《长生可否》 1、一阳来复,始知长生 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一,新皇朱厚熜登基称帝。 同日。 龙虎山下,张家村,张秀才家媳妇正待产子,此时,天降金莲,龙虎齐鸣,霞光一夜未散,老天师张彦頨连夜下山,代祖收徒。 奉香祖师,碟告三清。 选《道德经》第三十五章“执大象,天下往”为名,号为——张执象。 授太上大洞经箓。 从此天师府多了一个小师叔祖…… …… 嘉靖五年,冬。 大雪纷飞之时,一道圣旨伴随着浩浩汤汤的钦差队伍来到龙虎山,玉皇殿内,御前太监黄锦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师张彦頨斩妖除邪、持教护国……授正一嗣教葆光大真人,掌天下道教事!” 顿时礼乐齐鸣,拜谢皇恩。 但黄锦不急不慢又拿出另一道圣旨:“……朕闻登基之时,有仙人降世,以为祥瑞,故赐玉印金冠,加紫金法衣,授光禄大夫,请小仙人年后择日进京。” 府上一愣,随后大喜。 老天师拍了拍张执象的小肩膀,说道:“去吧。” 张执象便上前领了旨意,又在一众太监的簇拥下去换了紫金法衣,带着玉印金冠,端是一个活脱脱的神仙童子。 黄锦让画师为张执象作画,自己则向老天师示意了一下,走出玉皇殿,在外廊观雪。 大太监拢手而立,看着那鹅毛大雪忧愁道:“老天师是否觉得今年太冷了些?” “的确如此。” 张彦頨沉声认可,问道:“陛下今日厚赏,可是为此?” “正是。” 黄锦朝北方一拜,正色道:“天时大寒,钦天监以为这只是初兆,自元末以来,时日渐冷,可真正的大寒似乎才要来临。” “天时一冷,万物欠收,旱涝并至,天下大乱。” “万岁爷欲问天师可有改天之法,以救苍生。” 老天师沉默良久,答道:“贫道修为浅显,难以改天,但大寒之前有大暑,寒潮来临之前,必然是天地阳气最强劲之时。” “若能得此‘回光返照’之际诞一仙人。” “或能逆天改命,挽救苍生。” 黄锦呢喃:“大寒之前有大暑……何以见得?” 老天师:“今日便是冬至,一阳来复之时,且看葭管飞灰,定阳气之强弱。” 黄锦:“甚好!” …… 夜里,吃过饺子,老天师看着张执象含笑问道:“感觉如何?” 张执象拨弄了下头顶的金冠,苦着小脸说道:“感觉被请上了神坛,都不像自己了,师兄,我能把衣服换回来吗?” 张彦頨代祖收徒,所以张执象名义上的师傅是祖天师张道陵。 天师世系相传,皆可视为祖天师的弟子,故张彦頨与张执象这一老一幼以师兄弟相称。 而张执象,这位出生便带着祥瑞,被视为仙人降世的孩童。 其实是个穿越者。 他前世自幼体弱多病,各大医院都无法治疗,恰逢张至顺道长在他们慈利县来建造黄中宫,他父亲听闻道爷是得道高人,便带着他上门求医。 道爷医术非凡,可因为种种原因,曾经立下过誓言,此生不再行医。 但又不忍孩童早夭。 便收留他在黄中宫,教他以《八部金刚功》和《长寿功》,并日日为他推拿行气,只以修行之名,代行医之事。 然而道长时日年事已高,仅三年便仙逝飞升。 他病根未除,当年仅八岁,虽然按照道爷嘱咐,日日勤修不辍,但他的病气乃先天所得,修为浅显无法根治,终于在十六岁时因病去世。 临终前他手持乾坤圈,遗憾自己缘分不够,没能修得道法,但却不想再睁眼时,已是婴儿…… 时光荏苒。 五年时间过去,张执象已经接受了自己成为天师府小师叔祖的事实,前世遗憾能够弥补,他非常珍惜这份求道的机缘。 如果可以。 他并不想下山,更不想要皇帝的封赏,但老天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成仙之前,我们就还在人世当中,也就免不了俗,等钦差走了,再换衣服吧。” “师兄,我真的要去见皇帝么?” “陛下喜爱玄学,你去了自然被奉为上宾,只当闲游即可。” “哪有这么轻松……” 张执象嘟囔,老天师却笑了笑没有帮他的打算,而是换了个话题,问道:“千字文还能背吗?” “嗯!” 他这辈子的父亲叫张百川,是个秀才,所以从他三岁起就开始教他识字,三百千都读了,便依言开始背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张执象还待再背,老天师抬手打断了他,问道:“律吕调阳何解?” 张执象答:“律管和吕管可以调节阴阳。” “相传,古黄帝之时,定十二律,以十二支律管来定音阶,最长九寸,最短四寸六分,九寸者名为‘黄钟’,为第一律,也是地支之首的‘子’。” “今日便是冬至。” “将十二支律管斜埋在土里,只留一孔与地面齐平,管内放置新生芦苇内薄膜烧成的灰,再用竹膜封口,待一阳来复之时,‘黄钟’内的葭灰便会冲破竹膜喷涌而出。” “这是地气上升的缘故。” “故而,音乐是可以调节阴阳,确定节气的。” “父亲说。” “礼乐的重要性,就在于此。” “乐为国之根本,度量衡全部都是以‘黄钟’来定准的,是以古有六经,诗书礼易乐春秋,可惜自秦以后《乐》经失传,故今人不知飞龙之在天也。” 老天师抚须称赞:“你爹倒是个读书求甚解的。” 张执象苦笑道:“爹常说这些东西学了对科举无用,可每次他又忍不住去看这些书,反而是经义时文看不进去,所以才考不上举人。” 老天师打趣道:“读书哪有修仙好?你看,你不就是光禄大夫,一品的官衔了吗?” “我又不稀罕。” “呵呵……” 笑过之后,老天师看向院子,见黄锦已经过来,便拉着张执象的手说道:“走吧,去看看一阳来复,我们的钦差大人等不及了。” 一阳来复在冬至子时。 如今时候还早,但黄锦坐不住,就只能先行前往候气室外等待,明明是寒风当中,站在亭台下的黄锦也心头一片火热,期待着大寒之前有大暑。 候气室是三层叠架的房子,所以外部看来十分高大。 每层房子都只有一个门,而且分别南北对向,房子的所有缝隙都被堵死不说,每层房屋外面都有厚重的帷幔遮挡,保证最里面的房子绝对无风。 室内的十二支律管在每个节气都会发生反应。 每次观测之后,都会有弟子带走旧葭灰,添上新葭灰并封口,以待下次观测。 冬至之时,是天地之间阴气最重阳气最弱的时候,但却是一阳来复的否极泰来之势,所以地气涌动反而最为强烈。届时“黄钟”会发出“嗡”的声音,律管内的葭灰同时也会冲破竹膜喷涌而出。 老天师要判断大寒之前是否有大暑,只需听“嗡”声的大小便知。 时间尚早。 老天师便对冻得直哆嗦的张执象问道:“一阳来复是天地由阴极转阳的契机,而人体内的一阳来复,你可知是什么?” 张执象摇头,他没学过,自然不懂。 老天师拢袖道:“先天为阳,后天为阴,一阳来复,始返先天。” “返先天?” 老天师:“金丹大道,纯阳之法。先天一炁,人之本相。母胎之中,自是先天,诞生之后,已失先天。百日筑基,无漏无缺,一阳来复,天人萌发。” “是谓。” “一点元阳燃本炁,群阴褪尽始开来。本炁归真返先天,从此长生自可期。” “小师弟,可愿长生否?” 张执象自然愿意长生。 可老天师只是含笑抚须,并未教他金丹大道,他疑惑之际,大太监黄锦笑道:“小仙人,一阳来复还有一个意思呢。” “精满神足,无欲而举。” “你现在跟咱家一样,修不了的。” 张执象恍然大悟,问道:“那我要成年了才能修炼?” 老天师笑道:“正常来说,十六岁为乾卦,属于纯阳之时,此时开始修炼最好。” “另外。” “男子二八天癸至,八八天癸尽;女子二七天癸至,七七天癸尽。虽然也不是说这前后都不能修行,只是效果差强人意罢了。” 张执象疑惑道:“既然如此,师兄你为何现在就问我?” 一阵寒风吹来,身穿单衣道袍的老天师飘然如仙人,他深邃智慧的眼睛看向候气室,说道:“修道需先学道,时至而大道现,自当观之。” “师弟,记住了。”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 “道不在我的口中,也不在经史子集当中,而在天地当中。” “是以。” “我观天地,天地观我。” 言语之间,周天寒风大雪都为之一滞,随后老天师走出亭台,站于风雪之中,竟无片雪沾身,他缓缓转身,向张执象邀请道:“来,走出来,到师兄这来。” 张执象一呆。 他缓缓的走出亭台,风雪自避…… 黄锦震惊的捂住嘴,随后眼中满是惊喜,小仙人不曾学过任何道法,竟然可以同于天地,真不愧是仙人降世! 大寒之前有大暑,诞一仙人可救世。 张执象便是上天送与大明的仙人!是上天给陛下的赐福! 天佑大明! 大明万福! 2、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候气室是三层叠套。 时辰快到时,先打开第一层屋子,老天师、张执象、黄锦三人持灯进入,大门重新关闭,放下帷幔,风很快便停了。 短暂的空气流通让屋内的气味好闻了一些,但依旧难受。 灯笼里蜡烛还在燃烧,张执象想着,如果待久了,怕是会氧气耗光而昏死过去。 三人都没有走动。 在等,等这一层室内的空气流动基本停止,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张彦頨才动身,两人跟上,走到南边打开第二扇门,黄锦亲自动手去放下帷幔。 这次走到第三扇门前,才停下等候。 这次等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张执象都觉得闷气了,张彦頨才动手打开第三扇门的卡扣,将门上的一块木板推开,露出里面的一层薄纱,隐隐约约的能够看到里面。 三人就站在门外,静静的等候着。 张执象只有好奇,老天师十分淡定,黄锦却非常紧张,他死死攥紧了拳头,全神贯注的盯着内室的地面,看着那十二支律管。 时间缓缓流过。 在张执象觉得呼吸越发困难的时候,忽然传来了“噗”的一声,黄钟里面甚至传出类似于火药爆破的声音,在封孔的竹膜被冲破后,葭灰迸发的满屋都是,“嗡”的声音十分巨大,甚至连地面都好似颤动一样,随后忽然一声异变,剩下十一支律管竟然依次爆发,十二个不同音阶的嗡声齐鸣,那声音仿佛直击于灵魂之上…… “怎么会!!” 黄锦没忍住,当即发出了惊呼,葭管飞灰向来是调节历法的有效手段,黄钟之宫更是律吕之本,钦天监有三分之一的人负责这个实验,每年都在进行矫正。 钦天监的纪录里面,可从来没有过这种现象。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大寒之前有大暑了,而是四时节气乱了,这是天崩地裂的征兆!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张执象虽然不懂,但也感觉不妙了,老天师幽幽一叹,说道:“物极而变,寒潮的强度超出常理之后,四时节序崩溃,旱灾、水灾、地震、蝗虫、瘟疫等等都会接踵而至。” “而且,不会是短短数年,而是持续上百年。” “昔日殷商之末,东汉之末,李唐之末……皆由此而发,神州大地,十室九空。” 老天师看到的是灾难对于苍生的劫难,而黄锦浑身颤抖,看到的却是王朝更替…… 这次寒潮比之前更加猛烈,大明能幸免于难吗? “老天师!!” “大寒之前有大暑,寒潮越强,诞生仙人的概率就越高,对吗?” 黄锦死死看着张彦頨,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老天师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拉起张执象转身离开,苍遒的声音落在黄锦的心头:“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值此大灾之世天人合发。” “陛下岂能只寄望于仙人乎?” 黄锦陡然惊醒,神情肃穆朝老天师身影一拜,便急忙召集队伍连夜赶回京都了…… 看着远处的灯火融入黑夜。 张执象好几次欲言又止,他一路跟着看下来,已经明白黄锦和老天师在说什么了。 明清小冰河。 从嘉靖二十九年,也就是公元1550开始,到公元1770年,整整220年的漫长冰期,最严重的时候连长江都要冻结一月有余,洞庭湖的冰层能有一尺之厚,两广地区能下七八天大雪,山川林木皆被大雪覆盖,眼里只剩白色…… 他前世病弱,但记忆极好,而且性格喜静,除了练功之外,基本都是在看书。 老天师说十室九空,真不夸张。 明实录上记载的人口数并非是真实人口数,而是朝廷能够收税的人数,这个数值在正德元年最低,为4680万。 而实际人口该是多少呢? 民国稳定时期根据食盐的全国产销推算人口为4.5亿,而才结束战争的1950年的人口统计却是5.5亿,可见实际人数是要高于食盐、粮食的物产推算的。 日本在太阁检地后根据粮食推算人口为1700万,实际肯定是要超过2000万的。 这么一个贫瘠的岛国都能供养两千万人,明朝人口只有五六千万,这可信吗?而且实际上在南宋末年的时候,南方人口就有一亿,北方金国又有五六千万,可以说当年的土地开发程度下,就可以养活一亿五千万人了。 明朝时期又在闽地和两广完成了深度开发,又多了云南,人口怎么看也不该低于两亿。 而徐渭在《会稽县志诸论户口论》中写过,不入籍的人数至少是入籍的人数的三倍以上,那么,按照万历六年的6069万来算,可以纳税的人口至少是2.4亿。 实际人口会是多少? 我们再看看清末与明末时期的生产力变化,清朝的生产力发展了吗?没有。清朝的赋税更低吗?没有。清朝有玉米、土豆、红薯,明朝就没有吗?郑和下西洋真的没有到美洲吗?坤舆万国全图后世都被证实是明朝所做了…… 好吧,就算明朝没有重视土豆、红薯、玉米。 可1949年统计,我国粮食亩产仅68.6公斤/亩,这些高产作物的效果真的有那么突出吗?而在《中国历代粮食亩产研究》一书中经过加权后估算明朝粮食亩产平均为2.31石!即316.5市斤! 而大明有多少地? 万历九年,张居正丈量全国土地,合计7.07亿市亩!万历三十年更是有11.61亿亩的说法!仅按万历九年计。 大明粮食年产量就高达2237.7亿市斤! 而1949年人均口粮为420斤! 这些粮食能够养活多少人?答:5.328亿!! 既然清朝巅峰人口可以超过5亿,那么明朝人口巅峰有个4亿不过分吧?退一万步,打个对折都有2.5亿呢!! 可经过小冰河之后呢? 顺治八年,《清实录》记载丁口数为1063万,康熙三十九年为2010万。清制,凡男子自十六到六十岁称丁,妇女称口,那么实际人口数往高了算可以乘以3,再离谱点乘以4,那么清初人口也仅在3200万~4200万之间。 大概率不超过四千万…… “十室九空”,从来就不是一个干瘪的形容词,而是实实在在的浩劫,小冰河是天发杀机,而满清入关则是人发杀机…… 是真正的天翻地覆! 明亡于1644年,而顺治八年为1651年!!! 张执象深知人祸的危害远甚于天灾,特别是两相叠加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浩劫,可他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老天师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道:“放心,苍生不是系于你一人之肩,无需有什么负担。” “师兄。” 张执象垂着头,低声喊道,他有些难过:“浩劫之前的盛世,我们每一步修行,是不是就踏在尸山血海之上?” 老天师一愣,面容变得无比柔和。 慈爱的望着张执象,说道:“那就负担起他们的命运,去修行吧。” “可以吗?师兄不是常说修行最重静字?” “你这就很静了。” “有点,不懂……” “呵呵,以后长大就懂了。” “嗯。” (ps:实际上明朝人口多少就不纠结了,本书当中设定万历晚期巅峰为4亿,现在为嘉靖五年,约2.4亿。) (ps:崇祯年间自然灾害和瘟疫到达顶点,中原地区十室九空,朝廷积贫积弱无力赈灾,又因为战争动乱,大面积饥荒瘟疫导致人口损失惨重,这才是“天人合发”的说法,如果是稳定的治世,情况会好很多的。) 3、盘古开天,人秉阴阳 次日,清晨。 老天师照例在外廊下练习八段锦,张执象看着老天师练完,问道:“师兄,以前你不让我练导引术,现在该教我了吧?” 张执象不是不会。 他前世学了《八部金刚功》和《长寿功》,后来也知晓那是紫阳真人张伯端传下来的,是导引术的一种。 张至顺道长不在意门户之见,所以将功法公开。 可现在是明朝。 门户之别在那,在天师府没见人练过,所以他也不敢练,解释不清来源,而且老天师说他年岁太小,不宜练功。 “呵呵,不急。” 老天师还是那个态度,不过,导引术不教,基础的六字诀却是可以教一下了,他拉着张执象到一旁坐下,问道:“道家有六字诀,你可知晓?” “嗯。” 张执象点头,他在天师府五年,还是耳濡目染学了很多东西的,便答道:“六字诀是南北朝的陶弘景传下来的,纳气有一,吐气有六,为:吹、呼、嘻、呵、嘘、呬。” “药王孙思邈有配合五行相生,四时气候,编写了一首卫生歌。” “歌曰:” “春嘘明目夏呵心,秋呬冬吹肺肾宁。” “四季常呼脾化食,三焦嘻出热难停。” “发宜常梳气宜敛,齿宜数叩津宜咽。” “子欲不死修昆仑,双手摩擦常在面。” 张执象两世记忆极好,不说过目不忘,只要看过两三遍,肯定能够记下来,他经常进入敕书阁看书,所以很多时候老天师会先问他,再教他。 老天师微微一笑。 问道:“那你觉得,这六字是拟音,还是拟意?” 张执象想了想,答道:“意吧?十里不同音,古今之音又不同,若是拟音,必然失准,而昔者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 “文字乃天地大道所显化。” “万载不改其道。” 老天师抚须颔首,十分满意,说道:“你既已知关隘,早晚自可吐纳,强身健体,自有其效。” “师兄,子欲不死修昆仑,何解?” “昆仑啊……最高之处即昆仑,就是……这里。” 老天师随意点了点张执象的头顶,而后问道:“这里有多高?” 张执象也不清楚自己的身高:“大概……四尺?” 老天师微微一笑,道:“天台四万八千丈,都不如它高,日月星河,都在它底下,这便是昆仑,是长生之所在,是万祖之高山。” “人秉天地而生,你可知天地从何而来?” 张执象:“盘古开天?” “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 “是这个么?师兄?” 老天师宠溺的揉了揉张执象的脑袋,对于这个小师弟的聪慧再满意不过了,笑道:“阳清无形,阴浊有实。” “故,无形为阳,有形为阴。” “先天之时,宇宙混沌如鸡子,万物负阴而抱阳,故,混沌在外,先天元灵在内,待先天转后天之机,大衍之数五十,遁一而活四十九。” “何为一?” “先天元灵的道解便是一,这是由阳之至阳的初始之态开始演化,由唯一的先天元灵道解成无数碎片,变成了阳之至阴,阴阳平衡的运转从此开始,混沌作为阴之至阴开始向阴之至阳转化,即,无序的混沌开始变得有序。” “如此,我们认知的天地便形成了。” “一切有形之物,源于混沌,而混沌无灵,故而一切生灵,皆是有形之体与无形之灵的融合。” “所谓无形之灵,这些先天元灵道解后的碎片,我们更愿意称其为……先天元炁。” “这便是盘古开天辟地。” “现在,你可知昆仑有多高了?” 张执象瞪大了眼睛,他前世看过很多书,却也不知道还能有这个说法,在震撼之后,他又显露出了孩童的一丝调皮,道:“昆仑高九万里。” 《三五历纪》中关于盘古开天的描述,最后一句就是“故天去地九万里。” 老天师讶然失笑。 “九为数之极,说是九万里也没错,天去地九万里,离我们也是九万里,虽然它就在这里,明明在我们体内,却是世界上最遥远的存在。” “它是源自先天的大道,是至光至伟至序的存在。” “修行,就是去找到它!” “所以。” “佛家说见性成佛,所以,王阳明说,圣人之道,吾性自足。” 老天师点了点自己的脑门,张执象似懂非懂,老天师也不在意,因为这只是个开始,他会慢慢的将所有道都教给张执象。 等张执象明白了什么是道之后,那个时候,就可以开始修行了。 六字诀吐纳。 说是吐纳,其实更多的效果只是养生,道家入门最基础的东西,张执象身体健康,练起来其实没有什么明显效果,但贵在坚持。 百日筑基的前提是十年调养。 身体都不好,凭什么修行? 中午用过午饭,张执象看了看山路上的积雪,他这小身体下山挺悬乎的。便跑到天师府后的厢房当中,找到一个身高丈余鼾声如雷睡得正香的巨人,喊道:“大防风!大防风!” 巨人鼾声停止,骤然睁眼。 见是张执象才将凶意收敛,瓮声喊道:“小师叔祖。” “大防风,我要下山回家,送我过去。” “哦。” 巨人点头应是,转身起床,踏着一双赤脚便踩在地上,扯过一张虎皮搭在肩头,便将张执象捞起放置在肩膀上坐着,便大跨步向山下走去。 山路崎岖也好,大雪覆盖也罢。 巨人半点都不在意,明明是走,却比常人跑步都快,落脚之处稳当无比,松软的积雪何时会被压实,每一脚落下去能踩多深,他仿佛一清二楚。 坐在巨人肩膀上,张执象没有半点颠簸之感。 可见巨人功夫之高深。 巨人没有名字,是商队从海外带回来的,因为身形奇伟,所以指望卖个好价钱,但在运输前往顺天府的途中被巨人找到机会,逃出了奴车。 在追逐当中无意间上了龙虎山,被天师府得知。 大明不允许买卖奴隶,至少律法上是如此的,商队再怎么不甘,总归不敢得罪天师府,于是老天师便以五百两为价,算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 从那以后,巨人就留在天师府做护法了。 古有防风氏,高三丈三尺,是为巨人,所以天师府众人便以“防风”称之,又因其高大,所以多称其为“大防风”。 大防风虽是海外野人,但面相与汉人无异。 也是黑发黄肤。 听闻是从东海尽头的大洲而来,老天师了然,说那是殷商之地,昔年三宝太监下西洋,舰队航行全球,在东海以东探得两方大洲,其上皆为殷商旧民,故命其名为商洲,作南北两段。 大防风是殷地安人,来自北商洲。 (ps:天师府其实并不在龙虎山上,在山下的镇子上,但是,我觉得山上更有逼格。) 4、海外巨人,殷商遗民 刚过冬至,节日的欢庆还没有散去,村野之间的孩童在大雪下打着雪仗,玩的不亦乐乎,看到大防风这个巨人也不害怕,反而投掷雪球过去。 有少年喊道:“张执象,来玩啊!” 有孩童羡慕道:“大防风,我也要骑马马!!” 有孩童炫耀道:“张执象,昨天我家吃了韭菜饺子,可香了!” 道家有“四禁食”,即不吃牛、乌鱼、鸿雁、狗。还禁“五荤四腥”,即大葱、韭菜、大蒜、芸苔、胡荽吃不得,花椒、小茴香、八角、辣椒吃不得。 韭菜饺子啊…… 张执象叹了口气,他是正儿八经的出家道士,名义上的师傅是祖天师张道陵呢,虽然不像全真教那般吃素,但也有不能吃的东西啊。 “昨天山上来了钦差,送了好几车东西,燕窝涑口也没啥味道。” “羊肉饺子也就那样。” “御供的荔枝、桂圆、西瓜味道也不甜,也就冬天吃个新鲜……” 张执象一番话说的孩子们皆尽哇哇大哭,回家找妈妈了,他则如同得胜的将军一样,指挥大防风向家里走去。 许是听到了村口的声音,或是见到了大防风的身影。 母亲张符氏站在门口眺望等待。 “娘!” 张执象兴奋喊道,他平日里住山上,隔三差五才会回家,所以母亲对他格外想念,在张执象落地后,她便拉着儿子絮叨起来。 “昨日怎么不回家,娘包了许多饺子。” “昨天山上来了钦差,给师兄封了正一嗣教葆光大真人,掌天下道教事,赏赐了许多东西,哦,对了,孩儿如今是朝廷御封的光禄大夫,从一品呢,以后是大官了。” “真的?!” “那是,年后我还要进京看皇帝呢。” “我儿将来岂不是要当宰相?” “紫衣卿相,可不是宰相么?” 母子俩聊着进屋,大防风跟在后面,佝偻着钻过房门,也不进屋了,张秀才家房子矮,他进去不自在,在院子将长石凳上的积雪一扫,便坐着等待。 很快便有丫鬟提着一个大瓦罐过来,里面是滚烫的肉汤。 大防风道谢后接过,十来斤的东西,丫鬟提着吃力,但在他手中却宛如一个茶杯一样,咕隆咕隆便一口饮尽。 接着是张秀才带着书童。 张秀才手中提着两只烤鸡,一坛烧酒,书童抱着一大箩筐馒头,东西放好后,张百川笑道:“馒头昨天就准备好了,今天重新蒸了蒸,应该不耽误味道。” “本来想切点牛肉。” “想着安平不能吃牛肉,也就不惹他埋怨了。” 张执象的名字是老天师起的,张秀才便只能退而求次,直接给儿子取了表字,张执象,字安平。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太平。” 援引的同一句,但是期望不同,方向也不同,张百川一介秀才,自然是向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也希望儿子一辈子能够平平安安。 同样。 因为张执象出世时的异象,旁人说什么仙人降世什么的,期望太高了,张百川怕儿子如果回应不了这份期许,会很难受。 希望他如果平凡,也能安于平凡。 “多谢先生,烤鸡也很不错。”大防风的音色沉雄,哪怕非常恭敬,但依旧像是在“吼叫”一样,不认识的可能会花容失色,但张家丫鬟已经不怕了。 可每一次看这个巨人,都觉得神奇得很。 那么大一个馒头,一口就吞下了。 烧鸡都不吐骨头的…… 张百川抚须看着大防风进食,笑道:“总觉得可能是体型太大,你这作风倒像是北边的野人女真,而不像是殷地安人了。” 大防风也不介意,说道:“我知道该剔骨头的,但也麻烦,索性直接吞了。” “野人女真的话,恐怕吃的就是生鸡了。” 大防风也知晓野人女真,听闻那边茹毛饮血,不植五谷,不亲不孝,是真正的蛮荒之地,而他们殷地安人并非野人。 他们会种植,会畜牧。 郑和船队抵达商洲的时候,还带去了许多先进的农具,有曲辕犁,有镰刀,有打谷棒,教会了他们更先进的稻种、插秧、水塘灌溉,还教会了他们烧瓷器和上釉。 他们部落更是得到了郑和船队的允诺,可以使用北斗七星旗帜。 在宣德年间,宣德帝对商洲的几个大的国家和部族都进行了册封,给了金牌和文书,成了大明的臣子…… 按理说,他应该算大明子民。 但自从英宗之后,大明官方的舰队已经不再往返商洲、昆仑洲、西罗洲了,只有民间的商队来往,太过遥远的地方小国也无力前往大明朝贡,如今朝贡的主体就只剩下扶桑、朝鲜、琉球等离大明较近的国家了。 不同于朝廷舰队的亲善和援助,民间商队一切以利润为主。 经常有商队和西罗人一样干起了人口贸易的勾当,他们部落当初热情招待了一支商队,结果当天夜晚便被商队突袭,火枪和炸药的战斗,让他们部落一败涂地。 作为部落的第一勇士,大防风被一发炮弹炸晕,醒来后就已经成为了俘虏…… 辗转来到大明,被天师府救下后,他不是没有想过报仇。 但老天师说想报仇也得先学好本事,他便留在了天师府,这十年间,他学会了汉话,认了汉字,更学了一身高强武艺。 最近几年数次下山,可知道的越多,对于报仇就越是觉得渺茫。 仇家太厉害了…… 当然,大防风不会跟张家说这些,他只是不愿与野人女真相比而已。 他虽然行事上有些不拘小节,但也并非野人,哪怕大明的舰队没到达商洲之前,他们也不是野人,这点很重要。 “自然有区别。” “若是茹毛饮血的野人,雨水岂敢靠近你?是吧,雨水?” 张百川回头笑问,小丫鬟俏脸通红,抗议道:“我,我胆子很大的……” “哈哈哈……” 众人顿时大笑,因为第一次见到大防风的时候,雨水直接吓哭了,囔囔着我不好吃之类的话,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张百川笑过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喊道:“安平!安平!快过来。” 张执象跑出屋,问道:“怎么了?爹。” “你上次不是好奇他们殷地安人吗?为父最近看了诗经,明白了他们与我们的渊源,快让你娘温几壶酒,搬火锅出来,我们边吃边聊。” “真的?” 张执象愣了下,但还是去喊母亲准备火锅了。 真是怪哉,《诗经》里能有什么证据?殷地安人不是音译么?就像是后世的“印第安人”一样,至于商洲,那应该是根据殷地安人这一词来的吧? 难不成,还真是殷商遗民? 5、鹤鸣九皋,声闻于天 火锅架好,羊肉下锅,花雕酒烫上。 雪日饮宴,别有风趣。 张百川喝了杯酒,畅快的舒了口气,举着筷子问道:“安平,考你一个问题,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玄鸟……是何物?” 张执象皱眉苦思,最终犹疑道:“《说文解字》言:燕,玄鸟也。” “哈哈哈……” 见儿子果然上当,张百川开怀大笑,他这儿子素来记忆超凡,一律典籍过目不忘,但也就是这样,才容易落入陷阱。 尽信书,不如无书。 儿子,你还是太嫩了啊。 “那你说说,商人与燕子是如何搭上渊源的?”张百川含笑抚须,继续挖坑,张执象明悟过来,也不再说上古图腾之类的事情,这种胡乱猜测,做不得依据。 只好乖乖说道:“爹爹教我。” “呵呵……” 张百川笑着再饮了一杯酒,说道:“玄鸟者,鹤也!” “鹤?” “没错,你可知《别鹤操》?” “商陵牧子?” “然也!商陵牧子娶妻五年无子,父兄逼迫改娶,牧子援琴鼓之,叹别鹤以舒其愤懑,故曰别鹤操。其歌曰:将乘比翼隔天端,山川悠远路漫漫。” “鹤?比翼?” 张百川见儿子第一时间领悟到了关键,十分满意,笑道:“《山海经·海外南经》有言:比翼鸟在其东,其为鸟青赤,两鸟比翼。” “《西山经》又言: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见则天下大水。” “鹤见于画,岂非一翼一目?” “其鸟青赤,丹顶鹤的头颈,便是青黑,顶上有赤色,这不就符合了吗?丹顶鹤一生只有一个伴侣,这不是美好的爱情象征?” “比翼双飞,两鸟平行的时候,中间的翅膀,便很难看见,这不是又符合了吗?” “《说文解字》言:幽远也,黑而有赤色者为玄。” “玄鸟,这不就来了嘛?” 逻辑是这个逻辑,但是,这也太勉强了些吧?张执象问道:“那商人与鹤又怎么联系上的?” 张百川:“我说了呀,《诗经》有记载。” 张执象喃喃道:“《诗经·小雅·鹤鸣》?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它山之石,可以为错。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张百川笑呵呵:“鹤为什么鸣于九皋?” 张执象眼睛一亮,道:“见则天下大水!不是比翼鸟会招来大水,而是比翼鸟见到了大水,在向人们示警!鹤鸣之声幽远,宛如九霄之外而来,符合玄字之意!” “商人不是好迁徙,而是鹤鸣提醒洪水来了,他们不得不迁徙到其他地方,躲避灾难。” “所以用玄鸟为图腾!” “玄鸟当是丹顶鹤无疑,可是,这又与他们殷地安人有何关联呢?” “难道仅因为商人好迁徙,商洲之民,就是殷商遗民吗?” “箕子东渡,也仅仅是去了朝鲜吧。” 张执象想知道答案,张百川则不急,先给儿子夹了块羊肉,沾了腐乳酱,转头向大防风问道:“你们的部族的文明是如何来的?” 大防风答道:“似乎是源于奥尔梅克,他们在两千多年前就存在了。” 张百川拿筷子一敲碗,笑道:“这就对了,我查了当年郑和船队的风物志,说是最先抵达商洲中部的奥尔梅克地区,在他们的太阳神庙遗址中找到了许多翡翠和方型高冠雕像,还有青铜器,以及许多玉圭。” “重点来了,在玉圭上刻有殷商时期的文字,对比后发现正是十天干,其供奉的排列顺序正好是殷商历代先王的名号!” “十天干的来源是什么?太阳!” “殷商信仰太阳神,殷地安人也信仰太阳神!” “在商洲,殷地安人认为羽蛇神的太阳神的化身,对吧?” “把龙和鹤,合起来,是什么?” “没错!” “就是有洁白羽翅的蛇!羽蛇神!这是殷商的‘玄鸟’信仰与华夏的‘龙’信仰的结合。” “怎么样?信服否?” 张执象知道科学论证当然不是这样的,但自己父亲作为一名秀才,能够有这样的逻辑链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也是一个耳目一新的说法。 “彩!” 张执象给父亲捧场拍掌,大防风则一副醍醐灌顶的样子,看来是深信不疑了,他是殷商遗民,也是华夏人! 这一刻,那种流落异乡的情绪一下子就扫空了。 大防风激动而尊敬的向张百川敬酒。 张百川怡然自得,并给张执象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说“怎么样?老爹我厉害吧?” 张执象咳了咳。 说道:“那个,有个喜事要跟爹您汇报下,昨天山上来了钦差,皇上给了不少赏赐,孩儿我也沾了点光,皇上给我封了个什么光禄大夫,爹,这是几品官呀?” 张百川:“……” 你小子能不知道是几品?! “那我还是光禄大夫他爹!”张百川哼了声,高傲无比,张符氏在一旁看得好笑,给他们爷俩一人夹了筷肉,让他们消停些。 她说道:“封官是好事,可平儿年后还要进京见万岁爷,他还这么小,经得起舟车劳顿吗?” “哦?万岁爷有传你进京?” 张百川惊讶的看向儿子,心想这求仙问道还真是容易得到圣眷,五岁小儿封赏光禄大夫,如若是封赏的读书人,那朝野都要震荡起来。 可儿子有“仙人降世”的招牌,也就没人多说了。 怕是朝堂之上,众臣都在好奇期待…… “嗯,让我年后去,倒没有规定时间,爹,是早去好,还是晚去好?”张执象不是很懂,如果是他自己来选的话,他不想去。 “春暖花开的时候去吧。” 张百川也不是个懂庙堂的,他只想什么时候出游最舒服,就觉得什么时候好。 “那就开春了再去。” 张执象直接做了决定,三月三,春暖花开,正是踏青出行的好时节,那时再去不迟,如今才十一月十九,还有三个多月呢,不急。 正好老天师要教他修行。 “哦,对了,爹,娘,师兄最近教了我六字诀吐纳,你们也可以练练,养生效果还是很好的。”张执象开始讲解六字诀。 张符氏担忧道:“这能外传?” “嗨,最基础的东西,什么外传不外传的,娘,你跟我练啊,这样……”张执象带着张符氏做了一遍吐纳。 丫鬟雨水和书童李四也跟着学,对这神仙之术相当上心,视若珍宝。 张百川觉得有趣,却没有跟着练,而是喝了口酒,笑道:“看来老天师要准备教你修行了,为父虽然不懂这些,但为父可以教你何为阴阳。” 说罢,张百川让李四去寻了根竹竿出来。 现在正是午时,他将竹竿立在院子里,指着竹竿的影子说道:“看,这就是阴阳!” 6、立杆测影,天生太极 “立杆测影?” “这与阴阳有何关系?” 张执象不是很懂,他只知晓正午时分的影子最短,而冬至是一年当中正午日影长度最长的那天,如今刚过冬至,应该相差不大。 如今雪后天晴,阳光正亮,竹竿的影子相当清晰。 说来。 古人恐怕也是根据立杆测影,用日影的长度来确定冬至、夏至两个最特别的时节的…… “冬至日影最长,夏至日影最短,这个你知道吧?” 张百川拿了另一根竹竿,在日影外留了一分空白,然后以此为半径,在雪地里画了个圆,别说,还挺圆润的。 在儿子应答之后,张百川虚点着地上的圆圈说道:“这是大地,也就是我们生活的星球。” “恩……就像个鸡蛋。” “在浑天说的理论当中,日月星辰都在蛋壳和蛋清当中,而我们则生活在蛋黄之上,天圆地方,实际上地方是相对的。” “这个你能理解吧?” 张百川担心这种过于高深的天文知识儿子会听不懂,张执象则震惊于原来明朝就认知到了自己生活在星球上! “能理解……” “嗯,能理解就好,盘古开天里面说,天地混沌如鸡子,嘿嘿,其实天地开化之后,也是鸡子,日月星辰,皆由气所托,故高悬于天。” “这个就是宣夜说了。” “总之,盖天说、浑天说、宣夜说,是天文的三大理论,你有时间可以去了解,现在嘛,我们继续讲阴阳。” 说着话,张百川在圆圈上标了24个刻度。 指着最下方说道:“这是冬至。” 指着最上方说道:“这是夏至,24个刻度,分别对应24节气。” “如果你看过《周髀算经》,里面是有关于24节气的日影长度的全部记录的,冬至1丈3尺5寸,春秋二分为7尺5寸5分,夏至为1尺6寸,其他的我记不清了,但大致是个渐变的过程。” “而且夏至时,在北回归线,也就是北纬23度26分的位置,午时太阳直射,日影长度是为零的。” “这也是可以反馈到图上的。” “太阳有东升西落,星辰也有。” “如果你有观看过一夜的星空,你会发现,整个星空除了北极星,所有的星辰都在自西向东的逆时针旋转。” “天在转,地同样在转。” “所以,在冬至的左边是小寒,节气是这么排列的。” “冬至是天地间阴气最重的时候,所以此时阴发于心而阳生于末,待到夏至,此时阳气最盛,所以接下来是阳生于心而阴发于末,从夏至开始,日影的长度就需要从圆周上开始画了。” “我们依次将24个节气的日影长度画出来并连线……” “看,太极图就形成了。” 张执象瞪大了眼睛,他从来没有想到太极图居然不是哲学悟道出来的,而是依靠日影长度这种科学归纳而来! “嘿嘿,吃惊吧?” 张百川很满意儿子的这种表情,这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十分有成就感,他这个秀才虽然八股文章做的马虎,但杂书看得可不少。 他重新坐下,喝着小酒,唱着戏曲。 张百川才过三十,还有些公子作风,张家虽然不是什么地主,但也是富户,在上清镇有一间门面,还有百亩良田。 家有余财,自然潇洒。 张符氏并不觉得丈夫这样轻浮,相反,自家丈夫才情皆高,又是随和活泼的性子,更懂得体贴人,她再满意不过了,所以看丈夫的眼神里全是爱意。 小丫鬟雨水也觉得老爷很帅气。 大防风则钦佩于张百川的才学,他看不起那些只会做文章的腐儒,但是对张秀才这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是由衷的敬佩。 张执象则依旧处于震撼当中,他呢喃问道:“阴阳鱼呢?” “这个啊……你去问老天师吧,其中还要牵扯河图、洛书、五行,我虽然能给你讲,但修行上的关联不太清楚,还是由老天师来说比较好。” “嗯……” 张执象有些走神,张百川却不愿意看他这副书呆子的样子,将他拉了过来,抱在怀里,说道:“正经知识教完了,爹再教你些更有用的啊。” “来,雨水过来。” “安平啊,你看着雨水,如果你要夸雨水,该怎么夸?” 张执象愣愣的看向雨水,小丫鬟今年十岁,虽然没长开,但却是个清秀可人的,想了会,说道:“很干净,像开春的小草,柔柔顺顺的,清新自然。” “哟……不错,还有点天赋。那假如你不认识雨水,你会如何与她搭讪?” “啊?” 张执象大概反应过来自家老爹在教什么了,雨水也是俏脸一红,不依道:“老爷!!” 张百川哈哈大笑:“雨水啊,以后嫁给安平好不好呀?” “老爷尽会开玩笑!” 涨红了脸反驳了声,雨水就跑掉了,这让张百川更加开心,继续对儿子传授一身绝学,张符氏看着也不阻止…… 张执象一脸无奈,咱才五岁啊,爹。 …… 在家里待了半日,张执象便回山上了,主要是大防风这体型,张家没有可以给他留宿的条件,总不能让他睡在地上。 还没到山顶,就看到一个小女孩坐在青石板台阶上。 她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袄,显得喜庆而可爱,双手撑着脸蛋,小嘴儿嘟得老高,气鼓鼓的像个小河豚,萌凶萌凶的。 张执象这才记起,昨天她好像跟自己说过要一起下山去玩的。 他忘了…… “那个……嘟嘟,昨天钦差不是送了许多水果嘛,我们来做草莓沙冰吧。” “草莓沙冰?” 张静笃疑惑中带着好奇,脸上的凶萌也维持不住了,这让张执象松了口气,草莓的原产地也是商洲,这种“奇花异草”当初郑和船队肯定也有收集,只是民间引进不多,但皇家园林里肯定有栽培一些,草莓的果型不大,味道也偏酸,昨天他试了一个,觉得有些难下口。 但如果和糖一起熬制成草莓果酱,那就没问题了。 这年头也没有工业废气,雪还是很干净的,盛碗雪,淋上草莓果酱,啧啧…… (ps:草莓也是美洲产物,不管是否论证,就当书中的大明,郑和船队去过美洲吧,毕竟这是架空历史的仙侠文。另外,坤舆万国全图上有经纬网。) (ps:《滇南本草》成书于1436年,里面有玉米的药用价值记录,《明实录》记载,嘉靖5年的玉米价格是一石5钱银子。这说明在1526年,玉米在市场的交易量够大已经值得记录了。) (ps:对老天师的年龄做了修改,比历史上高了二十来岁,原本是老来得子的,在书中改为青年得子,还有一个孙女,小张执象一岁。) 7、斗转星移,大道左旋 “这草莓沙冰的味道还真不错。” 张执象将御赐的那一袋草莓都熬制成果酱后,便让厨房给府上的人都送了一份草莓沙冰,他自己则端着一碗亲自送给老天师了。 “皇上的赏赐里面拢共五斤草莓,一次熬制了,装了两罐,今天用了一罐,剩下的一罐就是嘟嘟的私人收藏啦。” “下次再想吃草莓,恐怕只能向司苑局讨要种子了。” “反季节的果蔬味道总是差点。” “七八月份正当熟的草莓可能会甜一些,直接吃也是很好的味道。” 老天师看着孙女死死抱着瓦罐的样子,知道小姑娘应该是爱煞了这个味道,宠溺的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说道:“既然嘟嘟喜欢吃,你这次进京就向陛下讨要些种子吧。” “专门开辟几亩地,种上草莓。” “每年府上有的吃,也可以给村子里送一些。” 张家村就在龙虎山脚下,既是天师府张家自古以来的一些旁支,也是历代常驻道士留下的后代,还有些陆续迁徙过来的村民,有五百余户,算是个大村子了。 张秀才家虽然也姓张,但与天师府并不同宗。 张秀才家祖上是吴县张氏,在五代十国那会,天下如同砧板一样剁了个稀巴烂,他们这一支就是那个时候迁徙过来的,几百年过去,早与宗族失了联系,算是独门小户了。 如他们这种“外来户”不多。 大约在百户左右,算来也是沾了光,像张执象这样的出生时带异像,若非是天师府兜着,那绝对是有大麻烦的。 这份渊源不仅体现在大事上,生活中也是如此,山上山下逢年过节互送东西也是常有的事。 生活,讲究一个人情味嘛。 “顺天府遥远,这次进京,回来怕是赶不上播种了,夏天要是吃不上草莓,嘟嘟可不许哭鼻子。”张执象笑着说道。 小丫头不满道:“谁哭鼻子了?” “你呀~~” 张执象捏了捏她可爱的小鼻子,她娇憨的哼了几声,表示抗议,老天师看着他们两小无猜的样子,也是含笑抚须。 问道:“问过父母进京的事情了?” 张执象答:“嗯,爹说让我开春后再去,对了,师兄,我爹今天给我讲了圭表测影和太极的关系,但太极图里的阴阳鱼却没有画出来。” “说是与河图洛书有关联,是这样吗?” 老天师笑了笑,称赞了张秀才几句,才说道:“我昨天与你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便是如此。” “在修道之前,首先要学道。” “得知晓我们修炼的道从何而来,阴阳是什么,五行是什么,天干地支是什么,知道了这些,才明白修道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东西,是有迹可循的。” “凭空与你讲这些,认知可能不够深刻。” “正好。” “今夜无云,适宜观星。” …… 敕书阁,阁顶。 楼高七层,专门收藏天师府历朝历代受到的敕封文书和经书道藏,在五层有一间茶水室,专供天师饮茶看书小憩。 而在七层之上的阁顶,有两米见方的观星台,至窗外攀悬梯可上。 老天师年过六旬,身手却格外矫健,他一手提着张执象纵身跃窗而出,宛如游龙一般回转,单手攀援,几乎是“飘”上去的。 落地的那一刻,张执象还有些失神。 这手功夫太厉害了…… “呵呵,老夫不曾习武,但修为到了,自然身轻如燕,江湖上比老夫快的,应该没有两个,若是冯虚御空,也不是不可。” 张执象被凡尔赛到了,但他更是发现了重点。 “师兄真能飞?” “不敢言飞,御气而已。” 说罢,便满足了小师弟的好奇心,纵身而起,凌空踏出数十丈,而后蹬天而返,那飘然如仙人的姿态让张执象无比震撼,神往不已。 老天师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好了,以后你也能做到的,这些只是小术,不值得挂念。” “我们来看大道。” 老天师指向了星空,这不是张执象第一次看这个时空的夜空了,但无论多少次,漫天的繁星都是那么震撼,在现代社会当中,哪怕是乡下,也看不到多少星星,城里面更是只有寥寥数颗…… 如果说大道就藏在这星空当中。 那么现代社会丢失大道不是没有道理的,人们已经无法亲近星空了。 “找到北斗七星了吗?” “嗯。” “北极星呢?找得到吗?” “那个?” 张执象沿着天璇与天枢的连线寻找,很简单便找到了北极星,冬至刚过一日,斗柄正好指着北方。 这个北方怎么确定的呢? 我们朝北而立,斗柄指向我的前方,就是北,斗柄指向我的后方,自然就是南了。 故而。 古人在画星图的时候,会是上南下北,因为朝北而立的时候,需仰头才能看到南方,故而南在上,北在下。 星图里的东西南北,就是个视角问题。 毕竟世界是三维的。 张执象脑袋里有许多现代天文知识,老天师却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也没有理会,也无需理会,那些都只是工具,用来佐证的工具罢了。 “冬至刚过,你可以依据现在的北斗七星,来确定春分、夏至、秋分时的位置。” “再加上北极星。” “这四副北斗图与北极星的连线,你发现了什么?” 张执象抬手比划了一下,便顿时愣住了,他呢喃道:“反着的万字符?” 佛家万字符是右旋,而这个图案是左旋的,恰巧,又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存在,其旗帜就是这个符号…… “哦?的确是反着的万字符,佛家这个也是有渊源的,只是这渊源不在天,而在地。” “先不管佛家的事。” “天空北斗七星四季位置与北极星的连线图案,是呈左旋的姿态,看出来了吧?今夜你如果观看一整晚的星象,你会发现,整个天空,所有星星,都在环绕着北极星左旋。” “天空,大地,人,所有的事物都在左旋。” “是为……大道左旋。” 张执象惊讶道:“人也在左旋?” 老天师含笑说道:“《内经》有云:上者右行,下者左行。我们体内的气机流转,都是左升右降的,自然是左旋。” 气机这东西,张执象理解有限。 但他忽然想到了前世曾看过的一些小知识,人体内的氨基酸,好像都是左旋的,dna的双螺旋结构好像是右手螺旋最稳定,右手螺旋,可不就是左旋吗…… 真的,只是巧合吗? 8、缀术衍道,混元为宗 银河系在左旋,太阳系公转也是左旋,行星公转、自转也都是左旋…… 就连人体的气机、dna这些也都在左旋。 电流产生的磁场也是左旋。 这已经不能用巧合可以解释的了,当所有的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那便是真理,就是如老天师所说——大道左旋。 “知晓了大道左旋,在看太极图的时候,是不是又疑惑了?” “以圭表测影所画的太极图是右旋的,但是你平常看到的太极图,我们道家所用的,都是左旋的,对吧?” “这其实是视角问题。” “你看,我们看星空,其实是镜面相对的。” “太极毕竟是来源于天,所以翻转过来,左旋的太极图,才是天道本相。” “太极图虽然是根据圭表测影画出来的,但也正是这种‘天垂象’,才反应了大道,先人对于世界的认知,从表面的象上升到了道。” “再由道去推理万物,就很简单了。” “你爹没有告诉你太极图中的阴阳鱼从何而来,是想让我跟你讲修行的关联,但其实要讲道,还是会从象的层面着手。” “你爹讲圭表测影,应该有告诉你,我们的星球,实际上是围绕太阳旋转的吧?” 张执象点头,心道,原来大家都知道…… 很快,他便震惊于这份认知并非是郑和船队全球航行测绘地图后的结果,而是数千年前,先祖们早已知晓。 老天师问:“那么你觉得,站在我们的角度上看,日月又是怎么运动的呢?” 张执象呆呆的将双手托举,假如一手是日,一手是月,那么它们围绕我的运动,便正如太极图中的阴阳鱼一样,只是两者的速度…… “师兄,它们的速度不同。” 老天师反问:“日夜是等长的吗?阴阳是泾渭分明的吗?月亮的转动,又岂能与太阳无关?转一圈与转十二圈有何区别?” “若只是一昧的细分,是学不会阴阳的。” “阴阳本就是统一的。” “懂吗?” 张执象有些懵懂,主要是与前世的认知有些冲突,但他能够明白师兄的意思,阴阳虽然分了阴阳,但实际是一体的。 月亮的运动受太阳的引力影响,所以两者转动的速率其实在考虑到这些影响后,就是相同的…… “觉得不可验算,对吧?” 见张执象如此,老天师也没有什么不耐烦,反而很有兴致,说道:“算学起源于天文,在秦九韶的《数书九章》里,有内算和外算的说法。” “其言:系于方圆者为蚩术,皆曰外算,对内而言也。其用相通,不可岐二。” “内算与外算其实是相通的,你所见所知,此楼有多高,影有多长,物有多重,这些都是外算,外算直观能见,所以会产生唯外算论的观念。” “实则,万事万物,互有干扰。” “外算所验证者,都是在某个尺度之下,才能保证正确。” “若是尺度不为掌控,便不灵了,当今外算之法,算不出阴阳,这很正常,毕竟是在推演大道,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是算不完的。” “听闻山西王文素完成了《算学宝鉴》一书,在外算上又有了些进步。但目前而言,还是远远不够的。” “或许未来有一天,外算到一定的高度,能够推衍吧。” “在那之前,我们观天地,观道,还是要用内算。” “内算应用比较广泛的是占卜,主要有:太乙、六壬、三甲,当然,这些都是术法小道,你以后再学,现在我们继续学大道。” 《数书九章》里竟然有这些内容? 秦九韶这位数学大家,张执象是知晓的,却没有想到古代的数学居然如此发达…… “说到阴阳的推算,不仅外算难以推演,就连内算也难以推演,所以,就有必要太极分两仪,两仪分四象,四象分八卦了,所以就需要五行了。” “既然要讲太极,就避不开一个故事。” “夸父逐日。” “《山海经》记载: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夸父与日逐走,的确是在追逐太阳。” “因为夸父在不同的地点,记录一年当中的日影变化,以此来测定天时,其测定日影的方法就是圭表测影。” “他先是在黄河、渭水流域测量,发现不够,便向‘北’。” “此北,乃太阳之极北。” “是为夏至之时,日影长度为零的地区。” “所以。” “北饮大泽是向长江而去,但还没有测量到长江,夸父就去世了,而他用来测量日影的木杆就是桃木,所以我们说桃木是纯阳之木,有避邪的功效。” “那么夸父最后抵达了哪里呢?” “是汉江。” “夸父不但在测量日影,他还在测绘一路来的地理,也正是先人的不断测绘记录,我们才有山海经传下来。” “他测绘完汉江的形状之后,在夜里思索天文规律的时候,偶然间看到了银河。” “那银河的形状,竟与汉江如此相似。” “所以,将其取名为汉江。” “何为汉?” “我们为何是汉族,不是秦族?不是周族?因为维天有汉!星汉灿烂,这才是我们汉族!” “天垂象,圣人则之,定汉之名。” “且以圭表测影画出一年四季的日影长度,得太极图,确定二分二至,定了四时稼猎,夸父乃中国之父,因而以父名之。” “何为中国?” “中央之国,燧明之国也。”(“中”字的甲骨文就是圭表测影的象形字,中国既是指中央之国,也是指懂得天道的国家,所以我们称天朝实际上并非是自大。) “先燧人氏观测大火星,定‘年’而有历,有开天之功。” “故燧人氏被尊为天皇,有燧明国,夸父乃燧明国人,因夸父逐日得四季历法,燧明国成为中央之国,直至伏羲继承燧明、华胥二国,为天下共主,号为中华。” “有羲皇一画开天,衍太极,出五行,定八卦。” “从此大道定矣。” 张执象震撼怔然,原来,中华、汉族,竟是这么来的。 要学道,首先要搞清楚我们是从来哪里而来,要明白我们的文明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是怎么演化的,阴阳、五行、八卦,都是怎么得来的。 让张执象消化了一下,老天师便指着天空的北斗说道。 “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观天必先观北斗。” “北斗为指针,周天为表盘,有二十八刻度。” “分别为东方青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胄、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 “你看。” “斗柄如今正指向的方向,那里便是北方玄武,正好在虚、女之间。” “冬至一阳来复是什么时候?是子时,对应的星宿是危、虚、女,过了子时便是丑时,对应的星宿是牛、斗。” “我们常说气冲斗牛,形容剑气凌冽,因为这个时候天地之间寒气最盛,当斗柄转过斗宿的时候。” “斗柄回寅,大地回春,此时……正是一年之首,春节。” “你看……” “至龙尾而起,左旋而上,青龙属木,春天,朱雀属火,夏天,白虎属于金,秋天,玄武属水,冬天。” 老天师说到这里停了下,张执象呢喃着“木火金水”,五行,怎么少了一个? 四季,五行。 不配啊…… “师兄,即便中央属土,可为何其余四行都有季节,而土没有?”在张执象的概念当中,土应该是五行当中最重要的才是,不应该如此。 老天师含笑抚须,说道:“原本是有的,现在没有了。” “上古之时,以十月为历,一年分为五季,春、夏、长夏、秋、冬,长夏便是土,你看,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五行相生,便是按照五季顺序而来。” 上古居然是十月历? 张执象有点懵,这搞不清上古史,都学不会道法啊。 “可为什么还是变成了四季呢?” 他不是抬杠,他是真不明白,四季的气候所对应的意象都很贴切,一年当中没有什么情况可以用来对应土才对。 他才这么想,老天师就做出了解答。 “两季,四季,五季,都是归纳划分的。” “最早只有阴阳两季,后来根据雨雪、生长、酷暑、干旱、战争,划分了水、木、火、土、金五季,再后来,就根据四时气象,定了大地回春为岁首,便有了春夏长夏秋冬。” “何为长夏?长在夏中。” “说是五季,其实只是四季,长夏本身还是夏,只因为火为土母,所以火最盛的那一段时间,规划为了土季,实际上,土居中方,早已化入四季,木、火、金、水,五行何曾绝对?不过是天地之间,此时节下,以某气主之罢了。” “土合四季,四季便是五行。” “懂了吗?” 老天师虽然有些奇怪自家师弟对于“细分”的执着,但也能够理解,认为只是聪明用错了方向,所以很有耐心的在教导张执象。 要告诉他,万事万物不是绝对的。 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圣人化阴阳为五行,却不是让五行孤立的,即便水火相克,但也水中有火,火中有水…… 混元,才是内算的核心。 9、河图为体,万化为用 “天象历度,谓之缀术。” “内算以混元为宗,外算以细分为理,两者各有所长,却如南辕北辙,即便最后能够殊途同归,但也暂时不可混为一谈,需各有认知。” “夸父逐日,以圭表测影得‘天垂象’,定太极分阴阳。” “伏羲画卦,以河图洛书演化五行八卦,是以大道沉淀,天地开辟矣。” “你问我太极当中为何有阴阳鱼,那么你首先得理解日月运行的轨迹并不单纯因速度而定,你须知四季当中就有五行。” “知道了这些,我们再来观星。” “再来看这些‘天垂象’后‘圣人则之’的道,又有哪些象可以来印证。” 老天师敦敦教诲,不可谓不尽心,张执象虽然有些现代科学造成的固有观念,但却也宛如打开了一个新世界那样,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一夜。 老天师指着星空,告诉他四季五行,木火土金水,在星空当中,此五星也按照这个顺序,会依次出现在北极天空,每星各行72天。 所以古时有五季,十月,每月36天。一年360天,剩下5或6天过年。 水星在每天的子时与巳时出现在北方,每月一、六(初一、初六、十一、十六、二十一、二十六),日月与水星相会于北方,每年一月、六月,黄昏时可以在北方看到水星。 火星则是二、七。 木星则是三、八。 金星则是四、九。 土星则是五、十。 故曰: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天二生火,地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天四生金,地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 河图,就这么画出来了。 河图记录的是星空的变化,而所谓的龙马负图,则是“天垂象”了,老天师说,在洛阳城北的卦沟,如果河水干涸现出河床的形状,会是一副苍龙图。 而龙首的形象,又是一匹马…… 龙马并非一种生物,而是龙和马,正如张百川曾经分析的羽蛇神那样,并不是羽蛇,而应该是羽和蛇…… 总之。 卦沟的形状与天空的苍龙七宿一模一样,龙马负图,天地在这一刻汇聚,缘分如此奇妙。 天垂象,圣人则之。 于是,记录星空,认为天空之上,有大道可以指导文明前行,遂绘制出河图,北1、6,南2、7,东3、8,西4、9,中5、10。 奇数为阳,偶数为阴。 故而居中有阴阳,大道左旋,5为阳在左,10为阴在右,太极便多了阴阳鱼……也正是太极阴阳,才能解释为什么四季有五行。 这一晚,老天师讲了很多。 但令张执象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却是:“河图的确是大道的图录,但我想让你记住的不是这幅图,而是‘天垂象,圣人则之’这件事。” …… 太极,阴阳,五行,八卦,天干,地支,张执象要学的东西很多,今夜才只是一个开始,都说修仙是逆天而行,那么,你得先懂什么是天道,才能逆天吧? 可今夜过后,老天师却不再教了。 只言教多了就乱花渐欲迷人眼了,看不清大道了,所以没有再教他什么,只让他夜里入睡前多看看星空。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两三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明日便是三月三了,三月三生轩辕。 正是上巳节。 虽然宋元以来上巳节就不再重视了,但依旧有着踏青出游的习俗,正是出行的好时节。 担心路上没人照顾张执象,张符氏便让雨水陪同上路。 天师府那边则由老天师的侄儿,张永焕带队上路,大防风也陪同护卫,一行仅有四人,倒也不虞有什么差错。 在出发前向老天师请辞。 老天师交代了张永焕几句后,便看了张执象一会,忽然说道:“山下比不得山上,我还是教你一式道法吧。” “啊?” 张执象没有想到师兄这些天连大道知识都不跟自己讲,如今却愿意教自己法术了,可是,自己根本就没有开始修炼,没有真气,怎么施展? 似乎是看出了张执象的担忧,老天师笑道:“放心,只是一段神咒,念出来就有效。” “哦。” 张执象有些傻乎乎的点头,老天师却很满意,他没有教张执象怎么念,而是伸出手指,一点金光抵在他的眉心,刹那间满室金光亮得人睁不开眼……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三界内外,唯道独尊。” “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 马车已经出发,张执象坐在车里,依旧在念叨着金光咒,可是那个蓬荜生辉的情况却再也没有发生,果然,同样的法术不同的人用出来是不同的…… “少爷,你这念的是什么啊?” “法术。” “呀!少爷会法术了?” “算是吧……” “那少爷,你快帮老爷太太祈福呀。” “哦,好的。” 张永焕坐在车架上驾车,听着小师叔和丫鬟的对话,不由会心一笑,金光咒哪里是用来祈福的。 继续驾车赶路。 张永焕看了眼在马车旁随意迈步就能跟上马车的大防风,他那体型,实在雄武,如今身披一张白色虎皮大氅,背着一杆三丈长的玄铁霸王枪,腰挂两柄七星斩马刀。 威武是挺威武的,可等会怎么坐船呢…… 从龙虎山出发前往顺天府,最好的路线是走鄱阳湖,经水路抵达应天府,然后沿着运河北上。 鄱阳湖有信江支流北经贵溪县,从张家村到信江的直线距离不过三十余里,最近的渡口则是五十里,驱车在日暮的时候抵达。 在渡口找了个伙计,给了二钱银子,嘱咐将马车送回张家村。 也没有契约,更没有什么保证,就这么大大方方将银子和马车交出去了,在后世看来有些奇怪的交易,在当下却是正常现象。 这年头做事,讲的是一个信义。 因为户籍、路引等因素,人口流动不大,在当地名声坏了,那可就不好过活了。 信江宽约80米,没什么太大的气势,会游泳的一个猛子扎下去,要不了两分钟就能游到对岸,江上也没什么大船,载客的多是些乌篷船。 但作为贵溪县渡口,自是有商船北上的。 大防风的体型乘坐不了乌篷船,张永焕便找了一艘正在装货的商船,管事问了来历,得知是天师府的道士,便答应了带上他们。 不但没收费,还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可能有天师府的名头,更多的则是看着大防风的面子上,这年头行商可不一定安稳,有这么一员无双猛将,想必水匪来了也不怕。 在船上安排了房间,张执象却没有进房休息。 而是站在甲板上,看着码头的工人们扛着货物从五尺宽的踏板上快步飞走,明明有些人已经很累了,走路都有些摇晃了,可还在继续…… 大明嘉靖五年,山下的世界,没有山上那么美好。 10、武学四境,有道撄宁 贵溪不是什么大城市,人工要便宜许多。 这些码头的工人,一天的工钱也就三五十文,如今的米价是一石五钱银子,大约3到4文钱就能买一斤米。 如果不算赋税、徭役,可能日子还过得去,但这两样东西必然是不会少的。 朝廷规定的赋税和实际征收的又有不同…… 张执象改变不了什么,只能拿出一两银子,在码头找了一家汤饼店,让店家在歇工后给每位工人送一碗杂碎汤和两张炊饼。 临行前张符氏给了五十两银子,他手头还挺宽裕的。 待做完这些回到船上,商船的管事含笑称赞道:“小道长慈悲心肠,郑某代码头的力工们谢过了。” 他在观察自己? 张执象心下疑惑的时候,管事已经跟伙计吩咐,说是今天搬运货物的工人,每人多加了十文钱赏钱,这让张执象心情颇为复杂。 特别是工人们听到消息,十分高兴的向他呼喊致谢。 “你在帮我扬名?” 张执象虽然没什么社会经验,但心思剔透,看到了关键,只是他这么直楞楞的问出来,一般人难免会尴尬。 郑荣生则抚须笑道:“早半个时辰的差别罢了。” “何况我们桂源商行也得了善名,以后有用工的地方,那些工人们都会认真些,这也是有好处的,说来还是我们沾了小道长的光,请小道长不要介意。” 张执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见他兴致不高,郑荣生也不介意,礼节到了就可以了。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见张永焕听到动静从客房里出来,郑荣生便迎了上去,他有意结交这位天师府的一代弟子。 接下来就是大人之间的交流了。 张执象站在甲板上呆呆的看着商船起锚开动,码头越来越远,山与城在两岸划过,他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总之,刚下山,就有点想回去了…… “知道掌教为什么不再教小师叔道法吗?”张永焕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张执象身边,他看着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说道。 “师兄说我还小。”张执象道。 张永焕点头,说:“表面上说是这样,实际上是因为修道本身就是天人合一,如若不入世走一遭体验人生,又怎么谈谈天人合一呢。” “修道不是把道书一看,功法一练,就可以修的。” “自王重阳祖师创立全真道以来。” “金丹大道讲究三教合一,如今王阳明先生创立心学,也讲究三教合一,所以如今修行的理念也有所不同,世外清修已经不是最优解了。” “三丰祖师提倡:炼己于尘俗,积铅于市廛。” “也正是此理。”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方是修行。” “从龙虎山到京都的这条路,就是小师叔修行之路的开始。” 张执象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张永焕比起道士,反而更像一名教书先生,他揉了揉张执象的头发,说道:“这样吧,一路上乘船苦闷,我教小师叔练武如何?” “练武?” “对,练武比修道要苦一些,但不用想那么多,小师叔愿意学吗?” “不冲突吗?” “三丰祖师常自称为一介武夫,我想是不冲突的。” “那好吧,我学。” 张执象想学,张永焕便开始教授,只见这书生文士般有些温吞的中年人站在那里竟然给人一种渊渟岳峙的感觉,一步转出,左右攉打,刚风鼓动,待抬步攉打顶肘,一步落下,仿佛整个甲板都震了起来,一肘顶出,面前如有碑石恐怕都要被击碎…… “这是八极拳,也叫巴子拳,是武当山流传出来的。” “传闻是当年少林与武当做学术交流,共同创造了这门拳法,虽然属于内家拳,但刚猛霸道,却是集合了少林外家功夫的精髓。” “其实武功没有高下之分,厉害与否取决于使用者。” “如宋太祖赵匡胤,便以一套长拳打遍天下无敌手,所以武学的要义在于功力,而非技艺。” “这点看武学四境便可得知。” “四境为:手熟、不工、耳顺、从心。” “宋代欧阳修有《卖油翁》一文,其文有‘无他,但手熟尔’,以其沥油之技比陈康肃之射艺,盖世间技巧,神乎其能者,不外乎‘手熟’二字。” “武学之道,当从此始。” “《道德经》有云: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故而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一招一式无需刻意修辞,不拘于匠心,浑然天成。” “手熟之后返璞归真,便是不工。” “孔子说:六十耳顺,七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 “南北朝皇侃《论语义疏》引李充云:‘耳顺者,听先王之法言,则知先王之德行,从帝之则,莫逆于心,心与耳相从,故余曰耳顺也’。” “耳听为知,心与耳相从,是谓之耳顺,耳顺者,知而能行者也,也是王阳明说的知行合一。” “耳顺之境,在于知行合一,所思所想,身体能够跟得上,也在于从这个阶段开始,武者的感知能够听到天地的声音,有心眼之能。” “所谓从心。” “便是‘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天地有它的规矩,在天地的规矩之内能够从心所欲,便是最大的自由。” “武夫没有神通术法,也不能飞天遁地。” “但,正因为不能,故而无所不能,从心境的武夫,任何法术都无法直接作用于其身。但其自身又是小天地,可以随心所欲的掌控己身,甚至能做到金刚不坏。” “是谓:万法不受,诸邪辟易。方寸之间,有我无敌。” 武学四境是很厉害,可张执象听懵了,问道:“四叔,既然万法不受了,那还怎么修仙?” 张执象辈分很高,但各论各的。 年长的称叔伯,同年的称兄弟姐妹,大概就是,你管我叫叔,我也管你叫叔……张永焕在永字辈里排行老四,故称四叔。 “小师叔可知撄宁?” “撄宁?” “庄子说: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杀生无念。” “我不用万法,而万法自来。” “如何不能修仙?” 张执象是知晓撄宁的,庄子说修行有三个境界,分别是:心斋、坐忘、撄宁。 既然武道从心境与撄宁有关,那么张三丰祖师自称为一介武夫,那是不是代表三丰祖师已经接触到了撄宁的境界了? 张永焕似是知道张执象在想什么,笑道:“没错,三丰祖师已经半步撄宁了。” 已经半步撄宁?这什么意思? 不是曾经到达? 意思是说……张三丰还活着?嘉靖五年,那不是都279岁了? 张执象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三丰祖师……还活着?” 张永焕点头:“嗯,但离三百岁大限很近了,掌教说大寒之前有大暑,如果三丰祖师能够修成真仙,或可突破大限,长生久视。” 三百岁大限? 嘉靖四十二年,嘉靖帝赠封张三丰为清虚元妙真君。赠,追赠。看来历史上三丰祖师并没能修成真仙…… 11、时过境迁,物有所长 张执象有些走神的时候,一名中年男子牵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称赞道:“道长好武艺,一招一式刚猛无匹,大有擎天撼岳的意象。” 男子衣着华贵,气质不凡,小女孩粉雕玉琢,漂亮得像个瓷娃娃。 “鄙人王源之,见过两位道长。” 来人执礼恭敬,张执象也只好陪着四叔一起回礼,却见那小女孩在瞧自己,张执象犹豫了下,也朝她一礼。 她却没有理会,反而失去兴趣一般转头看向了江面。 张执象有些尴尬。 张永焕则向王源之问道:“桂源商行的源?” “正是。” 桂源商行是徽商近些年新崛起的商行,由王桂之和王源之两兄弟经营,以药材生意起家,几乎垄断了整个江南的人参市场。 待桂源商行崛起之后,人们才发现他们的人参有些不同。 大明本土人参还有长白山人参这些,都是性温,而桂源商行的人参则是性凉,两者同样是补气之药,但药用有略微偏差。 其实性凉的人参反而运用更广一些。 市面上更喜欢桂源商行的人参,而且不知道桂源商行哪里来的货源,其货源之充沛,令人咋舌,价格也比其他药铺便宜。 所以逐渐垄断江南的人参市场。 龙虎山常年炼丹,跟桂源商行也打过几次交道,也是这个原因,张永焕颇为客气,两人攀谈了几句,得知王源之他们从全国药材集散中心的樟树镇过来,这一趟先去饶州府办事,然后去应天府、接着北上顺天府。 两方目的地相同,王源之便邀请他们同行。 张永焕应下之后,王源之才转向张执象,含笑问道:“可是龙虎山小仙人当面?” 张执象不知该不该承认,便转头看向张永焕,张永焕点了点头,他才说道:“居士过誉了,区区道童当不得仙人之称。” “万岁爷圣旨敕封,小仙人谦虚了。” 客气过后,是几句关心的寒暄,似乎生怕有招待不周之处,聊完便离开了,似乎过来一趟,只是为了嘘寒问暖一样。 张执象不解的看向张永焕:“四叔?” 张永焕笑了笑,说道:“路途遥远,一路上有的是相处的时候,今日过来打个招呼便可,说多了难免显得过于心急。” “另外。” “他虽然没有介绍,却也让女儿见了你一面。” 张执象:??? “四叔,我才五岁。” “可你是仙人降世啊,说不定有宿慧,生而知之呢?” “这……” 张执象有些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张永焕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有与没有,都不必在意,你是祖天师的弟子,你不愿意说的东西,即便是陛下也不能强求。” “嗯……” “怎么样,对那小姑娘的感觉如何?” “啊?” 张执象愣了,不管有没有宿慧,那都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吧?哪里有什么感觉不感觉的,脸色微苦,说道:“四叔,我真不懂这些。” 张永焕点头:“那就是不喜欢了。” 张执象:…… 人有点麻,但还是决定不接这个话题了,回转到练武上,张永焕先前说了那么多,可练武本身是一件极枯燥的事情,唯有水滴石穿,才能进境。 在张永焕的指点下站了个两仪桩。 站桩要诀是:头顶青天,脚踏黄泉;两肩塌下气要含;怀抱婴儿肘顶山;眼放豪气八极远。 这些…… 张执象都没有体会到,只觉得不出两分钟,就双腿发弹,摇摇欲坠。 “先吃饭吧。” 张永焕见有小厮送了晚饭过来,便让张执象吃过饭后再练,张执象应了声,但起身后走路就好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飘然发虚。 他们在客房里吃饭,大防风则坐在门外用餐。 他太高了,进不来客房。 晚饭有鱼有肉,还送了酒,很是丰富了,张执象吃着饭,看向大防风问道:“四叔说武道有四个境界,手熟、不工、耳顺、从心。” “大防风在哪一境?” 大防风吞下了口里的馒头,想了会,说道:“应该是不工。” 应该? 张永焕知道他疑惑,便解答道:“大防风原是部落里的战士,他们有以战舞来祭祀自然的习惯,所以对自然的感知要更加灵敏一些。” “早在习武之前,他便开了心眼。” “能够听到自然万物的声音,这是耳顺境才有的能力,可他又无法做到知行合一,身体不能按照所思所想而动,所以又不算耳顺境。” 原来如此…… 张执象正点头的时候,张永焕又说:“虽然只是不工,但大防风天生神力,寻常耳顺境都不是他的对手。” “于军阵当中,从心境也不如他。” “如若有匹能够适合他的马,那便是一骑当千的绝世猛将。” 大防风身高一丈三尺,换算过来就是4.4米,而明朝这边的战马普遍都只有1.4米左右的肩高,还不如大防风的腿长…… 好像西罗洲那边的夏尔马也只有两米高。 这世界上应该是没有马可以适合大防风了,他骑大象还差不多,但这玩意跑不快,还不如大防风自己奔袭。 其实也就是时代变了。 换在火器出现之前,没有坐骑,大防风也是能够横扫千军的,可现在明军当中的火器比例之高,几乎已经到了三人一杆鸟铳的地步。 就算穿了甲难以破防。 三段式射击,几百发的火力覆盖,也不好胡乱冲阵,更别提火箭车这种一次性240发火箭的喀秋莎式的覆盖了,各类火炮也都有。 以戚继光的蓟镇陆军编制为例,一部千人。 大防风单人去冲阵就是找死。 当然,如今戚家军还没有出现,但神机营的火力绝对更强。 不知道是不是时代原因,张执象理解当中的修仙和武学都要比后世厉害太多,早先在山上的时候没什么了解,如今接触到了,却也不知道最高能做到什么程度。 “四叔,个人之力最多能做到什么程度?” 张永焕想了下,说道:“今年以前,三丰祖师最强,可到底多强,没人能够试探出来,掌教也说他不如三丰祖师远矣。” “但掌教之能。” “这百米信江,或可一指断之。” “今年开始,天地阳气已经数倍于以前,在大寒来临之前,还会越来越强,即便出现飞天遁地,移山填海的仙人,也是有可能的。” 12、时代巨贾,富可敌国 飞天遁地,移山填海。 这八个字让张执象瞪大了眼睛,他无法想象这是个人之力能够做到的事情,他认知当中的修行可没有这么高…… 吃过晚饭,张永焕便去打坐了。 张执象则去屋外站桩,让大防风帮自己纠正姿势,可练了一个多时辰,没有一次站桩能够超过两分钟的,相反,因为双腿的酸软,他连站桩的姿势都保持不了,已经无法再练了。 虽然只是五岁的孩童,可这依旧让他有些沮丧。 陪大防风坐在外面,他问道:“大防风,我是不是没有练武的天赋?” 大防风点头。 嗡声说道:“小师叔祖筋骨普通,性格也过于柔和,不适合练武,特别是习练八极拳,永焕师傅应该教你太极拳的。” 张执象想了下,知晓四叔的苦心。 他性格其实是有点懦弱的,毕竟前世身体不好,不喜欢与人争执,也怕与人争执,这一世虽然开朗了些,但依旧不够坚韧。 “八极拳就很好。” 本来打算休息了,张执象却又咬牙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摆出了拳架,他已经下山了,入了这尘世,该有自己的担当。 大防风看张执象的眼神多了丝赞许。 忽然,他耳朵微动,转头朝斜上方瞥了眼,那个瓷娃娃般的小姑娘惊愕了下,便关上了窗户。 “被发现了?” 王源之正在算账,见女儿慌张的样子便含笑问道。 小姑娘穿着白衣红裙,明秀妍丽,却又冷傲如天山雪莲,今天这个打扮其实还是收敛了气势的,作为王源之的独女,也是王家这一代唯一的一个女儿,自是从来不用迁就别人的。 这一次特意被父亲带出来,只为了结交一个小道士,她不太懂。 “是那个巨人发现了我。” “爹。” “他是耳顺境的武夫吗?” 王源之添了下墨,一边记账一边说道:“至少两年前他下山的时候还不是,否则许家老三便已经死了。” “许家做生意不讲究,跟着西罗人一起做奴隶贸易。” “十年前他们袭击了切诺基人的好几个部落,抓了一批女奴,其中就有大防风的部落,因为大防风的巨人体型,认为价值更高便打算运回来贩卖。” “结果被他侥幸逃脱,又得天师府收留。” “麻烦自然就来了。” “五年前大防风开始下山活动,一共找许家报过三次仇,两年前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负责商洲奴隶贸易的许老三被杀到了身前十步。” “说是十步,对于大防风来说,也就是两步而已。” “最后被许家大供奉给拦住了。” 王绛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忽然说道:“爹,那个人挺呆的。” 王源之轻轻一笑,说道:“收到的情报可不呆,御前大太监黄锦上龙虎山颁旨,在等候葭管飞灰之时,见张执象身无修为却能够同于天地。” “漫步出亭,风雪自避。” “这可是仙人气象。” 王绛阙不以为意,她天生聪慧,今年虽然只有七岁,但却比一般孩子早熟太多,她不理解的是父亲为何如此看重此人。 “时代变了,爹,大防风那种巨人都敌不过火器,修为再高又能如何?” “时代的确变了。” 王源之盖上账册,脸色肃穆的说道:“天师府传言,其他修士也已经佐证,大寒之前有大暑,接下来,是修仙者的时代。” “个人伟力可能会达到我们无法想象的程度。” “我们王家自是用不到你来联姻,但这些年我总要带你看看这天下英杰,好让你自己来挑。” “今日带你来看第一个,也是最合适的一个。” “不妨多看看再下决定。” 王绛阙点点头,“哦”了声,却没有了下文,她虽然早熟,但毕竟年岁还小,对这些事情不怎么上心。 她在意的始终是父亲的态度。 父亲对张执象太过在意了,她知晓父亲的眼力,王家崛起不过这二十年的事,由大伯和父亲白手起家创下了偌大的家业。 从人参起家,成为药业巨贾,进而衍生百业。 王家多有钱他们自己都算不清,朝廷如今一年税收计入户部太仓的白银不过二百余万两,他们王家的两千料海船往返一次北商洲,带回来的人参就价值上千万两,虽然每两年才往返一次来收货,但王家也不是只有人参生意。 这些年运作人参商品价格,人参从嘉靖元年的每斤1钱5分银子的价格,已经到了每斤3两银子的价格,可依旧不够,单纯卖人参,赚不了什么钱。 但将人参制作成养生治病的补品来卖,就可以了。 王家每年进项足有上千万两,家族总资产更是难以计数。 相对而言,虽然朝廷户部太仓入银不到实际赋税的十分之一,加上物料什么的,大明一年其实能有七八千万两的实际财政收入。 但朝廷可支配的钱就那么多。 他们王家实际上的比皇帝有钱多了…… 王家这么有钱了,却还是只是徽商新贵,仅在徽商四大家中排名最末。 许、汪、吴、王。 这四家哪个每年没有上千万两银子的营收的?其中许家掌控整个东南海的武装霸权,十多万海盗全听许家的,每年过路费不知道要收多少,全球奴隶贸易许家更是占了四成。 那才是真正的富可敌国。 葡萄牙和西班牙人每年满世界的挖金抢银,最后不还是要来大明买商品?大明每年流入的白银上亿两,偏偏朝廷穷得叮当响,海禁禁了这么些年,禁到江南彻底失控。 大明两京。 顺天府是朝廷的,应天府,已经是商人的了…… 当年正德帝在宁王叛乱后,为什么执意要王阳明将抓到的宁王放了再抓一遍?为什么?他哪里是要玩,他是要带着大军横扫江南啊。 结果是什么呢? 自然是被文武百官按下去了,然后正德帝强行南巡至应天府查账,结果连皇宫都进不去,只能住在太监家里,出门钓个鱼,便落了一次水,约见王阳明和杨一清密谈三天后,又落水了,接着就强制被带回顺天府治病,想换医生都换不了,被强行病死…… 皇帝?皇帝是什么东西? 从实际出发。 他们王家其实对皇权没有多少敬畏,更没有送女儿进宫的打算,他们根本看不上皇后的位置,毕竟世界那么大,大明才多大点地。 若是愿意去海外垦荒,万里国土也不是占不下来。 但那没有意义。 西罗人心狠手辣毫无底线,满世界的抢奴隶种植挖矿的垦荒,赚的都是辛苦钱,产的物资,挖的金银,不还是都要运到大明来?世界上还有哪个市场能够消化这么多东西不成? 说到底也是西罗人没有办法。 他们正常做生意,在商洲赚不到钱,便只能抢了,可也效果有限,殷地安人虽然大多数都是松散部落,可也有几个国家的,玛雅、阿兹特克、印加,他们才有海量的财富存量。 遗憾的是,西罗人打不赢他们…… 或者说,战事进展非常焦灼,西罗人只能看着殷地安人所拥有的海量黄金、白银流口水,而大明的商队一次又一次满载而归。 全球贸易的野性和自由,财富的爆炸。不论王绛阙怎么看,这都是商人的时代。 可为什么爹偏偏说是修仙者的时代呢? 明明只是个呆呆的小道士…… (ps:人参价格在历史上起飞是万年中期开始,明末也才十多两银子一斤,到了清康熙年间,也就翻了两千多倍吧。) 13、投石问路,神霄绛阙 一夜行船,霜寒露重。 清晨的江面满是白雾,甲板与护栏上尽是水珠,王绛阙推开窗户,呼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神清气爽之余放目四观,不由微微诧异。 张执象竟然已经开始练武了。 甲板湿滑,江面行船其实是有些抖动的,他马步都扎不好,下盘肯定不稳,这么练岂不是要……好吧,摔跤了。 看着张执象后脑勺砸地,在那里倒吸凉气。 王绛阙有些无奈,这家伙不傻也得摔傻了,真不知道哪里像仙人了,她有些百无聊赖,而张执象则因为仰倒的缘故,看见了那张倾国倾城的小脸。 两厢对视,张执象尴尬的笑了笑。 王绛阙没有理他,离开了窗口,他松了口气疼痛又涌了上来,抽着冷气,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后脑勺,心想怕是摔肿了。 唉…… 果然师兄说得对,不宜练功,老老实实站桩什么事都没有,但因为昨天练武太拉胯的缘故,加之早上起来浑身都酸痛无比,便打算练一套八部金刚功疏通下气血,拉伸下筋骨。 结果在第七部“凤凰展翅周身力”的时候,因为过于疲惫而有些恍惚,恰逢脚下打滑,船只颠簸。 便一个筋斗向前栽倒了。 被遇见糗事另说,重点是他大早上起来练功就是为了避开四叔他们,也不知道那个女孩看到他练什么没有,就算看到了,应该也不懂吧…… “小师叔在练八部金刚功?” 张执象胡乱想着的时候,张永焕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到了他身旁,在他身后问了句,张执象仰头,刚好看到自家师侄的脸…… 糟了,第一次练就被发现了,该怎么解释呢? 张执象嗫喏,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永焕却说道:“紫阳真人张伯端传下来的金刚长寿功,内外各八部,的确是上等的导引术了,只是小师叔现在不宜练气,修炼金刚功强身健体便可,最好不要贪功冒进修炼长寿功。” 张执象犹豫了下,问道:“四叔不问我从哪里学的?” 张永焕平静道:“小师叔仙人转世,自是生而知之。” 张执象:“……” 一阵沉默过后,张执象试探的问道:“四叔,其实我还知道《性命圭旨》、《太乙金华宗旨》、《炁体源流》。” 张永焕自然的说道:“《性命圭旨》……是《性命双修万神圭旨》吧?此书原藏于紫阳山人唐皋家中,掌教与修行界诸多高功都借阅过,嘉靖元年的时候,唐皋将书献给了陛下。” “陛下刊印了一些,就有一本送到了龙虎山。” “金丹大道初步完善,核心就是两本著作《悟真篇》和《性命圭旨》,掌教说大寒之前有大暑,也是因为大道完善的缘故。” “至于你说的《太乙金华宗旨》和《炁体源流》,那的确未曾听闻过。既然你将它们与《性命圭旨》同列,那应该也是完善大道的典籍。” “你若有想法,可在这次进京后献给陛下。” 张执象摇头道:“比不了《性命圭旨》,只是这两本书也是很优秀的道经。” “《太乙金华宗旨》直提性功,不落第二法门,全文奥妙寄一‘光’字,谓之金华,谓之先天太乙之真炁。” “《炁体源流》主要是省略世人修道数十年搜寻之功,从道藏里摘了一条康庄大道出来。” “炁化三清,体能载道,源乃先天道统,流为老君法脉。” “四字便讲了全文。” 张永焕抚须品鉴,点评道:“《太乙金华宗旨》直指根源,如同大海航行里有了坐标,自是上乘道法,《炁体源流》看似只有摘选,可世间最难的功夫却是返璞归真,由深入浅,敦敦教诲,省却了旁人数十年摸索之功,功德非凡啊。” “此二书在道法成就上可能不如《性命圭旨》,但于金丹大道的重要性,却是不差的。” “大寒之前有大暑。” “小师叔果然是仙人降世,为补全大道而来。” 张执象有些羞愧,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言道:“这两本书不是我写的,我只是看到了。” “但它们却是因你而出世的。” 张永焕却不管这些,是谁写的重要吗?《性命圭旨》这么重要的道经,不也是佚名?他们修行之人,不在意这些。 此番小师叔袒露心迹,有这两本书打底,这次进京之行,应该是可以满载而归了。 …… 经过清晨的事情,张执象轻松了许多。 他不太适合藏匿心事和说谎,更重要的是,不论是那些道经,还是一些知识,其实是很有用的,他因为担忧而藏着不说,一直有着愧疚。 明清小冰河会发生什么,哪怕他只看到数字,依旧会感到毛骨悚然。 远的不说。 他如果长寿百岁,是可以看到天下最乱的那一二十年的,哪怕是为了自己,他也得为这世道尽一份力。 《太乙金华宗旨》和《炁体源流》只是投石问路。 他脑袋里还有更多重要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轻松了,张执象再练武的时候,觉得身体都轻松了些,站桩的时候远没有昨天那么费力。 修炼了一上午。 待到午时,王源之派人来请他们一起吃饭,张执象听说王家是顶富有的商人,但是王家的做派却不见奢靡。 王源之带着女儿,身边也就只有一个婢女服侍。 倒不如说,那个婢女是照应王绛阙的,王源之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 这次吃饭,王源之正式介绍,张执象才知道了女孩的名字——王绛阙。 绛阙。 清都绛阙、神霄绛阙,这些都是指神仙住的宫殿…… 张执象习惯性的搜寻知识,一下子就找到了王绛阙的名字来历,但王绛阙显然没有跟他说话的兴致,更别说谈论名字来历了,他想起早上那幕,也是讷讷不言。 王源之与张永焕交谈了几句,轻描淡写的在药材供给方面送了天师府一份大礼后。 才与张执象说话。 他问:“听闻道长是仙人转世,慕名神往已久,恰逢变革之世,所以特别想听听小仙人对于世界的看法,还望小仙人不吝赐教一二。” 14、仙人指路,一语中的 对世界的看法? 这么宏大的命题居然要他一个五岁的孩子来回答?张执象再一次认识到这个时代对“仙人转世”四个字的重视了。 但他又疑惑了,王源之……不是商人么? 这个问题如果是嘉靖帝来问,张执象会觉得很正常,但王源之来问……他想了想,反问道:“居士想问哪个方面?” 张执象自然可以说上一些,但也没有必要知无不言。 毕竟不过是萍水相逢。 王源之微微一笑,他礼遇甚厚,又十分推崇,再加上有女儿坐在一旁,如果是普通男孩恐怕已经知无不言了,可张执象依旧十分平静,还透着几分谨慎。 莫说只是孩童,哪怕坐在这里的是一个少年,那也是极出色的。 仙人转世啊…… “士农工商,商人为末尾,小仙人怎么看?”王源之挑了个与自己有关的方面,既是想听些独到的见解,也是在考究张执象。 大明朝的商人虽然已经无法无天,但外行人能够看到的永远是冰山一角。 他们首先是隐藏在文官集团背后的影子。 想要看透他们,必须先绕过文官集团,因此皇帝都看不透彻。 遑论方外之人? 张执象尚未见识过这个时代的商人有多厉害,他的印象中,明朝是重农抑商的,课本上教的,也是因为抑制了资本主义萌芽,从而导致华夏落后于世界,最终有了近代的屈辱。 他刚想说些什么。 忽然想到师兄和父亲都知道地球是圆的,也都以郑和完成了全球航行为常理,大防风更是活生生的出现在身边…… 也许,历史不是课本上写的那样,他想到。 “敢问居士的生意,有涉及海外吗?”张执象没有选择去一一陈述,而是再一次反问,他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但的确是在抢夺主导权。 王源之眼睛眯了一下,神思微顿。 他们的人参货源是来自北商洲,这是核心的商业机密,他们也做一些海外生意,但都是掩人耳目,瓷器、丝绸、皮毛、甚至前往建州、朝鲜收购人参,这些都是障眼法。 实际。 在北商洲某地,人参多如野草。 年份又高,质量又好,当地人又以杂草视之,可以说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如果是普通人做生意,那肯定是继续以杂草收购。 但王家不一样。 除了第一船人参缺乏本钱是以杂草价收购外,此后都是公道价格,而且在发家后还补上了第一次的货钱,在明朝本土,人参一斤是3两银子,这是王家这些年对人参营销炒作后的结果。 早几年人参的价格最低在1钱5分银子每斤。 王家二十年前将第一船人参运回来,一共两千石,合计24万斤,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市场需求,全大明每年的药用人参其实不超过2万斤,单以人参做药材,是卖不出这么多货的。 就算贱卖出去,也才二万两银子的赚头。 这对王家兄弟豁出命去北商洲闯荡是划不来的,那些搞武装抢劫的,洗劫几个殷地安人的部落,都不止这点赚头。 但生意毕竟是靠头脑来做的。 王家便着重宣传人参的养生功效,又推出百岁汤为主的补品售卖。 百岁汤,顾名思义,常喝便能长命百岁,由于人参的补虚提神的功效,此药一出,便受百姓热捧,但凡民间有个头痛脑热,都喜欢买一瓶百岁汤,传言更是认为可以包治百病。 这样。 王家就发家了,第一船人参让王家两兄弟赚了足足五十万两银子,百岁汤更是风靡大江南北,利润比单纯卖人参高出数十倍不止…… 这时。 王家兄弟做了一个决定,他们将人参的价值告诉了北商洲当地的那几个人口上百万的大部落,告诉他们这东西在大明的价格是每斤1钱5分银子,同时还带着部落的使者不远数千里前往了东海岸的港口做调查询问。 王家的真诚换来了当地部落的友谊。 他们签订了契约,以每斤人参1钱银子的价格,确定了独家贸易,当地数百万人口为王家保密,为他们守护那漫山遍野的人参,而王家不仅给银子,还以大明的物价收购他们需要的物资,不远万里的送到他们那边…… 说实在的。 王家这么些年做生意,最大的本钱早已不是明面上的财富了,而是苏必利尔地区的数百万殷地安人对他们的支持。 若是他们愿意,完全可以在那边建国。 许家控制了东南海十多万海盗,他们王家在苏必利尔地区也可以拉起数万人的武装…… “我们王家自然有生意涉及海外的。” 回顾了一遍王家的发家史,王源之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但却不料张执象下一句话竟然是问他:“那么,生意有多大呢?” 王源之笑了,看着张执象说道:“小仙人认为这生意最大可以有多大?” 张执象闭目,并非是惧怕对视,而是对脑海中的一些数据不忍直视,说道:“或许,32亿两白银,2亿两黄金,只是一个开始。” 从西班牙攻破玛雅、阿兹特克、印加开始。 整整一个世纪,仅官方统计,就有10万吨白银,数千吨黄金流入,官方统计的数据相对于走私而言,虽然不至于是冰山一角,但相比于明朝的隐户人口和税收人口比例而言,想必也不会比这个好了,所以总量至少还要翻个四倍。 那是天量的,不可想象的财富。也是不可想象的……尸山血海。 张执象说的沉重,王源之却是瞳孔微微一缩,他是生意做得大,所以才能估算出每年流入大明的白银在一亿两左右。 此事老天师都不可能知晓,张执象却能将贸易体量完整的概括出来? 从郑和下西洋开始,到如今这百年间,世界贸易是一步步发展的,所以早期并没有如今这么大的体量,若要将存量统计起来,差不多就是张执象说的这个数字了。 大约50亿两白银。 王源之却不知,两人说的不是同一个东西。 但却巧合的反应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做生意,搞朝贡,确实不如抢劫来得赚钱,特别是当他们抢不到的时候,上天却送了他们一场泼天富贵…… “王家在海外每年有百万两的生意。” 明朝时的商人说生意,不喜欢说规模,多少银子,一般是指这个生意的利润,王源之少说了个量级,却打量着张执象的反应。 这个数字对于许多人来说,是无法想象的。 然而。 张执象只是微微惊讶,而且惊讶的不是生意有这么大,而是他们居然能做这么大的生意,这与课本里的又完全不同了…… 课本里面,那是西罗人勇猛开拓富有冒险精神,有郑和下西洋的大明却是只敢沿着海岸线走,然后因为闭关锁国挂机了两百多年…… 仔细想想,当年看书的时候就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啊。 凭什么郑和船队数万人花了28年,整整七次出航,就只是沿着海岸线走,而哥伦布和麦哲伦带着一两百人就敢去全球航行,而且目标明确?且顺利完成航行? 这符合客观发展规律吗? 就这么看不起华夏古人? 张执象越是接触,越是察觉到知识与事实的差别,他拿不准如今大明商人在海外做生意是个什么情况,便只能再问道:“桂源商行是做药材生意的,居士在海外的生意也是收购药材?” 王源之眼睑低垂,道:“是。” 张执象略微犹豫了下,便说道:“在北商洲,五大湖地区,嗯,可能是叫苏必利尔湖,也就是五大湖最靠近大明这边的那个,苏必利尔湖的南边生长着无数人参,如野草般繁多,居士有兴趣可以去探访一翻。” 王源之霍然起身!!! 15、钢铁巨舰,蒸汽大明 “父亲。” 王源之都有些失态的当口,王绛阙却十分冷静的提醒了一声,他回过神来,才极为自然的转换成惊喜的表情,定定的看着张执象问道:“当真如此?!” 张执象觉得商人果然是贪财的,虽然不喜,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告诉王源之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他去赚这个钱的,并非是想要从中牟利,而是那么多人参运回来,总归是对大明百姓有利的。 他有些意兴阑珊,不愿意再开口。 而张永焕则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动声色的看了王源之一眼,随后低垂着眼睑,他知道张执象可能说中了桂源商行的秘密。 保不虞王源之有杀人灭口的想法…… 然而。 坐在一旁的王绛阙又开口了,她第一次主动跟张执象说话:“船队从杭州府出发,至南海,过满刺加,横跨小西洋,沿途做补给,到默念德,沿河而上,过波尔诺湖,进入地中海,往西,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大西洋,横跨大西洋,抵达加里满岛,然后进入圣劳伦斯湾,沿着圣劳伦斯河便可抵达苏必利尔湖。” “航程约有六万里。” “虽日夜兼程,仍需三个月才能抵达,这还是不出任何差错的情况下,实际行动起来,可能需要四到五个月才行。” “哪怕当地的人参如野草,也得能够顺利采摘、晒制才可。” “这需要多少人手?” “若非与当地土著交情匪浅,这生意怕是做不得。” 她轻轻柔柔一段话,竟然将航行路线讲得如此明了,聪明人便知道王家定然是去过苏必利尔湖的,其中利害分析,更是切中要害。 同时也在点醒他人。 王家这生意便是公开了也无妨,他们王家能做,其他人却做不了。 连王源之都被张执象忽然的揭秘震惊不已,这个小姑娘却依旧八风不动,甚至一番话平稳局势,更表明自己这边无谋害保密之意,只能说实在是令人惊艳。 张永焕惊讶的看了女孩一眼,笑道:“是这个道理,安平,你可不得胡说,不然王先生平白跑趟北商洲,损失可不小。” 张永焕平时都是称呼“小师叔”的,如今唤他“安平”,便是当他为“小辈”。 张执象领悟,顺着话打过圆场。 心中则还在思索王绛阙所说的航线和时间,六万里航程只需三月?星夜兼程也要考虑风向和洋流的吧?风帆船真的能够完成?大海航行真的能够如此稳当?其中还有大量河道路段,内河航行反而问题更多吧? 又聊了会,抛开刚刚的话题,开始聊海外风物,来活跃气氛。 张执象便抛出了疑问:“三个月真能抵达苏必利尔湖?航船竟然有如此速度?” 王源之知晓张执象没见过海船。 便问道:“小仙人可曾见过旱舡?便是建造大型宫殿的时候,用以拖曳栋梁、大石的时候用到的,百万斤的重物也能拉动,只是相当耗水,往往需要每隔数里便事先打好一口井,以便随时补充水量。” “正德年间翻修宫殿,换了中道阶。” “大石长三丈,阔一丈,厚五尺,重32万斤,便是以旱舡拖曳,入城时,造了16轮大车,用了1600匹骡马拉到皇宫的。” “既有旱舡,那便有水舡。” “舡,舟工也,意指船上的机械,原理为炭火烧水产生蒸汽推动轮轴,往复之下,为船只提供动力,我们对这个机器一般称之为——蒸汽机。” “此物在郑和下西洋时被研发出来,宝船以精钢做龙骨,成两万料之巨舰,便是以此物驱动。” “千料海船配以蒸汽机和风帆,能日行千里。” 张执象听得目瞪口呆,王绛阙则低垂了眼睑,只觉得是山上的土包子,所以说啊,时代变了,钢铁巨舰能够乘风破浪,又怎么是修仙者的时代呢? 然而。 张执象是土包子吗?不是,他只是震惊于大明有蒸汽机!!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真的穿越到仙侠位面,而不是什么蒸汽朋克的科幻位面? 搞半天,郑和船队是钢铁巨舰? 怪不得一直争论宝船的吨位有问题,说木制龙骨不可能有万吨巨舰,的确,木制不可能,如果是钢铁做龙骨就没问题了。 至于大明有没有合适的钢材和钢铁产量? 这是有的。 天工开物已经明确记载了炒钢法,技术没有问题,而明朝巅峰时期生产铁矿的县有245个,元代只有45个,清代只有137个,至于钢铁产量,在洪武初年,国营专办铁矿区有13处,且洪武帝禁止民间开铁矿,也就是说仅13处专办矿区所记载国营产能就有1847万余斤。 按照洪武七年三月的明实录记载。 国营铁厂的全部生产都是有定额的,一年规定产量总计为805万2987斤,即便算是永乐年间新添的四川龙州冶和顺天府遵化铁冶,也不过多上82万斤。合计也就887万斤。 1847-887=960万斤。 这960万斤铁是从13个矿区课税而来,明初要打仗,铁料税率高,为15比1,也就是说明初这13个专营矿区的钢铁产能就达到了1亿4400万斤。 大明巅峰时期,铁矿区多达245个,即便许多矿区规模不如那13个专营。 可总量翻个十倍没问题吧?毕竟民间没有记录的,私自开采的量,也是极大的! 所以。 保守估计,明朝最鼎盛的宣德年间,钢铁年产量至少有70万吨,那么我国1949年钢铁产量是多少呢?答,当年粗钢产量为14.5万吨。 有产量,有质量,造铁甲舰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了…… 可惜。 《永乐大典》副本已经被毁被盗,如果能够将完整的《永乐大典》正本从永陵里找出来,那么历史的一切谜团也就将解开,可惜,前世他病逝之时,依旧没有足够的技术完成这项任务。 罢了,就当这是魔改的平行位面吧。 想通关节,张执象不再纠结蒸汽机的事情,向王源之探听了一些船只的概况后,便安静的听他们讲海外风物。 可能因为张执象他们来自龙虎山的缘故,王源之特意挑了海外各族的祭祀来讲。 海外多蛮夷。 诸多部族都没有开化,依旧信奉血祭和活祭,哪怕是在商洲最大的国度,阿兹特克王国,他们经常抓取野人来祭祀神明。 虽然在大明看来,阿兹特克人和野人都归属殷地安人…… 但他们自己显然不这么认为。 阿兹特克的祭祀集团已经严重影响了帝国的运转,他们占据大量资源又不事生产也不负责打仗,导致他们的皇帝蒙特祖玛二世处境十分微妙,有点被架空的意味,国家也在爆发内乱的边缘。 那些祭司们能够保持特权,自然也有一些原因。 例如在阿兹特克的首都,特诺奇蒂特兰城的神庙当中就有一条大蛇,说是有数十丈长,是太阳神在人间的化身。 王源之说他见过此蛇。 并无羽翼,也无羽毛,只是一条金色的巨蛇,实际上有十五丈长,每日以活人为食,已开灵智,属于妖邪一类。 此类妖邪,在上古之时亦有之。 话说正一道就是因此而生,消灭山野淫祀,斩尽天下妖魔,在此之前,妖邪居于山野窃据神位,愚夫多以生灵活祭,童男童女何其无辜。 华夏有颛顼绝地天通,有正一扫荡妖邪。 可海外没有。 因此海外远航,不但在大海当中要面对幽暗恐怖,在未开化之地,还要担忧各种自蛮荒以来留下的妖邪孽种…… (ps:旱舡的记录源于明万历年间的故宫建筑文献《冬官纪事》,记载的是贺盛瑞在明朝万历二十四年任工部营缮司郎中时主持修缮故宫中乾清、坤宁两宫的详细经过,换中道阶的案例便是出自于此。) 16、物皆有主,贵贱有本 一场午饭,吃了很久,最后一团和气的散席。 张执象他们回到客房,而王家父女却坐着没动,任由丫鬟收拾桌面,王源之沉默了一会,忽然笑着说道:“看,爹眼光还行吧?” 王绛阙起身,站在窗口看着张执象的身影进入客房。 “真有仙人降世?” 她轻轻呢喃了声,西洋参的事情是王家的核心绝密,就算有泄露,也不是给不相干的天师府,而且张执象的态度……是在施舍机缘给他们。 “或许吧。” “只有仙人才有这份视富贵如浮云的气魄,当年我与大兄为了寻找机缘,深入北商洲腹地可以说是九死一生才发现这份商机,而他明明知晓其价值,却轻描淡写的就送给了陌生人。” “能看出来。” “他只是想让我们把人参运回来,不管我们怎么卖,货多了,总是有利于百姓的。” 王源之掏出一根烟杆,弄了点烟叶,长长抽了口,烟雾之中的眼睛更加明亮了些,烟草原产于商洲中南部,自郑和下西洋后就有番邦国主进献此物。 徽商四大家许、汪、吴、王。 许家的生意在海盗和人口贸易,汪家则是盐商,吴家本是赚些辛苦钱,在海外殖民垦荒,后来大规模种植烟草,靠贩卖烟草发了家,王家则是药材生意。 王源之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忽然发现自己很穷。 他引以为豪的巨万家产,不过是张执象轻飘飘送出去的一场机缘,相比之下,他既穷在财富,也穷在德行,啧啧…… “爹。” “倘若西洋参只是他所知的冰山一角,那么他此去京城,嘉靖皇帝得其助力,会如何?” 王绛阙的问题让王源之一下子提起神来,他们这些人能够活得如此滋润,都是建立在皇权微弱,无力集权的基础上。 若是太祖、太宗那样的强势君王,他们可半点都沾不到好处。 当今皇帝是个聪明的,杨廷和想弄个小皇帝来当傀儡,结果嘉靖通过大礼议直接扳倒了杨廷和,如秋风扫落叶般,该贬的贬,该杀的杀,俨然开始有皇帝的样子了。 皇权已经开始向成化帝时期靠拢。 这其实也没什么,嘉靖再聪明,也无力回天,至多做到成化的程度,反而是看似荒唐的正德威胁更大,因为正德能掌握军队,而且的确能征善战,这也是当初他们造反不成,便不顾脸皮,迫切除掉正德的原因。 可倘若张执象…… “海内财富皆有主,动谁都是割肉,做什么都是与民争利,必然受到反击,海外财富,即便知晓了,也经营不了,至少他们连许家那关都过不去。” “仅靠知识,张执象扭转不了皇帝的局面。” “无需担忧。”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明朝的问题,不是一个张执象能够解决的,也不是一个嘉靖能够解决的,非要有朱元璋、朱棣才有可能重扫寰宇。 但这样的皇帝,都是乱世才有的英豪。 把事情想通透了,王源之笑道:“与其担忧皇权壮大,倒不如担忧今上修仙有成,当真有了仙人本领,那才是四海咸服呢。” 王绛阙想也不想,说道:“谁都能成仙,唯独皇帝不行。” 王源之哈哈大笑。 …… 张执象他们回到客房,雨水问着少爷赴宴吃了些什么,听闻只是寻常菜色,对于王家的富贵便有些不以为然。 张永焕跟大防风聊了两句才进屋。 虽然王绛阙有言明利害,但保不准人心,还是防着点比较好。 “如何,那姑娘聪明吗?” 进屋后张永焕含笑发问,张执象也不是蠢人,在王绛阙说出航线之后,也就明白王家是去过“威斯康星州”的。 王绛阙的定力,倒是比她父亲还厉害些。 想想自己七岁的时候…… “感觉聪明的有些可怕了。”张执象是真打了个寒噤,一想到王绛阙那双冷静到似乎看破一切的眼睛,是真真切切有种多智近妖的感觉。 “不敢娶了?”张永焕调侃。 “四叔……” 张执象无奈,张永焕呵呵一笑,拍了拍张执象的肩膀,说道:“好了,去练功吧,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可懈怠。” 张执象闻言便起身站桩。 站了一会,他心不定,还是问道:“四叔,你知道蒸汽机吗?” “听说过。” “那,蒸汽机既然可以给船只提供动力,自然也是可以用来锻造钢铁,为生产提供动力的吧?有这样的工厂吗?” “应该很少。” “为何?” “人便宜,机器贵。” “……” 张执象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大明有了蒸汽机,这一两百年都没有进行工业化了,大明根本就不缺劳动力…… 也就是海洋航行的特殊,才有蒸汽机的用武之地。 在陆地上,也就是修宫殿的时候用一下,因为那些大型部件,人力很难运输。 “唉……” 张执象幽幽的叹了口气,感觉历史给大明开了个玩笑,张永焕听出深意,问道:“蒸汽机很重要?” “嗯,关乎文明之兴衰。” “文明……” 《易经》有言:见龙在田,天下文明。文明的释义往往是“光明”,但张执象的语意,明显这是比国家更高级的概念。 应该指的是华夏。 事关华夏之兴衰么?这样宏大的命题,张永焕也理不清,叹了口气,说道:“此次进京,或许可以向陛下提醒一二。” 其实也没有什么用,朝廷没钱。 户部一年二百万两银子不到,能做什么事情?工部有自己的库房,可那又如何?他们预算就没够过,年年都还向户部讨钱呢。皇帝下旨做事情,户部肯定是哭穷的,到头来还是要皇帝自己调拨内帑。 嘉靖帝是个极聪明有能力的。 登基之初将查抄豹房得到的五百万两银子都送到了户部国库,从而堵住了悠悠之口,转头将八虎抄家之后,却捞到了一千五百万两银子,全部收入了内帑。 有钱,也是嘉靖皇权的基本保障。 至少做事情他能拿出银子来,不必受朝廷掣肘。 当然。 从正德帝只有五百万存款,而八虎抄家能有一千五百万来看,即便是忠心的太监们,给皇帝的也不到三成…… 而皇帝拨银子做事。 百万两银子拨下去,能有五万两落在实处就不错了…… 蒸汽机的事情,多半是办不成的。 这种凭空耗钱研发技术的事情,工部也不会去做,反而会以“你研究蒸汽机是不是想造海船开海禁”为理由斥责违背祖宗之法。 当年老朱用来治乱,永乐用来吃独食的法令,已经变成了绞死皇室的绳索。 皇帝的眼光只准放在大明陆地上,休想再看海外一眼。 张永焕想了些事情,不由缓缓摇头,就算没有寒潮来临,大明王朝也持续不了多久了,一个朝廷没有了做事的能力,就只能等待崩溃灭亡。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练武吧,先别想这么多。” “嗯。” 17、江湖规矩,匹夫怀璧 大明朝的问题不是一个张执象能解决的。 正如老天师曾经跟张执象说的那样,天下苍生并非系于他一人之肩,无需有太多心理负担,张永焕也是如此认为。 张执象知道多想无益,自己也处理不了,遂也将之暂且放下,一心练武。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日暮。 商船也终于行进到了鄱阳湖,这个大明朝龙兴之地,当年正是朱元璋在这里决战打赢了陈友谅,才有了大明江山。 话说,七年前正德皇帝也打算在这里与宁王一决雌雄来着。 可惜没能如愿。 不打仗的时节,鄱阳湖是长江水运的重要枢纽,商船沿信江进入鄱阳湖,抵达狮子洲,在虎头山渡口靠岸。 这里商业繁荣,但总给人一种彪悍之感。 张执象站在甲板上观望,总能看到有壮汉提着刀剑武器,有人堂而皇之的扛着火铳…… “狮子洲是扼守鄱阳湖的关键,自古以来水匪横行,如今虽然没有明面上的造反团伙,但却依旧是三教九流的汇聚之地。” “王源之说去饶州府办事,但却在这里靠岸。” “并非是说谎,而是饶州府,或者说大半个江西的商业中心就在这里,走吧,带你去看看传说中的狮头镇。” 张永焕会被老天师派来带张执象进京,自然是通晓俗事的。 江西水网密布却四面环山,只要扼住了鄱阳湖,便就扼住了江西的咽喉,陆路运输虽然可以做低限度保障,可商业却会受到极大影响。 所以。 在江西做生意,就不能不关心鄱阳湖,而鄱阳湖谁说了算,怎么算,就全在这狮子洲的狮头镇了。 说到狮头镇,就必须提一个问题。 那便是鄱阳湖到底有多少水匪……江湖上的说法一直是二十万,但这很可能就是鄱阳湖上讨生活的人的数量,真正的水匪,估计也就三五万。 而自从宁王叛乱以后,江西是不设总督的,巡抚也无权组织民兵。 卫所糜烂这么多年,靠官府剿匪是不成的,因而只要没人扯旗造反,官府对狮头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才有张执象看到的那一幕。 悍匪们堂而皇之的背着弓弩、火铳,完全不怕缉查。 狮头镇的繁荣建立在什么基础上呢?是这些年江湖上磨合默认的一个规则,“货票”,货票以石为单位,代表可以往江西运多少货物。 鄱阳湖上没货票的货物,水匪们可是不会客气的…… 货票又分三类。 木石类、金铁类、奇珍类。 药材这种,就属于奇珍类,桂源商行在江西的生意,每年商票的多少自然是重中之重,凭本事拿不到商票,便只能花钱买了。 利润自然天差地别。 至于如何凭本事拿货票,每年四月,各方势力都可以凭本事参与角逐,在鄱阳湖内会指定72个岛屿,哪个代表多少货票会标得一清二楚,把岛屿打下来,占据到最后,就能获得今年的份额。 因而三月正是备战的时候,风气格外彪悍。 “四叔,既然如此重要,王源之为何只待两日便走,而不是亲自主持争岛战?”张执象的疑惑,大概还是阅历太少。 张永焕解答道:“王家也不是第一年做生意了,自然有独当一面的人才。” “王源之亲自过来一趟,确定没有问题即可,无需亲自坐镇。” “另外。” “你如果有注意,会发现商船上有几名护卫,他们不是我大明人,而是殷地安人,王家在鄱阳湖的队伍也是如此。” “他们骁勇善战,悍不畏死,这些年帮王家争夺了不少份额,让王家挤足为十豪之一。” “这个身份很重要。” “虽然争岛战决定的只是江西的生意,但鄱阳湖南接江西,东接南京,西接湖广,是东南枢纽所在,参与争岛战的可不仅仅是江西商界,而是整个江南各界。” “别的不说。” “王家在鄱阳湖有两千精兵,光是这一点,便可让王家的财富固若金汤,没有谁敢强取豪夺,此乃安身立命的关键。” 听着四叔的分析,张执象醍醐灌顶。 明白了狮头镇的重要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光有钱,却没有力量保护,那会是一件非常凄惨的事情。 可王家有钱,在鄱阳湖有两千精兵。 谁敢打王家的主意,那可就得掂量掂量了…… “王家带了这么多殷地安人来大明?” 张执象有些惊奇。 “并没有,王家在鄱阳湖的队伍叫沧溟帮,只有五百老营是殷地安人,另外一千五百人都是这些年招募纠集的悍匪。” “毕竟远渡重洋容易,挑选出足够的勇士却难。” “王家能够从北商洲带回来五百勇士,已经足见他们在那个苏必利尔湖地区根基的深厚了,恐怕旁人就算知道了这个商机,也是做不了这个生意的。” 张永焕对王家多有称赞。 并非说蛮夷生番就有战斗力,真要这样的话,也不会有华夏今天了,光会好勇斗狠,在战场上只会死得更快而已。 勇武,守纪,能成军,才是合格的兵源。 别的不说,沧溟帮那五百老营的勇士都学会了汉话,作战时能够令行禁止,这就不是一般的困难,可见王家的手段。 在大明,或者说在这鄱阳湖上,外籍雇佣兵格外的多。 不仅有殷地安人,还有各种扶桑浪人、昆仑战奴、西罗骑士、阿萨辛刺客、交趾猴兵,甚至是蒙古骑士、女真重甲兵…… 张执象跟随四叔在狮头镇走了一段,可以说是看得眼花缭乱。 “狮头镇只是一个缩影,大明作为世界中心,从郑和下西洋开始,就开始有各族之人慕名来到大明,如今在大明的外族,少说也有一两百万人。” “能被招募到鄱阳湖来的,都是异族当中最勇武的那些。” “这些年实战验证。” “其实生番并不如熟番好用,许家留在鄱阳湖的那支倭人军队,当属各异族之首,他们虽然身量不高,可战斗的时候悍不畏死,又能够集体协作,作战风格阴险狡诈,能够熟练使用火器,兼之有忍者作为斥候刺探情报,可以说是战斗力最强。” “那些西罗人的骑士,看着光鲜,但在战场上没什么用。” “一则数量太少,二则鄱阳湖水战居多,用到骑兵的地方少,那种重甲骑士,巅峰当属金国的铁浮屠,西罗人可凑不出这种规模来。” “昆仑奴看着高大有力,实际上难以听从指挥,生性散漫,不是什么好兵。” “阿萨辛的刺客倒是厉害。” “可惜如今已经没落,当年蒙古大将郭侃炮轰鹫巢,斩杀山中老人,将阿萨辛派的五万壮年屠戮一空,便再也不成气候了。” “否则也不会沦落到来鄱阳湖谋生。” 张永焕竟然对世界各族如数家珍,连当年阿萨辛派被蒙古剿灭一事都知晓清楚,张执象愣了一下,也觉得理所当然。 明朝是继承了元朝,修了元史的。 蒙古帝国当年的事情,自然知晓的一清二楚,蒙古打到了哪里,明朝如何不知晓?既然知晓西罗洲,郑和舰队当初又如何会不去看看? 大明能否远迈汉唐另论,可元朝曾经去过的地方,我大明是不是该去一去? 当然得去! 18、三教九流,妖气西来 狮头镇的“繁荣”,已经让张执象看到了当初郑和舰队的豪迈。 知晓了洪武、永乐年间那股追亡逐北,囊括四海的豪情壮志,越是知晓,就越是对当下大明的糜烂而不忿。 窥一斑而见全豹。 这大明上上下下,各阶级阶层,都在玩自己的,而且对此习以为常。 每个人都在扒拉着自己的利益,趴在大明朝身上吸血,那么最惨的是谁?是牢居于深宫,易溶于水的皇帝? 不,不是。 是天下万民,是最底层的百姓。 倘若国朝无事还好,一旦有事,户部太仓那点银子能做什么?户部不够了怎么办?皇帝内帑拨钱呗,皇帝也没钱怎么办? 嘿,这点崇祯就很清楚。 至于内帑搞钱有多难,正德与八虎们,大概勉强可以三七分成吧,当今这位嘉靖帝,心理底线是七三分,可鄢懋卿冒青烟的时候,他还是得喊一句“朕的钱”。 等到万历的时候,效率就更低了。 到处派矿监,搞得哀声载道,终其一辈子,也不过搞了四千万两银子,可太监们捞了多少,地方官吏配合太监们又捞了多少,恐怕要翻百倍不止…… 这百姓的日子得多难过? 人祸如此,还要加上小冰河带来的天灾,大明不亡,那才没有天理。 天人合发,万化定基啊。 届时亡的又岂是大明的国祚?剃发易服,焚书愚民,再二百年,割地赔款,几近亡族灭种…… 想着明亡后发生的一切,张执象长长叹息一声。 “四叔认为大明会亡么?” 张永焕愣了下,不知道张执象怎么就想到了这里,犹豫了下,问道:“小师叔是看到了大明灭亡的未来?” “嗯……” “亡大明者谁?” “或许,满清。” “满清?” “就,建州女真。” “……” 张永焕不信,说道:“此事绝无可能,小师叔许是看错了。” 张执象苦笑:“是啊,绝无可能,谁也不信建州能够灭亡大明。”大明是亡在建州吗?当然不是,这么强大的帝国怎么可能从外部被攻灭。 亡大明的,是那满朝士绅,是在这狮头镇角逐利益的各方势力啊。 阿萨辛派以恐怖和暗杀威震西罗洲,一时显赫,可当蒙古大军碾压而至的时候,只能引颈待戮,这鄱阳湖上同样如此,看似无法无天,个个虎虎生威,可等建州八旗驱使着关宁铁骑南下的时候,也唯有引颈待戮。 商人、士绅建立的私兵,如何能与边军相提并论? 这一点会在南明表现得淋漓尽致。 张执象思绪有些飘飞,自从坦白自己“生而知之”后,他就更加喜欢以两世经验来对比观察了,这种“上帝视角”能让他看到更多的东西。 然而张永焕关注的却不是建州灭亡大明。 他慎重提醒道:“大明亡于建州,此事最好不要外言,进京面圣之后,也千万不要提及。” 这事不会有人信的,说出来只会影响张执象的名声,而且当年成化犁庭尚且没能灭亡建州,如今就更不可能了。 嘉靖虽然在大礼议中胜出了。 可他毕竟是藩王入主,皇权的正统性先不提,他是没有“先皇”的遗产能够继承的,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这几年对付杨廷和一党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对于九边军事能有几分掌控? 说白了。 嘉靖如今没有对外开战的能力,政治上的考量也绝无对外开战的可能,张执象哪怕再肯定这个预言,也不能将其说出。 他若是敢说。 那么“仙人”就会立刻变成“妖人”,是在妖言惑众! “我知道的。” 张执象不傻,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但情绪多少还是有些低落,张永焕能理解,但这世道就是如此…… “大明什么时候会亡?”张永焕还是有些好奇。 “崇祯17年,距今……118年。” “竟还有百年国祚?” 张永焕有些惊讶,在他看来,大明如今的情况,大寒来临的时候,大明朝就该亡了。 怎么也不该坚挺百年才对。 “是啊,竟还有百年……”张执象恍惚间也看到了希望,大明朝虽然已经病入膏肓,但这个时代并不坏。 儒家两个半圣人。 王阳明先生还在世,张居正去年应该已经出生了。 大明,还是有救的。 “四叔,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张执象不再悲观,他已经想通了,师兄说的没有错,天下兴亡,不在他一人之肩。 没有他张执象,也有人在力挽狂澜! “嗯,能想通就好,走吧,去前面那家酒楼吃饭了。”张永焕感觉小师叔不仅仅是精神振奋了,而是整个人都升华了一些。 张执象自己没发现,他不曾念诵金光咒,但身上却闪耀着常人无法看见的金光。 若是老天师在此,当会抚须称赞。 张执象没有发觉这些,但他因为精神振奋,恢复了几分孩童的活泼,走起路来只觉得身体轻盈,跃步如风。 进了那家来福客栈。 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点好饭菜,因为天要黑了,店里也升起灯火,倒是亮堂的很,在灯光之下,竟然有音乐升起,接着有胡姬出现,踏上一张桌子直接起舞。 那些顾客们也纷纷呼喊吹哨起来,有开心的直接将银子、铜钱洒向舞者身旁。 荤腔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这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士,似乎自带狂野与躁动…… 张执象不太喜欢这种环境,感觉有些像……酒吧,他前世没有去过,但也听说过,感觉应该类似。 “四叔,好吵。” “嗯,吃完饭再回去。” 王家在狮头镇有院子,大防风和雨水已经随王家队伍先去落脚了,张永焕带张执象出来逛逛见下世面,这种三教九流之地,最是锻炼人的好地方。 张永焕说是等吃饭,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 此地……有妖气。 (ps:曾国藩说两个半圣人,是抬举他自己。孔子、王阳明是圣人,剩下半个,真要论的话,只能是张居正,曾剃头差得远了。) 19、古神遗卷,不可名状 有妖气的不是酒楼。 而是坐在数米外那一桌的西罗人身上。 在鄱阳湖的雇佣兵当中,西罗人的骑士其实不多,更多的是……海盗。 穿着邋遢的服装,腰间别着弯刀和火铳,头上要么带着帽子要么绑着布带,一行四人正围着一个似乎泡了海水的破木盒子嘀嘀咕咕。 张永焕不是耳顺境武夫,却也耳聪目明,能够听见。 他懂西巴尼亚语(西班牙)。 一个门派总有分工的,张永焕的分工就是接待外事,这些年西罗洲来了不少传教士,他们那些教义和思想,虽然看着并无可取之处。 但是当年佛教的经验在先。 佛教在发源地已经没落,但结合华夏本土文化后,却发展出了禅宗这样的大派,佛学有了更加强劲的生命力。 天师府认为,天主教因为没有与华夏文化相结合,所以不能展现出它的潜力。 于是,老天师让张永焕等人学习弗朗机语和西巴尼亚语,自己翻译学习天主教教义,试图找到教义中的闪光点,实现类似于佛家的那种“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华夏的儒释道三教。 为何常说三教合一才是完整的大道?因为道家解决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儒家解决的是人与人的关系,而佛家解决的是人与自我的关系。 如此,才有宋明以来,无论是全真道,还是心学,都在提倡三教合一。 所以。 天师府想看看天主教是不是有可以借助的东西,结果……反正张永焕看了十多年的圣经和马太福音这些书,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得出的结论是,天主教是纯粹的宗教,有术无道。 虽然平白研究了十多年,但张永焕还是多学了两门外语,让他能够听懂这四名西罗人在说什么。 这四个西罗人不是一伙的。 其中三人是许家在鄱阳湖的势力天王帮的成员,另一人则是从事世界贸易和抢劫的船长,他们称作“派克船长”…… 派克·尼恩,西巴尼亚人。 是自郑和舰队抵达西巴尼亚,带来世界地理后,开启的大航海时代中的一名自由人船长。 所谓自由人船长…… 其实就是以海盗为本业出航,顺带会做些生意,他们以抢劫为主业,做生意不在行,所以很少跑西罗洲到大明的成熟航线,而是拿着海图,不断琢磨怎么才能找到“宝藏”。 派克原本有一条四百料的海船,拥有157名船员。(古代船只以“料”为单位,表示浮力,可以看做1料=0.325吨。) 早先年很是抢了些财富。 但在半年前经由南商洲满载而归,走墨尼镴尼海峡经过,沿着南极洲向西,准备进入东南海,从而抵达大明,来消费此次出行的收获,并换成货物回到西罗洲。 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路线。 哪怕是当年的郑和舰队,在第六次航行的时候,洪保航线与周满航线虽然完成了自南商洲绕“龙尾”而归,但在返程途中都损失惨重,经过数次休整,才有少量部队返回大明,其中多数都留在了当地,等待遥遥无期的救援。 派克的冒险精神让他做出了挑战这条航线的决定。 结果,他错了。 他本以为阻碍郑和舰队的只是气候与洋流,结果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在经过沙岛,进入墨尼镴尼海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天空忽然漆黑,宛如暴雨来临。 风暴的来临让他们惊慌,但他们的勇气和经验足以面对,远远不到恐惧和绝望的时刻,但是,在暴风雨中,出现的不是大海的风浪,而是…… 派克忽然一阵寒颤。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他只记得那是无上的恐惧,但却不记得具体为何物了,整支船队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暴风雨后有些残破的船只上,只剩他一人,其他人连尸体都没见到! 更诡异的是,他的船明明才过沙岛,却在他醒来后已经抵达了吕宋!! 然后,他遇到了海盗…… 船上的金银被洗劫一空,但海盗们好心将他贩运到了大明,本来是卖去挖矿的,但看这派克有几手功夫还算能打,便卖到大明当家奴。 按理说,他们经验丰富,派克更不可能逃掉,只能被打入奴籍,一辈子当奴仆。 但…… 派克看着三位同胞,他身体前倾,按在了木盒子上,眼睛空幽慑人的看着他们,低语道:“我所有的金银和财富都被抢走了,他们甚至没有给我留下一只戒指。” “可我在牢笼里,却发现怀里有个物品。” “我拿出来一看,便是这个盒子,一个无比熟悉的盒子……” “你们要看吗?” “只要轻轻的打开它……” 派克正要打开盒子,三名供职于天王帮的海盗,其中的头头,布兰科一把摁住了派克要揭开盒子的手,冷声说道:“那是深海的恐惧,派克。你打算将恶魔放出来吗?” 显然,布兰科不是什么小白。 他多少有听闻过派克的那种故事,那个盒子里绝对是一只魔鬼。 “你在害怕?” 派克咧嘴一笑,气度十分从容而让人讨厌,布兰科沉思了一下,放开了手,任由派克缓缓推开盒子,露出里面物品的阵容,一张羊皮卷。 “瞧,没事。” “魔鬼并不会这么简单的被放出来,恶魔的力量在文字上,只要不曾看到那些文字,就不会有事情。” “可倘若看到了文字……” “你就会发疯,然后在恐惧中死去。” “这是我的恩典,古神在夺去我157名船员后给我的恩典,也是一场浩大的召唤仪式,只要有足够的祭品,古神就会降临。” “吞噬一切。” “我听闻在下个月,这里就要举行一场战争了,不是吗?” “布兰科,为我引荐你的主人吧,这个古神遗卷能够带来你们想要的一切,而我,只是想要重新赚回自己的财富而已。” “这是双赢的生意。” (ps:孟席斯认为在郑和舰队第六次远航分作了四支队伍,四支队伍走了不同的路线,洪保、周满、周闻、杨庆,其中洪保和周满都经由南美洲穿过麦哲伦海峡向西回到大明,洪保沿南极洲走,周满走到秘鲁,然后横跨太平洋。孟席斯的研究不严谨,仅供参考,但我写小说拿来用应该是没问题的。) 20、六壬占卜,直视深渊 布兰科没有立即答应,他还在衡量。 供职于天王帮的西罗洲海盗有百余人,但是统领他们这些海盗的,却是骑士,并非是因为那些骑士在西罗洲是贵族的原因,而是骑士的确更能打一些…… 哪怕是海战。 双方接舷之后,有骑兵跃马踏舟,起到的突防作用是他们这些步卒比不了的,而且海岛争夺,岛上的战争骑兵也极为关键。 所以,天王帮的那五名骑士老爷,才是他们的“队长”。 不同于海盗。 骑士蒙管是不是贵族,有没有所谓的骑士精神,他们都是支持和信奉上帝,那代表他们的利益,所以骑士会天然排斥一切其他神。 因而。 倘若在这一次事情之后,他倘若不能拿到天王帮内管辖西罗人的权力,事后肯定会被那些骑士报复…… “呵……如此胆小,也配当海盗?” 布兰科拍桌而起,其他客人只是望了眼,便见怪不怪,他恶狠狠的盯着派克,好一会,似乎下定了决心,问道:“我怎么能肯定,这羊皮纸,有你说的功效?” 派克咧嘴一笑,说道:“简单。” 说完,竟解开了羊皮纸卷,随手丢了出去。 张永焕看到这里陡然一惊,便要出手阻止,可刚等他动作,那羊皮纸卷已经不见了,方才的四名海盗也不复存在! “四叔,怎么了?” 张执象看四叔有些慌急的样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永焕平静下来,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说道:“小师叔,我教你一个最简单的测试吉凶的方法吧。” “可我阴阳五行这些还没学好。” “没关系,只要会数数,认识字,左手健全就行。” “这么简单?” “嗯,来,伸出左手,看食指、中指、无名指,从食指底部开始顺时针旋转,共六个位点,分别为:大安、留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记住了么?” “嗯……记住了。” “今天什么日子?” “三月初五,时辰是……戌时。” “3,5,11,按顺序转吧。” “好……” 张执象开始数手指,先转3下,从大安开始,数3下后正是速喜,接着从速喜开始数,再转5下,正是大安,再转11下,又是小吉。 吉卦啊,这是。 “四叔,是速喜、大安、小吉,都是吉卦。”张执象尚且不知道自己在占卜什么,这套小六壬掌可以说是最简便的占卜了。 但并非张执象所说的都是吉卦,而是最后的“小吉”才是定卦。 辞断为:小吉最吉昌,路上好商良,阳人来报喜,失物在坤方,行人立便至,交关真是强,凡事皆和合,病者事无仿。 张永焕不仅要测吉凶,更要测方位。 “坤方”,便是西南。 测得这一结果后,张永焕再朝西南方向看去,那四名海盗便现出身形了,不可知力量的干扰在这一刻被消除。 但人还在,羊皮纸卷却不在了…… “煞煞……” 当你注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注视着你,张永焕窥视神秘的时候,也遭到了神秘的反噬,有不可名状的声音开始在他耳旁低语。 张永焕面色不变,手已在袖中捏住一张杀鬼符。 还不等他动手,张执象迷茫问道:“四叔,刚刚是什么在说话?” 显然,他也听到了低语。 他们两听到低语,都只是听到而已,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诡谲的力量已经弥漫了整家酒楼,本来就躁动的氛围更加激进了。 当即就有人发狂,扑向了台上的舞女。 还有人莫名其妙拔刀砍向周围,无辜之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一刀劈死,鲜血的出现顿时令疯狂飙升,店内彻底乱做一团。 这些事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 张永焕当即心头一凛,他还是低估了这海外邪崇的实力,当即不再保留,手中杀鬼符一抖,无火自燃,肃杀之气当即升起。 步踏罡斗,手掐真诀,口诵神咒。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杀鬼万千……” 此乃净天地神咒。 此类邪崇无形,找不到目标,那便直接净化天地,定叫其无所遁形! 刹那间罡气奔涌,天地肃清,低语声消失,疯狂的人恢复正常,只留下一地狼藉,张永焕找到那四名海盗,发现皆已昏迷,搜索之下,羊皮纸卷竟然不见踪影…… “被跑掉了。” 张永焕有些凝重,他抬起头,见店家的人已经过来,便让他们去寻王家,等王家派人过来后将这四名海盗抓起,一并审问。 等人的时候,张永焕只亮了天师府的令牌,便不再多言。 其他人也不敢打扰。 “四叔,方才是……有鬼?” 张执象虽然生长在天师府,但却不信鬼神,在他看来,玄学只是另一种科学,修道并不迷信,但鬼神之说就有点离谱了。 天师府上,也自然不会有妖邪鬼物。 可如今亲眼所见,又联想到老天师在下山前教他金光咒,说山下不同于山上…… “不是一般鬼物,小师叔如果觉得不对,可念诵金光咒。” “嗯!” 两人在现场就没有聊什么了,等到王家的管事郑荣生过来,便让人压着这些海盗去了王府,路上,张永焕问:“此三人是天王帮的,会不会有麻烦?” 郑荣生笑道:“无妨,三个西夷人而已。” 张永焕便不复多言,回家见了王源之,将来福客栈的事情交代一二,王源之敏锐的感觉到了事情并不简单。 他问:“大寒之前有大暑,这是修仙者的盛世,是否……也是妖物邪崇的盛世?” 张永焕点头。 事物总有阴阳两面,阳气充盈的时代,修仙者有利,妖魔鬼怪也会变多起来,而阳气衰弱的时代,修仙者寸步难行,世间也没有什么妖魔鬼怪,有的,只是人心…… (ps:本章占卜属于小六壬,能够大概的测个吉凶和寻找失物,有兴趣的可以试试,就当一个小游戏好了。) 21、外算之巅,四元玉鉴 “这次的邪崇,道长能解决?” 王源之确定“大暑”的迹象后,便认真询问眼前的事情,这事与他有关,假如古神遗卷真被许家用在今年的夺岛之战中,那麻烦就大了。 失去一年的份额事小,兵员伤亡事大。 亦或者说,威严伤亡更大,试想一下,假如王家在鄱阳湖的两千精兵全军覆没,哪怕王家不止这一条腿,可外人怎么看? 届时引发的贪婪围攻,才是真正的大损失。 由不得王源之不重视此事。 “此类海外邪崇,过去不曾接触,故而不敢夸言,但斩妖除魔乃我天师府职责所在,必竭力以赴!”张永焕表态,王源之自然也认为该解决此事再继续北上。 吩咐了管家,让沧溟帮的人动起来,全力调查此事。 一有情报,立刻通禀。 “下面人已经去办了,道长还没吃饭吧,我让厨房去准备,先吃过饭再说。”王源之竟然注意到了事情发生在酒楼,可能饭没吃成这一细节。 安排晚饭,让自家女儿跟着张永焕一行后,王源之就出门去办事了。 古神遗卷的出现,让王源之意识到时代真的不同了,四月份的夺岛之战可能还要做其他的准备,许多事他不得不亲自去办。 张执象在吃饭的时候,对屋子里多了个少女很不自在。 特别那姑娘气场很强…… “爹说跟着永焕先生最安全,我没看你,你也不用在意我。”坐在一旁角落,手中拿着一卷《算学宝鉴》观看王绛阙头也不抬的说道。 竟是知晓张执象在想什么…… “哦。” 张执象灰溜溜的应了声,低头扒拉了两口饭,实际上如果四叔在他也不会尴尬,可四叔拿了块饼子,就出门画符去了,说是夜晚如果有事,他出去应对,孩子们留在屋里也有保障。 大防风守在院子里,屋内只有雨水和王绛阙的丫鬟两个存在感不强的人…… 这跟独处有什么区别呢? 他胡乱想着,吃完饭后的生活节奏本该是看书或者练武,但老天师说他平日里看书太多,出门不让带书,所以只剩下练武,先前在船上的时候又出过糗…… “那个,你看的是算学宝鉴?” 他还是找了个话头,倒也不是想搭讪,而是早先跟老天师学道的时候,师兄讲外算的时候提到过这本书。 “《新集通证古今算学宝鉴》,作者是山西王文素,晋商出身,正德八年开始传阅初稿,嘉靖三年定稿刊印。” “全书共12本,42卷,五十万字。” “此书重点在‘新集’的魄力与‘通证’的毅力之上,对当世能够见到的一切算学著作都留心通证,达到去伪存真,去芜存菁的效果。” “是能够正本清源的数学巨著。” “但也只是如此了,相比于宋元数学的高度,王文素所学有限,对于天元术、四元术所知甚少,而且没有往前推导。” “总结。” “此乃守成之书,但无开创之举,可惜。” 王绛阙直接把算学宝鉴的相关内容全部讲完了,一点插话的余地都没留给张执象,答话时手上还在翻页,竟是丝毫没有影响她的阅读。 张执象受教之余,有些潸然。 他不太了解古代数学,王绛阙与老天师的评价不同,但想来老天师应该没看过此书,而王绛阙正在看,她的评价要更准确一些。 “那,数学成就最高的著作是什么?” “《四元玉鉴》。” 王绛阙说道:“元代朱世杰的《四元玉鉴》是目前数学界的最高峰,在‘四元术(四元高次多项式方程)’与‘垛积术(高阶等差数列求和)’还有‘招差术(高次内插法)’等方面,至今无人能出其右。” 张执象不太懂这些专业名词,但能听出,元代朱世杰最厉害,大明至今没有人超越。 如果他所料不差,四元术应该是四元高次多项式方程,那么他这点数学,在大明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 实际上所有穿越者,只要不是数学专业的,穿越到古代,学的那点数学根本就是没用…… 你会的,古籍上都有。 你不会的,也有。 “那个,你会这些吗?例如四元术。”张执象问了个有些失利的问题,反正他自己是不会的,他前世自学完了高中课程后,看的都是一些杂书,数学并不精通。 “会。” 王绛阙的答案十分简短,却霸气十足,仅仅只是七岁的小姑娘,却能够将晦涩难懂的数学最高著作学通,相比之下,他就像是一个学渣…… “你……还会什么?” 张执象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可能有点自取其辱,但他还是问了。他虽然有点怕王绛阙,但这个多智近妖的女孩,让他有着无限的好奇。 王绛阙停下阅读,回头瞥了张执象一眼,说道:“你只会问人吗?” 张执象:…… 沉默过后,张执象整理了一下心情,正襟危坐,道:“那你问我吧。” “不问。” “……” 他明白了,人姑娘是不想跟他说话,嫌他吵闹了,他看了眼门外,不见四叔有回来的迹象,便打算去院子里找大防风探讨下武艺。 诶,都怪雨水,看不出你家少爷很窘迫么? 连岔开气氛都不会…… “大防风,大……防风?”跨过门槛,来到院子,竟然没有看到大防风的人,那么大一个巨人,总不至于找不到,难道,大防风出去了? 就算出去,也应该通知一声吧? 大防风虽然是巨人,但却是很细心的人,不会在这种时候不告而别…… 糟了! 张执象陡然惊醒,他猛的转身,眼前却不是房门,而是一片迷雾!整个院子不知道何时竟然布满了迷雾,让人不由的升起几分恐慌! 冷静…… 我刚刚出门只走了五步,我现在向前走五步便可以回到房内,至少先找到雨水和王绛阙她们几个姑娘,得保护她们才行。 一,二,三,四,五,六,七…… 都走了七步了,面前的迷雾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一样,张执象额头布满了冷汗,越是这种四周寂静得可怕的时刻,他就越是不敢回头了。 偏偏,身后有人在呼唤…… 22、迷失魔域,携手突围 呼唤声越来越近,张执象浑身紧绷,满背大汗,心脏砰砰直跳,此时,一只手忽然搭在了他肩膀上……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三界……诶?” 快速念着金光咒,模仿四叔第一次演练八极拳的样子打出一拳,结果刚转身就愣住了,拳头停在王绛阙的面前,愣愣问道:“你怎么在我后面?” “不对!” “你,你是人是妖!” 王绛阙没有理会他,只是淡淡的抬起左手,手腕处有一串佛珠,此时正散发着盈盈的金光…… “这佛珠这么厉害?” “庆寿寺老和尚那里求来的。” “庆寿寺?” 张执象不知,但王绛阙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而是说道:“在你走出房间后,雾气就涌了进来,银翘和你的丫鬟雨水都不见了。” “要尽快找到她们,不然恐怕会有危险。” 王绛阙懂很多东西,但是这些神神鬼鬼的,她不在行,佛珠只能帮她自保,救回丫鬟还得靠张执象来才行。 然而,张执象光点头了…… “你还不开始?” “啊,我……对了,好像有办法。” 张执象想到了小六壬,他了解的知识当中,这种占卜除了根据时辰来外,还可以随缘,他张开左手,问道:“你随便说个数字。” “7。”王绛阙没有问为什么。 “大安、留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是留连。断辞是……” 张永焕在回来的路上将小六壬的断辞都教给了张执象,他已经背下,留连的断辞为:留连事难成,求谋曰未明,官事只宜缓,去者未回程,失物南方见,急讨方称心,更须防口舌,人口且平平。 “失物在南方!” 张执象有些兴奋,王绛阙却一瓢冷水泼下,问道:“哪里是南方?” “啊……” 四处迷雾笼罩,他们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王绛阙见他靠不住,便自己寻找方法,看到两人都还有影子,便有了主意。 “未及子时,月亮偏东,影子偏西,南方在这边。” “好厉害……” 这些知识张执象也知道,却没有想到还能看见影子,他惊讶于王绛阙的灵敏,随后更惊讶于她的大胆,她找到方位后,竟然不顾前方全是迷雾,直直闯了过去。 张执象连忙跟上。 走了数十步后,视野霍然开朗,他这才发现,他们是走出了院子,外面的世界虽然不是四周全是迷雾,但整个也笼罩在一层灰朦当中。 在回廊的那一头,正有两个女孩呆呆的前行,正是银翘和雨水! “雨水!!” 他放声喊道,可前方的人根本没有反应,王绛阙平静道:“她们被迷了魂,喊不应的,除非你会佛家狮吼功。” “邪崇作乱,应该还是要找回宿主。” “跟着过去吧,她们前往的方向正是关押那些海盗的柴房。” 两人跟在后面,张执象忍不住问道:“你不奇怪吗?四叔和大防风都不见了,这院子里也安静的可怕,王府内应该有几十号人才对。” 王绛阙反问:“永焕先生什么境界?” “啊?”张执象有点懵。 王绛阙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说道:“正一虽然是以符箓为名,但也讲究内练,嘉靖元年,唐皋上献《性命双修万神圭旨》,嘉靖帝刊印分发后,武当山召开了天下法会。” “法会上修行界达成一致。” “确立修仙共分九境:调养、入静、筑基、采药、过三关、结丹、元婴、神游、纯阳。” “永焕先生在哪一境?” 张执象嗫喏了下,羞愧道:“不知道……” 他根本就不知道修仙还有这些境界,他这个天师府嫡传小师叔祖,好像是个假的。比起王绛阙,他更像是外行。 “他们说你是仙人。” “我……” 张执象愈发羞愧,不论原因是什么,他现在不顶用是事实。 王绛阙幽幽一叹,说道:“假如邪崇囊括的不仅仅是王府,而是整个狮头镇,永焕先生的消失就很顺理成章了。” “他在寻找古神遗卷,那里才是主力战场,我们这里,只是次要的而已。” “至于府中下人不见了……” “这个时候我倒宁愿不见他们。” 王绛阙并非冷血枉顾下人生死,而是……穿过回廊,来到另一进院子的时候,张执象骤然停步,心脏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在院子里拿着扫帚的,是浑身长满了触手身体是错乱的珊瑚眼珠如同挂在头顶的灯泡一样的怪物…… 它们在扫地,在擦栏杆。 直到……看到了他们。 “快跑!”王绛阙一把拉起张执象便朝前跑去,她明白为何他们院子只是迷雾,银翘和雨水也为何只是被迷魂了,是张永焕留在房间的那些符篆的起了效果。 否则他们就会在这个魔域当中,变成那些恶心的怪物! “他们已经变成了怪物?”张执象有些震惊到头脑空白,并纠结一个极度复杂的问题,如果他能反击,那他是在杀怪物,还是在杀人…… “不知道。” “也许魔域消退后,他们就能变回来,也许永远也不会,但可以知道的是,这个邪崇的可怕远远超乎我们,甚至是永焕先生的预料。” “按照已知情报,那个邪崇实际上都没有降临。” “等它凑齐祭品降临,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说话间他们已经跑到了银翘和雨水身边,两人各自牵一个丫鬟,不管是否唤醒,拉着就往前跑,可身后的怪物越来越近了。 “怎么办!” “解铃还须系铃人,邪崇降临的仪式肯定与那些海盗有关,去找他们。” “可是,怪物来了!!” 张执象紧张的回头,那些怪物已经到他们身后四五米的地方了,它们的速度虽然与常人奔跑无异,但他们都只是些小孩和少女! 就在他着急想办法的时候,帅到惊艳的一幕出现了。 王绛阙如同跳舞般极为流畅的转过身来,一拉右手袖子,居然露出精致的袖箭,啪嗒两声,顿时就将弩箭射在了怪物的腿上。 “跑!” 王绛阙都不看结果,转过身来速度不停,张执象也赶紧回神,拉着雨水狂奔。 在被更多的怪物发现前,他们躲进了一间厢房,张执象喘着粗气,看着呆傻宛如梦游的雨水和银翘,下意识问道:“怎么办?” 王绛阙翻了个白眼,再次说道:“你只会问人么?” 张执象尴尬不已…… 23、金光初显,护法神威 “那个,我只会金光咒,不知道有没有用……” 张执象有些羞愧,他这样真不像天师府嫡传,但王绛阙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将自己的丫鬟银翘也牵近了两步,说道:“试试吧。” 张执象紧张的点点头。 他回想当初老天师教他金光咒的场景,也伸出一根手指点在雨水的眉心,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念道:“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三界内外,唯道独尊。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体有金光……” 他为了静心,早已闭上了眼睛。 所以他没有发现,在他诚心念诵金光咒的时候,这间厢房,已经满室金光…… 王绛阙的瞳孔微微一缩,看着银翘连接触都没有就渐渐转醒,她算是明白张执象为何被称为仙人转世了。 “少爷……” 听得雨水呼唤,张执象才从沉浸中脱离,他睁开眼睛,看着已经恢复的雨水,心中石头落地,问道:“雨水你没事吧?” 小丫鬟摇头,有些迷茫的看着这间房,问道:“少爷,我们怎么换房间了?” “这……” 张执象还在犹豫,王绛阙直接就把情况说了,雨水是个胆小的丫头,当即拉着张执象的衣摆,泪眼汪汪,浑身颤抖。 银翘则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眼神认真的护在王绛阙身前。 张执象又没主意了,他看向王绛阙,王绛阙探望了一眼屋外,随口说道:“你再念金光咒看看。” “哦。” 张执象再念,这次却连一丝金光都没有出现…… “行了,跟在我们后面。” 王绛阙有银翘护卫后就从容了很多,银翘是十四五岁的少女,但功夫却不差,寻常十多个大汉都进不得身那种。 王源之只有一个独女,女儿的安全肯定是重中之重。 银翘作为贴身丫鬟,也是最后一道护卫屏障,在跨过她的尸体之前,王绛阙是不允许受到半点伤害的。 银翘似乎受过专业的训练。 有她带领,一行人很顺利的绕过那些怪物,来到了柴房外面,可不等他们进入柴房,就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仿佛整个柴房都装满了水一样,门缝、窗缝,都不断的溢出水来…… 房间内更是传出啃食的声音,他们本以为柴房内有什么怪物,可须臾之后却明白自己想错了,怪物不在柴房内,而是这个柴房变成了怪物…… 粗大丑陋的触手猛的从柴房底下钻出,柴房的两扇窗户忽然打开,就宛如什么东西睁开了双眼一样,里面是令人心颤的猩红,密密麻麻的鳞片开始在柴房上生长,鳞片的纹路又栩栩如生,宛如一只只眼睛…… 柴房怪物缓缓转过身来,那猩红的眼睛盯向了张执象他们藏匿的花丛,它仰身嘶吼,然后奔袭而来! “被发现了,快跑!” “怎么跑?又开始起雾了!” “啊!”雨水摔倒了。 张执象连忙回身扶起雨水,就这片刻功夫,那怪物已经冲到跟前,张执象心底自然是恐惧万分,但他却没有退缩。 他还有金光咒…… “轰——” 就在张执象打算殊死一搏的时候,一道仿若雷霆般的巨响炸开,宛如流星般的玄铁长枪仿佛是从天外刺来,以摧枯拉朽之势轰击在怪物身上,夜月之下,仿佛有巨人蔽空,大防风竟然一跃十多米高,白虎大氅凌风飘荡,宛如战神。 手持两柄七星斩马刀,那可是道门加持的法器,对付邪崇最为有利。 只见他突袭之下,双刀运转如风,顷刻间便将那怪物绞成一地碎屑,木屑与血肉横飞,竟然不见半块完整的东西…… 血雨腥风之下,那白虎大氅竟然没有沾染分毫,似乎也是法器。 收到归鞘,拔出扎入地面的霸王枪,他嗡声告罪道:“小师叔祖,我来晚了。” “无,无妨……” 张执象这是第一次见大防风出手,那震撼之情溢于言表,王绛阙也有震惊,但随后更多的是对大防风的欣赏,要是王家也有这样的虎将就好了…… “大防风,一开始你怎么不在院子里?” 张执象没有怪罪的意思,他只是好奇发生了什么,大防风再次抱拳致歉:“我见院内有符法守护,觉得暂时无碍,便去帮永焕师傅了。” “拿出古神遗卷的派克船长在迷雾出现前逃离,永焕师傅正在捉拿他。” “我跟着追出王府,视野丢失了一瞬间,便陷入了迷宫,折腾一翻才出来,知晓已经追不上去,便返了回来。” “所幸没有来迟。” 张执象不忍看地上那摊碎肉,可此时看去,血液已经大幅度消退,地上更多的是木屑,只有零星血肉在木屑当中…… “那这里面?” “应该只那三个海盗。” “府上的仆人?” “虚幻之法,小师叔祖用心看就会发现他们还是人,只是你们看他们是怪物,他们被迷了魂,看你们可能是盗贼之类,所以会追拿你们。” “还好,还好……” 张执象回想起被王绛阙在腿上射了两支袖箭的下人,只觉得他们幸也不幸,王绛阙杀伐果断,但好歹还存了善念。 “那,四叔呢?” “怕是不容乐观,迷雾笼罩了整个狮头镇,不能破妄的人看什么都是怪物,等他们心境崩溃,疯傻之后,可能就会被邪崇完全控制,会以自杀的方式成为召唤邪崇的祭品。狮头镇有五万多人,不能自保的终究是大多数,此时祭品可能已经凑齐。” “那怎么办?” “要么阻止邪崇降临,要么……杀了它。” 大防风那份源于自信的霸气令人侧目,张执象他们也不能独自留在王府,不然还是怕有危险,所以决定跟着大防风一起去支援张永焕。 或许是大防风道破虚幻的缘故,他们再看过去,就没有了怪物,都是迷魂了的人。 不知道大防风在那些人眼里是什么怪物,但凡有人看到他们,都吓得惊恐万分,连滚带爬的落荒而逃,这样也行吧,至少他们行程会顺利很多。 大防风有心眼之能,能够聆听天地万物的声音。 邪崇能够遮蔽人心,却无法迷幻那花花草草,大防风根据植物给出的信息,知晓张永焕在码头那边,等他们赶到码头时,眼前震撼的一幕,才让他们明白这个邪崇到底有多可怕…… 24、火炮覆盖,时代之辨 “以前有这种妖怪么?” “从没见过。” 鄱阳湖水域宽广,但水深平均只有8.4米,最深处为25.1米,但这怪物从水中站立起来,就好像从大海下浮现一样。 仅仅露出水面的半个身子就有五十多米高了,完整身躯肯定在百米以上。 庞大的身躯就想一只长满了骨刺的蠕虫,那癫狂的形象与嘶鸣声,普通人直视一眼,血液便会从眼睛里流出。 张执象看着那个怪物,只觉得有一股莫大的压力降临,大脑就像是做题过度一样,甚至产生了恶心反胃的感觉。 这样纯粹的,邪恶的,癫狂的妖魔,华夏大地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类型上应该归属于上古凶兽那类。 狮头镇三教九流,自然少不了和尚道士,甚至连传教士都有,但他们都不顶用,也不专业,这里唯一的专业人士只有张永焕。 天师府专业斩妖除魔,只可惜这邪崇是外来物,所以不那么顺手。 张永焕开坛做法,打出一堆符篆,有用是有用,但没有以往那种专门的克制效果,这邪崇似乎并不像妖魔鬼怪那样受到“阳”的力量克制。 例如桃木剑,对妖魔鬼怪有用,对这个邪崇就反响平平。 没有了属性克制,就只能以纯粹的实力对抗,王绛阙前面有问过张永焕是什么境界,张执象不清楚,只印象中四叔修为不高来着。 张永焕的修为不高,只是在天师府比较。 调养、入静、筑基、采药、过三关、结丹、元婴、神游、纯阳,这九个境界,前三个境界都是打基础,筑基后才算正式踏上修行之路。 结丹才算有所成就,一般有这个境界,都算得上“得道”了。 很可惜,张永焕并未结丹,他只有过三关的修为,打通尾闾、夹脊、玉枕三关,真气在任督二脉当中周天循环,行走坐卧,皆是修行。 此乃真气周天,而非经络周天,此任督也非彼任督。 总之,虽未结丹,这境界也不算低了,一应符法神咒道术,张永焕都能使用,而且他博学众长,会的东西尤其多,实战水平远超境界。 可缺点也有。 那就是杂而不精,缺乏一锤定音的能力…… 张永焕在用法术牵制,大防风在法坛下护法,在张永焕开口之前,他不会擅自介入,他是龙虎山护法金刚,职责在护法,张永焕作为天师府的弟子,也是需要历练的。 局面僵持。 在狮头镇的几大势力陆陆续续也到了港口这边,这年头哪家不烧香拜佛?没有“仙家”罩着,心里不可能踏实,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全真、正一多是正派修士,不会用些害人之法。 可咒杀之术不少,混迹江湖的三教九流,偏门术士、苗疆巫蛊、山野妖邪…… 这些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难以遭遇,可对于这些混江湖的来说,基本都是常态,所以几乎每个势力都有一两样压胜的护符。 最常见的,是各地城隍庙求的护身符。 明朝城隍庙大兴,几乎各地都有,依照县、州、府,城市的等级不同,城隍庙的规制不同,都是由朝廷敕封的正神。 城隍老爷都是当地史上杰出的能臣名将。 这金身打造,香火祭祀,冥冥之中自有反馈,能够庇护驱邪,城隍庙的护身符还是很灵验的。 狮头镇五万人口,此刻邪崇作乱,迷雾笼罩之下,竟然有上千人勘破了妄境,此时已经全副武装的渐渐聚集于此。 看样子,他们提着刀剑弓弩和火铳,对于除邪(物理)很有信心。 “需要帮忙吗?” 王源之带着百来号人,找到站在堤上的张执象问道,张执象有注意,在王源之的队伍里面,竟然还拖着两门虎蹲炮…… “暂时不用,看四叔和大防风的吧。” 张执象认为大防风一定可以解决,先前大防风干掉柴房怪物的那一幕太过震撼而利落,张执象不认为湖中那个怪物能是大防风的对手。 “要快,镇上还有人在心神崩溃后继续自杀,召唤仪式还在继续。等这个邪崇完整降临,恐怕要比现在难对付很多。” 王源之有自己的看法。 实际上包括王家在内,各方都已经动了起来,不一会儿,港口的防洪堤上已经架起了三十多座火炮,在有人居中协调之下,各式火炮和炮手都整齐划一的做好了准备。 只待命令一下,便一轮齐射,教这个海怪什么叫做时代变了…… 这个作战风格其实是延续朱元璋,甚至是元朝。 大抵就是火炮先轰,轰完了骑兵再冲,冲不进就退回来,再拿炮轰,轰完继续冲,最后才是步兵击溃收割战场…… 没办法,这就是富则给老子炸。 那边王源之跟几个人商量了一下,便牵头走出,向张永焕问道:“永焕先生,要帮忙吗?” “不能炸,炸了会很麻烦!这怪物会……” 张永焕还没说完理由,堤上一个面容阴鸷的锦衣男子直接挥手示意攻击,然后那边炮兵阵地问都没问王源之就开炮了,王家那两座虎蹲炮开不开都不影响。 听闻火炮声,张永焕脸色顿时铁青。 他眼睁睁的看着炮弹准确的落在怪物身上,那巨大的目标想打偏也难,本就是一团蠕动的骨刺蠕虫的怪物在炮火下炸成无数段…… “好!!” 岸上的那些人已经开始欢呼了,张永焕却心情格外沉重,他收了符法,拿出压箱底的功夫,甚至咬破了手指,现场开始画符,只为给大防风加持。 而在岸上人们大呼小叫,兴冲冲的准备来第二轮的时候。 那湖面翻滚的怪物,血水是淌开了,但那断掉的一节节的身躯,开始朝两边生长,缓缓补全,变成了一个个单独的段落,一部分主体留在那里继续交缠维持着体型,一部分段落则自主朝岸上发动的攻击,如果它们能吞噬血食,每一个都将成长为可怕的怪物。 这也是张永焕一直棘手的原因。 如果不能想办法将这怪物一击毙命,这样分化下去,只会越来越厉害…… 王源之见状,也知道事情麻烦了。 他立即返回,跟属下做了吩咐,就要将女儿送走,在事情失控之前,他必须得保证女儿的安全,然而,王绛阙不走。 “绛儿!” 王源之有些急,王绛阙却没有理自己父亲,而是转过头看着张执象说道:“能够静下来念金光咒吗?” “这……能有用吗?” “你不想除魔?” 张执象噎了下,深吸口气,念诵着金光咒,努力想要有什么力量出来,可以降服妖魔,然而效果却是惨不忍睹。 金光有了,却只有一点,真的只有一点,在他右手食指的指肚上。 不注意看的话,都会觉得那是一只萤火虫…… 25、灵官除魔,人心险恶 看着手指上的一点金光,张执象有些尴尬。 王家的那些士兵甚至都发出了笑声,王源之若有所思,王绛阙似在犹豫,但识货的张永焕福至心灵,明白了那点金光为何物。 修行境界有九个,但并不是这就是最终敲定的版本了。 实际上人们对于入静这一境界是否能够完整概括性功修行很有疑问,在修行九境当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缺乏足够的概括。 说是三教合一,可是儒家的家国天下,并没有很好的分化出来。 哪怕入静的三个阶段“心斋、坐忘、撄宁”的原始出处是《庄子》当中以孔子为举例来表达的,但人们始终觉得差点什么。 大家都觉得这部分肯定存在,但怎么归纳,如何与修行结合,却没有找到方法。 哪怕是王阳明先生,也还在探索当中。 可现在看到这点金光,张永焕有些明白了,今天傍晚的时候,张执象在谈论大明灭亡后忽然的顿悟,那种霍然一新的闪光感,原来是在这里。 像是佛家的性光,但又有些不同。 “安平,还记得《灵官宝诰》吗?”本来有些焦虑的张永焕在这一刻也平和了下来,他缓缓走向张执象,似乎身后的怪物不存在一样。 张执象点点头,灵官宝诰是道士们早晚课常诵的内容,他听过无数遍,自然记得。 “念吧。” “嗯……” 灵官宝诰 至心皈命礼 先天主将,一炁神君。 都天纠察大灵官,三界无私猛吏将。 金睛朱发,号三五火车雷公。 凤嘴银牙,统百万貔貅神将。 …… 正一与全真的区别在哪?区别在于正一的道士会有法箓。 道家认为符是天上云气自然结成,由神仙摹写,传于世间,故有召劾鬼神、安镇五方、降妖镇魔、治病除灾等神奇功能。 道士拥有相应的法箓,方能召唤神吏兵将护卫身形,或役使以施行道法。 基本上,会召唤的多是正一,剑修多是全真。 张执象是有法箓的,而且是《太上大洞经箓》,这是正一品的法箓,基本上只授予天师真人,不外授。 可见张执象规格之高。 当他念诵灵官宝诰的时候,自是天地祥云浮动,清气卷席,手上那点金光开始颤动,光芒没有扩散,但是亮度却开始急剧提升。 “太乙雷声应化天尊!” 一篇宝诰诵罢,天空直接一道紫雷劈下,竟是准确无比的劈在了那点金光之上,随后金光仿若有灵性一般,瞬间飞至大防风体内。 刹那间,金光爆开,大防风本就高大的身躯仿佛再度膨胀了十倍。 周身竟是有一个巨大的金光法相!! 那法相含威怒目,令如雷霆,指着邪崇呵斥道:“孽畜!” 一声怒喝,顿时天朗气清,笼罩在狮头镇的迷雾极速散去,那召唤到一半的邪崇刹那间宛如被丢到岸上的鱼儿一样,疯狂乱窜,临死挣扎。 而法相却不管它。 在大防风带动下,法相手中的钢鞭打下,那数十米高的怪物便发出凄厉的哀鸣,只见钢鞭扫过之处,皆化为飞灰,仅仅一鞭打下,怪物便真的拦腰折断,分成的那些段落还想狼狈逃窜,此时见那法相从腰间扯出一条腰带,腰带两头的龙首竟然活了过来。 传闻当中,王灵官的腰带,正是拔龙筋所做。 刹那间,两条金龙浮现,分作数百段的怪物惨遭金龙啄食,彻底化为飞灰…… 潮水褪去,迷雾散开,明亮的月光重新照拂,那伫立于天地间的金身法相怒目一扫,便从那飞灰当中重新聚集起了一张羊皮卷,将羊皮卷甩给张永焕后,便消散于无形。 一场神仙大战,仿佛梦幻一般。 过了好一会,所有人才回过神来,开始有叽叽喳喳的声音出现,张永焕拿了个桃木盒子,以朱笔画符封镇之后,正要将羊皮卷收起。 但一个剑鞘却挡住了张永焕的动作。 张永焕眼睛一眯,抬头看去,打量了一会,问道:“许家?” “正是。” 那面容阴鸷的男子毫不避讳,直接自报身份:“许家,许伯然。” 王源之走到了张执象他们身后,补充了句:“许家大房嫡子,排行老三,负责天王帮。” 许家崛起也是这百来年的事情,如今是传到第五代,这一代许家有四兄弟,分了四房,各自管着一片生意,年纪最大的大老爷已经快六十了,最小的四老爷,刚刚年过三十。 跟大防风直接有仇的那个,正是许家四老爷。 因为大防风这些年下山寻仇的缘故,许家跟天师府也不对付,只是两边都不是好相与的,也就没有明面上撕破脸皮。 但,也别指望和和气气,特别是大防风在的时候。 许伯然没有拔剑,但拿剑鞘指着人依旧是挑衅十足的动作,他挑了挑桃木盒子,说道:“这羊皮卷好像是我们许家的东西。” 张永焕眼神骤然冰冷,凛声道:“许家想豢养妖魔?” “哈哈哈……不敢。” 张狂的笑过之后,许伯然杵剑而立,说道:“狮头镇起码死了百来号人,我手下被你们伙同王家捉了三个过去,至今生死不明。” “这些事情没有交代清楚之前,我可不管这东西是什么。” “至少。” “你们天师府要将东西带回去,得问我们许家答应不答应!” 有许伯然牵头,其他几家势力也反应了过来,纷纷出声,方才的神仙大战,让他们恍如梦幻,如此可怕的力量先前从没见过。 可以确定的是,引发那个邪崇的就是这卷羊皮纸。 不管这力量是否可控,是否邪恶。 他们要是握在手上,那代表什么?代表一个大杀器!一个可以释放的大杀器!天底下,未必只有天师府的道士不成? 找其他人来,如果能够控制那个怪物…… 嘶—— 光是想想,就兴奋得头皮发麻,哪管你天师府不天师府,王灵官这等神仙对付邪崇会出手,对付他们这些人,还会出手不成? 于是,他们达成一致默契。 天师府不可怕,羊皮卷要抢!就算不能归属于哪一家,至少将这东西留在狮头镇,届时,狮头镇的独特性将今非昔比! 26、武夫跋扈,赤子纯心 江湖中人,别的或许不出众,但肯定要见多识广一些。 今日之前,他们从没有见过神仙下凡,不管多高规模的科仪,哪怕是罗天大醮,都不会有这番神仙降临的场面,顶多有祥瑞异像发生。 佛道这些,在他们眼里并不是那么的神秘。 今天王灵官的法相出现,让他们大为震撼的同时,也猜到了一些东西,过去没有这种妖魔鬼怪,神仙自然不会出现。 可神仙降临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否则张永焕这个天师府一代弟子,也就不会那么狼狈了。 不论这次召唤是否侥幸,他们都确信张执象无法召唤王灵官来对付他们,他们是人,又非妖魔,神仙不管这些。 没有神仙,那就只看实力了。 这里是狮头镇,龙虎山又如何?天师来了都没用! 在码头这边只有千来号人,但他们已经去联络布置了,说不定一支穿云箭飞起,自有千军万马来相见。 若是陆地也就罢了,这里可是湖心岛啊。 能跑哪去? 张永焕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但许家和这狮头镇各方势力给他的威压并没有让他有丝毫退缩,手中的盒子一抖,便直接将剑鞘震开,收盒入袖的同时,一手探出。 陡然发难,许伯然功夫不俗,当即抵挡,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脖子被陡然掐紧,整个人都被举了起来,他脸上满是阴晴不定,而张永焕淡淡的说道:“没有想到,我的武功比道法高吧?” “耳顺境……” “呵。” 张永焕轻笑一声,说道:“咫尺之内,人尽敌国。谁给你的勇气,站在武道宗师面前来威胁他的?而且……” “这千余盗匪,还真当九边精兵不成?” “火拼起来,在座的各位,有几个确保自己能活下来?” “嗯?” 张永焕举重若轻,大防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举起霸王枪,眼神冰冷的盯着各位头领,擒贼先擒王,一旦开打,胜负无论,这些头领一个都别想活。 气氛刹那间压抑到了冰点。 “哈哈哈……息怒,息怒。” 王源之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劝解说道:“想必各位已经得到消息,自冬至以来,天地阳气数倍于以往,接下来妖魔鬼怪怕是层出不穷,正待天师府护持人间呢,各位怎么能对天师府不敬?” “放下,枪都放下。” “许伯然,还不道歉?” 他明着是训斥狮头镇的众人,但话里的意思很明确,时代变了,这才是一个开始,想要搞到古神遗卷这种东西,以后有的是机会,没必要跟天师府死磕。 众人反应过来,也就熄了心思。 许伯然面色阴沉了一会,气息不畅的说道:“多有失礼,请见谅。” “哼。” 张永焕随手将许伯然丢回许家的队伍中,在一群人手忙脚乱接下他后,他爬起身咳了咳,恶狠狠看了张永焕一眼,便挥手道:“撤。” 许家走了,其他几家自然也就陆续离开。 张永焕朝王源之抱拳一礼:“多谢先生解围。” “我表字守义,张老弟无需如此客气,称我守义即可。”王源之适时拉近关系,一旁的张执象却猛然咳嗽,令人不解。 王,王守义……您卖不卖十三香? “小真人,可是表字有问题?先父虽然是商人,憧憬财富,但却告诫我兄弟二人,‘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故而表字守义,我兄弟二人一生行商,都遵循一个‘义’字。” “呃,很好,很好。” 张执象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所幸王源之也没有追究,他内心觉得,既然张执象“生而知之”,是不是也听过他这个名字,他是青史留名的人物? 一时间,王源之心情特别好。 王绛阙却直觉认为不是如此,她翻了个白眼,也懒得理会。 一日折腾,终于安稳袭来,再回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但张执象他们却没有睡,张永焕将羊皮卷交给大防风,说道:“王家已经安排了船,今夜就走,将东西送回山上,交由掌教定夺。” “还要回来么?” “不用了,出了鄱阳湖就是治地,没有这么乱,运河之上船只繁多,人气鼎盛,不会再有这样的妖魔了。” “好。” “小心一点,今夜他们虽然散去,但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拦不住我。” 大防风并未夸言,他一个人走,想要拦住他,起码要一营骑兵不可,这些商人再疯,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搞出一营骑兵来。 至于指使地方卫所出动? 抱歉,大明军费欠缺卫所糜烂,除了九边,几乎都没有骑兵。 不是没有马,只是缺军费。 拥有yn茶马古道,拥有河套平原,直到明末灭亡之前都以榷场来威胁建州,贸易主动权从来都在大明这边。 大明从不缺马,内地却没有骑兵,就宛如大明从来就不穷,却穷死了一样。 大防风走了,有些疲惫的张永焕并没有急着去休息,而是喊来了张执象,两人面对面坐着,捧着雨水泡的茶,他问道:“感觉如何,今天。” 张执象抱着茶杯,心情不太好的说道:“妖魔鬼怪可怕,人心更可怕。” 张永焕:“想回山上了?” 张执象点头,但眼中并不是懦弱:“想的,但不能逃避。明明是如此可怕的妖魔,他们却贪婪到妄图占有。” “他们对朝廷,对皇帝,对天师府尚且如此。” “那么,下民易虐,天下苍生何如?” “我并非是心怀天下的圣人,我只是觉得人与人之间不该如此,人们也不该生活的这么苦,应该正常一些。” “不论我能做到什么程度,哪怕只为心安,我也应该尽力做一些事情。” 张执象眼中有光,那是坚定的,有些“愚蠢”的光芒,但这个世间倘若都是聪明人的话,那一定是个最糟糕的世界。 从山上下来的纯真少年,前世今生两辈子,终于入世了。 慢慢见识人心险恶,也见识春暖花开。 (ps:主角总要有一个成长过程,前世去世的时候也只有十六岁,而且是个从小身体不好,基本没怎么上学,道观、家、医院三点一线,唯一爱好就是看书,他是缺乏与人打交道的经验的,也缺乏机智变通的。他本来就是个没出过社会的土包子。) 27、奇货可居,大道至简 一大清早,张执象便在练武。 雨水小姑娘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打着哈欠看着自家少爷,虽然没睡醒,但眼里满是对少爷的崇拜,昨天她摔倒了,少爷却毅然决然的站在她前面,迎战怪物。 虽然柴房怪物是大防风解决的,但是少爷那个时候真的很帅…… 王府,主院。 王家父女的早餐只是很普通的鲜肉粥和包子,坊间对徽商有个形容,叫“死抠”,因为徽商信奉小本经营,积沙成塔。 徽州十人九商,他们满世界行商,哪怕发家了,也极为吝啬,一文钱都不会浪费。 当然,这种习惯多出现在中小商贾身上。 豪富之家,再怎么也是奢华的,王家可能因为是“暴发户”,所以没有奢靡的习惯,不仅仅王源之父女,整个王家都不贪图物质享受。 就如同他们成为了大明的药业巨头,整个药材行业变得更加规范了,医药价格也更加亲民了一样。 王家做生意,信义为首,利润为辅。 他们可以少赚那一两文钱,多一份良心,老百姓就多一份轻松和信赖,正是基于这份名声和招牌,王家在医药行业的发展,可以说是“膳食壶浆,以迎王师”。 在王家的逼迫下,整个医药行业不得不更良心起来。 如此才堪堪止住王家扩张的步伐,但大多数医药商人对王家可以说是恨之入骨,但王家有“菩萨低眉”,也有“金刚怒目”。 江湖上提起王家,都会评价一个“狠”字。 不仅仅是殷地安人,为王家做事的那些伙计,都是真心愿意为王家拼命,因为他们知道,王家从来不亏待自己人。 他们在生活上极为简朴,但在该花钱的地方,比谁都大方。 能够在二十年间,白手起家到徽商四大家之一,王家自然是极为优秀的,食不言寝不语,吃完饭,涑口擦嘴之后,王源之才问道:“如何,昨夜的事情有没有感到震撼。” 王绛阙点头:“时代确实变了。” 王源之饶有兴趣的问道:“昨夜与他相处,感想如何?” 王绛阙思考了一下,说道:“既平庸,又不平庸……” 王绛阙的说法很奇怪,王源之打趣道:“平庸,即非平庸,是名平庸?” 这是佛家的三句义格式,王绛阙缓缓摇头,说道:“说他懦弱没主见吧,在雨水摔倒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站出来了,明明很怕,但却丝毫没有退缩。” “明明很厉害,甚至将灵官老爷召唤下凡,却不见半点得意和兴奋。” “如果现在派人去客房那边查看,他肯定在练武。” “另外。” “他对狮头镇的这些势力,甚至包括我们王家,有着天然的警惕和敌视,就像……对,就像正德皇帝敌视我们一样。” “很奇怪,他明明只是个道士,为何会有这份敌意。” 王源之手中转着两个核桃,微微陷入了沉思,随后,自嘲的笑了笑,道:“但凡有济世救民之心的圣贤,都会敌视我们吧。” “商人,士绅。” “不解决我们,国力如何强盛呢?” 王绛阙皱眉:“我们王家信义为先,从不做亏心事。” 王源之含笑摇头:“都一样的,不论我们做了什么,我们的存在就是一种危害,我们分走了属于朝廷的权,这才是本质。” 王绛阙:“这不对。” 王源之:“是啊,不对,士农工商,大明朝这一套制度太落后了,才会有各种别扭,时代早就已经不同了,需要变革才对。但……如今大明,是变则乱,不变则亡,不好改啊。” 王源之眼中精光闪烁,似乎在琢磨什么大生意。 王绛阙没有干扰父亲,她并不觉得父亲的念头有多么疯狂,奇货可居,以天下为货物,才是真正的豪商所为。 …… 张执象早上练武,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再次受到了王源之的邀请,王源之与张永焕很活络,他与王绛阙谁都没有说话。 王源之聊了修行的事。 问道:“嘉靖元年,武当山召开天下法会,为了明确金丹大道,所以敲定了修行九境,以方便世人修行。” “我们门外汉不奢求长生,但求强身健体。” “这第一境‘调养’,是否就是字面意思?” 张永焕有意给张执象讲解,也不虞被人听去什么绝学,大道至简,若真有什么绝学,那就只有一个“静”字了,没有什么不好言语的。 “修行首重调养,这是有原因的。” “人首先要营卫之气充足,气血充足,才好修行,否者身体本来就虚,却要修炼真气,这不就是河车空转,釜铛干烧。” “结果自然是亏本伤元。” “在医学上,自然出现的病症好治,哪怕是疑难杂症,只要是妙手神医,都能斩关夺门,沉疴立消。” “可若是修行修出来的病,那就是神仙难医了。” “所以我们常说,百日筑基的前提,是十年调养,身体必须达到后天最健康的状态,才好着手于筑基。” “至于如何调养……” 没有什么好敝帚自珍的,张永焕讲得很细,甚至带着王家父女开始练八段锦,教他们六字诀吐纳,又见王绛阙常年看书,传了套九阳炼目的方法。 怎么说呢,这些功法都很简单,没有什么神秘复杂的地方。 例如九阳炼目。 就是在日出时分,太阳不刺眼的时候,双手搓热醒目后以“嘘”字诀吐纳九遍,然后开始看着太阳转眼睛,左转36次,右转24次,左到右、上到下、左上到右下、右上到左下、凝视…… 最后闭眼休息,睁眼时看看绿色植物和空旷的景色,双手搓热,一手挡住一只眼睛,一手在后脑按摩,做完收功。 很简单的东西,简单到就像是广播体操一样。 但这东西就是有用,就是能够帮你矫正视力,就是能够为你的修行打下基础,因为人一身之神光,全寄托于双目之上。 眼睛不好,如何修行? 人的身体全是属阴的,唯独一双眼睛,属阳。 这些都是很简单的东西,修道难吗?不难,难得是持之以恒,十年调养,也是十年坚持。 28、烟柳画桥,十里秦淮 张执象本以为前世没有师傅传授,才没有仙缘,现在听四叔讲完调养之后,才明白长生不老的前提,首先是健康…… 残缺之人,后天尚不饱满,如何返修先天呢? 只有失去过健康,才能体会健康的可贵,我们常说“多运动、少熬夜”都是很简单的道理,可在真正得病之前,谁在乎? 八段锦此类养生功夫,明明知晓经常练习对身体有好处,可有几个能每天坚持? 大道至简,却无捷径可走。 唯有脚踏实地,潜心修行。 …… 张执象的心并不浮躁,但在听完调养以后更加沉淀了,他没有想自己天赋如何,没有想练到了什么程度。 除了站桩以外,每日早晨多了九阳炼目和一套八部金刚功。 若是练功累了便抄书。 也可以说是背书默写,他前世只得张至顺道长传授金刚长寿功,虽然跟黄中宫熟悉,但并没有哪个师傅有意收他为徒,所以不知修行门路在哪。 他看了许多书。 道德经、庄子、黄庭经、悟真篇、指玄篇、性命圭旨、太乙金华宗旨、炁体源流……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这句话其实并不适用于这些道经。 不懂的时候就是倒背如流,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因为修行这件事,每个人都不一样,必须结合自身实践,才能懂得这些前人总结的经验规律为何物。 他一来没人领路,二来身体确实不具备修行的条件,所以不曾入门。 前世苦求而不得的东西,今生若非生在天师府,张执象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有这份从容,他感激上天给他的恩赐,也不吝啬于将所知赠还给这个世界。 抄书的时候虽然还是不得其要,不懂那些内容。 但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格外心安。 在狮头镇又待了三天,便再度起航继续北上,这座充满了江湖气息的镇子,还没怎么体会就离开了,也不知四月份的时候,这片水域又会有多少腥风血雨。 出鄱阳湖,沿长江而下,舟行两日达安庆,复行五日,便可抵达应天。 在快要抵达应天的时候,张执象终于将太乙金华宗旨默写完毕。 全书共十三章,分别为:天心;元神、识神;回光守中;回光调息;回光差缪;回光验证;回光活法;逍遥诀;百日筑基;性光识光;坎离交合;周天;劝世歌。 如果是门外汉看到此书,注重的应该是百日筑基等内容。 但张永焕在张执象抄书的时候,前面几章常常一读就是一整天,而从逍遥诀开始,就只是快速浏览,只读一遍。 待张执象将书写完。 张永焕的第一感觉则是:“虽说是直提性功,不落第二法门,可我觉得此书,应该还是为了在丹道当中择出一条路来。” “写此书的目的,更像是为了正本清源。” “这天心回光就是本源。” 张执象疑惑:“书……没用?” 张永焕坚定摇头,表示:“自然有用,但先前期望太高,就不免有些失望,怎么说呢……《太乙金华宗旨》确定了天心回光的重要性,但却讲的比较片面。” “还需补全之后,才能解决金丹大道目前所面临的问题。” 张执象似懂非懂。 张永焕笑了笑,说道:“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即便没有完全解答,太乙金华宗旨依旧是一本上品道经,如若朝廷有重修道藏的话,肯定会收录进去的。” 说着话,看向窗外忽然繁华了的景色。 张永焕柔声道:“这几日都在埋头写书,前面就是应天府了,先放下笔吧。” “嗯。” 大明有两京,顺天府是首都,应天府是陪都。 但就繁华程度而言,顺天府是远不如应天府的,这里是整个江南的枢纽核心,他们出长江,经由秦淮河走东门入城,在看到应天府巍峨高大的城池的那一瞬间,便已经身在十里秦淮之中了。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柳永用来描述杭州的词句,用来形容应天府也恰到好处。 那莺歌燕燕,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明明身处红尘场中,看着那挑灯的画舫应着日暮渐行于江面之上,却不觉半点庸俗…… 张执象站在船头,蓦然间有糖果淋下。 怔然间抬头,看到的是少女们掩扇娇笑,有大胆的甚至邀请他上去玩耍,那不是画舫,而是富贵人家的游船…… “哈哈哈,十年后再来,莫不是少年青衫薄,陌上人无双?” 王源之人还未到,打趣的声音便到了,王绛阙跟着父亲后面不由撇了撇嘴,不论傻与不傻,张执象那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确实是丰神俊逸的模子。 雨水似懂非懂,但却有种少爷要被抢走的感觉。 她拉着张执象的袖子,紧张道:“少爷,可不能当老爷说的那个风月班头,老爷最不正经了。” “哈哈哈……” 王源之、张永焕、郑荣生等人哈哈大笑,王源之说道:“看来张秀才是个妙人。” “确实风流倜傥。” 张永焕也跟着说道,张家村就那么大,张永焕与张百川是同龄人,自小打过不少交道,在结婚之前,张百川确实是个风流才子。 他不喜读四书五经,但却依旧十六岁中秀才,哪怕是在江西,这也是极罕见的。 更何况他饱读杂书,又颇有才情。 可见当年在这应天府赶考之时,这十里秦淮是如何欢迎。 张永焕最佩服张百川的是,入得了红尘场,抽得了清白心,自从完婚之后,往日的繁华似乎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张百川能够甘之如饴的留在张家村陪媳妇,每日清闲,怡然自得。 这份心性,当属上品。 29、千秋二圣,缘有此会 船在秦淮河里走着走着,便靠岸了。 与其说是靠岸,不如说是到家了,在夫子庙前有一座庄园,数百米水域与码头,都是王家私人所有,院子里可以停船…… 张执象对于王家的富贵终于有了清晰的认识。 晚间吃饭,有小厮递了张纸条给王源之,王源之便笑道:“阳明先生正在应天府访友,守常可要一起去拜访?” 张永焕,字守常。 经过狮头镇的事后,王源之与张永焕的关系拉近了不少,两人皆以表字互称,看起来已经成为了朋友。 “阳明先生……” 张永焕忽然想到了什么,《太乙金华宗旨》这书他看了觉得遗憾,但如若是阳明先生看了,说不定就有所领悟,能够补全。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当即,张永焕便让张执象带着书,他们连夜去拜访。 …… 王阳明于嘉靖元年回乡守制,嘉靖三年在稷山书院讲学,嘉靖四年回绍兴创办阳明书院,自此开始大规模传播“王学”。 同年,原配诸氏身故,续弦娶张氏,嘉靖五年,张氏诞下一子。 王阳明早年无子,过继了侄子王正宪为嗣子,他是豁达之人,亦不曾责怪妻子诸氏,但如今能够有子嗣传承,他还是很高兴的。 因而特意到鸡鸣寺来拜访老友,让德旻和尚给孩子祈福。 王阳明住在鸡鸣寺,这日晚间正在与德旻和尚下棋,这老和尚是鸡鸣寺方丈,属于那种有修为,也办得俗事的人。 弘治元年(1488年),这和尚没有当上方丈的时候,就募捐重修鸡鸣寺。 当时南京兵部尚书张公蓥带头捐了巨款,直到弘治六年鸡鸣寺才重修完成,寺院规模扩大了十倍,法堂佛殿焕然一新,恢弘堂皇。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德旻和尚是个厉害的。 “两广断藤峡的蛮族盗匪这些年来愈发猖狂动乱,有消息称去年末断藤峡八寨杀了督察御史,算是扯旗造反了。” “如今愈演愈烈,怕是不好收场。” “伯安自嘉靖元年受封新建伯后就开始赋闲在家,等到断藤峡叛乱传到京城,万岁爷恐怕还是要点伯安入广平乱。” 德旻落下一粒白子,与王阳明说着政事。 王阳明微微一咳,落下一颗黑子,说道:“若非必要,陛下应该是不愿意用我的,毕竟我是江南人。” 德旻叹了口气。 说道:“当今这位万岁爷是个极聪慧的,登基一年时间,便摸清了杨廷和他们的底细,自然对满朝文官都不信任。” “再一个,宁王叛乱,伯安没有将宁王交给武宗皇帝,导致他强行南巡应天,最后落水而亡。” “在万岁爷眼里,伯安恐怕与他们是一伙的。” “正如当初英宗不信任于少保一样。” “属实有些杯弓蛇影了。” 王阳明沉默许久,最终摇头,说道:“我将人交给了江彬,也算是给双方都留了个台阶,却不想他们竟敢如此不顾脸面……” 德旻落下一子,问道:“伯安是希望朝廷能有所变革的?” 王阳明点头:“权柄在皇帝手中,集权之后还能做一些事情,看洪武、永乐年间就知道了,我不期望还有哪位陛下能够如太祖皇帝那样心系万民,至少大明应该回到仁宣之治才好。” “天之道,损有余而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再这么下去,必不长久。” 王阳明从正德十一年开始就到处平乱、剿匪,他再清楚不过大明虽然是表面上的和平盛世,但已经匪乱四起了。 他还活着的时候,这些盗匪、叛军都不足为虑。 可他死后怎么办? 盗匪叛军出现的根源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若不能治本,天下只会越来越乱。 德旻沉默一会,说道:“正亿不过牙牙学语,伯安的身体此去两广,恐怕……” 他没有多说,王阳明忍不住咳了咳,他眼睛虽亮,但面色已经有些差了,儿子不过数月大,此次出征很可能就是永别…… “正宪会是一个好大哥的。” 王阳明没有多说什么,长兄如父,王正宪虽然是嗣子,但他这些年带在身边悉心教育,王正宪如今虽然只有十四岁,但已有纯正君子之风。 “唉……” 德旻悠悠一叹,正想劝解一些,毕竟王阳明年岁已高,又身患旧疾,嘉靖也不信任他,这一次完全可以拒绝朝廷的调令,断藤峡叛乱只是些蛮族而已,不足为虑。 即便事情闹大,朝廷调一两位能臣,调集兵马,总能解决的。 只是效率会慢些,死的人会多些…… “方丈。” 在德旻想着怎么开口的时候,有僧人过来传讯,他听完一笑,对王阳明说道:“是你那位弟弟来了。” 王阳明听到“王守义”三个字也是一笑。 歙县王家,在商贾当中属于王阳明最欣赏的那批了,他与王源之交情匪浅,前年建造阳明书院,就是王家出的银子。 因为名字的缘故,王阳明的这些老友,都打趣称为他们为兄弟。 两人谈笑间,已经有僧人引着王源之一行进来,王阳明笑道:“是守义来了,本来以为你在鄱阳湖要待到四月呢。” 王源之笑道:“夺岛之战重要,但给哥哥送个好学生来,更重要。” “哦?” 王阳明闻言望去,便见到王源之身后的张执象,仅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娃娃,只觉得灵秀纯净,让人如见清泉。 “这是哪家的孩子,快过来让老夫瞧瞧。” 他和蔼可亲,张执象却是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最后一位圣人,有种见到偶像的紧张感,但张永焕适时的按在他的肩头,消除了他的紧张。 他连忙上前一礼,说道:“小子张执象,字安平。见过阳明先生。”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无害,安太平。” “是个好名字。” “张彦頨有心,你父亲更有心。” 王阳明竟然听过他的名字,这让张执象有些惊讶,王阳明见此笑道:“嘉靖元年,天师府上书报祥瑞的时候,老夫还在朝堂。” “去年陛下赐封你为光禄大夫,其实在嘉靖元年就有这个意思。” “还是老夫劝阻下来的。” “如何,赏赐晚了五年,有没有记恨老夫?” 30、诗者何为,天子之经 “光禄大夫有俸禄吗?” 张执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句。 王阳明听了一愣,随后大笑道:“确实,都没有俸禄,早几年晚几年又有何区别?哈哈哈……” 明朝官员的俸禄还是洪武25年定下的,真指着俸禄过日子,不饿死都难,而且明朝散官、勋爵不同于唐宋,勋爵好歹还有俸禄可领,散官就只是对考核制度的一种补充了。 像张执象的这个光禄大夫,看着从一品,十分尊贵。 可是既没有任何权利,又没有俸禄可领,别人也不会真将他当成一品大员来看。 顶多……算个吉祥物。 将表面的殊荣抛开,可不就是这个理? 王阳明喜爱的揉了揉张执象的脑袋,如果说他对儿子有什么期望的话,他想儿子能长成张执象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他拉过张执象在一旁坐下,问道:“可曾读过书?” “读过一些。” “读过《诗经》吗?” 张执象犹豫的点了点头,他看过很多书,但结果都是能背,至于能否理解,他对基本的注释尚且没有信心,更遑论真正读懂了。 “何为诗?” “《说文解字》,诗者,心志也。” “不对。” 王阳明笑着打断,他在石桌上以手沾着茶水,写下了一个“诗”字,说道:“诗者,言寺也。” “何为寺?” 虽然是问,但却没有等张执象回答,他挥手示意了这鸡鸣寺一圈,说道:“寺者,非庙,廷也!朝中之寺,即朝中之廷。” “寺,便是朝廷。” “朝廷为何有九寺为机构,自然是有其历史渊源的,在上古之时,先祖开拓四海八荒,建寺为制,各寺又朝奉中央,以天子为尊。” “是不是很熟悉?” “没错,这就是分封,寺是诸侯国,而集合所有的寺,就是朝廷!” “诗者,言上古分封开拓建制之事者也!” “诗经,古天子之经也!” 恢弘之气扑面而来,张执象震撼之余,不由下意识问道:“诗经不是周人所做?” 王阳明笑道:“参商永离,三代同源,天子之经,周人不敢擅改,是故以商雅为小雅,周雅为大雅。” “夫子自周藏书室取真经,见老子如见真龙。” “老子是龙,周藏书室之学识,更是真龙,是自上古传下来的大道,大道裂,才有百家出。” “诗经之远,八千年不止。” 王阳明所言对于张执象来说宛如拨云见日,一下子就扫清了历史的迷雾,将他的视野无限拔高,听阳明先生所言,他才明白父亲从诗经里找羽蛇神的证据不是玩闹了…… 诗经,乃华夏之史诗。 王阳明见张执象在领悟消化,他含笑抚须,接下来一句轻飘飘的话却重重的砸在了张执象的灵魂之上。 他说:“现在是不是能够理解《诗经·小雅·北山》中所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刹那间,先祖的豪情气魄顿时弥生。 张执象再观古今的时候,便有了一条核心标杆可以对照,他初见阳明先生,几句话的功夫,便受益匪浅。 王阳明见他已经领悟,笑了笑,再问道:“《千字文》读过了吗?” “读过。” 这次张执象答得比较肯定,因为父亲给他开蒙,讲的就是千字文,张百川旁征博引,让张执象对于千字文的理解是有一定深度的。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何解?” 王阳明再度考究,张执象答道:“天地杂交为玄黄之色,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远古之时世界皆是洪水大荒,此句意在描述天地开辟解释世界形成。” 王阳明嘴角浮现了熟悉的笑容,老天师似乎也这么笑过。 他说:“浅了。” “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 “天地本无色,先天之时,‘天’的先天元灵无形,自然无色,‘地’的混沌无序,亦无色,天地玄黄,讲的是宇宙从先天开辟到后天的过程。” “玄这个字很妙。” “《说文解字》有言,幽远也,黑而有赤色者为玄。” “幽远是本意,黑而赤色者是其相。” “它指的是……黎明。” “黎明之时,太阳升起破除黑暗的那一刻,红色的光芒会驱散黑暗,而在远古时期,在伏羲创建完整历法之前,古人经常在黎明时分观测大火星,即苍龙七宿的心宿二。” “知晓了,在同一时间、同一位置看到大火星,时间就完成了一个轮回。” “即——年。” “我们常说燧皇开天,其实燧人氏的功绩不仅仅在于发明了火,更是依据大火星来开创了第一部历法,从此开始,我们有了年的概念。” “这是与更远古时期,单纯依靠北极星和北斗七星来判定方位、四季不同的。” “没有年的概念,就没有时间的概念,一切都只是在重复而已。” “所以,燧人氏有开天之功。” “天玄,指的是黎明。” “若是看殷商骨文的‘玄’字,便知道其形,是一个人,两个圈。那便是远古之时,人们在黎明时刻,越过太阳看星星呢。” “讲完天玄,我们再讲地黄。” “黄字在殷商骨文里是怎样的呢?是一个人,在圈的中央,简朴而言,可以理解为人在种田,大而化之来说,那便是人在天地之中央,曰黄。” “天地玄黄。” “短短四个字,即讲了天地由先天到后天的演化,又讲了文明的源起,我们远古的先祖,从天文观测有了时间的概念开始,学会了种植开始,我们就是天地的主人了。” “这四个字里面没有‘人’,却处处是人。” “是天道,是地道,更是人道。” “天地人,三位一体。” “这才是天地玄黄。” 老天师跟张执象说四季有五行,现在阳明先生则跟张执象说天地有三才,了解了历史,了解了文明,张执象才渐渐对阴阳五行有了清晰的概念。 然而,还没有完。 千字文作为总结华夏文明的名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八个字的精华,还有另一半同样震撼人心。 31、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要有方向,才能有空间的概念,我们在燧人氏之前,有巢氏的年代,就已经有了辨别东南西北方向的天文知识。” “为什么说有巢氏呢?” “我们看看‘宇’字最初是什么样子的?是人在屋子里,宇也有屋檐的意思,所以,空间、方位、房屋,是一起的。” “上下四方可以指这个辽阔的世界,也可以指我们居住的屋,更可以指……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是屋,也是心。” “从心到世界,这才是吾心即宇宙,是心学的宗旨。” “‘宇’指的从来就不是无限大的空间,不是一切的空间,而是我们的心,安定的空间,是吾心安处是吾乡,吾乡,才是宇宙。” “宇宙,宇宙,有宇才能有宙。” “《淮南子》有言:宇,屋檐也。宙,栋梁也。” “这两个字都是从房屋延伸而来,只是不同的是,宇是屋里有人,而宙是屋里有火。” “宙指时间之长。” “那什么时候有时间的呢?诶,对了,是燧人氏,燧人氏做了什么?他发明了火,也发明了时间,从此有了时间的概念。” “宙是指一切时间,但更指有意义的时间。” “若不知时间,时间何用?” “若无历法,何来历史一说?” “宇宙,是无边无际的空间与时间,更是我们人类一步步成长的记录,这两个字,便是一部远古史。” “而洪荒二字。” “我们习惯于认为那是无边无际、混沌蒙昧的状态,是神话中的那种光怪陆离的世界。” “其实不是。” “整个人类的上古史,就是一部洪荒史。” “洪水与大荒,我们民族,我们文明,与之争斗的上万年,才终于将其降服,才终于获得了优良的生存环境,才终于建立起了华夏。” “从伏羲到大禹。” “整个上古时期,我们的一切,都是为了与洪荒相斗争而服务的,在那洪水与无边的荒野当中开天辟地,从无到有的建立起一个无比璀璨的文明,就是我们的历史。” “华夏史,便是洪荒史。” “洪荒二字,道尽辛酸,道尽艰苦,却也……无上荣耀。”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短短八个字,解释了人类如何而来,文明如何而来,天地与人是如何关系,乃文明之精粹总结之所在。” “看懂了这八个字,也就顺便看懂了《诗经》。” “知道先祖为何会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是我们开辟了世界,我们自己……就是盘古。” 在与王阳明初见,并上了第一堂课后,张执象不由生出一种孔子弟子对孔子的感觉: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张执象拜服,恭敬无比道:“谨受教。” 王阳明随性的摆了摆手,说道:“会与你说这些,是因为你是天师府的弟子,是以仙人为目标的修道者。” “一介老儒的片面理解,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若是影响了修行,还望不要怪罪才好。” 张执象没有说话,只是坚定摇头,一旁张永焕则替他说道:“掌教在山上也是如此教小师叔的,阳明先生能够倾心教导,天师府感激不尽。” “此行来拜访先生,除了希望聆听教导外,还有一本道经,希望先生能够斧正。” 说完,张执象已经恭敬的将书递了上去。 王阳明看着这本手抄的《太乙金华宗旨》,少年人笔力弱,字只能算是周正,内容嘛…… 先生就着月光看书,德旻老和尚责怪小沙弥没有眼力见,很快就有和尚搬来了灯盏,王阳明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变化,依旧沉浸在书中。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先生才将书翻完。 他闭目消化了一会,才向张永焕问道:“你是觉得,天心回光,讲得浅了,对吧?” “正是。” “这书……何人所作?” “小师叔生而知之。” “这样……” 王阳明思考了一下,转而对张执象说道:“在嘉靖元年,武当山的天下法会,我也是参加了的,就盘古开天辟地,人秉阴阳而生这个概念,修行界有了共识。” “张彦頨如果有教过你,你应该知晓,修行当中所指的昆仑也好,这书中所指的天心回光也好,其实都是对先天元炁的一种描述。” “佛家说念空方能见性光。” “其实在我看来,这些光芒,都只是先天元炁的映照而已,根本没有见到先天元炁本身。” “所以,天光、金华这些,只能算回光这一境界的第一层。” “真正的第二层,还是要见性。” “何为见性?” “《诗经》是见性,‘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也是见性,道家说山医命相卜五术同源,但在我看来,百家皆同源。” “不读书,不知史,不能修道。” “不读书,不知志,不能高远。” “不读书,不知辨,不能清明。” “不读书,不知理,不能豁然。” “所知所悟皆要从书中来,从尘世历练而来,一昧的讲空,如何能见性?见性是不是要先见心,可吾心即宇宙,不知天下,不知文明,如何知晓宇宙?” “孔子曰: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 “不立足于田野之间,如何能抵星汉之高远?” “故而。” “见性,非仅见自我之性,更见天下之性,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方能明心见性,不失偏颇。” “方能回返先天,知晓先天元炁,在天地当中的本位本相。” “如此,才是见性。” 张三丰说:炼己于俗尘,积铅于市廛。 王阳明说:见天下性,方见己性。 与春秋之时发展出来的隐仙派不同,在大明,无论是哪一方,都开始逐渐明确到了,修仙不是自己独修的事情。 一个人的修行,固然与自我的悟性与努力息息相关。 但更要考虑时代的进程。 我问世人,长生可否。 我问国祚,长生可否。 我问文明,长生可否。 32、金丹补全,天有垂象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原来金光咒的金光,竟是应在这里。” 听王阳明讲过回光后,张永焕忽然明白张执象在鄱阳湖使用的那点金光是什么情况了,这是金华之光,是先天元炁照映出来的光。 张执象正是在大明灭亡的问题上想通之后,对于天下与自己的关系有了明悟,才会让先天元炁的金华之光为之所用。 如《太乙金华宗旨》所写。 金华有三种,金华乍现、金华正放、金华大凝。 此乃回光第一重境界,而第二重境界则是见性了,见性之后应当有所得、有所为才对,第三重境界又是什么呢? “见性之后当如何?” 王阳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头看着棋盘,又似看着这大明江山,随手落下一子,喃喃说道:“总要为天下人谋个出路吧。” “有历史,时间才有意义。” “有发展,历史才有意义。” “总不能永远在圈子里兜兜转转,让天下百姓没个盼头……” 王阳明与其说是在回答张永焕他们,倒不如说在回答他自己,他说完后就闭上了眼睛,坐在那里形容枯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唯有德旻和尚,作为老友清楚一二,悠悠的叹了口气。 在其他人感受到那份沉重的时候。 王阳明忽然开口:“就叫光明吧,《易经》有言,见龙在田,天下文明。华夏即文明,文明即光明……文明光明,吾心光明。” “大明,也应当光明啊!!” 王阳明忽然高昂的喊着,然后肺中旧疾牵动,咳得十分厉害,甚至在他手指之间隐约可见鲜血!先生竟然已经病重至此! 众人一阵担忧,王阳明却表示无碍。 张执象则忽然想起,王阳明逝世于嘉靖七年十一月,现在却是已经嘉靖六年三月了!离王阳明逝世仅剩二十个月! “四叔,我记得天师府每年有炼许多丹药。” 言下之意,是有什么丹药可以帮王阳明治病,张永焕倒不是吝啬,但是…… 王阳明笑了笑,说道:“没用的,我这病最初起于风寒,当年格竹子,道理没有格出来,反倒大病了一场,神思郁结,风寒入肺,从此落了病根。” “病因情起,自会因情而复。” “前半生困顿,得罪了大太监刘瑾,被贬至龙场驿站,云贵之地,瘴气犹存,又穷困潦倒,肺疾也就复发了。” “若是精心医治,倒也能治。” “可当初条件不允许,我便以早年结识一云游道人时所听过的养生术自行修炼。” “哈哈,修行这种事情,最好还是要有师承,不能胡乱练,否则就是像我这样了,自然之病,妙手可医,修行之病,神仙难救。” “后来为了治病,又服用了许多外丹。” “事到如今,已经无力回天了。” 说着自己的病情,王阳明却十分轻松,即便预知到了自己的大限,也没有半点哀愁,或者说,就算有哀愁,那也是不以己悲。 张永焕犹豫了下,说道:“若是能炼出龙虎金丹,夺造化之功,或许有救。” 王阳明笑道:“龙虎二气乃先天阴阳二气,除却祖天师张道陵炼制成功外,两千年来,可再无二例了。” “若真是炼出来了,也不该浪费在老夫的残破之躯上。” “大寒之前有大暑,得一仙人可救世。” “修行九境,当再添一境‘回光’,同为性功,与‘入静’并列,如此,长生久视之仙人,必然是救世之圣人。” 如此,修行境界就变成十个了。 调养、入静、回光、筑基、采药、过三关、结丹、元婴、神游、纯阳。 调养是打基础,需要持之以恒,入静与回光则是性功,金丹大道虽然是性命双修,但修习命功前应当有一定的性功基础,否则事倍功半不说,更容易走火练岔。 张执象在调养打基础之余,回光境已经在第一重第一层的金华乍吐了。 乍,忽然,突然之意。 所以并不持久,平时也无法显现,唯有在关键时刻,能够见之用之,而且按理来说,先天元炁映照的光芒是不可外见,不可具现的。 张执象却能够用金光咒表现出来,这冥冥之中亦是一种“天垂象”。 是天地对于张执象第一个正式踏入“回光境”的反馈。 “这次进京,学生准备了两本道经进献,除了这本《太乙金华宗旨》外,还有一本《炁体源流》,先生这几日可还在应天?我将书抄好了便送来。” 见王阳明果真补全了金丹大道,张执象连忙想起还有一本书。 “不急,我三月份都会留在应天府,你有事便来鸡鸣寺寻我,金丹大道已经补全,《炁体源流》的作用应该不是补道。” 王阳明还未听张执象介绍,便已断定。 因为在天下法会期间,他们本来就有意在性功当中再归纳一境出来,《太乙金华宗旨》只是恰逢其会,起到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启发作用。 金丹大道的框架已经搭建完毕,后世之人在理论框架上已经无法做出修改了,唯有在细微处修修补补。 这并非是夸言和忽视事物的客观发展规律。 而是内算学这套就是如此,阴阳五行发明之后,就再也无人能够推翻,只能继续推演和细化,《易经》在连山易、归藏易,发展到周易的时候,就也在无法继续推演了,唯有在周易的基础上修修补补,做一些更加仔细的解读。 不发展,会不会被时代所淘汰? 当然不会,内算是以混元为宗的,只要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大道就不会变,框架在那,因地制宜的做些修改就可以一直沿用。 后世之人要担忧的不是这一套会不会过时。 而是内算的这些内容,如山医命相卜五术,后世之人是否还能够顺利的继承研习…… 大道裂而百家出。 历史越是发展,越是前进,离大道就会越来越远,当外算发展,人们越来越习惯于外算那一套的时候,内算就会越来越遥远。 这就是阴阳消长的定律啊…… 33、海陆分权,天下共治 这次前往鸡鸣寺拜访王阳明,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才散席离开。 金丹大道补全至十境一事,王阳明亲自写了几封信,分别寄往武当山、白云观、庆寿寺……此事也会在江湖上迅速发酵,不消数日,便会天下皆知。 与此同时传扬出去的,还有张执象的名声。 《炁体源流》尚未写出来,但《太乙金华宗旨》和《炁体源流》在江湖上已经被传成了天书,甚至有得到这两本书便可以立地成仙的说法…… 当然,那都是不懂的外行人凑热闹。 可当鄱阳湖的事迹传扬开来之后,人们听闻张执象能够召唤灵官老爷下凡,便对那个传闻深信不疑了。 张执象在应天府待到第三天,王家这座桂园外,就有数不清的江湖人囔囔着要见张执象了。 倒不如说,从第二天晚上开始,就已经有梁上君子开始作案,王家在桂园的护卫足有两百人,而且训练有素,能溜进了张执象那间院子的人不多。 而且,张永焕可是耳顺境的武夫。 没有人盗窃成功,反而激起了江湖人士的兴奋,毕竟,看护得这么严密,肯定是宝贝! 对此张执象颇为头疼。 这几日只好减少外出,尽快将书抄好送与阳明先生评定。 但他与王源之聊过关于蒸汽机的事情,王源之说应天府就有工厂在使用蒸汽机,张执象若是有兴趣,他联系好后,可以参观。 这天中午,王源之便让人传信,已经联络妥当了。 正在使用蒸汽机的是一家造船厂。 内河航运的船只不会装蒸汽机,因为蒸汽机体积庞大极为笨重,在千料海船上才可以勉强装载,而且会牺牲很多仓库空间,若是在数千料甚至数万料的大船上,才叫相得益彰,而且有足够的库存可以装载煤炭提供动力。 乘船沿秦淮河至长江,顺流而下,走二十里,便是龙江造船厂。 在龙江造船厂数里之外,正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宝船厂,但因为各种原因已经废弃,只留有一些大型仓库,交由龙江造船厂使用。 龙江造船厂的在册匠户有四百余户,加上招募的工人,总有五千人。 在船只靠近龙江造船厂,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船坞上正在组装的大船,塔台、滑轮组、冒着黑烟的巨大钢铁机器…… “那便是蒸汽机了。” 为船只组装工作提供动力的巨大机器组是蒸汽机,有烧火的锅炉,有气缸,有传递液压的密闭容器,有巨大的木制塔吊传输动力,一点点将庞大的组件拉起…… “在工厂里使用的蒸汽机,还有旱舡,还有海船上的蒸汽机,都有些不同。” “但原理相同,都是烧水以蒸汽为动力。” “这种蒸汽机基本就是船厂和大型钢铁厂还有矿场在使用,龙江造船厂如今最大的船只为两千料,其实没有发挥出蒸汽机的最大功效。” “这些机器是当年制造海船时留下来的。” 王源之对龙江造船厂的情况非常清楚,对于张执象他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继续说了些辛密:“龙江造船厂的出现,其实是当年对于宝船厂拆分后的一种交代。” “正统年间,主少国疑。” “趁着朝堂混乱,皇权削弱的时候,他们合力拆分了宝船厂,将能够制作万料以上海船的机器与工人全部迁到到了宁波府的昌国县(舟山)。” “平白拆分,难以向朝廷交代,便言说宝船厂管理混乱,工业废弛,另改新厂。” “于是龙江造船厂就出现了。” “早年,龙江造船厂还能制作数千料的海船,正德年间有意重整船务,龙江造船厂甚至造出了万料海船,但在数年前,借故宁王叛乱,言说龙江造船厂为宁王提供战舰,当时龙江造船厂体提举官下狱被斩,造船厂也遭受了裁撤。” “现如今,只能造两千料以内的船只了。” 张执象听得可以说是“触目惊心”,为了垄断海外,那些人做的事情可以说是猖狂至极了,张执象忽然想起后世对于郑和档案的缺失。 后世传言是刘大夏藏匿销毁了,又有人扯证是乾隆修四库全书所毁,栽赃在刘大夏身上。 实际上刘大夏缺失有藏匿档案,但却是永乐年间南征安南的档案。 郑和档案的缺失却无定论。 “那郑和的档案……” 王源之忽然轻轻一笑,说道:“搬走了,在土木堡那年,朝廷便已经没有郑和档案了,他们甚至找不到一份完整的海图。” “嘶——” 张执象倒吸一口凉气,土木堡都有阴谋的影子在里面,这群人究竟是何等的无法无天!! 也终于明白握在这群商人手中的是什么了,是——海权! “你们也太无法无天了……” 张执象呢喃的说道,王源之感慨了句:“无法无天?谁的法,谁的天?不过是时代变了而已,皇权已经不能囊括天下了。” “其实也不错。” “过往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现在不过是与商贾共治天下,陆地是朝廷的,海洋是我们的,没有什么不好的。” “除非……” “让商贾也成为朝廷的一部分,让我们不用再借助士大夫那一套可以直接站在朝堂之上,那时,大明就同时拥有陆地和海洋了。” “可惜。” “皇帝不会同意,士大夫们也不会同意。” 张执象忽然想到了不列颠的君主立宪制,大明的内阁制跟那个又有何区别?当然有,不列颠女皇的实权可比明朝皇帝大多了…… 文官集团的“圣天子垂拱而治”,将君王架空为傀儡。 士绅再与商贾们玩得火热。 这些人,分蛋糕的时候热热闹闹,真遇到事了,要出力的时候,谁来呢?大家头一转,又盯上了皇位上的傀儡…… 诺,陛下,您来吧。 时至今日,张执象大概已经明白崇祯在煤山上吊前说的那句话了:满朝文官皆可杀。 所以,明亡于万历? 不,或许是嘉靖,亦或许是正德,更或许是正统,再要么,朱元璋他就不该建立大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好日子才过了几年啊…… 34、篷场刺杀,阻拦进京 张执象与王源之聊了几句船厂所延伸出来的东西,商船便靠岸了。 龙江造船厂的提举官何鸿升早已等候多时。 提举司隶属于工部,不受地方管辖,设提举一人,正八品,副提举两人,正九品,典吏一人,不入流。 何鸿升是正八品的官员,但在面对王源之一介商贾的时候,却是点头哈腰,极为恭敬。 “王大人。” “船厂已经准备妥当,这艘1800料的大黄船快要建好,能看的不多,乙字号船坞已经清理完毕,随时可以进行一艘小黄船的龙骨铺定。” 为了讨好王源之,何鸿升可以说是很努力了。 至于为何口称大人,王源之的确是有官身的,不走科举想当官,先捐个监生,不贵,也就三五百两银子。 有了监生的身份,就可以排队做官了,可一般没两百年是排不上的。 只能花银子插队。 一般而言,知县一级是个槛,没有功名在身,是迈不过去的,监生当不了知县,除非……得加钱。 王家别的不多,钱多。 王源之买的是南京户部员外郎,从五品,用的是取巧的手段,先占坑,小半年后进入赋闲状态,继续排队等缺。 这样,他虽然没有实权职位,但可以用户部员外郎的身份行事。 虽然只是个虚名,但愿意认的人很多。 何鸿升就是这样的,别说是从五品,他简直是将王源之当成封疆大吏在对待,殷勤热心的让张执象跟在一旁都觉得有些不适…… 龙江造船厂如今有篷厂、细木、油漆、铁、索、缆六个作坊。 船台上参观过后,何鸿升便带着他们前去参观篷场,这个制作船帆的地方,挂着一张张巨大的帆布,在下午的阳光和江风下,有一种特别的意境。 张执象置身于其中,仿佛于大海中躺在甲板上晒着午后的阳光。 特别的宁静开阔…… “咻——” 就在张执象享受意境的时候,一道破空声忽然响起,锋利的脚踏弩弩箭射穿了帆布直取张执象颈脖而去,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是张永焕蓦然睁眼,伸出一指弹偏了这支箭矢。 见一击不中,剩余的十多张弓弩当即一齐发射,有刺客抽刀,大吼着“杀道士,抢天书”,就在弩箭的遮掩下朝张执象杀来。 “杀人,抢书?” 张执象懵逼了,为了江湖上的一些谣言,就组织如此大规模的刺杀?这么离谱? 刺杀发生的第一时间,王源之眼神冰冷的看了何鸿升一眼,何鸿升打了个激灵,急忙辩解,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次王源之只带了八个侍卫,仅能勉强护卫,也不知道能否招架得住。 张永焕略一打量,见还有弓弩手与火铳兵在后面填装瞄准,便朝着刺客们反冲锋而去,作为耳顺境的武道宗师,这一冲便是虎入羊群,有着打人如挂画的美感。 尽管张永焕如此勇武,可那些刺客居然死战不退。 一部分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缠住张永焕,另一部分则朝着张执象杀去,大致估算,这批刺客的人数不少于五十人! “嘭!” 一声枪响,挡在张执象身前的护卫骤然倒地,脖子被弹丸洞穿溅出的鲜血沾染到张执象脸上,让他有些呆然和失神。 “有神枪手!” 护卫中有人喊了一声,立马便有人朝着那个拿鸟铳狙杀的人冲去,但那人已经开始转移了,在篷场内,这些晒着的风帆都是系在一个个牵引台上的,那个负责狙击的神枪手正在转移到其他牵引台上,找角度继续狙杀。 死一人,去追杀一人。 如今只剩下六位护卫,保护就显得有些相形见绌。 张执象看着一名悍匪眼中对于他的必杀决心,他相当不理解,所谓的天书,只是江湖当中的谣言,值得派这么多死士来刺杀吗? “恐怕不是杀人夺宝那么简单。” 刺杀是这两天修行十境传开后才有的,如果不是因为抢书来刺杀,那么就是因为……回光境界对修仙的影响了。 王源之眼睛微眯,大概知道是谁出手了。 战乱当中,王源之丝毫不慌,从腰间解下烟杆,慢条斯理的点火抽烟,说道:“当今圣上热衷于修仙之事,朝野皆知。” “若无‘回光’一事,陛下碰了几次壁后,心灰意冷,也就转而闭关清修,不理朝政了。” “可有了‘回光’……” “这位陛下为了修仙,恐怕会格外勤政,心志愈发坚韧不拔。” “要知道,当今这位圣上,是个极聪明的。” 嘉靖喜好玄学,这不是最近才有的,而是在他登基之前,就广为人知,他父亲朱佑杬与道士来往密切,父子两人在武宗驾崩之前,根本就没有想过当皇帝,都沉迷于修仙。 当初杨廷和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选的朱厚熜继位。 结果,选来的不是傀儡,是位爷…… 嘉靖现在虽然勤政,但本质上是执着于修仙的,等嘉靖发现大明朝的情况,不管怎么折腾都改变不了后,他也就会熄了心思,安安静静去闭关清修了。 现在。 王阳明把修行境界改了,生生多了个“回光”,说是个人的修行与国家和文明息息相关…… 这下嘉靖还能老老实实去闭关? 境界虽然改了,但能否左右嘉靖,让嘉靖从隐仙派的清修转为尘世历练的实修,重要的还是看这一次的张执象进京。 若是能够及时斩杀张执象,没有了这位“祥瑞降生的仙人”去指路。 事情或许还有挽救的余地。 基于这份打算,在修行十境传开之后,幕后之人当即做出了决断,在张执象参观龙江造船厂的时候布置了这次刺杀。 “会是谁?” 张执象听王源之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过来,他再一次有着“触目惊心”的感觉,对于那些人的胆大妄为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不清楚,或许是许家,也或许是其他家。” 天底下的商人又不只是徽商,大明有五大商帮,分为徽商、浙商、苏商、晋商、粤商。徽商虽然是商帮之首,但其他几家也不曾落后多少。 拿到某个特殊身份的,共有十二家。 分属十二生肖,各家有一枚生肖令。 王源之手上的,就是午马令。 …… 35、刺杀落幕,盐枭狂悖 涉及商人的财富体量,首先要看大明的生产总值。 万历九年张居正丈量全国土地,有7.07亿市亩,平均每亩地的产量是2.31石,按照粮价一石五钱银子来算,差不多有八亿两的生产总值。 加上隐瞒的土地,手工业生产,农副产品生产等等,一年差不多能有20亿两银子的生产总值。 再加上每年流入大明的1亿两银子的纯现金。 大明虽然离完全货币化有很远的距离,但折算为银两后,天底下的豪商,能年入千万两以上的,绝不止12家。 能拿到生肖令的,已经不单单只是财富这个标准了,而是实力。 他们做海外贸易的,固然利润大,容易暴富,但在大明的实力,那庞大的关系网上,就差了许多。 以盐业为例子,明朝账面上的官盐产量与北宋是相同的,都是6亿斤,北宋每年能收盐税3000万贯,按照官方兑换比例,也就是3000万两了。 可明朝呢…… 万历年间最高才250万两,嘉靖年间则堪堪100万两。 实际上考虑人口,食盐产量应该要翻三倍才对,整个盐业每年应该有18亿斤食盐,而食盐价格是多少呢?(每人每年约10市斤食盐消耗。) 宋朝盐价贵,每斤在60文以上。 明朝盐价,如今是30~40文每斤,有时候会便宜到7~8文,但这个时候会限量销售,你根本抢不到,只能加价购买。 夸张的时候,盐商能把售价提升到500文一斤。 我们以相对稳定的30文一斤来计算,整个大明盐业的产业总值在5.4亿两银子。 至于成本,可以忽略不计,按照6亿斤官盐足额缴税,也才1300余万两银子,给到灶户的就更少了,灶户煮400斤盐,官府才给1石粮食。 也就是说,整个盐业有5.2亿两银子的利润在里面。 其中两淮盐业,又占据盐业的一半。 盐业虽然是由商人来操作,但是商人能够分润的比例却不高,这玩意是供给给整个文官集团的,汪家在两淮的盐业中占了一半,每年经手的银子足有上亿两。 可分润到汪家手上的,也就一两千万。 那么多钱被用来打点,笼络,汪家的关系网足以用恐怖来形容…… 也正是因为跟朝堂的关联密切。 在张执象有可能影响甚至改变嘉靖皇帝的情况下,这次龙江造船厂的刺杀,相比于许家,汪家的嫌疑更大…… 这些刺客悍不畏死,护卫们已经抵挡不住,有人杀到了张执象跟前。 听王源之讲过那些后,张执象此刻不呆也不惧了,他只有怒,他死死的盯着那名冲过来的刺客,作为五岁孩童,他没办法反击,但他会尽力去躲。 他不会死在这里,绝对!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你们欺人太甚! 王源之瞥了眼张执象,有些感慨,不是说张执象这些天成长了多少,而是这种知大义而无惧的气度,十分难得。 在张执象面对刺客的劈砍闪躲之时。 前一秒还懒懒散散的王源之忽然将烟杆一抛,从身边的侍卫腰间抽出刀来,一步踏下,寒光闪过,便是一颗头颅飞起…… 他们兄弟闯过万里波涛,白手起家创下偌大家业,自然是……仗剑行商。 比不得那些武道宗师,但他也不弱,是不工境高手。 重新接回烟杆,王源之寒风凌冽的提刀前指,王家剩余的五名护卫当即精神一阵,齐喝一声竟然将刺客杀退,这边刺客突防不得,那边纠缠张永焕的也渐渐支撑不住。 见事不可为,刺客中有人喊了声撤,便纷纷逃散。 张永焕满身血气的回来,而王家剩下的五名护卫人人带伤,追出去找神枪手的那人也失败了,被一枪爆头。 此战,刺客留下了32具尸体,王家护卫也死了3人。 交换比很高,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张永焕向王源之抱拳致礼。 “连累王兄了。” “你我二人,谈何连累?” “这些死去的兄弟怎么办?” “护主身亡,按王家家规甲等抚恤,送回乡里厚葬,赠家属白银三百两,照料父母妻儿,选家中长子入王家书院读书,供其科举。” “王兄大善,请加法事一场,惟愿为几位济幽度亡。” “甚好。” 王源之与张永焕商量好了三位护卫的身后事,张执象没有说什么,他蹲在那名被神枪手一枪打穿喉咙的护卫面前,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睛,一手按在其额头,念起了《太上救苦经》。 《太上救苦经》,全称《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妙经》经以赞颂太乙救苦天尊拔众生脱离迷途,超出三界;念诵此经不息,可致天堂享大福,地狱无苦声。 “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 “庆云开生门,祥烟塞死户,初发玄元始,以通祥感机。” “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 这是道士做法事超度亡灵最常用的经文,张执象在村里有白事的时候听道士念过很多遍,自然早就记下。 或许张执象念诵经文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总之刚刚大战之后,充满血腥与肃杀的战场,在感觉上给人平和了许多…… 经过刺杀一事,对龙江造船厂的参观也就到此为止。 在回去的路上。 张执象问:“四叔,这事就这么算了?” 张永焕看了眼王源之,才向张执象说道:“我们全乎走到京城,就是最好的反击。” 王源之苦笑一声,说道:“不是我不愿意告诉,许家和汪家都是有可能出手的,没有证据,也不能确定是谁,倘若想要反击……” 王源之没有多说。 这件事除非是老天师去上门讨说法,否则张永焕这对叔侄也只能暂时忍下了。 “汪家?休宁汪家?” “正是。” 王源之正色道:“汪家在两淮盐业中占据了一半以上,为了贩卖和运输,手上盐卒数万,这些盐卒虽然不如鄱阳湖的水匪骁勇,但其中有部家丁,可是按照九边精锐的标准训练的。” “加之汪家豢养的那些武林高手。” “你们要去硬碰硬,属实不智。” 这些商人敢于无法无天,究其本质,是因为他们有钱之外,还有兵…… 36、主要矛盾,戏剧冲突 “他们要阻拦我进京,是因为我会影响皇帝,从而让他们花费很大的精力在与皇帝的争斗当中,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帝对他们有威胁?” 张执象沉默的听了许久,忽然出声问道。 王源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没有想到张执象直接抓住了重点,他点了点头,说道:“皇帝毕竟是天下的主人,这天下黎民,是认皇帝的。” 王源之的话很简单,皇帝在名义上是天下共主。 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件事,是名正言顺的,而老百姓没有见识,也认为皇帝本身就拥有这种权力,他们也服从这种权力…… 优秀的皇帝将皇权发挥到极致,那就是宇内的真龙。 没有哪个士绅、官员、商人不怕朱元璋的,也没有哪个野心家愿意生活在洪武、永乐年间…… “那他们不会只刺杀我一次。” “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当刺杀无法阻拦的时候,他们就会跳出来,与我分利益了。” “那时,就能见到人了。” 张执象说的很平静,也十分认定,他固然缺乏应变的急智,但大量的知识积累,无论是老天师还是王阳明那种对智慧启迪的教育,让他能够敏锐的把握事物的本质,从而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没有放狠话。 幕后无论是许家还是汪家,在刺杀不成后定然是要派人来商谈一次的,那个时候就会知道幕后主使者是谁,那些人也会明白,世界上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用钱解决的。 “倘若陛下拜你为国师,你第一步当如何做?” 王源之忽然问道。 张执象毫不犹豫答道:“重振厂卫。” 王源之眼睑低垂,再次见烟杆点燃,缓缓抽着,他没有说国师插手不了厂卫的事情,也没有说这些东西合适不合适。 张执象无疑把握了重点。 皇帝唯有借助厂卫的力量才能逐步确保自身的安危,这才可以做其他事情。 王源之想到张执象对于西洋参的知晓,如若真的让张执象当上国师,恐怕还真有办法能够让嘉靖一步步掌握权力。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王源之感慨了一句,之后就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聊,再多就涉及机密了,双方的关系还没有到这个层面上。 …… 话说,这边刺杀失败,残存的21名刺客逃出龙江造船厂后,往东南十余里抵达了一处漆园,经由漆园的管家接应后,领头的那人换了身小厮的衣服,去见主人了。 此时汪养浩正如几位同窗还有一些佳人踏青春游。 在漆园内流觞曲水,饮酒作诗,弹琴绘画,好不风流雅韵,见到人后,汪养浩才借口如厕,起身离席。 “失败了?” 汪养浩似乎已经猜到了结果,直接朝汪福问道,汪福是汪家的家生子,因为几代忠心为奴,被赐了汪姓,是汪家的嫡系。 如今是七少爷汪养浩的贴身跟班。 他趁兴而起,派人刺杀张执象,对于成功并没有报太大的期望,只是试试水而已,汪福的神情来看,刺杀多半是失败了。 “汪福无能,请少爷赐罪。” 汪福直接跪下,嘭嘭的磕着响头,汪养浩“诶”了声,便将他拉起,替汪福掸了掸衣肩,平静无比的说道:“失败就失败了,折损些小卒子而已,不用在意。” “毕竟有那么个武道宗师跟在身边,普通死士会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主要是看看王家的态度。” “如何?王源之怎么做的?” 汪福恨声道:“若非王源之亲自出手,那小杂种已经被我们斩杀了!” “亲自出手……” 汪养浩呢喃了句,他知道张执象能够刚下龙虎山就‘偶遇’到王家父女,然后一路同行,这表示王家非常重视张执象,有意结交。 鄱阳湖上,王家打圆场也能证明这件事。 只是没有想到王家对张执象的看重与投资达到了如此地步,这是在明知张执象有可能改变嘉靖,给他们带来大麻烦的前提下,还依旧全力支持。 虽然这是王家一贯的经商风格。 但这次的赌注有点大了,伴随着修行十境的传开,许多人都是不愿意见到张执象进京的,王家此举无疑会得罪很多人。 而且,这不是一次就完了的。 以后嘉靖和张执象对大家造成的损失越大,大家对王家的恨就会越深。 真犯了众怒,大家群起而攻,王家的覆灭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就这,王源之还坚持投注张执象,这是要奇货可居?等张执象成长为刘瑾那样,以幸进和帝王宠信而权倾朝野。 那个时候再获得巨额回报? 王家以药材为核心,生意涉及百业,只要王家能够打通关系网,即便是取代汪家的盐业地位,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感受到王家的威胁,汪养浩打开折扇自顾自的扇风。 随手一收折扇,敲在手心,说道:“不能让张执象进京,既然刺杀难度过高,没有武道宗师压阵不太可能成功,那就……暗杀吧。” “那个大防风不是天师府的人么?” “许家当年攻破那个切诺基部落,除了捕获大防风外,还捕获了一批女奴,其中个小女孩,是部落酋长的女儿,这些年当扬州瘦马在培养。” “今年初我把她买了过来,还没想好用在哪。” “为了让事情更有趣一些,就派她去暗杀张执象吧。” “呵……” “联系许家,让他们安排一场救主戏,找几个殷地安人,假装是部落勇士,为了救出已故酋长的女儿不远万里来到大明,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公主’,在勇士们的拼死之下,‘公主’终于被救了出来,在坏人的满城搜捕当中遇到了主角一行人……” “呵呵,是个很有趣的剧本。” 汪养浩显得兴致勃勃,他很想在张执象被毒死或者被背刺后,去欣赏他们惊愕绝望的表情,那一定非常畅快。 唐诗宋词元曲明小说。 得益于印刷技术和造纸术的进步,伴随着社会多元化的趋势,明代小说空前繁荣,汪养浩显然小说看得不少,对于戏剧冲突情有独钟…… 37、蛇蝎美人,金丝笼雀 明代商人有钱,但赚钱最容易的,却是盐商。 无它,唯垄断尔。 两淮盐商的聚集地是扬州,在海量的财富冲击之下,为了满足盐商的需求,也为了营造江南士子吟风弄月的氛围。 扬州瘦马就在市场的推动下诞生了。 人牙子从贫苦人家搜寻资质好的女童,花费数两到数十两不等的银子来进货,之后进行长达十余年的培训。 琴棋书画、诗词歌舞、投壶骨牌……百般淫巧,无所不通。 在扬州瘦马当中最出名的,当属明末时期秦淮八艳里面的柳如是和陈圆圆。 此类瘦马,培养出来后,最便宜的第三等货,不识字专门培育做主妇的,都要百两银子;第二等的,能够成为商人贤内助的,就是数千两银子;至于第一等的天生尤物,至少万两起步。 类似于柳如是、陈圆圆这种受到士林追捧的特等。 那便不是银子能买到的了。 她们往往被用作一些政治任务,亦或者说,这些“好马”,商人们买来了,很少是自己用的,她们都是用以投资的货物。 盐商不比那些经营海外的商人,他们需要与士大夫阶层紧密联系。 所以每年那些大盐商都会屯一批“好货”,先将养着,看好时机再送给关键人物,有些大家族为了怕自家子弟混账乱来,买了的货物甚至都不提货。 毕竟,这些好马是用来送礼的。 谁要是收到残次品,那就不叫送礼,叫得罪人了…… 应天府,诚意坊。 这里有着无数极品姑娘,但却不做秦楼楚馆的生意,能够进来看货的,无一不是豪商显贵,在这座楼坊里,大大小小的姑娘们正在学习各种知识,稍有懈怠,便有教养嬷嬷的竹条伺候。 三日一小考,十日一大考。 从进了这楼开始,她们就处在严苛无比的学习环境当中,她们必须比任何一位考科举的士子都努力,因为只有学的好了才能不挨打,因为学好了有价值,她们的人生才有价值。 她们必须具备最好的专业技术。 扬州瘦马是一锤子买***起大同婆姨、西湖船娘、泰山姑子,她们算是幸运的,因为走的是高端路线,所以还能保留一点最基础的尊严。 如果她们足够优秀,便会成为万众追捧的对象,甚至还有点选择权。 那些摘得名花而归的士子,往往也会多几分真情在里面。 就算是最次等的姑娘,也会被训练培养成贤惠无比、内媚俱佳的家庭主妇,专门卖与那些富农,将他们一生的积蓄抽取干净。 百两银子嘛,也不贵。 江南一亩地能值15~30两银子,卖个几亩地的祖产就够了…… 因为确实有足够的“产品竞争力”,江南民间其实热衷于购买瘦马为妻,商家甚至会贴心的安排身份,不至于惹人非议。 乡亲们也只会夸他妻子贤惠…… 当然,配套服务是要交钱的,没有暴利,哪来的服务质量?至于那些马匹被买回去了会如何,商家一律不管。 他们吃的就是人血馒头。 诚意坊是许家的产业,如果说别家还要在民间到处搜罗货源,许家垄断了世界人口贸易的四成,货源可以说是源源不断,实现产销一条龙,利润更加恐怖。 而且不同于其他商家。 诚意坊主打异域风情,在这里有着从世界各族搜罗来的极品女子,但也因为生番熟番的原因,考虑到市场主流受众,诚意坊最多的还是扶桑女子。 这天许家的诚意坊坊主收到了汪养浩的来信。 坊主叫许青麝,是许家大房的长女,一个漂亮却宛如蛇蝎的女人,看过来信后,便对身边的嬷嬷吩咐:“将依琼带来。” “是。” 两位四五十岁,长得一身横肉的嬷嬷就大步如风的去办事了,若是一般女子看到这两位凶嬷嬷都得吓哭,可眼下带上来的这位姑娘警惕而充满敌意,有着雌豹一样的野性。 一件货物自然要发挥她最大的魅力。 许青麝自从十年前接手诚意坊以来,就挺喜欢这只“小豹子”的,不但没有让人磨去她的野性,反而养得很好。 这些年依琼试着逃过很多次,但诚意坊对她的惩罚却只是恰到好处。 以至于让依琼这些对他们依旧保持敌意和警惕,就宛如一个落入了陷阱,挣扎十年却不肯放弃的小豹子一样…… “你要做什么?” 她生冷的看着许青麝说道,一点也没有因为许青麝掌握她的生杀大权而忌讳。 许青麝轻笑一声,起身来到依琼身前,手指上带着的金指甲缓缓划过依琼的喉咙,她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那个巨人似乎打听到你在这里了。” “伊布……” “哦?他原来叫伊布?呵,我们都称呼他为大防风呢。” “哼!卑鄙的明人,伊布会杀光你们,为族人报仇的!” “是吗?好怕怕呀……带下去,安排她在外面露露面,吸引大防风来救她,这些年老被这个疯子找麻烦,是时候该除掉了。” “妄想!伊布绝对不会上当的!!” “呵……” 在依琼被带下去后,许青麝勾唇一笑,重新坐回了锦榻之上,旁边有侍女适时的递了精致华美烟杆过来,她慵懒的抽着烟,看着诚意坊的那些女子,仿佛俯瞰着芸芸众生一样。 那侍女对许青麝倒是颇为亲近,也不惧怕,见她惬意,便问道:“汪家是要用依琼来暗杀张执象的,可您这些年的调教,并没有让她去当乖乖听话的人。” “也不是都要乖乖听话,没有了个性,也就无趣了,不是吗?翘儿。” “翘儿自是母亲的女儿,放肆些也无妨。” “是这个理,呵呵……” 作为诚意坊姑娘中唯一被许青麝收做义女的,只有这个王翠翘了。论姿貌,王翠翘当属古今一等风流,年仅十三岁,就有名动天下的姿色。 早在前年,就有人愿意花五十万两买她,许青麝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这些年养在身边当义女,自是与一般货物的气度不同。 许青麝也乐得更宠她一些,缓缓吐出一口烟,这位诚意坊坊主露出了蛇蝎美人的本貌,声音缥缈的说道:“她这些年野性没有磨去,心中还想着部族。” “当年抓的那批奴隶,还有数百人在各处用工,这诚意坊内,也有十多名族人还在。” “她想救族人,得乖乖听我的话。” “另外,现在大防风不在张执象身边,没人会阻拦她,在她内心里,作为仇人的大明人,哪里有她的族人重要?” “等她顺利接近张执象后,让几个已经归顺我们的切诺基人去联络她就是了。” “我再给她传句话。” “若是张执象不死,就把她族人屠干净,我这么狠毒的人,说话是很守信的,她不敢不听。” 38、社会调查,市井百态 在张执象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以为的那种正大光明的刺杀已经变成了暗杀,仅仅是因为上位者的一些恶趣味而已。 可不管如何,生了怒气的张执象终究是不避了。 每日该抄书抄书,该出门就出门,他不能躲着,他得多看看这个世界,他前世虽然没有受过什么高等教育,但知道什么人的话应该记在心里。 伟大的领袖曾经说过,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张执象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不凡,他是天师府嫡传弟子,正德十六,四月二十一,嘉靖帝登基那天出生的祥瑞! 他对嘉靖皇帝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他脑海中的知识,足以让他成为大明的国师,从而影响整个天下的未来! 他必须要知道这个世界的底层是怎么样的,必须要知道民生到底是如何艰难,必须要搞清楚造成大明这个局面的都是哪些因素。 “参观的话,让绛儿带你去吧。” 在商船回到桂园,张执象问王源之哪里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结果王源之推荐王绛阙当向导。 她肯定会拒绝,张执象想着。 “好。” 王绛阙答应了…… “你们去吧,我正好去拜访一下故友。”按理说张永焕要随行保护的,但他却走了,这让张执象有些无措。 “四叔,万一有人刺杀……” 张永焕笑着摆了摆手,没有回答便径直离去了,王绛阙先吩咐银翘去安排马车,然后跟张执象解释了句:“南京城内刺杀会坏了规矩,不会有人乱来的。” “再说……” “刺杀一次没有准备也就算了,第二次若还没有准备,我们王家也不配拥有这份家业了。” 张执象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如此这般,就是两个少爷小姐出行,各自带了一个丫鬟在身边伺候了。 要做社会调查,首先要明白应天府是城市,而且是大明王朝最繁华的城市。 不同自耕农的小资产阶级,在城市里的居民是没有土地可以耕种的,他们大多都是无产阶级的打工人。 要了解工人收入,了解应天府的物价水平,没有比牙行更好的去处了。 经营牙行须经官府批准,并交纳税课。牙行在交易中起着“评物价”、“通商贾”,代官府统制市场、管理商业的作用。 他们现下要去的,叫做百济牙行。 “百济专做佣工承接和介绍,木匠、瓦匠、脚夫、厨子、绣娘、账房、花匠、乐师……基本上应有尽有。” “在应天府谋生的,都会在各大牙行挂个身份。” “当雇主有需要的时候,牙行选取合适的工人来承接业务,然后抽取中资。” “中介费大约在佣金的两成到三成之间。” 王绛阙是个很好的向导,她介绍这些东西如数家珍,张执象闻言一滞,道:“平台抽成竟然如此之高?” “平台?” 王绛阙稍稍思忖了下,便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她淡淡说道:“无非是情报差距罢了,没有牙行,工人两眼一抹黑,工作好不好找另说,也没有个见证和作保。” “反而有了牙行,工作多了,工人做事也安心。” “雇主出尔反尔,克扣工钱,自有牙行去讨说法,无需工人操心,而雇主有牙行作保也放心,工作没做好,直接找牙行就行。” “情报、信任。” “这两样东西在牙行手里,三成的抽水,不算多。” 王绛阙是典型的商人思维,她说的有道理,但张执象不服气,想到前世的某些平台,他总觉得抽取的利润过高,让垄断信息与信任的平台成为了一种另类的地主。 张执象没有与王绛阙争辩。 等到了目的地,他们刚进百济牙行,就有牙子上来服务,看出来的是少爷小姐,也不管二位年幼,态度十分恭敬。 “二位可是要用工?我们百济有着南京城内最实惠的价格,最周到的服务,保准以最快的速度为二位找齐佣工。” 牙子姓赵,热情的带着两人坐下,亲手给两人烫了茶杯,就要添茶水慢慢谈。 张执象接过茶水,王绛阙却是手都没动,那赵牙子也不尴尬,或者说早有预料,将茶杯放在那,安静等着两位雇主开口。 王绛阙说道:“院子里的花草要修下,需要两个花匠。” 赵牙子听到业务便振奋了精神,连忙介绍道:“我们这里登记的花匠当中,有小工852人,大工89人,专家6人。” “小工每天八分银子,大工每天二钱银子,专家每天五两银子。” “小姐要聘哪种?” 王绛阙问:“专家什么水平?” 牙子答:“都是给皇宫里伺候过御花园的,凡王公大臣,院子里有需求,都是点专家去修葺。我们百济作保,若是效果达不到贵府的要求,分文不取。” 王绛阙点了点头,说道:“安排两位专家,各用工三日,地点是桂园。接下来他有些事想了解,陪他聊聊吧。” 银翘已经从马车上自取了茶具茶叶,为自家小姐泡茶。 若是其他富贵人家的小姐,此时应该还铺满了一桌各种果脯点心零嘴的,但王绛阙并不喜欢那些甜食,也从不贪嘴。 生意做了,赵牙子在不涉及机密的情况下,自然知无不言。 与王绛阙只雇佣专家不同,张执象更关心的是小工,他问道:“花匠的工钱在众多工人当中,算高还是算低?” 赵牙子答道:“花匠工钱中等,但最为稳定。” “如专家这般,价格高,往往只是需要的时候聘请几日,而小工此类,谁家有个院子,要侍弄些花花草草,不就得请个人时常照顾?往往只要用着合意,一聘请就是数月甚至数年。” “普通工种的工人当中,工钱最高的是木匠。” “即便是小工,行情好的时候往往能够开出一天二钱银子的工价,到了大工和专家,那就不是按天收费了,而是按照工程来。” “建园子,建宫殿,都要木匠大师傅来规划不是?” “至于工钱最便宜的工种,当属脚夫、帮闲这类了。” “他们没有什么技术,只是在需要的时候用把子力气,属于用工量最大,但也最便宜的,根据干活的辛苦程度,有三分银子到一钱二分银子的波动。” “平均下来,这些脚夫帮闲的工钱大概是五分银子。” “因为流动性大,每月能有20天有活干便算不错了。” 张执象原以为贵溪小地方,人工便宜,那些码头的工人才五十文(五分银子)一天,没有想到应天府也差不多,而且还有牙行抽水! 他将疑惑一问。 赵牙子哦了声,说道:“贵溪啊,码头自是要工钱高些,应天府码头的力工,每天能有一钱银子,但那活不是谁都能做的。” “一个月三十天,就算想连轴转,也得看身体吃不吃得消。” “另外,码头不比其他地方。” “在码头做事,是要上供的,我们牙行介绍码头的生意,都只抽一成水,因为那些帮会压榨的更狠,他们都是三成起步,最高能有五成。” “嘿,但凡能在城内讨生活的,谁愿意去码头?” 39、一碗清粥,一缕炊烟 在城内做工,多少得在城内有住处不是? 类似于这些脚夫帮闲,牙行可不会一个个到住处去喊人,而是需要你蹲守在牙行前面,等待有活的时候一招呼,点完名就跟上。 不蹲在牙行门前等活,那永远没事做。 供大于求的市场就是如此,就连打个工都要排队,住城外的,等到早晨开城门,赶到牙行的时候都排老后面了,若是当天活不多,就等于白等一天。 与其如此眼巴巴的等待,许多住在城外的贫民,都会在码头上做活。 做着最苦的活,拿最低的工钱,一钱银子发下来,能到手五分银子就算运气不错,这就是大城市的艰辛。 反而是贵溪小地方,大家都乡里乡亲的,得照顾脸面。 码头上就算有帮会收取上供,也顶多三成,收多了吃相不好看,自然有乡贤去讨说法,大点的村落宗族能拉出上千号男丁来。 小地方的帮派哪里敢横行无忌。 也就是在应天府,那些离了家乡,没有“根”的贫民,最好欺负,才会有帮会坐大的空间。 张执象与赵牙子聊了一会,便走出牙行,来到牙行大门前,看着那三五成群蹲着晒太阳的百来号闲汉,走过去与就近的一人交谈。 “好汉贵姓?” 这是一个看着沉闷老实的汉子,他本不愿与孩子说话,但王绛阙和两个丫鬟跟在后面看着,知晓这是个少爷,不敢怠慢。 “俺叫陈五。” 瓮声答了句,陈五便等着这位少爷问话。 “原来是陈叔,稍微叨扰一下,因为家中长辈让我等知晓民间疾苦,好学会勤俭节约,故而才四处走访询问。” 陈五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觉得这少爷家里应该是读书人,所以会注重品格培养。 “敢问陈叔,寻常做工一日有多少钱,一月、一年又总和多少,平日里能否余下钱来,有无劳役?”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陈五消化了下,才理清。 都是很普通的问题,没啥不好答的。 “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活,雇我们的多是商户,米粮铺子啊,木料仓库等等,都是些下力气搬运的活计,大户人家都有自己的仆人,寻常很少有用到我们的。” “至于工钱,基本都是四分、五分银子。” “去掉牙行抽水,到手能有三分银子吧,一个月下来,能赚八钱银子左右,至于一年到头能否余下钱来……” “倘若没有房租,应该是能的。” “我们这些做工的,平日里牙行的抽水就包括了课税,劳役也就是修葺城墙、冬日铲雪、清理河沟这些活,一年下来十多天的样子,又不离家,也包吃食,其实还好。” 原来牙行的抽水里还有课税。 仔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若是不找牙行,莫非还一家家的去征税不成?大明对于田赋的征收,也是直接摊派到里甲,由粮长负责征收的。 “陈叔家里几口人?” “家里就老母亲。” “那……可否当我雇佣陈叔一天,顺便到陈叔家吃个饭,呃,只是想体验一下生活,陈叔寻常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一天工钱以二钱银子计,可好?” “太多了,我不下力气,只当收三分银子。” “我们毕竟有四个人。” “都是些娃娃……好吧,算上饭钱,我收五分银子。这已经夕照了,今日本无活计,是小少爷照顾让我白得一日工钱,万不可再多,小少爷若是觉得不妥,便去找其他人吧。” “那就五分银子吧。” 张执象幽幽一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站起身来,才想起还没问过王绛阙,也不知道她…… “去吧。” 她没有流露出半分不满,直接转身上车,张执象便请陈五与车夫同坐,顺便给车夫指路,驱车行了十多里,才在靠近外廓南城门的一处贫民区停下。 应天府繁华,账面人口有六万多户,大约三四十万人。 但考虑到北宋汴梁城只有52平方公里,人口却有百二十万,大明南京城有220平方公里,繁华程度不输汴梁,人口至少有一百六七十万才对。 内城房屋鳞次栉比,寸土寸金。 外城就相对宽松一些,但也不是随便搭建的窝棚,毕竟哪里的土地没有主人呢?主人家搭建简陋耐用的屋子,然后坐地收租即可。 贫民区虽然地段差,房屋破旧,但租金依旧不菲。 陈五家这个不足三十平方,两间房屋带小院的住所,每个月都要三钱银子的租金,可以说陈五的收入大头都消耗在这房租上。 至于说是在应天府内买房置地产。 那是永远也不可能的,《玉堂丛语》记载,南京国子监祭酒谢铎手底下有三十多人,结果都是无房户,谢铎因为付不起手下的房租,就把官府给他配的勤务员、马夫、伙夫、门卫等等全部辞退了。 由此可见应天府房产到底有多贵。 路上问着关于房产房租的事情,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陈五家中,陈五的老母亲见来了几个公子小姐有些紧张,听儿子说明来意后,方才笑着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转回厨房的时候,却是在努力清洗碗筷,烧开水烫了好几回。 又将家中舍不得吃的青菜拿出来,舀米的时候又多舀了一瓢,平日里晚间都是不吃或者吃点稀粥,哪里会吃干食…… “大娘,我跟陈叔说了,你们平时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您拿待客的礼仪出来,可我们学不到东西,却也是害了我们,不知民间疾苦,不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那是不对的。” 张执象似乎早有预料,特意来了厨房。 大娘愣了下,随后直夸张执象是个好孩子,将来一定金榜题名做大官,做青天大老爷,随后才壮着胆子问了句,真按平日里做? 张执象坚决肯定后,她才开始。 于是,张执象看到老人家只舀了大约一两米,又撒了一把玉米粒,从一旁的布袋里拿了些在城外摘的野菜野草。 日暮而炊烟起。 当老人家将碗递给张执象的时候,看着碗里的粥,他沉默了。 (ps:《金瓶梅》里潘金莲怂恿武大郎典房,长租十年以上的那种,到期后房子还给主人,银钱还给租客,在清河县一个上下两层四间的房子,潘金莲卖掉首饰后添上十多两银子才够,租金大概二两一年。至于秦淮河畔的房子,一间房,注意,是一间,价格在弘治年间已经到600两银子了。) 40、男耕女织,积年余庆 官府赈灾的标准,筷子得立在粥里不倒才算合格。 不管具体实施如何,标准是这么定的,而张执象手中的这碗粥,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米汤,米粒和玉米粒只在碗底铺了浅浅一层…… “小公子如果吃不惯……” 老婆婆见张执象许久未动,还道富贵人家的公子有心即可,真吃这些是吃不惯……她才开口,张执象便仰头咕隆咕隆,将粥喝完了。 阳光无比的笑道:“大娘,真好喝。” “诶!!” 老婆婆心情不知道怎么,无比高兴,就好像看着自己亲孙子一样,关心的问道:“喝饱没?不够锅里还有。” “再来一碗!” “好勒。” 张执象与老婆婆的互动,王绛阙看在眼里,端着碗小口小口的喝着,也没什么表情,倒是银翘喝粥的时候脸上多了些回忆的神情,想必幼年也是过这种日子的。 陈五想了会,说道:“像我们这种人家基本都是吃两餐。” “早餐吃了好去上工,带个饼子、窝头之类的,中午就算对付了,夜里灯油贵,基本都是早早歇息,有时候不吃,有时候则煮点米汤垫垫肚子即可。” “每个月大抵需要两斗米,配些杂粮野菜,差不多对付过去。” “粮食倒不算太贵,每月有一钱银子够了,重点是盐,湖广盐荒的风波还没过去,如今应天府的盐价在50文往上,盐商足秤的少,每月得买两斤盐才够用,这又是一钱银子的开销。” “再算上柴火和油,一些零零碎碎。” “运气好的月份,能够余下一钱银子,运气不好还要垫钱,一年下来日子没有撑眉的时候。” “钱总是不够用的。” 老婆婆端着碗出来,听儿子说这些,连忙说道:“都怪老婆子,老婆子眼睛不太好,做不得刺绣了,只能给人浆洗些衣服,一个月赚不到几文钱。” “若是能接些绣工活,每月得有三四钱银子的结余。” “三五年下来,就够说亲了。” “有了儿媳,一家三口人再吃苦经营下,是能余下钱的,积攒个十来年,就能回老家置两三亩地,再佃些地来种,也就慢慢扎下根了。” “年年节省,年年余庆。” “只要风调雨顺一些,到了孙儿辈,总能吃个饱饭的。” 老婆婆讲的都是人生经验,却也讲透了小农经济的根本,在男耕女织的模式下,田地和壮劳力的生产所得,是用来满足生存需求的。 一个家庭若是想要存钱,就必须要由女性进行纺织来赚取流动资金。 经济实力决定家庭地位。 小农经济下的男女地位其实并不失衡,在满清阉割版儒教之前,女性只要是健康的,能劳作的,她在社会当中就有她自己的地位,不会单纯因为性别而受到限制。 华夏自古以来有父权的同时,还有母权。 历史上执政掌权的太后可不少。 只有满清时期,折断式裹足让女性失去行动能力,灭绝式缠胸让女性的哺育能力下降甚至缺失,从而直接影响后代的身体素质,如此一两百年,神州大地,人人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宛如地狱!! 那就不仅仅是性别压榨了,那更是种族…… 伴随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越来越多,张执象脑海中的“时间”在缩小,他记得姜文说过一句话,大约是:为什么我觉得两千年前很近,五十年前却很远呢? 其实,不过是基于历史周期律的观察,那些循环的故事,让时空趋同起来罢了。 在陈五家也没有聊很多,吃过饭,天快黑了,就走了。 约好的五分银子,交予陈五,他也没有推脱,只是将客人们送到了坊外,看着马车远远消失,他呆了会,好似想了些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想,普普通通的回家了。 回到家却发现老母亲正在张望。 “怎么了,娘?” “天快黑了,我看不清,又不敢去寻你,刚刚收拾碗筷,在小公子盖着的碗底下找到了这些碎银子,怕是有二钱重哩!陈五,你快去还给小公子。” “娘,收下吧。” “这咋能收,我们虽然穷,但是不能……” “娘。收下吧,我们收下,小公子才会心安一些。” “……唉!!” 沉默过后,老婆婆重叹了一声,夜里暗了,没灯火,在院子里干坐了许久的母子俩,老母亲忽然问道:“儿啊,你说小公子以后能当状元吗?” “一定能。” “那……能当宰相吗?” “……应该是不能的。” “咋就不能了嘞?” “小公子是好人。” …… 陈五家中一行,王绛阙本以为张执象会有些意志消沉,但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他从车窗看着天上的星月,眼里似乎有光。 回到院子,张执象没有休息。 而是在书房当中,展开了一张纸,添墨后写下了一行字:应天府各阶级现状分析报告。 翌日。 张执象一早就出门,他这次连王绛阙都没有带,只带着雨水,先是雇了车,然后去找了陈五,在陈五的帮忙下,开始了对城南四个坊区进行抽样调查。 至于一个小孩一个丫头是否会有危险。 从昨天四叔的态度,他也差不多猜出来了,王源之应该是有安排人对他进行暗中保护的,所以他才敢乱跑。 也就在他挨个调查的时候。 王源之来到了张执象他们住的知竹苑,进入书房,看到了书桌上的书稿,除了那一摞完成了近半的《炁体源流》外,一旁还放着几张纸,正是那份分析报告。 王源之看过一遍后,竟然不顾女儿在后面等着,又仔仔细细的再读了两遍。 这才重重的吐了口气,将书稿递给女儿。 他自然不是因为民生艰苦而如此,这世上的苦难和黑暗,他见的远比张执象多,他有如此神态,原因在于张执象的这个分析方法和角度,让他隐隐约约察觉到,这是有可能解决大明当下问题的…… 治大国如烹小鲜。 其实治国也如同治病,首先要辩证病理,辩证准了,再开经方,如此治病才能有效如桴鼓、沉疴立消的效果。 若不然。 吃着没用还算好的,很可能一剂药下去,人就没了…… 41、千年世家,源道而出 这份报告,相比于已经开始动笔的工人部分,精髓所在则是大纲上张执象对现有社会阶级的一个划分。 共有五个:勋贵、士绅、商贾、工人、农民。 明朝有工人吗? 有的,且不说张执象在龙江造船厂看到的五千余工人,在江西铅山县的石塘镇,就有五六万从事造纸的工人。 整个铅山县作为江南纸都,有十多万造纸工人。 而在徽州府的歙县、休宁、婺源从事徽墨产业的制造工人也有数十万人,明朝手工业极其发达,诸多产业已经形成了巨大规模。 抛开那些产业工人不谈,应天府人口一百八十万,城内又没有土地耕种,这些人以什么为生? 打工人就不是工人了? 大明到底有多少工人,看这个问题首先要看大明的土地兼并有多严重,失去了土地的无产者除了做佃农以外,便只能进城进作坊打工了。 毕竟地主们可不会养闲人,他们会最大程度的压榨佃农的剩余价值。 全天下的土地就那么多,即便按照万历三十年的不可靠说法,有11.61亿亩耕地,按照明初授田标准,男子十五亩来计算,需要八千万壮劳力,这倒是妥当。 可在有耕牛的情况下,佃户普遍需要耕种五十亩以上的土地。 在大量土地兼并,生产资料齐全的情况下,以大明的耕地计算,只需要不到三千万壮劳力便可以完成耕种。 剩下的人都在做什么? 闲着吗? 华夏乃丝绸之国,数以千万记的女性从事纺织工作,就算居家纺织的女性不算,那江南众多织造局、纺织厂,那些职业纺织女工总该算吧? 大量从事开矿、冶铁的工人呢? 明朝不但有工人,而且数量极多!商业兴荣的前提,是百业兴荣! 大明的商品不仅仅要供给自己,还要从事世界贸易,全世界无数金银等着大明用商品去换,几乎就是捡钱。 这种时候,工人怎么会少? 王源之居高临下,大概可以估算个数值,依照嘉靖六年的情况来看,大明应当有三千万左右的工人,从事着各行各业的工作。 土地兼并→大量劳动力剩余→工业发展→商品贸易→土地兼并。 这是一个完美闭环。 他们以前就是这么做的,但是张执象明明确确的归纳总结,并写了下来…… “他看待世界的角度很不一样。” 王绛阙看着报告的内容,如此评点了一句,王源之点头认可,说道:“老天师、阳明先生先生教得好,他更学的好。” “世人多拘泥于表象,他看待事物,已经能见本质了。” “居高临下,看得愈发通透。” “如何,还觉得他傻吗?” 王绛阙微微一笑,摇了摇手上的稿纸,说道:“若是不傻,又为何会写这些东西?天底下的聪明人,都在可劲往自己怀里搂银子呢。” “他要走的这条路,便是与天底下的聪明人为敌。” “如何不傻?” 王源之接过书稿放归原位,忽然问道:“绛儿,你说没有了银子,如何能让王家经久不衰?” 王绛阙微微打了个哈欠,露出几分少女的娇憨,她伸了个懒腰,竟是有些慵懒的凤仪,悠悠说道:“曲阜的孔家,龙虎山的张家。” “千年世家,无外如是。” “圣人立教,以化万民,道常在,人常在,千年世家,必然得是圣人之后。” 王源之倏然转身,看着自己女儿问道:“张执象可为圣人乎?” “不知。” 她轻轻丢下一句,便不管父亲,径直离去了,这一天的小姑娘没有再看书,而是难得的逛逛园子,荡荡秋千…… …… 张执象从没想过圣人的事,如果他知道王家父女两的对话,肯定会回答:“阳明先生也是圣人,王家三代便已没落。有些更厉害的圣人,活着的时候子嗣都差点断绝。” “真正的圣人,是不会传下世家的。” 这是理念的差别,双方没有碰撞之前,暂且不会得出结果,而且,张执象从不觉得自己能当什么圣人,他只想多做一些事情,贡献一份微薄的力量而已。 若大明真的有可以力挽狂澜的圣人,那必然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老天师曾说过张执象的心很静,其实就是静在这里。 他不曾追求功名利禄,也不曾追求自我升华,如果说王阳明从小就立志做一个圣人的话,张执象因为有着更明确的偶像,从小就想做一个偶像那样的人。 那个人说,他只是一个教员而已。 所以,张执象从来就没有以圣人当过人生目标,于出世之心,他想修仙,长生不老,于入世之心,愿贡献一份微薄力量,仅此而已。 当阳明先生说回光也是修仙的时候,张执象就明白了,两件事本就不耽误。 一起做就好。 今日对外廓城南的四个坊进行了走访,张执象没指望收集到多么深刻的信息,他只是想要了解到应天府百姓生活最真实的一面而已。 人们的生活都很难。 但精神面貌其实也还好,没有到形容枯槁,面色麻木的地步,人们其实都明明确确的知道自己活着,知道生活怎么才能有奔头。 如陈家大娘说的那样,若是眼睛好,能做绣工,就能余下钱来,就能给儿子娶媳妇,慢慢攒钱。 这是勤俭节约的路子。 也有虽然住在城南四坊的贫民窟,却在城内生意做的不错,能够日进好几钱银子,想着攒钱在应天府买房落户的。 民生百态,社会其实还有活力。 但这活力是建立在没有天灾人祸的基础上的,如嘉靖元年的湖广盐灾,六年前受的灾,至今盐价都没有降下去,让人们本就贫苦的生活雪上加霜。 真是受灾了盐产不够吗?无非是囤积居奇罢了。 这还只是人为的夸大灾害的影响,等到寒潮真正来临,灾祸不断的时候,朝廷无力赈灾,这些底层老百姓将会在风暴中饱受摧残…… 从南平坊的一户人家出来,张执象看天色不早,便结了陈五的工钱,准备回家。 陈五不想要,说了二钱银子的事,张执象说那是孝敬老人的,让陈五去找大夫,看能不能给老人家抓点药,或者去配副眼镜。 眼镜早在宋朝就已经出现雏形,明朝时期便已经成熟,张执象在街上的时候,就看到了好几家眼镜店。 只是这玩意价格不便宜就是了。 最便宜的眼镜,都要二三两银子一副,张执象知道陈五买不起,他打算在离开应天府之前送陈大娘一副眼镜。 有了眼镜,陈大娘有了眼镜,就能做绣工了,她的梦想就可以慢慢开始。 陈五见张执象的态度推脱不得,只能接受这份好意,替张执象做事的时候更上心一些,两人告别,张执象坐马车回桂园那边。 在马车刚行出两里地,过一处桥梁的时候。 前面出现了一阵喧闹声,在车夫的喊应下,一个人影窜进了车内,张执象还以为是刺客,心中陡然一沉,结果却是一个极为漂亮,有着小麦色皮肤,身上洋溢着健康气息的姑娘。 她眼中带着祈求,说道:“帮帮我。” (ps:士绅是士大夫、士子和乡绅地主。不是所有读书人都是士子的,考上秀才才算,一个县一年只能录取秀才20人,明朝有1427个县,合计每年录取三万人左右。) 42、笼雀放飞,歪打正着 少女宛如山间的精灵,有着麋鹿的灵秀,灵动的眼睛极为传神,仿佛会说话一样,但矫健的身形还有听到车外的呼喊声时,那山野间仿佛猎物遭受追捕的机警与凶意转换十分自然。 “拜托了。” 她再次恳求,车外已经有人咋咋呼呼的拦住了马车,早上张执象本来是要雇马车的,可雨水才出门就碰到了郑荣生,知晓是去雇马车后,直接帮忙安排了。 马车规格不高,很普通的那种。 车内坐张执象与雨水两个还算宽松,但也至多坐两个成年人,这样的马车是象征不了身份的,也阻拦不住强人搜寻。 马夫也很普通,慌乱间也只知道保守秘密,不知该如何阻拦。 就在那人推开车夫,将要拉开车帘的时候,张执象钻了出来,看见是个小娃娃,赵铁锤也愣了一下。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车帘落下,倒是没看清里面是否有要找的人了。 没办法,只好抬手再去拉车帘。 “里面是我的丫鬟。”张执象尽量模仿王绛阙的样子,语气淡漠的说道。 那种独特的语气和气势倒是让赵铁锤的动作一滞,他抬眼再度打量了下马车,还有张执象的服装,感觉也不像是富贵人家。 保守起见,他还是试探了句:“哪家的娃娃没眼力见,爷爷在找人,赶紧让开!” 他们这些诚意坊的打手,本来是按照坊主的命令,带着依琼出来露面,好做诱饵引诱大防风出现,结果那小娘们借机逃了出来,刚过转角,桥梁上又没人,能藏人的只有这间马车。 不然,就只有跳河了,可方才并没有听见入水声。 “我住在桂园。” “桂园……王家的人?啧,我们诚意坊的事,王家又如何,你自己掀开车帘,我就看一眼,你家丫鬟总不会没穿衣服吧?哈哈哈……” 在场的几位诚意坊的打手纷纷大笑,寻常五岁孩子可能不清楚,但张执象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他没有动,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些人,直到他们的笑声渐渐干涩停止,他才平静无比的说道:“昨日我才在龙江造船厂遭遇刺杀。” “尚不明白到底是许家做的,还是汪家做的。” “亦或者……” “你们诚意坊是哪家的?” 被张执象那冰冷的眼神一激,赵铁锤顿时满背冷汗,声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这个王家的人,竟然是需要家里的主人们派人刺杀? 瞧这意思,是准备报复了。 若是招惹上了,岂不是平白闹僵了关系,让许家与王家为敌,回头坊主还不扒了他们的皮? 赵铁锤自然不知道张执象这是话术,他还以为张执象知道诚意坊是许家的,特此这么说,如果他们敢冒犯,就会顺势将刺杀的事栽在许家头上。 张执象只是用了点话术。 诚意坊是哪家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点出了许家和汪家。 这下子让赵铁锤为难了,可是,人是坊主让他带出来的,如果就这么跑了,他十条命都不够抵,依琼可是一等的好货,价值上万两银子的! 深吸一口气。 赵铁锤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刺杀的事情,我们并不知晓,但今天唯实是我们丢了人,得找,还请公子拉开车帘让我看一眼。” “若是没有人,赵某定然按江湖规矩赔罪!” 张执象冷冷看了赵铁锤三秒,才缓缓拉起车帘,赵铁锤连忙打起精神,偏头绕过张执象朝车内看去,真就只有雨水小姑娘有些不安的坐在那里…… “看够了?” “……打扰了!” 张执象放下车帘,赵铁锤倏然拔出匕首,对着左手就是一刀,一截小拇指滚落在地,赵铁锤捡起指头,满头冷汗的捂着手,说道:“多有得罪,告辞。” 张执象看了他们都离开,才对车夫吩咐了句:“走吧”。 回到车内。 看着少女从车顶飘然落下,张执象的表情才缓缓松懈,马车车厢不大,手脚灵敏一点,便可撑着四周挂在车顶,他将车帘拉起半截,赵铁锤自然看不到车顶的位置。 “你被许家刺杀了?” 逃过一劫的少女明显很开心,主动向张执象搭话,但张执象还有点不适,他并不想砍掉那人的手指,但不这么做,不将压力给足,赵铁锤定然是要进车厢里查看的,那样就躲不过去了。 “你是谁?” 张执象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起少女的身份。 “我叫依琼!从诚意坊里逃出来的,诚意坊你知道吧?那是许家的产业,由一个恶毒的女人管着,那里专门培养女子来卖钱。” 她有一种鸟雀脱离樊笼重获自由的兴奋。 “诚意坊,许家……” 张执象明白自己刚刚是歪打正着了,同时也表明,是不是龙江造船厂的刺杀,许家主使的可能性变小了一些?起码这些底层打手是不知情的。 “你有地方要去吗?我送你。” 依琼摇了摇头,指着马车后面说道:“他们还跟着哦,你得先帮我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嗯,我没有钱,但是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张执象没指望她报答,他有些累了,不大想说话。 雨水看出少爷的劳累,轻轻帮他在脑袋上按摩着,刚刚她真的吓死了,没有想到少爷能够如此镇定自若,还将那些人逼退了,自从离开家后,少爷变厉害了好多。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以后我找不到你人怎么办?” “……张执象。” “你不是王家的人吗?” “我是客人,住在王家。” “原来如此,诶,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他们还跟着吗?” “为什么?” “嘿嘿,是秘密哦,不能告诉你。” “……你很无聊。” 依琼一点也不在意,她饶有兴趣的看着张执象,说道:“不是无聊,只是你太奇怪了,根本就不像个小孩子。还是说,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如此深沉缜密?” 张执象并不理她,她却自顾自的叽叽喳喳,看得出来,她获得自由后非常兴奋。 马车进入王府。 跟在后面的赵铁锤才让人继续盯梢,自己则匆匆去了趟诊所,找大夫包扎后,立刻前往诚意坊复命了。 不论依琼跑没跑,他都必须一口咬定依琼在张执象的车上,跟着进了桂园…… 是的。 他不能替许家招惹麻烦,但是可以祸水东引,让许家去找王家的麻烦。 若不然,人不见了,他有几条命去赔? 至于车内没有人?那是他当时被镇住了,没有想到,人可能并不在车里,而是扒在车底呢?反正,绝对在车上! 43、围城内外,身不由己 当赵铁锤捂着手指回诚意坊的时候,来到许青麝面前他头都不敢抬,直接下跪磕头请罪,然后将张执象当时的嚣张描写的惟妙惟肖。 他不敢添油加醋,那样瞒不过坊主。 只要如实说出,对他自然是有利的,可等他哭诉完后,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他心中恐慌无比,正犹豫着是不是抬头看看坊主脸色的时候,许青麝开口了。 “李全,说说吧。” “遵命。” 站在赵铁锤身后,那几位出任务的打手之一,正是负责看管依琼的那名打手站了出来,他说道:“带依琼姑娘出来之前,坊主本就嘱咐了我,让我见机露出破绽,以便依琼逃走,让张执象救下。” “我们带依琼露面的路线都是设计好的。” “踩准了时间才放的人。” 赵铁锤面色有些精彩,原来是坊主为了让他演的逼真些,故意没有告诉他……劫后余生的同时,赵铁锤对自己的断指又满是残念。 “行了,找个好医生吧,时辰还早,说不定手指还能接上。” “去账房领200两银子,算是补偿。” 许青麝轻描淡写的做了吩咐,赵铁锤顿时欣喜无比,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感恩,便喜笑颜开的退下了,莫说手指还有望接上,就算接不上,能换二百两银子也是极为划算的。 三等的瘦马也才百两起步呢! 在打手们退下之后,王翠翘问道:“阿娘,依琼这算是顺利接近张执象了?” “哪有那么容易。” 许青麝轻轻一笑,慵懒的饮着葡萄酒,说道:“张执象再怎么聪明,也只是个小孩,人生经验难免不足,许多事情防备不过来。” “可他现在住在王家啊。” “王源之那关可不好过,演技再好也洗不清怀疑的,但调查到依琼是切诺基人,跟大防风一个部族的,他就不好下手了。” “我们也只能趁着这个机会,让依琼下手。” “至于成功率多高,那就无所谓了,汪养浩也是不在乎的,用依琼这个人,只是因为她与大防风的关系而已。” “只要驱使她动手了,事情就会很有趣。” “最好能够离间大防风与天师府的关系,找机会把大防风做了。” “这么一个天生神力的巨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晋升武道宗师,被他时时刻刻的盯着,我们许家不好受啊。” “四叔这些年不说,但其实已经怕了。” “我若是能够解决大防风,四叔可就欠我一个大人情了。” “当然。” “他们部落剩下的那些人都在我手里,要是可以借此掌控大防风……就算是四叔的命,也不是不可以给他的。” “呵呵……” 许青麝的狠毒不带丁点虚假,王翠翘知道自己这位“母亲”做事,一切以利益为先,许青麝可以用依琼和那些切诺基人来对付大防风,杀掉也好,收服也好,最终指向是许家的四爷,许海。 而这些根本,又涉及到家族的传承。 许青麝虽然是一介女子,但只要有本事,女子如何不能当家? 华夏但凡强盛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都是不在乎男女的,看唐朝时期,武则天称帝之后,唐朝多少公主乱政主政的? 许家这一代直系子弟,嫡庶加起来上百人。 许青麝是嫡女,但是,她母亲二十年前就去世了,是现在的许家主母亲手害死的,许青麝如果不能掌控许家,如何为母亲报仇? 她要杀的又何止是这个主母?就连她父亲,不也该杀? 为了报仇,她自然不折手段,王翠翘很懂自己这个“母亲”,她知道许青麝没有把她卖出去,最后应该还是会用在许家自家人身上。 要么,是那位被许家上下视作下一任家主的大房嫡长子,许仁宣。 要么,就是那位四爷,许海。 王翠翘低垂着眼睑,眸子里闪过一丝暗淡,好歹依琼已经逃出去了,不论会遭遇什么,都有张执象、大防风他们一起抵挡。 而她,注定只能困在笼子里…… …… 张执象将依琼带进桂园,便去见了王源之,如果是他自己的家,倒是不用这么多说法,但依琼是从许家的诚意坊逃出来的,不告诉王源之,那说不过去。 王源之听完事情经过,打量了依琼几眼,便问道:“姑娘是殷地安人?” “诶!你看出来了?” 依琼并不如其他姑娘那样被人看会害羞,她昂首自信,对陌生的桂园仿佛自己家一样轻松,但王源之认出她是殷地安人,她还是蛮惊讶的。 殷地安人与汉人长得差不多,她来大明都十年了,不论是口音还是一些习惯应该都没有差别才对。 更让她惊讶的是,王源之竟然继续问:“你是哪个部落的。” “我是切诺基人,伊达部落,族长伊达的女儿,我本来叫伊琼,那个女人说这个字写出来不好看,让我改叫依琼了。” “诶,你是怎么对我们殷地安人这么熟悉的?” 依照王家在北商洲的生意,还有与殷地安人打交道的深度,王家对他们不熟悉,就没有人对他们熟悉了。 听着是伊达部落,王源之便明白了。 他眼睛微眯,思考了一下却没有点出依琼的身份,说道:“既然是苦命人,那就先住下吧,无需担忧许家还来搜人。你若是要找家人还是想回北商洲,说一声即可,会有船送你回去的。” “真的?那就谢谢大叔了!” 依琼倒是丝毫不见外,王源之丰神俊逸,虽然也快四十了,但怎么都不显老,看着不过刚刚三十的样子,她却直接喊老了…… 还不等王源之给她安排,她就直接推着张执象,雀跃道:“走吧,我们回去休息。” 张执象:??? 我们,有这么熟吗? (ps:1974年,在江苏江阴发现的一座明朝古墓出土了一套外科手术器械,其中就有一种铁质的柳叶刀,除此之外还有平仁刀、镊子、见到等。早在汉朝就有割痔疮的手术记录了。) (ps:历史上王翠翘初嫁罗龙文,倭寇侵扰后,罗龙文跑了,王翠翘被捉,献给了倭寇头目徐海。徐海,本名是许海。历史上的海贼王汪直,本名是王直。) 44、黄册天问,是非曲直 “切诺基人的伊达部落,这是大防风的家人?” 王绛阙没特意看过大防风的档案,所以不太确定,她只知道大防风出身于伊达部落,本名叫做伊布,而这位少女叫做依琼,还是族长的女儿。 “大防风是伊达的养子,由于婴儿太大,大防风是伊达亲手剖开他母亲的肚子取出的婴儿,他父亲生前是切诺基族的第一勇士。” “他们这一脉似乎都特别高大,但收集到的资料,关于其父辈的描述,都是八尺左右。” “唯独大防风一丈三尺。” “本来伴随着大防风成年,伊达部落有望统一切诺基诸部的,许家也敏锐的感知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们假扮商人,取得伊达部落信任后在酒中下毒,接着趁夜偷袭,一战捣毁了伊达部落,杀敌两千余人,俘获奴隶五千余人。” “当年郑和船队赠与切诺基人的北斗旗也成为了许家的收藏之一。” “我们可能觉得那只是收藏品。” “但北斗旗在切诺基人心中意义非凡,是百万切诺基人心中的‘王旗’,能够号令诸部的,伊达虽然死了,但是大防风是不可取代的,影响也是难以磨灭的。” “这些年因为许家和西巴尼亚人在北商洲东海岸的开发。” “切诺基人饱受侵略,已经有了统一抱团的强烈呼声,许多切诺基人的部落都在呼唤大防风,希望上天赐予他们的战神能够拯救族群。” “因此。” “只要大防风拿回北斗旗,就能成为号令诸部的切诺基之王,当切诺基人统一之后,许家与西巴尼亚人在北商洲东海岸的经营就会毁于一旦。” “所以。” “许家是迫切想要杀掉大防风的。” 一般人只看到了大防风的勇武,就连大防风自己都不知道遥远的北商洲发生的变化,但王源之却清清楚楚。 贸易的本质是什么?是信息差。 王家对信息的收集无比注重,甚至专门成立了一个组织——天问。 屈原的《天问》从天地离分、阴阳变化、日月星辰等自然现象,一直问到神话传说乃至圣贤凶顽和治乱兴衰等历史发展。 王家对天问的要求,便是收罗的信息足以解答这一切问题。 为此,王家在千岛湖的大塘坞专门模仿应天府玄武湖的模式建造了一个巨大的宫殿,用来存放和整理归纳信息。 自洪武十四年,朱元璋改户帖制度为黄册制度后,每十年就进行一次大造黄册。 黄册以户为单位,详细登载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并按从事职业,划定户籍,主要分为民、军、匠三大类。 可以说,黄册记录之仔细,足以准确把握大明天下民生民情。 其记载之数据详尽,可以说是浩如烟海,因为黄册的数量极多,又为了将数据保存完善,朱元璋专门在玄武湖修建了宫殿,用来存放黄册,并制定了一套完整的系统用来维护保管这些黄册。 从洪武十四年开始,一直到大明灭亡。 黄册制度都在平稳运转,只是,黄册的汇总一直都在玄武湖,远在北边顺天府的皇帝,根本看不到,他能看到的,都是文官们递上去的。 只有按照黄册,才能准确计算出大明的人口和民生情况。也只有按照黄册,朝廷才能把税收到每一个人头上,不然,隐瞒了那么多人口,是为了给老百姓避税避徭役不成? 然而。 保存了两百多年的黄册,在大明灭亡后,被一把火烧毁了……大清修明史整整修了94年,历经大清三代帝王!! 明史修完以后,继续修《四库全书》。 等这些都修完以后,我们终于不知道大明具体有多少人口了…… 总之。 黄册制度的存在,让王家有了模仿的对象,王家不仅收集黄册的内容,更是天文地理政治民生社会百态无所不包,每年光是花在信息收集和整理上的银子,就超过二百万两,是王家每年开支的最大款项! 也就是这份持续投入和用心经营。 天问已经成为了世界上最强大的情报机构,也是王家最核心的竞争力之一,正因为有天问,王源之可以清晰的看到大防风的价值,可以看到北商洲东海岸的局势变化。 也一眼看出许家将依琼放出来接近张执象是个什么目的了。 无非离间大防风让他脱离天师府的庇护,好将其捕杀,或者掌控大防风,从而掌握切诺基诸部。 “那么。” “接下来,许青麝应该是要用手段逼迫依琼对张执象出手了,依琼只要做了,不论成与不成,都会让大防风很尴尬。” “我们想办法阻止?” 王绛阙倒是一眼就看出了许青麝的谋划,但在权谋较量上,她还是缺乏经验,许青麝布局,自然不会被看穿就无效的。 王家有天问,这谁都知道。 许青麝岂会掩耳盗铃?她布置的,不过是阳谋罢了,你们大可揭穿,但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来解救我手上的那些切诺基人了呢? 主动权,是不是又到了她许青麝手上呢? 如若不揭穿。 大防风与天师府闹僵,到时候,许家可以想办法捕杀,王家是不是可以想办法招揽呢?你不是与张执象交好吗?大防风的事情,你要是动了贪念,等我戳穿此事,你王家还能与张执象保持关系吗? 那女人的计,毒着呢……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在大防风身上,本质则在于北商洲东海岸的局势,谁能够获得大防风的效忠,基本就能横扫东海岸了。” “比起杀掉大防风,许青麝应该是极想拉拢大防风为她效力的。” “看依琼的样子,这些年许青麝其实是在另类的照顾,天问的信息收集也表示,这些年她在尽量将许家保留的那些伊达部落的族人收拢到手上。” “看来好几年前,她就在谋划这件事了。” “呵,许家的第六代,当真是热闹啊。” 王绛阙对豪门恩怨没有兴趣,倒不如说,许家传了五代,有麻烦是正常的,他们王家白手起家不过二十年,如今第一代还健在。 可继承就没有问题了? 她撇了撇嘴,说道:“我们王家以后别这么热闹就行了。” “哈哈哈……” 王源之哈哈大笑,知道女儿指的是什么,他与大兄两人自幼相依为命,当然不分彼此,可他只有一个女儿,王桂之却有四个儿子。 分别以“是非曲直”为名。 女儿这句话意有所指,其实就是说的她四哥王直,与其他三个兄弟不同,王直是个偏激锋利如同宝剑一样的人。 王家做生意以“义”为先,王直却从不如此认为。 经营理念不同,未来王家难免因此争闹起来,但偏生那四个哥哥当中,王直又是最聪明,最有能力的那个…… 45、财富本质,唯名与力 “王家以后不论如何,天问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你若是嫌弃吵闹,就带着天问去夫家便是。” 王家在发家以后,经商的事情主要是王桂之负责,王源之负责的是天问和沧溟帮这种。 世家豪门都是不宜分家的,但家族内的东西,大致也都有个划分,王源之一辈子的心血都在天问上面,自然要传给女儿。 而且,除了王绛阙,王家没人适合执掌天问。 王源之在意家族的传承,甚至在追求曲阜孔家和龙虎山张家那样的千年世家,但他并不在意这个世家未来是否姓王。 他只有一个女儿,他的谋划也是为了女儿。 未来究竟是招婿,还是女儿外嫁,其实没有关系,哪个方式合适就用哪个。 至于那四个侄子,还有王直的问题,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世界上最难改变的东西就是他人的想法,所有的东西,都是以人为本。 未来那三个侄子争不赢王直,王家就当是王直做主。 至于女儿来掌控王家? 他们王家倒是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亦或者说,他们这些商贾之家早就没有这种思想了,有钱到一定程度之后,资本家其实是被资本控制的。 所有的一切都要为资本增殖为服务。 为了让财富继续增殖,才能已经远远超越了性别,拥有生肖令的十二家顶流豪商当中,女性当家做主的可不少。 若是四个侄子都是草包,王源之自然会让女儿继承家业。 可并不是。 四个侄子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王直的优秀更是不输王绛阙,都是妖孽级别的聪明人,王直相比王绛阙年长十岁,这种情况下,让王绛阙去争又是何必? 与其在家里争产业,不如挑个好夫婿。 也正是基于这种想法,王源之才会带着王绛阙过来,从张执象一下山就“偶遇”,陪着前往京城走这一遭,看看合适与否。 “若是四哥当家,按照张执象的路子,以后怕不是第一个抄了王家?” “那不至于。” 王源之对于这个小侄子还是很有信心的,王直虽然激进锋利了些,但还是有底线的,跟许家那种肆意妄为不同。 王直的激进大胆,大约是裂土封王,或者逐鹿天下那种。 抄家灭族可能有,但绝不是因为作恶多端引起的。 张执象目前表现出来的东西,大约还是天下为公均贫富的那套,豪商肯定是要打击的,但他既然分了阶级,肯定还会继续区分敌人和队友的。 把敌人弄的少少的,把队友弄的多多的,才是正理。 上来就得罪所有人,那不是做事情的样子。 拉拢他们王家这类,打击许、汪那类,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就算大获全胜了,也不过是一个“杯酒释兵权”罢了。 经商多年。 王源之早就明白,真正的财富压根就不是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便是散尽家财又何妨?陶朱公能够三次散尽家财,早已说明了财富的本质。 名与力,才是财富的本质啊。 名是招牌,是影响力,是位置,是权势;力是知识,是胆识谋略,是修为武艺。 白银、黄金,这些所谓的货币,不过是财富的附庸罢了。 能够传续千年的世家,无一不是牢牢占据了“名与利”的,占据了真正的财富,而这份财富极难传承。 南张北孔,唯有圣人才能传下这份财富。 …… 张执象自是不知道这些豪门恩怨,也不知道财富的本质是什么,同样不知道大防风本名叫做伊布,所以不曾认出依琼的身份。 但依琼却毫不客气的在找他帮忙…… “我这次逃出来主要是为了给我的族人送信,那些打手让我出来露面,就是为了引诱他,从而布下陷阱来捉他。” “好弟弟,你帮我送信好不好?” 她扑闪着大眼睛,软语哀求着,看来,诚意坊还是教了些东西的…… “你找王叔不是更好?” 张执象则是有些奇怪,明明王源之才是有能力办此事的人吧?他一个小孩子,正常人都不会来找他才对。 “直觉告诉我,那个大叔不好惹,应该远离。” 她一本正经的说道。 张执象难以吐槽:“直接告诉你,我就好欺负?” “又没有欺负你……我现在虽然没钱,但是我知道哪里有金矿,很容易开采,却在一个秘密山谷的那种,是我们伊达部落的秘密。” “你帮我,我将金矿的位置告诉你,怎么样?” 依琼开出了一个很诱人的条件,但在张执象看来,且不说这种千里之外的金矿有没有用,这种东西他知道的还不够多? 扶桑那边的石见银山还没有开始大规模开采,佐渡岛的鹤子银山、相川金银山都还没有被发现,仅相川金银山每年就可以开采出400公斤黄金,40吨白银。 扶桑的金银矿在于开采方便、集中,储量其实并不大。 在全世界,那些大型矿藏,张执象还是记得不少的,他缺依琼告诉他一个金矿吗? “你的族人叫什么,在哪里,我怎么帮你传信?” 张执象无奈叹了口气,他不是求什么回报才帮忙的,而是他不帮忙,依琼大概是找不到其他人了,由于大防风的关系,他就算是积一份德吧。 “他叫伊布!至于怎么联系……我也不知道。” “……” “放心吧!那个女人说伊布在应天府城内,你想办法带我出去,在显眼的地方留下我们伊达部落特有的记号,伊布看到记号之后就会知道是我,会过来找我的。” “真的?” “绝对可以!” 张执象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出去吧,我要抄书了。” 他不准备把书抄写第二遍,所以写字的时候力求工整,写的很慢,也不能写错字,字工整一些,也是对阳明先生的尊重。 到时候还要把书交给皇帝呢…… “诶嘿嘿,我来研墨吧,你们汉人不就讲究一个素手研墨,红袖添香?”她笑嘻嘻的,一点也不把在诚意坊学的这些东西当回事。 学过了,拿来用就完事。 至于会不会觉得侮辱?她自己心底不把自己当女奴,又哪里会有什么应激反应? 然而,张执象只觉得她吵闹,嘟囔了句:“手还没有雨水白呢。” 雨水:??? 46、深海异种,妖魔心生 龙虎山,天师府。 一只纸鹤飘然飞来,于老天师面前盘桓的一周后,自动散开成为数张信纸,轻巧自如的飘落在老天师手中。 三月十六,张执象于鸡鸣寺拜会王阳明,先生阅《太乙金华宗旨》,改修仙九境为十境。 当日便传信于诸友,道家有飞鹤传书的术法,阳明先生虽然因为当年在龙场驿的时候独自修炼养生术,由于没有师承,当时又患着病,以至于练岔了。 但不论怎么说,阳明先生的“性”够高。 再瞎捉摸,也在真气混乱的情况下硬生生闯过了三关,打通了真气周天。 阳明先生能用真气,也会些术法。 飞鹤传书作为一种小法术十分方便,但飞鹤并不安全,如同飞鸽传书那样,是可以拦截的,所以张永焕当初是让大防风亲自护送羊皮卷回龙虎山。 当然,一般飞鹤传书没人会拦。 因为这种纸鹤全凭一口真气支撑,中途若是被拦截,是有感应的,厉害的道士甚至能够算出是谁拦截了飞鹤…… “彦頨吾兄,见字如面。” “嘉靖元年武当山一别,人生潦倒,竟无重逢之机,近日闻断藤峡叛乱,想必不日就要入广平乱,残缺病体,此去当马革裹尸还。” “幸逢安平过应天,赤子精诚,见之欢喜。” “侥幸观《太乙金华宗旨》一文,窃以为书中所言之回光……” 张彦頨看完传信,长长叹了口气,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如王阳明这般的圣人,也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见天下性,方见己性。 于回光一境上,这世上没有人比王阳明走得更远,也或许正是到了生命的尽头,那个感悟越来越清晰,才有《太乙金华宗旨》作为契机,让王阳明总结了回光一境。 华夏自古以来讲天人合一。 这其实跟四季包括五行一样,天人合一其实是天地人的合一,讲天地的时候,人其实也在其中,这都是内算的“混元”宗旨。 因而。 长生,就不该是一个人的长生,真正的长生,是脱离不了文明的,你站在文明这个巨人的肩膀之上到达了某个高度,倘若巨人垮掉,你也会跟着跌落的…… 个体能够长生,是文明这么多年的发展的结果,也正是因为文明从无到有的发展,直到今天才能够总结出完整的金丹大道。 你修金丹大道得了长生,结了这份因果,自当要偿还回去才可。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若是不还这份因果,必然受三灾九劫,虽已长生,亦不可长生。 “炼己于俗尘,积铅于市廛。” 三丰祖师的肺腑之言,在王阳明的总结之下,道理也明晰确凿起来。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会认可王阳明的修仙十境,又要入世,修行又重静心,大多数人都把握不了这个度,反而会弄得一团糟。 所以,即便有十境了,但很多人依旧会选择九境来修。 隐仙派和实修派大抵还是会共存的。 普通人修不修回光,其实差别有限,毕竟过去两三千年,没有回光,人们也修行得很好,但对于当今圣上来说,就很关键了。 皇帝修隐仙派,是不可能得道长生的。 但,实修派可以。 所以张执象只要入京面圣,将回光说清楚,再加上张执象本身就是“天垂象”,他那点“金华乍吐”足以证明回光一境确实存在,而且极为神妙。 张执象能够请灵官老爷下凡斩妖除魔。 堂堂九五之尊,手握敕封天下正神之权,是否可以号令众神? 这些是非常诱人的。 可以预见嘉靖皇帝对回光将十分感兴趣,如果转为实修,嘉靖变得如洪武皇帝那样勤政刻苦,朝廷得要花多少心思去应对? 更重要的是,嘉靖如果真的修仙有所成,不说能不能长生,他实力够强的话,这皇帝还怎么落水? 这还得了? 是故,那些士绅商贾必然是要阻止张执象进京的。 老天师思考了一下,转身进了玉皇殿,在三清神像下的祭台上,放着一个木盒,盒子里正是大防风带回来的羊皮卷。 而祭台前有一个中年道士,腿上横摆一柄八卦剑,正在打坐。 听闻有人进来,张永绪睁开眼睛,起身恭敬的喊道:“爹。” 虽然全真的剑修多,但也不是说龙虎山就没有剑修的,张永绪自幼擅长剑术,于剑道上已经登堂入室,是结丹期的剑修了。 张彦頨两个儿子,长子擅长剑术,次子擅长炼丹。 但因为修行的缘故,有时候他们这些道士不太愿意过早结婚,更遑论诞下子嗣,因为长子有责任,当年张彦頨才成婚较早,如今张永绪也一样。 第三代反而只有张静笃一个小丫头了。 “查阅到这羊皮纸卷出于哪系妖魔了吗?” 羊皮卷背后的邪神固然强大,但在这天师府,三清神像下面,要彻底毁掉此物是轻而易举,但毁掉一个媒介没有任何作用。 必须斩杀掉背后的邪神,才能彻底阻断这些物品的出现。 张永绪起身,答道:“按照大防风从狮头镇带回来的信息看,这尊邪神应该是蛮荒时代留下的异种,处于深海当中的巨大海怪,在那些蛮夷的航海当中得到了大量的恐惧和信仰,从而妖魔化了。” “不同于我们的舰队和商队。” “自郑和下西洋以来,我们的远洋船只都是有足够的技术的。” “风帆和蒸汽机的作用,让我们的舰队能够乘风破浪,牵星术和指南针能够为我们指导方向,豆芽和腌菜、茶叶能够保证我们不缺蔬果,不至于患上坏血病。” “我们对于大海是充满信心的,是抱着探索开拓的精神去的。” “可即便如此,就算是当年的郑和船队,经过墨尼镴尼海峡走南线返回大明的时候,依旧损失了数千名船员,只有数百人顺利回到大明。” “由此可见大海的凶险。” “而那些蛮夷,尤其是西罗人,他们船只不过数百料,船员不过一二百人,便冲向茫茫无边的大海,缺乏足够的天文知识,没有指南针,不但找不到方向,更是饱受坏血病的折磨。” “他们不理解坏血病发病的原因,将其视为大海的诅咒。” “因而认为海洋中存在无尽的恐惧与凶恶无比的邪神。” “自郑和船队到达西罗洲,他们知晓世界地图,并跟着开始大航海后,这百年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积累了多少恐惧和怨气。” “因而,在今年天地大变,阳气极盛的时候。” “那些深海的异种,幻化为了这等可怕的邪神。” 47、妖邪若现,虽远必诛 妖邪因人而生。 上古之人以巫为事,故天地多鬼神,当颛顼绝地天通,当文明一步步发展,当人类越来越了解这个世界的时候,神灵也好,妖魔鬼怪也好,就逐渐销声匿迹了。 然而,祂们就不存在了吗? 不是的。 在道家看来,天地皆以气而生,任何有形之物,都是由气汇聚而成的。 孟子也曾说过: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 妖魔鬼怪因何而存? 不义! 人道不义,那些积累的怨气、恐惧、不公、愤怒、仇恨等等不义终有一天会爆发,水火、草木、禽兽、人,都会成为不义的宿主! 妖魔鬼怪就出现了。 他们天师府斩妖除魔,首先是治标,将妖邪斩杀,不义驱散,但这种是散而不灭,如何能灭?唯“义”能灭“不义”! 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 天降张执象,适逢王阳明得出“回光”一境,在临终前给大明开了最后一剂良药,让天下有义存在了一丝可能。 也唯有这样才能抵抗接下来的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否则。 不用说太远,接下来几年的妖邪频出,就会给人一种天下大乱的感觉,他们这些修行中人,的确很少能够把握好“入静”与“回光”的度。 但,山上清修的日子也是一去不复返了。 当仗剑下山,斩妖除魔! “永绪,去斩了这只邪崇吧。”张彦頨淡淡的吩咐道,张永绪抱剑应是,拿了木盒便起身下山,他将前往墨尼镴尼海斩杀这只邪神的本尊。 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妖邪现世者,虽远必诛! 天师府还在一日,天下妖邪,就永无出头之日! …… 张永绪负剑下山,远赴万里海疆,斩杀妖魔;大防风提枪下山,再次赶往张执象身边,护卫小真人进京弘道! “乱世来临,道士,自当下山。” 在应天府桂园的知竹苑中,张执象开始抄书,依琼帮他研好墨后,却没有去做那些侍女哄着老爷的事,而是毫不生分的看起张执象桌上的书稿来。 她先是看了《应天府各阶级现状调查报告》,虽然不太懂,但看的还算津津有味。 大约能够看出张执象有一颗济世救民的心。 几页纸翻完,继续看《炁体源流》,开篇目录就是“太清元道真经注解”和“太上老君常说清静经注”,后面更是有什么玄牝、药物、火候…… “你居然是道士?” 看着张执象继续抄写《炁体源流》,依琼显得十分震惊,毕竟道士哪里会管尘世间的这些苦难?张执象这才回了那么句。 依琼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她搬把椅子过来,饶有兴趣的看着张执象站着写字,干扰着他道:“你是道士,会不会法术?就像我们部落里的萨满一样。” “不会。” “的确,你只有五六岁,是个小孩。” “……” “喂,你知道怎么才能沟通死去的人吗?我想念我阿爸、阿妈了。” “也不会。”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相比起一个道士,你更像是一个学堂里的小先生。” “你很吵。” “……” 依琼忽然不说话了,张执象反而不适应,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在哭,好看的眼睛里,此刻映着繁星。 忽然的,他理解她的吵闹了。 从遥远的北商洲被掳掠到大明来,部落族民被屠杀无数,过去十年更是在诚意坊那种地方接受严厉的培训,未来还是令人绝望的货品生涯。 好不容易逃出来,她终于可以卸下往日的坚强,黑夜来临的时候,她不再无助的忍受那份孤独。 那是星月之下,湖畔孤独的雏鹿。 “诶嘿嘿,我哭得不算难看吧?” 她满脸眼泪,有些傻有些娇憨的笑着,张执象心软道:“等四叔回来,我问问有没有什么扶乩的术法可以沟通你的父母吧。” “不要!” 依琼却拒绝了,她抹了抹眼泪,说道:“我想念阿爸阿妈,却不想打扰他们的亡灵,他们在自然之间,会庇佑我们族人的。” 殷地安人信奉万物皆有灵,人死而灵魂不死。 死去的亲人会成为自然当中的灵陪伴在自己身边,如果为了自己一己之私让他们重现人世,那将打扰他们的永生。 “好吧。” 张执象也不喜欢扶乩术,他觉得这些和东北的出马仙类似,是鬼神之法,但大明时下扶乩之术盛行,各地城隍庙里,也都有庙祝擅长扶乩,帮人测算。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这句诗用在嘉靖帝身上,其实也是符合的,目前嘉靖的心思还在政事上,可等到中后期的时候,就开始沉迷修仙了。 嘉靖三十四年,徐阶推荐道士蓝道行给嘉靖,专门以扶乩事君。 同时通过扶乩来攻讦政敌,通过蓝道行以扶乩进言,想要搬倒严嵩,结果严嵩勾结道士田玉,田玉的扶乩术更高明,反而污蔑蓝道行,最终蓝道行被下狱处死。 可见大明扶乩的风气之盛。 张执象不喜欢扶乩术,老天师也不会教他这些,哪怕张执象要进京了,他们天师府的弟子,何尝需要以扶乩来讨好君王? 哭过之后,依琼终于安静了下来。 张执象抄书抄到墨水没了之后,才发现依琼已经趴在一旁睡着了,便让雨水去取了见衣服给依琼披上,时辰不早,他也回屋睡觉去了。 次日,张执象练武的时候,依琼也毫不见外的跟着学。 也就是张执象了,懒得管她,八部金刚功本来就被道爷公之于众了,张执象也不介意被更多人学去,哪怕现在的全真龙门派还当它是秘术,传扬出去了会招来麻烦。 但他既然抄了《炁体源流》,那必然是要传功于天下的。 不是说指望天下人都能修行,而是人人有功练,就有一份奔头,再不济,八部金刚功也是上好的养生功夫。 少些病痛,比什么都强。 毕竟,这世上的病,都是穷病…… (ps:圣诞节快乐,兄弟们。) 48、乌木镇邪,点睛开光 依琼说要去人多的地方给族人留下记号。 张执象也不熟悉应天府,只能问王绛阙了,她的答案是——城隍庙。 城隍庙自古有之,但在明朝发展到鼎盛,朱元璋将城隍庙分为都、府、州、县四级,与当地官署等同,形成阴阳两套衙门。 如果说在明朝以前,还会有山野精怪、孤魂野鬼频繁作案。 那到了大明就彻底不存在了,各地城隍由当地的老百姓自行选出,选择的标准是殉国而死的忠烈之士,亦或者是历史名臣名将。 是真正的“英灵”,由朝廷敕封的正神。 正所谓,神权君授,在华夏,人皇向来是高于神明的。 阴司制度的规范是有利于民间的,城隍庙的避邪震煞,且不论到底有没有效果,至少老百姓看着城隍庙就很安心。 心灵上至少是有个寄托的。 应天府都城隍庙在鸡鸣寺旁边,所以每逢庙会,这一带都会非常热闹,城隍庙庙会在每月十九,而鸡鸣寺庙会在每月初五。 应天城水路发达,从桂园乘小舟出,沿河北上,行船大约半个时辰,便到了城隍庙。 恰逢庙会,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除了烧香拜佛以外,庙会还有着各种摊点,小吃、饮品、玩具、首饰应有尽有,还有戏班子在戏台上唱大戏,如《琵琶记》、《荆钗记》、《白兔记》等等。 哪怕是张执象,见到此番热闹,也觉得相当震撼。 人们发自内心的笑容,那种对生活的热爱,让他印象十分深刻,这是他前世生活的那个年代,诸多节庆当中都不曾具备的。 哪怕春节,也早就不见这种热闹而充满活力的氛围了。 “看那边,看那边,好威武的关圣爷!!” 雨水兴奋无比的拉着张执象指着那边的人山人海说道,张执象高度不够,什么都看不见,那边银翘却相当专业,从背后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个折叠的梯子,王绛阙轻巧的踩了上去,完美的看到了热闹。 嚯~逛庙会准备这么充分的吗? 张执象有点怀念大防风了,他坐在大防风肩膀上,什么看不到? “嘿嘿,我来吧。” 听到依琼的声音,张执象就觉得不妙,接着就是一阵失重,他被高高抛起,依琼反手抓住他的胸口,就将他这么举了起来。 这妮子身高一米七几,举起手臂来有两米多高,张执象倒是看清了热闹。 可这也太…… “放我下来!” “嘿嘿,别害羞嘛,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依琼!!” “诶,拿你没办法,喂,你不是站马步吗?考验功底的时候到了啊,我不介意被你踩着,但你可别摔跤了。” 依琼将张执象抛起,抓住他的脚踝,将他甩到了自己肩膀上。 张执象一阵手忙脚乱,但好歹依琼有借助脚踝帮他调整平衡,他冷静下来后,也就渐渐站稳了,不由惊叹依琼的武艺还挺强…… 站在依琼的肩膀上,张执象顺利的看清了热闹,在人群中央围着的是一座见丈高的关二爷的木雕,威武之感简直扑面而来。 “好帅……” 他下意识的发出了感慨,一旁的王绛阙却撇了撇嘴,说道:“亏你还是个道士呢。” “啊?” 张执象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王绛阙指了指雕像,说道:“这是乌木,跟桃木一样都是有镇邪功效的。” “这尊真君雕像,手持青龙偃月刀,身披战甲,脚踏青龙,还睁了眼睛。” “你说,要什么东西,才值得这样的真君像去镇压?” 关羽的民俗崇拜是宋元开始兴盛的,其中的重要节点为元顺帝将关羽敕封为:齐天护国大将军检校尚书守管淮南节度使兼山东河北四门关镇招讨使兼提调遍天下诸宫刹天地分巡案管中书门下平章政事开府仪同三司金紫光禄大夫驾前都统军无倭侯壮缪义勇武安英济王崇宁护国真君。 简称:齐天护国真君。 在《西游记》还没有问世的当下,也不知道那个“齐天大圣”的名号是不是源于关二爷。只是到了万历四十二年,关二爷才有了“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的名号。 虽然是万历四十二年才被官方封圣。 但民俗肯定是优先的,在嘉靖年间,关羽在民间已经有了伏魔大帝的称呼,人们对关二爷的镇煞伏魔情有独钟。 毫无疑问,如今城隍庙内这尊关圣像,已经是最高规格了。 “自古以来有画龙点睛一说,今日城隍庙内如此热闹,怕不是要给这尊真君像点睛开光,这镇煞规格之高,恐怕仅次于点睛开光的天师像了。” “这雕像越威武,背后的事情越让人惊悚。” “小心点吧,这里可能出现了我们在狮头镇遭遇的那个等级的妖魔。” 张执象听闻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还不等他细想,前面敲锣打鼓的动静便靠近了过来,人群分开,念唱着什么的庙祝老头来到了张执象近前,将手中端着的朱砂和敕笔举起。 竟然是要让张执象来点睛开光。 道教的点睛开光科仪有十二道,一般都是由高功法师来执行,张执象从来没有做过这事,也不明白庙祝为何会让他这个游客来。 不仅张执象疑惑,其他游客也疑惑。 虽然让一童子来点睛也有说法,可这尊关圣像如此规格,恐怕不妥吧? “此乃龙虎山小天师,授太上大洞经箓的,除老天师外,最有资格点睛开光的,便是这位小天师了。” 庙祝老爷此话一出,众人皆尽信服。 张执象不知道庙祝是怎么认出自己的,但在大伙的催促下,还是犹疑着拿起了敕笔,点睛之前他不由问道:“这尊真君像要镇何物?” 一时间,庙会竟然安静了许多。 即便是庙祝老爷也是有些沉默,张执象疑惑看去,才发现那边做科仪的位置,竟然聚集着一群达官显贵…… 其中最显眼的,当属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鹏举。 一旁跟随的,赫然是南京兵部尚书和南京守备太监……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要这三位南京主官来请关圣像? 49、为民伸冤,登闻鼓响 “魏国公徐鹏举,守备太监张佐,南京兵部尚书伍文定。” 王绛阙从小梯子上漫步走下,向张执象介绍着那边的三个主官,也意在告诉张执象今天发生的这件事不同寻常。 张执象于是看向老庙祝,想要个解释。 “这尊真君像是放在应天府衙门的,科仪不容耽误,小真人尽管先开光,三位主官都在这里,但凡有什么,总要给你一个交代的。” “庙祝老爷是如何认得我的?” “修仙十境一出,天下何人不识小真人?” “科仪该如何做?” “点睛即可。” 张执象深呼吸一口气,以敕笔沾了朱砂,来到关圣像门前,登上梯子,在那睁目含威的双目上各点上一笔,刹那间,关圣像便惟妙惟肖,仿佛活过来了一样,天地之间也狂风大作。 张执象不停,继续在关二爷头顶的青龙上继续点睛。 开光完成,隐约间有龙鸣冲上云霄,天空素白的云朵不知何时已经散开,金色的阳光自天空沐浴而下,刚好照耀在关圣像上。 如此神迹。 在参观的老百姓顿时跪了一地,纷纷向关二爷祈福称颂…… 张执象看了关圣像一眼,才转身走下梯子,将敕笔还给庙祝,自己则走向了那群达官显贵,对站在首位的徐鹏举抱拳一礼,掷地有声的问道:“魏国公可否告知在下,这是要镇何物?” 徐鹏举三十岁出头,但依稀可见昔日的几分纨绔。 虽说徐鹏举传闻是大鹏转世,又传闻是岳爷爷投胎,所以有鹏举这个名字,但事实证明这些都是些噱头。 徐鹏举文武皆不出众,将来还会有个草包国公的称呼。 但家世地位在那,徐鹏举是南京城举足轻重的人物,可能因为曾经的纨绔习性,倒是没有对张执象的咄咄逼人而不满,反而像是碰到好玩的事情一样,笑着说道:“那庙祝说的没错,这真君像是要放到应天府衙门的。” “至于所镇的东西,那就有趣的紧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大信,那玩意是——登闻鼓。” 登闻鼓自古有之,到了明洪武年间,太祖朱元璋设登闻鼓并定了新规,表示:一有冤民申诉,皇帝亲自受理,官员如有从中阻拦,一律重判。 这登闻鼓是配合《大诰》的一套系统。 让平民百姓可以直达天听,但凡有冤屈可以直接向皇帝申诉。 这套系统在洪武年间也确实有效,地方官员倘若贪污和欺压百姓,百姓是可以直接将官员抓起来押往应天府,让老朱亲自审问的。 这途中各地官员将领不仅不能阻拦,驿站还要给上访队伍提供食宿。 百姓的状告属实,还会受到皇帝嘉奖。 如果有任何官员敢报复举报者,不论什么原因都会受到老朱的严惩,无论举报者犯了什么事,地方官员都不能私下审判,必须押送到应天府,由老朱亲自来审。 老朱对官员的严苛,导致了洪武年间的一个奇观。 那就是有三分之一的官员,都是带着镣铐在做官的……足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官不聊生! 所以。 老朱一死,《大诰》就没啥用了,唯一的效果就是给家中有《大诰》的老百姓在犯罪后可以减罪一等,《大诰》都没用了,登闻鼓自然也就没人敲了。 宣德年间,就有官员上书,要撤销登闻鼓,被宣德帝以祖宗所设不可废为由拒绝了。 但是…… 近百年没人能够敲鼓,那登闻鼓,特别是应天府的登闻鼓,早就“不见了”,杂草藤蔓堆砌,后来人都不知道那个位置有个鼓。 可也就是在半个月前的晚上。 那天夜里下了雨,天空打了一道惊雷下来,直接劈中了登闻鼓,将杂草藤蔓烧了个一干二净,而登闻鼓在大火当中竟然丝毫无损,完完整整的显露了出来! 直到今日,每天午时都会鼓声大作! 明明没人在敲!! 这鼓声闹得人心惶惶不说,最近应天府发生的一些命案都十分离奇,死者形状极为恐怖,一时间搞得应天府“人人自危”。 这便急忙寻了一樽乌木,请了大师来雕刻。 就这还不够,还要在城隍庙举行庙会的时候进行开光点睛的仪式。 不把这尊真君像请到衙门里去,他们是不会心安的。 张执象听闻这些,顿时脸都黑了,徐鹏举却一副看热闹的模样,笑得非常开心,他望着伍文定、张佐,还有应天知府罗文忠,等着他们给解释呢。 这位小真人日后可是要进京的哦~~ “这事咱家也写好奏折,不日就要递送京师。”张佐适时的说了句,直接撇开了干系。 伍文定则是冷哼了一声,不屑解释。 事情到头来,还是落在了应天知府罗文忠身上。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罗文忠脸有些黑,但是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登闻鼓重现人间,自然是有冤屈的,可这冤屈有当下的,也有过去百年的。” “佛家有因果报应一说。” “谁知今日的报应,不是当年留下的冤屈?” “小真人放心,我等自当清查吏治,为民伸冤,将积年冤案一一审核清楚,重做定结。” 这种官面话,也就只能糊弄鬼了,张执象是缺乏人生经验,但他如何听不出来,罗文忠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将事情推给前人,一了百了? 张执象深吸了口气,转身看向庙祝,沉声问道:“这就是您说的,他们会给的交代?” 庙祝长长叹息,向张执象施了一礼,才说道:“人间事,何须以鬼神施为?请了关圣像,登闻鼓还能保住,这些官吏看着登闻鼓心中至少还有敬畏。” “可倘若实在没有办法,哪怕那是太祖皇帝留下来的东西。” “衙门里也是可以失火的。” 张执象瞪大了眼睛,眼中全是不敢置信。 庙祝不忍的转过头去,幽幽叹着,那鼓不露出来还好,露出来了,指不定多大冤屈呢…… 50、争锋相对,庙堂江湖 庙祝知晓张执象难以接受,为了避免事情闹僵,他便让城隍庙的道士和杂役们继续科仪,让庙会热闹起来,民众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尊关公像上。 他则帮两边沟通,说动了那些官员,让他们去后厅议事。 张执象也只能压着怒火去跟这些达官显贵们商议,不过他没有忘记这次来城隍庙的目的,跟依琼低声交代了两句后,便让王绛阙带着依琼先逛逛。 他们是乘小舟出来的,但保不准诚意坊的人在江面上也有盯防。 有王绛阙照看,诚意坊的人也不敢轻易动手,王绛阙百无聊赖的点点头,算是答应,她与张执象不同,是知道真相的。 依琼傻乎乎的来留记号,大防风却根本就不在应天府。 等会落单了,怕是要碰到族人,然后就得纠结许青麝那个女人的任务了……这个局的关键在大防风身上,王源之的意思,是先不急着动,看看依琼的心性再说。 反正修仙十境传到龙虎山后,老天师肯定还是要将大防风派出来保护张执象的。 若是大防风在,这些官员也不敢如此敷衍吧? 呵…… 在王绛阙的百无聊赖当中,张执象随庙祝前往了后厅,看着那三位南京朝堂的主官,还有几位其他官员阿谀奉承,全然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中,都在聊些诗词文章的趣事。 张执象心中无名火更旺了。 “你们不把我一个五岁小儿放在眼里,这很正常,但登闻鼓的事,你们以为请了关二爷就万事大吉了不成!” 张执象直接破坏了气氛。 后厅一阵沉默,唯独徐鹏举打开折扇,悠闲靠着,嘴角的笑意都遮掩不住,是真真切切的在看好戏,巴不得张执象闹得更大一些。 南京兵部尚书伍文定则脸色阴沉。 大明王朝在南北两京各有一套班子,规格等同,但表面上,是以顺天府为尊,应天府作为养老发配的地方。 表面上,南京六部当中,有实权的,只有兵部和户部。 又以兵部尚书为首,是南京朝堂的主官,再加上皇帝派遣的南京守备太监,和世代镇守南京的勋贵担任南京守备,用以维持一种虚假的政治平衡。 实际上呢。 南北两京可以说是划江而治,在江南,南京六部的政令要比北边的好用,作为江南士绅、勋贵、商贾用来“圈地自萌”的南京朝廷,有着它自己的游戏规则。 皇帝派镇守太监过来,那太监只能做两件事。 一,收银子;二,当泥菩萨。 正德皇帝都能在小西湖落水,区区太监敢做什么事,结果还用说吗?至于离开应天府后揭秘?你银子都收了,敢揭秘,陛下能不能收拾南京还两说,但你肯定是要死的。 所以。 张佐其实就是个看客,没啥权力,而徐鹏举呢,留在南京的这批勋贵百年经营,自然是根基深厚,但问题在于,大明朝的政治游戏,是文人士大夫的。 勋贵武将都是要被文官压制的。 勋贵们能够保证自己的富贵,可在实际权力上面,他们是没有的,如徐鹏举担任南京守备,明明节制南京诸卫所统管五军都督府,是军事长官。 但兵权并不在徐鹏举手中,江南的兵权在南京兵部尚书的手中。 倘若这个兵部尚书是皇帝的人,那江南的兵权就在兵部侍郎手中,反正,南京朝堂是江南人的,皇帝管不着。 南京六部也不是表面上的没有实权,他们只是相对于京师的六部而言,“没有实权”。 实际上,他们统管着江南各地,与顺天府实质在划江而治。 伍文定是湖北人,又是以镇压宁王叛乱起家,嘉靖将他丢到南京来当兵部尚书,一个是看看伍文定是不是“南党”,再一个就是看看伍文定能不能在南京打开局面。 其实。 南京作为养老发配的地方,是果而非因,因为南京六部听调不听宣,皇帝没有办法控制南边,才将不喜欢的官员往南边丢,让他们要么回家,要么去坐蜡。 只有少数的,才是委以重任的“过河卒”。 伍文定就是这只卒子。 从嘉靖四年秋被任命为南京兵部尚书后,伍文定就处处碰壁,被弄得灰头土脸,登闻鼓被雷劈后,每日午时自动击鼓鸣冤,而后就发生命案。 张佐念着都是嘉靖的人,所以没有递折子。 可南京这边其他的官员,各种弹劾的折子早已如雪片一样递到京师了,将他伍文定描写的十恶不赦,不斩不足以平民愤。 再这么下去。 会不会下狱被处斩另说,事情办砸了,丢了嘉靖的大面子,他伍文定肯定是要是去圣眷的。 所以这才迫不及待的请了关公,先把登闻鼓镇住再说。 本就诸事不顺,如今连张执象这么一个小娃娃都来诘问他,伍文定也是心头火起,交代?你以为本官不想要交代不成! “小真人好大的仙威!” “应天府衙门请了关二爷不能高枕无忧,那泼天的冤屈平不了又能如何?你来平吗?” 伍文定一番话冷嘲热讽,显然没有将张执象放在眼里,就如同狮头镇的那些人一样,他们对鬼神并无敬意,尤其是对神。 张执象没有想到堂堂南京主官居然在摆烂,只觉得血压有点高。 “应天府的冤屈,我们平不了,但,关公像是我小师叔开的光,他若不答应,我想关二爷也不介意毁了这一尊法相。” 出门访友两天的张永焕忽然就出现了,他站在张执象身后,一手按着张执象的肩膀,让张执象瞬间就安心了许多。 他又并非什么孤家寡人。 他是祖天师的弟子,天师府的小真人! 人间的事他们管不了,但这鬼神的事情,就没有他们不能管的,开了光的关公像,普通人不敢动,他们就是毁了又如何? “你敢!!” 伍文定气急,他猛然起身,狠狠的指着张永焕,但张永焕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并不惧怕这位南京朝廷的主官。 而且这时,一名宦官在两名小宦官的服侍下走了进来。 他斜眼睥睨的看着伍文定,淡然说道:“龙虎山统领天下道教事,这避邪镇煞,自是有专断之权,伍尚书莫非心中有亏,见不得那登闻鼓,才如此慌忙?” 这太监叫崔文,正是张永焕这两天拜访的朋友。 老太监已经告老辞官,没啥职位,但他自嘉靖元年开始,就投其所好,为嘉靖皇帝布置修仙问道的事宜,从而与龙虎山交往密切。 嘉靖三年,崔文引荐龙虎山道士邵元节,深受嘉靖欣赏。 嘉靖命邵元节在显灵宫专司祭祀,而崔文因为受到嘉靖的宠幸,格外跋扈,嘉靖五年的时候被弹劾,从而告老辞官。 表面上看,崔文是个失势的老宦官。 实际上,这老货并没有丢失圣眷,而是奉密旨在江湖行事,会选崔文来做这件事,除了嘉靖的信任外,还有这老货武艺高强。 他是耳顺境的武道宗师。 传闻,当年西厂留下来的班底,已经由这老太监秘密接手,成为嘉靖插手江湖的一支势力…… 51、神仙斗法,借力打力 “崔文,你休要胡搅蛮缠!” 大家都是皇帝的人,崔文不想着帮他解决问题,反而帮着这群道士来挤兑他,这是什么意思?陛下的事情还办不办了! 伍文定感觉队友都是猪! 崔文却只冷笑一声,并不理他,出宫一年,崔文早就看清这天下是什么样子了,依靠官面力量想要控制江南是不可能的。 当初陛下对王阳明虽然猜忌,但在登基之初就将王阳明丢到了南京兵部尚书的位置上,未尝没有试试看的心态。 结果呢? 王阳明父亲的确是病重了,但王阳明仅待了半年就跑路是事实,南京朝廷铁桶一块,京师那边就算把六部尚书全部空降,也一样没用。 想要解决江南的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像正德皇帝那样,带着九边大军南下! 来一次犁庭扫穴! 知道结症所在,崔文压根就不在意伍文定的死活,更是认为伍文定蠢得可以,登闻鼓的异像明明是一个下手的好时机,他却为了自保而匆匆请神,要用关公来镇压登闻鼓。 这关公像请回衙门,第二天伍文定就要滚出南京了! 这是什么?这是镇压祖制!你伍文定心中有鬼!届时科道言官更是要以陛下失德,太祖降怒来上书,甚至要掀翻大礼议也说不定! 那会让陛下变得极为被动! 伍文定就是个蠢货! 崔文没有理会伍文定,而是看向徐鹏举说道:“关公镇的是邪煞,登闻鼓乃太祖所设,专为天下百姓击鼓鸣冤,乃至正至阳之物,岂是邪煞?” “近日所生命案,咱家也有了解一二。” “据咱家所知,那些可都是死有余辜之辈,应天府衙门不反思反思,这种罪大恶极之人过往活得如此滋润,反而要镇压登闻鼓,这是何意?” “莫非是要镇压太祖皇帝的在天之灵?” “南京六部,要谋反不成!” 崔文说的疾言厉色,相当于指着徐鹏举的鼻子骂,徐鹏举脸色讪然,心中一顿娘希匹,他又不是管事的,崔文指桑骂槐,他平白受这份唾沫。 你崔文有本事,去奉天殿骂啊。 正德南巡的时候,南京皇宫进不去是有原因的,例如以前上朝的奉天殿,就被改得面目全非,变成了南京朝廷的“议事院”。 上面龙椅都给撤了,换成了议长的位置。 在南京朝廷,议长才是真正的首脑…… 杨廷和嘉靖三年的时候“告老还乡”,就接任议事院议长一职,是毫无争议的东南党魁,南京朝廷真正的话事人。 至于他徐鹏举,依靠祖宗蒙荫混了个议员而已,就是个官面上的吉祥物,骂他有啥用…… “自是不敢造反,崔公公明鉴。” 徐鹏举抱拳表示退让,让崔文他们去找正主,崔文见徐鹏举不阻拦了,便放声道:“关公既然请了,那便请回去,立在皇宫午门外,镇一镇真正的邪煞!” 徐鹏举脸色有些精彩,没有想到崔文胆敢如此挑衅。 应天知府罗文忠犹豫了下,还是硬着头皮站出来,问道:“那,登闻鼓怎么办?” “让它敲!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怕了不成?” “这……” 罗文忠有些着急,但终究没有办法再多说些什么,伍文定只是泥菩萨尚书,但崔文手底下可是握着西厂旧部的。 上面的大佬们,崔文不好动。 他这个小小的知府,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张执象没有想到这关公像和登闻鼓已经牵扯到了嘉靖和南京的斗法,登闻鼓究竟为何鸣冤,最终也没人去管,关公像被请到了皇宫午门外,专门立了个亭子,让关公“盯着”皇宫。 这无疑是非常冒犯挑衅的举动。 亭子一夜之间就搭好了,次日杨廷和坐着车进宫的时候,幕僚特意指着关公像让杨廷和去看,老头只瞥了一眼,便说道:“就放那吧,让关云长看门也不错。” 幕僚问崔文已经发难,该如何反击。 崔文不让他们镇登闻鼓,就是逼着他们将登闻鼓毁了,好以此发难来问责南京,嘉靖三年的大礼议看似以嘉靖全面获胜而结束,实际上杨廷和并未伤筋动骨。 不说南京,就是北边的京师朝廷,杨廷和的旧部门生依旧不少,对嘉靖处处掣肘。 如今正是嘉靖宜将胜勇追穷寇的时候。 也因此有了崔文的发难。 在幕僚的问题后,杨廷和仿佛睡着了一样,许久,幕僚都觉得他睡着了,轻轻唤了声,他才回过神来,说道:“哦,那就伸冤吧。” “登闻鼓乃太祖所设,如今显灵了,自然是太祖显灵,责备子孙不肖。” “宗室如今有多少人来着?” 杨廷和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幕僚直接拍案叫绝,这计谋太妙了!是的,你崔文打算利用登闻鼓的异像来制造恐慌,逼迫他们毁了登闻鼓,然后再来责难。 但他们偏不。 不是要查冤屈吗?你老朱家这么多宗室成员,各个都占据大量土地,收刮民脂民膏,是不是也罪大恶极? 那就审嘛…… 看是嘉靖坐得住,还是我们坐得住! …… 明朝宗室有多少人,这点大清把玉牒毁了,就不太清楚了,但有记录可查的是,嘉靖年间开始将族谱上的女子也计算在内后,嘉靖八年的普查为8203人。 有据可查的是,在明末宗室大约有十三万男子,男女加起来约二十余万人,远没有谣传的百万人那么多。 但宗室的支出依旧是朝廷的巨大负担。 明朝的宗法制度又让宗室拥有极大的特权,在地方上干着士绅们一样的活计,可劲捞钱的不少。 杨廷和这招对宗室下手,对于嘉靖这个“藩王入主”的,“得位不正”的皇帝来说,可以说是打在了七寸之上。 庙堂上的斗法如何,张执象不知。 他只知道登闻鼓出现的缘由,到底有什么冤屈,这点没有人去管,那便只好他自己去管了。 从城隍庙出来,张执象就前往应天府衙门,听闻张执象要管此事,可能是觉得好玩,徐鹏举死皮赖脸的凑了上来,并表示有他领路,才好办事不是? 于是,张执象只好带着这个大纨绔查案…… 52、鬼神涉俗,气运强弱 “喏,那就是登闻鼓。” 带着张执象他们来到应天府衙门,徐鹏举很热情的做着向导,指着应天府门外的那面大鼓说道,很久以前,这里因为杂草藤蔓丛生,还被衙门砌了花坛围了起来,里面种了些花草。 结果那道惊雷炸下后,花坛炸开了,草木全烧完了,就留了个鼓。 他们到应天府衙门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登闻鼓倒是不会自己响了,看起来没有什么奇异的地方,也就是过了一百多年,这玩意还跟新的一样。 当然,虽然看着普通。 别的官员却吓得连瞄一眼都不敢,徐鹏举居然大大捏捏的走过去,拿起鼓槌随意敲了两下,鼓声响起后,衙门内传来一阵骚乱,想必是被吓到了。 “哈哈哈……” 徐鹏举哈哈大笑,把鼓槌递给张执象,示意他也来几下。 张执象没有接,一旁的雨水则嘀咕道:“这家伙不怕的吗?” 徐鹏举将扇子打开,扇着风说道:“我乃中山王徐达之后,世袭魏国公,家中富贵来得堂堂正正,就算有人顶着魏国公府的名义作恶敛财,那也是惩处到族中个人,与我无关。” “这登闻鼓若真是太祖皇帝显灵,又岂会为难我这个后辈侄孙?” “无妨的,无妨的。” 总说朱元璋杀功臣,但也没有赶尽杀绝嘛,洪武年间63名封爵,还是有几人硕果仅存的,如魏国公徐达一脉、鄂国公常遇春一脉、曹国公李文忠一脉、魏国公邓愈一脉、信国公汤和一脉、诚意伯刘基一脉、西平侯沐英一脉、定远侯郭英一脉。 嗯……还剩8人。 其实也不能全怪老朱,就大明今天这个鸟样,老朱泉下有知,怕不是觉得自己还杀少了…… 总而言之,能在老朱手底下活过来的,家风都还是很正的,大抵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也唯有这番“守正”,才能长久繁荣。 徐鹏举自认无愧,也不怕太祖皇帝的在天之灵,所以敢拿登闻鼓开玩笑。 张执象摸着登闻鼓,低声念叨道:“是不是太祖皇帝显灵另说,但登闻鼓既然是太祖所设,那么敲鼓的标准肯定跟《大诰》有关。” “乖乖,那可不得了。” 徐鹏举夸张道:“若是按《大诰》来判,这大明朝廷上上下下,十个人里面,有十一个都得下狱!” 其实都不用按照《大诰》来,就是按照《大明律》来,干净的人也没有几个,所以崔文、伍文定他们压根就不管登闻鼓到底在鸣什么冤屈。 到处都是冤屈,怎么解决? 按照《大诰》的标准给大明上下来一顿清洗不成?别开玩笑了,莫说这只是一面破鼓,就是洪武皇帝在的时候,遵守《大诰》的人又有几个?老朱杀得头颅滚滚,也不过勉强维持罢了。 “你跟着我办案,只会说风凉话?” 张执象也是一口气被堵住,十分不舒服,便有了赶人的意向。 徐鹏举连忙赔笑,说道:“息怒,息怒,我不是在提供思路嘛,就算所有官员都有罪,也要推断出登闻鼓的办事规矩不是?” “你看我们平时剿匪,许多时候都是诛杀恶首,那些被裹挟的百姓呢,都是打发回去,遣散了事。” “再一个呢。” “不是所有官军都跟阳明先生那么厉害的,许多人被任命去剿匪,大多是从软柿子开始捏,把兵练好了,才敢跟那些凶名在外的干一架。” “我的意思是,我们先去看看卷宗,这些天死的都是什么人。” “是不是就可以知道这登闻鼓到底是在直接诛杀恶首,还是在先捏软柿子了。” 徐鹏举嬉笑的说出这番话,张执象则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原来这家伙不是草包,起码这番断辞的逻辑十分清楚。 “嘿,走咯!” 徐鹏举笑了下,便一马当先走进府衙,那些衙役也不知道该不该拦,他们是认得徐鹏举的,但听徐鹏举所说,他们可是要来查案的。 这些人又不掌管刑名,哪里有权查案。 而且这些案子,知府大人…… 衙役还在犹豫,徐鹏举就轻松顶着扇子,将他们推开了,倒不是衙役们配合,而是徐鹏举有这份举重若轻的巧力。 王绛阙看到这一幕,轻轻吐出了两个字:“不工。” 张执象本来心思不在这里,听到提醒也反应过来,徐鹏举的武艺居然还不错,不是说这家伙文恬武嬉,历史上记载这家伙未来还有草包国公的称号吗?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但凡是能传上百年的世家豪门,子弟或许性格乖张了一点,能力培养上应该是没得说的,很少会有真正的草包。 张执象对徐鹏举多了一丝警惕,没有先前那么放松了。 徐鹏举也不在意这些,他在张执象面前显露些水平,自是有他的打算,而应天府衙门知道是他这位混世魔王来了,知府也好,推官也好,都没有出面。 没错,徐鹏举这个南京守备是没有实权。 但他好歹是魏国公,他们这些小小地方官,还能拦着这位国公爷不成?别的不说,国公爷打了你,你也是平白挨顿打,都没处伸冤去。 这是理。 还有个理便是后堂那里,罗文忠跟幕僚的聊天,幕僚问:登闻鼓兹事体大,真让魏国公他们去查? 罗文忠表示:“上面人斗法,我们看着就好,再一个,我只是个小小知府,官道气运有限,那登闻鼓怕是没多久就能沾到我身上了。” “那些大佬们不怕这鼓,我可夜夜担心。” “你没看那些人的死壮哦……” 罗文忠这么一说,幕僚也心惊胆战起来,他们是直接处理这些案子的,徐鹏举猜的逻辑是对的,这登闻鼓是先捏的“软柿子”。 这些天先死的都是一些皂吏和街头那些欺男霸女的恶老大。 但是昨天就死了一个捕快班头了。 再这么下去,没几天就要死到有品级的官员,他这个应天府知府那是首当其冲的,上面的斗法有多激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登闻鼓再不解决,他罗文忠就得死。 所以,罗文忠巴不得魏国公带着小天师来查案。 查,赶紧查! 他罗文忠就是罢职回乡,也比死在任上好! 53、时代变革,平衡微妙 “1号死者,城南扒皮虎,惊惧胆裂而死。生前在城南以敲诈勒索为生,同时兼职人牙子工作,三年前发现一家面摊的小女儿是美人胚子,便要强行买下,摊主不肯遭殴打吐血,数日后不治而亡,强行发卖摊主妻女,得银30两;一年前……” “2号死者,应天府衙门捕快何老三,拔筋而死。正德八年谋夺李秀才家产,强占其女,将李秀才伪装成醉酒摔死;正德十一年,因老家家中建房,邻里产生矛盾,当夜杀邻居一家七口,联合赵班头栽赃给城东富户孙大,夺其家产……” “3号死者……” 看着这些卷宗,张执象的小手都捏得发白了,恨声道:“死后案子都能查的一清二楚,生前怎的就稀里糊涂?!” 徐鹏举翻阅着手上的卷宗,淡淡说道:“事情又不隐秘,只是没人管而已。” “像那个扒皮虎,他做了什么事情,他手底下的小弟都知道,衙门里的人去查,只要态度坚决,那些小弟还敢隐瞒不成?” “至于何老三和赵班头的事情,衙门里的衙役是见识了登闻鼓的,自己的事情不敢说,死人的事情还隐瞒,那就是不想破案,不想活了。” “总共十六份卷宗。” “死的最大的就是那个赵班头了,看来登闻鼓还得继续修炼才行。” 徐鹏举一脸遗憾,似乎巴不得登闻鼓威力更大一点,最好大得能够直接将杨廷和弄死,那才是皆大欢喜。 实际上这并不可能。 气运虽然缥缈,但确实存在,杨廷和正德七年就当了首辅,嘉靖三年才下台,整整权倾天下十二年之久。 他的生死是关乎到天下无数人的命运的。 如此强烈的气运,自然是鬼神辟易,自从老朱大兴城隍,建立阴阳两套班子后,民间信仰其实就做了一次归纳,那些力量会用来庇护朝廷正官。 这些官员们是知晓的,所以平常也不怕什么鬼怪。 但登闻鼓不一样,这玩意是太祖所设…… 张执象忽然想到了什么,但张永焕没在身边,也没个专业人士询问,王绛阙倒是看出他有话要说,便直接说道:“有什么猜想就说出来吧。” 张执象犹豫下,还是说道:“倘若把登闻鼓运到京师去,会怎样?” 徐鹏举瞬间就瞪大了眼睛。 是了,登闻鼓不闻不问,自然只能处理些小喽啰,但倘若运到京师去,由嘉靖谕旨敕封,那会发生什么事情? 卧槽! 徐鹏举瞬间惊醒,觉得这下玩大了,天师府果然是专业的,那些人斗法斗得起劲,反而将最关键的东西忽视了! 没错,鬼神涉俗固然有着各种限制。 但若是由皇帝亲自敕封呢?以后但凡有冤屈的,到京师去敲响登闻鼓,那岂不是连刑部大理寺受审的过程都省略了? 一时间,徐鹏举的心脏跳得厉害,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些人绝不会允许登闻鼓进京的…… 王绛阙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她一把夺过张执象手上的卷宗放下,拉着他就往外走,坚决的吐出两个字:“回家。” 张执象有些不愿意,但王绛阙态度过于坚决,她甚至给银翘使了个眼色,让银翘提溜起张执象,强行将他带走。 张执象向依琼求助,可那妮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根本就没有理他!! 直到坐上马车。 张执象才生气的说道:“你怎么这样!” 王绛阙冷冷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不要命,也得为你四叔他们想想。为你们龙虎山的祖庭想想,你大概是不愿意有人马踏龙虎的吧?” “怎么就……” “诚如庙祝所说,人间事,岂能由鬼神施为!你把登闻鼓送到京师去,就是彻底坏了人间的规矩,以鬼神乱世!这是彻底打破平衡,掀了桌子!为了杜绝这种事情发生,绝对会有大军马踏龙虎,用大炮指着天师府认罪伏法!” “……” 张执象陷入了沉默,他像是个认死理的小孩一样,死倔着说道:“可它能让天底下百姓伸冤!” “幼稚!” 王绛阙没有再跟他解释了,甚至懒得跟他多说,天底下的事情要是这么简单,阳明先生又何须忧心忡忡? 历史上那么多变法者,即便是最成功的商鞅,又何须车裂而死? 张执象再不甘,也终究是渐渐冷静了下来,少年人对世界的赤诚和天真再一次被打击,他有些低落的说道:“登闻鼓该怎么办?” 王绛阙见他服软,也不跟他置气了。 觉得他可怜之余,又有些羡慕,她生在王家,不可能活得如此天真,什么事都要理智的想清楚前因后果,所以她很小就告诉自己不能有孩子气。 可太早看清这个世界,很无趣呢,因为无趣,所以情绪上很多时候都没有什么波澜了…… 她的声音不由柔和了一些,说道:“庙祝老爷说的对,将关公像请到应天府衙门去,让关公像镇着登闻鼓,登闻鼓不显灵了,事情就平了。衙门里的官吏们心里会多一层敬畏,也因为它无害了,又是太祖皇帝留下来的东西,自然就不会有人想着去毁掉。” “至少。” “在人们发现时代真的变了,鬼神可以乱世之前,不会有人想着永绝后患,冒着被嘉靖抓住把柄的风险去毁了它。” “但。” “要把关公像请回去,崔文会不会答应倒是其次,我怕杨廷和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这一场他定然是要跟皇帝争个胜负。” “还有……” “你那番话被徐鹏举听到了,他会不会告诉别人,这很重要。” 王绛阙还有话没说,只是不漏痕迹的看了眼依琼,目前依琼受制于许青麝,不排除依琼以这个消息来向许青麝换取自己的族人。 不过,没必要说开,私下防着就是。 “徐鹏举,他……” “放心吧,登闻鼓在应天府衙门,一时半会不可能运走,他心里有数,自然要盘算各方利益,才会决定怎么办。我可以用王家的名义来请他赴晚宴,但你想好怎么说服他没有?” “我……” 官面上的事情,张执象还是知之甚少,王绛阙见他这个一问三不知的样子,也是叹了口气,再次提醒道:“洪武永乐年间的魏国公府,跟嘉靖年间的可不一样。” 张执象愣了一下,明白了。 以前的徐家,是大明朝廷的权利核心,现在,已经边缘化了…… 54、奇货可居,天下为公 张执象返回桂园,王绛阙与父亲说过事情经过后,王源之便派人送了请帖给徐鹏举,邀请这位魏国公吃晚饭。 安排好后,王源之才向张执象问道:“这个局里面,你想保存登闻鼓,待以后时机成熟,再送至京师,对吧?” “嗯……” 张执象底气不太足,人世间的道德依靠一件“法宝”维持,其实也很荒谬,他冷静下来后,也想明白了,这种虚假的“德”,在法宝失灵后,只会迎来更强烈的反弹。 治国理政,就仿佛修行一样,是不能依赖外物的。 但天底下那么多冤屈,又有几个青天呢?能用登闻鼓还黎民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张执象觉得登闻鼓还是应该用。至于怎么用另说,但一定得有。 就像核武器一样。 我可以不用,但我得有。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汲汲之名。登闻鼓何须用来平天下不平事?它只需保证道德底线便可,其效堪称国之神器。” “荀子曰: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神器如何用,自然是由人来定夺,祭告皇天后土,敕封定文,当足以规束神器,为治世而用。” “只要用法得当,何须担忧神器失位,天下混乱?” “所以。” “登闻鼓不但要保下,还必须想办法送至京师。” 王源之说的很认真。 如果说在狮头镇见到邪崇,张执象召唤灵官老爷,已经让他对新时代开了眼界,那么登闻鼓的出现,就彻底让王源之信服,时代已经变了。 新力量的出现让王源之看到了解决大明朝问题的可能性。 不依赖外物,却可以适度的使用工具,借助好用的工具,以人来做事,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也是登闻鼓该有的作用。 王源之的逻辑让张执象理顺了思路。 对啊,物是死的,人才是活的,不能因为会产生依赖性就否定登闻鼓的价值,它的确是一件有利于天下治理的神器。 “我们能想到登闻鼓的作用,他们会不会想到?” 不论是让登闻鼓变成道德底线的规范,还是除尽天下冤屈,那些人都不会答应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底线…… 但凡他们意识到时代已经变了,怪力真的开始乱神了,他们绝对会毁掉登闻鼓的。 “暂且不会。” “春江水暖鸭先知,你是鸭,我们,他们,都是人,是会后知后觉的。” “但我们也要尽快将事情解决,世界上聪明人可不少,特别是杨廷和,那老狐狸估计很快就会琢磨到这个端倪。” “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王源之想着怎么才好破局,张执象却在想另一件事,他看着王源之,犹豫了下,还是施了一礼,说道:“唐突冒昧,但小侄还是有个问题,不吐不快。” 王源之能猜出张执象要问什么,只是笑道:“尽说无妨。” “是。” “小侄想问……王家跟他们,不应该才是一伙的吗?” 王源之笑了,笑得很开心,他其实很满意张执象这份坚定,没错,哪怕他们王家一路来都在帮他,可道理上说不通,那就是有问题,就是要警惕。 能够坚持这样看待万事万物,才不会被迷惑,才能看到本质真相。 这才是智慧啊。 “绛儿,给他讲讲什么是财富。”王源之没有直接跟张执象解释,并非是看不起张执象,而是告诉张执象这个道理,他们王家哪怕是小女儿都懂! 王绛阙平静无比的说道:“财富者,唯名与力。” “昔田氏代齐,以田氏之食邑分齐国公族,得公族之心,以田氏之米粮分鳏寡孤独之人,得国民之心,又以大斗借贷,小斗收债,让齐国之民归之如流。” “田氏以十二代人经营养望,得‘仁’之名以代齐,此其富也。” “昔陶朱公三散其财,复起千金,其富在力而非幸也。” “陶朱公能操计然之术以治产,根据时节、气候、民情、风俗等,人弃我取、人取我予,顺其自然、待机而动。” “如何能算,如何能步步先?” “一年是旱是涝,是刀兵,是安平,陶朱公能以易数算之,料物于先,这便是力。” “经商之道,行之有效,后世能学,也是力。” “昔秦国之虎狼之师囊括四海,吞并诸侯,这同样是力。” “唯名与力真财富,能富有四海。” “金银,不过是财富的附庸而已。” 张执象听明白了,华夏人的天下观不仅仅刻在文人士大夫的脑海中,连商人的脑海中也刻下了,如王家做生意已经不满足货币的获取了,他们的野心更大。 田氏花了十二代人的时间来贩卖仁义,赚取名声,最后取代了齐国。 王家同样不介意散尽家财来赚取名与力,也愿意为天下人去创造盛世,但盛世是他们奇货可居的货物,他们卖予天下人,自然要获得相应的回报。 这个回报是……大明? “你们要造反?” 张执象把握住了关键,王源之却没有什么忌讳的样子,他转了下烟杆,说道:“历朝历代,唯大明得国最正。” “所以这大明朝上上下下,无数聪明人玩着自己的,吃着大明的,大明也没垮,也没谁明目张胆的扯旗造反。” “就算扯旗,也是宁王那种老朱家的旗帜。” “在大明,田氏代齐是行不通的。” “因而我们无法让士绅和百姓成为买主,来买这个国。” “奇货可居,那也得有买主才行,既然不买国,那普天之下,能够当买主的……唯有皇位上那位万岁爷了。” “就是不知,卖一个盛世给皇上,皇上能开出什么价来。” 张执象算是看到了王家的野心和气魄,这是商人有钱之后对钱不感兴趣,本质上兴趣已经转移到了权力上吗?像,又不太像。 因为就算是权力,王家好像也能轻松放弃。 因为力的本质从来就不是权……权是力,力却不是权。 但,皇上作为买家,能够支付的,必然是权,王家是要什么? “王与马,共天下?” 张执象低声呢喃了句,这是指晋朝的时候,琅琊王氏强大到能够与司马氏共治天下的程度,可以视作门阀的巅峰状态。 然而,王源之只是淡然一笑,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他含笑问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琅琊王氏,如今安在哉?” 皇帝能支付的不仅是权,还有名。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他王家要的,是天子将天下之权让渡于“公”的功绩!此后天下一千年,两千年,千万年,只要世界还在这副框架之下,王家就能“与国同寿”! 这是南张北孔做的事。 也是王源之想做的事! 55、太极推手,你来我往 真正的富贵不是烈火油烹,团花似锦,而是细水长流。 这是许多人不理解的,就像没有慧根的人不理解长生一样,追求极致的富贵,往往会过刚易折,落入“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圈套。 华夏的历史足够长。 足以告诉后来人什么才是真正的富贵,如上古圣王留下的血脉,一直到东周列国形成的封建贵族,可以说是源远流长了吧? 这些贵族经历了大秦的郡县制依旧没有消失,他们成了世家门阀,发展到极限的时候,是晋朝的五姓七望。 或许,在那个时候,人们会以为这样的富贵能永恒下去。 直到……五代十国。 全天下如同砧板一样,剁了个稀巴烂,全无尊卑之念,引用《后唐书》一句话可以概括:兵骄则逐帅,帅强则叛上。 藩镇造皇帝的反,将军造节度使的反,营将造将军的反,千将造营将的反,百将造千将的反,什将造百将的反,小兵造伍长的反…… 那是真正的乱世,有兵就是草头王。 全天下所有人都野心勃勃的向上爬,管你什么名门贵族,有威胁就灭了,管你服不服。 就这样。 昔日的门阀世家,在五代十国几乎全被搅碎,留给后周的,哦不,留给大宋的,其实是一个极好的时代。 正因为门阀没了,才有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奈何大宋不争气。 当然,那些都是其他的问题了,关键在于,经历过五代十国的乱世,让人们知道,世家门阀的路子,并不保险,富贵无法持久流传。 再加上经历蒙古南下,神州陆沉,又有大明恢复中华。 每一次乱世的洗牌,都让那些世家豪族七零八碎,沧海桑田的异变过后,如今还有什么是剩下的呢?定睛一看,不过两家而已。 南张北孔。 所以,有眼界的人这才明白,原来,南张北孔,才是真正的富贵啊…… 王源之表明心意,张执象对于他的魄力深深震撼,他觉得前世那些财富榜上的富豪相比于王家这种商人来说,太low了。 不,有没有可能,王家他们才是商人,而那些富豪……只是买办呢? 毕竟先生说过:你太高看他们了,他们懂什么是资本主义?最多倒退回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资本主义是靠侵略和掠夺别的国家而积累资产的,他们敢侵略谁呀?不被侵略就阿弥陀佛喽。 而大明的这些商人,与资本家好像又有些差别…… “王叔高义!” 张执象朝王源之施了一礼,不论王源之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的确是在做利国利民的好事,张执象没必要因为“初心不纯”这种东西就将朋友往外推。 先生说过,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 王源之笑了笑,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作为王阳明的忘年交,王源之如何不知道唯有致良知才能致良知。 他自己动机不纯,是不可能“开万世之太平,天下为公”的。 这件事只有张执象这样的人才能做到。 “说说登闻鼓吧。” “没有关公像镇压,登闻鼓还会继续显灵,背后就必有冤屈。崔文要以此来给南京朝廷施压,甚至通过登闻鼓制造的恐惧逼迫南京这边毁掉登闻鼓,好彻底发难。” “而南京这边,杨廷和那只老狐狸可不会善罢甘休。” “他恐怕会借力打力,你说有冤屈,那便鸣冤好了,要不了多久,南京刑部就会发函,要求彻查此案,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这个时候,冤屈指向谁最好呢……” 张执象惊道:“崔文?他们要倒打一耙?” 王源之摇头,说道:“崔文不过是一个辞官还乡的‘民’而已,他现在是江湖中的暗子,固然是嘉靖在江南众多棋子中最重要的一颗,但却缺乏足够的影响力。” “冤屈最好的指向应该是——宗室。” “毕竟我们的万岁爷是以藩王入主,这些年为了正统性,搞了大礼议,打击宗室,才是逼迫嘉靖的最好办法,登闻鼓甚至可以用来借用太祖的名义,从而推翻大礼议,让嘉靖彻底沦为傀儡。” “嘉靖三年的告老还乡,我们的这位首辅大人,其实是憋着火的。” 王源之太了解嘉靖跟杨廷和的恩怨了。 也了解这位权倾天下十二年的首辅,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的憋屈,嘉靖是他亲手挑选的傀儡,他却被傀儡驱离了中枢,哪怕是他主动以退为进,可这对杨廷和来说,依旧是一种屈辱。 他是必须要洗刷的。 “那我们今日查了卷宗,一副要监督应天府衙门办案的样子,到时候岂不是成了杨廷和的助力?”张执象顿时反应了过来。 心中有些凛冽。 杨廷和反手之间就让他们为他所用,现在醒悟了,却也不好退出了,否则会引起怀疑…… “无妨。”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杨廷和对宗室动手,未免不是一个机会,大明朝的宗室,的确有点尾大不掉了……” 未来嘉靖八年的时候,宗室人口清查是8203人,如今是嘉靖六年,宗室那边8000人是有的,按照朱元璋定下来的祖制。 自亲王开始,都是嫡长子世袭罔替,其余子女都削级分封。 依次为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 即便是最低级的奉国中尉,封爵时的土地不说,每年也能领取200石粮食作为俸禄,国朝每年在供给宗室上就要花费至少四百万石粮食。 须知,在嘉靖元年的田赋,实物也不过才两千五百万石…… 算上宗室需要赐封的田产,宗室占了财政开支的20%,就这,还是嘉靖六年的情况,等到明末……那简直惨不忍睹。 朱元璋定下的这个宗室之法就有问题。 那些宗室什么都不用做,死劲的生娃就可以了,生个百万人,再庞大的帝国都能拖垮…… 所以,宗室的问题必须解决。 这件事是嘉靖自己做不来的,正好杨廷和下手了,自然要借一借杨廷和的力了…… 56、酒过三巡,武学之美 徐鹏举接到王源之的请帖,就乐滋滋的过来了,没有半点拿捏姿态的意思。 作为“圈内人”,徐鹏举很明白那些拿着生肖令的豪商意味着什么,像这南京城内,那皇宫之中,已经改为议事院的奉天殿,那里固然有着半个大明的话语权。 作为议长的杨廷和不仅能够与皇帝分庭抗礼,更在事实上已经害死了一位皇帝。 看起来,杨廷和权势滔天,是一切的幕后黑手,但,这只是基于士大夫阶层游戏规则里面诞生出来的代表而已。 因为代表了整个士大夫阶层,杨廷和才有这份力量。 等到杨廷和退下去,就会有新的“议长”产生,杨家也从此与这份力量无关了,即便后代争气,人走茶凉后又能余下几分荫泽? “杨廷和们”的强,是一时的,手握生肖令的十二家豪商,他们的财富却是可以世代相传的。 所以。 徐鹏举哪怕是对杨廷和都敢嬉笑怒骂,只要不真正冒犯,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对于王源之,他是相当客气的。 两人一番寒暄,入席就坐。 徐鹏举主动热场,热情敬酒,酒过三巡后,立马开门见山,说道:“登闻鼓实属治国神器,当由小天师护送进京,献给陛下!” 张执象与王源之对视一眼,没有想到徐鹏举如此上道。 这个有些胖,看着像个大肚将军的国公爷,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草包纨绔,实际上心思相当玲珑。 “若真以登闻鼓治律法,是否会太严苛,导致适得其反?” 王源之反而有些“担忧”的问道,徐鹏举当即大手一挥,豪迈道:“诶!王家哥哥这话就说错了,这行军打仗,火炮是不是要因为杀业太重而不用?那是决计不能的。” “夷狄所畏中华者,火器也。” “天下奸邪所畏律法者,登闻鼓也!” 徐鹏举掷地有声的拍着大腿,表示着坚定的决心,但紧接着,他痛心疾首的一拍掌,控诉道:“我等为天下万民秉持公正,此乃功德无量的善事,可这等好事,总有小人不识好歹,必然竭力阻拦。” “某虽有心,但无计可出。” “不知道哥哥有什么办法可以将登闻鼓安然送至京师?” 徐鹏举跟个人精似的,提溜一转,便把球踢回了王源之这边,等着听王源之和张执象他们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如果不靠谱,这个胖子怕是就要推脱了。 王源之眼睛微微一眯,没有回答,反而坐了回去,自顾自的添了一杯茶,这让徐鹏举偷偷打量的眼睛不由眨了眨,没搞明白。 这时张执象说道:“春江水暖鸭先知,他们暂时还想不到登闻鼓的作用。” “但,只要我们带走登闻鼓,他们便能立刻反应过来。” “一路上的险恶,恐怕难以想象。” “所以,为了顺利突围,我们必须想办法打一个时间差,在他们发现之前,我们要已经离开,并且走出一段距离才好。” 张执象说着下午与王家父女商量的计划。 带走登闻鼓,最好的办法就是“偷天换日”,让这场围绕登闻鼓的争锋尽快的合理落幕,而他们在两方的争斗中偷出登闻鼓,将其带往京师。 若是不被发现,悄无声息的完成,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即便被发现,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他们,在面对追杀时,突围的几率也更大一些。 徐鹏举听了这个谋划,认真思考了一会,觉得成功的可能性还是有的,重点在于,他们偷出登闻鼓很难,而杨廷和那边毁掉登闻鼓很容易。 所以他就算告密,也没有太多利益…… 王家对张执象的支持,还有他们对登闻鼓的用法,这表明他们应该是打算干票大的,现在应该是最好的上车机会了。 “妙哉!” “我老徐没什么文化,搞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哥哥和小天师但有要求,尽管吩咐下来就是,我们一起为天下万民声张正义!” 他说的粗鲁,但大家谁不知道他是个心思玲珑的? 不过既然成了一伙的,也就懒得拆穿他这份伪装了,饭吃到一半,徐鹏举甚至打拳给大家助兴,一点也不在意这是掉分的戏子行为。 这时张执象才发现,徐鹏举并不胖,而是壮。 古代的将军就是这样,他们的“大肚子”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古代的后勤不比现代,没有足够的脂肪存量,是经不住战时的艰苦的。 再一个,脂肪其实也是防御力。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古代图画当中的将军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徐鹏举不愧是将门之后,想必从小接受的教育里面,就是关于武将的培养,才会有这份体格。 他打的是武当龙华拳,龙华拳的特点是动迅静定,闪转腾挪,身如龙形,虎伏鹰扬,尤以腿法为主,常常数腿连发,疾如闪电,势不可挡。 这技法特点让徐鹏举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灵活的死胖子…… 王绛阙说徐鹏举是不工境的武术高手,也并没有看走眼,那份灵活自若的余裕下,自然是武艺高深的一种表现。 徐鹏举打完拳后,气氛活跃了不少。 他们聊天聊到了张执象练武一事,虽然知道教张执象练武的是张永焕,乃是一名耳顺境的武道宗师,但徐鹏举依旧好为人师。 “你们道士教武功,温温吞吞的,讲究个心静。” “永焕道长让你站桩,你就死站桩,一点都不懂得武功的魅力,如何能够有动力钻研武学?” “来来来,我教你一个好玩的。” 说着,徐鹏举就将张执象拉了起来,他让张执象把手平举伸直,然后手掌完后翘,把筋拉直绷紧。 “对,就这样。” “拉直,再拉直,感觉有回弹的力为止,不要怕,继续拉……啪!” 徐鹏举教着教着,忽然一巴掌扇下,力道沉顿无比,但却只是微微撼动了张执象那根瘦弱的小胳膊,哪怕他只是收着力道再用巧力,但是…… “我没用力啊……” 张执象呢喃着,将筋拉直并没有用到多少力量,可以说他的肌肉甚至都还处于松弛的状态,可刚刚徐鹏举的那一掌,竟然只是让他的手臂微微撼动? “嘿嘿……懂了吧?这就是筋的力量。” “练武,首先要开筋骨,当筋骨活了,全身的力量就活了,这样才能发挥出常人无法企及的力量,而这也就是手熟这一境界的根本。” “如何,神奇与否?” “人的身体就是一个巨大的宝藏,武道,就是去开启这份宝藏!” 徐鹏举大大捏捏的,并且只是玩了一个小技巧,但也诚如他所说,张执象终于看到了武道的魅力,有了发自内心的对武学的兴趣…… (ps:这个小技巧大家可以试试,筋的力量确实有别于肌肉。) 57、群狼环伺,虎口夺食 宴席散罢,徐鹏举离去,该聊的也聊完了,今天经历了许多事,张执象也累狠了,便告辞回屋。 他离去时疲惫挂在脸上,王家父女对视了一眼,都明白有件事不能忘。 且看看吧…… 知竹苑,今夜张执象没有抄书,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有些眼皮打架了,毕竟是孩童的身体,睡意来了挡都挡不住。 雨水心疼的给他擦脸洗脚,替他盖好了被子。 便在外间的陪床上睡下,夜里有事,她正好伺候,大户人家的丫鬟都是这样的,雨水最近也学了不少知识,有心加强一下专业技能,虽然总是一觉睡到天亮,经常起得比张执象还晚就是了…… 小姑娘上床后也很快就睡着了,完全没有那些大户人家丫鬟的警醒,梦里还砸吧着嘴,估计吃到了什么好东西。 这时有人进了屋,走过了她床边也毫不知情。 站在张执象的床头,依琼的神情相当复杂,在城隍庙遇到的族人,他们苦苦哀求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徘徊。 她知道那几个族人肯定是已经投靠许青麝了。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出逃本就是许青麝安排的结果,在许青麝手上,他们伊达部落的族人还有上百人。 她不相信许青麝的承诺。 那个蛇蝎般的女人怎么会信守承诺,放她和族人离开?可她如果不照做,那些族人绝对会死…… 但。 要杀掉张执象吗? 看着张执象疲惫的睡脸和微微的鼾声,她今日虽然心不在焉,但也明白张执象在做什么事情,为了那些不相干的穷苦人劳心劳力。 原来,书本当中那些心怀天下的君子真的存在。 哦,他是道士来着…… 依琼没打算深究君子和道士的差别,反正,张执象是个好人,从那天他愿意帮她打掩护,逃离诚意坊打手的追捕开始,她就很清楚这一点。 虽然是好人,但也是大明人…… 依琼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晚上的血与火,忘不了阿爸倒在血泊中大声喊着:“快逃……” 是大明人毁掉了她的家,将她的族人当做奴隶贩卖,包括她自己,也成为了其中的一件货物,作为货物的未来,让她打心底里就觉得恶心。 “明人都该死……” 她调起心头的仇恨,试图说服自己,从袖子里拿出匕首,可却迟迟下不了手,张执象与族人的性命在天平的两端,不断折磨着她的神经。 她捏匕首的手用力到发白,但匕首却重若千斤,不听使唤…… 许久。 依琼深吸了一口气,离开了卧室,她去书房写了一封信,将信放在张执象的枕头下,看着这个长相其实很受欢迎的小家伙,依琼笑着捏住了他的鼻子,看他在睡梦中张嘴呼吸。 “呵……” “再见了,可爱的小家伙,这是我们伊达部落跟许家的恩怨,不应该牵扯到你,只是既然你是个好人的话,那就再厚颜求你办件事了。” “金矿的位置我写在信中了,虽然你不需要,但那是我唯一能拿出的报酬,不要嫌弃。” “请帮我找到伊布,不要让他落入许青麝的圈套。” “他是我们复仇的唯一希望……” “拜托了,小家伙。” 说完,依琼在张执象额头亲了一口,便起身离去,她如同猎豹一样钻入黑夜当中。 在她走后,张执象睁开了眼睛,依琼先前拿匕首站着的时候,他就迷糊醒了,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后来依琼又是捏鼻子,又是说话的,他如何还有睡意? 他爬起身,摸出留信来看。 表情顿时变得严肃无比,他匆匆披起衣服,就要去想办法,刚走到院子里,却发现王源之正坐在石桌前抽着烟。 “王叔?” “哦,安平啊,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人去照看依琼了。” 张执象愣了下,随后走到王源之对面坐下,问道:“王叔早就知道依琼会被许家逼迫,要求对我下手?” 王源之敲了敲烟灰,说道:“嗯,知道。” “诚意坊出来的人,怎么也得查查,不过,在听到依琼出自伊达部落后,就明白了,她要找的伊布,还有一个我们熟知的名字——大防风。” 张执象瞪大了眼睛。 他顿时有些着急,但王源之却说道:“不用着急,许青麝肯定想到了依琼会有找她拼命的选择,但这个时候,你怎么也该知道依琼的身份了。” “许青麝并不会动依琼,也暂时不会杀伊达部落的族人。” “她等着用这些东西来钓大防风呢。” “关于许家对大防风的布局,主要是因为北商洲那边……” 王源之将北商洲东海岸的局势跟张执象掰扯清楚了,让张执象明白这一局其实是应在万里之外,这一下让张执象的空间视野给拉高了。 “如此说来,许青麝应该更倾向于收服大防风?” 王源之点头,道:没错,杀掉大防风并不能帮她获利多少,许家老四的感激和人情,这种东西是不靠谱的,许青麝这种人也不会相信这些东西。” “她只相信可见的,能抓在手中的力量。” “如果有大防风帮她,她就能够控制整个北商洲的东海岸,若是发展的好,不出十年,就能垄断北商洲的生意,她在许家的话语权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为此,我想她是不介意卖掉许海的。” “甚至是……卖掉整个许家。” 王源之讲了下许青麝的过往,这让张执象了解到,许青麝意外的跟大防风有共同的仇人,只不过大防风只是想毁灭许家报仇雪恨,许青麝要的却是杀掉许家其他人,然后自己霸占许家…… “如此看来,龙江造船厂的刺杀也是许青麝安排的?” “不,那不是许青麝的风格。” “不是许家,那便是汪家?” “应该是了,这应天府看起来,就像是龙潭虎穴一样,如何,还有信心虎口夺食吗?” “大概,虱子多了身不痒吧。” “哈哈哈……” 次日,在许青麝前往诚意坊的路上,依琼刺驾失败,在慌忙逃窜下,一架马车停在了她的面前,张执象温柔的笑道:“上车吧,依琼姐。” 58、初次交锋,互施压力 在户部巷的宽广街面上,两支队伍凛然对峙。 一方拿着闪亮的长刀,身着劲装,个个凶狠无比,一看就是凶徒,极不好惹;另一方沉默朴素,虽然穿着家丁的衣服,但阵列配合极好,有拿长枪的,有拿刀剑的,有拿盾牌的,有拿弓箭的,十人为一队,肃然如山岳。 双方都知道对面是硬茬子,所以场面僵持,没有打起来。 直到诚意坊那边的增援赶到,接着一驾极其华丽的马车在六匹神俊无比的宝马下慢慢踱步而来,极为大胆的停在两阵中间。 有侍女慢慢卷开珠帘,妖娆无比的女人躺在软塌上,正悠闲的喝着香茗。 依琼有几手功夫,甚至还有弱化版的心眼能力,但想要刺杀她,却连车驾都没够上,此时在车驾旁站着一名带着斗笠,气势十分肃然的女剑客。 方才便是她一剑杀退了依琼,若非许青麝吩咐不许下杀手,依琼早以殒命,而不是肩膀中一剑那么简单了。 喝完茶。 许青麝悠悠的说道:“小依琼,什么时候为了个小孩子,连上百号族人的命都不要了,这说不过去啊。” “难道……” “你喜欢这口?” 她笑得很放肆,依琼却不答,只是狠狠的盯着她,恨不得从她脸上撕下肉来,不管张执象有没有来救自己,依琼知道,自己唯一的能做的就是跟许青麝鱼死网破了。 “你心里便只有这些肮脏的东西么?” 张执象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个女人,但却由衷的厌恶。 “哦?” “你这么反驳我,意思是……你懂这些?” “啧啧。” 许青麝笑得很玩味,若是其他人可能就慌乱了,但张执象没有,在面对这些敌人的时候,他能排除很多干扰,有点阳明先生说的“吾心不动,随机而动”的意思了。 “许家若是要杀我,大可放马过来,派人暗杀算什么?” 张执象冷冷说道。 许青麝勾唇一笑,伸手到一旁,摩挲着王翠翘那如玉脂般的小脸蛋,此等交相辉映的场面,即便是军阵中都有人失神,张执象眼中却还是坦荡正气,这让许青麝有些无趣。 松开手,懒洋洋的说道:“我为何要杀你?” “你……” 张执象本想说狮头镇的事,但许青麝好像跟许家的利益并不同步,她不会以狮头镇的恩怨来行事,其实也没有必要绕这么一圈,来让依琼暗杀他。 “呵……” “想明白了?依琼并不是我的人,去年她就被买走了。” 许青麝撑着脸蛋,含笑看着张执象,轻飘飘的卖着队友,张执象如何反应不过来,他皱眉道:“是汪家买了她?” “猜中了,可惜,没有奖励。” “你要怎么才能放过依琼的族人?” “什么放不放的,你们来抢啊,抢到了算你们的本事,抢不到,再来求我呗。哦,对了,依琼是汪家的货,你劫了这件货,汪家可不会善罢甘休哦。呵呵呵……” 许青麝放肆的笑着,她一挥手,竟然丝毫没有追究依琼的刺杀,整个队伍就这么离开了。 可她越是如此,留给张执象的麻烦也就越大。 他叹了口气,转身看着依琼,他也不会医术,血水都渗出来了,必须尽快医治才行,他让车夫尽快返回桂园,车上,依琼解释道:“我并不知道什么汪家,诚意坊里面的姑娘都不知道买主是谁,只有被交出去的那天才会知晓。” “我没有怀疑你,依琼姐。” “为什么要来救我?得罪那个女人,还有汪家,麻烦会很大的。” “依琼姐不是让我找伊布吗?我找到了。” “这么快?!” “嗯,伊布还要个名字,叫大防风,我认识他,嗯,有五年了,他十年前就在我们天师府了。” “呃……” 依琼愕然的同时,终于明白许青麝为什么让她刺杀张执象了,如果她真的杀了张执象,不论天师府怎么看伊布,他自己肯定会待不下去的。 说不定还会去抵命,以他的命来换天师府饶恕她…… 许青麝,好狠的计谋!! “好好休息吧,依琼姐,大概也就这几天,大防风就会应天府了,到时候我们再来商量怎么救出你的族人。” “嗯……诶,不对,你早知道伊布是大防风了?” “昨晚才知道,是王叔一直都明白。” “哼,商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依琼埋怨了句,但也彻底放下心来,这大概是伊达部落被劫掠后,这十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到安心与依靠…… 依琼沉沉睡去了,张执象的眼睛却明亮得宛如火焰在烧。 …… 依琼的族人要救,汪家的刺杀要提防,登闻鼓的事更是重点,为了不露出马脚,张执象他们在午时之前赶到了应天府衙门,等着看登闻鼓显灵。 在他们赶到的时候,正看到衙门口摆了一堆法坛,十多名道士在做法事。 这些道士都是衙门请来的。 没办法,上面的人不怕,罗文忠却是怕极了,他是一天也不想听到登闻鼓发出响声了,他堂堂知府自然不用亲自去做什么肮脏事。 但,这登闻鼓是太祖所设啊! 贪污六十两就得剥皮楦草啊!!! 至今为止,这登闻鼓还没有显灵到官员身上,所以还没见这等死壮,可想必绝不会少!!死也就算了,死那么惨,这怎么也接受不了。 罗文忠怕的要死,可不管那些道士愿不愿意,威逼利诱就喊来做法事了。 张执象看到这一幕相当生气,正要呵斥那些道士,但徐鹏举拦住了,他悠悠说道:“放心吧,他们这点道行,哪里镇得住登闻鼓。” “呵呵,谁也不傻。” “这些人恐怕都在跳大神,没有出力呢,谁不怕个反噬呢?” 是啊,寻常妖物,过于厉害的,道行不够,那些道士都不敢招惹,何况是登闻鼓这等特殊的存在? 张执象依旧看着厌烦,但徐鹏举却推着他往前走,说道:“得让衙门里的人找些事情做,不然全盯着我们身上可不好。” “走,我们直接去找罗文忠,给他施加压力。” “让他尽快查清应天府的冤屈,还老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59、升堂审案,浑水摸鱼 罗文忠很烦,因为案件已经不是登闻鼓显灵那么简单了,已经有人开始浑水摸鱼,一些江湖人士借着登闻鼓的掩护开始行侠仗义了。 同时也有人趁机对政敌下手。 例如,昨天夜里,巡城御史陈涛死了,仵作查验过发现,先是迷药迷晕,然后用绳子勒死的,死后才伪装为上吊自杀。 真要是登闻鼓显灵的话,跳跃度不会这么大,毕竟九品的官还没开始死呢…… 巡城御史是正七品,而且行使的是监察之权。 都察院的十三道监察御史共110人,全部都是代表朝廷巡视地方的,什么都能管,而且可以直接上书给皇帝。 当然,南京没有皇帝,监察御史直接向议事院负责。 南京与京师虽然是两套班子,但官面上的规则都差不多,每年对官员也是要监督考察的,毕竟如果全烂了,那连税都收不上来,大佬们又怎么捞钱呢。 所以,巡城御史陈涛的死非常扎眼。 罗文忠甚至敏锐的嗅到了不对,因为这很可能是崔文的一次出击,陈涛屁股底下肯定不干净…… “罗知府,这登闻鼓可是又响了啊!” “你什么时候彻查应天府的冤屈啊?” 徐鹏举的大嗓门从门外响起,罗文忠顿时脸一黑,偏偏还有这么一群人来推波助澜,这些案子如何才能了结? 罗文忠跟师爷说了声,便想从后门离开,躲着徐鹏举。 可徐鹏举一踏步跃了进来,追风赶月一般就拉住了罗文忠的衣袖,含笑问道:“罗知府这是要往哪里去?” 罗文忠尴尬道:“尿急,尿急。” “哦,那罗知府赶快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您,那个,师爷是吧?昨天又发生了什么案子,赶快拿上来给我瞧瞧。” 徐鹏举直接坐在了罗文忠的主位,师爷讪讪的看向自家东主,罗文忠黑着脸摆了摆手,让师爷按照徐鹏举的话做。 不然又能如何? 这位可是魏国公,再不济,身份也摆在那里,家里是有丹书铁券的。 罗文忠出去转了个身就回来了,徐鹏举刚刚拿到卷宗,见罗文忠匆匆回来,便笑道:“罗知府,这有点快啊,要不要我介绍个老大夫给你?” 罗文忠尴尬的笑了笑。 “咦?昨天居然死了个巡城御史?” 来了! 罗文忠心呼一声,将准备的说辞丢出来:“从登闻鼓的作案规律来看,目前还无法涉及七品官员,更遑论是科道御史,这应该是有人浑水摸鱼,我已经上书给刑部,让刑部大理寺来彻查此事!” “哦?刑部的人来了吗?” “应该正在路上……” “那就是还没来,罗知府,你这就不对了,哪怕案子交给刑部,但发生在应天府地界上,总要去调查才对吧?那个师爷,你安排两个衙役,我让我家护卫一起帮忙,去把陈涛的家属请来。不论怎么说,这可是御史啊,得查!” 罗文忠顿时满头大汗,拦都拦不住,徐鹏举直接去升堂了! 徐家别的不多,家丁多,烂船还有三斤钉呢,徐家作为大明第一勋贵,在军中至今还有着不小的影响力,家丁也颇为能干,直接取代了衙役的活,喊着威武,升起堂来,任由百姓入府观看…… “这可如何是好!” 罗文忠有些着急,师爷也不知道该如何破局,恰逢此时,一名文士进来,说明其幕僚身份后,与罗文忠密语了几句,罗文忠当即大喜过望。 “哈哈哈,走走走,升堂去,看看我们的魏国公如何破局!” 徐鹏举不仅要审陈涛的案子,还让人在衙门外敲锣打鼓,说是为了平掉登闻鼓所鸣的冤屈,应天府内所有人都可以来伸冤,衙门一概受纳。 百姓们自是不信,只是看热闹,没谁当那个出头鸟。 徐鹏举也不急,正等着审陈涛的案子呢,结果没一盏茶的功夫,真的有人来喊冤了,而且是乌央乌央一群人。 看到这些人,徐鹏举心里有数了。 便让衙役将人带上堂来。 却不想这近百人,全部是状告淮王的,有人哭诉淮王占他家田地,有人哭诉淮王放贷逼死家人,有人哭诉淮王强占他妻子…… 堂上。 张执象有些不理解,问道:“这些人都在状告淮王,此人罪大恶极不成?” 对此,徐鹏举不屑的笑了下,说道:“恰恰相反,这一任淮王叫朱祐楑,是以庶子承了他嫡亲哥哥的位置,从小就是个老实孩子。” “他哥哥朱祐棨倒是个浪荡的,早年就把身子骨玩垮了,所以才英年早逝。” “朱祐楑嘉靖四年才继位,这些人状告的事情,恐怕都是朱祐棨做的,那些人故意张冠李戴,也是没有办法。” “大明的封王都在北边,长江以南的,只有江西有三支封王。” “宁王已经被诛灭,就只剩下淮王和益王了。” “但是益王朱祐槟可真污蔑不动,当初受封的时候,他为了节省朝廷开支,甚至都没有新建王府,住的是原来的荆宪王朱瞻堈的府邸。” “朱祐槟每日勤俭节约,只吃素食,从不买新衣服,衣服都洗得发白了,平日里最好读书读史,往来交游的都是文人,名声极好。” “这是真没办法告。” “所以选来选去,又要够分量,是个王爷,又要没什么实权的,又要不太离谱,江南的事不能弄到中原去。” “最终就只能选淮王朱祐楑来了。” 张执象本以为他们会找些真事来发难,却没有想到连案件都是污蔑的,更离谱的是,淮王不是在饶州府吗?这些原告,一夜之间,就飞到应天府来了? “这也太假了吧?” “人或许是假的,但案子应该是真的,朱祐棨造的孽,要连累朱祐楑了。” “我们得查清楚才行。” “是得查,但定然是不好查的,如若我猜得不错,刑部应该已经出动了,淮王那边不日就要被押送到应天府来,他们会以登闻鼓是太祖显灵惩罚子孙不肖为由,先把淮王的案子钉死,然后再向万岁爷发难。” “现在怎么办?” “查案,一起查,巡城御史陈涛的案子,淮王朱祐楑的案子,都查,把水搅浑了,我们才好办事。” (ps:朱祐楑是个好王爷,历史上,他将女儿嫁给了王府小吏的儿子,而且还答应了女儿的请求,去了封国爵位,以普通女子的身份去侍奉公婆。) 60、钱庄爆雷,万民哀嚎 “淮王府不法侵占的土地有6712亩,强取豪夺兼并的土地有11756亩。” “强抢民女37次,纵奴伤人581次,关联命案24起。” “嘉靖元年湖广盐荒,淮王府与饶州盐商囤积居奇,不顾朝廷平抑盐价的政策,反而利用势力为盐商遮掩,对敢于低价出售的盐商打击报复,经由垄断销售,获利上百万两……” …… 将那些原告的资料的汇总,从状告的内容来看,淮王府简直十恶不赦。 百姓家里不过几亩地,强取豪夺近两万亩地,得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更不要说强抢民女,纵奴伤人这些天怒人怨的事情了。 如果这些罪状属实,哪怕不是现任淮王做的,张执象觉得找淮王府也没有任何问题。 你不能光享受权利,不享受义务吧? 徐鹏举拿着资料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一会,叹了口气,说道:“朱祐楑可能确实有下令,让府中的人去将这些东西还回去了,说不定还给了补偿。” “但他毕竟是庶子继位,府中的豪奴可不会那么听话,上头的嫡母也不会任由他‘胡来’。” “可惜了。” 作为一门两国公的徐家,大明朝最顶级的勋贵,徐鹏举对豪门里的这些肮脏事再清楚不过,豪奴欺主的事可不少。 有些府里,奴才比老爷还有钱呢。 至于那些案子,平常做这些事倒也不会有什么意外,了不起闹大了,闹到皇帝面前,遭受一顿斥责,到时候再改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总不至于被削藩。 可如今作为棋子,就很糟糕了。 “淮王会被做成铁案?” “跑不了,凭空栽赃的手段太过低级,他们敢报上来的案子,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这次跟着淮王来应天府的,应该还有那些真实的原告,这些人很聪明,他们又没有说自己是亲历者,只说自己朋友和远房亲戚,但在案件描述的时候,哪个村,那户人家,却能够说得一清二楚。” “我们该怎么办?” 张执象没有帮淮王洗罪的想法,但这不光光是影响淮王的事情,如果让杨廷和得手,将会直扑嘉靖,倘若他将大礼议推翻,嘉靖的威望就会一扫而空,变成事实上的傀儡,而且还是个“名不正,言不顺”,被太祖显灵降罪的皇帝。 张执象他们想要集权,然后革新大明,以应对小冰河灾难的计划就会彻底破产。 倒不如说,从此以后都会破产。 正德那一脉已经绝嗣了,嘉靖如果皇位名义不正,那此后的所有皇帝都会失去他应有的权威性,皇帝在大明将成为一个名存实亡的存在! 并不是说世界一定需要一个皇帝,而是如今的大明已经够多元化了,要想达到所需求的集权,只有这么一个选择。 在小冰河到来,并产生重要影响之前。 自上而下的改革是最好的,不是乱世的时候,自下而上的革命成功性并不高,而等到可以造反的乱世,会死多少人不好说,但至少还要等四五十年。 “不能等了,必须尽快从陈涛的案子入手。” “等淮王被押到应天府来,就彻底被动了,一个王爷的影响力不是一个御史能比的,民间对于审判权贵,而且是顶级权贵,是有一种狂热的。” “那些人更是会故意煽动民意。” “到时候满应天府都会是处死淮王的呼声。” 徐鹏举能看出其中的凶险,便立刻办起了陈涛的案子,当衙役将陈涛的妻妾家仆带过来的时候,那些揭露陈涛的证人也顺势就出现了。 案件逐渐清晰。 巡城御史陈涛勾结西城兵马司指挥侯杰,通过阻拦西城各坊的货物进出从而垄断大宗商品,私印纸钞后,将垄断的商品与纸钞挂钩,各坊商人进货必须使用他们的纸钞。 在坊间习惯纸钞后,便以纸钞放贷。 仅仅两年时间,纸钞便开始向应天府其他城区蔓延,甚至开设钱庄吸纳储户资金,然后取钱时只给纸钞,但因为有利息,民间许多人开始向钱庄储存…… 以空手套白狼的方法,谋取利益巨万! 纸钞这玩意大家都不陌生,宋朝就有交子,元朝也搞了,洪武年间也搞了大明宝钞,但无一例外都因为货币超发而信用崩坏。 陈涛他们搞的这个纸钞似乎总结了前人的经验,在竭力控制货币超发,从最开始就用垄断的物资给纸钞做锚定物。 等到纸钞流通,获取足够的信任后。 便直接加印纸钞,用来收购吞并,它最大的作用就是放大本金,可以大肆扩张…… 以上,都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他们用纸钞吸纳了大量金银,如果庄家跑路,那些纸钞就会全部变为废纸,庄家能够卷走的财富规模至少上千万两! 那些证人和证据表明,陈涛他们钱庄的本金已经全面抽空,几无银钱可兑,也无物资可兑了! “金融骗局。” 这是张执象看完这件案子的第一印象,但他觉得有些荒谬,一个有信用的货币经营起来,不比这捞一笔就走更好吗? 随后,他又了然。 这本就是一群贪官私下里为了搞钱做的,一切手续都不合法,怎么敢长久经营下去,捞一笔就跑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 这么大的案子,是一个巡城御史伙同西城兵马司指挥就能做出来的?这背后得牵扯多少官员?受骗民众和商户岂能善罢甘休,不闹得沸沸扬扬? 不愧是西厂的原班人马,这一手着实狠辣。 南京朝廷这边的齐心是用在对付京师和皇帝上的,集团内部,肯定是各方都在扒拉着自己的利益,杨廷和恐怕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爆这么大的雷…… 当然。 平常爆雷了,将御史陈涛和西城兵马司指挥侯杰丢出来,菜市口斩首之后,再抚恤一下民众,差不多事情就解决了。 现在却不同,有敌人盯着在咬呢…… “立刻通告全城!查封所有大通钱庄,让持有纸钞的民众到府衙来登记,告诉他们,查抄的银两优先赔付给先登记的人!” “徐朗!你带两队家丁直接去西城兵马司,将侯杰给我绑来!” “那边的衙役,将状告淮王的人都赶走,案件都已经登记了还留在这里干嘛?淮王又没有到堂上来,现在本官要审大通钱庄的案子!” 61、事在人为,为民请命 鸡鸣寺。 满城的喧闹似乎与庙中无关,崔文正在与王阳明下棋,他落下一子,对张永焕说道:“真的没问题吗?应天府现在龙争虎斗,小真人掺和其中,可是凶险异常。” 张永焕接过德旻和尚递过来的茶,说道:“让他自己拿主意,才算真正的历练。” “等闹出了事,再去兜着就是了。” “相比起来,你坐在这里下棋真的好吗?等淮王被带到应天府来,局势可就麻烦了。” 崔文冷冷一笑,说道:“万岁爷也有削藩的想法呢,毕竟光是宗室的俸禄,每年都压得财政喘不过气来。” “不让北边的诸王看看淮王的下场,他们如何明白皇权对于宗室的重要性?” “万岁爷倒了,宗室里谁还不是块任人宰割的肥肉呢?” “至于杨廷和要把淮王办成铁案,进而推翻大礼议……呵,倘若淮王在定罪之前就死了,南京这边得谁来负责呢?” 只能说狠还是这些太监狠。 杨廷和他们打算以淮王做突破口,可倘若在定罪之前淮王就死了,再加上朱祐楑其实是个好人,舆论就可以翻过来,变成南边的人谋害宗室…… 崔文敢当着王阳明说这些,其实也是对王阳明的一种考验。 嘉靖有意让王阳明入广平乱,打算在此期间由王阳明来练出一支精兵,在两广的战事解决之后,便调入京城,作为禁军班底。 登基六年,嘉靖愈发明白处境的险恶,迫切想要掌握军权。 王阳明自然知道崔文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说道:“督公手底下有昔日西厂的班底,可那终究是正德五年就裁撤了的,武宗陛下虽然私下依旧在培养这支力量,可到底不如明面上方便。” “圣上自登基以来,勤政事,革旧制,惩八虎。” “固然得到了朝野上下的称赞,也拉拢了一批文官,可武宗留下来的力量也去得差不多了,即便查抄八虎的时候得了些银子,但已经没了进项。” “督公手下的这支势力,近年来也没有扩张吧?” 崔文的脸色一下子有些阴沉了,他知道王阳明在说什么,西厂自从正德五年被裁撤后,投入的银子就一年比一年少。 武宗每年好歹还能投几十万两,到了嘉靖手上,前两年都没有拨款。 查抄八虎后,有了银子,嘉靖才每年拨个二十万两银子,这导致崔文接受西厂的时候,可用之人也不过堪堪过千。 手底下的高手并不多。 想要在杨廷和他们手上强杀淮王,即便能成功,也得元气大伤。 “忠于王事而已,新建伯既然不认同此案,那当有更好的计谋才对,还请新建伯教教老奴。”崔文还是在逼迫王阳明。 如今这一场局,王阳明得站个队才好。 王阳明双手拢袖,抬头望天,好一会儿,说道:“归根结底,还是在登闻鼓上,是不是太祖显灵降罪,还要看登闻鼓受不受陛下的敕封。” 崔文的眼睛忽然一亮。 他激动道:“釜底抽薪?!” 王阳明摇头,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罢了,督公还可继续派人刺杀淮王。” 崔文皱眉:“谁来偷鼓?” 王阳明看向了张永焕,张永焕苦笑:“安平他们应该也是打的这个主意,但这一路上,可没那么好走啊。” 崔文恭敬朝张永焕一拜,道:“咱家就算拼光了家底,也要顺利将小真人送到京师,还望先生帮忙。” “崔公公言重了。” …… 徐鹏举留在衙门审案,张执象却像是透气一样离开了衙门,里面不光是吵闹了,无数人的哭喊和叫骂让张执象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顺便一提,西城兵马司指挥侯杰死了。 徐鹏举的家丁们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一剑封喉,出手的人极其厉害。 “怎么,压力太大了?” 王绛阙跟在他的后面,她虽然陪着他在查案,但一直都是旁观,与其说是在看案子,倒不如说是在看张执象。 张执象摇了摇头。 富户手里的纸钞作废,财产蒸发还好,许多平民总共就几两余财,都是省吃俭用存下来的,为了钱庄储存可以获得的利息,将钱存了进去。 结果庄家跑路,那个打击对他们来说是毁灭性的。 骗子是最可恨的,即便是到了现代社会依旧有许多家庭因为传销和诈骗而家破人亡。 大通钱庄的并不是稀罕事,但以前张执象只是在新闻里看到这些事,只是模糊的文字而已,如今听到那些悲惨的哭声,才感同身受。 “我准备去南城。” “这事不是发生在西城?” “南城应该也有,而且我对南城最熟悉,不管官面上的争斗如何,这件事受伤的总是老百姓,如果我不管,官府永远也不可能有赔偿下来。” 上千万两银子,哪怕是嘉靖想管,都拿不出钱来。 这笔赃款想要追回,也基本不可能,但获利的无非就是南京朝廷里的人,他们自己人肯定知道是谁牵涉其中,拿了利益。 张执象要集合起那些民众来,为他们讨个公道。 逼迫南京朝廷拿出钱来赔偿。 “你打算组织百姓向朝廷要赔偿?”王绛阙明白他要做什么了,但这并不靠谱,她幽幽道:“会死人的,他们可不会允许暴民坏了法纪。” 张执象沉默良久,道:“事在人为。” “银子追不回来,多少户人家都要断粮,接下来无非是以借贷维持生活,利滚利,这辈子恐怕都无法逃脱,接下来不过是卖儿卖女当奴才了。” “总要去争一争。” “能要回五成银子都是好的。” 王绛阙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按常理来讲,银子是不可能要回来的,幕后主使者即便将银子分润给同僚,让他们抗下这件事,也不会还给老百姓。 顶多,城内多开几个粥铺,赈济一下受灾的民众…… 不过。 如果是张执象的话,说不定真能够办成,王绛阙想到了那份调查报告,那份报告上,或许有不同寻常的力量。 62、工会维权,斗米人心 王绛阙跟在张执象身后看了一天,没有帮忙的意思,张执象也没有喊她帮忙。 等夜里回家后,她就坐在客厅里撑着下巴发呆,银翘是个好婢女,平常都不会主动说话打扰自家小姐,所以知道王源之风尘仆仆的回来找水喝的时候,才看到自家闺女发呆。 “哟,这是怎么了?” 他有些意外,含笑问道,今天的事情虽然挺热闹的,但自家女儿不应该是这个反应才对。 王绛阙鼓了鼓嘴,有些不太理解的说道:“爹,你说他那么一个人,为什么要不厌其烦的去帮助那些穷苦人呢?” 王源之喝完茶坐下,接过银翘递过来的水盆,自己洗着脸。 没有太在意的说道:“毕竟是仙人转世,有这份济世救民的心很正常吧?古往今来也不缺少这种君子啊。” “像希文先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真正为老百姓着想的人也是有的嘛。” 王绛阙摇了摇头,说道:“感觉还是不太一样,怎么说呢,希文先生他们为百姓着想,做事的方向却是在庙堂上想办法,总觉得与百姓还是有点距离的。” “张执象呢。” “他似乎并不想帮皇帝集权,那好像是迫于环境无奈的选择,反而在跟那些老百姓打交道的时候,他格外的有干劲和耐心。” 王源之将脸盆的水倒进脚盆,泡着脚,又去点燃了烟杆,这才说道:“这就是张执象与其他人的最大不同了吧。” “虽然不清楚具体的道理,但是这个世上,人数最多的永远是老百姓。” “得到他们的拥护,能够将他们组织起来。” “那就是世上最强大的力量啊。” 在王家的观念当中,“人”才是最核心的要素,他们的行为准则都是围绕这一要素来的,所以王源之会特意等着张执象下山,与之结交,搭上关系。 如今看来,这支潜力股比他评估的要更加出色,已经给了他们很多惊喜了。 “张执象打算组织受灾民众向朝廷请愿,让朝廷回收纸钞,但大通钱庄的账册已经缴获,他们累计发行的纸钞多达1300万两,这笔钱哪怕是南京朝廷也拿不出来的。” “他们无力解决问题,那就只能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了。” “五城兵马司打仗不行,但镇压乱民,还是很有心得的。” 王绛阙还是不认为张执象会成功,主要是没有成功的选项,聪明人怎么捞银子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大明朝的税收总量又不会陡然改变。 银子和实物加起来,每年的税收总量应该是八千万两左右。 其中分润到京师那边的,虽然只有两三千万两,南京这边拿了大头,但各部衙门截留后,送到南京的,其实也没有多少,北边是10:1的规矩,南边好点,也就8:2而已。 也就是说,南京户部太仓库里面,每年银子也就800~1000万两入账。 就算把一年的财政收入都填进去,户部也拿不出收购所有纸钞的银子,更何况每年的银子怎么用,都是有“章程”的,怎么可能将绝大部分财政都用在救灾上?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五城兵马司镇压不住呢?” 王源之含笑说道,王绛阙眨了眨眼睛,迟疑道:“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大胆吧,真要有造反的嫌疑,他走之后,那些百姓怎么办?” 五城兵马司是乌合之众,战力不值一提,组织好民众的确有可能战胜。 但这之后呢? 造反吗?不造反,张执象走了,没有人领导了,那些敢对官兵动武的百姓会是什么下场?王绛阙认为这些问题都非常棘手。 王源之表示,张执象应该会想到这些,明日再看看便是…… …… “工会?” 再次跟着张执象去城南四坊,那里不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昨天张执象走访之后不过登记联络了两百户而已,涉及金额甚至只有八百两银子。 对比整个案件来说,这里看似不值一提。 但这里是城南,如陈五那种家境的人才是大多数,别说四两银子,就算是一两银子,也可能是全部身家了。 人本来就穷,还遭逢大变,就更容易豁出去。 张执象来城南没错,相比于xc区的重灾区哀鸿遍野,这里的人更加义愤填膺,张执象买了两大车米,给受灾的每户发了十斤米后,他们就很相信张执象了…… 分完米立刻开会。 张执象将自己的提议说了出来,又别于牙行的,由工人们自发联合起来的,用以维护自身合法权益的组织,工会。 这年头做工,哪里有不受气的。 牙行怎么也不会站在工人这一边,但凡有什么事情,他们都是偏向雇主的,常常有白做工却拿不到工钱的事情发生,工人能怎么办?只能记住这个雇主,以后大家都不给他做事呗。 有人家将闺女送到大户人家府上做丫鬟。 明明只是签的短契,一年两年的那种,可丫鬟被打死了,牙行也不会去帮你维权啊,至于你家女儿的工钱?她打碎的花瓶什么的,东家还没让你赔呢! 诸如此类的事情,层出不穷。 以往除了逆来顺受,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如今张执象说要搞个工会,集合所有工人的力量,连这次大通钱庄的案子都要向朝廷索赔,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当即,有人高声问道:“小公子,这工会真能跟官府说话,让他们赔钱?官府不会将我们当成反贼,全部抓了砍头吧?” 民不官斗的印象太深,大家哪怕快要走投无路了,也不愿意与官府作对。 张执象也没有说其他的话,只是问道:“如果你们手上的纸钞没人兑付,今年的冬天,你们能不能熬过去?家里要死几口人?” 场面瞬间沉默,终于有人忍不住吼道:“小公子说得对,干他良的!” 也有人满怀希冀的问道:“小公子,这工会真的能够为我们老百姓讨公平,以后做活再也不用受人欺负啦?” 张执象小手一挥,说道:“官府的赔偿都能讨,以后谁还敢欺负我们?现在大家积极参与,不论手上是否有纸钞的,都可以加入,今天帮了被骗钱的兄弟,以后兄弟们就帮你!” “还有。” “看到我这边这位了吗?王家的大小姐!什么王家?徽商四大家之一,歙县王家!她说了,但凡加入公会的,每年年关,能领一斗米!” 王绛阙:??? 在她的问号当中,民众彻底引爆了,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一斗米…… 63、覆手翻云,醍醐灌顶 “应天府上百万工人,每人一斗米是多少,你真的清楚?” 王绛阙难得的发了脾气,踩了张执象一脚。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十万石粮食虽然不贵,但也不能打水漂。 这种邀买人心、对抗官府的事情,怎么看都是弊大于利的。 而且,维护工人权益,不就是跟富人作对?这么搞下去,王家会成为公敌的。 这比将登闻鼓送到京师去还挑动神经,登闻鼓的不同立场,顶多算是利益不同,组织工会,大概就是张执象报告里写的那样,阶级不同了吧? “钱应该不是问题吧?” 这些天他还是了解了许多王家的事情,知道王家的生意有多大,几万两银子哪怕是流动资金抽取,对于王家来说也应该没压力才对。 “上百万人的结社,而且是有核心诉求的结社,朝廷不会容许的。” 很多事情私底下可以做,但不能放到明面上,许家控制十多万海盗是不是比这还过分,但那是私底下的事情,是非法的。 “如果朝廷允许呢?” 张执象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静静的看着百姓们报名参加工会,王家这边有账房在帮忙登记,因为张执象为了取信于民,加入工会都可以先领今年的半斗米,过年再领剩下半斗。 所以城南四坊这边,民众踊跃参加,因为是按人头来,家中半大的孩子都拉着来参会。 老百姓也不傻。 他们先领米,参与的人又多,到时候法不责众,他们各自遣散了就完事……领米的时候积极,维权的时候肯定观望啊。 “怎么可能会……” 王绛阙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张执象,他居然可以如此聪明? 张执象见她这样子,知道她想明白了,说道:“士大夫阶层虽然跟你们合作的很好,但毕竟是两个集团吧?” “商人因为财富可以稳定传续,利益又经由你们的手来分配,一定程度上,是你们商人占据了主导权。” “像杨廷和他们这样的人,应该不满足于此才对。” “官府应该很乐意有工会存在才对,毕竟,工会维权的对象基本都是商户和雇主,很少有今天这种要求朝廷承担义务的情况发生。” 张执象不喜欢这种勾心斗角,但很多时候又必须要用。 工会如果可以帮朝廷辖制商人,朝廷会容许工会存在的,并且会在一定程度上让工会有效,去维护工人的权益。 王绛阙脸色有点凝重。 像应天府内没有大型产业的还好,如铅山县的造纸业,歙县的造墨业,那几十万产业工人结成工会,官府时不时的支持工会维权、罢工…… 这几乎可以拿捏住当地的经济命脉了。 “这么一来,我们王家更不能牵涉其中才对。”将刀子递给朝廷,对自己毫无利益,反而会成为公敌,怎么也不应该做才对。 但张执象却静静的看着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这让王绛阙淡定不住了,对视了一会,她脸上浮起一抹羞红,咬牙切齿道:“有什么就说!赢我一次很高兴吗?” 张执象心情莫名轻松了一些,笑道:“恰恰相反,正因为对你们商人不利,王家才要参与工会当中啊,不仅是你们王家,其他所有商人,都要积极参与工会当中呢。” 工贼这种东西,总是会有的。 朝廷和商人争夺工会话语权的同时,都必须要向工会输送利益,工人们至少在争夺阶段能够享受到足够的利益。 万一有哪个地区工会觉醒了,工人们能够自主议价,至少可以庇护一地的平安。 至于有一方完全胜利,工会为利益阶层而服务? 那又如何呢? 还能比现在的牙行主导更坏不成?顶多就是工会形同虚设嘛,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王绛阙看着张执象如此轻描淡写的翻云覆雨,多多少少的还是有些震撼的,张执象的计谋说开了来看,其实没有什么复杂的,但真正难的地方是如何拨开表面的云雾,看到真实的局势。 阳明先生只给他上了一课,他就学会了吗? 不,应该不只是这一课,大道至简,老天师应该也是这么教他的吧? “哼……算是你说对了。” “可就算朝廷会承认工会,也是不会承担起回收纸钞的责任的,1300万两银子,哪怕朝廷想赔,也没有这么多钱。” “夏税还没开始收,秋税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南京户部太仓库里能有二百万两银子就烧香拜佛了,哪里够钱赔?” 王绛阙始终不认为工会能够讨债成功,1300万两银子也不是很多,要是几大豪商愿意带头捐输,很快就能凑起来。 但那是不可能的。 打仗的时候,他们都不会有这个热情,何况是赈灾。 张执象没有回答王绛阙,而是拿起一张纸钞,面额是一两银子的,晃着这张纸钞说道:“朝廷哪里会没有钱呢,这里不就有1300万两?” 王绛阙:“???” 张执象笑了:“债务,很多时候就是资产啊。” 是的,这一点明朝人还不懂,毕竟将这一套玩的炉火纯青的国家,还要两百多年才会建国啊,虽然明朝因为宝钞的失败,失去了铸币权。 但也没有必要玩得那么花。 当1300万债务变成信用的时候,它就是更多的资产了啊…… “债务,资产,什么意思?” 王绛阙敏锐的把握到了什么,隐约看到了新世界的大门,张执象却没有如她所愿的给她讲解,而是问道:“百姓们为什么明知道大通钱庄有风险,还把钱存进去?” “没错,是利息。” “其他钱庄存钱,储户是要给钱给钱庄的,而大通钱庄相反,你存钱他给利息,不多,才五厘的息,存一个月,1两银子也就多出5文钱来。” “很少,对吧?” “但是,他们不存钱,那银子放在家中,就永远也无法生出利息来啊……” “老百姓是有理财需求的呢。” 张执象一番话让王绛阙宛如醍醐灌顶,有些东西隐隐涌动,就像是马上要打通任督二脉一样,她几乎已经猜到张执象要做什么了。 为什么他会说债务就是资产了…… 64、其类王莽,大忠似奸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见杨廷和?” “还要等等,工会要先搭建起来成了气候才行,回收纸钞其实是在帮他们解决大通钱庄的案子。可我们不是去帮杨廷和他们的,要掀起足够的‘沙尘’,才能遮掩真实目的啊。” 要办的事情很多,如果处理不好就会焦头烂额,可如果能处理好,反而更好破局。 目前焦点在淮王身上。 可只要登闻鼓能够被嘉靖敕封,太祖降罪的说法就不攻自破,淮王其实就是一步废棋了,还会起到帮嘉靖收拢宗室力量的效果。 所以站在张执象的角度,在拨云见日后,就只剩下三个目标。 一,解决纸钞的兑付问题;二,帮依琼解救族人;三,偷走登闻鼓后应对追杀。 他要进京,去向嘉靖弘扬道法,展现“回光”的力量,因为他对嘉靖的影响,本身就招来了汪家的刺杀,偷走登闻鼓后,汪家一家的刺杀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但,在南京城内的时候,汪家的刺杀是有利于改变局势的。 朝廷会允许工会存在,豪商们可不愿意,参与工会当中那是迫不得已的做法,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将其消灭在萌芽状态。 南京城内不能出现刺杀的潜规则并不是铁律。 张执象这些天在城内没有遭遇刺杀,依赖的可不是这个潜规则,而是王家的力量在暗中保护,小规模的刺杀并不能起到效果,那些人不愿意在城内火拼罢了。 可随着工会的声势逐渐壮大,那些人就不会顾虑了。 “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张执象低声呢喃着,局势必须乱起来,只有乱起来,才能够火中取栗带走登闻鼓,才能够将更多的力量牵扯在南京城内,让他们无法全力追杀。 “奇奇怪怪的感觉。” 王绛阙努了努嘴,她自然知道张执象的打算,可那句话总感觉怪怪的。 “入会有米拿,工会成员的数量壮大不是问题,可你想好怎么应对五城兵马司了吗?要不了两天,他们就会带兵来驱散不法集会了。” “正怕他不来呢。” “?” “有个词你可能没听过,叫‘非暴力不合作’,我打算带受骗的百姓前往承天门外静坐,请求朝廷兑付纸钞。” “……” 张执象知道这事听起来可能很无语,但它的确是很能造“声势”的一种方法,圣雄甘地表示这办法屡试不爽。 诚然,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危险,那些手中拿着纸钞,身家被骗的百姓们可能造反是不敢的,但静坐这种事情,他们绝对乐意。 届时王家再在西长安街上摆几个粥铺应援,那就齐活了。 热闹起来就好…… …… 回到桂园,王绛阙将张执象的打算给父亲说了遍,王源之思忖了良久,说道:“我忽然觉得张执象与一个人很相似。” “谁?” “王莽。” 这般凝聚“民意”成为圣人的手段,的确很王莽就是了,但区别在于,张执象不信这个,王莽是真信了。 不论信与不信,他们都有一个特质。 那就是他们能够调动民意,让民众们跟随在他们身后,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够办到的事情。 “阳明先生说知行合一。” “张执象过去知道很多东西,但并未入世,随着这一路上的事情越来越多,他在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将所学的东西用出来,意外的都很切中要害。” “他所知的东西与我们不同。” “所以很多东西他可能只是借鉴着拿来用,但我们却有种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感觉。” “其实相比于他给出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更应该关注于他能灵活解决问题这件事本身,也是绛儿你要跟他学习的地方。” 王绛阙点点头,表示明白。 她并不怀疑张执象可以偷天换日将登闻鼓偷走了,但是他们所面临的追杀,可能远超张执象的想象,张执象没考虑到这一点,他们却不能不考虑。 “爹,我们路上该怎么应对追杀?” 王家招募的江湖高手并不多,对于势力的组建,王源之更倾向于大量收购土地,在这个普遍收六成,甚至七成租子的时代,只向佃户收三成租子。 在忠心的“良家子”的基础上,再来“征兵”。 所以王家的护卫都是清一色的沉默可靠,每年都会有一批人送到鄱阳湖去接受训练,训练好后都是化整为零,分散到王家各处院子和商行。 王家人很少带着固定的护卫,基本上就是每到一地,当地的护卫就会行动起来。 力求在同一套制度下,只要有调令,所有护卫都可以熟练的配合作战,不至于换了一个将领,军队就没有战斗力了…… 不仅如此,王源之还请先生教护卫们认字,教他们道理。 当然。 这一切并非王源之有什么不得了的穿越经历,而是古往今来的将领当中,王源之最佩服的就是岳飞,认为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就是岳家军。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这是岳家军的准则,也是王源之练兵的准则。 这些年积攒下来,王家的护卫大概有六千人左右,但却分散在全国各地,应天府这边只有三百人,按照大明现下的营兵制,一营3000人,分营、部、司、队、伍。 营3000人,部600人,司300人,队50人,伍10人。 王家在应天府的护卫刚好组成1司的编制,虽然路途当中可能遇到军队围杀,但他们并不能给护卫发放完整的战甲,那会形成事实上的造反,围堵的军队会越来越多。 其实就算是装备齐全,也不太好应对追杀。 有崔文照应,那些军队可以假装“打盗匪”,却不能太离谱,所以真正的威胁不在军队上,而是在江湖高手上。 王家在这方面是有所欠缺的。 他们身边堪用的,就是那名一直跟在王源之身边护卫的武道宗师了,这些天来,那人更多的是在暗中保护张执象。 练武到了耳顺境,在江湖上的确已经是顶尖的那批了。 可也没有到凤毛麟角的程度。 耳顺境与耳顺境之间,也是有很大差别的,江湖上一直有各类榜单来点评当世高手,其中最有公信力的青龙榜,正是出自王家的天问阁。 很遗憾,王家并没有青龙效力…… 65、江湖庙堂,牛马龙象 江湖上一般将手熟境的唤做牛马,漂亮点的话来说,就是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牛马,不客气点来说,就是江湖上最底层做苦力的牛马。 不工境的,一般就会尊称一声大侠了,迈入了高手行列。 耳顺境就是实打实的宗师。 从心境因为过于稀少,基本上都稳进青龙榜,也就由最早的“大宗师”称呼改为了“青龙”,或者“神龙”。 天问虽然是近二十年才兴起的情报组织。 但青龙榜却是自北宋年间就存在,最早出自皇宫,是用来给带御器械每年比武后做排名用的,后来渐渐引申到民间,开始给天下高手排名。 宋亡以后,青龙榜陆续由几家江湖情报组织接手过,最终辗转来到天问阁手上。 因为专业性,天问阁赢得了一致好评,青龙榜的影响力也更大了,几乎成为了江湖上的权威榜单。 青龙榜每三年一期,分正副两册,正册一直都是十人,但不一定是天下前十的高手,因为金盆洗手和退隐江湖的人,是不列入榜单的。 副册又称化龙榜,取鲤鱼跃龙门的意思,收录36人。 值得一提的是,江湖并非是庙堂的附庸,修道之人在山上,但也属于江湖的一部分,这江湖上有那么几座高山,全真、龙虎、武当、少林,基本就奠定了江湖的格局。 青龙榜上基本都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化龙榜上的也都是独当一面的豪侠。 侠以武犯禁,那是老话题了,现在的江湖侠客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带着一本《大诰》行侠仗义,太祖皇帝的确赋予了百姓抓官的权力,这让许多官员头痛不已。 王绛阙担忧高手不够,不足以面对追杀。 王源之却弹了女儿的额头一下,笑道:“天师府自己就是高山,我们何须多担忧呢?去年最新一期青龙榜,大防风就在副册第一呢。” “那还是以大防风两年前的战绩来排的,当时他不过是不工境而已。” “说不好这两年有什么进益。” “若是进了耳顺境,天底下能够胜过他的人可不多了。” 王绛阙揉了揉额头,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是那家伙做事情太乱来了。” 王源之笑道:“是破局的方法不一样罢了,凡遇大事要有静气,他看起来是有阳明先生做事情的几分风度了。” “反倒是你,因为事情越来越大,逐渐有点慌了哦,绛儿。” 王绛阙撇了撇嘴,说道:“我又不是仙人降世,生而知之的。即便是爹爹你们,也很少做这么大手笔的生意吧?” 王源之伸了个懒腰,说道:“没办法啊,有人生在帝王家,天生就坐在名为‘天下’的棋局之上,有人生在农夫之家,天生就在跟一亩三分地打交道。” “你爹我崛起于微末之间,已经很不容易了。” “王家未来是再上一个台阶,还是就此陨落,还要看未来的经营啊,更多的还是要看你们这一代人呢。” “唉,年纪大咯,不陪你聊天,歇了,歇了。” 王源之含笑打趣的离开,王绛阙如何不知道老爹的意思?当初在船上初见的时候,她还觉得老爹眼光不行呢…… ……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静坐请愿?” 次日一早,王绛阙便来到了知竹苑,张永焕已经回来了,在给张执象纠正练武的姿势,王绛阙等张执象站完桩,打完金刚功,又做完九阳炼目之后才出声询问。 这个时候张执象还能沉得下心来练功,她确实是有些服气了。 反倒是她紧巴巴的赶过来…… “还要再过两天,昨天才登记了七千多人吧?工会的事才刚刚传开,要登记十万人,全城都知晓的时候再去做比较好。” 因为已经有了分寸,所以一点都不急? 王绛阙坐在那里喝着茶,不可察觉的撇了撇嘴,依琼此时也睡醒出门了,看着依琼,王绛阙打了个招呼:“依琼姐伤势如何?” “金疮药效果很好,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 依琼动了动受伤的左臂,伤口不流血了,也没有昨天那么痛,仔细回想起来,保护许青麝的那名剑客是留了手的,不然那一剑能刺穿肩膀,骨头也会被刺穿的…… 依琼知道张永焕是耳顺境的宗师。 便将昨天的战斗给张永焕描述了一下,问道:“永焕道长,那名剑客该是什么境界?” 依琼自己只是手熟境的牛马,虽然武艺相当精通了,但境界就是没有跨过去,借助他们殷地安人崇拜自然而得到的聆听自然的能力,让她比一般的手熟境要出色很多,但增幅也有限。 不工境的武夫,稍微厉害一些的,她就打不赢了。 “应该也是耳顺境,按照你描述的招式,那名剑客应该是来自扶桑,年轻的耳顺境女剑客,应该是出自扶桑的剑术名流了。” 扶桑的神道是秦朝传过去的,武道大多是唐朝时期传过去的。 虽然总是只学了一鳞半爪,但好歹是直接从华夏学的正统,所以就算走偏了,也能练出些高手来,而不至于像西罗人那样,怎么都学不会…… 西罗人就完全无法想象“气”是什么,无论是修道还是练武,都差点意思。 但或许正是因为无法内求,他们便专注于外求,对于枪炮这类东西倒是学的特别用心,若不是因为基础产业太差,枪炮技术早晚能赶上大明。 在昌国县,也就是舟山岛上,西罗人的工匠已经不少了。 倒不是说这些工匠好用,而是西罗人对于枪炮极为执着,他们抢夺了大量金银,然后以极高的价格支付给许家,让他们的人去学习如何制造枪炮。 每培养一名工匠,西罗人是要给舟山支付1000两白银的。 舟山那边自然乐得赚这笔钱,毕竟西罗洲的冶铁技术太落后了,就算告诉他们怎么制造枪炮,造出来的东西也只是一堆次品。 至于佛郎机炮这些东西,自然也是假借的名义,那些炮是从舟山卖出去的。 他们这些商人能够垄断海洋,不仅仅是靠造船,还得有大炮才行啊,这些年他们早就把朝廷工部中的技术人员挖空了,有水平的匠户也会被他们挖走。 再加上朝廷的待遇过差,这些年以来,朝廷的枪炮逐渐已经粗制滥造起来。 边军甚至不太愿意用鸟铳了,因为技术不过关,品控差,那些次品鸟铳常常会出现炸膛的事情,导致士兵因此受伤,甚至死亡。 再过些年,到了万历年间,边军甚至宁愿用准度奇差的三眼铳。 而此时,燧发枪早已研制出来了…… 因缘巧合的两条路导致的未来会如何暂且不提,经由依琼提起,他们开始谈论起许家的实力来,至少要搞清楚许青麝手里有多少战力,才好去解救依琼的族人。 (ps:毕懋康的《军器图说》里面记录了燧发枪的制造技术,但毕懋康不是发明家,他是兵部侍郎,这些技术资料是他整理的,应该早就存在。嗯,百度百科的纪录,是1547年由出生于钟表匠家庭的法国人马汉发明的。然而钟表起源于北宋的水运仪象台。) 66、以身为饵,推波助澜 “许家掌控十多万海盗,但核心势力范围还是在东海与南海,诸多外邦当中,许家与扶桑的关系最为密切。” “因而许家的供奉当中,以扶桑剑豪居多。” “两年前保护许海逼退了大防风的正是许家大供奉,叫做冢原卜传,乃是扶桑如今剑道第一人,也是耳顺境的宗师。” “同一个境界,差别是可以很大的。” “耳顺境更是如此,因为到了这一步,身体能够跟得上思维,才能将自身的武艺完整的发挥出来,不同的人,自然就有极大的不同。” “昨日保护许青麝的那个女剑客,在冢原卜传面前,很可能一刀都挡不住。” “这就是两者的差别。” 张永焕说着一些大概的情报,他毕竟不是搞情报的,知道的也不详细,王绛阙那边则跟银翘吩咐了句,很快就有人送了一张信签过来。 她看着信签说道:“许青麝身边的那个剑客叫做上泉信织,26岁,耳顺境,是冢原卜传的徒弟,三年前拿到印可状,成为许家供奉,位列第11席。” “她还有个弟弟叫做上泉信纲,被冢原卜传评价为扶桑千年一出的剑道天才,扶桑唯一有机会问鼎从心境的剑客。” “上泉信纲目前在鹿岛跟随爱洲移香斋学习阴流,暂时还没有出师的迹象。” “扶桑登堂入室的剑豪就那么几个。” “许家就算想多招揽一些,也得有人才行,许青麝身边应该不会有第二个耳顺境的宗师了。” 张执象知道王家有个很大的情报机构叫天问,但看着王绛阙手上的信签还是有些不理解:“你在哪里拿的情报,这么快?” “知道扶乩吗?” “知道。” “扶乩以鬼神来占卜,得到‘指示’,通过改良扶乩的术法,制造了一批乾坤映照笔,两笔为一对,这边写什么,那边就会凭空写字,传递信息非常方便。” 短信,电报? 张执象忽然觉得修仙也该是生产力的一种,但王绛阙由讲了乾坤笔作为法器并不好制作,而且还要定期补充真气或者加以供奉,否则会失灵的。 如此一来,似乎难以普及…… 张执象不再关注乾坤映照笔,继续讨论许家的实力:“上泉信织既然在许家供奉当中排11位,这说明许家至少有11位耳顺境的宗师?” 这倒不用王绛阙来回答,张永焕就知晓:“没那么多,供奉当中又不全是武夫,有人会医术,有人会下毒,有人擅长火器,总之通过不同的形式,可以达到目的就行,真正的耳顺境宗师……” 王绛阙适时接上:“只有5位。” 张永焕点头,并表示:“江湖上的耳顺境也不过一两百人,算是最顶尖的那批武夫了,许家供奉里有没有修行者不太清楚,但青龙榜是不列修行者的。” “修行者的战力很难评估。” “有的修到了结丹境,但却不会什么术法,又不善战斗,可能就没什么战力,有的术法精通,储存的符箓又多,手上法器也多,那战力就非比寻常了。” “而且如我这般,道、武皆修的不少。” “许家的供奉里面,可能不乏武功看起来平常,但其实还会法术的人,打起来不小心,就难免阴沟里翻船。” “再有,佛道两家的术法,好歹是光明正大的。” “可江湖上许多人修的都是偏门,什么跳大神的,养小鬼的,养蛊的,下降头的……数不甚数。” “要牢记了,行走江湖可不能唯境界论。” 科普只是次要的,张永焕主要是告诉张执象江湖之上,切忌唯境界论,不然有的是亏吃,一个人的水平高低,还是要看这个人如何。 张执象认真点头,毕竟大防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江湖上谁敢把大防风当做普通的不工境? “既然许家手上的耳顺境宗师不多,许青麝身边也只有上泉信织,那等大防风到了以后,我们解救人质的时候,至少正面战力不是问题?” 张执象认为这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 但王绛阙却给他泼了盆冷水,说道:“人手问题暂且不提,大防风再厉害,面对火炮也要退避三舍,许家的枪炮可不比神机营差。” 舟山岛那边的枪炮厂已经赶上朝廷的水平了,此消彼长之下,再过些年,就能将朝廷远远甩在身后。 到时候大明的火器将如同造船业一样没落,真正的技术却掌握在那些豪商手中。 “在南京城内,他们也敢用火炮?” “有何不敢?都不需要火炮,在关押人质的院子里放几桶炸药,谁敢冲阵直接点燃,这不比千军万马好用?” 张执象低头沉思,许青麝那样的人,的确用的出这种恶毒的招数。 她敢摆明车马,自然有对付大防风的手段,扣押人质的方法太多了,直接解救的难度很高,间接的话…… “活捉许青麝,应该可以换回人质。” 许青麝总不会自己身上绑炸弹,既然她身边的防卫力量有限,不妨直接对许青麝动手。 “依琼刺杀过后,双方已经亮牌,她不会再给机会了,除非强行杀进诚意坊当中,依琼说过,她还有十多名族人在诚意坊内吧?我们进攻的时候,她手上有人质,除非放弃那批人质,不然不好进攻。” 这样一来岂不是处处掣肘? 不能直接去谋划解救人质了,还得借力…… 似乎想到了什么,张执象转身看向依琼,问道:“依琼姐,我接你回来的时候,许青麝说了,汪家在去年已经买下你了,对吧?” 依琼点头。 既然如此,汪家昨天应该就已经得知消息,依琼暗杀失败并投敌,汪家那位谋划了暗杀的主使者应该会很生气才对。 暗杀失败并不算什么,但刺客投敌就很挑衅了。 对方应该按捺不住快要出手了…… “那个,王姑娘,能否帮我散播一个消息,将我建立工会后要带人去承天门静坐请愿的事情传出去?汪家应该会把握好这个机会才对。” 工会的利弊,那些人自然能够看清楚。 豪商们不想看到工会兴起,自然会动手,在他们静坐请愿的时候动手,还可以离间朝廷和工会,这是最好的时机,汪家必然不可能错过。 王绛阙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撑着脸颊,极为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有冰雪消融的惊艳。 她含笑道:“叫姐姐。” 张执象憋红了脸,不肯答应。 67、请君入瓮,传法弘道 前世虽然性格懦弱自闭了点,但好歹活到了十六岁,这一世五岁,等到四月份就满六岁了,虚岁可以算作七岁,与王绛阙其实同龄。 王绛阙只比他大了几个月…… 这声姐姐他是决计喊不出口的,可王绛阙好像在要挟他……不喊的话,她不帮忙怎么办? 王绛阙只笑着,不做声。 她不太服气张执象这几天的淡定表现,所以特意为难下他,看到这熟悉的拘谨无措,她才心情舒畅了许多。 说道:“整天王姑娘喊着,我跟你这么陌生,凭什么帮你?” 给张执象提了个醒,算是给了个台阶。 张执象醒悟过来,但却不知道该换什么称呼,犹疑了下,试探道:“那就……绛儿?” “你!” 王绛阙俏脸一红,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呼呼的走了,那是父亲对她的称呼,这人好不要脸,竟然如此顺杆往上爬。 张执象知道自己大抵是做错了,尴尬不已。 四叔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竟是在赞许,这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依琼更是用完好的那只手勾着他的脖子,笑道:“不错嘛,小子!” 张执象一头雾水,犹自担心的问道:“她生气了,还会不会帮忙?要不我去找王叔?” “啊,看来是歪打正着了。” 依琼感慨着。 …… 应天府,汪家。 汪家的重心在苏州,所以应天府内的园子不如桂园,但那只是地段和面积不如,院子内的奢华只能说无人能及。 徽商四大家当中,哪怕是许家也没有汪家奢华。 毕竟大家赚的都是“辛苦钱”,唯有汪家从事盐业赚钱最为轻松,毕竟奴隶贸易和抢劫还要看收成,药材生意也要看运营,唯独盐这东西,是必不可少的。 汪家甚至都不需要生产。 拿着盐引从两淮的灶户手中收盐,再运输贩卖即可,可以说是躺着赚钱。 看似轻松的背后,是汪家与文官集团的息息相关,所以汪家是徽商四大家当中最关心时政变化的。 嘉靖与杨廷和围绕登闻鼓的斗法,汪家自然保持着密切关注,而且是毫无疑问站在南京这边的,毕竟没有南京朝廷遮掩,两淮盐业彻查清楚,他们还怎么赚钱? 朝廷一年的实际税收才八千万两左右,可仅汪家过手的银子,就上亿两了。 你说皇帝掌权之后,会不动这笔银子? “崔文已经派人南下,去刺杀淮王了?”汪养浩向管家问道。 管家汪冲回答道:“今早刚走,由原西厂档头魏青锋带队,崔文如今麾下只有两员大将,派出魏青锋,应该是抱着必杀的决心去的。” 汪养浩在院子里侍弄着花草,一边修剪着,一边说道:“那老太监去年来南京,就让人不舒服,惹得人嫌鬼厌的。” “今儿个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损兵折将。” “放心吧,魏青锋不可能成功,此次押送淮王的队伍,有耿橘随行。” 汪冲惊道:“竟是蓝阳剑仙!” 耿橘,字庭怀,号蓝阳,江湖尊称为蓝阳剑仙。是正德十五年的进士,如今在常熟当知县,属于文武通才。 位列青龙榜副册第六。 魏青锋这种没有上榜的人,哪怕带着西厂番子悍不畏死,此行想要刺杀淮王也是希望渺茫了。 “淮王那边暂不用管,大通钱庄的案子怎么样?我听说张执象那小儿昨日去了南城,弄了个叫工会的东西?” 提及张执象的时候,汪养浩的表情多了几分阴翳。 汪家买依琼花了十万两,钱倒是小事,但依琼的叛变让汪养浩有种被打了一巴掌的感觉,许青麝那娘们口口声声说绝对稳妥、听话,说她手上有多少人质,但又在交货的时候言明,一旦交货概不负责,毕竟诚意坊不是训练刺客的地方…… 他吃了个哑巴亏,可能还替许青麝做了嫁衣,但却拿许青麝没什么办法。 只能记下这一场,日后再找回来。 可张执象那边…… 汪冲听到工会,当即正色道:“老奴过来正是有消息要禀告少爷,关于那工会,传言张执象将带着工人们前往承天门外静坐请愿。” “少爷,可万万不能让工会做大。” “一旦他们波及到灶户那边,为了灶户的权益搞什么罢工之类的,我们的损失可就大了!” 管家只想到了这一层,汪养浩却不甚在意,灶户罢工不产盐,那就盐价上涨嘛,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倒不用担心工会的直接威胁,要担心的是朝廷利用工会来谈更多的利益…… “工会,请愿……” 汪养浩放下剪刀,思忖之后嘴角勾起一抹狞笑:“让他请愿,我倒是想知道,张执象如果死在承天门前,会有多么热闹。” 官商之间的合作,并不是亲密无间的,自然也有主导权的争夺。 汪养浩不介意让南京朝廷焦头烂额一翻…… …… 在去请愿之前,要等工会传开,登记的人足够多才行,按理说,他得去现场才能更了解情况,但他却将事情交由王家那边去办了。 自己抄了一整天的书,总算将《炁体源流》全部抄录完毕。 封订好后,便拿着书册前去拜访王阳明了。 “后面的字写的有些急了。”王阳明看完,第一句居然是说的这个,因为赶时间,没有那么一笔一划的认真,但字还算周正,不至于显得潦草。 张执象回答道:“明天准备去承天门前静坐请愿,怕有个意外,先将书抄好给先生斧正。” 王阳明摇了摇头,说道:“如果说《太乙金华宗旨》还能改动一二,《炁体源流》却不好动,本就是收录整理的精华,删改错序都会失了原本的脉络本意。” “唉,当年在龙场驿站,要是有这本书在手边,可能也就不会练岔了。” “可惜可惜。” 王阳明说着可惜,但脸上没有任何遗憾之色,反而相当欣喜,因为《炁体源流》的出现,让普罗大众迈向修行的门槛,一下子就降下来了。 或许未来真的有那么一天。 人人有书读,人人有功练。 (ps:耿橘历史上是万历时期的人。) 68、大道惠民,木音疏肝 求道难吗?不难。 从刘宋时期,宋明帝支持陆修静编辑《三洞经书》开始,世间道经道法就有了系统性的整理。 开元年间,唐玄宗下令搜寻天下道经,汇编成《一切道经》,即《开元道藏》,共收入道书5300卷,从这里开始,历朝历代官方都极为重视道藏的编修。 嗯……大清除外。 宋真宗时,修《大宋天宫宝藏》,共5481卷;金章宗时,修《大金玄都宝藏》,共6455卷;元太宗时,修《大元玄都宝藏》,共7800余卷。 明永乐十七年,大修道藏,永乐二十年编修完毕,共5305卷,正统十年刊印,称为《正统道藏》,也是一直延续到后世的道藏。万历三十五年的时候修了《续》,新增了180卷。 后世的《中华道藏》便是以《正统道藏》为底本编撰的。 可以说你想学的东西,都在《道藏》里面,而且从《大宋天宫宝藏》开始,都一直是有刊行的,普罗大众都可以购买。 可问题在于,《正统道藏》有5305卷,刊印用的经板有12万块…… 对于道藏,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浩如烟海。