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先生的孤单蔷薇》 第一章初见 简安第一次见到顾遇是在六岁那年的夏天。 那天天气燥热,她和爸妈坐在公交车上,她穿着一条大红色的泡泡袖连衣裙,脸上化了妆。当时的公交车没有空调,车厢内又热又闷,简安脸上出了不少汗,汗珠从脸上滑落,她妈精心给她扑上去的白粉正在一点点的消失,露出了白粉底下遮掩的微黄皮肤。 简安的长相不是那种天生肤白如雪会招人疼爱的女孩子,她的长相和美人无缘,有着微黄的皮肤,和两条粗壮的眉毛。简妈对简安那两条眉毛格外地头疼,头疼于自己的女儿长相随了她爸。 但这回,简妈总算抓着机会,给简安化了妆,用眉笔修饰了那两条简妈已经看不顺眼许久的眉毛,本来还想帮简安拔掉修眉,结果工具还没沾上简安的眉毛,简安犹如刀下猪一般发出凄惨的嚎叫,那叫声吓得简妈的手一哆嗦,以防自己手抖戳伤女儿,简妈只好放弃给简安彻底整修一番眉毛的打算。 做这些事的原因,不过是简爸带着妻女要去见自己的朋友和朋友的家人。为了这次见面,简爸简妈下了不少功夫,除了打扮,简爸在公交车上,坐在简安的旁边,唠唠叨叨地叮嘱着简安,见到长辈一定要问好,一定要有礼貌,千万不能失了礼数。简安在简爸的唠叨中昏昏欲睡,倒在简妈的怀里,心里想着不如她找个机会干脆从公交车的车窗边跳下去算了。 简爸的这个朋友,据说以前是简爸上学时和简爸很要好的朋友,他们一起上了小学和初中,后来因为这个朋友的家庭缘故,随着父母搬去外地,就此失联。不过最近这位朋友带着妻儿回了姚宁,两个旧友重逢,相互感慨之余,似乎感情比从前更好,也在这天约了带妻儿见面。 不过在简安看来,简爸的朋友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简爸要见自己去见呗,抓着她和简妈一起去干什么?然而那会儿她还是个屁独立能力都没有的小屁孩呢?爹妈带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 在简安昏昏欲睡的时候,公交车终于到了她们要下的那个车站,从车站穿过一条大马路,就是简安爸爸和朋友约好的天味阁。 天味阁是本地一家老牌酒家,简安当时还年幼,对天味阁大厨的手艺没什么印象,但简安一直记得天味阁的价格死贵死贵。平常她爸妈轻易不会带她来天味阁,就算是逢年过节要挑酒店餐馆吃饭,她爸妈都不会先考虑天味阁。今天一看,她们居然要在天味阁吃饭,看样子不是她爸准备下血本,那就是那位朋友是个有钱佬。 看到天味阁的招牌,简安顿时心生期待,不管谁付钱,总归有一顿大餐可吃,为着这顿大餐要她装个淑女乖宝宝,简安觉得这也不是不行。 简安跟在爸妈的后面,走在瓷砖地上,穿过一间一间古色古香装修考究的包厢,来到天味阁四楼的最里端,简安爸妈推开了那间包厢的木门,里头已经有一个中年男人带着妻子和儿子等在里面。 那是简安和顾遇第一次见面。 两个朋友相见,自然极尽热情,大人们寒暄过后,他们各让开一步,给两个小屁孩让出位置,简安妈妈推着简安来到面前,笑着说:“安安呀,快叫哥哥。” 于是,简安终于看清了那个男孩的脸。 那个男孩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下半身是黑色的裤子,看起来很寻常普通的打扮,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普通。 那个男孩有多好看呢? 当时的简安不知道很多小说里比如面如冠玉之类的形容词,当然那时候顾遇也没长开,那种夸张的形容词也不适合放在一个小孩子身上,但当简安看到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眸,只觉得心脏怦怦剧烈地跳动,在那个夏天,似乎从不知名的地方吹来一阵清风,赶走了她心头的浮躁。原本还不耐烦她爹要她做个乖宝宝,在见到那个男孩的那一刻,她觉得装个乖宝宝好像也不是什么累人的事情。那一年,简安不过六岁,但是已经充分展现出,她作为一个忠实外貌协会会员的资质。 “快,安安,快叫哥哥。”大人在他们旁边催促着。 简安长到六岁,她爹妈着实没见过她扭捏的样子。然而她就站在那里,两手交握在背后,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简爸简妈觉得新鲜,简安居然也会害羞?当下忍俊不禁地笑出声。 听到大人的笑声,简安更紧张,以为自己现在的样子很滑稽,说话更结巴,还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顾遇看着她,温柔地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简安妹妹你好呀,我是顾遇。” 简安眨了眨眼,看着悬在空中的那只手,小心脏跳动更加剧烈。 他居然要和自己握手哎!这个哥哥好有礼貌哦!! 小简安当时对着小顾遇疯狂心动,大简安回忆当年,看着记忆中花痴的自己真是想捂脸痛哭,还想跑过去抓住小简安,想要她看看包厢包房间挂在墙壁上方的空调—— 你说那股不知名的清风从哪里来啊?啊?? 你个遇到帅哥就走不动路的花痴!你要对帅哥流口水也得看看对方是什么人,你居然对着一个衣冠禽兽斯文败类你心跳加速个屁! 然而小简安并不能预知未来事,那个时候,她涨红了脸,很是羞涩,心里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在裙摆上擦了擦手,终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手掌上。 “顾,顾遇哥哥,你好,我……我叫……” “简安。” 第二章童年 简安和顾遇六岁的秋天,他们上小学。 因为顾遇比简安早出生两个月,顾爸便对顾遇叮嘱道:“小遇,你是安安的哥哥,要是有同学欺负她,你得保护妹妹,记住了吗?” 但是那时候,简安已经没初见时那么喜欢顾遇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顾遇比她优秀。 从小学第一场考试起,似乎就注定了简安和顾遇之间的差距。当时的卷子很简单,顾遇拿了一百分,简安却因为粗心写错两处地方,只拿了98分,结果她爸妈把她和顾遇比较,对她的成绩念叨了半天,差点没把简安烦死。 顾遇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被简安爸妈用来想刺激简安的上进心,不过收效甚微,反而使得有一段时间简安十分讨厌顾遇。 而且顾遇不止比简安成绩好,人缘也比简安好。 简安的长相不讨人喜欢,性格也是。 上学没多久,她看到班里男生比试掰手腕,心里痒痒,于是自告奋勇地想加入其中。 一开始,男生们看轻简安是个女孩子,并未把简安当回事。但是在接连两叁个男生输给简安以后,男生们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 在第四个男生输给简安以后,简安从椅子上跳起来,为自己的胜利欢呼。输给简安的那个男生心里不服气,但是当着大家的面,不好不认结果,他心里不服气,揉着手腕,说:“简安,你怎么那么厉害?” 简安以为那男生真心称赞,得意地笑起来,谁知道,那个男生下一句就说:“我知道了,因为你不是女孩。” “你就是个男人婆。” 男生们一阵哄笑,顾遇在男生堆里皱起了眉。 简安知道他们是在嘲笑自己,小脸的五官紧紧皱起来,看着那个男生,大声驳斥:“我才不是男人婆!” 那个男生看简安被自己激怒,笑得更欢:“你就是!女孩子的力气哪会那么大?你根本不是女孩子,你是男人婆!假小子!” 其他的男生也跟着起哄道:“男人婆!假小子!” 简安看到周围的人嘲笑自己,心里也慌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受到别人的嘲笑。 她做错了吗?她做错了什么? 简安紧紧咬着唇,看着那个男生得意洋洋地讥讽她,一阵不受控制的火气窜上心头,对准那个男生的肚子,一头冲了过去,直接把那个男生撞到在地。 所有人都懵了。 那个男生反应很快,被简安撞到在地,他恼羞成怒,于是马上爬起来,和简安扭打在一起。 两个孩子在班级里打架,其他男生围观看戏,还不断给那个男生加油。等顾遇找来了班主任,班主任分开两个气喘吁吁的孩子,对两个孩子分别进行教育,到简安时,班主任看到简安哭笑不得。 “简安,你是女孩子,为什么要去和男孩子玩游戏?” 听着老师的教训,简安低头不语,所以,她错的是和男孩子一起玩游戏? 既然不能和男孩子玩,那么和女孩子在一起总不会被嘲笑了吧? 被男孩子们嘲笑排挤,简安便跑去和女孩子玩游戏。那天有几个女孩子下了课,在教室外的花坛边跳橡皮筋,简安看她们跳得好玩又好看,也跑了过去。 一开始,女孩子们还挺欢迎简安的加入。可是,简安没跳过想皮筋,手脚比一般人笨,女孩子们怎么教,她都跳不好,于是,孩子们也就没了耐心。 有个女生不耐烦地说:“简安,你会不会跳?” “不会跳就别玩了。”另一个女孩子抱怨道。 “就是,”第叁个女孩子也说道,“你不是和男孩们玩得很好么?去和他们玩呀。” 第一个女孩子“噗嗤”笑出声,“对啊,简安,你是男人婆嘛,你该和男孩们去玩游戏。” “谁要和他们玩!”简安尖声反驳道,“我是女孩子,我才不和男孩玩游戏!” “你才不是女孩子!”第一个女生嚷道,“你都不会跳橡皮筋,哪有女孩子不会跳橡皮筋的?” 她咯咯地笑起来,笑着抱起自己的肚子:“你的力气比我们大多了,女孩子哪有那么大的力气?你就是个男人婆!” 其他的几个女生听了,也被逗得笑起来。 简安没想到自己在男孩那边被嘲笑,在女孩这边也被讥笑。她看着周围的女生,心里又窜出那股想要毁灭一切的怒火,拧起粗壮的眉毛,一时间,那个小简安看起来像是什么凶神恶煞。 她往前一冲,双手用力地一推,把第一个嘲笑她的女生推倒在地上。 那时候的学校还不是水泥地,是脏兮兮的泥地。那个女生那天穿了一条她最喜欢的粉红色裙子,一摔在地上,裙子上沾了大片大片的泥。那个女生看到裙子上的泥,一委屈,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她的朋友们看见,围住了她,挡在她的身前,气得对简安说:“简安,你怎么打人?!” “不会玩就不会玩,你凭什么打人?” 那群女生七嘴八舌,都在指控简安动手,简安那时候心慌,嘴也笨,不知道该怎么说,被一群人围着,她慌张地结巴着:“我……我……我……”,说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班主任,班主任赶来,一看又是简安,叹气道:“简安,怎么又是你?” “你为什么不能做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简安睁着小小的眼睛,眼中尽是困惑。 怎样是讨人喜欢?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要惹得别人讨厌她。 怎么样才能讨人喜欢?不能讨被人的喜欢,是她的错吗? 她不被女孩们接受,也不被男孩们接纳。她不被同学们喜欢,也不知道该怎么融入同学中。这两次以后,她也不再和同学们玩耍。 顾遇和简安正好相反。 他成绩好,已经受到不少同学的追捧,加上他待人有礼貌,说话斯文,懂得也多,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那边,都很喜欢他。 一次体育课,体育老师上完课就地解散,让学生们自由活动。顾遇和班上许多同学待在一起玩老鹰捉小鸡,其中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 玩耍时,他看到了一旁的简安。 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的秋千上看向顾遇那边,眼中露出艳羡。看到顾遇注意到她,她别过脸,假装自己根本不稀罕他们的游戏。 顾遇看了看同学们,他们正玩得热闹,他松开了抓着别人衣摆的手。 他跑到简安身边,问道:“简安,为什么不去玩?” 简安一个人晃着秋千,嘴硬道:“你以为我稀罕呀?” “谁要和你们玩!” 她撅着嘴,说着违心的话,低头看着地面。 突然间,秋千两边的绳索被人抓住,简安扭头一看,是顾遇站在她的背后,脸上是和煦的微笑。 “那我和你玩好不好?” “谁要和你玩呀。”简安口中这样抱怨,可嘴角已经弯了起来。 顾遇没有因为简安的抱怨离开,而是用力推动了秋千。秋千带着简安,高高地飞起,简安先是害怕,但伴随着迎面而来的清风,她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顾遇,你再用力一点呀!”她催道。 顾遇一听,像是得到了鼓励,更卖劲地推动着秋千,秋千一次比一次晃得高。简安坐在秋千上,仰天看着天空,湛蓝的天空在那一刻似乎离得她很近很近,仿佛伸出手,就能触到自由的天空。 她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顾遇,快点,再快点!” 她催促着,放开抓着秋千绳索的一只手,向着天空抓去。 好像她能抓到天空中的云朵,和太阳。 简安和顾遇七岁那年,顾遇的父母离婚了。 某天的晚饭时间,简爸简妈在饭桌上提起这件事,简安扒拉着碗中的米饭,听着爸妈讨论顾遇的家事。简爸惋惜顾遇迎来一个破碎的家庭,还提到顾爸争到了抚养权,但是顾爸忙于工作,没有时间照顾儿子,顾遇的祖父母皆已去世,顾爸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顾遇那样小的孩子,就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简妈听了,摇摇头:“他妈也真够心狠的,为了出国,宁可不要自己的孩子。” 简安咽下口中的米饭,不解地看着爸妈:“阿姨怎么会不要顾遇呢?” 简妈听到女儿的问题,原没当回事:“她心狠,不爱顾遇呗。” “不会的!”简安反驳道,“她怎么会不爱顾遇?” “她是个妈妈,妈妈你自己说的,这世界上的爸爸妈妈都爱自己的宝宝!” 简妈很意外女儿会这样说,这是她平常会对孩子说的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现在被简安一说,不知道为什么,简妈竟然觉得一阵心虚。 “因为顾遇妈特别心狠呗,”简妈说道,“她就不是个好妈妈。” “不会的!”简安梗着脖子,大声争道,“你们说爸爸妈妈都爱自己的宝宝,你们说‘都’!顾遇妈妈怎么会不爱顾遇?!” 简妈没想到平常简安学习不怎么样,但在这种事上居然抓住了字眼不放。她当时就生气起来,对简安怒道:“吃饭就吃饭,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这么多管闲事?!大人的事轮得到你插嘴?” 简安受了简妈一顿训斥,撇撇嘴,埋头吃着饭,心里却很愤愤:顾遇妈妈怎么会不爱顾遇呢?她一定有什么苦衷才会离开的。 一定是这样,简安想,因为老师和爸爸妈妈都说了,天底下所有的爸爸妈妈们都会爱自己的孩子,所以顾遇妈妈怎么会不爱顾遇呢? 除非……除非…… 除非,大人们在说谎。 隔天傍晚放学,孩子们背着书包,争先恐后地跑出教室,跑出学校大门,冲进各自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的怀抱里,顾遇背着书包,慢吞吞地往外走。 有叁个同班的男生看到顾遇一个人,他们嫉妒顾遇成绩好,和女同学的关系也好,于是跑过去,围着顾遇笑着说:“顾遇,你的爸爸妈妈们呢?” “你干嘛呀?”有个男生挤眉弄眼地说,“你这不是故意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人家爸爸妈妈不要他了呀!”那个男生一说完,其他几个人配合地哄笑起来。 顾遇低着头,一个人向外走,没有搭理他们。 简安这天也走得慢。 最新的数学考试发了卷子,她才75分。一想到回到家又得被爸妈说一顿,她满心地不情愿,哭丧着脸,背着书包磨磨蹭蹭地走在路上。 这就看见了叁个男生围着顾遇,正在笑话。 听到有人说顾遇是“没人要的野孩子”,简安皱起了眉。 “你还回家干嘛呀?”有个男孩大声地说,“你爸妈都不要你!” “你没有家了哈哈哈哈!”那个男生放肆地大笑,话音刚落,他突然“哎哟”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谁——!”那个男生正想发火,却见顾遇旁边站了一个双手叉腰的“凶神”。 “简安?”顾遇背着书包,看到简安也很意外。 简安不说话,只揉着手腕,高傲地看着其他的男生。他们本想和简安打一架,想到她那股天生的大力气,还有打架时的不要命,顿时怂了下来。 不敢打架归不敢打架,有个男生忽地想到一个主意,抓着另一个男生,对着简安和顾遇吐了吐舌头:“哟哟哟,小媳妇帮她小老公出头啦!” 他们很机灵,说完话一溜烟地跑向了各自的父母。 简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跑走,翻了一个白眼:“怂货。” 她说完,不等顾遇反应,就去握住了顾遇的手。 “简安?”他惊讶地问。 “走。”简安干脆地说,“和我走。” “我带你回家。” 那个时候,小小的少女对他这样说道。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家,可是,那个小小的少女却对他说。 “我带你回家。” 他任凭她牵着他的手,跟在她的身后。 只要跟着她…… 只要跟着她…… 他好像就能得到一个“家”。 简爸简妈看着简安带着顾遇回家,他们都很是意外,不过他们各自心情不同。 简爸喜欢顾遇,也心疼顾遇的遭遇,对于女儿带顾遇回家吃饭,没什么话说。但简妈就不同了。 她可怜顾遇归可怜顾遇,但她得上班,下班回家还要忙着做饭,顾遇要是留在家里吃饭,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她就得多做一个人的量。再说顾遇是别人家的孩子,要是她做的饭菜不合他的口味怎么办? 但简爸看到顾遇乐滋滋地,还给顾遇爸打去了电话,说是他们接了顾遇回家吃饭,要顾爸不要担心顾遇晚上的吃饭问题。简安站在简爸旁边也是美滋滋地,一脸骄傲,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 简妈看着这对二货父女,一时无语,尤其简爸主意已定,是不会再管她的意见了。 顾爸的父母俱已经不在,也没别的亲戚,正愁顾遇没人照顾,一听说简爸带着顾遇回家,立刻乐得拍起了大腿,索性也歇了请保姆的念头,在电话里拜托起简爸,请他和简妈照顾顾遇。 顾爸有求于人,懂人情世故,做事也很利索,当晚提前从公司下班,赶去银行取了一趟钱,再带着厚厚一沓钱上了简家一趟,说是简爸简妈照顾顾遇的生活费。 简爸看到钱,竟然为此生气,觉得顾爸太客气。两个男人一个坚持要送,一个坚持不收,两个人都是大嗓门,说着说着,居然为这事吵了起来,最终,简爸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那笔钱,顾爸还和简爸约好,往后他和顾妈每个月都会给简家打钱,当作是他们各自给顾遇的生活费。 看顾爸和顾妈都会打生活费,简妈便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家里多了一个孩子要照顾。不过简妈虽然有自己的计较,但没有做出比如私底下克扣生活费的事,对顾遇也极尽客气,尽自己所能照顾着顾遇。 那一年,顾遇在爸妈离婚后的第一个生日,那一天,原本约定会回来的顾爸顾妈都爽了约。 一个说生意太忙有应酬,一个则是在国外赶不回来。 为这事,简爸特地找了顾遇谈心,说大人工作辛苦,挣钱不容易,要顾遇多多体谅他的父母。 顾遇很懂事,笑着说只是生日,过不过无所谓的。 简爸听在耳中,很是心疼,安慰顾遇,生日是一定要过的,有他们和简安呢。 顾遇笑着点点头,那天在简家人的陪伴下,吹了蜡烛,吃了蛋糕,简妈还特地做了顾遇爱吃的菜,简安看着满桌的佳肴,留着口水,幻想着自己生日那天也能有这样的待遇。 看起来,虽然顾爸顾妈没有回来,但顾遇也过了一个快乐的生日。 当天夜里。 简安打着哈欠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床边没有人。 那时候简家还没有搬家,住的是狭小的老房子。看在她和顾遇年纪还小,简爸简妈暂时让他们睡在同一间房里。 简安看到顾遇不在身边,心生好奇,从床上爬起来,偷偷地打开自己房间的门,想去外面找顾遇。 在黑漆漆的家里探索时,她听到阳台那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哭声。 那像是一只被人遗弃的小动物,躲在角落里,发出极为压抑的呜咽声。 她溜到小阳台,在月光之下,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顾遇。 怎么可能不在意?怎么可能不难过?只是不在大人面前表露罢了。 “顾遇。”她轻轻地叫出声,迈着小步子走到他的身边。 顾遇听到简安的呼声,他吸着鼻子,抬起头,努力给她露出一个笑脸:“简安,”他想安抚她,“你没被我吓着吧?” 简安看着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泣的顾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走过去,捧起他的脸,小小的手指擦去了他的眼泪。 “顾遇,别哭。“她轻轻地说。 她抹去顾遇的眼泪,可她的眼泪自眼角滑落,滴落在顾遇的脸上。 简安没看清,还以为那是顾遇的眼泪,于是又替他擦去泪水,安慰道:“顾遇,不要哭。” “没关系的,顾遇。”她轻柔地说。 “有爸爸妈妈也没什么好的。”她像是赌气似的说道,“你看我,我爸爸妈妈天天管我,特别啰嗦,特别烦。” 顾遇虚弱地勾起唇角,似被她逗乐。 可是简安不知道的是,她所讨厌的,所厌烦的,正是他所羡慕的,所渴望的。 “他们不要你没关系,”简安继续说,她斩钉截铁地说,许下了自己的诺言。 “顾遇,我要你。” “以后,我保护你,我罩着你。” “顾遇,你有我。” 她抱着蜷缩成一团的顾遇,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顾遇被她抱着,缓慢地伸出了自己的手,环抱住了简安。 在静谧的夜晚中,在皎洁的月光下。 他说…… “好。” 第三章狗男女(微h) 顾遇住的单身公寓在五十五楼,位于姚宁一处高档单身公寓小区内,地处黄金地段,尤其是他住的顶楼,晚上从顶楼望出去,深沉夜色下闪烁着各色的城市霓虹灯,彰显着这座城市蒸蒸日上的经济发展。再有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宽敞明江,静静在夜幕下流淌,自有一番美不胜收的景象。 黄金地段,江景房,还是顶楼,这里的房价对于一般人来说自然是可望而不可及——一般人指的是简安这种朝九晚五工资堪堪只够养活自己的社畜来说呢嗯,顾遇肯定是不在此列的。 不过反正花的也不是他的钱。 这一晚,他正躺在床上,看着眼前的女人骑在他上面放浪大叫。 想当初,他装修卧室时,特地把床布置在靠窗的位置,想想晚上和女朋友恩恩爱爱的时候,两个人还能共赏夜景,这是多么的有情调~啊~ 但他用心布置的情调在当下这种情况中是不适用的。 简安和他两个人现下都是赤身裸体,她的双手按着他锻炼出来的饱满胸肌,她的双腿打开,小穴处正在“吃”着他的那根重要生殖器官,胸前的两坨乳房上下摇曳,被一个女人骑在身上顾遇怎么能有什么心思欣赏什么夜景。 当然了,这多少是因为简安就不可能是那个会陪着他欣赏风景说什么浪漫情话的女人。 简安双眼迷离,下身的两瓣软肉吞吐着顾遇的性器,动作渐渐加快,快感一阵比一阵强烈,她的神魂被强烈的刺激侵蚀着,身子软软地倒下,双臂无力地缠上顾遇的脖颈,吟叫的声音也一声比一声高昂,她与他脸对着脸相贴,口中喷出的热浪打在顾遇的脸上。 顾遇眯起眼睛,看着简安沉浸在情欲里,一副顾不上他死活的模样。 总是这样。 从他们第一次睡到一块开始,不知多少年过去,顾遇谈了多少女朋友,从来都是在上面的那个。偏偏就是有个简安,偏偏就爱把他骑在下面。 这历史说出来,真是一把心酸一把泪。 他趁着简安正忙碌着,手指抚摸着她柔软的身体,简安身子一抖,嘴中娇软地唤道:“顾遇……” 他轻勾唇角,舌尖舔上她的锁骨,手掌抚上她的乳房,两根手指夹住了简安的乳头,用力一捏—— “顾遇你他妈的……”简安吃痛,咬着牙骂道,可是没法说出接下来的话。她停下动作,那具泛着潮红的身体激烈地颤动着,花蕊处沿着顾遇的阳物正往外喷着露汁。 她正在高潮中,现在身体敏感极了。顾遇仿佛觉得这样还不够,抱住了她的腰肢。简安想反抗,可高潮中的身体没有什么力气,只能任他摆布。顾遇不许她动弹,把她按在自己的身体上,趁她还在高潮,朝她身体最隐秘的地方用力一顶。 “呀——!”简安失控地尖叫起来。 她颤动着身体,紧紧搂住顾遇,在那片刻中不敢放开他,她生怕自己一松开他,便会掉下去。 顾遇并不打算放开她,手掌按住她的腰,冲着她的最里面狠狠顶了一记。简安又尖叫起来,浑身满是汗水的她无力地抱紧顾遇,承受着他带给她的高潮。 “顾遇你他妈的……”她这样骂着,嗓子染上了哭腔。 汗珠从她的身上滴落,顾遇微微张开薄唇,舌尖舔在简安软嫩的乳房上,简安大口大口喘着气,极力想从不断的高潮中挣脱出来,可是高潮来得太强烈,一时之间,她的头有些晕眩,忍不住一口咬在顾遇的肩头。 “嗯……”他疼得发出一声闷哼,但没有反抗,只任凭她的牙齿嵌入自己的肌肉里,留下了一排牙印。 等发泄够了,简安也从高潮中回过神来,按着顾遇的肩头,对着他的脸,声音嘶哑地质问:“你他妈搞什么突然袭击?” 知道她会这么问,顾遇笑嘻嘻地握上她的椒乳,轻轻揉弄,引得简安口中泛起阵阵低吟。 “简安,床上的事从来都是情趣,怎么能叫突然袭击?” 简安翻了个白眼,情趣,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还用讲究情趣? “你我各取所需,”知道他已经射在安全套里,简安懒得和他废话,已经休息足够,拔出顾遇疲软的“小弟”,直接从他的身上起来,“讲个屁情趣。” 她下了床,衣物散落在地上,她从中捡起自己的内衣内裤,开始穿衣服。正要扣上内衣的扣子,她的手突然被人捉住,低头一看,是嬉皮笑脸的顾遇。 “这么晚了,还回去?”顾遇笑着问。 简安格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不能理解他的话。 “你想干嘛?让我在你家过夜?” “我家比你那舒服多了吧?在我家过夜有什么不好?” “别了吧?”简安抽出自己的手,继续扣内衣的扣子,“您旁边那是您正牌女友的位置,轮不到我哈。” 顾遇也没继续去抓她的手,挑起床头的黑色丝睡衣披在身上,侧身躺卧,单手支撑着额头,看着她穿上自己的衣服。 “你很在意女友的名分?那我和Melody分手就是了,我们凑一块。” 简安这时候正穿上一件白色的衬衫,听到顾遇的话,手指停在了衬衫扣子上。她转过头,挑起那对粗壮的眉毛,特别惊讶地看着他,那双眼好似在说:你有病啊? 但她没骂出口,只是提醒他:“远洋后天就回来了。” 他们两个一个有女朋友,一个有男朋友,这一晚凑在一起,不过是因为男女朋友出差,为了满足各自的生理所需,俗称:炮友。 她穿上衬衫,从衬衫后拨出自己的长发,养了许多年的长发垂落在后背,他抬手,穿过她的黑发,握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你不想留,那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简安从他的“魔爪”中拯救出自己的长发,穿上了黑色休闲裤,“我乘公交回去。” 顾遇皱起了眉:“公交站离这有多远,你还得走过去。” “还行吧。”简安说,“你送我回去,一来一去要多少时间?我走过去也要不了多久,当锻炼身体了。”她惆怅地捏了一把肚上的肥肉,“最近又胖了。” 顾遇还是拧紧眉,沉声道:“你一个女人,这么晚走在路上不安全。” “安啦,”简安随意地说,自嘲道,“咱们这儿治安不错的,再说我这副尊容,谁看得上我呀?” 顾遇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简安都爱这样贬低自己。 她一再拒绝,顾遇便有些恼意:“你的样子怎么了?老子刚刚还被你骑,你这话说得好像老子有什么特殊癖好似的。” 简安懒懒打了一个哈欠,从床上起来,拿起自己的单肩背包,朝顾遇挥了挥手:“咱俩不过是单纯的床上关系而已,跟癖好啥的没关系哈。放心吧,我一个人回去,不会有事的。” 她坚持一个人回家,不要他送,顾遇没办法,只能无奈地目送她离开。 她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和他做,做完就走人,也不考虑他的感受,只留下他一个人。搞得他好像是鸭子似的,可鸭子好歹有钱收,他有什么? 有个屁。 门外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现在,家里中只剩下顾遇一个人。按理说,这时候他终于有空欣赏窗边的夜景,可他心头一阵烦闷,哪里来的心情看夜景。 他抬起手臂,搁在额头,闭上眼睛,胸口沉稳地起伏,也不知此时在想些什么。 简安离开顾遇的家,一个人背着包,独自行走在夜晚的道路上。 此时虽已经来到春天的末尾,可这夜还是带着春天的寒意。她裹紧身上的风衣,走了好一段路,才走到了她要乘坐的那路公交车的车站。 她怕冷,冻得坐在公交车站的公共椅子上搓着手,呵着气,等着晚班公交车的到来。 她坐在椅子上,这时候才闻到了身上冒出来的一股味道,她抽动鼻尖,仔细分辨身上的味道,想到那是顾遇喜欢的香水味,不由得伸出头,发出干呕的声音:“呕!” 顾遇这个骚货!她恨恨地想。 顾遇喜欢香水,每次和他做完,她必定沾染一身的香水味,每次和他做完回家,还得拖着疲倦之躯洗一次澡,洗干净身上的味道。 她心里暗骂顾遇,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从风衣口袋中掏出手机,翻看起有什么好玩的新闻。打开手机看到推送栏,她才看到她的男朋友有给她发来消息。 ——宝宝,后天我们去吃法餐? 宝宝是宋远洋唤她的昵称,有时候表示亲昵,就这么叫她。这个昵称每次都能把简安肉麻死,她抗议了好几次,可惜没有效果。 宋远洋在微信里报了餐厅的名字,简安听说过,价格出了名的贵,至于味道,众说纷纭。以简安的收入,她也没想过去那里吃饭,没想到宋远洋会和她约那里。 ——那边很贵吧?她回道。 她这么晚回微信,宋远洋也没怀疑她什么,只是回道。 ——最近谈成了大单子,请我的宝宝大吃一顿。 宝宝两个字已经足够肉麻,再加上“我的”,干呕过一次的简安差点又吐一次。 她心里憋闷,苦着脸,沉沉地叹气。 在简安看来,宋远洋为人忠厚,并不适合进入生意场。宋远洋的母亲也让简安劝过,说他原本有份稳定的工作,工资待遇都不错,何必去吃苦?简安试着委婉地劝说,结果没想到宋远洋会说:“我要是能挣到许多的钱,不就能给你一个美好的未来?” 简安当时就无言以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别误会,她不是感动,而是郁闷。 未来?她什么时候向他要过一个未来? 他为什么会觉得他们之间会有未来? 但宋远洋说这话时满脸洋溢着笑容,看得简安都不舍得打击他的自信心。 宋远洋说出那话以后,她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和他说分手,可又舍不得他的脸——和他那口性感有磁性的播音腔,于是只好暂时忍耐下分手的念头。 宋远洋的性子,简安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何况细究起来,现在是她对不起他。 以她和顾遇的关系来看,宋远洋的头上实属是有点……绿。 哦可能还不止“有点”。 她叹着气,摇晃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闪动着宋远洋发来的消息。 那家法餐厅啊,简安百无聊赖地想着,那家法餐厅挺高档的吧?她是不是还得穿个正装化个妆什么的? 他说谈成了大单子,看起来他和朋友的公司经营得还不错,他要约她吃饭,应该是为了找她庆祝这件事吧。 简安看着到来的公交车,这样想着。 第四章分手 顾遇这天上班,刚进办公室,就看到同事老冯正在那里派发糖果。看到顾遇,他喜气洋洋地迎上来,把一个红色小礼盒塞到顾遇手里。 顾遇心生好奇,不过不用他问,老冯主动解释,说是女儿过了艺术统考和校考,原本老冯甚至打算马上就设宴为女儿庆祝,不过在老婆劝说下,才决定改在高考后正式在酒店举办宴席,宴请亲朋好友,为女儿庆贺。老冯一直为女儿高考成绩忧心忡忡,现在女儿通过了统考和校考,算暂时过了一个坎,老冯自然高兴,因此乐得发糖广而告之,和办公室里的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顾遇接了糖,自然也送上了自己的祝贺,道完喜,便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坐在办公桌前,开了电脑,在等待电脑启动的过程中,拿着那个红盒子,翻来覆去地看。 再有一段时间,今年的高考就要来了。 高考已经和他没有关系,就算是当年,他也不用在国内参加高考,高中时代他被父母安排出国,许多人都会直言他好命,羡慕他是个有父母兜底的富二代。 旁人眼中是不会认为他有多辛苦的,谁也不会关心,一个突然被父母安排出国的高中生是怎样一个人适应在国外的环境,在他们眼里,好像他的名校学历全靠了他老子有钱似的。 当然了,他能考上国外的名校,他父母还是很高兴的,虽然没有亲自赶过去,但还是各自给他打了钱以表心意。 所以他也没法完全说他的父母不好,他们两个离婚后各自有各自的事业、家庭,虽然不经常回来看他,尤其是他妈,自当年出国,许多年都不曾回来,遑论看儿子一眼。但要说不好,好歹月月年年没少给顾遇生活费。顾遇生活在简家,简爸简妈也算尽心照料他,他如果要有什么抱怨,倒显得他多没良心似的。 高叁那年,他辛苦,简安据说也挺辛苦。 在她发给他的邮件中,作为一个学渣,简安居然能写出长达数百字的控诉,里面提到简爸简妈是如何严格地安排她的作息,盯着她上学放学,还有做作业复习功课,也就是她说要给他发电子邮件,才能得到简爸的同意,在那一丁点的时间里,得到喘息休息的机会。 也是这段时间吧,他记起来,简安的邮件里除了抱怨爸妈,还有一个很奇葩的内容。 ——“老娘已经叁个月没做爱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顾遇差点喷出口中的咖啡。 说她是朵大奇葩,她自己真是用身体力行证明她是朵大奇葩。 哪有高叁生会在那种时候想这种事。 但简安敢,还觉得自己特委屈。 但她是个奇葩,顾遇也是不妨多让的。在他回复她的邮件里,针对这条他是这样回复的。 ——“这种事你也可以一个人解决么。” 隔了两周,简安再次给他发电子邮件,里面写着。 ——“自己手动总觉得不带劲,我又没钱买棒。” 再看到这种言论,顾遇已经见怪不怪,完全能当成了普通的话题,谁叫他面对的那个人是简安呢。 现在想想,在他高叁那段时间,在忙着学习,忙着适应国外生活环境之余,除了简爸偶尔打来的电话,也只有简安写有奇葩内容的电子邮件,能让他那段时间里发出真心轻松的笑声。 顾遇拆开红色礼盒,拿出里面的一颗糖果,撕了包装,塞进自己的嘴里,感受着糖果在舌尖化开的过程。 他不是没想过,如果那一年,简安愿意和他出国会怎么样? 但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 电脑已经开机,他正准备工作,门却被人敲了叁下。 “进来。”顾遇说。 “嘿嘿嘿,老大。”来人是个年轻人,名叫于钟,是顾遇的助理。 他端着笑容走进来,来到顾遇的办公桌面前,那样子一看,顾遇就猜到他有求于他。 不过,顾遇还是很意外。 于钟想请婚嫁。 “你才几岁,就想结婚了?”顾遇诧异地问。 “不早了。”于钟道,“我今年25了都。” “才25。”顾遇皱着眉。 要是25岁都叫不早,那他比于钟大五岁要怎么算,一脚踏进棺材板? “嘿嘿嘿,”于钟讨好似的说,“老大您和我们凡夫俗子怎么一样?您身边桃花朵朵开,我们这种条件一般的,那当然赶紧抓紧老婆啦。” 顾遇笑道:“就那么喜欢她?“ “喜欢!”于钟甜滋滋地说,“她肚子里也有了,我们两个一商量,早结婚成家也好。这样以后天天就能见到她,每天对她说早安晚安,嘿嘿嘿。” 说到自己的婚姻,于钟满脸的憧憬。 于钟看到顾遇桌上的喜糖,美滋滋地说:“再过几个月,我也有女儿啦。” 顾遇好奇道:“你这么确定是女儿?” 于钟正色道:“我想要个女儿咯,都说女儿贴心嘛。” 贴心……顾遇想到那个让简爸简妈操碎了心的奇葩女人——简安。 他轻咳一声,提醒自己不要去想多余的事。于钟既然是请婚嫁,顾遇没有不批的道理。等顾遇准了于钟的假,于钟自是红光满面地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于是办公室里只剩下了顾遇,周围安静下来,只有电脑主机发出嗡嗡的声音。 他的视线又落在红色礼盒上,想起了老冯。看起来老冯经常为了家里的事头疼烦恼,不过据他自己说,那也是乐在其中。 “人这一辈子不就这样嘛,找个知疼着热的老婆,成个家,生个孩子,然后围着孩子转,这一辈子也就那样过来了,看起来苦,实际上自己当了爸,就知道里头的滋味了。” 老冯发糖时,除了说起女儿通过统考校考的喜悦,还谈起了女儿的未来,他两眼放光,似乎已经看到女儿大学毕业,找到好工作,还找到了喜欢的男人,顺利结婚生子,甚至老冯已经期待起日后做外祖父的生活。 他兴致勃勃地聊着有关女儿的话题,但老冯的女儿自己往后是什么打算,倒并未听到老冯提起。 也无人关心。 顾遇自然也不关心,那是别人的生活,他只能站在旁边听着他人对家庭的规划打算,寻常人的喜悦,与他没什么关系。 “家啊……”他看着眼前的红色礼盒,口中喃喃着。 那颗糖果已经化开,徒留下一嘴的甜味,再张嘴时,口腔里已经没了糖果的踪影,好似糖果从未在他嘴中滚过一圈。 手机发出叮铃声,他打开一看,是他那个做空姐的女朋友Melody发来约会的邀请,约了他今晚去坐落在杨舜湖边的希尔顿那家法餐厅吃饭。 那家法餐厅他们去过几次,要顾遇说,那里的料理味道没什么出奇的地方,至于那地方的价格,那不是顾遇会关心的事。在他看来,要是能用钱讨女朋友开心,那真是再省力不过,女朋友要是开心,他也乐得花钱。而如果有什么事不能用钱解决,那才真的是麻烦了。 那家法餐厅装潢考究,料理摆盘精致,很适合用来拍照发朋友圈,自然也有一批拥趸,比如Melody,显然她很中意那样的地方。 晚餐时分,Melody举着手机,对着餐桌上的精致料理各种拍照,顾遇笑吟吟地等在一边,她需要时,他还很配合地和她一起拍照,未曾有过抱怨。 等她终于拍够了照,收起手机,微笑着,软软地对顾遇说:“对不起哦,让你久等啦。” “没什么。”顾遇笑道,“你高兴就好。” 他说得诚恳,听起来不像是在应付她,Melody听着也十分满意。 她的确很满意现在这个男朋友,有钱,出手大方,性格也温和,轻易不会生气,也不会抱怨她的工作,抱怨她满世界飞不知回家,他长得也好看,她带出去和闺蜜炫耀也不会给她丢人,更何况,他那方面的活也好得很,她几乎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受了爱情的滋润,Melody双手支着白皙的下巴,甜蜜地笑道:“两个礼拜没见,看样子今天……做了不少准备嘛。” 她樱唇微张,眼波流转,送出脉脉秋波,餐桌底下,女人的高跟鞋鞋尖轻轻碰上男人的西装裤,那暗示已经是很明显了,若放在往常,男人必会顺着她的意思,两人夜晚自有一番旖旎。 顾遇靠着椅子的扶手,随意地翘着二郎腿,勾起薄唇,轻轻地笑起来,Melody期待地看着他,以为他会吐露什么情话。 谁知道,他说的是…… “我们分手吧。” Melody冷静地挑眉:“理由?” 顾遇端起杯子,摇晃杯中的香槟,随意道:“感情淡了。” Melody也不多言,直接抄起玻璃杯,对着顾遇的脸,把香槟酒泼了过去。 顾遇闭着眼,淡定地受下了Melody的怒火。应该是很狼狈的时刻,香槟的酒液沿着他的发丝,滴滴答答地落下,但他没有慌张,也没有露出难堪的神色。 他很坦然,仿佛认为自己有这样的“待遇”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既泼了酒,出了气,顾遇系上西装的扣子,正打算离开,Melody唤住了他。 “听说这边有82年的拉菲。”她笑眯眯地说,看不出还有生气的样子。 本来么,她还期待今夜的旖旎,结果这王八蛋说什么玩意儿?但她是什么人?以她的条件,没了这个,转头说不定能找到个更好的,泼酒就是为了个分手的仪式感而已,她还犯不上真为了这点事生气。 她那样说,顾遇也懂她的意思,点头道:“嗯,等会儿我和他们说,今晚我来买单。” Melody继续追加:“听说这边的薄饼也不错。” “嗯。” “我还要加个惠灵顿牛排。”平常为了维持身材,她总很少吃甜品和牛排这类食物,不过今夜她失恋,稍微放肆下也没什么关系吧? 顾遇笑着,一一应下,并表示会负责Melody今夜的全部费用。Melody表示非常满意,顾遇叫来服务生,追加了菜单,拿出卡,买过单,这才站起来,对前女友欠身,然后转身离去。 走出去时,他脸上还占着香槟的痕迹,发丝沾在一起,他也不曾用餐巾擦干,也不在意自己的狼狈模样,只是双手随性地抄在西装裤两边的口袋里,神色漠然地走在餐厅之中。 忽然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小提琴演奏的声音。 小提琴演奏的歌很熟悉,尽管已经不再传遍大街小巷,但以顾遇的年纪,很快就想到演奏的是什么歌曲。 是《今天你要嫁给我》。 这首歌一听,就知道是有人在这家餐厅里求婚。 他会顺着音乐声望过去纯属好奇,事实证明,人需要一点好奇心,有好奇心才能看到一出好戏。 餐厅露台的地方,有一个身着燕尾服的男人正在拉着小提琴,演奏着雇主让他演奏的乐曲。 简安坐在男朋友的对面,右手的手中正握着一枚在夜晚的灯光下闪闪发光的钻戒。 尽管顾遇站在餐厅的室内,离简安很远,但依旧能看到她的唇角拉得高高的,笑得很浮夸,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喜。 但熟悉她的人知道,或者说,只有顾遇知道,这时候她有多恐慌。 简安捏着钻戒,头疼地看着笑容满面的宋远洋,她下意识地想躲开他的深情眼神,眼睛往四周瞥,好巧不巧,就看到了顾遇站在餐厅里,两手抄在口袋里,嘴角扬起笑容,看起来是今晚终于看到了什么让他觉得好玩的事。 爹的,简安觉得自己今晚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真他爹的见鬼了,他怎么在这儿??? 第五章求婚 这天晚上,简安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答应个屁的约会。 考虑到这里价格高昂,宋远洋算是出了大血,好歹现在是人家女朋友,简安觉得要是穿着随便未免太不给男朋友面子,所以还是化了淡妆。 她其实不喜欢化妆,化妆品要花钱,她花钱的时候真心觉得肉疼,而且化妆还要花费不少时间,这意味着她得在约会开始前两叁个小时就开始准备,但是没办法,为了应付约会有些付出则是必须的。 她化了淡妆,扑了白粉,抹了口红,穿着复古款式的白衬衫,配了一条典雅的黑色伞裙,长发用烫发的夹板拉直,听话地垂落在肩上。简安虽然不是美女,但这样收拾过自己后,配上她脸上端起的得体笑容,看上去多少也算是柔静婉约。 宋远洋欣赏着女朋友的模样,比起美艳的女性来说,他倒是觉得简安这样简单就很好。 简安一开始吃东西的时候还会装模作样,装成一个淑女,小口地进食。但很快,她就在宋远洋面前放开了自己,大口大口地敞开了吃。这里的餐厅料理摆盘精致,但分量小,所有的菜肴她都能一口一个塞进嘴里,料理的味道她感觉一般,没有什么菜肴能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她自己都替宋远洋觉得可惜,所谓山猪吃不来细糠,她就是那只山猪,宋远洋预定了这样的餐厅,餐厅准备的料理装点的精致小巧,可惜她这只山猪品尝不来如此精细的食物。 纵然如此,她在宋远洋面前还是做出一副体贴的女朋友模样,微笑着听他讲述着公司上的事。 听到宋远洋提起最近工作忙碌,对忽略她感到抱歉,简安笑了笑,直言没关系。 是真的没关系。 她的生活又不是围绕着宋远洋,别说她自己在私底下勾搭顾遇成奸,就算没有顾遇,她也一样会过自己的日子。宋远洋认为自己因为创业太忙碌,顾不上和简安的约会,她真心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她看起来很体贴、懂事,宋远洋越发觉得过意不去,只觉得是简安是因为爱他才如此的善解人意——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简安之所以拖到现在都还不说分手,纯粹是因为舍不得宋远洋的那张脸和……他的声音。 英俊的帅哥难找,声音有磁性和有脸这两项条件加诸在一起更是难找,宋远洋就是这样一个同时具备脸和声音的男人。他说起话时是很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像一位正经在电视台工作的男主播,把他拐到床上听着他为了性事发出的低吟……简安操起来觉得真是他爹的爽极了。 这也是简安至今舍不得放开宋远洋的原因,毕竟帅哥们不会都排好队,等着简安去追求,并且还能让简安追到手。 在简安看来现在这样就很好,他有时间的时候就来一次和她的约会,享受着他们之间的二人世界,当然,在色欲熏心的简安看来,这些约会全都是为了…… 她一面听着宋远洋讲起生意上的事,一面把东西送进嘴中,两腮鼓鼓的。宋远洋看了,轻笑起来。 “怎么?”简安以手掩唇,装作害羞地问,“我吃得太难看了?” “不是。”宋远洋笑着摇头,“就是想起了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嗯?”简安回忆着她和宋远洋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她那会儿是在书店碰见他的,和她吃东西有啥关系?他要是说想起第一次约会,她兴许还能理解。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大学的时候,那时候……”他慢慢地说着往事,想从简安的脸上找出什么,带着笑意的眼眸也带上了几分期待。 “那时候不是社团聚餐么,我看到孙少带着你,说你是他的女朋友,我们还挺吃惊。” 经宋远洋的提醒,简安这才想起来……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那时候很多人都很吃惊。”回想过去,简安虽然还笑着,但口气冷淡,不过宋远洋并未察觉。 看简安像是终于想起些什么,宋远洋反而觉得欣慰,也越发来了兴致,他说道:“那时候一起吃饭,我看你吃起东西来,就想起小仓鼠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老实说,大家都很惊讶,毕竟孙少以前的女朋友……”他止住了话头,没有再说下去。“嗯,孙金仙往前往后的女朋友身材长得都挺好看的。”她平静地说出事实,她的前男友前后交了不少女朋友,论长相,简安在孙金仙的女友里属于平平无奇的那种。 那个富二代居然能被简安追到,连简安的室友都大吃一惊。 宋远洋看出她有些不高兴,忙道:“安安,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不好,我是说……” “我没事。”简安淡淡地拦住宋远洋往下说,“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提起我前男友。” 要不是还在他面前伪装,她简直就想问:你他妈有什么毛病? 在约会的时候提到她的前男友? 宋远洋看出简安的不快,于是再次道歉,自责自己不是个懂情趣的男人,但心底闪过一丝失落。 他想发出什么暗号,可简安像是屏蔽了信号,并不能从他诉说的往事中领悟什么。 宋远洋想让她高兴,说道:“这里的甜点不错。”他招来了服务生,笑着让他们端上他早就预定的甜品。 