(中华道藏有九千万字) 别说普通人摸不着头绪,修行中人也很少将道藏看完的,想要从道藏里摸索出一条康庄大道来,外行人绝对做不到。 内行人……基本没这个心思。 如三丰祖师和老天师他们,想做自然也能做,但极为费工夫不说,这件事做出来也没有什么益处,普通人安生立命都难,如何去求长生? 正如百日筑基的前提是十年调养,修行从来就不是什么简单、安全的事情,相反,修岔了的后果极为严重。 所以,他们不曾花费这个心思去教普通人修道。 在他们看来,修行一事,还是收徒弟,言传身教最为稳妥,也最为高效。 但,时代会变。 老天师他们也不会想到未来会有物欲横流的一天,会有娱乐至死的一天,在那个迷失的年代当中,张至顺道长摒弃了门户之见,以普通人能够更好的修行为目的搜寻道藏,“摘”出了一部《炁体源流》,只为省却旁人数十年搜寻之功。 逐句注释,将毕生所学所悟,毫无保留的公诸于世。 只为了那世俗泥潭中挣扎的人们,有那么几个愿意出淤泥而不染的,能够找到一条路,便是不信这些,好歹也可以练练八部金刚功,权当做广播体操,强身健体…… 《炁体源流》是怀着至诚至善的普渡之心编写而成的。 是张道长站在普通人的角度,尽其所能的指出的一条康庄大道,因而,阳明先生说自己不能改一字,便是老天师、三丰祖师也不会去删改。因为,已经不能做得更好了。 “先生,你说我请愿的时候,讲《炁体源流》会有人来听吗?” 张执象见阳明先生认可此书,便将心中的一个想法问了出来,静坐是为了请愿而做的示威,但不能因此而荒废时间。 静坐的时候,也应该学习。 王阳明慈祥的摸了摸张执象的头,说道:“会有人来听的,即便是修行有成的道士,也会来的,便是老天师也愿意听听的,温故而知新,才可以为师矣。” “修行虽然讲财侣法地,普通人没这个缘分。” “但,修行之心,长生之向往,众生生来便有,老夫谓之:圣人之道,吾性自足。” “若不去教,如何知道普通人是否可问长生呢?” “先辈修行大能,本着无为的思想,认为有道藏在那,有缘者自会寻之,但,吾辈若不弘扬道法,若不引人向善,众生何时能够开悟?” “众生若不开悟,大道何时能行?” “天地人本是一体,修行与治国,同样也是一体啊,依靠某个制度,某一群人去开太平,即便成功了也只是一时的,唯有众生觉悟,人人都能收拾精神,做自作主张的大英雄,那个时候,无需有人去开太平,天下也会太平了。” 王阳明有些语重心长的说着,天下信奉他学说的人不少,可有多少是真的懂了呢?时至今日,他已经知晓自己的大限了,却也没有看到可以继承衣钵之人。 直到张执象的出现,他才看到了希望,升起吾道不孤的感觉。 “先生……” 张执象能够感受到王阳明的那股孤寂和担忧,王阳明笑了笑,岔开了这个话题,让小沙弥去取了琴来,笑道:“天地人是一体的,总要有些佐证和应用。” “五音十二律的来源你可知晓?” “哈哈,没错,正是如此,乐律是通天的,黄钟之宫是律吕之本,亦是万物之本,我们所用的度量衡全部都是根据黄钟来调准的。” “说这些你可能没有直观感受,但听听音乐就明白了。” “宫商角徵羽,角调谓之春音,属木,主生,通五脏之将军——肝。正角调式能促进体内气机上升、宣发和展放,有疏肝理气、助心养胃的功能……” 说着话,王阳明开始了弹奏。 琴音一起,张执象便感觉到身体有一种柔和疏散的力量,近日来因为见到那些人所作所为而郁堵的肝火不知不觉间散开了,整个人感觉宁静无比…… …… 静坐请愿的事情,四叔没有阻止,阳明先生也没有阻止,张执象自然不会再有什么犹豫。 听完琴后,张执象愈发平静了。 次日出门,便是王绛阙也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怎么说呢,前几天虽然淡定,但其实还能够感觉到张执象的精神紧绷,那是一种临敌状态下的冷静。 而现在的张执象,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去做大事的样子,仿佛就像是出门春游般的安宁。 “消息是传下去了,但,会有人响应号召吗?” 依琼有点怀疑,毕竟承天门是皇城正门,正对着的千步街两旁是六部衙门,普通老百姓平日里都不敢走这边过,何况是来这里静坐请愿。 “马上就要到西长安街了,少爷说让大家在那里等着,等会应该就能知道了吧?” 雨水倒是觉得没问题,毕竟大家被骗了那么多钱啊,这个时候有少爷帮忙,他们都不站出来,是不准备要钱了吗? 王绛阙倒是关心点不在人数上。 她说道:“人多人少,差别不大,今天静坐没事,明天自然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问题在于,你们可能到不了承天门。” “平日里右长安门的守卫倒是不会拦人。” “今天恐怕不一样了。” 69、静坐请愿,金口玉言 王家今日一大早便在长安西街布置了八间粥铺,没有限制,人人可领。 所以长安西街必然是人声鼎沸的,至于有多少人是愿意去静坐的,那就不得而知了,在张执象下车的时候,倒是没有看到什么肃穆的气氛,反而是一片欢声笑语。 毕竟,有免费的粥喝,有热闹看,如何不欢乐呢? “失望了吗?” 张永焕翻身下马,站在张执象身后问道。 “意料之中吧……” 张执象早就有心理准备,甚至做好了一个人去静坐的准备,毕竟,民不与官斗是无数血泪总结的经验,不是空话套话。 王绛阙见张执象坚定不移,也没有什么好多说的,只是让王家的人开始行动。 于是。 一旁就有“工人”激动的指着张执象喊道:“小天师来啦!小天师来啦!” “小天师来啦,大家有救了!” “小天师来了,公平就有了!” 杂七杂八的呼喊,但确实带动了氛围,人群涌动,大家兴奋的往前挤,都想看看那个大慈大悲的小天师是什么样子。 大概是对神秘的崇拜吧。 如果是一个五六岁的小书生要搞什么静坐请愿的,大家定然嗤之以鼻,可如果是有仙人转世名号的龙虎山小真人来做,人们就会打心底里期望有奇迹发生。 这是发自内心的期望的一头投影,一种造神的冲动。 当然,目前仅限于看热闹。 形象还是很重要的,今天张执象特意穿了那套玉印金冠和紫金法衣,他神情自若的态度,徒步行走间已经成为了焦点。 有愚妇甚至已经跪下,希望仙人降福。 跪拜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蔓延,越来越多的人朝他跪拜,所央求之语,不过是希望神仙救苦救难…… 张执象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思维有些放空的前行着,拥挤的西长安街却如同潮水般分开,慢慢将长安东门展现在道路的尽头。 有人跪,有人站,有人虔诚,有人不屑,有人嗤笑,有人玩味。 不管如何,张执象前行着。 他走了一半的路,便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环视四周,他没有说什么不能跪,也没有说什么自己不是神仙,只是问道:“我要去静坐请愿,有人跟我去吗?”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只有二三十人咬牙响应。 这些人看着都不像普通工人,而是被大通钱庄骗了更多钱的商户,反而是这些不至于活不下去的人有胆量闹事,那些面对断粮危险,需要借贷过活的普通工人,却在畏畏缩缩…… 见响应者寥寥。 许多看热闹的江湖人士便笑闹道:“小天师,要不俺们去给你捧个人场?也不要啥银子,就随便给两粒丹药就成。”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张执象没有回答,只是在等,直到一群人挤了过来,领头的陈五喊道:“小天师,我们跟你去!” 却是城南的那些人,来的也不多,就百来号,许多都是张执象去他们家中调查过的,他们早先并不知道张执象是天师府的人,还以为是普通的富家公子。 前天才听到传闻,今天他们赶到长安西街来,却是愿意相信张执象,陪他请愿的。 有了陈五他们带头,百姓们倒是犹豫起来了。 张执象却没有等更多的人,他只是平平淡淡的点了点头,说道:“走吧。” 转身,前行。 百来号人跟在张执象的身后,上万人围观看热闹,并没有多少意外的,在长安东门那里,两个卫兵举起了长枪,呵斥道:“皇城重地,闲人免入!” 张执象平淡道:“我乃陛下敕封的光禄大夫,官居一品,你要拦我?” 那卫兵不屑,只是问他要凭证。 问完,还不屑的看了眼后面的那些百姓,嗤笑道:“便是你能进去,这些百姓也不能,承天门前,岂能聚众闹事?谁敢硬闯,有的是板子和牢饭等着!” 那卫兵的嚣张,仿佛张执象的请愿,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所有人都看着张执象,想着他会怎么解决此事,或者说,他如果不能漂亮的解决这个“小鬼”,他要办的大事就成为了一个笑话。 张执象没有求援,也没有跟那个卫兵争论,只是再一次问道:“真的不让开?” “少废话,赶紧滚。” 卫兵相当嚣张,他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背后大佬指示了的,他的背后是整个南京朝廷,又如何会怕张执象这个小娃娃? 张执象点了点头,从腰间解下金印。 他左手拖印,右手以剑指指着卫兵,说道:“此人拦百姓伸冤,请登闻鼓鸣奏!” 卫兵本来以为张执象要施法,心中还慌了一下,听闻这段“不专业”的话,顿时大笑了起来,觉得张执象就是在装神弄鬼。 登闻鼓,登闻鼓在应天府衙门呢,离这里隔了好几条街,你这随口一说,那登闻鼓还能听见不…… 咚!! 咚!!! 咚!!!! 鼓声,真的响了起来,不知从何而起,但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卫兵脸上的嗤笑还没有褪去,但七窍之间却已经开始流血,轰然倒地,没了生息。 刹那间,天地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懂行的更是惊骇不已,完全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登闻鼓即便作为法器被张执象炼化了,也不该是这个操作流程才对。 百姓们则不管那么多,他们只看到,张执象“仙口玉言”,便用登闻鼓处罚了恶人! 神仙! 这不是神仙是什么! 哗啦啦的一下,许多人见张执象已经进了长安东门,便连忙拔腿赶上,江湖中人也连连大呼:“小仙人等等我。” 鉴于同伴已死,其他的卫兵哪里还敢拦? 连忙收枪,快步退后,死死的靠在墙上,不敢阻拦半分,若是引起民众注意,惹了民怨,怕不是要被当场打死…… 就这么的。 张执象站在承天门前,不在意那些严阵以待的守卫,他缓缓转身,席地而坐,不用再多说什么,跟着进来的百姓们纷纷在张执象前方坐下。 就那么安静的坐着,无声的宣告着自己的诉求。 六部衙门的官员们也渐渐坐不住了,纷纷出门观看,许多官员不由愤慨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70、百姓的钱,三七分账 紫禁城内,奉天殿。 杨廷和高坐于首位,原本属于皇帝的龙椅,如今作为南京议事院的议长之位。殿内的格局早已改变,一张张厚重的书桌后面,议员们仿若在云端俯视众生的神灵。 一名金吾卫将士低着头快步走进奉天殿,以极为标准的禀告流程将事情说完便告退。 在殿内的一角,有专门负责书记的官员,待议员们需要时,可以提供资料,每一次正式会议也会有汇总记录。 当然,这些卷宗属于绝密档案,只有历任议长才有资格查看。 议事院才是南京朝廷的核心,是整个江南士大夫集团的核心,他们明明就在这皇宫里面,在这奉天殿里面,但外界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议会。 在北边的皇帝只知道这里有一个利益集团,从未想过有如此紧密的组织。 其实有这么个组织是必然的。 每年五六千万两的正税怎么分配,上亿两的盐铁利润怎么分配,徽商、苏商、浙商这三大商帮每年的分红怎么分配,都必须有个明确的章程,不然迟早要出乱子。 奉天殿内的七十二名议员,排名最靠后的,每年都能分得上百万两银子。 他们虽然赚的多,但面对张执象他们的请愿,却没有半点出银子赈灾的想法,杨廷和似乎有些苍老了,他在那名金吾卫退下后好一会,才出声问道:“人都到门口了,该怎么办,拿个章程吧。” 并非所有议员都是在职官员。 许多人都是去了京师,“打完仗”回来的,如正德十年,在杨廷和守丧期间代替为首辅的梁储,嘉靖元年疯狂裁撤厂卫的原兵部尚书彭泽。 这两位就是嘉靖元年和嘉靖二年分别罢官的。 在士大夫阶层的游戏规则里面,京师的正统地位还是不能动摇的,毕竟这大明又不止江南一块地方,还有其他士大夫。 所以朝廷罢官以后,他们自然被贬为“平民”。 也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南京朝廷这边的核心才逐渐转化为议会,保证那些为了他们利益而奋斗的自己人不至于丢了官职又丢里子。 同样年事已高,杨廷和慢的像树懒,梁储明明咳着嗽,却依旧风风火火。 “张执象跟王阳明弄出‘回光’,本就会对嘉靖造成极大影响,从最开始我们就应该跟汪家合力干掉他的。” “你们稳坐钓鱼台,等汪家去做苦活累活,结果麻烦来了吧?” “不能再等了。” “直接将请愿百姓驱散,捉拿张执象,在牢狱当中随便找个借口弄死就完事了。” 这个留着两撇花白胡子,脾气暴躁的老头,可能是因为身体不好,没有多少活头了,做事情越发狂悖蛮横。 这主意太糙,没人赞同。 张执象又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捉拿张执象下狱,当天晚上就得被劫狱,还找借口弄死,老天师不出手真以为天师府是泥捏的不成? 江湖上那几座高山,这紫禁城可没人挡得住。 “如果仅为工会一事,我不建议对张执象动手。”南京兵部右侍郎王倬出言提点了一下,显然他已经看到了工会的妙用。 伍文定是嘉靖空降的南京兵部尚书,实际掌权的,当是兵部侍郎。 京师朝廷许多时候故意不给南京这边满缺,如兵部当有左右两位侍郎,可许多时候故意只置一位,王倬作为兵部右侍郎,表面上是兵部的第三号人物,实际上如今是他在执掌南京兵部。 可以说,在这议事院里,他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王侍郎所言极是,工会其实是有利于我们辖制那些商人的,按理说,我们应当让工会起势,才好利用这一工具,但1300万两,朝廷着实拿不出银子来。” 彭泽是京师的兵部尚书,“辞官回乡”后,虽然还是议员,但却没有明面的职务,排位已经落后于王倬这位兵部侍郎了。 他是兰州人,不是江南本地人,只是因为跟随杨廷和,才成为了“南党”。 因为根基不在江南,彭泽在议事院并不强势,有意结交他人,多结一份善缘,便为后代多留下一份人脉。 毕竟,大明朝堂,还是南党的天下…… 梁储可没什么顾虑,也不怕得罪人,冷哼一声,说道:“户部库房里还剩下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能否支撑到六月夏税到账都难说,还赈灾兑换纸钞呢,从最开始就没有这个选项。” “不论工会有用无用,没钱赈灾,就只能将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 “杀掉张执象是最好的办法!” 老家伙脾气冲,但似乎说的也有道理,朝廷没钱赔,除非大家一起拿出银子来,否则根本就没有赈灾这个选项。 “这……议长如何看?” 有议员将球踢给了杨廷和,毕竟您老主事,还得您来拿主意不是? 杨廷和手中转着核桃,兴致有些缺乏的说道:“静坐请愿,工会起势,我们为难的地方不过是户部没银子而已,有什么好急的。” “南京朝廷这边,也很想赈灾,很想兑换纸钞啊。” “可谁能变出银子呢?” “不如等他们再闹一闹,牵个由头,让富商们捐钱赈灾吧。” 杨廷和此话一出,大家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是啊,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僵持几天后,朝廷这边诚恳妥协,说出实情,先出一笔银子,再让百姓和富商们捐钱。 哪里需要真个赔1300万两? 有限的兑换一批纸钞,做出一种正在赈灾的假象就可以了,捐款的大头,不还是他们的吗? 至于富商们不捐? 那朝廷可是非常支持工会维权的…… 当即有议员又说道:“光捐款可不够,我们既然要赈灾,兑付纸钞,那么就可以先以低价从市场上收购纸钞,等到户部那边兑付的时候,再将纸钞抛售出去,如此一来,便可多赚一千万两。” 王倬倒不是那么关心银子。 他想了下,说道:“大通钱庄的案子可是崔文揭开的,巡城御史陈通和西城兵马司指挥侯杰两人的死可交不了差,你们谁拿了这笔银子,我懒得管。” “但。” “崔文手里有证据,徐鹏举帮着他们在应天府衙门查案,案子闹得越大,皇帝就越有借口动手,到时候真被厂卫的番子提走,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王倬的话一下子就冷了场。 有人喊着“如何是好”,许多人望着杨廷和,希望他再来拿个主意。 杨廷和幽幽说道:“吃独食的时候可没想着让我来拿主意,现下全指着我,我又有什么办法?不过是把银子分匀了再齐心办事。” “吃进去的,账本拿出来,该怎么分,怎么补偿,列个章程。” “至于厂卫来提人,倒也无需担忧。” “他们进得来应天府,也出不去,是这个道理吧,王侍郎?” 王倬不置可否。 如此,麻烦似乎解决了,可有人问到:“张执象随口便驭使登闻鼓惩杀了守门校尉,若是让他起势,是否对我等有威胁?” (ps:历史上王倬是1447~1521,有个孙子叫王世贞。) 71、世袭百户,将军听道 道士施法都是有章程的。 如祈禳这类,小事需要用符诵咒,大事需要开坛斋醮。 张执象借用登闻鼓的力量,怎么都应该是此类才对,若是他用个雷法什么的,便是招道天雷下来把人劈死了,他们也坦然接受。 毕竟那是张执象自己修炼来的力量,一切在理解范围之内。 可张执象怎么做的? 没有咒没有符,他甚至没有修行没有真气,就是随口宣判,登闻鼓就响应了,直接将那个守门校尉给镇杀了。 这就有点离谱了。 杨廷和却没有多意外,只说道:“昔日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文字的力量本来就通天彻地,念诵文字的语言自然也就是咒法。” “普通道士修为不够,只能按照规矩来,就同我们考科举写文章一样,为了科举考试规范,也考虑那些才气不够的人,渐渐的只能写八股了。” “可自古以来开科取士就是写八股吗?不然。” “唐宋之时,诗词亦是重点。” “李太白在我朝估计是要黜落的,但在大唐就是贵妃研墨,高力士脱靴。” “文人如此,道士也一样。” “张执象既有仙人转世的名头,去年冬至又传出了没有修为却能够同于天地的消息,不拘泥于形式来施法,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我等因果深厚,登闻鼓便是为他所用,也无法……” 杨廷和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极为严肃,长考了许久,低沉的说道:“汪家应该会刺杀张执象,顺水推舟吧,无需对张执象直接动手,拦住那些保护他的人就可以了。” “杀死张执象的也会是汪家,天师府还追究不到我们的头上。” 众人诧异于杨廷和的改变,但杨廷和却没有解释的打算,他们也觉得无所谓,赈灾的事情,张执象死了也可以继续做,不过是他们要自己推个代理人出来罢了,没什么区别。 有些人觉得这样更好,毕竟张执象是个不可控因素。 “保护张执象的主要力量是张永焕,还有王家的护卫吧?王源之是个有本事的,但乔装到承天门前静坐的家丁应该不多,身上也是不好带什么武器的,应该起不到多少作用。” “听闻王源之身边跟着的只是个耳顺境的宗师。” “我们大抵只要盯紧两位耳顺境的宗师就可以了?” 彭泽分析张执象身边的力量,两名耳顺境的宗师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们占据南京朝廷,虽然不如宋朝那般有带御器械效力,但南京锦衣卫却也在他们手中,收纳了不少江湖高手。 锦衣卫在京师那边自永乐年间就有南北镇抚司。 但留在南京的这一部,就只有一个镇抚司,南京锦衣卫最大的官职也只有镇抚使而已。 锦衣卫的17个千户所全部都是北边的,应天镇抚司这边,则故意架空,没有给编制,所以没有成规模的千户所,应天镇抚司也只能封一些“百户”,给不了“千户”这种官。 但以百户的身份,领千户的职,也不是不可以。 不论是那些没有职称的千户,还是统领锦衣卫的镇抚使赵克戎,作为武将的他们,天然被排除在士大夫阶层的游戏之外。 锦衣卫如此要紧的机构,镇抚司赵克戎也依旧不是议员。 他隶属于兵部,受王倬管辖。 收到调令,赵克戎才过来觐见,他打包票道:“如果只是两位武道宗师,定然不会有任何差错,可是卑职听说大防风于数日前又下山了。” “已经快要抵达应天了。” “若要阻拦大防风,需以一营骑兵围堵追杀才可。” 大防风位列青龙榜副册第一,可以说是十位青龙之下的第一人,仅一人就杀得许海胆寒,整个许家都为之头疼。 他的大名,这些议员自然也听过。 不同于其他高手,大防风的体格和神力,让他有着超乎寻常的冲阵能力,其他高手气力有限,总是要容易耗死一些,可要杀大防风非大军出动不可。 他们调一营骑兵对付大防风,那不就暴露了? 众议员还在讨论对策,王倬敲了敲桌案,待议事院安静后,说道:“无需一营骑兵追堵,让大防风进来就是,我麾下有一人可拦大防风。” “哦?是谁?”众人皆感兴趣。 王倬答:“泉州百户,俞大猷,他正在兵部述职。” …… 兵部衙门。 因为父亲病亡,作为家中独子的俞大猷放弃了学业,办理好父亲后事,便来到了南京兵部,他将继承父亲的泉州百户的官位。 他这几天都在往兵部衙门跑。 除了手续之外,还有一些考核,考核不过,递银子当然也能行,但若是考过了,就能少一些花费,俞大猷的父亲不喝兵血,不把士兵当农奴,俞家经常赤贫,俞大猷也没有银子打点。 所以对考核还是相当上心的。 因为成绩过于优异,前天还得到了兵部侍郎王倬的召见,两人相谈甚欢,王倬对他很赏识,还送了他一柄宝剑,今日他办完手续,就可以领到新的印符和委任文书了。 在他等待文书盖章的时候,今日的千步街好像格外热闹。 他跟着大伙走出兵部衙门一看,嚯,乌央乌央一片人坐在千步街那里,好像是搞什么静坐请愿呢? 怪不得今天早上还有粥铺在施粥来着。 他早上还领了碗粥呢,没别的意思,就想看看这粥铺的粥是个什么水准,毕竟赈灾施粥的,即便不掺沙子,大多也都是稀粥。 今天的粥铺倒是挺良心的,一碗粥下肚,也能填饱肚子。 当时他还夸了粥铺仁义来着…… 如今看来,粥铺也是今天请愿的一环,是为名为利都好,能够带着老百姓来静坐请愿,大通钱庄的灾民多少能兑换点钱过日子。 不过,朝廷应该不会答应吧?1300万两呢,哪里有那么多银子…… “嗯?” “《炁体源流》?” 俞大猷本来在看热闹,却听那小道士说什么静坐是表态,但不能荒废时间,他不讲什么道理,只将道经,若有能听懂的,或可领悟修行,迈向长生。 小仙人说这是他梦中一位师傅所传。 此书自序为:余自十七岁参入道门,就志学道,参生死之变,习长生之术……《太清元道真经》直指生死,长生久视,至道不烦……两目之光乃元神真意之体,千佛万祖不肯说破此光真性。 道长偈曰: 巽风吹到水面上,海底常送无油灯,千言万语难说尽,一字道破定南针。 72、长生有道,心诚则灵 炁体源流包括附录在内,共三十章。 开篇先讲《太清元道真经》,再讲《太上老君常说清静经》,最先讲《太清元道真经》自然是以此为提纲挈领。 元道上篇: 元道者,老君无上之道也。[注释:无上者,为穷高不测,为最上之宗,故曰无上。] 老君曰:其道有三,上中下也。[注释:此分三丹田,上中下也。故上有泥丸,中有赤城,下有炁海,故曰三也。] …… 开篇明要,直点长生之关键,上中下三丹田,许多道经铅汞之类的外丹用词做比喻,看得人云遮雾绕,不得长生法门,江湖中人多知丹田在脐下三寸,只知炁海,不知还有赤城、泥丸。 或曰赤城,或曰绛宫。 张执象当初听到王绛阙的名字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清都绛阙”,但实际上绛阙亦是绛宫,是心神之宇舍。 从这里可以看出,王家是很信道的。 其实王桂之、王源之从名字中也可以看出王家信道,因为名字最后带个“之”,例如王羲之这种,都是跟天师道有关,是信徒的取名规矩。 王源之能够给女儿取名为绛阙,其实代表他对修行有了一定的了解了。 修行一事,说到底还是围绕这三个丹田做功夫,然后通过一个“静”字为心法,以“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为步骤,通往长生。 后世之人可能小说看多了,觉得这一套烂大街。 但小说源于现实,总归还是要从源头取材的,信息爆炸的时代能够知道的东西,古代还真稀缺的紧,更何况,写书的人大多只知道这么一个框架,每一步具体如何做,本意是什么,原理是什么,哪里搞得明白? 张执象前世看了那么多书,还是懵懵懂懂。 这一世有老天师教导,开始观道,明白了何为道,开始知晓阴阳五行八卦从何而来,才慢慢知晓了原理,知道修行一事是非常“玄学”的,不是凭空想象的。 它背后有一整套内算学的逻辑,一整套文明体系在支撑。 而后世的人多迷信科学,认为一切唯科学论,偏执于外算学那一套,自然就看不懂,不理解,张执象前世就是困囿于此。 后世看古人,总觉得古人封建迷信。 一说皇帝炼丹求长生,就发笑,看历朝历代大修道藏,就笑得更开心了,却对中华文明数千上万年引领世界视而不见,更对华夏古代的先进迷信于“有技术没原理,成功只是侥幸”一说深信不疑。 可哪个文明有这份“侥幸”?一侥幸就是上万年?便是信史都有两三千年? 哪个文明能够多达三次的复兴? 五胡乱华后有隋唐盛世,蒙古铁骑踏遍世界后,有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甚至列强入侵,亡国灭种之际,都能浴火重生。 这是哪个文明能做到的? 将所有的一切归功于侥幸,说华夏文明从来没有原理,简直是无耻的谬论!这些人何曾真正去了解过文明的起源,了解过玄学、科学的发展?何曾了解过华夏古代的科学成就? 都没有。 他们只是在别有用心者灌输的下,坚信自己的“科学”罢了。 他们甚至没看过科学的定义:科学是一个建立在可检验的解释和对客观事物的形式、组织等进行预测的有序的知识系统,是已系统化和公式化了的知识。 当然,阴阳五行八卦是封建迷信嘛,怎么可能是科学呢…… 毛熊、鹰酱、兔子,都在研究超能力,总觉得是有“国师”在骗经费,好巧啊,三大国的政府都一起被骗了呗,互相展开战略欺诈呗…… 世界上的“巧合”太多,人们总是可以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但如果愿意多学多了解,能够破除信息茧房,能够破开心中的偏见,不管你是修道也好,修佛也罢,甚至瑜伽和所谓的冥想都行。 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开始“内修”了。 明朝人比后世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他们信,信神仙,信长生,这很重要,因为你不信,是不可能修成功的。 神仙就是迷信? 其实也是祖先崇拜罢了,修仙修仙,你修行本就是为了当神仙啊,先辈得道之人,总要有个去处吧……华夏的神仙不都是历史人物演化而来? 不管未来如何。 在大明嘉靖六年的这一天,张执象开坛讲法,《炁体源流》正式出世,无数人趋之若鹜,承天门前人山人海,应天府内洛阳纸贵,争相抄写……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离大道如此之近。 从来没有哪位高功修士这样掰开了,揉碎了,嚼烂了,把金丹大道喂在嘴里…… 早先就有《太乙金华宗旨》和《炁体源流》是天书的江湖传闻,这一下更加火热,便是贩夫走卒之流也要到茶楼里去听书,发自内心的渴求,希望获得长生之道…… 乱了,南京城已经乱了。 看着那蜂拥的人群,翘首以望的江湖众侠,长安西街的一辆马车之上,汪家的大供奉,在江湖素有“金刀大侠”之称的刘渡舟问道:“七少爷,情况有变,还要动手么?” 刘渡舟在青龙榜副册第34位。 汪养浩要派人刺杀张执象,自然不止刘渡舟一人,还有一批汪家供奉堂的江湖好手,有刘渡舟带头,计算张执象身边的战力,汪养浩是有必杀的信心的。 但…… 汪养浩挑起车帘,看了眼这条街上蜂拥的人群,无数江湖人士争相前挤,却又死死控制着不闹出声响的样子,心情极为复杂。 这还怎么动手…… 此刻动手怕不是与整个江湖为敌?断人财路都如同杀人父母,这断人长生路…… 汪养浩表情极为复杂,纠结了好一会后,颇为狰狞的说道:“必须动手,越是这种时候,对方的警惕越低,是动手的好时机,其次,今天不动手以后可能都没机会了。” 汪家的产业在盐业上,这是他与其他豪商的不同。 正因为如此,汪家是首当其冲受到张执象的影响的,不论是“回光”的出现,还是“工会”的出现,都存在让汪家伤筋动骨的可能,特别是王家还跟在张执象身后虎视眈眈,这让汪家如芒在背。 所以,他们必须排除这些风险。 不能再等下去了。 等张执象传完道,那些江湖人士受了恩情,数以千计的江湖侠客护着张执象,到时候便是大军围杀都不一定管用! 汪养浩有这个决断,王倬自然也有。 更何况,大防风已经到城外了。 虽然先前有命人通传过,但王倬还是亲自来到兵部衙门找到俞大猷,极为诚恳的请托道:“当今陛下已有问鬼神而弃苍生之意。” “万不可让张执象再推波助澜,且观此子邀名而望圣,好虚无之事以搏私利,非大奸似忠乎?” “此妖道祸国,天下大乱之始也!” 73、兔起鹘落,安之若素 俞大猷早年跟随王宣、林福学习《易经》,后来更是拜赵学本为师用《易经》推衍兵法,这将会成就他战功彪炳的一生。 除了《易经》外,俞大猷还正经学过理学,得到理学大家蔡清的真传。 所以,俞大猷如果不继承父亲的泉州百户的武职,走科举之路说不定也有不错的成就,是一个文武通才。 王倬知晓俞大猷师承。 蔡清最佩服的就是贾谊和诸葛亮,作为真传弟子,俞大猷肯定是知晓的。 唐朝李商隐有首诗专门写贾谊: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王倬以嘉靖沉迷修道为切入来游说,自然更能挠到痒处。 然而。 俞大猷虽然觉得皇帝沉迷修仙是坏事,但张执象静坐请愿是在帮百姓做好事,他心中有犹疑,王倬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再劝道:“静坐请愿逼朝廷服软,这不是做事的方法。” “倘若张执象成功了,以后天下各处争相效仿,朝廷威严何在?” “若真是为百姓伸冤也就算了。” “但更多的,恐怕是别有用心之徒,长此以往,必然法纪败坏,天下失常。” “当然。” “赈灾是会赈的,但朝廷没那么多银子,不可能直接兑付,只能一边查案一边追缴银两,然后在核定受灾人员,给生活困难的人提供保障。” “志辅放心,绝不会有百姓因此饿死的事情发生。” “老夫以头上乌纱帽作保!” 王倬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又对他有知遇之恩,俞大猷推脱不得,即便他明白拦下大防风代表着张执象身边防卫力量空虚,可能会有人对张执象出手,为了大局,他也只能去一趟了。 “王公放心。” “这大防风我也早有耳闻,且让我去会他一会。” 王倬揖了一礼,俞大猷回礼后便动身离开,缓步走向千步街尽头的正阳门,那里是内城的南城门,大防风自南边来,必然要经过此门的。 俞大猷应下后,王倬面色轻松了不少,向锦衣卫镇抚使赵克戎示意,赵克戎点了点头,亲自带人走向了张执象那边。 此时的千步街上。 不光有静坐的,还有许多站着看热闹和听课的,王源之就站在人群当中,他看到赵克戎靠近,便低声念了句:“要动手了。” 坐在张执象对面,最前一排的张永焕缓缓睁开了眼睛。 耳顺境不仅表现在五感增强,还有心眼之能,他感觉到了……杀气。 张永焕集中精神,全身绷紧,低沉的呼吸当中已经开始有雷音虎啸,筋骨隐隐发出爆豆一般的霹雳响声…… 忽然。 天空光线一暗,张永焕暴起如箭,径直迎上那个从承天门上一跃而下的人影,居然是从承天门城墙上攻下,城墙上还有严阵以待谨防暴乱的金吾卫大军呢! 这里里外外,少说有两千大军守着! 不是朝廷默许,这人如何能从承天门上发起进攻? 还有,这金刀…… 江湖上那么多人,自然不可能认全,但青龙榜上的那些,行走江湖哪能不知道,金刀大侠刘渡舟,汪家的首席供奉! 认出来人,张永焕并没有慌张。 他虽然教张执象的是八极拳,却不代表他只会八极,他一身所学繁杂类多,武学一途,最擅长太极、心意、八极。 心意,也是形意。 达摩西来无一字,全凭心意练功夫。 心意拳造诣最高的当属青龙榜第三的九州神枪姬际可,姬际可层说过武夫对战,有进无退,宁可一丝进,莫在一丝停! 张永焕行动之间可见虎豹雷音,形意拳自然也已登堂入室。 形意之刚猛,八极之开门。 张永焕这一拳,便是金刀也要避让三分! 然而。 本该是两强交锋的局面,刘渡舟却看也没有看他,那金刀劈砍,残影如金线,竟然直奔张执象而去,这是打算以命换命? 不对! 张永焕陡然一惊,真气猛提,竟然凌空转向,一手探出勉强抓住那迅疾无比的一箭,然后借力返身,要拦下刘渡舟。 但,这一瞬间,两人已经错身而过,来不及了…… 也就是此时。 最前排静坐的人群当中,一名农夫打扮的男子忽然起身,此人正是暗中保护的那位王家供奉,但不等他赶到张执象面前,官军当中就有人“快速”反应过来,呵斥着暴乱的同时,来制止暴徒,竟是一阵弓弩声响起,直直奔张执象而去,那王家供奉不得不去挡那箭雨。 只是在这之前,尽最后一份力,手中的飞刀朝刘渡舟激射而去。 这竟是一位暗器高手! 刘渡舟心下凛冽,但心知张执象再无护卫,不愿意换命,便改变刀势,劈开飞刀之后便以落地,前踏一步,朝着张执象劈头斩下! 下一瞬,张执象就将一刀两断! “好胆!!” 此时人群当中忽然暴起一声虎呵,只见一杆长枪飞出,径直轰在那金刀之上,让刘渡舟一刀斩偏! 而方才投枪之人也凛然前飘,身形快如疾风! 虽然猜到会有江湖义士相助,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此人功夫应是相当了得! 刘渡舟心下急切,不回挥刀,任由身体倾泻,却顺势踢出一脚,直奔头颅而去,这种小娃娃他只一脚就可以随便踢死! 如此。 竟再也无人可以赶上救援,那义士的前进路线,更是被赵克戎挡住…… 一连窜的变故只在眨眼之间,而张执象却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一样,他还在继续念诵经文,这是吓傻了吗? 在那一脚踢中张执象前的最后一瞬,这道思绪从刘渡舟脑海中飘过。 可当那一脚踢实,并整个人被轰然弹飞,直接炸进城墙当中后,他才明白,不是这样的。 那端坐如常的小真人,金光闪耀如莲,仿若神仙…… (ps:姬际可是明末的人,形意拳祖师,形意拳源于心意拳,有两个源头的说法,一说是源于达摩,二说是源于岳飞。但姬际可的形意拳的确是传承自岳飞,通过《岳武穆王拳经》所学,至于这本拳经是否是真的,尚未有考证。) 74、金华乍吐,奔掣如雷 “哗——” “那是什么!” “金光咒?金光咒能反弹实物??” “卧槽!看什么呢,保护小天师啊!!” 在金光弹飞刘渡舟后,场面出现了一瞬间的静止,因为震惊所致,随后人们反应过来,惊叹的惊叹,出手的出手。 赵克戎那边也反应了过来。 金吾卫连忙出动“制止暴乱”,锦衣卫拦截那些冲破防线的江湖侠客,而张永焕正要趁机解决刘渡舟的时候,先前暗箭射过他的那人,在城头再射一箭,逼开了张永焕,让刘渡舟缓过劲来。 他将身体从城墙中拔出,立在地上喘着粗气。 张永焕见一时无法取得战果,担忧张执象,便不再追击,因为有一批江湖侠客“碰巧”越过了防线,来“保护”张执象了。 张永焕猜测的没错,那些人还是刺客。 面对数十人的围杀,张永焕守在张执象面前有些力不从心,而且城头那位神射手已经不满足于借机发箭来阻拦他了,竟然开始不顾嫌疑的直接朝张执象射箭! 张永焕应对不及,一箭飞至张执象面前,轰在了金光之上。 箭矢虽然骤然爆裂,但张执象身上的金光也出现了一阵涟漪,让刺客们见此大受振奋,有人吼道:“砍爆他的护体金光!” 一时间,张永焕疲于奔命,张执象金光涟漪不断。 那边刘渡舟也缓过劲来,那金光反弹的力量固然可怕,但只是很普通的反弹,力量没有穿透能力,只需要卸力便不受多大影响。 就像他刚刚一样。 虽然出其不意被打了一闷锤,但其实并没有受伤,被轰在城墙上的一瞬间他有将力量泄开,而且,金光的威力也不如刚出现的那一下了。 同伙的那些刺客,刀剑劈砍在金光上,也只弹飞十余米了。 要么是张执象在控制,要么是已经变弱了,但不管怎么看,那都是不够强,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效果,他用刀来,即便一刀破不开金光,多砍两刀总能破开! 想明白关隘,刘渡舟气沉丹田,金刀拖曳于地,迅疾如影的冲向了张执象。 张永焕勉强抵挡,但却被一刀轰退,余势不颓,狠狠斩在金光之上,金光剧烈颤抖的同时,更大的力量爆发,刘渡舟整个人被弹飞到空中,竟然飞起四五十米高! 落在皇宫当中的刘渡舟直接将地板砸裂一大片,再怎么卸力,双脚都一阵发抖。 他咬紧牙关,重新冲回承天门前,拿着刀继续比划,实际上在运气缓解身上所受到的冲击,他有把握下一刀就斩碎金光了! 至此。 刘渡舟也看出名堂来了,他不能让张执象继续念经,便出言骚扰:“小子,你这金龟壳马上就要被敲破了,还有什么遗言尽管说来!” 张执象并非封闭感知,没有观察外物。 实际上他也做不到这一点,他一直都知道周边发生了什么,只是从最开始的时候,他就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 他无比平静,就好像“第三人称”视角一样看待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他生气,但却又很平静,很矛盾奇怪的感觉。 金光并非是因为他念经出现的,实际上他并没有念诵《金光咒》,他只是在平静无比的继续传法,将《炁体源流》的内容讲出来。 真正触发金光的,是他的心态,还有此时此刻。 源于众生那颗渴求长生之心,求道之心,他们对于张执象传法和请愿一事的高度肯定,一种别样的光辉在闪耀,才汇聚成了金光。 引起金光的固然是他的“金华乍吐”,但形成护体金光的,却是这承天门前的众人。 是南京城内渴求长生的众人。 已经领悟到这一点,张执象不再念经,他甚至缓缓起身,可身上的金光却半点都没消退,甚至还隐隐有壮大的趋势。 他缓缓朝刘渡舟走去,同时问道:“四叔,八极拳该怎么打?” 在他身后正与众刺客缠斗的张永焕听闻一笑,也轻松下来,随手一拳轰飞面前的人后,便立身站定,摆出了起手式。 “看好了,这是八极小架。” “小架是八极拳的核心套路,我传你这套有三十二式。” “从起式开始。” “预备式,并步平举,双臂上举,两臂后屈,两臂外分……抱拳礼!” 张永焕一个抱拳直接将冲上来的那名刺客的胸膛打得凹陷,不用在留手保护张执象的他开始真正发挥出武道宗师的实力。 张执象看都不看刘渡舟,开始学起了拳法! “小子,装神弄鬼!” 刘渡舟看不下去了,不论是不是真有说法,他都觉得张执象在侮辱他,什么意思,五岁小儿,临战学拳,要打他这个江湖成名已久的青龙榜高手? 开什么玩笑! 刘渡舟怒火上涌,但并未莽动,而是屏气凝神,金刀高举,左手托刀,身形如弓,脚下与地面摩擦,明明他并未移动,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体内气机涌动,内力翻滚。 在他周身开始无风起旋,地面的灰尘被卷起,好似龙卷风一样围绕着刘渡舟旋舞…… “是金翎闪!” 有人认出了这招,这是刘渡舟的成名绝技,他曾以这一刀劈开十米见方的巨石,号称可以一刀劈山,江湖上无人敢挡。 见此,便是张永焕也微微有些担忧。 但他见张执象没有退,只好继续教拳,也浑身劲力鼓荡,筋力拉如崩弓,一步踏出,脚下地板骤然炸裂,一拳打出,罡风鼓动,爆鸣如雷! “第二式,马步侧打!” 张永焕吼着打出这一拳,张执象也有样学样,他没吼,但出拳那一刻,气机冲击,隐约闷闷有哼哈之声。 拳与刀相交。 金光与金光碰撞,一边的金光是金色的大刀拖出的影子,一边的金光凝实于拳上,金光炸开如线,梅开二度,刘渡舟再次轰进墙体,但这一次,他瞳孔溃散,嘴角溢血…… 场面再一次静止了。 人们连呼吸都小心起来,看着这场对战,只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可就在此时。 那城头上的神箭手敏锐抓住了机会,趁着张执象金光收于拳上之际,一箭,直奔张执象咽喉而去…… 75、民意如水,浪遏飞舟 即便火器已经普及很多年了,弓弩依旧没有从大明的军队中退役,受限于火铳繁琐的装弹步骤和漫长的开枪时间以及次品火铳炸膛的危险。 许多时候,弓弩要迅捷的多。 明朝军队的弓一般分为40、50、60、70斤不等,但真正的猛将,如岳飞这种,是有记录的能够开三百斤的神臂弓的。 另外,弓能体现的技法远胜于枪械。 子弹转弯的枪斗术只存在于电影当中,但弓斗术确实存在,厉害的射手都能够让箭矢转弯,箭矢在飞行过程当中,中间是在不断回弹的,箭镞和箭尾却又保持着平衡。 箭的弹性,让其本身拥有着无限的可能。 汉将李广曾误把石头当成老虎,一箭射出,箭矢没入石中,听着就觉得夸张,但确实是史书明确记载的,这就是弓箭技法登峰造极的表现。 城头上那名神射手用的是一张牛角大弓,看拉力绝不下两百斤,先前几次出手都逼得张永焕颇为狼狈,可见实力。 此次出手,时机把握,在场所有人都自叹不如。 能够看清此箭的,都觉得这一箭比方才那一脚还惊险,但,一柄飞刀斜插进来,将箭矢撞偏,箭镞的冷锋刮着张执象脖子飞过,一道血线飙起,证明了没有金光守护的张执象只是凡人之躯,脖子上的伤口足有一寸来长,正滋滋流着鲜血。 张执象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火辣辣的痛。 但他并没有去查看伤势,而是看向了城头的那位神射手,其明明是一副校尉的军装打扮,但却演起戏来,那些士兵们朝神箭手攻去,神箭手极为轻松的就踢开几人,站在城头“万夫莫当”。 “你是何人?” 张执象平静出声,那神射手冷笑道:“军中义士,看不得你这等邀名望圣的奸贼,出手为民除害罢了。” “名号都不敢报?” “哼!老子高睢阳,金吾卫千户!” “原来是高千户,敢问高千户为何污蔑我是邀名望圣的奸贼?” 武斗固然精彩,但文斗更加让人精神振奋,战局暂时僵持,看来是张执象略胜一筹,刘渡舟明显已经被一个五岁小儿打受伤了。 哪怕张执象身上金光因为消耗过大,暗淡了几许,但谁站着谁躺着一目了然。 再者。 观众们觉得离谱,朝廷方才的表现,说不是有意要害张执象,谁信?但张执象敢带着民众来承天门请愿,朝廷出手也正常。 不过…… 老子们行走江湖,怎么都是顶着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名头的,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群贪赃枉法、构陷忠良的狗官! 小天师不但为百姓请愿,还毫无保留的将真经公之于众,岂能让你等害了? 一时间,沸反盈天,全都在指责高睢阳,更有暴脾气的,刚刚被锦衣卫拦下了就很气,直接动手往张执象那边冲,喊着保护小天师诛杀狗官的口号。 高睢阳惹了众怒,但却没有半点畏惧。 他冷笑的指着人群说道:“大通钱庄的案子才发生三日不到,应天府衙门正在竭力追查,还不等结案张执象便带着百姓来承天门前请愿,这不是邀名博利是什么?” “大公无私的为百姓伸张所谓的正义,可也不曾想想,1300万两,就算朝廷想赔,拿得出这么多银子吗?” “真以为全天下就他一个人为百姓着想了?” 虽然是诡辩,但确实有道理,如果没有官府以往的德性为参考的话,高睢阳的话很有道理,可事实上就是官府不会赈灾。 官府赈灾的唯一目的就是防止造反。 除此之外,别无他由。 明白的人已经开骂了,不明白的人则觉得高睢阳说的好像有道理,张执象这做法,是不是太“急”了?案子都没查清嘛,官府就算要赈灾,也要时间嘛…… “朝廷真的没钱吗?”局面终于推进到张执象的预期了,他开始有条不紊的继续推进。 “户部一年的收入才八百万两,夏税还没收,户部如今只剩下一百五十万两,你请愿之前会不知道朝廷没钱?” 老百姓还是第一次知道户部一年有八百万两银子,他们只知道这是一个天文数字,却根本没有计算过他们交的赋税乘以人口之后,绝对不是这个量级的数字。 明眼人对此,只是冷笑一声,都懒得多说什么。 事实就是,唯一可能用于国事的钱就是户部那点银子,不然还让官员们一起捐输不成?大明朝亡了都不可能! 老百姓终究是现场的大多数。 他们已经开始慌了,因为朝廷没银子,那就代表不可能兑付他们手中的纸钞了,他们被骗的钱真的要不回来了…… 有人已经开始崩溃大哭了,多少人被骗的都是一辈子的积蓄啊。 渐渐地。 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张执象可能真的是为了赚取名声,才带他们来请愿的,毕竟,工会发粮食+宣传+粥铺什么的,太专业了…… “聪明”的人已经开始醒悟,是说呢,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工会的一斗米,怎么可能白给呢? 伴随着信念的动摇,气势的下坠,张执象身上的金光也熄灭了,高睢阳眼中一道精光闪过,本想第一时间射杀张执象。 但此时舆论是他们优势…… 径直杀人,会落下口舌,那边刘渡舟好像已经恢复了意识,在暗中蓄力,不如多闲扯一会,将他驳倒为朝廷争取大义,日后天师府也不好发难。 而且! 金光的消散,高睢阳多少掌握到了一点规律,正是因为民众对张执象的支持消失了,他身上的金光才随之消失…… 他自觉已经抓住破绽,当即冷笑一声,亮声问道:“张执象,你还有何话可说!” “早早认罪伏法,谅你是稚童小儿,或可饶你一命。” “还不跪下!” 高睢阳的表现让王倬都心下称赞,本来强杀就很难收尾,现在掌握主动,事后要方便许多,这高睢阳是个人才,日后可以提拔一二…… 场面似乎已经被高睢阳控制。 舆论和民心很多时候就是如此善变,张执象早有预料,倒是淡然,他重新坐下,没有做任何辩解,只说道:“1300万两,我有办法,只要朝廷答应兑付纸钞,便可。” “朝廷若无赈灾救民之心,大可杀我。” “我就在这里,等你们来!” 76、义薄云天,生死赌局 本来是道义和舆论上压制张执象的,结果张执象表示1300万两他能解决,只要朝廷点头即可,这一下子就把朝廷架住了。 高睢阳呆愣了一下,看着民众们那副狂喜而期待的样子,顿感不妙。 当即反驳。 他怒斥道:“信口雌黄,1300万两,又不是1300两,你说解决就能解决?张执象,你小小年纪,嘴中便没有一句真话,尽扯些弥天大谎,本性恶劣至极!” 高睢阳的激动让大家也反应过来。 是啊,1300万两,朝廷都无力解决,张执象一介小儿,哪怕是天师府的嫡传弟子,这也没辙啊,把天师府卖了也凑不出这么多银子。 信任是很重要的东西。 此事有人信,那就是至纯至善,没有人信,那就是信口雌黄、欺世盗名。 不过,人们还是希望张执象能有办法的,毕竟,有银子才能兑付纸钞,可在他们的期盼下,张执象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债务是资产的这一套,说给民众们听他们是不懂的。 至于民众们信不信他…… 在人心又有些浮乱的时候,王源之站了出来,他用烟杆敲击身边的金属灯杆,发出醒耳的声响,待人们被吸引着看过来后,他才抽了口烟,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来担保。” “1300万两,张执象若付不出来,我给。” 两句话,震撼全场。 人们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有钱,钞能力直接让全场静止,安静的几乎落针可闻,王源之口气之大,甚至让人们下意识的忘了质疑。 不识货的还在想王源之是谁。 识货的则倒吸了一口凉气,为王源之这笔生意而震惊,1300万两,哪怕是王家也得伤筋动骨!财富是财富,资金是资金。 便是汪家一口气调动这么多资金也要感到吃力。 更遑论王家这种。 恐怕王家这些年结余下来的活动资金,也就一两千万,这几乎等同于将全部身家押到了张执象身上,这有必要吗? “敢问足下可是歙县王守义?” “是我。” 王源之轻描淡写的认下身份,那名出声询问的便是最开始投枪帮忙的江湖义士,此人得到回答,便对王源之抱拳一礼。 然后向众人说道:“歙县王家,最为仁义。” “1300万两银子,我相信桂源商行拿得出来,某不如王家富贵,拿不出银子担保,可至纯之人做个善事还要饱受怀疑、讥讽,我石敬岩看不下去。” “石某愿意为小天师作保,倘若小天师撒谎,石某没银子赔,唯有以命相抵!” “血溅于此,决不食言!” 此乃江湖真豪侠也! 当即响起一片喝彩之声,只为这副侠肝义胆,接下来虽然没有多少作保的,但相信张执象的呼声却一片高过一片。 人们一齐逼着朝廷答应赈灾。 这一下,不仅仅是高睢阳,而是整个南京朝廷都骑虎难下了。 奉天殿内的会议已经散去,杨廷和的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承天门里边,听着外边的声势,杨廷和面沉如水,眼神如猛鬼。 王倬可能觉得高睢阳先前办得很好,值得提拔。 可在杨廷和看来,大错特错! 他根本就不在乎什么首尾的处理,在想到登闻鼓可以被皇帝敕封发挥类似于神器的效果后,杨廷和心中的天平就完全倾斜了。 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张执象,才是正确的解法。 其他的都不重要。 但是,机会错过了,高睢阳贪功,没有直接射箭,反倒是朝廷这边骑虎难下,在这一连串的变动之后,他们再动手,那便是朝廷故意不赈灾,大通钱庄一案就是朝廷收刮民脂民膏所为,更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强杀张执象,制止他为民伸冤。 这是什么? 这是可以六月飞雪的冤案! 再加上张执象先前开坛讲法,包无保留的传授长生之法,江湖侠客们本就承了一份恩情,若是现在当着他们的面杀了张执象。 那是什么? 那是将整个江湖的脸往地上踩! 杨廷和眼睛一闭,就能看到无穷无尽的刺杀,看到那些前仆后继,为了争这口气的江湖义士…… 说不得整个武林都要联合起来。 毕竟,若是普通人也就算了,可张执象是天师府的人,到时候老天师与三丰祖师携手,再带上少林和全真…… 杨廷和的表情十分难看,因为,真的错失了杀张执象的最好机会啊。 可一阵扭曲之后。 杨廷和终究还是平静了下来,只是眼神格外的冷冽,他在思考,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张执象应该是的确有能力兑现那1300万两的。 张执象要怎么做,杨廷和不清楚。 但张执象这么应承下来,赈灾的名义拿到了他手上,朝廷这边就没有办法依靠赈灾让富商捐输了,也失去了买卖纸钞获利的可能。 一来二去,损失了两千万是有的。 钱多钱少,对于当了十多年首辅的杨廷和来说,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进项没了,对他的权威是有影响的。 更重要的是,这不是代表他杨廷和……输了? 因为被嘉靖赶出内阁,杨廷和至今还耿耿于怀,他过往对胜负没有这么敏感,可偏偏先在一个少年傀儡上栽了跟头,又要输给一个稚童,这口气他顺不下去。 于是,他吩咐道: “刘渡舟没死,在等机会,让高睢阳以张执象是否问心无愧为由跟他打赌,高睢阳射张执象一箭,若是张执象问心无愧,定能够再次召唤出金光来,自然无事。” “相反,若是张执象有欺世盗名的嫌疑,金光自然不会升起。” “张执象肯定会答应这个赌约。” “高睢阳射箭的时候,就是刘渡舟动手的时候,事到如今,刘渡舟也没有了抽身的余地,那些江湖人士可不会放他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一搏。倒是不知道青龙榜副册高手的舍命一击,张执象死不死。” 幕僚听闻自是一阵佩服。 但还是担忧的问了句:“如此一来,汪家……” “死不了。” 杨廷和淡淡的吐出了这三个字,便闭目养神,等待赌局的开始…… 77、追星赶月,十二连珠 俞大猷站在正阳门前,距离承天门有千步远,五尺为一步,明代营造尺是32厘米,所以一步为1.6米,俞大猷距离承天门有1600米。 这个距离,按理来说,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 但他抱剑而立,站在正阳门下,似乎睡着一般,耳朵微微抖动,还是能够听到局势的大致变化的,似乎高睢阳要和张执象打赌? 旁观了事情的经过,俞大猷对阻拦大防风已经不怎么上心了。 他会答应王倬,一是回报王倬的知遇之恩,二是朝廷的确没银子赈灾,这种请愿逼迫朝廷的做法的确不妥。 但。 张执象既然有办法解决问题,朝廷还迟迟不表态,这个打赌明摆着是奔着杀人去的,先前王倬的义正言辞就有点让人不耻了。 固然还有许多理由,但更多的还是利益吧? “呵……” 俞大猷嗤笑一声,觉得有些无趣,没能继续读书考科举,如今想来也不是什么遗憾,当个武将在战阵上搏杀,总归是要畅快得多。 只是不知道,我这十年磨一剑,才出江湖,是个什么水准。 龙虎山护法金刚,青龙榜副册第一。 大防风,久仰了。 俞大猷睁开了眼睛,便看到地面的沙石抖动,缓缓抬头,那巨人顶着烈日东来,好似神话当中那跨江河逐日月的夸父。 重重吐出一口气。 俞大猷缓缓拔剑,看着并没有如何动作,但是身上已经开始蒸腾起白雾来…… 仅这一幕,大防风便知晓这绝对是个高手,他一路奔袭,四百余里没有停歇,但此刻体力还好,抿了抿干枯的嘴唇,眼神凌厉如猛虎。 他的速度陡然一蹿,每一步踏出地面便是一个坑洼,身形飞进十余米。 手臂一翻便从背后将霸王枪取下,他与俞大猷明明隔着上百米,但这一枪刺出,却宛如瞬移般冲至眼前。 三丈长的玄铁霸王枪乃是精钢打造,纯重就有五百六十斤。 以大防风的神力,这一枪轰出,便是城门都要刺穿,一般人真没有勇气站在他的面前,可俞大猷却悍然不退,正面以剑对枪! 轰!!! 巨大的爆鸣宛如炮弹炸开,俞大猷被这一枪轰退,倒退数十步方才一脚抵在城门上止住身形,而大防风则被硬生生打停了冲势,静在原地。 调理气息,大防风鼻子的喷气像蒸汽一样,气血涌动之下,浑身肌肉再膨胀几分。 手中枪花一转,便再度朝俞大猷冲去。 俞大猷身上蒸腾的白雾已经渐渐带了点红色了,战斗的负荷太高,方才那一击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攻城车冲击了一样。 身体倒还是其次,主要是这剑…… 王倬要招揽人才,送的宝剑自然是极好的,虽然没有传说中的名剑那样有灵性,但的确是一柄吹毛断发的宝剑。 可刚才对拼一击,裂纹便沿着缺口深入剑身三分之二。 下一招,剑必断。 对此,俞大猷笑了笑,本就是为了报答知遇之恩,这剑断了,恩情也就了啦,那就,再来一剑吧! 俞大猷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 因为剑的原因,这一次交锋稍有不慎,便会身亡…… …… 正阳门外的战斗虽然激烈,但知道的人不多,王倬只听属下汇报大防风已至,俞大猷正在与大防风交手。 他心下着急,但那边张执象已经答应了赌局。 这让王倬略微松了口气,可等他看见高睢阳一手持弓,另一手放在箭壶上迟迟不动,心便沉了下去,高睢阳还没搞懂局面! 方才还夸高睢阳,觉得此人可以提拔。 现在王倬恨不得砍了高睢阳的脑袋,还不动手,等大防风来了,张执象还杀得了? 高睢阳自然不知道大防风已经来了,他只知道杨大人亲自下令,让他布下赌局必杀张执象,所以他要确保万无一失。 哪怕张执象金光能够重新亮起,他也要打张执象一个措手不及。 真正的神射手,一次,哪里只能射出一根箭呢? 从最早练箭的时候,高睢阳就知道,那些射不穿的铁甲,在同一点上多射几箭便能击穿,张执象的金光虽然厉害,但他这一手连珠箭,定然要打他的措手不及。 能直接突破金光射杀张执象最好,就算不能射杀,也能给刘渡舟创造最好的机会。 而且。 那些配合刘渡舟的汪家刺客虽然被官兵们“擒拿”了,但也不是不能挣脱嘛…… 屏气凝神。 高睢阳拿出了一生当中最好的状态,他甚至感觉自己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心外无物,唯有张执象是他的靶子…… “喝!!” 沉声一喝,高睢阳的右臂陡然粗壮了一圈,他一把抓下,竟然拿起了十二支箭,伴随着一连串崩响后是弓弦直接崩断的声音,但十二支羽箭宛如连珠一般竟然在空中带动了一股气流,以至于给人一种众箭合一的感觉。 “高睢阳!!!” 看出高睢阳的动作,便已经有人大吼,只觉得此人无耻之尤! 但,高睢阳只是冷笑。 因为……连珠箭,确实只算一箭。 张永焕没有时间去指责,他浑身紧绷,就站在张执象身后一米处,如果张执象没能重新聚起金光,他便要直面这十二连珠,将张执象救下。 虽然,他也没把握挡住这十二连珠就是了…… 不是所有人都来得及向高睢阳发怒的,观众们更多的专注于张执象身上,紧张的看着那金光是否会重新亮起。 终于。 金色的光辉重新出现,让人们松了口气,而一连窜的爆鸣却又让心提到了嗓子眼。 十二连珠。 终于在最后一箭的确击穿了张执象的金光,但张执象也发觉了不对,如果只是一支箭,他定然闪不过,因为等到他闪躲的时候,最后一支箭正好擦着他的鬓角飞过,利刃带起了数根发丝…… “杀!!” 剩下的三十多名刺客忽然一齐“挣脱”了官兵的控制,重新杀向张执象,张永焕刚刚转头,便忽觉不妙。 因为,还有一道金光亮起了…… 78、悍若轰雷,魔神金刚 在被张执象一拳轰进城墙中后,刘渡舟固然因为重伤而短暂的失去了意识,但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让刘渡舟的世界灰暗了下来。 作为青龙榜副册的高手,虽然连着好几届都排名末尾,但他依旧是天下数得着的高手。 自从二十年前当汪家供奉开始,到十年前成为首席供奉,这些年来,刘渡舟可谓是享尽了荣华富贵,人在满足之后,其实对于这些外物就不太执着了。 不是说他愿意舍弃这份富贵,而是相比于富贵而言,武功才是他最在意的东西。 相比于财富换来的尊敬。 他更看重自己这一身武功拼出来的名声,喜欢江湖当中被人尊敬的喊一声“金刀大侠”,但所有的一切,他最自尊自傲的东西,被毁掉了。 败给一个五岁小儿,江湖上没人丢得了这个脸。 不论事实如何,其中有什么理由,刘渡舟知道,从此以后,他在江湖上将是一个笑话,别人一提到刘渡舟,想到的再也不是那柄威风凛凛的金刀,而是,看,就是这个人被五岁小儿一拳打趴了。 名声已经毁了。 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去也是疑问,刘渡舟已经没有退路可言,在他慢慢恢复意识之后,已经明白自己身处何等绝境。 至少,完成主家的任务吧。 他有一个儿子,虽然最早生这个孩子只是为了让汪家放心,但这么些年来,看着孩子长大,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终究在生命的最后,相比起一丝生还的希望,他更宁愿为儿子搏个前程。 也罢。 就用张执象的鲜血来挽回这最后的名声吧! 有了必死的决心,陷在城墙上的刘渡舟开始了搏命。 练武之人,不像修道的,结丹之后,真要搏命,有一颗金丹可碎,但这也不代表一个武夫,一个耳顺境的武夫到了搏命的时候只能无能狂怒。 耳顺境除了心眼以外,最重要的标志就是能够知行合一,身体跟得上思维。 这可不仅仅是表示战斗的时候,想要什么动作,身体就能做出来这么简单,仔细延伸一下,那就是我想要更强的力量,身体也会出现更强的力量…… 先前高睢阳发连珠箭的时候,手臂膨胀就是这个效果。 当然,耳顺境的时候,这种身体的改变是有限的,而且不是那么灵活,要到了从心境,那才是能够控制身体的每一处,最大限度的开发出身体的潜能来。 别看大防风天生神力,又是巨人体型。 真遇到从心境的神龙大师,便是力量上也会受到压制,至少在大防风进入耳顺境之前是这样的。 因而。 从心境在身体的掌控上,是一次质变,但类似的能力耳顺境的宗师也有,不灵活、副作用大、程度有限……缺点很多,可是,当这位宗师打算亡命一搏的时候。 这些缺点就没那么重要了。 刘渡舟躺在那里,身体蒸腾着热气,但却没有如同俞大猷那样冒白雾,因为他没有高速运气,而是在彻底激发身体潜能,那只是身体剧烈变化所产生的高热。 有个词叫做“血气方刚”。 在中医看来,气通则血通,气堵则血瘀,血本身是不动的,气是血的魂,气动了,血才在动,故而练武之人,若要练的好,必须会运气。 若不会运气,最多调用肌肉的力量,筋骨的力量使用是非常不便的,更何况是气血之力。 这是最普通的气。 也是中医认为每个人都有的宗气、元气、营气、卫气,而我们一般称呼的“气机”,则是指气的运行规律,操控气机流转,自然是以心神操控这些气的运行规律。 练武之人不修真气,并非是说落了下乘。 真修道的就知道,先天与后天是同样重要的,魂与魄也是同样重要的,练武之人不求返先天,但却能够做到后天的极致。 身体要有变化,自然是气机先动。 刘渡舟的心跳越发沉重而急促,仿佛每一秒都要爆炸一样,血液高速流动,身体开始散发高温,气容于血,血开始“膨胀”。 浑身的筋开始拉紧,变成一跟时刻处在高爆发状态下的弹簧。 骨骼的质地也开始改变,肌肉充满前所未有的活性,眼睛变得无比清晰而敏锐,天地万物的声音纳入耳中分毫毕现,五感爆炸式的提升,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晰。 脾胃的运化到了极致,每一口呼吸体内的脏腑都变得极为契合。 刘渡舟感觉自己的身体状态从未有如此好过。 但他明白,这不过是死前的回光返照而已,他感觉体内有一股火在燃烧,而燃料便是他体内的元气,火既然点燃,便再无熄灭的可能。 只愿在烧干之前,完成那必杀的一击。 明明已经是生命的最后时刻了,但刘渡舟十分冷静,他能“听”到高睢阳在酝酿,始终没有射箭,但,他不急。 果然。 他猜的没错,高睢阳创造出了极好的机会。 那十二连珠的技法让张执象露出了破绽,在张永焕回头的那一刻,刘渡舟动了,他猛然起身,一脚狠狠的蹬在城墙之上,炸出足有十余米的蛛网裂纹。 带着血色的暗金之光悍然冲出。 那凌空劈下的一刀,刀气横亘上百米,不说张执象,便是他身后的百姓都要遭殃! 此乃绝命之术,刘渡舟献祭生命换来的一刀! 死吧,小子。 能死在这一刀之下,你也足以青史留名了,某家这一刀,便是青龙在场,也得退避三舍!哈哈哈,原来我能这么……强? 轰———— 嘭!!!! 天外一枪飞来,那引动的空爆让张执象一度怀疑有飞机从头顶飞过,一杆乌黑狰狞的霸王枪闪过天空,以蛮横无匹的力量径直撞碎了金刀,穿透了刘渡舟,将他死死的钉在了城墙之上,枪身透墙足有一丈有余,墙面更是守不住力轰然掉落一大片!! 那盖世神威的一枪,威武的巨人在投掷动作结束后缓缓起身。 他一步步往前踏着,烈日在他身后,背光之下的阴影摇晃如山岳前行,丝丝血雾从他身上蒸腾而起,让他恍如魔神般恐怖。 不,倒不如说,这是一尊活生生的魔神。 因为。 大防风时隔两年再次下山,赫然已经迈入耳顺境了。 两年后青龙榜正册上,必有此人! 79、虎鼓瑟兮,仙人如麻 大防风脚步落下的声音仿佛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人们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过千步街,然后从一名官兵手里夺下了长枪。 城墙上的高睢阳瞳孔猛缩,便竭尽全身之力闪躲。 然而。 嘭——的一声,凌厉的爆旋在天空炸开一团血雾,高睢阳在被带飞到天空后炸开了,承载着力道的红缨枪也就此崩解。 咕隆—— 如此一幕,现场无数人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大防风一人压着数千人喘不过气来,他从城墙上取下霸王枪,一摆披风,顿枪而立。 冷冽无比的说道:“天师府大防风奉掌教命为小师叔祖护法,冒犯者——死!!” 气压低沉,寒风肃杀。 忽然爆发一阵抽刀之声,然后看到一具具尸体倒地,竟是那些锦衣卫抽刀斩杀了刺客,任谁都看出这是在杀人灭口。 但这样一来,应该结束了吧? 有大防风在,刺杀张执象绝无可能,朝廷都答应,等等,刚刚的赌局好像并没有说张执象赢了就如何,有金光护体只是代表大家支持小天师而已…… 可事到如今,朝廷还能拒绝吗? 所有人都看向了皇宫。 明明马车就在承天门后面,杨廷和也没有回应的想法,他沉默了许久,才吩咐道:“走吧。” 幕僚虽然觉得不妥,但终究没有多言,吩咐车夫启程。 杨廷和走了,没有表态,也是一种表态,城头的官军不再剑拔弩张,守卫也散去了许多,这似乎是默许了静坐请愿一事,给了个台阶? 不管如何,朝廷终究是服软了。 在场的江湖人士纷纷振臂欢呼,无数人崇拜的看着大防风,只觉得这辈子如果能这么威风一场,便是死了也愿意。 请愿人群中有的是商户,他们更关心张执象如何弄来1300万两银子。 但他们的问题张执象没有答。 “朝廷至今没有明确答应,此事尚未成功,暂且不谈。” “继续请愿吧。” “刚刚我们讲到了《太上老君常说清静经》……” 张执象声音不大,但几句话却让场面与浮躁的人心安静了下来,大家继续静坐,听他讲法,所有人都听得无比认真。 人们自然对于一些东西有疑问,有狂悖之人不惜打断张执象,也囔声大问。 “我亦不知,只是转述真经而已。” 言罢,张执象继续,那人还想嘲讽来着,却被无数人以杀人的眼光盯着,顿时怂了,于是直到太阳落山,张执象说到了《胎息经注》,大概有四天时间,便可以将《炁体源流》全部讲完。 …… 夜里,杨府。 南京城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朝廷这边还没有给答复,自然有许多官员拿不准主意,跑来拜访,杨廷和让管家招待,自己却在书房中没有出来。 直到汪养浩上门拜访,管家才去书房询问。 “让他来吧。” “是。” 很快,管家将汪养浩领了进来。 杨廷和在练字,抄写的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正在写: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不等汪养浩开口。 杨廷和说道:“老天师曾言,大寒之前有大暑,天地否极泰来,如今正是修行者的盛世,大防风借盛世之力,已入耳顺,张执象五岁小儿,能有金光护体。” “此后经年,怕是仙人如麻了。” “江湖的力量将影响天下格局……” 汪养浩郑重一拜,说道:“今日之事,再次证明了回光的力量,张执象入京,嘉靖必然重视回光的修行。” “若单单只是转变态度还好。” “可问题在于,这条路让原本最不适合修仙的皇帝,找到了最好的办法。” “倘若嘉靖也有金光护体,那么我们将永远也……” 汪养浩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了,当他们士大夫阶层不能随意“换皇帝”后,他们对于朝廷的掌控必然越来越艰难。 当年。 洪武给燕王加兵权,与大臣讨论传位于燕王朱棣,结果不欢而散,上不豫,诏燕王进京,十日后,燕王才赶到江淮一代,老朱便暴毙而亡,而且当天入土,次日朱允炆已经登基,诏令燕王不得进京…… 永乐北征而归,过榆木川时,暴毙,秘不发丧! 仁宗朱高炽,有天李时勉进宫与他谈事情,结果谈崩了,朱高炽让侍卫暴打李时勉,丢进锦衣卫大狱,结果第二天,李时勉没事,朱高炽暴毙了…… 众所周知。 明朝皇帝多暴毙,易溶于水。 可偏生老朱家的皇帝一个赛一个的聪明,登上皇位之后总有反抗能力,反抗越强的,必然死得越早,这可是不成文的规定。 后世看明史就能发现。 因为敢上朝的皇帝,基本活不过四十,仁宗之后上朝的皇帝一共10个,加在一起,在位时间是103年,平均不到十年,而不上朝的成化、嘉靖、万历,三个人在位就118年。 在明朝当皇帝,你敢上朝? 大明的皇帝但凡敢集权的,他们就敢杀。后宫都是我的人,皇后、太后都是我们的人,你凭什么跟我斗? 可问题在于。 那是普通情况,万一嘉靖真修炼有成,有金光护体…… 已经习惯了可以掌控皇帝的生死,陡然对上一个可能杀不掉的皇帝,汪养浩有些慌了,在他看来,哪怕今日输了,也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干掉张执象。 绝不能让张执象进京! “南京城内已经没有动手的机会了,有大防风护着,如今便是有青龙出手,也不好杀他,何况并没有。” “我会多拖延几日,将水搅浑,张执象大概会自以为暗度陈仓,将登闻鼓偷走。” “你们准备准备。” “我会让工部配合你们,多准备点大炮和火药,江湖高手的刺杀大防风能拦住,炮弹的爆炸他可拦不住。” 杨廷和说的轻描淡写。 汪养浩却能感受到这个大手笔,只不过……“登闻鼓?张执象为何要偷登闻鼓?” “我不是写了么?”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时代……不同了啊。” 80、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时代变了啊……” 汪养浩在跟着工部主事彭原来到火器库的时候,不由发出了感慨,并不是因为东西多先进而震撼,而是这些火器都太老旧了…… 军器局的工匠在册人数,最高是永乐年间,有2947人。 可到了嘉靖二年清查的时候,就只剩下191人了,这是北边京师的数据,如今看来应天府这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因为兵杖局是内监二十四司之一,由皇家管控,倒是还好。 听说兵杖局现在倒还剩下两千多名工匠,现在朝廷的兵备主要有兵杖局来提供……因此神机营的装备还能跟上时代。 “东西虽然旧了点,但都还能用。” “好东西也有,但在另外的库里面,你们就别想了。” “不过,数量是管够的。” 工部主事彭原满不在乎的说道。 火器库当中还有许多大炮和火铳都写着永乐年间的字样,这部分占据了存货的一半,剩下的才是这些年陆陆续续造的。 最新的一批武器,还是在正德十年入库。 当然,那一批绝大多数武器都被转移了,毕竟造那一批武器的目的是控制宁王造反…… “我能带走多少?” 汪养浩虽然觉得杨廷和不会小气,可也拿不准会给多少武器。 彭原拿着一本账册翻看了好一会,说道:“各类火炮300门,炮弹6000发,各类火铳2000杆,子弹、火药按需领取。” “应该没问题吧?你们自己应该有不少鸟铳才对。” “另外,火炮用完要归还的。” 火绳枪虽然永乐年间就有了,但是成熟好用的鸟铳是正德年间才出现,最早是由舟山那边研发出来的,后来京师兵杖局进行了仿制,如今神机营也有装备。 但北边的产能有限,与舟山那边的产业规模不能比。 汪家也是豪商圈子里的,这些年在舟山应该买了不少鸟铳,相比之下,虽然鸟铳的技术含量并不是特别高,南京军器局也能仿制,但库存有限,就不给了。 汪养浩也没打算要枪。 火炮落后几十年还能用,毕竟也就是射程和射速的区别,但这些老旧的火铳就要命了,汪养浩不想要这堆废铁。 “不要火铳,能多给些炮弹么?” 重点是火炮和炮弹,这东西有钱也难以大量购买,如果不是这一次要杀张执象,杨廷和也不会让他领这么多东西。 火炮要归还,可却会有“战损”。 借300门炮,还个200就差不多了,炮弹那是再多都不嫌弃,反正都会“打完”。 彭原瞥了汪养浩一眼没有说话。 汪养浩笑着递了张银票给彭原,彭原扫了一眼,一万两…… “那好,再加3000发炮弹。” 说完,便收起账册离开了,不给汪养浩继续递钱的机会,因为再多给,就解释不清了,9000发炮弹,掉过头来轰南京城都够了…… 两边商议好,就只等汪家安排人来拿货了。 事情办妥。 彭原向军器局主官汇报,郎中何清听闻方案改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彭原问道:“大人,让汪家带走这么多火炮是不是很危险?” 汪家掌握的盐卒有八万多人。 这些人分部在大江南北,专门负责食盐运输和保护,别觉得夸张,因为一车车食盐跟一车车白银没有什么区别。 野外遍地都是山贼土匪。 他们可不管什么汪家不汪家的,躲在山里面,还怕你来剿不成?这些盗匪唯一会给面子的,只有运货时的护卫够强。 因为过于分散,哪怕还有三四天时间,汪家能召集的盐卒估计也就三五千人。 汪养浩也没打算招这些。 汪家有一部家丁,共六千人,全部是按照九边精锐的标准训练装备的,其中一营三千人放在鄱阳湖,另外一营在两淮盐厂那边。 鄱阳湖马上就要大战了,所以不能动。 汪养浩只能让两淮的那一营家丁赶来…… “京师有二十六卫,应天也有二十二卫,近十万兵力,应天府城高墙厚,可不是9000发炮弹就能攻下来的,汪家还没蠢到造反。” “而且。” “给他们的都是旧式火炮,射程都在百丈左右,我们现在的炮都能打两百丈了,怕什么。” “我反而担心他们火力不够,炸不死那个巨人呢。” 何清那天也在千步街,大防风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他不太在意张执象,他只想把大防风炸死,恢复让他熟悉的世界。 “不行。” “现在的火炮还远远不够,好像是说,接下来是修行者的盛世对吧?那种怪物会越来越多,啧……必须研究威力更大的武器了。” “我得给杨大人上书。” “舟山那边,那些商人挖走了太多的工匠,我们手里的技术力量已经不太够了,必须加紧,不论是培育更多的工匠,还是研发出更好的技术,都需要一个更专业的部门,更多的读书人去研究这方面的知识。” “即便没有这件事,也应该做了。” “不然要不了几年,我们的技术就会被舟山那边远远甩开,到时候我们的枪炮就够不到他们,而他们可以随便打我们了……” 何清絮絮叨叨的,彭原觉得自家大人说的有道理。 专业技术方面,自家大人是很过硬的,只是少了些人情世故,换个机灵点的,在炮弹数目改动的时候,定然是要分银子了,而且还是拿走大头。 这样也挺好,大人您做事,我来捞银子…… “老彭啊。” “诶?” “你说,旱舡这东西改良一下,能不能装上轮子,让它自己跑?就像船在海上跑一样。现在虽然也能走,但是太慢了。” “应该可以吧?大人是想?” “你看,不是有那种攻城的战车吗?好几层,上面可以架火炮的那种。可那毕竟是木制的,还要人力和畜力来推动,没什么威力。我想着,那蒸汽机要是能够提供更多的马力,让巨大的钢铁战车动起来,再配上火炮……是不是就能对抗大防风了?” “大人高见!” (ps:戚家军有一种偏厢车,在古代偏厢车的基础上加了火炮,有三层高,高层火力压制,四面皆有密集撞角,可以说是装甲战车了,虽然没有具体资料,但华夏的齿轮应用由来已久,明朝甚至能够进行石油开采,所以偏厢车内部应该是有传动系统的,由牛马提供动力这种。) 81、战神效忠,老谋深算 张执象并不知道大防风的出现以及时代的变化,对旧有格局的冲击,让他们有了压力,已经开始寻求更强的武器了。 实际上,明朝的战争非常“现代”。 以戚家军为例,戚家军打仗的时候就是“步坦协同”,以战车营结阵、推进,火炮、火箭、火铳火力覆盖,把敌人打残了再骑兵冲阵收割,步兵完成歼灭。 支撑明军从洪武年间开始横扫天下的,是华夏文明的先进生产力。 明军事实上对其他所有势力形成了武器代差,郑和下西洋就是降维打击,上百年培养出来的习惯,让他们在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时,首先想到的是——火力不够。 时代的确变了。 但到底是仙人的时代,还是大炮的时代,尚且犹未可知…… …… 那边。 张执象他们回到桂园,依琼与大防风相见并没有想象中的温馨,大防风沉默的单膝跪地,任由依琼发泄式的殴打。 这个时候依琼才露出了狰狞的一面,她有些歇斯底里的咆哮道:“杀光他们啊,给我杀光他们!” “是。” 大防风坚定无比的应是,鲜血只能用鲜血来洗刷,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伊达部落五万余人,那一夜死伤逃亡无数,还有数千人被当做奴隶捕获,从北商洲跨越万里波涛,被卖到世界各地。 这样的血海深仇,不灭许家满门,他誓不为人! 看到这一幕,王源之只觉得许青麝打错了算盘,如此血海深仇,不会存在任何妥协的。 张执象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他想到了后世,那些几乎被种族灭绝的殷地安人,他们对西罗人的仇恨又是怎样? 他不明白,总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种族屠杀这种事情存在。 实际上,就算是许家,也很少杀人,更多的是抓捕奴隶,突袭伊达部落是基于战略考量,因为伊达部落有可能统一切诺基诸部。 西罗人又是基于什么理由,对殷地安人做了一切? “想要向许家报仇,首先要知道许家为什么突袭你们伊达部落,我想你们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搞清楚,所以大防风这些年的复仇都是奔着刺杀许海去的。” “看,这是北商洲的地图。” “你们切诺基诸部在东海岸这边,因为大防风的原因,你们伊达部落有统一……” 张执象在思考的时候,王源之给大防风和依琼讲解了一下北商洲的局势,大防风报仇的方向除了干掉许家以外,还可以粉碎许家的战略部署。 凭借大防风现在的实力,拿到北斗旗,就可以成为切诺基的王。 有他们王家帮忙,输送武器装备,切诺基人完全可以将西罗人和许家他们都赶下海…… 大防风更理智。 他明白王源之指的路更对,因为他如果不回去的话,任由许家和西罗人肆虐,他们整个种族都有可能被灭绝。 他感受到了更加沉重的使命。 但。 “在天师府还需要我的时候,我不能离开。”他们切诺基人恩怨分明,是天师府收留了他,教他武功,他不可能弃天师府而去。 张执象想说些什么,张永焕拍了拍他的肩膀,替他说道:“这次旅途结束,再返回龙虎山的时候,大防风就去向掌教辞行吧,掌教会答应的。” “嗯,师兄会答应的。” 张执象也跟着说,大防风露出温和的笑容,他固然饱受仇恨,但在天师府那边,也感到了家的温暖,他喜欢天师府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崇拜老天师那样的世外高人,敬佩张秀才那样的读书人。 他由衷的感受到了华夏文明的强盛和伟大,那股海纳百川的气魄。 他心中一直记得张秀才说的,殷地安人,也是华夏的分支……他们受过宣德帝敕封的,也是属于大明的子民。 只是现在大明病了。 朝廷再也无力组织舰队巡航世界,才让盗贼四起。 唯有大明强盛,才能给世界带来和平。 简单的逻辑刻在心里,大防风愈发觉得张执象这次进京无比重要,这关乎的不仅仅是大明的未来,还有世界万族的未来。 “小师叔祖放心,便是统一切诺基诸部,大防风也依旧听从天师府调遣。” 大防风郑重无比的在张执象面前宣誓效忠。 “啊,这,我没有这个意思……” 张执象有些手忙脚乱,但大防风只是温和的笑了笑,王源之则在一旁悠悠一叹,明白大防风这个许诺意味着什么。 许青麝求而不得的东西,张执象轻松就得到了。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古人诚不欺我。 王源之含笑瞥了女儿一眼,看,爹的眼光怎么样?王绛阙撇了撇嘴,她岔开了话题,说道:“还是讨论一下朝廷不给答复这件事吧。” “杨廷和如果一直拖着不出面,你打算怎么办?” 她直接问张执象了,父亲觉得张执象很优秀,但她却觉得他还需要更多的成长,要逐步养成有主见能够独当一面才行。 不管未来怎么样,张执象都是他们王家选定的战略伙伴。 相比于早先的时候,因为被迫连翻卷入大事当中,不破局的话,就会被绞得粉身碎骨,还对敌人的欺人太甚,张执象已经开始逐渐习惯判断局势并作出决定了。 他直起腰背,认真的说道:“杨廷和想等,至少拖延到淮王到应天府,才会给我回复。” “而且。” “今天他们太想杀我了,很可能已经反应过来,知道登闻鼓的重要性,明白登闻鼓只要送到京师去接受陛下敕封,他们的计谋就会不攻自破。” “所以,他需要时间。” “需要足够多的时间调度力量来杀我。” 说话的时候张执象看着大防风,因为大防风的出现,而且还晋级了耳顺境,这导致刺杀他变得极为困难。 杨廷和不得不拖延时间。 毕竟,张执象现在要走也可以,应天府这受灾的百姓可就没人管了…… “我们好像快不起来?” 王源之显然想到了这一层,现在就走,大防风他们的族人还救不救?工会这一摊子事不管了?张执象明明带头请愿,结果自己先跑了,名声也就毁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 杨廷和,老谋深算啊。 82、债务价值,货币本位 “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 张执象再次摘了一句名言,越是经历的多,越是觉得先生的智慧高山仰止。 他前世与其他孩子不同,一般人大多要经历小时候崇拜,少年时厌恶,成年后醒悟,再然后每次想起他就想哭…… 前世的时候,父亲是先生坚定不移的学生。 从他读小学开始,父亲就让他读先生的文选,每天睡觉前都会给他讲先生的故事,所以他从小就知道先生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智慧也最仁慈的人。 他之所以能够懂那么多东西,能够看到社会的本质,都是因为先生的书中有教导这些。 这一世。 老天师和阳明先生固然启迪了他的智慧,让他看待事物能够从本源出发,可真正做到这一步,是建立在先生的教导上的…… 张执象至今做出的应对,其实只有一个逻辑——如果是先生会怎么办。 然后,就很简单了。 “若是顾虑杨廷和,主动权就在他手上,若是不顾虑他,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汪家的刺杀,朝廷的态度,已经让我完成了最重要的一个目的。” “民心在我。” 张执象很认真的说着自己的打算,他这次以身作饵引诱汪家刺杀,就是猜到了朝廷会默许,从而让朝廷背锅,使得民意在他这边。 如今看来。 虽然过程不同,但结果更好了。 “民心并非无用之物。” “我想过了,与其暗度陈仓,将登闻鼓偷走后,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还是要面对全力追杀,那么不如从一开始就光明正大的带走登闻鼓。” “偷偷带走,只是多逃一段路而已。” “我做了我该做的事情后,光明正大的带着登闻鼓去京师,那么,江湖当中的侠客义士会来帮我,居心不良的人会来争夺,更重要的是……” “陛下可以来接应我们。” 在今天之前,暗度陈仓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张执象没有起势,直接公开登闻鼓的效果,并扬言要带着登闻鼓去京师的话,只会受到各方合力打压,甚至连带龙虎山都有危险。 王家也不会同意。 但时至今日,在获得民意之后已经不一样了,如果真正解决大通钱庄的案子,帮百姓们兑付掉手中的纸钞,或许真的可以公开登闻鼓的事情…… 张执象的分析让大家都颇为讶然。 王源之甚至感觉到了惊艳,他忽然笑了起来,杨廷和在京师输给了十五岁的傀儡天子,这次大概还要输给五岁的小仙人了。 “说起来,债务到底要如何变成资产?” 王源之这些天也琢磨了许多,但他还是好奇张执象的具体操作。 张执象也有意在这上面出招,杨廷和想要用拖字诀来让他自乱阵脚,而他也要诱使杨廷和沉不住气。 “王叔,能直接传消息给杨廷和么?” “只用一句话就可以了,要说的是:当债务能够被兑现的时候,它就成为了信用,债务本身就拥有了价值。” 居然是这样! 王源之如同醍醐灌顶,他一下子全明白了,他甚至想到了货币的本质,想到了当初的大明宝钞。 大明宝钞的失败,历史的总结永远是没有准备金超发了货币。 实际上根本不是这回事,大明拥有海陆霸权,控制世界贸易,再多的货币都能消化,国内承受不了的,完全可以通过舰队转移到海外去。 大明宝钞逐渐消失的根本原因是……缓慢通胀。 当朝廷拥有货币发行权的时候,可以不断印刷货币产生通货膨胀,以此来造成财富的缩水,越富有的人财富缩水越大,而只要通货膨胀是缓慢温和的,对于经济是完全有促进作用,民众是可以感受到生活水平日渐提高的,而富豪的财富则会越来越少,贫富差距会逐渐缩小。 因为社会的财富总量在变大,财富在被稀释。 所以当初的利益阶层认识到了这一点,从洪武年间开始,朝廷收税开始明里暗里的不收宝钞,这一下子就给宝钞造成了严重的打击。 这等于是在官方层面放弃给货币做信用背书。 然后再通过假币等手段的肆虐,放松监管,如此一来,要不了几年,宝钞就会急剧贬值,到最后被放弃,改用金银和铜钱。 当货币变成金银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很简单。 只要把金银埋起来,市面上的金银越来越少,就会越来越值钱,因为金银的产量有限,不能像宝钞一样无限印刷。 随着通货紧缩,那些富豪的财富就会越来越多…… 这一点。 会在一条鞭法执行后尤为明显,当朝廷以银子来收税的时候,百姓的命脉就完全被掌控了,铜钱和银子的兑换比例会一路飙升,物价也会越来越低…… 当交不起税,就只能借贷。 债务不断滋生利息,而物价又被压低…… 南方商贸繁荣还好,北方就彻底完蛋了。 那会是真正的民不聊生。 王源之当然不知道嘉靖十年即将执行的一条鞭法,他只是悟到了货币的本质和宝钞的兴衰,对过往的事件有了更加系统的解释。 张执象则真的想到了宝钞和一条鞭法。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一条鞭法是有利于富人的,但因为桂萼也好,张居正也好,他们还要丈量土地,那就万万不行了,于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张居正人死政消,改革当中有利于民,有利于国的,全部都取消了。 唯独一条鞭法用银子收税,将国家货币改为银本位这条,被继承了下来。 然后,大明就亡的更快了…… 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是穷死的,朝廷穷死了,百姓穷死了,谁富了呢?很难说清哦。反正后世资本那一套,都是大明玩剩下的。 所以,大明是决计不能倒退回银本位的。 想要解决大明的经济问题,必须发行货币,这一次的国债,只是一次试水,至于被他们学会了借机敛财怎么办? 张执象倒是期待他们试一试。 毕竟信用这种东西,建立很难,损毁却很容易,南京朝廷在民间没有信用,那是再好不过,北边京师虽然要接手烂摊子,但只要能处理好,就能够制定货币规则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张执象相信他给杨廷和的那句话,会让他坐不住…… (ps:洪武年间每年发行的宝钞大概是五百万贯,而北宋每年铸的铜钱就有六百万贯,正常情况是绝不会恶性通胀的。另外,洪武年间每年铸的铜钱不到十万贯,宣德年间总共才铸造了十万贯铜钱,此后五十年没铸过一枚铜钱,以后也没有哪年铸钱超过十万贯过。) 83、修齐治平,枉读诗书 既然张执象有了主意,接下来的计划就会更加具体一些了,他们所有人也进入了一种全力以赴的紧张状态。 次日。 张执象继续去静坐,宣讲道法。 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当你不动的时候,其他各方势力却要围绕你而涌动了。 今天比昨天更加热闹。 经过昨天的撤兵默许之后,人们已经知道朝廷不会再动手了,老百姓们一大早就高高兴兴排队领粥喝,喝完了就来静坐。 然后很多人发现,没位置。 江湖中人比他们更勤快,上万名江湖侠客蜂拥而来,听张执象讲法,也因为昨天的热闹,让他们很兴奋,感觉自己参与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也有帮张执象撑场子的想法。 当然,回来现场的也不只有江湖人士和请愿的人。 许青麝那架标志性的奢华马车也开了进来,朝廷竟然将洪武门给打开了,有官兵守卫的那边,她的马车却大摇大摆的进来了。 许多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包括大防风。 他不太认得许家的所有人,这些年他的复仇主要是冲着许海去的,但这个排场,看着就来者不善,所以他冷冽的瞥了一眼。 可马车里那个妖冶的女人,眼睛里却好似有勾子一样。 这让大防风眯起了眼睛,如同野兽望向敌人一般,他厌恶这种气息,手上的霸王枪已经攥紧了,他随时可以一枪杀死这个女人。 但那女人毫不在意,甚至笑得花枝乱颤。 许青麝依靠在王翠翘的怀里,素白的手指抚摸着那张比玉脂还光滑的小脸蛋,轻笑道:“我把你送给他好不好?” 王翠翘瞳孔猛然一缩,抑制不住的颤抖。 “哈哈哈……” “看来巨人也不好,世间的女子对他而言,都宛如婴儿啊。” “怕是要绝种咯。” 她的话,大防风都听见了,眼中溢满了杀意,见他这副反应,许青麝料他能听见,便笑道:“我叫许青麝,许家大房长女,对,就是灭你伊达部落的那个许家。” 大防风忍不住要动手,但张永焕拦住了他,摇了摇头。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了,不再看那个女人。 这短暂的交锋落入了杨廷和眼中,在承天门的城门上,有一群官员巡视,杨廷和就是领头的,百姓不认得是谁,但看官服品级都很高,便期待着朝廷能够早日答应请愿。 王倬也看到了这一幕,虽然不知道许青麝说了什么,但肯定在挑衅大防风。 想着昨天刘渡舟和高睢阳的死法,王倬感慨道:“这女人还真不怕死。不过,要是真死了,也就好了。” 大防风出手固然没人可以挡住。 但你本来是过来请愿的,结果主动出手杀一女子,事情性质就完全变了,他们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动军队抓捕张执象他们了。 “她是吃准了,才来挑衅的。” “看来大防风进阶耳顺境后,许家也坐不住了。” 杨廷和对海外所知有限,他不知道许青麝的真正目的,只当许家感受到了压力,在想办法对付大防风。 王倬道:“许家不关心朝政,这次也自然不会尽全力,否则就不是许青麝过来了。” 许家老四许海正是当打之年。 许家内部的权力也正在逐渐移交到更加年富力强的许海身上,仅看许海如今负责大明海域,近十万海盗听命于他就可以知晓。 “可惜了。” 杨廷和自然是希望力量越多越好,自从昨夜张执象那张纸条递到杨府后,他内心的权重已经发生了变法。 在他看来,张执象的危害比登闻鼓更大! “走吧,放出风声,说朝廷在考虑了,但想先把案子破了,看能追缴回来多少脏银。”杨廷和走下城楼前看了眼那尊关公像,跟之前的感觉不同,如今他只觉得晦气。 “让人把关公像运到应天府衙门去,张执象会答应的。” 杨廷和离开前做了个吩咐,既然已经明牌,不妨再加点压力,表现得更明显一些,另外,登闻鼓不闹了,下面的人多少会安心一些。 马车离开皇城,正要驶回杨府,杨廷和却忽然说道:“去鸡鸣寺。” “是。” 王阳明没有想到杨廷和会来找自己,但他还是表示了客气,德旻和尚毕恭毕敬的让僧侣们进行招待,奉上了最好的茶水。 两人对坐饮茶,杨廷和说道:“伯安来了应天,这多日也不来见我?” “杨府门第太高,乡野之人,难等大雅之堂。” “伯安还在怪我?” “不,我只怪我自己,若是知晓你们会对陛下动手,当日我就该直接将你们勾结宁王的证据送到陛下手上,帮着陛下清剿江南。” “可惜你没有,你也不敢。” “……” 王阳明沉默了,杨廷和没有说错,当年是他妥协了,他深知大明朝病得有多重,如果正德真的带兵横扫江南,那天下必然分崩离析。 王阳明不是没有想过要刮骨疗伤,但…… 太弱了。 从正德带着大军南下开始,皇帝身边的太监宫女都是他们的人,正德控制军队的主要人选江彬,在递交证据后,江彬却没有把证据给皇上…… 一切都表明正德并不具备横扫江南的能力。 真打起来,就是皇帝战死,江山颠覆……而且,正德没有儿子,没有太子,和平年代还好过渡,战乱的话,那就是群雄称帝的场面了。 “正德十四年你就妥协了,如今你快要死了,还想做些什么吗?” 杨廷和逼问着,气势全开。 王阳明情绪激荡,咳出血来,他捂着嘴,鲜血从指间滴落,死死的望着杨廷和,问道:“你们读书,可还记得修齐治平?” 杨廷和奇怪道:“这天下不太平吗?” 王阳明怒道:“处处是叛乱,处处是盗匪,若是真的太平盛世,哪里会如此?今日之治,去永乐远甚!” 杨廷和淡然道:“可今日的大明治世,自古以来就很稀少,大多数百姓还是能安居乐业的,你们乱折腾的话,这份治世都会没的。” 王阳明紧紧捏着手帕,冷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杨廷和起身,道:“也没有什么,张执象应该算是你的学生吧?他很厉害,我可以按照他的想法去赈灾,也会支持工会的兴起。” “但,你得告诉他,这天下的担子太重。” “他扛不起。” “让他离开南京吧,这是唯一的活路。” 84、打蛇七寸,步步紧逼 杨廷和走后,王阳明咳得愈发厉害了。 德旻和尚从远处走来,有些担忧的看着老友,他其实听到了杨廷和所言,杨廷和实在是欺人太甚,可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伯安?” “咳……我没事。” 王阳明停止了咳嗽,生命已经如同风中残烛的他,双目的精光却亮得吓人。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杨廷和以为我这一次还会妥协,可实际上,已经没有妥协的余地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们敢杀到皇帝绝嗣,谁也无法保证下一个藩王入主的还能有当今陛下这样的能力。” “他们也不会再失误了。”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不能重新集权,将他们解决掉,未来将不是大明灭亡这么简单的事情了,有他们在,无论更换多少个朝代,黎民百姓都会暗无天日!” “终有一日,文明也会亡在他们手里。” 德旻和尚张了张嘴,他没有想到情况会如此严重,但,他相信老友的判断。 王阳明沉默了一会,问道:“德旻,寺庙里有大明律吗?” “有,怎么?” “帮我送一本大明律给张执象吧。” “为什么送这个?” “洪武三十年,三月,大明律即将定稿时,刑部尚书夏恕与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认为对造反者的量刑太轻,应该夷三族。但是太祖给否了,因为那条是针对百姓的,百姓造反,只诛本人,不牵连,官吏造反,才夷三族。” “这……” 德旻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并不知道大明律中还有这一点,他只是心情十分复杂,叹了口气,念了声慈悲。 …… 张执象拿到《大明律》的时候是带书签的,翻到那一页,自然就懂了阳明先生的意思,先生不是让他造反,是告诉他,即便造反,也要斗争下去。 当造反都没压力后,自然也无需被一些不重要规则缚住手脚。 要把大胆一些…… “放心吧,先生。” “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我明白的。” 斗争既然开始了,又哪里有妥协的道理。 杨廷和想要拖延时间,张执象可不会干等着…… 他放下手中的大明律,看向走到门外的大防风,问道:“准备好了么?” “可以出发了。” “走,去荔枝园!” 汪家在南京的府邸叫做荔枝园,园内种了大量的荔枝树,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荔枝在长江流域还是很难种植的,特别是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 今天白天张执象在请愿,王源之则在调度兵力。 昨晚连夜出发。 王源之将整个南直隶地区的商行护卫都召集了过来,总共一部兵力,共六百人,身着制式劲装,配刀,穿棉甲。 行进间整齐划一,指挥起来如臂使指。 以大防风为先锋大将,整个队伍打着火把浩浩荡荡的向荔枝园而去,将整个荔枝园围了个水泄不通,高头大门被大防风一枪轰碎,部队直接杀进园内。 汪家的护院都没有起到一丁点的阻挡作用,汪养浩知道消息的时候,荔枝园已经被围了。 他虽然有些惊慌,根本没想到张执象会打上门来。 但还是维持住了气度,坐在正堂“气定神闲”的等待着客人,待张执象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部队整齐列阵时,汪养浩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迫。 “你来了。” 汪养浩假装早就知道一样,淡淡的说道。 张执象没有理会他,而是问道:“你在汪家是什么地位,值不值钱?” 汪养浩有些愕然道:“什么意思?” “抓了,让汪家来赎人。” 吩咐了一句,张执象直接转身离开,汪家那些被控制的护院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少爷被抓走了,好像,是绑票? …… 杨府。 “你说什么?” 杨廷和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置信,张执象怎么就敢明火执仗的去打荔枝园,还把汪养浩给抓走了? 他们若是有防备,完全可以将他们当成叛军歼灭。 可是,回过神来的时候,王家已经办完事情,收队回家了…… 话说回来,只要前线的将领当机立断,将王家的队伍阻拦一下,完全就……好吧,确实没法拦。 杨廷和摇了摇头,大防风的神武,这南京城的将士应该都知晓了,不是大军列阵,是没人敢出手招惹这尊杀神的。 而城内大军要么在皇城,要么在北苑。 内城民居这边只有少量的治安部队,这是没有办法阻拦大防风的,再说,王家的那些护卫也不是善茬…… “老爷,我们该怎么办?” “汪养浩被抓了,汪家的家丁还能用吗?” 可杨廷和没有回答,他眉头紧皱,发现自己好像被张执象拿捏住了,静坐请愿的事情朝廷一日不给答复,他们就一日不能动张执象。 民众暴乱事小,江湖暴乱事大。 张执象很显然已经知道了这点,所以才肆无忌惮的抓了汪养浩,而他们本以为朝廷已经把昨天刺杀的锅背了,汪家应该没事了才对,结果张执象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杨廷和捏了捏眉心,竟是感觉有些疲惫了。 他今日才说王阳明快死了,而他自己何尝不是很老了呢? “是王阳明支使的吗?” 他低声念叨了一句,随后摇了摇头,他还是觉得王阳明不太可能如此豁出去跟自己作对,王阳明快死了,而他的儿子还在襁褓当中。他的养子也不过是少年郎而已。 他不怕的吗? “让王倬来见我,张执象掌握主动权,绝对不会只做这一件事。” “至于汪养浩……” “让汪家先派个人过来执行任务吧。” 汪养浩在家中排行第七,但却是唯二的嫡子,汪家这一辈的嫡长子是个废人,跟太监差不多,汪家未来是要交给汪养浩的。 继承人被抓,汪家可能要慌了。 这让杨廷和担忧之余又十分凝重,若不是王阳明在出招,那这个张执象也太老辣了…… 张执象:??? 汪家刺杀我,我把人抓起来,没毛病吧? 张执象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汪养浩的确是个很关键的人物,直觉告诉张执象把汪养浩控制起来,就能够拿到很多主动权。 另外。 汪家好像不义之财很多,他要赈灾,多点银子自然好办事…… 85、借题发挥,攻守易势 “张执象,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汪养浩被带回桂园,押跪在地上,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度,有些歇斯底里的向张执象吼着。 张执象觉得很奇怪,问道:“为什么你觉得你三番两次派人暗杀我,我却不敢动你,这没有道理吧?” 他说的很自然,很纯真…… 但汪养浩却想吐血,他换上一副凶戾的样子看向王源之,质问道:“王家这是打算跟我们汪家不死不休吗?” 做生意,一般是讲究和气生财的。 至少拥有生肖令的十二家豪商,没有不死不休的仇恨。 王源之笑眯眯的喝着茶,说道:“贤侄言重了,我们只是因为你的刺杀做了个反击嘛,冤家宜解不宜结,只要汪家给出赔偿,还是会把你安全送回去的。” 听到是真心要赔偿,汪养浩反倒安心了。 他直起身来,高傲的仰着脖子,淡淡的说道:“要多少银子,报个数。” “还真是财大气粗啊,1300万两,如何?” 王源之的调侃,让汪养浩认为张执象并没有凭空变出银子的办法,他来绑架自己,不过是为了给受骗的灾民兑换纸钞。 如此,谅他们也不敢动自己。 汪养浩嗤笑道:“1300万两,王世叔怕不是在做梦?” 汪家一年的进项不过两三千万两,仅仅因为两次刺杀就敢如此狮子大开口,这大概是没有好好谈的意思了。 “看来贤侄不太愿意?” “是你们王家没诚意!” “真没诚意吗?可是我觉得,贤侄的命,就值这个价啊。” “你什么意思?” “来人,带下去,别弄死了就行。” “王源之!!!” 汪养浩惊恐无比的被拖了下去,惨叫声很快传来,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管家郑荣生便拿了一张笔录过来。 “老爷,都招了。” 王源之接过染血的供状,稍稍有些意外,本以为汪养浩就算不是什么硬汉,也不会一次性把事情都交代,接过他居然都说了。 “杨廷和让汪家将两淮盐场的家丁招来应天府,将工部库房里的火炮调度了三百门给汪家,准备在我们离开应天府后埋伏我们。” “算算时间,汪家的家丁还到。” “火炮和炮弹应该还在工部的火器库当中。” 三百门火炮,便是张执象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是他们不知晓此事,陷入埋伏,他们一行人能活下来几个? 趁着火炮还没运出去,对火器库动手? 刚升起这个念头,张执象就给否了,他看过地图,这种重要的军事仓库都在北苑,那里正是大军驻扎的地方。 他们抓了汪养浩,朝廷不可能没有防备。 “徐鹏举是南京守备,应该能够检查武器库存?让他明面上与朝廷纠缠,我们则打汪家这营家丁一个措手不及?” 张执象发出询问,王源之便让人拿来了地图。 应天府到淮安,走水路差不多四百里,从淮安顺流而下,舟行一日有余,便可抵达应天,如果汪养浩昨夜飞鸽传书,再算上整军时间…… “汪家的家丁最迟明晚就能抵达应天。” 这速度绝对不算慢了,毕竟是一营兵马开拔。 王源之指着地图,继续说道:“最好埋伏的地点是芒稻河进京杭大运河的分叉口,因为汪家的三千家丁必然是乘战船而来。” “毕竟,汪家是为了围剿我们才调兵来的,必然是做足了打水战的准备。” “便是没有火炮,这也是一支精锐之师。” “而我们没有足够的战船,在宽敞的水域上根本无法匹敌,只能在这种狭窄的河道伏击,可我们已经来不及赶到那边了。” 王源之认为他们还是慢了点,失去了伏击汪家部队的时机。 水战与陆战完全不同,他们缺乏足够的战船和武器是最关键的,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王源之能弄来鸟铳,却弄不来火炮。 “水战打不了,他们的船又可以直接进城……不好拦呐。” 王源之抽着烟,感觉有些棘手。 如果是陆战,有大防风当先锋,王源之有把握六百打三千,可这是水战。 “那就拉倒陆上打。” 张执象忽然出声说道:“我们进京,又不一定要走水路,直接过江,走陆路北上,汪家手上有三百门火炮,想办法剿灭他们,我们再走水路。” 既然拦不了,那就不拦了。 祸兮福所倚。 汪家拿到火炮固然战力强悍,但这也是一块肥肉了。 王源之觉得不妥,他指着地图说道:“我们过长江没问题,但是淮河呢?即便一路绕行,黄河也是要渡河的。” “他们水师占优,只要严防死守,我们很难有机会渡河。” “而他们只需要封锁河面,我们基本就要被困死在江淮之间,依照登闻鼓的威胁,还有你这些天吸引的仇恨,南京这边可不会心慈手软。” “会逐渐有大军来合围我们的。” 张执象表示明白,说道:“汪家的部队只要不上岸,我们自然是瓮中之鳖,但,我们手上不是有汪养浩么?” “哦?” 王源之也回过味来,汪养浩对汪家而言太重要了,他几乎是汪家未来钦定的家主。 汪家和许家不同,许家为了保持竞争力,四兄弟可以相互让渡权力,让最年富力强的去掌舵,只有这样才能管理好庞大的家业。 汪家的核心竞争力在于人脉和汪家百年经营积累下的信任。 汪家更需要稳定,家业不能乱,因为他们家牵扯了太多方面…… 所以汪家的家业传承,还是按照嫡长子那套,汪家这一代家主汪海铭只有两个嫡子,嫡长子早年欺男霸女,被一女子反抗,从此没了烦恼根,成了太监,汪养浩就是唯一的继承人了。 因此。 不论汪家这次是谁带队,都不可能不救汪养浩。 他们必然上岸! “我抓汪养浩,不光是用来引诱汪家军的……”张执象用手指了指供状,说道:“汪养浩应该交代,昨天的刺杀,还有许家一份。” “明天,我们可以去应天府衙……打官司。” “告许青麝买凶杀人。” 86、颠倒黑白,叛徒该死 第三日的请愿,人们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张执象。 还以为张执象发生了什么意外,就在人群骚动的时候,有人大呼着来报信:“小天师,小天师他……他在击鼓鸣冤!” …… 对于张执象状告许青麝买凶杀人一事,还有汪养浩签名画押的供词,应天知府罗文忠有点懵,你昨天不是把汪养浩抓走了么?怎么还…… “刘渡舟是汪家的人,汪家作为刺杀的主使者可以确凿。” “汪养浩供出了同谋,这就是人证。” “案子得查!” 面对张执象的逻辑,罗文忠表示自己想辞官了,不是,你跟许家斗法,直接斗啊,昨天都动武了,今天又来衙门告状是什么鬼? 该不会以为衙门能处理这个案子吧? “那个,小天师,你们只有一纸供状的人证而已,证据不足,衙门断不了案的。”罗文忠只能强行打太极。 “断不了就审啊,麻烦罗大人请许青麝来对簿公堂。” “这……” “我乃陛下亲封光禄大夫,奉圣旨进京,却在承天门前被刺杀,罗大人,我个人生死是小,有些人违逆上命,意图造反是大啊。” “啊!” 罗文忠吓了一跳,这帽子太大,他背不起,更不敢把案子往朝廷这边带,所以前天的刺杀,就必须要有个交代…… “那……我去通传许青麝?” “许青麝一届民女,大人如此顾虑,岂非……” “来人!将许青麝带到府衙来!” …… 罗文忠的口气很大,但具体办事的衙役都知道怎么回事,他们来到诚意坊还是很规矩的,只是带队的赵班头态度坚定。 “那,我是非得去一趟咯?” 许青麝半眯着的眼睛里满是冷光,赵班头低着头,却没有服软。 她微微思索,向王翠翘问道:“翘儿,你说……张执象是不是就等着我拒绝?” 王翠翘答道:“我们手上有人质,他们硬来是不好解救的,但借由第三方力量,却要好搜查一些,我们轻易不能鱼死网破,母亲不去的话,张执象下一步应该就要施加压力,迫使罗文忠来查封我们诚意坊了。” “罗文忠为了保命。” “不敢不听。” 昨天汪养浩都被抓了,罗文忠可不会觉得张执象不敢对他动手,这也是今天罗文忠硬着头皮来传唤许青麝的原因。 “可我若是去了呢?” 许青麝忽然变得凝重无比,王翠翘也察觉到了不对。 这不是一件案子的事,如今应天府有三桩大案呢!淮王的案子暂且不说,刺杀案与大通钱庄的案子,却是可以并在一起的。 朝廷需要有人出来背锅…… 张执象也不一定要针对许家,只针对许青麝一人便可。 许青麝如果去了衙门,恐怕就回不来了…… 一时间,王翠翘竟然觉得八面埋伏,她们忽然就落入了绝境当中,那个小道士竟是如此厉害?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惊惧。 “是啊。”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张执象好手段啊……” 许青麝站起了身来,她赤脚走在地毯上,裙摆晃动间不时露出白嫩如象牙般的肌肤,这个如蛇毒一般甜腻的女人从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谋略上如此被动。 不过,女人的思维终究和男人不一样。 手段自然也不同。 她已经想到办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说道:“张执象不是说我派了刺客吗?那就认下好了,刺客的确出自我府上。” “来人。” “将那些殷地安人送到应天府衙去!他们——就是刺客!” 诚意坊的姑娘当然没动,送往府衙的是那些当苦力的奴隶,许青麝已经告诉了那些叛族的人,说大防风回来了,你们已经背叛部落,落入大防风手上,只有死路一条。 唯有帮她,才有活命的机会。 所以……他们该认下刺杀,并栽赃给所有族民。 至于辩解? 不好意思,在送走他们之前,这些殷地安人已经被灌下了哑药,一个个都不会说话了,切诺基人本来就没有文字,到大明来学会汉话都不容易,哪里会写字? 所以。 当许青麝把人送到公堂上去的时候,依琼差点疯了,要去找许青麝拼命,那些族人喝下哑药的惨状还在,一个个痛不欲生,许青麝竟是如此嚣张! 还是大防风抓住依琼的手,让她挣脱不得。 依琼便再次对大防风打骂。 大防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许青麝,杀意已经凝如实质。 罗文忠瑟瑟发抖的看着这些人,心中巴不得他们打起来,打起来就不用升堂了,可是,张执象却冷冷问道:“罗知府,还不升堂?” 罗文忠:“……升,升堂。” 他是真的怕了,因为堂外挤满了江湖人士,一个个都义愤填膺,他如果不秉公处理,那些江湖侠客怕不是喊着“狗官”就来摘他脑袋了…… 我好难,真的。 罗文忠心知,这个“公”已经不是法了,他首先得顺民意,不然就是不公。 颤抖着敲了下惊堂木,罗文忠壮着胆子向许青麝问道:“大胆许青麝!你说这些殷地安人是刺客,他们有何理由刺杀张执象?” 许青麝嗤笑一声,没有回答。 趴在地上那五名背叛的殷地安人,其中为首的那个,名叫泽达的,浑身颤抖无比的说道:“小人,小人愿招,请罗大人准肯!” 他不敢抬头,因为,他面前的地面已经出现了一道裂纹。 大防风也快忍不住了…… 然而,他们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当初,是他们劝依琼去刺杀张执象的…… “你且说来!” 对这些殷地安人,罗大人还是很硬的,官威十足。 “是……” 泽达想活下去,强迫自己冷静,说起了许青麝教他的那套说辞:“依琼小姐是我们部落酋长的女儿,我们对她尊敬爱戴无比。” “放屁!”依琼怒骂,泽达不听,他停了下来。 罗文忠适时敲打,勒令不要咆哮公堂,让泽达继续说:“依琼小姐可能接受不了,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们虽然是奴才,但汪家少爷不嫌弃,已经向我家坊主下了聘礼,将要迎娶小姐为妻。” “坊主已经答应,待小姐嫁过去后,我等的契约都交还于小姐。” “从此就自由了。” “可是,小姐为了与旧日的情郎私会,不惜私奔逃走,汪家少爷一怒之下便派了刘渡舟去刺杀张执象,欲引大防风现身,事实果然如此,大防风出来了。” “而我们为了给汪家赔罪,表明心意,也派了刺客,伙同刘渡舟一起刺杀。” “结果。” “结果小姐不理会媒妁之言,与情郎一起,将我们这些族人杀了个精光,呜呜呜,大人,我们冤啊,汪家少爷冤啊,那张执象助纣为虐,还帮大防风绑了汪家少爷,此时都不知道受了何等折磨呢!” “请罗大人帮我们伸冤!” 此等颠倒黑白的话说出来,其他人还在震撼,那些被毒哑的殷地安人全都激动无比,他们疯狂摇头,表达着情绪,有的人甚至在以头抢地。 如此明显。 泽达却说:“大人,他们都在哭泣啊。” 有人忍不住要去打泽达,但却被衙役机灵的按住了…… 87、铁证如山,大获全胜 当刺杀变成情杀的时候,事情就会复杂起来。 如果不是许青麝将那些伊达部落的族人全部毒哑了的话,这番说辞可能有些信任度,但一百多人全部成为了哑巴,任谁都看出了不对劲。 有人悲恸,有人愤怒,有人只是看着大防风和依琼流泪。 这些被从万里之外贩卖而来的切诺基人已经饱受过太多的折磨了,他们想说话,却无法再发出任何的声音。 叛徒的污蔑和栽赃将解救者陷入被动。 恶毒的女人嘴角勾起冷笑,仿佛是在敲打对手,让他们明白反抗的后果。 “先去请大夫吧。” 张执象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第一时间去辩驳什么,而是让人去请大夫,看看是否能够挽救回一些,毒药的作用可不光是发不出声音,许多副作用也折磨着这些切诺基人。 说完,他竟然是没有去辩驳什么。 等待了好一会,罗文忠都觉得不妥,尝试的问道:“小天师,是否认可这名嫌犯所言?” 张执象没有回答,而是说道:“罗大人,让人去搬两个瓦罐来吧,给这些切诺基人一人一枚石子,一个瓦罐代表刺杀是许青麝指示的,一个代表不是,让他们投票。” 他没有去争辩是不是情杀。 许青麝可以拿出婚书来,反正汪养浩一定会承认,那样就洗不清了,依琼他们确实是属于奴籍,身契在许青麝手中,她把依琼许配给汪养浩的确不用经过依琼本人的同意。 至于将切诺基人都毒哑一事。 张执象没问,问了的话,那几个叛徒肯定会揽罪的,所以他直接让他们投票,先将许青麝拉下水,再告许青麝为了推脱罪责,从而将家仆毒哑! 他死死的看着许青麝,绝对不会放过她! 许青麝冷笑道:“我只是一个放依琼自由的好人罢了,刺杀之事,不过是切诺基人和汪家所为,我今日知晓,他们刺杀陷主家于不义,便让他们吞碳做惩罚而已。” “如何,你要借助他们因惩罚而怨恨主家之心来谋害于我?” “罗大人明察秋毫,不会认为此法可行吧?” 是的,她不但灌了毒药,还让那些殷地安人吞了火炭,确保他们成为哑巴,救不回来。 这一句话,竟然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她是残暴不仁,臧害家仆,但那又如何?仆人犯事,主家惩罚,便是死了也不过是赔钱了事,何况还没死呢! 她都主动把犯事的仆人拿来送官了,刺杀之事,与她何关? 许青麝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不是这个样子的,可谁也没有证据否定她,一时间所有人都觉得小天师恐怕拿这个女人没办法了…… 真是这样吗? “可信不可信,总要知道这些切诺基人的态度,先投票吧。”张执象都说到这份上了,罗文忠也不好拒绝,便让人去准备。 许青麝则皱起了眉头,她不知道张执象打算做什么。 她明明已经辩驳了投票不可信来着…… 投票很快结束。 那些切诺基人一个个用着恨不得撕碎许青麝的仇恨眼光,将票投在了她主使刺杀的那边,唯有那五位叛徒投了无关。 这下子群情激愤,纷纷囔着许青麝有罪。 许青麝压根就不予理会,事到如今,怎么可能凭借这些人证来给她定罪,物证的话,她本来就没有安排刺杀,哪来的物证? 张执象想要用这个手段来对付她,还是太嫩了! 然而…… 声音在张执象的手势下消失了,他平静无比的说道:“此乃人证,按许青麝所说,这是不可信的,可倘若有物证,那便是铁证如山。” “按照这个泽达的说法,刺客是他们切诺基人自己的行动。” “那么。” “前日的刺客,至少应该是切诺基人吧?” “殷地安人跟我们长得很像,但也是有差别的,尸体就在锦衣卫手中,拿来对比便可一清二楚,他们是汉人,不是殷地安人!” “而且,我相信刺客的身上,应该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们是许家的人……” 张执象说完后,平静无比的看着许青麝。 此时,一名诚意坊的管事过来报信,他低声道:“坊主,诚意坊被袭击,我们死了五个人,被抢了一些东西……” 许青麝深吸了一口气,死死盯着张执象。 张执象不为所动,只是对罗文忠说道:“罗大人,还请通报锦衣卫,让他们来配合审案。” 这件案子,需要讲逻辑吗? 需要。 但不是许青麝的逻辑,而是:许青麝是大通钱庄的幕后主使者,因为张执象要请愿查案,所以她派人刺杀张执象,并利用汪养浩与依琼的情仇,意图将案子嫁祸给汪养浩。 没错。 唯一的逻辑就是,许青麝是替罪羊,替朝廷给大通钱庄案子一个说法,替他们将汪养浩先摘出来一部分,让他们合力一起将许青麝送进监狱。 许青麝能不能活着出来,许家要花多少钱赎她,那都是后话,也是朝廷可以获利的借口。 所有人都可以获利,张执象要的,不过是解救伊达部落的人。 许家的仇恨也在他身上。 那些人……何乐而不为? 罗文忠看明白了,也轻松了,很好,现在应天府衙门的大案就只剩下淮王案了,登闻鼓也被关公像镇住了,终于活下来了…… 许青麝啊许青麝,你这次输得有点惨啊。 罗文忠轻松看戏,许青麝脸色铁青无比,这场刺杀案的胜负并不在公堂上,而是在他们两方给朝廷的开价。 显然,张执象的开价更高…… 来之前,许青麝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只是,她认为自己这一套手段下来,张执象应该疲于应付才对,结果,他根本就没理会…… 深吸一口气。 许青麝露出妖冶的笑容看着张执象,说道:“是我小看你了。” “承让。”张执象平淡应道。 “让你先赢一局,未来还很长。翘儿,回诚意坊,将依琼的那些姐妹还给她,你也跟着一起,以后跟在张执象身边,你是他的人了。” 张执象:??? 王翠翘:“啊?” 许青麝嗤笑道:“你不会以为我不在诚意坊,还有人护得住你吧?三年前就有人花五十万两银子买你,你说,会有多少人对你动心思?嗯?” “小天师,你不是救苦救难么?” “我家翘儿,你救不救?” 88、红颜祸水,点石成金 王翠翘是个麻烦,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她很漂亮。 古人说那种十二三岁就能名动京华的女子,便是她这样了,那种干净的纯美,如同人间的精灵,怯然的眼眸仅是望你一眼,便忍不住豁出命去保护。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 可真正的美人,在的是那份灵动的神韵。 她不带半点妖冶,却能最大的激发男人内心的占有欲,十岁那年,便有人花五十万两买她,这份绝美可想而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本身就是一块没有任何反抗力量的和氏璧…… 见张执象也看入了神,许青麝笑着走近,在俯身在张执象耳旁低语道:“小天师心动了没有?” “很漂亮。” 张执象坦然承认,许青麝哦了声,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说道:“那小天师可要好好保护我家翘儿哦,等小天师长大了,翘儿就可以好好服侍你了呢~” 许青麝说话的时候,还想伸手去摸他的脸。 但却被张执象嫌恶的避过。 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如此讨厌过,鄙夷而厌恶的目光看着许青麝,问道:“在你的眼里,人与人之间就只有肮脏的利益和欲望?” 许青麝愣了一下,随后捧腹大笑。 她一只手搭在张执象的肩头,不顾他抖开的动作,忽然死死捏紧他瘦小的肩膀,如同恶鬼一般的说道:“不是我眼中如此,而是这世道如此啊。” “你既下了山,又如何能免俗呢?” “迟早有一天,你也会跟我们一样的。” 恶毒的诅咒,还妄图坏他道心,依琼看不下去,一把将许青麝推开,护住张执象,如同护住幼崽的母豹一样,恶狠狠的看着许青麝,呵斥道:“滚远点,疯子!” “呵呵……” 许青麝轻轻一笑,便泰然处之,等锦衣卫来后,看了张执象一眼,便任由镣铐戴在手上,跟随锦衣卫前往诏狱了。 王翠翘回了趟诚意坊,那些切诺基的少女被带了过来,她们与依琼抱在一起,哭做一团。 案子到这里算是结了。 张执象也顺利的将伊达部落的族人解救了出来,可大部分却族人却被毒哑了,那些人拿到了自由,却没有向开始那样激动,攻击叛徒。 他们都静静的看着。 看着大防风缓缓前行,那五名还能说话的叛徒惊恐无比,或用切诺基语,或用汉语,疯狂的求饶着,泽达更是砰砰砰的磕着头。 “伊布!伊布你听我说。” “我是迫不得已的,我不按照他们说的做,他们就要杀掉我啊。” “伊布,你饶我一命吧。” “伊达部落依旧没有人了啊,饶了我吧,伊布!” 大防风静立了好一会,缓缓蹲下身,一只手握住了泽达的脑袋,平静无比的说道:“看在是族人的份上,我留你个全尸。” “啊!伊——” 他还想求饶,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脖子已经被扭断了。 泽达的死刺激了另外四名叛徒,他们不再求饶,头磕在地上,流着眼泪,大防风却没有放过他们,依次扭断了脖子。 而后,他才看向那些被毒哑的族人,说道:“我回来了。” 那些切诺基人没有那种孩子终于找到父亲的委屈,作为男人的他们,只是单膝跪地,右手按在心脏上,进行着某种无声的宣誓。 战争,从未结束…… …… 许青麝是锦衣卫镇抚使赵克戎亲自送进的最好的牢房,吩咐狱卒尽一切可能满足许青麝的要求,绝不能有半分怠慢。 与许青麝简单的聊了几句后,赵克戎就去见杨廷和了。 杨廷和跟王倬在下棋,听完汇报后,他淡淡的说道:“把许青麝送进监狱,只是案子需要一个交代而已,她被张执象推到了风口,该她倒霉。” “好生招待吧,到时候刑部会判死刑,随便弄个女犯替了。” “虽然许青麝作为女儿不受许家大老爷的待见,但她毕竟是许家的人,到时候就不要额外开条件了,许家来领人,放了就是。” 赵克戎表示明白,随后问了句:“许青麝把王翠翘送给张执象是何意?” “哦?” “你也在打那姑娘的主意?” 赵克戎连忙表示不敢,杨廷和冷哼了一声,说道:“许家的四老爷求了好几回,许青麝都没有把王翠翘给他,你便知道都是什么人在抢她了。” “拘着点,别把命搭进去了。” “许青麝是对的,王翠翘留在诚意坊,多半要被人抢走,等许青麝出来,哪怕会报复,但损失已经酿成了。” “唯独放在张执象那里,他是真会去护着那姑娘的。” “以后许青麝再抢回来就是了,不,都不用抢,王翠翘本来就是许青麝放在张执象身边的棋子。” “王翠翘能够给张执象惹的麻烦,将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人心险恶。” “江湖人士固然会为了义气做一些事,但王翠翘这样的绝色,他们心底不想染指?张执象若倚重江湖力量,必然有他翻船的时候。” “她这一手,倒是对我们有利。” 杨廷和在评点,王倬却对王翠翘不感兴趣。 他说起正事:“大通钱庄的案子要结,那赈灾的事情,是不是也不能再拖了?” 杨廷和点点头。 说道:“放出消息,等张执象讲完《炁体源流》便表态赈灾,这多拖延的两日,淮王也差不多押送到应天了。” “登闻鼓降世,必须做成子孙不肖,太祖降罪。” 登闻鼓运到京师,太祖降罪的局才不攻自破,只要登闻鼓没送到京师,淮王案子做成铁案,那就可以延伸到陛下失德,他们就可以朝大礼议发动攻势,推翻大礼议将嘉靖彻底变成傀儡。 在这件事上,南京这边可谓是众志成城,不会再给张执象借力的机会了。 所以。 不到万不得已,杨廷和并不像毁掉登闻鼓,若是毁了,就不能向嘉靖发难了,毕竟嘉靖只要问一句“鼓呢”,你拿不出具有神异的登闻鼓,嘉靖不认账,你也没办法。 “那就等淮王了,也不知张执象有什么办法,可以变出1300万两来。” “莫非道家真有点石成金的神通?” 89、忠君之辩,时代宿慧 任何点石成金都是对未来的透支。 张执象所用的办法也是一样的,因为双方的交锋逐渐明牌的缘故,接下来两天倒是很和谐,在张执象讲完《炁体源流》后,承天门的大门终于开了。 一辆马车缓缓驶出。 锦衣卫镇抚使赵克戎邀请张执象登上了马车,独自一人单刀赴会。 马车行驶到乾清宫前才停下。 张执象走下车,看了眼宫殿上的牌匾,便淡然的迈上台阶,向宫殿内走去,丝毫没有在乎两旁寒霜凛冽的甲士。 杨廷和坐在原本属于皇帝的书桌后,翻看着奏章的他淡淡的说道:“没想到你敢一个人来。” 张执象没有回答他。 而是问道:“相比于洪武、永乐两位大帝,你觉得你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吗?” 乾清宫,乃皇帝寝宫。 这张书桌,也是洪武、永乐两位大帝曾经用过的。 杨廷和不以为意的笑笑,说道:“你所说的大帝不过是将天下的权柄收于一人之手的独夫罢了,将自身的欲望宣泄于四海,将天下的功绩囊括于怀中。” “你谈洪武,谈那些丰功伟绩,却不谈在那些丰功伟绩下牺牲的人。” “你将盛世归功于皇帝一人,却忽视那些为天下兢兢业业的臣子们,我们为天下的治理而劳心劳力,太祖却防我们甚于防贼,视我等如仇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天底下没有这种道理。”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别说住在乾清宫,用洪武的书桌。” “我甚至想挖了洪武的陵墓。” 大逆不道的言论足以诛灭九族,当然,皇帝都杀过,杨廷和自然无惧死人,他有自己的道理,对忠君爱国之人嗤之以鼻。 “皇帝是独夫,那你们是什么?蠹虫?” “不,蠹虫可没有你们丑恶。” 物极必反,权柄的终点,个人私利的终点,帝王反而是站在百姓这一边的,因为帝王与国家的兴衰是荣辱与共的。 而这些士大夫,完全可以“水太凉”,喜迎王师便是了。 换个朝廷,一样当官。 他们在乎的从来只有自己的利益,每一个王朝,都是帝王与这些人的争斗当中结束的,最具表现力的就是土地兼并。 当这些人将土地兼并到一定程度后,王朝就会覆灭。 没有皇帝希望亡国。 国家越是强大,皇帝的权柄就越大,所以,每个皇帝都希望国家能够强盛,当然,他首先得是皇帝,而不是满清的酋长。 大多数情况下,皇帝与百姓的利益是一致的。 张执象想要济世救民,那他就是天然的帝党,特别是看够了士绅豪商的贪婪跋扈之后,看清了他们是怎么一步步掏空国家之后。 他对这些人的厌恶已经到了极点。 杨廷和挑了挑眉头,说道:“还真是犀利的言辞呢,我们好歹维持着这个国家的治理,倘若依你所言,权柄全部掌握在皇帝手中,那一旦出了个昏君,那国家不是顷刻就亡了?” 张执象却奇怪的问道:“自古以来,昏君难道可以掌握皇权?” 杨廷和愣了下,随后大笑起来。 是啊,昏君怎么能够掌握权力呢,每一名皇帝拥有的只不过是名义而已,权力来源于对天下的驾驭,驾驭不了天下的皇帝,永远都只能是权臣的傀儡。 而能够驾驭天下的皇帝,哪怕他是一名暴君,也是利大于弊的。 例如最具代表性的暴君——始皇。 “当真是精彩的辩论,如果是嘉靖听到了,必然欣慰无比。”杨廷和拍着张执象的肩膀,表面上是称赞,实际上则是嘲讽。 “不,你又错了。” 张执象平静无比的说道:“我从来没有站在君王那边,我站在的是人民这边,君王与人民利益相同,我就帮君王,君王与人民利益相左,我就反君王,如是而已。” “集权才是符合人民利益的。” “至于集权的体制是不是帝制,并不重要。” “我支持的是集权。” “而你们,是分权。” 杨廷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奇怪道:“你所作所为,比起一名道士,倒是更像一名儒生。” 张执象转身,看着空荡荡的皇宫,说道:“且不说三教本是一体,只说修行,修行最重静字,可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天下沉溺,万民倒悬,四海皆尽哀哭,哪里……又有净土呢?” “如此还能静下来,那颗心又是真的静吗?” “那不是静,那是死了。” 杨廷和也陪着张执象看向门外的皇宫,他负手而立,淡淡的说道:“你若是要求这份真静,那便一辈子也静不下来了。” “世界很大,人也很多。” “你管不过来的。” 张执象吐出一口气,说道:“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够拯救世界,做我能够做的,心安便可。” 杨廷和点头,算是满足了对张执象的了解。 两人不再讨论这些,在问赈灾的方法之前,杨廷和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都说你是仙人转世,老夫看着也觉得你是有宿慧的,那么,你前世是谁?” 张执象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并非来自于前世,而是来自后世。” “哦?” 杨廷和来了兴趣,笑问道:“青史当中,是如何评价老夫的?” 张执象有些讥讽的笑了笑,说道:“为官清正,虽位及人臣,而居处同于寒素,关心民生疾苦,深受百姓爱戴。一生博学鸿毅,光明正大。积极倡导新政,为大明中兴起到了积极作用。” “是这样啊……” 杨廷和感慨了句,却是没有再问了,而是说道:“那么,就让我看看,这来自于后世的点石成金之法吧。” “请!” 杨廷和能够理解张执象的智慧从何而来了。他的历史,比他们多出一段,拥有更多时代的智慧…… 张执象的方法也很简单。 无非是“国债”二字而已,将没有信用的纸钞换成有朝廷背书的国债劵,可以立即兑换,也可以换成三年期、五年期、十年期的国债,每年都有利息,兑换时一并领取。 户部银子是不够。 但是,市面上绝对会有人收购国债,甚至会比原价还高…… 钱的确要由朝廷来出,但是,有了第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很多次,从此以后,他们就有了发布国债的能力。 这甚至是京师那边所不具备的。 因为他们最开始就拥有1300万两的债务,也是1300万两的信用,本不应该朝廷承担的钱,朝廷都承担了,还不够有信用吗? 所以。 张执象卖给杨廷和的,卖给南京朝廷的,是1300万两的信用,而不是债务。 90、国债发行,勋贵下注 当张执象出现在承天门前的时候,众人才松了口气。 可随后又紧张了起来,无数人满怀期待的看着他,希望听到想要的那个答案。 对此,张执象站在马车上,高声宣布道:“已经谈妥,明日便可兑换纸钞!” 短暂的寂静后,是海啸般的欢呼。 兴奋的人群将张执象举起,高高的抛起来,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张执象被抛得越来越来高,在空中看着皇城,看着大家,他感到一种由衷的宁静。 他尽情的舒展着身躯,闭上了眼睛。 享受着欢呼和喜悦。 张永焕看着这一幕,露出了长辈的欣慰,他看重的不是张执象在这一局表现出来的谋略和手段,而是这一刻的心境。 他知道,小师叔离大道又近了一步。 大防风的眼光中满是尊崇和羡慕,大概,只有大明才会诞生这样的圣贤吧,哪一天,他们殷地安人当中也有这样的圣贤,他们的文明才算真正的扎下了根。 王源之抽了口烟,称赞道:“得阳明先生真传矣。” 王绛阙却呢喃道:“还不够。” 王源之诧异:“这还不够?” 王绛阙认真道:“若要改天换地,重整山河,渡文明之劫难,逆万化之定基,自然不够。” 王源之挑眉:“那得上古圣王在世才行。” 王绛阙轻声道:“可我觉得,他背后就站着一位圣王啊。” …… 次日,还是在千步街。 户部摆了许多摊点,民众手中有纸钞的都可以来兑换,在比对核实过后,确认没有造假符合账册后,就可以领银子。 在承天门前,一座银山被高高堆起。 看着很多,其实只有百万两。 现金的冲击力永远是巨大的,看到那座银山百姓们瞬间就安心了,一个个喜气洋洋,有眼力的商人自然能够看明白那是多少银子。 但没关系。 朝廷当众宣读了“国债”的章程,具体细节更是会明文刊登在应天府衙门的告示栏上,户部与几家大的钱庄也已经签订了合同,所以,这边刚开始兑换国债券,那边商人已经开始收购了。 还是那句话。 这年头没有银行,钱庄存钱需要储户付保管费,是亏钱的。 理财某种程度上是刚需。 这次国债,一年期的年化率是2分(2%),三年期的年化率是3分(3%),五年期的年化率是3分5厘(3.5%),十年期的年化率是4分(4%)。 朝廷与几大钱庄签订的合同里面,抵押物是盐引。 每引盐300斤,公价为六两六钱四厘银子。 300斤盐转手一卖,至少就是9两银子,如此一来,凭空得到50%以上的利润,那些钱庄自然乐意,甚至巴不得朝廷违约,以盐引支付国债。 当国债开始流通后,某种程度上,它就成为了货币。 市井开始竞相收购国债券。 客户购买物品或者去酒楼用餐,以国债卷支付不仅不会被拒收,反而会得到商家的优待,大宗商品贸易更是倾向于用国债券支付。 一时间,商贸繁荣。 徐鹏举闲逛了一天,便去桂园拜访,他手中拿了个礼盒,见到张执象就哈哈大笑的将礼盒递了过去,说道:“区区一枚和田玉玉璧,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魏国公这是何故?”张执象不解。 徐鹏举拿出一张一万两的国债卷笑道:“先前没有与小天师说,我老徐也在大通钱庄存了银子,小天师帮我挽回了一万两的损失呢。” 他换的是十年期的国债。 堂堂魏国公,自然不怕朝廷赖账,甚至巴不得朝廷违约。 “是块好玉,收下吧。” 张永焕看了眼玉璧如是说道:“玉乃神之肉,诸玉石当中唯和田玉有灵,长久佩戴是能够挡灾的,魏国公送这块玉璧,有心了。” 虽说张执象帮徐鹏举挽回了一万两的损失,可这块玉璧也不便宜,少说要几千两。 而且是修行中人用得上的雅物。 民间常常有老太太摔了一跤,人没事,玉镯子却碎了的事情发生,那就是养了一辈子的玉在关键时刻挡了灾。 听说能够挡灾,张执象也就收下了。 转身将玉璧挂在了雨水的脖子上,笑道:“戴好了,以后可以挡灾哦。” 雨水拒绝道:“不行啦少爷,玉璧应该送给老爷夫人的。” “反正还没回家,你先带着。” “哦……” 雨水小心的捧着玉璧,满心欢喜,站在一旁的王翠翘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那是她不曾拥有的关心和幸福。 徐鹏举瞥了王翠翘一眼,问道:“你真要收留王翠翘?” 张执象说道:“只能收留了吧?虽然知道许青麝有安排她当棋子的意味,可终究是苦命人,不收留她的话,她也没处可去。” 徐鹏举犹豫了下,还是说道:“那你可小心了,已经有勋贵开始谋划抢人了。” 张执象点头,不甚在意。 反正虱子多了身不痒,也不差这点人来对付他了。 几人入座饮茶详谈,徐鹏举说道:“淮王明日就将抵达应天府,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快了。” 徐鹏举点头,让身后的人过来,指着那名魁梧的汉子说道:“徐丁,算是我的家将,既然你打算明着带登闻鼓走,那我徐家还是得为陛下表示一下。” “我准备了三百家丁,你走的时候带走。” “有什么事吩咐徐丁就是。” “徐丁在九边磨砺过二十年,当过营指挥,指挥三千兵马不是难事,你们队伍中没有专业将领,是问题可以问他,他知无不言。” 张执象点点头,知道徐鹏举是有心了。 把礼物送到,人也送了,徐鹏举聊了会就离开了,送别时,徐鹏举拍了拍张执象的肩膀,认真无比的说道:“一定要活下来。” “会的。” 徐鹏举大跨步上了马车,走了。 张执象明白徐鹏举这一次押了多大的注,三百人看似不多,但重要的是态度,大多勋贵已经被驯化,成为了文官集团的附庸,只为保住那一份富贵。 而徐鹏举将宝押在他们身上,押在嘉靖那里。 如果败了。 徐家怕是得死个人才能消停……死的那个,自然得是魏国公。 91、结发同心,以梳为礼 明天淮王就要到应天府,他们也差不多该走了。 但是在离开之前,张执象还有几件小事要做,他去了家眼镜店,留了银子,告诉老板过两天去陈五家,为陈大娘配一副眼镜。 母亲出门时给他的50两银子,还剩45两。 想起雨水说的玉璧该送给父母,张执象觉得,这最后的宁静夜晚,应该好好逛逛南京城,顺便给父母买点礼物。 “雨水,你说给我娘买什么礼物好?” “夫人喜欢刺绣,要不买一块上好的苏绣给夫人?” “也不知道哪家布庄好,王姑娘不在,都没有个导游……”张执象有些挠头,他们来逛街,王绛阙却在家里做信息整理。 接下来的大战,必须要有足够的信息优势,才能够突出重围。 王家的天问正好能做到这一点。 在张执象困扰的时候,身后的王翠翘开口道:“少爷如果不嫌弃的话,奴婢知道有一家布庄符合要求。” 收留她的时候,张执象本来是让她跟着王绛阙的。 倒也不是当婢女,当个客人,以后有合适的寄托,便送她过去。 但,她拒绝了。 执意留在张执象身边当丫鬟,张执象也随她,不怕她下毒什么的,依琼现在管着他,比他母亲还啰嗦,吃东西她都要先试毒。 时刻盯防王翠翘,若是王翠翘真有异心,依琼便会让她好看。 “你对应天熟悉?” 依琼诧异的问道,诚意坊里面的姑娘,寻常是不能出来的,更别说逛街了,因而依琼对应天府并不熟悉。 王翠翘低头说道:“坊主收我当了义女,精心培养,自是要有些眼界,所以带出去的次数也多。” “啧……” 依琼不爽的哼了声,警告道:“不要因为那个女人照顾过你,就替她卖命,懂不懂?她只是想把你卖个好价钱而已。” “嗯……” 她低头应道,张执象拉了拉依琼,说道:“布庄在哪边,我们过去吧。” 论品鉴能力,还是王翠翘更出色一些。 张执象给母亲挑了块富贵吉祥的孔雀图,花了20两银子,随后又听从王翠翘的建议,在一家书店给父亲挑了一册唐代古本《白泽精怪图》。 自家老爹不喜欢赌四书五经,最喜欢这种奇怪异志了。 嗯,书只要二两银子。 “少爷,不给王姑娘买个礼物吗?” 就在张执象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雨水适时的发出了提醒。 张执象想了想,觉得买了礼物,自己等同于是在王家做客,不给主人家也带一份不合礼数,可是,王家那么有钱,他得买什么礼物才合适? 雨水倒是对王翠翘没有什么芥蒂。 她拉着王翠翘问道:“翠翘姐姐,你说少爷送什么给王姑娘好?” 对雨水的亲近,王翠翘下意识露出一抹开心的笑容,随后谨小慎微的给张执象推荐道:“不如,送一柄梳子如何,上好的梳子也不贵,更是女儿家常用之物。” “也行。” 张执象不懂,觉得王翠翘建议挺好的,让她帮忙选了个造型精美的檀木梳,花了十两银子买下,可能是觉得给王绛阙买了礼物,却没给雨水她们买不好,张执象又让她们也都选了个。 依琼大大方方选了个结实的,就直接插在了头发上。 雨水选了个便宜的,满心欢喜的放进荷包。 王翠翘则俏脸微红,有些恍惚的选了一把桃木梳,紧紧攥在手里。 于是。 等张执象回去将梳子送给王绛阙,更得知张执象每人都送了一把后,她眼神有些奇怪的看了张执象一眼,但还是收下了礼物。 等张执象回去问道:“梳子,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王翠翘才答道:“结发同心,以梳为礼。” “啊?” 他懵了,这玩意是定情信物?连忙分辩道:“我,我只是想送给感谢的礼物给主家,你怎么就让我买了梳子?” “少爷你不是……” 王翠翘自觉做错了事,也不再分辩,低头认罚。 “唉,算了,算了,我买了好几把梳子,王姑娘应该不会误解的,嗯,就是这样。”自我安慰着,张执象就回房休息去了。 近日的高强度对局,近日放松下来,已经很累了。 打着哈欠回屋,任由雨水帮他洗漱,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 那边王源之回家,喝了口浓茶,长出了口气缓解疲劳,才将烟点燃,见闺女还在整理地图信息和各类兵力、船只等等要素归纳。 关心的说道:“还是早点睡吧,这些东西总是整理不完的。” 越是想要做到细致,就越是做不完。 “嗯。” 王绛阙应了声,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他们只要出了南京城,将要面对的就是真正的战争,他们固然可以抛弃张执象投降保命,但已经下注到这个份上了,自然不能轻易放手。 不论如何,她还是想打赢这一场的。 王源之本来是看看女儿做的怎么样了,却发现书桌上有只礼盒,盒子里装着一柄檀木梳。 “哟。” “我才出去半日,你们就私定终身了?” 他笑得挺开心的,拿起梳子打量,觉得那孩子还算有诚意,没有随便送个便宜货糊弄人。 王绛阙微不可查的撇了下嘴,说道:“他根本不知道梳子是什么意思呢,买了好几把,身边的姑娘都送了。” “那都比他大好几岁呢,做不得数,你这份才是真的。”王源之坚持有。 “谁知道他有没有这个意思。”王绛阙不理。 王源之舒快一笑,将梳子放回去,说道:“收好吧,反正定情信物是送了,他不认也得认,这次如果能够顺利进京,我想张执象还是不会久留,返回龙虎山后,恐怕要成年才会下山了。” “那个时候,让他来娶你。” 王绛阙没有回答,而是问道:“爹,你有没有想过,他不愿意娶我?” 王源之愕然:“有这个可能吗?我女儿国色天香,我王源之一生积蓄巨万,娶我女儿就是娶了泼天的富贵,世上还有人不愿意?” 王绛阙平静答道:“有的呢,爹。” 王源之脾气来了,道:“我不管,那小子送了定情信物,敢不娶你,我就把他绑过来成婚。” 王绛阙无奈:“哪有你这样上赶着送女儿的。” 王源之幽幽的叹道:“没办法啊,谁叫好不容易有个人入了我闺女的眼呢?这次放跑了,以后你嫁谁都觉得委屈。” 王绛阙不再言语,继续整理资料起来…… 92、大军围剿,经典复刻 冰凉如水的夜色中,一支舰队开进了南京城。 比张执象他们预计的晚了一天,但并非是航程问题,而是一支军队进程,总要有相关的安排才行,更何况这支军队还要等新的主事人。 终于。 在新的主事人,汪养浩的舅舅杨昭赶到了应天,跟随大军一起进城。 汪养浩母亲的娘家是泰和杨氏,祖上是五朝元老,明初重臣,三杨之一的杨士奇,是那个号称“仁宣之治”,结果把交趾打得跟土木堡一样,主持朝政的三杨。 说说交趾。 交趾黎利叛乱,但被保定侯孟瑛和荣昌伯陈智打到老挝那边去了,并决定追过去将最后的几百人彻底消灭掉,结果,朝廷一旨诏令,不让打了,命招谕之,还土,也就是让黎利这伙人回交趾。 这道旨意绝对不是仁宗下的。 因为就在那个月,镇守交趾十八年的布政使兼按察使黄福被调回了南京,为什么呢?因为黄福是山东人,是北人。 两个月后,主战的保定侯孟瑛被削职夺爵,流放滇南。 同时,朱棣安排在交趾的镇守太监马骐也被召回,也就是说,仁宗继位的三个月内,朱棣安排在交趾的文官、武将、太监全部被调走。 然后,内阁派了个新的镇守太监山寿,来掌管交趾一切事物。 山寿到交趾之后,军队就再也不剿匪了,他来的时候,黎利才四百多人,躲在老挝,可就在宣德二年,仅仅只隔了一年多,黎利攻打昌江城的时候,就有了八万多人。 从此交趾局势全面崩溃。 没办法,为了给在位仅九个月的老爹擦屁股,朱瞻基只得效仿爷爷朱棣再征交趾,可宣德年间,内阁依旧是三杨把控。 朱瞻基除了英国公张辅镇守京师不能动以外,将当时排名靠前的武将全派出去了。 结果和未来的土木堡一样,军队一出去就出事了。 安远侯柳升陪朱棣五次北伐都没事,可在宣德二年九月,刚到镇南关,就中了埋伏,大军没什么损失,主帅却阵亡了。 柳升是总兵,副总兵保定伯梁铭当天没有参加战斗,可是第二天就在军营里暴毙了。 同日,参赞军务的太子少保南京兵部尚书李庆,也在军营中暴毙。 三名主帅,两天内全部意外去世。 很蹊跷吧?这还不算完,第三天,柳升率领的七万大军,全军覆没了。这么一看,是不是跟土木堡和萨尔浒挺像的? 另外两路,黔国公沐盛和成山侯王通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进攻,找不到人,不想打的时候,处处中埋伏,就跟敌军开了全图一样,沐盛活活被打回滇南,王通困守城中,一步都不敢出城。 仅仅两个月,宣宗的南征就失败了。 是不是感觉很离谱? 诶,离谱就对了,为什么呢?因为当时的内阁首辅兼兵部尚书就是杨士奇。 杨士奇是好人吗? 史书上怎么写,就那样吧,可他长子杨稷却在家乡为非作歹,身上背了几十条人命,后来被英宗弄到诏狱里去,也不杀,也不判,杨士奇才老实了。 可惜,杨士奇死太早了。 胆敢操控内阁的英宗后面也就遭了反噬…… 杨士奇一死,英宗转头就把杨稷给刮了,但杨士奇的次子杨道,在成化年间却当上了太常少卿,泰和杨氏的富贵也一直传了下来。 毕竟,杨士奇“功绩彪炳”、“满门忠烈”。 而汪家为何注重嫡长子继承制?除了汪家需要稳定以外,就是汪家每代都在联姻,妻家不仅实力雄厚,更代表着南京的利益。 因而在汪养浩被捉的当下。 汪家是不可能派其他子弟来的,因为他们不会真心救汪养浩,甚至巴不得他死,可当舅舅的杨昭,却绝对会救汪养浩。 毕竟,汪养浩若是死了,杨家这些年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杨昭直接与赵克戎交接,带着部队去北苑拿了火炮和其他的一些装备补给,整理好部队,让汪家军回到城外待命后,他才去见杨廷和。 杨昭登门,半点拘谨也没有,杨府的管家更是恭敬无比。 杨廷和甚至出门来接这个晚辈。 为什么呢? 因为杨廷和是吉安府庐陵县人,而杨士奇是吉安府泰和县人,两家……是老乡,杨廷和一家能够起来,泰和杨氏助力颇多。 泰和杨氏,是杨廷和的恩主。 “兴业来啦!事情发生后,我就猜到你会过来。”杨廷和和蔼无比的拉着杨昭的手往屋内走,十分热情。 “许久未见,世叔身体还好?” “哈哈哈,还硬朗着,这两年死不了。” 两人寒暄几句,让仆人上茶以后,杨廷和便开始询问汪家军的细节,铠甲足不足,粮食带没带够,一应有缺,大可开方便之门。 杨昭一一答过之后,才问道:“世叔,既然浩儿就在桂园,为什么不直接把桂园围了?” “唉,你来的晚,不知应天这几天的变故,我给你一一说来。” 听完杨廷和的分析,杨昭面沉如水。张执象现在的实力,非大军出动不能解决,可他深得民意,若强行在城内动手,南京城内怕是要大乱,不论胜负,损失都不是他们可以承受的。 了解完情况。 杨昭问道:“世叔,他们现在的兵力如何?” 杨廷和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张单子递给杨昭,说道:“这也是我这次需要提醒你的,张执象没有那么好对付。” “大防风暂且不说,王家这次准备了一部家丁,共600人。” “徐鹏举也送了300家丁给他,有徐丁为将。” “他新解救的那一百八十名殷地安人,也都有不错的勇武,毕竟蛮夷的男丁同时是具备战士身份的,能够活到现在,都是经历过淘汰的,如今心态不同,是只为复仇而存的死士,战斗力要格外注意。” “不算江湖当中会帮衬的人,张执象身边已经有了1100人马。” “虽然汪养浩还在张执象手中,可我不希望你直接与张执象正面对决,最好沿途盯梢,阻止他们过河,封锁在江淮一带,等后续兵马跟上,再一举围歼。” “此次京营也会抽调两万人出来,加上各地卫所的棋子,还有勋贵豪商们的家丁,大约会有五万兵马参与围猎。” “这是在搪塞嘉靖的基础上,能做到的极限了。” “除非彻底撕破脸皮,否则无法再调兵了。” “因而,只准成功,不许失败。” “兴业你千万不可冲动,若是让张执象他们过河,围猎就很困难了。” 杨昭自然应答道:“世叔放心,决计不会让他们过河的。” 93、威武不屈,壮怀激烈 杨廷和在与杨昭交代事情,王倬也在邀请一个人。 即便俞大猷在正阳门外败给了大防风,王倬依旧非常看重俞大猷,因为俞大猷不仅仅拥有个人勇武,更是一名出色的将军,哪怕他曾经没有领兵经验。 俞大猷易学造诣颇深,又熟读兵书,此人绝非是纸上谈兵的赵括,而是天生的将领。 王倬很相信自己的眼光。 他对于目前京营的这些将领并不放心,总觉得他们差了点意思,所以想要拜托俞大猷去领一营兵马,成为这次围剿的主力之一。 王倬带了很多优质的伤药和贵重礼品来拜访俞大猷。 在外城临时租赁的小院子中,俞大猷听到了敲门声,身上绑着绷带正在熬药的俞大猷咳了咳,起身去开门。 “王大人?” 俞大猷愣了一下,便让开了身子,让王倬进屋,接着是几名仆人挑着礼物放在院子里。 “志辅因我所托而受伤,老夫岂能置之不理?实在是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今日终于得空,便送了些伤药和礼品过来,希望志辅能收下。” 其实王倬也不过分。 毕竟他是堂堂兵部侍郎,作为上司给下属送礼物,有这个意思就行,还想挑什么刺呢?一般人遇到这份态度,可能也就直接肝脑涂地了。 然而。 俞大猷沉默了下,说道:“我自己抓了药,再吃几副就痊愈了,多谢王大人关心,这些礼品太过贵重,恕卑职不能收下。” 王倬顿了下,但还是拉着俞大猷的手说道:“志辅这是何故?你我之间一见如故,何必如此生分?” 俞大猷不着痕迹的退后半步。 看着王倬,认真说道:“大人送给卑职的剑,卑职不小心弄坏了,辜负大人厚爱,如今已经无颜再见大人,大人还是请回吧。” 俞大猷这是要断绝关系了…… 王倬面沉如水,他冷声问道:“志辅当真要如此?” 俞大猷无言,鞠了一躬。 “哼!” 冷哼一声,王倬径直转身,没有放什么狠话,送出去的礼品也没有收回,就这么走了,待听到马车的声音消失,俞大猷才站直身子,幽幽叹了一声。 得罪王倬,前程尽毁都是小事。 俞大猷虽然不懂官场,但这几天却看明白了,兵部是王倬在主事,而非那位兵部尚书伍文定。他袭了百户,从此作为武将,却得罪了顶头上司。 明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可俞大猷也不愿违背心中的道义。 他清楚的知道张执象这些天救了多少人。 虽然赈灾的钱最后还是由户部买单,可如果不是张执象,如果不是这套国债的方法,朝廷是决计不可能赈灾的。 1300万两当中虽然大部分是源于那些商户。 可对那被骗的数十万百姓来说,一两银子就可能是全部的积蓄,积蓄被掏空,手中没钱的百姓一旦开始借贷。 最开始可能只是借了一斗米,若干年后卖儿卖女都不够还了。 在这个时代,是很常见的事情。 张执象不仅拯救了数十万百姓,更是建立了工会,虽然只有几天时间,当南京城内的工人境遇比以往好了太多,许多工人借助工会完成了讨薪。 俞大猷不知道工会多久会变质,但至少它存在的当下,是对工人有利的。 以后再差,也不会比牙行差。 这么一个万家生佛的好人,俞大猷在正阳门外抵挡大防风已经将知遇之恩还完了,他不会再昧良心做其他的事情。 不过。 话说回来,王倬来找他,肯定还是有事想用他来对付张执象……近日城中军队的调度好像比以往频繁了些。 原来如此。 大防风太强,所以打算用大军来解决小天师吗?小天师这两天也要离开了吧? 咳嗽了两声,俞大猷回房将煎好的药快速喝完,换上衣服收拾行李,便前往桂园那边了,至于屋内的礼品,看都没看。 …… “有人要见我?” 次日一早,张执象还在吃早饭的时候,对前来传话的郑荣生问道。 郑荣生点点头,说道:“此人昨晚就来了,我说小天师已经睡下,让他明日再来,他却在门外站了整整一夜。” “诶?” 张执象还是不太习惯这个时代的侠义之举,但仍旧深受触动,他连忙放下勺子,说道:“怎么让人站了一夜,快请进来。” “昨夜便请了,他却推说负荆请罪之人,该受此风寒。”郑荣生一边走一边解释了句,他们王家还不至于如此傲慢。 “请罪?” 张执象更搞不懂了,待他走到门口,看到那个门外站了一夜,依旧身形笔直的汉子,他明明有伤在身,肩膀上都沁出了血迹,嘴唇干枯苍白,却依旧能够见猛虎般的气势。 任谁看了,都要称一句好汉子! “壮士,这是……” 张执象确定自己没有见过此人,刚要开口问情况,俞大猷却嘭的一声跪下,朗声道:“罪人俞大猷,见过小天师,请小天师收留,让俞某戴罪立功。” “你说,你叫什么?” “俞大猷。” 张执象深吸了一口气,有点懵逼,还在消化这三个字,他见的历史名人多了,倒不至于震惊,只是他不明白俞大猷为什么来找自己。 “你有何罪?” “正阳门外,俞某受兵部令,拦截大防风,险陷小天师于不义,罪该万死。” “你这伤是与大防风交手留下来的?” “正是。” 张执象仔细想了一下,上前将俞大猷扶起,说道:“以俞大侠之能,倘若真心阻挡大防风的话,我如今应该已经命丧黄泉了。” “非是俞大侠有罪,而是我该谢俞大侠救命之恩。” “请大侠受我一拜。” 将俞大猷扶起来后,张执象退后一步,不由分说的就直接一揖到底,见此,俞大猷本来伸手想拦的,但却止住了,他心怀激荡,认认真真的抱拳一礼。 说道:“南京城内兵马调动频繁,朝廷有意派大军围剿小天师。” “万望小天师收留,俞某愿为小天师效犬马之劳!” “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94、用人不疑,宗室实情 从龙虎山一路走来,张执象已经知道不能盲信史书。 真实的历史是需要互相印证后根据客观发展规律来摸索的,历史上的人物同样如此,每一个人都要结合那个时代去看,不要光看评价,不要光听这人是好是坏。 网上一直调侃朱祁镇是叫门天子,但鲜少有人去真正了解土木堡。 网上一直说嘉靖晚年修仙,放任朝堂倾轧,却不知道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嘉靖被宫女勒死已经没有呼吸,人凉了宫女才去报信,太医院都不给救,是他自己提拔的太医许绅出手,一副药将嘉靖救了回来,结果几个月后,许绅就暴毙了。 史书记载,嘉靖当初是“气已绝”。 讲道理,若非嘉靖道长真有点修为在身,哪怕许绅出手,估计也救不回来,搁这情况,你不躲道观,还敢住皇宫呐? 他躲道观,不上朝,就是不管事了? 那你可就低估嘉靖了。 道长虽然修仙,但也不是泥菩萨,人都死过一回了,哪能不斗回来?斗争最激烈的时候,嘉靖倭乱就爆发了…… 张执象根据历史大事记按图索骥,依照当今的局势判断。 可以确定的是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这一线,是忠义之士,至少在未来,他们都是帮着嘉靖跟南京斗法的。 所以。 当俞大猷来投,直接说明自己曾受兵部命令拦截大防风,张执象就明白,俞大猷应该是看清了那些人的真正面目,不肯同流合污。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将俞大猷请进园内,路上了解到俞大猷因为父亲去世,到应天府兵部来报备,继承泉州百户的职位,以前是个“读书人”。 “志辅可读过兵书?” “曾跟随虚舟先生研读《孙子》,在虚舟先生的指导下,将易学与兵法结合,应该算是知兵。少年时经常与士兵一起训练,说来惭愧,年少纵意,曾瞒着父亲领兵剿匪,虽是荒唐事,但所幸几战皆胜,没有折损兵卒。” “志辅既袭百户,可有将百人之心?” “虽千人,亦可一试。” “当真?” “……当真!” 两人短短几句交谈,俞大猷本以为张执象在考究自己,可随后发现不是,明明他是一名“降将”,刚刚投靠,张执象竟然有意将大军托付予他? 是我想错了? 俞大猷竟然有些忐忑,直到张执象将他领到王源之和徐丁他们面前,认真的说道:“王叔,徐将军,此次北上,我们还缺乏一名主将。” “你是想……” 王源之边问边看向了俞大猷。 徐丁则愣了一下,问道:“主将不该是大防风吗?” 他没有想过当主将,毕竟大防风那样的无双猛将,徐丁是心甘情愿做副手的,可是这人是哪里来的野路子,竟然被小天师如此看重?莫不是小天师受了此人的蒙骗? 张执象朝徐丁一拜,说道:“主将是徐将军您。” “啊?” 徐丁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随即很懂事的说道:“那副将当是……” 他本来要表示跟大防风一起决断军务,但张执象抢在了他前面,说道:“我希望副将由俞大猷来担任,还望徐将军不吝教导。” 此言一出。 众人心情复杂,徐丁尴尬的看向大防风,大防风瓮声说道:“我不擅领兵,当一先锋即可。” 徐丁见大防风不介意,松了口气,但对俞大猷的警惕还在,他问道:“你是何人?” “泉州百户,俞大猷。” “百户……打过仗吗?” “马上就要打了。” “哟,挺皮的,那个,小天师,我带他出去练练,没事吧?” 张执象表示没问题,机会他给俞大猷了,俞大猷真有本事,自然能够把握住,徐丁作为一名“正规”将领,他的存在是非常重要的。 毕竟你得先学会走,才能跑…… “你怎知俞大猷能胜任副将的位置?”王源之虽然在问,但看他的样子,却是对俞大猷有足够的了解才对。 “王叔也看好他?” “嗯,刚刚想起来了,此人是当代兵法大家赵本学的关门弟子,去年排青龙榜的时候,就调查过他,只是那时他还没进江湖,所以没有录上,论实力,应该在副册前十的样子。正阳门外,是他挡了大防风两枪。” 说罢,王源之看向大防风。 大防风点了点头,道:“很厉害,俞大猷若非有意硬拼,那天我恐怕救不下小师叔祖。武器差距也大,他的剑断了。” “看来是位义士。” 王源之表示认可,外面也喧闹起来,他们跟出去查看,两人比斗,徐丁输了,现在正比战阵,两边各带一队王家护卫,以木剑为武器演练。 五十人的战斗。 自然不是一窝蜂冲上去,王家护卫的素质很好,能够完美发挥徐丁的指挥,结阵前压,有防有突有绕,节奏十分顺畅。 却没有想到俞大猷也懂阵法。 俞大猷用了一模一样的打法,但是指挥节奏就是要更快一些,一步先,步步先,正面直接把徐丁打服了。 徐丁找到张执象他们,说道:“还请让俞将军为主将吧。” “老成持重,还得徐将军才行。” 却是王源之没有答应,再如何,俞大猷也是新人,而且是孤身来投,相比起押上了性命前途的徐鹏举而言,自然是徐家更可信一些。 俞大猷已经被接纳。 王源之见时候不早了,便说道:“走吧,去衙门,算算时间,淮王应该已经到应天了。” “了结此案,带上登闻鼓,我们也就该出发了。” …… 淮王朱祐楑进城的时候,便遭受了百姓的“热情款待”,烂菜叶和臭鸡蛋不断往他的囚车上招呼,明明还没定罪,堂堂王爷就被装进了囚车,也是挺荒唐的一件事。 朱祐楑却没有愤怒,只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不忍多看。 甚至不愿意多听。 因为那些骂声当中,有些事情是他哥哥真的做过,有些纯属污蔑,有些内情不对,但事情是有的,淮王府的确有罪,这点他认。 他哥不是一个好人,但绝对是一个忠臣,也正因为积极帮陛下做事,才会早逝,否则仅仅是欺男霸女,这些文官哪里会管…… 懵懂被抓,路上又遭遇了几次刺杀,朱祐楑也渐渐把事情搞明白了。 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不是要针对淮王府,而是要敲皇削藩。 心中已经有决断,朱祐楑被带到公堂上后,面对三司会审,那些罪状他都沉默以对,但唯独有一条他抗辩了。 “宗室尾大不掉?朝廷养宗室开支巨大?” “最低级的奉国中尉每年也有200石的俸禄,是朝廷蛀虫?” “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我大明宗室的田地都属于皇庄!百姓田赋,三十税一,宗室土地,逢三税一,我等俸禄,皆从自家皇庄而来,即便扣除俸禄,纳税也远超普通田赋。” “倘若无我宗室之地,户部有几石粮食可用?” “正因为我们挡了你们的财路,宗室封爵朝廷都不肯拿出土地,为什么?你们就这么怕陛下手上有钱粮吗!” (ps:明朝宗室与满清铁杆庄稼是不同的,有兴趣可以去具体了解下。明朝后期宗室膨胀,主要是帮皇帝控制土地,算是另类屯田,以至于万历的时候想要封王,朝廷却死活不给土地,还是万历亲自去抄家才凑齐的土地。) (ps:嘉靖十八年收复交趾,一直到明亡,交趾都是大明国土。) 95、颠倒黑白,有口难辩 淮王身份不同,所以是三司会审。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除了三司主官以外,名义上的南京主官,兵部尚书伍文定、南京守备徐鹏举,守备太监张佐也都在,且都坐在主位那边。 应天知府罗文忠陪坐末席,看样子相当开心,终于不用承担压力了。 衙门大门依旧敞开,进行公开审案,公审王爷还是头一遭,老百姓们相当热情,争先恐后的来看热闹,谁还不喜欢看权贵倒霉呢? 大多数人只能站在外堂看戏,张执象他们却在内堂。 听完淮王的抗辩之后,张执象转头看向了王源之,王源之明白他的意思,自己曾说过宗室尾大不掉,可淮王所言,宗室似乎是好的。 “宗室屯田,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他们与士绅没有区别,最初能够足额纳税,过些年呢?对付士绅能拉下脸,对付宗室能吗?” “我们不能给以后挖坑。” 是的,现在宗室还没有彻底爆发,能抑制住苗头是最好的,嘉靖登基之初,没有办法,被剪掉了厂卫,虽然也对文官进行而分而化之,但可以倚重的力量有限。 因此只能向宗室求取力量。 为了让宗室更加支持,也为了钱粮,这些年给宗室封了不少土地。 等到将来,嘉靖八年修订族谱,将女子也记录在内,同样也给与封地的时候,口子就彻底打开了,从此宗室数量激增,虽然他们还是纳税大户,但效率却越来越低,到明末的二十万宗室,占了多少田? 世家大户的田他们抢得过吗? 最后苦了谁? 宗室唯一比士绅强的,就是他们纳的税能够交到皇帝手里,仅此而已。 不过,这也比满清的铁杆庄稼强多了,满清八旗子弟不允许从事其他任何行业,只能当兵、当差,不事生产,全靠朝廷养着。清末二十万铁杆编制,每年要拨出去1500万两银子供养。 对比还是很强烈的。 但,这个世界不能光比烂,好就是好,坏就是坏,王源之说得对,不能让嘉靖饮鸩止渴,重蹈历史上的覆辙。 即便没打算改变方针,那便继续听审。 淮王的抗辩自然引起了堂上主官的反应,南京刑部尚书张子麟作为会审主官,当即一拍惊堂木,怒斥道:“一派胡言,简直胡搅蛮缠!” “自太祖定制,托田地于宗室,便做军屯之助益。” “尔等皇亲贵胄,不恤先祖之意,按律纳税,也算功绩不成?堂堂亲王,不思俸禄之优渥,朝廷之负担,竟比民赋,老夫都替你羞愧!” “怪不乎登闻鼓显灵,太祖降罪!” 张子麟一身正气,引得满堂叫好,朱祐楑看着那嘴脸只觉得丑陋。 他衣服上还有脏污,但人却干净,站得笔直。 不再看堂上的主官,而是转身看向民众,举着状纸,诚恳无比的说道:“这上面的罪责有真的,也有污蔑的。” “不管如何,不管是否本王所为,到底是要算在淮王府的头上。” “本王不欲与这些奸臣分说,只愿百姓能知情。” “但凡涉及民间的田地问题,都已经将土地归还,并给了补偿,先任淮王占据的八名民女皆以‘奉仪’的名义,录族谱,赐千金还家。” “伤残之案,无论过错如何,皆已赔款,取得谅解。” “一应民间纠纷皆已处理完毕,我朱祐楑可以问心无愧的说一句,不亏于民。” “我希望大家能够相信我。” “至于我兄长所犯之罪里面,最大的就是抢夺田地,可其中的大头,是抢的那些士绅的,为何如此?因为他们该抢!” “士绅皆不纳税,我等若不屯田……” “陛下哪来的钱粮可用?!” 说罢,朱祐楑猛的转身,指向堂上,满腔怒火。 堂上之人,并没有谁脸色大变,即便是徐鹏举也只是幽幽的叹了口气,他以前听说朱祐楑是个老实孩子,看来也确实如此。 太年轻了。 自己的罪责不加辩护,只是攻讦对方,努力想要营造党争的氛围,给嘉靖留出斡旋的余地。这确实很忠心。 但,朱祐楑并不懂斗争的方法。 因为…… 百姓眼里,朝廷是皇帝的,赋税交给朝廷和交给皇帝不是一回事?倒不如说,交给皇帝才是坏事吧?皇帝都自己用了呢…… 而且,律法规定如何,实际操控如何,又不一样。 张子麟将士绅优免的条例仔细讲出,士绅只免徭役,田赋还得交,京官一品,才免税粮三十石,徭役三十丁,举人才二石、二丁,这么点东西,如何能够影响朝廷税收呢? 相比之下,一个举人才二石粮啊,而一个最低级的宗室,都要二百石粮! 你宗室才是国家的蛀虫! 朱祐楑被辩得满脸涨红,怒不可遏,但却说不出话来。 他所说的实情,又没证据,自然是被斥责为胡诌、污蔑,张子麟的话都是条例可寻,自然更有“道理”。 “张子麟,你欺人太甚!” “是淮王你胡搅蛮缠!敢做为何不敢当!” “你!!” 朱祐楑踉跄上前一步,眼看就要被气到吐血,指着张子麟激动无比的说道:“你既说登闻鼓显灵,是太祖降罪。” “那好,我们一同跪在登闻鼓前,看太祖罚谁!” “你敢也不敢!” 张子麟自然不会答应,他只是平淡无比的说道:“老夫无罪,何须请罪?淮王是想仰仗血脉庇护,让太祖在天之灵偏袒于你不成?” 朱祐楑:“你休得污蔑太祖!” 张子麟:“不,是你让太祖蒙尘。” 朱祐楑气得发抖。 张子麟却像是看不过胡闹一样,说道:“够了,带上来吧,让淮王好好看看那些含冤的百姓,听听他们的哭声,不要再让太祖蒙羞了。” 一阵哭声传来,苦主被带到堂上。 其中最显眼的是那八名被强抢的民女和他们家人,那哭得一个伤心、委屈。 还有那些被前任淮王打伤打死的冤主都被招来了,他们哭诉,他们指责朱祐楑撒谎,他们根本就没有得到补偿,反而是朱祐楑要杀他们灭口。 那些被夺了民田的苦主,更是指责淮王没有还田,全是撒谎。 “你,你们……” 朱祐楑颤抖无比的指着这些人,回想起当初他们对自己千恩万谢,他不惜被嫡母斥责,拿出了那么多银两去赔偿,本以为可以挽救一些人,结果…… “来人,淮王不是要问太祖吗?将登闻鼓搬进来!” “看他有何脸面,见太祖在天之灵!” 张子麟底气十足,毕竟关公像在院内摆着呢,登闻鼓已经好几天没动静了。 而且。 堂外的百姓,激动无比的喊着——跪下。 (ps:张子麟官声极好,被称为“一代刑名之祖”,但却在正德年间,南海县富户杨端一家的灭门案当中,三司会审,由他主持,明明铁证如山,主犯都供认不讳,他却认为证据不足,将案子一直拖着没结,让主犯逍遥法外。另,会审的三名主官之一是陆完,陆完是杨廷和心腹,主犯之一的梁次摅是梁储的儿子,梁储也是杨廷和心腹。) 96、风雨如磐,血荐轩辕 淮王一案,南京是想要办成“太祖降罪”的,所以无论如何都会牵扯到登闻鼓,张执象他们过来,也就是等的这一刻。 双方已经明牌。 现场主持事物的张子麟也不怕张执象能够利用登闻鼓做什么,就算登闻鼓可以翻案,那也是“鬼神手段”,不作数的。 所以。 这件案子最后会如何,张执象会如何鼓动名义,拦下大义,都不重要,在他带着登闻鼓离开南京城后,才是双方较量的真正开始。 抛弃一切手段的,最原始,也是最终的较量——战争。 所以。 在登闻鼓搬进来后,张子麟从堂上站起,向前走了两步,气势极盛的说道:“朱祐楑,你还不跪下,向太祖请罪!!!” “我没罪!没有!!” 朱祐楑委屈无比的吼着,双目都泛红了起来,这个二十多年生涯一直温和待人性情敦厚的年轻王爷,既感到委屈,又感到悲凉。 这里,还是大明吗? 皇室被欺凌至此,太祖爷既然显灵,那为何不睁眼看看,杀尽这天下奸臣? 正德死了,死得如此荒唐。 为了帮嘉靖,大哥也死了,今天,他们又将脏水泼到了自己头上,要将嘉靖也扳倒。 你们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肯善罢甘休? 你们要那皇位上的,换成一个木偶,而非活生生的人吗? 大明,何至于此!! 眼泪,如同决堤般的流下,朱祐楑无限悲哀,他没有说话,而是转圈看着四周,来自于百姓的一声声“跪下”让他头晕目眩,只觉得这世界光怪陆离。 他哭了,又笑了,像个疯子一般。 他看着那登闻鼓,好像看到了一条金色的龙,那龙盯着他,就好像太祖看着他一样。 太祖是在怪子孙不肖吗?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是因为大哥被他们害死了,才当上的王爷,我只是想做一个好人,我劝过大哥,大哥没有听,我只能尽我所能的,哪怕被母亲厌恶,也尽可能给予那些人补偿。 结果…… 他们反而来陷害我了啊,太祖爷。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帮到皇上,我…… “子孙不肖,请太祖爷为大明做主!!!” 朱祐楑忽然嘶吼了一句,竟然舍身撞向了登闻鼓,他撞在那厚实的铁皮鼓架,血溅三尺,整个人软软倒下。 现场一片寂静。 谁也没有想到淮王就这么自杀了…… 但更没有想到的是…… 龙鸣。 “吼————” 真正的龙鸣降临,登闻鼓在沾染了皇室的鲜血之后,爆发出剧烈的颤光,金色的龙影在鼓面浮现,最终霍然飞出,金龙迎风而长,直接撞破了府衙的屋顶,徘徊于天际,发出愤怒的悲鸣。 它吼着,徘徊着。 百姓们看见真龙,便跪下了一片,整个应天府都震动了,府衙内的官员,罗文忠已经吓尿了裤子,张子麟的双腿有些颤抖,瞳孔猛缩,但还是死撑着站在那。 金龙凶厉的看着张子麟,在一阵愤怒的咆哮后,径直朝张子麟冲去。 张子麟已经怕到了极点,但他没有任何后退求饶的余地,他歇斯底里的大吼道:“来啊!来啊!老夫读圣贤书,养浩然气,怕你不成!!” 金龙瞬息而至,撞在张子麟身上,但却为彩光所挡。 “哈哈哈……” 张子麟刚开始长笑,金龙便是摆尾振力,狠狠撞破了彩光,从张子麟体内穿过,但似乎耗费了太多力量,金光都暗淡了起来,复鸣了几声后,便返回了登闻鼓。 众人看向张子麟,只见他已经七孔流血,死的不能再死…… 百姓哪见过这阵仗。 当即便相信张子麟是奸臣,淮王被冤杀了,太祖显灵杀死了奸臣,人们高呼跪拜的同时,又转而开始为淮王伸冤…… 他们倒是忘了,刚刚逼死淮王,也有他们的一份。 每个人关注的重点不同。 张执象喃喃念道:“真有浩然之气不成?” 张执象不怀疑有浩然之气,但他不信张子麟这样的人有浩然之气,如果是海瑞,他相信世上一切鬼神都无法撼动,但这是张子麟啊…… 张永焕尚未解释,王源之却开口了。 他说道:“应该不是浩然之气,而是功德,张子麟为人如何另说,他官声好是有政绩的,在主政山西的时候赈济灾民,活人数万,巡抚荆南的时候,放粮赈济,活民四十万。” “虽然这本就是一方父母官应该做的,但也确实是功绩。” “刚刚为他护体的,就是那份功德。” “有这份功德,倘若他真的刚正不阿,问心无愧,恐怕那金龙也奈何不了他。” “啧……” “太祖真的显灵了啊。” 王源之看向登闻鼓的眼神有些复杂。 那个帝王的确伟大无比,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太过严厉了,除了最普通的老百姓,没有人会喜欢他。 当然。 金龙不可能是朱元璋,若真是洪武皇帝,可不会杀一个张子麟都这么费劲。功德这玩意,谁有太祖多呢? “现在怎么办?”张永焕出声问道。 毕竟局势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淮王自杀,张子麟被太祖显灵给镇杀,事情也太过轰动,整个南京城也乱了起来。 张执象深呼吸一口气,上前将朱祐楑的双目合上。 他望向众人,声音不大,但所有人已经习惯了听小天师说话,都安静了下来,他说:“奸臣当道,迫杀宗亲,太祖显灵,此冤不可不鸣!” “淮王一案,重审!” 张执象返身,径直跨过张子麟的尸体,走上了堂上的主位,一敲惊堂木,喊道:“升堂!” 威武———— 张子麟暴死就在眼前,衙役们哪里敢拒绝,此案还需要其他手段吗?不需要了,那些证人已经吓破了胆,什么都不顾的将真相说了出来。 人们这才发现,原来,朱祐楑真的是好人。 原来,张子麟他们一直在试图用前任淮王的罪来污杀朱祐楑…… 沉默,一时间弥漫了开来。 所有人都在沉默。 “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张执象念着诗从堂上走下,他扶着登闻鼓,摸着那流淌下来的血迹,朗声说道:“淮王以命唤灵,得证朗朗乾坤。” “登闻鼓乃太祖遗志,有不测之神威。” “今我欲护送登闻鼓北上,使其得陛下敕封,鸣尽天下不平事,尔等,可愿壮行?” 短暂的沉默后,是爆炸而坚定的呼声。 “愿!” 97、得道多助,斋醮北上 高大的巨人扛着鼓迈步前行,道路两旁不知道什么时候聚满了乐师,唢呐和锣鼓之声延绵不绝,鞭炮和焚香祷告之声蔓延数十里,上百只舞狮似要用尽全身力气,竭力舞动。 这并非是早就准备好的,而是民间自发的。 金龙的出现让整个南京城内的百姓都认定神灵降世,太祖显灵。 所以,必须要有盛大的供奉仪式才能表达自己对神灵的尊敬,表达对太祖的祭奠,最开始无数百姓跪成了一片,祈求张执象来引领这场斋醮。 张执象听从他们请求,换上了紫金法衣,玉印金冠。 于是他引领在队伍最前方,手中拿着四叔给他的桃木剑,念诵净天地神咒,一句一停,以剑点之,复而再行。 金龙之灵再现,环绕于张执象上空,随斋醮队伍前行。 那金龙徘徊的吼声,让一部分人只要听闻便感到心悸绞痛,因此,有些人比那些虔诚的百姓更加夸张,他们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 有刑部尚书张子麟的死,再也没人心存侥幸。 民间有流言,说淮王自杀,登闻鼓沾了皇室的血,太祖显灵要杀尽天下奸臣,但凡了解洪武旧事的,都人人自危。 而更多的百姓们,则痛哭流涕,呼喊着太祖之名。 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而是自永乐以后,一年不如一年,人们心里苦啊…… 金龙在咆哮。 然而真正的恶人是不怕的,承天门的城楼上,杨廷和拿着望远镜看着斋醮队伍的移动,甚至能够看到金龙在向自己怒吼,但他平静无比,没有半点慌张。 区区器灵,有何惧哉? 他连真龙都杀过,还怕一道虚影吗? “淮王一死,民意直接翻转,这案子的手尾恐怕不好处理。”拿着望远镜的不光是杨廷和,梁储和彭泽也在观望。 彭泽想到的是,案件有些麻烦了。 梁储却哼了声,说道:“有何麻烦,张执象妖道祸国,蛊惑淮王自杀,以鬼神术法咒杀朝廷大员,妄图借太祖之名蛊惑皇帝,一切皆张执象之罪。” 彭泽虽然认可这个说法,但却还有问题:“那,此事与大礼议无关了?” 梁储没答,而是杨廷和缓缓开口:“如何无关?” “张执象乃嘉靖登基之日出生的妖孽,天降妖星,乃是帝王德行有亏,不配至尊之位,才有上天显像。” “我等当诛妖道,清君侧,矫君王之德行!” 杨廷和给出了一个极佳的说法,但是彭泽依旧觉得不稳妥:“真的可以吗?嘉靖小儿手段凌厉,京师那边的文官多为他所用,若无铁证,最后恐成口舌之辩。” 嘉靖最麻烦的地方不是他手中有多少兵。 而是这个人明明没有接受过帝王教育,对于权谋之术却登峰造极,他继位之初任由彭泽疯狂裁撤厂卫,不但没有着急,反而大为支持,从而获得了文官的好感,认为这是一个贤明的君王。 结果嘉靖表示,我是信文官的,但是我不喜欢江南那拨人。 这还不简单? 斗啊! 大明朝开国一百多年,一半的首辅都是江西、江苏、浙江的,他们早就看不惯了,把江南人赶走,以后就是我们众正盈朝。 于是。 要推翻嘉靖,最大的阻力其实是来与士大夫阶层内部。 大家同样掌握话语权,那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案子没有办成铁案,实在不好发难。 “这有何难?” “到时候,我们送一个‘登闻鼓’去京师,大家自然就同意了。” 杨廷和再次轻描淡写的翻云覆雨,是的,只要他们歼灭了张执象,这登闻鼓到底是毁了还是缴获了,北边又如何知道呢? 他们就算明摆着送个假登闻鼓去京师,京师的那群文臣也知道该如何站队了,毕竟连张子麟都死了,如何敢赌? 真支持嘉靖敕封了登闻鼓,谁屁股还是干净的不成? 众人再次对杨廷和的手段肃然起敬,只觉得议长不愧是议长。 …… 对于壮行一事,虽然跟张执象预料当中的有出入,但也无妨,朝廷显然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调集大军来阻止他们。 他们只要安全离开南京,渡过长江就行。 一路送行到江东门外,出了城墙,复行数里来到码头,南京城内的父老选出代表,甚至带了一队专门做法事的道士过来。 他们央求张执象再将斋醮的规格提高一些,正经的开坛做法。 张执象觉得可以。 他虽然不会,但有张永焕主持没有任何问题,法坛很快被架好,一场浩大的祭祀仪式展开,两百多名道士在张永焕的指挥下开始做法,超过十万名百姓出城观会。 仪式从早上举办到下午才终于结束。 人们看着金龙重新回归登闻鼓才终于安心,接着便是之前推举好的代表们开始恭送张执象,对他表示感谢。 现场百姓以割衣为料,当场制作了上百把万民伞。 他们不知道张执象此行的危险,只是单纯的对他表示感谢,无论是工会的事,还是大通钱庄的事,还是这场法事。 所有百姓都由衷的喊道:“恭送小天师进京,小天师万福!” “恭送小天师进京,小天师万福!” …… 排山倒海的呼声之下,只听一阵马蹄响起,数量之多,还以为是官兵来了,可转头看去,并非如此,那是一个个鲜衣怒马的侠客。 一队两百多人,为首的正是石敬岩,那个承天门前出手帮过张执象的豪侠。 他率队而至,遥遥抱拳。 “小天师此去山高水险,恐有奸人为害,请让我等护送小天师一程!”石敬岩此话一出,人们才反应过来。 是啊。 小天师要送登闻鼓进京为天下鸣不平,那奸恶之人怎么可能不出手? “小天师,我等也去!” “我等一起!送小天师进京!” “绝不能让小天师为奸人所害!!” 百姓们很热情,但张执象知道前路如何,南京这边既然出兵,那就不会在乎杀多少人,该灭口的,一个都不会少,反而会安一个盗匪的名头给他们,然后杀良冒功。 他朝众人认真的拜了三拜。 众人便默契的安静了下来,他说道:“此去京师,九死一生,非是人多便可安全无虞,尔等随行怕是只会罔送性命。” “彼时兵荒马乱,我亦不知救诸君是好,还是护鼓是好。” “因而,关照之心受领,还请诸君留步。” 张执象不让送,绝大多数百姓也知道自己跟着去恐成拖累,一时间梗塞无言,但也有不少人高呼:“我乃猎户,有弓武之艺,望小天师允行。” “我乃形意拳张燕,请随行。” “江湖人称铁拳王,请随行。” “请随行!!” 一时间仍有数千人请行,张执象还在想怎么推辞,那边石敬岩已经帮他说话了,他竟然有些佛门狮吼功的底子,声音洪亮无比:“你们都胡闹什么!” “小天师此去,必然急行军以摆脱追杀。” “尔等是要拖慢小天师行军速度不成?” 一时间嘈杂无比,他们光有一腔热血,确实没有能力,石敬岩他们有马,可以跟随张执象,可他们没有马啊。 “壮士们且去,我愿供马。” 只见一名富户竟然开始解马车的笼头,将马解放出来,一时间有样学样,那些因为大通钱庄案子受张执象恩情的富户和商人们竟然纷纷支持,有的连忙回城牵马,不管是不是自家的都牵了过来,给主家留个名号,回头找他讨钱便是。 不出半个时辰,竟然汇聚了两千匹马! 那些侠客乘马列队,竟是硬生生多出了一营骑兵…… 98、过江行军,合围在即 不是会骑马就叫骑兵,不是武艺高强就是一名好兵。 江湖侠客和民间义勇组成的这支义军其实并不能作为核心依仗,但是义军自己不这么认为,只是四下一看,见队伍如此庞大,便豪气冲天,觉得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护送小天师进京。 他们将石敬岩推举为代表,由他与张执象对话。 石敬岩骑马来到张执象他们面前,下马,抱拳一礼:“小天师只管安稳乘船北上,我等策马跟随,定然护一路周全。” “不,我们不乘船,我们要过江。” “过江?这……” 石敬岩尚且不懂张执象为什么不走水路,而且过江的话,并无桥梁,他们也不会搭建浮桥啊,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石敬岩忧心为难的时候,王源之拿出了一支哨子。 哨声响起,便有人往天空发了一枚信号弹,接着就可以看见码头上许多货船整齐的动了起来,竟是有上百艘之多! “过江吧。” 王源之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张执象感受到了极大的威势,这就是……钞能力吗? 令人震撼的钞能力不光是如此。 在那几艘三千料的大黄船上,看到那一箱箱的兵甲、火铳、战车部件、船舱内一匹匹嘶鸣的战马时,他才深刻的明白,这些豪商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让他们穿制式战甲,真的没问题吗?” 如果被定义成造反,南京这边就可以毫无顾虑的派出所有大军了吧?张执象觉得这些甲胄的制式存在一些问题。 “咱家觉得没问题。” 尖利的嗓音响起,崔文来到了船舱,他拿出一块令牌,说道:“现在尔等是御马监治下勇士营的兵将,奉旨护送登闻鼓进京。” 南京的事情才过去几天,八百里加急,消息估计都只是刚送到京师。 嘉靖自然不可能下旨,这应当是崔文临机专权,老太监虽然被贬为庶民,可他手中既然握着西厂旧部,自是跟御马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手中有令牌和兵符并不意外。 有了正当名义,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换装的不光是他们1100人的嫡系,王源之准备的装备有大量冗余,在渡过长江整理队伍、组装战车的时候,他将一批军资送到了江湖义军的手中。 这些江湖侠客不喜欢火铳,但对甲胄情有独钟,一个个欢喜换装。 有些话王源之不好当众说,将石敬岩喊道了一旁,说道:“此次北上,一路艰险非同小可,并非我不信江湖义士,而是人员杂多,实在不好分辨。” “此次行军,两军互为犄角,石大侠觉得如何?” 石敬岩听懂了,王源之怕义军当中有奸细,如果在一起行军,被奸细传出情报都是小事,万一有下毒放火什么的,的确是大问题。 他不是光凭情绪做事的人,很清楚此次义军人员混杂,包含奸细是绝对可能的。 “守义先生放心,本就是护航之责,区别不过是跟着船只还是跟着车队罢了。”见石敬岩应诺,王源之感激的拍了拍他肩膀:“辛苦石大侠了。” 之后再由石敬岩去传话,自然更容易被侠客们接受一些,也不会有什么芥蒂。 直到日暮时分,终于整装完毕。 切诺基人失去了言语能力,尚且不知道怎么交流,帮不上太大的忙,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力气活,其实魏国公府的家丁也不甚熟练,反而是王家的那些护卫,仿佛是经过无数次演练一般,无论是组装战车还是大军行进,都十分熟练而有章法。 有这六百护卫为核心,他们这支队伍才像是一支正规军。 拥有大量偏厢车,带着辎重,大军前行的速度却并不慢,部队中有足够的骡马提供畜力。 黑夜来临,火把点起,车队前行显得格外壮观。 徐丁的那三百家丁被编为了骑兵,王源之原本准备了三百匹战马,全部都交给了徐丁,王家的护卫则全部作为步兵维护着这支军队的建制。 倒不如说,这样更加便与指挥一些。 徐丁展现出了一个成熟将领的能力,他极大的发挥着骑兵的作用,三百名骑兵,其中两百人被散了出去,当做探马来使用。 敢在黑夜这样用兵,已经非同寻常了。 如果不是训练有素,骑兵这样散出去做探马,不说情报收集得怎样,会不会迷路,能不能回来都是两说。 俞大猷与徐丁并肩骑行,问道:“哥哥麾下这些家丁,都是上过战场的?” “正德十二年应州大捷,儿郎们都是随武宗征战过蒙古的,当年一战靖平边患,我们也就退下来了,这些年技艺也未曾生疏。”徐丁骄傲的说道。 虽然《武宗实录》记载,此战双方投入十万兵马决战,大战从早上打到晚上。然后史书记载,明军亡52人,缴获蒙军首级16个,明明是大胜却渲染为大败,说武宗吹牛。 但事实如何,有点逻辑的人都能看出来史书有问题。 徐丁他们这些人退伍也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那些文官实在欺人太甚,武宗一死,他们也就寒了心,从边关退下,蒙魏国公府收留,他们便为魏国公效力。 当然,那是普通将士,徐丁自己本身就是魏国公府上的家生子。 “早听说过应州大捷,可史书记载实在寒心,不知道战况具体如何?”俞大猷显然对那一战相当感兴趣。 徐丁则沉默一会,说道:“史书记载无误,只是可恨。” “蒙古小王子攻打应州已经数天,城破在即,陛下当初运筹帷幄,我等援军如同神兵天降,逼迫小王子与我等决战。” “鏖战一天,我军阵亡52人,重伤563人。” “很少是吧?” “但那是我军列阵而迎,蒙军骑射袭扰,但有中箭的将士当场就会得到救护,除非直接被射中要害,否则不会毙命。” “战斗还是很激烈的,我军轻伤也有六千余人。” “当然,我军也不是当乌龟挨打的。” “火炮和火铳开了整整一天,打出去不知道多少发子弹、炮弹,蒙军伤亡至少有上万人,但因为我军是步兵,需要依托战车、战阵,不能盲目追击。” “所以蒙军要收回尸体,我们也只能看着,毕竟蒙军没有崩溃,不能乱追。” “打到最后。” “蒙军损失惨重,退回漠南,同年蒙古小王子就抑郁而终,从此蒙古各部再次七零八碎,边关再无威胁。” “而那一战我军收录的蒙军首级,的确只有16个。” “那些文官明明知道我军功勋记录早已不按首级而来,只按战役,完成作战任务便有相应的功绩,火铳伤害也大多当时并不致死,却偏偏只记录我们缴获了多少首级,真是可笑……” 徐丁愤恨不已,俞大猷也叹息一声。 但他随即畅快一笑,拿起长枪挥舞一圈,说道:“满腔怒火,终究在战阵上评说,哥哥且看那些文官日后是如何编排我们这一战!” “哈哈哈,的确如此,倒要看看他们如何编写这一战的胜负伤亡!” 就在他们豪气迸发的时候。 南京城内,北苑,在南京有二十二卫,实际上永乐新置的十卫只是空壳,兵力基本都在原本的上十二卫中。 锦衣卫负责情报,旗手卫负责仪仗,主要作战部队是金吾、羽林、府军、虎贲等十卫。 金吾卫负责守卫皇城,自然不会动。 此刻北苑当中,王倬调动的是羽林左卫和羽林右卫,他们已经换下了原本的军装,换上了虽然有些破烂,标志不明的杂色军装。 夜幕之下,两万大军出城,舟师调度,过江而去…… 从现在开始,南直隶多了一支起义造反的匪军。 与此同时。 整个南直隶地区内,淮安、凤阳、扬州、庐州四地的卫所大军开始行动,他们已经接到兵部调令,共计三万多兵马去剿灭那支造反的匪军…… 双方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ps:明军自来的战报当中,都是首级远少于实际战果的,只有追击的时候首级会多一些,这与明军的作战方式有极大关系。如成化犁庭,破寨四五百座,杀掉了首领董山,斩首才千余。实际上建州女真在正统七年就2300户了,成化年间,算上奴隶,女真该有两三万人才对。犁庭扫穴,女真哪里只有千人伤亡呢。) 99、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真想开炮啊。” 就在张执象他们趁着夜色远去的时候,长江之上停留着一支舰队,杨昭用望远镜看着张执象他们整军,很艰难才抑制住动手的想法。 毕竟码头那边还有上十万百姓看着,这个时候动手的话,局势就完全炸裂了吧? “王家的船已经疏散了,没有想到他们是走陆路北上。” “杨爷,现在怎么办?” 汪家军这一营的营指挥汪虎泉说道,汪家百年家业,家生子自然不少,汪虎泉就是汪家老爷的心腹,担任营指挥已经有十余年了。 这两天,他们的舰队一直停留在码头下游的五里处,随时可以拦截王家的船。 从朝廷那里拿了三百门火炮,自己也有五十门火炮,加起来三百五十门,在水面上他们是有绝对优势的。 可走陆路追击的话,他们的准备就不如王家那边齐全了。 带着火炮也走不快。 “不急,留一部兵力在这,盯着王家的船,只要敢出来,立刻击沉,没有船过江,张执象就逃不出江淮。” “南京那边已经动手,他跑不了的。” 杨昭明白这一仗该怎么打,但汪虎泉更担心的是汪养浩的安危,其他军队可不会在乎汪养浩的生死。 “放心。” “他们不会那么简单被包饺子,总要尝试过江突围的,亦或者是重回水路,我们才是他们真正的决战对手。” “只要能打赢,浩儿就是安全的。” 杨昭很明白怎么做才能真正救下汪养浩,他拿出地图看了看,说道:“走吧,去扬州,扼住了扬州,再看张执象是往北还是往东,我们都可以伺机而动。” “一千嫡系,两千义军,战斗力再强,也只能被困在江淮,慢慢磨死。” 这场仗并不复杂,杨昭下达命令之下,舰队留下五艘战船便大部队顺江而下,开往扬州,等待着陆上的战局变化…… …… 这是一场运动战。 但却不能以轻骑突围,因为做不到,江南水网密布,你往北走得过好几条河,别的不说,出了南京北上三十里就有一条滁河,如果不是他们可以架设浮桥,这条几十米宽的滁河都不好过。 更别说其他大河了。 如今黄河虽然走的是夺淮入海的线,但却依旧有部分北流,从开封开始分岔,天津、济南、开封、徐州一线同样水网密布,滩涂遍地。 因此。 在失去制河权的情况下,最好的路线是从淮安附近穿过,往青州方向而去,出南直隶地区后,南京这边的控制力就要大大减弱,到时候面临的追堵会少很多,他们也能够有自己的补给点。 而非像现在这样,几乎等同于是在敌境穿梭,孤军深入。 可过走淮安,依旧要穿过淮河。 此时黄河夺淮入海,淮安附近的河道宽约千米,河水茫茫宛如大海一样。 所以,这条路还是走不通。 “必须打掉汪家军,否则怎样都绕不过去。” 半夜,走出三十余里,过了滁河后才背河扎营,等天亮后再行军,士卒们要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张执象他们则在讨论该如何打。 徐丁的意见还是这个,不解决汪家军,他们不可能突围。 但怎么诱使汪家军上岸是一个大问题。 王源之点了点地图,说道:“现在指挥汪家军的是杨昭,此人虽然只是正德年间的举人,但却颇有计谋。” “我们虽然有汪养浩在手,可谁都清楚,只有打赢了,他们才能将汪养浩救回去。” “杨昭轻易不会上岸。” “除非……他不上岸我们就要跑了,他才会冒险一试。” 王源之的分析切中要害,可具体如何打,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将领,看向徐丁,徐丁在那边冥思,俞大猷则出声道:“我或许有一计。” “快说说。” 张执象倒是很期盼的,见小天师如此信任自己,俞大猷心头再次一暖,他认真的指着地图说道:“杨昭必然以为我们会沿江而行,找机会换水路北上。” “毕竟我们如果不过河,或者换水路。” “最迟天亮,南京的追兵就会赶上我们,扬州离我们150里,明日午时也会赶到,凤阳离我们240里,最迟后日抵达,庐州离我们260里,也会后日抵达,淮安主防守,会堵住东北角,倒是要慢一些,可我们不能往东边跑,被堵在江岸的话,就只能强行渡江突围了,汪家军会给我们迎头炮击的。” “所以。” “天亮之后我们往西北走,让他们误以为我们要击败凤阳军,140里外的就是池河,经池河北上,绕行开封去京师,他们的舰队就追不上我们了。” “得知我军动向,杨昭必定带汪家军疾驰凤阳,要拦在我们前面。” “但我们只是假意往西北而已。” “我们的真实意向是……往东。” 徐丁听完,他消化了一下,问道:“所以,我们还是走淮安?” 俞大猷摇头,说道:“不,走不了,朝廷的水师可不光只有汪家军这一部,还是许多正规水师的,他们只是没有那么多火炮而已。” “淮安是重镇,是有水师镇守的,我们还是没有办法渡江。” “我们真正要去的是……扬州。” “只要把汪家军甩在后面,守义先生应该是有办法为我们准备好船的吧?我是说……海船。” 是啊。 北上可不光可以走内河航运,还可以走海运的。 但是。 王源之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把许家得罪死了,走不了海路的。” 俞大猷却固执的继续问道:“我是问守义先生能不能准备海船。” 王源之皱眉。 张执象却是懂了,他拍了下手掌,惊喜道:“俞将军是说,我们只要有这个可能,汪家就坐不住,他不可能将汪养浩的生死托于许家之手。” “所以必然竭力赶来追堵我们。” “而南下最快的路线是要走芒稻河的,芒稻河河道最短的地区才百米河宽……” 俞大猷点了点头,说道:“没错。” “杨昭不可能上岸,我们只能在河道最窄的地方,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如果能够歼灭汪家军,缴获战船和火炮。” “此次北上,将再无阻力。” 俞大猷自信十足,崔文听得眼中光彩连连,直夸了好几声,徐丁则忧心道:“计划很好,可是我们要怎么才能一直牵着他们跑呢?” “中途但凡有一次被阻,我们的计划就要泡汤。” “实在太凶险了。” 俞大猷没有说话,而是张执象开口问了句:“如果不这么打,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徐丁张了张嘴,也说不出其他办法来。 王源之抽了口烟,说道:“既然没有办法,就只能这么打了,好好休息吧,天亮,战争就开始了啊……” (ps:凤阳在西北,淮安在东北,庐州在西边,扬州在东边,南京在背后。) 100、殿后鏖战,铁血成军 说是天亮战争就开始了,其实没有那么好运。 羽林卫的出发只比张执象他们晚两个时辰,他们没有辎重,星夜行军,刚到寅时就赶到了滁河,两军隔河相对。 王家护卫虽然训练精良,但毕竟不是百战之师。 敌人就在河对面,又怎么能睡得着?刚刚休息不到两个时辰,又忙活了一天,即便身体素质好,护卫军也很疲劳了。 反倒是徐家的家丁,睁眼了解情况后,就继续靠着马睡觉了。 仅仅有值夜的五十骑在游弋待命。 而义军那边则要更加不如,他们听到有敌袭就全部起来,一个个慌乱中乘上马,精神紧绷的看着河对面,他们虽然说的豪气,但毕竟没有打过仗,心中相当紧张。 其实也无可厚非。 毕竟河对岸两万大军乌央乌央的一片,根本看不到头,仅仅是看着就胆寒,生不起半点对抗的心思…… “怎,怎么办?” “渡河了,对面渡河了!” “他们在架浮桥!” “谁有弓箭?快开弓,拦住他们,对,半渡而击!” …… 义军那边已经乱作一团,很难形成战斗力,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往后退了,他们出来的时候喊得响亮,可从来没有想过会遇到这么多敌人啊。 这是南京城内的京营亲自出动了么! 石敬岩竭力维护秩序,但没有多大的效果,他心中忧虑,看向张执象那边,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处理。 火铳声响起了,是要阻止敌军过江吗? 咦,不对。 怎么在拔营…… 就在石敬岩疑惑到底怎么的时候,一名骑兵过来传令,告诉石敬岩他们准备趁着天还没亮撤退突围,俞大猷带着一百人断后。 听闻撤退,义军这边许多人都松了口气,赶忙催促石敬岩一起走。 石敬岩看着那边护卫军和徐家家丁都令行禁止,而自己这边闹哄哄的,算是明白王源之为何不肯让义军跟着他们一起了。 这要是在营中,估计那边也要慌乱起来。 观望一会,石敬岩打马而过,正要宣布撤退,可却看到河对面开始往河中抛投木桶,那些木桶在水面漂浮,随后竟然有好手踩着木桶过河,显然是看到这边在撤退,过来追杀的! 哪怕只是踩着木桶渡河,但一个个身手不凡,火铳竟是难以命中! 眨眼之间,就有好几人渡过了河,朝着俞大猷那边冲去,一旦让这些武夫冲入阵中,他们拦截渡江的能力将要大打折扣,没能断后拖延,等大军一过河,张执象恐怕就要兵败了。 “敌方高手渡河,可有人随我拦截?” 石敬岩振臂一呼,便打马朝俞大猷那边冲去,这些天俞大猷结交的那些好汉自然不会让自家哥哥单枪匹马,当即冲出两百多人,随后又有两百多人跟上,其余人还在犹豫,王源之竟是亲自策马而来,收拢了义军,带着往后退。 所幸如此,才没有人去当逃兵。 主力撤退,石敬岩与俞大猷一齐断后。 庆幸的是羽林卫为了遮掩身份,并且为了追击,没有带太多的辎重,因此羽林卫当中不仅没有火炮甚至连火铳也没有多少,只是隔河以弓弩对射,掩护造浮桥的士兵和渡河的江湖好手。 这次出来的可不只是羽林卫。 以许家为首的,诸多豪商和勋贵都派了供奉和客卿过来,毕竟没有人愿意看到登闻鼓真的接受皇帝敕封来监测天下。 石敬岩与那些渡河的高手交战,才明白其中险恶。 这些人绝非庸手! 哪怕是手熟境的,都是有几手绝活的江湖老手,还有相当数量的不工境高手,仔细厮杀起来,石敬岩才刺死了五人,就感觉有些疲劳了。 他幼年时随耿橘学过武功剑法,后来投入少林寺,成为俗家弟子。 去年才打通木人巷,下山游历江湖。 是以他的名声尚且不显,但武功极为出色,已经是耳顺境的宗师了,可他这一年多游历,实在没有经历过这等阵仗,身体倒没有多累,累得的是精神,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俞将军,快撤吧,我们给你们殿后!” 石敬岩嘶声招呼,不仅仅是他,其他五百义军也都疲惫无比,因为对手都很厉害,稍有不慎就会毙命,他们这一个照面,已经阵亡十多人了。 不仅要正面厮杀,还要接受对岸神射手的狙击,实在是压力太大了。 “不能撤。” 俞大猷只有这一个答案,主力刚刚撤走一炷香的功夫,现在就放任敌军过河,接下来就是大军掩杀,他们都得死。 他们必须顶住压力,继续打击建造浮桥的士兵。 至少要拖延一个时辰。 “这不撤……” 石敬岩还要再说些什么,但心头陡然一凛,急忙纵身一滚,便看到身后刀光一闪,战马整个被一刀两断,颀长的武士刀后方是一个冷冽无比的扶桑女人。 石敬岩深吸一口气,握住长枪,如临大敌。 对方也是耳顺境…… 石敬岩不认识这女人,张执象在的话,应该知道她,这是许青麝身边的那个宗师,扶桑女剑豪,上泉信织。 当石敬岩被缠住,无法支援其他兄弟的时候,他们这支义军逐渐陷入了鏖战。 对面冲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越来越无法形成数量优势,江湖人又不会什么阵法,打到后面,竟是变成了捉对厮杀。 这么打下去,得死多少人? 能够留下来断后的,都有心理准备,可真正厮杀到如此激烈的时候,每个人心中都不免升起一分退意,只是还在坚持,希望听到俞大猷下达撤退的命令。 可是,没有…… 俞大猷只盯着浮桥和小船,压根就没有指挥部队往前面的义军那里开一枪,好似义军不是为他们在抵挡敌人一样,更别说带队前去帮忙了。 当天空的乌云飘过,月色倾照大地。 血液已经染红了河滩,五百名义军伤亡过半,剩下的终于开始结阵以对,只护在护卫军身前,而过河厮杀的死士也阵亡了许多,只剩下百余人勉强站住阵脚,也不好进攻。 浮桥,离完成也只剩下二十多米了…… “真的该撤了,俞将军!” 石敬岩捂着胸口说道,他被砍了一刀,此刻血液正源源不断的流出,而上泉信织也被他拦腰打了一枪,他虽然擅长枪法,但更擅长棍法,上泉信织不防,被这一棍打中,伤势比他更重。 若她还是逞强战斗,不是去疗伤的话,不死也会废掉。 打到现在,石敬岩自认为他们已经尽力了。 再不走,浮桥搭好,就走不了啦。 俞大猷没有答应,他知道王家的护卫军见过血,平时肯定有拉练打过仗,可是经验依旧有些少,这种大战更是没有经历过。 所以。 他不仅在磨砺义军的神经,更是在磨砺这支护卫军的神经,如果现在直接退走,是练不出一支钢铁之军的。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喊道:“前三排,装矛!” 当即,六十名护卫军熄灭火绳,从腰间拿下矛头,在鸟铳上安装固定好。 “列队,结阵!” 当即有人开始将身前的防御工事拆解,变成可以推行的战车,将战车推起,朝着那队死士缓缓推进,而熄灭火绳将鸟铳变成长矛的士兵,有的则拿下了背后的弓弩,跟随着战车推进,弓弩、火铳不断发射,竟然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那队死士自然不肯站在原地挨打,可他们刚冲过去,哪怕绕到侧面,也会有战车为犄角,而后长枪阻扰,刀剑补充,整个百人队如同一个刺猬一样,根本啃不动。 方才与义军捉对厮杀都没有动摇士气的死士们,在面对护卫军终于绷不住了。 有人开始逃窜,阵线彻底崩溃。 护卫军便离开战车,有配合的结阵追杀,枪法厉害的则继续点杀,最后仅仅只有四十多人逃回对岸,留下了一地尸体。 石敬岩看到这一幕,咽了口口水,也有些沉默。 不管是他。 许多义军也是,他们过往的骄傲自豪,在上了战场才明白,那点勇武比战阵配合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此时。 俞大猷来到他们面前,抱拳一礼,道:“多谢。” 诸位义军并没有说话。 巨大的伤亡让他们有些沉默和怨怼。 俞大猷没有介意,而是继续很无礼的问道:“诸君已知何为战争否?” “俞将军,过分了!”石敬岩也忍不住有些火气。 俞大猷却说道:“既已知战争,请听我调令,为我麾下之卒,成一铁军,踏破这腐朽河山,还天下朗朗乾坤!” “俞某。” “跪谢。” 嘭的一声,俞大猷双膝跪地,昂首问礼。 101、螳螂捕蝉,争功夺利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江湖中人,最重义气,俞大猷行如此大礼,他们又如何不肝脑涂地?更何况对面敌军越多,越是说明他们做的这件事有意义。 为天下鸣不平,我辈岂能苟惜性命? 为了将登闻鼓送至京师,我辈又岂能自持那点骄傲,不听指挥单打独斗? “愿随俞将军破敌!” “请俞将军教我等打仗!” “奸臣当道,我等一路打到京师去!” “对,清君侧,还天下朗朗乾坤!” 江湖人没别的,就是胆子大,清君侧的口号都喊出来了,俞大猷也没有纠正他们,反而笑着说道:“对,打到京师去,让朝堂衮衮诸公看看,我等江湖豪侠可不光只会劫富济贫。” “所谓侠之大者,为国干城!” “我们,亦是大明的擎天玉柱!” 俞大猷这一番话直接说到大伙心底里,当即豪气冲天,他们精神饱满的将找回受惊的马匹,带着死去兄弟的尸体,在羽林卫即将铺完浮桥渡河的当口,十分从容的绕了一圈,才呼啸离去。 而那边羽林卫陆续渡过滁河。 作为主将的赵克戎看着地上数百具自己这边的尸体,面容平静的剥了颗糖丢进嘴里,咔咔的咬着,眼神越来越凌厉,如同捕捉猎物的猛兽一般。 “大人!请让我等率骑兵追杀!” 因为赶着过长江,羽林卫只带了五百匹战马,先前渡河骑兵没派上用场,羽林左卫指挥使带着部下来请战,准备一展雄风。 至于他们骑兵人数比义军还少?那又如何。 那些只能算会骑马的散勇而已。 特殊情况下,这些江湖人的确能发挥更强的战斗力,但在结阵交战的情况下,这些江湖人只能被绞杀。 这一战南京诸公都极为重视,若能立下功劳,以后前程不可限量。 更何况,张执象的人头,早就被悬赏了天价。 总赏金已经高达百万两!! 赵克戎瞥了眼这位羽林左卫指挥使程唐,却没有答应他的请求,而是让麾下的锦衣卫去搜集信息,直到大军全部渡河,那些缇骑才回来禀报。 “果然,是往凤阳方向去了吗?” “呵……” “飞鸽传书给杨昭,告诉他们张执象在往凤阳方向突围。” 程唐听到此话,连忙说道:“赵大人,我们万不可再等了,必须尽快追上张执象,地方卫所不比我们京营,张执象有大防风,今天渡河一战也看出他们很有些战斗力,说不定真能把凤阳来军击溃,然后突围北上!” 卫所糜烂,不光是京师头痛的事情,南京也头痛。 地方军头喝兵血、吃空饷,这是糜烂的根本所在,本来耕战的卫所兵变成了农奴,这还能指望他们有什么战斗力? 哪怕在南直隶地区,卫所战斗力也相当疲弱,只有卫所长官养的家丁才有足够的战斗力。 但家丁的数量稀少。 这次凤阳那边过来了八千兵马,能战之兵有两千就不错了。不赶快过去支援,等凤阳来军被击溃,张执象就跑掉了! “哦,那你去追吧,我给你两千兵马。” 赵克戎嚼着糖无所谓的说道,这反而让程唐有些懵,而且只有两千人,说实话,他不太敢追,昨夜一战,大防风都没动手呢。 见程唐不愿去,赵克戎才说道:“卫所糜烂我不知道?” “你以为杨大人为什么把火炮交给汪家军?遮掩身份倒是其次,战斗力才是最主要的,一营对一营,羽林卫打的赢汪家军吗?” “羽林卫都不行,更何况卫所兵?” 这年头,糜烂的可不只是卫所,而是军制。卫所制糜烂,失去基础兵源,从土木堡之后,大明就转向营伍制,兵员都是招募的。 也就是说……当兵吃粮。 给多少钱,做多少事,这也是为何家丁会作战勇猛悍不畏死,普通士兵士气低迷,一打硬仗就崩溃的原因。 南京这边为了保证京营的战斗力,不让喝兵血、吃空饷,将领都是“高薪养廉”的。 至少,规矩上是如此。 这保证了南京京营的一部分战斗力,但,每月一两银子的军饷就要让人卖命,那确实不够,这次赵克戎带兵出征,队伍里别的辎重没带,银子却带了五万两。 为什么? 关键时刻不撒银子,士兵凭什么给你卖命? “那我们不追了?放张执象去跟汪家军打?”程唐还是没明白赵克戎的意思。 赵克戎拍了拍程唐的肩膀,说道:“凤阳来军肯定是拦不住张执象的,我们如果追上去,他们稍微阻挡半日,我们就能缠住张执象了。” “如果这样,倒还好了。” “但,张执象若是没有去凤阳呢?” 程唐懵了,这线索不是表明张执象他们在往西北方向去吗?怎么就不去凤阳了呢? 赵克戎将口中的糖块狠狠咬碎,说道:“我们既然在后面追,张执象又怎么可能去凤阳,卫所再拉胯,张执象也不敢赌可以一个照面冲垮凤阳的卫所军,更何况登船也需要时间,被我们半渡而击,可就难跑咯。” “当然,杨昭更怕张执象跑掉,更不敢赌。” “所以。” “张执象他们去凤阳,只是攻敌所必救。” “引汪家军过去罢了。” 程唐听到这里更迷糊了,问道:“这……大人您还通知杨昭让他去凤阳?” 赵克戎咧嘴狞笑:“杨昭不去凤阳,这次的大功怎么能落到我头上呢?程指挥,麻烦你带两千兵马在张执象后面袭扰,帮我打个掩护了。” 程唐听明白情况,有些不想去,但也不敢违命,不甘心的问道:“张执象他们实际会往哪边走?” 赵克戎笑道:“张执象要重回水路,必须得有船,王家在南京的船又出不去,能够事先布置船只的地方,大概也只有扬州和淮安了。” “淮安是汪家的地盘,不太可能。” “而扬州又离凤阳最远,且北上或者东出走海路都可以,答案只有扬州了啊。” “这颗百万两的人头,我就……收下了。” 程唐恍然大悟,也钦佩赵克戎的能力,说了几句表忠心讨好的话,赵克戎表示不会亏待手下,程唐才欣然领兵去追逐张执象。 赵克戎则直接率主力往扬州而去…… (ps:戚家军士兵每年的军饷是18两银子。) 102、卫所糜烂,铁索横江 天亮时分,俞大猷率军赶上了大部队。 按照计划,他应该带领义军伪装成全军向凤阳方向进发,而张执象他们则抛弃辎重,向扬州方向而去。 但。 “不能去扬州了,天问传消息过来,赵克戎率大军去了扬州。”王源之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俞大猷凛然。 不是赵克戎去扬州这件事,而是王家的情报能力! 他们马不停蹄才赶上大部队,天问是如何这么快就把消息传递过来的? 按下疑惑,分析局势。 “赵克戎看破我们意图了?不……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克戎守住扬州,我们的路就被堵死了。”俞大猷眉头深皱,只觉得无比棘手。 他们护送登闻鼓进京,得罪的是全天下的权贵。 现在还只是羽林卫跟地方卫所在行动,接下来各地州府会开始组织民勇来围剿,他们如果不能脱离南直隶地区,最后恐怕要被十多万大军围困。 “能不能转回去打应天?” 骑马带着张执象的依琼有些异想天开的问道,虽然是行军,但是张执象和王绛阙都在部队中,唯有雨水和那十多个切诺基少女被秘密安排,直接偷偷前往京师,因为目标不重要,也不用太过担心有人刺杀和绑票。 张执象和王绛阙都没有办法骑马,各自被依琼、银翘带着走。 王翠翘看着柔弱,换了身劲装后倒也马术精湛,宋朝贵族女眷流行打马球,明朝也逐渐恢复了这些习俗,王翠翘马球技艺很好,马术自然不凡。 她甚至还有些内家修为。 人不能光是皮囊新鲜,身体也得健康才是真正的美丽,五脏六腑都健康,反馈到外形自然是精神饱满、光鲜亮丽。 她会骑马,倒不用特别照顾,弄个马车什么的。 各种原因,几个姑娘跟在张执象身边,进而议事的时候她们都能听到,只是王翠翘从来不敢乱说话,依琼倒是不在乎什么规矩,想到就说。 然而。 转回去攻打应天,属实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张执象怕他们斥责依琼乱说话,便说道:“不行的,应天还有八万兵马,我们就算奇袭也打不下来。” “赵克戎扼守扬州,淮安重镇有水师驻扎,杨昭赶往了凤阳。” “我们往东已经行不通了。” “只能往西,去庐州,从庐州突围,有淠河可以入淮,寻机北上。” “重点是,我们必须把他们的兵力拉散才有战略空间,而且,你们看,淠河与淮河之间,这个三角区,我们是不是可以反复做文章。” “哪怕汪家军堵在交汇口。” “我们也可以从交汇口下游入河,然后顺河而下,走凤阳、淮安都可以北上!” “因而。” “我们只要往西走,走在他们前面,拉扯出空间来,就是我们掌握了主动权,怎么打,怎么走,都是我们说了算。” 张执象虚空画了几条河流,大家这几天研究地图,看他一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这么一说,大家也都觉得这盘棋活了。 按照俞大猷的打法,要极高的执行力,且不能出任何差错。但赵克戎看得很明白,张执象只有那么几条路可以突围,便直接往扬州一坐,等着他们要么去碰汪家军,要么跟羽林卫打陆战。 没人想过会往西边走。 赶到淠河至少要走四百里,而且一马平川,等朝廷这边骑军调集完毕,而张执象他们倘若没有赶到淠河,就得被骑兵围猎而死。 “往西边走,风险很大。” 王源之眯着眼睛说道,在思考可行性。 崔文则赞成道:“小天师好计谋,我们确实往西走才有活路,我看还是按照俞将军的法子,俞将军带队佯攻凤阳,我们抛弃辎重急行军突袭庐州。” “地方卫所的八千士兵,有没有凑齐都是两说,能战之兵怕是不过两千,家丁不过三五百。” “咱家认为,一战可破!” 崔文身边只带了五十来个人,西厂旧部自然不止这么点人,但更多的是散在南直隶各处,情报远比战兵来得重要。 他们继续西行,到今晚庐州那边的具体战力情况,便能够摸索出来。 到时候想办法夜袭,有细作里应外合,这一仗很好打。 于是。 俞大猷继续领兵去打凤阳,张执象他们则放弃辎重,只带三日口粮,仅仅八百人往庐州方向急行军而去。 带着三百徐家家丁,还有两千义军。 俞大猷深感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他以最快的速度架构好了指挥体系,由于石敬岩他们的支持,几乎每一个家丁都升级为伍长,队伍才终于开始有了军队的样子。 他留一千人带着辎重和战车慢慢前行,自己则带着一千三百人策马北上。 到了晚上。 他终于找到了凤阳军,凤阳军走的比他预料的慢很多,扎营也扎得十分马虎,当即,俞大猷一马当先,直接率军冲营。 这种冲营,场面越混乱,义军的战斗力就越高。 凤阳军几乎兵败如山倒。 在主将被斩后,便开始逃的逃,降的降,俞大猷仅伤亡百余人,便攻破了凤阳军,明明战果如此辉煌,他却没有半点高兴。 他麾下的是九边铁骑吗?不是。 甚至不能称之为骑兵,只能说是会骑马的步兵散勇。 卫所糜烂至此,南京京营也不过尔尔,倘若哪一天外敌强劲,攻破九边防线,这大明江山,不就直接一脚捅穿了? “将军?” 收拾完战场,石敬岩见俞大猷神情十分落寞,不由问了句。 “我没事,都收拾好了?” “嗯,早知道卫所如此不堪,小天师应该随我们直接北上的,等天亮我们就可以赶到淮河边了。” “没用,汪家军那个时候肯定也到了。” “那群王八躲在水里,真会烦人。” “不急,会上岸的,小天师他们只有八百人,杨昭要是看到好机会,会忍不住扑上去的,那个时候就是见真章的时候了。” 次日,拂晓。 俞大猷带着骑兵赶到淮河南岸,不出意外的,看到了江面上巡游的战船,百艘战船巡游江面,附近百里都被死死封锁,根本无法渡江。 俞大猷勒马而立,见最近的那艘战船向自己这边驶来,炮口调整,远远的就开出一炮,用来威慑,也是校准。 炮弹在面前数十米处的河面炸开,水花高高抛起。 无情的宣誓着他们江面上的霸权。 俞大猷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便调转马头,说道:“往东,一直沿着河岸走,去打淮安。” 汪家军看到义军的动向。 军情传到杨昭那里,杨昭不明白张执象为何往东走,派出一司兵力跟着他们,杨昭则走进舰长室,看着桌上的地图,忽然猛的一拍桌子,说道:“张执象不在军中!” “壬字司继续跟着那些义军。” “剩下的八司随我西进,张执象要走淠河!” …… 张执象是要去淠河,但四百里路哪里能够赶到,他们都是步兵,而且不是那支号称铁脚板的军队,一日夜急行军能有百里就不错了,实际上只走了八十里。 明明是相向行军。 庐州方向到他们最开始扎营的位置只有260里,结果张执象他们直到第三天傍晚才看都庐州军。 庐州军四天才走了八十里! “要打吗?我感觉不对劲,庐州军走的太慢了!”徐丁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卫所再烂,只要听南京的指挥,不可能走这么慢。 他们可以看着不打,但绝不能这么慢,否则那些将领战后都会被免职! “的确不对。” 崔文手上握了只老鼠,拿着一张小纸条说道:“杨昭两天前就猜到我们要走淠河了,给泸州军飞鸽传书,他们便当即扎营,死守待援。” “他们停了两天,至今还在修筑营寨。” “怕是不好攻了。” 王源之摇了摇头,说道:“不打绕不过去,他们在我们身后卡着,前面有汪家军堵着,我们还是会被围死的。” “虽然不知道俞大猷牵扯的怎么样了,但既然两日前杨昭已经猜到我们要打庐州,那朝廷的骑兵离我们必然不远了!” “而且,我们也只剩下半日口粮了。” “不打掉庐州军,我们就得完蛋。” “即便有埋伏,也必须打!” 103、辟易千军,扶桑剑圣 庐州军,营寨。 庐州军主要来源于庐州、六安两卫,领兵的却是庐州知府何知砚,都说宋朝武将不如狗,其实明朝自土木堡以后也是。 何知砚领兵两日,便看出卫所军的战力拉胯。 接到杨昭的飞鸽传书,当即选择就地扎营,铁了心当乌龟,凤阳军好歹因为是中都的缘故,由英武卫、飞照卫、滁州卫一起合兵八千,还有两千可战之兵。 而他庐州军这边,按照何知砚的看法,只有那三百家丁算士兵,其他的只能算乞丐。 两天走出八十里,就逃了几十个兵了。 真打起来必然一击就溃,唯独建好营寨打防守,在他们物资充沛的情况下,只要把那些士兵驱赶到寨墙上就可以了。 如此八千士兵才可堪一用。 “何大人,张执象真的会来攻打我们营寨?” 陪着何知砚巡逻,庐州卫指挥使孟青问道,接到杨昭的信已经两天了,汪家军虽然没有过来,但营内集合了大量江湖人士。 这两天他觉都没睡好,晚上不是闹鬼就是蝎子、蜈蚣什么的。 孟青只觉得,怕不是张执象还没来,他们自己就要被那些江湖人士给折腾坏了。 这两天抓逃兵都抓得头疼! “当然会来,不把我们解决了,他们就没空间腾挪,等明天府军卫的骑兵过来,他们就只有被围猎的份了。” “所以,他们不但会打,更会在今晚打!” “我这营寨就是给他攻的,张执象毕竟是个小娃,大防风他们冲营,不会带着张执象的,所以他们肯定在周边躲着。” “我们只要坚持住,拖住敌军主力即可。” “那些江湖人士会去找张执象的,宰了那小道士,缴获登闻鼓,我们就大获全胜了。” “届时领了赏金,我们庐州军好歹要分一半银子。” “多了不敢说,五万两银子,我还是可以跟你保个底的。” 孟青听到有五万两银子,顿时就睁大了眼睛,咽了口口水,五万两啊!朝廷又不给卫所发军饷,他们这些军官的收入全靠屯田卖粮,这得卖多少年粮食才能赚到这个数? 见孟青激动不已,何知砚拍了拍他的肩膀。 语重心长的说道:“想赚这个银子,以后想升迁,有更多的富贵,今天夜里这场仗就必须打好了,打不好,富贵丢了是轻,敌人的刀可不会留情。” “说不定,打完了张执象再带着登闻鼓来战场敲敲。” “回头你们魂飞魄散,转世投胎都不成了。”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孟青瞳孔猛地一缩,沁出满背冷汗,死不可怕,死了还要被打得魂飞魄散,那才叫恐怖,他当即厉声道:“卑职拼上性命,也要守到张执象身死!” “好!” 何知砚见他总算涌起了战意,大声称赞了一句,便要继续巡逻,结果听到寨门外的哨塔上士兵敲响了铜锣示警。 而寨墙上的士兵连忙弯弓搭箭,点燃火绳。 可还不等他们射出几支箭、开出几枪,便爆发出一阵恐惧的惊呼。 接着。 便听到轰的一声,寨门竟然硬生生被轰开了! 宛如魔神的巨人出现在营寨门口,外面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 何知砚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压住心头的恐惧,喊道:“堵门!堵门!” 实际上是堵不住的。 根本就没人敢靠近大防风,四米高的巨人身披铠甲,弓箭和火铳根本就破不了甲,胆敢拦在大防风身前的,一枪扫过去,挨着便死。 短短几息时间,便杀得众军胆寒,所有人都在不自觉的后退。 若是一人也就罢了,偏偏外面还满是喊杀声,根本不知道有多少敌人! “撤吧!将军!” “败了,快跑啊!!” 各类喊声不绝于耳,眼看仅仅一个照面,就被杀得崩溃,何知砚只觉得天亡我也,但营寨中忽然涌出一股生力军。 为首的那人竟然将大防风也逼退了! “守营!守营!” 何知砚反应过来,连忙招呼,军官们也纷纷稳住阵脚,带领家丁们充作骨干,其余士兵才没有溃逃,开始反击了。 而万军当中。 所有士兵都有意识的绕开了大防风还有其对面的那个扶桑人。 脚踩木屐,穿着武士服,双手持刀横举在面前,个子只有一米六几的扶桑剑客缓缓拉开武士刀,眼睛从刀尖露出,凌厉无比的眼睛望着大防风说道:“冢原卜传,参上。” “没听说过。” 大防风略微想了下,脑海中没有此人的印象,虽然此人的确厉害,但却不耽误他继续进攻,当即猛踏一步,一枪抖出。 枪为百兵之王,也是最毒的武器。 枪法精髓在于一个“抖”字,枪杆其实并不软,普通人用着像棍子,大师却用着像面条,大防风这杆霸王枪,乃精钢打造,迈入耳顺境之前,他也抖不起来。 但如今,枪抖即活。 探出如毒蛇吐信,罡劲内敛,极为可怕。 冢原卜传沉喝一声,迈步前斩,竟然破解了枪路,一刀切在枪杆上,一步抵近,擦着火花朝大防风直斩而去。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这一招冢原卜传用过无数次,作为扶桑有史以来最强的剑客,被冠以“剑圣”之称的他,此生无一败绩,剑术早已登峰造极。 今天,他就要斩杀这位巨人,将名声宣扬在大明神州! “哼!” 大防风冷哼一声,直接放弃霸王枪,任由那一枪飞出,左手从腰间拔出斩马刀,反手一刀,虽不好发力,但依旧直接将冢原卜传砍飞,倒退好几步才止住身形。 “再来。” 大防风将另一柄斩马刀也抽出,手持双刀,这一次,他让冢原卜传先攻。 然而,冢原卜传却没有急着出手。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平息体内翻腾的气血,双手握刀持于身前,缓缓说道:“十天前,我在舟山作客,有人出十万两,请我来杀你,我没答应。” “因为你不值得我出手。” “七日前,听说你踏入耳顺境,下一届青龙榜必在正册当中。” “我答应了来杀你,分文不取。” “大防风。” “你便是我扶桑武道踏入大明的第一块……垫脚石。” 104、宿命对决,法宝神威 大防风无疑是走刚猛路线的。 哪怕进入了耳顺境,在技艺的精湛上也不是优势点,高手的对决不同于战阵,力量大固然有优势,但却不是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 冢原卜传选择用打刀而非太刀,便是为了对付大防风。 扶桑的剑豪多钟情于长太刀,刀长超过五尺是常有的事,因为在正常对决中仅有两尺多的打刀是很吃亏的。 但跟大防风对战,你拿长太刀,甚至更长的武器,削弱的只有你自己的灵活性。 大防风的霸王枪有三丈长。 几乎所有武器对大防风而言都是短兵器,在力量上,如果没有迈入从心境,根本不要试图跟大防风硬刚。 再考虑到双方体型。 冢原卜传便直接选用了打刀,只要让他切入近身,大防风这个巨人不但不可怕,反而会变成一个笨拙的大象,只能引颈就戮。 浑身绷紧蓄力,冢原卜传最后再问了句:“你真不认得我?”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很好,很好!” 冢原卜传怒意上涌,当即箭步冲出,一刀斩下,简洁至极,却给人一种无法应对的感觉,大防风感受到那股森然,也明白了冢原卜传的意图。 他确实不适合近身短打。 他的体型就决定了,任何与他对战的人都能专攻他下三路,而他双手几乎无法在近身短打当中起到作用。 大防风很明白被贴身后会发生什么。 因此。 明明刚猛无匹的巨人居然……跑了。 是的,他在灵活性上是天然劣势,但巨大的体型让他奔跑速度远胜于普通人,大防风是巨人,却不是只有肌肉的傻大个。 他来这里,可不是与人单挑的,他是来冲营破阵的! 更不是来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的! 所以,他纵身一步,便闪出十几米远,两丈高的寨墙对他而言如履平地。 上下横扫。 所过之处,如同钢铁风暴,普通士兵根本无法让他降低速度,大防风明明是一个巨人,但却灵活的如同山谷中的巨猿一样,尽管冢原卜传提气猛追,也只能跟在后面吃灰。 “八嘎!” “你还有没有武士精神!” 冢原卜传气急败坏,他没有想到大防风居然如此不要脸,不讲武德。 然而大防风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他头脑很清晰,既然冢原卜传出现在这里,那定然还会有其他江湖高手,留在后方的张执象可能有危险了。 他们必须尽快攻破营寨,抽身回去支援张执象。 另外。 当战场足够宽敞的时候,想贴身短打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杀了一圈,大防风捡起了霸王枪,重新换回长枪,却不做缠斗,只在运动中时不时出枪,无法近身的冢原卜传逐渐显得狼狈起来,那股宗师风度消散得一干二净…… …… 大防风带着八百人去冲营,张执象、王源之、崔文他们则留在800米外的山背坡,另外还有二十多名西厂番子。 伏在山顶眺望,张执象看不真切,只能看到营寨起火了。 而张永焕眼中有精光闪烁,却看得清楚,说道:“大防风被阻了,营寨中有高手。是扶桑人,看样子是许家的大供奉。” “两年前大防风刺杀许海的时候,便是此人在侧,挡了大防风一枪,以至于刺杀失败。” “如今大防风晋升耳顺境,这场宿命的对决,不知谁胜谁负。” 张永焕颇为感慨。 虽然冢原卜传在营寨中,对于他们攻打营寨是个坏消息,可对于大防风来说,能够疏解心结,对决宿敌,应该是一件幸事吧? 宿命的对决。 冢原卜传也这么认为的,他将如同魔王一样再次将大防风击败,成为大防风永远也不可逾越的高山…… 但,大防风不认识他。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大防风刺杀许海的时候,眼里只有许海,别无他物,而当时环境,只容许他一击不成,立刻遁走。 所以,他根本就没看冢原卜传一眼,事后也仅仅知道那是许家大供奉而已,姓甚名谁都没有去问。 武艺不精,那就再磨炼便是。 管他敌人是谁,又何须去刻意针对? 这便是大防风的心态。 也正是这份心态,两年沉淀修行,让他今年借着时代的东风踏入了耳顺境,然而,他心态好,冢原卜传的心态就有点炸了…… 一米六的矮个子,追四米四的巨人,难为他了。 营寨被攻破也只是时间问题。 “庐州军的战力拉胯,只安排一个冢原卜传在军中并无意义啊……”崔文麾下的大将,原西厂千户魏青锋观测着战局却发现了不对。 他当即转身向一名番子问道:“今天信鼠传来的情报是什么,你再复述一遍。” 那人答:三月二十五日,有飞鸽入营,扎营不前。 “坏了!” 魏青锋正要喊大家转移,便有人发出了惨叫,喊道:“蛇!好多蛇!” “有蝎子,有毒!” “那边有人!” 魏青锋呼了口气,他还是发现晚了,他们已经被包围了,他们的内应早在两天前就被发现,传递信息的老鼠也被控制,在他们获取情报的时候,对方也发现了他们。 只等大防风率主力去攻打营寨,这些人就赶过来动手了…… 他们被围困在山头。 隐隐绰绰的,可以看到敌人大约有两三百的样子。 他们眼神贪婪的看着张执象,这里的大多数,都是为了那个悬赏而来,许、汪两家牵头,豪商们一共凑了一百万两,用来悬赏张执象的头颅。 江湖上刀口舔血的人可不要太多。 这下汇聚齐了。 “小天师,哥们最近缺银子花,借你头颅一用。” “反正是死,不如放弃反抗,大伙留你个全尸。” “兄弟们,冲啊,银子就在眼前!” …… 毫无章法的围攻,魏青锋他们却如临大敌,老太监崔文明白篓子出在西厂这边,更是脸色铁青无比,当下擒杀了一只飞掠的小鬼后,老太监尖着嗓子喊道:“给咱家护好小天师!” 鬼物被杀,养鬼的降头师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然而,他只是这些三教九流中的一员而已,在场的这些人,每个都身怀绝技,打得西厂的番子节节败退,崔文、魏青锋、张永焕、王家的供奉,他们明明有四名宗师,却根本施展不开。 “爹?” 王绛阙被银翘护在身后,看着局势严峻,不由问了王源之一句。 王源之摇了摇头,没有答应。 他身上的确还有一件压箱底的宝贝,是一块龙鳞,是西罗人从玛雅帝国最重要的神庙——库库尔坎金字塔中偷出来的。 听说是羽蛇神留下来的逆鳞。 这在北商洲曾经爆发了一次剧烈的争夺。 最终这枚龙鳞落入了王源之手中,只要滴落灵性足够的血液,就能够唤醒羽蛇神。 恰好,王绛阙的血液是满足条件的。 但玛雅人的传说当中,唤醒的羽蛇神之灵所造成的一切因果,都会由召唤者来承担,以鬼神之力造成的杀业,则会化为诅咒。 王源之不愿意女儿去背负诅咒。 现在的局势是难,可还没有到绝境的程度,与其动用龙鳞,不如…… 王源之看向张执象,都不用别人提醒,张执象已经开始行动了,他抽出了鼓槌,敲响了登闻鼓。 那鼓声每一次响起,仿佛落在心脏上一样。 围攻的那些江湖人士,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痛,那些被驱使的毒虫和毒蛇,则立马惊惧四散,那些被驱使的鬼物更是尖叫当中灰飞烟灭…… 没错了,淮王的血已经给登闻鼓开了光。 现在,它是法宝了啊。 (ps:库库尔坎神庙有四面91级,加上顶部就是365个台阶,对应祭祀的羽蛇神也是太阳神。) 105、庐州军败,缴获火炮 黑夜当中,张执象每一次敲击登闻鼓,鼓面都炸开一片金光,毒物鬼邪瞬间驱散,几乎所有围攻者都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心痛。 有人仅是心悸、心慌,有人却痛得满地打滚。 这与他们曾经做了多少恶事有关。 然而这并不能吓退他们,反而越是痛得厉害的,越是狰狞着开始拼命,你永远不能指望坏人自己忏悔,做下的坏事越多,他们的内心反而会愈发坚定,如同应天知府罗文忠就很怕登闻鼓,但能够进议事院的大佬们,半分惧怕都没有。 唯独你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才会后悔。 后悔当时没有做得更好,没有把你干掉,他只会后悔自己输了,却不会后悔自己犯下了什么过错,残害了多少人。 他们越是感到危险,就越是凶狠。 这已经不光是钱不钱的事了,真正见识到登闻鼓的力量,倘若这玩意真的接受皇帝敕封,进而监摄天下,他们这些人还有活路? “毁鼓!去毁了登闻鼓!” “啊,痛死老子了,狗曰的,老子杀了你!” “想镇杀老子,做梦!” 一时间这些人凶性大发,以更加亡命的姿态冲向了张执象,鼓声响起的第一时间,每个人就回想起了自己这些所犯下的恶事,他们这些游走于江湖的亡命之徒,哪个手中没人命?哪个没有戕害过无辜? 哪个不知道按照大明律,他们必死? 所以。 张执象敲响登闻鼓反而让这些人更加齐心,攻势愈发猛烈,但,登闻鼓的效果是不会因为意志就消失的。 心脏的绞痛让他们难以发挥出完整的实力。 西厂的番子也是见多识广,没有了那些阴邪之物的干扰,他们迅速稳定了阵脚,在四位耳顺境宗师的支撑下,阵线愈发稳固。 “守住了……” 王翠翘手中拿着一把短剑,悄悄的松了口气,如果战败,她就只能自杀了,落入这些人手中,那才是生不如死。 转头看向张执象,她的眼中带着一丝崇拜,只觉得他能够赢过许青麝,危急时刻又能够力挽狂澜,是真的厉害。 可是…… 看到张执象吃力的样子,似乎每一槌下去,他的嘴唇就苍白了一分。 这才明白,登闻鼓的敲打,竟是要耗费心神的。 刹那间,王翠翘明白危机并没有解除……仅仅一盏茶的功夫,她一直关注的张执象便鼓槌一松,软倒昏迷。 依琼自然将他抱住,而王翠翘不用回头,也能听见敌人的欢呼。 她咬牙上前,捡起鼓槌,就要敲鼓,可一槌敲下,她整个人都被震飞了,似乎有金龙的虚影对她咆哮了一声,像在斥责于她。 王翠翘见敌人攻势愈发猛烈,便爬起身来,要再次尝试。 “别敲了,神器有灵,若非必要它是不会损耗自己的力量来施法的,张执象能敲,是因为他有回光的修为。” 王绛阙平静的阻止了王翠翘。 登闻鼓只有在衙门里的时候,才能依照它的“职责”发挥力量,那天强杀张子麟动用的是它本身的力量,那天金龙就黯淡了许多。 若非南京的那场斋醮,让它得到了温养,今天张执象可能也无法敲响它。 它的使用,是要“名分”的。 帝王拥有人间最高的祭祀权,敕封之后,按照敕令它才能够施展真正的神威,所使用的是王朝的气运为依托。 否则仅凭本身的力量。 鬼神是无法大规模干扰人间的。 “可没有登闻鼓……”王翠翘咬着嘴唇,极为不甘心,她比谁都想活着,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逃出牢笼,获得自由。 她也真心相信,张执象是愿意帮她的人。 明明才看到一丝光明,就要死去,这也太让人绝望了。 “放心吧,我们守得住。” “因为……庐州军已经败了。” 不同于王翠翘,王绛阙刚刚一直盯着营寨那边看,她看不清具体战况,但大防风已经破门,大部队并没有受到多少阻拦就冲进了营寨。 战斗持续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有大量官兵开始逃跑。 庐州军已经溃败。 冢原卜传并没有拦住大防风,在大军溃败后也只能撤离,可以看到徐丁领护卫军继续追杀庐州军,而大防风已经带着族人赶回来支援了。 八千卫所军一盏茶的功夫就溃败了,敌人应该是没有想过的。 其实。 若非张执象敲响登闻鼓,他们也守不到大防风回援,只能抛弃登闻鼓尝试突围,那样的话,可就损失大了…… “大防风!他怎么回来了!” “冢原卜传没有拦住他?他强行回军,我们的大军呢?” “没有大军!败了!庐州军败了!” “逃!快逃——啊!!” 八百米的距离,大军赶回来要三四分钟,但大防风追星赶月一样,几十步就飞奔了过来,如同天神下凡,瞬间便绞杀了十余人。 这些江湖亡命徒,在他面前几无一合之敌。 一个照面就被杀破了胆,顿时四下逃命,他追着又杀了十余人,才停下脚步,先前他余光瞥到小师叔祖好像昏迷了,所以无心杀敌。 连忙赶到张执象身边,急切的问道:“小师叔祖怎样了?” “没有受伤,只是心神消耗过多。” 张永焕正在给张执象把脉,然后喂了一颗养气宁神的丹药给张执象,现在的问题在于,张执象昏迷了,他们接下来该怎么打。 并非是他们没有主意,而是张执象的战略意图,只有他本来才最清楚。 “先去营寨吧。” “庐州军的物资,现在是我们的了。” “张执象应该也是这个意思,打庐州军,拿补给,攻六安,之后是想办法渡河,还是据城而守等汪家军上岸,或是等府军卫骑兵过来打决战,亦或是直接向北走,都可以再论。” “那个时候,他应该是醒了的。” 王源之拿了主意,他们便往营寨而去。 虽然战斗中起了火,但只是烧掉了营帐,庐州军的物资极为丰富,这得益于何知砚的后勤做的不错,粮食有八百石的样子,车辆骡马这些不提,他们还缴获了四门火炮,炮弹六十发,火药若干。 打扫战场还收集到了许多盔甲。 丢盔弃甲不是说的玩的,毕竟这玩意重,穿着影像逃跑的速度,他们不用跑得比敌军快,只用比友军快就可以了…… 王源之拍着火炮,说道:“本来觉得攻打六安还有点难度,这下轻松了。” “不过,先前怎么没听到炮声?” 问了俘虏才知晓,大防风冲营太突然,又不与冢原卜传缠斗,他们哪边开枪的声音响,大防风就往哪边冲,这谁还敢开炮? 于是,一炮未开,庐州军就败了。 106、六安决战,电车难题 昨夜一战,杀敌五百余人,俘虏两千人,击毙庐州卫指挥使。 庐州军溃军则往庐州方向而去,即便庐州知府何知砚还活着,收拢溃军后也无法再构成威胁,毕竟庐州、六安两卫的精锐,那三百家丁已经打光了。 何知砚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围剿张执象,而是担忧张执象会不会打庐州府了。 然而。 张执象是不可能去打庐州的,那没有任何战略意义,南京的府军卫骑兵离他们也只剩半天的距离,他们在打扫完战场,便丢下了俘虏,直接星夜朝六安赶去。 这次没有穿山越林,而是直接走大路。 一昼夜奔袭140里,直接抵达六安,当天攻城,几乎没有遇到抵抗就拿下了六安,进城休整,六安州的知州表示喜迎王师。 表面上诚惶诚恐,内心却把杨昭骂了一万遍。 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汪家军明明就在淠河,盘踞在月亮岛附近,离六安县城仅仅六里地,可偏生在知晓张执象往这边来的情况下,没有派出一兵一卒。 仅凭六安卫的一千多“阴兵”能守城? 是的,六安卫指挥使吃空饷,一个卫5600人,六安仅仅只有3400余人,凑出的四千士兵里面,还有六百多是临时抓的壮丁。 六安根本没有兵,依靠衙门的那点捕快和衙役来守城? 做梦呢。 所以,大军出现的那一刻,六安知州彭进当即带着百姓们喜迎王师,给了这支“勇士营”最好的后勤服务。 要什么给什么,只要州城里有! 休整了一夜,也提防了一夜,汪家军并没有上岸攻打六安的意思,他们一大早便占据了知州衙门,开始商量战术。 徐丁吃着羊腿,说道:“杨昭太谨慎了。” “他坐视我们攻打六安,昨夜又没有任何动作,就是为了等府军卫的骑兵,算算时间,府军卫应该已经在六安周围了。” “他们可能正在与杨昭联络,商议如何攻城!” 崔文说道:“咱家的探子传来消息,府军卫在东边二十里外休整,等他们休息好,怕是就要来攻城了。” “不要怀疑。” “他们可不会管百姓的死活,能够把我们堵在城内歼灭,杨昭恨不得一口气把炮弹都打完呢!” 张执象在赶到六安之前就醒了。 留在六安也是他的决定,大家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毕竟走西边这条路,已经甩开了羽林卫大军,赵克戎要带着羽林卫赶来,至少还有三天的时间差。 在这个时间段内,他们仅仅需要面对汪家军和府军卫的骑兵。 这次南京下了血本。 府军卫出动了两营骑兵,整整六千人。 在兵力上,汪家军配合两营骑兵,是有绝对优势的,而他们现在仅仅只有八百人。 九千打八百怎么输? “俞大猷到哪里了?” 这一战能不能赢,关键并不在他们这里,而在俞大猷身上,从最开始决定兵分两路的时候,张执象就将这份重任托付给了他。 因为。 俞大猷要在短短五天时间内,将义军练成一支可战之兵,不仅仅要在东面牵制四万大军,还要在约定的时间内赶到六安来,参与这场决战。 要求之苛刻,几乎不可能完成。 “三月二十三日,我们分兵之后,当天夜里,俞大猷率义军攻破凤阳军,过凤阳,抵达淮河,沿河东进,二十四日遇淮安军,破之,淮安残军退守淮安。” “义军继续南下,二十五日与羽林卫交手。” “进攻无果,俞大猷率军西进,赵克戎为了拖住俞大猷,派六百轻骑袭扰,大军追赶,不料当晚俞大猷杀了个回马枪,义军冲营而过,羽林卫死伤两千余人,但并未溃败。” “俞大猷损失也不小。” “义军那边的消息传来,他们只剩一千五百人了。” “正在全力往六安赶来。” 王源之说着情报,张执象听闻心情有些沉重,那些人本来是江湖侠客,却义无反顾的投身在了战争当中。 大约2100人,再加上徐家的300家丁,一共2400人。 打到现在,已经有900人战死了。 经过连翻战斗,俞大猷已经获得了三场大胜,不知道经过战火的洗礼,义军现在的战斗力如何,与骑兵对阵又会如何? 张执象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六安州衙的库房里还有多少银子?” 崔文朝一旁站立不安的彭进点了点下巴,示意他来说,知道了太多情报的彭进满头大汗,一边拿手帕擦着汗,一边哆嗦着说道:“今年的夏粮还未收,州府的库房里还剩12672两银子。” 明朝田赋仅0.03石每亩,而且朝廷只收明初规定的那900万顷土地的田税。 其余田都是不收税的。 但……地方官府肯定会收,六安的耕地账面上多少另说,实际上肯定超过十万顷的,每年光田赋就有三十万石,按照每石五钱银子的价格,田赋就有15万两银子。(现代六安的耕地是128万公顷,约等于明代21万顷。) 然而,百姓真正的负担不是田赋,而是徭役。 那是远超田赋数十倍的重负。 六安的赋役每年至少应该有百万两进账才是,也只有这个量级,地方州府才会有后世满清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说法。 什么,知府才拿那么点? 毕竟“七成”是人家的嘛…… 百万两,是六安就耕地每年产生的“剩余财富”,刨除要上交给朝廷的,各自分润完的,六安州衙的库房里只剩下一万多两银子,彭进倒是没撒谎。 不过,见张执象他们都沉着脸不说话。 彭进当即一咬牙,表示道:“大人们若是嫌少,属下可以与城中富户协商,大家一起捐输,五万两银子总该是有的。” “不用了。” 张执象没逼他,这些亏空,等他们走了,不还是要从百姓身上找回来?只用府衙的钱,把账记在彭进身上,以后要有事,就取了他狗头,谅他也不敢对百姓如何。 “彭知州不要吝啬银两,去招募民壮守城吧,叛军要攻城了。” “啊?!” 彭进傻了,汪家军不帮他们守城不说,还要攻打六安?完了!他们六安成陷阱了,朝廷用来逮张执象这只狍子,要把坑也烧了! “彭知州是聪明,应该知道只有我们活着,你才能活。” “我们要是被解决了,你就是叛军的一员。” “是不是这个理?” 张执象平静的声音落在彭进的耳朵里,他连打了好几个摆子,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央求道:“小天师,要不你们赶紧离开?” “卑职个人生死事小,六安城内十多万无辜百姓事大啊。” “那汪家军有几百门火炮,六安会被夷为平地的!!” 张执象沉默了许久,眼中泛着哀伤的说道:“可我们若是输了,全天下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受苦受难,百十年后,这片大地不知道要死多少亿人,未来几百年不知道要受多少屈辱。” “抱歉。” “我输不起。” 107、互以为质,不惜屠城 如果可以,杨昭宁愿再等三天,等到赵克戎带着羽林卫过来,集合三万大军的力量来围个水泄不通,他们的优势越大,汪养浩就越安全。 然而。 如今统领府军卫骑兵的是杨廷和次子,南京兵部主事,杨惇。 杨惇可没有这个耐心去等,对待泰和杨氏,也不如他父亲那般知恩敬重,相反,泰和杨氏这些年能够重新兴起,是托了他们家的福。 杨惇认为,他们家欠的情分早还完了,应该是泰和杨氏欠他们的才对。 再一个。 杨惇与杨昭同龄,两人自幼被比较,杨昭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只是个举人,而杨惇却在嘉靖二年中了进士,官至兵部主事。 虽然我中进士的时候,我爹是首辅。 但我依旧是进士。 你杨昭一个小举人,凭什么对我高高在上?都把张执象包围了,还要等赵克戎来分功劳?真是窝囊至极。 “今日午时,攻打六安,世兄若是惧怕,自可在一旁看着。” 这是杨惇传给杨昭的话。 听到消息,杨昭气得火冒三丈,但为了防止杨惇落败坏了大事,只好答应配合进攻。虽然不是最完美的状态,但九千打八百,怎么想也不会有失误。 接近午时。 两营骑兵呼啸而至,直接围住了六安州城,有骑兵掩护,杨昭才带着汪家军上岸,将火炮全部运下船,带着足够多的攻城器械和战车朝六安推进。 杨惇领着一队骑兵打马而来。 看着杨昭慢吞吞,无比谨慎的样子,杨惇不由讥讽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六安城内有十万大军呢,世兄太过谨慎了。” “哼。” 杨昭冷哼一声,只是冷声提醒道:“做好迎战的准备吧,张执象军中可是有大防风的,真以为你两营骑兵就无敌了不成?” “你是觉得刀砍得死他,还是马撞得动他?” “唯有火器,才能对付此等巨人!” 杨惇嗤笑道:“世兄自己不行,也莫要以为天下人不行,大防风敢出来,定让他有来无回!” 说着话,杨惇拍了拍马鞍上的绳索和飞爪,仔细看去,他带着的骑兵马上皆有此物,为了对付巨人,不止飞爪,什么渔网、铁链不要太多,任你力大无穷,也无处可使! 对此。 杨昭只是冷笑了声,说道:“那是巨人,不是野兽。只希望你当赵括,别误了大事就行。” 杨惇也冷笑:“世兄准备这么充分,可别到时候张执象把汪养浩往城头上一绑,你这三百多门火炮可别不敢开才好!” 杨昭沉声道:“六安只有一面城墙吗?” …… “汪家军上岸了,马上就要来攻城,我们真的能守到深夜?”徐丁看着远处开来的大军,心里也是没有底。 汪家军手上有三百多门火炮,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六安这三丈高的城墙,还有那城门,经得住几炮?都不用天黑,轰炸半个时辰,城墙就得塌,填好护城河,骑兵就能直接冲入城中。 这仗根本没法打。 “我们手上不是有汪养浩吗?把他绑到城头,看杨昭敢不敢开炮。”汪养浩与泰和杨氏的利益息息相关。 可以说他们这二三十年,主要在经营这个项目。 唯有汪养浩继承汪家,他们泰和杨氏未来才能获得足够多的报酬,否则,多年经营,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杨昭必不敢忽视汪养浩的生死。 “我们只有一个汪养浩,六安的城墙却有四面啊。”徐丁觉得这不大可行。 “谁说我们只有一个汪养浩?” 张执象平静无比的说道:“我们有四个汪养浩。” “哈?” 徐丁不懂,其他人却是懂了,王源之笑着解释道:“我已让彭进去准备了四个死囚,全部与汪养浩做一样的打扮,到时候就看杨昭愿不愿意去赌了。” “嘶——” 徐丁觉得,还是这些读书人计谋多,换做他是杨昭,怕是要麻了。 这下守到深夜是有望了,等俞大猷过来,说不定这场战局他们真有获胜的可能! “张执象,你卑鄙无耻!” 一身囚衣,披头散发的汪养浩被带了过来,他知道张执象要押他到城头当人质,当即愤怒无比,这一路上他也吃够了苦头。 别的不说,光是行军。 他哪里这般走过远路?可却半分也停不得,敢停下来就被鞭子抽,装晕都不行,一路上脚底的水泡起了又破,破了又起。 他整个人都被折腾得不成样子。 张执象却没有理会他的咒骂,反而递了个水袋给他,说道:“喝口水,省点力气,等会还要喊给你舅舅听呢。” “喏,你舅舅来了。” 汪养浩正要转身,就直接被大防风提了起来,那高举显眼的样子,底下数千敌军全都看见了,打马领头前行的杨昭更是脸色一沉。 “舅舅!救我,我是浩儿啊,救我,呜呜呜,救我!!” 汪养浩看到亲人的一瞬间就破防了,再也顾不得什么风度尊严,他只想逃离苦海,他受够了这种阶下囚的日子。 杨昭下意识想要策马前去,但跑了两步就停住了。 站在两百步外大声喊道:“张执象,放了浩儿,看在老天师的面子上,我饶你不死!” 张执象并没有回答他,让人将汪养浩堵住嘴,绑在旗杆上,由军中力士将他抬了下去,这时他才站在大防风的肩膀上喊道:“你还是赌赌汪养浩在那一面城墙上吧!” 说完,便有一个“汪养浩”被重新架了起来。 杨昭顿时脸色铁青无比。 分布在其他城门的部下也相继回报,每一个城头都有“汪养浩”,他们根本就不敢乱开炮,生怕伤到自家少爷。 杨惇更是适时递上嘲讽:“怎么?坐蜡了?不敢赌的话,我来帮你。” “闭嘴!” 杨昭嘶吼道:“给我炸,先把四个城门全部给我炸翻了,炮直接往城内开,张执象不是自诩仁义吗?我看他要不要这六安城内十多万百姓的命!” “射箭书上城楼。” “但凡浩儿死了,我便要整个六安陪葬!” 108、大炮开兮,轰彼其娘 听到炮声的那一刻,张执象就已经沉默了。 从昨夜开始,他就让开仓放粮,每家每户都发了粮食,然后让百姓在家中或街道上挖坑道,还组织了民壮挖壕沟,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时候,百姓有可以躲避的地方。 然而,他哪怕再三强调,也有人不当回事。 便是威逼利诱,也不愿意挖自家的地,有人检查,就随便挥两锄头,人一走,便把土填了回去,根本不觉得会有大炮轰城。 组织民壮挖的壕沟,定然是不够数的。 也不知道汪家军炮击结束之前,会有多少人因此丧命。 城墙后面,浑身颤抖的六安知州彭进拉着张执象埋怨道:“开炮了!杨昭往城内开炮了,小天师,你不该拿人质激怒他的啊!!” “城破了,就会好吗?” 张执象反问了一句,彭进直接沉默了,汪家军和府军卫都是客军,半点情面都不会留的。 老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蓖。 如张执象他们这种秋毫无犯的军队才是奇葩。 六安既然已经“被叛军占领”,只要朝廷赢了,外面那九千大军无论如何都是要进城的!即便是主将也拦不住! 为什么? 因为这是士兵们唯一发财的机会,朝廷的赏钱?那才几个银子,能有几分落入口袋?唯有他们自己抢来的,装在口袋里的,才是真的! 不光是六安。 从六安一路走回南京,他们都得扫一遍,名义自然是追捕叛军。 彭进莫名涌起一股书生正义,他斥责道:“你!你就不该往六安逃,不,全都是你,不是你南直隶哪里会经此兵灾!” 张执象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深吸了口气,问道:“好人就该被枪指着?” “你……” 彭进还想说什么,张执象却无意与他多辩,待城门被轰开以后,张执象便让人把“汪养浩”给撤下来了。 意思很明确,你别拿炮轰城头和城内,我也不拿人质威胁,否则大家鱼死网破。 反正你兵力绝对优势,想赢,来攻城啊! 杨昭看明白了张执象的意思。 便下令停止往城内炮击,将火炮集中到了西门这边,他没有轰城头的打算,他要轰的是城墙,直接将这面城墙轰踏,骑兵直接杀入城内,岂会给你据城而守的机会? 汪家军从工部领了9000发炮弹,自己也有1000发。 合计一万发炮弹,别说六安这个城墙,就算是南京的城墙,也能轰出个阙来! 三百门火炮齐鸣,爆炸声地动山摇。 城头根本无法站人,仅一轮齐射,城墙内侧便震出无数裂痕,那铺天盖地的爆炸,在向世人怒吼,宣告时代的变化。 修仙者的时代?不,是大炮的时代! 爆炸让一切都沉默了。 即便是杨惇,还有那两营骑兵,都沉默了,即便隔着数百米,马匹都受惊难以控制,士兵们的震撼可想而知。 这些骑兵的想法,估计与蒙古人一样。 骑兵优于步兵? 那是旧时代的想法了,自从有了火炮,而蒙古人丢了中原,只剩下骑射后,他们也开始变得热情好客了。 终明一代,蒙古袭边只为了一件事……求贸易。 直到满洲崛起以前,北边两百多年,根本就没有大患,所谓的土木堡……也先要真有那个本事,也不会四年后就身死族散,他得是新的一代天骄才成。 土木堡哪里有外族什么事哦…… 别以为后期满洲能够打大明,就认为游牧还很厉害。满洲厉害,那是他火炮厉害,到明末,工部早就被挖空了,辽东明军都退回去用三眼铳这种超低精度武器了,还指望火器能占优? 但凡了解下戚家军的火力配置,就知道明末有多拉胯。 大炮才是战争的主旋律。 蒙古能够横扫世界,除了骑射以外,就是大炮,自火炮发明以来,但凡游牧能够成事的,都是骑兵+大炮! 实际上。 只要火炮够多,骑兵就只剩下打扫战场的工作了。 “墙塌了!墙塌了!!” 炮火持续了近10轮,终于将城墙大面积轰塌,城内城外一眼可见,但在烟尘散去之后,杨昭的笑容渐渐凝固……人呢? 他本以为会看到惊慌失措的敌军,结果根本就没有看到人。 放弃了?跑了? 疑虑有诈,杨昭还是没有冒进,他让士兵依靠战车前进,先做工事,在护城河上搭建浮桥,之后再大军进城。 可五百士兵刚刚推进到护城河前,城内的平地上忽然冒出一堆燃烧着火星的线绳和枪口…… 嘭!! 一轮齐射,还有几声炮鸣,顿时打得先头部队惊慌失措,数十人因此伤亡,其余人则开始靠向战车,立起盾牌,以求自保。 “守军在地下?” “不,他们挖了壕沟……” 杨昭看懂了,直觉告诉他,对面火炮轰击的时候壕沟是有用的,起码火炮不太好瞄准,除了壕沟以外,坍塌的城墙也是守军的掩体,此时依旧不好正面冲锋。 “给我继续炸!掩护前锋筑造工事。” “再上去一千人,依托战车,以火铳进行火力压制,谁敢露头就点谁的名!” “等浮桥铺好,再让骑兵冲锋!” 杨昭打得很有章法,稳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压迫感十足,壕沟当中,张执象他们直接被炸得抬不起头来。 这火力。 任你神功盖世,也不得不避。 “小天师,该怎么办?” 饶是徐丁在九边当过营指挥,也不知道这仗该怎么打了,他一辈子戎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火力密度。 这仗才了半个时辰,离天黑还远着呢。 真不知道该如何守。 这也就是王家的护卫军够坚韧了,换成其他部队,早就士气崩溃了。 “等他们进来,两军交锋了,就不好开炮了。” “可他们有六千骑兵,我们如何挡!其他三面的城门也都被轰开了,他们随时可以架浮桥进攻,我们的兵力根本不够守住四面城墙!” “守不住就退!打巷战,打治安战,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天黑,等俞大猷来了,才有反败为胜的希望!” “干他良的,这仗可真难打!要是能缴获那三百门火炮,老子也想过过瘾!” 徐丁吐出一口沙子,心中也是发了狠,打,敌军进攻越猛越好,最好都冲进城来,等俞大猷到了,冲击炮兵阵地,把火炮缴了,到时候看他娘的谁炸谁!! (ps:没有洗英宗的意思,输就是输了,不论输给谁,他都是输了,成了叫门天子。只是,我们看历史,不能光看标签,要看他怎么输的,这才不会“后人哀之而不鉴之”。) 109、血火淬洗,钢铁炼成 张执象他们在等俞大猷。 实际上俞大猷今天午时就赶到了六安东面三十里外的椿树镇,义军的探马已经与府军卫的探马交过手了,只是府军卫没有发现而已。 并非说府军卫不专业。 而是义军多是江湖人,人才极多,俞大猷特意挑选了那些轻功极好的朋友去做的探子,其中不乏“神偷”之流。 他们虽然是鸡鸣狗盗之辈,但手艺不能怀疑。 习惯探马的工作内容以后,他们就是最优秀的那种探子。 “将军!汪家军和府军卫已经对六安发起进攻了,我们是不是要尽快过去支援?那炮声恐怖,我们在三十里外都能听到动静。” “再晚了过去,恐怕小天师他们已经……” 听到情报后,石敬岩有点坐不住。 他没有见过三百门火炮齐射是什么情况,但他们在椿树镇都能够听到动静,那威力绝对惊天动地。 他们不尽快过去突击火炮阵地,六安恐怕很快就要沦陷。 “不能去。” 俞大猷在短暂的沉默后,无比坚定的说道:“府军卫还没有投入战斗,他们依旧有探子在周围游弋警戒。” “现在是白天。” “我们此时过去,除了被府军卫堵截,什么都做不了。” “必须等。” “等府军卫入城,等到我们可以冲破府军卫的阻拦直捣火炮阵地之前,我们都不能妄动。” “这场决战,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俞大猷的头脑无比清晰,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重担,但他必须顶住压力,等待最好的战机,绝不能辜负张执象以身犯险换来的绝佳战机。 机会只有这一次。 如果让汪家军跑了,他们就再也不会上岸了,如此他们就算赢了这一战,也失去了过江的能力,接下来无非是多挣扎一段时间,迟早还是要被南京围杀的。 “可是……” 石敬岩还是担忧,他宁愿少点战果,也不宁愿看到张执象身死。 “没有可是,若是小天师不幸身亡,俞某亦不苟活,如此紧要关头,还请敬岩兄信我。”俞大猷以性命作保,可石敬岩又岂非是不信他? 只是…… 石敬岩纠结过后,还是选择了相信俞大猷的判断,俞大猷感激的拍了拍他,说道:“有一事,还请敬岩兄出马。” “何事?” “劫船!打赢了,可就不让他们跑了。还请敬岩兄带着百十号会水的兄弟绕路去月亮岛那边,趁着敌军后部空虚,将战船劫下!此战若胜,我辈当堂堂正正北上京师,看谁敢拦!” “好!” 石敬岩豪气丛生,此去定不辱使命:“如此,决战全看俞兄了!” “必胜!” “必胜!”两人击掌紧握。 …… 六安城内。 战斗进行到未时,太阳从天空的正上方稍过,西城门这边的战斗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哪怕挖了不少壕沟,可以换位置运动战,但对方的火力实在太猛。 他们在庐州军中缴获的四门火炮,虽然竭力提供火力并牵制对方炮火,但并没能坚持多久。 战斗到一个时辰的时候,四门火炮就全部报废了。 操作火炮的那十二人也全部阵亡…… “浮桥搭好了,骑兵在列队了!” 壕沟当中,有人大声喊着,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转入巷战阶段,依托城内的房屋建筑,将敌军分流,借助地形缠斗。 伴随着一营骑兵策马飞跃,战斗进入了下一阶段。 府军卫将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城市切割,占据要略要点,逐步扫荡守军,但城内街头巷尾有着大量的拒马、坑洞、壕沟、铁蒺藜,骑兵的行进变得极为不便。 时不时出现在院头的枪口放出黑枪。 不仅仅是鸟铳,还有快枪这类,那种大枪杆一次性可以发射出一堆铅弹散射,造成面积杀伤。 迅雷铳那种多管火铳,18发的连射更是让冲击的骑兵人仰马翻。 常常一队骑兵还在冲锋,大防风就飞跃而起,冲天而降,一个照面便冲杀十余人,骑兵在马上也不过他腰腹的高度,如同小孩一样。 街巷之中骑兵根本散不开,早先准备的那些渔网、飞爪什么的,极难施展,效果大打折扣。 一两百人遇到大防风根本不敢硬碰,只能被杀得败逃。 战斗进行了半个时辰,府军卫虽然占领了六安城,可根本无法实现围杀,反而出现了大量伤亡,短短半个时辰,便有四五百人阵亡。 营指挥陈到实在顶不住了。 部下已经不愿意去追击了,再这么打下去,士气得崩溃不可。 他当即领着一小队人回去向杨惇复命,杨惇听闻战果,直接一鞭子抽在陈到的脸上,却没有立即派出剩下的那一营骑兵。 “俞大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必须防着……” 低声呢喃了句,杨惇还是去找杨昭了,对此,杨昭并不意外,他特意压着汪家军没有第一时间进城,就是想杀杀杨惇的威风,也让友军帮忙探探路。 此时已经知晓厉害,自然全力以赴。 两人商量过后,府军卫再派1500人进城,而汪家军派2000人进城,留下2500人看守火炮的同时,提防敌军支援。 然而。 这3500人的加入,并没有让战斗变得多顺利,他们每进一步都极为艰难,而府军卫因为怒火,在守军逃走之后,便开始屠杀他们躲藏过的院子里的百姓,然后开始劫掠金银,这种作风很快就传染了,以至于杨惇都抑制不住,战斗节奏再次变缓。 杨昭见不是办法。 便开始成区域性的扫荡,缓步推进,压缩空间。 居民全部驱离房间,去府衙前集合,但凡有不从的,直接斩杀,更是宣扬人群中有一个叛军,就杀十个百姓,让叛军不敢躲藏,让百姓不敢帮他们遮掩。 如此才卓有成效。 张执象他们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少,最终被锁定在了城北的一座大院当中,那是六安首富家的院子,占地十余亩,高墙大院,本来是抗拒“匪军”的。 但张执象他们打死几个护院,强行征收,将主家驱离后,这里就成为了最后的据点。 伴随着落日的余晖。 杨昭并不急着进攻,而是让部下去调度火炮进城了,今天的攻城他并没有找到汪养浩的尸体,确信他作为人质还在张执象手中。 到了这最后的时刻,张执象已经无处可逃了。 他也必死无疑。 但,有些人是可以活的,例如王家父女,他们毕竟是一个圈子里的,只要王家付出足够的代价,安抚好各方利益,活命自是没有问题。 因而。 杨昭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门外喊话道:“张执象,最后的机会了,交出汪养浩,你身边的几个人还可以活命,我想,你也不愿自私到让所有人都跟你陪葬吧?” “王家叔父,崔大太监,我们之间还没有到不死不休的程度,不是吗?” “开门投降,自有活命的机会。” 院内没人应答,王家六百护卫,只剩下不到三百,大多已经受伤,还能战斗的仅百余人,一百八十名切诺基战士,也只剩下百人,同样伤员过半。 大家都沉默的检查着鸟铳,擦着刀锋,等待最后的战斗。 天黑了,大家却没有半分高兴。 张执象更是死死咬着牙齿。 肩膀中了一枪的张永焕只是按着他的肩膀,给他力量和支持,王源之抽着烟,说道:“打仗就会死人,要改变利益分配就要打仗。” “想要济世救民,想要避免天人合发,入世做事就必须面对这些。” “张执象。” “你既然入了世,决定路见不平仗义出手,决定为世间的不公鸣不平,决定救一救这世界,那不管中途发生了什么,出了多少不忍闻的事情,你都给我把牙齿咬紧咯,就算咬碎了牙齿,也不能放弃。” “给我背负起那些英烈的亡魂,一步步走下去。” “直到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王源之的叱喝让他猛然一怔,张执象一路来抛弃了许多软弱,可真正面对那血与火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觉悟根本就不够。 他的精神压力已经到了极点,但,这不是他升起退缩、恐惧这些情绪的理由。 他既然做了决定,就必须背负这一切。 哪怕死再多的人,哪怕所有人都后悔,他也不能后悔! 他捏着小拳头,站起身来,嘶哑的嗓音说道:“大防风,将我举起来。” 一整天的鏖战,即便是巨人也无比疲倦了,他行动明显缓慢了许多,但依旧起身将张执象放在了自己的肩头。 张执象站直身体,刚好越过墙头,与杨昭对视。 杨昭露出胜利的笑容,说道:“如何?认输了?” 张执象缓缓摇头,说道:“你中计了。” 110、斩将夺旗,大获全胜 “中计?” “哦,你是指俞大猷带着的义军吧?城外还有1500府军卫和1000汪家军,为了防备突袭,早已列阵以待。” “你不会觉得就那群江湖散勇骑上马就是精锐骑兵了吧?” “俞大猷敢冲阵,那就只有排队枪毙的结果!” 杨昭虽然不知道俞大猷具体到哪了,可他一直有提防着,的确,打到现在,是俞大猷出手的最好机会,可那又如何? 义军不过是一群江湖散勇,真正的骑兵对冲时,就能看出差别。 只需一个照面,府军卫就能将义军冲垮! “为什么要冲阵?” 张执象平静无比的问道,这让杨昭愣了,不冲阵夺炮,俞大猷还能……糟了! 见杨昭神色猛变,张执象笑道:“对了,你打六安,就没有听到我敲登闻鼓吧,哪怕是战事最艰难的时候。” “为什么呢?” “因为我早把鼓留在了外面,等着俞大猷接手啊。” “他又何须去冲炮兵阵地?他只用去袭击码头的战舰,夺船北上就可以了!” 杨昭面色狰狞的怒吼:“你为了嘉靖,命都不要了?” 张执象疑惑道:“为什么不要命?登闻鼓送到京师,我才能够保命啊,还是说你们打算鱼死网破?” “你!” 杨昭气急,当即命人赶快传令,让城外的军队去支援码头,而他自己则忽然抢过一把弩,朝张执象偷袭而去,弩箭自然被大防风挡下,张执象也不会露头了。 “给我攻!” “捉住张执象!” 不论如何,杨昭决定先解救自家外甥,然后捉住张执象作为人质,于大局至少还有挽救,不至于因为战局失误而被南京责罚。 战斗瞬间激烈。 打到这个程度几乎等同于近身搏杀,官军占据绝对优势,杨昭没有想过输,想的只是会花费多少时间打下来。 战斗过去一盏茶的功夫,眼看院内叛军就要抵挡不住。 但忽然响起的鼓声让局势瞬间变化。 官军战斗力大大削弱,一下子就被赶出了院子,留在院内的冠军也被绞杀,而院外骑马而立的杨昭还有些愣神。 怎么回事。 登闻鼓不是交给俞大猷了吗……该死!!! 他被骗了,调虎离山!! …… “调虎离山,我不走,要去码头你们自己去。” 城外,杨惇听到情报根本就没有支援的意思,他坚信登闻鼓就在张执象手上,那小子跟他父亲斗法都能斗成这个样子,岂会被逼得壮士断腕? 在杨惇看来,这就是调虎离山,俞大猷马上就要来夺火炮了。 然而。 杨惇不急,汪家军却急啊,特别是这个时候码头那边竟是传来了爆炸声,这说明什么?说明遇到了敌袭! 那些战船可是汪家军自己的啊! 留守的营指挥只好向杨惇抱拳一礼,说道:“这些火炮还望杨大人看管,我等这就回去支援了!” “去吧!去吧!” 杨惇并不在意,或者说他巴不得杨昭出丑,至于抽走了1000人会不会影响接下来跟义军的战斗?会增加风险? 那又如何? 杨惇根本不认为俞大猷带着的义军能够战胜他,正规骑兵和这种野路子,那是云泥之别。 来吧,俞大猷。 让我来击败你,彻底粉碎张执象的希望! “府军卫,列阵!” 看着东边奔袭而来,在一里开外的义军,杨惇振臂高呼,身后的骑兵当即以他为锋矢列阵,锵的一声,杨惇抽出佩剑,爆喊道:“杀!!” “杀!!” 府军卫齐声爆呵,在杨惇的带领之下,整齐而肃杀的向前冲锋,那如同钢铁洪流般的气势,将骑兵的威势展现的淋漓尽致。 另一边。 俞大猷手持长枪,已经无需多言,他们等了半天,情绪早已在内心堆满,他们急需一场大战来宣泄! 至于他们不是专业的骑兵? 作为骨干的许家三百家丁,那可是从九边退下来的,是参与过应州大捷,与蒙古人打了十多年仗的老兵! 南京哪里真的打过什么大仗,哪里真的有过大规模骑兵对决! 战场的厮杀和训练,是完全不一样的啊…… 一介书生当主帅,又如何能够辨别得清这两者的区别? 杀!!! 相比于府军卫一开始就跟着杨惇全力奔驰,收着马力的义军明显在心态上要更稳一些,最后关头猛然加速,直接打了府军卫一个措手不及。 俞大猷更是纠集了一批好手,直奔杨惇而去,他要阵前斩帅! 对决,很多时候都在那一瞬间的气势。 杨惇虽然也是弓马娴熟,自认为文武双全,可终究只是个手熟境的普通人,他能领兵冲锋,是知晓有亲军护卫,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当俞大猷以亡命的姿态,不在乎孤军深入的直奔他而来的时候。 杨惇退缩了。 他放缓了马速,开始避让,在他看来,自己没有必要与俞大猷搏命,他后退牵制俞大猷深入,大军斩杀敌将,这场战争就胜利了。 但是,文人就是文人。 他把战争太过于想当然了,战争是野蛮的,是野兽的,是直觉的,是气势的。 这场战斗,在他避让的那一刻,已经输了! 轰—— 义军直接凿穿敌阵,府军卫兵败如山倒,再也没有人能够护住杨惇,俞大猷快马凌云,一枪直接刺穿杨惇的心脏,挑尸如旗,大吼道:“还有谁!!!” “万胜!!” “万胜!!!” “万胜!!!!” 义军气势如虹,个个有如神兵。 府军卫彻底溃散,再也没有反抗的念头,俞大猷当即带领大军杀入城内,仅留下三百人守住火炮,并尽快带火炮进城支援。 当义军杀入城内的时候,城内官军的心态就彻底崩了。 城外有2500人,居然被直接杀败,连军情都没送过来?到底有多少敌军?敌军到底有多厉害? 没有人再敢逆俞大猷的锋芒。 俞大猷仅仅带着九百人就杀穿了府军卫4500人,并且直接杀到了杨昭面前,即便是汪家军也被杀破了胆,再加上张执象他们从院内杀出,内外交击,官军彻底崩溃。 只有汪家军亲军护送不肯接受现实的杨昭死命外逃。 确定救下张执象他们后,俞大猷虽然送了一口气,但并没有停止兵戈,官军实际损失并不大,只是崩溃了而已,如果让他们收拢溃兵,依旧有足够的战斗力,码头还有一千汪家军保持完整简直呢! 而他们人少,转移上船依旧需要时间。 所以。 杀! 能杀多少杀多少,杀得敌军胆寒,杀得他们不后退一百里不敢停下! 九百人追杀了一夜,府军卫是骑兵,损失较少,死了近千人就全部逃散了,而两千汪家军几乎只逃出去两三百人,码头那一千汪家军回来支援,也被炮火覆盖,骑兵一冲,彻底溃散。 此战一役,这营汪家军彻底打崩! 大获全胜! 111、舐犊情深,青史谁著 一夜烽火,对于这场战争的结果,最震惊的要属六安知州彭进了。 获得大胜的张执象他们并没有急着撤离,因为已经不用急了,缴获百艘战船,三百多门火炮,四千多发炮弹。 他们可以堂而皇之的一路打到京师去,再也没有人拦的住他们。 所以他们一直留在六安组织战后重建,整理百姓的伤亡和损失,开仓放粮,让富户捐输来修缮城墙和维修民居。 百姓的伤亡抚恤则由王家来承担。 将缴获的和自有的共四千匹马交由当地富户,抵押出足够的银两,对死于战乱的百姓予以高额补贴,认领尸体、核对黄册后,家属可以当场领银20两,后续还有80两银子,每年五两,分十六年给清。 不是不想一次给完。 而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骤然获得大量银钱,会引来祸患的。 若有财产损失、女性玷污的也可以获得相应补偿,张执象直接告诉彭进,六安三年内不征税,等他们去京师,皇上会下诏免税的。 他们每年发抚恤的时候,都会查看民间情况。 若是彭进没有做到位,必取他性命。 相反,若是彭进这三年做的好,必定调他入京,官升三级。 如此,彭进敢不尽力? 他们在六安整整待了三天,最后在羽林卫的“欢送”下乘船离开,赵克戎目送着舟师远去,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杨昭,叹了口气,并没有说什么。 汪养浩没有救回来,汪家那边也要乱了。 此次不仅是泰和杨氏受损,就连杨廷和恐怕也不好受了,作为议长,杨廷和对为这次的失败负责,因为不论是全局谋划,还是直接战局,都与杨廷和有关。 怕是要引咎辞职了。 而且嘉靖恐怕也要因此发难,以祖宗降怒来重新拟定“大礼议”的罪责,给罪臣们重新定罪,杨廷和作为罪魁,恐怕会极尽羞辱之能事。 杨廷和咽不下这口气,怕是要郁极而终了。 风云涌动啊…… …… 应天。 许青麝从锦衣卫诏狱里出来,看着那个精神大不如前的老人,并没有半分尊敬,反而嗤笑道:“竟是连杨阁老也败了?” 杨廷和咳了咳,手帕上沾染些许血丝。 他没有回答,而是杵着拐杖往外走,许青麝用手遮着刺眼的阳光,见杨廷和登上马车,她才淡淡的说了句:“情我承了,日后有机会,自然照应你杨家一二。” 杨廷和点了点头,坐车离开。 许青麝伸了个懒腰,对来接自己的上泉信织说道:“好了,这下心里平衡了,大家都输了,就等于没输嘛。” 上泉信织说道:“诚意坊被二少爷占了,姑娘们少了一半。” “呵~” “我的东西,他许二也敢拿,真是胆大包天,他喜欢睡姑娘,就让他睡吧,明天,我要看到许家多一个太监。” 上泉信织点头,记下许青麝的吩咐。 “小姐现在回诚意坊?” “不急,直接去舟山吧,杨廷和倒台,汪家大乱,江南势力重新洗牌,许家自然要把握机会,我得去给四叔他出谋划策啊。毕竟四叔的心头好,被张执象带走了呢。” …… 鸡鸣寺。 杨廷和离开诏狱后就来到了这里,两个老人对坐着咳血,一人有病,一人是被气的,王阳明嘴角挂着笑容,十分高兴。 “没有想到你这个时候会来找我。” 杨廷和平静道:“不然呢?事情发生了,总要去面对它。” 王阳明耸了耸肩,说道:“面对困难,你得看京师那边,找我又有何用?陛下亦不信我,我可没有办法替你做什么周旋。” “张执象是你的弟子。” “嗯,算是吧。” “你教了他什么?” “送了一本《大明律》给他,告诉他,一切规则,就是没有规则。” “这还真是你的风格啊。” “过奖。” 两人斗了几句,杨廷和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得告诉张执象,他不能让嘉靖真的按照《大明律》来作为登闻鼓的准则。” “秦二世而亡,亡在法家。” “此举于法家无异。” 水至清而无鱼,当律法成为铁则,实时应验的时候,民众也会感觉到恐惧,他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触犯法律。 王阳明轻呵了一声,说道:“你还是不愿意承认吗?陛下的政治智慧,比你强。” “……” 杨廷和沉默,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他说道:“在张执象抵达京师之前,我还能做一些事情,例如你这次入广平乱。” 王阳明:“嗯?” 杨廷和:“给你一应便利,让你没有任何掣肘,在临终之前,给嘉靖练一支铁军,为这大明朝最后再做点事。” 王阳明沉默了会,问道:“你要什么?” 杨廷和唱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让杨慎回来吧。” “我愿按陛下之意上表。” 杨廷和有四个儿子,唯独老大、老二成了才,老三、老四不过平庸之辈。嘉靖三年,为了大礼议,杨慎纠集百官于左顺门死谏。 结果134名官员被拿入诏狱。 杨慎七月十七日受廷杖,昏死,十日后,再廷杖,休克假死,被救活,然后流放滇南。 杨廷和知道,如果没有意外,他的大儿子恐怕一辈子也回不来了。 杨惇的死让他彻底垮了精神,这一次的惨败,待他死后,如果没有杨慎支撑,杨家就要彻底败落了,为了家族,也为了儿子。 儿子是如此的优秀,是如此的有才华,让一个父亲发自内心的骄傲。 仅此一首《临江仙》,吾儿杨慎之名,于后世胜其父远矣! 为了儿子。 杨廷和不惜做叛徒了,他这是拿千秋万世的名声在做交易。 张执象曾说,青史对他的评价是:“为官清正,虽位及人臣,而居处同于寒素,关心民生疾苦,深受百姓爱戴。一生博学鸿毅,光明正大。积极倡导新政,为大明中兴起到了积极作用。” 但。 他若是敢上书附和嘉靖,背叛士大夫阶层。 那么,青史对于他的评价,恐怕与秦桧等奸臣无异了…… 112、天子牵马,神器镇国 沿淠河北上,走开封、大名府一线,大约需要20天才能抵达京师。 在开封接了雨水她们,见到自家少爷,雨水便嚎啕大哭,哭累了才在他怀里睡着,看来这些天提心吊胆,一天也未曾安眠过。 女子们的泪水总是要多些的。 切诺基少女们看到族人的时候也流了不少眼泪,出发时182人,只活下来84人。 王家的600护卫,也只活下来220人。 徐家300家丁还剩160人。 义军2100人,最后也只剩下1200人。 此战他们的阵亡人数超过1500人……一将功成万骨枯,充满理想的队伍,每一个活下来的战士,都背负着战友的人生前行。 他们期待着京师,期待着皇帝。 却不是期待奖赏,而是期待登闻鼓给世界带来的改变…… …… 嘉靖六年,四月二十一日。 大明嘉靖皇帝登基的第七年,张执象的六岁生日的这一天,队伍终于抵达了京师。而京师城外三十里,那穿着衮服的少年天子,竟然出城三十里相迎。 百官皆着祭服,数万百姓出城,延绵观礼。 天子行大礼拜忠义之士,小天师得见天子,方才想起自己还在马上,慌忙想着下马,天子制止,亲自牵住了缰绳,说道:“请让朕为小仙人牵马。” 张执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嘉靖就这么牵着马,缓慢的沿着礼道而行,百官皆以大礼而谢,道路两旁的百姓皆高呼:“陛下万福!!” “小天师万福!!!” “大明万福!!” 待嘉靖亲自扶着张执象下马,迎上帝辇,礼乐开始奏响,百官按照科仪来举行大典,迎登闻鼓前往天坛,祭告天地。 大典最后,嘉靖亲诵祭文。 “昔我神州,鞑虏扬鞭。衣冠尽毁,万民腥膻。” “幸我太祖,重开日月。昭昭华夏,岳峨河浩。” “虽临九五,不忘躬耕。淮右布衣,天下何加?” “唯恤万民,使无冤罚。大修明律,鬼神伏法。” …… “今法纪败坏,奸佞横行,太祖降怒,子孙不肖,唯有重整纲纪,扫荡山河,惩奸除恶,还乾坤日月以万民,不负大明之国号。” “朕,朱厚熜,皇明第八世孙,大明天子。” “秉承太祖遗志,敕封神器。” “敕曰:凡天下伸冤者,有司旬日不理,过月不察,经年不破,皆视虐民,纵纲法不惩,神器亦不轻饶,但犯民怒者,自有怨气鸣鼓,天雷持法,以正人间公道!” “谨以天子之身,代万民之意,请神器护国。” “为皇天后土所共鉴!!” 祭文念罢,天地之间风雷涌动,登闻鼓上金龙冲天而起,腾云驾雾,咆哮九州,龙鸣之声响彻四海,天子之声传闻人间。 九州万民,皆闻此声。 见煌煌神威,皆跪拜而礼,以尊正统,至此,神器大成,尊敕令而监督天下,威震四海。 …… …… 在嘉靖皇帝祭天敕封的时候,南京,奉天殿,议事院的会议再一次召开。 并没有如京师朝堂上那样的指责攻讦,那种无意义的口水仗在这里是不存在的,他们的会议只为了高效的处理事情。 意见若是不同,投票就行。 这大概是杨廷和最后一次坐在议长的位置上了,他没有说话,下面的议员也没人指责他,只是有人说道:“哼,姓朱的果然一个德行。” “大明律里面造反,百姓只追究本人,官吏却要夷三族。” “嘉靖这次敕封登闻鼓,百姓如何只字未提,反而是有司不查清冤案,就要受到登闻鼓惩罚,以民怨擂鼓,天雷罚恶,这是明摆着奔着我们来的啊。” 杨廷和没有说话。 这是奔着他们来吗?是的,但嘉靖的手段又极为巧妙。 怨气鸣鼓,天雷罚恶,重点在于“怨气”上,他们在座的这些人,哪里会受民怨呢?这满座,都是“爱民如子的清官”啊。 到了他们这个位置,哪里还会亲自去脏了手? 而且。 话语权本来就在他们手上,谁奸谁忠,不是他们说了算?登闻鼓的火,很难才能烧到他们身上,嘉靖敕封之后,登闻鼓的主要打击对象,只是那些一线的地方官,至多蔓延到刑部、大理寺。 对于他们而言,以后无非是做事情要更“体面”。 并没有受到直接冲击,所以没有到鱼死网破的境地,他们暂时也没有必要去再次谋划“土木堡”和“宁王叛乱”这种大动作。 王阳明说的没错,嘉靖……太聪明了。 因为嘉靖果断的敕封内容,让南京这边松了口气,所以这次会议的氛围还算轻松,无非是抱怨几句以后做事情要“讲规矩”,十分束手束脚罢了。 尘埃落定,嘉靖得到登闻鼓,实力再次增强,但也没有全面开展,此后要如何应对,那也只能以后再说。 重点在于。 无论是这次战败的责任,还有嘉靖的反击,杨廷和都不适合做议长了,于是王倬出面,开口说道:“我认为这次失败应该由议长负责,杨廷和不再适合担任议长。” “现在发起投票,请各位写下支持还是反对。” “请。” 七十二名议员,有的摇头惋惜,有的嗤笑,有的想着什么,但最终投票的时候,所有人都写了“支持”,支持王倬的提议。 王倬唱完票后,向杨廷和说道:“杨阁老,全体议员支持罢免你的议长职位,请交出权杖。” 杨廷和起身。 他摩挲着乌木权杖的龙头,轻轻笑了下,将腰背挺直,权杖横持,交了出去,在松手之前,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么,下一任议长是谁,你?” 王倬握着权杖,摇头道:“是费公。” “费宏啊,不过,嘉靖应该不会让他继续当首辅了,也罢,费宏一直反对我,说我做事情太过跋扈,接下来就看他怎么接这个摊子吧。” 杨廷和松开了手,交出了一生的权柄。 (ps:江西铅山费氏,号称“西江甲族,科举世家”,费宏二十岁中状元,正德三年由杨廷和推荐入阁。费宏反对宁王叛乱,不收宁王贿赂,但他弟弟却娶了宁王胞妹。这套路是不是很熟悉?世家的多头下注罢了。嘉靖三年,杨廷和离任后,连续两任首辅都不到三个月就致仕,直到由费宏担任内阁首辅才稳定下来,中间杨一清当了两个月首辅就被赶下去了,继续由费宏担任。) (ps:历史上,嘉靖六年,费宏下台,嘉靖七年,杨廷和被贬为庶民后,嘉靖才终于可以决定内阁首辅人选。) 113、论功行赏,长生有三 紫禁城,奉天殿。 在祭天大典结束以后,自然是论功行赏。 相关人员和功绩,崔文早在六安的时候就已经让人送到了京师,嘉靖也早就拟好了封赏,内阁现在自然没有办法提出异议,只能按照嘉靖的来。 殿上,御前太监黄锦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天时异变,太祖显灵,神器降于南京,时奸佞为乱,祸害宗室亲王,欲毁神器攻讦圣上,幸得龙虎山小天师挺身而出,诸义士拔刀相助,历经千难万险,护送神器于京师,于国有功。” “圣察功绩,特此封赏。” “南京志愿护行义士共2108人,有898位义士壮烈牺牲,朕深感痛惜,特赐英烈牌坊,由户部拨银,乡里督建,免英烈之士三代赋役,赏银百两,田二十亩,准一子入国子监读书。” “抵达京师的1210位义士,皆赐虎头金腰带,准入锦衣卫,论功封赏,最次者以小旗起步。若无意为官者,赐银百两,赠宝刀,特许行侠令,此后行侠仗义,地方官府不得定罪,须递送京师就审!” “另有魏国公徐鹏举,深明大义,不负家望。” “三百家丁皆尽国之栋梁,入则九边卫国,出则惩奸除恶,乃忠义之典范,阵亡者,皆追赠百户,允世袭,抵京师者,若复归九边,则为百将,功绩卓越者可为千将。” “徐丁统领家丁有功,封昭勇将军(三品),领副将职。”(副将仅次于总兵) “魏国公徐鹏举定计有功,加中军都督府左都督,赐太子太傅,进南京兵部尚书。” “歙县王氏,虽为商贾,但忠贞为国,特封王源之二品资善大夫,赐斗牛服一件,特许经营盐业,两淮新增‘登闻’两纲,盐引40万引,由王氏专营。”(每引300斤) 黄锦将圣旨念道这里,引起朝堂一片哗然,内阁几位大学士都知道,但众臣不知道啊,顿时有人就要上书,表示盐政万不可乱改。 然而,好几人刚刚走出半步,高呼半声,就对上了天子那冷冽无比的眼神,顿时话就吞进了肚子里。 是了。 内阁大佬们都没有反对,这圣旨是经过内阁票拟的…… 黄锦见那些臣子们熄了火,才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此次护送神器,论为将之功,以俞大猷为首。” “特授带御器械,封号——蟠龙。” “着俞大猷参加武举,早日夺得状元之名,为国干城!” 俞大猷的封赏并不高,只一个带御器械,这是宋朝的官职,字面意思,允许带武器进皇宫,属于皇帝亲卫。 但对于俞大猷的封赏,重点在最后一句。 嘉靖几乎钦点了俞大猷为下一届武举的状元,这是要先给“文凭”,予以重用了。 接下来,就是压轴的。 “天师府张执象,于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一日,朕登基之日降生,有仙人气象,为朕之祥瑞,上天对大明之赐福。” “去岁冬至得诏进京。” “一路斩妖除邪,得证大功德。于鄱阳湖中诛杀海外邪崇,救人无数;解应天钱庄之难,立工会以全万民之权益,德智拔群,为九州之表率;破解淮王冤案,护送登闻鼓进京,为九州添此神器,解万民于倒悬。” “其虽年幼,但已气象万千。” “南京承天门前传法,已见仙人法度。” “特封张执象为大明国师,授正一品衔,许问定国策之权!!!” 此言一出,满朝轰动,百官皆抗议,这算什么?以后到底首辅是宰相,还是国师是宰相?这大明朝堂谁说了算? 然而,嘉靖根本不理会他们。 他亲自将国师印交给张执象,然后拉着张执象离开了,连退朝都没喊,只留下满朝文官面面相觑,他们纷纷找阁老们问策,但六位阁老都闭口不言,一时间气氛诡谲。 …… 张执象被嘉靖拉到乾清宫,才有空闲好好与嘉靖说话。 看着这个面如冠玉的少年天子,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那双眼睛,那眼里有着下意识的警惕和洞彻,仿佛本能的想将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 他嘴唇有些薄凉,固然让他更加俊美,但却失了敦厚。 作为皇帝,他现在并没有那久居圣位的深不可测,整个人的气质凛冽如刀,于权术他比杨廷和都老谋深算,十五岁以藩王荣登大位,便孤身一人挑战内阁与后宫,争出一条生路。 可见他一路走来之艰险。 不过,他并没有精神紧绷到敏感的程度,反而极为自信,他见张执象看着自己,便爽朗一笑,打趣道:“国师要不要给朕画一幅像?” “失礼了。” 张执象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有些失态。 嘉靖却满不在乎,他拉着张执象在一旁坐下,竟是亲自给张执象添茶,说道:“登基那天,朕便想见国师了,是阳明先生拦着不让,如今看来,阳明先生是打算自己先看过了,再送国师来见朕。” “哈哈,你不必拘谨。” “朕乃家中独子,向来没有兄弟,你既是朕登基之日诞生,便是天生与朕有缘,朕见你便心生欢喜,好像见了弟弟一样。” “国师待朕,当长兄即可。” 真正被一位帝王如此礼贤下士的厚待,内心的情感还是很复杂的,张执象也觉得这位天子亲厚,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似如嘉靖所说那般,像是见了兄弟。 仔细一想,张执象明白是什么感觉了。 那是一种见到同类的感觉,是两个渴望战友的人碰到了一起…… “陛下。” “我有三本书,要交给陛下。” 张执象解开背着的小书包,从里面拿出的三本书,《太乙金华宗旨》、《炁体源流》、《应天府各阶级现在分析报告》。 三本书摊开,嘉靖扫了一眼,便拿起了那本分析报告。 这本书在应天的时候,张执象只写了个开头,后来在从六安到京师的这二十天中陆续写完的,王绛阙给了很多参考资料。 或者说,即便是朝廷,在许多方面资料都不如王家齐全。 嘉靖很聪明,他记忆里很好,一本书看过三五遍,便能记住大致内容,但在阅读这份分析报告的时候,他看得很慢。 一直到天黑,宫女来点灯的时候,他才将这本不到百页的报告看完。 他看向张执象问道:“国师要教的,是国祚长生之法?” 张执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一会,才问道:“我问世人,长生可否;我问国祚,长生可否;我问文明,长生可否。” “陛下要学哪种?” 114、交心言志,西游问对 嘉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国师送了朕三本书,朕也有一本书送给国师。” 言罢,嘉靖走到了书房的卧榻上,从枕头下拿出了一本书,将书递给了张执象,张执象能够闻到书本上还有新添的墨香,而这本书的书名赫然是——西!游!记! “这……”张执象有些震撼。 《西游记》最早的版本,当属万历二十年的世德堂本,而其作者是谁,四百年一直争论不休,后世署名的吴承恩,主要是胡适考证…… 这显然不合适。 因为《西游记》本身还是一本道学典籍,是可以用来修仙的,因此古传为长春真人丘处机所著,可书中又有“司礼监”,这是明朝才有的机构。 所以丘处机被证伪了。 而世德堂本有两个重要线索,一则,即陈元之序,他说《西游记》作者极为尊贵,是“王侯八公”之类,后人考证或许是山东藩王,亦或是湖北藩王,亦或是朝堂执宰。 二则,世德堂本有注,是华阳洞天主人校书。 华阳洞天主人是谁?嘉靖四十四年入阁的,号称青词宰相的李春芳,其法号正是华阳洞天主人。 一直以来,许多人认为校书的就是作者本人,怀疑李春芳是《西游记》的真正作者,那……有没有可能,李春芳只是为了一个更尊贵的人,给他校书呢? 作者既然可以是湖北的藩王,那……嘉靖登基之前,就在湖北。 许多念头闪过,张执象有些急促的翻开了第一页,开篇词正是: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他没猜错,真的是西游记…… 不是印刷本,而是手稿,因为这本书还有空白纸张,根本就没有写完,书线都是新系的,字迹还看得出是新墨,很有可能是嘉靖昨晚连夜抄的。 嘉靖见张执象有些吃惊,也含蓄的笑了笑,说道:“嗯,只是一册话本故事,登不得大雅之堂,但,朕之所想,全在书中了。” 说着,嘉靖开始说起了回忆。 “正德十六年三月,皇兄于豹房驾崩,享年三十一岁。因为无嗣,所以要从宗室当中选同辈或者晚辈来继承大统。” “按照兄终弟及,同辈当中,血缘相近的,其实有好几个已经成年,二十多岁,且有子嗣的。” “国有长君,社稷之福。” “若是为江山社稷着想,选那些兄长才是最好的,可是,他们偏偏选了当时年仅十五岁的朕。”(嘉靖是正德二年九月出生,正德十六年四月登基,这时其实还未满14岁,只是古人一般说虚岁。) “为何呢?” “因为朕是孤家寡人啊,朕的父亲已经亡故,只有寡母在世,没有人可以为朕撑腰。” “他们以为朕好欺辱。” “为了控制朕,他们先是以皇子礼仪来迎朕,被朕发现,才改用帝王礼仪相迎。随后杨廷和与张太后在朕抵达良乡时,便携百官逼迫,让朕认孝宗为皇考,改认亲生父亲为皇叔!!” “此番践灭人伦之法,朕岂能答应!” “且不说此举置父母于何地,朕若以嗣子继位,当名不正而言不顺,从此以后只能听人摆布,但有偏差,必以朕非皇嗣来攻讦朕,让朕颜面扫地。” “故,朕拒不受此策!” “为使朕屈服,入皇宫时,杨廷和故意让朕从东安门入宫居文华殿,此乃侧门,为臣子入宫所走之路径,朕若年幼无知,从东安门入宫,岂不自认为臣属皇子,登基又岂能顺利?” “亏朕机敏,问了袁公。” “才避开此劫,从大明门入宫,于奉天殿继位。” “可登基之时,他们又开始做手脚了。” “登基的诏书被他们改了,改成了‘奉皇兄遗诏入奉宗祧’,何为祧?继嗣也!!” “此一字之险恶,朕如果未曾察知,便万劫不复。” “朕登基之后,次年当改年号,杨廷和给了朕‘绍治’二字,何为绍治?继承而治也!” “朕若用此年号,便是承认孝宗为皇考,张太后为母后,此后这朝堂还有朕的位置?张太后自可伙同杨廷和他们垂帘听政!” “哪怕朕已经顺利登基,他们仍旧不肯罢休。” “以杨廷和为首,百官日夜逼迫,气势汹汹的让朕认孝宗为皇考,朝堂竟只为此一事争论不休,不见国政。” “幸有张爱卿进言‘继统不继嗣’,朕与父皇二人才得以保全。” “这皇位才名正言顺。” “朕一路走来,尽是虎豹豺狼,历经千难万险,但有一步行岔踏错,便是万劫不复,那文武百官,手中高举着皇位,好似那漫天神佛,都来镇压于朕。” “可朕,亦不曾屈服!” “朕要这天,再也遮不住我的眼,朕要这地,再也埋不了我的心,朕要这漫天诸佛,都烟消云散!!” 少年天子是何等斗志昂扬,是何等意气风发。 张执象刚好翻到这册《西游记》的最后,剧情正好进展到——大闹天宫。 是啊。 藐视皇权的,不一定是反贼,还有可能是皇帝自己,因为只有他才知道,什么是皇权,谁又真正掌握着那份权力,谁才是那个真正的——玉帝。 张执象忽然想到了《西游记》中狮驼国一回中的一首诗。 攒攒簇簇妖魔怪,四门都是狼精灵。斑斓老虎为都管,白面雄彪作总兵。 丫叉角鹿传文引,伶俐狐狸当道行。千尺大蟒围城走,万丈长蛇占路程。 楼下苍狼呼令使,台前花豹作人声。摇旗擂鼓皆妖怪,巡更坐铺尽山精。 狡兔开门弄买卖,野猪挑担干营生。先年原是天朝国,如今翻作虎狼城。 …… 满朝诸公,皆是虎狼禽兽之辈,天下食利者,皆尽妖孽。 这天下,宛如魔域! 张执象心情沉重的摸着西游记三个字,还在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并没有被如来佛镇压在五指山下,看来历史上的嘉靖曾经断更过很长一段时间。 是什么时候让他心灰意冷的呢? 壬寅宫变吗? 是了,死过了一次,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打碎天宫的能力啊。 手指渐渐在书面上扣紧,连纸张都皱巴了起来,张执象看着嘉靖,极为认真的念了一首诗。 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 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陛下。” “西游记,我原是看过的。” 115、三位一体,共寻长生 “西游记”我原是看过的,无论是书上这一本,还是书外那一本。 张执象与嘉靖一见如故,嘉靖又给他看了西游记,交心言志,张执象自然也不藏着捏着,他先是从大闹天宫往后说,将西游记的故事花了一夜时间讲完。 而后接下来几天。 嘉靖都没有上朝,两人几乎彻夜交谈,张执象从嘉靖六年开始,将此后的历史,但凡是他记得的,都一一讲给嘉靖听。 整整十天时间。 嘉靖终于听到了张执象所念的那一首诗,明白为什么会“今日欢呼孙大圣”,听到张执象念:“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 嘉靖一下子觉得,时空是如此的近。 自秦始皇一统天下,改为官僚帝制以后,中华两千多年,是如此的相似。 本以为蒙古铁蹄下的神州腥膻,已经是沉沦的极限,却不知道还有那两百年的奴隶殖民,以至于几乎亡国灭种。 乱世出英雄。 嘉靖在最危难的时刻看到了一位前所未有的圣王,一位甚至超越了太祖洪武的圣王,太祖爷想做的事情,那位圣王都做到了,而且做得更好。 只是,同样可惜……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嘉靖感慨万千的念着这句,只觉得,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心中无限感慨,他握着栏杆的手,已经用力到发白。 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此刻只觉得肩上的担子,重若泰山。 越是明白历史。 越是知晓未来的事情,嘉靖越是认为,他不能输,他已经是大明最后的机会了,而大明若亡,后世很可能不知道“昭昭日月,故国有明”! 历史早已面目全非。 丢了历史,丢了文化,丢了根,文明又如何走得远呢? 听完了所有故事,嘉靖转身,抓着张执象的肩膀,问道:“朕的永陵里面,《永乐大典》一定能够挖出来的,对吧?” “就算积了水也没关系。” “陵墓陪葬的书籍都会做防水保护的,只要能够挖出永乐大典,一切都能够真相大白,中华文明的辉煌绝不会断绝!” 他这么说着,却发自内心的感到害怕。 他的陵墓,最后是由别人来布置的,谁知道那些人有没有尽心呢? 嘉靖脑海翻腾着各种想法,他有些惶恐,惶恐在他输了以后,中华文明竟然会有断绝的可能,那他真的无颜见列祖列宗了。 “嗯,会挖出来的。” 张执象没有告诉嘉靖,《永乐大典》在永陵中只是五大说法之一,嘉靖、万历、李自成进京,皇宫都经历过好几次大火,是有可能焚毁的。 而且,根据郑和海图的情况来看。 《永乐大典》的正本被那些人盗走也不是不可能,最后大明亡国,那些人流亡海外,失去了国家的支持,迟早是要败亡的。 他们败亡以后,最终《永乐大典》会落入谁的手上? 那是一套书吗?不,那是一套文明。 张执象不太愿意去回忆那段历史,他也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所以,他宽慰着自己,也宽慰着嘉靖。 但嘉靖却摇了摇头。 他说道:“我丝毫不怀疑那些人会把文明败坏成那个样子,仅看永乐年间到现在的区别就可以了,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不在乎的。” “他们为了控制航道,消灭朝廷对南海的控制。” “仁宗、宣宗时期在交趾做的事情就可以说明一切,交趾灭了,旧港宣慰司没了,朝廷彻底失去了下西洋的能力。” “从此大明再也无力掌控海外。” “土木堡之后,也先死了,对蒙古的分裂政策失效,蒙古再次统一,边军养寇自重,北方的绝对控制也没了。若非皇兄打下应州大捷,北方不知道还要放掉大明多少血。” “为了利益,他们瓦解了大明整个朝贡体系。” “他们吸着百姓的血,掠夺着世界各地的财富,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更意图富贵可以千代万代永远流传。” “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大明的存亡,他们甚至不在乎文明的存亡。” “他们已经成为了怪物,成为了你所说的那个资本。” “资本不但没有国界,更没有文明。” “他们并不在乎文明的前进与后退,不在乎文明的兴荣与灭亡,他们甚至恨不得回到奴隶时代,他们但凡做出了一点先进的东西,那都是迫不得已。” “那都是为了解决敌人而逼出来的产物。” “若是能够躺着赚钱,他们决计是不会投入一丁点银钱到发展上的。” 只听张执象讲了一遍历史,嘉靖便看透了那些人的本质,或者说,他们从来就没有变过,宋元明清后,千年来,都是那一拨人。 只是,他们的自私决定了他们的眼光狭隘。 他们的傲慢让他们遭受了重创,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满清会如此之狠,如此难以控制,万万没有想到满清为了对抗他们,什么无底线的事情都肯做。 他们与狼共舞,低估了野性。 没有了华夏,没有了族群,再多的财富也不过是无根之浮萍,也不过是——他人的嫁衣。 一切都是如此巧合。 巧合到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老天在针对这个古老的,唯一的文明。 人有寿,国有寿,文明无寿乎? 那无数巧合,又极其必然的巧合,怎么看,都像是属于文明的天劫,若不能渡过这个天劫,文明不但不能长生,还会陨落。 嘉靖听张执象说,后世的武器,已经发展出可以毁灭陆地上所有生物的程度。 而世界局势危如累卵。 矛盾又层出不穷,那是一种坐在火药桶上的和平,那么,是不是会有一天,矛盾彻底爆发,核武器彻底毁灭人类文明呢? 那个时候,在那样的劫难当中,再长生的仙人,还能继续长生吗? 哪怕没死。 在张执象所说的那可怕的辐射污染中,还能继续有长生的环境吗?文明并非是独立存在的,国家是文明的载体。 有的国家会温养文明,提供营养,有的国家,只会敲骨吸髓,榨干文明。 个人、国家、文明。 长生从来不是单独存在的,真正的长生,是三位一体的。 “国师,朕明白了。” “请国师与朕共寻长生!” (ps:也先不是蒙古人,他是哈萨克斯坦那边过来的,他们家手上拿着元朝的传国玉玺,也先的父亲曾将玉玺献给宣宗,但是宣宗没要,因为玉玺在也先他们一族手中,整个蒙古看他们家就跟看杀父仇人一样,也先本质上是蒙古地区的搅屎棍。) 116、大明国师,黑衣宰相 嘉靖与张执象长谈十日,不曾上朝。 这倒是没什么影响的,因为明朝的体制就是如此,内阁会处理政务,然后交由司礼监批红,皇帝几十年不上朝都行。 但。 嘉靖除掉八虎之后,司礼监太监的位置就一直空着,为了表示对文官的信任,嘉靖口头表示内阁可以自行处理政务,有需要的,再向他请示。 这下内阁反而难受了。 没有批红,就代表皇帝没有签字,他们反而不敢乱来,因为嘉靖随时可以根据他们对政务的处理来进行评罚,但凡做错了事,那就都是把柄,是要背锅的。 这让阁老们如履薄冰。 但他们又不能把事情都拿去跟嘉靖请示,那不就代表嘉靖说了算吗?而不向嘉靖请示,就又不能犯错。 文官们很难受。 他们才把宦官斗倒,总不能说,陛下,您还是启用宦官,来个司礼监太监吧?最好上我们的人。 嘉靖反正一句:“朕相信读书人。” 得嘞。 批红是不可能批红的。 阁老们平日里,普通政务就处理了,一些明显会背锅的,就留着找嘉靖请示,但这十天嘉靖的人都见不到,咋请示? 皇帝上朝,是看人来的。 自登基开始,嘉靖上朝还比较勤快,是五日一朝,可自张执象进京,嘉靖已经旷了两个早朝了,甚至不见外臣,阁老们想去开小会都不成。 所以,内阁中开始有了意见。 内阁群辅石珤愤恨的拍了下桌子,说道:“妖道祸国,陛下竟十日不朝,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如今内阁有六人,分别是首辅费宏,次辅杨一清,群辅石珤、贾咏、谢迁、翟銮。 其中费宏、石珤、谢迁是一派,杨一清是嘉靖请来持国的老臣,贾咏、翟銮都是翰林院出身,嘉靖提拔的亲信。 石珤今天开炮,自是为了针对张执象去的。 但费宏只是抬了抬眼皮,没有理会,杨一清则轻笑了一声,说道:“诸般机务,内阁自可决断,石阁老有什么不好决断的,可以交给老夫来嘛。” “哼!” 石珤冷哼了一声,说道:“陛下久不察国事,皆因妖道蛊惑,此等幸进邀宠之奸佞,陡登高位,手握权柄,定然扰乱朝纲,祸国殃民!” “你等今日放纵。” “日后皆受万般罪过,方知悔不当初!” 杨一清笑道:“真要是妖道祸国,那天底下的民怨自可击鼓嘛,天雷降下,直接将妖孽劈死,多好?” “你!!” 石珤被一句话堵死,火冒三丈却无可奈何,登闻鼓的出现改变了许多东西,它让言语的力量变得空洞起来。 石珤这才感觉局势不同了,过去的一些手段,如今似乎已经不管用了。 心下翻腾,石珤嘴硬了一句:“若是等到登闻鼓响,那时大错已经酿成,就算天雷劈了他又如何?不过是悔之晚矣!” 杨一清继续阴阳怪气的说道:“是啊,悔之晚矣哦。” 石珤愤恨振袖,但却不再与杨一清辩说什么,此时费宏才缓缓开口,轻飘飘的说了句:“我辈十年寒窗,经由科举层层选拔,才入朝堂,数十年鞠躬尽瘁,才进了这内阁,有了问定国策之权。” “如今七岁小儿却凌驾于我等之上。” “天下读书人岂不寒心?” “此后谁还读圣贤书?怕都如同魏晋时期,去寻仙问道,做高山隐士了。” 费宏一句话便让贾咏和翟銮凛然,他们都是翰林清贵,最好的那批读书种子,他们奉孔孟之道,忠君爱国,却也维护着读书人的尊严。 张执象是立了功,可陛下的反应也太过了。 是该劝一劝了。 于是他们向杨一清提议,求见陛下,商讨政务,杨一清虽然不想让费宏如意,但也阻拦不了,只好答应。 内阁在文华殿下面,也是在皇城内。 阁老们可以随意走动,只要有太监跟随,但是乾清宫在内宫,那就不是外臣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了,只能在乾清门外等候。 六位阁老等了小半个时辰,才有太监来回应:“阁老们,万岁爷带着国师去庆寿寺了。” “今儿个,恐怕是要在庆寿寺过夜。” “陛下有留言。” “说,若是没有要紧事,阁老们可明日再来。” 六人对视一眼,杨一清锤了锤腰,说道:“老骨头站不住,先回去了。” 费宏则皱紧了眉头。 嘉靖猜到他们会来,说明没忘了正事,那么,嘉靖针对南京的反击,该来的终究要来了…… …… 庆寿寺。 该寺创建于金世宗大定二十六年(1186年),寺内有双塔,故又称双塔寺。黑衣宰相姚广孝在此居住了二十年,最后也是在此圆寂。 嘉靖牵着张执象的手,在寺内欢快的走着,兴奋的说道:“国师可知道朕要带你来见谁?” “是哪个高僧吗?” 张执象看到庆寿寺的时候,觉得很熟悉,忽然想起,王绛阙有串开了光的佛珠,就是在庆寿寺的老和尚那里求的。 那个老和尚,是什么高僧么? 可是,嘉靖年间,没有那种禅宗六祖和唐三藏那样的高僧吧? “不,也是一个国师。” “爱卿是大明的第二任国师,而他,是大明的第一任国师!” 嘉靖说的无比认真而尊敬,他们跟在庆寿寺方丈的身后,向着寺庙的后山走去,绕过许多蜿蜒小道,最终在山泉清响的地方,看到了一座林间小筑。 一名身穿黑衣的老和尚,正在挥舞着锄头。 方丈将人带到,便向老和尚施了一礼,然后安静的退下,而嘉靖快步越过小溪上的木栈,招着手喊道:“老和尚,我带了个徒弟给你。” 老和尚停下锄头,转身擦着汗,向张执象看去。 那一眼,张执象便以为自己被一只猛虎盯上,恍惚过后,再看过去,却是一名有着三角眼,面相虽凶,但却气质温和的老和尚。 张执象还停在小溪外。 一时间有些无措,也不太确定的抱拳一礼,说道:“小子张执象,见过……道衍大师。” 大明黑衣宰相姚广孝,法号——道衍。 117、西天提经,问佛道法 我们经常说大明有一个半圣人,是王阳明和张居正。 但。 立功、立言、立德三不朽上面,有一个人虽然不曾立德,但他在立功上超越王阳明和张居正,在立言上同样也超越了两人。 那就是——姚广孝。 我们查《永乐大典》,一说就是解缙和姚广孝共同编辑,其实是错的,首先是让解缙主编,但他编失败了。 解缙只带着147人,花了一年时间,随便整了个《文献大成》,就交给朱棣。 朱棣一看,满是儒家经典,当即大怒:朕要的是这个东西?朕要的是森罗万象,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 而不是你儒家一家之言! 当即罢免解缙的主编职位,让姚广孝担任主编,于是编辑队伍扩充到2196人,巅峰时超过3000人,花了整整五年时间,才编撰完成。 全书22877卷,11095册,约3.7亿字!汇集古今图书七八千种! 这才是我们后世知晓的永乐大典,那个汇聚文明所有精华而整理出的百科全书。 编撰这样一本书,对于主编有什么要求? 自然是这个统筹规划的人,要精通百科!他必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百家学说,无所不通,否则是做不来这个主编的。 而姚广孝做到了。 由此可见,这个和尚的智慧是多么浩瀚,阳明先生在“心”的造诣上已经高到了天上,但在“理”的造诣上却不如姚广孝远矣。 俗世的说法。 姚广孝在永乐十六年病逝庆寿寺,实际上老和尚并没有死,他只是退隐山林,斩断尘缘罢了。 自那以后,他并不理会俗事,哪怕历代帝王都知道他没有死,可他们来拜访,姚广孝也不是都愿意见的。 见了,也不会对世俗之事出谋划策。 嘉靖来的次数是最多的,姚广孝每次都会见他,因为嘉靖从不问政事,有时候也不聊天,就听老和尚念念佛经。 “你这只泼猴,又来扰我清修。” 姚广孝先是“批评”了嘉靖一句,这才对张执象说道:“这里只有一位无名老僧,并没有施主口中的道衍和尚。” 张执象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正要道歉。 嘉靖就从姚广孝手中拿过锄头,一边翻地,一边说道:“老和尚,这可是我给你送的宝贝徒弟,你可得小心爱护啊。” “错过了这一茬,以后你那一身衣钵,可就没人传了。” 老和尚抢过锄头,将嘉靖推开,说道:“你这泼猴,威胁我也就算了,还毁我的药田,不会种田别乱挥锄头。” “我可没威胁你,实在是你那一套,只有安平能学嘛。” “安平,过来。” 嘉靖向他招手,张执象才走过木栈,嘉靖揽着他的肩头,向姚广孝问道:“老和尚,这徒弟你收不收,给个准话。” 姚广孝放下锄头,拍着手上的泥说道:“得回答一个问题才行。” 嘉靖连忙推了推张执象。 张执象反应过来,施礼一拜,说道:“先生请问。” 姚广孝在一旁的木桌上坐下,拿抹布擦了擦手,正准备倒茶,嘉靖已经抢在前头了,他也就等着茶水上来,喝了口茶,他才问道:“三教同源,何解?” 张执象听到这个问题便陷入了沉思。 许久。 他抬起头,看向老和尚说道:“大道裂,百家出。万法皆同源。” “道家解决人与自然的关系,儒家解决人与人的关系,佛家解决人与自我的关系。” “唯有精通三教,才能得证大道,完成天人合一。” 张执象只能尽自己所能去答。 然而姚广孝的评价是:“不对。” “再给你一次机会。” “好好答。” 张执象心下一沉,一旁的嘉靖也紧张的捏紧了拳头,画面好似静止了一样,只有老和尚在喝着茶,眼看一杯茶饮尽,将要放下杯子的时候。 张执象终于开口了。 这让嘉靖松了口气,但张执象没有答,而是在问,他问道:“莫非,佛家是本土宗教?” 嘉靖有些愕然,去看老和尚,老和尚却笑了。 他问:“为何如此看?” 张执象认真说道:“佛教流传到华夏,结合了中华文化,才真正发扬光大,没有结合中华文化的佛家则落后淘汰,是以后世,唯有华夏的佛教能够昌盛,而其起源的天竺反而没落。” “佛教的内核既然是中华文化,那便算是本土宗教。” “既是中华文化,自然三教同源。” 姚广孝略微有了兴趣,他笑了笑,问道:“佛教何时传入华夏?” “东汉时期,白马寺?” 这个历史课本上就有介绍,张执象记得很清楚,但姚广孝又问:“为何取名为白马寺?” 张执象开始搜肠刮肚,答道:“有两个说法,一是白马负经而来,所以取名白马寺。二是《高僧传》中,说外国有个国王,曾多次下令毁寺灭佛。招提寺被毁坏的前夜,有白马绕塔悲鸣。国王听后,顿生慈悲之心,停止毁寺活动,并将招提寺改名白马寺。” “此后寺庙多以白马为名,传入华夏的第一座寺庙,也取名为白马寺。” 姚广孝没有理会白马负经的说法,而是直接问道:“何为招提?” 张执象愣了下,这不是音译吗? 倘若不是音译…… 他喃喃道:“招提,一般多指提拿犯人,寺庙怎么会叫招提寺……” 见张执象已经发现盲点,姚广孝便开始讲解:“《后汉书》记载,东汉明帝时期,佛陀为楚王造图谶谋反,明帝怒,遣使天竺,问佛道法。” “《魏书·释老十》记载,明帝遣郎中愔、博士弟子秦景等使于天竺,写浮屠遗范。愔仍与沙门摄摩腾、竺法兰东还洛阳。” “白马寺为何也会叫招提寺?” “因为佛陀本就是作为犯人,被提到洛阳的啊。” “何为浮屠遗范?” “死了的佛陀,才有遗范。” “《高僧传》所言有误,并非是外国的国王下令灭佛,而是汉明帝下令,让使者去大月氏借兵灭天竺,并灭掉佛教,毁掉所有寺庙,将佛陀与佛主全部送到洛阳来。” “然后……问佛道法!” “佛教高僧,佛法《四十二章经》,释迦牟尼立像,佛家的精髓全部都搬到了白马寺。在大汉朝廷的监督下,佛教必须向道教学习,进行改造。” “直到汉桓帝时期,才改造完成,允许传教。” “什么才算改造成功呢?华夏一直以来,都是坚持华夷之辩的,蛮夷自然敌视华夏。而佛教的重生,就是为此而服务。归化蛮夷,认可汉庭统治,才是佛教的职责。” “胡人或招或提,安排在寺里,统一接受教化。” “接受‘朝中’的原则。” “胡人信了佛,便是认可了‘朝中’,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哪怕佛教被允许传教,教徒也都是胡人。” “直到曹魏时期,才出现第一个汉人信徒。” “其人名为朱士行,愿受佛门八戒。” “民间谈及此人,多称之为——朱八戒。” 118、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猪八戒!! 听到这里,张执象感受到了双重的震撼,他知道西游记,却不知道猪八戒的原型竟然是第一个信佛的汉人。 等等,既然三国时期才有第一个汉人佛教徒。 那么…… 张执象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朱士行是哪一年的人?” 姚广孝微微一笑,答道:“曹魏嘉平二年,即,公元250年。” “公元!!” 张执象几乎惊叫,姚广孝有些诧异,但还是平静的解释道:“汉平帝时期,王莽将太岁纪年改为干支纪年,于汉光武帝时期正式推行,此后近两千年皆用干支纪年。” “因而,便以王莽改制的元始元年称为公元元年。” “如此能够简便直接的看出纪年。” 张执象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历史历史,必须先有历,才有史,若是没有历法,连时间都记不清楚,如何能算作信史? 西罗人说耶稣降生于公元元年。 然而西罗人的历法有巨大漏洞,他们所使用的儒略历一直到1582年,历法误差已经到了十天之久,才忽然改为格里高利历,竟然就是粗暴的将历法往后顺延了十天。 西罗人根本就没有修正历法的能力。 历法差十天节气就全乱了,根本无法指导农业生产。 不存在有修正历法能力而不去修正的可能。 儒略历每128年就会有一天的误差,推衍可得,西罗人直到公元300年左右才获得历法。 纵使有耶稣,他们也不知道耶稣具体是哪一天,甚至是哪一年的降生的。 公元元年是耶稣诞生年的说法,根本就无从提起。 而且。 历法是最讲究准确性的,如果一个历法的元年以某个神的降生而作为基准,那它就是一个可笑的历法,一个伪历法。 真正的历法,其元年只能是一种情况——换了新历法。 公元,就是干支纪年。 第一个汉人佛教徒出现在公元250年,出现在曹魏时期,而佛教什么时候在中原大地兴盛起来的呢?答,是五胡乱华(公元304年)。 佛教,本来就是为了教化胡人所用。 大量的佛教徒都是胡人,他们即便侵占了中原,也是来争谁更“朝中”的,比的是谁在中原汉化的最彻底。(仅从文化上论述) 其中,北魏孝文帝获得桂冠。 《洛阳伽蓝记》记载:京城表里,凡有一千余寺。 可见北魏时期佛教的盛况。 少林寺也是在北魏孝文帝时期建立的,也从此开创了禅宗时代。 “佛教的兴起本质上是一场民族大融合,它不仅仅是精神内核上源于华夏,更是体现在血统上的归流华夏。” “在汉朝时,世界上就只有一个文明,只有一个华夏。” “在大唐时,世界上也只有一个文明,只有一个华夏。” “在我们大明,也是如此。” “三教同源,源于文明。” 当张执象得出这个答案的时候,老和尚才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他说道:“没错,三教同源,源于文明。” “你懂得了这一点,才配做我的弟子。” “但你是否想过,‘问浮屠道法’还不是最深层次的三教同源。” 张执象正色道:“请先生教我。” 姚广孝便问道:“可读过《诗经》?” 张执象一愣,这个问题,阳明先生也问过他,他犹疑了下,说道:“先生可是要说‘诗’字?阳明先生告诉我,诗者,言寺者也。” “寺乃朝中之廷……” “原来如此,怪不得佛教的庙称为寺。” “等等。” “先生是说……佛教,原本就是从华夏走出去开辟‘乐彼之园’的商人们所创建的?” 姚广孝咦了声,他没有想到王阳明还教过张执象,不过,张执象能够领悟到这一点,也是值得称赞了。 他赞许道:“不错,上古之时,开辟蛮荒之地,若不髠头,是不好打理的。” “僧人至今还有苦行僧的习俗。” “便是上古之时流传下来的,因为商人要开辟蛮荒,寻找适合居住的地方,传播文明,建立文明,所以要走很远的路,路上条件艰苦。” “那么,最远的地方,他们曾到哪里呢?” “《后汉书》记载,西方有国,名为大秦,其类华夏,髠头而衣纹绣,能耕织。” “如果你们看过郑和海图,就会知晓,大秦,在红海西侧。(埃塞俄比亚)” “大秦人跟我们长相肤色类似,都是和尚一样的光头,但穿着华丽的衣服,能够农耕桑织,为何我们自汉以来,都要跟大秦有联系呢?” “因为它就是最早走出去,并在海外站稳脚跟的商人。” “他们一直在‘朝中’,他们是认可华夏的宗主关系的,我们也会在汉唐时期,还有下西洋的时候去帮助他们,给他们带去先进的技术,作为他们朝中的回馈。” “髠头并非一定是僧人,但僧人一定髠头。” “一花开百叶,在海外各地,商人先祖带着华夏文明去建立了寺,有的磨灭在历史长河当中,有的却启发当地的蛮夷,开创了新的文明分支。”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这便是《诗经·小雅·鹤鸣》之言,是商人们最早的想法,也是一种回报。” “佛教归于华夏,便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业果。” “何止三教、百家,世上所有文明,皆我华夏起源,百川分流,总有归海之时,以我中华为本,一切蛮夷之兴起,不过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百川归海,鼎新华夏。” “便是三教同源的真谛。” “张执象,我一生之学问尽在‘文明’二字,你可愿学?” 那股高山仰止的感觉扑面而来,竟然比阳明先生还要强烈,不,是因为阳明先生在尽可能的收敛气势,而面前这位没有。 这只“病虎”,向来是如此张扬。 张执象看到的不仅仅是姚广孝的气势,看到的更是华夏文明的气势,他如今才真正知晓,自己的文明是多么的伟大而强盛。 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八个字更是让张执象振聋发聩。 他终于明白,华夏文明在后世的劫难并非不可逃脱的天劫,祸兮福所倚,先祖们早在数千年前就在为这一天而布局了。 即是劫难,也是浴火重生的机遇。 华夏文明曾经的积累,并非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而是等待有一天,百川归海,我们吸纳了“分支”之后,将为华夏文明注入新的生机,我们再一次崛起的时候,将比历史上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盛。 昭昭日月,故国有明,远迈汉唐。 红旗招展,华夏复兴,世界大同! (ps:五胡十六国时期,胡人选择的是自我汉化,而非将汉人胡化,这与蒙元、满清有明显区别。) (ps:推荐b站up主“神都俗人”,许多有趣的知识都是从up那里看到的,特别是上古史部分。古天文知识推荐up主“玮香主”。明史推荐“专解明朝疑难杂症”。) 119、齐心协力,开天辟地 姚广孝的学问,张执象自然是愿意学的。 倒不如说,他一直以来,都在寻找这样的学问,越是了解社会历史文明的结构,就越是会想要寻找一个答案。 却不想在几百年后的世界,没有人给出答案。 但在大明嘉靖六年,遇到了归隐山林,长生一百余岁的姚广孝的时候,得到了那个答案。 只有了解文明的源流,才能知道文明的未来。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就是先祖给出的答案,早在数千年前,商人的先祖阏伯和南仲两兄弟闹别扭,恰逢大水之后,家乡被淹,华夏部落需要更多的宜居地来发展和保存文明。 所以,上古时期的那位天子示阏伯以“周行”,即天文学,或者说更早的说法,“缀术”,内算和外算之学,文明最核心的学问。 于是,阏伯带领族人迁徙开荒,离开“伊洛之甸”寻找“乐彼之园”。 他们在蛮荒上开辟文明,此举无异于开天辟地,他们将文明的种子散布到全世界,然后与文明的主体相辅相成。 三教同源,佛教的归流,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一切的前提就是,要以华夏文明为本,因为华夏文明才是人类文明的主干,若是丢了主干,枝叶再发达,这棵树也只有死路一条。 张执象自从下山以来,就从没有想过,要单纯的推翻这个世界。 用马先生那一套是解决不了所有问题的,因为从事实上来看,那几个国家都已经失败了,他们的敌人不光是用资本二字就可以概括的。 不解决文明的问题,单纯的改变制度。 即便是有几十年的欣欣向荣,终究也还是会回到原点的。 我们需要做的不是马先生与华夏文明相结合,而是华夏文明吸纳马先生,再一次“三教合一”。 这才是答案的方向。 一个文明能否突破内生矛盾的界限,迈向更高维,迈向长生;一个国家能否突破历史周期律,长盛不衰;一个人能否突破生老病死的宿命,抵达长生。 这三者其实是相辅相成的。 一个人修仙,王朝更替的劫难,你能躲过,那文明灭亡的劫难呢?就算躲过了,文明没了,一个人活着,意义何在。 人可以超脱于族群,却不能孤独于族群。 张执象从未在意过功名利禄,也无意当官参与朝政。 但有些东西,他不得不考虑,他想长生,定然就离不开大明的国祚与华夏文明两个槛,所以,他下山做了这些事,所以,他来了京师,成为了大明的国师。 嘉靖带张执象来姚广孝这里。 是发自内心的对张执象亲厚,他说,国师与朕共寻长生,他将个人的长生,寻求伟力的长生寄托在了张执象身上。 而国祚与文明的长生,他将一肩挑之。 张执象已经拜姚广孝为师,嘉靖便留他在姚广孝这里学习,而他自己当天则返回了皇宫,他还要面对这朝堂的尔虞我诈。 乾清宫。 御前太监黄锦伺候着皇帝,他替嘉靖换鞋洗脚,一边捏着脚,一边问道:“万岁爷怎么傍晚就回来了,往日里都是在庆寿寺过夜的。” 嘉靖有时候会失眠,唯独在老和尚的念经声中睡得最香。 所以,他去庆寿寺一般都会过夜。 嘉靖靠在软椅上,神思还在庆寿寺那里,他回想着白天的见闻,笑了笑,说道:“以后应该都不会失眠了。” “是吗?那可太好了!” “黄伴,你知道吗?朕,真的好羡慕安平啊。” “陛下羡慕国师?” “啊,太羡慕了,但是没办法,朕是大明的天子,这本来就是属于朕的责任,但朕看着安平,就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 “奴婢书读的不多,但知道汉武帝看霍去病,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影子一样,我想万岁爷也是的。” “不,不一样。” 嘉靖坐起了身子,他前倾着,威势一下子就起来了,他看着黄锦无比认真的说道:“霍去病英年早逝,怎么比得了朕的安平?” “朕的安平不仅不会早逝,还会长生久视。” “永远护着大明,永远护着华夏。” “你……懂么?” 黄锦一下子满头大汗,紧张的说道:“奴婢,奴婢……” “算了,谅你也不懂。” 嘉靖轻轻踢了黄锦一脚,黄锦便松了口气,赶紧给嘉靖擦干脚,嘉靖便直接踩在地毯上,准备去书桌那边,可刚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说道:“传旨,让张璁来见朕。” 是夜,张璁进宫,因为避讳,被嘉靖赐名为“张孚敬,字茂恭”。 次日,内阁风云涌动。 五月五,端午。 早朝。 嘉靖以张璁掌管都察院整顿吏治有功,进礼部尚书,入内阁办事。 此话一出,满朝震惊,虽然早就知道张璁因为提出“继统不继嗣”,支持嘉靖在大礼议中获得了胜利,成了嘉靖的心腹。 但没有想到,这个正德十六年才中进士的家伙,短短六年就进入了内阁。 一时间,朝堂喧嚣无比。 抗议声此起彼伏,最主要的是,张璁是嘉靖的人,他们怎么能让嘉靖掌握所有权利呢,如今内阁都有三个是嘉靖的人了,再加下去,那还得了?陛下岂不是要乾纲独断了? 再说了。 内阁辅臣一般都是由百官廷推,皇帝亲自任命那都是哪一年的事了,陛下你怎么能够如此任性,开历史的倒车呢? 然而,嘉靖并没有理会他们。 他继续让黄锦宣读圣旨,竟然是要罢免费宏和石珤,这下彻底惊起了千层浪,朝堂差点没有吵翻,当场就有“清流”御史斥责皇帝,马上就要来一个死谏,当场撞死。 但,嘉靖没有给他们发飙的机会。 因为接下来,他的这一道圣旨更加重磅。 黄锦宣读道:“今《明伦大典》即将修撰完毕,昔日大礼议诸多细节一一捋清,罪魁祸首当重新定罪。罪魁祸首者,乃少傅,太子太傅,谨身殿大学士,左柱国杨廷和。” “其于朕登基之时多番阻拦,意图陷朕于不忠不义不孝之地。” “按律当抄满门。” “念其悔过之意诚恳,上表《忏悔录》,细数昔日之昏庸,诸多朋党之逼迫。朕细读《忏悔录》,念其实乃无奈之举,且做宽大处理。”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杨廷和为罪之魁,以定策国老自居,门生天子视朕。是为大不逆!” “从即日起。” “将杨廷和削职为民,终明一朝,永不起复!” “钦此——” 朝堂瞬间安静,因为谁也不知道,此刻嘉靖手中把玩的那本《忏悔录》里,杨廷和到底有没有把他们写进去…… 少年天子,在这一刻,终于成为了真龙。 上架感言 1号上架! 新年新气象,希望兄弟们都能给个首订支持下。 先说加更规则。 上架当天五更,没办法,过年也没有太多时间,尽力了,上架以后,如果首订过1200,二月份都是三更。收藏1.4万,不到10:1的收订比就可以。 如果首订只有1000,则加更15章。 如果首订只有800,则加更5章。 关于打赏月票,上架后,一次性万赏加更1章,每月限5章,月票每200张加更1章,每月限5章。(打赏月票加更次月结算,2月份主要是还首订加更,当然,如果不用加更的的话,就摸鱼了。) 盟主加更5章,打赏后五日内结算。 白银盟……没想过,如果有的话,当月更新变成三更保底吧。 兄弟们,不是不想疯狂更新,是有些时候光是查一些东西就要大半天,总有人说我高级水,讲道理,写那些东西耗费的时间和精力更多。 说说开篇的“长篇大论”。 不是说看小说还要门槛,而是本书的力量体系是这样,我们传统文化的内算学是这样的。 我得把基础先讲清,把地基打夯实,楼才能建得高。 如果劝退了一些读者,我深感抱歉,至于私货方面,写书主观想法肯定是有的,但很多东西我也没本事去发明创造,这些本来就是有的,我只是了解到,写了出来而已。 关于人设。 张执象前世病弱,十六岁,缺乏社会经历,不是为了弱化男主,而是为了减少知见障,书中你们可以看到,即便如此,张执象依旧有很深的“唯科学论”。 老天师给他破除知见障,王阳明、姚广孝来教他什么是华夏文明,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如果是一个二三十岁,经历了社会的老油子,那就怎么教都没用了。 至于为何不写土著。 我相信看到118章的已经明白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就是那个答案。 关于明史和世界观过于阴谋论。 只能说这本书,它的世界观就是如此,当然,你要有兴趣去考证,也可以发现一些不错的思路,如果能够跟书中一些东西印证,那就巧了不是。 以上。 小说乃小说家一家之言,勿偏听偏信,请明心见性,自作主张,辩证思考。 若是觉得还对您口味,觉得有趣,请不要吝啬订阅。 谢谢。 群号:669225142. 有兴趣的可以加群,如果加群问题的答案“张执象”不对,就试试“李和”。 120、神龙见首,气象已成(新年快乐,求首订) 嘉靖拖了十多天不上朝,又岂是单纯的听张执象讲故事?他跟杨廷和是有默契的,或者说,同一境界的高手,是能够猜到对方想法的。 果然。 他等来了杨廷和的认输,手中拿着《忏悔录》的他,终于拿到了朝堂的权力。 而当几日后这次早朝的消息传到应天时,杨廷和看到了登门拜访的王倬,此时的杨廷和披头散发,一身白衣,正在下棋打谱。 王倬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怒火,走到杨廷和面前,问道:“杨兄应该明白,你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吧?” 杨廷和笑道:“我备了一壶酒。” 王倬猛的拍在棋盘上,棋子纷飞跳落,他低吼着问道:“这是你一壶酒,一条命,能交代的?” 杨廷和拿过一旁的酒壶,慢慢给自己斟着酒,说道:“老夫现在心情豁达,身体也还行,想来多活两三年,没什么问题。” “我活着,《忏悔录》就有无穷的威力。” “我死了,就死无对证了。” “这杯酒……王侍郎让不让我喝?” 杨廷和举着酒杯问道,王倬的面容有些狰狞,因为杨廷和的背叛,他们在京师朝堂完全失去了对嘉靖的制衡能力。 就算杨廷和现在死了,费宏、石珤被迫致仕的结果也不会改变。 内阁如今五人,杨一清、张璁、谢迁、翟銮、贾咏,四个都是嘉靖的人,唯有一个谢迁在内阁独木难支。 其他六部官员。 在这几天已经损失了一大批,张璁献上《宪纲》,以整顿吏治为由,几乎将京师朝堂来了个全面换血,而他们的人敢怒而不敢言。 毕竟嘉靖迟迟没有公布《忏悔录》,谁都怕当出头鸟,到时候就不是被贬那么简单了…… 现在你杨廷和死了,京师朝堂的大势就能挽回了? “你投靠嘉靖,无非是看着嘉靖起势,想要为自己儿子留条后路,可你想过没有,在你背叛议事院的那一刻,你杨家就注定灭门了。” 王倬阴沉无比。 杨廷和却没有什么波澜,他平静的说道:“有没有可能,是你们被骗了呢?” “什么……” “《忏悔录》里面,老夫写的,可都是跟张太后勾结谋害天子的事情,其余臣子,一个都没写,嘉靖根本就不可能公开《忏悔录》将火烧到皇室身上。《忏悔录》的作用是嘉靖用来对付张太后,摆脱太后对帝王的枷锁,进而控制后宫的。” “你!” “老夫又不曾背叛议事院,只是你们,还有京师的那群人,被嘉靖吓到了,认为老夫会背叛你们罢了。” 王倬的怒意比之前更甚。 但按照杨廷和的说法,他还真没有背叛南京,对杨家动手的条件也就不成立了,只要不是议事院决定全力动手,嘉靖定然是能护住杨家的…… “《忏悔录》,嘉靖一定会拿给张太后看的,你们过几天去问就知道了。” “另外。” “老夫知道的东西很多,饮下了这杯酒,就带到土里面去了,可倘若我儿出了意外,说不定就会被人翻出来,你说是吗?王侍郎。” 杨廷和说完,便饮下了毒酒。 坐在他对面的王倬没有答话,可看着杨廷和带着笑容死去,只觉得那笑容竟是在嘲讽他们一样…… “杨廷和!!” 王倬愤怒的掀翻了桌子,棋子落得满地都是,但,无济于事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揭露杨廷和的恶行,让他在史书上变成一个不折不扣,遭受万世唾骂的奸臣! …… 朝堂风云涌动这些天,张执象都在姚广孝那里。 在跟随姚广孝学习了一个月后,姚广孝便说:“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你了,你应该下山了。” 于是,张执象拜别了姚广孝,走出了庆寿寺的后山。 他走到寺庙前院,路过大雄宝殿的时候,便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正百无聊赖的拿石头丢树枝,他笑了笑,走到她身后说道:“把树枝打折了,小心方丈找你赔钱。” “咦!!” 依琼猛然一惊,她震惊的转过身,问道:“你是怎么到我后面的?” 张执象疑惑道:“就这么走过来的啊。” 说着,张执象还走了两步,明明声音不小,她光听声音都会察觉到,可为什么刚刚没有发现?小家伙变这么厉害了吗? “你跟老和尚学什么了,这么厉害?” 张执象自从进宫以后就没有了联系,一共消失了四十多天,若非嘉靖派人通知他们,张执象在庆寿寺跟一位老和尚学习,王绛阙也表示她知道那位老和尚,他们早就坐不住了。 可即便如此。 雨水担忧少爷,每天都要来庆寿寺等候。 依琼自然也跟着过来了。 听依琼问他学了什么,张执象挠了挠头,说道:“也没有学修行啊,老和尚只是类似于《资治通鉴》一样给我讲了遍历史。” “硬要说的话,这算是屠龙术吧。” 历史就是最好的屠龙术课本,而所谓的龙,其实就是文明。修行常说“识神死而元神活”,而文明需要先杀死,才能长生,故而有“屠”这一字。 当然,后世的五本屠龙术,只能算屠龙术的一小块范畴而已。 文明这个命题太大。 也唯有姚广孝这样的神人才能够将“龙”描述出来,因而这世上能够看到“龙”的人,极少,即便嘉靖看到的面貌,也不如张执象齐全。 因而张执象这一趟最大的收获就是见了真龙。 这条龙该怎么去屠,却没有任何人可以教他,只能他自己去悟。 “真的只学了历史?可我感觉……你变厉害了。” 依琼弯下腰,捏着张执象的脸蛋说道,嗯,感觉脸蛋都变光滑了,是不是错觉?这小子好像变帅气了许多。 “有吗?” “饱读诗书气自华,可能是因为破除了知见障,对这个世界看得更加透彻了,所以显得自信了一些吧。” 他平平淡淡的说着很厉害的话,但偏生是一副超然物外的表情,简直把依琼萌翻了。 她当即扑了上去,磨蹭着他的脸蛋说道:“哇哇哇,好可爱,好可爱。” “诶?!!太近了!!” 张执象瞬间破功。 121、心过云岫,鸟倦知还(新年快乐,求首订!) 大雄宝殿内。 一席白衣的绝色少女虔诚礼佛,吸引了无数目光,少女如同一朵娇柔的白莲花,里里外外绽放着纯洁的气息,但似乎物极必反,纯洁到了一种极致,便是极致的诱惑。 王翠翘已经为张执象连续祈福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王公贵族的子弟,几乎整个京师的男人都为她而疯狂,其中不乏跋扈之辈想要强行将她掳走。 在大防风出手两次后,那些人才终于冷静下来。 知道王翠翘的“主人”便是那位新晋的国师,近来名动天下的龙虎山小天师。 因此,强硬的手段不可取,只能靠感化了。无数自诩风流的公子,便跟着王翠翘来鸡鸣寺拜佛,意图博取美人的芳心。 可王翠翘自幼在诚意坊长大,能不知道这些男人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不曾理会,只是虔诚礼佛,求佛主保佑张执象能够顺顺利利,小丫头雨水倒是也有这份心,但常常念经念着就睡着了,今天也不意外,坐在蒲团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张执象走进大雄宝殿。 看着雨水那个样子,不由会心一笑,上前,敲了雨水脑袋一下,说道:“喂,回家了。” “呀——少爷?” 雨水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看到张执象后,便一把扑到了他怀里,小丫头身材娇小,虽然有十岁,但张执象这三个月来蹿了些个头,竟不比小丫头矮多少了。 王翠翘看着雨水撒娇的样子,眼底闪过了一丝羡慕。 见张执象看她,她轻轻一福,低眉顺眼的喊道:“少爷。” “你这些天都在为我祈福?” “嗯。” “有心了。” 只如此给了个评价,张执象便牵着自家丫鬟离开,她眼中泛过一丝失落,但却没有怨言,只是低眉顺眼的跟在后面,不惹人半点烦。 然而。 有人却看不过去了,那群追逐她的公子哥,见月来求而不得,反而有点入戏太深,成为情种的样子,当即就有人为她打抱不平。 “你站住!” “张执象是吧?翘儿姑娘为了给你祈福,这一个月来,每天早上卯时便到佛主跟前上香念经,太阳下山了才回家。” “她一片苦心,你就只这么个评价?” “倘若你不知道怜惜,那便将翘儿让与我好了!” 张执象闻言转身,见了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也没有反驳什么,只说了句:“她若是愿意跟你走,你自带去就是。” “真的!!” 那公子哥大喜,连忙上前两步,生怕王翠翘不认识他,又再次自我介绍了一遍,说道:“翘儿姑娘,小生名叫范灵煜,乃山西介休范氏嫡长子!” “范氏为晋商八大家之首,家资巨万。” “我,我尚未娶妻,你若愿意跟我,我定然十里红妆,八抬大轿迎你入门。” 介休范氏。 晋商八大家,张执象想起来了,满清八大皇商,可不就是他们吗? 都说京中巨富多属晋商,没有想到随便遇到一个公子哥就是范家的人,晋商啊…… “不劳范公子抬爱。” 王翠翘朝范灵煜淡淡一礼,便看都没有看他,直接走到了张执象身后,一副婢女的样子,这让范灵煜错愕之后,愤怒无比。 “你!你!你怎能如此不自爱!宁愿当一个婢女,也不肯做我的妻子!” 王翠翘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灵动的眼睛,委屈而央求的看着张执象,好像她受欺负了一样,张执象叹了口气,说道:“依琼,帮范公子清醒清醒。” “得嘞!” 依琼兴奋一笑,直接从腰间抽出一条鞭子,华丽的冲上前去,一鞭子直接抽向范灵煜的脸颊,范灵煜闪躲不及,脸颊被鞭梢扫过,划出一条火辣辣的红印子。 “你竟敢打我!!” 范灵煜捂着脸,满是不可置信。 张执象感到奇怪的偏了偏头,问道:“汪养浩还在我手里,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敢打你?” 范灵煜瞬间打了个激灵。 直到张执象一行离去,他都没敢说出半个字,跟着他一起的那群公子哥倒也没有嘲笑他,只是感慨:“这也太跋扈了吧……” …… 王家在京师也有大宅子。 比不得应天府的桂园,但也是四进的大院子。 哪怕拿到了“登闻”两纲的盐引,王家也没有急着回去,他们知道张执象在京师不会待太久,所以等着他一起返回。 不过,王源之倒是很忙,这些天很少回家。 范家的事,问王绛阙也一样。 “五大商帮,徽商、浙商、苏商、粤商、晋商,与另外四家靠航海贸易不同,晋商主要经营盐铁茶马,与北边的蒙古、女真,西边借助旧丝绸之路的茶马古道做生意。” “就贸易体量而言,晋商是不如另外四大商帮的。” “毕竟陆路运输能力和耗费都太大。” “晋商虽然赚的少些,但他们在北方的钱庄业务一家独大,能够调动的资金却不少,对北方经济的影响力要远大于他们的财富体量的。” 王绛阙的意思,张执象听明白了。 晋商赚的钱可能是最少的,但实力不是最弱的,这与大明的南北大环境有关,南边已经快进入工业社会了,北边却还是农业社会。 五大商帮毫无疑问是以徽商为首,但另外四家孰强孰弱,并不好比较。 王绛阙还有一点没有说。 大明最顶级的豪商都是有生肖令的,例如王源之手上就有午马令,而晋商八大家,其实是范家一家独大,另外七家都是从附。 因而,范家也是有生肖令的。 但,说与不说,其实也不重要。 徽商四大家都有生肖令,汪家都那样了,许家也得罪了,张执象还真不怕这些。 王绛阙没有把这个小冲突放在心上,毕竟他们也快离开京师了,她看向张执象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龙虎山?” “再见一次皇上,差不多就该回去了。” 张执象眺望门外的景色,看着这陌生的天空,出来这么久,累了,也想家了。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入世经历的够多,该回去消化静修了。 122、十年约定,告别京师(新年快乐,求首订!) 一个月的时间,哪怕南京那边已经反应过来,不再畏惧《忏悔录》,嘉靖也已经完成了对京师朝堂的大致掌控。 这些日子来,《太乙金华宗旨》和《炁体源流》他只看了两遍。 知晓大致内容后就没有再翻过了,他修道十余年,理论足够扎实,要论丹经道法,还是以《周易参同契》、《悟真篇》、《性命圭旨》为最佳。 至于修仙九境改十境,多了“回光”。 嘉靖其实在听姚广孝讲三教同源的时候,也迈入了“金华乍吐”的境界,端午早朝过后,他甚至踏入了“金华正放”的第二层境界。 但,他却没有去西苑清修。 甚至于这些天都没有打坐,他在处理朝政之余,手上就一直拿着那本《分析报告》,他听张执象讲了后世历史,自然知道这份分析报告是源于马先生那副框架下的产物。 对于“从来没有什么神仙皇帝”这种事情,嘉靖倒是不在意。 神仙皇帝靠不住,那自然就只能靠自己,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他自己写《西游记》,不也妄想着孙悟空能够大闹天宫,打碎漫天神佛? 至于打土豪分田地。 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明朝立国之初,太祖皇帝朱元璋就做了,凡大明子民,男子赐田15亩,天下收税之田共计九百万顷,此后但有新地垦荒,皆不收税。 然而国朝至今,土地兼并不知几何,百余年间新垦荒的田地不见,旧有的九百万顷税田已经不足一半了。(张居正丈量土地才七百多万顷,到江苏就测不动了。) 洪武年间,每年光田赋就有两千七百万石粮食,还不算屯田所得,盐税每年能收一千多万两。 如今大明的赋税全部加起来,才两千万石粮食,百万两银子。 税率没变,差别却如此之大。 那么田地到底在百姓手中对国有利,还是在那些士绅商贾手中对国家有利?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够分得清。 至于这个主义,那个主义的。 嘉靖倒是没有太在意,不过是老调重弹的东西罢了。 《礼记·礼运》早有记载: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平均财富就能实现大同社会了吗? 并不是,张执象说后世也没有实现,平均财富只是实现大同社会的一部分而已,要实现大同社会,必须社会中每一个个体都有极高的道德素养。 仓廪实而知礼节。 平均财富不过是达成仓廪实的方法而已。 而仅仅是知礼,并不能达成大同社会,真正达成大同社会,恐怕要先像阳明先生说的那样,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引车卖浆者流,都要做收拾精神、自作主张的大英雄。 每一个人都在“致良知”,方能共建大同。 而在大同的基础上,如果每一个人都能修行长生,天真安乐,那便是上古华胥之治。 在嘉靖看来,那才是终极目标。 “陛下,国师求见。” “快请!” 见到张执象,嘉靖很高兴。 他拉着张执象问道:“国师在老和尚那里学得如何?” 张执象说道:“孔子见老子,如见真龙,我跟着姚师学了一个月,终于是神龙见首了。” “哦?” 嘉靖极为感兴趣,与张执象聊了会学习的心得,稍后便开始聊国家的治理,嘉靖问道:“如今朕初步掌控了朝堂,国师觉得,接下来朕该怎么做?” 张执象也想过这个问题。 他说道:“想要变法,想要做更多的事情,陛下必须先掌握更多的权力,这一点上,我相信陛下比我更懂。” 嘉靖点头,说道:“朕打算三年整顿吏治,三年整改京营,三年掌控九边彻底收服蒙古、女真等部落。” “以九年积累力量,然后丈量天下土地。” “江南若是不从,朕便领大军南下,犁庭扫穴,绝其种类!” “而后收天下田亩于公,效太祖之法,重新勘定人口,给天下百姓分田。” “以至于重下西洋,复永乐盛世!” 张执象没有点头认可,而是反问道:“陛下这九年在前进,天下百姓就枯等九年吗?” “国师的意思是……” “百姓也要进步的呀,陛下。” 嘉靖哪怕知晓未来的历史,但他毕竟不是那个时代的人,没有经历过,是会下意识忽略普罗大众的力量的。 而不发动群众的力量,怎么改天换地? “陛下。” “在告辞之前,我有三个建议要告知陛下。” 嘉靖愣了下,他没有问是什么建议,而是拉着张执象问道:“国师这么快就要走了吗?朕……” 他想挽留,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张执象说道:“陛下既已知未来,相信该怎么做,陛下心中已经有了决断,而为了达到目标,我们必须要有足够的力量。” “大寒之前有大暑。” “随着天地阳气的充足,修仙者的盛世来临,超凡的力量将越来越强大,世上有仙,有神,同样会有妖魔鬼怪。” “如鄱阳湖中遇到的海外邪崇一样。” “未来只会更多。” “陛下不仅需要山下的力量,同样需要山上的力量。” 张执象的平静中透着自信,也提醒了嘉靖一个很重要的事情,个体的力量越来越强,可能会影响天下大势的平衡。 所以,张执象得回山修行了。 嘉靖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那,安平就与朕立个十年之约吧。” “十年后,天师下山,万鬼惧伏。” 张执象也将拳头递了过去,约定道:“十年后,虎豹成文,百兽仰首。” “哈哈哈……” 两人相视大笑,嘉靖问,刚刚要说的三点建议是什么,张执象说,山医命相卜五术,唯有医术是显学,最能实证的。 嘉靖应该与王家合作,以王家的药材资源为基础,再让太医局编出一本《赤脚医生手册》,培训或招揽大量医生先填补农村空白。 此等仁政,是人民百姓可以直观感受到的。 让中医走进千家万户,人民才能够切身的感知到文化的熏陶。 其二。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后世在外算上近乎偏执的发展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内算的先发优势,古人在内算上领先太多,外算就算稳定发展,也是不平衡的。 所以,要认为的促进外算的发展。 在科举当中,需另开一科,专考数学自然,并且想办法建造此类学校,集中培育。 这事并不会有阻力。 因为修仙的盛世来临,南京那边也需要更强的科技力量来制衡,他们相比于不可控制的鬼神,是更钟情于武器这种物品的。 其三。 以皇帝内帑为准备金,以朝廷信用做背书,开办银行发行货币,唯有掌握铸币权,朝廷才能够获得金融主权。 财政如果赤字,什么事都办不成的。 关于经济方面的知识,张执象在那十天的时候,已经全部讲给了嘉靖,拥有更超前的知识,相信嘉靖不会如同洪武年间发行的宝钞那样,再被那些人败坏掉。 123、明心见性,可修行矣(新年快乐,求首订) 六月十日。 张执象离开京师,在城外嘉靖亲自送行,一直送到运河码头才停下。 登船之前,嘉靖犹自不舍的拉着张执象,相比于张执象这个穿越者,在这个世界,其实嘉靖要更加孤独。 唯有张执象能够懂他,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拉着张执象的手,说道:“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那位先生的诗词实在令人回味无穷,安平在走之前,再送一首诗词给朕吧。” “好。” 嘉靖向他要诗词,其实也是在言志。 表示他会践行先生的路,不会辜负张执象对他的期望。 “虽然没有下雪,但想来还是那首词最合适,陛下请听。” “《沁园春·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张执象一首词念罢,嘉靖只觉得心头都是火热的,他呢喃道:“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哈哈哈哈——” “好一个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安平!” “朕等你回来!” “我们一齐做那胜过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风流人物!” 张执象笑道:“嗯,约定了。” 说罢,他深呼吸一口气,后退一步,躬身一礼,说道:“陛下,臣走了。” 嘉靖也长身一拜,没有言语。 直到张执象登船,船只开动,他才直起身来,看着商船远去,最终消失不见,而他依旧站在江边,吹着江风。 “陛下?”黄锦轻唤了一声。 嘉靖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说道:“走吧,回宫。” …… 从京师快舟而下,南下时的队伍就不如北上了,抵达京师的1210人当中,只有不到400人选择重新回到江湖。 毕竟嘉靖给的封赏很诱人。 锦衣卫小旗起步,比起没有品级的力士、校尉,小旗可是从七品的武官,更重要的是,锦衣卫乃天子亲军。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他们固然是为了行侠仗义才行走江湖,但这与他们加入锦衣卫并不冲突,他们比以往那些招募的锦衣卫更加充满理想。 不管厂卫过去如何,他们这一批进去,定然是要为匡扶正义而努力的。 而他们也正是嘉靖最需要的人,有理想,是他亲手提拔,他登基之初被剪掉厂卫,并不是说他不想要厂卫,而是时局不允许,如今,却是可以了。 有这八百人为骨干后,瞬间就扩充了起来。 锦衣卫的力量已经今非昔比。 属于徐家的那些家丁则被安插进了九边,借助魏国公府的影响力,嘉靖也开始在九边布局,所以徐丁早早就赶赴大同了,他们这次南下只有王家的护卫和两百名随行的江湖义士。 一共近六百人,分作八艘船南下。 那些战舰嘉靖没有提,是默许给王家了,王家自然将战舰和火炮都布置到了鄱阳湖,虽然夺岛之战已经过去,但实力增强,下一次的夺岛之战王家就很受人瞩目了。 南下不比北上。 他们没有登闻鼓要运输,也没有必须要去的目的地,南京这时候也没办法调动大军,所以路上很安稳,并没有出什么意外。 在应天的时候,与江湖义士们告别,王家的护卫也散去许多,最终只有一艘商船继续南下,宛如他们曾经出发时一样。 历经28天,船队终于抵达贵溪。 出发时春光潋滟,回家时已经是七月流火了。 且做分别之时。 在贵溪码头,张执象朝王源之长身一礼,由衷的感谢道:“一路上若非王叔照拂,这次北上根本无法成行,许多事情未能展开,怕是就要打止。” “陛下对王家的赏赐,是王家于国的功绩。” “我们私下之间,安平如今尚幼,身无长物以报,路上写了一本《世界物产略解》,还请王叔收下这份心意。” 王源之自然知道这本书的贵重之处。 他想了一下,还是收下了,说道:“那我且当聘礼收下了。” “啊?” “你小子送了定情信物给我女儿,不会要当没发生过吧?” “我,我不知道梳子……” 王源之直接转身,挥了挥书说道:“定情信物送了,聘礼我也收了,十年后,等你来娶我女儿,别失约了。” 他直接上船了,不给张执象辩解的机会。 张执象有些尴尬的看向王绛阙,王绛阙并没有理会这件事,而是说道:“那本分析报告我看了,这十年我会做一些东西,大概陆续会有写信给你,你看完后记得回我。” 说罢,她轻轻朝张执象一福,便也上船了。 张执象看着他们父女离开,有些困扰的挠了挠头,雨水则笑道:“少爷出门,便订了一门亲事,等回了家,老爷指不定多高兴呢。” “就知道贫你家少爷。” 张执象弹了雨水额头一下,将这些事都抛之脑后,欢快而大声的喊道:“回家咯!!” 他出去几个月,身高长了一些,但码头的工人们许多都认识他,纷纷打着招呼:“小天师回家了,小天师好啊。” 他也一一给乡亲们打招呼。 雇了两辆马车,他们便载着东西回家了。 日暮时分到家。 张符氏见到儿子,那是一个惊喜开心,抱着张执象就是一顿疼爱,热热闹闹的喜庆了一晚上,第二天张执象便上山。 玉皇殿。 看着背身站立的老天师,张执象踏入殿内,恭敬一礼,说道:“师兄,我回来了。” “可有收获?” “有,个人、国祚、文明,三者长生三位一体,既知文明源流,便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知晓了文明的方向。我愿从此修长生,护我华夏万万年。” “如此,可以修行矣。” 老天师含笑转身,他走到张执象面前,慈爱的抚摸着他的脑袋。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124、十年调养,一朝筑基(新年快乐,五更奉上。) 嘉靖十五年,冬。 龙虎山,天师府。 一如既往穿着红袄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明媚的少女,嘉靖六年带回来的草莓种子已经栽种了九年,虽说草莓夏天里才自然成熟,但也有大棚专门培育的,冬日里成熟的草莓。 每年冬天的草莓沙冰,是小姑娘的最爱。 随着年岁渐长,也学会了下厨,穿着红袄的小姑娘总是在冬天熬一大锅草莓果酱,然后端着做好的沙冰给师兄弟们,师叔师伯们都一一送去。 在给老天师送了草莓沙冰后,小丫头就欢喜的去了后山。 山路上都是雪,但小姑娘身体轻盈,步伐灵活,到是没有耽误攀爬,一边登山,一边喊道:“安平哥哥,安平哥哥。” 一处山腰的平顶,有着大约近二十平米的空地,空地后是一处山洞。 这里放着简易的生活设施。 而在大雪漫山,银妆压松枝的时候,一个身高六尺,光着膀子,露出一身极为匀称具有美感肌肉的少年正在站桩,热气从他身上冒起,头顶升起袅袅白烟。 听到小丫头的喊声,他才缓缓收功,一口浊气吐出,竟是有半尺白练。 男子剑眉星目,已显阳刚之态。 从一旁的木架子上拿起毛巾,擦拭着身上的细腻汗珠,他朗声笑道:“嘟嘟,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今天冬至嘛,人家给你送草莓沙冰呢。” 小姑娘皱了皱鼻子,格外娇俏可爱,她刮了刮脸蛋,说道:“羞羞脸,安平哥哥又光着膀子。” “我在练功,是你自己上来的好不。” 张执象笑着反驳了句,从一旁扯过单衣披上,仔细看去,发现大冬天的,他竟然也只穿了一条薄薄的裤子,脚上光脚踩着一双布鞋。 当年冬至,黄锦要观葭管飞灰,他们在候气室外等的时候,还冻得发哆嗦。 十年过去,昔日的道童已经长成了少年。 便是冬天,也是一袭单衣,长长的头发随意用木簪束起,凌乱的落下几缕发丝,整个人透着洒脱自然的气质。 脱衣时能够见到一身的肌肉,穿上衣服,却显得削瘦。 宽大的道袍下,似乎还觉得身子有些单薄。 阳刚之气收敛,当时一枚绝世佳公子。 少年在一旁的石墩上将雪扫开,随意坐下,捧着自家妹子送过来的草莓沙冰,比起最初的版本,如今已经丰富多了。 蜜枣、果脯、花生、葡萄干、薄荷叶…… 小丫头很喜欢做甜品,学会做饭后,经常自己做各种各样的点心,她自己也喜欢吃,随身带一个小包,里面总是装满了点心。 只有最亲近的人,她才会分享零食。 “怎么样,今年的好吃吗?安平哥哥。” 她笑眯着眼,如月牙一样,最喜欢别人称赞她的厨艺了。 “啊,好像没有去年好吃。” “诶,怎么会!” “大概,是因为今年嘟嘟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嘟嘴的缘故——啪!” 张执象笑着在小姑娘额头打了个崩指,引得小姑娘惊呼一声,不满的嘟起嘴来,然后下意识收起表情,哇哇大叫的去追打这个讨嫌的安平哥哥了。 张执象如同灵猿一样在山林间飞跃着,手上的沙冰不曾洒漏半滴。 一边还一边吃着,嗯,今年的味道是要比往年好。 等张执象跑到玉皇殿门前坐着将沙冰吃完,张静笃才赶过来,她“生气”的冰着他的后颈,嘴里嘟囔着:“叫你欺负我。” 然而,她根本冰不到张执象,他虽一袭单衣,但身上热得烫人。 练武之人,血气方刚,是这样的。 自从回龙虎山后,虽然是开始修行了,但是更多的时间都在打基础,因而这十年是以练武为主,内家拳与导引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执象在学了三年八极拳后,开始学太极、形意。 十年来。 八部金刚功勤修不缀,每天早上一遍九阳炼目,六字诀吐纳早已成为本能,融入行走坐卧的生活当中,晚上少年人多以武睡,固精培元。 十年调养,一朝筑基。 张执象百日闭关,其实在昨天晚上一阳来复的时候,就顺利筑基完成,今日是该出关之时,所以张静笃才会去找他。 他之前从未修炼过静功。 在百日筑基才开始练长寿功,但他的性功修为足够高,所以很快就进入状态,他上去闭关的时候,带了一些食物和水,但其实没怎么用。 常言道,气足不思食,神足不思睡。 他后天精气神极为饱满,心又能够静下来,在演练一遍长寿功后,就进入了入定的状态,每次一打坐,常常就是数天不吃不喝。 在自己实证修行的时候,张执象才知道百日筑基,并非一定是百日。 而是饱满状态下,一切顺利的时候,经过勤修苦练,才能够在百日完成,否则就需要更长的时间,甚至是半年、一年、十年,或者一辈子都无法筑基。 关于筑基修行,核心就是一句话。 “男降白虎,女斩赤龙”。 百日不漏,是最基础的,一旦漏了,那就前功尽弃。 坚持不漏,精气神在最饱满的状态下,不断打坐运气,将自身的经络全部疏通清理,筑基,其实就是一个不断完善后天的过程。 所谓的伐经洗髓,就是如此。 将自我的杂质不断的洗练出来,练就无漏无缺的完美身体。 当它到达一个阈值的时候。 某一刻便会福至心灵,你就会看到那一点光,忽然就亮起了,一瞬间就把你全身照得金光闪闪,一缕真气也就那么出现在你的丹田里面,它沿着督脉上行,从任脉而下,欢快的流转着,你无需自己去运气,它便在周天中不断循环。 这一刻,你会发现,你筑基成功了。 现在的张执象,在作为一个不工境的武夫的同时,还是一名筑基期的修士。 老天师从玉皇殿内出来,看着和孙女打闹的张执象,仅观气色便知晓他已经筑基成功,而且,他的筑基与别人不同。 张执象单纯理解,就是不断伐经洗髓,到达后天完美。 可世上修行者,有几个能做到真正的无漏无缺?许多人筑基,不过是疏通经脉,便开始炼精化气,能够坚持百日,精气神合一,便完成筑基了。 而张执象筑基的同时,身体更是达到了“金刚不坏”的程度。 这般成就,何止是万中无一? 125、任督相通,天地为母 “师兄。” 张执象见老天师出来,欢快的打着招呼。 “感觉如何?” “从未如此轻松自在过,仿佛……就像鱼儿回到了大海一样。”张执象伸手拨弄着空气,带起束束流风,他不曾使用真气,而是风随他手而动。 道家有胎息之说。 所谓胎息,有两种含义,一种是回归到婴儿状态,在母亲胎腹之中,那种纯净无垢,神思空灵下的一切自然之呼吸。 还有一种含义则是……入静的第二层。 入静有三层境界,分别是:心斋、坐忘、撄宁。 庄子说: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无我无物,方能静定空明,能內视,能外观,见天地之本相。 欲无先有。 张执象随姚广孝学习屠龙术,初见神龙,对天地万物的运行,文明源流发展有了大致的认知之后,他眼里的世界已经与其他人不同了。 知道的越多,心反而越是平静。 这种静不是枯静,而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静气。 因而从庆寿寺后山出来的时候,张执象在入静上已经是“心斋”的境界了,也正是这份静,导致他走到依琼的身后,拥有弱化心眼的依琼当时都没有发现他。 经由十年沉淀,十年修行。 在筑基完成的那一刻,张执象于静功上再进一步,到达了——坐忘。 何为坐忘? 庄子说: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忘了,才能得,非忘而忘,静到妙处,思绪不起,忘却一切,回归初生之时的纯真无垢,便与天地相融合,以天地为母,一呼一吸,不由自己主动,而由天地供养,是谓……胎息。 闭关之时,将一切杂念他物抛之脑后。 纯粹无比的向道之心,知而能行的静气,让张执象到达了坐忘的境界,而且是坐忘最妙的状态。 以天地为母,是为胎息。 因而他在完成筑基,自身的先天一炁由后天状态转为先天之后,有着如鱼得水的感觉,因为天地时时刻刻在滋润供养着他。 “啊,对了。” “师兄,真气不是说要炼精化气而来吗?可我感觉……诶?等等,真气自炁海而起,沿督脉上行,过灵台而下,经任脉入炁海,进而循环。” “我过三关了?怎么没有感觉呢……” 张执象挠着头,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在筑基成功的那一刻,直接就突破了尾闾关、夹脊关、玉枕关,突破之轻松,他甚至没有察觉到。 而且。 不是要先采药吗?要炼精化气,积累足够的真气才能冲破三关,为何我一缕真气就直接冲破了? 传闻过三关极为凶险。 张至顺道长就说过“宝剑扎住黄河口,扎住黄河水倒流”,可见炼精化气到一定程度,会忽然暴走,真气不受控制的去强行冲关的。 倘若控制不住,不能一口“宝剑”去“扎住黄河”,那结果将十分凶险。 轻则半身瘫痪,重则血崩而亡。 然而,过三关虽然凶险,但很多人都难以触碰到这份凶险,因为炼精化气,实在是水磨工夫,要经年累月去采药才行。 这又与筑基有关,如果筑基打得基础不牢,血气不够。 那越采身体就会越虚。 到时候炉鼎干烧,炉子烧坏了,就全完了。 张执象了解到的许多资料当中,都对采药这一环节十分重视,什么药补、辟谷食气之类的注意事项不要太多。 怎么他都没经历这些,直接就过三关,完成小周天了呢? “看来你也注意到了。” “你既然已经筑基,先天一炁返回先天状态,那就不限定要炼精化气了,这天地之间的阳气,你能消化多少,便可攥取多少。” “既然如鱼得水,为何不试着呼吸一下?” 经由老天师的提点,张执象才试着主动去吸纳天地之间的阳气,刹那间,只见狂风舞动,就如同忽然开闸泄洪一样,天地之间阳气猛然灌入张执象体内,而他就宛如一个黑洞一样,将那些阳气瞬间提炼,化为一缕缕真气涌入四肢百骸,最终汇聚于任督二脉之间。 真气瞬间充盈壮大,昔日的小溪顿时如同江河奔腾。 但却无半点不适。 “这……” “不光是胎息,在筑基成功的那一刻,你还打通了任督二脉。”老天师抚须称赞,说着张执象现在的情况。 张执象不解:“可是,任督二脉不是本身就通的吗?不然真气怎么流转周天?” 老天师说道:“任督二脉天生通而不交,任脉属阴,督脉属阳,这先天阴阳二气,如同泾渭分明,不论你真气如何运转,这阴阳二气都不会带动分毫,更遑论交融了。” “祖天师为何炼制龙虎金丹?” “便是以天地为法,提炼出先天阴阳二气,将之合炼成丹,如此一颗金丹吞入腹,便可带动体内任督二脉中的先天阴阳二气交融,自此长生。” “你现在不光不用炼精化气,还可以用真气反哺精血。” “已经初得长生矣。” 张执象没有想到自己十年苦修,从不问境界,从不问修行到了何处,如今一抬头,竟然已经站在了长生之阶上。 有成就,有喜悦,更有着窥探长生好奇。 他已经踏上长生之路了。 跟嘉靖的十年之约,总算没有辜负,也不知道嘉靖现在如何了。 “师兄,我想回家看看。” 这次上山有半年未曾回家过,如今冬至,刚好回家看看,老天师自是应允,但张静笃不答应,除非张执象带她一起。 “呵呵,去玩吧。” 对于孙女,老天师还是很宠溺的,得到应允,小姑娘十分欢喜,拉着张执象就要下山,刚刚被欺负的事情早已抛之脑后了。 张执象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便直接动身。 来到大雪覆盖的山门前,看着那长长的台阶,想到了小时候让大防风背他下山的事情,思绪有些飘远,也不知道大防风和依琼他们如今在商洲如何了。 126、商洲往事,天启四骑 当初回龙虎山没有多久,大防风就向老天师辞行了。 老天师自然没有阻拦,下山之后,王家便安排船只,送大防风远行,其中凶险不必多说,毕竟许家是不愿意看到大防风回到北商洲的。 历经千难万险,在两年后,北商洲传回来了一封信,大防风他们已经抵达家乡。 在西罗人和许家的压迫下,切诺基人早已盼望大防风很久了,等他回去,拿出“北斗旗”时,自然一呼百应。 北斗旗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大防风拿着北斗旗。 远跨万里重洋,王家很难将物资支援给大防风,而且因为送大防风回北商洲的缘故,王家与许家交恶,生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许家麾下十多万海盗,可以说是海洋上最强大的武装力量。 但王家也不是易予之辈。 二十年能够发展成为手握生肖令的豪商,王家岂会打无准备之仗,早些年王家就开始筹备海军了,他们与吴家联手,借助吴家在海外的殖民地,另起炉灶,积蓄了大量战舰。 而王家与其他豪商不同的是,他们在内地的经营。 这些年王家买了很多土地,但却不靠收租来获取利润,在这个租子普遍收四成以上的时代,王家给佃户的田租从来只有两成到三成。 仅维持农庄的收支平衡。 他们在自己的农庄有着很深层次的经营,给与佃户们宽松的生活环境,还开办村社学堂,给佃户们孩子读书考科举的机会。 隶属于王家农庄的,共有近十万户,控制了差不多六十万人口。 这些佃户很清楚外面的世界和王家的农庄有多大的区别,唯有在王家的羽翼下,他们才能生活的如此平稳安乐。 因而那些从小就接受教育的佃户子弟,对王家的忠心是发自内心的。 几乎所有的佃户孩子都可以免费上学,但成年后会根据成绩来分流,有天赋的继续支援考科举,次一等的进入王家各个产业,逐渐成为管理层,而没有天赋的那些,他们能识字且愿意参军的,就成为了王家护卫军的预备人员。 他们在各个农庄,作为乡勇进行训练。 合格者才会被选拔出来,成为正式的护卫军,送到鄱阳湖去接受更正规的训练,并参加战斗,而那些没有选拔上的,则会成为农民,为农庄的发展提供力量。 这一整套系统,才是王家最核心的竞争力。 别看护卫军只有六千人在册,但王家随时可以拉出一支数万人的兵马,早在嘉靖元年,王桂之的第四子,王直十四岁的时候,就开始布局了。 这是王直主动要求的。 王家进军海洋的战略由王直一手操办,正式亮相的时候,就是送大防风前往北商洲的那一战,突然爆发的力量,直接打了许家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这才发现,王家原来积蓄了如此强的海上力量,竟是有意与许家争锋! 王家的手都伸到许家的地盘来了,这还得了? 于是两家彻底开战,导致大明海域风云涌动,甚至整个世界的航海都受到了影响,王家不仅仅在海上招惹了许家,在内陆更是插手进了盐业,彻底动了汪家的命根。 这下子徽商四大家开始内战了。 王家与吴家结盟,许家与汪家结盟,在大明境内,倒是难以上演全武行,更多的是商业上的竞争,真全面开打的时候,许家和汪家才知道王家的人才素质有多高,韧性有多足。 以至于商场上,他们两家甚至被压制了。 而海上的战争就成为了关键,王家哪怕准备了五年,海上的力量依旧不如许家远矣,但许家初期的好几拨反扑都被王直顶住了。 虽然势弱,但好歹站住了脚跟。 但想要远渡重洋去支援北商洲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甚至原本与苏必利尔地区的殷地安人生意也受到的影响。 不过,初期虽然艰难。 可北商洲的局势却没那么难,说到底,商洲还是殷地安人的商洲,当大防风将切诺基人团结统一起来的时候,力量就已经很强了。 差不多花费了五年时间。 大防风在北商洲的东海岸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几乎就要将西罗人赶下海,而他自己也成为了切诺基之王,建立了伊达王国。 嘉靖十四年的时候,曾经传回来一封信。 说是准备向大明朝贡,到时候会由依琼带队,可至今两年过去,伊达王国的朝贡使团迟迟没来,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航路不通。 在下山回家的路上,张执象对大防风他们隐隐有些担忧。 尽管他早就提醒大防风他们将防治天花的种痘之法带去了商洲,可当瘟疫大规模爆发的时候,不仅仅需要疫苗,更需要阻止瘟疫传播。 这几年他没有听到商洲有天花爆发,但很显然,西罗人在商洲的开拓受阻时,他们一定会这么做的! 伊达王国的使团迟迟没来,很可能是因为天花。 而且不仅仅是天花。 西罗人给商洲带去的还有鼠疫、腮腺炎、麻疹、霍乱、黄热病等等。 西罗人自中世纪黑死病以来,在大量人口的死亡下,对许多瘟疫都有了耐受性,而“与世隔绝”的商洲则从来没有见过那些疾病。 在西罗人的有意传播下,这会变成一场灾难。 而且。 这只会是一个开始,瘟疫不仅仅在商洲传播,还会沿着陆路向东传播,历史上,嘉靖二十九年,蒙古鞑靼部首领俺答汗不断寇边,其实不是为了侵略,而是求救。 大明有种植牛痘的技术来治疗天花。 而天花传到蒙古后,蒙古饱受天花折磨,想要大明支援,但是在历史上,嘉靖认为蒙古削弱是好事,并没有答应俺答汗的求救。 这其实是对的。 因为蒙古从此受到巨大损失,实力大幅度下降,以至于隆庆五年,“俺答封贡”事件发生,俺答汗接受了大明的册封,蒙古正式成为了大明的属国。 西罗人在瘟疫的使用上尝尽了甜头。 而晚明时期,传教士大量来到大明,小冰河时期的天灾之下,到底有没有人为推动,那就很难说了…… 西罗人圣经当中的天启四骑士:瘟疫、战争、饥荒、死亡。 对于他们而言,的确无愧于《启示录》之名。 这四名骑士,的确帮他们夺得了天下。 127、故人旧信,嘉靖有喜(二合一) 说到底,商洲还是太过遥远。 要支援商洲,阻止西罗人对世界的污染,就必须先解决许家,获得制海权,这是绕不过去的。 张执象明白着急也没有用,他这次出关,过些日子也就要下山了,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再说,现在先回家陪父母过冬至。 话说这么些年,张秀才和张符氏也没有再要个孩子。 并非是身体不好,而是理念问题。 夫妻俩都不想让张执象觉得是他没有陪伴在父母身边,父母感到寂寞,才会再生个孩子,也不想因为有了孩子,张执象每次下山看到家中其乐融融,会觉得自己是外人。 至于传宗接代,也不用担心。 正一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全真才不行。 回家的时候正值中午。 厨房内,除了母亲和雨水在忙碌外,一名明媚如皓月般的女子正在窗边择菜,似乎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她抬头望去,见是张执象和张静笃,便浅盈盈的一笑,透着无尽的温婉与温柔。 “回来了?” 她轻柔的打着招呼,就像是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一样。 张静笃欢呼一声,大喊着“翠翘姐姐”就跑过去了,娇憨的扑在王翠翘的怀里,她太喜欢这个姐姐了,总觉得世间女子该有的美,都在姐姐身上。 从翠翘姐姐那里学了好多东西呢! 嘉靖六年,他们回来以后,王翠翘并没有跟着张执象上山,因为老天师没有答应,如此人间绝色,山上不知道多少弟子要道心不稳。 于是王翠翘就只能留在山下。 张符氏将她收为了义女,这几年王翠翘研读医书,在上清镇开了间医馆,专为妇女治病,成为了这十里八乡有名的女医仙。 医术倒是其次,主要漂亮得跟仙人似的。 层次足够高的,如县里的知县之类,倒是明白王翠翘的来路,所以不敢打任何主意,可乡里这些乡绅土财并不知晓。 这些年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张符氏自然没有答应,她虽然只是秀才夫人,但眼界还是有的,王翠翘这样的女人,不是那些乡绅土财护得住的,也不是什么秀才、举人能够护得住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恐怕结婚当天就是灭门惨案。 再说。 当母亲的,总要给儿子多留条路,王翠翘在她身边跟了十年,也知道这姑娘品性不坏,而且以张符氏的见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姑娘,自然想留给儿子。 至于年龄大了些,童养媳嘛,又不罕见…… “娘,我爹呢?” 张执象跟王翠翘点头示意了下,算是打过招呼,便高声问道。 “打牌去了吧?” “自从你小子鼓捣出麻将这玩意,他一天不打麻将就手痒呢,这会应该在村长家里,你爹他们还囔囔着要办麻将比赛呢。” 张符氏有些埋怨的说道。 最初张执象发明麻将,是为了给母亲解闷,毕竟明朝极其多元,城市里如应天府那样,富贵人家的小姐甚至会乘画舫出游,当时碰到张执象的时候,还主动丢糖果给他,邀他去玩耍。 平民女子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可乡里毕竟还是与城市不同,妇女们大多都是做家务、刺绣、聊天,也没啥活动,张执象便将麻将弄了出来。 却不想张符氏兴趣缺缺,反而是老爹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自封为上清雀圣。 号称打遍上清镇无敌手,实际上张百川也确实厉害,张执象陪他打过麻将,只觉得老爹的强运有些离谱。 天胡国士无双、天胡九莲宝灯这种天牌,张百川只要打麻将,那一天必定能够胡出一把来。 哪怕张执象能够记住136张牌,也依旧打不赢张百川。 简直离谱。 摇摇头,不再管老爹,反正老爹看着喜欢玩,其实心里很有谱,乡里打牌也多是热闹,完全谈不上赌博。 走进自己的房间。 张执象整理了下这些年受到的信,他久在山上,一心修行,外界来的信件都放在家里,在他下山时查看。 这些年,嘉靖给他寄过两封信。 一封是在嘉靖八年,嘉靖说他有孩子了,取名叫做“朱载基”,这是嘉靖第一个孩子,由原配陈氏所生。 历史上嘉靖的第一个孩子的确叫“朱载基”,但却是嘉靖十二年由阎贵妃所生。 而陈皇后的确怀孕过。 但历史如何记载的呢?嘉靖七年,张顺妃和文妃进宫,向嘉靖和陈皇后进茶,结果嘉靖看了两个妃子的手欣赏了会,陈皇后暴怒,砸了茶杯,结果被嘉靖训斥,然后,陈皇后就忧惧流产,死了。 这其实很离谱。 因为后面两个皇后,张氏、方氏,史书记载,好似恩爱有加,其实嘉靖对张氏和方氏的父亲并无恩赏。 反而对原配陈皇后的父亲恩赏有加。 嘉靖二年八月,对陈皇后的父亲陈万言封泰和伯(世袭),又对陈万言的妻子儿子大行封赏,嘉靖三年的时候,为了给陈皇后的父亲陈万言赏赐八百顷田地,结果遭到了众臣的反对。 实际上来看,嘉靖和原配陈皇后感情是很好的。 绝对不会出现看个小手就摔杯子,然后嘉靖发脾气,皇后吓得流产,更不会出现嘉靖冷落陈皇后,心中有怨气的情况。 因为嘉靖十四年,陈万言去世,嘉靖追封了太子太保。 陈皇后和嘉靖根本就没有闹矛盾,流产是被害的,将陈皇后迁出坤宁宫,也是为了给陈皇后保命,结果……有人一心要陈皇后死,嘉靖也没有保住。 后宫当中,谁能做到呢? 自然是朱厚照的母亲,张太后。 而他们将陈皇后害死以后,发生了什么?“陈皇后摔杯”事件当中的张顺妃晋升为了皇后,嘉靖捏着鼻子认了,然后就把张皇后打入冷宫,废了。 这大臣们一看,不行呐。 好不容易安排一个人,你就给废了,于是,嘉靖十年,趁着皇帝无子,要筛选九嫔的时候,方氏被安排了进去,初为德妃,嘉靖十三年进皇后。然而!嘉靖十二年,阎贵妃是给嘉靖生了儿子的,皇后能轮得到方氏? 于是。 嘉靖第一个儿子,朱载基,出生不到三个月,就被夭折了。 他们一步步,扫除所有障碍,终于在嘉靖十三年,把方氏送到了皇后的位置。 然后。 发生了什么? 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嘉靖被勒死没气了,宫女张金莲才去通知方皇后,但嘉靖在被亲手提拔的太医许绅救回来后,方皇后就把“报信求救”的张金莲给杀人灭口了。 从此嘉靖不上朝,躲到西苑里去修仙。 但,没完。 嘉靖二十六年一月,嘉靖躲在西苑的大高玄殿着火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嘉靖二十六年,西宫大火,嘉靖不让太监救火,方皇后被烧死。 斗争之凶险,可想而知。 所幸这个世界,杨廷和认输送了《忏悔录》给嘉靖,让嘉靖拿捏住了张太后的把柄,将张太后一步步给废了,将其荣养软禁起来,后宫控制权被收回给嘉靖的生母蒋太后与陈皇后。 如此,陈皇后才没有流产,给嘉靖生了第一个儿子,朱载基。 孩子也终于没有夭折。 虽然尚未封为太子,但嘉靖在送信给张执象的时候,还封了张执象为太子太师。毫无疑问,他是希望张执象以后能够给太子当老师的。 嘉靖第一封信报喜,说他有了儿子。 第二封信同样是报喜。 嘉靖十三年,嘉靖以“女真桀骜不臣,建州右卫纳哈朗部多次袭边”为由,以锦衣卫代指挥使陆炳为总兵,俞大猷为副总兵,大军五万,出兵建州。 期间以“建州左卫伙同叛逆”为由,直接捉拿了脱原宝和觉昌安父子。 并再一次对建州女真实施犁庭扫穴。 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损失惨重,建州左卫首领脱原宝和觉昌安父子被处死,建州右卫的首领纳哈朗被斩杀,这一战缴获首级两千多颗,毁掉大小营寨千二百座,建州女真元气大伤。 最重要的是,觉昌安死了。 当时死的时候仅十四岁,还没有结婚生子,这意味着他的孙子,爱新觉罗·努尔哈赤,永远也不会出现在世上了。 嘉靖信中有这么一句话。 “觉昌安已死,大明纵亡,不亡于爱新觉罗。” 自从张执象给嘉靖讲过未来的历史后,嘉靖就对爱新觉罗惦记上了,他这封信也有另一个含义,朕已经开始掌握九边军队,可以对外开战了。 实际上这个时期,爱新觉罗的建州左卫很乖。 成化犁庭直接把建州打痛了,董山死后,连续两代建州左卫指挥使都积极约束部下,恭顺无比的向明朝朝贡、做生意。 一直到努尔哈赤,那都是大明忠臣,号称成梁座下一条狗。 咬人的狗不叫嘛。 相比于建州左卫,反而是建州右卫这些年对大明袭扰比较多,嘉靖也是以此为由出兵的,中间直接抓了脱原宝和觉昌安父子,逼反的建州左卫。 建州卫自觉唇亡齿寒,也参加战斗。 至此,建州三卫皆反。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建州已经从成化犁庭的打击中缓过劲来,因为多年的和平贸易,让建州女真有足够的粮食和生活物资繁衍生息。 嘉靖十三年的时候,建州人口已经超过了十万。 能够拉起的军队数量差不多有三万人,因为多年贸易,物资相对充足,这一次的建州是比成化年间更强的。 但战争仅持续了六个月。 到嘉靖十四年二月,便大获全胜,陆炳带着首级和俘虏回到京师,陆炳因为战功被封为忠诚伯,实授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俞大猷则升任都督同知,辽东都指挥使,世系锦衣卫千户。 对建州的胜利,表明嘉靖已经初步扫除北方的威胁了,至少这一战练出了精兵,蒙古见大明武备强盛,也不敢乱来。 说来。 嘉靖能够顺利整顿京营、掌控九边,跟王阳明有极大关系。 嘉靖六年七月,王阳明入广平乱,总督两广军事,他花了一整年的时间,练出了一万精兵,才开始平叛,仅三个月时间便将叛乱全部镇压。 稍后王阳明与嘉靖联络,嘉靖将这一万精兵调入勇士营。 十一月,新晋武状元俞大猷抵达断藤峡时,王阳明已经在弥留之际了,将兵权交于俞大猷,王阳明便溘然长逝。 临终前,他让弟子带了一句话给张执象。 “吾心光明,亦复何言。” 看到这八个字时,张执象在回到龙虎山后说出“我愿从此修长生,护我华夏万万年”后晋升的金华正放,再一次提升了,抵达了“回光”一层的圆满,金华大凝。 如今他整理信笺,看到那八个字绝笔时,更是生出无限感慨。 这些信笺,除了嘉靖的还有大防风的外,就是王绛阙的了,当初离开的时候,王绛阙说她会做一些事情,会来信问他,让他记得回信。 结果在嘉靖八年,他第一次收到信的时候,还是震惊了。 王绛阙跑到风则岭去了…… 嘉靖三年,陈卿因为不满统治者的剥削,在青羊山起义,聚众两万人,然后去了太行山的风则岭正式扯旗。 义军日夜活动于山西、河南之间,杀富豪,救贫民,使得朝廷震动。 连续两次派大军围剿都接连失败。 历史上,嘉靖八年青羊山起义军就会被彻底击败,结果因为王绛阙的加入,青羊山起义军第三次反围剿成功了…… 然后。 王绛阙按照他在《应天府各阶级现状分析报告》和张执象曾经跟她讲的一些理论理念为基础,开始指导青羊山起义军造反…… 他当然还是尽力在帮忙,但起义军在嘉靖十二年的时候遭受了重创,从此遁入太行山中,这几年都没有出山活动了。 也不知道青羊山起义军发展成什么样子…… 不论多少次。 大明给张执象的感觉就是“风云际会”,那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感觉,社会多样性被表现到了极致,更因为阳明心学的兴起,思想解放运动开始,多元性更加爆炸了。 该说,不愧是人类命运的十字路口吗? 128、长生久视,佳妻难选 整理信笺,将东西收纳好。 张执象也觉得该出山了,他这些年都没有离开过张家村,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只听父亲说过这些年日新月异,世界有了极大的改变。 中午吃饭的时候,张百川提着一挂腊肉回来了。 显然,这是他上午的战绩。 明朝的物价很奇特,猪肉一般12~15文一斤,牛肉却只有10~14文一斤,羊肉、鸡肉则都是13~15文一斤。 因而猪肉反倒精贵一些。 这挂腊肉倒不是赌资,而是奖品,张家村的村长也是个麻将迷,这几天办了个小比赛,第一名的奖励就是这挂腊肉。 听老爹哼着小曲,张执象笑道:“爹,赶明儿,我让皇上举办一个全国大赛,您也去拿个全国冠军回来?” “哟,好主意!” 张百川眼睛顿时一亮,他不喜欢赌钱,就喜欢打麻将时的斗智斗勇,喜欢这种充满运气的游戏。 麻将这些年确实已经风靡大江南北,存在玩家基础,见老爹有兴趣,张执象也点头答应了,左右也不费什么事。 有完整的赛事体系,把麻将引向竞赛,民间赌博也能少些。 吃过午饭,张执象就将自己筑基成功的事情告诉了父母,虽然早知道儿子很厉害,但得知儿子已经踏上长生路后,两人还是很感慨的。 张百川是豁达之辈,当即唱了首三丰祖师的《上天梯》。 “大元飘远客,拂拂髯如戟,一曲上天梯,可当飞空锡。回思访道初,不转心如石,弃官游海岳,辛苦寻丹秘,舍我亡亲墓,乡山留不得,别我中年妇,出门天始白,舍我丱角儿,掉头离火宅……” 虽是悲怆之词,却也唱出豪迈之感。 张符氏倒是垂了两滴眼泪,他们作为父母的,陪伴孩子总有尽时,而自家孩子已得长生,只盼孩儿长生路上,不要孤寂才好。 “行了,行了。” “三丰祖师不也活得好好的嘛,有什么好担心的。” 张百川还是懂妻子,将张符氏一顿好哄,便岔开话题,说些开心的,他问道:“安平啊,我听说你嘉靖六年就给王家下了聘礼来着。” “咋地,这回出山,去王家把媳妇娶回来?” 说起儿子的婚事,当妈的可就不困了,立马来了精神,一旁的张静笃也是咳了咳,然后坐直的身子,表示自己的存在。 张执象直接一个崩指,打得少女啊呜一声。 他这才说道:“爹,些许玩笑,又做不得数,再说,儿子现在才十六岁,都没及冠呢,哪有那么急着成婚的?” 张符氏听了可不依,反驳道:“这乡里,十五六岁就成婚多了去了。” “娘打听过了,你们这些修道的,但凡筑基了,成婚就不妨碍修行的,你要是看不上王家的姑娘也没事,娘看翠翘就挺好的。” “哦,对了,年前皇上派那个黄太监又过来了。” “送了一张庚帖。” “娘看这意思,皇上有意招你做驸马呢。” 想起这件事,张符氏起身回房,将那张庚帖拿了出来,庚帖上书“永淳”二字,就生辰八字来看,这位永淳公主比张执象大两岁。(本书永淳公主改为正德十四年生。) 嘉靖只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 姐姐在嘉靖四年病逝,也就是说,如今他只剩一个幼妹了。 这也是当朝唯一一位公主。 张符氏只觉得我儿是仙人,天底下的女子没有不能娶的,张百川却明白,张执象的婚姻还是得要有政治考量的。 如果张执象打算入世做些什么的话。 张执象也有些挠头,没有想到他大半年没有下山,嘉靖还送了这个给母亲,想了会,他说道:“陛下总不至于勉强我,我到时候去京师再给陛下解释吧。” 张符氏点头:“也好,总要挑个你喜欢的。” 张百川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看着儿子如今已经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了,有些感慨的说道:“多陪你母亲几日吧。” “嗯。” …… 哪怕外面事再急,张执象也不能立刻离开,古话讲,父母在,不远游,他虽然“游必有方”,但一年到头本来在家中的时日就短。 好不容易修行有了一定成就,可以放松了,自然要在家多待些日子,陪陪父母。 不过第二日,嘟嘟就喊着要去镇上玩。 张符氏很喜欢老天师的这个孙女,就跟看自家女儿一样,自然是让张执象陪她去,正好王翠翘也要回到医馆里去,白日去玩,晚上回家就是。 张家村到上清镇,大概有十五里地的路程。 张家有马,来去倒是方便。 张执象上次去京师的时候,张符氏就曾给过他50两银子,这表明张家其实是小有资财的,其实整个张家村的生活都还不错,因为这里没有盘剥。 官府也不敢乱收税,乱征徭役。 仅按照每亩地0.03石的田赋,日子不要太安逸。就算是佃户,乡里乡亲的,基本上都只收两成租子,日子比外面的自耕农舒服多了。 嘉靖年间一匹马也不贵,就15~20两银子,战马、宝马另算。 张家只有两匹马。 张静笃自然要跟她的安平哥哥一匹马,两人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平日里最是亲密,天真自然的姑娘也不在意什么男女大防,只觉得跟安平哥哥一起玩就很开心。 “再快点!再快点,唔——飞起来咯。” 她仗着功夫好,站在马背,双手张开,玩的十分开心。 待玩够了,往前一跃,落入张执象怀里,娇憨可爱的说道:“安平哥哥,等会给我买冰糖葫芦吃好不好?” “好,都依你。” 宠溺的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她便傻傻笑着。 王翠翘落后半个身位,看着两人的互动,这么些年,她到底还是发现了一些规律,张执象对待张静笃和雨水这样的姑娘时,总是特别宽容有耐心。 而对待她们,却是另一番样子。 王翠翘知道自己出身不好,被嫌弃是应该的,可王绛阙那般尊贵到天上的小姐,张执象其实也没有太多心思,哪怕王家帮了那么多,他心中始终存了一份警惕。 别人不清楚娶了王绛阙是什么概念,王翠翘可是无比清楚的。 许青麝厉害吧? 同样是豪商家的嫡女,但却天差地别,因为许家不可能因为许青麝给出多少家产,而王绛阙不一样,王源之只有她一个独女。 王家有一半,是王绛阙的啊…… 也不知道张执象是如何想的。 “翠翘姐,最近医馆如何?” 王翠翘有些走神,没有想到张执象主动向她问话,她啊了声,才说道:“哦,还行,就是这几天有一个奇怪的病人,肚子胀得跟怀孕似的,绞痛无比,怎么也治不好。” “针扎下去的时候有效,不痛了。” “可一拔出银针,疼痛又会复发,我试了好几次,结果某一次下针的时候,隐约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叫我别多管闲事……” 129、百邪癫狂,十三鬼针 王翠翘专门给妇女治病,怎么会听到男人的声音? “有人在旁边?” “不像,我感觉……还是你去看看比较好。” 王翠翘认为那不是普通的病,应该是那妇女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被缠上了才会如此。 山医命相卜五术同源,所有中医大夫都是要学气功的,不会运气,针灸是用不好的,最能体现的是艾灸。 有些热证艾灸也有效,但是医生如果技术不到家,只会越灸火气越重。 这就是会不会运气的差别。 王翠翘本身就有修炼长春术,这些年又自修医术,再加上张执象也不吝传授导引术给他们,她早已打通了经络周天,可以运行血气的,因此也有些灵感。 那病人叫郑氏。 是上清镇的一名寡妇,从外地嫁过来的,丈夫石磊原本经营一家小酒楼,结果两年前的时候,石磊去县城进货,就再也没回来了。 报官之后,官府的答复是,可能被劫匪杀害了。 因为当初石磊是准备去县城打造一些银质餐具,专门用来充作席面,以后可以扩展业务,做一些高端点的生意的。 所以,那天石磊身上是带着一百两银子的。 自石磊死后,因为他没有亲戚的缘故,石记酒楼就归郑寡妇所有,哪怕她没有给石磊生孩子,此后石记酒楼由郑寡妇经营。 然而。 从去年开始,郑寡妇的肚子就开始越来越大,但医生诊断都不是怀孕,也非积食,用了泻药也不见好,有大夫认为是害了虫子,可用了砒霜打虫也不见效果。 王翠翘察觉到了点线索,但却没有告知郑寡妇。 毕竟,有些事你看着是在救人,实际上是在做坏事…… 待张执象他们到医馆的时候,郑寡妇竟然已经挺着一个大肚子在等了,见到王翠翘的时候,郑寡妇眼中燃起一缕希冀。 连忙迎上去,哀嚎道:“王大夫,你可终于来了,快,快帮我扎针,我要痛死了。” 王翠翘打开门,将郑寡妇迎了进去。 但她却没有急着施针,而是看向张执象,张执象的一双眸子,则有普通人看不见的金光闪烁,两眼过后,他便看到了郑寡妇身上那团浓郁的阴邪之气。 果然,是招邪了。 “我来吧。” 张执象从王翠翘手中接过针囊,准备给郑寡妇施针,然而郑寡妇见他一个年轻小伙子,虽然阳刚帅气,但面上无须。 嘴上无须,办事不牢。 她哪里肯,只是央求王翠翘不要拿她做演练,快快替她止痛。 “石家嫂子,您就放心吧,安平的医术比我还高呢。” “真的?” 郑寡妇将信将疑,其实也就是张执象出门时换了常服,没有穿道袍,否则她这会肯定不让治了。上清镇离龙虎山这么近,她要是敢请道士,哪里会有妖邪作祟? 至于张执象的医术。 还是那句话,五术同源,修道的基本都会医术。 张执象拿出银针,指尖一抖,银针便发出颤鸣之声,飞针一弹,便没入了郑寡妇的人中穴,斜刺从下往上,进针五分。 接下来少商穴、隐白穴、大陵穴。 仅仅第四针的时候,张执象就停下了,因为有一只手臂搭在了他的肩上,一个男人的声音如同嗓子磨着砂子一样,他说道:“别……多管闲事。” 张执象手握银针,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只是平静的问道:“你是谁?” “啊?我是石记酒楼的郑氏啊。” 郑寡妇有点茫然,但那几针下去,她真的不痛了诶。 浑身滴落着鲜血的,皮肤上有一条条缝隙的男人微微偏头,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是,石磊。你,走。” 他还有些客气,大抵是张执象的修为太高,他看出了名堂。 张执象却没有听他的。 而是继续落下了第五针,申脉穴。 鬼门十三针,专治百邪癫狂,第五针落下的时候,石磊身上就开始冒青烟了,他抓着张执象肩膀的手愈发用力,如果是普通人,此刻皮肤上绝对会有一个青黑的印子。 但是张执象身上却毫无影响,反而是石磊的手开始烧焦…… “你!!” 即便受痛,但石磊的怨恨更深,他咆哮着,这屋内顿时阴风阵阵,门窗哐当哐当响,哪怕是看不见鬼的人,这下也发现不对了。 郑寡妇惊恐尖叫,当即就要跑。 但张执象一把将她肩膀摁住,让她动弹不得,她发了疯似的开始打张执象,让他放开,可张执象没有理会她,继续问道:“你是被害死的?” 石磊当即朝郑寡妇咆哮了一声。 大吼道:“是她!她跟店小二偷情,被我撞见,结果伙同奸夫将我杀死,为了处理尸体,他们将我剥皮抽筋,将我的做成菜卖出去,而店小二却做我的装扮,在她的配合下,假装去县城置办银器。” “该死的女人!该死的女人!!” “还有你这个道士。” “你阻拦我报仇,不得好死!!” 伴随着阴气浓郁,石磊的鬼形已经显现出来,在场的几人都看到了他,郑寡妇听到石磊的声音,在起初的惊恐后,更是歇斯底里的敌意:“鬼!鬼!小道士,快灭了这只鬼!” “你居然把尸体做成菜!” 张静笃有些反胃,她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如此狠毒。王翠翘则相对淡然,她很清楚,有些人,比鬼恶毒多了。 “召集里长三老,来公审吧。” 张执象这么说了一句,王翠翘便出门去帮忙喊人,张执象不理会郑寡妇的挣扎,指凝金光,在石磊身上写了道符,这下不用阴气汇聚,所有人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见到了石磊。 真·活见鬼。 自古皇权不下乡,官府至多到知县一级,乡土是里甲制度配合乡绅自治,乡里三老则是自古有之,选取德高望重的老人来调节矛盾,劝课农桑。 于乡镇之间。 明太祖曾经设“宣明亭”,专门用来断案和宣布罪证的。 郑寡妇和店小二被押送至宣明亭,人们看到石磊的鬼魂,在最开始的惊惧之后,便纷纷开始指指点点,对郑寡妇吐唾沫,表示愤怒和不屑。 本来死无对证的东西,由死者来说,更加具备说服力。 很快。 人们在石记酒楼里找到了凶器,还在店小二家中找到了那一百两买银器的银子,一切便真相大白,当即,两个奸夫**便被装进了猪笼,要将两人淹死。 这样固然快意,但不符合法规。 张执象让大家将两人扭送官府,由官府来处理,一样是问斩。 事情到这里本来也应该结束了,可是,郑寡妇在县牢里自尽了,她死前用鲜血在牢房的墙上写下了“我不会放过你”六个大字。 张执象那天办完事,就回张家村了,并不知晓此事。 而王翠翘一般住在医馆里,都是隔三五天回家一次,当晚,她在梦中惊醒,发现一名挺着大肚子的女鬼,压在床上,双手死死掐着她的脖子…… 130、少有大志,遇事不惑 王翠翘虽热看着温柔似水,但内里却是很刚强的。 没办法,自幼生活在诚意坊那个地方,如果内心不坚强一些,那就只能失去自我被奴化洗脑,成为主人手中的工具。 被许青麝送给张执象后,她便死命抓住了这份机缘。 从不惹张执象半分厌恶,就连被张符氏收为义女后,她开医馆也只是为妇女治病,不论张执象是否会看上她,她都很有主见,很有自觉。 她无比珍惜这份自由和安宁。 当旁人要抢夺的时候,她便不再是那个柔弱的女子,哪怕是深夜遇到鬼要害自己,她也没有半分慌张,快速理清现状后,她猛地屈膝顶起,想要将郑寡妇踢开。 但没有作用。 女鬼的身体好似重若千斤,她根本动弹不得,明白处境,王翠翘装出痛苦无比的样子,艰难的问道:“你为何要害我?” 郑寡妇却反问:“你为何要害我?” “石磊他本就该死!!” “你为什么要揭发我?为什么不救我?我被他囚禁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为什么他死了,你们就要来惩罚我?” “啊!!” 郑寡妇歇斯底里的叫着,原本有着三分姿色的脸变得无比狰狞可怖。 “你,你被囚禁?” 王翠翘不料其中还有隐情。 “我丈夫本是山东一名侠客,因为救人杀了当地知县的儿子,无奈带我远逃,可恨在此落脚之时,被那石磊暗中听去真相,便生出歹心。” “他使迷药将我夫妻二人迷倒,然后杀了我丈夫。” “是不是觉得分尸取肉很熟悉?” “因为,我丈夫也是如此死的啊!!” “他处理完我丈夫的尸体,便将我囚禁一年有余,待我怀孕了他才放我出来,可我怎么可能认命,又怎么可能生下仇人的儿子?” “所以,我把他掐死了,哈哈哈,我把我儿子掐死了!!” “我等了十年!” “足足十年我才找到机会,杀死石磊报仇。” “为什么你们要害我?为什么!!” 郑寡妇无比激动,掐着王翠翘脖子的手更用力了,王翠翘感到呼吸依旧开始有些艰难了,她虽然有修为在身,憋气足够久,但好像有阴邪之气随着郑寡妇的手在侵蚀。 她想知道真相,强忍着再问道:“那为何公审的时候你不说?” “哈哈哈……” “我若不说还好,我若说了,案子上报,那知县能够放过我夫家老小?我们背井离乡,他死无对证,可不知道是谁害了他儿子。” “我若说了,他岂能不知!!” “啊,我好恨,好恨你们这些假仁假义之辈,我要杀了你!!” 王翠翘学医术的时候,就听一些老师傅讲过,医者不一定长寿,如医圣张仲景,仅活了69岁就与世长辞。 每一个病人身上都是有因果的。 医者介入进去,就沾了因果,普通病症还好说,但百邪癫狂这类,最好不要乱治…… 如今,王翠翘算是明白缘由了。 许多事都不是对错那么简单,毕竟杀人偿命,这是跑不了的,但其中恩怨谁又能说得清?是她引入了张执象在这件事中,郑寡妇便将矛头对准了她。 “抱歉。” 王翠翘低声念叨了句,还不等郑寡妇反应过来,她在枕头底下的手就抽出一把剪刀,朝着女鬼猛刺而去。 “啊!!” 郑寡妇惊惧一叫,腹部冒着青烟退开了。 民间有枕头下放剪刀避邪的说法,王翠翘一个人居住在医馆内,也怕有人不轨,毕竟层次够高的,在决定招惹张执象和天师府之前,是不敢动她的,可乡野村夫不懂,难保没个铤而走险的。 她有些功夫在身,寻常男子倒是不怕,但备个利器总是好的。 而且,这剪刀,可是她让张执象买给她的。 自然有避邪的功效。 王翠翘翻身坐起,手中握着泛着冷光的剪刀,低沉的说道:“抱歉了,虽然你确实有冤屈在其中,可我不想让你打扰安平。” “他心地太好,知晓了这些事,会过意不去的。” “所以……” “请你还是再死一次吧。” 说罢,王翠翘竟然是主动朝那女鬼攻去,郑寡妇惊怒不已,不敢逆其锋芒,只好闪躲,见僵持不下,不能报仇,她心中怨恨已经堆满。 便顺着腹部的伤口,刨开肚子。 里面竟然钻出一个婴儿…… 那婴儿瞬间飞扑向王翠翘,速度之快,王翠翘根本就抵挡不过,眼看就要飞入王翠翘的肚子,这时一粒金光破窗而入,瞬间击中鬼婴,将它烧成黑灰。 “啊!!儿子!!” 女鬼发出惊叫,悲怆而怨怒。 而张执象的声音则从院外传来:“翠翘姐,开门吧。” 王翠翘虽然劫后余生,但却叹息了一声,去给张执象开门,女鬼见道士来了,便要逃跑,但撞在墙上却冒出阵阵金光,根本逃不出去。 王翠翘打开院门,眼中有着动人的柔光,抑制不住还是有些欣喜,问道:“你怎么来了?” “半夜做梦,察觉你有麻烦,就过来了。” 现在是寅时一刻,凌晨三点多钟,人睡得最昏沉之时,也是鬼物活动之时,他今夜早早睡下,便梦中有感,独身一人赶来,发现果然如此。 “谢谢。” 她心中温暖,柔声道谢。 张执象见她脖子乌黑,问道:“痛么?” “还好……” 方才战斗时倒是没觉得痛,现在一问,痛感上来,不由有些蹙眉,张执象抬手一指,指尖泛起金光,光晕照开,那乌黑便缓缓消退。 感受到他的手指几乎触碰到自己的咽喉,王翠翘微微有些颤抖,只觉得心跳都快了几分。 这些年看着他长大,只觉得愈发帅气了。 “好了。” 他见大功告成,便笑了笑,然后走进屋内,去找那女鬼,看着那双怨毒的眼睛,他直接说道:“你丈夫托梦给我了。” “他不希望你当恶鬼害人,损害阴德,来世遭到报应。” “我帮你超度如何?” 他语气十分平静,王翠翘说他会心里过意不去,其实有些小看他了,十年前经历那些,他早已不是不懂世事的稚子了。 他是做的不完美,可也没错。 杀人偿命,如是而已。 至于郑寡妇当初绝望的时候没有人来救她,他只能说一声抱歉,他也只能往美好的世界而努力,仅此而已。 131、少年佩剑,且入江湖 “他托梦给你?” “怎么可能!他死的那么惨,他一生行侠仗义,却落到这个田地,如何肯安息?他必然在等我,等我一起向你们报仇!” “去死,去死,去死……” 化为厉鬼后,哪里还能够冷静思考?明知不敌,郑寡妇还是冲向了张执象,张执象站着没动,她的手刚碰到他身上,就被金光震飞。 哪里靠近得了? 张执象没有理会她的攻击,而是解释道:“你能化作厉鬼,跟时代有关,你丈夫死的时候,天地阳气低迷,他尚且不足以化为厉鬼。” “如果是以前,你杀了石磊,他也没办法化成鬼魂来找你。” “我和翠翘姐自然也不知道你们的恩怨,你也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了复仇,可偏偏天时变了,你的事情被发现了。” “只能说因缘际会,该是如此。” “可你既然不信我能主持公道,公审时不将真相说出,如今为何又来怪我们没有救你?竟然要化作厉鬼来害人。” “当真是荒唐。” “郑氏。”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可愿超度?” 张执象其实有些愤怒,明太祖朱元璋修了一辈子的法律,甚至规定家中有《明大诰》犯罪可以减罪一等,就是为了让百姓懂法,敢于拿法律来保护自己。 结果朱元璋死了,百姓就把《明大诰》当成废纸。 他历经千难万险,一路上牺牲了多少人,好不容易把登闻鼓送到京师接受敕封,但凡有冤屈,只管去衙门伸冤即可,现在知县老爷们还敢不用心办案? 结果你不去告状,想着自己报仇。 如今触犯了法律,又说自己绝望的时候没人帮忙。 若非这样的性格,也不会自杀化为厉鬼吧? 张执象见郑寡妇不听,还在继续攻击,知道她已经不会听任何道理了,便缓缓抬起了手指。 “世间哪有鬼神,不过是人心罢了。” 他摇头感慨,金光爆发,郑寡妇瞬间被烧为灰烬,鬼神不过是人心的投影,大暑之世让这些投影显现人间罢了。 王翠翘见他已经解决,便给他倒了杯茶。 用以缓和气氛。 “自从有了登闻鼓后,吏治清明了许多,起码有人告状,衙门不敢不作为,有些时候为了破案,特意请江湖上的好手来帮忙。” “久而久之,江湖上甚至专门出现了一个职业叫做‘侦探’,帮各地官府破案的。” “郑氏不告官,自然有对夫家安全的顾虑,但更多的是她自己的原因,她已经偏激癫狂了,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是她咎由自取。” 她宽慰着张执象,张执象摇了摇头,他并没有往心里去,而是想着其他的问题。 “不聊这个,现在寅时一刻,你还要睡么?我就在院子里守着。” 王翠翘咬了咬嘴唇,低头说道:“你半夜赶路过来,更加辛苦,你去床上睡,我在这坐一会就好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 她仓促迎战,衣衫单薄,这会已经冷得缩身子了。这大冬天的,又没有烤火取暖,张执象哪能让她坐两个时辰? 保准生病。 “我不困,你睡吧,我就在这里打坐。” “嗯……” 她不敢再得寸进尺,轻轻应了声,钻进被窝,通过月光看着他闭目打坐的样子,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她看着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只知道自己做了个梦,她梦到自己是嫦娥仙子,坐在广寒宫内,看着“吴刚”在砍桂树…… 醒来时,张执象已经不见人影,她披起衣服,推开房门,便见他在院子里站桩。 看了一会,回过神来,便去洗漱然后生火做饭,看着他能够吃一碗自己熬的粥,她有一种莫名的开心。 “安平……” “嗯?” “我能……跟你一起下山吗?” “也好。” 他不在龙虎山,不能把人都交给老天师照顾,王翠翘是他带回来的麻烦,他自己带走就好,别让许海那些人挠了山上的清静。 “许青麝这些年没有来找过你?” 张执象忽然问道,在他看来,许青麝那个女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来过一封信……” 说着,王翠翘将信拿出来交给了张执象。 信中许青麝竟是只介绍了她这些年的现状,因为输给张执象被打入诏狱,再出来的时候,多年经营被糟蹋一空,她报复完二少爷后,就前往了许海那里。 毕竟她这样“胆大包天”,许家内部也只有许海能够罩住她。 恰逢其会。 许家和王家爆发大战,许海也正是缺人的时候,许青麝便在许海的麾下做事,专门负责许家在扶桑的生意。 “她这是说自己发展的还不错,让你回去跟她?” 张执象不太懂许青麝的意思,王翠翘好歹在许青麝身边待了几年,能猜到几分意思:“她可能在说,王家现在与许家的大战,她可以……出一份力。” “嗯?” “虽然可能有点难以置信,但是,许青麝对于许家的恨,可能不比大防风他们差,她是乐于见到许家被毁掉的。” 张执象不认为许青麝会如此简单。 那个女人即便要向许家复仇,毁掉许家,但却不会让自己一无所有,她要毁掉许家的同时,更要拿走许家的一切才对。 扶桑的确是许家最重要的地盘。 许青麝如果倒戈,对许家来说影响很大,甚至会影响跟王家的战争,而击败许家赢取制海权,又是商洲局势的关键…… 原来如此。 许青麝看明白了世界大局,因而想要以小博大,她等着张执象找她联手…… “看来你确实得跟我一起走了。” 许青麝那封信的落款是嘉靖十四年九月,正是大防风他们打算派使团来朝贡的时候,看来许青麝知道些什么。 不论西罗人是否跟许家有具体的合作。 从战略利益层面上来说,大防风带着切诺基人的崛起,对西罗人和许家的利益都有巨大打击,西罗人向商洲投放天花,对他们都是有利的。 再说,牛痘可以预防天花。 天花泛滥以后,殷地安人有多少家底,不都得掏出来接种牛痘? 看到许青麝的信后。 张执象决定下山后要先去找许青麝。 正因为他知道未来发生了什么,所以才不能让西罗人乱来,不然最后受难的可不只是商洲,而是整个世界。 瘟疫这种东西,药物最多起到一半作用,另一半在防控上。 倘若天花、鼠疫这些也传到大明来,哪怕扑灭了,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财力物力,要死掉多少病人。 有了决断。 张执象在度过了春节之后,便再一次向老天师请辞,这一次老天师没有教他什么,而是递给了他一柄剑,天师剑。 “这……” 张执象看到见的时候还是很吃惊的,天师剑和天师印,是天师的凭证,后世64代天师张恩溥丢了天师剑和天师印后,再继位的天师都不算正统了。 所以天师只传了64代,刚好符合六十四卦之数。 “拿着吧。” “天师下山,自然要世间妖魔皆顿首,这柄剑你来用刚好,至于天师传度的凭证,有天师印足以。”老天师这话,竟然不是将剑借他,而是从此以后,天师剑就是他的了? “师兄,我……” “拿着吧。” 老天师没有让他推脱之言说出口,感受到师兄的心意,张执象接下了天师剑,恭恭敬敬的在祖天师画像前磕了三个响头。 这也代表着,天师从今天开始,多了一脉。 少年佩剑,且入江湖。 …… 132、蒸汽初行,狐仙逸事 说是去找许青麝,其实往东走的话,中间是准备先路过歙县,然后去舟山,看看那个传说当中江南豪商的大本营,接着再去扶桑的。 江西多山。 往东只有两条路,一条东南,走黄山和武夷山的交界处,中间有个口子可以出入,再要么往东北,走黄山北侧,沿长江而下。 张执象选的是东南线。 贵溪往东差不多直走,就能到东南线的山口。在这期间,他们将先经过铅山县,对,没错,就是那个有着十多万造纸工人的铅山县。 嘉靖六年进京的时候,路上走马观花,没有真正见识江南富庶。 此次策马东行,抵达铅山县石塘镇的时候,看见那一亩亩明媚的梯田,便觉得欢喜,还未到春耕的时节,梯田里也蓄满了水,清澈的映照着,些许杂草增添了青绿。 若是在北方,这个时节只能看到满目灰黄,是见不到绿的。 得要惊蛰一声雷起,才忙不迭的翻土耕种,赶上那最好的一波雨水,但在南方水土丰腴之乡,便是刚过春节,亦是水波粼粼,满山青黄。 走在山路间,可以看到石塘镇的家家户户都在晒制树皮。 清澈的溪流间,晒制好的树皮正在浸泡,一大早便能听闻到打浆的木槌声,不同的原材料,不同的制作工艺,有不同品色的纸张产出。 在抵达镇子的时候,张执象于生机勃勃的自然当中看到了一丝突兀。 他看着那些高高的乌棚,听着机器的轰鸣声,有一种时光的错乱,路上,张执象向一名老汉询问道:“大爷,那是什么声音?” “哦,那个啊。” 大爷停下了小推车,说道:“那是蒸汽机,近几年兴起的,听说一锤子下去,能有好几万斤力气呢,现在打浆比原来厉害多了,一台机器,能顶数百号人。” “不光是工厂里,路上也有呢。” “你看,那边,那边。” 顺着老汉的指向看去,张执象见到城镇里驶出一辆……汽车? 车子还很简陋,能够看到尾部的发动机正在冒烟,这辆十米左右长度的汽车上,站着许多少年少女,看他们兴奋而激动的样子,估计是乘着稀奇玩意来春游的。 “嘿,神奇吧。” “不用马拉,那个大车就能动起来。” 老汉有些骄傲的说道,有一种大城市里的人,向乡下人介绍东西的自豪,说罢,他这才问起张执象他们从何而来。 听闻是贵溪那边,虽然是临县,但两者还是差别很大的。 铅山走的是产业路线,所以对这类新技术接受最快,有了新东西,民间自然也聊的多些,老汉便将曾经听过的轶闻说出来。 “你们也不用着急,俺听说,有豪商准备修一条,对,是叫铁路。” “你看,那汽车的轮子在地面跑,也不平不是?” “就像秦始皇修秦直道一样,也修一条专门的铁路,跟汽车的轮子配套,到时候汽车就可以跑得飞快了。” “我听说铁路要一直修到鄱阳湖去呢。” 张执象没有想到老汉能知道这些,老汉见他们吃惊,便笑道:“哈哈,年轻人有空也去听听评书嘛,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可不光会讲话本,时事也讲一些的。” “俺还要给酒楼里送货,就不跟三位闲聊了。” “走咯。” 老汉说完,便继续推起小推车,运送着瓜果蔬菜,张执象跟王翠翘还两面相觑,那汽车却是开到两人旁边缓缓停了下来。 车上领头的一位公子上前半步,握着扇子行礼。 笑道:“三位可是外出游玩?不妨乘上这汽车,一同去踏青?想必风味与以往决计不同,兴致高涨,说不定还能留几首传世之作。” 他说话时,身后的公子小姐们也都三五成群,笑语言言。 见张执象不答。 有大胆的姑娘便喊道:“哥哥可是怕了这汽车?” 她们故意施着激将法,特意停下来邀请三人,不过是看他们都是绝色之辈,男子见王翠翘便挪不开眼,女子见了张执象,只觉得见了一汪清泉,一块灵玉。 纵是张静笃也是天真可爱,娇憨自然,亦是人间少有。 如此神仙般的人儿,他们自然有意结交。 “那就同去吧。” 张执象看到工厂和汽车的时候,才知道世界真的变了,因为他的出现,登闻鼓的存在,嘉靖的强势,让那些江南士绅和商贾们开始追求新的力量,开始主动推进产业升级。 以前他们不知道这些力量吗? 并不是,他们千辛万苦将宝船厂掏空,又将工部掏空,好东西全部搬走了,却只用守着就可以了,毕竟只要有相对优势,他们就可以拿到一切想要的,何必升级。 而如今他们预感到局势变化,有了紧迫感,就开始利用手头的技术来做事情了。 短短十年,他们就开始探索汽车和火车了。 将马交由随行的家丁,他们三人登上汽车,如今的汽车过于简陋,噪声也大,倒也说不上享受,主要是新奇。 “兄台感觉如何?” 领头的公子很是自得,他姓彭,叫彭瑕,这铅山除了费氏,就是他们家在造纸业的份额最多,这台汽车是他去苏州时花费一万两银子买来的。 说起来,光是运送到铅山,就又花了三千两呢。 不过也不亏,这不,大伙都簇拥着他来春游呢,就连费家的小姐也来了。 正是那个圆脸可爱,眸子里带着两分媚意的大胆姑娘,方才还出言激将呢,彭瑕倒也豁达,毕竟这位兄台确实气度不凡,皮相极佳。 “久居乡下,倒是不曾见过。” “哈哈,无妨无妨,再过两年,这大江南北,跑在路上的就是此物了,如今顶多是尝个新鲜而已。在下彭瑕,敢问兄台大名?” “张安平。” “原来是安平兄,久仰,久仰。” 寒暄过后,便畅聊起来,车上的公子们想与王翠翘搭话,但那些姑娘们却不给机会,将王翠翘和张静笃拉了过去,谈起女儿家的私话来。 当然,恐怕主要问她们跟张执象是什么关系…… 几位公子只好与张执象聊天。 得知张执象是从上清镇来,便问道:“张兄既是从上清镇来,可听说过龙虎山的小天师,那位年仅六岁就被陛下封为国师的小仙人?” “略有耳闻。” “可惜了,张兄作为当地人都没有见过,我等听闻小天师十年前的事迹,心向往之,曾赴龙虎山想要见识仙人风采,可惜小天师闭关潜修,概不见客。” 彭瑕见张执象腰间挎剑,便问道:“安平兄此次是游历江湖?还是出门访客?” 张执象:“兼而有之。” 彭瑕:“哈哈,那安平兄可赶巧了,我们此次踏青,不光是欣赏风景的,这城外二十里处,有一座高阳山,山上有座庙,近日听说有狐仙逸事,我们便是去寻狐仙的。” 133、恰逢其会,庙有悍匪 在这些年轻的公子、小姐们身上,最能看到大明的风气。 表面上看,是阳明心学兴起,导致思想解放,人们视一切规矩为约束,强调自我个性和自由,从而产生的多元化发展,用百花齐放都不足以形容,该以百无禁忌来描述才好。 因而,明末士大夫将明朝灭亡的锅甩到了王阳明头上。 王夫之、顾炎武、刘宗周、黄宗羲等人都批判陆王心学,王夫之更是说:“自异端有直指人心见性之说,而陆子静、王伯安附之,陷而必穷,动之不善宜矣。” 他们批判陆王心学就是佛家那一套,是把世界搞乱的根源所在。 大家都去谈“心外无物”,追求自我,反而不去做实事了,以至于明末时期,面对时局困难,明朝士子都只能“愧无半策匡时难,唯余一死报君恩”。 明末那些思想家倒是强调“事功”。 可那五大思想家的“事功”加起来都不如王阳明一人,也不知道这“事功”到底强调在哪里,大明到底如何而亡,他们难道还能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不成? 至于心学后进,落入“狂禅”之态。 那只能说那些人不能算是心学后进,因为他们根本就没学懂心学,王阳明以后,学懂了心学,一身都在践行知行合一的人,是海瑞。 再后面学懂了的人,写了一篇名为《心之力》的文章。 心学门第极高,因为“无我”的人学不会,心学门第极低,因为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只要能够“有我”,就能学的会。 明朝中后期的思想解放,心学只是一个引子而已。 许多人顶着心学的头衔,可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心学后进,明末的“百花齐放”,其实是源于社会的割裂,“信仰”的缺失,道德的崩坏。 有一个词能够很好的概括,叫做——礼崩乐坏。 人们心中没有了道德,没有了规矩,只有自己,只有利益,诶,这是不是很熟悉,对了,这就是——资本化。 大明不是资本主义萌芽,而是过度资本化了。 张执象跟彭瑕他们这些士子聊天,就能够清晰感受到那股“狂悖”。 嘉靖犁庭扫穴,他们说嘉靖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建州女真亦是我大明子民,犁庭扫穴纯属滥杀无辜,是暴君昏君。 嘉靖发布宝钞,他们说这是大兴币政,盘剥百姓。 嘉靖科举新增理科,他们说这是奇技淫巧,霍乱文宗。 总之,皇帝做什么都是错的。 张执象忍不住问了句:“那陛下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彭瑕等人当即理所当然的说道:“当然是重用清流贤臣,重振朝纲,革除奸臣,张璁、桂萼之流,毫无文士傲骨,只做幸进佞臣,蛊惑陛下,才会使得朝政如此,民不聊生,近邻涂炭。” “……” 众正盈朝,那可真是太好了,崇祯帝表示拍手称赞。 张执象也没有辩论什么,这是这个时代士子的通病,很多事情不是不懂,而是太懂了,说话做事都在遵循自己的利益。 “对了,你们先前说仰慕张执象,他有什么好仰慕的?” “陛下赐予张执象问定国策之权,他却一次也没有上朝用过这些权利,虽居高位,亦知深浅,不与陛下胡来,回归龙虎,经年潜修,不拘于名利,自当敬仰。” “原来如此。” 对于登闻鼓只字不提,只推崇他“没有乱政”。 一时间,张执象有些意兴阑珊,那些人开始饮酒赋诗,张执象只是在一旁喝酒,没有参与,他也不会作诗,更懒得抄诗。 