为简安准备的甜点是一块草莓蛋糕,圆形蛋糕放在纹有金色花纹的餐盘中,蛋糕外表装饰着厚厚的白色奶油,上面点缀着新鲜的草莓,看起来可爱诱人。当简安拿起蛋糕边的银质甜品勺,宋远洋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当简安吃第一口时,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蛋糕的口感不错,软绵细腻,蛋糕虽甜,不过没有甜得发腻,甜度恰到好处,这好吃的蛋糕终于让简安觉得这家餐厅的食物除了外观以外总算有别的可取之处。 当她再次持着小勺子,在蛋糕上挖下一大块,满满地送进嘴,她吃得太快,来不及看清蛋糕中有什么东西——就说她是吃不来细糠的山猪,若她能够文雅一些,也许就能及早发现蛋糕的不对劲。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当牙齿咬下去,她尝到一个咯牙的硬物,都不用舌尖描绘那块硬物的外形,她就已经反应过来,那块硬物是什么东西。 她他爹的真是见了鬼了。 她知道那是什么。 宋远洋还在她的面前,她差点气笑。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会把戒指放在蛋糕里,他是真的不担心她会把戒指吃下去? 简安在狠下心肠把戒指咽下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和顺着他的心思做出惊喜的样子之间来回徘徊,一明白宋远洋是想求婚,简安是认真地考虑过把戒指咽下去的可能性——哪怕那会伤害她的肠胃。 不过,她还是很惜命的。 她露出浮夸的笑容,从嘴中取出了那枚钻戒,上面的奶油已经被她舔干净,但是残留着她的口水,简安看到上面的口水,感到一阵反胃,这又让她觉得她的男朋友多少有点毛病。 她的笑容十足地勉强,可落在宋远洋的眼中,却以为她非常的惊喜。 宋远洋老是喜欢送给她一些惊喜,也努力想让她能够为这些惊喜感到高兴,但事实却是他精心准备的惊喜中总是透着一股笨拙,放在往常,简安通常会觉得他笨得可爱。 但他想求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简安手中捏着那枚钻戒,还等不及她说什么,宋远洋已经对服务生招了招手,服务生一看到他放出信号,马上找来他请的小提琴乐手,及时地送上了为今夜准备的节目。 当小提琴手拉着小提琴,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他们的身边,小提琴飘出熟悉的旋律,简安马上明白过来那是《今天你要嫁给我》,她的脸上还是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但眼中已经开始恐慌。 宋远洋看不出来,还灿烂地微笑着,深情款款地对简安说道。 “简安,我第一次注意到你,远比你遇见我更早。” 他第一次见到她,便留了意,记下了她的模样,才会在后来简安在书店遇见他的时候,面对简安的搭讪,欣然送上了他的联系方式。 他很早就记下了简安那个人,虽然谈不上一见钟情,但的确对那个女孩留有深刻的印象。 如果是别的女人,此时 也许会因为这番告白感动,感动于这个男人愿意花费几年的时间去记得一个女孩的样子。 但简安现在根本来不及感动。 她现在是恐慌,是尴尬,唯独来不及感动,来不及去幻想宋远洋对她抱有怎样的情意。 她握着那枚钻戒,眉心跳动着,呼吸越发地急促,绞尽脑汁,想找个借口离开,或者哪怕打断宋远洋的话也好。 “远洋……”她努力维系嘴角的笑容,从嘴边挤出话,想说些什么,但宋远洋比她快一步,已经说出口。 “我经常可惜我没有参与到你的过去,所以,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参与到你的未来,让我好好地照顾你,让我们一起走完接下来的人生?” “咝——”简安倒抽了一口气。 宋远洋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的双眼,以为她是感动到说不出话来。在朋友的建议下,他为今夜做足了准备,因此也想当然地以为简安会被感动,也会答应他的求婚。 简安还在笑着,笑容非常得夸张。她现在慌乱极了,本能地躲开了宋远洋深情的眼神,下意识地往四周瞥去,看到周围其他桌子的客人都注意到这里的动静,还有人拿起手机,拍下了现在发生的这一幕。 该死!简安心里骂道。 四周的客人看足了热闹,谁也不会想到此刻被求婚的女人心里感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极大的恐慌。 她不习惯成为别人的焦点,也未曾想过自己会收到一场她根本不想收到的求婚。 她越来越用力地握紧那枚钻戒,那一刻多么希望她能捏碎那枚钻戒,要是真捏碎就好了,她无助地想。 她正朝四周看去时,忽然看到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贴身的黑色西装,站在灯火通明的餐厅室内,嘴角勾起戏谑地笑容,似乎觉得他看到的情景有趣极了。 他的样子很英俊,站在璀璨的灯光下,像是生来就习惯了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操!!简安觉得今晚她真是最倒霉的那个人。 收到求婚就够惨的了,更惨的无疑于当下这一幕还被顾遇撞见——之后她一定会被他嘲笑得很惨,简安甚至都已经看到了他会拿自己开什么玩笑。 真他大爷的……简安差点爆出粗口。 宋远洋还在对面,简安及时地收回视线,胸口的起伏越发得厉害。 如果可以,她想逃。 但来不及,一切都来不及。 宋远洋已经说出了最后要说的话。 “简安,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他准备了这样一场隆重的求婚仪式,当着许多人的面,问那个女人—— 你愿不愿意。 第六章堪称社死 宋远洋求婚当天,简安没有给他答案。 第二天,简安忙着上班,和许多人一起挤在写字楼的电梯里。简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电梯中的有些人,看上去像是和她同个公司的人,因为这些人经常和简安在差不多时间上班,所以那些人看上去有些脸熟。那些人特地好奇地看了她几眼,这让她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她貌不惊人,没有什么很高的回头率,她还望了望电梯的反光轿壁,确定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奇怪的问题,于是只好认为是自己多心。 等她走出电梯,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浮现,公司里前台妹妹一见到她,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安姐,恭喜恭喜!” 简安觉得简直莫名其妙,她有什么好恭喜的? 这一大早,她怀揣着自己的疑问,来到自己的工位坐下。同个项目组的同事见了她,有几个交换了眼神,嘴角往下撇,笑容中带着某种神秘,但她们没有马上开口询问。 简安敏感地怀疑同事们之间交流着有关她的消息,可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地坐立不安。不远处的乔浩宇注意到简安这边的动静,抬起头,嘴唇蠕动,想说些什么,但最终眼神晦暗,低下头,没有说话。 简安的问题很快就得到解答。 大约十点多的时候,苏珊来了一趟,和组长交流起有关项目的信息,顺便问了问其他组员有没有什么要反馈的问题,等交流完工作,这个女人飘到简安身边,亲昵地唤了一声:“安安~” 简安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照理说,工作时间不该交头接耳,讨论八卦,但是只要身处在社会中,总免不了八卦,或者在有的时候,成为被八卦的那个人。 简安很快明白今天那些不对劲的原因从哪里来了。 苏珊举起手机,点开某个视频,笑容殷勤地把手机举到简安面前:“哟哟哟,昨天过得不错嘛。” 此时,简安便在苏珊的手机中看到了昨晚被宋远洋求婚的那一幕。 拍摄的人离得他们有点远,但一看就知道拍的是他们那桌。小提琴手拉着《今天你要嫁给我》,视频中的人在宋远洋的背后,因此没有拍到宋远洋的正脸,但那个人站的角度拍下了简安的正脸,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确定是简安,镜头中记录了简安那一脸浮夸的笑容,简安看着镜头里那笑容十足夸张甚至觉得自己的笑容冒着傻气,当即脱口而出一句:“艹!” 她抓住苏珊的手,认认真真又看了一遍视频,确定视频中的女主角就是她——简安本人没错,咬牙骂道:“他妈的,这年头有隐私权没有?” 从短视频的角度,还有短视频的文案里写着“吃饭看到有人求婚,好感人哦!”,大致能猜到拍摄视频的人不是宋远洋,也不会是他安排的人,因为短视频不是很清晰,看上去像是匆匆拍的。 简安没有放开苏珊,而是皱着眉问道:“他爹的这谁拍的,让老娘找TA去。” 苏珊深知简安的脾气,拍了拍简安的肩,以听上去怎么都是幸灾乐祸的口吻说道:“昨晚发你被求婚的视频有好几个账号呢,还有拍到宋远洋正脸的,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看看?” 简安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很显然昨天不止有一个人拍了她被求婚的画面,而更显然地则是她作为被求婚的主角,没有人问过她想不想被拍摄,主动拍下了这一幕,并且还配了不同的文案,文案表达了羡慕,抑或是说被求婚的女主角有这样一位男朋友很幸福。 如果不是因为手机的主人不是她,简安差点想摔了这手机——手机其实很无辜,它不过就是个传播的载体。 真是苍了个天了,这年头还有没有隐私权了? 既然苏珊带了头,其他的同事干脆也不再顾及,有两叁个女同事凑过来,有人说着恭喜,有人表露羡慕。简安立刻成为她们讨论的中心,她的心里便又生起了想逃走的恐慌。 她并不习惯成为别人关注的焦点。 苏珊听着别人讨论着简安,待在简安旁边,吃吃地笑着:“被求婚的感觉怎么样啊?搞这么大阵仗也难为你那个男朋友了。” 简安没好气地说:“怎么样?要不把里面的人换成是你试试?” “Oh no no no,”苏珊在简安面前摇晃一根手指,“如果是我的话根本不会遇到这种问题。” 苏珊笑道:“让我猜猜看,宋远洋求婚是因为他觉得你们感情稳定,而且年纪也大了,他想对你负责是吧?” 简安眯着眼,没有回答。苏珊一看简安的样子,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得意地笑起来。 有个年纪比较轻的女同事听见了,羡慕地说:“是这样吗?安姐的男朋友听上去很有责任感哎,好羡慕哦。” 同事的话落在简安的耳朵里,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围着她的同事见状不对,纷纷收起了八卦的心思,赶紧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工作上。 苏珊倒是无所谓,她肯和简安聊天,说明这会儿她有这个闲余时间。 “所以你答应没有?”苏珊问。 “我答应个屁。” “那就是拒绝了?哦唷~你男朋友好可怜哦~” 简安翻了个白眼:“我只说他还要出差,等他回来以后再说。” 其实她这么说,应当也能看出她的态度。然而宋远洋不知是怎么理解的,总之还是对简安有所期待。 简安看着他当时双眼中放出期待的光芒,只觉得自己备受折磨。 照常理说,其实当时拒绝更合适。然而在那样的场合下,简安确实没忍心给出拒绝的答案。 苏珊伸出一根水葱手指,点在简安的脑门上,轻声道:“当初都和你说了,别找这种一看就会认真对待感情的男人,你非不听。” 简安郁闷地说:“我擦你以为找个有脸声音又好听的男人很容易吗?” 然而简安的话并不能引得苏珊的同情,她伸手拨动自己的波浪卷长发,薄情地说:“不好意思,姐姐不用担心这种问题。” 简安大骂一声艹,暗怪自己怎么忘了自己眼前这个是位波大性感的大美人。 追求她的男人一大把,她从来只要在一堆男人里挑自己中意的,这个不要了还有下一个更好的,哪儿还需要担心简安担心的问题。 苏珊这个女人现在担任的职务是项目经理,是比简安高了不知道多少级的管理层,但在私生活上嘛,苏珊和简安目前是……闺蜜。 说是闺蜜,说是孽缘其实也合适。 她们两个会认识,“多亏”了顾遇这个狗男人。 简安高中和她第一个男朋友分手快两个月,某天下午,顾遇找到简安,要她帮自己一个忙。 他说要她假扮他的女朋友,帮他和现任分手。 这种事一听上去就很麻烦,但是简安考虑到她和男朋友分手那会儿,她也顺势利用了一把顾遇,算起来她欠了顾遇一个人情,只好答应。 放学后,顾遇带着她在一条小巷见了苏珊,搂着简安的面,说得很明确,就是自己有了新欢,打算和苏珊分手。 当时的苏珊长相已经不俗,发育“优秀”,身形高挑,身材凹凸有致,但因为还是学生,穿着高中的校服,全身还带着属于学生的稚气,堪称美艳与清纯齐飞。简安面对这样的美人,在自卑之余,一想到这位美人遇到了顾遇,又不免为她扼腕。 找谁不好,偏找顾遇那个狗男人。 那时候的苏珊还是个学生,还没有后来游走在不同男人中间的游刃有余,她冷冷看了看顾遇,看了看简安,确定顾遇是真心打算分手,毫不客气地左右开弓,“赏”了顾遇和简安一人一个耳光。 打了他们耳光,苏珊觉得出了气,冷哼一声,高傲地抬头,转身离开 “啧。”简安欣赏着顾遇那张好看的脸上浮现一个红印,“怎么我还挺想说一句活该呢。” 顾遇倒不觉得“活该”二字,或者被人打了一个耳光有什么,不过他看到简安的脸上出现了红印,皱了一下眉,但没说什么,只是耸耸肩,说道:“没办法,她一直以为我说分手是在开玩笑。” 简安揶揄道:“那是你说得不够认真?” 顾遇蹙眉思考了一会儿,而后缓缓道:“可能是吧……?” 顿时,简安想踹他一脚,什么叫做可能是吧?你他妈说得还能再不靠谱点吗? 简安摸着脸,苏珊打过来的力道并不轻,虽然她因为顽皮,常年吃她爸“赏”的“竹笋炒肉丝”,脸皮已经变得老厚,脸上还是觉得疼,忍不住埋怨道:“要是下次还有这种事,能不能找别人?” “嗯……”顾遇状似认真得考虑着,而后回答道,“算了吧,舍不得。” “咝……”在一瞬间,简安真的很想狠狠踹他一脚。 她也的确是那么做的,而且非常果断地踹向顾遇的重要部位,一点没犹豫。 “啊——!” 那天的小巷中,回荡着一位男高中生的凄惨嚎叫。 那天他们两个回家也有些晚。他们两个跑到顾遇的家,凑在顾遇家中的卫生间里,用毛巾沾了冷水冷敷在红印上,等到红印消下去才敢回家。好在苏珊是个柔弱的女高中生,虽然用了力,但力气说到底也不大,红印在他们的努力下成功淡化,他们也得以回了简安的家,只不过回家的时间有点晚。简爸简妈免不了一顿询问,他们都找了一样的借口,说是留校和同学一起温习功课,简爸简妈信了顾遇,却不信简安,抓着简安一顿盘问,简安差点要露馅时,顾遇在一旁看够了戏,才笑眯眯地帮她解了围,说是经过简安的班级,的确看到她在拿着作业本问同学,简爸简妈这才放过了简安。 看着顾遇得意的神情,简安很是后悔,自己踹的时候怎么没更用力一点呢? 这就是简安和苏珊孽缘的开始。 再见苏珊的时候,简安认出了她,吓得差点从公司辞职逃走。 考虑到工作难找,简安很怂地放弃了辞职的想法。 简安要比苏珊早进公司一年,然而苏珊能力显然是高于,不是,是远远比简安能干。将近一年的时间,苏珊很快就得到了升职,没过几年,一连蹿升了好几级,她是精明强干的女强人,就是简安和她一起工作的时候心惊胆战,生怕她给她在暗地里使绊子,苏珊的位置越坐越高,简安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有一次苏珊知道了简安的想法,翻了个白眼:“那都过去多久了,谁他妈还有空记你那点事。” “再说吧……”苏珊嫌弃地打量了简安两眼,“当年我就,看到那个狗男人找了你那样的,就这审美水平,我觉得他……他显然是配不上我啊。” 简安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什么叫做“他的审美不过如此”? 哪怕是真话,这个女人说得委婉一点她能死是吧? 要说她们两个怎么就从当年的情敌变成后来的闺蜜,那大概是因为一起工作积累下来的“战斗情谊”吧,不过据苏珊本人的说法就是——“有简安在,不管我拍什么,怎么拍,我和她合照都能显得我脸小。” 简安气得扼紧苏珊优雅的长颈,等掐爽了才肯松开她的手。 两人互相伤害归互相伤害,但关系还是能称得上“还不错”。 苏珊看简安被短视频气得七窍生烟,乐得又翻了两个不同角度的视频给她看,简安受不了刺激,两眼一翻,倒在工位上,急得掐自己的人中,惹得苏珊笑得花枝乱颤。 乔浩宇过来和组长说了工作上的事,说完后,看到简安气得差点昏厥,似开玩笑道:“我看到了视频,安姐这是好事将近了?” 乔浩宇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年纪比简安小。听到乔浩宇的问题,简安本着拯救年轻下一代的精神,以前辈教训的口气说:“别怪姐姐没教你,往后交了女朋友,千万别瞎几把搞惊喜。” 乔浩宇看着简安,脸上写疑惑,看上去还残留着从校园出来的天真:“难道安姐不喜欢男朋友的惊喜么?” 简安吐糟道:“我把你放到那种大庭广众之下试试?” 当时那么多人齐刷刷地看向她,她他爹的连想拒绝都没好意思拒绝。 乔浩宇听了,笑道:“哦,安姐不喜欢那样啊。” 他们说话时,苏珊正在手机上搜了两个不同角度的视频拿给简安看,欣赏着简安被视频折磨的模样,听到乔浩宇的话,她眉心一跳,瞥了乔浩宇一眼,但简安只顾着看视频,没来得及注意苏珊的动静。 乔浩说完话,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工作。苏珊欣赏够了简安崩溃的样子,收起了手机,扭着腰,离开了简安的位置。 离开的时候,苏珊走在路上,在手机上啪啪地按着键盘,发了一条消息给简安。 Susan在巴黎:别怪姐姐没提醒你,你要是不想给自己再惹什么麻烦,和那个乔浩宇保持点距离。 简安看到这条微信,只觉得苏珊莫名其妙。 苏珊似是明白简安不会懂这句话的意思,又发来了一条。 Susan在巴黎:那人对你有意思。 “嗯?”简安看到这条消息,皱起了眉。 她抬起头,看向乔浩宇的方向,只见他正戴着Beats耳机,神情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埋头工作。 对方比她年纪小,她又不好姐弟恋那口,再说她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想想她也对对方做什么特别的事啊,他能看上她啥? “这女人想什么呢?”简安嘟哝着,只把苏珊的话当成是这个女人满脑子的龌龊念头。 仿佛是老天觉得简安还不够惨似的,简妈在这时候又给简安发来了一条消息。 妈:宝贝儿啊,明天记得带着远洋一起回家吃饭哦~~。 那条消息在屏幕中跳出来,简安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哈???” ps.本周起为周更,每周一章 第七章猪肺汤 宋远洋要出差,简妈期待中的,想看简安带着宋远洋上门吃饭的画面自然落空了。 周六晚上,她站在家门口,深吸一口气,调整了情绪,才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了大门。 即使是工作以后,她也会时不时回家和父母吃饭,要说理由,明面上是说舍不得爹妈,实际上是为了……节省生活费而回家蹭饭。 毕竟生活支出里房租已经占了大头,剩下来的钱要负责平时花销,她还想攒钱,因此回家吃饭便是节省支出的一项重要活动。 但这世界上,要有所得必然也要付出一点代价。 比如…… 她进了自己家,简爸正在看篮球赛,厨房里传出油烟机轰隆的声音,显然是简妈正在里面做饭。简安和简爸打了招呼,凑在简爸身边拍了几句马屁,听到厨房内传出简妈中气十足喊他们吃饭,简安“哧溜”一声跑进饭厅,快得像只兔子。 她的屁股刚沾上餐椅上的坐垫,就看到顾遇用脚踢开厨房的门,他的脸上戴着金丝边框眼镜,身上系着围巾,双手戴着隔热棉手套,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砂锅出来。 简家不止简安会回来吃饭,顾遇也会。 顾遇自出国留学,便学会了自己做饭。和在家不干活只负责当米虫的亲女儿简安不同,自顾遇学会做饭,回国后待在简家,常常会进厨房和简妈一起做饭。一开始简妈老是觉得过意不去,后来时间一久,她乐得有人帮忙,也就习惯了顾遇回家时来和她一起做饭。 顾遇端着煲的汤,放上餐桌,又帮简妈把其他菜都端上桌。简妈看简安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少不得又数落她两句,说她又懒又馋,不如顾遇懂事。这些话简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被简妈唠叨多年,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反正就算她要进厨房也会被她妈赶出来,索性连装都懒得装。 等菜都上了桌,不等简安有什么动作,顾遇先拿起她面前的饭碗,自然地用砂锅中的大汤勺替她盛了一碗汤,摆在她面前。 “这啥?” “苦瓜猪肺汤。”顾遇神色自若地答道。 简安拧起双眉,看了看面前的这碗汤,又看了看其他人包括顾遇面前都放着一碗米饭,她咬着牙问:“干嘛要我喝这个?” 面对简安的“杀人”眼神,顾遇则显得平静许多。 “每次一到夏天,你坐办公室吹空调冷风就容易感冒,所以给你补气用的。” 放屁!简安正想这么说,简妈却在一旁开口了,口气像在劝说一个叁岁小孩。 “安安,这汤是小顾的一片心意,你看人家做哥哥的,一直就记着你身体不好,还想方设法给你补身体。” 他爹的……简安气得坐在位置上磨牙,他算个屁哥哥。 简安对着简妈抗议道:“妈,你知道我不喜欢猪肺和苦瓜!” 她刚说完,简爸就开腔了:“多大的人了还挑食。我看就是以前你妈太宠着你,你这不想吃那不想吃就随你去,搞得现在年纪轻轻身体那么差。” 听到简爸说起简安身体差,简妈不由一脸愁容:“现在身体这么不好,又这么挑食,以后怎么办呢?” 简安觉得自家老母大人这句话真是莫名其妙,她顶多就是染个小病小痛的,怎么就要她担心上以后了? 但简爸简妈都开了口,简安也知道反抗无效,于是狠狠瞪了一眼顾遇,也不拿勺子,直接端起了碗,张开嘴,长长地吸了口气,准备一口气干完这碗汤。 正当她咕咚咕咚喝着猪肺汤,简妈和简爸对视一眼,简爸不自然地笑着,小心翼翼地对顾遇说:“小顾,你爸给你添了个弟弟,下个礼拜六要办满月酒,我们一起去哈。” 简爸话音刚落,刚干完一整碗猪肺汤的简安喉咙一紧,自胸腔中冲出一股力道,当她意识到自己要喷出嘴中的汤,一想到满桌子的好菜,说时迟那时快,她飞快地转过头,对着顾遇那张脸“噗——!”地一声,所有被她喝进嘴里的汤尽数喷在了顾遇脸上,连顾遇的衬衫都沾了不少汤水。 面对突如其来的汤汁,顾遇本能地闭上了眼睛。简爸说话时,他一直是笑着的,被简安喷了一脸,他也没有收起脸上的笑容,就那样静静地接受了汤汁的“洗礼”。 简爸简妈顿时慌了?简妈抽出许多纸巾,递过去,还不忘怪简安:“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简安觉得自己可真是十足地委屈,这能怪她?? 谁听到那消息不得喷一嘴呀。 顾遇接过简妈递来的纸巾,微笑着擦干了自己的脸,说道:“阿姨,没关系的。” 简安看简爸简妈一脸尴尬地试图抚慰顾遇,她抽了纸巾,擦着嘴,干巴巴地说:“叔叔真是老当益壮。” 这话引得简妈皱起眉:“姑娘家家的,瞎说什么呢!” 本来就是么,顾爸和简爸年纪差不多,简爸这么多年就只有一个简安,顾爸这都第四个小孩了,这可不是老当益壮么? 她嘟哝着,把纸巾团成一团,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顾遇擦干了脸,也不说什么,只再次拿起简安的饭碗,替她又盛了一碗汤。简安不可置信地睁圆眼睛,看着顾遇的动作,他爹的他干嘛呢? “刚没喝下去,那就再喝一碗。” 简安气得哆嗦,他明知道她此生最讨厌的食物里就有猪肺和苦瓜! 然而顾遇一脸淡然,仿佛对简安那一脸愤恨视若无睹,完全没放在心上。 面对简爸的消息,顾遇也给出了得体的答案,表示下周六自己一定会去。简爸看他这样乖,没什么情绪,安心地点了点头。 说完了顾遇的事,简妈就打算说简安的事,一提到简安的事,简妈便没有刚才的拘谨。 简妈笑开来,如一朵盛放的菊花。 “安安,什么时候和远洋订日子呀?” 听到母亲的问题,简安喝下去的汤又卡在了喉咙。好在刚刚才喷出去过,简安有了经验,用了力气,才把汤憋下肚。等把汤咽下去以后,她气鼓鼓地瞪着顾遇,怀疑是他把宋远洋的消息告诉了简爸简妈。 收到简安质疑的目光,顾遇镇定地说道:“叔叔阿姨在网上看到了你男朋友求婚的视频,他们都高兴坏了。” 像是觉得只说简爸简妈还不够,顾遇笑得更欢,像是真心地说:“简安,我也替你高兴。” 我呸!要不是当着简爸简妈的面,简安真想啐他一口。 他这会儿指不定怎么在背后幸灾乐祸呢,还“替她高兴”? 当然,这话落在简爸简妈耳朵里,就又是他们感情好得像“亲兄妹”一般的证明。 “订什么日子?”简安皱眉道,“八字没一撇的事。” “你这孩子怀想哪能?”(你这孩子还想怎么?)简妈瞪了她一眼。 “妈,我没答应求婚。” 简安手中飞快地剥着基围虾,淡淡地说。 她剥出一只基围虾,把一整只虾肉放在虾汤,谁知,一双筷子当着简安的面,夹走了她剥好的基围虾。 她气地一看,是一脸笑吟吟的顾遇。 “这是我要沾了汤吃的。”简安从嘴中挤出了一句话。 顾遇笑嘻嘻地说:“替你煲了半天的汤,吃一只虾当慰劳了。” 简安气极,什么叫替她! 他逼她喝下最讨厌的苦瓜猪肺汤,不就是为了看她的五官痛苦到扭曲?怎么,她还得感谢他不成! 她正想回嘴,但简妈已经在她旁边嚷开来。 “不答应?你为什么不答应?!” “远洋那么好的男人,你有什么好不答应的?!”简妈高声问道。 顾遇笑着安慰道:“阿姨,不要急,生气对身体不好。” 简妈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要是安安有你一半懂事,我该少操多少心!” 简爸坐在简妈旁边,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你不要急嘛,安安一个女孩子,自然要矜持一点,一下子答应,好像她多心急似的。” 简安啃着一只鸡爪,思考怎么样才能让她爸明白她不接受求婚不是因为她矜持,又要怎么样才能让她爸妈明白她根本不可能接受宋远洋的求婚。 但简妈不顾简安,心急地嚷着:“还不急?她今年都叁十了!” 顾遇试图缓和饭桌上的紧张气氛,笑着说:“阿姨,安安和我一样大,她还年轻,不必这样着急。” “我怎么能不急!”简妈气得瞪着眼睛,“再过几年,她都要成高龄产妇了!女人能和男人比么?你又不要生孩子的!再说她的身体也不好,她又不好好调养,再这么拖下去,以后生孩子怎么办!”” 简安夹菜的筷子一顿,怎么,原来她妈刚刚说到她的身体不好以后怎么办是这意思? 简爸笑道:“怕什么,远洋现在都已经求婚了,也快了快了。” 简爸慈眉善目地看着简安:“安安,咱不急哈,远洋多老实的男人,不会飞走的。” “怎么不会飞走?”简妈反驳道,“谁知道人家身边没有围着他转的女孩子?也就你女儿心眼大!”她看了淡然吃饭的简安,教训道,“也就你心大,平常也不管他和什么人来往。” “我干嘛要管?”简安翻了个白眼,“大家各有各的生活,我又不是他妈,替他操心那么多干嘛?” “你——!”简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里发愁该怎么管教她才好。 “好了好了。”简爸在母女之间打着圆场,制止简妈往更生气的方向走。为了缓和气氛,他转而笑着问顾遇:“小顾,你和你那个女朋友怎么样了?” 哟哟哟!看到话题终于不再围绕自己,简安解脱似的看向顾遇。 提到女朋友,顾遇也很淡定:“分了。” “分了?”简爸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分了也好,那个什么……Me……”简爸想了想,实在想不起应该怎么称呼顾遇的女朋友,只好放弃说出她的名字,“那个女朋友老是在天上飞来飞去,成天不着家,往后结了婚怎么稳定地下来?你还年轻,慢慢找,别心急。” 他笑呵呵地用筷子夹起一个鸡翅,放在顾遇碗里,亲切地说:“我们小顾那么优秀,一定得找个温柔贤惠能持家的女孩子。” 简爸和蔼地说着,对比简妈刚才提到简安年纪时着急的模样,好像这时候的简爸全然忘了顾遇和简安同岁。 简安听到顾遇说出和女朋友分手,也是一愣,再听到她爸说的话,她在心里冷笑,很想阴阳怪气地说一句:怎么,她爸这是当选妃呢? 还选个温柔贤惠能持家的女孩。 简安见过顾遇的女朋友,细腰大胸还瘦,身材辣得连简安这个女人看了都忍不住流口水恨不得化身男人和她来一发,那个女朋友还是个常年飞在国际航线的空姐,声音动听悦耳,这条件她爸都看不上?那她爸能看上谁啊? 简安一边鄙夷她爸,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己的饭。简妈看了,不由心疼。 “慢点慢点儿,平时是吃不到饭饿着你还是怎么?早叫你别搬出去,你非得搬出去,自己一个人住在外头,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简爸的注意力也被女儿吸引,简妈刚说完,简爸在那边也说道:“就是,安安,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一个人住,到底不安全,家里有什么不好,非得跑外面。” 简安忙着往嘴里塞东西,说不出应付父母的话。但她也懒得应付,只一个劲地在腹中念叨着:生活费生活费生活费生活费。 一切的忍辱负重,都是为了生活费呀! 不同于简安风卷残云之势的吃相,顾遇的吃相非常斯文,吃饭之余,他还没忘记帮简爸简妈剥虾。细长好看的手指剥出一只只的基围虾,他把虾肉放在虾汤里,贴心地说:“叔叔阿姨,吃虾。” 简爸见了,夸了顾遇一句懂事,接着就忙着和简妈一起关心简安,连虾都来不及吃。 简安其实经常回家蹭饭,但是在简爸简妈眼中,就好像她难得回来一趟,围着她有说不完的话,她瘦了简爸简妈要念叨,胖了简爸简妈还是得念叨,好像永远关心不完似的。 有几次宋远洋上他们家来吃饭,简爸简妈也是这样关心宋远洋,好像宋远洋已经成了他们家的一份子。 简安被简爸简妈烦得不胜其扰,心中不断默念生活费,才堪堪抵得住父母的啰嗦。而顾遇则是安安静静地吃着饭,漆黑的眼眸望着简爸简妈对简安絮絮叨叨表达着自己的关心。 回想起简爸传达顾爸的消息小心翼翼,生怕他会因为那个消息不高兴的样子。 他们之间,好像始终有一条界线。 第八章谜 吃完了晚饭,简安正坐在沙发里和简爸一起吃水果,正巧顾遇穿上了西装,打算回家。简安忙咽下水果,拿起自己的挎包,和顾遇一起同简爸简妈告别。 从家里出去,简安同顾遇一起等着电梯。等到电梯停在他们所在的楼层,说时迟那时快,简安抢先顾遇一步,横在电梯门中间,一双手臂撑着电梯门,挡住了顾遇进电梯的路。 “你个王八蛋!”简安恨道,“妈的今天逼老娘喝两碗猪肺汤!”说着,简安大吼着抬脚踹往顾遇的身上,“去死吧你!” 虽然被简安挡住了进电梯的路,顾遇脸上依旧挂着戏谑的笑容。他躲开简安踹来的那一脚,笑着举起双手,懒懒道:“哎,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明明是为了你好。” “好个屁!”简安骂道,想到顾遇说的话,她瞪起眼睛,“你说谁是狗?!” “谁不识好人心谁就是咯。” 顾遇说着,伸手想拨开她挡电梯门的手,谁知简安张开嘴,差点就要咬上他的手,还好顾遇反应灵敏,缩回了手。 眼看着简安铁了心不让自己进电梯,顾遇只好摊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简安一边提防着他,不许他进电梯,一边自己走进了电梯,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 她得意洋洋地笑着:“王八蛋,你就走楼梯吧你!” 顾遇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反正电梯一来一回得很,就算要他等,也等不了多少时间。 但当电梯降临到地下停车场,简安正要出电梯,想到顾遇可能还等在楼上,轻哼一声,把每个楼层的按钮都按了一遍,做完这件事,才觉得自己出了口恶气。 顾遇时不时关注着电梯旁的电子屏显示的楼层数字,当他发现电梯停靠在每一层,瞬间明白简安动了什么手脚。 “操!这么狠?”顾遇看着电梯不断攀爬的数字,无奈地叹了口气,顺便祈祷现在没人和他一样在等电梯,否则……那人要是知道有人在电梯里做了手脚,拖延电梯的时间,只怕是要被气死。 简爸简妈现在居住的小区已经有些年头,电梯上升缓慢,加上要一层一层地停靠过去,顾遇看了看时间,便不打算再等。他推开了安全通道的门,沿着扶手楼梯往下跑,安慰自己就当是锻炼了。 等他从楼梯跑到地下停车场,就算是他保持着健身,也难免气喘吁吁。找到了自己的那辆车,打开主驾驶的门,坐进去,便看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女人已经闭上双眼,沉沉入睡,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像是早就知道她会等在这里,他看着她的睡颜笑了起来。从口袋中掏出车钥匙,发动了车子,期间他的动作很小心,没有吵醒睡着的简安。 等简安终于醒过来,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窗外,发现车子已经停在了她的租房楼下。 刚刚从梦乡中醒来,她的神魂有些恍惚,她本能地转过头,看到了拿着手机,正在看新闻的顾遇。 车厢内没有开灯,一片漆黑。手机的屏幕有些暗,似乎是被人有意调低了亮度。黑暗的车厢中,手机屏幕发出微微的光,映照着他的侧脸。他的下颚线条光滑白净,细长的睫毛遮着他的眼眸,当看到他的脸,简安彻底醒了过来——尽管对顾遇各种咬牙切齿,但即便到现在,简安也不得不承认,顾遇的那张脸的确好看。 是能让她打起精神的好看。 “咳,“简安怪道,“既然到了干嘛不叫醒我。”她看了一眼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十点,简安眨着眼睛,确定自己看到的时间准确无误。 “卧槽!”她震惊了,“你干嘛不叫醒我???” 她进车时才不过八点多,算算时间,从她的父母家到她自己的租房,用不了太久,可现在居然已经过了十点?她到底睡了多久?? 顾遇见她醒来,放下手机,温和地说:“见你睡得很熟,不想吵醒你。” “那……”简安打了个哈欠,“那你也应该叫醒我,你那儿多远啊,早点叫醒我你好早点回去。” 顾遇耸了耸肩,看简安一脸困倦,他关切道:“我看你很累的样子,最近工作很辛苦吗?” “我?”简安指了指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你还不知道我?一条咸鱼罢了,能有啥辛苦的。” 她张大嘴,又打了一个哈欠。 “不是我累……哈……”她说道,“是你的车有问题。每次我一坐进来就困得不行,我爸的车宋远洋的车我都没这毛病。” 她忽然警觉性地裹紧自己的风衣外套,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顾遇,是不是你在这车里放什么迷香之类的,才搞得我每次坐进你的车都想睡觉。” 顾遇听了无语:“简安,咱平常少看些有的没的小说,多动动脑子成吗?” “这车里要是有什么东西,我还能安全开车?” 感受到顾遇语气里的鄙夷,简安不甘心地抿嘴,想了想,慢慢道:“也对哦……” “哼。”顾遇不客气地哼道,似对简安的反应不满。 然而简安也不想管他,连再见都懒得说一句,手放上汽车门把手,正想打开车门下车,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子,看向了顾遇。 “顾遇,叔叔那边的满月酒……你要是不高兴,就别去了。”她说道。 顾遇闻言,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想要安慰她的笑容:“简安……” 他正要说下去,却被简安急急地打断。 “干脆就说你要加班吧,反正你现在得管那么多人,你们公司那边工作也不轻松呀。你又不高兴见到那个白婷,去了她也是让你不痛快,你找个借口推了,叔叔能把你怎么样?别去了。”简安连珠似炮似地说着,还不忘记关注顾遇的神色。 顾遇没有答话,只静静地听着她说话。手指尖轻轻地敲着方向盘的边缘,他沉吟着,考虑着简安的提议。 想着想着,他想起了简爸说起这件事的小心翼翼。 “简安。”他轻轻地说,“我会去。” 简安咬着嘴唇,虽然不意外他的答案,却又觉得不甘心。 “你……”她想说些什么,顾遇的脸上浮现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他看着简安关切的表情,温声道:“我们已经长大了,不是么?叔叔和我爸关系那么好,我不会让叔叔为难的。” 简安听了,双眼微动,慌忙低下了头。 在漆黑的车厢中,她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是啊,”她低低地说,“我们都长大了。” 这句话自她口中幽幽地说出,回荡在安静的车厢内。 但她很快打起了精神,打开了车门,下了车。 “简安!”顾遇突然叫住她。 简安回头,不知他还有什么事未说。 “宋远洋那边,”他说,“有需要尽管开口。“ “我一直在。” 简安一愣,旋即说道:“知道了,你就多管闲事吧你。”口中说着嫌弃他的话,月光下,她却是开心地笑着。 她回到了租房内,放下了挎包,抓紧时间脱了衣服,进了浴室冲了个澡。从浴室出来,她已经用发圈随便地扎起了一个丸子头,穿上了长款的棉睡裙。 她拿起扔在床上的手机,打算玩着手机上床睡觉,准备关灯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一想到这件事,她连忙来到窗边,拉开了遮着窗户的窗帘,往楼下一瞧,果然,那辆黑色的轿车还停在那里。 顾遇原本打算她关了灯再走,未曾想看到五楼的那间房中,忽然被人拉开窗帘。尽管隔得很远,顾遇却好像能看到简安的那张脸,顿时有了一种被抓包的感觉。 简安看着那辆车,拧起双眉,想了想,还是打开手机,拨出了顾遇的号码。 手机的铃声响起,顾遇一看,显示的是简安的名字。 他按下接听键,简安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了过来。 “你还不回去?”简安直接问道,似乎有些不高兴。 还不等他开口,简安又说道:“顾遇,有些事你对你那些女朋友做就可以了,没必要在我这浪费时间。”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冷淡。 他握着手机,抬着头,看着五楼亮着的那盏灯,淡淡地说:“简安,收到别人的关心,这时候只要说一声谢谢就可以了。” 简安租的房子在老小区,这里路灯昏暗,夜色已晚,无边无际的黑色夜幕笼罩在这片小区的上空,这里比不得顾遇那片公寓区附近的繁华。小区很安静,不少地方已经关了灯,简安的家里开着的那盏白炽灯倒成了这里最明亮的地方。 她的手抓着窗户边的那片窗帘,看着楼底下那辆黑色的轿车,同样淡淡地说:“顾遇,被关心的那个人也有拒绝别人关心的权利。” “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过多的时间,你等我的这段时间早就够你回家了。” 在车厢里,响起了顾遇轻笑的声音。 “这么希望我早点回家?那还搭我的车?” 简安争辩道:“坐你车怎么了?我被你喂了两碗苦瓜猪肺汤,两!碗!被你坑那么惨,你让我搭一下顺风车能死啊?” 顾遇笑道:“如果不是你喷了我一脸,还用得着喝第二碗?” 简安气道:“我擦!我就知道你是怀恨在心才又逼我喝了一碗猪肺汤!” 她恨恨地说:“贱人!你就是个贱人!” “彼此彼此。”顾遇懒洋洋地说。 知道这样吵下去没有尽头,简安气呼呼地挂了电话,拉上了窗帘,刚想关上租房里的灯,眼珠一转,冷哼一声,瞬时恶从胆边生,干脆不关灯,看看楼下那个男人能等到什么时候。 她哼哼唧唧地爬上了自己的小木床,钻进了被窝,看着头顶冒着光的白炽灯,想到能耍顾遇一顿,忍着浪费电费的痛,玩起了手机。 顾遇在楼下继续等了一会儿,过了好久,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琢磨出有些不对劲,忽然想到有可能是简安故意不关灯,等他明白过来,便独自坐在车厢里,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知道他和简安之间的关系很奇怪。 青梅竹马,炮友,都能用来形容他们的关系,甚至要说他们是奸夫淫妇,这也是一种事实。 但简安一直在抗拒着什么。 简安可以和他上床做爱,但又很坚定地拒绝在他家过夜;她会熟练地搭上他的顺风车,但又拒绝他在她家楼下等到她熄灯。 她在拒绝什么呢? 他们这段关系真是奇怪极了。 顾遇翻了翻手机,随意地看起明天的天气预报,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提醒着人们已经临近夏天。 夏天要来了啊……他看着自己的手机。 他们的关系很奇怪。 从他们冲动地踏出那一步开始,这段关系就变得非常奇怪。 ps.元宵节的加更(虽然已经迟了ORZ)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感觉自己在写小学鸡以及严厉谴责简安同学对电梯的行为 第九章荒唐 高一下半学期,高一和高二之间进行了一场篮球比赛。高二的那帮男生拼尽了全力,想要赢得胜利。上半场结束前,顾遇的一个叁分球,使得高一以二分之差,暂时压高二一头。 上半场结束,中场休息。高一的分数本就有顾遇许多功劳,面对如此战局,他未免有些得意,拿着篮球放在食指指尖转动炫耀着自己的球技。他生得好看,脸庞比巴掌大不了多少,一双杏眼带着一份阴柔气,是容易让男生们瞧不起的娘娘腔长相,但谁也不敢随便小瞧了他,他可是出了名的优等生,加上运动表现出色,待人斯文有礼,于是很容易获得别人的喜欢。 有人欢呼,就有人嫉恨。高二那边正在休息的男生们向他投去嫉妒的眼神,他不以为意,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容更是灿烂。 他这样未免显得臭屁,不过他的确也有些资本可以自恋。 “啊啊啊啊啊啊——!” 篮球馆上空响起了一声特别刺耳的尖叫。 “白煜加油!!” “白煜你好帅啊!!!” 这一声尖叫以一人之势盖过了观众席上所有为高一加油喝彩的声音,实在太过刺耳,吓得顾遇手一抖,差点把篮球从指尖跌下去。好在他反应快,迅速用手掌接住了篮球,才避免了让篮球跌落的狼狈景象。 他不满地抬头,看看是哪个女生那么精力旺盛,往观众席上那么一扫,很快就捕捉到了“狮子吼”的来源。 艹! 居然是简安。 简安你是不是有病?! 不止顾遇一个人想这么问,简安的同班同学和朋友都想这么问她。 简安一个人在观众席上加油地起劲,身边的朋友邹静收到高一学生们频频投来的轻视目光,缩起了身子,拉了拉身边的简安,示意她注意着点儿。 她们现在属于高一阵营,高一篮球队里还有一个同班男生,简安给高二加油,她想死啊? 感受到朋友的提醒,简安看了看周围,烦躁地说:“关我屁事啊。” “我和他们又不熟,干嘛为他们加油?” 这话是简安的心里话。别说高一里有她们班的同学,即便有,她也不在乎。集体荣誉感?简安并不在意这种事。何况同班那群男生嘲笑过她的圆润身材,给他们加油?让他们食屎还差不多。 她毫不在意地大声说话,使得周围的人更加轻蔑地看她,觉得她毫无集体意识。邹静只好捂着脸,在位置上挪动身体,尽可能地离简安远一点。 这种时候,就是那什么……她俩不熟,嗯,真的不熟。 简安丝毫不顾及他人的目光,拼命挥动手臂,给高二的学长们加着油。场上她是叫得最大声的那个,自然引起了高二那队人的注意。她指名道姓地加油,谁都知道她喜欢谁。高二打篮球的那帮男生们朝着白煜挤眉弄眼,示意他艳福不浅,嘴上也开起了有些没分寸的玩笑话。 顾遇那队人坐在他们的旁边,那些玩笑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他的耳朵。他漫不经心地玩着篮球,篮球在他的手掌间来回拍动,他一边听着那群人的玩笑话,一边听着队友分析战术。一个队友注意到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篮球,担心地问他有没有听进去战术。 他轻勾唇角,瞥了旁边的高二男生一眼,懒洋洋地说:“放心吧。” 他看起来多少有些欠扁,但他是队中的主力,其他人也就没再说什么。 但下半场开始后,顾遇的表现让队里的人都有些吃惊。 怎么说呢……他并非表现不好,而是表现太好。 上半场他的表现已经引起高二那帮人的主意,下半场自然成了他们重点盯梢的对象。高一的人在制定战术的时候就很担心这点,毕竟顾遇是他们球队中的主力。但到了场上时,顾遇身形灵活,熟练运球。高二有几个人一直盯着他,努力地想围住他,然而他脚底像抹了油似的,弓着腰在球员之间以闪电般的速度穿梭。往往对手还没看清他的影子,他就已经从包围中嗖地穿了过去,或者把球准确地传给了对手。高二的人应付顾遇已经吃力,高一趁此机会通力合作,一口气领先高二许多分。高二的人跑得气喘吁吁,眼神交汇间改变了战术,但已经被顾遇抓到时机,他的手中像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篮球听从他的号令,在他的指挥下投入篮球框。等到最后,高一成功以叁十分之差赢过高二,简直是碾压一般的成绩,顾遇自然就成了高一人人夸赞的对象。 篮球比赛结束后,高二那帮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顾遇收到他们敌视的目光,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好看的白牙。他和高一的球员们站在一起,听着别人对他的夸赞,随意地往观众席上瞥了瞥,那边不少人对他流露出仰慕的神色,有男有女。他已经习惯了被别人的称赞包围,只是他在观众席上扫视,浑然没有察觉自己在寻找谁的身影。 但很快他就看到了简安的身影,她不在观众席上,而是跑到了高二的球员那边,手中拿着饮料,和几个高二的女生站在一起,围着一个长相清秀的男人,在那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靠,花痴死了!他心中冷哼,颇为嫌弃简安现在的样子。 顾遇觉得虽然平常简安说话做事也自带一股傻气,不过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满是痴迷地看着别的男生。 还不如像别的女生喜欢什么日韩欧巴也就算了,好歹那些人唱唱跳跳还能说有些作品,那个白煜有什么?顾遇边和同伴们说话,边在心里吐糟着简安,全然没觉得这个想法有些酸溜溜的。 高一和高二之间的篮球赛被安排在运动会第二天的下午。比赛结束后,也差不多到了平时放学的时候,各班的学生陆续散场,叁叁两两地走在一起。运动会期间不必上课,算作高中苦学生涯里的一线喘息,这岁数的学生精力旺盛,似有关注不完的话题,但到底见识有限,话题兜来转去 ,无外乎学业和最近的热播的电视剧,也有人提到这几月爆红的歌手,和一部据说是“很有深度”的动漫,有些男生并肩走着,谈到某些话题时脑袋凑到一起,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脸上露出或暧昧、或猥琐的笑容,间或起来一声哄笑,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顾遇把书包挂在一边的肩膀上,和同班男生们结伴聊着天走出校门,和他们说了再见,然后独自走在回简家的路上。他经过了那条回家的必经之路,在前方的十字路口看见了正在和白煜聊天的简安。 他们两个上小学时,曾经一起结伴回家。