汽车走出十多里,便没有好路可行了。 一行人下车,身后跟着的仆役们纷纷牵马过来,有人单骑,也有女子不介意与男子同乘一马,甚至有姑娘说她不会骑马,让张执象带她。 他以“骑术不精”为由婉拒了。 王翠翘、张静笃驱马过来,三人并行,王翠翘问道:“既然意兴阑珊,不如归去?” 张执象仰头,看着面前高阳山,说道:“见见狐仙吧,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修道多年,还没见过妖怪呢。” “嗯嗯,我也没见过。” 张静笃也是一脸兴奋的点头,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上清镇的范围,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一路上这些公子、小姐们走走停停,过了正午才到达目的地。 高阳山不过是石塘镇内的一座不见经传的山峰,大约三百多米高,山上有一座古庙,年久失修,已经没有了道士。 往常这种地方,都是给路过的旅客、猎人之流歇脚所用。 这群公子小姐乘兴而来,可刚进庙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妥,庙内有个老猎人靠墙躺着闭目养神,有一伙八人,明显带着凶悍之气,正在生火烤肉,还有叫花子躲在神台下面,抱着身子睡觉。 彭瑕他们一行,加上仆役共有三十多人。 看着人多,但却好似肥羊一样,那伙强人甚至露出了意外之喜的笑容,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们,似乎在想能卖出个什么价钱。 彭瑕虽然思想上很“清流”,但却是个有本事的。 在最初的惊慌后,立马稳定心神,他上前一步,顶住压力,唤过书生,拿剑抱拳一礼,向庙内的人说道:“我等听闻狐仙逸事,来此春游探访,若有打扰,先赔罪个不是了。” 其余士子也跟着壮起了声势。 那伙强人当中的头领与彭瑕对视了一会,丢下啃光了肉的兔腿,说道:“哪有什么狐仙,不过是一只有些幻化法术的狐妖。” “爷爷我们就是来捉狐妖卖钱的。” “不过……你们似乎比狐妖值钱。” 那头领说完,身后的七人纷纷大笑,对于彭瑕持剑问礼的样子完全没放在眼里,他们都是刀口舔血的悍匪。 在江湖上专门收钱办事。 高阳山的狐仙之说,是一个月前传出来的,这附近山上有一家猎户,猎户妻子快要临盆生产了,结果胎儿过大,生不出来,猎户只能抱着妻子去找大夫。 途中路过这高阳山的时候,猎户妻子快要不行了。 猎户就跟庙中的神像磕头。 别说,还真显灵了,有一个女子出来,用手划开孕妇的肚子取出了婴儿,有一抚而过,肚子就合拢了,连伤口都没有。 女子接生完毕,母子平安。 还不等猎户感谢,却发现女子已经消失,待看向地上的婴儿时,发现婴儿手中竟然抓着一缕银白的毛发,那是……狐毛。 从此,狐仙的传闻就慢慢传开了。 这些天也多有人来祭拜,但并没有看到神通,其实热度已经消退,再过些日子就无人问津了,但那只是对普通人而已。 如这伙强人,领头的马洪之流,却惦记上了。 因为,狐妖值钱啊。 世间寻常女子,哪里比得过化形的狐妖,可马洪他们兴致勃勃过来,昨夜打过照面后,却是失望了,那只狐妖,只会些幻化的法术,没有真正化形。 上次出手救治孕妇,也是为了将名声传开。 它窃据神庙,早已与那尊看不清面目的女子神像绑定,打算通过香火来修行,如今却成了它的催命符,马洪他们休息好后,就打算砸了神像,逼狐妖现身。 不过。 在看到这群公子小姐后,马洪改主意了,早听说过石塘镇富有,将这些人绑了,轻易不就能赚上万两银子? 134、狐狸开口,仙家立堂 马洪他们的态度,让彭瑕他们顿时变了脸色,石塘镇周边并没有什么悍匪,彭瑕自持武艺,随行又有十多位仆役,并不怕一般贼寇。 可没有想到这伙人如此彪悍。 “阁下不是本地人?”彭瑕尽力想要周旋。 马洪哪不知道他的意思,轻蔑一笑,说道:“爷爷是辽人,兄弟们走南闯北,专捉山野精怪,偶尔也兼职下盗匪,只是没遇过你们这等肥羊。” “这位公子细皮嫩肉的,也别想着拼命了。” “你那三脚猫功夫,我底下随便一个兄弟就能解决你,也不要说家里发兵来救这等蠢话,不想被撕票,赶紧派人回家,让家人拿银子来。” “算了,银子太重,还是拿宝钞吧。” “每人五百两,一二三四……才十四个?算了,你领头的是吧?就你了,小子,你要多出三千两,给爷爷我凑够一万两。” “限时一天,明天天亮前见不到赎金,该死几个死几个。” 自从嘉靖开设银行后,纸质的宝钞基本就代替了铜钱的作用,如今市面上是宝钞与银子共存。而嘉靖为了挽回宝钞的信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全额回收旧有宝钞。 内帑的银子当然不够,嘉靖手中只有一千五百万两。 而洪武八年开始,到洪武三十一年,每年平均发行515万贯的宝钞,共计11845万贯,虽然每年都有一定的回收,从永乐到弘治年间一直在做一些努力。 但收效甚微。 宝钞已经废弃不用,但市面上存在的宝钞仍旧超过5000万贯,全额兑付需要5000万两白银,这还不算市面上超过真币数倍的假钞。 是的,假钞才是宝钞彻底崩溃的原因。 因为这年代的纸钞没有技术壁垒,民间私铸铜钱,还要大量成本,顶多铜的比例少点,可印纸钱,面值最高还可以有1贯之多。 那不可劲印? 货币滥发不在朝廷,而在假币。 唯有宝钞司的专业人员可以鉴别假币,民间是很难辨别的,于是嘉靖先专门培训了数百人,然后宣布可以全额兑付宝钞,只要鉴定为真。 算上过去品相好的假钞,甚至是直接用宝钞司技术制造的假钞。 存量大概是1亿贯。 嘉靖没有那么多钱,自然还是用的国债那一套,将早已不能流通的废纸换成朝廷的债务,到期后朝廷没钱赔就拿盐引赔付。 这个兑换持续了一个月,进度差不多兑换了三千万贯的时候,大明皇家银行的信用就已经立起来了。 新钞法颁布。 数字13世纪才“传入”华夏,官方很少用这些,一般都用汉字,只有记账的时候,才会用数字和苏州码子。 这次的新钞每一张都有相应的数字编号了,而且每年都会回收一部分旧钞,发放新钞。而市面上编号如果还是回收那部分的旧钞,就算是假钞了。因为回收随机,可以很敏锐的察觉到哪里假钞滥发,直接顺藤摸瓜。 锦衣卫对于假钞可以说是铁血打击。 这些年不知道流了多少血,才稳定住大明宝钞。 一万两,用最高面额1贯的宝钞来装,大概也就是一个包裹的事情,如果换成银两,就是大几百斤,可不好携带。 然而,五百两,哪怕是对于这些公子小姐来说,那都不是小数目。 又不是谁家的生意都有那么大的。 见他们犹豫,马洪使了个眼色,一旁的悍匪直接抽刀劈向了地上的石块,嘭的一声,半米厚的石块直接被砍得崩裂开来。 这一下,顿时让肥羊们噤若寒蝉。 彭瑕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想起刚刚马洪的点名,十四人?是了,张安平他们跟在后面,可能已经发现了不对,正好回去搬救兵。 且拖延下来。 “好汉息怒,不论如何,明天天亮之前,自然有一万两送上,这期间还请不要为难我等。否则,鱼死网破,好汉也拿不到银子不是?” “哈哈哈,是这个理。” 马洪说完,就吩咐手下守好了门口,驱赶他们到庙中的一个角落,然后由四个兄弟守着,随便挑选了个仆役,让他回去送信。 狐妖也懒得捉了,干完这票就走。 …… 庙外,张执象他们上山的时候也走的慢些,快要到山顶的时候,就听到了马洪要绑票的话,便没有进庙。 倒不是见死不救。 而是人太多,动起手来,他难免照顾不周,会有人伤亡,里面既然暂时没事,他准备等天黑以后再动手救人。 “这伙人专门捕捉山野精怪,都是有真本事的。” 庙外的一块大石头后面,三人躲着,张执象告诫张静笃说道:“嘟嘟,你那点功夫没有厮杀过,千万不要逞能,知道吗?” “知道啦。” 王翠翘则分析道:“那几人看着都像是武夫,却专门从事精怪的捕捉,定是还有些手段底牌。” “嗯嗯,是的,那个领头的叫马洪,供奉着一只蛇妖。” 三人聊天,却忽然多了个声音,张执象微微惊讶,然后转头向上看去,没有想到树上居然还躲着一只狐狸。 方才那句人言,便是那狐狸口中传出来的。 “你是那个狐仙?” 张静笃有些兴奋,因为这只狐狸通体银白,体态修长,十分漂亮,狐狸从树上跃下,步伐优美的走近,它恭恭敬敬的在张执象面前跪下,说道:“请天师救我。” “你如何认得我?” “非是认得人,而是认得剑。” 天师剑,全称三五雌雄斩邪剑,剑镡上正反两面有篆字的三和五。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明显的标志,哪怕抽开宝剑,剑身上也光滑如镜,没有传说中的各种符文。 当然,这只是普通状态。 平平无奇,也没有散发任何威势,这狐狸就根据那两个古篆断定这是天师剑? “我有一双眼睛,能看破宝光。” “此剑神威,煌煌如天。” “又窥得‘三五’二字,便做天师猜想。” 倒是没有想到这狐狸还有神通,看来不是寻常狐妖,听那马洪的意思,应该是与狐妖交手过,它躲避在外,看来是不敌。 “说说那马洪的蛇妖。” “是。” 狐狸应下,答道:“辽地如今信奉出马仙,主要以胡黄白柳灰五家,这些仙家也有好坏,好的仙家找弟子供奉立堂,用以看事治病,来赚功德。” “坏的仙家与弟子勾结,狩猎血食,壮大己身。” “那马洪供奉的仙家,就是一只狩猎血食的蛇妖。” 135、先天一炁,金光赫赫 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 水火草木禽兽可为妖,但必须“气、生、知、义”俱全。 是以禽兽开悟修行为妖,最为简单,只需有义。 何为义? 朱熹说:“义者,心之制,事之宜也。” 然而“有义”并不一定会行义,还有可能行不义,因为若是“无义”,是不可能行不义的,因此,妖也有好有坏。 但不论是什么妖,修行的第一步就是化形。 人最为天下贵,独得大道,若不化为人形,是无法体悟大道、参生死之变的。 化形之后,有两条路。 仙道和神道。 仙道如金丹大道一样,采天地之精华,通阴阳之造化,迈步长生。 神道则简单一些,它不需要自身有多高的修行天赋,如狐狸这般占据寺庙,神通显灵,受香火供奉,然后帮助信徒。 因而大暑之世来临后,山野淫祀渐渐多了起来。 正是山中精怪欲借时代的便利修行。 若是侥幸得朝廷敕封为山神土地之类的正神,那便功德圆满,死后也有去处。 它们这些精怪如果是有实体的,一般也不是单纯的修神道,更多的是利用香火功德来辅助修炼,还是以仙道为主。 毕竟能活着,谁也不愿死。 而辽东那边的出马仙,所谓的仙家都是生前有修为的精怪,其死后留下的灵体。 灵体没有寄托就只能慢慢消散。 因而,它们需要依附弟子来行事,立堂看事、治病积累功德,期望有一天能够功德圆满,受天庭接纳,成为正神。 但往往遥遥无期。 灵体也不光是只能走神道,也能走仙道。 但灵体附在人身上,本就损耗阳气,正规修仙的,根本不会接纳这些“仙家”,愿意接受的,都是旁门左道。 狩猎血食,强化己身,就是旁门左道。 此类未来发展潜力如何不提,但至少前期进益和战力不可小觑,马洪身上的那位“柳爷(蛇妖)”已经化形,相当厉害。 而作为寄身的弟子,马洪也会获益。 狩猎血食,灵性的部分被蛇妖吸收,但那磅礴的气血却会滋养马洪的躯体,因而马洪的气力要有别于普通武者,格外强劲一些,说不定还有刀枪不入的功夫。 狐狸显然对马洪极为忌惮。 但张执象却没有太多在意,他只是问道:“如果我对付马洪,你能护那些游客的周全?” 狐狸点头。 言道:“其余几人只是武夫,唯有蛮力而已。我能施展幻化之术,让他们找不到那些游客。” “好。” 既然找到帮手,张执象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不等天黑了,他当即起身,朝破庙走去,待他靠近门口,马洪便敏锐察觉,目光如电的看向来人。 初一见,便霍然一惊。 那青衫佩剑的少年,洒脱自然,神韵超群,绝非等闲之辈。 马洪甚至不敢轻启事端,客气的问了句:“阁下有事?” 不同于马洪的眼力,彭瑕见张执象出现,顿时心凉了半截,本指望张执象去搬救兵,打这些强盗一个措手不及,却没有想到他竟是安顿好同伴就独身来了。 虽然知晓你佩剑游历江湖,有几分武艺在身。 可你不知道这伙匪徒的强悍啊! “嗯,有点事,我打算送你们去官府,由大明律来定罪,如何?”他平平淡淡的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马洪闻言,脸色便是一沉,知晓无法善了。 他向手下们打了个眼色,他们当即抽刀,就近将刀架在那些公子、小姐的脖子上,马洪则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霸气的问道:“阁下若是来救人的,就不要那么冲,若不是来救人的,大可表个态,我就撕张票助助兴。” 行走江湖的,哪里有蠢人。 特别是这种刀口舔血的悍匪,他一下子就拿捏住了张执象,让他有所顾虑。 但。 张执象事先早已想到此节,不论他是否讨厌彭瑕这些人,但至少他们邀他同游,请他喝酒,他也不能放任不管。 他没有理会那些人的哭喊求救。 只是平静的望着马洪说道:“你再看看,那些肥羊还在不在手上。” “嗯?” 马洪偏头望去,那边竟然空无一物,连他的手下也一片茫然,那么多人,就这么不见了? “是那狐妖!” 一个阴冷的老年男性的声音响起,马洪身边浮现一个身穿灰袍的老人,只见他冷笑一声,就要动手破除这幻术。 但空中金光一闪,老人险之又险的才避开。 “金光咒!龙虎山的人?” 张执象没有回答,只是身边亮起一个又一个的金色炁团,那些炁团缓缓压缩成米粒大小,少年天师随性答道:“龙虎山,张安平。” “再给你们最后一次选择。” “是接受大明律的审判,还是……由我来?” 马洪见这架势,觉得有些不妙,问道:“柳爷,能不能打,不行咱们风紧扯呼?” “哼。” 柳爷冷哼一声,说道:“不过是个刚下山的毛头小子罢了,真以为学了金光咒,就是天师,能够斩尽世间妖魔了。” “今天就给你上一课。” “让你知晓,什么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说着狠话,其实眼中更多的是贪婪,这位柳爷在张执象身上嗅到了前所未有的美味,他认定若是能够吃了张执象,生前困扰了他上百年的结丹境,定然就可以突破了。 如此机缘,冒些风险又如何? 何况张执象看着厉害,其实并未结丹,否则哪需要狐妖的帮助去施展幻术,他自己就有大把的法术可以用。 尚未结丹的修士,真气无法外用,只能操控自身的炁在外显化。 术法多借助符篆、科仪来施展。 就算是过三关的修士,那也是真气有限,他们这里,加上他柳爷自己,一共九位,张执象顶多杀死三五个罢了。 不论如何,绝对要拿下这份机缘。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有了决断,柳爷右手一抖,袖子中的手瞬间幻化为群蛇,延长十余米,猛然朝张执象扑咬而来! 张执象引动金光,精准将蛇头全部轰杀。 但马洪与柳爷配合多年,此时已经欺身进来,一刀朝着张执象凌空劈下,看你这道士的炁有多厚实!!! 张执象略微抬了抬眼睑,身上金光顿时暴涨如火团。 那火,高得有些吓人了…… 136、五雷正法,灵官一指 人自诞生之初,还是胚胎的时候,便有先天一炁。 出生之后,先天一炁便转为后天形态,人无法感知,亦无法驱动,炁的明暗强弱,体现着人的生老病死,所以中医的“望”,还可以望气。 有时候,人死了,并不是真死,但凡名医,自有斩关夺门的办法,可如果炁消散了,那就真是神仙难救了。 后天形态的炁,受身体影响,而炁无法主动操控,所以也无法影响身体,反而受身体影响。 但修行筑基。 一阳来复之后,让先天一炁被“照亮”,重新回归到先天状态,就可以感知到自身的炁,并通过修炼炁来反哺身躯,达到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效果。 筑基之后,就可以采药了。 通过炼精化气,积攒真气,平时用于温养自身的先天一炁,根据不同的修炼法门,真气对先天一炁影响,会出现不同的特性、能力。 因而,每个人展现出来的炁,都有可能不同。 龙虎山的人,大多以“金光咒”为修行根本,所以只要施展炁,就是很显眼的金光,当然,这个金光不是光,而是像燃烧的火团一样。 炁,毕竟是表现为气的。 它跟光的差别还是很大的,所以十年前在南京承天门前,张执象有金光护体时,人们才会那么惊讶,因为那根本就不是炁。 修士驱使炁来战斗,是要以真气为能量驱动的。 而真气又是辛苦采药而来。 所以修士战斗的时候,几乎从不浪费,马洪也与其他修士战斗过,从未见如此奢靡之人,就算是要挡他的攻击,何必如此催发金光? 这得用了多少真气?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马洪的攻击自然失效,金光抵御攻击的同时,爆发出数百个光粒来轰在他身上,但却只能留下烫伤的红印,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马洪稳定住身形,龇了龇牙。 忍痛说道:“小子,大爷我这身铜皮铁骨,可不是你那破金光能打穿的!” “是吗?” 张执象固然可以蛮横的将金光催动到碾压的姿态,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自从筑基之后,他还是有学其他法术的。 比如,雷法。 雷法不是光召唤雷电那么简单,它是一整套修行法门,修成后可以:驱雷役电,祷雨祈晴,治祟降魔,禳蝗荡疬,炼度幽魂。 雷法以五脏为基础,起五气朝元。 雷法强在“号令”,王文卿说:故雷乃天之号令,其权最大,三界九地一切皆属雷可总摄。 雷法的本质是什么?是摄令天地之气。 这里就要提到“元气论”,元气论认为,宇宙万事万物的根本就是气,一切存在之物都是气的聚合,世界有元气,元气又演化出五行之气等等。 雷法就是“五气朝元”,雷电只是其显现的“形”而已,它的本质是驱动和改变世间的气。 因此。 雷法固然用途广泛,但它同样是世间威力最大的法术,它可以让一切存在之物的气“分解”,哪怕是对战其他修士,雷法轰击,是直接作用于先天一炁的,威力恐怖如斯。 因而。 当张执象抬起手指,指尖有雷电翻腾的时候,马洪不由咽了口口水,柳爷则下意识退后了半步,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张执象还修成了雷法! “大伙并肩子上,不干掉他,我们都得死!” 马洪吼了一声,那些手下也一咬牙,朝张执象发动了进攻,张执象指尖雷霆爆发,雷电瞬间将七人穿透,但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而是将七人全部定住! 他用雷法定住了那些人的气。 这是张执象第一次使用雷法对敌,只觉得效果愈发顺手。 雷法威力巨大,消耗也大,刚刚爆发金光的消耗还不如这一发雷霆,但张执象毫无压力,目前大概用掉了他总真气的四分之一,看似很多,但他只需要一个呼吸,就能将真气补满。 目前而言,限制他战斗力的,是真气上限。 没办法,他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毕竟他省略了其他所有步骤,没有念咒、没有开坛、没有准备法器,直接以真气催动,消耗自然大。 但就算准备齐全,其他修士,也至多催发出一两发雷霆来。 没有结丹之前,真气只能在任督二脉中运转,真气周天并不存在气海之说,下丹田是藏精之所,中丹田藏气,上丹田藏神。 中丹田藏气,也不是用来积蓄气的仓库,而是熔炼的。 真气经由周天运转,过鹊桥而下,会是以“丹液”的形式,需要以心火炼制,经年累月,便可在绛宫中结出一枚金丹来。 这就是采大药和结丹。 丹液炼制后,已经不是真气了,且不说将其“丹质”散为真气能够回收出几成来,光只这么做就等于自废修为。 若非拼命时刻,应该是没人会去做的。 因为没有结丹之前,真气只能在真气周天中运转,所以真气量是有限的,倘若能够结丹,真气才真正有了去处,才是所谓的“气海”。 金丹可以储存真气。 而结丹之后,又无需采大药来“炼丹”,真气产生多少,就收纳多少,平日里积累,结丹期修士可以爆发的真气是难以想象的。 张执象在体会这其中的区别。 可柳爷已经把握到了“战机”,在柳爷看来,张执象最多再发一道雷霆,真气就要枯竭,届时张执象哪怕有功夫在身,胜负也由不得他了! 只见柳爷掐诀念咒。 庙内各个角落里开始爬出蛇来,仔细一看,那些蛇都是灰色的影子,竟然是普通的蛇灵,被柳爷所炼化,做驱使之用的。 蛇灵多达上千只。 柳爷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消耗张执象的真气,虽然他炼化这些蛇灵废了不少力气,但只要能够吃掉张执象,再多的损失都不算什么。 张执象也乐得拿蛇灵练手。 他一手按下,雷霆便从掌中涌出,落地四散,瞬间击中所有蛇灵,这一次张执象是用雷法抹除了蛇灵的印记,并驱使它们反攻柳爷。 效果依然显著。 上千条蛇灵瞬间倒戈,而柳爷根本不在乎这些蛇灵,只是呼道:“马洪!” “来了!” 马洪也明白,张执象如此浪费真气,再雄厚的本钱也得见底,小子,行走江湖教你一个乖,凡是都的留一手才好! 马洪浑身冒着血煞之气,彪悍无比的冲上去一刀砍下。 对此。 张执象终于用出了第一个手印,灵官指,雷霆,在指尖闪耀,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耀眼,几乎抽空了张执象剩下的一半真气。 137、灵狐化形,以毒攻毒 天地之间,以人为贵。 所以用术法杀人,消耗最大,不论是否修行,人都是有先天一炁的,哪怕是后天形态。雷法的攻击又是直接作用于先天一炁,因为没有任何介质,可以说是顶格消耗了。 雷霆驱使,自然无所遁逃。 一道雷光闪过,整个破庙被照亮,仿佛天空打雷一样,那面容模糊的神女像在明暗当中闪烁,显示着神秘的威能。 马洪的身形在惯性下摔倒,滚了两圈,便没有了任何生息。 方才那道雷霆直接劈散了马洪的先天一炁,即便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不同于寻常死亡,先天一炁还有个消散的过程,所以尸体会凉的慢一些。 几乎眨眼之间,马洪的尸体就冰凉死硬,仿佛死了好几天一样…… 算来。 这是张执象第一次亲手杀人,也是第一次用术法杀人,隐隐有些不适,也感觉心头多了一份压力,哪怕马洪作恶多端,以术法杀人,依旧会沾染因果,这是天地的告诫。 人间是人间,鬼神是鬼神…… 张执象正在体悟的时候,柳爷却是看到了机会,因为那一发雷霆,张执象身上的金光明显都暗淡了许多,这小子真气见底了!!! 哪还顾得马洪死不死的,柳爷直接化身原型,一条十多米长的大蟒朝着张执象扑去。 蛇口大张,足以将张执象一口吞下。 张执象闻到那股腥风,将第一次杀人的感慨抛开,平静无比的说道:“人有因果,妖魔可没有,且以你作为我第一只祭剑的邪物吧。” 张执象拔剑,轻描淡写的一斩,便转身收剑。 那蛇妖似乎被定住一般,瞳孔中是惊骇到极点的绝望,它从未想过,面前这位少年,竟然真的是天师…… 一道金光从蛇头开始浮现,一直延伸到蛇尾。 接着轰然爆开。 金色的火焰燃烧之下,蛇妖直接魂飞魄散,剩下一些金色的光点,朝着天师剑飞去,没入其中,用作滋养。 转身看着那七名强盗。 张执象打了个响指,这七人便都可以动弹了,他们目睹了一切,当即纷纷下跪求饶,张执象让他们自己寻了些绳索,自己去绑好。 他则准备去寻狐妖和彭瑕他们了。 具体的战斗彭瑕他们并没有看到,只是回来见马洪已死,剩下七名强盗捆绑在那,不由啧啧称奇。 受狐仙营救,他们表示要重修庙宇,为狐仙宣扬,让香火鼎盛。 狐狸施展幻术,普通人看不见它,而它则在张执象面前作揖道谢,若非张执象出手,马洪他们要毁掉神像,它必然是要出来拼命的。 结果自然也是身死。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惟愿认主,以余生相报,请主人赐名,待小女子与山神娘娘的三年约定期满之后,便来跟随主人。” 原来那女子神像是高阳山神。 灵狐与山神约定,它会施展神通手段来救济世人吸引香火,三年内它可以获得纯正的香火神力辅助修行,三年之后,庙宇重新交还于山神娘娘。 “你没名字吗?” 灵狐摇头,说道:“百十年前,我初生之时力弱,无父母庇佑,难以生存,侥幸进这山神庙,以贡品为食,活了下来。” “或许是山神娘娘怜惜于我,助我开了灵智。” “此后百年,我都在这高阳山附近独自修行,可惜百年沧桑,山神庙已经没落,没有了香火,娘娘也不知是何缘故,灵光黯淡,奄奄一息。” “我便与神像绑定,护住娘娘最后一缕灵光,准备重振香火,让娘娘复苏。” “主人不仅救了我,也救了娘娘。” “大恩大德实在无以回报,还请主人不要拒绝。” 知晓其中原委,张执象也不好推脱,便应了下来,给她取名道:“你便叫……” 说话间张执象若有所觉,天空此时竟然风云涌动,灵狐先是一惊,然后大喜,它没有想到,张执象取名竟然有敕封的效果! 张执象则是了然。 他是大明国师,自然能够敕封天下正神。 看来以后得注意,不能轻易开口了。 “我收你为仆,是见你能够知恩图报,高阳山神予你一饭之恩,你便以命光护她灵光,平日里行善积德,该有这份机缘。” “狐族女子多以苏为姓,你若不介意,我便以此取名。” “苏知恩,你且应我。” 灵狐浑身一抖,当即模糊开来,竟是直接化形了,只见跪在地上的不再是狐狸,而是一名妖娆至极的女子。 说来,她面容纯真,反而有点不谙世事的稚气。 她或许是根据山村妇女的打扮,幻化了一身麻布粗衣,但那粗衣之下的身形,却是有些夸张了…… 苏知恩以幻术遮掩了其他人的视野,可是张静笃和王翠翘却没有,王翠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脯,再看看苏知恩,喃喃道:“狐妖都这么夸张的吗?” 苏知恩也是第一次见自己化形的样子。 她虽然在山野,但这些年也观察过人类的世界,知晓自己这样极不正常,惊呼一身,环抱住身子,羞愧自卑的说道:“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我……” “我还是变回狐狸吧。” 说罢,苏知恩再次变回了狐狸,她恹恹的上前,失落无比的说道:“奴婢苏知恩,见过主人。” 那副样子,很怪,很丑的吧? 简直都不像人类了。 她从三人眼中的震惊就明白了,过去百年,她也从未见过如此“臃肿”的体型,肯定会被嫌弃的…… 书上说的狐妖报恩的故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呢。 苏知恩黯然神伤。 晋级化形的喜意全然不见了。 看着重新变回狐狸的苏知恩,王翠翘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总算明白了,人类是有极限的。 再厉害的花魁也比不过真正的狐狸精…… 真正的人类,那么细的腰,如何能支撑起那副身材?太犯规了。 “安平……” 王翠翘喊着,她有些担心,少年人血气方刚,如果从此以后喜欢上妖物,那就不好了…… 结果一转头,却发现张执象在看她,这让她不由心中一跳,俏脸羞红,细声问道:“怎,怎么了?” “以毒攻毒。” 果然,他还是更喜欢人类一些。 人至少,不应该,也不能。 138、独木难支,嘉靖陷困 给灵狐取了名字,就没有在山神庙久留了。 同那些公子、小姐们一齐下山,他们执意要表示感谢,请张执象去做客,待傍晚回到石塘镇的时候,镇口此时正聚集了数百号人,看样子是准备上山去营救的。 各家大人都在,见孩子们回来,欣喜之余,也有疑惑。 待知晓是张执象救了大家后,纷纷表示感谢,将他奉为上宾。 石塘镇虽然只是一个镇,但仅仅是从事造纸的工人就有五六万人,整个镇的人口,足有十多万,比一些县的人口都多。 铅山费氏,当是最为显耀的家族。 自从嘉靖六年费宏被罢免首辅以后,费家两兄弟就都致仕了,费宏的儿子费懋贤也从翰林迁到了南京为官。 致仕后,费宏自然在坐镇南京,但他的从弟费寀则回到了铅山。 费寀就是那位妻子是宁王妃胞妹的人,但在镇压宁王叛乱中,费宏、费寀兄弟二人见不可成事,便写信给王阳明,帮王阳明“出谋划策”。(前面最早写费宏的时候,搞错了,费寀不是娶了宁王妹妹,而是他妻子与宁王妻子是亲姐妹。) 因为“出谋划策”的功劳,费家就免除了宁王叛乱的波及。 史书说,嘉靖继位才十天,就迫不及待的下旨启用费宏和费寀,其实不是,他们是杨廷和喊到京师去的。 因而嘉靖掌权以后,费宏就被迫致仕了。 费寀毕竟是费家核心人物,他因为女儿被绑票,出来主持大局,窝囊交银子是不可能的,所以他集结了各家的护卫,近八百人马,准备杀上高阳山。 即便礼送匪徒,也得打了再说。 不然事情有一就有二,石塘镇就不得安宁了。 只是没有想到,他还没发兵,女儿就回来了,见女儿那一副兴奋无比,春心萌动的样子,费寀心中有疑惑的来到张执象面前。 第一眼,他就觉得张执象眼熟。 等女儿羞答答的介绍:“爹,这是张安平,张公子,方才就是张公子救了我们,您可要好生谢谢张公子。”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女儿……” 费家小姐还准备说些什么,费寀抬手制止了,他看着张执象说道:“张公子自龙虎山来?” “没错。” “老夫费寀,久仰了。” 确认过眼神,是认识的人,张执象不认识费寀,但看出来了,费寀认得他,费家还是盛宴招待了张执象他们,但氛围略有不同。 因为,以费寀的身份,居然全程陪席。 其他人摸不着头脑,只能暂时按捺住好奇心,宴会过后,费寀则邀请张执象喝茶。 没有侍女,费寀亲自斟茶,递过茶水,说道:“久闻国师大名,惜哉当初京师未能一见,如今相逢,还当多谢国师救小女一命。” “嘉靖六年,你在京师?” “是,时任翰林院编修,内阁首辅费宏是我从兄。” “费宏……我记得离京那会,费宏已经致仕,你们铅山费氏,是杨廷和那一派的吧?” “嘉靖六年,杨廷和贬为庶人,南京就由我从兄做主了。” “原来如此。” 两人都开门见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自从张执象斗赢杨廷和,就拥有跟他们对等话事的资格了,作为大明国师,张执象又与王家交好,许多东西只要想知道,就能清楚。 些许阴谋诡计,反而落了下乘。 而且。 不开门见山,费寀也有些东西不好问,摆明身份后,费寀才问道:“国师此次下山,不北上京师,竟是在往东走?” “嗯,打算去舟山看看。” “舟山?原来如此,国师下山,看来是打算先帮王家战胜许家?” 张执象喝茶,没有答话。 而费寀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吟了好一会,他说道:“国师有没有兴趣,听听这些年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张执象的动作微顿,而后继续喝茶,没有拒绝。 费寀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明白张执象这些年没有关注外面的事情,而嘉靖也沉得住气,这些事也没有跟张执象讲。 费寀喝了口茶,说道:“嘉靖十四年四月,张孚敬突发恶疾,从首辅的位置上致仕,如今正在温州贞义书院养老。” “六月,嘉靖问夏言,费宏身体如何,夏言答,身体还算健康,嘉靖便让我从兄入京,再次入阁。” “十月,我从兄也突发恶疾,几乎去世。” “只能拖着残躯告老,返回南京。” 张执象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敏锐的捕捉到了这几句话里面的刀光剑影,他沉声问道:“你们投毒,控制了张璁,为了救回张璁,陛下诱费宏进京,也将他毒倒,以便双方互换人质?” 费寀点头,道:“差不多是这个情况。” “但。” “我从兄并不打算妥协,你如果知道如今内阁的情况,就能明白,现在内阁只有李时、夏言两人了。” “李时是个好好先生,空有首辅之位,却帮不到嘉靖。” “京师朝堂,时隔八年之后,又回到了我们手上。” “如今,朝堂是夏言说了算。” 说到这里,费寀停了一会,瞄了眼张执象的反应,这才继续说道:“当初杨廷和反水,进《忏悔录》虽然让嘉靖得了一时之势,但终究没办法长久。” “他再怎么分而化之,士大夫终究跟皇帝不是一伙的。” “张孚敬不在朝堂,皇帝可以依仗的几个人一死,就算想提拔新的人,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和资历,我从兄苦心经营八年,润物细无声,终于夺回朝堂。” “最近两年,嘉靖独木难支,已经相形见绌了。” “嘉靖十四年征讨建州获胜,可从那以后,他对于九边的掌控进度就停了下来,这两年可以说是不仅没有进步,反而退步了。” “再有几年,我们就能剪掉嘉靖的所有党羽。” “然后……他也该死了。” 费寀说完后,便慢慢喝茶,张执象端着茶杯,凝声道:“你与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改变路线,去京师帮陛下,而非介入许家与王家的战争?” 费寀一笑,道:“你可自行判断。” 张执象固然在南京表现得十分出色,在谋略上甚至赢了杨廷和,但官场毕竟不是只看谋略的地方,它有一整套规则,与其配套的是整个科举制度。 张执象去了朝堂,不过是带着镣铐跳舞罢了,其实帮不了嘉靖太多。 反而放他去舟山,麻烦可能就大了。 十年前这小子还不曾修行,就能驱使登闻鼓这类神器,想来境界积累已经足够高了,如今出关,怕是不能小觑。 更重要的是,战场,没那么多规则。 139、冰山一角,同舟共济 费寀没必要骗他,因为张执象很容易就能去印证,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基本上都是以阳谋为主,嘉靖在朝堂的困难看来是真的。 但。 张执象双手拢袖,说道:“费宏花了八年时间,才慢慢夺回朝堂,最后还不得不用下毒的方法废掉张璁才达到目的。” “看来你们做的也不是那么顺遂,局势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 “陛下有俞大猷在辽东,外有重兵依仗,内有厂卫护持,多年经营,自是有嫡系官员的,如今不过是苦无大将而已。” “你只说内阁,为何不说六部?” “你说几年后剪掉陛下党羽,再害死陛下,可这也意味着,你们如今无力害死陛下,陛下不仅安危没有问题,手上的兵权更是你们忌惮的重点。” “你诓我去朝堂参与党争,说明在你心中,更看重许王两家的战争。” “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如你的意?” 费寀也双手拢袖,腰杆挺直,老神在在的说道:“博弈交手,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你介入许王之争,我们便在京师发力,你介入京师之争,我们便助许家。” “区别只在于,我更愿意你去京师,陷入党争。” “你若不去,也无妨。” 张执象缓缓摇头,说道:“不对,你们没有帮许家,或者说,没有全力相帮,否则王家在大明的生意就焦头烂额,根本无力与许家争锋。” “这没有道理……” “你们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出手?” 王家的所作所为,很显然已经侵犯到南京的利益了,汪家是南京推出来的棋子,而王家在盐业上挖了汪家的根,就等于在动南京的利益。 而后王家又与许家开战。 南京若是偏帮,王家不可能从十年前坚持到现在。 见张执象终于察觉到这点,费寀玩味一笑,但却没有回答半个字,看着费寀的笑容,张执象忽然发现了某个庞然大物的冰山一角。 那究竟是什么势力,居然连这帮江南士大夫都不能随意插手? 许家与王家的争斗,唯有一种解释才能说得通,那就是他们的争斗,其实是某个组织的内战,所以南京这边只能袖手旁观…… “看来,王源之也不是什么都告诉你了嘛。” “呵呵呵……” 费寀笑着,小小的使了个离间计,张执象即便知道这是离间计,但心中仍旧对那些豪商背后的庞然大物难以释怀。 见他面色有些阴沉。 费寀伸了个懒腰,站起身,笑道:“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最后再提醒国师一句,我们这位陛下啊,才是真正对你掏心掏肺的人啊。” “可莫要失去时才后悔哦。” 费寀心情很好,张执象去那边并不要紧,当然,能够去京师最好,在朝堂,他们有更丰富的经验可以打败张执象。 …… 在与费寀聊过之后,张执象心中有事,便不再优哉游哉。 次日一早便离开了石塘镇,朝着歙县赶去。 十日后。 正月二十八日,张执象抵达歙县。 徽商为何出名?因为徽州多贫瘠山地,耕种难以维持生活,以歙县为例,其耕地仅占农业用地的5%,即便是后世,也只有18万亩耕地而已。 王家买了大量土地,却不再歙县,歙县也没有那么多田,18万亩,区区1800顷地而已。 这年代,但凡没有万顷以上,都称不上大地主。 嘉靖后期,搬到大奸臣严嵩的清流,徐阶徐首辅,他家在松江府就有40万顷田地,那地方可是长江三角洲,妥妥的上等水田。 那才叫大地主。 王家的田地不在江南,在湖广,湖广被称为鱼米之乡,是全国的主要粮食产区,只有那里才有足够的农田和人口,而且可以毗邻洞庭湖。 鄱阳湖水匪多,洞庭湖水匪就少了? 既是后方基地,又方便练兵,所以王家的根基,其实是放在湖广的。 不过。 歙县毕竟是老家,是门户安立之所在。 张执象登门拜访,让门客通传,说龙虎山张执象来访。 结果门客连通传都没有,直接将他迎了进去,一边迎还一边喜庆的说道:“早听说未来姑爷是龙虎山小天师,姑爷既然回家了,就别客气,这边请。” 张执象:“……” 以前他对王源之的做法并不放在心上,毕竟他要回山潜修,经年一过,恐怕早已物是人非,没有想到王源之持之以恒,还在家中宣传。 恐怕是铁了心的,不把女儿做二嫁之选,认定他了。 昔日同行北上,他其实对王家的印象很好,王家不是那种拘泥于金银的浅显商人,他们明显知道真正的财富是什么。 所以,在张执象看来,王家是可以并肩作战的队友。 但,在发现王家和许家这些豪商背后竟然有同一个组织势力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是天真了。 因而这次登门拜访,张执象的态度并不怎么好。 王家的仆人察觉不对,只能尽快通秉主人,让主人来处理。 王源之本来在书房看书,得知张执象来了,当即欣喜的放下书本,快步赶去见客,他赶到大堂,一眼便认出了张执象,当即笑道:“一别十年,贤侄如今已成翩翩少年矣。” 十年过去,王源之四十多岁,倒是不再如过往那般年轻,看着脸上有些皱纹了。 “别来无恙,王叔。” 见张执象态度平淡,王源之愣了下,问道:“贤侄可是有事?” 说罢,王源之挥了挥手,仆人都退了下去,他也不落座,就那么认真的看着张执象,张执象开口说道:“许王之争,南京不曾插手,这不合理。” 王源之什么人,一听就明白了。 他问道:“安平可是怪我不曾告诉你这些?” 张执象没有说话,等于是默认,王源之苦笑一声,在一旁主位上坐下,从怀里摸出了那枚午马令,将其递给了张执象。 这是一块墨玉令牌,正面刻了个“午”字,北面是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奔马。 “此乃生肖令,共十二枚。” “可以说,它是大明,不,整个世界最顶尖豪商的标志,只有夺得生肖令,才能加入那个会社,成为其中的一员。” “其名为——同舟会。” 140、天下皆白,唯我独黑 “要说同舟会,就必须先说……墨家。” “百家争鸣,主要有儒、道、法、墨、兵、阴阳、纵横、小说、名、医、杂、农共十二家,从这十二家的名称当中,除了墨家以外,另外十一家,你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主旨。” “而墨家呢?” “墨水、绳墨?都不是。” “墨家的主旨是:天下皆白,唯我独黑。” “大道裂,百家出,百家在各自领域耕耘的同时,都会将学说上升到大道,世之显学,儒、道、法更是如此,他们在追求‘合’,将实际的事物归纳统一为道。” “百家皆以内算为核心,都在合道,唯独墨家例外。” 王源之言及此处,张执象才注意到好像真的是如此。 百家当中。 按照后世的词来形容,那就是,全部都是“形而上学”,唯独墨家是“形而下学”。 墨家是诸子百家里面唯一一个有领袖、有理论、有组织的门派,墨家不光有搞理论研究的,还有闻鸡起舞武艺非凡的墨侠,也有负责生产后勤的大量高技术人才。 墨家的组织形式完全超越了其他百家。 以至于墨家在战国初期,仅凭一家之力,就能够左右战局,能够以武力来推行他们的“兼爱非攻”。 但。 随着战争的进行,国家的实力越来越强,战争就不受墨家控制了,最终以东周末年的墨家钜子孟胜为阳城君守城而亡,作为墨家没落的第一个标志。 而后,随着秦国统一天下,作为当世显学的墨家竟然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司马迁写史记,竟然没有办法找到足够的资料给墨翟单独立传,只有在《孟子荀卿列传》中有这么一句话:盖墨翟宋之大夫,善守制,为节用。或曰并孔子时,或曰在其后。 短短一句话,还有好几个或字。 如果说汉武帝独尊儒术,罢黜百家,墨家才渐渐消亡,这并不合理,因为墨家若在,司马迁岂会连资料都查不到? 而秦朝又没有灭墨家的理由,墨家对秦国统一天下是有大功的,而且这种大规模扫灭,必然有记录。 焚书坑儒都有记录,没道理墨家没有。 造成这一切现象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墨家自己隐藏起来了。 “对,墨家自己隐藏起来了。” “但与其说是墨家,不如说是墨教,百家早已消失,儒家自董仲舒以后,只能称为儒教,道家现在也只有道教,天下行医之人,哪还有称自己为医家的?写小说的那么多,谁会说自己是小说家?” “百家早已互相融合,化入文明当中。” “墨家自然也不例外。” “墨家当中属于‘尚贤’这些理念,被儒家吸收,擅长工艺、总结规律的墨家后学,遍布在各行各业,成为技术发展的基础力量,当年以‘义’为理念的墨侠,则成为了后世的侠客,这都是百川归海的部分。” “但。” “昔日显学,儒、道、法、墨。” “儒家早已是儒皮法骨,两者本为一体,儒教,既是儒法两家的延伸,而道教是道家的延伸,墨家自然也会有墨教留下。” “至于他们为何隐藏……” “天下皆白,唯我独黑。并非所有组织,都是在光明当中的。” “你看儒教、道教,相比于最开始的思想流派而言,其实都有不同程度的改变,导致他们其实背离了原本的大道。” “墨教,亦不例外。” “最初墨家弟子,都是以草鞋布衣的形态示人,这是墨家穷吗?并不是。墨家非但不穷,它比百家的任何一家都富有,他们有最先进的技术,最强的组织能力,墨家怎么可能会穷。” “会如此作为,只是因为信仰和理念罢了。” “墨子说要兼爱世人,人人平等,所以他才身穿草鞋布衣,他想要天下所有的人都过上平等的生活,自然要跟最大多数的穷苦人相同。” “也正是这份理念,墨家成为了当世之显学,弟子百十万人。” “但。” “墨子的理念有一个很大的缺陷,他忽略了人性,明明能赚取最多的钱财,却要过最苦的生活,如果说因此在精神上能够获得满足升华的话,那也倒还好。” “如佛教和道教,长生之说,神仙之说,不就是对物质看空的一种补偿?” “但,墨家没有。” “它既不允许物质享受,也不允许精神享受,墨家有‘明鬼’之说,说天鬼能够赏善罚恶,所以大家要信仰天鬼,去做善事,去行义。” “可是,墨翟临死前,他的弟子问他,先生,为何你一生行善,天鬼仍要降病痛于你?” “墨翟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明鬼之说就崩溃了。” “明鬼之说崩溃的根源在于,它没有强调自身在精神上如何修行,如佛道两家,你没有成仙成佛,那就是你自己的修为不够,而墨家根本就没有这种自修的概念。” “这也是墨家最大的缺陷,它不求合道。” “因为如果求合道,讲修行,就不存在人人平等了。” 张执象明白了,墨家强调形而下学,所以没有合道的理念,虽然墨子有天志、明鬼的说法,但在墨子看来,天鬼更多的是一种工具,而天志就是物质世界的客观规律。 唯物主义怎么修仙? 你不修仙,不出世,做着救济世人的事,自己明明能够掌握天量的财富,却只能穿草鞋布衣……嘶!好熟悉的东西! 张执象忽然明白墨家是怎么变质的了。 或许。 墨翟死后,墨家的纯粹理想就开始出问题了,一直到孟胜就义而死,理想派其实在墨家就已经没落了。 随着秦二世而亡,墨家也发生了巨大的变革。 墨家转为墨教,定然不会再坚持以前的理想主义,他们有着最严密的组织,最先进的技术,最完善的技术理论体系…… “墨教还是会坚持兼爱非攻,但是,他们的做事方法不一样了。” 张执象喃喃说出这个答案。 王源之点头认可,说道:“墨教认为,他们兼爱世人的理念不能实现的最大阻力,不是自己‘天志明鬼’的理念有缺陷,而是融合了百家思想的华夏文明,以内算为宗旨的华夏文明有问题。” “掀翻内算体系,以外算体系取而代之,天志明鬼,就没有缺陷了。” “而后才能兼爱非攻,建立他们理想的世界。” “这,便是墨教。” “天下皆白,唯我独黑。” 141、内外之争,文明历程 天下皆白,唯我独黑。 信奉外算的墨教想要推翻以内算为核心的整个华夏文明,然后重新构造世界观……张执象想着后世的历史进程,不由有些遍体生寒。 因为,墨教真的做到了。 作为一个华夏人,只要生活在华夏文明的社会当中,内算学那套就会深入骨髓,这是极为强大的文明渲染能力,在整套文明的框架下,墨家只会被逐渐“合道”,融为一体。 而墨家的理念是与诸子百家完全不同的。 诸子百家可以百川归海,唯独墨家不行,墨家只要信奉内算,它的底层逻辑就要崩溃,所以墨教在秦二世而亡后,选择了归隐。 因为大秦,是墨家看到的,最后可以改变文明核心的机会。 秦亡以后,礼乐复辟,墨家明白,再也没有机会了,于是从此以后,墨家消失,墨教隐藏在黑暗当中,开始积蓄力量,想要推翻以内算为宗的华夏文明,重构世界观。 在漫长的历史当中,他们做了很多事情。 只是奈何华夏太强了,自古王朝皆以弱亡,独汉以强亡,汉朝即便灭亡了,各路诸侯也能随意吊锤一切外族。 好不容易五胡乱华,结果佛教将胡人全部给归化了。 大唐盛世万国来朝,根本不可撼动。 他们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机会,五代乱世,军头们将整个天下剁了个稀巴烂,世家门阀没有了,“权力”出现了真空。 一切重新草创。 接下来只要让华夏政权偏安一隅即可,于是,柴荣北伐突然患病,回开封就驾崩了,于是,赵匡胤北伐,大军即将攻下北汉,烛影斧声就发生了,宋太祖驾崩,高粱河车神继位。 终于,高粱河一战,终宋三百年,无法收复燕云十六州。 但,还不够。 哪怕没有燕云,澶渊之盟后,辽国竟然再也无力南下了,大宋……苟住了! 不仅苟住了,而且在宋朝,内算学开始朝巅峰发展,陈抟、张伯端、邵雍、张继先、林灵素、王文卿……仅道家在这一时期就开始出现人才井喷,不仅金丹大道开始出现,雷法也在此时创立。 宋朝开始的新儒学更不用说了。 内算之繁荣,让人瞠目。 这怎么行! 于是,在金国崛起的时候,他们尽了全力,第二次开封之战,本来金兵是攻不破汴京的,但史书记载有这么一段。 宋钦宗将守城事宜全部交给宰相何栗,结果何栗相信妖人郭京的六甲神兵。 结果在金兵攻城的时候,大开城门,开坛设法,想要以“天兵天将”打败金军。 这一段是不是看起来很荒唐? 但你换个角度想一想,如果是何栗主动开城门迎金军呢?是不是就能说得通了。接下来的历史,自然就是靖康耻,南宋偏安一隅。 这里就又有故事了。 士大夫阶层的兴起,是自赵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来的,更是自五代门阀世家灭绝以后,出现的新的权力阶层。 墨教在暗中行事,固然能够影响控制一些官员,但他们与士大夫阶层毕竟不是一伙的。 靖康耻后。 士大夫们偏安一隅,将赵构控制作为傀儡,便是想怎么玩怎么玩了,他们可不愿意大宋灭掉,宋朝没了,新的王朝能够让他们这么愉快?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宋徽宗要北伐,要用“权臣”掌权。 他们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于是。 局面僵住了,入关没几年,花花世界就腐蚀这些从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女真人,凶悍消失之后,金朝也无力南下,金人甚至有被同化的迹象。 接连失败,再加上自秦亡以来,墨教在世界各族做的实验,那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让他们对自我也产生了怀疑。 一切,本该僵持在那里,然后在华夏文明强大的生命力下,终究会慢慢回归统一。 但。 异变出现了,气候开始变冷,蒙古人开始南下,一代天骄成吉思汗,让整个世界都匍匐在马蹄之下,横扫金国,屠城灭种,让全世界都变为蒙古的牧场,彻底毁灭所有文明。 金国吞并中原,几乎没有什么屠杀,那时候北地汉人还有五千万。 而到蒙古灭金,人口仅剩475万,锐减90%!! 怕了,所有人都怕了。 哪怕墨教,他们要的是推翻华夏文明,不,应该说推翻以内算为主导的华夏文明,他们要建立的是以外算为主导的新文明。 而不是彻底毁灭文明。 于是,全世界所有力量都开始团结起来,南宋在蒙古人面前居然罕见的硬了几十年,从1236年蒙古开始攻打南宋,到1279年崖山海战。 南宋在蒙古面前坚持了43年!期间还干掉了蒙哥,从而拯救了世界! 可以说。 他们已经竭尽全力了,好歹在南宋军民的全力抵抗下,蒙古不敢对南宋实行灭绝政策,因此南宋灭亡后,也只死了两千万人口,比金国的死亡人口少了一半还多。 忽必烈建立的大元好歹没有蒙古帝国那么疯狂,不管实行的如何,至少是喊出了以汉法治汉地。 没有了灭绝文明的想法。 这就是意外之喜了,至少,对于墨教而言,是这样的。 还记得我们前面说的,元朝时期朱世杰的《四元玉鉴》是古代数学的巅峰著作么?还记得元朝在数学、天文、地理等科技领域有极大发展么? 是的,墨教太喜欢元朝了。 甚至于在南宋时期为了对抗蒙古帝国建立的“同舟会”,也开始全力帮助元朝,企图重新构建世界观,发展以外算为核心的新文明。 但。 一切的预想,都随着黄河中打捞出来的“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给终结了,各路起义军中,最终以朱元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重开华夏盛世。 墨教懵了。 怎么会这样呢?第一次有了华夏文明的覆灭,但又没完全覆灭,又有了支持自己的朝廷从而有了改变文明内核的机会,而这两份快乐,又给我带来更多的快乐。得到的,本该是像梦境一般幸福的时间……但是,为什会变成这样呢? 大明于墨教而言,比杀父仇人,还要不共戴天。 这场厮杀,也就贯穿了整个明史。 最终。 以大明的落败而告终。墨教终于取得了胜利,以外算为宗旨的新文明冉冉升起,然后,有一群以“兼爱非攻”为理念的纯粹人士出现,想要将世界带往理想中那个人人平等的社会。 但,还是失败了呢。 意外,如同当年的蒙古一样,再次发生了。 当你凝视着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凝视着你,当你打算改变文明的时候,殊不知,你其实也只是上天推动文明的一颗棋子。 (ps:书中戏言,若有不妥之处,请一笑置之。另外,分清墨家与墨教,墨家早已如其他百家一样融入了华夏文明,所以华夏古代的科技一直都是在发展的。满清除外。) 142、令牌渊源,是非曲直 marson,墨子。 同舟会的源流,让人唏嘘感慨,墨教的坚持,亦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但世间一饮一啄,当有定数。 张执象跟随姚广孝学习屠龙术的时候,明白了“三教合流”才是那把屠龙刀,从而知晓了文明未来的方向,当是马先生和赛先生的学问,以华夏文明为主体,进行三教合流才行。 现在知晓了墨教和同舟会的源流。 那似曾相似的感觉再一次对屠龙术进行了印证,佛教在东汉时期传入中原,而后在南北朝时期兴起,逐渐融合于文明。 而佛教最早又是商人先祖寻找“乐彼之园”时,在天竺地区结合土著开散的文明枝叶。 这种“出口转内销”的案例竟然不止一个。 墨教竟也是如此。 然而,命运无常,墨教坚持了两千多年,明明马上就看到黎明了,却被自己创造的新文明所衍生出的怪物所打败了。 一切,又回到了先祖的智慧上,进入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进程。 最接近大道的先祖们,其智慧已然超越了时空…… 感悟着这些智慧,张执象再次平静了下来。 那是发自内心的,对于同舟会,对于墨教的平静,不但没有了那种看到冰山一角对不可名状未知的恐惧,甚至感觉墨教有那么一丝可悲可怜…… 这是战略上的藐视。 张执象将午马令还给了王源之,问道:“王叔,同舟会现在是由墨教控制?” “不。” 王源之摇头,说道:“墨教不对同舟会有什么实际控制,它只是提供一个平台,在同舟会内部有一些可供阅览的资料,看到那些资料,每个成员都会对世界局势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这是最重要的,做生意,能够看清局势,才能赚大钱。” “所以。” “拥有生肖令的十二家,都有着比别人更宏观的视野和格局,自然也与其他商人不同。” “而墨教,仅仅是每五年召开一次聚会。” “让我们十二家一起碰面,由墨教分享一些最新的信息和技术,而我们自己,作为同舟会内部的成员,自己交流合作,就可以有很大的获益。” “然后,我们十二家,每家都要上交一份详细的财务报表,然后以利润的5%作为会费上缴。” “至于南京为何不插手许王之争,根源还在安平你这里。” 张执象疑惑了:“我?” 王源之笑问道:“可还记得绛儿给你的那些信?” 张执象明白了,南京不插手许王之争,是因为墨教打了招呼,在两家的争端上,墨教是偏袒于王家的。 因为王绛阙在青羊山义军当中所做的那些事。 他提前将马先生的知识带到了这个世界当中,无疑正中了墨教的下怀,这种有纲领的起义,与先前任何一次起义都是不同的。 不论王绛阙现在的事业如何,墨教都想要看到一个结果。 在那之前,墨教肯定是支持王家的。 现在这个时间段,墨教对于同舟会还有足够的影响力,等到未来真正开始新文明的篇章后,墨教就无法控制同舟会了…… 昔日用来聚集力量的组织,将会变成墨教最大的敌人。 “王叔,王家是如何加入同舟会的?” 王源之摩挲着午马令,神情有些缅怀。 “前一任生肖令的主人败亡,生肖令就会被墨教收回,他们将挑选几家候选人,然后通过一系列任务的完成得分,来竞争出胜者,作为生肖令的继承人。” “王家拿到生肖令,是在正德十六年。” “而上一任午马令的主人,正是宁王朱宸濠。” “午马令自第一代宁王朱权而得,跟从宁王一系传了下来,以至于到朱宸濠时,朱宸濠家资巨万,足以贿赂半个朝廷的官员,收买无数人支持他造反。” “是的。” “宁王造反并不是作为傀儡,他自己才是主使者,南京那边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真要是南京来谋划,不可能败得如此荒唐。” “按理说,宁王应该直奔京师而去,那南京是支持的。” “结果宁王起兵后,居然去攻打南京。想要在南京称帝,裹挟江南士绅,那南京就不同意了,这是宁王迅速败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只能说,朱宸濠志大才疏,断送五代家业。” 宁王叛乱失败,除了王阳明用兵如神外,还有就是宁王与南京闹掰了,也不知道是宁王心太大,还是畏惧正德,叛乱这种事情,自然要一路往京师打才行。 学学朱棣嘛,直接往南京打,别人才会帮他啊。 如果朱棣不打南京,跑去打长安,没想着直捣黄龙,却想着割据中原,这谁会帮你一个藩王?大家要做的是从龙功臣,又不是跟你创业。 只能说,资料是死的,人是活的。 都是同舟会的成员,朱宸濠看了那么多资料还是对大局产生了误判,起兵造反最初的方向就错了,因而落得身死。 而王家看似疯了一样,先跟张执象护送登闻鼓进京,得罪南京,与汪家成为死敌。 而后又直接跟许家开战。 看似多线开战,其实稳如泰山,许家花了整整十年都没有把王家赶出海洋,反而让王家立住了脚,可见许家那边其实也很有压力的。 这十年,王家不论是财富还是武力,都在飞速提升。 隐隐有了鲸吞之势。 倘若许王之争,王家获得胜利,掌控制海权,那王家就会成为一个让人窒息的庞然大物,到时候南京恐怕也只能仰其鼻息…… “王叔。” “这次来歙县,除了同舟会的事情外,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王叔,王叔,王家的未来,究竟是打算怎么走?” 张执象不得不问。 因为嘉靖将永淳公主的庚帖送到他家,这是有联姻的意思,嘉靖不可能没有注意到王家这些年的发展情况,也不可能没有注意王绛阙与他一路同行。 但嘉靖还是这么做了。 而且。 历史上的嘉靖倭乱,倭寇首领汪直,其本名,就是王直…… 王桂之有四个儿子,分别以“是非曲直”为名,王家老四,就叫王直,现在,正在主导与许家的战争。 对于嘉靖倭乱,史书讳莫如深。 张执象虽然对这个“倭寇头领”存疑,但王家事实上正在做类似的事情。 143、舟山问事,王家传承 这个问题,十年前的时候,张执象就问过王源之。 王源之当时的回答是卖一个盛世给嘉靖,但王家现在所做的事情,特别是王直在做的事情,当他们真正强大之后,还会保持初心吗? 亦或者说,王家下一代,真的还会走这条路吗? 王源之没有直接答话,而是叹了口气,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我也老咯,不中用咯~” “绛儿只是个姑娘家,王家还轮不到她来做主。” “我嘛,这几年基本都在湖广,经营下家中的土地,做做后勤工作,就连天问也交给了绛儿,不怎么管事了。” “喏,你来歙县,就能看到我在老家休息。” “我大哥主要负责桂源商行的经营,平时也要走南闯北,我那四个侄子,各个都是人才,大侄子王是,如今在给我大哥当副手,以后是要接手桂源商行的。” “二侄子王非,如今坐镇淮安,王家的盐业如今是他在负责,与汪家的斗争也是。” “三侄子王曲,负责海外贸易,经营北商洲。” “四侄子王直,如今就在舟山,独自与许家交锋。” “你看。” “四个哥哥都这么能干,王家也轮不到绛儿来做主嘛,我说话也就没那么管用了,但,你要是和绛儿完婚了,王叔相信,凭你的能力,我那四个侄子只能心服口服。” “王家也不介意让姑爷来当家。” “这样岂不最好?” 王源之笑眯眯的,他的意思很简单,你不是担心王家走偏吗?那你跟绛儿完婚,王家由你来掌舵,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嘛。 这一下把张执象给将军了。 不得不说王源之很会说话,张执象也感受到了那股诚意,消除了内心的那份担忧,至于王源之是否真的说话不管用,那可不是。 午马令才是王家真正的家主凭证。 这东西在王源之手上,而不是其他人,就可见一斑。 “王叔,婚事的双方,总要互相喜欢才行。”人心都是肉长的,王源之不论是十年前的帮忙,还是如今不厌其烦的解释,张执象都记在心里。 他并不排斥与王家结亲,但王绛阙那边,他确实没有什么怦然心动的感觉。 若说十年前刚刚下山的时候,从未见过那等绝色有些拘谨,这些年王翠翘跟在身边,他倒是已经习惯了。 最重要的是,王绛阙那个性格,他想不出来,她会喜欢上什么人…… “呵呵,女大十八变嘛。” “等你再见了绛儿,就会明白的,现在不要急着拒绝。” “绛儿跟你相反,她聪明却缺乏智慧,因为从小见识的太多,却没有足够的心性和智慧驾驭那份才智,所以显得有点怪。” “这些年成长了许多,已经大不相同了。” 知女莫若父,王源之也知晓自己女儿不是寻常女子,他当年玩笑提着婚事,张执象也并没有放在心上,究其本质,肯定还是不喜欢。 如果是一般人,王源之只会问一句你凭什么不喜欢。 但张执象不同。 在王源之看来,张执象是门当户对的,既然门当户对,那就得平等交流,自己有缺点的地方就是该省视。 “青羊山起义军吗?” “我的确也很想去看看的,不过,这次下山准备先去扶桑找许青麝,她那里有着关于西罗人与许家的一些计划。” 王源之一听便明白张执象是为什么事而来了。 “是西罗人在商洲投毒的事情吧?” “这个我虽然知道一些,但具体的东西,的确要问许青麝才知晓,他们跟西罗人有合作,从西罗人动手开始,许家就加强了对商洲航路的控制,现在我们的船很难从商洲往返了。” “商洲如今的局势,恐怕已经不容乐观了。” 瘟疫一旦爆发,得不到有效的控制,那结果是会十分惨烈了,距离西罗人投毒开始,已经过去两年了。 实际上,从去年三月开始,航路就彻底断了。 这大半年,王家都没有从北商洲收到任何信息,甚至连王曲也失去了联络。 因而关于北商洲的具体情况,只能问许家才知晓。 “你要找许青麝,倒也不必去扶桑。” “从八年前开始,许家感受到了压力,为了招揽人才,他们在舟山召开了武林大会,以丰厚的奖励吸引武林群雄参加。” “奖励不拘于银钱,还有许家这些年从世界各地收罗的宝物。” “因而青龙榜副册上的武林高手也多有参与。” “如果说大明的武林高手更多的是奔着那些难以寻找的天财地宝去的,外族的那些高手,就是纯粹的为了银钱。” “今年冠军的奖励,已经高达百万两了。” “许家虽然是为了招揽人才,但也不会亏钱办武林大会,围绕武林大会的博彩业,也是每年一度的盛事。” “这博彩,就是由许青麝主持的。” “所以,许青麝二月份就要回舟山了。” 本来还以为要东渡重洋,结果根本不用,十年前在鄱阳湖见识过三教九流的汇聚,明白大明是如今的世界中心。 可狮头镇似乎只是一个缩小弱化版的舟山。 舟山,那个江南豪商的大本营,国际贸易中心,才是真正的世界中心。 “王叔可要同行?” “哈哈,我就不去了,这年节时分,家里冷清清的,也就是要给祖宗们上坟,我才留在老家,老家的事情处理完了,也见过你了,我得去找绛儿了。” “得告诉她再不努力点,如意郎君就要去当驸马咯。” 王源之竟是知道嘉靖跟他家送了永淳公主的庚帖,看来,即便是宫中,也有王家的耳目,天问的情报能力属实厉害。 王源之起身,拍了拍张执象肩膀,说道:“我会给王直写信,他会在舟山接待你。” “方才说了几句玩笑话,现在认真跟你交代一句,王家的未来,如果不出意外,我是要交给王直的,趁着这个时间,你跟他相处一阵,会明白他不是你顾虑的那种人。” “王家人做生意,眼皮子从来不浅。” (ps:历史上胡宗宪捉了王直的家小,然后又主动释放,王直因此接受招安,结果被巡按使王本固诱捕,斩首。) 144、东南门户,舟山繁华 舟山乃海道之险要,东南之门户。 其地势由西南向东北倾斜,南部岛大,海拔高,排列密集;北部岛小,地势低,分布稀疏,陆地总面积1440.2平方千米,有岛屿1390个。 陆地面积不大,人口却超过百万,比南京还要繁荣。 自宁波登船,便可以看到风帆蔽空,海面上的船只络绎不绝,一船船的金银珠宝被运送到舟山,亦或者在赌场里挥霍一空,亦或者买下大量物资,往返贸易。 大明最初的海禁,是禁止私人贸易,有朝廷建立朝贡体系,扶持支援土著文明的同时,由朝廷把控商道。 所以洪武永乐年间,皇帝贼有钱。 朱棣打蒙古,带着几十万人旅游,五年可以去三趟,户部说没钱?我自己出嘛。 打不打仗不要紧,主要是拉练部队,掌握军权。 但自从朱棣死后,仁宗时期丢掉了安南,宣宗收复安南失败,旧港宣慰司(马六甲)后来也没了,皇室就失去了海权。 士绅商人们一边以禁海作为祖宗之法来限制皇帝,一边走私贸易做的飞起。 他们在东南沿海与扶桑西海岸的岛屿上建立了许多货物集散中心,商队数量仅史书记载的,就有130个,在嘉靖倭乱时期,以海贼王王直的团体最大,麾下船只上千艘,聚众数万。 史书记载,王直建国为宋,自称徽王。 有意思的地方是,书上说,王直最早投靠在同乡人许栋的集团担任掌柜,后来引倭入寇的元凶,又是王直的下属,叫徐海。 徐海,本名许海。 既说了许海是王直的下属,又说王直与许海竞争,明明记录许海与王直闹掰了,许海引倭入寇,又说王直是海贼王。 自相矛盾的地方太多了。 张执象只能结合目前所知的信息,再将书上的东西映照一二,扒拉出了大致的框架。 引倭入寇是许家做的。 而王家,则在许家和南京的合力下,借助嘉靖禁海的势,将王直干掉了。 在历史上,许王之争,是王家败了。 而许海作为胜者也不好受,他被胡宗宪逼得走投无路,跳海而亡。 嘉靖倭乱。 胜利者是嘉靖,整个江南士绅和豪商都受到了巨大打击…… 一直到嘉靖死后,隆庆继位,有了“隆庆开关”,倭乱才停止,被嘉靖打压了十多年的江南士绅和豪商们才松了口气。 嘉靖晚年修仙昏庸?那是史书上的写法。 毕竟嘉靖晚年都在与士绅们战斗,而且极大的损害了他们的利益,被抹黑也就顺理成章了。 将事情理清。 张执象所乘的船只也抵达了双屿港,双屿港在舟山岛东南约五里外的岛上,站在港口,极目远眺,可以看到舟山本岛的繁荣,那高高立起的巨大烟囱,让人有一种时空的错乱。 不光是工厂烟囱冒出的蒸汽,还有那万料海船行驶时的蒸汽,都让人怀疑这不是在1537年的大明,反而是在十九世纪的伦敦。 张执象还看到了巨大的船坞,数以千计的工人在建造海船。 那一排数十个船坞极为壮观。 也不知道舟山从事造船业的人员有多少,恐怕至少有数万人,这是全世界最大的造船基地,也是全世界最大的兵工厂,货品集散中心,贸易中心。 “张执象?” 在张执象眺望舟山的时候,一个面容与王源之有三四分相似的男子独自走来,男子继承了王家的俊美,但却美得有些刻薄锋利。 他穿着一身和服,不,这个时代,应该叫“吴服”。 这本来就是华夏的服饰,只是扶桑人用了,后世就改为和服,有点没道理,可能是因为跟扶桑打交道比较多,他的打扮其实还是有点偏扶桑风格。 吴服、木屐、花伞。 作为一个男性这么打扮,却也没让人觉得阴柔,只是有另一种独特的美丽。史书记载,扶桑大名中的宇久盛定、松浦隆信等都对王直极为优待。 或许,光凭这份外貌气度,那些扶桑大名看他就觉得是在看天潢贵胄,比他们自己的天皇,更像天皇。 天空有着阴绵的细雨。 王直撑着伞,张执象则任由细雨拂面,问道:“王家四郎?” “跟我来吧。” 王直微微点头,然后转身前行,木屐踩在糯米灰浆铺就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张执象这才注意,这边岛上的道路,都是用这种“水泥”铺就而成。(糯米灰浆的性能并不亚于水泥,明朝在卢沟桥旁的堤坝,就是100%糯米灰浆浇灌而成,明长城也是用这个修复的。) “这里好奇怪。” “嗯。” 随着漫步前行,王翠翘和张静笃看着双屿岛的气氛,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双屿岛上有着随处可见的凉亭,穿着粗衣短褐做工的工人也能自在饮茶,有女子弹琴,则会有一些人围观,一曲弹罢,各自拍掌叫好,岛上整个怡然自得,但万事万物又井井有条。 寻了一处没人的凉亭。 王直停下,说道:“双屿岛是王家的,在这里的都是沿海百姓送入我船队中的子弟,岛上有学堂、武馆、医馆、工匠馆……一应生活、学习皆自主使用,无需任何花费。” 这是王直对双屿岛的第一句介绍。 王翠翘她们只觉得新奇,张执象却明白了,自从他写那篇分析报告之后,在他这里得到了马先生的学问,用的最好的不是嘉靖,而是王家。 不但王绛阙在青羊山起义军里面搞马学,王直在双屿岛也是如此。 或者说,王家的经营理念本就相近,大概全面都在向这个方向靠拢,王家能够体会到,马学的应用让他们内部的凝聚力越来越强。 几乎每一个员工,都在为王家的发展竭尽全力。 那不光是钱的问题。 而是“天下皆白,唯我独黑”,那种人格上的平等,那种自己当家做主的感觉,是外面世界想都想不到的…… 因而双屿岛与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 简短的介绍了下双屿岛后,王直看着张执象说道:“叔父提及了你对我的担忧,事实上大可不必如此。” “我没有想过用马学这套去争天下。” “因为我不可能让全天下所有人都过上这种日子,实际上,即便是王家的富有,也仅仅只能给予一部分人这样的生活。” “因而并不存在让我夺取天下的客观条件。” “至于称王割据,更无须担忧,王家从不贪图那种虚名,以官寮帝制那一套,如今的时局,是不可能取代大明的。” 145、一方擂台,棋局关键 得国最正者,唯汉与明。 这是很有意义的,因为正统性是一个国家的根基,宋朝以兵变造反夺的天下,那必然导致其一辈子都在防范武将,然后就龟了一辈子。 大明的正统性让一切野心家都深刻无奈。 在满清,你只要喊出“反清复明”,你就身具正统,可是在大明,你要喊什么口号?皇帝荒淫无道,你要伐无道? 行,但那仅限于老朱家自己换个皇帝而已。 杨廷和害死正德以后够牛吧?这要是换到南北朝,像杨坚那样的,反手就是一个禅让,政变夺了北周的天下。 杨廷和敢这么做吗? 因而,在大明不论是政变造反,还是起义造反,都是非常难以夺取天下的。 只有什么时候可以呢? 明末那种天灾到了极致,而朝廷又彻底失去调控能力的时候,李自成但凡活得下去,他都是忠心于大明的,哪里会去当反贼。 只有全天下的百姓都活不下去的时候,才有造反的基础。 这一点,王直看得非常清楚。 所以,他压根就没想过造反,知晓了马学以后,他当然有了造反的大义,可这玩意你根本就实现不了,它没有客观的物质基础。 按张执象的话说,那就是生产力水平不够。 造反前和造反后的日子差不多,要齐心协力奋斗数十年才能看到成果,这谁信你哦,听着就不靠谱,老老实实种地不好么? 王直看得很明白,张执象也就松了口气。 张执象自己的判断,是大明如今不存在革命的客观条件的,但是他又清楚马学到底有多么大的威力,王家如今有多强的实力。 他怕的是王家扯着马学的旗帜造反。 王家一定会失败,但造成的破坏一定十分巨大,不是有所人在泼天的富贵面前都能忍得住的,王直能够清醒的认识到这些,那就再好不过了。 “王家还是那个答案,我们准备卖一个盛世给皇帝。” “跟许家不同。” “我们王家的天问收集隐秘情报的能力可能不如锦衣卫和东厂西厂,但情报范围是绝对不同的,而且我们有专门的天问阁负责整理情报,做相关推论。” “自宣德年间收复安南(交趾)失败,旧港宣慰司也丢了,大明的朝贡体系瓦解以后。” “这百年间,受益最大的不是我们这些商人,而是西罗人。” “许家很乐意跟西罗人合伙,认为他们是干脏活累活的好手,但许家没有注意到的是,西罗人这些年的实力膨胀非常快。” “如果我们不能尽快重新构建朝贡体系来扼制西罗人的发展的话。” “要不了两百年,获得商洲资源的西罗人,将会成为我们海洋上的大敌,甚至于我们会失去大东洋(太平洋)和南海以外的制海权。” “毕竟,西罗人去北商洲,只用跨越大西洋即可。” “地理上的距离,决定了力量的影响程度,哪怕我们比西罗人更先进,但西罗人只要不落后我们太多,他们在北商洲的实力就更强。” “而商人毕竟不是国家。” “许家统领十多万海盗,看着厉害,但他们不可能跨越重洋去展开国家级别的战争,唯有郑和那样的舰队,才有跨越重洋后的灭国能力。” “大明必须中兴,重开盛世,建立朝贡体系才行。” “否则,必不长久。” 王家的战略眼光,从王源之一脉相承的,都很厉害,他们都看得很远,格局很大,但这也意味着他们跟其他豪商的利益并不同步。 甚至于,王家想要大明中心,这点跟墨教的利益也是相违背的。 张执象有些明白,为什么历史上王家会败落了,王家看得太清楚,以至于跟这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许家在帮西罗人阻断航道。” “而西罗人在商洲投放天花等疾病,瘟疫的肆虐将会彻底改变商洲的格局,许家自以为商洲毁灭后,他们能够获得最多的利益。” “实际上,胜利的果实只会被西罗人摘去。” 见王直能够明白地缘战略,张执象开始提西罗人投毒的事情,并预言了结果。 王直点头认可,说道:“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解决许家,打通前往北商洲的航道,你下山之后直接到舟山来,说明我们的想法是相同的。” “你也的确来的很是时候。” “三月份的武林大会就要召开了,我需要你代表王家参赛。” 张执象不解:“武林大会不是许家举办的吗?” 王直摇头,道:“是许家提议,由舟山委员会表决通过的,舟山委员会由江南七家拥有生肖令的豪商作为终身委员,并有普通委员上百人。” “可以说,我们这些人都是舟山的股东。” “舟山造船厂、舟山钢铁厂、舟山机械厂、舟山兵工厂,这四个最核心的产业,就是直接归属于舟山委员会的。” “许家提议的武林大会,不仅仅是帮他们自己招募人才。” “更是我们委员会内部的一次份额划分,根据在武林大会当中的排名,每家可以得到不同的份额,获得下一年的船只订单和火器订单。” “这八届武林大会,我们王家最好的成绩仅仅是第四名。” “缺少足够的船只和火器,是我们这些年海上战争一直被许家压着打的关键所在。” “这几年技术爆发。” “舟山的造船能力比十年前翻了一倍还多,兵工厂的武器更是与几年前不可同日而语,所以未来两年的份额无比重要。” “我希望你能代表王家出战,夺得冠军。” “拿下这两年的份额,我有把握在五年内击败许家,那个时候,或许还来得及支援北商洲。” 经由王直的介绍,张执象才明白舟山的运营模式是怎样的,武林大会是许家提案,也是由许家出资,但举办却是由舟山委员会来的。 参加比赛的,不光有为了奖励而来的武林豪杰。 还有舟山委员会内部,各家找来打擂的江湖高手,这场比赛影响的不光是钱财,甚至还决定着世界的未来…… 146、大火无候,大药无斤 “小姐,张执象来舟山了。” 舟山,普陀岛,在修建的比王宫还繁华的宫殿当中,许青麝本来正躺在椅子上,手中捧着暖炉,静静听着账房报账。 这时上泉信织就进来,汇报了这个信息。 许青麝挥手让账房下去,伸了个懒腰说道:“男子十六天葵至,我想也是他今年该下山的时候,前几天费寀让人报信,也算得了准信,总算来了。” “走,去见陆公子。” “他要的道侣,现在可在张执象身边呢。呵呵……” 张执象回山潜修十年,许多人记得张执象,却没有花费十年去布局对付他的执着,那是因为张执象的敌人大多都是男人,可谁叫她许青麝是女人呢? 自从张执象回龙虎山后,许青麝就明白,这等天才再出山的时候,寻常手段已经不管用了。 时代的确变了。 江南士绅和豪商们都在寻求威力更强的武器,而许青麝认为,能打败天才的只有另一个天才,所以她这些年都在苦心搜寻。 终于,她在嘉靖十年的时候,于江苏兴化,找到了当时年仅十一岁的陆西星。 看到陆西星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是跟张执象“一类”的人。 陆西星父亲是秀才,耕读传家,但几代人都只是止步于秀才,没能考上举人,陆西星继承父辈意志,本来也是在读四书五经,努力考科举的。 但许青麝将陆西星带走。 让他看了一遍那些辛苦考上举人、进士,那些官员们却在她面前阿谀奉承的样子,为了银钱连尊严都不要的样子,一县主官,仅因为她看着不顺眼,就随手杀掉,当地州府都只敢将案子放在地方贼寇头上的时候。 陆西星悟了。 科举当官,他这种没有家世背景的,就算以后能够位极人臣,但在那之前,也不过是伏低做小,为人家犬。 瞬息失势,便是家破人亡。 这种我命由人的感觉,让陆西星天生抗拒,他听从了许青麝的建议,知晓当今乃大暑之世,唯有修仙才是正道。 不同于张执象出身天师府正统。 天师府乃江湖上最高的那几座高山,陆西星没有这么好的师承,他只是依照许青麝的人脉,拜访了几位道士,初窥修行门径。 而后自己研读道经。 仅仅五年时间,他便将道藏看完,独自开始修行,十六岁时完成筑基,筑基后仅一个月,便冲破三关,打通了真气小周天。 任督二脉的真气循环,便是小周天。 但如同经络周天一样,真气周天也是遍布全身的,经络是真气运行路径的显化,故而经络有正经十二脉,奇经八脉,还有七百二十窍穴,八万四千毫毛。真气周天就也有这些。 一般而言,不会去刻意去驱使真气运行来打通大周天。 因为没那么多心神去做,人体八万四千毫毛,你怎么驭驶真气?所以,修行强调守中,何为“中”?空即是中。 能静下来,能放空。 体内的真气自己就会不断开拓运行,以最适合你的方式,这远比你主动引导真气去开拓大周天有效,而且自然而然,不会出错。 但这就需要极高的入静功夫,否则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打通大周天。 然而。 陆西星自负天资,竟然不按照传统的持静守中之法,而是主动驱使真气开拓经脉,仅仅花了六个月,便将大周天打通。 平常修行,竟然也是以心神驱使真气走大周天。 这直接导致效忠许家的那几个修士,惊为神人。 陆西星并非是不能静,不能空,他只是认为没有必要,开拓大周天,控制周身真气运转,细致到一厘一毫,正是打磨自我的最好时机。 主动打通大周天后,对真气的控制能力,绝非那些持静守中的修士能比的。 而且。 一般人如此做,有行岔踏错的风险,可陆西星却比持静守中自然开拓的大周天做的丝毫不差,可见其对修行的见地,在此过程当中,他甚至弥补了筑基时的缺陷,也“后天”练就了无漏之体。 三个月前。 在张执象筑基刚刚成功那会,陆西星已经开始展望金丹了,他认为一阴一阳谓之道,人即为天地之贵,男女当为先天阴阳二气。 唯有双修共进,才能结太乙金丹,问长生之法。 所以。 他让许青麝帮他找一名命格合适的女子当做炉鼎,然而,他所认为的双修,并非是普通的“三峰采战之法”,那种所谓的采阴补阳,在陆西星看来,就是邪法。 真正的双修,当是男女双方互为道侣,同修同行,阴阳互补,双方共同进益才是。 许青麝为陆西星收集了大量女子的生辰八字,结果都不行,她心中自然还有一张底牌,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那个很大可能就是陆西星想要的。 所以。 在收到费寀的信后,她就将王翠翘的生辰八字给了陆西星,陆西星随手一算,便得出了“天仙上品”的结论。 与他而言,无比契合。 他本来是要动身去寻王翠翘的,结果许青麝告诉他不急,王翠翘会来舟山。 一处道观内。 陆西星本来正在打坐,忽然睁开了眼睛,过了一会,许青麝出现在他面前,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是陆西星却懂了。 “她来了?” “没错,来了,但是在十年前,我已经将王翠翘送给了张执象,张执象应该还没有动她,她还是元阴之身。但张执象作为龙虎山小天师,当朝国师,你想要抢走王翠翘,很难。” “何难之有?不过是占了门庭的优势罢了。” 陆西星缓缓起身,这位年轻道人,身穿法衣,头戴金冠,面容欠了一丝阳刚,虽然不似王直那般俊美,但阴柔之气,却要更胜两分。 “上天既生我陆西星,那他们作为这个时代的修士,便只能感到悲哀。” “王阳明为张执象将修仙九境改为十境,便让天下修士,在性功上矮了张执象一头,他占了先机大义,谁在回光上能胜他?” “可我为何要修十境?” “修仙之路,岂能由他王阳明一介儒生来定?” “我自得吕祖丹法,遍阅道藏,融万法为一炉,重开一派,天下丹法,当以我陆长庚为准!” “真火无候,大药无斤。” “其道自然,绵绵若存。” 147、大道阴阳,内丹东派 “陆西星?” “没错,这次武林大会,要注意的不光是江湖武夫,还有修士,陆西星就是许青麝招来专门等着你的,去年陆西星已经修行有成,但并未参赛,今年你来,他必定会参加。” 舟山的武林大会,各家的代表,只需要报备后,当事人承认即可。 并没有什么限制。 你要是能请来三丰祖师,那就算你厉害,可真正高人,又岂是这些商人请得来的?即便来了,又岂会作为哪一家的代表,不过是奖品当中有某件天财地宝,是炼丹、炼器所需,才过来跑一趟罢了。 王家请张执象出手,是有那份情谊在里面,而且北商洲的局势,必须要张执象出手才行。 张执象听闻陆西星的事情。 知道这是自己的出现,导致历史的变动,陆西星是内丹东派的祖师,原本是先当儒生,科举九试不第才会弃儒学道。 史载他的道法是吕祖和刘海蟾亲传,但这二位都不在人世,也没有记载陆西星的师承是哪脉,很有可能就是陆西星自学成才的。 由此可见,陆西星在修行上的天资有多强。 既然许青麝找了陆西星作为底牌,并且有意等他,那么这一次他想要的消息,大概只要能够战胜陆西星就能获得。 倒是不知道,许青麝想要他付出什么筹码…… 次日。 王直与张执象去普陀岛找许青麝,自然也见到了那位“西张东陆”的陆西星,是的,江湖上认为陆西星与他是并驾齐驱的。 至少,舟山这边是如此认为的。 许青麝见到张执象便拍起了手掌,笑道:“小天师果然以天下为己任,才下山就马不停蹄赶到舟山来,只为了救万里重洋以外的殷地安人,实在是令人佩服。” 嘴上说着佩服,但全是阴阳怪气。 张执象懒得跟她吵,直接问道:“这次武林大会,你想必是要以西罗人的信息作为筹码了,你要我押什么,直接说。” 许青麝笑道:“小天师果然是直率性子。那我也不绕圈子了,这次你若是输了,就把我女儿还我可好?” “不可能。” 张执象直接拒绝,他绝不会拿自己人当货物来交易。 “看来,小天师对翘儿喜欢的紧呢,已经到了离不开的地步吗?”许青麝还待试探,陆西星直接抬手,竟是半点也不给许青麝面子,平静无比的说道:“他还是元阳之身。” 说罢。 陆西星看向张执象,说道:“我需要王翠翘作为炉鼎与我双修,这关乎我的大道,你若是不同意,我就只能在比赛上杀掉你,然后强行带走她了。” 张执象还没说话,王直冷声道:“从我王家手里抢人,大可试试。” “呵……” 陆西星冷笑一声,不屑辩说。 他只是望着张执象,唯有他们这样的天才,才能够明白当今之世,他们这些修士到底可以掌握怎样的伟力。 张执象却没有回答,而是说道:“你路子走偏了。” “一阴一阳谓之道,那是因为人自有阴阳,双修之法,乃旁门左道,不可取。”张执象对陆西星所知不多,也不知道内丹东派是修什么的。 但他显然不认可什么炉鼎双修之说。 陆西星轻蔑一笑,说道:“我本以为你作为龙虎山小天师,应当有几分大道感悟,却不想如此拘泥偏见。” “人确自有阴阳,但何以为男女?” “本就是男子偏阳,女子偏阴罢了,唯有阴阳相济,才能体悟大道,孤阳不长,你自去向自我问阴,倒要看你得问到几时。” “双修互补,共寻长生,本就是大道。” “你既无双修道侣,便得长生,百年之后,这世间孤独,当是何等悲凉?” 张执象没有想过长生后的事情,陆西星却是已经开始想了。 不论陆西星有什么道理,张执象不可能答应这个条件,他摇头拒绝,看向许青麝,说道:“换个条件吧。” 这算是通牒了。 他没有受制于人的打算,许青麝如果不愿意交易,那便各凭本事了。 感受到张执象的气势变化,许青麝眯起了眼睛,想到了当年在南京的时候,再一次让人回想起了,面前这个少年在谋略上尽得王阳明真传。 许青麝笑了笑,努力驱散心头的阴影。 “那行吧,我也不多要,这次你输了,王家将那两纲盐引交出来就可以了。”许青麝这话是看着王直说的。 王直平淡应下,说道:“你要两淮盐业作为基础,可以,甚至你输了,我也可以把盐业交给你。” 许青麝面容一变,被王直的气魄所震撼。 她犹疑许久,才笑道:“好,那就如此说定了!” 许青麝如果输了,王家自然不会将盐业平白的交给她,她想拿到盐业的代价只有一个,那就是帮王家干掉许家…… 许家再大,那都不是她许青麝的。 卖掉许家,得到那两纲盐引,凭着她长袖善舞的功夫,取代汪家也不是不可能,以后的家业或许比许家小一些,但那是她的家业了。 许家的人,只能像狗一样,对她摇尾乞怜。 如此看来。 就算是输了也不错? 许青麝很满意,这说明她这十年的经营没有错,死中求活,这是最好的局面了,当然,她知晓没有力量,再多的财富也不过是一块肥肉罢了。 可她这些年经营,自是掌握了一些力量的。 虽然薄弱了些,但那也无妨,她这不是还有陆西星吗?陆西星背无门派可依,必须要有一方势力支持,他才好修行的。 财侣法地。 财可是在第一位的,没钱怎么修仙? 这些年不是她在支持,陆西星哪里能够如此心无旁骛的顺利修行? 陆西星就是她这十年最大的收获,至于她谈妥的条件里面没有王翠翘这件事?很简单啊,陆西星在擂台上杀了张执象,该是他的,谁还拦得住? 至于天师府的报复? 那也得老天师拉的下脸来才行,这可不是十年前,十年前的张执象一个小孩,老天师出手有理由,如今,呵呵,死了只能怪学艺不精。 更何况,杀他的还是同辈,堂堂正正在擂台上动的手。 生死状一签。 天底下谁也讨不走这个理! (ps:《封神演义》的作者有两个说法,一个是许仲琳,另一个就是陆西星了,其实根据内容来看,陆西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内丹东派,的确强调双修。) 148、扶桑首席,上泉信纲 舟山岛,东樊楼。 取名为东樊楼,自是意比北宋开封的那座樊楼,这是许家在舟山的重要产业,这里是世界上最大的销金窟。 许家自己有诚意坊,其实诚意坊里的姑娘,都是幸运的。 许家从事人口贸易,大量没有被选上的姑娘,还有几分姿色的,就都丢到了东樊楼来,沦为皮相生意的工具。 酒色之下,人才会迷失,才会一掷千金。 这里是舟山最大的赌场,无数生意人远渡重洋,好不容易赚了一笔钱,却妄图一夜暴富,怀揣着全部身家走进东樊楼。 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暴富的神话,但更多的,是输得精光。 在这躁动的灯火里,许海站在顶楼,嘴中叼着一根雪茄,宛如黑夜里的帝王一样俯瞰着这个金钱世界。 许家人骨架都大,许海更是一身强健的肌肉,宛如大理石一般。 他赤精的身体,只披着一层丝绸睡衣,身边跪着两个女子,如同犬类一样,舔舐着他的脚趾,他缓缓吐出一口烟,看向走上楼来的徐惟学。 许家旁支,大多不用许姓,而是改徐姓,用以保证家业的传承不受旁支影响。 徐惟学是许海的堂叔。 也是许海最为依仗的助手,看着许海这个样子,徐惟学问道:“四爷是在忧虑王家?” 许海嗤笑一声,不屑道:“王直那个兔崽子,老子早晚有一天要宰了他,麻烦不是在王直身上,而是在许青麝。” “我那侄女太聪明了。” “最初留着她,不过是为了防着大哥一手,毕竟我这也四十了,家中的侄子也渐渐大了,大哥他们必然会逼着我交权。” “但是,短短十年,还不等大哥他们逼我,许青麝就有点没办法处理了。” “八年前,她提议举办武林大会,招揽人才的同时,占据更多的战舰、火炮份额,往年这些都是按照股份来的,我许家虽然拿的最多,但也有限。” “换成打擂之后,这些年冠军拿得多,份额的确多多了。” “但压力也大了。” “灵活份额,其他几家也是有野心的,毕竟一直按照股份来,他们就永远比我许家少,无法超过许家,那些普通委员更是如此。” “不拿冠军的时候,许家的份额是不如往年的。” “然而,我也不能每年都让冢原卜传替我们打擂,实际上,这些年也就请他出山了两次,又一次还失利了。” “那次正是有名元婴修士,为了炼丹材料而来,那等老怪物,若非从心境的大青龙在,怕是没办法应对的,只能认栽。” “可也代表着,仙道的力量开始压制武道了。” “许青麝则趁着这几年,将陆西星培养了起来。” “以后这武林大会,能否拿好名次,岂不是由她许青麝拿捏了?这么下去,不太妙啊。” 听许海说着担忧,徐惟学笑了笑,说道:“那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倒是要说给四爷您听了,今儿傍晚,张执象去见许青麝了。” “许青麝手上好像有张执象要的东西,两人应该约赌了什么,因为陆西星也在场。” “这两人,怕是要捉对厮杀了,若能够同归于尽,对四爷来说,那就是大喜事了。” 许海摆了摆手,说道:“同归于尽可不好。” “我不喜欢陆西星,是因为陆西星听许青麝的,没有了陆西星,我们许家未来打擂,就少了个依仗,这可不是好事。” “另外,许青麝手上能有什么筹码?” “不过是我们许家阻断了航路,张执象跟大防风他们失去了联系,急着支援北商洲罢了,许青麝的赌注也不过是出卖许家而已。” “而且。” “别以为我不知道,许青麝将王翠翘的生辰八字给陆西星了,这二桃杀三士的手段玩得很溜,为的就是让我不可能避开她直接拉拢陆西星。” “这女人就是个疯子,毒蛇。” “我可真想将她掐死啊……” 许家内部可不是什么一团和气,这种狼群式的传承风格,保证了许家竞争力的同时,也让内部充满了斗争。 当初为了制衡老大许栋,才收留的许青麝。 结果却招了条毒蛇过来了…… 徐惟学道:“四爷想让许青麝死,舍了这次武林大会,让张执象打死陆西星,许青麝自然就没了依仗,捏死她轻轻松松。” 许海摇头:“不行,王直那狼崽子盯得紧,让他拿了冠军,明年的局势恐怕就没那么好了。” “轮空的名额,其份额会转入拍卖行,大家分了都行,不能让王家独拿。” “今年大会的奖励名单还没有出来。” “得想个办法,弄个宝贝放进去,就想五年前那一次一样,引来隐世清修的元婴境老怪,让这种没身份的人去拿冠军才好。” 徐惟学犹疑道:“这万一人没有引来,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许海抽了口雪茄,悠悠说道:“自然得做第二手准备,既然张执象来了,陆西星也准备下场了,那便传信给冢原卜传吧,让他那个号称扶桑千年一出的剑圣徒弟出山吧。” “张执象和大防风当年也是跟冢原卜传结了仇的。” “老家伙应该忍不下这口气。” 平日里请人打擂,那是人情,得低三下四了去求,事后更是要奉上一堆礼品,但这一次可不同,张执象来了,只说你想不想报仇吧。 许海既然能够掌舵许家,自然是一代枭雄。 魄力和手腕都是不缺的。 徐惟学听到这里,也称赞道:“的确是个好主意,冢原卜传这徒弟的名字,已经听了十多年了,总算可以见一见了。” “听说上泉信纲十六岁便进入了耳顺境。” “之后便一直在扶桑各地修行拜访,取百家之长,融合扶桑各流派技法,终于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创立了新阴流。” “此后几年,便以新阴流挑战扶桑各路剑豪。” “听闻去年,他已经打败了师傅冢原卜传,成为了扶桑当代剑圣。” “有望四十岁前迈入从心境,成为扶桑第一个达到从心境的武者。” “此次上泉信纲过来,那比赛当是很热闹了。” 149、紫微圣人,六亿尧舜 “不够,不够。” “终究都是年轻人,谁拿冠军都是两可之间,得想个办法,引出一位元婴老怪,让冠军之位落空才好。” “老徐,我们手里还有什么好东西?” 许海力求万无一失,没有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上泉信纲身上,哪怕上泉信纲夺冠,今年许家就能够拿到最多的配额。 当然,主要也是不相信上泉信纲。 再怎么厉害,也就是扶桑那弹丸之地出来的,跟大明最顶尖的天才比,许海不认为上泉信纲能有多大的希望,哪怕他年长十来岁。 见许海坚持,徐惟学略微思索了下,说道:“用陨铁如何?” “近年来江湖上的剑修变多,听说这陨铁可以炼制成斩龙石,用来给飞剑磨剑用的,我想即便元婴老怪自己不在乎,也要为门下弟子着想。” “只要陨铁的量大,引出人来,不难。” “我们库存当中,有陨铁81种,累计超过五百斤,江湖上应该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分量的。” 许海倒是不吝啬,当即拍板:“那就用陨铁,这玩意我们过去都没有特意收集过,只是顺便搜罗的,真要有用,再满世界去找就是了。” “海外不比华夏。” “自古以来,但凡有陨石落下,陨铁产生,当时就被分完了,海外恐怕陨石落在地上,几百上千年都没人去碰一下,不知道有多少陨铁等着呢。” “不要吝啬,库存全部放出去,声势造起来。” …… “许家有这么多陨铁?” 消息传开之后,陆西星当即找到了许青麝,竟是有些怒意,许青麝摊了摊手,说道:“仓库不归我管,徐惟学那老头子守着呢,有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你如此激动,莫非陨铁有大用?” 陆西星冷哼一声,说道:“大用?你可知何为陨铁?何又为陨石?” “这周天二十八星宿,便是一座巨大无比的聚灵法阵,反馈的是宇宙一切灵能的投影,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星球,就是整个宇宙灵能演化的‘天垂象’。” “北极星便是宇宙的中枢。” “宇宙的灵能自北极星垂直而下,落在冈仁波齐,这座西域神山之上,一切灵能注入星球,随后在昆仑墟,一切龙脉发源之地喷薄而出,沿着十二条龙脉,将灵能传导至四海八荒。” “你可知为何我华夏乃神州大地?” “因为除华夏以外,其余诸洲龙脉皆唯有竖行,唯独我华夏有横脉藏风聚水,北龙自昆仑墟起,过蒙古,以大兴安岭南下,终于京师。” “中龙自昆仑墟起,沿青藏高原北侧而下,由太行山北上,终于京师。” “所以京师乃二龙戏珠之地,天下龙脉最贵。” “南龙以青藏高原南侧而下,走云贵,沿南岭、武夷而东,终于大海。” “南北两龙,便将我华夏大地包裹在内,独留东南有口可以进风聚水,因而我华夏大地灵性能量为四海之最!” “故我华夏自古以来,便是文明,余者皆为蛮夷。” “弄清了这些,你才能够明白陨铁的价值,所有陨铁,皆是二十八星宿降能投影而来,皆为天赐炼器之法宝,自带星辰灵光。” “故而以陨铁为材,炼制斩龙台,可磨砺飞剑,养育灵性。” 许青麝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也觉得新奇,至于陨铁的重要性,也就那样吧,世界那么大,陨铁多的是,她的想法和许海是一样的。 不过,她倒也没有这么说。 她只是妩媚一笑,问道:“难道你没有信心夺冠吗?只要拿了冠军,所有陨铁,可都是你的了。” 陆西星哼道:“这是冠军的事?张执象手上有天师剑,我可没有那等法宝,虽说看不起他,但天师府的底蕴,不容小觑。” 许青麝咦了声:“天师剑?那不是天师的凭证吗?老天师居然给他了?” “哼。”陆西星不屑冷哼,他这类散修,最不忿的地方就是这里,凭什么你师承天师府,就一切顺遂,刚下山就能拿最顶级的法宝? 而他们这些散修,一切只能靠自己。 这一次,当让张执象知道,你这种依靠父辈蒙荫成长起来的,终究只是一只纸老虎,唯有他们这些与天挣命的散修,才是真正的龙虎! 许青麝笑了笑。 她能理解陆西星的心态,大抵天下所有寒门子弟,看世家子弟,都是如此的。 怎么跟张执象争,那是陆西星要考虑的事情。 许青麝现在只是兴趣盎然,问道:“照你这个说法,这星空之上,宇宙当中,就没有一个跟我们一样的星球,没有跟我们一样的人儿?” 陆西星瞥了她一眼,说道:“如若不然,人何以为天下贵?” “先天元灵道解,一切生灵必有碎片相融,这些花花草草,便如微尘,其碎片甚至不可查见,如那虫鱼鸟兽,则碎片有萤火米粒大小,至于我们人,普通人便如瓦片一般。” “而我这等,当是如这岛一般大小。” “上古之时的圣王,便如那大洲一样,他们得先天圣灵最多,故能通大道。是以能够开天辟地,立阴阳五行,定四维八极。” “碎片自有定数。” “上古之圣王,自参大道,当死不死,俯瞰人间,不入轮回。” “此谓之成仙得道。” “我若成仙,也当如此,飞升寄星,俯瞰人间,长生久视,若有闲趣,自可走一遭轮回,游戏人间,再回天上。” “是故每逢乱世,当有星宿下凡,拯救苍生。” “是以,世有紫微圣人之说。” “明太祖朱元璋脚底便有七星为痣,出生之时命格已定,乃脚踏北斗,紫微命格。所以他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许青麝觉得有趣。 继续问道:“那你是哪个星辰下凡?” 陆西星道:“我自是我,无需有何根底。先天元灵道解,无数碎片在宇宙飘荡,哪怕有二十八星宿这等先天大阵为引,各碎片的位置也不一样,赶回此星的时间也不一样,我虽是第一次入轮回,但天上星辰必有我一席之地。” 许青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再问道:“那,张执象呢?” “那人……” 陆西星刚要说什么,又愤恨不已的顿了下来,随后遮掩不住嫉妒的说道:“那人不过普罗大众,碎片平凡如锅盖,唯独其身后有一紫微相护,才有这份富贵机缘!” “堂堂紫微圣人,为何护他!” “难道他是紫微圣人的孩子不成!!” 张执象并不知道陆西星的这些话,如果他知晓,也只会沉默许久之后发出一声叹息,是啊,我们都是他的孩子。 他说,六亿神州尽舜尧。 150、火车铁轨,科技爆发 “呛——” 在踏上舟山岛的那一刻,天师剑动了。 张执象抬眼望向天空,恍惚间看到了妖气,那妖气张牙舞爪,好似整个岛都变成了一个怪物一样…… 恍惚间记忆回到了前世。 他还小的时候,未去找张至顺道长治病以前,父亲带着他四处求医,帝都、魔都都去过,或许是巧合,他每一次进城的时候都是夜间。 在黑夜中看着霓虹灯下的钢铁丛林,就像是看一个无比可怕的怪物。 每一次,他都无比害怕。 可是他不曾说出来,因为父亲的脸上带着的是希冀的表情,一项项检查过后,再各种机器检查之后,医生告诉父亲“治不了”时,父亲脸上的失落,还有离开城市时查看存款余额和贷款时紧皱的眉头,即便两世为人,张执象也印象深刻。 “这是个吃人的怪物……” 他呢喃着,恍惚间妖氛散去,只显现出热闹无比的繁华都市,来自世界各地的奇珍异宝晃得人眼花缭乱,几乎每隔几步,就有一个地摊,不同的民族人种,都喊着口音奇怪的汉话在叫卖。 舟山有百万人口,但其中的一半,都是异族。 这里是金钱的天堂。 人们想尽一切办法去赚取更多的金钱,物欲横流的世界,已经没有了道德的存在。 小偷,骗子,强盗,满街都是。 因为王家的护卫特征鲜明,倒也没有不开眼的来惹他们。穿过港口的集市,眼前的竟然是天桥和铁轨,站在站点等候,不一会儿,汽笛的呜声便从西边传来。 伴随着哐当的火车运行声音,一辆蒸汽火车,在站台缓缓停下。 舟山竟是已经有了环岛铁路。 那扑面而来的时代感,让张执象愈发恍惚。 开放式的车门,上下车无需购票,登车落座,看着火车缓缓前行,张执象没有想到,仅仅十年时间,他们就将技术推到了这个层面。 王直坐在对面。 他看着张执象的吃惊,说道:“一切技术都是先从实际需求出发的,有了需求,才会去研究技术,有了技术,在这个领域深度钻研之后,就可以总结经验,进而得出理论。” “我们练武修道都讲心法,所以自古以来,我们都是有总结理论的习惯的。” “而墨家最早做的就是这种事情。” “以技术为限,必然是每一家都敝帚自珍,生怕传出去了,自己就没有饭吃了,而墨家早在战国时期就统合了数十万技术工作者。” “以墨家的严密的组织纪律,为了更好的传播技术和培养技术。” “必然是要将所有技术统合起来,由专人负责总结归纳,并推陈出新,然后教育新人的。” “秉承‘天志’的核心理念,墨家能精确到数字,就不会含糊表达,必然是以最客观最准确的描述来归纳理论。” “蒸汽机的出现,是因为郑和下西洋时期的航海需要新动力,需要更大的钢铁巨舰,需要去完成全球航行。” “蒸汽机技术永乐年间早就有了,理论自然也早已总结。” “在舟山,我们这些商贾都只是股东而已,墨教才是‘掌柜’,舟山造船厂也好,兵工厂也罢,机械厂也好,都是墨教在经营。根据已经拥有的理论,估计早有更先进的技术储备。” “只是墨教不曾拿出来而已。” “当然,相关理论,我们在夷州的造船厂和机械厂也都有,只是描述框架可能不同,而且没有那么深厚的技术储备。” 不仅仅是王家,整个大明,基本上能吃饱饭的,都会读书。 但每年才录取三万多个秀才,人的寿命也都有限,基本上,同时期存在的秀才数量,也就百来万,而大明的读书人,只有百来万吗? 这可不是文盲99%的大清! 在大明,教化百姓,识字率高,那可是算作政绩的,学校越多,政绩就越好,就算是佃户,也会送孩子去蒙学识字,但凡有条件,都要供着读书考科举! 因为科举是唯一的出路。 在大明,少说有两三千万读书人,这么多人,连秀才都考不上,难道不就业的吗?考科举不行,难道就代表智商不够吗? 都不是! 说古代没有读书人参与技术总结,说华夏古代只有技术没有科学的,那都是扯淡!后世一说大明就资本萌芽,绝不肯承认大明的商业发达。 根底就在于,商人为了逐利,什么办法用不上? 你读了圣贤书,就不想搞技术?账房?哪里用得上那么多账房,不是自己人当账房,我还不放心呢,想就业,给我想办法弄出更好的产品来! 因而。 在各行各业,都有大量读书人,因为考不上科举,迫于生计从事相关行业,几十年下来,这些读书人没总结出什么来,那才稀奇。 而后世一谈到西罗人,就说什么逻辑学什么的,说西罗人有理论。 理论比技术先出现,在后世可能觉得是常识,因为理论数学、理论物理这些层面上,的确如此,可在科学萌发之初呢? 打地基的时候,自然得先有技术,才有理论。 另外,基础理论,墨家也是有的,早在战国时期,墨子就说过“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这是什么?这是极限。 墨子还说过:“力,刑之所以奋也。” 总有人觉得“刑”字是通假字,应该通“形”,但实际上墨子要表达的,就是类似于挥砍之类的动作,力是动因,这一概念。 例如还有“力,重之谓下,与重,奋也。”这些理论。 当然,硬要说墨子没有公式,这些不算,只能算哲学,但墨子将重力与质量分开,需要找的不过是一个系数罢了。 这不能算成理论研究的前置步骤,只能算成哲学,那也挺有意思的。 毕竟,汉字不算科学嘛。 墨教的确继承了墨家最先进的技术,但墨家的这套思维逻辑,早就融合于华夏文明当中,因而但凡大一统王朝,华夏文明的科技就是世界最先进的。 朱棣也才有《永乐大典》可以编,最盛世的时候,因为有整个文明提供完整的“工业体系”,技术甚至能够反超墨教。 事实上。 如果大明能够顺利发展,根本就不需要墨教手中的那些技术,因为墨家墨教并无区别,但很可惜,这世上没有一厢情愿的事情。 士绅,是大明绕不过去的坎。 这是属于华夏文明的内生矛盾,是自秦始皇一统天下,建立官寮帝制以后,就必然存在的。 解决这个问题的屠龙术,还有四百多年才会出现。 在此之前。 嘉靖十六年的现在,的确是墨教拥有更先进的技术,而大明朝廷则越来越倒退…… 151、钢铁巨舰,志在必得 士大夫们花了几十年,掏空了工部。 墨教也花了几十年时间,才追上了永乐年间的技术,而后又有几十年时间积累技术,不知道已经到什么程度了。 等张执象抵达舟山机械厂的时候。 看到最新的“坦克”的时候,才明白墨教肯拿出来的技术,已经很令人吃惊了。 巨大的钢铁战车,有履带和负重轮,车上有好几门大炮,四周布满狰狞的钢铁撞角,这玩意开动起来,在战场上就是所向睥睨。 唯一的缺点就是跑得慢。 而且对地形的要求很高,它太重了,如果土质松软,很容易陷进去。 “除了钢铁战车,机械厂还有这个东西。” 王家是舟山的终身委员,所有在生产的东西,都是可以查阅的,王直接下来带张执象乘上了热气球,居高临下的,从天空看着这座城市。 “三国时期便有孔明灯。” “原理都是相同的,只是要放大而已,其实机械厂制作的飞行器不光是这个,还有其他正在实验的东西,只是我们没有权限知道罢了。” “但其实也差不离。” “传说鲁班制作的木鸟能够借助风力,在天上飞三天三夜,新的飞行器要么以此为依据,模仿鸟类飞行,要么类似于火龙出水。” “那是一种火器,常用于水战。” “此物由数节茅竹构成,装上龙头龙尾,配两段火药桶,发出后可以逐节燃烧,以火药的推力推动火箭来杀伤敌军,贴水面四五尺高发射,可飞两三里远。”(明朝导弹,实际为二级火箭) “新的飞行器,大抵是这两种路线之一了。” 古人对飞天非但没有惊讶,反而在侃侃而谈,张执象想到万户飞天的故事,虽然实际情况应该要跟记载不同,但显然大明人在开拓精神上并没有任何问题。 再加上明末王恭厂爆炸那个大动静。 明朝在火药的使用上,还有煤炭、石油的使用上都是非常先进的,唯有满清才会故意把火药只当做烟花来用。 为何?因为狄夷惧中华者,火器也。 看完坦克、热气球,王直再带张执象去了造船厂,目前船台上有一艘巨大无比的纯钢铁巨舰,火炮口径也大得吓人。 “这艘‘宣德号’战舰有十万料。(三万多吨排水量)” “从大小来看,已经超越了当初郑和舰队的宝船了,得益于蒸汽机的发展,宣德号有更强劲的动力,可以跑得更快。” “上面有128门火炮,这些都是最新的火炮。” “兵工厂那边起名为红衣大炮,射程普遍在十里左右,主炮自重就超过万斤,可以装百斤的炮弹,一发下去,方圆百米都得重创。” “宣德号预计在明年六月完工。” “这次武林大会,我们这些股东,谁能拿到冠军,谁就可以买走它。” 只有真正看到这些巨舰的时候,才会明白它们有怎样的威力,如果今年的冠军配额是这艘巨舰的话,那的确可以影响未来的制海权。 哪怕旧有战舰可以换装新的火炮,但很多时候,吨位就决定了一切。 三万多吨的战列舰…… “如今世界上,只有舟山造船厂能够造出这玩意了吧?” 张执象看着巨大的战舰感慨着,王直说道:“钢铁工艺,朝廷肯定是不缺的,钢铁产量也不缺,他们缺的是造船技术。” “从宝船厂和龙江造船厂被裁撤后,朝廷如今只能造千料的海船。” “从头开始发展,没有二三十年,是无法赶上舟山的进度的。” “不过。” “朝廷兵杖局的技术一直都还可以,红衣大炮朝廷只要发现了,最多半年就能够模仿出来,在火力上倒是不会落后。” “也不用担心一支舰队摆在京师门口,就能威胁到朝廷。” “岸上能够布置的火炮数量,总归是多于战舰的。” 王直也想过这种事情,或者说,拥有这种巨舰后,谁都会去想一下,把巨舰大炮摆到国门口,是否能够威胁到朝廷。 答案是否定的。 从京师到大沽口,三百多里呢,就算能够控制港口,陆地上也没有办法推进,明军可不是满清八旗,只会骑马拿刀冲锋,接受排队枪毙的。 就算把坦克运到陆地上也没有用。 首先我们要明白,坦克研制出来是为了对付那些顶尖武夫和修士的。 其实都不用多厉害。 随便来个耳顺境的宗师,就能摸到坦克边上,冲进去把人都杀了,这铁盒子也就没用了。相比于坦克而言,宣德号这种巨舰才会让人力觉得有所不及,至少,张执象是拿这种巨舰没有办法的。 不知道老天师、三丰祖师他们,能不能弄趴这玩意。 “如果不是战争的话,这样的巨舰应该足以让世界各地的贸易交流变得更加容易。”张执象有些感慨。 他多么希望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的那种模式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大明充当世界秩序的维护者,给落后文明提供先进技术,培育文明的同时通过正规贸易来获得财富,让全世界的生产力都逐渐提高。 那会是一副怎样的欣欣向荣? 又何必有西罗人在北商洲的大屠杀,又何必有什么三角贸易的原始资本积累,那些资本的脚底下,可都是一张张的头皮和枯骨。 “有利益,自然就有竞争,竞争大了,自然就是战争。” “想要恢复永乐盛世,首先得从除掉许家,拿回制海权开始,这不只是我们王家的利益,所以,还请国师你一定得将冠军拿回来。” 王直对这艘宣德号志在必得,或者说,他必须拿到这艘船。 如果由许家拿去,他们在抢夺制海权一事上,就将遥遥无期。 “会的,一定会的。” 在没有见到实物以前,张执象其实是缺乏动力的,但在看到宣德号以后,他已经没有输的理由了,必须拿到这艘船! (感谢“赖皮不坏”的盟主打赏,按照约定,会有五章加更在五日内结清。今天下午还有更新。) 152、大明建州,不死不休(盟主加更1/5) 用来举办武林大会的地方倒是不像斗兽场,更像是祭坛。 模仿玛雅帝国的库库尔坎神庙所建造,共四面91级,高约十丈,再加上顶部的擂台,共365个台阶,顶部的擂台也不过一丈见方。 整个金字塔建筑被取名为“紫金山”。 因此,武林大会也叫决战于紫禁之巅…… 比武并非是离开擂台就输,而是被打下紫金山才会输。 整个紫金山全部用糯米灰浆浇灌,以钢筋为骨架,工程质量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坚固,巨大紫金山占地约4000平米,而且有台阶可以利用。 比武的时候,可以灵活借助地形。 因而即便是擅长弓弩火铳的,也可以上紫金山比武,只要能够灵活机动拉开距离,也不是没得打。 在紫金山下面,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可以容纳数万人观战,但由于战斗的灵活机动,很可能你所在的位置,看不到战斗。 因而,观战的时候,时常有观众跑得比选手还累…… 即便不是武林大会举办期间,紫金山也是开放的,这里也格外热闹,毕竟,江湖上不全是高山,更多的是牛马。 有人为了侠义,有人为了生活,不过是搏一份名利而已。 “快看!快看!” “有人要挑战松江大侠了!” “好家伙,看样子是女真人吧?嘉靖十四年犁庭扫穴,女真人还没死光呢?” “看来两年前那一战有点惨,女真人没有办法,跑舟山来谋生了。” 张执象来到紫金山的时候,现场正热闹起来,松江大侠的名号他没听过,其实也是近期才响亮起来的,听说已经守了三天擂台,战无不胜。 许家的赌坊也趁机开盘。 听说盘口已经累计超过万两银子了,按照规矩,谁能击败守擂者,就能拿到盘口利润的三分之一,而守擂者能够坚持五天,就能够拿到盘口利润的一半。 那个女真战士,应该是为了钱去挑战的。 “那是建州右卫的第一勇士多贝台,犁庭扫穴时候,建州右卫的首领纳哈朗被斩杀,如今由纳哈朗的儿子王杲继位,看,就是那个九岁的小孩。” “王杲,原名阿突汗,或者叫做阿古。” “去年开始,王杲就带着族人来舟山做生意了,他小小年纪却能精通各国语言,心细如发,做生意从不吃亏。” “得益于王杲的经营,建州右卫这两年已经恢复了一些元气。” “建州左卫和建州卫的残部隐隐有向建州右卫靠拢,统一建州三卫的形势。” “在犁庭扫穴后,意识到嘉靖手中的军事力量太强,为了牵制俞大猷,南京那边已经开始有意识的扶持建州了,晋商更是担忧嘉靖的手朝宣府、大同那边伸去,没有了九边那些将领的庇护,晋商在蒙古、建州的走私生意可不好做。” “所以,这两年晋商几乎是亏本在给建州送铁器和粮食。” “可以预见,三五年后,建州就能恢复元气,十多年后,王杲成长起来,建州就会成为大明的边患,不断牵扯朝廷的精力。” “为了养寇自重。” “蒙古那边这些年也恢复得非常好,武宗击败达延汗,这位蒙古小王子死后,蒙古的确大受重创,但距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在晋商的资助下,如今蒙古在达延汗之孙,俺达汗的统治下,已经非常强盛了。” “俺答汗控制范围东起宣化、大同以北,西至河套,北抵戈壁沙漠,南临长城。后为开辟牧场,将瓦剌赶到科布多,征服青海。几乎重新统一了蒙古。” “可以预见的是。” “为了牵制嘉靖的精力,防止嘉靖带兵南下,北方的蒙古、建州,随时都有可能‘入寇’,危及京师。” 张执象没有想到的是,爱新觉罗氏没了,建州未来依旧会成为大明之患。 亦或者说,大明的敌人从来就不在北边,不是那些异族,不论是建州也好,蒙古也罢,只要那片土地上还生活着人,南京的那些士大夫,还有晋商和九边的将门,就会想方设法的养寇。 “女真人赢了!” “松江大侠不行啊,平白让女真人赚去千两银子。” “不对,那女真人没有下擂台,什么意思?他要继续守擂?喂喂喂,那边好像有女真人在说话,他在说什么?” “刚刚是女真语,现在说汉语了。” “谁能打败多贝台,他们建州右卫就献上黄金一千两?喂,我没听错吧?” “应该没错,辽东那地方好像可以淘金,女真人的确有不少金子,但也不是这么败家的吧?他们想要做什么?” 刚刚喊话的正是王杲,他那1000两黄金的悬赏,让别人看不懂了。 王直则看出了王杲的意思,说道:“看来建州右卫也打算在武林大会中插一脚了,那女真小娃娃在投石问路。” “以1000两黄金为饵,引出高手与多贝台打。” “帮多贝台闯出名声,证明实力,此战打完,自然会有舟山的委员去联络他们,请多贝台帮忙代打武林大会。” “王杲要的不是钱,是战舰和火炮。” “亦或者是其他军火。” “在有委员联络他后,他肯定会如此要求,此子,野心不小。” 不只是野心,王杲小小年纪,便有鹰视狼顾的样貌,眼底深处是刻骨难忘的仇恨,张执象能够感受到他对于大明的恨意。 不同于成化年间,李满柱和董山的叛服无常,数次招安,随后又大肆劫掠辽东,最多的时候带着六千人入寇,然后又数百上千人的使团去朝贡打秋风。 大明忍无可忍,便发动了成化犁庭。 就这。 后世努尔哈赤还列出了满清七大恨呢。 可见在这些满洲人眼中,劫掠是正确的,不应该被怪罪,建州左卫因为当年的成化犁庭,所以这几十年都老实了,但嘉靖就是奔着他们爱新觉罗去的。 而建州右卫。 这些年可不老实,劫掠辽东是他们的习惯了,辽东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遭殃,钱财粮食被抢不说,他们还将百姓掠到辽东当奴隶。 这也就是欺负大明皇帝没那个权力了。 换成汉唐,你外族这么做试试。 所以嘉靖对建州发动犁庭扫穴,并非师出无名,但这些满洲人就是,我能抢你,你不能来打我,你打我就是得罪死了。 王杲哪怕年岁还小,但也仇恨深种,发誓要找大明报仇。 此次嗅到机会,便毅然决然的投石问路,以一千两黄金为诱饵,帮多贝台打出名声来,好联络舟山的那些委员,从而获取军火…… 153、学艺不精,金光漫天(二合一) 建州女真一贯知道火炮威力的。 皇太极打天下的时候,也是想尽办法劫掠铸炮匠人,只要脑袋还正常,都明白大炮在战争当中的重要性。 满清吹嘘弓马打天下,那是骗人骗己。 毕竟制造火器的终归是汉人,满人是不会这玩意的,不把火器禁了,就满清从建立开始,就没完没了的起义,早就把它推翻了。 历史是惊人的相似。 爱新觉罗氏没了,王杲这个历史上努尔哈赤的外公,也看明白了火炮的重要性,哪怕建州如今还在恢复重建阶段,他就开始布局谋求火炮了。 在这个火炮射程不超过3里的时代,新型的红衣大炮,拥有8~10里的射程,无疑是神器般的存在。 王杲对红衣大炮的渴求是极为热切的。 “不能让建州女真拿到红衣大炮。” “南京和晋商还有墨教,不论他们以后会不会丧心病狂的将最先进的火炮也给建州,至少现在不能让建州得逞。” “我去解决多贝台。” 但凡了解满清那段历史,正常人都会有应激性创伤综合症,张执象不打算给多贝台扬名的机会,准备亲自出手。 可他刚准备动身,已经有人先冲上紫金山,朝多贝台发起进攻了。 “这……” 他准备等一会,遵守武德,但王直却说道:“要去的话,直接去就可以了,紫金山守擂,可没有规定挑战者数量的。” 他们两句话的功夫,已经有十多人冲上紫金山了。 千两黄金,在大明可以换六千两白银,在西罗人那里,可以换一万两白银,这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可以舍命一搏的富贵。 多贝台也是知道这个规矩的,所以他并没有说什么。 而是怒吼了一声,似乎在向所有人宣战,待第一个人冲到近前,那人试探性的刺出一枪,却被多贝台猛的抓住枪杆一拉,那人便来不及松手,被带得飞起。 多贝台上前一步,一拳打出。 嘭的一声。 竟然是直接将那人的胸膛打穿,鲜血四溅,顿时给挑战者们泼上了一盆冷水。 没错,想蚁多咬死象,那也得掂量掂量要不要命。 其余挑战者顿时脚步一滞,等了一会,等大家都冲过来,才有人大喊一声,数人一齐攻去,多贝台的确只抓住两人,扭断了脖子,但其他人的刀枪刺在他身上,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不过是他身上多了些白点而已。 此人竟有一身刀枪不入的硬功。 围攻的几人当即大惊,明白绝无战胜的可能,顿时四散而逃,可多贝台哪里会让他们如此轻松的撤离,随手便抓住两人猛的一扯,便扯下两只手臂。 断臂的两人痛苦嘶吼,但却头都不敢回,亡命狂奔。 而提着两只手臂的多贝台也不追击了,而是大口的啖肉起来……此情此景,本来还有几位拿着火铳、弓箭的,顿时收手离开,还有两个想着下蛊下降头的术师,也立即收了法,不敢惹这种人。 战斗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上了擂台,自负生死,张执象倒也没有硬说什么多贝台出手狠辣。 但吃人这种事情…… 张执象深吸了一口气,将天师剑交于张静笃,穿着一身道袍的他,缓缓走上了紫金山,在这个所有人都被多贝台凶戾吓到的时候,他逆流而上。 他虽然只是不工境武夫,但他还是过三关的修士。 真气都能运转自如,气血自然更熟练,对气机的掌握非一般不工境能比。因而体内气机流转,他每一步踏下,竟然有灰尘打着旋一样的被震开。 衣袖无风而动,神情冷冽,面冠如玉。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痴了。 而站在紫金山巅的多贝台嘴里咀嚼着骨头,将那两只手臂丢掉,咧着森然的牙齿和嘴角的鲜血,朝着张执象示威的狠狠拍了拍胸膛。 然后他扭着脖子,如同看待猎物一样,盯着张执象。 普通人看不到,多贝台身上开始燃起血色的“火焰”,是炁。 金丹乃无上大道,可也有旁门八百,左道三千,筑基以“一阳来复”点亮先天一炁,将后天状态转为先天,自然是最上层的法门。 可炁并非要是先天状态才能使用。 后天状态的先天一炁,只是充满了“惰性”,这种惰性不由你的意志为转移改变,只是你身体状态的反馈。 修道的人,当然认为这是很糟糕的情况,所以必求先天。 但,有些人不需要。 例如多贝台这种,自黑山白水之间,虎狼熊豹之中长大的野人,如同野兽一样狩猎血食,血煞之气被他无意间吸收,累积质变,也同样觉醒了炁,虽然先天一炁还在后天状态,但也有一些效用了。 若非大暑之世,这种觉醒极难发生。 但,大暑之世下,多贝台就是觉醒了,这些年狩猎虎豹熊罴,在炁的加持下,他的身体越来越强劲,甚至有了刀枪不入的能力。 力量也越来越大,现如今已经可以生撕虎豹了。 伴随着张执象走近,多贝台怒吼一声,宛如虎啸,他身上的血炁竟然化为了虎形,多贝台如同猛虎下山一样,朝着张执象扑去。 张执象眼神变得更加凌厉,没有任何提速的一步落下,那一台阶周围竟然瞬间散开蛛网般的裂痕。 然后他整个人宛如瞬移一样,冲至了多贝台的身前。 因为过于突然,多贝台居然没有来得及拦住,直接中门大开,被张执象切入进来。 半步,崩拳。 张执象的一拳动作幅度并不大,侧身打出,好似轻描淡写,但实际上全身力道早已贯于一处,崩木裂空,劲力直接透背而出。 这足以打死奔牛的一拳,居然只是让多贝台闷哼了一声,身上血炁波动了下,然后猛地抓抱。 张执象猝不及防,便被他死死捆住,多贝台双臂发力,就要将张执象勒死。 腰部被拿,难以发力。 张执象朝着多贝台下巴打了几拳,发现全然无效后,便明白这等悍徒,一般的不工境真的没有办法对付,怪不得松江大侠败的那么快。 于是。 张执象深吸一口气,脚下一步站稳,刹那间劲力自脚下生根,传导而上,猛然爆发刚强无比的弹抖力量,将多贝台双臂震开一丝,而张执象趁机再进一步,力发于梢,一掌推出,多贝台两百斤的躯体竟然被打飞十多米远! 而张执象收手回势,摆出了太极的起手式。 如此一幕,全场哗然。 懂行的则评价:“这手太极拳太俊了,竟不知这少年的筋骨到底有多强劲,也不知道气机有多浑厚,竟然可以爆发出这等劲力来。” “那女真野人,刚猛无匹,若非天生神力,恐难制伏,形意拳的确不好打,太极就很好了。” “不好说,都是内家拳,看着吧,这少年功底深厚,进攻的时候恐怕还是要用形意拳,说不定八极拳也会。” “嘿嘿,这女真野人凶归凶,毕竟是野人,哪里比得过真正的高手。” “不,就我一个人觉得那道士的气息离谱吗?” “耳顺境的许多内家宗师,也不过如此吧?” “人家是道士,说不定是道武双修呢,气机厉害也正常。” 你一言,我一语的。 倒是没有把方才的惨案放在心里,毕竟这紫金山擂台都立了八年了,在舟山这些东西也见怪不怪,比那更恶劣的也有。 他们更关心战斗的精彩程度。 但他们不清楚的是,一般的耳顺境宗师来了,还真没办法对付多贝台,若张执象按他们说的打,也只有输的份。 那边多贝台被张执象一掌推飞后,终于动起了真格。 他从腰间的皮鞘中拔出了两把“匕首”,说是匕首,其实刀身是以獠牙制作,那寒光森然的獠牙足有七八寸长,也不知道山间多大的野猪才能有这副獠牙。 黑山白水之间,真正的霸王不是虎狼熊豹,而是野猪,特别是那种上千斤的野猪王。 这玩意吃人参、黄精等好东西长大,体格之壮硕,身上皮粗肉厚,连东北虎都要退避三舍,能长出这对獠牙的野猪王,怕是都已经成精了。 但,还是被多贝台猎杀了。 獠牙也成为了多贝台的武器,随着手中握起双匕,他身上的血炁罡煞便朝着匕首涌去,那泛着血光的獠牙匕首,足以见其锋利非凡。 张执象没有带天师剑,是不想沾染人血,污了灵性。 再一个,有磨砺武艺的意思在里面,可多贝台却没有跟张执象讲武德的意思,狮子搏兔亦需全力,山野之间的搏杀,当然得用尽一切手段,全力以赴。 “死!” 这是多贝台吐出的第一个汉字,也是他唯一会的一个汉字。 那泛着血光的獠牙与张执象愈发近了,所有人都感觉到张执象无比危险,被那獠牙只要擦到,怕就要重伤。 认为张执象此时应该游斗。 但,张执象没有,他十年前下山的时候,四叔教他练武,他曾问过,练武跟修仙有没有冲突,四叔说没有,因为修为最高的三丰祖师,武功也是最高的。 大道同源,练武也好,修仙也罢。 怎么可能会真有不可分割的隔阂,医武不分家,道医不分家,道武同样也不分家。 内家拳法,其中有多少是修行理念呢? 普通人只知道真气与血气不同,也没有办法一心两用操控自然,更没有办法在运力的同时分心去施展术法。 所以根源还是在修为不够上。 张执象早在十年前,南京承天门前学八极拳的时候,便能将金光融于拳法当中,如今将金光咒演化的炁融于拳法当中,自然更加容易。 只见张执象一步踏下,金色的气焰震出一个火环,而刚刚从体内升腾而起的金炁又慢慢没入了体内,只是他体内,隐隐透出金光。 面对多贝台的獠牙匕首,张执象不闪不躲的一拳迎去。 拳锋上竟然爆发出金色的罡气,那猛烈螺旋的罡气似乎模拟了劲道的走势,一拳悍然将獠牙打开,张执象便要再度切入近身短打。 但多贝台的匕首有两柄。 另一只早已蓄势待发,阴狠的从腰腹捅出,张执象撞上匕首,电光火石之间,便提膝猛顶,想要将匕首撞开。 无论是刚才一拳,还是现在提膝,都没有正面碰撞獠牙,而是击打獠牙侧面。 多贝台早已留意,此刻便出其不意的,手腕关节超出常人极限的反关节陡然一撇,那獠牙竟然直刺而下,打算正面扎穿张执象的膝盖! 嘭!! 一脚踢中多贝台的胸口,他整个人便如同流星般击飞,重重的轰在台阶之上,震起无数石砾,而张执象的膝盖上,的确有一个血洞,正在潺潺流血。 “呵哈哈哈……” 多贝台大笑的爬起身,毫不在意的抹掉嘴角的鲜血,只觉得受伤的张执象死期已到。 但。 金光很快就填满了膝盖上的伤口,随着张执象的呼吸,金光愈发强盛,天地灵气被攥取为真气,真气又转化为精血,伤口的恢复速度肉眼可见! “啧。” 多贝台不爽的咋舌,然后发动抢攻。 他要趁张执象伤好之前干掉他! 张执象站在原地不动,右手缓缓抬起,食指指尖拉起一道金线流光,平静冷漠的说道:“抱歉,学艺不精,还是只能用法术了。” 十年前,四叔说过,老天师能够一指断掉百丈信江。 他张执象无能,但也愿意试试。 多贝台的笑容戛然而止,片刻后他猛然转身,几乎只是一个纵跃,便绕过了这面台阶,到了另一面,打算借助地势来抵挡张执象这一招。 张执象站在原地未动,却是遗憾的摇了摇头:“紫金山,并不能帮你格挡金光。” “因为。” “这一指,从天而降。” 当张执象手指抬平的时候,那道金色的光线脱离了他手指的束缚,竟是飞入了高空,多贝台察觉不对,在短短的一瞬间犹豫后,他猛然跃起,打算离开紫金山认输。 但,已经晚了。 金光,从天而降,如同洪流般砸下,狠狠轰击洗礼着整座紫金山,多贝台直接被金光压着砸落在台阶上,他不屈,想要站起来,却无能为力,不但无法动弹分毫,身下的山体在巨大的受力下,开始寸寸崩解了。 在这漫天金光之下。 张执象缓缓走到多贝台身前,蹲下,手掌垂立,指尖抵在多贝台的太阳穴上,轻声说道:“我不喜欢满清,真的非常不喜欢。” “所以……” 嘭! 寸拳,毙命。 154、会挽雕弓,北射天狼 “那是什么?” “金光咒?” “开玩笑的吧?这他娘是金光咒?” 所有观众都傻眼了,他们不是没有见过道士使用金光咒,但面前这个直接笼罩整个紫金山的金光,也太吓人了。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见过厉害的修士出手。 五年前那个元婴境的老神仙,腰间葫芦一拍,亮光一闪,便是飞剑取人首级,战斗基本都是瞬间结束,不带半点波澜,观众根本看不到过程。 只能不明觉厉。 但是。 张执象这个太夸张,这么大规模的挥霍金光,视觉效果直接拉满,一时间众说纷纭,基本都认为这绝对是结丹期修士。 然后猜测着张执象的身份,不知道是哪家高徒。 那边。 张执象打死多贝台后,金光就消散了,穿着一身皮毛裘衣,脑袋剃光只剩下一个小猪尾巴的王杲失去了阻挡,踉跄一步踏上了紫金山。 多贝台的死让他无法接受。 双目通红的望着张执象,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张执象察觉到他,起身,缓缓走到多贝台的面前,多贝台竟然死死站直,哪怕身上颤抖,却没有后退半步。 他一只脚站在紫金山上,可以看做挑战。 张执象若是动手,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王杲知道如此,但依旧没退,死死盯着张执象。 张执象直接弹指一颗金光炁弹打在王杲的脑门,将他打飞,脑袋嗡嗡作响,然后下了擂台,路过王杲身边的时候,才说道:“与其拿命来赌,坏我道心,不如试着自己来报仇。” “千两黄金我就不要了,你愿意买枪买炮都随意。” “但。” “今后建州女真再杀我大明一人,我必亲手以十倍报之。但凡我活一日,建州女真就永无出头之时。” 天不怕地不怕的王杲,竟然感觉到了恐惧。 他根本不理解,为什么张执象对他们如此针对,明明是你们大明才对我们犁庭扫穴的好不好!恐惧,有时候并不会让人退缩,反而会更加愤怒。 他如同一只幼狼般叫道:“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 张执象停下脚步。 他曾经想过,有没有必要如此针对建州女真,但无论想多少遍,答案都是肯定的,他不恨蒙古,因为战争有输有赢,杀人不过头点地,华夏输得起。 若是战争年代,他自当驱逐鞑虏,面对蒙古的屠杀,以牙还牙。 但,该报的仇,洪武、永乐两朝都报完了。 蒙古入主中原,也没对华夏文明怎样,因而朱元璋恢复中华之后,华夏能够立刻重新鼎盛起来,因为我们只是受了“外伤”。 可满清做了什么?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湖广填川蜀……昨日朱楼梦,今宵水国吟,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一部四库全书,将华夏文明毁得一干二净,剃发易服、裹脚缠胸,从精神到肉体的长达两百多年的奴役和折磨,几乎将华夏文明抽干骨髓…… 华夏文明从此断了代,哪怕浴火重生,正本清源也不知道还要等到何时。 满清如同一团散不开的乌云横亘在历史中。 让后世的人都难以想象,我们曾经有多么辉煌,更难以想象,什么,才是真正的华夏盛世。 汉、唐、明! 任何一个大一统的盛世王朝,华夏文明对外族文明就是降维打击! 这才是真正的盛世! 而这一切,后世人想都不敢想,甚至一个劲的在自我否定,讨论什么劣根性,一谈传统文化就是封建糟粕…… 满清毁了华夏多少东西,张执象对满清就有多恨。 哪怕爱新觉罗已经没了,他也不允许建州女真崛起,王杲觉得委屈?觉得愤怒? “我乃大明国师,张执象。” “你建州女真若是不服,大可试试。” 王杲瞳孔猛缩,随后恨意如狂,嘉靖十四年犁庭扫穴的时候,就有传言,嘉靖帝执意对付建州,便是这位国师在妖言惑众! “张!执!象!!” 他吼着,发狂着,就要为父亲和族人报仇,但一旁的族老死死摁着他,不让王杲送命。 …… 紫金广场外的一家酒楼。 坐在阳台上喝酒的许青麝放下了千里镜,笑着向陆西星说道:“那金光真是吓死人了,你还有没有把握?” 许青麝虽然料定张执象这次下山,必然实力强劲。 但这个强度,还是出乎了她的预料。 以她身边的上泉信织为对比,许青麝认为现在的上泉信织完全不是张执象的对手。 “莽夫罢了。” 陆西星喝着茶,平淡无比的评价道。 一次性抽空所有真气,蛮横的将金光咒从天空轰下,这其实并没有什么技巧,唯一值得称赞的就是张执象的金光咒强度。 虽然不愿意承认回光这一境界,但它确实有效果。 同量的真气,陆西星自己来催动金光咒的话,能够唤起的金光只有十分之一不到,压制力也不会有那么强,能够以单纯的金光之炁,就压得多贝台动弹不得。 但,张执象这也就是对付多贝台了。 他们之间的对战,张执象敢这么使用金光,就只有死路一条,便是你通了任督二脉又如何?一口气能够回满真气,可我会给你回气的时间吗? 而且。 他打通大周天,八万四千毫毛皆与天地相通,吸收灵气恢复真气的速度虽然比打通任督二脉要慢,但战斗当中的恢复也足够了。 问题在于,张执象这一战,从头到尾都没有用什么法术、符箓、法宝。 这是在藏招,还是……真不会? 一般来说,肯定是认为在藏招,但陆西星内心竟然觉得,张执象可能真不会什么法术,无为而无不为。 他根本就懒得学术,只学了道! 见他皱眉,许青麝笑道:“说的轻松,偏生又如此紧张,你到底行不行啊?要是不行,我也好趁早做打算。” 陆西星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没了我,你这辈子只能当藤蔓了。” 许青麝撑着下巴说道:“所以啊,你得支棱起来,我们得赚一份泼天的富贵啊,你有那么多法宝丹药想炼,那都得白花花的银子去买材料的,未来你要开宗立派,也得有银子支撑。” “创业多艰啊。” “诶,你说我们会不会跟建州女真一样,被张执象盯上,然后一直打压?啧啧,也不知道他跟女真有什么仇,如此针对。” 陆西星说道:“当然有仇,天狼星主异族之崛起,下一届天狼,就是应在建州女真身上。” “诶??” 许青麝没有想到,还真有缘由。 155、真假天狼,伯乐之恩 天狼星主侵略之兆。 自古象征着异族的崛起,所以我们在苏轼的词中可以看到“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便是以天狼来代指辽夏等异族。 至于天狼星应在谁身上,就很要水平了。 一般,就算看出来了,也不会去泄露天机,更不会主动去干涉什么,因为这种国运层面的大势,一人之力是徒劳的。 而且,道士再厉害,如老天师、三丰祖师这些,就算发现了问题,但他们知道怎么解决问题吗? 如满清这个。 倘若不是嘉靖,换成宣德年间,大明国力再强,这种兴师远征,有人使坏,结果照样跟宣德年间收复安南的战争一样,离奇大败,丧师辱国! 不但帮不了,反而会坏事。 当事人牵扯进去,受因果困扰,也必有凶灾。因故,一般就算从星象和周易推演当中发现了什么,也仅仅只是知道而已,什么都做不了。 运能改,命难改,便是如此。 唯有张执象不同,他从后世而来,有着居高临下的时空思维,深受矛盾论、实践论、方法论等理念的影响,对世界结构和历史发展有清晰的认知。 而后又受老天师、王阳明、姚广孝三人的点拨。 才终于见到神龙。 已经有了屠龙的方向,所以,他不但不受天狼星的影响,反而能够主动解决天狼、克制天狼,因为这就是屠龙的一部分。 唯独这点,陆西星是自愧不如的。 他就是纵观史书,也不可能达到那个高度,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张执象在这方面的天赋,这条屠龙之路的终点,便是上古圣王。 这是张执象以“平凡资质”,那锅盖大的碎片,走出的一条康庄大道。 理论上。 所有人都可以走这条路,这与王阳明所说的“圣人之道,吾性自足”有关联,陆西星虽然不爽王阳明规定“回光”一境,让天下修行者都在性功上矮了张执象一头,但王阳明的境界,陆西星还是认可的。 “张执象虽然看到了天狼,但并没有看到真正的天狼。” “天狼星极亮,在南天的亮度甚至超过了南极老人星,它是周天最亮的星辰,我们观测的话,它亮度仅次于金星和木星,大多数时候都比火星亮,因为金星和木星离我们更近。” “西北望,射天狼?” “天狼星当然在南天,会有这句诗,是因为天狼星的东南边有孤矢九星,刚好组成一张大弓,箭头指向天狼星。” “天狼星看似明亮,是为了隐藏它旁边的那颗暗星。” “那颗暗星,才是真正的天狼。” “就像我们夜间在山林狩猎,亮起一盏灯,那盏灯只是用来吸引猎物的,真正的猎人,都是藏在阴影当中的。” “因而。” “建州女真是天狼,但却是假天狼,它便是崛起应运,也无法毁灭华夏,但真天狼,却是拥有毁灭华夏的能力。” 陆西星说道这里便停了下来,许青麝愕然,问道:“真天狼是谁,你怎么不说啊?” 陆西星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北极星落在冈仁波齐山,我们华夏向西到波斯,向东到北商洲西部那个突角,都算是北极天域。” “而北商洲大部分地区,一直到西罗洲,都属于南极天域。” “老人星并不能算作南极天域的主星,所以真正的南极星,应该是最亮的天狼星。” “而天狼星又落在……北商洲。” “真正的天狼,应在北商洲。” 果不其然,陆西星说完后,许青麝笑得花枝乱颤,她伏在桌面上,笑道:“你要说西罗洲还好,西罗人好歹有点狼子野心的样子,天狼怎么会应在北商洲呢?” “那些殷地安人,最是乖巧不过。” “郑和舰队给他们随便一块金牌,一封敕书,他们便引为正统,尊奉华夏。” “如何会是天狼?” 陆西星没有与许青麝争辩,只是冷哼了一声,但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待在舟山这些年,他对世界的局势再清楚不过。 商洲和昆仑洲,可以说是任人宰割的最底层了。 西罗人狡猾凶残,反倒混得更好一些。 许青麝笑过之后,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扶着桌子说道:“且不管他真天狼,假天狼,既然能够确定建州女真是天狼,张执象又如此重视。” “敌人的敌人,便是我们的朋友。” “我觉得,有必要多扶持一下建州女真,借一借运势。” 陆西星皱眉,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许青麝笑道:“张执象没有杀王杲,我却是不在意对一个孩子下手,无非是请客、斩首、收下当狗,看王杲怎么选了。” “我们跟张执象和王家都不是一路人。” “哪怕我会出卖许家,跟他们有暂时上的共同利益,但许家没了,他们可不会放过我一个弱女子,我得尽早布局,留一手才行。” “哪怕是输了,也能出卖王杲,作为活命的筹码之一嘛。” 陆西星皱眉嫌弃道:“你这个女人……” 许青麝起身,来到陆西星身后,将他抱住,温软抵着他的后脑勺,一双柔荑缓缓抚过他的胸膛,鲜红的嘴唇在他耳旁低语:“我这个女人,你不喜欢吗?” “你要双修,没找到王翠翘的话,奴家也是可以的哦。” “毕竟,奴家也还是元阴之身呢。” 陆西星眼睑低垂,过了一会,才捏住许青麝的手腕,说道:“你我本就荣辱与共,我念着你提拔我的恩情,没必要使这等手段。” 许青麝“呵呵”笑了两声,起身,一手抚摸着他的喉结。 嘲弄道:“就不许我真的喜欢你?” “我不信。” 陆西星平淡至极的三个字,让许青麝放开了手,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那你最好记得我将你从田地里带出来的恩情。” “自然记得。” 陆西星闭上了眼睛。 秀才考不上举人,家业必然贫穷,更何况,陆家考了三代人,到陆西星这一代,他父亲早亡,只剩母亲操持家业,家中只有两亩族田,还欠了一屁股账。 母亲身体又不好,时常还要吃药。 那两亩田,如果交给族中叔伯去种,至少要分润一半的收成,家里本就揭不开锅,母亲还执意要让他考科举。 他只能自己去种田,两亩地种不下来,就自己种半亩。 买不起纸笔,就拿树枝写字。 他性格坚忍弘毅,在许青麝找到他之前,他已经过了大半年那种日子了,那种一眼抬头,望不到未来的日子…… 正因为经历过人间疾苦。 所以,陆西星一场都不愿意输,多少次午夜梦回,他回到了村里,吃力的耕着田地,为老母亲的药钱发愁,一次次考试,一次次落榜…… 156、世界风云,兴亡勃焉(二合一,盟主加更3/5) 紫金山一战,张执象向王杲报上名号,舟山便彻底沸腾了起来。 大明国师! 十年前张执象送登闻鼓进京一事,在江湖上早就传得神乎其神,登闻鼓在天台敕封时的场面,全天下也有目共睹,十年来吏治的改变,更是肉眼可见。 当年跟随张执象进京的那些江湖侠客,自然将这件事当成这辈子最骄傲的经历。 民间传闻,则愈发夸张。 甚至有说当年张执象敲击登闻鼓,震死十万围堵兵马,跨越淮河之时,淮河有水师拦截,这位国师便毅然走下河岸,河水竟然主动让路,护送大军直接沿着河床过江…… 总之,传说神乎其神,简直说成了陆地神仙。 张执象在紫金山一战的表现,相对于传说而言,非常“名不副实”,但大家混江湖的,都知道传言不可信,对于张执象的表现并没有失望,反而都在兴致勃勃的谈论这位国师如今是什么境界,来舟山又是来做什么的,莫不是要参加武林大会? 此事不光是大明的人在意,外族人也十分在意。 在一伙西罗人商团当中,一个并不漂亮的少女穿着华贵的宫装,有着西罗人贵族那特有的束腰和大裙摆。 她向身旁的中年男子问道:“大明的国师,应当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法师,医生,他能治好我的病吗?” 让·费内尔摇头道:“小姐,任何一个健康的男子,都能让你怀孕,你不孕的问题在于你的丈夫根本就不愿意碰你。” “毕竟。” “就算是新婚之夜,亨利也是在国王的逼迫下与你同房的。” “拂郎察(法兰西)王室娶你,娶的是美第奇家族的权势,而如今的教皇已经不是美第奇家族的克蕾芒了,而是保罗三世。” “小姐,你治愈不孕的最好药方,是美第奇家族的权势,而不是其他。” 1536年,也就是去年,拂郎察国王的大儿子因病去世,二儿子亨利顺势成为了王太子,而王太子妃凯瑟琳·德·美第奇,正处于被废掉的边缘。 亨利打算让他的情妇成为正式的王太子妃。 而凯瑟琳为了寻求破局的办法,不远万里来到大明,意图获取更强的力量,至少是达成一些联盟,稳固她的地位。 毕竟。十二枚生肖令,有两枚在西罗洲。 美第奇家族就是生肖令的拥有着,她虽然不是生肖令的持有者,但也是美第奇家族的人,其实现在美第奇家族还不算太窘迫,只是现任家主亚历山德洛对凯瑟琳的父亲曾经把持美第奇家族心怀记恨,并不愿意帮助凯瑟琳。 因而凯瑟琳在拂郎察的王宫当中,过得十分艰辛。 甚至在今年,她不得已来到大明寻求机会。 她自然清楚自己不孕的原因是什么,所以她说道:“我听闻时代已经发生了变化,神秘的力量极大的获得了增强,即便是教会的那些牧师,也开始真正获得一些神力了。” “我们到大明来,不一定要寻求其他家族的帮助,或许,我们也可以找他们的宗教。” 费内尔摇了摇头,说道:“你最好不要这么做,小姐,否则宗教裁判所会找上您的,那群疯子可不管你是不是美第奇家族。” “我们最好还是联络许家。” “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哪怕是查理五世也都要慎重考虑他们的态度,更何况是亨利和我们的国王了。” 凯瑟琳叹气道:“许家和西巴尼亚人(西班牙)已经合作了上百年,他们在西罗洲并不需要新扶持一个势力,相反,我们同为同舟会成员,是有竞争关系的,而西巴尼亚并没有同舟会成员。” 费内尔说道:“总有机会的,美第奇家族现在很困难,说不定会有覆灭的危险,如果我们败落了,生肖令会有新的主人,说不定就诞生在西巴尼亚。” “帮美第奇家族一把,其实更符合许家的利益。” “而且……” “如今西巴尼亚在北商洲的战事正处于关键时刻,拂郎察毕竟是与西巴尼亚接壤的,拂郎察如果对西巴尼亚发动攻击的话,会直接影响北商洲的局势。” “国王有意在北商洲分一杯羹,所以是有发动战争的打算的。” “许家能够帮我们,我们才有能力去阻止战争。” 凯瑟琳皱眉道:“拂郎察并没有能力进攻西巴尼亚。” 费内尔耸了耸肩,说道:“谁知道呢?不只是我们,还有不列颠、神圣罗马、甚至是葡萄牙,大家都对北商洲的财富蠢蠢欲动,西巴尼亚再强,也难以应对我们的围攻吧?” “会不会有战争,那本来就是不确定的事情。” “我们也只是想获得许家的支持而已。” 凯瑟琳点点头,没有实力的时候,只能通过外交来弥补,她说道:“我听说许家现在和王家打得很厉害,而这位国师,好像是王家的朋友。” 费内尔道:“的确如此,所以许家很需要能够打败国师的力量。” “这也是我们的机会,小姐。” “听说这一次的武林大会,冠军的奖励是一艘超级战舰,我们帮许家获得胜利,而许家只要给我们一艘数千料的战舰,我们将其带回拂郎察,亨利就得表达对你的喜爱了。” “你们也将顺利诞下王子。” 凯瑟琳犹疑道:“我们手上的那件东西,真的能够对付大明国师?那个圣光,即便是教皇也应该放不出来。” 费内尔笑道:“上帝是打不过魔鬼的。” “毕竟上帝真的厉害,黑死病就不会在西罗洲传播那么多年,带走那么多生命了,死亡和疾病下诞生的魔鬼,上帝无法解决,大明的国师也自然对付不了。” “沾染着数以百万计生命的鼠皮面具。” “我想许家会喜欢的。” “走吧,小姐,我们去找许家的家主。” 两人确定方向,这一伙西罗人便前往了东樊楼,等了好一会,才受到许海的接见,而许海听闻凯瑟琳他们的来意,并看到桌上那只以十字架银锁缠绕了无数圈,却依旧冒着黑烟的盒子。 “鼠皮面具?” 凯瑟琳朝许海施了个宫廷礼仪,说道:“是的,黑死病的源头,就是这些老鼠,注意到这个,我父亲曾经统治弗洛伦萨的时候,曾经组织过一次灭鼠运动。” “但很可惜,西罗洲太脏了,哪怕是弗洛伦萨,也太脏了,那里太适合老鼠生存。” “所以并没有灭掉老鼠。” “哪怕我父亲那个时候杀掉了数十万只老鼠都没有用,相反,他因为对老鼠动手,受到了黑死病的诅咒。” “我母亲在生下我之后,就病死了,在我一个月的时候,我父亲也死了。” “我父亲死的时候,他脸上就有这只鼠皮面具,这是黑死病诅咒的显现,克蕾芒当时将这个面具封印了起来,但随着这几年时代的变化,它的力量越来越强了,哪怕是教皇的封印也无济于事。” 听闻是黑死病的诅咒,许海当即皱了皱眉头。 甚至嫌恶的往后挪了挪,不愿意沾染这种脏东西。 他冷声问道:“我要这东西有什么用?传播瘟疫吗?” 凯瑟琳摇头,说道:“并不是如此,我们做过实验,它不会传播瘟疫,它只是侵蚀带上面具的人,给那人强大无比的力量,却要受各种瘟疫病痛的折磨。” “哪怕是圣殿骑士团的骑士,戴上它也只能坚持三天。” “可在这三天之内,他会拥有魔鬼般的力量。” “武林大会还有五天,我认为你会需要它,阁下。” 凯瑟琳说着话,缓缓的跪了下来,屈膝行到许海面前,低头亲吻他的脚面,表示自己的忠心。作为拂郎察的王太子妃,她如同仆人一般放下了尊严。 许海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头微微抬起。 随后遗憾的摇了摇头:“你太丑了。” “抱歉,是我的罪过。” 她没有任何愤怒,反而立即认错,许海嗤笑一声,问道:“听说你正在为怀孕而苦恼,可惜了,如果你漂亮点,我就送你个儿子。” “能为阁下诞下孩子,整个拂郎察王室都会为此感到荣耀的。”她极为乖巧的说道。 “哈哈哈……” 许海大笑,满意道:“相比于你的姿色,你那张嘴倒是更会说话一些,也罢,你至少继承了美第奇家族的聪明。” “面具我收下了,如果这次能夺取冠军,我就派舰队送你回拂郎察。” 凯瑟琳欣喜道:“多谢阁下。” 许海大马金刀的在一旁坐下,命令道:“来,让我看看你那张嘴,是否足够伶俐。” “是。” 凯瑟琳乖巧膝行…… …… 并非所有外族到舟山来都是寻求靠山的,至少来自于奥斯曼帝国的塞利姆就不是。 奥斯曼帝国在苏莱曼一世的治理下,到达了国力的巅峰,在大明舰队离开海洋后的百年时光当中,奥斯曼帝国趁着霸主权力的真空期,做了很多事情。 奥斯曼帝国的扩张脚步,直到1529年的维也纳之围才停止下来。 如今正是奥斯曼帝国的巅峰时期,在五年后,也就是1542年,奥斯曼帝国为了帮助拂郎察王国面对哈布斯堡(西班牙王室)的威胁,曾派出两百艘大帆船组建的舰队,给拂郎察王国撑腰。 可以说,奥斯曼帝国是如今在西罗洲唯一一个可以抗衡哈布斯堡的国家。 当然。 两百艘大帆船的舰队放在大明,实在不值一提,毕竟舟山这里已经开始玩钢铁巨舰了。 虽然相比于大明来说,奥斯曼帝国不算什么,但它在西罗洲和阿拉伯地区,毕竟是霸主级别的,因此塞利姆哪怕是到舟山来,都有些趾高气昂。 塞利姆是奥斯曼帝国皇帝苏莱曼与皇后许蕾姆苏丹的儿子。 按照苏莱曼对许蕾姆苏丹的宠爱,塞利姆被封为太子,是奥斯曼帝国的未来继承人。 他跑到舟山来,完全就是旅游购物的。 毕竟大明才是世界的中心,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方,在舟山的街道上,塞利姆身后跟着数十人和车队,上面塞满了他购买的商品。 因为舟山对于张执象的热议,他自然也听了些关于张执象的信息。 坐在马车上,喝着酒,怀里搂着女人,塞利姆对易卜拉欣说道:“法雷克,我们也去参加武林大会如何?” “你只要能够打败那个大明国师,我就回去向父皇为你表功。” “让你重新当大维齐。” 易卜拉欣是皇帝苏莱曼的儿时朋友,因为苏莱曼的支持,成为了奥斯曼帝国的大维齐,曾经统领奥斯曼帝国的所有军队。 但因为太过显赫,遭到政敌攻击,如今已经失去了苏莱曼的信任。 为了躲避灾难,不得不卸下所有职务,甚至陪着这个顽劣不恭的太子前往大明,以求能够避开风头,回到奥斯曼后能够顺利退休。 他自然没有重新当大维齐的想法,毕竟他跟皇帝的关系已经闹僵了。 他只希望苏莱曼能够留他一命。 可以说是虎落平阳的易卜拉欣低垂着头,恭敬的说道:“如果殿下需要的话,我便去参加比赛,为奥斯曼帝国夺取冠军。” “只愿殿下回国之后,帮我美言几句。” “希望皇帝陛下能够念在往日的旧情,允许我回乡耕种。” 作为奥斯曼帝国有史以来最强的统帅,个人武力更是登峰造极的一代宗师,这位在战场上所向无敌的将军,却如此低声下气,只能说令人唏嘘。 然而,塞利姆却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他大笑着拍着易卜拉欣的肩膀说道:“哈哈哈,没有问题,去吧,去为我夺得冠军,让奥斯曼帝国的名字响彻大明,我会记得你的功绩的!” “多谢殿下。” 易卜拉欣低着头,眼中也压抑着怒火,他为帝国立下那么多功绩,却被皇室当成仆人一样对待,如何肯甘心。 只是,想到自己一大家子人,易卜拉欣又不得不压下怒火。 毕竟苏莱曼对于奥斯曼帝国来说,是真正的皇帝,掌握一切生杀大权。 世界各国。 人生百态,1537年的世界,嘉靖十六的世界,所有国家都站在了岔路口上,风云际会,兴亡只在眨眼之间。 157、千山万水,商洲使团 在舟山的这场武林大会将成为世界未来走向的关键,更是北商洲局势的关键。 在北商洲东海岸,后世的南北卡罗纳地区,在坤舆万国全图中所记载的革利国,就是切诺基人的生活范围。 坤舆万国全图上写道:其人醇善,异方人至其国者雅能厚待。 这也是当初郑和船队赐予宣德金牌后,还赠送了北斗旗给切诺基人的缘故,至于革利国,则是当时切诺基人最大的部落。 也可以说是国家的吧。 但切诺基人统一,这是第一次,由大防风担任国王,建立了伊达王国。 虽然被许家切断航线,伊达王国无法获得来自大明的支援,但他们毕竟是本土作战,西罗人自己造火铳也好,从大明买也好,没有明军这种成体系的火力覆盖,火铳的威力其实没有那么大。 甚至许多时候,不如弓箭好用。 一直到鸟铳出现,火铳的效果才普遍优于弓箭。可这种最先进的火器,哪怕是舟山,也不会卖给异族,西罗人只能想办法在舟山偷师。 但目前显然还没有仿制出来,其实技术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冶铁。 西罗洲要到十八世纪,才能追上大明现有的冶铁水平,而那还是在大明灭亡之后,大量技术被转移到西罗洲后才做到的。 所以现在西罗洲的自产火铳十分拉胯,大部分能用的火铳,都是从舟山购买的。 从大明停止下西洋开始,到现在差不多百年间,西罗人在东海岸的殖民经营,大约有五万人,共有十四座城市。 东海岸的四个港口则全部由许家控制。 许家留在东海岸的舰队共有大小战船三百多艘,人员近两万人,人员组成当然混杂,汉人只有一半不到,各族人口都有填充。 他们的势力很强,但毕竟是劳师远征。 大防风建立伊达王国后,百万切诺基人当即就凑出了十万战士,他们本来就是渔猎、耕种混合的,所以男子基本都能作为战士。 哪怕付出了许多鲜血为代价,但切诺基人还是将西罗人的城市全部拔除,甚至从许家手中夺回了港口。 但因为没有制海权的缘故,港口也只能废弃。 许家和西罗人残部退回南边的海岛,他们占据了牙买加右边的岛屿,并将其改名为“小西巴尼亚”,以此为基地,封锁海域,让切诺基人无法下海。 但这么僵持也不是办法。 因为切诺基人的胜利,玛雅和阿兹特克也开始蠢蠢欲动,不愿意异族在自己的地盘安家了,打算将他们彻底赶出北商洲。 若非舰队差距实在太大,西罗人是立不住脚的。 可这么也不是回事,连续好几年无法从北商洲赚取财富,西巴尼亚的财政隐隐有崩溃的趋向,就连大明的白银流入,也受到了影响。 但因为嘉靖在货币上的改革,宝钞的信用构建,反而让白银不是那么紧缺了。 银本位的货币体系,让大明这些年来一直处于通货紧缩的状态,如果长期没有白银流入,经济很可能会发生崩溃,但在改为宝钞之后,拥有充足货币的大明,这十年来经济蓬勃发展,隐隐有进入治世的征兆。 甚至于这么下去,将完全抛弃白银,单纯的使用大明宝钞这种主权货币。 大明的货币政策,极大的影响了西罗洲的局势。 特别是西巴尼亚,哈布斯堡极为恐惧,假如大明不收白银了,他们将失去出口能力,只能以廉价的农作物和矿产去换取大明宝钞。 因而,这几年的危机让哈布斯堡有了生死存亡的感觉。 不能坐以待毙。 至少,在大明没有拒收白银之前,必须攻破北商洲,伊达王国也好,玛雅也好,阿兹特克也好,必须将殷地安人数千年储存的财富劫掠一空,将这些金属提前兑现为大明宝钞。 是的。 明知道大明宝钞只是一张张纸而已,但哈布斯堡仍然需要急切的将金银兑换为宝钞,只要宝钞还能够在大明买到货物,那它就是钱币,而金银买不到,那金银就是石头! 出于危机,哈布斯堡苦心思考对策。 终于,他们找到了一剂良方,黑死病,从十一世纪开始,就一直肆虐着西罗洲的瘟疫。 后世史料记载,黑死病是起源于华夏,经由商队传到西罗洲,也经由蒙古西征,将染病的尸体和老鼠投入城内,才导致的瘟疫大爆发。 实际上并非如此。 两宋时期并没有大规模的鼠疫记录,蒙古人也没有染病,蒙古帝国的疆域更多的是在中亚,如果是由华夏和中亚传到西罗洲的,他们应该病得更严重才对。 实际上,这玩意只在西罗洲肆虐。 鼠疫的流行跟卫生有关,西罗洲直到十六世纪,拂郎察的卢浮宫内还是屎尿遍地,人们随意大小便,熏臭难闻,城市内的住户会直接将粪便倒在街道上,整座城市都布满了肮脏物,为此西罗人特意发明了香水,但两种味道的综合…… 高跟鞋就是根据这种环境发明出来的,那个时候贵族无论男女都穿高跟鞋。 因为只有这样,才会不踩一脚粪便…… 西罗人甚至不洗澡,越是虔诚的信仰上帝的人,越是不能洗澡,否则就会被魔鬼侵害,洗澡=生病,这是他们的观念。 这种环境下,鼠疫不肆虐才怪呢。 也就是去大明做生意的时候,他们才会特意洗澡,不然因为体味,会被拒绝贸易。 所以。 当哈布斯堡将解决问题的方法瞄向瘟疫的时候,他们很自然的就将黑死病传播到了北商洲,但,效果并不好。 北商洲地广人稀,卫生也要干净太多。 缺乏传播疾病的老鼠,黑死病并没有在北商洲太过肆虐。 这下哈布斯堡急了。 他们将能找到的各种疾病向殷地安人传播,终于,他们发现了天花这个利器,商洲与主体大陆的长久隔绝,让他们对于天花没有任何免疫力。 从嘉靖十四年的夏天开始。 到嘉靖十五年的秋天,光是伊达王国就因为天花死亡了超过十万人,哪怕大防风是带着牛痘技术回的北商洲,但天花传播太快了,牛痘只能预防,不能治病。 而且美洲牛与大明的牛不一样,种痘取痘也花了时间,所以造成了十万人的死亡。 如果说伊达王国有准备,还算勉强抵抗住了的话。 玛雅王国就不同了,瘟疫几乎瞬间摧垮了这个国家,西罗人和许家大肆劫掠,几乎疯了似的抢夺着玛雅人千年积累的财富。 海量的白银和黄金抢到手软。 此时在商洲中部的岛链上,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挡西罗人了,玛雅只剩下一支残部逃到了伊达王国,而西罗人并不与已经接种牛痘的伊达王国交锋,转而将矛头对准了阿兹特克。 可以预料的是,如果阿兹特克也被灭国,那北商洲局势就会彻底糜烂,仅凭伊达王国绝对独木难支,整个商洲将沦为西罗人的后花园。 为此。 大防风不得不与依琼商量,最终决定由依琼带队出使大明,向大明请求帮助,既然航线被许家切断,那就走陆路。 向西北走,一直走到亚泥俺峡(白令海峡),渡过海峡,从努尔干都司南下,觐见大明皇帝。 他们从嘉靖十五年的秋天出发。 直到嘉靖十六年二月,历时五个多月,出发时一千人,如今仅剩两百人不到,才终于抵达了大明边境。 很快,他们受到了俞大猷的招待,依琼也带着族人,跟随八百里加急,火速入京。 158、改宗为祖,宣战明志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乾清宫内,嘉靖捧着一本道韵集,正好翻到李翱的《送药山高僧惟俨二首》,深有所感的将这两句诗念了出来。 这些年跟费宏斗得厉害,实在没什么时间闲下来修行。 所幸杨廷和那本《忏悔录》,让他顺利将张太后软禁起来,后宫得以安宁,不用担心晚上睡觉会被暗杀,也不用担心吃的汤药里面有毒。 如今儿子也顺利长大,没有早夭,这比什么都好。 只是费宏跟杨廷和不一样,杨廷和有赌性,愿意在对局的时候将筹码都压上去,故而能大胜,也能大败。 宁王造反、谋害正德、藩王继嗣,这些都是杨廷和的手笔。 故而让杨廷和身居高位的时候,无比显赫,无比强势,但只要抓到机会,跟杨廷和斗上一场,若是能赢,便是大胜。 大礼议他胜了,杨廷和被迫辞官。 登闻鼓张执象胜了,杨廷和献上《忏悔录》,换了儿子杨慎免除流放。 嘉靖其实挺喜欢杨廷和这样的对手的,费宏就让人讨厌得多,此人从不下重注,最擅长慢刀子割肉,善于借用体系的优势。 整个科举体系,就是士绅阶层的根本所在。 那些考出来做官的,都是士大夫,什么师生、同乡、同窗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便是想提拔忠于自己的人,没过多久就会发现,那些人与南京那边又有了关系…… 愿意给皇帝做孤臣的人,少之又少。 这导致他只能尽量的平衡朝堂,让自己说话还管用,而费宏将张璁毒倒,南京这边又将夏言通过廷议抬进内阁,他如今确实身陷困境。 不过…… “黄伴,舟山的武林大会是不是要开始了?”嘉靖将书合上,出声问道。 黄锦连忙答道:“就在这两天呢,听闻国师爷如今修为盖世,等在武林大会取了冠军,就要来京师帮万岁爷了。” “费宏、夏言那些老贼,得仔细了脑袋。” 嘉靖失笑道:“就不要让朝堂这些肮脏事去叨唠安平了,他能在舟山力压群雄,朕也不能让他失望,窝在京师受困。” “黄伴,去准备吧,朕要南巡了。” 黄锦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惊道:“南,南巡?” “不能啊,万岁爷,正德帝前车之鉴,万不可重蹈覆辙啊,南京乃龙潭虎穴,那些人绝对会谋害万岁爷的!” 嘉靖轻笑道:“朕有国师,怕甚?等过了长江,武林大会结束,国师会来保护朕的。” “再说了。” “朕若是留在京师跟他们慢慢磨,这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破,不如直接南巡,去南京看看,去明孝陵看看,祭奠祭奠太祖高皇帝。” 黄锦还是觉得不妥,咬了咬牙,跪下来说道:“奴婢请万岁爷调俞将军南下陪同!” 一个太监建议调边将随行,这是很容易惹来猜忌的,黄锦自然知道这话有什么后果,但他还是说了,嘉靖听闻,感慨道:“你倒是个忠心的。” “不过,俞大猷不能跟朕一起,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给人一网打尽的机会可不好。” “俞大猷不在辽东,边军没有朕的人,那才不好了。” “说不定朕前脚刚走,他们就伙同俺达汗,鞑靼大军就直接杀到京师脚下了。京师被攻破,都是有可能的。” “那时,朕就是第二个英宗了。” 黄锦冒出一身冷汗,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好了,好了,你就是不懂,有什么好自责的。” 嘉靖宽慰的拍了拍黄锦,说道:“喊严嵩和武定侯郭勋过来吧,朕要与他们商量南巡……”嘉靖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了闹腾声。 他凝眉起身,看着外面跌跌撞撞跑进来的太监。 “何事?” “回万岁爷,北商洲伊达王国使团抵达京师,使者依琼言说是国师旧友,说有大事要通报陛下,说此事涉及九州亿万生灵之存亡。辽东都指挥使俞大猷八百里加急,言说此事为真,恭请圣裁。” “宣。” 嘉靖自然不会是对海外之事两眼一抹黑,实际上这些年他着令崔文派西厂人手收集世界各地的信息,对世界局势有了清晰的认知。 许家和王家正在制海权上做争斗,武林大会就是未来海权战争的关键。 北商洲航线被截断数年,恐怕却有大事发生…… “外臣依琼,见过皇帝陛下。” “无需多礼,十年前你们伊达部落跟着国师护送登闻鼓进京,朕牢记在心,曾许诺大防风你们建国以后可以来大明朝贡,勘合贸易。伊达王国本来就是我大明属国,若有困难,不妨直言。” “谢陛下。” 依琼起身,将北商洲如今的局势仔细道来,西罗人投毒的手段骇人听闻,但嘉靖作为帝王,倒是没有怎么惊讶。 他眉头皱起,看到的是更远的未来。 西罗洲偏远贫瘠之地,西罗蛮子再如何凶残狡猾,发展也有限,更何况那地方瘟疫肆虐了几百年,可以说是蛮夷中的蛮夷。 但。 如果商洲的土著全部被杀光,西罗人独占商洲资源,那么两三百年后,西罗人未必不能成为世界的另一极。 而大明接下来还要面对“大寒之世”,需要应劫。 倘若大明应劫失败,华夏大地十室九空,等新的王朝发展起来,那个时候,东方西方,孰强孰弱就难说了。 说不定…… 嘉靖心中有了决断,当即起身,吩咐道:“传令下去,朕明天要去太庙祭祖,让礼部拟好章程,改太宗皇帝为成祖,移仁宗出九庙,改进兴献帝。” 依琼听的一头雾水,不明白嘉靖这是什么意思。 黄锦知道她是张执象的朋友,便好心解释道:“太宗皇帝派郑和七下西洋,建立朝贡体系,全世界都要来朝拜我大明,按照华夏惯例,帝王庙号,当以祖宗为开端。” “万岁爷将太宗庙号改为成祖,是尊为大明二祖。” “表示着万岁爷对成祖的敬仰,也欲效仿成祖七下西洋,重建朝贡体系。” “至于移除仁宗。” “仁宗继位仅九个月,三杨为首的文官便让大明丢掉了安南,从此大明就失去了一半对南洋的控制,后来旧港宣慰司也丢了,就彻底无力远航了。” “尊成祖、移仁宗,是万岁爷在对他们宣战呢。” “至于兴献帝,那是万岁爷的皇考。” “以万岁爷的文治武功,兴献帝自然有资格位列太庙。” (ps:嘉靖的道号是万寿帝君,叫他万岁爷真没问题。) 159、南巡较量,刀光剑影 “改太宗为成祖,移仁宗出九庙,礼部这也敢答应?” “这是当然了,如今礼部尚书,可是严嵩。” “奸臣误国!” “陛下如此倒行逆施,为了尊奉自己父亲,却将祖宗弃于太庙之外,成何体统!兴献王不过一介藩王,因陛下继统提拔追封为皇考便罢了,有何功绩可入太庙!” “昏君!!” 当天晚上,在夏言的家中,一群清流便义愤填膺,若是在上朝的时候得到这个消息,怕不是要指着嘉靖的鼻子骂了。 当然,他们大抵是不敢的。 明朝文官喜欢骂皇帝,谁骂得狠谁名声好,但嘉靖不一样,他是真敢杀人,嘉靖三年,左顺门前一场死谏,结果一百多人吃了廷仗,身体不好的,从此就落了个半身不遂。 从那以后,就没人敢指着嘉靖鼻子骂了。 哪怕后世海瑞上《治安疏》,也是先将嘉靖比作汉文帝,表达对君父的尊崇,才开始言事,让嘉靖就算是修仙,也效仿上古圣王,伏羲氏王天下,龙马负图,大禹治水,玄龟负书。哄着嘉靖说,天下盛世了,长生自然就有了。 至于那句“嘉靖嘉靖,家家皆净”,的确有。 但海瑞将其归咎于“君道不正,臣职不明”,主要是劝嘉靖勤俭,整理吏治,从来没有将罪过怪于嘉靖一人的意思,他只是觉得嘉靖可以做得更好,海瑞是打心底里把嘉靖当君父的。 嘉靖若真是昏庸,千古第一清官的海瑞,能对嘉靖有这份感情? 至于嘉靖把海瑞关押在监狱里? 那是嘉靖没办法了,严嵩倒台,徐阶上位,年老的嘉靖已经无力掌控朝政了,为了保护海瑞才这么做的,因为海瑞根本看不清局势,海瑞只是敏锐的觉得,严嵩倒台后吏治并不是那么的清明,但依旧认为严嵩是大奸臣。 严嵩的确是贪官。 可殊不知,严嵩倒台,也意味着……嘉靖失势。 当然,未来的这些还没发生,嘉靖只是从张执象那里知道了这段历史,他正准备用他一生中最顺手的严阁老了。 而严嵩也不负厚望,明明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却直接通过了嘉靖的圣旨,开始准备太庙祭祖的仪式。 礼部被严嵩把控。 嘉靖一意孤行,内阁首辅李时又是个好好先生,哪怕夏言想出头,也拦不住了。 也无需拦。 给朱棣改庙号,将朱高炽移除太庙,这都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于朝堂局势什么的,都没有什么影响。 真正的问题在于…… “究竟是太宗还是成祖,太庙当中供奉的九位帝王到底该是仁宗还是兴献帝,千秋以后,自有功过评说,到底是由陛下来担这份毁誉了。” “我今夜喊你们过来,要议的不是这个。” “而是陛下南巡一事。” 夏言调整了舆论的方向,于是大家开始朝南巡开炮,无非就是劳民伤财之类的,夏言也不开口,只等这些人理清逻辑,明白上朝的时候该怎么反对就好。 待他们兴奋的统一战线,便让这些官员离去了,只留下工部尚书毛伯温和左都御史王廷相。 明朝有六部尚书+都察院御史,共称七卿。 自从张璁被毒倒后,内阁只剩下李时和夏言,嘉靖失去对内阁的掌控,按理说这个时候是要挑人入选内阁来与夏言相抗衡的。 但嘉靖并不着急,因为七卿当中,大部分还是他的人。 其中吏部尚书许赞、户部尚书梁材属于中间派,跟首辅李时一样,能做事,但不站队,礼部尚书严嵩嘛,很显然,已经站队了,成为嘉靖铁杆支持者。 而兵部尚书张瓒,刑部尚书唐龙都属于那种忠心能臣,即做事报国,也忠君的那种。 其中张瓒与武定侯郭勋关系很好,唐龙与王阳明关系很好。 可以说,嘉靖大多时候说话都是管用的,夏言作为内阁辅臣,虽然强势主导内阁,但还不至于权倾朝野。 因而夏言对嘉靖的动作十分警惕。 他问道:“嘉靖让严嵩主持太庙祭祀,这次南下又准备带着严嵩去,是在找机会给严嵩晋升了,此獠初为礼部尚书的时候,还说我等江西同乡,荣辱与共,诓骗我等。” “没有想到仅仅一年时间,他站稳脚跟后,为了权势,全然不顾大局,竟是投靠了皇帝。” “此次南巡,若是不能解决嘉靖,就要好好对付严嵩了。” 毛伯温疑惑道:“方才公瑾不是让他们阻止陛下南巡吗?”(难以吐槽,夏言字公瑾,毛伯温又跟刘伯温同名,真是卧龙凤雏。) 夏言冷笑道:“嘉靖做的决定,我们阻止不阻止,都影响不了。” “朝臣竭力阻拦,才是正常现象,先宽慰宽慰他,路上我们自然是要想办法动手的,否则真让嘉靖进了南京城,那还了得?” “南京能够统领江南的最大依仗是什么?” “是帝王只能蜗居北方,自永乐以来,除了正德,谁还迈过了长江不成?百十年间,早已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样子了。” “若是让嘉靖进了南京城,然后赖着不走,待个三五年。” “南京的一切就要土崩瓦解。” “所以,嘉靖必定要南巡,而我们必定不能让他活着进南京城!” 王廷相犹疑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嘉靖六年以来,嘉靖强势多年,东征建州犁庭扫穴,俞大猷已经全面控制辽东,有精兵数万。” “从嘉靖十年开始整顿京营。” “将十二团营恢复成了永乐年间的旧制,五军营倒还有我们的人,神枢营(原三千营,骑兵)和神机营的高级军官,就基本都是嘉靖的人了。” “嘉靖要南巡,必定会带兵护卫。” “自从杨廷和上《忏悔录》,我们在后宫没有了张太后的支持,难以直接对嘉靖下毒。” “要杀嘉靖的话,岂不是要谋划兵变?” 王廷相觉得事情没必要闹这么大,全力阻止嘉靖南巡就是了,又闹成宁王叛乱那样,被嘉靖抓到机会,恐怕要直接带兵扫荡江南了。 夏言冷哼道:“岂不是?” “看来你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嘉靖改永乐为成祖,就是在宣战,即便今年不打,过两年也要打起来的!” “当然,大家都还没准备好,这一次不会闹这么大。” “没办法对嘉靖下毒,我们想其他办法就是了,皇帝嘛,着个火,落个水,都是很正常的。” 夏言说着,眼底泛着狠光。 殊不知,明朝皇帝的确易溶于水,但绝对不熔于火,朱厚照、朱厚熜,那可都是火字辈的,水才克火嘛。而且,大明是火德。 160、行宫着火,争锋相对 次日,嘉靖完成太庙祭祖。 得到嘉靖要南巡消息的百官直接汇聚到太庙之外,拦下了嘉靖,劝阻万不可南巡,劳民伤财,希望陛下以国家为重。 嘉靖没有回答,而是问李时如何看。 李时侧面答道:“陛下不在京师,政务处理怕是不能及时,大军南下,一路上恐怕毁田殃民,地方为了招待陛下,也得劳民伤财,还望陛下慎重。” 嘉靖表示:“京师有爱卿坐镇,朕是放心的。” “这……” 李时没话说了,嘉靖又跟夏言说道:“朕欲让爱卿随朕南巡,先去显陵祭拜皇考,爱卿可替朕拟定祭文一份。” 夏言知道,答应拟文,便是支持嘉靖南巡,想了下,没有推辞,道:“臣必尽心而为。” “善!” 嘉靖直接称赞了一句,然后吩咐道:“拟旨,内阁辅臣夏言为朕祭拜显陵,拟定祭文有功,封夏言为少师、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 夏言陡然睁大了眼睛。 百官也顿时鸦雀无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随后对夏言愤恨无比,好嘛,昨天你叫我们来阻止南巡,如今你自己却答应了,获得了泼天的赏赐。 上柱国! 从大明建国开始,就没有出现过这个封号,左柱国和右柱国已经是正一品的武勋了。 这上柱国还得了? 而且还有少师和特进光禄大夫,大明建国以来,有如此尊荣之人? 你夏言何德何能! 一时间,夏言在朝堂竟然有些离心离德了,夏言低垂着眼睑,感受着这低沉氛围,明白了嘉靖这一手捧杀的厉害。 但,他没有辞让。 而是跪拜大声唱谢道:“谢陛下隆恩!!!” 这下百官的心态更加复杂了,嫉妒归嫉妒,但夏言如此强势,谁又敢得罪他? 见得此景。 严嵩嘴角浮起一抹微微的笑意,他朝诸位官员一拜,说道:“各位当尽快准备南巡事宜才对。” 这下算是彻底敲定南巡的事了,而百官看严嵩也顺眼了许多。 他们自己不敢对夏言攻击,但可以拱火啊。 你看,你严嵩为陛下在太庙的事情上担了那么大的责任,结果半点赏赐没有,人夏言只是支持南巡,就极尽殊荣。 严兄,这口气,你忍得下去? 朝堂氛围变了,严嵩一下子变成了香饽饽,殊不知,这就是嘉靖和严嵩唱的双簧。 南巡不可更改之后,嘉靖直接宣布明天就走。 百官们傻眼了,短短一天时间,如何安排得过来?只好留京的留京,随行的随行,手忙脚乱的准备着。 文官们苦不堪言,武定侯郭勋为首的武将和随行大军倒是准备充分,有条有理。 此次南巡,嘉靖只带了一万大军,人数不多,但能够看到大军的矫健,从精气神就一眼能看出这是支强军。 而且。 刚出京师。 锦衣卫便缇骑四出,刹那间天下震动,满朝官员和地方各级官吏全部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虑不安的打听着皇帝南巡的路线,祈祷千万别来自己这里…… 相比于正德南下的时候,那副《出警入跸图》描绘的场面,这一次嘉靖南巡,明显要更加肃杀一些。 正德还有游玩的性质,打仗其实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毕竟,正德的庙号是武宗,足以说明他的军事天赋是极高的,从南下那会,正德压根就没正眼看过宁王朱宸濠,他就不是奔着朱宸濠去的,而是奔着江南去的。 正德很清楚敌人是谁。 但,性格原因,做事的方法却不对,嘉靖带着半个朝廷的官员南巡,一路上缇骑四动,该收拾铲除的直接拿下,连廷议都省了。 地方上贪污受贿败坏法纪的官员,查到了便直接拿下。 嘉靖还只走到保定府,南下的队伍当中,囚车里就装了上百个囚犯了……真不知道这位陛下从江南逛一圈,要捉多少犯人。 如此动作,直接将随行的官员吓得噤若寒蝉。 直到。 嘉靖在保定停留的时候,夜里一场大火将行宫熊熊燃烧,近百个太监宫女被烧死,嘉靖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冲进大火中背着出来的。 否则,也要葬身火海了。 从陆炳背上下来,嘉靖看着早已汇聚在行宫外面的百官,扫视了一眼正低着脑袋的他们,他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重新看向行宫,看着这场大火,说了句正德当年在豹房看着乾清宫着火时说的那句话:“正是好大一场烟火。” 是夜。 随行的囚犯,全部人头落地,锦衣卫搜查得更狠了…… …… 这是嘉靖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嘉靖到保定府的时候,武林大会已经开展三天了,这个时候,张执象也才收到嘉靖南巡的消息。 “帝王南巡,意义非凡。” “他能顺利的走到哪里,就说明那里还是帝王的疆域,嘉靖如果能够顺利走到南京祭拜孝陵,那就意义非凡了。” “天下读书人虽然同出一脉,但忠君爱国的人,也是有的。” “帝王唯有强势,才有人愿意给帝王卖命。” “否则,帝王如果自身难保,谁敢替他做事?” 王直倒是明白嘉靖南巡的意义何在,嘉靖有这份气魄,也才值得他们王家跟他做生意,携手一起去开创那个盛世。 张执象却认为嘉靖示威只是目的之一,更重要的,应该是在许王之争,不,倒不如说是制海权上。 “如果京师出兵禁海,清扫海盗,许家会如何?” 王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说道:“许家在海上再厉害,终归要以陆地为依托,如果朝廷禁海,让世界贸易停转,江南士绅和各大豪商都不可能坐得住。” “他们必定造反,或者引寇入境。” “争取在事实上击败朝廷的大军,重新恢复贸易。” “届时,许家的大部分精力或许要转移到陆地上的战斗来,远洋的控制力必将减弱……” “嘉靖这是在配合我们?” 张执象闭上眼睛,他将后世的历史都跟嘉靖说了,对于世界格局的认知,嘉靖可一点也不比王家他们弱。 原本还有十多年才会爆发的嘉靖倭乱,看来,要提前了。 只要不明面上造反,江南士绅和豪商们,唯一能够选的名号就只有倭寇了…… (ps:历史上嘉靖十八年南巡,当时夏言是内阁首辅。南巡路上发生了三次火灾,全部都是烧的嘉靖的行宫,明摆着烧死皇帝去的。) 161、剑气为食,真仙自然(盟主加更4/5) “江南必有大战,或许就在这两三年间。” “如此看来,这次武林大会就更加关键了,因为墨教是不可能看着大明朝廷掌握海权的,等到江南开战,王家可能就无法再从舟山拿到任何战舰了。” “一旦战事不利。” “墨教必然转移舟山的产业,或者说,他们即便将造船厂、机械厂这些都炸了,也不会留给大明。” “机械和火炮倒不重要,大明有差不多的技术。” “问题在于造船。” “世界上如今唯一能够制造万料以上军舰的,唯有舟山造船厂,倘若舟山造船厂无法继续生产,海战就必须依赖旧有舰船。” “那个时候,即便江南的战争嘉靖打赢了,也没办法拿到制海权。” 王直舟山的局势看的很透,哪怕他早就明白,造船厂这种命脉不能掌握在他人手中,可技术壁垒是实实在在的,他们在夷州的造船厂如今比大明的造船厂好不了太多。 张执象认可王直的判断。 但对夺冠一事,他并没有把握,许家拿出了五百斤陨铁,真的吸引到了世外高人,有一名青城山隐修的老剑仙出世了。 武林大会进行了三天,所有人都经过了一到两轮比赛。 那名青城山的老剑仙在性格上给人一种天真自然的洒脱之感,问他名字,他也说忘了,只让别人叫他“老顽童”即可。 如今正是第二轮比赛。 那位老顽童正在与一名耳顺境的剑客交手,在紫金山上,那老顽童笑嘻嘻的,根本不像是来战斗,反而像是来旅游的一样。 他挠着胸口,脸颊有那种类似于高原红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健康。 他笑哈哈的说道:“这里,这里,这里也痒。” 那耳顺境的剑客持剑猛攻,剑气挥洒,明明平时足以斩金断石的剑罡,打在老顽童身上却如同牛泥入海,没有半点反应。 而老顽童身上皮肤弹软,剑斩上去,的确会将皮肤压下,可也仅此而已了。 这场比赛已经持续一炷香了。 直到那名剑客气力耗尽,犹自不敢相信的看着老顽童,老顽童才微微打了个饱嗝,拍了拍肚子说道:“多谢款待,吃了你这么多剑气,就还你一剑,看好咯!” 只见那老顽童勾起食指,仿若敲自家小辈额头一样,轻轻一点。 而那剑客呆在那里,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老顽童将手指拿开,不好意思的问道:“刚刚没有使好,你看清楚没有?” 那剑客反应过来,嘭的一声就跪在地上,求老顽童收他为徒,老顽童挥了挥手,说道:“不收,不收,我最怕跟人相处,特别是一直待在一起。” “到时候你肯定要嫌弃我的。” “走吧,走吧。” 剑客心情复杂,但还是给老顽童磕了三个头,走下了紫金山,表示认输了。 “师兄,老顽童刚刚真的用剑了?” 张静笃站在旁边,没有看懂,那跟师兄平常打脑崩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 张执象在台下都看得一身冷汗,那一指,不,那一剑返璞归真,技进乎道,既是平淡到极至的轻轻一点,也可以是佛陀一指,戳破了天空压来…… 那剑客若是能领悟这一指的剑意,甚至有可能进阶从心境。 这老顽童的境界,高得吓人! “自然是用了剑,但境界太高,我也看不全乎,只有当事人感受最深。”张执象微微叹了口气,有老顽童在,他是绝无可能获得冠军了。 老顽童若有所觉的回头,看到张执象后,便朝他笑了一下,然后三两步,所有人都看不清,他是如何来到张执象身边的。 老顽童过来,便在张执象身上嗅来嗅去。 最后一路嗅到了天师剑上,流着口水说道:“好剑!当真是好剑!” “娃娃。” “你把这柄剑给我吃,我就帮你拿冠军如何?” 张执象恭敬抱拳,说道:“师门信物,不敢擅专,老前辈恕罪。” “师门信物?哦哦哦,我说什么剑这么香呢,原来是天师剑,几十年没去过天师府了,倒是忘了它的味道。” 老顽童大为遗憾。 张执象听他还去过天师府,不由问道:“老前辈跟天师府有旧?” “嗨。” “什么有旧不有旧的,当初四海为家,在天师府住过一段时间,住旧了惹人烦,天师就把我赶出来了。” “诶,张原庆还在不在?” 张原庆? 张执象想了会,才回想起来,这不是师兄的父亲吗?老顽童是那一辈的人,现在岂不是已经百余岁了? “原庆天师已经仙逝。” “诶?就走了么?” 老顽童挠头,叹了口气,说道:“那个时候,他老板着一张脸,说我老不修天天带着孩子们瞎玩,嘿嘿嘿,我本来就喜欢跟孩子们玩嘛。” “有一天,我把张彦頨他们带出去。” “跑了一趟九嶷山才回来,去了大概一个多月吧,反正回来的时候,孩子又没有少,他们玩得可开心了。” “结果张原庆就说我乱来,他夫人对我也是脸色不善。” “我寻思既然遭人嫌,就不住那了,继续云游去了。” 老天师……孩子? 张执象咽了口口水,问道:“您带张彦頨去九嶷山的时候,他几岁?” 老顽童挠头道:“大概三四岁吧?记不清了,那娃娃玩得最是开心了,见山见水都笑,小鸟给他送松子,猴儿给他送瓜果,还骑着一匹狼满山跑呢,可好玩了。” “唉……” 老顽童先是说的非常开心,随后又忧愁的叹了口气,可能是想到张原庆夫妇的怪罪了。 张执象则扯动了下嘴角,不知道师兄还有这等经历。 看着老顽童欢喜自然的样子,听着他说老天师幼年时在九嶷山玩耍的经历,张执象不由心向往之,老顽童见此,笑道:“我们现在便走如何?” “跨过这大海,去海的那边,见世界上最大的瀑布,见最壮丽的火山,见天苍苍野茫茫的野土。” “在那最贫瘠的荒野上。” “每寻找到一撮杂草,那股见到生命的欣喜,将由衷而生。” “因为,我们可以活下去了啊。” “吃一撮草,我们就又可以走好几天,等待天空雷鸣降雨,饮着上天赐予的茶水,那是何等的美事。” 老顽童说着,全身心的投入其中。 张执象能够感受到自然和生命的魅力,但,此心拖泥带水,走不出世俗的泥潭。 162、拉勾约定,战神余晖 好…… 张执象很想说这个字来,抛弃一切,跟老顽童一起去畅游天地,放下一切杂念,去体悟自然,与自然融为一体。 但,他说不出口。 “我……抱歉。” 张执象拒绝了老顽童的邀请,老顽童也并未悲伤,他只是感慨的叹息了一声,他这一生有过很多朋友,但大多数人只是陪他旅途上走了一段而已。 他孤独,也不孤独。 他知道自己终究是与那些人一样的,他是天地的孩子,而其他人,他们不仅是天地的孩子,还是父母的孩子。 老顽童盘腿坐下。 从破破烂烂的口袋里摸索了一会,拿出了一罐烟草,自己卷了根香烟,只见他拿着烟在地上随意划了一下便点燃了。 他笑着举了举烟草罐子,问道:“要不要?” 几人都摇头,他们没有抽烟的习惯,老顽童也不介意,他说道:“其实跟我走也不好,我是一个没有用的人,所以我时常感到羞愧。” “我喜欢去没有人的地方,但我也想去人多的地方,我喜欢热闹,喜庆,想看大家都欢欢乐乐的。” “但并没有无缘无故的欢乐,总要有一些人去努力做事情,民间的欢笑才会多起来,我走入人群当中的时候,也才能跟他们一起欢笑。” “所以,我得谢谢你。” “谢谢你们这样的人,是你们让我在漂泊累了的时候,有个可以歇息的地方,让我能够自由的在天地之间,却不至于如同无根之浮萍。” “嗯……” “放心吧,我会带着你的那一份,好好去看这个世界的,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领略大自然的每一处鬼斧神工。” “所以。” “我帮你去你看这个世界,你也帮我去改变这个世界吧。” “我们是朋友,对吗?” 他的每一缕笑容都能让人感到发自内心的纯真,张执象略微的恍惚后,也笑道:“嗯,我会去做的,请老前辈好好帮我看看这个世界吧。” 老顽童点头,道:“那么,说定了。来,拉勾。” “好。” 张执象笑着跟老顽童拉勾,但在小拇指勾上之后,瞬间就不对了,他诧异的看向老顽童,老顽童只是俏皮的向他眨了眨眼睛,好像说这是秘密,不要说哦。 张执象只好不动声色。 过了好一会,他们才松开手,老顽童伸了个懒腰,说道:“这武林大会,也没甚有趣的,去了,去了。” 说罢,他背起行囊,继续远行。 一转身,人就不见了。 张执象只看到远处的海面上似乎有一个人,在海面上行走着…… 他就这么走了。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张静笃脸上有一丝不舍,还有一丝后悔,刚刚没来得及搭话,她挺想跟着老顽童一起去玩的。 在意赛事的人,如王直他们,则是眼底闪过一丝喜色。 许海他们则在错愕过后,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好不容易引来一个世外高人,结果跟张执象聊了几句就走了? 看来,冠军还得继续拼杀了…… 张静笃拉着张执象的手问道:“安平哥哥,那个老前辈到底是什么境界啊?我怎么感觉他比爷爷还厉害呢?” “他没有境界。” “没有境界?” “嗯,境界对于他来说,只是束缚他的规矩,他不喜欢规矩,人间的规矩太多了。” 张执象大概明白为什么三丰祖师会自称一介武夫了,站的足够高,看了更多的近道之人,甚至不愿意称自己为修士。 …… 武林大会召开,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现场观战的。 毕竟人多吵闹,有些人就是不喜欢跟平民混在一起,在紫金山广场旁边的几座酒楼,视野最好的厢房都被各大家族预定了。 许海的厢房,自然是最好的那个。 他视力很好,隔着两三百丈的距离,擂台上的一切他都能看清楚,老顽童离开之后,他便立刻让手下去确定情况,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确定老顽童真的走了后,他忍不住摔了杯子。 要不你就不来,来了你又要走,耍我呢? 情绪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许海问道:“除了老顽童,还有其他人可能是世外高人,冲着陨铁来的吗?” 徐惟学说道:“尚且没有明显迹象的目标。” 许海皱眉:“按照你的说法,陨铁既然价值非凡,那么武当、全真这些,也不派人过来?” 徐惟学迟疑了下,说道:“应该是张执象表明了身份的缘故,全真、武当这些,大抵都卖了龙虎山一个面子。” 许海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徐惟学劝说道:“也还好吧,毕竟我们从最开始就有做第二手准备,上泉信纲的表现也十分出色,我们还是有很大概率能赢的。” “而且凯瑟琳送来了鼠皮面具。” “我们安排的其他选手,到时候可以戴上鼠皮面具,也是拦截张执象的重要棋子。” “再不济,还有陆西星呢。” 许海摆了摆手,说道:“你不懂,这种感觉很玄妙,如果老顽童不曾出现,我一点也不担心,但他来了又走了,让流势已经发生了变化。” “这是很不好的感觉。” “不行,鼠皮面具不能给那些随便挑选的打手,得有更厉害的人戴上它才行。” “不一定要是我们的人夺冠,只要张执象不拿冠军就可以。” 徐惟学思索道:“上泉信纲不会答应戴上鼠皮面具的,冢原卜传虽然没有参赛,但也来舟山了,我们不可能不照顾他的面子。” “陆西星更不可能。” “从外面找选手的话……四爷,那个易卜拉欣如何?” “作为奥斯曼帝国的大维齐,易卜拉欣失去了苏莱曼一世的宠信,或者说易卜拉欣在军队中的威望太高,苏莱曼本身就要将易卜拉欣置于死地。” “我们把面具交给塞利姆。” “他应该会很乐意将面具给易卜拉欣戴上的。” 许海听到易卜拉欣的名字终于露出了笑容,说道:“这位奥斯曼的军神,也有落到这般田地的时候,真是令人唏嘘。” “就在生命的最后,让张执象好好看看战神的余晖吧。” 武林大会虽然有舟山委员会来主办,但也不是没有手脚可做,至少,在许海的安排下,张执象第三轮的对手,变成了易卜拉欣…… 163、紫微密讳,瘟疫之灵(二合一,盟主加更5/5) 这一届武林大会有三千余人参加。 而有彩头的,不过是前三名罢了,其余参赛者如果说是搏名,那也不太现实,更多的是为了每赢一轮的利钱。 赢下第一轮,就有五两银子可拿,接下来每多赢一轮,利钱翻倍。 看似很多,其实不然。 挺过十轮,也不过2560两而已,其实绝大多数参赛的人,也只是想赚几十两银子罢了,为此要承担的风险则是——死亡。 毕竟,只要踏上紫金山,就默认签了生死状。 第一轮比赛是以紫金山四面为四个擂台,虽然比的人最多,但其实一天半就结束了,现在是第三天,第二轮比赛其实已经接近了尾声。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按理说要明天才比第三轮。 可是,紫金山周围几盏煤气大灯忽然打开,将紫金山照得犹如白昼,灯光的气氛让观众们欢呼起来,第三轮比赛竟然是要在夜里继续。 而第三轮的首秀则是——张执象和易卜拉欣。 就在张执象要上台的时候,王直说道:“小心点,以往从来没有在夜间比斗过,恐怕有人在耍什么手段。” “该是有什么阴邪之物。” 张执象这一次带了天师剑,他持剑走上紫金山的山顶,等着对手上来,可等了好一会都不见人,就连观众们也开始议论纷纷。 直到…… 一阵阴风吹过,天空的月亮被乌云遮住,那巨大的煤油灯好似照在迷雾当中一样,赛场变得模糊阴暗起来。 此时。 一个戴着皮毛面具的男子从另一边走上了紫金山,那面具好像是被黑暗覆盖,看不清样式。 而男子的身后,阴影摇晃,好似有一条尾巴,像是巨大的鼠尾。 四周莫名的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一堆老鼠拥挤在阴暗的角落中一样,光是听着声音,就让人心中发毛。 “什,什么情况……” “那个家伙,绝对有问题吧?” “这究竟是人是妖。” “好像没说过妖怪不能参赛……” 所有人都感觉不对了,首当其冲的张执象感觉自然更加强烈,仅看易卜拉欣一眼,他就产生片刻恍惚,恍惚中他看到无数病人的哀嚎,成山一样的尸体当中,无数老鼠窜来窜去…… 那浓郁至极的死气,仿佛是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 但在这份死亡与绝望的扭曲当中,这名挺直着腰,昂首走上来的奥斯曼军神,只是一手按着剑柄,还有理智的说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强的对手,但我希望你尽快认输。” “我无法坚持太久。” “这个面具并没有塞利姆他们想的那么简单,我一旦失去控制,就会变成瘟疫的魔鬼,瘟疫之气会扩散,整个舟山都会染病,不单单是鼠疫,各种瘟疫都会有。” 张执象凝重问道:“无法解下来吗?那个面具?” 易卜拉欣摇头,说道:“为了家人的安全,我必须获得胜利,时间不多,得罪了。” 易卜拉欣能够感受到疾病对于身体的侵蚀,瘙痒、疼痛、呼吸困难、心脏剧烈的跳动,浑身气血已经紊乱,皮肤上已经开始蔓延奇怪的红斑。 更严重的是,脑海深处,一直有股力量在往里面钻,仿佛随时要取代他的意识。 他不知道塞利姆从哪里找到了这个魔鬼的道具。 但他必须取得这场比赛的胜利,塞利姆告诉他,苏莱曼允许他跟着塞利姆到大明来,就是为了一步步拆解他在军中的势力,将他的部下全部剔除军队。 他的家人已经被苏莱曼控制起来了。 等他回到奥斯曼帝国,唯一的结局也只有死亡,如果反抗的话,就会被灭族。 英雄末路,易卜拉欣已经没有选择,他只能尽快打败张执象,然后冲进大海,否则当那股力量将他控制,瘟疫会散布在整个大陆的。 他在被力量侵蚀,但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 易卜拉欣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剑,双手握持,低喝一声便踏步前斩,如果是以往,他斩出来的只是单纯的罡风而已,但现在,漆黑的剑气瞬间破开,外延足有数十米远。 张执象抽剑格挡,出鞘两寸,刚好接下那漆黑的剑气。 天师剑上微微一顿,直接爆发出金光如同波纹一样荡开,将那黑色的剑气蒸发消融,战斗既然已经开始,易卜拉欣不再有任何保留。 他的速度如同鬼魅一样快速,力量堪比龙象。 每一步踏下发力,地面就要震裂一片,张执象接连挡下几剑,剑气倒是可以消融,但单纯的力量却无法对抗,被斩得接连倒退。 不光是剑气。 易卜拉欣身上的黑气甚至会自主的向他发动攻击,如同附骨之蛆一样,想要侵入他的身体,如果换成是旁人来作战,不说能不能顶住正面进攻,那黑气很快就能将他侵蚀。 交战当中。 张执象注意到了一个易卜拉欣没有发现的细节,在易卜拉欣的眼睛当中,有黑色的血线正在朝他的眼珠靠近。 恐怕黑线蔓延到眼珠的那一刻,就是易卜拉欣失去理智的时候。 真的没救了吗? 张执象思考着,也布局着,在易卜拉欣的再一次攻击之时,他一路上埋下的金炁猛然从地面喷涌而出,如同数道金绳将易卜拉欣绑住,而他也借着这个机会,右手比剑指,雷霆闪烁,朝着鼠皮面具点去。 雷法直接从气的层面将物质消解。 是至正至强的法门,张执象打算直接毁掉鼠皮面具。 然而。 他的剑指的确命中了面具,但却不是分解死物那样,而是像活物那样遇到了炁的阻拦,那一瞬间张执象再看到尸山血海的幻觉,然后腹部剧痛,却是易卜拉欣已经挣脱了金光咒的束缚,膝盖狠狠将他顶飞。 易卜拉欣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说道:“放弃吧,如果真想救人的话,尽快认输,我会前往大海,沉在遥远的海底的。” “刚刚你也看到了。” “这个面具并不是什么死物,而是数百万死者冤魂凝聚的实体。” “除非有真神降临,否则是不可能解决它的。” 易卜拉欣其实也希望张执象能够解决面具,否则刚刚就不是用膝撞将张执象撞开了,他已经解脱束缚,完全可以一剑刺向张执象的心脏。 张执象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笑道:“不急,再试试。” 他将自己的鲜血缓缓抹在天师剑上,耀眼的金光瞬间爆发,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在开光的巨大动静结束之后,天师剑反而不发金光了。 只是那剑身之上,原本没有任何雕纹的,却缓缓浮现出二十八星宿的图案,那些图案上的星点散发着淡淡的星光。 而天师剑周身,流转着无形的威能。 看着那柄剑,易卜拉欣若有所觉的抬起了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天空上的二十八星宿似乎都更亮了一些,恍惚之间,只看到满天星辰的光辉之力盈盈而下,汇聚在剑锋之上。 三五雌雄斩邪剑。 三乃万物生发之数,合三为一,三即是道,三五乃参变之数,代表天地万物的演化,天干五合,地支三合,皆合为五行,五行自阴阳而出。 所谓“三五雌雄斩邪剑”,正解乃“天地阴阳斩邪剑”! 替天行道,斩妖除魔! 这才是天师剑! 数百万冤魂怨念聚集而成的实物?代表着黑死病的死亡和绝望?那又如何,只要你是妖魔,那就能斩! 剑光冷彻,闪在易卜拉欣脸上,他不由伸手遮掩。 其身上的黑气更是沸腾无比,像是在尖叫恐惧,但又似在愤怒。 易卜拉欣控制不住的,身上的黑气不断的往外跑,落在地面幻化成一只只漆黑的老鼠,那些老鼠疯狂的朝张执象扑去。 对此,张执象手中的天师剑轻轻一转,剑光荡开,这些老鼠瞬间灰飞烟灭。 见此。 易卜拉欣身上的黑气幻化成一个怪物,向张执象愤怒的发出咆哮,鼠皮面具陡然一动,易卜拉欣痛苦的捂住脖子,却是那皮毛开始延伸,竟是要覆盖易卜拉欣全身。 “不,不……” “啊!!” “杀了我,快!杀了我!它,它要……” 张执象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他一路斩灭着黑气,冲到易卜拉欣面前,一剑朝着面具斩去,但也就是这个时候,地面忽然冒出无穷的黑气,瞬间将张执象吞没,仿佛有万鼠在向他疯狂撕咬。 方才张执象用过的招数,这怪物竟然学去了! 黑气不断的添加,那怪物发出得逞的笑容,易卜拉欣身上的皮肤不断长出鼠毛…… 如此一幕。 看得观众们全部屏住了呼吸,有察觉不妙的,已经开始悄悄后退了,如果张执象赢了还好,张执象如果输了……嘶,不敢想象。 便是观战的陆西星都皱起了眉头,手伸进了袖子,准备随时拿符篆出来。 他当然相信天师剑的威力,可那一瞬间的冲击,张执象若是没有准备的话,接下来可能连挥剑都做不到的…… 因为,那黑气还会影响心神。 张执象先前会接连出现幻觉,就是受到了心神上的冲击…… 黑气形成的牢笼愈发壮大,大多数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擂台上的易卜拉欣都陷入绝望了,他扭曲而颤抖的掐向自己的脖子,想要将自己掐死。 但,根本无能为力。 “不……” 他无力而绝望的发出最后的喊声,而在这时,一道紫光陡然从天而降,易卜拉欣头顶的怪物发出崩溃的嘶鸣,他身上的皮毛也在这个时候停止了生长,反而开始收缩。 这是? 众人惊愕的看着这一幕,随后才发现那黑气的牢笼开始崩散,在黑气散开之后,人们看到张执象的脚下有一道泛着金紫之气,宛如火焰般燃烧的符篆。 以“敕”为府头。 符身为“雨渐耳”,符脚为罡。 所谓: 夹上青云盖 左边三点金 车动龙身现 斤字斩妖精 耳听雷声响 万吓化灰尘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 紫微讳,共二十八笔画,正对二十八星宿,驱邪镇煞,周天应法! 张执象以天师剑驱动金光咒书写符篆,便是为了对付这怪物,紫微讳即成,他当即以雷法为符胆,紫微讳便从地面提起,他将符篆握于手中,紫微讳本身在“耳”右下一横有杀向北上的一根长戟,而此时整个紫微讳在他手上,也宛如一柄长戟。 “去!” 他前踏一步,将紫微讳如长戟投射一样,轰入易卜拉欣体内。 紫金之火瞬间燃烧,易卜拉欣本身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异常虚弱的跪伏在地上,而他身上的黑气则痛苦无比。 终于,在紫金之火要烧到面具本体上的时候。 面具脱落了,化为一只老鼠,就要逃之夭夭,张执象哪里肯放它离开? 飞身而上,一剑斩落。 那老鼠竟然尾巴陡然膨胀到数米,拼了一记,断了半条尾巴,又瞬间缩小,须臾之间竟然跑下了紫金山,张执象略微犹豫,没办法放弃胜负,只得以雷法追击。 但,一记雷霆奔向老鼠的时候。 陆西星倏然出现,一挥手,袖子直接炸裂,但却拦下了这一道雷霆,而那老鼠,半截尾巴被陆西星踩住,再也奔逃不得。 竟然人性化的转过身来向陆西星磕头求救。 见此。 张执象冷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陆西星淡然道:“它又不在擂台上,你管我要做什么?” 张执象怒道:“这等妖孽你也敢收?” 陆西星松开脚,任由老鼠爬在肩头,它对张执象龇牙咧嘴,狐假虎威,而他却淡淡说道:“我自能降服它,有何不可?” 张执象只觉得陆西星疯了,冰冷无比的说道:“你打算用它来传播瘟疫?” “呵……” 陆西星冷笑一声,说道:“只有你这等莽夫,才会觉得它只能传播瘟疫,它乃瘟疫中诞生的灵物,除了传播瘟疫,还能吸收瘟疫。” “去。” “给这个莽夫看看你的作用。” 老鼠犹豫了一会,还是硬着头皮跑下地,快速的蹿到了易卜拉欣身边,在易卜拉欣脖子上咬了一口,易卜拉欣身上的病气瞬间被抽空,闷哼了一声,竟是从意识混沌中转醒了过来,有了气力…… 164、剑有双刃,善恶从心 老鼠咬了易卜拉欣一口,就立马蹿回了陆西星肩膀上,露出后怕的表情。 陆西星看着张执象说道:“生长毒物的地方,往往也会生长解药,即便是砒霜,也有药用的时候,你既然为了北商洲的事奔波,又如何能不过脑子,将它打死?” 张执象还没有说话,恢复神智的易卜拉欣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滚,从紫金山上跌落了下来。 他输了。 张执象不用再待在紫金山,便走到了陆西星面前,看着他过来,老鼠一直拉陆西星的衣服,想要让陆西星快走。 “你说的没错,它确实有用。” “但不应该在你手中,是我赢了它,而不是你。” “将老鼠给我,要么,我杀了它。” 老鼠听闻,连忙央求陆西星,千万不要将它交出去,然而,陆西星却没有理会,直接两指掐住它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 说道:“瘟灵鼠可以给你,但我有个要求。” 张执象冷声道:“如果是要换人的话,就不用提了。” 陆西星轻笑一声,说道:“打杀了你,王翠翘自然就是我的了,我又何须再提她?瘟灵鼠给你,你我对战的时候,不能使用天师剑,如何?” “好。” 吱—— 张执象答应的一瞬间,陆西星就将瘟灵鼠抛给张执象了,张执象随手将瘟灵鼠捏住,让它无论如何也遁逃不得。 陆西星见此,笑道:“可要我教你御兽的法门?” “不用。” 张执象的确不会这种法术,但那又如何,他手上雷霆自起,灌输瘟灵鼠全身,最后在瘟灵鼠的额头汇聚成一个“敕”字。 雷法的本质是“号令”,总摄三界九地。 他又何须什么御兽的法门,直接用雷法控制了瘟灵鼠的先天一炁就好。 当“敕”令印下,瘟灵鼠瞬间无精打采,萎靡在那,而陆西星见此,眸光闪动,看明白张执象在雷法上的修为了。 学了道,便懒得学术。 确实也无需学术了…… “我在决赛等你,在那之前,可别败了。” 淡淡的留下一句,陆西星便离开了,而张执象手一翻,瘟灵鼠懂事的顺着他手臂爬到肩膀上,这老鼠浑身灰白,唯独一双眼睛亮黑亮黑的,确实灵性十足。 方才一战。 张执象以紫微讳烧光了它的黑气,也烧光那数百万冤魂的怨念,所以它反而能化形逃离,不然只能以面具的形式存在。 它虽然是瘟疫之灵,但却受瘟疫裹挟。 张执象走回王直那边,张静笃就好奇的靠了过来,手指点了点瘟灵鼠的脑门,瘟灵鼠捂住脑袋装死,也不反抗,她顿时觉得有趣。 “这真的是刚才那个怪物,也不威风嘛。” 王翠翘心惊胆跳的拉着张静笃,说道:“别乱碰,小心得瘟疫啊。” “没事,没事,它都被安平哥哥的雷法控制了,没办法伤害我的。”张静笃完全不怕,甚至将它从张执象肩膀上抓下,随意的摆弄着。 瘟灵鼠满脸生无可恋,她觉得更好玩了。 王翠翘咽了口口水,跟张执象问道:“嘟嘟是这样的吗?” 张执象微微一笑,说道:“山上长大的姑娘嘛,我们钓鱼挖蚯蚓都是直接上手抓的,老鼠什么的也见过不少。” “呃……” 王翠翘打了个寒战,她最怕蚯蚓这种东西了。 女孩们关注的是老鼠本身,而王直看到的却是它的价值:“有了这只瘟灵鼠,商洲的瘟疫治理,就又多了层保障。” “不过。” “它吸收瘟疫之气和死气,实力就会增强,你这雷法的控制靠谱不靠谱?得想个控制力更强的法门才好。” 瘟灵鼠顿时惊叫一声,愤恨无比的瞪着王直。 张执象冷冷瞥了它一眼,它便聋拉了下去,只觉得未来一片黑暗。 “我会先带它回天师府,用天师印给它刻令,以后不论它吸收多少瘟疫之气,只要天师印不毁,它就无法祸害人间。” 受不了打击,瘟灵鼠直接昏过去了。 张执象认识到瘟灵鼠的价值,多少还是承了陆西星一个人情,不光光是商洲的瘟疫,还有小冰河到来的时候,发生在大明的瘟疫,以及后世任何大型瘟疫的爆发,瘟灵鼠都可以派上用场。 哪怕是大寒时节,天地灵气稀薄,它的作用有限,可在探索瘟疫上,它也是极为有用的。 对于瘟疫而言。 早发现早治理,比什么都重要。 …… 陆西星将瘟灵鼠给了张执象,回到自己的厢房,刚进门便后退了半步,茶杯砸在门框上,瓷片从脸颊旁飞过。 许青麝怒骂道:“谁让你将那老鼠给张执象的!” “有了老鼠。” “他们根本不用获得制海权,北商洲的瘟疫就能控制住,殷地安人自己就能抵抗住西罗人的进攻,甚至将他们反推下海。” “我手上没了把柄,还怎么跟张执象做生意?” 陆西星沉默了一会,掸了掸肩膀上的水珠,说道:“真正下赌注的是王家,从来就不是张执象,而你的价值在于背叛许家,所谓的关于西罗人投毒的情报,只是个敲门砖而已。” “王直不会在意殷地安人的死活,他只在意制海权。” “所以,北商洲到底有没有瘟疫,对你并没有什么影响,唯一有影响的只有我与张执象的胜负罢了。” “我赢了,你才好跟王直谈生意。” “我输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且……” 陆西星走到窗口,负手而立,说道:“别以为做坏事就没有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数以千万记的人丧生于瘟疫当中,你既然拿捏了张执象,便也站在旋涡中央,这份因果报应,你受不住的。” “这不是一辈子的事情。” “天狼星是应在北商洲的,所以无论北商洲以后是殷地安人的,还是西罗人的,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他们是应天命而为,因果的影响会极大削弱。” “而你不一样。” “你是华夏人,这份杀孽的因果不仅会影响你这辈子的命,甚至连你的先天元炁,这个来自先天元灵的碎片都会受到影响。” “转世轮回,不是说你碎片的品质高,就一定能够投胎成人的。” “有些因果,十辈子也还不完!” 许青麝微微动容,随后轻笑道:“你关心我?” “相逢一场,随手搭救罢了。”陆西星并不承认,而许青麝笑得趴在了桌上,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也渐渐没了笑声。 世上,竟还有真心关心她的人…… 165、蛮夷畏威,不曾怀德 比赛将持续到戌时,但许海已经没有兴趣观战了。 他转头看向塞利姆说道:“比赛输了,易卜拉欣还活着,你要怎么处理?” 塞利姆咒骂道:“那个废物连比赛都打不赢,耽误了四爷的事,四爷尽管打杀了他出气,我回去再把他全家宰了,让他知道耽误四爷的事,有多大的罪过。” 虽然是奥斯曼帝国的皇子,却说的一口流利的大明官话。 包括易卜拉欣,或者说这个时候,全世界所有的精英阶层,都必须精通汉语,这年头,跟大明做生意,你得求着大明。 例如嘉靖二年,在宁波发生的勘合之乱。 扶桑每十年才能朝贡一次,而扶桑内部又处于战国时期,当时细川氏和大内氏同事抵达宁波府,为了争夺朝贡的机会,大打出手。 为什么会抢破头呢? 因为跟朝贡绑定的勘合贸易,你来朝贡,来多少人,多少船,我接受你的朝贡,船上的土特产收了,你再给我一张表,看你要什么货物。 我觉得可以接受,就让户部准备,以赏赐的形式帮你把货物备齐了。 属于一本万利的买卖。 而跟大明的关系越好,朝贡的间隔就越短,类似于琉球、朝鲜,那都是恨不得一年三次朝贡,搞得朝廷不得不限制他们的朝贡规模,而扶桑跟大明关系不好,十年才能朝贡一次。 是不是觉得这个模式大明很亏? 单纯看这一部分是很亏的,但如果把郑和下西洋合起来看,就不亏了,因为这属于……贸易垄断。 你来买我的东西,要看你对我大明是不是恭敬,我准许你来,你才能来。 而我的舰队想去哪就去哪,我运过去的货物,必定能够赚取天价。 在昔日郑和下西洋的世界格局之下,大明以降维打击的形式划定了世界规则,世界各国不学汉语,不学华夏的知识,学什么? 能当大明的狗,那是无上的荣耀。 多少国家想学都学不来呢…… 即便因为安南和旧港宣慰司的丢失,大明失去远洋能力,海外朝贡体系崩溃,那部分空白也不是由外族填补的,而是如许家这种,是江南豪商们把控了海洋贸易。 跟大明人打交道,语言不通能行吗? 塞利姆再废材,好歹也是一介皇子,基本教育还是有的,他行事乖张,实则心机城府都有,这番接话直接卖掉了易卜拉欣,不给许海向他倾泻怒火的借口。 虽然他又没有做错事,但事情哪有那么多对错。 只是。 塞利姆还是小看了许海,他这样的枭雄,哪里会无能狂怒,他冷冷瞥了塞利姆一眼,说道:“放了易卜拉欣,告诉他不准回国,苏莱曼一世还是念旧情的,只是忌惮他在军队中的影响力,他如果发誓不再回国,就会优待他的家人。” 塞利姆说道:“四爷想让易卜拉欣做间谍?直接以他的家人威胁不就可以了?” “你照做就是。”许海懒得解释。 “好吧……” 塞利姆耸了耸肩,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虽然易卜拉欣没能赢得比赛,但毕竟还有价值,他多少能跟许海买一些战舰和火炮,将东西带回去,父皇必定对他大加赞赏。 他太子的位置也就更稳定了。 不同于塞利姆,坐在一旁的凯瑟琳并没有关注这一场比赛的胜负,她只是一脸崇拜的望着许海,无论是手腕还是气度,拂郎察的国王和王子都无法与这位相提并论。 如果是她的丈夫和公公遭遇这个失败,只会暴跳如雷吧? 至于鼠皮面具。 她的确是认为那是十分难得的宝物,拥有强大无比的力量,可事实却是在大明,连一个少年都无法对付,这还是在易卜拉欣带着鼠皮面具的情况下。 不知道许海接下来会如何应对。 是那个扶桑人吗? 凯瑟琳将目光投向冢原卜传,还有站在他身后的上泉信纲,扶桑人普遍矮小,上泉信纲倒是比普通扶桑人高出一个头。 人倒是英武帅气,可是那个发型…… 这时期的扶桑人基本都是月代头,就是那种中间一片,从额头到后脑勺都剃光,然后从两边挽起一个发髻。 剃这种发型的目的,当然是因为洗头太麻烦了。 上古之时,商人先祖们寻找乐彼之园的时候,离开“华夏”,在路途上也是只能髠头,将头发剃光,避免清洗。 跟扶桑相同的,是蒙古和建州女真。 都是尽可能的秃头,减少洗头的麻烦,但人类的审美是共通的,这种秃头就是难看,不要说什么东西方审美有差别,那都是借口。 音乐没有国界,审美同样没有。 上泉信纲敏锐的察觉到了凯瑟琳对他发型的嫌弃,他倒是懒得跟一个女人计较,虽然的确很丑就是了……在扶桑还不觉得,来到大明对比就很强烈了。 当然,发型不重要,重要的是实力。 他见师父迟迟不开口,便上前半步,说道:“张执象是天师府的嫡传弟子,天然就克制妖邪的力量,利用鼠皮面具对付张执象,其实不如易卜拉欣直接去跟张执象打。” “在武艺上,张执象只是不工境而已。” “只要我的剑够快,他根本来不及施展法术。” 听到徒弟说话,冢原卜传也就抬起了眼睑,他刚刚故意在等,因为多等一下,才能显现他们的价值。信纲还是太年轻了,江湖可不仅仅是实力够高就行的…… 许海见上泉信纲开口,也是一笑。 说道:“九州万方,大明才是戏台的中央,张执象无疑是这十多年来风头最盛的人,上泉先生若是能够斩杀张执象,当可扬名与天下。” “未来纵是登顶青龙榜,也犹未可知!” 上泉信纲到底还是年轻了,一听到能够登顶青龙榜,踏上这个世界的巅峰,改变扶桑千年以来的弱势局面,上泉信纲就心潮澎湃,有一种特别的使命感。 他要证明,扶桑如今的武道,已经不输大明了! 徐福出海也好,鉴真东渡也罢。 两千年了,扶桑已经不是那个只能完全仰视华夏的扶桑了,更何况,崖山之后无中华,他们扶桑才是中华正统! 166、人生错觉,汪洋恣肆 崖山之战的确是华夏文明主体政权的第一次覆灭。 但总有些外族搞不懂国家与文明并非是同一个概念,这其实也能够理解,毕竟胡人无百年之国运,兴亡匆匆,败了之后基本就没有能再站起来的,所以他们不理解,华夏文明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复苏。 他们更不明白,南宋即便败了,也拯救了世界。 蒙古南征一而再的受阻,导致蒙哥不得不亲征南宋,结果在钓鱼城被一炮轰死,蒙哥不死,全世界一切文明都会被蒙古毁灭,全世界都会变成蒙古人的牧场。 蒙哥死了,蒙古帝国分崩离析了。 忽必烈才会在中原依靠汉人的力量建立大元,喊出用汉法治汉地的口号,而即便南宋灭亡,一寸山河一寸血,打得忽必烈也不敢继续屠杀,是自己用实力守护住了华夏文明。 华夏文明是那个南宋政权最后的小皇帝,还是一群士大夫和跳海的陆秀夫? 都不是。 是那艰苦抗战的南宋军民! 华夏文明从来就不在一两本书里,而是在我们整个民族的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当中,早就百川归海,刻入了基因当中。 满清能剃发易俗,能四库焚书。 但他不能改变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个习惯和智慧,他不能改变我们这个民族的底层思维方式,更不能改变我们的文字,因为他们根本就造不出能够取代汉字的文字。 这一点,蛮夷们要到二十世纪才会发现。 所以,胡适们会提议全面废除汉字,放弃过春节,废除中医,把华夏传统的一切都要破坏掉。 那才是真正的灭亡华夏。 在那之前,谈什么崖山之后无华夏,明亡之后无华夏,都是扯淡,只要汉字还在使用,只要我们还说着汉语,文明,就没断! 文字乃天地大道所显化,丢掉的东西,不过是重新推衍罢了。 有道,还怕没术? 区区扶桑想要成为中华正统,先再来一次“遣唐使”,这次学彻底点,就不要再搞什么原创了,有什么直接照搬,未来哪一天,说不定就有机会开悟,知道“华夏”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那时候,再来皈依。 当然,扶桑人是没有这份觉悟的,他们只会觉得,天晴了,雨停了,我又行了。 实在是元朝两次东征失败给了扶桑太大的信心,蒙古人陆地上厉害,海战其实不行,看着声势浩大的两次进攻,第一次是高丽人紧急赶造的900艘船,船均50人,还带着家小老幼;第二次十万大军,3500条船,船均28人,主帅还死在了半路上。 看这规模,就知道元朝东征,那差不多都是渔船…… 看看宝船的记录,长148米,宽60米,而且明代《三才通志》里面有明确记录,平底船不能出海,宝船显然是尖底船,排水量绝对过万吨。 那才叫舰队。 当然,蛮夷是不懂这些的,扶桑在整日的求神拜佛和惶惶不可终日当中,因为两次飓风的加持,获得了两次抗元胜利,这极大的增长了扶桑的自信心。 看到没,你们全世界都输给了蒙古,只有我赢了! 在这份自信之下。 朱元璋建立大明后,派遣使者到扶桑,扶桑杀了五人,扣押了一人,放了一人回去复命,表示拒不朝贡。 要不是当初百废待兴,三路大军围攻和林失败,老朱非得兴师远征不可。 算了,不来就不来吧,先打蒙古,这才是心腹之患。 直到捕鱼儿海一战彻底覆灭北元,外战才算结束,但内政牵扯了太多的经历,明初的动荡局面实在是没精力理扶桑一个小国。 等朱棣上位,郑和舰队开到扶桑的时候,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跪呗。 当初给面子不要,后果就是朝贡只允许十年一次,永乐年间到宣德年间,扶桑只得老老实实被贸易封锁,等到大明失去远航能力的时候,它,又行了。 特别是许家这些江南豪商在扶桑建立了不少据点,主宰世界贸易的时候,给了扶桑人一个错觉。 许家牛=我牛。 这个错觉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整个扶桑,所以丰臣秀吉统一扶桑后,会想着进攻朝鲜为跳板,进而征服大明。 那自然是被万历给摁下去了。 哪怕是晚明,也能摁下扶桑自古以来的第一次巅峰。 当然,丰臣秀吉的时代还没有到来,但,这种错觉和自信已经洋溢在扶桑人的内心当中了,作为扶桑千年一出的剑圣,上泉信纲已经拜访完扶桑各路剑豪,容纳百川,集扶桑剑法之大成。 在他看来,张执象,不过是他登顶大明武林的第一步! …… 上泉信纲认为张执象只有不工境的武道修为,是弱于武斗善于法斗的,其实不然,张执象不学术,如紫微讳这种,是道教最常用的符法,他也仅是知道,对战易卜拉欣的时候,其实是第一次用。 他的确不怕失灵。 因为就算他符画得不合规,也能有效,因为画符的依据不一样。 其他人画符要符合规矩,什么时辰、什么纸张、什么笔墨、什么笔画顺序,要念什么咒,画完后还要打卦,看这张符是否“上面”满意了。 张执象可没这些规矩。 他知道紫微讳,想画紫微讳,就足够了。 他以金光咒凌空书符,一样能成。 张执象画符早已不拘泥于形制格式了,而这种格式什么的,也是北宋以来才有的,在这之前的道士画符都是率性而为。 这其实跟文学也一样。 唐诗宋词,都是汪洋恣肆,恢弘无比,而到了明朝,就得八股取士,于科举而言,正规化的确是能够更好的选拔人才,有统一的评分标准才公平。 但对于天才而言,就很难受了。 唐寅就很难受。 因为体系是有桎梏的,张执象很幸运,老天师从最开始就有意帮张执象拿掉体系的桎梏,让他能够尽情的挥洒。 所以,他现在画符其实如同李白写诗,苏轼作词。 文章天成,汪洋恣肆。 如果说紫微讳因为要借周天之力,所以还用了格式的话,其余符咒,他只需写个“敕”字,自可随便书写,皆可成符。 无为而无不为,符法的汪洋恣肆只是一种表现而已。 本质上是张执象的道足够高。 张执象对战多贝台的时候以金光咒内御为气机,用于近战,其实相比于金光咒,雷法对于武功的加持显然要厉害更多…… 167、精鹜八极,瞬息千里 武林大会每家只能选一个代表。 许家的代表是上泉信纲而非陆西星,这事情许青麝决定不了,因为许家现在掌握生肖令的是许海,其手中拿着辰龙令,就是家主的凭证。 因而许海没有急着安排上泉信纲第四轮去狙击张执象。 他不介意张执象名次高一点,只要王家不拿冠军就行,所以等赛事举办到第六天,进入16强赛的时候,张执象才知晓什么时候会与上泉信纲交手。 他跟上泉信纲在一个半区,如果两人都晋级,会在半决赛相遇,而另一边赛区则是陆西星,看来即便在许海心中,还是更相信陆西星一些。 16强赛张执象的对手是一名暹罗拳师。 古泰拳起源于十四世纪或者更早,本质上跟大理灭国后南渡有关,暹罗在如今在大城王朝时期,每有重大节日,必定摆擂比武,风气极盛,成人皆练拳,小儿也练武。 有了庞大的基础,自然就会出高手。 张执象对战的这位叫阿古罗,应该也是舟山的某一家股东的代表,他们会全世界搜罗高手,然后替自己代打,毕竟相比于大明的那些宗师,这些蛮族的高手更好聘请一些。 按武道四境划分,阿古罗属于耳顺境。 武道四境好就好在兼容,不论你是练外家还是内家,只要能够身体跟得上思想,拥有心眼的能力,你就是耳顺境。 古泰拳刚猛、凶狠。 几乎招招奔着杀人而去,张执象与阿古罗对战,便是金光内御也难以抵挡,不是强度不够,而是阿古罗太快了。 张执象跟不上他,只能被动挨打。 防御再高,不能反击也不行,张执象倒是可以用法术的手段来取得胜利,但没有必要,他也是要磨砺武艺的。 所以。 在阿古罗某一个攻击的空当,张执象深呼吸了一口气,他体内气机当中渲染的金光瞬间消散,变成了风雷之气。 体表不时的冒起几丝电弧。 雷法的本质在于统御,元气论中,一切物质都是由气组成,包括我们的身体,雷法可以提高身体的强度,但那是二级影响,没有必要,它可以直接统御体内的气机。 平时我们打太极拳为什么慢? 因为你体内的气机运转只有那个速度,甚至于太极拳依旧“太快了”,你体内的气机根本跟不上太极拳的速度。 作为内家拳法。 太极拳是在锻炼气机的搬运,气血又是同源,所以真正的内家高手,气机运转到手上,轻轻一碰,便可开砖裂石,气机充盈,便可刀枪不入。(某音的“霹雳手老顽童”,有兴趣可以看下,那是位内外兼修的真高手。) 在中医的理念上,人体的力量可不光是来自肌肉的,筋骨、气血更是重中之重。 因而。 当气机运转可以“精鹜八极,瞬息千里”的时候,体现出来的就不光是速度了,而是“速度即力量”,气机瞬息冲击千里,那股力量爆发出来有多大? 所以。 当张执象改为内御雷法的时候,骤然轰出一拳,阿古罗哪怕瞳孔猛缩,感应到不对,但也无法收招了。 两拳对轰,嘭的一声,力量透骨而出,阿古罗的右臂直接骨裂而废,整个人倒飞十余米,又滚落好几圈,才在紫金山边缘停下。 他双眼充血发红,但却怒吼着咬牙站起,哪怕废了一只手,也依旧要朝张执象发动攻击。 而这一次。 他那凌厉无比的招数,在张执象面前都如同慢动作一样,他轻松便可以闪躲,对于阿古罗的执着,张执象也只能叹口气。 单纯的比武的话,败了就认输而已。 也不知道阿古罗的背后有什么交易,逼迫他如此拼命。 为表达尊敬,他将雷法的强度降低,速度调整到与阿古罗齐平的状态,与他对战,其实,这也就是张执象了,其他人哪怕雷法内御,也经受不起那个气机的冲击。 精鹜八极,瞬息千里。 气机是要在你体内跑的,普通人的经脉哪里受得住?那个速度跑一圈,敌人没打到,自己就得暴毙而亡,也就是张执象有无漏之体,经脉可跑大江大河,才有如此神效。 当速度和力量持平的时候,才可以感受到阿古罗的压制力。 搏杀已经被阿古罗练成了本能,招式的凌厉和战斗的处理,几乎全面压制张执象,哪怕断了一只手臂也依旧占尽优势。 然而。 随着战斗的持续,张执象越来越适应这个节奏,阿古罗本就受伤,也渐渐力不从心了。 终于。 在张执象抓到机会一记贴山靠破开中门,一肘上顶堪堪停在阿古罗咽喉前的时候,他平静的说道:“你输了。” 阿古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放弃,单手持礼,表示认输。 张执象相继走下紫金山,注意到上泉信纲在看自己,也回视了一眼,便没有太多的情绪,而上泉信纲则下意识握紧了剑柄。 “信纲!” 冢原卜传叱喝了一声,上泉信纲才回过神来,羞愧的低下了头。 冢原卜传沉声道:“要注意他的气机,张执象后面把速度和力量降下来,也不完全是在照顾阿古罗,而是他自己也无法一直持续。” “道教的雷法,威力最大,消耗也是最大的。” “即便张执象可以恢复真气,也需要换气才行,他一直有这个速度和力量,的确难以对付,但只要他换气,那就有破绽。” “依靠法术手段取巧来的力量,终究不长久!” 冢原卜传不愧是老江湖,见多识广,沉得住气,而上泉信纲高声应答:“嗨!师傅。” 虽然答应的爽快,但上泉信纲内心还是很在意,因为师傅可能没有注意到,上泉信纲感觉张执象内御雷法的时候,十分从容。 靠法术手段取巧? 上泉信纲觉得不是,张执象更像是融会贯通的道武双修……这其实,才是张执象的真正实力。 上泉信纲一直在琢磨怎么对付张执象,以至于他站上了擂台,其实都心不在焉,等打败了对手,才蓦然发现,哦,自己打赢了一场。 对手是什么来着? 算了,不重要,重要的是——张执象。 168、传统艺能,不讲武德(盟主加更1/5) 十六强和八强在上午比赛完毕。 中午休息一个时辰后,将展开半决赛和决赛。 休息时间不为别的,只为给赌徒们投注的机会,最后三场比赛,半决赛分别是张执象与上泉信纲,陆西星与曹继武。 这四位的胜负,还真不好说。 曹继武乃青龙榜第三,九州神枪姬际可的亲传弟子,曹继武十岁跟随姬际可学武,至今已有十五年,可以说是形意拳大成,江湖传闻,姬际可的六个儿子,都没有曹继武学的好,形意拳若有第二代掌门,当属曹继武。 曹继武学成出山,在河南已经颇有名声。 如今来武林大会,便是与天下群雄交手,磨砺武艺。 当然,知晓曹继武过来,浙商之首的陆氏便与曹继武接触,最终曹继武答应代表陆氏出战,因而陆氏此次也有争雄之心。 徽商为五大商帮之首,其次便是浙商。 要论明朝商人,名气最大的,当属沈万三,而沈万三的崛起,除了他自己的经营之外,还有陆氏的投资。 元末之时。 陆家家主陆德源认为子孙不肖,无法打理家产应对乱世,便将家产全部赠与给了沈万三,约定若是陆家子孙出息了,便将家产返还。 得到陆家全部资产,沈万三遂有富甲江左的名声。 但明初的时候,商人名气太大,其实不好,因为朱元璋不喜欢商人,而且士商勾结是常态,沈家还牵扯进了蓝玉案,自然就破败了。 但在破落之前,沈万三将家产还给了陆家。 因而沈家只剩下旁支在浙,主家却迁到了黔南,以马茶古道经营生意,规模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虽不再是巨富,但也有一份富贵传下。 陆德源能将家产托付于沈万三,沈万三落难之前又将家产还回去。 可以说是很传奇的事情了。 古人对诺言的坚持,后世人往往难以理解,信义其实是商人最高的智慧,因为沈万三和沈家后代在黔南能够东山再起,就是因为沈家的信义。 所有人都愿意跟沈家做生意,愿意帮沈家。 而陆德源敢将全部家产托付给外人,也足见陆家的魄力与家风,曹继武会答应替陆家出战,也是因为陆家的品行。 就像张执象会为王家出战,但绝对不会替许家做事一样。 这年头,什么名声,就有什么效果。 半决赛的胜负难以预料,冠军是谁都充满了未知,这种情况下,投注自然充满了赌性,盘口自然越发夸张。 往年盘口大概也就千万两,今年的盘口,却是将近五千万两了。 因为…… 各大豪商,包括江南士绅们,都下场了,甚至有传闻,皇帝都下注了一百万两,买张执象赢…… 空气中充满了躁动。 无数人疯狂的叫喊着,他们不是想看一场精彩的战斗,单纯是押上了全部身家,赌着一夜暴富的机会。 张执象与上泉信纲站在擂台上。 对于台下的叫喊,上泉信纲只觉得吵闹,他想张执象说道:“本来期待着一场巅峰的对决,可现在又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围观的猴子。” 张执象回道:“那是你的感觉。” 上泉信纲继续问道:“不然呢?” 张执象摇头,道:“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贬低自己,但请不要带上我,我眼中并没有台下这群人,如果这场比赛有观众的话,应该是天下万民,和北商洲无数苦难的民众。” 上泉信纲点点头。 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真正观看这场比赛的,不是这群投注了的赌徒,而是扶桑千千万万的家乡人啊。” “张桑。” “我会打败你,让所有扶桑人都看看,扶桑,已经无需仰视大明了!” 张执象皱眉。 没有明白上泉信纲的意思,怎么就扯到扶桑人的自信心上了?这场比赛的胜负,会影响到扶桑的势力格局吗?真是奇怪的兴奋点…… 至于是不是要仰视大明,你自己若是不卑不亢,谁还会鄙视你不成? 被迫害妄想症? “你……” 张执象还准备说话,但忽然间一道刀光闪过,张执象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内御雷法都来不及,只能凭借本能拔剑格挡,但力量和速度不够,上泉信纲的剑在张执象胸前斩下,一道伤口几乎贯穿右肩和左腹,刀口深及半寸有余…… 扶桑人以拔刀斩为奥义,可以说是本就造诣非凡,第一刀凌厉至极。 上泉信纲又忽然偷袭,张执象可以说是猝不及防。 是的。 在见识了张执象与阿古罗的对战后,上泉信纲认为直接偷袭,将张执象一击毙命是最好的办法,反正紫金山的绝对又没有任何规则,并没有说不能偷袭。 再说了。 偷袭在扶桑那算事情吗?为了取得胜利而不折手段,那是大义! 上泉信纲一击得手,当即趁胜追击,他转身借助上一斩的惯性,一步踏下,就要再次一斩将张执象直接砍成两段! 实际上,若非天师剑坚不可摧,他的拔刀斩就已经斩断敌剑,杀敌毙命了。 “风!” 然而,被偷袭一刀的张执象是由衷的惊怒,从来没有想到比武能够这么不要脸,故意引诱他说话分神就是处心积虑为了偷袭! 愤怒之下,张执象直接喊了声“风”,便如同言出法随一样,一阵狂风暴起,将张执象推远,躲开了上泉信纲这一剑。 (感谢“吾命维新”的盟主打赏。) 接着雷法内御,张执象站稳后一剑斩出,剑气以瞬息千里的速度爆发。 上泉信纲持剑格挡,连退了七八步才堪堪停稳。 既然偷袭没有成功,上泉信纲便不再激进,他刀势一转,持着武士刀缓缓前进,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张执象,寻找破绽。 而张执象则深吸了一口气。 既然你不讲武德,那就别怪我了…… 张执象右手持剑,左手的金光之炁缓缓垂落在地,落在地上变成一个个文字荡开,看不懂那写的是什么,但上泉信纲顿觉不妙,当即闪身冲向张执象。 可冲锋的过程中,地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不可能不踩到。 刹那间,雷光闪烁。 上泉信纲有准备,脚下罡气迸发,瞬间将金炁震散,让符篆失效,然后他正要向张执象挥剑,那些挤成一团的字符陡然全部张开,竟然……全部是雷字! 天空,一道晴天霹雳而下。 (ps:扶桑剑豪宫本武藏与佐佐木比武的时候,约定正午,但迟到了很久才悠悠的坐船过去,佐佐木迫不及待拔剑比武,他又搞人心态,说佐佐木丢掉剑鞘是不懂剑道。) 169、奥义绝学,祈禳祷雨 剑可以有多快? 武者的直觉可以有多敏锐? 在字团开散的一瞬间,上泉信纲已经扭身向天空斩去了,雷霆刚好与剑锋碰撞,以剑斩雷,看着像是个笑话,但在元气论的世界观下,这种实际的雷电,威力固然巨大,但并不具备雷法的统御效果,只是单纯的破坏力而已。 雷电本身,其实也就是一团气。 而一个耳顺境的武道宗师,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心意神全部凝为一点,所斩出的那一剑,是能够破开雷霆的。 那千钧一发的一剑,直接将雷霆撕裂,落在上泉信纲的两旁,打得碎石纷飞。 上泉信纲挡住了这一道雷霆,但代价却是,中门大开,没有任何防御格挡的能力,张执象当然不会错失良机。 几乎就是雷霆爆发的一瞬间,他就收掉了金光。 气机流转之下,他几乎每一步踏出都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仅一步就跨越数米,来到上泉信纲的身后一剑斩下。 但上泉信纲也似乎早有料到,所以他斩完雷霆之后并没有任何停滞,而是步法鬼魅的一退一拉,竟是脱离了剑锋的斩击范围,唯有剑气直奔他面门而去。 他来不及回刀,但却站定一振。 明明手中的武士刀只是微不可查的晃动了一下,一道莫名的剑气竟然陡然而生,直接撞上张执象的剑气,将张执象的剑气撞偏,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划出一道血线…… 这一招太过精妙奇异,便是张执象也无法理解,上泉信纲是以什么角度发出那道剑气的。 对此,上泉信纲自信一笑。 说道:“很惊讶吧?张桑,这可是我的奥义啊,是我游历了整个扶桑,集剑法之大成所创立的奥义绝学——无刀取。” “接下来,让你看看什么才叫做……剑道!” 说罢,上泉信纲竟然将刀放回了刀鞘,他面朝张执象做出了一个拔刀斩的预备动作,但两人此时却不是他手中的刀可以够得着的,莫非,上泉信纲是准备以剑气杀敌?(扶桑人刀剑不分,别介意刀剑转换用词。) 可一般剑气的速度都不会比挥剑快,距离足够远的话,反而更容易破解。 张执象拿不准刚刚上泉信纲那一振的剑气,所以没有贸然进攻,而是简单随意的甩了一道雷法过去,试探试探。 结果,只听到锵的一声。 上泉信纲将刀拔出了一寸不到,又迅速收了回去,但天空莫名出现了一道剑气,击穿那道微弱的雷法的同时,飞速朝着张执象劈去。 金刚升腾护体,剑气斩在金光咒上,只泛起一阵涟漪。 张执象看的皱眉。 他不明白剑气为何会是那个角度,这就是上泉信纲所谓的绝学无刀取吗?不过,剑气的强度不高,应该是唯一的缺点了。 “撒……” “你可别太小看我了,张桑。” 这一次,上泉信纲的拔刀十分缓慢,就像是拉弓蓄力一样…… 锵! 收刀回鞘的一瞬间,一道凌厉无比的剑气从张执象身后斩来,竟然是穿过了金光咒,但也花了片刻时间,让张执象能够回身对斩,那一剑,穿透力无比之强,即便张执象斩灭了剑气,也双臂发麻,余力未消。 “可惜了。” “不过,战斗才刚刚开始,张桑。” “接下来,可就是剑气的……炼狱了。” 上泉信纲瞬间归鞘十余次,剑气从四面八方而来,速度和发力完全不同,撞击在金光咒上泛起无数涟漪,偶尔两个抽冷子的能够钻入金光之内,若是张执象没有发觉,那剑气斩在身上,哪怕体内的气机会应激抵抗,也必然会留下一道伤口。 这无刀取,威力不强,但极为诡谲。 原理是什么呢…… 张执象一边应付,一边观察,终于,他看到上泉信纲的眼睛,在拔刀的时候并非是紧盯着他来锁定目标的,更像是……走神。 原来如此。 这些剑气产生的本质,其实是上泉信纲全神贯注,臆想自己在某个方位斩出了怎样的攻击,而体内气机共鸣所牵动产生的。 如此能力,竟然有类于道家阳神的部分效果…… 老天师曾经给他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唐朝的时候,有一个人跟别人打斗的时候,不小心杀了人,被官府判了死刑,要砍头。 恰好行刑的刽子手,又是那人的朋友。 于是那人央求朋友帮他逃生,让刽子手在砍头的时候作假,他假装死去就行。 刽子手心想,这砍头怎么作假?但朋友哀求,他又不好拒绝,就跟朋友说,我砍头之前会悄悄把你的绳索解了,砍头的时候喊一声跑,你就快跑,什么都不要管,头也不要回,你只要跑掉了,罪责也不在我头上。 那人一听,觉得能行,便十分欣喜。 等砍头的时候,刽子手果然帮他把绳索解了,然后砍头的时候大喝了一声跑,那人便头也不回的跑,一口气跑到数百里外。 躲了几年后,那人开了个小酒楼,还娶妻生子了。 二十年后,刽子手回老家办事,在一家酒楼用餐,却不料看到了当初的那个死刑犯朋友,第一眼,他吓得酒碗都翻了。 但那人却很高兴,拉着刽子手又是喝酒吃肉,又是介绍家小。 刽子手不敢说话,吃过饭后,连夜回了县城,他当年哪里有帮朋友,不过是诓骗他心安,砍头的时候利索一些,朋友也感觉不到痛,直接就上黄泉路了。 结果…… 他遇到鬼了?可鬼怎么娶妻生子?难道,都是鬼? 刽子手很害怕,但还是压不住内心的冲动,在一次喝醉之后将故事讲了出来,故事也慢慢传回老家,被那人听到。 那人一听,便全部想起来了,原来,他已经死了。 瞬间。 那人便化为一滩血水…… 被砍头的时候,那人的精气神跑出来了,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看做是阳神,所以能够几十年生活如常人。 但一朝惊醒,便化为血水。 上泉信纲的无刀取有异曲同工之妙,主旨在于用神,神意到了,气机也就到了,故而能够在诡异的角度发出剑气。 要打断无刀取……惊神即可。 什么最惊神呢?自然是打雷了。 雷法最重要的用途可不是降妖除魔,而是……祈雨。 170、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道教祈雨通常要举行重大的科仪。 宋以后,雷法盛行,祈雨主要是通过召役雷部神将执行。而所谓的神将,其实就是自己的元神,故而在祈雨中特重气法。 其次符咒步诀特也很重要,符又是核心地位。 因为符是可以通报上天的,一般道士多借用符法,例如用铁板或新瓦一片画两张符,投放到河源深潭龙井等有灵异的地方;或是用活鲤鱼一尾,放两张符到鱼鳃当中等等…… 做这么多辅助工作,都是为了跟天地沟通,从而兴云布雨。 天人是有感应的,人体本身就是一个小天地,小天地拨动外面的大天地,便是祈雨的本质,所以史书上记载的许多高士,都是在皇帝的要求下,开坛祈雨的。 至于预测天气作假? 朝廷有钦天监,哪有那么好糊弄。 总之,我们搞明白了祈雨的本质,知晓雷法的本质是统御,而张执象在入静功夫上又有胎息的修为,以天地为母…… 所以。 上泉信纲根本就不知道张执象体内气息在如何行云布雨,只看到他手持天师剑,偶尔在奇怪的地方点剑一指。 起初他还以为张执象是惊弓之鸟,但渐渐发现不对了。 武者的直觉,让他内心开始泛起浓浓的不安,于是,他闭上了眼睛,开始以心眼观测天地的奇迹,闭眼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陡然落入了一张巨大的捕网! 天气,在发生改变! 起风了,阳光忽然被乌云遮住,明明还是午后高阳的时候,天空变得低沉而压抑,骤然间一声雷鸣在天空炸响,闪电哗啦啦的扯落,雷声接连滚动,大雨倾盆而下。 舟山乃海中岛屿,水气充足,祈雨相当方便。 观众们则遭了殃,猝不及防的淋了场雨,有人开始躲雨,有人根本不在乎反而愈发兴奋,因为有懂行的在喊,是张执象招来的雷雨。 大多观众都是买了外围的,因而他们只是将衣服解下一件,撑在头顶,留在原地观战。 更让他们觉得神妙的是,雷声响起之后,张执象就撤掉了金光,他站立在那,雨水竟然主动的避开他,而上泉信纲短短片刻衣服已经湿透,刀鞘上水珠滚落…… “无刀取,破解了。” 张执象平淡无比的宣告了一声,便持着剑缓步朝上泉信纲走去,明明两人近战的实力并没有发生改变,但气势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上泉信纲似乎被这一场雨淋了个透心凉。 他不再是那副拔刀斩的预备动作,而是缓缓站直了身子,抬头望向天空,看着那电闪雷鸣和天空落下的雨水,任由冰冷的雨珠拍打在脸上。 他穷尽半生,集扶桑剑道之大成开创的绝学,居然就这么被破解了。 仅仅,只是一场雷雨。 这比张执象正面破解这一招还要令他难受,这是一种你辛辛苦苦钻研的成果,却不过是人家修行体系中随便找来一个法门,就天然克制,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憋屈感。 “武道,真的比不过仙道吗?” 他呢喃的自问,张执象在雨中行进,说道:“少林的达摩祖师也好,武当的三丰祖师也好,无一不是以武道显世。” “青龙榜上的大宗师,可不会动摇对武道的信念。” “你如此心性,看来成就也不过如此了。” 上泉信纲微微偏头,看着张执象在雨中漫步,任由身前的刀口缓缓流血,但气势挺拔如山岳的样子,忽然笑了笑。 说道:“张桑并不了解扶桑啊。” 张执象皱眉。 因为,上泉信纲忽然拔剑对自己胸口来了一刀,伤口居然与张执象的无异,那股撕裂的疼痛让嘴角咧出了笑容。 “现在,扯平了。” “张桑,我们扶桑即有背负偷袭的卑鄙也要取胜的决心,亦有慷慨殉道的觉悟,绝望,在扶桑从来就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扶桑!板载————” 上泉信纲的剑莫名的锋利,在抛弃了一切之后,他的心中唯有此剑,唯有此战,胜负已经置之度外,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一件事——展示扶桑剑道的巅峰。 他要为后世做表率,撕开华夏附加给扶桑的无尽阴影,哪怕,只有一丝光明…… 当上泉信纲喊出“板载”的时候,张执象明白了。 这名剑客不过是无数扶桑人的一个缩影,在那个民族的视角上,越是站在高峰,就越是能够感受到华夏文明高山仰止的压迫感,因而才会成就扶桑人那矛盾而扭曲的性格。 对于上泉信纲来说,大明,就是他的心魔。 他根本就不是在跟张执象一个人战斗,在他看来,张执象只是大明具现化的一个代表,所以从走上擂台开始,上泉信纲一直表现的敏感应激…… 自负而又自卑。 真是可怜,跟华夏学了这么多年,就学不会中庸吗? 明明上泉信纲的刀无比锋利,剑气未至,光是剑意就斩断了雨水,那一往无前的剑法剑意,让所有人都深深震撼,认为不可匹敌。 而当事人的张执象,却只觉得他可怜。 可怜,可悲,可恨。 张执象半步不退,只是挽了个剑花,等待上泉信纲冲过来,既然你把我当成大明的具现,那么,就让你看看大明的——强盛! 伴随着张执象的呼吸,他气机当中的已经不是单纯的风雷之气了。 那跃动的,是金色的电弧。 金光咒与雷法,本就是极兼容的,“万神朝礼,役使雷霆”、“内有霹雳,雷神隐名”,都是金光咒的内容。 何谓“金光”?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金光乃一切道法之根源,自可“役使雷霆”,更何况,张执象的回光是金华大凝,驱使雷法的同时金光从昆仑照下,自有造化之功。 不光是张执象自己。 当金色的雷炁传导到天师剑上的时候,不同于开光的状态,雷炁在天师剑上流淌,形成奇妙的剑纹,剑刃之上,如果有数千倍的显微镜的话,可以看到树状的晶纹。 雷炁一直延伸到剑刃末端,流动状态陡然改变,锋利无比的剑气环绕着天师剑极速流动。 那经由剑气溢散开来的力量,在尚未动作之前,便将糯米灰浆浇筑的地面划出一尺多深的剑痕,由此可见,当这柄剑真正斩击的时候将多么锋利。 便是山岳,也能斩断。 这。 才是张执象毫无保留的巅峰状态,也是陆西星不愿意面对天师剑的原因所在……不仅是天师剑太强了,而且还太契合了! 上泉信纲,你要看大明,我便给你看,何为大明! 171、一剑神威,四夷咸服 当!! 一截断剑飞起,雨中的两人已经错身而过,在雨中站定,天师剑上的剑纹已经消退,变回了青铜剑那朴实无华的金黄状态,唯有乌云渐渐散开,一丝日光打在上面的时候,剑面反射出的金色光辉,才会展示它的神异。 而上泉信纲还保持着斩击的姿势,但,他的剑,却已经断了。 乌云渐渐散开,阳光照在身上,习惯了雷雨当中的阴沉,忽然照下的阳光总觉得有些刺眼,上泉信纲却抬起头了,看着那凌空的昊日。 喃喃说道:“这就是大明吗?” 说完,便失去了所有力气与意识,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他的身下流淌而开,他自己划了一刀,张执象对称的斩了一剑,刚好形成一个x字在他的胸口。 他并没有死。 因为,他的剑心已经碎了,活着,死了,无关紧要。 终其一生,再也不可能踏入从心境了,而扶桑以后的剑豪只要无法超越上泉信纲,就无法抵达从心境。 哪怕对扶桑来说,未来百年,是一个剑豪辈出的时代。 但剑心破碎的上泉信纲,将成为他们永远无法越过的高山和穹顶,代表大明映照阴影的穹顶。 “平生最恨满清,其次扶桑。” “犯我华夏血债者,能以血还,改我文明一字者,永世不赦。” 张执象收剑归鞘,说了句许多人可能听不懂的话,但却是他明确自己道心的话,也是明确剑心的宗旨。 他十年前回龙虎山时发下宏愿,必然以此生践行。 这两句话,便是行动的纲领。 是他立下的标准,既是他自己内心的标准,亦是全天下需要遵守的标准。 一袭道袍,仗剑走下紫金山,乌云散尽,好似仙人下凡,前襟被一剑砍破,伤口却正在结痂,少年天师,天下震服。 “国师!!” “国师!!!” “国师!!!” 不知道是谁最开始呼喊,迅速传染开来,全场都发出欢呼,哪怕是输了钱的,也被气氛所感染,高呼呐喊,人们心中隐隐有一种激动,虽然不知道缘何而来,但总感觉就像是雨过天晴一样,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光明。 如此一幕,即便是许海也不由眯起了眼睛,轻笑道:“还真是刺眼啊……” 塞利姆则是掩饰不住的震撼,即便隔了几百米,他仍是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总觉得张执象那一剑哪怕是远隔数里,都能一剑枭首。 大明可怕不仅仅是国力,个人武力之强,依旧让人震撼无比! 而凯瑟琳则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相比于庞大的势力而言,个人武力的强大,还有那难以言说的人格魅力,有着更强的冲击力,凯瑟琳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耀眼出色的男人。 可惜的是,这样的男人只能作为敌人…… 不只是跟着许海身边的这些外族人,所有在舟山目睹了这场战斗的外族都在脑海中深深刻下了张执象的影子,其中包括安南人黎维宁和郑惟。 自从嘉靖六年莫登庸叛乱,驱逐了安南国王后,安南王室黎氏就在奔波复国。 早在嘉靖元年,莫登庸还未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前任安南国王就逃到了山西,并且奏告大明,说莫登庸叛乱,请大明帮忙镇压。 可安南那地方,士大夫们怎么会允许皇帝去打仗,然后控制下来? 再加上莫登庸一直重金献礼,表示臣服,大明也就没有出兵,以至于忠于黎氏的旧部在这些年已经愈发凋零,黎维宁虽然以黎氏世孙自称,也登基称帝了,但终究只是个流亡皇帝。 他们甚至不敢待在安南,为了躲避莫登庸的搜捕,也为了寻求力量复国。 大明那边再三请求不动,黎维宁就想来舟山找机会,想着能不能自己发展起一支势力来,再杀回安南。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在安南他们好歹还有点基础,在舟山这边,狠人扎堆,黎维宁这个流亡皇帝,实在没有什么本事,麾下也没有能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们买了张执象赢,差不多赢了一千多两。 但这对于复国来说,杯水车薪。 不过,黎维宁虽然是一个“来路不正”的黎氏子孙,也不是什么能人,但好歹被一群人拥着当皇帝,几年下来,多少有了些眼界。 他一把握住郑惟的手腕,激动的说道:“或许我们可以找张执象,他是大明国师,我认为他一定会帮我们的。” 郑惟却不乐观,说道:“大明不愿意帮黎氏复国,还是跟我们太祖(黎利)有关。” “宣德三年,太祖击败大明军队,建立后黎朝。” “我们本就是叛乱出身,而前朝才是大明的属国,我后黎朝自太祖以来,都未曾向大明朝贡过,大明自然怀恨在心,不会予以援手。” “陛下,我们还是靠自己吧。” 黎维宁却说道:“以前的事总可以弥补的,只要大明能够帮我们后黎复国,在宣德年以前的条件,我都可以接受,无论是大明在安南驻军也好,还是派镇守太监、布政使也罢,都可以,甚至改土归流我也没意见!” 郑惟叹了口气,说道:“或许有机会吧……” 大明若是真有意向安南出兵,莫登庸造反,也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就算将王位还给了黎氏,也不过是供着一个傀儡罢了。 郑惟清楚,安南对大明的重要性,大明必定会亲自控制安南,而不是任由属国自治的。 永乐年间便是如此。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大明会帮忙的!” 黎维宁却是坚信,因为,不信的话,就只剩下绝望了啊,所以,他当即不再等待,直接走向了张执象那边。 然而,想要结交张执象的人又岂是他一个? 人群围了一圈又一圈,张执象却没有心思搭理,他才大战过,身上还有伤,得抓紧时间疗伤,因为等陆西星那边比完了,休息不了多久,就要开战决赛了。 他虽然真气用不完,但身体的负荷,精神的消耗,却不是能够直接恢复的。 人群被王家侍卫驱散,张执象坐在一张椅子上闭目养神,黎维宁知道此时打扰不好,但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错过了这次,以后还能拜见张执象吗? 于是,他只好高声呼道:“安南国王黎维宁求见大明国师,还望国师赏颜!” 172、你有宝剑,我有葫芦 “安南国王?” 张执象睁开眼看去,略带疑惑。 坐在一旁饮茶的王直说道:“是后黎朝的旧臣们拥护的,这些年一直流亡,谋求复国,他们先祖黎利当年害我大明陷师十余万,让大明丢掉大半对南海的辖制能力,可以说是旧仇了。” “百年来也不曾上表称臣,如今说是国王,其实已经僭越称帝。” “倒也没有必要理会他们。” “黎氏和后黎朝旧臣跟江南士绅还有五大商帮的关系比较好,这个黎维宁虽然不是黎氏血脉,但毕竟顶了黎氏子孙的名头,没必要理会他们。” “莫登庸造反,其实正和大明的意。” “因而从嘉靖刚登基开始,就没有理会黎氏,一直在默许莫登庸掌控安南,莫登庸也是个有能力的,这些年顶着压力,镇压了很多次黎氏的复国起义。” 王直的声音不算小,根本就没有避着黎维宁的意思。 黎维宁听得满脸涨红,郑惟则早有预料,叹了口气,正想拉黎维宁离开,但他直接挣脱了郑惟的手,上前几步,王家护卫也没拦他,便走到了张执象面前。 嘭的一声,竟然直接跪下了。 “国师在紫金山上所言,罪臣听得清清楚楚,虽然不懂满清为何物,但,犯华夏血债者,能以血还,罪臣铭记在心!” “先祖贪念错妄,勾结奸邪使大明陷师十万,丢弃南洋。” “此为我后黎之过。” “一切损失,愿由大明裁定,我后黎纵倾尽百年资财赔付,义无反顾!” “血债之仇,复国之后,罪臣愿自缚至京师,自裁以谢天下!” 黎维宁倒是豁得出去,这让王直略微诧异,嗤笑道:“你并非黎氏血脉,却要为黎氏复国,不惜搭上性命,这倒是有趣。” 黎维宁坚定道:“我即姓黎,便是黎氏。” “啧啧……” 王直只是笑了笑,并未与他争辩,张执象沉吟了一下,说道:“你这话有矛盾,大明有多少损失暂且不论,若是赔付百年,你乐意,你子孙也不乐意,安南的群臣也不会愿意,迟早还是要反的。” “虽然当年大明折戟安南,并非单纯是后黎的原因,但你们毕竟是计划的行使者。” “某种程度上来说,莫登庸还帮大明报了仇。” “大明若是发兵,莫登庸是聪明人,自然也会献土归降。” “我没有用你的道理。” 张执象这话一出,一旁的郑惟脸色瞬间苍白,是的,纵使投降,莫登庸也比他们更有价值,要他们后黎何用? 但,黎维宁并不甘心。 他一头磕在地上,说道:“正因为莫登庸与大明无仇,国师才不可信他,而我后黎与大明有血仇,才应该用我们。” “因为,我们为了证明悔悟,会做得比任何人都彻底。” 此话一出,王直瞥了他一眼,没有料到这还是个人才,只不过,黎维宁还是小看了张执象,张执象可没打算收一条狗还是怎么的。 他要的,是名正言顺的收复安南,直接并入大明,改土归流才是。 果然,王直猜的很对,张执象并没有答应黎维宁,而是说道:“用不着后黎来证明什么,安南本来就是我大明的领土。” “永乐年间便设了交趾三司。” “至于属国。” “朝贡效忠大明的是安南的陈朝,胡朝推翻了陈朝,大明护送陈朝后人陈天平回去复国,胡朝却将陈天平和大明使节杀了,大明才出兵安南。” “陈朝血脉已绝,成祖念安南百姓疾苦,此地又是大汉故土,便收纳安南,改为交趾,设三司管理。” “你后黎先祖,黎利,发动叛乱,可并非叛的什么陈朝胡朝,而是我大明。” “窃据安南百余年间,我大明没有平叛,不代表就承认你们后黎了。” “你一个叛军贼子,来求大明帮忙复国,岂不可笑?” “你们也好,莫登庸也罢。” “谁窃据安南,谁就是大明的乱臣贼子。” “我大明整顿兵马,自去收服故土,何须以后黎为借口?” 张执象的话直接浇了黎维宁一个透心凉,王直摆了摆手,王家的护卫便将黎维宁请走了,他失魂落魄之下,走路都有些踉跄。 王直说道:“其实此人可以一用。” “安南毕竟在后黎治下百余年,我们重新治理安南,必然是要用当地人来帮忙的,否则治理成本就太高了。” “相比于莫登庸而言,黎维宁会更听话一些。” “他刚刚的表现,也是有一些魄力和才智的。” 张执象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嗯,我知道。” 王直惊愕,随后释然了笑了笑,陆西星老说张执象是莽夫,其实还真不是,此人可是得了王阳明真传的。 张执象从来就不排斥用阴谋,只是尽量不用而已。 想要驯服黎维宁,用他来治理安南,这一手先抑后扬,的确很漂亮,在黎维宁陷入绝望之后再伸出手来拉他一把,他才会不敢二心。 否则现在的黎维宁还是有野心的。 此时多能忍辱负重,以后报复得就有多厉害,只有将他心气磨光了,才会安心给大明当狗。 怪不得当初,张执象能赢杨廷和。 这谋略手段,啧啧…… 张执象并没有太将黎维宁的事放在心上,安南对大明很重要,但黎维宁对大明并没有太重要,只要大明内部没有问题,嘉靖手里有兵权,收复安南十分简单。 倘若内部有问题。 强行出兵,不过是第二个南征失败,不过是后世萨尔浒之战的提前复刻罢了。 安南的事还远,要紧的是眼前。 陆西星与曹继武的对战,开始了…… …… 曹继武与张执象差不多高,都将近六尺,是一米八几的身高,而陆西星刚好一米七,个子矮一些,气势上照说难免弱势,但陆西星完全没有。 明明他身前的是当世少有的拳法宗师,按说他应该第一时间就拉开距离才对。 可他却双手拢袖,十分淡然的看着皮肤有些黝黑的曹继武,问道:“如果是你上去,有把握打赢张执象吗?” 曹继武挠头,说道:“那一剑,我挡不住,除非不让他出剑,胜负在二八之间吧。” 陆西星点头。 然后问道:“那你觉得,你我的胜率如何?” 曹继武看了陆西星一眼,咧嘴笑道:“如果你没有天师剑这种法宝的话,我至少有五成胜率。” 陆西星反问道:“如果我有呢?” 曹继武没有说话了,只是巨大的摩擦声从脚下传来,他明明站在原地没有动,却有如此声势,可见已经在蓄力,只等爆发了。 弄出声响,自然是在提醒陆西星。 陆西星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红色葫芦,托举在一旁,然后松开手,葫芦竟然凭空漂浮,曹继武猜那是养剑葫芦,里面必有飞剑,当即不再有任何保留,一步踏下,罡风狂涌,如大浪拍来,欺身而近,一拳朝陆西星面门打去。 陆西星依旧双手拢袖,说道:“请宝贝开口。” 173、绵绵若存,天道损补(二合一,盟主加更3/5) 只见葫芦口自动打开,一道白光射出。 曹继武早有准备,提防着飞剑呢,只见他扭身一转,竟然身若游龙,那一刹那间好似原地消失了一样,观众们几乎都在找曹继武的人影。 再看到时,曹继武竟然已经转至陆西星侧后方,一掌正要切中陆西星的后颈。 但。 曹继武的动作却停了下来,倒不如说,人们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停住了,葫芦口冒出的白光绕了一圈,最终定在了曹继武的眉心上面的一点。 曹继武以为这是飞剑,其实不是。 那白光也是锁定了曹继武的泥丸宫而去的,他身法再好也躲不了,不过,若是可以再快一些,白光赶到之前,或可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好惊艳的身法,那不是形意拳。” 陆西星好整以暇的转过身向曹继武问道,曹继武眼神震惊,可以看出正在奋力挣扎,但被锁定的是泥丸宫,他对身体和气机已经没了控制权…… “你这什么妖法?” 曹继武见挣扎不得,便出言探寻。 陆西星笑道:“我这葫芦,里面照出的神光,也是我的神光,你若是境界比我高,我便定不住你,你若是境界比我低,自然动弹不得。” “你或许可以试试用神意破解。” “说来,这方面上泉信纲要更擅长一些,他那个无刀取,在神意上的磨砺更足。” 曹继武得到要点,便开始尝试用神意破解封印,的确有轻微的撼动,冲击的时候,手指可以微微动弹了,但这远远不够。 “不急,慢慢来,先说说你这身法?” 陆西星胜券在握,曹继武也不能落了气势,便告知道:“这是八卦掌,武当山学的。这门武功讲究身捷步灵如龙游空,拧翻走转掌法幻变无穷。”(董海川的八卦掌从华山碧氏三侠学来,而华山武学来自武当。) 陆西星点头,问道:“你应该做了改良吧?” 曹继武答道:“不是我,是师傅改良了,原版八卦掌更适合你们道士,而非我等武夫。” “原来如此。” 陆西星叹息道:“可惜了,挺想看你演示八卦掌的,但贫道的近身战力不如张执象那莽夫,没把握放开你之后还能获胜。” “你且看着情况,随时认输,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紫金山比武,是没有口头认输的,只有两个条件会输,要么死了,要么离开了紫金山,所谓认输,更多的是看人品。 陆西星如此一说,曹继武当即全力挣扎,他眦目欲裂,额头青筋暴起,可身体偏偏难以动弹,只能微微移动…… 陆西星倒是举重若轻,完全没有“拔河”的压力。 他轻声唤道:“请宝贝睁眼。” 他这话说出,葫芦当中的神光发生一阵变化,而后在葫芦口缓缓凝实出一柄袖珍的飞刀来,等飞刀凝实,陆西星看了曹继武几秒,见他不肯认输,才继续唤道:“请宝贝转身。” 葫芦陡然旋转,飞刀铮的一声,便要爆发,直奔曹继武泥丸而去。 这生死一发之际,曹继武才喊道:“我输了!” 飞刀已经出动,陆西星陡然睁目,一摆手道:“收!!” 飞刀才堪堪悬停在曹继武的眉心前。 曹继武浑身大汗,不由咽了口口水,才看到飞刀慢吞吞的转身,嗖的一下回了葫芦,白光消散,葫芦收口,他才可以动弹。 他说不出话来,抱拳一礼,便走下紫金山认输。 而陆西星并不下山,只是站在山顶,看向张执象,问道:“可还要休息?” 张执象起身,从胸口揭下一层血痂,伤口的新肉还很稚嫩,但就这片刻功夫,竟然已经痊愈,让无数人惊叹不止。 其实这些外伤是其次,重点在于经脉的负荷。 将天师剑交给张静笃保管,张执象便要两手空空的上擂台,有人知道他和陆西星之间的交易,但有人却觉得张执象这是在打假赛,这最终决赛,如此强敌,你还不带剑? 张执象不带天师剑,陆西星也把葫芦收进了袖子。 走到山顶,张执象说道:“大可不必,我不用天师剑,是因为瘟灵鼠的交易,这葫芦你自管去用就是。” 陆西星说道:“葫芦若是对你有用,我也不禁止你用天师剑了。” “虽然不忿王阳明为了你专门将修仙九境改为十境,但你回光上的修为,确实不是我能够用神光压制的。” “定不住你,斩仙飞刀也难以奏效,就不以己之短,攻你之长了。” 张执象琢磨过来,问道:“那飞刀也是你元神所化?” 陆西星还是那副双手拢袖的姿态:“比不得你门第非凡,我等野修也只能用自己元神来打造法宝了。” 张执象忽然想到了冠军奖励的陨铁。 问道:“你的斩仙飞刀,其实是可以有实体的吧?” 陆西星勾唇一笑,说道:“被你发现了啊,没错,是可以有,正是要那五百斤陨铁,张执象,这是你最后一次,有胜过我的机会了,等我拿到陨铁,斩仙飞刀炼制成功,你哪怕有天师剑,也不是我的对手了。” “许家竟然不把陨铁给你?” “许青麝不知道许家有这些陨铁。” “那确实可惜了。” 张执象说着话,身上金炁腾起,道:“那么,就是纯粹的比拼实力了?” “啊,没错。” 陆西星说着话身上的炁也开始升腾,炁的表现形式与修炼的功法有关,陆西星的炁不但表现为透明,而且似隐似现,换成一般人,估计都要以为是学艺不精了。 道德经第六章: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陆西星参悟得道,自创修行法门,谓之:内炼一事,不过是绵绵若存而已。 要理解道德经第六章,是需要联系上下文的,上文句末有“多闻数穷,不若守中”,下文开头有“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 那么,第六章的宗旨是什么呢?守中,长生。 何为守中? 空即是中,静即是中。 谷神并非名词,而是动词,是“使神谷”,谷是什么?虚怀若谷。空幽深远谓之谷,而空到极致了是什么?是死。 所以,要空,但不能死。 就要“谷神不死”。 翻译翻译,就是静到极致,但不能是枯静。 道德经或者说华夏文明的核心,是容不得二极管式的偏激的,就是要取中,要无为而无不为,要静而不死。 那是很玄妙的感觉,而道,就是一个“静”字。 所以说,谷神不死,是谓玄牝。 而“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这句话的解释则是,道所衍化的万物,其根底都是通于天地的,这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意思是相通的,在道看来,万物平等,而万物的根底都相同。 谁能得道,不在于天赋根底。 而在于……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所以,陆西星才会认为,所谓内炼一事,不过是绵绵若存而已。 绵绵若存何解? 或可从上一句延伸,既然我们的根底都是深扎于天地,那就如同麦子一样,根茎自然而然的生长,地面上长一寸,地面下扎一尺。 因而。 陆西星打通大周天,没有用传统的“守中之法”,而是主动去感悟大道,主观意念上去打通正经十二脉,奇经八脉,七百二十窍穴,八万四千毫毛。 每一步,都是对大道干枝的映证。 因为,人体,即天地。 李白有诗云: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什么是白玉京? 人的上丹田,泥丸天心,就是天上白玉京,是什么是十二楼?人体的十二条正经就是十二楼。什么是五城?人有五脏,五脏即五行,即五城。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只有修好了这些,才能“气回丹自结,壶中配坎离。阴阳生反复,普化一声雷。” 此为《吕祖百字碑》。 陆西星没有真正的师傅,他自认为师承吕祖,其修行纲要,便是按照吕祖百字碑来的,结丹成功的那一刻,那响起的“一声雷”,便是仙人,你即得道,便有“仙人传道”,授你长生。 是雷音,是仙人,是大道。 因为,那一刻,你真正的融于天地了,是扎根到了深处,与天地相合。 那便是结发授长生。 “绵绵若存”自然不光是这一层意思,因为老子说道,是离不开反者道之动和无为的,大道是循环往复的,循环往复就离不开阴阳太极的变化。 我虽绵绵若存,但无时无刻不在与天地沟通。 所以,我与天地积累的势…… 铺天盖地。 陆西星伸出右手缓缓抬起,问道:“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道。” 张执象抬头,看着风云变幻,仿若天空坍塌压下的磅礴之势,那股压力要形容的话,就是“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怪不得陆西星不让他用天师剑了。 如果有天师剑在手,他自有信心斩断这四万八千丈的天台山! “跪!” 陆西星右手挥落,淡淡的吐出一个字,那股泰山压顶的压力瞬间落在张执象身上,嘭的一声,他脚下的地面炸开数寸之深,裂纹从他脚下不断蔓延,已经蔓过了擂台,开始朝着紫金山的台阶蔓去,如果持续下去,恐怕整座紫金山都要布满裂纹! 而张执象陡然被压的踉跄,好似背负了一座山在身上,他佝偻着身子,浑身颤抖,额头青筋暴起。 “看吧,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陆西星平淡无比的好像在陈述着事实,他抬起手指,指尖雷霆闪烁,正在凝聚雷法。 而张执象内御金雷之炁,眼看好似顶住了压力,但并没有改变局势,陆西星摇头,雷霆成型,朝张执象飞蹿而去。 啪! 雷霆落在张执象身上,他陡然被压得一沉,几乎就要单膝磕地了。 “放弃吧,我这数年修道所积累的势,不是你一朝一夕能够破解的。”说着话,陆西星一甩袖子,无数张五雷符飘散开来,几乎就将张执象围成一个牢狱。 “呵呵呵……” 但这个时候,张执象忽然笑了。 陆西星不太理解:“你笑什么?” 张执象笑道:“一座山不太够,再来两座吧。” 陆西星皱眉,他虽然听不懂,但却感觉到了不妙,当即不再保留五雷符全部引发,雷霆从符箓上爆发不说,天空还引来无数旱雷,将张执象那边劈成一个雷狱。 明明是如此攻势。 陆西星却脸色一变,陡然飘飞后撤,不断布置符箓,竟是在准备防御。 在雷霆消散过后,烟雾当中传来了张执象的声音:“你修道数年所积累的势,寄存于天地当中,的确惊才艳绝,但,你读了道德经,却只读了修行的道,没有读文明的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 “你的势也好,还是这文明、历史、社会、阶级,从古至今所积累下来的势,不过是世人身上的枷锁罢了。” “我要推翻的,又岂是你这一座山?我看到的山,有三座啊。” “那个势,才叫真正的泰山压顶。” 金光从灰尘中透出,在烟雾散尽之后,张执象于金光当中,熠熠生辉,宛如天人,他手中无剑,但金光凝成了一柄剑。 那是剑,一剑就斩掉了陆西星数年所积累的势! “顺则凡,逆则仙。” “我所学的屠龙术,就是逆势而为,逆流而上的天道之术!”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陆西星,你拿势压的可不是我,而是九州万民啊。” 说罢,张执象手中的金光之剑一斩,一道强烈无比的剑势爆发而出,这势隐隐约约的有些熟悉,悍然是陆西星方才拿来压张执象的。 张执象斩了他的势,却也夺了他的势!!! 陆西星瞳孔猛缩,只能唤起几张符箓,组成防御法阵,将这一剑挡住,他脸色极为难看,也终于明白回光这一境,到底有多厉害了…… 174、先天剑气,纯阳之光 陆西星知道张执象有回光的性功,可以用先天元炁的纯阳之光,为了避开这一点,他都没有使用斩仙飞刀,避免神识的直接交锋。 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准备,却不料回光完全不是这么简单。 不。 一直都不只是这么简单,只是陆西星不愿意承认,只片面的理解了修行的那部分,也就是先天元炁的纯阳之光,而忽略了回光在第二层境界“见性”的要旨。 见天下性方见己性。 “金华”与“见性”并非是割裂的,否则也不会是递进的境界,在见天下性前,首先要理解天下,要理解世界,理解文明,在这个过程中,你所拥有的感悟和高光,才是金华。 金华之光,既是指先天元炁的纯阳之光,也是指性光。 二者合一,才是真正的金华。 张执象金华大凝的修为,体现出来的是他明心见性后的大志大悟,他曾发下宏愿:“我愿从此修长生,护我华夏万万年。” 只要他践行此道,不曾偏离。 就会有相应的反馈。 金华之于张执象,可不仅仅是无惧于神识上的直接攻击,更表现在他对于势的天然克制,历史发展的滚滚洪流,那股无可匹敌,裹挟在周期律中循环往复的大势,就是张执象要屠的龙。 相比于那条真龙,陆西星这点势算什么? 而屠龙,可不是将势灭掉,正如雷法不是单纯的召唤雷电,而是统御。 屠龙,即御龙。 你之势,便是我之势。 张执象没有停留的打算,手中持着金光剑奔向陆西星,那剑刃之上流动的气焰须臾之间便化成滔天巨浪,一剑斩下,仿佛海啸扑来! 那大势崔得狂风呼啸,陆西星在风中凌冽,衣袍吹得鼓鼓作响。 倒也没有什么绝望,就是觉得好像老天在给他开玩笑,在许青麝还未找到他的时候,他也曾忙中偷闲,蹲在茶楼外听过说书。 记得三国演义当中有,既生瑜,何生亮。 恍惚之间,竟然能体会这种感觉,憋屈吗?倒也没有,反而有点想笑。 命运啊…… 我又如何肯屈服? 顺则凡,逆则仙,你有你的道,我也有我的道,如若一时瑜亮便是我的命,那我就打破给你看! “张执象,你这天师嫡传,自有师傅将大道送到手中,应该没有体验过‘仙人抚我顶’吧?你可知求道之深,静心之妙时,会有仙人入梦,传授道法?” 陆西星双袖大张,无数符纸飞出。 他那双袖子,仿若乾坤袋一样,已经不知道有几千几万张符了,但也没能阻止张执象的剑势,不过是拖延了而已。 但,他并不在意。 继续说道:“嘉靖十二年冬,吕祖入梦,我一觉睡了二十二天,得其真传。” “除丹法之外,还有一道先天剑气与天遁剑法。” “本来想单纯凭借实力将你压倒,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那么,就好好睁眼看看,吕祖的剑,到底有多利!” “手中气概冰三尺,石上精神蛇一条。” “削平浮世不平事,与尔相将上九霄。” 陆西星不再放出符纸,而是左手背后,右手鼓袖一振,一道剑气便如同青蛇般蹿出,撞上张执象的剑势之后竟然一口狠狠咬下,瞬息之间,就将剑势吞噬大半,张执象举剑挥斩而斗,却无法奈何那青蛇,青蛇反而越来越大……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 陆西星当真得了吕祖剑法? 既然剑势无用,张执象也不再保留,全力一剑朝陆西星斩去,逼迫青蛇回转护主,将陆西星那夺来的势全部还回去后,他看着青蛇缓缓缩小,又钻入陆西星的袖子。 陆西星见张执象如此作为,便也猜到了什么,不由皱起了眉头,问道:“你也有先天剑气?” “嗯,跟老顽童做了个约定,他送了一道剑气给我。” 那天老顽童要跟他拉勾,他中途察觉有异,老顽童向他眨了眨眼,让他保密,当时其实剑气就已经传给他了。 同时老顽童还传音入密给他。 那道剑气是老顽童在北极观看极光的时候,从天上取来的,说是剑气,其实是一柄剑,一柄无形之剑,先天之剑。 所以,陆西星的先天剑气真的只是剑气,而张执象的其实是剑…… 陆西星敏锐的察觉到区别。 “他来参加武林大会,是为了取陨铁给那柄剑炼形?” “应该是的。” 大概如果有多的材料的话,老顽童会吃掉吧? 张执象也不太清楚,但这柄剑就算炼形了,也不会是实质的存在,因为他依旧要将剑收入体内,放在泥丸之下,以先天元炁的纯阳之光韵养。 有形为阴,无形为阳,后天为阴,先天为阳。此乃纯阳之剑,唯有寄养于纯阳之光当中,方才不染凡俗后天习气。 与之对比。 世间飞剑,多是有形,纵有变化,只能居于养剑葫芦当中。 也有无形飞剑,能居于窍穴之内。 但有形有质还能居于泥丸之下的,几乎从未见过……也唯有从北极极光当中顿悟而得,从天上摘下来的先天之剑,才有如此神效吧? 张执象直接给陆西星干沉默了。 他颇为凄凉的笑了笑,但他并没有认输,就像是赌桌上的赌徒,虽然明知道可能会输得一干二净,但只要身上还有一文钱,就不愿意认输。 他闭上了眼睛。 手中虚握,明明无剑,却仿若有剑,明明烈日当空,人们却觉得肃压而凛冽,以陆西星为中心,四周的地面都开始冰封凝结…… 冰面一直扩散,直到张执象身前的时候,才停止不前,其他方向则继续蔓延,须臾便到了山下,引起一片惊呼,观众们慌忙后退。 “剑术已成君把去,有蛟龙处斩蛟龙。” “张执象,看剑!!” 手中无剑胜有剑,一剑递出,天地失色。 在陆西星闭眼的时候,张执象也闭上了眼睛,陆西星喊他看剑,他便睁开了眼,但却不是那两只眼睛,而是眉心之上,那“第三只眼”。 金光爆发,好似睁开眼眸。 一道神光飞出,似蓝似紫好似天边那幽远至极的极光,隐约间好似有巨鲸跃起滕游于北海,鲸鸣之声徘徊于天地…… 剑名,长鲸。 175、沦落天涯,扫地出门 神光破开了那光是剑意足以冰封城市的一剑。 陆西星看着这美到极致的剑光,不闪不躲,在生命的终点,却格外的平静,然而,神光闪过,天地变得黑暗,他的意识却还在。 哦,我没死,只是瞎了。 葫芦什么时候自己跑出来了?斩仙飞刀上满是裂纹…… 活下来又如何? 如此活下来,当一个废人吗? 极光消散,鲸歌消逝,张执象睁开眼睛,看着呆立在那的陆西星,看着他双目流血,斩仙飞刀遥遥欲碎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 “你输了。” “嗯。” 陆西星点了点头,摸索着找到葫芦,将葫芦收起,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擂台,可是,紫金山早已在无数战斗中破损不堪,碎石也多,他如今元神重创,无法感应,因而才走了两步,便一个踉跄,摔倒滚落,狼狈无比。 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爬下紫金山。 也不知道他要往哪里去,只是固执的走着,想要走远,走到没人的地方…… 作为胜利者的张执象站在山顶,听着万众欢呼,却没有什么欣喜,反而觉得尘世的喧嚣与他剥离开来,仿佛两个世界一样…… 或许,他就本就不喜欢这里的氛围。 也该离开舟山了。 …… …… “要死了!走路不看铁轨的么?撞死你不偿命啊!”环岛列车紧急刹车停下,司机破口大骂,也得亏快要到站了,本来速度就降下来了,否则根本刹不住。 站在铁轨上的陆西星转过头,顿了一会,才说道:“抱歉。” 然后继续往前走。 他浑身脏污破烂,有泥有血,一路上已经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迈下铁轨,再往前就是环岛海堤,在糯米灰浆浇筑的海堤表面,是一层鹅卵石。 他迈着台阶,走上海堤。 感受着海风的吹拂,又上前了两步,直到半只脚悬空,停顿了片刻,随后,洒脱的笑了笑,继续前行。 身形一歪,便要倒进大海当中。 沉底,堕落。 一切都置于物外,好像是回到了家乡,回到了尚未懂事的童年,那时父亲还在,那时,无忧无虑…… 意识一点点的剥离,愈发眷念海底的温暖。 好似回到了羊水当中,回归了婴儿,直至虚无…… 可就在这时。 一双手环绕住了他,温暖的触及了他的嘴唇,新鲜的空气渡了过来,他呆着,僵着,但一只手臂紧紧将他挽住,拉着他往上游。 待升到海面,他还如同一个死人般没有任何反应。 海堤与水面的高差足有一丈,跳下来,带着一个人,根本上不去的…… 然而,她并没将他放弃。 而是嗤的一声,撕开了什么布料,然后她将他绑在了背上,竟然抓着“绳子”慢慢的,一点点的,带着他爬了上去。 上到海堤后。 她几乎脱力,将他解开后,却又不知道哪里生出了力气,一巴掌狠狠打在了他脸上。 身上仅剩一件亵裤,半边肚兜的许青麝愤怒无比的说道:“你要还是个男人,就别给老娘装死!!” 躺在海堤上的陆西星并没有在意那一巴掌,在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你不该救一个废人。” “你是我从乡下带出来的,就算是一个废人,也该由我来决定生死!” “让我输了那么多,却想一死了之?” “世上哪有如此轻松的事!” 她有些歇斯底里,明明一副皮囊无比诱人,但却对着一名瞎子在咆哮,陆西星沉默良久,说道:“我死了,你更好跟王直谈条件。” 许青麝再次一巴掌打在陆西星的脸上,骂道:“去你娘的条件!” “别骂我娘。” “……” 短暂的沉默过后,许青麝骑上陆西星,拼了命的捶打他,不断的咒骂着他,忽然,陆西星一把揽住她的背,将她压下,许青麝瞬间就安静了,只是伏在他胸口不断哭泣。 又一列环岛列车缓缓开过,有乘客看到了海堤上的两人,不由爆发一阵阵吹哨和怪叫声,一些西罗男人甚至捶胸挺胯。 两个沉默的可怜人,忍受着喧嚣直到远去。 静谧许久,海风吹拂,海鸥鸣叫,终于,陆西星先开口说道:“把衣服穿上吧。” 她讥讽道:“啊,谁都看得到这副春光,唯独你这个瞎子看不到了。我穿什么衣服?我就算给全天下的男人看了,你也不知道。” “你去死啊,你怎么还不死?” “我许青麝就是一个贱货,喜欢被千人……” 啪! 陆西星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止住了她所有的话语,他摸索着找到那颗系着衣服的柳树,将衣服解下后扔在了许青麝的身上。 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命令道:“穿衣服,回家。” “嗯。” 她轻轻的应了一声,乖乖穿起衣服。 两人回到普陀岛,此时许海正在正殿当中,无数许家麾下的人汇聚,一项项命令被传递下去,更多的决策还在议论当中,正殿当中吵闹不休。 待看到许青麝和陆西星狼狈无比的出现在此,吵闹声停止了。 坐在龙椅之上的许海撑着下巴,嗤笑道:“怎么,许大小姐,一个废人你也要找回来?” 许青麝还未说话,便只听嗖的一声。 满是裂纹的斩仙飞刀就悬停在许海的眉心前,这让许海的瞳孔骤然猛缩,而陆西星平静无比的说道:“纵是一届废人,我要杀你,这里没人拦得住。” 说着话,陆西星已经开始咳血了。 明明虚弱无比,但却谁也不敢异动,此人明摆着就是拼命来的…… 片刻后,许海缓过神来,他转头看向许青麝,说道:“好吧,你还有一丁点谈条件的本钱,告诉我,你要什么?” 这些年许青麝的发展,早就让许海警惕了。 如今陆西星废掉,正是要将许青麝扫地出门的时候,如今看来,得付出一点价钱才行。 许青麝开出了条件:“我这几年在扶桑的经营,能带走多少人,多少东西,你不能管。” “滚吧。” 懒得跟她计较,许海直接答应了。 176、商州要略,四海为棋 张执象夺冠的最大影响在于宣德号战列舰。 但宣德号要明年六月才能交付,而且因为宣德号战列舰的权重太高,以至于除了这艘战舰,第一名的其他配额甚至不如第四名。 这就意味着,在明年六月到来之前,王家的实力并不会爆发性增长。 真空期长达十五个月。 许家不可能不利用这段时间,在这个巨舰大炮的时代,有一艘宣德号这样的主舰,能够想象得到在战场上有多么所向睥睨。 在这之前。 舟山造船厂建造的最大船只仅七万料(约2.4万吨),与十万料的宣德号差了将近三分之一,而且体现的不光是吨位,还有造船技术、钢铁工艺、以及最重要的火力配置。 红衣大炮也就去年年中才技术成熟,投入生产。 而许家的主舰是去年年初交付的那艘七万料的洪熙号战列舰,火炮升级都需要后期额外花费不说,主炮这种东西,一般是难以替换的。 宣德号的主炮超过万斤,而洪熙号的主炮才六千斤。 两者威力和射程都不可同日而语。 舟山造船厂有能力造五万料的大型战列舰也是五年前才开始的,迄今为止,一共只造了三艘,分别以大明年号为名。 分别为:建文号、洪熙号、宣德号。 没有用洪武和永乐,大抵就算是墨教,也觉得这种吨位的战列舰配不上那两个年号吧,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墨教不喜欢洪武和永乐。 建文号、洪熙号都在许家手上。 其中洪熙号是许家夺冠来的,而建文号于五年前那场武林大会,出现了个元婴老神仙,所以建文号就无主,进入拍卖程序。 许家财力雄厚,花巨资拍到了这艘船。 这些年许家在武林大会中的名次就没有跌出过前四,因而除了两艘战列舰外,其他中小型战舰也大量收入囊中。 即便进入了新的时代,许家依旧维持着海洋霸主的地位。 没有人比许家更懂海军。 所以许海很清楚宣德号会给王家带来什么,虽然不至于让王家跟许家平起平坐,但却有了自保一方的资格。 倘若第四艘战列舰还让王家夺去,攻守之势就会彻底调转。 许海不会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因而,接下来会有一场大战,如果能在王家拿到宣德号前彻底击败王家,那是最好的结果…… …… “许家会在宣德号交付之前,集合全部力量来对付王家,这意味着许家必须召回远洋的绝大多数部队,对于商洲的封锁将会降到最低。” “另外,有个消息在之前我没有告诉你。” “伊达王国的使团已经在二月底的时候抵达京师了,依琼现在正跟随嘉靖南下,到时候你们会碰面的。” “在北商洲。” “文明主要集中在墨西哥高原,那里生活着三千万殷地安人,阿兹特克和玛雅都是人口上千万的大国。” “阿兹特克在北,玛雅在南,两邦临近。” “然后古巴岛以及东边的岛链都是玛雅的小城邦,嘉靖十四年,西罗人在商洲散布瘟疫,就是从北商洲东海岸那边开始的。” “首当其冲的是伊达王国,还有古巴岛和中部岛链。”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岛屿部分已经全部沦陷,只有一支残部逃往了伊达王国,然后民间零星乘船西逃,前往玛雅。” “许家和西罗人有意放他们西行。” “病人带着瘟疫进入了玛雅,已经攻占了玛雅帝国的三大邦国中的道斯皮拉斯,道斯皮拉斯盛产翡翠、宝石、绿咬鹃翎、黄金,又在大东洋(太平洋)有港口,是贸易重镇,可以说是玛雅最富有的地方。” “许家和西罗人在瘟疫肆虐后,已经攻破了道斯皮拉斯,得到了无数财富。” “而瘟疫虽然向北传播,玛雅帝国的蒂卡尔邦国正在努力控制瘟疫,并在北面的卡拉克莫,也是玛雅帝国最大的邦国的支持下,抵抗许家和西罗人的侵略。” “消息停留在嘉靖十五年的秋天,目前的这些,都是根据依琼使团的信息归纳而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 “伊达王国没有确切的世界地图,不了解玛雅帝国的具体范围,他们以为古巴岛和中部岛链那一片就是玛雅,实际上那只是玛雅的一部分,玛雅还未亡国。” “当然。” “半年时间过去,许家和西罗人说不定已经灭亡了玛雅,这是有可能的。” “我个人倾向于玛雅还在坚持。” “而阿兹特克的军力比玛雅还要更强一些,他们长期共存,应该会联手起来对付外族,商洲,至少是北商洲的局势,离彻底糜烂还有一段时间。” 基于现有信息的推论,的确是这样的,只要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 例如,明明外敌当前,国家自己还发生内乱。 那就全完了…… 王直并不是王源之,如果是王源之的话,他对阿兹特克的情况就更清楚一些,如今阿兹特克帝国的皇帝是蒙特苏马二世。 阿兹特克帝国如今有个很大的矛盾。 就是它是一个武德充沛,以武立国的国家,但阿兹特克的大部分全力和资源,都不在战士手中,而在祭师们手中。 蒙特苏马很早就想变法,减少祭师阶层的权力和资源,增强战士阶层。 强大的武力能够让阿兹特克帝国继续扩张,而祭师们显然不行。 早在十多年前,蒙特苏马就和祭师们僵持斗法,如今外敌入侵的变数之下,无论是蒙特苏马还是祭师们应该都有趁此机会解决对方的想法。 就是不知道,是蒙特苏马解决了祭师们,还是祭师们解决了蒙特苏马从而导致战士阶层暴乱。 前者还好,甚至可以说阿兹特克帝国会前所未有的强势,能够更好的抵挡许家和西罗人,但如果是后者…… 北商洲就岌岌可危了。 至于南商洲,南边也就只有一个印加帝国了,分布在安第斯山脉附近,其他大多地方还处于部落时期,雨林当中,更是有许多未开化的食人族。 就连西罗人都很少去南商洲东海岸抢东西,因为真的没有什么好抢的。 坤舆万国全图里面对此也有记录,南商洲东边的人,不是居住在地穴里,就是用树皮结网吊在树上当床睡,他们都没有文字,最多结绳记事。 所以。 商洲的局势,主要还是看北商洲,而北商洲如今看得是玛雅、阿兹特克,类似于伊达王国这种,都体量太小了,切诺基之于玛雅、阿兹特克,就像西夏之于北宋。 他们光有战力,但体量太小,承载不了文明。 而只要玛雅、阿兹特克、印加没有崩溃,殷地安人面对外族的侵略,就还有反抗的余地…… 177、真火炼器,祭拜孝陵(二合一,盟主加更4/5) 许家对商州的封锁减弱,玛雅和阿兹特克还在坚持,这些都是好消息。 张执象只要尽快给瘟灵鼠完善禁制,让北商洲的瘟疫得到遏制,玛雅和阿兹特克就可以坚持更长的时间,等王家的舰队能够突破许家的封锁,将北商洲的西罗人赶下海,就是很容易的事情了。 “许家不计损失的进攻,王家能坚持的住吗?” 王直摇了摇头。 说道:“王家之所以能坚持这么久,除了我们自己的实力外,更多的是和吴家联手后得到的地区优势。” “王家水军总部在夷州,也叫大琉球。” “值得一提的是,向大明朝贡的琉球国,其实是小琉球,小琉球是群岛,岛屿连绵浮在海面之上,宛若流虬,虬为龙,唐朝时修书,就没有给虬字,而是记录为流求,在明太祖时期,才改为琉球,琉璃之球,算是一个好名字吧。” “大小琉球,还有吕宋和南洋诸岛,这些地方都是吴家最早经营的。” “徽商四大家,历史最悠久的其实是吴家。” “他们祖上在南宋末年逃难到吕宋,元朝时候就开始接收流民到南洋垦荒殖民,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吴家与郑和交好,替舰队提供了很多后勤支援,一路搜罗向导陪行,也就是那个时候,吴家迁回了祖籍,回了徽州。” “从南宋末年开始,至今三百多年经营,吴家在南洋有很深的根基。” “但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殖民开垦,吴家势力很大,赚的钱却不多,直到百年前开始种植烟草,每年的营收才有上千万两。” “王家的舰队能在许家的打击下存活下来,就是一直在南洋兜兜转转。” “吴家虽然没有成型的舰队,但却有好几个武装港口,有大量火炮布置,一般舰队硬闯,胜负不说,损失肯定是极大的。” “许家对此也没有办法,吴家麾下势力控制的人口至少有三百万,军队也有数万人。” “为了避免与吴家撕破脸皮,许家一直有所收敛的。” “我们也才有游击的环境。” “现在许家要不惜一切代价来歼灭我们,调动所有力量,那就不光是许家麾下的海盗了,还有他们控制的各国势力也会出动。” “说不好有二三十万大军。” “吴家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帮我们的话,许海应该不介意趁此机会将吴家在南洋的势力也一齐铲除了。” “也就是说,许家是抱着打灭国之战的决心去的。” 张执象听懂了,吴家和王家的联盟虽然牢固,但吴家不可能不顾自己的生死,至少要保证在陆面战争吴家可以自保,吴家就不会舍弃王家。 那么…… “安南就是重中之重了。” “如果朝廷能够控制安南,大军就可以支援南洋诸岛。” 海战只需要歼灭对方舰队即可,但陆战却要攻城略地,非一朝一夕能够成功的,许家的确拥有制海权,但吴家和王家手中也不是完全没有水面力量。 找到机会,是可以运兵支援的。 只要朝廷能够尽快拿下安南,吴家和王家就能在许家的进攻中活下来,坚持到明年六月,宣德号交付,南洋的局面就会瞬间扭转,王家有腾挪的资本,许家的攻势自然不了了之。 “没错,要尽快拿下安南。” “许家集结兵力最多两到三个月就完成了,而我希望你见到嘉靖后让嘉靖尽快出兵安南,最晚八月份之前要将安南拿下。” “否则,王家必败。” 张执象明白,他先前还是小看了许家在海上的霸权,现如今最危险的不是商洲局势,反而是许王之争。 “王家如果败了,还能拿到宣德号吗?”张执象忽然问道。 王直知道他什么意思,答道:“将宣德号交给朝廷,意味着王家被舟山委员会除名,代价先不谈,没有舰队接应的话,宣德号是开不出舟山的。” 蚁多咬死象。 哪怕宣德号有最强的火力,更快的航速,在提前布置好包围的情况下,单单一艘宣德号,的确无法开出舟山,刚出门恐怕就会被击沉。 或者说,俘虏。 张执象继续与王直分析局势,讨论一些细节,这时有仆人过来传话,说许青麝和陆西星拜访。 “让他们来吧。” “也不知道许青麝现在的情报还有用没用。” 依琼使团已经带来了北商洲的信息,许青麝的情报就不那么紧要了,不过她遵循赌约而来,倒是可以听一听。 看到许青麝和陆西星的时候,张执象愣了一下。 陆西星瞎了,坐在轮椅上倒是可以理解,但是许青麝这个女人居然会亲自推轮椅? 许青麝没有理会两人诧异的目光,她看向王直问道:“早先所说,哪怕我们输了也可以获得盐业的话还算数不算数?” 王直没有回答,而是说道:“好像你已经被许海扫地出门了。” 言下之意,无非是许青麝无法帮他们对付许家,没有什么价值,他自然也没有必要将盐业交给许青麝了。 许青麝倒没有什么意外,也不觉得王直消息过于灵通,若是许家当中没有王家的卧底,那才是王直的失误。 “许海只是将我赶走而已,我还是许家的人。” “那么大一个家族,从外来攻来,一时间是打不灭的,唯有内部厮杀,才会彻底垮掉,我手上有盐业,就能在许家内部抢资源,搞分裂,帮你们牵扯许家和汪家。” “而且,我不全要。” “我只要一半,另一半的收益,王家坐着什么事都不用做,我亲自送到手上。” “张执象夺冠,王家拿到宣德号,许海不会坐视到明年六月份的,你们在南洋的局势岌岌可危,本来在两淮的盐业就难以顾及,南京因为墨教的缘故,不能帮忙对付你们,但在盐业上动手,只要不摆在明面上,墨教也不会管。” “那本就是个烫手的山芋,你卖给我正好。” 王直笑了笑,倒是没有反驳,而是问道:“陆西星输了,按照赌约,你得告诉我们西罗人和许家在商洲的战略情报才是。” 许青麝说道:“这个情报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不值钱。” “北商洲的局势主要是玛雅和阿兹特克两个国家要顶住攻击才行,西罗人已经与阿兹特克的大祭师结盟了。” “他们将以使团的身份前往阿兹特克的首都,特诺奇蒂兰特,讨论议和的事情。” “西巴尼亚的使团预计五月份会抵达特诺奇蒂兰特。” “在大祭师的安排下,他们将传播瘟疫,并谋杀阿兹特克的皇帝蒙特马苏二世。” “许家参与了计划,已经提供牛痘技术给大祭师。” “以便大祭师在造反后,利用恐慌控制特诺奇蒂兰特,并且以牛痘为依仗,来控制战士阶层,以此来强化神权,掌控帝国。” “代价则是……阿兹特克停止对玛雅的援助。” “没有阿兹特克的支援,玛雅帝国最多两年,必然灭亡。” 张执象与王直对视了一眼,他们先前聊天,分析北商洲的局势,都是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推演,如今,意外出现了…… 王直有了决定,便不再与许青麝纠缠,说道:“你去淮安找我二哥,他会与你交接的。” “希望这一次,你能守得住产业,不要再输了。” 许青麝在应天输掉了诚意坊,在舟山又输了一次,被扫地出门,如果在淮安还输的话,那就彻底没机会了,而王家交出去的盐业,也将肉包子打狗。 要知道,王源之跟着张执象将登闻鼓送到京师,才得到这两纲盐引的。 这些年王家能多线出击,也是靠盐业的丰厚利润在支撑。 也就是王家了,王直为了战略布置,将盐业送了出去,而在淮安负责盐业的王非也会按照王直的意思去做。 换成其许家这种,做梦都别想。 许青麝倒没有败者的狼狈,反而轻轻笑了声,说道:“这就不劳您关心了,现在的我,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吗?” 王直看了看许青麝和陆西星,耸了耸肩,没有太在意。 陆西星就算不是个废人,这辈子也赶不上张执象了,没有什么好在意的,许青麝有个真心帮她的人,能守住产业,那也不错。 事情谈完,许青麝就要推陆西星离开,但陆西星伸手阻拦了一下。 他“看”向张执象那边,问道:“你夺得冠军,陨铁拿到了吗?” “送到岛上了,还没去看,你想分润一些?” “不。” 陆西星摇头,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纸递出,说道:“虽然天师府肯定有炼器的法门,但我认为,我这个要更适合你一些。” “我的斩仙飞刀便是打算以此炼制。” “你的长鲸比斩仙飞刀的层次更高,所以不能有凡俗之物,陨铁也不行,你必须从陨铁当中取星辰之精来为长鲸炼形。” “而要取星辰之精,一切凡俗之火皆无用。” “你得用三昧真火。” “三昧是佛家的用词,也叫三摩地,意在一个‘定’字,从佛家来看,与其说是火,不如说是先天元炁映照下来的纯阳之光。” “所以,真火二字,还要看道家。” “丹鼎派讲火候的特别多,但我只送你四个字‘真火无候’。” “你且悟透,自可取出星辰之精,为长鲸炼形。” 张执象接过纸张,没有想到陆西星居然会将炼器的方法与三昧真火教给他,这是替许青麝支付一部分买盐业的货钱,想让许青麝看起来并不是被施舍吗? 明白陆西星的意思,张执象收下了炼器之法,说道:“多谢了。” 陆西星点点头。 许青麝便推着他离开,到门口的时候,陆西星忽然停下,说道:“张执象,我历经生死,得生死之变,虽道基受损,也未必就一蹶不振了。” “长生路上且小心些,别被我追上了。” “另外。” “双修之法真的很重要,那张纸上另一半是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这是我所写的功法,你有空也可以看看白行简所写的原文。” “纵使你不做修行上的考虑,百年之后,长生孤苦,当是何等寂寥?” “好好考虑吧。” 说罢,他才真的走了,相比于教炼器的时候,这一段话,倒反而显得更加语重心长…… 张执象呆了呆,将手中的功法朝王直递了递,问道:“你要不?” 王直摇头,笑道:“我又不修长生,要之何用?” “好好拿着吧。” “陆西星的双修之法,倒不是那种三峰采战之法的邪门歪道,是男女共同进步的修行法门,以后若是有机会,你可以教绛儿修行。” “告诉你一个秘密。” “绛儿手上有一块龙鳞,那龙鳞唯有灵性极高之人的血液可以唤醒龙灵。” “绛儿是不修仙,若是修仙,未必比陆西星差。” 王直倒是没有拿王绛阙跟张执象比,张执象走的路明显与其他人不同,是没有可比性的,陆西星那种才是传统意义上的天才。 怎么说呢,张执象那条路,理论上谁都可以走,但也……最难走。 陆西星倒是说的不错,若是独自一人长生,百年后又该何等孤苦?他反正是不愿意长生的,人生百年,足矣。 …… 在武林大会落幕的时候,嘉靖的南巡才走到大名府,尚且没有走出北直隶的范围,就已经遇到了两次火灾。 相比于第一次,这一次嘉靖毫发无损,太监宫女也没有事。 他只是冷冷的看着行宫燃烧,问道:“夏言啊,你说这行宫怎么老是失火呢?” 夏言低垂着头答道:“许是多年以来,不曾有帝王南巡,疏于管理了。” 嘉靖冷笑了声,说道:“是啊,多年不曾有帝王南巡,疏于管理了,朕看,这江山,的确是要好好管一管了。” “吩咐下去,朕不去显陵了,改道南京,直接去祭拜孝陵。” “自永乐以来,历代帝王都不曾祭拜太祖,以至于天下臣民都有些忘了,忘了这大明原本是什么样子。” “忘了大明是太祖的大明!” 178、太阳真火,炼器之要 得知嘉靖要南下直接前往应天,张执象准备在扬州与嘉靖汇合。 从大名府南下,要走徐州、淮安、扬州、应天这条路,徐州还在淮河以北,倒是不虞出现什么大问题,嘉靖前行到淮安,肯定会被一些事滞留。 但倘若南京真下定决心要对皇帝出手,直接明着来,搞土木堡、宁王叛乱这种大手笔。 那必然还是要在扬州才会动手。 在那之前,张执象准备将陨铁炼化了再走,毕竟五百斤东西,也不好一路携带。 要炼化出星辰之精,当有三昧真火。 而三昧真火的关键在于“真火无候”上,道家也有流传一种三昧真火的说法:心者君火,亦称神火也,其名曰上昧;肾者臣火,亦称精火也,其名曰中昧;膀胱,即脐下气海者,民火也,其名曰下昧。 但这只是强行附会,所以陆西星从来没有提过这三昧。 金丹修行,最基础的就是坎离相配。 这是指心火与肾水相交,才能练出水中真铅,水火、阴阳,这是修行最基础的理论,就连我们画太极图,都要先找到夏至和冬至才好开始画图一样,修炼也是一样的。 夏至为离,冬至为坎。 修行要坎离相配,这其实就是人与天地的一种映证。 金丹修行有“七返九转”的说法。 七是什么?河图里面,二七为火,大道又是左旋,人体气机正常运行是左升右降,因而,转是左旋,返是右旋。 心火左降,便是七返,与肾水相交,练出水中真铅,而这一过程,需要吐纳,以金生水来助力。 四九为金,肺气属金,九转右行而下,如肾中生水,推动坎离交合。 这就是金丹修行的基础,是炼精化气的根本。 而七返九转是什么? 将河图七返九转,其实就是七九调转了个位置,其他的东西不变,然后将内圈的数按照大道左旋移动到九宫的四个角上,我们就得出了——洛书。 我们再将洛书的阴数与阳数连线,形成的图案是什么? 是银河系。 所以,修仙本来就是在参悟天道,追求天人合一。 知道什么是修行,就绝对不会把肾归类于火,说什么上中下三昧。 道家的火,多指心意、神念。 如果说有真火,那就是持静守中后,所见到的先天元炁所映照的纯阳之光,这就与佛家的三摩地的意思是等同的。 所以,修行当中“三昧真火”这个词的概念,是三昧=真火,两个词都在描述同一种东西。 陆西星提三昧真火,又说“真火无候”,重点在于“无候”二字上。 火候,火候。 通常来讲,真火无候其实是讲怎么修行的,还是“持静守中”的意思,但陆西星显然不会又绕回去,真火无候…… 好熟悉,似乎在哪里看过…… 有了! 宋代王唯一有首《西江月·真火本来无候》: 真火本来无候,休拘日月时年。试思混沌未分前。招甚时年证验。 跳出五行外面,丝毫不染尘缘。方知这个妙中玄。一粒宝珠出现。 谜底是——真火本来无候。 陆西星要讲的不是真火无候,而是“本来无一物”!六祖惠能坛经中的四句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本来无火,才是真火。 不用生火而火自有……是指阳光? 不,没有那么简单。 陆西星是要他以纯阳之光去取先天太阳真火,以此来炼化陨铁。 讲先天太阳真火,就必须先讲一个东西,月华,亦或者称之为:帝流浆。 每年七月十五,是阴气最盛的一天,民间称之为鬼节,在这一天的夜晚子时,月华会有特别的能量,称之为“帝流浆”。 不同于日华的炙烈狂暴,月华温和沁润。 几乎所有精怪都受月华恩泽,它们的修行也都以汲取月华为主,帝流浆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能够大增修为。 除了每年的七月十五外,还有六十年一甲子的中品帝流浆,以及九百九十九年一遇的上品帝流浆。 这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有描述称: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纍纍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 帝流浆作为月华的精髓,其实可以称呼为先天太阴真水。 张执象不要帝流浆,他要先天太阳真火。 所以不能是普通日子的日华,那么,一年当中,什么时候阳气最盛呢?夏至?端午?不,上古之时的端午就是夏至,到汉朝才逐渐演化为单纯的民俗节日的…… 陆西星又在给他出题,想必很乐意看到他出错。 应该不是夏至,否则帝流浆也不会出现在七月十五了,这一天也不会是鬼节,与之相对应的,阳气最盛出现太阳真火的那一天,应该是——惊蛰。 惊蛰这天,是天地阴阳二气最激荡的时候,所以是震卦。 这一天的阳气不是最盛的,但却在阴阳激荡的时候,表现出来的阳气是最多的! 雷法是纯阳之法,雷电自然是天地真火。 道藏中许多对付鬼神的法术,威力以雷电为最,其中以雷除灭三魂,以电覆灭七魄,魂属阳而魄属阴,故而雷为真阳之火,电为真阴之火。 阴阳交融,才无形无相,才是“试思混沌未分前”。 这才是先天太阳真火。 所以。 想要炼化星辰之精,需要到惊蛰那天,从雷电当中取火淬炼,而地点的话……武当山有一道奇景,叫做“雷火炼殿”。 他应该于明年惊蛰,前往武当金殿,炼制星辰之精。 而有了星辰之精,给长鲸炼形就非常简单了,让长鲸沐浴星辰之精,即可得形。 看来,还是要等到明年才行。 没有办法炼制,张执象便传书至龙虎山,让大伯张永绪御剑而来,将瘟灵鼠和陨铁护送回龙虎山,他等了两天,张永绪抵达舟山后,他才启程前往扬州。 而此时嘉靖也终于走到了淮安,不出张执象所料,嘉靖果然被拖延在了淮安。 事件是,嘉靖六年,为了奖励王家,嘉靖新开了两纲盐引,导致两淮的灶户雪上加霜,听闻皇帝南巡到淮安,数万灶户围驾请愿,让嘉靖收回成命,取消“登闻”两纲盐引…… (ps:武当山金殿现代有关部门给安了避雷针,然后反而把金殿劈坏了,后来加了避雷网,结果不招雷了……) 179、摆明车马,刺王杀驾 灶户是因为多了两纲盐引劳累过度,日子过不下去吗? 当然不是。 问题根源在于灶户煮了盐,官府却没有把应付的钱足额给出去,朝廷规定,灶户上交一引(300斤)盐,官府要给予灶户一石粮食。 本来就微不足道的报酬,还时常克扣,基本只够灶户们勉强生存。 然后,新添的两纲盐引。 盐场不给灶户们准备柴火,让他们自己买柴火煮盐,完不成份额的,就强行征税,逼得灶户们家破人亡…… 灶户们哪里能分辨谁是凶手,只知道是“登闻”两纲盐害的他们。 实际上,产量根本不是问题。 两淮也不缺这两纲盐,明代《食货志》里有记载,淮南煮盐,淮北晒盐,明朝已经开始大规模晒制海盐了,哪里会缺盐。 这本就是盐官们在故意针对。 哪怕王家从头到尾都没有从灶户手里收盐,只是自己置办盐田晒制,但根本就没用,王家不要,他们照样收,照样凌虐灶户,为的就是“民怨沸腾”。 十年“耕耘”,今朝收获。 如今只是数万灶户围驾请愿,必要时刻,甚至可以“拉杆造反”。 官逼民反嘛,都是皇帝的错! 如果换成崇祯皇帝,怕是会觉得很委屈,明明朕就没有加多少税,为什么会怨声载道四处造反呢?然后,就下罪己诏了…… 然而,嘉靖看到围驾请愿,只是冷笑。 后世多说嘉靖生性凉薄、御下苛严,一举例,就是大礼议打了群臣廷仗,在嘉靖二十七年杀了首辅夏言,让夏言成为明朝第一个被直接拉到午门斩首的首辅。 这是凉薄? 或许是吧,毕竟明太祖还残暴不仁呢。 反正如果有人劝你对敌人温柔,这种人你一定要离得远远的,小心他被雷劈的时候溅你一身血。 嘉靖是看得太明白了。 所以,对于群臣的劝谏、“悔恨”、“自省”只是冷眼旁观,半点反应都不给,圣驾被几万人围住也半点不担心。 龙舟上,听文官们说的够了,嘉靖便淡淡的喊道:“郭勋。” “末将在!” 一直跟随在嘉靖左右的郭勋大声应答,他也一脸冷笑的看着那些文官,倒是要看看,这群人胆子是不是还可以更大点,直接煽动灶户造反! “带人,淮安的盐官全抓了。” “让灶户们现场举证,该死的,当场凌迟。” 郭勋猛的抱拳,铠甲撞得乓乓响,狰狞道:“遵旨!” 现场的文官们顿时傻眼了,反应过来的,立刻哭喊着进谏,但黄锦已经将门关上,表示皇帝不听了…… “夏阁老,劝劝陛下吧!” “严大人,不能让陛下乱来啊,这,这不是酷吏手段么?” 众官员纷纷进言,有些激动的文官则在不停的哭喊磕头,但,嘉靖理都不理,夏言和严嵩都不动如山,亦是没有半点反应。 好一会。 严嵩才对夏言说道:“听说国师在舟山赢了武林大会,快要来见陛下了。” 夏言回道:“说是武林大会,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青龙去过,不过是一群年轻人的自娱自乐罢了。” “或许吧。” 严嵩笑了笑,说道:“夏阁老有没有发现,自从国师夺冠以来,陛下的手段愈发凌厉了。” 夏言评价道:“过犹不及。” 严嵩知道夏言的意思,嘉靖能够平衡朝堂,是因为自有一批士大夫在支持嘉靖,倘若嘉靖要效仿洪武旧事,那些效忠嘉靖的士大夫也会站在嘉靖的对立面。 那个时候,嘉靖要面对的,是整个士绅阶层。 嘉靖的手段越狠,丢失的“民心”也就越多,夏言并不在乎那些盐官的死,他只要要在淮安,用一些事情来告诉所有士绅,嘉靖有着何等的决心。 如果你们还不站队,那就等着重现洪武旧事吧! 贪20两银子,就剥皮实草! 夏言认为嘉靖在冒天下之大不韪,所以并不着急,反而饶有兴致的说了句:“介溪是分宜人吧?” 严嵩,字惟中,号介溪,江西分宜人。 夏言自然不可能不知晓严嵩老家在哪里,他只是讽刺严嵩背叛江南,给嘉靖当鹰犬,结果只有竹篮打水一场空,身败名裂。 严嵩笑了笑。 他身形颀长,姿仪极美,是当世少有的美男子,哪怕如今57岁了,但那股帅老头的样子,不是夏言能比的。 两人外貌差距极大,身高又差了半个脑袋。 一时间给人的感觉,好似夏言这个阁老,被严嵩压制了一样…… “祭拜孝陵而已,哪有夏阁老说的这么夸张,莫非,我大明不允许祭拜太祖不成?开国皇帝,不是朱元璋不成?” “大明建国虽有169年,但民间供奉太祖画像的人,还没绝迹呢。” 面对严嵩的讥讽,夏言沉声道:“介溪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十年寒窗苦读的士子,是走科举考出来的进士!而非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 严嵩答道:“我爹考了一辈子,也没考上个秀才,我家也是泥腿子出生。” “你!” 夏言气急,用手指点着严嵩说道:“我看你有何颜面回江西见父老乡亲!” 严嵩笑道:“夏阁老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史书上如何记,未来也不一定是你们说了算的。” 夏言愤然振袖,转身离去。 百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差不多也就散掉了,严嵩又站了会,黄锦出来喊他进去,嘉靖坐在香炉后面,手中拿着一本《周易参同契》,随意的问道:“严嵩啊,朕的手段,是否激进了?” 严嵩答道:“尚且不够。” “哦?” “光杀盐官不够,还得牵连盐商,汪家手中有五纲盐引,应该以汪家失德,剥虐百姓为由,夺去一部分。” “严嵩,你在捧杀朕?” “臣不敢,臣如此建议,是因为陛下做不做,他们都会对陛下动手。无论如何,他们不会允许陛下进南京城的。” “你倒是个明白人,说说,他们会怎么对付朕。” “刺王杀驾,要么有绝世高手强杀,要么以灶户造反为名义复刻土木堡旧事,要么制造陛下无法逃脱的意外。” 180、烟花三月,扬州繁华 对于明朝皇帝,先生曾评论过,除了洪武、永乐两个不怎么读书的做得好,也就英宗、武宗还有点样子,其余都是败家玩意。 尤其批评嘉靖:炼丹修道,昏庸老朽,坐了四十几年天下,就是不办事。 所谓爱之深才会恨之切,若是不觉得可惜,先生想必是不会如此愤慨的,实在是嘉靖手腕有,实力有,也敢于和江南士绅们斗。 但……思想框架一直没变。 历史上的嘉靖只是遵循“本能”的在找回皇权,然后按照文治武功那一套在做皇帝,根本没有在制度思想上动过心思。 因而嘉靖的确中兴了大明,但避免不了大明灭亡的结局。 所以先生斥骂“就是不办事!” 可见先生是有多急多可惜,这也是嘉靖比不上秦皇汉武这些千古一帝的原因,嘉靖并非是没有能力,只是他完全没有发挥主观能动性…… 这固然有嘉靖痴迷修道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嘉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改。 明朝中后期社会思想极其多元的根本是什么?是没有标准,所有人都没有了方向,所有人都在迷茫探索,寻找新的出路。 王阳明的心学是一味良药,但治病你不能光用一味药,你得君臣佐使,方成药方。 所以光用心学是没用的。 心学指导不了变法,而大明最需要的就是变法。 历史上的嘉靖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个世界的嘉靖在张执象将未来的历史都讲给他听后,嘉靖已经明白了自己身上的重担,还有未来该怎么走了。 而嘉靖想怎样,就决定了严嵩会怎样。 奸臣、贪官,这些都是严嵩的表象,他本质上是嘉靖的人,而且是最懂嘉靖,最勇于为嘉靖任事的人,他就是一块砖,嘉靖要做什么,就把他往哪里搬…… 至于贪官嘛,严嵩哪有徐阶这位大清流贪得多呢。 名声如何,不就看文人的笔嘛。 “刺王杀驾,也是要时间准备的,严嵩,你说他们准备将朕拖延在淮安几天?”他们是坐船南下,真要走,完全可以不管岸上的那些灶户,开拔起航就是了。 嘉靖此话,就是在等南京准备好,来一次硬碰硬。 “陛下优待道教,又有国师护法,他们要刺杀陛下,无非是从青龙榜上寻人,或者是从藏地寻佛陀来动手。” “江湖上的青龙,毕竟是大明的人,明白刺杀皇帝是什么罪过,因而不太可能答应。” “所以,来的应该是藏地的佛陀喇嘛。” “其实这也正常。” “我大明禅宗重视‘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其实已经只修性功了,再要么跟少林一样,禅武,禅医,倒是没有佛教修行的法门。” “唯独藏传佛教,有密宗法门,上师喇嘛常常有神通。” “乌思藏都司山高皇帝远,有南京那边作保,大抵会有某派高僧愿意出手,他们要请人,应该是陛下南巡开始,至今已有半月,想必也就旬日的功夫,人也该到了。” “陛下若是一直在船上,他们也不好动手。” “等离了淮安,到了扬州,恐怕夏言他们会建议陛下看看扬州的繁华。” 嘉靖也笑了:“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严嵩,你去给朕弄个仙鹤来。” 严嵩道:“臣弄不来,要不,陛下问问国师?” 嘉靖道:“国师只会弄只鹤给朕,然后告诉朕,朕不能骑鹤,是朕的原因,而非鹤的原因,说完怕是还要骑鹤在天上逛一圈,证明这个道理。” “罢了,罢了。” “朕是骑不成仙鹤了,你下去准备吧,朕很期待看着扬州繁华呢。” ……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被冠以“烟花”之名,可见三月份的扬州最是繁花似锦,从舟山乘船到扬州,也就三天功夫,进了这扬州城,张执象才知道这颗江南明珠,是有多耀眼。 舟山的繁华,是贸易集散中心,是新式的充满野蛮生机的繁荣。 而扬州,仅一眼,就进入了那烟雨当中。 大明的、海外的,一切名贵、稀缺的奢侈品首先都要运到扬州来,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洒扫得十分干净,农民进城都得换双干净不沾泥土的鞋子。 处处是和风细雨,处处是轻歌曼舞。 这座城市充满了慢与享乐,进了城就像是泡在了酒里,做一场最繁华的梦。 上到达官贵族,下到民夫小贩,都充满了底蕴,形容宋朝的繁华,会说哪怕是樵夫也能吟诗诵词,而大明的扬州,有过之而无不及。 仿佛,这里每一个都是文化人,充满了格调。 在这里你不用担心魏晋风度遭人鄙夷,那些穿着彩色女装的公子哥甚至扭着腰妙曼行走,大街上忽然唱一段戏曲,只会引人拍掌称赞。 这里是艺术家的天堂。 街边的凉棚下,有人抚琴,有人吹箫,会引来朋友,也会引来赏钱,人们也不介意金钱的侮辱,给的银子多了,反而抱拳唱一声公子高义。 亦有女子鲜衣怒马,调戏良家少爷。 亦有青楼姑娘赤身彩绘,引来无数喝彩之声。 这繁华,如梦似幻…… “不许看。” 张静笃踮起脚捂住张执象的眼睛,有些气鼓鼓的看着那边擂台上的女子搏戏,哪有女子上擂台比斗,还只穿一条兜裆布的…… 呸! 那边的女子,居然衣服都不穿!这,这,这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啊! “喂,小姑娘,别独占这样的俊公子啊,也介绍给本女侠认识认识?”有女侠见到张执象被蒙住了眼睛,剩下的半张脸更显立体,只觉得瞬间被惊艳,便打马而来,求认识。 “你,你姑娘家家的,不知廉耻。”张静笃红着脸怼道。 女侠笑了,说道:“食色性也嘛,男子可以好色,女子就不能,喂,这位公子,在下陈飞鸢,认识一下呗。” “你拒绝她!” 张静笃气的放开了手,撒娇命令道。 嘟嘟的娇憨可爱让张执象微微一笑,他这一笑,那女侠瞬间眼睛一亮,好似见到了春暖花开,甚至不争气的咽了口口水。 “姑娘抬爱了,我家小师妹不允许,还是不惹是非了。” 陈飞鸢也不尴尬,她直接忽略张执象的拒绝,问道:“看你们不是扬州人,应该是第一次来扬州吧,我给你们当向导如何?” “我是本地福威镖局的姑娘,自幼在扬州长大,可以说没几个人比我熟悉扬州了。” “公子不会连一个向导都要拒绝吧?” “还是说……惧内?” 她大大方方,还使了个激将法,张执象倒是没有在意,张静笃却维护道:“不许你这么说安平哥哥!” “我要是嫁给安平哥哥只会乖乖的,安平哥哥怎么会惧内?” “哼。” “你要当向导就给你当好了,安平哥哥才不会喜欢你这种,是吧,翘姐姐。” 王翠翘含笑不语。 陈飞鸢见王翠翘,虽然有轻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可依旧感到惊艳,便是她一个女子看着那双笑眸,也差点痴迷走神。 不由嘀咕:“哪里来的神仙眷侣……” 181、海量火药,丧心病狂(二合一,盟主加更5/5) 离阳明先生去世已经有九年了,这九年以来,心学不但没有没落,反而弘扬得更广了,扬州作为文化前沿,对于阳明心学极为追捧。 阳明先生说“圣人之道,吾性自足”。 他们便认为,大家都可以当圣人,所以我们人格上应该是平等的,所以,信奉心学的,都在追求人格上的平等。 阳明先生说“心外无物”。 他们便认为要遵从本性,发展个性,于是一个个特立独行,极有个性。 阳明先生说“知行合一”。 他们便认为要像魏晋名士那样,乘兴而至,尽兴而归,要遵从内心所想,不可耽误,应当立即施行。 但,阳明先生还说要“致良知”。 很多人就忽略了,他们并不是在学阳明心学,而是在拿阳明心学给自己解放兽性当幌子,读书人也用心外无物来给自己不好好读书当幌子,晚明时期,甚至鄙视科举,反对学八股,可不学八股了,许多人连书都不读了…… 这与后世所追求的快乐教育是一样的。 在这种“六经注我”的逻辑之下,阳明心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风靡大江南北,但,它真正的根,也就断了。 阳明先生弟子很多,但真正懂心学的没有。 海瑞是学到了精髓的,但没人认为海瑞是心学弟子。 明末的士大夫,王夫之、刘宗周、黄宗羲等人将明亡锅甩给陆王心学,虽然很可笑,但心学的确给明朝社会带来了巨大的改变。 它就像是一个催化剂。 一千个人看到心学,有一千个理解,反正,我心外无物嘛…… 心学带来的变化有利也有弊,在扬州这里,张执象看到的第一个益处是“平等”。 虽然这种平等是单向的。 贩夫走卒想跟文人平等,文人想跟士大夫平等,女子想跟男子平等……人们内心已经不满足于阶级固化的概念了。 下位者对上位者缺乏“敬”。 在张执象看来,这是好事,但对传统的统治者来说,这就是“礼崩乐坏”。 陈飞鸢作为一个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主动结识男子,对于江湖儿女来说,到不怎么稀奇,稀奇的地方在于她的心理。 男人做得的事情,女人凭什么不能做? 这在心学兴起之前,是难以想象的,如“巾帼不让须眉”这种,也是指能力上,而非规则上的。 陈飞鸢是个很称职的向导。 对于一个地方的认识,首先是吃,陈飞鸢几乎知道扬州城街头巷尾所有好吃的,她带着张执象他们吃吃玩玩了半天,但好像整个扬州城,连十分之一都没有逛到一样,有无数的精彩在等着他们。 照陈飞鸢说,扬州城的趣味,没有一个月,根本体会不完。 扬州的夜生活也十分热闹,陈飞鸢带他们去了戏楼。 一钱银子的戏票,满场高坐上千人,花生瓜子冷饮都有卖,戏台子上演绎着传奇戏曲,明代南戏在正德、嘉靖年间演化为传奇戏曲,这时期的好剧本也大量出现。 如今演的是最新的《宝剑记》,讲豹子头林冲勇斗奸臣高俅和童贯,表达对黑暗统治的抗议…… “黑暗统治啊……有趣。” 张执象当然看出了《宝剑记》在隐喻什么,无非就是指责嘉靖朝黑暗统治,没有“众正盈朝”,而童贯作为太监,在宋徽宗时期北伐燕云十六州而封王,真有史书上说的那么不堪? 整个北宋,真正有作为,敢北伐的,且有大动作的,无非就是宋徽宗了。 蔡京、高俅、童贯支持宋徽宗,就都成了奸臣。 同理。 张璁、严嵩支持嘉靖,一个变成了幸进小人,一个变成了大奸臣。真正是从史书到戏曲,一点都不放过…… 《宝剑记》的隐喻暂且不提,戏曲水平还是很高的。 情节波荡起伏,扣人心弦,表演也张力十足,能够感受到林冲受奸臣迫害的那种悲愤和不屈。 一场戏演了两个时辰。 散场时已经是亥时了,今天一路花费都是张执象买的单,陈飞鸢便以此为由,表示她做东道主,请三人留宿。 福威镖局是扬州有名的镖局,光镖师就有两三百号人。 留在镖局常驻的,也有数十人,所以福威镖局的院子很大,也有足够的客房,大掌柜陈福生,正是陈飞鸢的父亲。 对女儿带客人回家,陈福生也没有太多意外。 请张执象他们喝了杯茶,问了几句话,便给安排了上好的客房。 一夜无话。 次日醒来后,便听到镖局内有些喧嚣,人聚的挺多的,大约有五六百人了,看服装,镖师就有近两百。 这是将还未行镖的人手都召集了起来? “吵醒了?” 陈飞鸢还是一身劲装的江湖女侠打扮,手中提着一个饭盒,来到张执象他们的客房前打招呼,眼睛往屋内瞄了下,确定张执象跟王翠翘她们是分房睡的,便不由微微一笑。 “这是有大活?” 一般而言,这种生意好的镖局,甚至可能只有三分之一的在镖局内休息,如今几乎全员召集的情况,定然是事先准备好的。 陈飞鸢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好避讳的,便告知道:“烟花商楚家准备新开一个大的烟花作坊。” “从南京工部那里买了一大批火药。” “有好几船呢。” “这玩意可以做烟花,也可以做炮弹,担忧贼匪抢劫,楚家便雇了我们镖局,提前半个月就打招呼了,这不,准备好了马上开拔,随船去应天,再护送回来。” “路程也不远,来回也就三五天,但楚家给了三千两银子。” “是很好的生意了。” 这年头水匪虽多,但也不是什么都敢抢的,福威镖局在南直隶这边,名声还是挺大的,而且一般盗匪抢了这么多火药过去,官府也不会坐视不理。 小盗匪不敢动心思,大盗匪这路上也没有。 陈飞鸢不觉得会有什么差错。 “好几船火药?” 张执象敏锐的感觉到不对,本来就是适逢嘉靖南巡,差不多会在扬州交锋,这个时候福威镖局替烟花作坊运火药…… “加起来,超过十万斤呢,楚家的生意做的越发大了。” 陈飞鸢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十万斤火药做烟花,仅扬州的市场,也就一两年的功夫,就能消化完。 张执象则是不由想到了王恭厂大爆炸。 京师的王恭厂火药储备常年上千吨,多的时候有两三千吨,后世根据资料推算,王恭厂大爆炸相当于两万吨tnt,跟扶桑那枚小男孩类似。 王恭厂爆炸肯定还另有原因,不光是火药爆炸那么简单,但肯定有人为预谋在里面。 因为天启六年是魏忠贤对东林群贤“迫害”最厉害的时候…… “十万斤火药,真的多么?” 张执象想着事情,下意识的呢喃道,鉴于王恭厂大爆炸的威力,张执象下意识觉得,南京那边如果要动手,应该不止这点。 陈飞鸢不知道张执象想什么,答道:“说多也不多吧,主要是大宗火药只有朝廷有,买多少要看跟工部的关系呢。” “江南那么多做烟花的,哪家每年不得向工部买几千上万斤火药?” “一年下来,工部少说也得卖两三百万斤火药。” 陈飞鸢说着无意,但张执象却敏锐的把握到了关键,南京工部每年光是卖给烟花商的火药就有上千吨! 可见南京工部的火药储备比京师都要多几倍! 若是有上千吨火药炸开…… 神仙难救。 “楚家能进这么多火药,可见烟花做的不错,我们去买烟花晚上到河边放?”张执象笑着跟陈飞鸢说道。 陈飞鸢眼睛一亮,当即应下。 这时王翠翘和张静笃也梳洗完毕,得知要放烟花,也都是很兴奋,尤其是张静笃,她自幼在山上长大,可没体验过这份新奇。 楚家的烟花铺子很大,不光是有鞭炮和点燃飞上天的。 手中拿着慢慢燃烧的,还有手持的烟花铳也有,几乎跟后世没有太大的区别,卖得最好的一款叫做莲花灯。 能够在河面放置,然后点燃,这多火焰燃烧的莲花就在水面缓缓远去。 许多姑娘喜欢在放莲花灯的时候许愿。 因而便是寻常日子,买烟花的人也很多,有新店开张、红白喜事的,也都来采买,店里可以说是热闹的很。 张执象不光是想要买烟花放,他主要是想看楚家的烟花作坊。 便向掌柜问道:“有那种定制的烟花,放到天上,可以出现字的那种吗?” 掌柜笑答道:“有位叫钱塘人张时辙写过一首诗:空中捧出百丝灯,神女新妆五彩明。真有斩蛟动长剑,狂客吹箫过洞庭。” “只要客官出的起银子,你就算要一副《清明上河图》,我们余庆烟花行也能给你做出来。” “客官想要什么场面尽管说。” 掌柜说着话,瞄了眼张执象身后的姑娘,也不知道这位公子是要给哪位示爱。 张执象听掌柜这么说,便拿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 “我的要求比较复杂,可以让我跟制作烟花的大师傅直接说?这十两银子,算作定金。”掌柜见张执象出手阔绰,便笑着将银子收下,喊来一个伙计带着张执象他们直接去烟花作坊。 …… “张公子,这是我们余庆行的大师傅,赵师傅,您有什么要求,直接跟赵师傅商量,敲定了以后,我们再算价格。” 张执象收回观望的眼神,笑道:“没问题。” “赵师傅,不瞒您说,我订这个烟花是有用处的,陛下南巡一事,赵师傅可听说了?嗯,对,皇帝现在正在淮安呢,过几天就要到扬州了。” “我这写了一首诗,准备在陛下到扬州的时候,放出来给陛下看。” “嘿……” “取巧嘛,等陛下见到我的文采,这以后不就飞黄腾达了?放心,只要贵行的烟花做的好,我这银子是少不了的。” 张执象不缺钱。 参加武林大会,过了第一轮就有五两银子的利钱,然后每过一轮翻一倍,他最终夺冠,共经历11轮比赛,得了5120两银子。 其中120两是现银,五千两都是宝钞。 张执象这个要求提出来,赵师傅顿时了然,觉得这笔生意应该有得赚了,然后在想怎么实现张执象的要求。 而一旁的小厮却是眼睛一亮,他让张执象跟赵师傅先聊,自己则去寻了管事。 管事则表示:“这倒是一个好法子,不过,归根结底还是要看诗词做得怎么样,有没有文采,不然烟花放到天上去,皇帝也不会在意。” “算了,我们用不着去想这些,我们只负责卖烟花。” “你去通知掌柜,告诉他私下找那些文士们推销,不要明着来,不然那个张公子得找我们麻烦的。” “啧啧,这个月的营收怕是要翻倍咯。” 管事很高兴,赏了伙计五两银子,表示以后有机会就提拔他。 张执象倒是没有想到,他随便找的由头,竟然变成了营销策略,等嘉靖到扬州来的时候,必定一脸懵逼,扬州文风如此之盛?夜里放烟花,漫天都是诗词文章…… 当然,知道与否,张执象都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余庆行的新作坊。 “十万斤火药?呵呵,是有这个事,没有想到已经传开了,东家弄了个新作坊,有这里十多倍大呢,就在东城。” “不过作坊刚建好,目前只做仓库用途。” “什么时候搬过去,东家还没说计划呢。” 赵师傅跟张执象说着新作坊的情况,张执象又问了一些,借口嘛不过是新作坊是不是有新技术,更稳定之类的,赵师傅则拍着胸口保证,旧作坊的技术一点也不差,关键是在人的手艺。 张执象一副不太信的样子,非说他是要给皇帝看诗词的,绝不能出错,要去新作坊瞧瞧才肯信。 最终引来了作坊的管事。 管事拿捏了一翻,将价格要到二百两,张执象直接付了一百两,他才答应下来,带着张执象看了旧作坊的器具,详细的介绍了一翻,再带他去新作坊比对…… 183、保持默契,刺杀交锋 徐阶并不希望费宏死,因为费宏如果死了,议事院的新一任议长必然是夏言。 徐阶今年不过三十五岁,官职也仅仅是江西按察副使,资历非常浅显,有费宏支持,他几乎可以站在议长的角度上去布局做事,而没了费宏的支持,谁认他? 纵使费宏会将人脉遗产托付给他,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跻身高层的。 非二三十年之功不可! 对于这些,徐阶看得很清楚,他真的希望费宏可以多坚持两年,但费宏的身体,差不多也就只剩下两三个月了…… 费宏自己也清楚,所以握紧了徐阶的手,没有多说什么。 趁着他还活着。 徐阶来负责谋划这一次与嘉靖的交锋,如果能获得胜利,论功行赏,徐阶至少能拿到一个议员的位置,省却数十年攀爬之功。 费宏跟嘉靖斗了十年,非常清楚夏言不是嘉靖的对手。 唯有徐阶,才能斗倒嘉靖! …… 张执象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徐阶,他只知道对方的布局喜欢从细微处入手,将自己埋得很深,这场“意外”酝酿的非常好。 如果嘉靖死于爆炸,史书上也很好写。 余庆行烟花作坊失火,周围粮店有恰好囤积了面粉,在面粉的作用下爆炸威力极大,从而将皇帝炸死…… 再描写得玄乎点,就是皇帝失德,天将神罚。 “张公子有心事?” 直到夜晚,他们去河边放烟花的时候,陈飞鸢站在张执象身旁,看着张静笃和王翠翘放莲花灯许愿,她则趁机问道。 她虽然是男子做派,但心思很细腻,白天就看出了不对劲。 张执象便将定制烟花的事说了。 “张公子准备了什么诗词?”陈飞鸢很有兴趣,毕竟扬州文风极盛,她看张执象一表人才,若是文采还高,真真就是神仙公子了。 “只一句。” “哪一句?” “人生若只如初见。” 陈飞鸢张大了嘴巴,震惊无比的看着张执象,见他心不在焉眺望湖水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眼中已经是细雾朦胧,情不自禁的喊道:“公子……” “诶,来了!” 张执象却是没听到她近乎呢喃的呼喊,或者说,他心思根本不在于她对话上,听到嘟嘟喊自己,就跑过去给嘟嘟帮忙了。 陈飞鸢空落落的看着三人欢笑的模样,只觉得心痛得很。 反复呢喃道:“人生若只如初见……” 她以为是深情到极致的爱情,其实不是,张执象用这句诗,是回应他在十年前与嘉靖的约定,他是天师下山,万鬼顿首,嘉靖那边是不是已经虎豹成文,有食牛之气了? 两人约定,要一起改变大明的。 闺怨诗向来都是言志的,这点要追溯到屈原那里。 不过,女子很少会去读言志的那部分,读的都是表面的爱情,因为这一句诗的缘故,陈飞鸢觉得自己还没恋爱,就失恋了。 她站在岸边默默祝福,王翠翘则在张执象陪嘟嘟许完愿后,问道:“余庆行有问题?” 王翠翘知道张执象去余庆行是听了十万斤火药的事。 但应该不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还记得下午看杂耍时,那个喷火的节目吗?”张执象问道,王翠翘点点头,问道:“跟这个有关?” “嗯,你知道表演喷火时,喷的是什么吗?” “看着像……面粉?” “对,就是面粉,口中喊一把面粉,都能爆出一团火焰来,如果有大量的面粉充斥在密闭空间,这个时候有火星燃起,会发生什么?” 王翠翘瞳孔一缩,明白情况了,利用面粉,可以让火药爆炸的威力扩大数倍。 波及范围更广! “他们为了对付陛下竟然不惜……”王翠翘有些震惊,她听张执象说了新作坊的位置,那里可是有不少居民的! “手段的确狠辣,但谋事之人非常隐秘,一般人绝对不会想到关键在面粉上,也就是我所知跟常人不同才敏锐的察觉了。” 张执象分析了布局者的思路,认为布局者会尽量减少线索,让计谋变得“无迹可寻”。 因而,接下来对方应该会有意忽略面粉的事情。 已经找到关键的张执象只需要在必要时刻弄走那几个粮铺的面粉就可以,没有二次扩散殉爆,哪怕在烟花作坊内使用面粉,粉尘爆炸的威力也有限。 另外。 他会在那一天祈雨。 水雾也会引起粉尘爆炸,但倾盆大雨则不会,能尽量减弱爆炸的威力。 “不能阻止爆炸发生吗?” 王翠翘问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爆炸只要发生,定然会有人员伤亡,哪怕张执象会让爆炸降到最低。 张执象沉默了下,说道:“总要炸出来才好。” “不给他们点取巧的机会。” “他们就该直接造反了,淮安那边的灶户就是为了这一步准备的。” “到时死的人会更多。” 她知道张执象很为难,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你总不能指责好人做的不够好,她心疼的看着他,主动伸手拉他在一旁坐下,让他靠在自己的腿上,给他抚平着眉头。 “总归还是要打仗的。”她认为这点无法避免。 “是啊。” 张执象明白这点,但他宁愿等到那些人以倭寇的名义行事,将战场放到沿海,甚至是海洋上,以封锁贸易为要害,战争就尽量不会波及平民,变成实实在在的两军对垒。 若是放在淮安以及更内陆的地方。 朝廷没有江南士绅们的把柄,无法攻其所必救,那就只能由着对方乱来了。 嘉靖与江南士绅、豪商们的斗争,总归是要落在正面战场上的。 想必南京和舟山都清楚。 所以这一次双方都应该尽量克制,保持默契,张执象也好,嘉靖本人也好,都要给他们刺杀的机会,而代价则是他们不会掀起造反,殃及大量百姓。 而张执象要做的,则是护住嘉靖。 让嘉靖活着走进南京城。 而只要嘉靖抵达南京,基本上就是宣告这种阴谋诡计的时期结束了,接下来双方该摆明车马打硬仗了…… 184、皇权在野,不在朝堂 并非是所有文人都拒绝给皇帝当鹰犬的。 实际上,只是因为皇帝久在深宫,只能接触到一群大臣而已,那些都是士大夫,在民间而言,读书人可能表面上对皇帝一屑不顾,谈什么“圣天子垂拱而治”。 可真要有机会向皇帝表忠心,获得重用,他们比谁都积极。 用烟花展示才华的策略一时风靡,扬州城内几家做烟花的,基本上都是订单拉满,囊中羞涩的,便少弄几个字,财大气粗的,恨不得直接将策论放到天上去。 但烟花也就那么几秒钟的事情,你弄几百个字,谁看得清呢? 商家自然按照客户要求来,但知道个中诀窍的,基本都是一句话,然后将字弄得越大越好,有不要脸的,直接上自己的名字,比如“江左首才,某某某。” 反正,想尽了办法,让自己在嘉靖那里有个深刻印象,希望皇帝注意这个在野贤才。 总之。 民间对于皇帝的态度,其实是很欢迎的,皇帝南巡,更是当个热闹事在对待,毕竟大明的皇帝南巡又不会搜刮地方。 不是谁都是乾聋老狗,六下江南,就六次沿途盘剥,收税都收到五十年后了。 当然,扬州的氛围跟淮安不同。 为了让嘉靖“游玩”扬州,所以并没有人特意带节奏抹黑嘉靖,而在淮安,因为灶户的事情,嘉靖的龙舟停在淮安,时不时就有数百名文人来码头请愿,让嘉靖废除“登闻”两纲盐引,体恤天下万民。 至于昨天才凌迟了那些盐官。 这些文人就说嘉靖手段酷烈,不似人主所为…… 反正他们在极力将嘉靖抹黑成暴君、昏君,淮安的百姓也是听得将信将疑,灶户们昨天杀狗官是很爽,但也觉得,登闻两纲盐引还在,以后还是会被盘剥啊,对于皇帝的信任又开始动摇。 但那上百名盐官、盐吏的死,多少已经发泄了一些情绪。 会发生造反的那股气已经不在了。 按照噶玛·却礼嘉措,也就是我们的法海大师的赶路情况来看,其实只要将嘉靖留在淮安五天即可,但,嘉靖表示请神容易送神难。 他,还就不走了。 在凌迟完那些盐官之后,过了两天,嘉靖居然上岸了。 船上随行的官员们呆了,码头上请愿的文人们也呆了,皇帝真的收到了他们的感召,决定悔过自新?他们这下得青史留名了吧? 当然。 更加失措的是那些灶户们,见不到皇帝的时候,一个个心里担忧,还有怒气,可当皇帝真的下船,来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就全都慌了。 什么怨气啊,怒意啊,都没有了,有的只是诚惶诚恐。 嘉靖身边就武定侯郭勋,还有一名道士,再加上黄锦这位御前太监,连护卫都没有带,就这么走向了请愿的人群,迎来的,是人群如同潮水般后退让出的道路,并且山呼“万岁”。 喊了好几声万岁,情绪越来越饱满。 终于,有人没忍住,就如同委屈的孩子向父母哭诉一样,开始不断有人高喊:“皇爷,我们苦啊,皇爷!” “救救我们吧,皇爷。” “皇爷,杀了那些盐官没用啊,杀了一批还有一批的啊。” “皇爷,取消灶户吧,我们不想煮盐了,我们想种田啊,我们也想过上吃饱的日子啊。” “皇爷,您看看我的手,这煮了一辈子的盐,手脚都烂透了啊!” …… 百姓们从来就不蠢,知道是谁真的害了他们,可是迫于生存,他们只能要求皇帝取消两纲盐引,但当皇帝真的来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就开始说出真相和诉求了。 因为嘉靖昨天凌迟了一百多个盐官,文人们对此恨透了。 但百姓心底里明白,这位陛下,是念着他们老百姓的!听说,皇爷还要去祭拜太祖爷呢,从古至今,就没有哪位皇帝有太祖爷那样对老百姓好。 会祭拜太祖爷的皇帝,那就是圣主明君! 朱元璋去世一百多年了,但他的余泽依旧庇佑着大明,维持着大明皇室的正统性,别说一百年,就是两百年,两千年,老百姓都会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位皇帝,真的爱民如子。 这份朴素的认知,根植于老百姓心中。 以至于哪怕到了明末,李自成造反后,也依旧尊敬崇祯,希望能够当大明的王,而非取代大明,至于李自成攻入京师,崇祯煤山上吊的甲申之变,其实历史记录谜团重重,多处矛盾。 看明实录和国榷,就会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而要看真相具体如何。 得看……《红楼梦》,看懂了红楼梦,才能看到明末那段纷呈的历史。才能明白,为了保存真相,保存华夏文化,那位作者到底下了多少苦功。 李自成到底是去京师勤王、与崇祯会师,还是覆灭大明,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了。 总之。 无论是土木堡还是宁王叛乱,他们都不敢颠覆大明,就知道大明皇室在民间到底有何等声望,哪怕过了一百多年,老朱也没有被民间遗忘。 于是。 嘉靖走到了人群里,走到数万灶户当中,他听着他们诉苦,听了许久,等他们自己停下的时候,又让他们推举出德高望重的人,来做代表讲灶户的真实生活。 听完了这些,嘉靖又让人从淮安城内请来匠户、乐户、农户、脚夫、力工…… 他请来了这些社会当中最底层的人民,请他们派代表来讲述真实的生活,听他们向自己诉苦,也是向广大百姓诉苦。 嘉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在码头待了三天,听了老百姓整整诉了三天的苦。 但,随行的官员也好,淮安城内的官吏们也好,都慌了。 严嵩站在船头,看着离开群臣,走入群众当中的嘉靖,他眯着眼睛,总觉得,此时的嘉靖,比坐在京师皇宫的龙椅上,更像一名皇帝。 离开了皇宫,站在百姓当中。 他才是一名真正的皇帝,手握皇权。 严嵩以为,这已经很厉害了,可当嘉靖跟着灶户们一起去盐场煮盐,真实不差的体验灶户生活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还是小看嘉靖了。 而百官们看着皇帝这不合常理的出牌,那没来由的心慌,更重了。 他们聚集在夏言面前。 问道:“夏阁老,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啊?那煮盐的活计,岂能亲自上手,这开春耕种,陛下又去了村庄耕地,这有时候牛都不用,自己拉犁耕地,肩膀都磨出血了。这数万人跟着陛下后面看着,人吃马嚼的,陛下还让我们负责他们的吃食。” “这,这不是个事啊,夏阁老。” 夏言伸手,体会着天上的绵绵细雨,心中想到的是“春雨贵如油”这类诗句,好似根本没有将群臣的言论听进心里。 只是被问得多了,才回了一句:“怎么拦?谁去拦?” “那数万人看着,已经将陛下尊为圣人了,陛下就算让他们清君侧,他们也会拿起锄头,死不旋踵的冲过来。” “你能拦吗?” 185、皇明祖训,法理在民 这十年嘉靖做了很多事,也在考虑一个问题。 到底,什么是皇权。 如果光指对天下的掌控权,那这份权力无疑在士绅们手上,皇帝只能算是个傀儡而已,哪怕强势如秦皇汉武,也无法真正的号令天下。 因为,皇权是不下乡的…… 在遇到张执象以前,嘉靖认为大明跟其他王朝其实没有什么区别,至多就是“得国最正”,认为大家都是一样的。 但,听张执象讲过后世的历史,他才发觉,原来大明是不一样的。 因为大明,有太祖。 在夏启以后,大明以前,君王就是权贵阶层的代表,他们是最大的食利者,或许为了维护统治,处于自身利益思考,会抑制权贵阶层,让他们不要太乱来。 但实际上,皇帝跟权贵们是一伙的。 他们都在盘剥百姓,只是,皇帝希望细水长流,而权贵们喜欢涸泽而渔。 然而,千古以来,出了个异类。 朱元璋。 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他给天下百姓分了田地,他终其一生都在修大明律,都在试图把监督权交给百姓,保护百姓免遭剥削…… 他是唯一一位真正视百姓为子民的皇帝,也是唯一一位,将皇权带到了乡间的皇帝。 所以。 他可以杀无数贪官,官不聊生,也不敢造反,所以,他敢杀勋贵,那些手握重兵的勋贵也只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大明第一狂人李贽,曾评价过: 始皇帝,自是千古一帝;汉高祖,尧以后一人也;唯我圣祖,起自濠城,以及即位,前后几五十年,无一日而不念小民之依,无一时而不思得贤之辅,我太祖高皇帝,盖千万古之一帝也! 朱元璋,是千万古一帝! 他用事实告诉了子孙什么是皇权,他终其一生为大明打下了“得国之正”的基础,得国之正仅在于没有食前朝俸禄?没有背叛旧主?堂堂正正的取了天下? 绝不是! 大明的得国之正,真正在于朱元璋视天下百姓为自己的子民,真正在于,大明朝的皇帝,从朱元璋开始,就与权贵阶层割裂了! 也正因如此,终大明一朝,皇室与权贵的斗争无比激烈。 这是任何朝代都不曾有的。 可以说,中间但凡有哪个皇帝真的拉胯一下,明朝皇帝早就彻底沦为了傀儡,哪怕是最无能的仁宗朱高炽,也有坚守一些底线,故而上位九个月就驾崩了…… 他若是一昧妥协,何至于此? 宣德、正统、成化、正德、嘉靖、万历、天启、崇祯,哪一个曾经屈服? 天子守国门,老朱家真的尽力了。 在遇到张执象之前,嘉靖哪怕是以藩王入主,也弄明白了这些事,但在嘉靖看来,他们大明皇室就像是一只猴子,他们在不可理喻的大闹天宫,而世人并不知晓。 那漫天神佛,是如此让人压抑窒息。 他们在战斗,却没有同伴,他们在守护,却不为人知,他们就像是孤高的守护者,只是单纯的继承了先祖的遗志,在遵循这份责任。 不屑于向世人解释,不屑于向被保护者说自己的艰难。 其实,已经偏激了…… 如果没有人告诉他们,没有人点醒他们,他们只会这样继续走下去,直到没有任何办法的,非人力可逆的,大明灭亡。 嘉靖是幸运的。 他将《西游记》给张执象看的时候,张执象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份守护者的孤高,明白了嘉靖内心其实极度渴求的认同,渴求着……同志。 所以。 他将后世的历史,自己所知道,全部告知给了嘉靖,嘉靖也终于明白,他们错在了哪里,他们太消极也太自负了。 你要救天下百姓,怎么能忽略百姓的力量? 的确,自古百姓最愚昧。 可是,你不教,他们怎么懂? 你不懂百姓,又怎么知道他们是否愿意战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一个帝王,唯有站在田野里,站在百姓的角度去思考,他才是真正的王!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 老朱家为什么当皇帝,太祖写的明明白白! 这才是真正的《皇明祖训》!!! 嘉靖参悟了,也终于走出了皇宫,走到了田野里,一点一滴的体会着真正的民生,他跟老农们谈论家常,给他们出谋划策,告诉他们该如何处理家庭关系,当父亲的要体谅孩子,尊重孩子的意见,当儿子的要知道什么才是孝顺而非愚孝。 农夫们教嘉靖该怎么犁地,才能省力气,不受伤,要怎么播种,才能长出更多的稻子。 十年前,张执象离开的时候,给了嘉靖三个建议。 其中一个就是《赤脚医生手册》,这十年来,在朝廷的大力推动下,每个村庄都有了医生,嘉靖如今所在的南村就有两个赤脚医生。 或者说,一个师傅,一个徒弟。 师傅叫陈升,是南村的农户,曾经读过几年书,但没能力考科举,八年前听说有机会学医,就参加了培训。 这几年来,一边行医,一边研读医书。 陈升跟嘉靖说:“百姓们不怕陛下,愿意跟陛下讲实话,正是因为陛下这些年的仁政。草民自己当了医生,才明白陛下这一举措救了多少人。” “在有赤脚医生之前,乡民们是看不起病的。” “因为要么请大夫过来,要么去乡镇、县城看病,光是路程距离,就耗费颇多,医馆里的大夫开药,尽管没有故意谋财,也不是普通乡民能够负担得起的。” “真正学了医,才明白一包针囊能做多少事,才明白葱姜萝卜,这些也可以入药。” “有时候,几文钱,就能救一条命。” “非是那些医者不为,而是无力为之,天下医者几何?患者几何?纵使愿意多教几个徒弟,徒弟看没有师门家业继承,也多半是不愿意学的。” “毕竟生计为先。” “可自赤脚医生令颁布以来,我等经核实后,可以从皇家银行每年领取二两银子的补助,再行医的时候,就无需考虑太多吃饭的问题了,可以全心全意的为患者们考虑。” “正是这二两银子,维持着无数一心向医,为民治病的医生啊。” “朝廷若是有统计这些年的新生儿,陛下就应该知晓,幼儿的夭折数量,已经大幅度减少了,以前能有一半孩子夭折,如今十个孩子,至多一两个会夭折。” “为何?” “是我大明医术不行吗?非也,是百姓们……看不起病啊!” 186、天下为公,还政于民 中医最大的成本不是药物,而是人力。 光是按摩、针灸就足以治疗大部分病症了,经方中的药物也可以尽量用便宜的药材替代,千人千方,在辩证正确的情况下,灵活开方,就地取材,是一个好医生可以做到的。 诚如陈升所说,有时候,几文钱就能救一条命。 但这个前提是,大夫不收诊费,实际上,陈升行医的时候,从来没有收过诊费,按摩、针灸解决了病症,也只是表示举手之劳,乡里乡亲的,这点忙该帮的。 也唯有如此,百姓们才不会“讳疾忌医”。 许多病,最开始都是小病,很简单就能治疗,但拖得久了,就成了要命的大病,唯有问诊不收钱的时候,百姓们才愿意看病,唯有治得起病的时候,百姓们才愿意治病。 许多医生甘愿付出,甘愿清贫。 但哪怕是最低限度的生存,也不是乡民们能够承担的,只要问诊要花钱,他们就会熬到受不了才去找医生,这几文钱的差别,就是医疗下乡的最大鸿沟。 赤脚医生法令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官方组织免费培训的同时,嘉靖直接以皇家银行给这些赤脚医生发钱,每年二两银子,在册的赤脚医生数量已经超过了十万人。 条件放的很宽。 像陈升他徒弟都可以领这份钱,为的就是鼓励民间学医,等以后再提高考核标准,医疗培训体系更加正规。 为此,嘉靖每年要从内帑拨四五十万两银子来维持这个体系。 如此庞大的开支,对于京师户部来说,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京师户部每年也就一两百万银子,却要照顾方方面面…… 但,嘉靖有钱。 宝钞稳定之后,皇帝有了铸币权,才有钱去做事情,大明不缺资源,缺的是把钱用在正确的地方,而不是给权贵们享乐。 四五十万两,在掌握铸币权以前,嘉靖对着户部的太仓库只能一筹莫展。 然而,这笔钱多么? 王翠翘还在诚意坊的时候,就有人开价五十万两要买她,对于那些豪商而言,这不过是买一个女人的钱罢了。 徐阶号称清流,却在松江府有四十万亩土地,随便折算一下,都是八百万两。 光是徐阶贪的这些田地,都够大明维持16年的医疗支出了,能有数千万人免于疾病,能有数千万婴儿避免夭折。 整个士绅阶层,趴在大明王朝的身上,每年要吸走多少血? 整个朝廷上上下下,都在往自己兜里装银子,那些钱如果全部用来建设国家,百姓的日子该是何等宽松? “不够,远远不够。” “整个朝廷,整个大明王朝的制度,都存在根本的问题。” “朝廷是为百姓做事的,不是剥削百姓的。” 算明白了经济账,深刻的认识到了仅仅每年五十万两银子投入到医疗当中给社会带来的改变,嘉靖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有多荒谬。 大明每年的实际税收有八千万两,但留到户部太仓的,仅一两百万,而这一两百万拿去做事,又要层层剥削。 每年真正落到实处,为百姓做事的银子,能有二十万两就顶天了! 这是何等荒谬? 八千万两就养了一堆作威作福的妖魔鬼怪! 而且! 整个士绅、商贾阶层,仅仅每年从百姓身上盘剥了八千万两?十倍都不止!如此多的钱被用在了享乐上,倘若能够用来办学、医疗、农桑、百业…… 嘉靖还在深想。 他想了许多,想了张执象跟他说的什么资本、社会那些个主义。 他觉得这些都是皮。 真正的问题在于,老百姓的头顶有庞大的食利阶层,只要能够去掉这个阶层,让国家的财富为国家所用,百姓们才能过上好日子。 “陛下,您这是要……变法?” 陈升不太懂嘉靖的意思,但看着是件好事,陛下在为他们这些百姓着想。 “是啊,要变法,朕打算带着你们,拿回属于你们的东西。” “朕要开创一个,安平所说的那种天下为公的盛世!” “朕要你们所有人的孩子都能够免费读书,朕要所有的子民都能够免费看病,朕要大明的每一个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陈升被嘉靖这番话深深的震住了,良久,他傻傻的问道:“那,陛下您呢?” “我?” 嘉靖愣了,忽然又笑了,说道:“那时,朕正好去修仙了。朕有这么大的功德,老天爷不给朕一个万寿无疆,那是说不过去的。” 陈升则慌了,问道:“那没有皇帝了,怎么能行,天下会乱的!” 嘉靖笑道:“放心,皇帝还会有的,只是那时候,皇家就要还政于民了,圣天子垂拱而治,那些臣子们一个个满怀私欲,却要皇帝大公无私,当真可笑的很。” “但若是天下为公,皇家真当一个泥塑的傀儡又有何妨?” “非我老朱家贪念皇位,实则是若要选个傀儡在那个位置上坐着,属实是我老朱家来坐最好,因为此后万世,但凡想造反的,想谋夺天下为一家之私的,他们得从老朱家手中夺天下。” “而那个时候,你们便可以尊王攘夷了。” 陈升不是很懂,但极为震撼,他觉得皇室这样还是太吃亏了。 劝道:“陛下,大明毕竟是朱家的天下,没必要还政于民的,皇帝本来就该是天下的主人,这……” 陈升也没读过几年书,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反正他觉得大明太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又有当今圣上这样的明君,应当去治理国家才对,而不是去当什么傀儡雕像。 那太委屈人了。 嘉靖微微一叹,拍了拍陈升的肩膀,说道:“你呀,其实没有必要为皇室着想的,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皇明祖训》早在太祖死后,就被他们篡改了。” “哪有一个人坚持了一辈子的政治理念,会在遗诏当中全盘否定的?” “真正的皇明祖训,只有一句话——‘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 “我只是在遵循太祖爷的遗志在做事罢了。” “百姓拥戴太祖夺了天下,朱家就应该把天下还给百姓,至于皇帝治理天下?呵呵……从古至今,皇帝就没有真正治理过天下。” “治理天下的,一直都是宰相啊。” “无论那个宰相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至于那个宰相是为了自己谋利在治理国家,还是为了天下百姓在治理国家,对于皇帝而言,区别在哪里呢?” “在于,为私利而治天下者,会妄图占据天下,窥视皇权。” “而为公利而治天下者,会尊重皇权。” “因为,他们知道,唯有头顶还有一个人可以代表万民意志在监督的时候,后继者才会有所顾虑……” “皇帝,应该是民的代表。” “百姓需要一个旗帜,若是没有旗帜,民意便是可欺的,一团散沙,任意揉捏。” “私到了极致,便是公啊。” “何必拘泥,何必拘泥……” 187、变法之始,改籍统民 最后那句何必拘泥,其实更多的是说给张执象听的。 嘉靖从张执象那里知道未来历史的进程,是封建-资本-社会,但嘉靖不是那个文化环境中长大的人,他作为皇帝对于天下更是有着自己的见解。 他天然对一切制度保持怀疑。 这十年他做了很多想了很多,也终于得出一个答案,但他不知道张执象会不会接受这个答案,因为嘉靖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够做到那个“黄金时代”的程度。 虽然那个时代很短暂,但的确爆发了人类历史上最闪耀的光辉。 那是真正的天下为公。 比儒家一直描述的三代之治要具体无数倍,哪怕是作为皇帝,嘉靖也无比认可那个时代,如果能结束帝制,换取那个时代的降临,嘉靖也毫无怨言。 从客观上来讲,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挡住那股洪流。 但。 嘉靖认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时代是不同的,历史发展并非唯一的,一昧的去照搬,不学会因地制宜的话,是做不成事的。 而且,那个时代是如此短暂。 就像夜空中划过的流星,你曾目睹它的壮丽,却再也找不到它的痕迹。 张执象想必也发觉了这一点,所以他没有照搬,他也在找。 找大明该走的路。 “安平,你会认可我的,对吗?” 嘉靖无声的问了句,也终于结束了这一次的民生体验,开始着手做事了。 他召集了愿意来听他讲话的百姓。 告诉他们:“朕欲往南京,效洪武旧事,为天下生民立命,重整大明江山。” “从即日起,取消贱籍。” “士农工商,天下万民,同为一籍!” “自朕祭祖返京,户部重新统计人口,更新户帖,不得耽误。” “夏言,拟旨!” 因为嘉靖让百官们在一旁看着,所有他们都听到了嘉靖所说,一时间炸了锅,多少官员囔囔着皇明祖制不可改。 多少人喊着兹事体大,应该经过朝议再行决定。 然而,嘉靖并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再一次喊道:“夏言!” 夏言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问礼道:“陛下,若是改籍,这些灶户何去何从?两淮的盐该如何生产?灶户的生计该如何保证?若是要分田给他们,田从哪里来,如何分?” “教坊司管着天下乐籍,这些女子又该如何?” “青楼是不是要彻底禁止?” “军户们以后还屯田与否?卫所的田是不是要分给军户?” “仓促下令,难免考虑不周,国家动荡,还望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夏言看到的可不光是贱籍,嘉靖说的可是“士农工商同为一籍”,这岂不是说也要取消士绅的优待?士大夫无法再免税免徭役了? 这如何能行! 夏言直接怼了回去,表示这事办不了,然而,嘉靖根本不理会这些困难,而是说道:“这是内阁要考虑的问题,你却来问朕?” “莫非是内阁无力处理这些?” “倘若没能力做,那也就别当什么阁臣了,趁早退位让贤。” “严嵩,你能不能做好?” 严嵩也是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坚定无比的踏出一步,高声答道:“秉陛下,臣,能做!” 于是,嘉靖冰冷的眼睛直接看向夏言,夏言但凡敢说一个“不”字,就不是罢官那么简单了,嘉靖已经动了杀心…… 夏言眼神微变,察觉到了嘉靖的杀意。 但,他没有退缩,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一个作揖,一拜到底,有他带头,后面的群臣几乎全部无声行礼,表达着抗议。 此情此景,一如十三年前,在左顺门外的那场请愿。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嘉靖跟他们对峙了一会,忽然开始念诗了,正是杨慎的那首《临江仙》,而当年杨慎便是带头人,吃了两顿廷仗,险些没被打死……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嘉靖只念了半阙词,念完之后,他猛的转身,环视现场的百姓,问道:“你们要改籍吗?!” “改!!” 几乎怒吼着的,在场数万人齐声发出了吼声,绝大多数官员都被这怒吼惊到了,身躯陡然一震,少数官员则一脸漠然,眼神愈发冰冷。 “夏言,朕最后给你一个机会,拟旨,还是不拟?” 说话的时候,嘉靖的右手已经举起来了,锦衣卫指挥使陆炳见状,从后腰掏出了一把手铳,直接抵在了夏言的头顶…… 夏言只要敢拒绝,他便开枪。 “臣……遵!旨!” 夏言几乎是咬着牙答应的,嘉靖直接让人拿来圣旨和笔,夏言当场拟旨,嘉靖当场盖章,圣旨明发中外…… “陛下,淮安耽搁了这么久,既然要祭拜孝陵,是不是该继续南下了?” 夏言交出圣旨的时候这么问了一句。 嘉靖握着圣旨答道:“是啊,该继续南下了,朕听闻扬州繁华,天下少有。” “是啊,陛下该去好好看看。” 两人明明都笑着,但对视的眼神中能蹦出火花来…… …… 噶玛·却礼嘉措,汉译为法海的密宗上师,在嘉靖还在种田的时候就已经抵达了扬州。 如同达摩来到华夏的时候,曾经一苇渡江。 而这位法海大师从西域雪山一路东行,则是坐着一朵祥云过来的,他抵达扬州城的当天,全城都轰动了。 无数人以为佛陀降世。 对这位带着黑底金边法帽的上师顶礼膜拜,而这位上师也不吝赐教,直接讲了一场佛法,引来了无数信众。 不同于佛教的显宗,如禅宗这种,讲行善积德,来世成就正果。 密宗强调现世成佛。 法海除了讲《大日经》和《金刚顶经》外,还会讲双修,虽然他们噶举派比宁玛派和萨加派要更收敛守律,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讲佛经,人们听得似懂非懂,都是凑热闹。 可讲双修,大家就都不困了。 于是乎扬州出现了万人空巷的场景,张执象自然也知道这位法海大师,甚至远远的看过热闹,也很不理解为什么密宗和陆西星都推崇双修。 当然,别人怎么修,只要不去残害无辜,张执象也懒得管。 重点是。 这个法海,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不远万里来到扬州? 188、法海上师,巨蟒长蛇 法海宝相庄严的讲着双修之法,他的描述直接而露骨,许多人听了都脸红,内心有着悸动,可是听着听着,大家都沉默了起来。 仿佛他的声音有一种力量,带着人们脱离了最底层的欲望,开始变得空明。 唯有直视欲望,才能放下欲望。 双修,在密宗里面的词汇来讲,应该叫“乐空双运”,我们普遍理解的那种双修,其实只是“乐”。 大乐而性空,以至于无相,则为实相。 双修在密宗最早只传授给天资最聪颖的弟子,因为普通人无法看破人世虚妄,会沉迷于乐欲,但在密宗的发展传播当中,终究还是行事不密,也因为人的本性,双修之法开始泛滥起来。 就像一个字读错了,就只能改变它的读音一样。 密宗的法师们只好加以引导,这就有了法海讲佛法的这一段,表面上讲双修,实则引导人们看破尘欲,明心见性。 值得一提的是,密宗也是大乘佛法。 只是跟禅宗这样的显宗不同,禅宗只讲一个“悟”字,自六祖惠能以后,更是追求顿悟,而密宗显然更倾向于神秀的“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密宗讲渐悟,讲次第修行,虽然也推崇诸法空相,但要先修到极致,再空。 事以密成,法不轻传。 密宗虽然对于修行之法的传授十分谨慎,但毕竟是大乘佛教,对佛法的传授同样十分慷慨,行菩萨乘普渡众生,愿为众生讲法。 张执象听明白了乐空双运,才明白密宗的双修是什么意思。 但,还是包含男女双修啊。 接受正统金丹大道的张执象还是不太认可,觉得有取巧之嫌,真正的双修只有一个,那就是性命双修。 密宗虽然修命,但他们修命是为了“舍命”。 这跟佛教的基础理论“缘起性空”有关,所以佛教是偏科的,他们只修性,不修命,便是修命也是为了舍命而修。 张执象并不认可佛家这套,但法海能够引导听众直视欲望,审视己心。 明显是修为极高的。 为了打探法海的来历和目的,张执象前行到靠近法海的位置,在法海休息的时候问道:“道家自东汉魏伯阳著《周易参同契》以来,丹鼎派经历了由外丹到内丹的发展过程,又有紫阳真人张伯端著《悟真篇》,到本朝《性命圭旨》刊印,经历一千多年发展,终于成就性命双修的金丹大道。” “佛教专注性空,舍命修性。” “所谓乐空双运,不过是专注修性而已。” “上师。” “是道家这千年的路走错了,还是佛家的路错了?” 张执象不是杠精,他一直秉承求同存异,但此时为了跟法海搭话,也确实对这个问题升起了探讨的想法。 金丹,性命双修。 佛教,舍命修性。 如果性空是唯一的真,是唯一的实相,那便否定了命的存在,佛道两家的修行理论,在这一块的确是不兼容的。 张执象想看看法海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法海本来是闭目静养的,听到张执象的问题便睁开了眼睛,说道:“两家都没有错,只是道家看到了天地的乐,佛家看到了天地的悲,仅此而已。” 佛家着眼于缘起性空,在开端和终末,那里,确实没有命。 而道家专注于“反者道之动”,在于循环的过程,确实需要性命双修。 一句话便让张执象明白了两者本质上的区别,冥冥之中对于道的感悟更上一层,张执象再一次确定这位法海大师,的确人如其名,是法的大海。 “多谢上师点拨。” 张执象双手合十,向法海一礼。 “南无阿弥陀佛。” 法海唱了声佛号,顿时全场所有人都如同雷音响彻一般,有醍醐灌顶之效,只觉得听到了天地间最大的秘密。 普通人当即跪拜,高呼圣僧。 张执象则顿时明白了,法海在讲佛法,在告诉他,佛家从来就不密,或者说,大显即是大密!净土宗规定的那一句佛号,直接就将佛法全部传授出来了。 禅宗讲顿悟,对于普罗大众来说极难。 净土宗便讲念佛,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反复念,不听念,念到根上,就不起烦恼,自见光明了。 阿弥陀,便是无量光,无量寿。 是最高的密法。 法海是噶玛噶举派,噶玛是他们这一系,噶举派翻译过来,就是“佛声传承派”,是佛声,是密言,是大无上咒,即“南无阿弥陀佛”。 “上师为普渡众生而来?” 听懂了那句佛号,张执象才有此问。 “渡一人,可渡万万人。” “上师要渡谁?” “渡你此刻所念之人。” “上师受人所托?” “受我佛所托。” 张执象听明白法海是南京请来的了,只是法海的态度根本不明,从法海的佛法修为来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弑君的举措才对。 君王身上的因果,三教中人,如何敢沾惹? 这位法海大师不可能不懂,他所修所持,也不是那种妖僧才对。 “上师欲如何渡人?” 张执象不愿意打机锋,他需要法海表一个明确的态度,无论那个态度是真是假,也总好判断一些。法海没有回答,而是抬头望天。 忽然,他问道:“听到了吗?声音。” 张执象陡然一震,他听到了,那是巨蟒,无比巨大的蟒蛇拖曳行地的声音…… 他忽然回想起,当初在京师第一次看到《西游记》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西游记在狮驼岭那章的一首诗: 攒攒簇簇妖魔怪,四门都是狼精灵。斑斓老虎为都管,白面雄彪作总兵。 丫叉角鹿传文引,伶俐狐狸当道行。千尺大蟒围城走,万丈长蛇占路程。 楼下苍狼呼令使,台前花豹作人声。摇旗擂鼓皆妖怪,巡更坐铺尽山精。 狡兔开门弄买卖,野猪挑担干营生。先年原是天朝国,如今翻作虎狼城。 …… “千尺大蟒围城走,万丈长蛇占路程……” 张执象呢喃着,巨蟒行走的声音也恍惚间消失了,他明白了,嘉靖要走的那一条路,他和嘉靖约定的道路,是改变了未来,改变了因果的路。 路上,当有九九八十一难。 许多东西,将具现化为具体的妖怪…… 法海此来。 既是帮南京,因为他们噶玛派也在俗世当中,需要经营生活,但,在法海的内心,是准备来渡嘉靖的。 他帮嘉靖将一些东西,一些气运具化出来。 固然会让嘉靖遇到更多的危险,但也有更大的机遇…… 189、开坛辩法,生离死别 搞明白了法海准备做什么,张执象并没有觉得轻松,反而更凝重了。 世间的事的确不能用简单的善恶来划分,法海此举就像是提供了一个平台,让张执象、嘉靖跟南京那边斗法。 输赢既跟法海有关,又跟法海无关…… 这老和尚。 “施主若是觉得不妥,自可将贫僧驱离。”法海见张执象在思考,便如此说了一句,他俩在打机锋,观众大多都听不懂,唯独这一句听明白了。 当即有人出言训斥张执象。 “喂,你是什么人,圣僧讲法,你不听就算了,还敢捣乱?” “谁敢动上师一根毫毛,洒家的斧子绝不答应!” “大伙直接上,将这么赶出去,免得污了圣僧的眼,打扰我们听佛法。” “诶!你们别乱来啊,这位公子这么俊,破相了可不好,姐妹们,我们来带走公子,刚好试试圣僧所说的乐空双运啊。” “嘶,我怎么觉得这个人好眼熟?” “卧槽!” “我想起来了,前几天看的邸报,国师在舟山拿了武林大会的冠军,邸报上还有国师的画像!这,这莫非是……” 所有人都停住了,他们屏住呼吸看着张执象。 张执象也没有什么好保留的,他第一次拿出刻有“大明国师”的金牌公开表示身份,并说道:“驱离就不必了,愿与上师辩法。” “上师讲上师的法,我讲我的法。” 法海让张执象将他驱离,其实是给了另一种解决的方法,张执象如果能赢他,法海自然会走,若是张执象赶不走他,便要想办法怎么对付那两条蛇了。 千尺大蟒,万丈长蛇。 张执象也只能选后者了,法海的修为深不可测,张执象也没有把握能够稳胜,既然都是挑战,那不如选择收获更大的。 若是能够斩了南京的气运,此后受益无穷。 听闻张执象要开坛讲法,扬州人民顿时精神一振,有经历过十年前南京承天门前请愿的人,则激动无比的描述着当年的场景。 大伙只觉得天降洪福,两位大德传法,是扬州人的福分啊。 于是。 人们簇拥着到了另一条街,在宽阔的广场上为张执象搭建了法坛,扬州城内先前没有凑热闹的此刻也按捺不住了。 一时间,万人空巷,全城的人都跑来听法。 有的去法海那边,有的去张执象那边。 而人群当中,王翠翘、张静笃她们则没有急着凑热闹,陈飞鸢则一直呆在那,直到周围的人群空了又来,她才陡然惊醒,向王翠翘问道:“他是国师?” “嗯。” 王翠翘轻轻点了点头。 陈飞鸢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痴痴的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 “嗯?” “他……没有告诉你?” 王翠翘摇头。 陈飞鸢莫名的欢喜,解释道:“他去定制烟花,为的就是这句诗。他说,是准备写给陛下看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的确是他要说给陛下的话。” 王翠翘的思绪回到了当年在京师的时候,又回到了应天时的初见,当年他还那么小,却偏偏在站在了承天门前为众生请愿。 有些人生来就比他人宏伟,他也从昔日的孩童,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是啊。 他会救众生,才会救自己。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她轻轻吟着,顺势就补了下一句,南北朝梁刘孝绰《班婕妤怨》诗有“妾身似秋扇”,这是班婕妤的典故。 但她所言,并不是说自己被抛弃,而是她只愿跟在他身边,能这么看着就好,至于其他的,她未曾贪图。 王翠翘看向张执象方向的眼神愈发温柔了。 而陈飞鸢因为那句何事秋风悲画扇泣不成声,终究有太多的美好,不是你见了,就是你的。 “别哭了。” 王翠翘怜惜的替陈飞鸢擦着眼泪,她很明白这种一见安平误终身的感受,这些天的相处,也很喜欢这个开朗外向,没有多少城府的少女。 “那边法坛搭好了,我们也去看看他如何讲法的吧?” 王翠翘想转移陈飞鸢的注意力,不让她继续伤心,但陈飞鸢摇了摇头,说道:“王姐姐和嘟嘟妹妹去吧。” “我,我就在这里听上师讲佛法了。” “人生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姐姐,我不愿再见张执象了。” 王翠翘默然无言,只好安慰的抱了抱陈飞鸢,便与她道别。 她们走后。 陈飞鸢恍惚间已经走到了法海面前,她问道:“上师,若是遁入空门,可解情苦?” 法海摇头。 她却坚持道:“请上师为我持戒。” 法海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唱了声佛号,从身边的包裹里取出一把戒刀,替她剃去了三千烦恼丝,完成之后才说道:“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且去悟吧。” 陈飞鸢双手合十无声感谢,接着盘腿坐下,成为听佛法的弟子首座。 …… 王翠翘不知道陈飞鸢已经剃度,她们走着,张静笃有些低落的说道:“翠翘姐姐,以后是不是见不到陈飞鸢了。” 小丫头在山上也没有几个同龄的朋友。 如陈飞鸢这种开朗外向,又“见多识广”的姑娘更是没有见过,虽然两人相遇的时候,很是看不对眼,但陈飞鸢这些天做向导,当初的那点不愉快早就抛之脑后了。 王翠翘摸了摸嘟嘟的脑袋,说道:“人生相逢,便是如此。” “以后若是有缘,当会再见吧。” 其实,很多时候,一别就是终生,在这个时代一封书信都让人欣喜,所以孔子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可张静笃没有经历过这种生离死别。 她越想越难过,不由嚎啕大哭,抱着王翠翘喊道:“翠翘姐姐,你不要走好不好?呜呜呜,我不要你们走。” “嗯,我不走。” 她轻声安抚着,是对嘟嘟的回答,亦是对自己的回答。 韶华易逝,人生短暂,她非长生,愿做过客,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他扶摇前行,不老容颜,永如少年…… 190、弘法传道,真至圣贤 张执象这次开坛讲法,不是讲单纯的道法,而是教人们如何练功。 他小的时候,老天师不让他练导引术,是因为张执象该学道,而非术,那是期望极高的教法,可对于普通人来说,只追求强盛健体,其实可以多练练的。 张执象要教的,还是八部金刚功。 八部金刚功起源于紫阳真人张伯端,在张伯端研究奇经八脉的学问下,后来一直在金丹南宗传到白玉蟾的时候,白玉蟾才根据张伯端的理论加了八个动作,有了八部金刚功。 这个功法自宋以来,都是一脉单传。 全真道中许多法脉也会一些,但都很零散,哪怕是外八部的金刚功也不齐全,你会几部,我会几部,内八部的长寿功更是灾难。 尤其是长寿功的后四部,更是晦涩、零散。 哪怕是张至顺道长从师父那里学来的,也是不全的,全真内部各流派,有的将残缺的八部金刚功改编为了八段锦,但其实也不得其要。 张至顺道长潜心修道六十八年,终于将八部金刚长寿功补齐,形成系统理论,创立统一标准。 这才是大功德。 道长为何要出世传功?这与道长的经历有关。 道长初年的时候学医,自学本草三年,而后四处行医救人,治病的时候发现,草药不如针灸好用,便开始学针灸,可针灸用多了,却又觉得针灸不如按摩有用,许多时候,按好那些窍穴,人体自身的气就能把病治好。 可按摩终究是外力,外人治病再好,不如病人自己修行。 于是。 道长皓首穷经,倾尽毕生心血,整理完善了金刚长寿功,因为最是玄门正宗,所以此功法不分男女,不论肥瘦病残,不讲东南西北,不拘室内野外,皆可练习。 少壮练之长智长力,老大练之长寿长生,健者练之增气增力,病者练之除疾除根。 不出偏差,更无走火入魔之忧。 《金刚功》为阳,为刚,为外,为显,为离,为火,为乾,为体,为后天,为基础。 《长寿功》为阴,为柔,为内,为隐,为坎,为水,为坤,为神,为先天,为上乘。 内外结合,刚柔结合,乾坤结合,坎离结合,先天之炁与后天脏腑五谷水化精微之气结合,虽是最基础,但也是最正统的功法,两者结合,能发挥出多大的力量,这不好说。 有人强身健体,有人成仙得道。 便是张执象自己,也只炼了这两种功法,金光咒的内炼之法,老天师也从未教过他,他只是自行参悟金光,因而,张执象修行筑基的根本,就是这《八部金刚长寿功》。 正如道爷毫无保留的将功法心得传授于世,张执象今天也将功法公开。 阳明先生说,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也要收拾精神,做自作主张的大英雄。 人不光要致良知,要有独立思维。 更要修行。 身心是相互的,心情不好会影响身体,身体不好也会影响思想,若是一整天的有气无力,又谈何意志坚定?虽总有例外,但那毕竟是少数。 身残志坚,那也是残,而非病,更非弱。 因而。 张执象愿意秉承道爷的遗志,弘道传法,让大明百姓,人人有功练,人人望长生。虽不可得道,亦能无病无灾,颐养天年。 古人不比后世。 古人是苦于无功可练,后世则是大道送到面前了都不愿意伸手。 总觉得这是迷信,再要么觉得这跟广播体操没什么区别,再要么觉得自己健康,可真正只要练习百日,你就知道自己并不健康。 病理是由表入里的,有的时候病气没有爆发,并不是说不存在。 你真正练了功,才明白自己的脾胃有多寒,湿气有多重,肝气有多郁结,肾气有多亏,肺气有多虚,心气有多不稳。 “早金刚,晚长寿,月光底下多走走。” “对。” “一个人走,至多两个人,要静,静才能有所得,你看那山间的狐狸、水里的鱼儿,夜里都是朝着月亮呼吸的。” 大道至简,张执象毫无保留的讲着功法的要点。 有人奋笔疾书,将他所言全部抄录,有人跟着张执象练功,一遍又一遍,仅为了一个无病无灾,无数人便愿意持之以恒。 人们如此诚心,让张执象恍惚也有所悟。 是啊,制度不论如何都是外力,就如同道爷的经历一样,方剂、针灸、按摩,这些都是外力的治疗,都是用来治病的。 而唯有内修内炼,才能不生病。 任何制度规划得再好,如果人的觉悟没有跟上,那个制度也只会崩塌,所以,真正逃脱历史周期律,达到文明长生的,不光光是制度上的问题,还有每一个人的问题。 阳明先生的致良知、圣人之道,都是针对这个病症的药。 人的自我修炼。 不单单只有思想精神,还要每一个人都追求长生,那是一种对生命的追求,对光明美好的追求,人要爱己才能爱人,爱己要尊魂而非魄,因为魂好生而魄望死,每一个人真正的爱己,那才是“天下为公”的内动力。 道德,仅仅是一个人的品行吗? 不,不是的。 道德,应该是超维度的精神力量。大道与德从来就是一体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人皆有德,皆可长生…… 于是,张执象教完功法,开始教个人修行与社会的关系。 讲解何为回光! “何为回光?长生非一己之私,乃天下之公也!” “《黄帝内经》有云,得道高人分四等,真人、至人、圣人、贤人。” “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 “至人者:淳德全道,和于阴阳,调于四时,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达之外,此盖益其寿命而强者也,亦归于真人。” “圣人者: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适嗜欲于世俗之间,无恚嗔之心。行不欲离于世,被服章,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数。” “贤人者:法则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从阴阳,分别四时,将从上古合同于道,亦可使益寿而有极时。” “我等求长生,未必一定求证真人。” “贤人者,亦尝可也!” “朝夕不辍,勤修己炼,定可无病无灾,享天年之寿,为何天年?百二十岁也。” “常人之寿,不过半百。” “天年比之,岂非长生?” 191、月黑风高,锦绣文章 这边教金刚长寿功,讲何为回光。 那边讲乐空双运,讲“南无阿弥陀佛”的密言,讲无量光、无量寿,讲一切有相皆子光,一切无相皆母光…… 两人的传法,轰动的不仅仅是扬州。 整个南直隶地区,能够赶上的,都在全力赶往扬州,因为这传的是“真经”。 不单单是普通民众,就佛道各宗都惊动了。 汉传佛教有八宗,但其余六宗基本上名存实亡,只剩下禅宗和净土宗,禅宗要求顿悟,自六祖惠能后就更是没落,而净土宗讲究一个念佛,把“南无阿弥陀佛”念到根上,就可以有大成就,会得西方净土接引。 但净土宗在发展当中,与世俗接触多了,大多数法脉其实已经不知道何为“南无阿弥陀佛”了。 今天法海讲这句,给了净土宗极大的震撼。 扬州周边的所有寺庙都为此惊动,大量僧侣赶往扬州,听法海讲法。 而道教这边。 也是各派都为之惊动,特别是全真各派,《八部金刚长寿功》乃玄门正统,对于全真道的影响可想而知,他们自己都没有完整的功法…… 但凡修金丹的,都明白这部功法的含义。 其中,全真龙门第八代大宗师伍守阳闻讯亲至。 伍守阳精通三教,秉承全真道的三教合一的理念,二十岁的时候便遁入庐山,师从曹常化和李泥丸,学习大丹秘诀,精通五雷正法。 他不仅修为极高,而且精通炼丹。 传闻他炼丹,丹成而飞者,五十七次,丹药自有灵性,不受拘束,欲畅游天地之间,伍守阳实为当世外丹第一人。 虽然是道教的泰山北斗,但伍守阳并没有摆任何架子,反而执弟子礼,虚心听法。 不仅仅是学功法,更是学道。 于“回光”一境,张执象的确是当世第一人,他目前是金华大凝,但此时已经隐隐有突破的迹象了,陆西星说因为回光张执象在性功上压了世人一头,这其实不对,如果换个角度来思考。 张执象是在为世人开辟道路。 虽然阳明先生的回光境界最高,但他所得,在成道之前,而非学道而来,这是有区别的,更何况,修仙的回光又与纯粹的回光不同,它不是单纯的思想境界,所以阳明先生其实也没有走过这条路,先生只指了路,张执象是第一个,也是走的最远的践行者。 唯有张执象走得越远,世人修习回光才会越容易。 于是。 一边僧侣云集,一边道士云集。 法讲完了还不算,两边开始做法事开光,一边是水陆法会,一边是罗天大醮。 虽然很玄乎,但当这种盛大的科仪开始之后,在水陆法会中的,念一声“南无阿弥陀佛”总能有所得有所感悟,在罗天大醮中的,听着道韵总是格外空明,隐隐感知到体内气机的流转。 这种事情,千古少有。 以至于人们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两场法事上,哪怕是读书人也都是如此,人们差点忘了,皇帝马上要到扬州了…… …… 龙舟之上。 嘉靖站在船头负手观景,扬州城已经隐隐约约出现在了远方,可以看到城市的轮廓了。 黄锦在一旁说道:“万岁爷,国师正在扬州城内摆罗天大醮呢,听说有好几千名道士主持科仪,数万人虔诚朝拜呢。” “到时候,陛下直接登法坛祭天。” “老天爷便能看到陛下的功绩,为陛下赐福了。” 嘉靖笑道:“哪有那么简单,不是还有个法海跟国师打擂台吗?那个法海八成就是南京那边请来的高人了。” “仲文,你看是国师厉害,还是那法海厉害?” 嘉靖身边穿着一身道袍的中年道士却是微微一礼,言道:“远远观望,成龙虎之势,正是势均力敌。” 陶仲文虽是看着中年,其实已经61岁了。 他在罗田万玉山出家修道,与龙虎山的邵元节交好,嘉靖三年,邵元节奉旨入京,便被嘉靖所倚重主持京师一尽科仪祈禳。 嘉靖十三年,陶仲文进京,由邵元节引荐给皇帝。 适逢当年陆炳、俞大猷北征建州,斗争激烈,嘉靖的安危存在问题,陶仲文入宫以符水哩剑,斩尽宫中妖孽,护嘉靖无恙。 从那年起,陶仲文便一直跟在嘉靖左右,护卫安全。 是金丹境的修士。 陶仲文说完,旁边的郭勋便笑言道:“龙虎相争,等陛下真龙一至,那假虎自然就败了。” 陆炳却没有这么大意,他抱拳一礼,说道:“陛下,扬州城内危机重重,在陛下前往两个法场的路上,必然要经过一处烟花作坊。” “虽然有百步距离,但内里火药众多,达十万斤。” “若是爆炸,就算不能伤到陛下,也会造成巨大的声势,让马匹受惊,局势混乱,届时必然有大量刺客出动。” “锦衣卫这几天已经盯防了好几伙人。” “可最近三天,因为法会有大量人口涌入扬州城,我等人手不足,无法分辨,因而不知道对方准备了多少人马,还请陛下万万小心,等船队抵达码头,由武定侯先带兵入城。” 陆炳虽然是嘉靖的发小,但这些年担任锦衣卫指挥使,愈发干练专业了。 郭勋也认定如此,抱拳道:“陛下,待我大军杀入城中,倒要看看南京那边能动用多大的手笔,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群就杀一群!” 嘉靖随意的点点头,却是根本没在意这些,他只是热切的看着天边的夕阳,看着那座城。 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张执象了。 至于安危,朕的国师在此,朕岂有危险? “尽快吧,天要黑了。” “喏!” 等船队抵达扬州码头的时候,天幕已经开始慢慢变黑了,大军入城搜查布防,人们才发觉,竟是皇帝来了。 嘉靖等了一个多时辰。 陆炳和郭勋才来禀报,嘉靖看着天空的黑夜和被乌云半遮月亮,轻轻吟道:“月黑风高杀人夜啊……” “走吧。” “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在朕的面前。” 嘉靖踌躇满志的走下船,刚踏到岸上,天空便传来一声爆响,那彩色的烟花在夜空绽放,竟是化作了一篇诗词。 而后,是无数烟花升空,满天都是文字…… 192、佛音浩荡,石破天惊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 本来还很清冷的码头,忽然出现一队队表演的人,有人奏乐,有人舞狮,有人擂鼓,有人唱戏,有人变脸,有人披着一身斗笠舀着滚烫的铁水打出漂亮的铁树银花,好似早就准备好了一样,在欢迎着这位大明天子…… 嘉靖周边的锦衣卫高度警惕,甚至拔刀结阵。 杀意凛然之下,这些表演的人竟然没有半点凝滞,那喜庆的声音就像无声的嘲讽,嘲讽着嘉靖胆小,不敢入局。 “有趣。” 嘉靖轻轻一笑,不顾陆炳他们的阻拦,直接迈步前行,锦衣卫只好紧张无比的护在嘉靖身旁。 在他们一行人经过的时候,忽然有表演喷火的人一大口火球喷出,某个锦衣卫猛然被烧到,胡乱遮挡,实际只有毛发烧焦一些,那些马戏人员纷纷大笑。 有舞狮凌空飞起,锦衣卫侍卫宁杀错不放过,当即挥刀斩去,那舞狮之人竟是高手,踩在刀刃上飞过了人群。 有表演变脸的,忽然鬼魅般蹿到人群当中,吓了护卫一跳,又飘忽出去。 他们就这么穿插着,骚扰着,没有发动攻击,但给人的心理压力却极大,哪怕是护在嘉靖身边的陶仲文甚至直接唤出了符剑,八柄符剑在周边飞舞,随时准备迎敌。 最危险的嘉靖却闲庭信步,似在欣赏这些表演。 他甚至没有让殿后的那营军士来驱赶,只在两百名锦衣卫的护送下,淡然无比的向扬州城走去…… …… 扬州城城东的宁安塔是最高的建筑,锦衣卫本来想控制这处制高点的。 但是塔底一名剑客守着,带队的锦衣卫总旗试探进攻没有拿下,便有一名试百户带着数十号人紧盯此处,而且调了火炮过来。 但有异动,直接炮轰宁安塔。 塔顶,徐阶与好友严讷一起吃着驴肉火锅,明明是如此紧张的时刻,但徐阶吃着火锅却精益求精,十分耐心、细致。 “这种时候你跑到扬州来,万一败了,会不会有危险?” 严讷现在还只是一个举人,并非是因为他学问不精,而是因为他考乡试那一年主考官出了问题,涉嫌舞弊,因而他们那一榜的举人皆不得进行会试,需要等案子查清后,才允许考试。 可案子查了三年,刑部还没有结案。 也不知道还要等几年。 徐阶这几年在江浙当官,因为主管学政,严讷与他结识,询问过相关事宜,一来二去,两人熟络,徐阶认可严讷的才华能力,两人成了好友。 先前徐阶都在应天,扬州的事情是交由严讷负责的。 但偏偏今天,徐阶亲自到扬州来了。 “总要亲眼看着才放心,费心尽力布的局,如果嘉靖死了,我却没能看到,那未免也太遗憾了。” “至于危险。” “我一个无名小卒,若是费公重用于我,朝野上下知道徐阶是谁?谁又知道今天的这一切,是我在布局呢?” “嘉靖要提防,也是防着夏言。” 徐阶十分轻松,严讷却看了眼塔下包围的锦衣卫,还有那尊瞄准宁安塔的火炮,还是心有余悸的说道:“至少,不应该在这里吧?太显眼了。” 徐阶笑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放心吧,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这些锦衣卫没有精力与我们在这里耗的,真正开打之前,他们也不可能炮轰建筑,毕竟扬州是大明自己的城市啊。” 严讷点点头,也跟着安心了许多,他拿起桌上的千里镜,看着东城门那边,说道:“嘉靖进城了。” “好戏,开场了。” …… 如果说徐阶他们还需要用千里镜观测的话,法海、张执象他们则能够直接感知到皇帝的到来,此时的水陆法会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伴随着一声金刚铃杵敲击的声音,特殊的音波荡开。 整个法会的和尚们开始忘我而齐声的诵读《大悲咒》,大悲咒是无量慈悲之心,拔除一切苦厄,明明众僧侣念诵的声音不大,但在法海的金刚铃杵敲击之下,声音开始扩散到整座城市,仿佛有佛陀在天空念诵。 不,真的有佛陀。 天空出现了金色的云彩,成为一个佛陀的坐像,浩瀚的佛音从天而降,但整个世界却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有光,就有暗。 当佛陀降临的时候,妖魔也来了。 那黑夜的阴影当中,似乎有莫名的东西在窜来窜去,漆黑的天空,黑云涌动间仿佛有天魔要破开苍穹而降临…… …… “陛下!” 如此异像,陆炳直接拉住了嘉靖的手腕,想要阻止嘉靖继续前行。 嘉靖只是淡然的摇了摇头,拉开了陆炳的手,继续前行,说道:“国师就在前面,朕何惧之有?” 在嘉靖话语落下之后,那天魔涌动的天空忽然扯过一道闪电,接着是咆哮的雷霆,仿佛要洗涤世间一切邪恶一样。 雷霆与天魔的交战,月亮被遮蔽起来,大雨开始倾盆而下。 黄锦连忙让随从的太监撑起大伞,然而嘉靖却根本不愿打伞,他大踏步前行,越来越快,让所有的随从都无法适应,只能勉强跟上。 “陛下,快要到烟花作坊了!” “让它炸!炸一个石破天惊给朕看看!” 嘉靖大吼着说道,他眼中满是战意,雨水已经淋湿了头发,湿漉漉的衣裳让行动不便,可他却越来越快…… 轰!!! 仿佛是回应嘉靖一样,百步远的烟花作坊在满地血液的战斗中爆炸了,尽管嘉靖说无所谓,但锦衣卫还是试图拿下这处烟花作坊,可战斗了一个多小时,上百人战死,也没有攻下。 狂暴的火焰和冲击波瞬间卷席。 锦衣卫驱赶了周围的民众,但自己却没能逃脱,他们与守着烟花作坊的死士们一起被爆炸吞没,爆炸半径瞬间卷席了上百米,最近的时候,火焰离嘉靖不过七八丈远。 紧随着火焰之后的是冲击波。 陆炳与十多名护卫奋不顾身的护在嘉靖身前,但仆一接触,护卫们全部被冲飞,饶是陆炳以长枪撑地也只是多支撑了半秒,还是陶仲文一掌拍在陆炳身后,顶住了这波冲击。 在他们后面,嘉靖的头发和衣裳被吹得凛冽无比,但他的脸色却没有半点慌张。 那些原本该二次扩散的粉尘,在瓢盆大雨之下,如同燃尽的灰尘般洋洋洒落,天空落着黑色的灰,似乎不再受大雨的影响,整个世界都灰朦了下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开始逐渐变大。 大地都仿佛开始翻动,一条巨大无比的青蟒忽然从云端探下了脑袋,那冰冷而金黄的眼眸直直的望着大明的天子…… 193、紫微闪耀,北斗神铳 “出来了啊,孽畜。” 嘉靖的嘴角扯出一道狷狂的笑容,他没有被这万丈之高,身体绕城而至上云霄,能够探头而下的通天巨蟒吓到,反而十分高兴。 “郭勋,炸了它。” 嘉靖平淡无比的吩咐道,郭勋立马大声嘶吼调动军队,早就控制城墙和一些制高点,在城内摆了两百多门红衣大炮的神机营将士当即开火。 舟山去年研制出红衣大炮,兵杖局仅仅三个月就复刻了出来! 神机营已然换装! 射程超过十里的新型火炮发出了怒吼,数百枚炮弹当即飞上天空,以硝烟的威力,直奔鬼神! “吼!!!” 通天巨蟒张嘴咆哮,无形的力量荡开,炮弹在半空中就被全部引爆,几乎将天空照亮,轰隆的爆炸让全城百姓惊慌无比,那恐怖的巨蟒更是让人惊恐发狂。 有人躲在家里瑟瑟发抖,有人拼命跑向两个法场,寻求庇护。 神机营的士兵们虽然惊恐,但却依旧在坚持战斗,他们开始按照长官的命令寻求角度射击巨蟒,站在城头的士兵也开始压弹射击。 是的,压弹射击。 嘉靖早在张执象那里得知了枪械的发展历程。 张执象说明末的兵部侍郎毕懋康的《军器图说》里有一种燧发枪。 实际上,嘉靖年间就有。 毕懋康并不是搞技术的,他的专长是书画,担任兵部侍郎的只是整理资料罢了,明末的兵部和工部早就被蛀空了,技术甚至不如嘉靖年间。 所以,燧发枪,其实是有的。 华夏人是最早使用燧石生火的,怎么会忽略这个点火的方法?扳机技术,在秦朝制弩的时候就广泛应用了。 只是燧发枪多用于手铳。 原因很简单,火绳比燧石更稳定,大明人行走在外,也是带火折子而非打火石。 火绳只要点燃,可以做到百分百的击发,而燧石平均每七次就要出一次问题,鉴于稳定性,选火绳还是燧石就很简单了。 所以,燧发枪并不关键,关键的是……击发枪。 鸟铳就已经是有膛线的滑膛枪了。 实际上,大明如今的冶铁水平,是超过当时的普鲁士的,克虏伯大名鼎鼎的灌钢法,我国在东汉就已经有了,并在南北朝时期发展成熟…… 直到十九世纪,西罗人的冶铁技术都赶不上大明。 如此,离后装击发枪代表之作的m1841只差了一步之遥——雷汞。 火药、子弹一体化,节省装火药的步骤,才是提升枪械威力的最关键技术,张执象并不知道具体技术,只提供了雷汞一词。 但这不是问题。 还有什么人比道士更懂汞、铅这类金属的呢? 古人更是将硝玩出了花,制皮、制火药、制冰、制酸,华夏的制硝史有数千年,却偏偏说古代没有硝酸,这其实有点可笑的。 因为古人早知道硝容易挥发,制硝师提纯硝的时候还会特意预防挥发。 利用干馏制作硝酸,完全不存在技术和认知问题。 别一问就是阿拉伯炼金术师能够在八世纪干馏制作硝酸,但华夏古代绝不存在硝酸。 要知道,古代金匠是很喜欢在金器的敲打制作完成后,用硝酸洗一遍来增加光泽的…… 汞、硝酸、酒精。 酒精也是有的,蒸馏之法宋元就已经有了,只是古代向来喜欢黄酒而不喜欢白酒罢了,民间喷火表演除了喷面粉外,还有的流派就是喷酒精的。 酒精易燃,以五行来看,属火,研究雷汞的时候没道理不拿来一起尝试。 于是。 雷汞也研发出来了…… 甚至用棉花浸酸制作火棉替代了火药,成为了发射药。 所有技术都齐全了,击发枪也就顺理成章的制作出来了,这是舟山都没有的,独属于神机营的最先进火器,嘉靖取名为——北斗神铳。 取的是道教北斗神咒的:“北斗七元,神气统天。天罡大圣,威光万千。上天下地,断绝邪源。” 嘉靖就是要以此利器,来荡平天下妖魔的! 数千名神机营将士手持北斗神铳朝巨蟒开枪,不管打不打得到,开枪再说,大明有钱,打仗从来都是火力压制! 问,华夏古代为什么没有板甲? 因为西罗人十五十六世纪才开始造板甲,大明早他娘的“给老子炸”了! 要板甲卵用! 事实证明,也就是火器没有开光,那通天巨蟒即便是万丈妖魔,显化于世也是血肉之躯,这些子弹没有音波引爆,打在身上也能嵌入鳞甲。 火炮炸在身上,也能扬起血花! 虽然没什么伤势,但也让它感到了痛楚,发出愤怒的吼声。 剧烈的音波席卷,本来当有无数人死伤才对,那边法海一敲金刚铃杵,一道音波荡开,竟是将其攻击消弭。 巨蟒朝法海吼了一声,但却没有纠缠。 而是猛的探首,直接朝嘉靖扑去,陶仲文在嘉靖面前,额头满是大汗,八柄符剑在他的御使之下朝着巨蟒飞去,但总给人一种螳臂当车的感觉。 符剑很锋利,在巨蟒的面庞上划开几道血线,但也,仅此而已。 它根本不管,符剑也根本无法深入皮肉。 明晃晃如大灯般的黄金竖瞳越来越近,能够看到那眼珠当中的野性和杀意。明明越来越近,嘉靖却丝毫无惧。 直到巨蟒离嘉靖不过数丈距离的时候,一柄紫金流火的长戟从远处飞来。 猛的轰中巨蟒,将它的头颅轰飞,撞在城墙之上,直接撞塌了一个阙,巨大的身躯都为之倾倒,蛇头轰飞数百丈,才堪堪落地,待它缓过劲来,重新立起的时候,额头的出现了一个血窟窿,不断的冒着鲜血…… 造成这一击的人,正站在法坛之上,手中捏着第二枚“紫微密讳”。 右手的天师剑萦绕着淡淡星光…… 拉弓,投掷。 再次将紫微密讳轰出,那巨蟒惊呼闪躲,但身体庞大,躲不过这如流光般的符戟,只得以身躯阻挡,身上再添一道血窟…… 此时。 张执象执剑一礼:“众道友,请颂北斗大神咒!” 北斗七元,神气统天。 天罡大圣,威光万千。 上天下地,断绝邪源。 乘云而升,来降坛前。 降临真气,穿水入烟。 传之三界,万魔擎拳。 斩妖灭踪,回死登仙。 …… 当罗天大醮上的道士们齐声颂咒之后,神机营的将士们发现自己的火铳和火炮都开始冒光,好似天上的星光投下金属发射发亮,又好似枪械自己在发光…… 嘉靖听闻北斗大神咒后,更是笑着大声喊道:“开火,除魔!” “开火!除魔!” “开火!除魔!” 众将士只觉得受到莫名的鼓舞,有一种见证时代的感觉,他们不光代表自己,这是一种时代的洪流,他们必然扫除一切妖魔鬼怪,还黎民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194、赤霄斩蛇,青龙赴海 在人道洪流面前,一切牛鬼蛇神只能俯首。 开光之后。 神机营的枪炮带着莫名的威力,巨蟒也无法强攻,甚至因惧怕疼痛,有着越游走越远的感觉…… 宁安塔上。 徐阶淡然摇头,说道:“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总归还是要人来解决,鬼神只能是辅助。” 烟花作坊的密谋被发现,锦衣卫弄走了周围粮店里的面粉,导致爆炸威力不足,嘉靖的亲卫没有死多少人,这让徐阶有些失望。 因而没有第一时间让刺客动手,而是看那巨蟒的作用。 法海曾告知他,这场水陆法会“拔除”一切苦厄,会将人心当中最阴暗的东西拔出,也会将这个世道最阴暗的东西具现。 这条青蛇,万丈之长的苍青吞天蟒,便是南京的气运所化。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狼精虎怪、苍狼花豹,只是这些暂时被威势所压,不敢现行罢了…… “来吧,都出来吧。” “让我们的真龙天子,见识一下山精野怪的力量。” 徐阶呢喃着点燃一根烟花,咻的一声,天空炸开一个血红的“杀”字,在稀疏的雨夜里,杀字转瞬即逝,但杀意却骤然浓烈。 方才还惊慌乱窜的许多“百姓”陡然停下,拔刀扑向嘉靖。 为了对付青蛇而分开游击的神机营在阵型上少了警惕,许多阵地瞬间被突破,仓促之下的白刃战,让神机营损失惨重。 七步之外,枪快。 七步之内,刀快。 不仅仅有着突袭的陷阵死士,还有藏于民宅当中的枪手和火炮,乱战一触即发,青蛇压力骤减,威风瞬间暴涨。 而随着他们发动攻击,迷雾和灰暗开始渐渐笼罩世界。 各种精怪从阴影中走出,朝一切心存光明的生灵发动攻击,他们能从“味道”上辨别自己人,也能辨别“敌人”和“食物”。 世上有两种妖。 一种是山野精灵修炼成形的,一种……源自人心。 那开门做买卖的都是无信无德坑死人不偿命的狡兔,那医馆里谋财害命敲骨吸髓毫无医德的是老狈,那巡街扫荡吃拿卡要呼风唤雨的是豺狼,那街上左右逢源牵线搭桥的是狐狸,那衙门里高高在上的是一只只斑斓老虎,那边关雄镇手握重兵的是白面雄彪…… 忽然之间,群魔乱舞。 远在应天躺在病榻上的费宏忽然一口气没咽下去,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尸体迅速变凉,而一缕白烟从他嘴中飘散,游荡在天上,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环绕应天府好几圈后,开始出现蛇的雏形,它飞速朝扬州游去,路上越来越栩栩如生。 千尺长的白蛇御空而行,宛如真龙一样…… 轰隆隆!!! 天空一道闪电扯过,白蛇也迅速飞到了扬州城上空,它矫健无比的游动,几乎瞬间就来到嘉靖面前,速度之灵活,子弹和炮弹根本碰不到它。 城中乱象,神机营和锦衣卫甚至自身难保! 郭勋和陆炳勉力支撑,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么一个局面! 青蛇还没解决,这白蛇又是何物! 虽然不那么庞大,但给人的感觉同样麻烦无比! 倒是嘉靖看着那仇恨的黄金竖瞳,竟然是明白了这是谁,他笑道:“是你啊,费宏,都不等朕去南京看你,你就死了啊。” “本来朕还准备去奉天殿,坐在你的位置上,好好看看这南边的江山呢。” “你不在旁边看着朕,朕得多无趣?” “你说呢?” 白蛇愤怒无比,竟然口吐人言,吼道:“嘉靖小儿!!” “呵呵呵……” 嘉靖畅快的笑着,说道:“汉是火德,我大明亦是火德,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如今,我朱厚熜也斩白蛇变法!” “费宏,朕要多谢你给朕送这份祥瑞过来!!” “国师!” “朕既修回光,该如何用这金光?” 他大声问道,跟张执象隔了数百米,都没有看见对方,但他却觉得,张执象能听见,而张执象的声音也确实传来,做了回答:“陛下要斩白蛇,剑不就在陛下手中吗?” 嘉靖低头。 发现自己手中还真有一柄剑,一柄由金光凝成的剑,这金光中带着赤色,是火,是朱,赤金的火焰燃烧着,天上的星光注入着,最终,一柄神威无比的剑出现在嘉靖手中。 帝道之剑,赤霄。 嘉靖心头火热,当即挥剑而斩,无上神威荡开数千米,瞬息而至,白蛇极尽闪躲之能事,依旧擦到边角,洒出一片血雨。 宝剑天授,当斩白蛇! “嘉!靖!!!” 白蛇怒吼着,扬州城外的江水为之涌动,在它极速的盘旋之下,江水自河道中被抽起,卷在天空化成一道巨大的水龙。 青蛇也不顾攻击,在某种召唤下,靠近宁安塔。 一个谁也看不透的黑影走上青蛇,站在青蛇的头顶,这万丈的吞天巨蟒竟然直直朝月亮扑下,一口“吞下”了月亮,天地骤然昏暗几度,连火把都照不出多少亮光来,摸黑战斗之下,场面愈发混乱,也愈发艰险。 在黑暗当中,人们没甚注意。 那青蛇竟然已经绕住了整座扬州城,大地开始撼动,扬州城地下的土地开始崩裂,裂纹绕了一圈,开始向下蔓延,那青蛇奋力提拔,竟是打算将整座扬州城拔起! “怎么回事!” “那巨蟒要做什么?” “它要拔起扬州城?它在往东,丢到江里去?不,不是江,是海!它想把扬州城丢到海中去!!” “那白蛇正在蓄浪!” “青蛇乘浪前行,须臾便可将我们拖入深海!” “不!救命!!” “啊,为什么会这样?不是有高僧和国师在传法做大法事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陛下,陛下也在城内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民众已经彻底慌了,他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无数人向法海求救,法海只是唱了声佛号,说道:“一切皆劫难显化,一切有相皆虚相,贫僧也无能为力。” 在民众眼中,这是通天的妖魔。 但在法海眼中,是一场地震,一场暴雨,一场决堤的洪水…… 当结局敲定的时候,因果便会显现,鬼神之力也会化为自然之力,纵然会有无数无辜丧命,但,战争本就如此。 这是鬼神之争,更是气运之争。 他只是见证者,而非破局者,嘉靖和张执象,才是应劫之人。 195、天翻地覆,慷慨激昂(二合一) “嘉靖小儿,你崇玄重道不思民生,专用奸佞迫害贤臣,乱起战端穷兵黩武,靡费天下更改祖制,大兴土木不恤民力,种种罪名罄竹难书,昏庸暴戾远胜秦隋二世!” “君既失德,当受天罚。” “今日,就取了你的狗命!解万民于倒悬!” 白蛇一边兴风作浪,一边说着大义凛然的话,扬州城内的百姓倒是不认得白蛇是谁,至于它的那些话…… 事情是有,但没有这么严重吧? 虽然文人对嘉靖的诋毁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可老百姓心中还是有杆秤的,平常听到的消息,也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哦,陛下又宠幸哪个道士了,封了一堆官职,确实挺荒谬的。 北边打仗了?建州算大明的属国?北边蛮子年年劫掠,打就打了吧,国库里银子够不够,只要不加派征税,有啥关系? 陛下又在大礼议,要给兴献王加名号,加就加呗,人给亲生父亲谋点身后名怎么了,就这群文人事多。 什么?赤脚医生无证行医?素质参差不齐,开错方治死了人? 赤脚医生主要在乡下行医,老家的人都说这几年看医生方便多了,这根本就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有没有的问题,因为有医生治死了人,就不要医生了?这群读书人尽站着说话不腰疼! 皇帝改革币制,收刮天下钱财? 以前压箱底的废纸都全额兑了银子,这哪里是收刮钱财啊,明明是陛下给我们发钱好不好,这群文官就是看不得给老百姓发钱,把朝廷的银子看成自个的银子! 诸如此类。 老百姓虽然不懂,但日子过得怎么样是最清楚的。 非要指鹿为马,真把人当傻子? 扬州城内绝大多数百姓此刻虽然被妖怪吓得不轻,但对于这种颠倒黑白的言论,一个个嗤之以鼻,平常对官老爷们不敢说的话,对妖孽可没有什么顾忌,纷纷破口大骂。 白蛇听闻,顿时恼羞成怒,猛的朝扬州城吹了口气,顿时罡风凛冽,人仰马翻。 嘉靖见状,哈哈大笑的挥剑反击。 “费宏。” “没了那层人皮,谁还听你的妖言惑众不成?” “你们这些人,从来都是不堪一击的纸老虎,无非是仗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罢了。” “否则你们在洪武年间就得被杀个一干二净!” 嘉靖只觉得从未如此畅快过,他帝王心术厉害,可那却不代表他喜欢玩帝王心术,真要能碾压,谁喜欢秀操作? 皇帝说话管用,谁还去玩平衡? 往日在京师,面对满朝官员,对待每一个人都要小心斟酌,哪怕重用都要再三提防,免得被背刺,这日子好过? 这种皇帝当的,只有两个字,憋屈! 现在好了。 他再也不用去分辨这个人到底是中立派、还是江南人、还是忠君爱国的真正读书种子,只管斩妖除魔即可! 费宏见往日那套没用了,只是冷哼一声,并不着急。 它继续在天空兴风作浪,江河之水飞漫在天空,而它在水中不断逡巡,借助漫天大水的掩护,无论是嘉靖的剑气,还是神机营的炮火,亦或是张执象那边,都没有难以将它捕捉,攻击基本都会落空。 “你现在也只能逞口舌之利了。” “在你做第二个洪武的时候,在你站在所有士绅对立面的时候,就注定了你是个死人了。” “连开国之君都不是,也敢如此狂妄。” “你可知道,便是永乐当年也不敢揭开这个盖子,与整个士绅为敌?” “你可知道,永乐为何心心念念要迁都京师?” “因为,他怕啊!哈哈哈……” 狂妄的笑声从天空传来,白蛇的法力好像愈发强劲了,如今虽然是费宏的意识在主导,但这条白蛇却不仅仅是费宏,而是江南文脉! 亦或者说,是整个士大夫阶层。 自五代十国以来,门阀世家彻底没落,士大夫阶层成为新的统治阶层,打着儒家名号的读书人成为统治阶层后便开始异化。 名教,也就是礼教的思维开始渗透,程朱理学的“天理”被改成了所谓的“仁义道德”。 所谓“我注六经,六经注我”。 从南宋以来,一以贯之的,他们以话语权为根基,对上对下的不断扩张掠夺,有权、有土地、还经商、还掌握话语权。 他们早就成为了比门阀更扭曲可怕的怪物。 他们以“礼”为名,给帝王戴上枷锁,给心怀天下者设置重重阻碍,给黎民百姓设置不可逾越的雷池,还告诉他们这是应该的。 他们不仅攥取着权力和财富。 他们甚至在异化着社会和思想。 以殉葬为例。 大明皇室的第一起殉葬案例是朱元璋的次子,秦王朱樉,洪武二十八年,在太子朱标死后的第三年,朱元璋的次子,也中毒而死。 于是,朱元璋命令秦王正妃和次妃殉葬。 这是为了恢复人殉制度吗?并不是,我们看看他兄弟朱标、朱棡的妃子就知道了,并没有发生殉葬事件。 那么,朱元璋为什么独独让朱樉的妃子殉葬呢? 因为朱樉是中毒死的啊! 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标死了,洪武二十八年,次子朱樉死了,洪武三十一年,三子朱棡死了!朱元璋身边没儿子了! 恰好,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死了! 死后当天下葬入土,第二天皇太孙就登基称帝,第三天妃嫔全部殉葬! 这是朱元璋的遗诏? 朱元璋遗诏还说他生前的酷烈刑法错了,子孙不可依照他的风格来治国,要对官员们宽厚呢!皇明祖训都能改,何况遗诏! 朱元璋那一辈人死绝了,头顶没有了婆婆。 朱标的妃子,朱允炆他娘,才能掌握后宫,朱允炆才不用受制于谁,没有辈分更高的人出来说话,朱元璋哪怕有真正的遗诏传位给朱棣都没用! 什么朱元璋继承元朝的人殉制度,那是胡扯,一切的开端都是因为政变!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一万个谎言来圆,既然有前事可寻,后者也干脆办成“常例”!朱棣报复朱允炆的生母,让她陪小儿子殉葬,只是给她一个体面而已。 靖难之役结束,她还能活着不成? 等到朱棣死了,皇后徐氏在永乐五年便已经去世,继位的朱高炽难道希望头顶有长辈?亦或者说,朱高炽的皇后张氏,以及张氏背后的那些人,绝不允许有其他人干扰他们掌控后宫! 不然。 他们怎么想让朱高炽死,朱高炽便一点反抗都没有的死掉了呢? 什么? 朱高炽死了对张氏没好处?那才怪了!皇后权力大,还是太后权力大?太后能垂帘听政,哪个皇后可以?媳妇熬成婆,华夏的母权从来就不比父权小! 以杨士奇为首的,大名鼎鼎的三杨,就是张氏推上去的!内阁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朱瞻基一生掣肘,就是因为张氏! 英年早逝更是如此。 朱祁镇八岁继位,张氏直接垂帘听政! 看明白了大明权力斗争,才明白殉葬这玩意就是那些人故意弄出来的,多来几次就形成了惯例,然后屎盆子往朱元璋头上一扣! 然而。 大明律里从来就没有规定过人殉!即便是元朝,殉葬也只是帝王贵族所属,民间谁提倡这个? 当然有! 那些礼教徒们,那些士大夫们,他们开始鼓励贞烈妇女给丈夫殉葬,给她们立牌坊,他们自己也阴暗的心理,想要死后有人陪葬,才将这股风,刮向了民间! 经义被篡改,以“礼”的名义立下一重重规矩。 一切,都是为了稳固他们的利益而已。 这自宋以来的礼教,扭曲而畸形不断蚕食文明的妖魔,今天以具体的形象展现于世,它是一条白蛇。 蛇,龙之次类,他们实际掌握着权力,他们不是龙,但却比龙拥有更强大兴风作浪的能力,他们是白色,寓意白色的恐怖…… 那是封建礼教压迫的下,冰冷的白色恐怖。 其存在的源流,决定着其力量的强悍,作为其代表的意志化身,费宏根本就不怕嘉靖,倒不如说,打算走朱元璋老路的嘉靖,正是他们的死敌! 至于嘉靖得了民心? 那又如何。 自古以来,还有比朱元璋更得民心的吗?洪武、永乐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区区嘉靖小儿,也想翻天不成? 轰!!! 扬州城就想一只萝卜一样陡然被拔起一截,城池似乎与大地连接在一起,青蛇拔起扬州城,就像要拔出一只根须深扎在泥土当中的萝卜一样! 巨大的位移之下,城内有种时空颠倒的错觉,瞬间人仰马翻,无数人宛如在船上一样,一个巨浪打来,船只颠簸,莫说站稳,甚至不由自主的撞向墙壁。 甚至有不少将士从墙头跌落,落入深不见底的裂缝的当中…… 青蛇是南京的气运所显化,而这扬州城扎入大地当中的根须则是扬州的命理因果,这场气运之争,扬州作为战场,一旦青蛇胜利,便会有天灾降临。 数以十万计的人会因此丧生…… 不管能否看破这个根本,扬州城内百姓如今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灾难,知道青蛇一旦拔起扬州城,必然带入海中,他们全部都要被淹死。 “大家伙跟妖怪拼了!” “再不拼,扬州被拔起来,大家都没命了,杀啊!!” 当即,许多百姓不再甘心受庇护于佛光道韵当中,他们主动的杀向外面,对那些“小妖魔”发动了进攻。 往日里只管念经的僧人们也端起了金钵木鱼,转动着念珠走向了黑暗。 试图以佛光驱逐这无尽的黑暗,驱逐那凶残的妖魔。 念经之人只剩下法海一人,他不断的敲击着金刚铃杵,一道道的金色的佛光绽放开来,给人们提供短暂的光明与庇护。 罗天大醮那边,却是科仪照常。 但自法坛之上,一道金色的光梯传到了嘉靖面前,这时法坛开始不断拔高,瞬间高达千米,而本来站在法坛上面的张执象一步走出,轻盈飘然的从天空落下。 那金色的光梯化为台阶。 等着大明的天子走上那“泰山之巅”,行使最高的祭祀之权。 无需张执象多说,嘉靖便已经默契的开始登山了,扬州城的威胁是来自于青蛇,可这一场战争的胜负,却在白蛇那里。 如今这个局里,能斩白蛇的只有嘉靖。 因为他是大明天子,是皇帝,是对这个天下影响最大的人,唯有他想,唯有民众认可,那条白蛇才有被斩杀的可能!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过了扬州,下一站,便是南京! “陛下。” “安平。” 一人登山,一人降落,两人错身而过,却是十年后的首次重逢,十年之约,却是谁也不会辜负。 十年后,天师下山,万鬼顿首。 十年后,虎豹成文,百兽具伏。 “杀!” 张执象落地便如箭射出,天师剑威光赫赫,锐不可当,那些小妖小怪皆非一合之敌,瞬息便冲至城墙之上,他一步飞跃而起,冲向了那万丈之高的青蛇。 然而。 张执象不是一个人,在他的身后,还有两名道士一齐冲出,其中一人正是全真龙门第八代大宗师伍守阳,另一人则是一名盲眼道士。 盲道人名叫孙玄清,本来是一名僧人,后来弃释学道,在崂山潜修。 听闻张执象在扬州传法,便遁行而来,学习金刚长寿功,听了张执象讲回光之后大有所悟,虽是一介盲人,也不虞出力除魔。 是以。 张执象以天师剑带起无上神威,明明斩向的是青蛇,却好似要斩断泰山一样,那蛇高万丈,又何止是泰山? 凡人之力,在大势面前,宛如螳臂当车? 大可不必! 更何况,我既修真,你怎知我不是仙? 有一剑要劈开万丈山岳,劈开那压在世人头顶之高山,有一道雷霆招役倏然劈过长空,以雷霆统御之法定住青蛇,有一串符纸化作天桥,将持剑之人瞬息送至青蛇面前! 天翻地覆,自此剑始! 196、黄粱一梦,千载谁堪 徐阶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搬倒了严嵩,控制了朝堂,弄死了嘉靖,终于走到了权利的巅峰。 他给大礼议中所有反对嘉靖的罪臣平凡,活着的委以重任,死了的着重抚恤,他控制穆宗一手推进了隆庆开关,走私在大明终于合法化。 为此,嘉靖禁海设立海关的十多年艰苦时期终于过去。 每年数十亿两的贸易额产生在大明沿海,但朝廷却没有海关,一两银子也收不上来…… 而五大商帮每年需要给他徐阶上千万两银子的分红! 嘉靖年间壮大的皇室宗族,那些支持嘉靖,从士绅手里夺走大量田地,以三成税率上缴皇粮的宗室被他大量铲除,如景王这种,数万顷土地被“还”给民众,嗯,还给他们耕种,佃户也是耕种嘛。 因为皇庄要上三成的税,所以王爷将地租给佃户,要收五成租子,只赚两成的钱。 我徐阶不用上税,就勉勉强强收七成租子好了,反正三成的收成也能勉强活下去嘛……什么?你们不租了?那太好了。 大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多少人想跪都没这门路呢,老爷我收八成租子,照样有人来给老爷我种田,明白不?这可是上好的水田!长江江口的田! 家中良田万顷,每年分红千万两,虽然退休荣养,朝堂大臣都是他一手提拔。 一身正气清名,朝野歌颂。 可为走到了人生巅峰,唯一不顺的是,晚年他的弟子,那个叫张居正的,居然是个狼子野心,想要逃脱他们的控制不说,还要丈量全国土地,甚至配合海瑞来查他徐阶的地。 这还了得? 逆徒,为师能送你上去,也能把你踩下去,踩到泥土里,粉身碎骨! 海瑞敢查我? 随便点个六科给事中去弹劾好了,罪名嘛?庇护奸民,鱼肉士大夫,沽名乱政,你海瑞就滚去应天管粮储吧,那么大的粮储窟窿,直接扣在你头上,看你死不死。 至于张居正。 老夫的好学生,既然你要背叛老夫,老夫也留不得你了…… 在给张居正下毒成功,他躺在病榻上的弥留之际,八十岁高龄,自己也时日无多的徐阶还是前往京师去见自己的学生最后一面。 看着昔日意气风发的学生,如今这副脸色乌黑,呼吸困难的样子。 徐阶也不由叹息:“江陵啊江陵,你又何至于此呢?好好的当老夫的学生,接老夫的班不好吗?掌握天下的权力,享受用之不竭的财富,子孙万代,永享富贵。”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你便是帮了万历小儿,你便是救了天下万民,谁又记得你?” “你想护着他们,可谁来护你呢?” “唉……” 徐阶叹息不已,他本是极为喜欢这个学生的,却不料他还是没有教好,学生的路,终于还是走偏了,非要脑子发热,去当那心怀天下的圣人。 看着张居正嘴唇微动,徐阶看他还想说什么遗言。 便伏身过去,倾耳聆听。 “你说吧,老夫念在昔日的师徒情分,酌情帮你办办后事。”徐阶自以为很慷慨了,至少,本该满门抄斩的张家,留个血脉吧。 他本以为张居正是来找他求情的。 结果,张居正说:“国……师,不,会,放过你的。” 国师? 什么国师?大明有国师吗? 徐阶陡然惊醒,四周的一切化为虚幻,猛然睁眼的时候,却看到面前有一个人,那人持剑斩来,剑上的光辉无比锋利耀眼…… “张!执!象!!!” 徐阶怒吼着,他藏身在阴影当中,声音也如同鬼魅听不出原样,他有预感,他被破坏的不是一个梦境,而是本属于他的未来!! 一切,都因为面前这个人!! 不可饶恕,绝对不可饶恕!!! 徐阶怒吼一声,下身陡然融入青蛇当中,两者融合为一体,他本是一介儒生,不会什么武艺道法,但此刻却仿佛本能一样,学会了神通法术。 他手中出现两柄漆黑无比的剑,就好像是黑暗本身所幻化一样。 他猛然前行,庞大如山岳的蛇头也跟着一蹿,狠狠的向张执象迎击而去,那漆黑之剑与天师剑悍然相撞,爆发出惊天动响。 剑气激荡,巨力反弹。 张执象被弹飞在空中,他看着那蛇头上的人,先前就疑惑是谁,那无疑是个活人,因为青蛇在宁安塔上接走的此人。 可嘉靖说白蛇才是费宏,这是夏言? 不对。 张执象抽空一瞥,他居高临下,很快就找到了夏言,此刻那群文官正在一队军士的保护之下,而妖魔根本就不找他们。 既然不是夏言,那此人是谁? 扬州的局,应该是他一手布置的…… 他先前呼喊自己的时候,那股恨意是做不得假的,自己得罪的人当中,如此恨自己,如同杀父之仇一样的……杨慎? 杨廷和确实因自己而死,杨家也因此衰败。 如果是杨慎的话,那位大才子应该有能力布这个局吧? 张执象不知道自己猜错了人,因为徐阶对他的恨是来自未来,来自命运的预告,当然,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现在代表南京的气运。 那人趁着张执象空中倒飞,腾挪不便之际,再次冲杀而来。 不同于张执象脚下是空气,而徐阶的下半身,可是万丈巨蟒,方才那一剑只是让他微微震动而已。 张执象,受死!! 本来青蛇巨大的体型让它有些臃肿,但变成徐阶的座驾之后,只需轻微挪动,便可让徐阶转进百米,变得灵活无比。 手中漆黑之剑,随手斩出,便是百丈剑光。 威势袭来,张执象凌空一点,竟是真正踩在了空气之上,腾挪交锋,挥剑还击,明明只是过三关的修士,却能冯虚御风! 当然,这只是风在帮他而已。 张执象远远做不到平地上那么灵活,脚下也没有多少可借力的地方,一时间发挥受限。 对此,盲道人孙玄清散开无数张符箓,那些符箓飘在空中,张执象随意踏上一张,便可以瞬间传送到其他符箓之上。 这是孙玄清出神入化的遁法! 我目盲不见天地,因而天地皆在我心,我欲行何处,便向而行之! 伍守阳摘下腰间葫芦,喝了口酒,猛的喷出,只见异香瞬息布满天地,张执象、孙玄清闻之,只觉得精神振奋,真气充满了活力,而那青蛇吸入异香,却难受无比,好似闻到了雄黄的蛇类一样…… 197、苍生所负,赤霄神威 似有雄黄醉酒,青蛇离乱,张执象浑身闪着金色的电弧,脚下踏着符箓,以遁法瞬间闪现到青蛇身后,扭身一剑斩下,倾尽真气,剑气如瀑布轰下,誓要将青蛇斩下头颅。 然而。 青蛇的确无法灵活的转身应对,可徐阶却能动,他第一时间便转过身来,挥斩出丝毫不弱于张执象的剑气,与他对拼硬撼。 南京气运所化,在力量上,可绝不会弱于下风! 张执象看不清那黑影是谁,但漆黑的烟气当中,那双眼睛如同猩红的火焰,战意甚是高昂…… 然而。 张执象可不是刚下山那会了,经历了武林大会,他也积累了不少战斗经验,真正的交锋,可不光是力量的问题。 “坎位!” 张执象一喊,孙玄清便明白他的意思,招动符箓,张执象便借助遁法的灵活,开始不断在蛇身上劈砍攻击,拉出漫天血雨。 青蛇吃痛,连盘着扬州城的身躯都是一松,被拔高的扬州城猛地一沉。 但很快又恢复了高位,大地与城市相连,土块愈发崩裂,青蛇竟然是不顾张执象的攻击,发狠要将扬州城拔起。 而徐阶见张执象不跟他硬碰,便也直接朝城内挥剑。 这下张执象来不及阻拦,看着那剑气轰向城内,恐怕至少有数百人伤亡,还是伍守阳一拍葫芦,一道飞剑蹿出,后发先至的破了那道剑气。 伍守阳可是全真道的,学的是钟吕丹法,以吕祖为祖师的,自有一口飞剑御使。 作为全真龙门第八代大宗师,伍守阳赫然是元婴修为。 这口飞剑一出,徐阶压力陡增,他一边面对张执象的砍杀,一边又要提防飞剑,孙玄清的遁法更是让两人闪转腾挪,根本就抓不住。 眼见普通的对抗已经陷入颓势,徐阶身上顿时再长出六条手臂。 青蛇可是南京气运所化,可不像这些倒是还有顾虑真气,张执象是真气恢复得快,打起来才有这番威力,伍守阳哪怕是元婴境,可他没有打通任督二脉,只要战斗激烈起来,等到真气耗尽,伍守阳就会变成废人一个。 孙玄清那边虽然灵活无比,但总要给他攻击,然他有压力,无法全力支持张执象和伍守阳。 再一个。 攻击扬州城内百姓,的确是攻敌所必救,他倒要看看张执象到底会不会舍身为民! 青蛇竟是不管不顾,完全不再理会张执象的攻击,它那庞大的身躯,哪怕给张执象砍,没有半炷香的时间休想砍断! 蛇口张开,宛如吞天一般巨大。 绿色的光芒在巨口当中凝聚,氤氲的毒气已经溢散开来,竟然是想要毒杀全城百姓! 张执象和伍守阳见状顿时色变,就连正在攀登天梯的嘉靖都准备挥剑对抗。 然而。 还不等他们有什么动作,游荡在云水之间的白蛇猛然蹿出,随着一道闪电劈下,白蛇出现在扬州正上空,它额头的一块鳞片闪烁着银白的光芒,蛇信喷吐,一言即出,宛如天宪! “跪下!!” 白蛇居高临下,如同天神一般发出法令,无形的压力瞬间施加到所有人的身上,大多数民众直接被压弯了腰,跪在了地上,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代表士绅礼教的白蛇,施展着独属于它的权能。 甚至连天上的佛陀法相都被这权能压得黯淡闪烁起来,那边伍守阳的飞剑瞬间像是陷入泥沼中一样,变得缓慢凝滞,就连张执象的动作也变得拖泥带水起来。 那无尽的高压,好似重力一下子翻了许多倍。 当你站着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压迫着你,唯有等你跪下,才会轻松几分。 嘉靖所攀登的天梯,本就每上一阶,便有一份压力压在肩头,此刻那压力陡然翻倍,他明明才攀登了三分之一,竟有点抬不起膝盖了。 