等到上了初中,因为他们的关系,老是有人开玩笑,或者是把他们放在一起比较,简安心里开始生出抵触。到得他们上了高中,因为不在一个班级,简安简直是喜迎解放,很少会主动找他一起回家,高中的同班同学也就不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只不过有的时候他们会在这条老街碰见,这里很少会有同一学校的学生路过,简安才会愿意从这里和顾遇一起回家。 顾遇看见了简安,却没有走上前去,只站在原地,两手抄着校裤口袋,远远地注视着她。 她仰着头,一脸仰慕地看着白煜。尽管和她有一段距离,顾遇仍然能看到她的眼中好像在发光。 那是少女憧憬的眼神,自带着一股未曾沾染世事的纯真。 在这样的一个瞬间里,顾遇忽然觉得一直和他吵吵闹闹一起长大的简安变得很陌生。 直到简安迷恋地挥着手臂,目送白煜离开,顾遇才走了过去。他走到她的身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干嘛呢?” 他问着,熟练地从简安的肩膀上接过她的书包。 听到顾遇的声音,简安才发现顾遇的存在。她双手捧着脸,幸福地笑起来,马尾辫随着她浮夸的动作摇晃:“和白学长说上话了嘿嘿嘿。” “他好帅哦。” 顾遇扯了扯嘴角,他一个人承担着两个人的书包重量,可这傻丫头一张口就是那个白煜,还不忘称赞他帅,他真想说,帅帅帅,帅她个头。他到底哪里好看了?长相气质顶多算作斯文,可怎么看那五官平平无奇,这丫头怎么就非得对着他犯花痴了? 他撇撇嘴,认命似的背着两个书包,沉默地跟在简安身后。简安兴高采烈地说起自己拿到了白煜的联系方式,还谈起她打听到的白煜喜好,分不出一点心思关心身后的顾遇。谈到白煜的喜好,她忽然停下脚步,脑中挣扎了一下,还是转过身,喊了一声:“顾遇。” “嗯?”顾遇随着她停下脚步,应道。 “那个……”她眼神闪烁,脚尖踢走脚边的石子。 “那个那个……”她犹犹豫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接下来的话。 “简安,”他淡淡地出声,“有事说事。” 他们俩谁跟谁?她要是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直接说就是了,还用得着这么犹疑不定? 虽然顾遇这样说,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荒唐。 那不该是一个学生该有的想法。 但是…… “那个那个……”她小声地说着,说着说着,脸红起来了,“你的朋友里……” 他们站在一颗行道树下,大树繁盛的枝叶挡在他们的头上,婆娑的树影间投下几缕阳光。 他看着她红了脸,心里有些浮躁。 顾遇觉得简安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平常的她会和顾遇吵架,会说出傻气,或者没心没肺的话。但那有什么?他们不过才17岁,还未成年,还未经历人世的艰辛,因此仍旧带着孩子般的天真也不奇怪。 可现在的简安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看上去好像还是带着些傻气,可就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对一个男生心动,会仰慕地看着那个男生,会因为和那个男生说话而眼睛放光,会因为得到他的联系方式而雀跃。 他意识到,以前那个在他面前没心没肺的姑娘因为别的人,学会害羞了。 那个微胖的姑娘低着头,红着脸,挽起了鬓边的碎发,说出了一句让顾遇大跌眼镜的话。 “你们……是不是都已经做过爱了啊?” 她一说出这句话,两个人之间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他不说话,简安顿时慌张起来。 “顾……顾遇,我我我我……“她结结巴巴地说着,”我我我就是想那那那那个……” 即便她已经下定决心,一心要想出个办法,说起来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白白白学长说,”知道自己要做出怎样荒唐的事,她变得越来越紧张,舌头好像打了结,但一想到这件事总归要说出来,顾遇是她唯一能求助的人,她心一横,一咬牙,飞快地把接下来的话说完,“他说他不喜欢处女没经验的女生没意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认识的人里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我只能想到你了你帮帮我行不行?” 拼着一口气把话说完,简安总算松了口气,却忽地听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冷笑一声。 简安不敢看顾遇了。 她不知道他什么想法,只能绞着校服的衣摆,等着他的回应。 下一秒,她的手腕忽然被他捉住。他用力地拽着她,带着她快步走进身边的一条小巷里。 “顾遇……”不知为什么,她害怕起来,嗓子发着颤,低声叫着顾遇。 她不知道他怎么了,不过顾遇自己也没法说解释那样做的理由。 只是在那一刻,全身的血液仿佛沸腾,鼓噪着他走出了那样一步。 那是一条阴暗的小巷,很少会有人经过,居民区的种着的大树自墙后伸出了长长的枝干,在小巷的路上头下了浓重的树影。 还不等简安反应,顾遇已经把她按在了墙壁上。 “顾遇……”她心生胆怯,怯弱地又喊了他一声。 他的唇角勾起了讥诮的弧度,巴掌大的脸庞没有表情,那双杏眼似失去了温度,冷冷地看着她。那好像是审视的眼光,简安在他的目光中,身子不由地打颤。 纤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颚,简安放在背后的双手忍不住握起了拳。 他们现在真是奇怪极了。 她和他之间靠得很近很近,近到他们脸对着脸,彼此呼吸的热气都能拍打到对方的脸上。她能看到倒映在顾遇眼眸中的影子,可她没有办法读懂他的情绪。 她从来没想到,他们之间有朝一日也会如此贴身相对。 也许是因为紧张,她感到嗓子发紧,发干,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 他的眼眸暗了一下,开口时,嗓音沙哑:“想做爱?” “嗯……嗯……”她说得很直白,也就无法指责顾遇这样直截了当,只好这样应道。 他冷笑起来。 “就为了那个白煜?” “你就那么喜欢他?” “为了他,值得么?” 那个白煜凭什么? 什么鬼的不喜欢处女,这种话也会说给一个喜欢他的女生听。他交女朋友也喜欢找有经验的,这样能省却许多烦恼。可他绝不会把这种喜好告诉向他告白的女生。如果不喜欢就坦率地拒绝,不要表露自己的任何喜好。他这样说,好像她只是没达到某个条件,而他这样轻佻地抛出来,就是想看看她会不会去做,或者说,为了他能做到怎样的地步。 这样的猜测是毫无根据毫无逻辑地推理,毕竟和白煜接触的人不是他,通过只字片语去揣测一个人的想法,甚至带上了对他的偏见是很危险的,可顾遇陷在没来由的火冒叁丈里,却来不及整理自己生气的缘由。 不等简安回答,顾遇的手扼住了她的下巴,一条长腿挤进她的双腿之间。 “顾……”她愈发慌乱,颤抖着身子,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只知道他越来越近,近到她都能数清楚他细长好看的睫毛,“顾遇……”她声如蚊蚋,说不出别的话,只是无助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的声音依旧是冷漠的,像是一盆冷水,希望浇到她的身上,让她冷静下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躲避下去,于是抬起眼眸,对上了他的眼睛。 “我知道。” “可我喜欢他。” “如果能让他喜欢我,哪怕只是一丝机会,我也想去做。”她坚定地说着,好像是打定了主意,下定决心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说出那句的话简安带着灼人的光芒,灼烧了他的手,手心好像被烫伤,疼得他收回了抓着她下巴的手。 太蠢了,顾遇想,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她像是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投向前方的火焰,不,也许她比飞蛾还蠢,因为飞蛾不见得自己朝着一团炽热的火焰飞过去,但她知道,她知道,却仍旧想要飞过去。 哪怕会被火焰烧得飞身碎骨,她也要飞过去。 “所以,”简安低声央求道,“你能不能帮帮我?就……找你的朋友也好,我我……”她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却又停在那里,说不出更直白的话。 但他帮她说下去了。 “你要做,行,我和你做。”那句话脱口而出,说完之后,他自己都愣住了。 他说了什么? 他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一时间,周围变得很静,很静,静到他们只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简安先是震惊地看着他,似乎也不能相信他说出了什么话。 有那么一刹那,就是在那样的刹那中,简安好像褪去了所有的青涩、迷惘、对另一个男人的痴恋。在那一瞬间,她露出了一道剪影,但那个片刻太过短暂,短暂到顾遇来不及捕捉那道飞速掠过的剪影,也来不及理清自己的思绪,因为简安已经说出了—— “好。” 在那个阴暗的小巷中,她提出了一个荒唐的请求,而这个荒唐的请求,把他们都推向了更荒唐的境地。 他看着她,怒极反笑。 为了那样一个人,她居然能做到那种地步。 她还是看着他,目光如炬,似乎是铁了心要做到自己想做的事。他看到那样的目光,他知道,那道目光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别人。 有一个念头蜻蜓点水般的飞过他的脑海,但它飞得太快,连个模糊的影子都未曾留下。 ——她的眼睛会追随着别人的身影,不会一直只盯着某个人看。 因为它飞过的太快,他也就没有时间去仔细地探究清楚它具体的形状。 他只是紧接着想着。 如果她那样的决定是为了那样荒唐的理由…… 如果那是她想做的事…… 那么…… 就让他陪着她吧。 就让他们一起向着那一场荒唐……跑过去吧。 ps.白煜:不管新旧我都是炮灰QAQ 另外有个通知,说安姐有多牛逼,她牛逼到现在我手头有两个平行时空的番外,当然我一定都会选,可能是选其中 一个写,但也有可能两个都写,当然最好的情况是两个都不写,这样我的工作量会减轻很多。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通知……就是想说我后面可能随时跑走去开番外坑(喂!) 以及现在安姐在我这里已经和谢总一起并列为危险人物(NND 第十章商量 这天晚上,两个心怀鬼胎的少男少女前后进了简家的门,在简爸简妈面前超长发挥了他们各自的演技。 明明做贼心虚,他们两个愣是在简爸简妈面前装得和平常一样,没有露出半点风声。 就是在晚饭时分,顾遇从简安筷子下抢走了一块红烧肉,简安气得刚开张嘴想骂一句:“我操你……”,话还没出口,后脑勺就结结实实被她妈赏了一掌。 “小姑娘家家的说什么呢你。”简妈教训道。 简安持着一双筷子直指顾遇:“他抢我红烧肉!” “一块肉而已。”简妈不以为然,从盘子里夹起一块红烧肉放简安碗里。“我们是少你吃了么?这么和人斤斤计较。” 有了红烧肉,简安懒得再说什么。只是简爸在那边也语重心长地数落起来:“安安,不就一块红烧肉么?再夹就是了,有什么好和小顾抢的?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学那些没教养的小孩,小气又粗鲁,没家教。你要学会和人分享。” 刚刚随着红烧肉下肚的那口气随着简爸的话又涌了上来,简安气得鼓起眼睛,瞪着顾遇,他占了她便宜,眼中尽是得意,可还假模假样地装斯文,慢条斯理地举着勺子喝着汤,喝汤的过程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爹的,简安气得磨牙。眼前这货最擅长在别人面前装乖宝宝,尤其他还成绩好,不是一般的好,好得她爹经常伤感自己怎么没个如他一般优秀的儿子。可就是这人,经常往自己这边抢食吃,生怕自己不够恨他似的。 贱,太贱了!简安又夹了一块红烧肉在嘴里,把它想象成眼前的顾遇,狠狠地咬断油汪汪的肥肉,咬碎已经被简妈煮得稀烂的瘦肉,把它嚼得烂得不能再烂,才咽进肚子里,当给自己出了口恶气。 吃完饭,顾遇借口给简安辅导功课,溜进了简安的房间。 顾爸顾妈离婚后没两年,顾爸就结了婚。有了新家,于是顾爸接了顾遇回家。可是顾遇在新家里怎么待怎么不自在。顾爸的第二任妻子待他客客气气的,但透着一股疏离。顾遇知道后妈其实也难做,她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顾遇不高兴,他去他爸那边告状,抑或是哪里亏待顾遇,被人说闲话认为她在虐待继子。顾爸生意忙,哪里顾得上家里。顾遇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还是尽可能地体谅后妈,在爸妈面前努力做一个好孩子。 不过那段时间没多久,后妈就怀孕了。 那时候顾爸高兴坏了,找了保姆照顾后妈。当时顾遇还是个小孩子,顾爸便有些担心,生怕小孩子玩闹起来没分寸,不小心伤害到有孕的后妈,所以整天嘱咐顾遇要小心。 顾遇看出顾爸的紧张,后妈也因为怀孕心思重,天天在那边担心这担心那,于是顾遇主动提出去简家住,说是为了让后妈更专心地休息,省的后妈和顾爸再分出精力照顾自己。 回了简家,多少是找回一些自在,至少还有个简安会成天和他斗嘴吵架。虽然两人天天拌嘴,不过于他来说,其实不是什么让他不快的事。 至少在简安面前,他可以很自在。 后来后妈生了小孩,简家也买了新房。买新房的时候简爸简妈考虑了半天户型,简爸最终咬牙买下了一套叁居室,其中一间是客房,分给了顾遇住。顾爸后来知道了,找到简爸,两个大男人为了顾爸要不要给钱吵了半天,顾爸坚持要给,简爸坚持不收,两个大男人扯着嗓门在简家吵了半天,吵得简安头疼地捂起耳朵,示意顾遇赶紧去劝劝,结果顾遇双手一摊——劝不了啊,气得简安抬起一脚踹往顾遇的身上 虽然最后简爸还是没接受顾爸的钱,但此后顾爸每个月给顾遇打来的生活费翻了一倍——银行卡在简爸手里,生活费通常是由简爸简妈取出给顾遇,而顾遇也知道顾爸这是为什么。 不过那以后,顾遇继续在简家住了许多年。 顾遇溜进去的时候,简安正在偷看少女漫。听到门打开,心虚地用作业本盖住,回头一看,是顾遇,这才松了口气。 “卧槽是你啊。”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顾遇轻哼一声,走过去,也不顾简安的阻拦,翻开她的作业本。顿时漫画暴露在顾遇面前,简安未免觉得自己挂不住面子。 “干嘛干嘛!”她打开他的手,小声抗议道。 顾遇看着她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这才愉悦地笑开。 “想问你呢,去哪儿……那啥。” 简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羞窘地红起了脸。 “在家不行吗?”她低着头,低声说。 “……你不怕你爸妈发现?” “找个他们不在的时间呢?” “那到时候有点动静留下痕迹怎么办?” “也是……”简安看着书桌上的漫画,慢吞吞地说。 顾遇问:“要不去酒店?” “不行吧?”简安摇头,“要钱。” “嗯……”顾遇摸着下巴,思索着,“我有,攒了不少生活费。” 顾爸给的生活费多,但顾遇不是能花钱的人,花不了多少钱。顾爸给的生活费他有一半会交给简爸简妈,当做自己住在简家的生活费,另一半则是存在顾爸的给的卡里头,他那时候年纪也不大,但是对于他这个年龄段的人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简安的眼眸暗了暗,说:“酒店……会不会不干净?” “唔……”顾遇想了想,“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毕竟简安是头一回,他能理解简安的顾虑。 思来想去,顾遇想了一个地方。 “不如……去我家?”顾遇提议道。 “啊?”简安疑惑地看他,这人说什么鬼话?去他家和在她家有什么区别? “我是说我爸给我买的那套房子。”顾遇解释道。 在他的提醒下,简安这才想起来,当年顾爸因为愧疚,所以买了一套房给顾遇,不过顾遇很少去那里住。 “那不是空房?也不会很干净吧?”简安免不了担忧,问道。 “那儿请了钟点工,”顾遇满不在乎地说,“有人打扫呢。” 简安深切体会到了顾遇是个富二代的事实,然而一想到这位富二代成天从自己筷下抢食,不由怒从心头起,抄起她最讨厌的数学书,砸向顾遇的头。顾遇飞快地挡住,只觉得简安不可思议。 他家有钱是他的错吗? 简安同学表示,去你大爷的吧! 约定了地点,在这周的周六,他们找了借口,只说最近有一部电影上了,口碑不错,想去看看。那会儿还是高一下半学期,且正逢运动会期间,简爸简妈知道学校课业暂时没那么紧张,也就同意他们出去玩。 两个人结伴出门,在小区门口等着去目的地的公交车。公交车轰隆而来,顾遇和简安上了公交车,车上人不算多,但已经没剩下多少位置。正好窗边的一个位置上有人起来,顾遇拉着简安一个箭步冲过去,还没等简安反应过来,就把她按在了位置上。 顾遇微微喘着气说:“坐着。” 简安过意不去,抬头说:“你……” “让你坐着你就坐着。”顾遇说着,一手撑在椅背上,挡在简安的位置前,防着有人挤过来。 简安仰着头,看着顾遇做那些事,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最终只是垂下眼眸,“哦”了一声,看向了公交车的车窗外。 今天的她没有扎马尾,乌黑的长发顺着她的脖颈飘落,发梢落在她的肩头,长发遮去了她的半张脸,微微露出了她的那张侧脸,还有那双眼睛。 公交车停靠在不同的站点,车程似乎很长,远望不到尽头。 那双棕色的眼眸望着窗外,看起来似乎很平静,但不安绞动的双手泄露了主人的心思。 顾遇空着的手拉着公交车吊在上面的把手,看出了简安的紧张。他弯下腰,伏在简安的耳边,轻轻地说:“简安。” “如果你不想,可以随时提出来。” 总归是场荒唐的游戏,如果她不想,如果她不愿意,也许适时停下来对他们都有好处。 简安惊讶地转过头,看到了顾遇那张比她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脸蛋,那张脸离她很近,他的杏眼中满是认真。 她的喉咙突然发干发紧,蓦地慌张起来,赶紧转过了脸。大概是因为车窗外的阳光吧,她那样说服自己,因为午后的太阳温度太高,透过车窗照在她的脸上,照得她浑身发烫。 少女的脸蛋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红扑扑的,像极了饱满的石榴,通红多汁。 顾遇望着那张透着红润的脸庞,在他自己发现以前,身体已经起了反应。 舌尖像是被人牵引着,钻出了口腔,舔在了少年忽然干燥的嘴唇上。 第十一章顾遇煞费苦心的“教学”(微h) 到了目的地,简安和顾遇下了公交车。她跟在顾遇的后头,心里净是心虚。她想锁起脖子,又觉得那样太过鬼祟,只好装出一副坦然。随着他们离顾遇的家越来越近,简安心跳渐渐地加快。当她看到顾遇走在前头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想伸出手,去捉住他的衣摆。可最后,眼眸中闪动的星火猝然湮灭,她垂下了眼帘,收回了手。 她只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虽然来得不多,但顾遇还是按照记忆找到了那套房子。他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先让简安进去。随着“咔哒”地一声,简安的后背很明显变得僵直。 他们两个各自红了脸,顾遇从鞋柜里拿出了拖鞋,两个做贼心虚的少男少女分别穿上。他抱起鞋柜上的快递,看到简安好奇地望过来,轻咳一声:“让钟点工帮忙收的,都是有用的东西。” 有用的……啥???简安的脸涨得越发红了。她正要问具体什么东西,可是顾遇已经抱着快递走向卧室。她纠结了几秒钟,最后还是先急步走了进去。 推开卧室的门,顾遇已经放下了快递包裹,拿着遥控打开空调,调着室内的温度。 她看着他做着这些事,有些手足无措,轻轻靠在白色墙壁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遇调好了温度,一回头,看到简安沉默地贴着墙壁。他的手一顿,放下遥控,走到简安面前。他比简安高出许多,整个人能盖住简安的全身。他伸出手,指尖抚上简安的发顶,简安全身一震,但仍是不敢抬头看他。 “简安。”他轻轻地说。 “我现在去洗澡,这段时间你可以再好好想想。” 在进入浴室前,他留下一句话。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不想,可以随时提出来。” 卧室内的空调正吹着阵阵凉风,简安一个人留在原地,冰冷的墙壁像是有一股吸力,她贴着墙壁,一动不动。浴室里传来水声,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烫,像是发起了高烧,但她知道原因,知道身体不是因为发烧才滚烫。 顾遇出来时,下半身裹上了浴巾。他拿着干毛巾,擦着湿漉漉的短发,低头一看,简安蹲在了地上,头埋在膝盖里。 他惊讶地喊道:“简安?” 她听见了他的呼喊,收回自己的思绪,扬起头,就看到顾遇站在自己的身边。干净洁白的浴巾围住了他的下半身,少年17岁的身体因为热爱运动发育得不错,腰身纤细,已经锻炼出腹肌,但线条柔美,看上去还带着这个年纪才会有的稚气,而不像成年男子那样健壮,充满了侵略性。他现在摘下了眼镜,那双水润杏眼虽没有含情脉脉,但狭长的睫毛沾着水珠,拥有别样的魅力,叫人想要沉醉其中。他刚从浴室中出来,身上正散发着薄薄的水汽,水珠沿着他的下颚落下,滴落在锁骨上,水珠微停,又向着更深处滑去……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因为见着他,心脏似化作了跳跳糖,在胸腔中噼里啪啦地炸开。 平常顾遇在家都是穿着她妈买的灰色睡衣,虽然简安觉得那睡衣老气,不过他仍然能够穿出一股斯文书生气。她平时看惯了,哪见过他这副模样? 她的动作很快,蹭地跳起。在顾遇还要说什么话之前,她闪身进了浴室。等她关上了浴室的门,才敢捂着胸口,小声地松了口气。 艹,都说美色惑人,这话果然不假。 有脸他爹的大概真的能走遍天下。 怀揣着复杂的心情,简安走进了淋浴间,脱了衣衫,打开水龙头,朝着他们的计划继续迈进。 简安在浴室里忙活,顾遇也没干等着。他找来剪刀,拆开了快递包裹,里面有一盒安全套,安全套旁边放着一瓶…… 都是今天要用的东西。 等拆完包裹,简安还没出来,他坐在了床边等待。虽然空调开着冷风,却赶不走他心头的焦躁。 他说过,如果她不愿意,可以随时喊停。不过现在看来,简安并没有这个打算。 他很想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 为了那个白煜,真的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他暗暗骂了一声艹,忍不住问候了白煜全家十八代祖宗。 如果她不打算喊停,那么是不是该由他中止这场荒唐的游戏比较好? 可是如果不是他,简安会不会去找别人? 他心里纠结万分,脑海里一浮现这个问题,便又想起了那天她在小巷中,如同飞蛾扑火般的义无反顾。 “傻丫头……”他双手抱胸,长长地叹了口气。 “顾遇……?” 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顾遇闻声望去,只见一道身影立在浴室门口。 卧室内的空调是不是忽然间失去了作用,否则顾遇怎么会感觉温度陡然蹿升? 那一刻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沸腾了起来。 他并非全然懵懂无知,也不是没有经验。过去不论和女朋友待在一起,还是沉浸在打篮球,尤其在比赛中,他享受着体育竞技带来的刺激,但此时此刻,他的血液竟然变得比以往任何一个瞬间都要滚烫。全身各处似蹿升起火焰,燃烧了四肢,那股灼热正催促着他,快点做出进一步的行动。 她咬着红润的嘴唇,眼睛看向别处,不敢去触及顾遇此刻的眼神。 出来时的简安没有像顾遇那样围着围巾,浑身一丝不挂,但是一手遮着前胸,一手遮着下身最隐秘的地方。长发的发尾被热水打湿,沾成了一缕一缕,垂挂在肩头,替害羞的少女遮去了一些肌肤敏感的地方。她用毛巾擦干了身体,肌肤透着被热水蒸腾的红润,可那潮红却也有娇羞的原因。简安不瘦,身形圆润,身材算不上有多好,乳房也不丰满,娇小得能被她一手遮住,像是挂在枝头,还未成熟的青涩果实。 房间里,一时间,只能听见风声,或者还有两人各自心脏狂乱跳动的声音。 他们两个之间,谁也不敢喘一声大气。 慌乱间,她喊了起来:“你你你你别看!” 都到了这种时候,她也知道说这种话也许会显得她有些矫情,可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看着她,轻轻地笑了起来,然后闭上了双眼。 “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看。” 简安也没想到他会真的答应,抬眸时,看到他果真依她所言,闭着眼睛坐在床边,她微微松了口气。 “简安,”他轻轻地说,“过来。” 她略微犹豫了一下,但随后就鼓起了勇气,赤着脚走在地板上。等走到他的面前,一声“顾遇”刚出口,他闭着眼睛,对着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简安照着他的指示惴惴地坐了下去。刚一接触到他的大腿,虽然隔着一条浴巾,她却触碰到了顾遇两腿间的灼热,来不及弄想清楚那是什么,她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想立刻跳起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手臂已经环上了她的腰肢,把她按在自己的大腿上。这下子,浴巾下的那股灼热更加分明,她不知怎么办才好,两手求助似的搂上顾遇的肩膀。 她求助似的喊着:“顾遇……” “那个……那个……”她结巴地说着,可实在没好意思问那个到底是什么。 不过也不用再问,她是没吃过“猪肉”,但好歹也看了一些言情小说,对于自己的问题,她已经有了答案。 但顾遇不知道她的心思,何况他现在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她的表情,更遑论猜到她的心思。 “嗯?”他抱着她,问道。 “没……没什么……”她小声地回答道,接着问:“接下来怎么办?” 他看不见她,可现在手中抱着她,她就贴在他的胸前。说话时微热的气息打在他的耳边,入手处一片光滑。不用他睁眼,大脑马上跳出了她刚刚站在浴室门前的景象。 浑身赤裸,惊慌失措。 他的喉头滚动,呼吸也沉重起来,热浪喷在简安的肌肤上,引得娇躯阵阵颤动。 她问接下来怎么办,他没有说话,没有睁眼,像是被她的呼吸牵引着,嘴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感受着她的战栗,眼看着就要沾上她的唇…… 她仓皇撇开头,几近哀求地说:“顾遇,我们能不能……能不能不接吻?” 她在害怕,在不安,在颤抖,说出来的话却似一盆冷水,浇在他的心上。 见他没有说话,她沮丧地低下头,是她的要求让他很为难吗……? 他没有回答她的请求,手却开始了动作。 细长的指尖抚摸过她的寸寸肌肤,自她的腹部往下探去,他寻到了丰润的大腿,凭着感觉,往着更深处探进…… “咿——呀——!”少女惊慌地叫了起来,双腿下意识地并拢,夹紧他往里面探进的手指。 “顾遇,那那那那……那边……”她已经慌乱地语无伦次,“怎怎怎怎……怎么能……” “简安,”他的呼吸声沉重,低沉磁性的声音透着急切,他竭力忍耐着,额头已经身处了汗珠,“乖,”他努力压抑着自己,低声哄着她,“那里可以的,你放松一点,好不好?” 她仍旧不肯,双腿牢牢地夹紧,并不放他再进一步。 “顾遇,”她颤抖着,哀求道,“你能不能……能不能直接做?” 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当她说出那句话以后,他差点失控。 不过最终,他还是保持了理智。但还是做出了一些激烈的行为。 他猛地抽出手,不等简安反应,把她按倒在了床上。 少男压上了她的身体,少女的长发散落在被单上。 沉重的鼻息打在她的脸上,他猝然睁开了眼睛。如星的眼眸沉沉望着她,只望着她的脸,四目相对之间,她忍不住抚上了他的眉骨。 “简安。”他定定地看着她,沙哑的嗓子说着,“你听好了。” “所谓性爱,并不只是男女交合,插入拔出这么简单。而是不论什么性别的人,通过不同的手段取悦自己的行为。”他望着身下的少女,低沉的嗓音诉说着谆谆“教诲”。 他只说了这一件事,但没有说更深入的话。 他给白煜挖了个坑。 第十二章简安的“初体验”(h) “所谓性爱,并不只是男女交合,插入拔出这么简单。而是不论什么性别的人,通过不同的手段取悦自己的行为。” 直白地说,就是让自己爽。 既然是让自己爽,那么只要自己愿意,尽可以通过对肉体的不同手段,让自己达到精神上的愉悦。 不过顾遇没有往深了说。 通常他和他女朋友之间,尤其是最开始的时候,两个人会就性方面进行交流。如果是一个人,只需关心自己是否会爽。但如果是两个人,这时候则会显得像是在“合作”。因为是两个人,如果只有一个人能爽,那么这场性事就变得毫无意义。 但顾遇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简安。 首先,他和简安之间不过是简安第一次的尝试。这小妮子在这方面的知识稀薄得要死,平常要是被简爸简妈发现她那些小说漫画都能在家里掀起个“狂风暴雨”,要是她想了解有关性的知识,不小心被简爸简妈看到,哦豁,那简安一定是吃不了兜着走。顾遇不准备和她说太多,说太多在这时候也不合适。 不过顾遇也承认,他是在故意给白煜挖坑。 因为简安知道得太少,所以她得认识到自我的感受在这件事中的重要性。如果白煜也会照顾她的感受,那么她自然能意识到。而如果白煜是个只顾着自己爽,只埋头自己进出的家伙,那么简安应该也能感受到白煜对她的忽视。 他要是个坑,那么简安及早脱身对她而言显然是好事。 他睁开眼眸,沉沉地看着她,低沉的嗓音说出这句话,慢慢地靠近她的脸。 顾遇握着简安的两腕,压着简安的身体,她的乌黑长发铺散在柔软的被单上。她睁着眼,棕色的瞳仁倒映着他巴掌大的脸庞。他们现在靠得很近,很近。简安长这么大以来,好像第一次和顾遇这样肌肤相贴。手腕处传来他滚烫的体温,而他鼻中呼吸的气息,拍打着她的脸颊。 来不及仔细思考他说的话,看到他的眼眸落在自己的唇上,简安心一紧,不知如何是好。头不自觉地向前倾,像是她受到了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引。她的眼中闪过慌乱和挣扎,最终,她胆怯地闭上了双眼,如同逃避一般。 她的唇没有迎来那个吻。 他似乎看出她内心中的纠结,那双薄唇如羽毛一般,轻飘飘地贴上了她的脸颊。 她闭着眼睛,可身体似乎变得更加敏感。她没有看到他,可却通过触碰,在脑海中勾勒了那双唇的模样。 吻慢慢地滑落,双唇含住了她的耳朵,舌尖细细舔弄,他的气息似也变成了一团团的火焰,烫得她身体升温,软化。 “简安,”她听见他喘着气说,“如果你不想,如果你想停,”他的气息越来越粗重,但他还是忍耐着说,“你随时可以提出来。” “随时。” 她不晓得到现在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强调,但身体很诚实,跟随着莫名的渴望踏出了冲动的一步。 她的脸不由自主地贴紧他,沾上他微湿的发丝。被他握着的手腕轻巧地逃脱出来,圆润的手臂摸索着,攀上了他的肩膀,圈紧了他的脖颈。 此刻,一切的语言都显得多余。 他的唇轻轻点过她的乳,唇皮刚一碰上凸起的一点,她猛地一颤,手臂随着身体忽然的颤动,不受控地缩紧。可这使得双臂抱紧他的头,让他的唇撞上了胸上的花蕾。 一声“咿——!”急切地从她的喉咙处逃出来。她听见了自己的声响,觉得那像显得她多放荡似的,便咬紧了唇,像是铁了心,要封住自己的嘴,不打算让它再发出什么动静。 顾遇抬起眼皮,发现简安在忍耐。他微微笑着,张开嘴,没有再吻,而是呵着气。从他的嘴中,热浪一圈一圈包围着胸前的花蕾。 她颤抖得更厉害了。 他的一只手攀上了她娇小的乳房。她的乳房虽不丰满,但也柔软。他的手指很长,手掌很大,那乳房几乎是被他一手握住,五只陷进乳肉里去。 “唔……!”她又想发出声了,可又被她急切地止住。 “顾遇。”她叫着他的名,出声时,是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娇软,“你别欺负我呀!”她哀求道,似乎是以为顾遇做那么多事,都是在欺负她。 顾遇轻轻笑起来。 “谁欺负你了?”沙哑的男嗓说道。 手掌揉弄起她的乳房,他低下头,双唇衔住另一边的乳头。桃花受了滋润,挺俏地立在胸上。她忍不住张开嘴,无法抑制地喘着热气:“哈……哈……哈……” 耳边是她的喘息声,他离开了她的乳,舌尖在肚脐周围打转,等他觉得够了,身子往下,手指往简安下身的沟壑伸去。 她骤然绷紧了身体,双腿夹住了他的手。他知道那是种本能反应,少不得哄着她,叫她放松下来。 她依照他的话,深深地呼吸着,缓慢地放开了自己的双腿。于是,顾遇的手指得以顺利地触碰上两瓣丰嫩的软肉,大拇指按在软肉的中心,激得她一阵颤栗。 两指按在软肉两边,慢慢地挑动着。在他的抚慰下,溪谷处已经分泌出晶莹的液体。 他不断地搅弄着,她颤抖地越来越快。有什么感觉自潮热的下半身涌起,侵蚀着她的四肢,最后直达她的大脑。 她激烈地颤动着,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好似做着最后的抗争。 可她最后还是失败了。 她如坠大海,可这大海是温暖的,热浪裹着她的身躯,一波接着一波打在她的身上。她被伺弄得很舒服,沉醉其间, “唔~~嗯~~哈~~!” 房间里,响起了软软的呻吟。 她微微睁开眼,眼中泛着迷离,是沉入在欲海中的征兆。 见她陷在高潮里,他离开了花穴,从床头柜子上取了那瓶东西,挤了一点在手中。 感到他将什么东西涂抹在温热的软肉上,沉浸在高潮中的简安睁着迷蒙的双眼,不解地问:“顾遇,那是什么?” “润滑剂。”他专心地把液体抹在穴肉上,头也不抬得回答道。 “啊?”她有那么片刻自高潮的余波抽离出来,问道,“那个……为什么要用那个?” “为你好。”他答道。 “呃……”她羞怯地转过头,不想再看到他专心致志看着她下半身的模样。但既然他说是为了她,那简安只好乖乖地躺着,由着他给自己抹上了润滑剂。 顾遇心里估算着,她自己分泌的……加上润滑剂,嗯还有安全套的作用,他想着,给自己也戴上了安全套。 这就差不多了。 做了那么多事,总算是要来到正题。 在他的下半身,肉身已经挺立许久。他的确忍得很辛苦,满头大汗。粗长的肉身轻轻在穴口磨蹭。动作间,甩到了她的大腿里侧。大腿那里轻轻荡漾一阵快感,她再度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仅仅是这样的摩擦,那股熟悉的,被温暖大海包围的快感再度浮现在心头。 蓦地,她忽然生出一股害怕。双手牢牢地抓紧了顾遇的肩膀,短细的睫毛像极了蝴蝶翅膀一般颤动着。 她决定把自己放逐到看不到现实的幻想中去。 顾遇含住她的耳垂,一手揉捏着已经绽开挺立的桃花。简安感到舒服极了,连自己张嘴喊着什么,都已经不在意。 有一股滚烫的东西,挑开了幽林守护的蓬门,沿着隐秘的甬道,慢慢地滑进了她的身体。 室内一时没有别的声音,只有他们各自难耐的喘气声。 异物入侵只带来了稍稍的不适感,但她很快开始适应。贝齿紧咬嘴唇,她紧逼双眼,双臂如蛇一般,缠绕上他的后背。 心神在欲海中飘荡着,意识迷乱,她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迷迷糊糊地叫出了一个名字。 “白……”少女的唇中喊道,“白煜……” 刹那间,有一盆冷水泼在了他的身上。 奶奶的……顾遇气得一口咬住了简安的肩上。 “哎呀——!”她软软地叫起来,神魂掉回了现实。 她吃着痛,低头往肩膀一看,对上顾遇气愤的眼神,心虚地缩了缩身子。 他在她的肩头留下一排牙印,冷笑道:“看清楚了?老子是谁?” 奶奶的,他都替自己委屈。他妈进到一半被她认错了人,这心理阴影差点没影响他瞬间萎下去。 简安咬了咬下唇,自知有错。她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这样喊出口,只好抱着他,软软地说:“顾遇,对不起嘛。” 她的嗓音因为沾染了情欲,说出这话来,娇滴滴,软糯糯。明明是道歉的话,却像是少女娇媚地缠着他撒娇。 我艹!顾遇身子一抖,差点失守。 这也是不多见的。他平常还是能够控制理性,没有那么快缴械。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各种难耐。就连刚刚,还没彻底进去,就差点克制不住自己。 他趴在她的身上,闷哼一声,索性借着这个机会,一挺到底。 “嗯……” 房间里,响起了一男一女的呻吟。 进去以后,他停了下来,没有马上动作。灼热的性器停在潮湿狭窄的甬道里,他在等着她慢慢地适应。 她弯起膝盖,轻轻碰着他的双腿。他深吸口气,开始有了动作。 他徐徐抽出性器,稍稍退出她的身体。耳边是她的娇吟,他贴在她的耳边,低喘着,一半性器停在花穴边边,腰部一用力,又挺了进去。 如此叁四回,她的叫声渐渐地大了。知道她已经习惯,他终于忍不住,磁性的男声叫着她的小名:“安安。” 他双手捧起她的臀,让她的穴口更贴近自己,做着预备的动作。他低沉地贴着她的耳,哄道:“我们快一点,好不好?” 她的眼中尽是迷离,身心已经全都信赖他,没有任何怀疑的念头。 他说话的时候,性器还在那边慢慢挺进,抽离。她太舒服,懒懒地发出了一声:“嗯……” 那像是呻吟,又像是回应了他。他一吸气,往她的身体里猛地一冲—— “呀——!”她高声叫起来,“顾遇——!”她喊着他的名字,还想说其他的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动作很快,非常的快。年轻的肉体冲刺一般,快速地进入抽出,抽出进入,做着最原始的交合动作。她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只能把想说的话融化在一阵一阵急促的呻吟中。情欲的海浪袭来,她才知道前面的一切不过是小儿科。 不过是为了让她适应才做的一切。 现在的简安还没有任何能反抗的能力,双膝挂在他的腰间胡乱晃动。她的叫声变得越来越孟浪了,伴随着他低沉地喊声,喘息声。两具肉体结合在一起,啪啪地撞击着。 此刻,她的嘴中只能叫着他的名字。 一声一声,顾遇,顾遇。 她好像在哀求,好像在索取。她专心地喊着他的名字,像在鼓励他给她更多更多。 他确实感到了满足感。那股满足感急速在他胸膛中扩张,他低吼着,忙碌地在她身体里进进出出。 她身下的溪水流淌得更多,从前蓬门无人问津,而今花穴泛滥泥泞一片。她终于尝到了禁果,享受到欢爱的滋味。 她尝试着,和他一起共同攀登情欲的巅峰。她探索着,张开自己的双腿,为他更方便的进入。他每次都能击中最核心的地方,她激烈地颤抖着,紧紧抱着他,开始学会双膝盘住他的腰,和他一同在情海中起伏。 “啊~啊~~啊~~~” 她的叫声逐渐攀至顶点,溪谷处溢出来的溪水越来越多。知道她快要到达高潮,他搂着她,用力地一吼,重重地一冲—— “呀——!”她高昂地尖叫起来。 他在安全套里射出了精液,停下了动作,抱住她,急劲地喘着气,平复着高潮后的心情。 那股感觉太强烈,她双眼失神,哆嗦着身子,花穴口还在颤颤地吐露着汁液,是高潮后的余波。 忽然间,她的眼角滑落了两行清泪。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举起两条胳膊,环抱住自己的脸。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为什么流泪? 她说不出缘由。 第十三章顾遇的【初】体验(h) 简安忽然哭了出来,顾遇一看,顿时慌了。 他搂着她,问道:“怎么了?” 简安抹去了眼泪,嗓子沾着混合的哭腔和情欲:“没怎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看着汗水蒙着他的发丝,想起刚才两个人的情景,突然心中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有些忐忑,毕竟她还是第一次,不知道她想换个位置试试能不能成。 好像小说里的男女主都是那样的体位,也没人和她说过做爱的时候能不能有别的体位。 但是…… “所谓性爱,并不只是简单的男女交合,插入拔出这么简单。而是不论什么性别的人,通过不同的手段取悦自己的行为。” 这是他说过的话。 她的指尖抚过他的脸庞,扫过高挺的鼻梁,逗得顾遇微微发痒。 这小妮子该不会想再来一次?顾遇猜。他倒是没问题,但是她……怎么说都是第一次,能不能承受得了? 就在顾遇担心简安身体的时候,她的嘴中却说出了让他更震惊的主意。 “顾遇,我能不能……试试在上面?” 顾遇吃惊地张开嘴。两人现在离得很近,肌肤相贴。但她的眼眸中倒映出他的身影,那眼珠子惊得都快跳出去。 “顾遇,”她看出他吃惊,有些不安。但既然是他自己说的,不同手段都行,那么为什么女上男下不行?她挽着他的胳膊摇晃,“行不行嘛?”她说话时柔柔的,完全是同他撒娇的口吻。 他妈的……顾遇咬了一口舌尖,疼得他差点掉眼泪。 方才简安那阵撒娇差点又点燃他心头的火,下身的性器又有抬头的架势。他咬了自己的舌尖,瞬间剧烈的疼痛刺了一下他的心脏,疼得性器又软了下去。 忍着忍着,他对自己说,简安还是个新手,他得忍着,不能太放纵自己,否则伤了小姑娘家家的就不好了。 “咳,”他扫了两眼简安的身体,她一丝不挂地躺在他的身边,高潮过后的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他心神一动,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事后,顾遇同志懊悔不已,后悔不迭,觉得自己当时就是精虫上了脑。从此以后,体位局势已定,一直就是简安在上的次数比顾遇在上的次数多。 这叫什么,这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简安见他答应,满足地笑了起来。笑容欢欣喜悦,带着对未知情况的期待。 而顾遇同学在那刻以后就是后悔,十足地后悔。 她才刚刚做了一次,身体吃不吃得消啊? 简安雀跃着,刚想翻身到顾遇身上。顾遇沉沉一叹,拦道:“等一下。” 他翻身起来,一脸别扭,伸出手,握住了还在沉睡中的性器。 简安也随着他起来,探头探脑地看他动作,好奇地问:“你在干嘛?” 顾遇很想这么说:在撸。 “咳,”顾遇想了想,给简安略微解释道,“就……那个……等会儿还得进去……你在上面的话……就就就……就不会那么麻烦了……” 说完话,顾遇同学脸涨得通红,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别处,好像他才是那个新手。 话说回来,他确实很少在女生身边主动撸自己的…… 简安低眸,看到了他手上的物什。 虽然两个人做了一次,不过,她还是才见识到小家伙的全貌。 顾遇年纪还小,就已经去做了割包皮的手术。因为是环切,肉身没有明显的疤痕。整体颜色浅淡,光滑润泽,显示着少年主人的勃勃生机与整洁感,顺道也能看出顾遇这个臭屁自恋狂有多爱护自己的身体。 他手中正捧着那条粗长的事物,脸颊泛着薄薄的粉红,似在害羞自己做这样的事。 她心里充满了探索欲,手指悄悄地伸出去,切真地感受到了那条东西。 那根东西突然跳动了一下,简安的头顶传来了顾遇努力克制地轻喘。 “简安……”他真是要拜给这个姑奶奶了。 她在干嘛? 那物什很烫,她才触碰了一下,便被突然的跳动吓得缩回了手。指尖残留着滚烫的温度,连带她全身似蹭起了火焰,暖融融的。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脸。 他们现在,顾遇是盘腿坐在床上,手中还在撸动性器。简安则是两腿侧坐着,长发落在她的肩膀上。两个人靠得很近,近到她只要贴上去,就能依偎在他的怀里。 他的脸越来越红,眸中是情动的征兆。杏眼盛满醉意,薄唇吐露着浅薄的呼吸。自他嘴中逃出来的热气在空中打了好几个圈儿,最后拍打在她的脸上。 她先是本能地闭上眼,身子一缩,又马上睁开,继续看着他坐在那里发出低低的喘息。 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的嘴唇是自然的红色,是彰显少年健康的红润。热气浅浅地逃出来,在唇上染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很诱人…… 真的很诱人…… 她目光锁住那双红唇,没忍住心中的悸动,贴了上去。 正在撸自己的顾遇唇上感受到柔软的触感,浑身一震。他的手停了下来,肉身却在那边主动膨胀起来。 简安没有停,闭着眼睛,舌尖像蜗牛的触角,慢悠悠地舔在顾遇的唇皮上。她沿着唇纹,软舌探索似的来回描绘纹路。 她只是轻轻地舔,却引得他激烈地颤抖。 他想起简安片刻之前的两次撒娇,说话都是娇滴滴的,现在又主动来吻自己,虽然还有些生疏,可这样的动作,和那娇憨的话语真的很勾人。 或者说,真的很勾他。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 论理,他今天是带着简安入门。可渐渐地,两人之间的位置产生了一种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他弄不明白,心里难以名状的感情为什么会比奥数难题还难搞懂? 他哆嗦着,承受着她的吻。 简安仿佛终于吻够了,离开了顾遇的唇皮。但顾遇没来得及松口气,少女的那双唇贴上了他的脖颈,吻过了他的喉结。 “唔嗯……”喉结处,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呻吟。 她半垂着眼,舌尖“呲溜”,舔过他的喉结。 “啊嗯……”他的身子还在抖动,愉悦地叫起来。 简安还在继续。 舌尖扫过他的胸膛,吻上了他的胸,嘴一张,含住了他胸前的乳头。 “简安……!”他低低地惊呼,身体似乎变得难以控制。 他妈的……他咬着牙忍住立刻推倒她的冲动。 这小妮子怕不是天赋异禀吧?他没和她接吻,她都能自己吻上来,还知道舔他的喉结,等会儿……他的思路开始模糊,他有没有教过她这些来着? 现在,连思考都变成极度困难的事。 感受到顾遇的身体在轻颤,她微微抬起眼眸,眼中飘着浅浅的醉意。 她一伸手,手臂揽住了顾遇的腰,顺势压着他,倒在了床上。 顾遇彻底懵圈了。 喂喂喂谁来解释下什么情况? 他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被一个女孩压了? 这间卧室里摆的是一张单人床,两人刚才做的时候,顾遇一直注意着,生怕和她滚落下床。而后两人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做着,小床也随之摇晃着。不过小床也没想到,它万年等到主人光顾一回,除了见证他和少女做爱,居然还要见证主人从上面沦落到下面。 啊~~这可真是一张充满了意义的床啊。 倒下去时,简安为了防止落在顾遇的脸上,只手撑在了顾遇的脸颊边。棕色的眼眸沉沉盯着他看,不辨情绪。 可只是这样看着他,顾遇都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连心脏都跟小鹿迷路似的乱撞。 他妈的……他到底怎么了? 简安略盯了一会儿,另一只手托着顾遇的下巴,头一歪,含住了他的唇。 粉嫩的舌头钻进了他的口腔,身下接触到的肌肤轻轻一颤。