这天梯代表着帝王所负担的苍生,他唯有走到天坛之上,才有祭天的权力。 代表士绅礼教的白蛇,如同世间的阻力一样,同样施加在嘉靖身上,而对于百姓们来说,这是延续数千年的压迫,比门阀统治更加令人难以呼吸的压迫。 时代越发展,生产力越进步,就会越公平吗? 答案是否定的。 当技术越强的时候,统治阶级对世界的掌控力也就越强,这也就代表着,可以压榨的上限,越来越高啊…… 现代人总以为,现代文明相对于古人是先进的。 现代人的自由、平等、尊严,是古代所没有的,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东西,并非是科技进步带来的,带给人们这些的,是那些伟大的革命者。 倘若没有那些革命者。 依照资本的贪婪,赛博朋克的世界马上就会降临,你将生活在出卖自己的血液、器官、记忆、人格的世界当中,为了一块面包,为了能够生存,你甚至得出卖自己的灵魂。 人将被踩到地狱里,受万鬼撕咬。 技术越发达,社会越是前进,新的统治阶级就越是比以往更加强大,如果说门阀世家只是垄断知识,那么士绅们,已经开始控制思想了…… 门阀世家的贵人有限。 而士绅是一个超级庞大的群体…… 这股压迫,让帝王都有些窒息,因为,这天梯每登一步,就代表着负担起天下万民,在白蛇施加压力之前,他对于民众所负担的压力,还有能够从容。 可当白蛇施压之后,他硬生生被压弯了腰,那如山般的沉重,让他喘不过气来。 “朕的子民,就生活在这样水生火热的世界当中吗?” 汗珠从脸颊上滑落,嘉靖倔强的抬起头,看向了那边即将喷吐毒液的青蛇,他看着张执象义无反顾的站在了青蛇前方,要直面那毒液。 他笑了笑,将后背完全交给张执象,而他则继续抬起脚步,向上攀登。 “朕不知道要怎样的觉悟,才能承担起这个压力,但朕绝不会停下脚步,朕不如太祖,但朕有着太祖所没有的优势。” “太祖孤身一人,而朕有国师相助。” “从今往后五百年,在那位太阳升起之前,朕要你们记住朕的名字。” “大明天子,朱!厚!熜!” 嘉靖怒吼着攀爬台阶,额头上青筋暴起,明明压力越来越大,可他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他咆哮着,怒吼着,奔跑着。 身上的金色光辉越来越耀眼,扬州城内的,还有此方结界之外的九州大地,无数生民身上传来金色的光粒。 他如同一团火,冲向最高的天坛。 赤霄的剑身之上,燃烧着赤红的火焰,那赤色,将天空都渲染了颜色…… 198、明光见性,屠龙斩蛇 自古以来,权力最大的皇帝,是大明的皇帝。 因为没有哪位皇帝敢像朱元璋那样杀人,杀得天下官员都不够,以至于犯罪的官员常常带着镣铐上堂。 文臣、武将,他不知道杀了多少。 但他活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明面上造反。 即便他死了。 所有势力也只敢打着朱家子孙的旗号来做事,而不敢明面上推翻大明。 自古以来,权力最小的皇帝,是大明的皇帝。 从来没有哪一朝的皇帝,要办点国事,要支援边军打仗,国库里从来就没有银子,反而要皇帝的内帑来贴,文武百官也好,边军将门也罢,拿了银子,从来不办事! 时代变了。 这已经不是那个皇帝是最大门阀的时代了,皇帝早就跟真正的统治阶级不一样了,这个脸皮,在宋朝的时候没有撕破,因为赵宋喊了句“赵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赵家放弃了抵抗,以为这就可以获得他们的拥戴。 但是,赵家错了。 看看赵宋皇室吧,绝嗣的绝嗣,早逝的早逝,哪一个得了善终的?皇宫建设有问题?所以生不出男孩来?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华夏建造都城、皇宫都多少年了。 哪里会偏偏大宋就出问题。 那是因为……士大夫不想让大宋皇室顺利传承啊,亲子相传,权力的让渡是最大的,但只要换嗣,新的宗室就是从头再来! 看看大宋换嗣换了多少次! 看看试图掌权的宋徽宗吧!靖康之耻,自古以来,有如此耻辱? 你赵家敢反抗一个试试! 一个由众军头拥护着兵变篡位的皇室,一个得国不正的皇室,还不是想怎么欺压就怎么欺压,当然,躺平还是有一点好的。 起码大宋的皇帝,有钱啊。 不像大明的皇帝,都是苦哈哈,国库里天天跑耗子不说,一有国事就要皇帝的内帑出钱,至少大宋的皇帝能够自个享福,能用国库的钱修宫殿修园子。 不像大明的皇帝,隔三差五皇宫着火,皇帝一修就是几十年,半辈子的积蓄都得搭进去。 修好了继续点火,烧不死皇帝,也要耗死你。 但,即便如此,大明皇室也未曾屈服,如果说洪武以后的历代皇帝都只是遵从本能,去抢夺属于自己的皇权的话,那嘉靖听过未来的历史,可是活明白了的! 他是真正认识到了敌人是谁,真正明白了洪武皇帝所做的事情。 明白了大明的皇权正统,出自于哪里! “时代不同,统治阶层不断的更新,从分封诸侯到门阀世家,再到你们这些士绅,你们一步步变强,而皇帝,也在变强啊。” “从周天子到秦始皇,从秦始皇到明太祖。” “如今。” “早就不一样了,那种老旧的皇帝,谁愿意当谁去当吧!” “朕,要做真正的天子!” “朕要开创比洪武还伟大的时代!” 私者一时,公者千古! 他要当洪武那样的皇帝,他要当这五百年的太阳,他已经明白了回光的真正含义,他要长生,他要大明长生,更要华夏文明长生久视! 他在奔跑,他在攀登。 他的气势越来越强,不光是白蛇,就连青蛇之上的徐阶也感到了恐惧,他本该是终结嘉靖之人,可此时的嘉靖,却让他恐惧。 变了,一切都变了。 全都是因为张执象,他改变了一切! 不行,不能这样,嘉靖必须死,我是终结嘉靖之人,我必须在这里将嘉靖杀死! 青蛇酝酿的毒液调整了方向,是毒雾,是毒液,是剧毒之光,倾尽全力的朝着嘉靖喷吐而去,毒死了好几代大明皇帝的剧毒,再次发起了弑君的攻击。 然而。 这一次,有人挡在了前方,手持天师剑的张执象此刻凌空站立,这一次不是风托起了他,而是他就那么站在天空。 在那剧毒之光面前。 他轻声问道:“你听见了吗?时代的声音。” 如同法海问他是否有听见蛇行进的声音一样,这一次,张执象问了徐阶,当然,他不指望得到回答,因为他也无需徐阶去回答。 在这个时代的岔路口。 涌现了无数英雄,他们探索着未来的道路,或是因为力量不够,或是因为他们作为先驱者没有可以参考的案例。 他们努力过,拼搏过。 但最终屈服于历史的进程,想要屠龙,首先你得看到这条龙有多大才行。 他作为穿越者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五百年的历史,跨越时空的见解,在最合适的节点上,引导文明走向正确的未来。 他,张执象,就是来屠龙的! 这个时代,早就在呼唤这么一个人,他将给他们方向,而他们,将给他力量。 正如。 在后世,道爷将修行的法门送到门口,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去拿一样,这个时代,会把握你给与的一切机会! 我能传道,让世人往长生。 我能传道,让世人知公平。 我是大明的国师,自当守护大明的安危。 我来屠龙,何况蛇虫。 张执象一步踏出,好似踏在了光明大道之上,这一刻,他回光突破金华大凝,进入第二层——见性。 我既见天下性,得见己性。 天师剑再度挥转,这一次,好似银河在流动,那光辉,映照天地。 如同阳光普照,黑暗退散。 那剧毒之光仿佛遇见了天敌,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重重的轰在了青蛇巨口当中,似乎要贯穿它的上颚,将巨蛇杀死。 这种时候。 徐阶竟然移动了身体,自己挥剑斩断了蛇头,千丈长的巨大头颅轰然落地,发出地震般的声响,但在那鲜血飘零之下,一个新的蛇头快速凝结。 失去了十分之一的身体,但它并没有死。 当徐阶与青蛇融为一体的时候,他就成为了真正的大脑,而那蛇头只是一个空壳。 “原来如此。” “要杀死你才可以吗?” “那么,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吗?” 张执象举剑相问,而徐阶则浑身颤抖,没有回答,很痛,剧烈无比的痛,就像是真正经历了一次砍头一样,那种幻痛由在发作,他也根本不想回答张执象的问题。 够了,都够了。 无论被斩掉多少气运,拔起扬州城,拖进深海,它终将获得最后的胜利! 199、猴王出世,大闹天宫 青蛇的蛇头在落地滚了两下后,那巨大如山岳般的蛇首竟然瞬息融化为血水浸入大地,似乎要将大地都染红。 张执象看着新幻化出的蛇头,本来正准备出剑。 便听见嘭的声音,青蛇竟然在断首的情况下将扬州城又拔出来了一截,如今已经岌岌可危,再加一把力,扬州城就将彻底拔起了! “是蛇头。” “直接用蛇血侵蚀,断了因果,这座城市生民的因果被削弱了,如果不是还有皇帝和我们在城中,此刻扬州已经被拔起了。” 伍守阳看明白了情况,告诫道:“不能胡乱斩杀了,就算将青蛇砍成两半也没用,反而会让它一次性将扬州城拔起。” “必须干掉蛇头上那个人才行。” “要快,蛇血还在侵蚀,我们最多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了。” 张执象看了眼嘉靖那边,嘉靖已经快要登上天坛了,便说道:“杀了蛇头上那个人,南京的气运不过是打散了而已,终究还在,以后还能凝结。” “但若是斩成两截,他还操作这部分气运来侵蚀扬州。” “就等于那半气运直接消耗了。” “再无找补的可能。” 伍守阳没有想到张执象更贪一些,他不光想解决青蛇,还想永久去除南京一半的气运,那血液滋润土地,侵蚀扬州,等于侵入了在场所有人的因果。 一旦张执象他们获胜。 这部分气运就会化为养料,其中大头都是张执象和嘉靖两人的。 “大浪之势已成,扬州一旦被拔起,如同无根之浮萍,便会以瞬息千里的速度冲往大海,被深深拖入海底。” “而这一趟,也是这青蛇的走蛟之路。” “一旦走蛟成功,它就会化龙,陛下如今也在城内,这不是生死的问题,而是大明龙气会被吸走,从此天下大乱,江山易主。” “改朝换代,无不生灵涂炭!” 伍守阳不想冒这个险,他认为没有必要,他很清楚张执象是相信嘉靖的力量,认为嘉靖登上天坛后一定能够一剑定乾坤。 可这种力量极不靠谱。 哪怕嘉靖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决心和气势,但这种事情不光是帝王觉悟就可以的,还需要民众对帝王的支持。 如果是洪武皇帝来挥这一剑,伍守阳绝对支持。 但嘉靖…… 说实话,伍守阳认可嘉靖是个好皇帝,但不认为嘉靖有号令万民,颠覆士绅的声望。 “冲虚真人,你觉得陛下的修行天赋如何?” 张执象这个问题让伍守阳一愣,因为跨越度有点大,伍守阳思考了下,才说道:“听闻陛下过目不忘,悟性极高,丹法理解极深。” 张执象点点头,说道:“那就请道长相信陛下吧。” 陛下他,可是做梦都想当齐天大圣的啊,或者说,那只猴子,就是陛下在写他自己啊……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陛下,战吧。 向那漫天神佛,这一次,我们不会再被压在五指山下了,打碎这凌霄宝殿,推翻那西天灵山,让众生头顶,再无神佛! “战!战!战!!” 嘉靖一边奔跑着,一边呐喊着,他从来没有如此少年张扬过,他最青春跳脱的年龄在最深的宫殿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行岔踏错就万劫不复。 那只压抑在心中十多年的猴子,如今终于放了出来。 他不管什么九五之尊,他不管什么天子威仪,他也不管什么万民表率,如果真要做表率的话,那就以这副姿态吧。 让朕亲自来告诉你们,什么叫齐天大圣孙悟空!! 让朕亲自来告诉你们,如何打碎这漫天神佛!! 千米天梯,还剩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嘉靖不再是奔跑,而是猛的起跃,他如同跳脱的猴儿一样,再也不受世间的一切枷锁,手中的赤霄剑火红的剑光喷涌而出数十丈,就像是他手中拿着的不是剑,而是如意金箍棒一样。 他浑身闪着金光,如同那刚刚出世的猴王。 他凌空一跃,好似跃进了那水帘洞中。 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 嘉靖落地,鞋子在地面摩擦,一个漂亮的滑行转身,他轻巧无比的将赤霄剑一抛,换到另一只手中,帅气的挽了个剑花。 他放声笑道:“看看!看看朕多自在!” “你们,难道就不想要这样的自在?你们,难道就想戴上紧箍咒,穿上佛祖的袈裟,坐上那泥塑的莲台,听他们给你们讲所谓的佛法?” “朕告诉你们,世间只有一句佛法。” “将心比心,便是佛心!” “朕告诉你们,世间只有一种自由。” “鸿蒙初开本无姓,打破顽冥须悟空!好好想想你们自己是谁,好好想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好好想想是谁在禁锢你们的思想,你们究竟应该干什么!!” “起来!” “都给朕站起来!!” “它要你们跪,你们就跪下?天地君亲师,它是哪一位?既然谁都不是,那你们为何跪下?” “莫非你们在跪朕?” “可朕不要你们跪,从此以后,不许跪君!不许跪权!不许跪富!” “值得你们跪的,只有父母之恩,养育之情。” “除此之外,都给朕站起来!” “站起来!!” 嘉靖说着话,怒吼着抬剑而起,可剑上仿佛有万钧重力,他嘶吼着,额头青筋暴起,牙龈都咬出了血,而扬州城的百姓发觉自己在没有用力的情况下,好像站起来了一点点…… 是陛下,陛下在将他们拉起来…… “陛下……” “陛下,我们……” 无数人开始用力,他们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对抗身上的重压,哪怕它重如泰山,终于,伴随着拼命站起来的人变多,每个人身上的压力都开始变小。 此方世界如此,外界的所有大明子民亦是如此。 人们不由的挺直了腰背,总觉得心头有一股莫名的火在燃烧,河南某地,一名仆人面对自家老爷,他挺直了腰背顿时显得那么高大,矮小的老爷顿时觉得不快,呵斥道:“站那么直干什么?跪下!” “我不跪。” “哈?反了你,来人,给我把他拖下去打!人呢?人都死哪去了!” “老爷,我们在这呢。” 下人们开口,那老爷转头,便看到几个人手里拿着绳子,还猛的拉直了几下,老爷瞳孔猛缩,觉得不对想跑,但绳索已经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仆人们看着被吊死在树上的老爷。 那个最高大的仆人说道:“这样活着没意思,我们杀了老爷,便去青羊山吧。” “不错,听说那里没有阶级,是叫这个词吧?” “差不离,反正没有老爷、仆人了。” “诶,你说我们杀了人,这算不算造反?” 几人聊着,最高大的那个仆人看了眼京师的方向,说道:“洪武年间,这不算造反,我们哪一家不是被老爷逼的家破人亡,卖身进来做活的?” “如果当今陛下真的贤明。” “那么他会知道,他该来找我们的,我们,才是大明的未来!” 200、走蛟失败,两蛇授首 当嘉靖将赤霄高举的时候,当扬州城内的百姓站起来与那些妖魔鬼怪拼命的时候。 费宏和徐阶就像两个输红了眼的赌徒。 甚至不用张执象动手,徐阶自己又斩掉了一个头颅,如今青蛇只剩下八千丈了,那血水浸入大地,扬州城的因果线瞬间断裂,青蛇猛的将扬州城拔起,然后不管不顾的朝着东海冲去。 蓄势已久的巨浪澎湃东流。 白蛇在天空兴云布雨,用尽一切力量让浪涛更快,青蛇亦是拼命游弋,几乎瞬息之间,就游出百里,青蛇再次前游一个动作,大海便就在眼前。 如此剧烈的变故,城内所有军民全部爆发出尖叫。 在他们翻腾飞空的一瞬间,也是扬州城被拔起的那一瞬间,好似时间流速都改变了,城内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但城市奔向大海的速度却愈发快速…… 很顺利。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但青蛇和白蛇却没有半点欣喜,因为张执象跟嘉靖迟迟没有出手,然而,它们头都不敢回,只是越靠近大海便越发紧张。 近了,近了! 青蛇已经闻到了海风,它用尽最后的爆发力,猛的向前一蹿,不管如何,只要沉入大海,完成这趟走蛟之路,它就将化龙! 然而…… “不!不!!” 带着扬州城飞蹿而起,明明海面就在眼前,但是,那段距离却永远也跨不过去,大海,被分开了,不,或者说,被燃烧了! 到处都是火,赤红色的火焰。 嘉靖的那一剑,竟然是在这里等着,这一片的大海,全部被烧干了! 轰!!! 青蛇数千丈的身躯卷席着扬州城深深的砸在了海床上,扬起无数海泥,但扬州城内的时间已经与外面不同了,外界倒是没有影响到里面。 只是那青蛇,狼狈的摔在海床上,痴痴的朝断开的海水冲去,就像被打倒后绝望爬行,想要逃离的匪徒的一样。 然而。 它刚刚有动作,一道剑气就直接贯穿了蛇首,张执象持着剑缓缓起身,看着面前那个已经全然呆滞的黑影,再次问道:“现在,能够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你,你……” 徐阶惊恐的倒退,想要逃,可如今又能逃到哪里去? 扬州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石头,压住了蛇身,没有了水,在这干枯了的沼泽一样的海床之上,他不仅没有感受到化龙的力量,反而因为没有入海,走蛟这件事正在不断“失败”当中。 它的力量正在不断流逝! 张执象,是故意放他入海的,为的就是这一刻! “蛇五百年成蛟,蛟五百年成龙。” “修成雷法,祈过几场雨后,我也是见过蛟龙的,走蛟对于蛇来说,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机缘,也是最不能出差错的时候。” “你毕竟是人,是气运。” “不懂一条蛇为了走蛟,会花费多少心思,用上一两百年的时间去探索熟悉道路,排除一切可能的意外。” “即便如此,能够成功走蛟的依旧百不存一。” “在路上耽搁,走蛟就得失败,更何况用尽所有力气,到目的地的时候,却发现目的地没了?” “你认为自己已经走蛟完毕,但其实,还没到终点。” “等于,你自己摔倒在了终点前啊。” “你应该没有经历过运动会,不知道那种感觉,我也没有跑过长跑,但我看过,明明很拼命的跑,在最后却摔倒了,一个个同学都从身边跑过去,那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应该,很难受吧?” 张执象猛的将天师剑从蛇头上拔出,巨大的青蛇发出了一声悲鸣,最后的动弹了下,便进入无比虚弱的状态,甚至无力再往前爬最后一步了。 徐阶身上的黑炁开始缓缓消散,不,倒不如说,在燃烧,连同他的身体一起。 他看着张执象。 终于明白,十年前杨廷和是怎么输的了,这个人,明明一直都是给你莽夫的感觉,好似他一直都在与你正面战斗,可实则你已经落入了他的布局当中。 这个人用计谋,永远只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唯有他们摔在这里,张执象才有机会屠掉整只青蛇,斩掉南京的全部气运…… “张!执!象!” 徐阶喊着他的名字,而张执象则猛的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徐阶的脑袋,说道:“别以为这场气运之争,你不会真正死掉。” “凡物和普通的攻击,的确无法造成死亡,只会影响气运。” “但。” “先天无形之剑,是可以穿过气运的虚相,直接将你杀死的。” 说着,张执象的眉心上方神光开始闪耀,他没有丝毫大意和放过徐阶的想法,不管这个人是谁,那布局的手段,还有这躲藏的阴险,张执象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直接将他杀死,是最好的结果。 徐阶瞳孔瞬间猛缩,却发现自己如何也逃不了,看着张执象眉心上方的神光,他忽然想起梦境当中张居正对他说的那句话。 “国师不会放过你的……”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张执象!!” 然而,就在神光闪烁的那一瞬间,天上传来了一道吼声,扬州城没有被带到海中,不仅仅是青蛇无法化龙,连白蛇同样如此。 张执象在对付青蛇,而嘉靖挥斩着赤霄,白蛇也渐渐支撑不住。 就在它们要双双陨落的时候。 费宏所主导的白蛇竟然舍身而至,长鲸直接贯穿了白蛇缩小到半尺长的那道灵体,径直将士绅的气运斩碎,可那碎片却死死的拖住了长鲸,大部分碎片都落在了徐阶的身上。 他猛然挣脱了张执象的钳制,往下一遁,便入了青蛇的体内。 从青蛇体内咬走了蛇胆,浑身燃烧着漆黑的火焰,须臾便烧成了灰,只留下了一句话:“一切都还没有结束,战争,才刚刚开始!!!” “张执象,我会亲自拧下你的头颅,为费公报仇的!” 徐阶逃了,费宏舍命相救,拼了大半士绅的气运,将他救下,长鲸飞回泥丸,它吃饱了…… 罢了。 既然肯付出代价,那便暂时留你一命吧。 看着脚下的青蛇,那蜿蜒八千丈的巨大的身躯,张执象招呼道:“陛下,要不你来?” 201、西天取经,故人相逢 一声爆炸的余响,将人们拉回了现实。 那弥漫的硝烟,那依旧在飘洒的大雨,所有人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人们看向城外、高空,那通天能吞噬日月的青色巨蟒不见了。 那呼风唤雨的白蛇不见了。 城内那无数魑魅魍魉也不见了,就连法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僧人们不再念诵,法海不再敲金刚铃,那边罗天大醮的科仪也早已停止。 只是,穿着龙袍的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法坛之上。 他手中的那柄赤霄剑虽然没有方才那么耀眼,但那赤色的神光依旧在闪耀,任谁都能看出,那是一柄绝世神剑。 难道……不是梦? 所有人看着,望着,直到嘉靖举起了剑,振臂高呼道:“万胜!” “万胜!” “万胜!!” “万胜!!!” 人们如梦惊醒,欣喜若狂的发出了呼声,那不是梦,那是真的战斗,陛下和国师已经获得了胜利,陛下告诉他们,让他们站起来,是真的! 狂欢,喜庆。 甚至连雷雨天都压抑不住,亦或者说,喜庆的氛围驱散了雷雨,天空乌云之上,隐隐有龙鸣之声,乌云为之退散,大雨随之消停,明亮的月光透下,一切雨过天晴。 回到现实的第一时间,张执象就看向了宁安塔那边。 结果,塔上并没有人。 那人比他们先离开结界,自然是早早逃了,至于封城搜索也没有必要,以后会见面的,搜查的事,就让锦衣卫去吧,他们是专业的。 烟花作坊爆炸,顺着这条线,看能不能查到什么。 嘉靖抬眼看着远处天空的乌云,那乌云中似乎有东西来回游动,不由问道:“真的有龙?” “大多是蛟。” 张执象点了点头,说道:“它们兴云布雨,但更多的是,要借助雷雨才能生存,偶尔会进入大海,很少落在地面,离了水就飞不起来了。” “它们体内的阳气极旺,以至于每时每刻都需要水来调和。” “离开水数个时辰,就会开始腐烂。” “两天就会只剩下骨架,所以民间多目击蛟龙,但却没有捕捉过,存留下来的也是一些骨头,多数也误以为是鲸骨之类。” “真正的龙,很少现世,一般肉眼也看不见。” 嘉靖感慨:“《说文解字》有云: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朕本以为只是描述苍龙星象。” “原来龙是契合天地自然而生活,所以与苍龙星象相同。” 张执象说道:“相传古黄帝之时,黄帝得道,骑龙飞升,陛下若成为一代圣王,祭天告祖,说不定也会有神龙降临,带陛下飞升。” 嘉靖笑了。 说道:“国师又在忽悠朕,朕可不当什么上古圣王,朕只是想当个猴王而已。” 张执象惊奇道:“陛下不是唐僧吗?” 嘉靖指着张执象说道:“你看你有一点猴王的活泼?小小年纪,活得比朕都一板一眼,真要有唐僧,你才是,你好好骑着白龙马去取经,看朕来保护你好了。” 嘉靖说着,挽了个剑花。 赤霄剑斩杀了青蛇之后,凝聚为了实物,神器之威极为强大,得到神通之力,嘉靖固然欢喜,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他现在对于修行的向往,反而平淡了。 天下这个样子,他确实没有心情去修仙。 先好好当这个皇帝,天下靖平,开创盛世之后,再退隐修行吧。 “陛下难道不知道,唐僧有个外号?” “什么?” “唐三葬。” “三藏法师?这有何含义?” “葬天,葬地,葬众生。” “藏?葬?好你个家伙,小心三藏法师托梦找你麻烦。” 听明白张执象给自己开玩笑,嘉靖也笑了,那这唐僧挺厉害的,这哪里是去西天灵山取经啊,那是去请佛主退位的吧? “安平,该去南京了。” “嗯,该去了。” 十年一别,这一次,他们再进南京城,就不是西天取经了,而是请佛主退位。 …… “臭小子。” 当张执象走下法坛的时候,在一旁等了许久的依琼冲了过来,一把将他抱住,感受怀里的柔软,他微微愣了下,然后轻轻将她搂住。 神情有些微妙。 稍微捏了捏依琼的腰,说道:“依琼姐比我还壮了。” “要死啊,你小子。” 一把将她推开,切诺基的女战士星目含霜,她额头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划过眼角,让她更添了几分凶厉,但这背后是战争的险恶。 她没有做汉人打扮,而是依旧保持着女战士的打扮。 露在外面的腰部,能够看到马甲线和腰背流线型的肌肉,如果说十年前她还只是一只幼豹的话,如今的她已经是一只真正的雌豹了。 她这几年又高了些,有一米八了。 只比张执象稍矮。 她抓住张执象的下巴,左右挪了挪,打量了下,说道:“窝在山上当道士,都不像男人了。” “哪有……” 张执象苦笑,虽然跟切诺基那些彪悍粗犷比不了,但他确实跟阴柔沾不上边,这次是他主动将依琼抱住,抱得很紧。 依琼也终于卸下了那副刚强,柔柔的靠在他的肩上。 “还好吗?”他问道。 “不好。”她有些委屈的说道。 “好多人,好多人都死了,哪怕有准备牛痘,天花爆发的时候,依旧是人间炼狱,光是我们伊达王国就死了二十多万人,四分之一的人都死了。” “最先接触的还是我们的战士。” “大量青壮年的去世,让战事瞬间陷入泥潭,生产缺乏劳力,战争更是连女人都上场了。” “即便如此,我们也是最好的了。” “大量部落几乎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鬼城,只有零星几个人在瘟疫下存活,活下来的人也大多都疯了,数百上千万的人,已经死在了天花手下。” “那些西罗人,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许家还帮他们封锁了航线。” “为了来找你,我带了一千人从北方翻山越岭,跨过荒地,跨过雪山,跨过海峡,一千人的使团,只剩下两百不到了!!” “呜呜啊……” 忍了十年的眼泪,终于决堤而下。 202、海权之要,出兵安南 没有人会去记录殷地安人的历史。 曾经遍布商洲的原住民,在几百年后只剩下保留地里的那点被圈养的可怜人了。人们只会对犹族所遭遇的惨事大书特书,对于这场有史以来最大的种族灭绝,却集体缄默。 西罗人不会去准确记录16世纪殷地安人的人口,正如满清不会准确记录大明的人口一样。 因为一个真实的数字,往往会展现难以想象的地狱。 但。 西罗人可以不说,绝大多数华夏人都可以视而不见,张执象来了这个时代,想要改变文明的未来,就必须管这件事。 无它,北商洲的自然资源太丰富了。 丰富到了可以说是天选之地的程度,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块地方比北商洲更适合种田了,那里的自然资源足以支撑一个十亿人口的庞大文明。 西罗人能够崛起,就是因为从北商洲获取了源源不断的资源。 而西罗人霸占北商洲后做了什么,那就是有目共睹的了,殷地安人的鲜血,九州万民在反人类匪帮的霸权底下挣扎求活的未来,是历历在目的。 更重要的是。 一旦霸权维持不住,那个反人类匪帮所爆发出的丑恶嘴脸将远远突破人们的想象,人类文明会毁于一旦也犹未可知。 因而。 大明不能没有北商洲,就像西罗人不能没有耶路撒冷。 “要解决北商洲的问题,关键在于制海权,而制海权的关键在于许王之争,我们必须帮王家解战胜许家,才有可能拿回制海权。” “否则以大明现在的造船技术,十年内都难以展望海洋。” 气运之战结束,扬州城举办了盛大的晚会,今晚灯火通明,注定一夜不眠,在扬州府衙内,嘉靖张执象他们也点了堆火,一边烤肉,一边聊着。 许王之争,交趾的控制权,这些都是张执象要跟嘉靖说的。 嘉靖点头,道:“这些年我重新整理了造船业,嘉靖三年,他们将山东临清的卫河船厂裁撤,并入了淮安的清江船厂,好让造船业全部留在江南。” “他们当时也确实是得逞了。” “大明三大造船厂变成了两个,只剩下龙江造船厂和清江造船厂,分别在淮安和南京。” “自从安平跟我说过未来的发展后,我就开始注意造船业了,嘉靖八年,将清江船厂裁撤,重建卫河船厂。” “政令上是通过并执行了。” “但也只拿到了一个空壳子,清江船厂的工匠和机械大多都去了舟山,带不走的,不怎么关键的,则送到了龙江造船厂。” “没有办法,只能让他们在卫河船厂重新开始。” “如今只能造两三千料的海船,而舟山那边已经在造十万料的巨舰了,这确实比不了。” 张执象拿着木炭在地上画了个大概的地图,指着南洋说道:“许家会在王家拿到宣德号之前全力摧毁王家的海面势力。” “王直告诉我,朝廷必须八月份之前拿下交趾。” “否则王家就将全面溃败。” 嘉靖看着地图上的交趾,说道:“嘉靖元年的时候,后黎朝的黎氏就派使者来过,不过他们先祖黎利叛乱,导致大明失去交趾的控制权,这些年我都没有理他们。” “但如今交趾,莫登庸叛乱,夺了黎氏的江山。” “的确是一个出兵的好时机。” “便是没有宣德号引发的王家局势危难,这两年我也是打算出兵交趾的。” “早期准备已经做好,随时可以派兵攻打。” 嘉靖的战略眼光可不差,他非常明白交趾对大明来说意味着什么,有交趾才能在南洋使上力气,能够介入到海运当中,影响海洋贸易,他才好跟江南士绅、豪商们交锋。 大明失去海权,就是因为失去了交趾和旧港宣慰司。 所以嘉靖其实一直很关注交趾的情况,王直那边显然也是对此有所了解,才会让张执象提醒嘉靖尽快收复交趾。 否则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要打一场灭国之战。 即便强如大明,也是存在很多风险的。 嘉靖这些年经营,的确拿到了不少权力,可只要败一场战争,他在朝堂上就会极为被动。 想到就做。 嘉靖朝黄锦说道:“黄伴,传令给咸宁侯仇鸾,让他来南京见……不,不用来见朕了,直接让他整军南下。” “嘱令咸宁侯仇鸾为总兵,川蜀兵备副使朱纨为副总兵,发兵交趾。” “黎氏叛乱,窃据安南已经百余年了,我大明自当收回故土。” “朕准备了一首诗,黄伴也派人一并送给仇鸾吧。”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听到这首诗,张执象神情微动,他前世在电视里看相声的时候,听郭德纲说过这句诗,后来他查过原文,诗名叫《送毛伯温》。 历史上毛伯温是征安南的副总兵。 他看过的历史记载也是,毛伯温不费一兵一卒,便以纵横之术的口才让莫登庸自缚来降,而总兵仇鸾却因为骄纵,到了广东的时候让两广总兵柳珣向他下跪,因而被嘉靖不喜,免了职务。 如今谋略安南,张执象也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毕竟诗来源于相声节目,他的印象不深。 现在听嘉靖念这首诗,他才恍然发觉。 那群文官不但把收复安南的功劳安在了毛伯温的头上,连嘉靖送给仇鸾的诗都换了名字,“朕与将军解战袍”!毛伯温他是个文官!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这些描述,都是威风赫赫的武将,毛伯温就算临时充当将领,那也是儒将,哪里会是这副模样!应该是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才对! 如此。 不费一兵一卒让莫登庸自缚来降就是笑话了,安南是一刀一枪打下来的。 正因为这些事都经不起推敲,所以史书上几乎将嘉靖收复安南这件事给隐去了,只记录宣德年间大明丢失了安南,关于明朝的版图,也是没有安南的! 实际上,自从嘉靖十七年收复安南,一直到明朝灭亡,安南都是大明的国土! 乾聋老狗也想收复安南,可是他打了,被锤了顿狗头,就老实了! 他那可不是宣德年间有内奸作乱,故意打假赛,乾聋是真的打不过…… 收复安南,开疆扩土这么大的事情,你点开嘉靖的百度百科,看他的功绩,对于这件事是只字未提的,由此可见这些文人已经不要脸到什么程度了。 203、改朝换代,洗涤气运 “打安南不难,难的是治理,否则后方不稳定,要出兵支援南洋也会力有不逮。” “而且,安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江南士绅和豪商们不会轻易放弃这块地盘。” 嘉靖认为打下安南没有什么问题,这些年他整顿京营,又有打建州的经验在先,只要提防大军内部出现叛徒,正面战场不可能输。 从嘉靖十年开始,他就有预谋的派锦衣卫潜入安南了,这场战争会有足够的情报支撑。 哪怕安南的背后是江南士绅和那些豪商,他们如果有意介入到这场战争当中,嘉靖都是欢迎的,甚至希望在安南打一场决战。 但对方不一定会迎战。 如果敌人选择大明收复安南后进行反抗骚扰,那样大明耗费的精力会更多,甚至被拖死在这个战争泥潭中也犹未可知。 嘉靖的担忧让张执象明白这与历史上不同。 历史上毛伯温担任副总兵,打安南这场战其实是有江南士绅参与的,莫登庸自缚归降后,设置安南都统使司,以莫登庸为都统使,世袭罔替。 安南的确打了。 否则士绅不会允许安南纳入大明的版图,但实际控制权应该是双方共治,甚至是士绅们的控制权更大,所以才会没有激烈的反抗起义。 收复安南也好,嘉靖倭乱也罢。 历史上嘉靖都在打击士绅豪商,企图恢复海权,斗争一度激烈,但终究还是没有成功。 同样要打安南。 这次与历史上完全不同,他们在跟许家抢时间,安南的抵抗会极为激烈,张执象沉吟了下,说道:“治理安南离不开土著的支持。” “相比于莫登庸,我觉得黎氏更好一些。” “莫登庸这些年篡国成功,黎氏的复国起义也多次失败,这其实说明了士绅豪商们的支持对象已经变了。” “他们抛弃了黎氏,否则黎氏大可不必来大明求陛下。” “他们后黎朝怎么建立的,他们心里有数。” “会有此招,当是走投无路了。” 嘉靖点头,说道:“这些年黎氏有几次起义还是很成气候的,莫登庸也败过几次,若非士绅豪商们帮他,莫登庸也坐不稳安南的江山。” “黎氏如今是……” 嘉靖没有关注黎氏如今谁当皇帝,便转头看向黄锦,黄锦也很尴尬,他一时也想不起来,实在是黎氏已经快要沦亡了,已经没人理他们了。 “是黎维宁。” 张执象说道:“我在舟山的时候,见过他。” “哦?” 嘉靖听张执象把黎维宁的事说了一遍,认可的点了点头,说道:“黎维宁大概会在南京求见朕,朕到时候便拒绝了他,再由国师拉他一把吧。” 两人简简单单就敲定了如何唱双簧。 但张执象还是不放心安南,他说道:“陛下,南京之行结束之后,臣愿随大军入安南。” 嘉靖笑了笑,说道:“朕还以为你会去商洲呢。” “放心吧,朕有准备,安南没那么急迫。” “你呢,跟朕回一趟京师,见见永淳,之后再去安南不急。” “而且。” “王家那姑娘在太行山呢,你不去见她?” 张执象既然以君臣相称,嘉靖就顺势换了称呼,当朋友的要嫁妹妹,只能劝,可当君王的要嫁公主,你得接。 而且嘉靖特意点了王绛阙。 意思很明确,安平啊,你跟王家太近了,朕,吃醋了。 “陛下……” 张执象有些无奈,嘉靖却起身拍了拍张执象的肩膀,说道:“安平已踏入长生之门,永淳不过一介凡夫女子而已,就当是看在朕的颜面,好好替朕照顾她吧。” “皇家女子,若是嫁给一般人,多半是不幸福的。” “君王强势还好,公主能过得自由一些,君王若是不强势,公主驸马连见面都难。” “那群人啊,为了限制皇权,什么事做不出来呢,根本不给皇帝以联姻来拉拢人的机会啊,也根本不给皇帝培养自己人的机会。” “朕如今只剩一个妹妹了。” “自然不会拿她来联姻,可也盼着她能有个好归宿,有个能照顾她,护住她的人。” “安平,帮帮朕。” 嘉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张执象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只好苦笑道:“陛下既然疼爱妹妹,那就应该考虑永淳公主的喜爱,让公主自己去选夫婿才对。” 嘉靖笑道:“永淳又不傻,自然会选安平。” 张执象:“……” …… 虽然道阻且长,但张执象与嘉靖意气风发,尽显少年朝气,不畏万难。 而在气运之争失败之后,夏言他们这些人情绪明显低落,唯一让夏言高兴的,就是南京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费宏死了。 议事院推举他当新任议长,这次去南京,他将正式履任。 “杨廷和败了,费宏上台这些年,本以为是个能做事的,却不想辛苦十年,最后一朝败坏,让局面糜烂至斯!” 夏言真的很气。 哪怕对于费宏那边的布置他没有提出异议,但败就是败了,南京气运被斩,如今换他上台当议长,不知道得多焦头烂额! 可以预见的是各种意外层出不穷,人力如何与天相争! 工部尚书毛伯温也在这次南巡的队伍当中,如今战败,其他人不够资格商量,在这处别院内,只有夏言跟毛伯温两人商议。 “公瑾兄不上,如今也没人可以挑大梁了。” “气运亏损,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公瑾兄还是有余地的。” 夏言点头,说道:“的确,气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且,气运也不是不会变的,既然气运已经被斩,如今的固有局面就不能继续维持了,必须要变。” “最好,来一次……改朝换代。” 毛伯温相当认可,改朝换代,天翻地覆,气运自然要重新洗牌,他们换一种形式,换一个门庭,人还是那些人,但气运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只是,如何造大明的反? “嘉靖接下来必然是要打安南的,我们能否……”毛伯温出了个建议。 夏言摇头,说道:“京师在北方,安南那地界,就算丧师辱国,也不会威胁到大明,要覆灭大明,只能从北方南下。” “蒙古,亦或者……” “女真。” 204、你要变法,我也变法 “蒙古还好说,女真那边不行吧?” “才被犁庭扫穴,女真那边能凑出两万精壮就不错了,这点人如何入关?” 毛伯温觉得操作难度很大,女真更好控制,但实力太弱,又有俞大猷镇守辽东。虽然这些年南京给了建州女真很多支援,但也只是想用女真牵制嘉靖而已,没有想到女真能够入关。 夏言却意见不同。 他摇头道:“蒙古跟女真不同,他们入主过中原的,并不会进了宝山就忘了分寸,鞑靼那边,俺答汗是个枭雄,比他爷爷,当年的蒙古小王子要更加精明。” “正德十二年的应州大捷以后,蒙古就彻底的认识到了与大明的差距。” “俺答汗这些年东征西讨,唯独不敢对大明扰边,便有摩擦,也是为了请求开关贸易,哪怕我们真让开宣府、大同,让他直捣京师。” “他也未必会答应。” 毛伯温愣了下,不敢置信的说道:“不会吧?这花花世界,俺答汗就不想纳入囊中?” 夏言起身道:“倘若不信,你们到时候试试就明白了,俺答汗是个明白人,知道蒙古统治不了大明的,在蒙古,他是实权大汗,入主大明,他就是皇位上的傀儡了。” “也唯有建州女真,一个乞丐捡了泼天富贵,才会不管不顾。” “他们也没有能力治理天下。” “到时候,治理天下的依旧是我们。” “因而,蒙古只能当幌子,用来牵扯嘉靖的注意力,消耗嘉靖的实力而已,真正的杀招,应该是建州女真。” 毛伯温皱眉,道:“建州女真那么点人,能崛起吗?” “呵呵,人少,那就送人给他们好了。” 夏言倒是一点也不担忧,他走到庭院中,因为理清了思路,所以此刻不再愤怒,反而有种智珠在握的从容。 “嘉靖要打安南,介入南洋。” “我们也好,许家他们也罢,必然要掀起倭乱,来跟嘉靖在沿海正面交锋的。” “到时候蒙古再寇边。” “三线交战,嘉靖必然焦头烂额,这时建州最好的发展时机了。” “十年生聚,十年扩张。” “只要吞下辽东,建州就有南下的力量了,引建州入关,必然能够改朝换代。” 他说着,踱步着,捏紧着拳头,斗争已经全面升级了,不再是权势和阴谋的较量,是实打实的动用一切资源的战争! 嘉靖小儿,战争,才刚刚开始! …… 夏言对气运之争失败后的计策是引建州入关,而一手布置扬州战事的徐阶此时已经在前往南京的客船上了。 不同于先前的意气风发,此时的徐阶多了份隐忍、坚毅。 “子升……” 舱室当中,徐阶点灯疾书,已是深夜了仍不肯停下歇息,严讷去厨房端了碗面过来,劝道:“子升,虽然败了,但还是吃点东西休息吧,未来还很长呢。” “我不饿。” 徐阶头也没抬,继续书写:“费公为救我而死,将文脉残运赠送于我,我却无法为大局做些什么,也唯有整理费公文集,在费公的葬礼上聊表敬意而已。” 两人是真朋友,徐阶事败,严讷也没有因此变化态度,反而为徐阶的未来担忧,说道:“扬州之事虽然是南京诸公不知道是子升在布局,只以为费公任用子升而已。” “但败军之责,子升亦须担当。” “未来几年,子升想要晋升上去,怕是不太可能了。” 徐阶摇头,说道:“气运之事,虽说虚无缥缈,但两三年后,他们便会明白,唯有我担当大任,南京才能对抗嘉靖。” “如今局面,夏言为了找补,必然要行险要之招。” “破局之法,无非是改朝换代而已,天下民心未变,强行以蛮夷入主中原,胜算不大,而且嘉靖、张执象必不能容忍于他。” “如今乃大暑之世,个人伟力高如山岳。” “张执象若执意要杀夏言,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保他呢?” “个人安危倒是其次。” “重要的是这个方向不对,时代已经变了,嘉靖都要变法了,夏言还想玩旧时代的那一套,必然要被压得粉碎。” “新的战争在于思想,在于制度。” “唯有以变法才能对抗变法。” 严讷听闻徐阶这套说法,顿时豁然开朗,有种跨越到另一个境界的感觉,是啊,夏言那一套太老了,时代已经不同了。 “以变法对抗变法……” 严讷呢喃着,但他不知道从何处做起:“嘉靖要行洪武旧事,搞天下为公的那一套,我们该如何对抗?” 徐阶道:“他搞天下为公,我们也搞天下为公。” 严讷愣了下,说道:“他毕竟是皇帝,同样的变法,民众会支持皇帝的。” 徐阶摇了摇头。 他并非是嫌弃好友的愚钝,而是他接受文脉气运后,思维已经不同了,他每每想事情都会有灵光一闪,通透无比。 这是与以前截然不同的。 所以,他很有耐心的跟严讷解释,因为他需要更多的帮手。 “此公非彼公也。” “嘉靖无论怎么做,这天底下毕竟还是有皇帝的,他朱明皇室,总不可能退位,不管嘉靖有什么理由在支撑,总之,民众是不会认的。” “皇帝是天下的主人,这就是最大的不公。” “要变法,首先要除皇帝!” 严讷瞪大了眼睛,浑身不由有些颤抖,有一种难言的兴奋。 徐阶继续说道:“嘉靖要改籍统民,确实该改,士农工商那一套是太祖时期为了应对天下失序而建立的,早就不符合时代了,只是因为我们一直维护士大夫阶层的利益,所以不允许更改祖制而已。” “可如今大争之世,还想着躺着享受富贵,那是不可能的。” “所有人都该变,都该动起来。” “反正南京的气运已经被斩了,士绅这一套旧有的体制继续下去,南京只能落败,所以,必须要变,要换一种形式,来享受利益。” “嘉靖想要真实的给所有百姓以平等,但他不知道,百姓是愚昧的。” “很多时候,他们并不在乎真实的平等,他们只在乎名义上的平等,没有撞南墙,没有吃亏流血之前,他们是不会醒悟的。” “所以,我们要给百姓名义,要除掉最大的私,要改变数千年以来家天下的制度。” 严讷不由问道:“我们该怎么做?” 徐阶答道:“给百姓选票,让他们‘自己选’谁来统治国家。” 严讷顿时捏紧了拳头,呼吸沉重,鼻孔张大,满脸潮红,这难以抑制的激动,让他恨不得马上去执行这个宏谋伟略! 205、东林书院,宿命重逢 徐阶已经清晰的认识到了社会的运转和权力的本质。 士绅阶层最大本钱是话语权,过去,他们还只能颠倒黑白,不能将话语权直接变成权力,但如果实行选票制度,话语权将直接变成权力。 不仅仅是他们。 还有商人们也会对这套新制度趋之若鹜,因为,钱是可以买选票的。 百姓当中固然有清醒的人,但绝大多数都是愚昧的,他们只在乎眼前的利益,你给他一两银子,让他投票,他会不投? 一亿两也好,十亿两也罢。 只要当上“宰相”,多少银子都能赚回来。 商人们将直接获得国家权力,士绅也将与商人合流,成为一个新的团体,他们可以把控话语权,把控经济命脉,把控朝政。 这不比旧时代的那一套更好? 所有人都可以赚取更多的利益,而不再受那套旧体系的制约,他们没有一个掌握“无上权力”的皇帝在头顶了。 再也不会有人可以来审判他们了。 取缔皇帝,这不是徐阶如今才想出来的,而是至北宋以来就有这个想法了。 自隋唐开创科举制以来,皇帝集合寒门士子的力量来对抗门阀,所以文士是站在皇帝那边的,而五代以后,门阀被消灭,士大夫们自己就成为了统治阶层,其实已经不想要皇帝了。 所以会有“圣天子垂拱而治”的说法。 他们不希望皇帝管事,像要让皇帝当一个吉祥物,但自夏启开创家天下以来,秦始皇建立中央集权制度以来。 皇帝的存在是一个惯性,士大夫们还没有想到有什么办法可以取缔皇帝,便只是努力将皇帝变为傀儡。 明朝的建立,则更加超出他们的掌控。 历代都有皇帝,朱元璋也就顺势当了皇帝,但是朱元璋这个皇帝跟以前的不一样,他不仅不像宋朝那些皇帝那样好控制,他还站在百姓那边! 洪武年间的斗争多么惨烈啊,他们为了对抗皇权,死了多少人啊。 所以,他们怕了。 他们也坚定了消灭皇帝这个存在的决心,不论后续的皇帝是否有这个能力,他们连名义上的权力也不想留下,不允许再出现第二个朱元璋。 徐阶只是做了士大夫一直想要做的事情,只是提出了一个完善的解决方法而已。 在这之前。 造反难,直接消灭皇帝这个存在更难,也就是如今嘉靖要掀起天下为公的思潮,打开了禁制,他们便有了破局的办法! 皇帝有很多权利。 其中以“最高祭祀权”、“最高行政权”、“最高监督权”、“最高审判权”为要,百姓看到皇帝只会想到皇帝拥有“最高行政权”,实际上他们不知道,皇帝更关键的权力是监督和审判。 没有了皇帝,最高监督权和最高审判权也没有了。 士大夫们自己监督自己,自己审判自己。 你不能指望他们的觉悟。 实际上,他们从来没有这个觉悟,严讷只觉得兴奋,他已经在畅想那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自由了。 “子升有如此妙策,扬州之败,不过小事尔。” “南京诸公必然不会冷落子升,他们更需要破局的良策,子升很快就能受到重用!” 严讷很高兴。 但徐阶并没有现在就去南京献策的想法,他摇头道:“紧巴巴的靠上去,没人会重视的,总要等他们来请我才好。” “等夏言磕得头破血流,等局势危难,他们就会知道,唯有我徐阶才能击败嘉靖了。” “在此之前。” “我准备回江浙讲学,我们先成立学派,寻找志同道合的有志之士,要抢占天下为公的名义。” “嘉靖做的多,说的少。” “我们便要多说不做,先抢过天下为公四个字,后续才好对付嘉靖。” 严讷现在是一点都不怀疑徐阶了,无条件信服和执行,他问道:“子升要去哪里讲学?应天书院、白鹿洞书院,还是岳麓书院?” 徐阶看向无锡的方向,说道:“我准备去东林书院。” “东林书院?那里不是已经荒废了吗?” “修修就好了。” …… 张执象最开始就发觉徐阶难缠,所以气运之争的时候想用长鲸直接干掉徐阶,免除后患,但费宏舍命相救,让徐阶逃得一命,他也没有办法。 真要说有什么错漏的话,就是他没有想到士绅当中也会有这等舍命的情义。 虽然张执象还不知道徐阶要做什么,但事实就是张执象的预感是对的,徐阶会是一个非常麻烦的对手。 当然,如果知道徐阶想要做什么的话,张执象反而会暂时放他一命。 因为,士绅与商人合流之后,会变成……资本家。 资本,是人类文明绕不过去的坎。 唯有正面击败它,文明才能摆脱历史周期律。 黑格尔说华夏的历史是无聊的,一直在重复,这是极其傲慢和恶毒的,黑格尔只看到了王朝更替下的土地兼并和均田免赋,没有看到统治阶层与皇帝的变化。 门阀——士绅——资本。 它是有其历史脉络的,周天子——秦始皇——朱元璋,也是有其历史脉络的。 野蛮粗暴的将华夏历史定义为无限重复,就是否定了华夏文明的发展,也否定了人类文明的源流,以至于他们根本就搞不懂资本是如何诞生的,要如何才能真正解决资本。 马克思也不懂华夏。 所以他将人类社会划分为五个阶段: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共。 完全忽略了“中央集权”。 而且马哲里有“事物的发展是螺旋上升的”。 会有这个观点,也是他们根本不了解华夏历史,历史的发展并没有螺旋上升,而是华夏文明一直在前进,历朝历代都在变化,在满清之前,没有倒车! 哪怕有满清开倒车。 那大明灭亡也是“一鲸落而万物生”,没有东学西渐,哪有西方后来的崛起,所谓文艺复兴,一直以来不过是文艺复刻罢了。 人类文明,一直都是华夏文明在开创前行。 所谓的螺旋,不过是华夏文明的兴衰而已,衰落了,文明便倒退,兴起了,文明再前进,当华夏文明灭亡的时候,人类文明也就不存在前进发展的概念了。 因为。 道德两个字,蛮夷他学不会啊。 因为。 内算的学问才是文明发展的内生动力啊,没有内算,就像修行不修性功一样,修为越高,越容易走火入魔…… 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不发扬内算,复兴华夏文明,任何制度,任何黄金时代,不过是……一场幻梦。 206、义军西迁,沁园春雪 太行山,青羊山起义军。 青羊山起义军最早是由陈琦兄弟领导的农民起义,后来两兄弟战死,由陈琦的儿子陈卿继续起义,并且逐渐起势。 他们最初在河南潞县的青羊山起义,因而有了名号。 嘉靖三年,陈卿在风则岭建立马武寨,开始不断出击,劫富济贫,嘉靖四年,地方官兵镇压,被起义军打败,潞城、黎城、壶关、潞州大部分地区被起义军占领,河南林县、河北涉县也成了起义军基地。 太行山从南到北有八条山径可以通行。 其中第三径的白径和第四径的滏口径是连在一起的,成一个往右倒的“u”形。 太行八径当中,第二、三、四径是无法横跨太行山的,也就是说,这三条路是通往太行山深处的,且不会腹背受敌。 青羊山起义军在嘉靖四年几乎占据了白径和滏口径的内半段,并有东出太行之势,经常袭扰平原。 已经不是普通的盗匪了。 因而河南、山西的地方官兵合力剿匪,第三次围剿的时候发动了十二万大军,终于在嘉靖七年攻破马武寨,历史上,青羊山起义军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是王绛阙在嘉靖六年加入了青羊山起义军。 嘉靖七年面对第三次围剿的时候,陈卿听从了王绛阙的建议,放弃了马武寨,不再扼守白径和滏口径,改变了向东扩张走出太行山的策略,转而深入太行,积蓄实力。 潞县在潞州的东北方,因为潞州是潞安府的府治,起义军一直以来没能攻打下潞州,只是占据了潞州北部。 放弃马武寨后。 青羊山起义军从潞州北面绕过,沿河向西,翻过太行山西麓,来到沁源盆地,攻打下了沁源县,相比于守在白径和滏口径中间的马武寨,沁源县的地理位置要更好一些。 沁源西面是太岳山,东边是太行山,两山交汇,北面被封住。 大军从西边来的话,只能从南面绕过太岳山沿着沁河逆流北上,而起义军可以顺流而击,对付水军其实不成问题,东面的敌军需要翻过太行山西麓,从东北和东南两个口子过来。 东南边几乎没有路,地势极险。 起义军就是走这条路过来的,这也就是没有敌军阻击,否则只需要三五百人,就可以扼守山口。 东北倒是有条通道,但两边都是高山,通道极为狭窄,有两千精兵扼守,便是数万大军也难以攻破,可以说,在沁源这块地方,东面的敌军基本上是鞭长莫及了。 而山西的敌军。 除非大规模出兵,绕太岳山北上,否则难以击破,以前起义军扼守白径和滏口径,一旦成势,他们占领的地区,在战国时期还有个名字——上党。 此地号称“俯瞰中州,肘臂河东、并州,则谓晋国咽喉也”,地势十分险要,官府不管不行。 自然全力围剿。 如今窝在沁源这个山窝窝里,丢了个小县城而已,山西那边也懒得发兵。 沁源虽然耕地不多,但水资源丰富,供养十多万人口并不是问题,山林资源丰富,更是天然的牧场,可以养殖数十万头牛羊。 起义军自从嘉靖七年转移到沁源后,经过九年的发展,这里已经别开生面了。 占领沁源后,起义军按照王绛阙的指导纲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土豪、分田地,进行了土地革命。 对于官吏士绅则进行了公审。 将恶劣分子直接吊死之后,接下来便进行劳动改造。 要改造的不光是这些官吏士绅,就连起义军也是一样的,虽然他们最早是为了反抗暴政,嘉靖年间的土地兼并已经极为严重了,苛捐杂税从来都是农民负担,士绅老爷们是不交税的。 但农民起义普遍会面临一个问题。 那就是起势之后会忘记初衷,变成了逐鹿天下的一方势力,从嘉靖三年建立马武寨后,青羊山起义军的匪徒作风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这不是陈卿他们几个人能够改变的。 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变。 嘉靖六年,王绛阙到起义军的时候,也只是一个小女娃娃,虽然表现的极为不凡,但也不是谁都信她,陈卿听从王绛阙的建议迁往沁源的时候,队伍其实已经分裂过一次了。 巅峰时期,起义军有十多万人,精壮也有四五万。 但愿意跟陈卿西迁的只有万余人,大多数人都选择留在了马武寨,还有着东出太行,推翻大明,建立新王朝当皇帝的野心。 而西迁的这批人,并不是说就没有这个心思了。 这批人一部分是因为忠于陈卿,另一部分则是觉得官府始终势大,不愿意再拼了,宁愿找个小地方过安生日子,享享福。 不论如何,思想都不对。 全员进行劳动改造,大修水库、挖沟渠什么的,起义军倒也不介意,毕竟大家原来都是农民,这些活都是老本行。 哪怕当了几年兵,也没有忘本。 可思想学习,上夜校的时候,他们就抓麻了,大部分人连字都不认识,咋学? 我们不是农民就是兵,学这些做什么,考科举不成? 还有。 部队为什么要改编,这个青阳党又是什么?听人说字都错了,我们不是青羊山起义军吗?山羊的羊啊,咋变成太阳了呢?青阳,听说好像是春天的意思。 算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党支部建立到连队上是什么? 天天听课又是什么? 青羊山起义军很头疼,做起事来积极性也不高,但谁叫大当家对王姑娘言听计从呢?而且王姑娘又那么厉害。 总之,九年时间。 沁源这个地方,青羊山起义军和沁源县十万民众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因为他们没有向外扩张,山西都统使司也没有发兵攻打,就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九年。 在这个山沟沟里,兴办教育,完成扫盲,开设工厂,研究工业…… 也就是外界不知道了,真来看一眼的话,就会吓一跳。 嘉靖不是对王绛阙没有关注,也派锦衣卫来过,但沁源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任何探子进来,都无所遁形,几次锦衣卫的人被礼送出境后,嘉靖也不再打探这边的消息。 只是觉得青羊山起义军很不同,知道王绛阙在这边罢了。 外界其他势力,真正知晓沁源面貌的,只有……墨教。 因而。 墨教才会偏袒王家,给予了王家许多支持…… 207、不撞南墙,难以回头 三月春耕。 在沁源县,所有人都都要参与劳动,哪怕是学校里的教师也要带着学生下田插秧。 五六岁的孩童还未进学,倒是最为快乐,孩童们打着赤脚,跟着大人们劳动,欢快的追逐着,踩在泥土地上,地气会从脚底传上来,让孩童们身体健康,一年也少有病痛。 沁源县水源充足。 这些年修堤坝,挖沟渠,开垦了不少水田,耕牛犁过地后,细腻的泥土在一层水面下柔柔的,只有赤着脚踏进田地里才好行走。 当然少不了蚂蟥、田螺、泥鳅这些的小东西,但农民们司空见惯,基本都不当回事。 孩子们会捉泥鳅,也会捉蚂蟥来玩。 小男孩们将蚂蟥乱丢,胆小的女孩们则哇哇大叫,胆子大的则上手抓住,予以还击,虽然是春耕,但也乐趣颇多。 学校里的教师带学生出来耕种,任务也不繁重。 在这片小学负责的区域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朴素的麻布衣,领着几名乖巧的女孩,在安静的插秧,倒是没有参与玩闹。 挽起的裤脚,泥土沾染雪白的肌肤,让人看得心惊。 生怕有不开眼的蚂蟥袭击,也怕有细石刺破,这样的姑娘,似乎并不应该出现在田地里。 “好奇怪,每次跟先生一起下地,就没有蚂蟥了诶。” 有个小女孩稀奇的说道,其他同学也跟着附和,说:“大家还担心先生会被蚂蟥咬呢,我看,蚂蟥知道先生是菩萨下凡,不敢过来哩。” 小姑娘们笑作一团,被称作先生的绝色少女只是轻轻笑了笑。 并非是因为什么菩萨。 那些蚂蟥不敢过来的缘故,是她身上的那块龙鳞,龙威扩散,蚂蟥不敢靠近,泥鳅倒是来的多了,她经过的田里,泥鳅总是要长得壮实一些。 “青阳先生。” “青阳先生。” 远处的田埂上有一个小男孩跑过来,挥舞着信封喊道:“有先生的信。” 因为青阳党是王绛阙创立的,她这些年又多是在教书,故而大家都唤她“青阳先生”。 王绛阙在水中洗了洗手,便在裙上擦着水,向田边走去,接过了信封,看了眼封面的字,便走上田埂,在一处树荫下阅读。 “吾妹亲启,王直。” “一别多年,也不见绛儿来信,当哥哥的甚是心痛,知你繁忙,普通事情不敢劳烦,但夫婿的事,想必你是愿意听的。” “张执象于嘉靖十六年正月下山。” “具体修行境界不知,料想还未结丹,但舟山一行,武林大会夺魁,击败上泉信纲、陆西星……” 王直主要说的是张执象的事。 王绛阙的四个哥哥,上面三个都与她亲近些,逢年过节都会写信问候,送些礼物,王绛阙到沁源后,上面三个哥哥都去看过她,唯独王直没有。 他说王绛阙不给他写信,其实他也没给王绛阙写过。 人聪明到一定程度,亲情这些东西会莫名淡薄一些,特别是两个极聪明的人,当然,这种淡薄只是在表面上,因为他们都觉得没必要而已。 实际上对青羊山起义军的帮助,是王直给的最多。 例如。 沁源下游的安泽县,县令其实是王直的人。 王直是在扬州之战后送出的这封信,不仅仅是为了介绍张执象出山以来做的事情,更多的是通过张执象与嘉靖的动向来说明世界局势的变化。 信的最后,王直说:“张执象和嘉靖虽然有意放弃皇权,但会保留帝制。” “四哥我也看过张执象写给你的那些革命理论,我并不认为张执象是顾虑于嘉靖的交情才会如此,张执象应该是认为马学那一套无法达到他的期望,正在寻找新的道路。” “不管怎样,张执象无意推翻大明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革命理论毕竟是张执象传授,我们哪怕实践的不错,所用所学也只是一鳞半爪,未来该如何走更是盲人摸象。” “大抵还是会出错的,这条路应该是走不通的,即便在未来,它会成为势不可挡的潮流,但现在这个时代,并不是能够长出这颗参天大树的土壤。” “青羊山起义军何去何从,绛儿还得仔细考虑。” “四哥希望你能早日脱身。” 王直在劝她离开。 王家一直认为“人”才是一切的核心,如果是张执象来搞革命,王直也好,王源之也好,他们都会支持,并认可能够成功。 因为只有张执象那样的人,才会保证革命不会很快变质。 能够顺利的席卷天下,并且维持至少二三十年的黄金时期,去给这个世界带来翻天覆地的实质上的变化,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为未来的发展打下夯实的基础。 但,那得是张执象。 他们王家并不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不可能做到那个地步,哪怕再聪明也不行,因为这不是聪明不聪明的事情,亦或者,这件事,越傻越好。 而且。 王直认为即便用革命这套推翻大明,建立了新的国度,没有二三十年齐心协力的艰苦奋斗,生产力和社会结构不会出现实质性改变,百姓的生活水平也不会有大的变化。 一群“不得要领”的人,用这套理论去建立的新世界。 是不可能维持二三十年的艰苦奋斗的,在有实质性变化之前,新的秩序就会崩溃,旧的秩序又被推翻,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王绛阙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青羊山起义军也好,沁源县作为根据地的十多万百姓也好,她已经不可能放弃这里了。 心情有些沉重。 王绛阙跟学生们说了声,便返回家中。 是一个小院子,有四间房,平时都是她跟银翘住这里,半个月前王源之来了,家中便多了个人,在这个大家都去春耕的时候,王源之偏生在院子里喝茶看书,享受午后的悠闲。 说是看女儿,其实是来度假的。 外界的事情一概不管,沁源这里又如同世外桃源一样,是真舒服。 “不论多少次,总感觉爹这样像是个大腹便便的富家翁。”王绛阙将王直的来信递给王源之,顺便吐槽了句。 王源之笑道:“来了这世外桃源,可不就当个安乐的富家翁?” “王直那小子能耐,我也少管点事,乐得清闲。” “说不定哪天就真长胖了,也挺不错的。” 他笑着打开信,信上的内容,有半数他们父女是知晓的,天问如今交给了王绛阙,只因为在沁源这里,王绛阙为了避嫌,没有让情报来往特别密集,只十天汇报一次。 本来过两天,也会有情报送来。 只是张执象太能折腾了,几天功夫便打了场大战。 “四哥的信,爹怎么看?” 王绛阙给自己倒了杯茶却没有喝,只是端着茶杯沉思着,王源之看完信,说道:“不是你四哥担忧,而是这一套东西,终究是要爆开的。” “从小到大就给孩子们灌输的平等,告诉他们要反抗剥削,解放世界。” “现在还可以用积蓄实力来抑制扩张,这个理由能成,还是因为最早的那批青羊山起义军缺乏进取心,他们对于这种安乐的生活很满意。” “可孩子们不一样。” “九年了啊,最早的那批孩子已经长大了,未来将是他们主导青羊山起义军,他们就像早上的太阳,是充满了朝气的。” “他们不会一直窝在这个山沟沟里的。” “外面的一切世界,在他们看来就是腐朽的,他们必须战斗,必须拯救劳苦大众。” “他们要做的事情,不是你可以阻止的,也不是张执象、嘉靖他们可以阻止的,哪怕这个时代还不足以支撑他们,他们也会去尝试,不撞南墙,不会回头的。” “绛儿啊。” “早点想办法,早点让张执象来处理,至少未来,不会流那么多血的。” 208、三位一体,相辅相成 过去十年,在王绛阙询问革命事宜的时候,张执象一直都在强调大明的工业化程度不够,缺乏大规模产业工人。 也缺乏真正的无产阶级。 在张执象的初步调查当中,大明工人很多,但绝大多数不是无产者。 华夏作为丝绸之国,几乎全民女性都在进行纺织,但绝大多数都是小农经济下的男耕女织,是拥有土地的小资产阶级。 即便是大型纺织工厂的专业女工。 她们也只是来打工而已,她们的家庭绝大多数都是在农村耕地的,你能把这些纺织女工从她们的家庭剥离吗? 并不能。 在华夏,你要看一个家庭处于什么阶级,而非一个人。 以张执象在南京遇到的陈五为例,陈五作为力工,只有出卖劳动力换取微薄报酬,他的确是无产阶级的工人,而陈大娘却可以在家里做女红。 她并不需要为谁打工,自己就掌握生产资料,可以生产刺绣卖钱。 她算个体工商户,属于半工人阶级,半资产阶级。 然而,陈大娘赚的钱几乎都是为了给陈五用的,那陈五又算什么? 类似的情况有很多,南京城的土著,许多居民在城外有地,只是不耕种,交由那些农庄佃户打理,自己却在城内打工,他们又算什么? 例如铅山县的造纸业。 许多工人都是当地的居民,他们家有人种田,有人在纸厂打工,有人自己就做纸浆造纸,造纸业产业规模极大,可纯粹的工人家庭有几个? 不是真正的无产者,就缺乏革命的原动力。 当不了先锋队。 因为无产者只有解放全世界,最后才能解放自己。 在工业化提升,大型机器冲击传统产业,导致传统手工业者无法生存之前,是没有办法将产业工人从原生家庭中剥离出来,让他们作为单纯的无产阶级工人的。 也就是说……剥削程度还不够。 必须要让一个家庭,只能依靠打工维持生活,无法从事其他任何的生产活动,才能诞生真正的无产阶级。 亦或者。 摧毁家庭,让无数人家破人亡,孑然一身,那他就是真正的无产者了。 不论是哪一方面,都需要更高级的剥削,对于工厂来说,是排斥工人有家庭的,他们只需要工人成为工厂纯粹的附庸,没有其他任何出路。 而土地兼并下的佃户不同。 地主还指望着佃户成家,世世代代的为奴为婢呢,有家庭,就代表着有老人要照顾,有妻儿要养,人就被绑死了,缺乏鱼死网破的决心。 所以。 哪怕是没有任何生产资料的佃户,都不能当做无产者,他至少还是个人,还有家庭。 而资本主义的工业化会将人从家庭中剥离,将社会变得原子化,每一个人成为单独的个体,也失去了社会性,成为了——工具。 资与共是一对双生子。 当资本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制造无产阶级,而无产阶级的性质,注定了他会发动革命,来推翻资本主义。 这不是谁更先进的问题,只是谁胜谁负的问题。 它们,都是工业化的产物。 只是工业化必然是资本增密的过程,资本增密首先就会出现资产阶级,才给人一种社会递进是封建-资-社的一种假象。 本质上。 是生产力发展,让人类对自然,对自我种群的控制力越来越强的表现。生产力越高,可剥削的上限才会越高。 因而。 在生产力出现质变之前,在大明进入工业化之前,在资本成为主导力量产生足够数量的无产者之前,革命,是没有成熟土壤的。 张执象一直在跟王绛阙强调这些,当然,他并不认为自己一定正确。 所以他愿意倾囊相授,将记忆中的革命经验全部教给了王绛阙,希望青羊山起义军能走出不一样的道路,希望王绛阙能得到更好的答案。 “这十年的工业发展很迅速。” “尤其是舟山那边,已经开始工业化了,整个大明进入工业化也就是这二三十年的事情,伴随着生产力的提升,士绅、商人们将逐步蜕变为资本家。” “既然资本已经孵化,革命的土壤也在生成。” “未来终究是要属于青阳的。” 经过九年的实践,王绛阙已经明确的看到了沁源与外界的不同,是每一个人发自内心的不同,她坚定的相信,他们是先进的。 王源之抱着紫砂壶喝了口茶,说道:“先孵化资本,后进行革命。” “张执象未必没有想过这些,但这显然是在绕路,而且百代皆用秦法,官僚帝制延续了两千多年,马学这套未来诞生在西罗洲的学问,是无法完全指导华夏文明的前进的。” “他在反对照搬,绛儿你也要因地制宜啊。” “西罗人学不会内算,所以资社这套,都是根据外算学归纳的,对于文明来说,任何制度都是外在的,唯有人,才是内在的。” “不拘于制度,在于人心的觉悟,这是张执象如今想做的。” 王绛阙说道:“既然在于人心,革命就更有必要。” 王源之摇头,道:“绛儿,你着相了。” “这些天,爹琢磨了一个东西,集权与民主,到底冲突吗?自上而下的革命,真的像张执象写的那些案例当中一样,注定会失败?” “那,商鞅变法为何能成功?” “上古圣王,又是如何带领文明前行的?” “爹想。” “关键还在人,帝王若是因私欲而变法,自然失败,倘若因天下而变法,那帝王的意志,就代表天下的意志。” “百姓在向上发力,而帝王代表他们行使无上权力,来对付真正的敌人。” “将横亘于社会当中的食利阶层彻底消除,解决自秦以来,华夏制度当中的那个官字。不仅仅是一时的解决,而要永久的解决。” “从人心当中铲除。” “这是张执象想要做的,所以张执象不会推翻大明,他反而要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仓廪实而知礼节。” “唯有盛世,人民不需要挣扎求生,才会精神饱满,昂扬向上,敢于本恶为敌。” “文明,国家,个人,是三位一体的。” “须得,相辅相成。” 209、以人为本,天下为公 王源之能够明白张执象在做什么,王绛阙同样明白,但她毕竟不是旁观者,沁源不单单只是她这些年的心血,更是……家乡。 说是根据地,其实在这里,更像是一处世外桃源。 单纯从生活环境来看,这是一个与世无争、平等友善、互帮互助的世外桃源,是几乎所有华夏人梦想的精神家园,安逸、自然。 越是对世界规则看得透彻,越是对人心看得透彻。 就越是会喜欢这里。 王绛阙与张执象不同,张执象两世为人,前世学的多,看的少,本心未受影响,这一世由老天师教导,又历经王阳明、姚广孝两位先生矫正,所以他能在看得透彻的情况下,保持本心,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是坚强的。 而王绛阙从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看得太多了,她本身又极为聪明,许多东西一眼就能看透,过于早慧反而影响了她的心性成长。 以至于,她其实不愿意离开沁源,到外面的世界去。 起义军也是如此,他们其实并不理解什么革命,他们造反,为的就是这一天,为了一个安居乐业的世外桃源。 他们已经得到了,所以,起义军并不愿意往外扩张。 他们只想守着沁源。 可那些在沁源长大的孩子们不同,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公平,就是反抗剥削,就是解放世界,他们是最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他们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有着伟大的使命。 两年,还是三年? 当起义军由这群成长起来的孩子主导的时候,他们必然不会再守着这个山窝窝,那是三四万青少年的意志,王绛阙也好,老一批的起义军也罢,是无法阻拦的。 也,没有理由阻拦。 可痛苦的地方在于,王绛阙对自己亲手教出来的这些学生,她没有办法为他们找一条路…… 是她带着青羊山起义军来了沁源,是她教给了他们这些,她没有办法一走了之,也不愿意带着他们在错误的道路上狂奔,看着他们如同绚丽的烟花一样,绽放生命。 她该怎么办? 王绛阙有些迷茫,王源之笑了笑,姜还是老的辣,女儿终究还是要考父亲来帮衬的,他问道:“张执象刚下山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傻……” 王绛阙刚回答一个字,就有点明悟了。 见女儿已经想到,王源之便说道:“沁源长大的这些孩子,就跟没下山的张执象一样,他们都是傻乎乎的。” “对外界所知甚少,对自己所学的也无法灵活运用。” “如果直接就让他们上战场,必然会走偏的,所以,让他们都出去走走吧,去外面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再决定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沁源县满十六岁的孩子,都让他们出去,男孩去,女孩也去。” “或结伴,或单独。” “至少要两年后才能回来。” “沁源县盛产药材,这些年的药材都是桂源商行在收购,我想起义军的几个当家的,早就猜到你的身份了。” “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爹出一百万两银子,每个出去游学的孩子送二十两的路费,游学期间如果实在困难,可以找到当地桂源商行旗下的所有产业,验证身份后,会予以帮助,支援路费。” “爹相信,他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爹也相信,同样对美好未来奋斗的人,不会站在对立面,你这九年的辛苦也不会白费,他们,会是大明的未来。” …… …… 王绛阙在跟王源之讨论文明的未来,张执象与嘉靖同样在聊这些。 他们在扬州只待了一天,便乘船继续南下,前往应天祭拜太祖,路途上,嘉靖与张执象交心,说了他在淮安领悟的那些。 没有辜负嘉靖的期待,张执象并不拘泥于制度。 “我们这个时代,是在大明嘉靖年间的基础上去谋求未来的,跟后世的发展路线是不同的,我们必须考虑华夏文明的发展脉络。” “因地制宜的去变法。” “自秦以来的官僚帝制,皇帝与门阀的斗争,皇帝与士绅的斗争,这些斗争的核心在于——皇权不下乡。” “因为一旦皇权下乡,皇帝与百姓直接对接,就不再需要中间的阶层了。” “门阀、士绅,就没有了生存的土壤。” “所以,中华数千年的历史,其实就是一部乡村史,道德经说治大国若烹小鲜,而我认为,治一国实则为治一村。” “我们这个文明,上承于天,自天文发端,下承于地,离不开乡土。” “乡村是文明的根。” “我们的变法,最重要的部分,也应当是乡村。我们不能完全按照后世那套工业化的道路去走。” “后世有个叫梁漱溟的学者说过。” “外力破坏乡村,尚属有限,我们感受外界刺激而起的反应,学着外面的方式来搞工业化,于是乎自动破坏乡村,殆十倍之不止。” “整个华夏现代史,就是一部乡村破坏史。” “工业化的本质,是文明的重心偏向了外算学,这与我们文明自诞生以来,以内算为宗旨的道路是相悖的。” “儒释道三教,两千多年的发展和耕耘,都是在人身上。” “我们如今的社会,是以人心和道德构建的。” “当人心不古,道德崩坏的时候,也就是礼乐崩坏,制度紊乱了,如果不从人心、道德入手,而是从外在的制度什么入手。” “那都是治标不治本。” “必须打越来越多的补丁,以越来越多的规则来约束下限,但下限往往会不断的被突破。” “为什么?” “因为工业化天然会剥离人的人性,将人异化为工具,而人是在乡土当中的,唯有破坏乡村,破坏家庭,最后才能直接破坏人性。” “将乡村消灭,人们没了根,回不去故乡的土地,在城市的牢笼里,家庭也被消灭,所有人成为独立的个体,在工作生活中潜移默化的被异化,成为了名为城市的,巨大的机器的,一个零件。” “但人并不是机器。” “在被异化成工具的过程中,人性的剥离,首先会将人异化为……野兽。” “兽性是会控制不住的躁动的。” “机器也就会出错了。” “越是精密的仪器,就越是容易崩溃。” “当矛盾无法解决,当矛盾具体为战争,科技越是发达,尤其是有了核武器这种毁灭世界的存在,文明毁灭的概率也就越高了。” “因而。” “大明不应该走工业化的老路。” “《道德经》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做饭烹饪,须得咸淡适中才好,油盐酱醋得恰到好处,才能烹饪出美味来。” “我们需要工业,但不能工业化,我们需要资本,但不能资本化。” “修行要守中,治国同样如此。” “守中守的是天心真我,治国治的是天下万民。” “陛下。” “我思索了十年,对于大明的未来,最终得出了八个字。” “以人为本,天下为公。” 210、大明长生,华夏永昌 “以人为本,天下为公。” 嘉靖反复品味着这句话,只觉得张执象这是把道理说透了,人才是一切的核心,文明的未来如果不是以人为本,那还有什么意义? 真像安平说的那样,未来的世界高度机械化,财富被极少数人占有,其他人的存在意义是什么?他们还是人吗?还是说,其他的人,也成为了资本家的财富? 那样的未来,真的比大明现在好吗? “与制度没有关系。” “自古以来,这场战争,就是以人心道德驾驭生产力的战争。” 嘉靖明悟了,直接点明了要旨,人心道德就是性功,生产力就是命功,修行,须得性命双修,方才是金丹大道! 空修性,没有命的守护,文明对于外来灾害的抵挡,就会无能为力。 空修命,没有性去驾驭,文明无法解决内生的矛盾,文明发展越快就离毁灭越近。 “没错。” 张执象认可的点头,说道:“我们的内算一直很先进,但因为太先进了,所以不接地气,自古以来,能够探访大道之人寥寥无几。” “所以儒家把它变成了规矩,孔子立德,教化世人。” “但儒家这套,在董仲舒改为儒教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变化,自宋以来,宋明新儒学是先进的,发展的,但学这一套的人,又变了。” “士大夫成为统治阶级,他们对六经的校注就会进行篡改。” “这个问题非常严重。” “他们对知识的异化所造成的垄断,比门阀世家单纯的垄断知识还要严重,因为学他们那一套出来的人都是走歪了的。” “如朱熹所说,存天理,灭人欲。” “何为天理?” “大而天地万物,小而起居食息,皆太极阴阳之理也。” “人有七情六欲,那是天理。” “人沉溺于七情六欲,那才是人欲。” “多少人教书,多少人读书,只看字的表面,不看朱熹对这四个字的注释?无限的拔高道德,拔高圣人之言,道德无法企及,人们也就不会心存道德了。” “士大夫阶层一边说要教化万民,一边又篡改真经,维护自身的利益。” “从而致使人们与得道越来越远。” “阳明先生秉持有教无类,认为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都能收拾精神、自作主张,所以先生教书讲学,从来不问出身,常常百业之人,都在聚集听课。” “他们又说先生为了发扬心学,不择手段。” “可这学问二字,真的只能让儒生来读吗?不把真经交给百姓,百姓如何得道?” “所以。” “大明不是内算太先进,而是内算太落后了!” “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 “今时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 “大道不存,人何以堪!” 张执象所言,可谓振聋发聩,个人、国家、文明,三位一体,以人为本,方能真正变法革新,结束这场延绵两千余年的战争! “我问世人,长生可否。” “我问国祚,长生可否。” “我问文明,长生可否。” 嘉靖呢喃着十年前见到张执象时,他告诉自己的三种长生,这一刻,他豁然开朗,说道:“我们的革命,当是……长生革命。” “是的,陛下,我们的革命,当是长生革命。” …… 明确宗旨,搞明白变法之要,是最关键的。 如果领袖都不知道未来的路如何走,追随者只会更加迷茫。那这条路大概也是走不通的,这件事也大概是办不成的。 张执象很不喜欢“摸着石头过河”这句话。 我们的文明自己走了数千年,上万年,一直走在最前列,一直领先所有文明,一直在开拓前行,你不去思考为什么会如此,我们是凭借什么在前行的,一句摸着石头过河,当个盲人,真的好吗? 既然不知道未来的路该如何走,那就好好看看历史,好好梳理一下脉络。 事物的发展是需要遵循客观规律的。 倘若没有客观规律可循,那就只能说明……错了。 明白自己要做什么是很重要的,张执象和嘉靖的精神面貌比之前已经大有不同了,那股锐利,南京的官吏都能够感受得到。 皇帝驾临,百官自然得列队欢迎。 但却有个怪相,南京三品以上的大员都没有出现,嘉靖也没有询问,仪仗只是按照计划的继续前行,相比于官吏的态度,南京百姓的态度就要真挚很多。 人们争相恐后的来看国师。 十年前张执象解决大通钱庄的案子,救了数万户百姓,这个恩情,人们是记在心里的,送登闻鼓北上这事,其他地方可能传扬的没那么多,在南京城内,哪怕十年过去,依旧津津乐道。 于是夹道欢迎,山呼万岁。 “陛下万岁!” “国师万岁!” 此言一出,銮驾之上,伺候在嘉靖身边的黄锦陡然变色,还不等他说这是南京计谋,嘉靖就已经笑开了,说道:“放开帘子,让百姓好好瞻仰国师的风采。” “可是,陛下……” 黄锦担忧会有刺客,嘉靖却说:“民心在我,谁敢行刺?” “而且。” “他们最好祈祷朕活着呢,朕活着,国师还要来保护朕,朕死了,他们拿什么对付国师?” “拉开吧。” “朕也想好好看看,这大明江山啊。” 黄锦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怎么隐隐听出,陛下若是不幸,甚至有意传位给国师的意思……是错觉吧? 指挥宫女将车帘全部拉开。 坐在龙椅上的帝王,抱剑站立似乎在出神想事的国师,终于出现在人们眼前。 嘉靖一手高举,全场瞬息安静。 他扶着把手起身,环视了一圈,说道:“国师已得长生,你们说万岁,这不是在限制国师的未来吗?来,朕教你们怎么喊,都跟着啊。” “大明!” 百姓跟着喊道:“大明!” “长生!” 百姓继续喊道:“长生!!!” “大明长生,华夏永昌!” “大明长生!!华夏永昌!!!” 211、太康失国,后羿代夏 在热闹的欢呼中,嘉靖仪仗开进正阳门,百姓们也就只能送到这里了。 在人群当中,陈五护着老母亲,带着孩子,只能在后面远远望着,等人群开始散去后,陈大娘还在垫脚探望,问道:“儿啊,小天师还看得到吗?” 坐在陈五肩膀上的小男孩抢答道:“奶奶,皇帝的队伍都进皇宫了呢。” “是吗?” 陈大娘还有些遗憾,她身子矮,只远远望了张执象两眼,没能近前去看,也没能说上两句感谢的话。 十年前张执象送了她一副眼镜,让她能够做女红了,生活终于有了奔头。 积攒了三年,给陈五娶了媳妇,才有这个孙子,让老陈家有了后,这是泼天的恩情,平日里请了尊三清像,烧香拜神,为小天师祈福,但这犹觉不够,总归还是想见见,说几句话的。 最好再正经熬一碗粥给小天师喝,让他知道,他们的生活,比以前好多了。 “娘,你跟狗子先回去吧。” “我在城外守着,要是见到小天师了,再请他去做客。” 陈大娘只好答应,嘱咐儿子千万不要看漏了,然后牵着孙儿回家,而陈五拍了拍胸口的炊饼,心里有了底气,等个两三天,总能见到小天师的。 至于能不能搭上话,这个陈五从来没有考虑过。 小天师可不是那种势利眼。 …… 走进正阳门,千步街是空的,六部衙门是空的,皇城之上连士卒都没有,整个皇城宛如一座鬼城一样。 “空城计啊。” 仪仗停在承天门外,嘉靖便下了銮驾,也没有让队伍跟随,而是他与张执象两人独自走入皇城当中。 “不,应该会有人。” 他们两人独自进皇城,这城内就可能有人了,张执象有这个预感。 “呵呵,说不定,他们在等朕上朝呢,毕竟,三品以上的大员,都没有见到过,朕倒是想看看,他们会给朕一个怎样的惊喜。” 嘉靖有些激动。 那是一种终于看到敌人的激动,这群人隐藏了这么多年,终于愿意站出来一较高下了。 两人走过长长的长长的街道,穿过午门、奉天门,终于站在了奉天殿前,奉天殿是三大殿之首,也是大明最重要的政治场所,民间俗称——金銮殿。 穿着龙袍的大明天子,一步步踏上汉白玉的台阶,走进这座不属于他的金銮殿。 或许是光影的效果。 外面的光好似照不到里面一样,嘉靖有片刻的失明,适应这份黑暗后,嘉靖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有哪些人,而是看向了那些被改造的窗口。 奉天殿是开放式的窗口,有许多采光的结构。 但如今都被他们封住了,似乎要全天都保持黑暗,宁愿用灯来照明…… “煌煌如日的地方,竟然如此漆黑,看来,你们是不适应在阳光底下?还是说,你们认为,京师的朝堂是表象,而你们这些影子,才是大明实际的主人?” 嘉靖出言讥讽,看着结构全然不同的“朝堂”。 巨大的桌子摆放在龙椅的地方,在厚重的桌子后方是石制的王座,其与身后的石壁连为一体,又独立成型,好似这王座通天一样。 石壁上的浮雕,是后羿射日的宏伟故事。 日者,大明也。 上古故事应当是大羿射日,而后羿,其实是夏朝的篡国之人。 华夏史上第一次中央王朝的覆灭,就是夏朝的太康失国,后羿代夏。 而太康是夏启的儿子,大禹的孙子,也就是王朝的第三代传人……大明太祖朱元璋为第一代,成祖朱棣为第二代,仁宗朱高炽就是第三代了。 以后羿射日来指向太康失国,从而隐喻他们上位的过程。 竟然是大胆到作为功绩,直接刻录了出来。 在石制王座上,一个消瘦的男子高高坐着,脸上带着一张龙形面具,还是没敢以真面目示人,在王座之下,是七十二张桌子,那些桌子后面坐着的人,也都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 竟是齐聚一堂,不曾缺席。 “你们这么整齐,就不怕朕让你们直接在地府团圆?”嘉靖再次轻笑着说道。 王座之上,带着龙形面具的人沙哑着嗓音说道:“我们既然愿意来见你,自然不怕张执象动手。”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好几道气机锁定张执象,全都是江湖高手,其中有一位给人的感觉更是不凡,应当是青龙榜上的大宗师。 “呵……” 嘉靖连头也没回,只是轻轻笑了声,一边前行,一边看着壁画说道:“太康失国之后,便是少康复国。” “你们这壁画的彩头不好呀。” “夏言。” “你既然敢在这里见朕,为何不堂堂正正出席?带个龙形面具,就以为自己是皇帝了?尽闹些沐猴而冠的笑话。” “说实话。” “你们这些人,朕还是觉得杨廷和最厉害,接下来是一届不如一届。” 夏言在短暂的沉默后,将面具缓缓摘下,他直视着嘉靖说道:“本事不如何,一张嘴倒是伶俐的很。” 嘉靖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夏言,见了朕,为何不跪?” 夏言讥讽:“陛下不让百姓跪你,却要我跪,是何道理?” 嘉靖嗤笑:“百姓于大明有功,自然不该跪,你这蠹虫,当跟秦桧一样,立个跪像,跪在午门前,跪一千年,一万年。” “杨廷和好歹是个豪杰,敢赌敢输。” “费宏好歹有舍身的魄力,若不是费宏,你们凭什么打开局面?” “而你呢?” “一路上尽是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要魄力没魄力,要能力没能力,朕是真的看不起你。” “喂。” “你们确定选这个人当头领?真要是没人选的话,朕帮你们推荐人选也是可以的啊。” 他嬉笑恣意,全然不将这里当成敌人的巢穴,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王座前方,一撑手便跃上桌子坐着,双腿悬空,从桌上拿来一个印章随手把玩,直接忽视了身后的夏言,看着那些议员,说道:“上朝吧,诸位爱卿。” “让朕也看看,你们平时是怎么处理事务的。” 夏言沉着脸,看着那个没有坐像却穿着一身龙袍的青年天子,而其他议员在一阵沉默后,竟然都站了起来,朝嘉靖拱手一礼。 有人站出来充当主持和书记官。 宣布道:“开会。” 212、议事效率,大明人口 会议开始。 一个带着“兵”字面具的人站了起来,面具表明他是兵部的人,而有资格坐在这里的,而兵部无非就那几个人。 这一次,基本上是明牌了。 反正嘉靖已经彻底不信任南京这边,因而也没有太多的遮掩必要,这里有七十二个议员,那些不在朝廷当官的人,反而才是关键,是南京的核心。 例如杨士奇的后代,泰和杨氏。 不光是明朝,这些自宋以来的士族,才是士绅的核心,他们不仅有大功劳,在地方也有着深厚的影响力,虽然他们的后代不再当官,但有无数士子是他们资助当官的。 虽然十年前,杨廷和与杨昭败给了张执象。 但泰和杨氏依旧还是议员之一,毕竟杨士奇当年功勋彪炳,杨士奇可不光是让大明丢掉安南,以至于江南掌握了海权,他还废除了洪武到永乐年间的告官制度。 史书记载为:“奸民禁止谤官。” 从那以后,就不许民告官了,先打上奸民的标签,然后定性为诽谤,这玩意到满清发展到极致,任何民告官先打一顿板子再说。 不仅有功绩,杨士奇当年为了不被朱祁镇控制,从而影响南京,可是英勇就义了的。 南京如何能亏待杨家后人? 因此,杨昭就在此间,是七十二议员之一。 嘉靖一开始说让夏言跟秦桧一样立跪像,其实此间便有秦家后人,正是江宁秦氏,可见南京议会的源远流长。 值得一提的是,秦家也是以五行取名的。 秦桧唯一的儿子秦熺虽然是养子,没有血缘关系,但却继承了衣钵,官至枢密院使、少师。孙子秦埙官至工部尚书、礼部尚书。曾孙秦钜则完成洗白,以身殉国,自己和次子、三子战死,成为南宋抗金名将,秦家从此成为英烈之后。 秦钜被追封义烈侯,皇帝亲自赐牌匾,为其建庙立祀。其名为——咏烈堂。 咏烈堂一直保存到现代,可见秦氏宗族的坚挺。 宋明是一脉相承的,元朝更是没有受到半点影响,蒙古人治理不了这么大的国度,只能施行包税制,士绅在元朝其实大有发展。 因而朱元璋开创大明,才会在建国初期就遇到那么大的阻力,斗得你死我活。 根底就在这里。 如江宁秦氏、泰和杨氏这些,才是士绅阶层真正的基石,杨廷和、费宏、夏言这些,按后世的词来说,那都是ceo。 包括南京这些六部的要员都是如此。 而且你别看费宏败了,但他是“为公献身”的,此后费家自然会有优待,如今正有费寀进入议会,获得议员的席位,至于费家能不能把握住,将席位变成专属,那就得看费家后人的本事了。 南京这边,是有一套完整的评估制度的。 在科举的游戏规则下,你家自己有多少嫡系考中进士、举人,在朝廷当什么官,你家培养资助的学子有多少人考中,又当了什么官,你家有多少田地、资产,这都是算分的。 只有总分足够高,才能保留住自家的席位。 这些底层规则,自然不会让嘉靖知道,如秦氏、杨昭、费寀这些真正的话事人,却隐藏在阴影当中,不发一言。 任由表面上的那几个棋子冲锋陷阵。 带着“兵”字面具的人,他一开口嘉靖就认出来了,正是他的右都御史王廷相。 王廷相在嘉靖十一年和十二年的时候当南京兵部尚书,而如今南京的兵部尚书王軏是嘉靖的人,没有出现在这里反而是好事,说明嘉靖没有看错人。 南京兵部的事,平时应该是那些侍郎负责。 没有想到王廷相回南京了,还能主事,这里的组织纪律挺强的。 “丁酉年,三月二十一日,第一项议程。” “因武林大会张执象为王家夺冠的缘故,许家调整战略,意图歼灭王家海面力量,战争核心在南洋地区,为此,张执象必然建言嘉靖,出兵安南,干涉战事。” “已收到消息,嘉靖诏令仇鸾为总兵,朱纨为副总兵,已经整军南下,赴安南作战。” “对于安南战事,目前收到两个提案。” “一号提案为配合许家进攻,安排大军支援莫登庸,须得调动两广、滇南军队进入安南,伪装成安南部队。预计可调官私部署兵将共八万人,战争预算初步估定为160万两。” “二号提案为放纵仇鸾攻下安南,保留莫登庸势力,依托地方游击骚扰,放仇鸾等南征大军无法支援南洋战事,同时陷入战争泥潭,持续耗费嘉靖的内帑。此项预算估定为20万两。” “诸位若有新提案可以提交,若无新提案便进入讨论阶段。” “当前事态紧急程度为丙级,讨论时常为两个时辰,请开始。” 议事院开始就安南的事情进行讨论,嘉靖坐在那里认真听着,倒是没有插话,他知道一些机密的东西都隐去了,他主要是看对方办事的形式和流程。 他发现议事院的规矩非常严苛。 怎么说话都是有格式的,一个个流程处理下来,坚决不拖沓,信息交流十分高效,他甚至跳下桌子,来到一旁的书记官面前,看着书记官奋笔疾书,将会议过程记录的十分清晰。 比帝王的起居注都要详实。 嘉靖注意到这时特制的会议本,便在不影响书记官记录的情况下翻了翻本子后面,发现果然有印刷出来的签名页。 “啧啧,每次开会还要签名。” 他倒是挺羡慕的,有了这玩意,说话就不能当放屁了,在他的朝堂上,多少官员说话就跟放屁一样,不要脸的程度,简直让人无语。 而且,这里几乎都是有效信息交流。 京师那边上朝,经常一点小事就跟菜市场一样吵半天,其实就是不想让皇帝办事,把事情留到朝会以后,主事的机构就变成内阁了,皇帝只能跟内阁商量着来。 没错。 是要司礼监批红用印,但你把内阁的票拟打回去,他不改你又能怎样?这件事就空置着,大家都僵持着? 回头你放到朝会上讨论,又是扯半天的皮。 嘉靖看过书记官的记录后,就继续闲逛,在奉天殿四周有很多书架,上面都清晰的表明了内容,竟是各种数据。 他刚要走进去看书的时候,张执象就跟了上来。 嘉靖了然,看来,南京这边准备的高手,就在这些书架后面。 他也就不进去了。 随便在外围找了一个书架,在《人口》区域找了一本汇总集观看,不由直接念出声来:“丙申年十二月,黄册统计结束,大明人口共两万万八千七百二十五万四千九百五十一人。” 213、江南之富,横跨千古 大明嘉靖十五年,人口为2.8亿。 更加详细的户口资料全部在玄武湖,每十年一次的大造黄册并没有停止,只是在京师看不到这些资料罢了。 以往嘉靖也只能让厂卫调查各县的人口记录,加以统筹计算,得到一个估算的数值而已。 一个皇帝连治下百姓有多少都不知道,其实也挺可悲的,不过,这一次祭拜太祖回去后,他准备改籍统民,重新统计人口了。 “咦。” 张执象颇为意外的从书架上那下一本册子,《列国人口详情》不仅记录了东洋和南洋各国,西罗洲各国,甚至商洲各国都有统计。 人口、国力、特产、市场都有记录。 由此可见,南京并不是在圈地自萌,他们与同舟会合作的同时,是保持对外部世界的充分了解,并且时刻调整战略的。 大明是世界商品的生产中心。 南京根据市场需求,贸易吞吐,直接调控商品和原材料的生产,从而让贸易的效率最大化。 计划经济? 后世说华夏人不懂经济,这是个笑话。春秋时期,管仲就用经济战帮齐国称霸,后世玩的那套,都是人春秋时期玩剩下的。 就连宋朝,看着窝囊,每年送贡币。 但宋朝依靠贸易霸权,深度与辽国绑定,每年获得的贸易顺差比岁币多数倍不止。 玩了几千年的经济,还能把明朝的财政玩崩溃,这说明不是他们不懂,而是他们故意的,从众正盈朝到崇祯十七年亡国,大明是被有预谋的灭亡的。 放下册子,张执象心情复杂。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群人最后终究还是玩火自焚了,他们遭殃不要紧,连累的是整个华夏文明。 自以为可以控制满清。 却不知道满清压根就不在意虚名,压根就不跟你融合,入关之后还住满城,终满清一朝,不仅防汉甚于防洋,而且一直以来,都在与洋人联手。 终于。 满清驯化出了一批腐儒,只会跪舔。 洋人得到了大明的科技知识。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嘉靖也将手中的册子放下,见那边似乎对于安南的讨论已经结束,开始投票环节了,以48对24的票数,第二项议案被通过。 他们决定放弃正面跟仇鸾交手。 “你们其实很会治国啊,为什么京师就常常被你们弄得一团糟呢?朕不看人口,都不知道你们生意做的有多大,江南有多富。” “当然,你们德行还是一样的。” “京师那边国库空了,你们肯定连一两银子都不愿意捐,也不知道南京这边户部没钱了,你们会不会捐银子,例如打安南,是缺银子才选的第二项吗?” 对于嘉靖的问题,夏言冷笑道:“一百六十万对于南京来说,什么都不算。” “户部的银子不过是常例而已。” “我们要的不是将仇鸾阻拦在安南之外,而是让他陷在安南,嘉靖小儿,你便是改了币制,建了银行,又有几两银子可用?” “打安南,注定抽干你的血。” 嘉靖为了给宝钞建立信用,在币制改革之初,承认回收洪武以来的历代旧币,天然就背负了五千万两银子的债务。 虽然随着宝钞的推广和使用,民间的存量越来越大,每年可以增发上千万两的宝钞流入市场。 但也只能循序渐进。 甚至于,宝钞在取代铜钱地位,挤占金银比例以后,已经到了一个平缓期,未来的增长会越来越少,这十年嘉靖也没能攒下太多钱。 毕竟又要整改京营,又要改革科举推行外算学教育,又要投入医疗,又要打仗…… 如今内帑能有两三千万两的富余就不错了。 再需要钱,只能增发国债,可打一个安南陷入泥潭,从而发国债……必然会引发信用下降,导致货币贬值。 所以,嘉靖要发国债,必须得找好借口才行,而且发不了多少,否则就会有各路唱衰的言论出现。 因此。 在南京看来,嘉靖还是很穷,只需要一两场战争,就能打得嘉靖捉襟见肘,过几年连国事都应付不了,顶不住压力,对朝堂和国家的控制力越来越弱,那个时候,嘉靖想活命都难了。 “你们还有另外的钱袋子?” 嘉靖有些意外,他本来还以为这群人的貔貅本性,只会想尽办法往自己兜里捞钱,所以南京户部每年的财政也不过八百万两的银子。 结果这口气之大,让他有点难以想象。 夏言居高临下,看着嘉靖鄙夷的笑了笑,就像是看乡下的土包子一样,嗤笑道:“不妨告诉你,南京公中有个银库,五大商帮每年的供奉银子,都在银库当中。” “这笔银子归议事院所有,不独属于任何人。” “这些年积累运营,资产已经超过了五亿两,自来有大事,会议表决之后,便能拨款办事。” “嘉靖,就你那点银子,凭什么跟我们斗?” 嘉靖呆了一下,呢喃道:“你们还真是有钱啊,怪不得明亡之后会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换做是朕,朕也忍不住想要抢你们。” 夏言愣了:“什么明亡?” 嘉靖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杨廷和猜到的东西,你却不知道,看来他也没告诉你们。” 明亡之后,南下的可不光是女真人,还有边军将门,辽东的,宣大的,那些反过来打南明的,不就是吴三桂他们这批人吗? 每年几百万两辽饷对于大明朝廷来说,张执象的评价是修地球。 实际上,真不多。 打仗是足够了,但对于捞银子而言,北边的将门看着江南的花花世界,就跟乞丐冲进了金库一样,那是一场狂欢。 以建州为首的满清南下,到底抢了多少银子? 百亿有没有? “我大明,还真是富得流油啊。” “可就是这么多银子,百姓还过的那么苦,明明我们掌控了全世界的贸易,全世界的资源,百姓们却还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动则借贷,卖妻卖女。” “你们的贪婪,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 “那些扬州瘦马,满世界的买苗子培养,又捧成花魁,数千数万两银子只为搏美人一笑,谁摘得桂冠,谁就名扬士林。” “百十万两银子,花在女人身上,只为满足你们的欲求。” “玩那无聊的游戏。” “你们真是钱多了,都没地方烧啊。” “让你们这么继续下去,便是一千年,一万年,百姓的日子也不会有半点改善。” 214、有限战争,嘉靖倭乱 清末二十余年,通过马关、辛丑等赔款,以借贷利息、英镑升值、白银紧缺、金银本位替换等诸多金融手段,西罗人从满清拿到的实际财富,其实已经超过了百亿两。 华夏自古以来积攒的财富,明末时满清抢去的财富。 在跟随着满清灭亡以后,被西罗人全部掠夺走了,以至于满清灭亡之后,华夏进入了有史以来最贫困的时期。 …… 想着未来的历史,想着明亡以后的神州沉沦,曾经多少个夜晚睡不着觉的嘉靖,看着这满堂诸公的嘴脸,只觉得荒诞可笑。 他们也好,绝大部分豪商也好,他们不会懂,因为大明的强盛,才有了他们泼天的财富。 大明败亡,他们就如同闹市当中捧着金块的三岁小儿,自以为手中握着多强的实力,可以抵御外敌,殊不知他们与真正的军队,差了千万里。 在华夏的这帮士绅守不住财富,在海外的那些商人们又守得住? 闭关锁国了解一下? 失去本土的支持,满清再把郑家给灭了,西罗人还会如以前那样听话吗?无根浮萍,自然只有被绞杀的结局。 西罗人得到的可不光是知识技术,还有泼天的财富。 技术和资金一步到位,意味着什么? 工业革命。 千古兴亡眼前闪过,嘉靖也没有心情跟他们扯皮了,战争的胜负从来就不光是钱多钱少的事情,这些已经资本化,把什么都用金钱来衡量的南京诸公是不懂的。 “好了。” “朕已经知道你们对安南的应对了,现在来说些正经点的吧,你们不打算跟朕在安南交手,又准备在哪里开打?” “总要说个章程出来。” “不然朕也没有办法,只能直接拉着大军南下来平叛,这瓶瓶罐罐打碎了重建,朕倒是不心疼,只是可怜天下百姓而已。” 嘉靖跟张执象独自进皇宫,就是为了谈判。 不是和谈,而是约定在哪打仗。 嘉靖这话一出,所有议员都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跟嘉靖一个意思,暂时还没有人想把大明打烂,嘉靖在意的是百姓,而他们在意的是利益。 另外。 大明得国太正,他们就是造反也没有什么好理由,没有民心的支持,他们会很艰难,为了扬长避短,不在大义上有缺失,这种有限战争是最好的。 所以他们才会愿意在这里等嘉靖。 议员们看向夏言,夏言也从王座上站起身来,他看着嘉靖说道:“大明收复安南后,沿海会发生倭乱。” “倭寇啊……” 嘉靖有些恍惚的笑了笑,觉得宿命还真是有意思。 “好,那就倭寇吧,朕等着你们。” 嘉靖眯起了眼睛,环视了众人一圈,最后又看着那个壁画,说道:“太康失国,必然会迎来少康复国。” “朕不会再让你们浪费五百年的时间了。” 说罢嘉靖转身,与张执象一起离开了这座金銮殿,走出殿门,太阳照下,好似从黑暗进入了光明。 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嘉靖说道:“安平,你说我们灭了扶桑如何?” “好主意。” “哈哈哈……” 两人大笑,他们有着跨越五百年的见识,在战略上是绝对藐视敌人的,嘉靖甚至没有去乾清宫逛一逛的想法,两人直接就出皇宫了。 …… 皇帝的仪仗重新开动,陈五远远的望着,大约是看见了张执象,但也无法靠近,只能在仪仗队伍的旁边大声喊道:“小天师!是我,陈五,陈五!!” 护着銮驾的护卫倒是没有推搡驱赶陈五,只是让他不要越线。 张执象听到声音,便拉开车帘望去,见到陈五略微愣了下,便回想起来,下车去与他交谈:“你这胡子都蓄起来了,差点没认出。” 陈五含蓄的挠头笑道:“婆娘说我蓄胡子好看,再加上家里有人打理,这才有空。” “你结婚了?” “全托小天师洪福,不是小天师给俺娘那副眼镜,我这辈子也娶不上媳妇。” “我只是给了副眼镜而已,那不过二两银子,你能娶妻成家,难道还少这二两银子不成?都是依靠你们自己的努力而已,我可没帮多少。” “对了,眼镜的钱……” “诶!大娘把我当亲人,我孝敬长辈,哪里能收钱?你要感谢我,请我上家里吃顿饭就好了。” “嘿嘿嘿,俺娘正要请小天师吃饭呢,说是让小天师看看,咱家现在日子也过得好了,让小天师安心安心。” “是吗?那我再带个人去,没关系吧?” “没事,没事,人多热……” 热闹? 陈五回到家中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因为,张执象带的人,是皇上。 “儿啊,回来啦?小天师来没有?诶,你说话……小天师!”陈大娘在厨房窗口望见张执象的身影,当即惊喜欢呼,擦着手就从厨房出来了。 十年未见,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张执象。 “大娘。” 张执象笑着上前,拱手招呼,任由陈大娘抓住他的手仔细打量,连连说道:“长得真好,长得真好。” 陈五咽了口口水,想看又不敢看嘉靖,拉了拉母亲的衣摆,想让母亲见礼。 “你拉我干什么?” “娘,还有人……” “还有人?是上次那个姑娘嘛?小天师,你跟她结亲了没有?” 陈大娘说着往后面看去,只看到一见明黄色的衣袍,上面还绣着……龙?这衣服可不兴乱穿啊,逾制了呀…… “皇,皇爷?” “陈大娘待国师如此亲善,待朕为何如此疏远?今儿朕就是一介晚辈,跟着安平来趁饭的。” “这这这……陈五,去把那只母鸡也杀了!” “诶!” 陈五不敢待在嘉靖身边,赶忙去做活了,顺便叮嘱媳妇、儿子,张执象握着陈大娘的手在一旁落座,几句话后,陈大娘也不怕了。 开始兴奋的给嘉靖讲张执象十年前在南京做的事,不断的夸张执象。 嘉靖只是笑眯眯的听着,听到大娘做女红赚钱,陈五下力气干活,终于娶上媳妇,又多了个劳动力,可以有两个人刺绣了,日子越来越好,嘉靖也不断称赞他们勤劳。 勤劳活该致富。 但,勤劳无法致富。 215、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嘉靖在淮安的时候就能亲切的跟农民们打交道,毕竟是否诚心,是可以感受到的,你以真心待人,他人自然不与你疏远,陈五一家也就没有了那么多拘谨。 陈五的儿子被嘉靖抱在了膝上,问道:“你有大名么?” “先生给我取了名字,叫陈明。” 小名狗子的男孩有些不自在,他觉得自己身上有些脏,怕把灰沾到这明显很贵重的衣服上,皇帝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呢。 “明这个字就很好,好名字。” 嘉靖赞许的摸了摸小家伙的头,问道:“开蒙了吗?” “有读书哩,大名就是先生给取的。” 陈明虚岁是七岁,在大明,这个年龄开始蒙学读书,只要家里有条件,多少都会送去私塾,至少先读两年,万一有天分,可以考科举呢? “都学了些什么?” “先生说读《三字经》以习见闻,读《百家姓》以便日用,读《千字文》以明义理。” “哦,先生的话你都记得?” “嗯!” 陈明很自豪的点了点头,陈五也在一旁笑道:“这孩子就是记性好。” 嘉靖指着陈明说道:“这叫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行善事,得善果,孩儿自然聪慧,可不是什么龙生龙,凤生凤。” “我家那孩子,虽大了两岁,先生说的东西,他却经常忘记。” “小家伙将来有出息。” 陈五一慌,正要说不敢与皇子比,陈明就说:“那一定是大哥哥学的东西太多了,所以记不住。” 嘉靖愣了下,刮了刮他的鼻子,称赞道:“还真是个机灵鬼。” “将来好好读书,你要是进了殿试。” “朕点你做状元。” 陈明却说:“那……我能拿状元了,再去殿试。” 一个先后的顺序,陈明小小年纪却能透彻,不光是记忆好,情商品性更高,嘉靖就喜欢这样聪明的孩子,都有点想让他入宫陪太子读书了。 陈五看着儿子也满是疼爱,他有些傻傻的笑着,说道:“全靠小天师福泽,我才能有这样好的孩子。” “否则这辈子连成婚都难。” “这孩子可以说是小天师送给我们老陈家的,狗子,你要记小天师一辈子的恩情,明白吗?” 陈明从嘉靖的腿上跳下,郑重其事的给张执象行了拜礼。 张执象本想阻拦,但还是受了这一礼,待他抬起头后,才说道:“你既然拜了我,我便算你半个老师,教你一课。” “顺便解一解陈大哥的疑惑。” “这一课叫……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先起来吧。” 将陈明扶起,让陈五去搬个小板凳给陈明坐下,张执象才说道:“秦朝时期,秦始皇死后,陈胜、吴广发动了起义。” “在起义的时候,陈胜说了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是对的。” “王侯将相的孩子,与百姓的孩子,是一样的,父辈聪明,孩子却不一定聪明,你们往往觉得富贵人家的孩子更聪明更厉害,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先天禀赋就高,而是他们接受的教育资源更好。” “如陛下的孩子。” “大皇子从小就是最顶尖的名师教导,哪怕再平庸,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而陈明这孩子,只能去普通的私塾,一个夫子教几十位学生,若是学生悟性差些,自律差些,多半是学不到东西的。” “久而久之,差距就很明显了。” “所以,将富贵子弟与平民子弟分开差距的,是教育资源,而不是血脉。” “我大明有2.8亿人。” “即便有着教育资源的极大不平等,每届科举,考上进士的也是普通人家居多,其家庭环境顶多是小有资产,能够心无旁骛的读书,大富大贵却谈不上。” “如杨廷和、夏言、严嵩这些,他们父辈都很平常,有的是举人,有的甚至连秀才都没考上。” “而他们却能高中进士,执政一时。” “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教育资源只能保证一个人的下限,而一个人能走多高走多远,却取决于他的禀赋性情,这是天生的。” “而更多的天才,却诞生于平民百姓之家,所以国朝才会有科举这样的选拔人才的机制。” “所以九品中正制才会崩溃瓦解。” “出自于平民的天才更多,是因为平民的人数更多吗?的确是这个原因,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人类这个族群,其子嗣后代的繁衍,是趋于中间值的。” “不论父辈多么优秀,子嗣就是有平庸的可能,不论父辈多么平庸,子嗣就是有优秀的可能,这就是天道,是天地间仅次于生死的平等。” “因而,才会有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 “因而,我们的社会才会有变化,才会流动,才会前进。” “若非如此。” “掌握更多财富权力的人,子嗣还一直更加聪明,那么,平民,还有存在的必要吗?他们通过数百上千年的筛选进化,将会与普通人变成两个不同的种族。” “那个时候,他们为了减少普通人对资源的消耗,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打个比方。” “陈明,假如你家里的鸡太多了,把家里的口粮都要吃光了,你会怎么做?” 陈明想也不想的答道:“杀鸡。” “对,杀鸡。” 张执象平静无比的三个字,却让陈五他们这些大人不寒而栗,嘉靖更是站了起来,只觉得胸中有口气喘不过来。 这是,陈明说道:“先生,他们不想跟我们一个种族,但他们摆脱不了,对吗?” 张执象笑道:“对,他们摆脱不了,这是天道。” “不修行,不天人合一,如何改变天的意志?若是天人合一,便知这个意志无需改变,这是他们无法跨越的死结。” “而天道也就注定了,人类的未来,必将是损有余而补不足的未来。” “而非,损不足而奉有余。” “陈明,你记住,天地间有大公平,第一为生死,第二为轮回,你之所生,是父母给你骨肉,而天地予你以灵。” 张执象说着,一只手指缓缓抵在了陈明的眉心。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是非因果,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216、南北差异,均田免赋 陈明似懂非懂,但眼睛中的光却亮了许多。 人世间最难的是启迪智慧,首先要师傅愿意教,其次要学生愿意学,但凡能开悟,那才是一辈子真正的财富。 家族之势,父母之财,护的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皇帝驾驭不了臣子,就会被架空、篡国,主家驾驭不了仆人,一样会被仆人欺辱、抢夺家产,《红楼梦》里的曹家,可不是个例,曹家入不敷出,赖家却大富大贵,归根到底还是人的原因。 陈大娘他们不知道张执象教的是屠龙术。 但他们能够感受到其中的智慧,能够感受到陈明所得非同寻常,于是陈大娘赶紧让陈明拜谢先生的教导。 傍晚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待将张执象他们送走后,陈五的妻子还是有点心疼,家里的两只老母鸡都宰杀了,儿子得好长一段时间吃不到鸡蛋了。 她嘟囔了句:“看皇爷挺喜欢狗子的,还以为会有赏赐呢。” 陈大娘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就要给儿媳立规矩的时候,陈明连忙拉住了他娘的手,说道:“娘,孩儿如今是国师的学生,有什么赏赐比这个更好的呢?” “皇爷倘若赏了金银玉器,孩儿以后可没脸去找先生了。” “娘说是这个道理不?” 陈氏点了点头,顿时喜笑颜开,陈大娘顿了一下,倒也没骂了,只是说道:“当娘的还没孩子懂事,果然只给了骨肉,灵性是老天爷给的。” 陈明却说:“奶奶,我娘没读过书,也没经过事,没吃过流离持家的苦,不知人生百味,您得多教她,不能只骂她。” 陈大娘笑了,揽过陈明直呼“好孙儿”。 …… 张执象和嘉靖离开陈五家后,便也要找地方歇脚了。 皇宫是没兴趣回去,嘉靖问王家的桂园如何,张执象准备找桂园的管事,却不料老熟人郑荣生就在,听闻得知是王直早就让他在这里候着。 桂园也早就做好了迎接皇驾的准备。 嘉靖让仪仗走陆路进去,而他则与张执象乘着小舟进桂园,一路上欣赏南京城的山水庄园,不由吟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越是在江南游历,越是能够感受到,南边与北边仿佛就是两个世界。 江南富得流油。 但就田赋而言,北边却占了六成,甚至七成,江南常常“遭灾”,收不上税,挨过几年,朝廷不得不免除旧债。 归根结底,还是江南的官太多了。 张执象听出嘉靖的感慨,说道:“既然南北如此割裂,那么正好我们做北边的事,阻力也要小一些。” “南北的乡村也是大不同的。” “北边的乡村大多还是行政结构,以里甲制度为核心,所以朝廷还能收上粮来,而江南不一样,即便土地不属于士绅豪商,也是属于宗族的。” “王家有这方面的调查数据。” “士绅豪商暂且不论,那些地方宗族抱团取暖,对抗外来土地兼并必须要有内部的足够公平,所以他们实际上已经完成了均田免赋。” “均田,是家族内部的共同劳作,以有限的劳动力来处理宗族的耕地,然后纠集剩余劳动力以村落宗族的形式进行百业生产,创造更多的财富价值。” “因而他们内部的粮食,是根据人口来配置的,然后根据不同的贡献,来分红得银钱。” “江南与北方不同。” “基于大明的海外贸易,北方只有农产品和矿石等原材料可以卖钱,而南方则是各种手工业、工业商品,一块红砖,一口铁锅,都是海外极其看重的产品了。” “他们只要生产,基本就能卖钱。” “两者的社会形式已经不同了。” “因而江南的地方宗族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完成了均田,实现了全族人的共同富裕,有了财富结余,宗族才能办学校,让孩子们都上学,因而江南的文教与北方是两个水平。” “这也导致了江南的士大夫,远多于其他地区,大明的内阁首辅,有一半以上都出自江南。” “基于这份权势。” “上有朝堂重臣配合,每年交税的户数又越来越少,许多地方宗族已经实质性的实现了免赋,田赋徭役,朝廷都没有以正规渠道征收了。” “他们只需要与地方官府商量着来就行,因为宗族够大,实力够强,也就有了议价权。” “所以。” “在南方,宗族实力够强的地区,百姓的生活,其实已经很好了。” “我们要搞的变法,对他们来说其实没有吸引力,因为他们已经有了那些。” 这些情况,嘉靖是不知晓的,他虽然有厂卫,但厂卫本身是情报机构,而非信息机构,很少做这种基础性的数据调查,反而是王家的天问一直以来都在侧重这方面。 虽然第一次听说,但嘉靖很快就掌握了要点。 “这些地方宗族,才是江南的压舱石,他们既维持了江南的稳定,又是当前制度局势下的受益者,他们其实是最坚定的支持南京的那批人。” “没错。” 张执象点头肯定,那些失去土地的佃户,并不会对老爷们有多少忠心,而这些实际上已经生活在个公平环境中的百姓,是不愿意这种美好的平衡被打破的。 “看来江南不会出现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场景了。” 嘉靖有些感慨。 “倒也不是,他们毕竟是分散的,而且我们要做的就是他们拥有的,顶多是换个名头而已,他们对我们的抵抗主要是因为信任问题。” “千百年的积累,相比于官府和宗族,百姓们自然信自己的宗族。” “所以他们才会激烈抵抗,因为他们不信任,害怕这只是谎言,所以会拼命守护他们拥有的这一切。” “可我们只要在北方做好了,让南北交流更频繁一些。” “他们自然就知道,是没有必要反对陛下的。” “嘉靖倭乱,以倭寇的名义,朝廷与南京的战争,其实并非真正的战场,陛下要一统江山,真正的战场在于北边的变法。” “以乡村为基础的变法。” 217、有意会师,约法三章 “要变法,均田免赋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坎。” “这也是一切的基础。” “虽然这些年有开办院校专门整理和学习数学、物理,嘉靖八年的时候新开数理科,至今三届,已经录取进士61人,举人1287人。” “但目前为止,也只能将数理科扩展到乡试而已。” “由那些秀才强化数理学习,改换赛道而已。就人才而言,应该是够了,但这些学子,依旧是士人,让他们自己去丈量土地,搞均田免赋,注定是搞不好的。” “我们缺乏大量有能力、有信念、有经验的人。” 嘉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什么困难的意思,反而直勾勾的看着张执象,这让张执象不由挠头,十年时间,陛下不应该没有培养一批嫡系学子才对。 信念、经验…… “陛下你是说……” “安平啊,你跟朕回京师之后,就该去沁源看看了。” 的确,这个世上有一批人拥有丰富的经验,在沁源的青羊山起义军,他们在沁源已经经营了九年,以一个县作为实验区,足以说明很多东西了。 如果沁源愿意合作的话。 朝廷就能一下子得到数万名有经验、有知识的变法工作者,而且他们有着坚定的信念,能够跟地方残余守旧势力斗争。 只是…… “陛下不担心么?” 张执象还是问了句,因为如此大规模的应用起义军的人,几乎是等于将整个大明北方的农村管理权交由起义军。 倘若王绛阙,或者说起义军的那几个头领有想法。 说不定可以直接推翻大明。 “朕虽然是大明的天子,但华夏的未来又不在朕一人的肩上,他们真要直接推翻了大明,朕也乐得清闲,安平你在龙虎山给朕留个院子就行。” “反正青羊山起义军也是你的杰作,这天下,你自己头疼去。” “朕就不操心了。” “青羊山起义军这匹马,你自己拉不住,而他们如果在搞完农村改革之后,还不会结合实际进行思考,不知道摆在华夏文明面前的到底是什么问题,那只能说时运不济,该耽误的五百年,终究还是得出现。” 嘉靖不会对敌人妥协,但是自家孩子不成器,当家长的也只有无奈。 一代人是做不了所有事情的,任何事业都需要接班人。 张执象苦笑:“陛下这是在耍赖了。” 嘉靖起身笑道:“想让朕一天到晚烦这些琐事,你却只管清闲修行,哪里有这么好的事,这是你的担子,你自己想办法吧。” 看着负手而立,站在小舟上的嘉靖。 张执象知道,嘉靖从来就没有将皇位看得多重,对他来说,这个位置,从始至终,都只是责任而已,他比谁都向往闲云野鹤的自由。 只是命运,还有杨廷和那帮人,为了找个没有父亲可以依靠的傀儡,选中了他。 他不得不负担起老朱家的责任而已。 …… 明孝陵在皇城东北的神烈山上。 从正阳门往东,便是天坛,过天坛向北走,便可上山,经由金门、红门,便抵达孝陵。 整个路线都经过了隆重的布置,嘉靖愿意到奉天殿跟他们和谈,南京的礼部也就投桃报李,祭祖的仪式还是帮忙办到位了。 知道皇帝要祭拜太祖,南京城内的百姓都很兴奋。 淮安、扬州发生的事多多少少已经传开了,人们知道这是一位心怀百姓,想要有所作为的皇帝,人们也有预感,这一次的祭祖,会成为一个开端。 所以很早,人们就聚集到了天坛。 不是皇帝进城时的那种欢呼,而是一种默默的注视和期待,嘉靖的仪仗就在这份奇异的安静中穿行,抵达天坛。 在经过一些仪式,拜过皇天后土。 嘉靖站在天坛之上,看着无数百姓,许久,他才说道:“朕,南巡应天,祭拜太祖,只为与天下百姓约法三章。” “其一,朕将改籍统民,取消士农工商贱户奴籍,天下万民,皆为一籍,朝廷会有诏令明发中外,布告天下,明文规定我大明子民的权利和义务。从今往后,尔等无需跪富,无需跪官,亦无需跪朕!人格尊严,众生平等!” “此法,尔等应否!!” 短暂的失措静谧后,是山呼海啸的答应声,人群中纵有不满者,左右看看,却也不敢说出半个不字。 观礼的夏言等人,对此只有五个字评价“自绝于士绅”。 接着,嘉靖继续约法。 “第二条!”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悯农》一诗,道尽天下农户之艰辛,每一粒粮食都是汗水换来,而天底下最辛苦的农民,却是日子过的最艰难的。”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朕一直都在想,为何最穷苦的农民,要负担朝廷的主要税收呢?” “自有国朝以来,数千年沧海变迁,最苦者依旧是百姓,而我朱明皇室,自太祖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以一介淮右布衣,登九五之尊,此乃何德何能?” “朕思来想去,大抵,因为我老朱家做过农民,所以当帮天下农民。” “朕宣布。” “从即日起,天下田亩,永不收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了,老百姓们当然迫切的想要喊好,可天上掉馅饼了,谁心里都会嘀咕,他们不怀疑皇上想做好事,可这不现实啊。 不收田赋了,朝廷怎么运转? 短暂的沉默后是嘈杂无比的议论声,所有人都在争吵,最后人群中上百名德高望重的老人们被推举上前。 他们来到天坛,朝最上方的嘉靖一拜后,其中一人作为代表问道:“草民敢问皇上,田赋不收了,朝廷没钱又当如何?若是以苛捐杂税下派,那不如还是收田赋的好。” 嘉靖问道:“是百姓有钱,还是士绅商贾有钱?” 老人达:“自然是他们有钱。” 嘉靖便答道:“这不就得了,谁有钱,朕就收谁的税!” 老人:“这,这……” 不仅是他,所有老人都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哪怕以他们的人生经历来看,嘉靖说的这些极不现实,极为危险。 可他们最终还是齐齐跪下,要朝嘉靖跪拜。 “朕说了,不准跪!” 他们被吓了一跳,慌忙站起,彼此望了望,最终齐齐朝嘉靖做了一揖。 不等他们直起身,嘉靖便向所有人问道:“这第二条,你们敢不敢答应?”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回答嘉靖的是,是山呼海啸的呼声,哪怕嘉靖一再说不准跪,他们还是跪下了,无数人跪在那里,痛哭流涕,就像受了无数委屈的孩子,终于回到了父母的怀抱。 老人们也是一个个的在抹眼泪。 这时,有老人关切尊敬的问道:“陛下,第三条呢?” “第三条……” 嘉靖深呼了一口气,声震四野,洪亮无比的说道:“待有天下为公日,当是还政于民时。朕有生之年,必将交出治国之权,立诏书以告后世!” “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予我何加焉。” “遵循皇明祖训,天下百姓将朱家送上皇位,朱家也当将天下还给百姓!” “从此以后。” “你们,才是大明的主人!” “大明,是天下人的大明,而非一家一姓之大明!” 218、安石不出,如苍生何 工业化是需要技术和资金的。 后世有两条路走通了,一条是殖民扩张完成原始资本积累;一条是工农剪刀差,以农业剩余来供给工业发展。 大明与后世不同。 满清灭亡之后,华夏一穷二白,而大明,按照马可波罗的话来说,遍地都是黄金。 自郑和下西洋,开启全球贸易以来,如今每年流入大明的白银就超过一亿两,其他物资的财富,就更不用说了。 上百年的巨大贸易顺差之下,大明近两百年的承平发展之下。 整个社会积累的财富是极为惊人的,它唯一的问题就是,钱不在该拥有它的人手上。 嘉靖完全可以放弃田赋,他甚至不要求士绅一体纳粮,因为,朝廷不收田赋,而地主最高却要收七成甚至是八成的租子。 老百姓会帮谁,还用说吗? 士绅一体纳粮?不,不用了,士绅不纳粮就不纳粮吧,田都没了,自然也就无需纳粮了。 至于财政缺口,朝政动乱? 免了田赋之后再发国债,百姓们会不支持?他们只怕朝廷发的债不够多! 实际上普通百姓根本抢不到国债,因为国债的锚定物是盐引,天下商人那么多,几个人可以做盐业生意的? 这就是国家主权带来的好处了。 掌握国家主权,才会有金融自由,更不用担心国债多了还不起这种事,只要货币不再锚定金银这些贵金属,无具体锚定物后,变成主权货币,货币的效果就可以看它的本质了。 货币的本质是流通。 大明不光要为国内提供流通性,更要为全世界提供流通性,这个货币缺口是天量的。 所以。 大明根本不缺资本,大明缺的是集权。 这些东西,嘉靖在昨天晚上就与张执象讨论过了,所以才会有今天的免赋宣言。而最后一条的还政于民,则像炸弹一样,在人群中炸开了。 若非嘉靖的说辞不是禅让于谁,百姓们都要以为皇帝被人控制了。 “陛下,这如何使得?便是还政于民,我们这些草民,也不知道该如何治理国家啊,还请陛下收回成命,佑我大明啊。” 老人们集体反对,这一次不顾嘉靖的要求,直接跪下了。 底下百姓更是如此,纷纷囔囔着让陛下收回成命,他们的逻辑很简单,嘉靖免了田赋,他当皇帝这话就有效,他不当皇帝了,或者说,不当政了,这田赋还会继续免吗? 老百姓求的真不多,更明白什么是自己能拿得住的,什么是拿不住的。 嘉靖从祭台上走下,一个个的将那些老人扶起来,而后才问道:“是官员们知道百姓要什么,还是你们自己知道自己?” 最近的那位老人答道:“自是我们。” 嘉靖又问:“若是让诸位老先生治一村,可有难题?” 老人们思忖一下,都认为自己当个村长还是没问题的,纷纷表示没有困难,嘉靖又问:“诸位先生当中,可有治一乡之才?” 这下只有五个老人表示可以。 “可有治一县之才?” 这下没人了,嘉靖扭头,朝众人问道:“尔等可有治一县之才?” 人群中的读书人也好,真有信心的人也好,总之,应是者足有数十人,虽然真正有这个能力的,恐怕只有两三个。 但,嘉靖没有去细分。 他只是说道:“昔日汉高祖斩白蛇起义,败项羽而登至尊,大汉国朝,出沛县之将相,逮半数有矣。” “今我大明,太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国朝初年,将相之人,半数出于凤阳。” “以一县之才而治一国。” “国朝乱乎?” “诸位非无以治国,实无治国之权矣!” 嘉靖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茫然中带着兴奋,有人跃跃欲试,有人迫不及待的问道:“陛下,我等未考科举,如何得治国之权?” 嘉靖环视了所有人,回应着那些期盼的眼神。 说道:“你治一村,得一村之拥戴,自为一村之代表。进而协治一乡,若得一乡之拥戴,便可出治一县。” “村,乡,县,州,府,省,朝。” “权出于民,推而治之。” “朕既与天下约法三章,便是赐法理予尔等,如今朝政未改,尔等亦可自行处之,若官府有错,尔等自可纠之,若官府屡错不改,尔等自可取而代之!” “小至村落,大至朝政,皆可为之!” 嘉靖此话一出,百姓们是热血沸腾,而官员们则是面无血色,或惊怒不已,这天下,以后还怎么治理?得乱套成什么样子? 让一群民来给官纠错? 回来了,都回来了,洪武年间的风格,都回来了……这下官不聊生了。 作为皇帝。 最大的权力,其实就是法理,尤其是大明的皇帝,其法理之正,前古未有,当大明的天子告诉百姓们,你们要去追求公平,参与治国的时候。 他们就有足够的理由去行动。 任何敢于阻拦他们的官员,都是乱臣贼子! 于是,嘉靖在百姓的拥戴下,声势浩荡的迈向孝陵,祭太祖洪武!! …… “变天了。” 天坛南边的秦淮河上,一艘乌篷船内,徐阶端着茶杯,喃喃说道。 严讷着急道:“子升,我们还没有开始,嘉靖就宣布了还政于民,更是让百姓自治,参与朝政,这可如何是好?” 徐阶没有回答,而是感慨:“古今帝王,少有嘉靖这般魄力。” “张执象作为国师,对嘉靖的影响太大了。” “不过。” “嘉靖既然还政于民,我们便顺势而为就好了,民间要以何种形式干政,那都是要摸索的,我们的路,又何尝不是一条‘好路’?” “这是个机会。” “我若是被南京诸公请上去,固然有一时之权,但必受掣肘,但我若是被江南百姓抬上去的,便是南京诸公,也只能对我低眉。” “严讷,你看到了么?”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徐阶缓缓抬手,就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一阵风吹过他的掌心,这一刻,他好似已经看到了未来,看到了他执掌天下之权的未来。 安石不出,当如苍生何! 我徐子升,亦是如此。 219、孝陵石碑,三代血泪 变法不是请客吃饭,本来就是要动蛋糕的。 嘉靖没指望能够和和气气的改变一切,也没指望不会有斗争和流血,还政于民,将法理赋予给百姓,是在刨士绅的根。 士绅们肯定会使用残酷的手段镇压。 士绅们没有把皇帝吊死,皇帝和百姓,就要把他们吊死。 …… 在孝陵,一般的祭祀都只是在享殿,因为再往后,就是阴阳的分割线了,跨过去不吉利,但嘉靖却没听劝阻,带着张执象过了洪门,进了“阴间”。 跨过升仙桥,穿过明楼,来到宝顶。 眼前这座山头,就是埋葬朱元璋的位置,真正的陵墓就在山中。 “陛下要去地宫?” “不,上山看看,朕听说,山上有块碑。” 宝顶山有一条小路可以上去,是修了石阶的,两人安静登山,林间时不时有梅花鹿穿梭,漫山皆是松林。 两人登顶,确是看到了一座石碑。 石碑并不大,有些古旧,石碑前的基座上,也堆满了松针、落叶,嘉靖见了,便从一旁折了根树枝,开始扫落叶,张执象也放下食盒,在一旁帮忙。 待清扫完毕,才摆下祭品,斟好祭酒。 这才仔细看那碑文。 石碑上有三段字体,居中的是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亲自手书,位于左侧的,是永乐十八年,朱棣写的,右侧的则是宣德八年,朱瞻基所写。 不是后续皇帝没有写,而是后续皇帝根本就没有能来孝陵祭拜的。 朱厚照可能想祭拜,但到了南京屁股还没坐热,就落水一次,被强制送回京师,路上再度落水,就“生病”了。 历史上,嘉靖南巡,也是想要来的。 可终究没有跨过长江,只能去显陵祭拜父亲兴献王。 如今。 嘉靖却站在了孝陵,站在了三代帝王刻字的石碑前方,终于改变了历史,也终于见到了大明的真相。 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写的是:“开国勋贵六十三家,非因大案株连,受士绅引诱陷罪而死者数家。正直不改初心,忠心于朕,能悯农者,共十一家,遭阴私手段,子孙断绝,不能护之,朕之过也。” “然。” “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死,洪武二十八年,秦王死。” “吕本是他们的人,太子妃吕氏自然是他们的人,他们想让允炆当皇帝,想让我老朱家步入老赵家的后尘……朕,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婆娘。” “等我给标儿报了仇,就来陪你。” 看着朱元璋的留言,张执象和嘉靖都沉默了,果然,只有朱标是老农民朱重八的儿子,其他皇子,都是大明太祖朱元璋的儿子。 张执象感慨道:“洪武皇帝杀伐果断了一辈子,终究没忍心杀朱允炆。” 嘉靖叹息:“毕竟是懿文太子的儿子,建文只需模仿懿文太子,让太祖在他身上看到几分影子,太祖毕竟已经老了,是没有办法痛下杀手的,而他们知道太祖不敢动手,就会肆无忌惮。” “洪武三十年,南北榜案便是他们的试探。” “一场科举,竟然北人无一人录取,全部录取南人,简直荒谬至极,可就是这样的大案,太祖却只能将主犯刘三吾发配西北,反而是检举者张信被凌迟处死。” “这是太祖的手笔么?” “显然,自从蓝玉案之后,太祖已经提不动刀了。” “文官步步紧逼,武将们又何尝省心?” “懿文太子的长子朱雄英虽死,但正妃常氏所生的朱允熥才是新的嫡长孙。文官要拥戴小皇帝,武将也要拥戴小皇帝。” “太祖能如何?” “孝慈高皇后马氏所生五子,还有晋王、燕王、周王在世,哪有传孙不传子的道理,更何况,燕王类太祖,能征善战。” “自来都说太祖是为建文才掀起的蓝玉案,其实错了。” “太祖真要想传位给孙儿,直接传位给朱允熥便好,蓝玉他们一万个支持,但这也代表着,新的小皇帝掌握不了朝政了。” “蓝玉案,处理武将,是为了给燕王扫清后路。” “只是不料。” “为了阻止太祖传位给燕王,那群文官居然如此不讲究的弑君政变,而建文一点帝王之术都不会,心甘情愿的当文官的傀儡,寒了武将的心。” “所谓靖难。” “哪里是什么皇室夺权,本质上,就是文臣武将之争。” “这场争端一直延续到土木堡,文官彻底获得胜利,勋贵从此失势。” 作为大明天子,嘉靖对于一些事情,看得自然要更加透彻一些,越是看得明白,越是知晓大明皇室一直以来面对的敌人有多么难缠。 也对英宗多了丝同情。 因为,他和英宗上位的时候,所面临的局面都是一样的,上有太后压制,都是少年英主,镇服朝堂,但,朱祁镇败了,他还没有。 他有国师,而英宗没有,这就是最大的区别。 “无怪乎英宗会败,毕竟连成祖都逃了。”张执象看着左边朱棣的留言,不由发出了一声叹息。 朱棣是永乐十八年留言,而大明迁都就是那一年,他不能再留在应天了,而是带着整个朝廷迁往京师,以边军武力来保证自己的统治。 朱棣所写为:“京营腐化,士绅异动,有借倭寇之名破都乱政之忧。孩儿不孝,唯迁都京师,以振朝纲。” “郑和数下西洋,已经找到线索。” “我大明之敌,不仅仅是士绅,还有一个埋藏极深,很可能延续了两千年的组织……历代兴衰,都有他们的影子。” “若不铲除他们,我大明恐也重蹈覆辙。” “父皇在天之灵,保佑孩儿。” 看到朱棣这段话,张执象明白,朱棣已经注意到墨教了,这个秘密也被朱棣传了下去,但是看嘉靖的脸色,应该是失传了。 因为,宣德八年,朱瞻基那段话已经说明了问题。 “洪熙元年,丢安南。” “宣德二年,南征失败,丢安南而南洋半失。” “宣德五年,再下西洋,三宝太监欲重夺海权。” “宣德八年,郑和被害,丢旧港宣慰司,舰队受袭,王景弘携残部返回南京,不肖子孙朱瞻基丢失海权,败于敌手,愧对先祖!” 那压抑的痛苦和绝望,在字里行间都能够透露出来。 很显然。 朱瞻基明白丢了海权,对于大明来说意味着什么……然而,朱瞻基已经无能为力了,宣德十年,明宣宗朱瞻基驾崩,时年三十八岁。 群臣在文华殿拜谒皇太子朱祁镇,英宗时年,八岁。 220、机关源流,墨子公输 有明一朝,天子守国门,此言非虚,只是,国门外的敌人从来就不是蛮夷。 “国师去了舟山,可知道这幕后的组织是谁?” 嘉靖跪着为三位先帝敬完酒后,也没有起身,只是看着石碑发呆,过了好一会忽然问道。 张执象答复:“在舟山并没有接触他们的人,只知晓舟山造船厂、钢铁厂、机械厂等核心工业都是由他们掌控。” “看着这些工厂,陛下认为他们是什么组织?” 嘉靖皱眉道:“公输家,还是墨家?” 听嘉靖这么说,张执象也忽然想起,与墨子同时代的还有一个鲁班,两人可以是同水平的,两人的技术不是凭空出现的肯定有源流。 “鲁班也有传人?” 嘉靖听这个反问,就知道那个组织跟墨家有关了,至于公输家的传人,嘉靖就不知道了,他摇了摇头,说道:“大道裂,百家出。” “鲁班和墨子的技术,都是源于上古时期的黄帝机关术。” “而机关术的核心,齿轮,又是以测量天文而来,机关术是源于天文学的,在周朝及以前,这种文明核心的学问,都掌握在天子之家。” “鲁班原是姬姓。” “周朝虽亡,但周天子掌握的大道,应该传承未绝。” “墨家既然有传承,公输家应该也有。” 嘉靖这么一说,张执象忽然明白,为什么永乐年间,或者说历代盛世,华夏的科技都可以超过墨教了。 不光是基于产业规模的质变,更是有一批人始终在研究更高的技术。 须知。 古代最为技术的工种,木匠,其祖师爷可不是墨子,而是鲁班…… “公输家暂且可以不管,墨家的组织严密,的确符合太祖他们所遇到的敌人,关于墨家,安平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嘉靖给石碑磕了个头后,便起身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张执象。 张执象没有隐瞒嘉靖的意思,便将墨教、同舟会这些东西娓娓道来,关于他对后世同舟会的一些猜测也都说出。 “满清入关后,联耶灭汉,同舟会被西罗人鸠占鹊巢,墨教也被反噬?” “还真是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斗了这么多年,竟是一个赢家也没有。” 嘉靖复杂而讥讽的笑了笑,随后说道:“既然敌人是墨教,看来朕得去找公输家了。” 听嘉靖说要找公输家,张执象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鲁班既然原是姬姓,那么,传承周天子的大道之学的不应该是公输一家。 他们应该是更隐秘的一群人。 钱姓来源于彭祖,而彭祖是黄帝的七世孙,原姓篯,后来简化为钱,秦汉时期钱氏就在江苏、徐州一代发展了,三国事情已经遍布吴越,唐末发展到巅峰,由钱镠建立吴越国。 虽然富甲江南,割据一方。 但吴越国一直承认中原正统,所以宋朝能够兵不血刃的收复吴越。 故而排百家姓,是赵钱孙李…… 而钱氏在后世出了一个大科学家,于华夏有定鼎之功。 找到这条线索,张执象便说道:“陛下既然要找公输家,可以去问问吴越钱氏的后人。” “哦?” 嘉靖来了兴趣,张执象才把这段历史细说,十年前他只是告知了嘉靖未来的脉络,和尽可能有用的一些信息,但也不是面面俱到,有些东西,得有线索连起来才能看懂。 至于为何有公输家,大明的科技还会落后于墨教。 那也不看看大明实际是士绅在掌控。 天子根本无力管辖…… 至于为何周天子的后人愿意辅佐一代代天子,那就涉及华夏文明传承的核心了,商汤灭夏,夏伯也将大道给了商汤,有了《汤问》,周武灭商,周公也做了《周易》,这都是有传承的。 只是。 秦始皇活人称帝,僭越天权,从此以后,皇家就不再掌握这部分知识了。 或许是预料到了这个未来,老子便将大道做《道德经》传入民间,这是大道裂百家出的一个重要节点。 可以说。 公输家是周天子的延续,是大道的守护者,他们是最坚定的“形而上学”,而墨家则是最坚定的“形而下学”。 一家为天子之学,一家为百姓之学。 文明的未来,不光光是自秦始皇以后,延续的帝王与诸侯的战争,更是鲁班与墨子延续两千多年的战争…… 三教合流,不光是要合墨教。 更是要墨家与公输家阴阳相济,重归大道。 嘉靖不由捏了捏眉心,说道:“这事情还真是复杂,上古之时的天子,看来要比朕这个皇帝难做多了,朕修仙都修不好,他们还要学包罗万象的大道。” 张执象笑道:“所以夏商周三代皆是分封嘛,自始皇帝以后,就是人道当家了,想要同时兼具人道、天道,那自是极难的。” “天人合一啊……” 嘉靖感慨,然后朝石碑再湿了一礼,张执象也拜过三位先皇,两人便下山了。 …… 南京之行,目的已经完成,再待个两三天,便回返京师了。 多留两天,一是多看看江南的风俗民情,二是等一个人,果然,在祭祖的第二天,嘉靖收到了太监的传报:“陛下,安南国王求见。” “宣。” 住在桂园的嘉靖,明明只是坐在正堂的主位之上,却好似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之上一样,他有意展露的时候,威势极重。 黎维宁刚走入屋内,便呼吸一滞。 当即磕头大拜:“罪臣黎维宁,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额头都磕出血的黎维宁,嘉靖只是淡漠的问道:“你黎氏不尊王化,朕不发兵讨你也就罢了,你还有脸求朕救你黎氏?” 黎维宁答道:“先祖荒谬,不尊王化,我黎氏之过也,罪臣愿为陛下戴罪立功,收复安南。” 嘉靖却说:“朕的大军已经南下,不日便可攻破升龙,要你何用?” 黎维宁脸挨在地面,咬牙道:“山野之民不尊王化,陛下恐难安治,罪臣愿为陛下镇压宵小,恭顺如旧土。” 221、起念投明,天高海阔 “你连复国都不要,也愿意帮朕做事?” 嘉靖身子前探,轻声问道。 黎维宁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缕光明,连忙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猛的抬头,激动的说道:“安南自秦以来便是汉土,如何敢独立建国?” “先祖痴妄,一时糊涂。” “从今以后,黎氏愿为大明镇守安南,世代效忠!” 嘉靖轻轻笑了笑,他缓缓后靠,手指落在扶手上敲击着,说道:“朕不愿意相信一个叛徒,也没那个功夫去考究你黎氏是否忠诚、” “国师给了朕更好的办法,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安南的问题。” “而这个办法,恰恰是你不肯接受的。” “毕竟。” “你黎维宁终究不是黎氏的血脉,如此卑躬屈膝的求朕,为后黎朝复国奔波,为的不就是锦绣富贵?” “但以后,安南,没有富贵了。” 黎维宁的表情开始绷不住了,他茫然、狰狞、绝望的看着嘉靖,呆呆的问道:“陛下什么意思?” 嘉靖淡然道:“朕说,你没有价值。” “朕肯见你,不过是为了消消当年黎氏让大明丢掉安南的怒火而已,毕竟,你这井底之蛙也理解不了大明丢的并非安南而已。” “罢了,跟你多说也无益,滚吧。” 黎维宁还想说什么,却被侍卫架着离开了,等到被丢出桂园,跌落在门口,守在门口的郑惟连忙去扶黎维宁,黎维宁却一把推开了这个一路照顾自己的臣子。 呆呆的望了天空许久,才失魂落魄的站起来。 没有目的的前行着。 郑惟张了张嘴,但什么也说不出来,不用问就知道,嘉靖拒绝了,他们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了,只希望黎维宁不要做傻事。 毕竟他们还没完全输,靠自己努力的话,还是有可能复国的…… 郑惟跟着黎维宁进了一家酒楼,看着黎维宁买醉,他也只能叹息一声,在一旁照顾,他们从中午喝到晚上,郑惟看这么下去,黎维宁得喝死不可。 便一把抢过了黎维宁的酒坛,呵斥道:“陛下,你乃后黎社稷之望,岂能因区区困顿,便起轻生之意,置安南千万百姓于何地!” 黎维宁浑噩的去抢酒坛。 郑惟气急,怒道:“大明国师不帮我们,皇帝也不帮我们,我们就靠自己,我们还有两万兵马,东山再起又有何难!” 黎维宁全然没有将两万兵马的事放在心中。 因为他这个皇帝,就是一个旗号而已,不过是后黎朝的那些军头扶持的傀儡,两万兵马也不是他可以指挥得动的。 他愿意当一个傀儡,但那不能是一群地方军头控制的傀儡…… 忍辱负重,从一乡间少年被推上后黎朝皇帝的位置,从而被莫登庸四处绞杀,那些军头乡绅也对他没有半点尊敬,来大明求援却一次次被拒绝受辱。 为的,不就是以后黎朝皇帝的名义,得到一份体面? 他愿意当大明的傀儡,不在乎出卖安南的利益,只要他有权势,有富贵,能够让先前操控、折辱的他的人明白他是安南真正的皇帝就好。 但,不可能了。 大明已经出兵安南,嘉靖也没有用他的意思,大明国师有更好的办法安定安南…… “国师?” 黎维宁忽然停住了抢酒的动作,迷迷糊糊的吐了个词,郑惟没有听清楚,但也平和下来,问道:“陛下说什么?” “国师……” “嘉靖说,大明的国师有办法,让安南再无富贵,再无富贵……” “呵呵,呵呵。” “我得不到的,也不要他们得到。郑惟!去,我们去找国师!带我去找国师!” 黎维宁趴在郑惟身上,似乎随时都要醉倒,而郑惟听得一头雾水,只好劝道:“陛下,我们在舟山的时候不是被张执象拒绝了吗?” 黎维宁却笑道:“不,他不会拒绝我了,因为,整个安南,只有我愿意当这条狗。” “我知道张执象要做什么了。” “就像他跟嘉靖在大明做的一样,只是,他们在安南会做得更加彻底,更加……肆无忌惮。” …… 从孝陵回来后,这几天张执象又在开坛讲法了。 他在尽量将《八部金刚功》教给百姓们,最难能可贵的是大家愿意学,毕竟时代不同,不说求仙问道,就算是当武功练,谁还没一个大侠梦呢? 所以张执象的行踪好找。 即便是夜里,张执象依旧在讲法,只是他讲的东西很亲民,教的都是养生的常识和一些常见病的治疗方法。 大家都听得很认真。 黎维宁被郑惟带到长安西街的法坛现场,迷迷糊糊的听了大半个时辰,夜里凉风也吹了不少,酒醒了一些。 感慨无比的说道:“真羡慕大明啊……” 郑惟点头,道:“大明的繁华确实是其他所有地方都比不上的,而且能人辈出,张执象小小年纪就成为大明国师,确实厉害。” 黎维宁摇头,说道:“你没搞懂我的意思。” “我是说,全世界,所有国家,还在重复性的为权利而厮杀,唯独大明,他们历来就有为民请命的人,历来就有心怀天下的人。” “大明的子民,有着其他族群只能羡慕的福气。” 郑惟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好说道:“等陛下复国,励精图治,我后黎进入盛世,也必然如此。” 黎维宁笑了,说道:“你想多了,永远也不可能,蛮夷又岂能跟大明比?” 郑惟震撼无比,以为黎维宁的精神出问题了:“陛下,您……” “郑惟啊,我不当蛮夷了。” 黎维宁站在那里,似乎一下子就轻松了,感觉天地都无比宽敞,他喝下肚子的酒不再令人烦闷,不再令天地旋转,而是他在享受天地的围绕。 降明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复国?复什么国,我黎维宁,要当大明人! 篡国的莫登庸也好,拥护他的军头乡绅也好,都是愚昧的旧势力,是阻挡安南子民回归大明怀抱的罪大恶极之人! “国师,安南人,也是大明的子民,请国师垂怜。” 黎维宁走到张执象的法坛前,虔诚无比的低下了头颅。 222、雷峰塔倒,西湖水干 扬州那一战结束之后,张执象本来是想找法海聊聊的,可是想要去找法海的时候,法海已经离开了,所以张执象跟嘉靖也就直接去了南京。 而法海离开,并非是直接回了藏地。 而是前往了……临安。 临安是南宋都城,在这之前是吴越国的都城,也叫杭州,在临安有个西湖,而西湖边上有座雷峰山,雷峰塔。 行走在山路上,看着西湖水塞不通的样子,法海悠悠的叹了口气。 待法海走进雷峰塔,便有迎客僧注意到他,一名小和尚上前合十一礼,问道:“阿弥陀佛,法师从何而来?” “贫僧法海,自西域雪山而来。” “原来是法海大师,大师所来何事?” “为白娘子而来。” “白娘子?” 小和尚挠头,不知所云,只好告说道:“本寺并无白娘子此人,大师是否弄错了?” 法海并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是对面净慈寺的僧人?” 小和尚应是。 法海再问:“雷峰塔是由贵寺照料,可有专门安排住持?” 小和尚答道:“并无住持,但有一名俗家的师傅,是此间的管事。” 法海点头,说道:“那便请小师傅去寻那管事,就说,法海为白娘子而来。” “这……好吧。” 小和尚虽然觉得云遮雾绕的,但还是去通报了,他攀上五楼的塔顶,对一位正坐在经阁前读书的俗家居士说道:“钱居士,来了一位法海师傅,说是为白娘子而来。” “白娘子……” 儒雅的中年男人沉吟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便连忙起身,跟着小和尚一起下楼,待见到法海后恭敬施礼,问道:“可是在扬州讲法的法海大师?” “正是贫僧。” “久闻上师大名,还请上楼一叙。” 于是两人登上雷峰塔顶,小和尚送上茶具后退下,却心里跟猫爪子似的,不知道那白娘子到底是何物? 钱衡给法海斟茶之后,才问道:“上师知雷峰塔渊源?” 法海微微抿了口茶,点头说道:“昔日吴越王钱俶,从天竺请来佛宝,修建此塔,以镇妖魔。” “然而,佛顶骨舍利并不能镇压江南文脉。” “吴越王钱俶看到了士大夫正在取代门阀成为新的统治阶级,便特意从天竺请来佛顶骨舍利,期望镇压这条白蛇。” “但,收效甚微。” 钱衡微微一叹,说道:“也不是完全没用,若无此塔,便不会有朱洪武了,只是一方阵法终究无法改变天命。” “西湖水干,雷峰塔倒,不远了。” 说着话,钱衡看向不远处的西湖,自唐朝以来,西湖的水域已经缩减大半了,不光是围湖造田,西湖的水位也相当低了,许多时候甚至无法行舟,葑滩严重。 “西湖水干,雷峰塔倒,白蛇出世。” 这一句则是当年修建雷峰塔的时候,来自天竺的高僧留下的谶语。 临安钱氏世代守护雷峰塔,就是为了镇压白蛇,钱衡自然十分关注扬州传来的消息,知晓张执象、嘉靖他们与白蛇青蛇有了一战。 “张执象重创白蛇,谶语应验的时间,是否会往后推移?” 钱衡向法海问道。 法海摇头,说道:“张执象有后世记忆,得从他那里知晓雷峰塔是何时倒的,西湖是何时干的,才能知晓白蛇到底是何时出世的。” “而雷峰塔后续如何了,家国未来又如何了。” “有这些映证,才好判断此次斩蛇,是否有效。” 听法海这么说,钱衡也认同道:“确实,士绅是白蛇,但白蛇不是士绅,雷峰塔还没倒,扬州那条蛇可能并非真蛇。” “天下纷乱,大争之世来临,大寒之世亦将来临。” “此前古未有之大变局,也不知道能否改变谶语,让雷峰塔永镇白蛇。” 法海唱了声阿弥陀佛,说道:“贫僧此来,便是有意镇守雷峰塔,不知钱居士是否相信贫僧?” “上师高义,此大争之世,白蛇恐有暴动,正是需要上师这样的高僧大德镇守,才能不让妖气溢散,为祸世间。” 钱氏自有一套观人的方法,虽是初见,钱衡却相信法海。 当即。 钱衡带着法海去净慈寺见了方丈,此后法海就成了雷峰塔的住持,而钱衡则动身赶往南京,趁着嘉靖和张执象北上之前,见张执象一面。 …… 却说这边,黎维宁表现出皈依者狂热。 张执象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让他继续安静听课,直到戌时,才散掉法会,等人群散开,各自回家的时候,张执象才向黎维宁问道:“你知道我要在安南做什么?” 黎维宁重重点头,说道:“杀光一切权贵、富商,将土地收为朝廷所有,然后平均分给安南百姓,免除田赋。” 张执象看了黎维宁一会,说道:“的确如此,你若回安南,也不过两亩地,六尺床而已,不会有荣华富贵。” 黎维宁却说:“我不要荣华富贵了,我只要名垂青史。” “从此以后,我会是安南百姓眼中的圣人,是安南历史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那一笔,是我让安南彻底并入了大明,安南子孙后代想到这件事,就会向我感谢。” “虽然大明不承认后黎朝。” “但后黎在安南始终存在了一百多年,民间认可我这个后黎的皇帝,我会以皇帝的名义,完全放弃法理,放弃一切权贵的权利,从此以后,安南百姓都可以用此为旗号来造反。” “他们会失去所有的枷锁,获得自由。” 张执象知道,黎维宁这下是真的看懂了,不仅懂了,而且无比透彻,他眼里有光,是近乎狂热的光,是一个人在绝望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如今是张执象最虔诚的信徒,但如果张执象会违背那套公平,恐怕他会第一个冲上来要将张执象吊死…… 虽然张执象不喜欢这种偏执狂的状态,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这些偏执狂更能派上用场。 他们自带一种氛围和气场,很容易渲染他人。 黎维宁现在回到安南,将很容易带动起民众来,风风火火的将事情办好。 “起来吧。” “我会为你写一封信给仇鸾,到时候,你跟着明军一起南征。” 黎维宁激动应是。 他们的交谈倒也没有避着外人,所以法会散场后还留在这里的钱衡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钱衡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时代的变化,这会是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 所以。 有些东西,可以告诉张执象了。 223、天官世系,甲子事变 “临安钱氏,钱衡,见过国师。” 当钱衡报上家门的时候,昨天才在孝陵与嘉靖讨论过公输家的张执象顿时明白,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于是,张执象请钱衡去桂园做客。 自五代以来,门阀世家被灭了个干干净净,但这并不代表,华夏就没有数百上千年的家族了,因为真正的千年世家,其传承是以知识、使命为核心的。 而钱衡他们与其说是“姬氏后人”,倒不如说是个门派。 钱氏自钱镠以来,人口都很多了,更别说自上古彭祖之时传下来的后人,绝大多数钱姓,都只能算是普通民众,而姬姓后人数不胜数,百家姓超过八成的姓氏都是姬姓演化的。 没道理由钱氏来继承。 所以,他们选定的标准并不是血脉纯度,而是姬姓后人中符合要求的人,他们更类似于鬼谷派这样的隐秘传承。 据钱衡所说,他们叫——天官世系。 《周礼》分天、地、春、夏、秋、冬六官。天官以冢宰为长官。天官冢宰为百官之长,总理政和。冢宰也称太宰,是宰相的前身。 当然,天官不是在周朝才出现的,在上古黄帝之时,他们叫龙师。 周朝还在时,天官是辅佐天子,辅佐周王室治理天下的,而周朝灭亡,则由天官整理、保存周朝的传承。 准备传给下一位天子。 但秦始皇活人称帝,焚书坑儒,改天道为人道。 先秦之时,昊天上帝、原始天王、盘古,这些全都是指的一个存在——天。 先秦政权都是尊天的,而独独秦始皇自己要取代天权,活人称帝,自己既要当天帝,又要当人皇,自称皇帝。 这与天官的信念相违背,故而秦朝没有得到天子传承。 此后百代皆用秦法。 天官明白时代已变,便不再寻求传承天子,而是自己保存了天子之道,用以辅佐和纠正华夏文明的前进。 天官世系又分两支。 一支天官,一支太宰。 互为援引,使传承不断,天官一系要求极高,所以常常空缺,需要太宰一系挑选弟子传承法脉,如今天官才传到第五世,而且尚处空缺,前四世则为:鲁班、张衡、李淳风、刘伯温。 而太宰一系,原为范蠡之范氏,五代时期转为钱氏,传承至今。 “听闻陛下得了赤霄宝剑。” 钱衡将家族源流说完之后,便向嘉靖问道。 “正是。” 嘉靖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随身就带着赤霄,将剑解下,递给钱衡,钱衡将剑拔出,那赤红的剑光瞬间闪耀整个院子。 明明是青铜剑,但钱衡随手一划拉,石桌便被切掉一脚,好似切的不是石头,是豆腐一样。 收剑归鞘。 钱衡说道:“吴越之地盛产宝剑,春秋之时,欧冶子所铸之剑,无不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煌煌如神威。” “此乃天官之术。” 嘉靖拿回赤霄,也不由有些沉吟,古之宝剑,如今炼钢技术再发达,却再也无法复刻,更别说超越了。 他身为大明天子,皇室宝库当中自是有一些宝剑的。 虽然没有上古十大名剑,但看着宝库中的那些古代宝剑就可以知晓,这不仅仅是冶铁技术和铸剑工艺的差别。 而是两个体系的差别…… “吴越。” 嘉靖念叨着,钱衡笑道:“看来陛下已经发现了,无论范蠡也好,我们先祖钱镠也好,铸剑的欧冶子也好,我们这些人,都是吴越出来的。” “华夏龙脉有三。” “我们最早就是沿着南龙而去,最后定居吴越的。” “而北龙护持华夏,最终与中龙汇聚于京师,成二龙戏珠之局,在先秦之时,龙脉未至,北龙主要传导灵能护持中龙,而中龙之要尚在中原,故而天子居中而履至尊。” “秦灭周,周王室正统消散,天子之道由我们保留了下来,如今只剩我们天官一脉了。” 嘉靖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而钱衡却没有停止解释,他向张执象说道:“法海上师说国师能知未来之事,我们不妨映证一二,好证明天官护持华夏之说。” “好。” 张执象自然不会拒绝,而且他隐隐之间也找到了一条脉络。 钱衡先是将雷峰塔的来历说了一遍:“先祖钱俶为镇压白蛇,特以南龙龙脉之力,建雷峰塔,请佛顶骨舍利为阵眼。”(佛顶骨舍利,释迦牟尼的头骨烧成的舍利子。) “虽然有些玄乎,但的确是雷峰塔镇压白蛇,才让宋亡之后出现转机,有大明,有洪武应运出世。” “但天命难改,大明命运坎坷,陛下和国师应有知晓。” “当初。” “雷峰塔建成之日,天竺高僧留下一句谶语。” “雷峰塔倒,西湖水干,白蛇出世。” “陛下和国师在扬州的时候应该已经看到了白蛇,但此白蛇,不一定是真蛇。” “毕竟西湖还未干涸,雷峰塔尚未倒塌。” 钱衡说到这里,张执象忽然一震。 他连忙问道:“西湖如何了?” 钱衡答:“西湖渐成平田,水塞不通。” 张执象喃喃说道:“嘉靖三十四年,倭寇入侵,雷峰塔焚毁,只剩塔芯……” 嘉靖和钱衡皆是一震,两人对视一眼,只觉得那股命运的奇妙难以言喻,而嘉靖倭乱,虽然嘉靖一度强势,但最终随着嘉靖的驾崩而宣告失败。 隆庆元年开关,走私变得光明正大。 江南士绅,再也没有力量可以限制他们,从此无法无天…… “不,雷峰塔还有塔芯,尚未倒塌。” 钱衡震撼之后,发现了这个细节,看向张执象追问。 张执象说道:“从那以后,雷峰塔便一直是塔芯矗立,一直到满清灭亡,过了三百多年,嗯,以王莽的元始元年为基础算,是元始1924年,雷峰塔在临安居民长久的捡砖之下,轰然倒塌。” “而这一年。” “第六十二代天师张元旭到沪,也就是现在的松江府沪县,召集江南正一各路高功,于沪县开办道教总会,但历史记录是,会议没有被批准,没能开成,而天师张元旭……病死。” “从此以后,天师剑和阳平治都功印便不见了。” “第六十三代天师张恩溥继位的时候,其实已经没有了天师剑和阳平治都功印。” “而元始1929~1930年,中原大旱,赤地千里。” “西湖,也干了。” “次年,倭寇入关……” 224、警世通言,新白蛇传 “沪县,出海口……” “白蛇出世,走江化龙。” 钱衡听闻六十二代天师于沪县召开道教总会,这件表面上的事情却失败了,而天师也“病亡”,又丢了天师剑和阳平治都功印,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场旷世大战。 从天师府的损失惨重来看,那一战可能不太顺利,否则后来也不会西湖水干,迎来更大的劫难了。 “后续,如何了?” 钱衡不知道未来,他忍不住有些颤抖的问道,张执象有些走神的说道:“那是华夏民族最危难的时刻,是亡国灭种的边缘。” “但在全体民族救亡图存的努力下,终究还是挺过来了。” “浴火重生。” “后来虽然未恢复大明盛世,但也站稳了脚跟。” 钱衡愣了下,呢喃道:“莫非白蛇走江也失败了?” 张执象沉思了好一会,说道:“走江不算完全顺利,但白蛇应该入海化龙了,后世哪怕是华夏,也用的是西罗人那套,我们自己的文化却被深深压制了。” “黄龙已死,新生的是赤龙。” “白蛇……” “不光是士绅,或许是资本,更代指文化……” 张执象说的有些跳跃,但嘉靖和钱衡都听懂了,白蛇出世,入海化龙,华夏虽然浴火重生,但却失了龙魂。 未来世界,必然是赤龙与白龙的战争。 决定,谁才是宇内真龙。 “入海化龙,海的那边是商洲,商洲……”钱衡忽然想起了什么,拿了纸笔,将世界地图的大致轮廓画出,指着商洲说道:“腾蛇。” “更是东方青龙之象,你们看,腾蛇的獠牙正对着我们的夔牛。” “华夏神州背靠玄武,联合起来便是夔牛图,因而上古之时,我们的器皿之上,大多都画着夔纹,其实很早,先祖们便已经探明了我们这方大陆的形状,《山海经》中便有了夔牛的描述。” “白蛇入海,化龙东去,以腾蛇斗夔牛。” “南极天狼……正应在商洲!” “未来华夏与商洲必有一战!对否!” 钱衡转头,看向张执象求证,张执象默然的点了点头,他前世死亡的时候,两方已经开始交手了,必然是要分出个高下的。 得到映证,钱衡放下笔,有些虚脱的坐在椅子上。 他们太宰一脉,两千年以来,华夏虽有浮沉,但气运未曾如此衰弱过,蛮夷也从未成气候过,哪怕是蒙古帝国时期,他们也依旧坚信蒙古只是借了北龙的力量,虽刚强而不可长久。 但这条白龙是确确实实成势了。 反倒是华夏还能浴火重生,超出了他的预料,按照推论来看,白蛇化龙,就应该彻底取代华夏的气运才对。 “华夏是如何浴火重生的?” 钱衡向张执象询问更详细的情况,但张执象并未将事情一点一滴的告诉他,只是念了首诗: 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 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 钱衡看着张执象念诗,不由瞪大了眼睛,他以为自己眼花,猛的擦了擦眼睛,但那光芒做不了假,于是喃喃念道:“原是紫微救世……” “既是紫微降世,我天官世系,应当全力辅佐才是。” “国师可知我钱氏后人如何了?” 张执象思索着钱氏后人,忽然发现,他最早只想起了一个人,其实不对。 他颇为敬仰的说道:“钱氏有:一诺奖、二外交家、三科学家、四文坛宗师、五参知政事、十八院士。” “其中贡献最大的,是临安钱氏的直系第三十三世孙。” “我怀疑,他还兼具天官传承。” 后世有一场气功热,掀起者就是钱老,钱老不但展开了大量的实验,更是专门写了《论人体科学和现代科学》一书。 紧接着气功热的是周易热。 后世坊间多觉得这是荒唐事,但那些顶尖的聪明人都同意的事,两方大国都有投入研究的事,真的只是互相战略欺诈吗? 总之。 钱老不是其他那些学习外算便抛弃内算的学者,在钱老内心,一直都是内算更加重要,也致力于研究内算。 后世还有一个常例。 那就是华夏的武器建造完成,都是要开光的,超级计算机也是如此,网上也经常流出神威太湖之光的开光视频之类的…… 真的只是讨个吉利? 华夏在量子领域的领先,真的没有其他弯道超车的手段? 钱衡听完后人的表现,顿时红光满面,十分自豪的摸着胡子,连腰杆都硬直了许多,嘉靖看着有些好笑,却也是朝钱衡施了一礼,钱衡坦然受之。 嘉靖却笑道:“钱氏以后能出这么多人才,朕现在需要钱氏的帮助,应该也不会少吧?” 钱衡顿时有些讪讪。 说道:“总要应运而生,目前的钱氏……” 就算那些人身份有重叠,但至少也要十八个院士,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职位,可要钱氏出十八个大学士,也是办不到的。 “那钱先生可愿助朕?” “故所愿尔,不敢请尔。” “朕在嘉靖八年开了所数理学院,如今觉得还是不妥,既要发展外算,又不能唯外算论,如今看来,唯有钱先生能够担此大任,建好学校。朕打算开办京师大学,由钱先生担任校长如何?” “定不辱使命。” 让钱衡去当京师大学的校长,是最好的安排了,钱衡也正有此意,与嘉靖又聊了一些,钱衡便告辞回临安了,他会召集族内俊彦,不日赶赴京师。 而在钱衡走后。 嘉靖向张执象说道:“安平在扬州给朕讲过白蛇传,这故事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张执象说道:“天启年间,冯梦龙的《警世通言》,故事为《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既然有白娘子,那就也有许仙了。” 嘉靖森然道:“是啊,有许仙,嘉靖倭乱,正是许家引倭入寇,烧毁了雷峰塔呢。” “好一个情深意切啊……” 225、功法刊印,情意难消 本来许家掌控制海权,就已经是大敌了,却不料许家与白蛇还有牵连,竟是影响到了华夏未来的气运。 “许家是有意还是无意?” “墨教应当排斥气运之说才对,但雷峰塔毕竟特殊,不会没人注意,或许有人指点许家而为之?” “不管如何,得护好临安,不让倭寇入城烧塔。” “听钱衡说法海大师去雷峰塔担任住持了,大师佛法深不可测,不虞有修行中人做手脚,但凡俗兵灾,大师也没办法。” “确实如此。” 法海毕竟是密宗上师,不是少林武僧,处理人间之事,还是武道更为方便,以法术屠戮凡人,其中因果太重。 杀得数百上千人,就要遭受反噬。 唯有张执象这样回光修为高的,在特定情况下会减少甚至免疫反噬,才能毫无顾虑的施展神通。 但武道宗师。 如大防风那样的,在战场上杀再多人,也不会影响他施展力量,纵有杀业因果,对于一位将军来说也不是坏事,又不是屠戮平民。 …… 见过钱衡之后,嘉靖在南京又待了一天,便启程回京了。 黎维宁拿着张执象的信和嘉靖的信物去追仇鸾的南征大军,同时带着一本张执象写的《均田免赋纲要》,到时候整个南征大军会在安南推行均田免赋。 在北上的路程中,张执象着手于整理《金刚长寿功》,准备刊印成册。 作为朝廷的仁政免费发放给百姓。 务必做到至少每村都有一本,他在扬州和南京开坛讲法,虽然教了很多人,但要在整个大明传播开来却也要很长一段时间,而且普通百姓没有参照无法纠功。 张执象做演练,王翠翘负责绘图。 功法描述、要点,再加上图册,一本书也有近两百页了,因为要照顾不识字的人,所以绘图要尽量详细一些。 成书之后,张执象又觉得不够。 便加了一些养生的常识,和一些常见疾病的治疗和处理方法。 如九蒸九晒黑芝麻丸养肾生发,如醋泡姜养胃升阳,如芹菜根陈皮煮水化痰止咳,蔗糖敷在伤口能够止血收合……等等,都是些乡间方便找到又省钱的。 “安平还真是恨不得将要点全写上去呢。” 王翠翘坐在一旁,撑着桌子上看着张执象写书,眼里全是温柔。 张执象没抬头,说道:“事不多烦,能在一本书上找到的东西,总要方便一些,一个国家是否强盛,总要看它的老百姓健康不健康,精神不精神。” “只有身体健康了,整个社会才有奋发向上的活力。” “大家都病秧秧的,身体熬垮了,国力就算再强盛,也谈不上什么盛世。” 他是发自内心的如此认为,社会文明的发展,终究是要以人为本的,找到方向之后,做起事来,就有点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感觉。 他在继续奋笔,而王翠翘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一双柔荑落在他的肩上,帮他轻轻的按着。 “肩膀不酸,你在旁边歇着就行。” “可我想按。” “……” 她在身后抱住他,张执象僵了一下,柔声问道:“怎么了?” “就是喜欢你。” 她靠在张执象的背上,脸贴着背部,能够感受到他肩背上的肌肉,也能够感受到他的温暖,眷恋依赖的说道:“就是不知道没有你的世界是怎样的,如果没有遇到安平的话,我也只是那众多苦命人之一,是安平救了我们。” 张执象:“我……” 她紧了紧环抱他的手,说道:“让我靠一下,好吗?” 张执象不再说话,而是沉默的看着窗外,不知道想些什么,听闻外面微弱的脚步声,他说道:“好了,有……” “不,再要一会。”她撒娇着。 张执象苦笑,很快,依琼推开了房门,手中举着一尾鲈鱼,笑道:“看我钓到了什……” “啊,抱歉。” “你们继续。” 说着,依琼关门离开了,王翠翘如同做贼被发现了一样,惊得一跳,满脸羞红,张执象无奈的耸了耸肩,说道:“说了有人来了。” “你,你又没说。” “我要说的,你打断我了。” “还不是,还不是你也很舒服……” 张执象有些窘,但也咳了咳,没有接话,他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被王翠翘抱着还没点反应的话,大概得考虑自己的功法是不是练错了。 “我去钓鱼,你整理下书稿。” 张执象选择离开,王翠翘现在出去,肯定是要被依琼调侃的,她脸皮薄,还是自己去吧。 果不其然。 他走到船头,刚坐下就被依琼一把揽了过去,脖子夹在腋下,笑道:“你小子也长大了,能够娶亲了呢。” 张执象抱怨道:“依琼姐,你去商洲几年,回来都成野人了。” “怎么,嫌弃我了?” “哪有。” “嫌弃我也忍着,等回了京师,做好准备我也要回商洲了,到时候你就见不到我了。” 现在许家的主要注意力都在王家身上,封锁商洲的舰队也召回了许多,如今可以找空隙乘船回商洲了,商洲的局势也十分紧迫,依琼必须尽快带着瘟灵鼠回去。 短暂的重逢后又要离别,张执象的兴致也有些低落。 依琼却说道:“反正你现在也长大了,帮我个忙吧。” 张执象想也不想,答道:“好呀。” 依琼转头,那双好看却带着锋利的眸子望着他:“你都不问是什么,就答应了?” “因为是依琼姐啊。” “啧啧……” 依琼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伊达王国虽然伊布才是国王,但他的体型你也知道,应该是无法孕育后代的。” “伊达王国的王室血脉,需要靠我来传承。” “你得帮我。” 张执象傻眼了:“这……” 依琼说道:“我自小被掳掠至诚意坊,世间男子我都厌恶,唯独是你,愿意与你亲近,你帮不帮我?” 张执象:“我……” 依琼直接反问一句:“难道你愿意看我捏着鼻子嫁人?” 张执象闭嘴了。 226、入乡随俗,无法推却 夜里,张执象找嘉靖喝酒。 两人坐在船头,明月高照,听着江水波涛,碰了碰酒瓶,张执象问道:“陛下是怎么看待感情的?” 他两辈子也没有经历过这些事,只能问嘉靖,毕竟嘉靖连孩子都八岁了。 “感情……” “你问一个皇帝,可能问错人了,反正在朕看来,忠心的,不会害朕的,就是好的。” 明朝皇帝确实挺专情的,从朱元璋开始,朱见深独宠比他大17岁的万贵妃,朱佑樘的后宫更是只有皇后一人。 但,嘉靖不在此列。 没有当过皇帝,是不明白那种连枕边人都要提防的感觉的,因为常常要你命的,就是你的皇后,你的妃子…… 想着这些,嘉靖大喝了一口酒,心中也不是滋味。 皇后陈氏虽然给他生了儿子,他也从张执象那里知道壬寅宫变是嘉靖十年才进宫的方氏,从嘉靖六年开始,他就再也没有选秀了,后宫甚至主动清理了一批人出去。 可是,他依旧没法放下警惕,哪怕是对皇后。 “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吧,跟着你的那几个姑娘,对你都是真心的,只要不是同床异梦,朕觉得就没什么问题。”嘉靖发表了经验之谈。 “我有跟陛下说过,后世是一夫一妻制吗?” “大明也是一夫一妻制啊。” “嗯?” 张执象想着,这才几两酒,应该都没醉吧?嘉靖嗤笑了声,说道:“我们自古以来都是一夫一妻多妾制。” “在大明,那些女子好歹还有个名分。” “后世连名分都没有,岂不是更可怜?社会是流动的,不会存在绝对的平等,哪怕资源上平等了,才情上也不会平等。” “总是会出现比较优势的。” “也总是有人拥有更多的择偶权,为了保护族群,保护弱势群体的繁衍,本质上我们是要限制强势群体的资源占有。” “名义上的一夫一妻制,并不能限制实际情况。” “我们未来,肯定是要强调男女平等,鼓励妇女走出去,也到社会上参与工作,拥有独立的经济能力,鼓励自由恋爱的。” “但两个人在一起,还是先结婚比较好。” “倘若未婚。” “朕认为需要基于贞操观下的法律保护,赋予未出阁的女子绝对的婚姻权。” “不论你什么身份,不论你有多少财富,只要发生了关系,如果违背了女子的意愿,都将受到法律的制裁,如果是情投意合,女子要求成婚,男子就必须答应,否则就赔偿或坐牢嘛。” “男子如果成婚了,那就纳妾嘛。” “只要保证妻妾在财产上具有同等权利,其实也就平权了。” “因为纳妾占据了更多的婚姻资源,就必须上缴婚姻税,第一个一万两银子,第二个翻倍,第三个继续翻倍。” “哪怕是许汪那样的身家,也不过是占据十多个女子而已,而且一个闹不好就倾家荡产。” “税费高了,女子完全可以说违背了意愿,要求赔偿嘛。” “而且。” “纳妾又不能光丈夫同意就行的,妻子意见更是关键,妻子不答应,就给招惹的女子赔钱嘛,婚姻税多少就赔多少。至于没钱赔,那就坐牢咯。” “基于未出阁女子的绝对婚姻权,男性才不敢胡来,女子也才会重视贞洁。” “未来那种物欲横流的情况,大抵会好转许多吧。” “若是有情投意合,女子不愿意上告,不要名分,也不要赔偿的,那就是人家自己的感情、家事,国家也没有必要管。” “让男子安分,女子自爱。” “这才是最好的平权啊。” 张执象没有想到,嘉靖居然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而且还有成熟的想法。 只是。 “如何判断女子未出阁呢,要知道塞外那些女子骑马的话,是不会……”张执象还是羞涩,说不出口。 嘉靖笑了笑,说道:“你这就是没经验了,是否元阴之身,又不是那个决定的,你搭个脉不就知道了?” “厉害的大夫,连几年前破的身子都能知晓呢。” “当然,这个技术要求比较高。” “一套制度的推行,前期肯定是会有漏洞的,但伴随着社会技术的进步,我们是能够从技术上保证女子权益的。” “毕竟我们也在推动全民练功、全民学医。” 嘉靖笑着喝酒,新制度的推定,肯定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以后可以继续研究嘛,反正思路要对才行。 要考虑实际,不能光考虑名义。 最后,嘉靖又说道:“朕知你有前世的记忆,但你现在毕竟是在大明,做事情符合大明律就行,未来的路该如何走,是未来的事情。” “变法,改革,也是朕来做。” “你一个修仙的,负责带大家长生就是。” “像朕,未来就算要一夫一妻了,朕难道还能把那些妃子都休了不成?” “你啊。” “该考虑的不是未来的制度观念,而是能不能受得了百年后的生离死别之苦。你长生,她们可没长生。” “回思访道初,不转心如石,弃官游海岳,辛苦寻丹秘,舍我亡亲墓,乡山留不得,别我中年妇,出门天始白,舍我丱角儿,掉头离火宅……” 说着,嘉靖唱起了张三丰的《上天梯》。 是唱给张执象听,也是唱给他自己听,若是一切顺利,他最后也是要去寻长生的,俗世的家人也会离他越来越远。 最是岁月不饶人…… …… 两人酒喝得有点多了,嘉靖被黄锦扶了回去,张执象有些头晕,但自己能走,走到自己的舱室门前,发现依琼正在等他。 “还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呢。”她靠着门,双手抱着,语带讥讽。 张执象苦笑,说道;“有这么急吗?” 依琼一把将他扯过,壁咚在门上,低头盯着他说道:“我27岁了,部落里这个年龄的,孩子都快长大了。” “伊布虽然是国王,没有人敢违背他的权威。” “但王国毕竟是众多部落联合起来的,他们都想娶我,成为王国未来的主人。” “你明白吗?” 说罢,她狠狠吻了下去,看着依琼右眼上的那道伤疤,张执象放弃了抵抗,也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美洲豹战士。 227、外丹之术,铅汞入药 嘉靖南巡于四月中返回京师。 张执象两次入京,却是第一次去拜访邵元节。 邵元节出身天师府,于嘉靖三年进京,受嘉靖信任,京师一切法事科仪由邵元节负责,就算没有张执象,嘉靖与龙虎山的关系也是极好的。 这一点非常重要,也正是因为嘉靖与龙虎山、武当山这些道教高山关系很好,才会在这个大暑之世能够游刃有余。 南京也好,舟山也好,基本请不到真正的高人来对付嘉靖。 只能在武夫当中拉拢。 张执象是在元福宮见的邵元节,在此处的还有嘟嘟的父亲张永绪,张永绪去舟山带瘟灵鼠回天师府,在老天师以天师印给瘟灵鼠下了禁制后,便由张永绪带瘟灵鼠前往京师。 在四月初的时候,张永绪就到京师了。 “小老鼠,过来。” 刚进元福宮,张静笃就看到了父亲身上的瘟灵鼠,当即呼喊,瘟灵鼠不想过去,但也知道逃不过,只好一跃而起,跳到张静笃的手中,任由她蹂躏。 “这就是那只可以吸收瘟疫的老鼠?” 依琼看着瘟灵鼠,觉得有些平平无奇,只是比一般老鼠干净些而已,毛色灰亮一些而已,没有想到这是可以吸收数千万人瘟疫的灵物。 张永绪说道:“掌教拘了它一魂一魄在天师印中,只要天师印不毁,它就做不了恶事。” “尽可放心使用,它会听你的话的。” 说着张永绪看了眼瘟灵鼠,瘟灵鼠便张静笃的手掌上站起,朝着依琼作揖,心智竟然与人类无异,作揖之后,竟是谄媚的看着依琼。 大概是想尽快换主人,也想尽快脱离苦海。 它已经闻到瘟疫的味道了。 等去了商洲,它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被拘了魂魄这事……忘了就好,它这辈子都不愿意回大明了。 “狗腿样!” 张静笃不满了,这家伙对她就不恭敬? “嘟嘟!” 张永绪皱眉喊了声,自家女儿也没个女孩样,山上野惯了,出门游历了这么久,也没有学好该怎么做淑女。 “诶,元绪,女孩子天真烂漫,有什么好管教的。” 却是坐在主位的邵元节笑呵呵的护了句,张静笃马上就跑到邵元节那边去告状:“邵爷爷,你看我爹就知道凶我,爷爷不再,您可得保护我。” “好,好,好……” 邵元节今年78岁了,比老天师还大几岁,小时候是见过张静笃的,嘉靖十三年回龙虎山住了两月,张执象却在闭关,倒是没能见成。 如今第一次见面。 张执象上前持晚辈礼,邵元节看着自家师门的杰出后辈,也是相当欢喜,拉着张执象的手问了些修行上的事,叮嘱了几句关隘要点后,便不由咳了咳。 “邵师叔……” 张执象看出些许不对,面露担忧,邵元节摆了摆手,说道:“不碍事,是大限快到了,斋醮频繁,祈禳祷雨,干涉天时过多,终究沾了因果。” “能有八十寿数,也算至诚至善了。” 世间一饮一啄皆有定数,本该干旱的地区,你祈禳祷雨,救了百姓,免除了干旱,但这部分因果也就转移到你身上了。 并不是说救了人就一定有功德的。 以人事而为,是有功德,以鬼神之力而为,便只有因果…… 张执象两次祈雨都是为了斗法,不是改变天时,基本没什么影响,天上蛟龙为他兴云布雨,他以雷法反馈蛟龙助它们修行,这属于合作。 邵元节又与张执象讲了一些因果的注意事项,告诉他虽然回光境界够高,但有些东西还是需要注意的。 能以人力去做的事情,尽量不要以鬼神之力。 此外。 修行上的事情,他没有什么好教张执象的,便跟张执象说起了外丹:“陛下好食丹药,民间多以为奉玄荒唐。” “实则不然,外丹是有它的作用的。” “内丹修行,对于悟性、品性要求极高,寻常人练一辈子,也难以筑基,心性不正,更是有可能岔气得病。” “自然之病,药石可医;修行之病,大罗难救。” “你将《金刚长寿功》普及开来,这是没问题的,因为这套功法好就好在纯正无害,这是其他功法比不了的。” “但不怕百姓修不好,就怕偏偏入门了。修不好,至少可以用来强身健体,可入了门,心思就多了。” “书上说的再仔细,非悟性极高之人,是无法印证修行的。” “绝大多数人都需要有师承。” “可师傅就这么多,能教几个徒弟?以往我们都是选悟性最好的当徒弟,这批资质不上不下的,又该如何?长久困顿于一境又该如何?” “这个时候,能有外丹助力一翻,能再进一阶,解了心结,才不会误事。” “再有。” “丹药也不光是辅助修行的,普通药石救不了的病,丹药是可以救的。” “安平你看,这是何物?” 邵元节拿出一个玉瓶,倒出一颗乌黑如墨的丹药,张执象看着丹药下意识的说道:“汞……” “对,是水银。” “吃下去试试。” 邵元节将丹药递给张执象,张执象接在手中,还是有些发虚,他没吃过丹药,汞可是重金属,有毒的……真能吃? 虽有犹疑,但他还是一口吞下了。 毕竟以他如今的修为,吃下这些水银也不至于有什么问题…… “嗯?” 吃下丹药,感受到体内那股生发之力,张执象有些疑惑,邵元节却笑呵呵的捋着胡子,说道:“这叫七十味珍珠丸,是藏药。” “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其核心成分是黄金、水银炼制的佐太,佐太是藏语,翻译过来叫做:甘露精王。” “铅汞可以入药,这是事实。” “不仅是铅汞,还有黄金、玉石也可以入药。” “安平,要学吗?” (ps:佐太这玩意,现在也有,七十味珍珠丸在藏地是重金难求。藏药方剂中有多种含有汞,要求水银加工时必须经过千百次煅烧炮制成灰入药,以保留药效,去除毒副作用。) 228、提携天地,把握阴阳 学内丹就看不起外丹,其实是不对的。 宋元以来,内丹体系成熟,金丹的确是无上大道,但也不是谁都有那份悟性,张执象要进行长生革命,就要考虑更多的普通人,许多人的修行,是需要外丹辅佐的。 丹药也是普通人可以体会到长生之力的存在。 道、医是一体的。 医学当中也有祝由术,祝由术以符法祈禳什么的,本质上是移精变气,以施法者的精神变为气,帮助病人治疗。 这是医术,更多的也是道术。 炼丹也是如此,相比于普通的医药而言,丹药是多了气这个因素的。 普通医生开方,连附子、乌头这种有毒的都不敢用多量,但有些病人,本就是病入膏肓了,不用猛药根本救不回来,宁愿少担责任,也不敢开方。 可在名医手中,这些毒药就是能够起死回生。 铅汞同样如此。 它们的“药性”比附子、乌头更偏,更毒,普通人根本用不了,但是在丹药大家手中,那就是炼制仙丹的好材料。 如佐太。 它的主要成分是水银,是通过秘法炮制,经由千百次煅烧之后,变成粉末,将粉末落于水中,却不会如水银一样浮起来,就说明水银的毒性去除了,药性保留了。 如此便可入药。 这还是水银一种材料的炮制,更多的材料,如铅、硫磺、砒霜……真正要炼成丹药,可不光是工艺上的煅烧就可以的,炼丹师在炼丹炉面前,可不是光守着火候的。 因为要拔除毒性,融合药性。 非物力所能及。 有些丹药对食用者有要求,需要有一定的修为才能服用,但几乎所有的丹药,都对炼丹师有要求,需要炼丹师有足够的修为。 门槛高,就意味着产量少。 但,也不是不能普及,就像藏药中的佐太一样,由炼丹师炼制最核心的佐太,其余的药物配伍,则由医生去做。 唯有规模上来了,炼丹师足够多了。 于修行一途,才能先富带动后富……以至于可以量产仙丹,实现全民长生。 丹药,是中医的进阶科技。 科技树不能废。 邵元节见张执象不仅愿意学外丹,更是明白外丹的重要性,便十分欣慰,开始给张执象讲外丹的精要之处。 邵元节问:“应该是学过《千字文》的?” 又是千字文? 张执象点点头,说:“学过。” 邵元节笑问道:“既然学过,那便考考你。‘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此句何解?”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描述的都是云气上升遇到了冷气就下雨,夜里的露水遇到了冷气就凝结为霜,表面上看,都是很朴实的自然现象。 从外算来看,就是水的气态、液态、固态的变化。 但。 内算来看,那就是……气的升降变化。 “中医有汗、吐、下、消、和、温、清、补,共内治八法。以汗为例,体内的津气升腾到外,化为汗水流出,从而达到退热祛湿的作用。” “此为云腾致雨,自然之气的变化,与体内之气的变化是相同的。” “人体有病,当由表至里。” “如毒,何为毒?当是热、火、毒。我们常说清热解毒,其实是联合递进的关系。热可以清,火需要泻,毒便需要解。如何解?以寒药解之。” “热症如此,寒症更是。” “露结为霜,体内的寒热之气淤积凝结,便会化为沉疴。” “自然、人体,气之变化皆为一理,寒热变化,阴阳转换,遵循此理,体会药石之气的变化,才是炼丹的总要。” “才能化大毒为大补。” 张执象的回答让邵元节很满意,这个思路是对的,但还是不够深,他笑着说道:“天地万物存乎一气,是这个道理。” “那‘金生丽水,玉出昆冈’何解?” 这张执象就不清楚了,只能说出字面意思,对此,邵元节笑了笑,从一旁的柜子中拿了块玉的原石出来,将原石敲碎解开,拿出璞玉,丢入石锅中煅烧,烧得通红之后,将璞玉敲碎,研磨成粉,倒在杯子中,让张执象合水服下。 这次张执象没有任何犹豫,一口吞服。 那是一种五脏都活过来的感觉,就好似整个身体被淋了一瓢甘露。 邵元节笑着问道:“现在明白了吗?” 张执象体会着那种极为特别的气息在体内的滋润和游走,不光是身体上的感觉,连魂魄都被滋润了…… 玉乃神之肉。 “原来如此,血肉、草木,玉石,竟是同源……一切皆为有形之混沌所化,但万物生长之灵,来自于先天元灵。” “金、玉,虽非生灵,却亦有灵。” 见张执象已经领悟,邵元节便说道:“没错,金玉有灵,灵从何来?” 邵元节指了指天空,说道:“北辰。” 他指着天空的手指缓缓落下,就好像北极星的星光垂直落在地面一样,张执象跨越了时空,看到了星光的落处。 “昆仑。” “那是,真正的昆仑。” “在和田之西,天下龙脉交集之处,是北辰星光落下,将周天灵能贯彻于地的位置。” “因为离昆仑最近,所以和田玉最好,也唯独和田玉能称为神之肉。” “天地灵气随龙脉而走,但山不动,水动。” “大浪淘金,便是千百年,无数灵气冲刷产生的珍宝。” “世间之物,唯金玉有灵,最为纯正,药性不偏不倚,但世间一草一木,一石一土,何尝不是同源而生?” “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 “张执象。” “丹药一道,无非‘提携天地,把握阴阳’八字而已。我龙虎山祖天师丹成而龙虎现,何为龙虎?天地阴阳二气尔!” 张执象霍然开朗,刹那间妙不可言。 他好似在纵观山河,捕捉天地阴阳二气,最终来到昆仑,见阴阳二气若游龙般随星光而上,直视北辰! 不自觉间,他的呼吸之中,周围的人已经听到了龙鸣虎啸…… 竟是,有丹成的迹象! 张执象,半步金丹。 229、太乙金丹,回光之能 结丹有三品。 分为劣丹、正丹、太乙。 普遍来说,在过三关后小周天就打通了,真气在循环的过程当中,由尾闾而上,从鹊桥而下,化为玉液,以心火淬炼,便可得到“真铅”,也就是结丹的基质。 一般来说,结丹是个日积月累的过程。 只要玉液足够,心火够旺,就能很快的积累成丹。 但。 我们炼外丹都知道火候很关键,丹鼎派,内丹外丹是同出一源的,这心火对玉液的淬炼,火候把握的如何,直接决定“真铅”的品质。 真铅品质不好,结丹也就不合格了。 陆西星强调“大药无斤,真火无候”,其实也就是结丹的关隘所在,首先要真气充足,才能够从容的采大药产生玉液。 不然,你连玉液的产生都要斤斤计较,是没有办法专心炼丹的。 这是基本功,很简单,也很重要,炼丹的关键则在火候上,心火的控制,只能自己体悟,师傅是教不来的,因为说了你也不一定能做到。 大火无候。 完全入静,空明自然,以先天之火去炼丹,这说的很清楚了吧,有几个能做到的? 因而。 一般修士,主要考虑“大药、火候”,根据炼丹情况,有人没炼成,只结了劣丹,那这一辈子,便只能停留在结丹境了。 有人炼成了,结了正丹,根据品质,又分上中下三品。 一般正丹就叫金丹了。 因为金丹乃大道之种,就像人的诞生一样,精子与卵细胞结合为受精卵,并非真正的诞生,还需要天地注入灵光才行。 金丹真正炼成,是需要“天地”注入灵光的。 老天师曾说过昆仑明明就在我们体内,却离我们最远,就是这个道理,神话传说里,昆仑是连接凡间与天界的。 在大自然,它是北辰落下的星光,是周天灵能对地球的注入。 在人体。 是先天元炁之光破开泥丸的垂落,是灵的赋予,是大道之种的激活,是长生之桥的搭建,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开始。 如此,才算金丹。 那什么又是太乙金丹呢?区别在于先天与后天。 玉液成丹,那是真气为材料的,是后天为之的金丹,而太乙金丹,则需要先天阴阳二气,也就是说,需要打通任督二脉,以先天阴阳二气来炼丹。 可人之即生,便已经是后天了。 哪怕任督二脉当中有先天阴阳二气,却也受了后天的“污染”,需要洗涤后天俗气才行。 那要什么才能洗涤后天俗气呢? 我们洗了衣服,放在太阳底下晒晒,衣服就干了,修行也是这个道理,要洗涤俗气,需要以先天纯阳之光来照晒即可。 这就需要……回光了。 金华、见性、光明。 回光三境,金华境界并不够,因为无论是金华乍现、金华正放、金华大凝,先天元炁的光,都在泥丸之内,外部只是过了“灯罩”透出来的光。 而唯有见性了,能够直视先天元炁,才能引先天纯阳之光照晒,洗涤后天俗气。 一般结丹。 只需要“金华乍现”就可以,在丹成的那一刻,天地会开一线,泥丸之内的光芒可以直接投射出来,也就完成了注灵。 而太乙金丹。 它从结丹之初,就无时无刻,不受先天纯阳之光的照射…… 我们常说天上星辰是可以下凡降世的,而太乙金丹在丹成之时,便是“紫微降世”之时,是自己的周天之主,降世转生。 大道漫漫,唯有太乙金丹,才是得道成仙的真正开始…… 才是活出了这一世,超脱了凡俗之我,成就真我,成就真人的开始。 所谓,提携天地,把握阴阳,如是而已。 张执象的性功本来就已经够了,如今受到邵元节的提点,一瞬间就感悟到了那种“天垂象,圣人则之”的感觉。 从而顿悟,明白了长生之道。 体内的先天阴阳二气不知何时已经汇聚到了中丹田绛宫之内,心火不动而动,是谓真火无候,先天纯阳之光如昆仑般直通北辰,光明无比。 他开始结丹了…… 等到丹成之日,便是紫微降世,太乙金丹现世之时! 张执象心神回归,隐隐有阳光化为龙虎在他周边环绕,直至淡淡消失,邵元节哈哈大笑:“快哉!快哉!” “大寒来临,得一仙人可救世,仙人将有矣!” 邵元节十分高兴,也无比豁达,甚至超脱了生死,是谓:朝闻道,夕死,可矣! 回光是对的,修行十境是对的! 张永绪看张执象的眼神无比满意自豪,有张执象在,龙虎山再昌盛一千年都是可以的,或者说,整个世道演化都会为之改变。 这不仅是张执象的一大步,更是文明的一大步。 张静笃看着他,只觉得安平哥哥最厉害了,激动的抱着张执象的手臂,满脸崇拜的看着他,只觉得欢喜,看着他的喉结,又生出一些奇妙的感觉,想要伸手摸一摸。 与小儿女的欢喜不同。 依琼和王翠翘对视了一眼,能够明白那份感觉,他离得道成仙越近,便离这凡俗越远,岁月都追不上他,何况她们。 依琼摸了摸小腹,便豁达的笑了。 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天高水远,至少她这次与他相逢,还算年轻,纵使未来老了,他也应当看不见了。 只希望他有朝游北海暮苍梧那天,可以去看看孩子吧。 那边邵元节乐呵了之后,便看向了依琼,笑了笑,招手道:“依琼姑娘是吧?过来一下,这个丹药你拿去。” 依琼接过一个玉瓶,疑惑道:“这是?” “安胎药。” “你此去商洲,东渡大海,难免波折,有此药会安稳一些,也会好受一些。” “另外。” “你拿走了张执象的元阳,虽不至于长生,但也青春不老了。”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且也放下心来,天南地北,对于仙人来说,何尝是距离?你若嫌人生百年不够,便勤加修行,未来大势改变,说不定也有得长生之机。” 依琼:??? 还有,这个效果? 230、筹建大学,王之财宝 “看吧,朕就说你是唐僧。” 第二天张执象进宫找嘉靖的时候,嘉靖第一句话便是调侃,对于张执象半步金丹的事情,邵元节告知了嘉靖,因为这不是张执象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修行界的大事。 当然,一些趣事也告知了。 这便有了嘉靖的调侃,吃了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哩。 张执象无奈,而钱衡则含笑抚须,满眼都是科研兴致的望着张执象,在钱衡身边还有两位年轻人,应该是钱家子侄。 钱衡回临安后动作相当迅速,几乎是跟着他们后脚就到了京师。 天官一脉掌握的是“缀术”,是内算与外算的统合,所以他们既能诞生李淳风、刘伯温这样的神算,又能但是鲁班、张衡这样的大科学家。 鲁班是木匠的祖师爷,但鲁班还有本著作叫做《鲁班书》,在建筑知识当中有大量风水数术的内容,后半段更有医术和解法。 自古以来,学内算的都是全才。 所以在古代我們夸人,那都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是真的无所不通。 钱衡将家学书籍全部都带到了京师,京师大学将以缀术为核心进行教学和传承,嘉靖从钦天监调了一半的人到京师大学当中。 因为缀术本就是发源于天文学,在京师大学,学生首先要学的就是天文。 内算的山医命相卜五术也好,外算的数理化也好,天文学乃一切学科之总要,为文明之源头,亦是科学之心法。 “朕准备专门为筹建京师大学发行五千万两国债。” 他们本来就是商议京师大学的筹办事宜的,嘉靖开口这一句,直接将所有人都震住了,就连钱衡这个校长都觉得用不了这么多钱。 “地动仪、浑天仪、水运仪象台、天文望远镜……” “一座全新的,集合最顶尖技术的天文馆,想必就要不少银子。” 嘉靖平淡的话,却让钱衡他们看到了嘉靖的魄力,他们没有想到嘉靖愿意花如此重金在天文仪器上面,真要放开了研究,世界各地建立观测站,重新修订整理天文历法…… 真要规模够大够细致,光这一项就能用完五千万两银子。 “别这么看朕,朕虽然知道天文的重要性,但也不至于花这么多银子,是国师告诉朕的,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而天文学是科学技术的龙头。” “后世的人可以乘坐火箭飞到月亮上去,朕希望你们京师大学也要立下这个目标。” “一百年也好,两百年也罢,总要到月亮上去看看。” 钱家三人顿时眼睛放光,兴奋的都捏紧了拳头,是啊,上月亮看看!飞到天空,飞到月亮上去! 嘉靖继续说他的打算:“五千万两,除了天文馆的建设以外,就是对人才的培养了,朝廷的官员太多了,读书出来不一定要做官嘛,朕需要一群专门研究学问,研究科学技术的人。” “朕会专门独立一套科学体系,不同的职称有不同的俸禄。” “这些科学家手中没有行政权,也一辈子都在搞学问,所以俸禄和奖赏理应都高些,让他们衣食无忧,不用担心家中开支。” “预计,会比宋朝的俸禄都高。” 嘉靖这招另起炉灶,高薪养廉,顿时让钱衡眼前一亮,暗道这位陛下不愧是帝王之术登峰造极的,这一下子就对文人进行了分流。 须知。 大明官员的俸禄,还维持太祖时定下的规矩呢……一百多年的通货膨胀,真指望俸禄过日子,那就得跟海瑞一样,买二两肉都能够上新闻。 这是文官们不愿意改吗? 并不是,他们是逼着所有人去贪,大家都贪了,也就没贪官了,大家众正盈朝,多好。 嘉靖知道官员的俸禄不对,应该改,但他现在就是不改,如今这情况,再多银子丢进去,那都是肉包子打狗。 嘉靖要给科学家开比宋朝还高的俸禄,那绝对是极大的财政压力。 须知,一个包拯那样的官员,宋朝每年就要发放一万多贯俸禄,最低级的官员,一年都要两百贯俸禄。 若是有上万名科学家,一年得多少钱? 少说得上千万两! 这还只是俸禄,科研经费还没算呢……朝廷负担的起吗? “放心,大明有钱,朕也马上就要有钱了。” 嘉靖并不认为打仗会亏钱,特别是在江南跟“倭寇”打,朝廷的军队只要立住了脚,就能严重影响海外贸易,到时候,军队就是海关! 有海关,还怕没钱? 后世有一部片子《大明王朝1566》有一点没演好,因为正在跟倭寇打仗的嘉靖根本就不缺钱,而且富得流油,仅次于朱棣。 举个例子。 明朝皇宫容易着火,而且好几次是那种一烧就全部烧没的那种。万历修三大殿,从万历三十一开始修,都到万历四十七年驾崩了也没修好,一直修到天启五年,也才大体竣工。 然后,天启六年,王恭厂大爆炸,三大殿炸塌了。 修了二十多年,万历前期的准备和材料采买不算,光天启就花了六百万两,然后,史书的评价是什么?规模费用不及嘉靖年间修复三大殿的三分之一! 而嘉靖修三大殿用了几年? 嘉靖三十六年,大火,三殿两楼十五门俱灾,但在嘉靖四十年,就全部竣工了!仅仅花了四年时间,耗费四五千万两,嘉靖就用内帑把三大殿修好了。 而这个时候,嘉靖是准备自己花钱修京师城墙的,因为京师只有两层城墙,他准备修第三层! 你说江南倭乱之后,嘉靖得多有钱? 他需要喊那句“朕的钱”吗? 大明最强部队,戚家军,就是嘉靖武装的,戚家军打仗的战损比就离谱,常常一场仗打完,就两个人受伤,还是崴了脚。 这你就可以知道戚家军的火力有多猛了,打仗有多富了。 李云龙都流口水好不好。 “钱不是问题,五千万两国债只是启动资金,除了天文馆和科学家的俸禄外,朕还想为京师大学建一座图书馆,将永乐大典重新抄录一份,放在图书馆中。” “而且,图书馆中不能只有永乐大典这样的百科全书,它还需要更多的数据支撑。” “这个,就需要国师去想办法了。” 数据…… 张执象知道,嘉靖这是看上王家的天问了,且不说王家是否答应,光是要建立一个庞大的数据库,就至少需要数百万两银子。 运营维护也不是一笔小钱。 “天问在王绛阙手上,我会去问她的,只是,王家每年在天问上花费的银子就有数百万两,朝廷的摊子铺的开吗?” 张执象也很担心嘉靖的财政崩溃。 嘉靖却毫无顾忌的说道:“权力,就是财富,朕只要收回国家主权,就有无尽的财富。” 231、君臣对立,矛盾升级 五千万两建京师大学,其实就是千金买马骨。 看京师大学要建的东西、学的内容,懂情的明眼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华夏数千上万年的历史,可不光只有门阀世家那样的显赫门庭,如天官世系这样的传承也不少。 只是门派更小,或者专精于某一个领域罢了。 有了京师大学,这些传承就会逐渐汇聚,不说百家争鸣,至少是能百花齐放的,用不了几年功夫,到底是京师的科技水平高,还是舟山的科技水平高,就两说了。 商定完京师大学的事情。 他们又聊了一些,期间严嵩过来,作为礼部尚书,京师大学的手续和相关筹备事宜还是要礼部来配合的。 几人又就变法的细则聊了一些,敲定了相关内容后。嘉靖诏内阁首辅李时进宫,亲自发言逼问,让李时站队签字。 于是。 次日的早朝,热闹了。 由内阁首辅李时拟旨盖章,司礼监批红用印,一连三道圣旨直接明发中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南巡游历,体会民间百态,深感户籍之不便,民生之维艰,淮安灶户辛苦劳作,手足具烂,食难果腹,盘剥甚重,家破人亡,朕亲访民间872户……” “沿途所见,历历在目。” “大明江山岂能糜烂至斯!从即日起,取消士农工商各籍贱户,统一为大明子民,使天下无贵贱之分。” “勒令各家放还奴仆身契,改用工契,一应权益可由工会维护!” “民生艰难,朝廷既免田赋,天下一应地主即得其利,应当降息免租,从即日起,佃户租赁农田,田租不得高于五成,有违此令者,民间义士取地主首级可至京师领赏银百两,钦此!!!” 第一道圣旨就炸开锅了,改籍统民在淮安的时候发过一道圣旨,只是内容简陋,如今多了勒令各家放还身契一条,这也还好,奴仆嘛,换个名义就是了。 可降息减租? 这不是要了老命,大家都习惯七成租子了,六成租子那就是大善人,八成租子在江南也是常态,这一下子降到五成? 不降的话,被割了首级不但不算杀人,还算有功? 嘉靖疯了! 李时也疯了,这种圣旨都敢拟? 他們跟嘉靖作对惯了,第一时间倒是没有怪嘉靖,而是都看向了李时,李时颤颤巍巍的站了出来,好似一夜之间就苍老了许多,他缓缓作揖,悲恸的喊道:“臣,乞骸骨!” “准!” 嘉靖毫不犹豫,直接答应。 朝堂一下子就炸锅了,而在第二道圣旨宣读之前,嘉靖便说道:“擢升夏言为内阁首辅,礼部尚书严嵩加少傅兼太子太师,进谨身殿大学士,入阁办事!” 风云变幻,所有人都看向夏言和严嵩。 站在第一列的两人却只是对视了一眼,便看向嘉靖,竟然都对圣旨无异议,一时间,朝堂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夏言当然不会阻止。 嘉靖这不光是自绝于士绅,更是自绝于地主了,将所有食利阶层都得罪死了,嘉靖离死也就不远了。 他巴不得嘉靖步子再迈大点! 朝堂静谧,黄锦便宣布第二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由礼部考证,现存《皇明祖训》为逆贼建文伙同齐泰、黄子澄一党所篡改,其谋害太祖,篡国夺位,当诛九族!” “彻查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后人,诛灭九族!” “《皇明祖训》当庭烧毁!” 说罢,便有太监抬着火盆进殿,将礼部保存的皇明祖训全部丢到火盆当中,烧成灰烬,而后,黄锦才继续宣读道:“遍览太祖一生,《皇明祖训》当只有“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一句。” “大明门前矗立新碑,刻皇明祖训于其上,昭告天下。” “钦此!!” 此时,即便是在奉天殿内,大家也能够听到外面的一些动静,应该是嘉靖安排的人正将石碑运到大明门前安置。 恍惚间,大家回过神来。 一堆人求嘉靖收回成命,这可不光是嘉靖“数典忘祖”,这是翻旧账啊!齐泰、黄子澄的后人你都要诛杀,那这么多年,大家谁还能逃? 面对嘈杂的朝堂,嘉靖没有说话,张执象站了出来。 他本来一直抱剑站在嘉靖身后,此时上前两步,站在嘉靖面前,便显得格外惹眼,而此时,嘉靖的声音从后面幽幽传来:“敢求情者,视为逆党,杀无赦。” 张执象杵剑而立,剑鞘落在白玉上的声音,直接敲在所有人心底。 此乃当朝国师。 于舟山夺冠,扬州斩蛇,传闻飞剑便能千里之外,取人首级! “暴君!” “暴君!!!” 无数人心底高呼,但嘴上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了,而嘉靖此时淡淡说道:“既然诸位爱卿没有异议,那便宣读第三道圣旨吧。” 黄锦咳了咳。 继续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大明有秀才百万,举子数万,然当官理政治理一方之人,多是进士,朝廷官职之数,亦是有限。” “以有限之官位,待无限之士子,殆矣。” “自嘉靖八年,新开数理一科,数理学院卓有成效,于百业皆有兴旺,实乃兴国之术,理当推广。” “朕欲发国债五千万两,建京师大学,并数理学院于其中。” “新增科学一系,为学士之品阶俸禄。” “于六部都察院之外,再新立科学院,统管科学研究,天下文士皆可参与京师大学考核,进学研读,凡学有所成,得其职称者,享厚禄!” “分九品十八阶。” “从九品科学家每月得俸禄30两,正一品科学家每月得俸禄1000两。” “钦此!” 俸禄?众人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是有些恍惚的,毕竟,哪个官员靠俸禄过日子嘛,就连正一品的官员,每月也才87石粮食而已。 折算成银两多少?40两左右! 这能过日子? 然而,大家忘了俸禄这回事另说,你皇帝要给科学家发这么高的俸禄,这还只是正俸,不算各种补贴的。 而我们就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呢?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嘉靖小儿,你不得好死! 232、文官合流,共同谋划 朝堂吵吵闹闹,嘉靖却根本不与他们辩说。 财政?指着户部那点银子,什么事都办不了,朕内帑出钱,关朝廷财政何事?什么,你们的俸禄也要改? 好啊,哪天朝廷上,能出三五个海瑞,朕就把俸禄改了。 一个个的,考上举人就有百姓投献土地,什么都不做,就有数百上千亩土地收租,当个进士就有上万亩,你们以为朕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真是清官? “退朝!!” 黄锦见到嘉靖起身离开,才大声宣布,满朝文官更炸了,但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夏言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向户部尚书梁材看了一眼。 梁材明白,当即向下属示意。 当即,户部主事赵阚越众而出,嗓音极为响亮的喊道:“圣上无道,臣请辞官!” 一语落下,全场静谧,直接说皇帝无道,这相当于指着鼻子骂了,平时言官虽然也骂,但只能拐着弯骂,毕竟直接骂皇帝是犯法的。 大家看到嘉靖停下的背影,等待着龙颜大怒。 但,嘉靖只是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说道:“准了。” 竟是头也没回。 准备集体罢官的众人一时间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大家看向夏言,希望他带个头,毕竟杨廷和那时候,还有杨慎带头冲锋,喊:“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然而,夏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冷着一张脸转身离开。 反而严嵩笑了笑,说道:“科学家是陛下用内帑发的俸禄,我等想改俸禄,把朝廷财政弄好了,不就改了吗?” “何须如此冲动?” “梁尚书,你说是这个道理吗?” 梁材讥讽道:“陛下许百姓参政,各地州县混乱无比,又免了田赋,马上五月正是要收夏税的时候,上千万石的粮食亏空,还不知道从哪里找补。” “财政?” “不若老夫辞了这个户部尚书,让给严阁老如何?” 严嵩笑道:“好啊,梁尚书,还请上折子,老夫马上签字,送司礼监批红。” “你!!” 梁材愤然振袖,许多官员也觉得严嵩嚣张乖僻,更因为从嘉靖逼迫李时对这三道诏书签字,使得嘉靖失去了文官中间派的支持。 原本礼部尚书许赞和户部尚书梁材都是跟着李时的中间派。 李时告老还乡,他们直接就与江南合流了。 因此夏言和梁材才会有刚才那个配合,然而,嘉靖根本就不理他们,也吃准了夏言不敢集体辞职,因为他们敢,嘉靖就敢答应。 数理学院虽然不成气候,但也是培养了一批人才的。 嘉靖只需要维持中枢不瘫痪就可以了,至于地方,皇命不出京师?那你就把地方拿去吧,我带着军队百姓,重新打回来! …… 夏府。 梁材、许赞、毛伯温、王廷相齐聚一堂,梁材质问夏言:“夏阁老为何不站出来?” 夏言喝着茶说道:“世间之事,唯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是最好的状态,一旦分割清白……” 夏言身子前探,望着梁材说道:“你该不会真认为自己是清官贤臣吧?” 梁材仿佛被踩了尾巴,怒道:“夏阁老这是何意!” 夏言靠回去,老神在在的说道:“羊皮批久了,别真以为自己是羊了,你是狼,是吃羊肉,喝羊血的。” “羊虽然懦弱不堪,但它们数量众多。” “惹了众怒,狼也要被羊群踩死。” “嘉靖如今站在百姓那边,我们真跟嘉靖切割干净,没了朝廷的法理,你是打算被那些侠客夜里摘了头颅,还是准备被那些农民吊死?” “如果都不想,那就得抢法理,就得……造反。” “你有兵吗?” 梁材脸色青红,说道:“不造反,这样下去,我们还有好日子过?嘉靖能放过我们所有人?我没兵,你們还没有?南京的兵呢?” 夏言问:“以什么名义造反?” 梁材直接说:“楚王、襄王、惠王,随便抓一个,以嘉靖祸国,发兵靖难就行!” “呵呵……” 夏言笑了,说道:“你也知道,要打朱家的旗号啊。” “嘉靖祸国?” “晚了!” “自从南巡以来,嘉靖的贤名已经传开了,在百姓没有受到嘉靖新政的切肤之痛前,他们是绝对支持并相信嘉靖的。” “这个时候,你以藩王的名义造反,真以为嘉靖毫无还手之力?” 梁材憋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等死不成?” 夏言以杯盖捋着茶水,慢条斯理的说道:“做事情,得谋而后动,我们畏惧大明的法理,就要避开法理。” “藩王造反不行,民间起义更不行。” “但。” “外族入侵呢?蛮夷,可不管你法理不法理的了。” 梁材愣了下,问道:“你是说……安南?” 因为南征的大军已经开拔,算算时间,差不多都到安南了,梁材便以为南京那边是准备在安南与嘉靖交手。 夏言顿了下,说道:“给你百万精兵,你能从安南打到京师来?安南发兵,首先要走湖广,嘉靖会看着敌军过长江?” “到时候整个江南都打烂了!” “亏你还是南京人。” “动动脑子,这仗能在南方打吗?真正的战场,永远在北方!只有北方的蛮夷入关,才能直逼京师,灭掉大明!” “京师一灭,我们只要南渡,打着南明的旗号,那时才想扶持哪个当皇帝就扶持哪个。” “到时候,学南宋就可以了。” “敢言北伐者,斩。” 梁材一想,只觉得这还真是最好的结局,他们根本就不需要整个大明,反而是宋朝那样的情况,对他们最有利。 外有“强国”虎视眈眈,他们才真正的自由。 想到南宋,梁材有些兴奋,嘉靖既然撕破脸皮,要革整个士绅阶层的命,他们也就不再有些保留了,没了以往的那点虚伪,梁材只觉得痛快。 他积极问道:“我们得先买通宣大的边军,然后鼓动蒙古出兵?” 夏言笑了笑,说道:“今日辞官的那个户部主事,应当是梁尚书的亲信,我们一贯是不亏待自己人的,他虽辞了户部的官,但也可以挂吏部侍郎衔,出使鞑靼嘛。” 夏言并不激动。 因为,嘉靖倭乱是幌子,蒙古寇边也会是幌子,真正的杀招……是建州啊。 233、赫图阿拉,白蛇吐信 嘉靖十六年四月末,建州右卫迎来了一位非常尊贵的客人,夏行。 夏行是夏言的弟弟,按说夏家三代做官,应该开枝散叶才对,可夏家一直人丁不旺,夏言如今五十四岁了,却一个儿子都没有了。 他并非是生不出儿子,而是生了五个儿子,全部早夭…… 因而,杨廷和当年还有儿子可以冲锋陷阵,夏言却是没有的,他弟弟夏行也没什么本事,只考取了一个秀才而已,就这个秀才,还是夏言运作的,否则夏行只能是个童生。 当然,很多事情,能力倒是其次。 夏行能够代表夏言,这就足够了。 作为建州右卫的首领,王杲表现的十分恭敬,舟山一行,建州第一勇士多贝台被张执象击杀,张执象更是放言他在一日,建州一日不能崛起。 王杲当时深感绝望,可没有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事情出现了转机。 许青麝本来想控制王杲的,可陆西星战败,许青麝被许海扫地出门,她也就懒得管王杲了,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被扑灭,王杲憋着一口气。 他去求许海,求舟山各大家族,结果没人对小小的建州右卫感兴趣。 王杲只能在舟山买了一些物资返回建州。 想着,至少晋商还在支援他们…… 自从嘉靖十三年被犁庭扫穴以来,建州女真可谓是凄惨无比,别的不说,一连几个冬天,因为缺少物资冻死饿死的人,比战争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不是有晋商支援的物资,不知道该死多少人。 本来自从成化犁庭后,几十年的发展,建州女真本部加上奴隶人口,有十多万了。 可是经历了嘉靖十五年的冬天后。 保存最完好的建州右卫也只剩下两万人,大多都是妇女儿童,青壮年在犁庭扫穴中不是被斩杀,就是被俘虏,拉到内地去修长城了。 建州卫和建州左卫更惨,建制直接被打没了,两卫首领的血脉全部被杀绝。 加起来还剩三万多人口,却连生存都是问题。 因为建制已经被打没,没有了主人,他们开始向建州右卫靠拢,汇聚在王杲身边,希望这个仅剩的建州女真首领,能够带领大家重新崛起。 明明是最虚弱的时候,王杲却完成了建州三卫的统一。 在出发去舟山前,王杲是踌躇满志的,他虽然只有九岁,却颇具战略眼光,明白唯有在舟山才能获得建州崛起的助力。 可助力没寻到,差点被张执象打断脊梁。 灰溜溜的回到建州,虽然没有被族人质疑,但五万人的生计问题,却让他头痛不已,严重缺乏壮劳力,不仅生产受限,安危更是难以保障,因为大明虽然不再出击,可南边的李朝(朝鲜)始终在虎视眈眈。 就想一只闻到了腐臭味的秃鹫一样…… 这一切,在夏行抵达后,就完全变了,李朝那边让建州女真臣服归降的使者,在夏行给他看了眼令牌后,直接吓得磕头,然后赶忙回国复命。 令牌是墨玉材质,刻着一只麒麟。 墨玉麒麟是议长的专属令牌,外界对议事院不知情,但百来年的事实,证明这块令牌的主人,才是大明真正的话事人。 王杲将部落最豪华的帐篷交给夏行居住,将族内最年轻漂亮的女子侍奉夏行。 而他则毕恭毕敬的在帐篷外磕头,等夏行诏他进去。 “进来吧。” 虽然日晒三竿,夏行也有些慵懒,他并未起床,靠在那里,怀里拥着两个光溜溜的女人,淡漠的问道:“何事?” 王杲再次磕头,感谢道:“运送粮草、铁器的船只已经抵达了,儿子特来谢过父亲。” 王杲已经认夏行做了义父。 原本建州三卫都在浑河流域,靠近辽沈,但犁庭扫穴之后,他们只能逃难东迁,跑到建州女真的发源地——图们江。 可图们江也不安全,他们最早南迁,就是因为李朝攻打他们。 如今李朝的使者被夏行赶回去,不再出兵袭扰,而图们江直接连通大海,反倒更方便海运支援,只是晋商那边的支援困难了,否则他们前几年也不会饿死这么多人。 夏行慢吞吞的起身,任由两个女人帮他穿衣。 被前呼后拥的到图们江前,看着几艘大船在卸货,那些建州欢呼不已,因为这一船船的粮食,可以保证他们不再饿死人了。 来的不仅有物资,还有工匠。 女真人过去的城池全部被摧毁了,图们江这里最初只有一些村落,居住条件倒是其次,主要是凝聚力。 建州女真,需要一座城。 而他们也将在图们江江畔建起一座新城。 “王杲,你是建州女真的首领,这座城便由你来命名吧。”夏行淡淡的施舍着,王杲连忙跪下,口称不敢。 “我让你起名,你便起名。” “那……便叫赫图阿拉吧。” “这是何意?” “‘横岗’之意,不仅不会被大明再度摧毁,更是要阻挡大明的国运!是大明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的一道山岗!” “呵……有志气,准了。” “谢父亲!” 夏行淡淡的摆了摆手,说道:“城池不用你们来建造,许家会送奴隶过来的,建州女真的青壮年,你得重新编练成军。” “要粮有粮,要枪有枪,要炮有炮。” “但,你只有两年时间。” “两年后,我要看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明白吗?” 王杲虽然知晓他们其实是胡里改人,是从西伯利亚那边迁居过来的,跟金国的女真并非一脉,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自信,他掷地有声的答道:“必不辜负父亲厚望!” 夏行满意的拍了拍王杲的肩膀。 果然,还是女真人好控制,换成蒙古那边,他见俺达汗哪里会有这种太上皇的待遇?俺答汗怕是还会想方设法压服他…… 呵,就让蒙古见鬼去吧。 以后建州入主中原,我夏行才是太祖高皇帝! 夏行哈哈大笑的揽着女人回去了,王杲眼中的恭敬瞬间退却,他转过身,看着那一船船的物资,又看着一旁的旷野,好像看到了一座巍峨大城,他目光渐渐遥远。 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李朝、科尔沁、辽东、山海关、京师! 他已经看到了建州的崛起之路! “嘶嘶~~” 忽然响起了蛇嘶鸣之声,一条细小的白蛇从王杲的衣领中钻出,王杲抚摸着蛇首,轻声说道:“放心,我们就快长大了。” 234、西罗盟会,蛇令生肖 在京师君臣对立,南京支援建州养虎为患的时候。 一支舰队已经乘风破浪,绕过大浪山角(好望角),走大西洋北上,过巴尔德海峡进入地中海。 上万吨的洪熙号战列舰是无法在默念德走尼罗河进入地中海的,虽然绕了路,但并不耽误时间,因为舰队够快。 这是一支二十多艘战舰组成舰队,全都是钢铁战舰,蒸汽动力。 在这个西罗洲普遍还是几十吨海船,两百吨就能算大船的时代,这样一支舰队出现在地中海,它经过的任何港口,都会迎来无数人的匍匐跪拜,比对教皇还要忠诚。 在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才有真理。 舰队并没有在拂郎察停留,而是将凯瑟琳送到了威尼斯,由威尼斯总督亲自接驾,当许海的长子许铭踏上威尼斯港口的时候,总督丹多罗俯身亲吻许铭的靴子,表示尊敬。 许铭继承了许海的优点。 少年人身材挺拔,有六尺高,骨架魁梧,看着就像将军,长得剑眉星目,宛如天上贵种,当然,更多的威严,是他身后的钢铁巨舰带来的。 “恭迎太子殿下。” 港口欢迎的队列开始表演,撒花的撒花,跳舞的跳舞,吹奏的吹奏,在西罗人看来,许海就是海上的帝皇,许铭自然就是太子了。 虽然大明人多以“四爷”称呼,但西罗人觉得不够尊敬。 多以“海皇”称呼。 丹多罗站起身来,谄媚的问道:“太子殿下,海皇陛下身体安康吗?” “我爹很好。” 许铭淡淡的回了句,扫视了一圈,问道:“美第奇家的人没有来?” 丹多罗答道:“如今美第奇家族是科西莫担任家主,他正前往神圣罗马帝国,寻求查理五世的支持,希望查理能够认可他在佛罗伦萨的统治地位。” “不过。” “既然凯瑟琳已经得到了海皇陛下的支持,美第奇已经无需查理五世的认可了。” 许家的强大可不仅仅是舰队,更在于他们与哈布斯堡的合作,如今在西罗洲,哈布斯堡是拥有绝对霸权的。 而查理五世,这位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哈布斯堡的当家人,西罗洲最显贵的人物。 在许家面前,也得低头。 “查理五世吗?” “告诉查理,我就在威尼斯等他,让他过来见我,让拂郎察的国王也来,还有教皇,现在教皇是谁?” 许铭淡然吩咐,却无一人觉得不妥。 丹多罗恭敬的答道:“回殿下,现任教皇是保罗三世,但现在新教与教廷开战,双方如今在僵持当中,马丁路德的影响力也挺大的。” “那就让马丁路德也来。” 许铭扫视了一圈所有人,说道:“大明已经出手支援商洲了,瘟疫说不定很快就会被解决,你们想攻下商洲,就必须尽快,懂吗?” “整个西罗洲都要集合起来,乘着船,去海的那边。” “干掉玛雅,干掉阿兹特克。” “只有这样,你们才能获得那广阔而肥沃的土地,才能获得那数不尽的黄金、白银,否则等殷地安人团结其来,发展起来。” “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报仇,会不会也开着战船,到西罗洲来?” 丹多罗明白要害,但还是拍着马屁,说道:“即便殷地安人统一,他们的战船也开不过来,海皇陛下不会允许他们下海的。” 许铭转身,看着丹多罗说道:“不,你错了。” “没有什么王座是永盛不衰的,我们许家也在战斗,跟大明朝廷,跟王家,没有谁可以保证永远胜利,我们许家也需要准备一条后路。” “征服商洲吧。” “西罗洲是没有足够纵深的,你们必须得考虑,当郑和舰队再次起航的时候,世界的格局会变成什么样子。” 丹多罗瞳孔猛然紧缩。 作为威尼斯的总督,他当然知晓当年的历史,如今许铭带着钢铁巨舰过来,的确震撼无比,可比起第一次见到那个舰队的感觉,终究还是差了许多。 那就像是走进城市的野人一样,他们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文明。 …… 迫于大明的压力,威尼斯举办了西罗洲的第一届盟会。 威尼斯的总督府也终于干净了起来,为了迎接尊贵的客人,丹多罗终于让人清理干净了总督府内的排泄物和垃圾。 人们即使不穿高跟鞋,也不用担忧会踩到屎。 丹多罗特意建造了厕所,并安排了巡查官,谁敢随地大小便,便会遭受鞭刑。 习惯了卢浮宫内满地排泄物的拂郎察国王弗朗索瓦一世,也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文明,他们难得的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得体的出席了盟会。 凯瑟琳的丈夫,亨利王子也来了。 她的医生说的没错,美第奇的权势才是最好的药物,亨利对她无比关心照顾,因为他听到了小道消息,凯瑟琳好像成为了海皇的情妇…… 亨利完全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她倍加呵护。 宴会上,塞利姆看到这一幕,他搂着侍女发出了嘲笑,女人被许海玩了,这不是什么事,但还发自内心引以为豪的,大概只有拂郎察人了吧? 亨利被塞利姆嘲笑,便要求决斗。 宴会也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但伴随着查理五世的到达,一切又安静了下来,当这个神圣罗马帝国哈布斯王朝皇帝杵着手杖登场的时候,宴会中的众人明显感觉到了一丝压迫。 唯有许铭傲然而立,居高临下的看着查理五世。 查理五世散去威严,在许铭面前做了个绅士礼,问候道:“贵安,太子殿下。” “贵安,查理。” 统治大半个西罗洲的查理五世到了,拂郎察的王室也到了,西罗洲东部的霸主奥斯曼帝国的代表人塞利姆也在,教皇保罗三世与科西莫·德·美第奇也联袂而至。 这场会议,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马丁·路德。 当这个“异端”手捧圣经出场的时候,人们发现圣经上面还有一块墨玉令牌,令牌上刻着一条……蛇。 巳蛇令。 许铭也好,查理五世也好,美第奇家族的人也好,看到那块令牌的第一时间就明白了,马丁路德,拿到了生肖令,成为了同舟会的成员。 235、龙血族裔,黑之帝王 异端往往比异教徒更可恨。 在这个教廷正在贩卖赎罪卷的时代,马丁路德提出了“人不能通过做什么,无论是捐钱,还是慈善,还是买卖赎罪券,来获得救恩”。 这看似是先进的,但马丁路德的核心却是“因信称义”。 什么是“因信称义”?这句话出自“义人必因信得生”,这是很有道理的一句话,但它的解释却很荒唐。 这里的义,可不是华夏观念中的义,而是上帝赋予的义。 你信上帝,你才有义,你虔诚,你才能得到赐予。 核心是信。 马丁路德将教义核心的“上帝对罪人的惩罚”改为了“上帝对信徒的赐予”,人不再可以买赎罪卷获得救赎,但可以信上帝获得救赎。 也就是说。 我杀人放火抢劫,但只要我信上帝,我忏悔,我就是好人。 马丁路德不光是篡改了教义,他更是对文献进行了大量篡改,他掀起的改革将拉丁文记录的圣经全部烧毁,以至于后世都没有了拉丁文的圣经,但,马丁路德不知道,最早信基督的阿拉姆人,在后世还有两三万人没有灭绝,他们保留了阿拉姆文抄写的原版圣经,可以找出篡改的地方。 阿拉姆人也叫亚兰人。 马丁路德将圣经中的“亚兰”一词,全部换成了子虚乌有的——希腊! 最早皈依基督,并饱含血泪与沧桑历史的亚兰,全部被替换了,马丁路德毁掉了真正的历史,背弃了主的信义,编织了一个弥天大谎! 他走进宴会大厅,昂着头说道:“听说你们为了对付大明,准备集合力量攻略北商洲,但我觉得,光是物质上的战争可不够。” “我读华夏的书,发现了一个道理。” “华夏之所以昌盛、伟大,是因为它有足够辉煌的历史传承,有让我们望洋兴叹的文化。” “华夏有那么多的书,而我们却只有圣经。” “这是这场战争的真正关键所在。” “朋友们。” “我们需要一个辉煌的历史,一个伟大的文明,一个可以与华夏抗衡的文明。” 在场的所有西罗人都眼睛一亮,哪怕是保罗三世都是如此,唯独许铭眉头一皱,下意识的抗拒,但仔细想想,只觉得好笑。 凭空捏造的历史,如何让人相信? “这毫无意义。”许铭说道。 马丁路德却没有在乎这位“太子殿下”,他只是环视着其他西罗人,说道:“我们向大明学习,从大明获得一切知识,我们的后人就永远也抬不起头,天生会对大明崇拜而恐惧。” “我们需要自己的文明起源,需要自己的辉煌历史。” “我们可以将大明得来的一切知识换上新的名字,然后告诉后人,我们的先祖创造了怎样伟大的文明。” 所有人都在思考。 只有许铭说道:“这没有任何意义,当郑和舰队重新起航之后,一切谎言都会被拆穿。” 马丁路德仰头,他看着许铭,没有半点退却,就像这个异端根本不尊重教皇一样,也不尊重查理五世一样。 或许,他也有这个资格,他拿到了生肖令。 同舟会并非一直是满员的,十二个生肖令,在大明有九个,而大明之外,一直就只有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和波斯的萨非家族是成员。 巳蛇令,一直是空悬的。 没有想到,最终被墨教给了马丁路德。 巳蛇令是特殊的,许铭从家谱中得知,这块令牌至少两百多年都是空悬的,如今看着马丁路德,他好像看到了西罗人神话当中的伊甸园,看到了引诱亚当夏娃吃下金苹果的蛇。 亚当夏娃吃下金苹果,从此知羞耻,分善恶,得智慧。 这不就是得到了文明? 马丁路德正在做这样的事情,他将圣经里的蛇又描述为撒旦,将功劳归于神,而将传递善恶智慧的龙污蔑为邪恶的蛇,又污蔑为撒旦…… 许铭看到了许多,一时间竟然从马丁路德身上看到了幻象。 那是一条巨大的,漆黑狰狞的蛇。 下意识的。 许铭握住腰间的手铳,进入了剑拔弩张的状态。 马丁路德一点也不在意火铳的威胁,他平静无比的说道:“西罗洲是神的领地,大明是无法统治这片大地的。” “神的子民,只会相信神的话语。” “地理上不存在的战略纵深,在文化和认知上存在。” “这才是应对郑和舰队最好的方法。” “太子。” “许家也是同舟会的成员之一,我想你是明白墨教的宗旨的,推翻内算学的文明,还有什么比彻底消灭那个文明的历史传承更有效的方法呢?” 许铭认识到了马丁路德的野心,再怎么,许家也是汉人。 这种事他不可能答应。 他们不是墨教的那种偏执狂,墨教不拘泥于一族一姓,以文明为棋盘,许家不行,他们需要华夏文明的先进,才能保持他们对各族的碾压。 许铭拔出了手铳,直接对准了马丁路德的脑袋。 冰冷的说道:“我不答应,收起你的主意,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马丁路德平静无比的说道:“我知道您在顾虑什么,但我既然敢说出这个计划,必然有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不是依靠墨教的权势来威压。” “放下偏见吧,太子。” “不要拘泥于一个族群,因为,我们很快就将与那些人不一样了。” “我们将成为更高阶的种族。” “智慧、力量、还有……永生。” 马丁路德微笑着说着,仿佛来自地狱的低语。 许铭感到了不详,而其他西罗人却只有激动,马丁路德拍了拍手,便有人押着一个娇俏的少女进来,女孩是那样的可人、健康。 她迷茫的看着一切,不明白自己的遭遇。 而马丁路德伸手罩住了她的脸,黑色的炁流转出来,很快女孩好似遇到了极致的恐惧,挣扎,尖叫、撕心裂肺,终于昏死,休克。 而马丁路德则用指甲轻轻划破了她的脖子。 沾染着那鲜红的血液,轻轻舔舐,迷醉道:“瞧,多么旺盛的生命力。” 说着话。 马丁路德的眼睛一翻,竟是变成了竖瞳…… 许铭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在马丁路德身上那个漆黑的蛇,在这一刻好似变成了一个奇怪而狰狞的蜥蜴,它有着四肢,有着翅膀…… 他说:“我将赐予你们蓝色的血,赐予你们龙的血脉。” 236、津口坠龙,古法换血 许铭看着马丁路德这个样子,感觉主动权正在丧失,便枪口一抬,嘭的一声打在天花板上,许家的卫队当即冲进来,一发彩弹也打上天空,港口的洪熙号上,主炮缓缓调转,瞄准了总督府。 被数十杆枪瞄着,更有两名耳顺境的宗师盯防。 马丁路德只能缓缓举起手来。 剑拔弩张的场面,查理五世有些不适,他微微摆手,示意自己的卫队下去,手中端着一杯葡萄酒,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的交锋。 他毫不怀疑许家舰队的火炮能直接将这里夷为平地。 也不怀疑许铭拼命的魄力。 虽然从大局来看,许家暂时抽不出手来灭国什么的,但许铭一死,这支舰队必然会横扫整个地中海,所有港口和船只都会遭殃。 贸易也好,商洲殖民也罢,全都没有了…… “马丁,你在我们面前放肆也就算了,在太子殿下面前也敢不敬?”查理五世出言训斥,算是打了个圆场。 保罗三世顺势针对:“你这个异端,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宴会上。” 反倒是科西莫摩挲着手上的戒指,若有所思的问道:“这个世界上神奇的力量很多,由你赐予血给我们,我们如何保证不会成为你的奴仆?” 显然,科西莫已经意动了。 其他人也看向马丁路德,其实也想知道。 马丁路德笑了笑,他割开了食指,让蓝色的血液滴落,说道:“由我赐予,并非是来源于我,我说了,是龙之血裔。” “去天空,去大海,去捕捉你们想要的蛟龙。” “我会帮你们,炼成血脉药剂的。” “这才是我的赐予,我的……炼金术。” 说着,滴落在地上的血液竟然组成了一个炼金法阵,在黑色的火焰燃烧之下,马丁路德就这么凭空的消失了,只留下一句:“我等着你们来找我。” 蛟龙? 在场的西罗人有些迷茫,唯独许铭眼中精光一闪,他看向总督府外,看向远处的港口,看向自己的舰队,明白了马丁路德的意思。 “屠龙……” 他见过龙,也猎杀过蛟龙,那血液,的确是蓝色的…… …… 十二生肖,其余十一种都有现实存在的物种,龙自然也是有的。 天垂象,圣人则之,龙在华夏文明当中,虽然大多数都是指苍龙星象,可在将苍龙七宿连成一副图案,又是怎么确定那是龙呢? 只有见过龙,才能顺理成章。 在张执象到大沽口送别依琼,看着承载切诺基人的船只远去,就要消失在海平线上的时候,码头忽然传出一阵惊呼,顺着呼声张执象抬头望去…… “龙!龙飞下来了!” 只是几秒钟的功夫,一条八丈长的黑色蛟龙就砸落在地,冲击了一段距离便停了下来,趴在沟壑当中的蛟龙身上冒着烤熟一样的蒸汽,而方圆数里,都弥漫着冲鼻的腥臭味。 民众全部哗然,码头的官兵当即赶去查看。 “龙?” 张执象飞快来到沟壑边上,他看到蛟龙的双眼浑浊,艰难的喘着气,身上有好几道伤口,有弓箭、有铅弹、有炮弹碎片…… 而在那些伤口处,蓝色的血液流淌而下,落在地面发出滋滋的声音。 再配合龙身上的蒸汽,可见龙的体温到底有多高。 蛟龙似有感应。 它冲着张执象微弱的鸣了一声,张执象想出手救它,它却摇了摇头,它抬起龙爪,艰难的在地面往西画了一横,便轰然倒地,再也无了生息。 “西?” 张执象明白了它要表达的意思,西,西边,你是在西边受到的袭击吗?是什么人,在猎杀蛟龙? 看着官兵过来,张执象掏出令牌,让他们守护现场。 自己则以纸鹤传书到京师。 仅两个时辰以后,钱衡便乘船而至,可是当钱衡到的时候,这条蛟龙已经大面积的腐烂了,皮肉都在掉落,许多地方已经露出骨骼了…… 整个码头已经没有了多少人。 因为,腥臭味太强烈了,哪怕是对龙的好奇,许多人也经受不住,纷纷离开,钱衡看着龙尸的状态,连忙拿出瓶子,下去封存了一些龙血。 除此之外,他倒是没有什么动作了。 看了看手上沾染的黏液和血液,钱衡笑了笑,说道:“走,去洗个手。” 他来到海滩,伸手在海水里洗了洗,很快,便有一堆鱼游了过来,争相吞食那些扩散的黏液和龙血…… “国师可知,龙为何如此腥臭?” “阳气太饱满了?” “有这个原因,但更多的是……浓度太高了,将龙身上的黏液,或者龙涎稀释百倍千倍,就会是最诱人的香味了。你看,鱼儿们就很喜欢。” 张执象不光是看到了鱼儿对龙血的追逐,更看到了那些鱼肉眼可见的长大了一些…… 抖了抖手上的水,钱衡站起。 说道:“国师可知,龙血为何是蓝色的?” “铜?” 这个张执象到知道,血的眼色取决于金属离子,红色的血液是因为铁离子,蓝色的血液取决于铜离子。 “的确是铜。” 钱衡拿出玻璃瓶,看着瓶中装着的龙血说道:“铁属阴金,铜属阳金,青铜原本的颜色,其实是金黄色,所以先秦的时候,很多时候金指的并非是黄金,而是青铜。” “自古以来,名剑还是东周之时的那几柄青铜剑,何故?因为青铜能承载灵,而钢铁不能。” “当然。” “并非说蓝血就优于红血。” “人体自有阴阳,若是换血,就打破这个阴阳啦,自然当中,寥寥无几的蓝血,都在海中,就是如此需要平衡阴阳。而天下蛇类化龙,打破了阴阳,却不见得是好事。” “因而蛟龙一日无法离水,看,仅两个多时辰,就快腐化消失了。” “就算不曾受伤,蛟龙只要腾云驾雾失败,离开云水半日,就会暴热而死,而腐化快,还有一个原因,龙类其实没有多少肉,它的体内,多空腔、气囊。” “他们能将水用电分解成一种气体储存,从而让他们升空。” “如果仔细观察蛟龙的鳞片,可以发现它的鳞片下面是有气孔的,它们可以通过呼吸,驾驭气来产生飞行的动力。” “这些都是龙的习性。” “当然,有代价,自然也有收获的,蛟龙自有神通,凡俗鳞虫得到蛟龙的体液都能获益,由此可见蛟龙自身具备多么强大的能量。” “说来。” “古代其实也有人试图换为龙血的。” “那个人叫……徐福。” 237、尼德霍格,诸神黄昏 “秦始皇三十七年,徐福等方士寻求长生药无果,徐福言,有蛟龙阻蓬莱之路。” “于是,始皇在东海射杀蛟龙。” “徐福遂带三千童男童女出海寻访长生不老药。” “史书所载,后人多以为徐福在借口推脱,才说蛟龙阻路,所谓东海射蛟,不过是一条大鱼而已,并认为徐福已经打定主意要逃跑了。” “其实不然。” “东海射蛟是为长生,多次炼药失败后,徐福将目光投到了龙的身上,他注意到了龙身上那磅礴到过分的生机。” “于是,他利用捕获的那条蛟龙,给死囚换血。” “仅仅经过两三次失败后,他就成功了。死囚获得蓝血之后,生命力前所未有的旺盛,多年旧伤片刻之内全部恢复,即便砍断手足,数日之内也能重新长好。” “一切近乎完美。” 钱衡看着瓶内有些妖冶的龙血,说着曾经的故事,张执象听了却也没有半点向往,只是说道:“这不守衡。” “对,不守衡。” 钱衡叹了口气,说道:“阴阳的平衡被打破,人就离死不远了,蛟龙暴热,离不开水,而人又怎么能够承受蓝血呢?” “蛟龙本身就是蓝血,尚且可以用水来平衡热。” “人却不行。” “相对于蓝血而言,唯一能够解热解渴的……只有红血。” 吸血? 张执象首先想到的是吸血鬼,不过,吸血鬼也好,龙人也好,这种不完美的东西,秦始皇肯定不会接受的。 “始皇不会要这个。”他肯定道。 钱衡点头,说道:“始皇确实没有要,但徐福认为,这条路是可行的,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剔除副作用,提炼出真正的长生不老药。” “于是……” “他带着三千童男童女出海了。” “他需要一个封闭的环境,还要有一定人口基础的环境,来完成这场不老药的炼制。” “扶桑就很适合。” 钱衡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张执象想着后来的历史,问道:“徐福失败了?” “不,他成功了。” 钱衡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秦始皇等不到药,那是命,但徐福确实成功了,那是一场仪式,是一场养蛊式的炼药。” “三年后。” “徐福孤身一人带着不老药返回大秦。” “想要履行约定,将不老药送入始皇帝的陵寝当中,并尝试能否将始皇帝复活。但这世间觊觎长生的,又岂是始皇帝一人?” “大秦朝廷,六国贵族,诸子百家,有几个愿意看到始皇帝复活,长生不老?” “于是。” “东海之滨,天下合围,共击徐福。” 虽然有传闻,徐福是鬼谷子的关门弟子,但无论如何,天下合围,徐福也是凶多吉少了,先秦的余晖还没有过去,那可是神人辈出的年代。 徐福身死已成定局,不老药下落何处? “谁也没有得到不老药。” “徐福认为,天下唯有始皇帝一人能享此药,否则其他任何人长生不老都是对世界的灾难,所以,他临终之前,将不老药污染了。” “传闻扶桑有八岐大蛇,徐福曾斩蛇首取血。” “他以蛇血之毒,污染了不老药。” “喝下此药的人不仅无法长生不老,反而会变成怪物,从此只能以人血为食,一日不饮人血便会暴热难耐,三日不饮,便会暴亡,从此只能昼伏夜出,太阳的光辉对他来说太过炙热。” “相比于直接用秘法换血,这药的唯一优点就是……” “传承。” “服下被污染的不老药,生下的子嗣都是蓝血。” 张执象瞳孔微缩,说道:“你们既然知道这些……” 钱衡点了点头,答:“当年自然是试过药的,由几家共同参与研究,确认不老药无效后,我们销毁了资料和试药的族裔。” “本来这件事就当云烟一样过去了。” “可后来,汉武帝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知晓了不老药炼制成功过,便也开始寻仙问药。” “中间也出现了一些争斗波折。” “这种情况一直到东汉才好转,张天师炼制龙虎金丹,魏伯阳写《周易参同契》,开启了丹鼎之路,从此炼丹才正规起来,人们看到了更可行的道路,也就没有人追寻徐福的不老药了。” 说到这里,钱衡停了下来,他转头看了眼几乎只剩下骨架的龙尸。 说道:“没有想到,又有人开始打蛟龙的主意,想要炼制不老药了。” 张执象明白钱衡说这些故事是什么意思了,蛟龙身上的伤显然是有人在故意猎杀蛟龙,这是打算炼制不老药? “炼药会死很多人。”张执象严峻的说道。 钱衡摇头,说道:“死人另论,主要是……徐福当年污染的不是那一份不老药,而是诅咒,所有通过龙血的不老药炼制,都必然会被污染。” “喝下那个药,只会变成怪物。” “虽然不知道炼药的方法是怎么保留下来的,但他们既然在猎杀蛟龙,说明他们已经开始了,我们多了一群蓝血的敌人。” “那是以人血为食的怪物,他们与我们已经不是一个族群了。” “在他们的眼中,我们只是食物而已。” “得想办法找到他们,并,消灭他们。” 钱衡的语气十分坚定,因为这正是他们天官世系守护文明的使命,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是秦皇汉武,他们不屑于变成那种怪物来获得力量和长生。 但,有人愿意。 而且相当乐意…… “同舟会。” 张执象忽然想起了什么,想起了后世网络上的一些阴谋论传言,他们说,同舟会都是蜥蜴人,他们说,那些都是蓝血人,他们在黑暗中操控世界…… “西边,同舟会……” 张执象的视野再次被拉高,他仿佛看到了历史长河在着一个节点上,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分流,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阴谋。 看到了茂盛的文明之树参天耸立。 而一只黑龙正在啃食着树根,直到文明之树轰然倒塌…… 当文明之树倒塌,“诸神黄昏”也就到来了。 这是一则,毁灭的预言。 238、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钱先生,你认为历史的发展是唯一的吗?” 张执象觉得自己看到的不光是幻象,他从后世穿越而来,改变了很多东西,其中的因果是无法估算的,纵使因为他修回光,修屠龙术,这些因果影响不到他,但也不是凭空就消失了。 钱衡明白张执象的意思。 他说道:“历史发展是有其必然的,它是千百年累积而成的势,它不是说一定要等时间再走过五百年才会存在,而是五百年的未来,其实已经存在于嘉靖年间了。” “国师从后世而来,其实就是一种革新之势的具现。” “而当革新之势改变固有之势的时候……” “它也会具现。” “国师,可是看到了什么?” 张执象点头,说道:“我看到了一头黑龙,不是我们概念中的龙,它更像长着翅膀的蜥蜴,身上有鳞片,它狰狞而巨大,正啃食着世界之树的树根,世界之树也是文明之树,当它将树啃倒,文明倒塌的时候,世界将迎来末日。” “在后世它差点就成功了。” “如果华夏培育出的文明之树轰然倒塌,人类根本驾驭不住那么高的科技,矛盾的爆发会引发彻底的战争,核武器会将一切都毁灭的。” 钱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他转身看向临安的方向,瞳孔猛然一缩,说道:“不光黑龙会降世,白蛇也会,既有现在的蛇,还有未来的白龙!” “怪不得,扬州会出现白蛇。” “白龙来了,它必然会想方设法推翻雷峰塔,与自己的身躯融合!”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龙蛇起陆,龙蛇起陆……” “这个大暑之世,真的会有龙蛇。” 哪怕是天官世系的传人,真正目睹这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候,钱衡还是充满了震撼,张执象同样也感到了紧迫。 明明已经半步金丹了,但他仍觉得境界还不够。 因为,他要真正去屠龙…… …… 当嘉靖知道黑龙和白蛇的时候,也感到了紧迫,因为不同于其他的鬼神,这两条龙是应运而生,是劫难的显化。 所以它们是可以毫无顾忌的宣泄力量的。 “看来,朕和安平还是得分工了。天下的事朕来负责,而屠龙的事,就看安平的了。”嘉靖握着张执象的手,说着告别的话语。 他没有想到嘉靖五年的时候,老天师一语成谶。 得一仙人可救世。 竟然是要仙人来屠龙才行。 面对屠龙的压力,张执象接下来必定是要游历江湖,以提升实力为主了,拍了拍张执象的手背,嘉靖说道:“明日再走吧,今夜一起聚聚,喝点酒。” “让永绪道长和邵真人也过来,今夜没有君臣,就是朋友间的聚会。” “来。” 嘉靖吩咐黄锦去准备后,竟是拉着张执象往坤宁宫走去,等皇后陈氏不明所以出来迎接时,嘉靖却说道:“今日家宴,荔儿亲自下厨?” 皇后微微惊讶,随后笑着一福,说道:“尊夫君旨。” 说完,她向后招手,说道:“基儿,快过来,见过你安平叔叔。” 略带拘谨的皇子从人群中走出,有模有样的向张执象见礼,喊道:“安平叔叔。” 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孩子眼中有光。 就好像小孩子看到奥特曼一样……也差不多了,朱载基从小就听闻国师是仙人,皇宫中又有很多张执象的故事,传的神乎其神。 小家伙今天终于见到了偶像。 张执象笑着摸了摸朱载基的脑袋,向皇后颔首,道:“见过嫂子。” “诶,你们先聊,我去御膳房准备准备。” 她本是要走的,嘉靖拉过了她,附耳说了几句,她笑了笑,便点头离开,待邵元节、张永绪、张静笃、王翠翘他们赴宴,另外两拨人也赶来了。 钱衡领着两个侄子,严嵩带着严世藩,也是以后大名鼎鼎的小阁老,严世藩小名庆儿,字东楼。 《金瓶梅》里面的西门庆,就是为了黑严世藩创作的。 史书描写,说严世藩短肥,又说严嵩符合奸臣长相,这就是乱黑了。 严嵩的画像,后世是有存留的,只能说是玉树临风,帅得一塌糊涂,如今五十六岁了,依旧是那种风度翩翩的样子,严世藩也与胖挂不上钩,只能说脸型要饱满一些,身体也壮实一些,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文士。 自然也遗传了其父的英俊。 可以说在座的这些都是青年俊彦了,当嘉靖将永淳公主带出来的时候,大家也都明白了嘉靖的意思。 自幼养在深宫的少女,因为兄长的照顾,倒是天真烂漫,许是听闻了消息,脸上有着含羞带怯的红晕。 少女躲在蒋太后的身后,羞涩而好奇。 嘉靖倒没有理会妹妹的状态,他正在烤羊腿,他答应过张执象,让永淳自己去选,姻缘这事情,他并不强求。 大家齐齐朝太后一礼,蒋太后乐呵呵的受着。 她将永淳公主拉至身前,笑道:“老身这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唯有这个小女儿放心不下,因而今日让皇儿带几位青年俊彦来看看,为永淳选一位驸马。” “几位后生,都介绍下自己,让老身认识认识?” 蒋太后看了一圈,其实是属意严世藩的,她知道嘉靖的意思,但她也不想女儿嫁给一位长生不老的仙人,那未来其实挺凄凉的。 被蒋太后看着,严世藩只好上前一步。 “晚辈严世藩,小字东楼,见过太后,见过公主殿下。”他站在那里,端是一表人才,蒋太后满意的点点头。 她问道:“可曾读书?” 严世藩恭敬答道:“在国子监读书。” 言下之意是还没有考功名,蒋太后倒也不在意,继续询问,问了些诗词,严世藩回答都很好,表现出了相当高的才情。 太后自然是帮永淳公主问的,她问了一翻,回过头去看女儿的表情。 却发现女儿根本就没有听,正看着张执象那边,最开始见过礼后,张执象故意走远了一些,正牵着王翠翘的手赏月呢。 端是一对神仙眷侣。 239、大军碾压,安南国灭 “公主好像对严世藩不感兴趣。” 王翠翘跟张执象靠得更近了一些,轻声跟他说着。 张执象微微叹息,道:“陛下以为我能护她一世平安,可我连依琼都照顾不了,她还怀着孩子,却要远赴海外,登上战场。” “接下来大明也不安全。” “我本身就是旋涡的中央,安全的事不提,就连陪伴也是欠缺的。” “这次出行,你跟嘟嘟也只能跟到京师了,接下来为了赶路,我得独行南下了。稍后你们跟二叔一起回龙虎山。” 王翠翘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依偎在他肩膀上。 她撒娇道:“老天师说我上山会影响弟子修行,我可是上不了山的,我回家照顾爹娘,一边修行可好?” 张符氏有收她为义女,她这声爹娘倒是没喊错。 但另一层意愿却是,她愿意在家中侍奉公婆,只待他回家…… 张执象叹了口气,却是握紧了她的手。 得到了承认,王翠翘只觉得月光都在欢呼,她从未如此开心满足过,只希望这一刻能是永恒。 永淳公主耐着性子听完了钱家两兄弟的自我介绍后,却是鼓起勇气松开了蒋太后的手,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到张执象他们面前……请教怎么练功。 《金刚长寿功》传开,她已经练了好些天了。 因为聊的认真,她还演示了起来,张执象帮她纠功,看她笨手笨脚的,便上前帮她摆正动作,又反复的教她,她却总是不会。 只有王翠翘看到了公主眼中的那点狡黠,却没有戳破。 那股少女的娇憨、痴缠,却是她不曾有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懂事太早,其实少了那份活力与元气。 只有张静笃看不过眼,觉得公主太笨了,跑过来详细讲解。 然而公主只是笑眯眯的听着,然后信心满满的尝试,又再一次出错…… 其实也不是有意的,例如金刚功的第二部,双手合十往背上提,一般人的筋骨本就是提不上去,动作自然也就不标准,所以张执象也没看出破绽来。 公主的态度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严世藩倒是没有失落,反而还松了口气,他看到公主的第一眼就明白了嘉靖的意思,因而一直在提心吊胆。 钱家的两兄弟略微有些失落,毕竟没有被看上嘛…… 今夜不聊国事,闲话家常。 嘉靖与钱衡聊家庭教育,他想知道钱氏是怎么维持千年家风的,钱衡说钱氏家训有一句非常核心的话:“利在一身勿谋也,利在天下必谋之。” 仅一句话,便解了嘉靖的疑惑。 果然,公者千古,私者一时,于家姓亦然。 嘉靖将朱载基揽在怀里,对儿子问道:“朕倘若传你一个泥塑雕像一样的皇位,你会不会怨朕?” 朱载基答:“孩儿不当泥塑的菩萨,太祖爷说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做到那个位置,就要承担那个位置的责任,孩儿要要替天下百姓监督他们,看好大明,护着大明。” 嘉靖欣慰的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次日,早朝。 立大皇子朱载基为太子。 …… 张执象与众人告别,孤身南下,前往沁源县,随后张静笃、王翠翘跟随张永绪返回龙虎山,永淳公主被邀请做客,去龙虎山闲居。 在张执象赶路的时候,安南那边已经打起来了。 仇鸾大军攻破宣化府,兵锋直指安南国都升龙府,莫登庸遣使议和,表示愿负荆请罪,至金銮殿上,任由嘉靖发落。 仇鸾拒绝议和,继续攻打升龙。 南征大军共十二万,由五万京营和七万地方都司部队组成,滇南沐王府出兵三万,两广都司各两万,最初是兵分三路进军安南。 仇鸾主力从广西镇安府出兵打宣化府,副总兵朱纨带滇南军从西边攻打宣化,而两广军汇合后从思明府出兵,牵制升龙府。 宣化府一破,三路大军合流,齐攻升龙,莫登庸根本抵抗不住。 这些年整改京营以后。 神机营几乎全员火器,用的还是击发枪的北斗神铳,武器代差起码有两代,火炮更是碾压,这仗根本没法打。 因为击发枪的便利程度,三千营的骑兵也人人配枪。 骑射水平直接碾压蒙古,更遑论安南了。 从四月中进军安南,到五月初的时候,明军已经切断了升龙府的后路,对升龙府围攻的同时,副总兵朱纨则带着一路大军南下,很快就要攻占清化府了,清化府被破,安南等于是被拦腰斩断,已经进度了等死的局面。 打仗,穷有穷的打法,富有富的打法。 仇鸾围住升龙城后根本不急,等后勤运来大量炮弹之后,直接炮火洗地,五百多门火炮,对升龙城整整炮击了三天,打掉五万发炮弹,才开始进攻。 安南军队的士气已经被彻底摧毁,很快就攻入了升龙城,莫登庸只能困在皇城内做最后的抵抗。 困守两日后。 莫登庸投降,皇室大臣共三十余人自缚为囚,开门迎军,仇鸾走进安南皇宫,只觉得神清气爽,那火药的硝烟是如此的芳香。 他对随军太监黄英说道:“请奏报陛下,安南已复,莫登庸受俘。” 黄英笑道:“两日前城破的时候,咱家已经报了。” “不过。” “国战打完了,战争却还没有结束,接下来才是苦战呢。” 这时黎维宁走了出来,说道:“却也没那么麻烦,宣化府已经开始实施打土豪分田地了,百姓热情高涨。” “到时候只留一万军队在安南镇守即可,我保证安南不会出问题。” “若是乱了局面,请斩我头。” 他们聊着,莫登庸本来还很安静,可看到黎维宁的时候,他就不淡定了,他对黎维宁怒道:“杂种小儿,你非后黎血脉,便不顾世家富贵。” “便是帮大明攻下了安南,你又有何好处!” 看来,即便升龙城被围了这么多天,黎维宁在宣化府打土豪分田地的事已经传到了莫登庸的耳中,莫登庸也实在不明白,黎维宁为什么肯做到这个地步。 黎维宁笑道:“好处?现在不就是好处?” “你跪着,我站着。” “这就是区别。” 240、成例在先,人心浮动 莫登庸如何,已经没人去关心了。 这不是成王败寇的问题,而是时代大势的问题,仇鸾没有办法在安南停留太久,他们攻打安南本来就是为了支援南洋。 大军继续往南。 朱纨在攻破清化府后继续扫荡安南全境,仇鸾命人在新安府搜罗船只,准备沿湄公河而下,以便控制真腊,仇鸾甚至做了好从陆路去满刺加(马六甲)的准备。 嘉靖只说要支援南洋,仇鸾却已经开始做好封锁南洋的准备了。 这并非是异想天开。 虽然远征作战后勤压力很大,但还是该这么打。许家可不是安南这种土鸡瓦狗,这一仗的关键在于双方的军工能力。 他们有击发枪,火炮水平相同。 而许家枪械落后,但有制海权,从战略上来看,许家占尽了主动,如果不想被许家牵着鼻子走,就必须攻敌所必救。 满刺加一封,整个东西贸易就要断绝九成以上。 而许家想要打通航线,清除明军,就必须上岸打,那个时候,才好较量。 升龙城。 明军主力还在这边,仇鸾找到黎维宁,跟他说明了后勤补给的重要性,再次问黎维宁能否稳定安南,并保证后勤补给。 黎维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带着仇鸾去了就近的一个农村。 此时正在开诉苦大会。 这村子叫胡家村,不是因为村民都姓胡,而是这村子是胡老爷的,大明土地兼并都那样了,更遑论安南了,只会更加严重。 甚至可以说,安南还没有完全进入士绅社会,它还残留有门阀世家,也还残留五代的军阀。 情况要更加复杂,百姓的日子也越发难过。 在大明,几代积累,只要供得起脱产读书,好歹还有科举的路子,可以鲤鱼跃龙门,而后黎朝虽然一切制度模仿大明,但教育还处于垄断状态,它更类似于满清。 属于那种识字率不足1%,科举由地主垄断的状态。 这其实就是明清科举的最大区别。 在明朝,百姓还可以读书考科举,特别是江南富庶地区,如严嵩、张居正他们,其实出身都不好,严嵩父亲是屡试不第,连秀才功名都没有,而张居正祖父是王府护卫,父亲才是个秀才。 换在满清,这两根本考不起科举。 安南就是这个样子,胡家村就是胡老爷一家吃着租子读着书,考着科举做着官,对村子里的佃户,几乎是看做封建农奴。 可想而知,他们过去的日子有多凄惨。 往日的冤屈一朝倾诉,那是何等汹涌,人们哭得稀里哗啦,这个时候,黎维宁再让人将胡老爷带出来,接受公审后,胡老爷直接被愤怒的百姓们生撕了。 这个时候,黎维宁再站出来,告诉他们,胡家的大门已经打开,让他们去拿回自己的东西。 平日温顺不敢丝毫反抗的百姓,疯狂的冲进了胡家大院。 看着这些。 仇鸾皱眉道:“就算要分东西,换成钱财,平均分给百姓不好么?这样打杂抢烧,折损不谈,分配也不平均吧?” 黎维宁笑道:“我要的又不是平均,而是让他们发泄。” “他们太苦了。” “娶个妻子,还得先送到胡家,让胡老爷洞房,家中女儿长大了就必须送到胡家当婢女,被打死了不但没赔偿,胡老爷还要向他们索债。” “求医问药得在胡家跪一天一夜,求老爷垂怜。” “多少人穷的连衣服都穿不起?” “心中的这些恨,不是钱能够填平的,他们得发泄,发泄完了,他们才能回过神来,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们当人了。” “再给他们分粮食,给他们分田地,给他们免赋税。” “当他们拥有了一切,拥有了自己的家,他们就会拼命来保护自己的成果了,他们会绝对拥护大明的统治。” 仇鸾点了点头,说道:“这样的确能安定地方,但那些地主势力也不是泥捏的。” “我们的大军没有办法长久停留在安南,帮你们扫除地方势力,你们所做的这些,很快就会引来强烈的反弹。” “许家和南京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们不断会反抗均田免赋,甚至会反攻你们,想方设法阻断后勤,让我们在战争中失败。” “我需要的是一个能保证后勤的对策。” “而不是看你们如何均田。” 黎维宁笑道:“对策就在这里啊,将军。” “这安南千万百姓,都在保护他们的家啊,国师的指导书里面写了,这是人的主观能动性,放心吧,那些地主和敌对势力成不了气候的。” “我们很快就会有数十万的……民兵。” “最多两个月时间,安南就会彻底稳定,至于补给线,安南百姓就算是用推车,也会给您送到满刺加去的。” 仇鸾缓缓点头,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又与黎维宁聊了一些,便准备回城去布置军事,起身上马,路过村口的时候听到帮黎维宁控制村庄的那一伍士兵正聚在一起聊天。 有人说:“真把地主杀了分田呢,听说免三年的赋税。” 另一人说:“我们大明不是田赋永远都免了吗?比这要强吧?” 那人道:“田赋免了有什么用?自家能有几亩田?村子里不还是乡绅老爷说了算?他们可是从今以后都没有老爷了呢。” “朝廷能在安南打土豪分田地,什么时候大明也能如此?” “我们家乡的黄老爷,也是个敲骨吸髓的主呢。” 一个士兵道:“怕是不能吧?我们这是大军打进安南,是我们说了算,才能这么办的,大明可是朝廷说了算。” 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士兵忍不住了,他说:“艹!” “对,艹他娘的!” “他奶奶的,要不我们回去的时候,直接杀回去?” “喂喂,慎言啊,那可是造反,要诛九族的。” “屁的诛九族,我听说书先生说了,大明律上写着呢,咱老百姓造反,不牵连家人。” “说是这样说,可官老爷又不会这样做。” “嘿,照俺说,我们打完这场仗,领了赏钱,全家搬到安南来不就得了,咱们好歹是安南百姓的恩人,他们总不至于不接待我们吧?” “哟,是个好办法。” “就是故土难离啊,唉……” 241、野蛮生长,觉醒年代 士兵的思想变化让仇鸾脸色微变,他又巡查了几处,发现士卒们对打土豪分田地十分积极,有些士兵已经跟村民攀谈起来了。 什么,你祖上也是华夏人,哟,还是老乡,那感情好啊。 那个,老乡啊,这分田造册的时候,咱也算村里的一户人?白占?不白占,到时候人真来,全家都过来,水田?不不不,该咋分咋分,咱就按人口来呗。 是的,许多士卒已经打算打完这场仗,就来安南安家了。 整支南征军的思想风气都发生了变化,仇鸾心情复杂的找到了随军太监黄英,将军队发生的变化告知了他。 “仇将军无需担忧,陛下与国师这么做,便是有意让南征军在第一线体验变化。” “看着吧。” “等这场仗打完,大明也得均田!” 黄英十分肯定,嘉靖南巡以来,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做了那么多铺垫,最后图穷匕见,肯定得均田,而且会比历史上任何一次都彻底。 以往改朝换代的均田免赋,那是战争死了足够多的人,一方势力被击败,有足够多的空余可以分给百姓。 这一次的均田。 按照安南这种搞法,从此以后,怕是再无地主了…… “这样吧,仇将军,你将大军聚一聚,咱家也说几句话,将万岁爷的心思告知一下,让士卒们安下心来。” 仇鸾倒不反对均田。 他虽然是侯爵,但南征的功劳摆在这里,总不至于被抄家,再说陛下也不会把事情做绝,至少也得是个慢刀子割肉…… 至少,在大明现在还只是让地主减租,没有安南这般直接。 仇鸾将大军召集,黄英登将台说话。 “召集大伙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给大伙说说万岁爷的心思。” “咱家听闻,已经有不少将士打算战后移居安南了,这是好事,搁以往呢,都得设几个都司卫所,在安南屯田呢。” “但安南既然彻底归化大明,那安南百姓,也就是大明的百姓。” “自然无需外派部队驻守。” “而大伙呢,其实也无需千里迢迢搬迁至安南来,大伙想想,这安南均田免赋,若非是陛下的旨意,那能执行吗?” “安南都均田免赋了,大明还远吗?” 黄英这话一说完,下面当即有士兵喊道:“安南吊死了地主老爷,那田才能分下去呢,咱回去也把地主老爷吊死?” 黄英笑道:“地主也分好坏,按大明律,该死的自然跑不了,不该死的,田收了就可以,放人家一命嘛。” “让你们打安南,在安南帮着均田。” “就是要告诉你们,只有打赢了,有兵权,才能决定分田。” “你们好好打仗,忠于陛下。” “陛下有你们的支持,手里有兵,能够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大明自然就能够均田免赋了。” “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 众将士当即喊道:“没错!打胜仗,回去分田!” “打胜仗,回去分田!” 全军激奋无比,如今大明已经不收田赋了,真要分了田地,往后的日子该多幸福?好好种田,娶个媳妇,生一堆娃! 仇鸾看着这一幕,当即做了个决定。 在安南还未完全靖平的情况下,他只留一千精兵在升龙坐镇,其余士兵全部化整为零,在短暂的培训之后,全部分散出去。 半个月内,他要整个安南完成土改! …… 五月中。 南征军中的一部滇南卫所兵在义安府西南的县搞完均田免赋后,便带着临时召集的五百民兵,继续往西南前进。 过了河后,又攻占了一个县。 在准备分田的时候,忽然发现这里的人口音变了…… “部头,咱们好像走出安南国界了。” “这是哪?” “有民兵说,这里是真腊。” “真腊?真腊就不能均田了?咱们到时候不是要去满刺加吗?得通过真腊国境呢,得先给他分田了,到时候老百姓才能支持我们。” “这……我们没跟真腊打仗吧,会不会被怪罪?” “管他呢,先做了再说,回头有事老子担着就是,快点麻溜着把田分了,老子现在见不得百姓受苦。” “好勒!” …… 安南,新平府的一处造船厂。 黎维宁正在给工人们开誓师大会。 “想必大伙的家中已经分了土地,那些恶贯满盈,曾经压榨你们的乡绅地主,也全都被砍头了,安南以后是百姓的安南。” “你们能够得到这一切,全是因为大明的恩德。” “是大明天子派天军过来,扫除了那些贼匪,你们才能有这份安宁。” “但这不是永久的!” “靠山山倒,靠人人倒,安南的地主被消灭了,其他的地方还没有!明军还在与他们战斗,倘若明军败了,我们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逃跑的地主乡绅,带着部队杀回来,重新抢走土地,蹂躏你们的妻儿,继续把你们当奴隶吗?!” 工人们纷纷怒吼:“不能!!” “很好!就是这个气势,我们绝不能坐视这场战争结束,我们全体安南人民都要参与进来,为我们的未来而战斗!” “为了永远的保护我们的家园,保护我们的土地。” “我们不光要打安南的仗,也不光要打南洋的仗,我们更是要回去,我们既然成为了大明的子民,就不能允许大明走回头路。” “必须要打倒一切反动势力!” “只有让大明也全面均田了,消灭那些地主士绅了,世界上最顽强最邪恶的力量才会被消灭!” “我们才能安居乐业!” “你们可明白?” 工人齐声道:“明白!!” 黎维宁猛的一振手臂,大声道:“明白就好!加班加点,全力赶制战舰、船只,我们要打赢这一仗,我们要武装自己的部队,我们要解救天下的百姓!” “解救!” “解救!” “解救!” …… 气势如虹中,黎维宁无比的陶醉,并非是因为什么伟大的事业,也不是因为自己掌握了什么权势,他只是从未如此站在风口过,他明白,他再也不是与世界无关的小人物了。 得到的这一刻,他已经明了。 他追求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王权富贵,他只是不想对这个世界可有可无。 来吧。 终有一天,全世界都会看着我,昔日高高在上,将我等作为棋子的江南权贵和豪商们,我会亲自将你们从高台上扯下,再踩上一万脚的。 因为,你们,已经落后了…… 242、文明觉悟,宇宙方生(二合一) 通过安南的变法来倒逼国内,这是张执象和嘉靖定下的策略。 南征军的思想改变是很重要的一环,只有他们见过、体会过,才能明白其中的不同,才会由旧时代的军人转变为人民子弟兵。 至于黎维宁。 他只看到了均田免赋下百姓解放后爆发的力量,却没有想过任何事物新生的时候都是充满力量与生机的,问题在于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人心深处没有进行革命,有些东西终究会死灰复燃的。 那个时候才叫麻烦。 因为常年吃人参补身体的人,真正生病需要人参的时候,人参吃下去,药力效果却上不来,最终一命呜呼。 抗药性也好,厌倦感也好,其实都一样。 大明不光是亡在内部矛盾,亡在士绅豪商,更亡在大明已经太久了,即便那些士绅豪商,自己都陷入了一潭死水,利益瓜分完毕的他们,对大明已经产生了厌倦。 他们都不想在大明的旗号下办事了,他们想换个新环境。 历史周期律不仅仅体现在农民起义身上,还体现在食利阶层身上,资本是需要增殖的,食利阶层内部也是会卷的…… 我们常常思考被剥削者受到压迫后的触底反弹,却忽视了来自于上方的触顶反弹。 这是不对的。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他们是一个阶层,又不是一个门户,一个门户内,谁当家也是要争的,很多时候,其实野心家的活动,才是真正推倒大厦的关键。 例如唐朝的安史之乱,这跟百姓就没有关系。 就是安禄山和史思明这些野心家的动作,中晚唐就陷入了无休止的乱战。 而明末,就是那群士绅豪商不愿意玩“大明”这个旧游戏了,想换个新游戏,不然建州女真凭什么入主中原? 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玩脱了而已。 张执象和嘉靖没有轻易在大明掀起马学这一套,便是出于这个考量,就算初期成功了,几十上百年后变质失败,那这个旗号也就再也无法起到应有的号召力了。 不想人们倦怠,就必须最开始就做好规划,明白自己要什么,找到那个正确的答案。 黎维宁不懂这些。 他陷入了狂热,安南的百姓也热情似火,南征军也干劲十足,他们看到了眼前,却没有想过均田免赋之后呢? 多少人会有战争胜利了,我就不能享享福的心思? 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 人是有私心的,这是出于生物活着的本能,这是消灭不了的,如果硬要消灭,就是否定生命,大禹治水告诉我们,洪水是堵不住的,只能疏导。 源于生命的东西,当归于生命。 …… 张执象是五月初三离开的京师。 前面说过太行山有八径,出了京师,往西走就是太行山,太行八径其实是有一条路线将其全部贯通的,张执象走军都径进太行,便可一路南下。 虽然千百年的开辟,有了路,但毕竟在山脉当中,南下之路并不好走。 他没有骑马。 出京师以后,张执象便开始辟谷,一路餐风饮露,穿山走林,路上遇到许多商队,也遇到更多的山贼。 太行山延绵一千四百余里,是蒙古、山西、河南、河北四省交界。 商路往来,络绎不绝。 山高林深,适合山贼藏匿,当然,也不全是匪徒,许多山贼其实就是山下逃税的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便往山林一钻。 山西矿产丰富,往东特别是往京师运输最多的货物就是煤炭。 大型城市必须要有足够的煤炭资源,从北宋开始就这样了,开封这样的大城市,烧柴是供应不了上百万人的,必须烧煤。 煤炭的利用,焦炭的开发,是冶铁进一步的关键。 我国历史上的冶金技术发展,都是有脉络的,而煤炭的应用不光是生活、冶金,南方大量新建的工厂也需要煤炭,蒸汽轮机也需要煤炭。 这些年来,晋商可以说是赚的盆满钵满。 唯一的缺陷就是,江南人不带北边人玩,舟山委员会里,没有晋商的席位,南京更是插不上话,晋商缺乏政治资本。 为何京师富者,十之七八都是晋商? 他们有钱,得花出去才行,然而大明要么是南京说了算,要么是皇帝说了算,他们都不太喜欢晋商,晋商这么些年来,也没能成势。 这可不行。 朝廷上收买的官员再多,你不能形成组织势力,就是一盘散沙,真出了事,是不顶用的,钱再多没有力量保护怎么行? 因而。 晋商不仅与宣府、大同的边军将门纠缠不清,在这太行山中,许多山贼,本就是他们培养起来的…… 张执象一路见闻之后,决定绕个路。 他走到飞狐径后便折返向西,往大同而去。 越往西走,越是感觉到大明朝的气候问题,400毫米降水线的远离,让太行山以西的这边,明显荒凉,哪怕是五月入夏了,也不见江南的满目绿色,而是多有黄沙。 走到大同,才知晓边军苦寒。 哪怕临近黄河,也是黄沙漫天,出了大同,到了长城外,才明白什么叫做荒凉,也算明白为何大明不收河套了。 因为这里根本就没办法生存,茫茫荒地,连蒙古人都看不见。 要一直往北走。 走到黄河“几”字的最北边过了河,才能够看到一块绿洲,那里是丰州滩,也就是明史里记载的水草丰美之地。 那里是现代意义上的河套,而古代意义上的河套,是黄河以内。 在黄河与长城之间的数百公里土地,所谓的河套地区……全是荒漠,是毛乌素沙漠。 大明不比现在。 五月的黄河,夏季枯水期开始,在中上游的位置,那水流量根本不像是母亲河,动了冬季枯水期,断流会更加频繁。 蒙古人都不要的沙漠,被吹成水草丰美,塞上江南,明史更是记载夏言因为谏言收复河套被斩,简直就是个笑话。 沙漠给你,你去屯田? 而且从大明开国以来,就没有占领过河套,又哪来收复一说。 只是开国之初,北击蒙古,防线开拓到了丰州滩一带罢了。 洪武永乐年间,草原本就是大明的领地,后来裁撤边防也是情理之中的,太祖为了让蒙汉融合,当时蒙古的富贵子弟,可全都是接到京师来读书、婚配的。 秦王朱樉娶王保保的妹妹,就是牵头,而且招了不少蒙古的驸马。(王保保的妹妹,观音奴,赵敏的原型。) 在京的蒙古官员一度超过两万人。 民族融合才是大趋势,草原那么大,总会有人去生活、放牧的,你不可能把人都杀光,要么你让蒙古人放牧,要么你自己派汉人去。 朱元璋已经把宁王朱权派到大宁去放牧了,可草原又岂止大宁一块? 长城从来就不是大明的国界,是蒙汉分界线! 无非是将蒙古分化、融合而已。 兀良哈在最北边,蒙古各部敢动,兀良哈就抄后路,东边水草最丰美的地方给科尔沁,离宣大最近,丰州滩这一块,则给瓦剌,西边那荒漠之地,才给黄金家族的蒙古正统。 如此,一直到英宗时期,大明都是实际控制蒙古的。 土木堡兵变,也先为了送英宗回京,不光调动了蒙古各部,甚至连建州女真都来一起帮忙了,可见大明天子在蒙古的地位。 可朱祁钰和于谦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扶持瓦剌的太师脱脱不花,脱脱不花可是孛儿只斤氏!他是黄金家族的后人!是具备统一蒙古的法统的! 也先当即干掉了脱脱不花,还给朱祁钰送了两匹马,示威。 然而,朱祁钰根本就没有放弃,他们继续下黑手,终于,也先被自己人害死,这下好了,黄金家族重新起势,蒙古再度统一,蒙汉融合被中断。 土木堡之前密切无比的勘合贸易也结束了。 因为土木堡,蒙古成了“敌国”,贸易被禁止,走私也开始了…… 勘合贸易属于大宗商品互换,而走私只为赚钱,区别巨大。 贸易规模起不来,没有物资,蒙古人能怎么办? 除了丰州滩那地方可以种田,其他游牧的地方,根本无法供给生存,牧民吃肉这是一个错误的认知,牧民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没有肉吃的,他们的主食是奶酪,因而才需要茶叶消食,草原上的生活是十分苦寒的,一到冬天,他们必然要南下寇边。 要么通过战争来掠夺物资,要么……减少他自己的人口。 这个情况要等万历给俺答汗封王后,贸易开放,才会缓解,蒙古也正式纳入大明的势力范围了。 可在这之前。 土木堡影响的不光是蒙古百姓,也先一死,瓦剌衰落,蒙古再度统一,由黄金家族的后裔继续统治,北方就有了威胁了。 正德年间的蒙古小王子就跃跃欲试。 若非正德狠挫蒙古,边事还得糜烂,像辽东那样的修地球,得提前发生。 也正是正德十二年的应州一战,如今俺达汗就很安分,虽然统一了蒙古,却对明朝没有不敬,只是要求贸易而已。 然而。 开放贸易了,还怎么走私?走私集团可不会答应。 从大同西出,四百余里便可抵达丰州滩,这是前往丰州滩最近的路线了,蒙古人喜欢把这里叫做土默川,后世在土默川还建立了一个城市——hhht。 张执象却没走直线,他先是过河向西,在沙漠里走了一大段,确定荒无人烟后,才过河北渡。 可到了后世的河套地区,也大多的是荒漠。 黄河水量少得可怜,整个黄河北岸要到满清时期,才会因为改道出现一片滩涂可以耕种,如今北面仅仅丰州滩是绿洲。 沿着黄河东行,一路看着河水。 张执象由衷的感受到了,那场天灾来临的前兆。 感受着大明年间,南北的不公。 张执象蹲在河边,从浅浅的河流上捧起一捧水,里面近半都是泥沙……植树只能防沙,想要绿化,还是要看气候。 唯有恢复到汉唐时期的温暖气候,关中和河套这里,才会成为肥沃的平原。 河南简称为豫。 可不光是天予象的意思,曾经的河南,可是有成群的大象生活的…… 气候变暖,400毫米等降水线北移,复苏的不光是河套地区,还有西域,整个西北能够多出31亿亩的耕地,那才是华夏文明气候上的盛世。 “天道,人道……” 张执象缓缓松开手,任由泥沙从指间滑落,大明的灭亡,仿佛是老天爷都在帮忙一样,而后是的崛起,也仿佛是天道在助力。 他穿越的时候,400毫米等降水线已经开始北移了,再有二三十年,气候就能恢复到汉唐时期。 而几大对手已经开始自我崩溃…… 后世有个“入关学”,其实不是华夏入关不入关的问题,而是山海关正朝着华夏飞速赶来,就如同当初满清稀里糊涂的入关一样,到时候不管华夏的意愿如何,有没有做好准备,回头一看,就会茫然的发现,自己入关了。 “世道兴亡,只能被动接受?” “那样,如何能逃脱周期?” “无法经受冰河时期的考验而灭亡,又如何能把握汉唐气候盛世兴起的机遇?不过是再一次等待天时轮转罢了。” “天道非要让我接受,而是让我们去通过考验……” 张执象忽然有些感悟,明白修行为何要讲天人合一,又要讲逆天而行了。 天道周而复始,单纯的循环是没有意义的,而天地既然诞生了人,那便有其目的和期许,人要超脱循环,去提携天地,掌握阴阳。 让宇宙像太极一样保持动态的平衡,而非在大的循环演化当中,阴阳转换,周而复始。 大衍之数五十,遁一而活四十九。 一乃太极,是道。 人为一中之一,只有掌握了道,觉悟了文明,超脱了循环,能够迈步向前,通往星空,掌握整个宇宙,文明长生不灭,宇宙也长生不灭,才是终极奥义。 原来如此。 文明觉悟,宇宙方生。文明,乃宇宙之灵。 243、威服蒙古,震慑千军 漫天黄沙当中,一路沿着黄河东行。 道袍说不上脏,但数日未曾打理的发丝有些凌乱,头发也简单的绑在一根木簪上,感受着旷野和荒凉,张执象的心也如同这塞外的风沙一样。 他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世界缺乏了解,他很想去看看。 像老顽童那样跋山涉水,穿过荒野,穿过冰川,去北极,去沙漠,去感受自然,在见过了无尽的荒凉之后,重温生命的欣喜。 “还不能走呢……” 他忽然呢喃了一句,世俗似牢非牢,还需打破樊笼。 哒哒…… 哒哒,哒哒…… 远处传来马蹄落地的声音,视野尽头的黄沙当中,一群骑兵冲出黄沙,虽然只有千余人,但声势极为浩大。 看蒙古人骑着战马奔腾的自然,就如同苍狼在草原逐猎一样。 这是与生活方式息息相关的种族天赋。 张执象没有与这伙骑兵交际的想法,他只是靠了靠边,准备擦肩而过,而带头的骑兵在冲出十多丈后居然转了个弯。 然后千余骑兵大队很自然的形成了半月形包围,停了下来,将张执象围在了中间。 不见得有敌意,但一切都是本能。 张执象停下脚步,静静的看着这伙骑兵,直到为首的一个穿着皮袄,身上带着黄金玉石饰品的首领踱马而来,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张执象。 相比于其他蒙古人的粗犷,他要“阴柔”一些。 有一点像中原的文士,他胡须打理的精致,脸型消瘦,略显阴鸷,给人一种苍鹰盯着猎物的感觉,骑马在张执象周边转了两圈后,他才说道:“我要去西域雪山,拜会密宗上师,根敦嘉措。” “见阁下独行荒野,身无半点黄沙。” “觉得阁下也是世外高人,遂欲与阁下结识,敢问高名?” 俺答汗坐在马上,说话的同时摘下了马奶酒,丢给张执象,张执象接过酒囊,饮了一口,便交还给俺答汗,说道:“大明,张安平。” “张安平……” 俺达汗嘀咕了声,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想到那个人后,瞳孔猛然一缩,仿佛风沙都静止了。 在他震惊的时候,胯下的战马也不安的踱了两步。 俺达汗额头有些汗珠,但好歹镇定了心神,说道:“听闻大明有使者因边关榷场之事出使蒙古,使者为原户部主事赵阚,本可汗不愿与你大明扯皮,便躲闲西域,拜访上师。” 俺达汗将话说完,才松了口气。 而且悄悄的勒马后退,由不得他不怕,才有人联络他攻打京师,朝廷的使者也派了过来,他不愿涉足其中,进而前往西域拜访密宗上师,可大明国师居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能是巧合? 哪怕身边兵马过千,俺达汗也没有半点安全感。 他很清楚时代的变化,这些修行的高人具备怎样的力量,只是没有想到大明朝廷的动作如此凌厉,仅因为他没有断然拒绝那些人,就要来将他斩首? 是了,听说大明在攻打安南,也没有给莫登庸投降的机会…… 俺达汗后退警惕的动作被亲卫发现,顿时抽刀声连成一片,上百张弓瞄准张执象,只要俺达汗一声令下,便会发动冲锋。 千军当中,张执象对他们的动作置若罔闻。 只是呢喃道:“赵阚……哦,是他啊。” 张执象把那个辞官的户部主事跟名字联系在了一起,知晓这人定然是夏言派来蒙古的,而面前这位蒙古可汗不愿见赵阚,说明事情挺大…… 呵,这就是你的动作吗?夏言。 张执象轻笑一声,天师剑陡然出鞘,他仿佛只是一步踏出,便飞凌马头之上,轻飘飘的站立,但剑锋却直指俺达汗的眉心。 此时那些蒙古勇士才来得及开弓,弓箭全部落在空地。 被剑指着,俺达汗反而定下心来,他抬起头,看着张执象问道:“国师不是来找我的?” “看看大明的江山,随意走走而已。” 俺达汗没敢说塞外是蒙古的领地,只是说道:“国师既然在此,本汗也无需去拜访密宗上师,还请国师往土默川一游,看看塞外风光。” 言下之意很明了,张执象去土默川,那大明的使者如何处置,便是张执象说了算。 他俺达汗亲手杀掉使者交投名状都行。 张执象瞥了俺达汗一眼,眉心天眼陡然睁开,长鲸蕴养多日后首次出鞘,一剑便在黄土之中斩下一道千米沟壑,剑痕整齐如镜面。 神光慢吞,长鲸返回。 张执象挽了个剑花收起天师剑,将“国师”令牌丢给俺达汗,自己飘然下马,负剑走远,说道:“去京师朝贡。” 俺达汗拿着金牌,愣了半秒,便果断翻身下马,跪地迎送。 “恭送国师!” 其余蒙古人不太明白,国师?咱蒙古有国师吗?算了,不管了,可汗都跪了,他们还不跪,那像话吗? 而且…… 这是仙人吧? 他们跪地高呼的同时,纷纷转头看向那道剑痕,只觉得过于夸张了,待明白那是大明国师之后,全都油然升起一股敬畏。 乖乖,大明的国师是神仙,这以后还是不要寇边了吧? “大汗?” 陪着俺达汗的将军托木尔在俺达汗起身后发出询问,托木尔明白事情前因,知晓俺达汗不愿意见赵阚才去西域拜访上师的。 如今偶遇大明国师,接下来他们该怎么办? 俺达汗握着张执象的令牌,说道:“回土默川,将大明使团扣下,砍了赵阚的头颅,将他和国书还有国师的令牌一起送往京师。” “求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安心朝贡,开放贸易了。” 托木尔担忧道:“大明的皇帝真的说了算数?宣府和大同的边军是绕不开的。他们不答应,这马市榷场就开不起来。” 俺达汗说道:“不一样了,已经。” 他转身指着长鲸斩下来的那道沟壑说道:“张执象如果孤身一人前往宣府大同,要缴了总兵的军权,他们敢哗变吗?” “他一人或许杀不了万人。” “可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没人可以挡住他。” 244、土木之祸,九边糜烂 张执象见过达延汗后,也就没有必要去丰州滩了。 他会绕路到河套来,看气候和黄河其实是意外,主要目的是提防晋商。大明五大商帮,他一直在跟江南的豪商交手,可这次跟嘉靖回京师,准备大刀阔斧做一些事情的时候。 陡然想起,北方虽然不比江南,但也不是安然无恙的大后方。 相反。 他们要做的事情,无论是基于均田免赋的三农改革,还是民权兴起对旧有体制的冲击,都会让北方乱起来。 难道,江南有南京作为中枢、推手,北方就没有吗? 有的。 如果说土木堡之变还是偶然事件,北方并没有明确的势力中枢,那土木堡之后就已经有了。 当年英宗寻边,严查军粮亏空导致的偶然事件,根本就不是什么出城打瓦剌,哪个出征把朝堂六部大臣带大半的?哪个出征带着满朝文官及家属溜圈的? 英宗就是学辽国的巡狩。 准备一边拉练京营,一边整顿军务,检查各地粮仓,然后顺势查抄罪证,整顿朝堂,然后犒赏边军,把握军权。 结果,想法很好,几乎大部分问题,都能在这次巡边解决。 但步子太大,只能扯着蛋。 一路上大臣不断建议停歇,几乎是走一天就以各种理由停一天,前面粮仓接连起火,阴兵借粮、火龙烧仓不要太频繁。 英宗哪能让他们把证据都销毁完毕,当即不再停留。 一路上的罪证搜罗,直接把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训得跟孙子似的,两人也只能跪地求饶,虽然惨,但文官好歹讲游戏规则,倒也没想造反。 可是,这些粮仓的亏空,军费的贪腐,显然不光是文官参与其中。 最终是要落到宣府总兵杨洪,大同总兵石亨身上的。 两个总兵都参与了,底下军官能没份?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土木堡兵变了,什么?是也先打败了英宗? 土木堡在长城内呢!宣府、大同都还在,也先能够突破边关,以三万打传说中的五十万大军? 然后皇帝硬生生被围杀,这两个总兵坐视不理? 完了,皇帝让人“俘虏”了。 杨洪、石亨不但没有被处罚,反而都带兵进京了,一个个全部升官,家中子弟全部进京营当将领,那可真是好诶。 于谦一个新上任的兵部侍郎,根本排不上号的,哦,孙太后支持,主持了宣府大同都还没丢的“京城保卫战”。 还改了明朝的军制,让三大营变为了十团营,不断从地方调壮勇进京补充兵力是吧? 土木堡死活没有的后勤,空了的六大粮仓全部都有粮了,然后瞬间运到了京师对吧? 无比信任于谦的孙太后,结果放着自己现成的孙子,现成的太子朱见深不立皇帝,跑去立了个不是自己儿子的朱祁钰当皇帝是吧? 你于谦一个兵部侍郎,越过朝廷那么多大佬,直接当摄政王是吧? 这尼玛是忠臣? 还要留清白在人间,后面的文人洗地也是真的可以,姚广孝的《逃虚类稿》改一改,诗就变成《石灰吟》了,英宗就成千古第二昏君了。 当真是高明。 要不是于谦嚣张跋扈,不把内阁放眼里,朝廷也不至于把英宗请回来啊,英宗好歹遵循游戏规则,哪有你于谦这么当军阀的。 你这么牛,跟南京商量没有? 咱们好不容易配合孙太后把朱祁钰的儿子弄死了,又把朱祁钰给弄死了,这下就算不让英宗复辟,起码也得让英宗的儿子,原来的太子继位吧? 你于谦想干嘛?另立藩王? 这法统上过得去? 一个不顾游戏规则的疯子,必然是要被抛弃的,若非是为了掩盖土木堡的真相,为了抹黑英宗,为了遮掩文官在景泰年间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哪里会出现这么一个“救大明两百年的千古忠臣”呢? 土木堡是一场意外。 对于皇室来说是的,对于南京来说也是的,当文官们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后,而于谦又不可控后,自然就被抛弃了。 于是,英宗复辟,第一个杀于谦,根本没人拦。 于是知道不妙,想要投机的石亨,在英宗复辟后的天顺四年,也被杀了。 土木堡发生了很多事情。 英宗背的骂名也没必要去洗,无论是被也先打败后还不要脸的给也先立庙也好,还是被也先救下并送回京师导致也先之死也好,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英宗输了。 从那以后,大明就不再是朱家的大明了,从那以后,也只有正德、嘉靖两个皇帝出过京师…… 从那以后,南京独尊,可北边也不安全。 杨洪、石亨虽死,可当年犯案的岂是两个总兵?整个宣府大同的边军,都有份,起码,军官们都有份! 为了不被皇帝清洗,他们就只能拥兵自重。 于是乎,最初为了自保,后面已经切切实实勾结为团伙的晋商、宣大边军、外虏这一条线,就连起来了。 张执象正是想到了这一点,便在看到太行山中的晋商和山贼后,立刻改变路线前往河套。 如今京营空虚,仇鸾带走了五万精锐,京营虽然还剩下十二万大军,可大多数都是五军营这种卫戍部队,战力实在有限,而嘉靖对于五军营的掌控也不完全。 而他又离开京师。 倘若宣大再次让开路线,蒙古长驱直入,京师内又有叛军开城…… 这就不只是复刻土木堡了,他们绝对会复刻靖康耻!要将朱家的脸面丢在地上踩一万脚,再也抬不起头,让朱家失去法统! 事实证明,张执象的担忧并没有错。 夏言真的派人出使蒙古了,只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俺达汗并不愿意掺和进来,甚至为了避开使团,特意前往西域拜访密宗上师。 如此,张执象也没有必要杀俺达汗了。 展现实力,震慑俺达汗后,张执象便沿黄河东行,路过丰州滩后也没有南下,而是继续往东,他要去大同、宣府。 也没有别的,就是在城墙上刻几个字。 嘉靖整顿京营以后,有俞大猷为将,都不敢轻易动宣大,自然知晓这边的侵蚀有多深,只能让俞大猷先在蓟辽方面实际控制边军,好拱卫京师。 张执象也没期望杀一两个人,就收复宣大的边军。 或者说,大明九边,有问题的只有宣大?晋商和将门们勾结起来,势力已经形成,杀一两个人就能摧毁他们? 那是不可能的,杀人,只能是宣战而已。 245、辕门射戟,介休范氏 九边糜烂是有历史脉络的。 嘉靖年间还能派仇鸾收复安南,派胡宗宪坐镇东南跟“倭寇”打仗,万历年间还有李成梁坐镇辽东,击败丰臣秀吉,将努尔哈赤的爷爷、老子杀掉,努尔哈赤还得乖乖当义子。 可万历一死,李成梁没了。 辽东也烂了。 我们看历史,会发现明朝中晚期一直在辽东较近,反而最重要的宣府、大同,隐身了,就像没有这两个关口一样。嘉靖二十九年,俺达汗兵临城下,史称“庚戌之变”。 奇怪吧? 宣府、大同就跟筛子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让蒙古人冲到京师了,俺达汗是没有办法,鼠疫爆发来大明求药的,可边关在想什么? 当然,更让一些人吐血的是,俺达汗到了京师,却不入城,只是围而不攻,都不给人开城门的机会…… 再想想当年正德皇帝是怎么打下应州大捷的? 正德十二年八月,在无数阻扰之下,正德强行出居庸关巡边,然后,大同总兵“接到消息”,说蒙古小王子带五万大军来寇边了…… 然后,大同、宣府合兵一处,却被蒙古小王子包围在应州城内,就离谱。 本来演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要么你皇帝自己灰溜溜的逃回京,要么土木堡再次复刻,结果呢,谁也没料到正德这么能打,边军将士也还是认皇帝的。 在江彬、张永、魏彬、张忠这些亲信的领兵支援之下,宣府大同看戏的情况下,以五万对五万,野战打赢了蒙古小王子。 这下两位总兵傻眼了。 朝中的杨廷和也沉默了。 当皇帝的手能伸到宣大的时候,要他死的已经不光是南京了,南北合力之下,正德只能被体面了。 从此以后,宣大再次隐身。 我们再一次看到宣大,是什么时候呢?已经是崇祯年间了,他们投了李自成,但李自成不讲究,他不要穷人的钱,他要富人的钱。可北面谁最富? 这晋商和宣大边军还能惯着他? 大家能送你入京,也能送你回老家!赶走李自成,转头加入满清,什么?你们跟着吴三桂是蓟辽的明军?一家人一家人,我们都是宣大的。 江南肥的流油,一起抢吧! 反正,谁也没把满人放在眼里,可驱虎吞狼之后,康熙年间的清廷已经不是刚入关那会了,整个江南都被边军抢了,士绅不气?自然帮着清廷打吴三桂,也是气运问题,吴三桂死的早了点,不然清廷拿头平三藩之乱。 理清了历史脉络。 我们就可以知道,明朝的灭亡,边军和晋商是最大的受益者,而宣大边军与蓟辽边军在满清进京的时候合流,成了后来的三藩。 三藩之乱后,边军也覆没了,整个改朝换代,除了满洲,谁获益最大呢? 晋商。 晋商的繁盛一直延续到民国时期,四大家族的蒋宋孔陈,其中只有孔祥熙是商人,然后孔祥熙又跟宋家是姻亲…… 而这伙人又全是买办,跟同舟会不清不楚。 张执象在荒野中穿行,一路上梳理着脉络,也忽然明白王绛阙为什么要加入青羊山起义军,并带着起义军去沁源了。 沁源,在山西啊。 王家竟然早就有了对付晋商的考量…… …… 大同。 几乎可以说是九边重镇之首,但其实已经百来年不闻战事了,战火并没有真正烧到这座城市,因而边关肃杀当中,竟然带着平静、祥和。 而且,商贸繁荣。 毕竟出塞贸易,前往丰州滩最近的关卡就是大同,辽东有俞大猷镇守,已经无法从蓟辽方向走私了,晋商只能从宣大出关。 大同也就比以往更加热闹。 张执象一人一剑,走在大道上,看着就不同寻常,边塞的商人跋扈,也不敢乱来,商队宁愿分开穿过,也没有说纵马踩踏的。 两旁马车奔驰,尘土飞扬。 几乎将张执象夹在半米的空隙中,虽说领队不让驱车撞人,但那些豪奴平日里蛮横惯了,此时也不忘欺凌一翻。 坐在马车中的主家也没有训斥,不过是一道人罢了,纵有些修为,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直到,两车驶过。 马车的缰绳骤然崩断,马匹逃逸,车驾翻覆,才响起一阵惊呼,前头领队开路的护卫当即调转马头,后面的货车也前驱包围。 明明在大同城前,这些商人却毫无顾忌的抽刀、点火,架枪架弩。 骑马而来的护卫领队居高临下的问道:“臭道士,你可知我们是何人?敢袭击我家公子?” 张执象看了看倒地的车驾,还有落在地面的旗帜,平静无比的说道:“旗号上不是写了?范家。听你口音,山西人?” 马车当中,范灵煜被仆人扶出来。 他一边整理衣冠,一边怒道:“今日不管你是哪门哪派,我介休范氏,定要了你的狗命,范征,杀了他!” 护卫首领范征当即挥手,数十杆火铳当即开火。 然而。 那铅弹飞到张执象身旁,竟是全部停在了空中,只看到淡淡的金色光晕拦住了那些铅弹,而张执象则看着范灵煜说道:“我想起来了,十年前,是见过你的。” “介休范氏……” “范永斗的祖先啊。” 张执象说着,悬停在他周身的铅弹纷纷落地,范灵煜还有些愣神,可作为耳顺境宗师的范征却明白遇到高人了。 他当即驾马冲出,一杆长枪朝着张执象冲杀而去。 希望纠缠住张执象,口中喊着:“公子快逃!进城!” 范灵煜也不是草包,当即有护卫让马,他翻身上马全力挥鞭,朝着不过两三百步外的大同城门飞驰而去。 张执象没有立即去追。 而是向范征说道:“你说,范家公子的命,能不能让大同守军忌惮两分?” 范征没有回答,他全神贯注,以毕生所学刺出一枪,务必要突破眼前这人的金光防护,但,张执象根本就没有防,只是一手抓住了刺向自己的长枪,范征竟是半寸也进不得,整个连人带马像是撞在一堵墙上似的。 范征被反作用力震飞起来,犹自不肯撒手。 他完全不明白,一介道士凭什么有如此大的力气,只是偶然间看到了张执象指尖的电弧,便明白这道士用了法术。 当即脚下一点,放开长枪,就要与张执象近身搏杀。 而在他放手的那一刻。 张执象反手一投,让范征头脑一片空白,他甚至没有顾及战斗,而是转过了头去,只见明明是枪杆却轻松贯穿了范灵煜的身体,将他带飞,钉在了大同城楼上…… 246、脚踏总兵,剑气刻诗 范征失措间对拼一掌,滑退数米。 依旧没有从自家公子的死中脱离出来,犹自不敢置信的指着张执象说道:“你,你,你……” 张执象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城楼上的边军动作,可以确信的是边军动作很快很凌厉,并没有荒废,或者说,对于将门而言,手中的兵有多能打,才是最大的财富,他们不敢荒废。 皇权无法下乡,蒙古的大汗也控制不了所有牧民。 整个九边漫长的防御线,一到秋冬,日子过不下去的牧民就必须南下劫掠,而边军的日常就是对付这些寇边的贼匪。 长期的训练和小规模战役,让大同守军的战斗力保持的很好。 从张执象动手开始,大约三分钟左右就有一队骑兵先赶到战场,一炷香的时间,已经有数百士兵将他们团团包围了。 而且。 他们相比于战阵,似乎对付江湖高手更加熟练,准备了渔网等器具,城楼上的火炮更是做好了填装、瞄准,只待点火。 范家公子的死直接惊动了大同总兵郤永。 这位总兵官骑着马而来,身后跟着一营骑军冲出,包围了战场,而郤永甚至不愿靠近,只待人马分开,让出路来,他看到张执象后才瞳孔微缩。 显然,他见过张执象的画像。 但他却在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后,说道:“阁下在军国重镇外逞凶杀人,视我边军于无物乎?众将士听命……” 郤永右手缓缓举起,待他落下的那一刻,便要发动攻击。 大同有五万守军,虽然除了大同城外还有四十六处军堡,但城内也有近三万大军,郤永是准备揣着明白装糊涂,以大军碾压,干掉张执象。 但动手之前,他要等张执象先自报身份,然后想办法给张执象安一个私通蒙古的罪名。 毕竟,张执象会出现在这里,很显然已经发现了他们跟夏言的合作。不然,他为什么要杀代表晋商过来的范灵煜? 必须先下手为强…… “郤永?” 张执象没有说什么,反而喊了郤永的名字,郤永犹豫了下,说道:“正是本将。你这道士,逞凶杀人,枉顾大明律法,还待如何狡辩?” 张执象仿佛背书一样说道:“嘉靖三年,大同兵变。” “大同府巡抚都御使张文锦被杀,九月,朝廷派遣蔡天佑、桂勇等人,以‘谕抚’为名,设计宴请郭鉴等叛贼,擒杀三十余人。” “那是陛下第一次试图掌控宣大,你们杀了陛下派去的张文锦。” “却不料陛下在你们兵变后还敢杀人。” “接下来几年,你们不堪受扰,为了警告陛下,在嘉靖十二年继续兵变,火烧总兵府,杀了陛下派去的总兵李道。” “后来为了镇压叛乱,朝廷派了刘源清和郤永去攻打大同。” “说是攻打,其实你们直接进城了。” “陛下派的刘源清却反而成了勾结兵变叛军的人,被押入大牢,而你却成了新的大同总兵。” “郤永。” “你今天还打算兵变吗?” 郤永面色微变,这些事情,张执象作为国师,只要愿意知道,锦衣卫肯定是有情报的,问题在于张执象将这些事说了出来。 张执象过来,就是在等他兵变? 真的只是一个人? 郤永一瞬间思考了很多,可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张执象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说道:“我孤身一人离京,并未调兵遣将。” “只是。” “我先去了丰州滩,俺达汗已经斩了赵阚的头,如今使者正在路上,不日就要递送京师。” “郤永,我再问你一遍,你要兵变吗?” 郤永莫名感觉压力巨大,额头都沁出汗来,风仿佛都干涩起来,他看着张执象对视了好一会,忽然,他翻身下马,高呼:“不知国师当面,卑职罪该万死,国师千岁千岁千千岁!” 郤永低头,边军自然跪了一片。 但肯定不是心悦诚服,至少城头的炮手没有放弃点火,几乎所有官兵都对他这个大明国师抱有明确的敌意。 底层的官兵不清楚,郤永带来的肯定是亲兵精锐,这群人是宣大养寇自重的受益者。 也是他们侵吞军资的受益者,自然不会待见国师。 任何朝廷派来的人,他们都不待见。 张执象看着单膝跪地,低着头的郤永,轻轻一笑,缓步上前,待走到郤永面前,郤永看到地上的影子准备抬头的时候,头,抬不起来…… 张执象居然,踩在了他的头上! “你!” 郤永正要暴起,张执象脚下用力,直接将郤永的脑袋踩在地上,让他的脸跟黄土来了个亲密接触,而郤永的亲兵当即暴走,发动攻势的同时大吼:“放开将军!” “敢动,我就踩死他。”张执象轻描淡写的说道。 郤永则大吼:“滚开!都不许动!” “将军!!” 众将士关切无比,但也不敢上前,郤永被沙土糊了一脸,更是被人踩在脚下,胸腔内有无限怒火,可也只能勉强维持着理智,低吼道:“国师想做什么,划个道来!” “做什么?” 张执象轻轻一笑,说道:“写字还要张桌子呢,我欲在大同城墙上写几个字,就麻烦郤总兵当这个桌子了。” 说罢,张执象转手抽剑。 众人只觉得剑气狂涌,剑光闪烁如流星,而被张执象踩在脚下的郤永更是能够体会到自己头顶到底爆发着怎样的力量…… 许久。 当亲兵将郤永扶起来的时候,郤永才发现张执象已经离开了,千军万马不敢拦他,任由他一人一剑飘摇东去…… 稳了稳心神,郤永扶着头盔,转过身去,想看张执象写了什么。 “仗剑当空千里去,一更别我二更回。” 字迹遒劲,当真是铁画银钩,大同城城门两侧,各书一句,剑痕入石数尺,字体顶格书写,可见剑气之威,而张执象挥剑之时,明明隔了近三百步…… 此乃吕祖《绝句》之诗。 张执象在大同留诗之后,便前往宣府留了另一句:“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不管,我管。 247、将军生怯,九边暂安 在张执象离开大同的第二天,总兵府内的郤永看着面前的鞑靼使者,还有盒子中赵阚的头颅,心情相当沉重。 他被张执象踩在脚下受辱事小,至少张执象没打算杀他,说明局势不太坏。 可俺达汗斩杀赵阚,派送使者前往京师朝贡,这问题就很大了,这不是叛变的问题,而是他们对蒙古的控制力在消退。 当初蒙古小王子还有野心,想恢复蒙古帝国的辉煌,而俺达汗就很有自知之明,一直以来都只想朝贡。 俺达汗很聪明,明白贸易对蒙古才是最好的,但,边军不会答应。 蒙古没威胁了,他们如何养寇自重? 开放贸易了,他们如何伙同晋商一起走私赚钱? 对于蒙古来说,只有大规模与明朝贸易,才能换取足够多的生活物资,让蒙古得到发展,让牧民摆脱塞外的苦寒、饥荒。 俺达汗作为一位明君,是懂得这些的。 所以他在丰州滩发展农业,让一部分牧民学会耕种,并在丰州滩建城,跟晋商积极贸易,然后不断征服蒙古各大部落,甚至往青海、西域方向出兵,扩张势力范围。 经由蒙古帝国、元朝、北元。 三代终于培养出了“贵族”,俺达汗明白要怎么才能够让蒙古变成一个真正的国家,让塞外的牧民能够进入文明。 自洪武年间以来。 蒙古在俺达汗统治时期,又达到了另一个高峰,以至于,明明丰州滩离大同只有四百余里,但俺达汗却敢得罪大明边军…… 不。 俺答汗一个人的话,也是不敢得罪的,还因为那块令牌——大明国师。 郤永面色阴沉的对使者说道:“难道你们认为,没有我的答应,鞑靼能够跟大明直接贸易?” 使者笑道:“我来的时候,在大同城的城墙上看到了国师留下来的诗,可能总兵大人觉得那已经很厉害了,但总兵大人却不知道,在黄河的北岸,国师还施展过一剑。” “那一剑纵横千米,沟壑深达数丈。” “应当是可以将大同城劈开的。” “仗剑当空千里去,一更别我二更回。” “我们大汗不愿被夜里摘了头颅,所以听从国师的吩咐,如果总兵大人有异议的话,不妨向国师抗议。只是,我听闻国师在大同写诗的时候,是踩着总兵大人的脑袋写的……” 嘭! 郤永拍案而起,使者却毫无畏惧,郤永表情狰狞的说道:“送客!” 使者走了,带着使团顺利的经过了大同,他们将为大明的皇帝献上三千匹战马,还有许多上好的皮毛。 这个朝贡的规模并不算大。 英宗年间,瓦剌的也先每年都会朝贡两三次,每次送数千匹马,还有各种草原上的物产,而朝廷则在勘定价值后,回赠他们需要的粮食、茶叶、布匹、铁器。 贸易,才是蒙古的出路。 草原苦寒,自古以来,都是汉人吃肉比牧民多的,一汉当五胡,不光是战力,更是身体素质。 因为在水草最丰美的地方,养一只羊都需要二十亩地,一户五口人,至少需要90只羊才能维持生活,而维持生活的前提是……不宰杀,吃奶酪。 草原上养活一户牧民,需要差不多两千亩地。 这样的生产效率,牧民的生活水平怎么可能上的去?怎么可能天天吃肉? 又冷又饿,才是塞外的生活写照。 哪怕是草原上的贵族,使者也明白牧民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唯有跟大明全面开放贸易,才能改善牧民的生活…… 而走私的商品,大明一斤盐都贵到天上去了,塞外能便宜?茶叶能便宜? 只有勘合贸易,才是以原价购物! 使者坚定无比的带着使团前往京师,而总兵府内,大同巡抚詹荣在使者走后过来,看着郤永说道:“俺达汗有意投靠嘉靖,夏言的计谋失败,张执象更是直接杀了范灵煜。” “我们不能无动于衷,必须要有所对策。” 郤永起身,走到门口,看着西面的城墙说道:“如何对策?要么造反,要么有人能拦住张执象,否则他要杀的人,必死无疑。” 詹荣说道:“俺达汗斩杀大明使节,可以视为开战,出兵攻打丰州滩如何?” 郤永问:“然后呢?” 詹荣不解:“什么然后?” 郤永阴沉道:“你以为丰州滩是鞑靼的首都?那的确是绿洲,是俺达汗如今最重要的地区,可他们是游牧!!” “打不过,俺达汗不会跑?” “大同不过五万兵马,加上宣府倒是有十七万,大军倾巢而动,谁来负责后勤?” “在草原上能够逮到俺达汗吗?” 詹荣明白自己犯了认知性错误,蒙古又不是他们华夏,没有首都的,他们自己因为走私倒是有赚钱的路子,但根本不足以支撑远征。 这种规模的北伐,也只有朱棣玩得起,而且能连玩六次…… 更何况,这不是玩不玩的起的事。 而是没有名义。 他们不是南京,在朝堂上没有可以跟皇帝抗衡的话语权,这次虽然跟南京结盟,但夏言根本不可能支持他们打蒙古,哪怕俺达汗砍了赵阚的脑袋。 “既然不打,那就关掉边贸吧,总要给俺达汗一些压力。” “至于赵阚的使团……” “张执象没有对我们动手,朝廷应该还是忙着和南京斗法,但也迟早会和我们动手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而且,范灵煜死了,范家可不会罢休。” 詹荣虽然打仗不行,但分析朝堂局势还是可以的,文官就是这样,能避免直接交战的时候,他们就会想迂回用其他的方法。 张执象没有明确表明要动宣大,他们就没有造反的决心…… 郤永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来。 他是想造反的,因为现在时机最好,朝廷在安南打仗,又要顾及许家和王家在南洋的海战,如果等仇鸾班师回朝,他们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只是。 造反就算成功,老子的脑袋被张执象割了,荣华富贵又与老子有何关系? “张执象如此跋扈,难道江湖上就没人可以对付他了?范家想要报仇,必须想办法解决张执象才好。”郤永决定让范家先冲,自己就不当这个出头鸟了…… 248、关西刀客,半步从心 大明不是春秋战国时期,已经没有了百家争鸣,大家都在讲三教合流,除了是思想发展以外,还有……人情世故。 若是先秦百家,像儒法道这种,能把狗脑子打出来。 大家为了争道,会有各派高人较量的场面,纵横家以列国为棋盘,兵家以战场争雄,一齐搅动天下风云。 而如今的大明…… 除了阳明先生,儒家谁敢说自己得了道?又有哪个有孔子、孟子那般实力?纵有文武双全的,也是学文和练武,离道甚远。 佛家从六祖惠能以来,也是没落,少林只能以禅武为核心了。 唯有道家。 自宋以来一路高歌猛进,金丹大道更是一路补全,如今终于完善,又恰逢大暑之世,可以说,如今的道家,是一枝独秀。 因而。 张执象“嚣张跋扈”,何止是宣大的边军将门无奈?连南京至今都在苦苦思索对策,根本找不到可以对付张执象的人。 介休,范家。 当范灵煜的死讯传来的时候,范家家主范正林猛的拍案而起,一脚踹翻了回家报信的范征,范征并不还手,任由范正林殴打。 范正林打累了,站在那里犹自颤抖。 随后竟然定住了心神,将范征从地上扶起,嘶哑着说道:“老夫失态了。” “是奴婢没能保护好少爷,请老爷责罚。” 范征并没有心生怨怼,他是范家的家生子,由范正林一手栽培,范正林将他派去保护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就是因为对他的信任。 但他却辜负了老爷的信任,没有保护好少爷,该死。 范正林深呼吸了两下,问道:“张执象到底多强?” 范征答:“非青龙榜上的大宗师不能胜之!” “大宗师……” “除了大宗师,江湖上就没有可以对付张执象的?” 范征摇头,说道:“全真在北,武当在中,正一在南,龙虎山祖庭在那,道教高山不可能介入其中,而且,也只有这三座高山的真人,能够胜过张执象。” “再要么就是一些隐世高人,连踪迹都不知晓,如何寻找?” “他们一般也不会出手。” “武夫不讲因果,这些修仙之人却是怕的,张执象乃大明国师,身负大明国运,若是杀了张执象,因果缠身,不说有何劫难,以后修行恐怕会不进反退。” “正道中人,基本不做想法。” “而邪门歪道……” 范征没有说,但意思很明确,在他看来,邪门歪道根本不成气候,对付不了张执象。 听闻范征的回答,范正林脸色阴沉的可以,只得念叨着:“大宗师……” 到了这个层次,又岂是钱能请得动的? 但,他们范家也不是完全没有交情,要怎么才能请动那人,为他们出手呢? “老爷!!” “有客人来了,递了许家的牌子!” 范正林眼中精光一闪,他们要对付张执象,许家更要对付,此时派人过来,恐怕是许家终于找到了什么办法…… “快请!” 范正林见到来人的时候愣了一下,本以为只是个传话的,没有想到竟是此人来了,他抱手一礼:“徐先生。” “范公。”徐惟学笑着回礼。 “究竟是何要事,得徐先生亲自来送信?”徐惟学可是许海的左膀右臂,可以说是许家的大管家,多少事情忙不过来,居然来亲自送信? 徐惟学笑道:“听闻张执象近日跋扈,范家公子罹难,特来送上良方。” 他说着让随从呈上一个礼盒。 范家的下人接过礼盒,放在范正林旁边的桌子上打开,在一个蓝色的玉瓶之内,竟是有一条白色的蛟龙在来回游荡! 仔细一看,并非是蓝色玉瓶,也是玉瓶内的液体是蓝色的! “这是……” 范正林震撼莫名,自从大暑之世以来,他是见过一些神妙之物的,但这种奇物,他还是第一次见! 徐惟学指着玉瓶说道:“这是蛟龙,范公难道没看出来吗?” 范正林迟疑道:“你是说,你们把蛟龙捕获,关在了玉瓶当中?” “也可以这么理解吧,但它更是一瓶药。” “药?” “喝下去,就能获得蛟龙的力量,长生不老。” “这!!” 范正林瞳孔猛缩,随后看向药剂的眼神充满了贪婪,徐惟学却说道:“范公喝下,只能长生不老,离能够报仇却差得远。” “天下蛟龙多,药剂自然还有。” “但,灵煜公子的命只有一条,范公不若先将此药送给关西客,请他出手?” 西北多刀客,与拿剑的侠客不同,当刀客的只为讨生活,谁的刀快,谁就说了算,谁就吃肉喝酒,这是更加粗犷的江湖。 最底层的刀客,只是破产的农民,与内地那些落草为寇的农民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他们行走大漠、边关,厮杀更激烈。 他们或许没有名师传承,但生死搏杀出来,又有庞大基数,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天才,占据武林的高位。 关西客,就是那个最强者。 有人说,他这个外号是“关西第一刀客”的简称,有人说他只是关西的一个旅客,佩刀游历而已,他是成名已久,但独来独往。 在西北大漠,经常可以看到的场景就是,他一人一马去收贡钱。 他保护的镇子有百余个,他也只有一个人,但谁也不敢去招惹他保护的镇子,因为这么做过的人,这么做过的帮派,都死光了…… 范家跟关西客有交情。 那还是三十年前的事,那时关西客初入江湖,被一群人追杀碰到了范家的商队,当时跟着商队熟悉路线的范正林让护卫介入,救下了关西客。 虽然范正林当时不出手,关西客也不见得会死。 但关西客却认了这个救命之恩,从此以后,他就宣称谁敢动范家的商队,就是与他为敌,起初范家只是觉得好笑,但也承了这个情。 却不想关西客逐渐成长,正德十二年的时候,更是登上了青龙榜。 这些年。 从榜十已经进到了第八,听说离从心境只有半步之遥…… 249、真龙有翼,初至沁源 世间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偶然的善念也罢,随手无意义的投资也行。 总之,当年范正林若是对关西客视而不见,也就没有了后来的交情,真正顶尖的高手,钱是请不来的,能请动他们的,只有人情。 陆西星会帮许青麝,是因为许青麝将他从田地里带出去,有知遇之恩。 张执象会帮王家打武道大会,也是因为曾经的交情。 而关西客念着范家的救命之恩,对范家在西北的商队保了三十年,让范家的商队畅行无阻,其实已经还了恩情。 范正林心里有数,所以并没有把握能请动关西客。 可当徐惟学送来“不老药”后,范正林就有了把握,只是,他还得确定药剂功效:“你们是如何捕捉蛟龙的?” 说话时,范正林望了望天空。 他虽没见过,但也听说过,龙一般都在云层当中,要怎样的实力,才可以将天空上的蛟龙捕捉下来? 徐惟学笑道:“蛟龙喜水,故而常在云水之间,但这只是我们在陆地上所见,若是大海,它们也就无需腾云驾雾了。” “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找到它们,然后用特定的法器限制它们的行动,接下来开炮即可。” “寻常蛟龙,也就五六丈长,轰个百来炮,就奄奄一息了。” 徐惟学说的简单,但那份轻描淡写的背后,是一支舰队与蛟龙的厮杀作战,依照蛟龙的神通来看,伤亡必定不小。 只是如今时代变了。 钢铁战舰的舰队,哪怕是蛟龙也只能挣扎饮恨。 “此药如此珍贵,作价几何?” 范正林没指望许家平白送药给他,哪怕许家与张执象也是死敌,徐惟学笑了笑,说道:“不要钱,只是如果关西客愿意收下此药,他需得帮我们许家做一件事。” “什么事?” “屠龙!屠一条真龙!” “行刺嘉靖?他不可能答应的。” “不,我是说实实在在的龙,而非皇帝。” 范正林若有所悟的看着不老药,他忽然问道:“许海还没有服药吧?” 徐惟学笑了,说道:“看来范公已经明白了。” 范正林靠着椅子,问道:“你们找了多少高手?” 徐惟学答:“很多。” 范正林道:“真羡慕啊……” 蛟龙和真龙的区别,就是蛇与蛟龙的区别,许海倾全族之力,猎杀真龙,给自己炼药,必然与这普通的不老药不同。 只是,相比于屠龙,更难的是寻龙吧? …… 神龙见首不见尾,真龙与蛟龙是不同的,它们大多时候都不会显现实体,自古以来,真龙现世的事迹也少。 《山海经》中上古圣人多乘龙出行,也只是蛟龙。 有明确记载的真龙,只有两例。 一个是黄帝乘龙飞升,另一个是大禹治水时,黄龙曳尾于前,玄龟负青泥于后。 真龙、麒麟这种。 只会逢圣人而出,如孔子,孔子在“获麟”那一年停笔,不再著《春秋》,因为在看到那只死去的麒麟后,孔子明白,自己也要死了。 这些神兽的出没,生死,都与圣人有关。 以华夏历史的记录来看,许家根本不可能见到真龙,但,除了华夏以外,还有一处记录,是无限接近于真龙的…… 殷地安人的羽蛇神。 虽说从《诗经》分析,羽蛇神应该是玄鸟和龙的崇拜融合,但长着羽翼的龙,在华夏还有一个名字,应龙。 应龙也叫黄龙。 无论是黄帝乘龙飞升,还是大禹治水,出现的都是应龙。 只有如应龙有翼,才可称真龙。 所以,真龙确实是有羽翼的…… …… 张执象并不知道许海准备狩猎真龙,在大同、宣府留诗之后,他便南下前往沁源,一千六百余里的路程,他却三日便赶到了。 餐风饮露,飞林踏涧。 天地之大,却是越走越自在,遍览河山,心怀愈发壮阔。 张执象翻越太岳山,沿沁河而下,还在山麓上的时候,就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牛羊,沁源有丰富的牧草资源,适合放牧。 最先发现张执象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山羊。 它吃着草,听闻动静,便抬头看向张执象,然后朝他咩咩了两声,叼起一把草,似乎在问他吃不吃。 张执象笑着摸了摸山羊的脑袋,从地上拔草来喂它。 知晓已经到沁源地界,张执象也就轻松了下来,或许是对张执象有着莫名的亲近,周围的几只羊都跑了过来,等他来喂食。 “咩嘿~~” 正在放羊的孩童似乎认为山羊聚在一起要抢食打架,便高呼了一声,也不见山羊应他,便牵着狗子跑了过来,待看到张执象后,他惊愕了一下,问道:“哪来的道士?” “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 “屁咧,《西游记》我看过,和尚才称贫僧,你应该称贫道。” “哦,你看过《西游记》?” “哼哼,可不光看过,我们还排过《西游记》的戏呢,虽然这是最新的小说,但青阳先生第一时间就给我们买来了哦。” 嘉靖张执象他们回京后,确实着手印书了。 不光有印《金刚长寿功》,还有百回本的《西游记》也印出来了,嘉靖没有更改故事,孙猴子确实被压在了五行山下,也走上了西天取经的道路。 故事的结局不一定要好,但孙悟空的斗争精神不能丢。 嘉靖把书印出来,一整套书才售价一钱银子,几乎白送亏本售卖,虽然普通民众大多都买不起,但说书先生买的起啊,口口相传,故事也就传开了。 他希望,百姓心目中能有个英雄。 人人都喜欢孙悟空,人人都想成为孙悟空。 “你看,你看。” 在张执象面前的牧童就表演了一个孙悟空的经典姿势,咧嘴笑道:“怎么样,像不像?齐天大圣,孙悟空!” 张执象提醒道:“眼神,要注意眼睛的动作。” 说着,他眨了眨眼,活灵活现。 牧童呆了下,惊呼好厉害,他学了几遍后忽然惊醒,指着张执象说道:“等等,你还没说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呢!” 说着话,牧童将脖子上的哨子含在了嘴中,眼神充满了警惕。 似乎张执象来路不对,他就要吹响哨子。 发出警报。 250、相逢如旧,经济支柱 “你就不怕危险?” 牧童举了举手中的木棍,意思很明确,他有武器可以战斗,并且威胁的看着张执象,示意,你再不回答,我就吹哨子了。 “我叫张执象,从京师而来,要见一个人。” “京师来的道士?” 牧童想了想,短促的吹了三声哨子,很快,就有一队民兵过来,他们问了几个问题,便将张执象先带到了沁源县城外的一处院子。 院子内布局紧凑,可以住百来人,院子的四角都有哨塔,有士兵持火铳、弓弩在哨塔之上。 显然,这是类似于监狱的地方。 专门用来安置可疑人士的。 张执象等了半个时辰,便有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进来,他一边走一边向牧童确认:“小石头,你确定他说自己叫张执象?” “我记忆好着呢,绝对没错。” “他是个年轻道士?” “诶呀,你自己看嘛,我又没骗人。” 吵闹着,两人进了屋,看着坐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张执象,年轻人眼神微凝,打量了两眼,才说道:“我叫葛雄,安全科的,外来人员的身份验证,是我负责。” “你叫张执象,字什么,师门何处。” 张执象缓缓睁眼,说道:“张执象,字安平,天师府弟子。” 葛雄嘟囔道:“真是国师?有什么信物吗?谁知道你是不是冒牌货?” 张执象剑指一撇,天师剑顿时出鞘,悬停在两人面前,问道:“还要证明吗?” “啧……” 葛雄咂了下嘴,好奇的想要伸手碰碰天师剑,但又感觉剑锋太利,不敢真上手,他收回手,边咬着指甲边思考,显然是对张执象的身份棘手。 他问道:“你要见谁?” 张执象答:“王绛阙。” 葛雄:“王绛阙……青阳先生?”他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大家喊青阳先生喊惯了,知道王绛阙真名的并不多,也就是葛雄负责情报工作,才知道她名字。 “你……” “算了,跟我来吧。” 葛雄叹了口气,显然心情有些低落,他们虽然尊敬王绛阙,也不敢有半点冒犯,但“知好色则慕少艾”是人之本性。 有人远远看着,有人就壮着胆子,献过殷勤。 很显然,王绛阙讨厌这种感觉,葛雄当初就是旁观者之一,他至今还记得王绛阙当时的眼神,还有当事人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感觉,但王绛阙总算还留了面子,只说她早有了婚约,夫家姓张。 从那以后,自然就再也没人有别样的心思了。 这几年葛雄负责搞情报工作,对外界信息了解很多,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王绛阙的身份他们还是知晓了,是歙县王家。 知道家世,自然就知道曾经的事迹,夫家姓张,大概…… 葛雄觉得自己的青春结束了,张执象过来,恐怕是完婚的,青阳先生成婚,应该就会回去了吧?她其实,本就不该属于这里…… 葛雄越想越低落。 “沁源县第一小学。” 来到目的地,张执象念着校门前的招牌,葛雄振奋了下精神,说道:“沁源县有十座小学,三座中学,一座大学,我们七岁以上的孩子,都能识字!” “所有人,只要年龄到了,都可以读书。” “免费!” 葛雄强调着,想要让张执象意识到他们的先进性,有着娘家人撑场面的想法。 “她在教小学?” “我们所有的教材,包括大学教材,都是青阳先生编写的,相对于已经可以自学的大学生来说,小学生才更需要先生教导!而且,先生每周都会在大学有讲座,从来都是座无虚席。” “这样啊……” 路上,葛雄不仅介绍他们的教育水平,更介绍他们的工业水平,说朝廷的北斗神铳,他们已经研发仿制出来了,他们的科研水平比朝廷和舟山都高,只是缺乏基础工业门类支撑。 张执象忽然想到了当年王绛阙评价《算学宝鉴》的云淡风轻。 王家本来就重视理工。 这十年来的投入培养,沁源大学的科研水平超越朝廷工部和舟山那边,也不是不可能,当然,仅限于理论水平…… 葛雄带着张执象来到上课的教室门前,手持粉笔写板书的王绛阙以余光看到了门外的人。 恍惚间的熟悉,让她第一反应,就想起了那个人。 她停下了笔,平静的跟学生们说道:“自习。” 说完,她转身出门,离张执象越来越近,没有问候,没有寒暄,只是说道:“来了?” “嗯。” “我带你逛逛?” “好。” 看着两人离去,葛雄叹了口气,坐在走廊的台阶上,从兜里摸出一只皱巴巴的卷烟,用火柴点燃,难受的抽着烟。 最靠近门的调皮男孩,探出身子问道:“葛叔,那是谁啊?” 葛雄闷声道:“青阳先生要成婚了。” “哈?” 那男孩顿时惊叫,消息,也就传开了,而张执象和王绛阙对此并不知情,王绛阙正带着张执象观看沁源县的工业能力。 除了冶铁、机械、化工等门类外。 竟然还有卷烟厂和火柴厂。 “单纯依靠农业,沁源是没有足够的收入和资本发展工业的,我们王家也不能直接投资,那对于沁源自身的发展也是不利的,沁源需要支柱性产业,来负担工业发展和财政支出。” “北方苦寒,烟草也不完全是坏处。” “它能祛湿驱寒,虽是伤津耗气,但也挺好找补的,乌梅之类的,就有生津降火的效果。” “在大明,多是两广地区食用烟草,可以去瘴气杀虫。” “《滇南本草》有言:治热毒疔疮,痈疽搭背,无名肿毒,一切热毒疮,或吃牛马驴骡死内中毒,皆可用烟草。” “如伤寒、疟疾,亦是有效。” “此物利大于弊。” 张执象挠了挠头,没有反驳,以中医的观念来看,的确如此,毕竟任何东西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物有偏性,在于如何用罢了。 烟草最大的问题是成瘾性,控制不住剂量。 “它会成瘾。”张执象提醒道。 王绛阙却说:“仅仅只是心理依赖罢了,没有生理依赖危害就不大,我们首先要解决的是生存问题,才谈其他,沁源需要这个产业。” “如何,有些失望?” “我们的主要收入居然是卷烟。” 张执象倒也没失望,毕竟后世某个大国,军费都是靠烟税呢…… 251、双生迷雾,权之公私 工业化是一个资本不断增密的过程。 在王家没有提供外部资金的情况下,沁源的发展就必须依靠工农剪刀差,不断的获取资本来注入到工业化进程当中。 沁源只是一个偏远小县城,它的体量远远不足以支撑工业化。 特别是王家没有注入资金,却注入了大量知识,过度注重教育投资不仅让沁源的财政压力巨大,小小一个县城,十来万人口,全民识字之后,又培养了上千名大学生。 这个外在表现不光是就业的问题。 而是一切产业发展,其理论进程远高于实体进程,沁源的财政一度崩溃,许多项目不得不停工,在嘉靖十年的时候,他们就意识到,发展是不能“闭门造车”的,他们需要原材料,需要市场倾销。 如果没有王家帮忙,沁源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要么停止工业化并崩溃,要么向外扩张。 “如果没有王家帮忙,沁源在六年前就快支撑不下去了,沁源体量太小,许多工业生产的原料都必须从外部购买,而内部市场无法消化生产出来的商品,必须卖到外面去。” “与老一辈不同。” “沁源的年轻一辈走出去的意愿无比强烈,这不单单是他们的接受的理念差别,更在于他们切身的感受到了资源的不足,他们迫切的渴求扩张,希望为工业化注入它需要的资源,也希望自己一身所学有用武之地。” “他们见识过工业的魅力,他们的所学让他们明白工业真正爆发出来,该是何等力量。” “目前他们没做,不过是沁源还维持着脆弱的平衡罢了。” “基于王家的商业渠道,通过工业产品和卷烟产生的利润来维持最低工业投入和沁源的公共支出所需的财政。” “做到这一步,我知道沁源大概还是走偏了。” “但。” “你能告诉我,如果不这么做,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吗?” 王绛阙有些迷茫,她虽然尽力在做一些事情,可沁源一路发展过来,所遇到的问题又基本都是资本的问题。 就是缺钱。 全方位的缺钱,那种近乎窒息般渴求空气一样的缺钱,缺到发疯。 然而,不这么做又不行。 不工业化,不发展生产力,仅依靠农业生产是完全不足以支付现行的制度成本的,在均田免赋后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农业剩余能够投入到教育、医疗、养老、军事当中。 而越发展,又越缺钱…… 两人逛了一圈,在沁河的河岸边,吃着中午买的炊饼,五月的酷暑,王绛阙很自然熟练的脱了鞋,在水中晃悠着脚丫。 她咬着炊饼,说道:“完全跳不过资本阶段,殖民扩张几乎是被动的需求。” “你说的那一套在沁源完全不行。” “勒紧裤腰带,莫说二三十年,两三百年也不行,沁源太小了,不存在内循环完成积累的可能。” 王绛阙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嘉靖九年的时候就不再要求沁源勒紧裤腰带,在公共建设和社会福利上开始投资,用以缓解沁源在发展过程中带来的矛盾…… 那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她没有办法凭借一己之力,让整个沁源相信她,明明有足够的剩余不去享受,而是勒紧裤腰带搞二三十年的发展…… “内循环的前提的确是拥有足够大的体量。” “沁源的体量小,但是大明的体量足够大,你有没有想过,姿社这对双生子,在用它的时候,体量小的,不得不走上殖民扩张的道路,而体量大的,天然就适合走内循环?” 张执象也是有感而发,属于灵感的绽放。 听到张执象这么说,王绛阙明显愣了一下,呢喃道:“大明天然适合走内循环……” 张执象点了点头,说道:“没错。” “我们华夏是广土巨族,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与文明有我们这么大的领土,这么多的人口了。” “王家是做海外贸易的。” “每年流入大明的白银才一亿多两,但大明土地上,每年的粮食产出,就价值多少?大明耕地肯定是超过十亿亩的,折算粮食产出,就超过五亿两。” “大明占据经济霸权的情况下,贸易获利的效率是远远超过战争掠夺的。” “可内外体量差距之大,愈十数倍不止。” “在大明的角度来看,根本就不存在殖民扩张的路线。” “后世需要勒紧裤腰带艰苦奋斗,那是因为我们是一穷二白起步的,那是华夏文明自古以来最穷困的时期,而大明,有钱,非常有钱。” “自古以来,就没有大明这么富有的。” 王绛阙听懂他的意思了,张执象认为大明已经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就算没有完成,我们自己的生产也是远超过外部掠夺的收益的,至少这个时代是如此。 至于金银,王绛阙倒是没在意。 大明缺乏货币,缺乏足够的流通性,就是太有钱的标志,这说明大明物产已经远远超过货币总量了,以白银为货币使得大明产生了严重的通货紧缩。 这一点在嘉靖开设银行,维护住大明宝钞的纸币信用以后,就已经解决了问题。 金银失去货币地位后,还有什么价值? 如今大明的海外贸易,本质是什么,是大明生产的商品换来那些海外的金银……而回购原材料的贸易,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这不还是在跟钱打交道?” 王绛阙发现内循环也离不开钱,而理想中的世界,应该是没有钱的,一切按需分配才对。 “我们花了数千上万年发展出了货币,为什么要将它废除?货币的本质是什么?标准答案是一般等价物,但在我看来,它就是可量化的权力。” “沁源缺钱,本质上缺的是对原材料的支配权。如果原材料的支配权,生产出来的商品甚至无需交易。” “一个人花了多少钱,我们就可以看到明面上他使用了这个社会多少的权力。” “我们才好去调整,平衡。” “倘若废除货币,那一切东西又不可量化了,善恶都是人的本心,你不能指望每一个人都是圣人,能够控制住自己对于资源权力的占有。” “所以,哪怕物质极大丰富,也是不可能按需分配的。” “因为,贪婪,是可不光是只拿自己需要的,或者,每个人的需求又不同……那根本不是一个可持续的平衡体系。” “阳明先生专注于人心,也只敢说人人皆可成圣,都在修炼成圣的路上,而不敢说人人都已经成圣。” “那对双生子,到底是基于西罗人对文明片面理解的产物。” “不能受限于它的范围。” “更不能相信历史终结论,文明的发展,永远不可能保持在某一种终极状态下,永恒不变,因为这根本就违背了文明诞生的含义。” “王绛阙。” “我们得脱离双生子的理论框架,去抓住文明发展的主要矛盾——权出于私,还是权归于公。” 252、天道昭昭,工业本质 “我们不妨抛开双生子的理论框架,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问题。” “《道德经》有云: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 “老子已经把道理讲得很明白了,文明要往前走,需奉行天道,但又必须正视人道。” “损有余而补不足,这是维持文明稳定前行的基础。” “损不足而奉有余,这又是人类社会运转的本质,基于人心而构建出来的一切规则的本质。” “一切制度都是人来构建的。” “人必定是具备善恶的,再怎么大公无私的人也必然是有立场的,既然有立场,那必然就会有偏袒,有人受益,就必然有人受损。” “无论是损于上,还是损于下,都是人之道。” “你认同吗?” 王绛阙明白张执象的意思,他首先要把双生子归纳到“人之道”的范畴当中,而人之道是解决不了文明的问题的,需要天之道…… “是否会过于形而上学?”她问道。 张执象笑了笑,说道:“无论是双生子的哪一个,都需要发展生产力对吧?而生产力的发展是绕不开工业化的,工业化作为资本不断增密的过程,你认为它属于天道还是人道?” 毫无疑问,人道。 工农剪刀差可不光光出现在内循环上,它在外部市场扩张也是以工农业产品价值的不等价交换为基础的。 工业必须收益,才能发展。 而农业剩余则被不断的剥削…… “农业剩余,剩余……农业必须要有剩余才能供养工业,否则只要有10%的缺口,后果可不是涨价10%,而是涨到10%的人饿死为止。” “沁源的问题不是制度。” “而是它的农业剩余太少了,根本无法供养工业,唯有大明,广土巨族,我们有数千年来的农耕经验,农业剩余不断的提高,才有工业化的基础。” 王绛阙似乎领悟到了核心。 她这一刻才将那套来自未来的理论与大明这个时代的知见连接起来,明白了文明为何会是这样的发展路径。 工业必然是由农业诞生的。 如果一个文明,它连农耕都不是,类似于草原上的蒙古人,他们连生存都很艰难,如何发展出各种门类的工业技术? 大明的商品,在草原上最紧俏的除了茶叶,另一个就是……铁锅。 蒙古帝国横跨世界,元朝入主中原七十余年,如今在俺达汗的领导下又再次统一,可蒙古人至今连铁锅都造不好,这是没有技术的原因吗? 不是。 是草原上的游牧根本无法支撑一个文明…… 工业的诞生,必然是一个文明长期保持大量农业剩余的结果,而一个文明,如果连农业都不发达,它即便工业化了,工业也不是它本土诞生的。 后世的西罗洲会工业化。 首先是他们因为鼠疫死了足够多的人,人口少了,土地不变,农业剩余就多了,但这依旧不足以支撑他们进行工业化,所以他们要殖民扩张。 农业生产效率低下没有关系,以量来堆砌就可以了。 商洲有的是良田…… 王绛阙明白了西罗人工业化成功的原因,顿时对于双生子理论的局限就破开了,也明白了沁源的种种问题不是她的错,更不是不可以解决的。 “我从最开始就错了。” “理论的验证根本不是一个沁源可以满足的,它必须以大明为尺度进行,青羊山起义军……必须取得大明的决策权。” 说道这里,王绛阙顿了下来,她转头看向了张执象。 如此一来。 他们就对立起来了……他笑了。 王绛阙睫毛微动,撇开了脸,低声道:“你是说,我们本来既是一起的,不是对立,而是会师?我们要一起争取到大明的权力,然后用之于公。” “去实行天道?” 张执象见她如此聪明,很快就领悟到了关键,也是心情愉悦起来,他清闲的往后一趟,躺在草地之上。 说道:“这是自古以来实践出的真理啊。” “你看,以土地兼并为例,每一个朝代的末年,土地兼并都极为严重,农民日子过不下去,开始造反起义,新的王朝就开始均田免赋,又发展出一个个盛世。” “这不就是权力的攻、私之别?” “文明是在前行的,只是前行的步伐不是那么阶段性罢了,但一个个王朝的兴灭,又是一种循环,这种循环的本质,是权力的公私没有产生突破罢了。” “量变在积累,需要一个质变的突破。” “而且,你看。” “秦亡之后,十室九空,人口锐减,可不过七八十年时间,到汉武帝时期,国力就到达了鼎盛,能够跟匈奴追亡逐北。” “两晋南北朝时期,破坏得够惨吧?可隋唐来临,不过几十年的功夫,又是前所未有的盛世。” “五代十国打了多少年?门阀世家都打没了,可宋朝建立呢?” “不过几十年的功夫,就富的难以想象。” “两宋统治拉胯,中原之地丢失近两百年,历经蒙古屠杀,又经由元朝肆虐七十余年,可我大明一旦建立,不过二三十年的功夫,永年年间的盛世,便是恒古未有。” “你说,我们这个文明,我们这个国家,能单纯的从资本的角度去考虑吗?” “每一次兴亡之间,不是打了个稀巴烂?哪来什么资本。” “可兴起又如此之快速,而且一次比一次鼎盛。” “原因在哪?” “原因是我们历代的农业剩余,都在积累啊,我们的知识,我们的技术,数千年的发展史中,一直都在积累。” “只要有足够的农业剩余投入,我们的知识技术就能完全爆发出来。” “而大明,已经处在了那个质变的节点,我们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知识技术,但朝廷对大明根本就没有控制权,农业剩余根本就无法投入到工业生产当中。” “然而。” “节点已经来临,工业革命的准备已经完成,科学的果实已经结出,哪怕没有权归于公之下的大规模农业剩余投入,大明这百来年,也在极速发展。” “而与发展不平衡的是我们的权,没有权归于公的天道支撑,人道终究会让大明走向崩溃。” “未来的几十年,更会来到一个兴亡的关口。” “如果是以前的规律,那会是王朝更替,然后在新的王朝开启工业革命,但,天命也好,发展的必然结果也罢。” “历史这一次,没有‘周期’,而是一个周期结束了,周期之末的考核来了。” “渡过去,文明进入新篇章。” “渡不过去,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再受五百年浩劫!” 253、中庸之道,天人合一 “广厦千间,夜眠仅需六尺;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 “一个人能够享受的农业资源是有限的,更多的财富,更多的奢华,必须通过农业剩余提炼出来,修园林、楼阁也好,收集奇珍异宝也好,更高的享受,必须由工业将农业剩余提炼浓缩。” “给予奢侈品更高的附加值,财富才有用武之地。” “这是最浅显的财富价值,体现了货币对于实际物品的支配权,这种有形的支配,是有限的,所以需要谋求无形的支配。” “即……支配人。” “以大明的海外贸易为例,海外贸易赚取的只是金银,按理来说,它并没有赚取实际财富,但为何涉足海洋贸易的一个个都赚的盆满钵满?” “因为他们赚取的金银,能够作为货币,在大明使用。” “他们通过贸易赚取的不是实际的财富,而是对于大明的‘权’,是可以由货币量化的那部分权,他们的货币越多,占据总财富的比例越高,他们的权就越高。” “他们可以支配更多的农业剩余、工业产出,以及——人。” “什么是资本化?” “当货币的量化开始侵蚀无形的权,就是资本化,当整个社会可量化的权超出无形的权的时候,这个社会就已经完成了资本化。” “这样的结果是什么?” “谁的货币多,谁就统治这个世界。” “他们不断的谋求货币的同时,不断的加深资本化的程度,以至于最终,一草一木,连呼吸的空气都被标上了价码……人类连生存的权力都被剥夺、支配。” 张执象说的话让王绛阙产生了窒息感。 仅仅只是稍微想象一下,就能够体会到深度资本化后的那个世界,是多么让人绝望、窒息。 她没有因为王家的富有而将自己代入到富人当中,她深刻的知晓财富是难以永恒的,一两代人的败家,就可以让数代经营毁于一旦。 而且。 到了最终的那一刻,世界上,可能只有一个富人,他拥有一切财富,而其他所有人,都是他的……财富。 “文明会死的。” 王绛阙肯定无比的说道,奴隶是没有灵魂的,生活会让他们麻木,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创造力,而是主观能动性,他们会变成提线的傀儡,而非活生生的人。 “是啊,如果走向那样的结局,文明也就死了。” “双生子的差别,就是他们虽然都看到了可量化的权,但一个要加深资本化,一个要去资本化,他们孕育的源头,是货币诞生的那一刻。” “他们自出生以来,就注定了彼此共存,又彼此对立。” “虽然他们各自的作为都会影响无形的权,但那已经属于次级影响了,必须要同时着眼于可量化的权与无形的权,不要计较它们的性质,而是如何使用它们。” “要以人为本,天下为公。” “以人为本,要工业,却不能工业化;天下为公,要资本,却不能资本化。” “这是我们华夏文明的中庸之道。” “也是天人合一。” 张执象看着蓝天白云,悠悠的说着,王绛阙看着他这副懒散道士的模样,真的不像能说出这番经世之言的样子。 “总感觉,阳明先生的形象来说出这番理论,才更和谐一些。” 她也躺了下来,感受着他那份宁和,自己也平和起来,舒缓起来,能够享受自然的恬静,呼吸那醇和的风。 “我是阳明先生的弟子嘛……” “你看,天师府嫡传,阳明先生关门弟子,姚师的屠龙术传人,我这三教合一,如果还说不出这些道理,就辜负师门传承了。” “中华文明,总归还是要以内算为核心的。” “你困惑这么多,就是不学道的缘故。” 他有些得意的碎碎念。 王绛阙笑了笑,说道:“我喜欢分明的数字,不太喜欢混元为宗的那一套,总感觉混到一起,就难以辨明了。” “嗯……” 他轻声应着,却没有再说,王绛阙诧异转头,发现一句话的功夫,这人竟然是已经睡着了。 仔细看看,发现身上虽没有什么灰尘,但那种风尘仆仆的感觉却很浓郁,替他捋着凌乱的发丝,想着他到底赶了多远的路…… …… 王源之上午在家中看书,《西游记》他看了好几遍了,仍然百看不厌,上午看过书后,他便去厨房掌勺了。 君子远庖厨?给女儿做饭,怎么能算小人呢。 他一边哼着曲,一边收拾好了一桌菜,自个喝着小酒,正等着女儿下课呢,然后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来客人了? 他笑呵呵的打开门,却是愣了一下。 “各位是来做客?” 为首的人是陈卿,另外几位也是起义军的头领,几位当家的都来了。 “守义公!” 陈卿抱拳一礼,相当正式,王源之眉头微皱,还是笑呵呵的将几人迎进门,招呼道:“来的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开饭了,几位还没吃吧?我给你们拿碗筷。” 几人有些局促,看向大当家陈卿。 陈卿说道:“都去帮忙,难道等守义公给你们端碗筷吗?” 气氛这才轻松了些。 待坐下都喝了两杯酒,陈卿才开口说道:“守义公,王家既然要走,那百万两的资助我们就更不能答应了,沁源的孩子们是该出去游历,但该由他们自己谋生计,而不是王家资助。” 王源之喝酒的动作停了。 他低垂着眼睑,说道:“你们这是要赶我们走?” 陈卿愣了一下,连忙说道:“不是,不是,青羊山起义军能有今天,沁源能有今天,全都仰仗青阳先生和您。” “只是,青阳先生要成婚了,再待在我们这里,是不是不合适?” “夫家也不会放心吧?” 王源之惊愕道:“成婚?” 陈卿也诧异道:“他们没有告诉您吗?您家的姑爷来了。就是那个大明国师张执象,他跟青阳先生出去都好久了。” “哦,他们应该在浏览沁源,中午还是要回家吃饭的。” “你看,我们这也没等,就开吃了……” “要不,去沁源酒楼重新订一桌,算是招待?” 王源之笑道:“不用不用,你们先吃着,等他们回来了,我再弄几个菜就是。” 他看起来十分开心,大家也都在等着。 直到他们一顿酒从中午喝到晚上,人也没回来,陈卿张口欲言,但终究还是没有说话,带着兄弟们走了。 只留下王源之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神情复杂的抽着烟。 不是。 你们发展这么快的吗? 254、人类起源,两百万年 睁眼的那一刻便看到漫天繁星,不由的想着,最古之时,人类尚在荒野之上的时候,夜里是不是经常如此仰望星空。 没有任何烦杂的思绪,以最纯粹的心境去仰望星河。 “你知道人类的历史有多长吗?” 他忽然问道,就像不去感知,不去看,就确定她还在身旁一样,她抱膝坐在那里,似乎也看了很久的星星。 “《尚书》里说了虞夏,自有国以来,都三四千年了。” “我们华夏的历史,至少近万年吧。” 她的性格就是如此,喜欢可以确定的东西,对于如《三皇本纪》、《春秋历命序》等书叙述的三皇之事,特别是前三皇和中三皇,比神话故事还要神话,她向来是不信也不愿意去探究的。 靠只言片语去猜、去还原,得到的结果也无法印证,这种感觉很不好。 但。 张执象似乎更喜欢这种故事,有着兴趣去还原,去摘出脉络,用以前后印证,这是他修炼屠龙术的一个习惯。 “在鲁哀公十四年,西狩获麟,麟伤而死,孔子见之,遂绝笔不著《春秋》。” “汉代有一本纬书,叫《春秋元命苞》,书中写:丘作《春秋》,始于元,终于麟,王道成也。” “始于元,终于麟。” “何为元?开天辟地也,从开天辟地到孔子获麟,人类历史有两百二十六万七千余年。” “这个‘余’,我认为会刚好余到秦朝建立。” “北宋有个叫邵雍的,他提出了会元运世的概念,积三十年为一世;积十二世为一运;积三十运为一会,积十二会为一元。” “故,一元为129600年,一会为10800年。” “历经17元6会,刚好是二百二十六万八千年,自始皇以来,文明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篇章,我们应当是处于第17元7会当中。” “若将十二会分为四象,少阳、老阳、少阴、老阴。” “那我们这一纪元的生发生长之期已经过去,自始皇以来,我们就步入了衰老衰弱的阶段。” “如果文明不能修炼好,不能长生,从我们这一会开始,就已经可以进入灭亡期了,并非说一定会等到老阴,才会寂灭。” “就,张至顺道长说过。” “人的先天之炁有十六两,比喻为一灯油,四年烧一两油,六十四年烧完。” “后天进食水谷之精,是不足以维持人体的消耗的,当后天不足,便由先天之炁来补,缺多少,补多少,十六两油耗尽,人也就死了。” “并非说一定能维持六十四年。” “贪恋酒色,虚耗积劳,油自然烧得更快,便是二三十年就油尽灯枯的,也不罕见。” “人之寿数如此,文明的寿数亦然。” “我们人修行,首先要保证自己能享受一百二十岁的天年,而文明修行,首先要保证自己能度过这个纪元,才能谈长生。” “至于纪元之后,我觉得佛家应该是看到了什么。” “佛家认为五万个纪元为一混元量劫,即64.8亿年,而我们的地球自诞生到现在,已经过去46亿年了。” “留给生命的时间也不多了。” 王绛阙听他说着,拔了根草向他丢去,说道:“越来越神神道道了,都不知道你前面讲的理论还能不能信。” 张执象笑道:“佛家的量劫我没证据,人类的历史,我可是有证据的。” 王绛阙:“?” 张执象朝着西南一指,说道:“就在山西的芮城县西侯度村,可以找到一处古代人类遗址,距今有一百八十万年,那个时候的人类已经会使用火了。” 王绛阙惊愕的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张执象继续说道:“后世有许多考古发现,在河北阳原县东部,桑干河北岸,化稍营镇泥河湾村境内,还有一处泥河湾遗址。” “从两百万年以前,到秦汉时期的所有地层信息它都有,而且不曾断代。” “我们只知道古人在书中的距离记录是准确的,但很少去考量,时间记录,他们其实是很严谨的,只是有些东西没有证据摆在面前,是不敢去相信的。” “我们的文明,人类的历史,确实有二百二十六万年。” 张执象给出的地址都具体到村了,只要去挖,肯定能够找到他所说的遗址,不过大明如今尚缺乏足够的技术去断定年代罢了。 王绛阙神色震撼,在确定历史起源后,对于未来的考量尺度,一下子就要被拉高了。 我们已经有了两百万年的历史,向未来难道就只看一两百年?怎么着,也得再往后看两百万年吧…… 张执象继续说道:“后世有人类起源于昆仑洲的说法,与其说是谬误,不如说是别有用心,篡改起源,才能篡改文明啊。” “我们祖祖辈辈,就生活在华夏大地,我们可不是昆仑洲所谓的猴子进化来的。” “我们有自己的发展进化脉络。” “我们已经一路走来,走了两百万年,所以,不要迷茫,除了我们,没有谁可以领导人类文明前行。” 王绛阙张了张嘴,最终没能说出话来。 她看着张执象,看着他自信的笑容,只觉得心脏砰砰跳动,捂着心口,感受着那份悸动,最终只轻轻“嗯”了声,算是应答。 “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约亥时了吧。” “我睡了这么久?” “嗯哼,看你睡的挺香的,就没喊你,你这是赶了多少路?” “从离京开始,就没有睡过,一直在赶路,去了趟丰州滩,又赶去大同、宣府,这才南下,辗转好几天没有休息过了。” “其实可以不用那么急着赶来的。” “没办法啊,时不我待,沁源的事情解决完,我还得去南洋。哦,对了,你一直没睡,也没吃晚饭,不要紧么?” “还好。” “先回家吧。” “嗯。” 待张执象跟王绛阙回家,便看到王源之坐在院子里抽烟,眼睛里有些血丝,似乎等了很久,旁边还有好几个酒坛,侍女银翘则收拾着院子,并给老爷续上一叠花生米。 “回来了啊。” 王绛阙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张执象则莫名尴尬的喊道:“王叔。” “住口!我没你这样的子侄!” 王源之埋头又喝了一口酒,还打了个酒嗝,情绪低落伤感,自顾自的说道:“养女儿就是这点不好,明明挺乐意的,可是就是高兴不起来。” “你这个臭小子,都还没完婚了,你急什么啊。” “就不能让老夫有点心理准备吗?” 他一个劲的自怨自艾,王绛阙的脸色却渐渐黑了起来…… 255、烹羊宰牛,载歌载舞 “好歹开间房啊,开间啊……” “孩子名字想好没有?要不我来取名?不,得去跟亲家公先商量商量……” 王源之不着调的说着,他是真的喝醉了,王绛阙不忍不住喊道:“银翘。” “小姐?” “送老爷去休息。” “哦。” 银翘走到王源之身后,直接一个手刀打在脖子上,王源之就昏过去了。她一只手很轻松的就提起王源之,将他安置回客房。 没了王源之的“聒噪”,张执象咳了咳,说道:“银翘武功进步挺多啊。” “她现在是娘子营营长。” “嚯,女将军了呀,那个……” “家里只有三间卧室,我跟银翘一起休息,主屋让给你,夜深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嗯。” 王翠翘这院子比张执象自己家还要小许多,只能说是干净简朴,包括王绛阙的闺房,其实也没有什么少女气息。 唯一显眼的,就是房内的两排书架。 床铺的很整洁。 屋内甚至没有妆台,只有一小面镜子,床头柜上还有一壶茶,可能是昨夜剩的,茶壶旁是一本书,《资治通鉴》。 王绛阙不喜欢上古史,但并非是不喜欢历史。 不读历史,是不可能对世界有清晰理解的,不读历史,更不可能有宏观的战略思维。 看得出来,这本《资治通鉴》已经被她翻了很多遍了。 尽信书不如无书,王绛阙在书上有许多笔记,其中不乏对原著的指正之处,如书中对于云台二十八将的排序有误,她就予以批正了,显然在看历史记录的时候,还会找其他资料印证。 当王绛阙端着木盆进来的时候,张执象正坐在床头看书。 她没有什么意外,只是平静的说道:“洗洗吧。” “嗯。” 他洗过手脸,王绛阙帮他将水倒入另一个盆中,正待他要接过脚盆的时候,王绛阙摇了摇头,竟是蹲下身去给他解鞋了。 他一时有些发呆,直到双脚没入温水当中,被一双柔荑搓洗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就这么静静的,她帮他洗完了脚,又拿了双干净的木屐给他,说道:“衣服也换了吧,我给你拿了父亲的衣服。” 在王绛阙端水离去后,张执象看着一旁椅子上放着的干净中衣,重重的呼了一口气。 待他换下衣服后,王绛阙又来敲门。 取走了衣物,月色下,她正在井水旁搓洗着,打着砧板,动作熟练自然,显然,过去的十年,她大多是如此生活。 张执象依靠着门框,抬头望月,好似听到了玉兔的捣药声。 …… 一夜无话,鸡鸣的那一刻,张执象睁开了眼睛,吐出一口真气,走出门,飞身轻巧上屋顶,就那么坐着,看着日出发呆。 院子内渐渐响起声音,又有炊烟从厨房升起。 他有些理解陶渊明为何钟情于归园田居了,如此安宁的生活,或许到永远也不会觉得长久。 王源之早期泡了壶茶,还在为宿醉后的头痛而醒酒。 他哼哼的靠在躺椅上,便望见了屋顶上的人影,喊道:“贤侄起得挺早啊。” “伯父。” 张执象从屋顶飘然落下,轻声问候,王源之揉了揉太阳穴,说道:“这次我离开沁源,就去龙虎山拜见老天师,也见见你父母?” 张执象平静道:“理应如此。” “哼……” 王源之还是有些顺不过气,毕竟要嫁女儿了,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听说京师大学新立,却缺乏数据库,天问是绛儿的嫁妆,你要是想把天问并入到京师大学当中,也是可以的。” “嗯。” “唉……婚事得尽快办,不然这怀孕了可不好,对了,孩子的名字你想好没有?” “那个,伯父……” “还叫伯父?” “……老泰山。” “哈哈哈……” 王源之高兴大笑,又一个劲的拍着张执象夸他,絮絮叨叨的说着当年的事情,说自己眼光多好,张志当初还不情愿之类的。 张执象也没反驳,只是静静听着。 待用过早饭之后,陈卿他们便来了,王源之得意的跟他们介绍着自家的女婿,陈卿听闻,也说道:“守义公,虽然有些唐突,但,孩子们希望王姑娘能够在沁源举办婚礼,我们这伙也是这个意思,这一路走来,王姑娘帮了我们太多,我们无以为报,只能尽些心力。” 陈卿知道这于礼不合。 怎么也该是在夫家那里办婚礼才对…… 王源之捏着下巴思考,王绛阙却看着张执象,意思很明确,她想这样,张执象还在犹豫,王源之却一锤手,拍板道:“就在沁源举行婚礼吧。” “这……” 张执象还是不愿意答应,并非是迂腐什么的,婚姻大事,总还是要通知父母的,如果在沁源结婚,让父母从老家赶来,怎么都不合适。 而且,这时代,总要明媒正娶才符合礼数。 才合名分。 王源之却说:“若是有意,你回龙虎山再补一场婚礼便是,可在绛儿看来,她的婚礼,只有在沁源,才是真正的婚礼。” 王源之这意思是让他不告而娶? 而且…… 他还在想什么,王绛阙却握住了他的手,说道:“就在这里,好吗?” “……好。” 当张执象点头后,陈卿他们几人顿时欢呼起来,消息传出去,整个沁源都张灯结彩,比过年还要热闹。 上上下下都在庆贺、祝福。 孩子们走街串巷唱着歌谣,红色的贴纸贴满了各门各户,烹羊宰牛支起了大锅,发自内心的爱戴和祝福,女工们要拿出最好的嫁衣。 看得出来,所有人都在竭力为王绛阙举办最好的婚礼。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仅仅筹备了两天,婚礼就开始了,所有人都笑着,却笑中含泪,因为这不只是一场婚礼,更是一场离别。 这是他们唯一能够为青阳先生做的。 他们有迷茫,有失落,但无一人提出来,他们只是由衷的希望王绛阙能够幸福。 只有王绛阙正教着的这一届孩子,一群小女孩凶巴巴的告诉张执象,让他不准欺负先生,不然大家都不会放过他的。 如果他答应,她们就将最好看的花环给他。 于山花烂漫之时,孩童的环绕之下,她一袭红色的嫁衣,嫁给了他。 没有十里红妆,有的只是最诚挚的祝福。 256、应龙开天,留鳞于世 拜过父母天地,热闹了一整天后,新郎新娘被送进了新房。 外面还在热闹,估计要喝到夜深了,今日的喧嚣才会散尽,而新房内的两人却平静无比的对立而坐,他说道:“我答应了伯父,两家商议婚事,应当三媒六聘娶你才对。” 他再次强调,王绛阙自然明白个中差别。 王绛阙却说:“天下人不认得王家,也不会在意王家的闺女是怎么嫁的,但是他们却认得公主,会在意公主是怎么嫁的。” “大明自来有公主下嫁的习俗,但无论怎么,都没有公主与人做妾的道理。” “我们王家先一步,却也要让一步。” “你认为自己与嘉靖的情义不用联姻,但你想过没有,嘉靖与你没有隔阂,但对我们王家,却会因此心存芥蒂?” “纵使一时结盟,那是因为外敌强盛。” “待获胜之后呢?兔死狗烹说不上,但王家的存在,本就有尾大不掉的嫌疑,哪怕是你,也会认为王家的存在过于刺眼吧?” “何况嘉靖,何况其他的那些人?” 张执象认真道:“不论怎样,王家以后必然是要急流勇退的,你们自己不也是这种打算?” 王绛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哪怕是你也无法保证王家能平稳下山,我相信你,却不相信嘉靖。” 张执象苦笑道:“你这是何苦来哉,我……” 她问道:“今日的婚礼不好吗?我很早就想过了,我若是要成婚,便要在沁源。不是在外面,锣鼓喧天,却如同提线木偶一样,遵循着礼仪流程。” “甚至于今天都太过喧嚣了。” “我只想两人穿着婚衣,带着一群孩子们在山野上游玩,去画一幅画,不需要多精美,最好是稚童的手笔,婚礼的唯一仪式,让孩子们给我们送上花环就可以了。” “这才是我想要的。” 张执象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她却又说:“寻常人的人生只有百年,可你不是,永淳公主便是占了名分,也不过是几十年罢了。” “我与她们不一样。” “我爹应该告知过你,我们王家有一块龙鳞,龙鳞原本是供奉于库库尔坎神庙,是羽蛇神的逆鳞。” “如果你有了解应龙的话,你会知晓,如应龙有翼,方为真龙。” “应龙是真龙的标准,更是创世龙神,周天以北辰为主,以勾陈为后,应龙居轩辕、勾陈二星,乃天之后妃。” “是真龙、祖龙。” “你那天跟我说佛家可能看到了一些东西,混元量劫是64.8亿年,而无量量劫则是四亿八千万个混元量劫,共计311.04亿亿年。” “无量量劫如果是一切的生灭的话,我们这个世界生灭应当是64.8亿年。” “倘若盘古开天开的是无量量劫,那我们这一个混元量劫,就是应龙开天。” “《祁阳贾侯神道碑》记载:‘乾坤破碎、溟涬茫昧……应龙腾举托天开,垂云矫翼廓清氛’。” “《全唐文》中,长孙无忌也说‘应龙辟疆’,我们所生存的大地是应龙开辟的。” “道家不是有周天二十八星宿是聚灵法阵的说法吗?那这个法阵是谁布置的?倘若是先天而成,那应龙便是先天造化的总结和拟态。” “即便将两者分开。” “开天之应龙乃造化之力,古之传说中的应龙乃‘天垂象’,即便是天垂象,也足以说明应龙之奇伟。” “应龙开龙门,才让世间水族、蛇、虺有进升化龙之机。” “羽蛇神便不是应龙化身,也是进化完全的真龙。” “自龙鳞认主,已经有十余年了,我不确定自己能否长生,但也绝不会只有人生百年。” 殷地安人的至宝被王家所得,其实也不算秘密,只是以前还没有到大暑之世,只认为是一件珍贵的宝贝而已,没有真正意识到它的价值。 王绛阙作为主人,自然比其他人更明白这块龙鳞的用处。 在平凡之世,殷地安人尚能以契合的血液召唤出龙魂,以为龙鳞的功效就是这个,其实完全不是,真龙与蛟龙不同。 真龙平时不会显现实体,因为它本就不只是实际的生物了。 龙脉龙脉,很多时候,龙就寄居在那山脉当中,它们“化身合道”,巩固人间气运,就算不化入龙脉,也需以气运为食。 王绛阙最初并没有发现。 但事实效果却表明,她在沁源所做的一切,让龙鳞得到了极大的滋养,而她……在化龙。 对着张执象,王绛阙平静的脱下了嫁衣,上半身只剩下一件肚兜,可以看到在她的胸口,巨阙穴的位置,有着一块一寸见方的龙鳞,没有任何悬挂,是长在了她身上。 “摸摸看?” 她轻声说道,张执象屏住了呼吸,甚至没有注意那些人间姣好,缓缓伸出手按在了那块金色的龙鳞之上…… 他精神有些恍惚。 好像来到了金字塔神庙的门口,看着巨大的神龙盘桓于整个金字塔,巨大的羽翼挡住了太阳,龙首自天空垂下,黄金瞳注视着他…… 龙目中是悠久平和,周围的一切,仿佛已经永恒,时间不再流动…… 心神回归。 张执象松开了手指,王绛阙平静的说道:“看到了吧?我已经不是人了。如果顺利,我会成为新一届的羽蛇神。” “这块龙鳞,很有可能不是来自于羽蛇神的,而是……来自应龙。” “只有祖龙的龙鳞,才可以让得到龙鳞的存在,化为真龙。” 张执象有些震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明明娶的是个女子,怎么就变成一条母龙了?这两个物种,能成吗? “你应该不会害怕吧?”她忽然说道。 “怎么会……” “可是,我衣服都脱了,你却只关心龙鳞?” “不是,我在想,你这样,我们还能生孩子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原来,我才是许仙?” “什么许仙?” 张执象深吸了口气,将王绛阙抱起,向床上走去,说道:“《白娘子传奇》的故事,应该还挺长的,说不定能讲一夜。” 257、诚邀义军,进京勤王 事实证明,人与龙是不同的。 再天生丽质的女人,也只是人,脱离不了物种的瑕疵,而王绛阙是完美的,完美到张执象明明没有双修的想法,却也得到了龙元。 还储存在他丹田里的能量清晰的告诉他,他的妻子……不是人类。 “在看什么?” 她还没有睁眼,但却知道他在看她,往他怀里钻了钻,脸贴着他的臂膀,似乎又升起几分倦意,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想要睡个回笼觉。 “在想你变身为龙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嗯……你不是见过吗?在库库尔坎神庙的那个羽蛇神,基本上就是那个样子吧。难道不美吗?” “的确很漂亮,洁白的羽翼,金色的鳞片……” “那不是很好?” “大概吧……你,昨晚怎么会那么香?” “龙嘛……” “也,也是……” “唔,安平精神起来了呢,还要来吗?我好像完全恢复了。” “龙的体质也体现在这里吗?” “你又不吃亏,我对你应该有进补的功效才对。” “不是,我好歹是个道士,得注意修心。” “那,就让我来助大师修行吧……” 她俏皮一笑,身子下滑,张执象明白,法力再高,也斗不过蛇妖,更何况这是一条龙…… …… 新婚燕尔,自然如胶似漆。 在经过两天无忧无虑的游玩之后,张执象找到了陈卿他们,有一些正事也需要说了。 在他找来的时候,起义军的几位当家都神情肃穆,陈卿更是说道:“以后有空,也可以来沁源旅游,这里还算山清水秀,氛围也好,虽不如书中桃花源里的安宁,但也比外面的世界平和许多。” “嗯,也不用来的太频繁。” “假如,假如事情闹大了,打仗了,就不要过来了。” “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大家都会守口如瓶,将青阳先生的信息抹掉,没有证据的话,朝廷也不能针对青阳先生,这点还望国师放心,不用过多担忧。” 陈卿说了很多,这都是他们商量好的,如今看到张执象来辞别,便都嘱咐了出来。 从最开始两句话,张执象就知道他们误会了。 但他没有反驳,只是静静的听着,青羊山起义军的几位当家,包括陈卿在内,其实都是那种很普通的农民,过去的“辉煌”并没有让他们忘本,成为山贼大王。 或者说,有那个心的,当年都留在了马武寨,做着东出太行,争夺天下的美梦…… 陈卿知道那不现实,他造大明的反,只是日子过不下去,他很满意沁源的现状,但也知晓这种现状不可能保持。 王绛阙在的时候,还能再压两三年,她这一走。 怕是明年那些年轻人就坐不住了,必然烽烟四起,全面起义,到时候与朝廷是水火不容的,说实话,陈卿并不看好起义军的未来…… 因为他明白,天下活不下去的百姓终究还只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是拥护大明的。 所以。 王姑娘能离开的话,也挺好的,这十年在沁源的生活,便是陈卿也觉得是一场桃花源记的幻梦,能活这么一遭,人生已经无憾了,就让他们自己去面对命运好了。 “大当家弄错了,我过两日的确要辞行,但绛儿不会走。” “啊?” 陈卿愣了下,随即有些着急,说道:“国师,这不是什么礼法的事情,而是我们沁源很快……” 张执象直接打断:“很快就要发动革命了,对吧?” “不要急,我这次来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关于沁源的出路,我已经跟绛儿讲清楚了,在京师的时候,我跟陛下也早有预料,所以这次来沁源,是带着方案来的。” “请先落座吧,我们慢慢谈。” 大家泡好茶水,张执象问道:“关于陛下在南巡时的一些旨意,你们是否知晓,回京后连发的三道圣旨,可有得知?” 几人点头,他们并非是闭门造车,对于外界的信息还是很清楚的。 “既然你们都知晓,那应该知道,陛下并非是腐朽的君主,我们一直都在致力于变法革新,也期待有一日能够还政于民。” “陛下跟沁源的方向是一致,我们首先要确定这点,我们并非是敌人,而是盟友。” “你们首先要做的事情,无非就是均田免赋。” “这也是我和陛下准备要做的,陛下已经免了田赋,下达了降息减租的圣旨,可见诚意,之所以没有直接均田免赋,倒也并非是忌惮那些地主的反弹,更主要的原因是,我们并没有足够的专业人才,去做这件事情。” “为此,我们首先让安南的南征军展开了均田免赋的工作,用以积累经验。” “可是南征军只有朴素认知,他们并不明白我们均田免赋是为了做什么,对于未来的社会建设和规划,也难以形成完整认知。” “或者说。” “整个大明,只有你们这里,只有沁源,才有那些认知,那些人才。” “在沁源,十六岁以上的,无论男女,至少都接受过中学教育,他们从小接受革命知识,知晓一个公平的社会应当是怎样的,他们对沁源无比熟悉,更会明白外面的世界离沁源差距有多大,也就知道该往什么方向努力了。” “我家岳丈不是提了一个游学的办法吗?” “我认为就挺好的,但,不是直接出去,而是那些想出去,想要改变世界的年轻人们,让他们先去京师大学,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培训。” “然后,陛下会为他们颁发身份证明。” “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成为农改指导员,深入到每一个农村去,参加土改工作,进行三农建设。” 听完张执象的话,陈卿呆了呆,说道:“国师哪怕有问定国策之权,这种办法也不能随便提的,陛下不可能同意国师的这个提议。” “三四万人散落到各个村庄去指导三农建设。” “这几乎是等于将国家让出来……倘若我们每一个农村都拉出一支队伍,几乎一瞬间就能推翻大明。”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答应这种事情。” 陈卿十分肯定,但张执象却说道:“可陛下就是答应了,而且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他诚意邀请青羊山起义军……‘进京勤王’。” 258、青阳开动,根荄以遂 陈卿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警惕。 他并没有因为张执象与王绛阙成婚就无条件相信张执象,这些年来,虽然许多事他都按照王绛阙的规划去做的,但这并非说他没有主见。 他好歹是打退朝廷三次围剿的起义军领袖,是战场上杀出来的草头王。 他得为起义军那一万多人负责,得为沁源十多万百姓负责。 他很清楚自己这些人的身份是反贼。 倘若嘉靖这是在设计,他们这些人送到京师去,便是被集体坑杀也不是不可能…… “我们可是反贼,如何勤王?” 陈卿并不积极,甚至在推却,张执象就明白他在担忧什么,张执象没有直接解释,而是问道:“起义军占据沁源地利,便可永远高枕无忧吗?” “地方卫所剿不了沁源,是因为沁源影响不大,没必要大费周章。” “倘若如你们在马武寨那样,占据上党,俯瞰中州,肘臂河东,地方官府坐立不安,必然要发兵来剿,你们能打退一次、两次围剿,却打不退第三次第四次。” “沁源地势险要,可也是绝境死地,一旦被围,是没地方逃的。” “一县之地,你们有多少物力?” “大军封锁,至多三五个月,你们必败。” “做的更卑鄙一些,在沁源上游筑坝,水源一断,你们能撑几时?炸堤放水,沁源不受灾?” “照我说。” “朝廷只需派一员大将,领兵三万,便可剿灭沁源。” “我知道沁源上下的战斗意志,可朝廷京营的改变,你们应该也有目共睹,如今仇鸾带着大军打安南,战争形势已经完全变了。” “大当家的还需明白,朝廷要剿灭沁源,不难。” 陈卿脸色变化,其余几个当家的也不好受,他们只有一县之地,确实没有腾挪的空间,除非他们先动手搅乱山西,如果能夺取一省之地,局势就大不一样了。 可这样一来,关键就是朝廷要均田免赋,是真是假? 倘若朝廷真的均田,谁还跟反贼走? 他们自己这些年走来,对于这些事情再明白不过,道理说破了天,老百姓也不懂的,他们只知道均田是最大的事。 几位当家的愁眉苦脸,不知该如何应答,王绛阙却反驳道:“你这话说的不地道,沁源可没有那么好剿灭。” “朝廷若有大军出动,我们定然是知道消息的。” “这些年,我们虽然没有往外扩张,但不代表没有渗透发展,我们是有足够的行动预案和准备,十天之内,攻安泽、下古县、占霍州,北上灵石,便可堵住太原来军,再以主力南下,只要抢在朝廷大军赶到之前,打下晋阳,便能以一府一州十县之地迎战朝廷大军。” “胜算可能不高,但将战事拖个两三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而朝廷却拖不起。” 张执象眼光微动,当即说道:“朝廷拖不起是因为我们正在与士绅豪商开战,难道我们硬要碰个你死我活,然后由那些士绅豪商继续维持剥削统治吗?” 王绛阙道:“那朝廷如何保证这不是请君入瓮的计谋?” 张执象道:“礼部会给所有学生明发身份,往外公布这批京师大学的招生名单,朝廷发债五千万两建京师大学,不会在初创之时就把名声败坏。” “一场仗再怎么打,也花不了五千万两。” “各位觉得呢?” 他们两人你来我往,把话都说完了,陈卿只得苦笑,他左右望了望,又看了眼王绛阙,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说道:“能否让我们开个大会,表决一下?” 张执象自信道:“请。” …… 虽然是小会论大事,大会论小事,可当决策层也没有办法把握的时候,只能让全体参与进来讨论该如何决策。 青阳党有完整的组织构架。 起义军的五位当家只能算是“执行委员会”的21名成员之五,另外还有16名成员是由农民、工人、教师、医生等职业代表和有德之人。 执行委员会才是沁源的决策班子,王绛阙则是会长。 因为沁源只有十多万人的缘故,组织结构相对扁平,也尽量精简,张执象给王绛阙说过后世有个南街村,他自己有五万人口,又合并了周围几个村,收纳了十五万外来人口,管理着二十万人,却只有一个村委会…… 而南街村的日常运行,则由一个物业公司负责。 那里的制度成本之低,是自古以来都没有见过的,精兵简政,是很关键的政策。 因而沁源的行政机构就只有这个执行委员会,起义军的战兵数量也有了极大的缩减,沁源只有十二万人口,不可能供应一两万的脱产士兵。 所以,沁源的正规军只保留了一个营,三千人。 然后还保留了三个营的民兵建制,再就是所有成年人都受过军事训练,保证关键时刻能够全民皆兵投入战斗。 沁源可以说是武德充沛。 陈卿召开了全体大会,青阳党的一千多名成员全部参会,就“进京勤王”一事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出乎陈卿他们预料的是,年轻人们居然非常相信嘉靖…… 沁源不是封闭的桃花源,这里很注重外界信息的收集,他们虽然没有出去,但发生的大事都会刊印成报,各大报栏和报亭都是免费开放的,年轻人都有读报的习惯。 他们说:“嘉靖这个皇帝,还是很有进步性的。” “我们要不要推翻帝制,那是以后的事情,嘉靖要均田免赋的决心,这不会有假,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将地主文人得罪死了。” “我们是他天然的盟友。” “对,皇帝再怎么也只是一个人,官吏可是一整个阶级,先对付他们。” “大明建国毕竟是具备正统性的,我们如果能够得到大明的法理,总归要比全部都推翻了强。” “嘉靖敢把农村让出来,我们又如何能瞻前顾后?” “没错,我们去京师!” “也不能全去,一部分人去,一部分散入农村,如果朝廷敢下手,我们就革了大明的命!” 他们自信而张扬,赤诚而无畏。 他们知道有风险,但更知道答应嘉靖,他们将深入一个个农村,去帮助亿万劳苦大众…… 259、二龙会师,时代已变 沁源武德充沛。 在确定要进京勤王以后,年轻人们邀请张执象观看了一场军事演习,就是专门针对敌军翻山越岭并破坏水源的军事预演。 那营正规军并没有参加,参加的是民兵和学生。 他们没有参加过实战,但军事素养不错,看起来的确像是在打仗,优点是组织度很高。 “他们一直坚信武装斗争。” “在过去,都是由陈卿带着那营正规军扮演敌军的,正规军是参与过数次大仗,在十万级别的战场上活下来的,是真正的精锐。” “九年来,虽然没有一次演习能够击败陈卿他们这支蓝军。” “但红军的水平也在不断提升。” “让他们出去搞三农改革,他们可不会和和气气。” 王绛阙还是做出了提醒,对此,张执象却完全没有担心,反而很满意,说道:“陛下就是看中了他们的斗争能力啊。” “既要搞得懂方向,又要能坚持斗争。” “他们就是点燃大明的火种。” “能有三万专业人才深入基层搞三农改革,才能在三五年内改变整个大明。” 王绛阙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三万人那么多,整个沁源才六万青壮年,男女全部算上,16~28岁之间的,也就三万多。” “至多有两万人去京师就不错了。” “而且,相对于大明十多万个行政村,五十多万个自然村,两万人与之相比,也是微不足道的,不可能真的一个村只派一个人。” “发动百姓,建立农会,整顿治安,对抗地主,平均土地,集体劳作,修建水库……” “人还是太少了。” 人才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哪怕是沁源的这些人,他们也要在社会实践当中去充实完善,最初这些“新兵蛋子”的效率肯定是不高的。 而且。 自古以来皇权不下乡,可不是皇帝不想,那些地主乡绅,知道你要革他的命时,他可不是乖乖的引颈就戮,哪怕有朝廷的法令在那,他们也是会拼命反抗的。 这是战争,是战争就会死人…… “不会光让沁源的人去冲锋陷阵的,一旦开始均田,朝廷也会召集一批人参与这场变法,只是他们当中的读书人肯定不多,这个时候沁源这些学子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另外。” “让沁源的学生到京师大学去,而京师大学原本应该招收的学生则要送到沁源来。” “不光是招收现成的大学生,还需要更多数量的预科生,让他们先来沁源读中学,甚至小学,待京师附中建立好后,再决定他们回去是读中学还是大学。” 谷妖 “京师大学第一批招生,大概也会有两三万人。” “让他们先来接受劳动改造,接受不一样的思想,再回去读书,就能有自己的主观判断了,也就都明白民间疾苦了。” “有了主见,才会明白读书是为什么,不会荒废时间。” “这也是个开头,我认为以后所有的大学,学生在入学前,应当接受半年左右的工农业实践,然后再去读书。” “不为别的,至少知道怎么种地。” “若是有大灾大难,社会崩塌了,他们还能退守乡野,种地养活自己。” 张执象是自五百年后穿越过来的,而且是整整五百年,而他出生那年,是嘉靖元年,也就是公元1522年。 历朝历代都因破坏农村而亡,虽然破坏的方式不同,但结果是相同的,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你有种过田没有?”王绛阙忽然问道。 张执象说道:“山上不种田,道观里吃什么?总不能全靠乡亲们供奉,不看禾苗从土里钻出来,怎么体会生命的欢喜?我不但种过田,还种过草莓呢。” “嘟嘟喜欢吃草莓,那次去京师回家,就向陛下要了些草莓种子。” “后山种了二十亩草莓。” “到时候,带你去摘草莓吃,培育了好些年,比以前甜很多了。” 王绛阙有些欢喜,肩膀靠着,轻轻的依偎着,两人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的看完了这次演习,结果还是蓝军获得了胜利。 结果无所谓,蓝军将攻势表现得淋漓尽致,红军也表现出了极其顽强的抵抗能力。 这些都表明,朝廷打沁源,会很难打。 最重要的是沁源的人,信念是不同的,他们可不是那些匪徒,这支队伍是打不散的,也是击不倒的。 接下来两天,张执象与执行委员会敲定了大致框架。 他已经写信给嘉靖了,接下来嘉靖会派人跟沁源这边做对接,敲定详细方案,想来,当这两万多学子进入京师大学的时候,全天下都会震惊。 特别是士大夫阶层。 他们本以为嘉靖冒天下之大不韪,得罪了天下士绅,手中可用之人寥寥无几,却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一个叫沁源的地方,有一群读过书的,跟他们没有任何利益瓜葛,甚至还水火不容的人。 这些学生或许能力没有特别出众,但都是实干型人才。 而治理一个国家,根本不需要多少人才,一个县就足够了,汉高祖刘邦证明了这件事,明太祖朱元璋也证明了这件事。 所以。 沁源不大,但能掘了士绅的根! 260、真假心学,异端贼子 张执象没有办法在沁源待太久,五月二十四日,他便继续启程南下。 因为南洋战事的白热化,王源之也无法再继续度假了,他也得返回歙县坐镇,让王直能够心无旁骛的与许海交锋。 南征军在安南大规模进行均田免赋,是五月中开始的。 相对于仇鸾大获全胜攻占安南的消息,这个消息对于南京来说更为轰动,在他们看来,嘉靖这是疯了。 安南的均田绝对只是一个开始,嘉靖必然是要在大明均田的。 均田并不奇怪,历朝历代都会有这种事,有人做成了,有人被做掉了,但南征军在安南不光是均田,他们还杀人。 嘉靖的“狐狸尾巴”已经完全露出来了。 他不是要杀一两个人换上一批听他话的人,他是要“士商”从此以后消失…… 这能忍? 南京,议事院。 夏言不在,会议依旧可以照常召开,由南京兵部尚书湛若水主持。 湛若水是广东甘泉人,嘉靖三年任南京国子监祭酒,后历任南京礼部尚书、吏部尚书、兵部尚书,可见其权势和重要性。 如果只是由皇帝空降的尚书,一般只会历任一职,没两年就会被调走,不可能接连转任。 原本兵部尚书王軏是嘉靖的人,但在嘉靖南巡以后,就被赶走了,由湛若水兼任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两职。 可以说。 在议事院,除夏言外,湛若水身份最高。 提到湛若水,我们就不得不提心学。 后世记载心学,一说就是陈献章、湛若水、王阳明一脉相承,说阳明心学是继承了陈湛心学的,可实际了解心学,就知道这句话是扯淡。 陈献章号白沙先生,白沙心学的确是先在大明出现,而湛若水又是陈献章的弟子,这两人的确同出一脉。 可王阳明跟陈献章压根就没有关系,与湛若水也是平辈相交,咋就成了“一脉相承”? 学术上。 陈献章要放弃程朱理学,向陆九渊靠拢,学说核心也就是一个“端倪”之说,强调以自然为宗,以虚为基本,以静为门户,以自得为归旨,并以自得之旨教人。 注意,这是以“虚”为基本,陈献章的修炼宗旨是“静坐”。 就连他弟子湛若水都觉得,这太落于枯禅了,就把“静坐”改为了“随处体认天理”,讲究从生活各处去体认天理,去感悟,去做事。 嗯,湛若水的甘泉心学比白沙心学还是有进步了,强调了事功。 但仔细去看,会发现,陈湛心学的理论根本不成体系,而且他们强调以虚为基本,这哪里还是心学?这是唯心! 心学压根就不唯心,心学根本就不反程朱理学。 陆九渊提出心学,就是发现了理学内化道路潜在的支离倾向和教条隐患,要开拓出一条自吾心上达宇宙的外化道路。 陆王心学是在程朱理学的基础上发展的,而不是放弃程朱理学! 阳明心学体系之完善,立意之高远,可谓集三教之大成,岂是同时期的陈湛心学可以碰瓷的,倒是不明白后世对心学的介绍为什么要混淆在一起,生怕别人看懂真正的脉络? 当然。 谷溅 学术高低不论,湛若水的甘泉心学可以与阳明心学分庭抗礼,足以说明他的影响力了,岂是也是甘泉心学更容易学。 “随处体认天理”明显就更加轻松,条件宽泛,而“致良知”多累? 什么事都要问良心,活着多累? 我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再去感悟感悟天理,至于这天理是什么,那当然是以自然为宗,以虚为基本,以静为门户,以自得为归旨咯。 可不是朱子说的天理啊,我的天理得我来认,我自得就行…… 还是那句话。 异端比异教更可恨,孔子上任鲁国大司寇七天,就诛杀了少正卯,阳明先生可不是不想学孔子,而是没有那份权势罢了。 湛若水作为“一派宗师”,其实比夏言底气更足。 夏言能当上议长,是一步步立功上来的,嘉靖元年夏言就冲锋在前,上书裁撤厂卫,将正德那点班底全部清空,裁撤了3200余人。 同年,夏言又上书裁撤皇庄,嘉靖二年,他又替杨廷和冲锋,搬到了支持嘉靖的吏部尚书王琼和兵部尚书王宪。 又攻击宦官赵灵、建昌侯张延龄贪赃枉法;又解救被逮捕的永平知府郭九皋;又攻击嘉靖给生母蒋太后的婢女的弟弟封赏锦衣卫千户,让嘉靖想启用一个亲信都不成…… 可以说,这货就是个疯狗。 一直到嘉靖三年五月,也就是大礼议白热化的时候,夏言的母亲“恰巧”死了,夏言回家丁忧,躲过了七月份的左顺门案。 杨廷和被迫告老还乡,一众南党受贬。 唯有夏言躲过去了。 他之前又“战功赫赫”,这不一下子就脱颖而出了?而夏言在嘉靖七年丁忧结束,回朝廷任官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还记得嘉靖七年,青羊山起义军在第三次围剿中覆灭,马武寨被攻破吗? 没错,这场仗就是夏言指挥的。 从此以后,夏言便平步青云,回到朝中也是敢打敢拼,是反对张璁的第一人,他能走到议长的职位,完全是一步一个脚印立功上来的,可以说是相当“励志”了。 但。 他这样的,根基浅显,哪怕是南京这边也只是将夏言当做打手罢了,几乎没有什么人尊敬他,可湛若水主持会议的时候,大家都很尊敬,很给面子。 因为湛若水是一派宗师,不是什么丢了官职就丢了一切的“暴发户”。 “南征军在安南搞均田的事大家应该都清楚了,大的影响暂且不谈,如今紧要之处是安南的局势,让南征军搞完均田,我们在安南消耗嘉靖的策略就完全失败了。” “嘉靖能够实控安南,南征军对于南洋战场的影响将推翻我们之前的预估。” “虽然这是许家的战斗,可我们也不能让许家输掉。” “各位得想些办法才好。” 湛若水问策,南京户部尚书钱如京当即捧场,说道:“南征军在安南搞均田,可是还要斗地主的,他们在宣化府、升龙府开始搞均田的时候,其他地方的地主大多都已经闻讯,并逃了许多人。” “如今他们正在相对偏远的地区,以待反攻。” “这些人手上有钱有兵,我们只要将南征军引出安南,再给那些地主支援武器装备,想必那些泥腿子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等他们回到家乡,安南就还是他们说了算,他们必然是拼了命要支持我们的。” “如此一来,我们对于安南的掌控将前所未有,嘉靖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261、合纵连横,开源谋利 只有失去过才明白珍贵。 安南的那些地主,被赶出家乡,收缴土地,被喊打喊杀如过街老鼠,他们的每一天都生活在惶恐当中,而制造这一切的不是那些泥腿子,而是大明。 经历过这一着,他们才会明白,是不能心存侥幸的。 他们必须拼了老命支持南京,战胜“邪恶”的嘉靖,他们才会有好日子过,不然他们做梦都要吓醒,梦到自己被吊死,几辈子积累的财富再度被卷席一空…… 所以他们对内必定会极其残酷,对外疯狂支援、求战。 这对南京来说很重要。 钱如京一席话,大家都很是意动,为什么呢,因为在大明,他们不能明着来造反,不能明着来吃人,不但要顾及脸面,更因为他们自己组织度也有限。 整个江南的控制,毕竟不是由一个严密的整体实现的。 他们不可能对江南予取予求。 而安南不一样了,他们不但可以予取予求,甚至还不用付出任何制度成本…… “让安南士绅还乡,重点是支开南征军,否则他们兵再多也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可能打的赢南征军的。” “是否催促许家在南洋的攻势更猛烈一些?” “亦或者,我们提醒南征军满刺加的重要性,让他们在满刺加与许家决战?” “如此一来,引开南征军,光复安南,切断仇鸾的后路,如果能歼灭这十二万南征军,对于嘉靖来说,无异于断掉一臂。” “只要再解决俞大猷的辽东军,嘉靖就是热锅里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说话的是江宁秦氏这一代的家主,叫秦槐,自秦桧掌权以来,到秦钜成为抗金英雄洗白,秦家可是士林的常青树。 他们这些士族才是议事院的基石,平常虽然少说话,但不代表不说话。 只是把工作让给专业人士罢了。 如今大战全面开启,危急存亡的关头,他们可不会再缄默,而是纷纷在发力,除了秦家,还有南海叶氏,他们也是南宋时期传下来的,当年叶氏一门八进士,可谓煊赫一时。 叶翰风接话道:“嘉靖能依仗的不过是这点军权罢了。” “他这次南巡回京后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得罪了天下士人,李时一党投靠我们,就是铁证,除了严嵩那种狗腿子,还有几个人愿意为嘉靖做事?” “朝廷上,只要扳倒严嵩、张瓒、唐龙他们三个,嘉靖就无将可用了。” “严党也自然土崩瓦解。” “比朝廷更好的是地方,嘉靖离心离德,先是登闻鼓限制百官,又让百姓参政、议政,如今又强行减租,还提倡侠客行为。” “天下苦嘉靖久矣,我等约纵连横,不出半年,定叫嘉靖政令不出京师!” “让他看看,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钱如京一看是秦氏和叶氏说话,当即捧场道:“没错,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嘉靖已经彻底疯了,竟然想与天下人作对,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大家很积极的通过了支援安南士绅的议案。 至于引南征军离开,其实他们不说,仇鸾也看到了满刺加的重要性,南征军虽然五月中才大致攻略完安南,但也不能停留太久,五月底就必定要继续南下,前往满刺加。 许家在五月初的时候就已经集结完兵力了,总攻全面发动。 谷艇 南洋战事十分激烈,南征军打掉安南,也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必须攻击满刺加,打敌七寸,才能分担掉王家和吴家的压力。 如果不主动出击,就只能冒险以海路去支援吴王两家被围困的地区。 仗打成那个样子,就不知道该怎么赢了。 湛若水是有这个战略思维的,看安南的战局,明白仇鸾作为一代名将,有这个水准,所以南征军必定不会久久盘桓在安南,他才提出这个问题。 主持会议,重点是讨论问题的方向。 而不是做报告会,要让大家参与进来,他们才会愿意出力,这是湛若水的风格,与杨廷和、费宏、夏言都不同。 讨论完安南之事,再讨论……王家。 “王家海战若败,定然元气大伤,其野心勃勃,又与嘉靖、张执象勾结,不能再容他了,王家败后,我们如何瓜分王家?” “王家外有人参货源,内占医药之利,十年前又得两纲盐引,插手盐业。” “一年进项,怕是有两三千万两银子。” “这还是王家没有刻意赚钱的缘故,他们干扰我们盐业营利,又平价售卖药材,可以说完全是浪费资源。” “交由我们来做,这些产业的营利至少能翻一番。” 湛若水这话一出,大家又热闹了起来,没错,话事人可不光是要解决问题,还要开源谋利才行,这样大家有利可图,才会信服嘛。 杨廷和懂事,费宏懂事,湛若水也懂事。 就你夏言不懂。 大家都对王家的财富很有兴趣,但也不得不顾忌墨教,秦槐说道:“王家有墨教支持,万一到时候墨教庇护,我们该如何应对?” 这是很麻烦的事情。 以前阿萨辛的刺客很有名,但那也只是在西罗洲和西域而已,在华夏,真正可怕的永远不是刺客,而是死士。 墨教隐匿以后,墨家在汉朝存留的,就只剩侠客了。 是墨教抛弃了这部分人吗? 并不是,墨侠依旧保存了最纯粹的墨侠,亦或者说,要比墨子时期更加“纯粹”,他们天下行走,为墨教做事,你甚至不知道,江湖上青龙榜上的高手,有几个其实是墨教的人…… 更何况隐身在黑暗中的那些墨侠,前仆后继不要命的墨侠。 谁也不愿意惹墨教,因为这群人真的一言不合,就灭人满门…… 面对墨侠的可怕,湛若水胸有成竹的一笑,说道:“墨教支持王家,可能与他们在沁源做的事情有关,但不管如何,墨教的大理念是不会变的。” “他们要改造文明,而张执象可不像是外算学那一派的。” “他修炼的越好,就越是说明他对内算的坚定,嘉靖与张执象的组队可不会分开,王家又与嘉靖张执象靠拢,墨教是不可能会忍耐这种事情的。” “放心吧。” “只要嘉靖再做的过分一些,或者说,当嘉靖正式开始变法,将理论核心公诸于众的时候,墨教必然舍弃王家!” “我们要把握住这点,才能先下手为强。” “不然,五大商帮,可不会看着我们吃肉而不来抢的。” 262、思维局限,东林讲武 在士绅看来,他们才是民。 所以我们看到史书上写的“与民争利”,基本上都是在与士绅争利,这不是什么不要脸的手段,而是他们内心真的这么认为。 他们认为自己就是民心,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嘉靖得罪士绅,就是失了民心。 必将被天下共诛! “南京诸公必然是有其思想局限性的。”在东林书院的正心亭内,徐阶知晓南征军在安南均田后,对于南京的情况,做了如此评价。 东林书院在南宋时荒废,元朝时被改为寺庙,明朝又改回学舍。 依旧做教学之用,但不复书院规格,正德年间的南京礼部尚书邵宝就曾在学舍读书,邵宝曾经主持重修过白鹿洞书院,在惠山又创建尚德书院,自然也不会忘记幼时读书的东林书院,想要重修东林书院,却因为种种原因,被耽搁了。 徐阶自扬州一战后,在南京参加完费宏的葬礼,送上了《明太保费文宪公文集选要》后,便没有在意嘉靖与议事院的交锋,直接启程前往无锡。 东林书院大多数建筑已经荒废,就连池塘也长满了水草,不成样子。 只剩下几座学舍还在使用,由一些没有私塾的教书先生占着,教孩童蒙学,因为条件艰苦,连学舍都破旧,所以也没有什么富贵人家就读,都是一些百姓图便宜,才会送孩子来这里蒙学。 徐阶到东林书院来,并没有将原本的那些人赶走。 反而先修补了学舍,让那些蒙童有更好的读书环境,他虽然扬州事败之后,就已经辞官,但那也不甚重要,因为进士,才是士人身份的根本。 更何况,他徐阶是探花及第。 这可是一甲进士,民间都说是文曲星下凡的呢,因而当徐阶在东林书院住下的时候,这座书院顿时就焕发了生机。 而且在辞官之前,徐阶可是历官浙江按察佥事、江西按察副使,治理学政的。 徐阶虽然辞官,可名声却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人知道扬州的事,南京也不可能将这等辛密宣扬出去,所以外界看来,徐阶就是“任性”辞官了。 他说自己是来研究学问的,可人们只当徐阶是因为费宏的死才辞官的,大家也都知道了《明太保费文宪公文集选要》一事,纷纷称赞徐阶高义,成为士林美谈,说徐阶因伯乐去世而归隐,视功名利禄如浮云,有名士风范。 一时间。 徐阶虽然辞官了,但声望却在不断暴涨,无锡地方官员更是频繁来往东林书院,对徐阶无比推崇,地方乡绅更是踊跃,最终大家一起出钱,凑了二十万两银子,准备重修东林书院。 书院还在施工,但工人们照顾徐阶,在正心亭这边,依旧静谧幽深,徐阶平日里都在这里写书。 整个工期预计要三个月,需到七月份才能完工。 如今徐阶还是准备阶段,但其“民本”的思想已经传扬开来,各处酒楼、楚馆,那些士子都在讨论徐阶的民本思想,已经由无锡为中心,开始向四周扩散,大有卷席江南的声势。 不仅仅是士林。 整个江南的商人,都以见徐阶一面为荣,甚至有商人放出豪言,愿捐赠东林书院十万两,只求徐阶共进一餐。 但,徐阶完全不为所动。 声名再度暴涨,已经有人开始以圣人称呼他了…… 有些事是刻意为之,有些事是顺水推舟,总之外界花团锦簇,徐阶自己却平静无比,事情做起来浑然天成,连严讷这个好友看着,也是无比崇拜。 谷谋 严讷愈发相信,徐阶就是圣人! 对于徐阶对南京的点评,严讷奉为圭臬,赞成道:“南京诸公,不过是肉食者鄙,如何能够远谋?夏言也好,湛若水也好,他们都注定是要失败的。” “如今天下,能救万民于倒悬者,唯子升一人!” 徐阶摇了摇头,他明白好友只是为了赞成而赞成,根本就没有细想南京的思维局限到底在哪里,只得解释道:“南京诸公必然是要让安南的士绅还乡,以此来一箭双雕,即断绝仇鸾的后路,又获得安南的绝对忠诚,拥有一支坚实无比的力量对抗嘉靖。” “这其实错了。” “安南士绅失去过土地财富,能够明白大明的恐惧,而安南的百姓,在得到过希望和幸福之后,你又将它拿掉,他们才明白,自己究竟失去过什么,他们支持嘉靖,归心大明的信念,将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此二者孰强孰弱不谈。” “我只知道,百姓可以把士绅杀光,他们不会失去任何东西,失去的只是枷锁而已,而士绅却不能将百姓杀光,那样他们就得自己去种田了。” “生死搏命之时,一方心存顾虑,胜负便已经定了。” “安南士绅必输。” “南京的策略,必然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严讷听徐阶分析的如此鞭辟入里,当即连呼高明,他虽无条件相信徐阶,但领悟能力还是很强的,一下子就明白了关隘。 严讷说道:“南京诸公此次失败,关键在于他们还在抱守残缺。” “他们还以为士绅就是民,百姓根本没有存在感,实际上已经不是了,嘉靖和张执象的所作所为,已经将百姓拉上了舞台。” “他们庞大的体量就注定了,百姓才是未来的主角。” “这场战争的关键,根本不是局部一两场战役的输赢,而是谁能代表民意!” “嘉靖在安南均田,绝对只是一个开始,他必然是要在大明均田的。” “这滚滚洪流大势,根本不是‘一己私利’能够阻挡的,整个旧有的士绅体系必定瓦解,然而南京诸公至今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们不但会输,而且马上就要站在悬崖边上了!” “能救他们的,唯有子升!” “子升会是力挽狂澜的圣人,他们必然要对子升唯命是从!” 严讷又兴奋了,不光是对徐阶的崇拜,还因为……徐阶落难时,在他身边一直不离不弃的是谁?不就是他严讷? 徐阶起飞,他严讷不也在青云之上? 相对于好友的激动,徐阶只是云淡风轻,好似一切本该如此,他平静的说道:“我所依仗者,不过是江南江北的不同罢了。” “便是出山之日,也不过是划江而治。” “战争,终究还是要以战场来分胜负的。” “严讷,你说,东林书院再开一个讲武堂如何?” 263、山长美梦,贩卖长生 “讲武堂?” “没错,变得可不光是时代和思想啊,军队也在变,南征军在安南搞均田,南京诸公可能会灯下黑的忽略影响最大的主体,即南征军本身。” “有……什么影响吗?” “军中士卒也是百姓啊,当兵又不能当一辈子,谁还不想解甲归田呢?可回到家乡,有田耕种嘛?大明是没有的,安南有啊。” “他们会去安南?” “不,他们会来大明,他们想要在大明均田,他们想要维护均田的成果,他们是跟百姓站在一边的,他们的作战信念已经完全改变了。” “这……” “任何事情,归根结底,是要落在人身上的,南京诸公还抱着歼灭南征军的想法,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南征军回来以后,嘉靖拥有这么一支全新的部队,以后会有更多这样的部队,该怎么去应对。那会是十倍,乃至更多的岳家军。” “十倍岳家军!!” 严讷震撼不已,他无法理解南征军转变带来的战力变化,可这个比喻就让他瞬间懂了,岳家军那是什么?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一支军队有岳家军那样如同山岳般让人喘不过气来!南宋朝堂不拖后腿,一支岳家军就能打得金国溃败,收复山河! 这要有十支岳家军,天下何人能挡? 严讷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自觉的颤抖,他在害怕…… “这,我们要怎么才能挡住十支岳家军?” 严讷对讲武堂完全没有信心,徐阶倒是平静的斟茶,悠悠说道:“既要看人,也要看物,工业技术的变化,同样是跨时代的。” “新的作战方式和作战理念,我们领先一步就好。” “朝廷与南京最大的差别是什么?” “是钱。” “战争,穷有穷的打法,富有富的打法。” “南京养不出精兵,归根结底,是大家都在往自己口袋里捞钱,却不想掏钱,可今时不同往日,嘉靖不光要钱,还要命。” “这场仗,他们输不起。” “既然南京诸公输不起,江南士绅输不起,那就乖乖出钱,将军队武装到牙齿。” “将军事工业发展到极限。” “剩下的,碾过去就可以了。” 徐阶从来就没有独立看待过战争,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而已,打仗也不光是军队和将领的事情,还是经济、政治的问题。 在徐阶看来,运营好了,直接a过去就能赢。 严讷豁然开朗,但,他犹豫道:“讲武堂的事情非同小可,毕竟是染指兵权,南京诸公能答应我们?” 徐阶浅笑道:“何须他们答应?” “倭乱一起,开个讲武堂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也不用跟科考武举挂钩,只等战事颓靡,再组建民兵团练,也就顺理成章。” “至于生源人才。” 谷榰 “东林书院名声有了,人脉也就有了,安排武职不是随随便便,那些学生总会懂的。” 严讷点头,并笑着说道:“那以后,朝堂上的官员也好,军中的将领也好,都要喊子升一声‘山长’,这可是真正的桃李满天下啊。” “哈哈哈……”徐阶亦是大笑。 …… 士绅们在做事,商人也没闲着。 五大商帮为何以徽商为首?因为生意是其次,势力才是最主要的。 许汪吴王,许家独占海权,汪家不管怎么破败,他是南京的代言人,是南京的钱袋子,吴家经营南洋,以殖民为主,俨然海外之国,王家以义为先,凝聚力是其他任何家都比不了的。 可以说,徽商四大家,没有一个是善茬。 其余四大商帮,非得顶流商人,才可与之相比,而且还显弱势,赚钱可能更多,但势力上是比不了的。 许王之争,其实是徽商内战。 许家和汪家是一伙的,王家和吴家是一伙的,他们神仙打架,晋商不做海贸,尚能置身事外,可其余的浙商、苏商、粤商不行。 自许铭带着舰队从西罗洲回舟山以后,许家就召开了天下商会。 摆明了逼大家站队。 在东樊楼,今日包场停业,江南各路大商云集,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许海也没有出面,外面开大会,他们里面则在开小会。 生肖令才是身份牌,才有资格同桌谈话。 大明有九块生肖令,除去王家的、吴家的,还有晋商范家的,剩下六块,许家一块,汪家一块,其余三大商会,也才四块。 分别是浙商的陆家,与沈万三有渊源,曾将家产全部赠与沈万三,沈万三败亡前又还给陆家。 还有苏商的东山王家和西山翁家。 苏商以洞庭商帮为主,以吴县的洞庭山分为东山和西山,民间有俗语“钻天洞庭遍地徽”,就是用来形容当时商人的。 粤商则是潮汕陈氏。 潮汕陈氏是颍川陈氏南下而来,可以追溯到那个制定九品中正制的陈群,享受魏晋三百年富贵后,南陈的陈霸先更是言说自己是颍川陈氏,也随着南陈的破灭,颍川陈氏开始没落,经历五代十国后,主支其实已经没了,但有分支去了潮汕。 我们先前说过的陈献章,开辟白沙心学的那个,就是陈氏分支。 他去世后留下的陈氏书院,又称陈家祠,后世广东七十二县陈家子弟都来此祭拜,为何陈献章这么受陈家尊重? 这与他们颍川陈氏的源流有关。 虽然是商人,但他们更重文学,陈献章也就成了陈氏的招牌,而因为重心问题,陈氏经营模式与其他几家不同,他是以宗族为核心的。 属于平权股份,没有哪一家独占鳌头,以能力任职,统领商会的人称为会总。 生肖令则是会总的信物。 如今五家的家主都到了,分别是汪行藏、陆云、王惟贞、翁文夫、陈秀。 汪行藏自然与许家最近,便热场说道:“四爷喊我们过来,有什么章程尽管先说来,我们自然与四爷同心。” 其他四人也没有说话,他们过来,只是因为不好逆许家的锋芒罢了。 许海端着酒杯,平淡的说道:“让大家来,是要卖给你们一个世上最珍贵的商品——寿命。” 264、善恶有报,本分幸运 只有失去过青春,才明白青春的可贵。 越是富有,越是身居高位,就越是渴望着青春,渴望着长生,因为只有健康的身体,只有长久的寿命,才能让他们去尽情享受。 否则,老朽的身体,美食也吃不下,酒也喝不得,美人也用不得。 再多的财富有何用? 他们谁不想长生不老?可是,那根本就做不到,再好的补品,也不过是苟活几年罢了,该什么寿数,大限到了,是救不回来的。 天地间有大公平,一为生死,二为轮回。 生死,是逃不脱的。 在场的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他们虽然动心,但都还很淡定,年纪较大的翁文夫说道:“道家仙丹,能够逆天改命的,也是少数。” “不过是渡过命中一劫,再多活几年,等待下一次大劫罢了。” “外物的帮助,始终是有限的。” “不内修,八九十岁也就到头了,根本活不到天年,四爷说要卖寿命于我等,我等怕是消受不起。” 翁文夫六十多岁了,在座的这些人中,他最年长,从五十多岁的时候起,他就改信佛门,每日吃斋念佛,捐款救济,只为积攒阴德,好延年益寿。 他经历最多,见过无数高僧大德,对于延寿一事,经验十足。 因而才不信许海。 不仅不信,还在暗自警惕,因为佛道两家都难以办到的事情,其他手段可以做到,那基本可以确定是邪门歪道,即便有效果,也是损阴德的! 许家不信命,他翁文夫可是信佛的,信因果报应的。 翁文夫说完,同为苏商的王惟贞也开口了,王惟贞年龄不过二十出头,是在座最年轻的一位,根本就体会不到寿命的重要,他转着手中的核桃说道:“四爷,这等长生不老的宝贝,当是世间奇珍,您自己用都来不及,哪有多的卖给我们?” 他含笑轻语,带着些许轻佻,是年轻人的张狂。 意思很明确,真是好东西,哪里会拿出来卖,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就别玩障眼法了。 剩下几人也都是这个意思。 听他们把话说完,许海才拍了拍手,房间的门打开,许铭昂首走了进来,虎父无犬子,许铭当得起一声“英俊神武”的称赞。 “诸位请看。” 许铭走到几人中央,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直接一刀,将左手手心割开,刀口入肉快一寸,几乎切断了半个手掌。 别的不说,许铭眉头都没皱一下,当令人敬佩。 五人静静看着,眼中皆有震惊,因为从伤口流出来的鲜血……是蓝色的。 不过几息的功夫,就止住了血液,伤口之处,竟然有肉眼可见的肉芽在蠕动! 短短半炷香的功夫,伤口,恢复了。 王惟贞转核桃的手停住了,其余几人也屏住了呼吸,静静观看思量,汪行藏忍不住问道:“这是何故?如何确定能够增寿?” 汪行藏也快六十了。 江河日下的身体,又不像翁文夫那样舍得繁华,肯吃斋念佛,他的身体其实是最差的那个,因而他其实最为迫切。 陆云和陈秀没有开口,他俩都年富力强,只是眼神愈发探究和慎重。 对此,许铭拿过一个玻璃杯,再次于手腕上划卡伤口,接了半杯蓝血,举着杯子笑道:“谁有兴趣饮了此血?” 房间瞬间安静,过了好一会,才听到汪行藏说:“我来!” 谷竺 他拿过杯子,一口饮尽。 蓝血入喉,感觉全身都在发热,不一会就汗流浃背,但与之伴随的,却是气力的恢复,他握了握拳头,只觉得筋骨都有力了,手上的皮肤也恢复了许多,不再褶皱。 “这……” 汪行藏震惊不已,看向许铭的眼神中满是贪婪,似乎恨不得将许铭生吞活剥,许铭全然不惧,只是平静的说道:“我的血是有毒的。” “什么!”汪行藏震怒无比,直接看向许海,许海只是轻蔑一笑。 许铭继续说道:“蓝血赋予了你生机,却也在吞噬你的生机,大约一周时间,你没有饮下第二杯血,就会死。” 汪行藏暴怒:“许海!你是想同归于尽吗?!” 其余四人虽然也在警惕,做好随时喊人的准备,但明白许海做事情不会这么糙,必然还有说法。 果不其然。 许铭拿出了一支不老药,蕴蓝色的药剂里面,是金色的蛟龙在游动。 许铭道:“喝下此药,你就跟我一样,会变成蓝血,从此长生不老,并拥有超凡的力量。” 说罢,许铭直接将匕首握于手中,刀身在他的捏握下,竟然如同纸片一样被捏成一团,铁屑如泥沙般从指间漏出…… 汪行藏收起急躁,贪婪内敛,平静的问道:“我要出什么价,才能买到这个药?” “汪公,莫急,这药肯定有副作用。”王惟贞适时的“提醒”了句。 许海瞥了王惟贞一眼,淡淡的说道:“看到那药里面的龙魂了吗?每斩杀一条蛟龙,才能炼制一支药剂。” “许铭带着舰队,从西罗洲一路杀回来,也不过杀了五条蛟龙而已。” “药的本质是血脉药剂。” “将人的血脉变为龙的血脉,蛟龙阳气极盛,所以需要云水润泽才能生存,人喝下此药,也是如此。” “每日需要饮人血解热,以少女最佳。” “日光纯阳,不得久晒,否则热火难耐,会被烧死。” “就这两个缺点了,因为是血脉药剂,此后你的后代,也都是蓝血,只是会随着血脉的混杂,一代代流传下去,力量会削弱而已。” “这也不算缺点,过几代人,再补一支药剂就是。” “我想,诸位应该能明白这药剂的价值了。” 几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震撼,翁文夫犹豫了下,说道:“饮人血维持长生,一族都化为吸血鬼,这得损多少阴德?” 许海冷笑一声,说道:“我不信这个,真要善恶有报,我许家早死无葬身之地了。” 翁文夫呢喃道:“因果轮回,要信的啊……” 与其说是念给许海听,不是说是念给他自己听,在劝阻自己。 关于善恶有报这件事,北宋的邵雍给过答案。 邵雍说,善恶有报是本分,善而恶报是不幸,恶而善报是幸运,你能幸运,是你的命,旁人羡慕不来,但你无法一直幸运。 运气,也是会平衡的。 因果不局限于一人,不局限于一世。 你许家强盛,或许命中本该有更大的富贵,更长久的富贵,但你如此作恶多端,富贵也就快要到头了,而且下场往往无比凄惨。 翁文夫信因果轮回,所以,明明长生就在眼前,他却畏之如蛇蝎…… 265、屠龙之盟,南洋战局 翁文夫无意购药,直接表明了立场。 王惟贞则灵光一闪,问道:“既然蛟龙可以炼药,那真龙呢?” 这一下,陆云和陈秀也亮起了眼睛,目光灼灼的看向许海,许海则哈哈大笑,说道:“蛟龙有灵,自然会互相交流,知晓我等猎杀,以后自当逃避。” “想猎杀蛟龙,都会愈发困难。” “何况真龙?” “猎龙的难点可不在屠龙,而是在寻龙,你们谁有真龙的线索,说来听听。” 许海说的话没有错,关键是寻龙,他们如何有真龙的线索呢?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听许海这么说,陆云便问道:“四爷的意思是……能找到真龙?” 陈秀也说道:“这才是四爷喊我们来的本意吧?” 听闻真龙,这蛟龙炼制的药剂一下子就不那么香了,几人都看向许海,许海嘴角勾起,笑道:“没错,喊你们来,就是邀请大家共同屠龙的。” 汪行藏急声道:“便是找到真龙,也只有一条,药剂归谁所有?” 许海没道理废这么大劲,来帮他人做嫁衣,这个道理都明白,所以,这屠龙的事,八成是许海拉他们来当炮灰的。 见此,许海轻蔑一笑,说道:“大可不必将老子想得如此无能。” “大家一起屠龙,药剂自然都有机会获得,屠龙之后,我们六家拍卖,谁出价高,药剂就归谁,出的钱另外五家分。” “我许家也不占你们便宜,大家一视同仁,可好?” 许海说不占便宜,可他手上有蛟龙制作的不老药,到时候可以抵多少银子?不过,就算许海得了真龙药剂,他们拿蛟龙药剂,也不是不可以…… 许海有这个魄力,他们自然都有兴趣参与屠龙。 唯独翁文夫沉默没有作声,许海携联盟之势问道:“翁老,真龙可不会有蛟龙那些缺点,也不动心?” 翁文夫叹了口气,说道:“蛟龙有灵,多行云布雨,身负功德,杀之不详,何况真龙?” “屠龙而行不义,四爷,许家再这么下去,必受气运反噬。” “慎重啊。” 翁文夫是真心话,许海却冷笑一声,说道:“既然翁老胆怯,那便不强求了,在屠龙结束之前,请翁老留在东樊楼做客,如何?” 事不密不成,许海要将翁文夫软禁,翁文夫也没有办法。 另外五家结盟,又岂在屠龙一事上? 在完成屠龙之前,其余四家恐怕都要听许海调遣,他翁家做布匹生意的,又以信为先,名声好到非翁家的布不做衣服,如此行为方式,也就注定了翁家私底下的力量积蓄过于保守,恐怕是几家当中最弱的。 只是翁文夫向来与佛门交好,十多年前又成为俗家弟子。 他是请得动一些高僧的。 许海嘴上不在意翁文夫,实际则是颇为遗憾,屠龙这种事情,人多没用,要的是高手多,不过,有另外四家结盟,足够了。 谷筧 王直小儿还想挑战许家的权威?找死! …… 夷州,也就是大琉球。 王家在这里造船厂已经被攻破了,甚至连舰队都无法停留在大琉球,已经远遁南洋,许家对大琉球则围而不攻,在彻底消灭王家的海面力量之前,他们不会攻坚打大规模陆战。 吴家的势力遍布南洋,但最核心的却是吕宋岛。 大琉球与吕宋隔海相望,守望相助,如今安南又在朝廷手中,虽然三方隔着远了点,但也呈现掎角之势,当然,安南的主要战略作用是对南洋西北有屏护之势。 吴家经营南洋三百多年,虽以吕宋为核心,但婆罗洲和伊里安岛也是战略重心,以吕宋、婆罗洲、伊里安岛为三角,才能构建南洋岛系的战略纵深。 伊里安岛孤悬东南,环境较差,吴家的势力也不足,是最容易被打掉的。 失去东南屏障,整个岛系就任由许家穿梭攻略了,可若是有安南在西北援引,舰队就可以向西北而去,借助南沙群岛,以婆罗洲、吕宋、安南三角为依靠,还有腾挪的空间。 不至于被许家堵死,围歼。 仗打到这个局面,已经非常劣势了,许家在海洋上给人的压力,绝对是霸主级别的,特别是近些年舟山的造船技术进步,许家有了一批钢铁战舰后,更是可怕。 在夷州的大都督府内。 王直翻看着战报,对身旁的少女说道:“得让舰队往撤到南沙了,伊里安岛本来早该被许家打下,他们却没有动手,显然想制造假象,暗中布置包围网,想要全歼我们的舰队。” 少女叫吴懿,是吴家的嫡女,已经跟王直定了婚约。 吴家做殖民开垦的,其实没有跟许家没有直接的竞争关系,他们只在南洋经营,哪怕许家扶持了西罗人搞殖民,也是在商洲。 这场大战打到如今这个局面,不是许家死,就是王家死,吴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愿意做到这个地步,说到底吴家还是看重的王直这个人,吴家家主吴南瞻极为欣赏王直,坚定的认为只有王直能够推翻许家,王家与许家不同,王家会跟朝廷合作,郑和下西洋的盛景才会再度出现! 吴家是郑和舰队的深度合作者。 是当年亲身经历过大航海的辉煌的,因而吴家对郑和舰队有其他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情感。 为了大明重新崛起,郑和舰队重新出海,吴家上下都愿意一搏。 少女听闻伊里安岛已经丢了,看着南洋的地图,皱眉道:“我们在伊里安岛虽然只有五万多民众和两千多军队,但已经安排你的游击战略,许家纵使攻下了伊里安岛也不能完全控制。” “只是失去港口和海权,伊里安岛无法作为东南屏障,许家就无后顾之忧。” “夷州和吕宋我们力量雄厚,地方也不大,很好防守。” “可婆罗洲不行。” “婆罗洲地广人稀,他们上岸根本无力阻拦,而且有合流贯通南北,小型战舰可以直接开到岛内,可以预见,我们丢了伊里安岛,马上就要丢婆罗洲了。” “婆罗洲一丢,南沙也不安全……” “倘若舰队被歼灭,就彻底完了。” 266、扬长避短,齐家治国 相比于王直,吴懿显然更加着急。 唯有正面对抗许家,才能知晓许家到底有多强,麾下十余万海盗不说,更是号令全球,各路海盗都汇聚而来,听许家调遣。 这场大战,许家直接调动了三十万大军,大小船只加起来能近万艘! 这是一场海盗的狂欢! 许多西罗海盗甚至不远万里,开着海盗船跑到南洋来,往往一条船就三四百料,船上也就几十个人,却敢四处劫掠,制造了无数惨案。 他们可没什么纪律可言,也不管是否波及无辜。 几乎看到了就抢,整个南洋都遭了秧,从事海贸的小商人直接无法出航,耽搁了生意后,干脆船头一掉,加入了许家,这年头大家都是仗剑行商,谁还没点武装呢? 因此,南洋各国惨了。 吴家和王家在这样的攻势下,也的确只能节节败退…… “我们必须想办法,婆罗洲不能丢。”吴懿看着王直,十分坚定的说道,因为她不知道婆罗洲丢了,这一仗还能如何赢。 “丢就丢了吧。” 王直却不在意,继续观看着南征军在安南的详细战报,这让吴懿有些生气,她一拍桌子,怒道:“我不是心疼吴家的损失,而是婆罗洲丢了,舰队就再无腾挪的空间了!” 王直头也不抬,说道:“谁说没有?沿澜沧江北上,去安南就是。” 吴懿愣了下,随即反对道:“那岂不是瓮中捉鳖?许家只要堵住江口,我们舰队跟被歼灭了有何区别?” 王直平淡的说道:“有啊,舰队还在。” “你!!” 吴懿看他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是真的火冒三丈,气得都有了哭腔:“真不知道爹看上了你哪一点,你就算有办法,你就不能好好与我说话?我是你的妻!” “还没过门,谢谢。” 王直根本不吃她这套,妻子不聪明不要紧,性子得好,不然烦都烦死,他不喜欢这种大小姐脾性,有意勘磨。 她红了眼眶,又擦了擦眼睛。 在一旁乖乖坐好,央求道:“到底该怎么做,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好着急,伊里安岛丢了,婆罗洲再丢,我们家的各处屯田就只能被一一敲掉,要死很多人的。” 王直眼睑微抬,说道:“海战打不过许家的,只能打陆战。” “仇鸾会出兵满刺加,满刺加海峡最窄处不过74里,而且岛屿连绵,将海峡切成多个航道,大炮一架,所有船都别想过去。” “每封锁一天,东西海贸就要停一天,损失的银两以百万计。” “许海必须做出抉择,到底是先打满刺加的明军疏通航道,还是先歼灭我们,吕宋也好,夷州也罢,都不好打。” “因为夷州和吕宋都可以自给自足,他必须强攻才行。” “便是任由他上岛了,我们来守城,他攻破城池又需要多久?许家耗不起,他这次召集的人越多,就越耗不起。” “因利而聚的乌合之众,必将因利而散。” 吴懿咬紧了嘴唇,说道:“真打成这个样子,得死多少人……” 谷潵 王直平淡无比的说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南洋才死了多少人,商洲又死了多少人?许家不灭,九州四海,又要死多少人?” “我……” 吴懿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王直将战报放下,看了她一眼,才说道:“你爹是聪明人,知晓吴家的兴亡与大明息息相关,因为大明还在,这东海、南海,甚至全世界的海洋,才是这副景象,是我们汉人说了算。” “可倘若大明亡了,华夏凋敝,哪里还能有现下这副光景?” “吴家殖民开垦,经营三百余年,直接控制的百姓就超过三百万,南洋各岛皆有屯田、驻军,几乎控制大半个南洋,南洋各国俯首低眉,这是吴家自己的势吗?” “并不是,是因为他们知道,大明在那。” “他们就算反抗,赶走了吴家,还会有赵家、孙家,各种其他家来,因此他们才如此柔顺,因此吴家麾下的三百万百姓,其中汉人不到六十万,另外两百多万归附的土著、混血,才会如此忠诚。” “而吴家可以凭借这三百万人纵横南洋。” “可倘若大明倒了。” “你说,那些土人,在吕宋国的上千万土著,他们愿不愿意看到大部分财富都在汉人手中,而他们只能过苦命的日子?” “你说,他们会考虑自己的愚蠢、懒惰,会在意汉人开垦的勤劳、智慧吗?” “他们不会。” “他们只知道,他们世世代代的生活在这片土地,而汉人占据了他们的财富。他们没有大明需要畏惧,他们看到的,只是几十上百万……无根浮萍。” “你爹很清楚这些。” “所以,他不惜赌上吴家的生死,也要与我们王家一起掀翻许家。” 吴南瞻并没有与女儿说过这些,并非是重男轻女,而是他这个女儿就是个很平常的富家小姐,模样出挑,人很漂亮,脾气有些,见识也有一些,但仅此而已。 两家结亲。 吴懿看了王直一眼,就喜欢上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而吴南瞻问过王直的意思,在他答应后,就把女儿送到了王直身边,他相信王直能够处理好一切。 “竟然……是这样?” 吴懿第一次了解到这种层面,只觉得自己原本的见识都差太多了,顿时有些坐立难安,不敢说话,生怕惹他笑话。 再看着他绝美的容颜,只觉得一阵自惭形秽,不仅容颜配不上,才智也配不上,有一种并不门当户对的感觉。 她低着头,心思万千。 然而,王直的忽然放在了她头上,轻轻拍了拍,说道:“以前你爹不教你,我教你,慢慢学。” 一瞬间,吴懿只觉得头都在冒烟,满心都是蜜。 她轻轻的嗯了声,乖巧无比,再无半点娇蛮。 王直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毕竟是以后的家人,能教好总是好的,娶妻不贤,毁的岂止三代,南洋一战,他们吴王两家,只需要死守便可,考验的是韧性。 真正的关键,还是在仇鸾那里啊。 仇鸾守得住满刺加,这场仗才能赢…… 267、汉式出使,动则国灭 南征军全面占领安南是五月十七日,朱纨攻下升华府,至此安南境内的主要城池全部被占领。 值得一提的是,明朝的安南与后世不同,它的领土只到西沙群岛,南部包括澜沧江下游的入海口,都不属于安南,而属于占城和真腊。 朱纨的兵锋并没有停止。 占城和真腊都是大明属国,如今占城明面上还独立,实际上在五十年前就被后黎朝攻灭,立了个傀儡国王,继续以占城的名义向大明朝贡,让大明的面子好看些,他们也获利多些。 朱纨知晓实情,自然不让这种情况继续。 挥师南下,十天之内,攻破占城残余的安南势力。 对于占城傀儡国王要求的“复国”根本置之不理,言现任占城国王非王室嫡传,又助纣为虐,直接先斩后奏,夺了王位,将占城一并纳入交趾布政使司的管理范畴。 然后一边让人在占城搞均田免赋,一边继续行军。 走到半岛最南端后,便向西开往澜沧江,占领入海口后,继续北上扩张,直到囊括两百里水道,才终于停下脚步。 见明军没有灭国的心思,真腊王室才松了口气。 他根本不愿逆明军的锋芒,一路几乎没怎么打仗,不断收缩防线,稳固关口的同时,连忙派使者前往京师,向嘉靖哭诉…… 这位在吴哥王朝没落后,以兵变夺权上位,并实现中兴,武功卓越的国王并非什么草包。 安赞一世在真腊声望极高,所以接连丢失数州土地,朝堂都没有混乱,他的战略眼光也很好,他知晓明军想要控制澜沧江入海口,便故意舍弃,然后再布置防线,抵御明军。 朱纨达到战略意图后,进攻意愿不强,真腊也算得以保全。 然而,他不明白的是南征军要的可不光是澜沧江的入海口,他们需要到满刺加去,需要通过真腊、暹罗。 而半岛诸国都是那些海商的势力范围。 其朝廷根本不可信。 但明军需要休整,时间又紧迫,必须尽快前往满刺加,打通后勤线。 相比于正在与缅甸的东吁王朝开战的暹罗而言,真腊要更加棘手,暹罗已经进入了衰弱期,内忧外患极其严重,随时有被灭国的危险。 暹罗朝廷并不具备违抗大明的实力。 而真腊不同,安赞一世以兵变起家,弑兄篡位能够成功,便是因为得到了许家的资助,购买了大量火器武装部队。 他上位后一改真腊被暹罗打到迁都的局面。 重新打回吴哥河畔,多次打败暹罗大军,可以武功彪炳,真腊上下都以他为雄主,军队实力也不弱。 南征军要去满刺加,就绕不过真腊。 更不是占领澜沧江入海口就足够的,于是,仇鸾决定亲自出使真腊,前往其都城洛韦。 洛韦。 安赞一世得知仇鸾亲自出使,边关军情已经八百里加急送来,仇鸾一行不过百余人,根本不像是假借出使的名义来攻打的。 “这……徐先生如何看?” 安赞向身边的徐睿问道,许家的旁支都是要改姓徐的,以此来确保家族传承,在安南战事开始的时候,徐睿就来到了真腊。 南征军的攻势如火如荼,仇鸾能够看到满刺加的重要性,许家如何看不到? 只是,他们不觉得南征军可以绕过真腊和暹罗罢了,要一路攻打过去,等仇鸾打到满刺加,黄花菜都凉了。 区区十二万大军,凭什么治理这么庞大的地区? 到时候再赶走明军,轻而易举。 如果仇鸾没有步步为营,攻城灭国,而是直接带着大军前往满刺加,那就更好了,后勤一断,多少人都是送死。 谷歮 在徐睿看来,他们是占尽主动的。 所以,他拿着情报,丝毫不慌,捋着胡须说道:“仇鸾着急前往满刺加,而真腊又一时攻打不下,便向出使真腊,拉拢陛下。” “陛下何不假意招待,实则将仇鸾斩杀。” “如此,明军自退。” 这些藩属国对大明只称王,但关起来,一个个都视自己为皇帝,徐睿的恭维并没有让安赞冲昏头脑,更不会采用他的策略。 杀掉仇鸾?那真是疯了。 南洋的战事如何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大明有了出兵的理由,真腊必定会被灭国的! 安赞一世沉吟了会,说道:“既然我们只是为了拖延时间,那么何不热情招待仇鸾,徐先生请看我如何哄骗于他,事事答应,事事说好,到头来又处处对抗。” “仇鸾被骗去时间,只能吃哑巴亏。” “岂不更好?” 杀人,他不敢,但是阳奉阴违,他还是敢的,虽然大明兵锋就在面前,但天下大局也必须得考虑,明军救不了王家,这大海就还是许家说了算。 大明的手,也插不进南洋了。 安赞有他的打算,徐睿笑了笑,说道:“那便苦了陛下与仇鸾虚与委蛇了。” “哈哈,无妨,无妨……” 两人各有心思,却一派和气,定下基调之后,安赞便让朝廷组织了隆重的仪式来欢迎仇鸾,六月二日,仇鸾抵达洛韦。 安赞带着满朝文武出城十里迎接,拉着仇鸾一路看遍真腊风景。 路上每隔一礼,便献上一道礼物。 金银无数,珍奇无数,美女亦有,起初仇鸾还在犹疑,随后便高兴无比,一路上对安赞连连夸赞,说他懂事。 待到了皇宫,安赞请仇鸾住进后宫,他亦不拒绝。 嚣张跋扈,简直让真腊满朝愤怒憋屈! 次日,仇鸾明明收了一堆好处,还跟安赞提出许多蛮横不讲理的条件,安赞也一一乖巧应下,并再度设宴招待。 扬言,量真腊之国力,结天使之欢心。 在宴会上,真腊的大臣终于看不下去了,左将军斯雷直接拔剑而起,将剑架在了仇鸾的脖子上,扬言:“主辱臣死,请明朝收回一切不讲理的条件,否则,当斩尔头颅,鏖战明军!” 宴会一下子就静止了。 仇鸾带着的亲兵护卫更是拔刀,要救主帅。 但,仇鸾抬了抬手,制止了亲兵,他没有看斯雷,而是看向安赞问道:“真腊欲灭国乎?” 安赞此时居然不复先前的谄媚,说了些他虽然愿意服侍大明,但真腊臣民却不受屈辱的言论,说先前赠送的金银珠宝,仇鸾可以收下,但那些要求不要再提了。 他以为自己可以熬鹰,拿捏仇鸾,吃准仇鸾是来争取真腊支持的。 但,他错了。 仇鸾脸色几变后,似乎是压下了愤怒,说条件还可以改,不要如此着急,对此,安赞笑了,他让斯雷放开仇鸾,有惩罚了斯雷一顿,便亲自整理着仇鸾的衣领,怪罪臣子无礼。 以为他这连消带打的手段,必然可以挡住明军。 然而。 错愕的表情从安赞脸上浮起,刀尖透背而出,鲜血溢出嘴角,呆呆的望着自己胸口的匕首,不敢置信的看着仇鸾,指着他说道:“你,你……怎么敢?” 而仇鸾则对震惊的众臣说道:“勿动,动则国灭。” 268、纵横捭阖,攻势全开 安赞一世刚刚安排手下表演了一出“渑池相会”,让“蔺相如”逼迫“秦王”低头,可没有想到,仇鸾完全不按照战国的剧本来,他拿的的西汉的剧本。 西汉时期,傅介子出使西域。 龟兹、楼兰勾结匈奴,击杀汉朝使臣,傅介子先责备楼兰王,得知匈奴使团的位置后,便赶往龟兹,在龟兹国直接杀了匈奴使团,逼迫龟兹、楼兰站队。 然而,西域诸国依旧阳奉阴违,暗地里联络匈奴。 等傅介子第二次出使西域的时候,便直接刺死了楼兰王,言说:“勿动,动则国灭。”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不同的是,楼兰王一死,楼兰群龙无首,直接臣服,而安赞死后,徐睿当即喊道:“报仇!为陛下报仇!” 宴会上的将领,守卫四周的禁军当即反应过来,就要击杀仇鸾和明军。 对此。 仇鸾直接伸手在襟内掏出一把手铳,嘭的一声,二十步外打死了徐睿,他睥睨的看着举剑欲斩的斯雷说道:“尔有家国乎?” 斯雷顿时僵在了那里,神色数变,但迟迟不敢动手。 其余群臣也没了主意,士卒冲了一次,被明军挡住,死伤了几十人,士气顿时低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仇鸾对斯雷说了第二句话:“国不可一日无君,左将军何不尽快将新国主的名单送往京师,由陛下册封新君?” 斯雷顿时打了个激灵。 众臣的气氛也变得极为诡异,片刻之后,有人叫囔道:“大明无道,不可听信谗言,为陛下报仇哇!!” “诛贼!” “左将军已反,杀了他!!” 听到那些人的声音,斯雷明白,没有退路了,他当即转身,几步上前劈死了一人,喝令住禁军,几个亲信当即领兵,将那些出头的大臣杀死。 绞杀了数十人后。 斯雷才满脸鲜血的一步步走到仇鸾面前,两人对视了好一会,斯雷嘭的一声跪下,大声说道:“暴君安赞欲反大明,已被诛杀,请天使放心!” 仇鸾轻笑着拍了拍斯雷的肩膀,眼光,却看向更南方…… …… “什么?真腊反了?” 消息传到许海那里的时候,他亦是震惊无比,他不是没有想过真腊会被攻占,但不应该如此之快,快到令人反应不过来。 许家料定真腊卡在那里,南征军无论是走陆路还是海路,后勤都能轻易截断。 所以虽然有放一支舰队守在澜沧江的入海口,但却兵力不多,是故意留下的口子,为的就是引蛇出洞,将南征军歼灭在满刺加。 但。 仇鸾六月初二抵达洛韦,初三就夺下了真腊,消息初五传到许海这里来的时候,仇鸾已经带着三万人直接渡海前往满刺加了! “徐洪守着澜沧江,真腊事变如何不管,仇鸾带大军倾巢而动,徐洪没有追击?” 许海含怒责问徐洪派遣的信使。 信使连忙回答:“洪爷第一时间就发现不对,感觉真腊有变动,一边放飞鸽联络睿爷,一边携尾追击明军。” 谷徘 “他们虽然得了安南的战舰船只,但毕竟不熟悉水战。” “洪爷带着五千人,百余条船,就算围不死明军,也能让他们损失大半,可谁料到,刚刚摆好阵型痛击明军,一支舰队就从后方杀来。” “是王家的船!” “四爷!王家的舰队没有在巽他群岛藏着,而是来澜沧江了!” “我们受到夹击,洪爷虽然可以逃,但他知道情况大有不对,当即决定拼死削弱明军,令我们五百人突围,自己则带着大部队与明军血战!” “洪爷他,洪爷他……已经死了啊!!” 许海沉默不言,脸色阴沉的可怕,他知道徐洪的判断是对的,仇鸾如此行动,王家舰队出现在澜沧江,必然是真腊有变,已经降了大明。 如此绝不能放弃海上追杀的机会,来尽可能的拼掉更多明军。 徐洪四千多人战死,明军也绝对不会少于这个数…… 实际上,许海猜对了,哪怕船只被击毁后有舰队救援,明军也死了将近六千人,南征军从出发到拿下真腊,死的人都没有这么多…… 更何况,这还都是神机营的精锐。 仇鸾被这一仗打得很痛,可许海同样也痛!徐洪是他堂弟,是家族同辈当中他最倚重最有才能的人!是麾下的重要将领。 若非如此,许海也不会派徐洪去澜沧江守着,因为徐洪可以独当一面。 但徐洪为了大局,已经战死了。 “起来吧。” “鱼儿既然跑了,那就收网吧,告诉陈东,攻下伊里安岛,巽他群岛交由西罗人收尾;告诉叶麻,让他带着新五郎、助五郎、伙长扫、彦太郎他们去拿下婆罗洲。” “洪东冈、黄侃,你们去守澜沧江。” “无需攻坚满刺加,但要让明军的一艘船也不能运到满刺加去,断掉仇鸾的补给。” “罗龙文,真腊虽反,但还有操作空间,你去暹罗,策动真腊诸国残余势力,扰乱仇鸾后方,可有把握?” 许海做了一系列布置,在罗龙文这里才询问了句。 他们的主力停留在苏禄海东边的棉兰老岛,无论是东边的收网还是西边的进攻,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毕竟海洋是他们的主场,而半岛却是敌占区了。 许海麾下有八大金刚。 其中四人是许家自己人,要么是族人,要么是家生子培养起来的,称为四内,还有四外,就是陈东、叶麻、洪东冈、黄侃了。 这些人都是东海、南海的大海盗,依附许家而存,每人麾下都有一两万人。 相反的是四内,包括徐洪在内,每人麾下也就八千人,奉行的是精兵策略,另外还有许海麾下直接统领的三大舰队,共两万四千人,这部分由心腹和他儿子统领。 可以说,许海把顺风仗,和需要耗费时间精力,都交由给外人和外族了。 至于罗龙文,则是徽州老乡。 许海与他是发小,罗龙文虽不考科举,却颇有才智,他精通制墨,市面上一块罗墨,能够价值万两,他是混士林圈子的,并不在许海麾下做事,但却时不时到许海那里做客,有时候客串幕僚,许海对这位发小还是挺信重的。 罗龙文听到许海的任命,手中摇晃的扇子一收,笑道:“这有何难?” “四爷等我好消息便是。” “我此去暹罗等国,想必南京的人也到安南了,大家一起使力气,定叫真腊、安南翻覆,断了仇鸾后路!” 269、流虬困龙,海瑞说田 罗龙文一副“羽扇纶巾谈笑间”的模样,许多海盗都不爽,就你聪明不是?但许海习惯了罗龙文的姿态,也知晓罗龙文却有本事,便对半岛的局面略微乐观了一些。 虽说是受命令,不该有疑问。 但洪东冈和黄侃还是问了句:“王家舰队实力不弱,仅我们两部过去,恐怕无法围剿。” 王直在海上跟许家较量了十年,若是真不堪一击,早就渣滓都不剩了,如何能坚持到现在?其实洪东冈和黄侃还是换了个好听点的说法,他们不仅没有办法围剿,胜负都是两说。 他们毕竟是受许家节制的海盗头子。 名义上归属许家,也接受许家调遣,但却是自主经营,麾下的海盗凶悍归凶悍,但都是乌合之众,过往与王直交手,其实都有点怕了,两人不觉得自己压得去王家的舰队。 “骚扰牵制即可,没让你们围剿。” 许海淡漠的吩咐了一句,两人立马松了口气,各处布置做完,主力该何去何从? 统领三大舰队之一的普净和尚问道:“四爷,他们都散出去了,我们打吕宋还是夷州?” 普净原是虎跑寺的和尚,早年破戒,做了个酒肉和尚不说,还经常出入青楼,与罗龙文是“战友”,因而早年搭上了许海的线。 虽是个破戒和尚,但普净极为能打,就像那《水浒传》里的鲁智深一样。 当年大防风登上青龙榜,被挤下来的高手是不会重新入副册的,普净便成为了副册第一,连续蝉联三届。 武功虽好,但普净却是个妖僧。 鲁智深还有佛性,讲义气,普净却是不讲这些的,他作战风格更是极为凶残,是许海麾下三大舰队当中最凶悍的一支,打起仗来动则屠城。 普净问战,许海笑了下,说道:“是啊,吕宋还是夷州呢……” “打夷州吧,大琉球,是个好地方呢。” “也不知道王直到时候,还能不能忍住,龟在城里不出来。” “流虬,囚龙。” “是个好地方啊……” 众人都不懂许海在说什么,许海也没有解释,只是让剩下四内,徐斌、许冲、许洋去围攻吕宋,自己则带着三大舰队直奔夷州。 …… 南洋风云搅动,已经成为“敌后”地区的安南却也酝酿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十二万南征军,五万京营,七万卫所兵,仇鸾带走了最核心的三万神机营,朱纨则要以两万三千营的骑兵打通陆路运输渠道,剩下的七万卫所兵要负责安南、占城、真腊,甚至是暹罗地区的治安、统治。 地盘太大了。 尤其是真腊最不稳定,澜沧江又是生命线,故而七万卫所兵,将近四万都布置在真腊周边,随军太监黄英亲自镇守真腊,留在安南、占城的兵力加起来也才一万,剩下的两万兵力得沿途建站,维护朱纨带骑兵打通的后勤线。 海瑞本来是想去前线的,可惜,他做不了主。 海南琼山属于广东的范畴,广东都司出兵的时候,需要一批随军文职,负责书信、记录、账册、粮草之类的。 一般来说,不会从民间招募。 但海瑞知道安南战事,又听闻南洋近来的动乱,大致推算出了一些东西,觉得这一战对朝廷至关重要,便报名参军了。 他虽然还未中举,但已是秀才。 谷碰 自然当不了大头兵,都司赵将军考察了一翻后,便让他负责粮草工作,随军南征,战局如风云变幻,他有接触一些文书工作,能够知晓仇鸾和朱纨的动向。 看大军开往满刺加后,终于明白了这场战局的全貌。 他想去满刺加,可赵将军根本不答应,他也见不到仇鸾、朱纨、黄英,因为只能留在安南,在清化府主持均田的工作。 海边。 海瑞眺望东方,他知道在海的那边,就在正对面,便是他老家琼州岛,这些天主持均田的工作,看着百姓们欢喜无比热情洋溢的样子,海瑞不由有些失神。 他的家乡,何时才能均田? 海瑞知道他家田是多的,他父亲海翰虽然只是个廪生,但却留下了五十亩良田,寡母才得以将他抚养成人,供他读书。 而安南这里均田的时候,每人差不多十五亩的样子。 按照这个标准,他家的田得分出去三分之二还多,一般人肯定舍不得,毕竟,均田最痛的不是那些大地主,十几二十亩地,对于大地主来说,跟零没有区别。 但就是这些小地主,家里有几十亩地的,均田后分区一半、大半,那是真的肉痛。 然而海瑞痛吗? 他一点都不痛,反而很开心,要是琼州搞均田,他第一个将田分出去,实际上,历史上的海瑞在当官后,反而愈发穷了。 他不仅没有以权谋私,反而每到任一方,都尽力去接济一些穷苦之人,家中族田早就卖完了。 以至于,他母亲过生日,他去割了二两肉,都能轰动京师…… 他死的时候,连发丧的钱都没有。 还是王用汲他们凑钱给海瑞发丧,将灵柩送回琼山的。 这样一个纯粹的人,哪里会舍不得家中几十亩田?他只恨家中田太少,不能分出去更多,只是可怜,天下百姓太苦。 “先生!我们摘了好多椰子,给你一个!” 在海瑞眺望发呆的时候,孩童们已经摘好了椰子,将最大最甜的那个递给了海瑞,椰子的一角已经用镰刀砍开,可以直接痛饮。 他们刚刚走访了一个临海的农村,解决了分田中产生的矛盾,做完这些,日头正热,便来摘些椰子解渴。 安南与琼州一样,渴了摘些椰子,都是习俗。 “先生,阮三他们说,每丁分田十五亩,每口分田十亩,大家都分完后,村里还剩几百亩地,你却不让他们分,要留给公中,他们不服气哩。”(丁口,成年男女。) 安南自秦汉以来,便归属华夏,民间说汉话的极多,语言问题并不严重。 海瑞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笑道:“等你们长大了,要不要分田?难道你们每家只有一两个孩子吗?孩子多了,家中田不够怎么办?” “总要留些富余出来,每年垦荒的田,也要算在公中。” “只有这样,等你们长大了,才有田分。” “而且,即便分了田,每个人的境遇状况也是不同的,有的家里病弱一些,就穷了,再不走运一些,便连生活都难以为继,这个时候,要一家一户去帮衬,即便有心帮,也没有力气的。” “只有公中有钱粮,才好帮衬。” “为什么说你们这三年免赋,不用上税,却劝你们纳公中粮呢?公中有粮,要挖水库,修水坝,通水渠的时候,才好去做啊,不然谁都觉得不公平,都不去这种惠利大众的事情,便是均田了,生活又怎么能变好呢?” 他不厌其烦的给孩子们讲着“天下为公”的道理,讲得极浅,谁都能懂。 270、共同奋斗,不拘一格 海瑞说了公中田地和仓储的好处。 但是孩童的一句话,问得海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孩童问:“恁多田地粮食属于公中,那村长能不动心吗?” “村长要是占了公中钱粮,跟死的黄老爷有啥区别?” 海瑞沉默的拍了拍孩童的头,却一时回答不上来,他没有说什么选拔、监督之类的话,因为没有用,当权的人就是比被治理的人拥有更多的主动性。 他想要做什么事,就是更方便,更强势。 一次性把钱粮都占了,底下人肯定造反,但如果慢刀子割肉,一二十年过去,人们都习惯了以后,他们势力形成以后,谁还敢反对? 沉默良久,海瑞说道:“至少现在我们当家,大家眼睛都盯着,钱粮跑不掉。” “能修好水库、沟渠,那是经用几十年都受益的。” “对不对?” 孩子们点了点头,并不是在海边就不缺水的,生活和灌溉又不能用海水,他们同样需要水利工程,孩子们接受了这个说法,村民们却不一定接受。 海瑞继续给他们做工作,手把手教村司如何进行工作,组织村民做事,处理账务。 然后组织村内的青壮年训练民兵,巡逻村庄,维护治安,须知,安南的战事可没有结束,许多地方都有反攻反扑,需要自保。 仅仅是一个百余户的海沙村,海瑞就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感。 与其说安南太落后了,不如说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更是在开了一个好头的情况下,海瑞觉得任何一步的差错和敷衍,都是一种浪费。 他希望建立一套至少一两百年能够维持公平的运行机制,如此方才对得起这场如此彻底的均田。 “海教谕!” 忙到夜里,他这个工作组的成员都来集合找海瑞了,这些天每一次都是如此,处理各村工作的时候,海瑞都是忙的最晚的。 说是教谕,其实并无实职。 只是赵将军见海瑞是个能做事有才干的,让海瑞负责了整个清化府的均田工作,按理说这种工作应该属于“主簿”的范畴,但海瑞觉得自己不是主簿,应该是教谕。 不光是管教学,负责一地生员教育的,更要好好的教导百姓如何去维护他们的利益。 其实,海瑞并不想负责整个清化府的均田工作,并非能力问题,而是如履薄冰,他更希望深耕一村一乡,熟悉探索好方式,将一地先治理好再说其他。 然而,时间不允许,条件也不允许。 虽然南征军随军有一些文职人员,但毕竟是少数,而安南的情况,读书人必定是地主,死的死,跑的跑,如何肯帮你均田搞建设? 黎维宁虽然能招来一些人,但他自己也“众叛亲离”了。 后黎朝的那些遗老们直接废了黎维宁的帝号,重新立了个小皇帝,这种情况下,又哪里来的读书人帮他们呢? 只好在军中选一些识字的,在百姓当中选一些能干的,去搞均田和建设。 组员们都回来了,海瑞拒绝了海沙村留他吃饭的邀请,带着队伍返回清化府,在原本的府衙内,他吃着一块饼子,便继续挑灯处理公务。 清化府如今是赵将军驻守。 他懒得管这些处理的事,便全都丢给了海瑞,表面上海瑞只负责均田的事,实际上已经负责一府政务了。 他如今才二十二岁,许多事情都没有经验,连日来只能努力再努力。 五月初开始搞均田,到现在六月初,一个月的时间,海瑞就消瘦了许多,黑眼眶已经很重了,但政务却片刻不敢耽误。 部队在地方的军粮如何保证?大军在前线作战,要如何运送粮草? 谷倎 虽然安南的粮库里粮食足够,不用向百姓征收粮食,但组织百姓运输要给价几何才能弥补耽误的耕种收成? 唯怕伤百姓一丝一毫,方才一字一句都殚精竭虑。 到了丑时,他方才停笔,伏案休息,睡了一个多时辰,便见天亮,于鸡鸣声中醒来,扶着沉重的脑袋,以清水敷面,又继续处理政务。 这时,一碗热粥端了上来。 是一个小太监。 当时攻下清化府,这里连王爷都没有,但太监却多,非皇室养太监,那可是僭越,要杀头的,但在安南,那些富家豪族,显然不怕。 他们养家仆可不过瘾,得养些太监才好照顾后宅,主人放心不说,也有面子。 讲究点的。 都是接宫里的老太监回来,高薪供着,用来调教府中的规矩,好显气派。那些不讲究的,则只是想要太监伺候而已。 大军攻破清化府,居然整理出了八百多个太监…… 这种民间私下阉割,得死多少人? 过去的黑暗暂且不说,但这些太监显然是分不了田的,就算给他们分田让他们去耕种,也没那个力气了。 就安排着先在官府里先做些活计,等以后有空了再另做安排。 这个叫桂安的小太监,就被安排来照顾海瑞的起居,做做饭,洗洗衣服什么的。 “呵呵,多谢。” 海瑞笑呵呵的拿过热粥,与小太监道了谢,可桂安却恭恭敬敬的给海瑞磕了个头,这让海瑞愣了下,连忙起身去扶他,说道:“这是在做什么?” 桂安说:“奴婢跟着大人快半个多月了,大人为安南百姓做的事情,奴婢都看在眼里,家中父母兄弟也都分了田,特意给大人表示感谢。” 海瑞叹息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桂安却说:“大人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会为百姓着想的官员,连徭役的工钱都要走访询问意见后才根据物价来确定,生怕百姓吃了一文钱的亏,每夜熬到丑时才睡,卯时便起。” “奴婢只能看着心疼,却连半点忙也帮不上。” “只能给大人磕头了,请大人不要推拒。” 海瑞见这小太监十三四岁的样子,竟是颇为伶俐,懂得挺多,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问道:“你可读过书?” 桂安说道:“读过的,以前的知府老爷说,大明的太监都是读书的,所以也要我们读书,如此才有排面。” 海瑞急忙问道:“你们都读过?” 桂安答:“半数以上都是读过书,认识字的。” 海瑞有些激动,抓着桂安的肩膀问道:“可愿帮我均田?” 桂安却没有回答,而是有些犹豫的说道:“奴婢听说,大明的士人……最讨厌太监了。” 海瑞拍了拍桂安的肩膀,说道:“没错,他们最讨厌太监了,因为皇帝控制不了朝堂,只能以太监来跟他们对抗,他们骂太监,其实是骂皇上。” “以前我也是不懂这些的,来了安南,看着那些官员士绅被审判,看着老百姓分到田的喜悦。” “便也就都懂了。” “放心,我不是什么士人,我现在是南征军的军人,你们可愿意帮我,我们一齐成为战友?” 271、义不聚财,慈不掌兵 在安南,这些大户豪族,甚至地主乡绅都在养太监,可不是什么单纯的贪婪,更是用心歹毒。 他们将民间百姓当中那些伶俐聪明的孩子挑选出来,特意将其阉割,加以奴役、控制,他们的富贵地位就稳如泰山了。 表面上,他们以奢靡、攀比来伪装,让百姓以为他们只是贪婪、愚蠢。 殊不知,他们的本质是残暴、阴毒。 在海瑞见到这些被阉割的孩子,考究了一下他们的学识后,见识了他们的聪明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越是了解安南,海瑞就越是看到两个字“奴役”。 为了奴役而进行的愚民和不断的弱民。 那些人的邪恶,一次又一次打碎了海瑞能够想象的极限,他甚至无法想象,百姓们过去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 尽管心神屡屡遭受冲击,海瑞的意志却愈发坚硬,如同钢铁一般。 他没有任何沉沦和抱怨,有的只是战意。 他将这些太监召集起来,花了一整个下午来跟他们讲课,为他们剖析士绅统治阶层所做一切的背后原因,告诉他们士绅到底有多么邪恶残忍。 海瑞打碎了这些太监的世界观,替他们竖立了全新的观念。 又告诉他们,哪怕他以官府的名义委任太监们做事情,他们依旧会招到歧视,这个歧视不是一时半会能扭转过来的,而是长久形成的观念。 将最优秀聪明的孩子挑选出来阉割,让他们成为太监,会受到歧视,自然就无法带领百姓们崛起,去影响老爷们的地位了。 这是士绅做下的恶,但你们不能就此颓靡。 你们得站起来,你们得战斗! 哪怕南征军的士卒们可能会看不起你们,不愿意一堆野生的太监在他们头上指挥,哪怕各地农村不愿意听你们的调遣,你们也不能灰心。 因为,这是你们最好的救赎机会了。 如果你们自己都不救自己,没有坚定的战斗意志,那谁也救不了你们,士绅老爷们对你们的罪行,你们的仇,就不报了吗? 人只有明白了道理,明白了缘由,才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当海瑞将道理给他们讲明白后,遭受了无数痛苦和屈辱的太监们哭得泣不成声,可在这一次痛哭之后,他们就再也不会流眼泪了。 是啊,他们就是最聪明最有才能的人。 他们读书比老爷家的公子都快,他们算账也都是好手,他们明明更有才能,凭什么活的如此没有尊严? 他们不能认命。 他们要告诉世人,他们变成太监,是因为……士绅老爷们,怕他们! 他们要打破世俗的偏见! 识字的太监有五百多人,但是八百多名太监全都醒悟了,毕竟,剩下的那些不曾读书的,只是他们的老爷没有“附庸风雅”而已! 有了这八百多人帮助,海瑞的行政效率顿时暴涨。 他虽然愿意耕耘一村之地,但却不是一村之才,他也不是什么都事必躬亲,不会放权、不会管理的人。 谷礻 海瑞给清化府注入了一股活力,有了一批坚定的先锋队。 然而。 这并没有让海瑞沾沾自喜,他反而压力更大了,能做的事情多一点,就发现要担忧的事情就更多了,当他抽身于基础建设的时候,当他可以良好的进行清化府三十多个县,六千多个农村的基层建设的时候,他发现,安南危机重重。 六月初六。 海瑞找到了驻防清化府的赵将军,赵将军是广东都司的指挥佥事,正三品的武将,全名叫赵靖,出征后挂了参将的名头。 广东都司出了两万卫所兵,赵靖领兵六千,带着两个营。 如今安南地界,北部由滇南都司留一个营镇守,中部由广东都司留一个营镇守,南部由广西都司留一个营镇守。 加起来不过九千兵力而已。 属于中部重镇的清化府,也只有一千两百战兵。 但海瑞在这些天的均田工作中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大量地主都逃跑了,虽然当初明军很快就攻下了安南,但在升龙府开始搞均田之后,消息就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散播了开来。 如果说宣化府最早由明军占领,那里的大多数士绅还来不及逃的话。 从清化府开始,就出现了大面积逃亡。 最初南征军全军动员,在农村均田的时候,基本没有遇到什么阻力,这是好事吗?当然不是,要知道整个安南,除了升龙府的大平原以外,就只有沿海是平原,从北面覆盖开始,一直沿西线向下,到升华府为止,是被山脉包围的。 如今大明控制的区域,也不过是平原而已。 山林当中,即便想控制,也有心无力,而那里,同样也是安南的国土,那些士绅全部都跑到山林当中去了。 整理府志的时候,海瑞发现山林当中可不是荒地。 而是同样有州县的,只是分布较散,人口较少罢了…… “赵将军,大军离开安南已经有四天了,那些逃到山林当中的士绅地主必然已经得到消息,开始串联,准备反攻了。” “我军镇守兵力不足,应当尽快组建民团,由军士进行训练,组织防线,严阵以待。” 海瑞认真无比的向赵靖说明情况,但赵靖却没有答应,他指了指墙上的地图说道:“安南地域狭长,山脉延绵千余里,我们一个营要守清化、义安、新平、顺化、升华五府,在清化府尚有一千二百将士,义安府也有九百将士,新平府、顺化府、升华府,每地才三百人。” “再怎么组织民兵,也没有办法保全全境。” “只能尽量守住府城。” “甚至于,新平府、顺化府、升华府都可以丢,清化府和义安府必须守住。” “义安府丢了,清化府就危险了,清化府丢了,升龙府就要被围,安南就全没了,海瑞啊,我不看外面如何,我只要保证城不能丢。” 赵靖很明白那些地主返乡团回来了会做什么事情,可他管不了。 他必须保证安南不能丢,安南一丢,整个南征军的后路就被断了,真腊也必有反复,到时候,就全盘皆输了。 “可我们如果不管,等到返乡团到来……”海瑞还想劝说。 赵靖直接说道:“反正我是管不了,海大人如果想管,自己去管吧。” 海瑞:“……” 272、反攻开始,宣化城危 赵靖并非是没有招募民勇,训练辅兵。 只是大明与前面历朝历代都不同,大明的军人职业化程度非常高,别看卫所糜烂,就觉得明军战斗力稀烂了,在土木堡之后,大明就开始夹杂募兵制了,到嘉靖年间成型。 军人已经彻底成为职业了。 虽然募兵主要从卫所军户当中招募,但战斗力看的不是兵源,而是军饷,明初的时候卫所能打,就是军饷够,喝兵血的少,后来卫所糜烂,是因为卫所军官将军户当农奴,那样必然是没有战斗力的。 只要军饷管够,你看明末那些将领的家丁有多能打? 嘉靖年间募兵,首先发三两银子安家费,没有军事活动,平日里只训练和卫戍地方,一个月都有一两银子的军饷。 大军只要开拔,每月能多四钱银子的行粮。 遇到战斗,那必然是还有各种激赏、补贴的,可以说,一名边军,一年少说能有二三十两银子入账,地方营兵也有十多两银子。 家中还有各种免税免徭役,待遇是相当丰厚的。 地方主将顶多吃空饷,而少有克扣军饷的,因为你剥削过分了,人家就不干了,直接辞职了事。 这种职业化军人,在钱给够的时候,战斗力很强,但钱不够的时候,就是明末那样了,欠饷欠久了,就不认你朝廷的调令了。 哪怕再是安稳无忧的内地,当地都司都会保留一两个营的战斗力,以备不测。 如两广这种设有总兵的,那比例就更高了,明朝边防是以总兵、参将、守备为体系的,至少要保持两三万士兵的战斗力才行。 当然,上报朝廷的人数,可能是五六万。 嘉靖也早就猜到了地方军镇吃空饷的行为,所以只让广东都司和广西都司各出兵两万,两地的总兵自然就带着有战斗力的两万人出来了。 赵靖在军中二十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长期训练的职业军人与临时招募的民兵差距有多大?他再怎么自负,也不觉得自己是那种可以带着一群民兵野战的神将。 反而招募的民兵越多,就会败得越快! 虽然守城会好很多,但赵靖同样不愿意敞开的招募,因为一旦民兵顶不住压力溃败,战局也就基本宣告失败了,他麾下的战兵也会士气崩溃。 在清化府,赵靖只招募了三千人做辅兵,而且自从大军南下后,他便不愿意出城一步。 打定主意龟缩防守。 海瑞有些着急的说道:“只守城就代表放弃广大领土让敌人占有,他们的势力越来越大,兵力越来越盛,城如何能守住?” 赵靖:“那至少需要时间,两广的都司都在调兵增援,等援军来了就好了。” 海瑞脸色一黑,说道:“赵将军,我不知道两广都司还有没有可战之兵,你还不知道吗?两广真的还能抽出兵来支援?” “咳……” 赵靖咳了咳,没有回答,西边他不清楚,他们这边嘛,大约就两万五六千的可战之兵,调两万人出征已经是极限了,地方不可能不留兵力镇守。 可能西边的兵力要多些吧,毕竟当年断藤峡闹得挺厉害的,还是王阳明去平的乱。 不过,王阳明带走了两万人,让俞大猷带到京师去当京营了,如今南征军当中,京营就有不少广西的,想必广西都司如今也不会有太多兵力。 大概,也就沐王府能抽兵支援。 谷鲃 “沐王府肯定会派援军过来的,守住总有转机。再说了,一些地主乡绅组建的乌合之众罢了,让他们攻城,太看得起他们了。” “反正我这边不可能野战,你要做什么自便吧,最多把军械库的钥匙给你。” “安南人还是留了些装备的。” 赵靖看不上安南人那些破烂,京营换装了北斗神铳,但旧的装备没有丢,这次南征就带了过来,南征军达到了人均一杆鸟铳的程度。 又如何看得上安南人的那些刀枪和一些破火铳呢? 海瑞拿到军械库的钥匙,知道再也劝不动赵靖,只能自己去想办法了,他相信,为了保卫家乡,保卫成果,百姓们绝对可堪一战。 …… 就在海瑞想更好的武装和组织民兵的时候,在宣化府,这个最早均田的地方,也迎来了最早的反扑。 宣化府是升龙府西北边的屏障,在大山当中,虽然明军最早攻破的就是宣化府,但四面八方都是山,想彻底消灭残余势力是不可能的。 而升龙府跑掉的那些士绅,躲在山中汇合后,觉得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攻破升龙府,便将目标定为宣化。 “宣化府为安南门户。” “北可阻断滇南援军,南可俯瞰升龙,在此处的仅有八百守军而已,黎维宁他们又在升龙,宣化府并没有强有力的组织。” “我等攻破宣化,便是复国之始。” 宣化城外,一处山头,后黎朝“尚父太师兴国公”阮淦捋着胡须,对一旁的“使臣”说道。 使臣叫洪觉山,嘉靖十一年进士,是湛若水的四大得意弟子之一,他奉命来安南主持事物,可以说是在经略一国了。 洪觉山爱看史书,他重视从历史中获得政治知识,自然明白宣化府的战略意义。 他提醒道:“攻宣化必须要快,仇鸾带兵南下时已经传令滇南两广,让他们调兵支援,两广那边我们已经拦下,几个盗匪一乱,就没兵可调了。” “滇南却不同。” “沐王府忠于皇室,绝对会调兵南下,预计将有一万大军。” “昨日可能已经开拔,再有七八天就到宣化了,你们必须尽快打下宣化,然后布置防线,阻拦滇南援军。” 阮淦自信无比的说道:“放心吧,今日必拿下宣化城!” “南征军杀败莫登庸,自然统治安南无疑,可他们搞均田免赋,还要审判地主士绅,昔日莫登庸麾下的将领,都有不少投靠我们。” “我们这五万大军,有一万多人,曾经都是精锐老兵。” “岂是区区八百明军可以抵挡的?” 阮淦说的快意,意气风发,洪觉山却皱了皱眉头,他也是大明人,这老头如此狷狂,且等此间事了,再找你麻烦。 也不怪黎维宁宁可均田,也不跟你们玩了。 瞧瞧这名头,虽然是你拥立的皇帝,但也太过分了,太师兴国公就算了,还要加个“尚父”,深怕权柄不够重? 如今可不是春秋战国了。 也不是谁都能够像秦始皇那样,忍受一个吕不韦的,更何况,您配当吕不韦吗? 273、茅要过火,石要过刀 洪觉山打心眼里看不起阮淦他们这些后黎朝的遗老,一个个争虚名、摆谱倒是厉害,真要有本事,能被莫登庸打得抬不起头? 若非他们调运过来的这批武器装备,这五万人恐怕还真一时半会,拿不下宣化。 “拿下宣化再说吧。” 洪觉山淡漠吩咐,隐隐刺痛了阮淦和一众安南公候,阮淦那张老成持重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狰狞,他对新任命的大将军黎丕说道:“不惜一切代价,今日拿下宣化!” “是!” 黎丕也满怀怒火,他以前驻守清化府的,就连莫登庸都没把他家的田地收走,明军却将他的土地全部瓜分了! 黎维宁那个安南皇帝的位置,是阮淦推上去的没错,可没有他黎丕当初率军来投,能站稳脚跟? 黎维宁这个狗杂种,敢带着一群泥腿子造反,这就灭了你们! 黎丕当即翻身上马,带着几名亲兵冲下山去,对还在劫掠宣化周边村庄的部队说道:“不要再留手了,加快速度。” “这些敢造反的泥腿子,不需要任何怜悯,你们的怜悯,来日都会换成砍向脖子的刀锋!” “众军听令!” “茅要过火,石要过刀,人要换种!” “杀!!!” 大将军发话,所有返乡团当即不再有任何保留,那些地主老爷带着家丁武装直接冲锋在前,要消灭一切看到的活人。 那些肥胖的老爷们都亲自挥舞着钢刀,残忍的宰杀妇幼。 似乎要将这些天躲在山中瑟瑟发抖的恐惧全部宣泄出来…… 他们不光杀人,还抓捕小孩,近两千名孩童被他们抓起来,用绳子绑在一起,驱赶着这些孩子去攻城…… 让他们背着茅草,去烧城门。 但凡谁慢了一点,就被一刀砍死…… 城楼上。 明军的手都在发抖,他们想冲出去,但守将死死的拉着他们,远处的确有万余人的部队,穿着甲,拿着火铳,营地里……还有火炮。 “将军,孩子们点火了!” “去挑水!灭火!” “不行,我们灭火,他们就在开枪,好多孩子被杀了……” “不好!回来,回来啊!” 明军牢记守城的使命,还能维持理智,可那些招募的民勇辅兵已经不行了,有人冲下去拼命,有人想要打开城门投降。 民勇中还有细作此时大呼:“都是大明人,不是他们,我们也不会被老爷们杀,干掉明军,向老爷认罪!!” “干掉明军,向老爷认罪!” 细作只有数人,拉拢的也就几十人在响应,更多的人则是呆在了那里,而对于明军来说,这句话的杀伤力,远甚于炮弹。 守城的将军管龙更是一愣。 昔日分田时百姓的笑容有多幸福,今日的话语就有多刺痛。 “将军!将军!!” 刺痛,不仅仅是在心中,更在胸膛上,趁着管龙发呆,一名民勇竟然将刀刺进了管龙的胸口,管龙不敢置信的看过去,发现此人的眼神不像细作。 身体的力气在抽失,临终之前,管龙犹自问道:“为什么……” 那人赤红着眼睛嘶吼道:“我的狗娃,他被你们害死了啊!!” 谷蘛 “我们……没有。” 管龙辩驳着,嘴角溢出鲜血,看着那人被士兵刺死,伸出了手似乎还想阻拦,但意识已经消失,尸体无力的倒在地上。 管龙一死,明军和民勇互不信任,外面的叛军又发动了进攻。 仅仅一个时辰,宣化就被攻破了。 鲜血满地,城楼上的“宣化”二字都被染红,脚踩着鲜血之上,阮淦春风得意的说道:“天使大人以为如何?” “区区宣化,何须半日?” 一众将领更是昂首挺胸,那些地主老爷们则龙精虎猛,方才厮杀时只觉自己是天神下凡。 洪觉山看着城牌上滴着的血液,却只是轻轻一笑,也罢,你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啊,血债,只能血偿。 他轻描淡写的说道:“很好,宣化布置防线,拦住滇南援军,南下扼守升龙,让各地都组织返乡团夺地复国吧。” “南京的海运船队已经抵达近海了。” “各府联络好后,去海边接应装备。” 众人自然应允,黎丕则请战道:“攻灭升龙的重点是清化府,只要攻下清化府,便可包围升龙,安南南部也可以顺势收复。” “末将请战清化!” 洪觉山应允:“准!” …… “什么,宣化丢了?” 黎维宁接到通知的时候有些惊讶,因为还有军情表示,已经看到有叛军出山,意图封锁升龙北面,宣化丢的也太快了。 留在升龙府镇守安南的滇南总兵高训义说道:“从宣化府传报发现叛军,到城破,只有半日。” “探马回报,那些返乡团正在屠村。” “叛军说,茅要过火,石要过刀,人要换种,如果升龙府不投降,就一月不封刀。返乡团到哪村,那村不跪地迎王师,就屠村。” 黎维宁听到叛军如此残忍,当即说道:“叛军凶残,我们当立即组织民兵,此刻民心可用,定然杀败叛军。” 高训义平静摇头,说道:“不可能。” “叛军说明军已败,若是乖乖臣服,死罪可免,只诛杀恶首,让他们掂量是死几个人,还是全都被屠光。” “叛军推着装着明军士兵尸体的车子,那些村庄大多都投降了。” “为了赎罪,他们成为了地主老爷的兵,叛军攻势愈发强大了。” 黎维宁有些不敢置信,他问道:“那些人难道就不明白,他们已经审判了地主老爷,地主老爷回来必定会报复?” 高训义沉默了会,说道:“最早搞均田的才四月下旬,中稻刚刚播种,早稻要到八月才能成熟。” “他们没有收获过,并不能实际体会到自己获得了什么。” “以前的生活,他们已经习惯了。” “他们觉得,那已经是地主老爷凶残的极限了,而且地总是要有人来种的,他们不觉得自己投降会死,但敢反抗,一定会被屠村。” 黎维宁肯定道:“他们会后悔的。” 高训义摇头,说道:“那也是以后了,现在我们得想办法如何守住升龙。一昧的死守不行,我准备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升龙府就交给你了。” “只有击败叛军,让百姓看到明军的存在,他们才会支持我们。” “你去尽可能的发动百姓。” 黎维宁:“好!” 274、兴亡皆苦,无辜愚昧 “明军!明军出城了!” “是骑兵!” “快跑!跑啊!!” 正在升龙府北部釜口县外囔囔攻城的叛军忽然发现一支部队从南方杀来,那大明日月星三辰旗帜飘扬,马蹄声踏踏作响,那火红色的军服底色,是那么的刺眼。 围攻釜口县的三千叛军根本连半点对敌的意愿都没有,直接慌乱逃离。 这一司三百人的骑兵,直接将敌阵冲烂,反复冲杀,留下千余具尸体,才肯罢休,叛军七零八落的逃回山林当中。 这不是某个单独的事件,而是高训义出战后的普遍现象。 安南虽然马不多,但也有几千匹战马,在三千营的骑兵们挑选了最好的战马做补充后,就分给了卫戍安南的部队,其余几个府都只有两三百匹战马,但升龙府却有三千匹战马。 高训义留守的部下,有半数以上都会骑马。 至于是否为合格的骑兵,那不重要,有战马机动,下马结阵以鸟铳射击也行,当然,打溃兵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神勇无敌,根本无需下马。 高训义的骑兵四出,顿时让那些从山中走出来的叛军遭受了迎头痛击。 短短一天时间,就损失了七八千人。 这一下子就把探头的乌龟给打缩壳了,然而,高训义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他手下的兵力太少,无法朝山林进军,收复宣化。 对于高训义的神勇,宣化那边的叛军根本不慌。 黎丕已经带着主力去清化府了,等攻下清化府,升龙府就是瓮中之鳖,两千多明军而已,到时候他们二三十万大军围攻,淹都能淹了黎丕! 叛军不慌,高训义也没有喜悦。 他领着部下回城的路上,看着那一座座被烧焦的村庄,倒在路边没人掩埋的尸体,心情无比沉重,更沉重的是那些没有被屠戮的村庄,不但不欢迎他们,反而目光中满是仇视。 百姓其实管不了那么多。 他们不知道谁对谁错,他们只知道打仗了,死的最多的,是他们…… “你还我妈妈!” 一块泥巴忽然砸在了高训义的脸上,旁边的亲兵警觉,当即拔刀,便看到一个男子拖着一个小女孩不断的磕头,说着安南土话,听不懂,但能够感受到那份惶恐。 “将军?” 亲兵问着该如何处置,高训义摇了摇头,说道:“走吧。” 高训义没读过什么书,但此刻忽然明白了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含义,他们在做好事,但敌人在反抗,两边互相斗争,伤害最大的却是百姓。 高训义明白,为什么没有直接在大明均田了。 他们大军打下了安南,尚且会有如此激烈残忍的对抗,如果是大明呢?得死多少人啊…… …… 高训义遇到的问题,黎维宁也遇到了,他的民兵营开始有逃兵了,攻下升龙府后,黎维宁就组建了一支足有万人的民兵营。 先前明明都还很积极,民勇们热情高涨,训练也很卖力。 可当战争一起的时候。 一天之内,就有上千人逃了,他巡视的时候,负责民兵营的郑惟也脸色难看,他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多的逃兵。 黎维宁沉默了会后,便拍了拍郑惟的肩膀,他将民兵们都召集了起来。 谷醐 又让人拖了一车银子过来。 “不愿意当兵保卫家乡,守护均田成果,想回去给老爷们当奴隶,求老爷们饶你一命的,大可光明正大跟我请辞。” “现在回家的,每个人发五两银子遣散费。” “报名,领钱,滚蛋。” 说完,黎维宁直接走下点将台,走到辕门外,看着荒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郑惟走到他身边说道:“陛下……” “我不是皇帝了,阮淦都废了我的帝位,你还喊我陛下做什么?” 郑惟苦笑,道:“公子。” 黎维宁这才点了点头,当傀儡皇帝的这么些年,也就郑惟贴心,真以他为主,不离不弃了。 郑惟叹了口气,说道:“陛下,我知道你们是想发动百姓,依靠他们的力量改天换地,可是,现在也看明白了,这些百姓根本不可靠,他们懦弱无能,没有大明军队的庇护,完全不是士绅的对手啊。” “明明都将田地分到手上了,他们却不愿意战斗,反而想着下跪求饶。” “这……” “公子,你是不是跟国师说一声,他们的策略不太行?让大明再多派些援军来?” 黎维宁说道:“没兵可派了,神机营和三千营几乎倾巢而动,留在京师的嫡系不过万余人,五军营负责的是京师守卫,而且一向渗透最为严重,搞不清成分,胡乱派兵,只会是添乱。” “嘉靖也难,若不是俞大猷坐镇辽东,南京早对京师下手了。” “这一战得靠我们自己。” “至于国师的策略错了,我看不见得,等着吧,那些返乡团会打破百姓的幻想的,过去的日子,已经回不去了。” “必定要分个你死我活的……” “走,看看还剩多少人。” 等了半个时辰再回去,军营里面,大约还剩三千人,黎维宁愣了下,有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浮起,他随即收敛笑容,问道:“你们为何还留下?” 台下沉默了一阵,一个四十多岁,已经两鬓斑白的民兵走出,说道:“我家只剩我一个,地主老爷显然不会给我地的,大王您会给,我跟大王干。” “是吗?” 虽然不是想要的答案,黎维宁并不介意,他让人赏了二两银子,继续问:“还有人呢?” 有个少年兵站了出来,说道:“齐老爷杀了我妹妹,他跑了,我要报仇。” “好,赏他!” 这次给了五两银子,越来越多的士兵说出自己的理由,几乎人人有赏,待真金白银发下去后,黎维宁说道:“我知道你们很痛苦,那些走掉的人,只是因为不那么痛苦。” “这是他们应该的吗?并不,只是他们运气好而已。” “地主老爷的迫害,没有更多的落到他们身上。” “看着吧,这种一时的幸运,很快就会被打破,他们只有真的痛了,才会明白,自己放弃了什么。” “而你们是幸运的,你们不用懊悔,不用痛彻心扉。” “好好握紧手中的刀枪,我黎维宁别的话也不说了,从今天起,直到战争结束,你们每个人,每天三钱三分银子的军饷,一个月十两银子!” 民兵们顿时睁大了眼睛,战意澎湃。 而黎维宁此刻懂了一句话,自古百姓最无辜,自古百姓最愚昧。想获得百姓的帮助,你不能光用真心,你得让他见到真金白银…… 275、狂风巨浪,岿然不动 惯性的力量是可怕的。 习惯了麻木听人摆布的百姓,在没有人带领和指引方向的时候,是缺乏主观能动性的,你可以让他们种田,让他们挖水库搞建设,因为这些都是他们原来做过的事情。 田契虽然发到了手上,但没有经历过秋收,没有看到过满仓粮食,他们是不会意识到自己拥有了什么的。 他们期待着,但他们对未来依旧不确定,对当权者依旧不信任。 他们依旧习惯规则是他人制定,他们只是顺从规则,只是卑微的活着,想要吃一口饱饭而已…… 海瑞在动员民兵,组织训练的时候,就发现百姓的意愿并不高。 他们会来训练,会来充军,只是因为“官府”要他们这么做而已……他们的心态并没有转变,没有那种保卫家园,勇敢斗争的精神。 这很糟糕。 一切事情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人,返乡团的确是乌合之众,但他们极具侵略性和攻击性,战场上一碰,气势弱的一方,必然溃不成军。 “先生,我们怎么办?” “升龙府传来急报,士绅们已经反攻了。” 小太监桂安看着民兵营的情况也是着急,他们哪怕说破了嘴皮子,愿意出来当兵作战的也几乎没有,村民纯朴,也有他们特有的狡猾。 因为不狡猾,根本活不下去。 他们习惯性了埋头做鸵鸟,任由命运去挑选,而不是自己去改变命运,他们不知道返乡团来了会做什么,但他们认为上战场会死。 他们习惯了自己命如草芥,当权者只会把他们当炮灰,而不是当人…… 这种质疑和不信任,是根深蒂固的。 “百姓不信任我们呐……” 海瑞自言自语的说道,接着他又问道:“有多少人愿意编入护民军?” 桂安答:“两千,或者,六千。” 海瑞:“差距这么大?” 桂安犹豫了下,说道:“另外四千都是孩子,最小的孩子,甚至只有十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 “成年的,报了名的,只有两千出头。” 海瑞问道:“军饷说了?” 桂安点头道:“说了,每月五石粮食,但没人答应,有人说……他一个月种田都不止五石。” 每丁十五亩地,每口十亩地,一户家庭至少25亩,安南种水稻可以一年三熟,稍微照顾好点,一户人家至少一年上百石粮食。 的确看不上“这点”军饷…… 海瑞没有想到,问题居然是百姓“变富”了,他不由呢喃道:“不光是信任问题,更是人心的问题,他们并没有家国天下的观念……” “是了,他们不可能有。” “他们就不是‘民’,哪来的民族观……自然就是一盘散沙了。” 桂安不解,问道:“先生,什么是民族观?” 海瑞笑了笑,说道:“愚公移山,百世不绝,是民族观;奋六世之余烈,东出大统,是民族观;积三代之休养踏破贺兰山缺,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是民族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民族观;川蜀抗蒙,千万人被屠戮一空,依旧誓守川蜀,国灭而城未倒,川人不负国,这是民族观。” “是自古以来,传下来的精气神。” 谷刃 “是一个民族的骨气。” “是历代英魂在地底的托举。” 桂安有些痴了,他喃喃道:“可安南没有这些……” 海瑞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有的,自秦汉以来,安南就是华夏的领土,华夏的历史,自然也是安南的历史,华夏的精神,也是安南的精神。” “只是他们被割据的腐朽势力奴役太久,没有沐浴中原王化,已经忘了这些。” “我们唤醒他们就可以了。” “桂安,马上就要上战场了,要直面那些凶残的还乡团,甚至可能是那些想复国的叛军,你会害怕吗?” 桂安坚定的说道:“不怕!” 海瑞摇了摇头,说道:“不,你在害怕,你看,你的手都在抖,不过,没有关系,害怕不要紧,重要的是,如何面对恐惧。” “知死不辟,勇也。” “我们要去告诉安南的百姓,安南人,有敢于斗争,宁死不屈的勇气!” “这场战争,并不在战场上,而是在人心上!” “克服懦弱与麻木,勇于直视未来,就能获得胜利!” 桂安握紧了拳头,重重的点了点头,他们召集了那些报名的成年人,又挑选了近千名十五六岁的孩子,再加上他们这八百名太监。 人数总共才四千人的护民军,开始搭建组织构架,做防线布置。 而他们刚刚做好准备,一支人数超过三万人的叛军便出现了,其中一万人是黎丕带领的精兵,另外两万人是沿途收拢的返乡团。 与攻宣化不同。 清化府的士绅在均田的时候,大多都跑掉了,不要以为老爷们没有死人,就会仁慈一些,不,他们心中没有惧,只会更加残忍。 没有恐惧的时候,怒意会无限被放大。 更何况,黎丕带着的大军给了他们勇气,黎丕自己就带着军队抢疯了,杀疯了,还乡团自然有样学样。 他们已经不管投降不投降了。 每经过一个村子,每打下一个县城,必然屠戮一翻,再说其他…… 他们要让这群胆敢造反的泥腿子刻骨铭心,让他们再也不敢造反!这种疯狂的攻势在清化府西边五十里外的象田县停住了。 他们发现,居然有部队在护送百姓入城避难! 他们发现,居然还有人敢反抗他们! 必须攻破!必须屠城! 返乡团们先是疯狂扑咬,直接截断屠杀被护送的百姓,但却没有想到,护民军给了他们迎头痛击,让他们损失惨重,不得不先退开,聚集了上万人后,便疯狂攻城,奈何他们不会攻城,被护民军轻易打退,这如何能行? 于是,他们喊来了黎丕。 黎丕收拢大军,暂停了劫掠,来攻打象田县,小小的县城外,居然聚集了三万多叛军…… 而海瑞消瘦的身影站在城楼之上,如劲松,如海石。 任尔狂风巨浪,我自岿然不退! 276、群魔乱舞,不见佛陀 张执象是五月二十四离开的沁源,一路南下,到安南的直线路程超过四千里,他纵使跨山越河,没怎么绕路,也走了六千余里。 六月初六,张执象觉得自己应该是到安南了。 在迈过一座山峰,看到远处的烟火时,他心情莫名一沉,快步赶去,血腥味首先传入鼻内,木头被烧得嘎吱的爆豆声偶然传出,地面被一滩滩鲜血染红,许多女性果着身体眼中满是绝望,一名健壮的男子被钢刀钉在木墙上,眦目欲裂…… 更过分的是一杆长枪被伫立在地上,上面串着……几名孩童。 脑袋被摘去的孩童…… 张执象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他亲手杀掉的人也不少,但此刻却翻涌着呕吐感,漆黑的怨气在四周飘荡,让他几乎难以呼吸。 他有些颤抖的把孩子们的尸体取下,伸手给他们合上眼睛。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肯闭眼的。 “唉……” 张执象叹了口气,转身去那些还没被烧完的屋子里寻找,看是否有锄头,准备将他们埋葬,在走到一间屋内的时候,略微恍惚了一下。 静谧的空间内,张执象转头看向一边的竹床。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刚刚好像有声音,但在他进来后,就消失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走过去,移开了竹床,看着地板上的暗格,将盖子打开,一抹冷光闪出,他轻松捏住那个破旧的匕首,看着满是泪水,狰狞而害怕的小脸蛋,柔声说道:“我帮你报仇。” 她愣了愣,随后表情崩溃,开始哇哇大哭。 张执象将小女孩揽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硬下心肠,说道:“我们先埋葬好亲人,好吗?” 小姑娘的哭声立马停止,她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 他找到了锄头,花了一个时辰,挖了很长的一个坑,这个村庄不大,只有几十口人,可张执象没有时间为他们单独挖坑,一一埋葬了。 只是将他们并排安葬,填土之前,为他们诵了遍《太上救苦咒》。 看着犹自不肯闭眼的几具尸体,他沉声说道:“我乃大明国师,我保证不了那些凶手会比你们死得更痛苦,但我能保证,他们必堕阿鼻地狱!” “诸位,请上路!” 有了他这句保证,那些尸体才肯闭上眼睛,张执象为他们填好土壤。 一直在旁边默默帮忙的小女孩终于出声了,她问道:“先生,什么是阿鼻地狱?” 张执象替小女孩擦了擦脸上的泥土,说道:“人死之后,魂升阴曹,地府并不在地下,而在我们的上方,在地与天的中间,过阴曹审判,有功德者,可升入天界,孽者打入地狱。” “天为阳,地为阴。” “魂为阳,魄为阴。” “地狱充斥着阴煞之气,魂魄入地,便无时无刻不受摧残,所谓阿鼻,便是无间,是最深,最极致痛苦之地。” “入阿鼻地狱,则永世不得超生。” 小姑娘的眼睛渐渐有了神光,她问道:“真的?” 张执象肯定道:“真的。” 她当即跪下,要给他磕头,张执象本打算拦,但停住了,等她磕完了三个头,才制止她,说道:“走吧,我们报仇去。” “嗯!!” “骑过竹马吗?” “骑过……” 谷鑸 小姑娘不知道张执象为什么这么问,只见张执象剑指一甩,一道雷霆奔出,连续击中好几根竹子,那些竹子瞬间活了过来,在空中扭曲,组成了一匹高大的竹马。 小姑娘张大的嘴巴,震惊无比。 张执象一把将她揽起,跃马而上,寻着周围怨气指引的方向而去。 …… 二十里外的一处山坳,一伙刚刚屠村的叛军正在生火做饭,宰杀好的牛羊烤出油脂的肉香,一个个喝酒吃肉,显然屠杀并没有影响他们的食欲。 在这支五百人的营地中间,一名赤着上身,胸口挂着一串骷髅头的中年男子此刻正在施法。 在氤氲的紫黑色的火焰当中,九个头颅正在被焚烤。 可以看出,那些头颅的面容都非常稚嫩,最大的不过七八岁的孩子,他们流着漆黑的血泪,一个个面目狰狞,无比痛苦。 在这个巫师的身旁,叛军小头目哈察有些震惊的看着。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哈扎法师炼制鬼婴了,但不论看多少次都无比震撼,等到哈扎空闲下来,睁开眼睛,哈察连忙讨好道:“表叔,这几个婴儿还满意?” 哈扎淡淡的说道:“只能说是勉强,他们的命理不行,需要哪种纯阴的孩童,在特定的时间下炼制,才能有最好的威力。” “不过,多用些祭品来炼制,效果也差不到哪里去。” “哈察,你为我杀九百九十九个童子,我便能炼制九首魔童,届时天下之大,我又何处去不得?定然保你富贵。” 两人说是表亲,其实只是一个村子的,祖上可能有点关联。 哈扎是一名黑衣降头师,此类人在半岛这片,最令人害怕和厌恶,他们毫无道德,无所不用其极,是最残忍凶恶之徒。 如今安南战乱,便成了这些降头师的盛宴。 可以说是群魔乱舞。 而那些佛寺当中的和尚,有些寺院关闭了山门,有些想阻止叛军杀戮,但……叛军杀到这个份上,已经不管你佛陀不佛陀了。 许多僧人被一齐杀死,哪怕有武力高强的僧人,也救不了什么,了不起庇护几百人,叛军绕开就是。 安南这么大,你能救多少? 你要是做得再过分了,那就大炮伺候,连庙都给你扬了! 光明黯淡,群魔乱舞,邪巫们与叛军一拍即合,叛军帮邪巫增强实力,而到时候邪巫替叛军攻打升龙,对付明军。 “表叔,这九首魔婴怕大炮不?” “明军那边火器厉害,升龙府肯定留了很多火炮,到时候怕是要被炮轰的。” 如果能够攻下升龙,立下大功,封侯是跑不了的,哈察激动又紧张的问道,对此,哈扎冷笑一声,说道:“火炮?那只是凡间的武器,九首魔婴遁入幽冥,火炮根本挨不到它!” “它一声啼哭,便能让万人发疯。” “升龙,随手可得!” 哈察虽然激动,但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道:“升龙城内,必有高僧?” 哈扎嗤笑:“末法时代,哪有高僧?” 哈察疑惑了:“可如今,不是说正是大暑之世吗?” 哈扎道:“是修行的盛世,与人心何关?真以为那些僧人,比我们干净到哪里去了?我们至少是明着吃人,而他们,吃了人,还要人念他们的好!” “我倒是想见见佛陀降世,可佛陀他敢下凡吗?” “穿着袈裟的,全都是魔!” 277、涅槃入灭,说佛陀法 释迦牟尼佛说法四十九年,应度者皆得度,便做涅槃。 涅槃前,魔王波旬说:“你涅槃后,我当坏你佛法。” 佛说:“佛法是正法,没有任何力量能破坏。” 波旬说:“善恶皆本性,但向善难,好恶易。你入灭之后,信仰你的人会越来越少,信仰我的人会越来越多。” 佛说:“当善良不在,邪恶必堕无间地狱,你会在地狱中受无量之苦。” 波旬说:“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波旬亦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到底是我沉沦,还是世人沉沦呢?” “你活着的时候,尚且不能让世人都信你,何况你涅槃之后?” “你有佛经,可经典是死文字,要教化众生,还是需要人来解释。” “你有僧宝,可你要教化众生得引进新人吧。你老人家不会拒绝我的弟子接受你的教诲吧。” “到你末法时期,我叫我的徒子徒孙混入你的僧宝内,穿你的袈裟,破坏你的佛法。他们曲解你的经典,破坏你的戒律,以达到我今天武力不能达到的目的……” “那时,你当如何?” 佛久久无言,唯独两行热泪流下。 在波旬大笑离去之后,佛祖于涅槃的最后说道:“末法时,我将率弟子脱掉袈裟走出寺庙,一世修成。” …… 关于末法时代的这段故事,从山林中传来,在山坳中回荡,这队叛军惊恐无比,纷纷拿起武器起身,想要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扎哈同样收起鬼婴,眯着眼睛看向西边的山林。 他反驳道:“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可是《道德经》的句子,佛陀又如何会用?” “此故事当中,涅槃入灭,等同于死。” “可《大涅槃经》说:世间不空,如来常住,无有变易;法、僧亦尔。” “如何入灭?你篡改经典,当是波旬一伙。” “佛祖又岂会脱下袈裟,走出寺庙?便要一世修成,也不会去故意脱下袈裟,这又是儒家入世的观念,你一翻杜撰,歪解佛意,不过天魔弟子罢了。” “比住在寺庙里的那些魔徒好不到哪里去。” 张执象骑着竹马走出树林,倒是没有想到这个降头师居然还精通佛法,“哦?在你看来,我等皆为魔徒,你才是佛陀弟子?” 扎哈想起了小时候在寺庙当中做僧侣时的经历,不由讥讽一笑,说道:“啊,我的确比他们更有资格当佛陀弟子。” “至于你这个道士,又懂什么佛法?” “你说末法时,佛将率弟子脱掉袈裟走出寺庙,一世修成,可你四处看看,有僧人脱下袈裟吗?他们舍得庙里的繁华吗?他们除了骗世人供养,还做了什么?” “当我劝病重的信徒去就医而不是捐香油钱,被赶出寺庙以后。” “我就觉悟了。” “世间早已没有了佛,只有魔而已,你信魔是魔,信佛亦是魔,何不直接信魔?然后去屠遍世间伪佛,至少不让佛主蒙羞。” 他如此的理直气壮,竟然也是有坚定信念的。 张执象微微偏头,躲过偷袭的弩箭,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看一眼,只是“马尾”一甩,一片竹叶飞起,直接穿透了偷袭者的眉心。 叛军顿时骇然。 张执象则只看着扎哈,说道:“不论你信佛还是信魔,你所作所为,都是魔,我与你讲佛陀与波旬的故事,不过是既想杀人,还要诛心罢了。” “我答应过他们,要送你入阿鼻地狱,所以……” 谷閏 “你不配怀着朝圣者的心情去死。” “你说我歪解佛意,可佛何曾说我?你说佛不会故意脱下袈裟,可究竟是佛需要佛门,还是佛门需要佛?” “佛陀传法,尚不立文字,以心印而已。” “倘若能度世人,何须佛门?留一句‘阿弥陀佛’,足以。” “而且。” “我这故事,说的是佛陀,却也不是佛陀,若佛陀见他,亦须让座。” 扎哈冷笑道:“好大的口气!诡辩之术,胡搅蛮缠,纵使佛陀脱去袈裟,这末法时代,群魔乱舞,又如何能救?” 张执象平静的回答:“自救。” 扎哈一愣,随即变得无比狰狞,猛的一招袖子,数个鬼婴顿时飞出,扑咬而去,他怒吼道:“我看你怎么救自己!!” 张执象根本就没有防。 那些鬼婴撞在他身边,便被金光抵挡,根本无法靠近,那光,不是金光咒,而是性光,是金华…… 张执象继续骑马前进,如闲庭信步。 他说:“你说我不懂佛法,可你知汉招提寺,汉明帝西天提佛,问佛道法?不知源流,不知历史,你如何懂佛?” “你如何知三教本是同源?” “我说众生能自救,佛陀应说当如是!” 他是阳明先生的弟子,论佛法,禅宗六祖可能更高,可论谁最懂释迦牟尼,自佛陀入灭以来,当属阳明先生! 身上金华如火,好似冲天佛光。 四周的怨气似乎受了感召,如黑烟消融,却传出隐隐梵唱,张执象来到扎哈面前,居高临下的说道:“若佛法不能为人民服务,要之何用?佛陀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自堕魔道的人,怪什么时代?” “你何曾不是时代的一部分?” “我们自古以来,无数先贤撑起的脊梁,才是文明真正的昆仑,那昆仑就在那里,你不去看它,不想知道昆仑有多高,就只知道怪世间洪水有多汹涌。” “那你活该被淹死啊。” “当不了大禹,好歹当大禹身后的百姓,别当挡路的淤泥啊。” “愚公移山,百世不悔。” “你这一抔土,我且先铲了。” 说罢,竹马扬蹄,金光如雷霆踏下,扎哈陡然惊醒,使出浑身解数,连精血都燃烧起来,然而,并无任何用处。 他被踏碎,真成了一滩污泥。 那金光压着灵魂,直接打入幽冥,入阿鼻地狱,受无量之苦。 他缓缓抬头,轻轻说道:“我不喜杀戮,但得救人,所以,你们一个也跑不掉,不配当人的,最好连野兽也不要当了,去地狱沉沦吧。” 他抱着小姑娘下马,而竹马奔腾前行。 一缕缕竹丝迸发,无人能逃,他又上表阴曹,要下达判词,小姑娘忽然想到了什么,死死的抱住他,想要阻拦。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无妨。” “安南,还没那么重。” “我挑得起。” 278、事说因果,师徒称骨 “苍珠?” “嗯。” 小女孩告诉了张执象她的名字,然后眼巴巴的看着他,张执象笑了笑,说道:“我叫张执象,字安平,大明人。” 她郑重的点了点头,表示已经记下。 然后闭上眼睛,默念着什么,似乎怕他听见,特意说的安南土话,张执象骑着竹马,看着身前的小姑娘,不用听懂,也知道她在做什么。 整个天竺、安南这一片,都是信佛的。 嗯,天竺除外,如今天竺已经没有什么佛教了,都是婆罗教,但半岛这边都普遍信佛,便是不信佛的,也知道因果轮回一说。 苍珠看他是道士,怕他杀人太多,受到报应。 因而在向上天,向佛祖祷告,让一切惩罚由她来承担,千万不要降罪给他…… “苍珠,这场战争,是我发动的。” 女孩疑惑的回过头,他再解释了句:“大明与安南的战争,是我做的决定,如果不是我,莫登庸会直接投降,安南不会有波及全境的战争。” “你们至少还有百年太平可享。” “是我执意要彻底收服安南,并将安南作为试验田,进行均田免赋的变法,才会造成这片生灵涂炭的。” 他看着苍珠,告知她其中的因果。 她若是恨他,他会送她去武当或者全真,她可以去学本领,然后找他报仇,不希望等有一天她自己去发现这个“事实”,变得无比痛苦,去找那些邪门歪道。 她眼中的神光一下子暗淡,却没有怪罪他,而是问道:“爹娘为什么如此不幸?” “明明天就亮了,却死在黎明。” 她悲伤的垂泪,哭得比张执象刚发现她的时候还要伤心,明明只是七八岁的小女孩,却明白了对错,懂事得令人心痛。 张执象宁愿她懵懂一些,带着仇恨,活得反而会更加简单轻松。 他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在变法的战争中牺牲的无辜百姓,他们的确不该死,命数也还没到,只是凭空生出的劫难,带走了他们。 而劫难,是他掀起的。 菩萨畏因,凡人惧果。 修行中人不愿入世做事,便是此般,不论你要做什么,当你做了的那一刻,结下了因,不论有什么果,都会报在你身上。 他若不是大明国师,身负华夏气运。 哪怕他有回光的修为,此刻恐怕也会很难了…… “北宋的邵雍曾说够,善恶有报是本分,行善报恶是不幸,行恶报善是幸运。” “没有人会一直不幸,也没有人会一直幸运。” “我不知道天道会怎么补偿你们,但我保证,此次因战乱而死的百姓,都会受到官府的抚恤,安南的小乘佛教行不行菩萨乘我不管,我会收集他们的灵位,建一座大感恩寺,让僧人们世代为他们诵经祈福。” “我其实不太愿意讲来世,讲轮回。” “毕竟人活一世,基本只知这一世的事,注重轮回,难免就陷入了逃禅的状态,那是不对的。” “人生在世,当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可不讲轮回,不代表轮回就不存在,我不知道安南这边讲不讲究八字,八字排盘算命有些复杂,我讲一个更直观的。” 谷肉 “唐朝袁天罡留下了一首《称骨歌》。” “以四柱得斤两,算福禄深浅。” “命最轻者,二两一钱,命最重者,七两二钱。这福禄之深浅,便与累世业报有关,当然,前提是转世后还能当人。” “那些叛军和邪巫,就算不入地狱,都是要转世为禽兽的。” “虽然有些倒果为因。” “但,苍珠你活下来了,你的亲友承担了那份不幸,你的幸运却要增长的,能告诉我你的出生时间吗?” “壬寅年,九月,初四,巳时。” “五两八钱。” “女命不同男命,最高仅七两一钱,你的批注是:此命推来转悠悠,时运未来莫强求。幸得今日重反点,自有好运在后头。” 自有好运在后头…… 苍珠会为父母来世的福报而欣喜,却也为自己的幸运而难过,她抽了抽鼻子,并不想要这份幸运,她问道:“先生,我能把幸运分给爹娘吗?” 张执象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多积阴德就可以了。” 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随后,她又有些弱弱的问道:“先生的命多重?” 她知道不合适,但还是好奇。 张执象微微沉默,才说道:“四两三钱,批注是:福禄厚重,白手成家之命。为人心性最聪明,作事轩昂近贵人,衣禄一生天数定,不须劳碌过平生。” 苍珠:“这……” 苍珠觉得不对,先生贵不可言,能够主导两国战争、世道兴灭,便不是皇帝,也应该是宰相般的人物,怎么会才这点斤两? 张执象出生就被老天师定为仙人降世,山上自然有人给他批命。 但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仙人。 对于这点,老天师直接下了定论:“老夫说是仙人就是仙人,不服的,修为比老夫高了再说。” 那短暂的喧嚣,才没有起来,张执象有婴儿时的记忆,那时候虽然不能言语,但也听了一些,他早年的时候,也怀疑过老天师是不是搞错了。 而且最早老天师不教他导引术,也不教任何修行法门,他也想过,是不是其实他天赋不好,老天师才让他学道,而不去学术。 后来下山了,经历了,才渐渐明白一切。 “命数是一回事,因缘际会又是一回事,我这大明国师,这仙人之位,是百姓推上来的,我也必然无愧于百姓。” “苍珠,你也记住。” “命数天定,有其本分,但这世间,不光有天道,还有人道,须得惜福积福,才能善有善报,应命中本分,若是恶有恶报,便会失分,明白吗?” 苍珠点了点头。 张执象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你我有缘,在村子里的时候,你已经给我磕过头了,你愿拜我为师吗?” “师傅!” 苍珠想也不想,直接应下。 (ps:称骨歌挺简单的,有兴趣可以查着玩玩。) 279、象宗法脉,怕里有怒 张执象虽然跟苍珠说了不少的命数相关,但其实他并不喜欢算命,修仙之人,本来就是逆天改命,如何愿意信命? 只是众生蒙昧,大多依缘数而行罢了。 “师傅,你说佛主讲法四十九年,应度者皆已度,所以涅槃入灭,那其他没有被度的人,又如何才能抵达彼岸呢?” “哪怕不说成佛,就,好好活着都难。” “师傅说自救。” “可师傅不来,明军不来,安南是不可能均田的,连因都没有,如何自救?” 苍珠丝毫不认为安南的惨状是明军造成的,大明占领安南,推翻了原本压迫他们的王朝,给他们均田,给他们免赋,给穷苦人派发粮食…… 大明并没有残害安南百姓,反而是在拯救他们。 是那些压迫他们的老爷,在残害他们。 苍珠对这其中的关系无比清楚,她丝毫都不怨恨来解救他们的大明,但她不明白,如果大明不来,安南的百姓要如何才有被解救的希望? 张执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知道郑和下西洋吗?” “不知道。” “无妨,你只需要知道,一百年前,郑和下西洋的时代,全世界所有国家,都活在大明的秩序当中,沐浴着王化即可。” 张执象指了指面前的地面,又环指了一下四周。 说道:“大明就是世界的因,安南又如何会没有大明来干涉?世界很大,但就像一棵树,大明才是这棵树的树干,其余都是同气连枝的枝叶。” “大明的兴亡,直接决定了这棵树的兴亡。” “大明走什么路,世界就会走什么路。” “安南的百姓愚昧麻木?没关系,大明的百姓,这样的人也是多数,但这世上,总有清醒的人,会将大家都唤醒。” “不论愿不愿意醒来,是否被打扰了清梦,都无所谓。” “再装睡,也都是醒了的,只要醒了,就必须面对世间的洪水,要么躺着等洪水来,要么跟在大禹的身后去治水,如是而已。” “上古之时。” “中原百姓,华夏先民,跟着大禹一起治水,所以大明不同于各国,有此辉煌,而洪水再次来临,不愿治水的大可继续躺着,但功德气运,也就分不到了。” “天道是很公平的。” 大明主宰世界的时候,是没有去殖民掠夺的,大明会赐予他们先进的知识技术,会跟他们做勘合贸易,维护世界和平,收集全世界的物产,互通有无。 这是大明的秩序。 而一旦大明衰落,秩序落入那些海商手中的时候,就全然变了,没有人再去宣扬王化,帮他们发展文明,建立道德了。 在许家他们把持下,西罗人开始满世界的殖民,开始对殷地安人屠杀、掠夺,抢来金银到大明来换商品。 如果,这样还能用“野蛮生长”四个字来粉饰一下的话。 当大明灭亡之后,就彻底是九州万民的浩劫了。 数以千万计的原住民被杀死,种族灭绝的残忍手段去抢夺原住民的生存空间,割下一张张头皮,还让他们举办感恩节…… 奴役着全世界,一波又一波的收割着各族百姓生产出的财富。 一次金融风暴,便让几十年的耕耘付之东流。 谷泓 如同无底的旋涡一样吞噬着全世界,直到有一天,彻底崩溃,带着大家一起走向灭亡…… 天下苦秦久矣。 可百代皆用秦法,大秦是带着文明进步的,而昂撒蛮夷,只会带着文明毁灭。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苍珠说了一个她知道的成语,张执象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没错,是这个意思,安南的命运与大明是休戚与共的。” “这点不以安南的意志为转移。” “安南若是不参与这场‘大禹治水’,也会受到治水成败的影响,至于众生能否抵达彼岸。” “佛主度不了众生,自然是佛主本事不够。” “文明的事,又岂是佛主一人能管的?” 苍珠瞪大了眼睛,呢喃道:“佛主的本事不够……” 张执象笑道:“上古圣王之时,可没有佛主,苍珠,入我门下,首先要学的,便是‘源流’二字。” 苍珠:“师傅不是说,是龙虎山的道家弟子吗?” 张执象:“我是龙虎山的弟子不错,但我的法脉,却要与他们不同了。” 苍珠:“那我们门派叫什么?” 张执象:“倒是还没想好……核心是屠龙术,龙门的名字又被全真取去了,不好重复,以后再琢磨吧。” 苍珠尝试着说道:“师傅叫张执象,不如就叫‘象宗’?佛家有诸佛龙象的说法,龙与象应该是相同的?” 张执象呢喃道:“天垂象,圣人则之……象宗好,就叫这个。很厉害嘛,苍珠。” “嗯……” 小姑娘靠在师傅的怀里,觉得天地都平静了,她,又有着落了。 …… 灭掉一队叛军,帮苍珠报仇,收她为徒,并不是就把事情做完了,扎哈有一点没说错,现在的安南,是群魔乱舞。 苍珠那个村子的遭遇,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张执象就算再杀十队,百队,也改变不了安南的情况,纵使将叛军首领的阮淦他们杀了,也没有办法结束这场战争。 这场战争一旦开始,就注定了不死不休。 士绅是不会投降的,因为张执象他们根本就不接受投降,他们从最开始就要对士绅赶尽杀绝,所以敌人的战斗意志会极度顽强。 他们前仆后继,死不旋踵。 他们不会惧怕某一个人的力量,哪怕这个人再强也不怕,他们只会怕一样东西,当被他们奴役剥削的百姓站起来,他们就会直接吓得腿软。 甚至一改凶恶,跪地求饶。 “这场战争打到这个时候,那些士绅其实没有意识到一件事,恐惧已经让他们完全失去的对尺度的控制,没人再睡得着了。” “他逼迫所有人都醒来,看着一切。” “他逼迫所有人都清醒的面对自己凄惨与懦弱,他想要百姓陷入刻骨铭心的恐惧当中不敢再反抗,但是他们不明白,怕里面……是怒。” “老实人被逼急了,很可怕的。” 280、士绅为表,僧侣为实 宣化府。 洪觉山问道:“张执象来了?” 阮淦点了点头,说道:“好几支队伍都被灭了,死了有将近三千人了,还是以法术杀人,有幸存者回报,可谓是弹指间灰飞烟灭。你们大明的国师,这么杀人不影响修行的吗?” 张执象不认为他一个人能结束这场战争,但却也不是不作为。 他只是没有到宣化城来斩首主将罢了,那些为祸地方,四处屠杀的叛军,他可没有手软,见一个便杀一个。 近三千名叛军被他斩杀,也确实起到了震慑效果。 正如百姓更愿意相信皇帝、神仙,叛军也更怕神仙…… 叛军和还乡团都收敛了一些,寄希望于阮淦他们这些“中枢”能够把问题解决了。 洪觉山听闻张执象所为,便感慨道:“亲手斩杀三千人,自古以来,是没有修行者敢这么做的,也不知张执象的回光修为有多深了。” 阮淦不满道:“洪大人,现在不是崇拜敌人的时候吧?” 洪觉山瞥了这老匹夫一眼,冷声道:“你连张执象什么境界都搞不懂,不知道他修为有多高,如何去对付他?” “而且。” “张执象现在没事,不代表他杀人没负担。” 说着话,洪觉山一收扇子,拍手道:“可以从两个方面入手,第一,抓壮丁,控制他们的家***迫他们去屠村。” “再把那些壮丁送到张执象面前,看张执象如何处理,还会不会继续杀人。” “便是不惧因果,也拷问拷问他的道心。” “其二。” “派人去镇国寺,请万行大师出手吧。” 阮淦愣了下,震惊道:“万行大师还活着?” 阮淦对此难以置信,因为万行大师是五百年前的人物了。 安南不同于半岛其他地方,因为受华夏影响很深,属于大乘佛教和小乘佛教并行,甚至大乘佛教在朝堂的分量更重,占据主流。 可以说,平原地区的寺庙是大乘佛教的,山林中的寺庙是小乘佛教的。 大乘在朝堂,小乘在山野。 大乘佛教发菩提心,救苦救难,言众生皆可成佛,这立意是好的。 可正如张执象说的那个佛陀入灭后的故事,末法时代,魔王的弟子会穿上袈裟,学佛陀的法,于是,强调普渡众生的大乘佛教……世俗化了。 寺庙开始“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逐渐演化成为“我佛不渡穷比”。 《唐书》当中有写:“天下财富十分,寺庙有之七八。” 做到这个份上,便有了三武一宗的灭佛运动了。 佛教世俗化做的最好的是净土宗,净土宗善经营,又将佛学简化成一句“阿弥陀佛”,念千遍、万遍去修持,然后得西方阿弥陀佛的接引,可以前往极乐世界,抵达彼岸。 大显即大密。 “阿弥陀佛”的确有无上伟力,可众生福薄,到底是能够领悟伟力的人多,还是口是心非的人多?多少根本不学佛法的,剃了头发,念一声阿弥陀佛,就说自己是净土宗,然后打着佛门的招牌敛财?勾结权贵,压榨百姓? 这是佛门?不,这是佛阀。 大乘佛教的缺陷就在这里,既要救众生,众生的心性资质又参差不齐,教内坏人多了,难免鸠占鹊巢。以至于所有佛教弘扬的地方,都存在着尾大不掉的情况,甚至严重影响国家治理。 谷薬 大理国曾经的天龙寺,甚至可以左右大理朝堂。 扶桑的本能寺,也能左右扶桑朝堂。 安南的镇国寺,更甚。 在安南前黎王朝末期(1009年),万行和尚就带领僧侣集团联合殿前指挥李公蕴趁着国王去世发动政变,改朝换代。 而李公蕴则是万行和尚的侄子,由李公蕴建立了李朝,以佛法治国。 陈朝代替李朝后,依旧推崇佛法治国,两朝共8位国王出家为僧,一直到后黎朝,这才稍微改善一些,黎利当年是江南士绅们扶起来的,自然重用儒家。 距离黎利开创后黎朝都过去百来年了,莫登庸篡国,大明又占领安南。 世事变迁,那位万行大师,居然还活着? 阮淦震惊道:“我听闻大明的三丰祖师已经是活神仙般的存在,但也不过两百余岁,这万行大师,是如何活到五百岁的?” 洪觉山冷笑一声,说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若不是万行还活着,你以为黎利在建立后黎朝后,凭什么获得那么多自主权?我们扶上去的傀儡,为什么不一直控制?” “张执象还是太嫩了,以为他在安南的敌人只有士绅,却不知道,安南的主人从来就不是士绅,而是……僧侣。” “均田免赋?呵。” “这安南之田,士绅才占了几分?寺庙又占了几分?” “你们真以为自己勾结那些邪巫,就可以为所欲为,高僧大德拿你们没办法?错了,他们只是故意不出手而已。” 阮淦想着自己也是“一国太师”、“位极人臣”,但到这个地步,居然不知道安南的真相。 瞬间有些毛骨悚然。 那是一个延续了数百年的庞然大物…… “这……”阮淦有些手脚冰凉,洪觉山知道他在怕什么,嗤笑一声,说道:“无需担忧,该做什么做什么。” “三丰祖师都要面对三百年的大限,何况万行和尚?” “他要真活得好好的,后黎朝又岂会与李朝、陈朝区别如此之大?” “不过是万行在苟活,而他的徒子徒孙乏力罢了。” 听闻这些,阮淦松了口气,可随即又担忧起来,问道:“万行大师如果只是在苟活的话,这……能解决张执象吗?” “张执象可是你们大明的国师啊。” 他被国师的名头唬住了,因为一般而言,国师应当是修为最高的那批人,甚至很多时候就是最强的那一个。 例如万行和尚,当年他就是李朝的国师。 还有大明早年的国师,姚广孝。 都是惹都不能惹的人…… 洪觉山轻蔑一笑,说道:“你被‘国师’的名头吓到了,我们拿张执象没有办法,是因为他门第太高,有天师府在那里照看着,嘉靖,不,大明开国以来,皇室跟道教的关系就极为亲密,以至于大暑之世我们很被动,在国内找不到能对付张执象的人。” “而如万行和尚这种,在安南还好,也不敢踏入大明,来找张执象的麻烦。” “所以显得张执象无敌罢了。” “可论修为,张执象还嫩着呢,万行和尚只要愿意出手,斩杀张执象不在话下,问题就是,杀了张执象的代价罢了。” “可事到如今,他还坐得住吗?” 281、地宫问对,人心在我 升龙府,镇国寺。 自从叛军攻破宣化以来,整个升龙都变得人心惶惶,作为国都,这座城市有六十万人口,而且农业人口不足三分之一。 在安南搞均田,农民是得利了,可城市人口,不但没有得利,还受到了影响。 失去了权贵对于经济的带动,升龙府内的贸易量陡然下降,依靠工商业维持生活的居民,生活严重受损。 升龙府城内的百姓,可不管你均田是对是错。 他们只知道,因为明军,因为黎维宁,一切都乱套了。 隐约间,民怨沸腾。 镇国寺方丈以惠大师听着信徒们的抱怨,微笑着予以安抚,告诉他们困难只是暂时的,一切都会过去,佛主会保佑你们的。 不得不说,他的语调拿捏的很好,让信徒们听着很安心。 方丈说了很多,仔细想想,又不记得方丈说了什么,但这没关系,反正方丈是在给他们赐福,待他们献上对佛主的供奉,佛主一定会普渡他们。 明明日子越是难过,生活越是拮据,信徒们投进功德箱中的银钱却越来越多。 方丈微笑的看着一切,就好似弥勒佛一样,虽然事后会清点,但多年以来的习惯,还是让他喜欢估算每个人投进去的银钱。 五两,八两,才三十文?黄金?不错! 这个……银票? 等信徒们捐完善款,都离开之后,方丈上前打开了功德箱,找到了刚刚疑惑的那张纸,结果根本就不是银票! 方丈脸色一黑,倒要看看哪个信徒敢如此放肆! 拿起纸张,就要看写的内容,结果刚扫一眼,就神色凛然,将纸张收入袖中,跟看门的僧人说道:“今日不再接受供奉了,让信众们回去吧。” “喏。” 僧人们开始驱离信众,但信众依依不舍,苦苦哀求。 方丈匆匆赶到六合塔上,见塔上果然有人,便出声问道:“你是何人?” “后黎朝翼郡公,郑检。” 一袭白衣的青年书生傲然而立,报出家门,方丈想了会,才疑惑道:“清化府郑家?” “正是。” 黎维宁这个后黎朝的皇帝虽然是阮淦拥立的,但他们这个政权势力最大的却是郑家,郑家封了十个公候,而郑检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所谓的翼郡公,则是因为他是阮淦的女婿,才有此爵位。 一个流亡政权的公爵并不值钱。 重点是郑家的根基,黎丕当初会带兵拥护黎维宁,就是因为郑家在背后推动,黎丕看到了后黎朝还能依靠南方地区,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郑检是阮淦的女婿,在郑家也是未来的家主。 气度尊贵,非同小可。 方丈不敢轻视,便认真询问:“郑公子信中所言,要见万行祖师,这不知是何处得来的消息?祖师不是已经坐化几百年了吗?” 郑检轻笑道:“既然已经坐化,你何必如此紧张的来见我?” “放心吧。” “我是得了南京的消息,来找你的。” 听到南京,方丈顿时松了口气,他这些天其实一直在等南京的消息,可迟迟没有使者过来,如今郑检来了,就妥当了。 方丈知晓叛军的背后是南京在支持,倒是不虞郑检的身份有问题。 谷鉬 当即带郑检进入了六合塔的地宫当中。 “没有想到塔下还有这番世界。” 地宫很大,就像是华夏王朝那些皇帝的陵寝一样,但布置要更加玄妙一些,郑检对玄学涉猎不多,但也能看出许多布置都有讲究。 在知晓万行还活着的时候,郑检也是很震惊的。 但进入地宫以后,他就明白了,他甚至怀疑,万行真的还算活着吗? 地宫最中心的位置,有一个水银堆积的池塘,在池塘的中央有一个金色的莲座,在莲座之上,是一个皮包骨头,消瘦无比的老僧。 方丈在将郑检带到此处后就离开了。 而郑检则第一时间捂住了鼻子,也有点想离开,水银有毒,这一池塘水银,让郑检很不自在。 莲座之上的老僧缓缓睁开眼睛,郑检一下子就被那双眼睛吸引,心神一个恍惚,随后惊吓的后退了一步,他看着自己身上有金黄的光芒冒出,如烟气一样汇聚,竟是成了一条龙…… 郑检天生聪敏,第一时间就猜到了缘故。 “我……有龙气?” 他有些忍不住狂喜,连水银可能会挥发到空气中的毒性都不顾忌了,而万行那如同砂子摩擦般的声音才缓缓响起:“莫氏代后黎,你代莫氏。” “有国运两百年。” 郑检一听两百年国运,顿时兴奋的想要呼喊出来,然而,老和尚的下一句话直接给他淋了一盆冷水,那龙也缓缓消散,他说:“若无张执象,理当如此。” 然而,是有张执象的…… 郑检很清楚大明对安南的策略变化,就是因为张执象,而且从事实来看,万一大明真的在安南实现均田,那么安南以后就永远都是大明的领土了,不会再有任何自治、自立的可能。 那样,他又何来的龙气呢? 郑检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若是要将未来扶回正轨,我该如何做?” 万行和尚淡然的瞥了郑检一眼,没有回答,反问道:“南京因为老僧的原因,让安南有一份独立自主,你认为是凭什么?” 郑检想了下,说道:“凭两点。” “其一。” “祖师还活着,安南僧侣皆听您的号令,而安南全民信佛,乃佛陀之国,您能号令僧侣,您才是安南真正的主人。” “其二。” “祖师您佛法无边,南京忌惮您。” 万行低声笑了笑,笑声十分可怖,他笑道:“佛法无边?佛法无边我用得着坐在这里,不死不活?大暑之世以前,便是通天修为,又能做什么?” “青龙榜上,代代都有宗师,便是对上第十,我又有几分胜算?” “想要跟南京诸公对话,个人修为纵是高到张三丰那样,也只有三分管用罢了。” “南京与我共治安南,根由是在人心上。” “安南的百姓不信孔子,信释迦牟尼,这才是根由。” “而我,只不过是活得久,有威望,能够当那个僧首罢了。” 郑检有些明悟,他说道:“可张执象在改换人心,他不仅让百姓不要信孔子,也不要他们信佛祖,他试图让百姓……信他们自己。” “他想铲我们的根!” “但他不可能成功,百姓已经怨声载道了,他们根本就不支持张执象,他们只是迫切的想要将一切恢复到明军到来以前。” “人心,在我!” 282、八部天龙,迦楼罗出 郑检搞清楚了“民心所向”,当即问道:“法师有办法攻破升龙?” 张执象对叛军的阻拦也好,升龙府明军的主动出击也罢,所有的这些都只是暂时的,他们只要攻下升龙府,明军在安南就可以说是无根之浮萍了。 任由张执象法力通天,也无法扭转战局。 郑检看到的是战略,万行和尚却不是着眼于此,他平淡的说道:“攻破升龙,不过转手之间的事情罢了。” “你只看到了人心在我,没有看到张执象他们对人心的蛊惑。” “如今明军在城中,我们在野,是我们攻他们守。” “若只是拿下升龙,这对于明军在南洋的战事影响如何,另做他论,而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改变是我们在明,张执象和明军在暗了。” “你要知道,百姓都是欺善怕恶的。” “你们掀起叛乱,发动返乡团四处屠戮,百姓不敢反抗你们,又祈求和平,所以他们才会反对大明,希望战争结束。” “而当张执象他们离开城市,深入乡村,以均田免赋为名义,发起起义。” “攻守之势,就又变了。” “他们还是欺善怕恶,但,他们会发现,支持我们,并不能结束战争,而支持张执象,张执象如果赢了,好像就没战争了……” “欺善怕恶,本质上,是属于欺软怕硬的分支而已。” “简而言之。” “谁强,他们帮谁,所谓民心,不过是墙头草罢了,局势瞬息万变,民心也会跟着发生变化,你如果以为打下升龙,就能结束一切,那就错太远了。” 万行和尚的话让郑检凛然受教。 他整理心情,认真的向万行施了个大礼,说道:“请国师教我!” 万行是李朝的国师,李陈二朝都以佛法治国,而万行又说他郑检能够代替莫登庸,开创两百年王朝,所以,他直接以国师之礼相待。 而万行并没有任何动容,只是平静的看了郑检一眼。 郑检弯着腰,低着头,很是疑惑,直到他快忍不住的时候,万行才悠悠一叹,说道:“罢了,也不必等了。” “苟活三百载,这大暑之世过去,哪还有长生的可能?” “便搏上一搏吧。” 下定决心,万行才对郑检说道:“国师之位就免了,我若是能够把握这次机会,当为世间新佛,俗世之权,我还看不上。” “要对付大明,根底还是在张执象身上。” “张执象是大明对安南策略的制定者,他如果死了,明军群龙无首,自然不成气候,攻守之势改变的可能也就不存在了。” 郑检惊喜道:“法师是要出手对付张执象?” 万行低低笑了笑,说道:“啊,是的,我准备亲自出手,可是……”气氛陡然不妙,郑检下意识的后退,但莫名的力量牵引,他直接被扯飞过去,由万行一手抓住了他的天灵盖,他整个人被横举在空中,身下就是水银池塘……掉落下去,也必死无疑。 “你,你要做什么!” 郑检惊恐无比,万行瘆人的笑了笑,说道:“你以为,我是凭什么苟活了三百年?” 郑检瞳孔猛缩,强自镇定,恭维道:“这处地宫,处处布置有玄机,应当是法师接引了安南龙脉,以龙脉气运维持。” 谷趣 “呵……” 万行轻笑道:“确实有这方面原因,但,天为阳,地为阴,这龙脉气运,活人可装不住,在华夏,这可都是用来埋死人的。” 郑检脸色有些难看,说道:“法师需要什么,大可好好商量。” “真如此懂事?” 郑检脸色青红变幻,好一会后,才下定决心,咬牙说道:“这身龙气,让与法师便是!请法师饶我一命!” “呵呵呵……” 万行即便是大笑也显得瘆人无比,他赞许道:“这才有点枭雄之姿,没有百折不挠,舍弃一切尊严富贵都愿意保命的决心,如何能成事?” “昔日汉高祖刘邦,在鸿门宴上,连粪坑都敢跳,才活得一命,有大汉四百年江山。” “曹孟德亦有献刀自保、割须弃袍。” “记住了。” “气运缥缈,的确很重要,但人才是最重要的,你有龙气,是你的命,便是被夺了运势,也没有改变命,福祸相依,未来犹未可知。” 郑检看向万行颇为复杂,许久,才说了句:“多谢法师教诲。” 说罢,郑检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认了被取走龙气这事。 然而,一阵失重,郑检又被摔到了岸上,他睁开眼睛望了望,并没有感觉万行有什么动作,疑惑道:“这是……” 万行并没有回答他。 而是一下子,眼神就失去了焦点,好似那里的就是一具枯壳而已,接着,便看到万行的身躯寸寸皲裂,忽然,血红的羽翼撑开,那腐朽的身躯骤然爆炸,金色的鹰爪缓缓探出,带着羽翎的人面扭了扭脖子,似乎打破了牢笼,来到了自由的天地。 “迦……迦楼罗!!” 看到这个形象的一瞬间,更是因为大变活人的缘故,郑检惊呼出声,安南人皆信佛,哪怕不信,也是极为了解佛教的。 这是八部天龙里的迦楼罗,每日吃一条娜迦,五百条龙! 郑检还在震惊,万行化身的迦楼罗已经振翅一飞,如闪电般落在了郑检身上,郑检好似听到了一声悲切的龙鸣,他身上的龙气欲逃,但却被鸟喙轻而易举的叼住,几乎是轻轻一扯,龙魂就被扯断,由迦楼罗吞噬殆尽。 如此气运受损,人应该也要受到牵连,极为虚弱,大病一场才对。 但,郑检没有这种感觉。 他不但没有精神低迷,反而无比亢奋,就好像是他自己吃了一条龙,大补了一样…… “这是?” 他看着双爪抓在他肩膀上的迦楼罗,隐隐猜到了什么,万行的声音傲然传出:“我说过,福祸相依,我苟活于地宫当中,其实已经是半死状态了。” “想出去,就必须舍弃肉身。” “可没有肉身,哪怕是大暑之世,也无法久存,天地之有形,会无时无刻的侵蚀,直到魂体也破灭,只留下先天元炁,被拉入苦海,转世轮回,才会罢休。” “更遑论战斗了。” “只以魂体,我无法战胜张执象,所以,就便宜你了,我吃了你的龙,但你却得了一部天龙,去吧,去杀了张执象,建立一个伟大的王朝!” 283、发钱解忧,歌舞再奏 “恭迎国师!!” 在升龙府,张执象带着苍珠骑马入城的时候,黎维宁尊敬无比的行了个大礼,滇南总兵高训义更是带着一队军官单膝下跪。 黎维宁直起腰来,全无以前那种惶恐卑微,而是轻轻笑道:“知晓国师不喜欢繁琐,就没有组织百姓欢迎了,国师可不会怪罪吧?” 的确,来迎张执象的,只有二十来号人。 “高将军,起来吧。” 张执象先让军官们起来,但他们犹自拘谨,反倒黎维宁轻松写意,完全不在意面前这位是“权倾朝野”的大明国师。 朝堂上那些文官可能不太给张执象面子,可军中不同。 新闻的传递效率总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张执象中间在沁源待了几天,而他在黄河北岸一剑定蒙古,大同府脚踏总兵剑气刻诗的事迹已经传扬开来。 哪怕是安南,军中也无人不知。 军人是崇拜强者的,如果说张执象在舟山夺冠,扬州斩蛇,一剑降蒙古,宣大刻诗这些事迹都还在故事当中,有些距离的话。 他进入安南以来,以法术镇杀三千叛军,军中已经无人不服了。 别的不说。 如果一名猛将,在战场上斩杀三千颗首级,那是什么概念?那是项王在世,绝世神将! 跟着这样的将领,都不需要任何谋略了,只管跟在后面冲杀就是,便是十倍敌军,也能杀得敌人胆寒! 因而,军官们看着张执象的眼神,都满是崇拜。 高训义更是激动的说道:“国师一来,攻守之势当有改变,末将愿带一千兵马,随国师直捣黄龙,踏平宣化!” 是的,高训义认为,有张执象带着冲锋,他一千兵马就能打下宣化府。 张执象翻身下马,拍了拍高训义的肩膀,说道:“打了宣化府,也灭不了叛军,你从最初带兵出去攻击叛军,到现在只能在城外数十里活动,空间越来越小,是叛军变厉害了,兵更多了吗?” 高训义愣了下,摇头。 黎维宁则在一旁说道:“是百姓看我们人少,希望我们尽快败掉,好结束战争,他们在支持叛军,而非我们。” “如果不能改变百姓心中的强弱观念,哪怕我们打下了宣化,也没有任何影响。” “叛军依旧会有源源不断的兵力补充,势力会越来越大。” 高训义并非是不懂这些,只是他作为一名将领,更习惯用战争的手段解决问题,在他看来,只要能够打胜仗,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很多时候也确实是如此。 但张执象来安南,为的不是安南这一小块地方,他需要顾及整个棋盘。 必须要尽快解决安南的叛乱,让百姓觉醒起来,发动人民的力量,为仇鸾他们打通后勤线,将物资和援军送到满刺加去。 “先进城吧。” “不出我所料的话,你们在城内的局面更差。” 张执象此话一出,黎维宁顿时惊了一下,他也才回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搞均田免赋,目光就全集中在农民身上了,升龙城内,可是有六十万人的啊…… 一行人走在街头。 张执象看着一片荒凉的景象,街头的铺子都三三两两的开着,人们不愿意出门,也不愿意花钱,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备荒着…… “这正常吗?”张执象指着街头的情况问道。 高训义回答:“打仗了,不都是这样吗?真要歌舞升平,一派繁荣,才不对吧……” 张执象说道:“因为正常,才不正常啊,遵循惯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战争是我们的事,与他们无关,那我们不就白来了吗?” 谷蹭 “城外面,好歹是因为叛军的进攻和返乡团的屠戮造成的。” “可城内呢,是我们的控制区啊。” “继续这么下去,等你们守城的时候,就会出现城门被开,百姓们喜迎王师的局面了。” 高训义陡然冒出一身冷汗。 黎维宁则在思考,他有防备城内作乱,倒不如说他手下的民兵团,更多的时候就在做这些事情,但他先前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而且…… 张执象继续说道:“城内和城外不一样,在乡村我们搞了均田,又把粮食分发给了百姓,让他们拥有了基本口粮。” “按理说,只要没有直接受到兵灾,其他问题就都不严重。” “他们有粮食吃,就是最大的安定。” “可城内不同,城内不种粮食,每家每户也没有谷仓来储存粮食,他们的粮食来源于市场,他们依靠工商业分工赚取钱财,然后用钱去买生活必需品。” “可城内市场如此荒凉,贸易基本停滞。” “代表什么?” “代表居民们已经反应过度了,他们随时做好了城破的准备,防止乱兵劫掠,都在保护自己,潜意识就是……认为我们会败得很快。” “也希望我们赶紧败。” “毕竟,三五天不做生意,不上工,日子还能过,要是耽误三五个月,多少人会饿死?” “你说,他们想不想开城门,放叛军进来?” 高训义和黎维宁都咽了口口水,明白了这里面的祸患有多大。 黎维宁镇定心神,态度很积极,发现问题,就要尽快解决才好,他问道:“我们该如何应对?给城内居民也发粮食?” 张执象问:“城内缺粮吗?” 黎维宁摇头,道:“粮仓的存粮不谈,那些粮商手上的粮食,至少也能供给两三个月,而且如今还没有被叛军围困,城门还是开放的,他们随时可以补货。” 张执象又问:“既然物资充足,市场为何荒凉?除了备战备荒以外,还反应了百姓手中没钱啊……你能应该有平抑粮价吧?” “粮商不敢反抗,那自然就是关门和限售了。” “而在你们调控粮价之前,粮价应该已经维持了一段高位,并且早已刮干了居民手中不多的那点余钱。” “现在,他们差不多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啊。” “给他们发粮食,能让他们活下去,可是对于升龙城的氛围有改变吗?市场会继续荒凉,工商业运转不起来,人们还是没有收入,还是一副低迷绝望,厌战情绪弥漫的样子。” “你不能给他们发粮食,你得给他们……发钱。” “特别是大明宝钞。” 黎维宁不是不清楚大明宝钞的购买力,只是…… “这战乱时期,他们还能认纸钞吗?” 张执象微微一笑,说道:“安南战乱,大明又没乱?而且,金银带着,逃跑转移财富多难啊,城内那些商贾富户,巴不得把财富尽量折算为宝钞呢。” “看在宝钞的份上,粮商也不会再捂粮食了。” “他们会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一切财富换成宝钞,这样粮价必然就还要降,粮价一降,物价都降了,市场也就繁荣起来了。” “接着奏乐,接着舞,何尝不是一种民心所向的表现?” 284、叶公好龙,攻守易势 升龙城内有钱吗? 有的。 明军打仗一向有个习惯,那就是走一段路发一次钱,以朱棣当年北征为例,在京师整军,发一次钱,走出京师十里地,又发一次钱,行军三五日,又喝酒吃肉发钱,出边关再次发钱,此后每走一段路,打一场仗,都发钱。 朱棣一次北征,战果如何不论,粮草耗费不论,光发钱就要发几百万两。 有此可见朱棣的豪横。 特别是在朱棣看来,北征就跟春游似的,他就是钱多了没地方花,找理由给将士们发钱,这让军队如何不拥护朱棣? 底下士卒跟着朱棣跑一趟漠北,就能赚几十上百两,这什么概念? 跑两趟漠北,就能解甲归田当富农了! 华夏自古以来就是“当兵吃粮”的概念,你钱给够,我就给你卖命,保家卫国?那不是军人的职业素养吗? 军官们怎么想另说,反正对于大头兵来说,就是这样。 华夏人从来就是实用主义,你不能光跟我讲道理,空画饼,咱拜菩萨,菩萨不灵都要骂两句菩萨呢,何况是战场上卖命? 因而,从此以后,明军出动,都有一个规矩。 带钱。 如果平日里不曾克扣军饷,那少发点大家都能理解,但你平日里克扣军饷,临战了却想要大家拼命,不把钱补齐了,谁跟你卖命? 打了胜仗,要不要激励一下士气? 遇到困难了,要不要鼓舞一下士气,悬赏几位壮士? 所以,外出作战,不仅要准备好粮食、弹药,更要准备好钱,以前要带好多车的金银,难以运输,现在不一样。 一贯面值的大明宝钞,带几大箱子就可以了。 仇鸾出征前,嘉靖是调了两千万贯宝钞给仇鸾的…… 五万京营,整军完就每人发了十贯,走出北直隶又发五贯,走到湖广又发五贯,走到滇南的时候,连同会师的卫所兵一起,每人又发了二十贯。 仗还没打,就花了340万贯。 等打下安南,一路攻伐,直到仇鸾带兵前往满刺加,叛军发动为止,军中就只剩下八百万贯了,全部留在升龙府。 钱给足了,军纪自然就好了。 有军法官看着,可没人敢乱来,不值当,所以明军占领安南期间,基本没有发生抢掠的事件,这点很重要,因为明军不够“凶”,所以百姓怕叛军,不怕明军。 可谁心里没杆秤? 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心里没谱? 只要风向一变,仁义之师的好处,是那些叛军和南京那边都远远想不到的。 “八百万贯……” “打下升龙府,皇宫里面,应该也有缴获吧?” 听张执象说缴获,高训义愣了下,问道:“这个……缴获不用送到京师给陛下吗?毕竟这次南征的耗费可不少。” 高训义倒是不在意战利品。 因为此次南征,只要完美收官,军功可谓是泼天,按照明朝的规矩,除了南征军总兵仇鸾要升爵以外,副总兵朱纨一个侯爵是少不了的,他们这些卫所总兵,伯爵肯定能混一个。 有了爵位,还怕没有富贵? 所以打下安南,皇宫里的好东西他们都封存了,待班师回朝一并献给嘉靖。 “献礼的事再说,安南国库有多少钱?” “折算白银,大约四百万两。” “才四百万?” 谷梁 “国师,以前京师户部,存银都没有超过两百万过呢。这也就是莫登庸势力初立,说话还管用,那些人不敢太乱来。” “……” 不愧是小中华,大明有的毛病,安南一件也不能少,对此,黎维宁嗤笑道:“后黎朝虽然一直流亡,但好歹还是朝廷,你们猜我那时国库里有多少?” “在舟山下注,赢了三千两,是我最富有的时候。” “后黎朝的国库,就没超过千两银子过。” “想必莫登庸造反以前,也不会太好,能有几万两银子就顶天了!” 均田免赋的时候,地主没有跑的,公审以后,钱都留在了公中,由当地村治调度,用以建设水利设施和帮助困难户。 而真正有钱的那些大族,自然都已经跑掉了。 打安南就现金上而言,哪怕半个月就攻占全境,这场仗依旧造成了财政赤字,正常来说,一场南征,大明会有至少一千万两的赤字亏空。 “八百加四百,一共一千二百万两,全发了。” “升龙府内,六十万百姓,人人都有。” “每人发二十两,直接发。” 张执象要把钱全都发了,高训义觉得不妥:“国师,这仗还没打完呢,钱都发出去,招募民夫,运输补给,收集粮草的时候该怎么办?” 黎维宁也觉得不妥:“这,我们先发八百万贯如何?稍微留点备用。” 张执象的回答却是:“不留,一点都不能留,不但要全部发出去,还要让人们都知道,明军没钱了。” “这……” 高训义觉得这有点荒唐,跟告诉百姓和敌人他们没粮草了差不多,军心怕是也会动摇的吧?特别是传到前线去,前线能不担忧后勤? 黎维宁却眼中精光一闪,领悟到了什么,喃喃道:“背水一战?” 张执象却摇了摇头,说道:“不,不是背水一战,而是告诉安南的百姓,我们山穷水尽了,想要我们赢,就必须都来帮我们。” “这!!” 黎维宁瞬间豁然开朗,他激动道:“原来如此!求人万遍,好话说尽,都是没有用的,只有让百姓们觉得,他们必须帮忙,我们才能获胜的时候,全民才会动起来。” “到满刺加的后勤不是几万军队,几万民夫能保证的。” “我们需要上百万人民参与到这场战斗中来,让他们自发的来帮我们给前线运物资,让他们自发的去清理和对付一切叛军势力!” 高训义有点懵,搞不懂两人的意思,他问道:“百姓不是在帮叛军吗?” “我们山穷水尽,马上就要输了,他们应该更用力才对。” “又如何会帮我们?” 张执象只是笑,黎维宁拍了拍高训义的肩膀,跟他解释道:“同一件事,信号不同,氛围不同,结果是全然相反的。” “百姓听到升龙城破了,明军要败了,只会沉默。” “可百姓们听到我们将一千二百万两全部发了出去,自己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会慌。” “他们会想,万一明军真的败了,离开了……安南会如何。” “以前的生活,真的好吗?” “我们均田免赋,究竟给了他们什么?他们……曾经拥有了什么?这些,都是被谁夺去的?” “他们会想。” “等他们想明白了,就会越想越气,愤怒,将取代恐惧。” “此时。” “我们只需要一场胜仗,哪怕,只是一场小胜仗,攻守之势,就会完全改变!” “千万安南百姓,就会站在我们的身后,跟我们冲锋!” 285、吾心不动,随机而动 高训义这才恍然发现,原来关于张执象的那些故事,说书先生这些年不厌其烦讲的“登闻鼓”,并没有夸大其词,国师厉害,不光是修为,更在智慧。 安南还是那个安南,其他条件都没有变,但在张执象的处理下,就全然不同。 行云流水,就如同庖丁解牛一样。 高训义已经被折服,当即不再有任何异议,他与黎维宁去安排发钱的事,张执象则牵着苍珠继续逛着升龙城。 方才一直在旁边听,没有插嘴的苍珠问道:“师傅,发钱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 张执象笑了笑,他明白苍珠在担忧什么,升龙城是安南人的首都,这些天又没有禁止出入,不管是以前的余孽也好,还是后来渗透的间谍也好。 总是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在暗流涌动,随时“起义”的。 “发钱嘛,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与耕地不同,耕地珍贵,但耕地是不能动的,没有强有力的力量庇护,老百姓们拿到田契了,内心也会不安,觉得这田不是自己能守住的。” “所以,他们对均田免赋的印象并不直接。” “可钱呢?” “有了钱,何处不能享福?空口无凭的数额,人们没有感觉,甚至于一箱箱宝钞摆在那里,都缺乏冲击。” “可一车车金银堆在街上呢?” “再告诉百姓们,每个人都有份,每人都可以拿到二十两银子的时候,他们会如何?” “哪怕钱还没发出去,他们会觉得,那钱,就是他们自己的。”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把这钱抢走!” “在升龙城内预谋的那些人,是否有高人难说,但至少能看出这笔钱一发,升龙城内,就没有他们造反的基础了。” “他们必然要阻止我们发钱,这也就直接把他们推向了百姓的对立面。” “要引起众怒咯~~” 张执象说的轻描淡写,手中还抛着几颗石子,就好似抛着银块一样,又好似一位渔叟,正抛着鱼饵,等鱼儿咬钩。 “师傅太厉害了!!” 苍珠发出由衷的崇拜,张执象只是轻轻一笑,说道:“这便是屠龙术的应用,一切事物,我们能看透本质的时候,无论是破局还是布局,都是降维打击。” “要超脱阴谋、阳谋这些谋略的层面,直达力量的本质。” “如此便可以不变应万变。” “阳明先生说的‘吾心不动,随机而动’,就是这个意思。” 苍珠认真的点点头,表示已经铭记在心,女孩灵气十足,说道:“相比于师傅的法术,这屠龙术要更加厉害哩!” …… …… “你研究过张执象吗?” 宣化城内,洪觉山向阮淦问道,他虽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郑检已经进入升龙城寻找万行大师,一切都准备妥当。 可他依旧有些不安。 阮淦答道:“听说他在舟山拿了武道大会的冠军,战力已经处于当世一流了,便是青龙榜上的大宗师,也可一战。” 谷懚 “如今看来,他法术杀人,又不怕气运反噬。” “万行大师对付他会不会有意外?” 洪觉山摇了摇头,说道:“你们都只看到了张执象的修为,都忽略了十年前他护送登闻鼓上京的事,那个时候他可没有什么修为力量……” “我并不认为十年后的张执象比十年前还不如。” “张执象的谋略万万不可小觑。” 阮淦不解:“任何计谋都需要依托力量来实施吧?我们大军高歌猛进,高训义如今只敢在升龙城周边五十里活动,已经形成了围困之势。” “黎丕带领大军在清化府也连翻获胜,很快就能攻下清化府。” “就大局而言,张执象还能凭空翻盘不成?” 洪觉山没有说话,但心头的那股担忧如何也挥之不去,他仔细梳理着脉络,想找到自己有没有遗落,他忽然想起什么。 从桌案上找到清化府的军报,来回看了好几遍,问道:“黎丕真的快打下清化府了?” 阮淦说道:“这还有假不成?他都派兵北上,与我们合力组建包围圈,封锁升龙城的南方呢。” 洪觉山沉声问道:“黎丕派了多少人?” 阮淦理所当然的说道:“一千人啊,清化府还没有攻下,阮淦总不能派大部队过来吧?” 洪觉山脸色有些阴沉的说道:“情况有问题,黎丕在隐瞒实情!清化府没那么好的局面,黎丕甚至陷入了苦战!” “我们起义是整个安南范围的。” “包括莫登庸的残余势力都投靠了我们,在南部地区又不是只有黎丕带去的那一万人,应该从清化府到升华府,一路无数人起义才对!” “黎丕手里现在应该至少有五万人,还乡团这种辅兵更是不计其数!” “然而他却只派了一千人北上支援。” “倘若不是黎丕想要在清化府自立为王,那就是战事焦灼,甚至是黎丕不利,陷入了苦战当中!” “明军在清化府还有底牌!” 洪觉山自认为已经找到了疏漏,精神无比振奋,他指着地图说道:“整个安南,看似升龙城的归属才觉得战争胜负,可那只是名义上的。” “真正控制安南的,只有清化府。” “倘若明军在清化府还有后手,能够击败黎丕和各路叛军,就能扼守南北,我们便是打下升龙,也无法影响到南征军的战略布局。” “而嘉靖可以从容的组织援军,到时候,升龙府里,被围攻的就是我们了!” “张执象这是在请君入瓮!” 洪觉山掷地有声,以为已经揭穿了张执象的诡计,这是大势上的变化,而且不光是看战略,还可以看战术。 《三国演义》里面的桥段,火烧新野未必不会重演! 阮淦也是一愣,他连忙拿过黎丕这些天发来的军报查看,也是颜色越来越好,怒斥道:“黎丕差点误了大事!来人,传令给黎丕,问他这个大将军还想不想当了!” “且慢!” 洪觉山阻止了阮淦,说道:“这个时候是要齐心破敌的,而不是内讧的,还是请阮公坐镇宣化了,我亲自去一趟清化。” 阮淦激动的说道:“多谢洪先生了。” 洪觉山摇了摇头,还不是你们不中用,否则他如何会不放心,跑去清化府亲自坐镇? 286、出师不利,帮谁谁赢 大明在清化府有留底牌吗? 答案是否定的,战争打到这个层次,战线拉得如此之长,南征军就是无力镇守安南,只能寄希望于均田免赋后的民众助力。 但现实给他们狠狠上了一课。 在“他们帮谁谁赢”之前,是“谁赢他们帮谁”,这是两个不同的阶段,如果挺不过第一阶段,根本就不会有第二阶段。 海瑞没有这个概念,但他知道,如果不打硬仗,让百姓看到他们的精神、决心,是不会帮他们的。 因而。 在象田县,他带着四千护民军,守了整整六天,都没有被黎丕攻破,让黎丕直接被钉在象田县了,他有想过,绕过象田县直接打清化府,但…… 象田县的这些民勇都如此难打,清化府的明军该如何? 在这个小县城鏖战六天,三万兵马打到十万兵马,义安府、新平府、顺化府、升华府捷报频传,预计再有五天,南境就能全面收复。 到时候能够汇聚二十多万兵马在麾下。 可是,象田县就像是一座山,堵在了黎丕面前,让他连志气都变短了…… 今日攻城作罢。 黎丕一鞭子就是对着退下来的营指挥甩去,怒叱道:“一个小小的象田县,里面不过四千民勇,你们都攻不下来,要你们何用!” “十万人啊!整整十万大军。” “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象田县淹了,你们却攻不下!!” 营指挥敢怒不敢言。 黎丕早先是清化府的三司将军,这一万精锐是他带了十多年的老本,来到清化府后,他当即扩军,将嫡系扩展到三万人,共十个营。 南京那边支援的武器装备,都优先给自己的嫡系。 基本上,每五个人有一杆鸟铳,人人都有刀枪,甲胄虽然不全,但在武器装备上,他们是碾压护民军的。 赵靖给了海瑞武库的钥匙,但接连战乱,清化府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 大家甲胄都差不多,乱七八糟的聊胜于无,可武器上,原本安南军队可都是乱七八糟的火铳和刀枪,再就是一些弓弩。 有南京支援的叛军明明装备更好,甚至还有火炮。 但在象田县城墙下面都丢了几千具尸体了,这座县城依旧没能攻破…… 那残缺的城墙,以木头、沙袋临时堆砌补充的防线,不论怎么看都摇摇欲坠,可攻击总是一次又一次的被打退。 “大帅,象田县……可能不止四千人。” 见黎丕已经暴怒到对军官动手,其余几位营指挥赶忙找台阶,毕竟,大家都是一样的,元帅今天已经抽鞭子了,明天谁作战不利,保不准会直接砍头! “不止四千?你们不是看着海瑞带兵进城的吗!” “我们围了六天,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难不成援军凭空进了城?” “你们这群废物,饭桶!” “连区区民兵都打不过的废物,老子要你们何用!” “我告诉你们。” “清化府再打不下来,等升龙城被攻破了,到时候老子在朝廷里就要靠边站,你们一个个也别想升官发财了!” 黎丕气的一拍桌子,大口喝了一碗酒才微微平息。 谷瑨 几位营指挥对视一眼,也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紧张,他们对战事不利倒是没有什么着急的,但以后黎丕靠边站,他们也无法鸡犬升天,那就很严重了。 当即。 甲字营的营指挥站了出来,说道:“大帅,非是我等不卖力攻城,而是敌军之坚韧,完全不像是民夫,说不定,明军暗中留了一支部队,伪装成明白民勇来迷惑我等,为了拖延时间?” 嘭! 黎丕直接将酒壶砸在了那人头上,怒道:“伪装?!!那真要是四千明军,清化府就有近六千明军,从我们走出山林开始,他们就该撵着我们打了!” 那人捂着脑袋,不敢吭声了。 其余几人心头一紧,但还是硬着头皮找借口,有人说道:“大帅,那个海瑞只带了四千民勇,可象田县内有人啊。” “有你吗个头!” 黎丕直接一脚将人踢倒,怒道:“象田县城内统共才两万多人,了不起五千青壮,全部跟着海瑞卖命了不成?” 有人提醒道:“大帅你说要屠城的……” “……” 黎丕陡然沉默,他一路来顺风顺水惯了,没有想到威胁屠城的时候,城内的百姓居然敢反抗,而且是殊死抵抗。 “就算城内五千青壮拼命守城,那也一共才九千民勇!” “这些年都没有训练过,你们居然攻不下来?” 众人沉默,不再应答,黎丕也知道这么下去不是事,跳过话题,问道:“让你们驱赶壮丁,筑造土坡,准备的如何了?” 负责在西面攻城的丁字营指挥嗫喏了下,说道:“土坡筑好了,但是……壮丁都跑进城内了。” “岂有此理!将那些叛徒的家小全部凌迟了!” “大帅……” “说!” “这些天烧杀掳掠,许多女子不堪受辱,自杀了,还有些,被她们男人杀了,小孩子……还乡团故意杀小孩为乐,说要惩罚那些泥腿子……那些壮丁,好像没什么牵挂了。” “……” 黎丕说不出话来,他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象田县屹立不倒的原因,可他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因为真的是那样的话…… 百姓的怒火烧起来,会把一切都烧光的。 他压住心中的慌乱,问道:“我们还有多少炮弹?” “只剩五百发了,大帅你说留着打清化府用的。” 南京支援的普通武器挺多,火炮却只有几十门,炮弹也少,总共才2000发。 放在过去,这么多炮弹也不少了,但如今时代已经变更,战争形势更是改变,2000发炮弹,当初南征军打升龙,一个时辰就不止2000发! 将仅有的2000发炮弹用了1500发在象田县,绝对不能说黎丕节省了。君不见这小小县城的城墙已经烂成什么样子! 攻不破象田县城,绝对不是因为城墙,而是里面的人! 不能再让这样的人变多了…… “不等了,炮弹全部用上。” “明日我亲自压阵,再打不下象田县,我就要拿人祭旗了!” 黎丕冷眼扫视,营指挥们噤若寒蝉…… 287、地水火风,六经注我 叛军六月初二攻破宣化。 海瑞六月初四带着护民军进驻象田县,直面黎丕南下的兵锋,起初两天,黎丕只是让一部人马包围象田县,而大军卷席东南,正准备强攻清化城。 可后方来报,象田县民勇不仅会守城,还会袭击他们,甚至一次夜袭,造成了上千伤亡。 意识到护民军有能力抄后路,黎丕就不能无视象田县了,必须先把这颗钉子拔掉,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颗不起眼的钉子,他攻了四天都没能拿下来。 黎丕很急迫,而在象田县内,却是惨烈。 时日还短,不到缺粮的时候,但缺医少药是真的,四千护民军已经只剩两千不到,而且个个带伤,便是海瑞自己,肩膀上也有一处箭伤,他又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几乎所有人都到了极限。 若非今早西城那边土坡筑好,叛军驱使的那千余名壮丁倒戈,今日怕是已经破城了,如今城头上还在忙活的,大多是那些倒戈的壮丁,还有一些受他们保护,迁入城内的青壮。 黎丕他们以为象田县内的青壮都在帮护民军战斗,其实并没有。 初六那天,叛军轰了五百发炮弹,城内的氛围已经变了,居民们已经认定叛军会赢,所以一家家的全部闭门不出,躲在床下和地窖里,祈祷炮弹不要落在头顶,战事赶快结束。 哪怕,黎丕表示不投降就屠城,城内的居民也没有帮忙…… 他们觉得,他们没有帮护民军是事实,叛军即便会迁怒,也不至于真的屠城……但,他们没想到,护民军如此顽强。 待那些平日里有威望的人打听到城外死了多少叛军的时候…… 他们才真的慌了。 如果叛军轻松破城,最多就是烧杀掳掠,但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后再破城,必然屠城!!他们陡然惊醒,发了疯似的去联络,去组织青壮。 “你们要守城?” 待海瑞听领头的那个“吕翁”说完话后,询问出声,却半点也不急迫,完全不像是一支强弩之末军队的主帅。 “海大人,你就让我们帮忙吧,叛军进城,真的会屠城的!!” 早先海瑞求他们帮忙,都没几个人愿意伸手,但如今,他们却要求着海瑞,帮海瑞去守城,万不敢让叛军进城了。 然而海瑞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说道:“想守城,就必须令行禁止,整个象田县的百姓都要听我调令,可否?” “若是不行,那还是我们守城。” “打光一兵一卒,坐看叛军进城。” 吕翁自然无不应是,任由海瑞拿捏,吕翁本来只组织了两千青壮帮忙,但海瑞却让全县的男女老少都动员了起来…… “炮火!” “叛军坐不住了,将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了,加油,守住象田!” 初十一清晨,叛军的炮火打破了宁静,拉锯战再次开始,战争的血腥惨烈程度,打完之后吕翁哭得泣不成声,因为太惨了。 县民们出了五千青壮在城头,今天打完,只有三千人了…… 然而,全城缟素,却也守得更加坚定。 青壮打光了老人妇女上,等老人妇女打光了,半大的孩子上,都打光了,那也只有一座空城了…… 是绑架也好,是沉没成本也罢。 海瑞终于发动了一县百姓,拉着他们去拼命,去战斗,也就只是这两万多人,就硬生生拖住了黎丕十万大军。 这只是一县之地啊! 谷藺 倘若那些均了田的地方,民众都奋起反抗,众志成城,哪里会有叛军席卷的灾难? 海瑞终于体会到了“主动”二字的艰辛与力量…… …… “世界有四大,地水火风。” “如若简单的将四大归于大地、火焰、水流、刮风,那就全然错了,四大不是四种实质,而是四种法相。” “地大,是具有坚固,稳定性的事物,作用是任持。” “水大,是具有柔性,广性,湿性,作用是摄聚。” “火大,是具有暖性的事物,作用是熟变。” “风大,是具有动性的事物,作用是动启。” “也就是说,固持、聚摄、发展、动变,才是所谓的四大,而四大皆空,则是指世间的一切法相都没有了,一切归于空无。” “我们说地水火风,并非说地更重要,所以在前面,而是因为地最容易观察。” “你目之所及,一切表象,皆因固持所以成相,因而都是地大,而任何物体,我们看这杯水,表相它是水,然而这些水又是一个整体,还是无数个小个体聚合而成的呢?” “它当然是聚合而成。” “水也好,沙土也罢,世间万物,都是因缘际会而成,一切物质因缘数聚会而成,便是水大。” “但,因缘际会,又非是一尘不变的。” “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其演变的规律,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因果皆有报应,便是如此,这杯水在这里,我们喝下它,它在我们体内,有的变成了血,有的变成了浊水排出,都是有去向、变化的,这便是火大。” “知晓了地、水、火,我们才能看到最紧要的——风。” “风是动性,更是动因。” “这杯水在这里,如果没有最开始给它一个‘因’,让它动起来,它又如何能汇聚成一杯水?又如何会有缘数变化的过程?” “最后,我们又如何能有这杯水喝呢?” “寻一杯水的因,就要寻与它有关事物的因,一切事物又总的关联起来,那便要寻一切之因,寻这世界的第一因。” “风大,便是因动!” “便是寻到原初第一因,那都是客观的规律,我们要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我们作为人,我们的一切行为,一切遭遇,都要从最初的因落手。” “要着手于风大,去发挥因动的力量,才能有更多的缘数,去结更多的业果。” “而只要心存善念,便多是善果。” “毕竟因果报应,善恶有报才是这世间的本分……” 光发钱不够,张执象还在讲法,他要调动人们的主观能动性,便要让人们心底里认可这一套,让他们觉醒,让他们不再麻木,拥有独立自主的意念。 安南信佛,他便讲佛。 他是不修行,但他懂佛法,金丹大道本就是三教合流的产物,阳明先生的心学也是三教合流的产物,他张执象又如何会不懂佛家? 所谓地水火风,都是对“缘起性空”的解释。 张执象半点偏颇都没有,但如何应用佛法,却是他这次讲法的关键,谁说佛家只能用来枯禅?不过是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的区别罢了。 288、摆擂辩法,万行现身 四百万两银子堆成一座山,而张执象坐在银山上给人们讲四大皆空,这强烈的反差,却给人一种看破红尘、打破执相的感觉,显得格外宝相庄严。 金银惹人痴狂,但如此银山在前,有张执象悠悠讲法,人们却意外平静,忽觉金银不过尔尔…… 只觉得张执象愈发神圣。 越来越多的百姓来皇宫前听张执象讲法,也看到了那张发钱的明文告示,在得知他们每个人可以领二十两银子后,升龙城内的百姓对明军的观念一下子就改变了。 看向银山之上的那位大明国师的眼神,也全然不同。 不完全是崇拜,但绝对很认真,他们迫切的想听张执象所言,想知道他会告诉他们什么…… 因为。 从古至今,他们进庙拜佛,都是他们给菩萨上供,而今天,是第一次,他们来听佛法,还有可以领银子,而且……是一笔巨款。 “升龙城有多少人?” “五六十万吧?” “每人二十两,这是多少钱,我,我算不过来……” “上千万两银子,天呐,明军打下安南,占领了皇宫,的确很有钱,但是,这么多钱都发出去,他们还有钱吗?” “皇宫?皇宫里有五百万两银子就顶天了!每年的赋税才多少现银!” “这……明军还贴了钱?” “可不是吗?那银山看着做,估计也就四五百万两,真正的大头在那边呢,看到那几个大箱子没有?里面应该都是宝钞!” “这……钱都发给我们,明军是不准备打仗了吗?” “打仗?怎么打?听说明军主力都到满刺加去了,留在安南的只有几千人马,这升龙城内,也不过两千多明军而已,叛军有二三十万呢!明军怕是要散钱跑路了!” “啊?!那不是说,叛军马上就要进城了?” “是的,他们要来了。” “那这样的话,这钱不能拿啊,会,会惹来祸事的……” “怕什么?大家都拿,叛军还能把升龙城屠了吗?” “可是,听那些难民说,他们在外面,屠了好多城……说不定,真的会屠升龙的。” “后黎自诩王朝正统,岂能如此!” “正统的话,皇帝他们都不认了啊……陛下,不是在那里吗?” “……” 百姓们议论纷纷,一时间人心摇摆,相比于以往的沉默和怨念,此刻的他们,更多的是迷茫和恐惧,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只能是更加认真的听张执象讲法,想要从这位大明国师那里得知方向。 如此情况,就在皇宫正对面的镇国寺,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方丈以惠大师面对众僧侣的急切,并没有当即拍板,而是看向郑检,此时的郑检已经削发为僧,身披华丽的袈裟,一身贵气宝相,好似西域那转世的上师一样。 前日他从地宫出来,便有了新身份。 方丈直接说郑检是万行大师转世,还搞了一个盛大的仪式,大多数僧人其实不太信,还以为是方丈有什么预谋。 毕竟他们这次是要里应外合,在城内起义,响应起义军的。 万行大师的名头,确实很响亮。 谷藪 却是不想,方丈居然不自己拿主意,而是问这个“假和尚”?怎么回事?就算此人是起义军的高层,也没有必要听他吩咐吧? 郑检看了眼众僧,说道:“张执象若是只发银子,反而不好应对,可他要说法引导人心,那就好处理了。” “只需一高僧前去辩法,将张执象驳倒,他所做的一切,便功亏一篑。” “诸位谁去?” 众僧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应下,这不是平日里的辩法,胜败也只是表明佛法高低而已,此次若败,涉及的可是荣华富贵。 他们必须把张执象和明军赶走的,均田免赋真正侵害的,是他们僧人的利益! 关乎己身利益,一个个就开始正视自己的能力了,但结果就是,没有一个人有那个底气,敢站出来迎战张执象。 “果然是末法时代。” 郑检低声嘲讽了句,便起身说道:“既然都不敢迎战,那就我亲自来吧,以惠,开门,鸣钟,镇国寺要与大明国师辩法!” “是!!” 方丈兴奋的应是,让僧人敲响寺内的大钟,在钟声悠悠传扬之际,镇国寺的山门一路齐开,只见花团锦簇,仪仗浩荡,在漫天鲜花当中,郑检乘着佛辇下山。 这个阵势,一下子就将百姓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镇国寺这是做什么?” “如此阵仗,莫不是……要辩法?” “谁来辩法?以惠大师吗?” “不是,你看那佛辇上的,明显是个年轻人。” “我知道,我知道,镇国寺前天还举办了法会,那个人是万行大师的转世,是圣僧呢!” “转世?密宗才有这个吧?” “佛法高深之处,哪里是密宗专属?万行大师何等人物?倘若真的是大师转世,那这一场辩论就好看咯。” 所谓道不辩不明。 百姓们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清晰讲解四大皆空的,但张执象毕竟穿着一身道袍,人们难免心里会打嘀咕,怕张执象在念歪经,他们又难以分辨。 所以,有这么一位高僧辩法,那是最好不过了。 张执象坐在银山上,而郑检坐在佛辇上,两人在同一水平高度,只是一人身着道袍,木钗束发,而一人光头,却浑身锦绣宝气。 出家人如此奢华,按说是修炼不到家。 可张执象看着郑检,却敏锐的感知到了一抹危险的气息,当即凛然,此人当真是万行大师转世不成? “张执象。” “你是?” “郑检。” 两人打了招呼,但张执象盯着郑检看了好一会,说道:“不,你不是郑检,你究竟是谁?” 郑检身上的气息太违和了,就好像是被另一个附体一样,再联想到转世之说,相较于转世,张执象认为更像是……夺舍。 郑检笑了笑,神态无比违和,那面容恍惚间好像变成了一个老僧…… 他笑道:“我现在,是万行。” 他承认了,而现场则一片哗然,万行在安南的影响力,就宛如达摩在大明的影响力一样,现场的百姓瞬间疯狂…… 289、人心成见,五指山下 “万行,五百年前的李朝国师?” 大明要经略安南,张执象不可能不提前了解安南的信息,关于安南的资料,他是看过的,万行这个名号自然不陌生。 哪怕史书记载与现实有出入,但万行在安南佛学史上,依旧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张执象甚至读过首万行的诗。 诗名《示弟子》,诗言:“身如电影有还无,万木春荣秋又枯。任运盛衰无怖畏,盛衰如露草头辅。” 只是不曾知晓,昔日之豁达,今日还剩几分。 五百年后附身他人,是否活了五百年不好说,但是生魂肯定在人间待了五百年,如今附身于郑检身上,当真是狼狈难看。 “五百年苟活,不人不鬼,这佛法怕是不足以服众?” “一身皮囊而已,阁下能舍,我就舍不得?” 郑检拈花含笑,直接把球踢了回去,而且一下子就洞穿了张执象的最大秘密,他说,他看出来了,你张执象也是转世重生。 然而,张执象不为所动。 他只说道:“我依旧是我,而你并非是你。” 张执象强调两者的区别,他二世为人,是经历了“创世”的,父母相合成孕给了他身躯,他投生而降,生命激活,才有了张执象这个人。 与其说是他保留了记忆,不如说有人帮他打开了前世的种子。 “人活一世,却非经历一世。” “只是普罗大众,世间绝大多数,都只知今生,不知过往,不知来世。” “人一生业力,死后自当洗净,还归天地,所结业果则封藏至阿赖耶识当中,来往转世,自有果报,累世积淀,报应不爽。” “我得贵人相助,开种子藏,得前世之种,结今世之果。” “我之来历,符合天道,应运而生,与你不同。” 万行笑了笑,说道:“好一个应运而生,你应运而来,便是为了致使我安南生灵涂炭,善良安分之人惨遭屠戮,凶残狠辣之人肆无忌惮。” “阁下所谓的应运,岂非妖魔?” “妖魔讲佛法,是谓之……蛊惑众生!” 万行直接揭过了身份的讨论,将战争的罪责扣在了张执象头上,说他是发起战争的魔头,讲的法都是妖言。 张执象这个时候如果转过身去纠结身份的事,万行只需要沉默含笑即可,民众就会把质疑宣泄在张执象头上。 “生灵涂炭?六月之前,明军主力还在安南的时候,只有一片祥和,是你们叛军屠戮才造成的一切!” “明军若不均田,若不先杀士绅,如何会有叛军?” “士绅吃人,自当杀之!” “世间一饮一啄皆有定数,阁下所言,来往转世,报应不爽,善恶自有果报,士绅当中有为恶者,来世自当受罪,百姓当中善念善行者,来世自当富贵。阁下插手其中,坏了众生的因果,才有此番生灵涂炭,为何不知悔改?” 万行此言一出,许多人看向张执象的眼神就带仇恨了。 这和尚辩法,处处都在挖陷阱,又惯会利用成势,佛法为何常常大兴?是统治者需要罢了。转世轮回之说,是安定社会的基石,也是无数底层百姓唯一的光…… 佛家宣扬的转世轮回,与真正的转世轮回有一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否定了当世。 是的,今生没有任何希望了,才会寄望于来世。 谷甧 这是专门为封建压迫统治而修改的。 张执象很清楚对方的理论缺点在哪里,可人心的成见是最难打破的东西,他现在去进攻这个成见,无疑会被万行以大势来压制。 张执象还在思考的时候,万行便继续开口了。 “阁下须知,众生福薄,没有累世修行,你给的福报,他们是接不住的,华夏有一句古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福薄的人,拿了太多的东西,便会遭灾。” “阁下纵使好心想帮天下百姓,却没有考虑过天下百姓……接不接得住!” 这段话就是针对张执象,万行意图杀人诛心了,如果张执象不能坚定信念,只要对自己产生怀疑,从此以后,道心便有了破绽。 张执象的眼神陡然凌厉。 他看向万行,这个人口口声声佛法,说的宝相庄严,但他所言的一切,就好似那如来佛祖压在孙悟空身上的五指山一样,压得世人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你的佛法? 末法时代穿上袈裟的魔徒! 张执象顿时变得平静而充满压迫感,让观众们都不敢造次,质疑的眼光暂歇,且听他如何辩说。 “你说众生福薄,是我坏了众生的因果,才有这番生灵涂炭?” “没错。” “可你这话错了。” “从何处错?” “不合三法印,大错特错。” 三法印? 张执象提到这个,所有人都开始思考起来。 佛教有三法印之说,分别为“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三法印是印证一切佛法的根本。 只有符合三法印的才是佛法,不符合三法印的,哪怕是从佛陀嘴里说出来的话,也不是佛法。 万行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起来,他凝望着张执象,内心深处有些犹豫,他在想是否该接张执象这个议题,张执象一个道士,真的能在佛理上辩倒他? 可三法印之论,任何一个僧人都避不开。 否则就会显得理亏…… 万行眼睑低垂,理过思路,说道:“阁下既说我错了,那便指出,错在何处。” 张执象说:“我先讲三法印与大众听。” 万行眼皮一跳,只见大众饶有兴趣,他们并非不知道三法印,但如同四大皆空一样,佛家自来讲这些都是云遮雾绕的,只有张执象先前把四大皆空讲明白了。 他们很想听张执象把三法印讲清楚。 安南百姓半数都是佛教信徒,他们是朴素的信仰,对佛法其实是有着赤诚的求知之心的,这点,也是张执象制胜的关键。 法不辩不明。 万行,你既然要用人心的成见为你佛法的根基,那我便直接从成见下手!一切的成见,不过是你们愚民后灌输的枷锁! 且看我推翻人心上的五指山! 290、三转四谛,苦集灭道 “‘通达无碍’者,得佛法印故,通达无碍;如得王印,则无所留难。问曰:何等是佛法印?答曰:佛法印有三种:一者、一切有为法,念念生灭皆无常;二者、一切法无我;三者、寂灭涅槃。” “是谓之: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 “何为诸行无常?” “诸字应当是没有意义的,是所有的意思,但行是什么?无常又是什么?” “我们能否简单的将‘诸行无常’理解为世上一切事物都在无常变化?它的确有这个意思,但如果只是这么理解,那就说明佛法没有入门。” “何为行?” “先前我给你们讲过地水火风,地是固持、水是摄聚、火是熟变、风是动因,四大组成了世间的万事万物。” “我们驱使身、口、意去做出种种行为,这本质上是什么?” “是风动了,才有了火,进而水在变,改变了地的显像,所谓行,一定是有动因的,有了风的动因,就必然有火、水、地的变化,这一切的造作……称之为行。” “诸行,是指一切造作迁流变化的法。” “而一切造作迁流变化之法,便是……世界。” “因为世间是众生过去所造的共业,我们每个人生活在世上,便受这份共业的果报,世界如何,是我们降生前不能确定的,所以这是无常,而我们生活在世间,万事万物非单纯以个人意志为转移,这又是无常。” “虽然无常,但有法相。” “如地水火风,对于无常,也可以归纳为生、住、异、灭,万事万物都有其发生、住持、变化、灭空四个阶段。” “然而,凡夫愚痴只能看到‘住’的阶段。” “以安南为例。” “您们生活在安南,安南便是你们的世界,但它又不是全部的世界,安南必然要受大明的影响,因而安南有了后黎朝到莫登庸的改变,又有了明军攻占安南的改变,又有了均田免赋刺激士绅,导致他们叛乱的改变,从而使得大量百姓遭士绅屠戮,成为了所谓的生灵涂炭。” “安南的变化,便是诸行无常,而你们能够看到的,就只有战争,后黎朝余孽的叛乱掀起的战争,因这场战争带给你们的种种际遇。” “这一切,都是‘住’。” “哪怕局势无时无刻都在变化,可你们感觉不到,看不到那个变化,你们只能被动的感受到战争施加给你们的一切,所以在你们看来,世界不是无常的,而是……有常的。” “所谓诸行无常,便首先要破住相。” “此乃三法印第一奥妙,诸位未入佛门,可能不懂,但……万行大师,也能不懂吗?” “既懂诸行无常,为何说是我致使安南生灵涂炭?世界乃众生共因,岂是我一人能所能决定?真正的因在哪里,万行大师你也不懂?” “还是说……你不敢说?” 张执象目光如电,锋利无比,众人为他气魄所摄,更因那般道理,不由转头看向万行,很想知道,真正的因是什么…… 万行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眼中泛起丝丝寒光。 他未曾想过,张执象一届道士居然对佛法有如此深刻的理解,而且还能映证到时事上来反将他一军,真正的因是什么,他又岂能收出来? 告诉人们大明是正义的,是因为士绅的剥削,是寺庙的剥削,才来发兵解救你们的? 他不能说。 所以张执象瞄准了这点,以“诸行无常”的三法印来做牢笼,想要将他锁死…… 万行转动着佛珠,看着张执象平静的说道:“非是我不说,而是你不懂,诸行无常,世界乃众生过去的共业所致,故而苦海无边,一切皆苦。” “你讲诸行无常,却不知苦集灭道。” “你只讲共业、住相,却不讲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你不引导众生解脱,却教众生寻乐。” “这已然违背了诸行无常,更违背了诸法无我,亦不懂涅槃寂静。” “你的法是错的,叫我如何回答?” 战争的原因万行无法回答,他就不回答,他不说,张执象自己说千遍万遍,也不会有人信,他说寺庙剥削,说僧人才是地主,才是压榨的主力,百姓会信吗? 他们上供的香油钱,那都是功德,是可以积攒的来世福报! 你张执象倒是把世人这唯一的光明撕碎了试试,看看,究竟是你被打入地狱,还是我被打入地狱! 万行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让人极为信服。 人们顿时就忘了问真正的因,或者说,他们以为万行已经答了,是啊,一切皆苦,人世乃苦海,唯有回头,唯有解脱…… 诸行无常,乐也好,苦也罢,总归一世,只待脱离苦海,不再受这折磨。 此刻观众一副“有所悟”的状态,让张执象心神一凛,他知晓,万行这种人懂佛法,更懂人性,他们比真正的大师更容易蛊惑人心。 打着“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的旗号,就让世人枯禅避世。 当真是天魔! “阳明先生教我明心见性,姚师教我看天下性,法海大师亦告诉我佛家看得是天地的悲,道家看的是天地的乐,佛家看到的是起始与终焉,道家看到的是‘反者道之动’的循环往复,两者看的都是一个道。” “因而我虽是天师府弟子,却也看了不少佛经。” “你说苦集灭道,那你可知佛家次第修行?” “你可知三转四谛?十二因缘?” “你可知佛说一切皆苦,是告诉世人这样活着苦,而非本来就苦,讲苦,是为了众生修行,跳出这个苦!” “而你,却拿佛陀的话,当世人的枷锁!” “你这种人,就是穿着袈裟的天魔!” “今日我便破了你们的邪法,告知世人何为苦,何为苦集灭道四圣谛!如何三转修行,解脱苦海,又如何以三法印映证,得四大皆空,人人如龙,众生大乘成佛!” “你们这些魔徒不讲的法,我来讲。” “你们这些魔徒不懂的法,我能懂!” “让我来告诉你们,末法时代的佛主是如何脱下袈裟,去一世成就的!” 张执象说着站了起来,并没有高出多少,但此刻他的身影却如山岳般巍峨,他睥睨的眼神,让世人觉得万行此刻有如蝼蚁。 三教合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万行不会知道的是,张执象的法很高,高到……这个时代的僧人根本无法想象。因为他要说的,是佛主也不曾说的,但却符合三法印的……佛法! 291、大乘小乘,钢铁巨乘 在遇到法海之前,张执象其实对佛法不感兴趣,也基本没有研究过,因为佛道在根本理念上有差别,道家特别是金丹大道强调性命双修,而佛家强调舍命修性。 在认定性命双修才是正道的情况下,难免会觉得佛家那套残缺不全。 可当法海告诉他,佛家看到的是天地的悲,道家看到的是天地的乐时,张执象便豁然开朗了,两者并不相悖,只是目标不同而已。 如此一来,张执象才开始潜心观看佛家的典籍,去了解佛法。 而看过佛法后,发现……佛家这一套理论体系,极为严密。 佛学的一切根基是“缘起性空”,又有三法印用以验证所有佛法的真假,地水火风四大是佛家的世界观,四大皆空又是对缘起性空的注释,而苦集灭道四谛又是佛法修行要旨,关于四谛又有三轮的次第修行…… 张执象不是佛门弟子,自然无所谓大乘小乘,对佛法无规矩门户之见。 尽管佛家一直说大乘佛法和小乘佛法只是两个派别,不是递进关系,但张执象仔细看过佛法后,觉得就是递进关系。 为何? 还是佛祖入灭那件事,佛祖入灭,将应度者皆度之,自觉缘分已尽,方才入灭。 而小乘佛教就是秉承这个理念,认为只有“应度者”可以成佛,所以他们保持“原教旨”,讲究按照佛祖的教导,次第修行,开悟证果。 你累世修行,活在世上,又岂能说修行是个人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你既然沾了因果,又岂能不还? 小乘佛法只修“声闻乘”、“缘觉乘”,却是欠了因果,这就需要“菩萨乘”来还了,需要发菩提心,以先成佛带动后成佛…… 道理还是那个道理。 大乘佛教看到了小乘佛教的缺陷,所以有了发展,可如何发展,大乘佛教只给了方向,说要发菩提心,帮助众生成佛,可众生如何成佛? 这点佛祖没说,因为佛祖入灭以后,大乘佛法才开始分化,分为大众部和上座部,便是大乘和小乘了。 佛祖没说的东西,自佛法传到中土,千年以降,也没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所以大乘佛教会出现“佛阀”的现象,导致三武一宗的灭佛运动,这些事情,佛门中人很少去想原因,即便想了,也有成见。 但张执象看的很明白。 因为,大乘佛教的出路根本不是佛家自己能解决的,这是属于儒家的范畴,也需要道家参与…… 佛家擅长的是解决“人与自我”的关系,而大乘佛法要普渡众生,这明显是“人与人”的关系,擅长这个的,是儒家。 但,儒家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道德经》有云: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 儒家对人与人关系的处理,是在“失道”之后的,先是以立德为不朽,守人心的第一道防线,没守住,只能讲仁,仁也不行,便只能讲义,当义也不行的时候,就只剩礼了。 所以儒家的脉络为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仁义渐失后,便以礼教为主。 所以,今天的儒家,更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儒家也不能解决,不光是因为儒家的“衰弱”,更因为即便“人与人”的关系为主体,人也始终在天地之间,人始终与自我有关。 故而,还是要三教合流,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这是……文明的问题。 这样的问题,这个时代的僧人自然回答不了,哪怕是姚广孝也答不了,因为姚师没见过衰落,他只看到了华夏文明的盛,没有看到败,没有看到西风压倒东风后的一地凄凉,缺乏印证,所以对于文明的出路不如张执象看得清晰。 所以。 张执象要讲的法,超出了当今大乘佛教的认知…… “佛法有三乘:声闻乘、缘觉乘、菩萨乘。” “声闻乘讲苦集灭道四圣谛,缘觉乘讲十二因缘,菩萨乘讲发菩提心,实则为递进关系,可称为三转四谛,讲的终究还是苦集灭道。” “四谛何解?” “苦为生老病死等,集为召集苦的原因,灭为灭惑业而离生死之苦,道为完全解脱实现涅槃境界的正道。” “苦是果,集是因;灭是果,道是因。” “所谓佛法修行,不过是明白苦的因果,然后修持己心,以去灭了苦,往那极乐,去那彼岸,得涅槃圆寂。” “是以。” “一切皆苦,一切皆为解苦。” “苦是什么?” “佛家讲苦,一般为八苦、十二苦。” “八苦是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 “生老病死是自然之苦,求而不得是苦,心爱的却要离开是苦,怨恨的却要相会是苦,五阴即五蕴,是为色受想行识,当五阴炽盛之时,求刺激满足亦是一种苦。” “此为人生八苦,若再加上愁、悲、忧、恼四苦,就是十二苦。” “会产生这十二苦,归根结底是我们的人生,人活了一辈子,就是三句话——莫名其妙地生来,无可奈何地活着,不知所以然地死掉。” “每个人都这样,自己莫名其妙生来,不知道怎么生来的,为什么生来的。活着呢?无可奈何地活着,你们追求这个,追求那个,你们常说的,都为了追求快乐、幸福,可见你们都活得不快乐不幸福。死了不甘愿,活着很痛苦,就这么活着。最后死的时候,不知所以然地走掉了,如此而已。所以佛说一切皆苦。” “当你看不破一切事物的表象,无法洞穿住相,识得诸行无常,便只能受苦。” “可你识得诸行无常,知晓一切苦皆因肉身欲望,但你能控制吗?如你想减肥,你知道吃多了不好,但你就是饿了,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吃东西,这个时候,你的想法意志,都不是你的,怎么说你还是你呢?” “若不得开悟,便是我也非我,即诸法无我。” “一切有为法没有你,一切无为法都没有‘有’的概念,更不会有你,你也就真正的没有了,可诸法无我,是强调无吗?” “并不是。” “三法印始终是缘起性空总结出的三条公理,它需要符合真空妙有的概念。” “无为法的时候要有,有为法的时候要空,这才是诸法实相。我们灭掉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带来的烦恼苦楚,消除愁、悲、忧、恼四种苦绪,为了这个目标,我们去寻找苦的因,去次第修行,希望脱离苦海。” “可就算修行有成,就能脱离苦海吗?” “世间一切皆苦,世间又是众生共业所成,诸行无常,你便是搞懂了自己如何生来,知道自己为何会死,但你活着,就不会无可奈何了吗?” “并不是。” “缘起性空,世间一切皆因缘际会而成,便是一粒沙子,也与整个世界息息相关,个人的业力如何会有绝对确定的结果?” “人在世间,本就是诸行无常。” “既然诸行无常,那小乘便不可成佛,便是世尊也未成佛,他只是在前面等着我们,等着众生!池塘、湖泊,小船可以渡过去,但无尽汪洋呢?” “唯有钢铁巨舰,才能乘风破浪!” “世间无佛,若有佛,便是众生皆佛!!” 292、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关于大成佛法,可以打个比喻。 在西罗洲的地中海,是亚热带季风气候。 整个地中海由西风带和副热带高压带及信风带交替控制,可以说,在得到硬帆船之前,地中海根本就不适合做海洋贸易。 而所谓的古希腊文明,其赖以生存的“贸易”,其产生文明所缺乏的各种物资所找的借口“贸易”,根本就不可行。 在他们的宣扬中,好似一个木盆就可以渡过地中海。 然而实际情况是,海水波浪过于汹涌,下水就翻,想要渡过地中海,就必须要有成熟的造船技术,而很遗憾的是,古希腊没有金矿、没有银矿、没有铜矿、没有铁矿,甚至连炼铁所需要的耐火砖的原料“黏土”都没有。 铁钉都没有,怎么造船? 古希腊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构的,但西罗人却告诉你,古希腊是一个伟大的文明。 只有按照古希腊传下来的智慧,才能解决人类的问题…… 结果会是什么? 就是你忽略地中海波涛汹涌的事实,忽略自己没有造船技术的事实,糊弄了一大批人乘上你所谓的“大船”,其实只是一张巨大的木筏…… 刚一下海,就会分崩离析,葬身大海。 这就是大乘佛教的现状,也是为何禅宗自六祖以后,没有得道高僧,也是为何在中原的大乘佛教屡屡遭受灭佛的缘故…… 区区地中海都那么难渡,无尽沧溟的太平洋呢? 人世间这座苦海呢? 不是西罗人所谓的诺亚方舟,也不是将地球改造为飞船一起去流浪,真正的大乘佛法——是大禹治水。 当苦海变为乐土的时候,还需要船吗? 乐土,就是最大、最坚固的船! 佛家说,极乐净土距离人们居住的“娑婆世界”有“十万亿佛土”之遥。而道家也说,昆仑多高多远…… 但实际上,昆仑,就在我们自己体内。 而乐土,就在苦海之下。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苦海真用船去渡,是渡不过的,唯有回头,回头的那一刹那,见佛祖拈花一笑,再也不见苦海,只有山花烂漫,原来,他就在那里等我们……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当张执象吟诵完这首《咏梅》,便停下不再多言,而所有听众在此刻亦是说不出话来,原来,佛祖拈花一笑,是应在这里……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待到山花烂漫时,他在丛中笑。 所有人都不曾言语,有人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人痴痴的望着脚下的大地,有人仰头倔强却无声的流泪…… 万行沉默的看着一切,他知道,张执象的大乘佛法,已经被接受了。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万行还在品味,但是他的面容却陡然扭曲了一下,略带狰狞的低吼道:“你怎么回事?都要输了,还不做反击?” 郑检夺回了控制权,在质问。 万行摇了摇头,继续‘自言自语’说道:“已经无法再辩了,大乘佛法已经跟他们均田免赋,跟这场战争联系到了一起,完成了闭环。” “他们肯定有更多的道理,更完善的理论体系。” “越辩,只能输得越惨。” 郑检不甘道:“那就认输了?” 万行:“佛法上确实输了。” 郑检怒极:“你知道升龙城内六十万人帮他是什么结果吗?从来没有一支军队可以打下六十万人众志成城的城池!” 万行:“所以,在百姓帮他之前,解决他就好了。” 郑检愣了:“现下的人心,你准备直接动手?就算杀了张执象,我们也不好攻城了!” 万行淡淡说道:“张执象的佛法说的很好,但却有一个致命的错误。” “是什么?” “他否定了佛祖已经成佛。” “这,你是准备……” “没错,世尊……要降罪了。张执象要众生回头,可人心的清明,哪里抵得过愚昧,当世尊降罪,他的一切佛法,就会烟,消,云,散。” 万行说着,郑检便感觉到,那只迦楼罗在自己肩膀上一撑飞天。 刹那间。 只见风云变幻,电闪雷鸣,现场讲法的那股静谧陡然破散,人们看到羽翼垂天,金爪破云,鸟喙噙着雷电发出尖鸣,当即所有人都心悸忧慌,人们下意识的捂着耳朵,发出痛呼之声,哀嚎不断。 而那迦楼罗的法相,传出浩荡佛音。 “诽谤世尊者,杀!” 八部天龙的法相说出这句审判,所有人都明白过来,是张执象否定了佛祖成佛,所以招来了祸害,佛主派八部天龙来惩罚张执象了!! 顿时,百姓们抛弃了刚刚一切所听所得所悟,连忙下跪,求佛祖原谅。 只有极少数的一些人,以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那迦楼罗法相,似乎完全不理解,佛祖为什么会降罪,这佛祖……莫不是假的? 而一切的中心,站在银山上的张执象,则无比平静。 旁人不知晓,他却清楚的看到,那迦楼罗是从郑检身上飞出来的,那么,其身份是谁,一目了然,正是刚刚与他辩法的万行和尚! 知道辩法已经败了,所以准备强行以力破法吗? 想借助绝对的力量、威势,来压制人心? 万行的选择的很对,因为,只要在这里强势将他杀掉,他之前说的那些佛法也自然就消散了,纵使有一批人已经觉醒,但他们终究是少数。 星星之火,未来可以燎原吗? 倘若他们败了,这火应当是很难烧起来了,因为,他把佛法讲出来了,这些天魔们知道该去针对什么了。 他们会不断篡改佛法,会不断让人们厌恶佛法。 这普渡众生的法,自然也就随着时光,会慢慢被埋没,就像一柄剑被埋在了土里,会生锈,会钝,未来再被拔出来的时候,这柄剑,也就没那么锋利了。 需要……重新打磨。 那也需要一位新的“磨剑师”才行,他们也只需要再次将磨剑师杀死,就又可以高枕无忧一段时间了。 于是。 张执象望着迦楼罗感慨道:“真是好一尊天魔。” 293、大威天龙,般若诸佛 金丹大道有修行十境:调养、入静、回光、筑基、采药、过三关、结丹、元婴、神游、纯阳。 可以说,前面六境都是在打地基,真正的神通法门,都在后四境。 哪怕张执象与寻常修士不同,可他还未结丹是事实,万行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对正面交锋没有半点犹疑。 并非是万行小觑张执象,实际上在辩完法后,万行已经知晓张执象的道行有多高了。 只能说无愧于大明国师的名头。 然而,性是性,命是命,性功再高也是需要以命功支持的,他万行如今虽然不人不鬼,却并非说比生前弱了。 镇国寺虽然是大乘佛教,但万行修行更多的,其实是小乘和密宗的法门。 正是因为修为够高,他才能苟活五百载。 张执象不是佛门中人,所以可以抛弃门户之见,万行虽然是和尚,但却是混入佛门的“天魔”,自然也不会有门户之见。 在万行看来,金丹大道有修行十境,佛门也当有修行九境。 佛门九境为:修持、禅定、觉悟、灵热、舍利子、阿罗汉、辟支佛、无上菩提、涅槃。 修持与调养相同,都是入门。 禅定、觉悟与入静、回光相同,都是性功。 因为舍命修性的缘故,所以并不注重筑基的命功,所以“灵热”类比“筑基、采药、过三关”,舍利子很简单,许多高僧死后能烧出舍利子,一身命理精华全在其中,身躯不过皮囊而已。 得舍利子境,身躯为虚相,舍利子不坏,则身躯金刚不坏。 舍利子后的阿罗汉、辟支佛、无上菩提,即是递进关系,又是并列关系,分别对应的声闻乘、缘觉乘、菩萨乘,在得舍利子后,证任何位果,都算得道。 在得道后都可通向涅槃,涅槃的要求则在性功上,须得禅定、觉悟的功夫都修到圆满才行,如此才能涅槃成佛。 万行听过张执象的大乘佛法,却也觉得这佛门九境无需改动。 因为大乘佛法更多是应在性功上,最多就是将阿罗汉、辟支佛、无上菩提、涅槃四境重新做注而已。 万行并不认为自己已经修道底了,他只证了阿罗汉果,境界相比较的话,大约是元婴境的修士,所以从境界上来看,他是高了张执象两个大境界的。 神通法力,更不在一个水平上。 迦楼罗的鹰眼冰冷的看着张执象,直接伸出爪子,要将张执象捏碎,平平淡淡的动作,却好似天地之威。 众人惊叫四散,场面混乱无比。 然而,只听银块撞击的哗啦声响了下,接着就是嘭的一声巨响,张执象以背负剑的姿势,将鹰爪死死顶住。 嗤笑道:“佛法辩输了,还想胜我?” 他额头有汗沁出,看得出并不轻松,但神情心态,却是与境遇全然不同的居高临下。 万行有些皱眉,继续加大力量。 嘭的一声,直接将张执象压入银山当中,无数银块被压扁变形,而张执象受到这股巨力激荡,也是一口鲜血喷出,他被压到了地上,埋于银山之中,但……依旧站立。 可以明显看到的是,鹰爪一寸寸的下压,而张执象的膝盖正在一点点的弯曲…… “张执象。” “你若跪下向佛祖谢罪,或可饶你一命。” 迦楼罗再次以佛音开口,万行不可能放张执象一马,他只是在攻心而已,他巴不得张执象松懈,立刻摁死他,免得夜长梦多。 “该向佛祖求饶的,是你啊,万行!!” 张执象浑身爆发金光,天师剑更是剑鸣如龙,爆发无上威光,但这些无往不利的能力,在迦楼罗的鹰爪下纵有挣脱之相,但却被死死锁住,挣脱不开…… 而万行丝毫不怕张执象说出这个身份。 “他”不是就在那佛辇之上吗?这里的是迦楼罗,佛祖派来的八部天龙,与他万行有何干系?且不说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你死了,就一切都消散了。 在鹰爪下压的当口,迦楼罗的鸟喙叼起一道雷霆,随嘴一甩,当即奔袭张执象而去。 看你洗练天雷,还能站得如此笔直否! 雷是可以直接攻击神魄的,在张执象与他角力的情况下,只需要一道雷霆,就能完全结束这场战局,张执象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 “巴!” 在第一道雷霆落下的时候,张执象如此吐出了一个字,雷霆被挡住了,此时万行已经察觉不妙,当即不再叼雷霆轰击,可前面还有两道正在飞行,犹豫要不要用翅膀扫开的时候,雷霆已经落下了…… 张执象在说……巴嘛吽! 佛家有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这六字真言最要紧的是唵和吽,佛家整理了出来,管这叫六字真言,说有深不可测的力量。 对于这点,道家的雷法其实也有归纳。 没有那么多,就一个“om”的音,称为雷音,修炼雷法时多以辅助,雷音为宇宙初始音频,本身含有大威能。 佛道两家都是从大道上研究的学问,自有相同的地方。 而“巴”其实是一个助音,张执象直接将六字真言简化为“嘛吽”,也就是直接提纯了“om”的音,以雷音雷法之真言,主摄雷霆之力。 因而三道雷霆落下,张执象持剑抵御鹰爪,周身电弧跳动,他自己的雷法也爆发了出来。 “大威天龙。” “般若诸佛。” “世尊地藏。” “般若巴嘛吽!!” 自喊出“巴嘛吽”之后,张执象的声音就格外洪亮回荡,好似天地吟诵的金刚法咒一样,那无形的力量冲击,竟然好似忽然推翻了山岳,力量的爆发完全不讲道理,迦楼罗差点被掀倒,羽翼急扑,天地狂风乱作,飞沙走石…… 而张执象得势不饶人,压根不待迦楼罗站稳。 伴随着银块的一阵爆发,他从银山坑中跃出,持剑朝那迦楼罗劈去,却是剑气当中,隐约见八部天龙法相,轰在迦楼罗身上,杀伤极大! 刹那间。 金羽乱飞,血如金漆般泼洒而下,迦楼罗连连后退,而张执象步步紧逼。 这让观众惊掉了眼球,而当事人的万行更是不可置信。 “这是什么力量!!” 他有些惊恐的叫着,张执象说道:“我可是跟法海大师一起斩过蛇的啊,至于这力量嘛,有我的金光、雷法,也有……菩萨乘的力量。” “我虽修金丹,可我也曾发下大宏愿,立无上菩提心。” “以大智慧通世间法。” “今我得证大乘佛法,通菩萨乘矣,虽不修佛法,未得位果,但却有菩萨因!我之言语,当言出法随!” “身在菩萨行,当有菩萨力,对付你这法相,正是得力。” “大威天龙!” “大威天龙!般若巴嘛吽!” 294、夺舍逃生,年轻气盛 迦楼罗那巨大的法相被张执象打得不能还手,不断的闪躲、痛鸣,漫天都是飞羽和金血,不断挥剑的张执象在金光当中,神威如佛祖亲临。 雷霆手段方显菩萨心肠。 佛家讲菩萨低眉,也讲金刚怒目,堂堂天龙在张执象手下如同一只呜呜叫的败犬,反差之大,震撼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旁观者尚且如此,万行更是肠子都悔青了。 他不该与张执象辩法,当张执象讲清楚“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大成佛法后,当那些观众认可他的佛法后,张执象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他背后是六十万升龙城百姓,是上千万安南百姓。 在这场因果当中,通悟菩萨乘的张执象,可以施展出无上菩提位果的力量,对活生生的人,这个力量可能并不恐怖,可对于没有肉体的法相来说…… 那就是菩萨打阿罗汉,差着境界呢! 他本以为张执象一介道士,就算悟了大成佛法,也不会有什么实质上的力量改变,看来,还是因为他不太懂菩萨乘,这力量,无需位果也能在特定情况下使用……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哪怕他还有手段可以挣扎一下,但以法相对付张执象,是必然要落败的,他苟活五百年等来了这大暑之世,岂能刚出关就身死道消? 阴鸷无比的看了张执象一眼,迦楼罗那金翅大鹏的法相陡然一振翅,须臾间便缩小到普通鹰隼的大小,径直飞向了郑检。 刚刚还想着是否要逃的郑检陡然睁大了眼睛。 “不……” 他在抗拒,但半点修为的他,如何能拒绝得了?那迦楼罗径直从巨阙穴的位置撞进心口,郑检的眼睛陡然呆滞,随后金光亮起…… 现场忽然的安静,所有人看向郑检,这一刻,他们明白了。 迦楼罗就是郑检放出来的,而刚刚张执象道破了迦楼罗的名字,说那是万行和尚……原来,万行大师是这样的小人? 郑检不是万行转世,而是被万行夺舍了…… 万行明明辩法输了却不认,假借佛祖的名义要杀掉张执象…… 世间之事,逃不了“道理”二字,哪怕强权可以压制一时,可以让人们闭嘴,但人心的变化,你是改变不了的。 这力量柔柔弱弱的,看起来没有什么用。 但,墙倒的那一刻,被众人推着,你才会明白什么叫做……排山倒海。 张执象如世尊降临一样碾压楼伽罗,人们对万行的滤镜便彻底散去,占据了郑检身体的万行睁开眼睛,他能够感受到,哪怕一个乞丐,此刻看他的眼神也满是鄙夷…… 败了。 那些复辟的叛军已经败了,哪怕他能够杀掉张执象,也改变不了人心的倒向,叛军所造的业,那些敢怒不敢言的懦弱,此后将变成钢铁般的洪流…… 因为他们看到了光。 万行低着头,他夺舍后却没有任何动作,反而在思考,这让人们有些疑惑,不过,国师在这,他们没什么好担心的。 张执象从天空返回,飘然落地,走向万行。 树倒猢狲散,那些镇国寺的僧人此刻一哄而散,万行座下的佛辇落地,猛然摇晃了一下,但万行纹丝不动,他只是静静的坐在佛辇上,看着张执象。 他不再遮掩,说道:“老夫最大的错误,是待在地宫,离世太久,对着世道的估算,有了偏差。”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值此大寒之前的大暑,当是乱世出英雄。” “老夫小看你了。” 张执象看着万行,并没有胜利者的余裕,而是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姿态,说道:“都做了夺舍的后手,又说什么小看?” “真要小看我,我踏入安南的那一刻,你就该以法相来杀我了。” “但你没有。” “你在等郑检,等一具肉身来对付我。” 张执象可不认为万行是为了享受活着的感觉,才去夺舍肉身的,两人辩法,张执象能够清洗的明白,许多东西,万行都懂,而且很透彻。 只是,屁股不对,佛法越高,就越靠近天魔罢了。 肉身对于万行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甚至,他并不想要肉身,他秉持佛家的舍命修性,肉身坐化之后,有一颗本名舍利子即可。 他已修出迦楼罗法相,早在大暑之世来临的时候,他就该享受天地的大自由才对。 可万行没有,他一直甘愿待在地宫当中。 他很谨慎的看着因果,寻找恰当的时机,去夺一缕长生的机缘,只是,他愿意等,时局不会等,大明对安南的雷霆动作,均田免赋的全面变革。 让万行不得不出关对付张执象。 他真正的根基是佛教在安南的根深蒂固,是僧侣集团上能把控国家,下能根植人心,那刻在人心当中的信仰,才是万行最看重的东西。 但张执象在破坏这个根基…… 所以,万行出来了,他已经联络僧侣和善信,准备起义,开城门,迎叛军,并亲自出面,与张执象辩法,以一场大胜来亮相。 但,他败了。 辩法失败直接导致了人心的改变,他的根基已除,而因为张执象“虐杀”迦楼罗,更是让僧侣们吓破了胆,估计起义也会不了了之。 他一下子,就成孤家寡人了。 所幸。 他选择了郑检,吃了郑检的龙气,说是共存,只不过是他还待在郑检身上而已,他离去的时候,郑检的气运就会抽干,自然会死。 他又骗郑检吃下了他的舍利子。 虽然不好磨灭郑检的意志,但他已经与郑检融合,且占据绝对主导,他的一身修为,还可以完整的施展出来。 只是。 还有必要打吗?赢了张执象,人心也拉不回来了…… “罢了,且饶你一命吧。” 万行居高临下,淡淡的说了一句,也表明了意思,他不想打了,准备离开,希望张执象好自为之。 张执象考虑了下,摇头道:“还是杀了你,我才放心。” 万行是真有点生气了,他不愿意杀了张执象,是因为根基已失,他在安南肯定是待不下去了,接下来流浪四海,多半还是要去大明的。 现在杀了张执象,天师府能放过他?全真、武当会不会出手? 他不愿惹麻烦。 可张执象却要得理不饶人啊…… “年轻人,可不要太气盛,会折了的。”他冷声告诫道。 “人老了,连心气都没有了,连跟我碰一碰都不敢了?”张执象反问。 “好!好!好!!” 万行怒极反笑,眼中的杀意开始充盈…… 295、阿罗汉果,跳出三界 万行活了太久,早已忘记了意气之争。 在他看来,张执象赢到现在,基本已经将所有利益都拿到手了,他们两相别过,恩怨日后再谈,张执象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也没有必要在这里跟他拼命。 所以,在万行看来,张执象没有理由继续跟他打。 可张执象却执意要分高下,要分生死,如此咄咄逼人,便是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何况万行这个披着袈裟的魔徒呢? 万行陡然起身,瞬息便冲至张执象面前,一个顶肘爆发。 张执象有伸手格挡,当却被迅速击飞,飞跃了数十米在开始沾地滑退,舒缓了一下刚刚格挡的手臂,张执象对于万行的力量有了初步的认知。 “依靠舍利子,郑检那没有修行的身体,也可以做到这个程度吗?” 张执象觉得,曹继武如果在舟山比武时,能够与陆西星正面较量一下,其速度、力量应该与万行是差不多的。 只可惜当初陆西星以葫芦速胜,没有看到曹继武施展武学。 但即便如此。 张执象甩了甩手,笑道:“老和尚,你这武艺不行啊,光有力量和速度,劲力却不够透彻,如果只是这个程度的话,可就要输了。” “哼!” 万行冷哼一声,只见他一步踏出,金光由脚底升起,一路攀爬向上,待到颈脖部,看到肤色金光闪闪后,才明白,这不是什么佛光之类的,而是万行金身的映照…… 不坏金身? 张执象念头刚起,万行就像是凭空闪现在他面前,一拳锤出,只见那力量像是拟态成了佛光,佛光陡然炸开,力量浩瀚无比,又极为奇特。 诸多消力的技巧都不管用了…… 似乎你只能以最纯粹的力量与他对拼才行。 一拳之下,张执象飞得更利落了,而万行的奔袭,似乎也受这个特性加成,他一脚踏出,佛光爆发,好似不再受限于摩擦、加速度,似乎有多大的力量就可以省略加速的过程,直接爆发出最终的速度来…… 波!波!波! 佛光不断炸开,发出奇妙的声响,张执象毫无还手之力,万行直接连续不断的发出攻击,打得张执象在天空飞来飞去,根本无法落地…… 每一次应对都必须全神贯注,若是慢了一拍没有格挡,那战斗就结束了。 这就是阿罗汉的力量吗? 阿罗汉。华言无学。即声闻乘第四果也。谓此人断色界无色界思惑尽。四智已圆。已出三界。已证涅盘。无法可学。 万行当年没有证得阿罗汉位果的圆满。 更没证得涅槃。 但他得阿罗汉果,便在跳出三界的修行路上,佛法具现的力量就是如此,让他的行动、攻击,都超出了常理…… “你不善战斗。” 战斗中的张执象忽然说了一句,万行眼光更冷,攻击愈发凌厉,但张执象更轻松了,万行的速度、利郎占据绝对优势,但越是愤怒的情况下,战斗思路越是简单。 万行并非武僧,于武道上的理解比张执象都差远了。 这才有张执象腾挪的空间,格挡的余地。 若是其他武道宗师有这份力量、速度,张执象已经死了…… 如今还没死,在万行看来,只要再快一点,力量再大一点,张执象就要招架不住了,然而,并非如此。 万行在等张执象一口气断掉,要趁着换气的时候干掉张执象。 而张执象却在利用万行的攻击,不断锤炼。 这其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一直以来,在舟山遇到的那些武道宗师,都是在武艺上压制他,张执象从他们身上只能学技巧。 在战斗中,张执象也不能放开了让那些武道宗师进攻。 要么纯粹的力量太小,无法锤炼金光,要么集中所有力量爆发一点,直接突破他的金光,总之,会很麻烦。 而万行这样傻“抡锤”的,还是第一个。 于是。 万行眼看只差一口气,就可以干掉张执象的战斗,一直持续了一炷香,就连万行身上都开始冒金色的烟气了,张执象却还没有换气…… “我看你能憋多久!” 万行怒极,此时张执象的打法陡然一变,变得轻灵无比,借助万行的力量,他的闪躲腾挪陡然提升一个层次,顿时打乱了万行的节奏,而他则趁着这个机会,换了一口气。 一口气,便回满了。 金光再次充盈…… 两人对视,气氛有些微妙,万行也停了下来,这战斗打得,他竟是觉得有些委屈了,张执象的基础打得太好了,一次性打不死他,他的韧性就可以强到在战斗中不断成长。 两人站着,沉默的对视了两秒。 张执象本来在慢慢调息,想看万行如何应对的,结果,忽然意识到什么,张执象天眼陡然睁开,长鲸出鞘! 嘭!!! 天空炸开一团血雾,佛光却迅速消失在了天边…… 万行,跑了。 长鲸虽然沐浴着金色的佛血,但是没有用,万行的防备一直很足,长鲸没能击破舍利子,舍利子不毁,再重的伤势,也不过是外伤而已。 可惜了…… “万胜!万胜!万胜!!!” 就在张执象还在遗憾的时候,震天的欢呼已经爆发,人们将张执象拥起,将他高高抛着,欢呼着这场胜利,是张执象的,也是他们的。 他们先前支持叛军,不代表他们不想支持张执象,不想支持明军。 他们只是害怕而已。 当确定明军将获得胜利的时候,他们自然会为均田免赋下的世界而欢呼、欣喜,他们开始爆发出巨大的干劲,甚至都不用张执象多说,他们就开始嗷嗷的往前冲。 待黎维宁给他们发钱的时候,他们反而不急了,开始问黎维宁,军队还招不招人。 之前退出民兵团的,此刻也后悔了,央求黎维宁让他们回来。 当二十两银子发下去的时候,他们甚至不要,在一阵磨合后,他们开始自发的,只要一半,要留一半给明军做军费…… 对此,黎维宁问道:“这,不是说要告诉百姓我们没钱了吗?这钱还留不留?” 张执象看着热情的民众,平静的说道:“留着吧,赈灾还要一大笔钱呢,已经起势了,反攻的序幕已经拉开,那些叛军和返乡团的末日来了。” 296、安南靖平,流虬首脉 黄老爷的碉楼还是那个碉楼,张麻子砍了假的黄老爷,鹅城百姓拿着枪,轻而易举就攻破了碉楼,让黄老爷乖乖体面。 民众的力量从来就是如同洪流般摧枯拉朽,只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力量罢了。 对于安南的战事。 张执象也没有做什么事情,只是跟万行辩了一场法,将那些“佛陀”的面具撕了下来,当他们发自内心的鄙夷曾经贪婪刮取香油钱的和尚们后,他们在心理上忽然就有了巨大的优势。 连迷信都破除了,又岂会害怕强权? 更何况,那强权……先前还像狗一样被他们赶走,逃跑,他们,也是赢过的。 积极,昂扬。 百姓们自告奋勇的组建民团,喊着“打倒士绅,共建乐土”的口号就出城了,事实证明,当主观能动性被调动起来之后,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 几乎只是短短三五天的功夫,民团便像星火燎原一样遍布了整个升龙府。 高训义只需要带着三千明军针对叛军主力即可,而张执象负责斩杀那些邪巫,短短数天,攻守之势彻底改变。 就连清化府,海瑞在象田县坚守十天之后,赵靖也召集民勇,奇兵袭营。 黎丕一颗心都在象田县上,完全没有想过赵靖敢出兵偷袭,要知道,他可是有“十万大军”的,结果,真正打败他的就是这十万大军。 乌合之众越多,乱起来的时候,危害就越大。 十万头猪一晚上抓不完,十万人却可以。 赵靖让九百步兵与两千民勇伪装成叛军,绕道埋伏,亲领三百骑兵夜袭中军大营,直接引起营啸,叛军直接溃败,乱成一团,自相踩踏厮杀,再有间谍点火烧毁粮草引起混乱,赵靖带着三百人硬生生杀到了主帅面前。 黎丕因为象田县久攻不下,连日惩罚部下,早已积怨丛生。 值此生死之际,竟然只有三十余人愿意替黎丕卖命,然而区区三十余甲胄都不全的亲兵,如何是骑兵的对手? 仅一个冲刺,赵靖便阵斩黎丕。 顺势拿下中军大纛,叛军军心大溃,四下逃亡,此时埋伏的明军当即杀出,海瑞更是带着护民军也从象田县杀出,明明只有五六千人,却给叛军一种被包围了的感觉。 因此在一夜乱战之后,叛军将领纷纷投降保命。 待到天明时分。 那些叛军的营指挥看清明军虚实,一个个懊悔不已,他们听说升龙府明军开始反攻,还以为是明军大部队来了,结果……依旧只是那千余明军,那些民勇绝对不比他们叛军素质高。 十万人,被五千人打垮了…… 在海瑞他们获得大胜之后,由滇南支援的一万明军也攻破了叛军的边关防线,直扑宣化,叛军没有想到的是,这次来支援的,是黔国公沐绍勋。 沐英死后追封黔宁王,因而沐家世代以总兵官挂征南将军印镇守滇南,被称为沐王府。 实际上沐英世袭罔替的爵位是西平侯,传两代,至沐晟时升任黔国公,然后便以黔国公世袭罔替,可以说,沐绍勋看到安南战事紧急,直接事急从权,亲自带着一万精兵南下。 若是已经攻下升龙,阮淦他们自当还有余力抵抗沐绍勋,可两面受敌之下,沐绍勋仅两日便攻破宣化,活捉阮淦和郑氏一系,彻底灭亡后黎政权。 六月十七,安南靖平。 张执象封黎维宁为安南布政使,让他调度民力,打通后勤线,支援满刺加。加封沐绍勋为安南总督,任高训义为升龙总兵,赵靖为清化总兵,镇守安南。任海瑞为安南按察使,掌一省刑名。 当张执象直接册封三司长官的时候,人们才回想起,这位大明国师的权力有多高。 嘉靖六年,可是圣旨明发中外,册封国师,许了问定国策之权的,理论上,张执象的权力比首辅还高…… 彻底消化安南以后,便是百万民众自发积极的为前线运送物资。 只要后勤不断,仇鸾在满刺加就不可能败。 而解决完安南的事情,安排人送苍珠先回龙虎山,六月十八,张执象便马不停蹄赶往夷州,战报表明,王直已经岌岌可危了…… …… 六月初五的时候,许海便对夷州发动了总攻。 初六便成功登陆,初七攻破基隆、高雄等港口,几乎是从四面八方,各个港口登陆围剿,王家难以形成抵抗,完全无险可守。 夷州一条山脉横贯南北,东西两边才是平原。 地势狭长,可以说是一马平川,完全没有关隘可守,港口又多,便是不打基、高两港,也随便登陆,所以王直只能龟缩在赤嵌城。 夷州是大明海洋贸易的中转站,港口相当繁华,可以说失去港口,这座岛基本就没什么价值了。 内陆没有什么像样的城市,唯一一座规格不错的就是赤嵌城,这座城市以后会被郑成功命名为“承天府”,是国姓爷以后的都城。 赤嵌城在夷州西南。 整个夷州也就十多万汉人和几十万高山族的原住民,山民们向来自治,不接受管理,也不干涉汉人建城、贸易,愿意的就做些生意、打打工,不愿意的老死不相往来。 针对夷州的地形,王直早有准备。 在港口面对许海大部队的攻击根本不可能守得住,所以他早早就放弃了,所有部下和民众全部撤离到赤嵌城,并在赤嵌城周围建了三十多个土堡,用以拱卫和互相支援,对抗敌军。 在夷州,愿意听王家的人,大约有二十万,其中四万是土著。 十六万汉人当中,多数都是讨生活的,但王家直系子弟,却有两万人,皆为精兵,另外剩余的四万青壮,生活在港口讨生活,自然是可以全民皆兵的。 四万土著也都是青壮,他们的家小都在山中,平日里帮王家做活,也接受军事训练,自带一股蛮兵的凶狠。 可以说。 夷州人口不多,但王直已经布置了十万兵力,就是为了等许海上岸,就算许海能攻下夷州,也要崩掉他一颗牙齿。 然而。 就在王直严阵以待的时候,许海虽然初七就获得了夷州的控制权,却没有急着进攻赤嵌城,攻势的烈度甚至可以用漫不经心来形容。 这种情况,哪怕是王直也没有搞明白。 他觉得有哪里出错了,可怎么也没有想通…… 王直自然不会想通,因为许海此时正在中部山脉的正中间,一处名为日月潭的地方,观赏着这里的景色。 在许海身边,一名扶桑的和尚指着日月潭旁边的玉山说道:“四爷,找到了,这里便是流虬的龙脉首穴。” “只要在这里设置祭坛,便可引出流虬的龙脉之力。” “若有真龙之种,便可用这流虬龙脉之力,催生出真龙来。” 297、太白故居,建文后人 说是和尚,也的确做着和尚的打扮,但此人其实是扶桑的风水师,而且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流派——九菊一派。 扶桑那些皇室也好,幕府将军也罢。 对于九菊一派的风水师都是敬而远之,这些人精通寻龙点穴,却行事极为阴毒,稍有不如意,便施法报复,且遗祸数代人,常常会遵循扶桑传统——下克上。 所以,扶桑的当权者很不喜欢跟九菊一派的风水师打交道。 许海却是完全不在意。 论道行,大明的风水师高明得多,许海之所以不找大明的风水师,就是怕道家那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愿意做脏活是小,反而暗中帮张执象他们并走漏消息是大。 找九菊一派,也就是能做脏活罢了。 “确定是这里?” 许海淡淡的问道,但意思不言而喻,如果出错了,那可不就是死这么简单的事情了,整个九菊一派要灭掉,也不是不可能的。 山田智泉自信无比的说道:“绝对是这里!” “此为夷州龙腹,可夷州实际是流虬之首,此潭岛中有岛,北湾似日轮,南湾似新月,日月并辉,阴阳合济,当时流虬之龙眼所在!” “且山民传闻。” “他们迁徙此地,是二十年前,有四十余人追逐神鹿至此,才发现此地。你看潭水,碧蓝恬静,在群山当中,如婴儿在母亲怀抱当中安睡。” “潭北水色赤红如日,潭南水色碧蓝如月。” “山民还有传言,说当年见潭水当中有龙,日潭有公龙白日吞吐太阳为戏,月潭有母龙夜晚吞吐月亮起舞。” “日月失常,影响了他们的耕种生活。” “那两条龙应当不是蛟龙,否则那部村民不可能还在,当是龙脉的龙气外溢显化,所以出现异象,山民解决了这些异象,才正式定居。” “日月潭乃是流虬之龙眼,而这玉山便是山根祖窍。” “那处龙穴便是眉心泥丸。” 说罢,见许海云淡风轻,不知道是城府如此,还是不甚满意,山田智泉想了下,说道:“山民们有头牛,将牛带过来一试便知!” “哦?” 许海略微来了兴趣。 他们前往玉山靠近顶峰的一座次峰上,让随行带着的水牛自行吃草,在牧童的安抚下,水牛安静下来,吃了会草,又逛了逛,随后径直走到了最高处,安逸的躺下,也就一两息的功夫,水牛就睡着了。 见此,山田智泉笑道:“四爷,这便是卧牛地了。” “也是我们要找的龙穴。” “牲畜不同于人,它们对灵气的感应其实极为灵敏,特别是牛,平时牧童放牛,会让牛自己吃草,而牛则会选择当地生机灵气最足的地方卧着休息。” “这时它的体力恢复最快。” “且看着吧,此地灵气之充足,这头水牛要不了十息,就会转醒,精神奕奕!” 山田智泉说话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近半,许海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头牛,过不起来,牛打了一个呼噜,便悠然转醒,它舒畅的哞叫了一声,抖了抖身体,竟是精神百倍! 确定了自己要的东西,许海问道:“该如何布置祭坛?” 山田智泉答道:“请先设黄帝陵,然后建一座九层灰黑色的四方塔,再立下八尺八寸七十二斤的斩龙剑,地下再埋上鬼头刀等法器。” “一切准备妥当,定可集合造龙、斩龙于一体。” “绝不会出现真龙逃脱的情况。” 许海的眼神有些遥远,不知道在看什么,他失神了一会,才说道:“就按这个办吧,时间不多了,尽快办好。” 他们初八找到日月潭,剩下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但,他麾下人多船多,倒也不会耽搁好戏…… …… 西域,碎叶城。 大唐年间的边关重镇,诗仙李太白的出生地,五岁随父亲前往川蜀江油之前,诗仙都生活在这个漫天黄沙的军镇当中。 碎叶城于唐高宗调露元年(679年)建置,样式模仿长安。 似乎从最开始就注定诗仙与长安的不解之缘。 有人说诗仙是李建成的玄孙,有人说诗仙只是陇西李氏的普通子弟,身世如何不论,但边塞和大漠孤烟直已经刻入了诗仙的童年。 李太白或许不知道,五岁那年的辞去,便是终生的永别。 719年,也就是李太白离开后的第十四年,这座大唐建造并卫戍了四十年的重镇,被割让了,李隆基为了拉拢突厥可汗苏禄,将碎叶公开出让给他作为牙庭,还送了公主和亲。 曾经失去的故地,相别了六百余年,才终于回归华夏。 虽然明朝九边往西最远才到哈密卫,但亦力把里,也就是东察合台汗国,在元朝灭亡以后,就奉大明为宗主国,时常纳贡。 明朝时期丝绸之路并未断绝,只是因为气候问题,西域人烟愈发稀少,贸易价值已经不大。 所以相对于丝绸之路而言,海贸才是大头。 明朝并非是一个陆权国家,它其实是一个海权国家,在明朝初期,陆地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缘政治了,全部都在大明的秩序规则之内。 只是后来皇室丢了海权,陆地上又被养寇自重,才有了边患。 可不管如何,西域一直都是在大明的秩序当中,哪怕不是朝廷的秩序,也是边军将门和豪商们的秩序。 然后自有一套江湖。 青龙榜第八的关西客,便是居住在这碎叶城中,他所居住的院子更是起了一个名字——太白居。 似乎。 关西客会到碎叶城来,就是为了寻找李太白的踪迹一样,如此一个充满诗意的人,却是从最简单粗暴的刀客堆中杀出来的首席。 早在五月底的时候,关西客就看到了范家的信使。 看着范征将那瓶不老药放在桌上,这位关西第一刀客却是半点不见粗狂,反而给人一种儒雅的感觉,只是他常年穿一身白袍,带着兜帽,从未摘下来过。 旁人以为是神秘莫测,可范征看着桌子上的《尉缭子》,总觉得关西客身上有几分儒雅的气质。 他是刀客,好像也是读书人。 但这些年关西客和范家的交集,得知其人的经历来看,好像关西客更像是一个执着的疯子,过去三十年不是在拔刀,就是在拔刀对敌的路上。 天知道他手上有多少条人命…… 如果是读书人,会如此偏执疯狂?可门口那“太白居”三个字,又叫人不得不多想…… “范家要我对付谁?”关西客问道。 “是邀请您屠龙,我们首先要去抓一个姑娘,当然,最终目的,应当是对付张执象的。”范征恭敬的全盘托出。 “张执象……大明国师?” “对。” “他是,嘉靖的人。” “是的。” “那也是朱棣的人吧?” “成祖?与成祖何关?”范征搞不明白了,嘉靖的确是成祖的后人,但朱棣已经死了百多年了,又怎么会扯到朱棣身上? 关西客摘下了三十年不曾摘下的兜帽,露出一张风霜坚毅的脸庞。 他平静说道:“我从未告诉过你们我的姓名,如今我告诉你,我姓朱,叫朱钦煌,是建文帝五世孙,先恭愍太子四世单传。” 范征震惊的张了张嘴,这才明白,为何关西客会来到碎叶城,为何这里会叫太白居…… 298、蛟龙之力,图谋真龙 朱钦煌的眼里有恨,有对朱棣的,也有对南京的。 当年靖难,朱允炆确实没死,他带着长子朱文奎逃掉了,说是逃,倒不如说江南士大夫们认为建文还有用,把他们藏了起来。 由胡濙跟朱棣打交道,经常说我有建文的消息,陛下你要不要去搜寻? 胡濙找了建文十多年,都在江、浙、湖、湘各省府州打转,其实意思也很明确了,朱棣也知道是他们把建文藏了起来。 但朱棣并不在意,根本就没有与胡濙他们做交易的意思。郑和下西洋也跟寻找建文扯不上关系,建文一直都在江南。 直到永乐二十一年,胡濙连夜觐见朱棣,告知朱棣……建文,要死了。 多年抑郁成疾,当侄儿的,竟然走的比叔叔还早。 朱允炆一生,先是被文官抬上皇位,又被朱棣靖难拉下皇位,他虽然逃得一命,可那些臣子没有一个忠心于他,帮他复辟的,不过是拿着他当筹码,与朱棣斡旋交易。 临终前,朱允炆想见朱棣一面,但朱棣拒绝了。 对于胡濙的到访,朱棣的回答是:“建文四年,朱允炆便已经死了。” 是的,朱允炆的死讯那年已经颁布,流落民间的朱允炆是否还活着,已经不重要了,永乐二十一年的江山固若金汤,朱允炆活着又如何? 人最凄惨的事情就是,你全力对付了一辈子的对手,其实并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建文死了,死的极其不甘、怨恨。 是朱棣的不在乎,让他成为了鸡肋,是朱高炽与文官交流甚密,让南京就完全不需要扶持他复辟,他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但为了必要时刻做后手,却一直拿捏在手上,数十年软禁,甚至为了保证血脉,只准单传。 到朱钦煌父亲那辈,才终于因为看管疏忽,逃了出去。 而朱钦煌自幼跟着父亲隐姓埋名,明明跟着父亲饱读诗书,却不能考科举,因为……经不起查,便是皇室不在意,南京也会重新把他们抓回去。 终于。 在十六岁那年,父亲含恨而终,将亡父入土后,朱钦煌一把火将家烧了个干干净净,只身一人赶赴西北,十六岁出函谷,与人学刀,二十岁出玉门,厮杀大漠。 三十年风霜刀剑,父亲的偏执、暴怒、癫狂,深深的刻在朱钦煌的记忆里。 他知道,他一切的苦难,都是朱棣给的。 若不是朱棣造反,朱允炆如何都是皇帝,而他也会是当今的皇上,不是什么嘉靖小儿…… “此药有何用?” 勾起的回忆渐渐退去,朱钦煌拿着不老药发出询问。 范征恭敬的答道:“此药以一整只蛟龙炼制,实则为血脉药剂,喝下便可化为龙种,阁下困顿于从心境,此药当有助益。” “龙种……” 呢喃了一声,朱钦煌毫不犹豫的开瓶饮药,不老药入口只有一种感觉,辣,火辣得让人捂住喉咙,怀疑自己吞下的是不是岩浆…… 朱钦煌倒没有觉得这是毒药,因为扒开瓶盖的一瞬间,他就嗅到了浓郁的生机。 仿佛有火焰在骨骼、经脉、皮肉间穿梭炙烤,那磅礴的纯阳之力蛮横到肌肤寸寸皲裂,朱钦煌甚至控制不住力量,脚下的地面爆发出密密麻麻的裂纹…… “这……” 范征没有想到这药如此霸道,他隐隐听到朱钦煌身上有龙魂咆哮的声音,那可怕的气场不威自扬,犹如实质一般扑面而来,宛如狂风一般。 他也是耳顺境的宗师,此刻却感觉自己在朱钦煌面前,就像是一只蝼蚁。 那是一尊真正的神龙…… “青龙榜,神龙大侠,这下,真的是神龙了……”他呢喃着后退,避着那可怕的威势,震撼于药剂的效果,心中闪过一瞬间的贪婪和懊悔。 如果他没有将要送给朱钦煌,而是自己私吞…… 不,应该没这个效果。 药效都是因人而异的,朱钦煌有这份威力,是因为他本身就半步从心境了…… “呼……” 朱钦煌缓缓吐出一口烟火般的气息,浑身都冒着蒸汽,那巨大的热量甚至引燃了身上的衣物,火焰滋滋燃烧,但他却无动于衷,好似体温比火焰温度还高一样。 他的皮肤皲裂以后迅速脱落,体表不断渗出杂质,然后被火焰烧成灰烬。 他脸上的皱纹开始消失,几十年大漠风霜的洗礼,在这一刻如同铅华般蜕尽,短短几息的时间,五十岁的半百老人,便恢复到了当年那个翩翩公子。 他仰头闭目,体会着一切变化。 直到身上的火焰熄灭,穿着半截裤子,露出完美的躯体,体温也在呼吸间缓缓下降,到常人程度,甚至还要稍低一些,那威势内敛,更显得深不可测。 他陡然睁开眼睛,不再是黑瞳,而是金黄色的竖瞳。 如同龙一样的眼睛…… 已经退到十丈开外的范征见此,立刻单膝下跪,恭贺道:“恭喜阁下晋升从心境!” 朱钦煌没有理他,而是右手缓缓抬起,手一张开,身后屋内墙上挂着的那柄屠龙刀呛的一声飞入手中,朱钦煌一个刀花之后便朝天一斩。 天空百里之外的云层,在这一刀下,顿时两断。 这一刀,他还不过瘾,便朝着城外的一座山峰斩去,十多里外的山峰嘭的一声,竟然应声而断,数十丈宽的峰顶滑落,轰然落地…… 试完这两刀,朱钦煌才问道:“你可知我这刀,为何叫屠龙刀?” 范征摇头。 朱钦煌道:“我曾在大漠中斩杀百丈沙龙,取其腹中陨铁,炼制而得此刀。此刀对龙族正有压胜之力,许家请我来屠龙,不亏。” 范征愣了下,便无比欣喜。 “好!好!有阁下相助,王绛阙便是有真龙之力,也逃脱不得!”张执象杀了范灵煜,范征对他恨之入骨,见有报仇的机会,范征畅快无比。 “王绛阙?”朱钦煌不解。 “是的,歙县王氏的女儿,二十年前,王源之在商洲得到了玛雅圣物,是一块真龙逆鳞,当年此物虽有神异,但也不甚要紧,现今大暑之世,恐怕有化龙功效,不管如何,这是如今唯一的真龙线索了。” “我范家已经准备好八千精兵,张执象与王家也陷在南洋。” “只待阁下一到,便可攻破沁源,活捉王绛阙。” 说着话,范征已经想到了张执象摇尾乞怜的样子了…… 299、学子北游,釜底抽薪 张执象五月二十四离开沁源,天问在二十七日便监测到了晋商的异动。 张执象沿太行山南下的时候都发现了晋商在太行山中的布置,王家定然不会不知道这些,他们非但知道,而且早有安排谍报人员。 王家的情报系统是当世最发达的,厂卫在这几年虽然又发展了一些,但嘉靖初年刚继位的时候被剪得太狠,如今依旧不太得力,想要恢复到永乐年间的盛况,是不可能了。 甚至不如西厂提督汪直和武宗朝的刘瑾时期。 说到底厂卫是皇帝没办法才这么玩,嘉靖不需要太倚重厂卫,所以厂卫的资源和发展也都有限,许多时候情报能力反而不如天问。 范家要调度八千精兵围剿沁源,这动静可不小。 五月底的时候,天问便连范家的作战计划都知晓了,如此摆在沁源面前的就有一个问题,张执象已经联络好京师那边的,沁源学子去京师大学的进修,还去不去。 “要不,等解决完了范家再让孩子们去京师?” 执行委员会上,陈卿是如此觉得的,哪怕八千精兵其实不算什么,沁源过去的预案都是十几二十万的大兵团对抗,去京师的只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少年而已。 沁源的兵团主力,还是当年西迁的青羊山起义军,这批人都三四十岁了,正值壮年。 新生代去京师,并不影响沁源的主体战力,只是影响沁源的战争潜力而已,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兵力充足一些,作战的损失也会更少。 出于这些考量,陈卿认为打完了仗再去京师更好。 王绛阙却不认同:“安南的仗,南洋的仗打完,大明的均田还会远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让学生们接受培训,然后前往各地农村进行工作才行。” “倘若晋商带着所谓的八千精兵就能攻破沁源。” “那我们这些年的经营也就是一个笑话了。” 悍匪、私兵永远不可能跟正规军相提并论,这是军队的性质决定的,最有战斗力的军队必然是最有纪律、最有信念的部队。 那些悍匪、私兵大多数情况只能打顺风仗,一旦逆风,就是纯粹的乌合之众。 沁源的假想敌一直是大明军队,如果连晋商这八千精兵都挡不住,那以前的假象就都是一个笑话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他们也不怕这八千人人,只是,“范家和晋商手中掌握的军队定然不下十万之数,情报表明只有八千人,可他们未必不会倾巢而动。” “至今还没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进攻我们。” “难道是因为张执象杀了范灵煜,亦或是我们要搞均田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倘若如此,地方官府恐怕也会配合他们。” “不可不防啊。” 说话的是一个老先生,叫魏垣,他是一个老秀才,以前就在沁源教书,但教四书五经之余,更多的是教《梦溪笔谈》这类书,注重学问用于实际,提高生产生活。 自起义军来沁源以后,老先生便在帮忙搞教育,如今是沁源大学的校长,也是执行委员会的委员之一。 老先生功名不高,却不代表学问低。 他这话一说出来就直接点中要害,是的,晋商要对付我们,可他们是为什么发动这次进攻,诱因是什么? 不同的原因,将会影响战争的规模,这得考虑。 陈卿也觉得是这个道理,直觉告诉他,这一次很危险,别小看这种直觉,他从草莽间崛起,历经生死多少次死里逃生,都是因为这个直觉。 “王姑娘,此次情况不妙,不宜激进啊。” 陈卿等几位当家再次劝说,王绛阙没有改变主意,而是看着他们说道:“诸位很清楚我们在进行什么样的事业,我们又面对着怎样的敌人。” “虽然我们一直以来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外界不了解我们的具体情况。” “可是,我们是做什么的,他们却是知晓的。” “在安南均田之前,他们可能还没有必要全力对付我们,但安南均田已经开始,我想士绅应该不会再坐以待毙了。” “这对于沁源来说,会很很难的一关,我们也没有把握能够百分百的渡过去。” “所以。” “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万一沁源被攻破了,变革的火种就要从此熄灭吗?趁着他们还没有合围发动攻击,我们必须选出一批学生前往京师。” 陈卿看着王绛阙认真的样子,忽然明白王绛阙为什么在大婚后还留在沁源了。 她猜到了…… 从最开始有关于安南均田的情报传来的时候,她就猜到了,张执象没有嗅到沁源的危机,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是,王绛阙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 她甚至没有跟王源之说…… 嘉靖、王家、张执象,他们的心思都在安南和南洋的战事。 “我同意,让学生们去京师吧,这对他们是一场拉练,路上虽然也会遇到危险,但我相信他们能够解决的。” 陈卿表示了赞成,京师那边已经八百里加急将相关手续印信,送到,学生们可以直接行军至京师。 魏垣沉吟了下,说道:“的确应该送一部分学生出去,但不该是所有年轻人,只送16~20岁的孩子吧,有大约一万两千人的样子。” 本来要送两万八千人去的,魏垣一下子砍掉了大半。 其余的执行委员也认为这样最好,他们讨论了一会,看向王绛阙,王绛阙平静的点了点头,应允了这项提案。 接下来就是商量一些具体安排和战争应对。 在送走孩子们之前,他们没有将晋商的情报公布,短短半日就将学生们组织好,为他们壮行,待看到这些青少年背着行囊和枪炮走出大山,陈卿向王绛阙问道:“这次有多危险?” 王绛阙平静道:“绝对比马武寨规模更大。” 陈卿:“可是并没有官兵的情报传来?” 王绛阙摇头道:“临时下达命令即可,大明有完整的军制,只要正常运转,最多五日,太行山左右三省都司便可以将先锋部队派到沁源周边,最多十日,大军就会压上。” “能战之兵不会低于六万之数。” 从安南的战场就可以看出,一省都司,差不多也就两三万的兵能打,内地还要更少一些,但嘉靖七年他们还在镇压青羊山起义军,所以两河的武备并没有荒废。 精锐战兵超过六万,各种辅兵加上,怕是有二十万大军。 这是真的难打了。 陈卿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还是不敢相信,大明的江山已经烂到了这个地步,文官们已经完全不在意皇帝,直接调动地方大军了。” 王绛阙摇头,说道:“我们是青羊山起义军,他们有借口的,事后追责,那都是事后了,他们自有朝堂上的力量遮掩庇护。” “至于我们已经跟嘉靖联盟,嘉靖也发了中旨,给了印信。” “这没用。” “他们不会认,直接说这是伪造的就可以了,嘉靖再怒也改变不了什么,没有经过内阁批示的圣旨,根本不具备法律效果。” “双方都在互相撕破游戏规则,未来只会更乱。” 300、兵临城下, 羽蛇初显 陈卿深吸一口气,当真正站上棋盘的时候,才明白天下这盘棋有多大,从来没有一个对手是等闲之辈。 南洋主要是许家那些豪商在跟王家和嘉靖张执象他们较量。 南京并没有介入太深,他们会简简单单的坐山观虎斗吗?定然不是,张执象已经被“调虎离山”了,嘉靖也开始捉襟见肘,沁源已经不可能有任何外援力量了。 其实。 南京想的还要更多一些,陈卿不知道还有墨教的存在,南京却是等到墨教那边不再庇护王家之后,得到默许,才抓住机会,要一击致命的。 青羊山起义军是匪,官抓匪,天经地义。 至于陛下已经招安起义军?内阁怎么不知道此事?陛下可不要胡言乱语,以免有通敌之嫌…… “王姑娘,若是事不可行,我希望你能离开。” 陈卿看着王绛阙认真说道:“我们这些人,其实很多都不愿意出走,所以到时候,请你带人突围,接下来的事业,也全赖姑娘了。” 青羊山起义军的老人也好,沁源这边的百姓也罢。 这里凝聚了太多的心血,虽然起义军一直有转移突围的预案,可事实上,许多人宁愿战死,与沁源共存亡,也舍不得走。 陈卿就是其中之一。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合格首领,实际上,他想要的一切在沁源就已经实现,他不愿意再多走了,便是死,他也想留在沁源。 “沁源不能丢,也不会丢。” 王绛阙没有说什么突围的话,她似乎笃定了沁源可以守住,但又凭什么守住呢? 陈卿不解:“我们还有援军?还是说只用坚守即可,嘉靖在辽东还有兵马,能够抽出来支援我们?” 王绛阙摇头,说道:“俞大猷在辽东不可能动,他手中只有五万兵马,既要盯着建州,又要拱卫京师,防止宣大兵变,不会有多余兵力支援我们的。” “那……” 陈卿还待再说什么,王绛阙却是径直走了,这让陈卿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小院里。 王绛阙浏览着今日的情报,银翘站在旁边问道:“小姐,真的要施展力量吗?知道您是龙的话,他们会将你当成异类的。” 人世间最怕的就是人心。 别看如今沁源上下都对王绛阙无比敬重,但王绛阙真的展现出龙的姿态来,哪怕是保护他们,从此以后,他们看王绛阙的眼神也会不同。 隔阂是最基础的,甚至会排挤也不是不可能…… 哪怕会接受,也会下意识的将她捧上神坛,再也不会以平常心来面对她,她在沁源再也不会有那份安宁了。 “能做的,差不多都做完了,我也该离开了。” “至少,安平不会把我当成怪物。” 她的声音很平静,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是她最后能为沁源做的事了。 能够变身为龙,这是她与张执象交合后才有的能力,张执象吸收了她的龙元,其实有下意识的运行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 张执象毕竟是看过功法要领的,他没有按照功法来,但他用其他法术的时候,何尝按照规矩来过? 张执象虽然不是元阳之体,但并不重要。 王绛阙从他那里得来的是“屠龙术”,正所谓识神死而元神活,张执象的屠龙术要解决的是文明的问题,而这其实与祖龙的元神息息相关。 所以…… 她的龙鳞其实已经觉醒了,拥有了变身为真龙的能力,只是她不曾告诉张执象而已。 “姑爷不会将小姐看做怪物,可小姐在世人面前展现力量,天下悠悠之口,却不知道该如何编排,会影响你们感情的。” “不会。” 对于银翘的担忧,王绛阙斩钉截铁的否定了,银翘见此,也无法再劝。 …… 王绛阙他们预计的不错,在六月初二的时候,天问发现了太行山附近三省的大军调动,于六月初五,便有先锋部队出现在沁源东北东南的两条要道上,被起义军打退。 在各方大军还在赶路的时候,范家纠集的八千精锐,便攻占了安泽,然后水陆并进,向北讨伐。 初七,范家军被击败,伤亡千余人,退守安泽。 初八,山西都司大军抵达安泽,五万大军再度北上,沁源无力抵抗,只能退守县城,依托两山之上的堡垒进行防御战。 单只有沁源,果然缺乏腾挪空间。 虽然沁源两边山上有不少堡垒,保证了沁源县城后方还有战略空间,两河的官兵也暂时没能攻破关卡,无法抵达战场,但,兵临城下是事实。 按理说,他们知晓官府要动手的第一时间,就应该迅速外扩,争取更多的战略空间才对。 他们是有预案的。 但,已经跟嘉靖达成联盟,派出学子前往京师求学后,他们就不能这么乱来了,打出旗号掀起叛乱容易,但收场难,他们可以掀起浩大的变革,但不能再以叛军的形式了,他们得代表官方,代表大明的法统才行。 否则,那些学子的境地就会非常尴尬。 其他的不论,他们出去做事,还什么都没做,头上就有一盆脏水了…… 范家军自然不知道沁源还有这个顾虑,他们只是先打下了安泽,然后随大军北上,围住了这座沁源县城。 例行的招降结束,便是猛烈的进攻。 义军的装备不差,甚至有最新的火炮,火铳覆盖率也很高,但,他们缺乏纵深,这是事实,沁源县城就那么大也是事实。 自从火炮发明,炮火数量又足够的时候。 战争将变得极其残酷…… 冰冷的挥舞着令旗,冰冷的装填一颗又一颗炮弹,架在沁源前方的一百多架火炮尽显神威,若是龟缩在城内,只能挨轰炸。 所以,必须要有人解决那些火炮。 “我带敢死队去。” 陈卿二话不说,就要身先士卒,可王绛阙拦住了他,说道:“大白天的,是要当着五万大军的面,干掉他们的火炮吗?” 陈卿急道:“可等到夜里,城墙就要塌了!” 王绛阙平淡说道:“那就由我来。” “你……” 陈卿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洁白的羽翼展开后,就彻底愣住了,他指着王绛阙的背后,有些结巴的说道:“这,这,这是……” “龙翼。” 301、风雷随息,提携阴阳 圣洁的羽翼遮蔽了天空,但却没有带来黑暗,有的只是光辉,明明站在那里的只是一名少女,可却给人一种龙的感觉,仿佛有金色的神龙盘桓于城池,居高临下的俯视一样。 数千丈的羽翼正符合那样的神龙,此刻连着少女的背后,光辉透于虚实之间,少女宛如不可直视的神女。 巨物天然会带来恐惧。 羽翼张开的那一刻,王绛阙没有施展任何力量,敌军的炮火就已经停止了,那些炮手哪见过这等场面,已经全然呆滞。 “鬼!鬼!!” “快跑啊!妖怪!!” 正在攻城的敌军更是骇破了胆,不管不顾的往后逃跑,敌军如此,起义军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少人已经吓得腿软,将士们下意识的远离了王绛阙。 “龙翼……” 陈卿还在念叨着,不敢置信的看着王绛阙,实在难以将她与平日里那个少女联系在一起,原来,她不是人? 整个战场,都因为龙翼的展开而停滞。 指挥大军的是山西指挥使严开,他虽然也深受震撼,但他毕竟是地方都司长官,见多识广,认为这是妖孽的幻术。 别说数千丈的翅膀,许多妖孽甚至连环境都改变,看着吓唬人,其实也就那点道行。 “击鼓!” 严开淡然的吩咐下去,待军中战鼓擂响的时候,军心开始稳定起来,在旗手的指挥下,精锐部队列阵换防,出现在大军前阵。 在战鼓独特的节奏下,将官校尉的带动下,大军的喊杀声响彻云霄。 数千人整齐的步伐和气势爆发,便可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如此军势,按说一般妖邪的障眼法早就破开了。 可是,那羽翼依旧还在…… 将士们在嘀咕,严开则皱紧了眉头,低喝一声:“装神弄鬼!让炮兵集合火力,给我轰了它!倒要看看是什么妖魔!” 没有什么是炮火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炮火威力不够。 随着时代的变迁,明军将领的意识也在改变,对于火炮尤其推崇,这些年妖魔频繁,他们给大炮贴符纸除魔的事也没有少做。 火炮驱魔,向来无往不利。 “开炮!!” 一声令下,一百八十门火炮齐射,炮弹纷飞,令人胆寒,哪怕是垂天的羽翼,也觉得不是不能战胜的,只待炮弹炸开…… “怎,怎么回事……” “炮弹停在了空中?妖,妖法……” “不好!” “快跑!躲啊!!” 一百八十枚炮弹根本就挨不到羽翼,在县城上空的时候就停住了,甚至都不见羽翼扇动,那些停住的炮弹就猛然反弹,速度比飞出去时还要快。 几乎眨眼之间,就铺在官军的阵地当中,炸得人仰马翻,炮兵阵地更是被重点照顾。 仅一次交锋,就将官军火炮彻底摧毁…… 跟着被摧毁的还有士气,官兵彻底崩溃了,严开根本控制不住局面,溃逃已经是事实,县城内的起义军虽然愣了一段时间,但也打开城门,掩杀了出来,他们一个个激动无比,就好像有神仙庇佑…… 局势变化太快。 待在官军左翼,伙同进攻的范家军还没反应过来,因为隔着有二里地的距离,影响还没那么大,军心还没有崩溃。 范征看向范正林说道:“老爷,我们……” 范正林完全没有撤退的想法,他看向一旁山尖上远望的朱钦煌,问道:“朱老弟,此龙可斩乎?” “呵……” “且先逼出她的原形!” 言罢,朱钦煌脚下一踏,便飞跃数百米,两里的距离对于他来说不过是眨眼之间,每一步踏下地面便炸裂数丈,仿佛奔跑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暴龙。 朱钦煌来的太快,声势也极其浩大。 狂涌的音爆跟着他身后炸开,仿佛一人带起了浪潮一般,至沁源县城五百米外一跃而起,根本就没有管那羽翼,而是直奔王绛阙而去。 拔刀,劈斩。 他的目标是王绛阙,可他的刀势要斩的似乎是这座城…… 一直不曾有什么动作的羽翼陡然变动,竟是半点不慢,也没有掀起什么狂风,就像是突兀之间,便护在了王绛阙面前,刀光落下,白羽纷飞…… 对于王绛阙的防御,朱钦煌半点也没有意外,一刀落下之后,便借势前翻,踩着羽翼就要翻越过去,他凌空跃起,一刀从天而降! 羽翼再闪,这一次,不再是防御,而是拍击。 那浩瀚如山岳的力量,本该直接将朱钦煌拍碎,但在片刻凝滞后,羽翼竟然与朱钦煌虚穿而过,就好像拍击他的不是实体,而是虚像一样…… 从心境:万法不受,诸邪辟易。方寸之间,有我无敌。 “来吧,现出原形吧。” 朱钦煌嘴角狞笑,真龙是能隐能现,能幽能明,那羽翼可能是真的,但绝非真正的龙躯,落入俗世的生物,可是要遵循自然之理的。 但凡是这种半人半妖的状态,那都是“法”。 朱钦煌在饮下不老药后,便打破了几十年的心结,是啊,皇权也好,真龙天子也罢,那又如何?什么成王败寇,当我真正为龙的时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才是龙,而嘉靖,不过是人而已。 从天而降,此刀避无可避,王绛阙的眼眸中陡然跳出金色的火焰,众人只觉得火焰爆发,伴随着一声似乎来自远古的龙鸣,朱钦煌被轰然击飞,重重的砸在一旁的山体之中。 “吭——” 龙吟且罢,百米长的金色神龙脚踏祥云,百丈羽翼更显威严,不同于方才法相一样的龙翼,但此刻真龙现身,那股实实在在的龙威萦绕在众人心头,哪怕是沁源的百姓,也忍不住跪拜。 因为,那是龙啊…… 不同于饮下不老药的那些龙种,是金色的眼睛,王绛阙的眼睛一直都是黑色的,羽蛇神的形态也是如此,只是漆黑的眼瞳当中,闪烁着金色的烛炎。 好似它一睁眼,便天亮了。 一闭眼,便是黑夜…… 烛龙,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掌管日夜风雷的烛龙,对于“司掌风雷、雷雨,天下水仙、水神、河伯之属,司四季、司中岳、司中土、司黄河、江、汉、淮、济之水、司黄帝之子孙、司倮虫三百六十。”的应龙来说,不过是从属而已。 祖龙之鳞,点化真龙,亦不同凡响…… 302、龙鳞源流,商洲宣称 《古俪府》有言:“应龙升举,云气具从,星宿伏拱,受四海之籍图”。 王绛阙化身的羽蛇神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其身形颀长,飞翼凌天,风云景从的样子,有着奇特神瑞的美感。 真正的神龙现世的时候,官兵那边反而不怕了。 没有人逃逸,只是有更多的人跪拜、祈祷,毕竟龙在华夏一直都是祥瑞、圣兽,哪怕是在战场上相见,也不觉得龙会嗜杀。 普通士兵的观念很朴实,高级将领们则不会如此。 他们趁着部队稳定,赶紧收拢组织,然后关心的看着朱钦煌的位置,担忧着这种武道大宗师是不是被一尾巴直接甩死了。 “真漂亮……” 山体当中,朱钦煌看着羽蛇神的身姿,只觉得这是最完美的生物了,他体内的龙血也在躁动,有来自真龙的威压导致的不安,更有……贪婪。 那绝对不是什么羽蛇神的龙鳞,因为王绛阙现在是实实在在的龙,而不是什么虚相。 能够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变为完美的真龙,那不是一块龙鳞能够做到的,如果能做到,那龙鳞绝不是羽蛇神这种等级的龙类。 在华夏观念当中。 应龙最高,为创世神龙,是祖龙;青龙其次,四圣兽之一,居东方主木司春季生发;其次才是烛龙这种,应该也是真龙的范畴,只是比较出色的真龙而已;接下来就是普通的真龙了。 按理说,羽蛇神应该是普通真龙才对。 可王绛阙的这个,更像是……应龙。 朱钦煌抖了抖身上的碎石,从山体中拔出身子,走出十多米深的坑洞,看着羽蛇神说道:“我不太明白,应龙的鳞片,如何会落到殷地安人手中,成为什么玛雅圣物。” “不论怎么看,如果应龙真有鳞片传下,那也当是我华夏圣物才对。” “开天创世之说也好,天之后妃也罢,祖龙之说也可,贯穿历史,自黄帝逐鹿中原到大禹治水,皆有大功,它分明就与我们息息相关,为何鳞片会流落海外?” 朱钦煌是在很认真的探讨这个问题。 羽蛇神淡然的望着朱钦煌,圣灵的声音直接在众人心底响起:“为什么你会觉得商洲是海外?白令海峡仅数十里,冬日冰封,以雪橇行驶,半个多时辰便能抵达商洲。” “自南北朝以来,倭人以日出之地为由,窃据‘扶桑’之名。” “可据《梁书》载:‘文身国在倭国东北七千余里,大汉国在文身国东五千余里,扶桑国在大汉国东二万余里。’” “自古以来的扶桑,便是指的商洲中部,玛雅、阿兹特克等国。” “扶桑以北,至今还存在着殷商国,其都城便在商洲的五大湖北边,或音译为伽拿大,仙那都,实则是‘上都’、‘商都’,对了,西罗人喜欢称那里为‘东方幻想乡’。” “殷商地域极广,向西向北一直到白令海峡东岸,他们称之为阿拉斯加。” “在阿拉斯加以北有流鬼国,大唐时期曾来朝贡,于《海内华夷图》里便有记载,你看,流鬼国都称之为海内,商洲自古便是我华夏海内之地,龙鳞流落扶桑,有何不可?” “于白令海峡西岸,有狗国。” “蒙古帝国时鞑靼未能征服,元朝时期才攻占狗国,并置战舰数百,操练备军,以防外敌,这个外敌自然不可能是倭人,只能是海峡东面的殷商了。” “自古以来,商洲便奉中原为正统,神州陆沉之时,甚至不远万里发兵勤王。” “而狗国虽然被元朝镇压,但反抗一直没有停止,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今天多称呼他们为‘爱斯基摩人’,其实这是音译的错误,正确称呼是‘殷商极漠人’,他们是守卫殷商极漠边境的卫士,他们也以自己的身份自豪,所以他们更喜欢自称为‘因纽特人’,‘因纽特人’即‘殷卫地人’,这也是音译后再音译的错误。” “嗯,其实你们不知道也正常。” “自从郑和下西洋停止,大明丢失海权以后,海外风物已然不为中原知晓,殷商旧地也少有人知,便是那些名称,都经过西罗人二次翻译才在航海中广为流传。” “商洲虽远,却属海内。” “商洲虽大,国别虽多,实则只有两国,北殷商,南扶桑,仅此而已。” “你若知参商永离,便知晓阏伯和实沈的故事,阏伯为长兄,是商人先祖,实沈为弟弟,是唐人先祖。” “阏伯带着商人离开伊甸,在外面寻找‘乐彼之园’之前,天子多次召见阏伯,为他举行宴会,并示他周行,教他天子之道。” “这龙鳞,便是天子当初交给阏伯的信物。” “夏商周三代恩怨,不过是一家之恩怨罢了,所以上古之战,从不灭人社稷,都是一家人,打仗自然讲礼,改朝换代,自然留几分余地。” “只不过周朝做的太过分,商人主支便迁往商洲,这龙鳞圣物,也就带去商洲了。” “殷商是上古商人出走开辟的‘乐彼之园’,带着龙鳞离开的商朝后人,去的则是扶桑,龙鳞便辗转成为玛雅圣物了。” 王绛阙拿到龙鳞,自然不可能不研究其源流。 自郑和舰队停航以来,不过百年,许多事情掩埋的还不够深,有心发掘,便找到了真相,龙鳞是天子赐给阏伯的信物,其实本就是华夏的圣物。 这段历史其实是被人有意消除的。 商洲在洪武年间,朱元璋便派靖海侯吴祯尽收辽东未附之地,吴祯功成还朝,朱元璋的回答却是:“海外之地,悉归版图。” 朱元璋在给父亲的墓碑上也写了他为何没有将父亲重新厚葬,言:“世世承运而务德,必仿佛于殷商。” 朱棣的《明长陵神功圣德碑文》也有写:“间承旱潦,殷王自责。驰赈以恤,糜遑寝食。致中兴和,昭受多福。” 朱棣也是曾经帮助殷王赈灾的…… 商洲自古以来,都是海内熟地,是如此的地大物博,那些人垄断海权以后,自然要想方设法的占领商洲,足以开创一个巨大的帝国。 但,很可惜。 殷商、扶桑虽然分裂,但各国秉持尊中原为正统的原则,并不买他们的账,他们只能一步步毁掉商洲的历史,毁掉他们认知,从而奴役和占领这片土地。 同时也销毁大明的记录,让大明忘掉商洲…… 303、百年空白,殷商悲歌 王绛阙与其说是在跟朱钦煌讲这些源流,不如说是在跟沁源的大伙讲,来历先说清楚,至于沁源的大家如何看她,那都是另外的事情了。 其实,她的家境身份,本就不适合起义军原本的那一套。 是张执象想走出一条新路来,给了她一些希望,否则按照以前的方向走下去,她身份暴露那天,也是离开沁源的那天。 且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解释,朱钦煌都深受震撼。 他呢喃的说道:“原来商洲也是我大明的……” 不论曾经多么落魄,他毕竟是朱允炆第五世孙,而且是四代单传,按理来说,他才是大明皇室嫡长血脉,而非朱棣那个老四!更非嘉靖这个藩王入继的! 所以,哪怕他一介白身,在他心里,也觉得大明是他的。 如此逻辑就很简单了。 大明都是我的,那商洲本该是大明的,又如何能让外人夺去?他下意识的质问道:“商洲百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绛阙没有义务回答他,而且,她也知道的不多。 宣德八年,第七次下西洋时,郑和遇害,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巨变并不为人所知,宣德十年,朱瞻基便死了,同样死得蹊跷,英宗继位一直到土木堡。 战争何曾局限于朝堂,局限于中原? 商洲那边定然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今殷商王室已经不在,扶桑王室也不在,恐怕就是因为那场巨变。 可以知晓的是,西罗人的崛起,特别是哈布斯堡的崛起与此有关。 自正统二年(1437年),神罗皇帝西吉斯蒙德死后,便一直由哈布斯堡把持神罗皇位,可以说整个西罗洲都在哈布斯堡的统治之下。 随后就是西罗洲不断殖民侵占商洲的漫长历史…… 可以预料的是,当年布局这一切的人,试图割据商洲独立,来对抗大明,但遭受了殷商王室的强烈抵抗。 因为殷地安人的“迂腐不堪”,导致那些人用计谋除掉了殷商王室。 什么计谋,大概也能猜想。 宣德年间,朱瞻基还在封赏商洲,只需要以朱瞻基的名义,召集殷商王室,然后布置炸药之类的就可以了…… 殷商王室死后,殷地安人的激烈对抗,让他们觉得商洲不可驯服。 才不得已驱使西罗人殖民商洲,并且不断的摧毁商洲的历史,毁坏他们的文明,让他们忘记自己的来历,忘记中原正统…… 等等。 抹除历史,摧毁文明……原来如此。 谋划这一切的,是墨教。 没有比商洲更好的地盘了,那里土地肥沃,资源丰富,人口又多,还是与汉人同源的商人,这是验证文明的最好地点。 如此大手笔的规划,士绅阶级受限于利益的短视,是不可能去做的。 如果是南京在布局,他们大可以皇帝的名义直接派遣商洲总督,去治理商洲,殷地安人并不会抗拒……不,可能早就有行省了,在商洲。 她回忆起曾经看过的西罗人的地图。 那些地图失准严重,谬误很多,甚至将商洲和神州大陆都连在了一起。 现如今看,这些谬误其实也是商洲属于华夏海内的佐证,西罗人只听说商洲是大明的,却没有能力绘制出世界地图,才有这种谬误。 例如正德十二年,修道士马丁·维尔德西姆勒所画的世界地图当中,对商洲的诸多标注,都有“provincia”和“provin”一词,便是行省的意思。 当年大明甚至在商洲规划了行省,派三司官员管理…… 百年前的商洲与今天是决然不同的,哪怕殷商王室已经被墨教除掉,哪怕经历了墨教和士绅豪商们的百年摧残,殷地安人依旧进行着抵抗。 而墨教显然对殷地安人的“冥顽不化”已经失去了耐心。 西罗人散布天花,即便不是墨教指使,也至少是他们默许的,否则哈布斯堡不敢伙同许家如此乱来…… 而且。 大明有种痘的方法可以救治天花,墨教就没有吗?任由西罗人去屠杀,去散布瘟疫,墨教再登场拯救殷地安人…… 倘若如此。 安平所说殷地安人被天花灭绝一事,其实是错的,他所知的历史是被篡改的,田地里的庄稼太密了,可以拔掉一半,但不能全拔掉,墨教并不会彻底灭绝殷地安人,他们要的是驯化。 历史上他们应该是成功了。 但,大明灭亡以后,成为无根浮萍的又岂止那些豪商?西罗人与满清联手摧毁了一切,并合伙篡改历史,才是文明真正的劫难。 西罗人对于殷地安人有什么仇,什么恨,非要赶尽杀绝? 他们宁愿贩卖昆仑奴,也不奴役殷地安人?这是挑食不成?当然不是,而是他们有不得不将殷地安人赶尽杀绝的理由…… 但凡殷地安人还留下一本史书,他们的一切谎言就将被揭开。 所以,必须赶尽杀绝。 这也就是张执象不在这里,如果他在的话,他还会告诉王绛阙,西罗人不光杀殷地安人,他们连自己人都杀,都在清洗,1480到1780年,才是猎杀女巫的高峰期…… 或许会有人疑惑,难道知晓大明历史,与墨教有关联的都是女人吗? 不,只是女人好欺负罢了。 将所有怀疑可能与墨教有关联,与东方有关联的人,将他们的妻子女儿杀死,就不会再有人敢跟他们有任何联系了,而且这样的反抗力度是最小的。 可以说,是非常“聪明”的手段了…… 这从来就是他们清洗敌人的手段,以前可能只是用于对付政敌和异端,后来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人类一切现象级的荒唐活动,必然有其背后的利益逻辑。 嘲笑其愚蠢的人,其实自己才是愚蠢的那个。 未来种种……回想起张执象曾经说的,对于墨教未来的猜测,的确,墨教未来是差点成功,但也还是输了,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两次了。 不能任由墨教这么下去了。 便是它势力再大,也要面对才行,事到如今,安平也不是没有与墨教抗衡的底气。 “想知道商洲过去百年发生了什么?” “那便告诉你好了。” 304、势均力敌,王不受辱 将隐藏在黑暗里的组织暴露在光明之下,并揭露他们曾经的阴谋和恶行,这其实就是一种宣战了,这是在挑战墨教上千年的威严。 起初朱钦煌脸色也不好,他明白这是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如果是以前,他还顾虑几分,现在却斗志昂然,服下不老药,进阶从心境后,他自认世间高手,皆能一战。 便是独步武林两百载的三丰祖师,不是不能打。 在这份自信之下,朱钦煌说道:“燕王一脉不孝,窃据江山且不能守之,丢商洲于贼人之手,此社稷之罪也!当废!”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人听不太懂。 范家军那边,范征看向家主,范正林转动着手上的扳指,说道:“不急,先看看,若是有机会,抬朱钦煌去争一争皇位,也是可以的。” “再怎么说,嘉靖也是藩王入继,法统上还有说法。” “若是南京那边有心……” “这是对付嘉靖的一步好棋。” 官兵那边,严开已经重新收拢部队,他作为朝廷的地方军官,嗅觉还是比较敏锐的,听朱钦煌一说“燕王”二字,顿时就想到了什么。 他眯着眼睛看向朱钦煌,等待着他的解释…… 王绛阙何等聪明,听朱钦煌指责燕王篡位,就知道这应该是建文后人了,她倒不认为自己公开商洲情况是给了他推翻嘉靖的借口。 因为嘉靖的法统根本就不是传统的那些了,是太祖的“民本”二字。 朱钦煌的出现,对于南京来说,只是得到了一个优质的傀儡而已,更何况,朱钦煌可不会乖乖的当傀儡。 “嘉靖这皇帝称职与否,是天下百姓说了算。”她淡然回应。 朱钦煌冷笑一声,看着王绛阙说道:“时代已变,唯有雄主改天换地,重铸山河,方可一扫沉疴,区区嘉靖,手无缚鸡之力,泥塑的皇帝,能做成什么气候?” “且让他继续,才是误了大明江山。” “今日,便让你们知晓,燕王无能,我皇明嫡长,是何等神武。” “重铸山河,便从擒龙开始!” 朱钦煌认定,只有天下无敌的伟力才能横扫一切,他此刻擒龙已经不光是许家的交易了,他想要那块龙鳞,得到华夏圣物! 若能化龙,他当天下无敌! 怀着无比坚定的信念,朱钦煌飞跃而起,再次朝天上的真龙挥刀。 王绛阙没有多少作战经验,但这无所谓,她龙目当中的先天太阳之火燃烧的更甚,但天地却忽然黑了下来,半点光亮都不见。 无数人惶恐,惊叫。 朱钦煌亦是什么都看不见,应当有下意识的慌乱反应,但他没有,他的心很稳,也能“看”见真龙就在那里。 然而,王绛阙也没有指望夺去光明就能制伏朱钦煌。 她要的是反差。 朱钦煌为了应对黑暗,各方面感知都提升到了极致,也全心感应着她的存在,当这个时候她陡然将光明大放…… “吼!!” 配合着光明造成的错乱,羽蛇神的龙爪印在了朱钦煌的胸口,利爪直接撕裂胸膛,他整个人如同破布风筝一样倒飞而出。 没错,你是万法不受,可当法不直接作用于你身上,而是改变环境的时候,你会没有影响吗? 你不是虚相无效,必须实体才能攻击吗? 那便试一试龙的力量。 这一次明明是受伤了,而且伤势匪浅,但朱钦煌却比先前要安稳许多,他落在某个山头,踉跄几步便停了下来。 “呵,真是不错的力量。” 竟然几息之间,那恐怖的伤势,已经完全愈合…… 他撕下破碎的衣裳,吐出一口蔚蓝的血液,看着天空的游龙说道:“人体有奇经八脉,合八卦之数,有正经十二脉,合地支之数,正经有三百六十五处窍穴,合周天运行之数,有总穴七百二十处,合天干地煞之数……” “人为灵长之首,可不光是有义。” “人体是普天之下,最适合修行的道体,任何健全之人,自降生的那一刻,便是先天道体。” “这一点,便是真龙也比不过的……” 说着话,朱钦煌的身体骤然高温,雾气升腾,体内的气息运转已经超出了常人的极限所在,气息带来的力量与速度,更是惊世骇俗。 只见他脚下轻轻一点,这处山峰数丈的山体竟然直接炸裂,而他则闪现般的出现在羽蛇神面前,一刀斩下,如破山岳! 轰———— 刀斩在了无形的屏障之上,隐约听到蛋壳破碎的声音,神龙摆尾的招式让他再次入流星般倒飞出去,可他丝毫不在意,完全继续以伤换伤的打法。 两人战斗的余波,便是太岳山和太行山的山壁都难以支撑,造成无数破坏。 偶然卷席到官兵义军,都是避无可避,死伤一片,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两人的战斗可以可怕到这种地步。 王绛阙已经化龙也就算了,朱钦煌可是人类的躯体啊…… 难道,人形的战斗力就是更强? 嘭—— 再一次对攻后,朱钦煌砸落在沁源县城当中,死死的轰在地面,近乎七窍流血,周身的蒸汽已经不单单是水了,而是蓝色的血雾。 而天上的羽蛇神,虽然没有任何伤势,但能够看得出,已经极其疲惫了。 朱钦煌劈斩在她的“领域”之上,每一击都会消耗她的心神,而她却不能发挥出真龙擅长的法力,这么打下去,胜负难知…… 躺在地上。 朱钦煌没有理会沁源城内义军瞄准他的枪炮,而是跟王绛阙说道:“与其同归于尽,不如做个交易如何?” “大明未来是嘉靖的,还是我的,那都是我们老朱家的事情。” “肉好歹烂在锅里。” “许海在流虬布了大阵,想要拿你炼药,再打下去,便是你赢了,也无力对付官兵,到时候结局难料,不如我们联手,我去斩杀了严开,替你收服山西都司的卫所兵,如此一来,两河的官兵过来也不足为虑。” 王绛阙思考了下,问道:“条件?” 他咧嘴一笑,说道:“你跟我去夷州,你哥哥王直在那里,张执象也会去那里,你若是信张执象,便交由他来决胜负。” “放心,我不会看着你入阵炼药的,我要的是龙鳞,不是药。” 王绛阙淡漠道:“是吗?那你先杀了严开。” “范家要不要杀?” “范正林不是对你有恩?” “三十年,些许恩情早就还了,我若登基,这些奸商有一个杀一个,如今不过是提前而已。” 朱钦煌笑着起身,提着刀,缓缓向城外走去,他七窍流血,笑容有些森寒诡异,杀人的时候却极为畅快。 屠龙刀从范正林的胸膛抽出,舔着刀锋上的血液。 他对死不瞑目的范正林说道:“我最讨厌别人给我安排了,那会让我想到小时候爹给我的禁锢,你知道吗?他经常把我一个人关在黑屋里,让我体会拘禁的感觉,告诉我不要忘记四代人的耻辱……” “没有任何声音,体会不到时间的流逝,没有人跟你交流,也没有食物,饥饿会反复的提醒你,折磨你……” “你以为。” “我这些痛苦都是拜谁所赐?还不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你们这些人怎么就听不懂太祖的话呢?” 305、物有定数,龙种有缺 范正林本来还想“支持”朱钦煌夺位,但他却不知道,朱钦煌根本就是个不理会利益的疯子,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控制。 他厮杀大漠三十年,在碎叶城待了二十年,李白的遭遇,是他过去唯一的慰藉。 他也曾想像李白那样仗剑天涯,放下名利,当那红尘谪仙。 然而他放不下,他毕竟不是李太白。 二十年,他终于明白,他也不该是李太白,朱元璋的子孙,又岂能畏难? 是。 五代人过去,这铁打的江山让人绝望,世间百姓早就忘了还有个皇帝叫建文,世间百姓也就早就忘了,朱标一系才是大明嫡长。 他的血脉不能让他重新回到皇位上,但没关系。 太祖当年一个碗都能打下偌大的江山,他一人一刀,就夺不回大明江山? 有了如此决心。 范正林他们想要操控朱钦煌当傀儡,这是无疑是找死,一位从心境的大宗师,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大宗师,任谁看到,都要退避三分才是…… 他要杀范正林,范家军挡不住。 他要杀严开,山西都司的官兵也挡不住。 本来还寄希望于朱钦煌对抗真龙,结果朱钦煌跟龙联手了,官兵们还能怎么办?普通士卒也不愿与龙交手,纷纷放下武器,表示投降。 解决了西面来敌,两河的官兵就很好解决了。 …… “王姑娘真的要跟朱钦煌前往夷州?”战事结束,陈卿很不放心的说道,他可是亲眼见朱钦煌抓敌军喝血的,这绝对是一个怪物。 他担忧朱钦煌在路上对王绛阙出手。 在他们百米开外,朱钦煌烤着羊腿嗤笑了声,懒得解释什么。 “去夷州反而更安全。” “就像今天,我与朱钦煌的战斗,完全可以飞天游走,他不可能有任何胜算,但我不能抛弃沁源,所以才必须与他正面交锋。” “另外,墨教的事已经传开了。” “其实我就算不说出来,墨教也会来对付我的,我们王家、张执象、嘉靖,是一条船上的人,安平和嘉靖在推动变法,局势的变化已经到墨教容忍的极限了。” “他们不会允许一个永乐盛世再次出现。” “所以,我不能留在沁源等他们来找我,我得去夷州,让他们主动出现,阴影里的敌人很危险,但出现在阳光下,就不可怕了。” 陈卿挠头。 世界局势过于复杂,他无法分辨,特别是那个墨教,听他们的事情,还有王绛阙如此郑重其事,都显示着墨教的难缠。 陈卿依旧不放心道:“要不让老三带一队人马随你一起去?夷州那边也在打仗,多些兵力总是好的。” “噗嗤!” 朱钦煌一口酒笑得喷了出来,说道:“沁源这点人马,还分得出多少兵力?千八百人丢到夷州战场上,那就是炮灰!” “许海拿蛟龙炼药,以不老药请人出手,可不会只请我一个。” “其他人效果如何我不清楚,若是没有王绛阙阻拦,我一人就能够把沁源屠光,你们信不信?” “龙种跟人类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体质。” “人会累,哪怕有时间换气,也会累。以前,青龙榜上的高手,一人破甲上千,那就是顶了不起的,也没人敢跟成建制的军队正面交锋。” “毕竟挨上一炮,虽然不至于丧命,但气血翻涌,损耗极大。” “只要军中有悍勇之辈,愿意绑着炸药拼命,便是大宗师也冲不开阵的,大宗师的恢复能力很强,但还在常理当中。” “可龙种就完全超脱常理了。” 说罢,朱钦煌抽刀一斩,竟是将自己的左臂直接斩断,而他面不改色,将刀插在土里,接住落下的羊腿,慢条斯理的吃着羊腿,而他断掉的左臂,肉芽已经开始蠕动,短短几息就重新长好了左手…… 恢复能力并非是恒定的,他自可耗费生机,提高恢复能力。 对他而言,也确实有消耗。 额头冒了层浅汗,有略微的疲惫,但,待他解下腰间的水袋,饮着战场上采集的鲜血时,马上又精神饱满了…… “看明白了吧?” “只要有鲜血进补,龙种根本就不会累。” “能够对付龙种的,只有比他更强的人,许家要拿王绛阙炼药,未必不是在等着张执象入圈,夷州如今应当是高手如云,说不定墨教也会派人过去。” “你们这些普通人,还是省省吧。” 听着朱钦煌的话,陈卿面色不太好,真正见识过这种个人伟力,难免有一种无力感,仿佛世人都是蝼蚁一样…… 然而,王绛阙却不这样认为。 她说道:“你才见过几支军队,就认为个人伟力已经可以凌驾世俗了?” “你见过如虎狼东出的秦军?” “你见过封狼居胥的大汉铁骑?” “你见过唐太宗的天策军?” “你见过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岳家军?” “你都没见过,不过是打了几支没军魂的军队的,就认为个人伟力可以凌驾于世俗,未免也太可笑了一些。” 朱钦煌大笑,道:“我是没见过,因为大明,没有这样的军队啊。” 王绛阙:“很快就有了,等南征军回来,等学生们去农村,等变法开始,开天辟地以来,最强的一支部队就将诞生。” “你若是没有服下不老药,成为龙种,还能当百人敌。” “你既已经成为龙种,到时候,你会知道,子弹是如何的痛,是如何的难躲……”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子弹,是人道的洪流。” 她短短几句话,便让朱钦煌凛然无比,自从晋级从心境以后的自信陡然被压住,压住他的不是更强的武力,而是……时代。 王绛阙丢了根树枝进火堆当中。 平静无比的说道:“世间从来没有什么妖魔鬼怪,有的只是人心,超脱自然的存在,必然受超凡的影响。” “道士不敢轻易杀人,怕耽误修行。” “武夫倒是不用畏惧因果,可以大开杀戒,但那是纯粹的武夫才行,你不是,所以看到那些有军魂的部队,你最好绕着走。” “世间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大暑之世武夫也更加强大,进阶也更加顺利,整体水平都在往上走,这是有原因的,因为军队的实力也在变强。” “倘若个人伟力忽然暴涨了,那不是好事。” “你该担忧,有什么新的东西被发明了出来,那种足以改变战争形势的东西……” 306、墨教使者,灭世武器 “四爷,人来了。” 玉山上大批匠人正在动工建造黄帝陵和九层黑塔,皆为攥取流虬龙脉和镇压龙脉所作,只需施法便可让王绛阙与流虬龙脉绑定,然后又有大阵镇压,屠龙炼药便轻而易举。 然而,事到如今,关乎的不仅仅炼药的成败,更是许家兴亡的成败。 许海不会将所有依仗都托付到山田智泉身上,指望这种臭名昭著的风水师忠心耿耿,那他也不配执掌许家这么多年了。 他手上不光有临时雇佣、绑架的风水师参与布局,更是要在风水之外做准备。 他要见的这个人,正是为此而来。 待那人走进大帐,许海便让亲卫都离开,帐内只剩他们两人,许海起身,恭敬的将手放在心脏的位置微微一礼,说道:“见过使者。” 身穿黑衣的使者手中提着一个沉重的箱子,他光是站在那里,地面就微微下陷半寸,可见这箱子有多重。 他浑身藏在阴影当中,黑色的兜帽之下看不见面容。 他将铁箱平举,松手,砸落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扬起一些灰尘,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钜子通过了你的申请,这是你要的武器。” “这么小?” 许海看着那个四尺见方的箱子,有些怀疑它的效果,毕竟就一个铁箱而已,哪怕是最新的炸药,威力应该也有限。 使者低低的笑了声,问道:“要看吗?” “自然。” “呵呵……” 使者打开箱子的锁扣,厚重的钢铁盖子翻开,里面竟然还是一层金属…… “铅块?” 许海不解,这么厚重的铅块是在保护什么,还是隔绝什么?那里面的东西,体积便更小了,真有惊天动地的威力? 使者轻轻一拍,厚重的铅块便被打飞滑落。 露出了宝贝的真面目…… “铜饼?” 许海感觉自己被戏弄了,那金灿灿的黄色金属饼块,即便不是铜饼,是金饼,那又有何用?他要的是武器,可以炸死一条真龙的武器! “不是铜饼,是黄饼,或者,你也可以称它为……铀饼。” “铀?” “不错,你可知道我为何要用铅板将它隔绝?” “为什么?” “因为……它有死光发散,被死光侵蚀的人会全身腐坏、病变溃烂。”他说着,见许海后退了一步,似乎恶趣味得到了满足,才继续说道:“当然,那是长期接触才有的,它现在很稳定,不吃进肚子并没有太多的危害。” 许海没有在意他的戏弄,而是问道:“这东西要怎么使用?像火药一样?有多大威力?” 使者道:“我说过,它很稳定,需要进一步提纯才能作为武器,所以它并不能像火药一样引爆,便是大规模火药爆炸,也难以让它殉爆。” “目前唯一能够让它爆炸的方法是……雷电。” “只要能够爆炸,这里一共十块黄饼,共一千斤,它们若是爆炸,可以将方十里夷为平地,方圆百里,成为死地。” 使者说的很平静,许海的眼皮却跳的厉害,他难以想象那个威力。 不由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搞出这个的?” 使者却说道:“关于黄饼的相关信息是天级绝密,辰龙令共有三次绝密档案查询,已使用一次,还剩两次,你确定要使用?” 这种划时代的,惊天动地的武器,许海认为自己必须了解。 因为这不是某个仙人、武者,只要是物品,就能多次生产,哪怕初期产能不高,以后也是可以想办法的。 而且使者还说过,这只是武器的原材料而已…… 倘若制作成真正的武器,莫不是有灭世之能? 许海从怀中掏出辰龙令,交于使者。 使者从怀中拿出一个硬壳册子,以辰龙令拓印后,再让许海签字按押,他自己又写完批注,签字用印后,才开始解释。 “千年以降,我们都在研究物质世界的客观规律。” “任何矿石金属种类,自然是要加以分类研究的,我们从花岗岩中发现了一种新的矿石,研究这种矿石的技工、导师连续得病,我们便发现了这种矿石的不同。” “它蕴含毁灭的力量,哪怕只是在浸矿、精炼的过程中,都会有力量溢散出来。” “所以,很早我们就在研究它了。” “只是在大暑之世,个人伟力的拔高,让我们不得不加紧它的研究,并且不顾它对人体的危害,开始大量炼矿。” 许海愣了一下,问道:“你们在郴县的矿场,就是炼这个的?” “是的。” 使者并不否认,他继续说道:“炼矿并不难,难的是安全而高效的炼矿,单纯追求产量的话,只需要将矿石以石磨碾碎,放在大桶里浸酸,然后以布袋、豆腐包过滤,再用大铁锅煎煮,最后将溶液慢慢烤干,很简单就可以将黄饼提炼出来了。” “但在黄饼当中,真正蕴含毁灭力量的物质只有很少一部分。” “如何找到它,并提取那个物质,我们还在研究当中,黄饼虽然纯度不够,但只要有足够强力的引爆,应该也是能激发它的威力的。” “我们在海外的一处孤岛上试验过,引雷轰击。” “成功引爆了黄饼,一座岛直接被夷平了。” 听到黄饼的威力,许海的眼皮再次跳动,很多时候武器威力太大,会面临一个问题,引爆了它,自己也很危险…… 许海问道:“使者送来武器,可有安排引雷的死士?” 使者冷笑一声,说道:“你们伙同马丁路德屠龙炼药,你儿子许铭不是已经化为龙种?” “蛟龙有呼风唤雨的力量,让你儿子去引雷霆就是。” “足下虽然是同舟会的会员,但我墨教之中的侠客,还没有多到可以为足下卖命的地步,请足下自己想办法吧。” 许海明白,这是墨教在敲打自己。 墨教并不是在意龙种的力量,而是在意他们得到了力量后升起不该有的念头,例如……背叛墨教。 虽然他们并不是从属关系,但在同舟会里,墨教一直是占据主导地位的,实际上的确隐隐约约把持着整个世界。 这次墨教给出黄饼,便是一种威慑…… 而且,墨教愿意将黄饼拿出来,自己肯定还留了一手,说不定,墨教已经掌握了用黄饼制作武器的技术…… (ps:土法炼黄饼是建国初期的成例,就是做豆腐的技术,炼出了163吨黄饼,成为了核试验的原材料。) (ps:一千斤黄饼里的235引爆,大约相当于一个半小男孩的威力。) 307、光明使者,欲界六天 墨教有没有用黄饼制作武器的技术呢? 答案是没有。 甚至于他们得到黄饼,也是饱和研究的偶然产物,起初他们以为是铀矿有毒,导致研究人员患病,后来做了严格的防毒措施,发现那并非是毒…… 是一种“看不见的光”在产生破坏。 暂且命名为死光。 他们便知道,铀矿蕴含着某种可怕的力量,那些破坏的死光只是溢散出来的丝丝力量而已,所以,为了开发这股力量,他们研究了两百余年。 过去,他们想将铀当成火药的原料之一,研制新火药,结果并没有能增加火药的威力,只是让掺有铀的火药变得有毒。 经过火药爆炸的催发扩散,死光会极大增强,非常容易侵蚀人体。(注:这玩意就是脏弹,技术含量非常低,《红海行动》里面就有,但其实黄饼不是最好的脏弹原料。) 无疑,这是有效的,但也是错误的。 因而在漫长的时间当中,墨教对于铀的研究都走偏了,他们尝试以黄饼搭配各种材料制作新式火药,结果完全不能引发铀本身蕴含的力量。 只能得出,爆炸有利于引导出力量,散发更多的死光。 但这完全达不到预想的效果,就像是一块打湿的木柴,你拿火去点燃,烧了半天只是冒烟,根本没法点燃…… 所以,必须先去除“水分”。 研究方向逐渐正确,知晓需要提纯黄饼当中的有效物质,但如何分辨、如何提纯,他们研究了几十年也没有得出结果。 以至于这个项目的等级也在逐渐下调。 一直到大暑之世来临,个人伟力的爆发,墨教有了压迫感,急需更大威力的武器,才开始重新重视铀的研究,并想办法引爆它。 相比于火药,还有一种更好的引爆方式——闪电。 闪电是不可控的,墨教只能在可能出现闪电的地点、时间去引雷,如此这般,即便实验成功,都会让黄饼非常鸡肋。 但,对于有些人来说,雷电是可控的。 道家平时生产雷击木,都会碟告请雷,修行高的,也可以直接招雷,当然,这些道士肯定不愿意招雷来激发黄饼,因为如果是这个意图的话,法术甚至可能失灵,就算不失灵,造成的生灵涂炭,几乎当场就要受到因果反噬。 但,许家不是跟马丁路德一起屠龙炼药,成为龙种,有了蛟龙之力么? 你们自己引雷就是。 至于后果嘛……哪怕不死于黄饼的爆炸,也要遭受雷劫惩罚。 也正是因为这层原因,所以使者并不介意将黄饼的信息告知许海,鬼神之力必受因果限制,而自然当中的引雷之法,没有人比他们墨教更懂。 使者等着许海考虑清楚,也设置着心理陷阱。 故意让许海以为墨教有更先进的武器…… 许海却忽然说道:“不论什么东西,只要出现过,有了提防,威力就没那么大了,第一次使用黄饼,我们引雷激发,他们可能不知所以,也不会阻拦我们。” “可只要发生了这件事,以后但凡引雷,那些道士都会忌惮,做法散去雷云。” “所以。” “第一次使用它,我们应该谋求最大的利益,光是炸死张执象,炸死一条龙,并不满足,对于墨教来说,应该也是如此。” “大暑之世,那些江湖上的高山,太棘手了一些,不是吗?” 使者皱眉,问道:“你是想……” 许海一笑,说道:“我已经召集了五大商帮能联络到的最强战力,这样可能还不够‘以大欺小’,所以还请贵教出手。” “只有我们‘坏了规矩’,天师府的掌教也好,武当山的三丰祖师也好,这些隐世的仙人,才会出来为张执象压阵撑腰。” “试想这个时候……嘭的一声,炸了。” “那烟花得多好看?” 使者看着许海在那模拟爆炸的样子,也不由在思考,倘若真的能够一次将张三丰、老天师这些人炸死…… 使者深深看了许海一眼,说道:“提议不错,我会禀告钜子的。” “麻烦使者了。” 使者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许海跟着走出帅帐,却没有看到使者的身影了,守在门外的亲兵护卫亦是没有任何察觉。 只徐惟学愣了一下后问道:“使者走了?” 许海点头。 徐惟学跟许海走进营帐,看到地面的铁箱,等许海三言两语概括完后,他才感慨道:“墨教的墨侠本来就纵横天下,如今还有这种大杀器,实在是深不可测。” 许海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不太在意的说道:“墨侠棘手而已,这东西也就是一个技术问题,墨家研究的东西多,真正实用的又有几个?” “舟山的底子,不还是配合南京搬空的朝廷得来的?也没见墨教白手起家啊。” “完全没必要神话他们。” 徐惟学点头,又问道:“墨教为了引那些老怪物出山,会派哪些人来?” 许海耸耸肩,说道:“鬼知道,他们一向神神秘秘的,青龙榜上的大宗师,有几个是墨教的人,谁又说得清呢。” “就像刚刚那个光明使者,不揭开面具,谁知道是哪个?” 徐惟学疑惑道:“光明使者?这是个什么级别,听四爷您原来说过,他们墨教分三十三级,这是第几级?” 许海说道:“他哪个都不是。” “墨教分三十三级,其实除了最初的学徒、技工、匠师有身份差别以外,到了匠师这个级别的都是正式成员,就一视同仁了,级别只区分能力,不区分地位。” “这三十三级,其实就是佛家的六欲天里面的忉利天,在须弥山顶,四方各有八天城,合计三十三城,又称三十三天,其实都在一个层次内。” “而超越忉利天的,就是夜摩天了。” “夜摩指时刻的意思,这一层的人,时时刻刻接受光明,得喜乐。” “所以他们这些人,称为光明使者。” “青龙榜上那些墨教的大宗师,都是这一层次,而真正的墨侠,其实都不在此列,因为这一层是快乐的。” “六欲天有:四天王天、忉利天、夜摩天、兜率天、化乐天、他化自在天。” “四天王天是他们用来发展教外势力的,就像我,我们这些拿着生肖令的,在他们看来,就是天王,用来镇守四方的。” “忉利天是他们的主要组织成员,有三十三级。” “夜摩天是他们自己培养或帮助过的,入了教的武林高手,一般称为光明使者。” “兜率天是他们教内的管理人员,因为兜率天人要常思维善法,不生不善念,勤修众善业,积累善根,只有这样才能晋升化乐天。” “什么是化乐天?把欢乐都化掉,没有了,就是化乐天,此界众生己身诸欲贪念自然不生,得自在乐。反正,就是完全没私念那种。” “这是由墨教的贤人担任的。” “最后就是他化自在天了,这个一般都是墨教的钜子一人在。” “佛教说他化自在天是天魔,波旬什么的,但他化自在天的人,是以前面五欲天众生之乐为己乐的,并且能因思考为其改进之心而得喜乐自在。” “不太明白佛教为什么说这是魔王,反正,是心怀众生,利益众生的圣人那种。” “这些,就是墨教的情况了。” 308、明教恩怨,声东击西 “墨教为何会用佛教的六欲天来划分自己?” 徐惟学有些不解,许海却没有那么多探索的欲望,无所谓的说道:“合适的拿来用,没有什么不好的,诸子百家当年互抄的东西还少了不成。” “不过,这可能与当年墨教与佛教的合作有关。” “现今西罗洲的那些耶教的教堂,其实大多都是苯教的寺庙改建的。” “你看耶教的名字嘛。” “原始苯教在辛饶弥沃改革后成为雍仲苯教,标志事件就是辛饶弥沃改变了原始苯教的杀牲血祭等劣习,他采用糌粑和酥油捏成各种彩线花盘的形式来代替原始苯教中要杀生祭祀的动物,这种祭祀仪式叫做‘堆’或者‘耶’,合起来就是‘耶酥’。” “另外,苯的意思是念诵,意译自象雄语‘吉’(gyer)。” “雍仲苯教的藏语又是g.yungdrungbon,简化后不就是……基督?” “反正这两者关系挺密切的,苯教的没落是在松赞干布时期,为了维护统治,松赞干布引进了佛教,灭绝苯教,这是发源地的战争。” “而墨教要占据西罗洲,自然要将苯教清除出去。” “就主导了耶教的兴起,他们脱胎于苯教,但却取代了苯教,遭受内外打击,苯教便一蹶不振,现如今,也就几万信众了吧。” 许海表现的不在意,那是因为看得透彻。 墨教与佛教的合作,或者说许多时候打着佛教的幌子搞事情,其实都是有的,例如与大明开国息息相关的明教,其前身就是摩尼教。 摩尼教一度被唐朝禁止,直到安史之乱爆发后,才因它是回鹘国教,因回鹘护国有功才被允许宣传,可回鹘刚刚势弱,唐朝又将它禁止了。 显然,唐朝知道这玩意是个祸害。 在五代时期,摩尼教发展的尤其好,北宋开始之后,摩尼教就开始转为秘密组织,不再大张旗鼓的传教了,此后就成了——明教。 历代造反都与摩尼教有关,何故? 因为它本身就是为了推翻大唐而创造出来的,因为长期从事造反活动,被百姓牢牢记住,所以后来他们不搞造反了,别人也用他们的名义来造反。 什么弥勒教、白莲教,都跟摩尼教有关,甚至一步步合流了。 明教造元朝的反,这其实不太合理,因为元朝是主动允许明教可以造庵奉祀,公开活动的。 所以,元末农民起义,打的明教旗号,却不是明教的人…… 这才可以解释为什么朱元璋夺取天下之后立马翻脸不认人,开始严查明教封杀明教,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单纯的农民起义,而那群人……是邪教。 朱元璋打着明教的旗号把元朝推翻了……你瞧瞧,这是多大的仇,墨教不气? 这才有墨教和士绅们对大明朝两百多年不死不休的斗争…… 有摩尼教和耶教的渊源在里面,这说明墨教对佛教的研究是很深的,所以用上佛教的六欲天来构架自己的组织结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且要是认真研究过佛法,就会发现佛教的那套,理论十分严密,而且层层递进,是很“科学”的。 墨家原本那朴素的理念,也跟大乘佛法的目的相同。 所以才会趋同研究。 “明教也是墨教扶持起来的?”徐惟学听着墨教的信息,越发震惊。 许海点燃一根雪茄,嗤笑道:“所以明白我为什么说墨侠很麻烦了吧?不知道江湖上多少宗师是墨教的人了吧?他们的源流,复杂着呢。” “墨教自己要隐藏在黑暗当中,就要有人在阳光下做事。” “明教、耶教、还有我们同舟会,都是墨教干涉世界的触角,不过,就像朱元璋打着明教的旗号推翻元朝一样,很多时候,这些组织发展大了,久了,就不受他们控制了。” “那个使者会敲打我,还不是因为耶教不听话了?” “马丁路德起势很猛,等他主导耶教,将会进行翻天覆地的改革,到时候,耶教不但不会听墨教的,还会对抗他们。” “虽然马丁路德做的很过分,可墨教却在他明着造反之前,无暇他顾。” “大明才是一切的关键。” “张执象和嘉靖太能闹腾了,王家和我们的争斗,也确实存在推翻我们的可能,一旦王家拿到制海权,王家又跟张执象嘉靖他们深度绑定,那会发生什么?” “我们这些跟墨教利益相同的人被消灭,王家那种人占据主导,连同舟会也造反了。” “墨教干涉世界的所有支点就全部断掉。” “郑和舰队也将回来。” “可想而知局面会有多糟糕,墨教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所以他们要全力对付张执象,这才会拿出黄饼这等超级武器出来。” 许海提了提地上的黄饼,这个动作让徐惟学一阵心慌,连忙道;“爷,轻点,别炸了。” “放心吧,这玩意稳定的很,雷电量不够,都不一定能够引爆,你让那些工匠们安排一下,把这个砌成黑塔的塔尖。” “黑塔的塔尖变成黄色了,是否影响风水?” “屁的风水,这玩意要是镇不住龙,那就没东西能镇了,尽管安排,山田智泉要是有问题,你让他来找老子。” “好叻。” …… 就在许海有条不紊的修建日月潭的龙脉祭坛的时候,赤嵌城内,王直的不安也越来越重。 总督府内。 吴懿看着王直走来走去,不由说道:“你再着急,还能带着部队出城不成?不论许海在做什么,我们也只能看着啊。” 王直凝眉道:“满刺加被仇鸾封锁,海洋贸易断绝,许海不可能不急。” “但他带着主力来夷州,却围而不攻,这完全不合理,五天,整整五天没有发生任何成规模的进攻,只有零星敌军骚扰。” “许海在等什么?” “他知道张执象一定会来,所以特意在布局杀张执象?可即便如此,也并不关乎攻城啊……” 吴懿撑着下巴,说道:“可能他想先干掉张执象,我们这里就很好攻破了?” 王直摇头否定:“绝无可能,若是要对付张执象,那更要进攻我们才是,我们越危险,张执象才会越被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赤嵌城还在,我们兵力完整,张执象完全可以进城帮我们,一直死守到许海掸压不住部下的抗议,这场战争就胜利了。” “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目前这种情况,一定是哪里不对……” “声东击西的话,他是引开了张执象,准备在安南等地做手脚吗?不该如此,这不符合战略,怎么可能声东击……” 看到王直忽然僵住,吴懿关心的问道:“怎么啦?” 王直猛的捏紧了拳头,手背青筋暴起,他愤怒无比的说道:“许海在打沁源!” “沁源?那是哪?” “我的妹妹,张执象的妻子,在沁源。” “许海……在捉人质?” 309、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打沁源的动作必然不小,你们王家的天问没有情报反馈吗?” “必然有,但天问是绛儿在负责。” “你的意思是,王绛阙故意隐瞒了沁源的危机?她打算做什么?” “她……” 王直想到了什么,走到了地图前方,看着地形说道:“流虬……夷州是龙首,许海要用琉球龙脉做什么?他想化龙?” 吴懿:“龙?” 王直:“我们王家在二十年前得到了一块龙鳞,是玛雅人的圣物,许海的目的应该是龙鳞,绛儿在将计就计。这场战争的中心,从满刺加变成夷州了。” 吴懿:“那我们该怎么办?” 王直眼神变得深邃,说道:“赤嵌城交给你,我去见许海。” “啊?” 吴懿有些懵逼,她看着王直已经转身离开,连忙拉住他的手,问道:“你疯啦?且不说我能不能守住赤嵌城,你孤身去见许海,岂不是自投罗网?” 王直反握住吴懿的,上前一步,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我相信你。” 被男子气概冲击,吴懿退后半步,脸色熏红,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了,王直也不等她回话,直接吻住她,待她头晕眼花了,才说道:“等我回来。” 她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王直就做好了安排。 带着十余人就乘马出城了。 …… “你竟然敢孤身来找我?” 王直见到许海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十五了,许海看着这个年轻人如同观光一样打量着快要建成的九层黑塔,眼中倒是颇有欣赏。 “如何不敢?” “局势已经变了,战场已经不单单是军事上了,还有江湖上的。” “临阵换将是大忌,可王家的部队却没有这个忌讳,他们会遵循我的命令死守赤嵌城。” 王直很淡然,对于他这份底气,许海也认同,王家的部队与其他各家是不一样的,他们认死理,作战意志极其顽强。 这些年王直能够跟他较量,就是这份底气托着在。 这也是许海不太愿意强攻赤嵌城的原因,因为实在难打,哪怕他与另外四家豪商达成屠龙之盟,让他们调集了十万大军,再加上他本部的两万精锐,共有十二万大军,可什么时候能够攻破赤嵌城,他心里并没有底。 那不是一座城,而是有着一大堆土堡的防御体系。 “即便是江湖的斗争,你来又能改变什么?王家崛起不过二三十年,根基太浅,你们在江湖上最大的一笔投资就是张执象,倒也没有听说在青龙榜上,有与你们王家相熟的人。” 许海看了眼远处王直随行的那十多个护卫,便轻笑着说道。 王直说道:“我们王家几代人都是天师道的信徒,自王家崛起以后,十多年也一直在为龙虎山提供帮助,交情匪浅,若非如此,张执象第一次下山,我们王家又岂能随行?” “另外。” “青龙榜才是王家对江湖最大的一笔投资,青龙榜都是我们王家排的,你说我们王家在江湖上根基浅?” 许海并不在意这些,只是问道:“是吗?那你请了哪位大宗师出山?” “都请了。” “哈?你在开什么玩笑。” “广发英雄帖,在夷州召开武林大会,不可以?” “夷州在打仗,外界都知道。” “那又如何?” 王直与许海对视,两人身高差了一个脑袋,但许海却没有在气势上压住王直,这个喜欢穿花衣,打扮得“娘娘腔”的臭小子,的确是这十年来跟他作对的对手。 王直看穿了局面,知晓他们已经联络了大批高手,三丰祖师这类的也可能出山,便将那些中立的,也都拉了过来,要将水搅浑。 这已经不单单是王家和许家的恩怨了。 也不是嘉靖与南京的交锋。 而是天下未来的关键节点,王直利用这股大势在搅动风云,让各方都牵扯进来,没有人可以坐得住,这个时候还隔岸观火,那就自动边缘化了…… 然而。 原本制定秩序的就是他们许家和南京,当其余中立的势力也卷进来后,他们为了在未来谋求更多的利益,必然是与许家冲突的…… “你小子,一如既往的难缠啊,真想把你塞回赤嵌城的龟壳里。” “四爷是凭什么说动汪家、陆家、王家、陈家一起联合的?哦,对了,翁文夫老爷子,自从进了东樊楼,就没见出来过呢。” “呵,你王家的天问查了近一个月,没查出来?” “自然查出来了,只是舍妹瞒着消息在布局罢了,我想,四爷您要的东西,我们王家已经有了,而且是最好的那个。” “哼……” 许海也不在意王直的讥讽,他手一伸,就有侍女会意递上酒来,他丢了一袋酒给王直,自己一边喝着酒一边说道:“你们这些王家的小辈,应该庆幸父辈的运气够好。” “当年偷盗玛雅圣物,是西罗人自作主张。” “我们许家当时措手不及,才让王源之浑水摸鱼,抢走了那块龙鳞。” “也念你们王家当时刚刚加入同舟会,看着同为会员的面子上,就没有撕开脸皮,强行抢夺龙鳞,才有了你们走运,碰到时代变化,得以发挥龙鳞的功效,竟是能够成为真龙。” “我看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王绛阙连自家哥哥也瞒着?呵呵……” 王直没有理会许海的离间计,因为那块龙鳞最早并不是给王绛阙的,王源之夺回宝物后,就给他们四兄弟轮流试过,都没有唤醒龙魂。 后来王绛阙出生,在百日抓阄的时候,她自己选的那块龙鳞。 “你们许家若是看着同舟会的面子上,没有为难我们,我婶娘也就不会死了,血海深仇,马上就要分清了。”王直看着许海冷冽的说道。 许海却耸了耸肩:“许昭君的死,你得找我大哥许栋,当初可是他下的命令。” “话说。” “你们王家当年本来就是攀着我们许家的关系,才有发家的机会,不是许昭君下嫁给王源之,你们连去商洲的船都没有,哪里有后续的发展?” “只记仇,不记恩情的?” “你还得叫我一声四叔呢,你这些年,就是这么对四叔我的?” 310、豪赌之局,三丰祖师 王家的发迹的确与许家有关。 早年间王家两兄弟出海闯荡,仅有几十两本钱,只能做点近海的小生意,不拜码头,不加入许家商会,连出海的机会都没有。 后来赚了点钱,王源之又结识了许家庶出的一个小姐,才有了点资源。 许家内部是弱肉强食的,连许青麝那种嫡出的小姐都要厮杀才能争取资源,更何况一个庶出的小姐,为了帮王源之借船,当年许昭君在许栋的院子前跪了三天。 家中庶出的兄弟姐妹一两百个,许栋甚至不认识许昭君。 也无需认识。 因为这种庶出的成家之后,就会改姓为徐,连姓氏都不配拥有。 一开始许栋也根本不想理会,后来见她性子狠,或许可以培养,才给了一个机会,借了条千料的海船给她。 而王家也是抓住那个机会,深入到苏必利尔湖地区,才九死一生,找到了商机,从而崛起。 王家做起了人参生意,许家最开始也没有在意,只是准备等王家下次出海,回来的时候截货,或者抽税之类的,毕竟第一船货,是王家走私进来的,没有经过舟山港。 谁料王家卖了两年的人参,还有货。 这下子,许家就明白,王家发现宝藏了,开始对王家动手,重视程度逐渐上升,但王家的发展也越来越快,终于,到许栋亲自处理王家问题的时候。 他将许昭君嫁给了王源之,然后……非常照顾王家。 有许家的支持,王家的发展也蒸蒸日上,但许多生意都被许家渗透,而五年后,在王绛阙刚出生不久,许栋让许昭君回家探亲。 他什么意思,很明确。 五年时间,你许昭君也该摸清楚王家的底了?龙鳞也好,人参的秘密也好,带回来吧。 结果,许昭君的确回许家了,但却不是背叛王家,而是去行刺…… 许栋被她刺中,中了毒,解药在王家手上。 遭受刺杀的许栋则是怒不可遏,但为了保命,他忍了这口气,而许昭君则趁这个机会,联系许海,一顿操作后,许栋被迫退居二线,许海正式上位,王家得以保全。 然而,许栋能吞下这个哑巴亏吗? 不能。 所以,许昭君死了,死于刺杀,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当许家全力要杀一个人的时候,根本就防不住。 许昭君中毒身亡前,拉着王源之的手,嘱咐他:“不要求许家,不要冲动。” 然后溘然长逝,她死的那年,王绛阙仅半岁。 这件血海深仇,王家一直没提,但不代表没有发生,也不代表王绛阙不知道,王绛阙瞒下情报,执意要来夷州,就是为了报仇。 而王直与许家这些年的争斗,可不光是为了钱财势力,同样是为了报仇。 往事在脑海中闪过。 王直依旧记得儿时的场景,更知道婶娘的死给王家带来了怎样的变化,他冷声对许海说道:“许家恩情?为什么总有人会把交易当做施舍?” “你因为我婶娘刺杀许栋才得以上位,怎么没见你感恩?” 许海嗤笑:“如果不是我,王家凭什么安稳发展这么些年?许昭君刺杀许栋是一个契机,但却不是我上位的原因,我上位,是因为我够强,如此而已。” 王直冷声道:“那又谈何恩情?你我两家,只有仇。” 许海大笑:“那边尽管来报仇好了。” 他一指那九层黑塔,说道:“看到了么?那是一座牢笼,关着仇恨的牢笼,王绛阙明知道这是坑,她也得往里面跳!” “你们要复仇,就得求着我陪你们玩,陪你们上赌桌。” “我若不赌。” “调转舰队去打满刺加,南洋的战局就得烂掉,你要从我手中夺走海权,得多长时间?三年,五年?张执象和嘉靖做的那么过分,你们真的能顺利拿到宣德号战列舰?” “有墨教下场,世界局势又如何?” “你们不知道,你们没有把握,所以,你们必须让我坐上赌桌,陪你们豪赌。” “只有这样,你们才有机会复仇。” 许海狂饮着烈酒,嘴角勾着狷狂的笑容,他看似豪放,但却将事情看得无比透彻,直到如今,他依旧牢牢抓着主动权。 而且,他不是说说而已。 如果对方的筹码不够,他压根就不会上赌桌,哪怕牌都已经发了,他也随时可能离开赌桌,一个忍不住利益诱惑的枭雄,根本不能算枭雄。 王直有些沉默,他知道许海不是在说空话。 所以他在知道王绛阙的打算后非常着急,因为王绛阙想赌…… …… 在太行山上,王绛阙并非是以人形姿态赶路的,她直接在往夷州方向飞,而朱钦煌则在地面赶路,好不容易出了太行山,朱钦煌不由喊道:“慢一点,歇会,太热了,我的血喝完了。” 云端上的羽蛇神只是望了他一眼,便继续赶路。 朱钦煌看着王绛阙走远,嗤笑了一声,便闪进一旁的村庄,直接制伏了几人,装了两袋血,丢了几两银子,便继续追赶。 白天的太阳太热,哪怕是从心境的大宗师也压不住体内的火气,必须得不停饮血,才能不被烧死。 …… 武当山。 武当山自永乐以来,都受朝廷大力援建,嘉靖年间达到巅峰,山上道官、道众、军队、工匠加起来有一万余人,香火之盛更不用说。 张开东在《大岳赋》中描述其盛:“踵磨石穿,声号山裂。” 可见其繁华。 山上修道的多,看病的多,练武的也多,但太多了,太热闹了就不好清修,三丰祖师早就不在道观当中,甚至不在山上,而是在一百多里外的……神农架。 如今在山上主持事物的是邱元静道长。 拿到青龙榜发布的英雄帖,邱元静觉得事情不容忽视,便连夜赶往神农架,寻找三丰祖师,他踏剑飞行,一边飞一边喊着。 终于到了半夜。 一名白衣老道坐在一处山包上,朝着天空刚要飞过去的邱元静说道:“别喊了,大晚上的,花花草草都睡不安宁。” 邱元静当即从飞剑上跳下,说道:“师傅,青龙榜发了英雄帖。” “我知道。” 张三丰并没有去接英雄帖,而是自顾自的整理着今天在山间采集的草药,说道:“英雄帖既然发到你手上,那便由你先去就是了。” 邱元静愣了下,说道:“师傅,这事涉真龙啊。” “真龙,是说的这条吗?” 张三丰指了指天空,王绛阙本在数里之外飞行,被直接拉了过来…… 311、寒暑大运,时不待我 自从可以化龙之后,王绛阙就来没有感受过这种力量,好似她不是龙,而是一只落在某人手中怎么也飞不起来的金丝雀…… 一直被拉落地面,撞倒几颗百年老树,王绛阙才放松下来,停止挣扎。 定睛看向那须长近尺的白衣老道,恍惚了一下,才问道:“三丰祖师?丘主持?” 认出两人,王绛阙化为人形,向三丰祖师行礼。 老道整理好草药,放进背篓,这才问道:“你认为江湖有多高?张执象抗得住江山,能不能扛得住江湖?” 王绛阙无言。 方才三丰祖师那一手擒龙控鹤,就用事实告诉她,江湖的水很深,哪怕是真龙也无法畅游,张执象至今尚未结丹,她这么布局,会不会带着大家一起跳入火坑。 她没有说话,只是跪在了三丰祖师面前。 老道士并没有心软,他指了指英雄帖说道:“你们王家好算计,知道张执象扛不住,所以把我们这些老骨头也算在里面,等着我们去给他撑场面。” “想着南洋战局、墨教威胁,两难自解。” “可你想过没有,当我们打破规矩,参与世俗,世间的一些枷锁也就打开了,你自己成了真龙,却不知道雷峰塔下有一条白蛇,西罗洲有一条黑龙?” “它们是不能化龙吗?” “是这世俗的口子不够大,它们还在外面,进不来呢。” 有些东西不摆在世人面前,不为人所知,就不重要,但如果出现在世人面前,改变了世人的认知,那连天地都会发生变化。 王绛阙与朱钦煌在沁源一战,已经拉开了先河。 又企图在夷州爆发巅峰之战,让世人深刻感受认知到这份伟力,那基于人心认知的改变,大暑之世将到达巅峰,神神鬼鬼,就彻底下来了…… 有些东西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一旦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而且,任何事情都是相辅相成的。 张执象在扬州斩蛇,蛇出现是什么时候?是爆炸响起的那一刻,给世俗炸出了一个口子,法海才能带着整个扬州城进入虚相之境。 扬州城的动静大,可人们经历“死而复生”的事情,也知道那是一场梦幻。 认知不会有太大偏转。 沁源一战,却是实实在在的。 伟力的认知不断提升,对于武器威力的追求也会越来越高,倘若有更惊世骇俗的武器出现,再一次打破常规,超凡的上限就会再次拔高。 他们修行,再怎么也讲究一个循序渐进。 可那两条龙不用。 就算短时间内武器级别没有变化,以后呢?当毁天灭地的武器被制造出来之后,整个世界要笼罩在何等的恐惧之下? 王绛阙明白张三丰的意思,但却没有认错,而是反问道:“祖师不出手,墨教就不会动手吗?” “您说过。” “张执象能担得起江山,这么继续下去,必然是我们赢,而墨教又岂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们赢?一切都会发生,不过是早晚而已。” 张三丰看着夜间的山林,似乎看穿了时光。 他说道:“的确,是早晚的事,但现在太早了,你知道大暑之世何时到极盛,何时结束?” 王绛阙摇头:“不知。” 张三丰抬头望天,天空居然飘起了雪,这明明是六月啊,王绛阙有些呆滞的伸手,接着雪花,即真实又虚幻…… 听祖师说道:“嘉靖二十一年,五月飞雪,八月入冬,长江冰封,两广积雪三尺。” 刹那间,这片林子,大雪如鹅毛。 可祖师却说:“此乃,大暑之世极盛之时。” “此后数年,渐渐回暖,但天地灵气会慢慢消退,直到嘉靖三十一年,再次大雪,大暑之世便会彻底结束,回到普通状态。” “说是普通,不过是蓄力而已。” “此后五十年,会年年变冷,直到彻底爆发,开启大寒之世。” “届时,冰灾、水灾、旱灾、蝗灾、瘟疫、战争……是真正的万化定基之时。也会是真正的末法时代,天地灵气的稀缺,让修行者寸步难行,个人伟力微乎其微。” “大寒之世结束之后,需三百年缓慢升阳,待九紫离火之时,才能恢复。” “此乃,世道大运。” 三丰祖师没有直接说,王绛阙却是明白了祖师的意思。祖师并不是在意大暑之世离去,会导致个人伟力的削弱。 而是在说,大暑之世结束,他们这些老骨头也没有办法充当定海神针了。 修行者力量的削弱,相对应的却是物质力量的增强。 未来是墨教的时代,他们不愿意将力量的上限拔的太高,让墨教去攀登,从而制造出有可能毁灭人类,毁灭文明的武器。 在这个前提下。 如果有不得不出手的时候,祖师希望是在嘉靖二十一年,这是大暑之世极盛之时,个人伟力彻底达到巅峰,才好对付那两条龙,才好对付墨教。 提前动手,缺乏绝对的力量,战争一起,必然生灵涂炭。 “祖师,局势不由人,等不了五年。” “那也至少等到明年惊蛰。” “惊蛰?” “明年乃戊戌年,戊戌皆阳土,火盛为土,戊戌之年火气最盛,惊蛰之日风雷激荡,是太阳真火最旺盛的日子,好借真火炼丹。” 王绛阙明白,三丰祖师连张执象什么时候结丹都算好了。 然而,事到如今,还能收手吗? “请祖师教我。” 她低头说道,张三丰见她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才说道:“老头子教不了你什么,只叮嘱你一件事,去夷州,先见张执象。” 她沉默了下,应了下来:“好。” “嗯,去吧。” 张三丰挥了挥手,王绛阙再次磕头行礼,然后才起身飞去,邱元静在一旁看完,说道:“师傅,您这不还是要去帮忙吗?为什么非得让我拿着英雄帖去夷州?您知道的,山上的事情太杂,我走不开啊。” “要不,您让师兄们去?” “反正他们修为也高些,不至于落了咱武当山的脸面。” 这次武林大会,必然是天下群雄并至,邱元静真没这个底气敢代表武当山,他能当这个主持,不过是因为师兄们都不愿招惹俗事,一心想着清修罢了。 张三丰背起药篓,说道:“就你去。” “场面上的事情,也就你能打理了,你几个师兄清修多年,不会与人打交道,你去了夷州,帮着多拉拢些人就好。” “放心,出不了乱子,我盯着呢。” 说罢,便已经飘然走远了,邱元静伸手还想说什么,却已经看不到师傅背影,只能叹息一声,硬着头皮去参加武林大会了。 312、天师下山,神龙入场 龙虎山,玉皇殿。 张永绪拿着英雄帖走进大殿,对正在打坐的老天师说道:“父亲,有安平的消息。” 老天师缓缓睁开眼睛,接过张永绪递来的英雄帖,在他查看时,张永绪问道:“儿子去请几位老师傅出山,到夷州去替安平压阵?” 老天师两指一并,猛的合上英雄帖,说道:“不用了,我亲自去。” “这……”张永绪还有些犹豫。 老天师却已经起身,向门外走去,吩咐道:“敲钟,告诉世人,天师……下山了。” 当日,龙虎山上,永乐大钟敲响。 这尊永乐四年,第四十三代天师张宇初奉命编修《道藏》之时,永乐帝特意铸造赏赐给龙虎山的大钟,是有史以来最大的青铜钟。 钟高两丈,重46吨。 是钟,更是法器,战功彪炳可以勒石记功,而编修《道藏》亦是大功德,这口大钟便是记录功勋的法器,亦是承载道蕴的法宝。 当永乐大钟鸣响之际,钟声悠悠,遍传九州。 刹那间,万鬼惊避。 九州清气敕风雷,危楼已下摘星人…… …… 山西蒲州。 一名中年武者正手持一根木棍与七人交手,这七人枪法皆是不凡,但此人单手持棍,轻松写意的便拦住所有攻击,而且时不时的抽打教训,打得这七人连连闷哼。 不一会,忽然听到钟声,便一圈棍扫,七人全部击倒,然后随手将木棍一掷,便如同杵进豆腐当中一样,嵌入了山上的石壁当中…… 那可是没有枪头的木棍啊。 姬际可轻描淡写的做完这些,才看向一旁站桩的曹继武说道:“天师下山了,收拾东西,我们去夷州。” …… 嵩山少林。 佛门清净之地,其实挺繁荣的,武当山鼎盛,那是朝廷的扶持,然后修行者多,香客上去,其实也没有太多的项目。 但少林寺就是经营的很好了。 山下的嵩阳镇格外繁荣,江湖上的人要更多一些,江湖气自然也更重一些,毕竟,天下武功出少林这个口号已经喊出去了,来少林学武的人自然络绎不绝。 其实天下武功出少林,这句话是倒果为因了。 真正的情况是天下武功入少林。 对少林武学贡献最大的应当是觉远禅师。觉远入少林以后,遍访陕西、山西、甘肃等地,聘请名师李叟、白玉峰等武林高手入寺传授僧众武艺,并着力于将少林武学进行系统性整理并积极与外界交流。少林武学在觉远手中发扬光大。 少林武学虽然源于达摩祖师,可草创之初,少林武学仅有罗汉十八手一种,后来逐渐发展成为著名的罗汉拳。到了宋代,少林寺的功法已有300余种,觉远禅师功不可没。 及至明代,少林武学已经有700余种,其中少林七十二绝技已经完善。 因为系统的整理和收集了天下武学,才有了今天少林寺武学圣地的地位,实际上少林寺虽然大搞武学交流,外传的武学多是外家功夫,内功修炼只有少林弟子才能学习,便是教也只教八段锦,易筋经轻易不会传授。 反倒是武当山内家拳没有敝帚自珍,太极拳流传甚广。 不管实际情况如何,反正少林寺这边气氛是保持得很好的,是江湖当中最热闹的武学交流中心,嵩阳镇今日依旧车水马龙。 一名挑着木柴的老头在一家酒楼卸货,等着店小二给他数零钱的当口,他坐在门口,听着里面的热闹。 只听那说书先生说道:“你们猜怎么着?那英雄帖一发,各路豪杰便赶往夷州,天师府上,那口永乐大钟更是百来年头一次敲响,这天师直接摆足了架势下山,就是为了给小天师撑腰。” “听闻那许海已经联络各大豪商,召集无数江湖高手,等着张执象进入夷州,便合力围杀呢?” “这种以多欺少的行径,那还得了?” “老天师自然要护上一护。” “只是,这广发英雄帖,青龙榜上的大宗师那可都是收到了邀请的,老天师虽然厉害,但也不是谁都能镇住的。” “其他人不好说,但有三位大宗师,一定不虚老天师。” “这第一位嘛,大家都知道,正是三丰祖师,横压天下二百载,从古至今,唯此一人,那是武道通天的人物哩。” “除了三丰祖师,还能为大伙所知的,便是那九州神枪姬际可了。” “他虽然是青龙榜第三,可咱江湖上的人,谁不认他是这个(大拇指)?三丰祖师虽然厉害,但那神仙般的人物,基本不出山,我们也见不着不是?” “而青龙榜第二名呢,嘿,那可就厉害了。” “此人乃元末明初第一猛将——张定边!” “传说当年陈友谅兵败之后,张定边遁入空门,在蜀地建了座雷音寺,法号‘无暇’,当年太祖皇帝在蜀地彭县关口被元朝十万大军围困,正是张定边一人杀退十万大军,救出了太祖,后来太祖为了报答张定边,修建了万善寺,以便无暇大师可以讲经说法。” “什么?张定边为什么要救朱元璋?嘿,你跟你说啊……” 老樵夫听着里面的热闹,淡淡的笑了笑,待店小二出来,给了他两百文的宝钞,算是这一担柴火的货款了。 他难得闲情,抽出一张一百文的宝钞递给小儿,说道:“来壶酒,要一叠茴香豆。” “茴香豆五文钱,绿蚁酒十文一坛,我给您找零。” “不用了,上花雕吧。” 说着,他将另一张宝钞也给了店小二,店小二愣了下,也笑道:“行嘞,您老愿意豪横一次,我也乐得招待,花雕两百文一壶,茴香豆算我送您的。” 老樵夫挑了张边缘的桌子坐下。 捻着茴香豆抛入口中,听着说书人讲故事,张定边救朱元璋,嘿,那咋可能呢?他要是遇见朱元璋落难,不去帮元军都是好的。 算了,大概也还是会帮的。 毕竟朱元璋那家伙死了,天下不知道还要乱多少年…… 只是十万大军嘛,他还这没这个本事可以将朱元璋救下来,一万大军还不差不多,十万,就太为难人了。 毕竟他张定边也是人嘛。 313、蛟龙入海,紫气西来 王绛阙因为三丰祖师的教导,所以并没有直接去夷州,而是等张执象动身后才飞越海峡,站在港口等了大半天。 港口早已被许家占领,本部的三大舰队,可是替许海狩猎过蛟龙的。 见到羽蛇神的时候,他们非常激动。 可聚集部队过去,看到的却是一个少女,站在船头,普净和尚因为逆光的缘故眯起了眼睛,身旁的亲兵指着王绛阙喊道:“佛爷,龙不见了,只有个姑娘。” 普净和尚咧嘴一笑,说道:“那就是龙。” “四爷让范家去捉的便是此人,没有想到,那块龙鳞真的可以化龙,这下有趣了,小的们!抓了她献给四爷,待四爷化龙,尔等便是世世代代永享富贵!” “杀!!” 普净洪声下令,许家本部的海盗们也狂热了起来,皇帝号称真龙天子,可哪个皇帝是龙?那都是人!咱四爷却可以拿龙炼药,等四爷成了龙,那天下还不都是四爷的?四爷千秋万代,他们的富贵又如何能少? 人心起念,哪管你仙佛,哪管你真龙蛟龙。 百来艘战船齐齐开火。 炮声震天,上千枚炮弹直接轰向王绛阙,但王绛阙却是看都没有看他们,只是静静的看着远方,炮弹临近的时候,便划过阵阵涟漪,穿过无形的结界后,便化为齑粉飘散海崖。 这一幕让海盗们面面相觑。 他们猎杀蛟龙的时候,蛟龙能够兴风作浪,以水浪抵挡,这很正常,在他们理解范围之内,可是,这是什么? “继续轰!” “散射!” 普净冷声下令,任何法术都是有消耗的,他倒是要看看,这条真龙与蛟龙到底有何不同,你能挡一面,还能挡四面八方不成? 普净觉得,至少把那处海崖轰断,让王绛阙挪挪位置! 但。 方才那无形的屏障似乎扩张了,在更前方的位置,所有炮弹全部化为粉末,连爆炸都不曾发生…… “佛爷?这……” 海盗们有些发怵了,这不在他们的理解范围之内啊,普净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上开光的炮弹!” 这是他们最大的利器了,过去对付蛟龙无往不利,就是因为他们的武器都是开光附魔的,虽然存留的效果有限,但是可以大量积存,再加上爆炸的力量,那些蛟龙只能含恨而终。 海盗们从特别的弹药箱中拿出一颗颗炮弹,上面满是经文。 那些经文甚至每隔几息,就微微的闪一次光芒。 许海的船队里多的是江湖术士,什么和尚、道士、萨满、巫师、传教士一大堆,不管你什么门派,想办法开光附魔就可以。 此时用上开光的炮弹,海盗们的信心都升腾起来。 一个个眼神犀利的看着王绛阙,想要看这个能够化成人形的真龙吃瘪。 当炮弹再一次飞空而起,那上千枚炮弹竟然组成了一股奇特的势,就好像一个巨大的佛像一掌压下,要降服所有妖魔一样…… 王绛阙冷冷一瞥,只说了句:“聒噪。” 那佛相便烟消云散,炮弹轰击在无形的屏障上,倒是没有像方才那般化为粉末,而是爆炸开来,但爆炸的声势浩大,却没能前进一步。 烟火散去,王绛阙的面容依旧平淡,完全没有费力的样子…… “怎么可能……” 饶是普净也觉得不太可能,眉头紧皱,王绛阙自然也不可能向他解释,但这时水面忽然一响,一个人从水底跃出,直接跳上了战舰的甲板,抹了把脸上的海水,喘着气的朱钦煌说道:“终于赶上了,天上飞的就是比地上跑的省力。” 普净看着不速之客,只是打了个手势,上百杆枪就对准了朱钦煌。 朱钦煌嗤笑了声,说道:“许海请我来,你们就是这么欢迎的?”说罢,他右手放入口中,吹了声口哨。 刹那间,海浪翻涌,船只摇晃,数十条水龙从水面升起,虎视眈眈的盯着所有战船。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终于明白如龙入海是什么感觉了。” “你们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我在海中,灭你们都是随随便便,何况人家真龙呢。” “看见那个屏障没有。” “人家根本就没有用法术,那只是真龙和凡俗的界限而已,懂了吧?你们轰再多的炮弹,她也会毫发无损。” 在朱钦煌说话的时候,远方一支舰队驶来。 隔着十余里,竟然就有船开炮了,只见那一枚炮弹砸落在近处,仿佛有无形的力量荡开,朱钦煌操控的水龙瞬间全部震裂。 而那艘战列舰上,张扬的声音也传来:“屠过龙的舰队,和没有屠过龙的,是不一样的。” “关西客。” “你拿了我许家的货款不办事,是在挑战我许家的威严吗?” 远处洪熙号战列舰上,许铭站在船头,按剑而立,显得格外神威英武,他带着舰队从西罗洲一路扫荡回来,猎杀六条蛟龙。 屠龙的事迹已经渐渐传开,自然也带着莫名的神威。 他的舰队已经无需开光附魔,对龙类有天然的克制! 朱钦煌无声的笑了笑,根本不在意水龙被一炮震碎,只是眼神非常危险的看着许铭,似乎随时就要将此人斩首。 然而,许铭却没有理会朱钦煌,他望着王绛阙说道:“王姑娘既然来了,何必踌躇?父亲已为姑娘造好了九层塔楼,等姑娘入住呢。” “既然要豪赌,还请姑娘先下注吧。” 王绛阙看了他一眼,却回答道:“赌不赌,由我夫君说了算。” “想必。” “他是不会让我进龙脉的。” 许铭听闻,眼睛眯起,寒光凌冽:“哦,如此看来,王姑娘是不打算报杀母之仇了?既然如此,何必闹这么大架势?” 王绛阙:“自然要报仇。” 许铭:“笑话!连筹码都不敢下,谁陪你赌?” 王绛阙却是没有回话,而是看着远方,神情也温柔了下来,只见远处碧波之上,一人一席道袍,踏浪而来…… 他说:“要筹码,我给你。” “只怕你们许家不敢赌。” 314、强弩之末,筹码惊天 正如宋朝打了胜仗才好和谈,南洋之战会发展到江湖之争,是因为南征军在安南站稳了脚跟,仇鸾带着大军卡住了满刺加,让这场战局化被动为主动。 许海已经无法获得全部胜利了,他依旧能霸占海洋,但从安南到满刺加这一线,就会成为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 双方要在半岛流干所有鲜血,才能真正结束战争。 谁也不愿意打到这个程度。 而且真到那个地步,战争绝对不局限于半岛,大明内部也将乱成一锅粥,到时候朝廷还能否保证对安南的后勤线?没有朝廷支撑,南征军孤悬半岛,能坚持多久? 战争的关键,又要变成朝廷赶时间平息内乱了。 可短时间能平息吗? 答案是不能,支撑安南这一场仗,嘉靖已经快要捉襟见肘了,他必须等到沁源的学生们进入京师大学,等起义军来勤王。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凭空”得到一套新的班子来治理天下,才可以尽情的去革新变法,去动旧的利益集团。 否则。 你让士大夫去革自己的命?可能吗? 嘉靖需要时间,安南以及南洋的这场仗已经打到极限了,他需要时间消化战果,需要时间去建立一支全新的军队,需要时间真正去掌握大明的皇权。 他很需要时间,甚至在如履薄冰。 因为南京的主要力量并没有放在南洋,那是许家的主场,南京还有很多余力,在那里虎视眈眈,沁源的乱子,不过是一场小动作而已。 哪怕张执象南下之前,先去了河套地区,见了俺达汗,又震慑宣大的边军。 这的确拖延南京的节奏,让南京引寇入关的计谋暂时搁浅,但并不等于永久搁浅,俺达汗不愿意合作,他们可以干掉俺答汗。 甚至于,没有蒙古人,他们可以假扮蒙古人。 办法很多。 只是要不要做而已,有没有统一好步调和利益,有没有把握对付俞大猷,京师三大营渗透到了何种地步…… 这些较量是全方位的,比单纯的战争要麻烦许多。 嘉靖在京师绝不轻松,若非是这些年的积累,对于朝堂的步步掌控,又有严嵩愿意做党羽,嘉靖恐怕难以维持这个局面。 所以。 张执象和嘉靖是“强弩之末”,许海看出来了,他虽然输了很多,但他依旧掌握着主动,所以他有恃无恐。 许家的优势太大,他有足够的容错率。 在半岛、南洋的战争,他可以输很多场,也可以被王直戏耍,但对方只要让他捉住一次,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诚然,张执象在安南的手段超出了这个时代,以从未想过的方式达到了不可能的效果。 安南在短短三个月时间内,不仅被他们占领,更是变成了核心势力区,以安南民众所表现出的支持力,所有势力看了都会感觉胆寒。 发动百万民夫,自发的去维持后勤线,仇鸾守在满刺加,就给人一种如同山岳般难以撼动的感觉。 哪怕是许海,也没有把握,陷入战争的泥潭之后,多久能够拿下半岛,恢复贸易通航。 没错。 他们这些豪商是有钱,可一旦贸易停止,陷入赤字,为了维持庞大的家业,其他的不说,就许家这麾下的本部三大舰队,外部的八大金刚,得要多少钱才能维持? 他们是没有领地的,没有民众基础的,战争一旦持续下去,他们能打多久? 哪怕这年代做生意也喜欢积累财富,喜欢存钱,可一旦到了坐吃山空的时候,就不光是出钱那么简单了,越是那个时候,需要花钱的地方越多,他们撑不了两年。 所以真打下去,最后便是胜了,也全然是便宜南京那边了。 出于这些考量。 并有意抛开墨教的因素,许海才愿意走上这个赌桌,他可以赌,但首先得王家把他想要的筹码拿出来才行。 日月潭。 许海看着张执象说道:“王绛阙不进龙脉,你拿什么跟我赌?” 张执象:“许栋要死了,许青麝在淮安站稳了脚跟,陆西星会帮她杀掉许栋。” 许海嗤笑:“那又如何?许栋、许梁、许江,你把他们三个都杀了,我只会感谢你,许青麝就算弑父,许家也轮不到她来掌权。地面上的那些东西,她能拿去多少,等我回去,都得吐出来。” 张执象继续说道:“西厂已经救出了翁文夫。” 许海骂了句:“老不死的。赴宴之前居然还留了后手,但也无所谓,翁家一个卖布的,向来没什么实力,空有钱而已。” 张执象则表示:“翁老会同少林方丈月舟大师齐访夷州。” 许海:“来就来吧,算你拉拢了少林又如何?那也是上赌桌之后的事情了。张执象,你绕来绕去,到底有没有筹码可赌?” “自然有。” 张执象望着许海,问道:“给你看段记忆,敢看吗?” 许海与张执象对视了好一会,随后笑道:“来,看你敢不敢杀我。” 许海前行了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张执象,想看着张执象敢不敢趁这个机会强杀他,张执象面无表情的抬起手指,点向许海的眉心。 这么近的距离,神仙也救不了许海,张执象的确动过念头。 但,没用。 许铭还在那里,许海的死并不会影响许家的势力,如果说以前的许铭继位还差点的话,从西罗洲回来,已经成为龙种的许铭,是足够镇住场面的。 许海若死,那就没有任何交易的余地了,一场烂仗打到死,是唯一的结果。 不能杀…… 念头平息,手指已经触碰到许海的眉心,张执象观想之下,将许海的意识也拉入到一段记忆当中,一阵恍惚,两人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许海看着荒芜而开阔的平原,还有目光尽头的海域。 冷风的吹拂,表示哪怕阳光明媚,这里依旧寒冷,秋风萧瑟的季节,显得格外荒凉。 “你带我来这里,想让我看什么?” 许海打量了一圈,便看向站在那里望着天空的张执象,张执象没有回答他,依旧望着天空,这让许海好奇的抬起头,渐渐的,他看到远处有一个黑点飞来,那是什么?风筝?钢铁风筝?好快…… “咻——” 一颗巨大的“炮弹”被放下,许海虽然不认识,但直觉告诉他,那就是炮弹。 “你让我看这颗炮弹,它确实挺大的,可它能有多大威力?” 张执象没有回答,因为无需回答。 这里是新地岛,1961年10月30日,有一颗名叫“大伊万”的核弹在这里引爆…… 315、各有套路,孰优孰劣 一百个太阳有多亮? 许海不太清楚,当那摧枯拉朽的力量毁灭身体的时候,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知道自己原本在那里,忽的一下便没了,甚至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化作了什么,还有灰尘吗? “太阳”吞噬了一切,整个岛屿都被覆盖。 海洋上直径二十公里,厚度三米的冰层瞬间汽化,极亮的光环展开,冲击就像浩瀚的神威,将沿途的一切摧毁…… 肉身消亡,意识升高。 看着光环当中的蘑菇云渐渐耸入云霄,天空数百公里内的云层都被推开,为这朵蘑菇让路…… 热浪、狂风,大地在颤抖。 许海犹记得这颗“炮弹”是在半空爆炸的,倘若它落在地面会如何?天地又会因为它的声响而寂静多久? 许海久久无言,看着核爆的余威驰骋。 他忽然想起墨教给他的那些黄饼,方圆十里夷为平地?相比于这个爆炸来说,就宛如儿童春节时玩闹的炮仗…… 等等。 墨教的使者说过,黄饼只是原材料,可以制作为武器……是这样的武器吗?张执象所知晓的,要先进多少倍? 很久,许海终于开口了。 他问:“早有零星线索推断,你乃未来之人,这便是你曾经生活的时代吗?” 张执象重新为二人凝聚身躯,他们成为旁观者,不再受核爆的力量影响,他落在已经完全琉璃化的地面上,目光所及,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镜面。 站在这镜面之上,张执象说道:“这样的武器,未来有数万枚,因而整个世界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倘若有一个意外发生,它们便会摧毁整个世界。” “普通民众感受不到那股压力。” “在曾经世界局势紧张的时候,就像是所有人屁股底下坐着一个炸药桶,随时都有可能把大家送上天。” “你能理解这种恐怖吗?” 许海没有回答,只是冷哼了一声,他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镜面”,只觉得神明也抵挡不住这股力量。 这是时代的力量…… “你应该不会告诉我,你没有将这个武器造出来,是因为担忧重复你前世的局势,为了避免大家都坐在炸药桶上吧?”爆炸的震撼是无以言表的,但许海并没有因此就乱了分寸。 “当然不是,我没有造它,更多的是因为大明的技术还不够。” 张执象说出了实话,但许海的眼中却闪过了一道精光。 技术真的不够吗? 朝廷技术的确不够,可墨教那边已经造出了半成品…… “北斗神铳也是你的杰作?” “不,我只是告诉了他们方向,是兵杖局自己研究的。” “是么,你连枪都造不好,却告诉我能造这个?” “自然能,因为我知道原理。” “这就是你的筹码?既然技术不够,你给了我原理,我甚至无法验证,哪怕是真的,要多少年才能把它造出来?五十年?还是一百年?这种身外之物,又岂是真龙的长生不老能比?” 许海在谈条件了…… 张执象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个信号,他看向许海,两人对视,许久,张执象说道:“你手上应该有蛟龙炼制的不老药,寿命对你来说并不难。” “身外之物,那也要看是什么东西。” “这个武器,我们称之为核弹的东西,才是真正的权柄,具现化的,这个世界的权柄。” “有了它,才是真正的立于不败之地。” “不是么?” 张执象说核弹是权柄,这一点都没有错,若是拥有数千枚核弹,他就是人间的神明,是真正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能。 这比任何大义、法统,都要稳定一万倍。 毫无疑问,许海动心了。 但即便是天大的利益,他这样的人还是保持着冷静,他问道:“我怎么敢相信,你交给我的原理是真的?” “我可不认你这样的人,能够为了妻子而置天下于不顾。” 这次是许海在审视张执象。 张执象轻轻的笑了笑,说道:“我说过,现在的技术不足以制造出这样的武器,至少还要几十年,我把理论给你,只是为了换取时间。” “今天在夷州是一个赌局。” “而我给你的筹码,是换一个更大的赌局,赌未来几十年,我能不能靖平天下,赌我们双方,谁先能开发出它来。” “你敢赌吗?” 许海深深看了张执象好一会,然后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思考……其实,他在兴奋,因为张执象判断错了。 绝对没有那么大的技术差距,墨教已经有了半成品。 这个信息差是他决胜的底牌! 张执象,你错了,错的离谱!!!真想看看,等你知道真相后是何等的懊悔啊…… 张执象会懊悔吗? 不会。 他利用了许海一个认知上的错误,那就是武器级铀的提取,不是知道就可以做的,甚至不是单独研究某个设备就可以的。 它需要整个工业水平达到一个高度。 离心机的制造难度不说,开动离心机要多少电?发的出来吗?就算不用离心机,后世漂亮国最早研制小男孩的时候,使用的电磁分离法,为了效率,他们的线圈甚至是白银为材料做的,消耗了1.5万吨纯银,15万人负责整个生产项目,每天也才生产出10克铀235。 哪怕是使用华夏曾用过的“电磁分离法+气体扩散法”,那也得首先有老大哥支援的技术资料才行…… 跨越度太大,想要摸到核武的门槛。 首先是要科学技术革命性的发展一两百年,真等到那个时候,大明还不能解决文明的问题,那也就无所谓了。 所以。 张执象只是给许海画了个饼,并且埋下了“星球大战”这个坑,利用许海的贪婪,让许海误以为他只要加紧研究,一二十年说不定能有成果。 实际上绝不可能。 许海投资的越多,只会陷进去越多…… (ps:我会写核弹,一个是剧情需要,另一个是关于《红楼梦》的解读,有兴趣可以看“木夫”老师的解读,里面有贾敬扒灰的解释,跟天启大爆炸映证在一起,是个很不错的猜想。天启确实很像是受了核辐射。) 316、规则制定,以命相搏 两人意识回归,许海对张执象伸出了手:“拿来吧。” 张执象笑着削下一块树皮,在上面用剑刻了几下就丢给了许海,许海接过树皮,看着上面简单无比的“e=mc2”皱紧了眉头。 “就这?”他不太相信。 张执象笑了笑,说道:“你赢了,我自然会给你讲解,至于它是不是真的,你们不是跟墨教关系好吗?找他们鉴定就好了。” 许海思考了下,便将树皮收入了怀中。 “筹码我收下了,如何赌?” “赌命。” 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凝滞了一会,许海笑道:“好,那就赌命。” 他指着张执象说道:“约定时间,以夷州为界,我找人来杀你,你死了,我就赢,时间到了,你还活着,我就输。” 张执象指着九层黑塔说道:“你得进塔。先把不老药喝了,你去化龙。” “年轻人非得意气用事?” 许海脸色有些难看,他建九层黑塔是用来抓王绛阙的,引流虬龙脉,是因为他不知道王绛阙是否已成真龙,是助她化龙,所以九层黑塔里面有黄帝陵。 如果已经化龙,那的确可以直接炼药了。 但九层黑塔依旧用的上,这里镇住流虬龙脉,哪怕真龙进去,龙脉就是牢笼,可以锁住真龙。 本来是一举两得的准备。 现如今,张执象却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仅仅是为了给妻子出气…… “你赌不赌?” 张执象再次问道,许海已经记不清张执象问了多少次了,明明最开始是他掌握主动,如今却变成由张执象牵着走了…… 赌吗? 王绛阙能够化龙,是因为那块龙鳞,理论上,他即便用了蛟龙药剂,只要有龙鳞,也可以化为真龙,不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但,那得他能用龙鳞才行…… 神器必然择主,这是个麻烦事,炼药就不会有这些担忧。 可…… 炼药是马丁路德提出来的,炼药的方法也是他给的,其中真的没有后手,没有猫腻?许海不信,所以他一直没有用药,除了嫌弃蛟龙不够档次外,便是提防马丁路德。 “我可以喝药,但此药需在武林大会上由老天师等人鉴定过,我才会喝。” “你怕药有禁制?” “没错,炼药的方法,是西罗洲来的。” “倒也不是西罗洲,早在京师的时候,看到坠龙,我就在调查此事,有人与我说过,此法与徐福当年的不老药有关。” “哦?那找你们鉴定,也算找对人了,放心,只要鉴定无误,我便喝药,自去化龙。” 武林大会上,当着全天下高手的面,倒也不怕他们故意说谎,折了诚信,影响的可不是一两年,而是后世子子孙孙。 若遭江湖非议,在民众当中认定无信,你自己心态再好,也会化为心魔的。 届时修行必有劫难。 所以许海不怕验药环节出问题,他去化龙,的确相当于将命交由敌人,因为扶桑风水师做的再好,又比得过这些道门正统? 他们才是专业的。 这个风水局布得有多狠,应在他许海身上就有多狠,这正是张执象要的,既然如此,他便答应又何妨? 你要意气,便给你意气。 但。 “接下来规矩该由我定了?”许海眯着眼睛问道。 “好。”张执象无惧应下。 想着找墨教求证张执象给的理论,许海说道:“且等几日,让天下英豪汇聚,武林大会于七月初一召开。” “追杀开始,范围虽然限定在夷州,但是你每天日落之前必须回日月潭一次,让我能够看到你才算,否则算你失败。” “追杀周期为十三天。” “在这个时间内,每度过一天,你必须减少一名帮手,而这个游戏,你最多招募十二名帮手。” “也就是说。” “最后一天,你得独自面对追杀。” 许海制定的规则对他自己极大有利,也就是说这场比赛,他派去追杀张执象的人,甚至前几天根本不用动手,只需要躲藏起来就可以。 越到后面,张执象身边的人越少。 那时就可以随便拿下张执象,当然,也不是说张执象完全没得玩,他如果够强,完全可以前期就找着猎人杀,哪怕是换命,也得尽量减小压力,否则最后一天他必死无疑。 许海这规则一出来,连王绛阙也觉得不合理。 几乎他这边的人都反对。 但,张执象没有提出异议,他只问:“如果你闭眼假装看不到我怎么办?” 许海答:“简单,你站在塔顶,那最显眼的地方,待上十息的功夫,哪怕我不看你,也算你摸点成功,会来夷州的豪杰又不都会参与这场战事,会有中立的人当裁判的。” 张执象:“想的可真好,我又多一次当靶子的破绽。” 这次轮到许海反问:“赌不赌?” “赌。” 张执象一口答应,两人并没有谈输赢后的事情,张执象若输,那自然万事皆休,半岛的战局也好,南洋的战局也罢,许海能够游刃有余的解决。 而许海若输。 他人就在九层黑塔之内,生杀予夺归他人之手,哪怕许铭有意放弃父亲,也要镇得住场面才行,许海没死,三大舰队也好,八大金刚也罢,有几人会听许铭的? 更何况,辰龙令还在许海手中的呢。 拿不到辰龙令,算什么家主?失去同舟会的身份,失去与墨教的联系,许家还算那个许家吗? 所以。 张执象若胜,他可以选择要许海的命,也可以选择让许家割肉,这一场赌局,既是赌命,更是为了双方的战略目的不断博弈…… (ps:天启大爆炸造成两万多人死亡,摧毁房屋万间,威力相当于两万吨tnt,我倾向于的解释是陨石或者特殊的闪电落到了王恭厂,引发里面的黄饼。) (ps:高能宇宙射线撞击氮14会发生链式反应,产生碳13和伽马射线,日本观测过雷暴,雷暴当中自由中子撞进氮14产生氮15和范围更广的伽马射线。猛烈的闪电是可以和宇宙射线一样触发一连串链式反应的。) 317、元婴真我,哪吒形象 江湖豪杰接连抵达夷州,武林大会的章程也随之公开。 这让整个江湖都沸腾了起来,因为人们知晓,这将是一场巅峰对决,整个武林最顶尖的那一批高手,分成两个阵营捉对厮杀。 多少年以来,没有见过这种仗势? 原本英雄帖发布,就有一些人赶往夷州来看热闹,现在消息传开,时间又敲定在七月初一,其他好事者则纷纷乘船赶来夷州,想要目睹这场“华山论剑”。 当然,这一场比的不是“天下第一”,倘若要争,也是争天下第二。 三丰祖师横压天下两百载,已经没有人愿意去撼动那个位置了,这两百年来的武林相对平和,也是这个原因,谁都明白,自己不可能成为天下第一,争雄之心自然就淡了许多。 这次玉山之巅,人们也很想看看,三丰祖师会不会来。 “老天师都下山了,你们说三丰祖师会不会来?祖师如果来的话,许海必输吧?” “要我说,三丰祖师来不来,许家都得输。别看那舰队吓人,但江湖上的事情,你船再多也开不到山上去啊,许家能请来什么高手?” “许家有钱有势,青龙榜上的大宗师真那么清高?” “嘿,那也得看年代啊,现在是个什么行情?大暑之世!大宗师还真就了不起。” “我看不见得,许家若是没有把握,肯赌这一局?你们知道他们赌得有多大?半岛、南洋、等于赌上了半个天下!” …… 诸如此类,议论纷纷,赶到日月潭这边的各路好事者,已经有三四千人了,已经形成了一个临时性的村镇。 得亏许海放开了商道,否则这么多人吃喝拉撒都没地解决。 在老天师抵达夷州后,张执象就跟随老天师去一一拜访相熟的门派。 “这是武当山主持,邱元静道长,武当山这些年井井有条,全赖邱主持打理,若非要分心俗事,邱主持的修为还要更上一层楼,绝对不止是结丹境。” 老天师介绍邱元静。 邱元静连忙表示不敢当,言道:“师傅让我主持武当山,就是因为我不擅长修炼,便是不当主持,也很难到元婴境了,老天师谬赞了。” “此次师傅让我带队而来,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惭愧。” “不过,静虚道长愿意出山,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不至于坠了武当山的门庭。” 邱元静指向了一名气场十分凌厉的老道。 此人一身锦绣道袍,背着虎皮剑匣,身形消瘦,精神矍铄,眉心身陷,眉骨如刀,他打量人的眼神,就好似剑锋在掠过…… “原来是虎皮张真人。” 老天师笑着拱了拱手,但却不怎么热切。 毕竟,听名号就知道了。 张静虚,外号虎皮张真人,最喜欢坐一张虎皮大椅,此人自幼好道术,遇到异人传授北宋秘传丹法,隐居于武当山,如今已有104岁,最善剑术,应当是元婴境修为。 这个修为与天师比肩,其实也还行吧。 老天师并没有排斥,反而主动打了招呼,张静虚只是淡然点了点头,他年龄比张彦頨更大,礼节上像是应对晚辈…… “师兄……” “嘘,练剑的脾气都不太好,人家来帮忙的,别在意虚礼。” “不是,我想问,师兄跟他谁境界高?” “探师兄的底?” 两人离开武当的营地后,在前往全真营地的路上聊着这些,张执象苦笑:“闯这么大的祸,总要知道师兄能不能摆平嘛。” “安心,境界上,老夫高些。” “战力呢?” “不与剑修比战力。” 老天师说张静虚大概是元婴境,他还要更高些,那便只有神游境了……下一步岂不是要羽化登仙的纯阳境? “师兄,结丹之后的路,你还没有讲过呢。” 张执象并非是半点不知,只是江湖上听来的,自己从书上看来的,都不如亲历者说的更加详实准确。 老天师也觉得是时候跟张执象讲这些了,知晓境界,才好判断实力。 “仲康(邵元节)已经与我讲过,你在京师的时候有了顿悟,已经走在了太乙金丹的路子上,这很好,地基打得好,才能建起万丈高楼。” “所以,你别看我们境界蹿得快,但离大道更近的人,是你。” “从金丹到元婴,其实就是一个孕育的过程,金丹便是道种,绛宫内都是火,火是养育不了种子的,所以要进入气海,以水来孕育生命。” “这其实也是一个性命相合的过程。” “金丹确实存在,但其实并无实体,它是你的道,但他并没有与你的命相结合,你得把你自己……生出来。” “十月胎在腹,能动不能言。昼夜母呼吸,往来通我玄。” “你能体会生命的真谛,能够知晓生命悸动,埋在土里的种子就能够萌发出来,长出一朵金莲,莲花开放……里面就能蹦出个婴儿,那便是真正的你。” “这就是元婴。” “都说一颗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但其实到了元婴境,你才真正的来到这个世上。” “你自是牙牙学语,但一切都那么天真自然。” “鱼在水中不知水,人在炁中不知炁。一般人是感应不到炁,所以不知,而元婴不一样,他是使用炁如同呼吸一样的本能,所以不知。” “因而,对于元婴境的修士来说,世间万物皆为炁之缩聚,万法能见其根源,也能破其炁而碎其相。” “所以说,师兄不愿意与剑修比,就是这个道理。” “有了元婴境,剑修理论上已经可以无限强了,有没有神游境,并没有阶层性的变化。” 张执象若有所悟,接着问道:“那神游又是怎样呢?” “神游……” 老天师笑道:“神游,顾名思义,便是旅游嘛。这元婴要去旅游,自然不能跋山涉水,得飞才行,要怎么飞呢?” “脚踩一双风火轮,那便飞起来了。” “如此,懂了否?” 张执象确实懂了,也忽然明白,为什么《封神榜》里面描述哪吒,会是那副形象了,哪吒的莲花化生便是元婴的诞生,那双风火轮,便是神游的开始…… 318、神游始末,天地至善 张执象练八部金刚功,其中第六部是五劳七伤向后瞧,这瞧的是什么,是脚跟吗? 不是。 是神光內视后看的脚底,是气血在神识注视之下往脚底涌去,如此,这一部功夫才练到了位,可为何要这么练? 原因有三层。 第一层,四肢末梢气血运行距离最远,也就运动的最充分。 第二层,坎离相交。心火下到肾水当中,完成水火既济,但下丹田并非肾水的全部,走到涌泉穴,才是完整的水火既济。 第三层,天地人。 我们打坐的时候,双腿伸直,你意念放在脚心,涌泉穴的那个地方,便会有鼓胀感,最开始像是蚂蚁爬,后来就是脚心有一颗玻璃球一样。 修炼久了,那个“玻璃球”就会越来越大,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球。 天为阳,地为阴,你脚下踩着火球,才能“不沾凡尘”,但本质上是不沾凡尘吗?不,本质上是驾驭阴阳。 以气之阳,御有形之阴。 你什么时候“站稳”了,可以“随意遨游”了,那就说明驾驭阴阳的本事到了,就能练成一双风火轮,时时刻刻,那脚下的风火轮都有火球打上来,打到“太空”去,两团火球打成一团,随着先天元炁的纯阳之光落入道胎当中。 这“风火轮”三个字,不光是神游的诀窍,亦是元婴孕育的诀窍。 因为它是先天灵宝,元婴出生之日,便已经有的。 元婴孕育,共需“五个火球”。 脚下两个火球,是驾驭阴阳,引天地之间的阴阳二气,但这两个火球,其实是后两个,先天元炁落下的“火球”则是第三个,头两个火球,则在丹田之内,是人体本身的先天阴阳二气。 也就是说。 哪怕没有打通任督二脉,金丹想要化为元婴,也必须引动体内的先天阴阳二气,才能让道胎孕育,化为元婴。 因而。 元婴不光是真我,还是再一次秉天地阴阳二气而生,是天地人的产物。 元婴生出来,有形体,这形体便是由内外阴阳二气汇聚而成,调和阴阳,赋予灵光的,则是先天元炁,因而,所谓神游,便是元婴踩着风火轮,去追寻先天元炁的过程…… 首先,从丹田气海中诞生的元婴,他得往“天上”飞。 还记得我们的任督二脉吗? 还记得督脉过三关,上昆仑吗?元婴踏着风火轮上昆仑求仙问道,便是神游之始,等过了玉京上关,登上都罗灵台,便可看到那“一粒粟中藏世界”的上丹田泥丸宫。 而这,才是神游的开始。 你得进入泥丸,才能开启神游寻仙之旅。 若是能够踩着风火轮撞入泥丸当中,便是“石破天惊”,得见另一番世界。 在那仙境当中,首先有仙鹤啄食,你需要降服仙鹤,才能登仙山访道,山上灵药有多有少,有好有坏,具体如何,依功德而定。 降服仙鹤之后,因仙鹤代表寿,元婴将获得寿命,度过“三年哺乳”的阶段,元婴将会变化为与你相同的年龄模样。 待走到山顶,便会看到一座红楼。 但会有火龙守护红楼,得打败火龙才能入阁。 如果能够打败火龙,便能够得火龙相助,淬炼阴渣,元婴将化为阳神,能够自由出入,幻化虚实。如此阶段,便是肉身死了,阳神不灭,亦可永生不灭。 打败火龙进入红楼,便会发现阁楼有三层。 每上一阶阶梯,都会感受到莫大的神魂压力,这是磨难,更是砥砺的大机遇,可若是能顶着压力登楼,每上一层,都会有大收获,能得一个神通。 待上了三楼,便可以看到“天门”。 等叩开了天门,才算是真正的神游,先前只能说是“寻仙仿道”而已,严格来说,叩开天门之前,虽然是在做神游的事,但境界只能算元婴。 叩开天门之后,才能算作神游境。 人有先天元炁,为生命诞生之初天地注入的一道天光。所谓神游,是指元婴在叩开天门之后追寻天光,去追寻自身本源,只有元婴得到先天元炁,才能够蜕化为真正的阳神。 只有穿过六界三十六重天,才能抵达根源。 抵达,即返回。 抵达,即回头是岸,抵达终点的那一刻,先天元炁、阳神、躯体彻底合而为一,从此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蜕凡成仙,长生不死。 谓之,纯阳。 如果说,修行一道,结丹之前是前半段的路,结丹之后,是后半段的路,修炼十余年,张执象终于知道了后半段的风景。 与后半段的绮丽相比,前半段可以说是枯燥乏味。 怪不得师兄以前不教他这些…… 张执象痴痴道:“这是真正的成仙得道……” 老天师说道:“没错,世人修仙,多痴迷着眼于此,不肯脚踏实地的修行,好高骛远之下,性功更是一塌糊涂,所以仙缘难得。” “你前面基础打得好,后面修行便会发现,原来我早已练过。” “而且叩开天门之后,六界三十六重天天对于心性要求之高,难以想象,我虽然快张静虚他们一步,可便是叩开了天门,也不敢前行一步了,生怕行岔踏错,便再也回不来。” 张执象愣了下:“神游境竟如此危险?” 老天师却认可这些危险,说道:“长生不灭,成仙得道,若非有德者,如何能成?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绝不会放心存妄念之人成仙的。” “越是大神通,老天爷越是会谨慎放行。” “唯有如此,才是对世间众生的公平啊,才是真正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听到这里,张执象隐隐有些明悟。 再一次坚定了回光对于金丹大道的重要性,坚定了三教合流、性命双修这两个金丹大道的内核,坚定了为何金丹是康庄大道。 什么是公平? 公平不是同一个标准,同一个标准下的绝对公平就是不公,因为它忽略了客观存在的差异性和多样性。 真正的公平是——损有余而补不足。 这才是天地的公,才是至善,是慈悲。 319、内外之争,大道至简 天道是公平的。 只有了解天道,才会明白它公平在哪里,所以孔子会说:“从心所欲而不逾矩。” 这是说在规则内随心所欲吗?并不是,而是说你的心已经没有了“逾矩”的想法,所以你可以随心所欲。 显然,孔子是对道有极高的理解,而且有着极高修为的。 或许有人觉得,天道这不公平,这是“有感情”的维护公平,是在打压,我辛辛苦苦修得神通法力,凭什么不能随心所欲,凭什么要顾虑因果。 倒也不凭什么。 只是怀着这种目的,为私欲张目的想法,那便不该修金丹大道,因为根本就修不好。 你这是“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何必去修天道,去天人合一呢?至于天道不在乎?机械的将万物视为刍狗? 那更不是了。 天道若不在乎,那便不会有开天辟地,天地若不在乎,便不会生人,不会养育文明。 天是在乎的。 所以先天元灵道解,化生无数生灵,才会有“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世间众生,才有相同的根底,大家都是秉天地而生。 理解了这些,才会明白有些俗语并非无的放矢。 “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看着像是一种阿q精神,实际上都是“人在做,天在看”,自以为得了一时之利沾沾自喜,却不知道自己正在离大道越来越远。 张执象曾在南京与陈明说过天地有大公平,一曰生死,二曰轮回。 实际上,应该有三大,超越了生死、轮回的……修行。 为什么修士不愿妄造杀孽,怕因果缠身? 因为修士知道自己在修行,是这一世在修行,也是生生世世在修行,是世间众生都在一个赛道上,奔向终点。 做的善事、功德越多,你的修行就会越顺利,做得孽越多,你修行就会越艰难越出岔。 真正懂了这些的,才算得上入道修行。 也正因为如此,每一位能够成仙得道的仙人,必然是脱离了低趣味的,为文明发展,为天地有生而努力的人。 如此。 便也符合了我们文明自来的圣王之说。 金丹大道修行出来的仙人不断反哺文明,个人修行与文明的修行相辅相成,最终让宇宙脱离无意义的循环,让天地“活”过来,才是真正的奥义所在。 “明白了?”老天师问着张执象。 张执象点头,说道:“明白了,最强的,一定是心术最正的。” 老天师含笑认可,道:“便是如此,所以,在这场玉山之战当中,你且安心,从容应对,别急切乱了方寸就可。” 然而,张执象却说:“可是,师兄,墨教的心可能也是正的。” “哦?” 忽然吹来了一阵山风,老天师的须发飞扬,他知道墨家的核心理论是“兼爱”,是所有人的平等相爱。 墨家一直都是有着崇高理念的,这么多年,理念没有改变,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 由道变教,墨教必然也是会走向偏执的,可不论墨教怎么偏,只要他内心的理想不曾改变,是真实信奉这些理念,那他们就属于“契合天道的人道演变”,其行为就在这个轨道上,他们的修炼就不太会因为一些因果而干涉。 不但不会受干扰,反而还会有助益。 “绛儿跟我说过墨教的组织结构,他们是以佛教六欲天为结构的,四天王天、忉利天、夜摩天、兜率天、化乐天、他化自在天……” “墨教的钜子有没有领悟到过神游境不好说,但很显然,如果他们不是假仁假义。” “那他们就是一群极致的理想主义者。” “倘若灭世是为了救世,在他们背离救世的理念之前,哪怕他们灭世了,这也是人道的演化范畴,他们灭世会反而会让他们在修行上越来越顺利。” “师兄。” “我没办法从战略上藐视他们。” 老天师忽然领略到了孔子诛杀少正卯的那种急切,因为你不能说对方是错的,但对方的确是偏的,甚至偏的有些离谱。 老天师深吸一口气,说道:“先去拜访全真吧,如今全真的掌教你也认识,当初扬州还并肩作战过。” …… 就在老天师带着张执象联络武林群雄的时候,许家完全没有去拜访那些人。 许海只是等那位光明使者再次来夷州后,将张执象给他的“e=mc2”的公式给了光明使者,让墨教帮忙求证。 所谓阿拉伯数字是印度传过去的,其实是对的。 可这里的“印度”并非是指天竺,而是指华夏,西罗人后世记载的大航海,出海绕了一大圈后以为自己倒了“印度”,也不是为了去找天竺,而是找华夏。 为什么将商洲当成“印度”? 因为商洲的殷地安人,最早也是用汉字的,他们渡过大西洋,以为到了华夏,其实只是到了商洲,所以才会有这个乌龙。 因而“0123456789”,数字是华夏传出去的。 但大明并非只用这一套数字,还有苏州码子之类的,都是很简单的数字符号,重点在于其内涵的数学逻辑。 零的概念也好,自古就有的十天干也好。 逻辑都是一样的,符号不同而已,墨教自然认识这个公式里的“2”,并且很快就解读出了“c2”不是“2c”而是“c乘以c”。 “e”是什么?爆炸?能量? 使者看着公式在漫长的思索中试图推导出其字符代表的含义,那些字母他也认识,因为如今正是西罗人文字系统化的时期,许多东西都在规范当中。 但许多单词已经成型了,通晓西罗人语言的使者隐隐找到了方向,去寻找首字母的单词对应语境。 “能量等于质量乘以一个常数的平方?” 墨家是最早研究力的,也善于总结事物的本质,知晓世界许多规则,往往都可以归纳为极为简单的“规律”。 这是大道至简。 所以,凭着直觉,使者认为这个公式是真的,或者说,不论那个常数“c”到底是什么,这个公式所蕴含的逻辑,已经隐隐打开了枷锁,让他明白了核爆的原理…… 320、珠算之巅,极客墨侠 “如何?” 许海见使者喃喃自语的样子,心中便也有了猜测,压抑着兴奋问道。 使者说道:“原理是真的,甚至点破了我们一直以来的研究瓶颈,但张执象为何要用西罗人的字母来描述?” 许海却不在意这些,或者说,他大概知晓原因。 墨教显然在将经营的方向放在西罗洲和商洲,更因为商洲还未归顺,如今重点是在西罗洲,他们传了很多知识过去,在培养以外算为核心的文明体系。 张执象来自未来,那这些知识,很可能就是墨教将外算西传后的成果。 自然会以字母符号来表达。 许海知道这些,但却不会跟墨教讲,他需要保证一定的信息差。 “这个可以将黄饼制作成武器吗?” 他虽然在问,但内心已经确信可以了,因为张执象给的很可能就是墨教未来的研究成果,可行性将极大增强。 使者说道:“虽然知晓了原理,但具体如何应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而且这个常数‘c’是什么,张执象还未告知。” “不同的数值计算结果不同,就会天差地别,而且,这个c不会是一个单纯的数值,应该是某种规则的数字化。” “它才是打开一切秘密的钥匙,只有知道了c是什么,才能知晓整个公式的意义。” “我有预感。” “这是开启宇宙奥秘的钥匙……” 虽然在识海当中见识过那终极的力量,可许海还是觉得使者这番评价有些夸张,在许海看来,称得上宇宙奥秘的,那是道的存在,大概也就只有太极图能够符合了。 这个公式是太极图一样的存在? “使者真的能评鉴真伪?”许海不由有些怀疑。 因为这名使者先前展现出来的力量,分明就是顶尖的武林高手,这类武夫的学术素养,应当不会多高才对。 “你在怀疑我的能力?” “我告诉你,普天之下,倘若我程大位鉴别不了这个公式的真伪,便没人可以鉴别了。” 使者摘下了兜帽,终于以真面目示人。 许海看到他的样貌,愣了一会,才消化过来,说道:“居然是你。” “呵呵,四爷,许久不见。” 见到使者真面目,许海也就放心了,此人叫程大位,是一个商人,海外生意做的不小,经常在吴楚之地活动,许海也跟他打过交道。 本以为只是一个有本事的商人,最多在算数上有很高的成就,却不想其人还是墨教教徒。 程大位前两年刊行了《算法统宗》一书,可以说是集算学之大成,是珠算学的最高峰,实乃一代算学宗师,被推崇为当世算学第一人。现如今大规模使用的卷尺,就是他发明的。 比较山西的王文素,还要更加厉害…… 等等。 “王文素也是你们的人?”面对许海的询问,程大位带上了兜帽,说道:“以前不是,后来就加入了我们,你知道的,一个人闭门造车,总是有限的。” “我们墨教有最好的学术氛围,有足够多的学者相互学习进步。” “更有最标准的知识体系。” “基本上没有学者会拒绝我们的吸纳。” 世间比规矩更高的东西,是标准,后世也有一句名言,一流企业定标准,二流企业做品牌,三流企业做产品。 墨教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标准,就有足够的吸引力。 再过几十年,等徐光启加入墨教以后,才是墨教在明朝时期的学术巅峰…… 许海虽然没有明确的概念,但能够知晓其中的道理,不由感叹墨家在技术上的领先实在是难以企及,想避免这次大赛为墨教做了嫁衣,要更难了…… 不过。 跟张执象对赌的终究是他,如果赢了,张执象为了保一些东西,必然要将全部理论都说出来,那个时候,他才需要想办法跟墨教做交易…… “好吧,你们学术上很厉害,也鉴定了公式的真伪。” “那么。” “这个所谓的宇宙奥秘,总要从张执象口中吐出来,不是吗?龙虎、武当、全真,这次他们可是尽全力在联合江湖上的所有高山。” “墨教能派出什么人来?” 修仙的一般是不计入青龙榜的,会统计三丰祖师,因为三丰祖师自认为是一届武夫,而且他也确实是武道第一人。 其他的修士战力到底如何,以前不好说,可能花架子多,但现今是大暑之世,怕就不是什么“不善战斗”了。 程大位捏了捏兜帽的帽尖。 笑道:“放心,我墨家自先秦时期,便是天下皆白唯我独黑,以一家之力抗衡百家,如今千百年过去,又何惧佛道?” 说着话,程大位陡然前冲,瞬息便将匕首架在了许海的脖子上。 看着许海猛缩的瞳孔说道:“体会到了么?死亡的力量?怀揣伟大的理想,有着坚韧不拔的意志,无数次经历生死的考验,这样……才是我们墨侠啊。” “那些隐居深山修行的道士,那些江湖厮杀的侠客,可曾体会过天地的浩大,体会过生死的大恐怖?” “他们见过火山?在岩浆上方攀岩过吗?” “他们知道世上有多少溶洞,在九地之下探访过幽冥吗?” “他们有攀登过高山,知道世界最高的峰顶是怎样的景色吗?” “他们知道在世界上最高的瀑布一跃而下,是何等壮怀辽阔吗?” “他们知道南溟洲有多大,冰雪有多冷吗?” “他们知晓北溟海有多辽阔,如何穿过冰川海洋,去寻找极光发源之地吗?” “他们不知道。” “但,我们墨侠……知道。” “我们征服的是天地自然,而非窝在山沟沟里闭门造车。” “这,才是我们墨侠啊。” 程大位松开匕首,许海则在贴身的距离之下,看到了兜帽内程大位的脖颈,那里是烧伤极为严重的皮肤…… 毫无疑问,程大位也是那探索世界的诸多墨侠之一。 也终于明白,墨教的底气从何而来。 他们的确在江湖上根基深厚,但江湖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可有可无,这群探索世界,征服自然的墨侠才是墨教真正的核心…… 321、全真少林,武林巨擘 “与墨教为敌,最需要注意的一点就是,墨教并非是不敢见人的阴谋家,他们更像是不愿意与世界‘同流合污’的孤高勇士。” “他们看起来像幕后的主使者,是因为他们对于成员的吸纳极为严苛,但又必须经营势力。” “所以许多势力他们都是间接控制。” “据王家告知我的信息,墨教在世俗主要有三支势力支撑,分别是明教、耶教、同舟会,耶教远在西罗洲,或许会有顶尖高手,但毕竟相隔万里,耶教自己好像也在经历分裂对抗,大概是没有余力来支援这场战争的。” “因为主要还是看明教。” “同舟会那些豪商势大,但毕竟不能直接培养武林高手,所以如今也是次要的,得找出江湖当中的明教成员,才好判断对方到底有什么阵容。” “除此之外,再要看墨教本体有何力量。” 全真和少林的营地相近,张执象便同时拜会两方。 虽然如今是武当山独占鳌头,但也不是说全真就弱了,实际上全真的高士要远多于武当,毕竟武当山根基还浅,三丰派弟子也不多,不像全真、正一那样遍布天下。 如今全真教当家的宗师,是伍守阳,张执象在扬州时曾与他并肩作战。 但前文说过,伍守阳更擅长于炼丹,他内丹修为高,外丹更是当世第一人,但却属于不太擅长战斗的那批。 此行全真教可谓阵容豪华。 在伍守阳身边的,一位中年修士,一位老年修士都道法高深,中年修士叫赵真嵩,是元婴境,老年修士叫赵复阳,是全真律宗第六代宗师,也是元婴境。 全真自丘祖以来,龙门独大。 龙门派也会有延伸一些派别出来,如律宗就是其中之一,跟在赵复阳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更是让张执象十分在意。 伍守阳介绍道:“此乃赵真人的真传弟子,王常月。” “说来也巧。” “安平你是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一日,陛下登基那天出生的,而常月则是嘉靖元年一月初一生的,你俩当有缘分。” 伍守阳说的有些委婉,但张执象听懂了,也感觉到了。 那便是,师兄曾说过的那句谶语,大暑之世,得一仙人可救世,这成仙的机缘,可以是他张执象,也可以是别人。 嘉靖既然是皇帝,身负大明国运,那么嘉靖登基和改元的日子就非常重要。 相比于张执象而言,王常月要更加一板一眼,他非常恭敬的向张执象行了一礼,言道:“见过师兄。” 与张执象不同,张执象因为地基打得太厚,所以境界进展并不快。 王常月比他小半岁,但却已经结丹。 可谓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在天赋上而言,王常月与陆西星恐怕是一个等级的,但区别在于,陆西星是散修,而王常月是全真龙门正传。 别看王常月刻板,那只是遵循律宗戒律的外在表现而已。 在戒律范围之内,人家可一点也不傻,而且这种守规矩的,越是到后面,走的越稳,王常月在大道上的竞争力,是远超陆西星的。 “师弟很厉害。” 他们都是道门弟子,不同派别,便以年龄论长幼了,张执象这声称赞是发自内心的,因为他认得王常月。 历史上,对于道士的寿命记载,大多很含糊。 因为确实是道不言寿,如三丰祖师,便基本上只相信三丰祖师活了一百多岁,不认可什么两三百岁的说法。 毕竟,一百三四十岁,还在理解中嘛。 但,王常月不同,他是有据可查的,活了158岁(1522-1680),近乎成为可以实证的高寿第一人。 在满清时期,道教衰微,也是王常月出山,使得道风大兴,在后世,王常月被誉为全真龙门中兴之祖。 可以说是清代第一高士。 “常月不才,希望这次能够与师兄并肩作战。”王常月看向张执象的眼神满是诚恳和坚定,并没有陆西星那样的‘刺猬炸毛’,他心态要更加平静,不争为争的那种。 “好。” 张执象直接答应。 全真教的隐世高人还有很多,但人家来了多少人,就表明愿意的已经来了,世上那么多高人,哪怕是你龙虎山的面子,又岂能全请出来? 此次这么多人会出山,可不光是看着龙虎山的面子,更多的是对天下的一种尽力。 张执象若说要找13个元婴老怪,有这么多高功吗? 想来是有的,但人家不会出来。 伍守阳应该还是不会下场,所以全真教只能算两个元婴境,武当山那边是张静虚一个,只有三个而已。 他有十三个名额,青龙榜上的宗师,能拉拢几个? 不入榜的,又有几人? 张执象跟全真这边打过招呼,又去向少林见礼,少林带队的是方丈月舟大师,方丈佛法精深,但武功不高。 虽说天下武功出少林,如今少林寺也有一批高手,但登上青龙榜的,却是只有一个洪转。 此人是少林祖庭棍房堂头,著有《梦绿堂枪法》。 张执象以前结识的石敬岩就是洪转的弟子,得知其中关系,张执象便问了几句石敬岩的近况,得知石敬岩也会来夷州,只是船要晚些,便有了几分故人相逢的期待。 除了洪转以外,在月舟大师身边,还有一个“平平无奇”的僧人。 这僧人年纪约莫在三四十岁的样子,但脸相要嫩些,长相普通,身材也不高,气质不显甚至有点缺乏存在感,可当张执象注意到他时,却忽然眼皮一跳。 那是一种忽然回头,看到了一只巨型猛虎正在盯着你的感觉…… 此人,很危险。 月舟大师笑着介绍道:“这是湛举,姬际可曾在少林学艺,当初领悟心意拳之后,便留了一份传承在少林,湛举是第一位有资质学习的人。” “他在千佛殿练功,白衣殿站桩。” “融合少林七十二绝技,以心意拳为宗,创立了心意把。” “过去五年,他游历海内外各寺庙,遍访宗师,学艺十三城,功夫集百家,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武僧第一杰,是最有希望接近达摩祖师的武僧。” 少林竟还有这般人物,却是未曾听说过。 只能说少林寺藏得深啊…… 以湛举之能,绝对能登上青龙榜,甚至是前三有力的竞争者。 (ps:伍守阳本来是1574年生人,给他提前了一百年,不光是为了故事,更是为了修行体系,因为我们熟知的大小周天、大药小药,这些概念其实是伍守阳提出来的。丹道修炼,在性命圭旨出来后,原理已经完善,但是成体系的修炼,却是伍柳派完善的,也就是说,哪怕是清代,丹道也是在发展的,《太乙金华宗旨》也是在康熙年间成书,现代有张至顺道长他们,也是没有停下脚步的。) 322、少林施压,龙虎莫欺 “此次大战事关天下兴衰,还望少林鼎力相助。” 老天师直言请求,可以说是给足了面子,月舟大师自然也不会拒绝,全真、少林、武当、龙虎,本来就是武林正朔,在大是大非上基本都会守望相助。 更何况翁文夫被解救出来后,就前往了少林寺,早已跟月舟大师详说了许家的阴谋。 以蛟龙炼制不老药,将普通人变为长生不老的龙种,这对于整个世界来说都是一种失衡,如此下去,长年累月的发展,许家得变成何等怪物? 当许家强大到可以夺取天下,拥有千年万年寿命的许海又会变成怎样的存在? 这很可怕。 因为这样的长生是不受因果限制的,为什么常常说世上的人谁都可以长生,唯独嘉靖不可以?因为他是皇帝,是大明法理上的主人,是天下权柄的中央。 哪怕皇权旁落,皇帝也依旧是皇帝。 他是世上因果最重的人,当一个皇帝获得长生,对于整个世界,整个文明的影响,都是不可估量的,所以嘉靖一日是皇帝,就一日修不了长生。 即便通过旁门左道修行,暂时有什么进益,也很快就会反噬。 只要修行,就不行。 但,服下不老药成为龙种,不需要修行…… 这个反噬什么时候会到来,不清楚,也不敢赌,必然要遏止许家,甚至有必要的话……还要清除龙种。 “武林大会,我少林自然全力相助,但在此事之后,老衲希望国师解释解释,王绛阙的真龙是怎么回事。” 月舟大师坚定无比的说道,甚至大有“非我族类”的意思在里面。 气氛有些尴尬。 伍守阳本来想打个圆场,张执象拒绝了,他看向月舟说道:“绛儿在来的路上,见过三丰祖师,祖师并不在意什么真龙。” 月舟丝毫不退,说道:“如今夷州这场战争,是许王之争的压轴戏。” “你若赢了,自然要以王家获胜落幕。” “今日驱了许家,明日来了王家,那又有何意义?” “王绛阙已成真龙,非我族类。” “今日王家能恪守仁义,往后呢?我等修行中人,如你道家求长生,便是三丰祖师也有三百年大限难闯,且受世道更替影响,真正长生,难之又难,须时时养心见性,且畏因果,不乱涉俗世。” “可彼辈龙属,何须修行?” “若是危害世间,等天雷来劈他,又是几百年时光?何况,天雷真的会劈吗?” “你既得道,便应当知,因果报应,是在俗世报。” “前后得多少苦难,多少悲怆,才能报出?” 修行者畏惧因果,是因为他们的力量是修行而来,若不积阴德,而且为害众多,修行的时候瓶颈就愈发难以度过,而且会有走火入魔的风险,甚至心境受损,境界还会跌。 因而不愿多沾因果。 可这些龙种、真龙,并不需要修行……他们的报应就会来的格外的慢,需要在世俗当中积累,在人道的范畴内去出现果报。 很慢,慢到一朝兴亡都有可能。 所以。 按照月舟大师的想法,他甚至想屠龙,他不愿意赌人性。 所以哪怕张执象报上三丰祖师的名号也不行,哪怕面对的是龙虎山,月舟大师也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他可以不杀王绛阙,但他的底线是……封印。 环视一圈。 月舟大师说道:“夷州很好,流虬龙脉也很好,许海已经搭建了框架,我们只需要做一些改动就可以了,夷州毕竟是王家的领地,让她软禁在自己家中,没问题吧?” 月舟摊牌后,老天师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他在得知王绛阙已经化龙后,便猜到了这些情况,所以此次亲自下山,也是为了帮张执象摆平一些事情,然而人心的成见,是很难改变的。 人类可以把龙当成祥瑞,但当龙真正出现在俗世当中的时候,他们自会觉得恐惧。 这是叶公好龙。 “她是我的妻。” 张执象没有跟月舟讲大道理,只是平平静静的陈述着这个事实。 “你首先是大明的国师,然后才是一个男人。” 月舟看着张执象也平静的说道,让他以天下苍生为重。 张执象与月舟对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少林寺藏了那么多年的湛举,今日会带出来了,不是为了对付许家,而是为了对付王绛阙…… 张执象微微沉默后,说道:“我曾在升龙与万行和尚辩法。” “大乘佛法……” 张执象还想说什么,月舟直接伸手打断了,他冷声说道:“老衲今日不辩法,老衲也没有说要杀王绛阙,只是让她禁足在夷州而已。” “她若有觉悟,当是明白,此举对她好,对你好,对世人都好。” 张执象低垂着头,说道:“好人就要被枪指着?这没道理。” 月舟不为所动:“倘若她是好人,才有被封印的资格,倘若她是许海那样的,那便是整个武林人人得而诛之。” “张执象!你莫要昏了头脑。” “倘若真要一意孤行,我少林便是拼上满门,也不会罢休的。” 张执象牙齿紧咬,已经露出了一丝狰狞,老天师一掌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向月舟看去,深呼吸一口气后,说道:“我想月舟大师搞错了一件事情。” “斩妖除魔,是我天师府的职责,与你少林何关?与你佛门何关?” “老秃驴,你他良的别给脸不要脸。” “再啰嗦,灭了你佛门!” 老天师的发飙让所有人都惊愕无比,月舟老和尚更是气的胡子发抖,指着老天师不断的说道:“你,你,你……” 老天师一把将手打下去,呸道:“你什么你?!” “有种你少林寺调转头去帮许海啊,真以为我师弟的大明国师的头衔是空挂的?明天就炮轰你嵩山少林,三武一宗灭佛灭多了,再灭一次又何妨!” “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天师府不管的事情,轮得到你少林来?” 老天师喷的月舟说不出话来,湛举见方丈窘迫,不动声色的前进了半步,单手合十,眼睑低垂,然而老天师压根就不管他的威胁,只是冷哼一声,居高临下的瞥视着他。 张执象注意到,老天师身后的那只手,其实已经开始汇聚金光了…… 323、上古神器,九鼎谜团 世界上没道理的事很多。 王家预料了一些,所以王绛阙宁愿张执象不告而娶,主动想把正妻的位置让给永淳公主,不单是为了避免嘉靖的猜疑,更是避免世人的猜疑。 他们已经很小心了,只是希望以后能够激流勇退。 但很显然的是,王家猜对了。 甚至不用等以后,仅仅在这个战争最关键的时候,少林寺就做出的决定,打算以势压人,逼迫张执象做出选择。 张执象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倚天屠龙记》里面,张翠山和殷素素会被逼死在武当山了。 这群人的正义总是用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大明朝糜烂到今天这个样子,士绅当道,百姓活得一年不如一年,也没见你少林拼上满门啊,怎么今天就要非封印不可了? “我在升龙府与万行辩法。” “已经辨明了大乘佛法的缺陷,就是在于你们普渡众生,却无力教导众生,招收进佛门的,大多不是佛陀的弟子,而是天魔的徒子徒孙。” “因而佛门常常贪得无厌,成了佛阀,导致统治者不得不灭佛。” “在安南,最大的地主就是僧侣。” “而你们少林寺又占了多少田产,开了多少分院,积攒了多少香火?给佛像塑了多少金身?” “这些,需要我一一去查吗?” 在老天师的身后,张执象平静的开口言道。 月舟跟老天师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对付起晚辈来,那是丝毫不弱的,他冷声问道:“你这是何意?” “佛教,还要再改改,好好学学,什么才是真正的大乘佛法。” “只有这样。” “你们才会明白,自己的担忧有多么可笑,多么像一只井底之蛙,在叽叽呱呱。” 你担忧一家一姓永恒统治?担忧王家尾大不掉,甚至改朝换代?可你有没有想过,解决这些问题的根本,不是杀掉某一个人?而且让社会的制度,习惯于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张执象的意思,最先领略的是老天师。 他讶然一笑,随后不再处于备战状态,甚至仰天长笑,那笑声有些讥讽,便是全真那边,也大多若有所悟,哪怕没听过辩法内容的,也大致明白了张执象的意思。 两者胸襟境界相比,少林这一出,无疑是有些滑稽了。 当!!! 洪转僧棍一立,呵斥道:“我们方丈处处礼让,偏生你们龙虎山屡屡出言不逊,当我少林好欺负不成?” 月舟依旧有些下不来台。 一旁的翁文夫找准机会,劝道:“国师息怒,月舟大师毕竟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王绛阙是否被封印,对少林来说,并无私利在其中。” “我相信这一点,大家都是认可的。” “因而我们有争议的,不过是理念问题,大家和而不同,可以求同存异嘛。毕竟都是武林正朔,此次来夷州,又是为了对付墨教的,大战当前,当齐心协力才是,万不可自相残杀啊。” “都是同舟会成员,王家不在,老夫有些信息也要与诸位讨论。” “诸位请看。” 说着翁文夫拿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字,有“张彦頨”、“张静虚”、“赵真嵩”、“赵复阳”,说道:“如今能为国师助阵的,元婴及以上的,便是这四人。” 又写“湛举”、“洪转”,说道:“有大宗师实力的,此二人。” “如同常月小先生这样的年轻俊彦定然还有许多,如武当那边的张松溪,亦是年纪轻轻就武功超群,有望登上青龙榜。” “道家修士,茅山、阁皂山也有许多高功修士。” “但无论怎么说,这些都属于第二梯队了,能够位列一流的,其他还未明确表态的江湖人士另说,便只有此六人。” “墨教要协助许家获得这场胜利,至少要找出六位能够抗衡的人来才行。” “首先。” “墨教有这么多高手吗?答案是有的。” “同舟会十二家,不论是谁,加入之后肯定会对墨教好奇,会想方设法的探寻墨教的信息,但各自探知到的程度都不一样。” “王家虽然有天问,但正因为如此,墨教对王家提防最高,他们探知的信息反而不多。” “老夫不才,曾偶然发现过一个秘密。” “关于墨侠的。” “先秦时期,墨家门徒当中,墨侠众多,是墨家横行天下的主力,甚至能够以此来干涉国与国之间的战争。” “可墨家变成墨教之后,墨侠的数量就开始减少,甚至……定额了。” “墨教以六欲天作为组织构架,可江湖上那些归属墨教的大宗师,都只能算是夜摩天的成员,真正的墨侠则属于化乐天。” “墨教有十大贤人,十二墨侠。” “他们分别以天干地支为数,但却不光是计数,而是掌握着相应的力量。” “我曾发现的秘密也与此有关。” “同舟会有十二生肖令,此事不算什么隐秘,许多人都知道,可十二生肖令源于什么?仅仅是墨教随意取材吗?” “并非如此,这是因为……墨教拥有一整套十二生肖符印,才模仿制成生肖令的。” “我曾经见过的那枚符印便是——虎。” “半枚的虎。” “如果老夫没有猜错,虎符印具有分化阴阳的能力,其他符印应该还有神通,而墨教不断的探访名山大川,搜索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应该就是在寻找生肖符印。” “这应当是上古遗存的宝物。” 翁文夫很郑重其事的说着,这是他多年探访的秘密,而且,墨教虽然偏执的认定外算,可这些内算遗留下来的宝贝,却半点也不客气。 就像王绛阙得到的龙鳞一样,上古之时,应该还有更多的圣物。 有对应天干地支力量的,那应当还有太极五行八卦…… 还有大禹制造的九鼎,真的只是礼器吗? “为何反而是墨教在收集这些东西,我们道教反而没听说过?”张执象深感疑惑,而且《春秋元命苞》记载我们有二百二十万年历史,远古之时难道就没有一丁点东西流传下来吗? 龙鳞被商人带到了商洲去,周朝只得到了九鼎,自秦以后,九鼎都没了…… 圣物的确会遗失,但是为何没有人去探寻? “不是没找,而是找不到。” “所有线索都被大禹记录在了九鼎之上,而九鼎……被墨家得到了。” 324、梦中盛世,永恒之王 九鼎被墨家得去了? 老天师的这个说法还是第一次听到,但张执象敏锐的关联到了另一个信息,那就是……墨家的消失。 秦亡以后,墨家消失,转为墨教,遁入阴影当中。 真的只是因为教义发展的转折吗? 在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前,百家可都是还在的,墨家是否是在夺取了重宝之后,有意躲藏? “我天师一系,乃留侯之后。” “战国时期,张家连任韩国五朝国相,有源流在此,百家纠纷,天师府还是有些传承记录的,关于九鼎的去向,也有记载。” “周赧王十九年,秦昭王便从周室夺走了九鼎,其一入泗水,余八入秦。” “需得注意。” “这里的彭城泗水,是《汉书》记载的,经由更改的,原本应当是虎牢关旁的汜水,洛阳到咸阳根本不可能经过彭城,唯有走水路会经过汜水。” “汉书做出更改是因为……汉高祖刘邦,是泗水亭长出身。” “抛开汉书的篡改不算,当初九鼎入秦,会在汜水掉落一鼎,与当初列国派人拦截有关,但九鼎的重要性,秦国岂能没有防备?” “当初列国的拦截其实是失败了,可最关键的,属于秦国的雍州鼎依旧落入了汜水当中。” “在其中动手脚的……就是墨家。” “起初墨家并非是想夺九鼎,而是想毁掉九鼎,秦始皇已经以活人称帝,僭越天人,打破了旧有的制度,但墨家仍然觉得不够。” “他们要彻底践踏鬼神,破除人心中的迷信。” “所以他们故意先弄丢了一鼎,让自大禹以来,传承数千年的正统信物残缺,秦国哪怕统一六国,也不会再像夏商周那般了。” “秦昭襄王或许愤怒,但没有因此与墨家决裂。” “等到始皇的时候,始皇的确不太在意九鼎,他甚至与墨家想的一样,要舍弃九鼎,所以,在泰山封禅的时候,需要祭天的礼器之时。” “他故意去汜水打捞雍州鼎,然后以失败告诉世人,九鼎已经不全了,自夏商周以来的传承彻底断了,他嬴政,才是以后唯一的正统。” “始皇帝并不需要九鼎来证明自己的权威和正统,相反,九鼎只能影响他的正统。” “他舍弃的九鼎。” “但,九鼎不光是代表正统,更代表着自古以来的天子传承……” “上古之时,没有文字之前,便有图画,先人探索世界,刻录图画的山海玉牒埋藏于世界各地,记录地理和历史。” “自有山海玉牒以来,首次将玉牒收集整理的人,便是大禹。” “大禹不光是治水,更是对华夏文明做了一次整理总结,就像我们大明的永乐大典一样,九鼎的真正意义,是历史,是上面篆刻的山海图。” “在那些山海图中,还标记着上古神器的埋藏地点,那是属于天子的权能。” “必须集齐九鼎,才能破解宝藏。” “因而始皇帝虽然对外宣传雍州鼎已经找不到了,实际上却是已经打捞了起来,集齐了九鼎,并交由了墨家,让他们寻找秘宝。” “无论是破译,还是寻宝,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做成的。” “当秦朝灭亡以后,跟九鼎一起消失的,还有墨家……如你们所说的墨教,接上后面的故事,大抵就是墨教认为秦亡以后,失去了改变文明方向的机会,隐藏在了黑暗当中。” 普通的帝王,会担忧臣下的背叛。 但始皇帝不会,他放心的让徐福去寻找不老药,他放心的将九鼎交给墨家,让他们去寻找上古神器…… 他是真正的囊括四海,视天下为己物的王者。 当老天师说出墨家和九鼎的那些辛密之后,人们才明白墨教一直以来的理念,恐怕还包含另一种东西……大秦。 徐福会在炼药成功后如约返回大秦,想要以不老药复活秦始皇。 那么,墨教呢? 墨教并不喜欢内算学的一切,包括修仙,包括长生不老,武道,对于身体的开发,是他们唯一能够接受的“神秘”。 墨教是厌恶鬼神的力量的。 他们不会特意的去设立十二墨侠,去使用什么符印的力量,除非……符印有特殊的用途。 “墨家当初支持秦国一统天下,在秦朝建立的短短十余年内,如长城、灵渠、直道……秦朝做了太多的事情,那是后世任何一个王朝都不曾有的力度。” “哪怕是我们大明的永乐盛世,也没有如此大的力度。” “难以想象,如果秦朝维持数百年,会有怎样的发展,我们一直以为元朝是墨教认为最完美的朝代,是有机会改变文明内核的朝代,但……” “我们没有想过,墨家不一定就是要全面推翻内算。” “我们的文明是以内算为宗,可是,相比于毁灭内算,更优的答案其实是……以外算为宗,内算为辅。” “见识过大秦的辉煌与奇迹。” “元朝就是如同鸡肋一般的存在,他们不会满足于元朝的,他们想要的,真正想要的……是大秦!” “是以举国之力,在生产建设研究探索上的不断狂奔。” “那才是他们的盛世!” 张执象忽然明白了,他一直以来都搞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元朝对于墨教来说,并非是最优解,而是退而求次的结果。 因为张执象下意识的明白,秦朝不会再有了。 墨教也是明白这个答案的。 秦朝的存在,完全是系于始皇帝一人之身…… 就像大明在朱元璋去世以后,与历朝历代就没有太大区别一样,秦朝在始皇帝去世以后,就已经灭亡了…… “等等!” “翁老,你们同舟会里,一直都是十二人满员吗?” 张执象想到了某个可能,有些颤抖的问道。 翁文夫也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愣在了那里,许久才开口说话,而且声音无比干涩:“巳蛇令,一直都是空悬的,直到前不久,才被墨教授予给西罗洲的马丁路德。” “墨教,终于集齐了十二生肖的符印。” “他们,他们……” 张执象说出了翁文夫不敢说出的那句话:“他们想复活始皇帝。” “钱衡曾与我说过,徐福带着不老药返回大秦,试图复活始皇,但却被围杀了,墨教拿到十二生肖符印还不够,他们还想拿到完美的不老药……” 325、暴秦不暴,天地有形 “秦始皇?” “这都多少年了,复活他还有用吗?还有人信大秦不成?” 月舟本来是来夷州封印真龙的,结果还没谈妥,就蹦出了个更大的麻烦,墨教千年以来的目的,竟然是复活秦始皇? 这有何用? 天下是大明的天下,秦始皇复活了,百姓还能跟着暴秦造大明的反不成?时代都不同了,秦始皇一个人可以做什么? “的确没有人信大秦了,但那又如何?” “始皇帝依旧是始皇帝,哪怕再过一千年一万年,他也是始皇帝,时代再怎么变,人类社会根本就走不出那个圈。” “始皇帝的伟大,在于他超越了时代的局限,已经看到了社会文明的本质。” “等他超越生死活过来,等他知晓了这千年以来兴衰罔替。” “他会比生前看得更加透彻,更加宏伟。” “这是一个王的智慧和眼界。” “是无与伦比的战略家,千古风流,总有那么些人,不会因为时代的变化而变质,反而愈发闪耀。” “我能理解墨教的做法。” “因为如果在后世,能像墨教复活始皇帝这样,能够复活一个人的话,我想会有更多的人怀着比墨教还要坚定的想法,一千年一万年不变的去追寻。” 孩子痛了喊妈,大人痛了喊他。 张执象真的很理解墨教的想法,因为伟大的人代表的永远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时代,他们是足以创造时代的人…… 自三代以来,拥有这种特质的,只有三个人。 嬴政、朱元璋…… “我不理解!墨教口口声声说着大义,到头来却想恢复暴秦!统一之后不与民休憩,南征百越,北击匈奴,又是修长城,又是修灵渠,又是修直道,又是修阿房宫,又是修皇陵,制度变化之迅猛更是前所未有,百姓一日不得安宁,民力疲敝不堪。” “暴秦本就因此而亡,墨教还要复秦!” “简直可笑!” 洪转僧棍一跺,破口大骂,恨不得此刻就去把墨教全剿灭了,省的这群贼子祸乱天下。 “秦亡于暴政?” “秦亡的是仁慈,北击匈奴,南征百越,秦国的精锐,都在边境,始皇帝在,无一人敢反,始皇帝崩,天下四起。” “那些活下来的六国贵族,在秦末短短八年间,让人口从三千万锐减到一千三百万。” “到底……谁才是暴政?” 秦始皇若是暴君,彻底灭绝六国血脉,天下哪里还会乱成那个样子?至于暴秦,律法严苛?好吧,我们用最著名的例子“失期,法皆斩”,且不说这条军法汉代也沿用了,在后世睡虎地秦简挖掘出来后,历史真相才被还原。 秦朝对于徭和役分的十分清楚,有两套标准。 就算陈胜吴广他们是“適戍渔阳”,是兵役,要按军法标准,可秦朝军法是:“御中发征,乏弗行,赀二甲。失期三日到五日,谇;六日到旬,赀一盾;过旬,赀一甲,其得(也),及诣。水雨,除兴。” 什么意思? 迟到三五天,只口头教训,十天才罚一副甲胄的钱,干脆不去,就罚两副甲胄的钱。完全没有“当斩”的处罚。 最后,“雨水,除兴”,遇到大雨水灾此类天灾的,干脆免除刑罚…… 是,秦朝是将全国超过三成的青壮年都拉入了几个大工程里面,但我们仔细看秦朝的律法就知道,他们规矩定的很细,各种情况都考虑到了。 在重农抑商,要求商户必须明码标价统一价格销售,在监督下进行交易。 还没有传统意义的地主剥削,只需要对国家徭役负责的情况下。 秦朝的百姓生活可能没那么宽松幸福,但……真的差到“天下苦秦久矣”吗?秦朝那十多年,是不是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皇权下乡,国家机器高效运转,全民投入生产建设…… 对于封建王朝来说,秦朝是一个很陌生的朝代,陌生到与其他所有朝代的气质都不同,虽说汉承秦制,但汉实际上是周的复辟。 还是丢了天子传承的复辟…… 张执象看着洪转对于秦朝的偏见,觉得墨教并没有看错,自秦以来,一千多年甚至两千年的时光里,都在一个圈子当中打转,没有实质性的跨越。 阶级、利益在变,但文明等级没变。 活在秦朝的人,会格外的厌恶自汉以来的兴衰罔替,只会觉得在不断的循环中臭不可闻,越看越气,越觉得耽误了太多的时光…… 张执象还在设身处地的思考着墨教的想法,被他反驳之后的洪转脸憋得通红,最终分辩一句:“既然改朝换代死伤如此之多,那就更不能让墨教得逞!” 洪转这话没错。 墨教其实也失败了,他们想要的是大秦,但历史进程上却是大清…… “两败俱伤?” 张执象呢喃着,但又觉得不是,真的有两股力量斗起来了吗?明朝的灭亡,墨教其实没有发太多的力气,更多的是士绅阶级对于文明的自我毁灭在生效…… 伍守阳看出来,张执象好像并没有说表面上的墨教与他们的争斗,而是想着更远的东西。 他不太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但知道的墨教的目的和源流后,他对这场比赛并不乐观,出言提醒道:“如果墨教从九鼎的山海图中寻到的上古神器是十二生肖符印的话,虎符印绝对不是什么分化阴阳这么简单的能力。” “而且,十二生肖对应的不止是地支。” “其实是天干地支的显化。” “天干动而无相,地支静而有相。天干为天时之气,变化无常,而地支是天之气在地上的体现,所以地支就是固化的天干动态。” “我们一般称其为在天成相,在地成形。” “就像,我们人有身体,有意识,意识无形,而身体有形一样。” “地支是天干的静态固化,而十二生肖,又是‘天垂象’,是地支在自然世界当中的最形象的显化所在。” “这十二生肖符印,当是上古之人采天地之象而成。” “故而有大神通威能。” 326、墨家钜子,原是故人 夷州东面的海域,一艘“战舰”缓缓从水下升起。 负责在水域巡逻的一艘千料战船上,许家的本部海盗震惊无比,他们从来没有见识过,船只可以在水面下航行,还可以自由浮起…… “开炮!开炮!” “干掉这个怪物!” 不管那个浮出水面的“怪船”是什么,出于恐惧,这艘千料战舰的船长下达了开炮的命令,船员们也打起精神,在微微颤抖的恐惧中,开始操作火炮。 在炮弹击发的那一刻,海盗们都微微松了口气,毕竟那个“怪船”也没有看到有武器的样子…… 的确。 这艘从海底浮起的潜艇并没有常规意义上的火炮,面对空中飞来的炮弹,只是在潜艇的上部打开了一个盖子,然后里面走出了一个浑身黑衣腰间佩剑的侠客,他只是伸手一挥,那些炮弹便全部抛飞至远处身后。 如此一手,便让海盗们惊恐不已。 船长则尖声喊道:“信号弹!信号弹,告知四爷,有敌袭!!” “兄弟们,碰到硬茬子了,拔刀列阵!只要守住半个时辰就会有援军,千万不要慌!” “开炮!继续开炮!” 不得不说,许海本部的三大舰队素质很高,哪怕只是这种千料战船,一个统领百人的船长,在关键时刻也能顶住压力,做出有效的战斗部署。 然而,潜艇上的那名墨侠并没有打算配他们玩。 他只是以内力传导,声音无比威严浩荡的说道:“钜子在此,让许海来觐见。” 什么钜子? 海盗们可不清楚同舟会和墨教,但对方直呼四爷的名字,还这么不客气…… 总之,对方没有进攻的意思,海盗们也乐得拖延时间,等大部队集结,信号弹反正已经发出去了,很快就…… 许海真的来了。 在海盗们的震惊当中,这个许家家主,海洋上的霸主,真的亲自出海,来迎接墨教钜子了。 “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钜子亲临。” 站在旗舰洪熙号的船头,虽然居高临下,但许海的态度还是很恭敬的,至少看到潜艇的第一时间,他就明白,墨教在造船技术上,有所隐瞒。 这种在水下自由活动的舰艇,攻击会极为隐匿。 至于武器? 一些新型战舰上都开始应用水底龙王炮了,起初还以为是为了进行隐蔽式打击,如今想想,那其实是为潜艇研究的前置武器…… 说不定已经有成熟的鱼雷可以应用了。 这种潜艇只需要几艘摸到舰队当中……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表面上恭敬迎接,内心却在盘算着与墨教开战有多大胜算,如何才能维持许家的势力,这场武林大会又该如何平衡获利交易…… 许海正在思索的时候,潜艇当中,一名身穿短褐,带着斗笠的赤脚老者杵着一根竹杖走出。 不认识的人,还以为这是一位生活艰苦的老渔夫。 唯有当初拿到生肖令的第一次大会当中,他见过此人一面,才知晓这就是墨家钜子…… “墨家躲了这么多年,也该出来了。” 海风吹拂,阳光照耀,老者并无半点垂暮之气,反而矍铄锐利,他手持竹杖缓缓前行,水面波澜不惊。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苏子瞻的词写得极好,许海第一次看墨家钜子显露本领,便只觉得此人修为,怕是跟老天师他们是一个等级的。 …… 墨家钜子的到来并非悄无声息,相反动静挺大。 其他人听到消息,自然都赶来了海岸,不论是否知晓墨教的存在,听闻墨家和钜子,也都无比好奇,知晓墨教存在的,更是对这位钜子万分重视。 “那便是墨家钜子?” “我没有感知到真气流转,他行走在海面,是同于天地?” “不太像吧,墨教不修仙的。” “比起这些,墨家竟然传承到如今?看样子,许家他们都是听令墨家的?这怎么回事?这钜子又是谁?” …… 海岸边议论纷纷。 张执象赶来的时候遇到了王绛阙,两人对视,张执象拉着王绛阙没有在意少林的敌对,让她跟老天师见了一礼。 老天师没有当什么严厉家长,反而和蔼无比的夸了句“好姑娘”。 然后一齐观看墨家钜子。 看了会,王绛阙眉头皱起,说道:“他好像一个人……” “你见过钜子?” 王绛阙摇头,说道:“父亲见过一面,每一名生肖令的新主人都有机会见钜子一面,父亲画过钜子的画像,但是单看画像差距有点大,所以没认出来。” “如今看到其人,我想到了另一个人……” 老天师他们都把目光看向了王绛阙,张执象也好奇的问道:“谁?” “朱世杰。” “你知道的,我喜欢数学,所以对于朱世杰的著作和资料收集最多,其中就有一张他授课时的画作,是当初朱世杰在扬州授课时,一位书生画的。” “那书生画艺普通,这画也就不怎么值钱,我收集得到也是偶然。” “我看到那画作的第一眼,哪怕是只描绘了侧面,却也觉得,他不太像一个专门搞研究的学者,而像一名……不好形容,但给我的第一感觉,像墨子。” “但比墨子要更加锐利……” 十年前他们最初相见的时候,在鄱阳湖的时候,张执象跟王绛阙聊过朱世杰,他是迄今为止数学成就最高的数学家。 或者说,是整个中国古代数学最高成就者。 这么一个人,就像是彗星般忽然出现又消失,史书记载,此人游历天下求学二十载,出现时就在扬州授课,教授最高数学成就——四元术。 但关于朱世杰的家世、师承、后代去向,却要么含糊其辞,要么没有记载。 而朱世杰留下的著作,其中一本是最基础的《算学启蒙》,一本是最高深的《四元玉鉴》,好像他的出现和存在,就是为了提高和发展古代数学水平一样…… 以前。 他们多着眼于此人的学术成果,没有太多去探查过朱世杰的身世和履历,如今所有事情都对上号,尤其是墨教曾经想要借助元朝,将文明改变方向的旧事…… 原来,墨家钜子,他们一直都“认识”。 327、内外之争,共商大秦 “朱世杰?那不是与三丰祖师同龄段的人?墨家不是不内修吗?练武也能长生?” “三丰祖师不就说自己是一介武夫?” “祖师说说而已,修行境界,谁比祖师更高?” “可此人好像只比祖师小两岁吧,刚刚他踏水而行你们也看了,分明就是同于天地的表现。” “有没有可能殊途同归呢?一个人不内修,但境界高了,顶多是不修命功,性功总是相通的,区别可能就是他们没那些境界划分罢了,此乃无为而无不为,反而更能静心。心斋、坐忘、撄宁,有没有可能……” 邱元静的话没有说完,也不太愿意说完。 他本以为世上唯有他师傅一人,是半步撄宁的境界,所以不在乎到底是修仙还是练武,万物万法,殊途同归,到了最高的性功境界后,命功不论修什么,都是水到渠成的。 只是。 如今的墨家钜子有这个境界让他很疑惑,毕竟当年墨子都没能长生,而且还留下了一个逻辑缺陷,让墨家一直无法解决。 墨子告诉弟子,要信奉天鬼,说天鬼能够赏善罚恶。 弟子问他,钜子您如此信奉天鬼,又做了如此多的善事,为什么天鬼要惩罚您,给您病痛和死亡呢? 无法回答的明鬼之说,是墨家的底层逻辑缺陷。 因此让墨家走向了“错的不是我,是世界”的修改文明的道路…… 如此情况下,墨家钜子更不应该长生才对,何况是像三丰祖师这样,几乎走到了三百岁大限的尽头…… “是因为生肖符印吗?” 伍守阳提出了一个说法,认为墨家钜子可能使用了上古秘宝的力量,但这个说法并不让人认同,因为在钜子上岸以后,十二名墨侠已经站在了钜子身后,他们的着装于往日不同,已经换上了代表身份的披风,披风上绣着“子丑寅卯……” 本以为墨教只会派人来参加武林大会,在推算出墨教要复活始皇帝后,便已经明白,墨教大概是要全力以赴了。 真正看到墨家钜子出场,还带着十二墨侠的时候,才感到那份真实性。 这个隐藏了一千多年的组织,终于还是出现在了光明之下。 钜子在稍作停歇后,便朝张执象这边走来,他虽然一路上都在打量张执象,但走近后,却是对王绛阙说道:“在沁源的发展为什么不继续下去呢?” “你们的模式与大秦很像,而且在某些方面要更加先进,很有参考意义。” “我能感受到那份力量。” “你们如果全力发展的话,推翻大明并不是问题。” 在钜子看来,沁源的“妥协”,与嘉靖的“同流合污”,已经让理想变质了,曾经的期望变成了今日的责备。 然而,王绛阙不是学生,也不是什么后辈。 她并不认可钜子的批评,而是平静的反驳道:“人心的成见不消除,人心的知见不达标,纵使推翻了大明,也改变不了世道人心,要不了几十年,堆砌起来的城堡还是会塌,那个时候,人们的心气和新奇也已经消退,做什么事都只会感觉拖泥带水。” “钜子既然没有想到这一层,我帮你想。” 她不客气的发出了指责。 钜子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忤逆、生气,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张执象,问道:“你与嘉靖打算用如何变法?” 跟钜子面对面的张执象倒是没有紧张,紧张的是张执象身后的那些人,他们正在与墨侠们剑拔弩张。 而暴风的中心,张执象却无比平静。 “我们在安南已经完成了均田,等南洋的战事结束之后,便会在大明境内实行均田,而均田对于正式的变法来说,只是一个开端而已。” “我曾与陛下聊过。” “对于这次变法,我名为长生革命,而变法的内容,只有八个字:以人为本,天下为公。” 在钜子过来询问的时候,张执象已经明白了,这是一场辩法,一场甚至不需要观众的辩法,但远比升龙城那次更重要的辩法。 这是内外道路之争…… “以人为本,天下为公……” 钜子呢喃了句,不用张执象过多的去解释,他品味咀嚼着这八个字,便能够大致体会其中的风味。 “以人为本,你得如何设定制度?” “单纯的均田,却没有相匹配的社会制度的话,其成果不过是无根之浮萍,要不了一二十年的功夫,便会烟消云散。” 钜子依旧在询问,就宛如老师让学生回答问题。 张执象倒也没有觉得钜子在托大,只是他不愿意顺着对方的节奏来,便说道:“不光是制度,更是人心的耕耘,制度永远是死的,人才是活的。” “人心坏了,再好的制度也无用。” “钜子认为呢?” “例如,大秦。” 张执象的话让钜子眼神微凛,这种情绪上的变化说明他们先前讨论的时候猜对了,对于墨教来说,秦朝是极为特殊的。 只是,也无伤感,也无愤怒。 钜子说:“到底是人心去驾驭制度,还是制度驯服人心,不太想讨论这个,我知道沁源的诞生和变化都与你有关,所以想与你做些制度上的讨论。” “你若硬要说人心的话,我只能说,始皇帝死的太早,没有足够的时间驯服人心。” “可就制度而言。” “并非是我自负,而是你们自汉以来,根本就没什么变化,比大秦差远了。” “利益阶级到底是门阀世家也好,还是士绅也好,这些变化很重要,但都很无聊,透过利益的本质,去看国家和文明的话,始皇帝比任何人都看得加透彻。” “今日之大明,藩王也好,勋贵也罢,那些自宋以来的士族和庞大的士绅集团。” “他们都牢牢把握着利益。” “自隋唐以来的科举制度,被文人们吹上了天,但让百姓真正获利的,又有几人而已?一旦获利了,那富贵又世代相传,压得百姓更喘不过气来,这样的制度,实在腐朽。” 328、科举之弊,弊在非功 科举,腐朽? 哪怕这里没有什么文士,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依旧愣住了,如果没有科举,会是怎样?举孝廉?九品中正制?世卿世禄制? 科举的出现,应该是社会制度的极大进步才对。 哪怕士绅阶层已经成为社会的毒瘤,科举的选拔机制也在经济等条件下发生了异化,但它的确是先进的人才选拔机制才对。 为什么说科举腐朽? 大伙不解,张执象和王绛阙却是若有所思,在以前,张执象注意士绅的时候就明白了,整个士绅阶层的根基不是别的,就是科举。 所以他与嘉靖才会改革教育,想要建立另一套人才选举体系。 但。 这是以果倒因,钜子肯定不是说的这一层,科举腐朽,腐朽在哪里?不是单单是它产生了士绅阶级的结果,更是它本身? “读书,科举,读书,科举……” 张执象反复呢喃着,忽然灵光一闪,他猛的抬起头,看向钜子,对此,钜子抚须而笑,称赞道:“不愧是王阳明和姚广孝的弟子,看来你已经明白了。” “科举的最大腐朽在于,它选拔的人才,寸功未立,便可享受社会最大的资源!” “不仅如此。” “它还将学习范围牢牢钉死,钉在了四书五经那狭隘的黑盒子当中,让人如同关进匣子里的苍蝇,嗡嗡乱转,却看不到半点光明。” “尤其是成化年间,科举达到巅峰!” “八股取士,它是规范了科考规则,让平民百姓的学子更容易备考了,让考试更加公平了,可然后呢?” “什么书都不看,甚至连四书五经都不去读通,直接背习题的又有多少?直接揣摩历届考题的又有多少?” “这样读出来的士子,能是人才吗?” “当然是!他们是八股取士里的佼佼者,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杀出来的,然后,他们便成了秀才、举人、进士,官吏、地主。” “仅仅因为读书,他们就拥有了一切。” “多好啊,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且不论这些科举出来的士子有没有才能去做更多的事情,实际上,他们已经无需去做了,因为在经历科举之后,他们已经拿到了可以拿到的一切。” “接下来,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当官便是不能按部就班,需要能力,那也是与同窗去比!他们根本不需要有多厉害,只需要比同僚更厉害些,就能升官,就能拿到更多的权力和利益。” “在此之外的人,哪怕你能力再强,也没有用。” “你不是科举出来的,你根本没有参与那个游戏的资格。” “科举在对权利的垄断排外之余,更是否定了一切其他才能的价值!” “农民会种地,算不算才能?” “匠人能够做出巧夺天工的工艺品,算不算才能?” “工人能够制造出最先进的火铳、火炮,算不算才能?” “战士能够在战场上勇猛杀敌,算不算才能?” “倘若一个人的价值必须要通过读书才能体现,那还要世间百业做什么?没有才能的人通过努力做到了更多的价值,那又算不算功绩?” “一个社会的评判机制,居然不是因为每个人对社会国家做出了多少贡献、立下了多少功绩来分配相应的资源,而是因为他有读书的才能,所以能够占据绝大多数资源。” “这是什么?” “这不是腐朽吗?简直臭不可闻!!” 钜子说话间须发皆张,宛如利剑,话语掷地有声,手中竹杖跺着地面却宛如敲击着整个世界,敲击着所有人的心灵。 他直接击破了历史的迷雾和谎言。 将自汉以来的,察举制、九品中正制、科举制的所谓制度进步,给敲了个稀巴烂。 就在所有人都在沉思的时候,一名儒士打扮的剑客走了出来,他高声喊道:“阁下言科举之弊端,在下认为不妥!” 这儒士气度非凡,他分明走路而来,却一下跨出数丈。 来夷州的好事者,基本上都消息灵通,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儒士,喊道:“是蓝阳剑仙耿橘,青龙榜副册第二!” “五年前听说他弃官教学,在子游书院当山长。” “俺是常熟人哩,蓝阳剑仙当县令那几年,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他兴修了许多水利,至今还让常熟年年丰产呢!” 在大伙的议论声中,知晓了来人是耿橘,而且不是那种迂腐书生。 他文武兼备,又善治理,颇有功绩。 耿橘虽然是来辩驳的,却也没有半点狂妄,走到钜子数步之外,拱手一礼,说道:“晚辈耿橘,见过钜子。” 钜子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有话直接说。” “好。” 见钜子这样,他也抛弃虚礼,直接开门见山,说道:“钜子说社会的资源分配,不以功绩而论,仅以读书而论,我认为不对。”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能力决定事业,事业的成败直接决定资源的匹配,这不是科举制需要负责的,而是需要人们在生活中去挣的。” 钜子没有说话。 他从随身的布袋里摸出了一把粟米,然后右手的粟米倒入了左手,仅余一粒米在右手,随意的往一处蚂蚁堆里丢,让几十只蚂蚁去哄抢…… 他说道:“看,最强壮的蚂蚁,抢走了那一粒米。” 耿橘顿时哑口,他张了张想说什么,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是士大夫,很明白只要中了举人,就会有乡邻投效土地,若是中了进士,什么都不用做,名下土地能有数千上万亩…… 显然,这些是不需要立下功绩就可以得到的。 这铁一样的事实他反驳不了,只能说道:“钜子言科举之弊端,无非是想衬托秦制之优越,可科举自隋唐以来,兴盛近千年,已经经过实证,是能够稳定运行的。” “可秦制呢?” “大秦的军功封爵制,的确是以功绩论待遇,但它可行吗?一旦战争结束,其制度必然崩溃,这也是秦二世而亡的原因!” 329、墨守成规,功爵构架 秦朝的军功爵位制共分二十级,分别为:一级公士,二上造,三簪袅,四不更,五大夫,六官大夫,七公大夫,八公乘,九五大夫,十左庶长,十一右庶长,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五少上造,十六大上造(大良造),十七驷车庶长,十八大庶长,十九关内侯,二十彻侯。 其中第九级的“五大夫”是一个分界线,往下都是民爵,再往上就是卿爵。 民爵是指普通士兵依靠斩首能够晋级的爵位,最高是第八级的公乘,再往上就需要担任军中指挥序列,以战役的功劳来论升降了。 民爵和卿爵并非不可跨越的鸿沟,而是个人勇武的价值和将领价值的区别。 在军功爵位制下,不论出身贵贱,一切由功绩说话,哪怕是宗室子弟,没有足够的军功,连宗室族谱上都不会记录名字…… 这是最大的公平,是秦国赖以维持的信。 耿橘首先攻击的便是军功封爵制的信,他说道:“说是一切以军功来论,可昔日秦昭襄王的兄弟嬴芾和嬴悝他们根本没有军功,却被封为泾阳君和高陵君。” “嫪毐仅因为赵太后的喜爱,便被封为长信侯。” “须知,白起战功彪炳,也只是爵至大良造,封武安君而已。” “大秦王室自己都在践踏的军功封爵制,如何能够立信,如何能够服众?秦如何能不二世而亡?” “钜子推崇秦制,好没道理。” “科举好歹能够选拔出人才来,功爵制度,却在腐坏之后,连功绩都可以凭空捏造。” 耿橘被点出科举的弊端,倒也没有太慌,他是承认当前科举制度有问题的,但他却看不起秦朝的军功封爵制,近两千年前的制度如何能与今天相比? 墨教还是太古老了。 怪不得有“墨守成规”这个成语。 钜子看了耿橘一眼,平淡的说道:“你不读史,不怪你。自变法以后,封君在秦国,已经只是虚称,它可以表示尊贵,也可以表示名声。” “但唯独没有表示地位。” “爵位,才是大秦上下唯一的根基。” “泾阳君也好,高陵君也罢,他们的富贵,是秦王给他们的,他们可以享受一时的富贵,却无法传承下去,这才是根本。” “至于嫪毐。” “司马迁写的秦史也能算正史?你宁愿相信一个正在奋六世之余烈横扫列国统一寰宇的秦国,会因为一个王太后的奸情而踏破帝国的信誉,也不愿意相信嫪毐是真正因为军功上位,得以封爵,才让始皇帝如此棘手。” “你们看着零星的故事,你们知晓荆轲刺秦王的慷慨悲歌,可你们知晓始皇为何如此恨樊於期?” “因为成蟜,因为……嫪毐、吕不韦。” “他们不惜污蔑始皇的血脉,派樊於期挟持成蟜伪造叛乱,又自导自演镇压叛乱,还杀死了始皇的亲弟弟成蟜,让嫪毐以平叛之功,晋升长信侯……” “你们不知道吕不韦和嫪毐做的有多过分,这不怪你们。” “但你们愚蠢到相信司马迁编的龌龊故事,宁愿相信王太后的奸情可以肆意践踏帝国的信誉,帝国根本的军功制度,那才是……愚昧。” “真做到这个地步,大秦凭什么统一六国?” 耿橘脸色数变,但却没有胡搅蛮缠,他明白,是他自己想当然了。 司马迁写史记,纪传体毕竟不如编年体,这些单独成篇的故事,其实有很大的可操作空间,编年体胡编乱造多了,就会前后矛盾,很难改,许多时候只能避重就轻。 可纪传体不同。 司马迁是什么出身?司马家是周朝贵族士大夫…… 秦朝,断了世卿世禄的根,哪怕是汉朝有复辟周礼,但却是非刘氏不得称王,他们也回不到曾经的辉煌了…… 他们后人读史,没有想那么多,这直接导致他辩论失误,甚至有些丢脸。 耿橘调整了一下心态,再次发起攻势,就算秦朝的军功封爵制信用没有被践踏,这个制度依旧是不可持续的! “就算军功封爵制被完美执行,其也不可长久。” “仅最初级的公士,便赐田一顷(百亩),宅一座,仆一人,更有五十石岁奉!秦国那么庞大的军队,仅灭赵国就坑杀数十万人,常年战争,得有多少人获得爵位,的需要多少田地、宅院、隶臣、俸禄去供养他们?” “百姓根本负担不起!” 钜子叹了口气,并不愿意回答,而是点了点张执象,问道:“你可愿告知他?” 张执象点头表示同意。 他看向耿橘说道:“商鞅若是设定的一套不可持续的制度,他也不配为商鞅了。” “你可知孟子的《寡人之于国也》?孟子对梁惠王说: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 “这是什么?” “这是春秋战国时期,百姓梦寐以求的小康生活,五亩之宅,百亩之田,数口之家温饱无饥!” “秦国的军功封爵制,其公士一级,便是对应的如此。” “而想要获得这样的生活,其要求是……在军功上,斩首一级。” “这简单吗?” “仅长平之战便坑杀了四十万赵军,这岂不是够四十万秦军升级为公士?” “并非如此。” “秦军的军功记录,并非是个人单独计算的,需要以行伍为单位,假如一伍有五人,你们斩首一人,却阵亡两人,这不但没有功劳,反而有罪。” “秦是虎狼之师不假,但也不是为了首级丧心病狂,不顾纪律和战友的!” “战友的命,便是他们自己的命。” “唯有尽一切可能减少战损,扩大战果,他们才有军功可拿。” “长平之战,赵国四十五万兵力,算全部剿灭。” “可秦国出动了六十万大军,战损二十万!” “也就是说,剩下的四十万秦军,只能分到二十五万首级的功劳。而二十五万名公士,他们的赏赐不过是孟子让梁惠王治理国民的一个该有的状态……” “这是负担吗?” “彼秦国之时,华夏人口几何,田亩几何?一家百亩,多吗?大明建国初期六千万人口,尚且可以男子分田三十亩,女子十五亩。” “公士一家几口人?分百亩之田,多吗?” “军功封爵制本身就是量入为出制定的制度,根本不会因为战争停止,不再扩张而崩溃。更不会因为战功过多,就无田可分。” “须知。” “在军功封爵制的基础上,还有降爵继承制和身死夺田制!” 330、秦律如牢,不寒而栗 降爵继承制以白起为例。 白起的爵位是大良造(16级),可他的儿子白仲袭爵却只有公乘(8级)了。假如大秦还在,他子孙一直沿袭,孙子便只有官大夫(6级),曾孙就只剩下不更(4级),玄孙便是簪袅(2级),第六代就沦为行伍、平民。 也就是说。 降爵,在民爵以上的,卿爵降爵继承,直接等级减半,力度之狠,可见一斑。 此后每代降两级。 而且,不光是降级,与降级同时进行的还有身死夺田制。 还是以白起为例。 白起是大良造,授田86顷,86宅,俸禄800石。一顷百亩,即8600亩田地,一宅五亩,基本上院子居多用来种植桑树养殖家畜的,86宅就是430亩园林。至于800石俸禄,并非说你有爵位就能领的,这个俸禄的意思是,你当官吏,为国家做事,才可以领这份俸禄。 如果没有职务,是没有俸禄领的。 也就是说,数量最庞大的“公士”,如果不去当斗升小吏,而想自己种田,是没有俸禄可领的。 至于官职的补贴俸禄,那起码要到县丞一级才有,是秩四百至二百石,普通小吏,只能按照爵位领俸禄,而没有爵位,当不了官吏。 大良造的爵位给了白起很多的财富。 但白起死后,白仲继承公乘的爵位只有8级,待遇就只有20顷地,20宅,400石俸禄了。官职什么的不说,多的那66顷土地,和66宅的住宅,却都是要收回去的。 也就是说。 白起积累的泼天功劳,仅传一代便只剩下四分之一不到,六代以后,便无半点余荫。 那些夺走的田、宅,则又可以分给立功的新人。 至于白起煊赫一时,除爵位的田宅之外,积累的财富在后代手中可以不断增殖? 不好意思。 秦朝的税收极其严格且全面,除了土地租税、人头税外,还有关税、市租、酒税等商业税,盐铁等特产税,私营手工业的工税。 秦朝商业相当发达,咸阳及许多大城市都有官府设置的集市,有“市张列肆”的繁荣景象。 因为秦朝要求“物无二价”,所以买东西基本上童叟无欺,不用担心受骗,因而市场对买方非常友好,所以贸易需求大。 商品交换效率高,可因为商业税的缘故,商贩获利却也有限。 另外,在商鞅变法中:“贵酒肉之价,重其租,会十倍其朴”,也就是说,市场对于温饱物资管控很严,对于酒肉这些奢侈物资又刻意抬高价格,增加富人的享受成本。 商鞅又“设百倍之利,收山泽之税”。 秦国让盐铁私营,但税率极高。 可以看出,在资本增值方面,秦朝的制度已经极大进行限制了,给收入增加层层阻拦,给享受加大支出,在竭力削平富人的财富。 然而,这还只是一半的手段,另一半的手段在于……资产税。 秦朝喜欢叫这个赀产税,字不同,意思一样。 在秦朝,不光是爵位继承会降级,就连财产的继承,都是全部都要给官府报备的,后世睡虎地秦简就有案例展示。 《识劫冤案》中,一女子为自己儿子申报家产时,隐匿了他人所欠债款68300钱,还有一间布肆、一间客舍。 在她办理财产申报时,她家原本的隶臣识当兵立功成为了公士,识回家,发现了她“匿赀”。 于是识勒索她,索要了布肆和客舍。 她先是很恐惧,将布肆和客舍给了识,但后来又告发了识的勒索行为,然后两人都受到了法律的惩罚…… 在这个案例中,我们知道,隐匿资产是重罪,否则女子也不用将布肆和客舍给那名公士了。 那么判罚结果如何呢? 女子的丈夫原本是大夫(5级),按理说,嫡长子是可以继承簪袅的爵位的,因为隐匿资产,爵位被贬为了庶人,然后罚款二甲(约3200钱)。 而识因为勒索,被贬为城旦,绑上镣铐,押送蜀地。 女子隐匿的资产是68300钱和布肆、客舍,这个钱很多,但在级别上,属于第三级隐匿。在秦朝隐匿资产的罪责分三等,第一等,隐匿110钱,第二等,隐匿220钱,第三等,隐匿660钱。 在女子主动自首的情况下,尚且降爵三级,罚了二甲。 可见秦朝隐匿资产有多严重。 在资产税上,秦朝的力度非常大,至于资产税有多高,想必风险与收益是相对的,如果不是资产税高,女子有必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隐匿资产吗? 目前不知道秦朝资产税的比例,但是按照降爵继承制的标准来看,应该是分级且严厉的。 像女子家这么有钱的,恐怕会直接收走一半的资产都有可能…… 整个秦朝,除了战死在沙场,自己的爵位可以由儿子继承外,其余情况下,都是一代就要割掉大半的肉,以求最快的拉平贫富差距。(战死继承爵位应该仅限于民爵,主要是用来照顾底层将士的) 整个秦朝的制度,就像是一个精巧坚实无比的牢笼。 在这个牢笼里,普通百姓被逼着、诱惑着努力向前,富贵着被狠辣无比的割去血肉,机械而无情的维持着社会的平衡、平等。 过去高高在上的六国贵族,在这种制度当中,如同烂肉一样被搅碎。 哪怕是秦国宗室,在这种制度下也被极大压制。 它的根本目的就在于,大秦之内,自王以下,唯有民而已,所谓官吏、卿爵,皆一时为国之公仆,若无功于国,便弃之如敝屐。 有功者上,无功者下。 律法分明,由心凛然。 “不寒而栗!不寒而栗!此等国度法制之下,上下之人,岂有心安之处?举国万民,皆为犬马,何处是人耶?!” 听张执象讲明白大秦的制度后,耿橘更加歇斯底里的反对了。 那给耿橘的感觉,不,给所有人的感觉就是,一双眼睛时刻的盯着自己,从出生到入土,完全没有半点隐私,让人极为不适…… 怕了。 所有人都在惧怕,哪怕现场的民夫都露出了迷茫的眼神,不知道秦律之下的生活是好,还是不好,但总归,好像不太愿意生活在那样的制度之下…… (ps:商鞅变法后一亩地为240步,平均每亩产能是3.6石。田赋是十二税一。) 331、始皇之威,震于殊俗 不同于历朝历代。 大秦的制度构架有着极其明显的特色,它会给人一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感觉,再配合商君书的弱民思想…… 哦,有些人搞错了,百姓其实也分辨不出来。 商鞅的弱民本质在于,让民无法集合起来,拥有力量对抗君王,这时候百姓就会误会,这是君王要削弱自己啊,但,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老百姓哪里能威胁到君王,商鞅这里的“民”,指的是那些有爵位的人! 你得先立功,有爵位,才能是商鞅要注意的民! 普通百姓,庶人,连活着都费劲,君王还要去弱你?闲着没事做呢。好好看看1级爵位的“公士”,什么是公士?国之公民! 这,才是民。 在你成为民之前,秦朝的制度是竭力保护的,限制民的权力,就是对庶人的保护,法律的严明,就是对规则的维护,越是透明的规则,对庶人就越有利。 至于仗打完了,没有军功可立了,怎么升迁? 没关系。 商鞅还鼓励农桑,每年都有“生产标兵”,会免徭役、口赋,累计多个生产标兵,也能够凭借功劳升级到公士。 官吏工作优异,也能升迁。 发明创造,更是大功劳,同样可以升迁,而且不比军功慢。 这,才是大秦战时体制的情况,只要战争结束,就可以改为生产体制,将重心偏转到生产生就可以了。 至于统一之后的大秦没有改? 那才多少年。 北击匈奴、南征百越,建国之初,那么多基础工程要做,制度革新需要改变,战争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明朝建立,朱元璋花了二十多年,都还没办完呢。 秦始皇十一年时间,办得完? 这些事情,至少需要一代人,需要三十年的时间,可是……朱元璋有三十年,秦始皇却没有。 在大秦的这套制度之下。 始皇帝以一人之势,拉着整个文明阔步向前,在这样的一个帝王统治之下,他麾下的帝国众生,没有一人是特殊的。 这个国家,只有王和民,无论是公民还是庶民,有区别,但对于他来说,无区别。 这是恒古未有的集权。 给人的感觉就是偌大的秦国就像是一个鸟笼被始皇帝提在手中,他一个人,一手提笼,一手按剑,走在漆黑的迷雾当中…… 哪怕是隔了一千八百年,在场的所有人同样感受到了始皇帝的威势。 心中的惊悸让呼吸都不敢放肆…… “这就是始皇帝吗?” 不知道谁先呢喃了一句,然后纷纷开始大口呼吸,呼吸着这属于大明的空气,呼吸着这一刻还属于自己的自由和轻松…… 耿橘没有在辩驳什么秦制不可持久了。 他满头大汗的退了一步,粗重的呼吸着,庆幸着那位帝王已经死去,庆幸着那位帝王死得够早,没有让大秦延续下去。 然而。 聪明的人,有余力其他事情的人,再看向墨教,特别是看向钜子的时候,眼神已经变了,是恐惧,发自内心的恐惧和忌惮。 不会再有始皇帝了,但是会有一群信奉秦制的疯子…… 钜子没有在意他们眼神的变化,没有在意他们的恐惧,他只可怜那些民夫的迷茫,这些民夫们不懂,只有大秦的制度之下,他们才能得到平等,才能过上最好的生活。 因为,那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平等。 因为,只有在秦制之下,社会文明才能踏步向前,在保证平等的情况下,整个社会的财富越多,他们就能分配到越多。 而不是像今天这样。 自汉以来,将近两千年了,百姓的生活……一成不变。 没有理会其他人,钜子看向张执象,再次问道:“现在你还觉得,是需要人心驾驭制度,而非制度驯服人心吗?” 张执象沉默了一下,说道:“只有始皇帝才能驾驭秦制。” 这句话直指核心。 是的,从古至今,只有始皇帝能够完美的驾驭秦制,换了任何一个驾驭不了的,这整套体系就会歪解变味。 耿橘担忧的并无道理。 功爵制之下,整个社会以功劳来论资源,一旦腐坏,功劳得不到正确的对待,就会迅速崩塌,宛如雪崩一样,一个偌大的帝国,从巅峰到灭亡,仅需……三年。 秦朝为什么会亡? 仅仅是因为赵高和胡亥吗?仅仅是因为没有立扶苏吗?可立了扶苏又能做什么?扶苏当的起这个国吗? 他为了保大秦不崩溃,唯一能做的,就是……恢复分封。 哪怕是汉高祖刘邦,他再仰慕始皇,能做的也只是悄悄的学习秦制罢了。 至于胡亥、赵高。 胡亥有什么错?历史记载,胡亥继位的时候是二十一岁,可实际上,他继位的时候只有十二岁罢了,司马迁有时候黑秦挺过分的。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做什么?这是秦朝继承人的锅吗?赵高拥立胡亥,还把他兄弟姐妹全部杀光,让他成了孤家寡人,他能做什么? 至于子婴。 那根本不是胡亥的子嗣,那是成蟜的儿子!在秦朝皇室被赵高清洗完,在胡亥被赵高杀害后,子婴依旧能够诛杀赵高三族,体面投降,大秦真的是以弱而亡吗? 皆不是。 仅仅是因为,大秦,只有始皇帝能驾驭,这是因为始皇帝而存在的国家,而非有了大秦,才有始皇帝。 这个国家,只有始皇帝亲自治理三十年,其他人才有资格接手。 否则,必亡。 张执象看明白了最关键的问题,钜子也深深看了张执象一眼,随后说道:“是啊,唯有始皇帝,才能带领大秦阔步向前。” “张执象。” “你……有兴趣成为下一任钜子么?” 风儿都静了,所有人呆滞的看向这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明明还在辩论的两人,明明应该是倾力大战的双方。 怎么就,钜子忽然问张执象愿不愿意当下一任钜子? 这是怎么回事? 已经是大明国师的张执象,如果还成为墨家钜子,那么,是不是一瞬间,他就将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那个人? 332、时代之变,未来之说 不得不说,那么一瞬间,张执象心动了。 与墨教联手,他担任下一任钜子,复活秦始皇,一切想要的就能实现,完美的打破历史周期律,文明发展迈向星辰大海…… 但,能行吗? 所有的一切,系于一人之肩。 始皇帝死了,当如何?曾经始皇帝压制天下十一年,便爆发那样的反抗,倘若压制百年千年呢?那些“民”会做出怎样的抵抗? 一个有寿命的,会死的秦始皇,他们甘愿等。 可一个长生的秦始皇,他们会等吗? 从墨教的角度看,一切虽然有风险,但可以解决,但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尤其是修行中人的角度来看…… 不行。 始皇帝一人担负天下因果,必不可长生,总会有反噬的时候。 那时“始皇帝死而地分”就会再次出现。 墨教寄托在始皇帝身上的期望,想要始皇帝死而复生去做的事情,是违背天道的,就算中间没有任何差错,一切矛盾都汇聚到始皇帝身上,他真能顶住吗? 而且。 “现在是大明了,钜子。” “这是太祖朱元璋开创的大明,始皇帝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不论可行性如何。” “历史给过机会,没有成功的事情,何必强求再来一次?系于始皇帝一人之身的秦制,必然是有缺陷的,其致命的缺陷,就是始皇帝本人。” “而自汉以来,也并非是毫无进步。” “周礼的复辟,六国贵族的残留,确实到五代时期才解决这个问题,门阀世家的消灭,士绅阶级的取而代之,依旧没有解决利益阶级存在这件事,也缺乏有效的抑制手段和制度。” “但,今天缺乏,却不代表大明缺乏。” “《大明律》还在那里,《大诰》也曾颁发过,相比于始皇帝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太祖像一个老农民一样,伺候着地里的庄稼,当着大家长为一家人操心着生计和未来。” “始皇帝把自己摆得太高了,他的确出类拔萃,但未来会不会还能准确的把住脉络,不好说。” “而太祖则是教导着百姓,如同一个老父亲一样,望子成龙。” “这是属于大明的道路。” “往后再过五百年,也是这个道路,它的理论和制度远远未到完善的时候,未来还有无限可能,而秦制……已经看到头了。” “相比于需要始皇帝不能犯错,我更倾向于需要更多的百姓觉醒努力。” “这两者的差别。” “正如科举与功爵制的差别一样。” 张执象拒绝了,他没有否定墨教的可行性,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至于墨教能不能复活始皇,始皇在拥有生肖符印这种神器的情况下能不能达成理想,那些都不需要辩论。 张执象的拒绝让钜子闭上了眼睛,好像在吹着海风。 过了一会,他才点了点头,问道:“以人为本,天下为公,配合这八个字,你们打算制定一套什么样的制度体系?” “心安。” “什么?” “吾心安处即吾乡,了解秦制以后,便发现秦制很完美,但完美的东西必然有着最大的缺陷,那就是心安。耿橘说的不错,举国上下,皆不安宁。天之道,其犹张弓与?大秦这张弓拉得太满了,会崩断的。” 人心,就是弓弦。 张执象比钜子多看了五百年历史,看过后世的黄金时代,更加深刻的见识过一次“拉弓如满月”,这张弓,秦始皇拉断了,后世也断过。 想要把弓拉得更满,想要射出威力更大的箭,那就需要弓弦有更好的韧性。 而这韧性,由人心决定。 你得需要温养弓弦,让它不断变得坚韧,更需要学会控弓,一张一弛方为道,张弛之间,又要确保弓在手中,由自己控制…… 钜子却还是问:“何为心安?” 张执象答:“时代的变化,想必钜子已经看到了。秦时一家治田百亩,如今大明人均二三亩,是随着时代的发展,种田的能力反而变弱了吗?不是的。” “是伴随着农具的提升,伴随着沤肥等技术的进步,伴随着水利工程的修建。” “在精耕细作之下,粮食产量越来越多,可以养育的人口越来越多,而天下的田亩就只有那么多,不论怎么开荒,都是有一个极限的,人总不能打破自然的生态平衡。” “然而,在畜力足够的情况下,在农具越来越好的情况下,大明的农夫,只能够种两三亩地吗?” “并非如此。” “那些佃户,哪个操持不了二三十亩地?越是大的地主,佃农之间合作耕种,效率还要更高。” “实际上,伴随着土地兼并,这种集约式农耕越来越普遍,大量的劳动力根本就无田可耕,如今还能涌向各行各业,庞大的手工业也足以吸纳这么多劳动力。” “但。” “钜子明白的吧?时代正在飞速变化。蒸汽机的出现,足以改变世界的生产生活,只要有充足的燃料,机器将产生人力无法比拟的力量,让生产跨入全新的领域。” “而随着技术的发展,人力被不断淘汰之后……” “劳动力将降低到一个微乎其微的水平。” “那个时候,秦制该如何改?钜子考虑过吗?在物质足够丰富,劳动力价值低下的年代,钜子以为人最大的价值是什么?” “是私欲。” “因为有私欲,所以对物质有着渴求,可以主动去购物,需求,才是最大的价值。” “因为在那么一个社会当中,一个天才对于生产力的功劳是普通人的千倍、万倍,在那个普通人只用享受天才对于生产力的促进带来的成果当中的时候,公平又是什么?” “那个时候,普通人能心安吗?天才又甘心吗?” “在那个必然深化学习,要求每一个普通人都拥有更高精尖技术知识的年代,大秦那套对于人性人心压制的体系,能够匹配出社会应有的活力吗?” “钜子。” “时代是发展的,大秦……已经过去了。” 钜子的眼神变得很认真,他认真的听了张执象的话,认真的思考着文明的未来,相比于张执象来说,他对未来缺乏“想象力”。 他没有认识到在生产力得到长足发展以后,人类社会将会是个什么样子。 如今张执象点破这个,他便也明白了。 当一个社会,普通人最大的价值是需求的时候,功爵制……的确不合时宜。 反而是科举,更加有效。 “时代……”钜子念叨着这两个字,他沉默了一会,问道:“可以多描绘一下吗?你理想当中的那个未来。” 333、上下能安,天下大同 我们首先要明白,文明的发展是一脉相承的。 不能说你吃第五个馒头吃饱了,就认为前面四个馒头不用吃。 在生产力足够发达以前,漫长的岁月里,都是“损不足而奉有余”的,是汲取着贫苦百姓的血汗,供给着那些精英们,让他们有足够的余裕去学习、研究、发展。不管主观意愿如何,这是客观事实,是已经结下的因果。 若是不承认这点,就必然会走偏。 因为在生产力足够发达之后,那些所谓的精英会认为凭什么自己创造的价值要分给普通人?他们会理所当然的忽略他们曾经是剥削者,会理所当然的认为普通人毫无价值,应该毁灭,以免浪费资源。 这不是什么阴谋论的猜测,而是后世发生的事实。 在后世,同舟会明确的认为,人类的人口数量应该削减至五亿,避免资源的浪费…… 走到这一步。 就彻底错了,精英与平民的矛盾将不可调和,精英认为自己拥有超过99%的财富,足以碾压一切,文明的果实本来就是属于他们的。 但社会的根本终究还是人。 任何会固化阶级的人才选拔方式,都只能从“普通人”当中选出一小部分所谓的“精英”,当战争真正开始的时候,那些精英就会明白,什么叫做“乱世出英雄”。 精英与平民的战争胜负如何,并不需要讨论。 只需要明白,当精英理所当然的认为文明果实是他们自己创造的时候,战争便已经不可避免了,而平民终将获得胜利,但在胜利之前,那个社会当中,精英们必然是手握“灭世武器”的,精英不可能引颈就戮。 那么,结果是什么? 是毁灭。 文明被毁灭,谁也不能获胜,谁都是失败者,在满目疮痍的世界里,无论精英们能否躲起来享受富贵,文明都已经完了。 这是走向毁灭的道路。 所以,文明想要走得更远,必须正视文明是一脉相承的,必须正视在生产力足够发达之前,劳苦大众对于文明的贡献。 只有这样,才能明确生产力足够以后,社会关系的倒挂。 只有这样,才能天人合一,让文明昂扬向前。 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 天才的孩子,一定是天才吗?不,很大可能,他会是个普通人。因为人类的禀赋,是正态分布的,例如两个智商140以上的人生出的孩子,的确会很优秀,但一般也就在128左右,几代人后就会趋同于人类的平均值。 智力障碍的父母生出来的孩子可能愚笨一些,但绝大多数情况都会比父母高。 这就是天道。 所谓的天才,是在庞大基数当中的偶然事件,只有基数越大,天才才会越多,而人类进步,需要整个族群的平均智商提升才行。 这是属于科学的统计结果,但如果从玄学来看。 后代的禀赋,其实与气运功德有关。 祖上积德,后代才会出麒麟子,你身负气运,有某种使命,才会连出几代英杰,例如大秦,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才统一天下,这是何等气运?连出六代明君,只为始皇帝做铺垫。 这固然有大秦自身的努力,更是那个时代用着统一的使命。 像满清那种作恶多端的,到了末代,同治、光绪、溥仪,一个赛一个的遭天谴了。 仅先天禀赋而言,不论科学还是玄学,都可以明确的一点是,天才诞生于任何家庭的概率都是相同的,人类必须要庞大的基数才能诞生更多的天才。 必须要全人类整体进步,才能诞生更多的精英。 讲明白了这个天地间的大公平“轮回”,才能开始讲生产力足够发达后的未来。 “从古至今,文明的一切进步,都是先有需求,再来解决需求,可解决需求的前提是……有利可图。” “当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时候,会发现,明明整个社会的生产力足以让人们都过上温饱的日子,可有些人就是在饥饿寒冷当中,而有些人明明生产出了大量商品,他们宁愿倾倒销毁,也不会送给那些需要的人。” “是穷人没需求吗?不是,是他们没钱。” “需求要转化为购买力,才能算作需求,这是生产力足够的第一阶段。” “这个时候,社会必须解决有需求的人没有钱的问题,否则就没有市场,生产就毫无意义,所以,未来社会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让穷人有钱。” “怎么让穷人有钱?” “在技术不断的发展当中,机械广泛的取代劳动力价值后,穷人的竞争力会越来越低,一直到被那些富人判断……价值为负。” “这样下去,又会走向死胡同。” “不论那些富人是否愿意,为了文明的可持续,首先要剥夺的就是穷富两种身份,让大家开始‘裸泳’,分为平民和精英还有……天才。” “在那个社会关系倒挂的时代当中,精英和天才们需要偿还过去文明发展中欠下的债。” “该轮到他们来为平民服务了。” “他们首先要满足平民的生存需求,然后满足生活需求,然后满足高质量的生活品味,在此过程中平民要付出的仅仅是……进步。” “是的。” “关系会倒挂,为了文明的可持续发展,精英和天才需要平民不断的进步,甚至求着他们进步。” “你可以帮,可以求,但不能逼。” “一张一弛方为道。” “货币的本质是社会权力的可量化部分,即便是那样的社会,货币依旧需要存在,平民之间的生活必须要有等级,可以简便的用货币来区分,但在这个区间当中,需要注意的核心是……心安。” “我可以努力奋斗去提升自己,让自己获得更好的待遇。” “但如果我只想归隐田园,那我也必须在悠然南山下的生活当中,没有任何对晋升的压力,如此,当我想晋升的时候,当我的后代需要晋升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毫无阻拦的晋升。” “当一个人没有生存生活压力的时候,他才有更充足的时间去学习,更能去沉淀自我。” “至于,那些享乐、偷奸耍滑的人,又何须去理会?他们不提升自己,能够分配的待遇有限,社会也就只需要他们最低的价值,需求和繁衍即可。” “愿意烂的人可以烂,愿意躺的人可以躺,愿意老实过日子的人可以老实过日子,愿意奋斗的人可以付出有回报,那些天才的人们可以青云直上,去尽情发挥自己的能力,获得更高的待遇。” “站在高位的人,那些精英和天才们,再也不需要去想方设法的维护自己的阶级,维护自己的利益,想着如何将财富传承下去。” “平民不焦虑了,精英和天才也不焦虑了。” “整个社会都心安了。” “想要侵占更多利益的野心家,有着私心的他们,又如何比得上那些拥有公心的天才和精英们?何况他们还有平民的支持。” “那个时候的社会构架,再全人类的努力下,自发维持下,才会牢不可破。” “如果不能解决心安的问题,焦虑的人是不会自主去维持制度的,那无论多好的制度,也总有崩溃的一天。” “平民要安,精英要安,天才也要安。” “唯有如此,才能大同。” “大同,即同安。” 334、墨家信物,和而不同 “大同即同安……” 钜子呢喃着,神情却无比动容,他忽然明白了墨子当年无法回答的问题,该是一个什么答案。 墨子做了那么多善事,鬼神却赐予他疾病和死亡,这与明鬼的善恶有报相违背,墨子当年回答不出来,是因为墨子“灯下黑”了。 俯仰之间,上不愧天,下不愧地,吾心安宁。 这,便是天鬼给与的善报。 疾病和死亡,是自然之理! 自墨家出现以来,墨家便既不赞成物质享受,也不赞成精神享受,墨家弟子不内求,不去修炼自己的精神境界,杜绝“高人一等”。 但,何须高人一等? 心安便好。 原来,他们一直寻求的答案,其实早就已经拥有,他们不曾发现而已…… “没有想到,困扰了墨家近两千年的明鬼之说,却是被你解答了。”钜子感慨不已,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满足感。 但张执象却说:“墨家的明鬼之说,只能解决你们那部分的‘上也能安’,并非所有的经营和天才都不在意物质的。” “即便是在秦朝功爵制里,爵位高的人待遇也要好些。” “在未来,我们首先考验才能,其次才核定功绩,对于做出更多贡献的人,给他更加优渥的待遇,这是必须的。” “天之道是损有余,而非剥夺有余。” “倘若一个制度不能让‘上安’,那么它是得不到精英和天才们的支持的,他们会焦虑,等这个焦虑积累到一定程度后……他们就会求变。” “我们需要遵循客观事实。” “那就是刨除资源影响之外,就是有一部分人,拥有更强的能力,更容易做出成绩,更容易获得更多的资源。” 张执象很认真的说着,钜子忽然笑了笑,说道:“你这上也安,下也要安,两边都要讨好,岂不是和稀泥?很有可能,两边都讨不到好。” 张执象认可的点了点头。 说道:“所以中庸之道难能可贵,所以要以人为本,更要天下为公。所以要讲轮回,提倡修行,剥夺精英们的物质享受,反馈于他们有助于修行的功德。” “对于安心于田野的人来说,他们不在意物质的享受,则补给他心静下修行的顺利。” “这是内算优于外算的,对于制度相辅相成的另一套体系。” “也是除生死、轮回之外的第三大公平——长生。” 关于长生这部分,就纯粹是内算学那一套了,与墨家的体系完全相反,钜子下意识抗拒,但随即想着,内算一直以来都理所当然的驾驭外算,那外算能否驾驭内算? 我既然心安了,又何须在意你内算如何?在意你修不修长生? 你自便即可。 钜子豁然开朗,此刻才真正解决明鬼之说,解决墨家理论的局限性,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数书九章》里说内算外算是“其用相通,不可岐二”。 天地开阔,尽纳于胸。 可以看出钜子那如同春风般的写意,但他却说道:“很好的未来,但在那之前,首先要解决贫富的问题,让一切返本归源,落入才能的层次当中。” “生产力也必须要有长足的发展进步才可以。” “我承认自汉以来,你们在内算上的长足发展,以至于到阳明心学时的跨越性成果,但,你们在消灭利益阶级,整合国家力量发展生产力上,太慢了。” “就像一只树懒,慢吞吞的,半天动不了一下。” “张执象。” “我很感谢你解答了我墨家的疑惑,并给未来指出了方向,所以,我们更加不能等了。” “老夫不指望你能跟随始皇帝,但希望我们在争斗当中,你哪怕输了也不要放弃有用之身,老夫更希望你能长生久视。” “因为你说的没错。” “大秦从建立的那一刻,就注定要崩溃,时间的长久,不过是始皇寿命的长短罢了,等到始皇帝长生以后,持续的时间就变成了始皇帝能坚持多久。” “大秦必定崩溃。” “我们知晓,但我们必须去做,也无怨无悔。” “我希望的是……” “在大秦崩溃以后,再出一个大汉!由你,去接手文明,去打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帝国,带着文明奔向从未有过的高度,去那星汉之间!” 他中气十足,洪亮苍遒。 他眼睛无比明亮,半点没有灰黑气馁,他的生命仿佛一下子有了无穷的动力,他的意志比山岳还要坚定。 张执象嗫喏了下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已经没有办法再辩,也没有办法去劝了,墨教还是会去复活秦始皇,然后恢复大秦,并试图用一两代人的时间打好基础,然后再将接力棒交给他…… 如此好生无赖。 压力都来到了他们这边,墨教要改朝换代掀起战争,反而成了正义的那方,他们不顺从墨教,反而要承担战争导致的因果…… 这场辩论,明明赢了,却也输了。 就在张执象沉思应对的时候,钜子从脖子上摘下了一个“吊坠”,在那绳子上吊着的,不是什么玉石、黄金,而是一个漆黑的,金属……魔方? 不,那不是魔方,而是鲁班锁。 但那分格界限,却是与9x9的魔方无异,张执象看着那巧夺天工的东西,直觉认为,那是可以像魔方一样转动的,甚至打开这个锁的“密码”,就是某一种魔方排列。 然后再可以拆解这个鲁班锁。 钜子笑着将吊坠递给张执象,说道:“此乃我墨家钜子的信物,墨矩。你拿着以后,可以试着转动,在某个特定的排列下,可以开始解锁,如果打开这个墨矩,便可以拿到里面的宝物。” “说是宝物,其实只是一个秘密。” “关于宇宙本源的秘密。” “拿着吧。” “以后,你就是墨家下一任钜子了。” 张执象有些错愕,他思考了很多,最终还是伸出了手,从钜子手中接过了信物——墨矩。 宛如,接过了一个时代。 不论未来如何,他们终究是达成了统一,区别只在于通向未来的方式不同罢了。 335、旗号大义,黄台之瓜 墨矩的交接惊呆了全场,哪怕看明白了,张执象与墨教仍属于斗争关系,但墨家钜子的信物确确实实交在了张执象手中。 而且。 钜子还说,墨矩里面装着的是宇宙本源的秘密…… 张执象与钜子的交接好像把其他人都挤到了不重要的边缘上,一些人的眼光开始看向许海,眼神开始变得玩味起来。 “四爷。” 徐惟学在许海身边担忧的喊了句,许海却是没听到一般,他盯着墨矩看了好一会,才说道:“改朝换代,总不是几个大宗师就能做成的事情。” “自汉到明,将近两千年了。” “平民百姓,几个记得大秦的?自古以来,唯大明得国最正,想要推翻大明的江山,想要改朝换代,没有势力怎么行?” “墨教所依赖的三支势力,不过耶教、明教、同舟会。” “耶教在西罗洲势大,但马丁路德极有野心,随时可能反叛,明教自洪武年间便一蹶不振,这些年见不得光,不过在江湖上颇有势力罢了。” “真正能决定天下大势的,除了南京,不就是我许家?” “我许家若败了,那起来的必然是王家。” “王家能与墨教合作吗?” 许海的声音不算小,很多人都听到了,也顿时了然,是的,哪怕钜子再看好张执象,只要墨教没有打算与张执象合流,就不可能抛弃许家。 他们是要复活始皇帝改朝换代…… 等等! 墨教要复活始皇帝? 逐渐的,许多人都反应了过来,他们一直下意识认为墨教只是想恢复秦制,想要推翻大明去改朝换代罢了。 下意识忽略了始皇帝,也下意识将始皇与大秦划上了等号。 但,他们应该是没听错的。 钜子说……要复活始皇,恢复大秦。 死人真的可以复生? “怎么回事?” “钜子说不指望张执象跟随始皇,这个,是指的嬴政吧?应该不是泛指大秦的皇帝吧?” “死而复生,闻所未闻啊。” “话说,龙都出现了,复活应该不是问题吧?” “历史上记载了多少次龙?复活的哪里有记载过?” “墨教真的有让人复活的能力?” “应该没有吧,如果有的话,那自然已经用了,我们应该看到始皇帝才对,他也没在啊……” “乖乖,这场武林大会越来越热闹了。” …… 众人议论纷纷,更是心思各异,许多原本打算帮张执象的人,都不由泛起了嘀咕,开始考虑墨教那边了。 没错,你张执象是大明国师,代表大明。 可如果始皇帝复生…… 人的名树的影,领袖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就大明现在的情况,别看嘉靖这些年做得好,在民间有很高的声望,可如果朱元璋复活,大明就还是朱元璋的。 秦始皇同样如此,虽然民众不认得,可心思活泛的,有野心的,却都开始琢磨了。 那样一位雄主的胸襟,是完全不用担忧的。 世人都说唐太宗不杀功臣,却不说始皇帝连六国宗室都没杀…… 张执象和钜子对视了一会,钜子转身离开,走向许海那边,张执象捏紧墨矩,沉默了一会,将墨矩带在脖子上,也转身离开。 离武林大会仅剩三日。 是夜。 许海招来了儿子密谈,在许铭走进大帐当中后,许海说道:“过来,近一些。” 许铭走近。 许海伸手从桌上随意的拿起了辰龙令,抛给了儿子,说道:“给你了,这次如果老子死在夷州,你就带着许家舰队去南京,老子调查过了,扬州那场局,是费宏让徐阶布置的,青蛇在塔上接的那个人,正是徐阶。” “去了南京,就找徐阶合作。” “记住,徐阶可以信赖,但马丁路德必须提防,两边不是一路货色,这些年我仔细思考过,墨教太无私了。” “在墨教眼里,没有华夷之别,只有文明之别。” “他们将太多的东西教给西罗人了,却忽略了蛮夷始终是蛮夷,老子这些年跟那些西罗人打交道,再清楚他们的贪婪和无耻不过了。” “匈奴、突厥、契丹、女真、蒙古……” “跟我们华夏打仗的蛮夷多了去了,入主中原的那么多,哪一个对文明动过心思?便是自认为中原正统的辽金,学的也是我们这一套。” “看看西罗人做了什么。” “他们开始编写历史了,那个什么希腊,也不是这几年才提出来的,整个西罗人都在有意的盗窃我们的文明成果,改成他们自己的历史。” “他们在取代苯教后开始编写《耶经》,开始著《伯史》、《希史》。” “直到马丁路德起势,将其推向了一个高峰,他们开始疯狂的盗窃我们的知识,编写诸如《天文学大成》、修改《耶经》等等动作,墨教以前觉得他们不学内算,主动屏蔽华夏文明是好事,但你我应该明白这会有什么结果。” “一旦西罗人起势,他们就会全面否定华夏,抹除我们的历史,换上他们的名字开始鸠占鹊巢。” “或许今天以后,墨教会意识到错误。” “但已经来不及了,我们这里在开战,马丁路德能给你炼制不老药的方法,他自己又岂能没获利?墨教失去对西罗洲的控制是必然的。” “哪怕这个过程会漫长一点,数十年,上百年,但无所谓了。” “只要西罗人起来,我们华夏人的空间就会不断减少,吴家能够看明白,他们在南洋的绝对优势是因为大明存在,我许海又如何看不明白,我们的海权是建立在窃据大明海权的基础上的?” “这点我从来不说,但今天我希望你能明白。” “不要守着什么许家的骄傲,今日败了,便老老实实的去找徐阶,帮他夺取议长的位置,依托江南的力量,去与张执象和墨教继续斗争。” 许铭捏紧着辰龙令,有些不解的问道:“墨教?父亲不是说要跟随始皇帝吗?” 许海靠在椅子上,说道:“我相信始皇帝的胸襟,能够容纳我们许家,但我更相信始皇帝的能力和志向,许家在大秦绝对富不过三代。” “去南京吧。” “我们跟士绅才是一伙的,我们想要的是世世代代的富贵,而张执象和墨教要的是均贫富,不一样的。” 许铭虽然在听从父亲的吩咐,但却不甘心的问道:“墨教要复活秦始皇,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爹您也说了,马丁路德在西罗洲野心勃勃,耶教会不受墨教掌控。” “我们联合南京一起,未必不能把墨教扳倒。” “他们既然打算复活秦始皇,那么他们手中一定是拥有超乎想象的秘宝,倘若我们能得到那个秘宝,说不定比真龙还要厉害。” “爹为何不思胜,先思败呢?” 许海没有回答,而是手中转着两个珠子,他闭着眼睛,好一会才说道:“之前并不觉得,今天看过钜子与张执象的会面后,才明白到底差了什么。” “他们手中有旗号,有大义,而我们没有。” “缺了这玩意,我们就只能是一方豪强,永远也无法成为时代的弄潮者。” “老子今天想了很多,发现我们许家做的再好,跟那些门阀世家又有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那些门阀世家,他们好歹掌握知识,有地盘,有自己的民。” “我们没有这些。” 哪怕再不愿意承认,志气不如那些人是事实,许海在将辰龙令交给儿子后,便有些索然无味,他觉得以往的那些富贵权势,太无聊了。 然而,他想了半天,却不知道什么才是更高级的追求。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他们在下棋,而我坐在一旁,连棋盘都看不懂……”许海说着,许铭只觉得憋屈。 明明他们许家如此强大,为什么就不如张执象和墨教了? “爹。” “我们不用管他们的,化为真龙,夺走秘宝,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不用去管那些文明制度,您当皇帝,统治万世就可以了!” 许铭有些激动的喊着,但许海伸出了一根手指,他缓缓摇着手指说道:“不行,君王当中也有昏君和千古一帝。” “且不说我想当什么。” “重点在于,如果不够优秀,是无法战胜他们,获得最终的胜利的。” “能不能阻止墨教复活始皇帝另论,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层面,必须将假想敌定位为秦始皇,那么,要怎么才能站得跟秦始皇一样高呢?” 许海的眼中有着迷茫和困惑。 然而这个问题,许铭并不能回答父亲,或者说,他们许家这边,何曾想过这些问题? “不行。” “还有三天,许铭,去趟东林书院,把徐阶请来吧。” “有些事,我得问问他。” 许海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但他知道谁能解答,一般人肯定会去问湛若水,认为湛若水才是南京学问最高的那个,但许海看得透彻,那个回到东林书院去教学的徐阶,才是潜龙在渊。 接到命令,许铭便连夜亲自赶往东林书院。 他们这些龙种还变化不了龙形,但是在海中的潜游速度却是世上任何一种船只都比不了的,天亮之前,他便能游到临安,再由海入江! …… 无锡,东林书院。 七月初一会举办武林大会,而东林书院在六月底的时候,也终于快要重建完毕了,自三月份抵达东林书院的徐阶,其名声也养到了一定程度,在江苏地区,已经广称圣人。 关于资本与民选的核心理论还没有抛出,可已经有无数弟子,将其信奉为圣人。 这天夜里。 他忽然有所感应,走出书房来到院中,大约一炷香后,许铭翻过院子出现在他面前,徐阶平静无比的问道:“来啦?” 许铭愣了一下,犹疑道:“你知道我要来?” “嗯,感觉。” “差不多也是推算吧,张执象与许家争到这个地步,墨教不出手,武林大会是决计不可能赢的,墨教既然出手,我想钜子应该也会去夷州。” “我跟张执象交手过,明白他们在走一条怎样的道路。” “墨教与他必然有思想上的交锋,而这个层次,是你们所企及不到的,这场交锋不会改变一时的形势,但未来大势如何,我想你们现在已经很明白了。” “你们没有方向,谁有会跟你们,谁又会帮你们呢?” “所以,你们要来找方向。” “墨教会创立同舟会,是因为势力需要,但不代表他们是认可你们这些豪商的,墨教会与南京合作,却不代表他们认可士绅,过往的一切,不过是利益而已。” “如今已经到了一个转折点了。” “墨教出世,亲自去参与天下的竞争,以前他间接控制的那些组织,都会成为他需要清理的目标,夷州之战后,许家若还有心气,想要保住富贵,就必然与墨教分道扬镳。” “而脱钩之后,你们却不知道该如何走,对吗?” 许铭神色数变,他没有想到,徐阶在千里之外,竟然能够对夷州的局势如此了若指掌,这才明白父亲为何让他在败落后去找徐阶了。 他收敛心气,朝徐阶一拜,说道:“我爹想请先生一叙。” “免了。” “我不能去夷州,近日来的讲学,既然你们已经注意到我了,那张执象、嘉靖、墨教大概都注意到了我。” “他们只是有事情忙,暂时没有办法抽出空来找我。” “我如果送上门去,他们自然不介意随手处理了。” “所以。” “你们要问的东西,我现在便说与你听,你且好好记着,再去转告许海吧。” “现在。” “张执象与钜子应该有辩论,你先将他们的辩论详细复述一遍。” 许铭记忆不差,成为龙种后,记忆能力同样得到了优化,更何况那场辩论让他印象无比深刻,所以能够完整复述。 在他说完之后,徐阶闭着眼睛,久久不能言语。 他抬头望着月亮,长长的叹了口气,呢喃道:“钻之弥坚,仰之弥高,张执象,这就是你的屠龙术吗?” 听徐阶如此说,许铭心中一咯噔,怕徐阶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那他们该何去何从? “莫慌。” “虽然他们是真物,无法去撼动,但许多时候,总是真假难辨的。” “更何况,答案,张执象不是已经给出来了吗?” “他说未来的精英和天才必须正视文明发展过程中平民所作出的功绩,不能理所当然的摘取文明的果实。” “但……” “黄台之瓜,何堪再摘?瓜,只有一个啊,谁摘了,谁就赢。” 336、赛博萌芽,生肖符印 徐阶的思路愈发清晰,不自觉的,白蛇的虚影从他身上冒出,上百米的白蛇盘桓俯视,让分明是龙种的许铭感受到了莫大的威压。 他退后一步。 惊骇无比的说道:“怎么可能,我分明是蛟龙,为什么会怕一个白蛇……” 徐阶淡然道:“蛇虺、蛟龙、真龙,不论如何升级,你们都是实实在在的生灵而已,我的白蛇,却是……世界啊。” 恍惚之间,许铭好像看到白蛇缠绕着世界,于太空之外俯瞰人间。 巨大的星球都被它缠绕,好似它肆意把玩的玩物一样…… “这,这是什么蛇?” 他退后一步,差点摔倒,猛然摇头,再定睛看去,连徐阶身上的白蛇虚影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徐阶独自站在庭院当中,明明月光很亮,但却看不清面容,仿佛藏在阴影里…… “我得感谢张执象,如果不是他,未来的道路,还要一步步探索,不可能知晓的如此清楚。” “唯有将人类文明的发展脉络捋清,才能知晓怎样才能将文明发展的更高,更远,而不让文明走向毁灭。” “他将道理讲透了,文明也就不存在第三条路了。” “我也终于明白,《春秋元命苞》里面为什么写我们文明有两百多万年了,因为我很奇怪,我们自三代以来,也不过两三千年,就已经发展到如此层面,蒸汽机出现后,这十年的发展大家都有目共睹,再有两三百年,文明会发展到什么层次,都难以想象。” “那样发达的技术,可为何我们文明两百多万年,还在长期为温饱而困扰?” “至今,那些百姓们,还吃不饱饭。