她像被迷了眼,闭上眼,捧着他的头专心地吻了起来。 这一步跨出去到底是对还是错?也许连当事人都搞不清楚。 只是因为沉醉在情欲里,晕晕乎乎地,就那么踏出了放纵的一步。 顾遇也没有被动太久。 既然简安这么主动,他也不再客气。手掌抚上她的腰,配合着她的舌头,与她交换着彼此口中的津液。 他是老手,技巧熟练地勾动着她的舌头,搅乱她的心湖,惹得她娇躯一颤,略微抬头离开了几寸。檀唇轻轻地逃出几缕热气,眼眸似被水沾湿,水汪汪的,她伏在他的身上,溢出一声娇啼。 她的手指哆嗦着,再次摸到了那条粗长的事物。那里已经挺立,就那么笔直地立在他的胯间。摸上去,性器的手感不错,软硬度都是适中。她的下半身也已经湿润,穴口正在吐着花蕊的汁液。她学着他的样子,从柜子上取了安全套,替他戴在淡红肉色的茎身上。 她双手撑在他的腰上,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扶着她的腰,虽然额头已经忍得渗出了汗,依然体贴温和地说道:“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办,不如……” 还没等他说完,简安像是赌气一般,憋住了呼吸,鼓起两腮,胯坐在上面,张开双腿,露出花蕊口,对准那条已经挺立的物什,一鼓作气,坐了下去。 “哈——” 不大不小的房间里,响起了两个人交织在一起的呻吟。 性器重新回到那个温润潮湿的地方,但那似乎不能解渴。他只能捧着她的臀瓣,环紧她的腰。等她习惯了坐在上面,也再一次适应了被填充的感觉。股间是湿漉漉的汗水,两个人的身体交合在一起。她的手握紧他的腰,“唔嗯”一声,慢慢地顺着茎身套弄起来。 他总算是松了口气,好歹是开始做了。 她就坐在他的腰间,花蕊先是吃下了那根性器。然后缓缓地抽出去,再渐渐地吃进去。如此反复,吃入抽出。花蕊口潺潺吐出汁液,滴滴答答,沿着两人紧紧贴合的地方,洒在他的身体上。 “呼……呼……”在她的肌肤上,蒙着一层汗水,沾湿了她的长发。发丝一缕一缕,轻轻盘桓在她的乳间。 顾遇喘着气,一弯腰,起身贴在她的乳肉上,熟练地咬住了胸上的梅苞。 她一抖,轻呼:“顾遇……” 他啃咬着她的乳头,鼻尖贴着柔软的乳肉,印出一个模子。感受到她激烈的颤抖,他另一只手抚上了乳房,两指一捏,夹住了青涩的乳果儿。 “顾遇……!”她的嗓音里似带上了哭腔。 她的动作还在继续。 她溺在情欲的海洋中,神智沉没在一圈一圈在身体里荡开的涟漪中。下身还在吞吐他的性器,花蕊犹在流淌着阵阵热流,上身的乳房也被他握着,吃着。她逐渐开始神志不清,放开了喉咙,放纵自己,在那个房间里肆意地喊叫着,连灵魂都好像要从她的身体逃出去,攀登上极乐的巅峰。 她忘了自己做了多久,不知道吞吐了多少下。她不像顾遇平常那么爱运动,先是承受了顾遇数不清的冲刺,然后她自己又品尝了那样的滋味,腰部在他的腿间进进出出,直到腰间的肉发酸发疼,她抱紧了他,把他的头牢牢地按在乳房上,任由他的舌尖舔弄着。强烈的高潮快感在一瞬间扼住她的心脏,她停在他的身上,身体颤颤,丛林间,溪谷处,溪水潺潺,沿着肉身蜿蜒而下。他按着她的腰,往里头一顶,伴随着她的高潮,射出了精液。 “哈……哈……哈……”她急劲地喘息着,软软地就要往下倒去。 顾遇有那么片刻的犹豫。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接住她。若是平常,他会做些安抚性的动作,抚慰高潮后的女朋友。 但对简安,他不知道该不该那样做。 但他还是接住了她。 他张开双臂,搂着她,用自己的胸膛做垫子,接住了满身汗水,一时失神的简安。 她靠在他的身上,迷离的双眼看着他。 现在所有的动作已经都是情欲掌控,找不回半分理智的影子。 她俯下身,忘情地衔住了他的唇。 他的指尖拂去她鬓角的汗水,任由她那样吻着。 两人闭上眼,舌头追逐着舌头,静静享受着这个吻。 好似他们是一对热恋中的爱侣。 ps.遥望本周,我填了一个黄坑,开了一个黄坑,另外在废文还在填一个剧情坑,所以如果这章要是哪里写得不好……你们懂,那就是我肾亏了(捂着腰子下场) 第十四章事后谈话(微h) 人们为何而接吻呢? 是因为……爱吗? 还是因为……欲呢? 他们在拥吻。 当简安从顾遇胯上落下,他张开了怀抱,接住疲倦的她。然后,简安捧起他的脸,就那样吻住了他的唇。 顾遇很难解释,为什么刚开始抗拒接吻的简安突然主动了起来。就算是事后,他也只能归结成大概她是因为做爱时的情动。 但他们的确在接吻。 那个吻和之前的吻不同。先前简安的那个吻,带着暧昧不清的挑逗意味。然而这个吻时,简安已经比先前熟练了很多,两个人缠绕在一起,唇齿相依,软舌相绕,缠绵绵长。 简安专心地吻着,赤裸的身体伏在顾遇身上,顾遇被勾得,发出了一声轻浅的低吟。 她终于被顾遇的声音惊醒,睁开了眼。触到那张脸,手撑在他的肩膀上,离开了他的唇。 顾遇正在兴头上,连下身也开始变热。对于简安的离开,他还有些恋恋不舍。但他也看到了简安的神情,她像如梦初醒,咬着唇,低下了头,眼神游移,似不知道该看哪。 少女的脸颊因为刚才的运动还残留着红润的光泽,又或许因为害羞,泛起淡淡的粉。看得顾遇大口咽了口口水,不过他忍了下来。 “咳。”他搂着她的腰,让她躺在了自己的身边。 她的脸上还渗出不少汗水。他见了,手掌抚上她的脸,想为她擦去汗水。有那么一刻,简安像是被牵引着,脸不由自主地贴上他的手掌。不过,那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发现了什么,脸埋入了枕头,躲开了顾遇的手掌。 他的手一顿,叹息着,不过没有停止动作,还是帮她擦去了汗水。 说到底,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想迎合白煜的口味。 他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实验用品”。 心里淌过复杂的滋味,他倒也没说什么。 简安僵硬地受着顾遇为她擦去汗水,她低着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望了望床单,咬着嘴唇,经过内心的斗争,问了顾遇一个问题。 “顾遇,为什么我……没有见红啊?” 顾遇的手一顿。 “为什么……我没有疼啊?” 沉默,总之就是房间内陷入了一股诡异的沉默。 “不是都说,第一次会出血吗?” 简安见顾遇不言语,又问了一个问题。这一连串的问题扔出来,重重敲击在顾遇的心上,差点让他吐血。 顾遇的手停在简安的脸上,看到简安那双眼睛里满是好奇。配合着他们刚刚做过的事,这种好奇放在当下的场景,使得两个人之间这时候未免显得……有些奇怪。 他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可以回答得很简单,比如他可以说自己太小太短不能触到关键的地方,但是……呸呸呸,他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但是如果这个问题细讲起来,在刚刚做爱以后给她上性教育这也太……破坏气氛了。 “简安,”顾遇心思复杂地开口,“你就……你就没查过一点资料么?” 想当初顾遇为了自己的第一次可是想办法查阅了不少资料。记得那时候,有个哥们曾经说过:“你就用力操,大力地操,只要那玩意儿够壮,还不能把女人操得下不来床嘛。” 不过还好,顾遇没听那帮子哥们儿的各种提议,而是自己通过不少途径了解了许多知识,也还好他找的女朋友都是有经验的,就做爱这件事,双方沟通愉快,沟通愉快也能让他们做爱顺畅,免去了不少烦恼。 问题就是……他面前的简安对这方面的了解等同于……一张白纸。 简安想了想:“小说上都这么写的啊。” 许多小说都那么写的,甚至有男主因为女主第一次流了血,珍而重之,好像那层膜因为一个男人破裂是什么宝贵的事,才因此发生了感情上的偏移或者变化。 “那……除了小说,你还看过什么……?” “没了。”简安答道,“我藏那些小说都够麻烦了,哪儿还敢看别的。要是被我爸妈发现,我得被他们扒一层皮。” 这虽然是实话,顾遇也知道简家家长谈性色变。但是,简安难道就没想过别的办法了解一下,哪怕稍微了解一下呢? “邹静也说她和男朋友第一次的时候很疼啊,也流血了。”简安提道,她以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是有什么问题,有些担忧。 周围的人也是那样告诉她的,父母告诉她女孩子的贞洁是那样的珍贵,女孩需自爱自重,尤其学生时代更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要和男生之间保持“正常”的同学关系。要是简爸简妈知道简安已经和她的女同学之间讨论过性,只怕要昏过去。不过女生到了这个年纪,也能有自己了解的渠道。虽然她们获取的渠道来自电视剧或者小说,抑或是经过盲目的探索,但她们的答案却是惊人的一致:都说女孩子的第一次一定会流血,因为处女膜被捅破了。那些女孩子在私底下口耳相传着她们所知道的经验,眼中闪烁着神秘新奇的光,好似过了那关,她们就长成了什么大人,或者用更准确地词汇——“女人“,会更合适。 那一层膜是如此的可贵,仿佛女人有一半的价值都体现在她的贞洁上。一个女人如果交付出自己的第一次,好像就会拥有特殊的含义。倘若她没有流血,就会受到伴侣的责问,好像如果不是第一次她就不值得被珍惜,抑或是好好对待。 没有人会质问男人的第一次去了哪里,大概是因为他们的身上不存在某种象征物。至少简安周围的人,她的父母认为简安对性一无所知乃是好女孩的美德,而好友也一知半解,更不会有谁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他看着面前知识匮乏的简安,心底沉沉叹了口气。 他知道简爸简妈严防死守,不让简安接触相关知识,生怕她小小年纪“早恋”,“偷吃禁果”误入歧途。 性是如此的复杂,复杂到能够独立成为一门学科,供许多人探讨研究。这一门学问从诞生,到衍生,被人发明了许许多多的知识,也许到现在,或者到未来,都还会增长,还会有为人类所探知的“事实”。 对于简爸简妈来说,也许他们认为简安的无知才是保护她的防护壳。可是,如果真的“无知”,恐怕连自己受到伤害都不知晓。 何况从现在的结果来看,防,是防不住的。想探索的,TA还是会自己探索。而自己探索的不见得会了解那么多,于是催生出了许多这样那样的悲剧。 与其说无知所以不会去做,倒不如说就是因为无知才助长了悲剧的发生率。 他看着简安,温和地说:“第一次不一定会疼,也不一定会流血。” “不想你疼,所以用了一些办法。”他解释道。 “哦……”简安长长地应道。 看她对性了解得少,顾遇想起她在一开始没有主动要求戴套,蹙眉道:“你……你和白煜那什么的时候,记得让他戴套。” 简安想当然地说道:“为了避孕吗?我可以吃药啊。” “邹静说她男朋友就不爱戴,说戴了做得不爽。到时候万一白煜他也……” 顾遇被她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因为太过生气,顾遇弯起食指,不客气地敲在了简安的额头上。 她疼地“哎哟”一声,委屈地喊了一声:“顾遇!” 顾遇轻哼一声,说是什么都不知道,但看样子没少从闺蜜那边听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戴套只是为了避孕吗?”顾遇沉声问。 看简安眨眨眼,神情认真,像是地想给予一个“是”。顾遇又叹口气,眼看着方才的旖旎氛围一跑而光,他认了命,开始给她上起了课,告诉她戴套的要紧。 “戴套不光是为了避孕,还有防病啊。你说说你那个白煜,他玩那么花,万一有个什么病,过给你怎么办?” “而且不只是白煜,“顾遇强调,”以后不管和谁,你都得做好保护措施。男人要是因为爽不想戴套,那他就不是个好东西。” 简安看着顾遇一脸严肃,轻轻笑出了声。随后,她似想到什么,眼中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问道:“那如果……以后是和你呢……?你要是不想戴套呢?” 顾遇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稍后,他很坚决地回答道:“我……我也不行!” 他说得很坚定,那义正言辞的样子,宛如在说什么天经地义的大道理。 “总之到时候,你一定要那个白煜戴套”说完,他又说道,“他不肯,说明他只在乎自己,那还留着他干嘛?赶紧把他踹下床去。”他说得口干舌燥,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苦口婆心。 “噗嗤——!”简安被他的说法逗乐,在他面前笑出了声。 “简安。”他看着她笑起来,轻轻地说,“到时候你自己得小心点。” “真出了事……”他想起简爸教训孩子时拿起的棍棒,心里一沉,“我也保不了你。” 他们这时候太弱小了,虽然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充满了探索欲,可却远远没有拥有保护自己,或者承担责任的“力量”。 顾遇听说过,他们学校有的女生怀了孕,被家长发现,家长带着女儿上学校找人。最后女生和男生都受了退学处分,但之后,她们怎么样了呢? 那些如花一般的女孩子,在还未成熟的时候犯了错,也不知道会遭到怎样的对待。她们的人生在那个时间掀起了一场风浪,之后没入大海,不见踪迹。 可尽管出事的学生那样多,还是有学生偷摸着探入禁区,哪怕知道会面临暴风雨,或许都还心存侥幸,并前仆后继。 顾遇想到这,那些女生的身影和简安的脸重合,忽然间打了个哆嗦。 简安发现了,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摇摇头,赶走了阴影一般的想法,而后叮嘱道,“要是那个白煜有欺负你,你告诉我,我一定教训他。” 顾遇说得认真,却没想到简安“噗“地笑出声。 顿时,顾遇觉得脸上有些没面子:“笑什么?!” “咳。”简安清了清嗓子,“就是……没见过你打架的样子,不知道你还会打架。” “我当然会。”顾遇说,对上她的眼眸,心情复杂,“我只是少打。” 只是没有让简安和简爸简妈知道他会打架。 房间里的空调还在吹着风,少男少女的身体藏在被褥下,赤身相对,聊着天。 简安望着顾遇,问了一句:“顾遇……你……是不是有女朋友来着。” 随着她问出这个问题,顾遇又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这丫头怎么回事儿啊?现在才问这个问题? 她现在才知道他有女朋友吗?啊??? 她的羽睫轻轻颤动着,接着问:“那你女朋友要是……要是知道你和我……”她没有再说下去,不过他们都懂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就这回事件来说,顾遇的确坐实出轨,毋庸置疑。 顾遇生出一股烦躁。 “知道就分了。”他随意地说,看上去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男人么,身和心是可以分开的。”顾遇这么不要脸地说出这句话,小小的年纪,充分展现了渣男的潜质。 哦这话也不对,就他现在做的事来说,他已经确实是个渣男。 简安撇撇嘴,轻声发出了指控:“渣男!” 顾遇不由气结。倘若别人说出这话也就算了,可简安说这话他就不服气了。 “我是渣男,你是什么?”他气得伸手,用力捏了一把她的胸。 她和他躺一起呢,还刚刚“骑”过他,说他是渣男?那他俩也是狼狈为奸的奸夫淫妇,哼! “嗯……”虽然闭紧嘴,简安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呻吟。 顾遇脸色一变,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走向卫生间。 简安抬头,问道:“顾遇,你怎么了?” “洗澡。”隔着门,他没好奇地说。 他确实是洗澡。 花洒处喷出冷水,他咬着牙,硬着头皮站在了冷水下。 方才就因为接吻涌起的情潮,好不容易因为他们的谈话压抑下去,结果因为简安一声娇吟,下半身瞬间就起了反应。 连他自己都后悔,他捏她的乳房干嘛?这不是自找苦吃么他? 其实他倒没什么,再来几次他都受得。可是想想简安也才第一次,他不能那样没轻没重地索取无度,所以只好生生忍着,冲了回冷水澡。 不过,今天的冷水似乎失去了效果。性器还在股间挺立着,一点也没消下去的痕迹。他没办法,只好站在花洒下,双手解决自己需求,快速撸动起性器。 他急于解决,撸得很快,想着赶紧解决,心烦意乱之间,突然脑海响起了刚才那个的呻吟。他浑身打了个激灵,性器的前端就那样射出了精液。 艹!他暗骂了一声。回想今天种种,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似乎总是因为简安会发生一些异样的情况。 他烦躁地冲了澡,清理干净身体,正想找毛巾擦干,突然想起先前冲完澡拿着毛巾走了出去。 妈的,他又骂了一声,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房间里,似乎是因为疲倦,简安合上了眼皮,睡了过去。 他从地上捡起毛巾,没有上前叫醒她,而是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他和她找了看电影的借口,电影票早就被他准备好。想想一部电影的时间,再看了看他们花了多少时间,顾遇看着觉得还有些余裕,让她睡一会儿没什么。 说起来,简爸简妈好像很放心顾遇和简安之间的关系。该说是因为他们平常斗嘴打闹看起来水火不容,还是说他们太相信作为“优等生”顾遇的人品。 这样一想,顾遇又觉得有些对不住简爸简妈。毕竟他们对他的人品深信不疑,自然也想不到顾遇和简安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 想着想着,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视线落在了简安的身上。 她盖了被子,被子遮去了她身体的大半部分,不过还是伸出了手臂,圆润的手臂挡在胸前。她就那样安静地睡着,胸口沉稳地起伏,睡颜安详,没有一丝防备。 艹!顾遇憋着劲,关上了浴室的门。 妈的,他无奈地看着再次复苏的“小弟”。 他妈你是没见过女人还怎么?他无情地指控着自己的“小弟”,至于么?这才隔了多久,啊?至于看着简安又这么起来么? “小弟”不会说话,“小弟”有苦说不出。 他没办法,只好气鼓鼓地坐在马桶里,再一次自己动起手来。 弄着弄着,他忽然觉得不对劲。 简安什么都没穿,凭什么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睡过去? 怎么?她真不怕他会不管不顾地扑过去,再要她一次? 要知道,他……他可是个男人!! 男人可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顾遇独自在浴室里愤愤地想着,琢磨着等简安醒了一定要问她一句。 她他妈的是不是根本没把他当男人! 停更 手疼,停更 第十五章乌鸦说:笨蛋……笨蛋…… 距离顾遇和简安那次“教学”大概两周后,顾遇听闻了有关简安那段恋情的消息。 这天轮到顾遇和其他几个同学值日,当时他正拿着黑板擦擦拭黑板。有的同学还未离开,议论着刚从别人那里得知的消息。白煜是学校里的热门人物,也是许多人会八卦的对象。他和简安谈恋爱的消息也为人讨论一时,顾遇自然也听说。同学们大抵都是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花痴小女生配不上白煜,不说那个小女生相貌配不上,就连成绩也拿不出手,所以大家都不明白白煜为什么会答应和那个女生交往。在那些人眼中他们说的都是事实,可顾遇很讨厌这样的议论。 怎么就配不上了?就那个白煜?且不说他哪里好有什么优点,就说简安怎么就配不上那个口口声声不喜欢处女轻浮成性的白煜? 他也很惊讶简安和白煜进展如此之快。他单方面认定那个白煜是个情场高手,玩弄单纯的简安于股掌之间,私底下阴暗地揣测白煜大概还要再吊着简安几天,未想到不出一个星期,就听说了他们两个确定消息。此后又过了两个消息,顾遇又从别人的议论中听闻白煜和简安分手。 顾遇当时就震惊了。 自他们两个……那啥以后才过了多久,简安就这么和那个白煜分了……? 一时间,顾遇觉得这世界变化也许是乘上了火箭,变化太快,快得他都追不上了。 关于白煜为什么和简安分手,也是大家热切议论的话题。议论的同学在那边你一言我一语,说什么的都有。这时候,位置在教室最里面,最后一排的黄憺靠在课桌边缘,说道:“还能是因为什么?本来白煜和那么一个胖妞交往也是当做慈善,玩腻了当然赶紧分。不分的话,每天都要看到那张胖脸,这要换成是我……哎哟!”黄憺正说得起劲,不想突然被一个东西砸到。他疼地捂着头,往地上一看,是块黑板擦。 “顾遇!”黄憺气愤地看到从黑板那边走过来的顾遇,嚷道,“你他妈没长眼睛?” 顾遇捡起黑板擦,冷冷地看了黄憺一眼:“不好意思。” 他嘴里说着抱歉的话,但在黄憺听来,全无道歉之意。而且顾遇的眼神冰冷,黄憺触及那双眼睛,吓得一抖。但黄憺正值青春期,性格急躁,平日里也是个惯在校外惹事的主。因此虽然受到顾遇的惊吓,可心里却燃起了一股斗志。更何况看到几个女生往这边看来,少年人好胜心旺盛,那股斗志更是燃成了熊熊的火焰。 他上前一步,拦住顾遇的去路:“你想干嘛?”他可不信,顾遇会没有任何理由朝他头上扔过来一块黑板擦。 顾遇握着那块黑板擦,不受黄憺的威胁,懒懒道:“没想干嘛。” 他说话时是笑着的,但那笑容极尽讽刺,任谁都看出来是在挑衅。 “就是单纯看你不爽。” 顾遇话音刚落,黄憺忍受不了挑衅,直接冲了过去,同顾遇扭打在一起。等到同学叫来班主任,黄憺已经被顾遇擒住,顾遇一个反手,把黄憺的手腕压在了他的背上。看到班主任来到,顾遇很快放了手。 在校园内打架不是小事,顾遇和黄憺被班主任“请”去了办公室。班主任是个数学男老师,很了解青春期的男生处事大概全凭意气。他看到打架的两个人里有顾遇,念及顾遇平时是优等生,习惯地认为优等生总不会惹是生非,而黄憺校内校外都有和同学或者校外生打架的“光辉事迹”,在问清楚缘由之前,班主任就先入为主,认定是黄憺挑衅在先。 班主任开了口,话里话外把错都推到黄憺身上。黄憺肯定不服气,正要同班主任争辩。顾遇抢先一步,在黄憺之前说道:“李老师,是我的错,是我先动手的。” 这一下子,班主任愣了,黄憺也愣了。 顾遇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解释说是自己脾气太暴躁,因为误会和黄憺发生了口角,进而发生了肢体冲突。他说得诚恳,还当着班主任的面,向黄憺鞠躬道歉,并且保证再也不会有下次。 才怪,他在心里添了一句,大不了以后把人约到校外打。 班主任没想到会是顾遇会主动打人。但顾遇平日里的表现,是各科老师和班主任眼中听话的好孩子。当他主动承认错误,班主任甚至欣慰地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黄憺在一旁看着,翻了个白眼,这被班主任看见,于是又教训了黄憺一顿。 看先动手的是顾遇,而顾遇又很快承认了错误,班主任就只是说了几句,没有说太久,就让顾遇和黄憺先回家去。出了办公室,黄憺热络地搭上顾遇的肩膀。虽然他一向觉得顾遇太装逼,不过念及顾遇站出来担责,使得他免去了请家长的难题,心里也就生出了一股“不打不相识”之感。 面对黄憺的热情,顾遇的反应却很冷淡。他不过是怕事情闹大,班主任会请家长。他不想让简爸简妈,尤其是简爸为他担心,才愿意那么快地认错。他看了看黄憺搭在肩膀上的手,冷淡地撇开,不想和黄憺再有什么接触。 黄憺见他这样,心里骂着顾遇又在装逼,本想负气一走了之,但是刹那间,有一个念头划过心头,他突然觉得茅塞顿开。 “我操,”他站在顾遇的背后,惊道,“你该不会是看上了4班那个女生……!” 顾遇骤然转过身,斥道:“胡说什么!”说完,他还望了望四周,怕惹来什么麻烦。他们走出了办公室一段距离,正好走在楼梯上,好在放学有一段时间,楼梯上下都没什么人。 黄憺看出顾遇紧张,贼兮兮地再次勾住顾遇的肩膀:“哎哟,你这么紧张,还装什么?就是没想到你小子居然好这口。明明听说你交往的女朋友挺辣啊。” 顾遇皱起了眉:“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和简安什么都没有。”