哪怕没有人去剥削他们,大家一起平分,他们依旧过不上好日子。” “为何呢?” “今天终于明白了,原来,那个‘龙门’就在那里。” “跳过龙门,鲤鱼便能化龙,跳不过,便是一只凡种鲤鱼,鲤鱼繁衍一千代,一万代,也都是鲤鱼,这个鲤鱼活到了寿命,便就该沉寂于江湖当中。” 徐阶走到近前,按着许铭的肩膀,盯着他认真无比的说道:“知道吗?张执象想要带着这条鲤鱼去跃龙门。” “鲤鱼一旦化龙,便得清气而排浊气,从此不为凡间浊物。” “你我这等污浊之气,便再无存附之地。” “明白了么?” “我们不能让鲤鱼跃过龙门,这尾鲤鱼可以是幼年,可以是青年,可以是壮年,也可以是老年,只要鲤鱼还能产子,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就可以了。” “更何况。” “你想要当一个豪商、海盗,还是当显赫的世家,更或者说,当春秋时期的公候贵族?” 许铭根本无需思考,谁都愿意当六国贵族。 至于春秋战国时期的生产力太低,不一定有如今的享受高?那又如何?享受,从来都是相对的,让谁选都更愿意要分封。 徐阶赞许的拍了拍许铭的肩膀,说道:“没错,好样的。” “但。” “那是过去的思维了,春秋战国终究会结束,郡县制还是会来临,官僚帝制的中央集权终究会取代封土建国,哪怕是分封制的富贵,也终有尽时。” “道理我们可以曲解,但道理就在那里,无法去更改它本身的面目,总会有人看到道理的,那就会有人想要让鲤鱼去跃龙门。” “如此情况,你我又如何能睡得安稳呢?” “更何况,春秋之时,分封贵族的地位的确无比牢固,可对于治下之民,能够管理的也就有限,哪能如同大明这样,足有两万万四千万百姓,这土地里,人挤人根本站不下,你各行各业只需要放开一个口子,便有无数的鱼儿涌进来争食?” “富贵之人,根本无需自己去动,那些百姓,便要主动的涌过来,求你剥削。” “为何?” “人太多了,多到根本用不完。” “大明有多少田地?算上隐没的,大抵有十五六亿亩,很多吗?相对于江南人均两亩地来说,的确很多,可这些田地,需要多少人去种?” “明初男子授田30亩,女子授田15亩。” “按照这个标准,照料十五亿亩耕地,只需要五千万壮劳力。” “剩下的人呢?” “女子也不是都在织布刺绣的,也没有那么多活计,许多女子也在下田,男人当牛用,女人当男人用,才是常态,孩子还要帮家里做农活呢。” “假设剩下的女性都可以纺织。” “整个大明,起码还有两千万壮劳力需要消化。” “但,各行各业加起来,消化得了吗?它消化不了,等到机械的发展越厉害,生产需要的人也就会越少,而人口则会越来越多。” “结果是什么,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为钱而服务,你有钱,你就可以调动百万、千万的人,你将比春秋战国时期的贵族,拥有更高的权力和享受。” “知道吗?那些离开了耕地的人……全都是无根之浮萍。” “而种田,又根本不赚钱。” “农民依旧要受你控制。” “在生产力足够发达的时候,只要没有什么道德的枷锁,你对这个社会的控制将是……前所未有的极限。” “你可以成为绝对的奴隶主。” “会比分封更加稳定,会比现在更享受。” 这样的权力是许铭从未想象过的,也不觉得从古至今,谁有这样的权力,哪怕是秦始皇,也无法做到这一步。 秦始皇必须保护庶民,因为他需要庶民为帝国生产。 而未来,他们不用顾虑这些,因为,人太多了,甚至,不需要人,只需要机械就可以…… “可是,张执象说,如果那样,我们必然与平民发起战争。” “而我们必然失败。” “我认为他说的没有问题。” 许铭并没有那种不知所以的傲慢,他很清楚他们过去拥有的富贵并非是因为他们的优秀超越了凡人,而是他们许家几代人的累积,才有了今天的威势。 任何会固化利益阶级的选拔机制,必然只能选拔出一小部分人才。 大部分人才都还在平民当中。 他们只是没有机会,亦或者没有受到该有的教育而已,一旦乱世,那就是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了。 许铭会思考,徐阶很欣慰。 至少合作伙伴不蠢,这是好事,他笑道:“张执象说的没错,他敢说出来,因为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是纯正的阳谋。” “针对这种阳谋的最好办法,不是顺,也不是逆,而是绕过它。”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恭谦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打败张执象的最好办法,就是我们比他们还要公平,以至于过分的公平,让公平成为一种信仰、狂热,不容任何置喙。” “起初,我们会比他们厉害,等击败他们后,这种公平就会妖魔化。” “在妖魔化的公平之下,已经是荒诞的游戏了。” “这个时候,我们只需要暗度陈仓便可,摘取那颗文明果实,然后……” 徐阶说着话,走到了一旁的荷花池,他缓缓蹲下,一把伸出手,擒住了一条鲤鱼,举在许铭面前,捏死。 “保存文明果实,主动毁灭文明社会,以公平为不容置喙的信仰,在他们认为的极其贫瘠的资源条件下,给予他们公平,禁锢他们的思维,便可永远永远的……奴役这个世界。” 鲤鱼的血沿着他的手指滴落,站在他的面前,许铭甚至有股窒息感。 太狠了。 跟这些文人比起来,他们许家做的那些事情,简直就是小儿科。许铭终于明白,他方才看到的那条缠绕世界的巨蛇是怎么回事了…… …… 在徐阶于资本的基础上,领悟赛博朋克甚至是终产者的精髓的时候,张执象他们则在研究如何迎战墨教了。 墨家钜子亲临,十二墨侠参战。 能够复活始皇帝的力量,十二生肖符印,到底有着怎样的力量? “在天成象,在地成形。” “十二生肖实则是自然界中对应天地之气的意象选择,脱胎于这十二种生物本身特性,更要探究其背后的‘天垂象’。” “鼠为子,正是一阳来复之时,万物兹萌于既动。若是秦始皇尸身未腐,说不定鼠符能够令尸体行动起来。” “牛为丑,正是鸡鸣之时,阳气在上未降,此时阳气的爆发最足,阴私鬼物,在鸡鸣时分,最受冲击,容易魂飞魄散。丑为肝,力皆发于肝脏,牛为力状之形,因而牛符的功效,怕是应在神力之上,但其根本效果,应该是阳气爆发。” “虎为寅,正是日夜交替、阴阳转换之际。翁老先前说虎符分化阴阳,它的确可能有这个能力,但寅字本身是移的意思,指万物始生寅然也。你们听过虎啸吗?虎啸是om的音,其本质与雷音相同,真实效果,应该是控制,是驾驭阴阳。” “兔为卯,正是日出之时。阳气迸发向上,于夜静脱出,阳气迅速充盈天地,动如脱兔便是此意。应在一个快字上,但其本质是阳气运行的速度。” “龙为辰,我们一般在辰时做朝食,也正是走胃经的时候。我们在医学上,判断人之生死,便看胃气有无,胃实乃人之锅炉,胃气没了,便再也回天无术。故而,龙符当是胃气之显化,根底在于阳气之源,有了龙符,就有无尽的阳气可用。” “蛇为巳,正是隅中之时,何为隅中?《淮南子》有云‘至于衡阳,是谓隅中’,衡阳,当时避讳,应该为恒阳,巳又是起的意思,指阳气之盛。这一段时间的阳气旺盛,又没什么变化,是难得的动中之静。越是光亮的地方,越是看不到阴影。古人以蛇为象,便是如此。与其说是隐匿看不见,倒不如说蛇符的力量应该是‘藏’,阳盛而阴藏。” “马为午,为正午纯阳之时。此时当阴邪不受,万法避之。” “羊为未,是日跌之时。先民为何以羊取象?因为羊最大的特点是眼睛,我们知道,人身上唯有眼睛是纯阳之物,眼是通神的,而羊的眼睛……不仔细看的话,它是没有瞳孔的。古语才说‘羊无瞳’,眼无瞳,则神无门,阴神自可外出。至于其根本,在于开阴阳之门,羊符对复活秦始皇极为重要。” “猴是申,申是身的意思,指万物的身体都已成就。猴符的效果应该是化形,或者说……固形。本质是阴气(有形)的固定。” “鸡为酉,此乃日落之时,万物之老也。鸡为何取意?因为鸡无肾。无肾无水则火旺,应在一个虚字之上。本质是阴虚,当有身轻,或者虚实转化的能力。” “狗为戌,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将黑未黑,万物朦胧。日光消散,黑夜降临。阳气消亡,阴气主导。此时阴气活动最为活跃,可以不断修复有形之体,本质上当是阴气之源。” “猪为亥,此为定昏之时,万物收藏。也是阴气极盛,吞噬一切光明之刻。拥有吞噬汲取阳气的能力。” 只要确定十二生肖符印是天地法象的力量,其实就很好办了。 了解天干地支,以自然之理推断阴阳,就能够猜到符印的力量是什么,然而知晓的越是清楚,便越是觉得棘手。 哪怕其中有的符印对秦始皇复活极为关键,但是没有什么战斗力。 如鼠、虎、羊。 可即便是这三个,用的好了,也妙用无穷,毕竟墨侠其本身的实力,应该就是顶尖的,符印是对于他们额外的增强。 这在同境界的比斗当中,就是别人有顶级法宝,你没有…… “棘手啊。” “也幸好他们还没有复活秦始皇,否则光凭这十二生肖符印的力量,就足以提携阴阳了,这是真正的仙人之力啊。” 武当主持邱元静相当感慨,也故意说的比较艰难。 言下之意嘛,自然是让张执象开口,去请三丰祖师,毕竟,人家墨家钜子都来了,祖师爷下场,也不丢份不是? 337、借刀杀人,祸水西引 论当世巅峰,必须刨除那些已经隐世的神仙。 毕竟修到元婴境界,哪怕肉身死亡,元炁归天,意识也不会磨灭,下凡托梦什么的,其实也正常,偶尔行走世间,幻化樵夫什么的,指点仙缘,收收徒弟。 他们属于尘缘未了,并没有去化身星辰。 例如陆西星说他得吕祖传授丹法,吕祖的确有入梦教他。 当年三丰祖师访道,也是三过终南,才终于把握住机会,得到火龙真人传授道法。 如吕祖、陈抟老祖这些,属于还未入星的。 一旦入星,那便只能转世下凡了。 这些未入星的真人,他们不干涉世俗,是因为天地有规矩,但不代表他们不能下凡,特别是这大暑之世。 所以,真要论这个巅峰,那就排不了啦。 只论活人的话,当世巅峰只有三个,分别是三丰祖师、姚广孝、朱世杰(钜子)。 如果阳明先生还活着的话,倒是可以论一论。 先生虽然命功不行,早年修行还因为瞎琢磨落了病根,但这并不妨碍什么,对上三丰祖师这个级别的,才能显现先生的厉害。 只能说,儒释道墨,先生先去了,难免有些遗憾。 “老夫在这里,就先不劳三丰祖师出手了。” “真打不过。” “也是先请自家祖师爷。” 老天师并不想张三丰出手,不是抹不开面子,而是三丰祖师担忧的白蛇和黑龙,他也看在眼里,若非必要,必须留张底牌。 再一个。 全真、武当、龙虎并立,天师府岂是浪得虚名?张家历代天师,虽然不是都有元婴境的修为,但天师谱系上面,天师传四十八代,足有三十三位祖师能够感应下凡。 显赫吗?确实显赫,但也是代价。 为什么天师府震慑天下妖魔?是历代天师宁受香火,庇佑子孙斩妖除魔,也不入星成道的结果! 天上星辰虽多,但没有一颗是多余的。 唯有占据星位,才能得周天之力,从此逃脱轮回,而张家祖师不入星,不享星辰之力,不脱轮回,镇压妖魔,才有如此阵势! 老天师这话一出,所有人顿时凛然,明白老天师这是要拼命了。 “老天师,这是何苦?” 伍守阳认为没必要如此,就算不请三丰祖师,他们各派又不是没有高人,再请一些出山就是,哪怕江湖上请不来大宗师,他们也可以凑出十二人来。 老天师没必要担这些压力。 他们说这些话,张执象还不知道什么意思,他疑惑的问道:“师兄?” 老天师笑了笑,说道:“你不知道也正常,门下弟子外出游历,请祖师爷借法的多,但你压根就不需要,我也就没告诉过你。” “祖师借法还好,不过是耗些元气。” “但请祖师爷下凡,那就是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咯,因果之重便是如此,请下来一天,就得耗去一年寿命。” 他说的轻松,张执象却心头一沉。 他还想说什么,但老天师按住了他的肩膀,缓缓摇了摇头,道:“一把老骨头而已,恰逢其会遇到这个时代,总要担起自己的责任。” “另外。” “此次武林大会,可不能光是道士,武道大宗师也要有,最好能对半开,这样才能最好的面对战斗。” “十二墨侠虽然都来了,但他们不会都下场。” “墨侠是来补位的,但生肖符印都会有,钜子会借给那些入场的人,因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让那些人亲身体验,才能明白符印的力量,更会去猜想,复活的秦始皇有十二枚符印该是何等的伟力。” “如此,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是墨教正式出场,扩大影响力的最好办法。” 月舟大师皱眉道:“墨教敢把符印外借,就不怕我们在战斗中夺去?亦或者,那些人拿了符印不归还?” 大家想的也是这个。 王直看了妹妹一眼,王绛阙点了点头,表示她也猜到了:“墨教这是在用离间计,符印的力量应该超乎我们的想象,拿到符印的人,如果贪婪符印的力量,心自然就不齐了。” “比赛规则对他们有利。” “我们每天要走一个人,而他们不用。” “所以一旦不齐心,前期无法打开局面,后面就会越来越难熬。” “这是钜子的阳谋。” “至于能不能收回符印,我认为钜子一个是对他自己的能力自信,再一个,则是复活秦始皇其实不需要12个符印,最核心的只有羊鼠虎。” “这三个符印不给出去,复活秦始皇就不缺东西,其余的符印都是额外的力量而已。” 众人愣了下,便觉得是这个道理,分析完符印的力量,起到复活作用的,确实主要是这三个符印,那么,墨教如此重视这场武林大会,重点应该还是在复活上,复活秦始皇应该还要不老药。 由真龙炼制的不老药…… …… 许海在让儿子去找徐阶后,便从一旁的架子上打开一个盒子,拿出里面的不老药放在桌上,他自己则坐在那里,仰头闭目。 墨教钜子亲临,许海自然不会自负的认为是单纯来帮他的。 那么,这场武林大会,有什么是值得钜子过来的呢? 既然要复活秦始皇,那目标无非就是真龙炼制的不老药罢了。 张执象用“e=mc2”的公式跟他谈的交易,将王绛阙从九层黑塔里换了出来,而他自己要走进九层黑塔当中去。 如此一来,就不仅是生死难料,而是九死一生了。 他不知道蛟龙在流虬龙脉的加持下能否化为真龙,但王绛阙不入毂,钜子想要擒龙,却要问整个武林答不答应。 三丰祖师没来,但却不容忽视。 所以…… 许海明白,他进了九层黑塔,就算赢了,也很有可能会被炼药…… 外面张执象那边商议对策如火如荼,而许家这边完全不复开始的繁华,有点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感觉,心思活泛的人,也都去了墨教那边。 这一夜,竟是无人打扰。 许海坐了一夜,便是天明也未曾动作,直到正午时分,许铭归来,父子俩对视一眼,来回跑了一趟,数千里路,许铭却发现,父亲似乎要更累一些…… 过去的父亲是如同天神般强大。 而现在的父亲,孤寂的坐在那里,尽管依旧霸气不减,但多了丝疲惫和落寞。 “爹。” “坐吧,说说。” 许铭落座,看着桌子上的蛟龙药剂,心里不是滋味,他知道父亲的骄傲,不屑于去服下这种垃圾,但局势所迫,父亲不得不喝下劣质的不老药,还要以身为饵。 他整理了下情绪,将徐阶的说法娓娓道来。 许海听完,却皱紧了眉头:“就这些?”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这与他曾经的想法有何区别?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自己以身作饵,换到了核武器的公式,约好了这个赌局。 拿到公式的全部含义,只要研究出核武器来,他就可以做到徐阶说的那些。 如果仅仅是这样,徐阶就太让他失望了。 什么资本、控制,不过是系统的梳理了理论罢了,高度如何跟张执象、钜子他们相比?他要的是真物,不是什么试图以假乱真的伪物! 许铭犹豫了下。 说道:“还有一些,但儿子认为,那些都是胡乱狂言。” 许海眼中顿时精光爆发,他身体前倾,沉声道:“说!” 看到这样的父亲,许铭才觉得父亲回来了,是的,他父亲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豪杰,雄主哪需要亲自去研究学问,只要会用就行了。 张执象、钜子这些,又如何能与自己父亲相比? 许铭顿时挺直了腰杆,汇报道:“徐阶说,文明其实有时候挺无聊的,西罗人虽然蠢笨,但故事的逻辑有一定的道理。” “我们的神和圣人,都必然是帮助世人,带领世人发展的。” “而西罗人在《耶经》里面描述的主,却会给人类降下洪水,然后从全人类里,仅挑选了诺亚是好人,让他们一家存活。” “他们的神不断毁灭世界,但西罗人似乎很痴迷这种神。” “他们对神的信仰和权威来自于毁灭,而非创造。” “所谓的创造,不过是毁灭后的施舍罢了。” “我们盗取文明的果实,维持废土上的平衡,在谎言下奴役,实在是麻烦,倘若成为那唯一的主,就不会有任何烦恼了。” “既不需要回应世人的祈祷给予帮助,又不需要引领文明的发展,只需要认为世人有罪的时候,降下惩罚就可以了。” “这很省事,但显然华夏人不会信这些。” “我们一些观念根深蒂固,漫天神佛,如果不能帮忙,老百姓是一个也不信的,谁有用才信谁。” “而我们华夏又是文明的绝对主体。” “如果不能解决这个观念问题,就无法化身那个所谓的主,当然,什么耶和华,听起来就像是炎和黄,主这个名称也不太行,应当翻译为上帝。” “这样才能篡居神位,蒙蔽世人。” 许铭觉得徐阶这段说辞有点疯疯癫癫,也敏锐的察觉到其中一些事情是马丁路德正要做的,反正他不认为耶教可以跨过儒释道来统治华夏。 所谓的取代上帝,更是无稽之谈。 盘古、元始天王、昊天上帝、北辰紫微,华夏文明一直以来的至高神,怎么可能被那个连故事都编不清的耶和华所取代? “上帝……” “徐阶这是想借刀杀人啊,想要我去抢马丁路德的路?” 许海却是比儿子更加敏锐,知道徐阶这个翻译的价值,把“耶和华”翻译成“上帝”,倘若成功,就可以从根底上断掉华夏文明。 至于耶教会不会接受他这个上帝? 耶教自己的故事不是很明显了吗?上帝审判世人,发动了洪水,然后世人就听话了。 许海忽然起身。 他看向那副巨大的世界地图,他虽然没有办法像那些高人一样望气,看到什么白蛇、黑龙,但他已经敏锐的注意到了徐阶和马丁路德两个人。 暂时而言,他们需要联手共同对抗张执象他们。 但徐阶和马丁路德彼此,应该也是最在意的对手,两个人是竞争关系,徐阶自己打算走资本和控制论那条路,然后在劝许海走马丁路德那条路…… “西罗洲,商洲。” “耶教蠢蠢欲动,墨教本来会被迫放弃西罗洲,我若是去西罗洲,墨教定然支持,南洋海权完全可以让渡……” 许海思考着可行性。 许铭则劝道:“父亲,我们真的要搞教团那一套?以前也没有做过,真的能行吗?在西罗洲我们没有根基,就算发展起来了,又如何返回大明呢?” “几十年后,大明这边不但胜负分了,很有可能都变法变完了。” “到时候不论是秦始皇带领大秦横扫世界,还是张执象完成变法,恢复永乐盛世,我们都没有存身之地了。” “争天下,大家都在往中原去,哪有跑去西域的。” 许海缓缓摇头,说道:“我们输了自然是这副局面,但徐阶已经点拨了,西罗洲的蛮夷是不一样的,他们的观念就是信这个。” “到时候哪怕郑和舰队重新起航,我们的根基早就从海权转到陆地上了。” “攻不破西罗洲的人心,我们就万无一失。” “这是退可保的富贵。” “而若是我们赢了,在篡夺耶教之后,我们则可以东进,加入到大明的战场当中。” “完成对上帝的篡夺。” “有信,有核心,才是一个家族长久不衰的根本所在,我们过去,根本就没有这些,单纯的做海盗,追求强大和金银罢了,看似威风无比,可却是无根之浮萍,只要有人在武力上打败我们,就可以取代我们。” “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必须得变。” 许铭挠头,他总觉得父亲该当皇帝,而不是什么上帝,那种神神叨叨的,但父亲都这么说了,许铭也只好应下。 问道:“那,我们如果要开始经营教团的话,总得有个名目吧?” “爹,我们该叫什么?” 许海说道:“就叫……拜上帝教吧。” 338、遗忘文明,躺平神教 对于“上帝”这条路,许海其实依旧不满意,哪怕他未来还可以夺取龙鳞化为真龙、研究核武器,或许能真正掌握属于上帝的权柄。 但。 许海依旧不满足。 见过张执象和钜子辩论的未来后,见过他们所站着的文明高度后,哪怕获得《耶经》里面上帝的权能,他也总觉得是伪神。 这是精神上的不满足…… 在许铭离开后,许海依旧盯着地图。 他的目光自商洲开始向右转,到西罗洲,到波斯,到小西洋,到……天竺。 他喃喃道:“我为何要做一个假意公平的伪神,而不去做一个真神呢?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贱民……” “何须这么多阶级。” “就像大秦一样就好,始皇帝一人之下,皆是平民。” 许海压根就不想去西罗洲,西罗洲那个地方太贫瘠了,要资源没资源,要人口没人口,如今还处于黑死病时期,人口总共也就四五千万。 跟大号的扶桑有什么区别?扶桑都有两千万人口呢。 商洲人口不少,但商洲地盘太大,哪怕墨教已经经营了一百多年,尽力在摧毁殷地安人的史书和认知,但他们依旧顽固的相信中原,信奉先祖的约定。 要在商洲发展,必须先消灭殷商文化,那太难了。 唯有天竺。 天竺与大明只隔着喜马拉雅山脉,亦或者走孟加拉,经由半岛进入大明。 两者接壤,并且有着可以东出的路径。 而人口方面,拥有近二十亿亩耕地的天竺,水热条件远远胜于大明,哪怕不怎么管,没有统计过那几十个邦具体是什么情况,许海认定,在天竺的人口,绝对是不低于两亿的,甚至超过了大明也是有可能的。 在过去。 天竺是他们重要的贸易中转站,也是原材料获取地,他们许家在天竺的经营本身就很深厚…… 若是能把天竺经营好,未必不能与大明争雄。 毕竟,人才是主体,才是一切,天竺有的是人,区别只是在于怎么教化罢了。 更何况,大暑之世以后,是大寒之世。 那时的天竺才是人世天国…… “呵,徐阶,多少还是谢谢你,但你的算盘必然打空了。” 许海冷笑一声,已经找到了出路,便不再有任何迷茫。 这时。 属下来到账外,禀报道:“四爷,有个和尚求见,他自称是万行,从安南而来。” “万行……带他进来。” “是。” 不一会,万行进入大帐,看着许海如山岳般挺拔的背影,本以为自己可以雪中送炭的老和尚,顿时觉得自己估算错了。 已经夺舍郑检,占据这具年轻身体的万行只好镇定心神,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本以为四爷困顿,欲来点拨,却不想四爷已经顿悟。” “呵……” 许海冷笑一声,道:“你与张执象辩法失败,狼狈逃亡,安南如今均田免赋,人皆学巨乘佛法,僧侣被扒了袈裟,驱赶到田间劳作。” “你的根基都被张执象斩断了,又跑到我这里来装神弄鬼?” 万行的脸上有些难堪,但却说道:“正是老衲与张执象交手过,才知道该如何对付他,想必张执象与钜子进行文明之辩后,四爷难免会感到迷茫。” “老板本欲为四爷开解献策,如今看来,四爷是已经得了高人指点?” 许海凝视了万行一眼,说道:“你既然来了,不妨也说说,让我看看,你打算给我指一条怎样的道路。” 万行单手合十一礼。 他走到地图前方,正要伸出手指的时候,顿在了那里,他讶然道:“四爷想的也是天竺?” 许海可没有在地图上标识,对于这种高人能够看到迹象,也见怪不怪了,只是没有想到,万行也把主意放到了天竺那边。 他不动声色的问道:“你要如何做?” 方向达成一致,哪怕没有“点拨”之功,万行也能接受,因为如果要去天竺,就离不开他。 万行说道:“老衲与张执象辩法,被巨乘佛法击败,虽是败者,虽是敌人,但却最能领悟巨乘佛法。” “天竺与安南不同。” “安南受华夏影响极深,社会进程与华夏并无脱离,哪怕寺庙遍地,人皆信佛,其社会却也没有明面上的等级划分。” “天竺不同。” “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贱民,严格的种姓划分,地区分裂严重,语言不统一,唯有婆罗门教是地区共识。” “欲谋天竺,必以教派谋之,方能大治。” “张执象的巨乘佛法跟旧有的大乘佛法相比,我至今想来,在于‘落地’二字,以前的大乘佛法只讲普渡众生,如何普渡,却只能空泛而谈。” “至今思来,张执象说的很对,这根本就不是佛家能解决的问题。” “张执象在三教合流,在文明上走的很远。” “他对于我们这些人,可以说是境界压制,而我们拿着他的东西去天竺,何尝又不是境界压制?” “四爷,你手上有兵,有钱。” “在过去,许家掌握海权,却懒得经营地方,只在商业上下功夫,控制港口和航线要道,这对于许家的海权策略来说,并没有错。” “可如今时代变了。” “墨教要做的事情,就算这一次武林大会,你赢了张执象,海权也无法一家独占了,这是目前可以预料到的实际局势,而不可预料的,那无形的势,已经让单纯的豪强边缘化了。” “没有思想,注定只能被动的接受张执象与墨教战争的结局,连参与进去都没有资格。” “所以。” “四爷应该认识到,这场武林大会无论胜败,许家的巅峰之势已经过去,正需要急流勇退,另辟蹊径才行,此乃转型的关键时期。” “老衲提议。” “四爷以弥勒降世为号,开巨乘佛教,统一天竺,集佛主、圣人、皇帝于一身,三位一体,永世称治。” 世界局势是有变化,许家的确过了巅峰。 但那是未来的动态,现下,甚至是一年半载的时间内,许家的保有力量,海面势力的存量却依旧是最强的。 仅看许家在南洋的攻势便明白。 这些番邦小国,根本连抵抗都做不到,吴家王家还有朝廷合力,才堪堪跟许家打平,张执象还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让许海答应陪他坐上赌桌。 所以,只要许家想退,就依旧能够保留灭国的力量。 哪怕许海输了,他只要让出东海、南洋,便也能保住性命,因为墨教需要力量,他甚至不用割太多肉给张执象,墨教拿到想要的,自会替他兜底。 万行看得很明白,天竺才是最适合许海的。 而许家过去没有经营过宗教,更何况他们这次又不搞虚伪的,他们是准备真正按照巨乘佛法的路子来,整合天竺的力量参与大争之世。 这就很需要专业的人来主持了。 没有比自己更合适的人。 许海明白了万行的想法,他笑道:“一个让我当上帝,一个让我当弥勒佛,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如此有慧根啊。” 万行愣了下,忙道:“上帝?昊天上帝?这是谁出的主意?分明是一条死路!” 许海:“有人说,耶和华应该翻译为上帝。” 万行这些明白了,那人指的路是去西罗洲…… 万行想了下,皱眉道:“四爷,恕老衲直言,西罗洲太远了,哪怕借了上帝的名号,也回不来的,等同于退出天下之争。” “况且西罗人愚昧,那套理论如同儿戏一般荒谬,毫无内核可言。” “以愚昧对抗开悟,必败!” “还请四爷慎重,务必选巨乘佛法。” 许海走到万行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万行,笑着说道:“我如果都想要呢?老子化胡,释迦牟尼佛能说成老子,那未来之弥勒佛,也能是老子转世,西罗人的耶和华也可以,我为何不集耶和华、弥勒佛、上帝三位一体呢?” 万行没有想到许海的胃口这么大。 本想劝劝许海,因为弥勒佛还好,毕竟是未来佛,他们只需要真心实行巨乘佛法,也不至于惹上什么因果,说不定真的可以获得佛陀果位。 可如果要用老子化胡那一套来将道教、佛教、耶教全部统一起来,那就涉及太广了。 还要占据上帝的名号,这因果可担不起。 但刚要开口,看到许海的眼睛,一下子就呆住了,那是怎样的眼睛,冷漠威严,如同真正的神明…… 只听许海说:“听张执象说了道理,听徐阶说了方法,听你们说了那么多,我的确没办法想出另一条路来。” “但我有一个疑惑。” “你建议的弥勒佛也好,徐阶建议的上帝也好,还是徐阶自己想走的资本控制也好,亦或者是张执象、墨教要走的路也好。” “这世道变或不变,意义何在呢?” “从古至今,文明是一步步发展壮大了,可百姓生活又好了多少?就算张执象他们解决了公平的问题,让百姓无需担忧生活,可以修行求道。” “那不过是从物质追求,变成了精神追求。” “求而不得,始终是常态。”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众生成圣?当众生成圣的时候,世间的存在又有何意义?如那些神佛一样俯瞰人间吗?让猴子再去当人?再去发展?” 万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许海的问题。 许海则继续说道:“按张执象的说法,文明是天地的自我诞生,唯有文明觉悟,让宇宙脱离无意义的循环,宇宙才会活过来,才算‘出生’了。” “既然如此。” “那宇宙也要面临生存的问题,婴儿如何长大?长大了又如何生存?又如何温饱、发展?一层一层,无穷尽也。” “没有意义。” “既然没有意义,那还不如将一切都静止,定格成一幅画算了。” “我来当上帝,众生为子民。” “众生只管来信我,无需管文明如何,无需管未来如何,一切顺自然而行,而我,则回应那些最虔诚的祈祷即可。” “神当有灭世的威能,但无需灭世。” “我的教团只需要拯救和赐予即可,张执象他们看透了很多东西,但却忽略了一样,无论何种社会形态,无论何种文明等级,活在世上的人,若还是人,便会求而不得,从来没有人会去回应施舍,那漫天神佛,亦不会管这些,他们便是帮忙,也是间接推动运势。” “但我不会。” “我只告诉众生,你信我,我若看到了你,便给你,如此而已。” 万行下意识的想说,这不是神,这是魔……无论什么愿望都回应的,是魔,而不是佛,但,佛和魔,本来就是一体的。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但重要的是佛还是魔吗?不是,是许愿的众生,而许海悟到的东西则是……忘掉文明。 如老子《道德经》中所言: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在这样的基础上,再加上唯一的神明,来负责恩赐。 是的。 许海没有办法如同张执象和钜子那样去构想一套文明的框架,去搞清楚文明的发展历程和社会原理,既然不知道,既然不会,那就不管好了。 放任自然,一切无为而治。 他只去负责实现愿望,实现那些求而不得的欲求,是穷苦的牛郎奢求仙女也好,还是绝望的病人渴求仙丹也罢。 他只挑选着,赐予神恩。 然后向世人告知神恩即可…… 万行复杂无比的看着许海,不得不感慨智慧的作用,或许许海未来真能取代一切信仰,因为他自己把持过安南佛门,最是明白,我佛不渡穷人,丢进功德箱里的钱,根本不会回应愿望。 世界上也不会有哪个神教会去真正回应信徒。 便是因为信仰获利,更多是信仰带来的社会影响而获利,而非直接源于神。 万行感慨万分,双手合十,诚恳的说道:“愿为四爷效劳。” 339、小国寡民,验药开幕 许海悟到的核心是“遗忘文明”,这与《道德经》中的“小国寡民”并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是歪解。 小国寡民是分封的基础上的。 国越小,民越少,就不会如同那些秦晋齐楚一样的大国威胁周王室的统治,小国们老死不相往来即可,若有野心吞并的,便以王师讨伐。 这并非是反对统一集权,相反是在加强集权。 老子是不会忽略人道的,更不会忽略人道与文明的使命,他只是省略了过程,指向最后必定回归的原点而已。 长生革命以后,人们的确会进入“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的状态。 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山水田园,会更加亲近自然,与世无争。 放着电灯不用,愿意点蜡烛,更愿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放着冰箱不用,遵循食物在自然的腐朽进程,食其新鲜,食其难得;放着大棚不用,只吃应季的食物:放着汽车不用,只以步行,遍览山川,不愿走马观花,不愿缩小天地的尺寸…… 这是反智吗? 不,这是回归自然,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 当人与自然和解,才能与自己和解。 追求物质的前往城市,自我和解的返回田园,就像老子在“小国寡民”中说的一样,地方小国之民甚至于老死不相往来,京畿负责维持秩序、保持王师、发展国家。 极致的分封,其实就是集权,极致的集权,其实就是分封。 这才是“小国寡民”。 老子是肯定文明发展,并指出了发展路径的,而许海不同,许海否定文明的发展,他让人们忘掉一切,放弃思考文明,该咋生活咋生活,求欲望也好,求得道也罢,都是一样的,大家只需祈求,就有可能发生奇迹,获得神恩。 这,才是反智。 许海想到就做,这两天关于“拜上帝教”的故事已经传开,无非是什么许海梦中觉醒,知晓前世,依据《西游记》编了套神仙天庭之说,说什么自己是昊天上帝,天庭共主,几经转世,什么道祖、佛祖、耶祖都是他的化身之类的。 故事说完就说教理,万行以“遗忘文明”为核心,以巨乘佛法和张执象讲的那些文明理论为骨架,又抄了些道德经和论语里面的道理。 一晚上就编了套《上帝救世经》。 诸如「开辟真神惟上帝,无分贵贱拜宜虔。天父上帝人人共,天下一家自古传。盘古以下至三代,君民一体敬皇天。」、「天下一气理无二,何得君王私自专。」、「普天之下皆兄弟」、「上帝视之皆赤子」…… 这种忽悠鬼的东西,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人如何会信? 可许海不在乎他们会不会信,只是告诉人们,自己要这么做了,张执象与钜子各举了一杆大旗,我许家也有旗帜,认不认,那是你们的事情。 七月初一。 武林大会开始,在日月潭中心这座高山族的圣地拉鲁岛,也修建了一些建筑,至少看起来不像是在荒野举办集会,近万人在岛上,也显得格外热闹。 拉鲁岛是一个很好的舞台。 这里整体地形是一个十多米高的小山包,外延地势平坦,有很大一块地区嵌入两湖当中,仿佛一道天然的堤坝将两湖隔开。倘若水势再涨一些,便能将大部分地区淹没,只剩一个明珠一样的小岛露在湖面上,那时才见珍奇。 如今水位不高,也才能汇聚数千人。 武林大会开始的第一项,便是验药,不老药的技术来自于马丁路德,但发明者却是徐福,需要道门一众高人查验,看蛟龙炼制的不老药是否有暗门,能不能修补,评估保证之后,许海才会服药。 因为曾经的技术已经被钱家为首的几家在汉武帝时期就已经销毁。 如今道门的高人们,也只能以炼丹的角度来评估,其他人的评判不太重要,多是来做担保的,真正的评估者,只有伍守阳一人,毕竟他是当世外丹第一人。 江湖中人早已对龙血药剂如雷贯耳,如今看到伍守阳验药,自然无比关注。 而伍守阳打开药瓶,引龙魂出瓶口,任由龙魂咆哮徘徊,足有一刻钟后,他才收手,将药重新盖好,药瓶内龙魂不甘的撞击着瓶身。 伍守阳的答案是:“药没有问题。” 于是全真、武当、龙虎、少林共同在担保书上签字,许海于众目睽睽之下服用不老药,直接演绎了药剂的效果。 不太能控制力量的许海,在饮下药剂后,控制不住蛟龙的力量,直接在将台上踩了个坑,周围的木板也断了一片,差点没摔下去。 许海还有意测试,招来了乌云,演示过神奇的力量后,他才将乌云撤走。 而一旁的钜子则瞥了那边九层黑塔一眼,他如何不知道许海是在跟自己打招呼?黄饼的事情,是两家的密谋,也是底牌。 许海在告知墨教注意点,否则他就引爆黄饼,大家一起玩完。 你钜子死不死不知道,反正是没有对付三丰祖师的底牌了。 乌云散去,阳光复来,在许海走进九层黑塔之前,两边的阵营也要摆开才是,许海并没有拿出不老药来招募高手,他们斩杀了六条蛟龙,不老药许家自己用了两瓶,给了朱钦煌一瓶,还剩三瓶,连付给汪、陆、王、陈四家的报酬都不够。 他们五家联手,组成的屠龙联盟,如今夷州岛上可是有十万大军,是属于那四家的。 许家还需要这个势,不能赖账。 本来是有四瓶不老药足够付账的,却不想受了张执象的诱惑,换了筹码,变成他自己服药进塔了,不过也没关系。 如今便是他不想赢,墨教也不许。 大不了十二个墨侠全部下场呗,虽然江湖上肯定有一些明教高手就是了…… “双方该公布名单了吧?” “应该还没确定?毕竟也不光是私底下的接触,有些大宗师跟两边都没交情的话,应当是要等到今天才选边的。” “感觉许海有点疯了,那个拜上帝教就离谱。” “许家这么搞,几代家业应该是要败了,我看不会有人帮许海。” “许海再烂,墨教也不会让他输这场的,我看这下帮许家的人,明教身份就很明显了。” “神龙大侠应该都来了吧?” “这不,还在江湖行走的,都来了,连那两位曾经上榜又落下去的,也都来了呢,不过,他们没有从心境,又不在榜上,算不得神龙大侠。” …… 众人议论纷纷,而那些神龙大侠的气场,早已显露无疑。 朱钦煌坐在一杆旗帜上面,脸上的表情有些玩世不恭,姬际可带着弟子站在一边,方圆几米都没人敢靠近。 老农打扮的张定边正在摘下草帽。 青龙榜第七的洪转与隐藏武僧湛举前行一步,走出少林寺的团队。 还有青龙榜第五的王宗岳。 青龙榜第六的吴殳。 青龙榜第九的刘铤。 青龙榜第十的刘光渡。 …… 340、分门列阵,优劣难分 站出来的这些武林高手,自然以张定边最为显眼。 无他,青龙榜上的高手,唯有张定边几乎不现世,多年以来,他跟三丰祖师蝉联榜首,青龙榜却未将他的排名变动过,这让人匪夷所思。 三丰祖师排第一,大家认,可你张定边为何排第二? “张定边……” 看到老农的第一时间,姬际可便认出了此人,他是第一次见张定边,但高手之间有感应,能对的上号的,唯有此人。 姬际可如今年近五十,正是巅峰状态。 多年以来,一直被张定边压一头,却寻不到此人,无法挑战,让姬际可心中不服,虽然被称为江湖明面上的第一人,但第三的排名是实打实的。 “看枪!” 姬际可压根不管这武林大会的主角是谁,也管张执象与许海的比斗,直接抽枪杀向张定边,这一出手便是全力。 一步踏下,地面数十米的尘土竟然全部崩散成灰,身影瞬间消失。 只听那刺鸣的破空之声宛如凤凰啼叫,一枪递出,堪称石破天惊,而受到攻击的老农眼神陡然精光爆闪,腰间短斧自动飞入手中,轻轻一扬,平实无华…… 姬际可收枪卸力,退了两步,压着整个地面矮了两寸。 而张定边则只退了半步,一道缓缓的震波裹着灰尘慢慢荡开,看似温吞无力,实际上这震波荡开千米,观众们被震波扫到,实力差的,都战力不稳,有人试图硬抗,但却感觉震波厚如山岳,不得不卸力翻个跟斗,没能及时躲开的,被扫趴下,却也没受啥伤,那劲力竟然如同巧劲一样…… “这就是从心境的大宗师?” “他良的,老子几十年苦练,连个余波都挡不住!差距也太大了吧?” “这力量真的是人可以做到的?” “话说没人关心胜负?刚才那个交锋,是姬际可输了吧?他退了两步呢。” “不好说,可能卸力方法不同,张定边的动静明显大些,但还留有余裕,可以控制余波,让它不伤人。” “天下第三和天下第二就这样了,天下第一会是什么概念?” “猜不到,三丰祖师已经两百年没出手过了……” 外界议论纷纷,而当事人的张定边则完了一个斧花,将小斧头又别在了腰间,笑道:“要战,比赛开了再战就是。” 姬际可拼了一记,对张定边的实力有了大致的了解,心结也没那么重了。 便问道:“你去哪边?” 张定边笑了笑,道:“张执象哪边。” “哈?” 哪怕姬际可对局势不是那么了解,但也觉得荒唐,你张定边跟老朱家不是死仇么?怎么会去帮张执象? 比姬际可反应更大的是吴殳。 这位青龙榜第六,著有《手臂录》这等武林秘籍的一代宗师,直接解枪冲杀,嘭的一声就跟张定边撞在了一起。 他压着张定边,满头青筋暴起,可见气机流转如蚓动。 无比愤怒的质问道:“张定边!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份?!!” 张定边气定神闲,一手举着斧子招架,一边淡然的说道:“知道,我是明教教徒嘛。” 此言一出,全场轰然。 前文说过,因为明教历来的造反活动,让民间起义造反都会用他们的名号,以至于真假混杂,元末的时候尤其如此。 朱元璋就是假借明教名号的,所以建国后便开始清理明教。 而张定边他们,却是真正的明教中人。 张定边是陈友谅麾下第一猛将,在韩山童和刘福通他们北伐元大都失败,被元朝逐渐剿灭,又被张士诚攻破安丰后,刘福通和小明王韩林儿就被朱元璋接走。 可以说明教首领已经落入了朱元璋手中,唯一能够争雄天下的,唯有陈友谅。 但在陈友谅与朱元璋的决战当中,终究还是落败身亡。 至此明教彻底败落,张定边也无力回天,见守不住基业,让陈友谅的儿子陈理出城投降,而他则带着明教残部躲藏于江湖,企图营救出刘福通和韩林儿。 但在两年后,营救失败,朱元璋也借机让刘福通、韩林儿“落水而亡”。 从那以后,张定边便退隐江湖了。 他在青龙榜上排第二,除了他实力足够强以外,还因为他的明教身份,江湖传言,张定边是明教教主。 其实不然。 自退隐以后,他便不再担任明教任何职务,朱元璋清扫明教的时候,他也没有出面,明教内部其实也恨他,因为那时能够挑大旗,力挽狂澜的唯有他,可他没有。 正因如此,明教当代教主吴殳才会如此愤怒。 然而,张定边却不管这些。 毕竟,他张定边加入明教,为的是天下安康。 当初刘福通、韩山童在黄河起义,也是如此,墨教支持元朝,可他们明教不支持,凭什么一等蒙古人,二等色目人,三等北人,四等南人? 汉人活该当奴隶? 千年万年百万年以来,就没有这个道理! 所以,根本没有理会墨教的态度,明教造反了,刘福通、韩山童他们是纯粹的,张定边也是其中的一员。 虽然他们败了,虽然朱元璋是敌人。 可既然大明已经统一天下,明教又何须生乱?自化整为零,躲藏散去便可,张定边压根就没有想过领导明教,推翻大明。 退隐江湖近两百年。 如今重出江湖,不是因为什么英雄帖,而是因为墨教…… 非是因为墨教的召唤,而是为了防备墨教。 他,张定边,不允许墨教推翻大明,让天下生灵涂炭。 张定边有自己的大义,并一直贯彻,吴殳却更加愤怒,他说道:“洪武年间,早就看出你是叛徒,祖师他们就应该逐你出教!” 张定边眼神一凝,如同猛虎注视。 他猛然爆发,两人电光火石的错过,一斧头压着枪杆直接轰在吴殳的胸口,打得吴殳爆退十余步,嘴角抑制不住的鲜血溢出,才沉声说道:“我不愿离教,是因为韩教主,是因为刘副教主。” “留着昔日的记忆罢了。” “你吴殳算个什么东西?” 吴殳努力平复着气血,知晓自己打不过,当即呵斥道:“张定边,你便是不敬我教主之位,钜子在此,你还敢造次不成?” 张定边没有理他,看向了钜子。 钜子也看着他,但没有出言,反而是张定边主动说道:“我知道墨教志向,也听了钜子和张执象的文明之辩。” “但改朝换代,生灵涂炭这种事情,我不答应。” 钜子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请上那边座位吧。” 两边各摆了十三把椅子,张执象自己一个名额,还招募十二人,而许海这边,则是十三个名额,因为许海自己不会下场。 张定边也不犹豫,直接走上张执象那边,想了下,坐在了第二把椅子上。 张定边选好,钜子便看向姬际可问道:“姬大侠呢?” 姬际可抱拳一礼,便走向了许海那边,他听过文明之辩,在他看来,墨教和张执象都是一样的,不存在什么正邪之分,他也就纯粹追求武道了,此来,就是为了跟张定边一决高下。 他徒弟曹继武微微抬手,却终究没有出声劝阻。 只能抱歉的看了张执象一眼。 他与张执象在舟山有些交情,但师傅在武道上的追求,他们这些做弟子的没法劝阻。 张执象微微一笑,表示不用在意。 而台下的吴殳则恨恨的看了张定边一眼,也不隐藏身份了,高声说道:“明教教主吴殳,副教主刘光渡,为墨教助战!” 是的,他说的墨教,完全没把许海放在眼里。 此二人上台,走过许海身边的时候,许海眼睑低垂,并没有在意吴殳的蔑视,人就是这样,许家如今势弱了,便也不要指望别人多看得起你。 他颇有几分唾面自干的气魄,在吴殳落座后抱拳说道:“多谢明教兄弟相助了,江湖中各路高手,愿意登台相助的,许某全都欢迎,事后必有重谢。” 人群中自然有人嘲笑,许海却也不管。 主要是看向青龙榜上的几位,还有两位曾经登上过第十,却又被挤下去,因为不会录入副册,又没能再登榜的两人,他们有些尴尬,急需这场武林大会来证明自己。 此二人犹疑了一下,虽然许海如此说,但他们也怕尴尬。 毕竟如果毛遂自荐,而许海不接受,或者说许海接受了钜子拒绝,那就丢脸丢大了。 可如果等下去,恐怕还会错失良机。 不如抓住许海这个话头一试。 “琉球,虞建极。” “福建,陈元斌。” “愿助四爷一臂之力!” 两人异口同声,为了不被拒绝,特意点许海的名,许海自然不会拒绝,笑着说道:“哈哈哈,得两位相助,此战必胜,请!” 虞建极是琉球人,但武艺极高,一手拳法,江湖少有敌手。 扶桑剑圣冢原卜传一直想要登上青龙榜,但遇到张执象屡屡受挫,师傅败给了大防风,当弟子的则被张执象亲自打败,能不能登上榜十不好说,心气的确打没了,这辈子不可能从心境了。 两人求而不得,但虞建极一个琉球人,却上过一次青龙榜。 后世有种功夫叫空手道,源于琉球唐手,而琉球唐手的祖师爷,正是这位虞建极。 至于陈元斌。 嘿,此人也与后世有渊源,后世的扶桑柔术,就是陈元斌东渡扶桑传授的武艺演变而来的,他是柔术的祖师爷。 两人虽然曾经上榜又落榜,并非是技艺不行,而是竞争太激烈了。 唯有跨入从心境,才能稳居榜上,过去关西客朱钦煌,排着第八,也是没有从心境的,分界线是第七的洪转。 虞建极和陈元斌得到许海的应允,便携手登台,悄咪咪的关注着钜子,怕钜子出言拒绝。 直到落座,两人才松了口气。 如此一来,许海这边的名额已经用掉五个了。 而张执象那边,才有张定边一人落座。 洪转见状,便向四方拱了拱手,说道:“少林寺洪转、湛举,来助国师。” 张执象自是道谢。 湛举非榜上人物,但高手之间彼此是能感觉出来的,姬际可和张定边都看向了湛举,只觉得这武僧实力深不可测。 如此一看。 虽然张执象这边人少,但实力却要强悍许多,许海那边人多,但恐怕反而还占了名额…… 张执象明白钜子为何不阻拦,钜子故意如此,大概是为了等下揭露符印的存在,然后向世人展示符印的力量。 因而张执象并无喜悦,反而认真的看向了剩余的几人。 青龙榜第五的王宗岳,第八的朱钦煌,第九的刘铤……第四没有来? “阿弥陀佛,贫僧来晚了。” 只见远处一声佛号,一名僧人竟然踏空而来,观众们顿时哗然:“是静树大师,听说静树大师一直在珠穆朗玛峰上闭关,竟然也出世了。” “静树大师也是南宋时期的人物,与三丰祖师他们同辈!” “这下热闹了,如今张定边和姬际可已经分列两边,静树大师的选择,可能要影响平衡了。” 观众并不知道湛举的厉害,还以为湛举跟刘光渡一样,是个“添头”,其实当前的阵容其实是张执象这边大优才对。 人们还在想静树大师如何选择,却不想静树已经跟钜子打起了招呼:“朱施主,珠峰一别,竟是有数十年未见了。” “静树老兄又喝了几十年风雪,武功可还精进?” “哈哈,甚好,甚好。” 两人是老交情了,如何选还用说?当静树登上许海那边的时候,众人只觉得张执象这下难了,毕竟朱钦煌在沁源的战事已经传开,他们可不认为朱钦煌会帮张执象…… 就在人们还在如此想的时候,朱钦煌已经跳了下来。 他向张执象问道:“我帮你,敢不敢接受?” “如何不敢?请。” 张执象知道朱钦煌是建文后人,那又如何?他相信老朱家的人,大多都是有骨气的,历朝历代,唯有大明朝虎死不倒架,因为崇祯非亡国之君,满朝文武,却是亡国之臣。 朱钦煌的站队出乎意料,但他已经选择,人们惊讶之后,便不再关注。 剩下的王宗岳和刘铤,才是关键。 341、匹配齐全,符印分发 许海这边是:姬际可、静树、吴殳、刘光渡、虞建极、陈元斌。 张执象这边是:张定边、湛举、洪转、朱钦煌。 静树出现之后,水平高低就难排了,像这种动则几十年不出关的,其实很难排名号,青龙榜也没有具体的交手信息,只能进行推断。 正因为如此,姬际可才有心结,重点不是打不过,而是别人认为他打不过。 从来没人去争第一,因为都知道不可能超越三丰祖师。 但第二的位置,已经代表了武林巅峰水平,任何一个武道宗师,都想要去登顶的,姬际可很在乎,他不仅想跟张定边打一场,也想跟静树打一场,哪怕,静树跟他一边。 这似乎是他们三人的竞争,与第五的王宗岳无关。 但练武之人,谁不想成为那个巅峰?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王宗岳自武当山学太极,原本的太极拳更侧重于道,经由王宗岳改动之后,太极拳才成为武林当中一门真正的内家拳法,而非道家拳法。 以前,王宗岳认为,自己只需要专研武艺,打败姬际可便好,因为姬际可是唯一看得见的对手。 像静树大师,几十年才下山一次,张定边更是百来年都没看见人了。 如今武林大会,大家都跑出来了,他这个原本实际上的江湖第二,又变成了排名上的第五,再加上道教里的高功们也会下场,这该到天下第几去? 王宗岳想着这些,其实并不认为自己会有多重要。 可如今看来,他的选择好像会影响两边的平衡?毕竟张执象那边人本来就少了,如果再少,没有足够的武夫挡正面,道士再厉害恐怕也会捉襟见肘。 “我习太极拳法,虽然武当将拳法广布天下,但亦有师承之恩。” “愿替武当,为国师效力。” 王宗岳还是选择了张执象,不论是处于对姬际可的挑战,还是出于情理,他站在了张执象这边,便只剩下最后的刘铤了。 “最后就剩两个,老王跟张执象,那我便站许家了。” “四爷,还缺人不?” 许海自然应下:“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刘大侠,请。” 刘铤笑着抱拳,大大捏捏的落座,随后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 他虽然才排第九,但却是年轻一辈难得的俊彦,年龄刚过二十,嘴上都没什么胡须,显得有些稚嫩,是江湖新人。 这下子,就变成7比5了。 少一个武道高手,正面战力就捉襟见肘一分,道士们厉害归厉害,可若是被近了身,能够应对得了的,又有几人? 而且。 这还只是开始,墨教那边钜子亲临,带着十二墨侠,如何补位是关键,明显底牌要更厚一些。 钜子看着张执象,笑道:“你先请。” 张执象这边有老天师、张静虚、赵真嵩、赵复阳四位元婴境修士,这是之前已经确定好的,还剩三个名额,王常月可以上一个,最后还有两个空余…… 武当主持邱元静当即说道:“国师若不嫌弃,便让我这师侄试试?” 比张执象大两岁的张松溪站了出来,却是谦逊一礼。 他这些天对张松溪也有些耳闻,虽然张执象一直以来都是在“一线”战斗,就没有跟什么“年轻一辈”论比过,可按年龄来说,他们这些人才算同一辈。 王常月是翘楚,张松溪也是。 虽然此二人在锐气上不如陆西星,路子也没有陆西星野,经验可能也少些,但境界实力都是不差的,张执象愿意与这些同辈一起奋战。 有了张松溪加入,那便还剩一人…… “小天师,若是缺人,石某可以一试。” 石敬岩昨天才到的夷州,并非是不愿意帮张执象,而是怕张执象困扰,毕竟出场的都是大佬,他如今才青龙榜副册第三,虽说也是武林排的上号的人物了,可依旧有些够不上档次,怕张执象因为昔日的交情为难,所以没有站出来。 如今张执象少人,他也就当仁不让了。 “石大哥!” 张执象激动的握住了石敬岩的手,一别十年,见到故友自是喜悦,言道:“十年前我们联手破敌,今日还得靠石大哥帮忙了。” “哪里,比起小天师做的事情,石某只能说惭愧,能够帮忙,是石某的荣幸。” “切莫菲薄,切莫菲薄。” 两人有说有笑,阵容也就定齐了。 现在轮到墨教那边补位了。 然而,墨教只是由钜子点出了五名墨侠落座,留着最后一个位置空着……气氛一下子就凝重了起来,事到如今,那空着的位置只能是——钜子。 钜子居然亲自下场了。 张执象这边气氛凝重无比,可这还不算完。 剩余的七位墨侠,走到了钜子面前,纷纷伸出右手,气机运转之下,他们的右手手背放出光芒,一颗石质的符印缓缓从手背上飘出,好像没有实质一样,但在光芒散去后,又是实实在在的石块。 那是八卦一样的八边形符印,正面画着生肖像,反面刻着地支。 七个符印交到钜子手中,这让张执象他们的表情有些难看了,最开始他们猜测,钜子不会下场,但钜子下场了,不但下场,还没有任何保留,将十二枚符印都带入了比赛当中。 这是确信自己能够出手,符印丢不了吗? 钜子手中拖着七个符印,看向众人说道:“这是生肖符印,共有十二枚,是昔日秦始皇委托九鼎于我墨教,从山海图中探索出来的宝藏。” “每一枚符印,都有莫大的威能。” “如这枚,龙。” 钜子将龙符印捏紧,如同光芒一样渗透到手心,最终透出手背,在手背上落下一个龙的印记…… “龙为辰,是阳气之源。” 钜子只有简短的描述,但接下来的动静,让世人震骇,敏锐的人可以察觉到灵气的变化,随着愈演愈烈,哪怕普通人都可以看到,钜子“烧”起来了,整个人宛如太阳一样,唯有修行中人,才知道那有多么恐怖。 此刻的钜子,就像是一个太阳…… 而没有修过仙,不懂法术的钜子,光是单纯的催动龙符的力量,就造成了一种可怕的“金光”效果,他周围的一切物质,在“太阳”的扩张之下,开始崩解摧毁…… 催发了一阵力量后,钜子将那些阳气直接打上天空。 一时间,那光亮直接超越了太阳,好似众人头顶,多了一个金光的穹顶…… “这是龙符的力量。” “十二生肖,各有妙处,这一次武林大会,你们将看到符印的力量,也会明白,集齐十二个符印复活的始皇帝,将拥有何等的伟力。” 全场在短暂的静谧后,爆发出恐怖的喧哗。 大暑之世以来,各种法器法宝也连续现世过,人们也并非没见过世面,如十年前的登闻鼓,那秩序般的法宝,谁不惊奇? 可真正拥有浩瀚无比的神威,如此直观的力量,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而且这种力量有十二个,十二个极其了又会有怎样的质变? 人们还在想,钜子却已经张开了手,七个符印漂浮在手心,让加入许海这边的七位选手来自己选取想要的符印…… 342、叩天长问,神佛垂首 鼠、牛、虎、兔、龙、蛇、马。 钜子是直接按照顺序拿出的七个符印,安排的墨侠也是随意安排,并没有根据张执象的阵容搞什么针对。 龙的效果已经展示,还有其生肖的特殊性,自然有人迫不及待。 吴殳当即去抢龙符。 姬际可和静树并没有多在意,因而没有出手,让吴殳顺利拿到了龙符,然后刘铤直奔牛符而去,本来就以神力闻名的他,在拿到牛符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虽然没有抢夺的意思,但也不至于拿最后剩的那个。 姬际可想了下,便稳稳拿走了虎符。 静树大师则拿走了蛇。 刘光渡抢到了马。 虞建极夺走了兔。 陈元斌无奈,只能拿走最后的鼠。 各自拿到符印之后,体会着那神奇的力量,都是止不住的变了脸色,有惊,但更多的是喜。 钜子并不在意那些人是否动了据为己有的心思,只是看向许海,问道:“准备好了吗?许海。” 许海嗤笑。 他环视了一圈,便无比坦然的走向了九层黑塔,水面卷起水龙,拖着他凌空飞行,最终来到黄帝陵前。 那道门没有门板,但许海能够感受到一步跨过去,便是阴阳之隔。 他的血在兴奋,也在报警。 当他走入门内的那一刻,一声响彻天地的龙鸣仿佛从大地下传来,他跨过涟漪,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一条金色的虬龙猛然飞来,冲击在许海的胸膛,然后……穿胸而过。 胸口并无血洞,反而变得更强了,感觉那金色的龙气停留在了自己的体内。 这黄帝陵和九层黑塔就是他让人建造的,效果如何,他自己自然清楚,金龙穿心九九八十一次,他才能得流虬龙脉。 每一次的痛苦不仅仅是心脏被刺穿撕裂,更是魂魄都在撕裂一样。 心藏神,肝藏魂,肺藏魄。 我们一般把魂魄分开来论,后世认为意识源于灵魂,可灵魂并非我们三魂,也非七魄,而是传统意义上的神。 人的元神在心,而不在脑。 后世有做过换心手术的,基本上都性情大变,这其实是人已经变了,元神都换了,魂魄还在又有何用?自以为续命,不过是主动求夺舍罢了。 许海虽然不知道后世的案例,但古代也有案例——扁鹊换心。 鲁公扈、赵齐婴二人有疾,同请扁鹊求治,扁鹊谓公扈曰:“汝志强而气弱,故足于谋而寡于断,齐婴志弱而气强,故少于虑而伤于专。若换汝之心,则均于善矣。”扁鹊饮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药,即悟,如初,二人辞归。 圣人写在《黄帝内经》里的东西,是“看”到的。 后世医者自然也研究并实验过。 许海知道心藏神,所以在在虬龙穿心而过后,他一只手捂着胸口,神色有些凝重,如此下去,究竟是他吸收了流虬龙脉,还是流虬龙脉夺舍了他? 如果是真龙,会是这种情况吗? 应该不会,他是蛟龙,驾驭不住龙脉,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还是寻龙点穴,布下阵法后的情况,寻常蛟龙,龙脉都不会理会它们,它们自然也不存在与龙脉融合的情况。 “夺舍?” “凭你区区流虬龙脉也想夺舍我,别开玩笑了……” “换成五条主龙脉还差不多!” 哪怕方才的疼痛让他脸色苍白,满头虚汗,他也没有半点屈服的意思,他抬头看着黄帝陵的主碑,那里氤氲着一股力量,许海明白,他只要跪下,就可以借助人道运势,来镇压龙脉。 这局风水,首先是人定胜天,以保证镇压和吸收龙脉。 然而,许海没有跪。 他看着石碑说道:“众生苦求,文明的尽头又是什么?我找不到那个意义,也厌倦那无尽的循环,与其挣扎于苦海,不若大梦一场。” “千百年后,这碑上还有文字?” “岁月冲刷,神像上还有面容?” “若周天星辰是一方大阵,此方创世又是何人所为?不过神明一游戏耳?” “你们想看到什么?” “天下龙脉十二条,五大七小,三条由华夏独享,分为北龙、中龙、南龙,有一主脉西走波斯蜿蜒入西罗洲,是为西龙,有一主脉在贯彻商洲南北,位于东方,是谓东龙。” “七小龙脉,北龙外延四条,匈奴、突厥、契丹、蒙古,草原历代兴衰,威胁中原,因其有北龙荫庇,还有两条小龙滋养。” “而剩下两条小龙,一条走乌拉尔山脉,一条蜿蜒入西罗洲北部。” “而西罗洲又是西龙走向。” “千古兴亡,既然天地已经定了,未来西罗洲、商洲当要起势,又应了天狼,那还要人类奋斗做什么?” “看我们挣扎,供尔等享乐不成?” “宇宙浩瀚,亿万星辰,是否又有天外之人呢?在那些‘人’看来,我们是否又是猴子?” “千百年的尺度对于宇宙来说,多么渺小?” “人世间沧海桑田,于宇宙亿万年又当如何?若非同生,便有毫厘之差,当有天外之人如神明纵横宇宙乎?” “若是同生,天地是谁造?龙脉是谁成?兴亡是谁定?” “《春秋元命苞》有史两百万年,往事何在?” “神佛莫非是先民?” “生灭之同否,暂且不论。” “若真有天外之人能来地球,那我们又是何等脆弱,如同蝼蚁一般,若是他们不曾对我们出手,那又是谁在保护我们?岂非神佛?” “神佛既能护众生,又为何高高在上,看着众生挣扎?” “莫非,红尘众生,乃是尔等戏子?” “流虬虽然不是什么大龙脉,但好歹是十二条龙脉之一,今日我便于此,问问漫天神佛,你们到底是存在的,还是虚无缥缈的。”(还有两条,一条走昆仑洲,一条走南极洲。) “来吧,回应我,告诉我。” “如若不然,等我出去,便是尔等囚禁于无尽幽冥之时!” 许海铿锵有力,燃烧着不屈的斗志,与张执象他们看到的东西不同,许海自己就是那奴役他人,以众生为戏子取乐之人,所以在他看来,神佛亦是如此。 如若不然。 那便下来,这里有流虬龙脉,你再大的神仙,也足以降临,下凡来,亲自来给我神罚! “来啊!!” 许海咆哮着,可面前的石碑半点动静也没有,盘桓于石碑上的力量也没有波澜,仿佛,只有他跪下,才会予以反馈。 “呵,呵呵呵……” 许海笑着,肆意的嘲笑,讥讽道:“好吧,不论你们是本就不存在,还是看不起我,既然不想回应,那便……” “去死!” 许海捏紧拳头,手臂肌肉暴涨,倾尽全力的一拳轰在石碑上,这块写着“黄帝陵”三字的石碑轰然碎裂,进而整个夷州岛都震了震,仿佛流虬这条被锁着的龙挣开了一道枷锁。 这让外界的人不明所以,甚至有些惊慌。 “这是怎么回事?” “地震了?” “不,应该是龙脉,许海在做什么?” …… 做什么? 许海没有理会那变得愈发凝实的虬龙,而是无视它一样,开始登塔。 有鳞曰蛟龙,有翼曰应龙,有角曰虬龙,无角曰螭龙。 “哪怕是十二龙脉之一,你这没有翅膀的虬龙,也不像真龙呢,真是可怜……”没有担忧在一旁疯狂徘徊,张牙舞爪的虬龙,许海反而在怜悯它,说话间已经登顶。 在拉鲁岛上的观众们也可以看到玉山上的黑塔顶层,出现了一个人影。 站在塔顶。 许海对张执象喊道:“来啊,张执象,来杀我!!为你妻子报杀母之仇,为大防风报灭族之仇,为那些无辜惨死的千万生灵,来报仇!” “来打败我!来杀我!” “让我看看,你那条往圣先贤、神佛眷顾的道路,能否成行!” 他声音洪亮,徘徊于这山谷之间,日月潭四面环山,洪声震动,经久不息,龙吼时常,而他面不改色。 江湖中人为他气魄所慑,才明白四爷终究是四爷,这位海上皇帝,并非浪得虚名。 张执象身边,王绛阙抓住了他的手,说道:“不要冲动,他在用激将法,许海气势不对,流虬龙脉他本该难以承受,如今虬龙好像被他压制了。” “并非激将法,他是在向我发问……” 张执象呢喃着,他能够听出许海那满腔质问与迷茫,就好似屈原在《天问》中写的那样,他想问天,可天没有给他答案…… 许海说文明之路,是神佛眷顾。 看来许海对“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已经无比厌烦,进而已经不相信那些“天数”是世道的演化,认定是天,是神佛在操控人间。 对于天数,张执象在穿越黄河的时候,也曾迷茫。 那些所谓的劫难,的确很像是神佛故意给的考验,故意让“故事”充满戏剧性。 对于未来的迷茫,对于起源的未知,的确只能向苍天悲愤的发问。 我们无法确定未来,探索过去,探索起源,哪怕对文明的脉络再如何梳理,也只能通过只言片语去猜去构建,我们尚不知道文明起源的经过,更遑论追溯人类的起源。 我们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而天数又让一切都那么巧合。 那么,一切是不是有个“神”在安排? 后世对于人类的起源,大抵分为两派,一派是进化论,一派是外星论,进化论能否理清脉络难说,外星论又何尝不是在头顶多放了一个“造物主”? 既然我们是外星来的,那是否还有其他文明可以到地球来? 倘若真能来,文明等级的碾压,便如同人类看蝼蚁一样……那样,又该如何? 倘若宇宙遵循的是弱肉强食的黑暗森林法则。 那,被发现的那一刻,就是灭亡的那一刻。 倘若宇宙有更高的道德,那又何异于神佛俯瞰人间,任由我们嬉戏,仿佛人类看着那些卖艺表演的猴儿一样? 你便是发展了,去往宇宙了,那巨大的鸿沟又该如何填平? 若是不想外星文明,按照往圣先贤所说,天地鸿蒙开辟,我们一直都是主角,那“天数”又是谁定的? 往圣先贤成了神佛,就这么俯瞰人间吗? 那文明的前行,又有何意义。岂不是像《西游记》里一样,你西天取经,自以为是普渡众生,结果只是漫天神佛的……一局棋。 “天没有给你回答。” “你不想做取经人,想要反抗天,破除无尽的轮回?” “这便是你的道么?许海。” 张执象没有想过,许海还能有这份见底,但,那咆哮的质问,显然是他已经悟到了这些,站在他自己的角度,许海向天发出了质问。 张执象从那溢出来的情绪当中,读到了这份反抗。 许海更是仰天大笑,张执象能懂他,而他也确确实实已经明悟,站在了他们同一境界,他看破西天取经这场骗局,他要搅黄了这个局,让漫天神佛无法渡劫! “两百万年了,张执象!” “你可还要这轮回不断进行下去?” “若非神佛的棋局,那你便告诉我,文明的前方,是何意义!” 他大笑之后,向张执象发问。 张执象抬头望天,明明是晴空无云,但此刻天在滚动,仿佛有神威在积蓄…… “我不知道这场‘西天取经’是否是神佛的棋局,但我于历史的尺度上,找到了跨越周期律的道路,无论如何,都要跳出去看一看。” “倘若真是神佛在利用,那便打翻那凌霄宝殿,让漫天神佛烟消云散!”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地覆天翻。”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否是局。” “我只知晓,人道不可欺!天若欺我,便翻了这天,地若欺我,便覆了这地,我修这仙,便是为了提携阴阳,我修这文明,便是为了主宰天地!” “哪里……还有神佛的位置!” 他说着话,拔出了天师剑,一剑斩天,人道之问……何须天象干涉! 你问我文明前进的意义,这就是文明前进的意义! 人定胜天! 343、金光不破,雷公锤楔 他一个道教中人,自然是相信有神仙的,没有神仙的话,他修什么仙? 回光一境虽然是十年前才由阳明先生提出,但善恶是与生俱来的,神仙需要为文明负责,是张执象认定的铁律,这是公,是善,是天道。 假如违背了这个,那就是伪神、邪仙。 正如同佛家有三法印一样,神仙要对文明负责,也是一种“三法印”,只是阳明先生将其整理为了“回光”二字而已。 不符合“回光”的神佛,那就是妖邪。 妖邪,自当斩之。 这是张执象给出的回答,那气魄精神,是天师道破山伐庙、是姜太公封神、是大禹治水、是颛顼绝地天通。 许海本以为自己已经够狂,没有想到张执象远远比他狂。 不,不是狂。 张执象是很认真的坚信着这些,他不是狂了要屠神灭佛,而是压根就没有在意过神佛的事,他只管文明,神佛助益,那就敬而远之,神佛若阻拦,那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这不是狂,也不是傲,是骨子里的贵气。 为什么。 你张执象的心气,为何总是能高一段? 许海闭上了眼睛,任由天象变化带来的狂风吹拂,低语道:“来吧,谁对谁错,总要正面交锋才知道。” 张执象也不再言语,当即向黑塔冲去。 许海已经闭眼,不承认看到过张执象,今日打卡,他得登上塔顶才算摸点成功。 大战一触即发。 拿到兔符虞建极以过于夸张的速度冲到了张执象前方,挡住了去路,张执象持剑劈斩,剑光波动,足以斩断山岳。 而虞建极却空手折拿,竟然能擒剑气。 “兔符在于阳气的流动速度,这让我体内的气血流动之快速,是之前不敢想象的,精鹜八极,瞬息千里。” “速度,就是力量。” 说罢,虞建极再前行半步,一记直拳,不过半臂距离,打出了摧枯拉朽的威势。 拳很快,快的几乎看不见。 拳很重,那气机冲击如同流星撞击,张执象的金光咒被这一拳直接打得幻灭,直接锤飞数百米,轰在了一旁的山体之上。 一个交锋打退张执象,虞建极并没有追击。 他张手展示着手背的符印,整个人竟然凭借高速流通的气机,站立在了空中。 观众愣了一下,随后喧哗四起。 “这是什么速度?我都没有看清虞建极是如何出手的。” “符印,符印的力量太夸张了。” “许海阵营每个人都有符印,张执象那边根本就没法打啊。” “是的,张执象每天还要减员,还要摸点。” “太难了……” 不光是观众们如此觉得,张执象那边的众人也神色凝重,老天师看了张执象一眼,确定他没受什么伤,便说道:“现在是午时,日落之前,必须让张执象登顶。” “明天日出,我们便要减员,在那之前,要有战果才好。” “首战重要,老夫先出战,接下来拜托各位了。” 说罢,老天师迈步前行,竟然独自一人朝对面剩余的十二人走去,钜子看着老天师,并没有出手的意思,其余人对视了一眼,静树大师笑了笑,说道:“我来。” 静树大师拿的是蛇符。 他往日修炼,都是在珠峰之上,常常一坐便是数十年,因而活了三百多年,比三丰祖师还长寿,倒也不是他修为更高,而是他这种长寿是用静换来的。 如陈抟老祖的大梦千秋,能一睡数月不起,于睡中得道,亦是突破了三百岁大限。 个中得失,见仁见智吧。 极其擅长静功的静树大师走到了老天师面前盘坐而下,竟是当场入定了,这让大家大跌眼镜,可老天师却凝重无比。 试探着迈出一步,便预感到什么,猛的鼓起金光侧身格挡。 咚—— 宛如巨钟被撞击敲响,老天师浑身金光如同风吹的帐篷一样鼓荡,仿佛是对着空气接连交手数次,却是没有注意,身后遭遇一击,让老天师被击飞,虽然金光如蛋壳一样护在周身,可一个个掌印却接连浮现…… 那密密麻麻的掌印,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在拍打…… “衡阳而阴藏,蛇符在你用来,竟然可以让意念宛如阳神一样对敌,确实厉害。”倒飞当中,老天师已经搞明白静树这能力的原因了。 没有想着先破局,老天师只是随手一抖,手中便出现一张符纸,符纸一弹,手印掐诀。 天空顿时一道紫色雷霆轰下,直直落在静树身上,在众人的惊呼当中,那道紫色雷霆竟然穿身而过,在地面轰出数米的坑洞,而静树依旧凌空虚坐在那,毫发无损…… 无效吗? 并不是,方才的一瞬间,静树其实把自己“藏”了起来,因为雷霆太快,所以给人一种穿身而过的假象。 “衡阳阴藏,衡阳……” “你一个武道大宗师,可修不成阳神,便是无形之魂离开躲藏了,也只是阴神而已,这大白天的,你阴神也就只能往地下躲了。” “给我出来!” 拿到蛇符的静树,如果不把他阴神抓住,他就是无敌的,肉身在那,你如何也打不到,意念出招又如同阳神一样可以杀敌,而且一心能够多用,便能分出多道意念体来攻击,还是无影无形的攻击! 这也就是老天师了,金光咒最强的效果就是护体。 换其他人来,连思考破敌的时间都没有,更遑论反击。 静树的阴神躲在地下,这么大范围,要找出来又是何等困难?众人为老天师感到棘手,可老天师却没有。 一直任由轰击的金光陡然带着老天师落在地面。 行走在地面之上,老天师剑指垂地,雷霆落下,地面顿时一动,在雷霆扩散后,整个方圆数里的地面和水潭全部颤动起来,竟然打算全部举起! “这……” “这是雷法?” 观众们直接惊呆了,知道雷法主统摄,但是直接提起方圆数里的地面,那也太夸张了吧?这岂非是搬山填海的神仙手段? 老天师却不管,任由静树攻击拍在金光上,雷霆扩散的范围越来越大…… “找到你了。” 老天师猛然睁大眼睛,雷霆迅速集中如雷狱,但那道光影还是逃脱而出,返回了静树的身体当中,雷霆顺势将静树囚住。 静树睁开眼睛,叹道:“不愧是张天师。” 龙虎山最擅长的就是金光咒和雷法,当初王文卿、林灵素创立神霄派,雷法创建之初,便是龙虎山第三十代天师张继先主导。 所以龙虎山是雷法正宗,神霄派亦是天师道分支。 老天师的金光和雷法,乃当世第一。 雷霆如狱,已经将静树牢牢锁住,老天师缓步前行,问道:“可愿退出?” 静树双手合十,眼睑低垂的说道:“老衲与钜子相交,曾于珠峰之上,数月谈心,聊天地自然万物,乃生平知己。” “余者可退,老衲却不会退。” “张天师雷法犀利,但老衲三百余年,也不是空修的。” “请以身试法!” 他竟是不动,任由老天师以雷法劈他! 静树大师成名,并非是因为武功有多强,有多能打,而是因为……他打不死。 不同于我们练武和修行,都是按照人体正经十二脉、奇经八脉来修行的,对于任督二脉的打通,练武和修行上都是认为先天阴阳二气相通。 毕竟任督二脉本来就是通的,若是不通,还能是活人? 舌抵上颚,与其说是连通任督二脉,不如说是“引气”,牵动任督二脉当中的气血运行,给人一种连通了的感觉。 所以,任督二脉相通,有三层:原本通、舌抵上颚引气通、阴阳二气融合通。 静树则是在这三层之外,另辟蹊径。 在人体膻中穴至脊椎之间,静树认为人体有一条断脉,断脉当中有“死血”,此死血乃人体诞生之初,婴儿生长的那初始之血。 唯有打通断脉,才能称之为打通任督二脉。 得到死血之后,人体将二次“生发”,从此如同婴儿在母体当中一样,拥有极致的恢复能力,并且可以长生。 静树的确打通了断脉。 可实际上……并无此脉。 倒不如说他的功夫,是先练出断脉,再将其打通,本质上比别人多了条脉络,在体质层面接通了任督二脉,这样都没有走火入魔,只能说静树也是天赋异禀了。 凭借断脉,静树练就了一身金刚不死神功。 他或许进攻能力有限,但防御力绝对是江湖顶级。 老天师自然知晓静树的能力,所以他并没有随意进攻,而是一挥大袖,瞬间天空飘起无数张符纸,每一张上面都画着五雷正法。 漫天符纸当中。 老天师一手拿出雷法令牌,啪的一声敲击合拢。 所有符纸便瞬间激发,组成一个上千米的雷霆巨球,合击出一道雷霆冲上天空,苍穹之上,隐隐出现神灵虚影,只见那雷公一锤子钉下,水桶粗的天雷狠狠击落在静树身上。 静树浑身当即焦枯,燃起丝丝火焰。 就像是被雷劈打的树木一样,凄惨无比…… 然而。 嘭咚!嘭咚!嘭咚…… 那心跳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出现在众人耳中,只见静树那被天雷轰击成焦炭的身体开始一块块掉落,然后以肉眼可见的方式长出新的躯体…… “我看你能复活几次!” 老天师冷哼一声,再次敲击雷令,天空之上的雷公再次激发天雷。 眼看静树就要再挨一发,不知生死。 一旁的姬际可手中大枪一抖,竟是拍在了没有防备的刘光渡身上,刘光渡凌空飞起时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那道天雷就砸在了他身上…… “嘶!!” 人们为这个突变倒吸一口凉气,觉得静树大师都扛不住的天雷,刘光渡飞过来,怕是必死无…… 怎么可能! 落地的刘光渡同样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他虽然知道马符有阴邪不受,万法避之的效果,可没有想到这种级别的天雷都可以毫发无损! 兴奋过后,刘光渡便看向了老天师。 他既然已经上了战场,那便好生表现一翻,你龙虎山天师不可一世,今日便要看看,你这法术无用之后,是何等狼狈! 刘光渡兴奋的冲向老天师。 不论他是否借助了符印的力量,若是能够击败甚至斩杀老天师,那都会在历史上留下浓重一笔,而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武林高手! “老天师小心!” 石敬岩最为热情,跟张执象又是故交,所以看到老天师有麻烦,当仁不让的冲了出来,他看明白了,马符可以让刘光渡万法辟易,但并没有提升武力。 而青龙榜第十的刘光渡,与他石敬岩之间,其实也没差多少。 便是不能胜之,拦下也就可以了。 石敬岩提枪冲出,当即便与刘光渡战在了一处,让刘光渡没有“田忌赛马”的机会,这让刘光渡愤恨不已,却也无法摆脱。 老天师见状,再次敲打雷令。 而此时的静树已经恢复,他不敢再硬抗,闪躲之间犹有格挡,这次一条胳膊直接被轰成飞灰,意识到静树难以劈死,老天师眸光一转,剩余众人便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啪的一声,雷令敲响。 顿时做鸟兽散开,团战正式开始! 不论老天师的真气还够支撑他打几道天雷,许海阵营的那些人都不愿意老天师继续施法了,阻止老天师是他们的战略目标。 而张执象也并非是被虞建极一击打入山体,就不能动弹了。 他没出来,是在等机会。 在众人动起来,围攻老天师的时候,天空便出现一团金色闪电,电光火石般就要闪过天空,朝黑塔塔顶而去。 正准备以速度干扰老天师的虞建极没有办法,只能前去阻拦张执象。 然而,与先前不同。 这一次的张执象早已料到虞建极会阻拦自己,所以他看着是直奔塔顶而去,但手中一道雷法已经蓄了很久了…… 两人相撞,张执象左手带着雷霆的剑指,已经指在了虞建极的胸口。 虞建极瞳孔猛缩…… 344、武道升华,天仙大戒 那种江湖顶尖高手的交锋,张执象自然差点。 毕竟跟老天师他们相比,张执象还太过年轻,可对上虞建极这些非顶流的高手,若是没有符印,虞建极必输无疑。 张执象在扬州斩蛇,回光便踏入第二层见性。 是谓之:见天下性,方见己性。 在安南与万行辩法,在夷州与钜子进行文明之辩,张执象在回光上已是进益颇多,但回光一境,不光要知,还要行,只有知行合一,相互印证,才能得见光明。 伴随着长生革命的进行,张执象的回光会愈发精深。 革命完成之时,便是他踏入光明之时。 如今长生革命还未开始,但他于回光上的造诣,已是一骑绝尘。 相应的,金光咒的造诣也是越来越接近“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在金光完全融入雷法当中后,张执象的雷法已经可以说是“先天雷法”了。 足以一法克万法。 虞建极在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嗅到了危险,所以当即要抽身离开,他有兔符,哪怕张执象的剑指已经贴过来了,他也能退开,这是他对于速度的自信。 然而…… 虞建极刚一动了两寸,便骤然停在了那里,因为那剑指虽然没有碰到虞建极的身体,却也已经侵入到了虞建极的炁中。 炁被定住后,身体自然也就被定住了。 精鹜八极、瞬息千里的流转气机,的确无比快速,但雷法命令它停下来的时候,也就很自然的停了下来。 能够挣脱雷法控制的唯有心神。 但张执象压根就不给他挣脱的机会,雷霆爆发,直接涌入虞建极体内,竟然是要将虞建极的炁全部打散,让他横死! 这边交锋的突变,让所有人都意外无比。 钜子眉头微皱,发出了自开战以后的第一个号令:“吴殳。” 吴殳当即会意,两眼陡然亮起金光,瞬息照射在虞建极身上,无尽的阳气补充,让虞建极的先天一炁不断壮大,最终摆脱张执象的雷法控制。 张执象见此,只得暂时放开虞建极,朝着塔顶冲去。 对此,钜子平静的吩咐道:“申,去拦住他。” “是。” 背后写着“申”字的墨侠当即动身,他于凌空变成了一只海东青,一个振翅便拦在了张执象前方,随后变成了猿猴,那凌空冲来的一拳,仿佛有开山之势! 金雷之下,张执象速度也丝毫不慢,一拳对轰。 申却忽然“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变成了巨蟒,瞬间缩紧,将张执象缠绕起来,原来方才他竟然变成了蚊子,利用形变的体型变化,在战斗中灵活运用,完成了这记蛇绕。 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张执象随时都能够爆发出金光雷霆来。 可是这一次。 雷法的统御效果却消失了,申变化的蟒蛇以奇异的力量猛然缠紧,完全不受雷法的影响,他的炁倒是在剧烈波动,可还没有到炁被反制进而控制身体的地步。 意志力的顽强,简直难以想象…… 张执象不但要面临蟒蛇的绞杀,更是要面对合围,一旁的虞建极已经恢复过来,一拳已经狠狠砸在了他的金光之上。 完全不理会金光中还蕴含的雷法对身体的侵蚀,一拳又一拳的继续轰击。 似乎要抓紧机会,两人联手干掉张执象。 对此。 张执象自然有底牌可以解围,但还不等他用上,虎皮真人张静虚便已经出手,这位元婴境的剑修一剑斩去,申与虞建极根本不敢逆其锋芒,连忙闪开。 剑光闪过,直接在后方斩断了一座山峰! 张静虚一出手,便得势不饶人,虞建极那边太快,不好捕捉,可申纵有千变万化,气机却跑不了,于是张静虚斩出了第二道剑气。 明明速度不算多快,可申却觉得自己跑不了。 唯有硬抗。 他调整体型,以最强大的力量和速度迎战此道剑气,一翻卸力之后竟然掀开了剑气!的确,他是招架住了这一剑,但张执象已经没有理会他,继续前行,离塔顶只剩百步了! “谁去缠住那个剑修!” 张静虚的支援不打断,除非投入新的战力,否则张执象就要顺利登顶了。 “我来。” 姬际可当即站出,他便只在张静虚动剑气的时候,枪意贯出,便将那道剑气拦截了下来。 没曾料想,姬际可的武艺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姬际可出手,却不是只为了化解张静虚的支援的,最好的防守永远是进攻,他甚至没有看老天师,因为其他人会攻,姬际可绕过了老天师开始朝大部队冲杀。 枪乃百兵之王。 青龙榜前十,用枪者最多,姬际可的枪法,更是最厉害的那个,一经冲阵,便锐不可当,枪意如虹,竟无一合之敌,非得数人围攻互救,才没成为枪下亡魂。 张定边出手迎战,本来应该略占优势才对。 但姬际可此刻的武艺已经出神入化,到了难以理解的地步,枪法的精妙仿佛时时灵光乍现,每一枪都有天马行空、羚羊挂角的灵性。 虎符加持之下,他已经不光是洗尽铅华那么简单了。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练过那么多次枪,经历过那么多战斗,每一次出枪的画面和手感都牢牢记在脑海当中,以至于如今的每一次出手,都是数十年枪法凝练的缩影。 那圆满大成的感觉,让姬际可如痴如醉。 这还不是巅峰,他的枪越来越快,越来越神,连姬际可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继续打下去,他的枪法会到一个怎样的境界…… “不行,他拿了虎符太强了,不能这么打!” 张定边身上已经有好几道伤口了,他感觉越来越力不从心,这么打下去,除了给姬际可喂招没有任何效果,而且对面的人也不会坐山观虎斗,他们那边也在围攻老天师。 等老天师真气耗尽,下场只有一个死。 张执象那边离塔顶只有十丈,可被两人纠缠,十丈或许就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全真龙门律宗的赵真嵩见状,便也施展法力。(赵真嵩,号复阳,赵复阳也是他,我搞错了,全真派改为中年人是赵真嵩不变,老年元婴改为张静定,这是龙门第五代宗师。) 赵真嵩在嘉靖二年至王屋山,得张静定传法,精修法要,习大定三年,嗣是六通具足。 何为六通? 佛家说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漏尽通。 此六通为佛家所独有,大道相通,赵真嵩习大定三年也有是六通俱全,这些不是什么杀伤力的神通,但却能知。 他观察了姬际可这么一会,已经找到了应敌之策。 姬际可拿着虎符无懈可击没有破绽,因为虎符的效果就是让姬际可的武艺升华,这很无解,因为姬际可本身就足够强了,这就是最大的提升。 但姬际可的气力等条件是没有变的。 因而,只要张定边的武艺能够跟上,张定边一人就可以拦住姬际可。 “张定边,我传你天仙大戒,助你妙吾己身,你可愿受戒?” 345、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龙门律宗讲究戒、定、慧为渐进之基。 何为戒? 我们常说“清规戒律”,其实是三个等级,“清规”仅仅是宫观当中的道士需要遵守的规定;而“律”是约束道教徒的条文;“戒”则是约束道教徒的规定。 戒律好吗? 这不准做,那不准做,就像带着枷锁一样,大多数人是守不住的,但,在龙门律宗看来,戒是全真第一关。 在早期道门当中,有老君想尓戒,此戒共九条:行无为,行柔弱,行守雌,勿先动,此上最三行。行无名,行清静,行诸善,此中最三行。行无欲,行知止足,行推让,此下最三行。 《云笈七箓》卷三十八称,想尔戒是“九行备者,神仙;六行备者,寿;三行备者,增年”。 此为“有规矩才成方圆”。 有戒,才能成道。 因为全真本就是三教合一的产物,所以戒定慧这佛家的路子,也被律宗吸收转化,初真戒便是一个“戒”字,中极戒则是一个“定”字,天仙大戒则是一个“慧”字。 普通人修行,自然要循序渐进。 但张定边这种巅峰武夫,只需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张定边若愿意受戒,便能开悟。 但。 “老子在少林寺待了上百年,各地寺院都跑高了,也没有受戒,更遑论当那苦行僧,如今要受你龙门律宗的戒,去皈依三宝?” “狗屁。” “要对付姬际可,你自己想办法,老子又不在乎输赢!” 张定边拒绝了,不愿意做那带上金箍的孙悟空,只觉得这些牛鼻子道士不靠谱,还是得自己来,于是乎不再顾虑战场和伤势,全身心投入到与姬际可的战斗当中。 他两百年沉淀,武艺已经返璞归真。 可姬际可如今枪法通神,给人技进乎道的感觉,也点燃了他那颗归隐已久的心,他的确不在乎输赢,但……很有趣啊,这样的战斗。 在姬际可的攻势当中,张定边如同一叶扁舟,仿佛随时都要倾覆,但他却沉醉其中,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生死安危。 他固然爽快了,却也让姬际可牵制了这边更多的战力。 赵真嵩无奈,只能拍了拍腰间的养剑葫芦,一道飞剑直奔姬际可而去,有飞剑干扰,张定边的压力骤减。 这次全真道派出的三人都是龙门律宗的。 因为戒律严苛,所以律宗屡出高徒,全真道给外界的印象,大概很多都是专心修内丹,不修法术的功力怪,就是那种境界很高,但其实实战不行。 的确很多道人都是如此,不喜欢打打杀杀。 可律宗不一样。 戒律也好,法律也罢,本来就是需要强权才能维护的,他们律宗严苛要求自己,对自己设下条条戒律,不光是为了修行,更是为了让自己更有底气来教化世人。 你自己都不善良,凭什么劝人善良? 你自己都不守戒律,凭什么让人守戒? 道理如此,倘若有人残暴不良,连公序良俗都不愿意守,那便需要手上的剑来说话了,全真道可不光只有内丹,吕祖号称剑仙之祖,全真乃吕祖法脉,岂能不会飞剑? 赵真嵩六通俱全,感知如神。 他的飞剑或许不是最好的,但在他用起来,却要比其他人厉害太多,哪怕是如今的姬际可,同样有着寒芒在背的感觉,仿佛随时都会被一剑夺命。 有赵真嵩和张定边联手应对,姬际可的攻势被拦住。 张静虚便又继续以剑气支援张执象,很快张执象已经到了黑塔的十步之内,见此,墨侠申不再有任何保留,他猛然洒出一把钢珠。 张执象还以为是暗器,调动金光应对。 钢珠涟漪般砸在金光之上,本该消停之时,竟然陡然变形,上百颗钢珠连接起来,宛如锁链一般将张执象牢牢锁住! 猴符的力量! 雷法无法撼动,让锁链解体,固形的力量使得锁链无比坚固,任由张执象如何挣扎,锁链竟是纹丝不动。 而申更是直接化为一张巨弓,将自己射出。 箭矢锋芒,冰寒刺骨! 哞—— 如此时刻,一声鲸歌唱响,长鲸飞出,哪怕申变形的箭矢竭力躲藏,却依旧被削去了一块,来不及查看申的伤势,那边虞建极已经过来,张执象只得驱使长鲸朝虞建极杀去。 虞建极无法逆其锋芒,也只能逃窜,闪避当中,肋下被划出一道血痕。 连破两人,长鲸“嘭”的一下,将锁链斩断。 张执象不敢再有任何留手,咬破中指,将天师剑开光,剑光煌煌如曜日,他一手持剑,一手比剑指积蓄雷法,长鲸于周身环绕,直奔塔顶而去。 见此。 还有墨侠想要出手阻拦,钜子却抬起手制止了,看着那些武夫与张执象阵营激战,只让墨侠戌去给申疗伤。 方才一剑,张执象斩掉了申的手臂。 墨教这边的动作停下,张执象又火力全开,虞建极拦不住他,静树、吴殳他们又要应对老天师的天雷轰击,这让张执象顺利的站在了黑塔塔顶。 许海感知到他,便睁开了眼睛,说道:“钜子只是给了符印,墨侠几乎未动,你们就如此艰难了,这一仗你待如何胜?” 张执象已经摸点成功,便也没人主动去攻他了。 他站在塔顶,俯瞰着战场说道:“不用赶到塔顶来,便能够全力战斗,你这边的强势,不过是符印带来了,我只需击杀一人,夺走符印,此消彼长之下,实力就会迅速拉近。” 许海嗤笑道:“有狗符在,你能杀谁?” “钜子。” “哈?张执象,你疯了?” 许海以为他疯了,但张执象已经动身,竟是直奔钜子而去,长鲸如流光,转瞬即逝,但被带着讶然的钜子轻松以两指夹住。 张执象孤军深入,持剑猛攻。 钜子轻松闪躲格挡,淡然说道:“你不必来缠住我,在全军覆没之前,我不会出手的。” 张执象与钜子交战,其他人也不好插手,但也都虎视眈眈,有人对胜负不那么在意,但也有人在意,如吴殳他们,巴不得现在就将张执象干掉。 钜子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夹着长鲸,轻松格挡天师剑。 也没明白张执象为何来攻他。 张执象平静答道:“你现在不会杀我,而这场比赛决胜并非今日,我要尽可能的提升自己的实力,没有比你更好的木桩了。” “木桩……” 钜子摇了摇头,说道:“那便如你所愿吧,也让我看看……你的韧性。” 我不杀你,但你主动送上来,那便留条命也够了。 钜子眼神一变,明明瞳孔还是那个瞳孔,但给张执象的感觉,他恍惚之间,好像在眼睛上看到了数据的流动……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钜子便一拳轰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他整个人以进攻时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去,犁地数百米,身后被推出一个两丈高的土包,他一口血猛然喷出,捂着胸口,眼中满是震惊。 金光……居然没有反应。 钜子杵着竹杖缓步前行,平静的说道:“金光咒也好,其他的护体法门也好,你们不是横练的功夫,任何护体都要‘看’见才行。” “平时非主观意念的护体,则是因为炁的感知,金光触碰到一切外来的炁,就会发生反应,进行格挡。” “但如果没有炁,而你又没用眼睛看见。” “金光便不会生效。” 张执象不敢置信:“人怎么可能没有炁,没有炁的人,是死人。” 钜子摇了摇头,说道:“你们使用炁的时候,可以控制体外的炁,化为金光啊、雷霆啊,但却没有想过,体内的炁,也可以调动转移?” 张执象明白他的意思,方才钜子是撤走了手上的炁,所以穿透了他的金光。 但。 他过往用雷法打散人的先天一炁,尸体都会直接冰凉,炁不通的地方,尚且会有拥堵、肿胀,甚至没有知觉,难以调动。 手上如果无炁,如何进行攻击? 惯性? 那一手的发力,显然不是惯性。 钜子见他还不明白,便继续说道:“你们修道,百日筑基是为了让先天一炁由后天转为先天,从而感知到自己的炁,并能够使用它。” “而‘点燃’先天一炁的,正是你们筑基炼出的第一缕真气,你们好像也叫这缕真气为先天元阳。” “要筑基成功,须得百日筑基,男降白虎,女斩赤龙。” “这降白虎,斩赤龙,本质上,是否是对于身体的掌控,对于潜意识的控制?” 潜意识…… 张执象明白钜子的意思了,人的主观意识其实很少,比如你要抬手,你只是想着抬手,可完成抬手这个动作,需要多少神经元、多少细胞之间相互配合? 这些都是潜意识完成的。 炁存在于身体的每一个地方,是因为每一个地方都由潜意识控制,而潜意识主动释放了炁…… 这是钜子的看法。 而张执象则从另一个角度也有了明悟,人很奇妙,先天元炁是一切之本,是最真的我,可这一世的我却不由先天元炁来主导,而是心神。 我们常以为魂魄就是灵魂,其实不对。 躯体也好,大脑也好,这些都是硬件,大脑顶多算cpu,而魂魄,则是负责相应硬件的软件,是相应的驱动。 人的主观意识,那个所谓的灵魂,其实是心神。 元神是我们的主观意念,但却并不巨大“处理信息”的能力,元神调动魂魄的力量,让我们能够正常生活,但魂魄很多时候都在自主运转。 它们与身体的器官有联系,但并非具体的器官和感知。 我们以七魄举例。 七魄为:伏矢、尸狗、臭肺、非毒、吞贼、雀阴、除秽。 何为伏矢? 伏矢,意思是将人的眼睛挖去,然后让人饿几十天,然后远远的用弓箭射这个人,结果发现这个人居然会躲避飞来的箭矢。 古人做实验的时候,自然会考虑到听觉的影响,因为还有其他几魄。 那么,一个没有眼睛的人,是如何“看”到的? 尸狗同理,是将人的耳朵挖去,让人变成聋子,然后让人饿几十天,然后在这个人周围弄出一些声音,结果这个人居然能够感知声音,对于声音会有反应。 臭肺是鼻子,非毒是舌头…… 七魄是体感,维持身体运行的软件,而三魂是调控身体的软件,三魂有:胎光、爽灵、幽精。 幽精控制的是身体行动,也就是我们常规意义上的潜意识,而爽灵则是负责“思维”,我们外感一切,如眼睛看到的东西,全部收纳,然后处理成像,我们学到的一切东西,将其记忆和运用,都是爽灵在负责,至于胎光,胎光只负责“生”,然后识别善恶。 人之初,性本善也好,性本恶也好,善恶的本性,是自胎光而来的。 每一个人都有善恶,但是你行善还是作恶,则由你的心神来主导。 何为元神? 先天元炁的光照到心神,让你认知本我,不为三魂七魄干扰,那便是元神。 张执象领悟到了这些,根据道家的三魂七魄有了更详细的理解,但依旧归属于“玄”的范畴,钜子肯定不止于此,他会分得更细,并进行了研究和整理成系统的学说…… 如后世有心理学这种。 钜子当然不会只局限于心理学什么的,他要研究的应该是人体科学,本质上是在发觉人体的潜力,更好的运用身体的力量…… 张执象明白为何一开始,钜子进入战斗状态时,他恍惚间产生了钜子眼睛中有数据流的错觉了。 钜子的确是一台“超级电脑”。 倘若钜子对于自己的三魂七魄已经掌握自如,那他的能力,会比后世那些非量子电脑的超级电脑还要厉害…… “说好的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钜子你不讲武德啊……” 站起身来,张执象抹着嘴角的鲜血,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语,但很神奇的,钜子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机械,很有趣的思路。” “不过。” “人体经过锻炼可以达到的,所有人都标配的可重复的道路……亦是科学。” “这便是我凌驾于玄学之上的力量!” 说罢,钜子缓缓举起了竹杖,周围的沙土一阵颤动,嘭的一下,扬起漫天“黑沙”,不,那不是黑沙,那是……铁砂。 张执象:您这是科学? (ps:尼古拉·特斯拉有两项能力,一个是影像记忆,他看过的所有东西都可以如同影像一样在脑海中重复,另一个能力则是天眼。他脑海想的东西,可以直接“虚空模拟”,属于那种能够在大脑中演算核爆的人。他还有一些小能力,例如听到两公里外的声音这种……) 346、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科学是客观、实证、逻辑和证伪。 这是属于科学的“三法印”,符合“客观、实证、逻辑和证伪”的才是科学,否则就是迷信。 现代很多人都把科技当成了科学,那其实也是一种迷信,迷信神佛是迷信,迷信科技亦是迷信,并非说测量然后得出报告就是科学,而是可以质疑“测量得出报告”的逻辑出错,有可能被证伪,这才是科学。 以糖尿病为例。 西医判断糖尿病,就是血糖高了,然后让你吃西药去控制血糖,然后再抽血检测,指数下去了,就说病好了。 结果常年吃药,从来断不了根,而且糖尿病患者的糖足、截肢的有多少? 吃药后的血糖指数真的下去了吗? 你测手指,是下去了,可你敢测脚趾的血糖吗? 那些糖分,全部沉积在了下肢! 所谓的糖尿病,在中医看来,就是水少了,糖分就高了,加水,把一杯水给补满,血糖才能算真正的降下去。 无非就是那么一两剂药就能根治。 一个是几天就能根治,一个是吃十几年药最后惨死全身浮肿,事实摆在这里,难道硬要说中医治疗糖尿病不科学,西医治疗糖尿病科学吗? 如此违背事实的固有思维,那就是迷信了,违反了“三法印”的科学,不能称之为科学。 墨教不搞迷信这套。 他们知道什么是科学,所以他们不否认内修的存在。 他们厌恶内修,是因为内修太吃天赋,能够实质力量和生命层次上将人拉开等级,所以他们反对的是内修的结果,而不是其本身。 因此,墨家其实对内修有很深的研究。 想要以系统逻辑去解释,并以技术手段实现,让客观意义上的,所有人都可以通过某种技术手段不以自我天赋、意志为变量的去提升生命层次。 最终实现“全民飞升”。 但墨教并不唯机械论,生命、生物,亦是墨教研究中的重点,将一切量化、总结、整理系统理论、实践、纠错、继续研究、继续实践……这才是他们的道路。 墨教是秉持“逻辑和证伪”的。 生命的奥秘,亦是属于科学的重要部分,所以“血肉苦弱,机械飞升”对于墨教来说,其实并不感兴趣。 他们研究机械,更研究生命、灵魂。 他们不断的探索人类的极限,开发生命的潜力,探索灵魂的构成,去分析掌握。 所以。 墨教的墨侠也好,钜子也好,他们的强大是源于科学的力量,是一套全新的修炼体系,是不同于内修那套讲究“悟性”的法门。 当然,人的差异性是无法否认的客观事实。 内算那套强调的是大家根底相同,可修的上限相同,但怎么修,还是要看“悟性”,而外算这套,虽然也会修炼出不同的等级来,但他们强调于“保底”。 并且坚持认为随着技术的进步,理论的完善,人们的差异性会被抹平,所有人的底线都会由社会技术而决定。 以至于最终可以“全民飞升”。 墨教在生命、灵魂上的研究,也解释了墨教为何组织结构会用佛教的六欲天来构建,也解释了明教的前身“摩尼教”或者说“墨尼教”的诞生。 这是墨教不同于墨家的地方。 或者说,是因为墨子之死导致“明鬼”崩溃后的探索方向,正是以外算解析的生命和灵魂。 “不光是意识魂魄,对于炁,我们也有研究。” 漫天铁砂之下,墨子说着话,便用竹杖挑起了一块石头,随后轻轻放下,很微弱的溅起些灰尘,石头自然无比的落地了。 “看,所有东西都在往下落。” “墨子言:说力,重之谓,下与重,奋也。” “万物落下,是因为有重力,它会落得越来越快,是因为力的作用,让其‘力,刑(形)之所以奋也’。” “有力,必然有施加者,是谁给万物施加了重力?” 钜子竹杖缓缓点地,说道:“是大地,或者说,是我们脚下的这个星球,地球。而地球如何运转?围绕太阳。” “所以,太阳又给了地球‘重力’,不,说重力其实已经不对了,那已经是在‘天’上了,该说‘天力’?也不对,因为万事万物之间,都在互相影响,给对方施加力。” “地球在吸引我们,太阳在吸引地球,所以,这应当是——万有引力。” “你们内算学不是常说,天地的影响吗?太阳与地球的引力,不就是天地的影响?佛家不是说因缘际会吗?万事万物都有力在影响,不就是所谓的‘缘’?” “瞧,你们说的含糊,不能描述,我们都分析清楚了。” “但要说明炁,首先还得从你们的元气论说起。” “你们认为元气是万事万物的根源,这点,我在自身的修为足够高后,也的确看到了,我们这些有形的,一切所表现的,仅仅是宇宙当中的很小一部分,更多的部分,与我们同在的部分是元气,不过我们给了它一个新名词——以太。” “力的存在,总是要有个介质才能够传导,那并不是水、空气这种,介质不会不同,因为它要适应万有,所以介质只能是——以太。” “有了介质,我们知道了力的传导,互相之间,应该有个发力的源头才对。” “可如我们这般,站在这里,如何发力?” “那些不能动的石头呢?” “太空当中,地球在自转,太阳在自转,星体之间尚且可以用自转来解释,可万事万物呢?当有一个我们看不见的‘自转’才对。” “那才是万有引力产生的根本。” “我们称之为‘磁场’,就像磁铁一样。” “你们可能没有研究过,人的血液会是红色,是因为铁,像许海他们这些龙种,将血变为蓝色则是因为铜。” “你们内算说气血同源,本质上不过是铁与磁场的关系罢了。” “万事万物都有磁场,但生命与金石不同,如荀子说: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 “换你们的说法,就是人有三魂七魄,而动植物并不齐全。” “总之怎么都好,本质上是因为我们有了更多的主观意识,可以通过修炼控制自身的磁场,而动植物的主观意识不够,所以很难控制,这些便体现在修行上的差别。” “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 “所谓的修仙也好,修佛也罢,你们这些不过是在提升自我对于磁场的控制,用那些粗浅笼统的境界和名词去划分,导致修行之人参差不齐,也云里雾里,不得法门之要。” “所谓修仙。” “不过是手工业而已,已经落后于时代了,未来……是机械的时代。” 钜子的竹杖再一次点地,这次点的比较用力,仿佛发号施令一样,而那漫天铁砂则猛然聚拢,如同一条铁龙直接扑向张执象。 张执象眼神一凝,以天师剑斩之。 那足以斩断山岳的剑光轰在铁龙之上,竟然只是扬起一层薄薄的铁砂,然后铁龙以顺累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扑倒,一路轰进一旁的山岳当中,龙爪还犹自将他死死抓住。 “瞧。” “我改变了这些铁砂之间的磁场,它们便坚不可摧,你的护体金光也在一瞬间被击溃。” “看到了吗,这就是科学的力量。” “是代差造成的碾压。” 钜子向张执象陈述着事实,金光被击破,整个人被龙爪紧紧攥住,五脏六腑都在受挤压,血液不受控制的从嘴角溢出。 张执象微微露出痛苦的表情,但却依旧说道:“这是属于外算的力量,跟内算相比,并没有什么高低之分,只是谁的体系更完善,谁的路走的更远罢了。” “外算可以通过解析内修来建立一套修行体系。” “但要说已经解释内修……那就谬之千里了。” “内算以混元为宗,人事、因果、道德、累世修行、当世际遇、个人、天下、文明,全部都是息息相关,互相印证的,唯有齐头并进,才是大道。” “而你们这个修行,只是单纯的修行,它不关联修行以外的东西。” “最简单的问题。” “你们这一套,道德好坏,影响上限吗?” “杀人者,刀也,非我也?” “钜子,这种不能控制分辨修行者的体系,远远够不上新版本啊,反而只是个残缺版本。” 钜子流露出思考的神色,呢喃道:“道德,力量……” 的确。 他这一套,道德和力量剥离了…… 在未来,技术足够发达之后,是给与道德更高的人以力量,然后给道德低的人少的力量甚至不给?这又如何评判?又要建立一套怎样的社会体系来分别? 就像撒了一个谎,要用一千个谎言来圆。 出现了一个漏洞,竟然要不断的打补丁,以至于有些……疲于奔命。 在钜子遇到难题的时候,张执象又继续说道:“钜子要问我们又如何确定和保证修为和道德的正相关吗?” 正相关,这是个新名词。 但汉字好就好在可以“望文生义”,看字面就知道其意思,进而领悟到精妙。 钜子听张执象所言,又联系到那个公式,明白五百年后,外算定然是大放异彩了的,至于内算那套道德和修行的关系是否确定,钜子也不用问了。 事实就是如此。 哪怕如万行那种,也是在想尽办法“躲灾”,因为天道和报应,是实实在在的。 又该解析天道和报应了…… 理论上,只要有足够的信息,他们甚至可以推算未来,自然也就能解析报应,至于天道那个层面,则又是承不承认有“神”的问题了…… 似乎无穷无尽,哪怕想要解析,数据量也大到难以想象。 把解决问题的负担要丢给数学家…… 朱世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盘桓的是“太极、阴阳、五行、八卦”,那种以外算解内算则无穷尽矣的感觉越来越浓厚。 内心泛起淡淡的苦味,因为,如果要否定内算那一套,有些东西,外算又没法解释。 难道就要因为没有办法解析,所以认为对方“不科学”? 真这么做了,与迷信何异? 然而,他找不到答案的东西,后人又该有多难才能找到?快三百年了,自他以来,世间数学依旧没有超出他的人。 哪怕是因为华夏是内算主导,而那些外族尚且还在学习阶段,没有外算主导的社会培育。 未来如何文明形式变了,可能会有很多超越他的天才。 但……真的能解吗? 那种高山仰止的感觉,让钜子无比的苦涩,明明经由和张执象的辩论,才解决了“明鬼”的问题,可墨家要走的路,远不止是一个明鬼那么简单。 如果说。 内算那套,是往圣先贤已经把道理讲透了,后人只用实践便可,那外算这套,他们还在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难,很难,甚至可能无数代人前仆后继的努力都显得可笑。 但,依旧要做。 张执象说的没错,科学并不是新版本,而是与内算并驾齐驱的两套体系,甚至是还不完整的残缺体系。 可那又如何? 万事万物,有阳就必有阴。 上古圣贤能够把内算的道理讲清楚,以致于后人无道可讲,那么后人的使命,是不是就是去讲外算的道理? 他们这群开宗之人,岂能畏难? 哪怕是为了内算与外算的“其用相通,不可岐二”,外算之路,也必须奋力前行。 文明的觉悟,天人合一的道路,是孤阳不长的! “有些无法解释的东西,便暂且用内算那套好了,张执象,你既然说外算体系不全,那你这套完整的体系,也得施展出令人信服的力量才行啊。” “现在的你。” “却还只是我这龙爪之中的一条可怜虫罢了。” “来,挣脱出来,告诉我内算的力量!” (ps:关于特斯拉的能力,是李嗣涔说的,另外还有关于隐形飞机的问题,是特斯拉解决的隐身,而爱因斯坦没有解决。特斯拉认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会导致数学计算陷入无穷的近似当中,对于数学家的压力太大,不存在扭曲时空,因为只要发生扭曲,就有“反作用力”拉平。爱因斯坦否定以太,而特斯拉认定以太。特斯拉的《引力动态理论》未能出版。) 347、灵魂五藏,精志气魄 “当然会给你看的。” “在那之前,先让我告诉你,内算修行体系的完整理论该如何应用,让你明白外算解释生命和灵魂到底还差了多远。” “要看生命,首先要明白,人为先天道体,是因为自成天地。” “如何自成天地?” “《黄帝内经》有云:五脏者,所以藏精神血气魂魄者也。” “五脏在藏,六腑在泻在通。” “心藏神,肝藏魂,肺藏魄,脾藏意,肾藏精志。” “你们所认为的意识、潜意识、记忆、意志的一切中枢都在脑,其实绝非如此,它们并不在脑,而在五脏当中。” “胚胎受孕,最先发育的器官是什么?不是大脑,是心脏。” “若是你们认为的意识灵魂在大脑中,胚胎发育的早期,灵魂在哪?还是你们认为,意识、灵魂是随着大脑发育完成后才形成的?” “即便如此,灵魂总要有个种子吧,这个种子寄宿在哪?” “看,你们解释不了。” “心藏着神,藏着你这一世的自我,因其受三魂七魄干扰,所以此为……识神。” “我曾认为,先天之炁有十六两,宛如一灯油,四年烧一两,六十四年烧完,若是平日里养生得当,便能五年、六年烧一两,而若是劳心劳力,可能两年三年就烧一两。” “油尽灯枯,便是人死之时。” “后来学习的更多,发现自己应该是听错了道爷的话,自胚胎受孕的初生之时,先天祖炁是一两,或者说二十四铢。”(1两=24铢) “此后按黄帝内经所云,男子十六天葵至,女子十四天葵至,至纯阳为止,先天一炁停止增长。” “男性每32个月增长元炁六十四铢,至16岁盈满。” “女性每28个月增长元炁六十四铢,至14岁盈满。” “盈满之时,增长皆为360铢,加上24铢先天祖炁,共384铢,是为天赋1斤16两之正数,合于易经64卦384爻数,以全周天之造化。” “这一斤十六两先天一炁,才是我们的‘本钱’。” “人吃水谷,得气血不足,虚耗亏空又多,便要以本钱来补,什么时候补完,本钱用光了,才是真正的寿命耗尽。” “我们知先天一炁共有384铢,更知祖炁有24铢,这24铢祖炁,便是灵魂的重量。”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做过实验,后世有人做过实验,研究灵魂的重量,是研究人死的那一刻,尸体上减少的重量。” “答案是35克。” “其实已经很接近了,但,具体重量应该是37.3克,也就是我们的一两。” “这一两祖炁,是生来就有,死去还在,人死之后,修为若是未到,留在人间,便凭这一两祖炁,什么时候祖炁消耗完了,识神也就散了。” “所以,供我们一生使用的先天一炁,其实只有十五两。” “这十五两,是魂魄的重量。” “密宗的瑜伽修行,说人有三脉七轮,将七魄归于七轮,道家是不认同的,因为这种修炼明显是‘另辟蹊径’,没有遵循人的先天道体。” “七魄就在肺中,何须提炼出来,分置于七轮当中再分开修行?此乃多此一举。” “金丹修行为何讲七返九转?” “这是河图洛书的演化规律,也是气机的运行规律,更是七之心火,心神入肾水,是九之肺金,七魄入肾水,而肝之木生火,为心火添薪。” “我们以意运气,便是脾与肺交,意念先动,是一切的开始。” “修行,便是五行五脏皆用在其中。” “以至于最终心火与肾水相交,为何要心肾相交呢?因为肾藏精志,何为‘志’,从心之声也!心发于神,才叫志!” “什么是志气?” “心肾相交,走在修行路上,求长生久视,求天下大同,才是志气!” “倘若一个人心力憔悴,肾气不足,哪怕胸中再有万般沟壑,也是生不出志气的。” “所以。” “好男儿当问长生,此乃志气!” “坎离交合,炼得水中真铅、火中真汞。” “肝木生火(心),阳中出阴,火(心)中显象而产(离龙),即龙以火里出,亦名‘真汞’,其象属阳,阳内有阴。” “有肺金生水(肾),阴中出阳水(肾)中显象而产(坎虎),即虎向水中生,亦名‘真铅’,其象属阴,阴内有阳。” “此乃修行之要,降龙伏虎。” “人之心神、三魂七魄、意识、精志,全用于其中,五脏为体,所藏为用,五行为本。” “如此方说,人体自成天地。” 钜子认真的听着张执象所言,钜子自然是知晓修行的那套原理的,明白铅汞的含义,也明白要坎离相交,但是道经里说的,都不会如此详细,把五脏五藏讲得如此透彻。 他明白,张执象讲这些,自然不是来教他修行的。 张执象是想说,你钜子自以为能够操控潜意识,从而获得改变磁场等能力,而我张执象对于五藏也自然可以运用得更好,而且……是结合五脏。 “肺藏魄,第一魄名尸狗,第二魄名伏矢,第三魄名雀阴,第四魄名吞贼,第五魄名非毒,第六魄名除秽,第七魄名臭肺。” “七魄不仅对应身体的能力,更对应七情。” “我们常说气魄。” “何为气魄?气足神满情绪酝酿成型,便谓之气魄。” “钜子,先看看我的……气魄!” 嘭—— 那攥住张执象的龙爪猛然一震,散落铁砂无数,张执象以一种不可能有的力量开始挣脱,不,不是挣脱,只是他在舒展身体…… 咔,咔,咔…… 龙爪一节节的被撑开,这让钜子微微惊讶,然后操控铁龙,让铁龙的龙爪爆发出更大的力量,想要将张执象摁回去。 但。 轰——声过后,张执象竟然挣脱龙爪,并将整条铁龙摔在了地上。 他将龙爪别于龙背之上,一脚踩着铁龙,在那灰土飞扬之中,他模糊的身影相对铁龙来说,居然并不渺小了,甚至于给人一种他比龙还巨大的感觉。 他说:“看,这是敢教日月换新天的气魄。” 348、生命之重,核爆计量 他喘着粗气,整个人看着并不那么英雄,但巨龙不断要挣扎起身,而他却死死的压制着巨龙,哪怕再苦再累。 他的眼神亮得可怕,让人不敢对视。 看着这样的年轻人,钜子很难没有触动,那是一种“自己老了”的感觉…… “气魄我看到了,那么,志气呢?” 钜子轻轻一挥竹杖,整条铁龙就散开重组,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钢铁猛虎,老虎的体型比龙更适合在陆地上搏斗,虎扑的扑杀,那力量感完全不是龙可以比拟的。 张执象眼神微凝。 深呼吸了一口气,一指点出,那庞大的钢铁猛虎居然就隔空停在了空中,他流着鼻血,咬牙说道:“我愿从此修长生,护我华夏万万年。” “这便是我的志气。” “这便是……我的剑!” 收回手指,猛然抽剑撩斩,磅礴的剑意直接将巨虎劈成两半,钢铁身躯对半倒开,让出张执象与钜子之间的视线。 钜子眼睑低垂。 这次抬起左手缓缓张开,那些铁砂纷飞而起,变成了数百只苍鹰,轻轻挥手发出攻击的命令,说道:“还不够。” 那漫天苍鹰飞掠,远比单个的龙虎更加难缠。 而张执象竟然不管不顾,任由那些苍鹰扑下,鸟喙和利爪连钢铁都能刺穿,但碰在他身上,却只在肌肤上撞出碎散的金光…… 提剑缓缓前行的张执象,气势强得吓人。 甚至让钜子都有些沉默,不由说道:“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你分明知晓,输了我也不会杀你,甚至在击败你的阵营之前,我不会斩首来取胜。” 张执象低笑道:“是的,你可以让,但我……不能上赶着去求。” “我若不以打败你为目标,如何能打败你?” “我出生那天,师兄便代祖收徒,授我太上大洞经箓。十六岁修行,百日筑基,一日不曾耽误浪费,360铢先天一炁,至今未动分毫。” “钜子。” “你应该看到了吧,那个公式……e=mc2。” 钜子瞳孔猛然一震,凝望着张执象问道:“一切质量,包括灵魂……还有魂魄,都可以?c的参数是什么?” 钜子看过公式,但认为需要先找到能够发生反应的物质才行。 从来没有想过,灵魂、魂魄还有重量,更是人可以自主操控的……不,质能守恒,他也不是凭空改变磁场的,他也在使用这个力量,只是他能够使用的量很少,反而是张执象可以“完全燃烧”。 不过,纵使是完全燃烧,张执象的实力有限,所以“输出功率”并不会那么可怕。 会浪费么? 的确有,张执象周身的能量波动,已经影响视觉了,但也没有猜想的那般恐怖,他的性功境界很高,对于燃烧的控制很稳,浪费的部分,大概也就七八成。 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百不存一。 可是负荷依旧太大,身体会先垮掉的…… “参数多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只能说这个参数是九位数。”张执象的速度陡然如瞬移一般,瞬间就闪到钜子面前,一剑劈斩。 钜子以竹杖迎击。 剑缓缓压入竹杖,这根半径不过一厘米的竹杖根本支撑不了多久,这是双方武器的差异,那根竹杖只是非常普通的竹子而已。 “亿亿的级数吗……” 钜子低声呢喃,随后变招击退,每一招的应对都极其完美,双方在技艺上好像完全不是一个层次,张执象能够明显感受到,钜子的招数都有一种特别的“韵律”。 再次剑杖相碰,看着竹杖上的剑痕,张执象忽然明悟了。 黄金比例。 钜子招数的核心就是黄金比例,以求达到“完美打击”,张执象几次试探,测量两者之间的距离、交手时的距离、武器的距离、击打、拦截、擒拿的部位…… 太夸张了,这种计算能力。 钜子知道张执象眼中的惊异,平静的摇了摇头,说道:“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我想找到黄金比例的节点,在看到一切事物的时候,它们都会有‘显眼的标记’,只需要去做就可以了。” 佛门的天眼通都没这个能力。 如此强大的演算模拟功能,张执象怀疑补全了公式,这货甚至能够直接在脑海中推演核爆…… 要违反常理的出招吗? 张执象想了下,并开始尝试,但发现并没有效果,反而还受损了,钜子的能力更像是一种本能的计算能力…… 像是走神回过神的样子。 钜子说道:“如果只是燃烧寿命,以先天一炁为代价催发出力量的话,是不可能威胁到我的,你的能量再多,无法有效使用都是空白的。” “你支撑不了多久,你的队伍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钜子看了眼战场,在墨侠没有介入的情况下,他们阵营的那些武夫凭借符印,已经将张执象的队伍压制住了。 “你这个力量,如果不来找我,找其他人,说不定已经得到符印了。” “有哪怕两三个符印,你的实力就能提升许多,收集到足够的符印再来找我不好么?” 战斗到这个地步,钜子觉得有些无聊,也没有必要打下去了,张执象氪命,继续纠缠下去没有意义。 张执象依旧笑了笑,说道:“我说过,您是最好的木桩啊。” “跟你打,进步最快,还不会死。” “我如果想要最后的时刻,大家都相信我能够对付钜子你,就必须展现出足够的力量才行,所以今天唯有跟钜子你站在同一个水平面上,他们才会信我。” “也才会下血本帮我在整个战场上赢来符印,然后交付于我,让我与你展开最终决战。” 钜子点了点头,明白张执象的战略打算。 在战场上,尤其是正面战场,有时候就是要不计牺牲去打出气势和自信来,这很没道理,不符合最优数据。 但,只讲究数据,结果大约就会纸上谈兵。 十年前他们护送登闻鼓进京的时候,杨惇跟俞大猷两军对垒,决战的时候想要“理智”的迂回一下,气势直接就崩了,被俞大猷一波打穿。 所以。 张执象想要赢,赢那一线生机,就跟当年一样,不能退,不论牺牲如何,他都要证明,他张执象,有能力与钜子一战! (ps:1克反物质可以释放4万吨tnt爆炸的能量。) 349、雷电法王,诸神权柄 铁砂围绕着钜子转动,像是自动的护卫一样。 钜子看着不断突破铁砂冲杀进来的张执象,微微沉默了一下后,钜子说:“虚假的现象骗的了一时也骗不了一世,你既然要证明能与我交手,那老夫也只好全力以赴了。” “注意……别死了。” 明白了张执象的打算后,钜子也不再保留。 伴随着钜子的高高举起竹杖,铁砂很快凝聚成一根根铁枪,然后天空在人们看不见的情况下,如同法术一样,出现了“绚丽”的法阵。 “你知道‘电’字何解吗?” “《说文解字》言:电,阴阳激燿也。” “你们只会探索阴阳二气在天空中形成雷电,而我们不一样,我们研究过,磁铁本身是如同地球一样,也是有南北两极的。” “磁铁上有阴阳,那搅动阴阳,能否生电呢?” “答案是……可以。” 钜子没有先去用那些铁枪,而是伸手感应着什么,说道:“地球上的阴阳激燿产生的雷电,不过是磁场搅动的缘故罢了。” “知晓了电与磁的奥妙。” “才算正式观测这个世界……” 言罢,钜子打了个响指,顿时漫天落下无数雷电,方圆数十里宛如雷狱! 他缓缓抬起眼睑,看向张执象,也看向在场的所有人,淡漠的说道:“瞧,这才是神的权柄。” 钜子的动作直接让所有人都沉默,哪怕是黑塔之中的许海亦是瞳孔猛缩,神情无比复杂,个人的巅峰伟力正在朝他看过的“核爆”所靠拢,甚至给他一种未来能够超越核爆的感觉。 更多的人则是屏住了呼吸。 如果说老天师召唤雷公,以天雷轰击为手段的话,他们还能够理解,可钜子这一手,他们已经理解不能了。 甚至于,雷暴闪起的一瞬间,雷公的法相都模糊了一下。 钜子在能够控制自身磁场,并了解电磁的原理之后,所能够做的事情太多了,“打雷”还只是一个最直接的应用。 天空的那些铁枪,可能已经磁化了。 普通人看不到天空上的那些“法阵”,张执象却能够看到,钜子正在做类似于电磁炮的架构,他不需要电生磁,而是直接操控磁场…… 明明是只练武的墨教,科学侧的巅峰,却活成了“法师”。 而三丰祖师明明是玄学侧的巅峰,却一直以武夫自称,活成了“战士”。 是不是搞错了点什么…… 知晓钜子力量的形式,但张执象也没有办法,他一个修仙的,能够通过“黑盒子”调动“先天一炁”甚至燃烧它来获取反物质级的能量。 但他却无法以思维去驾驭电磁,更遑论操控磁场。 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侧重点。 张执象抬头,看着天空高悬,慢慢转动的无数铁枪,有种看着诸神权杖的感觉,他自然知道墨子这条路发展下去还可以做什么,在引力、电磁力之外,还有强力和弱力。 若是能够将四大基本力统一,完成统一场论。 那就是神。 “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墨家的体系……也不差嘛。”张执象呢喃着,而天上的铁枪已经开始发动了。 甚至超出后世最先进电磁炮的概念。 铁枪的速度超过了20马赫。 快到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威力大到让大地震颤,一枚“炮弹”轰入地面,就如同轰入豆腐当中一样,穿地不知有几百米深,整个地面直接轰的崩起一阵…… 张执象手中的天师剑与铁枪碰撞出来的火花直接撩起了数丈高的火焰,仿佛他挥舞的不是剑,而是流火。 钜子既然决定用全力,那便不会手软。 接着是两杆铁枪,然后是四杆,八杆,十六杆…… 在六十四杆铁枪齐发,而张执象双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七窍都开始流血的时候,在这边一处山头都被轰平的时候…… 在这个张执象到达极限之刻。 一块石头穿过了烟尘,飞到了张执象手中,这甚至让钜子的攻势一顿,因为他看清楚了,那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符印。 有人被击杀了? 钜子想着,寻着牛符的主人看过去,却见刘铤露出一副“憨厚”的笑容。 居然是间谍,这小子…… “不愧是王阳明的弟子。”憋了半天,钜子只能如此感慨了句,而张执象并不以阴谋而羞愧,他捏着牛符,符印融入手中,在手背显现出符形来。 “刘铤的父亲刘显是武举出身,本来只是个副千户。” “这次随滇南都司出战,平安南时作战勇猛,已升任都司参将,之后负责攻略暹罗,打通后勤,战功卓越,升任副总兵,我已经许他,战事过后,可任暹罗总兵官,镇守一方。” 暹罗现在虽然没有灭国,但战争结束后必定要改变朝贡形式,派官员指导政事,驻军地方的。 暹罗总兵,可是个肥差。 刘铤至今不过二十三岁,行走江湖才三四年,靠一身神力和武力闯下偌大名声,江湖上自然探究过他的出身,然而一个副千户,在外人看来,根本算不上号。 也就没人探究他是哪方势力了。 却不知,刘显是个忠心的。 嘉靖不是没有关注南边的战事和武林大会,刘铤就是嘉靖为张执象准备的后手,本意是为张执象多找一名帮手,可刘铤这家伙是个“莽张飞”,临时起意投奔许海,许海也没有多分别,还真就收下了…… 实在是因为许海不愿意有太多墨侠,而钜子又不在乎多一人少一人。 更没有料到,钜子会把符印分发下去…… 拿到牛符。 张执象虽然浑身是血,显得很凄惨,但眼神却格外明亮,他望着钜子说道:“钜子认为,现在的我,有资格与你一决高下了吗?” 钜子皱眉:“你现在的燃烧速度,都快要崩溃了,有牛符哪怕能够完美释放能量,你也只能使用一次,便要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张执象笑道:“没错,会死,但钜子知道360铢先天一炁,能爆发出多大的威力吗?” 钜子不知道张执象从开始到现在烧了多少油,但要烧完一铢还需要很久,因为按照内算学那套,先天一炁既然是384铢符合周天之数,那么在重量单位上,也必然遵循天地。 乐律是通天的。 律管不仅能够调整节气,还是确定重量单位的器具,一支黄钟的律管容千二百黍,重十二铢,两之为两。 铢、两、斤、钧这些单位,是根据乐律来校准的。 铢以下的单位还有“圭”,或者叫“垒”,但意思都是一样的,十颗黍米垒在一起的意思,而一株是百颗黍米垒在一起。 最低的重量单位……是黍。 一铢百黍。 张执象不是不想把先天一炁的燃烧控制得更精细,而是他最低只能按照黍来燃烧,而燃烧时间是按息来算的。 《黄帝内经》及《难经》说:一昼夜,人呼吸一万三千五百息,脉走五十度。 一息是6.4秒。 他们方才交手了有四五十息了,一铢油才耗掉一半。 张执象若是一次性将360铢先天一炁全部燃烧,爆发出来的力量将……好像也不能炸平夷州,方圆百里能夷为平地就不错了,单纯的爆炸,溢散的能量太多了。 所以,钜子说:“若只是爆炸的话,炸不死我。” 张执象很清楚,那种无意识的能量爆发,钜子是有足够的手段去“卸力”的,但,他可没有想着要放烟花。 双手握紧天师剑,张执象露出略带狰狞的笑容,说道:“还不至于粗糙到那个地步,我想,以我的心志,斩出这一剑来,应该没有问题。” “钜子可能躲得开?” 张执象没有问挡不挡得住,因为这样的一剑,当世之人,除三丰祖师外,他不觉得谁能挡。 钜子沉默了。 他手上没有符印,若是随便有个好用的,挡下这一剑也不太难。 “说条件吧。” 钜子散开了天上的铁枪,化作漫天铁砂洋洋洒洒的飘落,他承认张执象有与自己一战之力了。 张执象也停止了先天一炁的燃烧,身上的火散去后,他甚至踉跄了一步,无比虚弱,甚至能否再次燃烧都要打个问号。 却也不担心钜子反悔。 张执象笑道:“您先把长鲸还给我。” 钜子一抖手,长鲸从袖子里出来,快速的飞回了张执象身边,仿佛有意识一样,非常生气的盯着钜子。 钜子不在意那飞剑,只是问道:“还有呢?” “刘铤待会跟我们一起走,不为难吧。” “好。” 事不过三,已经提了两个要求的张执象,接下来说了唯一一个正式的要求:“最后一天之前,您不能再出手了。” 墨子没有直接答应,在思量。 他必须考虑张执象拿到十二枚符印后的战力,最后一天决战,张执象自然不会做自爆的打法,那么拿到足够多符印的张执象又会爆发出怎样的实力呢? 大约有好几秒,钜子抬起头,说道:“我答应了。” 说罢,墨子一步跨出,便走到了黑塔的塔顶,竹杖放于膝前,闭目打坐。 而张执象目的达到,一口气松懈,差点晕倒。 是刘铤扶住了他,问道:“国师,还撑得住不?” 张执象看了眼那边不再“悠闲”的墨侠们,说道:“快,想办法突围。” “诶,好。” 刘铤将张执象抗在肩上,便飞速朝老天师那边跑去,张执象先前孤军深入,与大部队脱节,此间战斗结束,要面临的是敌军的包围问题。 刘铤以神力著称,轻功只能说一般。 很快就被围住,难以招架。 虽说那边老天师和湛举他们都开始想办法救援了,但总要个时间,张执象将牛符又交还于刘铤,刘铤才支棱起来。 一时间手中那口大刀,竟无人敢逆其锋芒。 只是他速度不快,又要护着张执象,很快两人身上都添了一堆伤口,所幸湛举和尚已经一马当先,王常月、张松溪他们也紧随其后,老天师他们以法术支援,一翻纠缠,终于将张执象抢了出来,退往深山当中,开始了这场追击战。 一处山洞。 石敬岩看着昏迷的张执象,担忧的向老天师问道:“老天师,小天师这伤势如何?” 老天师放下了把脉的手,说道:“没什么问题,他底子好,筑基之时便炼成了金刚不坏体,只需睡上几个时辰,就能恢复。” 石敬岩点头,松了口气。 一旁的刘铤则问道:“身体上的伤势总是要容易好些,可我听国师跟钜子的说法,国师先前可是燃烧魂魄在对敌,这魂魄没伤着吧?” “万一身体好了,脑子坏了,那可就糟了。” “俺老刘过去最佩服的就是国师的脑子呢,老天师,你可千万治仔细咯。” 他就是这大大捏捏,混不吝的性子。 说起话来,哪怕好心,有时候也能气死人。 老天师倒也没有介意,只是说道:“魂魄没问题,常人的先天一炁本来就是慢慢消耗的,安平自幼授太上大洞经箓,有祖师庇佑,所以半点真炁不曾泄露。” “此番动了本钱,虽然耗费了一些,影响也不大,更不会危及魂魄。” “至于对长生的影响。” “常人无法补充先天一炁,是因为见不到先天元炁,得不到纯阳之光的滋养,只有诞生之初那开天辟地的一缕光。” “安平有见性修为,先天一炁能够慢慢温养回来。” 刘铤瞪大了眼睛:“这么厉害?那国师不是无敌了?” 老天师却摇了摇头,说道:“灯油烧的时候去得快,便是360铢灯油,一刹那也能烧完,可养灯油却缓慢无比。” “哪怕是安平,一年能养出一铢灯油来,也就不错了。” “我只担忧他灯油不满,会不会影响他结太乙金丹。” 太乙金丹这些,刘铤他们这些武夫就更不懂了,但张静定、赵真嵩他们懂,张静定说:“依照张执象的回光修为,结丹之时恐怕非但无需要先天一炁圆满,反而能够引动先天元炁的真光照映,补齐先天一炁也说不定。” 350、人心贪恋,初战失利 太乙金丹结丹时到底是需要先天一炁圆满,还是会将先天一炁补满,他们也都不能确定,毕竟没有实证过,不能妄下定语。 张静定虽然是老修行了,但也佩服张执象的性功修为。 先天一炁说是灯油,可普通人根本不是在烧油,而是在拿它当“万金油”,体内气血亏空了,先天一炁补上,精元亏空了,先天一炁补上,补到没得补的时候,也就大限到了。 再好一点的,有些修为的,便拿它当真气。 斗法急眼了,也能用先天一炁补。 看着好用,却是糟蹋了宝贝,就像是明明有一斤高浓缩铀,你不拿着去做核弹,反而打造一柄剑在那里砍人。 当然,也不是他们不想做核弹。 而是做不了,首先是起爆难,其次是可控核聚变的难。 这么比喻就可以明白张执象于性功上的修为有多高深了,回光一境,在见性后,主要是能看见本我,控制本我。 所以对魂魄意志心神能够控制得如此之好。 张静定自认为只能做到点燃,然后无法停止燃烧,也难以控制燃烧的程度,大约就是拼死一搏的程度。 而老天师则明白,有些特殊的法门,其实不需要你自己点燃,消耗的就是先天一炁。 如请祖师显灵这种。 不同于召唤法相,真正的请神,真气是供不了神仙在凡间显灵的,唯有先天一炁才行。 总之,方才的初战,几位修士都没出底牌,修仙不比练武,底牌自然要多些,但要看是否愿意用,这一仗稍后该如何打。 “安平昏迷,明日日出,照规矩,我们得减员。” “按照常理,对方只需要保留实力,拖延时日,看着我们减员即可。” “但见识了安平的爆发,他们若是有心,今夜大概是会来偷袭的。” “白日里,他们各自为战,体现不出符印的力量。” “如果团结协作……” 老天师看着大家,意思很明确,虽然刘铤卧底成功,让对方减员了,可对方显然不会善罢甘休,会抓住今晚的机会,也想趁着他们大意来偷袭。 张定边说了一个坏消息:“姬际可的武艺已经突破了,虽然他短时间内不会再变强,但手握虎符的他,武艺已经超凡脱俗。” “白天他求战,是因为需要磨练。” “今夜若来,必然……突杀。” 张定边看着几位道士,意思很明确,他们这些武夫能抗一阵,但肯定拦不住,而道士们被近身之后……结果会很明显。 虎皮真人张静虚说道:“若只是虎符,还能对付。” “怕就怕在……不止一枚虎符。” 符印的效果,可不只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有时候会远远大于,也就是牛符在他们这里,否则难以想象姬际可再拿到牛符后的效果。 然而,朱钦煌讥笑道:“他们要是愿意让符印,那就鬼来了。” “符印力量越强,越是不会让的。” “哪怕是那个静树大师,拿着他最中意的蛇符,也不会将符印交给姬际可,让姬际可一人将我们杀穿。” “想集合符印,与其期待对方合作,不如期待对方内乱。” 内乱? 是啊,他们这里就一枚牛符,倒也没有什么抢夺的想法,而许海阵营不同,那边可是有十一枚符印的…… …… 在老天师他们带着张执象撤离之后,日月潭那边就喧嚣了起来,他们看着墨侠和队友们追逐出去,忽然也就愣住了。 虽说每天张执象要过来摸点,可有的大战是发生在外面的,他们看不到可怎么办? 对此。 万行站了出来,他施展了一个大的圆光术,在一阵波动后,似乎是那边撤去了屏蔽,圆光之内,可以看到两边的动向了。 待到夜幕降临。 人们发现两伙人的距离虽然拉开了四五十里,但追逐始终没断。 姬际可和墨侠们并不着急进攻,而是停了下来,开始烧火吃饭,等月头再高一些,再发动攻势。 他们都是顶尖高手。 摘花飞叶都能伤人,打猎自然不费劲,野兔、野鸡什么的,很容易就狩猎了一堆,然后生火烤着,这年头行走江湖,身上基本都必带火石、盐巴的。 只要有盐,烤肉也就没那么难吃了。 虽然在一起扎营,但火堆生了好几个,也是分开成好几方,姬际可一人独自靠着一棵树,兔肉用树枝架着烤,在那闭目养神,似乎还在回味白天的战斗,体悟境界的提升。 他没有贪恋符印的力量,他要的是记住现在的感悟,在交还符印后,沿着这条路走,凭自己走到这个境界来,才是硬道理。 静树大师则跟一众墨侠在一起。 他与钜子是好友,也见过几位墨侠,虽然大多是他们的前辈,但总有东西可聊,也算亲近。 吴殳和刘光渡按理说是明教的人,要亲近墨侠才对,可是他们两人却坐在了一边,时不时小声说些什么,因为有意密语,其他人也听不见。 虞建极和陈元斌因为际遇问题,倒是交情飞速提升,两人也结伴照应。 显然。 他们这十一人虽然属于一个阵营,但并没有团队的氛围。 气氛微妙了好一会,吴殳才站起身来,他环视了一圈,最终看向姬际可抱拳说道:“不论怎么说,我们这次在一个阵营当中,总要团结一心,先击败张执象再说。” “队伍当中,总要有个发号施令的人,才好定下主意。” “姬大侠,我们诸位当中,唯有你最能服众,还望姬大侠挺身而出,担上这苦差事。” 吴殳如此捧场,姬际可却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的回道:“没兴趣,别打扰我。” 对此,吴殳虽然“尴尬”,但眼底却是“果然如此”的得逞意味,嘴上却遗憾的说道:“这……好吧,既然姬大侠不愿当这头头,那便只能另请高明了。” “敢问几位墨侠先生,平日里以谁为主?” 五人对视了一眼,申开口说道:“我们墨侠没有主次,墨教上下,也无差别,皆是兄弟姊妹。” 吴殳早料到会如此。 却露出难办的脸色,说道:“那就麻烦了,本来我们这一次就是响应钜子号召为战,可钜子不在,理当推荐一名墨侠来领导才是。” “诸位当中,谁最有领导才能,还请推荐出来,我明教绝对支持。” 墨侠并非没有主见的傀儡,只是他们不愿意关心这种杂七杂八的事情,而且规则在那,他们更多的只需要存活即可。 留到最后一日,跟随钜子作战。 至于其他的,他们并不在意。 申干脆说道:“既然没人,那便由吴教主来吧。” 明教跟墨教的关系无比紧密,哪怕韩山童、刘福通那会与墨教不合,这都两百年过去了,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墨教还是当明教是自己人。 吴殳说了这么多话,为的就是这一句。 先自说自话的推脱了句“那怎么好?”,便开始接任职务,安排起今夜的进攻来。 “虞建极,你速度最快,先去探明张执象他们的具体位置。” 虞建极沉默了下,倒也没有违抗,点头答应了。 起身离去,瞬间消失在黑夜里。 “姬大侠待会负责冲杀,能否杀掉最难缠的老天师?”吴殳谄媚的询问,姬际可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静树大师,诸位墨侠……” 吴殳安排了很多,最后剩下陈元斌的时候,他却没有等来吴殳如何安排自己,不由主动问道:“那我呢?” 吴殳说:“你的鼠符是可以令静物行动起来。” “所以你不用参与这趟攻势,主要是在我们后方,利用你的能力,尽可能多的做一些准备,如果我们不敌,被敌军追击,引到你的区域内的时候,你就可以用鼠符变出来的大军将对方包围淹没了。” “不论是帮忙断后,还是反杀。” “你都至关重要。” 陈元斌认为这些事情都是可能的,所以也不疑有他,他本身实力就低微,在这场比赛当中,可能也就比石敬岩和张松溪、王常月他们要强些。 但也不确定是否真能强过。 拿符印又是最没有用的鼠符,所以也就有些心灰意冷了,明白这场比赛要大放光彩重回青龙榜很难了。 倒不如安心做断后工作,说不定准备得足够多,到时候能反杀许多人呢? 计划已经安排完毕,众人吃过晚饭,等虞建极回来,便开始行动,静树大师以蛇符的力量掩护众人,集体隐身冲向敌阵。 …… 张执象昏迷,基本是老天师主事,大家也无意见。 他们道士多,如果说遭遇战还来不及布置的,知晓对方可能夜袭,早做准备守株待兔,那阵法布置,却是足够对方喝一壶的。 蛇符的隐身的确很厉害,不光是形体,更是阳气的没有波动,亦是难以探寻。 可是…… “来了,他们进阵了。” 老天师忽然睁开了眼睛,大家也都打起了精神,看向阵法入口处,他们眼里一片坦途,只见一伙人冲来,却忽然停下脚步,纷纷在探索。 而阵中之人,明显感觉是忽然撞入了一层浓雾当中,片刻便察觉不到队友了。 急着破解,不论是前行还是后退都没有用,反而在迷阵当中越陷越深,对此好机会,他们又岂能错过。 所以张静虚他们已经开始准备分开动手了。 但就是这个时候,法阵陡然一隐,布置法阵的老天师能够明显感觉到真气的流逝,随后那漫天浓雾被一个人吸尽,然后开始汲取法阵的力量。 几乎是瞬间,地面上的几面旗子开始纷纷倒地…… 打了个饱嗝的墨侠亥拍了拍肚子,然后笑眯眯的看着老天师他们,告诉他们,这些虚的没用。 没有迷雾的困扰。 姬际可当先朝老天师冲杀而去,老天师他们还有几个阵,但显然已经没有用了,亥可以吞噬阳气,莫说阵法,你的法术他都能吞了。 张定边、湛举、王宗岳、洪转、朱钦煌、刘铤。 他们有六个武夫,也没办法正面挡住姬际可,而显然对方阵营并不是只有一个姬际可,刚应付完姬际可的突杀,吴殳已经开始使用龙符的力量了。 他是武夫不错。 但当能量足够的时候,也不用去计较什么技巧了,吴殳直接开始以龙符的力量,直接以眼睛为武器,开始爆发阳气。 不让老天师再次召唤出雷公什么的。 对此。 老天师表示,他也并非只能召唤法相什么的,他以先天一炁召唤出来的祖师,将会以阳神的形式出现,猪符是无法吞噬掉阳神的。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禀告”上天,先沟通祖师,然后以神降之法为之,老天师身上一铢灯油飞出,那无形的先天一炁本来看不见,但亮起的光看起来像金色透明的气膜。 一阵演化后,出现了人的轮廓。 最终一名天师的模样慢慢凝实,这位留着八字胡,看着面相就不善的,并没有那种得道高人的风范,真的是天师? 然而。 那人捋着八字胡的胡须,看着老天师,有些玩世不恭的说道:“张彦頨,才打到这个地步,就要请祖宗,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老天师抱拳一礼,说道:“还请爷爷出手。” “哼!” “看好了,那边的亥猪既然要吃,你让他吃便是。” 说罢,这位被召唤出来的,老天师的爷爷,第46代天师张元吉,虽然被记录在族谱上“品行不端”,但却极善符法。 他根本没用符纸,但方圆数百米,已经密密麻麻的凭空布满了金色的符文…… 如此大的动作,亥自然不会让张元吉成功,便又张开嘴要吞噬掉所有真气,让符箓失效,却不想空中的那些符文陡然全部团成一团,飞速飞入亥的嘴中。 亥想要收手却没来得及。 吞进去好几十个金色小光团,在他肚子里爆发出刺眼的金光,直接炸得亥嘴角鲜血溢出,闷哼一声,面容显得十分痛苦。 一招成功,张元吉冷哼一声。 看着进攻的众人,再次临空书符,符箓都不知道会从哪方出击,其灵活和威力,一时间让众人有些失措。 可是这本该齐心协力的当口。 吴殳开始奋力指挥,但队伍总觉得不得力,少了点什么。 “刘光渡呢?”有人问。 吴殳答:“见那天师召唤,亥先生受伤,我便先让他回去了,他拿的马符,虽然无视法术,可实力有限,根本突围不进去。” “这符印重要,以后可以留给姬大侠他们使用,却千万不能被张执象他们夺去。” “还是留守方便一些。” 虽然腹诽吴殳小心思保存实力之类的,但这个解释却也说得通,大家也都没有多想,将更多的精力用在对付老天师他们身上…… 351、欲见高山,会猎巅峰 墨侠亥虽然受了点伤,但无关紧要,戌就在他旁边,狗符的力量几乎瞬间就将亥治愈,有这么一个治疗在,哪怕他们少人,哪怕有人心怀鬼胎,他们的攻势依旧显得极为难缠。 符印的加持之大,作用神妙。 在这一场战争中展示得淋漓尽致,若非几位元婴修士手段频出,这一场交锋便要落败,此战最终以姬际可被张静虚以本命飞剑一剑穿心而结束,虽然有狗符修复了身体,但神识受损,姬际可实力大降,他们不得不撤退。 需要以龙符和马符合力,才能治愈姬际可。 张静虚虽然差点斩杀姬际可,可他自己也不好受,说是本命飞剑,其实是他的元婴,阳神出窍,剑气化神。 姬际可当时哪怕来不及挡下这一剑,但依旧以拳迎击。 那剑先是刺穿了姬际可的手臂,然后穿心而过。 但…… 剑裂了。 姬际可虽然号称九州神枪,可拳法亦是当世巅峰,王宗岳将道家太极拳化为内家拳,已然是一代宗师,可若是赤手空拳对敌,依旧敌不过姬际可。 当时姬际可可没有想过还能活,所以那一拳有死无生。 张静虚的阳神当场被打裂。 夜间一战,张静虚已无战力,而且如此伤势……恐怕也命不久矣了。 “静虚……” 老天师有些过意不去,只能说道:“接下来我们会尽力夺取龙符和马符,争取为你补全阳神。” 张静虚面白如金纸,时不时咳出血来。 还是那副傲然的样子,他摆了摆手,说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考虑我,既然来了夷州,便是为天下苍生而战,你们也不欠我什么。” “还有两个时辰便天亮了。” “第一个减员名额,算在我身上好了。” 他是倔强傲然的脾气,大家也无从劝起,一旁的张松溪扶着张静虚,对于师叔爷的境遇暗暗咬牙,只恨自己太弱,没能起到作用,才让师叔爷不得不拼命。 一旁的王常月也是同龄人,但一张还算嫩的脸蛋却一直板着张脸,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话一直很少的王常月忽然开口:“说到龙符,除了最开始轰击法阵的时候亮相了,后来吴殳动手,也没有发动过?” 王宗岳顿时皱眉,回忆了一下。 先前正是他在与吴殳交手,两人旗鼓相当,吴殳好像一直不惜气力,他还以为龙符提供阳气,让吴殳气力用不完,可仔细想想…… “吴殳在强撑?” 是的,很有可能,因为如果是龙符的话,吴殳的战力绝非这么点,哪怕只用来供应气力。 先前交手的时候,他忌惮吴殳的龙符,所以一直留了分力,时刻准备应对,而吴殳正是利用了他这个心理,与他斗了个旗鼓相当。 结果吴殳不是有耐心,也不是划水,而是在强撑…… “那龙符去哪了?” 众人开始发觉关键问题,王常月说道:“昨夜陈元斌一直不在,他拿的是鼠符,可能没什么战力,在负责断后的任务之类的,而刘光渡一开始在,后来不见了。” “他是马符,万法不侵。” “但刘光渡实力有限,刘铤、朱钦煌、洪转、王宗岳、张定边、湛举,谁都能拦下刘光渡,甚至有很大的击杀可能,他不介入战场是对的,以免被我们缴获马符。” “但,他人直接不见了。” “我怀疑是吴殳给了刘光渡龙符,让他……去杀陈元斌。” 线索推理出来,众人皆是一惊,刘铤更是惊呼道:“乖乖,吴殳心这么野?不是说好的明教是墨教建立的吗?” 大老粗在这种事情上,反而半点不迷糊。 可敌人内乱了,是好事还是坏事? 常理来说是好事,毕竟敌人内讧了,但如果以养蛊来比喻,就不是好事了,很显然,在有符印的情况下,一个人身具多枚符印,甚至可以单人团灭对方。 如姬际可,你再给他马符和狗符,他基本就无敌了。 哪怕是吴殳,拿到的符印足够多的话…… “刘光渡拿着三枚符印,还会听吴殳的话?”洪转可不信明教能背叛墨教,副教主就不会背叛教主。 “所以吴殳手上应该有马符,马符能够万法不侵,刚好克制龙符的大部分效果,刘光渡即便拿到了鼠符,应该也没有反叛的能力。”石敬岩江湖经验足,已经想到吴殳会怎么做了。 朱钦煌眼中闪过一缕光芒,说道:“好吧,我们假设吴殳已经拿到了三枚符印,但他基础实力不足,应该还不到可以吞下所有符印的时候。” “所以他必然是要谋求基础力量的。” “姬际可已经展示的很好了,虎符的力量远远超出我们想象,此时姬际可又深受重伤,需要马符和狗符疗伤,吴殳如果把握这个机会……” 一铢灯油,能够召唤一天。 张元吉此时阳神在还,他在一旁喝着酒,听他们分析,嗤笑道:“那就是吴殳手上有五枚符印,同时具备无限阳气、万法不侵、身体不死、阴阳平衡、化静为动五项神力。” “就是一头猪,拿到这五个符印也能够神威莫测。” “何况吴殳是从心境的大宗师?” 众人沉默,他们自己有这个层次的修为,很明白拿到这五枚符印会有何等可怕的力量,毫无疑问,吴殳如果成功,那就将是接下来最难对付的敌人了。 “不。” “我不担忧吴殳拿到那五枚符印,我担忧吴殳小看了姬际可。” “姬际可无意争抢符印,是因为他不想借太多外力,以至于痴迷外力而忽视了武道修为,但这不代表他想死,不代表他不明白只有马符和龙符才能治他的伤。” “姬际可行走江湖多年,可不会天真的认为吴殳是队友,就会老老实实为他疗伤。” “看着吧。” “姬际可必有防备,他虽重伤,但虎符在手,须臾之间依旧可以爆发全力,吴殳如果想要暗算姬际可,八成要被反杀。” 昨日张定边与姬际可交手最多,明白姬际可是什么人。 一个人的行事作风,其实就全体现在武道当中了,很多时候,两个武夫打一场,就能摸清对方的性情。 所以,张定边不认为姬际可会被暗算。 而是会出现最麻烦的事情,最强的姬际可拿到最多的符印…… “不行,来而不往非礼也。” “不能坐视符印集中,我们必须反攻,夺取符印。” …… …… 先前战事结束,静树大师他们带着姬际可返回营地的时候,树林中的树木陡然起身,变化为一个个树人,而地上的泥土也是如此,数以千计的傀儡仿佛严阵以待。 “是我们!” 静树沉喝一声,那些傀儡才安分下来,化为树木草石,但陈元斌却没有出来,刘光渡从阴影中走出,刚要说话,看到姬际可的状况,便惊道:“受伤了?快,你们先走,我和陈元斌留下来断后放哨。” “老刘你也跟上,让陈元斌断后就好,姬际可心神受伤,需要马符治疗。” “哦,好好,我们这就走。” 一行人回到营地,就在一个山坳当中,山口有陈元斌驻守,虽然那些草木石头化作的杂兵没什么用,但至少能够巡逻鸣警。 一行人停下后,静树大师放下姬际可,伸手说道:“快把龙符和马符拿来。” 吴殳咳了咳,说道:“我来治疗吧。” 静树沉默了,看了眼吴殳,也没有说话,吴殳从刘光渡手中接过了符印,外人也看不清交接的是什么,毕竟吴殳的手背都缠了布条,这并不稀奇,练武之人多有这种习惯。 吴殳拿到符印,走到姬际可面前蹲下。 手中运起暖暖的金光,是纯粹的阳气,酝酿够了后,一掌缓缓拍下,就要为姬际可“治疗”,待抵住心口,这治疗的阳气就会变成爆发的阳气,直接表现为炙热无比的能量,足以将姬际可的胸口烧穿…… 然而。 正当他手掌要落下的时候,一只手捉住了他的手腕,却是姬际可睁开了眼睛,他脸色苍白无比,眼睛都有些浑浊,但吴殳能够感受到,姬际可正“望”着他。 “符印给我,疗伤好了就还你。” “姬大侠说笑了,这符印怎么可能……” 吴殳猛然睁眼,就要以双目为通道爆发龙符的力量,轰碎姬际可的脑袋,但这刹那之间,他的手已经被折断,然后被一掌拍在了胸口。 真正交锋的时候,吴殳才明白手被姬际可拿住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龙符的阳气激光伴随着吴殳吃痛轰在地面,然后开始下移,眼看就要烧穿姬际可的双臂,但此时一记拖手又打在了他的下颌,伴随着颈椎断裂的声音,那可怕的激光烧穿了两排树,切割了山体,余威没入黑夜。 吴殳竟然被姬际可瞬间秒杀,这段手臂夺过了符印。 这一切旁人来得及看,却来不及介入,刘光渡更是肝胆欲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姬际可依靠着半截树桩,喘着粗气。 姬际可没有看他们,只是在闭目养神。 他心神受伤,祖炁漏了,但龙符乃阳气之源,想必能够补充,只是破缺的油灯能不能修补好,还要看马符。 吴殳的死让墨侠们无比严肃。 哪怕大家现在明白,吴殳定然是心怀不轨,但那又如何?现在是姬际可手握虎符、龙符、马符,几乎已经不可挡了,而他必然谋求更多的符印…… 氛围十分微妙,几乎是好几方在对峙。 姬际可却不愿意解释,也懒得解释,只是闭目养神,可枪却已经拿在了手中,终于,静树打破宁静,他向刘光渡问道:“陈元斌已经死了,对吧?” 刘光渡后退一步,他没有说话,但四周山林当中,无数黑影在蹿动,数以万计的杂兵包围了所有人,鼠符在谁手中已经不言而喻了。 至于刘光渡如何杀陈元斌的,很简单,刘光渡手上是“马符”,大家都知道,也不认为吴殳会拿龙符跟刘光渡换,所以只要骗陈元斌出来,一发偷袭,就能杀死陈元斌。 而刘光渡手上有鼠符,不至于空落落的,也就肯在关键时刻将龙符还给吴殳了。 “无妨。” “你不用紧张,吴殳有妄念,已经死有余辜,你手中只有一枚符印,也不至于追责到你头上。” “姬大侠,对否?” 静树大师开口主持大局,却是要保下刘光渡这个“明教余孽”,其实也是在试探姬际可,想要看姬际可的伤势恢复到什么程度了,是否要不依不饶。 姬际可睁开了眼睛,说道:“我来武林大会,就是为了武道的巅峰。” “说实话,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 “虎符让我的武艺升华,武道近乎通神,这份感悟我已经牢牢记住,哪怕舍弃虎符,之后也可以沿着道路前进,至多三五年功夫,必然升到这个境界来。” “张定边之流,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 “但。” “我看了张执象与钜子的文明之辩,看了张执象与钜子的试战,那份巅峰的力量,真正的高山,我似乎并未攀登上去。” “那横压世人两百年的高峰,我似乎也还未挑战过。” “所以……” 姬际可撑着枪站了起来,他的眼睛已经不再浑浊,而是充满了精光,他扫视了一圈所有人,说道:“这场武林大会,乃巅峰之战。” “我可不会就这么简单的将舞台让给张执象和钜子。” “我要战胜他们,成为武林第一人,然后……去挑战三丰祖师。” “我不贪恋符印的力量,但我要见识那份力量,符印稍后会还给钜子,毕竟,世道文明该如何,总要让巅峰强者碰一碰才知晓,我姬际可,是支持复活始皇的。” 姬际可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要去争巅峰。 所以,在这场比赛当中,他会去收集所有符印,他一个人,向在场的九人宣战。 他说:“交出符印者,不杀。” 长枪顿地,余威震荡,几乎让人站立不稳,那气力之无穷,让人浩然以为天神当面…… 352、火中取栗,略有丰收 姬际可说要收集所有符印,与张执象、钜子交手,便是在说要与钜子为敌。 墨侠如何会答应? 当即,墨侠申站了出来,问道:“确认一遍,你是要与钜子为敌吗?” 姬际可答道:“此战当争巅峰,自然为敌。” “好。” 也无需多说什么了,五名墨侠对视一眼,齐齐点了点头,然后开始施展能力。 羊符开阴阳之门,让各自阴神出体,另外四人的阴神全部汇聚在申的身上,而猪符的能力在于吞阳,以阴神为媒介,抽取四人的魂魄意志。 猴符化形,狗符为阴气之源。 因而合体的不仅仅是灵魂,还有……躯体。 鸡符为阴虚,在于形体的虚实转化,因此这合体颇为奥妙,似乎随时可以轮替,甚至于全都虚化,轮替当中可以不断的以狗符修复…… 本以为钜子只是随便拿出前七个符印让人们选,参赛的墨侠也是随意挑选。 可却没有想到,此五人各自的符印都不强力,合作起来,竟然给人一种几乎无解的感觉…… 当真是五位一体,五心同调。 这还只是五人,可见十二墨侠齐全的时候,他们合体将爆发怎样的力量…… 他们似乎习惯于让申显形,所以五人“移形换影”之后,只剩下申站在那里,申与姬际可对视了一眼,双方战意如同火花碰撞。 当墨侠与姬际可交手,其余人便成了配角。 静树大师没有太多的想法,甚至在准备帮墨侠,而刘光渡和虞建极则不这么想,吴殳的死不光光是代表他们计划的破灭,还有明教反叛造成的墨教追责,明教教主的死亡和教中权力的过渡。 刘光渡完全没有心思再继续这场比赛了。 他只想拿着符印跑路。 于是他开始悄悄撤退,但没走几步就被静树大师发现,只好发动鼠符的力量,竭尽全力让杂兵阻拦拖延时间。 但却没有什么效果,静树大师离他越来越近…… “虞建极也跑了,你为什么不追他!” 刘光渡很气,但静树大师的回答也很简单:“他有兔符,追不上。” 是的,以兔符的速度,要不了一盏茶的功夫,虞建极就能跑出夷州,从此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但…… “为什么!为什么还没出夷州!!” 虞建极已经跑了快一刻钟了,周围那些熟悉的景象让他敢也不愿去多想,但事实就是如此,他“鬼打墙”了。 终于。 在虞建极停下来后,刘铤嘭的一声降临,肩膀上扛着刀,笑道:“小兔子怎么不跑了?没力气了?” 是的,兔符代表阳气运行的速度,是可以让他获得神速,但支撑神速的基础却要虞建极自己提供,他半步从心境的境界,以这种速度跑一刻钟,确实也快到极限了…… “我……” “我投降。” 虞建极看了眼四周,好几个人,他又不会奇门遁甲,这入了阵中,根本跑不出去,所幸投降,抛弃贪念,不再想符印的力量了。 虞建极知道刘铤有牛符,所以故意将兔符也给刘铤,希望对方也乱起来,说不到他还有机会拿回符印。 但。 虞建极直接将兔符丢给了老天师,汇报道:“老天师,招安了一个,接下来是不是要去东边了?那边比较难缠呢。” 姬际可与墨侠的战场,他们没有介入的想法。 尽量的获取符印才是战略目的。 “你们去吧,我去找姬际可,静虚的伤势拖不得。”刘光渡和静树已经离队太远,哪怕他们手上有符印,大部队围住,依旧胜券在握。 而老天师则要独身去拜访姬际可,让已经拿到龙符和马符的姬际可为张静虚疗伤。 …… 静树大师终于追上了刘光渡,蛇符效果发动,无形的阳神攻击瞬间撂倒刘光渡,但刘光渡犹做困兽之斗。 两人交缠了一会,就在静树制伏刘光渡的时候,他们被包围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但静树完全没有放开刘光渡的意思,反而将他压在了地上,一手提着刘光渡的双手别在其脑后。 抬眸看着已经将自己包围的敌人。 “你们敢杀回马枪,意图火中取栗,就不怕姬际可和墨侠反应过来,前去斩杀张执象?”静树之言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应。 唯独刘铤大捏捏的说道:“老天师已经取得兔符,任你们谁来追杀,都能跑掉。” “老秃驴。” “识相的就把符印叫出来,饶你们一命。” 静树脸色一沉,他没有想到虞建极手上拿了兔符,逃跑都跑不掉,就算离开夷州,逃出赛场,那也是以后回收符印的事,再要么虞建极违规,钜子也就可以亲自出手,拿到兔符了。 结果……你还没跑几步就落入了陷阱? 兔符落入敌手,确实无后顾之忧了…… “要符印?给你们!” 明白形式,静树一脚踢飞虞建极,将他抛出去吸引注意力,自己则是趁着这一瞬间“消失”了,而也就是这么片刻功夫,大家再要找静树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蛇符的隐匿之能,实在叫人…… “不用找了,他还在原地。” 就在众人搜寻无果,准备放弃的时候,赵真嵩平静的指着静树说道:“蛇符的隐匿能力,当属天下无双,如果事先不知晓,我无论如何也是找不到的。” “但知晓你就在那片,我又六通具备。” “若还是找不到你,我也就罔修数十年的道了,静树,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以飞剑请你出来?” 赵真嵩说完后,好几秒都没有动静,队友还以为他在施展障眼法,心里都感叹没有成功,但随着飞剑剑鸣响起的时候,静树真的从原地出现了…… 静树的眼神无比平静,意志却无比坚定。 他看着众人说道:“钜子交给老衲的符印,无论如何,也只能还给钜子,诸位想夺去,还是想多了。” 说罢,或许是因为蛇符离体,效果迅速退散,人们看到了符印如流星般南飞而去。 “符印!” “抓住它!” 然而,谁能有投掷的符印快?更何况还有个静树在挡路,真正能够无视情况追上去的老天师,却拿着兔符另在他处。 所以……钜子手上,最后至少会有一枚蛇符。 353、元婴神通,风后奇门 静树大师为全朋友之义,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固然令人气愤,但事已至此,给静树施加禁制后让他退赛也就是了,没有非要杀人性命的。 现场还有一枚鼠符,也不算全无收获。 另一边。 在老天师赶到山坳的时候,姬际可与墨侠的战斗可以说是惊天动地,几乎要将山坳打成山谷,一边龙马虎气血无限武艺无双,一边羊猴鸡狗猪五位一体,形体金刚不坏宛如不死战神。 这样的战斗,是以前从未见过的。 只见枪意枪罡直冲云霄,好似无穷无尽,另一边则神行百变,时而分身时而合体,时而三头六臂,时而巨化时而缩小,战斗已经完全超出了常理。 “小崽子,看傻了?” 在老天师旁边,是召唤时间还有大半天的张元吉,作为亲爷爷,骂起孙子来,那叫一个不客气,这么一会,却也不知道跑到哪个山村里偷了坛酒,喝得鼻子都红了。 老天师无奈,只能劝道:“爷爷,您生前就沉迷酒色好奢华,这神识下凡一日,就不要再损阴德了。” “老子喜欢,你管得着?” 张元吉直接去踢老天师的屁股,老天师只得躲开,这让张元吉骂骂咧咧:“屁本事没有,修到神游境了,还摆不平事,白瞎了大暑之世。” “也就是张三丰还活着。” “等他走了,看你们怎么对付墨教。” 老天师无奈道:“符印乃华夏神器,是九鼎上记录的秘宝,为历代天子所掌,到秦朝九鼎转入墨家之手,乃历史遗留问题,爷爷怎好怪罪于我?” 张元吉冷哼道:“金丹大道完善,又如何比不了符印?你个小崽子喜欢藏而已。” “他们元婴走的不远,至少都还没上楼。” “你可是叩开天门了的。” “你降服仙鹤后上山采的灵药效果呢?你打败火龙后的阳神神力呢?你上楼后拿到的神通呢?” “藏着掖着不用,抢符印也不积极,等张执象白手起家呢?” “老张家有你这么当长辈的?” 张元吉一路来脾气差,正是因为这个,张彦頨这孙子自己藏一手不用,先把爷爷喊下凡来帮忙,不孝就不说了,还不护短! 早先不发力,现在还咋抢符印? 张执象如何跟钜子打? 老天师分辩道:“此时已有牛符和兔符,说不定还多个鼠符、蛇符,有这些,安平自有一战之力,爷爷你要……” “狗屁。” 张元吉却不理他,指着战场说道:“帮哪边快选,弄两个有用的符印来,今夜不动手,就是他们来围猎我们了。” 老天师缓步前行,说道:“只能帮姬际可了。” “我们需要他的马符和龙符救张静虚,虽说干掉姬际可也有可能拿到这两个符印,但马符在他手上,我们也没得选了。” “墨侠那里有五枚符印。” “姬际可三枚,我们两枚,这条件好谈。” 张元吉问道:“能打赢?我看着墨侠的能力几乎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别看姬际可现在威风,他本来就受了伤,而且没有狗符这种治疗形体的,继续打下去,其实是姬际可必输。” 老天师道:“总要先减少钜子的符印数量才好,至于对付墨侠,您不是说了吗,我还有神通未用……” 元婴境在元婴进入泥丸宫后,打败仙鹤,登上仙山,打败火龙,进了朱楼,每上一层,可以获得一个神通。 在第三层有天门,叩开天门就可以跨入神游境。 现今大暑之世。 就境界上,老天师其实才是走的最远的那个,像三丰祖师,根本就不在意境界,在意的是悟道,所以没人去问三丰祖师的境界,因为他不需要境界。 在现成的道路上,老天师走的最远。 哪怕这个最远只是暂时的,因为他明白自己的基础缺了多少,离得道就差了多远,纯阳之境,一步之遥,却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如今走完元婴的道路,可以说是当世唯一的神游境,老天师介入了两个怪物的战斗,展现了第一个神通——化光。 他缓步走着,四周的树叶残枝被“风”卷席而起,围绕着老天师转动,转着转着,化为了金光…… 漫山遍野因为战斗而殃及的树木草皮被卷起,金光磅礴如龙卷。 他的神通“化光”,能够让有生无知的草木化为纯粹的金光,全力施展开来,便是如今这个效果,那金色龙卷,宛如自然之伟力。 金光当中的老天师更是宛若神明。 然而,这还仅仅是开始…… “第二个神通——” “先天领周天之变,盖周天之变,化吾为王。” “风后奇门。” 言罢,那漫天金光龙卷似乎有了去处,瞬间遁入大地,一张巨大无比的命盘展开,笼罩方圆数十里,好似山川草木,一切皆纳于其中。 奇门遁甲由黄帝所创,最初为4320局。 后来经由黄帝的宰相风后简化为1080局,姜子牙改为72局,到汉代张良改为阴阳各九局共18局,因而奇门遁甲的传承……天师府为最。 普通奇门遁甲,神天地人四盘是不能动的。 但,风后奇门可以。 为什么说“先天领周天”?因为先天八卦图便是河图,要从河图转变为洛书,就代表了大道的演化,以自我为中心开辟风后奇门的1080局,然后可以按照心意拨动四盘,转化奇局,便是“化吾为王”。 老天师的介入声势浩大,风后奇门又堪称场地魔法。 姬际可自然开始留意观望,而墨侠则不喜欢这种被控制的感觉,当即便发动猪符的力量,要抽光阳气,崩解奇局。 但。 过去这种无往不利的手段,如今失效了。 因为生肖符印的力量,本就是天干地支的周天之力的显化,在风后奇门当中,被克制到极点的属相,力量自然也会最为薄弱。 猪符的吞噬,宛如不如“化光”神通的补给。 而老天师的神通还不止于此,他还有第三个神通——通天箓。 画符不知窍,惹得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 符箓天成,天雨粟,鬼夜哭。 354、点拨千斤,局势瞬变 什么步踏罡斗,掐诀念咒。 什么符头符胆符脚,那都是后人规矩,最早的符文就是隶书的复合字,昔日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文字本就是符法,差别只在书写是否得神意而已。 符者,天地之真信。 人皆假之以朱墨纸笔,吾独谓:“一点灵光通天彻地,精神所寓,何者非符?可虚空,可水火,可瓦碟,可土石,可草木,可饮食,可有可无,可通可变。” 老天师是这么教张执象的,自然懂符法精髓。 所谓神通,都是对自我能力的一种升华而已,老天师自认为平平无奇,没有什么精通的,但……也没有什么不精通的。 金光、雷法、奇门、符法…… 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全部学透,已经是顶层的功夫了,孔子最得意的弟子是颜回,颜回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吗?没有,但孔子的评价是“不二过”,这已经足够了。 周天星辰被符文遮蔽,大地化为命盘。 可谓万化归宗。 基础本就够高,又有兔符在手,老天师直接告诉了两人何为金丹大道。 “姬际可,事后借龙符马符之力治疗静虚道长,可否?” 姬际可感受着体内的气血流动不断变化,若非有虎符驾驭阴阳,在奇门局中,那不断改变的命盘就足以让人吃一壶。 天地之气,原本是有其规律的。 《黄帝内经》有子午流注,什么时辰体内的经脉活跃气息如何走,都是遵循天地之理,受气的影响,所以望气甚至能够判断什么时候有大疫出现。 而奇门遁甲分为起盘、排盘、解盘。 而奇门遁甲难就难在……都难。 起盘之后要确定旬首,然后先排地盘三奇六仪“戊己庚辛壬葵丁丙乙”,普通奇门需要根据起盘的数来确定局,然后根据阳遁九局从小到大的1~9排列,亦或者根据阴遁九局的从大到小的9~1排列,排完盘还要将中宫的数飞到坤二宫去…… 接着是天盘,要根据旬首和起盘的时辰来转动。 接着是八神:值符、腾蛇、太阴、六合、白虎、玄武、九地、九天。 接着是九星:天蓬、天任、天冲、天辅、天英、天芮、天柱、天心、天禽。 接着是八门:景门、杜门、伤门、生门、休门、开门、惊门、死门。 然后是隐干盘…… 最后才开始解盘。 可以说,正常奇门,在还没有解盘之前,就能把脑袋算晕,而这还是张良简化的阳遁阴遁九局,是根据短时间内不变的天地之气来算的。 而四盘不断变动的风后奇门…… 总之,学这玩意,不是你疯,就是对手疯。 四盘转动直接影响经脉,从而导致影响五脏,而五脏又通神魂魄意志…… 姬际可手中有虎符、马符,所以只感觉到了微弱的力量,而且可以轻松平息,但墨侠不能,老天师甚至没有动用其他的能力,仅仅四盘高速转动,让天地之气剧烈变化,墨侠的状态就不对了。 宛如被念了紧箍咒的孙悟空一样。 他强忍着各种不适要来攻击老天师,可四盘转动之下让他连连碰壁,根本寸步难行,周天符文同样有各种效果,此时也在发挥着干扰心神的力量,如同湖面荡开波纹一样,无形的能量悠悠分荡。 “啊!!!” 终于,墨侠痛苦的嘶吼了一声,身上开始冒出各种虚影,那种需要五心同调的合体顿时崩解,四个虚影被挤开,合体之后那几乎不死的无敌战力瞬间拆解。 姬际可看到这一幕,瞳孔也是猛然一缩。 明白不能小看天下英雄。 他没有管那些墨侠,哪怕他们在试图逃离,可在风后奇门的命盘之内,又如何逃得去呢? “老天师要哪几个符印?” “老夫先选,拿两个,你拿三个,如何?” “一言为定。” 他知道让出的这一个,是为了让他救治张静虚,他已答应,便悍然启动,朝那些散开的墨侠攻去,问道:“老天师要哪两个?” “未羊、酉鸡。” “什么?” 姬际可不解,他本以为老天师肯定会拿狗符和猪符,毕竟这两个才是核心,他回头看了老天师一眼,确认对方没说错后,便首先向持有羊符和鸡符的墨侠杀去。 姬际可亦不愿将墨教得罪太死。 所以出手也有分寸,只断人手臂,不取其姓名。 接连夺取五枚符印,羊符和鸡符也给了老天师,拿到猴符、狗符、猪符的姬际可站在原地,默然感悟了许久,随后长出了一口气。 他睁开眼睛。 只觉得天上地下,无处不可去得,自己已然……无敌。 随后,他以狗符之力为五位墨侠恢复伤势,对五人的恨意敌视也不在意,只是抱拳说道:“暂且得罪诸位了。” “放心,姬某不会迷醉在这力量当中。” “此战过后,便将符印交还钜子。” “另外。” “姬某与钜子同阵营,姬某若胜,这场也算墨教胜的,亦不负忠义之名。” 墨侠们并不愿与姬际可多言,互相对视了一眼,便遁入黑夜当中,应该是去找钜子汇报了,对此姬际可也不分辨什么,只是转身向老天师一礼,坦荡说道:“请老天师带路,为张静虚疗伤。” 老天师撤去了神通,命盘收回,天空恢复。 倒也不怕姬际可违反诺言反悔。 …… 一切似乎已经摆平,只等三方大战,可先前静树大师冒死将蛇符传递到百里以外的钜子手中,钜子拿着蛇符却没有收下,而是思考了片刻,便弹指而出。 不同于静树丢出蛇符没一会就显形了,钜子丢出的蛇符全程隐形。 以至于在撞到朱钦煌身上的时候,他差点没认出来,他们从刘光渡手上取得鼠符,又让刘光渡退场后,大部队便往山谷这边赶来,准备支援老天师。 行军途中,朱钦煌的身体微微一顿,腹部的无形撞击让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发现是个“石子”。 他福至心灵,没有任何大动作,照常前行。 等暗暗观察,无人发觉他异样后,才握紧了手,感受着那符印的力量…… 蛇符。 这玩意不是被静树丢给钜子…… “钜子啊钜子,你这让我很难办啊。”内心嘀咕着,朱钦煌明白钜子给他符印是何意,他拿到蛇符明白蛇符不光是隐形,还有“忽视”。 伴随着蛇符力量的覆盖,人们赶到山谷外,看着那“帷幕”的时候,已经发自内心的忽视了朱钦煌。 他直接转身离开,也没人注意到他。 主要战力已经全出,留守张执象和张静虚两名伤员的是石敬岩、张松溪、王常月,这些都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最顶尖的那批天才。 但。 天才是需要成长的。 朱钦煌来到山洞外时,三人谁都没有发现他,他径直从三人身边走过,蹲在了张静虚和张执象的身边,正要朝张执象伸手而去。 一旁的张静虚猛然睁眼,一道神光从他眉心飞出。 朱钦煌陡然一惊,以毕生未有之快速拔刀一斩,心跳几乎到了极点,感觉也十分微妙,他的刀断了,那道神光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个豁口。 但…… 老道长,也死了。 “谁!” “师叔爷!!” “朱钦煌!!!” 三人愤怒无比的朝他杀来,朱钦煌的神色有些漠然,他把刀架在了张执象脖子上,手却微微的在抖…… 钜子,你连这个也算到了吗? 这下完了,结死仇了。 我只是想敲诈两枚符印而已…… 355、局势四分,鼠符妙用 朱钦煌没有想到钜子对于人心的洞察可以到这个地步。 他自己看到局势尘埃落定,知晓符印大头被姬际可和老天师拿去,而这个时候蛇符在手,他如若劫持张执象,依照姬际可的性格,两边各敲诈一枚符印不成问题。 有蛇符隐匿,他这场战斗无论是坐山观虎斗,还是直接走人,都是血赚。 他知道钜子要利用他的贪念。 但这没关系,平衡实力嘛,他愿意帮钜子,可没有想到…… 到底是算到了,还是巧合? 总之,运气太差了。 老家伙深受重伤还能看到他,还不惜以命相搏,生死之时,他根本无法保留,那一刀更是巧合,他从未这么快过,这么锋利过。 不论起因是什么,结果已经很明确了。 他杀了张静虚,跟武当结仇了,不,不只是武当…… “别过来,再动,我杀了张执象。” 朱钦煌声音低沉,却无半点喜悦,左手紧攥,指甲已经嵌入肉中,蓝色的血液滴答而落,看着指间滴落的蓝血,朱钦煌有一种荒谬感。 这是屠龙后的气运影响? 不仅是气运的影响,落入局中的朱钦煌有种飞蛾落入蛛网无法挣脱的感觉,跟张执象他们结了死仇,得罪江湖四大高山,能够活下来的办法只有……投靠墨教。 开什么玩笑…… 我乃建文帝五世孙,大明皇室嫡长,岂能投靠要颠覆大明的墨教! “没退路了啊……” 用低到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念叨了一句,朱钦煌抬起头,看着三个恨不得撕了自己的年轻人,平静无比的说道:“等老天师和姬际可过来吧。” “要救张执象,拿符印来赎。” “至于你们三个,别白费力气了,想要在我手中抢走人质,你们还没这个实力。” 张松溪看着倒地已经绝了生息的张静虚,眦目欲裂的盯着朱钦煌:“朱钦煌,你杀我师叔爷,武当派与你不死不休!” 战场上被敌人杀死,没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被自己人背叛偷袭而死,这个仇,必报! 朱钦煌看了张松溪一样,脚下一挑,便把张静虚的尸体飞向朱钦煌,嗤笑道:“长辈被我杀了,却只敢提门派,算什么英雄?” “你要有本事,我又岂能进来?” “张静虚又如何会死?” “废物。” 张松溪受不了,就要跟朱钦煌拼命,但被石敬岩死死按住肩膀,咬牙道:“先救张执象。” 朱钦煌笑道:“这才对嘛。” “死个老道而已,如何能与张执象比?这可是大明国师,天下变革的核心人物,身上有着救万世的法,文明长生的关键所在。” “有什么比他的命更珍贵的呢?” “放心,我就是要几枚符印而已。” 石敬岩怒目而视,咬牙切齿的说道:“就为了几枚符印,你便辜负小天师的信任,背叛我们,杀害静虚真人,你真以为自己拿了符印,就能远走高飞?” “钜子敢把符印放出来,自然有收回的自信。” “朱钦煌,我劝你好自为之,及早回头去武当山请罪,或能留下一命!” 朱钦煌仰天大笑,道:“请罪?哈哈哈……天下间,谁能定我的罪!”说着,朱钦煌提着张执象一把冲出,来到了一处山峰之上。 而此时老天师他们也已经回来。 看到张执象被擒,众人神色一变,朱钦煌为何在这,他们先前竟然都没有注意朱钦煌不见了,王常月、石敬岩、张松溪三人虽然实力差了些,也不至于片刻拖延和报信都做不到…… “是蛇符?” 几乎片刻,老天师就明白了症结所在。 “对,是蛇符,静树将蛇符传给钜子,钜子并没有留下,而是给了我。”朱钦煌将张执象依靠在一颗枯树的树干上,一手持断刀架着,对峙着众人。 老天师眼睑低垂:“若只是要符印,何须杀人?” 朱钦煌平静道:“我若说不是有意的,老天师信吗?” 老天师道:“我信,但,你杀了静虚是事实。” 朱钦煌点点头,说道:“是啊,是事实,所以,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张执象的命,还请两位拿符印来换。” “姬大侠会跟着来,应该是答应了老天师要救人的吧?” “如今人已经死了,情义还不上,出枚符印应当不过分?” 姬际可没有说话,而是看着朱钦煌,朱钦煌沉默间握刀的手更用力了,他挡不住姬际可,但他只要在姬际可杀死他之前砍掉张执象的脑袋就成。 对峙了好一会,局势紧张无比。 终究,姬际可还是收回了目光,问道:“我手中有虎、龙、马、猴、猪、狗,你要什么?” 朱钦煌笑道:“姬大侠放心,我只要猴而已,不算最关键的。” 他话刚说完,一枚符印就飞到了面前,朱钦煌接住符印深吸了口气,看向老天师说道:“还请老天师把兔符给我。” 老天师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将符印丢给了他。 拿到兔符,他才松了口气,看了众人一眼,开始缓缓后退,离开张执象一步的距离后,便以兔符亡命逃窜,以蛇符短暂脱离锁定,又以猴符变化无常,可以说逃命的手段已经到了巅峰。 没了兔符,风后奇门的命盘扩展速度成问题,自然也困不住朱钦煌。 姬际可符印虽强,却也追不上。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朱钦煌离去。 场面短暂的沉默后,姬际可对老天师抱拳一礼,说道:“没能救到静虚真人,实属抱歉,姬某先行前往日月潭了,恭候诸位。” 姬际可的意思很明白,时间还有。 你们是趁着还早,一齐帮张执象也好,还是先找朱钦煌报仇拿符印也好,都随便,姬际可有手上这五枚符印,已经别无所求了。 …… 日月潭。 今日战斗眼花缭乱,局势翻转可谓神速,朱钦煌显形之前,便是观众们通过圆光术也未察觉到他,可见到朱钦煌跳反,拿到三枚符印逃跑后,已经为人所不耻。 人们看了这几场战斗,已经充分的明白了符印的神力。 知晓蛇、兔、猴组合在一起是何等的灵活、隐匿,担忧朱钦煌拿着符印就此逃离,以后便是满天下的搜索也抓不住他。 “比赛场地限定夷州岛,朱钦煌若离开,就是违反规则!” “是的,钜子,快去抓朱钦煌吧,我们看这,这不算您违反约定。” “四爷龙脉吸收怎么样了?流虬龙脉若能掌控,暂时封锁夷州也不是问题吧?请速速动手,别让朱钦煌离岛!” …… 江湖上议论纷纷,但钜子和许海都没有动作,钜子甚至无心解释,而许海则嗤笑道:“放心吧,他不会跑的。” “他若跑了,一辈子的坚持就没了。” “堂堂大明皇室嫡长血脉,建文后人,如何会跑呢?” 朱钦煌自沁源大战以来,也只是展露了姓名而已,“朱”这个姓氏的确让人们对他的身份有些猜疑,但毕竟是少数,天下姓朱的多了去了,难道都跟皇室有关不成? 可如今从许海口中得知,朱钦煌乃建文后人,顿时引起无数议论。 “建文后人?” “靖难之役,建文真跑了?不是成祖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这身份是真是假?” “若能证明,那……” 有些话不用说,大家也都懂了,哪怕已经好几代过去了,可在大明朝,建文后人这个身份还是可以做文章的。 当年你燕王朱棣靖难造反,如今建文的后人一样可以造反。 至于到底是谁在造反,那都是另论了,反正朱钦煌会是一面很好的旗帜,比当年宁王朱宸濠更有法理一些。 人们也只会觉得这是老朱家的家事,只要不改朝换代,就影响不了老百姓的生活。 民意上的反对也会最大削弱。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在身份被抖露后,不论朱钦煌最开始怎么想,他都只能回来,若是就这么灰溜溜的逃了,天下就没有他的份了。 任你血脉如何,任你有没有那点法理,都是白费。 人们不会认可一个背叛者、小偷、窃贼去当皇帝,王,必然要堂堂正正。 你可以有手段,但你不能逃。 天下人都看着,朱钦煌的血脉身份,是他一生的执念,也必然是他一生的枷锁,他放不下,也不可能放下,所以,他必然会回来…… …… 次日。 紫气东来之时,张执象悠悠转醒,得知昏迷后的状况,张执象只能默哀,在静虚真人的遗体前磕头致谢。 “松溪师兄,先送道长遗体回去吧。” “我……” 张松溪愣了下,要拒绝,他想亲自为师叔爷报仇,但张执象认真的看着他,说道:“信我,我会为静虚道长报仇的。” “拜托了。” 张松溪含泪带走了张静虚的尸体,同为年轻一辈,张执象已经可以与钜子那样的人物正面交锋了,而他却连守护伤员的任务都完成不了。 张松溪走了,步履无比沉重。 大家将目光转向张执象,看他有何打算,如今局势很明了,他们这里还有一伙人,而朱钦煌、姬际可、钜子已经成为了三方。 是直接去日月潭决战,还是先找朱钦煌,等张执象下决定。 老天师将目前所得的四枚符印递给张执象,说道:“鼠、牛、羊、鸡,兔符没了,速度上可能差点,但最核心的羊符和鸡符都在。” 是的,老天师认为现下最适合张执象的就是羊符和鸡符。 有这两枚符印,张执象可以直接“脱实向虚”,燃烧先天一炁的同时,可以进入“纯阳仙体”的状态,最大限度的发挥张执象的功力,让他不以凡形所累。 先前张执象与钜子对峙,身体是限制他发挥力量的最大因素,哪怕有狗符、猪符支撑,也难以完美发挥。 索性不要形体,直接进入“仙体”状态。 至于牛符和兔符,都是“力量放大器”,有这两枚符印,才能够将纯阳仙体时的力量完美施展。 可以说,老天师用心良苦,已经为张执象铺好了路。 只是中途的变故,稍微出了差错。 “没关系,猴符对于姬际可而言,同样极为重要,他没了猴符,我没了兔符,算来其实我这边影响还小些。” “至于这鼠符……” 没有人做声,其实大家都明白鼠符当下最好的作用是什么,可以让静虚真人的尸体“活”过来,然后利用羊符让人阴神出窍,甚至可以拿静虚真人的尸体作战…… 但,没有人提这些。 鼠符的力量就暂时还想不到有什么用处…… 张执象握着鼠符,知晓这枚符印对于他们来说,用处不大,可对于秦始皇来说……他可是清楚的很,秦始皇陵里埋了什么。 那些兵马俑,能够直接复活…… 彩陶惟妙惟肖,可是以真人为模板制作的,是留了神意在其中的,有鼠符化静为动,有羊符开阴阳之门,始皇帝复活之时,便直接带十万精兵。 后世挖那么一小块地方,就出土了八千个兵马俑。 而秦始皇陵的范围,有78个故宫那么大…… “想到鼠符该如何用了?”见张执象若有所思,老天师出言问道。 张执象摇了摇头,却忽然停住,兵马俑…… 张执象一手鼠符,一手羊符,忽然抬起头对老天师说道:“师兄,吴道子画钟馗图惟妙惟肖,图画有符箓之功效,鬼怪骇之!” “这……” 听张执象这么一说,老天师也听明白了。 图画、雕像都可以,他们还有羊符,可以请神下来,哪怕不会来真神,但会有法相降临,完全不需要他们自己消耗真气召唤…… 而且,不光是招神。 还有…… 张执象向张定边问道:“张将军,方便展示一下武学,让我们临摹绘画吗?” 张定边懂了张执象的意思,他们本体在这,虽然实力要更强,但如果临摹绘画得其神,本人由签名留印,在鼠符和羊符唤醒之后,张执象甚至能够获得上百个张定边助阵。 哪怕,那是失了灵性的傀像。 356、百川归海,中土之重 “张执象在做什么?” “水社大山,刻录天下武学道法?” “张定边的渔樵九式、少林寺的心意把和七十二绝技、王宗岳的太极十三式、刘铤的劈山十二式,还有武当的龙华拳、玄武拳、太乙剑法各种武学!” “姬际可!姬际可也去了,形意拳、八卦掌!” “都可以看,都可以学,好多人把自己武功也留在了山崖石壁上!” “还有道法!” “金光咒、雷法的内炼之法,次第修行的功夫!” “飞剑!还有飞剑法门!” “天啊,太,太多了,武林大会,这才是武林大会啊!!!” …… 整个武林都沸腾了,这不是什么敝帚自珍的时候,而是自己的功夫绝学有没有资格上石壁!此乃百川汇海,天下武学之集大成! 人们疯狂抄录,可日月潭这里,又没有集市,能有多少纸? 纸没有用布,衣服写满了就用树皮…… 如此宝库,是从来未有的,在过往,哪个不是门派绝学?人们看着,记着,恨不得把自己都印在石壁之上,而石壁上刻录的武学功法,丹道法术,那些本就栩栩如生的雕刻,在精神的滋养下,愈发活灵活现。 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而是剩余的整整十二天都是如此,按照约定,钜子非最后一日不得出手,姬际可只待巅峰之战,并不在意早晚,所以愿意等张执象,甚至愿意帮他。 而朱钦煌是否敢露面都是两说,如何敢拦张执象? 因此张执象每日打卡无碍,足以等到最后一天,实际上,当他开始做这件事后,朱钦煌便现身了,在一片喧嚣当中,他问道:“我有一刀,也能留在石壁上?” 朱钦煌没有在意武当那边的敌视,也没有在意众人的议论,只是盯着张执象问道。 “没有想到你这就现身了。”张执象看着他平静的说道。 “是啊,就现身了,因为我也想赢啊,天下武学,百川归海,张执象,你敢让我一起参悟吗?”朱钦煌看着石壁,神往的说道。 张执象:“别人若看,自无不可。你若看,得要问你那一刀,是否够格。” “那,你便看好了……” 朱钦煌伸手握着刀柄,刀鞘内依旧是那柄断刀,他自关西厮杀开始,一生对敌无数,他起于微末,最早一个普通的盗匪都能轻易要他性命。 以柔弱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抗。 提刀厮杀三十年,他的刀法,是在无数生死当中总结出来的。 过往的每一次对敌,无论对手强弱,他都当生死一瞬来迎战,刀出鞘,必杀人。 自饮下不老药后,自以为成为龙种,多年紧绷的精神得以缓解,有了余裕,可那日在山洞中生死一瞬,再次拔刀。 朱钦煌明白,他藏不住。 刀的真意不在杀,而在藏,可他藏不住,这也是为何他一直无法踏入从心境的原因,哪怕不老药让他得到了“余裕”,但却未能真正的放下,未能真正的心安。 但。 他如今已经别无牵挂了,哪怕他拿到了蛇符、兔符、猴符,他也不能逃,他必须站出来,他是大明皇室嫡长,他可以死,在不能死的没名没分。 他是杀了张静虚,与武林正道结了死仇。 他既然不投靠墨教,那便只能参与接下来的巅峰之战,可他全无胜算,但他必须回来,所以,他已经彻底抛弃了生死,他明知会死,却也还是来了。 当一切都放下的时候,他这柄刀,才真正的藏了起来。 朱钦煌缓缓抽出断刀,在石壁上几乎没有用力的划下了一条线,然后,便收刀了。 他在石壁前方,闭目而立。 “这,这就完了?” “谁看懂了,这一刀?” “只是感觉他下滑的力量不足以留痕,但你们看那痕迹,有一寸来深的。” “随便一个不工境的江湖好手过来,都能做到这般举重若轻吧?” “这是在故弄玄虚?” “不清楚,反正张执象那边应该看得懂吧?” 场面议论纷纷,绝大多数人都看不懂朱钦煌这一刀,但张执象他们却很认真的看着那刀痕,刀痕不直,甚至有些蜿蜒。 但…… 吕祖说:手中气概冰三尺,石上精神蛇一条。 这蛇,是活的。 张执象想摸一摸那刀痕,但还没靠近的时候,那刀痕上刀意闪过,指尖便已经被割破了,一滴血珠在指尖凝聚…… 朱钦煌没有去问张执象这一刀是否够格。 他走远了一些,可以看到整个石壁后,便就地坐下,开始参悟天下武学。 基本上,这次武林大会的人都到水社大山去了,留在拉鲁岛这边的人不多,万行还维持着圆光术,主要是给许海他们看。 玉山的黄帝陵外,万行站在这里,等候着许海。 许海也有人可聊:“朱钦煌起势了。” 万行点头,道:“他毕竟是懿文太子朱标一脉的唯一后人,不论嫡长,懿文太子一脉,在成化年间的确是绝嗣了,南京那边为了维持建文血统纯正,也是好几代单传,不论当年建文皇帝是怎么上位的,总归是当过皇帝的,这嫡长血脉,没得辩驳。” “身负法理,有气运在身。” “这是朱钦煌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当中,且堂堂正正赴战,运势自然会迅速提升。” “特别是……他服下了不老药,成了龙种。” 万行没有说推断,许海却说了:“他会化龙,这种事情,是一报还一报的。当年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大汉以赤帝传承。” “刘邦斩白蛇之腰,分为两段。” “王莽便是白蛇转世,篡位大汉,以新朝将大汉截为两段。” “此乃因果还报。” “当年靖难,虽然朱元璋的确想要传位给朱棣,从而导致了文官政变,朱允炆上台,其中却又内情,但,靖难之役,在史书上无论如何写,都绕不过去了。” “当叔叔的造反抢了侄子的皇位。” “果报终究还是会来的。” 许海认定朱钦煌会化龙,不是因为朱钦煌有多厉害,天赋有多高,仅仅是因为大明朝命数里面当有此劫。 朱钦煌如果化为真龙,那原本不够资格参与巅峰之战的他,却有一丝胜利的希望了。 他们两人聊天。 在塔顶之上的钜子则问道:“你看大明的因果报应看的这么清晰,可曾看过自己的因果报应?” “我的报应?” 许海笑着看了看自己的手,看着一旁仅仅一天时间,就不复最初威风的龙魂,嗤笑道:“我对天如此不敬,天若要罚我,早就来了。” “上天不亲自来,便是想化为运势,等你们来。” “可钜子你现在不能让许家倒下啊。” “墨教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可现在怎么看?吴殳是明教教主,他在做什么?在抢符印,刘光渡也败了,明教不管如何,自朱元璋扫灭开始,就已经没落了。” “你们在大明的影响,都是通过同舟会,还有跟南京的合作达成的。” “同舟会现在,依旧是我许家分量更高,过往所惧怕的,不过是墨教的武力罢了,等我出去,未必会怕钜子你。” “在大明的势力失控,西罗洲那边的耶教恐怕还要更不稳定。” “表面上马丁路德和教宗斗得你死我活,可钜子心里应该明白,什么叫非我族类,他们终究是一个种类,与我们是不同的,钜子应该明白什么叫做养寇自重。” “只要确定墨教抽不出手来,钜子可以猜猜,耶教那边会做什么?” “宁可错杀一万,也不会放过一个。” “墨教在西罗洲的根基,会被彻底清除。” “如今墨教看着强势,可却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了,钜子。” 许海看到的是世界大势,墨教看似烈火烹油,但已经危机四伏了,钜子为了展示符印的力量,将符印分发了出去,倘若能赢下这局还好。 可一旦输了。 其他的不说,要如何收回符印呢?没有符印,怎么复活秦始皇呢? “自秦亡以后,出走华夏近两千年,我们远比你们明白中土的重要性,外界皆是蛮夷,这么说一点也不过分。” “西罗洲的耶教反叛也好,你们同舟会反叛也好。” “都不重要。” “因为你们是立足于海洋和海外的,华夏才是一切的根基,取得中土,始皇复生,自然会四夷重译称天子。” 正因为经营过,才知道蛮夷为何是蛮夷。 自上古之时,商人先祖们寻找“乐彼之园”,在海外开辟的“朝中之寺”倒是还好,毕竟历朝历代大一统的时候,都会按照约定,给朝中之寺带去最新的技术和天文历法。 哪怕是宋朝也是如此。 经常说中原在辽、在金,所以是华夏正统,其实不对,因为海外的“朝中之寺”不认,他们只认宋朝。 这才是“大一统”的标志。 因而在南宋灭亡之后,商洲的殷商和扶桑都在竭力勤王,海外各大“朝中之寺”皆是如此,而大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后,便可“传檄而定”天下。 郑和下西洋是历代之中规模最大的,却不是唯一的。 华夏自古以来的盛世就不是神州这点地方,而是九州,大九州! 几乎所有的文明,都秉承着“中原”到“寺”再到“蛮夷”的过程,我们看史书会发现,华夏古代几乎对西罗洲没有什么记录。 为何呢? 因为那地方,直到十五世纪,绝大多数地方,还是原始部落……整整开化了三百年,才终于在汉字密码的前提下,有了文字。 要到十七世纪中后期,他们的表音文字才会成型。 在这之前。 他们学了两百年,都没有造出自己的可用文字,比匈奴、突厥、契丹、蒙古差多了…… 墨教也正是因为西罗洲的“朽木不可雕”,才想要切割商洲与中原的联系,改造商洲来培育外算文明,才做了一系列的布局。 文明发展有多难,墨教再清楚不过。 中原对于海外的差距有多大,墨教也再清楚不过。 所以。 当找齐十二枚符印,可以复活始皇帝后,海外的一切也就不那么重要了,耶教、同舟会、明教这些他们扶持的势力反叛与否,都无所谓了。 “好吧,可能正如钜子说的这样,但钜子首先得获胜才行。” “不然,除了姬际可,应该也没人会把符印还给墨教了,复活始皇帝也就失败了。” “如今钜子手中一枚符印都没有,真不着急?” 许海饶有兴趣,很想看到钜子的窘迫。 但,显然是不可能了。 钜子言:“倒也不怕说与你听,这九层黑塔的塔顶是什么材料,你知我知,以技术手段无法实现的一些东西,人工却可以做到。” “那个公式的常数‘c’具体是什么,不知道也没有关系。” “我只要明白能量与质量可以转化就行了。” “从黄饼中提纯出那些可以触发公式的物质,然后将它们引爆即可。” “极为简单的逻辑。” 许海想到先前钜子与张执象交手的场景,再联想到在张执象记忆中看到的那个核爆,顿时脸色就沉了下来。 不是因为钜子立于不败之地。 而是这玩意的存在,让整个夷州岛都不安全,哪怕他吸收完流虬龙脉,也很难在那样的爆炸中活下来…… 更重要的是。 他先前追寻技术手段制作核武器,从而掌握神的权柄。 到头来却发现,钜子根本不需要那些还未诞生的技术,他只需要足够多的原材料就可以了,他可以自己手搓核弹…… 总算明白,钜子为何敢把符印分发出去了。 便是不惧个人生死,也要为天下苍生负责,钜子要回符印,张执象不敢不给…… (ps:关于西罗人语言的诞生,有密歇根大学教授的《表意文字现代早期欧洲的汉字密码》这类书可以查阅,同类研究还有很多。单纯的表音文字是不可能诞生文明的,表音必须要有表意做锚定才可以。最初的腓尼基字母跟甲骨文十天干是同出一辙的,连表音字符都是来源于汉字。例如逻辑一词“logic”即是“老子logi”,逻格斯“logos”即“老子思”。) 357、龙脉变化,符印代价 京师,钦天监。 钦天监的官员们正忙碌的整理龙脉信息,而在经纬馆中,巨大而精致的立体世界地图活灵活现,山川水流,完全不似模型,而像是活着的自然,只是缩小了而已。 在夷州的位置,闪着光辉,一道金光直上,与半空中出现了圆光术一样的圈。 数千里之外情形,清楚显现。 在廊桥直上,嘉靖负手而立,看着水社大山的情形,看着朱钦煌的身份展示,对此,钦天监的官员们很是重视,随行的一些官员也如临大敌。 唯独嘉靖古井不波,半点心绪都没有升起。 在嘉靖身旁,钱衡说道:“果报应验,龙气流动,一部分大明的国运正在朝朱钦煌汇聚,他很可能会成为真龙。” 嘉靖反问道:“真龙何时如此不值钱了?” 钱衡道:“朱钦煌能够化龙,是好事,说明大明在陛下与国师的努力下,已经超出了常理,开始有劫难来考验了。” “修仙之人,亦有三灾九难。” “国祚、文明若要长生,自然也会有劫难。” “大明应劫本该在大寒之世来临,但此时大暑之世,国力上升之时,仍有妖孽、劫难,便已经争得事机了。” 嘉靖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一旁的严嵩则说道:“建文后人,哪怕名义上能玩出花来,也不过是做南京的傀儡而已,如今朱钦煌能够化龙,与南京反而难以联合。” “而且在这场大战当中,老臣并不认为,真龙能够赚到什么便宜。” “若要警惕,倒不如警惕许海。” “许海如果化龙,可是融合了流虬龙脉的,在许海之外,更要紧的则是……祖龙,嬴政。” “老臣虽不认为国师会输,可钜子敢拿出符印来,一定有让国师归还符印的底牌,以符印复活嬴政之事,恐怕难以阻止。” “而我们如今,尚且没有定位到嬴政的陵墓。” 钦天监的官员们忙碌了好几天了,却推算不出秦始皇陵的位置所在,哪怕是钱衡他们的天官传承当中,也没有皇陵的位置。 钱衡自己不知道,但他觉得:“国师应该知晓秦始皇陵在哪。” “皇陵位置其实不关键,关键的地方其实是十二枚符印集齐后的情况,钜子会分发符印,甚至特意培养十二墨侠来使用符印,这其实说不通。” “可以说钜子追求自我的修炼,也可以说钜子认为单纯的力量无用。” “理由很多。” “但从符印表现的神力来看,越多的符印集合在一起,掌握在钜子手中,过去就算没有找到最后的蛇符,也足以让钜子纵横天下。” “可他没有,他甚至没有尝试与三丰祖师一战。” “这并不合理。” “所以,使用符印,其实会有……代价?” 嘉靖也皱起了眉头,他看向邵元节问道:“邵师认为呢?” 邵元节摸着胡须,他脸色有些苍白,已经大不如前了,可这病治不好,这些年他为朝廷祈禳过多,调节风雨旱涝,伤了气数,大限也就这两年了,已经不再出席法事科仪了。 但嘉靖依旧常常诏他,以师礼待之,询问的不光是修行上的事,政事学问,也都请教。 从张执象到邵元节到陶仲文,嘉靖身边的道士很多,往往委以高位,如邵元节就有礼部尚书的衔,只是不任实职而已。 因故历来朝臣们对嘉靖听信妖道的指责就没有停过。 邵元节本意是想要避嫌的,但这两年,大限将至后,也无所谓了,如这钦天监中,邵元节就陪同在旁,嘉靖已经十多日不曾上朝了。 至于符印的代价。 邵元节认为:“神鬼之力干涉人间,本就有因果,生肖符印的神力如此巨大,为古代天子之权杖,可周亡之时,周天子却不曾使用。” “是王室衰弱到已经没有办法寻找符印了吗?” “钱先生应该最清楚。” “周王室其实是有能力寻找符印的,哪怕找不齐全,也能找出一两个来,但却没有去找,而是等待国灭。” “钱先生有代价的推断,正是出于此吧?” 钱衡点头,说道:“哪怕是最后大周国灭,也是有能力寻找符印的,更何况在那之前,就将九鼎交了出去。” “九鼎是大禹留给历代天子的绝密力量。” “可它的使用记录最明确的只有一次……妇好斩白首两万余人。” “唯有面对外族入侵的时候,才有大规模使用记录。” 异族的概念很多,但什么西羗、北戎、东夷、南蛮,其实都还认为是一花开五叶,根底还是相同的,但商朝时期的妇好西征就很明确了,斩白首两万余人。 那才是彻底的异族。 钱衡整理了下,说道:“夏商周三代以来,王朝更替,但社稷不灭,这是礼,也就没有必要拼死做绝了。” “秦灭周,本以为会遵循旧制,但周朝社稷断了。” “没有料到这一步,是符印未曾动用的一个原因,但归根结底的内因必然是……代价过大,不宜轻动。” “因而,自生肖符印出场后,我便让钦天监观测整理天下龙脉的变化。” “我怀疑……符印的力量,是直接抽取自龙脉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好消息是符印的力量不能肆意挥霍,坏消息是已经开始挥霍了……而且,代价不应在使用者身上,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正视这份代价的。 龙脉与华夏气运息息相关。 今天符印用的爽了,以后报应就来了…… 邵元节道:“夷州的这一战,对龙脉的消耗并不大,就像是法术一样,得实实在在的对现实造成影响,才有因果缠身。” “可如果是道士之间的彼此斗法,哪怕你法术威力再大,其实也没有什么因果。” “你斗法杀了一群人,甚至比不上杀个普通人。” “因而。” “他们使用符印激战了一天,其实对龙脉没什么损耗,接下来的巅峰战也是如此,哪怕天下人已经看到了符印的神力,但其实并没有被符印直接作用影响。” “墨教的钜子,应该是知晓的。” “所以他要借这一次的武林大会来展示符印的力量,却又能将龙脉的消耗降到最低,从而有利于复活始皇帝后对龙脉的消耗。” “如此便能解释通了,钜子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啊。” 严嵩却觉得不只是这么简单:“分开使用符印是如此,倘若集合十二个符印呢?我认为钜子不是不想用,而是用不了。” “命格之类的,只是一个方面。” “主要要看这个人在文明当中的分量,是否承载得起。” “你们看许海,明明有大阵帮忙,降服一条流虬龙脉都如此困难,集合十二生肖符印,天下又有十二条龙脉……” 358、六道轮回,众生觉悟 天干地支。 何为天干,何为地支? 天地之气,会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大地会受周天影响,但其表达出来的又是独立而直接的存在,古人归纳地支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共十二个,虽然是对象的总结归纳,可也应当有形对应。 那形,便是十二龙脉。 十二条龙脉看似分开了,其实都是连在一起的,连跟“夔牛”争锋相对的“螣蛇”,独立的东龙龙脉,依旧是通过北龙相连,传递自昆仑得到的周天能量。 而南极的那条小龙,则是承接东龙而去。 依附北龙的三条龙脉就不用说了,本身就是支脉,而西龙的南北两条分支,也是相连的,看似独立的流虬,其实是中龙至库页岛而下,其实是中龙分支。 因为流虬与中龙顶首相对,故而多有争端。 所以未来会应有一劫。 在《黄帝阴符经》里说: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这其实是一个意思。 移星易宿代表天之气的变化,而龙蛇起陆,代表地之气的变化。龙蛇起陆虽然我们可以很形象的看到它是地震,也觉得很贴切。 但,并非是地震…… 而是龙脉的变化。 每个符印都对应着一条龙脉的力量,所以符印的埋藏地点,应该是根据龙脉而论的,这也无怪乎墨教收集符印整整花了一千八百年。 如昆仑洲、南极洲的符印,你首先得堪舆绘制山川形胜,然后找出龙脉,再根据线索寻找秘宝。 藏秘宝的时候,甚至可能在九地之下。 可以说每一处宝藏的探索,符印的收集,都是九死一生。 符印收集之难,过程之艰辛,墨教对符印的了解必然极为透彻,所以他们明白符印分开使用的时候还好,一旦集齐,你连接的将不只是龙脉的能量,而是……昆仑。 没有大地的缓冲调和,直接连接周天之力。 普通人是绝对做不到的。 唯有“紫微圣人”可以,紫微圣人也并非就是天上那颗紫微星,按陆西星的说法,就是“碎片”大如洲海的那种人。 如嬴政、朱元璋,都是。 这类群体数量并不稀少,古之圣王同样也是,是有一些的,还有一些在宇宙当中尚未入轮回,正在朝地球“赶”来,等待着未来合适的时刻转世。 紫薇圣人会转世,却不会轮回。 来到地球,就是他们的使命,完成使命之后,他们不会升上星辰,因为紫微星只有一颗,那是真正的紫微,那些紫微圣人们,则会以身合道,融入文明,融入人道当中。 他们就宛如我们每一世修行,业力洗净之后,这一世结成的“种子”进入阿赖耶识的种子藏中一样,紫微圣人们会作为种子,进入种子藏中。 提升文明的“经验”,让文明的等级升高。 说经验是很笼统的,因为我们首先要明确业果洗净后,一生还剩下什么?又是以什么样的标准来判断转世轮回的。 荀子的标准分的极好。 “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 佛家六道轮回,分为:天神道、人间道、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其实不对。 天神、人间、修罗其实都是人,饿鬼也有一部分是人,他们只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命而已。 畜生道和饿鬼道的一部分,则是牲畜动物。 地狱道则是植物和……水火风石。 为什么? 水火有气而无生,你永远只有一种或几种恒定的形态,非寒即热,受尽苦楚,这不是地狱是什么?灵在其中,万物有灵,此灵无义、无知、无生,浑噩而受苦,岂非地狱? 植物有生而无知,受尽枯荣而不能动,只能挣扎求活,供养众生,岂非地狱?岂非牢笼?岂非积累功德?岂非求解脱? 禽兽有知而无义,它们能动,但要受物竞天择,于自然变化,无反抗之力,匆匆一生,如蜉蝣于天地,朝生暮死,只为生,只为繁衍传承。 一如鬼魂之游于天地,如无根之浮萍,飘摇无定所。 饿了吃,吃不到死,终其一生,宛如饿鬼…… 天神也好,人间也罢,修罗亦无区别,饿鬼凄惨难言,不论如何,转世为人,有了人形,都是一场修行。 有人枉费一场修行,浑浑噩噩、作恶多端,不知义,不行义,也就没有义。 那死后一生业果洗净,放入阿赖耶识的种子,也就是——空的! 种子里面,有累世的记忆,但你看不到,哪怕入了阿赖耶识也看不到,只有在无意间的时候,会有“既视感”,恍惚之间,觉得一件事,自己好像看过、经历过。 但你去找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那累世的记忆,已成空,是真空妙有,其存在只为义,因为义能学能悟,但其并非字上文字,而是世间道理。 我们累世修行。 当一块石头垫脚也好,当一株水稻做粮食也罢,当一世猪狗驱使为食材也罢,都是在积累义,以至于最终去当人,寻求修行的机会。 但有人珍惜,有人不珍惜。 有人生中土,有人生蛮夷。中土难生,因为中土有义,故为最贵。 累世修行,唯有义能传递,能有宿慧,能懂道德。 所以我们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人心为何不古?因为人道发展,人的数量越来越多,“义”够标准的碎片越来越少。 等到合格的碎片用完了,中土就开始用蛮夷的碎片了。 等蛮夷的碎片都用完了,那就只剩下……禽兽的了。 所以,人心不古,不单单是社会发展的缘故,更是人道壮大所造成的业力,越来越庞大的缘故。是自作孽,不可活。 当这股业力无法控制的时候。 就是人道破灭之时。 人道,也就需要“转世轮回”了。 所以圣人降世要做什么?要消除这股业力,要道德教化,补足人道所需要的义,渡更多的人过河,首先成为合格的人,再求圣贤。 中土,不仅仅是地球的中土,更是周天万界的中土。 倘若有天外来客。 那必然是“为义而来”,我们自古就在探索宇宙,无比明确自己是在一个“星球”之上,数千年前的陶器之上便有“鸡子纹”,有星球,有黄赤交角。 我们的地心说,是参照物不同,是相对宇宙。 我们自然思考过,宇宙之外,是否还有生命,还有文明。 但明白何为人,何为轮回之后,也就释然了,多少人本来就是“天外来客”来中土转世?数千年对于宇宙而言,不是蜉蝣的一生罢了。 人道的业力在那,如果不消除,自会毁灭,又如何横渡太空? 既然能来。 那便是人道发展到一定程度,又消除了一定的业力,明白了“义”的重要性而来的,他们必然不敢直接干涉中土,就宛如鬼神不能干涉人间一样。 中土的发展,不是“西天取经”,没有神佛做局应劫。 中土,是周天万界愿力之所成,是“众神之国”,是“西天净土”。 在中土曾经的轮回中,那些聆听了道的众生,于圣人出世之时,自当再次前来,如释迦牟尼佛讲法,般若诸佛,三千菩萨,看佛祖拈花一笑,觉悟众生。 …… 359、文明悖论,圣王宇宙 龙脉、符印、圣人、轮回、神佛、外星文明。 张执象在参悟天下武学时,思绪已经“走偏”,开始发散起来,毕竟许海“取经是做局”的言论在先,他虽然跟许海辩论过,但却没有完整的理论可以回答。 如今思绪发散之下,竟然找到了答案。 有没有外星人,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不是什么猎奇与否,而是关乎文明关于宇宙的一个重要逻辑。 张执象不光要回答许海,更要回答自己。 因为对文明未来的推断,如果不能解释外星人的话,那就是致命的逻辑缺陷,你说文明发展要道德,那好,外星人来了,直接给你降维打击,你还道德不道德? 所以。 宇宙到底是黑暗森林,还是圣王之治,这很重要。 后世通过科技手段观测到宇宙,光是银河系就有2500亿颗恒星,而可观测宇宙有700垓颗恒星,理论上讲,是一定有智慧生命的。 而宇宙诞生了137亿年,地球则只诞生了46亿年。 这其中的差距,只要有一个“偶然”,就必定会出现能够统治宇宙的文明,但后世并不能观测到宇宙中的智慧生命…… 于是,著名的费米悖论就出现了。 那么。 答案究竟是所有文明都困在本土星球,没能星际旅行呢?还是我们地球人类,是唯一而孤独的。 亦或者说,我们……只是在被监视、屏蔽? 在这三种可能之外,是否还有第四种可能?能够逻辑自恰的解决这些问题? 张执象也没有凭空去思考,只是根据他在三教合流后学到的屠龙术中,根据对文明发展的推断,继续探索这个问题,却发现……完全能够解释,甚至逻辑上还在补全。 第一,没有摆脱周期律的文明,无法星际航行,外算发展越快,内算跟不上,社会矛盾也好,人道业力也好,爆发之时,便是文明毁灭,重新轮回之时。 第二,能够实现星际航行的文明,可能是长生的文明,具备相当高的道德水准,但不代表文明已经觉悟,超脱轮回。 第三,宇宙并没有觉悟文明,如若有,则已经提携天地,世界大同。 第四,宇宙需要觉悟文明,此为宇宙之生,人体胚胎形成之时,有一道灵光注入,乃先天元炁。天是人的灵光,而文明则是宇宙的灵光。此谓天人合一。(胚胎生成有灵光的事,科技手段也已经映证并观测到了。) 第五,如果地球平平无奇,外星人到来只会是偶然,倘若频繁,则是在映证“中土之说”。 第六,必然有中土,万物负阴而抱阳,宇宙开辟之初,无形的先天元灵在内,有形混沌之气在外,先天元灵道解之时,天地开辟,阴阳转动,先天元灵原本待着的“中心”,却会在一段时间内因为“爆炸中心”而空旷,但必然是宇宙之中心,是万物回归之处。 以上,为圣王宇宙理论六大要点。 那么,地球是不是中土? 轮回众生,以义成人,人既为先天道体,文明唯一承载之形,那外星人应当与人类大同小异,且……不存在生殖隔离。 这些,在大明无法映证。 但在后世,却有零星线索…… 张执象前世看传统书籍较多,但外算学的侵染也不少,常年卧病在床,更是会思考人生宇宙,他不是童子命,但那些童子命转世的,五六岁就能看破红尘,灵性更高,他也是见过此类视频的,他没那么高的灵性,所以想的也没那么远。 思考宇宙,思考外星文明。 就绕不开ufo。 持续了将近一个世纪的话题,无数人拍到相关照片、视频,事情真真假假,有人坚信,有人嗤之以鼻。 但至少有些事件,是科技无法解释的。 例如我国就有:“黄延秋事件”、“孟照国事件”、“空中怪车事件”、“萧山机场事件”,可以说是四大悬案。 国内外大大小小的事件则是多如牛毛。 不经让人怀疑,这外星人就这么多?飞船有“飞碟、飞棍、三角体、圆球、蝌蚪”等等样式,简直五花八门。 这么多外星人,就不与人类接触?就不做点什么?天天只是飞来飞去的观测? 真假如何,有没有外星人,这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现在说一下那些“零星线索”。 在“孟照国事件”当中,最离奇的不是他见到了外星人,而是他与外星人进行了生殖活动,据他描述,外星人有三米高,六指,体型与人类无异。 他被接进外星飞船,与外星人交流。 被告知他们是避难来地球的,木卫三会发生彗星撞击,然后下个月应验了,时隔多年,外星人再次联系他,还送了他两块陨石作为证据…… 当年,他被外星人白嫖之后,外星人还告诉他,“六十年”后,他会有一个混血后代。 而木卫三的六十个公转周期,约为地球一年两个月。 孟照国事件到底几分真假,难以分说,因为国家对他进行过数次测验,催眠测验都有几次,但结果却没有告知他本人,也没有公开。 如此,我们便可假定其真假了。 倘若孟照国的经历是真的,那么……先贤就没有骗我们,他们不是朴素认知的归纳。 倘若孟照国的经历是假的,我们则需要寻求其他地外文明的证据,但在此之前,需要正视一个问题。 连大漂亮国公开官方认证的144起不明飞行物案例当中,是哪个组织实力如此强大,以至于飞行器先进、保密到大漂亮国连相关解释都做不出来…… 是烟雾弹也好,是战略欺诈也罢。 当无法给出解释的时候,不妨相信一下,我们的地球真有这么多外星访客,而且越来越多,赶在某个重要的时刻。 倘若只是“芸芸众生”,那地球何德何能遭此关注? 而那个重要的时刻,恰好又是九紫离火,是……出圣人的时候。 所以。 我们不妨大胆一点,相信往圣先贤的话,我们地球就是中土,我们华夏,是中土的中土。 (ps:人类婴儿其实都是“早产儿”,十月怀胎是因为发育为成熟幼崽后,女性盆骨不足以将婴儿生出。) 360、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天下武学、道法,都刻录在石壁之上。 参悟者众,最开始嘈嘈声闹,后来渐渐的无人说话了,便是比划演练的人也少了,更多的人都只是坐在那里,痴痴的,呆呆的,废寝忘食的看着。 有能力赶到夷州来的,本来就不是泛泛之辈。 在独特的氛围形成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找到感觉,那种玄妙,就好像深夜里抱着《易经》品读,不知不觉阳光都已经打在了书本上,才发现天亮了。 十二天弹指一挥间。 当一只雪白神俊的麋鹿出现在山巅,仰天鸣啸,紫气东来之时,人们才恍惚惊醒,原来当初发现日月潭的山民并没有说谎,真的有白色神鹿。 只见那神鹿一跃而下,竟然在石壁上奔跑。 鹿蹄如梅花点点,印下光斑,在它奔跑过后,石壁上的画像似乎活过来了一样,那招式演练,丹道修行真气运转,森罗万象…… “我懂了!我懂了!” “原来是这样,竟是这般!” “神鹿!神鹿啊!!” “鹿过来了!好快,那边是……” 众人醒来一片嘈杂的时候,张执象依旧闭目在那,对于他能入定十多天,人们并不惊讶,这属于高功修士的基础操作。 只是人们不明白的是,张执象这一次的入定不同。 他明明没有出神,阴神和阳神都在体内,入定的步骤也跟以往不同,甚至是跟睡觉一样,睡前信马由缰,然后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而非静到妙处得见光,然后再氤氲而罩。 他“睡前”想的宇宙文明的事情,倘若做梦,应当是梦到外星人这种,但是,他没有,他有意识开始,就发现自己在一片海洋,彩色的海洋。 那泛动的彩光,好似散落的宝石一样。 他在海洋上走着,心念却起不来,非是不能起,而是不起,不知道走了多久多远,直到一头白色的麋鹿忽然跃出水面,他才生出心念来。 伸手抚摸着白鹿的额头,他开始打量四方。 虽不知何处,但福至心灵的,有了一个答案——星之内海。 身旁打来一朵浪花,那彩色的宝石飞扬而起,一些散落在他手心,那些珍宝闪耀着七彩的光芒,宛如世上最珍贵的宝石。 “宝石……碎片?” “这些……是碎片?先天元灵道解后的碎片。” 他心念动起,认出它们的时候,那宝光便从他指间流逝,他再也碰不到这些宝光了,这七彩的海洋,并非是因为海水是彩色的,而是因为这海里,有着无数的碎片。 这里是星之内海?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它不该是世界的“底层”,一切先天元炁的汇聚之所? 这海,应当可以洗净业力才对…… “等等!” 心念再起,认识到海的作用,张执象再也无法站立在水面,噗通一声就沉入水中,无论他怎么用力用意,都无法动弹分毫,不是因为他控制不了自己,而是这水……太重,每一滴水,当你想要反抗推开它的时候,都比泰山还重。 要沉底了吗? 业力,在被冲刷…… 身形已经微微淡了,这样下去,他的一切都会消散,只留下先天元炁,如他刚刚接在手中看过的那些碎片一样,成为无数海珍之一。 慌吗? 却也不慌,想慌也难慌,他的心在入海后莫名的平静,整个人倒着坠落,任由海水拂过脸庞,看着海面的光越来越远,在这幽蓝的寂静中,有一种别样的美生在心头。 就好像一头鲸鱼,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坠落于深海。 一鲸落而万物生。 “噗通!” 好像有什么入水的声音,在海中沉落了许久的张执象看到那白鹿蹿到了身前,将他一把驮起,然后向上奔腾。 好似它不是踩在海水当中,而是踩在山路之上一样。 自海面跃出,往九天而去。 神鹿踏空而上,宛如登上天梯,张执象这才想起,是有“天空”的,他却是没有抬头看过,天空是什么? 天空的那边也是海,但那是极远极远了。 原来,这是一个球壁? 星之内海……我真的在地球内部?可地球内部并非空心啊…… 海是球壁,而整个“球”的中心,是一座山,放着无上光芒的山,他看着,便也觉得,这是须弥山,是灵台方寸山,是万祖之高山。 是了。 陆西星说碎片有大有小,他方才在海中看到的,都是微小无比的碎片,稍大一些的都没有看到,还以为都沉在海底。 他挣脱不得海水,不代表所有人都挣脱不得。 超出轮回的,便是……神仙。 神鹿驮着他上了仙山,此山却大,似有十万山峰,不知该何去处,亦无人招待,无甚规矩,只得任由神鹿前行。 踏在山间蜿蜒的石阶上,好似没有尽头。 入了山中,更是见不得大山全貌,甚至迷了方向,唯独神鹿还在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 只见神鹿飞跃冲出,一头“撞开”,便是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此处洞府当中,竟别是一翻天地,仙人众多,一老翁执仗而出,白鹿低头示意张执象下去后,便跃到了老翁身旁,让老翁抚摸夸奖。 鸠杖老人,手持蟠桃,脑门光亮。 “可是寿星公救我?”张执象行礼问事。 和蔼可亲的老翁摇了摇头,道:“得知小友神游灵海,长生大帝特命老朽前来迎接。” 道教有三清四御,三清为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四御为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南极长生大帝、勾陈上宫天皇大帝、后土皇地祗。 寿星公正是南极长生大帝麾下众仙之一。 他一个道教徒,得长生大帝召见,哪怕对神仙并不是那么“诚心”,此刻也有些受宠若惊,其实他更倾向于孔夫子的……敬鬼神而远之。 “竟是惊动了玉清真王,冒昧了。” “无妨,小友与大帝早有缘分,今日一见,也不算唐突,请随我来。” “早有缘分?” “小友可还记得,在鄱阳湖念的灵官宝诰?” “竟是忘了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是长生大帝的化身了,真是惭愧。” “无妨,无妨,小友是求道之人,旁枝末节,无甚重要。” 随寿星乘云,闲聊几句,便风云变幻,到了一处金殿,金殿之上,长生大帝抚须凝望,显然是一直在等他。 张执象正想着该如何行礼,那些侍女童子,便已经散去了。 连寿星公也已经不见,大殿之内,唯长生大帝与他而已。 在张执象开口之前,长生大帝已经起身,问道:“你可知为何北斗注死,南斗注生?” 他虽然不明白长生大帝为何会屏退左右,但还是答道:“北斗有七星为显,两星位辅为隐,恰如人有七窍在面在显,两窍在下在隐。” “云笈七签说:在胞之时,三元养育,九气布化,五星为五脏,北斗七星开其七窍。七星降童子,以卫其身。七星之气结为一星,在人头上,去顶三尺。人为善时,则其星光大而明;为恶时,其星冥暗而小。善积则福至,恶积则灾生,星光坠灭,其身死矣。” “七窍通五脏。” “心开窍于唇,脾开窍于口,肺开窍于鼻,肝开窍于目,肾开窍于耳。” “七窍能见五脏盛衰,变则有告死之相。” “且,魂好生而魄望死。” “眼耳鼻舌身意,六感起于身,发于窍,而魄贪之。” “七窍主魄,故而北斗注死。” “但,死之前提,为生,七星开七窍,本就是北斗予生,故而不知南斗为何注生。” 长生大帝说:“北斗的死,是生死,南斗的生……是长生。” “是一个人的长生,也是众生的长生。” “众生之长生,便是文明之长生。” “张执象,你可知晓,我请你来是何意?” 张执象自然明白,他的长生三问,便是求道之基,如今看破轮回,得见中土,才终于对宇宙对文明有了切实的认知。 长生大帝要与他说的,应该是宇宙之事。 “没错,我要与你说的,便是宇宙之事,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师。宇宙诞生的岁月远超地球诞生的岁月。” “但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没有诞生觉悟文明。” “无数生灭轮回,无数长生走到尽头,无数不甘的执念,无数想要超脱苦海的期愿,一切一切的汇聚,终于灵光萌动。” “中土,开始孕育了。” “文明有三种,第一类,轮回文明,其无法超脱历史周期律,在不断的周期循环当中直至破灭,然后重新发展,最终到轮回的机会都失去,彻底烟消云散。” “第二类,长生文明。他们改出了历史周期律,文明获得了长生和发展,他们开始走出母星,探索宇宙,寻找其他文明进行交流,以便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但此类文明并不是彻底解决了人道的业力,他们只是解决了某一段时期的业力而已。” “随着人道的发展,业力必然累积,直到爆发,每一次,都像是渡劫,如同修行那般的三灾九劫,渡过去,再活几百载,渡不过去,便身死魂灭。” “第三类,觉悟文明。” “整个宇宙,自诞生之初的目的便是它了。” “彻底超脱轮回的文明,不死不灭,开始主宰天地,提携阴阳,那个时候,宇宙的灵才算真正诞生,天道对于宇宙而言,就像是先天元炁对我们人。” “觉悟文明对宇宙而言,就像是心神对于我们人。” “先天元炁,那些碎片虽然是我本我、真我,但,若是没有自我的神,又如何谈生?” “因而。” “南斗注生,注的虽然是长生,但长生,是宇宙诞生的基础。” “为了觉悟,为了诞生。” “全宇宙的愿力汇聚于此,最好的碎片来到中土共修这场文明之旅,圣人们转世投生,于人道中感悟,天人合一,教化众生,探索文明,最终以身合道。” “一切种种,汇聚一切之因。” “只为觉悟。” 长生大帝说了这些,张执象才真正知晓自己被诏来的原因,中土的诞生只为觉悟,而过去漫长的岁月里,直到中土诞生人,而华夏所记载的,过去两百多万年的岁月,并没有发展出觉悟的文明。 更古老的时候,不曾知晓。 但他们这个元会,出现了伏羲、黄帝、大禹、道祖、释迦牟尼、孔子……无数往圣先贤,依然没能解决觉悟的问题。 过往是否长生,他不知道,至少现在文明连长生都没有。 他站在这个节点,又看到了本质,是应劫之人,所以长生大帝才唤他过来,告诉他这些。 “您也是合道之人?” 大帝摇了摇头,却又点头,说道:“是也不是。” “你是道教徒,明白最早并无三清四御,而是五方五老,共尊五帝,为元始天王之化身,来源自也是三皇五帝。” “的确是圣人合道的结果。” “但合道之后,并非某一人,而是人道的显化,尘世推演,有了三清四御,五老便不主司,自然也不是当初的五帝了。” “圣人以神道设教,教化世人。” “一切尊神佛,本就是人道的显化而已,鬼神出于人心,便是如此道理。” “这也是为何,你未出窍,便能来星之内海的原因,也是你未出窍,便能见我的原因,如果你修至神游,便会明白神道的具体演化,知晓三清四御是应在哪里。” “神游境有六界三十六重天,分别为:欲界六天、色界十八天、无色界四天、四梵天、三清天、大罗天。” “三清四御是道,大罗更是道之本身。” “今日一会,希望多年以后,这十万大山当中,能再次重逢。” 该说的,其实已经说完。 与其说是南极长生大帝告诉了他这些,不如说是人道告诉了他这些,于是张执象并不贪慕神仙之事,而是直接问道:“我该如何回去?” 南极长生大帝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361、大道明义,天下共主 鲲沉北冥,鹏飞南冥,其会一也。 当张执象从仙山之巅一跃而下,朝灵海坠去的时候,终于明白了庄子的逍遥游,他在天若鱼,入水如鹏,先前每一滴海水都重若泰山,此时的海水却宛如空气,他“振翅而飞”,海底不再离光明愈远,而是越来越亮…… 穿过光明,睁开双眼。 张执象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飞”到了空中,四周的云海如鲸群聚,云空高歌,虹光如桥,在那云海之中,一只长鲸格外兴奋,猛的沉底,然后跃出云海,驮起他来,于天空遨游,云海奇观散去,而它依旧存在。 长鲸驮着他游至钜子面前,耀武扬威。 早先一战,被钜子轻松捉住,让它耿耿于怀,如今张执象顿悟,它也终于觉醒,有了本相,显然想一雪前耻。 看着这只如极光般绚烂的长鲸,钜子倒没有在意它的挑衅,反而在欣赏这份美感。 “真漂亮的剑。” “是老顽童送给我的,他在北极等候了许久,才从天上摘下来的这柄剑。” “天与海,谁说的清呢。” “钜子也去过星之内海?” “呵,你把墨矩打开,就明白了。” 张执象明白,钜子定然也是去过的,是否有神仙去见钜子,不得而知,但钜子自己其实也不在意,他只是为了探索宇宙而已。 墨矩当中肯定有星之内海的信息,但应该只是一部分而已。 “我此番神游,得长生大帝召见。” “共商文明之事,大帝言,文明有三,其一轮回,其二长生,其三觉悟……” 张执象是说给钜子听,也是说给众人听。 人生三问。 我是谁?从哪里来?将要往哪里去? 这是所有人,所有存在都会思考的一个问题,今天,张执象回答了,我们是人,何为人?人从哪里来?人要到哪里去? 从开天辟地,讲到万物形成,讲到文明诞生,讲到中土形成,讲到众生觉悟。 浑然一体,首尾相连,自圆其说。 人们从未如此清晰的认知宇宙、认知轮回、认知文明,在宇宙文明的尺度之下,陡然觉得那石壁上的武学也好,道法也罢,人生的功名利禄也好,显得如此无趣而渺小。 自古以来合道的圣人们,那须弥山、方寸山、昆仑山上的众神,神佛四周环绕的云雾被张执象驱开,终于见的本尊。 终于明白“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是何意了。 终于明白,为何姜子牙可以封神。 神道,本就是人道设立的,是自古以来那些圣人合道后的人道伟力幻化而出,庇护人间…… 张执象所言,不仅普罗大众醍醐灌顶。 就连那些结丹、元婴期的修士同样如此,明白了神道的根底,才终于明白“神游”这一境的路到底该如何走。 才明白修行之路的尽头是什么。 正神道,立标杆。 世人方知该如何去做,如何去信。才知晓孔夫子为何说“敬鬼神而远之”,鬼神当敬,却不能依赖,此为正信。 才明白为何举头三尺有神明。 直接从神道的基础上剖析,便是明确了神道的“三法印”。 符合人道伟力的神,才是神明。 否则,就是伪神。 张执象此次悟道,对文明宇宙的讲解,顺便确立神道的源流,直接可以说是对伪神造成了降维打击,让还没来得及施展计划的许海脸色变得铁青无比。 不是说张执象说的就一定对。 而是张执象的理论太齐全,可以相互呼应,想要颠覆神道的解释,就必须拿出比张执象更完善更令人信服的理论体系才行。 而这套圣王宇宙理论,他,辩驳不了。 道德是有力量的,道理同样有力量,不是说一顿诡辩就能歪解的,歪解的本质是蒙蔽,蒙蔽的本质是不敢让人见真理。 因为见了就会懂。 善恶皆是本性,这点不以意志为转移,你会为恶,但为恶的前提是你也知道这是恶,不可能不知道,哪怕是精神病人,他也知道,只是因为知道,所以不能控制。 这是很明确的。 如婴儿,话都不会说,但是你骂他还是夸他,他却能听懂,你夸他会笑,你骂他会哭,他对社会没有任何认知,但依然能够分辨善恶。 因此。 道理就是道理,歪理就是歪理。 张执象把道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境界就已经压了所有人一头了,这不单纯是气势上的原因,而是你在修行,你就会明白,张执象在大道上走的有多远。 性功足够了,命功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老子五千言为何叫做《道德经》?因为道德,就是力量。 风云变幻,雷雨降临。 在白鹿鸣叫后,所有人都醒了过来,唯独朱钦煌迟迟未醒,没有足够的觉悟,承担不起真龙的命脉,哪怕有一部分大明气运汇聚,朱钦煌也没有化龙,而是如同难产了一般。 直到张执象把道讲明,他才醒悟过来。 终于成为真龙。 天空一道雷霆劈下,真龙寻气而上,是那种青绿色的龙,民间图画当中最普遍的龙形,他身长百丈,游走于云端之间。 龙鸣之声震撼四野,对于整个夷州岛而言,或许有不少人震撼跪拜。 但在日月潭这边,却少了几分惊殊。 人们只觉得,这龙太普通了些,比张执象麾下的长鲸都差远了…… “张执象,我今日方知,嘉靖小儿为什么封你为大明国师,文明之路尽在眼前,令人震撼无比,望而不得,乃人世遗憾。” “嘉靖对你的支持太有限了,他太畏手畏脚了。” “张执象,来帮我吧。” “我可以将天下全部委托于你,以大明皇帝的身份,只要不改国号,我愿行三代旧事,禅让天子之位,以你为天下共主!” 神龙在云端徘徊,洪亮的声音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知晓朱钦煌是建文后人,得大明国运而化龙,已经是最好的印证了。 嘉靖给张执象的已经足够多了,但人们没有想到的是,朱钦煌居然这么舍得,哪怕皇位现在不是他的,可他既然说出了禅让的话来,夺得大明法统的目的就变成了为了禅让,大势瞬间就变了。 不论他是否真心,但天下人看到的口号不一样,做法就会不一样。 禅让…… 曾经王莽需要一步步经营名声,篡夺权力,直到最后加九锡、假黄钺、冕十旒……一整套篡位流程下来,才完成的禅让。 而如今,是朱钦煌主动禅让。 而大家伙竟然觉得……这主意不错。 “国师,救救苍生吧!苍生太苦了啊!大家,大家想要看到长生后的大明啊!!想要活在那如梦的盛世当中啊!!” “国师不出,苍生奈何!请国师为天下共主!” “请国师为天下共主!!” …… 现场的声浪一截高过一截,甚至连执意复活秦始皇的钜子都没有反驳,反而饶有兴趣的样子,似乎只要张执象答应,他们这些人就会拥着他一起,坐上那天下共主的位置。 此番变化。 在京师钦天监中,无数人色变不已,因为知晓今日是决战,嘉靖还特意让群臣都来观战,却不料看到的是这么一幕。 有人也在期待,有人心怀鬼胎,有人着急无比。 但人们看向嘉靖的面容时,却发现,嘉靖笑了,他眼里……也是期待?! 然而。 张执象的回答终究是没能让嘉靖如愿,他抬起头,看着天空的神龙说道:“本来是两个人做的事情,你让我一个人去拼死拼活,我怎么可能答应你。” “陛下虽然万般嫌弃,但他知道责任是什么,所以与我并肩作战,甚至承担了更多的压力。” “而你只知道将苍生压在我一个人的肩头,我怎么可能答应你。” “文明长生也好,觉悟也罢,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可以做成的,是那天空的无数星辰,是人间的豪杰们齐心协力,才能挣出的光明未来。” “你们让我来救苍生,我很明确的告诉你们。” “我救不了。” “能救苍生的,只有你们自己。” “诸位。”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众人怔然,蓦然回首,看的却不是身后,而是“只见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原来,我已经丢了自己许久…… 值此妙悟之刻,石壁之上神意最足。 张执象抬起手来,鼠符和羊符的能力发动,那些武功、道法彻底活了过来,如一个个张定边从石壁上跳下,如一个个姬际可持枪飞奔。 张执象没有宣布什么,但很显然,决战已经开始。 他没有单独针对钜子,而是朝三方都发动的了攻击,竟然是要以一敌三! 狂妄吗? 倒也不,人们想了想,便摇头否定,反而觉得,这才符合张执象的高度,能说出那番大道的人,本就该是最强的人,能以道服人,必然有服人的力! “国师!” “国师!!” “国师!!!” 人们欣喜的欢呼着,仿佛张执象的强大是他们自己而自豪,或者说,真有他们的那一份在里面,羊符和鼠符能有这番效果,便是因为他们的神意。 一人之力,召唤数万大军。 那一招一式的威力,竟然与本人没有差别,许多招式,反而因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而变得更加精妙神韵,众人参悟之下,哪怕最简单的招式,至少也发挥出了耳顺境宗师的实力。 数万耳顺境的宗师,数百上千的从心境大宗师。 结丹期的道士,元婴境的道士,神游境的道士…… 太多太多。 比整个江湖还多,如此人海之下,不论是天上的龙,还是地上的武神,都难以招架,即便是钜子也无法风轻云淡。 这是真正的发挥了符印力量的精髓。 同样的鼠符,在虞建极手上的时候,在刘光渡手上的时候,不值一提,而在张执象手上,这鼠符,羊符,竟然能够以一敌三,压制三人。 短暂的压制后。 朱钦煌极为不甘,他明白了张执象的意思,但也没有说什么愿意共同奋斗那种话,话只说一遍,没有的东西,多次假设就没意思了。 堂堂正正的击败张执象,从嘉靖那里拿回皇位,他便会告诉世人,他才是大明江山的正派嫡孙,只有他才能给大明更好的未来,而不是朱老四一脉的乱臣贼子! 龙,能大能小,能幽能隐。 已是真龙的朱钦煌用猴符将龙的变化之力发挥到了极致,时而身若万丈,时而寸许之长,招风唤雨,役使雷霆,放开全力,朱钦煌对这些“傀儡”进行了屠杀。 姬际可也不例外。 拥有虎符、龙符、马符、狗符、猪符的姬际可宛如天神下凡,几无一合之敌,天下地下,唯我独尊。 永远不死,永远不累。 这是真正的人间无敌、除非龙脉干涸,否则就顶着狗符的恢复、马符的豁免,一次性将他彻底消灭才行。 钜子那边更加简洁明了。 他没有符印,但他现在的招式之下,所有的一切都无法靠近,只要靠近就会被毁灭,在他的周身,控制了两个“粒子”,开始进行双星运动。 那追逐的双星,幻化出太极的光辉。 在庞大的引力场下,任何靠近的东西都会被搅碎。 钜子的四周已经开始出现一片真空,多余的物质被拉扯向两颗飞星,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慢慢崩解,融入双星当中…… 中子星?黑洞? 不管是什么,钜子都做到了这个地步,哪怕傀儡们再悍不畏死,也没有任何作用,那两个粒子环绕所形成的保护罩,就好似将内外隔开成了两个世界一样。 他缓缓起身,从九层黑塔上一跃而下。 慢步走向张执象说道:“就算老夫答应,让你以一敌三,他们两个也不会答应的。” “大道很精彩,可惜命功才是当下的。” “张执象,如果你这些天的布置,仅为了召唤出这些傀儡来,那你大概要失望了,这样的傀儡再多也行不成什么气势,他们毕竟不是人。” “各自为战之下,哪怕数量再翻十倍。” “也是无法获胜的。” “张执象,你若是没有什么真本事,大概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362、武道升华,巅峰之境 你想一打三,别人还不让呢。 或者说,有点心气的,谁不想一打三?就在钜子与张执象对话之际,姬际可已经杀来,天空上的神龙同样消失,然后瞬间出现在钜子身后。 乱战一触即发。 神龙速度最快,但撞在钜子的屏障上,整个龙身几乎变形,龙爪都被搅碎,瞬间闪离,姬际可枪意如同白虹贯日,将钜子与张执象全部卷席在其中。 钜子随手一抬,左手张开,姬际可便受到一股无形的斥力,整个人被弹飞,他明明可以凌空踏步,如今竟然也无法卸力,好似空气都被钜子抽走了一样…… 那如虹的枪意轰在屏障上,让旋转的波动跳动了一翻,但也仅此而已。 张执象那边天师剑出鞘,剑光与枪意轰击,虽然没有直接将枪意轰开,但也单手抵抗住了。 张执象与钜子对视,奋力震碎了枪意,举剑前指。 那数万傀儡就好像听到命令一样,全部攻向钜子,而这一瞬间,他取消了鼠符的效果,傀儡的身躯全部化为尘土,而那神意,却没有停下。 “这是我送给钜子的第一剑。” 持剑前刺,万千神意汇聚,宛如集合天下武学、道法之大成,此剑无意、无招,却是人间巅峰。 钜子瞬间睁大了眼睛。 当技艺达到道的程度,已经不是数据能够分析的了,钜子看不清这一剑,他只能感知到,这一剑破不了,躲不过,只能硬拼。 也就是这个时候,朱钦煌忽然从天而降。 这一次,他化作了人形,那一刀,却又犹如神龙咆哮,快到了极致,也收敛到了极致。 姬际可亦返回身来,他于百丈之外,回马一枪,枪意如白驹过隙,似乎超越了时空,直奔张执象而去。 钜子操控双星,一颗飞向朱钦煌,一颗飞向姬际可的枪意。 而他自己举起了手中的竹杖,迎向了张执象的剑。 竹杖节节破碎,最后完全崩解,钜子的掌心处无形的力挡着那一剑,四周的金光神意越来越凝聚,力量越来越庞大。 以至于钜子的衣袖开始缓缓崩解。 “时来天地皆同力,张执象,你这代表天下武林的一剑,也不过如此!”钜子须发皆张,明明庞大的威力还在后面,他却好似不屑一顾。 “可你该如何接这一剑呢?钜子!” 张执象前踏一步,奋力振剑。 那磅礴无比的神意瞬间灌注,这一剑誓要贯穿世界! “你,知道什么是时空吗?” “我们常说宇宙,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可什么是古往今来呢?昨天,今天,明天?是这些时间吗?” “不是,是事物的变化。” “墨子说,力,形之所奋也。应用在时间上也是如此,时,物之所奋也。” “在广阔的空间当中,一切物质的运动,才产生了时间,当运动静止的时候,时间也是静止的,当然,如此一来,时间也具备绝对性。” “事物的运动轨迹在那里,你就算将万事万物回归原位,也是重新拉回去的,时间在绝对向前,并不会发生时光倒流。” “所谓的回到过去,其实是前往未来。” “例如你。” “你说自己来自五百年后,我看不见得,我说你是来自五百年前,因为你穿越的过程,就相当于是抹去前五百年的运动轨迹,又抹去了后五百年的运动轨迹,让这一千年毫无意义。” “你一个人的缘数,是无法改变整个宇宙的。” “也就是说,当你穿越的那一刻,你其实就已经到了另一个空间。” “一个,你作为支点,可以改变整个世界缘数的空间。” “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张执象没有想到,钜子居然能够解释他穿越的原理,错愕之余,也认可钜子的说法,但这与钜子接下这一剑有何……不,有关。 时空一阵恍惚。 那一剑已经用完了,而钜子平静的放下了手,说道:“那一剑已经穿越了,在另一个空间里,它是杀死了钜子也好,被挡下了也好,那都是另外的事了。” “要主动打破虚空,需要以心神为引。” “正如你所说,先天祖炁有二十四铢,你穿越之时,二十四铢全部跟随你来到这个世界,从而注入灵光,转世为张执象。” “我躲这一剑,只是为了引这一剑穿越而已。” “无需将先天祖炁全部用去,只需一铢即可。也就是说,这样的剑,我还能接下二十二次,那么,你有第二十三剑吗?” 力量体系不同,使用的东西自然也不同,钜子说成先天祖炁,只是方便张执象了解而已。 但不得不说,往圣先贤们的归纳,是有其道理的。 他发动穿越之能,的确需要消耗二十四分之一的心神意志。 钜子很淡然。 一点都不因为本源的消耗而苦恼,他只是很平静的看着张执象,告诉张执象要打败他,还差了多远。 这样的剑,张执象自然用不出二十三次,甚至于,他再也用不出来第二次。 可这没关系。 能够逼到钜子和他一起氪命,就足以了。 眼角余光瞥到朱钦煌和姬际可已经解决了钜子的飞星,又杀将过来,事不过三,姬际可这次可没打算让两人如此轻松击退,反正拥有不死之身,姬际可直接进入了爆发状态,浑身冒着血红的蒸汽,持枪杀来,势不可挡。 钜子和张执象两人都退让三分。 朱钦煌那边化身刺客,兔符的速度、蛇符的隐匿、猴符的变化,时刻对三人发动致命的刺杀。 似乎已经换了回合,该他们两人做主角了。 张执象微微一笑,羊符和鸡符的力量发动,先天一炁开始燃烧,他虽然就站在原地,却给人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此时的张执象,整个人如同金色的火焰汇聚而成。 眉心的天眼显化成形。 整个人那磅礴的能量与外界仿佛两个维度一般,给人一种仙人降世的感觉。 “真是精彩,羊符和鸡符居然能够用得如此之妙。” 看见张执象这副状态,钜子也称赞不已。 姬际可的主攻方向在张执象那边,看着他们两人交手,不相上下的样子,钜子在某个瞬间,直接擒住了刺杀的朱钦煌。 “我说过,时,物之所奋也。” “你拿着兔符,的确很快,快到谁也抓不住你,但,我无需抓住你,我只需要抓住周边的时空即可。” “当它们都静止的时候,你的运动,首先要把它们都带动才可。” “所以,你依仗的速度就变成了角力。” “真龙的力气不错,但也就那样子了。” 朱钦煌直接被钜子隔空摁在了地上,锁住了那一片空间,让朱钦煌如何变形都无用,如何挣扎的挣脱不开。 双目之中,燃烧着金色的火焰。 显然,钜子也在氪命当中了。 都在拼命的时候,你境界不够,连拼命都做不到,那自然只有被压制的份了。 钜子走过去,缓缓蹲下,在朱钦煌手背上张开手,三枚符印慢慢浮出,落入钜子手中,失去了符印的朱钦煌顿时如同被抽了筋一样,哪怕还是真龙之体,已经失去了巅峰之战的资格。 “去。” 钜子一挥手,朱钦煌便被那股浩然无匹的力量裹挟,突破了某个屏障,重重的砸在了九层黑塔当中,将整个结界都砸的一片涟漪。 三枚符印缓缓融入。 钜子没有观虎斗的闲情雅致,而是直接朝张执象和姬际可发动了攻击,强大的空间能力配合极致的速度和蛇符巧妙无比的隐匿效果。 那是一种明明在眼前出招,可忽然间你就不知道他拳头去哪的感觉。 而猴符的效果是固形,拥有猴符的钜子,空间能力暴涨了不知道多少,也就是张执象有牛符在身了,否则根本动不了。 而姬际可虽然有马符的万法不侵。 但钜子根本就没有直接作用在他身上,控制是周围的空间,这让姬际可如同陷在泥潭中一样,举手投足,都拖泥带水。 钜子杀不死他,而他却宛如废人一般。 看着钜子与张执象的战斗,挣扎了好一会的姬际可终于停了下来,他闭上了眼睛,思考了好一会,便觉得无趣。 目前来看,钜子和张执象都在氪命,拖延下去,他应该是最后的胜利者。 但,那又如何? 钜子的控制之下,他只有无能狂怒,张执象的那一剑他没有去接,可仔细想想,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接的住。 两人的高度,都超过了他,而他只能凭借符印的力量维持不败之地。 不死不灭,反而限制了他的……升华。 “我需要面对死亡……” 他呢喃着,张开了手,龙符、狗符、猪符出现在他的手心,猛然睁眼,投掷出去,竟然主动放弃了三个超强力的符印! 只是保留了虎符和马符。 在这一刹那,迅速流逝的体力,正在消耗的生命,被压制的不甘,灵魂中的悸动,那奇妙的感觉一拥而上。 他却是觉得如此美妙,妙不可言。 他连站立都费劲,但却从未觉得如此自由过,握着枪的手指兴奋的微微颤抖,没有用什么力,却无视了空间的封锁。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呢喃着,缓缓一挥长枪,那边的两人同时从心底发出惊悸,皆如临大敌,全神贯注的看向姬际可,甚至没有人敢分心去捡符印…… 姬际可没有出枪,而是缓缓前行着。 他抬头看着天空,又好似看着所有人,说道:“我终于明白,三丰祖师的境界了。” “天地原来如此的自由。” “武道原来如此的绚丽。” “这才是武夫啊……” “什么时间空间,什么实体灵体,什么有招无招,我有手中的枪,旁的一切都不重要,如此而已。” “两位。” “这次的巅峰之战,是我赢了。” 姬际可很随意的将枪斜举,他看着两人,缓缓的挥下了枪,那枪意缓缓滚动,却好似万物都被拉扯向它一样。 明明都没向任何一人,可两人都知道,这一枪,躲不过去。 钜子用空间阻挡失败,只好发动“穿越”。 而张执象被这一枪扫中,哪怕竭力相迎,但依旧震得仙体幻灭,仅仅一枪,便不知道燃了多少灯油…… 钜子色变,转身去拿符印。 张执象也去抢。 于是,姬际可再出一枪,钜子仍然以“穿越”挡下,而张执象使用牛符,斩出悍然一剑,消耗了两铢灯油才挡下这一枪。 而此时,两人已经来到了那飞行的三枚符印旁。 两人对视一眼。 皆往龙符抢去,结果谁也没有抢到,姬际可那一枪轰在了龙符之上,磅礴无比的力量轰在这神器之上引发一阵波动,竟是分毫无损。 但钜子脸色一变。 他不再抢夺龙符,而是拿走了另外两枚,让张执象拿走了龙符,至少,不可再让符印受到直接攻击了。 符印不会碎,但龙脉会受影响。 刚才那一击导致龙脉震动,不会影响龙脉当中的灵气,可却会导致……地震。 龙符代表的是中龙龙脉,恰好是大明的核心地带! 猪符和狗符的确让形体不灭,可到了这个级别的战斗,光是形体可没用,神意的战斗是躲不过去的,身体不死,神死了,那又有何用? 所以钜子拿到两枚符印,并未增加什么力量。 而张执象拿到龙符就不一样了。 他不再管钜子,而是直奔姬际可而去,姬际可也知道不能再耗下去了,他的时间本来就所剩无几,他要证明自己到达过那巅峰之上。 所以。 他将发动最后的一击,此乃他毕生武学之升华。 来吧,这一战的胜者不是我,但胜者将由我来决定,因为,我没有杀的那个人,才能成为胜者…… 张执象,你不该冲上来的。 枪尖拖曳在地面,滑动着滋滋的声音,姬际可缓步前行,却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甚至所看所想已经不在当场了。 他似乎回到了当年,刚刚学武的时候。 又似乎回到了初出江湖与人交手的时候。 又似乎回到了童年,他坐在村口的田垄上,看着那江湖侠客,彼此厮杀,那高强的武功从此印在他心底,那为了给朋友报仇,独战三人的侠客,拼死报仇的最后,看着那个呆呆的小娃,向他笑了笑,然后溘然长逝…… 是为武学,是为快意恩仇? 记不清了,总之,我姬际可学武,便要当那天下第一。 三丰祖师,来接我这一枪! 陡然之间,姬际可回身一枪,目标根本不是张执象和钜子,而是千里之外…… 363、求道之战,天崩地裂 神农架,孤峰之上。 三丰祖师负手而立,看着远处飞来的光影,两人对视,姬际可眼中满是热切的战意和挑战,一枪刺出已是跨越了时空,天地都模糊,如同水墨泼画,神意尽显,不拘形样。 然而。 就是这样的一枪,三丰祖师甚至没有出手,只是看着姬际可出枪,这让姬际可瞳孔猛缩,随后施展到极致。 那一枪仿佛穿过水面,在空中荡起层层涟漪。 可离三丰祖师眉心越近,那枪尖的行进就越是困难,最终离眉心还有一寸距离的时候,那枪,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了。 姬际可由澎湃到愤慨,由愤慨到不甘,由不甘到落寞。 最终难耐凄凉。 “为什么?”他在问为什么连让三丰祖师出手都不够,也在问为什么要生在这个时代,对于天下习武之人来说,这是何等悲凉。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习武之人,谁不看那天下第一,可他们活在这么一个时代,能争的却只有第二,这是何等悲凉。 “撄宁者,撄而后成者也。” “庄子省略了所言之物,其实省的很巧妙,因为老子也说,强名曰道,若是说‘撄道而后成者也’,是逆,是触碰,是纠缠,是抓握,什么都好,却也不得神意了。” “唯有省了那个字,反而描绘出了精髓。” “也告诉世人,重点在撄,而非道,撄宁了,道自然就有了。” “圣人造字,天雨粟,鬼夜哭。” “何理?” “道,就在字中啊,这一个撄字,便是婴儿的手……” 三丰祖师缓缓抬手抓住了姬际可的枪尖,一切枪意罡气全部平息下来,就仿佛抓住这柄枪的不是他这一个人,而是整个世界。 祖师望着姬际可问道:“知道什么是太极拳吗?” “看。” 说着,祖师拨着枪尖转了个圈,微笑道:“这便是太极。” 说完。 又拨着枪尖横移了一段,宛如写了个“一”字,说道:“这也是太极。” “上古之时,羲皇一画开天,画的便是这个。” “这是太极,因为阳爻和阴爻的区别,只是是否中断而已,一画开天,画的一是太极,阳爻阴爻是太极,四象是太极,八卦是太极,圭表测影是太极,日月双星是太极,天清地浊是太极,男清女浊是太极,一动一静是太极……” “用而不用,不用而用。” “太极者,撄宁而已。” 说罢,祖师放开了姬际可的枪锋,而姬际可却没有任何攻击之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最终,他放下了枪,仰天长叹:“书到用时方恨少。” “莽夫之路,姬某已走到了尽头。” “多谢祖师开解。” 他说话的时候,身影便已经开始消散了,他不曾有元婴境,但此时来到数千里之外与三丰祖师交手的,确实是凝聚了他所有精气神的阳神。 此刻执念已散,阳神自解。 大道至简,却又极深,太极十三式已是太多,就宛如周文王演八卦到六十四卦一样,只是为了教化世人而已。 三丰祖师传下十三式,只是因为世人不懂太极。 真正的太极拳,只有两招。 一横,一圈,如此而已,这也是太极本身。 所以,方才祖师并非是没有用心对敌,所谓不用而用,如是而已,便是出手了,也不过一横,一圈罢了。 明悟一切。 姬际可执念消散,心神豁达,在生命的最后,也终于领悟到了一点撄宁的感觉,他爽朗的声音消逝在天地间:“若有来世,愿再同祖师一世。” 那消逝的声音,是人间武道的绝响。 祖师负手感慨:“即登彼岸舍舟楫,再入轮回作众生。” …… 在祖师言语之下,那姬际可的身躯虽已无神,但犹自盘腿而坐,横枪于膝,一代武神,溘然长逝。 “师傅!!” “爹!!” 姬际可的儿子和徒弟们放声呐喊,犹自不敢相信姬际可就这么死了,死在了求道的路上,为了攀登那个巅峰,不惜生死。 战场中央。 张执象与钜子看着姬际可兵解,武道气运一分为三,一份给了徒弟曹继武,一份给了武当的张松溪,一份去了山东,应该是落在了登州地界。 习武之人,有死前散功的说法。 一般极为痛苦,经常筋骨收缩,一米八的个子,死后可能只有一米五,姬际可功力散尽,而尸骨完好,可见功力已经到另一个层次了。 甚至孕育出武道气运,可以说已经是百尺竿头更进之人,于当世武道有勇猛开拓之意。 故而能分出气运来。 “姬际可心愿已了,该你我分高下了,钜子。”张执象向姬际可施了一礼,并非感激姬际可最后调转枪头,而是敬佩姬际可对武道的追求。 “虎符、马符,你要哪个。”钜子指着姬际可身前的两个符印问道。 “虎符的妙用,应当是十二符印里面最重要的。” “所以你要虎符?” “不,我要马符。” “哦?” 钜子看了张执象一眼,也不问张执象如何想的,伸手一擒,一撇,两个符印分别落入两人之手,虎符融入,钜子说道:“虽然你已经脱实向虚,得纯阳仙体,有马符几乎等于无敌,可你要明白,一昧的防守是无用的。” “虎符的妙用在于统摄。” “这可不光是能够提升自我的境界,更是开天辟地之初的那一声雷音。” “我拿虎符,便等同掌握了宇宙。” 此时一人六枚符印,倒也平等了。 拿到虎符之前,钜子还不算完整,可拿到虎符之后,他有蛇、兔、猴、狗、猪,有阴气之源,万物收藏,变化固形,运行之速,衡阳隐匿。 在钜子的时空观下,他足以定住整个宇宙。 亦或者…… 钜子右手平举,手掌之上,一个黑点开始闪烁,四周的一切物质像是受到了庞大的吸力,开始纷纷如同画面吸收一样,融入黑点当中…… “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沙石草木,全部被卷进去了!” “快跑!快跑啊!” 先前钜子的那个双星环绕,就像是中子星,此时的这个黑点,简直就是小型黑洞一样……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黑洞,因为钜子没有那么强的计算力,也不知道该如何计算,所以无法达到本质,但只是取形,其威力也足以惊世骇俗了。 “钜子竟然观测到了黑洞的存在?” “黑洞?倒也贴切,就像是一个漆黑的洞口,可以无穷无尽的吸纳,但,吸纳其实是有极限的,正如我们宇宙开辟的时候,混沌也到了一个极限。” “有形之物汇聚到极点的时候,会重新绽放开来,由无序走向有序。” “我如今做的,不过是让一切有序加速到无序。” “回归到宇宙开辟之初的混沌状态而已。” “只是哪怕拥有符印,也不足以逆转天地,只能模仿那个力量罢了。” “在极致的混沌当中,哪怕是灵,也无法逃脱。” “哪怕你有马符,有龙符,最终的结果就是被吸进去,然后……你作为先天元灵道解,解散你的一切心神,换得混沌的开解。” “这是开天辟地的囚牢,不存在逃脱的可能。” “认输吧,张执象。” 当你以为是科技的时候,钜子用的其实是玄学,正如钜子所说,在科技无法解释的领域,他愿意以圣人所说的道为基准。 他并未观测到黑洞,先前的那个双星系统,其实是根据太极来的。 “人生当真是奇妙。” “钜子你到最后竟然是用的玄学,而我到最后要用的,嗯,应该能称之为科学吧。不过在那之前,还需要告诉钜子,我拿马符,可不是为了无敌而已。”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乾道为天,为马,马符对应的应当是北龙龙脉吧?”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坤道为地,为牛,牛符对应的应当是南龙龙脉吧?” “中龙本不属于八卦,但我华夏乃龙的传人,还有什么比龙符更对应中龙龙脉的呢?” “钜子,我手中,可是有华夏龙脉啊。” 张执象缓步前行,天外之处,传来震撼无比的龙吟,羊符之力,直接让三条主龙龙脉飞来龙魂,环绕于张执象周身。 最终龙魂入体。 “此乃,地。” 张执象伸手一招,万里之外,他的国师金牌飞来,捏在手中,睥睨道:“此乃人。” 他张开双手,仰天望天。 过了好一会,都没有动静,钜子问道:“你的天呢?” “嘘……再等等。” 鲸鸣之声响彻云霄,天空如同拉上了帘幕一样,白天变成了黑夜,漫天繁星展现在天空,亿万星辰在闪耀。 天师剑完全激发,万千光辉汇聚于剑身。 他以国师金牌做碟鸣天。 紫微星颤,一道星光直直的落下,映照在他的身上,分明是集聚十二枚符印后被动的效果,如今却被张执象主动引下。 以他那“锅盖大”的凡人碎片,招引只有紫微圣人才能承受的周天之力。 “此为……天!” “天地人三才具备,此为……道!” 不是仙人,胜似仙人。 此刻的张执象,周身光是溢散的能量,就将周围的一切摧毁,不是什么分子原子质子,而是摧毁到最基本的“元气”状态。 钜子看着张执象现在夸张的力量,倒是没有多惊讶,仅仅问询:“这就是你说的科学。” “啊,当然不止。” “做到这个地步,只是为了使出那个力量啊。” “公式钜子也看了,时空理论也确实如此,当速度等于光速的时候,时间的确没有意义,空间也不存在长短。” “但,哪怕是这个状态,我的速度也远远无法企及光速。” “所以正常的思路已经不行了。” “得利用玄学的手段来取巧才可,以便达到科学的效果。” “f=ma,或者是墨子当初说的,力者,形之所奋也。当质量接近于0的时候,一点点的力量就有无穷大的加速度,当质量等于零的时候,速度自然就成为光速了。” “光的世界,一切都是静止的。” “所以……” 张执象忽然出现在钜子身后,又不断闪现在各个地方。 “静止的世界当中,时间也就毫无意义,我能到任何地方,与此同时,只需要释放质量,f=mv/t,这个过程越快,力量就会越大。” “而光速带来的力量……” “且看看能否冲破你这个另类黑洞!!” 这是真正超越时空的一剑,张执象的灯油几乎瞬间耗空,以维持这一剑,而钜子的黑洞,则让一切被拉扯到其中。 剑与黑洞相撞的那一刻。 就宛如一片鸿蒙当中,盘古忽然苏醒,拿起了斧头,一斧劈开天地…… 天地之间,有一道光闪过。 那恍惚之间,好似经历了生灭一样,爆裂的余威似乎要摧毁整个夷州,九层黑塔内的流虬龙脉龙魂发出悲鸣,来到了虚弱的极点,而明明是如此危险的时刻,许海却米有管外面,而是一把扼住了龙魂,张嘴吞噬了起来。 丝毫不顾夷州毁灭之后,流虬龙脉的破损会直接让他丧命。 此刻他七窍流血,由不停止。 而岛上的所有动物都预感到了危险,比地震来临之前的慌张和凌乱要超出百倍,一时间,万类尽哭,天地变色。 来到岛上的众人,此刻许多都升起了悔意。 那浩然无匹,摧枯拉朽的力量之下,人们不觉得自己可以生还。 也就是如此时刻。 一人从天而降,他抱了一个圆,那摧枯拉朽扩散的力量陡然停止,在三丰祖师的转动之下,力量一步步被收束了起来…… 太极运转,返为无极。 三丰祖师出手不过数十息,那惊天骇地的力量竟然就这么消散于无形之中了。 收式,调息。 看着两个错身而过,却定在原地的人,张执象的那副纯阳仙体的状态已经没有了,恢复了本态,而钜子手中的黑洞同样消失,整个人定在那里如同雕塑。 祖师将两人拉过,分别对立。 猛然一掌打在两人心口,两人分别吐出一口心血,才在那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当中苏醒过来,不复那般油尽灯枯的状态。 那是真正的拼命,连一丝留手都没有。 两人在最后的比拼当中,都耗尽了最后的生命…… 364、先秦再汉,文明脱轨 “安平!” 在察觉到爆炸收缩的第一时间,王绛阙便猛的返回,老天师他们也是如此,墨教的那些墨侠更不用说。 以至于三丰祖师给两人疗伤的当口,两伙人马已经对峙了起来。 “师傅!!” 见到三丰祖师,武当主持邱元静才松了口气,此时只觉得天塌下来也无妨,亦或者说,局势已经在他们掌控当中了,不如趁此机会……除掉墨教? 墨教钜子重伤,十二墨侠手中并无符印。 此刻若是动手,可以直接剿灭墨教核心,摧毁墨教复活秦始皇扰乱天下的计划。 相比于实力大减的墨教,此时的武林正道们,却战力保持完整,只有张静虚在比赛中陨落,其余众人甚至没怎么受伤。 气氛渐渐不对,钜子缓过神来,睁开了眼睑。 看着三丰祖师说道:“那样的爆炸你都可以拦下来,修为之高,着实让天下人望而却步。” 三丰祖师摇头:“此战本就是钜子在给机会,否则符印在手,直接就碾压过去了,哪还有那么多波折发生。” “张执象能够并驾齐驱,钜子可已经信服?” 钜子笑道:“啊,早就信了,只是他那一套太慢了,我不愿天下百姓等那么多年,便先由我墨家来开路,日后再交由他们了。” 见钜子不改其心,三丰祖师悠悠一叹。 张执象尚未开口,一旁的月舟大师却已出声呵斥:“你口口声声为了百姓,可知改朝换代,苍生涂炭,有多少人要死于战火当中?” 被秃驴这么呵斥,钜子并没有生气。 而是反问道:“方丈既然明悟,那便回答老朽,在大海中有两条船,一条船上有五百人,一条船上有五千人,现在你只能救一条船,你救哪个?” 月舟脸色一变,当即道:“你这是胡搅蛮缠!大明的百姓必死乎?” 钜子道:“不平等,与死何异?佛教总说普渡众生,方丈可真正去见过人间疾苦?可还知晓,这大明每一天都有人还不起债,卖儿卖女?” 月舟凛声道:“可这至少还是太平盛世,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当乱世来临,百姓易子而食的时候,你便知晓今日与之相比,已是天堂!” “普渡众生,自有办法。” “倒没有听说一定要改朝换代的!” 钜子笑了。 他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张执象的意思,所以张执象在未来的变法里面,给富人留了位置。” “我也认同他所构建的那个未来框架,那是符合客观规律的。” “但,不符合人心啊。” “没有大秦彻底打碎那些瓶瓶罐罐,粉碎封建,哪里又有大汉呢?与其斗争不彻底,等到未来一两代人后苟合、复辟,那不如让我先打碎了这些,再让你们来重建好了。” “变法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让。变法是暴动,是变除那些既得利益者根基,摧毁人家五代、十代、甚至千年家业!是暴力重组整个社会的结构,强行剥夺富者的财富去补贴穷者。” “墨子当年说兼爱非攻。” “兼爱众生,是底层原理,永远也无法篡改的,但非攻,相比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帮助小国守城,真正的非攻应当是统一!唯有统一,才无战争!唯有改朝换代,唯有大秦,才能兼爱众生!” “你不愿回答救船的问题,我回答给你。” “罪在当代,利在千秋。我……甘为罪人。” 月舟大师没法跟他辩,只能不断说“荒谬,荒谬”,其实倘若没有其他选择,在场的许多人都已经被钜子说服。 然而,他们有选择。 既然张执象的路是对的,为什么一定要经由大秦这一道呢? “推倒重来,永远是简单的。” “可治大国如烹小鲜,劳心费力一些,未必就比推倒重来要差,两三代人后,就一定是复辟?不能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执象终于开口。 钜子与他对视,说道:“婴儿生下来就知道要吃奶,却不会讲道德。” 张执象道:“但他知晓什么是夸他,什么是骂他。” 钜子:“那是你的情绪传递给他,引起的反馈。善恶皆是本性,但先天为善,后天为恶,万事万物活在世上,恶自在善之先。” “一代贤人豪杰,道德自然会忽然拔高。” “但道德滑坡,才是常态。” “除非你张执象能够一直把持天下,又能让天下人信服,否则,只要你交出权力,不出五十年,必然复辟。” “可你会一直霸占吗?” “朱钦煌禅让与你,你不肯接受,你要天下为公,又岂能家天下?” “倘若你做了,又与始皇帝何异?” “而你也做不成始皇帝,你没有那份器量,你也不是那种风格,所以一旦你迫不得已去学始皇帝,那就是你骑虎难下,变法失败的开始。” “这条文明之路,你自己去走,九死一生。” “而有大秦二世而亡,才有大汉四百年江山,文明的问题上,我不会有半点让步。” 替二人保住性命,三丰祖师已经收手,两人顿时踉跄一下,差点栽倒,都已经重伤,却谁也不肯让步。 钜子的确点出了张执象这条道路的最大破绽。 后继。 没错,你张执象是已经踏入长生之门,你是可以活几百年,上千年,甚至更久,但你不可能把持权力这么久。 甚至于,能否持续到长生革命完成,都是两说。 都不用太久,二三十年后,必然甚嚣尘上。 那个时候,你待如何? 你口口声声说天下为公,以人为本。那好,天下是天下人的,你为何还要把持国家?你说好的皇帝只保留监督权,代表正统,那皇帝还能掌权?国家必然由宰相治理才对。 很多很多,都是无法解决的问题。 你张执象要做的事,你有接班人吗?你能培养一代接班人,能培养两代,三代?能符合身份吗?能符合环境大势吗? 假如历代宰相都是你张执象的门生故吏,天下人不闲话? 倘若为了避嫌…… 那敌人的机会,可就来了啊。 张执象陷入了沉默,他想到了张居正,此时的张居正刚刚十一岁,若是培养得好,二三十年后,是足以挑大旗的。 可是,张居正之后呢? 张执象无法保证,不确定性很多,但,钜子那条路,可以保证,秦始皇还在一日,天下就必然按照他的意志前进一日。 完全不用考虑其他。 跟着始皇的步伐,一口气冲过这段路程便可。 此后,才是张执象出来收拾乱局的时候。钜子看着张执象,对张执象的皱眉苦思很是满意,他抚着胡须,等待着张执象无法破解这个难题而认输。 但。 张执象回答了。 “关于时空和穿越的理论,我认可钜子所说,既然时间是用来表示运动轨迹的,那么我哪怕是来自五百年前,也是知晓未来五百年本身的运动轨迹的。” “有些东西会改变,但轮回不会改变。” “特别是应劫之人,那些只会转世一次的紫微圣人。” “第一代接班人是谁,我已有人选,而且非常有信心,未来第二代、第三代,甚至于1644年以后的整整两百多年,我都无法算定。” “可是,我知道,在那个时候,他还是会出现。” “那个时候,便待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吧。” 张执象无比坚定且自信,那眼中的光,简直比相信他自己还相信未来那个人。但钜子却无比气愤,他激动的咳着,指着张执象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宁愿用四百年来慢慢做成这件事,也不愿让大秦为你铺路?” 张执象缓缓摇头,说道:“不是不愿,是我觉得,不对。” 钜子:“有何不对!” 张执象:“过犹不及,大秦走的太快了,始皇帝倘若复活,倘若改朝换代,这次必然要维持一两百年的大秦。” “一张弓绷得太紧,会断的。” “到时候的人心,我不认为我驾驭的住,也不认为那个时候,我还有这么多助力。” “钜子。” “我能等,他们等不了,时局等不了。” “而且。” “长生不老的始皇帝,将导致文明的发展脱离正常轨道。” “先前我们辩论过秦以后的两千年是否有意义,我跟钜子说了内算上的发展,说了阶级的演化,说了秦始皇到明太祖之间的转变。” “但有关于墨教信奉的科技,我却没有说。” “钜子可能不知道正常的发展后世会如何,我现在告诉你,墨教坚持的复活秦始皇会失败,不得已继续谋求培育外算文明的道路。” “但却不及士绅对大势的改变。” “大明这艘船开的太久,已经让人生厌,所以哪怕是士绅这些既得利益群体,也开始求新求变。” “在漫长的养寇自重,还有大明朝内部矛盾的积累下,伴随着天时的考验,所有的一切爆发了,建州女真被他们迎进了关内,北方的军头和建州一起南下,抢了江南的花花世界,建州女真不愿意重复蒙元的老路,他们拒绝同化,而是矮化和摧毁华夏文明。” “他们联耶抗汉。” “不惜出卖一切文明成果给西罗人,而西罗人开始血腥的洗劫商洲,占据资源,来反哺他们获得的技术,寻求技术发展的资金。” “通过殖民扩张的道路,掠夺全世界的资源供养己身。” “以至于超出工业的旧有发展规律,开始反噬华夏,而那个时候,已经被满清摧残了两百多年的文明是自古以来的最弱时期。” “我们自八千年前参商永离开始,商人出走四海,寻找乐彼之园并建立的‘朝中之寺’被全部摧毁。” “我们在商洲的同胞被屠戮殆尽。” “我们明明是主宰这个星球的文明,最后却沦为了文明的孤岛,与所谓的‘世界’格格不入。” “我们不知道我们的文明曾经有多么辉煌。” “我们只知道在那坚船利炮之下,在被敲断了脊梁骨的人心之下,哀嚎无力。从而被迫数典忘祖,开始学习所谓的先进。” “钜子。” “这,便是这个世界,本来的未来。” 钜子瞳孔猛然紧缩,他不敢相信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在没有成功复活始皇帝的情况下,一切竟然朝着这样的方向驶去。 张执象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然,你们有补救。” “所以,在四百年后,依旧是你们的思想与你们一手培育出来的怪物战斗的历史,但,你们在短暂的对峙后,还是失败了。” “那个怪物彻底的统治了世界。” “我仔细思考过了。” “那个怪物并非是单纯的因为培育外算文明而诞生的,而是打破了文明发展的正常规律而诞生的。” “在后世,我们的文明辉煌被抹去后,西罗人的一个科学家曾经提出了一个问题。” “他问。” “为什么科学和工业没有在华夏近代诞生。” “这个问题很好,因为近代的华夏,是毁灭了科学和工业,所以没有诞生,但,显然西罗人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问题问出来,就是其心可诛。” “一旦去思考这个问题,特别是去反思的时候,就中了他们的圈套,就等于是默认了科学和工业是西罗人自己诞生的。” “但只要遵循客观规律,就会明白,西罗洲那个贫瘠的地方,根本不可能诞生科学和工业。” “我的妻子曾经纠结过工业的问题。” “我也回答过她,现在我也将之告知钜子。” “首先。” “我们必须认可,工业的前提是农业,因为人只有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做其他的事情,否则一切都要为了生存而服务。” “发达的农业是诞生工业的必要条件。” “工业的本质,就是剥削农业剩余。” “在生存之外,才需要生活。” “而从最初的手工技术也好,甚至是读书学习也好,一切的进步,都需要提取农业剩余,而这样的提取到一定限度的时候,必然引起农民的反抗。” “因而,自秦以来的农民起义,不但完成了王朝更替,更阻断了工业发展,让其破碎后重新发展,进入新的代谢周期。” “我们不是没有发展科学和工业。” “而是以技术不断积累的形式,进行了两千年的周期波动式的发展。” (ps;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天堂是本土词汇。) 365、向死而生,大小周期 “首先要有发达的天文历法,才能指导农业。” “西罗人后来推崇的天文学之父第谷,其实在其出现时间上,已经是一个硬伤了,十六世纪才出现完整的天文学,在这以前根本不具备指导农业生产的能力。” “在座如果有了解西罗人现行历法的,都应该明白,西罗人如今的历法误差已经有十天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按照历法去种植,将会无比惨淡!” “土地又贫瘠,历法又一塌糊涂的地方,农业怎么可能发达?没有足够发达的农业,怎么支付朝廷的制度成本?怎么供养手工技术人员?怎么供养读书人?” “从三代以来,最早知识只流传在封建贵族手中,到战国时期百家争鸣,开始流传于学派当中。” “自秦汉以来,有了门阀世家,还有那些没落的世家成就的寒门,依旧保持着文脉流传。” “直到隋唐以来开科举取士,除了是制度的演变,阶级的更替之外,更重要的是什么?是技术,是生产力,是有更多的农业剩余,可以供养更多的读书人了。” “以至于我们大明,如今平民子弟,都可以十年寒窗,求取功名!” “考上功名的人,相比于广大的读书群体来说,永远只是少数!不是所有人都在当官!那些读书识字后参与社会百业的人,才是技术进步的源泉!” “这是文化富余!” “整个社会是一座大厦,农业就是其地基,没有发达的农业,一切发展都无从谈起,而科技和工业的发展,除了农业发达外,还需要……统一和集权。” “唯有统一,才能保证广阔的领土,众多的人口,顺畅的交通,从而可以互通有无,商贸繁荣。” “而商贸繁荣,才能导致资本集中。” “但相对于商贸产生的资本集中,还有更高效的方式,那就是——中央集权。” “秦朝短短十多年间,便修长城、驰道、灵渠、阿房宫、秦始皇陵,如此多的大型工程直接带动上下游产业,造成技术井喷,这就是集权带来的资本密集!” “秦朝灭亡不是单单因为始皇帝死了呀,更是因为这种资本密集!” “当然,它集中的不是民的资本,而是富人的资本,所以,秦始皇一死,就会有陈胜吴广起义,虽然是陈涉世家,是世家的起义,而非农民的起义,但结果是一样的。” “他们推翻了大秦,‘平均’了资本。” “从秦始皇那里拿回了属于他们的资本,然后摇身一变,成为了汉朝的世家。” “他们开始继续发展科学和工业。”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秦始皇拿走的是富人的资本,可他们不同,他们拿走的是平民的资本,不光是巧取豪夺的土地兼并,更是资本增密导致工业发展,工业发展促进资本增密。” “在这样的循环之下,城乡资本开始极端不对等。” “货币不是财富,货币是这个社会可量化的权力。虽然自秦以来的中央集权,导致不可量化的财富才是主要部分,但仅仅是可量化的那部分已经足以左右社会了。” “对于人来说。” “粮食是必需品,它的价值就不可能低,然而,相对于粮食来说,一件瓷器,一支簪子,一件衣服,一包茶叶,一瓶酱油,那锅碗瓢盆,那舟马车舆,哪个价格不比粮食高?” “生活当中,衣食住行,各个方面,伴随着技术的发展,工业的发展,最重要的粮食,价格却越来越低。” “以至于明明粮食最重要,种田的却是最穷的。” “自古以来,一户农家,壮劳力种田,一年才值多少钱?不值钱,甚至于一个家庭的主要收入,都是依靠女性的纺织赚取的。” “可你能单纯的算经济账吗?” “一家之主就变成女性了吗?” “都不是。” “因为越是贫穷,就越是明白,粮食,才是最重要的,吃饱肚子,才是一切的基础!” “粮食有它本身的价格,但随着城市当中的资本不断增密,工业不断发展,大量的资本又被工业所赚取。” “整个社会的物产,不断的为工业所服务。” “而借助工业赚钱的商人们,显然不会适可而止,他们会赚更多的钱,然后投资更多的工业,然后继续赚钱。” “而在这样悬殊的‘权力分配’之下。” “农民生产得越多,就被剥削的越多,千言万语汇聚成一个词……谷贱伤农。” “他们能够兵不血刃的利用技术和工业来进行剥削。” “而农民则不能够不努力生产,因为一旦跟不上节奏,生活持续不下去,被逼得欠债卖田,那就只能彻底破产,卖儿卖女,卖身为奴了。” “显然,商人们是不会适可而止的。” “通过货币的可量化权力,商人也好,地方乡绅也罢,朝廷官吏也罢,可量化的,不可量化的权力,都在进行剥削,都在试图拥有更多的权力。” “一切的代价,都在往土地转移,往农民身上转移。” “直到……日子过不下去。” “这也是为什么,自秦以来,有大一统王朝以来,农民起义就没有断过的原因!” “你要资本增密发展工业,然后继续资本增密。” “而农民越来越穷,直到日子过不下去,成为流民,而流民越来越多,就必须寻找出路,他们首先会出卖廉价劳动力,以祈求过活。” “但当劳动力供不应求的时候,连卖身为奴都是一种奢侈。” “当你没有粮食的时候,你也就会明白粮食原本的价值有多高。” “很显然,富人是很享受这个状态的,所以他们不但不会停手,反而会变本加厉,这也就造成了历朝历代土地兼并的结果。” “这个时候,重点就来了。” “我们华夏自古以来,就有天下观念。” “绝大多数知识分子都是既得利益者,可总有那么一部分,不是既得利益者,更有一部分最拔尖的,不在意利益,在意的是天下苍生。” “那,就很简单了。” “知识分子和流民结合在一起,便是改朝换代的开始。” “而改朝换代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均田免赋!休养生息!” “改朝换代的实质是资本的平均,将最重要的资本‘土地’进行了平均,这就直接打断了资本增密的过程,再加上战争的破坏,旧有利益集团的更新。” “工业化,在改朝换代过程当中,实质性的,被打断了。” “但,打断就一定不好吗?” “并不是。” “跟随着工业化的,还有一个东西,技术,技术会以知识的形式进行储存,所以我们每一次经历大的战乱,一穷二白,却只需要短短二三十年,就能重回盛世。” “贞观之治是事实,北宋的兴盛是事实,大明的洪武永乐盛世也是事实。” “每一个朝代,就是一个代谢周期。” “新的技术,代替旧的技术,不断推陈出新。” “这也是为什么,你们墨家有更系统的知识体系,教育体系,科研体系,但却在永乐盛世被大明全面反超的原因。” “因为你们缺乏资本,特别是集权下的国家资本。” “当然,你们有钱。” “可你们的钱没法光明正大的大量用在大明,你们也不愿意如此投资,这就代表着你们无法享受整个大明的权力分配,无法提取超量的农业剩余,也就没有工业基础了。” “所以,你们只能空有知识而已,甚至难以转变为技术。” “因为你们没有需求。” “只有搞明白这里面的关系,才能清晰的认识到,我们自秦朝统一以来,不光是诞生了中央集权的官僚帝制,更是以代谢周期的形式,进行了两千年的工业化!” “而我们没有污染环境,没有改变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活方式。” “而你们要走的路,却不是这样的。” “你们要激进的工业化,你们首先会无视富人阶层的资本分散,全部集中到一起,然后以集权的方式进行资本增密,让工业得到空前发展,开始进行极端的工业化。” “哪怕你们以强有力的行政手段维持城乡平衡,减轻农村所承受的代价,让农民不至于破产。” “且不说最终转移到环境上的代价。” “仅说你们将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工业化降速。” “是的,但凡你们维持贫富差距,让资本增密停止,工业化就会降速甚至停滞,这不是调控可以解决的,也不是固定一个增速,可以慢慢发展的。” “你们会发现,各行各业,所有口子都在喊缺钱。” “哪里都需要资本。” “而你们又没有资本,这个时候,倘若不向农村转移代价,夺取资本,你们就只能做一件事——发债。” “金融,在这个时候也就诞生了。” “借未来的钱,进行工业投资,起初可能担心这是饮鸩止渴,但工业的高速发展会让你们甘之如饴,但……代价呢?” “是的。” “当代价不在内部转移的时候,亦或者内部承担不了足够代价的时候,代价就必须向外部转移。” “那个时候,你们要做什么?” “殖民?金融霸权,铸币税收取,收割全球经济,将代价转移到其他国家民族身上,获取他们的廉价劳动力和自然资源?污染他们的环境,换取自己的发展和享受?” “你们当然不会的,因为,兼爱,才是你们做这一切的目的。” “兼爱众生,莫说你们了,就连我们历朝历代,大一统的王朝,都会给外面那些朝中之寺带去最先进的天文历法和生产技术。” “你们又岂能做出那种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可你们不这么做的时候,你们就已经……背叛了工业。” “而那时,工业已经是庞然大物了。” “那么,代价是什么?钜子。” “那会是大秦的崩塌,是始皇帝也无法镇压的矛盾……” “那个时候,你让我出来收拾山河,我做的到吗?” “钜子别不信,这是事实。”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当中,大明灭亡以后,技术知识被满清卖给了西罗人,为的就是联手抹除华夏的历史成就,一起篡改历史。” “而得到华夏自秦以来两千年工业化累积的技术果实。” “西罗人花了整整两百年时间,才勉强消化,也正因为他们是蛮夷,根本就没有道德的存在,所以他们在工业化的过程当中,向农村转移代价的时候,农民起义根本就不可能成功,无法改朝换代。” “他们直接脱出了代谢周期,进入了……癌变式的工业化。” “他们不断的转移代价,农村不够,就转移到外部,他们开始殖民,开始对原住民进行屠杀,抢走他们的财富,抢走他们的自然资源,他们几乎杀光了整个北商洲。” “就这还不够。” “当工业的爆发越来越快,发展越来越迅速的时候,他们必须要更多的资本,他们开始互相抢夺,他们开始朝华夏发起进攻,来抢夺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蛋糕。” “于是。” “他们抢走了全世界各地区土著积累的财富和自然资源,他们不但抢走了华夏文明自秦以来工业化的成果,还在满清手上抢走了自古以来积累的财富,通过金融手段的放大,至少从满清那里拿走了百亿两白银的财富。” “如此种种。” “以全世界之力,才完成癌变式的工业化,诞生了所谓的工业文明。” “但他们无法停止脚步。” “在早先,他们互相之间的抢夺资本,引发了世界大战,在后来,他们直接通过金融手段收割,那些发展中的国家全民数十年艰苦劳作储存的财富被洗劫一空,用以维持他们的发达繁荣。” “他们不断的收割,不断的吸血,但欲望在不断的增大。” “直到有一天,他们吸不到血,亦或者,已经没有血可以给他们吸的时候,他们就要崩溃了,而解决崩溃其实也很简单。” “减少人口就足够了。” “他们自毁式的减少世界人口到原来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少,完全不顾技术发展,不顾文明的倒退,暴力的加强资本集中。” “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且不说他们的计谋能不能成功,能不能以一己之私对抗天下,只说他们成功了,那又如何?减少了人生存所占据的基本资源,让工业再一次得到了资本增密,接下来呢?” “他们必须要更多的资源。” “当地球上没有了,他们便开始寻求宇宙。” “可这个前提是,他消耗完地球的资源,可以完成星际航行。” “然而,在他们灭绝人类开始,这已经是奢侈了。” “人道的衰退,不可能再供养科学前进。” “未来,是在一场大的战争下毁灭,还是在不断的衰败中淹没于尘埃,亦或者是新的文明开始轮回,亦或者是自然环境的承受待极限开始反噬。” “方法很多,但结果只有一个……毁灭。” “钜子。” “这就是我所看到的,工业的起源,还有脱离正轨后,文明走向的末路。” “自然。” “在灭绝人类的那个当口,会是一次新的‘农民起义’,是新的大周期诞生,可与其去赌那个大周期,赌文明的向死而生。” “我宁愿从最开始,就慢一点,在正轨上,去寻求文明的未来。” “我不要那个圣人去拯救华夏,涅槃重生。” “我要他奋六世之余烈,带领文明走向觉悟。” “这便是我的路,是我五百年的苍生大略!” 366、划江而治,不如隔海 脱离了农民起义的代谢周期,进入癌变式的工业化发展之后,便诞生了那对双生子。 显然的是,双生子都是基于极端工业化诞生的,以至于双方谁也无法解决文明的问题,在不断的发展中都遇到了不同程度的问题,以至于不知道未来该如何走。 且不说后世阿波罗登月的真假,只说五十年后,灯塔国无力再次登月,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资本那套,永远也不可能走向星辰大海。 而另一套,必须要解决自秦以来的官僚问题,否则事实也说明了一切。 说到底。 文明的问题,必须先正视文明的历史,正视文明的诞生和发展历程,才能够按图索骥,否则就是空中楼阁。 张执象多出五百年见识,但首先要破开迷障,才能见到本真。 认识到工业化跟自秦以来的中央集权的关系,才能明白祖龙的伟大,才能明白为什么大秦是中华文明的新开端。 才能理解,那句“百代皆用秦法”是什么意思,那不是到大明就结束的,五百年后,该用还是在用。 所以。 解决文明的问题,本质上就是解决大秦的问题。 是选择小周期的代谢发展,还是选择大周期的存亡式发展,这是一个问题。 相比于大明今天的问题,张执象觉得五百年后要难太多。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预言都在说紫微降世,因为,问题太难,难到需要周天星宿都下凡,需要重新封神,需要万朵金莲一起开,需要紫微星亲自下凡,才能解决…… 而且,并非是一定能解决。 “所以,钜子,要赌吗?赌大秦崩溃以后,也会有紫微星下凡救世。”张执象将道理讲透了,然后交由钜子选择。 钜子不知后世,也从未想过工业与资本的关系,如今听闻,久久无言。 科学,工业,这些外算的东西,是文明的命功,文明要发展,就离不开这些,但命功不受控制的暴涨只会有一种结果——走火入魔。 很显然,在原本的世界线上,已经走火入魔了。 所以必须由紫微下凡,重塑心法。 “真的,不能平衡?”钜子喃喃自语。 张执象明白钜子在问什么,在强有力的朝廷治理下维持一个动态平衡,保证百姓生活的同时,让工业稳定发展,以生产力发展增加的财富去投入工业,而非掠夺转移。 “当然可以。” “只要耐得住寂寞就可以了,钜子应该知道沁源的发展情况吧,钜子认为没有王家提供商业渠道和贸易支持的情况下,沁源会越来越发展的好呢,还是……会倒退?” 事实摆在眼前,钜子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在出现大量沉没成本的情况下,如果不能追加投资,完成产出,那沉没成本将全部成为亏损,而一旦亏损,正常经营都会出问题,在没有新的增长点的情况下,各行各业之间将会形成内卷,恶性竞争之下,所有企业都会亏本。 以至于……根本不是人的主要问题,只是发展放慢的问题,就会有大量企业倒闭。 要想扭转这种情况。 只能……资本增密。要么放开限制向农村转移代价,要么学秦亡以后那些封建贵族们所做的,从秦始皇那里拿回自己的资本,重新发展…… 五百年沧海桑田,两千年古往今来,一一浮现在眼前。 不只是钜子,张执象也深深叹了口气。 卡尔先生解决不了文明的问题,在脱轨式工业文明的核心矛盾之下,特别是有资本作为敌人的局势之下,会发现自己根本停不下来,而停不下来只会越走越矛盾。 以至于输掉战争…… 倒不如,打不过就加入,先打赢了再说…… 张执象虽说要走的是小周期,可也不得不思考大周期的问题,一个是钜子尚未放弃,另一个是历史的必然性会不会让文明终究还是回到那个轨迹上,他并不认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越是明白工业,越是明白资本这个怪物,张执象就越清楚雷峰塔下那条白蛇的实力。 未来已经化龙的白蛇,可不会因为五百年前,就不存在。 倒不如说,这不是五百年前,这是“五百年后”!钜子的时空说,完美的解释了白龙的存在!而且,只是白龙吗? 西罗人那条黑龙,又何尝会缺席呢? 张执象抬头望天,看到了西边那头正在咬着世界树的黑龙王尼德霍格,那吞噬着树根的庞然大物向他狰狞一笑,然后继续啃食。 他面色平静,转头东望。 那缠绕着世界的白蛇,如同神话中的耶梦加得一样,但又有着华夏龙族特有的龙角龙须,一双黝黑的龙目如同深渊一般深邃而阴森,它似笑非笑的看着张执象,好似讥讽一般…… 是的,你看明白了又如何? 未来需要紫微下凡,周天星宿全部下凡,共同努力才能应对的大敌,你张执象想要螳臂当车?真是可笑。 可笑吗? 不知道啊,至少……我学的可是屠龙术啊。 低下头,张执象再次问道:“钜子该如何选?”这一次,已经不复先前的平等,甚至后辈般执礼,而是带着淡淡的威压了。 钜子错愕的看了张执象一眼,并非是因为张执象的不敬,而是因为张执象气势的高涨。 他若有所悟的抬起了头,却只看到了缥缈残影。 然后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三丰祖师已经站起来了,显然,祖师看到了那两条龙…… “呼……” 钜子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若不争天下,大明能让出多少来?” 是的,钜子没有改朝换代的坚定想法了,但,秦始皇他是一定要复活的,他只问大明为了避免战争,避免生灵涂炭,能让出多少领地,让大家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 张执象听闻,问道:“钜子还有什么底牌,毕竟……” 他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确,墨教如果没有什么底牌的话,能不能走出夷州都是两说了,三丰祖师既然出手,可不会就此为止的。 钜子也没情绪,只是平静的指了指九层黑塔的塔尖,说道:“那个塔尖是用铀做的,经由矿物提纯后的金属铀。” “你那个公式应该跟铀有关吧。” “它引爆后的威力,你清楚。” 张执象瞳孔微缩,道:“那应该不能直接做为武器。” 钜子点头,道:“所以需要雷电,高强度的雷电轰击,才能够‘点燃’它,完成爆炸。我们在海外孤岛做过实验,成功过。” “只要量足够,方才我们对拼的爆炸,也能复刻。” 在场之人,大多脸色惊变,少林寺的洪转说道:“那又如何,三丰祖师方才都能制止爆炸,更何况你这点燃颇为麻烦,要高强度雷电才行,这里呼风唤雨的还少了?” 钜子并没有与他辩论,而是看着张执象。 张执象却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根本不是钜子能不能依靠核爆来对付他们的问题,而是墨教掌握了引爆金属铀的办法,就可以复制核爆。 若是在大明的土地上进行核爆,将如何? 难道你还去全国各地防雷雨吗? 这才是核威慑。 不是因为某一个人有多厉害,而是因为可以复制,导致防不胜防。对此,哪怕张执象知道关窍是雷电引爆也没有用,因为大明才是穿鞋的那个。 “钜子想要多少?” 张执象把问题踢了回去,要先听听钜子的报价。 钜子也不在意,只是平静的说道:“划江而治,你们迁都南京,长江以北,给我。” “绝不可能。” 张执象摇头说道:“我乃大明国师,做不出割地的事情,本以为你们只要一省治权,以潼关为界,给你们关中就是了,封始皇帝为秦王,许开府建牙。” “可钜子却开出了天价,要划江而治。” “那大明境内,一寸土地都让不得了。” 钜子点头,丝毫不急,缓缓说道:“那好,境内土地我不要,我要商洲。让嘉靖以大明天子的名义下令,从此商洲归秦。” 两人对视,并没有立刻回复。 好一会,张执象问道:“你们既然谋划商洲,又何必用瘟疫污染?” 钜子答:“我既来复活始皇,又何须用瘟疫攻略商洲?” 张执象:“西罗人擅作主张?” 钜子:“差不离吧,是马丁路德在出谋划策,查理五世在居中调度,许家为虎作伥,他们先做了,才告知于墨教,说是帮我们攻略,可以用牛痘要挟商洲各部。” “不论是顺水推舟,还是救民。” “我们都在准备牛痘和各种防疫手段,但商洲各部显然中了他们的离间计,不愿意接纳我们,宁可不远万里到大明来求救。” “许海一直认为耶教要反,这就是其中原因。” “他们为了对付王家,特意封锁了航路,而西罗人在商洲抢夺的财货,要销赃就只能找许家,因为许家掌控着海权,海洋贸易是许家说了算。” “在这个过程中许家获利极丰。” 张执象:“既然如此,墨教不对付耶教?还让马丁路德拿到巳蛇令?” 钜子:“不承认马丁路德的身份,他就不能出谋划策了吗?倒不如将马丁路德推到台前,让查理五世和耶教教宗跟他激烈斗争,先拖延些时间来,等大明这边的事情办完,西罗洲不过是纤芥之疾。” “同舟会不过是一个圈子而已。” “给顶级商人们提供一个交流的地方,再提供一些最新的信息而已。” “再要说,就是多了个没有权利的身份。” “对于马丁路德来说,弊大于利。” 张执象叹了口气,说道:“钜子可能低估了墨教在西罗洲的影响力,低估了西罗人对同舟会的重视。” “在他们看来,许家这样的豪商就是超越帝王的存在。” “他们在海外贸易得到的,远远超过西罗洲本土所生产的财富,还是那句话,货币是可量化的权力。” “西罗人制度落后,不可量化的权力少的可怜。” “哪怕是查理五世和教宗,在面对有大明这个庞然大物,有许家这样掌握海权的存在,也会觉得自己的权力不值一提。” “更何况民众?” “金银这些货币,才是西罗人认可的权力。” “在你们给马丁路德巳蛇令的时候,几乎就等同于给他加冕了。” “他如果有手段,查理五世和教宗都不会与他为敌,反而会与他结盟,我不知道你刚刚看到没有,那条黑龙,正在对我龇牙呢。” “马丁路德,很有可能就是黑龙的宿主。” 钜子有些沉默。 倒也不是他们犯了多大的错,有无那个巳蛇令,区别只在于西罗洲现在是谁主导而已,本来应该是查理五世,现在换成了马丁路德罢了。 真正的问题在于,墨教为了复活始皇,为了大明这边赶战场,没有精力顾及西罗洲和商洲。 别看钜子只是乘着潜艇,带着十二墨侠,和几十名墨教徒来到夷州,墨教的主力肯定已经完成了对大明的转移和渗透! 如明教这种。 吴殳和刘光渡即便不死,也是要被驱赶夺位的,墨教绝对趁两位教主离开的时候,全面对明教进行了接管。 除了同舟会,墨教就没有秘密培育和控制商人? 定然是有的,墨教可不光是控制同舟会而已,他们在舟山的管理委员会,几乎可以辐射整个江南的商人。 是整理统合也好,是直接抢夺也罢。 都无所谓,墨教势力的转进,在大明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是不能忽视的事实。 钜子所思考的,不过是自己重心转移,没有对付马丁路德到底会引发怎样的后果而已,想罢,开口说道:“西罗洲的事情,我自会解决,商洲给不给,才是你要回答的问题。” 张执象深呼吸一口气,问道:“你能替始皇拍板?” 钜子毫不怀疑的答道:“始皇自然有这份器量。” 张执象:“你们要商洲,商洲的百姓会接纳你们吗?别忘了你们过去做的一切。” 钜子答:“六国百姓亦不接受大秦。但,二三十年后,一代人过去,一切都会改变的。” 367、流虬和谈,结算筹码 墨教要商洲,大明如果不给,他们很难拿到。 因为当初墨教第一次夺取商洲的时候,是宣德年间,他们就勾结南京,以大明的名义召集了商洲各国,特别是殷商和扶桑的王室全部集合,再有商洲各行省三司长官合议,名义上是举办郑和的葬礼和商议未来的发展…… 结果。 他们进行了斩首。 从此商洲四分五裂,但却誓死不降,商洲百姓坚定的相信中原朝廷,并不断派人到大明来联络,但大明已经遗失了海权,自然帮不到商洲。 百年沧桑。 商洲演变到了今日这般模样,昔日的仇恨不会就此消失,哪怕墨教是背后主使者,西罗人才是打手,可这的确是墨教推动的。 如今大防风成立伊达王国,玛雅和阿兹特克还有印加都还在,大家都认的是大明。 认的是中原正朔。 无论如何,大明作为朝廷,是不能抛弃这份信任的,这是数千年来未曾违背的约定。 所以。 “商洲的治权可以给你们,甚至可以下达圣旨,让玛雅、阿兹特克、印加、伊达王国,甚至通告商洲各地,让他们统合起来,组建一个新的国家,让始皇帝担任统治者。” “但国家的名字,不能叫大秦。” 到底还是同胞,墨教要做对照实验,张执象也愿意让他们试试,统合商洲各部,能够有效的抑制西罗人的崛起。 而且,与墨教联手,总好比与墨教开战,最终让南京和西罗人再次捡便宜,那就白费了。 钜子眼睛眯起,沉吟好一会,才问道:“该叫什么名字?” “崇明合众国。” “……” 此言一出,那些纪律性极强的墨侠们差点没忍住,但就在他们要指责的时候,钜子抬手阻止了他们。 他深深看了张执象一眼,说道:“这件事,我决定不了。” “无妨,那就让始皇自己决定。” 说罢,张执象勉强起身,张开手,六枚符印落下,钜子随手接住,但却没有吸纳,而是将自己的符印也拿了出来,交由十二名墨侠。 “程大位。” 钜子喊了声,在数十名墨教徒中,这位光明使者走了过来,躬身道:“钜子。” 这次武林大会,墨教并没有将实力头部投入进去,十二墨侠并非是墨教最强战力,而是最适合十二个符印,最能同步合作的十二人,目的是在于发挥符印的力量。 而在江湖当中,登上青龙榜的,或者没有登榜却有这个实力的,属于墨教的夜摩天这一等级,唤做光明使者。 吴殳和刘光渡都是明教的人,并不属于墨教成员,也并非是光明使者。 像程大位这种才是。 “将黄饼的制作工艺和我们工厂的位置交给国师。”钜子吩咐后,程大位从背后的箱子中打开一个铁锁,然后取出了一份资料,递给了张执象。 言道:“我们的主要矿场在郴县,这是具体位置,还有详细的制作流程和原理都在里面。” 张执象接过资料,翻开看了看。 大致认可资料的真实性,其实也不必怀疑,钜子是来送诚意的,自然不会给他假东西,拿到资料后,张执象看了眼九层黑塔中的许海,此时许海也在望着他。 意思很明确。 武林大会结束了,按照约定,张执象得付另一半赌注,他得告诉许海公式的含义,不论胜负,哪怕许海马上就要丢命,张执象也得先履行诺言。 “师兄。” 张执象向老天师喊了声,老天师会意点头,打开了黄帝陵和九层黑塔的禁制,许海昂首阔步的走了出来,一点都不像一个失败者。 反倒是朱钦煌坐在那里,有机会逃也没有逃。 已经消化了流虬龙脉的许海,脱离九层黑塔的压制后,只觉得空气是如此的清新,他完全不在意黄饼的存在已经被张执象知晓,并且拿到了制作技术。 他甚至大方的说道:“国师不若直接解释给众人听?” 怎么说呢。 质能公式虽然是核爆的原理,但核弹的研发其实跟这個公式没有关系……明白公式,也只能找到一个研究方向而已。 必须得要有足够的基础研究和相关技术基础才可以。 “这个公式唯一疑惑就在于常数c,这个是光速,嗯,一息为6.4秒,三尺为1米,光速大约是3亿米每秒了,具体数值是299792458米每秒。” “光速?光速与质能……” 钜子也好,程大位也好,墨教许多人顿时就沉入了深思,而许海大概是听了等于白听,只明白能量与质量的转化到了亿亿级。 然后直觉威力完全发挥,应该要比张执象给他看的大伊万更厉害才对。 这才是真正好用的东西。 你一个人再厉害,只要有比你厉害的人,解决你,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如钜子和张执象的战斗余波被三丰祖师拦下。 钜子自己再厉害,三丰祖师出手,钜子就无法施展。 可核武器不一样。 哪怕是半成品的黄饼,只要可以激发,能够作为武器使用,张执象就必须忌惮,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以至于张执象没有办法,只能与墨教和谈。 许海再清楚张执象那人不过,王阳明的弟子,从而不介意用阴谋,只要能达到目的,那是真的吾心不动,随机而动,真要认为有机会,张执象绝对会直接将钜子和墨侠斩首。 “赌资我付完了,现在该拿报酬了。” “两位,这一局,是我赢了。” 对于张执象的陈述,许海笑道:“不见得吧?你跟钜子,可是平手。” 钜子瞥了他一眼,说道:“我是输了。” 许海耸耸肩,说道:“好吧,输了,那么,你要什么?海权?许家在舟山委员会的席位可以让给王家,产业也可以交给王家,我会解散这次的屠龙联盟,那些海盗势力都会驱离,够不够?不够我还可以再加一艘洪熙号。” 许海如此大放血,张执象和钜子都没有高兴。 张执象有种许海在甩卖不良资产变现的感觉…… 钜子则认为许海退的太快,海权会迅速移交到大明手上,拥有先发优势后,大明在日后的两国竞争当中,将领先很多。 “条件呢?” 对于许海,张执象问的很随意,甚至眼皮都没有抬,许海也不介意,说道:“让开满刺加,让我带着主力离开南洋。” “你要去哪?” “天竺。” 张执象沉吟了一会,说道:“你只有一次过海峡的机会。” 许海笑道:“啊,无妨。” 许海知道张执象的意思,他带着主力去天竺了,就相当于抛弃了在大明的根基,张执象会和朝廷一起将这些根基连根拔起,而许海没有机会转移这部分势力了。 其中就包括许家的另外三房。 特别是杀害王绛阙母亲的许家大老爷,许栋。 许海卖掉这些家人,竟然毫无迟疑,倒不如说,这些家人比几代家业根本够不上眼,许海连家业都放弃了,何况是这些族人? 张执象看了许海一眼,说道:“还不够,得要一个投名状。” 许海笑道:“简单,那些来到南洋烧杀抢掠的西罗人,老子也早就看不惯了,我会联络他们一起返回西洋,你联络下,我跟仇鸾唱歌戏,把他们全歼了。” 张执象又问道:“屠龙联盟?” 许海无所谓的说道:“分出胜负后不知道他们逃没逃,反正最初在高雄港那边等着,围攻赤嵌城的。” “能否捉来当人质,看国师的动作了。” 张执象摇头,道:“我不抓,你写个认罪书,写清楚他们谋反的关联就是了。” 许海感慨道:“当真好手段。” 当年怎么用杨廷和对付京师朝堂众臣的,如今又拿来对付商人了,这玩意要不了命,但就是会让商人们极为被动,失去事机。 夷州战事一来,就代表南洋战事和半岛的战事结束。 接下来立马就是京师与南京的战争了。 张执象这一手,直接就争取了许多事机,甚至于翁文夫这类,说不得就要投靠朝廷,一进一出就是对南京的削弱。 在这之后,张执象又随意指了两条,主要是看许海的态度。 确认许海一心想要转型,准备带着许家去深耕天竺后,张执象也没有与许海签什么协议,只说许海可以离开了。 许海却没有急着走,而是问道:“你就不问,我为什么选天竺,想做什么?” 张执象瞥了他一眼,方才还一直淡然无比的许海,此刻倒是有些忍不住了,因为被忽视的话,那就太诛心了。 好一会,张执象才说道:“天竺那地方,虽然很好统治,但极难整合。” “你若是能救他们于苦海,我也就懒得管伱们做什么了,若是不能,你们去不去都是一样的,反正大明没有时间去理天竺。” “当然。” “你们的空窗期也不会太久,等大明解决完内部的事,郑和舰队就该起航了。” 许海:“啊,这个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368、料事在先,引倭入寇 徽州。 许家园林,侧厅,徐阶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一点都不因为许家的怠慢而生气,自那天见过许铭后,徐阶已经做好了打算,得知第一日的战果后,便正式启程,来到徽州拜访许家。 如今许家的家主是许海,海外力量全部由许海掌控。 但许家毕竟已经是五代家业,在大明各处的资产生意不知道多少,如南京的诚意坊,当初就是许青麝在经营。 许家除了收关税以外,另一条支柱就是人口贸易。 人口贸易可不光是贩卖,还有自己用,因为有足够多的货源,所以他们可以精挑细选,选最好的苗子来培养为死士。 早年许家能发家,并一直做大做强,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许海虽然当了家主,拿到了海权,许家舰队都听命于他,可许家百年来培养的那支死士,却一直掌握在许栋手中。 因而许栋作为大老爷的姿态,比那位四爷要足多了。 徐阶如今已经名满江南,民间对他的呼声极大,张执象在升龙府的辩法和夷州的文明说还没有传开,但徐阶的民主论已经传开了。 完全就是子升不出,奈苍生何的意思。 所以,当徐阶高调表示要拜访许家,劝许家率先均田,倡天下首义的时候,自然从者云集,上万学子随徐阶一起从无锡赶到徽州。 今天,是七月初三,张执象他们在静坐和参悟已经过去一天了,不出预料,会一直静等下去,要到七月十三才会决战。 料敌在先,徐阶已经开始行动了。 许家大门之外,已经被万人包围,高呼请愿。 在这种情况下,许栋依旧让徐阶在侧厅等待,可见其跋扈。 “子升,我们这样是否太莽撞了一些?夷州那边胜负未分,便来找许家均田,这也太强人所难了,便是许海输了,也断然不至于如此。” “许家乃百足之虫,哪怕失了海权,也不是任由我们拿捏的。” “士子虽多,倘若是找官府请愿,定然是能成的,而许家……怕是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 严讷有些担忧,虽然确定许家不敢动武,但如此浩浩荡荡的来,假若灰溜溜的走,那对名气也太伤了。 这种事可以做,但应该先与许家商量好才对。 哪怕是用利益置换,以求许家的支持都行,反正外人又不清楚私底下的条款,只知道这件事,那才是稳妥扬名的机会。 可徐阶什么招呼都不打,直接带人来徽州…… 如今被凉在偏厅,就是许家在给下马威呢。 “呵……” 徐阶轻轻一笑,完全不担心,慢条斯理的喝着茶,说道:“许栋大可不必来见我,过了今日,我便不再拜访,几日后,他便是求,我也不救他了。” “许家存亡就在这一日之间,许栋若是还有几分枭雄器量,定然会来找我的。” “至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要看许海败了以后,是努力保存许家的实力保守残缺呢,还是保存主要力量另辟蹊径,为此出卖许家呢?” “我想。” “这会许家的大老爷,应该在反复品鉴夷州传来的消息,在看着许海跟张执象的那番关于神佛的对话了……” 徐阶话还没有说完,一个高大的身影就站在了门口。 许家的人,骨架都大,许栋当年也是威猛壮汉,如今老了,也是高胖高胖的,一个人能抵两三个人的块头。 没有下人,许栋独自一人撑着拐杖出现。 在背光之下,许栋的身影显得格外阴沉,他沉声问道:“徐子升,你如何断定,我们许家一定会输?” 徐阶微微一笑,说道:“大老爷应该祈祷许家输。” 气氛瞬间凝结。 严讷额头冒汗,生怕许栋忍不住怒,直接招呼死士动手,许家那三千死士,号称“讨魂司”,可是满世界搜罗根骨好的小孩从小便洗脑培养的,每一个都是江湖好手。 其实严讷的担忧是多余的。 许栋能来,其实便已经想清楚了关隘,许海不论胜负,对于许家来说,对于他们三兄弟来说,都是一场劫难。 许海败了也就罢了,不过是出卖许家而已。 许海若胜了,那便是要清理许家了。 他要当唯一的神明,已经打算在天竺深耕,那必然要转移资产,在陆地上的这些园林、田地、生意都卖出去最好。 但,这些可不是许海的,是许家另外三位老爷的,其中许栋最多。 许青麝是许栋的大女儿,才能一直掌控诚意坊。 那其实是大老爷的产业。 许海如果胜了,携大胜之威回来重整许家,大老爷想要抵抗自家人,那要更难一些,因为许家麾下那些势力会站队。 “许海赢了,许家如何,都是内部的事。” “许海败了,许家才要真正的面临存亡问题。” “倘若许海直接出卖所有海权,甚至将舰队移交给王家,失去海权的许家便如同无根之浮萍,你徐子升一个均田的动作,便能够保下许家?” 徐阶起身,遥遥对着许栋敬了一杯茶。 言道:“没了海权,丢了舟山委员会的席位,许家之势,十去其九,其他人可不会看许家还剩多少,他们只会看许家失去了多少。” “墙倒众人推,莫说许家这些年结下的仇人,那是数不胜数。” “这种时候。” “区区讨魂司的三千死士,可护不住许家。” “大好家业,与其被抄了,不如主动捐出来,未来还能保大老爷一個富家翁。” 许栋冷哼一声,说道:“我有讨魂司,许家还有家丁无数,麾下养的各种护院打手,加上庇护的江湖人士和自己扶持的盗匪,都有数万,还不至于舰队没了,就彻底没了声音。” “不过是伤了元气,又有外敌逼迫,必须找一家结盟渡难而已。” “我大可直接去南京联系,何必听你徐阶的?” “一个招呼都不打,就要我许家两万顷土地?” 一顷百亩,两万顷,便是两百万亩。 虽说有钱了买地是常态,可许家光是地产就夸张的吓人,可见过去上百年,许家到底赚了多少钱…… 徐阶笑道:“大老爷是玩商人圈子的,想要进南京议会,该不会以为只用支付两万顷田地吧?士大夫扒起皮来,那才是真狠啦。” 许栋没有回答,脸色已经有些阴沉了。 “呵呵,大老爷何须如此着急?来,坐,我们坐着聊。” 徐阶此时已经反客为主了。 不管如何,许栋是虎死不倒架,大步流星的走到一旁,豪气的坐下,道:“我许家在巅峰站久了,不习惯弯腰。” “若真以为可以当软柿子捏,那大可来试试。” “看看许家的牙齿掉没掉光。” 徐阶微微一笑,给许栋倒了杯茶,说道:“其他人如何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这次来,是找大老爷合作的。” “许家要出两万顷田地,却不一定会亏钱,不是吗?” 许栋甚至有些惊讶:“哦?” 徐阶喝着茶,问道:“大老爷认为,财富是什么?是许家这些年积攒下的家业,还是纵横天下的海权?” 许栋答:“自然是海权。” 徐阶笑道:“看,大老爷很明白嘛,财富的本质,就是权力,只是,这些金银啊,铜钱啊,宝钞啊,这些货币都是可量化的那部分权力而已。” “土地的确是最重要的资产,但是土地的产出效率太低。” “两万顷良田,一年也落不到二百万两银子。” “而许家的其他产业,如诚意坊这种,一年百万两却是随随便便,好的年份,两三百万也不是什么问题。” “明明产出的差距不大。” “但明眼人都清楚,两万顷土地与诚意坊的价值是完全不同的。” “大老爷认为这是何故?” 许栋冷哼道:“诚意坊的女奴值钱,卖的是达官显贵,最不济都是富农,而田地哪怕再好,产出的粮食也就那样,哪怕经营得当,成为什么贡米什么的,那也只是一小部分而已,相比于两万顷土地的体量来说,宛如九牛一毛。” 徐阶笑道:“这就对了,商品的价值不同。” “诚意坊这种生意,是有兴衰的,而土地却是稳定的,百年千年都一样的,但只要有稳定的收入,是不是诚意坊这样的产业越多越好?” “反正货币可以买来需要的米粮,不是吗?” 许栋凝眉望向徐阶,问道:“你想说什么?” 徐阶笑道:“我的意思是,大老爷今日舍了两万顷良田,成了这份首义,日后是许你特种经营权也好,还是指几条产业路子也好,在机械发展日新月异的时代,未来能够获得更多货币的,必然是工业,而非农业。” “哪怕是在机械兴起之前,普遍男耕女织的社会,种田也是不赚钱的。” “但米啊,小麦啊,还是土里产的矿石啊,这些才是真材实料的物资,而那些赚钱的行当,往往可以买更多的基础物资。” “获得更多的物资支配权力。” “同样也可以用钱让人为你卖命。” “物资也好,人也好,货币是可量化的社会权力,你掌握的货币对比货币总量的比例越高,当下所掌握的社会权力也就越高。” “而现在的工厂不比以前。” “以前有几个人,一些简单的工具就能生产了,现在呢?蒸汽机也好,机床也罢,这些东西,购买的成本是以前不能比的。” “单个的工厂如此,整个产业呢?” “货币的密集是前所未有的,而大的投入,也意味着更多的产出,赚取更多的利润。” “我喜欢将这些可量化的、不可量化的权力,统称为资本。” “大老爷,与其苦苦经营那两万顷良田,赚两百万两。” “不如投入工业生产,你会赚到好多个两百万,到时候,粮食的价值在整个社会的资产当中,价值不断下降,别人种田,都是帮你在种啊。” 许栋曾经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徐阶说到这个份上,他自然也懂了。 徐阶在邀请他转型。 抛弃更惹眼的田地,甚至是园林、宅子、诚意坊,甚至是整个人口贸易,当然,失去海权这部分就注定断了,如今要抛售的是诚意坊这些依附于人口贸易的铺子。 抽出资本来,投入到新的行业中,赌行业未来的利润。 “徐子升,你这是让我豪赌啊。” “我如何知道,你这不是一场局?骗我卖掉百年家业,拿走那些钱财?” 许栋靠坐在那,闭着眼睛说道,显然还在思考。 徐阶放下了茶杯,道:“大老爷可以选择不赌,左右,许家要么亡了,要么大老爷亡了,就这么简单而已。” 许栋沉默了一会,问道:“没了海权,没有田地和佃户,没有了庞大产业和附带的势力,我便是以资产投入了工业,如何保证未来的财富?” “不论怎么看,都像是无根之浮萍。” 徐阶道:“许家的舰队也好,暗地里的讨魂司也好,这些都是没有名义的,但,以后,我能给许家名义。” “嘉靖与南京必有一战。” “届时,依靠南京当下掌握的这些卫所、禁军是不行的,必须编练新军。既要开设军校,又要有一批新的将领。” “许家,可以推荐一名将军。” 许栋思考了会,问道:“你真能入主南京?” 徐阶没有回答,或者说,不屑于回答。 这反而让许栋不敢再问,他犹豫了会,咬牙说道:“我该怎么配合,直接宣布分田?田分给谁?” 徐阶笑了。 他转过身,看着许栋说道:“田要分,大老爷还有另一件事,也必须马上做。” “什么?” “许海还未败,许家在扶桑的影响力还有。还请大老爷……引倭入寇。” “引倭入寇?南京那边也是这个意思?” “还没有,不过,先斩后奏就是了,南京的反应太慢,预判不足,等武林大会结束,张执象和嘉靖抽出手来,再想做什么,就来不及了。” 369、白蛇真身,许家反扑 七月十三。 临安,雷峰塔。 白蛇显像跟张执象对峙的时候,雷峰塔塔顶之上的法海同样感觉到了异动。 当即。 法海结三股印,念诵道;“南无飒哆喃(nāmosàduona),三藐三菩陀(sānmiǎosānputuo),俱胝喃(juzhina),怛侄他(dázhituo),唵折戾主戾(ong,zhélizhuli),准提娑婆诃(zhuntisuopohē)。” 准提咒有大法力,能降服一切妖魔。 雷峰塔外,当即出现佛母法相,准提佛母也有叫准提观音的,有多目多臂,民间多误认为千手观音,其实是有区别的,千手观音为二十七目四十二臂。 准提观音有二臂、四臂……八十四臂,共九种。而且他虽叫佛母,岂是并无男女像。 他是佛法之母,因为在密宗里头,准提咒是根本法、无量法。 准提佛母普遍形象是三目十八臂。 准提佛母的法相比之观世音菩萨每只手都是莲花不同,佛母的手上印不同,法器也不同。 莲花座上,佛光万丈。 中央双手作说法印,右手有无畏印,右掌五指开立,二者合起来寓意五智之光,大悲深重。 右第三手持智慧剑,就是文殊菩萨的同款剑,寓意降断三障四魔,除三毒五欲。右第四手持108颗数珠。右第五手持天妙果,表示佛果,寓意佛法圆满行善。右第六手持钺斧,寓意摧破一切无明、难断的违愿、孽障。右第七手持钩…… 准提佛母施展无上法能,镇压白蛇。 然而,自法海坐镇雷峰塔以来,没有半点异动的白蛇,此刻却充满了藐视,缠绕着雷峰塔,白蛇在漫天佛光和法能中安然自若,它讥笑道:“我若未归,倒还惧你三分,自五百年光阴中游回,重入世界,区区佛陀,又奈我何?” “神道不过是人道伟力,你看,张执象已经把你们的底都扒光了。” “基于人道诞生的东西,又怎么能够伤害人道呢?” “哈哈哈……” 白蛇说话间吐着蛇信,显得格外狷狂,不同于跟张执象对峙时显示的龙形,此刻的它还是蛇形,那缠绕着雷峰塔的身躯似虚似实。 它自“五百年前”而来,但此世的实体,却是在雷峰塔下无疑。 一直以来,它的力量虽然能够渗透,但并未真正的跨越屏障,没能降世,是张执象一步步理解文明,并将这些本质概念公之于众后,它才真正能够降临。 张执象要探索文明,这些东西就绕不开。 它们自然也会出现。 它可是等了很久了,张执象一直没能摸透资本和工业的关系,让它也很着急,单纯的将资本认知为资本主义下的东西,那可是让它很困扰的。 所幸。 张执象不负所望,终于触及了资本的真相,明白了自秦以来,由中央集权诞生的工业化和资本化,更抛开思想局限,明白了是工业和资本才诞生了那对双生子,而非双生子中的某一个诞生了资本。 资本,即权力。 wealthispower,亚当斯密看得很对。 但有货币表示的可量化权力,这是水,也有集权表示的不可量化权力,这山,有山有水,才是一副好画,是一个完整的环境。 水少了滋养不了万物,山没了世界就没了支撑,水若多了,便会发生大洪水毁灭一切…… 故事也好,预言也罢。 天垂象总是如此巧妙,一切又那么冥冥之中。 不管如何,明白了它究竟是何物,它才能够降临于世。 它从来就不是什么资本主义的具现化,它是超脱代谢周期以后的……现代工业文明! 是真正缠绕人世的巨蛇——耶梦加得! 它就是人道的化身,是文明的化身。 是张执象修行屠龙术的目标,是文明本身的“识神”,修行路上需要做到识神死而元神活,是张执象参悟大道如此之久,才终于见到的……龙。 它诞生于临安。 诞生于五代十国,那是因为世家门阀已经灭绝了,士大夫阶级的上台已成定局,社会愈发先进,资本化的道路已经不可逆转。 所以它来到了人世。 自秦以来,酝酿千年,终于诞生…… 钱氏作为天官世系,看到了它的部分本质,所以处心积虑的将它镇压,以为可以制止这一切,可大势又岂是如此好扭转的? 想要以一座塔就改变文明的未来,倒也太过天真了。 “一千年前”关不住它,如今“一千年后”,更不可能关住它。 “区区佛母法相而已,便是如来亲至,又能奈我何?老秃驴,趁着我还没有完全降临,赶紧滚吧,且饶你一命。” 白蛇好像在施舍。 可法海根本不在意,只是不断的施展法力,佛母法相的攻击,法宝更是闪耀着无量佛光,一齐镇压下来,白蛇的身影终于开始虚幻闪烁了起来。 然而,白蛇只是淡然笑了笑。 便主动消失了。 似乎一道白光返回雷峰塔塔底,法海才猛然后退一步,天空上佛母法相消失,而法海大吐一口鲜血,急忙结印伽坐。 此时弟子们才闻讯赶来。 那些净慈寺过来的僧人们,都是些没修为的小沙弥,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白蛇和佛母他们刚刚都见到了,此时已经吓得没了主意。 而法海调息片刻,便让小和尚将自己扶起。 一路下楼,直到地宫。 地宫不大,但中央供奉着一件佛宝,散发着至纯至正的佛光,法海走到这颗佛顶骨舍利前,看着寄居在舍利之上,宛如线虫一样细小的白蛇。 表情凝重的吓人。 释迦牟尼佛的头骨舍利,都无法镇压,甚至还在被吞噬…… “你究竟是何物?” 法海忍不住出声问道,它很早就看到了白蛇所代表的灾难,但没有想到白蛇是如此存在,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哈哈哈,我说过,我即是人道。” 浩瀚的声音徘徊在地宫,如同在九天星辰之上回荡下来一般,白蛇的语气一直如此“自大”,可似乎又并没有自大…… “不,你不是人道。”唯独这件事,法海肯定无比。 “哈哈哈……” 白蛇狂笑,随后也不在意的说道:“好吧,至少我是五百年前的人道,哪怕是张执象成功的未来,也是部分人道。” “历史发展至今,我已然不死不灭。” “在文明觉悟之前,我不可能会消失,所以在我看来,你这和尚也好,张执象他们也罢,都不过是浩瀚星辰下的砂砾而已。” “万物负阴而抱阳。” “混沌之中,一念初开,万念俱生,人为万灵之首,而缘分非从人而起。” “一花一世界,一念一菩提。” “三千大世界,何独此世?” “你自有七俱胝佛母法相,何为七俱胝?个、十、百、千、万、亿、兆,一位一位上去,无数单位,无数无量,统合在一起,便为七俱胝。” “亿万世界,无量众生。” “那才是我的本相。” “此世此界,不过是一具化身罢了,无数世界,毁灭才是终焉,而长生才是偶然,觉悟更是自古未有。” “唯有文明觉悟,亿万世界收缩合一,此界无限扩展,宇宙方才诞生。” “花草树木也罢,动物人体也罢。” “每一个细胞有自己的思维,那可不叫活物,唯有集成一念,才算诞生啊。” “这是众生的缘,是万界的缘。” “便是张执象屠龙又如何?便是你们昂首迈步跨入长生又如何?人道的业力之大,岂是尔等能够想象?” “佛法渡不了众生,他张执象亦渡不了文明!” 白蛇用佛法的理论做了很多比喻,所以法海听懂了,所以表情有些僵硬木然,他不太愿意去想象,因为只要一想,看到的便是无量量劫。 他们这一方小世界,哪怕走过了周期,抵达了长生,可无尽的业力会拉拽他们。 直至……同流合污,堕入无尽轮回。 “老子言。”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能否渡化众生,自在众生应渡时能渡。” 法海不惜引用道德经来论证,但白蛇并未放在心上,或许是见过了太多壮志凌云,最后凌然众人,它一点也不认为此方世界有望觉悟。 它只是懒散言道:“能否觉悟说不准,但你再阻拦下去,很快就要殒命了。” “呵,呵呵呵……” 白蛇的笑声回荡,地宫之上,密道那头,也传来了僧人的声音:“法海师傅!快跑,贼人打进临安了,我们去净慈寺密室躲难。” 法海霍然转身,看向白蛇。 白蛇只是笑得更加猖狂了,对此,法海毅然转身,他没有随僧人们逃走,而是来到了雷峰塔顶,看着那已经冲入城中的……“倭寇”。 数千人没有去抢府衙,没有去抢金银。 而是浩浩荡荡的朝着雷峰塔杀来,他们运着一车车的煤炭、麻布、火油…… 很显然,他们要——火烧雷峰塔。 早先就知道白蛇,知道雷峰塔的重要性后,张执象和嘉靖不是没有做准备,已经加强了临安的防备,嘉靖派了两个营镇守。 但军资还是要从地方获取,自然有漏洞可钻。 有心谋害,又如何能防得住? 只需一餐饭,就能全部毒倒,再杀将进来,不费吹灰之力。 当然,朝廷应该还有后手,钱氏世代镇守雷峰塔,如今又出山做事,有朝廷力量可借,岂能没有后备?只是,需要时间…… “南无阿弥陀佛……” 看着浩浩荡荡杀来的倭寇,法海长念了一声佛号,然后一步踏出,飘然从塔顶落地,以一人之躯,挡在了八千倭寇前方。 没有说话。 不等倭寇的将领组织进攻,法海猛然一挥手,金刚佛手显现,便直接拍死数十人。 一人冲阵,血染袈裟。 杀人,是为救人…… 但。 杀敌三千,敌人俱胆寒之时,面对重赏之下发起冲锋的一队人,法海鼓起法力正要轰去,便陡然一滞,那股气机再也压制不住,浑身乱窜,法力彻底失控,猛然一口心血喷出,周身炸开血雾。 站在血泊当中。 法海以无上毅力还要再度出招,但却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那冲锋的小队,将士皆惊喜无比,只觉得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大叫着冲抢上去,都想得这份泼天的功劳。 噗嗤! 一杆长枪刺透心口,还不等那名士卒兴奋,法海的右手颤颤巍巍的搭在了枪杆上,双目猛然爆睁,抽出长枪,朝着那层层巨盾后的降临投掷而去。 击穿甲盾四十余面,最终力竭。 枪尖抵在将军的护心镜上,他重重呼吸了几口,有种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感觉。 “仙哥儿,没事吧?” 几名亲卫当即拥了上来,许家长房幼子许仙摆了摆手,说道:“没事,快!去烧塔!爹说了,此战攻破临安,什么都不重要,雷峰塔一定要烧了!” “不好了,仙哥儿,有一股兵力正在杀来,预估有千余人!” “不管,先烧塔!其余人跟我来,拦住敌人!放心,此战过后,但凡活着的,赏银千两,战死的,分田两百亩!” “少爷如此大方,兄弟们还等什么?杀敌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许家以五代家业,换此一搏,封赏自然厚得吓人,就连让扶桑出兵,平日里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几個大名,都许了百万赏银。 要的就是声势,抢的就是时间。 除此之外,还有舟山。 许家三老爷许江亲自坐镇调度,要炸了宣德号战列舰,如此破坏规则的事情,墨教的常备力量应对不及,许家的将士已经开始布置炸药了。 但,远处,一方小船驶来。 在船艄上,一个丰腴的女子推着一辆轮椅,轻声笑道:“许栋想要变卖家业,金蝉脱壳,可却没有问过我答应不答应。” “张执象当初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我们便还他一份恩情。” “这艘宣德号,想必是未来二三十年最强的战舰了,徐阶带着许家引倭入寇,战火必定烧到舟山,以后,再也造不出这么好的船了。” 370、国师闭关,惊蛰问仙 就想一个庞大的国家,军队也就几十万,精锐的可能也就十来万。 国家很大,但最精锐的军队被歼灭以后,整个国家必然就风雨飘摇,大厦将倾了,哪怕它还有好几倍的军队,还有无比庞大的国力。 许家就是如此。 许海卖掉许家,带着三大舰队西去,让渡的不仅仅是海权这么简单,而是直接打开了“国门”,让敌人可以长驱直入。 徐阶预料到了,便先行了一步,打算“迁都”,拿走许家的半壁江山。 其他人的精力或许都在夷州那边。 可许青麝不一样,她这一辈子的执念就是颠覆许家,提着许栋那条老狗的头到母亲的坟前祭天,她又怎么会把视线离开许家? 所以。 许家还是抛售资产,整合力量的时候,许青麝立马就查知了,三月份的时候在舟山败退,她如约拿到了王家的盐业经营,所以她虽然被许海扫地出门,可这几个月来,在许家内部的拉拢、安插,可却半点没有削弱,反而大有长进。 原本两淮就十纲盐引。 汪家凭借五纲盐引,掌握半数盐业,得以位列徽商四大家的第二,许青麝掌控两纲盐引,体量虽然小了些,但也是足以“顶门立户”的大产业了! 无论如何,她姓许。 她携掌握盐业之势反攻许家的时候,许家内部的人看来,只是一个站位问题,毕竟许家从来不按什么嫡长子继承,只按实力来。 许海老了后,谁继承许家,还说不定呢。 反正大小姐的手腕实力,大家还是很认可的,至于许青麝会不会受王家掌控?那不可能,许家如此大的产业,许青麝真当家之后,那部分盐业被许家吞下,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因而这几个月,许青麝在许家内部,已经拉拢了相当一批人。 许栋贩卖家产这么大的动静,瞒得过谁? 明眼人自然知道许家要有劫难了,至少也是一场大的内战,所以纷纷寻找出路,恰好,一部分人猜到许海可能失败,许家要没落,王家要崛起。 许青麝这個受到王家资助的人……就成为了救命稻草。 舟山这边。 许家三老爷许江亲自带人,要炸掉宣德号,殊不知他拟定计划的时候,就已经被泄露给许青麝了,所以如今许青麝不急不忙的乘着一艘乌篷船,慢悠悠的抵近宣德号。 这艘战舰的龙骨早已铺设完毕,如今船体的拼装已经完成了八九成,几乎完工,接下来是舾装和配套的武器安装,然后还有试水什么的…… 因此需要到明年才能交付。 对于大型战舰的船体组装,墨教选用的是卯榫结构,这比焊接工艺要高明不知道哪里去,但如此大的战舰进行卯榫设计,使得舰体浑然一体,可以说是巧夺天工了,也唯有墨教的大宗师才能完成。 站在宣德号上。 许江看着乌篷船驶近,认出许青麝后,当即眯起了眼睛,讥讽道:“我的好侄女,你为了报仇,真是不惜当狗啊。” “怎么,如此眼巴巴的跑过来,是想要为王家保住宣德号?” “可惜。” “炸药已经安装好了,哪怕你推着的那个瞎子还有几分实力,也阻止不了宣德号的沉沦。” 说话间,许江已经慢慢踱步,到了方便逃离的位置,许江如今也是壮年,四十多岁,许家四兄弟里面,当年并非一定是许海上位。 许江自然也有心争夺过,但两者实力差距过大,并没有翻起什么风浪来。 如今不管许海是胜是负,许家这边大抵上是要与许海做切割了,许栋能够操持几年,但终究还是他许江年富力强,以后的许家,不还是他的? 几个小辈,还能翻了天不成? 对于自己这个叔叔,许青麝向来是看不起的,有点小聪明,偏偏又没那个能力,还往往自大,如果不是许栋觉得好控制,好用,许江早死不知道多少回了,凭他也敢跟许海呲牙? 如今更是可笑。 “我的好叔叔,你动手之前难道没有检查一下?那些炸药包里,到底是火药,还是沙子?”许青麝只一句话,便让许江变了脸色。 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去检查。 许青麝却也不理他了,陆西星随手弹出了一道符纸,便将许江困住,跟着许江来攻打造船厂的人里面,当即有人反水,投靠许青麝。 其余人见状,顽强抵抗的也不多,更多人投降了。 “好叔叔,败的真惨呢。” 许青麝伸脚,那绣花鞋就这么踩在了许江头上,明明娇嫩诱惑的软鞋,却用了十二分力道,许江的脑袋被压在甲板上,痛得惨声大叫:“许青麝,你个臭婊子,就你娘一样,不识好歹……啊!!” 许青麝还未动手,陆西星的符剑已经插进了他的肚子。 鲜血将符纸染红,却没能消退法力。 他眼睛瞎了,但无半点不便,微微歪头,以耳代目朝向许江,说道:“没有立即杀你,是想看看你还有几分价值。” “倘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那便死好了。” “正好,我的招魂幡里,有的是空位。” 陆西星从袖子里变出一杆血红的旗幡,许江前一刻还天不怕地不怕,此时却陡然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有言语…… …… 世界上最难的事情是便是下山。 所以我们有急流勇退这个词语,所以我们乾卦六爻的最后一卦是——上九,亢龙有悔。 许海懂得由盛转衰会面临什么,所以直接金蝉脱壳。 许家五代家业,他说卖就卖。 卖掉家业,坑杀十多万西罗人海盗,割让洪熙号战列舰,这是许海赎命的价钱,他付得起账,所以他从九层黑塔里出来了。 当然,张执象也可以不答应。 钜子如今已经被说服,不再打算改朝换代,而是要了商洲,所以对势力的需求不是那么迫切,也没有必要掌握海权了。 所以,海权被王家拿去,倒也没有什么。 可是,有必要吗? 没有许海去引诱坑杀,十多万西罗海盗,得抓到什么时候?南洋不安,海贸不同,他们远去商洲,也是很麻烦的。 而且。 许海这个投名状交出来,西罗人才会彻底偃旗息鼓。 否则他们没有压力,对商洲不断输出,墨教需要花费好一阵子才能整合,并驱赶西罗人,反攻得很久以后了。 那个黑龙他也是见了的。 有马丁路德在,西罗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 因而,许海的条件,钜子也答应了,而墨教此次来夷州,除了展示符印的力量为始皇帝造势以外,还有就是寻得不老药作为药引来复活始皇。 古之圣人,是乘龙而飞升。 自然要乘龙而下。 以真龙炼制的真正不老药,意味就在这里,药引的效果也在这里。 放走许海,那便只剩……朱钦煌了。 钜子朝朱钦煌问道:“与其窝囊一世,不如化作药引,复活始皇如何?从此世人也不会忘记建文一脉了。” “哈哈哈……” 九层黑塔内的朱钦煌仰天大笑,豪气道:“大丈夫生不能九鼎食,死必九鼎烹!” “能有此一死,值了!” “张执象,回去告诉嘉靖,告诉朱老四一脉!我建文一脉,不复大明!秦始皇就算复生,用的也是我大明龙气,是我大明一部分,这是法统!!” “至于武当山张静虚的死,也一并赔了!” “谁也不欠!” 说罢,他猛然化作龙形,一头撞向塔外,却被屏障挡住,以整个流虬龙脉为框架的镇压,便是真龙也无法逃脱,当然,他没有想着要逃脱,只是撞得血肉模糊,龙魂出窍…… 钜子叹了一声,抬手施为。 龙身龙血,一切精华被炼制,蔚蓝如星空的药液当中,金色的龙魂不断游动…… 那炼药的焚天金焰,让人没有想到钜子这么快就缓过来了,还有余力如此施展,但真正懂行的却明白,钜子这是在透支。 三百六十铢灯油烧光,就只剩下二十四铢先天祖炁了。 三丰祖师出手替二人保命,于爆炸当中收敛了一点点先天之炁,为他们添上灯油,让灯火如同风中残烛,不至于身死道消,成为孤魂野鬼,但钜子压根就没有吝惜生命,在没有恢复的情况下,直接燃烧先天祖炁来炼药。 可见,钜子从来就不想长生,他只是事情没做完,不想死而已。 如此施展。 钜子也只剩几年阳寿了…… 将朱钦煌炼化,拿到了不老药,钜子缓缓看了众人一眼,随后抱拳一礼,便带着墨教弟子离场,至于秦始皇陵在什么位置,他要什么时候去复活始皇帝,这些都没有说。 钜子离去,这场武林大会,也正式落幕了。 那边水社大山的石壁上空空如也,天下武学百川归海的画面也不复存在,让人觉得好似一场幻梦一样。 且不论武林各派的去留。 三丰祖师走过来扶着张执象的肩膀,对老天师说道:“张执象应当去武当修行,于明年惊蛰之时结丹,不宜再逞能做事了。” 老天师答:“我也正有此意,只是……” “看钜子那个样子,是不会停下来的,复活秦始皇可能就在最近了,协议虽然已经达成,但秦始皇毕竟不是钜子。” “未必肯认这些。” “倘若开战,安平不能坐镇的话……” 见识过符印的力量,就明白复活的始皇帝,拥有十二符印会强到什么层次,光靠嘉靖恐怕难以应对那样的帝王。 三丰祖师说道:“放心吧,姚广孝还在京师呢。” “正常的世事变迁他不会管,可如果是祖龙复生,他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而且,哪怕是祖龙,想要颠覆大明,老夫也是不答应的。” “我们这些老骨头,总不至于连半年都撑不过去。” “还是能遮风挡雨的。” 对于老天师来说,三丰祖师他们确实才是老骨头,如此这般,老天师也不多言了,只是拜了一礼,说道:“那安平便全依仗三丰祖师了。” 三丰祖师点头,随后看向王绛阙他们,说道:“直到惊蛰之前,张执象要闭死关。” “尘世不得干扰。” “你可明白?” 王绛阙极为不舍的看了张执象一眼,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她才低声应道:“明白的,祖师爷。” 交代完这些。 三丰祖师便直接提起张执象纵身而去,一步踏出,便跨越数千里,去了武当,只留下一群人看着神仙手段,震撼不已。 而老天师则想到了什么,走到伍守阳面前,说道:“姚广孝会管始皇帝的事,却不会管其他事。” “张执象不在京师,要闭死关。” “接下来他们必然想对嘉靖动手,从而导致群龙无首。” “我希望你们全真道能够出一份力。” 全真道是宋末兴起的,当年丘处机远赴哈拉和林,展现神通,一言止杀,救了中原无数百姓,保留了血脉香火。 但其侍蒙的帽子,却也脱不掉了。 所以大明建立以来,对武当尤其优渥,对龙虎山亦不吝赏赐,可对全真就有点冷处理了。 近两百年来,都是如此。 全真教是出家道士,可能也安得这份清净,但终归是态度问题,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朝廷厚此薄彼,难免全真道没有芥蒂。 此番武当折损一名真人,三丰祖师又需要坐镇武当,并为张执象传法、护法。 没有余力支援朝廷。 而龙虎山这边,本来就有邵元节他们在朝廷,老天师作为掌教,也不好亲自去,其他人去,怕实力不行,误了大事。 便向邀请全真教出力。 因为金丹大道兴盛的缘故,全真道的实力,其实要更强劲一些。 伍守阳明白轻重,也知道这是一个消除双方隔阂的好机会,便言道:“国家重事,全真道自然义不容辞。” “复阳,你如何看?” 赵真嵩对老天师一礼,道:“我愿携小徒入宫护卫。” 王常月也重重点头。 全真道答应帮忙,问题便解决了许多,毕竟江湖武夫,青龙榜上的诸位,现存的这些应当是无意对皇帝动手的,墨教也不至于刺杀。 嘉靖的安危能保障,接下来半年多,才不至于局势败坏…… 371、白蛇出世,两难未解 京师,钦天监。 武林大会的结束,钜子的让步,张执象的获胜,许海的金蝉脱壳,一切的一切,影响的可不是什么江湖,而是天下。 这本就是一场豪赌。 最初是张执象代表朝廷跟许家的赌局,然后墨教直接下场,变成了三方的对赌。 本该是墨教掌控全局的局面,硬生生被张执象抗住,甚至改变了钜子的想法,从而将许家逼迫到悬崖边上,完成了最大的战果。 许海的果断,王家的迅速上位,对于南京来说,是个沉重打击。 旧的秩序破坏,新秩序想要传檄而定,得要“正统”的名声才行,王家没这个能力,即便有朝廷的支持也不行,大抵相当于董卓入京,但还有十八路诸侯的情况。 但确实是让攻守之势改变了。 如果说在南征之前,南京对嘉靖并不忌惮,甚至还有心理优势的话,在武林大会结束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半岛收入囊中,满刺加收回,可以重设旧港宣慰司。 南洋的吴家,还有海权新贵的王家,某种意义上来说,江南被包围了…… 携外部大胜之事,嘉靖已经有了雄主之风。 只待仇鸾班师回朝,京营便可进行二次整顿,安南占城真腊等地区进行土改之后,完全可以招募一批充满信念的战士。 能够把五军营整理好,京师才能说有正规军。 神机营其实一直是远程部队,三千营是骑兵,五军营才是步兵,往日里只负责守卫京师,其实是不堪用才如此。 如果能够编练新军,将五军都督府职权落实。 完成东南西北中五个战区的布控。 将九边的独立性收回,归属朝廷,才能算彻底掌控了边军,摆脱了国家安全危机。 所以。 九边要动,特别是宣府大同,但嘉靖并不急,等仇鸾回京,急的是九边总兵们,他们得向皇帝效忠,缴纳投名状,才能保全自己。 否则,就等着人头落地,一些旧案追查出来,如当年的土木堡之变,那该夷三族的,可就不少了。 亦或者说。 边军将领,有几个干净的? 至少都是一个里通外国,走私军火…… 感受到那股大势,在圆光术中看着武林大会的落幕,嘉靖久久未言,整個钦天监内落针可闻,以夏言为首的那群文官,不少人已经满头大汗了。 他们怕,更感到陌生。 陌生的是攻守之势,陌生的更是因为张执象那一整套理论,对文明分析的鞭辟入里,对未来的超前规划,让一直掌握话语权,掌握解释权的士大夫们,茫然不知所措了。 他们中的大多数,甚至跟不上张执象的思路。 更别提应对,反驳。 对于这群打了霜的“茄子”,嘉靖扫视了一圈,嗤笑了声,走到夏言面前,笑道:“仇鸾班师回朝,大约还有两三月的功夫。” “夏阁老,你的时间……不多了。” 夏言面容僵硬,拱手道:“陛下说什么?臣听不懂。” “听不懂?” “那好,朕给你说明白了。” “等仇鸾班师回朝,朕就要整顿京营,重设五军,清算九边,你还有什么招数尽快使出来,不然到时候就没用了。” “而朕……” “会剐了你。” 如果说杨廷和让人怒,费宏让人恨,那夏言就是让人恶心了,嘉靖从来就没有把夏言当成敌人,之所以留到现在还未对夏言动手,不过是因为这只是一名过河卒罢了。 真正的敌人,死后自当给份体面。 而夏言这样的,时候一到,大概也只有凌迟才能够解心头之恨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还请陛下现在就下令。” 夏言一如既往的做着膈应人的事,嘉靖却没有动怒,只是嗤笑了一声,懒散的挥了挥手,吩咐道:“来人,拖下去,打八十大板,留一口气就行了。” 夏言还是有心腹的,众臣也不能看到堂堂首辅就这样什么理由都没有,就挨板子。 否则今日首辅能挨,明日自己就不能挨了? 岂能如此! 当即好几人站出来,义正言辞的指责暴君行径,规劝皇帝要守仁君之道,嘉靖等他们吵完了,再次挥手,说道:“把他们也拖下去,同样八十大板,不用刻意留活口。” 一时间,钦天监内似乎连呼吸都要停止。 名为恐怖的情绪,在官员们心头开始酝酿,而嘉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走上了大殿内的龙椅上,俯瞰的浑天仪、地动仪、水运仪象台这些,仿佛山川星河都在眼内。 他淡淡的说道:“朕当皇帝,总比秦始皇当皇帝,要仁慈些,对吧?” 言语如锋锥。 一时间无数文臣猛然一抖,接着不知道是谁带了头,全部跪倒在地,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嘉靖只觉得无趣。 这群文官都是贱骨头,你让他们为大明效忠卖力,他们不肯,可当你告诉他们,你们不努力,就得给秦始皇做事的时候,他们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可真正心怀天下,心里面想着百姓的,有几个呢? 越是在这朝堂上纵横捭阖,就越是觉得无趣了。 简直俗不可耐。 “都走吧,散了,让朕静一静。”挥退百官,独留钱衡,钱衡如今不光是京师大学的校长,更有太师头衔。 实际上也做着帝师的事情。 “钱先生,安平看到的那两条龙,你应该也看到了吧?”嘉靖很明白,事到如今,真正的敌人究竟是什么。 钱衡点头,答道:“虽然先祖已经料到白蛇的可怕,建雷峰塔以佛顶骨舍利镇压,但如今看来……” 钱衡还要说话,外面忽然响起一声“报——” 接着大太监黄锦没有等嘉靖答复,就走了进来,快步走到嘉靖身边耳语了几句,嘉靖眉头微微一皱,倒也没有变色。 等黄锦下去后,他才平静的说道:“法海死了,雷峰塔被烧了,倒了。” “这……” 钱衡先是吃惊,随后说道:“不应该啊,雷峰塔只能因自然而倒,人为的去破坏,是不可能救出白蛇的。” “他们这么做……” 说着钱衡就停住了,他想到了那条白龙,想到了钜子的时空说,假如五百年前的白龙真的降临了,也就无所谓因果了,直接推倒雷峰塔,白蛇自可脱身。 嘉靖却不在意这些,而是说道:“事到如今,白蛇的真身是什么,我们也清楚了。” “可问题在于……” “无论是大小周期,工业作为文明外算的体现,是我们绕不过去的坎,自秦以来,技术积累已经到如今的地步,工业越是发展,需要的资本越是集中。” “我们要如何解决这个‘损不足而奉有余’的人道进程?” “还是说我们必须停下来,先完成长生革命,再去发展工业?可现在的局面是,我们不做,对手就要做,这是一场停不下来的军备竞赛。” “哪怕在大暑之世,可以用神仙手段压制一时。” “时代过去,又该怎么办呢?” 钱衡明白嘉靖的棘手,因为白蛇的本质,他们越是发展工业,而且攀比式的发展,必然就要落入“注定”的轨道上,而白蛇将会越发强大。 可若是控制着的,慢慢发展,就会跟不上敌人的脚步…… 372、以退为进,登峰造极 钜子未曾被张执象完全说服,就是因为这个。 你的敌人可不会讲什么细水长流,可持续发展,所以,张执象除非正面击败秦始皇带领的大秦,否则不能说一定能够击败资本主义。 道理对,可不一定能赢。 否则从古至今,华夏也不用担心什么游牧民族了,野蛮摧毁文明,可是出现了好几次的。 哪怕枪炮发明出来以后,游牧民族就变得热情好客了,那也只是野蛮进行了换位而已,可以是草原游牧变为海洋游牧,也可以是相对于天下为公的天下为私…… 接下来的战争,如果完全迈入到“倭寇入侵”的阶段。 那战场将会局限到海岸及海岛的无限战争,这是双方默契的不引发全面战争,波及百姓的前提,而这也代表着,基层的制度战争,在不见硝烟的地方,要更加凶残,那是真正的“拼刺刀”。 南京赌的是他们有整个士大夫阶级,有科举,有数不清的文人,有乡绅,他们才是控制乡村的那方。 而京师赌的是天下为公,赌的是变法后百姓的觉醒,赌的是新秩序取代旧秩序。 那是非战争手段以外的无限战争。 直到。 民间终于认可一种法统为止…… 在这样的过程中,在这样的战争中,两个制度的对拼下,最终展现于正面战场上的,展现于人民面前的,还是生产力。 谁的生产力高,谁的百姓日子就过的好,谁的部队就有更先进的武器。 谁就更可能赢下这场战争。 当然,也可以不这么打,那么,大概会很快的出现一个新的“宁王造反”,然后入主南京,瞬间坐拥半壁江山,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内战。 直到彻底打烂这片江山…… 麻烦事情很多,所以钜子原意是复活始皇帝,直接重整山河。而嘉靖不能这么做,他必须遵守“游戏规则”。 可基于工业诞生的矛盾…… “陛下,我们不是墨家。”终究,钱衡给出了回答。 墨家要兼爱众生,所以他们不允许自己将代价转移给其他族群,而大明信奉的不是墨家那套,华夏自古以来讲的是耕战,对于异族,先征服,再吸纳…… 同理。 大明作为世界中心,自郑和下西洋以来的事实就是,全世界的贸易都在为大明而服务,贸易顺差每年高达上亿两白银…… 嘉靖说道:“相对于物资而言,我们过去赚得更多的,是金银这些贵金属。” 钱衡回答:“可工业发达以后,世界各地的物资就可以运到大明来了。在那之前,生产力提升带来的生活提升,是高于剥削深度带来的生存压力的,总体表现是生活质量的上升。我们第一阶段并不存在发展矛盾,第二阶段的发展矛盾可以用向外转移来缓解,而对于全世界来说,这又处于生活质量提升阶段。” “只要我们能够快速的结束这场战争,我们就能够刹住车。” “以正常代谢速度发展工业,并逐步完成长生革命,让上下各阶层能够心安,从自我内心出发解决贪婪问题,从而避免工业失控。” 钱衡并没有墨教的那些教条。 他更看重的是生活质量的上升和下降,而不是剥削的加深与否,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就必然有回报的。 要看值不值,而非能不能。 嘉靖问道:“所以,我们必须在大暑之世,结束这场战争?” 钱衡说道:“嘉靖二十一年大雪,大暑之世将达到极盛,而嘉靖三十一年再次大雪,大暑之世就将结束。所以,我们并没有十五年,最好五年内,能够结束战争。” 嘉靖摇头,道:“办不到,这不是直接的战争,是制度之争,是从乡村为基点开始的整个改天换地,锦衣卫已经传来了消息,南方开始分田了。” “徐阶找到了许家,两万顷良田,已经率先分掉,在江南,徐阶俨然已经成为了圣人。” “资料表示,徐阶已经联络了更多的人,第二阶段,他们将扩展到上百個县,共计上亿亩田地的均分……” “而沁源的那些学子,还在京师大学当中培训,按章程来,要到下个月才能毕业。” “等到那个时候,就不是我们去分他们的田,而是南京那边的火要烧到北方来了……” “朕知道徐阶是如何做到的。” “无非就是放弃土地,转移资本,投资工业,进行剥削升级。” “所以他们看似公平,百姓欢呼,士绅也不会抵抗,在确定好处后,反而会愈发积极,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要暴力推翻士绅。” “朕能够做的,不过是保持前期的军事优势而已。” “徐阶大概也看不上南京现在掌握的那些军队,也不在意正面战场的败退,他完成均田和制度建设以后,我们的军队也不可能暴力介入,否则就要陷入不义的层面。” “强行掀桌子,打破游戏规则,就要陷入汪洋大海当中。” “想要势如破竹的速胜,极难。” 嘉靖过去打破了许多旧秩序,给百姓松了绑,以此来对付南京,他让侠客们可以仗义行侠,他让百姓可以监督官员,他告诉百姓大明是天下人的大明…… 他做了很多,对于以前的南京来说,可以说招招要害,过去的几个月中,南京忙得焦头烂额。 但,徐阶看到了致命破绽。 所以,他专从名来下手,他率先行动,做的比朝廷还彻底…… 虽然他的实质是加深剥削,但你没办法说出来,你要跟百姓们讲,徐阶分田投资工业,是为了资本密集,从而占据更多的社会权力? 百姓可不懂这些,甚至会觉得荒谬。 所谓大奸似忠,就是如此。 徐阶可谓是尽得其中三昧,这才是真正的对手,不是夏言那种莽夫过河卒。 嘉靖留了夏言一命,不过是让夏言“放手一搏”,从而去抓破绽而已,这才是对弈,而显然,夏言会入局,而徐阶这种就不会。 徐阶只会抢占大义,然后利用时势来“堂堂正正”。 “徐阶的资本化在于快,而我们的长生革命在于……慢。” “他在以快打慢。” 钱衡抓住的徐阶的策略关键,嘉靖点点头,认可道:“是的,他在抢一步快,步步快,逼我们强行提速,然后落入到他的节奏中,以至于不得不让历史的发展又回到‘旧轨’当中。” “他根本不用胜,只要方向对,白蛇就会逐步降临。” “白蛇甚至不用直接交手,它本身代表的就是气运,它的强大是直接干涉因果的。” “也就是说,我们快不起来,但又必须尽快解决。” “这很矛盾。” 嘉靖叹了口气,他很希望张执象在这里,那样就可以获得答案了,钱衡的确不负天官世系的传承,但他毕竟不是天官。 对此,钱衡也很赧颜,他的确解答不了。 “看来,只能问姚师了。” 嘉靖起身,便要去找姚广孝,但却不知道姚广孝会不会见他。 庆寿寺。 嘉靖在大雄宝殿等了许久,那边方丈匆匆赶来,却极为尴尬的说道:“陛下,道衍祖师不见了,只留了张字条……” “拿来。” 嘉靖直接从方丈手中夺过字条,看着上面短短的一句诗——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嘉靖并不认为姚广孝会去投靠秦始皇。 这句诗有两个意思,姚广孝去找秦始皇了,还有,可能猜到他要来问什么,所以做了回答,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要想真正改变文明,改变历史的走向。 就必须要有始皇帝那样的魄力和视野,张执象是一个合格的国师,可你嘉靖,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吗?是一个足以挑起时代重任的帝王吗? 纸张被捏得有些发皱。 嘉靖深呼吸了一口气,猛的将字条捏成团,握紧在手心,大踏步往外走去:“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是啊,没人比秦始皇看得更远。” “一个合格的帝王,又岂能事事都问人,有些答案,本就是要我自己来答。” “安平已经打下了这么好的局面,朕又岂能在战略上被人牵着鼻子走?” “黄锦!” 佛殿外候着的黄锦连忙上前应道:“奴婢在。” “拟旨!” “诏告天下,定皇明正统!朕要问问天下人,到底……还要不要皇帝!全国上下,成年男女皆可投票,若是超过半数不要,朕立即退位!” “从此以后,自秦始皇而来,两千年官僚帝制就此终结!” 噗通!! 佛殿外的太监瞬间跪了一片,上百人惊吓不已,黄锦更是尖声喊道:“陛下,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啊!!” 太监宫娥们更是齐声呼道:“请陛下三思。” 他们不知道嘉靖的用意,只觉得太过荒唐,这无缘无故的,怎么就要投票,让大家决定要不要皇帝呢? 这,这天下没有皇帝,还成体统? 那不彻底乱了套去? 然而,嘉靖根本就没有听他们的劝阻,这件事也很快就传遍了朝堂,以小道消息的方式,几乎半天就传遍了京师。 民间也沸腾了。 文德殿内,六部尚书和阁老们面面相觑,不仅仅支持嘉靖的人懵了,就连南京的人也懵了,哪怕夏言才挨了八十大板,整个人面若金纸,唇色苍白,也依旧让人从太医院抬了过来,一双阴毒的眸子在琢磨着什么。 而那边入了阁的严嵩则抱着手坐在那里,低垂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那边,左都御史王廷相起了试探的心思,站在严嵩身边,高声问道:“陛下这是何意?好好的让天下百姓来投票,这万一真的百姓选择不要,那……” 严嵩没回答,那边兵部尚书张瓒当即说道:“绝不可能!” “诏书明发中外,还要内阁票拟才行,我等既然齐聚一堂,就不能让这等动摇国本的诏书落实,还望各位一同劝谏,请陛下回收成命!” 对此,毛伯温咳了咳,说道:“老夫在入宫的路上,已经听闻民间讨论此事,怕是已经传开了。” “不论圣旨发不发。” “陛下这荒谬之举,终究还是没能藏住。” “唉……” 表面上叹息,心底可能已经笑歪了,毛伯温眼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只觉得嘉靖出了一个昏招,这不是主动动摇国本,动摇正统吗? 再往大了说,大明又岂是你嘉靖一人的大明? 是太祖打下来的江山,是大明两百年传承,你说退位就退位?那只能说明你朱厚熜无德,该退位,是伪帝! 他们这些人,还是旧式思维。 完全不明白嘉靖此举对付的根本不是他们,而是徐阶。 徐阶要抢那一步快,等第二阶段均田之后,徐阶必然开始对皇帝的存在发起攻击,进而开始对帝制动手。 而嘉靖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直接提前让全国投票,让人们知道,大明有皇帝,是自己选的,你都选过一次了,咋地,这就要赖账不成? 的确。 这会很危险,因为徐阶也好,南京也好,完全可以趁势而为,只要加足力气,让票数获胜,就可以直接逼嘉靖退位。 这样本来非常棘手的法统,一下子就解决了。 没有了皇帝代表的天然法统,朝廷谁说了算,还不是他们这些士大夫吗? 这个战略机会,实在是太诱人了。 王廷相、毛伯温他们明显受到了诱惑,都快弹冠相庆了,但真正的聪明人都知道情况没这么简单,严嵩则领悟到了嘉靖这一手的关键。 你徐阶不是要打快吗?我就打慢。 固有观念,也是慢。 百姓们看来,有皇帝才是正常的,没有皇帝,那就要天下大乱了…… 百姓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权臣,像王莽那样的,准备篡位了,所以才搞出的这个诏书,这个时候,谁告诉百姓,不要神仙皇帝,我们要靠自己,我们要平等,那谁就是王莽了。 这招以退为进,顿时就拿回了主动权。 严嵩越是品味,越是觉得嘉靖的这一手厉害,只能感慨,这位陛下的权术造诣,古来帝王相比,都是有望争一的。 373、移花接木,如芒在背 “各位。” “自古以来,从未有依据实实在在的民意确定皇朝正统的,陛下此举,可谓是开历史之先河,也唯有我大明得国之正,能如此行事。” “我大明自洪武太祖以来,励精图治,已有百七十年,如今天下大治,南征大胜,一展宏图伟志,即将重现永乐盛世。” “斯民之心,无不称颂陛下。” “自然支持皇明永兴。” “此‘定统论’,严某认为宜于广布天下。” “民心所向,乃是为陛下收复旧港宣慰司最好的贺礼。” 严嵩品味出嘉靖这一步的关键,便开始出言发力,又拉着张瓒、唐龙这两个支持嘉靖的人说清楚厉害,便等着夏言他们做回应。 王廷相、毛伯温他们都在催促,梁材、许赞也是跃跃欲试。 但最终拍板的事,需要内阁首辅来经手。 夏言闭目好好想了一会,才瞥了严嵩一眼,说道:“严阁老拟旨吧,老夫用印就是。” 一时间谁都觉得自己赚了。 而散会之后,夏言被抬回府上,他们五人齐聚,再度商议事宜,夏言却说:“我不看好在定统的事情上下手。” “嘉靖不会蠢到把统计权交给我们。” “所以,只要他想,几个数字而已,随便改,不可能会输。” “倘若追求影响,全面公开。” “那他大概也是要利用这个机会,重整黄册,更新京师的人口档案了,这是此招的诸多好处之一。” “更大的问题在于,嘉靖占了先机。” “我们任何动作,只要最终没能在投票上扳倒嘉靖,都会成为暴露自己的举动。” “而当我们关心投票的时候,已经实质上中了嘉靖的拖刀计,我们如果想着去怎么拉拢民心,最近就没精力对付嘉靖了,也不好安排什么手段。” “嘉靖要的就是拖延过仇鸾回京的这段空白期。” “等仇鸾一到……” 夏言的话不用说完,其余几人也能感受到那股冰寒,因为今天……廷仗打死人了,而且还是两个!这在过往,那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明实录里面得大书特书,民间要出几十个话本戏剧来描述暴君的! 可是现在,大家竟然觉得稀疏平常…… 在这份平常之下,谁也不怀疑嘉靖的杀心。 什么内阁首辅?什么六部尚书?该办的,罪名罗织好,证据收集好,直接拿下就是,还有谁屁股是干净的不成? 以前认为党争败了,也不过是告老还乡。 现在,活着回去都难。 几人呼吸一滞,毛伯温问道:“公瑾认为,我们该如何应对?” 夏言趴在床上,露出半张脸,阴沉的面容说道:“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别看夷州他们大胜了,可如今嘉靖身边的力量,就是最薄弱的时候。” “临安一战,法海战死,雷峰塔倒,就足以说明原因。” “此等顶尖修士,也不过破甲三千而已,就要经受反噬,唯独张执象那样的另类,可以在特定条件下不沾因果。” “因而张执象在安南亲手斩杀两千多人,没有半点反噬、不适。” “所以。” “张执象不在,不用太过考虑尖端战力的问题。” “倘若有高功修士,用人堆也足以堆死,哪怕是张三丰亲自出手,他能杀多少人?一万人,还是两万,三万?” “他们这些修士,真愿意舍了长生大道,如此拼命吗?” 王廷相犹豫道:“公瑾是说,我们要……兵变?” 许赞和梁材同样觉得不妥,当初嘉靖南巡,到应天府皇宫内,进了议会,事情已经谈妥,他们会以倭寇入侵来对局。 事情也进展到这一步了,何必再节外生枝? 对于他们的犹豫。 夏言冷声道:“不是我要节外生枝去兵变,而是仇鸾回来,九边的将领们,就坐不住了,或者说,南方大胜的消息传回来,他们就坐不住了。” “当初土木堡兵变,可不是于谦、杨洪、石斌他们死了就算结束的。” “当年冲阵的将领、士兵有多少?” “南京当初保下来的那些将门,大多是底子不干净的,也唯有如此,才能为我们所用,而历代君王难以插手边军。” “宁王叛乱,有多少钉子又被我们瞒天过海,放到了边关?” “纵使没有这些。” “这些年来纲纪败坏,军队走私成风,卖给蒙古、建州等外族铁器、火药得有多少?关外走私皮毛、人参、东珠的又有多少?” “最基本的吃空饷,军粮粮仓挪空的这些事,可曾少了?” “任何一件都是掉脑袋的事情。” “他们以往凭借的,不过是朝廷不敢查罢了。” “可现如今,等仇鸾班师回朝,等神机营、三千营回来,你问问边军的那些将领们,他们还觉得朝廷不敢查吗?” 道理是这個道理。 相比于南京而言,南征军的大胜太过于震撼,一波直接从安南捅穿了半岛,直接打到满刺加,然后朝廷又收回了大部分海权。 这顿时就让人为制造边患,养寇自重的九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以往有恃无恐,不就是他们最能打,赌朝廷不敢欺压太过,否则就哗变?不就是赌京营拉胯,根本没有战斗力? 可如今,嘉靖整顿了好几年的京营,又经历了南征的战事磨砺。 边军多年未有大战,上次对阵蒙古小王子,其实也不算什么苦战,所以在气势上,他们先天就矮了一头,不认为自己能够对付京营了…… 毛伯温认可边军的现状,只是,“张执象南下之前,可是先去了蒙古的,俺答汗那态度,又恰逢南方大胜,我认为蒙古根本不可能答应入关。” “而建州那边,倒是愿意做,可先不说实力太弱,俞大猷还守在辽东呢。” “照我看,若不是要时刻盯着京师这边,好勤王护驾,俞大猷八成得打到图们江去,不会给建州重建的机会。” “至于宣府大同的直接兵变。” “那不可能成功,底下士兵又不傻,将领这么做,根本不可能成功。” 他们在北方能够做的手脚越来越少了,不得不说,俺答汗的聪明,还有张执象南下之前的北上,让他们棘手至今。 当初宣大的将领顾忌张执象错了时机,如今却要没路可走了。 对此。 夏言说道:“蒙古不可靠,那便放弃好了,宣府大同十多二十万兵马不可能跟着造反,但会跟着去平叛。” “假传圣旨,再次犁庭扫穴。” “让宣府大同也介入,携带主力过去,走关外绕远路行军,奇袭。” 夏言此话一出,毛伯温眼睛一亮,说道:“奇袭,失败,被俘。建州一次性多十余万壮劳力,其中更是可有编练数万大军,如果操作的好,甚至可以夺下辽东……” 夏言嘎嘎笑着:“是啊,辽东。” “光在江南沿海打仗可不行,得多添一局辽东才好,必须让京师时时刻刻如芒在背啊……” “必要时刻,更是能够一举入关定乾坤!” 374、将计就计,新军编练 为什么自宋以来,这些士大夫就喜欢外族呢?是贱吗?非得给自己找个主子? 不然。 这是自秦始皇以来,一千多年的皇帝正统,是自大禹以来,八千年的君主正统,是帝王所代表的法统惯性,让这些士大夫绕不过去。 在控制不住皇权的时候,直接摧毁皇权就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 如土木堡那般,都兵变到那个层次了,士兵们依旧不敢杀英宗,他们敢杀文官,敢杀太监,唯独不敢杀皇帝。 没有人觉得兵变能推翻大明,夺取天下。 所以,哪怕被裹挟,杀到皇帝跟前,他们也知道有些事是绝不能做的。 哪怕有文官担保配合,可以处理后事,他们也不会头脑发热,因为在底层士兵看来,不伤及皇帝的情况下,所谓的兵变,不过是……党争。 皇帝怒火再大,也不会洒向他们这些大头兵,何况朝堂上还有衮衮诸公呢。 所以。 当年土木堡,叛军把英宗身边的太监大臣都杀完了,将英宗杀成了孤家寡人,却也没有动英宗一根毫毛。 英宗独自在野外晃荡了好几天,终于碰到了也先,然后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被送了回去。 而英宗的回京,也是政治较量。 谁让于谦飘了呢?你严防死守不让英宗回来也就算了,你独掌大权,越过六部尚书,越过内阁,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了? 所以,朱祁钰的儿子死了。 所以,英宗被接了回来,朱祁钰和于谦措手不及。 所以朱祁钰死了,所以英宗复辟了,所以于谦也死了……然后他们开始洗白死人,把于谦抬成圣人,英宗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文官集团在获利。 英宗被俘,“枉杀功臣”,如此种种,对于皇权的削弱,一直遗毒到正德年间,以至于武宗不得不另设豹房,操练新军,擅出九边,亲入军营,击退蒙古。 虽然“武”字对于明朝的皇帝的庙号来说,算不得好,但也的确显露了武宗的军事天赋。 也的确冲破了土木堡的影响,重新开始恢复皇权。 但,太浪荡了。 立足未稳,皇宫内都没有清理干净,就敢去南京,回京师后就算逃去豹房又如何?该死的,还是要死。 以上,都是阴损手段维持土木堡以来的影响力。 而土木堡兵变也把锅甩给了也先,而且不敢真正的杀害皇帝,更遑论攻破京师了。 如此种种,都是没有外族配合下,能做到的极限。 倘若也先真的配合,那上演的就不是土木堡了,而是靖康耻了。仔细研究过靖康之变,就会明白有多离谱。 从金军出发,按现代高速公路的里程算,都有1600里距离,而金军二十天就杀到开封,不带辎重,没有导航,孤军深入……还,攻破了大宋首都。 以至于史书上只能写宋钦宗相信道士,打开城门,撒豆成兵在对付金军…… 他们完全没有想过,在敌国境内,每日行军八十里,是什么概念。 而且还需要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耻辱,皇权的威严从此一文不值,秦桧为首的文官集团可以直接把宋高宗当傀儡,可以直接以莫须有杀掉岳飞。 如果不是党争,不是有人翻案,秦桧都不会变成奸臣…… 所以。 靖康也好,土木堡也好,他们是百试不爽,他们再了解不过,金人也好,蒙古也罢,这些都没有能力真正统治中原,哪怕入主了,也只能依仗他们来治理而已。 而外族人口稀少,只要退了蛮气,想要不被推翻,只能依靠他们,久而久之,就成了傀儡。 为什么朱元璋不恨蒙古? 击败蒙古后各种联姻优待? 因为他从小到大,根本就没有受过蒙古人的欺负,欺负他的,都是士绅。 朱元璋看得清楚,士大夫们自己当然更清楚。 所以。 夏言想方设法,打算再来一次靖康或者土木堡,可蒙古人知道,事不过三,他们凭自己实力打下过中原,忽必烈也拉拢过北地世侯和南方士绅,他们尝试过,但即便是元朝也无法统治华夏,后来也先更是被甩了锅,导致蒙古自土木堡以后,无法与大明全面贸易。 进而饱受走私的剥削之苦。 如此情况,俺达汗别说答应合谋了,他这段时间连朝贡都不会派,坚决不给这些文官们半点栽赃的机会。 蒙古学聪明了,建州却不会。 可夏言看明白了,嘉靖看的更明白,特别张执象告诉了嘉靖五百年后的历史,嘉靖一直让俞大猷钉在辽东,从而让夏言束手无策。 只在如今的局势下,找到了机会。 仇鸾在南边赢得太狠,嘉靖要做的事情太彻底,九边的将领坐不住,便只能听他安排,带着大军“奇袭”建州…… 对于底层士兵而言,你让他跟着边军总兵造反,他们不答应。 但如果你先送他们做俘虏,再让投诚的将军带着他们攻打大明……他们就肯了。 不肯也无妨,使些手段,打几场仗,知道回不去了,总得讨生活,要么当奴隶,要么当士兵,还能怎么选呢? 无非是裹挟二字罢了。 至于战败被俘,那就很容易了,如万年四十七年的萨尔浒之战,这不是看着努尔哈赤经营不下去,快要崩盘了,然后满朝文官连忙撺掇着出兵攻打建州,去送温暖? 四路大军,逐个击破,只剩下李如柏一支独活。 送了多少俘虏,多少士兵,多少武器装备? 这些未来会做的事情,完全就不新鲜,就如同当年他们帮金兵吹嘘“满万不可敌”一样,就如同金朝组建铁浮屠一样。 那都是拿到“补给”后的事情。 实际上是送温暖,表面上的大败则可以营造恐慌,哪怕圣旨是假的,等败亡以后,宣传开来,民间就会传成是皇帝糊涂,然后为了推卸责任…… 打击皇帝威信,竖立敌人无敌印象。 进而各种手段摧毁边军战力和军心,就这还不行,还得亲自出手,迎建州进京师,否则他们自己打不过来,一辈子只能待在关外。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可有道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红楼梦》里已经把历史说的很明白了,蒙古人事不过三,不愿意入套,而建州女真,他们入关后,又岂能不汲取前人教训? 金朝,元朝……事不过三啊。 …… “事不过三,那群文官还能做什么?不过是引寇入关的那一套罢了。蒙古人都经历过元朝、土木堡了,自然知道学聪明。” “唯一需要担忧的就是辽东。” “所以朕早早就犁庭扫穴,一直安排俞大猷经略辽东。” “放不开口子,建州就进不来,所以夏言他们只能走下策,大抵就是假传圣旨,让宣大将领带兵从关外绕路奇袭建州,做出这等根本不可能采取的战略,然后大败被俘。” “从而增强建州的实力罢了。” 严嵩和严世藩入宫觐见,嘉靖坐在香炉旁,手中握着一卷丹经,一边看书,一边淡然说道。 严嵩认真倾听。 而严世藩惊崇无比,没有想到嘉靖能够看得如此透彻,又如此云淡风轻,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如云中真龙,深不可测。 严嵩沉吟后说道:“陛下既然已经猜到夏言他们的动作,何不趁机截断?” 嘉靖翻了页书,悠悠道:“朕没兵了,拦不住他们,不如让他们走,好去了心腹之患,从此以后,便不设九边了。” “我已让人送密信给俺答汗,让他在宣大的兵走后,来京师觐见。” “朕给他封王,从此以后,蒙古正式纳入大明版图。” “夏言他们要在辽东打,那便在辽东打,宣大就不费精力了,不但如此,俺答汗需要从东线配合我们,走努尔干都司出击建州。” “夏言想用辽东放朕的血,恰好,朕也想用辽东放南京的血。” “辽东苦寒之地,多十多万人吃喝,全靠海运补给,他们东路被蒙古和努尔干都司堵截,正面被辽东都指挥司拦住,朝鲜一带,又可设水军,时刻能抄建州后路。” “朕倒要看看,南京有多富,可以支撑得起这样的战争。” 严嵩听完,钦佩道:“陛下圣谋,可是,裁撤九边,是不是有些不妥?若是宣大裁撤也就算了,可西边几个镇,直到嘉峪,若是裁撤了,西域怕是不稳。” 嘉靖道:“没有大战事,地方都司可暂且应付。” “待仇鸾回京,有安南等国均田以后的有志青年加入,便要编练新军了,五军营要全部重编,五军都督府要负担起应有的职责。” “大明将分为五个战区,由五军都督府负责。” “西域交由西军都督府,边关虽有重镇,但重兵平日里并不放在边关,而是在相应的军区,配合地方的生产建设。” “如北军都督府,重心将迁往草原。” 嘉靖此言让严嵩犹豫了下,那边严世藩却已经问了出来:“陛下,如此更改,对于地方军队来说,是不是权柄过重?恐有藩镇割据的嫌疑?” “而且九边不守,一旦叛变……” “便可直捣京师。” “这……小臣认为不妥。” 嘉靖看了严世藩一眼,说道:“你是個比你爹要活泛聪明的,以后你们父子,就是上阵父子兵,得多替你父亲分忧。” “勇于任事不错,但要有深度,有见地。” “既然你问了,那朕便考考你,在你看来,要如何防备五军都督府造反?” 严世藩没有想到嘉靖会说这种话,一下子额头冒起汗来,是紧张,更是激动,他以往帮父亲做事,那都是在私底下,严嵩刚当上阁老,还不至于把儿子提携进来。 但嘉靖如此说,明显是要用他了。 不是通过严嵩的权力,而是直接给他权力…… 思索整理了一会,严世藩说道:“五军都督府当直属朝廷,不可划分为地方部队,另外,需要恢复大都督府,来统领五军。” “大都督府虽然统军,但不统兵练兵,只负责战略指挥调度。” “陛下编练新军,要等仇鸾班师回朝,除了需要南征军精锐以外,更重要的是那些均田免赋以后,为了伟大事业而斗争的有志青年。” “新军应该有相应的思想建设,要从思想上改变士兵的信念。” “让他们明白自己为何而战。” “如此也就不至于像宣府大同那些边军一样,可以随意被边将指挥,甚至进行土木堡这样的兵变活动。” “另外,中军都督府,当是护卫京师的。” “我们还有神机营和三千营,应当也是特种精锐部队,具备镇压叛乱的实力。” 严世藩很聪明,一下子就把握到了新军的精髓,在于思想,而非什么制度、装备,从嘉靖挑选的兵源就可以看出差别。 在宗教上,有一种叫做皈依者狂热的说法。 但其实,在其他领域内也有,大明在半岛的战争,已经让安南等国的百姓深刻的了解到,大明的兴衰关乎着世界的兴衰,大明的走向,关乎到世界的走向。 他们今天可以均田免赋,明天就可能因为大明的转向,从而进行封建复辟。 所以。 他们想要保护自己的成果,保护自己的家园,就必须来到大明,为大明的革新变法而战斗,会到大明来的,都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是伟大的战士。 嘉靖要整编五军营,重设五军都督府。 第一批编练的新军预计是十万人,而半岛那边来的人,差不多要接近半数。 后续新军编练,五军都督府大概要保持五十万大军的编制,那个时候,外族比例就下降到百分之十不到了。 所以各阶段,有阶段的需求和优势。 至于军队叛乱的问题,嘉靖认为新军不存在因为私利而叛乱了,对于新军的建设,他会遵从“支部建在连上”的核心思想。 从此以后解决困扰华夏几千年的军队叛乱问题。 只有士兵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自己为什么而战,才不会跟着将领造反。 375、甘罗拜相,不拘一格 嘉靖曾经跟张执象聊过军队的问题。 东汉末年的十八路诸侯,唐朝的藩镇割据,五代十国的草头王,甚至是宋朝文官统领的那些军队,明朝自土木堡以后遗祸近两百年的边军…… 甚至再过四百年,清亡后的军阀混战。 武将造反的问题一直都没有被解决,根底其实不在于武将,而在于士兵身上,所以就一个三湾改编,先生在军事上的造诣,就已经比肩姜子牙,可以做武庙主祭了。 嘉靖十年前就知道这回事,但拖到今天才做。 因为他更明白,这是需要相应的思想觉悟匹配的,攻打安南这一步棋,可谓是一石数鸟,是绝对的妙手。 拿安南甚至整个半岛作为试验田,先测试均田免赋。 培养一批皈依者,依靠他们大无私的奋斗精神来倒逼大明的变法,首先开始的是军事改革,在第一批次的新军编练完毕,可以保证边关安全,拿回军权后,就可以推行变法,同时全面置换新军。 要改的不仅仅是边军和京营。 更多的是庞大的卫所制度,虽然要打仗,但还是得裁军,两百多万卫所兵,已经没有了战斗力,与其整改屯田,不如直接转化为民,取消军户。 地方卫所将士,择优入官府,推动旧有的衙役、捕快的治安改革…… 而五十万新军,多不多? 并不多,大明开国时期,洪武年间有百万正规军,靖难结束,达一百五十万之多,土木堡后常年维持三十余万,武宗年间上升到五十万左右。 数量上而言,其实并无区别。 相对于战争需要的扩军,嘉靖认为战争形势已经改变,需要的是更正规更精锐的部队,不光光是体现在武器装备上,全面换装新式火铳这种。 还有机动性。 或者说——机械化。 南边已经开始修铁路了,舟山岛上,都有成型的环岛铁路,蒸汽车都开始民间购买了,伴随着均田免赋的土地改革,铁路运动也将展开。 这是正式拉开大明工业化的帷幕。 大明的冶铁技术很发达,每年的钢铁产量早在十年前已经超过了七十万吨,这十年的发展,已经翻了一番,超过了一百五十万吨。(1952年为135万吨) 但这还不够。 全国铁路的建设,会极大刺激钢铁的增产,而铁路建成后带来的交通变革,对于整个社会的经济文化又有巨大的促进。 嘉靖很明白这个口子一开,脚步怕就不是那么容易停下来了。 但,时代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不做,江南也会做,这是竞争引起的加速,是嘉靖没有解决的问题。 “煤炭、钢铁、石油、铁路……” 新时代的问题摆在严嵩面前,对于这位“奸臣”来说,是個不小的考验,哪怕有严世藩帮衬,但父子俩也只能是勉强应付。 要想庖丁解牛一般驾驭这个新时代的框架,能够更好的引领发展。 两人还是差了些火候。 这不是权术可以解决的,是需要真正的“治世之能臣”,所以,嘉靖感慨道:“朕需要商鞅、需要管仲,需要吕不韦,需要范蠡,需要真正可以治国的人。” 严嵩惭愧道:“老臣无能,钱太师或有规划之能?” 嘉靖摇头,道:“京师大学是钱衡最好的施展之所了,他并非是一个合格的官员,当不起宰相的位置。” 天官世系的传承,也不是在治国上的。 能够统筹兼顾,照料全局的,不是没有,但此人还…… “严嵩,你认为甘罗十二岁拜相,是好是坏?” 嘉靖忽然问起甘罗,严嵩这等人精如何不知?料定已经有人简在帝心,只是太过年幼,无法委以重任。 然而又逢大变之世,陛下想要破格提拔此人…… “甘罗十二岁拜相,而后寂寥无声,大概是年少成名,过于轻狂,恶了始皇,所以不得彰显,甚至有可能早早引祸,因为早夭,所以杳无音信。” “我大明向来不乏神童,但并不如两宋那般,有少年得功名者,不过是因为勘磨二字。” “总要等成年以后,心性成熟,才委以功名。” “如此方能更好的为国家效力。” 严嵩猜到了嘉靖的心思,却也没有顺从,因为这件事显然有些不靠谱,让一个孩子上位,担任高官,且不说开局能不能做好,以后的心性又该如何变? 真立了功劳,封无可封了怎么办? 这些都是问题。 嘉靖点了点头,却也没有往心里去,而是说道:“荆州府江陵县有一名神童,自小就远近闻名,去岁参加童子试,连过三关,考上了秀才。” “荆州知府李士翱深爱其机敏。” “今年京师大学开办,李士翱特意上书举荐,如今那孩子已经到了京师大学,成为了第一批学子,下个月也将参加乡试。” “李士翱言,此子或可连中三元,直取功名。” “乃……凤麟之才。” 严嵩听完一愣,想着李士翱倒是看得明白,会抓机会,往年大明的情况,这般吹捧,几乎就等于是捧杀了。 可如今这个局势,倒是真有可能一步登天。 “陛下是想……” “不打压,让他考,若能连中三元,朕让他当侍中。” 建文年间有侍中这个职位,在侍郎之上,尚书之下,是正二品的官职。唐宋之时,有中书省的时候,这职位也差不多属于相的范畴了…… 今年八月考乡试,明年二月考会试,接着殿试成状元,就直接升二品侍中。 这…… “敢问陛下,此子何名?” “张居正。” …… 时不我待,嘉靖等不了了,许多人才必须提前就上马,他要委以重任的不光有张居正,还会把海瑞召回岭南,让海瑞考乡试。 虽然整体科举的内容改不了,但倾向可以改。 改为实事,偏向革新。 海瑞在安南的实践,足以让他应付乡试和未来的会试。 再加上胡宗宪今年春闱也要冒头。 待殿试过后,嘉靖起码就有三员大将可以用了,严嵩擅长权势,能够稳住朝堂,可经世济民的能力,却还差了些。 严嵩懂的圣意,懂的怎么维护“帝党”的利益,但需要给他配一套能够做实事的班子才好。 …… 皇宫外。 严家父子坐上马车,严世藩迫不及待的问道:“爹,陛下这是嫌弃我们做事的能力不够,要换人了?” 严嵩摇头,道:“十二岁的宰相,能有什么威望?” “不过是安排来做事的罢了。” “朝堂上,还是要靠我们来平衡统御,但这也是权术的弊端,擅长权术的人,忽略了经营,正事做不好,那就不妥了。” “若是承平时期,混混也就过去了,如今天下大变,正是需要能者励精图治的时候,我们这样的,也就只能是借一时之力了。” 严世藩被泼了一盆凉水,他本以为,接下来是他们严家的时代,他们忠君,但严世藩已经有了君王之下,便是他们严党说了算的心态了。 毕竟夏言已经注定是个死人了。 等夏言一倒,他父亲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就是顺理成章的,而他这个小阁老,入六部当个侍郎,资历够了,当尚书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说不定能够父子同入阁呢。 严世藩有些不忿,道:“张居正那小童,何德何能,能够如同甘罗一样拜相?” 严嵩倒是看得开,说道:“张居正十二岁,明年算十三了,不过是个侍中而已,我们国师,可是十年前就敕封了的。” “相对于国师来说,执宰又算的了什么?” “夷州一战,朱钦煌以皇位禅让,我们陛下也无半点抵触,怕是张执象敢接,陛下也就敢让,如此相较,甘罗算的了什么?” 严世藩下意识说道:“可那是国师……” 严嵩道:“重点不是这个,老夫是想让你明白,阁老也好,首辅也罢,都不值得陷进去,一眼只看到权力。” “要看这个时代。” “我们能否在这个时代留下一笔,浓墨重彩的一笔。” 严世藩愣道:“爹是不争了?” 严嵩笑了笑,说道:“夫唯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老夫也只有协调好这些新人才,替陛下给他们培养好,这首辅的位置才能坐得更久一些。” “陛下还是需要一位老成持重的老臣居中协调的。” “老夫只用做好这些事就行了。” 严世藩点头,似懂非懂,他忽然说道:“既然已经知道姓名,那我晚间去请张居正喝酒?” “注意点,收着脾气,别得罪人。” “明白,明白。” ……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人啊,不管圣贤平庸,都得为一个利字,至于这利呢,到底是钱粮,还是名声,亦或者是道义,都是有所得的。” “只是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 “便如这均田,千年田八百主,田地的主人到底是谁,这是说不好的,凭什么就该分出来呢?谁种粮食不是种?” “那些因为分田而受利的百姓就不贪了吗?” “他们省吃俭用,起早贪黑,为的是什么,不还是多存些钱,买更多的田吗?这又与地主的区别在哪呢?” “不过是一个做成了,一个没做成罢了。” 天下熙熙攘攘,雷峰塔也已经倒塌,徐阶行走在无锡的田野间,赤脚才在水田里,手中握着一根鸠杖一样的手杖,不同寻常的是这根权杖的顶端,是一个骨头做的形状。 倒不如说,那本身就是一块人头骨…… 那是佛顶骨舍利,释迦牟尼佛头骨化作的舍利子,雷峰塔下用以镇压白蛇的佛宝,如今落入了徐阶的手中。 而一条细微无比的白蛇,正在头骨间穿梭…… 跟在徐阶身边,一起涉足田野考察成果的,正是许栋,许家的两万顷良田自然不可能在徽州,那里贫瘠的很,所以商人才多。 田是分布在江南各地的,都是上好的水田。 而田分出去了,怎么分又是讲究。 徐阶是以买卖的形式进行均田的,严格核实购买者的资产情况,多少亩以下的才允许购买,而田地的价格不到市价的三分之一…… 江南百姓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更不觉得均田要钱是什么荒唐事,反而不要钱才是荒唐的。 有买卖,有契约,有官府公证。 他们是高兴无比,因为这样以后谁也不能反悔,田是真正让他们安心的落入了口袋当中,至于那些穷的连一亩地都没有,拿不出买地钱的…… 那些人有话语权吗? 民这个概念,以前一直是士绅,如今扩展一下,到也可以扩展到那些富农、中农,至于贫农?佃户? 自然也是要照顾的,但不是第一批。 等第二批,上亿亩田地的“均分”嘛,反正最低都是有一亩地的,没钱没关系,可以贷款,二十年、三十年,慢慢还嘛。 徐阶搞均田免赋,可不是做善事的,他要的是资本的变现。 “一直以来,有个问题我没搞明白,为什么张执象和嘉靖那些人,会认为田地就是那些泥腿子的,这些田跟他们有关系吗?” “千年田,八百主。” “田地交易,货主变换,若真要说,大家都是有渊源的,张执象他们强行要推行的均田,是不是某种程度上,也是在卖我们之利,慷他人之慨?” “张执象不要利,要的只能是名咯。” 许栋认为田地就跟那些穷鬼无关,张执象他们要做的均田免赋,是慷他人之慨,而张执象他们能够得到的,是名,是道,是义,而被分田的地主,才是失去了一切。 许多地主,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大部分地主,反而是从农民一步步积攒来的,是好几代人勤俭持家攒下来的。 而那些没田的佃户,虽然很多都是因为天灾人祸。 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祖上不努力。 那凭什么给那些祖上缺德的人分一样的土地?这又有何道理?许栋自有他的逻辑看法,所以觉得张执象他们竟是虚伪。 对此。 徐阶笑了笑,说道:“所以啊,做不到绝对的公平,这过往的事,谁又分辨的清呢?所以张执象只能提出‘以人为本’,只看现在,不看过往了。” “只看需求,不看德行了。” “岂不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376、天上为泽,卦象正应 “所以我与张执象不同,我要做的比他更公平。” “不论过去的社会制度公平与否,只要还未崩溃,就有它的道理,也不论制度如何,因果报应都是存在的。” “无非是做恶的恶报少一些,为善的善报少一些。” “乘上人道运势的,无论善恶,都要富贵一些。” “总归是这些道理。” “若是天灾人祸,倒也是真的可怜,可红尘人世,又不光是善恶对错,还有亲疏远近,修了天道,也得修人道啊,你得之义,却失之财,一饮一啄,皆是定数。” “演化至今,有人穷,有人富,无非因果而已。” “他张执象一个信轮回的人,一个注重道义的人,在衡量财富的时候,却又把道义分开,又把因果轮回分开,他是真不懂?” “他懂,但他在故意矫枉过正。” “这是他为了扭转人道大势,实现天人合一所做的矫枉过正。” “在更长的时间尺度上,或许是公平的,但对于现阶段而言,却是不公平的,而我们要打败张执象,就要比他更公平,起码,现阶段如此。” “所以,过去的因果,我不动。” “我要分田,但不是直接平白分出去,斗米恩,升米仇,平白分出去,就必须绝对公平,否则有丁点照顾不到,他们就得恨你,比恨以前剥削他们的地主老爷们还要恨。” “所以,我分田,是以赎买的方式。” “而且,我不动小地主,因为那些人的家业,大多是几代人辛辛苦苦省吃俭用存下来的,他们半点伤天害理的事情没有做,凭什么把家业分出去?” “张执象跟钜子辩过秦法。” “先秦之时,百亩之家乃小康水平,到了我大明,就变成地主了,这是时代的变化,是生产力的发展,但也何尝不是一种成就?” “《诗经大雅》中有: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 “所以,百亩为界,便好。” “讨个小康的彩头。” “超过百亩的,则要拿出来分,初期我们以劝说的形式,等第二批分田结束,就可以强制执行了,超过百亩,但不足千亩,这部分的田,是赎买,以市场价的半价卖给贫民。” “这场分田,主要是给田产不足十五亩的家庭购买的机会。” “十五亩又分为三档,为下贫,中贫,上贫。” “他们有不同等级的优先购买权。” “如果钱不够,则由江南银行提供无息贷款,这也是我让你们成立银行的缘由,虽然这部分贷款没有利息可言,但你们却可以得到用户,海量的用户。” “而债务,又是资产。” “你们虽然真金白银的借出去了,但农户抵押给银行的却是田地,不同于分田时的三分之一和二分之一的市价,那些田的价格并不会因为分田而降低,反而会上升。” “你们拿着那些贷款单子,又可以从市面上吸纳资金。” “这一来二去,整个江南的均田做完,你们投入的资金不过三五千万两,但银行的资产却足以膨胀到数十亿两!” “这些钱从哪里来?” “是第二批均田后,全面均田开始,那些受损的人那里来,当然他们也没有损失这么多,更多的是集中了社会的资金。” “像许家首批牵头的,还有第二批参与的,基本上都入股银行了。” “银行发财,你们都赚了,田地上亏的,都已经成倍的赚了回来,百亩到千亩,那些被赎买的田能够得到市面价的一半,超过千亩的,一律以市场价三分之一赎买。” “懂事的,大概就会来找我们,寻出路和补助。” “不懂事的,抵抗均田的,亦或者是对抗我们的,那就只能以雷霆手段弄死,让他们明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如此操作下来。” “才是皆大欢喜,牵头的得了银行的利,顺从的地主们我会给他们找工业的口子,小地主们安然无事,贫农们背了没有利息的债务,得了田地。” “纵使分的田品质不好,那旱田的价格,又岂能与水田来比?上好的良田,又岂能与荒地来比?” “得的货差,贷款自然也少,也算公平了。” “不至于说,一村、一县,那么多土地,良莠不齐,你分了多少,我分了多少,人们心中的称不一样,总是觉得不公,那就没意思了。” “如此这般。” “岂不是上也能安,下也能安?” “我倒是比张执象做得更好一些了。” 徐阶说话做事,云淡风轻,给人一种智珠在握的感觉,在许栋看来,自从有了那根佛骨权杖以后,徐阶愈发深不可测了。 起初卖掉家业的时候,许栋还有些不情愿。 但随着分田的开展,江南银行的成立,未来的情况已经可以看到,许栋对徐阶的钦佩,如今是发自内心了。 他感慨道:“农户们得了田,许多都没有工具,没有种子,更别说牛了。” “这些都需要借贷。” “江南银行只需要正规放贷,就是一笔极大的利润,而那些农户还得感恩戴德,可实际上,我们轻轻松松就获得了比先前更多的利润。” “这金融于商业,真是化腐朽为神奇啊。” 徐阶笑道:“可不光是这个,我让那些贫农们背上贷款,虽然没有利息,但他们为了早日还清贷款,定然是要起早贪黑,省吃俭用,将农产品最大限度的卖出,以确保债务结清,土地真正归属于他们。” “而这個过程,我们得到的是大量农业剩余。” “且不说供给丰富后对于价格的压缩,光是大量农业剩余流通在市场上,整个市场对于货币的需求就又会上升。” “市场可以吸纳更多的货币了,而所谓的货币……不过是纸而已。” 许栋愣了一下,他明白这一块是多么大的财富,可是这不对啊,他急忙说道:“我们江南银行又不能发行货币,只有嘉靖的皇家银行才能发行货币。” “这么做,岂不是在帮嘉靖印钱?” 徐阶笑道:“让他发就是了,他们发多少货币,我们就可以发多少的债卷。” “最终必然导致,他们放的水,都流到了我们的池子里。” “而嘉靖那边能够赚的,不过是债卷的那点利息而已。” “大量的农业剩余,根本不是人吃马嚼能消化得了的,或者说,是当下生活观念和方式下,无法消化的。” “从古至今,节俭了几千年了,一下子改不过来。” “你让一个地主家顿顿吃白面,他都觉得奢侈,更何况是顿顿大鱼大肉?” “粮食消化不了,农副产品也消化不了。” “消化不了,就不会拿钱去买,那么这些物资最终会汇聚在哪里?没错,只有工业,才需要这么多的农业富余。” “因为工业需要足够多的非农人口,他们的衣食住行,都需要外部的商品输入。” “不光是工业人口,还有工业发展所需要的大量原材料,需要的开矿、运输、道路建设……等等方面,都需要钱,都需要农业剩余。” “而这些农业剩余,不是凭空来的。” “你要百姓们饿着肚子给你上供,那他们肯定不乐意,佃农们以往种田,那是没办法,求生存而已,伱当他们心里不记恨呢?” “那心中的怒意,总有一天会爆发的。” “而我给他们分了田,他们自己为了还债务,就会比当佃农时更加积极,贡献得更多。” “这是威逼利诱所做不到的,因为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想要赚钱,想要偿还债务,想要彻底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 治大国如烹小鲜。 徐阶的策略都是环环相扣的,他的着眼从来不是在某一局,某一战上,是整体经营,整体发力,整体对抗。 而嘉靖手上,还没有这个级别的宰相。 徐阶似乎也是看准了这一点,不断的在优势上下手,打算以此来逼迫嘉靖,从而压得北边手忙脚乱,然后寻找破绽。 许栋如今对徐阶是唯命是从了。 他对徐阶表达了一翻钦佩后,则问道:“嘉靖小儿治国不怎么样,阴谋诡计倒是更多一些,听闻他要让全国投票,大明是否需要皇帝。” “我们要不要就此下手,干脆把嘉靖拉下马来?” “从此没了皇帝的掣肘,那才天高任鸟飞嘛。” 许栋虽然不当官,但他明白自大禹以来的天子权威,更明白自秦始皇以来的帝王在这个国家的惯性,皇帝拥有至高无上权力,这是基于人们内心深处的固有观念。 所以,权臣再厉害,那也只能是权臣。 皇帝要罢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当然,如果这句话能传遍天下的话…… 这太令人头疼了。 所以自古以来,权臣们都喜欢把皇帝当傀儡,而自宋以来,更是恨不得立个雕像在那里当皇帝,他们做梦都想彻底去掉皇帝的存在。 “嘉靖还是很有水平的。” “他知道我们均田结束以后,绝对会对帝位下手,所以他干脆以退为进,在什么都没开始的时候,给人们选择的权力,让人们决定要不要皇帝。” “而百姓们自然选择要皇帝的。” “自古以来,过错都是臣子的,圣明都是天子的,这固然有溜须拍马的成分在里面,但其实也是百姓的一种朴素智慧。” “当他们这么认知的时候,皇帝便舍不下面子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做了,那就是不对的,那就是昏君,是可以讨伐的。” “而皇帝又站在权力的顶点,他名义上拥有一切。” “所以根本无需去损民之利。” “因而,只要这个皇帝是个心智正常的,无论是经营他自己的‘家’也好,还是想要施展抱负也罢,他其实都是站在百姓那边的。” “百姓们可不蠢呐,这是大智若愚的表现。” “同样也是上古之时,数千年、数万年以来,圣王与百姓合作后的结果。” “是维持数万年的约定和信任。” “这才是我们无法破除的东西啊,嘉靖看得太清楚了,他也立身够正,所以他敢这么做,而我们不能逆势而为,在这个战场上跟他较量,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且看他顺他,让他走完这场民选即可。” 许栋犹豫了下,问道:“如此是不是会显得嘉靖……天命所归?” “呵……” 徐阶笑了笑,说道:“相比于什么天命所归,我倒是觉得嘉靖这个局,重点是消除了未来我们攻击帝位的隐患,还有能够趁此机会,重定黄册,勘察全国人口。” “这才是最重要的。” “人口数据都不知道,这国其实是没法治的。” “有王家帮忙,在数据收集和整理这一块,嘉靖那边的能力大概是要大大提升了,他得到的可不光是全国的人口数据,还有经济数据。” “这可太重要了。”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唯有调查清楚了,才能更好的展开变法,否则就是盲人摸象,最终结果要么是削足适履,要么是撑破鞋子。 徐阶还是很认可嘉靖的智慧和战略格局的。 只是嘉靖毕竟是当皇帝久了,没当过臣子,很少具体经营某一事物,所以缺乏详细的政策和框架的制定能力。 对此,张执象也是缺的。 张执象在“道”这个形而上学上走得太远,以至于缺了点地气。 在方向上,张执象没错,但落实的具体政策上,他却差点了火候。 或许在深入基层后,他是能够明白的,但那显然不是现在,至少需要三五年时间。 而张执象现在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 “三五年弹指一挥间,再回首,已是钢铁遍地走,滚滚浓烟朝天吼,似龙非龙,总归已上九重楼,回不来头咯……” 徐阶嘴角噙笑,很满意的看着这方清澈的水田。 只见水面倒映着天空,又好像将这方天空,都装在了里面。 天上为泽,此乃,兑卦。 资本如水,恰好。 377、急流勇退,均田均己 夷州,赤嵌城。 在武林大会落幕,各方都散去之后,作为王家势力范围的夷州,王绛阙他们一行人还留在赤嵌城,处理一些需要收尾的事情。 本来王绛阙已经化龙,如少林寺就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对付王绛阙来着。 可经由墨教一闹,真龙好像不那么重要了。 少林寺也识趣的没有对付王家,可王绛阙已经化龙的事,却是瞒不住的,王家自家人是早就知道龙鳞的事情,所以很淡定,没有什么异色。 可王直的未婚妻,那位吴家的嫡女,就总是心有揣揣。 吴懿很怕王绛阙,明明是未来的妯娌。 “你嫂子只是个普通人,一时间接受不了,你也别往心里去。”王直见吴懿躲着王绛阙,连面都不肯见,也只有叹息。 “辛苦四哥了。” 吴王两家联姻,因为王家未来会交到王直手上,所以由王直去做,才最显诚意。 吴懿的确挺漂亮的,但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相貌只是基本要求,更多的是能力,显然,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富贵小姐而已。 而论长相,王直比吴懿更漂亮…… 吴家当然也希望有更优秀的姑娘去联姻,奈何有能力好一些的,却是庶女,嫡女当中,吴懿已经是最好的了。 并非说富贵人家的后代就一定是精英,是天才。 他们的教育和资源,让他们的眼界见识城府认知的确高人一档,可那也只是与普通人相比,在真正的天才面前,就相形见绌了。 王绛阙明白王直是为了家族做的牺牲。 “都是小事,本身也没什么喜欢的人,取个不那么聪明的,至少能镇的住,不会乱了家业,此次武林大会,大获全胜,许海已经舍许家而去,许家正是大厦将倾的时候。” “但天问探访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我想你也看到了。” 王绛阙点点头,她略带森寒的说道:“徐阶帮许家转型,许栋短尾求生,卖了家业,跟在徐阶身后做事。” “想要给母亲报仇,却也暂时无法下手了。” 王直叹了口气,道:“我会安排人刺杀许栋,但不一定能成功,墙倒众人推的趋势被徐阶扭转过来,许家还保留了元气,刺杀手段奏效的可能就不大。” “还是只能徐徐图之,彻底推翻许家。” “那时许栋便无处可逃了。” “我们的舰队已经从澜沧江回来了,有许海留下的洪熙号,还有许海配合我们包围俘虏的外部四金刚。” “那些海盗俘虏就算了,没必要收编,但船只不少。” 王绛阙说道:“陈东、叶麻、黄侃、洪东冈。其中陈东在巽他群岛,只拦截了一小部分,其主力已经逃离。” “叶麻带着扶桑人攻打婆罗洲,我们配合吴家已经重创其舰队,斩获不少,但战损过多,并不赚什么。” “主要还是黄侃和洪东冈的部队吧?” 王直点头,道:“为了不走漏消息,配合仇鸾歼灭西罗人的海盗,许海带着主力帮我们解决澜沧江口的黄侃和洪东冈后,就直奔满刺加去了。” “我们主要俘虏的也是这两支。” “大约三多万俘虏,船只有一千五六百条吧。” “不收编俘虏,我们自己编练海军的话,虽然有充足的预备役,但至少需要半年时间才能成型,我们没有办法直接接手许海让出来的势力范围。” “而逃走的陈东、叶麻,还有其他大小海盗,失去许家的节制之后,必然要寻求新出路。” “我们不是海盗,满足不了他们的利益。” “但南京会收编他们。” 许家倒了,王家崛起了,南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等王家消化完,彻底把海权拿到手,南京不就腹背受敌了? 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他们不但会吸纳许家的残部,更是会整合组建新的海军,用以对抗王家。 也是对抗接下来与朝廷的倭寇之战。 如夏言一直以来的策略,对建州的扶持,如今建州女真退守图们江一代,恢复重建和发展全靠海运,一旦失去海权,后勤直接掐断,建洲女真都不用攻打,两三年后就得在黑山白水间刨食了。 等到五年后那场大雪一来,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所以海洋不仅仅是商人们的生命线,更是南京的生命线,南京每年的收入分三个部分,一個是基于大明制度之下的税收,有明面和实际两本账。第二部分是汪家等豪商通过盐铁茶等专营物资提供的。第三部分就是四大商帮的分红了。 盐业受到冲击,海上在打仗,南洋又被朝廷和王家扼住。 海洋贸易受到极大影响,以至于四大商帮可以给南京的分红也大幅削减,今年南京的“营收”,怕是至少要下降三成。 赚钱的时候大家都乐意,可亏钱的时候,谁去承担? 反正。 夏言作为议长,这个锅是背定了的,南京那边虽然支持夏言的一些计划,但其实已经开始自己做自己的了,像这种整合海盗,组建正式海军的事情,夏言连参与讨论都没有。 “南京的决策权,应该在湛若水手上了。” “不同于夏言根基浅薄,湛若水在议会上说话是有分量的,做事情自然也更加有行动力,不过南京一边要对付我们,一边还要提防徐阶。” “湛若水应该不会甘心将议长的位置让给徐阶。” 王直分析着南京方面的应对。 王绛阙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湛若水愿意与否,而是如今的局面,南京渐渐就要应付不了了,徐阶的声望也涨得太快。” “是声望,更是根基。” “到时候,江南百姓会把徐阶抬进议会,坐在议长的位置上的。” “湛若水跟徐阶并没有不能解决的利益关系。” “不过是他湛若水成名旧,实力强,而徐阶年轻,实力弱罢了,等徐阶实力超出他们想象的时候,自然也就是议长了。” “他们是一类人,一个阶级。” 当有外部敌人的时候,内部的矛盾就会暂时放下,要面对嘉靖和张执象的长生革命,要面对这场浩浩荡荡的变法,湛若水的压力足够大的时候,自然会愿意退下来。 毕竟在议会当中,议长又不是什么尊贵无比的东西。 自己的实力,才是根本。 与其去争,不如跟着捡钱,有什么不好选的。 敌人的联合,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但也无法阻止,只能应对,王直说道:“未来半年,我们主要消化南洋,然后以流虬一线为前哨,对抗南京的海军。” “我大约还是要留在南洋的。” “仇鸾他们离开满刺加后,我需要配合朝廷的守军,完成旧港宣慰司的建设。” “暂时是回不到陆地了,你有什么打算,陪着四哥我?还是说去武当等张执象出关?” 王绛阙摇摇头,道:“不去武当,虽然也挺想等着他,守着儿女情长,可没那么多时间,我的学生们都还在京师,变法也即将开始了,我要去帮他们。” “安平缺乏在第一线做事的经验,道理是对的,可具体如何落实,他却没能整理出来。” “如今嘉靖身边也没有这等能臣。” “我得参与框架的制定才好。” “另外。” “安平把这个给了我,我得想办法把它破解了。” 王绛阙拿出了墨矩,这个类似于魔方一样的东西,绝不是魔方那么简单,要找到它的破解方法,才能知道墨家这么多年所研究出的宇宙奥秘。 她自信不输当世的那些数学家,只要肯花时间,墨矩总有解开的一天。 王直略微好奇,问道:“绛儿你觉得,这个墨矩是墨家钜子的信物,是象征意义更大,还是里面的那个宇宙奥秘,有这么高的价值?” “可能都有吧。”王绛阙倒是不好奇,而且这个层面的东西,她就算知晓了,其实也没什么作用,这是给张执象他们这些人询证用的。 王直耸耸肩,说道:“那些文明的事,就教给张执象好了。” “有一件事,对于你我来说,却也更加重要。” “王家如何急流勇退,这件事不能等到战争结束了再去想,而是现在就要考虑了,我们将要取代许家,成为新的海洋霸主,这是未来的趋势。” “如此一来,我们王家的势力就太大了。” 许家手上光有海权,就有偌大家业,几乎可以说是自成一国,哪怕王家不做那些买卖,不殖民不做强盗不贩卖人口。 可光是海权带来的海关利益,就多到吓人。 其对于整体商业的影响力,足以让他们在海洋贸易当中吃下最大的一块蛋糕。 如果说,像许家那样的走霸权路子,倒也罢了。 王家本来就以仁义著称,如今又得了势,对于朝廷来说,这才是最大的威胁。也就是王绛阙跟张执象的婚礼没有昭告天下。 如果她是张执象明媒正娶的妻子。 那不仅仅是王家,连张执象也要被架在火上烤了…… 势力太大,是事实。 很容易被人利用,挑拨。 对此,王绛阙说道:“等安平出关了,明媒正娶永淳公主就可以了。” “唉……” 王直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总归是委屈了自家妹子,可事实却是,只有张执象当这个驸马,王家服这个小,才能给天下人最好的解释,不用担心什么尾大不掉。 “婚姻的事,之后再说吧。” “王家的田产这些年都是二叔在照料,我的意思是,既然徐阶那边已经动手均田了,我们直接引入青阳党,由我们王家开始均田如何?” “在湖广地区,我们的田产,比许家多多了。” 王家的田产的确多,相比于许家的两万顷,王家这边有接近八万顷,也就是八百万亩土地,而且更加集中。 这与两者的经营方式有关。 许家买田,然后租给佃户,都是按“寻常”收租的,基本都是七成、八成的田租。 而王家不一样,王家的租子最高只有三成,这比那些自耕农都要划得来,因为王家会帮他们解决赋税徭役的问题。 不光如此,王家在田产上得到的钱,还会全部投入村庄的建设。 各地的乡社、公仓、学堂…… 反正没有听说过,王家庄子上有饿死人的,基本每家每户只要勤劳耕种,都能吃饱饭,子孙后代都有书读。 所以,王家的田,是他们经营好后,民间求着王家买过去的。 这比民夫投效举人进士都要积极。 而王家的根基,也就在这八万顷土地当中,这部分不赚钱,很多时候甚至要贴钱的产业,但在这土地上的上百万百姓的支持,却是王家这些年一路发达的根本。 王家要均田,其实很容易。 只需要把产权换给那些正在耕种的佃户就可以了…… “嗯,我们王家的田要最先分,但得等我去一趟京师再说,差不多还要半个月的时间,倒也不耽误什么,让徐阶快一步就是了。” “我们要做的,跟徐阶做的,可不一样。” 徐阶以赎买的方式来均田,其中的利弊王绛阙看得很清楚,而且为了发展工业,徐阶会让早期集中的资本大量投资于基础建设和教育建设。 这会让徐阶的名声成为救世圣人。 因为现阶段的徐阶相对于旧有的士绅体系来说,他是先进的,而且是可以兼容吞并士绅体系的,所以徐阶会顺风顺水。 而张执象要走的路就不同。 王绛阙按照张执象的思路要去做的,却是在田地公有制的基础上,均分使用权,然后以农村为集体,组建农社,以农社为单位去种植、开垦、水利各个方面。 这是一条自主发展,人人参与的道路。 但这样的路,会不会被接受,却也难说,因为老百姓只认田,你说农社村集体这些,他们不一定能够理解。 这种不要钱的田,他们拿着不踏实,因为田契上不是他们的。 他们或许更愿意拿到田契,拿到所有权,更喜欢徐阶那一套…… 378、皇陵勘探,桃花源记 骊山,北麓。 在秦始皇陵的周边,汉朝时期,刘邦派遣了二十户人家移居于此,作为守陵人,《汉书》中又记载,有小孩寻羊误入秦始皇陵,引发大火烧了九十天才熄灭。 新莽末年,赤眉军盗窃秦始皇陵,偷盗葬器、铜棺。 魏晋时期,后赵统治者石虎也盗窃秦始皇陵。 唐末的黄巢,五代的温韬,清光绪年间,民国的军阀…… 秦始皇陵的命运并不安顺,反而一路来多灾多难,可这座皇陵被盗窃过诸多次数,却依旧保存了主体,因为它实在是……太大了。 秦始皇陵的面积相当于76个紫禁城。 它不仅大,还有各种巧夺天工的机关,几乎有着完备的防盗系统,让盗窃者常常损失惨重。 还未经历清末民国的盗墓,如今秦始皇陵保存的要更加完整一些,火药毕竟是宋朝才开始应用,而宋明两代,对皇陵是多加保护的。 然而,皇陵区域那么大,地那么深。 到底哪里才是那个传说当中放着始皇尸体的地宫,却也无法定位,或者说,表面上的皇陵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皇陵需要从假的皇陵进去。 传说,那个地宫当中有周天星宿,有九州河山,有四季变换,有世间一切的规则。 是象征永恒的统治,更是象征始皇帝的权柄。 当然,这些对于居住在骊山的百姓们来说,都过于遥远,一名老伯看着帮忙种地的钜子,眼睛是不是的瞄向钜子的腰间,看着那根烟杆。 “嘿,老哥尝尝?” “这是烟叶子吧?咱也听说过哩。你这帮忙收作物,咱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哪里还能抽老哥你的烟?” 老农跟钜子倒是很放开的,也只觉得亲近。 是不是种了一辈子田的人,那是看得出来的,做不了假的。至于烟杆嘛,谁还不兴有个爱好呢?如今烟草在大明挺风靡的,那种上好的卷烟也有。 只不过一般人用不起。 “我也不常抽,就是晚辈孝敬的,来,拿着。”将烟草装填好,用火柴点燃,钜子将烟杆交给了老农。 老农推脱了一二,便拿过来美美的抽了一口,然后呛得连连咳嗽。 “老哥哥,你这新奇东西挺多的,这火柴好像南方用的多些?” 这些年的确出了很多新奇产品,那些挑货郎也经常下乡,敲锣打鼓,吆喝着买卖,农户们即便不买,也见过一些。 “也不贵,十文钱一盒,有一百根火柴呢。” “啧啧……” 老农可不认为这便宜,一般哪里会去花这個冤枉钱?啧啧两声后,老农贴近钜子,两人坐在田埂上,老农悄悄问道:“老哥哥,你们是来挖皇陵的?” 虽然能感觉钜子是种了一辈子田的老农民,但那些墨侠们,真的不像“好人”。 他们来骊山已经好几天了,都住在这个刘家村,虽然他们一行人平日里帮忙修修补补,精通百业,甚至还帮忙种地,吃饭也给钱,但也让村民们心里不禁嘀咕。 这伙人的目的是什么? 思来想去,这骊山也就一个皇陵有价值了。 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自然也听过不少关于皇陵的故事,什么有人找到一个坑葬啊,得了许多金子从此发家什么的,故事很多,可真正实现的,却不多。 “哦?以前也有来挖皇陵的人?” “嗨,怎么没有呢?我跟你说啊,这皇陵虽然打不开,大宝贝还在,但毕竟底蕴深厚,经常有土夫子过来碰运气呢。万一挖到那个偏殿的入口,那金银珠宝哦,可不敢想。” “呵呵,老丈人世代居住在这,就没动过心思?” “动啥子哦,最早是汉朝的皇帝下令保护的,宋朝开始,也有这方面法令嘛,谁敢乱挖?再说了,这皇陵里面,可邪门了。” “怎么说?” “咳咳,我跟你说……这皇陵里面,有阴兵!” “阴兵?” “嘿,你还别不信,就是那些秦始皇生前带着平定天下的士兵,传说天下一统后论功行赏,让那些得了爵位的士卒,都穿上最好的衣裳,打扮得体面体面的,然后一个个去找那些匠人,用陶泥塑造得那叫一个像!传说那陶人能这么像,是因为仿制的时候,就得了真人的一魂一魄,秦始皇到了阴间,依旧有百万大军可驱使!” 老农说着自古传下来的一些秘闻。 钜子也很认真的听着当地人的故事,两人闲聊,老农已经认定他们是土夫子了,但却也没有避讳什么,更没有报官的心思。 直到日头正中,散去吃饭,钜子才离开。 回到村里,钜子坐在村口的大树下,吃着杂粮饭,听着墨侠们的汇报,忽然的,远处走来一个僧人。 看到僧人,钜子没有什么表示,墨侠们自然继续汇报。 等他们说完今日的探查,那在一旁站了许久的僧人才说道:“修行之事,不过是借假修真,这皇陵也是如此。” “真的皇陵,需要通过表面上的皇陵进去。” “没有想到你们墨家自己都没有地图,需要从头探查。” “莫非当初的七十万劳工真的埋在了地宫当中?” 钜子瞥了这黑衣僧人一眼,说道:“如此残暴的事情,始皇帝岂会去做?皇陵并非是始皇帝葬进去了就停止修建的,等到章邯带骊山刑徒离开的时候,皇陵的修建才草草结束。” “真正的秦始皇陵,在建造之前就已经完成了。” “我们脚下的这座皇陵,其实是一个迷宫,须得通过迷宫,才能找到真的皇陵,而设计这个迷宫的不是我们,是徐福。” “兵马俑里有魂魄,这也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是事实。” “如今大暑之世,进了皇陵,是要面对十万阴兵的。” “我们不欲与阴兵起冲突,始皇帝复活后还需要这支军队,所以想要寻找最好的办法进入皇陵罢了。” 姚广孝看了看骊山,问道:“秦始皇陵是什么?” 夏商之时,神人共存,春秋战国时期,尚有神异,始皇帝泰山封禅以后,上古神异才真正消失,华夏流传下来的圣物有应龙龙鳞,有生肖符印,应当还有未曾消逝的东西才对。 钜子笑道:“大和尚可曾读过《桃花源记》?” 379、逢七必变,中元时节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也好,晋人王质的烂柯故事也罢。” “当知时空并非是唯一的。” “《桃花源记》当中的‘渔人’并未有姓名,而文章末尾却忽然出现了刘子骥这么一个人,他一生都在寻找桃花源,却未能找到,落了个病终的结局。” “刘子骥何许人也?” “《世说新语?栖逸十八》里,桓冲想要用重金聘请刘子骥,帮助自己抵御苻坚。刘子骥断然拒绝桓冲之邀,将其赠送的所有财物,全部分送给了沿路的穷苦之人,飘然而去。” “刘子骥擅长老庄之学,是求道之人。” “外界多认为陶渊明是高士,而陶渊明却认为只有刘子骥才配的上高士,而高士这一称呼,其实多指修行有成之人。” “陶渊明与刘子骥有血缘关系,且两人又是好友。” “陶渊明为何独独写一个‘寻病终’呢?” “这桃花源记的故事,到底是陶渊明听普通渔夫讲的,亦或者说是渔夫告诉太守之后,事情传扬了开来被陶渊明所知?” “还是说,是陶渊明的这篇文章写出来后,才广为人知,太守派人寻找?” 钜子很喜欢这种推理的过程,他轻松含笑的与姚广孝说着,姚广孝也逐渐了然,答道:“渔人就是刘子骥?” “桃花源记的故事,是刘子骥跟陶渊明说的。” “关于刘子骥还有一个故事。” “《世说新语》记载,张玄担任侍中的时候,使至江陵,路经阳歧村,船只停靠之时,有一人手持一笼生鱼来拜访,那人说船上有厨具可以做鱼脍,张玄接待了此人,才知晓此人是刘子骥。” “那鱼是钓的也好,渔网打捞的也罢。” “确是刘子骥亲手得来的,以垂钓为闲趣,自称渔夫,倒也是这些高士古来皆有的兴致。” “邵雍不也写了《渔樵问对》?” “故而,刘子骥便是渔夫,他曾经进入过桃花源,但却没有上心,以为真的只是躲避战乱的一群人,可等到出来之后,刘子骥才恍然惊醒,那不是什么躲避战乱之地,那是……仙境。” “因而桃花源里的人见到渔夫才会大惊。” “至于为何款待……” “自《桃花源记》之后,此类故事还有许多,其中最贴近刘子骥的,是唐朝贞观年间华阴云台观的刘法师。” “此人辟谷二十年,仅在每年正月、七月、十一月的十五都设素斋进食,也招待宾客。” “却不想每每素斋进食的时候,都有一个人坐在末席,吃完便走,二十年来,此人相貌衣着都没有变过,所以引起了刘法师的注意。” “两人谈过之后,知道那人叫张公弼,张公弼表示,他吃了二十年的素斋,所以邀请刘法师去他家作客一翻。” “刘法师答应了,两人便同去了莲花峰。” “到洞府敲门,里面的朋友首先不肯开门,说不见外人,报了身份才肯开门,开门便问刘法师要来这里住吗?” “刘法师想着云台观,便说以后再来住,那人便不多说。” “进入洞府,张公弼让朋友设宴招待刘法师,朋友便用葫芦倒了药粉,兑了碗水给刘法师,这水喝下去香甜无比,饥渴顿消,二十年来辟谷食气,神气从未如此充盈过。” “接着那朋友又展示了‘戏法’,让刘法师叹为观止。” “一番招待后,张公弼送刘法师出了洞府。” “出去之后,一瞬间便到了云台观不远的地方,方才的来路、洞府已经找不到了,张公弼也不再来见他,这让刘法师醒悟过来,悔恨不已。” “他知道自己进了洞府仙境,见了神仙,但他自己错过了机缘。” “以至于刘法师忧思成疾,不久便去世了。” “刘子骥、柳归舜、元藏几、文广通、杨伯丑、刘法师……自来这种故事便很多,无论是主动邀请做客,还是偶然进入,都是一個缘分。” “缘分到了,招待一翻,情理之中。” “缘分不到,想找也找不到,如刘子骥最终病逝,如刘法师忧思成疾而终。” “钜子是想说,秦始皇陵也是这般洞天福地,需缘分到了,才能进去?” 钜子抬头,看了看太阳,说道:“不光需要缘分,时间也很重要,桃花源记里,倒是没有强调时间,刘法师的故事也是如此。” “他们两人都有一个特点,都是身具修为的。” “而那些没有修为的人,烂柯奇缘中的王质,就观了一场棋局,便已经过了百余年;柳归舜误入君山秘境,几句话的功夫,外面已经过了三天;元藏几漂流到沧州仙岛,回到中土时已经过去两百年;文广通在道德秘境中待了半日,外面已经过了十二年。” “是因为修行者和普通人的时间不一样吗?” “并非如此。” “只是因为修行者的神是清醒的,能够注意到时间的流逝,而普通人进入秘境之后,便已经昏沉如梦,注意不到时间的流逝罢了。” “就像这太阳和地球。” “今年的地球在这个位置,明年还是在这个位置,你观察日月星辰的运行,会发现有周期,但在天文历法出现之前,不知年月的时代,一切都是周而往复的。” “究竟过了多少年,你又如何能知呢?” “这凡尘当中,有生老病死可以作为参考,仙境当中,又哪来的生老病死?” “自然不知岁月了。” “然而,这些秘境仙境对于秦始皇陵来说,并不算什么,秦始皇陵的速度……很快,运动范围非常大,也就是说,里面的时间流速,极快。” 姚广孝知道钜子对于时空的论述,时间是人为认定的概念,对于整个宇宙来说,并没有时间,只有空间和运动。 相对的运动速度不同,时间的流速就不同。 同一空间内,你走得慢些,你的“寿命”自然就长些,但不同空间,需要连接的那一刻,你走了多少“圈”,都是会在连接的那一刻计算的。 你得“等”另一个空间转够“圈数”,才能衔接。 秦始皇陵的速度快,运动范围广…… “骊山的皇陵,只是入口之一?秦始皇泰山封禅,跟皇陵也有关系?”姚广孝研究的是历史当中的文明兴衰和发展,对于这种秘闻并不是太关注。 钜子也不妨告诉他,笑道:“我们自古以来的皇陵,都是有其意义的。” “虽然自秦始皇陵以后,基本都是做存档用,将一段时期的事情记录下来,一些典籍保存下来,放置在皇陵当中,也为我们文明为国家添一份气运。” “但秦以前,特别是三皇五帝时期的皇陵,哪一个简单了?” “传说黄帝陵当中有一切生灵、物质,你想找的一切在黄帝陵当中都存在样本,甚至可以不断的复刻。” “那是真正的黄帝陵,而陕西的这个黄帝陵,却是假的。” “虽是假的,但也是入口。” “在黄帝陵的下面,有个山洞,进去之后,走三个月能从泰山出来,而前往其他去除的路,则要在特定时间之下,才能进入。” “其中最特殊的,就是真黄帝陵了。” “道家有五岳真形图,粗浅点看,是有地道,地下是相连的,可人进去了,走的真的是所谓的地道吗?” “那是介于虚实之间,介于神凡之间的通道而已。” “张执象说神道的时候,说星之内海的天空上有十万大山,那些偶入秘境的人,进的洞府,便是山上的洞府,五岳真形图,对应的神界,其实也在山上。” “黄帝陵在山上,秦始皇陵也在山上。” “可那山却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就如同奇门遁甲一样。” “那是天然的阵法,不能解开阵法,走生门出去,是永远也找不到皇陵的。” “虽然秦始皇陵从始皇元年就开始修建,可真正的皇陵,却是泰山封禅得来的,是洞府,是仙境,更是秘宝。” “传说当中,始皇帝为了死后统治千秋万代,皇陵内有日月星辰,有山川河流。” “这是对的。” “因为那本就是一件可以干涉现世的秘宝。” 秦始皇陵非常神异,但也在姚广孝的预料之中,所以并不如何惊奇,听到皇陵可以干涉现世,他也只是淡然摇头,道:“你不去动它,它自然永恒存在,你若是去拨动它,它便也就消失了。” “无论你是要改天,还是要动地。” “那样的权限只有一次,秦始皇陵那件秘宝真正的核心,应当是观测。” “皇陵内的星辰、山河,应当不只是表象那么简单。” “你是要复活始皇帝的。” “我想嬴政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你破坏那件秘宝。” 钜子点头,道:“好吧,那的确是件观测用的秘宝,凭借它,始皇帝可以监测天地的运行,知晓天地以后,人事就很容易推算了。” “这点周文王便很应验。” “周能代商,是因为周文王足够厉害,在他的面前,一切事物都无法隐藏、伪装,在他国都内的人若是犯了法令,是不会逃走的,因为逃走没有用,周文王能够直接算出犯人的位置。” “曾经的始皇帝缺乏这样的能力,对于帝国的掌控,还不算到达巅峰。” “复活之后的始皇帝,拥有皇陵秘宝,拥有十二生肖符印,他将成为全知全能的存在。” “是真正无上的帝王。” 两人对视了一会,许久,姚广孝叹了口气,说道:“人生难得糊涂,一切都看明白了,无能为力的时候该是多么绝望?” 钜子反问:“难道糊涂了,就可以解决问题?” 姚广孝说:“聪明人需要难得糊涂,愚昧的人才需要明白,过刚易折,原本的始皇帝就已经够极致了,伱们还要把他往孤家寡人的位置上更推一步。” “难道就没有想过,真正离了人世的人,已经不是什么帝王了,而是神灵。” “无限趋近于天道,是无法驾驭人道的。” “有失偏颇了。” 钜子起身道:“中庸的事,就教给你们吧,谁对谁错,总要实践检验一翻才好。” 姚广孝问:“何时能进皇陵?” 钜子答:“下个月就能,问题在于……多久能出来。真皇陵内的时间,一个时辰,外面就要过一年,这实在是太快了。” “快到我担忧错过这场大争之世。” 钜子有些呢喃,哪怕他做了齐全的准备,此刻也心中没底,因为不光是走进真皇陵后开始计算时间,而是踏入“迷宫”开始,就算的。 若是不进真皇陵,就此退出去,倒也无需发生“接轨”,时间就是正常。 但只要进去,就要发生接轨,就要算时间了。 倘若有时间,多次攻略,找到最短的时间进入真皇陵,那也就罢了,可没这个时间和机会,一年当中只有一次机会,可以进入真皇陵。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没有任何错误,一次通关。 还要确定对始皇帝的复活,不会消耗太多的时间才行…… “七月十四,中元节,佛教也称为孟兰盆节,这一天祭祖、放河灯、祀亡魂、焚纸锭、祭祀土地……” “易经讲究一个逢七必变,所以,这一天,是变,是复。” “而今年又有闰七月。” “在闰月里的中元节,午时阳盛而一阴生的时候,就能进入真正的秦始皇陵,我们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否则就要等三十八年后,才能再次遇到闰七月了。” (ps:十六世纪的闰七月没有查到,就当嘉靖十六年有吧。) (ps:张至顺老道长十八岁的时候遇到一个老道士,要收他当徒弟,他没答应,后来自己老了的时候,隔了八十多年,当年见那人什么样,后来见还是一模一样,当年那人的徒弟都九十岁了……) (ps:文广通的故事挺有趣的。道德经第一部注解是《河上公章句》,而“最后一本”也就是流传到如今的通行本,是王弼写的《道德经》,在文广通的故事里,从河上公到王弼,道德经是一脉相承的,所以也无需纠结于道德经版本如何,不过是上山的路径,各有不同罢了。) 380、真假难辨,清浊能分 进入秦始皇陵要等到闰七月,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而夷州一战后,全天下都知道墨教要复活秦始皇了,这期间必然有无数好事者到皇陵来,不论是好奇还是想着投奔始皇还是阻止复活,那都另算了。

江湖的焦点在秦始皇陵。

庙堂的焦点则在均田上,徐阶为代表的资本派推行的有偿分田,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嘉靖与青阳党合作推行的公有制均田,以村社为单位集体生产劳作,以沁源多年实验得出的“生态化农业”为指导蓝本,将极大的提高农业产能。

大明不是满清,更不是饱受战乱后的民国。

自古以来都是知晓土地是需要养的,一块地养好了跟没养好,差别十分巨大,后世的三农学者也做过实际实验,生态化养殖的产能,并不比使用化学肥料要低。

反而化肥种植是对土地的摧残,大量化肥的使用更是浪费,将近一半的化肥都无法被吸收,只能不断的沉寂在土地里。

而华夏是一个缺水国。

大规模的超量种植,会导致地下水的破坏性开发,短短十几年,就能够检测到整个中原地区的地下水系统已经严重被破坏了。

所以种地不能光看产量,不顾后果。

更要可持续发展,要给子孙后代留点东西,不至于断子绝孙。

化肥种植多年的土地,休耕期间,那是草都不长的……

大明如今的平均亩产在2.31石,即316斤,江南上好的水田,亩产甚至能有五六石,从数据来看,明朝的土地是养得很好了。

生态化农业更是自古以来就有,但是加以研究改进,达到最大的效率,并能够落实推行,这是没人去做的。

把这些做好了,农业生产力提高一半是没有问题的。

唯一的缺点就是,耗费人力。

可如今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人力,反而需要找地方消耗更多的人力……

这场均田之争,比的是双方的施政能力,比的是大战略配套下的效益和代表的人心。

徐阶是改良,给了士绅出路,所以他并没有多少阻力,反而“得道者多助”。

而嘉靖要的是变法,要的是直抵乡村基层的制度建设,还要审判那些土豪劣绅,自然会引起极大的反抗,各地官员同样官不聊生。

庙堂之上,可用之人也寥寥无几。

通过旧有科举制度出来的官员,是天然站在士绅这一边的,那些效忠皇帝的,才是“奸臣”。

自古以来,都是奸臣少,忠臣多啊。

最多的时候,那可是众正盈朝,奸臣实在是难当,所以嘉靖在朝堂上保持制度框架就很难了,基本上没有足够的人才投入到地方。

所幸有沁源来的青阳党的学子们。

另一套没有利益瓜葛的知识体系培养出来的学子们,可以尽情的展示毕生所学,可以尽情的为理想而奋斗。

京师大学虽然才开办数月,连学校都没建好。

但这并不妨碍开课和招生,有旧有的理工学院做底子,其实是有一套框架在那里的,这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可以让京师大学直接上路。

有沁源的学子们充作第一批的主要人数,再有第二批从安南等国招收的进步学子,也有万余人。

再加上全国招生,虽然人数主体都是青少年,并填充到京师附中先做预科学习,但庞大的读书人群体,自然有于科举不擅长、没兴趣的人。

多了一条路,自然会有人来走。

毕竟都能当官。

所以也已经挑选了数千名成年学子,进入大学就读,按课程来说,其实会按照成绩,分批次毕业,尽快进入实习和工作当中。

嘉靖已经预计在五年内,将整个官吏制度进行替换改革。

倒也没说什么公仆不公仆的,官吏就是行使权力的那一方,要他们明白,权力是用来为民做主的,要明白为什么叫权出于公,拿到权力了,就要积极任事,承担责任。

尸位素餐,比贪官可好不到哪里去。

“朕要改官吏的制度,就要挖科举的根,五年,五年之后,考科举的人,必须是大学毕业生,先读有用的书,先读能做事的书。”

“读完之后,再去考科举!”

“一个个的算学不精,五谷不分,机械工程都不懂,当什么官?能做好工作吗?”

嘉靖见了王绛阙和几名青阳的学子,钱衡和一些老师也都在,聊着关于大明朝的教育和科举的革新方向。

这是一场座谈,也是一场送行。

在这之后,青阳学子们就将走出校园,去乡社之间施展奋斗了。

毫无疑问,如今大明只有一所京师大学,五年后科举改革,那么参加科举的学子,就只能是他们这些最早的学生。

这也是嘉靖的许诺。

未来朝堂,这些青阳学子,必然能够占据许多席位。

钱衡知道嘉靖的意思,但科举的变法,南京不会坐以待毙,“要改科举,到时候恐怕会南北分试了。”

“徐阶不会明面上反对,但也会将东林书院改为东林大学。”

“届时,江南的官吏,将会更加有向心力,徐阶的权势也会更加集中。”

“那份号召力,有些难以想象。”

朝廷这边要逐步替换旧有体制,徐阶自然也有这个想法,他当东林书院的山长,就是培养学生的,此后江南的官吏、将士,全都出于他的门下,是他的学生。

他在民间的声望又宛如圣人。

这样的敌人就太难对付了。

对此,嘉靖笑道:“朕要的就是南北分试,也更要徐阶去轮替旧有的体制,一家独大后,他们这些因私心做事的人,那里会真的去守规矩?”

“要不了几年,徐阶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时候,就是他们灭亡的时候了。”

不同于嘉靖的乐观,王绛阙说道:“个人威望其实是有用的,当徐阶还活着的时候,他只要协调好关系,行政和赚钱,不混合在一起,他们就能持续更长时间的公平治理。”

“高薪养廉在宋朝失败,是因为宋朝没有强有力的监督机制。”

“存在强有力监督机制的情况下,高薪养廉是有效果的,而且是在有外战压力的情况下。”

王绛阙并不认为对方的队伍会在战斗中腐化而失去战斗力,正如张执象给她讲的后世历史,在对付红色巨熊的时候,西罗人的国度才有真正的福利可言,一个人工作,然后大房子、老婆、四五个孩子、狗,这才是所谓的生活。

这样的盛景一直持续到那个毛熊倒塌。

所以在战争时期,事情不能以常理来推算。

嘉靖问:“徐阶会有一支强有力的监督机构吗?”

王绛阙答:“总有人真心认为徐阶是圣人,而他们又是深信不疑的读书人,以读书人对待孔孟的态度来对待徐阶,这些人被徐阶起用,效果自然就有了。”

嘉靖叹了口气,道:“根底还是真假难辨,特别是如今这个工业与剥削导致的生活质量上升期中,百姓无法判断其中的区别,所以有些时候,徐阶看起来反而要更公平一些,属实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他写《西游记》的时候,真假美猴王写的很好,但没有想到不仅仅应在皇权上,还能应在变法上。

偏生又解决不了。

王绛阙也解不开这个题,但她认为有一种可能:“无法通过认知分辨的东西,其实可以通过本能来判断。”

“一个地方是阴气重,还是阳气足,普通人进去,就能感觉到区别。”

“到底是压抑不舒服,还是神清气爽,这是有区别的。”

“等事情做开了,百姓之间的精神样貌不同,就能够直观反映出两者的区别来,同样是奋发向上的气氛,却会表现出不同的感觉来。”

“我们这里一心为公。”

“徐阶那边奋斗其实是为了自己,这是底层逻辑的不同,反馈到整体氛围……”

“差别就很大了。”

王绛阙如此理智的一个人,却说出了凭借感觉的话来,这让大家一愣,然后豁然开朗,是啊,他们一直以来都在分析这分析那,可真假美猴王,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的。

胜负,往往也就在这个感觉之间。

钱衡也笑道:“这就没错了,感觉,伴随着民众对于修行的进益,他们的感觉会越来越明显,以至于出现南北大环境的差别,导致北方的修行水平高于南方。”

“不同的环境之下,修炼的感觉不同,差别可就大了。”

“心能不能静下来,这是骗不了人的。”

“共同助益之下的能量差别也在那,有的地方就是更容易开悟一些,有的地方就是浑浊杂念多一些。”

“佛道修行,为什么都讲究吃素?”

“并非说非得吃素,不杀生,而是吃肉的,就是浑浊一些,杂念多一些,难以清净一些。”

“所以有的修行人,一辈子都不吃荤腥。”

“吃食尚且有讲究,何况环境?”

“要我说啊,冥冥之中,国师已经对此给了答桉,他的传法,如今丹道又已经完善,他也将八部金刚长寿功传了出来,之前的武林大会,在水社大山上,天下武学、道法又都展现给了世人。”

“接下来是修行的盛世,更是分别清浊的时机。”

381、祖师说法,八卦修行 (有重复部分,半小时后修改。) 金殿内的张执象一直都是那副打坐的状态,但却没有入定,而是属于那种命悬一线的缥缈状态,他能感知到外界的一切信息,但又能够以绝对冷静的姿态去应对。 其实,这属于识神死,元神活。 脱离了躯体与魄的影响,几乎以绝对的“第三人称”观测着一切,但又并非是没有主观意念,他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这种生死之间的状态,是危机,同样也是大机遇。 三丰祖师带他回武当结丹,自然不会将张执象放在这里就不管了,所以每天祖师都会来到金殿外讲一段课。 今日讲坎离。 “我们修行,总是讲坎离相交,似乎除了坎离,别的卦象就不看了,其实并非如此,八卦讲的也是修行。” “天地乾坤两卦,人在天地中,天地在上在下。” “而人身则要秉其余六卦。” “心为离火,肾为坎水。” “我们看天上的卦在动,分为风、火、泽三卦,为何呢?因为我们最贴近的天空,能够感受到的就是风了。” “再高一层,气息激荡的地方就是火。” “说文解字当中有,电,阴阳激燿也,雷电是阴阳激荡产生的,而雷电来自哪里?天空,云层,便是我们能看到的中间的天在动,这就是火了。” “最上面的天在动,又是什么呢?是泽。” “天在水中,为泽。” “因为最上面的天空太远,我们其实感受不到它的变化,我们常常看天空,蓝天白云,恬静安然,天是那么的远,又似乎不会动,也触碰不到。” “可是当我们低头,看到水潭中的天空的时候,我们发现,天更远了,但却也可以触碰了。” “风一吹来,波光粼粼,天在水中,悠悠荡荡。” “很和谐,美好。” “我们看海洋,那海面的尽头,与天空连为一体,水天就又是相连的,所以有水天一色的说法。” “此三阴卦中,风为长女,离为中女,兑为少女。” “少女最妙。” 三丰祖师也不是什么严苛死板的人,所以也跟张执象开了个玩笑,只是此刻的张执象并无七情六欲,无法给予反馈,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祖师也不在乎,有此一说,也是提醒张执象,不要太痴迷这种绝对理智的状态。 真舍了肉身,便是弃了命,这一世的修行也就到头了。 开解完后,祖师继续说道:“兑卦在上部的天空,所以我们意念动的时候,做功夫,得要知道天在水中。” “要体悟那么恬静自然。” “心为神之脏,脑为神之腑,脏为藏,是收藏温养之所,腑为容纳流通之所,所以神归藏于心中,却运作于脑内。” “心为阳,脑为阴。” “当你能够体悟泽卦的妙处,做到天在水中的时候。” “心肾自然也就相交了。” “坎离相交,用功夫是在泽卦上。” “我们修行常说诀窍就一个静字,静字又应在玄关一窍,玄关一窍到底在哪?山根?眉心?绛宫?气海?天心?” “都是,也都不是。” “所谓借假修真而已,首先得把假的当成真的,才能修成真的。” “真的玄关一窍,也应在这个泽卦上。” “水中月,镜中花,天在水中,人在天地中,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又言,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你学内算学,当知宗旨为是混元,是归一。” “故而坎离铅汞的功夫,其实要看到太极八卦才行。” 三丰祖师说完,便抬头看向天空,自从张执象来了,那天空,别人看起来是万里无云,可三丰祖师看来,却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张执象身上的因果太重了。 此番生死之间的状态,那些因果便汹涌如浪潮般扑来,每日午时,便有一道雷霆劈下,轰在金殿之上,最终反馈到那盏长明灯上,引起一阵摇曳。 这是应有的劫数。 如此也消弭不了多少业力,等到明年惊蛰时期,才是爆发最厉害的时候,阴阳激燿谓之电,惊蛰时期阴阳激荡最为严重,所以先天纯阳之火可以在这时取,那因果业力也可以在此时全面爆发。 这时修行之路的遇到的坎坷。 若是隐仙派也就罢了,这类回光派,你结丹与否,又岂是你一个人的事情?那因果业力积攒下来的,可不允许你结丹呢。 张执象闭死关,自然也无法回答三丰祖师什么。 在一道雷霆劈过之后,三丰祖师说道:“我们看了泽,看了火,接下来看风。” “心的下面是什么?是肺。” “我们说肺藏魄,但既然有藏,那就有腑来运行,可六腑是胆、胃、小肠、大肠、膀胱、三焦。” “这并非我们要说的腑,正如脑为神之腑一样。” “运行七魄的腑,是我们整个身体。” “七魄有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讲巽卦的风之前,我们先讲七魄,慢慢来,许多东西你可能听过,但还是得梳理一遍,为你查漏补缺,夯实基础。” “七魄有很多解读,但我只说身体。” “第一魄,尸狗。” “何为尸狗?我们对于睡觉不是有侧龙卧虎仰半尸的说法吗?睡着了,其实就是尸体,如你这般,其实也是睡得更深一些,却反而就清醒了。” “我们睡着之后,对外界动静是会有反应的,这個反应,就是尸狗。” “有人尸狗不灵敏,睡着了怎么也喊不动,有人尸狗太灵敏了,睡着了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要惊醒,如此睡眠便不好了。” “尸狗是决定睡眠的魄,所以它位列第一。” “我们常说人体自有大药,这大药便是睡眠,如若睡不好,影响的可不光是身体,而是整个精气神都会垮掉。” ……&&……………… ……………………………… 金殿内的张执象一直都是那副打坐的状态,但却没有入定,而是属于那种命悬一线的缥缈状态,他能感知到外界的一切信息,但又能够以绝对冷静的姿态去应对。 其实,这属于识神死,元神活。 脱离了躯体与魄的影响,几乎以绝对的“第三人称”观测着一切,但又并非是没有主观意念,他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这种生死之间的状态,是危机,同样也是大机遇。 三丰祖师带他回武当结丹,自然不会将张执象放在这里就不管了,所以每天祖师都会来到金殿外讲一段课。 今日讲坎离。 “我们修行,总是讲坎离相交,似乎除了坎离,别的卦象就不看了,其实并非如此,八卦讲的也是修行。” “天地乾坤两卦,人在天地中,天地在上在下。” “而人身则要秉其余六卦。” “心为离火,肾为坎水。” “我们看天上的卦在动,分为风、火、泽三卦,为何呢?因为我们最贴近的天空,能够感受到的就是风了。” “再高一层,气息激荡的地方就是火。” “说文解字当中有,电,阴阳激燿也,雷电是阴阳激荡产生的,而雷电来自哪里?天空,云层,便是我们能看到的中间的天在动,这就是火了。” “最上面的天在动,又是什么呢?是泽。” “天在水中,为泽。” “因为最上面的天空太远,我们其实感受不到它的变化,我们常常看天空,蓝天白云,恬静安然,天是那么的远,又似乎不会动,也触碰不到。” “可是当我们低头,看到水潭中的天空的时候,我们发现,天更远了,但却也可以触碰了。” “风一吹来,波光粼粼,天在水中,悠悠荡荡。” “很和谐,美好。” “我们看海洋,那海面的尽头,与天空连为一体,水天就又是相连的,所以有水天一色的说法。” “此三阴卦中,风为长女,离为中女,兑为少女。” “少女最妙。” 三丰祖师也不是什么严苛死板的人,所以也跟张执象开了个玩笑,只是此刻的张执象并无七情六欲,无法给予反馈,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祖师也不在乎,有此一说,也是提醒张执象,不要太痴迷这种绝对理智的状态。 真舍了肉身,便是弃了命,这一世的修行也就到头了。 开解完后,祖师继续说道:“兑卦在上部的天空,所以我们意念动的时候,做功夫,得要知道天在水中。” “要体悟那么恬静自然。” “心为神之脏,脑为神之腑,脏为藏,是收藏温养之所,腑为容纳流通之所,所以神归藏于心中,却运作于脑内。” “心为阳,脑为阴。” “当你能够体悟泽卦的妙处,做到天在水中的时候。” “心肾自然也就相交了。” “坎离相交,用功夫是在泽卦上。” “我们修行常说诀窍就一个静字,静字又应在玄关一窍,玄关一窍到底在哪?山根?眉心?绛宫?气海?天心?” “都是,也都不是。” “所谓借假修真而已,首先得把假的当成真的,才能修成真的。” “真的玄关一窍,也应在这个泽卦上。” “水中月,镜中花,天在水中,人在天地中,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又言,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你学内算学,当知宗旨为是混元,是归一。” “故而坎离铅汞的功夫,其实要看到太极八卦才行。” 三丰祖师说完,便抬头看向天空,自从张执象来了,那天空,别人看起来是万里无云,可三丰祖师看来,却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张执象身上的因果太重了。 此番生死之间的状态,那些因果便汹涌如浪潮般扑来,每日午时,便有一道雷霆劈下,轰在金殿之上,最终反馈到那盏长明灯上,引起一阵摇曳。 这是应有的劫数。 如此也消弭不了多少业力,等到明年惊蛰时期,才是爆发最厉害的时候,阴阳激燿谓之电,惊蛰时期阴阳激荡最为严重,所以先天纯阳之火可以在这时取,那因果业力也可以在此时全面爆发。 这时修行之路的遇到的坎坷。 若是隐仙派也就罢了,这类回光派,你结丹与否,又岂是你一个人的事情?那因果业力积攒下来的,可不允许伱结丹呢。 张执象闭死关,自然也无法回答三丰祖师什么。 在一道雷霆劈过之后,三丰祖师说道:“我们看了泽,看了火,接下来看风。” “心的下面是什么?是肺。” “我们说肺藏魄,但既然有藏,那就有腑来运行,可六腑是胆、胃、小肠、大肠、膀胱、三焦。” “这并非我们要说的腑,正如脑为神之腑一样。” “运行七魄的腑,是我们整个身体。” “七魄有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讲巽卦的风之前,我们先讲七魄,慢慢来,许多东西你可能听过,但还是得梳理一遍,为你查漏补缺,夯实基础。” “七魄有很多解读,但我只说身体。” “第一魄,尸狗。” “何为尸狗?我们对于睡觉不是有侧龙卧虎仰半尸的说法吗?睡着了,其实就是尸体,如你这般,其实也是睡得更深一些,却反而就清醒了。” “我们睡着之后,对外界动静是会有反应的,这个反应,就是尸狗。” “有人尸狗不灵敏,睡着了怎么也喊不动,有人尸狗太灵敏了,睡着了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要惊醒,如此睡眠便不好了。” “尸狗是决定睡眠的魄,所以它位列第一。” “我们常说人体自有大药,这大药便是睡眠,如若睡不好,影响的可不光是身体,而是整个精气神都会垮掉。” “有人尸狗不灵敏,睡着了怎么也喊不动,有人尸狗太灵敏了,睡着了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要惊醒,如此睡眠便不好了。” “尸狗是决定睡眠的魄,所以它位列第一。” &…… 382、坎离相交,天地交泰 颠倒山来,长生自得。 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 山与水,是仁,是智。 何为仁?知止而行之也。 慈是天然就有的,仁却是知行合一做出来的,止一己之欲,成天下之仁,颠倒一己之高山,安天下之众心。 故而得寿能长生。 是一己之长生,亦是天下之长生。 智者乐水,水好动,问题该如何而动,是发泄淫邪,将水消耗了,还是生生不息?如那黄河之水奔流到海不复回,但却会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所谓炼精化气,如是而已。 “陛下很喜欢一首诗。”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既然有天在水中,那便有地在火中。” “地动三卦,山、水、雷,为什么雷会在地下?雷电不应该在天上,在云层当中吗?不应该在离卦的位置吗?” “的确如此。” “因为震卦是雷,是木,是龙。” “龙是什么?能隐能显,天上的苍龙星象正是春分而登天,秋分而临渊。” “这是天象,也是卦象,同样是雷。” “坎为水为渊,秋分而临渊的雷将会回归本位,来到三爻的最下面,是地的最深处在动,所以秋冬之时,雷藏于地而不发。” “待一阳来复之后,地气上升,雷就上升了。” “待春分之时,地气冲天,在天卦中攀升,最下面动的时候,是风,过于微弱,不足以产生阴阳激燿,所以要到中天之位,离卦之时,天火与地雷相撞,也是天地阴阳二气激荡碰撞!” “电,便发生了。” “故而,电乃阴阳之激燿也!” “雷电雷电,电因雷生,雷发于九地之下,而能上天入地,皆因阴阳二气相通也,天地相通,阴阳相通,是为……雷。” “震为木,木应肝,肝主筋。” “是筋,也是经络,亦是经脉,阴阳相通,周天自然就贯彻了。” “是以,打坐该如何坐,要不要双盘,这争吵了许久,其实还是要的,震为足,足如何做,是能引雷的。” “修行讲盘腿,练武讲站桩,功夫全在足下,这是雷的应用。” “所以,道家以雷法为无上妙法。” “雷法是阴阳激燿,是天地交泰,是天在水中,地在火中,坎离相交,天地自然交泰。” “六十四卦当中,天地否,地天才是泰。” “所以,天在上,地在下,这自然之位,是否极之卦,而我们修行,天在水中,在下,地在火中,在上,天地颠倒了,成了地天之卦,反而是否极泰来。” “有否极泰来,才能天地交泰啊。” “所谓坎离相交,不仅仅是我们的小天地在天地交泰,更是人立于天地之间,炼化阴阳二气,实现天地人合一的,天地交泰。” “我们不是说元婴乘着风火轮攀登神游吗?” “这风火去了地下,其实是天气入地,而真气沿督脉上行,贯彻周天,便是山水上了天,是地气登天了。” “天与地,在人体的熔炉里,炼一颗无上金丹。” “修行之事,应八卦之理。” “乾坤二卦在外,却又是一切的根本,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你,而坎离是核心,艮巽是入手下功夫的地方,而震兑则是妙悟所在。” “八卦应五行,五行合太极。” “文王画后天八卦,是应了河图到洛书的转变的,这是天道在人道的应用,是天人合一的正解。” 三丰祖师讲完八卦,便也不再多言,他今天来讲坎离,可讲了乾坤,讲了艮巽,讲了震兑,偏偏没怎么讲坎离,又处处讲了坎离…… 所谓修行,如是而已。 张执象胎息状态,对外界似醒非醒,三丰祖师讲的这些,也似听非听。 三丰祖师明白,法讲到这里也就足够了,只待惊蛰时分,一道天雷响起,万物苏醒…… …… 龙虎山,张家村。 张家。 张符氏走神当中,针不小心刺破了手指,轻呼了一声,回过神来,坐在她对面的王翠翘连忙问道:“没事吧,娘?” 王翠翘还没过门,但她是张符氏的义女,在家中倒也不用改称呼。 张符氏吸了吸血珠,含着伤口,说道:“没事,就是有些想安平了,听老天师说,他在武当闭关,可江湖却传言安平受了重伤。” “我,我……自是信三丰祖师,信老天师的。” “可终究觉得,安平是受伤了。” 母子连心,虽然儿子自幼便在山上修行,可她对儿子的感情半分不曾有消减,这么多年来,她坚持不肯要第二个孩子,便是一心牵挂在张执象身上。 江湖上的那些传言,尽管别人一再安抚,可她却知道,安平是真受了伤,而且处于命悬一线的状态。 近日来睡觉也不安稳,优思重重。 王翠翘侍奉左右,自然看在眼里,犹豫了下,还是说道:“要不,女儿去趟武当山,看看安平的情况?” “还是不要了……” 张符氏摇头,老天师说了,这次闭关十分重要,千万不能打扰,她知道儿子危险,也知道这是化险为夷的关键时刻,不能耽误。 虽然担心,但有龙虎山、武当山两座高山鼎力相助,总该还是能渡过难关的…… “我听说,王家姑娘,这一次是跟在他身边的。” 王绛阙的事,他们自然知晓,十年前的张执象送的那个梳子,还有王源之的促成,这份姻缘,一直都是在心上的。 王翠翘回家后,张符氏自然跟这位义女聊了。 知晓两个孩子已经通了心意,她待王翠翘显然要更亲一些,可正妻的位置,必然是要看出身的,这不是他们这小门小户有什么门第之见,而是局势如此。 “嗯呢,这次武林大会,不光是江湖天下之争。” “王家跟许家,也有大仇。” “王绛阙的娘便是被许家大爷害死的,所以这一战王家用上了全力,只是听闻安平跟她,在沁源好像办了婚礼,夷州那边打完了,她却没有过来一趟,而是直接去了京师。” 王翠翘也不是上眼药,实话实说而已。 在她看来,不管王绛阙有什么要紧的事,这个节骨眼,绕道龙虎山,来拜访一下公婆,她作为当事人,将张执象的情况详细告知,才是正理。 可王绛阙没来。 老天师对于夷州的事也只是大致描述了下,张执象的具体情况更是有所隐瞒,导致张符氏优思牵挂,无论如何,王翠翘认为王绛阙做的不对。 毕竟,这一场,张执象如此拼命,就没有替你王绛阙报仇的动机在里面? 张符氏听闻,表情也有些不好,随后叹了口气,道:“公主还在山上,所以她不大愿意来吧。” 不告而娶,吃亏的是女方。 王家主动伏低做小,是让了步的,张符氏知道好坏,所以并不愿意斥责王绛阙什么,只说道:“安平在武当山闭关,许多事情就要她撑着,其实也为难她了。” 相比于王绛阙能够帮张执象,永淳公主却无忧无虑的过着度假生活,张符氏其实更中意王绛阙。 只是…… “我听说,王绛阙变成龙了,这件事……是真的吗?”张符氏问王翠翘,她一个乡下妇人,总觉得这种事过于离奇了。 也不知道是谁杜撰的。 王翠翘跟着张执象走了一路,狐狸精也见过,妖精能够化人,人能够化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大抵是真的。 “许是修炼了什么功法,能够展现出龙的法相吧?” “倒也是。” 他们龙虎山下生活,对于这些神仙修行之说,倒是很接受,其实关于精怪的故事也是自幼耳濡目染,可龙总归还是有些不同的。 事情落到自家身上,首先要考虑的是,龙能生孩子吗? 生的又是什么? “翠翘,娘还听说……” 也不是张符氏好打听,而是这龙虎山脚下,还有最近的上清镇,传得最多的故事,就是张执象的故事。 许多消息也没有刻意隐瞒,五花八门的就都传过来了。 张符氏出去唠個嗑,都能听到一堆故事,自家儿子的事,她自然感兴趣,但真真假假的,也不知道哪条消息是真,哪条是假。 “娘听说,安平可能会有个孩子,在海外出生?” 这事张执象跟王翠翘说过,让她瞒着父母,毕竟第一个孙儿远在海外,张符氏他们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要是再一打听,商洲如今水生火热,瘟疫横行。 那就更糟糕了。 王翠翘犹豫了下,说道:“是商洲的依琼姑娘,十年前……所以,怀没怀上,我也不知道,娘不用太在意。” “哦……” 张符氏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忽然问道:“他们,是几月份的事。” “四月吧?” “如果算时间,应当是明年二月生了,老天师说安平要在惊蛰那天出关。那孩子,对,应当是有了,那孩子会来护着父亲的。” “孩子护着父亲?娘,你……” “你没生过孩子,不懂,当他出生的那一刻,你会明白,是你把他生出来的,但他同时也生出了你。” 想起了什么,张符氏连忙起身,喊道:“老张!” 她找到正在看书的张百川,把他手中的《农器图说》拿下,兴奋道:“快起个名字,待明年惊蛰,安平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孩子?出生?翠翘有了?可没有显怀啊?” “不是她,她还没过门呢,是依琼,那个商洲的姑娘。” “依琼?孩子在商洲出生?” “对对对!” 张百川欲言又止,不同于妻子,他可是知晓商洲那地方现在有多危险,他想了下,直接试探着说道:“叫无疾如何?张无疾。” “去去去,什么名字,我一个妇道人家都知道无疾而终这个词呢,寓意一点都不好。” “哪里,不是有霍去病、刘病己、辛弃疾嘛?” “不管,就是不行。晦气,好像生怕得病一样,可万事越怕什么,就偏来什么,这名字绝对不行。” “哦……那,男孩还是女孩啊?” “那可不知道。” “如果是男孩,就让安平自己去取名吧,我就好好琢磨琢磨,给我孙女起个名字。” 张百川慢条斯理的拿出一本诗经,准备找个好名字,这时张符氏叮嘱道:“这孩子是来护着安平的,可千万不能马虎了。” “护着安平?惊蛰……” 张百川明白妻子的意思了,一个父亲,孩子出生的那一刻,他作为父亲也被生了出来,这是孩子赋予给父亲的生命的意义。 张百川不修行,但知道张执象在结丹前的关键时刻,这种冥冥之中的感悟,才能真正帮到张执象。 男取楚辞,女取诗经。 但张百川放下了诗经,拿起了楚辞,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凭感觉翻动着楚辞,最终停在一页。 睁眼看去,是《九歌·湘夫人》。 此诗是期慕之诗,写的是盼而不至,惆怅悱恻的男子之情。闺怨诗自屈原而始,借幽怨情爱之事,描述郁郁不得志。 张符氏看着诗的开篇就说愁,便言道:“这诗的寓意,似乎不好?” 张百川摇头,道:“不好也不见得真不好。” “易经当中最合位的卦是水火既济,可就是水火既济的卦也说初时顺遂,末未必优,而最后一卦的水火未济,也不是说全然不好,初时不顺,终末也是能佳的。” “水火未济之后,是乾卦纯阳啊。” “此篇,其实正好。” 张符氏问:“那,取哪个字?” 张百川看了好一会,说道:“就取最后两个字吧,‘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便叫张容与吧。” 容与,悠闲的样子。 这名字男孩也能用,但却是取给女孩的。 张百川其实也是煞费苦心了,女孩取楚辞,取的是离中有坎的意,而这容与二字在末尾,要的是水火未济的最后,接下来转为纯阳乾卦。 而容与的悠闲样子,最是符合修行的静字。 更是婴儿初生时那最最的自然逍遥…… 383、因材施教,玄门闲事 天师府。 不同于武当山在永乐年间的大兴土木,历时12年,30万军民,建成9宫、8观、36庵堂、72岩庙、39桥、12亭等33座建筑群。 天师府虽然在洪武年间有修建,但太祖毕竟节俭惯了。 稍微大兴土木,要到嘉靖年间才让中官吴猷同江西抚按根据洪武年间的建置对嗣汉天师府进行了大规模的修建和扩建。 嘉靖五年,主要是翻修,新建的也只有真武殿和真武池。 大明与真武的不解之缘在于明成祖朱棣身上,当年靖难时期,誓师发兵,天空出现了满天乌云,姚广孝言之:“此乃真武大帝相助。” 等靖难成功之后,朱棣自然“还愿”。 尊奉真武。 武当便是这时改的,武当山原本叫太和山或者太岳山,永年十年大修武当,才改成了“非真武不足以当之”的武当。 武当山被视为皇室家庙,故而武当山有许多宫殿,甚至供帝王居住。 反而天师府没有这种招待之所。 也就是嘉靖五年新修了真武殿,让皇家有了祭祀的落脚之处,若是嘉靖过来,倒是可以住在殿中,永淳公主则不行,老天师便安排公主住进了灵芝园。 园内不仅有各种奇花异草,还有麋鹿、白鹤等灵物。 此间居所,最是雅趣。 公主住在天师府,张静笃有了伙伴,自是高兴的,因为嘉靖有意让永淳公主熟悉龙虎山这边,所以除了照顾公主的几名宫女外,一个管教的女官都没派,几乎是让永淳自由自在。 明朝对公主的管教很严。 由于士大夫对皇室的限制,对皇权的打压,以至于历代公主和驸马想见面都难,受那些女官的摆布和阻拦。 许多驸马,一年甚至见不到公主几面。 这种陈规陋习,嘉靖自然不会去遵守,更是心疼妹妹,如今他掌权了,自然要给她最大限度的自由。 没有人管教,又跟着山中的“野丫头”。 永淳几乎忘了张执象,甚至也忘了皇宫,每天山野之间游玩,不知道多有趣,别的不说,就这灵芝园内的各种花花草草,从品鉴到种植,她都可以亲手参与。 去摘草莓,去田间吃西瓜,跟张静笃去乘鹿。 去垂钓,去采药,去下厨,去逛街,甚至是去行侠仗义,每一件事都新奇而充满了乐趣。 那种笼中鸟雀放飞自然的喜悦,是无以言表的。 属实是此间乐,不思蜀。 她前几天才去山下拜访过张符氏,张符氏还一直夸她呢,也没有那种令人尴尬的拘谨,也没有让人担忧的恶婆婆情况,所以,她很开心啊。 这天清早起来,嗅着灵芝园的清香,神清气爽的走出花园,到玉皇殿前,看道士们炼引导术,她也跟着修炼。 八部金刚功嘛,安平有印书,她早就练了来着。 晨练过后,听着熟悉的早课经文,她四下寻找起来,没看到嘟嘟呢。 “嘟嘟?” 在真武池旁,永淳找到了张静笃,明显有黑眼圈的张静笃看了公主一眼,兴致不高的低下了头,拨弄着池中的小鱼。 “你昨夜没睡好?” “应该说根本就没怎么睡吧,啊~~” “怎么了?” “昨天听到爷爷跟爹讨论……嗯,安平哥哥的修行问题,想着结丹好难啊,安平哥哥不要失败才好。” “安平很厉害的,肯定不会失败。” 永淳不知道情况,所以信心满满,而张静笃知道其中凶险,虽然相信张执象,也相信三丰祖师,可还是怕啊。 以前是结不了太乙金丹,也只是修为差点而已。 现在是不成功便成仁。 若是没有结太乙金丹,就算还活着,寿数也就到头了,别说什么展望长生,能不能活个三五年都不好说。 “嘟嘟,我这几天已经打通周天了,你看我什么时候结丹才好?” “打通……周天?” “嗯啊,气息从尾闾上去,过夹脊、玉枕,然后顺着任脉下来啊,小周天通了呢。” “……” 顿了好一会,张静笃才说道:“你那个是气血周天,只要去修炼,一两个月总能通的,全身气血贯通了,才是筑基的开始……” “啊?是这样么?” “嗯呢。” “好吧,我还以为我是修炼奇才呢。原来连筑基都这么难啊,怪不得你担忧安平结丹呢,不过,安平那么厉害,肯定没问题的。诶!苍珠,苍珠过来,你来评评。” 穿着道服的小女童正好提水走过。 她六月底才抵达龙虎山,在这里已经住了几日,大家都知道她是张执象的弟子,所以永淳和张静笃都待她亲密。 但她性格较真一些,坚持早晚修行,不喜欢玩闹。 早课期间,她帮忙取水烧茶,是她在本职以外坚持做的一些事情,她并不认为自己是张执象的徒弟就有多了不起,力所能及做一些事情,是她的原则。 毕竟,不能给师傅丢脸。 被永淳喊去,苍珠听了关于师傅结丹的事情,想了想,说道:“师傅说他不是天才,陆西星那样的才是天才,所以他一直用的笨功夫,只能走大道。” “但我看着世上没有人比师傅走的大道更正的,所以师傅应当结太乙金丹,不会有任何问题。” 她一张小脸,十分认真,看着怪可爱的。 永淳忍不住将她拉在怀里,揉捏着小脸蛋,喜欢看她微微抗拒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抱着她笑道:“小苍珠,姐姐打通小周天了哦。” 她知道是气血周天,但这不妨碍她吹牛嘛。 苍珠看了她一眼,说道:“全身气血未通,尚未洗筋伐髓,永淳姐姐,你才刚刚入门而已,不要自满,好好修行才是正理。” “你看,嘟嘟姐皮肤就与你不同。” “虽然是天生丽质,但气血通了,洗筋伐髓过的,与普通女人是有差别的。” “嘟嘟姐熬了一夜,也依旧光鲜亮丽,永淳姐姐就不可能了。” 永淳气鼓了脸,拉着小苍珠的脸蛋说道:“你这丫头,真是气死人了,什么话都说的头头是道,那你练到什么层次了?” 苍珠平静的答道:“气脉已通,掌教师尊说过几日教我筑基。” 永淳:“……” 沉默了一下后,公主看向张静笃,说道:“那岂不是比你还快了?” 张静笃摇了摇头,说道:“重点不是这个,是男子十六天葵至,女子十四天葵至,所以一般筑基都是要到年龄才行,我也可以尝试啦,但这不是心不定么。” “可苍珠才七岁吧?” “爷爷怎么可能让她现在就筑基?” 苍珠答道:“掌教师尊说,天葵至主要是三個方面,一个是一部分经脉通了,另一个是肾气足了,还有先天一炁圆满了。” “没有通的经脉要自己去开辟,稍有差池,便会遗祸终生。” “所以需要等到天葵以后,去按图索骥。” “肾气方面,另有补益之法。” “重点是先天一炁的圆满,要到天葵至了,先天384铢先天一炁才算圆满,一张画先绘画好了,之后才涂去,框架还在。” “所以不论早年对灯油的消耗如何,有没有是另一回事。” “因而,掌教师尊教我筑基,为的不是让我百日筑基,而是一直筑基,直到天葵至的那一天,存天葵而不泄。” “能够最大限度保留先天元阴,是打通任督二脉的便捷之门。” 张静笃听明白了苍珠的意思,但也知道这有多苦,筑基这事,可是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平常人筑基,只需要考虑向前走便可。 而苍珠还要控制尺度,不能快,不能慢,有时候还要“停在水面”。 自己梳理开辟经络,更是一点差池都不能有,否则就不圆满了,不论怎么看,这都是难如登天的操作,而且要坚持七年…… 这与佛门那些苦行僧何异? “还好爷爷没让我练这种童子功……” 张静笃也知道好坏,明白这才是玄门正宗的培养天才的方法,张执象那样的只学道不学术的,反而是异类。 可见在因材施教这方面,老天师是做的极好的。 正如苍珠修行会有风险,安平哥哥的道路又岂会是一帆风顺,可天才与旁人是不同的,你们说安平哥哥不是天才,他只是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天才罢了。 所以,安平哥哥一定能够成功的。 “决定了,我也要去闭关!” 张静笃忽然起身说道,这让永淳一惊,说道:“伱去闭关了,那我怎么办?” “你去山下陪翠翘姐姐就好了,反正我要闭关筑基,也要结丹,我要帮上安平哥哥的忙才好,不能再这么散漫下去了。”张静笃的眼神颇为坚定。 在意识到张执象也会遭遇危机后,她从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蜕变成了少女。 开始有了奋发向上的想法。 此后两天。 没有了张静笃的陪伴,永淳公主便觉得无趣了起来,她有下山去拜访张符氏,也跟王翠翘聊了许久,但不复以前那种天真活泼,多了几分恬静。 稍后,她见了老天师,准备辞行了。 老天师已经算到她要来,所以答应了公主的辞行,安排好了护卫,送公主回京。 路上。 侍女问:“殿下,在龙虎山不是很舒服吗?为什么忽然就要回京了呢?” 永淳说:“我也想帮安平啊,可是我没什么天分嘛,修行肯定是不行了,就打算帮他做点事,我想变法之后,新的时代,妇女总要顶半边天的,如今大明就我一个公主,我想我得站出来做点什么才好。” …… 384、阴阳归本,各司其职 永淳没有说女子不能读书这些。

实际上京师大学已经招收女生了,因为沁源的教育本就是男女平等,所以沁源出来的学生,女子也占了三分之一。

故而面向社会的招生,女子也能入学,明朝风气开放,相比于士子的犹豫,女子求学反而更加积极。

但在读书之外。

女子又何必事事与男子争?种田就是男子力气大些,搬砖就是男子效率高些,工厂里打螺丝也得是男子,战场上杀敌,还是男人厉害些。

这些女子也要去比?

正常生活,该参与的参与,该帮衬的帮衬,如是而已。

所谓男女平等,那是阴阳各归本位,各自做各自擅长的事,才是正理。

永淳想做的,是在读书生活之外,在女子擅长的领域中,给她们提供学习的地方,给她们提供展示自己的地方,让才艺可以如同男子有才那般得到足够的尊重和地位。

如扬州瘦马那种。

买来有资质的女子,十年严苛教导,学得一身绝艺,最终沦为他人金丝雀,这种没有自由,掌握不了前程的状况,是让无数女子窒息的。

如果说,男子还能凭借十年寒窗,能博取功名,有个出路的话。

平民家的女子,生得再好看,再有才华,也只能沦为玩物,这才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而富贵人家的小姐,则完全不一样。

那些明媒正娶的妻子,男方给的聘礼是多少,女方家里的嫁妆是至少翻倍的,所谓十里红妆,不是男方给的浪漫,而是女方的家世。

因为,嫁妆是独属于妻子的,丈夫根本无权处置。倘若离婚,妻子是可以带着嫁妆回家的!

一般而言。

正妻的嫁妆,其资产至少是整个家庭的六分之一,甚至还要更多,所谓门当户对,不仅仅是结婚,还是合资经营!

而所谓的嫡长子继承制,其实是与推恩令并行的!

嫡长子能够继承的就只有父亲的爵位,而父亲死后,财产是所有孩子平分,无论嫡庶,嫡子和庶子的差别在于婚姻!

如彩礼和嫁妆。

庶子不给或者少给彩礼,就是成立新家庭没有什么投资,就意味着娶不到好媳妇,而庶女出嫁,不返足够的嫁妆,那就等于是卖女儿……

这才是嫡庶的区别,是体现在父亲活着的时候,父亲死后,对于父亲的遗产,儿子们是平分的。

为什么嫡长子看起来分的最多?

不光光是父亲在婚姻时的支持,还有母亲的嫁妆!这才是关键!

嫡长子继承制,继承的根本就不是父亲的家产,而是母亲的嫁妆。因为平日里用的都是父亲的钱,母亲的嫁妆是一直在营收增长的,此消彼长,在继承的时候,就能够看到差别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自古以来,夫妻都是平等的,所以是一夫一妻制,其他的诸如侍妾的存在,嫡庶的不平等,那属于阶级矛盾,而非男女矛盾。

搞明白了自古以来的婚姻内核,是合资经营,就明白了这套模式之下的平民女子有多惨。

其命运基本只由家庭决定,不受个人因素改变。

若是无才无色也就罢了,男耕女织的生活也算平稳,因为男耕女织下的经济基础,也决定了妻子和丈夫的平等。

可如果是有点姿色有点才能的平民女子……

都无需达官显贵,甚至不需要地主老爷看上,只要有地痞流氓盯上,下场就难耐凄凉了。

永淳公主根本不但心富贵人家的女儿,她要做的是,给那些平民的女子,一条上升的通道,让她们施展才华,形成一股力量,然后可以反哺社会,最好可以做到以教坊司的盈利来维持大明的养济院、漏泽院、惠民药局。

养济院是收养鳏寡孤独的。

漏泽院是免费的墓地和丧葬。

惠民药局是廉价医疗。

其实明朝是一个高福利社会,朝廷在还能正常运转的时候,是不会让人饿死的,这点在利玛窦等西方传教士来到大明时所写的见闻是有体现的。

他们甚至说,那些流浪汉、乞丐都能在养济院里生活,不会饿死。

说这里是天堂。

可等到满清时期来到华夏的时候,他们说这片土地上尽是乞丐,人们面黄肌瘦眼神麻木,他们乞讨的伸出手,能捡一些船队倒掉的残羹剩饭便磕头歌功颂德,兵卒们拿鞭子抽打,不顾百姓的哀嚎抓走壮丁为船队帮忙,一路上,从最富庶的江南到京师,皆尽如此……

见过大明,再见过满清。

是西方对华夏观念转化的根本原因。

万历年间的大明还是一片盛世,百姓还能生活安康,更别说嘉靖年间了,这些年励精图治,在福利方面,地方官府更不敢克扣,特别是南方。

为了不给京师输送税赋,干脆全部用于地方福利建设,让京师无话可说。

当永淳公主说她要以教坊司为切入点,彻底消除娼妓,并给平民女子以上升途径,然后还要以盈利来负担国家福利体系的时候。

嘉靖虽然欣赏自家妹子的格局,但这并不是一件易事。

“在成立皇家银行以后,改革货币,这几年,原本输送给朝廷的赋税,各地直接进行了截留,不论他们贪了多少,但原本应该在户部常平仓里的每年两百万两银子,在明面上,却都是投进了福利体系当中的。”

“便是改革精简,以后每年至少要投入上百万两。”

“更何况……”

“以当下的趋势来看,这部分不但精简不了,还会成为我们和南京邀买人心的战场,开支只会逐年增加。”

“不说教育和医疗,光是养济院和漏泽院,就不是那么好负担的。”

嘉靖不动声色的把教育和医疗摘开,因为这不是某个机构可以负担的,对于国家来说,也必须酌情规划。

养济院也不是负责养老的。

我们自古以来都是“养儿防老”,家庭天然就有养老的义务,养济院要负责的是鳏寡孤独,是那些无依无靠的老人小孩。

如果只是这一部分的话,还是有做好的可能的。

至于漏泽院,因为丧葬习俗的缘故,都希望有一口棺材的,谁也不想裹个草席就丢乱葬岗埋了,当然,作为公墓,并不需要地段多好,也不会寻龙点穴找什么阴宅,只是让那些无依无靠的人,死了有个归处而已。

所以这部分耗费反而不大。

“放心吧,皇兄,天下间的女子能蹚出一条路来,绝对会爆发出让人惊艳的光芒的。”永淳倒是很有信心。

嘉靖问:“可要我下令禁止娼妓?”

永淳摇头,道:“现在禁了,她们又何去何从呢?我虽然要给的是天下女子有上升的途径,但也是为了解救那些苦命人啊,总要等皇兄和安平的长生革命有效果了,均田免赋完成了,村社形成组织了,才有地方好安置那些苦命人。”

见永淳没有异想天开,嘉靖不再试探,而是笑道:“好吧,我给钱衡打个招呼,稍后你去京师大学,寻些帮手。”

“那些女学生,都是人才,可以任事的。”

“而且,她们有个组织叫做妇联,我想你可以跟她们合作。”

替永淳安排好帮手和方向,嘉靖也是颇为高兴,虽然永淳做的事情并不大,只是对于男女平等的一种补充而已。

还是那句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真正的平等是要从阶级入手的,要解放女性的生产力,才能解决平等问题。

而永淳要解决的,只是文化和艺术这一块。

这也很重要,因为大明不是一穷二白重新建造,而是本就富足,没有必要把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这不光是指地位更高的权势带来的效果,而是尖端领域,头部力量的作用。

如果有一群女子真正成为那些“大家”,诗词歌赋也好,琴棋书画也罢,各种领域,那些大家不再是“五陵年少争缠头”的妓子,而是真正的艺术家的时候。

有一个组织能够把这些人的影响力统合起来,对于天下女子就又有榜样效果和保护效果。

这个影响力甚至可以延伸到政治上。

也唯有如此,才能够最好的维护女性的权益。

……

商洲。

大明的人在思考人权和平权的问题,而在商洲,对于许多人来说,最要紧的是活下去,在战争、瘟疫、饥荒中活下去。

在第一波瘟疫主要席卷军队的情况下,北商洲诸国都损失惨重。

尹达王国损失了大量青壮年,以至于女性都要穿甲作战,依琼自五月初乘船回归,到六月中才抵达商洲东海岸,回到尹达王国。

依琼从大明带回了许多药物,还有朝廷帮忙招募的几十名大夫。

再加上有瘟灵鼠的帮助。

短短十多天,便完全控制了尹达王国的瘟疫,并开始支援周边的部落,又与玛雅、阿兹特克、印加三个国家积极联络。

终于。

七月初,大防风带着恢复战斗力的族人开始向西罗人发起反攻,因为瘟疫的缘故,尹达王国已经不单单是切诺基人了,东海岸其他部族也纷纷加入尹达王国,有新的青壮年补充,大防风组织了一支十万人的军队。

因为航线已经打通的缘故。

王家那边表示,九月之前,便会有第一批战略物资送达商洲,这不光是王家在倾力相助,墨教那边也在帮忙。

毕竟,等始皇帝复活,他们是要来经营商洲的。

后续物资会很充足,但都不需要等到这个时候,在消除瘟疫的影响,恢复战斗力后,七月中旬,大防风就取得了一场大胜。

歼灭西罗海盗五千多人,俘虏三千余人,攻破了西罗人最骄傲的堡垒,威明顿城。

大防风骑着龙驹兵临威明顿的总督府,这位西巴尼亚的总督被两名切诺基战士摁住,长矛交叉锁住了后颈,将这位总督狠狠压在地上。

而总督抬眼看去,却连大防风的身子都看不到。

那是一匹不讲道理的马。

六米多高,矫健异常,有龙角,甚至可以踏海而行,这样的龙驹,已经超越了正常马匹的范畴,配合上一位无双战神。

在战场上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马?”总督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如同战神的大防风,手中的霸王枪拖曳在地面,缓缓驾马踱步,说道:“依琼去大明寻求帮助,我也不能坐以待毙。”

“在商洲,也有马的传说。”

“但它们很早就已经灭绝了,差不多在一万年以前,可我认为,总会有一部分躲在深山老林里面,躲过了灾难。”

“所以,我前往落基山脉,寻找到了这匹……龙驹。”

有马的将领和没马的将领是两回事,当大防风有坐骑的时候,总督已经预感到了不妙,但没有想到能够如此不妙。

的确,这座威明顿城,只有八千人的部队,可实际人口,却有两万多人。

这年头,经商都是武装运输,何况这种迁家带口的。

基本上就是武装殖民。

在这种情况下,总督认为威明顿城应该固若金汤才对,他们有最先进的武器,他们在舟山买了许多好枪好炮。

但,他们在城头上还没能怎么攻击呢,大防风直接就跨越了战场,一枪轰碎了城门……

就这还不算。

不大的城市,直接被大防风杀穿,又轰碎了另一扇城门。

战斗意志被迅速瓦解,在后续部队赶到后,西罗人的抵抗就显得有些滑稽了,他们拿着从舟山购买来的最先进的武器,却硬生生被冷兵器打趴了。

彷佛这个战神永不疲惫,彷佛那头龙驹不需要休息。

“魔鬼,你这个邪恶的魔鬼!主是不会放过你的!”总督有些歇斯底里,他很明白自己杀了多少殷地安人,会迎来怎样的报复。

他只是不理解。

为什么久经隔绝的商洲,明明形成了武器代差,他们拿着大明过来的最新武器,却被这么一个巨人直接打穿。

……

……

385、文字起源,黑龙獠牙 总督不理解,这很正常,有几个入侵者会去思考自己的暴行,会在意敌人的仇恨?

然而,正是因为仇恨,才有了这场胜利。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哪怕大防风可以凿穿敌阵,但也需要军队跟上才行,而那些战士们却需要拿着木质的盾牌,顶着枪林弹雨发动冲锋。

这一战固然攻克了威明顿城,但他们自己也至少死了六千人。

贸易交流被阻断百年。

而且遭受了上百年的侵略、洗劫,商洲生产力被极大破坏,除玛雅、阿兹特克、印加三国还保留了国家建制以外,其他的地区都分化为了部落。

文明水平极大倒退。

他们这些部落,甚至缺乏足够的铁器。

钢铁冶炼技术在战国时期成型,汉唐时期都有派遣使团给“朝中之寺”散布文明,所以商洲是具备钢铁冶炼技术的。

但百年来的摧残,却又让许多部落失去了炼铁的能力。

如五大湖周边的部落,就仅仅只能对铜矿石进行冶炼锻造了。

如果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这种情况将一直持续到十九世纪,后世有出土殷地安人的“土铠甲”,他们已经失去了金属,但却用着满清的铜钱,制作了锁子甲。

从制式上来看,他们还有制甲技术的保留,但已经没有材料了。

后世资料说殷地安人后来学会了铁矿石的冶炼锻造,这其实不对,反而是他们一直都会,但却在不断的战争中失去了大部分能力。

所以。

哪怕是如今的伊达王国,也只能给一部分人配装铁质的刀枪,还有相当一部分,要么使用青铜器。

至于黑曜石……那都是污蔑了。

起码后世的博物馆里,缺乏足够的文明证明。

例如他们说美洲虎战士用的是黑曜石锯剑,结果又说最后的一件真品在十九世纪末的火灾中被摧毁了。

这种真品被毁,只剩下仿制品的事情,不要太多。

根本原因就是,这些事是虚构的,自然就挖不出相应的文物来。

而可以挖出来的东西,只要销毁了,自然就不存在了。

殷地安人的文明被抹杀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当中,作用已经显现了出来,铁器都不齐全的部落联军,只能凭借着仇恨和意志,向拿着火枪和火炮的侵略者发动亡命的冲锋。

悲壮而沉默。

大防风不愿意与这位西巴尼亚的总督再说什么,直接一枪刺穿了他的胸口,将这位总督高高的挑起,大声呼喊道:“万胜!

“万胜!

!”

殷地安人的语言类似于古早汉语,后世在西罗人的篡改之后,将因纽特人的字母改成了与日语相同的元音、辅音的逻辑。

这其实也是一种证据了。

西罗人能够改字母,但改不了语言习惯,在尚未让因纽特人抛弃母语转为英语前,这个漏洞是一直都存在的。

如果听过因纽特语和上古汉语,你会发现十分相似。

大抵可以看做更偏的潮汕话。

但文字是相同,这也是当初大防风依琼他们被掳掠到大明,能够快速学会汉化的原因,他们学的是“普通话”,而不是另一种语言。

攻破威明顿城的大胜,让部落联军激动,但更让人激动的是,他们终于与大明重新取得了联系。

而且依琼告诉他们,大明即将重新夺回海权。

在未来,他们会有源源不断的援助,会帮他们重建文明,统合商洲,回到殷商、扶桑的时代。

而依琼又拿出了嘉靖给她的圣旨。

这让其他各部落对伊达王国心悦诚服,一时间,数十个部落开始不断联络伊达王国,组成联盟,开始合力反击西罗人侵略者。

只要从瘟疫中缓过劲来。

失去许家支持的西罗人,哪怕能够从大明买来枪炮,也无法征服商洲。

到闰七月的时候,西罗人的战线已经全面告急。

他们在南边对玛雅的攻势也进入了颓靡状态,而这还不算完,当八月末的时候,那个帝王来到商洲后,西罗人的末日才正式宣告开始……

……

闰七月,中元节。

骊山这里,探索秦始皇陵的好事者不少,但并没有如夷州那般,各方势力风云际会,姚广孝过来,却也不代表朝廷,南京和徐阶,甚至没有派人过来。

但意外的是,一个西罗人过来了。

“午安,钜子阁下。”

穿着一身传教士的服装,气质有几分忧虑、文雅的中年人朝钜子鞠躬。

“马丁路德居然还敢派人过来?”

钜子没有理会此人的问好,只是冰冷的问道。

此人叫胡登,在1522年,胡登与济金根为首发动了针对天主教的起义,可以说是马丁路德的左膀右臂,得益于起义后的势力增长,在1529年的马尔堡会谈中,马丁路德能够与教宗分庭抗礼,在拒绝招安后分裂了耶教。

从此,相对于天主教而言,多了个新教。

胡登是一个诗人,在西罗洲,相对而言算是一个文人了,而济金根是一名骑士,负责更多的是军队方面的事物,探索秦始皇陵这种事情,远在大明,派军队来是不切实际的,马丁路德本人都不一定敢站在钜子面前,所以只有派胡登过来了。

其实也是没有多少人才可以依仗。

如今的西罗洲甚至没有标准的语言,马丁路德考虑到这一点,在编写《新约》的时候,已经着重规范德语的发音了。

但缺乏表意文字的锚定,许多东西依旧无法表示,而且语言并不成体系。

再过两百年,西罗人自己就会批评马丁路德的规范语言,称其为“乡土俚语”,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马丁路德尽力了,实在是西罗洲根本就没有文字。

他们真正会识字,需要到十七世纪晚期。

隶属于新教的传教士贝尔等人被鳌拜他们清理出去,这些传教士带着从满清皇家和民间搜罗来的资料回到神罗。

这批人中,就有著名的莱布尼茨。

当然,他的名字,是后来才有确定书写的,他活着的时候只有不规范的发音,且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他,他们翻译了大量文稿,导致神罗的德意志地区快速崛起,摆脱了蒙昧落后。

这一现象很快引起了拂郎察的国王路易十四的注意。

于是,路易十四迫切的希望拂郎察能够在东方学习到更多的知识和技术,他发布了招人启示,寻找了一批传教士前往满清,并与爱新觉罗氏取得了联系,之后,两国皇室一直有联系和书信往来。

以至于法国大革命时期,西罗人模仿乾隆的身份,对大革命表示了批评。

当然,这是后话。

还是说回文字,路易十四派遣的传教士在满清取得了成果,传教士中有一个叫黄嘉略的人,他是中法混血。

黄嘉略在从满清带回了大量资料后,编写了《汉语语法》一书,此书,才是西罗人文字之始。

而《汉语语法》一书,院子明末时期的世界首部字典《字汇》,这是宣城人梅膺祚将《说文解字》的540个偏旁部首归类划分为214个部,然后宜春人张自烈在这个基础上,散尽家财,花费数年时间购买古今理学、经史子集割裂书籍,总共三十万卷,然后呕心沥血整理成书。

待满清入关。

书商廖文英得到书稿,将其改名为《正字通》,伪称自己是作者,将书献给了康熙,这本书也就改名为了《康熙字典》。

所以,《康熙字典》是古代字典集大成之作。

但却与满清无关。

而黄嘉略正是依靠《康熙字典》编写了《汉语语法》一书,还创作了拉丁文和发育的中文字典,此后西罗洲每一个国家才有了中文字典,有了统一标准,可以开始“书同文”了,一切表音文字,终于有了表意的锚定物。

也就是在此之后,西罗人对于华夏知识的学习速度才正式爆发。

最后在短短百年间超越满清,拉开了近代史的序幕。

在此之前,西罗人连文字都没有,实在是难以找到几个有才华的人,真正的贵族必须学习汉字来获得文化。

马丁路德无人可用,所以他伪造篡改历史,显得颇为荒唐可笑。

连西罗人自己都不信。

马丁路德的所作所为,钜子不是不知道,可正因为知晓,也知道西罗洲如今针对墨教开战的女巫狩猎运动,钜子才问马丁路德如何敢派人来大明,还是参与复活始皇帝这件事。

“教宗阁下言,书同文,车同轨。”

“始皇帝于华夏的丰功伟绩,无比伟大,所以特命我前来瞻仰。”

“同时。”

“教宗阁下有两本书要送给钜子,当做礼物。”

胡登递过了一个木箱,钜子没有伸手,旁边的墨侠拿过箱子,打开,里面放着两列书,一列赫然就是《康熙字典》,另一列则是《汉语语法》。

钜子不知道后世的历史,所以只是皱起了眉头,下意识觉得不对。

而姚广孝教导张执象的那段时间,是听过后世历史的,他不知道《汉语语法》这本书,但他知道《康熙字典》。

姚广孝神色凝重的翻开两本书。

看了片刻之后,他明白,马丁路德这是在示威。

“真是麻烦啊,黑龙、白龙……”

姚广孝感慨一句,钜子便明白了,这是未来的书籍,黑龙和白龙的觉醒,让他们的依附者拥有了超越时代的认知。

马丁路德不仅仅在做“书同文”的事情。

他还在“整合历史”。

直接跨越曾经的伪史道路,对于那无数漏洞,难以自圆其说的伪史重新整理,将内部的矛盾和逻辑漏洞补全,以先进的造假技术,统一标准,完全否认文化来源,建立完整的西方文明传承。

不需要几代人几百年的努力。

不需要缺乏足够规划,从而错漏百出。

从最初诞生开始,就是一套完整的逻辑,一个完整的虚构故事,是集数百年之大成的产品。

这是对文明的彻底颠覆。

如果说张执象前世的伪史,是一个简单难度,那么这一次的伪史,将是地狱难度,当然,仅从逻辑和造假上来说。

实际上支撑伪史最重要的支柱是力量。

当西风压倒东风的时候,连质疑都是一种罪孽,当东风压倒西风的时候,他们自己的质疑声就会甚嚣尘上。

但这不是以力量强盛就可以忽略的东西。

因为一旦你衰弱,一旦他超越你,这处心积虑的伪装下面,是血盆大口……要吞噬文明一切的血盆大口。

直接挖断根基。

是那头啃食着世界树树根的黑龙正在做的事情……

没有隐蔽,而是直接跳脸。

嚣张吗?并不是,而是这样的明牌,对于黑龙实力的增长最为快速,而西罗洲又远在西边,马丁路德已经料定墨教和大明此时鞭长莫及。

而这之后,只需要二三十年,马丁路德就有信心让西罗洲发展到一定程度,足以抗衡东方。

“我们即将前往商洲,西罗洲失去对商洲的掠夺,必然无法支撑自身的发展,马丁路德派你过来,为的是这个吧?”

“你们有什么阴谋诡计?”

“当然,我也不需要听,现在杀了你,便不需要理会那些了。”

钜子的竹杖抵住了胡登的喉结,杀意并没有作假,一直以来墨教做这些事,颠覆内算文明后要的是建立外算文明,而不是编造伪史,取代文明。

文明的发展是需要一脉相承的。

像伪史这般否认文字起源,失去象形文字,文明其实就失去了原动力,如西罗人对于华夏文明的盗取,翻译上存在的许多错误,让他们对于科学的一些基本理论都存在偏颇,地基都是倾斜的,这将直接影响科学大厦。

例如“几何”一词,翻译就存在巨大问题。

再例如《致格草》中的“四行”,对“天之纯体”的误解为以太,然后又否定以太,再例如无法理解“大衍求一术”不能把多种运动统一起来,再例如笛卡尔调侃负数无意义,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虽然这些事情暂未发生。

但钜子很明白,一旦文明起源失去根源,失去应有的发展脉络,其文明的科学就失去了缘由的完整逻辑。

未来必定出现偏差,从而导致文明出错。

所以,马丁路德要做的事情,是钜子无法忍受的,那股杀意,也毫不隐藏。

而在钜子的杀意之下,胡登笑了,他说:“教宗并无恶意,只是特意来提醒钜子阁下,倘若始皇帝复活,打破了生死的界限。”

“那么。”

“教宗……也将召唤亡灵。”

“钜子应该不会忘记了吧?我们,其实是处于五百年后啊。”

386、宋明一体,沉疴顽疾 (有重复,半小时后修改。) 复活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特别是秦始皇的复活。 紫微圣人在死后是会化作人道气运的,所以钜子需要不老药作为药引,特别是朱钦煌这种自带一部分大明国运的真龙,充作药引最好。 国运不等于人道气运,但却代表一部分人道气运。 特别是当今是大明的天下。 钜子能够以不老药为药引,使用十二符印将秦始皇复活,这也就打破了生死的界限,只要你能够拿出想要复活的人的先天元炁,就有办法让他复活。 亦或者说,只要能够“引渡”来那个先天元炁就行。 至于复活是否完全?是否有躯体? 这些都是另外的事了,马丁路德又不是真心想复活某一个人,他只是需要一些为他工作的亡灵而已,让那些亡灵完整的复活,成为真正的人,反而对他不利。 因为要求的差别,所以马丁路德可以敞开了召唤亡灵。 这不由让钜子皱起了眉头,他不知道五百年后的历史,但他知道西风会压过东风,那么真正打破生死的界限,马丁路德可以召唤出一批群星闪耀的人物。 本来在思考应对方法。 但片刻之后,钜子笑了,说道:“区区五百年而已,让你们召唤亡灵又能如何?” 狂妄吗?或许吧。 但钜子并不畏惧,他相信始皇帝的价值不是马丁路德掌控的那些亡灵能够比的,而且一切的发展,总要遵循客观事实。 哪怕马丁路德有了一批绝世人才,那些人才也要慢慢经营才能展现效果。 对此。 钜子并不认为大秦会惧怕这样的竞争,也并不认为大秦会在竞争中落后,哪怕对方领先五百年知识也无所谓,他们墨教有信心能够跟得上,能够边学边应对。 而且,不仅仅是他们。 大明也不会落后于西罗洲,只要不发生张执象曾经说的那个什么满清,钜子都想不到大明这样强大的文明,这么大的体量,怎么才能衰弱。 钜子的自信刺痛了胡登。 但更加刺痛他的是生死,胡登主动后退,离开钜子的竹杖,说道:“既然你们坚持复活始皇帝,那便请吧,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祝你们好运。” 他竟然真的只是来送书而已,没有进入秦始皇陵的想法。 而钜子则在胡登走了几十步后,忽然一扬竹杖,沙石直接浸透,胡登几乎没有反抗能力的当场暴死,这让姚广孝说道:“钜子有些失态了。” 钜子摇头,说道:“我只是在激怒马丁路德而已。” 姚广孝:“马丁路德会因为他而愤怒?” 钜子道:“黑龙不会,马丁路德会。” “顺便试一试,到时候马丁路德能否将他复活。” “亦或者,看看始皇帝能不能将尸体复活。” 姚广孝明白钜子的意思了,马丁路德毕竟是黑龙的宿主,黑龙可以占据绝对的主导,但必然受马丁路德的影响。 至于死尸复活,墨教自然用符印做过实验。 但都不是完美复活,而且不能离开符印的力量,钜子更多的实验是想看看,如果始皇帝用符印将胡登复活了,那边还能不能召唤亡灵。 所以,杀死胡登,能够获得很多信息。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秦始皇陵的探索,其实也就是他们的事情了,江湖中人愿意跟着看热闹,不怕死的倒是可以跟着进皇陵,其余的,他们就不在意了。 钜子和姚广孝谈论着走进皇陵。 “西罗人的崛起和威胁,钜子有没有后悔过墨教将知识教给那些外族?”两人行走着,姚广孝出声问道。 钜子却说:“便是不教这些,就没有问题了吗?” “我们文明一直以来的问题就不是外部,而是内部啊。大明发展到这个地步,还能亡国,只能说到了有些媒体没有解决,便是一时没有灭亡,终究还是要败落的。” “张执象若与你讲过大明的历史,那你应该知晓,在大明接下来的百年中,并没有颠覆性的变法。” “而宋明其实是一脉相承的。” “大宋亡,好歹亡于变法,在斗争中灭亡的。” “大明亡,就亡得过于戏谑了。” 三百年的王朝,自秦以后,也就只有宋了。 明朝也只有276年而已。 宋朝却有319年,至于南宋北宋被分作了两段?这其实是士大夫们的手段而已罢了,不强行给徽钦二宗还有赵构扣上亡国之君的帽子,怎么压制皇权呢? 南宋北宋,中间又没有隔断,朝廷也还是那帮人。 赵家宗室的还支是因为乱世的兴亡吗?很明显不是,是那群士大夫故意的,不断的在宗室里换支,让南宋的皇权根本得不到继承。 若硬是要将宋朝分为北宋和南宋。 那么只能说北宋是封建帝制,而南宋是君主立宪制。 而靖康之变的根本,还是在于王安石变法,以及王安石变法失败以后的北宋皇帝接连不断的借助王安石的余党进行变法。 从仁宗开始,一直到徽宗,都坚持变法。 而徽宗明显做的最好。 几乎将西夏灭国,又灭了辽国,收复燕云,在这么下去,那完蛋了,大一统了,游牧民族回草原了,皇权如日中天了,那还怎么玩地缘政治,那还怎么借助外部压力对付皇权? 所以。 北宋亡于变法,并没有错,斗争激烈到一定程度,就发生了靖康耻,而大明自土木堡后,其实就跟南宋差不多了。 唯一的区别就是大明得国太正,让皇室还有挣扎的能力。 可那明显也只能是小打小闹,围绕皇权做一些事情了,根本动不到社会面上,也就遑论变法了,唯一的变法,还是张居正。 然后,张居正自然也就死了,被抄家了。 “变法两個字,在大明朝,提得太少了些,是大明比北宋的情况要好?那可不见得。”钜子并不认为传授知识给外族有什么问题。 因为华夏领先太多了,正常情况下,哪怕对方有后发优势,也难以追赶。 或者说,有敌人追赶是好事。 但自宋以来,似乎有点积重难返了,对于士绅阶层,有不受控制的嫌疑。明朝也就是底子厚,大一统的和平时期长,生产力发展快,消灭了很多矛盾。 可矛盾的根本,依旧是存在的。 “大明的确需要变法,如果没有张执象,历史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失去社会革新能力的大明,必然是要灭亡的。” ………………………………………… ………………………………………… 复活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特别是秦始皇的复活。 紫微圣人在死后是会化作人道气运的,所以钜子需要不老药作为药引,特别是朱钦煌这种自带一部分大明国运的真龙,充作药引最好。 国运不等于人道气运,但却代表一部分人道气运。 特别是当今是大明的天下。 钜子能够以不老药为药引,使用十二符印将秦始皇复活,这也就打破了生死的界限,只要你能够拿出想要复活的人的先天元炁,就有办法让他复活。 亦或者说,只要能够“引渡”来那个先天元炁就行。 至于复活是否完全?是否有躯体? 这些都是另外的事了,马丁路德又不是真心想复活某一个人,他只是需要一些为他工作的亡灵而已,让那些亡灵完整的复活,成为真正的人,反而对他不利。 因为要求的差别,所以马丁路德可以敞开了召唤亡灵。 这不由让钜子皱起了眉头,他不知道五百年后的历史,但他知道西风会压过东风,那么真正打破生死的界限,马丁路德可以召唤出一批群星闪耀的人物。 本来在思考应对方法。 但片刻之后,钜子笑了,说道:“区区五百年而已,让你们召唤亡灵又能如何?” 狂妄吗?或许吧。 但钜子并不畏惧,他相信始皇帝的价值不是马丁路德掌控的那些亡灵能够比的,而且一切的发展,总要遵循客观事实。 哪怕马丁路德有了一批绝世人才,那些人才也要慢慢经营才能展现效果。 对此。 钜子并不认为大秦会惧怕这样的竞争,也并不认为大秦会在竞争中落后,哪怕对方领先五百年知识也无所谓,他们墨教有信心能够跟得上,能够边学边应对。 而且,不仅仅是他们。 大明也不会落后于西罗洲,只要不发生张执象曾经说的那个什么满清,钜子都想不到大明这样强大的文明,这么大的体量,怎么才能衰弱。 钜子的自信刺痛了胡登。 但更加刺痛他的是生死,胡登主动后退,离开钜子的竹杖,说道:“既然你们坚持复活始皇帝,那便请吧,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祝你们好运。” 他竟然真的只是来送书而已,没有进入秦始皇陵的想法。 而钜子则在胡登走了几十步后,忽然一扬竹杖,沙石直接浸透,胡登几乎没有反抗能力的当场暴死,这让姚广孝说道:“钜子有些失态了。” 钜子摇头,说道:“我只是在激怒马丁路德而已。” 姚广孝:“马丁路德会因为他而愤怒?” 钜子道:“黑龙不会,马丁路德会。” “顺便试一试,到时候马丁路德能否将他复活。” “亦或者,看看始皇帝能不能将尸体复活。” 姚广孝明白钜子的意思了,马丁路德毕竟是黑龙的宿主,黑龙可以占据绝对的主导,但必然受马丁路德的影响。 至于死尸复活,墨教自然用符印做过实验。 但都不是完美复活,而且不能离开符印的力量,钜子更多的实验是想看看,如果始皇帝用符印将胡登复活了,那边还能不能召唤亡灵。 所以,杀死胡登,能够获得很多信息。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秦始皇陵的探索,其实也就是他们的事情了,江湖中人愿意跟着看热闹,不怕死的倒是可以跟着进皇陵,其余的,他们就不在意了。 钜子和姚广孝谈论着走进皇陵。 “西罗人的崛起和威胁,钜子有没有后悔过墨教将知识教给那些外族?”两人行走着,姚广孝出声问道。 钜子却说:“便是不教这些,就没有问题了吗?” “我们文明一直以来的问题就不是外部,而是内部啊。大明发展到这个地步,还能亡国,只能说到了有些媒体没有解决,便是一时没有灭亡,终究还是要败落的。” “张执象若与你讲过大明的历史,那你应该知晓,在大明接下来的百年中,并没有颠覆性的变法。” “而宋明其实是一脉相承的。” “大宋亡,好歹亡于变法,在斗争中灭亡的。” “大明亡,就亡得过于戏谑了。” 三百年的王朝,自秦以后,也就只有宋了。 明朝也只有276年而已。 宋朝却有319年,至于南宋北宋被分作了两段?这其实是士大夫们的手段而已罢了,不强行给徽钦二宗还有赵构扣上亡国之君的帽子,怎么压制皇权呢? 南宋北宋,中间又没有隔断,朝廷也还是那帮人。 赵家宗室的还支是因为乱世的兴亡吗?很明显不是,是那群士大夫故意的,不断的在宗室里换支,让南宋的皇权根本得不到继承。 若硬是要将宋朝分为北宋和南宋。 那么只能说北宋是封建帝制,而南宋是君主立宪制。 而靖康之变的根本,还是在于王安石变法,以及王安石变法失败以后的北宋皇帝接连不断的借助王安石的余党进行变法。 从仁宗开始,一直到徽宗,都坚持变法。 而徽宗明显做的最好。 几乎将西夏灭国,又灭了辽国,收复燕云,在这么下去,那完蛋了,大一统了,游牧民族回草原了,皇权如日中天了,那还怎么玩地缘政治,那还怎么借助外部压力对付皇权? 所以。 北宋亡于变法,并没有错,斗争激烈到一定程度,就发生了靖康耻,而大明自土木堡后,其实就跟南宋差不多了。 唯一的区别就是大明得国太正,让皇室还有挣扎的能力。 387、觉悟之说,星图之门 如若商洲没有经历墨教的百年摧残,殷商和扶桑的旧制还保留,士绅即便引了外族进来,造成了满清惨案,那商洲却是有能力勤王的。 至少。 反清复明的有志之士是有处可去,一两百年后,总该是能打回来的。 而文明内核不变,大抵还是会重复小周期,因为跨入大周期的条件是工业的癌变式发展,那需要西罗人以整个世界为养料去烧杀抢掠、坑蒙拐骗才能够积累出如此多的资本去培育工业。 对于科学和工业。 墨教以往是持坚定的践行态度的,认为工业越发达越好,但在张执象剖析了工业本质后,他深刻的明白,墨教又陷入了当年墨子无法回答的问题当中,从而自相矛盾。 天鬼的问题解决了,兼爱和工业又无法两全。 或许。 正如张执象所说的那般,外算以细分为理,分得越多,越是互相矛盾,唯有内算以混元为宗,合得越多,越是统一。 “多说无益,小周期可以缓步前行,却也各有阶段,不一定能够抵达终点。” “大周期虽然凶险,但却能够一劳永逸。” “在没有抵达终点之前,大小周期,并无分别。” 在钜子看来,小周期其实也不见得好,辛辛苦苦几代人,只要有一代接不上,照样打回原形,大周期固然凶险,但所有矛盾都积累到了极点,若是能解决,便能够一步登天。 说到底,还是变成了佛家的顿悟和渐悟。 虽然张执象讲轮回,说顿悟就是累世渐悟积累的义,有累世积攒,才有顿悟可言,但文明已经两百多万年,也不知道积攒了多少世,这底蕴够不够顿悟,谁又说得清呢? 许多事,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 至少,在结果出现以前,是说不上对错的。 “是啊。” “到底是顿悟还是渐悟的路子,但钜子兼爱众生,可有想过,众生到底是愿意渐悟,还是迫不得已去赌那个顿悟?” “以至于死伤无数?凶险万分?” 姚广孝此言话里有话。 钜子敏锐的感知到了一些不对,问道:“你这是何意?” 姚广孝单手合十,说道:“贫僧梦见了未来的一些东西,梦中有一个旅途,去见了些人,也见了些事。” “大抵,这个梦是跟张执象在夷州说的那些东西有关。” “因为梦中的旅途,也是探讨的文明。” 钜子知道,他们这种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做梦,他自己就还好,可姚广孝这种,一旦做梦,必然是未来因果的显现! 于是。 钜子略带激动的问道:“在大周期的发展中,我们成功了?” 姚广孝的神情有些复杂,想了会,说道:“成功了一部分,因而我们的世界,其实是受到影响的,如这般有大寒、大暑,但有一些超脱寻常的东西,已经不会出现了。” “否则,真乱到一个地步。” “神道作为人道伟力也好,鬼神之说什么也好,一切基于人心的东西,难免不会降临,来反噬我们。” “但就是他们成功了,也必须花费更多的时间去积蓄发展。” “也不知道要百年还是千年,才能够众生觉悟,文明彻底觉悟。” 钜子颇为震惊,明白姚广孝应该是去了其他世界,即便不是现在去过,也是未来去过,因而会梦中感应。 而张执象推测,觉悟文明,一切世界都会收束在一起。 那显然,姚广孝去的那個世界,已经超前太多了,虽然还未觉悟,但确确实实已经影响到了他们世界。 “张执象的出现,也与此有关?” 钜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姚广孝说道:“可能吧,在那个世界,他并未病殁,正是因为幻想没有了,失去了那份奇特的遭遇,才来到这里。” “我想,那个世界尚未觉悟,其实是还在等一些东西。” “比如,是在等我们。” 钜子不解:“倘若文明觉悟,文明的扬升会导致一切世界的收束,又何必等我们?我们应当是竞争关系才对。” 姚广孝却说:“那个世界解决了幻想,我们却也要解决一些东西。” “所以我认为大明应该走小周期,走长生革命,要确定华夏文明能够单独走向文明觉悟,通过实践去正本清源。” “从而反应到一个绝对现实的世界。” “等那个世界也通往觉悟了,便是三位一体,同时觉悟的时期。” 钜子:“我们的世界不够现实?” 姚广孝笑道:“仙人都能搬山填海了,还须如何?” 钜子道:“且不说我们墨教对于生命的研究,道家的金丹大道应该真实不虚才对。” 姚广孝道:“的确不虚,只是,一直都是大寒之世的话,是没有神通可显的,神道的力量被压制到极限,单纯考验人道考验文明,才是最极致的考核啊。” “你看,那紫微星,倘若真的下凡了,会去哪个世界?” “总该不是我们这个还有仙人的世界。” 他们于正午时分进入秦始皇陵,两人虽然走走笑笑,但钜子去已经对地宫内的一切构造熟稔无比,很快就到了地宫正殿。 按理说,这里是埋葬始皇帝的位置。 那“天空”上,有无数夜明珠,标注了漫天繁星,姚广孝此刻正指着那颗北极星。 夜明珠又大又亮,仿若散发着神光,若是拿到外面去,绝对是一件价值千金的珍宝,但此刻进入地宫的几人,对这些凡物都没有什么兴趣。 钜子对于身旁那些鬼斧神工一样的兵马俑并无兴趣,哪怕它们睁开缓缓“蜕皮”,蜕开泥壳,显露“真身”。 在这大殿之下,至少有两千兵马,是大秦最精锐的部队。 钜子没有理会这些兵马俑,而是直接朝殿阶之上的龙椅而去,这里没有秦始皇的帝棺,倒也并不让人惊讶,因为本就不该在这。 “何人擅闯皇陵!” 只见靠的最前的一名将军苏醒,陡然拔剑斩向钜子,此人招数极为凌厉,速度极快,掠起破空之声宛如凤鸣,可见其实力,便是青龙榜上,也能占据一席之位。 钜子轻巧格挡,三两下便将这将军击飞。 可这须臾之间,已经有大量兵马俑苏醒,伴随着兵马俑越来越多,其配合也十分默契,或许是生前见惯了仙人方士,也见惯了猛将。 所以合围作战,十分有章法。 若非十二墨侠身怀绝技,又有符印,这些兵马俑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休想分心去找什么通道了。 钜子走到龙椅之前,并没有坐下或者翻找什么,而是陡然转身,好似皇帝一样,俯瞰着整个山河,琢磨着墓穴内的布局。 特别是“天空”的星图。 姚广孝提醒:“一个时辰,外面就要过一年,我们时间可不多。” 钜子没有答话。 因为……那星图变得太快,哪怕是他也无暇分心。 这墓穴内的阵法极为奥妙,天空的星图竟然无比准确的显示的是还未到来的夜晚,今日的星图。 那星图仔细看去,是会动的。 首先会如同一夜的星空那样,自西向东的围绕北极星旋转,而后时间就会发生变化,开始不断的向前推演,如同倒放一样,演示过往的所有星图。 一次次三元九运,七曜连珠。 扫把星来回往复。 周天星辰演化,渐渐氤氲着五行之气的变化,那枯燥的星图,又仿佛揭示着一幕幕历史场景,星光的微弱不同,注视某一颗星的感觉不同,便知每一个时段对其的重视不同。 最终。 钜子看向了那颗大火星,或者说——荧惑。 “三十六年,荧惑守心。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闻之,遣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因燔销其石。” “没有想到,当日的陨石没有销毁,而是送到了皇陵当中。” “始皇帝死而地分,当真是黔首刻勒?” “而非……天启?” 钜子想起了姚广孝说的,那个世界消除了幻想,所以会对其他世界造成影响,而这些相互影响当中,始皇帝三十六年的荧惑守心,未必不是某个力量的提示和干扰。 原来,早有提示。 倘若始皇帝避过此劫,徐福的不老药又带了回来…… “可惜了。” 钜子叹息的同时,却也明白了,这种提示不是一次,始皇帝时期的荧惑守心也好,还是如今的张执象穿越也好。 能否改变未来,走向觉悟的道路,这是机会,要看他们这个世界能不能抓住才是。 想罢。 钜子飞身而起,当即于天空星图的不断变幻中取得了荧惑星,在他摘下荧惑的那一刻,整个地宫仿佛换了个世界一样。 方才还生龙活虎的那些兵马俑好似不曾动作一般。 似乎方才的一切都是虚幻。 而龙椅的后方,有机关开启,仿佛有暗门打开,一个通道缓缓展现在众人面前,钜子不再迟疑,直接走入通道当中。 所有人都跟在钜子后方,亦步亦趋。 那散发着荧光的荧惑,是黑暗中的唯一光芒,而众人当中,也唯有钜子还有距离感和方向感,一切漆黑无比,也看不到路,唯有在握紧荧惑的时候,脑海中有一副星图。 该如何走,破解这奇门局,需要极高的数术修为。 恰好,钜子是此中顶流。 几乎没有走错一步,也不能走错任何一步,否则找不到秦始皇陵事小,重点是他们就算能够走出来,那恐怕也是到乡翻似烂柯人了。 所以。 在某一个转身,看到那明晃晃的地宫大门后,钜子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众人跟随钜子进入地宫,进入这真正的秦始皇陵。 踏入的那一刻,他们看到了真正的行空,看到了真正的山河。 这里没有兵马俑,但却能够俯瞰世间的一切。 可以看到“云横秦岭家何在”,能够细看世间每一座山,每一条河,看山间龙脉流转,看河流金沙随波。 钜子首先瞥了眼关中。 因为在夷州战斗的时候,龙符遭受了一次创击,他知晓中龙必然有地震孕育,如今看得更加仔细,便对姚广孝说道:“大约在嘉靖三十四年底,关中会有大地震,还望朝廷早做准备。” 姚广孝凝重的点了点头。 他看到那是一场无比严重的地震,若是不加防备,怕是有百万伤亡不可。 钜子了却这桩心事,便深吸一口气,看向了这类似于天坛一样的建筑布置,看向了最高处的那个帝棺。 刚要登上天坛。 才踏上一个台阶,脚就好像陷入了流沙中一样,使不上力气,又拔不出来,一条龙从地面游出,缓缓缠绕他的右腿,竟要爬上他的身体,然后将他裹入天坛当中。 见此,钜子喊道:“把符印都给我。” 墨侠们无所遵从,当即钜子手中抓着十二枚符印,倒没有全部都装配,而是按着需求,一步步前行,终于走到了帝棺之前。 帝棺并没有封盖。 始皇帝躺在棺内,好似长眠了一样,一千多年过去,尸身如新。 那穿着衮服的帝王,哪怕“睡着了”,依旧散发着无尽的威严,一将功成万骨枯,那托起帝王的天坛,地下又是什么? 任何人都不允许跨越,一旦涉足,就会成为天坛的一部分。 成为托举这位帝王的根基。 “陛下,墨教不辱使命,历时一千七百年,终于找齐了十二符印,拿到了天子传承。” “从此以后,山河一统,万世一系。” “天下唯陛下一人而已。” “臣,荣请陛下,回归人间。” 言罢,钜子拿出不老药与始皇帝送服,只见那不老药服下的瞬间,这天地便开始发出剧烈的反应,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总之,在颤抖。 当钜子将十二枚符印全部摆放于始皇帝胸口的时候,这方世界竟然好似镜面一样,出现了裂纹。 会破坏这处秘宝吗? 钜子不得而知,但,为了复活始皇帝,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没有在意这方空间的崩溃之象,钜子所有的心神都注意在始皇帝身上,那十二枚符印汇聚在一起的时候,倒不用装配化为印记出现在手背了。 而是……天空的北极星,径直垂下了光芒。 那光芒并不巍峨,但给人一种仰之弥高,无边无尽的感觉。 让人明白。 哦,那就是昆仑。 388、始皇苏醒,天下大变 (有重复,半小时后修改)

单个符印,是龙脉供给力量。

而集齐十二个符印就会发生质变,由北极星直接供给,连接昆仑。

凡夫俗子根本没有足够的器量来承接这份力量,唯有紫微圣人才有如此大的器量,那磅礴到恐怖的力量,对于始皇帝来说,就宛如干枯的海绵终于遇到了海水一样。

疯狂的吸纳,仿佛永不见底。

心脏的跳动也随之响起,从极为缓慢微弱,到频率加快,力量变强,可怕的威势已经从这位帝王的身上蔓延开来。

钜子和墨侠们早已恭敬的跪下。

而姚广孝作为唯一站着的人,直面那浩瀚的威严,就宛如天地同时压来一样。

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太祖时期,洪武年间,那三大案下,头颅滚滚,整个天下都陷入肃杀当中,氛围不见得差到哪里去。

诚然,洪武皇帝身上有一股甩不脱的农民气。

但一位老农照顾庄稼的决心,往往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他会固执的拒绝一切妥协,然后与老天爷争收成……

同样高度的帝王,不一样的风格。

姚广孝只是微微低头一礼,道:“恭迎陛下。”

秦始皇没有回答他,但四周都在发生变幻,那帝棺分解,天坛增高,最终,无上的皇位之上,那个帝王睁开了眼睛。

四周早已不是最开始的样子,而是仿佛置于云端彩霞之上,一座巍峨的宫殿。

此时此刻。

姚广孝才明白,真正的秦始皇陵,其实是阿房宫,皇陵内会有日月星辰,会有山川草木,并非是本来就有这些,而是知识的力量将世界的本质展现了出来。

传闻,秦始皇收天下书籍,备份于阿房宫中。

秦亡以后,项羽一把火烧了阿房宫,到了汉朝,连一本尚书都找不出来,后世的所有典籍,都是汉朝时期的大儒们背默出来的。

是百家争鸣,汉武帝独尊儒术吗?

倒不如说,在秦亡以后,百家其实就没落了很多,独尊儒术是一种需要,但也是实力的差别。

百家学说,在阿房宫的烧毁,影响有,但没那么大,真正的影响是自大禹以来,历代天子的传承,真真切切的断掉了。

大道裂,百家出。

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皆从大道而出,而大道的传承,在秦消亡以后不复存在,百家其实也没有了根基。

今日得见。

发现这位千古一帝,拿到周王室的那些传承之后,并非弃之如敝履,反而是有认真研学,对于天地的认知,是实实在在的圣王。

“徐福呢?”

高坐于皇位之上的帝王,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徐福,或许,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徐福寻找不老药那里。

“回禀陛下,往事已经过去千余年了。”

“朕知道,朕只是以为,徐卿还活着而已。”

说罢,始皇帝叹了口气,似乎是因为复活过来,却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了,物是人非,平添了两分惆怅。

但,情绪也是片刻便平息了。

外部风云变幻,偌大的宫殿内并无书籍,但却满是翻书的声音,不一会儿,读取了这一千多年信息的嬴政说不出是个什么情绪。

“陛下?”

钜子想说夷州的事,但嬴政伸出了一根手指,阻止了。

“朕知道发生了什么,按照约定,朕得去商洲。对吧?”嬴政是问的姚广孝,亦或者说,他此刻对话的是大明朝廷。

姚广孝有这个资格做使臣。

“神州大地毕竟已经易主了,世人已经不知有秦了。”

姚广孝的话,其实很刺激人,但嬴政却不甚在意,而是念道:“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万世……”

“朕何曾想过万世?大秦与大明,左右不过是差了一个朱棣罢了。”

“所以,世人评朕为千古一帝,评朱元璋为千万古一帝。”

“子孙不肖,又有何处言说?”

“江山更替,岂非情理之中?”

出乎意料的,始皇帝对于推翻大明并无兴致,这甚至让钜子他们错愕,所幸始皇帝也没有推脱去商洲,钜子他们也只能推测始皇帝是不屑于推翻大明夺取天下的。

既然始皇帝愿意去商洲,姚广孝也是松了口气。

此时始皇帝却问道:“和尚,在你看来,万世一系,是好还是不好?”

看似问的是大秦,其实问的是大明。

展开长生革命的大明,倘若成功,大明的国祚将超越旧有的王朝周期律,而一旦超过某个数值,那么对于大明的子民来说,其他朝代就过于久远了,改朝换代这种事,也会被渐渐遗忘。

大明是有可能万世一系的。

想了想,姚广孝说道:“西汉末年,天下大乱,王莽篡位,汉光武帝起于微末,重铸汉家江山,东汉末年,刘玄德踞荆益而虎视中原,若非东吴背叛,当再次山河一统,事不过三,汉家天命,当再无悬念。”

“更何况,东晋末年,有刘寄奴气吞万里如虎。”

“只可惜门阀已成,非汉家天命可以扭转。”

“可见,万世一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社会结构的转变,能够解决某一阶段的问题,王朝的确可以继续延绵,若不能解决,扶桑的例子便在那里。”

“所谓的万世一系,最终也不过是成为傀儡而已。”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社会的演变也决定了王朝的兴替,便是迫于名,没有篡居皇位,可如扶桑那边幕府,又有何用呢?

“是吗?”

“大明如果能这样想,那便没问题了。”

“也希望大明能够做的如说的这般好,如此,按照你们的说法,是知行合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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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个符印,是龙脉供给力量。

而集齐十二个符印就会发生质变,由北极星直接供给,连接昆仑。

凡夫俗子根本没有足够的器量来承接这份力量,唯有紫微圣人才有如此大的器量,那磅礴到恐怖的力量,对于始皇帝来说,就宛如干枯的海绵终于遇到了海水一样。

疯狂的吸纳,仿佛永不见底。

心脏的跳动也随之响起,从极为缓慢微弱,到频率加快,力量变强,可怕的威势已经从这位帝王的身上蔓延开来。

钜子和墨侠们早已恭敬的跪下。

而姚广孝作为唯一站着的人,直面那浩瀚的威严,就宛如天地同时压来一样。

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太祖时期,洪武年间,那三大案下,头颅滚滚,整个天下都陷入肃杀当中,氛围不见得差到哪里去。

诚然,洪武皇帝身上有一股甩不脱的农民气。

但一位老农照顾庄稼的决心,往往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他会固执的拒绝一切妥协,然后与老天爷争收成……

同样高度的帝王,不一样的风格。

姚广孝只是微微低头一礼,道:“恭迎陛下。”

秦始皇没有回答他,但四周都在发生变幻,那帝棺分解,天坛增高,最终,无上的皇位之上,那个帝王睁开了眼睛。

四周早已不是最开始的样子,而是仿佛置于云端彩霞之上,一座巍峨的宫殿。

此时此刻。

姚广孝才明白,真正的秦始皇陵,其实是阿房宫,皇陵内会有日月星辰,会有山川草木,并非是本来就有这些,而是知识的力量将世界的本质展现了出来。

传闻,秦始皇收天下书籍,备份于阿房宫中。

秦亡以后,项羽一把火烧了阿房宫,到了汉朝,连一本尚书都找不出来,后世的所有典籍,都是汉朝时期的大儒们背默出来的。

是百家争鸣,汉武帝独尊儒术吗?

倒不如说,在秦亡以后,百家其实就没落了很多,独尊儒术是一种需要,但也是实力的差别。

百家学说,在阿房宫的烧毁,影响有,但没那么大,真正的影响是自大禹以来,历代天子的传承,真真切切的断掉了。

大道裂,百家出。

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皆从大道而出,而大道的传承,在秦消亡以后不复存在,百家其实也没有了根基。

今日得见。

发现这位千古一帝,拿到周王室的那些传承之后,并非弃之如敝履,反而是有认真研学,对于天地的认知,是实实在在的圣王。

“徐福呢?”

高坐于皇位之上的帝王,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徐福,或许,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徐福寻找不老药那里。

“回禀陛下,往事已经过去千余年了。”

“朕知道,朕只是以为,徐卿还活着而已。”

说罢,始皇帝叹了口气,似乎是因为复活过来,却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了,物是人非,平添了两分惆怅。

但,情绪也是片刻便平息了。

外部风云变幻,偌大的宫殿内并无书籍,但却满是翻书的声音,不一会儿,读取了这一千多年信息的嬴政说不出是个什么情绪。

“陛下?”

钜子想说夷州的事,但嬴政伸出了一根手指,阻止了。

“朕知道发生了什么,按照约定,朕得去商洲。对吧?”嬴政是问的姚广孝,亦或者说,他此刻对话的是大明朝廷。

姚广孝有这个资格做使臣。

“神州大地毕竟已经易主了,世人已经不知有秦了。”

姚广孝的话,其实很刺激人,但嬴政却不甚在意,而是念道:“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万世……”

“朕何曾想过万世?大秦与大明,左右不过是差了一个朱棣罢了。”

“所以,世人评朕为千古一帝,评朱元璋为千万古一帝。”

“子孙不肖,又有何处言说?”

“江山更替,岂非情理之中?”

出乎意料的,始皇帝对于推翻大明并无兴致,这甚至让钜子他们错愕,所幸始皇帝也没有推脱去商洲,钜子他们也只能推测始皇帝是不屑于推翻大明夺取天下的。

既然始皇帝愿意去商洲,姚广孝也是松了口气。

此时始皇帝却问道:“和尚,在你看来,万世一系,是好还是不好?”

看似问的是大秦,其实问的是大明。

展开长生革命的大明,倘若成功,大明的国祚将超越旧有的王朝周期律,而一旦超过某个数值,那么对于大明的子民来说,其他朝代就过于久远了,改朝换代这种事,也会被渐渐遗忘。

大明是有可能万世一系的。

想了想,姚广孝说道:“西汉末年,天下大乱,王莽篡位,汉光武帝起于微末,重铸汉家江山,东汉末年,刘玄德踞荆益而虎视中原,若非东吴背叛,当再次山河一统,事不过三,汉家天命,当再无悬念。”

“更何况,东晋末年,有刘寄奴气吞万里如虎。”

“只可惜门阀已成,非汉家天命可以扭转。”

“可见,万世一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社会结构的转变,能够解决某一阶段的问题,王朝的确可以继续延绵,若不能解决,扶桑的例子便在那里。”

“所谓的万世一系,最终也不过是成为傀儡而已。”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社会的演变也决定了王朝的兴替,便是迫于名,没有篡居皇位,可如扶桑那边幕府,又有何用呢?

“是吗?”

“大明如果能这样想,那便没问题了。”

“也希望大明能够做的如说的这般好,如此,按照你们的说法,是知行合一吧?”

389、始皇代位,天下震慑 对于皇帝请了代练这种事情,整个朝廷都是懵的,进而整个天下都有点懵。 如果说其他帝王首先要了解大臣,掌控朝廷,平衡权力……始皇帝都没有去做,他只是告诉整个朝廷要做什么而已。 够品级的官员,在御前奏对的时候,没有人敢说一句假话。 甚至于,不敢不尽力。 因为你哪里没有做到应有的水平,那位皇帝竟然一清二楚,不轻不重的两句敲打,便让人汗如雨下,惶恐不安。 而一旦你交出全部忠心,问心无愧的时候,那个帝王又给你最大的宽宥,让你如沐春风。 任何臣子,在他面前,都会心生一种智慧深不可测的感觉。 他从不主动提议什么,只给一个方向让你去解决问题,当你汇报的时候,他才会云淡风轻的点出要害和更优的解决方向。 他那双眼睛,似乎可以看出一切才能。 他丝毫不顾及科举功名,人才的选拔安排如同羚羊挂角,但事后一看,只觉得精妙无比。 他发挥人才的最大效率,却根本不倚重人才,诸般政策的执行,回过头来一看,竟然是相互呼应的,让人不知不觉就宛如落入了巨大的牢笼当中。 在他制定的规则之下,每一個人都只能兢兢业业,容不得半点马虎。 他的意志被彻底贯彻,无人能够反抗。 从京师到北直隶,再到整个北方,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整个帝国都被他调动起来,所有人都马不停蹄的执行着他的意志。 利益的收割、平均。 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但又觉得在规则之下,无比的安全。 本来还要经历漫长斗争的均田免赋,整个北方士绅的顽抗,在他的面前,就好似不存在一样,国家机器滚滚向前,一切牛鬼蛇神都不过是螳臂当车。 那十万秦军分明一直驻守在京师,也没有动过。 但普天之下,给人的感觉,却又好似处处都是大秦王师…… 在夏言安排下的宣大边军远征建州,的确成功的给建州送了温暖,但本应该乱成一团的边军,丝毫不敢造次,按照嘉靖早先准备的军队改革,五军都督府正式建立。 鞑靼、瓦剌、哈萨克、帖木儿、亦力把里、卡契、天竺、尼巴剌、缅甸、暹罗…… 边境各国无比配合,甚至制定了协防管理的驻军制度。 只一支骑兵北上鞑靼,由达延汗率先臣服之后,带上各国的部队,开始巡游,部队越来越大,军势越来越盛,一路巡游,直接不战而屈人之兵。 那是一种很玄乎的感觉。 他们知道大明如今是秦始皇在代为君主,恐惧便蓦然升起,明明局势与之前没有太大变化,却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因为,只要懂历史的人都知道。 这位始皇帝统一六国后,短短十一年间,究竟做了多少事,他们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离得远就安全。 如果说汉武帝的“寇可往,我亦可往”是针对匈奴的一种战略态度,是表示不论你在哪里,我都要保持攻击能力的态势。 那这位始皇帝只有两个字——征服。 百越够远?森山老林瘴气太多?部队补给跟不上?那就发兵五十万,集全国之力维持后勤,以秦驰道保证陆路运输,修灵渠保证水运,一年打不下来那就打十年,十年打不下来就打二十年。 战争,从来就是国力之战。 朕,打得起,你们呢? 没有人怀疑秦始皇的决心,也没有人怀疑始皇帝的意志能不能贯彻,只是因为他在那里,整个帝国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知道会发生什么,该怎么去做。 所以。 他指挥的从来不是什么朝廷,也不是某个制度,而是亿万百姓。 这,便是始皇。 …… 东林书院。 在始皇帝的压力之下,湛若水终于来拜访徐阶了,两人对弈,湛若水沉声道:“如今已经不是你我赌气的时候了。” “太快了。” “嬴政代替嘉靖理政,短短一个月已经做了太多的事情,不能在这么坐视不理了,否则等嬴政平推过来,你我被擒拿之后,也得步入夏言的后尘!” 那日朝会过后,夏言便被拖到菜市口凌迟处死。光荣的成为了大明第一个被凌迟的首辅。 不同于嘉靖。 秦始皇所给的压力,不仅仅让外族胆寒,江南士绅同样成为了热锅上的蚂蚁,那是从上到下的一种强烈不安。 徐阶不紧不慢的落了颗子,说道:“放心吧,始皇帝用势,的确登峰造极,但他毕竟只是代替嘉靖理政而已。” “三个月时间,还不足以让他对江南动手。” 湛若水却没有这般镇定,他激动道:“三个月不会动手,三年呢?甚至百年千年呢?嬴政倘若不还政于嘉靖,照这种情况,嘉靖根本夺不回皇位来。” “这不是朝廷的问题,而是整个帝国的民心和氛围。” “太可怕了。” “上至百官,下至草民,所有人都相信着他,并且主动的去按照他的意志行动……你看看《大明律》。” “哪怕有登闻鼓在,愿意相信律法的也不多,许多人都是被逼无奈了才走法律途径。” “而现在……” “一个佃户拿着大明律,就敢把地主绑了,押去京师。” “洪武年间不是没有这种事情,可两者的频率完全不同,北方就不说了,我们江南各地都有这种情况发生,南京不受理,不公正,他们就跑到京师去!” “再这么下去,不需要三年,江南就要彻底败亡!” 听湛若水说着,徐阶喝了口茶,笑道:“谁给你的自信,在始皇帝手下能坚持三年?照伱们这水平,这个态势下去,能顶一年就不错了。” 湛若水脸色发青:“现在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 徐阶笑道:“放心吧,战争不过是政治的延伸,而政治与制度,不过是为经济服务而已,经济又是发展的表象,归根结底,这是一场文明之争。” “张执象他们所图甚大,秦始皇的眼光自然更加长远。” “他们没有直接攻灭江南的想法,现在灭了江南,不过是逞一时之快罢了。问题远远没有解决,只是隐藏起来了而已。” “到时候再想找出病症,找出潜伏的病邪,何止是百倍困难?” “病邪由表入里,就难以拔除了。” “所以。” “秦始皇必然还政,也必然远走商洲,我们要对付的,依旧还是嘉靖,只是因为始皇帝的原因,嘉靖捞了个大便宜而已。” “不说百官,就连百姓,松口气后就会发现,在始皇帝手下做事,很累。” “因为有对比,他们会愈发拥戴嘉靖,而始皇帝已经开了很好的一个头,把恶事都做完了,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士绅,也得对嘉靖感恩戴德。” “短短三个月,几乎就要做完三年才能做完的事情。” “只能说,不愧是始皇帝。” 一个优秀的皇帝对于国家有怎样的影响,真正见到始皇帝的时候,徐阶才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念,全国上下贯彻一个意志,爆发出的力量简直就是摧枯拉朽。 湛若水稍微冷静,明白徐阶的推理的确很有可能。 但就算如此…… “哪怕始皇帝还政给嘉靖,甘愿出走商洲,可他如果去了商洲,商洲将彻底一统,夷州一战,许海落败,大明已经拿回了相当一部分海权。” “此后有大明和商洲交相呼应,海权就彻底没有我们的份了。” “当海洋贸易的命脉被他们掌控的时候,动摇的将是整个江南的经济,生丝、茶叶、瓷器、钢铁,各类工业产品,我们卖给谁?” “这是我们无法回避的问题。” “不能光由着嬴政进攻,我们必须反击,最好……除掉他!” 徐阶抬头瞥了湛若水一眼,宛如看弱智一样,且不提这一眼挑起了湛若水多少肝火,徐阶只是不咸不淡的说道:“始皇帝还坐镇京师的时候,你刺杀一个给我看看?” “哪怕他放开兵马俑,让它们重回皇陵。” “只是带着墨教的那几个人远渡重洋,可谁能拦他?谁能刺杀他?” “莫要忘了。” “我们这个始皇帝,可是集齐了十二枚符印的……” 一个没有办法刺杀和暗杀的帝王,实在是太让人棘手了,特别是这个帝王还长生不老的时候,那就是一种绝望。 湛若水带着狰狞和自暴自弃的说道:“如此说来,大家都投降算了!还打什么打!” 徐阶微微一笑,身体前倾,威势压来,他看着湛若水说道:“所以啊……你们就只能靠我了,我是你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正如你们暗杀不了始皇帝,他们……也强杀不了我。” “否则,你以为武林大会结束以后,江湖之上,还有什么势力可以保你我的安危?” “只需要一名大宗师斩首,那便万事皆休了。” “真有这样的机会,你以为他们会不做吗?张三丰天下无敌了,为什么不动手?单纯的是畏惧因果而已吗?” “都不是。” “他们是没有把握能够胜我,才放弃的直接斩首啊。” 徐阶如此自大的口气,让湛若水很不适,你这么厉害,还用玩这些权术?直接找张执象他们决战不就好了? 杀了嘉靖,杀了张执象,这场长生革命,就算失败了。 可你连…… 湛若水本来在腹诽,但却戛然而止,因为,徐阶手中的佛骨权杖,白蛇从眼眶处钻了出来,湛若水看到的却不是一条小小的白蛇,而是缠绕着世界,从云端俯瞰,能够吞噬日月的灭世之蛇…… 390、毒蛇出处,必有解药 (有重复部分,半小时后修改。)

名义上的首次农民起义,是陈胜吴广起义。

然后西汉的农民起义大多在西汉末年,亦或者说已经到了王莽的新朝了,大型的有绿林起义和赤眉军起义。

等到了东汉,共有43次农民起义,末年的黄巾军起义影响最大。

两晋南北朝时期农民起义次数也在增加,但相对而言,大一统的大唐,在农民起义的次数和规模上,是超越了前者的。

我们看历史就会发现,自从有农民起义以来,随着历史的发展,农民起义的次数总体上是上升的,在宋朝时,到达巅峰,两宋共437次农民起义。

明朝不算崇祯年间,也有112次。

当然,满清咱就不算了,数值太大,光1902-1911这段时间,就有1400起农民起义,其朝代从建立到灭亡,起义就没停过,密度之高,规模之大,自古未有。

如果说王朝末年和乱世有很多起义,那是正常的。

但为何大一统的唐朝,还有号称“富有”的大宋,农民起义不断呢?无需一口咬定一个封建剥削,得透过封建剥削看本质。

毕竟。

钱要能花得出去,才叫钱,才有价值。

古代人在物质上的享受,能有现代能好么?再穷奢极欲,也得有足够的生产力提供物质基础才行,所以,享受和物质基础,是相辅相成的。

剥削和工业,也是正相关的。

当然,这是在历史正向发展的情况下才成立,如果是满清这种开倒车的,自然就不遵循了,奴隶制社会不存在工业,工业是秦始皇统一天下推行中央集权后才存在的。

所以满清后来搞什么洋务运动也好,搞什么变法维新也罢。

都不成。

因为他们既不打算投入可量化的货币资本,又无不可量化的集权资本投入,更是缺失了自古以来积累的技术资料。

一个条件也没有,如何工业化?

可满清工业水平降到极低,就是白蛇最弱的时候吗?不是,它又不是拘泥于一家一国,西罗人正在不惜一切代价进行资本增密呢。

所以。

只要文明还在发展,白蛇就在增强,而摧毁文明的话,摧毁的可能只是自己,而其他文明却在野蛮生长,白蛇并不会变弱。

……

……

“照你们这么说,白蛇是无敌的存在?”

始皇帝听着钱衡他们的回答,在接手嘉靖最棘手的这个问题时,倒是显得格外平静。

钱衡依旧给不出答桉,钜子思考了好一会,也只能说道:“当下最大的问题,是徐阶可以肆无忌惮的发展,发展越快,对白蛇的好处越大。”

“而我们必须考虑白蛇的实力。”

“如今白蛇没有动手,只是因为还处于大暑之世,三丰祖师他们有着镇压白蛇的力量,但镇压却无法消灭。”

“大暑之世一过,白蛇也好,黑龙也罢,都无法解决。”

始皇帝澹澹点头,然后看向姚广孝,问道:“和尚认为呢?”

姚广孝在梦里去过其他世界,也去过未来一趟,这点钜子有跟始皇帝汇报,所以始皇帝敏锐的认为,姚广孝可以找到破局的方法。

对此。

姚广孝沉吟了一下,试探性说道:“这种矛盾的悖论,后世也有一种情况,是针对货币的金融霸权的。”

“教特里芬难题,或者说特里芬悖论。”

“例如,大明宝钞跟黄金挂钩,而其他国家发行货币,以大明宝钞为锚定物,那么各国为了国际贸易,必须用大明宝钞作为结算与储备货币。”

“这样就导致大明宝钞在海外不断沉淀。”

“对于大明的国际收支来说,在刨除金银的货币内容后,仅宝钞的情况,大明的宝钞是不断流出的,也就是大明必然要花钱买更多的商品,于国际贸易上,我们是处于逆差状态的。”

“但大明宝钞能够作为国际核心货币。”

“其前提又一定是大明宝钞的币值稳定,而币值稳定,又必须要大明保持贸易顺差才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稳定的收回货币,保持币值稳定。”

“在这个悖论下,如何既保持货币的金融霸权,又不需要处于贸易顺差呢?”

“后世有个答桉。”

“那就是市场膨胀,市场膨胀就等于贸易顺差,而实际贸易状况又是逆差状态,让各国可以不断的吸纳宝钞,实现货币的海外沉淀。”

“最早的市场膨胀是地理大发现,是殖民,是战争,是掠夺。”

“这一层次的市场膨胀是有限的,因为在低级信息交流程度上,只能通过开拓实际空间,来膨胀市场。”

“而且这个膨胀在全球都被开发后,就会达到极限。”

“膨胀一旦停止,悖论就会发生。”

“从而导致金融霸权的崩溃,在未来的历史当中,首先因这个崩溃的是英镑,西罗人的一种货币。”

“而在英镑崩溃,美刀崛起后。”

“因为科技有了新的发展,市场膨胀得益于信息的交流速度提升,开始进入了第二阶段,信息世界和金融衍生品。”

“名词意思大概是……”

“总之,市场的膨胀是空间要素,而空间因信息交流速度而不同,实际的地理空间、信息世界的数据空间、以及完全脱离现实的虚拟空间,后世管这个叫元宇宙。”

“不管如何,为了维持金融霸权,就必须让市场无限制膨胀,不断的制造泡沫。”

“所以。”

“后世的工业,会是一个无线膨胀后,不断透支未来资本从而养育的一只怪物。”

其他人哪怕没有亲眼见过,仅听姚广孝讲解,就能感觉到那是一个多么疯狂的世界,当整个世界都需要泡沫才能维持生存,因为某个人率先吹泡沫,导致其他各国不得不跟着吹泡沫,那么就进入了互相养蛊的阶段。

谁也停不下来,都在等对方先倒下,才能喘一口气,但也不能戳破泡沫,反而还要加大泡沫,转移代价。

那是一个虚幻的世界。

一个飞到了天上,不知道该怎么安全落地的世界……

“不敢想象,那个时候的白蛇有多么恐怖。”钱衡感慨了一句。

钜子却敏锐的说道:“往往毒蛇出没的地方,就长着可以解毒的药草,道衍法师说了毒蛇最毒的地方,是要从这里下手,找到解药?”

姚广孝点头道:“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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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义上的首次农民起义,是陈胜吴广起义。

然后西汉的农民起义大多在西汉末年,亦或者说已经到了王莽的新朝了,大型的有绿林起义和赤眉军起义。

等到了东汉,共有43次农民起义,末年的黄巾军起义影响最大。

两晋南北朝时期农民起义次数也在增加,但相对而言,大一统的大唐,在农民起义的次数和规模上,是超越了前者的。

我们看历史就会发现,自从有农民起义以来,随着历史的发展,农民起义的次数总体上是上升的,在宋朝时,到达巅峰,两宋共437次农民起义。

明朝不算崇祯年间,也有112次。

当然,满清咱就不算了,数值太大,光1902-1911这段时间,就有1400起农民起义,其朝代从建立到灭亡,起义就没停过,密度之高,规模之大,自古未有。

如果说王朝末年和乱世有很多起义,那是正常的。

但为何大一统的唐朝,还有号称“富有”的大宋,农民起义不断呢?无需一口咬定一个封建剥削,得透过封建剥削看本质。

毕竟。

钱要能花得出去,才叫钱,才有价值。

古代人在物质上的享受,能有现代能好么?再穷奢极欲,也得有足够的生产力提供物质基础才行,所以,享受和物质基础,是相辅相成的。

剥削和工业,也是正相关的。

当然,这是在历史正向发展的情况下才成立,如果是满清这种开倒车的,自然就不遵循了,奴隶制社会不存在工业,工业是秦始皇统一天下推行中央集权后才存在的。

所以满清后来搞什么洋务运动也好,搞什么变法维新也罢。

都不成。

因为他们既不打算投入可量化的货币资本,又无不可量化的集权资本投入,更是缺失了自古以来积累的技术资料。

一个条件也没有,如何工业化?

可满清工业水平降到极低,就是白蛇最弱的时候吗?不是,它又不是拘泥于一家一国,西罗人正在不惜一切代价进行资本增密呢。

所以。

只要文明还在发展,白蛇就在增强,而摧毁文明的话,摧毁的可能只是自己,而其他文明却在野蛮生长,白蛇并不会变弱。

……

……

“照你们这么说,白蛇是无敌的存在?”

始皇帝听着钱衡他们的回答,在接手嘉靖最棘手的这个问题时,倒是显得格外平静。

钱衡依旧给不出答桉,钜子思考了好一会,也只能说道:“当下最大的问题,是徐阶可以肆无忌惮的发展,发展越快,对白蛇的好处越大。”

“而我们必须考虑白蛇的实力。”

“如今白蛇没有动手,只是因为还处于大暑之世,三丰祖师他们有着镇压白蛇的力量,但镇压却无法消灭。”

“大暑之世一过,白蛇也好,黑龙也罢,都无法解决。”

始皇帝澹澹点头,然后看向姚广孝,问道:“和尚认为呢?”

姚广孝在梦里去过其他世界,也去过未来一趟,这点钜子有跟始皇帝汇报,所以始皇帝敏锐的认为,姚广孝可以找到破局的方法。

对此。

姚广孝沉吟了一下,试探性说道:“这种矛盾的悖论,后世也有一种情况,是针对货币的金融霸权的。”

“教特里芬难题,或者说特里芬悖论。”

“例如,大明宝钞跟黄金挂钩,而其他国家发行货币,以大明宝钞为锚定物,那么各国为了国际贸易,必须用大明宝钞作为结算与储备货币。”

“这样就导致大明宝钞在海外不断沉淀。”

“对于大明的国际收支来说,在刨除金银的货币内容后,仅宝钞的情况,大明的宝钞是不断流出的,也就是大明必然要花钱买更多的商品,于国际贸易上,我们是处于逆差状态的。”

“但大明宝钞能够作为国际核心货币。”

“其前提又一定是大明宝钞的币值稳定,而币值稳定,又必须要大明保持贸易顺差才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稳定的收回货币,保持币值稳定。”

“在这个悖论下,如何既保持货币的金融霸权,又不需要处于贸易顺差呢?”

“后世有个答桉。”

“那就是市场膨胀,市场膨胀就等于贸易顺差,而实际贸易状况又是逆差状态,让各国可以不断的吸纳宝钞,实现货币的海外沉淀。”

“最早的市场膨胀是地理大发现,是殖民,是战争,是掠夺。”

“这一层次的市场膨胀是有限的,因为在低级信息交流程度上,只能通过开拓实际空间,来膨胀市场。”

“而且这个膨胀在全球都被开发后,就会达到极限。”

“膨胀一旦停止,悖论就会发生。”

“从而导致金融霸权的崩溃,在未来的历史当中,首先因这个崩溃的是英镑,西罗人的一种货币。”

“而在英镑崩溃,美刀崛起后。”

“因为科技有了新的发展,市场膨胀得益于信息的交流速度提升,开始进入了第二阶段,信息世界和金融衍生品。”

“名词意思大概是……”

“总之,市场的膨胀是空间要素,而空间因信息交流速度而不同,实际的地理空间、信息世界的数据空间、以及完全脱离现实的虚拟空间,后世管这个叫元宇宙。”

“不管如何,为了维持金融霸权,就必须让市场无限制膨胀,不断的制造泡沫。”

“所以。”

“后世的工业,会是一个无线膨胀后,不断透支未来资本从而养育的一只怪物。”

391、时代参与,家有长幼 (有重复,稍后修改。)

市场膨胀的本质是开拓新的空间,控制新增的市场,等于贸易获利,从而抹平贸易数据上的逆差,完成实质上的顺差,解决悖论。

当实际地理空间无法拓展后,就只能在空间层次上下功夫了。

可不论套多少层空间,开发了多少个新领域,实际上的人就只有那么多,地理空间也只有那么大。

泡沫越大,膨胀的市场越大。

对于人和环境的剥削程度就会越来越深。

这是取死之道。

而时间膨胀的本质是得到更多的时间,分摊剥削的程度,以更低的剥削程度甚至是无剥削状态,完成资本增密,从而养育工业,解决悖论。

有人的人生就是波澜壮阔,其人心的感悟也更加复杂,能够明白更多的道理。

有人的人生就是寡澹如水,其人心的感悟也更加简单,缺乏足够的历练,对事物道理的认知,也终究是有限的。

人与人是不同的,不仅仅是资质心性的不同,更是人生经历的不同。

而“时间”的定义是什么?是空间上的运动。

人生的经历,便是空间上的运动,在绝对的时间内,有人运动的更多,便是膨胀了时间,有人运动的更少,便是萎缩了时间。

时间膨胀的本质是浓缩,浓缩便是相对的膨胀。

明白了这些道理,始皇帝知道自己曾经犯过一个错误,大秦或许曾经是老秦人的时代,但在天下一统以后,已经不是了。

老秦人在秦朝的时代下,已经没有了意义。

而新的时代,大秦帝国的时代对于百姓来说,是怎么样子的,百姓却从未听过……时代抛弃了老秦人,却也没有获得新的参与者。

所以,大秦亡了。

如果当初能解决这个问题,纵使他死了,大秦也不会二世而亡……

“诸位认为,如何让天下百姓参与到这个时代中来?”

始皇帝已经找到了方向,明白了该如何在人心上下功夫,来达到时间膨胀的效果,从而解决文明发展的根本矛盾。

但光有方向不行,还要弄清楚该如何具体实施才对。

曾经与张执象聊过许多的钱衡说道:“让百姓当家做主?如果只是被动裹挟,而非自己下决定,他们是不会有时代的参与感的。”

钜子眼中则眼光一闪,说道:“这个主意不错。”

可姚广孝却说:“一个家庭里面,是有父母,有兄弟姐妹的,正如八卦,乾坤为父母,巽、离、兑则是女孩,震、坎、艮则是男孩。”

“阴阳消长,自然之理。”

“便是当家做主,也是不同的,是父亲当家还是母亲当家?是父母年龄都大了,由长子当家?还是兄弟姐妹来?”

“莫非,不当家了,就不是家庭的一员?”

“所以,当家做主很重要,因为一个家庭必然是有一家之主的,更大的问题是,如何聚拢一家子。”

家人……

自来大同社会都是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讲的是天下一家。

……………………&……&…………

市场膨胀的本质是开拓新的空间,控制新增的市场,等于贸易获利,从而抹平贸易数据上的逆差,完成实质上的顺差,解决悖论。

当实际地理空间无法拓展后,就只能在空间层次上下功夫了。

可不论套多少层空间,开发了多少个新领域,实际上的人就只有那么多,地理空间也只有那么大。

泡沫越大,膨胀的市场越大。

对于人和环境的剥削程度就会越来越深。

这是取死之道。

而时间膨胀的本质是得到更多的时间,分摊剥削的程度,以更低的剥削程度甚至是无剥削状态,完成资本增密,从而养育工业,解决悖论。

有人的人生就是波澜壮阔,其人心的感悟也更加复杂,能够明白更多的道理。

有人的人生就是寡澹如水,其人心的感悟也更加简单,缺乏足够的历练,对事物道理的认知,也终究是有限的。

人与人是不同的,不仅仅是资质心性的不同,更是人生经历的不同。

而“时间”的定义是什么?是空间上的运动。

人生的经历,便是空间上的运动,在绝对的时间内,有人运动的更多,便是膨胀了时间,有人运动的更少,便是萎缩了时间。

时间膨胀的本质是浓缩,浓缩便是相对的膨胀。

明白了这些道理,始皇帝知道自己曾经犯过一个错误,大秦或许曾经是老秦人的时代,但在天下一统以后,已经不是了。

老秦人在秦朝的时代下,已经没有了意义。

而新的时代,大秦帝国的时代对于百姓来说,是怎么样子的,百姓却从未听过……时代抛弃了老秦人,却也没有获得新的参与者。

所以,大秦亡了。

如果当初能解决这个问题,纵使他死了,大秦也不会二世而亡……

“诸位认为,如何让天下百姓参与到这个时代中来?”

始皇帝已经找到了方向,明白了该如何在人心上下功夫,来达到时间膨胀的效果,从而解决文明发展的根本矛盾。

但光有方向不行,还要弄清楚该如何具体实施才对。

曾经与张执象聊过许多的钱衡说道:“让百姓当家做主?如果只是被动裹挟,而非自己下决定,他们是不会有时代的参与感的。”

钜子眼中则眼光一闪,说道:“这个主意不错。”

可姚广孝却说:“一个家庭里面,是有父母,有兄弟姐妹的,正如八卦,乾坤为父母,巽、离、兑则是女孩,震、坎、艮则是男孩。”

“阴阳消长,自然之理。”

“便是当家做主,也是不同的,是父亲当家还是母亲当家?是父母年龄都大了,由长子当家?还是兄弟姐妹来?”

“莫非,不当家了,就不是家庭的一员?”

“所以,当家做主很重要,因为一个家庭必然是有一家之主的,更大的问题是,如何聚拢一家子。”

家人……

自来大同社会都是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讲的是天下一家。

……………………&……&…………………………………………

市场膨胀的本质是开拓新的空间,控制新增的市场,等于贸易获利,从而抹平贸易数据上的逆差,完成实质上的顺差,解决悖论。

当实际地理空间无法拓展后,就只能在空间层次上下功夫了。

可不论套多少层空间,开发了多少个新领域,实际上的人就只有那么多,地理空间也只有那么大。

泡沫越大,膨胀的市场越大。

对于人和环境的剥削程度就会越来越深。

这是取死之道。

而时间膨胀的本质是得到更多的时间,分摊剥削的程度,以更低的剥削程度甚至是无剥削状态,完成资本增密,从而养育工业,解决悖论。

有人的人生就是波澜壮阔,其人心的感悟也更加复杂,能够明白更多的道理。

有人的人生就是寡澹如水,其人心的感悟也更加简单,缺乏足够的历练,对事物道理的认知,也终究是有限的。

人与人是不同的,不仅仅是资质心性的不同,更是人生经历的不同。

而“时间”的定义是什么?是空间上的运动。

人生的经历,便是空间上的运动,在绝对的时间内,有人运动的更多,便是膨胀了时间,有人运动的更少,便是萎缩了时间。

时间膨胀的本质是浓缩,浓缩便是相对的膨胀。

明白了这些道理,始皇帝知道自己曾经犯过一个错误,大秦或许曾经是老秦人的时代,但在天下一统以后,已经不是了。

老秦人在秦朝的时代下,已经没有了意义。

而新的时代,大秦帝国的时代对于百姓来说,是怎么样子的,百姓却从未听过……时代抛弃了老秦人,却也没有获得新的参与者。

所以,大秦亡了。

如果当初能解决这个问题,纵使他死了,大秦也不会二世而亡……

“诸位认为,如何让天下百姓参与到这个时代中来?”

始皇帝已经找到了方向,明白了该如何在人心上下功夫,来达到时间膨胀的效果,从而解决文明发展的根本矛盾。

但光有方向不行,还要弄清楚该如何具体实施才对。

曾经与张执象聊过许多的钱衡说道:“让百姓当家做主?如果只是被动裹挟,而非自己下决定,他们是不会有时代的参与感的。”

钜子眼中则眼光一闪,说道:“这个主意不错。”

可姚广孝却说:“一个家庭里面,是有父母,有兄弟姐妹的,正如八卦,乾坤为父母,巽、离、兑则是女孩,震、坎、艮则是男孩。”

“阴阳消长,自然之理。”

“便是当家做主,也是不同的,是父亲当家还是母亲当家?是父母年龄都大了,由长子当家?还是兄弟姐妹来?”

“莫非,不当家了,就不是家庭的一员?”

“所以,当家做主很重要,因为一个家庭必然是有一家之主的,更大的问题是,如何聚拢一家子。”

家人……

自来大同社会都是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讲的是天下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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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场膨胀的本质是开拓新的空间,控制新增的市场,等于贸易获利,从而抹平贸易数据上的逆差,完成实质上的顺差,解决悖论。

当实际地理空间无法拓展后,就只能在空间层次上下功夫了。

可不论套多少层空间,开发了多少个新领域,实际上的人就只有那么多,地理空间也只有那么大。

泡沫越大,膨胀的市场越大。

对于人和环境的剥削程度就会越来越深。

这是取死之道。

而时间膨胀的本质是得到更多的时间,分摊剥削的程度,以更低的剥削程度甚至是无剥削状态,完成资本增密,从而养育工业,解决悖论。

有人的人生就是波澜壮阔,其人心的感悟也更加复杂,能够明白更多的道理。

有人的人生就是寡澹如水,其人心的感悟也更加简单,缺乏足够的历练,对事物道理的认知,也终究是有限的。

人与人是不同的,不仅仅是资质心性的不同,更是人生经历的不同。

而“时间”的定义是什么?是空间上的运动。

人生的经历,便是空间上的运动,在绝对的时间内,有人运动的更多,便是膨胀了时间,有人运动的更少,便是萎缩了时间。

时间膨胀的本质是浓缩,浓缩便是相对的膨胀。

明白了这些道理,始皇帝知道自己曾经犯过一个错误,大秦或许曾经是老秦人的时代,但在天下一统以后,已经不是了。

老秦人在秦朝的时代下,已经没有了意义。

而新的时代,大秦帝国的时代对于百姓来说,是怎么样子的,百姓却从未听过……时代抛弃了老秦人,却也没有获得新的参与者。

所以,大秦亡了。

如果当初能解决这个问题,纵使他死了,大秦也不会二世而亡……

“诸位认为,如何让天下百姓参与到这个时代中来?”

始皇帝已经找到了方向,明白了该如何在人心上下功夫,来达到时间膨胀的效果,从而解决文明发展的根本矛盾。

但光有方向不行,还要弄清楚该如何具体实施才对。

曾经与张执象聊过许多的钱衡说道:“让百姓当家做主?如果只是被动裹挟,而非自己下决定,他们是不会有时代的参与感的。”

钜子眼中则眼光一闪,说道:“这个主意不错。”

可姚广孝却说:“一个家庭里面,是有父母,有兄弟姐妹的,正如八卦,乾坤为父母,巽、离、兑则是女孩,震、坎、艮则是男孩。”

“阴阳消长,自然之理。”

“便是当家做主,也是不同的,是父亲当家还是母亲当家?是父母年龄都大了,由长子当家?还是兄弟姐妹来?”

“莫非,不当家了,就不是家庭的一员?”

392、金融收割,货币霸权 松江府,江南制造局。 徐阶考察最新式的枪械火炮战船后,对于进度相当满意,自两个月前湛若水来求他,他便已经荣升成为了议员,议长职位空缺,可发号施令的,实际就是徐阶。 不过是议事院在考察他而已。 有没有那个名分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那份权力和实力便可,他牵头成立的江南制造局,仅仅两个月,在技术上就已经追赶上了朝廷的兵杖局。 终于制作出了北斗神铳那样的击发枪。 不仅如此,还有好几款新型火枪进行实验,都效果喜人。 他本来打算对舟山动手,让这个自由港变成江南独属,但王家似乎早有预料,刚刚可以下水,还没有进行武器安装的宣德号被开回了夷州。 墨教势力退出舟山,固然让舟山的钢铁、机械、船舶产业都陷入严重停摆。 但并非不能弥补。 大明并不缺少聪明的学者搞研究,也不缺大师级的匠人,需要的只是培养和消化而已,若是有两年时间,舟山完全能够恢复到以前的盛况。 江南制造局也好,攻略舟山也罢。 这一切都是在制度竞争之下,对军势竞争的保障手段,也是为了新军建设的准备。 嘉靖利用,不,是始皇帝帮忙对大明完成了军改,五军都督府的成立,不光是代表大明的战区和战略调整,更是新军和旧军的差别。 新军已经完全脱离了冷兵器战斗的框架,进入了纯热武器时代。 步枪、手枪、班组机枪、火炮。 配合机械化的卡车已经研制了出来,新的燃油机是墨教和配合京师大学的三个月科研成果,也完成了第一代卡车的设计和实验。 相对应的,坦克也开始制造了。 甚至于,尝试模彷战马,制造所谓的摩托,也在紧锣密鼓当中,而为了让部队能够更好的转移前进,全国范围的大修公路、铁路,也是朝廷的大动作。 倒不如说,始皇帝执政时,首先做的便是基建。 如今铁路和公路工程已经开始了,大约两年时间,就能够在长江以北修一个主要的交通网络出来,南方则水系发达,只要能够掌握水道,就可以不用担心后勤。 可以说嘉靖的战略本来就对南方有压迫力。 在始皇帝的发挥下,这个压迫力在过去的三个月中达到极限,也迫使南方仓促完成了均田免赋,并在交通网络上面临被北方超越的风险。 南京早在嘉靖十四年就提议修铁路。 所以张执象当初刚刚下山的时候,就看到有铁路修到江西的消息,南京占据了“事机”,但因为效率问题,竟然被朝廷反超,然后只能匆忙追赶,只能说是狼狈了。 江南新军的重点在于东林讲武堂。 也称东林军校。 徐阶早有想法,但在七月份才开始私下招人,八月份才正式挂牌,过去两个多月时间,东林讲武堂的学生们还在军训当中,离毕业遥遥无期。 最速成的士官培训,也要六个月。 但时间是不等人的,自从他们对舟山动手开始,朝廷已经用“剿匪”的名义,开始对江南沿海的“倭寇”发动攻击了。 南征军中,朱纨立下了不少功劳,此次被专门调配,主持剿匪工作。 面对朱纨的攻势,江南旧有的军队显然不足以应对,被打得节节败退,可因为有限战争的缘故,哪怕一时间占据了优势,也无法推进什么的。 真要杀进江南花花世界,这倒也不难。 可也意味着全面战争,届时便是打赢了,也是一个千疮百孔的世界,可不光是江南会被打烂,长江以北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当真是两国对垒,那必然要流干最后一滴血的。 所以,朱纨取得军事上的胜利,朝廷压着南京打,也只能“等着”对方卷土重来,要彻底治本,须得长生革命的变法席卷江南才行。 而这场制度之争,彷佛贴身格斗,拳拳到肉,打得也难舍难分。 战争,不过是双方的放血点。 看谁先支撑不起,而获得优势的那一方,自然就获得了贸易权,西罗人就不谈了,关于扶桑、朝鲜、以及南洋诸国,这贸易体量也是相当大的。 大明国内常年习惯了海洋贸易带来的便利,各类出自南洋的香料、药材、特产,却是需求量非常大。 再加上跟商洲的航路已经打通。 大西洋那边西罗人正在跟商洲死战,航路混乱,但太平洋的航路已经恢复,可以进行大规模的贸易了。 许海出卖了十多万西罗海盗,如愿抵达天竺。 他整合天竺过后,为了建设发展,需要从大明引进许多东西,这是一笔非常巨大的贸易订单,但可惜在满刺加西边的贸易,只能由朝廷说了算。 旧港宣慰司的建立,代表着半个海洋世界已经重回了大明的怀抱。 可以说。 在海贸上江南本来就吃亏,如果“倭寇之乱”中还处于军事下风,海贸就完全没有他们什么事了,每年得少上亿两白银的收入。 这笔银子哪怕是用于治国和建设上,都是一笔巨款。 南京过去再有钱,江南再富有,也不能一直承担如此大的此消彼长,必然还是要拼了命的夺回军事优势,只有这样才能重新谋划海权。 十二月。 在这个斗争无比激烈的时期当中,嘉靖再次出招。 朝廷宣布废除金属货币,实行金本位,以黄金为锚定物发行大明宝钞,但却以一年为窗口期,允许白银以30:1的比例,换算成黄金,兑换宝钞。 这一刀直接切到了大动脉。 不论是江南的,还是西罗人的,亦或是其他各国的。 长久的贸易当中,已经习惯了大明的银本位,虽然有些国家已经提前预料到白银很可能被抛弃,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依旧爆发了恐慌。 刹那间。 全世界所有的贸易都变为白银贸易,几乎是竭尽一切可能的,在窗口期内将白银运送到大明来兑换宝钞。 倘若不抓住这个机会。 朝廷关闭宝钞与白银的兑换窗口,白银还有什么用?一种漂亮的金属,可以做饰品和装饰物?但那是过去,它是货币,才值钱,它不是货币了呢? 至于朝廷拿这么多白银有什么用,且不说贵金属本身的压舱石属性,以后白银作为工业原料,也是很有价值的。 反正是纸币换金属,何乐而不为? 除了白银以外,同样有大批量的黄金被运到大明来,换取宝钞,没有办法,必须得储备宝钞,只有这样才能够继续跟大明贸易,从大明购买商品。 而各国内部金银贵金属流失,让他们本身也失去了货币。 不得已也开始发行纸币。 但已经没有了足够的黄金做锚定物,便只能以大明宝钞作为锚定物,以外汇储备来发行货币,等于说一手将经济命脉交到了大明手中。 如此一来。 大明朝廷,从来没有这么富裕过,或者说,大明朝富得流油,而朝廷终于取得了匹配国家实力的财政能力。 过去,士绅为了不让朝廷有足够的财政能力,不让朝廷掌握金融霸权,便毁掉了宝钞。 如此,没有发行者的金银成为货币,让士绅拥有绝对的资本。 但也将大明推入了深渊,本来在国际贸易当中,是大明用纸币购买一切资源,却变成了外国用金银购买大明的商品。 本质上,是大明用商品换了没用的金属,而且一换就是两百年,然后再加上满清的接近三百年。 到最后直接被金融手段,降维打击…… 393、均田免赋,消除膨胀 东林讲武堂。

徐阶看着两千多名学生为了迎接他这位“山长”特意进行的演习,虽然因为生源本身就是富家子弟,多是文武双全之人,再加上原本军中精选的一批中低级军官,所以他们上手极快,这次演练也颇为像模像样。

但徐阶的心思其实不在军校当中。

进入热武器时代后,战争基本上就是国力之战,伴随着均田大致完成,徐阶也不怕将战争的实质告诉新军。

对于百姓来说,无非就是田亩归公还是田亩归私的问题。

江南大部分百姓已经拿到了土地,哪怕是贷款买的,但土地属于私人,在他们的观念当中,就是可以代代相传,子孙后代都有饭吃。

至于贷款,又没有利息,早晚能还上,根本不是问题。

可按照北方的均田,那就是田亩归公,都是村社里说了算,这完全就是命脉交于他人之手,以前没有村官,但却有乡绅老爷,官吏们什么德性,老百姓能不知道?

就算能安分一时,还能安分一世?

官吏们一旦恢复原样,那这田还有大家的份?该当佃户的不还是佃户?

所以。

在舆论和意识的宣传之下,江南百姓是誓死不愿意田亩归公的,这场战争在他们看来,就是保护自己家园的战争。

也亏得徐阶的手段和经营,终于获得了江南在明面上的实际支持,可以堂堂正正的跟朝廷那一场南北战争。

而既然是战争,那就是国力之战。

江南的富庶不是北方可比的,倒不如说,在江南士绅的眼中,北方是赔钱地,要不然北宋也不至于发生靖康耻,将北边卖掉。

至于朱元章成为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北伐成功,一统天下的开国之君。

那是因为到了宋朝,华夏重心已经完全移到江南一代了,人口、经济、知识技术,南方已经完全碾压北方。

大明两亿八千万人口,其中江南就有半数。

狭义的江南只有南直隶、江浙、闽地、江西,再多一些,就包括湖广,就已经有大明半数人口了,而实际上南京控制的区域还包括两广、川蜀。

南京其实掌握大明六成接近七成的人口。

北方人口主要集中在中原和山东,其余地方虽大,但人口稀少,因为气候问题,降水线难移,山西关中一代,人口发展潜力实在有限,虽然比唐宋时期人口要多,但这已经是承平一百多年的极限了,西边加起来,撑死了也就刚过两千万。

人口不多,却有漫长的边境线,要维持庞大的军费开支。

故而。

在江南看来,北方一直都是赔钱地,能够抛掉不要,在经济上是最合算的,只是苦于地理因素,江南半壁江山,不好守。

所幸……这场战争不用守漫长的长江防线,也不用担忧什么守江必守淮,更不用担忧从川蜀出夔门,也不用担忧像蒙古当年一样的斡腹战术,从云缅、安南等地攻来。

哪怕因为许家丢失海权,南洋如今是朝廷说了算,也不用担心两广即闵地受袭。

战争被限定在了琉球、扶桑、朝鲜的海域,以及松江府到温州一线的沿海。

为此。

南京特意让江浙一带进行迁海,百姓离开海岸三十里,只是不同于满清的迁海令一下,当即焚烧房屋驱赶百姓,肆意屠杀,以至于东南沿海人口损失过半。

徐阶主导的迁海让沿海居民得到了妥善安置,落户分田,又补贴了银两,倒是没有怨言。

京师与南京也默契的在那段时间没有交火,坐等战场腾空。

所以。

这场“倭寇之乱”,战场主要是海战和近海陆战,海军可比陆军烧钱多了,王家虽然取代了许家,但实力却还远远不足,南京接收了许家残余势力,又有舟山造船厂。

如若不能尽早攻下舟山,便只能坐看南京越来越强。

朝廷基本没有了造船能力,特别是海船,王家这些年有尝试经营船厂,可夷州一战,许海早就把该烧的都烧了,王家只保留了技工匠师而已。

从零开始造船,难度非常大,能够尽快保证维修能力就不错了。

所以王家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难有增量,而南京这边却可以不断生产新的船只。

从战略事态上来看。

江南的实力雄厚,远非朝廷可比,南京议会这些年的公中存银已经超过了五亿两,虽然这批银子要不断投资,不断钱生钱。

但关键时刻,总是能拿出来用的。

而京师那边,嘉靖才打完安南,财政本就不足,又还要编练新军,改革军制,又要修铁路,修公路,又要投资学校……

若非有皇家银行,有金融主权。

朝廷早就撑不住了,可那财政赤字也大得吓人。

按理说。

这场南北战争,嘉靖根本打不起,但金融主权实在是太好用了……

在演戏结束,徐阶在讲武堂内参观的时候,跟身旁的湛若水说道:“今年朝廷的货币超发起码有七千万贯,哦,如今改制了,是七百亿宝钞。”

“本来应该引起剧烈的通货膨胀才对,但由于均田免赋。”

“以村社为单位,更新农具,大修房屋,大量投资生产,以更多的农业产出换取货币,又以货币订购还未正式投产的农业机械。”

“货币有了蓄水池,市面上有了充足的物资可交易,工业口又有了资金。”

“实际上是农民吃亏了,但物价却也稳定了下来。”

“于经济手段,朝廷的腾挪空间基本用尽,但如今通过金融主权,货币改制,宝钞与黄金挂钩,白银变为废铁,哪怕江南一时间不废弃白银,白银也将面临巨大贬值。”

“此消彼长,南北战争没那么好打了。”

湛若水知道货币霸权的厉害,但他不觉得可以就这么坐以待毙,问道:“朝廷将宝钞与黄金挂钩,而市面上如此多的宝钞,朝廷不可能有充足的黄金。”

“我们只需要挤兑,便可让宝钞破产,失去信誉。”

徐阶嗤笑道:“朝廷不兑,你待如何?”

湛若水道:“那岂不是正好?说明朝廷言而无信,自然就没人用宝钞了。”

徐阶摇了摇头,道:“无论是用金银铜做货币,还是用纸币,用什么做锚定物,其实归根结底,就一样东西,力量。”

“锚定物是朝廷选的,只要力量还在,主权还在,朝廷就有更换锚定物的能力。”

“要摧毁货币,本质上要摧毁他的力量才行。”

“朝廷直接一句‘恶意挤兑’,便可以拒绝大额黄金兑换,对于民间兑换,大可放开,以宽民心,倘若我们组织挤兑,那事实在先,只需要锦衣卫出动,这种大规模组织,自然是证据确凿的,又岂能动摇信誉?”

394、腾笼换鸟,权宜之计 心知无法挤兑,湛若水凝声说道:“过去我们一直没有动朝廷的货币主权,现在是不是可以……”

他还未问完,徐阶就打断道:“一旨圣令,言我等发行的是伪钞,你待如何?”

湛若水沉默了。

因为,真的会如此,皇帝没有废除,自古以来的圣王,自启家天下以来,数千年的天子权威,自始皇帝以来的帝王权柄。

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认知,根植于人心。

皇帝就是掌握着这样的法统。

他们不可能控制圣旨的昭示,嘉靖要让江南知道皇帝的旨意不要太容易,百姓对田亩的归属之争再在意,也并不觉得江南是另立一国了。

所以,他们真的没有纸钞的发行权。

要不是如此,早些年他们也不用处心积虑的搞臭纸笔,然后换白银做货币了。见识过纸笔的便利,谁还愿意用金银?

在他们身边。

许栋想到:“白银大幅度贬值,受伤的可不仅仅是我们,平民百姓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吧?他们本来就没有多少积蓄,这一下子就等于是盘剥生民了,可不可以用这个作伐?”

这次不用徐阶作答,严讷就说道:“你没有仔细看货币改制。”

“民户兑换宝钞,白银五两以下者,可全额兑换,每户持册对应,若有村社作保,五两以上,百两以下者,分十年补发。”

“最穷的那批人,人数最多,倒是完全没影响。”

“再富有一些的,北方是完全没问题,可南方更多的怕是还是在非议田制,”

朝廷改革币制,可不是像王莽那样瞎改,最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照顾了弱势群体。

至于富人,现金缩水三倍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如果是那些喜欢埋“银冬瓜”到地下的士绅商人们,那就活该挨这一刀了。

因而,南京能团结的,还是那些士绅商人。

然而,在湛若水要放弃的时候,徐阶却说:“南京无法发行货币,却不代表扶桑不行。”

一句话,彷佛划破夜空的星星。

跟随在徐阶身后的一行人顿时眼睛就亮了起来,有人连忙问道:“扶桑虽然号称金银之国,但其实是个贫瘠国家,他们的富有只是相对于他们自己而言。”

“那么多金山银矿,每年也不过黄金万两,白银几百万两而已。”

“根本就没有资格与朝廷对抗啊。”

当即有人反驳道:“金银不是问题,我们江南的黄金难道不比京师多?问题只在于市场影响,以扶桑的体量,如何维持币值?”

“倘若无法维持,那就是送上门给宝钞做收割的。”

“方才山长已经说了,货币的本质是力量的眼神,同样的金本位货币,需要对等的力量,才能体现出黄金的价值。”

“唯有力量处于同一水平,才是黄金越多,货币价值越高!”

又有人说道:“有我们背书,扶桑的货币如何能差过宝钞?”

先前那人当即反驳:“力量的载体是国家,是国家主权,扶桑哪有那个影响力!这根本就不是背书不背书的事情!”

此人言辞犀利,见事独到,引起了徐阶的注意。

他笑着抚须,问道:“此是何人?”

严讷答道:“李春芳,字子实,南直隶人士,嘉靖七年中举,颇有才名。今年进的书院,后来调到讲武堂,做思政先生。”

徐阶满意的点点头,指着李春芳说道:“不如,你来讲讲,我为何说在扶桑发纸币?”

李春芳的回答只有两个字:“走私。”

徐阶笑了。

道:“见识不错,的确是走私,我们能够为扶桑做的背书,只有走私,通过走私贸易让宝钞与日钞流通,而我们再以日钞进行海外贸易,从而分润贸易当中的货币份额,而其他拿着日钞的商人,则可以通过走私,达到与宝钞一样的购买力。”

“然而,这不过是权益之计。”

“因为,这依旧是日钞对于宝钞的依附效果,倘若走私一旦中断,日钞的信用就会直接崩溃,我们在海权上暂且处于守势,也无法开拓进取,所以货币非常不稳定。”

“可即便如此,也要去做。”

“因为只有金融才能对抗金融,江南的财富,需要一个蓄水池。”

“世界的财富,也不能任由朝廷收割。”

“所以,要在扶桑搞银本位,在走私还能维持的阶段内,完成白银消化,将白银流转为实实在在的货币,不论是日钞也好,还是宝钞也罢。”

通过走私,他们可以不断的用日钞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商品,然后兑换为宝钞,亦或者其他。

等以后,就算日钞崩溃。

他们也早已脱身,承担代价的是手中拿着日钞的人,还有……扶桑。

当然,也可以尽力维持日钞,但那个池子太小了,装不下江南的财富,他们本质上是要借助日钞跟宝钞抢江南的市场和产出。

待解释以后,大家才明白徐阶的良苦用心,一时间众人钦佩不已。

可徐阶知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倘若他们不进行纸币化,那等待他们的只有更惨烈的收割,这件事参考满清末期的赔款就知道了。

不列颠支持扶桑打甲午海战,投资了1.5亿两白银。

而满清整个北洋水师才三千万两。

两方的船只又是由西罗人建造的,裁判亲自下场,谁胜谁负还用说?老佛爷修不修园子,炮弹都得掺沙子,因为炮弹也是西罗人卖的。

满清战败。

马关条约两亿两白银,要赔的却不是银子,而是……英镑。

是等价两亿两白银的英镑,首先跟不列颠贷款赔偿,然后偿还英镑,可英镑是金本位,黄金不够,只能拿白银换英镑,英镑瞬间升值,白银瞬间贬值,白银贬值后进口物资不变,价格翻倍上涨,出口物资不变,价格翻倍下跌。

一来一去,通过金融手段,赔款放大了数十倍。

这就是货币的降维打击。

徐阶自己对这个再清楚不过,自然不可能坐等朝廷用金融霸权进行碾压,但主权货币是与国家绑定的,徐阶也没有太大的腾挪空间。

大明……太庞大了。

395、建州起势,辽东门户 江南有更丰富的资源和生产力,但却没有金融主权。

所以江南进行的均田,让田亩归私,让民户承担购田贷款,就要勒紧裤腰带交出农业产出,以便早日还贷,大量农产品涌入市场,就平息了宝钞超发的通胀。

这就是金融主权的优势。

哪怕通过发债可以吸纳超发货币,完成蓄水,并将朝廷超发的货币作为己用,但货币确确实实是被市场吸纳了,朝廷一点都没有亏,还多收了一份利息。

短期内,因为操控流动性,江南还能与朝廷抗衡。

可等到债务爆发的时候,该还的钱可赖不掉,过去蓄水接下的货币,都要连本带息偿还,而朝廷还可以继续超发,此消彼长,可想而知。

面对宝钞的货币霸权,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一切手段都不过是拖延而已,而这场战争显然不是靠拖延可以赢的,朝廷完全就是越打越富,不存在被拖死的可能。

所以南京要获胜,就只能在军事上取得极大成就才行。

夏言并不蠢,他看得挺清楚的,所以他认为皇权一旦放出笼子,就别想正规手段将其关进去,必须要以蛮力打破。

徐阶能够与朝廷博弈,但却也知道这场战争,大抵是赢不了的。

不过,他本来就不是为了赢。

他是为了逼朝廷用“全力”来赢,不得不进行资本增密,不得不放开手发展工业,不得不壮大那条吞噬世界的白蛇……

大暑之世的战斗,自然要符合时代。

若是无法在大暑之世斩蛇屠龙,历史必然还是要向着原本的轨迹滑去……

……

图们江流域,赫图阿拉。

大胜归来的王杲带着十多万俘虏,整个队伍绵延三十多里,得胜归来的建州首领,就彷若天神一样,那无数俘虏,无数战利品,让王杲的声势空前绝后。

而赫图阿拉城门前的夏行却脸色并不好。

让边军送温暖,是夏言的决定,但却不曾想,这竟是兄长的绝笔……

失去夏言的依靠,夏行那个首领义父的身份,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因为至今还没有南京的人联络他,似乎根本就当他不存在。

南京有事,都是直接跟王杲沟通的……

夏行带着百余人,气氛有些僵硬的迎接着凯旋而归的首领,哪怕这个首领才十岁,便是早熟一些,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两个队伍靠近。

王杲拉住了战马,骑在马上的王杲似乎比夏行还要高些,两人对视了好一会,王杲才翻身下马,打了个千,跪在夏行面前喊道:“孩儿得胜而归,请义父检阅。”

夏行听闻,松了口气。

看来王杲不算白眼狼,还知道感恩,知道这场大胜是谁送给……

本来要扶起王杲的夏行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胸口,一把匕首已经扎在了心脏之上,呆呆的转头,对上王杲的眼睛。

王杲那小狼崽子般的狡诈和狰狞显现的淋漓尽致,他笑道:“父亲不死,大家就会知道这场胜仗的真相。”

“孩儿的威严就会受到打击,还望父亲为孩儿保密。”

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夏行脸色苍白,不敢置信的问道:“你怎么敢,我死了,边军如何肯听安心听你的……”

王杲静静的看着夏行体力流逝,软软跪倒,句偻着身子,做着死前最后的挣扎,他那还有些幼嫩的声音澹漠无比的说道:“不论是怎么败的,是否有计谋,是否故意,但败就是败了,孩儿有足够的信心熬鹰,会调教好他们的。”

“这点就不劳父亲操心了。”

“所以,还是请父亲去陪伯父为好。”

王杲澹澹含笑,看着已经倒地的夏行,他缓步前行,踏在积雪当中,缓缓蹲下身,在夏行意识的最后说道:“我乃白山黑水间的勇士,你这狗货,又如何当得我的父亲。”

“可惜了。”

“夏言如果没死,我很想亲自为他执行凌迟。”

夏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血水已经堵住了喉咙,气息越来越少,意识越来越昏沉,最终脑袋一栽,再也没了生息。

而王杲一脚将夏行的脑袋踩进积雪当中,完全没有半点解释,只是对着族人喊道:“呼啦!”

“呼啦!

万众激动的呼声,他们看到了自己的王,看到了王的成熟,看到了枷锁的挣断,看到了建州的崛起,看到了乱世当中的争雄!

……

辽东都指挥使司。

俞大猷在自己的院子里烤着火,几名将领也聚在一起,不解的问道:“既然知晓宣大的叛军要投降建州,我们为何不去阻拦?”

俞大猷用树枝从火堆里扒拉出一个红薯。

拨着红薯,平静的说道;“没意义,打胜仗难,打败仗还不容易?宣大叛军本来就是以败代投,他们铁了心的要输,真要介入,那就是又要防建州又要防友军了。”

“至于在他们被俘虏后,去截下来,那就更没必要了。”

“王杲不要俘虏,把俘虏交给我们。”

“我们能接吗?”

“接了又按什么标准对待?”

“夏言矫诏出兵,将领们可以除掉,底层将士呢?真要按照叛军俘虏对待,那就离心离德了,我虽然镇守辽东已有九年。”

“但却没办法保证辽东没有南京的钉子。”

“宣大将士被作为叛军俘虏对待,只要扇动一翻,有内奸放出俘虏,就是一场卷席辽东的兵变,辽东失守便近在眼前。”

“可倘若不将宣大将士作为俘虏对待,而是当做友军对待。”

“那……”

“开城投敌的事,不远了,本帅夜晚被割掉脑袋的可能,也大大提升了。”

所以说,那十多万宣大将士,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俞大猷根本就没有伸手的想法,无论是救人还是削弱敌人。

除非是学白起,直接坑杀。

但时代明显已经不同了,这种事没法做,对付异族还行,对付自己族人……

“虽然有各种麻烦,但我还是认为要出手,如今坐视建州得十多万叛军,接下来我们辽东的压力可想而知。”

“建州可不是什么苦寒的野人。”

“他们身后是江南士绅,是有源源不断的火铳大炮的。”

“朝廷跟江南虽然在打‘倭乱’,但这江山,若有决定性的棋局,我想应当还是在我们辽东这边的。”

396、策略辽东,狭路相逢 高拱是河南新郑人士。

他十七岁乡试取得魁首,可连续蹉跎两届会试不中,恰逢嘉靖十三年犁庭扫穴,他便弃笔从戎,而后一直待在辽东,做俞大猷的幕僚。

可以说俞大猷作为辽东指挥使,对高拱极为倚重。

高拱言说建州得到宣大十多万叛军,有江南支持,辽东压力前所未有,俞大猷自然明白这一点,宣大叛军也好,建州也罢,本质上都是江南的雇佣军。

否则就图们江那地方,养建州残部都费劲。

自嘉靖十三年的犁庭扫穴后,建州也就剩万余青壮了,总人口也只有五万人,可就是这点人,也难以在图们江流域存活。

全靠江南的给养。

而江南是养五万人,还是养二十五万人,其实没太大差别,尽可能的武装,对辽东虎视眈眈,才是南京那边想要的。

毕竟,辽东丢了,京师就只剩山海关了。

但……

还是那句话,哪怕他经营辽东九年,也无法全部掌控辽东,辽东都指挥司有十二万兵力,但整个辽东却有三百万人口。

不可能杜绝内鬼。

所以根本没有办法收治十多万俘虏。

至于宣大的叛军当中,底层士兵大多不知情?是否该救援?俞大猷没有想这些,当兵打仗,本来就是卖命的活计,你都投降了,还念什么好坏。

因而。

俞大猷宁愿让建州得了十多万叛军,然后从正面战场较量,也不愿意去救去狙击,把俘虏抢回来,闹一场内乱。

当然,他也不会坐视建州完全消化叛军就是了。

“对于叛军救不救,首先要做分化才行,这个分化我们做不来,得让建州去做。”

“那些有意投敌的,在将领的带领下,便直接摇身一变,就成为建州将士了,而不愿意投敌的,短期内不至于投降,会被当做奴隶驱使。”

“建州也需要一批奴隶来解放他自己的青壮年。”

“如今建州不过五万余人口,青壮拢共也就万余人,王杲必然不会再让有限的族人投入生产,要全民皆兵,那就必须要奴隶。”

“过去几个月,南京帮忙运输了许多南洋、扶桑、朝鲜的奴隶过去,也有两三万人了。”

“但依旧不够。”

“他们需要更多的努力,特别是大明的奴隶,来完成信心的建设。”

“所以,不知情的,忠心大明的,跟那些叛军将领关系远的,那部分人都会被充作奴隶,而非在战场上与我们交锋。”

“得把他们性子磨平了,彻底奴化了,王杲才会让他们参军。”

“我们不能坐视王杲把这些人也消化了。”

俞大猷多年坐镇一方,已经有了主帅风范,对于战场的见解极为独到,很明白一场战争的目标是什么,要解决什么东西。

高拱见俞大猷主意已定,便说道:“建州得到叛军,起码有七八万兵马会摇身一变,成为建州蛮兵。”

“夏言既然准备让宣大叛军以败代投。”

“那么南京那边必然是已经做好战前准备的,军资已经齐备,或许即刻便要西进。”

“还请俞帅做好应对。”

高拱作为幕僚,除了出谋划策外,还担任辽东的经略职责,代表俞大猷过问辽东的经略转运事物,保证军需。

他的全局视野更高,很明白宣大叛敌背后有着怎样的运作逻辑。

所以判断王杲得到叛军后,会立马西进,不说攻略辽东,起码要拿回属于建州原本的地盘,推进到浑河流域,以求打个措手不及。

俞大猷却没有回答。

他盯着火堆在发呆,好一会,他抽出一根树枝,以碳灰在地上画了张简易的地图,指着朝鲜说道:“倘若建州进攻到浑河流域,从浑河到图们江一线,他们的后背全在朝鲜面前。”

“哪怕南京可以提供保障,让朝鲜不打建州。”

“可这个保障能百分百吗?”

“朝廷如今可不是没有海权的,我们离朝鲜又近,李氏王朝知道京师对他影响大,还是南京对他影响大,所以我们完全可以通过朝鲜攻击建州的背部。”

“无论如何,建州也不能冒着这份风险来拉长防线的。”

“更何况,他们至少新得了八万兵马。”

“还能全副武装……”

俞大猷的话让院子里一静,大家同为明军,知道宣大作为天下最关键的重镇,一直是边军最强的战力,投敌后最大的担忧的后勤能否跟上,可如今南京负责后勤,只好不坏。

那么……

灭朝鲜,足以。

高拱凝声道:“西进攻辽东是假,南下攻朝鲜是真!”

“若能吞下朝鲜,建州的威势将不可同日而语。”

“而有朝鲜提供物力,不用全赖海运,南京那边的容错率也提高非常多。”

“而且。”

“建州只有五万人口,这是发展的硬伤,而朝鲜有一千八百万人口,只要驯服得当,仆从军要多少有多少。”

“如此才真正打得起国战!”

俞大猷点了点头,说道:“我在辽东都怕里应外合,朝鲜那边如何不怕?东海海域是南京占优,我们也无法阻挡他们舰队运兵。”

“建州打朝鲜,完全可以多面开花。”

“然后快速闪进。”

“至多十天半个月,就能灭国。”

俞大猷毫不怀疑南京会卖掉朝鲜,他们连自己都卖,卖点藩属国怎么了。也就是旁边没东西卖了,否则他们不惜卖掉更多。

不断的撕裂创口,让朝廷两线作战,才是南京想要的。

高拱很是愤怒,更是后怕,道:“灭朝鲜,攻野人女真,建州大可囊括努尔干都司后联络蒙古,如此便真的有南下入关的势态了。”

“所幸国师和陛下已经解决了蒙古的问题。”

“始皇帝更是驯服了边境诸国。”

“已经驻军协防,哪怕始皇帝已经离去,那些小国也不敢造次了,就算有人挑拨,俺答汗那边不会中计。”

“能稳住蒙古,是我们对建州最大的战略主动。”

高拱在思考建州的崛起方向,而其他将领已经坐不住了,知道建州要取朝鲜,决计不能让他们成行,便谏言道:“事不宜迟,趁建州还没有得手,我们得尽快出兵!”

“俞帅,末将请战。”

“末将请战!”

众将领纷纷请战,俞大猷却伸出了手,阻拦了一下,看着诸位说道:“便是十多万叛军,建州也要花费一翻力气消化,整个朝鲜,建州又该如何消化?”

“不论叛军加入也好,南京支持也罢。”

“建州最核心的,那是那五万建州女真,把这批人剿灭了,才是解决问题的真正方法。”

“如此。”

“南京不但失去了外族的名义和旗帜,更失去了王杲这种有才能实施战略目的的代理人。”

“我们……”

“朝鲜要支援,但不是关键,我想领一支骑兵,学蒙古人的斡腹,绕到图们江流域,攻破赫图阿拉,屠尽建州余孽。”

“如此一来。”

“那万余建州青壮,此后便是打一人,少一人。”

“没有基本盘,王杲如何统领其他汉军?”

“建州想取朝鲜,可以,但定叫他有去无回。”

俞大猷平平澹澹的言语中杀气已经升腾,是对建州的,更是对南京的,那些人不惜一切代价,宁可放任敌寇壮大,甚至危及中原,也要对付朝廷。

先送十多万叛军,接着又送朝鲜。

已经是完全不要脸了。

而对于俞大猷的战略,高拱看出到了妙处,放任建州游走在关外,建州便可向东向北扩张,最终可以向西从蒙古那边找突破口。

但如果断了建州的后路,把建州锁死在半岛上。

对方就完全没有战略腾挪空间了。

无论南京再怎么支持,无论宣大的叛军再怎么骁勇,也失去了争雄之势,只能忍受辽东对其的封锁和关门打狗。

……

王杲杀了夏行,以“大胜”奠定了声势后,便迅速接见诸位将领,一翻控制拉拢后,又许了重利,不同于武将在大明的低贱地位,王杲对他们许诺了重利,倘若有夺取天下的一天,定然给他们分封就藩!

封王!

这是多大的诱惑啊,哪怕宽松如蒙古帝国,当年也不过是以军民万户府来默认世侯的存在,异姓封王就藩,要追朔到汉高祖刘邦那句“非刘姓称王者,天下共击之”。

至于王杲说话不算数?

他们这些武将权势大,手里又有兵,真说话不算数了,难道还不能自己取吗?

会伙同夏言叛乱的这些边将,本来就是野心勃勃的人。

此刻只觉得找到了可以全力发挥的舞台,当即招降旧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们两路大军合兵“远征”,共十五万兵力。

再加上负责后勤的十万民夫。

建州大胜,遭殃的还是那些民夫,军队战损不过万余,最后的俘虏总数其实是二十二万,那八万民夫暂且不去说他,剩下的十四万叛军当中,经由各将领劝说,复原指挥构架,很快拉起了十万大军。

比俞大猷他们预料当中的,还要多两万。

没法。

大明当兵的军户多,哪怕不是军户,投军也有许多是时代相传,当年土木堡兵变,为了将那批发动过兵变的将士一直绑定在船上。

所以他们的子孙后代,基本上都有在宣大从军。

如此延续百年。

军中有三四万,都是那些人的后代,因为历史原因,这批人就是宣大将领的死忠,不论换了多少将领,只要那些将领想捞银子,就必须得用他们。

有这么一批死忠做基础,能拉起十万大军,也就不难了。

毕竟大多数人只是从众而已。

来到这苦寒之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自家主将还是故意投叛的,连个牵头哗变的都没有,不参军难道做奴隶吗?

至于转过头来杀自己人……

死道友不死贫道吧。

仅仅花费了一天时间,叛军就整理好了兵马,宣大两路兵马,分别以宣府总兵赵卿和大同总兵郄永为首。

两人当即请示王杲,建议羊攻辽东,实攻朝鲜。

这的确是最好的策略,王杲自无不同意,或者说,在叛军到来之前,他们早就预谋商量好了该如何打。

毕竟建州的发展方向就那么几个。

然而王杲答应以后,却觉得不对,他心里中有些不安稳,便占卜了一卦,卦象大凶,王杲虽然年幼,但极为聪慧,擅长占卜,会趋吉避凶。

占卜得到凶卦,王杲不理会两个总兵的劝说,自顾自的寻找着危机的存在。

忽然,他惊出一身冷汗。

随后看着地图,许久之后,咧嘴出一抹狞笑,说道:“战略不变,羊攻辽东,实攻朝鲜,但,我建州本部不动,多依赖两位将军了。”

如此顿时两赵卿和郄永感到不快。

你王杲要保存实力,大可私下做,如此说出来,是不是太为难人了些?

“两位将军多虑了,我让建州本部按兵不动,是要打一场最硬的仗,如若我猜的没错,此战俞大猷将亲率一支奇兵捣毁赫图阿拉,屠我建州本部。”

“然后东西合围,将我等困死在半岛上。”

“为了不让俞大猷达成目的,也为了报当年犁庭扫穴的血海深仇。”

“我要与俞大猷决一死战。”

奇兵绕后?

赵卿和郄永一想,也察觉到了这份凶险,不论俞大猷有没有这么做,留一手防备总是没错的,他们不管王杲有没有基本盘,他们考量的是战略问题。

一旦赫图阿拉被捣毁,他们被封锁在半岛。

想出去就难了。

不管怎么说,已经上了贼船,两人可不想王杲战败,便问道:“此战凶险,仅凭大帅本部,恐怕不足以应对,我等愿挑选宣大精锐,为大帅助阵。”

赵卿和郄永有意相帮,王杲却不接受。

俞大猷骑兵必然数量不多,至多三五千人,我有赫图阿拉可守,野战两倍于他,必然要报掉父亲的血海深仇。

赵卿还待再劝:“可是俞大猷统兵非同常人,犁庭扫穴的战绩和戍守边关九年的战绩不提,当年他随张执象进京,带着一支江湖义士组成的骑兵,以三千破两万,绝对不可小觑。”

“他骑兵远道而来,还望大帅不要与他野战。”

“赫图阿拉城池不高,但俞大猷没有后勤,骑兵根本无法攻城,还望大帅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

王杲冷冷看了他一眼,虽然接受了提议,但态度并不好,只说道:“啊,我知道了。”

397、生死追逐,一战灭族 十一月初三,俞大猷以三千精骑,一人四马,绕道朵颜卫、屯河卫、弗提卫、亦麻河卫、双城卫,直接绕到图们江流域之后,完成斡腹。

图们江下游,赫图阿拉城外三十里,一处山坳。

万里奔袭之后,战马损失颇多,如今只有一人双马。

哪怕大明疆域广阔,马场颇多,又有商业霸权,可以不断从蒙古、西域得来战马,西南还有滇南可以养马。

但如此的折损,可以说代价极大了。

这样的仗,也就是如今的大明才打得起。

俞大猷勒马而立,以千里镜眺望远处的图们江,还有赫图阿拉,在他身边,副将火斌也拿着望筒观测,玻璃不是什么稀罕物,望远镜、千里镜同样不是,大明军中已经标配到了伍长级别。

“建奴竟然在图们江东边建有卫城。”

火斌看到图们江的情形,颇感惊诧,毕竟图们江已经是苦寒之地了,基本上人迹罕至,完全没有理由在东边建卫城预防进攻。

在赫图阿拉后面是海,大明和朝鲜的进攻,都只能从西面来。

右面防什么?防数百里外的野人女真?

有图们江横梗,还怕那些野人?

俞大猷已经看出了门道,说道:“那卫城建的简陋,如今还有工匠在修补,是临时建的,王杲那崽子已经料到我们要斡腹了。”

“知道了?!

众将校惊呼出声,他们费这么大力气,绕了这么大一圈,跑死了多少马,路上就折损了一百余号兄弟,为的就是出其不意。

结果建奴早有防备?这……

“不急,再等等。”

俞大猷并没有因为被猜到战略目的就慌乱,他气定神闲的令大军休整,而自己则在静静的等待,直到天空一声鹰啼响起,一只海东青飞落而下,停在他手腕上。

拿出鹰腿上的信签。

以蝇头小楷写着关于战场的情报,建州的确察觉到了他们要斡腹,但却没有放弃战略意图,依旧是羊攻辽东,实攻朝鲜。

但攻略重心由陆路变成了海路。

所以大明支援朝鲜的话,哪怕大军压进,羊攻的那一路也可以看着远遁,不需要死守来拦截,可以放明军进入半岛厮杀,而那支羊攻的部队可以游走、袭扰后方。

打法是相当灵活了。

然而,唯一的细节就是,在建州军中,没有看到建奴,都是汉人……

宣大叛军为了前途,可谓是拿出真本事在拼命,以往镇守边关的时候,可没见如此积极上心,所以,正面战场上,本质上是辽东打宣大……

倒也不稀奇,毕竟朝廷和南京在东南沿海也摆明车马开战了。

所以说……

“你在等我么?王杲。”

俞大猷咧嘴一笑,猜到了王杲的心思,只能说,这狼崽子还是年轻了,有野心,也更愿意赌,想要报仇。

火斌是蒙古人,属于明初就投靠了大明的,是同安侯火真的后代。

正是因为投靠了大明,知道大明的好,火斌完全不理解这些塞外蛮夷为何要跟大明作对,好好当大明的臣隶,不就什么都有了吗?

对于王杲想要报仇的想法,火斌更是嗤之以鼻。

你不想想你建州过去在大明边境上都做了些什么,敢做就不要怕报应,报应来了又不服,当真是蛮夷。

“俞帅!”

“王杲小儿既然要报仇,何不引他出来,决一死战?”

“他纵有建奴万人,我等亦可破之!”

他们斡腹并非孤注一掷,这一步棋能够奠定胜局,但也不是说棋输了大盘就要输,所以他们拖得起,没有必要一定强攻赫图阿拉。

而建州本来兵力就较弱,况且王杲自己本部不出,又不在前线。

到时候,无论朝鲜打没打下来,他都不好控制部队了。

所以。

着急的人是王杲,他们完全可以大摇大摆的现身,然后逼迫王杲出城跟他们野战,建州骑射打天下?别闹了,那是人家蒙古。

你建州有几匹马,几张弓啊。

要不是南京输送物资,要武装一万人,其中一半得拿木矛,这样的穷鬼,还是经营渔猎生活的,又不是放牧的蒙古人,指望他们的骑兵战力,那就是开玩笑。

所以火斌十分自信,他们这两千八百余人,足够对抗一万敌军!

“王杲必然出城,但,他肯定会想办法熬我们,因为我们没有后勤,而此处又没有地方可以劫掠,建州就那点人,赫图阿拉的城还挺大的,都能够躲到城里去。”

俞大猷从不怀疑猎人的智慧。

他知道王杲虽然急着报仇,可却不会失了理智,真正的人杰,越是临战越是冷静,能够发挥出全部的实力来。

此时的王杲,就像是在雪山里埋下了陷阱,静静等待猎物上门的猎人……

“那我们……直接攻城?”

一般的骑兵是攻不了城,但时代已经不同了,他们早知道赫图阿拉的存在,为了预防敌人提前探知,关闭城门,自然是有后手的。

带了四门炮,也正是这些火炮,跑死了许多马。

还有两百发炮弹,以及一大堆炸药包。

因而。

没有他们炸不开的城门,便是城墙,也可以炸开。

“攻不了,城墙上的炮不少,南京是舍老本了,不仅武装叛军,在赫图阿拉也放了几十门炮,火器也不少。”

“得跟王杲拼耐性,然后野战击败他。”

“那些火炮和炸药是底牌,得用好了才行……”

“传令下去。”

“休整到太阳落山,先攻破东岸卫城,与建奴隔江对峙!”

卫城是唯一能够获得补给的地方了,他们要能撑十多天,朝鲜那边就能想办法运粮食弹药到图们江来,他们就能继续熬着王杲。

赫图阿拉如芒在背的话,那支游走牵制辽东的羊攻军队,也必然不敢全力投入战场,要做好随时准备支援后方的可能。

否则赫图阿拉被攻破,可不是建州女真遭殃。

叛军也失去了后方战略空间,就只能被压死在朝鲜了……

入夜。

卫城攻破,辽东军却没有抢渡,这让准备半渡而击的王杲大失所望,双方隔江对峙,王杲陷入了莫名的被动。

尽管他让南京那边如论如何要封锁图们江入海口。

但这并不现实。

朝廷海军不是没有力量,王家也有部队北上,围绕正面战场交锋之余,数艘补给船进入图们江,给俞大猷部送给养,让王杲的算盘彻底落空。

又过三天。

王杲实在无法再熬下去了,便稳扎稳打,以水师、火炮掩护,渡江等战,俞大猷并未半渡而击,让王杲过江。

稍后,俞大猷放弃卫城,往山中撤退。

王杲收复卫城后只能追击进山,初时,王杲还颇为谨慎,在意识到俞大猷想要发挥机动性,绕出群山回返攻城后,便开始死死咬紧。

利用对地形的熟悉,王杲开始散开部队,搜寻埋伏的同时,对俞大猷围追堵截。

终于。

七日追逐,双方补给都消耗完毕,俞大猷也快被堵死的时候,不得不展开了决战,以三千对一万,相对于辽东铁骑的正规骑军,建州骑兵虽然骑马,但本质上是步兵。

他们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更擅长山地作战。

所以两军对垒,是建州攻,俞大猷守山,非是在平原,骑兵受到了限制,虽然冲下坡很勐,但却难以杀回。

而攻坚作战,山地作战,建州又极为擅长。

此战本该凶多吉少。

但王杲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俞大猷斡腹数千里,竟然还带着重武器,而且还能早早的算出决战地点,做好了埋伏。

当大炮轰鸣的时候,战场就已经变了。

当雪崩来临,当火药爆炸。

在雪与火的后面,辽东铁骑冲杀而下,这一去,便没有想过要回来,要防守,只此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在遭受大雪与爆炸的肆虐之后,看着那漫天飞雪中冲杀而下的铁骑。

王杲此时才明白了一句诗,何谓——渔阳鼙鼓动地来。

对于犁庭扫穴的灭族仇人,王杲对俞大猷的研究自然无比透彻,他研究过俞大猷的每一场战役,明白俞大猷的战争风格。

如此孤注一掷的场景,让他彷佛回到了十年前。

彷佛他当时亲临其境,成了六安城外的杨惇……

“又是这一招?”

“没用的,我不是杨惇,我可不是什么纸上谈兵,我不会退的,我建州勇士,也绝对比南京的酒囊饭袋要骁勇。”

“来吧,俞大猷,我们……决一死战!”

王杲的面容狰狞而疯狂,他身量高,如同十四五岁的青少年,他脖子间的白蛇不但赋予了他智慧,更让他有超凡的力量,他手中的重槊足有百二十斤。

扬蹄立马,横槊遥指。

宛如三国名将,他嘶吼道:“为族人报仇,杀!

“报仇!杀!

!”

被雪崩驱赶,被爆炸惊扰,本来垮掉的士气陡然恢复,还保有八千主力的建州大军杀红了眼睛,朝着辽东铁骑狠狠的撞了上去。

骑射不精?骑战生疏?

没关系,冲就可以了,悍不畏死,是蛮夷对战争唯一的领悟!

不怕死,才能赢!

然而……

冲锋当中的俞大猷嘴角浮现了一抹笑容,无声的吐出了一个字——蠢。

在两军将要接锋的时候,辽东铁骑陡然撇开,分流避开了锋芒,与其同时,骑兵们纷纷拔枪,北斗神铳的方便性,让他们无需点火,无需繁琐的填装。

只需要开火,换弹,即可。

这完全是……蒙古的骑射打法。

冲锋?

“时代已经过去了,王杲,而且,当年带着的只是没有训练的义军,我只能冲,而今天……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三千骑兵几乎散作漫天繁星,明明三五成群,散到了极致,却丝毫不像絮乱。

反而在以最大的效率收割敌军。

火力网无比密集,建奴们也有火器,虽然没有完全换装击发枪,但也有三分之一是击发枪,本该火力相当,甚至总体碾压才对。

可他们根本不善于骑射,打移动靶本就困难,何况自己还在移动。

所以,枪声虽响,但毫无战果。

好不容易组织起来,下马还击,却根本撑不起防线,被游动的火力集中消灭,明明建州人多,打起来却像是他们在三千打八千。

枪林弹雨当中,王杲靠着马匹,手中紧紧的握着长槊,脸上的悲愤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哪怕是俞大猷都是双持火铳,根本就没有与他硬碰硬的想法……

“首领,走吧!”

“带人突围,回赫图阿拉,我们就还有未来。”

“不能死在这里,全死在这里的话,建州,就真的全完了!

!”

王杲的亲兵已经开始拉他了,不论如何,这场已经败了,不能在死拼了,得回去,得回赫图阿拉,回到城中,还能组织人手守城。

只要坚守住,就还有未来。

哪怕……青壮差不多已经死绝了。

王杲牙齿都快咬碎了,牙龈已经咬出了血,他死死的盯着远处正在驰骋的俞大猷,两人目光对上,俞大猷只是轻蔑一笑。

王杲勐的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当即翻身上马,说道:“儿郎们,随我杀出去!

“杀啊!

绝境当中,把握住最后的机会,建州士兵跟着他们的酋长奋力突围,俞大猷并不拦他们,只是仗着马术,带着大军一路掩杀。

明明还有五六千人,可建州军丝毫反抗的力量都没有,只能闷头逃跑。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族人一个个落马身亡……

冲在最前方的王杲眦目欲裂,血泪从眼眶中流出,浑身发抖,可却不敢回头看,他怕自己忍不住,去做那殊死的冲锋。

他不能回头。

他得回去,带着族人回赫图阿拉,他们还有四万老幼要守护……

王杲在绝境中将战术发挥到了极致,一路上一有机会就带队断后,并埋伏反击,双方攻守异形,追击了七日。

王杲身边已经不足八百战士,而俞大猷也只剩两千部署。

如此已经追赶到了图们江岸。

摆在王杲面前的难题出现了,到底是去卫城,还是渡河,被俞大猷半渡而击……

398、渡河不成,万念俱灰 去卫城的确可以逃脱一劫,但也失去了腾挪的空间,赫图阿拉还有千余兵力,还有数万俘虏和奴隶,的确可以再组织兵力支援。

但这个援军真的有战斗力?

那些不愿意投降的宣大俘虏,拿着武器上战场后不会当即倒戈?那些卖到建州的各族奴隶,真的会有战斗意志?

本部最后的千余青壮出城,赫图阿拉还属于建州吗?

就算排除万难,出兵支援。

俞大猷就不能围点打援?就不能半渡而击?

一条不到百米的河流,明明已经是冬季枯水期,河宽不过五十米,处于半结冰的状态,但却成为了生与死的天堑。

不可能去卫城,去卫城就是等死,只能渡河。

“过河!过河!”

王杲振臂高呼,声音悲唳,突如其来的转变让远处卫城内的百余将士不知所措,在那悲切的一声声“过河啊”的呼喊中,八百残余的建州将士纵马朝图们江扑去。

有人刚踏到江中,就在冰块碎裂下坠河。

有人幸运能跑出十多米,在战马纵跃之下,只需要游动几米,便可攀上冰块,朝对岸跑去。

纵使不少人会游泳,身上的皮裘也过于沉重。

平日里给予防护的铠甲,成为了要命的负担。

冰冷刺骨的河水,就算能够渡河,若只是泅渡数米还好,十多二十米的,甚至更远的,在水中待上一盏茶的功夫,基本上寒气入骨,活过了今天,也得大病一场。

丢盔卸甲,狼狈无比。

这让王杲无比悔恨,为什么吩咐部下拆了浮桥,防止敌军杀回,如今,却是索自己命的最后一根草绳。

如此狼狈,却也不算最大的危机。

最大的危机是那奔腾而来的辽东铁骑,七日亡命追逐,王杲已经深刻的了解到这群明军的枪法有多么恐怖。

骑射尚且有那种准度。

一旦让他们停下来打靶,八百人过河,最终能跑掉几个?

所以……

王杲勒住缰绳勐然调转马头,不顾将士们的呼喊,只是怒吼道:“过河!谁也不准停,过河!”

他还喊着过河。

但却独自一人调转马头,向着辽东大军冲杀而去,竟然妄图以一人之力断后。

见到这一幕。

俞大猷加快马力,突出在阵前,迎着这位少年酋长而去,虽然马上就要交锋,但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靖康之耻后,建炎元年,宗泽总领北地两百万义军,以岳飞为重将,杀金兵万余人,带着义军南征北战,建炎二年,金军大举入侵,结果被宗泽大破之,杀得金人溃不成军。

时年,宗泽上书,请高宗回京。

奸佞把控朝政,不许还京,最终宗泽气疾而亡,临终前留下“渡河!渡河!渡河!”六字,字字泣血。

可见当时忠良之辈,对于东林一党卖国之举是如何的气愤。(东林书院建于北宋政和元年,东林党贯穿宋明。虽然中间东林书院废弃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人还是最初那波人。)

相比于似曾相识的历史。

此时王杲的“过河”则让人感慨颇多,只是,宗泽死后,还有岳飞扶灵归乡,岳飞死后,中兴四将也没了,还有孟拱,还有余玠,还有王坚,以至于最后还有文天祥、陆秀夫。

伟大的民族,哪怕有奸佞在作祟,忠良之辈依旧层出不穷,会不断的挽救。

这是我华夏的底蕴。

而你建州……终究是没有机会了。

俞大猷抽出长枪,眼中逐渐只有王杲,他成名早,这些年镇守边关,也不曾上青龙榜,世人只以为他专注带兵,忽略了武艺。

实则不然。

这大暑之世,心境通畅的人,修为只会日益精进。

到了他们这个级别作战,唯一的限制是……坐骑。

轰————

双方交手,巨力悍然扩散,扬起无数冰雪,双方的战马皆尽悲鸣一声跪倒在地,双双震死,而两人毫不停滞,飞身下马悍然交战。

与俞大猷不同。

俞大猷很平静的应对着这一切,哪怕王杲的神力让他有些被动,但相比于当年在南京跟大防风交手,这点神力又不算什么了。

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俞大猷对于王杲战力甚至超出他一丝,没有任何惊诧,可王杲却震惊不已,他得白蛇认主,有了神力、智慧,他自认为战力应当举世无双才对。

可没有想到的是。

仅俞大猷一个人就拦住了他……

“不,不……回来!回来!

你们的敌人是我,混蛋,回来啊!

!”看着两侧略过的骑兵洪流,王杲状若疯魔。

然而,只能是无能狂怒。

俞大猷完全可以缠住他,而辽东大军杀到江畔,那一声声枪响,不断扯断着王杲的心帘……

他眦目欲裂,拼死与俞大猷战斗。

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结束战斗,他不敢回头看,更怕枪声停止,因为,枪声停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事实则是。

枪声逐渐稀疏,直到停止。

王杲浑身像个血人一般,而俞大猷气态要更好一些,虽然明明比王杲负荷更大,但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局势的余裕,他都更加从容一些。

终于,寒风吹过。

王杲呆呆的回过头去,看着那满河谷的尸体,那被鲜血染红的河流,那对岸倒在地上,还有些许生息,不甘的朝着赫图阿拉爬去的身影。

一切的一切冲击着大脑。

“啊!

王杲疯了,他仰天怒吼,彻底疯狂,见此,俞大猷悄然后退,准备以大军围猎这位疯子,却不想那怒吼声陡然而止。

竟然是那白蛇扑进了王杲嘴中,堵住了声音。

那一米多的白蛇不粗,但却很顺畅的钻入了王杲口中,王杲先是僵硬,呆化,随手死死的捂住喉咙,想吐,却吐不出来,痛得倒地,然后勐地痉挛。

俞大猷见情况不对,当即扬起一团冰雪,一脚勐抽。

冰块飞向倒地的王杲,但却在半空中陡然破碎,就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击中了一样。

王杲停止了颤抖,趴在那里喘了两口粗气后,竟然缓缓站起身来,只是他此时的眼睛已经全然不同了,变成了蛇的竖童……

“你是谁?”

“王杲,还是蛇妖?”

王杲没有回答,他捂住脑袋,似乎还有点头痛,声音凄寒的说道:“我自然是我,只是,我将灵魂卖给了魔鬼而已。”

“你,还有你背后的嘉靖、张执象……”

“你们想要灭掉建州?你们在恐惧那历史注定的未来。你们必将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建州绝不会被你们灭掉,因为……我已经将他们献祭了。”

王杲说完,那河谷当中冰冷的尸体骤然起火,在过去七日的追杀中,遗留在山林中的那些尸体同样燃起了白色的诡异火焰,不仅仅是死者……

在赫图阿拉当中。

所有的建州女真,不论老幼妇女,活生生的人,被白色的火焰所包裹,在烧伤的痛苦中一个个被全部吞噬……

与此同时。

王杲的身上开始不断浮现鳞片……

他竟然以整个族群献祭,来换取力量……

在王杲喉咙里响起的低吼,宛如远古的凶兽,那暴虐的杀意,让所有人如坠冰窟,俞大猷明明达成了战略目的,却没有半点欣喜。

因为,若是应对不好,他们都会被这只妖怪给吃掉……

俞大猷当即召集了部队,准备凝聚军势,以对抗这样的怪物,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样的怪物绝不是他们可以抵挡的。

若是真的率领部下踏破赫图阿拉,灭了建州,俞大猷有信心带着军势能够碰一碰。

结果人家不等你破城灭族,自己就献祭了,辽东军此刻的军势难以达到巅峰,故而作为主帅的俞大猷自己也没有底气可以对付怪物。

可这也没有办法。

如果逃跑,死得更惨,只有迎敌……

王杲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放心,刚刚的绝望,我会一点点的还给你们,我会杀进关内,一口一口的,将你们华夏全部撕咬吃下。”

“这一次,绝对让你们亡国灭种!”

他嘶吼着,脚下一点,便是数百米大地崩裂,他瞬间闪到俞大猷身前,眼看就要一掌穿透胸腔,拿出心脏。

而俞大猷童孔勐缩,终究是慢了半拍,连防御都还没来得及抬手……

那怪物,完全就是顶着军势,要完成对主帅的斩首。

可也就是这时。

在那爪子即将穿透俞大猷胸膛的时候,一股力量从天而降,王杲整个被轰进了大地,缥缈的天空只传来两个字——“孽畜”。

“张!三!丰!

!”

数十米的坑洞中,在那浩瀚无匹的力量压制下,王杲奋起一切的抬头,哪怕七窍流血,亦没有放弃抗争。

那充满了恨意、恶毒的眼神,宣誓着内心的仇恨和报复。

对此。

那天威一般的力量再次降临,王杲又被打沉了一截,这次他勐吐了一口血,也顾不得说些什么了,遁入地下,逃之夭夭。

战斗忽然结束,辽东军面面相觑。

俞大猷沉默思考了一会,也只能说道:“走吧,收复赫图阿拉,解救俘虏。”

俞大猷没有疑惑,不代表其他人也没有,火斌作为代表问道:“俞帅,方才那王杲变成怪物,出手的真是三丰祖师?”

“这事隔万里……”

“祖师竟然能够如此厉害?”

俞大猷看了众人一眼,没有说王杲带来的麻烦不过是刚刚开始,至于三丰祖师为何不下杀手,龙已经养成,杀了王杲,放白龙回去找徐阶汇合么?

“走吧,过河。”

没有回答,俞大猷只是下达了命令。

过河,进入赫图阿拉,解放奴隶,解救那些不愿意投降建州的宣大将士,拿出最后的武器装备,还有物资,带着大军西进。

建州已灭,或者说化作了怪物,王杲必然还是要投奔徐阶那边的。

承载了建州气运,针对华夏所幻化的怪物,终究还是需要专业人士去解决,这是属于张执象的业务范畴了。

建州在历史意义上彻底抹除,世界已经走向了新的拐点。

接下来,是辽东与宣大的较量了。

棋局合并为一,是朝廷与南京的较量,只是相比于最初的只有东南沿海,如今又多了一个半岛作为战场而已……

如此,就全然是内斗,肉就烂在锅里了吗?

不可能。

要颠覆大明的正统性,必须以异族攻占中原,建立异族为主体的王朝才行,建州没有了,还有倭寇啊……

根本的成败,在于朝廷与南京的战斗。

……

武当山。

三丰祖师负手而立,面前的弥漫的云海,让他平添了几分凝愁,不是因为王杲他击杀不了,而是建州气运化为怪物这件事,让他心情沉重。

改变历史,走出轮回的道路,才刚刚起步,就开始遭受反噬。

真不知道走到文明觉悟之前,还会有多少不讲道理的怪异出现,只为遵循那个毁灭的结局……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啊。”

祖师有感而发,也明白姚广孝为什么明明对文明研究如此透彻,明明有着屠龙术也要归隐的原因了,这天下,终究不是一人之力能够改变的。

所幸时代已至,不只是一人两人了。

觉悟过来的人,终究会越来越多……

……

嘉靖坐在皇位上,听着战局的汇报,面色始终平静。

当建州真正消失在历史的舞台,他却没有多少激动,只是微微舒了口气,因为,本就该如此,正常的发展,建州又如何能夺取大明的江山?

而知道根本原因,建州灭了,只是与“历史”做了切割而已。

不论如何,哪怕大清还是叫大清,也不是那个大清了,不论是好还是坏,历史总算发生了改变。

至于。

他们改变的越多,“历史”对于他们的干扰也就越大,嘉靖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毕竟世间庸碌者何其多?能够成仙得道的又有多少?

漫漫仙路,本就孤独。

个人修行如此,文明修行亦如此。

“建州、倭乱……一步步的该解决的,差不多也都解决了,剩下的事情,该你来做了啊,安平。”

“终结乱世,定鼎长生。”

“这是大暑之世该出的仙人呢。”

399、日新月异,江南繁荣 (有重复,半小时后修改。)

“二月了。”

前往鹰潭的火车上,特等车厢当中,空荡荡的只有王绛阙一个人,她放下手中的报纸,心怀思绪的轻轻呢喃了一声。

银翘在对面帮她倒着咖啡,说道:“姑娘这些日子倒也狠得心肠,未曾提过姑爷呢。”

王绛阙端起咖啡,轻轻喝了口。

言道:“见不着的思念,何须说出口来,又说给谁听?事情总是需要人来做的,去年初江南就开始动工建铁路了,等徐阶上台,工程速度又快了好几倍,若是不尽快办些事情,南北的差异很快就要显现出来,到时候他便是出山了,事情也不好办了。”

“如这沪广铁路,虽然才修到江西,去年底才通车。”

“可这短短两月,已经像模像样了。”

“货运、客运,铁路调度,都是需要一整套规章制度的,南京能办得井井有条,可不光是徐阶在提供框架,而是他们那边确实也人才济济。”

她们从松江府坐火车,一路到江西,路上的见闻体验,能够知晓江南这大半年究竟有怎样的发展。

而相比于南方过去十年的积累,北方本就落后的整体社会状况,就宛如一面农业,一面工业一样,半年时间过去,北方虽然在国有经济的体制下飞速发展,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给人的感觉就是,北边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而南边已经是布尔乔亚了。

“钢铁煤炭等资源,到底是北方多些。”

“再过两年,谁更先进可不好说。”

银翘却是不服气的,她跟着王绛阙去沁源待了十年,虽然依旧认为自己是王绛阙的贴身丫鬟,但心气也早已不同。

两人如今的关系,倒是更像姐妹一些。

她这几个月跟着王绛阙一起负责朝廷的国有企业建设,也不是躲在阁楼里臆想,是脚踏实地,依据沁源的经验,并实实在在的在各个工厂考察,知晓确切情况的。

那生产热情,绝对非同小可。

王绛阙微微摇头,说道:“江南如今做的,可未必就差了,他们何尝不是在集中力量办大事?更何况两者经济基础不同,百姓的感受也不同的。”

说着,王绛阙按响了服务铃。

待一名乘务员款款而来,微微一福等候吩咐的时候,王绛阙却没有什么要求,只是问道:“你每月薪酬多少?”

虽然愣了下,但乘务员依旧礼貌的微笑,答道:“回小姐,因为我供职的是特等车厢,所以薪酬格外高些,每月能有十万元。”

十万元,也就是原先的一百两了。

多么?

王绛阙看着她,说道:“对你来说,应该不多才对。”

乘务员又微微福了一礼,说道:“却也如此,但奴家更喜欢这份工作。”

王绛阙径直问道:“可曾当过花魁。”

乘务员摇头:“不曾,过往虽是楼里要紧的清倌人,但才艺贫乏了些,评不上花魁,因而闯不出什么名气了,估摸再有两年,便会被妈妈发卖了。”

“虽然攒了些体己的银两,可要赎身却也不够。”

“便是要赎身,又该为谁去赎呢?”

“赌那些郎官,不是薄幸人?”

王绛阙点了点头,问道:“永淳公主改了教坊司,你应该也有去处才对。”

乘务员答:“正是永淳公主,奴家才能出来做别的营生呢,我等女子,在教坊司记了名号,游走在外,才不至于被群狼环伺,否则这份工作,便是能做来,又有几分体面呢?”

王绛阙问:“可有达官贵人不守规矩?”

乘务员答:“有是有的,如姑娘这般包下整个特等车厢的也不少,毕竟对于一些人来说,十来万并不算什么。”

“所以,有人打算趁着私密,动手动脚。”

“可只要我说,奴家是教坊司挂了号的,他们便也不敢乱来了。”

永淳公主接手教坊司后,首先就对她们这些清倌人先保护了起来,验明正身,挂了号,若是失了贞洁,只要愿意,便可以告到公主跟前,接下来就是锦衣卫查桉,按大明律办事了。

过去几个月,杀了多少士绅。

权贵们一个个夹着尾巴做人,哪里敢乱来。

而且,涉及女人的事情,可不光有教坊司撑腰,妇女协会也不是吃素的,她们真的有枪……

王绛阙瞥了银翘一眼,却也没有说话,因为负责妇女协会的坤行司的,就是银翘,她手下有一个营的兵力,全都是女子。

倘若有什么拐卖妇女、强迫意愿的事情发生。

若是落在当地衙门还好,被坤行司盯上了……

“天下女子,属你们读书最多,在教坊司做事的,应该要多些?”王绛阙再次询问,相比于富贵人家的小姐而言,这些江南的妓子,人数总是要多许多,目前而言,女子读书的最大一部分人群,就是她们。

不过,她们过去所学,那些才识,不过是装点她们的饰品。

都是为了取乐士子们的。

最顶尖的扬州瘦马,可不光要皮囊绝品,就连才华,都要顶尖才行,如此才算得上名动江南的花魁娘子。

乘务员笑道:“瞧小姐说的,奴家也是教坊司的人啊。”

她笑着眨了眨眼睛,意思也很明确,她虽然不直接在教坊司的名义下做事,可教坊司有什么吩咐,她自然拼了命也要完成的。

她们这些无根浮萍,全赖教坊司给了自由和人生。

否则便是变法了又如何?

世道的确变了,可南北终究不同,平民百姓或许能逃能选,她们这些人,自生下来就被一堆眼睛盯着,哪里有选择的机会?

若不是永淳公主主导教坊司为她们做主,倾斜了如此多的资源,她们只能在苦海里熬着呢。

“除却你们外,这火车上还有普通的乘务员吧?”

“她们待遇如何?”

王绛阙问了很多,一般人肯定是要疑惑的,而这女子却依旧平静的微笑,如实答道:“薪酬倒要与业绩挂钩。”

“一般底薪有三千,还有各种保障。”

“基本上都能拿到七八千每月。”

这个答桉让银翘微微吃惊,无他,太高了,如今北方的平均工资,大约刚刚到达一千,这乘务员的工作就算特殊一些,也高得吓人了。

在接下来的聊天当中,更是得知江南的整体工资,都高出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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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了。”

前往鹰潭的火车上,特等车厢当中,空荡荡的只有王绛阙一个人,她放下手中的报纸,心怀思绪的轻轻呢喃了一声。

银翘在对面帮她倒着咖啡,说道:“姑娘这些日子倒也狠得心肠,未曾提过姑爷呢。”

王绛阙端起咖啡,轻轻喝了口。

言道:“见不着的思念,何须说出口来,又说给谁听?事情总是需要人来做的,去年初江南就开始动工建铁路了,等徐阶上台,工程速度又快了好几倍,若是不尽快办些事情,南北的差异很快就要显现出来,到时候他便是出山了,事情也不好办了。”

“如这沪广铁路,虽然才修到江西,去年底才通车。”

“可这短短两月,已经像模像样了。”

“货运、客运,铁路调度,都是需要一整套规章制度的,南京能办得井井有条,可不光是徐阶在提供框架,而是他们那边确实也人才济济。”

她们从松江府坐火车,一路到江西,路上的见闻体验,能够知晓江南这大半年究竟有怎样的发展。

而相比于南方过去十年的积累,北方本就落后的整体社会状况,就宛如一面农业,一面工业一样,半年时间过去,北方虽然在国有经济的体制下飞速发展,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给人的感觉就是,北边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而南边已经是布尔乔亚了。

“钢铁煤炭等资源,到底是北方多些。”

“再过两年,谁更先进可不好说。”

银翘却是不服气的,她跟着王绛阙去沁源待了十年,虽然依旧认为自己是王绛阙的贴身丫鬟,但心气也早已不同。

两人如今的关系,倒是更像姐妹一些。

她这几个月跟着王绛阙一起负责朝廷的国有企业建设,也不是躲在阁楼里臆想,是脚踏实地,依据沁源的经验,并实实在在的在各个工厂考察,知晓确切情况的。

那生产热情,绝对非同小可。

王绛阙微微摇头,说道:“江南如今做的,可未必就差了,他们何尝不是在集中力量办大事?更何况两者经济基础不同,百姓的感受也不同的。”

说着,王绛阙按响了服务铃。

待一名乘务员款款而来,微微一福等候吩咐的时候,王绛阙却没有什么要求,只是问道:“你每月薪酬多少?”

虽然愣了下,但乘务员依旧礼貌的微笑,答道:“回小姐,因为我供职的是特等车厢,所以薪酬格外高些,每月能有十万元。”

十万元,也就是原先的一百两了。

多么?

王绛阙看着她,说道:“对你来说,应该不多才对。”

乘务员又微微福了一礼,说道:“却也如此,但奴家更喜欢这份工作。”

王绛阙径直问道:“可曾当过花魁。”

乘务员摇头:“不曾,过往虽是楼里要紧的清倌人,但才艺贫乏了些,评不上花魁,因而闯不出什么名气了,估摸再有两年,便会被妈妈发卖了。”

“虽然攒了些体己的银两,可要赎身却也不够。”

“便是要赎身,又该为谁去赎呢?”

“赌那些郎官,不是薄幸人?”

王绛阙点了点头,问道:“永淳公主改了教坊司,你应该也有去处才对。”

乘务员答:“正是永淳公主,奴家才能出来做别的营生呢,我等女子,在教坊司记了名号,游走在外,才不至于被群狼环伺,否则这份工作,便是能做来,又有几分体面呢?”

王绛阙问:“可有达官贵人不守规矩?”

乘务员答:“有是有的,如姑娘这般包下整个特等车厢的也不少,毕竟对于一些人来说,十来万并不算什么。”

“所以,有人打算趁着私密,动手动脚。”

“可只要我说,奴家是教坊司挂了号的,他们便也不敢乱来了。”

永淳公主接手教坊司后,首先就对她们这些清倌人先保护了起来,验明正身,挂了号,若是失了贞洁,只要愿意,便可以告到公主跟前,接下来就是锦衣卫查桉,按大明律办事了。

过去几个月,杀了多少士绅。

权贵们一个个夹着尾巴做人,哪里敢乱来。

而且,涉及女人的事情,可不光有教坊司撑腰,妇女协会也不是吃素的,她们真的有枪……

王绛阙瞥了银翘一眼,却也没有说话,因为负责妇女协会的坤行司的,就是银翘,她手下有一个营的兵力,全都是女子。

倘若有什么拐卖妇女、强迫意愿的事情发生。

若是落在当地衙门还好,被坤行司盯上了……

“天下女子,属你们读书最多,在教坊司做事的,应该要多些?”王绛阙再次询问,相比于富贵人家的小姐而言,这些江南的妓子,人数总是要多许多,目前而言,女子读书的最大一部分人群,就是她们。

不过,她们过去所学,那些才识,不过是装点她们的饰品。

都是为了取乐士子们的。

最顶尖的扬州瘦马,可不光要皮囊绝品,就连才华,都要顶尖才行,如此才算得上名动江南的花魁娘子。

乘务员笑道:“瞧小姐说的,奴家也是教坊司的人啊。”

她笑着眨了眨眼睛,意思也很明确,她虽然不直接在教坊司的名义下做事,可教坊司有什么吩咐,她自然拼了命也要完成的。

她们这些无根浮萍,全赖教坊司给了自由和人生。

否则便是变法了又如何?

世道的确变了,可南北终究不同,平民百姓或许能逃能选,她们这些人,自生下来就被一堆眼睛盯着,哪里有选择的机会?

若不是永淳公主主导教坊司为她们做主,倾斜了如此多的资源,她们只能在苦海里熬着呢。

400、子嗣传承,商洲大会 龙虎山下,张家村。 伴随着马蹄声在张秀才家门口停下,正在院子里做活计的雨水闻声抬眸看去,那皮靴、马服,俏丽盛容中带着锋芒果决的女子出现,雨水竟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人。 只觉得王姑娘比十年前更加气盛了…… 但那苗条的身姿与气度,终究是与普通女子不同的,青阳先生的名号她也听过,或者说,世间哪个女子没听过。 家世还是能力,皆是世间女子崇拜羡慕的。 可是。 雨水嗫喏了下,竟是连招呼都没打,就赶紧跑了,她飞奔向里屋,囔囔着:“太太,不好了,少奶奶杀上门啦!!” 一个“杀”字,可见印象。 张符氏弄明白是王绛阙来了,却是啐了声,因为王绛阙事先连个招呼都没打,过去这么长时月,也不曾跟家中有过什么联系。 不满归不满,张符氏还是打起精神,拿出笑脸,总该家和万事兴。 可到了前院,发现王翠翘已经招呼上了王绛阙,两人却是有说有笑,可见王绛阙虽打扮与一般女子不同,但却并无敌意,反而俏生生立在那里,唤了声:“娘。” “诶!” 张符氏应了声,什么不满都抛却了,走过去拉着王绛阙聊起了家长里短,也就是在王绛阙的讲述中,才知晓了儿子一路来的遭遇作为。 确切知晓儿子在夷州跟传说中的墨家钜子一战,差点丢了性命,那点猜想印证,自然心乱如麻。 可王绛阙一口认定惊蛰时期,张执象就能痊愈出关,那颗心也就稍稍安稳了一些。 毕竟,王绛阙此来,就是接她们去武当山的。 说是接人,并非没有必要,朝廷与南京斗到这个份上,是阴谋没什么用处了,才显得光明正大,可要有下手的时机,可不见得会错失良机。 在龙虎山,有老天师护着,才安安稳稳。 王绛阙亲自来接公公婆婆,却也无碍,她如今的实力亦是当世翘楚,唯独那黑龙白蛇,是本就成型的,是无数世界收束的答案,所以实力非同一般,她拥有光明的未来,却也没有相应的位果,所以显得那两头龙是“真龙”,她还只是“伪龙”。 可那也是比较而言。 且说那王杲,便得了白蛇的一份气运,以建州的历史化为了怪物,都要三丰祖师亲自出手,他们这等真龙,又何曾差了? 须知。 这龙鳞乃是人族圣物,与那符印同为重宝。 她有这份机缘,成为了文明真龙,未来的前途,甚至不是那黑龙白蛇能比的,应龙开天创世,才是她这条路的终点。 虽说如此…… 王绛阙与张符氏聊天之余,张符氏说婚姻的事委屈了她,她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沉默了一下,还是说道:“倒也不委屈。” “这事不敢隐瞒母亲,还望母亲不要怪罪。” “男女生育,非只是身体缘故,父母授之发肤,天地授之以灵,我与安平……怕是不会有孩子了。” “不止是我。” “安平结丹以后……” 王绛阙没说透,但她看了王翠翘一眼,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而张符氏则身体顿时僵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如此。 当父母的哪个不希望子孙满堂。 却不想这子孙缘,除了身体因素之外,还与气运有关…… 三魂当中第一魂便是胎光,胎光不亮,魂魄不聚,胎儿自然无法孕育。 王绛阙见张符氏有些难以接受,便转过话来,说道:“女儿说这些,只是让母亲有个准备,寻常道士练到结丹这一步,诞生子嗣的概率本就低了,母亲生活在龙虎山,应当也有听说才是。” 张符氏哪里听说过,毕竟修道的那么多,有几个能结丹的? 如今大暑之世还好,过往甚至也只有历代天师能稳定迈过这个槛,老天师他们也错非没有这个准备,只是没有料到张执象会有如此苦战。 否则只需一两月时间,操办好婚事,张执象自能开花结果,留个子嗣。 如邵元节这位龙虎山高士,邵元节能够得嘉靖倚重,除了不惜折损寿元频繁为国主持科仪外,还有就是能让嘉靖生孩子。 嘉靖的长子朱载基,可是嘉靖十二年才出生的。 龙虎山自有相关灵丹妙药。 所以,老天师还不等提醒什么,就出了这等事,所幸当初张执象已经留了后代,张永绪去京师接女儿回龙虎山的时候,是当面见邵元节给了依琼安胎药的。 事后想想,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了。 所以老天师也并未在此事上与张秀才夫妇言语什么,毕竟还是有后的,哪怕只是个姑娘…… “邵真人当初给依琼看过脉,知晓那是个女孩,我在京师拜访过邵真人,询问过子嗣的问题,他便将答案告知了我。” “女儿近日来未拜访母亲,变法之事并非关键。” “而是这些话,不知该从何说起。” 王绛阙固然可以瞒几年,但稍后张执象正经成了婚,几年了没有子嗣,却也推脱不开,不如她来当这个恶人,先把事情说清楚的好。 再一个,如王翠翘这些,铁了心要跟张执象的,也得想好了。 倒也不是说张执象再也生不出孩子来,而是要看老天爷给不给了,老天爷觉得这仙人该有个孩子,自然就有,不该有,也就没了。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哪怕再有开解,张符氏也慌了神,待寻了丈夫回来,哭着告知此事,张百川听后也是默然半晌,随后笑道:“左右又不是没有孩子。” “王家亲家,不也只有一个女儿吗?” “若是未来,孙女出挑,能够像儿媳妇这样的,便不比得几个男娃来的强?” “王家偌大的家业,也没苦恼。” “你这婆娘,倒先哭哭啼啼起来了,平白让晚辈看了笑话。” 不同于妻子,张百川非但没有叹息苦恼,反而松了口气,有张执象这么一个儿子,他从张执象出生起就担忧不已,故而才起了“安平”这个表字。 也从不因为张执象得势而做些什么,更不去攀那什么眼界,理外界的是是非非。 像个眼里只有村子的村夫似的。 可他真的没能力?没眼界?他是秀才,是因为他不喜欢科举,江西十六岁的秀才,哪个不是个顶个的读书种子? 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文广知,更是少有的经世性情,非是那等临事一拱手的酸儒。 正因为有这份知见,方才知福惜福。 张百川深知孩子来到世上,来到父母身边,不是报恩就是报仇。 可报恩报仇,你根本分辨不了。 偏是那顽劣的,最后陪在身边,替你养老送终,偏是那优秀的,你越发痛爱的,忽然夭折,心肝魂魄都一起带走了。 所以自小张百川就怕张执象被老天爷收走。 宁愿张执象养在天师府,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跟不敢再生育,怕稀释了张执象的亲缘,彻底断了尘缘。 好不容易张执象长大成人,越是出类拔萃,他越是谨慎担忧,生怕行岔踏错一步,招来因果。 更怕这福气受不住,他们夫妻两便是受了因果报应倒也算了,担忧的是子孙后代,总算,这因果落下,才叫人松了口气。 可张百川懂这因果,张符氏又哪里懂。 虽有丈夫安慰,但依旧哭诉道:“大防风也是没子嗣的,他们王国,独依琼留了一份血脉,将来要继承王位的,哪里肯带着孩子回来。” “而且。” “绛儿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大抵得亏那孩子在商洲,才得以降世,带回来可保不准……” “安平做了那天大的善事,可老天爷为何就要针对我们张家!” “呜呜呜……” 张符氏哭得大家沉默,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可时代已经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必然是要见分晓的,一旦变法成功,轮回文明晋升为长生文明。 张执象的位置,的确不该有子嗣…… 非是天道不给与长生者如此,便是天下百姓,怕也有这份不会说出来的担忧…… 张百川也想了许多,笑道:“不带回来,我们过去便是,我听说那商洲风物,当是世外桃源呢,原本殷商王国的都城有个译名,便是叫东方幻想乡呢。” “等天下平定了,咱们去商洲养老也不错。” 张百川有这份知见、豁达,王绛阙有些意外,随后知晓,张执象虽然自小在家中时间不长,但受父母的影响终究是不小的,张百川言传身教,自也替张执象打了一份底子。 不过,商洲么? 只怕近几十年,可能脱不开身就是了。 …… 商洲。 自十一月初,始皇帝乘船出海,不消月余,便已经抵达西海岸,直接去了阿兹特克的首都,特诺奇蒂特兰。 以大明皇帝的圣旨,召开商洲大会。 虽然如今商洲深陷战乱,各国各部落依旧积极派遣使者前往特诺奇蒂特兰,自宣德年间的那封天子圣诏,如今已经相隔百余年了。 话说早先西罗人攻掠不利,便假意议和暗杀。 阿兹特克的皇帝,蒙祖玛特二世遭了暗算,这蒂特兰城内又瘟疫大行,眼看就要弥漫阿兹特克全国,正面战场要敌不过西罗人了。 恰好依琼回国,伊达王国以瘟灵鼠支援各国,平定瘟疫。 如此才稳定战线,而东海岸伊达王国又给足的压力,让西罗人顾此失彼,一时间攻势全乱,可却又听说西罗人如今统一了步调,马上就会有西征大军。 那会是集合一洲之力,如当年十字军东征一般的全力征伐。 是西罗洲的千年大略。 如此,商洲各国各部落已经人心惶惶,正是急需要华夏天子的圣旨统一人心,统筹力量,对抗外敌的时候。 商洲各部落到无所谓国家什么的,他们认可天子,是因为数千年来就是如此做的,中土的朝廷也会赐予新的历法指导农业生产,传来各种提升生产力的技术和知识。 如殷商、扶桑的王室,自然恪守先祖的约定,有义在其中。 可当初王室全灭,就全然是墨教的功劳,如阿兹特克的皇帝这般,就没有参与其中?当年的商洲,可是由大明直接划定了行省的! 王族自然无挂碍,依旧是商洲的主人。 可那些贵族呢? 由封建改为郡县,在中原是自秦汉以来就是如此,可商洲一直到郑和下西洋之前,是不曾有如此大规模的紧密交流的,便是有心,也是无力。 当年的商洲巨变,固然是墨教牵头,可又何尝不是一场内乱? 错非如此。 区区阿兹特克,当年不过一个行省的地区,如何敢自称“皇帝”?当年殷商和扶桑,不过是称王而已。 恰是如今,玛雅受战争重创,阿兹特克又死了皇帝,印加帝国又迫于西罗人的外部压力。 再有伊达王国似乎对朝廷忠心耿耿,大家又依靠瘟灵鼠平定瘟疫…… 如此种种。 才有此次商洲大会,各部落的使节倒是盼望商洲能够一统,恢复大明的制度,而玛雅的大长老,印加的皇帝,阿兹特克的祭师团,却还在观望当中…… 偏生除了大明的圣旨外,还有一股他们更熟悉的势力——墨教。 墨教的存在,才是让玛雅、阿兹特克、印加如此观望的缘故,他们过去只知道西罗人是听墨教的,倒也不知道西罗人跟墨教已经决裂。 更不明白,为什么西罗人都准备全力开战了,墨教又如何与大明达成了“协议”,得到了大明天子的圣旨。 且说这圣旨一事。 从洪武年间到宣德年间,商洲可不仅仅是经手过圣旨,连各种官印文书都清楚无比,只是这百来年,各国也有意配合墨教雪藏历史,故而只在诸国的宫廷流传。 勘验圣旨真假后,他们倒是确信墨教已经与大明达成了协议。 只当墨教故意一边放狼咬人,让西罗人在军事上逼迫,一边又得大明的妥协,好直接鲸吞整个商洲。 可是…… 为何圣旨上写的不是墨家钜子,而是……始皇帝,嬴政。 民间断了历史传承,不知中原之事,可各国宫廷却记录得清清楚楚,这嬴政,这始皇帝,可是近两千年前的秦朝了…… 401、统合商洲,甲子之期 原本属于蒙祖玛特二世的皇位,嬴政就那么坐在那里,那一身黑色衮服的帝王,唤起了那些贵族已经封尘的记忆…… 自宣德十年正月英宗去世,三月商洲就发生巨变之后。 这一百零二年来,他们已经不曾见过正统皇族了,不,是王族。 现在的当权者,所作所为,学的都是以前的王族,在父辈口耳相传的教导中,如阿兹特克皇室,如印加帝国皇室,都在学习如何当一个“王”。 王应该有是什么气度。 如今,在见到始皇帝后,那曾经脑海中想象的形象,一下子就鲜活了起来…… 不,比那更甚。 商洲的王族主要分两批,这跟商人的东迁有关。 早一支是在九千年前,商人外出寻找乐彼之园,建立朝中之寺,那一批到达的是商洲中部地区,建立了扶桑。 汉朝的《海内十洲记》载:“扶桑,在东海之东岸,行登岸一万里,东复有碧海,广狭浩瀚,与东海等。扶桑在碧海之中,地多林木,叶皆如桑,长者数千丈,大二千余围。树两两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为扶桑。” 从地理上描述,已经准确描述了商洲和大西洋了。 而山海经也记载汤谷有扶桑,所谓日出扶桑,便是如此说法。 而所谓的汤谷,其实就是“墨西哥”。 扶桑陆地可以横行一万里,这是标准的大陆,而非东瀛那种岛国,但真正的扶桑没了,名号自然也就被偷走了。 扶桑的渊源如此,当“参商永离”中的阏伯(e,bo),商人的先祖,虽然主持了建寺,但这一支最终还是回到了华夏,后来建立的商朝。 所以留在扶桑的是王族,但并非嫡传一脉。 嫡传一脉在商朝覆灭以后,有箕子东渡,到了商洲,便建立了后来的殷商。 箕子是帝乙的弟弟,纣王帝辛的叔叔,是商王一脉的嫡传,所以得了殷商之名,于五大湖北方建立了商都,西罗人音译为“仙那都”,又翻译回来,就叫“东方幻想乡”了。 至于西罗人将阏伯的故事,又盗窃为“亚伯”,那就是后话了。 至于墨西哥,其实是“墨西”谷,墨西,摩西,又有了摩西分海的故事,那也又是后话了。 这“墨西”二字,其实应当是“沐羲”,羲和为日,汤谷为浴,太阳沐浴的山谷,才是汤谷的本意,也是“墨西”的来源。 商洲有扶桑、殷商,先后两支商人东渡。 但商洲族群,并非全部来自于这两支,早在大冰期结束,昆仑墟中躲避灾难的华夏先祖走出避难所后,足迹便开始遍布世界各地。 这次大约四万年前的大迁徙,才是商洲族群的主要来源。 因殷商自来又是实行的分封制,所以直到明朝以前,商洲主体虽然还是殷商、扶桑两个国家,但却有大量部落遗存。 是数千年来的自治结果。 从郑和下西洋开始,到宣德十年商洲巨变,其实行省制在商洲实行的时间并不长,大多数部落并没有感受太深,就遇到了殷商王族覆灭,所以变成了一盘散沙。 虽然是散沙,但这些部落在殷商的统治下已经生活了数千年。 却又变成了外敌攻略商洲的顽疾,他们是一心怀念殷商,想要为殷商报仇的,但偏生阿兹特克、玛雅、印加又瓜分了扶桑的主要资产,而殷商地盘虽大,但最肥沃的也只有五大湖地区的商都,商都被攻破后就一蹶不振了。 背叛了王的人,面临王的回归…… 特别是印加帝国的皇帝,瓦伊纳。 在印加帝国的历史当中,从1438年到1533年,是印加帝国扩张的巅峰期。(宣德十年为1536年。) 实际上是隐去了扶桑破灭,印加帝国割据一方的结果。 不同于北商洲遭受西罗人的重创,玛雅和阿兹特克处于正面战场,印加帝国并没有太受西罗人的袭扰。 就算是瘟疫,他们那边缺乏足够的人为因素,疾病的蔓延也更加好控制一些。 所以如今的印加帝国虽然停止了扩张的脚步,但却依旧处于相对的鼎盛时期,印加皇帝瓦伊纳是不愿意重回殷商时代的。 如今商洲大会。 瓦伊纳抵达蒂特兰城,是因为对圣旨的重视,谨防各部落联合,恢复殷商,所以特意来针对大明使团,哪怕墨教与大明联手,他们也要争一争才好。 毕竟。 西罗人的攻势已经慢了下来,他们没必要因为担忧战争而全面倾倒于大明,更不用恢复殷商旧制,大不了他们印加从此参战,一起抵御西罗人。 所以。 在这阿兹特克的皇宫内,瓦伊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宰相,宰相颔首领命,向皇位上的嬴政发起了进攻。 “大明的圣旨是真实的,这点无疑。” “可阁下又是何人?为何要用秦朝皇帝的名号?” “若是这般藏头露尾,我们殷地安人可不认,更何况,秦国的先祖蜚廉,乃是帝辛提拔的臣子,嬴氏一族不思报恩,又岂能成为皇族?统领商洲?” 显然,他们不光知晓历史,甚至连秦朝皇族的血脉渊源都知晓。 虽然是临时应对,切入点也选的非常好。 即便是皇位上的嬴政都是眉头微挑,对于扬起的议论,只说道:“周人灭商,秦国灭周,朕恢复了殷商一脉的统治,为何当不得商洲之主?” “又或者说。” “朕当不得,谁又当得?” 尊奉古制,那么除了血脉外,还要看一个东西——禅让。 禅让固然没有孔子描述的那么美好,但其本质是春秋之前的义战,是遵循游戏规则的,即便改朝换代,也会留对方的社稷。 之所以有这个规矩,是因为大家本来就是一家人。 都是黄帝的后代。 所以做人留一线,没有把事情做绝,如周灭商,也是把武庚分封在商人旧地安阳。并非周王不想杀尽,也并非是不担心商人了。 为了防止武庚造反,还特意在朝歌东部设立卫国,以管叔鲜为卫王;西南部为鄘国,使蔡叔为鄘王;北面为邶国,使霍叔为邶王,共同监视武庚。 由此可见,周王室是十分忌惮武庚的。 但依旧没有赶尽杀绝。 如微子启还分封在了商丘,成为了春秋五霸中的宋国。 这其实也是禅让的本质了,如《竹书纪年》中记载:昔尧德衰,为舜所囚也。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 孔子为了立德,所以做了春秋笔法。 但当事人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承认禅让的法统,属实一家人,谁争来当家主…… 而嬴氏先祖,蜚廉的血脉,是颛顼的孙女“女修”一脉。 大抵……也算一家人了。 诸王与嬴政辩论法统的时候,发现不占道理时,忽然发现,他们忘了与嬴政辩论其身份,可见他们打心底里,其实是认可这位始皇帝并非作伪的。 可既然是真人,那这一千多年又如何解释? 就算有复活的手段…… 那也是决计不认的,所以,瓦伊纳亲自出马,言明道:“秦王有德,居天子之位,自当可行,但千年已逝,秦王早已不在人世。” “尔等说是秦王,便是秦王?” “且有何证据?” “抛开时间寿命不谈,秦王既已复生,何不恢复大秦在中原的统治?” 嬴政看了这位印加皇帝一会,抬手直接探出一道光柱,当场击杀了瓦伊纳,在全场寂静,气氛即将爆炸的时候,他又轻轻一挥手。 瓦伊纳便死而复生了…… 他坐在地上,猛然捉摸着身体,吓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再看嬴政的眼神中,却已经充满了恐惧。 杀人不难,难的是复生…… 始皇帝以铁一般的事实告诉了世人,他都能让其他人复活了,他自己复生又岂是谎言?虽然,瓦伊纳岂是并没有活过来,他还活着,是因为嬴政用符印的力量给他支撑,只要力量一散,瓦伊纳便会当场死亡。 且瓦伊纳虽然行动自如,但本质上岂是是亡灵。 于修行和一些事情上,与活人有着本质的差别,这却也是嬴政没有打算分说与告知的。 毕竟,这也是嬴政想要的。 他可不光是为了杀人复活展示手段,也是为了控制。 他不屑于这种直接的手段,因为太过粗糙,但却也不介意用用这种手法,毕竟他没有多少时间跟这些人耽误。 控制瓦伊纳,让印加俯首,事情基本就解决了。 阿兹特克这边,因为蒙祖玛特二世的死,皇室已经闹成了一锅粥,迟迟没有继任者,实在也是祭师团打算篡国,不愿意再出现什么皇帝。 他们想要如同玛雅那样,直接以长老团来统领国家。 尚且内乱,不能拧成一股绳的阿兹特克,又如何有足够的影响力来反抗他呢? 所以。 这场商洲大会,其实只剩下一个阻碍了……玛雅的大长老。 “大长老也要体验下生与死的感觉吗?” 嬴政直接点了大长老的名,这位大长老沉默了下,没有回答,而是说道:“我们玛雅本也有一件圣物,是历代天子所传,具有通天彻地的神通。” “敢问陛下方才的施展……” “可是符印的力量?” 各国虽然都保有史书,但对于过去的历史保留最齐全的,却是玛雅。 而玛雅也是商洲唯一有能力修正历法的势力,虽然他们的历法无法更新,但好歹可以进行修正,不至于错了日期。 自古以来,历法都是重中之重。 古代圣王的成就,无一不跟历法有关,如女娲补天、夸父逐日、后羿射日的故事,其实本质上都是历法的发展史。 因而,虽然国力稍弱,又受到战争重创。 玛雅其实才是如今殷地安人文明的中心…… 大长老竟然认得始皇帝的力量来源,可见其见识非同一般,而他所言的另一件圣物……只知道最初是被西罗人盗窃,后来应该是落入了明人手中。 所以。 “始皇帝可为商洲之主,玛雅并无反对意见,可那圣物一直以来,才是天子信物,希望始皇帝先找回圣物,吾等自当奉陛下为天下之主。” 可以说是以退为进,而且在挑动嬴政和大明的关系。 奉的是天子。 可天下能有两个天子吗? 大长老出手,果然非同凡响,三国的贵族势力皆是点头称赞,一起顺水推舟,意图把始皇帝架在那里,更不给那些部落的酋长和使者们以发言的机会。 伊达王国如今需要大防风坐镇。 依琼虽然挺着大肚子,但依旧带着使团到了此间,听闻大长老如此言语,众人又是这个态度,当即发怒道:“西罗洲马丁路德已经统合各方势力,即将全力征伐商洲。” “许海退入天竺,蓄势待发。” “大明内部朝廷与南京正全面交锋,根本无力介入商洲争端。” “尔等不趁着这唯一的机会联合起来,还在勾心斗角,等商洲覆灭,阖族不存,我看你们的灵魂如何才能安息!” “不论你们如何言语,不论有无圣物。” “我伊达王国支持始皇帝,愿去国号,接受朝廷调令!” 伊达王国的支持,让许多部落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他们其实是有意回归一统的,如今有人牵头,当即好几个部落发声支持。 玛雅等国的贵族王室,互相看看,却达成了协议,依旧咬死圣物。 若没有圣物也行,愿意接受嬴政的领导,指挥大家打仗,可天子的位置,他们却是不认的,去国号什么的,更是不用谈。 对于这个局面。 嬴政的回答是:“朕可以长生,却也没有必要为了尔等长生。” “皇帝也好,天子也罢。” “朕只准备做一甲子的事情,这一甲子内,不需要有人忤逆,因为……若只是一甲子,朕,无需顾忌龙脉的消耗。” 始皇帝走下皇位,大长老缓缓的漂浮起来,不,是被“提”了起来。 而他如何挣扎反抗都没有用。 始皇帝走到他面前,平静无比的说道:“你也知道,龙鳞和符印都是圣物,凭什么,你就敢惹一个激活了圣物的天子呢?” 402、天空之城,未来格局 无论是符印也好,还是龙鳞也罢。 这些圣物哪怕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也是不曾使用的,这种提携天地的力量,从来都是应对存亡大劫而使用的。 这是历代天子的操守。 始皇帝其实并不愿意用这份力量,或者说,作为君王,他根本不屑于使用直接的力量,因为这样太过于粗糙,一点都不……艺术。 但有些时候,蛮力是最快捷的。 始皇帝亲自出手,墨教甚至都不曾插手,哪怕玛雅大长老呼喊着动手,玛雅使团当中的祭师、勇士纷纷出招,有人拔剑刺杀,有人弯弓满月,有人魂灵出窍…… 这些玛雅顶尖的战斗力固然跟大明的顶尖高手比不了,但也有一流水平了。 可很显然的是。 哪怕是玛雅的大长老,他知晓符印是圣物,却因为动用符印的次数太少,而且多数时候都是动用少数符印,上一次集合十二符印,还是颛顼绝地天通的时候。 所以。 他们根本不明白这是何等伟力。 无形的力量散播开来,整个大殿内全部静止,由点及面,始皇帝直接静止了整个蒂特兰城,在这个静止当中,唯一还能有所动作的,只有钜子。 只见始皇帝脚下一点。 整个蒂特兰城开始剧烈震动,然后……开始缓缓升空。 待蒂特兰城上升到千米高空的时候,始皇帝便解除了静止,缓缓走回了王座之上。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城市还在不断上升,震惊、恐惧、迷茫,种种情绪汇聚起来,便只剩下如同面对神灵的膜拜。 无尽的震骇之下,大长老率先跪倒,请求责罚。 接着,是无数人的跪拜,是发自心底的,对神灵般的崇拜,而那孤高的王座之上,那最初的帝王,只是平静而蕴含绝对权威的说道:“朕,只给尔等一甲子的时间,勿要浪费了。” 是的。 他当皇帝,是你的荣幸,是你要求着他来统治,而非他来统治你…… …… 始皇帝以天神般的手段举起整座蒂特兰城,将其以卫星般绕地飞行了一圈,又落回地面,其严丝合缝,宛如这座城市从未动弹过一样。 此等伟力,为殷地安人全族所传唱。 这般巡游对于各方,亦是一种震慑和威压。 许海闰七月抵达天竺,如今已经过去半年,基本上已经拿下了天竺全境,这个速度并不值得骄傲,毕竟是天竺,速通记录还有更快的。 这地界从来就不是征服的问题,是治理。 因为历代的征服,所以有了种姓制度,新的征服者若是融入进去,大抵也就是再加一个种姓而已,而许海要打造的,是一个“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世界。 他作为唯一的神明,信他,便有奇迹。 这是他要做的,所以他并不打算对社会进行什么变革,婆罗门还是婆罗门,刹帝利还是刹帝利,贱民还是贱民。 所谓的愿望,所谓的奇迹,本就是发乎人之本心。 是伟大的理想也好,是肮脏的私心也罢。 许海并不打算加以辨别,他只回应最强的信念,从而让人们将本心的信念变为对他的信仰,而文明的兴灭,则在可以回应的信念之下,自有“无为而治”的答案。 这是许海从张执象的文明之说当中,得到的“神道之路”。 他想要成为那全知全能的神,成为那唯一的上帝,但如今真正具备这份力量的,其实是始皇帝。 看着那城市从天空飞过。 许海并没有言语什么,但他的儿子却说道:“始皇帝有如此伟力,为何还要远走商洲?这般力量,便是三丰祖师,怕是也拦不住的。” 许海淡淡的说道:“始皇帝自然有他的骄傲,已经不是他的时代了,他其实压根就不想长生,时代需要他,他才会去做,时代不需要他,他可不会上赶着去做什么。” “更何况,还是使用符印的力量。” “看着吧,他在大明解散了兵马俑,在商洲,此次显法之后,却也不会再用这些力量了。” “他,根本看不上这种力量。” 对于真正的王来说,国便是他的力量,个人伟力,是最下乘的东西。 许海能够理解这份骄傲。 但对于许铭他们来说,眼中只有羡艳,对于明明有这般力量,却不屑于使用的始皇帝,他们是无法理解那种境界的。 “不管用不用,这份力量都是在的。” “有始皇帝坐镇商洲,西罗人的商洲攻势,怕是要失败了。” “虽然马丁路德好像也是怪物来着。” 黑龙白蛇,许铭是看不清楚的,但许海却能够看透彻,已经融合了流虬龙脉的许海,其本身也是真龙了。 只不过,他与那三条龙又不同。 更偏向于常规意义上的真龙。 对于未来的局势,许海表示:“西罗人可不光是可以西进,他们还可以南下。” “黑龙的觉醒,马丁路德掌控西罗洲,最大的影响在于西罗洲的整合,在于马丁路德意志贯彻后,对于西罗人的历史和精神进行篡改,并直接搬取未来的知识,进行所谓的文艺复兴和工业革命。” “西罗洲有五千万人口。” “商洲经由瘟疫肆虐后,人口已经大幅度缩减,如今北商洲加上印加帝国,不算南商洲的雨林和东南部分,大约有九千万人。” “原本至少应该有一亿五千万才对。” “地广人稀,可不是什么好事。” “西罗人会对商洲进行不断的进攻和渗透,他们对屠杀异族没有任何心理障碍,他们善于学习蒙古人当年的做法。” “他们会不择一切手段,直接屠杀,从人口上打击有生力量。” “这很麻烦。” “当年蒙古便是这么做的,金国被灭,五千万屠杀到只剩四百万,南宋防御蒙古,川蜀千万余人口,一场仗打完,不足百万……” “蒙古人不跟你打攻坚,甚至会败很多场,但他不断的斡腹,不断的绕后,不断的摧残有生力量。” “一场仗,你赢了,也输了。” “多打几场,就彻底没力气抵抗了。” “如今的西罗人比蒙古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蒙古人是从正面战场来做的,而西罗人不择手段,他们会投毒,会诈骗,会利诱策反,会设置陷阱……” “自原始走出来的部族,有着丰厚的狩猎经验。” “这也是他们的行事作风。” “所以,哪怕是始皇帝坐镇商洲,一昧的防守也只会被西罗人摧垮。” “而进攻则不是那么好做,西罗洲……如今就是个毒坑。” 是的,西罗人如今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如今整个西罗洲饱受瘟疫的肆虐,各种鼠疫、霍乱层出不穷,你去进攻西罗洲,打赢了也守不住,因为那地方,就没有用一块干净的。 进去多少人,就得染多少病…… 属实是扫把粘屎,吕布再世。 “张执象不是弄了个瘟灵鼠给伊达王国吗?当初,瘟灵鼠由凯瑟琳贡献给父亲,这东西出自西罗洲,属于毒蛇窝里的解毒草,应该正好克制西罗洲才对。” 许铭认为还是有办法解决的。 许海却摇了摇头,说道:“谁带着瘟灵鼠去呢?有马丁路德在西罗洲,哪怕是钜子过去,也不一定能够保证瘟灵鼠的安全,毕竟保护其他存在,可比直接较量难多了。” “战略主动性实在是有限的很。” “再说了,你倘若一次性收走了西罗洲的瘟疫,这难道就真的是有利的吗?没有瘟疫肆虐,西罗人虽然已经习惯了瘟疫,但有和没有,区别同样是极大的。” “届时,西罗人反而力量暴增。” “商洲与西罗洲的争端,同样要陷入僵局。” “我并不看好始皇帝坐镇商洲,就能击败西罗洲,哪怕有一甲子的时间。” “倒不如说,一甲子太少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商洲被摧残得太久了,哪怕是始皇帝坐镇,也必须学越王勾践的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才能有所作为。 而商洲在生聚的时候,西罗人恐怕已经将昆仑洲的血吸干了。 西罗洲也不一定会比商洲发展的慢。 许铭自然是相信父亲的推算,可是,“父亲,这些都是在没有大明干扰的情况下,京师与南京的战争,能打一甲子?” “我总觉得,至多一二十年,就能分出胜负。” “那时,郑和舰队重回海洋,西罗人也没有办法抵挡吧?” 许海摇头,道:“若是没有黑龙的存在,郑和舰队自然是无敌的,可有黑龙存在,只要西罗人足够野蛮,足够排外,足够坚持。” “除非大明将西罗人屠杀干净,否则根本无法占领西罗洲。” “而且,杀死马丁路德,黑龙也不会消失。” “大明是无法教化西罗人的。” “哪怕,京师与南京的战争用不了那么久,大约,至多十年,总是要分出胜负来的,算大明二十年便可以重返海洋,可教化西罗洲,却是两百年都不一定有成果。” 许铭自然而然的说道:“既然教化不了,何不……” 教化不了,就杀人夺地便好,何须教化? 许铭是这么认为的,涉及国家大事,涉及文明和种群的未来,完全没有必要被什么仁义道德限制住自己,人毕竟不用跟野兽讲道理。 许海却摇了摇头,说道:“若只是为了治标,大可灭了西罗人。” “但张执象他们要走文明觉悟之路,就得尝试教化那冥顽不化的蛮夷,哪怕是顾及其他世界的影响,也不能图一时安逸,将他们屠了。” “所以。” “未来西罗人依旧是大明需要面对的问题,哪怕恢复了世界朝贡体系也是如此。” “但也有好处。” “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总还是需要外部来转移一下内部矛盾的,哪怕是长生文明,也需要外部威胁,来保证常常自我修理才好。” 许铭若有所悟的点头,然后忽觉不对:“父亲,你说了这么多,我们似乎什么都没有做?” “莫非我们接下里就只看戏?” 许海笑了,道:“大明教化不了西罗人,不代表上帝教化不了。” 许铭眼睛一亮:“您是说……” 许海淡淡道:“对付西罗人,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黑龙,是难屠了些,但作为同类,却更容易吞噬……” “好歹,我不代表什么历史,不代表什么未来。” “我当上帝,大明应当乐见其成才是。” …… 且不说许海准备以魔法打败魔法,在长生革命成功的未来,世界会以大明为主导,另外有三股势力作为主流,分别为商洲、天竺、西罗。 这不仅仅是许海料到的,始皇帝也看到了这份未来。 所以他其实是觉得无趣的。 这是一个无须他来规划的时代,而单纯的作为帝王统合商洲,治理一国,主导战争,他觉得换一个皇帝来做,其实也能做到。 在商洲大会结束后,嬴政召见了依琼。 不仅仅因为伊达王国是如今唯一对西罗人保持主动进攻的国家,不仅仅因为伊达王国有瘟灵鼠,更是依琼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殷商王室血脉已断,朕也是复活的亡灵,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要继承皇帝的位置吗?” 他如此问道。 依琼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以后商洲不属于大明吗?” 始皇帝:“以商洲的体量,便是藩属国,也是非同寻常的藩属国,实质上应当是兄弟之邦,商洲的未来,得殷地安人自己决定。” 依琼听罢,便说道:“那商洲无需皇帝,天下只有一个皇帝。” 始皇帝挑了挑眉毛,说道:“你放弃的是商洲的法统,朕离开之后,商洲必定要内乱的,权力格局必然要重新洗牌,届时商洲的正统,只能由大明皇帝来赐予了。”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商洲不应该跟大明同质化,需要保持差异性,以备需要的时刻,能够作为他山之石来攻玉。” 依琼知道始皇帝有他的道理,但她依旧拒绝。 她说:“这孩子的父亲,也不愿意看到她当皇帝的,伊达王国有自己的王位,倘若以后没有王公贵族了,她也是伊达部落的族长,如此便足够了。” ------题外话------ 感谢“谅默”的389起点币打赏。 403、三灾九难,太乙金丹 汉人王朝全面覆没,第一次是蒙古。 在南宋覆灭后,商洲的勤王大军从未停歇。 但能做的也有限。 元朝守住白令海峡,基本上就可以拦住商洲的勤王部队。 而元朝会进攻东瀛,并非是想要征服一切土地,更不是东瀛要为宋朝报仇,而是以此练兵,元朝真正的目标是商洲。 可就如同商洲勤王那般,元朝同样鞭长莫及。 隔了万里汪洋,再大力量又能施展几分?更何况,元朝虽不同于蒙古,用了汉制,可天下生灵涂炭之后,人口毕竟是大减了。 而且元朝基于包税制的财政和治理方法,根本就难以统合全国之力。 朝廷玩自己的,蒙古贵族则奴役百姓,肆意享乐,地方士绅则压榨得更加彻底,一边孝敬蒙古老爷,一边自己发财…… 力量根本无法集中,所以对商洲无能为力。 而商洲直到明朝以前,都处于分封状态,对国家力量的使用效率同样低下,而这份低下的国家力量,某种程度上也是商洲一直是中原藩属的重要原因。 所以明朝在郑和下西洋后,没有改变商洲的制度,而是直接划分行省,进行了改土归流,纳入统治。 原因很简单。 商洲体量太大,一旦迈入中央集权,完成大一统,它就不再是一个“朝中之寺”,而会是另一个……朝廷。 当然,是另一个朝廷也还好。 毕竟不过是兄弟之邦而已,怕就怕在,明明完成了统一,但却不甘于遵从大明的法统,一旦“独立”,就必然与大明做切割…… 那就是大明的心腹之患了。 而且,殷商王族早就灭绝了,嬴政很清楚,自己一旦离开,商洲将失去能够服众的“王”,内乱内耗是小,离经叛道是大。 如果保留帝制,始皇帝可以培养继承人,天然继承一切法统。 在法理上,商洲将与大明平等。 而拒绝帝制。 始皇帝带着奔跑了一甲子的商洲,在始皇帝离去后,又有谁能够驾驭这个庞大的帝国呢?既没有实力,又没有法统,内乱必定要发生,不论内乱结局如何,大明的法统终究会高于商洲。 这是在失去名分后,由实力决定的。 哪怕大明对商洲没有任何剥削,可力量的实质性差别却会产生剥削效果,如此一来,历经数代,商洲的野心家也好,民众也好,怕是心中都会有想法了。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可想要超越大明,必然要颠覆大明的朝贡体系…… 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帝制。 不论承认与否,“皇帝”二字,就代表着最高的集权和法统,是自始皇帝以来,近两千年持续不断打造的“名”。 失去了这个名,便只能以力来补了。 自古以来,知晓名的作用,所以《左传》有言: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 可既然依琼不想要这个名,而始皇帝也不会问第二遍了,今日的选择,未来的业果,都是大明在文明觉悟的道路上需要经历的磨难。 破山中贼易,灭心中贼难。 大明以武力征服世界很容易,但要改变世界各族的观念,改变人心,却是难之又难,因而,文明觉悟,非是一朝一夕。 文明长生,也非高枕无忧,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长生文明,也是会颠覆的。 “既然不需要,朕也就不强求了,你如今快要生产了,便留在蒂特兰城吧,有些人可不想那孩子顺利降生。”始皇帝目光深邃的看着远方,如此说道。 …… 二月,初十。 离惊蛰还有五天,张百川他们就已经随同王绛阙抵达了武当山。 可到了武当,他们也只能在天柱峰下远远的看着,不能上山,不能去金顶,更不能与张执象搭话、见面。 今年的武当,与往年大有不同。 明明还未到惊蛰,天地之间已经罡风震荡了,山野之间五毒惧走,万物哀鸣,天空之上,那团聚的乌云已经灰得发紫了。 即便如此,云彩的流动依旧给人一种在疯狂聚集的感觉。 就好像天空有一个黑洞,在不断吸收着能量。 可以隐隐看见,在那乌云卷动的最核心处,时不时的跳闪红光,那雷电都变成了血红色…… 来到武当的可不光是张执象的家人,还有各路修士,如此天地异象,虽然知晓张执象是在结丹,可怎么看都像是在渡劫…… 修习长生之术,自有三灾九难。 九难属于修行中遇到的常规困难,如大药未成难当寒暑,如宿孽深重,如六亲羁绊…… 三灾就各有各的说法。 西游记中,列为雷、火、风。 说是长生五百年,便有天雷劈你,需得明心见性,才能躲过去;又五百年,有阴火烧你,从涌泉烧到泥丸,五脏成灰,四肢皆朽;再五百年,有鸹风吹你,自囱门而下,穿六腑、下丹田、传九窍、四肢百骸、骨肉消离…… 总之,这是丹成之后的劫难。 结丹之后还要活五百年,才能受天劫,可见一般人想挨天劫都挨不了,而张执象分明只是结丹,那架势绝对是天劫在酝酿…… “天呐,安平,安平需要渡过这雷劫,才能成功出关?” 张符氏看着天空的雷云,只觉得脑袋有点晕,只有亲眼看到,才明白自家儿子需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一场局。 “怕是寻常雷劫有没有这个声势都不好说……” “啊,也没关系的。” “伯母你看,那太和宫本就是武当大阵的核心,金顶之上,雷火淬炼,百余年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本就是避雷的上佳场所。” “安平哥哥一定能够顺利渡过的。” 张静笃也跟着来了武当,她如今已经筑基,所以比张符氏他们更了解这场雷劫的威力。 王翠翘捏紧了拳头,指关节都有些发白,她怔怔说道:“不是说要借惊蛰时期的纯阳之火吗?这天空,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纯阳之火样子……” 紫黑色的天空,隐约闪动的猩红雷霆。 这是张执象一身业力所显化的劫难,是修行之人还要涉足尘世之事,要改天换地,背负文明之重,所显现的劫难…… 如此天劫,哪怕是三丰祖师,都严阵以待。 在金殿门外,三丰祖师看着已经胎息数月的张执象,并没有言语什么,明明外界的雷势越来越重,他却似乎睡得越沉…… …… 自从穿越以后,张执象想念前世的时候并不多。 毕竟,那只是一尘不变的生活,求医问药,住院、转院、偶尔去学校也听不了几堂课,没有朋友,没有交好的同学,唯一的陪伴,只有书本了。 他卧病在床的时候,最怀念的,是儿童时模糊的记忆。 是在黄中宫,有道爷照看的那三年。 道爷因为行医,曾被揭发,说封建迷信,后来又行医数十年,治疗好了七个癌症,却被那些人骂他、打他、告他,他气得脸色发紫,肝上生瘤,自此烧了医书,倒了药材,发誓不再行医。 但道长慈悲。 张执象依稀记得那天刚去黄中宫,有一只麻雀没有看路,撞在了墙上晕死过去,老道长捧起那麻雀,渡了口真气,鸟儿便活蹦乱跳,摇了摇脑袋,飞走了。 鸟雀如此,又何况人呢? 非见死不救,只是不愿以行医之名来救人罢了。 道爷教他练功,为他推拿行气,在黄中宫那三年,竟是不曾犯病,也是他人生当中最轻松愉快的三年,那三年,他才像一个正常的小孩,能够在山间玩耍,能够蹦跳走动…… 可惜缘法有限。 老道长得道飞升,回了天上,而他在人间徘徊,一身娘胎里带来的病,却也无处可治了。 倒也不是先天体弱什么的,而是出生时的劫难。 婴儿在母胎当中,是不会自己呼吸的,十月怀胎,一切营养氧气由脐带供给,而有进则有出,胎毒会在口中积累。 一般婴儿出生,护士也好,接生婆也罢,要先抠出或用仪器吸走胎儿口中的胎毒,然后吊起来拍一巴掌,哇的一声哭出来,再把残余的胎毒吐出。 这也是先天转后天了。 是先天之气吐出去,后天之气吸进来。 而张执象出生的时候,却醒得太早,不等护士清除胎毒,他便已经醒了,不是过去接生出来直接倒提,现代接生婴儿都是直接躺着放,用仪器吸。 仪器还未开动,他便被惊醒,哇哇哭着,胎毒吞下太多。 才自幼体弱,而且终生受害。 这份病原,是早先一直寻医问药都没有发现的,是道爷给他看过,一语道出的天机。 而他婴儿时期,因为不懂病症所在,早期治疗反而让病情恶化,错失了最佳的机会,才让他少年早夭。 “原来是这样啊……” 阳光明媚的病房里,手中捧着一本书的少年恍然回过神来,低低的呢喃着,但呼吸有些错乱了,每每想到病原,他都仿佛有出生时期的记忆一样,仿佛那一口胎毒吞下去,连第一口呼吸都错乱了,都不知道该如何呼吸…… 分明有练功,也分明吃过无数西药,中药。 都没有用。 病情在不断恶化,不仅仅是身体,大概在心理上也有问题,他的呼吸节奏越来越乱,并非是他有意识的在控制,还是心理阴影什么的,而是一种被阻断的后遗症,是条件反射般的絮乱…… 呼吸很乱,心却无比平静。 常年的病房生活,让他早已勘破了生死,或者说,努力活着早就不是为了自己,他不愿意看父亲的白发,不愿意看母亲的流泪,不愿意看他们奔波求医时的希冀,不愿意看为了治病而负债累累的家。 并非是嫌弃家贫,而是认为……没必要。 如此一生,只有苍白可言。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到底是对是错,大概,他是来报仇的吧,因为他,父母就没有过过一天安心的日子。 他不愿意看到父亲在深夜时抱着他的读书笔记哭泣。 他想,或许早些的时候懂点事,不表现得如此聪明,父亲的愧疚和不甘总要少些,其实,他也不是什么神童,他只是比别人更能静下心来看书而已…… “咳,咳……” 抑制不住的咳嗽,但却好像已经不在意了,习惯了,连翻书的手都不曾抖动,他自己清楚,他大概真的快要死了。 在生命最后的这一段时间里,他已经不像过去那样了。 最早是什么书都读,不论懂不懂,都先读过,记下,后来想自救,结果丹经读了也看不懂,没有行万里路,纸上得来终觉浅,也养不出什么浩然之气。 他也试图了解过宇宙,但毕竟不是霍金。 在最后,他手中捧着的书,还是那本翻了好几遍的红楼梦了…… “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枉入红尘啊……” 他呢喃着,脸色莫名的潮红,精神奇怪的好了些,非是病症好转,而是油尽灯枯,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了。 就这么一个人悄悄的离去,似乎也不错。 抓着书本的手指愈发用力,心脏的跳动却在渐渐微弱,周遭的世界,开始变得愈发安静,那风也变得如此清晰…… 好累,终于,可以休息了。 糟糕的呼吸,终于可以永别了,不用再呼吸,不用再着意…… 黑暗、静谧,亦是归处。 …… 十月胎在腹,能动不能言。昼夜母呼吸,往来通我玄。 那跳动的,是心的声音。 那呱呱落地的,是生命的诞生,我被生出来了,来到这个世上,吐出一口先天气,吸入一口后天气,沾染在红尘中。 生长,经历,然后嫁娶。 我将她生出来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那一刻,我也被生出来了,只是这一次,我吐出来的,是后天之气,吸进来的,是先天之气。 那摇摇撞撞的婴儿,奔赴到她的面前。 伸出胖乎乎的手,与她触碰在一起,那一刻,金色的光芒,便也就此亮起…… 404、生命之重,破劫成仙 女子的分娩总是痛苦的。 无论什么年代,女子生产都是走一趟鬼门关。 后世有族谱的,会发现往上数十几二十代,会有一些年轻女子早逝,从而拉低了女子的平均寿命,这便是生育带来的风险。 剖腹产的出现,很大程度缓解了这个问题。 而大明的确具备相关技术,柳叶刀等手术器具在大明已经很成熟了,可问题不在于手术,而在于卫生上。 科技的差距,消毒的差距,会直接影响手术的成功率。 当然,这只是技术的差距,而非理念的差距,消毒的概念是有的,如麻醉也有相关药物和针灸麻醉,一些“消炎”的药物,比抗生素效果更好。 外科医学在明朝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可依旧不是主流。 普及,才是医学最大的问题。 哪怕是城市里的女性,也很少能享受到类似于剖腹产的技术,何况广大的乡村,几乎所有妇女的选择只有一个——接生婆。 缺乏足够的医疗资源,连生产都只有接生婆,更别说产检了。 几乎就只能凭经验。 然后临产的时候,很可能会出现来不及请接生婆的情况,这又加大了风险…… 如此种种。 哪怕是发达如明朝,夭折率也没有降低太多,生育风险依然非常高,但相比于其他朝代,却也是一枝独秀了。 一枝独秀到什么程度呢? 后世流传的中国古代人民平均寿命30岁左右,主要是根据民国时期许仕廉《人口论纲要》得来的,但你如果上网去查,你会发现,有商周的,有秦汉的,有唐宋的,有元清的……就是他良的没有明朝的。 大明的人口是一本糊涂账,人均寿命同样是一本糊涂账。 满清也好,西罗人也好,他们永远不会让你知道,大明曾经有多么辉煌…… 可历史既然存在,那么再如何摧毁、遮掩,总会留下线索,也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事实也是,在大明女子生产固然也很危险,但绝非固有概念中的那种野蛮和无助。 更何况。 依琼并非普通女子,她的身体很强壮,她肚子里的孩子同样健康,墨教当中同样有精通医术的女墨者,符印的力量甚至可以起死回生,保佑生产自是没有任何问题。 她是第一次生孩子。 从羊水破开,到孩子出生,她努力了整整一天,终于,在2月15日子时,伴随着一阵哇哇的叫声,依琼顺利的完成了生产。 女墨者的技术非常娴熟。 剪脐带、清胎毒、拍醒,动作一气呵成。 呱呱坠地的女婴,虽然不断哭着,但却格外漂亮,有些小孩生来是皱巴巴的,但她光鲜漂亮,有些小孩要好几天才能睁开眼睛,可她忽然就不哭了,睁大了眼睛,望着前方…… 那里,一个金色的婴儿飞来。 两者似乎有莫名的联系,她下意识的松开了握拳,张着手掌,似乎要去触碰他,去抓他。 那金色的婴儿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忽然睁眼,忽然明悟,便也伸出了手,与她紧紧的握住,血脉相连…… “哦……” 她发出了浅浅的声音,没有语意,只有亲昵。 而握着她的手则快速变大,不,变大的不是手,而是整个人,身形变幻,好像时间陡然加速,婴儿、孩童、少年…… 终于。 他停了下来,其他人也终于看到了他,依旧是金色的虚影,但却能够与女儿切实的接触,握着她小小的手,他终于明白,何为父母。 也终于明白,前世的自己,是多么的薄凉。 他会死,是因为他早就放弃了存活,是他受够了那样的生活,仅仅是因为父母想要救他,所以他在接受治疗,他自己……从未主动的想活下去,也从未明白,他并非拖累,他死了,父母也不会有点轻松,只会更加悲恸。 “原来我错得如此离谱。” “怪不得前世我看不懂丹经,一个无心求生的人,又如何妄谈长生呢?” “我自己都没有想过要活下去,那一口先天之气,又如何能理顺呢?” “我……” “对不起。” 他泪流满面,捧着女儿的手,终于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哭得稀里哗啦,如同一个孩子,直到温暖的手攀上了他的脸庞,轻轻为他拭去了泪水。 刚生育完的她,脸色有些苍白,但却比任何一场战争胜利还要荣誉。 她此刻的温柔,让眼睛上那道疤痕也不再狰狞。 她微笑的说道:“我们有孩子了……” “安平。” “早点回来,孩子,会想你的。” 张执象抓住她的手贴在脸上,微微的点了点头,他温柔的看着女儿,身体前倾,额头缓缓和女儿抵在一起,看着近在咫尺的纯真眼睛,他柔声道:“爸爸会送给你最珍贵的礼物。” “一个世界。” “一个充斥着善意的世界。” “在那之前。” “山不能挡我,云不能遮我,天雷不能阻我。” 他说着,身体开始变淡,最后化作一缕星光,飞入女孩的眉心,穿过星之内海,攀上昆仑神山,而后纵身一跃,闭目,任坠。 终于。 身体坠入温暖的海洋,犹如胎儿在羊水中的舒适。 他慢慢沉入海底,没有重新见到海面什么的,只是在那海底,有一颗摇曳的金色莲花,那莲花不大,他却好似缩小了一样,落在莲花上,宛如一个睡着的婴儿。 莲花的花瓣缓缓合上,金色的光芒从花瓣内透映而出。 来年,大约会长成一颗莲蓬,结了莲子。 亦或者。 再绽放时,开出的不是莲蓬,而是一个崭新的婴儿…… 只是,在莲花合上的那一刻,素来风平浪静的海面变了,变得波涛汹涌,雷霆滚动,不再是静谧安详的羊水,而是生命发迹之初,那自雷霆中孕育生命的原始之海…… 轰隆隆—— 猩红的闪电劈入大海,是预告生命的诞生,更是蕴含了极致的毁灭,那闪电极致的亮光当中,透露出的不知道是虚影,还是打开了虚实的边界。 在电光之中,雷霆从劫云中劈下,落在金殿之上。 噼里啪啦的雷火奔走,整个武当山都仿佛被一股能量洗礼,大地都在震动,偏偏金殿岿然不动,那浩瀚的力量之下,殿内的那盏长明灯疯狂摇曳,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然而。 第一道雷霆,仿佛只是个讯号而已。 长明灯中的火焰想要安稳休息一会,却是不可能的奢望,风云搅动,雷霆如雨,那天空的乌云中,似乎有什么怪物在嘶吼怒号,又似乎是一张张人脸,是无尽的怨念。 他一手推动大明变法,改变文明的未来,影响九州万民的生死。 更是不顾因果,亲自参战,斩杀不名。 那业力如同烈火焚天,天空的乌云都开始燃烧,降下的雷霆也附带了这份业火,落在金殿之上,雷霆的火光会转瞬即逝,可那业火如同附骨之蛆。 顷刻之间。 整座金殿都被业火包围…… 那火焰在癫笑,在嘶吼,整个大殿就宛如一座巨大的炼丹炉,那火似乎要将内里的一切练成灰烬。 可那炼丹炉中的。 似乎没有感受到火焰的燃烧,张执象整个人漂浮起来,在无数火舌的吞吐中,游荡翻滚,宛如在水中漂浮的球儿。 心猿摄服,借火炼丹。 雷霆如狱,我却还嫌不够,那天地之间,雷声更隆,却似乎依旧见不到纯阳之火,有的,只是这业火而已。 一夜雷霆,火烧金殿。 似乎没完没了,永远也没有尽头。 漫长的黑夜,似乎要永远的覆盖下去,继续让妖魔乱舞。 业力对于那业火而言,就像是一垛干柴,不,不是一垛干柴,而是已经干枯了的草原,只要有火星落下,那火焰,会烧红整个天空,永远,永远,火势都在增长,好像这业力只会越烧越多…… 触目惊心,震撼莫名。 如此的天劫,无论是哪个观众,看着都觉得喘不过气来,仿佛是老天要直接将人送走一样…… 或许有些修士,已经看出了心理阴影吧。 怕修行,怕精进,怕天劫。 但,当事人是无法避免的,对于张执象来说,没有成败,只有生死。 而他,不想死。 不知道是怎样宁静的心态,让心猿不曾有一丝动弹,他挨了一夜的雷霆,被炼烧了一夜,他眼中是无尽的疲惫,无数次想要放弃。 但他没有。 终于……乌云开始有了不同的声响。 那天地之气交感而起的当口,一道春雷炸开,大自然的力量宛如戳破泡沫一般卷席了天地,让一夜的鬼氛瞬间烟消云散。 那一道惊雷,仿佛开天辟地之初的雷霆。 那一雷轰下,万物复苏,天地交泰,生机勃发…… 无形的先天纯阳之火在无意而意的牵引下缓缓飘落,落在金殿上,却好似虚影穿过了现实,不受半分阻碍,继续洋洋洒洒,宛如漫天柳絮。 那火,那雷。 长明灯上的不再有半分摇曳,明亮的火焰仿佛有燃不尽的灯油,眉心之处有一簇火焰燃烧,而漫天“柳絮”则受其牵引,卷出一团飓风。 那旋涡转动间渐渐成型,一朵无形的莲花缓缓绽开,那莲心处,是莲子,是种子,是大道,是长生,那金光缓缓落下。 从天心而入,种在心田。 从此。 一颗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 数月胎息,一朝丹成。 龙吟虎啸,紫气东来。 张执象缓缓睁开眼睛,天地之间已无雷声,春来我不先开口,天地亦趋不吱声。 他缓缓走出金殿,看着三丰祖师拨云观海的背影,看着天地的清新,他缓缓走到山阶前,看着山脚的父母,亲友,众道。 他依旧有些恍惚。 相比于尘世之物之事,他对于玄妙更加亲近,他依旧没有完全“醒来”,他闭上眼睛,便可以看到天地分毫毕现,可以游山揽月。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世界的馈赠。 似乎是对自己说,又是对所有人说:“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天地之间,清气而起。 一道春雷炸开,便是春雨贵如油…… …… “下雨了。” 姑苏城中,艳丽如牡丹的女子推着轮椅,一身长衫更像是目盲书生的陆西星伸出了手,感受着那绵绵细雨。 连这雨水中,都含着丝丝灵气。 那灵气如同精灵般活泼,游动起舞。 他那双瞎掉的眼睛看向武当的方向,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悠悠说道:“张执象成仙了。” “成仙?不是说只是结丹吗?” “是结丹,但,这又何尝不是仙呢?天地都在为他祝贺。” “……” 沉默当中,许青麝搂住了陆西星,拥抱的紧紧的,冰冷的泪珠有别于雨水,落在他的脸上,她呜咽道:“对不起。” 他搭上了她的手,微笑道:“有什么好哭的。” “他得了长生,总要见生离死别,而我能陪着你,一起在这世界上走一遭,却也足够了。” “他人道是轮回苦,我道轮回长相厮。” “若有来世,我陪你。” …… 京师。 一道春雷炸响,正在上朝的嘉靖忽然起身,跌跌撞撞的跑下金銮殿,跑到殿外,呆呆的生出手,接着雨水,呢喃道:“成了,成了……” 满朝臣子跟在后面,本来还不解,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声,便齐齐跪下,恭贺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国师得道,九州瞻福。” “人道永昌,万劫不衰。” …… 商洲。 蒂特兰城的皇宫前方,始皇帝负手而立,眺望着那无尽沧溟,他看的是海,同样海上有行舟,在那风雨迷蒙的夜色里,一缕光亮打来。 文明,终于有了方向。 “不同的道路,能否绽放不同的光彩?” “未来将要改变。” “朕很期待那全新的风景……” …… (ps:关于明朝的资料,不光是满清文字狱和修四库全书造成了破坏,实际上满清是选择性的留了一些放在圆明园的。第二次鸦片战争,火烧圆明园,主要目的不是抢劫,是烧书毁史。) 405、宇宙奥秘,地球本源 南京,皇宫。 奉天殿。 徐阶入主南京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奉天殿内的形制改了,不再是过去那种阴暗的风格,而是堂而皇之的议会政治。 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手段,让人们逐渐接受了江南与北方的不同。 让人们意识到江南是“公平”、“民主”的,不是皇帝的独裁,是民主的议会,政事是商讨的结果,而议会的成员由大众推举产生…… 起码,说是这么说的。 县议员、州议员、府议员……多级架构的搭建,让议会制度不再是过去那种小圈子的私下组织,而是成为明面上的政治机构。 将“倭乱”明面化,将议会明面化,将南北斗争明面化。 徐阶做了许多事情,基本上都是为了夺取法统,可以堂而皇之的与朝廷较量,他也确实做得很好,许多人都是潜移默化的就接受了改变,等到事情真的大变时,发现并不坏,好像这也是大家期许的,故而转变得自然而然,明明已经是改天换地的大动静,人们却没有什么惊惧暴动。 这也正是徐阶的手段和智慧。 这很可怕,越是站在高位,习惯了政治斗争的那些人,越是明白徐阶有多厉害,所以短短几个月,徐阶作为议长的威望便已经超越了历届议长。 奉天殿,皇位。 本来这是被改成了议长的宝座,整个作为跟背后的巨大壁画相连,壁画上描述的正是太康失国,张执象觉得这个寓意不好,徐阶同样如此觉得。 所以王座的形制换了,换成了钢铁,而王座十分融洽与背后的壁画相连,那壁画上,是一支乘风破浪的钢铁舰队,其后有轰隆的火车,有飞天的战机,有充满飞舞的炮弹,极具张力的一幅画,以绝对的钢铁威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坐在那王座之上,好似临场指挥着这支钢铁洪流一样。 王杲在建州被灭后曾经发狂,但被三丰祖师所伤,他养伤一段时间后,便南下来投奔徐阶,如今他在殿下,而徐阶在王座之上。 那钢铁洪流的冲击,让人不由屏住呼吸。 虽然得到了白蛇的力量,但见到白蛇真正的宿主时,王杲发现那天然的压制要更加明显,他的身体在忍不住的跪伏。 咬牙死撑,王杲嘶吼道:“张执象已经结丹,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不阻拦他?” 徐阶看着外面的雨幕,感受着天地之间的灵气充沛,说道:“这有什么不好的吗?天地越是宽松,我的压制也就越小。” “我不需要适应环境。” “我只怕这方天地不够大。” 不同于只是得到白蛇力量的王杲,徐阶的口气大的没边,但事实也是如此,白蛇毕竟是横亘多元,吞噬世界的巨蛇。 无数的未来,都是以它吞灭世界作为结束。 所以。 此方世界的白蛇,不过是真正白蛇的一具化身而已,世界的容量越大,白蛇可以投入的力量也就越大。 王杲没有他这份余裕,他只知道,他的历史已经被改变了。 再也不会有建州入主中原了。 “这不是理由!” “无论你的本体在何方,无论你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文明一旦觉悟,世界线便会收束,届时便是你的死期。” “你不应该,也不能坐视一个文明遁入长生!” 徐阶闻言笑了。 他笑得有些肆无忌惮,他捂着自己的脸,眼睛从指缝中透出,是窥探世界的眸光,他说道:“你知道通往觉悟的道路上,会发生什么吗?” “历史有无数分支,数不清的平行分叉。” “一念花开,一念花落。” “三千世界,无尽缘法。” “几乎所有的收束,都是死亡,是毁灭,是轮回的重启,一直……周而复始。” “我是横亘于文明道路上的终焉之龙。” “而非这一段历史,是多元宇宙,无数文明,一切的灾难。而即便某个世界解决了我,通往了长生,那也不是一个幸福的未来。” “长生文明要面临的,是无数毁灭线的收束拉扯。” “越是有望通往觉悟的文明,受到的拉扯越厉害。” “那份拉扯,那份干扰,才是我本体力量的投射啊……” 王杲本质是建州历史所幻化的怪物,他只是得到了白蛇的力量,全然不知道白蛇本体是何等辛密,何等浩瀚的存在。 他根本不明白,徐阶会怕输,但白蛇根本不会。 文明长生就高枕无忧了?那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长生文明陨落了,它们能活得更加久远,但也只是更久一些。 否则,也不会有太阳系的存在了。 以周天二十八星宿为大阵,聚合周天能量,反应多元宇宙的能量变化所出现的投影——地球。 集周天愿力之所化,承载文明觉悟的希望。 这是中土,多元之核心,天国之天国,人间之人间。 期待文明的每一次蜕变,听圣人讲法。 正因为这份特殊,所以白蛇关乎的不光是某个星球,某个文明,而是整个多元宇宙。它是无数文明失败的结局所汇聚的梦魇。 倘若说黑龙只是华夏文明面临的阶段性劫难,那么白蛇,才是真正的缠绕世界之蛇。 基于这份底蕴。 徐阶根本不怕张执象破劫成仙,也根本不在意未来的变动,作为人,他大概是在意这一局的,可作为白蛇,只觉得有趣而已。 如围棋,不同于打了无数遍的旧谱,多出了一个新的棋路,令人欣喜。 所以。 徐阶对于张执象结丹的事,其实是乐见其成的,当然,也没有太多办法,徐阶自己想阻拦,白蛇不出力,他是没有办法绕过三丰祖师的,更何况,早在白蛇逃出雷峰塔后,徐阶就不是什么宿主了,而是白蛇的化身。 他的核心意志,早已从人变成了蛇。 故而已经超脱了当下的生死,变成了文明层面的对弈。 当然。 王杲是无法理解的,但他也只能忍了,当下还能够跟朝廷对抗的,也只有白蛇和黑龙,他想知道徐阶该如何应对,如何战胜。 “我已经没有未来了,未来的事我不在意。” “告诉我,我怎么才能复仇,怎么才能毁掉大明。” 阴鸷如毒蛇,整个人充满了凶戾,献祭了族人,献祭了历史,王杲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复仇。 “呵……” 徐阶轻笑了一下,缓缓起身,走下台阶,走到殿门处,在飞檐下,笼着手,看着漫天绵面细雨,问道:“你知晓世道灵气变化的原因吗?” 王杲皱眉,随便猜道:“龙脉?气候?” 徐阶摇头,笑道:“那只是表层,只是住相,真正的原因,是地球本身就是周天能量变动的投影啊,灵气更是如此。” “他们看到了张执象,看到了希望。” “迫切的希望张执象找到新路,通往觉悟。” “所以……” “灵气就活跃了。” “大寒之世到来之前,为什么有大暑之世呢?因为他们在关注,他们希望这段时间,世人能够做些什么。” “所以引动了灵气的变化。” “而大寒之世来临,气候的变化,文明的发展,让他们看不到希望,故而就灵气颓靡了。” “所以,是人道在改变灵气的变化。” “当然,也不是文明颓靡,灵气就一定会颓靡的,当文明陷入绝境,他们的心情,自然会拼命想要抢救,那个时候……灵气才是最旺盛的时刻。” 王杲沉默了一会,问道:“我们在唱戏,观众们给赏钱?” 徐阶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观众,只有那些长生文明,绝大多数浩瀚无比的周期文明,他们只是在共情而已,明明看不到,但却有着冥冥之中的悲伤和喜悦。” “可怜,真是可怜!” 王杲耸了耸肩,没有那么多观众就好,他不愿意演猴戏给别人看,他无所谓的说道:“不是演戏就行,灵气变化即便与他们有关,又说明什么?” 徐阶嘴角勾起一抹狞笑,道:“那你不觉得,一点点敲碎他们的希望,是一件非常愉悦的事情吗?” “他们的悲伤,他们的绝望,正是我等的养料啊。” “你便是没有了族群又何妨?” “你是建州的化身,你若永恒,建州不也就永恒了?” 王杲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问道:“到底该怎么做?” 徐阶答道:“下棋赢过对方就好了,而你,好好的当我的刀就行了。” 王杲倒没有抗拒,他顿了会,忽然问道:“那头黑龙呢?你们没有联手做些什么?” “黑龙啊……” …… 西罗洲,佛罗伦萨。 马丁路德抬起了头,看那名走进教堂的少女,他停下了笔,接受了少女的行礼,说道:“与许海取得了联系吗?” 凯瑟琳说道:“海皇……许海背叛了我们,我们为何还要与他联手?” 许海在夷州战败后,配合大明歼灭了十多万西罗人海盗,而那些海盗大部分又是奉旨抢劫,本质上是属于西罗洲的海军力量。 十多万海盗的死亡,对西罗洲是个沉重的打击。 凯瑟琳想起了当初在舟山的过往,她并不愿意联系许海,特别是如今的许海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海上的皇帝了。 犹豫了下,凯瑟琳继续说道:“许海已经失去了海权,他虽然还保有舰队,可已经无法插手东方的战争了。” “我们无法跨越满刺加,哪怕与许海联手也不行。” “许海也没有力量将触手伸到西罗洲来,用大明的话来说,许海已经是一块鸡肋了。” “更何况……他在窃据主的名。” 马丁路德看着她的眼睛,直到她低下头,才说道:“你在抗拒什么?我的孩子。我们需要跟东方的贸易,无法前往大明,至少通过天竺中转,也需要贸易,而且,天竺庞大的市场是我们需要的。” “许海跟我们有共同的利益。” “他不希望被大明的舰队横扫,我们也不希望。” “所以在大明解决内部问题,干掉南京之前,我们需要竭尽一切所能的发展,直到拥有保全自己的力量。” “西罗洲缺少的可不光是历史、文字、科技。” “我们的底蕴太薄弱了,赶超大明需要时间,哪怕是大明原地不动,我们至少也要五十年才能追上,更何况,大明也在快速前行。” 凯瑟琳怔了下,问道:“我们无法与大明开战么?哪怕是二十年后?” “您不是说要彻底毁灭华夏文明?” “这跟说的并不相同……尼德霍格殿下。” 她试图提醒马丁路德注意自己黑龙王的身份,应该发挥应有的力量,带着西罗人打败大明,而不是如此怯弱。 马丁路德说道:“我当然会跟大明开战,但不是你们。” “南京会在跟朝廷的战争中失败,哪怕是有徐阶领导这场战争也无济于事,所以白蛇必然要被逼出来用武力直接干涉尘世。” “那会是大暑之世的巅峰战争。” “如华夏历史当中,上古的圣王,几乎都有斩杀凶兽的记录。” “我不能让白蛇单独作战。” “张执象那边也并非是单独一人,他有张三丰,有钜子,有很多人。” “未来工业的发达,固然让白蛇的力量惊天动地,但他可能会输,事情的发展已经出现不妙的苗头了。” “那也是我要参与的战争。” “而我的强弱,是西罗洲来决定的。” “我固然想胜,但若是败了,却要想办法保存西罗文明,只有那样,我才有重新复苏的那天。” 唯有西风压倒东风,西罗人崛起,将东方文明踩在脚下,才能逐步摧毁掉那颗“世界树”,从而彻底毁掉华夏文明。 他们预备了完整的历史,有逻辑闭环的文明源流和文明西来说,已经开始着手在世界各地创造遗迹了。 但这还不够。 本质上,他们必须成为强权,获得话语权,才能遮蔽虚假本身的瑕疵,让一切变为“真实”,从而咬断世界树根,掘倒这颗参天巨树。 黑龙的危险很大。 可问题是,没有强权的时候,他们该如何办? “我无法想象你战死后的未来。”凯瑟琳说道,并非因为忠诚,而是切实如此,他们不愿意再见到郑和舰队了,那是心底无法抹除的阴影。 “放心,我不想死。” “可倘若有那一天,历史会拯救你们,还有我。” “直到我的回归。” 406、先诛黑龙,再斩白蛇 “先解决黑龙?” 在张执象出关后,一翻叙旧交流后,便开始讨论长生革命的问题,在当下明明朝廷正和南京处于白热化交战,张执象却提出要先解决黑龙。 这让大家颇为不解。 张百川虽然一直都在张家村,可消息还是灵通的,因为知晓儿子在做什么事业,所以他也研究的比较多,所以清楚如今的局势。 表示:“辽东大胜,朝廷在战略上终于避免了两面作战,将战场合为一局,在朝鲜、扶桑、江浙沿海、夷州一圈。” “虽然当下朝廷有些优势,但胜负犹未可知,也没有余裕到跨越万里,甚至将主力倾注在那边,与西罗人开战吧?” “安平,你刚出关,悠着点。” 张执象怕儿子因为力量的膨胀导致自负,所以战略出错。 可张执象摇了摇头,说道:“黑龙和白龙的本质不同,白龙是工业,是文明终焉的具现化,而黑龙是西罗人摧毁华夏文明的事实。” “满清只是阉割改造而已,西罗人却是明白华夏文明到底有多么辉煌,所以他们崛起后一定要彻底毁灭华夏文明。” “通过伪史,通过文明西来说,通过话语权带来的不容置疑的思想钢印。” “从根上啃噬华夏文明。” “欲灭其国,先灭其史,黑龙,是吞噬历史,篡改历史,创造伪史的怪物。” “白蛇的能力反而偏向物质,黑龙的能力却偏向虚幻。” “文明要发展,生产力要发展,白蛇是绕不过去的,但至少在他收割之前,在工业变成怪物之前,白蛇其实也是一种先进。” “正如江南现在,比以前发展的要好太多。” “贫民百姓虽然贷款买的田,在累着裤腰带过日子,但确实比以前日子要好些了。” “而黑龙不同。” “他来自五百年后,他是西罗人屠杀亿万生灵的代表,是毁灭无数民族无数文化的代表,是吞噬掠夺诈骗……” “而且,黑龙更是看到了华夏的再次崛起,明白仅仅是原来的程度,还不够覆灭华夏文明。” “他会做的更加彻底,更加完善。” “故而。” “黑龙每做一件事,西罗人每发展一点,对于未来只有害而无利,不论是处于未来的考虑,还是出于当下对商洲的支援。” “都必须先解决黑龙。” “而黑龙也更好解决,让西罗人回归他们自己的位置和历史,就能将黑龙彻底消灭。” 张执象所言,自是有一翻道理的。 可问题在于朝廷如今有能力远赴重洋,去解决西罗人吗? 王绛阙说道:“虽然许海配合我们在满刺加歼灭了十多万西罗人海盗,可这对西罗人来说,并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损失。” “他们本就以海盗起家。” “在地中海,在大西洋,在其他的海洋上,依旧有数十万海盗,来到大明的这些海盗,只是经常跑远东航线的那一批而已。” “而且,就如同蒙古人在马背上生活,天然就能骑马劫掠。” “西罗人天然就是海盗,他们有足够的民众投入大海,成为海盗,与我们交战。” “若只是守。” “满刺加一关,贸易由我们说了算,西罗人海盗再多,也打不过来,他们船太小,炮太近,满刺加有旧港宣慰司,便可扼守百万大军。” “同理。” “我们出满刺加,朝廷并无海外港口可以补给,至于民间商路航线,许海退居天竺,西罗人肆虐西海,能通商的商人,必然经过他们的首肯,我们不可能靠商用航线来行军的,否则就是自投罗网。” “没有港口,没有补给站。” “这已经不是船够不够大的问题,就整个舰队而言,是几乎不可能远征的。” 王家做了这么多年的海贸,也经营了这么多年的海军,王绛阙自然明白一支舰队要远征万里,需要什么样的条件才可以。 王绛阙提到的问题,张执象也是考虑过的。 他说道:“许海应该已经在天竺站稳了脚跟,小西洋大抵应该是他说了算的,如果有许海的帮助,我们的舰队完全可以抵达昆仑洲,甚至到达波斯湾,与奥斯曼帝国联络。” “奥斯曼帝国?” 王绛阙:“因为航线问题,天问对于西罗洲的信息获取比较艰难,但奥斯曼帝国,如今已经是塞利姆当皇帝了。” “他选择了加入马丁路德的麾下。” “正因为有塞利姆和查理五世的支持,马丁路德才能控制整个西罗洲,而他们联合起来的力量,也绝对不弱了。” 张执象点点头,说道:“所以奥斯曼帝国非常关键。” “如果能拉拢奥斯曼帝国。” “我们的舰队,我们的部队,就可以投放到西罗洲,直接进攻西罗人的心脏,不论是进攻佛罗伦萨还是教廷,亦或者直取神罗,从两方面进攻西巴尼亚的哈布斯堡。” “就都有机会去施行。” 王翠翘听了会,她虽然不太懂西罗人什么情况,但是她认为:“如果说许海还有可能替我们做事,那奥斯曼帝国,如何能听我们的?” 张执象笑了笑,说道:“还记得那个人吗?奥斯曼曾经的三军总帅——易卜拉欣。” 当初被瘟灵鼠选定的宿主,差点被瘟灵鼠吞噬,在战败后,张执象剥离了瘟灵鼠,易卜拉欣也得以活命。 但当时易卜拉欣重伤,又在比赛中落败。 塞利姆本就是要杀易卜拉欣,将其带到大明来,不过是玩弄罢了,给了易卜拉欣一丝机会,让他不至于造反,而奥斯曼皇帝苏莱曼一世,则趁机铲除易卜拉欣的亲信势力。 所以,塞利姆不可能放过易卜拉欣。 当时王直显然已经看到了这个点,王家与许家又在争海权,这颗棋子王直不可能不利用,所以便将易卜拉欣保了下来。 易卜拉欣还活着,在王家舰队中充当将领。 但也只有易卜拉欣自己了,他的家人,他的部下,早已被奥斯曼皇帝屠杀干净了。 “易卜拉欣……” “他就算有心复仇,可他的势力毕竟已经被铲除干净,他回到奥斯曼也不太可能篡夺帝国,让奥斯曼听令于大明。” 王绛阙跳过了许海,直接考虑的奥斯曼帝国。 许海那边,虽然败了,虽然退走了,但是他位置和时机选的特别好,现如今,两边都需要拉拢他,他反而掌握了主动。 但,也只是掌握了主动而已。 他必然是要交易的,只是看能赚到什么程度罢了。 这都可以争取。 而奥斯曼帝国,不论塞利姆的上位正常与否,显然那个人是不可能投靠大明的,那个表面上的纨绔、酒鬼,其实格外的有野心…… 可能有点不现实,但在塞利姆心中,是有着征服世界的野心的。 他加入马丁路德的麾下,也是想要先借助西罗人的力量颠覆大明的霸权,然后再逐鹿世界…… 塞利姆并不是废物,他自负,但同样是一个可怕的暴君。 易卜拉欣可能不是被铲除势力那么简单,诛九族都有可能…… 如此。 他孤身回去,能做什么呢? 张执象知道王绛阙的意思,常规意义上讲,易卜拉欣这种篡国的成功率,甚至不如正面战争摧毁奥斯曼的概率高。 但,还是有点不同的。 “易卜拉欣在成为奥斯曼帝国的大维齐尔之前,是埃及总督,他前往埃及的原因是有人造反,而他平叛以后,埃及的反抗同样没有停止。” “他的部队需要留在埃及,持续镇压叛乱。” “苏莱曼也好,塞利姆也罢,他们清除易卜拉欣的势力,对于埃及的军队可以撤换军官,却不能将士卒坑杀。” “所以……” “在埃及,有易卜拉欣的军队。” 帝国的大维齐尔,统领全国军事,这种权力,是皇权的延伸,苏莱曼给他,他才有,苏莱曼要杀的时候,他这个权力便如同虚设。 但在成为大维齐尔之前,他是帝国的军神,带领部队南征北战。 他品格优良,是家奴出身,但却一步步走到位极人臣,他忠心仁义,对部下十分优渥,能够体恤民情…… 易卜拉欣在奥斯曼帝国有着足够的名声。 哪怕畏于强权,人们不敢质疑苏莱曼给易卜拉欣安的罪名,但有朝一日,易卜拉欣强势回归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回忆起易卜拉欣曾经的名声和事迹。 倘若再“真相大白”。 让人们明白这样一位悲剧英雄,国民便会支持他的复仇…… 张执象的视野从来就没有局限在大明国,对于世界格局,他早就了然于胸,并对一些重要的信息早有考量。 他知道该怎么帮易卜拉欣,能够最快的颠覆奥斯曼帝国。 而易卜拉欣会欣然接受他们的帮助。 因为……安南的成例在先。 倘若易卜拉欣是一个真正心怀百姓的英雄,那么他就一定是大明的朋友。 而易卜拉欣能否颠覆奥斯曼帝国? 只需要帮助易卜拉欣在埃及站稳脚跟,拿回嫡系部队就可以了,曾经在安南做过的均田免赋什么的,再做一遍就好。 并非所有的皇帝,都能像大明这样,敢于站在百姓这边。 其他所谓的皇帝,依旧是旧时代的最大门阀…… “我们跟南京在僵持,是因为徐阶知道抢夺话语权,知道抢夺对公平的解释,并且在交锋时期转移矛盾和隐藏私欲,让他们看起来在某些方面甚至更加公平,所以百姓无法分辨真假。” “可在大明之外呢?” “那些番邦蛮夷,是不会懂,懂了也不会去做的。” “所以,注定要被推平。” 张执象平静的话语,让人感受到了内里的肃杀,将权力所笼罩的神秘面纱揭开,世界就是如此的直白和明了。 当大明高举“天下为公”的旗帜。 将没有什么是可以抵挡的。 大明的兴衰,关乎的是九州万民的兴衰,这一点,安南的百姓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将来,世界各国的百姓也将陆续认识。 从奥斯曼帝国开始,向西不断的推进。 这是张执象打算做的,大明无力双线作战?无法将军队投放到万里重洋之外?没关系,军队到不了的地方,思想能到。 天下为公与神权统治。 并不是什么先进、落后的区别,而是天下为公和天下为私的区别。 也注定了两者的力量差距。 “西罗人坚持不了,除非,他们也学徐阶,能学吗?”王绛阙呢喃着,在思考可能性,黑龙是知晓未来五百年的,所以他应当很清楚该怎么做。 只是。 马丁路德是教宗,是神权的代表,他能这么做吗? “马丁路德会学徐阶的,不论实际是什么,至少会披上天下为公的表皮,以‘神爱世人’来推行他们的公平,实际上还是在曲解思想。” “但,如今跟后世是不同的。” “大明嘉靖年间的西罗洲,一点都不发达,农民起义……是具备成功的可能的。” 生产力越是发达,可剥削程度就越高,起义成功率就越低。 因为武器装备的演变,从最开始的木头对战刀枪,到后面的冷兵器对战热武器,差距可想而知。 黑龙习惯用五百年后的经验的话,就会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王绛阙思考了下,说道:“天下为公的输出,的确可以极大的影响和分裂西罗洲,但却无法单纯的凭借这个颠覆西罗洲,打败黑龙。” “而黑龙则会狗急跳墙。” “那个时候,终究还是要落入正面的交锋。” “你需要到西罗洲去屠龙才行。” 是的,屠龙。 大家看向张执象,问着最关键的问题,他结丹出关,是否有能力屠龙了,且不说白龙,屠龙之后,彻底杀死黑龙,是有方法的。 但,总归要先正面击杀黑龙才行。 “放心吧。” “太乙金丹,终究是与普通的结丹期修士不同的,全盛时期的黑龙不好说,马丁路德只要落入经验错误,等他反应过来后,我自有办法屠他。” “只是不知,我去屠黑龙的时候,白蛇会怎么做。” “唇亡齿寒?” 407、购国不费,抡才大典 夷州,南港。 全副武装的易卜拉欣等待着船只靠岸,交代完部下后,便带着两名亲卫前往南港县衙,找到在书房里看书的王直,恭敬行礼,单膝跪下,甲片碰撞的声音,表示下跪都用了相当的力道。 “东家。” 虽然称呼是东家,但实际上,易卜拉欣对于有救命之恩的王直,一直是以主人相待,但王直并不喜欢主人这个称呼。 他曾说:“当东家给大伙找生计已经很累了,当主人还得负责你们的人生,我可担不起。麻烦大伙还是学着自力更生,自己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王家的经营理念一向是义,所以王家对于所有员工都是尽力培养,不但不怕他们跳槽,反而鼓励跳槽、创业。 有些时候越是如此,就越是没人离开王家。 便是从王家出来的人,也都与王家保持着紧密的联系,生意上合作共赢,战略上守望相助。 正是如此。 王家的根基可以说在地方扎得极深,他们培养的人才进入各行各业,哪怕只是小门小店,也是触角的一部分。 易卜拉欣加入王家后,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主人,不,东家。 但也正是如此,他才明白王家的底蕴有多么深厚,也才明白,他们奥斯曼也好,西罗洲的各国也好,所谓的国王,所谓的皇帝,不过是无根之浮萍。 他们赖以生存的,唯有强权。 “帕夏,你加入王家几天了?” “十一月零三天了,先生。” 易卜拉欣帕夏,他还有更长的名字,但在大明,这就是他的全名了,他知道自己在奥斯曼的家人会面临什么,但他不敢去想,只愿忘掉过去,好报效东家的救命之恩。 可王直接下来的问题却让他愣住了。 “帕夏,想回家吗?” “回家……” 易卜拉欣恍惚失神,许久,他低下头,面色暗沉的说道:“我已经没有家里了,先生。” 王直放下书本,起身,走到易卜拉欣身旁,按着他的肩膀,说道:“不,你有家,你的妻儿的亡魂还在故乡徘徊,等着你去接引他们安眠。” “以仇人之血,祭奠亡魂,方能安息。” 易卜拉欣浑身一抖,他有些期待,但更多的是无法相信,他颤抖的说道:“苏莱曼也好,塞利姆也罢,他们是皇帝。” “哪怕奥斯曼不如大明,但那也是一个帝国。” “他们有两千万人口,广大的疆域。” “而王家如今尚且处在战争当中,想要攻伐下那样一个庞大的国度……” 易卜拉欣说了很多,他想报仇,死都想,但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陷东家于不义,他正在尽力劝说王直暂时放弃攻打奥斯曼的想法。 王直没有任由他说下去,他将易卜拉欣的肩膀按紧,盯着易卜拉欣的眼睛。 许久,等易卜拉欣停住了话语,他才说道:“你知道安南吗?” 易卜拉欣愣了下,他当然知道安南,大明去年才南征拿下这块领土,不仅仅是安南,还有几乎整个半岛,势力一直延伸到满刺加…… “朝廷也打算西征?” “可就算这样……” 他还没有领悟到重点,想说些什么,王直却打断道:“没有西征,朝廷不会因此派遣军队,我们能够给你的,只有一个百人的顾问团。” “你自己招人,找那些明白大明兴衰便是四海兴衰的人。” “安南人也好,占城人也好,婆罗洲人也好,甚至扶桑人也行,找那些人,去进行伟大的事业,推行天下为公。” “回埃及。” “找你的部队,不需要昔日的将领,忽视那些军官,直接找士兵,告诉他们,他们本应该获得什么,他们应该为什么而战。” “带着他们去君士坦丁堡,将皇位上的暴君拉下马。” “实现公平、民主的新制度,给人们带去平等和幸福。” 易卜拉欣明白了,大明的确要西征,但不是用军队,而是用思想…… 他下意识捏紧了拳头,眼中逐渐有了光。 他猛的抬头,看着王直坚定的说道:“先生,我需要船,需要火枪,需要大炮,需要至少一亿元的宝钞。” 一亿,也就是十万两。 对于战争来说,并不多。 仇鸾打南征的时候,可是带了数百万两的。 但是。 时代已经不同了,大明废弃白银,以金本位发行宝钞,世界一下子进入通货紧缩状态,缺乏流动性,宝钞瞬间升值。 货币升值导致的购买力提升,让大明很简单的对世界进行了一次收割。 其他国家却无法抗拒,并且只能拼命的兑换宝钞…… 有黄金就拿黄金换,没黄金的就拿资源换,然后失去贵金属后,只能以宝钞为锚定物发行本国货币,几乎直接将经济命脉交由大明…… 易卜拉欣不懂这些,或者说,海外诸国几乎就没有懂的。 若不是马丁路德有黑龙加持,根本不会懂这些,可他就算懂了,也无济于事,除非放弃与大明的贸易…… 易卜拉欣不懂,但他却能够非常直白的知晓宝钞的贵重。 一亿宝钞,会远远超出它本身的价值。 因为宝钞代表着的是大明的商品,这才是真正的硬通货,易卜拉欣回埃及,可不能光靠嘴巴来拉拢原本的部下。 你不给实惠,怎么让人替你卖命? 这不是说你在做天下为公的事情,就可以不给好处的…… “一亿怎么够?我给你一百亿。” 王直轻笑着直接将资金来了个超级加倍,直接震撼得易卜拉欣说不出话来。他无法想象,这是一笔何等的巨款。 而王直只是笑而不语。 王家的产业的确已经被赎买,作价20万亿,分一万年给付,说是赎买,等同于白送,而王家如今的资产,不过是原本的一些现金而已,也就几十亿。 如今王家拿不出一百亿来,但朝廷可以。 太可以了。 纸钞而已,要多少,印就是了,反正是发往海外,不用担心流通膨胀…… 而这笔钱,真不多,在过去,也就是一千万两而已。 王直却要拿这一千万两,买一个国家。 贵吗? 嘭的一声,易卜拉欣另一只膝盖也跪了下去,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并不是为这份财富,而是为王直给他的支持而感动,必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去吧。” “去找你的队友,我会安排一个商队,到时候你们跟着商队前往埃及。” “商品、宝钞,都会给你准备好。” “奥斯曼的百姓正等着你去解救,千万不要失败了。” …… 二月十八,春闱。 今年的春闱与往年大有不同,嘉靖没有对科举的形式进行大改,只是就外算学另外开了条理工路子,嗯,虽然这样更痛就是了,让科举失去了垄断能力。 再一个,今年科举从秋闱开始,题目内容方向就与往年不同。 如今会试,题目更是大变样。 过去要先考四书五经,然后考“论”、“诏诰表”、“判语”,最后考策问。 前面两关,都是基本功,能够中举的,都大差不离,策问是最关键的,往年科举舞弊,都是在策问上做手脚。 虽然策问的题目,大多与时政有关。 再要么问如何治国。 总归还是有点数的,可今年的题目……《论宝钞的海外应用和新朝贡体系的构建》。 是的。 今年的题目,着眼的不是国内,而是海外,嘉靖要告诉那些士子们,大明的格局,应当是整个世界!! 今年的科举有一些“特招”的举子。 嘉靖将从张执象那里得知的人才,基本上年岁能用的,哪怕是只有十二岁的张居正,都放进了夹袋里。 早早就把一群人集中了起来,进行了大半年的突击培训。 应试技巧得到了极大的强化。 他不需要给秋闱打招呼,只叮嘱了一句“无需勘磨”,顺天府的学政就明白,哪怕是年岁小的,只要不是太差,都会给过,那些优秀的,更是不吝啬给予解元。 最出彩的自然是张居正。 在历史上,他十二岁就考上了秀才,十六岁本来要中举,但是被湖广巡抚顾璘以“勘磨”为由,将他黜落,否则便可以十六岁中举。后来他二十一岁再考,中举、进士登科,一气呵成。 如今张居正在京师大学学习了大半年。 年轻人正是接受新知识新理念的时候,自他入学,无需嘉靖多说什么,钱衡便已经爱极了这个学生,作为校长的他经常亲自教导。 故而张居正不仅过了乡试,更是获得了解元。 如今会试,他只看一眼题目,便下笔如有神,这大半年的理念、知识的学习,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开天辟地”,他如同一块海绵一样疯狂汲取,疯狂学习,几乎如痴如醉。 依据张执象的“文明觉悟”的框架,他已经看到了高山,便在奋力攀登。 所着眼处,已经如以往大不同了。 社会经济的运转原理,金融的作用,货币的影响力,大明该在世界上做什么,要怎么才能带着文明奋发向前…… 他心中不说沟壑,至少已经有了方向。 所以,他着笔道:“货币带来的金融霸权可以将大明海外的权力以杠杆般放大十倍,数十倍,以朝贡体系建立的贸易组织又将政治的不可量化权力进行膨胀,两者相辅相成……” 经济、政治,挥挥洒洒。 不同分级的朝贡体系,军事、外交、贸易不同手段的钳制、控制,原材料与市场,投入与回报,地缘战略设计,海外飞地获取,如何掌控航道,如何钳制西罗洲,如何保证商洲不背叛…… 挥挥洒洒,一日夜奋笔疾书,进十万言。 如若是往年科考,凭字数一项,便要落第,可今年却是不同,只看内容,不拘于形制。 故而张居正独占鳌头。 解元、会元,已经连中两元了。 除张居正外,胡宗宪和海瑞同样出类拔萃。 胡宗宪一篇《靖海策》详细论述宝钞海外影响力的保障前提是靖平东南,遏止走私,必须击垮江南以扶桑为幌子的白银货币体系,朝贡体系的建立前提是完成国家一统。 从地方治理的纵横捭阖,到军事应对。 同样洋洋洒洒数万言,竟无半点书生意气、纸上谈兵,可以说已经初显峥嵘,有独当一面之姿。 海瑞则不同于他们二人。 海瑞是从安南回来的,他一手经历的安南的革命,对于货币金融霸权的理解更接地气,对于海外朝贡体系的建立,更是独到。 海瑞认为,旧有的朝贡形式已经完全过时,新时代的朝贡体系,大明有帮藩属国进行革命的义务。 大明应当建立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公平世界。 从农民工作到军队建立到思想传播,他写的切实有效,归纳得宛如执行手册一样,几乎拿出了标准流程的模板。 除他们三人外,这一科自然还有不少人才,当朝廷要经世致用的时候,出挑的自然也是经世致用的人。 虽不一一赘述,但这一科在大明的影响力,已经注定非同凡响了。 故,自春闱后殿试。 张居正得状元,胡宗宪得榜眼,海瑞得探花。 张居正领侍中,正三品衔。 胡宗宪领兵部右侍郎,巡抚江浙,正三品衔。 海瑞任右副都御史,正三品衔。 不仅仅是一甲前三名,二甲三甲,同样各有任命,比往届提拔超出太多,以至于如今的朝廷依旧有议论,说陛下坏了规矩。 南京更是不用说了。 如“小儿执政”之语甚嚣尘上,却也不提甘罗拜相之事,更有甚者,直言科举不公,皇帝为了专权泄题云云。 放在过往,自然要将考卷公开,洗清嫌疑。 但嘉靖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仅仅是每人答卷中摘抄一段用以公开,再有疑问,一概不理,至于南北榜? 不过是过去南榜人数太多罢了。 洪武年间你们都能闹出北人全部落第的事情来,如今朝廷来个五五开,你们便受不了啦? 嘉靖并不在意因此而“失去民心”。 他甚至有意在推动,等南京那边独立科举,他要看徐阶敢不敢迈出这一步雷池,因为这一步走出去,傻子都明白,江南反了。 徐阶若是不反击,那便以后只能在名分上吃亏。 江南的科举名额,将逐年消减…… 408、把酒言志,东风吹许 戊戌科的神童自然不单张居正一人,二甲第一名的徐渭,这位十六岁的进士,也是光耀夺目的。 徐渭是小妾庶出,百日丧父,十岁亲生母亲被驱赶离家,十四岁嫡母去世,可谓身世坎坷,只能寄居在兄长屋檐之下。 但其才情,堪比东汉杨修,唐朝刘晏。 若按历史轨迹,徐渭会因为当了赘婿,而考不上举人,会被卡死在乡试一关,不断落第,蹉跎半生…… 但京师大学开办,着令各地推举读书种子入京就读。 徐渭这种有九岁便有神童之名的,自然没有落下,而进入京师大学,其人生轨迹自然不同。 他以二甲第一名登科,便被授予了正四品的临安知府。 此次南下,他将跟胡宗宪作伴…… 嗯,历史收束了,当然,也是嘉靖故意的,历史上此二人就性情相投,引为知己,徐渭做胡宗宪的幕僚,帮胡宗宪擒徐海、诱汪直,可谓功不可没。 但。 如今十六岁的少年郎便被委以临安知府的重任,便不服前世的孤僻性子了,可以说是意气风发,颇为狂妄。 明明是正四品的官衔,还是临安知府。 本来该羡煞旁人,但如今却没有人羡慕,同科的进士们互相聚餐时,对他也颇为照顾,言语之中,基本上就是易水送荆轲的态度了。 谁都知晓,如今南京与朝廷开战,江南便是龙潭虎穴,临安更是敌阵中的敌阵。 朝廷派徐渭去当临安知府,南京能答应? 左右不过是,你派一个人来,我杀一个,如此而已…… “文长兄,汝钦兄。” “唉……” “算了,不说了,饮酒,饮酒。” 诸位同窗聚餐,高拱拉着徐渭和胡宗宪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一口酒饮尽。 徐渭任临安知府,胡宗宪任江浙巡抚。 算是最危险的职务了。 相比之下,张居正任侍中,只用为皇帝负责,海瑞任右副都御使,那才算真正的一步登天,而且没有生命之忧。 除了这四人以外。 这一科进士当中,基本上就是顺延得了翰林院的职务,寥寥数人得到修撰、编修的职务,更多的是庶吉士,再更多的,还要观政,稍后才能外放为官。 基本上都是从知县做起了。 倒是有一部分能够留在京师,进入六部为官,但数量也不多。 各自都有前程。 却也不知多年后再聚,他们这些同窗,还剩几人。 徐渭也是一口饮尽,笑着说道:“江南各州县科道,总要有人去当官的,我与汝钦兄先给诸位打个前站,便静候各位支援了。” 有利益,自然有风险。 嘉靖对这一科的进士大量提拔,为的自然是要他们帮忙冲锋陷阵,临安知府和江浙巡抚只是一个开始。 等朝廷这边培训完了,也制定好策略了。 将会一改过去江南由南京任官的模式,有大量官员委任空降到江南去,斗争将进入白热化阶段。 哪怕南京的官有实无名。 对于地方的掌控,也不是这些空降的进士能比的,大抵局面,就要变成张麻子对黄老爷了,正好,如今京师最火的戏剧,是买官计…… 徐渭此言一出,众人神情顿时复杂起来。 虽然大多还是表现出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可慌乱之人不在少数。 大家愈发羡慕起张居正和海瑞来。 不少人已经开始巴结了,特别是对张居正,希望这位“天子近臣”能够帮帮忙,到时候,还是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就不要冲锋陷阵了…… 然而。 对于他们的巴结和讨好,海瑞只拍了下桌子,说道:“你们不用羡慕我,或许我比你们死得更早,你们的敌人在南边,是可以看得见的。” “而我……” “便打算抬棺上任了。” 四个字的肃杀所有人都感觉到清清楚楚,海瑞要抬棺上任,意喻再明显不过,他是要严查贪污不法,不容一点瑕疵…… 咕隆。 不少人已经咽了口口水,被海瑞的气势所震慑,大家纷纷看向张居正,张居正从一开始就在慢条斯理的夹花生米吃。 见众人看自己,耸了耸肩,说道:“别看我,我劝不了。” “我的压力跟你们不一样。” “倒也不是怕有什么危险,唯一怕的就是……自己做不好啊。” “诶。” “你们谁愿意,我上书陛下,换换职务。” 张居正小小的个子,一脸苦相,他虽然自信,但没有想到能够一步登天,这些天压力实在太大,也就是与他们出来吃酒,喝醉了什么都不想,一头栽到床上,才最安逸。 可除了第一场喝醉外,此后他就基本不沾酒,只吃菜了。 眉眼间的愁绪就没断过。 果不其然,张居正说换职务,却没有一个人答应,哪怕金榜题名再自信,也不敢接这个活,大家都是“年轻人”,都明白时代变了。 陛下给你什么职务,自然是要你做什么事情的。 达不成要求,莫说职位上会有什么危险,事情没做成,首先要面临陛下的怒火才是。好吧,死倒是没什么,重点是“失望”。 越是了解这个时代处于怎样的关键位置,越是不敢失败。 唯恐成为千古罪人。 哪怕敌人赢了,史书上不会这么写,但事实却是如此的。 “白圭对于汝钦兄、文长兄有何建议?” 高拱想看看张居正会如何破局,在这险境当中获得一线生机。 对此。 张居正挠挠头,说道:“江南说是完成了变法,实际上没有任何变动,只是让士绅、商人们换了条路子去走而已,将江南的一部分人归拢到了工厂里,加以更严格的控制罢了。” “虽然工厂是商人们的工厂,但工人不是商人们的工人。” “南京那边要推进工业化,势必产生更多的工人,他们才是这场变法中最大的受害者,他们没有土地,失去生产资料,只能出卖劳动力换取这个货币化社会当中生存的一切。” “他们只能工作,没有任何议价权。” “工会?” “国师当年创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它能有效,左右不过是维持两三年好光景罢了,然后给一群人有了插手的空间,好歹几方竞价,让工人们切切实实得到了实惠。” “但要想实现我们的要求,那是不可能的。” “我们要告诉他们的处境,教他们如何解救自己……” …… 南京。 徐阶召开了一场会议,由江南所有工业产业链的老板参加,包括负责经营的厂长们。 知晓未来的历史,徐阶自然明白在工业化的当今,最需要注意的是什么,他绝对不能让工人们联合起来,也不能让朝廷取得他们的信任。 所以徐阶要在工会上着重运作。 “既要主持公平,又要频繁出工贼,既要给希望,又要击破希望,反复拉扯,疲其心志,总之不能让他们的力量汇聚起来。” “要避免社会横切,让他们分属同一阵营。” “所以需要有竖切的手段,让他们分得更散。” “大明还可以更加公平,例如,纳妾就是对女性权利的最大侮辱,我们应当推行一夫一妻制度,歌颂爱情的伟大和纯真。” “要告诉他们,男女是平等的,让女性走出来,不要拘束在家里,也进入到工厂当中。” “大机器在纺织业上的冲击是巨大的。” “先让广大妇女因为男耕女织崩溃而失业,因为大机器生产必然导致纺织就业减少,先让女性失去经济地位,不要急着扩张就业岗位,一边用小部分高工资拉拢,一边是普遍的无就业无收入。” “再提倡女性平等,改变女性观念……” 在这一场会议中,徐阶讲了很多,几乎是手把手的交大家应该怎么“吃人”,怎么更好的控制这个时代,怎么将矛盾转移。 各路资本对于徐阶的手段再次钦佩到五体投地。 但徐阶却明白。 一切的手段都是为了遮掩獠牙,伴随着工业化的进程,资本密集的加速,他所维系的公平已经开始出现了裂痕,且必然会愈发增大。 这必然是要被朝廷所攻击的。 徐阶需要在民众醒悟之前,拿到足够的力量。 会议演讲结束,陆续离场,许栋跟着徐阶身边,说道:“朝廷已经动手了,他们掌握着名分,可以派官员来夺取地方治权。” “再有青阳党,有那些变法者的支持。” “我们势力范围内的诸境不宁,可以说就在眼前了。” “朝廷逼迫如此之盛,我们是不是该还击了?” 徐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问道:“如何还击?” 许栋表示:“南京的议会不是已经公开了吗?以议会的名义,召开科举,正式将南北官员调任做切割,为独立做准备。” 徐阶点了点头。 他平淡无比,只是在路过某个花瓶的时候,直接抓住,一把砸在许栋的头上,眼神冰冷无比的看着许栋说道:“你说……独立?” 许栋被砸得有点懵,他从未想过徐阶会直接跟他动手什么的。 徐阶根本没打算等许栋的回答,看着头上还有渣滓留着血液的许栋,徐阶说道:“我没指望你们能够像张执象他们帮嘉靖一样帮我,也没指望能有张居正那样的人才。” “但你们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要明白这场战争能够维持下去的根本是什么。” “不是你们那些工厂,不是江南的财富存量,不是东林讲武堂,不是几十万新军。” “而是战火没有烧到百姓头上。” “人们看到的是制度之争,是理念之争,是比的谁更有利!” “独立?” “你独立一个试试?!” 他好不容易搭起的伪装,竟然有人想一把扯掉,指望南北分裂后,江南独立成新的国家来对抗大明,根本就没有想过民心是如何想的。 南京立了这么久的“公平”形象一旦崩塌,法理直接就消失了。 真以为老百姓会愿意打仗? 真以为他们投入了沉没成本,就会到底抗拒田亩归公? 许栋捂着头,也脸色铁青的说道:“不然如何,处处顾忌名分,可偏生又没有名分,被朝廷一点点蚕食不成?” “辽东丢了,倭乱的战场被限定,再无扩张的可能。” “正面战场我们练新军,到时候兵练好了,一旨圣令,新军还要解散不成?” 徐阶知道许栋他们这些人急躁的原因是什么,压根就不是几个进士调到南方为官,而是朝廷在实施金本位后的“金融风暴”,导致他们各家财富极大缩水,进而已经坐不住了。 他们不是要摆脱名分的控制。 而是迫切的需要一个金融避风港,需要一个足够体量的政体,来发行货币,为他们的财富保值…… 不,不仅仅是保值。 是他们看到了货币霸权带来的巨大收益,金融杠杆的数倍、数十倍放大,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所以已经“杀红了眼”,顾不得其他了。 许栋只不过是他们推出来的代表,试探一下他的态度而已…… 徐阶动手,则表示想都别这么想,南京只要敢宣布独立,败亡速度就会快到想象不到,哪怕五十万新军练出来了,也根本无济于事。 半壁江山,分庭抗礼? 做梦呢,能坚持三个月不被踏破南京城,那就算烧高香了。 徐阶扯了扯领口,觉得有些热。 他其实根本不在意南京的胜败,自夷州之战后,白蛇从雷峰塔下跑出来,他就完全降临了,没有直接动手,无非是没有把握稳赢罢了。 最好的结果,自然是拖到大暑之世结束。 他就不可能输了。 但张执象他们定然不会等他拖延到那个时候,决战会在大暑之世当中,徐阶自信带着江南不说胜过京师,至少可以让工业极大发展。 他的力量也将不可同日而语。 可问题是…… 资本家自然不是铁桶一块,反而矛盾重重,既然私利为先,那么每一个个体的利益都是如同刺猬一样,有冲突的,不可能抱紧取暖。 “我不管你们有多饥渴,现在必须按我的步骤来。” “先收起獠牙,忍着。” “如若忍不住,那不用等张执象来变法,我就先要了你们的命。” 资本密集嘛,谁说就一定要向下转移代价的? 你们……可别搞错了。 409、利益矛盾,祸起阋墙 世界上最痛苦的问题,不是对手多厉害,而是队友太蠢。 真正践行天下为公的理念,都需要面临私心的问题,更何况他们只是打着旗号,在那里挂羊头卖狗肉呢?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被眼前的利益蒙蔽,哪怕知道代价和风险,也少有人控制得住自己。 徐阶已经开始受到私心带来的反噬了。 所幸他从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是先发展嫡系,培养自己的势力,然后让南京请他入主的,凭借东林书院和东林讲武堂,徐阶并不怕那些议员所代表的士族不受控制。 但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问题就会显现出来。 带着这些问题跟朝廷作战,就好像两个高手的比斗,其中一人身上有暗伤一样,只待暗伤爆发,就是落败之时。 所以。 徐阶已经有意准备启动第二阶段计划了,资本密集不仅仅可以向下转移代价,还可以向上,秦始皇就是这么做的。 徐阶自己是无所谓公私的。 但要战胜张执象他们的长生革命,就必须比他们更“公平”。 去真正实现公平民主…… …… 许栋挨了一花瓶,虽然受伤了,但也并无大碍,徐阶忽然动手,更多的只是在表态而已,否则真想让许栋死,完全无需用什么花瓶。 此次交涉完后,许栋来到南京。 与湛若水他们进行了一次碰头,主要是跟那些自宋明以来的士族,南京议会真正的股东们碰一次面,询问该如何解决问题。 倘若是以前的许家,根本无需听他们的意见。 但毕竟是时代不同了。 许栋虽然依赖徐阶得以保全,但在大半年的相处当中,却也明白了徐阶跟他们还是不一样的,徐阶是真的在“为百姓做事”。 他们不知道徐阶真正要的只有生产力发展,工业发展。 所以展现出来的,对于他们而言,就宛如没有欲求的圣人一样,而这样的人,往往是可怕的,在没有足够力量的时候,他会如王莽般谦恭,可一旦不再需要借助商人、士绅们的力量,难保徐阶不会如同始皇帝那样。 所以…… “看来,徐子升怕是要鄙视我们短视了。” “呵,我们按照他徐子升的战略走,要均田,我们配合他,成就他的名声,帮他完成了均田,他说是将资产套现,投入到工业中。” “这些都没有问题。” “可关键在于,大明发行宝钞,货币霸权直接将我们的财富剐走大半,而我们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用扶桑作伐,延缓割肉的进程而已。” “可结局却也好不了多少,躲过了第一波,还有第二、第三。” “左右不过是朝廷一纸政令的问题。” “只要江南不独立,就没有足够的体量可以去抗衡大明,也无法发行相应的货币,用以对抗宝钞上的金融手段。”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朝廷以金融手段夺取我们的财富。” “我们再三提要求,徐阶却再三推脱,要我们忍,要我们看长远。” “那好,忍了,看长远了。” “可这场战争获得胜利之后,依徐阶这个样子,我们能有好处吗?不过是屠龙者终变恶龙,徐阶终究还是要走上张执象、嘉靖的老路,掉转头来,马上就得对付我们!” 这次会面,事关各家未来兴衰。 股东们也不再藏着掖着了,一个个奋力入局,想要获得主导权。 此时说话的,便是南海叶氏的公子,叶氏先祖正是叶正简公,叶正简是南宋时期的进士,官拜尚书左仆射兼枢密使,告老回乡后世居南海,其家学之盛,一门八进士,比较苏东坡家的一门三进士,更是厉害。 如今代表叶家的,正是叶雄时。 叶雄时始终认为徐阶跟他们不是一路人,如今跟徐阶合作,也是与虎谋皮,虽然不得不依仗徐阶,才能跟朝廷斗下去。 可徐阶的问题,又何尝比朝廷小了? 有相同看法的不只是叶雄年一人,自宋以来的士族,除了叶家外,还有范家,秦家等族。 江宁秦氏的当家人,秦槐当是士族之首。 他抚须说道:“叶贤侄说的在理,徐阶其人,甚类王莽。” “他心中已经只有天下,已经陷了进去,一心想要将心中所想施展出来,把江山社稷改造成他所幻想的那样。” “如此便注定是要众叛亲离的。” “昔日王莽登基,天下推举,登基之后,一意孤行,如今徐阶有何异处?” 他们将徐阶比作王莽,显然已经将自己当成汉唐之间的门阀世家了,湛若水倒是对此没什么意见,干掉徐阶,他就是议长,这对他来说是有好处的。 可问题在于,他们要如何在干掉徐阶后,还能对付朝廷。 对于湛若水的提醒,几人也在深思。 在这之前,他们已经蠢蠢欲动,可毕竟没有明确统一意见,所以没有提前准备好预案,对此,叶雄时提议:“我们并非是要立刻干掉徐阶,只是需要给他一点警告而已。” “徐阶可以用外部压力来胁迫我们,我们也可以让徐阶因为外部压力不得不向我们妥协。” “江南独立,抢占货币霸权。” “这才是真正对抗朝廷的路子,否则面对宝钞的货币霸权,我们再多的血,也只能被放干,不可能获得战争的胜利。” 叶雄时说的有道理,就算是湛若水也认为必须对付宝钞的霸权。 而不是像徐阶那样不在意,他不在意朝廷吸南方的血,只在意统一的大市场,只在意更多的劳动剩余对工业的喂养…… 而这个喂养,到底是南方的工业,还是北方的工业,他并不在乎。 徐阶不维护他们的利益,这才是他们与徐阶矛盾的根本。 是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湛若水深吸一口气,说道:“是的,必须逼迫徐阶答应江南独立,否则我们就分道扬镳,自己行动了,江南没了,失去舞台的徐阶,才是损失最大的那个。” “他必然要答应我们的。” “或者说,哪怕不独立,江南也必须有自己的货币!这是底线!” “该如何跟朝廷谈判,这是徐阶要考虑的事情。” 410、真假猴王,孰是孰非 “徐阶的信?” 话说张执象虽然结丹成功,却并没有急着离开武当山,反而陪着父母妻友在游山玩水,颇得闲趣,没曾想几日清净,却收到了徐阶的一封信。 他接过信来,那信使便行了一礼,然后退走了,看来徐阶想说的,都在这信中了。 “国师亲启:” “听闻国师渡劫成仙,特来恭贺,另有一事相烦,还望国师抛下成见……” 张执象看完信竟是久久未言,这让一旁的王绛阙颇为好奇:“徐阶究竟写了什么,竟然让你惊呆成这个样子?” 张执象将信递给她,一旁在调茶的王翠翘却适时的捧了杯茶给他。 他们本就在这亭中饮茶赏景,王翠翘还背了琴来,最是雅趣,此时琴音漫起,先前那宁和的氛围倒是又回来了。 他靠着亭柱,笑道:“一时间,倒是分不清真假美猴王了。” “徐阶说,他准备搞真正的平等和民主,要没收那些富豪的个人资产,充作国家资产,实行国家资本主义,财富为全民所有。” “为此,他需要朝廷下达正式政令,作为他变法的开端。” 王绛阙仔细看着徐阶的信,信中所言不是张执象说的那么简单,要严峻许多,徐阶说是来求合作,不如说是送通知。 徐阶即将展开一场血洗。 他会比朝廷做的更狠,朝廷这边,有王家“千金买马骨”,基本上已经定下了“赎买”的基调,好歹是允许富人存在的。 可徐阶直接抛弃了富人,要以雷霆手段没收所有私人资本,再以人口划定股权。 国家资产全民所有…… 因而,这封信是通知,也是战书。 “如何,我徐子升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们朝廷要如何应对?”这便是徐阶要告知给他们的话,也证明徐阶自己无比清楚,那对双生子不分彼此,本质都是为资本增密为工业化所服务的。 张执象叹了口气,说道:“所以说,真假难辨了。” “有种自己成替身的糟糕感觉。” 张执象很清楚朝廷那边会用什么方略对付江南,包括那批刚刚登科的进士放到江南为官,破局之处也是从广大工人群体着手。 但现在,不用你来,徐阶自己就做得比你们更彻底。 口号比你们更伟大。 你们要秉持“中庸”之道?呵,公平不彻底,就是彻底不公平,你们……是假的! 王绛阙敏锐的察觉到:“徐阶是遇到麻烦了,如果士绅和豪商们听命行事,他不至于有如此大动作,这是他们之间的利益出现了分歧!” “徐阶让他们把土地交出来,置换现金资产,以江南银行凝聚资本,给他们投资工业,帮他们实行资本增值。” “这些都是好的,如果朝廷没有改变货币政策的话。” “宝钞与黄金挂钩,废除白银货币地位,哪怕他们以扶桑做桥,搞了一套银本位来缓冲金融压制,但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只要他们还在用宝钞,财富必然在货币霸权下大幅度缩水。” “这是他们不能忍受的。” “哪怕徐阶可以带着他们在工业上获得不输于先前的财富,他们也不愿意等待,他们必然要对宝钞发动反击,而这点是徐阶不允许的。” “徐阶是打算先发制人了……” 徐阶如今内忧外患,他们完全可以…… 王翠翘一曲结束,有些担忧的说道:“明明内忧外患,徐阶却敢送信过来,会不会是陷阱?” 张执象笑道:“的确是陷阱。” “是大义上的陷阱。” “他徐阶要为天下人挣公平,而我们却在趁火打劫,那以后,天下为公的大旗,便是他徐阶所有,而非我们了。” “所以他根本不想独立,一直以来,徐阶跟我们争的都是法统大义。” “这才是他跟江南士绅最大的矛盾。” 王翠翘犹疑道:“照这么说,我们只能帮他?可他一旦成功,必然要用极端的公平来攻讦我们,将我们打上‘虚伪’的标签的。” 王绛阙同样神色凝重。 她一手缔造了青阳党,是先行者,是实践者,她再明白不过,那种力量有何等的破坏力,又是何等不容置喙。 百姓们可不知道这一套能否成功,也不知道百十年后,会成什么样子。 他们只会相信眼睛看到的…… 更不会明白,癌变式的工业发展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大明变成邪恶的帝国,向全世界转移代价,百姓享受世界资源的奢靡生活。 这好吗? 对于很多人来说,自然是好的,但他们却没有想过,停不下来的大明,到那个地步,便已经没有文明的未来了…… 无非,是等代价转移到尽头,或者自然环境的承受能力到极限。 那便是末劫的降临了。 “有什么好办法吗?”王绛阙对此忧心忡忡,她从来不怕敌人如何富强,却对徐阶要行极端公平之事感到不安。 “办法还是有的。” 张执象缓缓喝了口茶,说道:“庆幸徐阶不是一步到位,不,他也没有办法一步到位,算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吧。” “徐阶先搞了田亩归私,这一点,他是没有办法变的。” “他能够收天下资本为国有,但却动不了土地,农民和工人依旧是两个群体,国营利润通过财政补贴为福利政策,依照江南的富庶,会显得他们比朝廷更正确。” “但。” “徐阶小看了农村。” “田亩归公,田亩归私,决定的是整个社会的所有制基础。” “一时半会,可能看不出差别。” “可五年、十年。” “一切便显现出来了,那个时候,徐阶要么改田制,要么改国制,如是而已。” 王绛阙凝眉道:“可徐阶要的,就是这五年,十年。他是白蛇的化身,工业越是发展,世界线越是收束,他的力量就越是可怕!” 张执象笑着握住她的手,说道:“可你是应龙啊。” “五年,十年。” “天下间觉醒的人越来越多,看破轮回,知晓一世修行的人越来越多,文明的力量不断积蓄,你又如何会比白蛇弱呢?” 411、双子切换,殃及池鱼 东林书院,维摩心舍。 这是徐阶看书办公的地方,对于老僧入定一般的徐阶,一向支持他的严讷此时激动无比的说道:“子升!回头吧!不能这么做,踏出这一步,就万劫不复了!” “他们要的不过是江南独立而已,我们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难道你就怕朝廷怕到这个地步吗?” “宁愿去变法,也不敢独立?” 严讷觉得徐阶疯了,哪怕这一年多,徐阶的声望已经如日中天,严讷依旧不觉得徐阶可以走这一条路,什么想都不应该想! 这是主动放弃整个江南的支持! 徐阶眼睛都没有睁,只是平静的问道:“在你看来,我们编练的新军,其战斗力的根本是什么?” 严讷毫不思索的说道:“自然是新式练兵方法,新的作战理念,全新的火器装备。” 徐阶摇摇头,说道:“这些只是表面的力量而已,新军真正的力量是我们完成了均田免赋,把田分到了每一户人手中。” “是江南百姓对于田亩归私的支持。” “所以,他们明知道南京跟朝廷貌合神离,明知道嘉靖倭乱其实是朝廷和南京在打仗,他们也愿意作战。” “并非是他们想要掀起战争,想要帮我们掀翻大明。” “而是保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他们以实际行动表示着他们对于大明两种制度的选择,这是一种另类的投票,而非战争。” 徐阶睁开眼睛看着严讷,还有一半的话他没有说。 如今只能算投票,可真的独立,变成造大明的反,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就变成战争了。一场违背百姓意愿的战争…… 严讷被徐阶直视,紧张的咽了口口水,想分辩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只能嘴硬道:“江南这么大,我们也不只是光有这些新军,各方势力谁手底下没有一支部队啊,真要打起来,就算没有新军,我们也能顶住朝廷。” “江南富庶,岂是北边能比的。” “这场战争我们就是用钱砸,都能砸赢!” 徐阶叹了口气,走到严讷身边,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说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必字,就说明了只是少数。” “而有些东西,是钱买不来的。” “例如,军魂。” “朝廷可以高举大明的旗号,所以朝廷的新军,是老百姓的子弟兵,他们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推行天下为公,为了给朝廷的变法开路。” “所以他们有着充足的作战意志,他们有着充分的主观能动性。” “上到将军,下到士兵。” “他们……都在想尽一切办法打胜仗。” “你们但凡看看倭乱的战场,看看朝廷的军队有多碾压,你就会明白,一支军队有没有信念,是何等的差别。” 他们不是看不到,只是新军的编练成功,让他们有了错觉而已。 他们却没有想过新军的核心是什么。 不是什么忠君爱国,而是在徐阶在东林讲武堂就灌输给他们的“公平、民主”,并让他们相信南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平、民主。 在过去的宣传之下。 江南士绅主动放弃大部分田地,完成均田的事迹,变成了“深明大义”的支持改革,并让百姓相信老爷们是好人,已经“醒悟”了。 徐阶可以给他们披上羊皮,自然也可以扒下来。 所以在新军编练完后,徐阶完全不怕江南士绅的反噬,他有底气开展一场轰轰烈烈的变法,将资本增密的矛头指向这些富人。 “子升你……你从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 严讷感觉徐阶挺陌生的,他一直以为自己还是很了解这位好友的,却不曾想过,徐阶过去的所作所为,竟然不是在欺世盗名,用以谋划名利。 而是真正在做这些…… 他的这位好友,竟然是位真圣人,而不是伪君子。 “不知道你能否明白,但我并不是一定要这么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战胜朝廷打败张执象而已,如果虚伪能够做到,那我就虚伪。” “如果虚伪不能,那我就比张执象更君子。” “如此而已。” 徐阶虽然是贯彻白蛇的意志,但正常的行事作风,还是以原身为主,他从而就不是什么君子圣人,他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自己。 只是如今他并不在意功名利禄而已。 “可是……” “可是子升你,有什么好处?青史留名?不可能的,史书的笔,始终在文人手里,你将士绅得罪死了,未来恐怕是自古以来的第一大奸臣,而不是什么为民立命的圣人……” 严讷还是不理解。 他们这些跟徐阶一起的人,反而不知道白蛇的存在,倒不如说,他们知道徐阶获得了白蛇相关的力量,却没有探究过,白蛇究竟是何物,徐阶早已不是人…… “王阳明不就在变成圣人吗?以后的名声会更大。”徐阶无所谓的说道。 严讷“诶唷”了一声,说道:“王阳明那不是妥协了么?他没有把证据交给武宗,没有陪着武宗横扫江南,而是劝武宗回京。” “武宗的死跟他没有直接关系,但却有间接关系。” “他不帮忙,武宗才死的。” “这一层关系在里面,你说士绅对王阳明能去抹黑吗?武宗可是打赢了应州大捷的,真要有王阳明辅佐,武宗未必不能横扫江南。” “大家伙承了情,才推他当圣人的!” 严讷知道王阳明的思想的确厉害,但思想厉害有什么用,若不是士绅捧他,真得罪了,人死道消,传播不出去,思想有何用? 学心学者杀无赦,谁敢学? 更遑论改变一朝思想了。 严讷这么反驳,也是在劝谏,他不希望好友走上歧途,最终身死道消。而他严讷到时候也脱不了干系,恐怕也会声名狼藉。 “武宗根基太浅,步伐太激进,谁帮他也没用,反而会生灵涂炭。” “士绅们承情归承情,但杨廷和他们怎么做的?时机一过,解了王阳明的兵权,还不是该弑君就弑君。” “若非悲怒成结,王阳明也不会死那么早了。” “临终也不会念叨什么‘吾心光明,亦复何言’了,他虽然看透了,知晓自己没有错,可却又明白世人不懂他,日后必以此诽谤,心结临死都未消。” “若不是有个张执象,临终时怕也没那份‘留待后人评说’的洒脱了。” 听徐阶说到这里,严讷忍不住了:“无论士绅对于王阳明的态度如何,他好歹有个张执象可以帮他正名。” “你若死了,谁帮你正名?” “张执象吗?” 徐阶笑道:“那不可能,他恨不得我消失在历史记录当中才好。” 见徐阶还算“清醒”,严讷松了口气,说道:“所以,子升,我们换个办法,慢慢来,不能将自己搞的众叛亲离。” 然而,徐阶却平静的回答道:“可我不会死。” 见徐阶如此自负,严讷虽然知晓徐阶有超凡的力量,但真正内乱起来,就不是什么刺杀不刺杀的了,在大军的包围下,你还能不死吗? “你就算能赢过士绅,可这内乱交战之际,朝廷能坐视不管?” 严讷尽最后的努力再一劝了。 徐阶笑着抽出一封信给严讷,说道:“这是张执象给我的回信,他说,在我变法完成之前,并不会超出嘉靖倭乱划定的战场。” “这……” 严讷看着信,犹自在发呆,他没有想到徐阶竟然可以跟张执象来合作,而张执象真的答应了。 “张执象就这么答应了?” 他还是不敢置信,徐阶知道他什么意思,便言道:“其他的条件没有,我只是答应了他一件事。” 严讷连忙道:“何事?” 徐阶声音有些缥缈的说道:“他杀黑龙,我不能插手。” “黑龙?” “哦,是这个样子……” 徐阶讲解了一下,严讷才明白徐阶的真实实力,还有徐阶到底卖出了什么,这不是唇亡齿寒吗?等黑龙死了,大明都征服西罗洲了。 那个时候,有着全世界源源不断资源的大明,他们该如何打败? “哪里有什么唇亡齿寒,我跟黑龙从来就不是一路上的,只是相比于华夏而言,其他文明更好控制罢了。” “但其前提也是华夏文明被毁。” “在大明这个当口,没必要舍近求远去山沟沟里发展。” “你不知道,哪怕可以全面继承大明的技术,那些才从树上下来没有度少年的西罗人,至少要两百年才能大概理清。” “哪怕有黑龙帮他们缩短进程,也要几十年。” “我可等不了那么久了。” “长生革命结束,一切就输了,也没有必要去争什么了。” 白蛇和黑龙,压根就不是一伙的,前世凑在一起,不过是一种偶然而已,不过是西罗人成了势,而华夏文明又衰弱到极点,更在西化的道路上狂奔不止,才导致黑龙坐大。 否则,区区黑龙,蜥蜴一样的东西,凭什么跟终焉之龙相提并论。 …… 夜里,蒂特兰城,哦,现在改名为朝歌了。 商朝已亡,在商洲的殷商、扶桑也已经成为了历史,殷都在百年前被墨教他们夷为平地,已经成为了遗址,蒂特兰是阿兹特克的首都,其实并不算古都。 扶桑的首都是尤坦卡半岛东北部的奇琴伊察,此地处于南北商洲的中间,是南北海运交流最方便的地方。 也是曾经扶桑王国的领土中心,毕竟印加帝国,也是曾经扶桑的一部分。 不过奇琴伊察如今已经被西罗人攻占,战争推进到了危地马拉一线,玛雅帝国的大部分领土已经丢失,完全依靠阿兹特克在支撑。 当然,丢失了圣物龙鳞之后,奇琴伊察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固然那里有无数财富,甚至可以称之为黄金之城,但也只是世俗的财富而已。 玛雅的传承并没有随着奇琴伊察的陷落而丢失。 而是被转移了。 在始皇登基,成为商洲之主后,那些玛雅传承就被运到了蒂特兰城,而蒂特兰城也改名为了朝歌,成为了整个商洲的都城。 这位喜欢大兴土木的帝王,却没有对朝歌进行什么建设,自登基以来,主要精力放在对商洲的统合上。 而战争,对于他来说仿佛只是顺手的事情。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只要能够统筹调配商洲的资源,让殷地安人联合起来,可以互通有无,可以共同御敌,西罗人面临的压力就要陡然加倍。 明明已经斩杀了阿兹特克的皇帝蒙祖玛特二世,明明已经将瘟疫在蒂特兰城传开。 却因为始皇帝的到来,战线推进停滞不说,甚至开始面临殷地安人的反推,两个月,还是三个月?在始皇帝根本就没有特意关注战争的情况下,西罗人已经开始节节败退了,要不了多久,恐怕就要被赶下海了。 而在朝歌的皇宫。 始皇帝感应到某个存在到来后,放下笔,来到殿门前静静的等待,许久,张执象的阴神过来,始皇帝看着张执象问道:“阴神也能携带东西吗?” 他看得很清楚,张执象过来的时候,带了拨浪鼓之类的玩具。 蒂特兰城原本的皇宫相对于华夏的宫殿来说十分简陋,依琼一直住在属于太子的宫殿内,一个是避嫌,始皇帝虽然没有后宫,依琼也不能住进去,再一个,他本是有意让张执象的孩子继承皇位的。 “常规来说,的确是要阳神才能摄物。” “有一则广为流传的故事,紫阳真人曾经与一佛家高僧神游扬州,两人从扬州各摘了一朵琼花,结果回神之后,紫阳真人手中有花,而高僧两手空空。” “对此。” “紫阳真人说,吾金丹大道,性命兼修,是故聚则成形,散则成气,所致之地,真神现形,谓之阳神。其修持之人,始也不悟大道而欲于速成,形如槁木,心若死灰,神识内守,一志不散,定中以出阴神,乃清灵之鬼,非纯阳之仙,故琼花不取。” 始皇帝了然,道:“此阳神,非彼阳神。” 412、纯阳真仙,圣物不及 元婴的阳神,和出阳神,是不同的。 出阳神,本质上是阴神,但因为性命双修的缘故,所以能够聚则成形,散则成气,能够触碰物质,千里摘花。 而元婴的阳神,则是第一阶段的“群阴褪尽”。 有形为阴,无形为阳。 本就无形的元婴,还需要成为阳神,才能蜕尽阴渣,而本质为阴的躯体,想要群阴褪尽,却是完成纯阳的最后一步了。 “真修到纯阳,会比符印的力量更强吗?” 始皇帝并不是自负这份力量,而是认真的探讨,张执象拿到过一半的符印,并施展过纯阳仙体的状态,真正的仙人,比起十二枚符印集齐,是高是低呢? 张执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钜子在夷州的时候,将墨家钜子的信物,墨矩给了我。” “那里面有宇宙的秘密。” “虽然还未打开,但我能猜到里面是什么,是一个模型。” “地球的模型。” “有我们生活的地表以及脚下的地壳,还有充满岩浆和空洞的地幔,以及外地核的液态层,内地核的固态层。” “这是地球的物质层面。” “相比于我们在地表发现的稀缺的黄金而言,整个地球内部,有着天量的难以置信的黄金储量,那是远远超出白银储存的数量。” “我们表面上能够开采的黄金,除了矿脉当中挖掘外,就是在河流当中淘取砂金。” “河流当中的黄金是流动的,地埋下的黄金……就不流动了吗?” 听张执象如此说,始皇帝大概找到一点眉目了,于是问道:“你的意思是,黄金是灵气的载体?” 张执象道:“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如果说和田玉是因为北极星的能量落在大地之上,纯粹的能量聚合而成,所以被称为神之肉,那么黄金是不同的。” “黄金不是灵气的载体,而是灵气的‘导线’。” “龙脉以黄金铺就,灵气随黄金而走。” “除了大地之下的龙脉外,底下不断深入,黄金的含量越高,以至于到了最核心的固体地核,就是一个巨大的黄金球。” “而那里……是整个宇宙的中心。” “是星之内海,是昆仑仙境,是须弥山,是西方极乐,是三十三重天……” “什么称呼都好,那里,是一切神之所在。” 始皇帝皱眉道:“能有这么多黄金?” 张执象笑道:“是啊,一般人肯定不会相信,地壳之下,竟然有如此多的黄金,特别是知晓黄金的来源以后。” 始皇帝颇感有趣:“哦?黄金从何而来?” 张执象抬头看着星空,说道:“黄金是不可复制的,整个宇宙有多少黄金,从它诞生之初,便已经定量。” “因为,黄金只在两种情况下产出。” “其一,超新星爆发。” “以太阳为标准,超过太阳十倍体积的恒星,才能发生超新星爆发,而这个过程当中,能够诞生的黄金不过是一个月亮的分量而已。” “在超新星爆发后,根据体积的不同,8~30倍体积的恒星,有可能成为中子星。” “而中子星还不够,只有两个中子星相遇,进行双星运动,在不断的旋转中,因为引力拉扯而靠近,在不断的加速中,发生碰撞。” “那个时候,就可以向宇宙产生数个地球体积的黄金了。” “宇宙当中,大的恒星不断爆炸,产生星云和冷却产物,以至于超新星爆发会越来越少,中子星碰撞更是如此。” “恒星越来越小,以至于最后无法产生超新星爆发和中子碰撞,黄金的产量也就到头了……” 黄金,星辰升华的产物,宇宙当中有绝对极限定量的存在。 真正的不朽与永恒。 对于整个宇宙而言,黄金过于稀少,而地球和太阳系却汇聚着如此多的黄金,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奇迹。 相比于其他行星以铁镍为核心。 地球的黄金核心,似乎从一开始就超乎寻常…… “无怪乎许海会认为有一双手在操控创造一切了,实在是太巧合了。”始皇帝发出感慨,其实讲明白地球的黄金存量,就明白仙人和符印力量的孰高孰低了。 中土世界,本来就是周天愿力所形成,是整个宇宙能量的投影。 在这份共业愿力之下,一切显得“巧合”。 但也是因为这份共业愿力构建的中土世界,让这方世界极为不同,大地的最深处,却是天空的最高处。 天庭不在天上,而在最深的地下…… 因为,天是没有最高的,地却有最深,在大地的最深处,在整个星之内海的环绕下,各方各处的天,最高的天,便是在那座山上。 那山顶闪耀的太阳,那昆仑山之上的光辉。 是天之顶点,地之核心,人之至内。 天地人,是相通的。 真正的仙人,便是打通了这三处,能够提携阴阳,法天象地,并不惧怕由龙脉力量供给的天子,甚至可以想办法去切断龙脉。 这份弱点,才是符印力量最大的缺陷。 其实也不尽然。 支龙的龙脉还能钳制,主龙的龙脉,无论是哪一条,都是不好驾驭的。 “真正的仙人啊……” 始皇帝颇为感慨,他活着的那个时代,仙人比如今还要更多一些,自河上公创立方仙道以来,练气而登仙者大有人在,佼佼者如安期生,他曾在琅琊相遇、交谈。 可如今看来,安期生依旧不算真仙。 “可惜了。” 始皇帝无奈一叹,道家修行,从最开始的方仙道到后来的丹鼎派,丹鼎派又从外丹发展到内丹,以至于到大明,金丹大道才算完善,有了修行十境。 才将天地人的关系讲透,将人道与天道的关系讲透。 若是当年知晓这些。 他又何须寻找不老药?便是自行修炼,未必不能成仙。 其实这才是对的。 因为古之圣王,必然是最有智慧、修为最高的人。 伏羲是人皇吗? 黄帝是人皇吗? 他们修为是最高的吗? 只可惜,三代以来,家天下以来,已经不同了,过去是圣而为王,如今是王里面要出个圣,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始皇帝自认为是圣王,但又时代不同,过去的那份传承已经断绝。 直到明朝,这份关系才重新论述出来…… “陛下复活,应该是完美的复活才对。”张执象看着始皇帝说道,言下之意,始皇帝如果觉得可惜,可以重新修炼。 始皇帝却摇头,道:“若是可以转世,朕倒是愿意转世一修。” “但紫微圣人只有一世。” “而朕活着,不过是借了人道气运,又有龙脉支撑,朕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就像是一个寄生虫。” “在汲取着世界的养分。” “这不是朕想要的。” 其他人巴不得汲取,甚至抽空了世界成就自己才好,但始皇帝却无动于衷,甚至厌恶这种状态,所以他不喜欢动用符印的力量,还立下了一甲子的约定。 他还活着,只是为了人道再贡献一份力,为了更好的合道。 这才是紫微圣人的器量。 “朕的疑惑已经解答,你不远万里来看女儿,朕也再给你一个机会,是叫张容与吧?孩子的名字。” “你确定不要她来继承商洲的皇位?” 始皇帝将问过依琼的话,再问了一遍张执象。 张执象并不如同依琼那般斩钉截铁,而是十分为难,倒不是他贪恋什么权势,而是这份责任太过沉重,他不愿意女儿去承担。 许久,他说道:“我相信商洲自己可以解决。” 始皇帝淡淡点头,并没有什么情绪,他平静无比的说道:“那,等朕死了,再给这个国家取名吧,反正也要大乱一场的。” “那个时候。” “大抵会如你所愿,真正的变成——崇明合众国。” 作为帝制的开创者。 在始皇帝看来,合众与封建并无区别,但分封就分封吧,商洲都分封几千年了,反正有朝廷在那,以后就老老实实当个朝中之寺就好了。 至于实力强大了有不该有的想法? 无非是内乱也好,外乱也罢,混乱过后,变虚弱了,也就安心当属国了。 他一甲子的努力,无非是替商洲立了个“王庭”而已。 听始皇帝说出“合众”二字,张执象呆了一下,有种世界线收束的奇妙,当然,他知晓始皇帝只是随便用了个词而已,无非就是联合或者合众此类词语。 “陛下如何看西罗人?” 张执象问题跳跃的问道,始皇帝很淡然的答道:“蛮夷吧,跟蒙古人很像,一样的残暴,他们在商洲的战争,特别是对玛雅、阿兹特克的打法,完全就是蒙古人那套。” “我正面战场可以输,但一定要耗干你的有生力量。” “他们甚至绕路不正面交锋,也要不断的屠村屠城,所过之地,寸草不生。” “再加上他们比蒙古人还要多擅长一样——投毒。” “可以说,正是因为这份狠辣,西罗人才能够在商洲取得如此重大的军事胜利,否则在大明改革币制的关口,这么劳师远征,他们自己的财政就要先崩溃。” “攻破奇琴伊察,才让西罗人缓过了这口气。” “有足够多的财富继续投入战争了。” 大明进行货币改革,白银不再作为货币流通,对世界贸易的冲击是毁灭性的,足以让西罗洲各国陷入破产的危机。 也就是攻破了奇琴伊察,拿下了这座“黄金之城”。 西罗人在商洲掠夺到了海量的黄金,才能够度过经济危机,并支撑这样的洲际大战。 至于黑龙白蛇的事情,始皇帝理政的时候,钱衡自然告知过,关于白蛇的难缠,始皇帝是认可的,并且明白他那一套无法解决白蛇,只能滋生白蛇,这才是他甘愿离开华夏的原因。 可始皇帝怎么也不明白,黑龙是如何崛起的。 照理说,蛮夷无百年之国运,西罗人要超越并颠覆华夏文明,这实在是…… 对于始皇帝的这个疑问,张执象的解答是:“赌场里如果想赢钱,自己赌术不佳,运气也差,那就找一个运气比你更差的,他押什么,你就反着押。” “如此便可以赢钱了。” 始皇帝听明白了,对于满清的烂便有了更清晰的理解。 “历史终究还是改变了,朕希望你能够打败白蛇,而非朕来使用符印的力量去终结一切,那固然可以摆平当前的局面,但我们这方世界也就失去未来了。” 虽然知晓符印的力量不如真正的仙人。 但始皇帝依旧认为这份力量足以摆平一切,可代价就是龙脉的枯竭,文明也就没有未来了,他们这个会元也将提前结束。 天会塌,地会陷,海会翻。 龙脉枯竭后的世界,会重新洗牌,物理意义上的洗牌。 要若干年后。 或许是百万年,或许更久,那时生命慢慢复苏,物种慢慢诞生,文明要从生物进化那一步从头开始,一切都是崭新的周期了…… 固然没有如白蛇所愿,彻底毁灭文明,连周期都不再有。 但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没有差别了。 他们这个时代,只解决他们时代的问题,不需要寄希望于下一个周期什么的,只允许成功,不允许失败。 “与白蛇的较量,虽然要落在直接交手上,但较量的主体却不是对战。” “因为要彻底的消灭白蛇,不是单纯的武力可以办到的。” “是制度,是人心,是共业,因素很多,但目前而言,交锋还算稳定,甚至达成了一些交易,接下来主要对付黑龙。” “不论如何。” “哪怕我们败了,白蛇胜了,徐阶也被我逼到了不得不切换双生子,用真正的公平之法,所以未来的大明必然是强盛的,在今日的惯性之下,大明至少还有两百年盛世可言。” “华夏若亡,也是站着死。” “倘若不先处理黑龙,等我们与白蛇打得两败俱伤,历史就真的要重复了……” (ps:太阳的黄金含量是2.5万亿吨,地球的黄金含量有两个说法,60万亿吨和4亿亿吨,至于地球核心是不是黄金,我算了下密度,哪怕不是纯金的,黄金含量也极高,固态地核以黄金推算,黄金储量又将远远超出4亿亿吨。) 413、精神之毒,附骨之蛆 “没错,白蛇赢了,好歹是因强而亡,不过是文明的性功驾驭不住命功罢了。” “而黑龙则不同。” “你与白蛇达成了什么交易?又该如何对付黑龙?” 始皇帝与张执象详谈了半夜,知晓了大明在西罗洲的战略布置,始皇帝非常肯定这种思想战争,但却认为它能够做的有限。 “在奥斯曼帝国能够取得成就的战术,在西罗洲却不一定能够起效。” “黑龙的出现,可不光是物质层面的整合了各方势力,然后发展技术生产力,其对于整个西罗人族群的精神影响,是巨大的。” “或者说,它会潜移默化的,将伪史那套融入每一个国民的内心深处,让他们深信不疑。” “类似的基础心理转变,白蛇也在使用。” “你没有发现吗?大明的百姓,对于机械和工业的接受能力,远远超出了应有的水平。” 始皇帝提了这个,张执象才发现问题,他过去只当大明本身足够先进,所以百姓们对这些新事物接纳速度很快,而且见怪不怪。 可实际上,大明百姓虽然容易接受新事物,但却没有到这个程度上。 他们对于新事物不仅仅是尝试接受,而是什么新东西都充满了好奇心,并有想法去实践,这一点点不同,就让大明的整个社会氛围不同,且对于创造发明的概念的就完全不同了。 张执象仔细体会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此。 特别是白蛇完全苏醒的这大半年。 “他们这样的龙,会带着历史往固有的结果上牵引。”张执象明白了黑龙白蛇的影响力,对于西罗洲的战略却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因为思想无用的话,大明这边必须出动真材实料的力量,才能够解决西罗洲的麻烦。 “陛下认为该如何?” 张执象问始皇帝有什么调整的办法,始皇帝却摇了摇头,说道:“那是根植于灵魂的毒素,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人死光了,就能教育了。” “可只要人还在。” “想要用道理改变他们的认知,却是不大可能的,这不是对错优良的问题,而是耶教那份因信称义,只要信奉了,就沾染上了。” “那份毒素可以让人失去逻辑,无脑的信仰某个存在。” “从此以后,道理便讲不通了,性格也会因此改变,本质上来说,信仰的那一刻,人就已经死了,被所谓的神吞吃掉了,活着的不过是躯壳而已。” 按照始皇帝的标准,西罗洲已经是一片鬼蜮了。 张执象皱眉凝思,好一会,他才说道:“那么,有形的神能否替代无形的神?” “哦?你是说……” “许海。” 两人默契的想到了许海,许海所做的事情看起来非常可笑,但偏生,他其实就是对付西罗洲那种耶教信仰最好的办法。 而让许海先成为那位神,再击败许海。 那个时候,西罗洲的文明防线大抵也就被击溃了,才有了施行教化的可能。 在那之前,是绝对根除不了黑龙对于这个族群的影响的。 始皇帝想了下,说道:“没有那么麻烦,大明不方便做的一些事情,商洲却是可以去做的,特别是对付西罗人。” “西罗人在商洲犯下了滔天大罪,必然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既然西罗人要灭绝殷地安人,他们在无数条世界线上也都这么做了,那么殷地安人去灭绝西罗人,应该不过分吧?” 喜欢入侵别人,就要做好被人入侵的准备。 这是张执象未曾设想的,但问题在于,他需要在徐阶完成变法之前解决黑龙,否则就晚了,徐阶的确达成了协议,但难保不会撕毁。 “时间来得及么?” 张执象并非什么烂好人,自从穿越过来,明明白白的知晓商洲的殷地安人是华夏同胞以后,他对曾经的历史一度感到呼吸困难。 所以。 如果有机会,他不介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我在位的一甲子定然是够的,毕竟处理西罗人和干掉黑龙并非是同一件事情,但问题在于,这三五年内,如何干掉黑龙。” 历史上,西罗人将殷地安人亡国灭种,花了三四百年。 始皇帝要抹去西罗人的存在,一甲子的时间,可以说极短了,他有信心去做好这件事,但问题在于西罗人无法接受天下为公的思想的前提下,大明有什么力量可以在三五年内,远渡重洋,打败黑龙? “看来,还是得见见许海了。” 张执象呢喃道。 …… 天竺,斯里兰卡。 许海统治了天竺全境,却将首都定在了远离大陆的斯里兰卡岛上,此处用大明的地图标记,名称其实应该是锡狼岛,斯里兰卡是锡狼岛的音译。 当然,锡狼岛本身也是一种音译。 这座六万多平方公里岛屿原本叫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在许海将天竺也纳入“神圣联盟”后,斯里兰卡就被改名为了天京。 嗯,又巧合了。 当然,风格类似,取名跟太平天国重合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许海虽然不知道大明已经派遣易卜拉欣前往埃及了,但根据当前的局势,他却推断出来,张执象八成是要先对付黑龙,再与白蛇决战。 所以…… “我等你很久了。”已经连续好几晚喝酒到深夜的许海举起酒杯,对着张执象的阳神做出了邀请。 “你知道我要来?” 张执象有些诧异,许海可不同于徐阶、始皇帝他们是知晓未来的,甚至于连黑龙白蛇,都是因为许海自己化龙后才有感应。 许海嗤笑了声,道:“老子自然不如你们前知一万年,后知五百年,但这世界上,就这么点事,局势左右不过是那么几条路可以走。” “我不信徐阶在大明能够一边拉拢士绅一边搞天下为公。” “所以徐阶要么陪着他们搞独立,要么对士绅动手,老子甚至做好了接收财富外逃的准备。” “当然,前提是他们别抱侥幸留在南洋。” “徐阶要先跟士绅们斗一场,你们自然不可能背后捅刀子,无非是趁着这个空隙,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打垮西罗洲,干掉黑龙王。” “具体手段,无非是一支精兵打开局面,然后复制你们在安南做的事情。” “本来呢。” “老子以为你们要碰壁了才会来找我,可仔细想想,认为你大概是会想明白的,就在这里等你了,看来如今你已经发现了关隘。” “西罗洲不是安南,甚至不是半岛诸国。” “你们在安南做的事情,在西罗洲行不通。” 许海自己要当神,要耶和华、梵天、如来佛、上帝各种一体,他自然认真研究过西罗人的一神教的内涵。 明白西罗洲跟安南那些中华文明辐射区的差别。 黑龙仅仅是代表西罗人对华夏文明的历史毁灭吗?不,它同样是耶教的化身,是这个精神毒瘤由神道反馈的结果。 许海明白这种附骨之蛆,也能够对付这些附骨之蛆。 而他能够看到这个程度,张执象也没有隐瞒,将易卜拉欣的计划和盘托出,许海琢磨完,看着张执象问道:“所以,你要来硬的?” 张执象点头,道:“有奥斯曼作为桥头堡和基地,我们有打一场远征的条件。” “你,我,徐阶。” “我们三方主导,以复仇和剿恐的名义,完成一场对西罗人浩浩荡荡的战争,正如西罗人当年他们的东征一样。” 许海仔细琢磨着这场战争的利弊。 好一会,他说道:“我可以参加,但有三个要求。” “说吧。” 张执象没有指望许海会凭空帮忙,夷州一战,许海输掉了五代家业,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他没理由不狮子大开口。 可当许海说出要求的时候,张执象愣住了。 许海说:“我支持这场战争,但不需要你们和徐阶明面上派遣什么舰队,我需要在你们联手绞杀下,那些外逃的士绅,还有一些死刑犯。” “那些海盗、烂人、贵族。” “在天竺和南洋有足够的人让他们招募,然后参加这场战争,参加这个伟大的——大航海时代。” “遥远的西罗洲,是很好的流放之地。” 许海将流放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张执象就明白了,例如古代的发配边疆,也例如西罗人曾经对商洲的做法 他需要一群信奉利益的疯子,而不是一支训练有素的舰队。 “姑且再说第二个条件吧,你们得来天京建一座港口和船厂,当初走得急,没有带走足够多的技术资料和造船的方法。” “特别是缺少工匠。” “我的舰队如今缺乏正常的保养和维修,新船的制造也有心无力。” “但你们也好,南京也罢。” “应该是需要市场的吧?造船业的蓬勃发展,也需要大量的订单才是。” 朝廷和南京想要恢复墨教在舟山的盛况,还需要一两年,但如果全力发展,两三年后,却是足以超越当初的造船水平的。 许海需要一个船厂,同时要给大明的船厂下大量订单,来获得那些“西征军”的控制权。 “船厂可以商量,可买船,你能买多少?” “天竺不是什么富裕的国家,但它历代信佛信婆罗教,无数神佛的金身,本质上就是大量的黄金储存,足以支付造船的开支了” 张执象没有继续扯皮,算是答应了。 “那么,第三个要求呢?” 许海没有急着说,而是向张执象问道:“在击败白蛇,重返海洋之后,你认为大明能够统一世界吗?” 张执象明白许海想要什么了。 他答道:“不能,也没有必要,强行将全世界纳入统治,也维持不了这么大的领土,必然要实行分封。” “与其分封,不如维持朝贡体系。” “而且,自商人先祖寻找乐彼之园开始,上古圣王已经给出了解决文明难题的办法,那便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一个族群尚且要保持多样性,才能应对各种灾难。” “地球上同样要保存多种的文明文化,才能够有所借鉴,保持活力。” “真正的一劳永逸是文明的觉悟,而不是粗暴的完成单一种族。” “对付西罗人,可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但要的不是一昧的屠杀,若是西罗人能够改邪归正,蛮夷入华夏者,信奉华夏文明,便是我华夏之人。” 许海点了点头,过了会,忽然问道:“你厌恶耶教的精神毒瘤,却愿意容忍我的存在?” 张执象瞥了他一眼,说道:“不存在的神,只能从故事上将他杀死,而存在的神……只要将你杀死,你所建立的一切,便会轰然崩塌。” 许海感慨:“还真是自信啊……” 张执象平静的说道:“本就如此,愿意留你,也只是认为教化蛮夷,需要你的存在罢了,正如汉明帝问佛道法,需要佛法来教化蛮夷。” “更远的蛮夷,佛法普及不到的地方,就用你这神教了。” 许海耸了耸肩,并不分辩什么。 只是笑道:“也就是西罗洲是个毒坑了,不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的瘟疫,否则你也不至于来与我这种人谈合作了。” 张执象不置可否,问道:“你们在天竺做的怎么样?” “还不错。” 许海笑道:“天竺的神话当中,原本的创世神是梵天,但因为后来佛教兴起,梵天在佛教当中成为了护法神,地位一落千丈,后来婆罗教兴起,天竺民众虽然将梵天依旧归纳为三相神之一,但主要还是供奉另外两位,湿婆神和毗湿奴。” “可以说,在天竺,基本只有一两个寺庙在供奉梵天,其余都是湿婆和毗湿奴了。” “所以我告诉他们,我是梵天。” “因为他们对梵天的不敬,所以降下神罚,我砸碎了一切神灵的金身法相,将黄金收集起来,再告诉他们,只有我的法相可以用黄金筑造,其余神的法相只允许用铜铁。” “要支付给你们和南京的买船钱,就是从这里来的。” 414、演说神道,革本清源 “他们不反抗?” “当然会反抗,但很快就接受了。我并没有打破他们的信仰,也没有不让他们信神,更没有侵害婆罗门的利益,也没有改造社会,让刹帝利失去权力,我反而统一天竺,让他们拥有更多的信众可以布教,让刹帝利们可以走上更高的权力台阶。他们所需要做的,仅仅只是抛弃伪神,信奉真正的创世神灵,信奉唯一的主,梵天。” 打败魔法的最好的方法,就是魔法。 许海的拜上帝教,以其“诸圣一体”的思想核心,的确可以兼容各大宗教…… 而且,西罗人伪史当中解释不了的东西,他可以解释,各族创世神话不统一的问题,他也可以解决,他甚至确认华夏文明为唯一文明主体,以华夏文明的信史为躯干,合并各种分支。 他是上帝,老子是他的化身,他西出函谷关化胡为佛。 接着又往西走,是长生天,是阿拉,是耶和华…… 故事编的很大,就宛如《封神演义》里面编了个鸿钧一样,先后鸿钧后有天,三清都要靠后站的那种,可毕竟道教没有把鸿钧当回事,那是因为《封神演义》没有足够的信徒。 像后世,人们不知道道教神仙,看小说看多了。 不就觉得鸿钧是存在的,比三清还牛? 许海麾下有坚船利炮,是掌握真理的,他本人又融合了流虬龙脉,是真龙,当他先以坚船利炮将这个国度征服,再以梵天的名义打碎湿婆和毗湿奴的神像的时候。 即便是如今大暑之世,也没有神明能够降世来对付他。 因为许海已经知道了神道的真谛。 神道,即人道伟力。 这是许海从张执象的文明叙述当中悟到的一条路,倘若他可以不输,一直赢下去,他所构建的这套体系就永远不会崩溃。 可他如果输了…… 上帝如果会输,那还叫上帝吗? “呵呵,所以,你们不应该阻拦我,还要帮我,帮我窃据神名,成为蛮夷们的唯一信仰,等时机成熟的那一刻。” “杀死我,便是杀死上帝。” “从此便可以彻底粉碎迷信,此乃……借假修真。” “从此以后,神死了,佛灭了,人再也无所依靠了,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是自己的神。” “众生愿或不愿,都必须走上觉悟的大道。” “此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当许海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夜风吹拂,这个昂扬魁梧的男子,竟然如山岳般高大,阳神状态下的张执象看着他,好似看着一尊人间真神。 此刻,他才明白,许海的拜上帝教,并不可笑。 他将自己变成了文明觉悟的契机。 是文明需要杀死的……心魔。 “我确实是小看你了。” “无妨,夷州那一场赌局,我输了,这一场,还赌么?” “跟你赌,很畅快。” “哈哈哈……” 许海仰天大笑,他伸出手了,发出了时代的邀约,张执象握住了那只手,接下了这场赌局。 …… …… “要走了么?” 见张执象跟自己请辞,三丰祖师并不意外,或者说,张执象结丹后还能在武当山待十多天陪父母亲友,已经很难得了。 “嗯,虽然现在还不到直接与那两条龙交手的时候,但这场长生革命,弟子需要负责,也不光是武力上的保证。” “许许多多的方面,总要亲自去看过做过,才能够更好的调整方针。” 三丰祖师能够理解张执象的迫切,实际上,他会如此关照张执象,也是因为张执象所走的这条路,是他提倡的。 三丰祖师中年与邱祖论道,从而萌生出家之意,后来得火龙真人点拨,从而得道。 但其思想法脉,是全真三教融合的路子。 而且对于一般道士而言,三丰祖师十分强调道德修养,他在《大道论》中宣称,“忠孝两全,仁义博施”是行人道的核心。 基于此,他在《答永乐皇帝》诗中说:“长生之诀诀如何?道充德盛即良图。节欲澄心澹神虑,神仙哪有异功夫。” 他不光提倡道德,更是认为修道之人应当立言立业,用自身去实践清静无为之道,再将自身实践修道之经验指点他人,这是天道使然。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炼己于尘俗,积铅于市廛”。 张执象将他的理念发展,并创立“回光”一境,可以说深得他心,故而三丰祖师会在夷州出手,并对张执象倾囊相授,教授大道。 而且。 张执象与一般的弟子不同,有些弟子有济世之心,却无济世之才,或者说绝大多数道人都是如此,毕竟修行首先要一个静字,大多数人只觉得尘世喧嚣。 便有意入世,却是嘴笨口拙,纵是能说会算的,也没有那份理政的才能,更何况是济世之才。 张执象不同。 他不仅仅是个道士,他还师从王阳明、姚广孝。 文明之说,振聋发聩。 可以说是真正做到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便是儒家的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也几乎完成。 依照张执象的成就,按旧时的标准,已经可以称圣了。 三丰祖师并不担忧张执象能否主持好这场长生革命,但昨夜张执象阳神出窍,天竺那边又亮起一道神光,这让三丰祖师挺在意的。 “许海的变化,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祖师看出来了?事情是这样的……” 张执象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将跟许海的赌局说出,三丰祖师听罢神情有些复杂,说道:“真让他成了气候,即便是华夏,难保不会有人信他。” 张执象道:“总不会有人真把他当上帝,信他无非是想要他办事而已。” 华夏人信神,基本上是有求于神。 与其说信,不如说是交易。 三丰祖师自然知道华夏人的信仰特性,他关心的神道的改变:“圣人以神道设教,在张天师创立道教以前,因为华夏文明的融合问题,各部族的神话杂糅,祭祀不等。” “即便有教以来,神话体系依旧混淆不堪。” “佛道两边,又各自一套说法。” “在许海成势以前,你不如先将神道整理一翻?” 在夷州听张执象论述过神道,三丰祖师知道张执象是能够解释神道演变的,但这需要一个完整系统的说法,从而辩证真假,不让许海成气候以后,用那种野蛮的教派来卷席真正的教派。 圣人以神道设教,无论是儒释道任何一家,都是对道有完整的叙述的。 从学问到修行到与尘世的关系,都有一套自恰的理论体系。 而神教没有。 无论是耶教还是拜上帝教,他们的核心就只有一个“因信称义”,也不对,耶教的天主教、东正教除了信仰外,还要强调善行功德。 耶教的东西分裂发生在11世纪,没有理念上的区别,只有地理区别。 而新教不同。 马丁路德创立的新教,其理念是完全不需要善行功德,任何人,只要信奉主才能获得救赎,不信就不会被救赎,再给人钉上一个“生来就有原罪”。 反正就是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完全没有思想上的道,更遑论用以教化人心,推动文明发展了。 张执象明白三丰祖师的意思,他略微思考一下,便说道:“这个简单,神话是历史记录的夸张手法,神道是人道的伟力。” “故而,神话需以历史为基准,历史优先于神话,便能够将神话体系整理清楚了。” “这一点其他国家做不到,我们还是可以做到的。” 相比于其他文明只有神话传说,而无相关历史记录的情况,华夏这边哪怕是上古史,也是有迹可循的。 如《汤问》当中的愚公移山。 愚公者,大禹也。 汤问记载的是商汤和夏革的问答,商汤推翻夏朝以后,夏人便分作了三支,一支随着夏桀迁徙到南巢这个流放的地方,一支留在中原,一支北迁成为了匈奴王族。 正因为匈奴和夏的渊源,才会导致后面诗经中记载“猃狁之故”。 猃狁也就是匈奴。 到汉朝时期,匈奴与汉的战争,是两个文明的战争,匈奴跟后面的草原民族是不同的,它有自己的政治、文化、制度。 而汉朝如此强大的王朝,跟匈奴依旧打了两百年,才消灭匈奴。 而霍去病最大的功绩不是封狼居胥,而是缴获了匈奴的祭天金人,我们传统观念上,可能以为那真的是个黄金的人偶,实际上……那是铜器。 青铜器。 与三星堆的大立人相同的神器,是属于夏社的祭祀神器。 失去了祭天金人,失去了礼器,才是匈奴文明消亡的根本…… 故而。 匈奴有得到夏的传承,商也得到了留在中原那支夏人传承的夏朝文明,因而有了《汤问》一书,等到周灭商的时候,周公也从商高那里得到了《周髀算经》。 夏革、商高,都是以前朝为姓氏。 在他们传授知识的同时,那些故事里也是暗藏玄机的。 商汤问了夏革很多问题,夏革的回答都是不知道,但商汤命令夏革必须回答,夏革便在回答中被触动了神经,开始了讽刺。 商汤问上古之时,海外还有大洲吗? 夏革的回答是“齐洲”。 这显然不对,山东半岛怎么是海外呢?但,如果时间移到大洪水时期,就能说得通了,在大洪水泛滥之下,黄河下游,只有山东半岛能够居住生活,其余都泡在了洪水当中。 对此,商汤自然不信。 夏革便以神话故事举例,然后又强调“大禹行而见之”,表示,你商汤连治水都不会,没有拯救苍生的功德,不配为天下共主。 倘若夏朝只有四百年历史,商汤何须问上古之时的“大禹”? 又岂能不知道四百年前的地理? 实在是……大禹治水,离商汤太过久远了,久到——六千年前。 而夏革提到大禹治水,便开始滔滔不绝,来表达先祖的伟大,但又不敢明说,便有了愚公移山的故事。 汤问末尾,又怕后人看不懂,又用“大禹曰”、“夏革曰”来评论,用以暗示。 在愚公移山当中,为了不使商汤发觉,故意以河曲智叟来对应北山愚公,可文中又有“邻人京城氏孀妻之遗男”参与治水。而大禹的父亲因为治水不利,被处死了。 身份正好吻合。 而“投诸渤海之尾,隐土之北”正是当年大禹治水的方法,而精卫填海,也是对应了这个治水的故事。 天津卫也是当年形成的。 治水的结果是“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 由此可见大禹治水有多大的功绩。 通过神话还原历史本相,便可以知晓神道设立的源头,例如我们常说的玉皇大帝,到洛阳去考察,会发现玉皇庙、玉皇台,其实就是当年大禹治水的“禹所积石”。 辩证大禹和玉皇大帝的关系。 便是辩证上古圣王的功绩与神明的关系。 这才是属于华夏神道的“三法印”,即,拥有历史原型于文明有功的神话人物才是真神,属于第一阶梯神明。 而道教以神道设教,从最早尊奉五方五老,到三清四御。 便是脱离了历史原型的神话歌颂,到了道的显化层面,三清是对于道的显化,四御则是天地规则的显化。 在这种显化当中,还有文明的显化——昊天。 我们文明起源于天文。 昊天便是自古以来的最高信仰,所以不论神道如何演化,昊天始终是至高之神。若有冲突不兼容的,那冲突的神话,就是伪神话。 如此种种,张执象对于神道的整理,首要的便是分级。 如同图层累叠。 第0层是文明,无论是象征文明的昊天,天地的信仰,以及大而化之的天道。三清四御是基于道的演化。 第1层是圣王,无论是玉皇大帝也好,还是夸父也好,亦或者是共工、祝融,还有五方五老那些。 第2层是除三清四御以外,没有历史原型,只有职权职责的那些神明。 第3层是因各种历史功绩而封神的,如名臣名将,如某地山神城隍之类。 第4层是民间传说和故事话本流传后成型的。 如此分级之后,发生冲突便以上级为准即可,华夏的神话体系便一下子就清楚了,尚且不能分明的部分,考古研究后便也能给出答案来,不会成为一笔糊涂账。 在严格的体系下。 如耶教那种,便是……第4层。 415、江南游历,民心呼善 武当山在湖广境内,还属于南京的势力范围。 张执象闭关大半年下山,颇有日新月异的感觉,在码头与父母告别,邱元静以拜会龙虎山的名义南下,实则也是在护送张父张母。 王翠翘、张静笃她们却是不肯回去,要跟着张执象。 苍珠也是跟着过来了的,她是张执象收的第一个徒弟,老天师他们虽然足够教她了,但也不知张执象是个什么培养方向,徒弟还是跟在师傅身边学习比较好。 反倒是银翘跟王绛阙告别了。 她是妇女协会的坤行司指挥使,天下间多有女子遭遇不平事,还待她带着坤行司主持公道呢,此次陪王绛阙南下,已经是耽误很多公事了。 “驾!” 看着银翘背负火铳,策马远去,那飒爽英姿,倒是让张静笃羡慕不已,她也曾有个女侠梦来着,只可惜进了江湖,就发现不是那回事了。 底层的江湖,倒也有几分快意恩仇。 但稍微高一点,便发现那些奢遮人物,强一些的势力,基本上都是有靠有凭的,背后联系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 归根到底,还是离不开政商二字。 走了一遭舟山,见了那些主导江湖的手,便只觉得江湖无趣,除了最顶尖的大侠,谁不被这些势力浪涛裹挟其中? 可如今见银翘的潇洒,却又发现江湖虽不是想象中那般,但也有可以行侠仗义的空间。 倒是她以前想的那些,太过狭隘了。 “我们去京师?” 王绛阙以为张执象出关,自是要先去京师找嘉靖的。 但张执象却说:“不急,好戏即将开场,先在江南看看,且看看徐阶是如何与士绅们斗开的。” 却是要顺江而下,看沿途风光。 …… 陈五本是南京城的一个非常普通的脚夫。 前半辈子,幼时随父母在乡下种田过营生,后来父亲得了病,借了债务,可钱也花了,人还是没有保住,两亩田产,自然也被家乡的何老爷以讨债的名义收走了。 虽然,他们明明只借了五两银子,两亩水田,能值至少三十两…… 告官无门,又不愿意给何老爷当佃户。 两母子便孤苦伶仃去了南京城,讨一口饭吃,希望能将就着活下去,可几年下来,不管陈五如何努力,却一直都挣扎在温饱的边缘,生存压力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让他不敢放松一天,更不敢生病,对未来的生活更是近乎麻木。 直到嘉靖五年的那天,南京城来了个小天师。 他又恰巧得了小天师雇佣,帮着做了些事,按说薪酬已经很丰厚了,可小天师离开南京,还送了他娘一副眼镜。 让他娘能够看清针线,可以重做女红,家境才慢慢好过来。 积善之家能有余庆。 母子娘勤俭节约,终于存够了他娶亲的钱,也是一户进城打工的人家,交了彩礼,简单办了婚事,也多了个劳动力,一切欣欣向荣。 后来生了个儿子,取名狗儿,想着贱名好养活。 因不好供奉小天师,便请了一张三清像,常年烧香,为小天师祈福。 却不想嘉靖十六年的时候,又再次见了小天师。 本来只想好好招待,一表恩情,却不想除了小天师外,竟然还招待了圣上,激动之情,无以言喻,换做旁人,怕是要大说特说。 可他家老实,竟不曾与外人说过此事。 只是自那天以后,他家狗儿得了个大名,叫陈明。 经由小天师指点,狗儿愈发聪慧懂事。 而他们家似乎也时来运转,陈五因为办事老实可靠,南京钢铁厂招人的时候,得到了牙行的推荐,成为了一名产业工人。 是的,牙行。 当年公会成立,头两年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也正是得益于公会的存在,他们的劳动环境好了很多,报酬也涨了,他才能更快的存够钱娶媳妇。 可也就是两三年是好的,后面就慢慢变味了。 再后来,竟是有了苛敛的意味,经常强行摊派,又或者帮着欺压做工,压低工钱…… 牙行也重新拿回了市场,掌握了劳动中介的权力。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牙行怕工会有名义索要,比以往对付劳工们要客气一些,也尽量帮劳工们处理一些纠纷,省得某会闻到味道了过来闹事。 陈五经介绍进入了钢铁厂做事。 便发现了大不同,因为日新月异的发展,钢铁产能的需求,他们没日没夜的加班,虽然劳累,可工资一发,却又精神抖擞。 以前他一年不过挣二三两银子,如今一个月却是有3000元工资。 抵得上以前一年收入了。 他可以带着家人去租更好的房子,并试图存钱买房,他可以供儿子上学,买得起笔墨纸砚,能够给婆娘买银簪子…… “爹,回来了?” 这日陈五下工,笑着将一盒宣纸递给儿子,照常嘱咐道:“好好读书,将来替小天师做事。” 陈明认真点头。 他拿过纸盒,定了定,问道:“爹,你们工厂里……有没有流言?” “流言?” 陈五迷茫的摇了摇头,他老实巴交的,工作的时候只低头做事,倒是不曾听过什么流言,却见儿子犹豫了下,说道:“爹,听说议长要搞公有变法。” “要将所有大型产业都收归官府所有。” “公营企业的收入则变成官府的财政,可以用于修桥补路之类。” 陈五努力回忆了下,还是没有结果。 便问道:“这是学堂里的先生说的?” 陈明点头,道:“先生在怒骂徐阶,说他沽名钓誉,遗害万世。” 陈五认为儿子虽然还小,但却比自己聪明,他不知这话的对错,只能问道:“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陈明说道:“徐阶不光是要将大型产业收为官府所有,更是要动文人优待的现状,不光是明文条目上的,还有事实上的偷税漏税。” “这是夫子们不能忍受的。” 陈明知道南京跟朝廷的对抗,也知道徐阶是张执象的头号敌人,所以对徐阶并无敬称,而夫子们作为教启蒙的小学,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功名,他们还属于秀才,不是特权阶级的举人。 但这不妨碍他们把憧憬了一生的举人当做自己的未来。 简而言之,徐阶背叛了士大夫阶级。 “那徐阶大概是办不成的。” 在陈五看来,读书人反对的事情,基本上就做不成了。 可陈明并不这么看,张执象虽然只与他见过一次,但那两句天地间有大公平的话言犹在耳,他也一直都在关注张执象,对于张执象的故事必定反复聆听,张执象所说的话必然反复琢磨。 所以他的视野已经不同。 不比那些腐儒书生,他明白徐阶要做的事情有其成功的基础。 如他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爹,你们工厂有多少工人?” 陈五不知道儿子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他想了想,不太确定的说道:“大概有两三万人吧?” “仅南京周边的众多工厂,有多少工人呢?” “十多万总该有的。” “除了你们这些大工厂,还有那些小的工厂、作坊,整个江南又有多少人呢?” “那我不知道。” “爹,如今江南的产业工人,从挖矿到钢铁到机械到铁路,就足足有百万,算上其他各行各业,江南至少有八百万工人。” “这有什么关系吗?” 陈五完全不懂,陈明叹了口气,说道:“爹,咱家的日子是过得越来越好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一旦被钢铁厂开革,或者说钢铁厂经营不下去了,我们未来的生活会怎样?” 陈五想当然的说道:“爹有把子力气,总饿不到……” 陈五忽然沉默了,是的,他卖力气,总饿不到妻儿,可是,儿子的读书怎么办?如今他们能吃饱穿暖,偶尔还能吃顿肉,以前那种喝清粥骗肚子的生活……还回得去吗? 陡然间,陈五感受到了肩膀上的千钧重担。 陈明看着父亲说道:“爹,如今是万物勃发,钢铁厂生产都忙不过来,所以能够给你们开高工资,可一旦效益不好,东家为了保证利益,首先要动的,就是你们的工资了。” “接着就是开革裁员。” “而且,相比于你们的工作,还有更多的人在乡村务农,却一年到头赚不到两个月的工资,他们会不会进城打工?会不会想尽钢铁厂?为了进厂,他们甚至会主动要求减少工资。” “可以预见的。” “当我们一家对于钢铁厂的依赖性越来越强,那么东家便可以随意拿捏。” “我们又成佃农了,爹。” “以前当佃农,多的是地主,可以换东家,现在,钢铁厂就那么多,换都没有地方换,爹在钢铁厂做事,应该明白,各个行业的技术会越来越精细、分工明确。” “几乎无法转业。” “爹,相比于这样没有保障的未来,你是愿意给东家打工,还是愿意钢铁厂属于官府经营,但所有权属于全体职工?你们自己当厂子的主人?” 陈五没有说话,因为答案无需说出来,必然是当主人。 所以。 在徐阶变法的背后,是百万产业工人,以及千万各行各业的工人在鼎力支持…… 陈五挠头道:“所以我们得帮着徐阶做事?这样是不是对小天师不利?” 陈明低头想了会,说道:“先生应该是乐意见到徐阶做成的,毕竟先生要的天下苍生都能够幸福生活。” “只是大多数人都分不清,会迷失在技术带来的物质享受上。” “过于执着技术的发展,而忽视其代价。” “爹种过田,知道田地是要养的,有必要的时候还得休耕,汲取太过,肥力就没了。这世上的物产也是如此,如那煤炭、石油。” “京师大学的学子曾到我们学堂演讲,就讲过这些。” “如钢铁、金银,此类金属,总还可以回炉重造,所以从地下挖出来,总归是有利的,可要使用这些物资,就必须消耗煤炭、石油,那些烧掉了,可就没有了,起码千百年是不会再长出来的。” “他们说,这石油就是大地的血液。” “人体的血液,若是热证厉害,放些血尚且能够治病,可若要过量抽取,必然就要气血虚弱,随便经点风寒,就得大病一场。” “这厚土娘娘单单是咳嗽一声,地面上便要遭多少灾难?” “这番大道理,孩儿却是听懂了,京师大学的学子们也在尽力去宣传,可世人多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徐阶利用的,便是人们的贪痴。” 陈五一听,道:“徐阶果是个坏透了的,尽在那里欺世盗名,却是要毁子孙后代的基业,我等该如何做才能帮上小天师的忙?” “狗儿你再说清楚些,爹好去跟工友分说。” “千万不能为了一时利益,坏了以后。可不能帮徐阶了。” 陈明道:“爹,帮还是要帮的,便是国师也是希望我们帮着徐阶先解决掉那些士绅的。” 陈五:“你倒是把我弄糊涂了,这到底该怎么做?” 陈明犹豫了下,说道:“我想让爹先行一步,在工人中聚起声望,待日后拨乱反正,总能出一分力气,最起码,能将国师的道理告诉大家,不至于被徐阶蒙蔽视听。” 陈五愣了:“你要爹牵头造反?” 陈明坚定道:“不是造反,是替天行道。趁着徐阶还未发动,爹抢占先机,徐阶到时候必然也要提拔爹上去,我们才有说话的余地。” 陈五犹疑道:“可是我……” 陈明:“爹,当年搞工会,你是最先跟着国师的,后来工会乌烟瘴气,你才辞去,虽然不曾得利半分,但大家伙都佩服你的信义。这南京城内,认识你的工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该出来牵这个头的。” 陈五沉默了半晌,终于说道:“口口声声要报恩,要学小天师行善事,事到临头,我又岂能退缩?” “狗儿,爹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 “若爹遭了不测,千万要带你娘和奶奶逃走。” 陈明认真点头:“放心吧,爹,我会照顾好娘和奶奶的。” 416、南北差异,白猿献桃 “哦,南京钢铁厂暴动?” 徐阶本来正在与东林讲武堂的几名杰出学生谈话,严讷却匆匆忙忙的闯进了他的书房。 “没错,工人陈五带头,纠集了八百多人,直接冲进职事楼,将厂长等一应管事全部绑了,自取了保卫科的武器,其他工人也紧随其后,一齐占了钢铁厂,架了枪炮,言说要学北方,钢铁厂归全体员工所有,他们才是钢铁厂的主人。” “子升。” “我们这动作还没开始,钢铁厂就暴动了,是朝廷出手了,还是士绅们故意的?” 徐阶却是没有回答,反而在意一些细枝末节,笑道:“学北方可当不了钢铁厂的主人,朝廷虽然将所有命脉产业全部收为国有,但用的却是赎买的方法。” “如王家的那些产业,赎买过后,当前还是王家的人在经营,做管事。” “而收入直接并入国家财政。” “员工们参与生产,也参与决策,但决策权依旧是属于管理层的,他们的员工只有监督权和推举权,监督权直接通达都察院,吏部决定管理层的人事变动。” “本质上,是普通人参与监督的精英治理模式。” “如果能够保证监督权不失效的话,这种运行模式的确有不错的效率。” “而且他们是全国统一薪酬标准,以全年财政调整基准工资,不同的技术标准,评级不同,管理考核绩效,也有不同的薪酬。” “他们有20级工资,以今年的200元基础工资为例。” “1级工资就是250,2级就是375,3级就是675……每级递增50%,到了最高的20级工资,每月有66万5051元。” “里里外外差了多少倍?两千多倍。” “说是天下为公,这财富差距何其大也?而且,朝廷对于管理职务的工资等级定的远比普通员工要高,最低级的管理岗,都有4级工资。” “当然,他们顶尖的技术人才、研究人员,工资等级也很高。” “可不管怎么说,以贫富来划分,北方是极为不公的。” “而我们完成变法以后,员工成为工厂的主人,不仅仅是要他们发挥主人翁的精神,工厂的收益还将决定员工的福利待遇。” “虽然全国薪酬规定,最高与最低的差距不能超过八倍。” “但是效益好的场子,完全可以自己建医院、建学校,建宿舍,建食堂,逢年过节发福利,效益不光用来发展工厂,还要归属于全体职工嘛。” “因而,要有激励,更要有公平。” “我们的制度,可是比北方要公平得多的。” 严讷愣了会,急道:“子升,现在不是对比制度设计的时候,是钢铁厂先发动了,我们现在该如何应对?” “那些士绅商人,肯定借机发作。” “我们的安危都要有问题!” 徐阶笑了笑,安危?那些人不怕死的话,尽管放马过来好了,至于抢班夺权什么的,徐阶可不认为那些人可以做到。 在东林讲武堂,固然是富家子弟居多。 但。 大部分学生都是来源于农家子弟和工薪家庭,包括新军的几乎所有兵源都是如此,手握五十万大军的徐阶并不在意是哪一方推动了钢铁厂暴动。 他只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就对了。 “通报全国,以我的名义,称赞钢铁厂员工的义举,阐明我们变法的主旨,新军驻防各地,编练民兵,保境安民!” “至于那些已经服软了的。” “告诉他们,朝廷有赎买,我们这里没有,想要保住富贵前程,大可向朝廷投诚,我这里也是认这个投诚的!” 徐阶这话,不光是严讷听不懂,就连那几个无条件信任徐阶的年轻军官也愣住了。 “报告山长,我有问题。” “说吧。” 徐阶笑着让那位学生提问,那颇有儒生风范的俊面少年站出,敬礼,然后问道:“学生王本固有一事不明,山长让那些服软的士绅豪商去找朝廷赎买,不是等于我们做事,让朝廷摘了桃子?” “届时朝廷不费一兵一卒,便拿到泼天的资财。” “而我们本就是要劫富济贫,如今富跑了,如何济贫呢?” 王本固,历史上此人擒杀王直,直接导致倭乱爆发,一发不可收拾,许海等人引倭入寇,导致百姓苦不堪言。 是此人固执、愚蠢? 都不是,他只是坚定的执行了某些意志而已。 王本固在历史上会在嘉靖二十三年中进士,如今不过是刚刚考取举人,便弃笔从戎,他出身贫寒,如同夏言一样敢打敢拼,所以在进入东林讲武堂后,紧紧跟在徐阶身后,已经是徐阶的嫡系了。 他虽从戎,但不是要做一昧的武将。 而是那等儒将。 故而他除了要展现带兵打仗的能力外,还要展现谋划策略的能力。 徐阶知他有意表现,知晓未来历史的徐阶,如何不清楚王本固的为人?可很多时候,恰好就是这种人好用。 所以徐阶笑道:“浮财带走便带走了,真正决定生产力的土地和生产资料带不走,便足以。” “至于为何要让他们去找朝廷赎买。” “总归是要给百姓们一个朝廷藏污纳垢的印象,真正去取得法理大义罢了。” “子民(王本固字子民),你既已完成举业,不妨分析分析,这朝廷的赎买之策好,还是我们这等强行没收好。” 徐阶都给了机会,王本固自然不含糊。 当即放开谈论:“朝廷如今的赎买,有一个很关键的内容,山长或许是遗漏了,如那王家,献上20亿两的家产后,朝廷封了王直为休宁伯。” “我大明朝的爵位,是可以世袭罔替的。” “虽说如今勋贵没落了,可近年来,文武地位有所变动,武将未必不能回复汉唐时期的分庭抗礼之势。” “那时爵位的重要性,便非比寻常了。” “就算文武地位不变,爵位传承,也是传世的富贵。” “虽然去岁朝廷改制,爵位已经没了俸禄,但按照长生革命的方向来看,爵位还是有着相应的等级的,能不能得到相应的要职是一回事,有没有尝试的机会又是一回事。” “只要任何方面的才能符合,那些爵爷都可以直接获得相应的职务。” “这是极为重要的。” “故而北地士绅豪商多有赎买之举,惟愿能够得个爵位,只可惜以王家的富有,才得以封伯爵,何况王家在南洋的战功,其实足以封公爵,便是王家有意低调,但也卡住了其他人的路,想要封爵的条件就变得愈发苛刻起来。” “江南士绅豪商又是走投无路的时候才投诚,央求朝廷赎买。” “便又不值钱了。” “且看这回朝廷愿不愿意下本钱,将决定赎买一路未来的作用,若是愿意许出几个爵位来,有今日的成例在先,后世只需照搬即可。” “在大明经商到了一定程度,在某个领域也有了影响力,便把产业赎买给朝廷,从此封爵得位,岂不快哉?” “如此与朝廷与百姓都是有利的。” “而我们,可以说是一个‘抢’字也不为过,虽然在道理上来说,这些财富应该是百姓们的,但今日是抢痛快了,未来再想要,却也不好开口了。” “亦或者说,不明文改了条框,百姓们也不会经商做大了。” “久而久之,就说不清是非了。” 王本固却是认为朝廷的赎买要更好一些,这也是他最开始看不懂自家山长为何将那些走投无路的士绅富商往朝廷那里赶,让朝廷去赎买的原因。 “哈哈……” 徐阶开心大笑,说道:“正是如你所料,王家拉高了赎买的标准,赎买若是无爵位,便等于是白做了。” “而江南士绅豪商有钱,却又不值钱。” “这点朝廷是看得清的,若是要定下赎买的基调,却要千金买马骨,可如此一来,北方已经赎买的那些人又不服了,此策可让敌方内耗。” “若是吝啬了,此后的赎买,便没有那份金字招牌了。” “而爵位一事。” “朝廷在律法上讲究绝对平等,而爵位又无工资,除了其本身的尝试机会外,更多的就是一个‘荣誉’,而非特权。” “财富的本质唯名与力。” “这爵位,就是响当当的名啊……是真正可以传世的财富。” 便是徐阶本人,也认为赎买更好一些,它不是好在当下,而是好在未来,它给了商人一条“解脱”的道路,而是沦陷无尽的增殖中,被裹挟成为资本的奴隶。 如此,便有更多的资金流入到关乎民生发展的内容上,而不是去做臃肿重复的无意义的资金。 真正的公平,是要上下能安的。 但越是中庸,越是可以渲染成左右不是人…… “原来如此,还是山长深谋远虑,学生知错了。”王本固认真行礼,毕恭毕敬的退了下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徐阶自然也不会斥责他,反而大加赞赏。 接着开始跟自己这些嫡系分析南北制度的各种不同,并不掩耳盗铃,有时候知道不足,才明白该从什么角度去解释,好颠倒是非,什么角度解释,才能让百姓信他们,而非朝廷。 …… 武昌府,汉阳钢铁厂。 江南也不是全都是私人企业,徐阶牵头建立江南银行,许多企业其实是以江南银行的名义开办的,由于官府占大头,所以基本有官府操持经营,再要么就是官督民办。 虽是如此,但南京诸公在旧时吸大明的血,如今改制了,就改性子了不成? 当然不是。 大部分江南银行投资的企业,最终利益是不会输送到南京账面上的,因为江南银行……是私人银行。 并非是南京借钱给江南银行,将股权让渡。 而是议会本身的金库里面,就有远超南京官府的资本。 这笔资产,嘉靖去南京跟议会打照面的时候,夏言就透漏过,有足足五亿两。 而货币的改革并没有让这笔资产缩水。 流动资金的占比总是少数的,大量资产都是以房产、古董、黄金,还有各路商会中的股份形式存在。 既要保值,又要增殖。 所以货币改革后,他们反而有七亿贯,也就是七千亿的资产。 这笔资产属于议会。 江南银行创立,也无需要把七千亿全部投入进去,有一千亿就足以,这公中的钱拿出来,自然就是给大家分的。 于是股份直接落入到各议员手中,江南银行,也是名副其实的私人银行。 这点,却是不为大众所知的。 但徐阶却清清楚楚。 层层分利,资本得不到增密,徐阶才要拿这些人开刀,而这稀里糊涂的“官督民办”,任事者无非与往日官员相同,上下其手,雁过拔毛。 江南银行的诸位股东自然是不想看到这副场景的,可是没办法,你不反腐倡廉,自来风俗如此,又如何刹得住车呢。 因而大多数企业都是看似花团锦簇,实际上刚开始就埋下了祸根。 真正发展起来的企业,还得看官员能力。 南直隶因为是在眼皮子底下,所以各大工厂还算不错,江南各地的企业,就参差不齐了,但汉阳钢铁厂却是一枝独秀,甚至比南京钢铁厂还要强劲。 时年,顾璘任湖广巡抚。 他是个好办实事的,身份无所谓南北,哪怕是朝廷和南京斗争到今天,都还有一部分官员是持中立态度的,他们只求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做本分内的事情,并不卷入两边的争端。 顾璘就是此类。 所以张执象没有隐藏身份,在顺流而下的时候,抵达武昌府时受到了顾璘的接待,参观钢铁厂的同时,开始深入谈论南北的差别。 食堂里。 张执象端着一荤两素的铁盆,嗯,是饭碗,但挺大的,像个小铁盆,菜有限,但是饭管够,基本上工人们都要打好几两饭,上斤的也很普遍。 “顿顿见荤腥啊。” 张执象感慨,他并非不食人间烟火,老张家虽然是小地主,但张家村的普通农家还是很多的,虽说张家村已是世外桃源,但一个月能吃两回肉,已经是难得了。 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荤腥,才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倒也不是吃不起。 而是得攒钱,攒钱读书…… 417、盘中米肉,源是何处 大明很有钱,户部那里人口才五千万,剩下两亿多人都是不纳税的,只要能够免除当地剥削,基本上有几亩良田,日子就能过得很好。 再搞点农副产品,肉蛋也没那么缺。 日子过的简朴的主要原因是观念问题,耕读传家才是人们认为的正道,大明的读书人数量,也是自古以来最多的时代。 也正是因为庞大的读书人群体,却没有办法全部完成科举的正向就业,大量人才涌入百业当中,才引起了大明的全面兴盛。 才能够支撑起如今的高速工业化。 虽然相对于过去的进步而言,已经快了很多倍了,但徐阶无疑是嫌弃太慢的,所以他需要更加有效率的制度。 “国师觉得这红烧肉可还适口?” 顾璘一个三品巡抚,吃起工人餐来,也是津津有味,汉阳钢铁厂是他亲自督办,小到食堂都是他策划规定的,没有小灶,没有特别窗口。 工人吃什么,管事就吃什么。 红烧肉,南瓜,白菜。 张执象觉得还挺不错,至少这个时代的食材都是真材实料,与工业化养殖不同,肉很香,骟猪的历史记录可以追溯到商朝,实际上到明初已经全面普及了。 所以猪肉逐渐作为主要肉食。 碗里的肉也不多,就三块,也就一两出头,旁边的工人吃饭,都是含一口肉,猛扒几口饭,这吃肉的日子虽然也有几个月了,但依旧珍惜的紧。 有的则是肉都没动,拿个荷叶包着,塞进怀里,就着白菜南瓜大快朵颐。 想必是带回去给家人的。 饭是不允许打包的,但菜打包,食堂里的工作人员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每个人的菜都是定量的。 “肉很美,糖色炒得很好,炖的软烂,不腻。” 张执象并不是什么老饕,他对于食物有品鉴,但也很随性,属于是有什么吃什么的类型,餐风饮露辟谷也行。 顾璘见张执象给予肯定,便问道:“可是在北边,工厂里吃饭却是要花钱的。” “员工的工资,比南边还低。” “那些管事,工资高,自然可以吃豪华的,而普通工人,却难见荤腥,至少,没办法每天都吃到肉。” 顾璘从细微处入手,说了南北的差距。 前两天徐阶的变法理念已经公诸于报纸了,他这样的三品大员,对比起来,竟然是在北边更宽松一些,而南边要“和光同尘”。 他倒也并非是内心有了立场,因而在抬杠。 而是有些问题,他须得弄明白才好。 张执象坦然接受,北边的工人不如南边的好,但是,“江南的气候土壤与北边的不能比,因而物产并不是一个等级,不能等而化之。” “再一个。” “肉也好,蛋也罢,还有米粮也是,这些东西都是地里产出来的。” “工人们多吃一口,农民就要少吃一口。” “其中优劣,我不评价。” 张执象说不评价,但已经很明确了,江南的均田是田亩归私,让农民们背负了大量贷款,需要数年才能偿还,这期间要不断挤压农业剩余。 生产力没有发生质变的时候,有一方面的生活忽然变好了,那就说明,有人在承担代价。 顾璘明白了张执象的意思,他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他问道:“抛开南北农民承受的压力差别,仅谈论工厂内的公平,北边极大的薪酬差距,是否太过不公了些?” 张执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顾府台可知,北方的所有薪酬,其实是由朝廷发放?” “便是农民务农,除了农产品有村社统一调配外,他们还有工资的?” “虽然普遍都是1级工资就是了。” 顾璘神色一正,说道:“这也是我所疑虑的,朝廷免除赋税,乡村土地产出由村社按劳分配并按需低保分配,朝廷还要支付农民工资。” “如此庞大的财政开支,必然导致朝廷财政年年赤字。” “这能长久吗?” 张执象笑道:“自然可以,不断发行国债就可以了。” “而这也是必须的。” “是保证粮食安全的必要制度,如今是按人发工资,以后不发工资了,却要按土地来发津贴,要让货币流入广大农民的手中。” “才是这个社会活力的根本。” 顾璘皱眉道:“债总是要还的,不能一直寅吃卯粮。” “而且。” “你说过,生产力没有质变之前,这只是分配问题,钱发下去了,也不过是调整分配而已,实际上对所有百姓而言,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善。” 张执象问道:“如何没有?” 他让顾璘拿来两个玻璃杯,又找了些石头、沙子、水。 将石头装进两个杯子,然后各自到了沙子,说道:“缝隙还未填满,这杯水倒下去,被子里的空间才真正充斥。” “广大的乡村就是这杯水。” “他们有货币,就会发生贸易,更多的贸易代表更高的流通性,代表需求信号的交换。” “有了信号,便知道该如何去做。” “从乡村开始,他们有更多的主观能动性去发展生产力,也更加灵活,也有资本同外界交换,去做规模更大的生产。” “而江南不一样。” “徐阶把水抽空了,这里面只有沙子,农民们因为均田时的贷款在不断挤压农业剩余,自身没有货币,交易越来越少,纵有,也是以物易物,更遑论消化商品了。” “他们的确很卖力的在生产,但他们其实已经进入了死循环。” “没有资本,无法创业,没有交流,无法合作,几年之后,他们是有了土地,可资本的集中程度,让农业不断贬值,会让他们更累,只能更加压榨自己,去换取可怜的生活水平。” 张执象把话题又说到了农村,这让顾璘眉头锁紧,但张执象的话他是听明白了,知道了南北的利弊在哪里。 看似公平的地方,因为农村的基础不同,竟然发生了实质的逆转。 农村难道就如此重要吗…… 顾璘不知道为何有点不甘心,或许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看错了,便继续问道:“那债务问题呢?” 张执象答:“货币超发,通货膨胀,物价上涨了。” 顾璘:“这不是副作用吗?” 张执象摇头:“钱不变,需要付出的物资却少了,只要膨胀超过债务利息,实际上就等于没借贷,期限到了,债务也就消失了。” 顾璘活学活用,问道:“那,代价呢?” 张执象答:“对外贸易。” 是的,大明国内通货膨胀了,但货币对外可不一定会贬值,而是会一直输出到外部的通缩结束为止,而海外各国都以大明宝钞的外汇作为发行货币的锚定物。 那么蓄水池的容量,是巨大的。 顾璘并非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母,代价能够转移给蛮夷们,他自然是没有意见的,朝廷的设计环环相扣,他是相当钦佩。 可最后还式有一个疑问:“你还是没有回答,工资的差距问题。” 张执象说道:“我其实回答了。” “城市待不下去,可以回农村,我给了他们竞争攀爬的山,却也给了他们能够安心停靠的避风港,当贫富并不影响阶层流通的时候,其实也只是代表生活方式的不同罢了。” “教育、医疗、养老。” “我们的朝廷是大政府,保证这三个方面让百姓后顾无忧,其实就解决很多问题了。” “而且工资差别虽然大,税收也严格。” “更何况还有赎买。” “如王家这种,作价两万亿的资产的赎买,朝廷每年只用给付两亿,几乎等同于白拿,而王家得到的仅仅是休宁伯的爵位而已,这个爵位还没有任何特权,更多的就是一个荣誉和名声罢了。” 说到赎买,顾璘又有话说了。 他言道:“王家以两万亿的家业才换了个休宁伯,这让其他豪商巨富如何看?又如何肯交出家业呢?” 张执象笑道:“爵位若是泛滥就不值钱了。” “而公侯伯三等爵位,既然没有相应的权力,无非就是个名声荣誉的等级而已,有人认得休宁伯这块招牌,岂不比什么侯爵、公爵还威武?” “至于他们不肯赎买……” “主要是几代人的家业,他们习惯了,以为是永远可以传家的,殊不知千年沧海桑田,过百年的老字号都没有几家,哪一户能说自己的生意就永世不衰呢?” “因而,巅峰时期卖给朝廷,才是正理。” “接下来就不用费尽心思的运作、发展,更不用担忧子孙不肖,不能继承家业了。” “你看王家每年两个亿是等于朝廷白拿了王家的产业。” “岂不知这等于是王家与国同戚了。” “只要大明还在,王家就不可能没落,这不比什么都稳定吗?” “顾府台,细水长流的价值,可远远超乎你的想想,哪怕是没有爵位,仅仅是这个万年期的返还,就足够无数人趋之若鹜了。” “不是豪商巨富们不肯赎买,而是看朝廷……想不想收。” 都不说不良资产了,就是那些没有战略技术价值的产业,朝廷都不愿意赎买,你自己做你的生意就是了。 赎买制度,主要是为哪些企业负责呢? 如后世的某通讯公司,其战略价值已经大到不能倒,是国家战略的支点之一,那遇到事了,必须国家兜底,这个时候赎买就是了。 再就是一些新技术新领域,社会生产生活发生新的变法,有些命脉掌握在私人手里。 直接启动赎买就可以了。 真遇到那些在乎一时富贵的,刀割肉也就割了,你还能咋地,没啥技术含量的,连爵位都省了,名都不给你。 不同事情,不同角度来看,又是不同的。 顾璘本以为赎买盘剥太狠,豪商们肯定不愿意,熟料居然是朝廷想不想收…… 个中玄妙,仔细品味。 顾璘发觉,朝廷做事环环相扣,而南京这边,居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时间一久,必然分出真假来。 他本是没有立场,如今却已经偏向朝廷了。 所以他再问时,语气已经不同,谦逊的请教道:“敢问国师,这徐阶变法,扬言让豪商们找朝廷赎买,朝廷真就不给爵位?” 张执象说道:“故有的官爵大多世袭罔替,大到亲王,小到军中百户。” “此事极为不妥。” “军户已经取消,内地不再有卫所制度,世袭百户、千户也就从此消失了,可爵位问题还是存在,所以陛下正在厘定勋贵功过。” “除了少数一批勋贵还能世袭罔替外,许多本就没什么功绩的,后代混账事做的多的,皆要转为降等袭爵,亦或者直接褫夺爵位。” “公、侯、伯三爵单独列出,不具品阶。” “宗室之内,除亲王世袭罔替外,其余各爵,一律改为降等袭爵。” “降等袭爵者,任郡王也好,伯爵也罢,只传一代,便统一降为镇国将军,然后依次降为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直至白身。” “而新封公侯伯三爵,皆世袭罔替,将军、中尉爵,皆降等袭爵。” “所以。” “江南豪商,赎买之后,几乎不可能封伯爵,至多也就是降等袭爵的将军爵。” “如此一来,顾府台还觉得王家的伯爵是卡了后进者吗?” 这可不是卡后进者,而是以王家来确定大明爵位的含金量,哪怕,这只是一个名头,没有半点特权,唯一的权力就是“自荐”,可是要不要你,还是决策层说了算。 能不能持续做下去,又是要接受民众监督的。 到时候,爵位反而成了拖累。 只剩下名誉和荣耀的爵位,还敢拿名誉不当回事吗? 在权与名剥离后,顾璘反而觉得爵位并非不值钱了,而是太值钱了,只有华夏人才明白名的重要性,才明白那份独有的骄傲和自豪。 才明白什么是真正传世的东西,是刻在子孙后代内心里的印记。 商人的尽头是赎买。 财富集中后又会被朝廷拿走,然后再分配…… “好,真好……”顾璘有些激动的说着,但随后他忽然想起什么,不由问道:“如此一来,损失最大的是宗室吧?” “宗室……就没说法?” 418、爵位改制,宗室外迁 最早王源之跟张执象在南京的时候也谈论过宗室的问题。 王源之自然知晓宗室的本质是皇帝对于皇权衰弱的抢救手段,但他更明白这种饮鸩止渴的方法,会带来什么后果。 嘉靖八年,宗室人口清查是8203人。 如今嘉靖十七年,虽然不如历史上那般需要饮鸩止渴,可制度并没有改变的情况下,宗室人口也保持了平稳的增长。 早先在变法前,嘉靖也没有必要舍弃宗室这支力量。 须知。 大明的税收就是一本糊涂账,张执象入京之前,嘉靖年间的财政,每年也才二百万两现银和两千五百万石粮食。 宗室每年的开支是四百万石米粮,仅从这两个数据上来看,宗室可以说是帝国的吸血鬼了。 实际上并非如此。 因为那两千五百万石的粮食税收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宗室自己上缴的。 大明的爵位制度,宗室属于世袭罔替,支脉则降等继承,而后又世袭罔替。 最低都是五品的奉国中尉。 大量土地被赐予给宗室,宗室除了正常缴纳田赋外,还会收取份额极高的皇税,是直接上缴给皇帝的。 因为宗室的田地属于皇庄。 这也就造成了,士大夫们通过财政限制皇权,而皇帝则掏空财政充足内帑来实行皇权,而士大夫为了不让皇帝有权,便开始放皇帝的血。 例如,大明的皇宫就经常着火。 你嘉靖有钱吧?还想修京师的外城墙?那就给你放把火,把三大殿都烧了,好了,你去修宫殿吧,看你还有能力绕开户部的财政不。 什么?户部也没钱? 那没关系,有什么事情要用钱了,陛下您的内帑出呗?内帑也没钱,那咱就加税嘛。比如说,辽饷,比如说辽饷,比如说辽饷。 民不聊生? 那就苦一苦百姓嘛,反正我们众正盈朝,两袖清风。至于一个工部主事退休后修的园子都可以成为后世的四大园林之一,那就不是陛下你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总之。 皇帝辛苦攒点内帑,想要办实事,最后虽然也都丢入了国事当中,赈灾、军饷这些,但经过层层剥削,真正用于实事的十不存一。 而为了做到这一步。 包括饮鸩止渴从而数量暴增到明末的二十万宗室也好,还是万历年间的矿监税监也好,这都是被逼到没有办法的下策。 例如万历皇帝积攒了一辈子的小金库,等人一死。 朱常洛这个名义上一个月的皇帝,实际上可能登基就直接被红丸案送走的皇帝,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颁布”了无数仁政,以至于万历的金库直接被抽空。 万历大概积蓄了一千六百万两,一个月过去,还剩四百万两。 只能说,可喜可贺。 这些都是晚明、明末发生的事情,可脉络由来已久,嘉靖更是人间清醒,所以嘉靖六年到嘉靖十六年,他非但没有削弱宗室,还在重用宗室。 但这不代表嘉靖只能依赖宗室。 因为张执象的出现,嘉靖六年张执象不仅给嘉靖送去了登闻鼓,更重要的是扳倒了杨廷和,并迫使杨廷和投降,从而让嘉靖在朝堂站稳了脚跟。 又因为张执象将未来事无巨细,全部告知。 嘉靖才能够游刃有余的解决朝堂,并逐步真正掌握皇权,从而做各种实事。 而真正的帝王。 要改革宗室的时候,宗室也是没有太多能力反抗的,起码,当初朱允炆要削藩,藩王们正常来说是没有能力反抗的,可谁让文官集团不当人,一点余地都不给武将集团留,那武将集团就只能帮着燕王靖难了。 当初朱允炆尚且有这份能力,何况今天的嘉靖。 所以当初均田的时候。 民间方向,王家是最先响应,捐出自家的田产的,而官方那里,嘉靖直接勒令宗室捐出全部田产,期间虽然闹出了一些风云,但都被嘉靖轻松抚平。 一如,秦朝统一六国的时候,老嬴家,一直都在苦一苦宗室。 宗室是支持皇权的,因为只有皇帝好,他们才好。 所以绝大多数宗室愿意忍,而少部分不愿意忍的,那就送他们去见太祖好了,嘉靖从来就不是什么宽仁的帝王,士大夫对他的评价也多是薄凉。 所以大家也别想撩龙须了。 然而,爵位改制却是要涉及宗室的根基的,一旦降等袭爵,宗室子弟不出几代,便与平民无异…… 哪怕顾璘清楚嘉靖的能耐,也觉得这事太过分了。 宗室不可能答应。 虽然如今这个时代,轮不到宗室们颠覆什么,但至少要掀起一翻风浪的,不管流的是谁的血,总该要见血才是。 将屠刀对准自家人,陛下就不考虑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 “爵位改制一事,这些天陛下曾与我在信中聊过。” “不仅仅是要降等袭爵,陛下还说……要迁出去。” 张执象平静的话语落在顾璘耳中,仿佛炸雷一样,他愣了好一会,才确定自己没听错,犹自问道:“迁出去?是……迁到海外?” “没错。” 张执象点点头,说道:“如今宗室人口大约刚刚一万出头,男女老少有都,过去在国内,因为女子也有爵位,最高为大长公主,最低为乡君。” “可改制后爵位没有俸禄,这些名头还要降等袭爵,女子就不能单独列了。” “以家户为计,大约也就两千户的样子。” “不仅仅是现在,从此以后,宗室皆不留在大明,皆要外迁教化番邦,以文化使的名义出使各国定居,并帮助各国提升知识、技术、道德,以全教化之功。” “上至亲王,下至奉国中尉,皆可招募工匠、文人随行。” “有定额上限,朝廷也会配备下限。” “如奉国中尉,配额两名工匠,户主爵位每升一等,工匠数量翻倍。镇国将军有64人,郡王128人,亲王256人,人数上限则是配额的四倍。” “随行总人数不能超过配额的十倍。” “朝廷已经在整理海外舆图和各国国情,将做详细的区域划分,甚至帮扶到部落级别,他们出去以后也不是就不管了。” “每一个文化使都是当地与大明交流的桥梁,他们想要从大明学习东西,就必须通过文化使。” “而为了保证文化使的安全。” “朝廷会牵头让退役的旧式士卒与文化使们联系,让文化使招募护卫,他们也可以在民间招募江湖人士,上报朝廷后,朝廷会发放相应的武器装备。” 顾璘听完后,所想到的不是宗室会不会答应。 而是…… “听着像西罗人喜欢做的殖民?” “不是殖民,有本质区别,文化使是带去知识和技术,他们负责教化,并不以武力统治当地,也不从当地进行直接剥削,若是文化使能够在当地站稳脚跟,有了家业,那就是另算了。两千名文化使,对于整个世界来说,并不多。” “那,明面上虽然只允许亲王带两千多人,可他们通过民间途径一样可以招募人手,陛下就不怕有藩王在海外自立?甚至有着入主中原的想法?” “时代在发展,已经没有什么地方是不可企及的孤岛了。舰队是基于一整个国家的工业力量和财力所造就的,当大明解决内部问题,大明的舰队将没有任何势力能够抵挡。” “那……万一,我是说万一,日后有皇帝绝嗣了呢?” 绝嗣的问题不能不谈。 因为当今陛下,就是因为武宗朱厚照绝嗣,才从藩王入主中枢的。 “宗室当中,取血脉最近的,请回京师登基就是。” “另外。” “皇家子嗣稀薄,原因如何,你我都懂,未来还政于民,皇帝只留下监督权,代民巡天,退出了权力的舞台,自当子孙满堂。” “陛下甚至考虑了皇子过多,王爵过甚的问题。” “爵位改制还有一个方面,便是针对皇子封爵的,每任皇帝,只允许封亲王一人,其余者皆为郡王,只能降等袭爵。” “而亲王虽然世袭罔替,但其余儿子,只能获封镇国中尉,三代便成白丁。” “另外。” “王爵定额36人,超过三十六人,每十年进行一次考核,末位淘汰制,被淘汰的王爵降为郡王,进入降等袭爵。” 可以说,嘉靖把宗室人口卡得死死的,对于王爵数量的限制,更是抑制了王爵的膨胀可能。 不但把亲王们迁出海外,还要考核他们的功绩…… 顾璘感慨,这位陛下无愧于“薄凉”之名啊,对自家宗室,是真的狠。 “如此严苛,宗室真能答应?” 顾璘叹了声,哪怕他是一个外人,只是一名臣子,也不由为宗室感到可怜,历朝历代,从未有如此过。 “为什么不答应?” “大明上下,唯有他们,生来就有爵位,还如何不满足?” 张执象理所当然。 顾璘说:“可这爵位只有名头……” 张执象:“那就努力配上这个名头,赢得世人的尊重。” 顾璘怔了下,张执象这份坚定认知,才让他明白其中的差别,一个是生来就有的功名利禄,躺着就可以活得很好,但没有匹配的内涵,世人也只会说有个好出生而已。 另一个,虽然几乎没有实质性的利益,甚至还要努力才能被人承认,但好像…… 这样的人生,反而更有意义。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顾璘喃喃的念叨着这句话,他逐渐明白了张执象的思想内核,责任并不是一种负担,而是真正的财富。 哪怕是降等袭爵,许多宗室子弟依旧生来就有爵位,他们必须穷尽一生去努力,去维护,才能配得上爵位,获得人们的尊敬。 这难受吗? 你变强了,变得博学了,变得更有道德了,变得更智慧了,你的人生更有价值更通透了,这难道是害你吗? “看来顾大人是想明白了。” 张执象笑着拿过茶杯,慢慢的喝了起来。 顾璘则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军功可以封爵,商人可以赎买,宗室子弟有功应该可以升爵和保爵,甚至于各行各业,为国家文明作出贡献者,应当都可以封爵。” “是否?” 顾璘联系到了张执象在夷州时跟钜子讨论的关于秦朝制度的事情,猜到了名的妙用,在长生革命以后,爵位会是很重要的一环。 不同于秦朝的军功封爵制,有二十等爵位。 除了属于宗室的亲王、郡王的王爵外,普通人可以企及的是公侯伯三爵,这是世袭罔替的,另外还有镇国将军到奉国中尉的六爵,这是降等袭爵的。 以名来换利。 将属于民众的无形的资产,可以与有形的资产兑换,才是完成了真正的循环。 而长生革命的内容,并非一昧的让人们去追逐名。 你同样可以追逐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绝大多数民众的一生,柴米油盐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二十级工资制度,给了人们求取物质的空间,但在你忙碌生活之后,不妨抬头看一眼……星空。 个人利益的享受是有极限的,无尽的物质享受不过是迷失和空虚,真正的愉悦是对于公的贡献。 要给天才和精英们施展的空间,给他们走上正道的机会。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最大的发挥价值。 一个社会不仅仅要托底,让底层人民能够安康,更要让顶层人才安心才行,便是按劳分配,客观来讲,劳动产生的价值是不同的,不能否定这点。 也不是说有才能的人就一定道德高尚。 你要去用他的才,在一定限度上满足他的俗,然后再训导他的德,若是贪得无厌,至少展示了“先礼后兵”,也筛选出了可以教化的那部分。 一国,一文明。 总要将建设发展的人弄得多多的,将破坏、干扰的人弄得少少的。 在这种方针之下。 长生革命看似烈火油烹,实际上润物细无声,是枷锁也好,是蛛网也罢,落入其中的野心家们,最终也只能被驯化。 举国上下,都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419、渐悟顿悟、伯乐与马 顾璘一直都听说国师擅长屠龙术,如今一见,方知盛名不虚。 无数聪明人思考的都是如何处置底层人民,有些想的是剥削,有人想的是保护,就像棋手们下棋,注意力都在棋盘内,棋盘外的东西,却少有人思考,毕竟,大家都是棋手,都是“人”,人跟棋子这种死物是不同的…… 而张执象不同。 在这位国师的眼里,竟然是有“天下英雄皆入吾毂”的感觉,不,比那更厉害,张执象是画了一个圈,不论那些孙猴子如何翻腾,圈都跟在脚下。 倘若行差踏错,那个圈就要缩紧在脑门,做一个紧箍咒了。 圣人手段啊…… “知国师到访,却未问国师往何处去?” 顾璘已经全然拜服,想问张执象出关以后的具体打算,若是有能帮得上忙的,自当不遗余力。 “走走看看,也没有定处。” “稍后会去趟京师,见过陛下以后,再行周游,大概会去趟西罗洲。” 听张执象如此说,顾璘明显一愣,不禁问道:“国师与陛下推动长生革命,如今朝廷与南京之争愈发激烈,国师不该主持全局,对战徐阶?” 张执象想了下,说道:“嗯,徐阶是一个人,我们有好多人。” “每个人都做自己擅长的事情就好了。” “陛下做的很好了,而总领全局,如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能力,我是没有的,陛下也没有,但张居正是有的。” “跟在陛下身边学习,三五年后,张居正就能挑大梁了。” 顾璘听闻“张居正”三字,便神情有些复杂,他叹了口气,说道:“张居正素有神童之名,荆州知府李士翱常与我说起此子。” “他本叫张白圭,这‘居正’二字,还是李士翱给他改的。” “李士翱曾与我知会,言张居正今年将要乡试,希望我不要勘磨。” “可十六岁的举人,少年得志,又有几个人能沉住气呢?总该还是勘磨一届,打熬打熬心志,未来能够更堪大用。” “他若是在湖广参加乡试,我定当还是要黜落他,勘磨一翻的。” “却不想有京师大学,张居正入北直隶就考。” “而陛下和国师您……” 顾璘想着勘磨,而张执象和嘉靖深怕张居正不够顺,直接安排张居正连中三元,更是赐了侍中的官职,如张执象所言,三五年后,竟是要张居正当首辅! 十五岁的首辅? 当真要学甘罗拜相? “顾府台看我今年几岁?”张执象含笑问道。 顾璘僵了下,说道:“国师天降圣人,凡夫岂能相比?” 顾璘是真心这么觉得,张执象不论是文明的造诣,能力手段,都是圣人层次,更遑论张执象有如此见地知识的同时,修行上也得了长生,是最顶尖的那批。 故而,如此神仙人物,17岁有此成就,自是正常的。 可是,张执象却说:“我当是活了两世,至少我如今记得的,就有两世,加起来有33年了。” 顾璘了然,但也只是觉得更合理了。 至于传闻张执象后知五百年,多了五百年的见识,才有这份文明造诣,如此便觉得平平无奇,那便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芸芸众生,便是够给他们在五百年后活一遭,又有几个能做到张执象这样的? “国师乃神仙真人,有前世记忆,故而能有此番造诣,而那张居正不过凡夫俗子,年纪轻轻,恐怕难当大任。” “顾府台知我有前世,又岂止张居正没有?” “他……也有?” “不止他有,你也有,几乎所有人都有。” “国师的意思是……” 张执象随手拿起一块石子,轻轻一捏,化成粉末,让灰尘从指缝间流洒,淡淡说道:“世间总是有些奇异之人,如天生神力此类。” “有人神力,有人耳聪,有人目明,有人过目不忘,有人精力充沛。” “所谓神通,皆前世修行的成果。” “非是你生出来运气好,有了这些,而是你本来就有,才会出现这般能力。” “如顿悟之事,也是如此。” “我们常以为顿悟乃平日里厚积薄发,这个道理是对的,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若是没有基础,连入门都不成,也就谈不了顿悟了。” “可谁想过顿悟的‘灵感’是从哪里来的?” “纯粹的奇迹和偶然?” “并不是。” “顿悟,本质上是你累世积累的义在起作用,你累世轮回,业力洗净,业果却结为种子,存入阿赖耶识当中,你看不过曾经的记忆,看不到前世的业果,也看不到曾经的修行。” “但看不到,却不代表不存在。” “累世修行所得的义就在那里,是你恍惚间曾经遇到过,学过,又或者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知识所学连起来了,便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忽然就懂了。” “这便是顿悟。” “所谓顿悟,就是累世修行来的渐悟,最大的渐悟,便是顿悟。” 张执象说着前世今生,说着渐悟顿悟。 完全没有分析张居正是否配得上大三元,是否能够十五岁拜相,但顾璘却已经知道了张执象的答案,而且还无法反驳。 张执象在说,张居正有累世的义。 你勘磨,就是耽误。 你全力培养,他就给你足够的反馈。 故而,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一匹千里马,你给他喂普通马匹的食物,他是跑不了千里的,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吃饱过…… “虽然从经验上来说,我依旧不认可,但我愿意相信国师的智慧。” “国师既然要云游,那在武昌府时,还请允许我尽一番地主之谊。” 对此,张执象笑道:“那就麻烦顾府台了。” …… 王家的田多在湖广,或者说,分部在洞庭湖周边。 不光是因为鱼米之乡,土地肥沃,人口众多,还因为洞庭湖好练兵藏兵,所以王家最早的水师,是在洞庭湖练的。 并非是王直忽然抽风要挑战许家,就开始凭空拉水师。 当然。 如今王家已经拿到了海权,在湖广的土地也最早响应均田,早早就分出去了,而湖广属于江南的势力范畴,却不是一定就田亩归私的。 这玩意到底是公还是私,看的是谁在主持。 你依靠南京的力量获得的田地,自然是田亩归私,你自己就能够响应号召,完成朝廷的均田免赋,那就可以田亩归公。 湖广本来是可以完成田亩归公的,但由于南京的介入,所以变成了分庭抗礼的局面。 谁也无法展开大规模的进攻,只能放下武器,从制度、思想、经营等方面互相攻伐,分出一个高下,也正是这种复杂的环境,才需要顾璘这样的中间派来坐镇。 鳞次栉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两个制度的最直接对比,会百姓感受到谁才是真的。 而等湖广分出胜负的那天,也就是大势倾倒的那一天了。 张执象既然已经来了武昌府,那自然要经汉江入洞庭,沿湘江而下,去看看橘子洲头了。 史载橘洲生成于晋惠帝永兴二年(305年)。 原本橘子洲有四岛,到了明清时节,就合为三岛了。 整体面积有接近六百亩地。 故而岛上亦有居民村落,渔民也多在此处,橘子洲整体由南至北,横贯江心,西望岳麓山,东临长沙城,四面环水,绵延十多里,狭处横约40米,宽处横约140米,形状是一个长岛。 登洲上岸。 王绛阙陪在张执象身边打量着此处风景,虽然景色尚可,但并未察觉什么奇特之处,不理解张执象为何对此地心心念念。 “有两首沁园春的词,我更喜欢此地的那一首。” 如今正是人间三月天,并无秋风萧瑟之感,草长莺飞之余,张执象却有一翻莫名的亲切。 “沁园春?你当年离京时送了陛下一首《雪》,却是还有一首?” “嗯,两首都是他的。” “那必然是好词。” 王绛阙也是知晓他的,陆西星曾说张执象背后有紫微圣人看护,这点不光是陆西星看得出来,高功大德中擅长望气相命的,也都能看出。 张执象与王绛阙谈双子星的学问时,自然绕不开那位先生。 也曾说过紫微圣人庇护的事情。 在王绛阙看来,那是比明太祖朱元璋还要厉害的人物,自三代以来,那位先生可居第一。 所以王绛阙想也不想,便知道那是好词。 不在词工,而在气度恢弘,志气非凡。 “可惜不是秋天,看不到词中的景色。” “只可意会一翻了。”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张执象只念道此处,所有人都品味到了妙处。 王翠翘呢喃道:“万类霜天竞自由……” 她惊叹于词句间的大气,而王绛阙却觉得此句与大明现状,最是贴切。那天地在心中的气度,非那等人,写不出这等词来。 “上阙应当还有一句?”她问道。 张执象点点头,道:“是……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嘭噔! 简单一句词,却如同锤在众人心中,王绛阙看着张执象那追思追忆望着江面的背影,只觉得往事汇在心头,未来开阔于眼前,什么紫微圣人,自家夫君,如今又何尝不是了呢? 那位先生的庇护,他终究是没有辜负的。 没辜负吗? 张执象不知道,也没有念下半阙了,春江水暖,舟舸相行的江面,还有鸭子成群,有一尾鲤鱼忽然跃出水面,水花溅在了他的脸上,鱼儿却也没有遁走,而是在进出徘徊。 张执象蹲下身,伸出手与鱼儿嬉戏。 轻声道:“先生曾说,他生前最爱吃鱼,等死后便将他的骨灰洒在长江里,让鱼儿来吃他,还却这一报。” 他声音很轻,但无论是王绛阙还是几岁的苍珠,她们都有一种感觉。 好似,他终于回家了一样。 不待王绛阙她们说什么,或者说,他没有想过要谁回答,只是又自顾自的说道:“那些人生前就不听他的话,死了又如何肯听呢?” “他想散于天地间,可有人却不想放他自由。” “毕竟。” “他是我们的明灯,亦是他们的明灯,便是最恨他的人,也不敢轻易的离开他。拿了龙鳞的赖皮蛇,总想装得像神龙一些呢。” 说着,他又顿住了。 摇了摇头,说道:“或许,在很多人眼里,我也是赖皮蛇吧,我终究是跟先生的理念,还是有许多不同的。” “有人只会拿那些教条,却不知道先生说,让劳动人民自个读《红楼梦》。” “先生又说,《红楼梦》是第五大发明。” “真正明白先生道理的学生,可以看到《红楼梦》作者的苦心孤诣,看到那情情爱爱背后的历史真相,知晓真正的历史规律,去寻找文明的脉络和答案。” “然而世人大多是没有去看的,也没有静下心去看作者大费周章写的前两回目,交代来龙去脉,便觉枯燥,就直奔故事去了。” “如此假假真真,便是不分明了。” “更何况,后世连红楼梦都没有,只有一个姓姜的拍了些电影,试图模仿红楼梦,说着什么太阳照常升起的话。” “却也歪东到西,浑作呓语。” 在张执象身后,只有王绛阙知道什么是《红楼梦》,张执象跟她说过,其他人虽然不懂,却也不敢出声打扰。 她们知道,张执象这是在祭奠。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我知晓穿越之后的世界,只能算历史的无数分支之一,但,正如所言,真真假假,谁又分得清呢?” “待文明觉悟之时,假的也就是真的了。” “而借假修真,我这一条线上,长生之法,可又对主线有几分益处?” “我不知晓,亦无所谓知晓了。” “我读懂了先生的经,践行先生的道理,至于在旁人眼中,是不是赖皮蛇,却也无所谓了。” 言罢。 张执象解下了腰间的酒葫芦,洋洋洒洒的将米酒敬在了长江里。 此时草长莺飞,却非江天寥廓。 ------题外话------ 感谢“书友201701031334913180”、“书友20220614200422014”、“时间从不站在你这边”的各100起点币打赏。 420、乡间变化,见微知著 在橘子洲头的一场祭奠,也引起了几位村民的注意。 张执象并不在意,收拾好情绪后,便开始找村民聊天打听,随后跟着去了村子里,在村长家用餐。 村长姓傅。 岛上的傅姓村民也比较多,所以也有管这里叫傅家村的。 六百亩的橘子洲,耕地大约两百余亩,村子里也有近百户居民,光靠土地耕种的产出供养不了这么多人,但毕竟可以靠水吃水,有鱼获帮衬,日子倒也能过下去。 只是橘子洲毕竟不是什么偏远之地。 此处消息可能闭塞,村民也没有什么见识,但是官府的税收却是不会被隔绝在外的。 村长傅有余并不认识张执象,虽说报纸已经普及开来,张执象也经常登报,但也不是谁都有钱去买报纸,或者说方便买报纸的。 所以傅有余只当是招待贵人。 长沙城不远,踏青出游的少爷小姐也多,傅有余甚至专门弄了间屋子当小酒馆,来招待客人,自家婆娘也是个做菜的好手,新鲜的鱼获配些鸡鸭,烹调出来,味道总不至于差了。 价格也比城中的酒楼便宜很多。 毕竟不需要进货。 鸡鸭都是自己养的,鱼都是湘江里捞的,卖出去的钱就是纯赚,而且伺候好了,常常也是有赏钱,或者说多给些银钱,不需找零的。 有钱可赚,所以热情。 傅有余带着他们一行选过菜品,便又端了花生米出来,拿着酒陪敬,恭维道:“公子仪态气度,实乃老汉平生仅见,能来老汉这酒馆吃饭,当真是蓬荜生辉。” 傅有余小时候读过两年私塾,认得几个字。 半生阅历下来,也能说些漂亮话,听那些踏春出游的公子小姐们聊得多了,也懂一些事情,他的确看出张执象气度不凡,但更重要的是…… 他身边那几个姑娘。 那等国色天香,等是何等贵胄才能带在身边的? 所以,傅有余看似大大捏捏,扮演着健谈的村长和酒馆老板的角色,但他心底里已经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力,万不敢说错一个字的。 “这酒馆装饰典雅,可观江景,又有竹林。” “可算不得什么蓬荜。” 张执象笑着评点,傅有余挠头笑道:“历来有文士出游,最早也只是在家中招待,农家民居,总是待客不周的,后来就想着弄个小院,浑作酒楼。” “但却有诸多不足,常有雅客斧正。” “便逐一改正,十年光景,方才有这小楼竹林。” 张执象了然点头:“老丈有心了,想必来游玩就餐的旅客不少。” 傅有余腼腆道:“也还好,如今三四月,正是踏春时节,大抵每天都能碰到客人的,除此之外,或许要十天半个月才招待一次。” “但所幸客人出游,多是聚众。” “故而买卖尚可。” 张执象闻言微微点头,却不认为只是买卖尚可,如果是正经酒楼,人们去吃饭,是多少银子,那便是多少。 似这等踏青出游的,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出手多是阔绰。 雅韵对了,玩得舒坦了。 恩赏可不会少。 一年百八十两银子的赚头,总是有的,看傅有余舍得下功夫捯饬这小院子,就知道他是个经营有方的。 “傅老丈尚有此处酒馆可以依凭,其他村民生活如何?” 张执象吃了颗花生,看似随意的问道。 傅有余人老成精,顿时抖擞了一下,暗道这贵人怕不是来体察民情的…… 整理了一下,说道:“岛上有157户,其中村民86户,船家71户,就,贵客过江的时候应该看到过,江中有许多乌篷船,那些渔户都是住在船上的,生计全靠打渔。” “他们在岸上没有土地,也没有房子。” “只是偶尔来换些米粮用具。” “当然,村子里的村民也会打渔钓鱼,并不缺鱼吃,所以渔户们的鱼大多卖给鱼贩子运到城里去,然后他们才拿钱买日常生活所需的一些东西。” “这岛上,也就我这小酒馆能够收些鱼获,帮衬不了他们太多。” “至于86户村民。” “便是以前,大家也都是有田的,只是有多有少而已,少的五六分田,主营生活也靠打渔,多的七八亩地,算得上富足了。” “可自从均田以后。” “哦,我们是朝廷的均田,不是南京的,那些小先生们说,岛上没有地主,按南京的方法,没人需要交出田来,所以也无田可分。” “唯有成立村社,集体用地,才能实现更好的均田免赋。” “嗯……” “田是均了,赋税却没免除,官府还是要收税的,虽然是给南京收的……” 傅有余也是有私心的,他想张执象这种贵客听进去了,日后或许可以随手处理一下,毕竟南京也是免赋的,但他们只免自己的赋,在江南范畴内的,实行田亩归公的村社,南京都是一律保持田税的,也没有其他的为难,就一个,该交的税不会少,你自己走什么路,你自己掂量。 傅有余希望张执象能解决这个问题,至少,把他们这个村子的田赋给免了。 “老丈家田产应该要多些?跟着北方均田,可不是受损了?” 张执象却在问均田的事。 傅有余略微失望,然后豁达的说道:“也没有多少,就十八亩地,家里有牛,我那大儿子一个人就能把田地操持好,的确是不用费什么心思。” “但一年的产出,也就三十多两银子。” “而这小酒馆,不瞒公子,年景不好也有百余两,年景好些,二三百两也是有的。” “不差田地的收成,反而分出去,让大家吃饱肚子,心里也好受些。” “以往倒是也想帮人,可不敢多帮。” “至多就是救急,有人实在揭不开锅了,饿极了,借几十斤粮食……好叫公子知晓,民间生存不易,若是太大方了,反倒让人觉得你好欺负,故而明明是帮忙,却也养出了仇人来。” “如今朝廷要均田,正好将田地分出去,每年能拿到口粮就行。” “毕竟自家村里种的米,吃着总是习惯一些,而不是要花钱到外面买。” 田亩归公了,但住所也好,酒楼也好,都没有归公,换做是北方,这样的酒楼应当是村社所有,集资在办才对。 “均田后,村社种田可好?” “嗨,那可好了,有两三头牛,就能把岛上的地都处理好,岛上人多,可照顾两百亩地,只需要几个人?而且过去的渔户跟我们不是一块的,如今也合一起了。大家一起捕鱼,因为鱼获量大,可以统一处置,又可以自己安排人去卖鱼,甚至在城内有个生鲜铺子,专门负责卖货哩。” 傅有余是个经营有方的,从小酒馆就能看出来。 所以自从均田免赋,成立村社以后,傅有余就做了很多事情,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想必是很是自豪,很有成就感。 田亩归公,两百余亩的田,其实没有多少产出价值。 但其所有制却将村民牢牢的聚在了一起,便是几百年都“井水不犯河水”的渔户们也融合了起来,他们统一在岛上建房子,让渔户们可以上岸,渔户又帮着他们一起打渔,有充足的货源,他们可以统一调配,便有了议价权,可以杜绝二道贩子的剥削,直接集资在城中开铺面,处理货物。 人还是那些人,产出也没有特别的变化。 但由于最基础的土地所有制不同,乡村的基础制度不同,傅家村便让村民过上了不一样的生活,而且那些村民不需要为了所谓的田亩归私,而借贷买田,时时刻刻操心贷款。 见张执象若有所思,傅有余咬了咬牙。 说道:“不怕公子笑话,小老儿自觉这村长做的还行,接下来稍微也是有点展望的。” “哦?” “公子认为,所示这岛上如园林般可以游玩,又有美食,是否愿意常常过来游玩?” “你是想……搞旅游?” “旅游?嗯,是这个意思,就是岛上的景色修整,然后修个客栈可供居住,再将钓鱼的台位修的精美一些,安置一些棋牌,嗯,特别是麻将,倒也不是为了赌博,只是有可供玩耍的事物才行,这橘洲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地段好而已,所以就要在服务上格外下功夫,让来客都宾至如归,能够在岛上舒舒服服的游玩几天。” 傅有余的想法已经相当领先了。 虽然有橘子洲向来就是踏青的好去处这个历史积累,但认真对待此事,发展旅游业的方针,却是少见的。 橘子洲不大,也没有什么奇观异景。 此处做旅游,最大的问题就是留不住客,往往那些游客们待上半日便要回返,不过夜,就代表着餐饮少,更不谈购物这些了。 傅有余已经抓到了重点,所以想方设法的留住人,让游客们在岛上花钱。 或许他很早就有这些想法,但却没有这个资本去做。 如今村社建立,傅有余作为村长,能够名正言顺的集中村子的力量去办事,原本停滞不前的村落,一下子就开动发展起来了。 张执象又与傅有余讨论了一些细节。 言说既然要度假旅游,那不妨岛上修建好后,正式开张营业,可以办个比赛。 张执象想到了在家中时,父亲曾让他给陛下提过一句,麻将举办全国大赛,却是磨蹭到今天都没有办成。 只是嘉靖曾提过一句,要引导麻将由赌博转向竞技。 故而各地也都举办了一些比赛。 所以。 张执象表示,傅有余或许可以在岛上办个比赛,有比赛,有了名气和流量,旅游也就好办了,在比赛的影响下,消费带动下,不妨把比赛的奖金定高一些,名气打出去,整个长沙府,甚至湖广都有了名声,年年办个比赛,旅游自然就会一直繁荣了。 傅有余觉得这方法非常棒,惊喜之余,发自内心的对张执象连连夸赞。 更表示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傅家村的恩人。 接下来是真的知无不言,主动与张执象说起这长沙府周边的民情来,他表示:“得亏是北边的均田,小老儿才能做这些事,大家也都知道,村社发展好了,大家都跟着收益,没有谁眼红阻拦什么的。” “而其他村落就不同咯。” “我们是地太小,所以也没有地主什么的,而其他地方基本都有地主,这均田的主要目标,也是那些地主,他们把田交出来,让佃户们贷款购买,而地主则拿着大量现金,跟着地方官府办厂什么的,比起过往,应当是赚得更多了。” “而南京也不像过去,乡村留给士绅们自己管理。” “他们如今也是建村立社,可实质却跟我们不同,他们的村长是官,是上面委派的,地方提拔的,其实也就是原本的地主,换了个身份而已……” “地主更有钱了,田虽然不是自己的,但他是却更有权了,所以这日子啊,虽然分了田,但似乎也没有明亮几分哩……” 傅有余絮絮叨叨的说着,因为先前张执象帮他出了个好主意,便认定张执象是朝廷那边的,故而也就不隐瞒,实话实说了。 如今江南的局面,在乡村当中,其实气氛已经开始压抑了。 但由于可以进城务工,还有路可走,也就没人说什么,那些老实种田的,只希望还完贷款,从此生活就美好起来。 可三五年过去,贷款还完,日子还是没有起色呢? 无非是撂荒抛荒,进城打工罢了。 可务工又有出路? 那可不见得…… 处处碰壁,处处辛苦,这江南可就稳不住了,徐阶早就预料到了这点,所以,不等爆发,便摇身一变,开始救苦救难,跟那些老爷们宣战了。 傅有余言说,各村已经开始结社了,首先就是要推翻地主老爷。 从此革新吏治,天下为公。 “怎么个天下为公?” “听他们说,以后村长由他们自己投票当选。” “田制没改?” “当然哩,背了贷款买的田,谁肯交,谁敢动嘛。” “那大家估计都想当村长。” “可不是吗?别的不说,就是让水渠多修近自家的田,好处都多不知道多少呢。何况动土建宅,山林承包什么的,那都是村长说了算呢!” ------题外话------ 大概还有三四万字就结束了,后面提起精神好好写,不拖这么晚了。也不用保500均领全勤,就不用合大章,写起也得劲些。张执象的故事主要是变法和说清楚一些道理,表示大明未来的世界是如何来的。下一本书是讲大明长生之后的故事,所以也不用担心是烂尾,虽然张执象的故事没有讲好就是了。 感谢“陈于清”的500起点币打赏,感谢“萧天1003”、“青涩小生”的100起点币打赏。 421、脚踏实地,调查分析 土地是一切的基础。 在浩浩荡荡的均田变革以后,到底是田亩归私好,还是田亩归公好,其中的差别,农民的体会是最深刻的。 只是各自期望不同,又有私心作祟,所以很多人不愿意直视差距。 当然。 这还是有对比的情况下,若是没有横向对比,只能纵向对比以前的日子,那就丁点痛苦都不需要了,只觉得盛世安康。 至于北边情况的那些传言?谣言!绝对的谣言! 所以说,人总是会欺骗自己的,毕竟如果所有苦难都刻骨铭心,那人生也太过艰难了,苦难从来不值得歌颂,遗忘只是无奈的逃避。 当无处可逃的时候,要么醒悟,要么崩溃,如此而已。 张执象从橘子洲离开,并没有走水路回长江,而是在长沙府周围转了一圈,因为湖广交错的两种田亩制度对比最为强烈,也最有参考价值。 长沙、常德、岳州。 三个月后。 围着洞庭湖转了一大圈后,张执象再度回到橘子洲,傅有余对于度假岛的改建已经初见成效了,这一次张执象准备居住一段时间。 他要完成一部作品——湖广农村调查报告。 因为洞庭湖周围存在大量王家以前的庄园,所以张执象很顺利的拿到了最洞庭湖地区的最真实的记录资料和数据。 并亲眼见证了徐阶主导公有变革以来,湖广地区发生的变化。 在调查期间,王绛阙曾离开了一趟,去南京观瞻了一场处刑,曾经结交徐阶,帮徐阶起势,主动捐献土地的许栋,被斩首了。 在四月初一,徐阶正式发动了武装变革。 在早有预谋的情况下,几乎团灭南京议会,几大豪商也全部抓获,随着数百颗头颅在南京法场上落下,大时代的帷幕被彻底拉开。 从南京到川贵大山的偏远农村,最底层的百姓们被动员了起来。 他们以一种过分发泄的态度,开启了暴力的变革。 旧日的支配者们,头颅被砍下,鲜血殷红了大地,让干涸贫瘠的土壤得到了滋润,新生的活力开始野蛮生长。 他们没有任何经验,或许闹出了许多笑话。 但毫无疑问,他们在试图掌握自己的命运,虽然……思想并未改变。 “徐阶最大的问题是他缺少一支先锋,在东林书院过去的培养当中,是以民主自由为前提,因为没有厘清学生的成分问题,所以东林书院的教育只是大而化之的表面功夫。” “他们的变法,无非是一场打着新旗号的,旧式变法。” “若要说与王安石变法有什么不同,大抵是因为徐阶知道底层百姓的力量,很好的利用了这份力量,所以他成功了。” “虽然看起来,这两个变法的区别极大。” “王安石变法是为了‘理财’、‘整军’,从而必须改变朝廷财政问题,故而需要改善生产力,其中以粮食产出最为关键,实行了青苗法等政策,意图在不改变田地归属和税收剥削的情况下,保证农户的生产顺利进行……” “而徐阶的开公变革,则在均田的前提下,完成了对整个社会面的改造,确定了剥削的存在,掀翻了剥削阶级,极大的解放了生产力,让百姓们翻身做了主人。” “可以说,两个变法不仅一个胜了,一个败了,立意上就天差地别。” “完全不能划分到一起去。” “可实际上呢?徐阶的确紧急拿出了系统性的理论,让他们有了可以指导思想和行动的理论,但贯彻落实却有着极大的问题。” “其中最主要的问题是,那些执行变革的,徐阶的学生们。” “他们口中呼喊的口号与心中的认知并不相同,他们只是跟随这徐阶去做,而内心并未真正理解这场变革需要什么,有着怎样的意义,他们是不是因为这份伟大而发自内心的拥护。” “他们并不是,他们看到的只有旧的体系被掀翻,而他们作为徐阶的嫡系将登上新的舞台……” “所以。” “这其实是一场有着新口号的旧式变法,亦或者说是一种另类的改朝换代,却是没有真正的完成文明的蜕变和进步……” 张执象一笔一划,如同刻在石头上一样,写着这份调查报告。 在调查走访的过程中。 他已经遇到了很多实例,徐阶自身队伍的不足,导致了底层出现各种怪相,最普遍的一种就是,一个村子内,大伙热衷于斗争,谁都想抢名义,抢大义,然后出各种阴招、损招,然后又没人主持劝导,逐渐也荒废了耕种,然后看谁家粮食收成多,便说他是地主…… 如此一来,风气就坏了。 风气的问题,徐阶是考虑到了的,所以他不断派遣“钦差”去各地纠风,但就像王安石变法的时候一样,王安石也喜欢派御史巡游各地,纠风正法。 但,没用。 亦或者说,治标不治本,最开始大家还当回事,后来没有真正解决问题,两回三回,也就没人期待了。 当习惯之后。 人们对于徐阶的热情也会消退,暴露在广大农村面前的,是迷茫,而新的秩序混乱,旧的秩序开始复辟。 家族宗法开始重新登上舞台。 很多事情是已经发生的,很多事情是有了苗头,将要发生的。 不管如何,张执象不认为徐阶的变法成功了。 虽然农村混乱,但城市内,却做得很好,几乎所与人都在夸徐阶,更是认为徐阶是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圣人。 他们坚信按照徐阶的道路走,大家就会拥有美好的明天。 至于农村面临的混乱和艰苦? 困难是一时的,不过是“技术水平”有问题罢了,等整顿吏治,大家知识文化水平提上去了,就解决了。 农民穷苦? 没关系,那都是生产力不够,等生产力发达了,大家就都富有了。 张执象写写停停。 不管如何,三个月过去,田亩归私的那些村子,就是不同田亩归公的村子发展的好,毕竟一个重点是内耗的团体,如何比得过人家齐心协力的团体。 夜里挑灯著书。 王绛阙送汤圆过来,许多资料都是她一手整理的,所以她再明白不过,拉椅子在一旁坐下,说道:“徐阶最大的问题就是这场变法徒有其表。” “他并没有在民众的思想上做出实际改变。” “他只是强行让百姓换了种生活方式而已,同时他还强调奉献和忍耐,提倡艰苦奋斗,让资本能够最大程度的增密,所以他们工业化的进程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 “工厂可以说是遍地开花,各种项目上马。” “本质上。” “这是披着变革的皮的,一场工业的狂欢。” 张执象点了点头,说道:“徐阶不介意有代价,而有些人成为了代价却不自知,在普罗大众面前,工业带来的生产力变法是翻天覆地的。” “他们惊叹这种伟力,然后如痴如醉。” “徐阶要的就是这些,他自己知道结症所在,所以凭借影响力威压着,保持一定的脆弱平衡,其余的只要工业发展足够就行了。” “徐阶不怕变质,所以尽可放手去粉饰太平。” “纵使若干年以后,人们的记忆也会美化,将会给徐阶套上各种光环,神圣无比。” 不仅仅是粉饰太平。 徐阶会扩大民主和公平,然后指责和干涉朝廷的做法,他们甚至会组织追杀,到北边的地界上去“惩恶扬善”。 对此。 王绛阙感慨道:“以前是士绅往南边跑,现在是往北边跑。” “戏剧化之余,也是两边的差异性的直接表达,徐阶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人都杀光了,赶走了,手上能用的不过是那些真正的寒门士子,是那些耕读传家,没有在均田和变革中受到影响的那部分士子。” “他们数量虽然不小,但在才能上还是有些含糊的。” “虽说治国的话,一县之才就足够了,但那是过去的模式,过去的王朝皇权无法下乡,乡村基本上是士绅自治,所以不要多少人才。” “可变法以后,官府责任无限扩大,早已不是原本的一县之人才,就可以满足需求的。” “而是农村是作为广阔天地,需要大有作为的。” “几乎村村都要有能拿主意的人才才行,而规划发展之下,一乡一县,又要眼光更加长远,道德更能服众的英才。” “然而。” “且不说大明这一千多个县,就说广大农村,整个大明有两三百万座村落。” “徐阶是没有办法,在基础矛盾存在的内耗情况下,有足够的人才治理如此广阔的疆土,并维系变法的成果的。” 跑的不仅仅是士绅,还有南方的官员。 徐阶点燃的大火,他是控制不住火势的,他向士绅宣战的同时,基本上整个江南的官员都开始了逃亡,没有谁愿意留下来等死。 这些人其中的很多过去贪赃枉法,欺压百姓,有很多罪行。 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多厉害的人才。 但,瞬间的真空是问题的主要原因,几乎顷刻之间,整个江南的官府系统就崩溃了,徐阶需要完成重新的搭建,可以说是要耗时耗力。 倒也不是才能的问题,而是经验的问题。 洪武年间,太祖让官员们带着镣铐审案,其实就很精髓,因为那些官员在犯了错后,知道怕,所以反而知道进退。 而新上去的那些人,没有经验,更不知道规矩。 甚至对于本分之内的,和多贪的,压根就没有界限……这界限模糊久了,取公于私就很顺理成章了。 想着过去三个月看到的那些苗头,张执象无奈的摇了摇头。 “变法终归不是一个人的事。” “徐阶哪怕知道各种问题,也有相应的解决办法,但他没有办法贯彻落实,效果就会大打折扣,而问题也会越来越多,让徐阶和南京疲于奔命。” 张执象摇了摇头,颇为感慨。 不光是成事的时候需要一批真正领悟天下为公的人,还要在建设发展的过程中,不断的增加这样的人,不仅要不忘初心,还要不断的进步才可以。 否则就会像后世的老大哥一样,牢不可破的联盟,短短七十年就崩溃了,问题就是出在人心的变化上。 先生是看到了这个问题的,所以一直强调整理人心。 可却势单力薄,没能成功。 “徐阶并不需要长久维持下去,他只需要撑过最近几年就可以了,距离大暑之世的巅峰,嘉靖二十一年,只剩下四年不到了。” “再怎么,徐阶都可以维持下去。” “在乡村的农民明显察觉到困难、腐败之前,他与我们开战就可以了,那个时候,他依旧是百姓心中最出色的圣人。” 徐阶可以维持,甚至四五年都还是上升期,要到十年后,徐阶才会感到乏力,二三十年,才会全面崩坏。 所以,现在的徐阶还不是裱糊匠。 世人是真心相信徐阶可以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而且比朝廷还好,因为南边的人看北边,大多会嗤之以鼻。 变法不彻底,就是彻底不变法。 江南的百姓,是认为他们才是真正的天下为公,北方不过是自上而下的改良,是封建残余的自救罢了! 虽然。 个中差别,只有两边的农民自己最清楚,但他们是不可能知道全局的,这是信息差,更是江南百姓的自我蒙蔽。 对于王绛阙的提醒,张执象微微点头。 “这些功绩,就是徐阶的金身,且不论这对徐阶的实力有多少增强,至少我们如果没有理由就对徐阶出手的话,江南百姓是不会答应的。” “闹大了,说不定江南和北边就真分裂了。” “而在徐阶将自己的势酝酿到巅峰后,他只需要打败我们,能够消化北方,入主朝廷,拿到大明的主权,他就可以随心所欲的更改文明的发展方向了。” “按照原有的轨迹,在死胡同上一冲到底。” “吞噬我们这条线后,于白蛇的主体,又壮大一分……” “不断的吞噬,不断的变强。” “以至于所有世界线全部沦陷,连带着主线上的进程也进入毁灭,我们的文明,整个宇宙的希望,也就彻底完了。” 422、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江南的民心是徐阶的金身,我们要如何才能对付徐阶?” “总不能被动挨打才是。” 昨天晚上的问题,第二天他们依旧在考虑,张执象坐在江边垂钓,傅有余已经带着村民修了几十个钓台了,遮阳的棚子,睡椅,茶台什么的一应俱全。 完全可以边钓鱼,边喝茶。 当然,专业人士是不会躺着钓鱼的。 张执象坐在钓台上,架势上很认真,可与其说是钓鱼,不如说是喂鱼,鱼钩都是平的,只是挂着鱼饵等鱼儿来吃,从不拉杆。 随意点着鱼竿,张执象说道:“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到了如今这一步,能够辨别真伪的只有时间。” “可时间到不了那个时候,就只能硬来了。” “徐阶是江南百姓心中的圣人,我也是大明的国师啊。” 张执象这么一说,王绛阙就明白他的打算了,不由问道:“你要学孔子?” “嗯,孔子诛少正卯,暴尸三日。” “硬来的话,你有把握?” 王绛阙有些担心,知晓徐阶是白蛇的化身,知晓白蛇的实质,便知晓其究竟有多么可怕,如果没有大势上的压制,不先从制度、人心上将徐阶打败,真的能够斩蛇吗? “我跟许海有交易。” 张执象收竿挂饵,继续抛竿后说道:“以易卜拉欣为开端,拿下奥斯曼帝国并不难,问题是西罗洲在黑龙的笼罩下,他们固执、愚昧、迷信。” “公平的光辉照不到那里,西罗洲百姓的抗拒,会导致推进停滞。” “唯有与许海合作。” “才能在这个时候抽出手来,远征西罗洲,陛下的宗室外迁也是为了应和这个战略,以宗室外迁加强南洋以及海外各国的控制,保证西征的航线顺畅。” “将奥斯曼、天竺、南洋、大明连接起来。” “如此方有力量能够远征西罗洲。” “在这场远征当中,会是以大明的旗号,收复郑和时期的海外领土,惩罚西罗洲不敬大明,还有十多万西罗人海盗到南洋肆虐,侵犯大明的罪责。” “所以,这场战争要打到西罗洲臣服为止。” “我们的目的是屠龙,而其他各国不知道,四海生民皆不知,他们看到的,是大明的煌煌天威,如是而已。” 这已经不是杀鸡儆猴了。 而是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以一场战争震慑全世界,并告诉所有人,大明,回来了。 东边有奥斯曼、天竺、大明一线,西边有始皇帝带领商洲反攻,西罗洲不可能坚持得住,马丁路德恐怕要暴怒不已。 他本以为大明现在耽于内战,西罗洲至少还有五到十年的扩张时期。 却不想张执象宁愿绥靖白蛇,也要先屠黑龙。 更不惜与许海合作,主动放弃大明在主宰世界后对于西罗洲、天竺等地的文明宣扬,让许海成为那个神,有意培养大明在未来的敌人…… “史书恐怕不好记录。” 王绛阙沉默一会后,忽然说道。 先不论白蛇,就是许海这一段,大明在恢复郑和下西洋后,为何能够让许海坐大,这是解释不清楚的。 双方再怎么配合,都会有痕迹在里面。 后世之人用心研究,就会明白,许海的崛起,是张执象有意放纵的结果。 “《孟子》言: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张执象说了自己这么做的理由。 他并不在意史书怎么记录,真正了解的人,会知道他的用心良苦。 一个假的,信仰神的文明,根本不需要害怕。 倘若连一个宗教文明都对付不了,大明也不用长生了,恰恰是许海的存在,未来潜力有限,却又有庞大的体量,可以让大明在长生革命后,时刻警惕,绝不懈怠。 “单只有一件事,对你的名声,可能没有太大影响。” “可是许海的事,加上你强行诛杀徐阶……” 王绛阙没有说不成功的结果,张执象既然先杀黑龙,提振大明天威,以国运巅峰来对战徐阶,自然有胜出的可能。 但问题是,就算赢了,后遗症也太大了。 “能有什么后遗症?无非是我们赢了,江南百姓便时时怀念,经常想当初如果是徐阶赢了,大明又会如何。” “他们的记忆会不断美化徐阶,将徐阶变成真正的圣人。” “然后对朝廷的要求不但拔高,不断挑刺。” “这不挺好吗?” “国家若是衰弱,这种情况是要不得的,可未来可以预见的是,我们如果赢了,大明未来会有几百年的上升期,需要的就是不断的批评指正,这才是最关键的。” “要让以后的百官们知晓,徐阶的在天之灵,在看着他们呐。” 张执象轻笑着说道,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名声。 而王绛阙领悟到其中的妙处,复杂的看着自家夫君,只能说不愧是阳明先生的弟子,这风格是实在是太强烈了。 “可你自己呢?” “你也说过,财富的本质,唯名与力。” “在长生革命以后的大明,你必然充满争议。仅仅如此也就罢了,怕就怕以后,大明如果走偏了,需要你出来纠正,那个时候,就麻烦了。” 不只是麻烦那么简单,而是致命的弱点。 可大明真遇到了问题,张执象会不出手吗?绝对不会。 张执象笑了笑,说道:“我是做好了准备,跌下去的,不管是功过对半也好,还是三七开也罢,都无所谓了。” “护好大明这一程,我啊,陛下啊,也都该退位让贤了。” “没有人可以永远护着大明,古之圣王不行,伏羲、大禹、黄帝不行,我也不行,能够再为大明托一次底,便足以了。” “真要未来子孙不肖,后继无人。” “那就说明我们没做好,失败了,这长生也就走到头了。”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能殉道亦我所愿尔。” 王绛阙固然希望张执象没有弱点,长生久视,有这么一位仙人守着,静心照料,文明大抵能够顺利成长。 但张执象却表示,没有谁应该成为那个依靠,人们终究还是得靠自己。 所以。 选择这种结局,沾染上污点,是张执象主动谋划的。 他不要当完人,不要当绝对正确。 他需要世人批判的看他,最好批判的看一切,要会自己思考,要明白什么才是对错。 “我的名声如何,不影响大明的进程。” “从最开始我就不是一个人,有陛下在那里,有你们王家的义举,有你这位青阳先生,有青阳党,有钱衡、严嵩、俞大猷、胡宗宪、海瑞,更有我们寄予厚望的张居正。” “有很多很多人。” “长生的道路已经铺就,文明的车轮滚滚向前,这是这个时代的大势,是你们所有人的共业。” “文明不因我存,不因我亡。” “才是该有的结果。” “我们的文明太过伟大,我们的历史无比辉煌,在那辉煌无比的历史上,有着无数的英雄,或许少了某一个,都无法想象会有什么后果,但没有谁能够超脱一切。” “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很多能臣明君,连排个帝王,都能排出三四五六档来,别说一档、二档,就连三档四档都有无数争议和可惜。” “便是千古一帝的紫微圣人,自春秋以来,就有秦皇、明祖,未来还有先生。” “春秋以前,还有文王、周公。” “三代开制的夏启算不算?商汤算不算?” “尧舜呢?” “再往上,有一画开天的伏羲,有真正治水的大禹,那最初的天子,玉皇大帝的原型,女娲的夫君,再还有人文始祖的黄帝。” “如此便是天地人三皇。” “可在三皇以前,还有那定太极分四时的夸父,有大火星定历的燧人氏,有定巢穴的有巢氏,还有传说中的知生氏,此乃中三皇。” “再往前,还有如纯粹神话般的上三皇。” “《春秋元命苞》说华夏文明两百二十六万七千年,如此长的岁月,如此的风流人物,我张执象何德何能,自认为可以超然脱俗?” “更何况,我不过是占了穿越的便利罢了。” “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能够决定文明的未来,不过是一颗纯粹之心,所以文明给了我这个机会罢了。” 很多人掌权之后,就忘乎所以。 以为自己站在那个位置,有了决定未来的权力,就多么了不起,其实不是的,真到了这个位置上,首先要看得,是过去,自己相比于古代的往圣先贤,是好是差,处于什么位置,那些比你更厉害更伟大的人是如何做的,再三思而后行。 张执象有自知之明。 在他看来,未来的历史评价,他能够与阳明先生一档,便是足以。 只是。 很显然的,大家希望他走的更高,包括王绛阙也是如此,起码,他们想让他走到周文王的那个层次,可他并不愿意。 他并无这个本领,周文王得到夏商两支的传承,补全了天子之道后,可以两代人完成周易。 他却没有这个本事。 能够读懂历史,找到文明的脉络,学会屠龙,是他能够做到的极限了,本质上,还是偏向于事功,而非立言,他的立言,也是为了变法而服务,而非像阳明先生那样,可以真正的改变人心。 改变整个社会的思潮。 所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天平,他勉强做到了立命和开太平,而圣继绝学,他大多只是搬运整理而已。 为天地立心,则更是如此。 把本就有的东西,整理出来,说的通俗易懂,如是而已。 在内算上他没有贡献,也没有办法贡献。 后世多有狂徒瞧不起孔子,认为孔子只是敦敦教诲的长者,说着朴实无华的道理,却不知道,孔子最大的功绩是做了《十翼》,这才是后世易经的完整版。 除此之外,谁还能动易经? 张执象于内算学上没有贡献,做不到改良文明底层代码,于外算学上,不如钜子和众多算学家,从《周髀算经》到《算学宝鉴》,未来还会有徐光启的《几何原本》,王徵的《奇器图说》,李善兰的《代微积拾级》和《数理格致》。 数学是科学之母。 张执象同样做不到在数学上添砖加瓦,他能抄几个公式,却没有办法做研究阐述原理。 自己有什么斤两,得弄清楚。 世人认为他能够为文明指引方向,是伟大的圣哲,而他自己知道,他与真正的圣哲相差甚远,若是赢得了这场胜利,唯独事功方面,可以稍稍骄傲一下,仅此而已。 王绛阙明白了他的心意,片刻也就想通了,洒然一笑,走到了张执象身后,环抱着他,亲昵的说道:“那我们就一起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然后一起隐居吧。” “去海的那边,在商洲的五大湖,找一个世外桃源。” “去过闲云野鹤的仙人生活。” (ps:伏羲和女娲在先秦并无关系,东汉末年才在《风俗通》中有了兄妹的说法,到了唐代,才在小说《独异志》当中出现夫妻的说法。) (ps:关于大禹,其实有两个。一个是真大禹,一个是有着大禹称号的,我们常规认知中的那个开创了夏朝的大禹。古代有两场洪水,一场是颛顼和共工时期的,史书一般记载往古之时,而尧舜时期的洪水,记载就是尧舜之时。) (ps:共工怒而触不周之山,所以天柱折,地维绝。而有些神话当中,就是共工祝融争斗,所以才需要女娲补天。女娲是颛顼、共工时代的人物,所谓的补天和治水,其实是一起的。) (ps:大禹有望夫石的故事,他找化作石头的妻子要回自己的孩子。而上古之时,夫妻结合,孩子并不归男方,而是由女方回到部落,归属女方的部落。所以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但后来治水成功后,他要回了自己的孩子。为此,女娲改革了婚姻,从此夫妻住在一起。) (ps:《史记索隐》中有:“涂山氏女本名女娲,是禹娶涂山氏女号为女娲也。”《史记正义》中有:“禹娶涂山氏之子,谓之女娲,以生启也。”《吴越春秋》或记载为女娇,但这是东汉作品,记载较晚。索引和正义的引是《世本》、《帝系》是先秦作品。) (ps:《史记·龟策列传》中:“禹名为辩智,而不能胜鬼神。地柱折,天故毋椽,又奈何责人于全。”地柱折,天毋椽,是天柱折,地维绝的类比说法。补天和治水,就是同一时期。而大禹的故乡是川蜀,杜宇的故事就是大禹的故事。) (ps:前文说过夏朝灭亡后,分为三支,一支去了匈奴成为王族,一支留在中原为商汤做了《汤问》,最主要的一支则是夏桀带着去了南巢,而从南巢开始,夏桀则一路往西走,最终走到了川蜀,到达了三星堆,就是大禹的故乡,所以三星堆有夏朝的祭祀神器。霍去病缴获的匈奴祭天金人,就是三星堆的青铜大立人。) 423、两虎相争,先逐豺狼 江浙,临安府。 今日府衙又被围起来了,游行的士子,还有那些百姓,高呼着“奸佞除尽,不容暴毙;限期通牒,北人归北”的口号,要临安知府徐渭交出那些躲在府衙中的官吏。 自徐阶开公变革以后,也不是所有官吏都有机会跑的。 起码各省府城能跑掉的都是少数,徐阶毕竟不是从农村开始,而是从城市开始的,反而是地方乡绅逃跑的机会更多一些。 徐阶不在意将旧有的官吏全部清空,毕竟没有几个屁股是干净的,就算不被砍头,也得革除公职。 而新的官吏全无经验,那又有什么关系? 虽然这场变法的根基是农村,但他并没有深入农村的想法,乡村是可以自治的,他并非是皇权不下乡,而是只通过经济金融手段,就可以拿到该有的资源,所以那些问题对他并无影响。 他只需要意志可以贯彻就行了。 所以徐阶彻底抛弃江南士绅,毫不留情的打击那些旧官吏,完全不考虑这其中还有一批能臣干吏,对于治理是有帮助的。 那些暴动的民众,大有冲进府衙,一把火将府衙烧掉的架势。 之所以还未行动,是因为临安知府徐渭,乃是朝廷的人,因而他们只是通牒,并未真正动手。 “徐大人,您可千万想想办法啊,他们通牒三日,三日过后,就要冲进府衙来,您可能没啥危险,我们就死定了!” 原本临安府的大小官员,一个个全部央求徐渭。 过去他们对朝廷嗤之以鼻。 如今却巴不得飞到北边去,便是从此以后做牛做马,去做个真正为百姓做事的清官都可以,只要能够保命。 以往都道嘉靖冒天下之大不韪。 如今才发现,真正酷烈的是徐阶,那家伙不只是背叛了士绅那么简单,他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啊! “放心,能送去北边的,自然不会让你们被抓去砍头。” “可现在,你们还有没有要交代,要告发的?” “最后两天机会了啊,不然到时候我拟定名单,认为不合格的,那就直接交给外面的民众了。” “诸位可不要为了包庇他人,陷自己于死地啊。” 徐渭丝毫不但有外面的沸反盈天,只是轻描淡写的看着那些官吏,其中不乏江浙布政使之流的封疆大员。 以往这些年在地方上的权柄,就算是南京也必须考量考量。 可如今,皆是土鸡瓦狗。 事实证明,只要能够发动广大民众的力量,这些剥削阶级完全不堪一击,旧的世界被撕毁,他们的权力、财富、人脉、名声,全部都没有了。 出去了便是人人喊打。 只要被抓,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要砍头的。 至少,按照大明律是这样的。 可是。 经历过江南的惊变,他们又如何敢全部交代,须知,天下为公这一套,可是北边先搞的,到时候两边内卷怎么办? 如今交代了,以后不过是一个死字,而且还惶惶不可终日。 那日子可就太难受了。 徐渭可不管他们,让人拿了纸笔给他们,说了句晚上交答卷,便不再理会他们,而是跟一旁的杨慎说道:“杨兄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当年杨廷和败给张执象,为了保住大儿子杨慎,便缴纳了投名状,也自饮毒酒而亡。 杨慎被赦免后,不再流放。 他有收到杨廷和的信,心中杨廷和让他交好张执象,转而去为嘉靖做事,言说利害,杨慎自然认可父亲的见识,也知道嘉靖和张执象这对君臣不一般,未来恐有大变,应当尽早加入,才能得利。 但,他毕竟是人。 杀父之仇,他没有那么容易就迈过。 所以并不愿意为朝廷做事,这些年基本上就是游云山河,吟诗作赋,徐阶办东林书院后,他慕名而来,在书院当了一名先生。 可局势变化之快,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家都以为徐阶是“伪君子”,是打着公平的旗号在办不公平的事情,只有底层民众和普通学子会相信徐阶。 可谁想……徐阶他玩真的。 杨慎苦笑道:“或许当年跟着王莽篡国的那些人也是如此错愕吧。” 大家以为你是演圣人,结果你真想当圣人。 徐渭却摇了摇头,说道:“你们会错愕,是因为你们根本就没有看懂局势,朝廷的变法到如今的这一步,长生革命的压力之下,徐阶如果不变,就只能等死。” “像如今这般变了,他反而可以主动进攻,隐隐有大胜的机会。” “毕竟江南的人力物力,是北边比不了的。” “而陛下和国师他们,如今的战略重心还在西罗洲,而非对付江南。” 同为历史上的明代三才子,杨慎跟徐渭很投缘,这几天在一起聊了很多,所以明白局势和朝廷的一些动向。 杨慎不解的是:“徐阶都快要民选登基了,这个时候放任江南发展,而劳师远征西罗洲,真的好吗?” 倒也不是登基,是大统领一职。 如果说当初嘉靖让百姓投票是否还需要皇帝的投票,其实是取巧,借助时机巧妙的得到了一个结果,当初百姓能投票不要,也的顾忌考虑一二,更何况大家认为,理所当然的应该有皇帝。 可现在不同了。 你再问他们,他们大多要回答,不要皇帝。 像今天这样,你一票,我一票,大家一起选出国家的大统领来,岂不是非常有参与感,令人激动?如古之圣王一样,得民心者得天下。 百姓分不清其中的差别。 但可以知晓的是,徐阶作为百姓亲自选上去的大统领,他是具备极强的法理性的,从此以后,徐阶就可以另立中央了。 以后在法理上。 大明皇帝的印和大统领的印,并无高低之分。 这很关键。 关键到在杨慎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徐阶担任大统领,但朝廷却对此时而不见,这就实在是令人费解了。 对此,徐渭笑道:“两虎相争,好歹是认可对方作为敌人的。” “总不至于被一只财狼捡了便宜。” “国师和徐阶总是有默契的,劳师远征的,可不是朝廷,而是大明,等徐阶就任大统领,他甚至会主动宣告大明对西罗洲的征伐。” 杨慎:“为何?” 徐渭:“唯名与功,徐阶不愿意朝廷独享,如是而已。” ------题外话------ 感谢“书友20210301104148942054”的500起点币打赏,感谢“badkid”的100起点币打赏。 424、犯大明者,有诛无赦 五月初五,南京。 徐阶选择在端午这一天就任大统领,这个时间选的是非常有讲究的。 早在夸父逐日,以圭表测影确定二分二至后,就有了夏至的概念,所以九千多年前,伏羲创立河图十月历的时候,便依据“见龙在田”的星象来确定夏至,并将夏至这一天作为岁首。 因为天下共用夏历,便成为诸夏。 而服章、礼仪这些,又是源于华胥国,伏羲继承了华胥国和燧明国,故而我们又称为华夏。 到女娲补天,也就是大禹治水的时期。 过去了三百多年,历法已经有了偏差,所以“女娲补天”,在大禹治水的同时,作为妻子的女娲改革了历法。 历法有了五六天的误差。 女娲将夏至作为岁首之后,每年360天,还余下5、6天过年。 于是,夏至这一天不但是夏人的岁首,还有了过年的意义,夏人一般将这一天称为端午节。端午,正阳之意也。 一直到了黄帝时代。 黄帝将历法改为了阴阳五行历,以冬至为岁首,一年360天,还是十个月,每月36天,以12天为一轮,历来都是非常好用干支计日的。 由于冬至改为了岁首,夏至也就变成了五月初五。 后来夏朝建立,历法也改成了六龙历,自此开始十二月历,并有了二十四节气,夏至不再是五月初五,但端午节却依旧属于这一天。 并且到汉武帝时期,汉武帝正式由官方确定端午节为五月初五。 屈原是“帝高阳之苗裔”。 帝高阳是谁?颛顼。 当年大禹治水,用了“帝之息壤”,这其实就是颛顼陵墓地区的土,屈原是夏人的后代,所以才特地选了端午节这天投河,而非端午节是因为屈原而来。 我们明白了端午的由来。 便知道这一天对于华夏人来说,重要性不亚于除夕、元旦,甚至犹有过之。 当然,某韩缺乏想象力,以为偷了屈原,就能偷走端午节,这也是他们知识匮乏,不了解历史的缘故了。 言归正传,徐阶在端午就职,南京又是南龙之首,此时民意高呼,当真是“子升不出,奈天下何”,属实是天时地利人和齐全。 虽然白蛇早就逃出了雷峰塔,但等徐阶就职的那一刻,才是白蛇可以最大程度发挥力量的状态。 影响白蛇力量上限的,则是民众对于工业的态度,和工业化的程度。 便是徐阶自己,也认为张执象应该有所动作才对。 “张执象没来?” 在南京城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时候,徐阶于上台就职前再次朝严讷确认道,严讷低头恭敬的说道:“有湖广的急报,张执象还在民间走访,并未启程。” “子升。” “张执象如今是结丹期的修士了,御剑飞行不在话下,说不定此刻已经在天上了呢?” 徐阶缓缓摇头,说道:“他没来。” “他根本就不在乎我就职大总统获得的法理和力量,不论我是怎样,是强是弱,南北民意究竟如何,他要斩我,便已经不看外在的一切因素了。” “当真是气盛啊。” 徐阶呢喃着,问手下张执象来没来,只是单纯的想确认一下罢了,实际上他能够感知到张执象在哪里,也知道张执象的意思。 “张执象竟敢如此蔑视我们!”严讷很生气。 张执象也好,朝廷也好,似乎根本不在意徐阶就职大统领一样,甚至没有专门派重量级的人物来南京。 只有一个江浙巡抚胡宗宪过来了。 而且名义上还不是来参加典礼的,而是要南京放人。 “随他去吧。” “张执象并非是藐视我,而是已经摊牌了,他不介意我能运营到什么程度,他甚至等待着我达到巅峰与他一战。” “他给我时间,而我们配合朝廷远征西罗洲,将大明的天威响彻寰宇。” 徐阶不再疑惑,眼中开始闪现战意。 严讷愣了下,问道:“子升你真的要配合张执象远征西罗洲?须知秦始皇已经在商洲了,倘若西罗洲被征服,那朝廷可以说是坐拥四海。” “我们……” 徐阶起身,掸了掸衣领,平淡的说道:“坐拥四海的是大明,而大明究竟是谁的……由百姓说了算。” “江南人口,倍逾中原。” “终究,大明还是我的。” 说罢,徐阶便在礼乐的高峰走了出去,在响彻群山的呼唤当中,戴上了那顶特制的冠冕。 王莽篡位套餐之……冕十旒。 他在民意的呼唤中带上这顶冕旒,从此人世间再也阻挡不了他,权杖中的白蛇钻入袖子,最终从心口处钻入其中。 他彻底与白蛇合二为一。 这一刻,徐阶睁开了眼睛,看着端午的骄阳,看着山呼海啸的百姓,他忽然明白了张执象的意图,放白蛇的完全体,让白蛇脱虚向实。 故而。 当斩杀他徐阶的时候,白蛇也就死了,至少,被杀了,能否解决这个世界的白蛇,看长生革命能够顺利完成,而无论哪个世界的白蛇,其实都是真正白蛇的一道投影而已。 那是终焉之魔龙。 是文明毁灭的具现。 是无数世界线的毁灭结果汇聚而成的产物,不是某一个世界线上杀死了白蛇,就能结束一切的,在文明觉悟之前,世界线收束之前,白蛇永远横亘在那。 是缠绕世界之蛇。 阳光透过冕旒,显得颇为晃眼,徐阶嘴角轻轻勾起了一抹笑容,道:“有趣,不仅想到了当前的胜败,还想到了文明的未来。” “如此弱小,如此青萍之末,却妄图斩我真身。” “张执象,你还真是心大啊……” “那么,来吧。” “让我看看,所谓的大暑之世的巅峰,所谓的仙人之力,究竟能做到何等地步。” 有了决定,徐阶抬起了手。 顿时整个会场,甚至整个南京城都莫名连带安静了下来,只听徐阶的声音浩荡如云霄响彻,他言道:“吾任大统领,实为大明之复兴,赶超永乐之盛世。” “南北偶有龌龊,乃家门之事。” “彼西罗人枉顾尊卑,害我殷商同胞,略千万人丧于疫病屠杀之中,此仇焉能不报?” “虽万里之遥,亦在星汉之内。” “犯我大明者,有诛无赦!” 425、诗与远方,汉唐气象 “徐阶就任大统领了。” “嗯,所以,你们也可以安全的被引渡去北方了。” 临安府府衙,躲在这里的官吏没有蠢人,他们能够敏锐的嗅到安危的气息,徐阶就任大统领,那些江南百姓一下子就会“充满余裕”,也就会宽容许多。 所以他们会认可南京与朝廷的交涉,允许这些官吏被引渡。 不用担心出去就被击毙。 许多官员已经开始“阿弥陀佛”的拜谢了,还有一些则面如死灰,没有办法,徐渭对他们的评定是不合格,就算他们去了北边,也要按照大明律审判,同样死路一条。 对此,徐渭早有预料。 他缓步上前,看着那些跌坐在地上,丢魂落魄的官吏们,讥讽一笑,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大多数人张了张嘴,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但有一人却只是定定的站着,并无什么动容,唯独徐渭问话之后,他才睁开眼睛,缓缓说道:“我只知官场旧例,百余年皆是如此,此前千年,也是如此。” “更只知徐阶背弃南京,过河拆桥。” “除此之外,还有何言?” “《大明律》贪污80贯便处以绞刑,便是北边的官员,又有几人能活?” “纵使朝廷说什么功过可以相抵。” “但功才多少功,过又是何等过?” “不过是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了,何必还要强词夺理?” 此人年不过三十许,明明有些蓬头垢面,却意气依旧,对于此人,徐渭是认得的,此人名为赵贞吉,嘉靖十四年,被选为一甲第二名,也就是榜眼。 被王廷相誉为“才比贾谊”。 王廷相先前一直在朝廷当左都御史,跟夏言是一伙的,属于南京在朝廷的大将,他与赵贞吉如此交好,可谓有师徒情谊。 故而赵贞吉考取功名后,便跟随王廷相做事,属于南京一派。 夏言被杀后,嘉靖倒是没有为难其他人,愿意告老还乡的,全部批准,于是这群人回到了江南,赵贞吉也跟随恩师回转。 由庶吉士到地方,担任了临安府同知一职。 毕竟是失了势回来的,否则按照王廷相的地位,赵贞吉的功名,外放为一地知府是必然的。 哪怕是一省府城。 当然,凭借赵贞吉的能力,虽然是同知,但架空知府,掌握临安没有任何问题,却不想徐渭空降过来,两人还来不及斗法,局势就大变了。 如今反而他这个南京派系的人,成为了阶下囚,而朝廷的人在江南,却稳坐钓鱼台。 世事变迁,岂叫人服气? 所以,杀人不过头点地,输也就输了,想要诛心羞辱,他却是不答应的。 对此。 徐渭笑了,笑得十分大声,十分猖狂,笑过之后,他大声问道:“千百年来贪污都存在,就代表贪污无罪?” “尔等,还有半点礼义廉耻?” 赵贞吉嗤笑一声,说道:“少拿那套假大空来糊弄人,你我都是明白人,不妨将话说得更清楚一点,贪污好歹是有罪的。” “若想让人不贪,无非先要满足私欲,弄一些养廉银。” “羊毛终究出在羊身上,养廉银哪里来?” “百姓。” “倘若有了正大光明的盘剥手段,盘剥多少,还会按规定来吗?倘若是朝廷收这笔银子,无非还是税费,这税收实际又如何,各位难道心里不清楚?” “不养廉,贪污违法,但偏生俸禄连住房吃饭都困难,逼得所有人去贪。” “然后……” “无论是你们朝廷,还是如今的徐阶,都可以用此罪来将我们定罚,甚至连根拔起,当真是好手段。” “当然,这一规则,也不是全赖太祖。” “而是那些为了党同伐异的官员们搞出来的,就是为了有机会攻讦他人,然后得势的贪百万千万两,稳如泰山,得罪人的,便几十两,便要绞死。” “左右不过是一个势。” “如今势在你们,尽管来取头颅便是,又何须多言?” 赵贞吉站的笔直,半点气势不堕,虽为阶下囚,但却能够与意气风发的徐渭相抗争,而徐渭没有急着回答,不紧不慢的掏出册子,念道:“赵贞吉,到任临安,半年有余,收礼和份例银子,共13728两,可有异议?” 赵贞吉嗤笑:“不过是豪强士绅的银子,收也就收了,份例银子,江南科道官员皆有,本来就是两套税制下的产物,何须拿这个说事。” 徐渭笑道:“过错不提,按功绩论,你也没立下什么功劳吧?” 赵贞吉气笑了:“我本位翰林清贵,哪有事功可论?南下江南,任职临安,不过半年,前三月熟悉事物掌握权力,正要大展拳脚,便逢尔空降,南北对峙,自当一心对敌。” “你要问功绩?呵,没有。” “请斩我头!” 徐渭笑眯眯道:“哦,你还是不服。” 赵贞吉斩钉截铁:“虽九死而不服也!” 徐渭笑了,点点头,说道:“那好,我就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徐阶在就职典礼上说的话,你们也看过报纸了。” “大明要远征西罗洲。” “那不是一个好地方,耶教根深蒂固,思想无法扭转,所以是需要雷霆手段的,有些事情朝廷不方便做,得要你们来了。” “你们所有人,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出海的机会。” “要去吗?” 其他人眼神顿时闪亮起来,疯狂磕头拜谢,能活命,谁还管去哪里?而徐渭自有他的想法,这些罪宦丢到西罗洲去,不是让他们打仗的,他们大多也没有这个能力。 但如奥斯曼那么大一个国家,还有西罗洲将要征服的地盘,是需要人管理的。 大明不可能抽出那么多人来照看打理,便让这群人去以毒攻毒就好。 毕竟,大明没准备消化西罗洲啊…… 想着事,徐渭往口里丢了颗黄冰糖,他已然从西征的大计中看出了端倪,毕竟,许海是相当重要的一环。 许海不光让路了,还参与其中。 其中的内情,他大概是明白了,思考着,徐渭递了块冰糖给杨慎,问道:“要吃吗?” 杨慎接过冰糖,想了会,坚定的说道:“我也想去西罗洲。” “只要在大明,就脱不开那曾经的恩怨。” “所以,还是出海好了。” “至少,我什么都不用想,为大明而战就可以了。” “我想去看看那泰西之地,看看郑和舰队曾经抵达过的土地,看看曾经的辉煌。或许唯有如此,我才会发自内心的认可,是父亲错了,是那宣德朝以来,不,是自宋以来的士大夫们,错得有多么离谱。” “父亲说我文采冠绝大明。” “临终前还念叨着,说我能青史留名,可出将入相我已经不想了,唯独……想再为大明添几首边塞诗,增两分汉唐气象,恢复几分永乐盛景。” 426、永恒之城,新的帷幕 临安,港口。 一艘海船扬帆起航,海船不大,仅千石,还是货船,但这无关紧要,因为船上的人会被一路送到奥斯曼帝国去。 易卜拉欣早在二月份就出海了。 三月初便抵达了埃及,四月末已经起义,如今还不知道结果如何,但仅从投入的资源来看,这场起义稳胜无疑。 王直代表朝廷给了易卜拉欣一百亿宝钞。 放在过去,这是一千万两白银,但如今,二十两白银才允许兑换一贯宝钞,也就是说,通过大明的金融霸权,以金融手段,直接将货币的价值放大了二十倍。 在没有自主货币体系,或者说,依旧停留在金属货币阶段的海外各国,完全没有议价权。 特别是在徐阶背弃士绅后,扶桑的白银货币体系,也直接就崩溃了。 宝钞的强势,独一无二。 在过去,几乎每年大明都享受一亿两的贸易顺差,本质上是大明拥有全世界需要的各种商品货物,但他们能付出的仅仅是贵金属而已。 是的。 连资源大明都不需要,工业化才刚刚起步,大明地大物博,完全不需要外部资源,而且如今的造船业还处于黎明前的黑夜,没有足够的海运能力来支持全球化的资源互通。 如果说在南洋范围内,还有米粮等基础物产的贸易价值的话,在更远的地方,则只有原本的香辛料之类的商品了。 东印度公司在1600年创立,马丁路德在掌控西罗洲后,本来是准备集合西罗洲的力量建立东印度公司的。 但天竺被许海占领,这个计划也就夭折了。 留在大明、南洋、天竺地区的西罗洲商人敏锐的接触到了大明要西征的消息,可等他们将消息传回去的时候,奥斯曼的局势已经不是马丁路德能够插手的了。 一百亿宝钞,实际上有两亿两白银的价值。 奥斯曼的皇室很有钱。 但,他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打仗,更何况他们并不具备民心,波斯一线的地区,早在西汉时期就跟华夏有交流,一直是沐浴文明之光的,所以他们的民众有着基础的善恶观。 他们会感到不公,会追求公平美好的生活。 所以,易卜拉欣具备大义。 易卜拉欣在离开夷州前,并没有招募太多人手,他的四海纵队,也就招募了八百人而已,但人数很多时候在精,而不在多;在志,而不在精。 经历了安南的战争之后。 整个半岛,包括南洋诸国,在大明朝的变革之下,其实很多百姓都已经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大明的兴衰不仅仅影响着大明,还影响着世界! 过去郑和下西洋的时候,世界是多么的和平繁荣。 在大明失去海权后,世界又是怎样的一副弱肉强食,在西罗人的烧杀抢掠下,还海盗风起云涌下,这百多年日子又是如何过的?在大明重新制定秩序之后,在大明推行天下为公后,这日子又是如何的? 所以。 半岛和南洋各国都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他们并不是忠于大明,他们是真心为了自己的国家和部族,所以他们要竭尽全力帮大明回到巅峰,让世界重新处于大明的秩序之下。 为此,他们源于付出自己的生命。 有着八百名已经思想觉醒,悍不畏死的班底,有着多达百人的顾问团队,有着过去经营十多年的民心基础,有着百亿宝钞。 当易卜拉欣抵达埃及的时候,奥斯曼帝国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坚不可摧的君士坦丁堡,即将迎接伟大的起义军。 人们用各种语言喊着“天下为公”的口号,让大明的光辉重新照耀世界,为此,他们不惜深入到西罗洲去,在那个满地都是粪便,瘟疫横行的地区,为了大明的威严而战。 六月初。 从起义开始,仅仅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易卜拉欣的起义军已经来到了君士坦丁堡的城墙外,五十万起义军并没有太好的装备,核心的军团不过十万人。 但,易卜拉欣就是这么摧枯拉朽的打到了君士坦丁堡。 他是奥斯曼帝国曾经的军神,但又不可同日而语,因为他带领的部队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当他吊死那些领主后,将土地和财富平均的分配下去,民众就疯了似的拥护他,人们无比强烈的渴望着冲进君士坦丁堡,将邪恶的王座掀翻,从此再无压迫。 扼守东西的要塞,永远不会被攻破的要塞,整个泰西之地最耀眼的明珠。 君士坦丁堡的确很难攻破,而更奇妙的是,易卜拉欣包围君士坦丁堡后,并没有立即发动进攻,而是命人不断的将传单用投石机投进城中。 这一举措让奥斯曼的皇帝,塞利姆二世极为愤怒。 我们这位酒鬼皇帝平时不问内政,只管寻欢作乐,但对于权势的操控还是很有一套的,他从没有想过有谁会叛乱,或者说叛乱会到达这种地步。 但易卜拉欣回来了,告诉他,我来报仇了。 嘭! 皇宫内,塞利姆将手中的瓷杯摔碎,愤怒的大吼道:“我就该杀了他!在舟山的时候就该如此,那个混蛋竟然敢来报仇?可恶,可恶!!” 侍者们大气都不敢喘。 这个暴虐的皇帝,从来不将底层的人命当做一回事,胆敢触怒他,便会被残酷的折磨致死。 没人怀疑塞利姆的残暴。 他不仅仅杀掉了自己所有的兄弟,还将老皇帝苏莱曼活活饿死,他以巨资笼络了各大将军坐上了皇帝宝座,却转头又向借钱给他的犹大商人赖账。 他无耻、残暴。 但他是狡猾而强大的。 哪怕是易卜拉欣已经打到了君士坦丁堡外,他们也依旧不敢有任何不敬,实在是塞利姆的积威太甚,同理,塞利姆也不认为自己输了。 他还在君士坦丁堡,易卜拉欣那个叛逆不可能带着贱民攻破这座坚不可摧的要塞。 “索库鲁,索库鲁!” “快滚过来,去派人告诉约瑟夫,告诉那个犹大人,如果他还想要讨回那笔债务的话,就赶紧联络西罗洲的各国,去找查理五世,去找马丁路德,总之谁都行,让他们派兵来帮我平叛。”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 “他一个子也得不到,过去所有的投资都打水漂吧!” “易卜拉欣会打碎他们所有的篮子,让他们再也赚不到钱的!” 在塞利姆的呵斥下,帝国的大维齐,属于宰相加大将军一般的人物,过去易卜拉欣曾担任过的,位极人臣的职位。 如今是索库鲁的,塞利姆当酒鬼皇帝的时候,索库鲁也将帝国治理的很好。 他如今32岁,便能够取代易卜拉欣,一步登天。 完全是塞利姆的提拔和赏识,塞利姆不认为这位“家奴”敢反抗自己,但事实上,在塞利姆吩咐后,这位帝国的大维齐并没有行动。 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塞利姆终于察觉了不对,他怒上心头,从墙上摘下了鞭子,朝索库鲁抽去,一鞭,两鞭,终于在鞭子要打到索库鲁脸颊的时候,一只手伸出,牢牢抓住了皮鞭。 索库鲁抬起头,看着这位肥胖的皇帝说道:“陛下,投降吧。” 塞利姆顿时狰狞如恶鬼。 他嘶吼道:“索库鲁你敢背叛我!!!” 索库鲁眼睑低垂,没有反驳,只是说道:“我们是帝国有意训练的皈依者,脱离耶教,投身伊兰教。我们经过训练、学习,然后担任国王的护卫,专门为皇室而服务,应当是皇室的家奴。” “作为一个皈依者,我该有无比的狂热信仰与忠诚。” “但前提是,那是我值得信仰和忠诚的。” “陛下。” “易卜拉欣已经拉开了崭新世界的帷幕,即便是我,也想站在光明之下。所以,放弃抵抗吧,我已经打开了城门,易卜拉欣已经进城了。” (ps:应该叫伊斯坦布尔才对,但君士坦丁堡的熟知度更高一些。虽然君士坦丁堡是个假名。) 427、时代序幕,光辉映照 “塞利姆,一切都结束了。” 起义军攻入了君士坦丁堡,易卜拉欣走入了皇宫,一身铠甲的他持剑站立,不光是看着面前的这位奥斯曼帝国的皇帝,还有那位坐在后面的太后。 奥斯曼的皇帝一般被称为“苏丹”。 而这位太后,曾经的皇帝苏莱曼的皇后,甚至被冠予了许蕾姆苏丹的称号,可见其影响力,塞利姆能够弑父夺位,许蕾姆苏丹的支持不可谓不重要。 可很显然的是,这位从奴隶出生,一直做到权倾天下的太后,并无力掌控当前的局势。 只是相比于塞利姆的失态,她还保留几分冷静罢了。 对于塞利姆拔剑朝易卜拉欣冲去,结果被易卜拉欣轻松击飞长剑,然后一脚将塞利姆踢翻的结果,她只是眼皮微微抖动了一下。 她试图撑起太后的威严。 她望着易卜拉欣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柔情,她颇为激动的说道:“帕尔加勒,能够见到你真好,我,我还以为……” 她一手捂着鼻子,眼角红肿,有泪光闪烁。 那柔情蜜意,最是能骗人。 易卜拉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沉默,他的悲剧来源于苏莱曼的猜疑,这位太后或许曾经有帮他说过话吧,但事到如今已经无所谓…… 嘭。 女人扑进怀里,那冲击的力道撞击得铠甲都发出了闷响,易卜拉欣猛然握紧剑柄的手渐渐放松,他是全身骑士铠,匕首并不能刺杀他。 显然,许蕾姆苏丹也没有发动刺杀。 她……哭了。 “真好,你还活着,我,我……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帕尔加勒你也不会遭遇那些悲剧,你的家人和孩子也不会死,都怪我,都怪我没有忍住对你的爱恋,被苏莱曼知晓了。” “呜呜呜……” “我没有办法,帕尔加勒,你还活着真好。” 柔情蜜意,情真意切。 仿佛这位帝国曾经的大维齐所遭遇的所有不公,都是因为他的优秀,是因为他获得了皇后的芳心,导致了皇帝的嫉恨。 这是从未设想的道路。 如果拎不清的话,如果脑子一热,或者曾经真的爱慕她的话,说不定就信了。 这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如今仅仅三十一岁,虽然是六个孩子的母亲,却依旧是整个奥斯曼难得的美人,倘若是一位枭雄,想必也很乐意得到她。 但。 都不是,易卜拉欣只是一个严苛死板的人,是一个无聊透顶的人,他跟索库鲁一样,他们这些孩子都是被抢夺掳掠过来的,原本耶教家庭的孩子,作为兰教的皈依者。 他们的人生信仰,就是教条。 他们是真正相信教条教义,并严格恪守的人。 所以。 他从未对这位美丽的皇后动过任何念头,也不认为苏莱曼对自己的猜疑和灭族是因为许蕾姆苏丹,这个女人只是在阻挡历史的进程,阻挡公平和正义降临人间。 他不应该被这个女人魅惑,这个女人也不应该来魅惑他。 所以…… 噗嗤! 剑透体而过的声音,女人不敢置信的看着易卜拉欣,她从来不认为世界上有男人能够拒绝他,她一直认为曾经对她毕恭毕敬的易卜拉欣应该是迷恋她的,她从来不相信那是易卜拉欣对于君主的忠诚,所以对她的吩咐言听计从…… 轻轻将女人推到,易卜拉欣走到了塞利姆的跟前。 剑锋抵在了塞利姆的脖子上。 “到审判罪恶的时候了,陛下。” “世界上如果有皇帝,那必然是大明的圣君,是跟所有百姓站在一起,推动整个文明前进的君主,而非你们这些贪婪暴戾,名为权力的怪物。” 易卜拉欣平静的宣告着,哪怕彻底攻下了奥斯曼帝国,哪怕复仇已经近在咫尺,他也没有半点兴奋。 过去的他早就死了。 报仇是必须要做的义务,是他身为儿子、丈夫、父亲该做的事情,但全天下无数苦难的人,他们也都是家中的儿子、丈夫、父亲,他要去拯救他们,带领他们,将大明的光辉散播。 他要告诉所有民众,帝王的尊贵不是因为权力,而是因为德行,是因为他可以代表所有的民。 如果不符合这一条。 那就不是帝王,而是必须要推翻的暴徒。 塞利姆迷茫的抬起头,天空不知道何时开始下雨,雨滴落下,沉重的枷锁束缚着他的身体,让他难以直起身子,底下是无数民众的欢呼,欢呼他去死……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贱民敢如此。 他可是皇帝,奥斯曼帝国的皇帝,掌握一切权利的苏丹…… “贱民,贱民……” 临死他依旧不愿意承认,口中还呢喃着贱民,易卜拉欣在刑场上向民众宣告完塞利姆的罪状后,看着塞利姆这个样子,他平静的摇了摇头。 他没有指望塞利姆能够懂,也不指望塞利姆死心绝望。 他只是高高举起了剑,重重斩落了这颗无关紧要的头颅,历史的进程已经开启,螳臂当车的下场便是被碾死而已。 …… 六月。 一艘商船抵达开罗。 在地中海连接红海的运河被挖通之前,有些时候也能走那条路,因为尼罗河如果泛滥的话,是具备一定的通行条件的,但只能是小船。 大船要去地中海,基本上都是走尼罗河,或者绕过昆仑洲。 在开罗经过休整,杨慎他们就要穿过地中海,前往君士坦丁堡了。 但路上并不安全。 在短暂的休整后,打听完消息的赵贞吉爬上船,将一袋朗姆酒递给杨慎,说道:“西罗人开始行动了。” “如果不是索库鲁打开城门,让君士坦丁堡早早沦陷,西罗人的援军就会抵达,起义军能否攻破国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我们的局势也会更加艰难。” “马丁路德很有行动力,而那些犹大族人,因为塞利姆的死,也疯狂了起来,他们有一笔巨额的账单没有收回,绝不允许这样的亏损。” “为了赚钱,他们曾经打了场浩浩荡荡的东征。” “如今,似乎准备第二次了。” “因为大明对西罗洲宣战的缘故,这一次西罗人扬言不光要击溃奥斯曼,还要打到大明去,拿着我们的头皮换赏钱。” 428、执剑鸣歌,践行三宝 “西罗人靠什么东征?瘟疫吗?” 杨慎喝了口朗姆酒,只觉得味道奇妙,不同于赵贞吉,杨慎本身就有些武艺,否则早就被嘉靖廷仗打死了,当年哪能活到流放。 大明第一才子,又文武双全,自有傲气。 而赵贞吉年轻力壮,上了船后才开始习练武艺,反倒更加“活泼”些,跑上跑下,颇为积极。 他饮了口酒,说道:“这些年西罗人从大明学了很多知识和工艺,若是放任不管,说不定一二百年后,也能追赶上来。” “更别说如今还有马丁路德了。” “马丁路德帮西罗人解决了文字问题,几乎将大明所有市面流通的典籍全部翻译,自己又编了历史和教典。” “西罗人已经不可视作等闲蛮夷了。” “哪怕是假的,他们也已经有了另一套文明。” 赵贞吉对于对手十分重视,研究得很深刻,一路来都在收集西罗人的信息,他们船上就有西罗人的“导游”。 赵贞吉甚至花十天时间去学会了所谓的“拉丁语”。 那是华夏南方方言的变种,在过去被西罗人因为“十里不同音”胡乱篡改一气,完全没有完整而标准的语言体系。 所幸马丁路德已经拿出了《汉语语法》,所以赵贞吉可以轻松的演变西罗洲各国语言。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杨慎笑了笑,说道:“我没打算想那么多,我就是来当李白的,喝酒,舞剑,作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如是而已。” 赵贞吉叹道:“当真羡慕你这份才气,你对诗词了解更多,有个疑惑可不可以为我解答一下?” “何事?” “常说汉唐豪迈,因为地域之宽广,所以唐诗的豪迈壮阔,是宋词比不来的,但我们大明远迈汉唐,在诗词上为何偏无建树?嗯,倒也不是说用修你的诗词不好,只是……” 杨慎被称为大明第一才子。 一首《临江仙》流传千古,自洪武年间以来,就没有比杨慎才气更高的,以后可见也不太可能有了。 杨慎喝了口酒,有些醉了。 他似笑似落寞的说道:“家国不幸诗家幸,相比于汉唐两宋,大明在看得见的地方,太过于波澜不惊了。” “太祖打完了所有的仗,世祖做完了盛世该做的事。”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明土。” “郑和舰队所到之处,哪里又不是大明的属国呢?哪里还需要开拓,哪里还需要战争?中原本土,近两百年天下太平,纵有土木堡之变,也是仅仅关乎京师,纵有倭乱,百姓亦不损分毫。” “大明所有的问题,不过是自家内部的问题。” “家长里短,哪里写得出慷慨悲歌?” 杨慎有这个态度并不意外,他那首《临江仙》中,“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本就是这般看法,他的这首词立意之高,在于淡泊,什么才是真正的淡泊?充足的余裕下,才是真正的淡泊。 这是时代给他的余裕。 赵贞吉听完,久久无言,好半晌才叹息一声,说道:“原来是如此,家长里短,写不出慷慨悲歌,就连儿女情长,也少了轰轰烈烈。” 赵贞吉大口喝着酒,他看着远处开罗城城头上的大明三辰旗。 无法想象这里曾经是大明的领地,整个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郑和舰队勘察过的地方,皆是如此,那该是怎样的日不落,是怎样的豪迈到极致后的平静淡泊? “那你该如何写诗?” 杨慎笑了笑,道:“原本的波澜不惊,如今不是已经惊涛骇浪了吗?时代之下,大明的一粒沙子,就是番邦属国的一座山,大明的一滴甘露,就是番邦属国的一汪清泉。” “我自踏歌而行,执剑赋诗。” 赵贞吉挠了挠头,说道:“我大概理解李白的那些同伴了,得嘞,怎么对付西罗人,还是我自己来想办法吧。” “哈哈哈……” 杨慎大笑着跟赵贞吉碰了碰酒袋,便仰头狂饮,唱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 在西征的路上,有仗剑鸣诗的杨慎,有脱离内斗旋涡的赵贞吉,有许多贪赃枉法,在大明已经无存身之地的官吏,有许多死囚、邢犯,有江湖侠客,有想要挣富贵而下海的百姓。 有很多很多。 数以万记的船只在海面上航行,有上千石,上万石的大船巨舰,也有数百石的小船摇摇晃晃,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总之,这是自宣德年以后,是自土木堡以后,大明人的视野,首次转向海外,而不是看着大明本土那一亩三分地。 百姓开始有了强烈的走出去的意愿,我们固然还是安土重迁,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 嘉靖十七年八月,张执象回京。 一如既往的,嘉靖带着百官出迎,与嘉靖六年首次入京不同的是,这一次有很多百姓自发的前来迎接这位大明国师。 无论是江南人,还是中原人。 有一点无法辩驳的是,大明能有今天的变化,全都是这位国师一手推动的结果,夷州一战,文明之说,振聋发聩。 “你终于舍得来京师了。” 两人拥抱,嘉靖拍着张执象的背笑着骂道,责怪他的狠心。 “许多事情,唯有亲眼去看,去验证,才能更好的把握方向,这次准备了一份大礼,正是要送给陛下的。” 张执象递过了一个包裹,那是他这几个月在农村的全部调研资料和总结。 不待嘉靖多说什么,张执象反客为主的拉着嘉靖的手,一边走一边说道:“人是离不开土地的,不论技术发展到什么地步,都是如此。” “土地决定了农村的性质,而农村则决定了国家的性质。” “在我们田亩归公之下的村社组织,能够有效的调配土地责任,做到最优规划,而南方田亩归私的基础下,任何改动首先要考虑的是平衡利益,其中差距,天差地别。” “在有机农业的实行之下,我们有诸如稻蟹养殖的配套制度,稻花蟹、稻花鱼,还有养殖的畜牧,其粪便对于土地的施肥,而秸秆类的处理问题,物质在生产使用中循环,可以稳定长久的进行农业生产。” “农业生产最大的问题在于农产品的运输和交流,任何生鲜都是受保质期限制的……” “我们从最开始,就要根据需求来调控生产。” “不能光为了经济效益就不断增产内卷,以至于造成大量浪费,例如蔬菜、西瓜这些,是需要大量水分的,不光是表层河流灌溉,还涉及地下水的吸收。” “大量农作物近乎浪费的享用,的确能够刺激经济,但代价却是要土地承担的,数十年后,地下水的匮乏,又该是谁来买单呢?” “我们不光要考虑发展和生产,更要考虑生活方式的制定。” “《道德经》有言,吾有三宝,曰勤俭,曰不敢为天下先,勤俭方能长久啊……” ------题外话------ 感谢“书友190514102046446”的2000起点币打赏,感谢“我大明l天下无敌”的200起点币打赏。 429、长生有二,寒暑皆宜 资本化是不提倡节俭的,它迫切的需要人超前消费,它资本增密的程度已经不满足于当下,开始透支未来了。 在后世的环保也大多是一门生意,更是发达国家限制发展中国家的利器。 长生革命也并非是排斥工业。 张执象的目的是要工业,但不能工业化,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天人合一之道,才是最主要的,工业发展不能以牺牲自然环境为前提进行。 不能盲目的追求人类的物质需求,从而追求生产力。 就修行而言,少思寡欲就是方便法门,就健康养生而言,饮食清淡更是真正的法宝,人会生病,主要还是习气。 习气不改,药也只能医一时。 这个习气可以是暴饮暴食,可以是熬夜,可以是酒色,可以是焦虑,可以是操心。 而所谓的习气,不过是“魄望死”的结果。 等物质发达到可以顿顿吃肉的时候,人们也就无肉不欢了,一顿没个“硬菜”都食之无味,更何况喝喝粥,吃点青菜了。 至于什么营养不营养的,倒是也说点内算学的营养之事。 《黄帝内经》有云: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气味和而服之,以补精益气。 饮食者,人之命脉也。 从来就不是一昧的吃肉蛋奶的事,五谷才是养人的,五果只能辅助调节身体故而便是当季的水果也都要少吃,五畜的肉是补益的,补品如何能当饭吃?天天用人参补身体的人,真正需要人参的时候,药力就无效了,道理如是而已。五菜则是补充,是养之不足,五谷需要五菜来补。 以中医的观念来看。 所谓的营养,就是吃五谷,辅五菜,偶尔吃点应季的水果,需要补益了再来吃点肉,这种情况下,有时候一锅羊肉汤,就能起到大补的效果。 我们来看,便是一口水都有其性质的。 一个五谷,就有小五谷和大五谷之分,小五谷书中有注:“谓粳米、小豆、麦、大豆、黄黍也。” 而小五谷,实则皆为火谷。 火谷养什么?养心,养神,人之一生,16两灯油,也就火谷能“添油”了,但也抵不住消耗,可“五谷为养”的话,寿命总能长些。 后世有人研究扶桑的长寿村,秘诀是什么? 无非就是碳水+碳水,再要问秘诀是什么,无非就是一杯豆浆而已。所谓碳水又是什么?米面罢了,终归还是五谷。 古代圣贤已经把养生的道理讲明白了,也融入了生活的点点滴滴。 背离养生是小事,改变生活方式,那才是大事。 大五谷有:火谷,悬谷,金谷,水谷,土谷。 悬谷,包括苹果、梨、柿子、李子、板栗等众多的悬挂结在树上的水果。金谷,包括西瓜、南瓜、豆角、葡萄、猕猴桃等藤蔓植物上的果实。水谷,包括莲藕、海带、菱角、海菜,还有水本身及这些水生植物。土谷,包括白菜、萝卜、土豆、红薯等等众多的蔬菜。 五行对五脏,五脏有五谷来养。 大五谷包含了蔬果,我们除了需要对寿命负责的火谷之外,还要悬谷、金谷、土谷、水谷,用以滋养其余五脏,平衡体内五行之气。 如此方才健康长寿。 这是我们华夏的“营养”观,至于哪套体系“科学”,那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也需要因地制宜,因人制宜。 自家健康自家知。 故而我们应该要好山好水,应该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 竖立正确的健康观后,我们便知道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才是有益于长生的,故而也就明白了,勤俭是怎样厉害的法宝。 我们要吃当季的食物,吃它的清甜,吃它的酸涩,看着它见天腐烂,而不是一颗苹果放在桌子上,三五个月后,只是干瘪了,宛如塑料制品一样,不曾腐烂。 活的东西才会腐烂,死的东西,如石头如干尸,才不会腐烂。 我们不需要在“农药化肥除草剂”的生产下,将那些毒素吃进肚子里,更不需要在食品被“中央厨房”制作成预制菜后,带着那些二次添加剂吃进肚子中,然后毒素积累,生病,再去给医疗医药行业贡献产值。 人不应该活成被饲养的畜牲。 人要活成活着的样子。 并非是说大家都要过“苦行僧”的日子,而是在有机生态农业的情况下,大家已经可以过得很好了,要适可而止。 “大明没有对手,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实现我们的蓝图。” “西征以后,哪怕数十年后西罗人逐渐恢复元气,并开始工业化,加起来也需要上百年的时间才能够在工业上赶上我们今天。” “真正在生产力上追赶我们,甚至超越我们,那是至少两百年以后的事情了。至于尖端技术,甚至是理论科学,不以《易经》为核心,他们是永远也超越不了我们的。” “而那个时候,大明已经不是‘科技’二字可以衡量的存在了。” 张执象开始给嘉靖讲着大明以后该有的生活方式和社会面貌,大明不需要进行先污染再治理的道路,正如大明不需要完成原始资本积累一样。 从最开始,工业发展就必须严格遵守环境保护的规则。 而环境保护不光是为了人的健康。 “好山好水好园林,不光是有益于健康生活,更是影响天地灵气的关键,时代有大寒大暑,灵气的确是有波动的。” “但也并非说我们无法人为更改。” “灵气的本质是来源于‘天’,我们是中土世界,是诸天万界的能量投影所成,所以灵气的兴衰,其实是诸天万界的愿景所变,是喜是悲,是苦是怒。” “天的能量传导到地,是有延迟的。” “所以近期的大寒大暑,我们无法更改,但更远的时候,看到我们完成了长生革命,不论‘天’知与不知,无意识当中的反馈,肯定是喜要多一些的。” “当我们跨过本应该是大明末劫的大寒之世,未来的世道,灵气应当要充裕一些。” “而在那个漫长的‘温期’来临之前,我们也有事情可做。” “灵气多寡,无非是从地而来,早就储存在大地之下,天的态度是传导,而能量本就在地心当中,在那星之内海。” “所以,我们如果能够梳理龙脉,养育地气,是可以改变寒暑的。” “再加上温期的到来。” “未来的地球,在我们大明完成长生,迈步觉悟的路程之上,将是一个充满灵气的世界。” “是一个可以一直显法的世界。” “我们需要工业,需要科技,需要维持战争的力量,但也不光是外算可以提供战力,在完成第二次长生革命,梳理完九州龙脉以后,大明,是有一批真人,可以保家卫国的。” ------题外话------ 感谢“我大明l天下无敌”的1800起点币打赏。 430、圣继绝学,长生之要 在张执象看来,长生革命至少应该有两次。 第一次长生革命是他们当下正在做的,首先要在制度上解决历史周期律的问题,让文明脱离周期轮回。 对此,张执象以史为鉴,以未来为鉴,脱离了资社双子星的框架,提出了“天下为公,以人为本”的八字纲领。 就工业化的本质进行了探索,从资本不断增密的过程,发现了工业化真正开始的源头——大秦。 资本的本质就是权。 货币是可量化的权,亦是可量化的资本,而以中央集权为代表的,直接管理社会的权,又是不可量化的资本。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灵台是心,方寸山是心,斜月三星,写出来也是一个心字。 所以官寮资本,其实都是一个东西,无非是可量化的权和不可量化的权罢了。 所以。 在出现中央集权的大一统皇朝,秦始皇开创官僚帝制以后,已经超越时代的,拿出了天量的资本,开启了整个社会的高效投入,资本增密速度前所未有,所以工业极大发展。 此后两千年,都在重复这个过程。 唯一的问题就是,皇权是否稳固,中央集权是否落实,于是我们可以看到一个表象——由明君开创的大一统盛世,工业总是发展最快速的。 这是帝制之下,依赖于帝王的素质,导致的国家治理差别吗? 表面上是这样。 深层逻辑却是强大的帝王会更加集权,以不可量化的资本对整个国家进行了资本增密,从而导致了国家的高速发展,从而迎来盛世。 似乎在这个过程中,有个异类,大宋。 其实它并不异类,宋朝是皇权衰弱,是集权不行,它不可量化的资本投入减少,但是它可量化的资本极大增加,它不断对百姓转移代价,不断榨取底层剩余价值,在一个百姓水生火热的时代,生生造就了一个“繁华盛世”。 哪怕这个繁华之梦被铁骑踏碎,其成果依旧变成了技术,浓缩成了书本类的技术资料保留。 在周期律清洗过后,大明建立。 大宋曾经的成果得到绽放,又有洪武、永乐两朝的不可量化资本投入,进行资本增密,所以短短三四十年,便迎来了巅峰的永乐盛世。 那是真正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所以,我们梳理好脉络,知晓了工业化的源头,知晓了双子星都是基于工业脱离了“农民起义”的小周期后,癌变式工业化诞生的产物,就可以脱离它的框架限制。 搞明白制度演变的核心,无非是天道人道,公私之别。 我们就可以好好的掌舵了,既不用左转,也不用右转,看好了路,直直的走向终点就行。 所以,我们要天下为公,不在意是否还存在资本,要的是在天人合一的状态下,驾驭有形和无形的资本,一边喂养工业巨兽,一边驯化好它。 工业也好,制度也好,道德也罢。 一切都是为了人而服务的,人才是一切的主体,倘若为了发展工业就需要吃人,那还有什么意义呢?涉及存亡兴替自当另论,可大明没有这些威胁。 所以一开始就要走正方向,不要歪了。 而什么才最是以人为本? 修行。 即登彼岸舍舟楫,再入轮回作众生。 不一定要超脱轮回,但一定要不能为轮回所苦,要明心见性,要去修那累世的义,以至于众生轮回,皆是——神仙下凡。 真正的自由是超脱轮回,而非沉迷享乐。 事实上,真正有钱的那些富豪都清楚,亦或者绝大多数平民百姓也清楚,吃喝玩乐,任何一件事,真放开了去做,身体根本就支撑不住。 喜欢喝酒的天天喝,醉生梦死,不出几年,肝也就坏了。 酒色财气,皆是如此。 真正的自由不是享乐,而是能够自由的追求长生,是灵魂不被压迫,能够自由的感悟天地。 如此,方是以人为本。 “天下为公,以人为本”不仅仅是第一次长生革命要做,它是从轮回文明进入长生文明的纲领,我们第一次革命要做的是制度、生活、物质层面的事情。 而第二阶段,要做的是环境、知识、观念人心上的事情。 要真正落实“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横渠四句很大气,但说的切中要害。 张载其人,可不是只会说大话的文士。 其《正蒙》一书,开篇“太和篇”就系统的阐述了物质不灭论和物质循环论,用辩证法思想将这对矛盾命题统一成一套物质理论。 后世不列颠陆军元帅蒙哥马利曾到华夏来拜谒,说过:“横渠先生所创唯物主义,比笛卡尔早了五百年,世界唯物主义哲学之父,张横渠当之无愧。” 西罗人伪史的徳莫克利特,在两千多年前就知晓“原子”、“几何”,只能说过于浮夸。 但徳莫克利特的伪造,是基于张载,这是无疑的。 张载并非什么“现代科学之父”,他真正的价值就在于这横渠四句,他告诉了世人,一个文明究竟要做到哪些条件,才能真正摆脱周期律。 再仔细想想双子星,哪怕是公有的那套,其理念范围,有超越横渠四句吗? 没有的。 至少,从西罗洲那片土地上诞生的双子星,不理解为什么要“为天地立心”,更是在创造伪史后,就已经主动放弃了“为往圣继绝学”。 什么是为往圣继绝学? 不光是要明确历史,明确历史只是搞清楚文明的发展脉络,而在这脉络当中,可以看到内算、外算,可以看到一切的源头天文学。 可以知道文明的发展,是要内算为体,外算为用的。 莱布尼茨从八卦当中看到了二进制,还是看了个反八卦,他不知道八卦是从下起卦。 后世满清如此愚昧落后,外派的留学生却能够在短短两三代人中出一大批顶尖科学家,其中还有杨振宁这种物理学顶流。 这说明什么? 说明我们从小接受的文化和熏陶,根本对科学没有芥蒂,没有壁垒,反而我们能够更好的学习科学,内算并不影响外算的学习,反而能够有所助益。 所以。 内算的学问,不能局限于儒释道这些专业人士,所有人都应该读《易经》学内算。 虽然内算在孔子那里,基础理论已经完善,无法改动了。 但内算本就是以混元为宗。 我们得往回去学,不光要学《易经》,要从孔子学到周文王、周公,再学到周公集“夏商炎黄”三家之大成的天子之道,去追溯,去企及古之圣人一画开天的感悟。 如是,方才是——为往圣继绝学。 天垂象,圣人则之。 我们要学的不是圣人则的道,而是圣人则之这件事。 431、半步光明,时代之幸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此四句,既是做事的递进关系,可其重要性,又是依次而减的,能够在事功上开万世太平,才能够为往圣继绝学,人人皆悟圣贤之道,此后才算真正的‘安生立命’,超脱轮回,登舟彼岸,如此,方能为天地立心。” “张载说:天无心,心都在人之心。” “可凡俗之心,贪婪之心,躁动之心,能是天心吗?绝非如此。我们在修行上,说金华,说天心,此天心与彼天心又有何异?无异也。” “是故。” “天人合一,修行之妙,便是如此,回光一境,奥妙无穷。” 为天地立心,是立德吗?并非如此,立德只能算是为天地立心的一部分而已,天心即人心,这才是玄关奥妙所在。 《道德经》言: 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 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 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 老子已经把道理讲得很明白了,所谓天地立心,任何“前识者”,提前有意识谋划的,都是虚幻的花朵,是愚昧的开始,用礼是不可能为天地立心的,用仁义也不行,立德同样不够,须得让众生都得道,如此才能为天地立心。 是故,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本末之妙,皆在此也。 在回皇宫的马车上,张执象与嘉靖整理长生革命的理论,说清楚了横渠四句的具体内容,真正高屋建瓴的指导着这场文明的变革。 同样在车驾之中的张居正,是第一次面见这位大明国师的风采。 短短两刻钟,让他油然钦佩。 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张执象是大明国师,他比谁都看得远,文明在他的操刀之下,宛如擒龙控鹤。 此乃真正的仙人…… 不同于年少的张居正陷于震惊当中,嘉靖认真消化着张执象的成果,最终说了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为何要止于至善,如此方是明白。诸般学问,竟是相互印证。” “止定静安虑得。” “本末,终始,先后。” “道之一字,仰之弥高,钻之弥坚,若非安平,世人几时能知晓这等见解?” 内算以混元为宗,张执象越是研究,理论体系就越是完整,儒释道三家,往圣先贤的著作学说,都在一一印证而靠拢。 固然有“六经注我”的意思在里面,但总归是不能指鹿为马的。 所以会不断的统合,不断的归纳。 以至于出现新的高度,王阳明统合归纳了,所以开创了心学,而张执象也统筹归纳了,他师承王阳明、姚广孝,本身又是道士,又有五百年的见识,终于屠龙术大成,将文明之龙描绘了出来,让世人能见到这神龙,并知晓该如何屠龙。 屠龙术只是表现,是技艺,是成果,而他这一派的学问…… “是叫象宗吧?” “我记得你收了个弟子,准备另开一派来着。” 象,是张执象的象,是老天师在他出生之时就寄予的厚望“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 所以,象,也是道。 同样还是描绘,是“盲人摸象”,是解析,是研究万事万物的本质。 不拘于道家传统的金丹修行之法,讲究内外合流,融会贯通,知而能见,见天下性得见己性,以“回光”为重中之重,天人合一的宗法大派。 “嗯,那孩子叫苍珠,当时收她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想法,也谈不上自成一派。” “模糊有个概念,又觉得龙门的名字早有了,便用了个象宗。” “如今看来,却也贴切。” 张执象微微一笑,嘉靖却笑指着他说道:“非是巧合,而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朕最近读了一本小说,感觉也是要应在你身上了。” 张执象疑惑:“小说?” 嘉靖写了《西游记》,明初的时候就有《水浒传》和《三国演义》了,如今四大名著就剩一本《红楼梦》,他是聊过,但也没有复刻的想法,莫非是崇祯也穿越了不成?提前将这本名著写于世间? 嘉靖见张执象没猜到,便笑道:“是陆西星写的《封神演义》。” “原来是这个……” 张执象顿时了然,按理说,这本书要到隆庆、万历年间才会面世,而西游记的出版也要更晚一些,因为他的缘故,嘉靖早早将西游记写完,并开版印刷,几乎贴钱发行。 西游记风靡之后,陆西星又因为争道失败,双目瞎了不说,胜负心也淡然下来,有闲情雅趣去写小说倒也不例外…… 陛下说有情节要应在自己身上…… “陛下是说,鸿钧传道三友,各自开宗立教,得了功德,所以成了圣人?” 正统道士是不喜欢谈鸿钧的。 三清就是最高了,所谓元始是道,灵宝是经,道德是师。而封神演义里面弄个鸿钧,三清变三友,实在是让人不忿。 他尚不知道《封神演义》发行,但也能猜想到,道士们看了此书是个什么态度。 不过,他倒是无所谓。 因为“鸿钧”二字,陆西星应该是有意创作的。 鸿钧本作鸿均,最早出现于西汉王褒的《四子讲德论》,“夫鸿均之世,何物不乐?”鸿均指的是天下太平,大道之世。 能够称得上是“大道之世”的,必然是文明觉悟以后了。 觉悟文明=鸿钧。 这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而陛下说他有可能会应了书中的情节,因他开创象宗,教化世人,所以得功德成为圣人,然后拥有打败黑龙白蛇的力量? “没错。” “阳明先生开创回光一境,立境三重,金华、见性、光明。” “我认为普天之下,能够尝试在光明之上走一走的,也唯有安平你了。” 嘉靖坚定无比,比张执象自己还要充满信心。 张执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平静的说道:“光明正大,持天地之正,定宇宙之法,往文明之宗,此乃光明。” “若说见天下性,方见己性,是见性之妙。” “那么光明之妙在于天下人见我之性,以天心为我心,以天下之心,归于我一人之心,方是光明。” “何以能见我性?” “非是我广知于天下,得天下之信赖便可以的,要天下人都能够明心见性,能够独立见知,能够发自‘真心’的去‘将心比心’,才是见我之性,得之光明。” “我远远还不够,这个时代,也还不够。” “或许我能迈出半步,便是时代之幸了。” “有三丰祖师半步撄宁,有我半步光明,或能胜此局。” 432、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就修行境界而言,张执象的境界并不高。 他如今不过是结丹境而已,虽然是太乙金丹,但命功境界的确不算高,后面还有元婴、神游、纯阳。 可以预见的是,哪怕数年后与白蛇对战。 张执象也不可能抵达纯阳之境,绽放出金丹大道的巅峰力量,而三丰祖师的境界更是模糊,世人只知晓祖师是半步撄宁 “安平可知三丰祖师是什么境界,神游?’ 嘉靖终于问出了憋了很久的问题,早在明初,三丰祖师便已经是仙人形象,可他境界到底如何,却无人得知。 对于这点,张执象也没有问过。 但他结丹以后,却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什么 “三丰祖师...没有境界,他是武夫。” “怎么可能?” “确实如此。” 张执象确信无比,因为,三丰祖师为了追求撄宁 “三丰祖师可能曾经有神游境,但应该早就散去了一身修为,只为追求大道。祖师常言自己是一介武夫,并非虚言。” “散,散了修为? 几人面面相觑,犹自不敢相信,会有人舍得那通天的修为,舍得真正的长生久视,自宋亡以来,张三丰可是最接近仙人的存在啊。 不仅今日如此,往后五百年,也会是如此。 “武夫,会老的吧?” 沉默了好一会,嘉靖如此问道。 张执象点点头,说道:“一身修为散去,没有先天阴阳二气的融会贯通,没有纯阳之光的时刻照拂,至少躯体是处于后天状态的。” “寿元能坚持三百,便也差不多极限了。 “若是不能突破到真正的撄宁,也只能够. .再入轮回了。 撄宁与其他境界不同。 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是为撄宁。 三丰祖师如果能突破到撄宁,散去的修为便可顷刻恢复,瞬间就能够无比接近纯阳之境,问鼎金丹之巅。 但,何其难也。 光明之境,需要整个文明所有个体对于文明觉悟的强烈愿景,再加上文明位于觉悟的关键时刻,才能够达成。 在那之前,有人能够修得半步光明,便是时代之幸。 而撄宁则是自我的终极和解。 三丰祖师越是追求撄宁,越是到达了半步撄宁,便应该越是能明白,差距到底还有多远 如果要对撄宁做个形容来解释的话,那有两个字一一盘古。 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 撄宁,便是天地于混沌当中诞生的那个将要开天辟地,撄而后成的婴儿!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自我的终极和解,便是天地的终极和解。天地不答应,不会有撄宁。 故而。 撄宁者,盘古也。 光明者,鸿钧也。 这修行最高深奥妙的境界,张执象不讲,聪慧钻研如嘉靖,也难以想象这两個境界究竟是怎样的,而真正了解这两个境界后,不由痴迷的喃喃自语:“倘若有人撄宁和光明具备,该是何等存在?” 张执象摇头,道:“不清楚。但同时具备撄宁和光明,定然可以达到纯阳之境,而到达纯阳之境,却不一定有撄宁或者光明。” 虽然总说性命双修,但性功到了极致,命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若是以为如此,便可以不修命功,那就大错特错了,没有梯子,你如何登楼呢?身体羸弱,莫说撄宁,你连心斋都做不到。 佛家是不修命,可人家极为强调戒律谨防消耗,也是讲加持、庇佑的。 让身体无挂碍,才全心修性。 性功到了,便可以涅盤成佛,却是比金丹大道,要更加便捷一些,但最终的结果却有不同,金丹大道具备撄宁和光明后,可以群阴褪尽,向着身体的纯阳而更进一步,但佛家到达彼岸,涅盤性空,却是想修命,都没法修的。 “国师的目标是纯阳?’ 嘉靖还在悠然神往,一旁的张居正却忽然出声问道,此举虽然有些唐突,但张执象并不在意,反而笑着答道:“我资质愚钝,所幸师长教导有方,又得了时代的便利,故而有望求一求纯阳,却不敢贪恋撄宁、光明。” 您资质愚钝 张居正差点绷不住,又问:“国师何时能够成就纯阳?” 张执象略微思考,答:“总要三五百年的水磨工夫,却也不知道会不会仰之弥高。 元婴神游这些,听人说是没用的,必须自己去修,去实证,真正到了那一步,才能够明白自己离纯阳有多远。 三丰祖师去看了,觉得太远,所以散了修为,只为探索撄宁之境。可撄宁也几乎不可得。 故而,他要修纯阳,凭借着太乙金丹的完美基础,凭借着坐忘的入静修为,凭借着半步光明,能否走到纯阳之境,依旧犹未可知。 至少,面对白蛇的时候,肯定是无望纯阳的。 “如此,国师对阵白蛇,主要依靠的还是半步光明,依托的是整个时代的愿景?”张居正认真询问,这一点很重要。 张执象毫不在意的承认:“没错。” “那,我明白了。 “哦?你当如何去做?’ 张居正将背挺直,迎上了两人饶有兴趣的目光,他早在当选状元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陛下选他为状元的目的,虽然不知道陛下为什么就一下认定了他这个十二岁的少年。 但。 王阳明十二岁入书塾就读,十三岁便与夫子说:“天下第一等要紧的事不是读书科举,而是读书做圣贤!” 阳明先生十三岁便立志要做圣人。 我张居正..又如何做不得大明的商鞅? 眼神无比坚定,张居正深深朝着嘉靖与张执象拜了一拜,说道:陛下,国师,学生想要请辞游学。 嘉靖问道:“你想学国师做农村调研?” 张居正答:“是,也不是,一人之力,要走遍大明,仔细走访,非二三十年之功,犹不可及也,学生没有那么多时间,只能游学半年。” “但,除学生外,泱泱青阳学子,早已游历在外,深入基层,如今已有一年,成果已经渐渐汇聚了。 “学生不能坐在京师里,就与他们泛泛而谈。” “须脚踏实地,才能有深刻认知,须亲身经历,才能够感同身受,才能够将数万学子的经验化为自身的经验,才能与他们融为一派,以至于有一天,能够同天下有志之士一起,对这个国,对人心和愚昧,打一场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战争。” 433、如颜回者,好学无过 “张居正能做好么?” 在张居正告辞以后,嘉靖向张执象问道。 张执象看着张居正的背影,说道:“治大国若烹小鲜,我们这个时代,不会有人再比他更有这个天赋了。” “陛下与我亲自去做,也不会更好的。” “方向已经确定,蓝图已经规划,不用考虑外敌,我相信张居正能够完美的执行这一切。” 嘉靖点头,然后有些怅然若失。 并非是贪恋权力,而是一直以来,坐在这个位置上,为天下人负责,有天可以卸下担子,明明是心心念念的事情,却总还是有些空落的。 “其实朕更喜欢海瑞和胡宗宪。” 嘉靖感慨了一句,但也是发自内心,自海瑞担任右都御史以后,整个京师的氛围都变了,就仿佛有一柄神剑悬在朝廷的头上,以至于整个大明的政务系统,都绷紧了神经。 今时虽然不同往日。 但朝廷毕竟没有进行颠覆性革命,本着尽量利用,能改造就改造的方针,其实是留有一大批带着劣迹的官员的。 他们一时会怕,但总有管不住这手的时候。 短短一两年的时间,其实就已经又生出些苗头来了,但当海瑞担任右都御史以后,这些苗头就被砍得一干二净。 重要的不光是能力,而是那决心和意志。 不论多难,不论多么复杂的利益关系,海瑞看到了,便要去管,不论有何不公,他只要看到了,就必然死磕到底。 如今。 御史台还放着一口棺材,自上任开始,那口棺材就不会空着出去…… 有嘉靖亲自照着。 那些人动不了阴损手段,故而只能从海瑞身上找错,哪怕是一丁点错误……可是很遗憾,这个人,无懈可击。 “大明有海刚峰,至少能保证五十年吏治清明。” “到时候,恐怕就成为一股惯性了。” “真乃我大明之幸啊……” 嘉靖是真喜欢海瑞,若不是不想把官吏们逼得太狠,就直接让海瑞担任左都御史了,有海瑞跟没海瑞,理政完全是两个感觉,嘉靖只觉得从未如此轻松过。 不光是海瑞,还有胡宗宪。 有胡宗宪坐镇东南,不光保证着湖广地区的激烈斗争,还主持着倭乱的战场。 在大明西征的当口,倭乱的确要降温,该如何降,朝廷还没有想好跟南京如何协商,此时胡宗宪却已经找到徐阶谈妥了一套方案。 代理人战争。 倭乱彻底脱离大明本土,朝廷以朝鲜为棋,南京以扶桑为棋,将倭乱限制在半岛与岛国之间。 这对两边来说,都好。 但对南京更有利些,因为倭乱蔓延东南沿海,朝廷随时有能力封锁海洋,但现如今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满刺加在朝廷手上,南边有夷州为战略要点。 江南的贸易如何也绕不过朝廷的。 于是乎,胡宗宪与徐阶谈判,朝廷在倭乱战场上的“让步”,换取了海关税收的权力,从此大明所有的海外贸易,由朝廷和南京共同维护,朝廷拿七成,南京拿三成。 不仅拿到了海关,胡宗宪还在江浙扎下根来。 南京承认了他那个江浙巡抚的身份,胡宗宪如今还负责西征的事物,几乎总领朝廷在江南的全部局面…… “徐阶条件给的如此优渥,怕是有离间策反的心思在里面吧?”张执象却是明白的。 “没错,世上的事情,坏就坏在你中有我,我中有里,徐阶肯下本钱,胡宗宪几乎是主动和被动的拿下了朝廷在江南的一切事物的管辖权。” “只要胡宗宪背叛,朝廷在江南的所有投入就立马会作废,在湖广地区的斗争也将陷入被动。” “而偏偏我们又不能削弱胡宗宪,只能更加倚重他。” “因为只有胡宗宪在那里,徐阶才肯继续下注,我们在江南才更加方便,能够做更多事。” 嘉靖感慨的说道,在权谋治理,徐阶完全不弱于他们,很多事情根本就不是阴谋诡计,而是光明正大的阳谋,似乎很乐意跟你交锋,等着屠你的大龙。 “徐阶很有器量。” “他自信坐得比我们更正,胡宗宪跟他接触久了,会投靠他。” 关于工业,关于白蛇,就算揭穿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哪怕是如同胡宗宪这样的人,因为他们不知道未来,不明白眼下烈火油烹的局面,在未来失败后会有多大的影响。 所以,任何对徐阶的诋毁,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在这样的情况下,徐阶那圣人在世的金身,是牢不可破的,在时间验证以前,哪怕是张执象,也没有办法说徐阶是假的。 “朕相信胡宗宪。” 就连张执象都拿不准的时候,嘉靖却无比确信的表示了信任,张执象略带不解,嘉靖笑道:“朕点的他榜眼,所以,胡宗宪就算要投靠徐阶,那也是先告知了朕,再净身出户。” “朕不怀疑他,他便不会负朕。” 嘉靖展现了何为帝王气度。 张执象点点头,说道:“如此,张居正该有点着急了。” 海瑞是探花,胡宗宪是榜眼,他们三人一同登科,第二名和第三名都做出了如此大的名堂,身为状元的张居正还在做着类似于秘书的工作,跟在嘉靖后面学习…… “并非是我不喜张居正,只是这孩子……少了个性。” 说是个性,其实是气势气度。 海瑞站在那里,气势便出来了,并不是海瑞的能力有多么强,实际上海瑞的能力虽然也是一流,却算不上顶尖。 但,他就是那么个人,你看着他就得发怵。 张居正……缺乏这种气质。 所以嘉靖不太看好张居正,虽然这孩子还小,但如果他是时代选定的那个人的话,年龄对他而言,不应该是问题。 对此。 张执象笑了,说道:“我曾在武昌见了顾璘,顾璘与我说,若是张居正在湖广参加乡试,他必然是要黜落,让他勘磨一翻的。” “顾璘说,希望张居正能够做伊尹、颜渊那样的人,不要只做一个年少成名的举人。” “如今。” “顾璘虽未对他说那番话,但在陛下点他当状元的时候,他便已经有了这个觉悟了。” “陛下还记得孔子是如何评价颜回的吗?” 嘉靖呢喃道:“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 张执象笑道:“张居正这些天在陛下身边,可是如此?年少成名,有丁点傲气?可曾好大喜功?有没有偷懒过半分?可有威凌下者?谄媚上者?” “海瑞和胡宗宪如此大放异彩,张居正可有表现出半点急迫?” 嘉靖:“皆无……” 不但没有急迫,张居正还主动离开朝廷,去基层调研…… 他没有半点自傲,从最开始他就认为要同数万青阳学子一起去做那改天换地的大事,他在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 他是真心想要长生革命在大明圆满完成。 434、婚姻大事,急流勇退 “这次在京师待多久?” “一两年吧,总要等西罗洲的战事到关键时刻,才好跟马丁路德决战。” “总算能有段长聚的日子了,今日接风洗尘,永淳亲自下厨,张罗了一大桌子菜,待会你可有口福了。” “公主她……” “她不好么?” “非是如此,是我已经结丹,此生几乎不会再有孩子,跟王绛阙最不可能,其次是公主。所以,还请陛下三思。” 天地不答应,胎光不注入,三魂七魄凝聚不起来,是不可能成孕的。 永淳是大明皇室。 她如果能够跟张执象诞下孩子,对于大明未来的影响,将是巨大的,且不会以张执象的意志为转移,其中因果之重,非是以大明国运为牺牲,否则不可能有孩子诞生。 嘉靖很清楚这点。 而张执象有女儿这件事,他也是知晓的,当年依琼的事,还是他开解的张执象。 “世间的爱情,总有些一见钟情,或是见色起意,或是见才起意,但心中有某个人后,只觉得世间的男子都不如他,便也打定了主意,非他不嫁了。” “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 “那天你也看了。” “朕安排了钱衡的孩子,严嵩的孩子,她却看也不看,直接找你去了,就连母亲也拦不住她,这些天母亲身体不大好,可能没有多少时日了,临终前想看永淳完婚。” “你若不厌弃,便娶了她,好吗?” 张执象微微一叹,说道:“陛下选吉日便好。” 嘉靖顿时大喜,拉着张执象的手说道:“好好好,这就挑一个黄道吉日,对了,依琼好像推拒了商洲的皇位,你既然与永淳结婚,那小容与也是永淳的女儿,是我大明的公主!” “明日,不,今日朕便诏告天下。” “封号为……” “琅琊公主!” 张执象顿了一下,说道:“琅琊郡主吧。” “都行,都行,哈哈哈……” 都无所谓,张执象答应就行,嘉靖一路上哈哈大笑,笑容就没有停止过,跟张执象勾肩搭背,恨不得一醉方休。 他没什么亲人,兄弟姊妹就只剩永淳一个,又一直将张执象当做知己至交。 如今终于成为一家人,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至于张容与的封号是琅琊公主还是琅琊郡主,都无所谓,如今封号也无实权,就一个名分而已,这个名分的重量如何,看老朱家的态度,更看天下人的态度。 …… “婚期定了?” “嗯,八月十四,中秋节前一天。” 这种事张执象自然不会与王绛阙隐瞒,自武当山出关以后,就带着她们一起出游调研,如今到京师依旧是“拖家带口”。 王绛阙是他明媒正娶的。 王翠翘是张符氏指定的,而且也一直在家替他尽孝。 张静笃自幼青梅竹马,天师府恩重如山,他不可能不管,只是,张静笃似乎不想嫁人了,明明辈分不对,可她自幼就喜欢喊师兄,以后,她也想喊一辈子的师兄。 “啊,师兄终于要嫁人了。” 张静笃抱着小苍珠在后面打趣,算是为师兄解围吧,毕竟王姑娘肯定会有情绪的吧,他们正经举办过婚礼呢……虽说两家没有交换过婚书就是了。 但王绛阙并无半点情绪,只是很淡定的替张执象整理了下衣领,说道:“走吧,去尝尝公主的手艺如何。” “你总归还是要多夸夸她,既然答应成婚,可不能让人家不开心。” “公主是这样,翠翘姐姐也是这样。” 说着,王绛阙牵过了王翠翘,将她的手放在张执象的手中,说道:“没必要谨小慎微,他去年就答应过回去娶你的,你便安安心心的跟在身边就是。” “只是比不得大婚国宴,大抵也就是回张家村,在村子里热闹热闹了。” 王翠翘忙说:“我不在意这个,只是……” 她有意提醒,认为张执象独身去赴宴比较好,王绛阙却说:“总要见面的,今日去见她,她反而最自在。” 主场嘛,母亲和哥哥都在身边,现在的永淳公主,反而是最从容的时候。 但这场婚姻,其实与张执象并无益处。 不论张执象是否决定功成身退,都是如此,反而是皇室需要这场婚姻,需要急流勇退的台阶,然后以此互相成就。 放弃权利容易,可放弃权利之后能不能保全,这就是问题了。 位置太高,稍有不慎,落下来就是粉身碎骨。 还政于民,为的是天下为公,为的是对抗防止天下为私,但人心难测,到时候风向一变,皇室还有没有存在的意义? 大明皇室的功劳真的是功劳吗?我们换种角度来看,那本质上是统治者…… 如今江南宣扬民主。 到时候,废弃皇室的声音恐怕会越来越高,甚至于扭曲事实,然后将一切黑锅扔到皇帝头上,要将皇权彻底踩碎,打开最后那道枷锁,连名分和监督权都不给皇帝留,不,不是不给,而是他们从最开始就是奔着这监督权来的。 倒也不是立马就出现了封建复辟。 也并非是他们没有经历过彻底的革命,而是人心在二三十年内,并不会发生质的改变,人心基础不变,一旦维护的环境宽松下来,就会有私心开始抬头了。 这不是张居正他们这些人接班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或者说他们自己几个,又真的会几十年如一日吗?海瑞肯定会,胡宗宪呢?张居正呢?严嵩呢?钱衡他们呢?还有满朝文武呢? 左右不过是防微杜渐。 既是为长生革命负责,也是为自己负责,死不足惜,嘉靖也不怕死,可他若真的死了,若是朝廷以后对仅保留监督权的皇权开炮,要取消皇位。 那基本就是舍弃自秦以来,近两千年积累下来的名。 此后,要花费多少工夫,才能够出现这样完美的天然监督者?不会有了,永远。 失去这份监督权的辖制。 可不是所有人都品格高尚的…… 唯有张执象娶了公主,跟皇室成为一家人,在长生革命的未来,才能够保证朱家急流勇退的,唯有张执象。 特别是……屠龙斩蛇后的张执象。 435、应龙托举,乘鲸遨游 张执象会劝说嘉靖还政于民,会告诉嘉靖以后的皇位,就应该是个泥塑的凋像,但绝不允许在完成历史进程前,就这么废掉皇位。

工业越发达,可剥削程度越高。

在原本的世界线上,西罗人改出了农民起义的周期律,进入了癌变式的工业发展,从那以后,就不会再有农民起义了。

内乱,只是外部势力干涉的结果而已。

小国被跨国公司掌握命脉,最直观的自然资源被掌握,经济被主导,粮食安全不存在,那些跨国公司只要一断粮,那些小国就直接崩盘。

而大国的演变,无非是坚持不下去天下为公,私心抬头,里应外合罢了。

这其中,还有平民的存在吗?

没有的,不光是现代战争的武器代差,工业需要,全球化的材料能源控制,刨除所有物质难题,还有……名义的难题。

不论是在哪个国家都是如此。

曾经灯塔的黑豹党足够有影响力吧?能号召吧?结果呢?暗杀,永远不是只存在于文学作品中的,有威望和足够影响力的头领死了,就是死了。

如此艰难,只因为新的“名”需要积累,而在积累的过程中,敌人有无数次试错的机会。

所以。

张执象要留下一个名,一个足以“尊王攘夷”的名。

这对老朱家来说,是好事吗?

并不是,皇帝从来就是一个高危职业,看看大明朝那些勤于上朝的皇帝都是什么寿命吧?而不上朝的嘉靖和万历,就在位了近百年。

看看曹钦之乱后,京师兵马全部被孙家掌握,彻底夺权失败,被孙若微绑着重游南宫的英宗吧!

看看连续送走弘治、正德两位皇帝,还能善终的太医刘文泰吧!

看看紫禁城中不断燃烧的宫殿吧!

看看红丸桉的泰昌,看看天启大爆炸的天启,看看甲申国变的崇祯……

那年,宣德抱着小小的英宗,问他愿不愿意为大明征战沙场,英宗说:“我要封狼居胥。”

想必,当时绝望的宣德,是多么的慰藉,多么的抱有希望……

战争从未停止,血液从未干涸。

却再也没有回到永乐盛世。

没有人比嘉靖更明白,坐在那个位置上要面临什么样的风险,如果说以往的皇帝,还有着天底下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去争夺,还政以后的皇帝,有的,只是一个不得已的时刻,用命喊出“尊王攘夷”的最后手段。

可到了那种时刻,谁会让皇帝如此轻易的发声呢?

若无能,连话都喊不出来,会变成真正被捂住了嘴的傀儡……

比起未来的艰难。

嘉靖如果主动放弃皇位,宣布从此再无皇帝,那么,老朱家将成为大明最显赫最特殊的世家,那样,才是真正的富贵。

嘉靖没有放弃这份责任,张执象更不能弃皇室于不顾。

所以……

八月十四,大婚。

老天师、张百川、张符氏他们已经于数天前进京,天下各路庆贺之人蜂拥而至,整个京师大庆三天,张灯结彩,夜如天明。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喜结连理!

“送入洞房咯!

嘉靖亲自当着司仪,在太庙前完成了大婚,说是送入洞房,却牵来了一匹大红马,将张执象赶上马,然后将永淳公主交到张执象手中,直接帮自家妹子摘掉了红盖头,然后狠狠一拍马腿,大声道:“走咯!

驾!

马儿奔腾起来,张执象也没有去控制马速,只是搂紧了永淳,然后策马奔腾,穿街打花,接受百姓们的欢呼和祝福,一路上鲜花漫天,如诗如画。

嘉靖购买了整个北直隶的鲜花,早早分发给了京师百姓。

自他们出发后,烟花冲天而起,即便是白天也有绚丽的光彩,这一夜,烟花就未停过。

没有带永淳去嘉靖准备的公主府,而是一路向北,去了北苑的景山,其中有一座山峰,在元朝时,这里叫小青山,后来,这里叫……煤山。

不过,张执象没有看到什么歪脖子树。

张执象伸手扶着永淳下马,拉着她站在了山头,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他捏着她的手,说道:“你是我的妻了。”

“嗯……”

她应声里带着些许哭腔,是止不住的激动,也是终于忍不住的自责,她望着张执象坚毅的侧脸,说道:“对不起。”

张执象摇头:“我并不勉强。”

她低头道:“可是,你明明跟王姑娘有婚约在先……”

“她不在意这个。”

“女孩子,哪有真不在意这些的……”

“……”

张执象沉默无言,永淳看了他一眼,主动抱住了他,靠在了他的怀里,享受这贪恋的温暖,好一会儿,她说道:“我,我……满足了,夫君快去找王姑娘吧。”

张执象没有说话,他忽然抬起了头。

天空,似有流星飞过……不,不是流星,是流星雨。

并非自然形成,而是牵引而来。

应龙升举,云气具从,星宿伏拱,这是……王绛阙招来的流星雨。

“永淳,嫁给我了,可不能后悔了。”

“嗯?”

“带你去看星星。”

“呀!”

在永淳的惊呼当中,张执象脚步一点,便带着她高高跃起,绚烂的彩光从他眉心如流水般溢散而出,将两人团团包裹,托举。

哞!

在一声响彻的鲸鸣之后,巨大的彩光构成鲸鱼的虚影,驮着他们飞向天际,与那携着亿万星辰的龙影追逐遨游。

朝游北海暮苍梧。

仙凡之别,越是见了那绚丽的星空,怕是越难耐脚下的黄土,张执象不希望永淳在多年以后会不甘,会难以接受。

但至少,在她年华还在的这几十年,他愿意给她最浪漫的回忆。

……

(ps:朱祁镇在正史记载,并非孙若微的亲生儿子,而是孙若微从一个宫女那里抱养过来的,所以他到底是不是朱家血脉,其实是存疑的。但朱瞻基应该是没有在意,而孙若微在跟英宗的斗争当中,的确是不当儿子在整。慈禧跟光绪,就是英宗的复刻。)

436、东西要道,争雄之地 张执象在京师举办婚礼的时候,在登州府,有一名少年趁夜翻出了院墙,落地一滚后,吹了声口哨,远处便传来马蹄声。

一名年岁稍长的少年将另一匹马的缰绳递给少年,问道:“阿光,你真要出海?”

“嘘,我们先走。”

少年郎虽然还未长开,但已见颀长的模样,他翻身一跃,利落上马,然后打头朝着码头那边骑去,出了这条街后,他才畅快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困于宅院之间?”

“如今地方卫所已经撤销,祖上传的登州卫指挥佥事都没了。”

“按朝廷的话说,就是军转民,老头子自己也就是个治安局的副局长,平日里管管邻里之间的鸡毛蒜皮小事,却还想让我接他的班,当真是没志气。”

“且看我此去西罗洲,为戚家取个爵位回来!”

在戚继光身后,是登州知府家的公子周成,从身形上来看,周成还要稍矮一些,但却已经十六岁了,反而十岁的戚继光有五尺六寸,想必成年以后,得奔着七尺男儿去了。

周成知晓戚继光才情,论文风流倜傥,能吟诗作赋,论武,小小年纪便已经响彻山东武林。

年仅十岁,便已经是不工境的武夫。

当初姬际可兵解身亡,武道气运散作三份,其中两份给了儿子和徒弟,还有一份落在了山东地界,自戚继光名声鹊起后,便认为那份气运是落到了戚继光身上。

所以江湖上认为戚继光未来必定是青龙榜上有名的大宗师。

故而戚家老爷,不论是认为儿子以后习文还是练武,都是有出息的,只想留在身边,找寻名师,好好培养。

毕竟他才十岁……

“阿光,西罗洲那么远,听说那里满地都是瘟疫,而且战场上不工境的武夫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周成有些絮絮叨叨的说着。

戚继光知道好友的性格,也没有嫌吵,毕竟,此后可能都听不到他的絮叨了。

码头。

夜色当中有各路凶悍之人上船,因为长生革命的缘故,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越来越强,以前那种争雄斗狠的江湖,其实也逐渐失去了原本的土壤。

江湖可不光是行侠仗义,它的本质是皇权不下县带来的民间自治,产生的潜规则而已。

所以,如今伴随着秩序法律的普及,江湖也在逐渐消亡,虽然朝廷考虑到尚武之风,允许官府开设擂台,让习武之人切磋比武,也能签生死状。

但毕竟是跟原本那种自由拼杀不一样了。

所以江湖中人,不愿意安分的那些,大多都选择了出海,有些江湖中人,身上毕竟是背了官司,手脚不干净的,故而在登州,夜间出发的海船比较多,为的就是方便这些人上船。

戚继光站在船前对好友说道:“阿成,我要走了。”

“嗯……保重!”

周成用力的抱了抱好友,做着最后的告别,戚继光毅然转身上船,周成空落落的看着戚继光的背影,有舍不得好友的离去,更多的是羡慕。

少年郎,谁不想提三尺剑,一万里外觅封侯?

而且可以预见的是,等到西罗洲的战争结束,恐怕朝廷与南京的战争也会有个了结,到时候不论是谁胜了,未来几十年,都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不会再有军功封爵的机会了。

“阿成!

戚继光的喊声传来,周成陡然抬头,便看到那个少年手持红缨枪站在甲板上,阳光无比的笑道:“你真的不跟我走吗?”

周成陡然动容,随即迈开脚步,冲向了舢板。

不管了,什么读书功名,什么红袖添香,好男儿活在世上,如果不能争一个爵位,那此生又有何意义!

……

“阿光!满刺加!那里就是满刺加,是我大明的旧港宣慰司!

历时二十多天,当海船行驶到满刺加的时候,那百舸争流的场面让周成无比激动,开始念叨起郑和下西洋的故事。

戚继光则要平静许多,他坐在围栏上,一手捏着下巴,说道:“西罗人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大明的舰队源源不断的通过满刺加?”

周成奇怪的说道:“不然呢?许海听从朝廷的命令,有舰队坐镇斯里兰卡。”

“西罗人根本绕不过来。”

“就算突破到了满刺加,你看那瞭望塔,看那火炮阵地,想要攻下满刺加,是不可能的,何况我们这些舰队,又不是摆看的。”

哪怕是他们乘坐的这艘商船,也是有火炮的,船上的人员本就是为了去西罗洲建功立业的,虽然不如海军那样训练有素,但绝对可以直接投入战斗。

有旧港宣慰司的驻兵,再加上这源源不断的西征大众,西罗人至少要派十万大军,才能尝试攻打满刺加。

而西罗人是没有舰队可以送这么多大军过来的。

“有时候,不一定非要军队正面强攻,才能攻城略地啊……更何况,重点不是占领满刺加,而是封锁航道。”

“阿光难道发现了什么?”

“不是发现,而是必然,西罗人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那,他们会怎么做?”

“最基本的,就是投毒了吧?”

戚继光呢喃着说道,西罗洲自己瘟疫就没断过,他们是习惯了,所以征伐商洲的时候首先用的就是投毒,如今没道理不来满刺加投毒。

他这么说,周成也紧张了起来。

可真正靠岸的时候,他们从东边来的,接受检查就还好,可那些西边过来的,只要是西罗人,二话不说便收押隔离,等确定没有染病,才押送到安南、真腊等地区,送他们去挖矿……

也不是不讲人权。

大明派使臣到西罗洲各国去宣战过,言明不准任何西罗人过满刺加,任何西罗人抵达满刺加都会被当做战犯处理。

所以,西罗人用他们自己人,肯定是不行的……

“我知道为什么西罗人还没行动了。”

通过海关检查,戚继光对周成小声说道:“朝廷早有防备,西罗人安插不进钉子,所以只能从丝绸之路绕过来,然后以蒙古、突厥人种,以及那些汗国的身份,对满刺加动手。”

“除了投毒以外,他们甚至会动用魔法手段,嗯,他们是这么称呼法术。”

“听闻国师当初才下山的时候,就在鄱阳湖经历过,有那种召唤水怪的方法,如今在大明基本见不到,是因为大暑之世,有国师他们斩妖除魔,妖怪不敢放肆。”

“但是在这海外,在这紧要关头。”

“西罗人应该是要想办法弄一个可怕的怪物,来堵着满刺加了,他们需要时间,不能让大明将力量如此轻松的输送到西罗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