说完,他却忽觉心虚。 要说什么都没有……好像也不是。 可要说有什么……好像更不是。 他突然头疼起来,他和简安之间的关系好像成了一团乱的毛线球,他想理,却理不清了。 生怕黄憺会出去和别人乱说,顾遇只好解释道:“我爸和她爸认识,我们算是……” 在这种事上,黄憺的反应要比学习时更快:“青梅竹马!” 黄憺觉得挺刺激,捂着嘴挤眉弄眼地说:“哟哟哟,没想到你们居然是这种关系。” “我们没……”顾遇刚想说他和她之间没有关系,脑中闪现出他和简安做过的事,话到嘴边,自动改了口,“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他无奈地看着黄憺:“难道你会看上你的妹妹吗?” 黄憺耸耸肩,怪里怪气地说:“我没有妹妹,我哪儿知道啊?” 看出顾遇不快,担心顾遇会再次和他打起来,毕竟他已经见识过顾遇的身手,知道自己打不过,又怕班主任会闻声寻来,黄憺忙改口:“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就当你们俩是亲如兄妹好了。” 什么叫当?顾遇想反驳,他们除了不是一个姓,没有血缘关系,和别人家的兄妹差在哪里?也许那些亲兄妹还没有他和简安关系好呢,他和简安之间虽然会吵架,但至少没真的伤害过彼此。而那些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妹之间,指不定后来会闹到什么地步呢。 但顾遇记着回家,懒得搭理黄憺,只想着回教室拿了书包走人。 黄憺是自来熟,见顾遇沉默不语,以为是自己道歉使他平息了怒气,便嬉笑着和顾遇说话。顾遇不想同黄憺再吵架,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就这样,两人算是勉强结伴走往校门,路上,黄憺贼心不死,又问了起来:“你真对那个胖妞没意思啊?” 顾遇的右肩背着书包,听了黄憺的话,双眉紧蹙:“简安哪里胖?你见过她?” 他满脸乌云,有一股迫人的气势。黄憺打了哆嗦,却发现了顾遇生气的关键。 黄憺回忆着曾经在篮球馆里看到的那个身影,那个身影很模糊,脑海里却勾勒出了圆润的边缘。为了验证猜想,他壮起胆子说:“上回在篮球馆见过啊,那个为白煜加油,喊得特别起劲的高一女生对不对?啧,你是没看到她班上的那群男生上回多嫌弃她。我在那班上有几个认识的人,他们都说她是个胖妞。”实际的说法更难听,黄憺记得自那次篮球比赛以后,4班的男生不满简安那么高调给高二的白煜加油,有的人就说那个女生胖得跟头猪似的。凭黄憺的良心说,以他的记忆看,简安的胖还够不上他们的形容。可是,人一旦对别人产生了恶意,是无法轻易控制的。 更何况那个女生有错在先……起码在黄憺看来是。在那种场合公然站在班级的对立面,不是错是什么?不过,他很机灵地没有说出那群男生给简安起的外号,不然……黄憺的眼珠溜到顾遇身上,不然他和那群男生,一定会有死一个或者一方……吧? 考虑到自己就在顾遇面前,死的大概率会是自己,所以黄憺识趣地没有说出更过激的部分。 黄憺假装没看到顾遇的脸色,用手指了指手臂,肚子,说道:“他们说她全身上下没长别的,都是肉。”她要是个美女,和白煜在一起别人能那么惊讶嘛? 黄憺从前听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说得都是女人配男人,未曾想有一天这句话会用来形容一个男人,当时别人说的就是白煜和简安在一起这件事。 顾遇未顾及那么多,直言反驳道:“有肉怎么了?难道你身上没长肉?” 黄憺看着平常在老师面前装得人模人样,一副彬彬有礼的叁好学生,现下却口不择言,说着连他都觉得毫无逻辑,分明是强词夺理的话。 他瞅了瞅自己身上那点瘦肉,再想想人家身上的肥肉,特想拍拍顾遇的肩膀说,大哥,这个肉和那个肉,好像不一样哈。 但他惧于顾遇的拳头,停了和顾遇继续争辩的念头,而且直觉告诉黄憺,就算顾遇不以武力让他闭嘴,就算是逞口舌之争,他一样会叫他哑口无言。 比如这时候,他就挺无语的。 黄憺警惕地盯着顾遇,退开两步,两指摩梭着下巴:“其实我也没看清……” 顾遇刚想松口气,黄憺却沉吟道:“不过……” “不管人家长得怎么样,好歹是一个小姑娘,”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顾遇,“再怎么说,咱们都是男人,”说到男人,精瘦身材的黄憺挺了挺胸,好像他已经十足成熟的男人,“男人对女人什么想法还用得着我说嘛?那么一个青春妙龄的女孩子成天在你面前晃悠,你就对她没什么念头?” 顾遇嫌恶地皱起眉:“你这说法挺……”猥琐,下流,好像一个男人见到一个女人,只能是精虫上脑,脑子里只会想到这种事。 “行了行了。”黄憺也不想再讨论下去,顾遇那样的目光好像他是什么肮脏的臭虫,他不满地想,这事儿有这么严重吗?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门口,本该分别,黄憺还是想打听出什么,满足那颗好奇的八卦心,于是做了最后的挣扎:“你真不喜欢你妹妹呀?” 顾遇正想说什么,冷不丁地却想起简安那天的眼神。 那是她仰望着白煜,倾慕白煜的眼神。 好像有一盆冷水泼过来。 不过这盆冷水也没浇灭什么,不过是熄灭了一点火星而已。 简安应当不会喜欢他,不然不会有一个白煜;他应该也不会喜欢简安,否则不会有别的女朋友。他很快依着这公式,整理清楚了思路。他们应当互不喜欢,因为他们之间没有悸动,没有心跳,没有任何有关爱情的暧昧因素。也许当他们坦诚相对的时候有那么一点,但要是她那样站在他的面前,他一点反应都没有,那他真是应该首先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要说为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混乱,他想,不都应该怪那个白煜吗?要不是那个白煜,简安不会变得那么奇怪,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走到难以解释的一步,这难道不都怪那个白煜吗?他贸贸然出现在简安的生命里,像是扔进了一块大石头,搅乱了一湖平静的水。他现在倒好,和简安分手,全然不必负什么责任,也不用整理什么被弄乱的毛线团。这样一想,他心里又淌过难言的苦涩。 但这股苦涩到此为止。他大步跨出校门,丢下一句话:“你也说了,那是妹妹。” “我们只是朋友。” 那话从他的口中飞出去,飘在黄昏夕阳的余辉下,带着少年自己都理不清的心绪,被风吞没。 第十六章为渣女的诞生献礼 顾遇走在回简家的路上,来到每天经过的老街路口,第一眼看到了简安,注意到这会儿的情况,皱起了眉。 同学们口中的两个绯闻对象正站在路口,和上次不同,两人不再是以仰慕者和被仰慕者站在一起。白煜脸色难看,捉住简安的手腕,简安神色烦躁,正在努力甩开他。 “白煜你放手!”简安试着挣脱,嚷道。 “简安你什么意思?!”白煜脸色发白,质问道。 面对白煜,简安全然没了上回仰头望他的憧憬,取而代之的是满脸不耐烦。看白煜不打算放手,她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抹狠色,握紧了右肩的书包带。 她刚要有所动作,突然,她和白煜之间挤进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顾遇的动作快准狠,他捉住白煜的手腕,一用力,白煜立刻疼得叫嚷,只好松开了手。 他揉着手腕,铁青着脸,看着眼前一男一女。 简安不想再同他说什么,只去看顾遇。目光一触到顾遇的脸,她惊道:“谁欺负你了?!” 顾遇觉得简安这话莫名其妙。等简安的指尖碰到了顾遇的唇角。顾遇这才明白,想来是刚才和黄憺打架时被打到的。不过……他想起黄憺一双眼睛左右两个乌青大圆圈,简安口中的“欺负”…… 咳。 他俩算起来,那也是斗殴,他哪儿会这么容易被人欺负? 他笑着移开简安的手,安慰道:“没什么,就是摔跤,磕到了。” 简安不信:“少来!你当我傻呀?” 她揪住顾遇的衣领,干脆道:“走!找那人算账去!” 顾遇无奈地笑着,刚要开口,旁边却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哟,奸夫淫妇挺恩爱啊?” 他这才想起旁边有个白煜,继而蹙紧双眉,冷冷看向白煜。 白煜揉着手腕,看了看简安,看了看顾遇,阴恻恻地说:“呵?这么快就找好下家了?” 顾遇不喜欢白煜的口气,沉下了脸。 站在他的角度,他能瞥见站在右边的简安翻了个白眼,不复了先前的热情。 简安横眉冷对:“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分手?”白煜冷笑,“你叫别人传了‘分手’过来,就叫分手了?” “咝――” 白煜冷冷看向出声的人,不满对话被这抽气声打扰。 顾遇尴尬地倒退两步,表示你们继续。而他也会接着看戏。 没想到啊,他想到学生之间的传闻,没想到先说分手的人居然是简安。 而且还是让人传话,哎哟……不过这出戏可真好看哎…… “不然呢?”简安冷淡反问,“分手就是分手,还要走什么仪式呢?” “原因呢?”白煜紧盯着简安的眼睛问。 “分手还能是因为什么?”简安淡淡地说,“当然是因为没感情了。” 白煜气得发抖,迫近两步:“我们交往才两个礼拜。” 简安并没有把白煜生气的样子放在心上,看到白煜逼近,她警惕地退后两步,冷静指出他的错误:“是一个星期零叁天。” 白煜涨红了脸,紧接着,眼眶也红了起来:“这么短的时间,你就说和我没感情?” 一直和白煜说话,简安变得有些烦躁。见白煜似很难过,她更是厌烦,说道:“有没有感情和时间长短有什么关系呢?” “白煜,”与难受的白煜相比,简安看起来是那般的冷漠无情,甚至有些烦躁,“我不知道你在计较什么?我们在一起并不愉快,不是么?你不是也觉得你的女朋友是我很丢人么?” 白煜一愣,随后马上反驳道:“我没对你这么说过!” “你只是没有对我这么说,”简安淡漠道,“你私底下对你那帮兄弟怎么说来着?因为我不好看,和我在一起只是觉得我一个丑女倒追你挺可怜的,和朋友一起玩也不想带我出去,因为觉得我和你朋友的那些女朋友没法比,是不是这么说来着?” 白煜满脸震惊:“你怎么……” “我和周西玮睡了。” 她说得很淡,但效果不亚于扔下一个炸弹。在一旁看戏的顾遇都惊愕地看着她,不能整理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看白煜一时说不出话来,简安飞快地说道:“我和他睡了,他告诉我的,替我传分手的也是他,不是么?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 “简安你这个婊……!” 白煜的脏话还未说出口,尚在愤怒中,却错愕地看着刚刚还沉默的男孩在顷刻间揪住他的衣领,那双杏眼中燃烧着怒火,似下一刻就能烧向他。 连简安也很惊讶,她不安地唤道:“顾遇……” 听出简安的不安,顾遇强忍住怒火,低声威胁道:“嘴巴放干净些。” “哈!”虽然一时为顾遇的气势所迫,白煜听见顾遇的话却大笑起来,“干净?”他怒道,“这个女的她配么?” 揪住白煜衣领的手一紧,顾遇气得抬起另一手拳头,正想挥过去,校服的短袖却被人捉住。他回头一看,是神情不安的简安。 “顾遇……”她又唤了一声。 以为简安是害怕,顾遇深吸一口气,放开了白煜。他退到简安身边,却依旧神色戒备,担心白煜会生气之下,会有冲动之举。 “呵,”白煜讥讽道,“奸夫淫妇还挺恩爱啊。” “白煜,如你所见,我一和你兄弟睡了,二我现在已有新欢,我是个不干净的女人,”说到不干净,简安加重了语气,充满了浓浓的讽刺味道,“所以我们可以分手了?” “你――!”白煜似还是不敢相信,看着简安,眼圈泛红,“你……” “所以你当初……”说着说着,他哽咽起来,“你当初说喜欢我,后来对我百依百顺,都是假的么?” “那都是真的。”简安的薄唇冷冷吐露,“但是那都过去了,你床技也不好,也没有很喜欢我,不然也不会在私底下和你兄弟嫌弃我。所以我们分手,你有什么好放不下的呢?” 先是被说床技不好,白煜脸色一白。顾遇抿紧唇,低下了头,假装没听见白煜这般尴尬的私事。后面简安又提起白煜和兄弟之间的言论,白煜争辩道:“我那只是为了面子而已!你……你也知道,你和他们的女朋友比起来确实……” “嗯。”简安接过白煜的话,口气淡漠,像是在提起什么与她不相干的事,“我和她们相比,不会打扮,不会穿衣,我长得丑,所以……” 看着她曾经喜欢过的那个男孩,现下简安已经不复当初的热情。她冷傲地抬头,说道:“所以我活该被我的男朋友厌弃,甚至被他当做笑柄和朋友取笑,是么?” “不是的!”白煜本能地反驳,“我只是……只是……” “我只是要点面子而已……”他最初嗫嚅,想为自己挽回一点余地,“简安,你知道我们男生之间说话就是比较贱,那帮人他们也会比较他们的女朋友!这有什么?你要是不想被说,为什么不向那些女生学学呢,试着改变你自己不好吗?” “请问,”简安冷冷道,“我为什么要为了你改变我自己?” “我就是这样的我,如果你也不喜欢这样的我,那么我们不更应该分手么?” “你说要面子,”简安笑了起来,眼中是了然,“所以你来找我,一副不想分手的样子,是不是因为……在你眼中,我们之间,先提分手的那个人不应该是我?” 白煜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微张,试图辩驳,握紧了拳头。 最终,他决定绕开简安的问题,转而说道:“所以这些事都是周西玮告诉你的,你为了报复我才和他睡的?” 简安叹了口气:“没有,我也说了,你的床技不好,不能让我爽,所以我们两个第一次以后,我就想分手了,只是在找机会而已。” 被说出私事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更别提是一个男人被说出这样的事。白煜彻底被激怒,骂了一声“妈的”,一拳想着向简安揍过去―― 顾遇方才一直听着,也观察着白煜的反应。看到白煜提起了拳头,他大步一迈,飞快挡在了简安身前,握住了白煜的拳头。 明白自己打不到人,白煜只好收了拳头。他怒不可遏地看着保护简安的顾遇,怪笑道:“呵呵,你倒是很护着她。” 顾遇挑了挑眉,没有说什么。 “你这么喜欢她,你可要小心了。”白煜不想这么轻易罢休,继续道,“你以为她对你好,是你不一样的表现吗?” “呵呵,哪个男人要是遇见她,真是前世不修,倒了八辈子的霉。” “你等着吧,也许哪天她就捅你一刀。在她的眼中,你又算得了什么?” 顾遇明白白煜是想挑拨他和简安之间的关系,面无表情地说:“这和你没关系。” “呵呵。”白煜冷笑两声,他看到简安的脸,不甘心地说,“简安,你他妈给老子戴绿帽,好,明天我就把周西玮睡了你的事说出去,让别人知道你就是个荡妇!看你到时候怎么在学校里混。” 顾遇眉头一皱,想着要不干脆把这人揍一顿,揍到他不敢说出去为止。背后却响起了清脆的笑声。 他回头,看到本该为白煜发愁的简安轻轻地笑着,笑容诡异。 “好呀,你去呀。”她声音清脆地说。 那一刻,白煜和顾遇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去吧。”简安欢快地又说了一遍,挽上了顾遇的胳膊,“你去说好啦,我无所谓的。不过呢,我这个男朋友呀,他的朋友也多得很呢。所以到时候万一有什么奇怪的传闻……比如你阳痿啦不行啦,或者说你睡了那么多女人身上有病啦很脏啦,这些我都没法保~证~哦~~” 她轻松地说着,浑然没有把白煜的威胁放在心上。 顾遇咧开嘴,差点笑出声。他配合地揽过简安的肩头,亲了一口她的额头,宠溺地说:“就你主意多。” 顾遇这般主动,简安干脆把戏做足,双臂环上顾遇的腰,亲哼一声:“你不喜欢么?” 顾遇搂得更紧,目光却锐利地扫过白煜,提防着他再做什么。 “奸夫淫妇”这么理直气壮地在他面前秀恩爱,白煜自然受了不少刺激。他的那根食指来回指着顾遇和简安:“你们……你们……你们这对狗男女!!” “狗男女”本人对这说法皆无反应,简安依靠着顾遇的肩膀,笑吟吟地看着白煜:“你现在还不想分手么?” “白煜我提醒你哦,”简安轻快地说,“现在大家都以为是你提的分手,我也没说什么,你现在也没什么实际损失。可要是你坚持像前面说的,那等到时候,大家可都会知道是你被我戴了绿帽。”她咯咯地笑起来,“所以你尽管去传好啦,就算我名声臭了,你又能捡到什么好呢?” 白煜的拳头握了又握,不过简安的话在他脑中转了又转,最后,那双拳头静静地放下。 最后,他选择了离开。但是,在离开前,他还是恨恨骂了句:“贱人!” 顾遇听了不高兴,不过看白煜放弃,也就没再追上去计较。 望着白煜离开的背影,简安松了口气。看到自己还抱着顾遇,她赶紧松开,松开后,还吐了吐舌头,双手交织,放在了背后。 “谢啦。”她的视线看向别处,轻松地道谢。 顾遇揉了揉简安的发顶,接得很快:“客气什么。” 白煜虽然走了,但顾遇的心情很是复杂。 “你……”他迟疑着开口,“你真的和那个谁……睡了?” “嗯,睡过一次。”简安懒洋洋地说,“他还行,比白煜行。”简安回想着周西玮和白煜的差距,不讲情面地品评着,“白煜就知道自己爽,我还以为他说喜欢和有经验的人做,技术会更好,哪知道……靠!”她嫌弃地皱起了眉。 顾遇看着她,想起了方才她对白煜的样子。 神情冷漠,言辞可说是无情。他无法解释简安的变化何以如此之快,只能尽可能地找着理由:“你喜欢那个周西玮?” “不喜欢。”简安觉得顾遇很奇怪,问道,“你问这个干嘛?”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还记得简安注视着白煜的眼神,那般炙热,像是能烫化寒冷的冰。可在短短的时间内,简安飞速地抛弃了白煜,又说在和白煜交往期间,和他的朋友上了床。一个人的变化怎么能如此之快? 平常擅长解题的顾遇却在这一刻卡了壳,话在脑子反应以前飞了出去:“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和他睡?” 闻言,简安诧异地说:“顾遇,你?你来问我这个?” 怕他不能理解,她又强调了一遍:“你来问我?” 顾遇怔在那里。 “男人么,身和心是可以分开的。” 他不安地抓紧了书包的背带。 是因为他吗?难道是因为他,简安才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 “世界上每天那么多女人出轨,难道她们都是因为喜欢出轨对象?我看不是吧?”简安站在行道树下,在顾遇前面毫不在乎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嗤笑一声,“那么多出轨的女人,多我一个,又怎么了?” 简安说完了话,走上往常回家的道路。她背着书包,未发现身后的顾遇停在原地,没有跟上去。 恍惚间,他认不清那是谁的背影。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简安。 他记得的简安好像一直是大大咧咧的,有的时候会冒傻气,虽然有的时候会有惊人之语,却从未像片刻前对白煜,还有说出那番话时的尖锐。她说话时语气淡漠,眼神清醒冷静。犹记得两周前,是他带着她体尝男女情事,而现在,简安却已经看透了什么,甚至可以指点起他来。 这天天气很热,他却觉得身处之地很冷。 如果说,喜欢白煜的简安像一团热烈的火,那么现在的简安就像是一座冰山。她只是露出了冰山的一角,就足够冻伤想要触碰她的人。 他没见过这样的简安,一时踌躇,竟然不敢走在她的身边。 等他回过神,才发现简安走在前面。她走出了一段距离,并且还在走着。她的背影逐渐和一路的树影和在一起,他的双眼模糊起来,竟分不清哪个是树影,哪个是简安的背影。 那道背影慢慢地淡去,仿佛要淡出他的生活。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心猛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揪紧,来不及考虑清楚,身体已经在大脑转动前做出了反应。 简安惊讶地回头,顾遇紧咬下唇,牢牢捉住了她的手腕。 “顾遇?”她讶异地说,不知道顾遇是怎么了。 顾遇垂下眼眸,看着他握住的手腕。 “书包。”他淡淡地说,用这样的借口掩盖了自己的失态。 “啊?”简安茫然,而后才反应过来,不过她无所谓地说,“没关系啦,我自己可以的。” 顾遇没有做多余的争论,只是重复了一遍:“书包。” 顾遇坚持,简安没办法,只好把书包交到他手上,看着他背在肩头。 她撇了撇嘴,背了这么多年,他倒也不嫌累。 之后,他们都不在说话,只互相沉默着,走了一段路。 顾遇想起了什么,不放心地说:“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记得叫上我。” “嗯?”简安仰头,“这没必要吧?” 顾遇叹气道:“你呀,刚才万一那个白煜真要动手,我不在,你怎么办?” “这有什么?”简安笑了起来,眼睛掠过顾遇肩上的书包,“我书包多重,你不知道?” 顾遇不明所以:“那又怎么样?” 简安做了一个甩出书包的动作:“如果他要动手,我就这样呀。” 简安的书包里放着各科书本和作业本,另外还有保温水杯之类颇有分量的东西。想到简安书包的重量,再看简安的动作,顾遇忽然觉得……两腿间怎么有嗖嗖的冷风吹过呢? “你等等等等,”顾遇头疼地拉住简安,“你为什么要直接和他对抗?” 简安反问:“要是你说的那样,他要打我,我干嘛不反抗?” 顾遇抚上额头:“不管怎么样,你是女生,他是男生。你那么砸过去,万一他反应快,没打到,或者是恢复得快,马上过来捉着你的书包,你要怎么办?” “那我就……”简安停下了话。 经顾遇的提醒,她才发现她只想到了第一步,没有想到后面更多的可能。 “你啊……”顾遇语重心长地说,“你的性格就是这样,有什么事,只想着直接和别人对着干,可是这么做也容易遇到危险,为什么不想想也许有更好更迂回曲折的办法呢?” 在已经被顾遇指出问题所在的情况下,简安也知道自己很难反驳。但她为了面子,只好斩钉截铁地说:“那太麻烦了!” 看到顾遇无语,简安轻咳一声,放软了态度:“好嘛好嘛,我以后注意,注意就是了。” 她这样说,熟知她脾气的顾遇知道她不见得会那样做,所以只能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如果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一定叫上我,听见了没?” “听见了听见了,”简安忙应道,之后小声嘀咕了一句,“我爸都没这么啰嗦。” 顾遇没听清,俯下身,靠近简安唇边,问道:“你说什么?” 简安被凑过来的顾遇吓了一跳,脸一红,忙跳开一步,嚷着:“没什么没什么!”说罢,她极速地走出几步,才崔道,“顾遇,你赶紧的。” “来了来了。”顾遇笑着应道,背着两个书包,紧跟上去。 两人并肩走着,顾遇的目光放在前方,简安的身影偶尔飞入他的眼中,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白煜的话。 但他飞快地摇头,把那个想法赶出了脑袋。 其实他对白煜有那么一刻的同情。也许白煜和简安交往的时候,越来越沉溺于简安所谓的“好”,所以才会在被简安抛弃时感到了一丝丝的痛苦。 可是,那有怎么样? 那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和简安之间,应当不会像简安和白煜之间那般复杂。 他们一起走过了许多年,知晓彼此的脾性。就算简安现在露出了他不曾见过的一面,又有什么关系?人总是会变的,简安也在变化,他觉得这没什么不能接受。 反正…… 反正…… 他们不会走到那样的地步。 顾遇很笃定。 夕阳西下,映照着他们的身影。影子并排行进,在粗糙的石子路上,镌刻下他们共同的记忆。 第十七章满月宴 这天,顾遇醒来,睁开眼,转过身,床边依旧空空如也。 简安昨晚来过,不用说,这两个狗男女肯定又是“干柴遇着烈火”,一番激情。不过昨夜简安似乎有心事,在床上动作激烈,更像是在发泄什么。顾遇猜测大概和宋远洋有些关系,但简安没有说,顾遇也就没有问。结束后,简安从顾遇身上离开,照旧不打算过夜。顾遇知道简安有压力或者不高兴的时候,喜欢通过性行为发泄或者缓解情绪,用她的话说这种发泄方式比较……“便宜”。 昨晚结束以后,简安穿着衣服,顾遇提出抗议,说这样他和按摩棒没什么区别,简安闻言后戳了戳顾遇的某个地方,笑眯眯地说:“活的。”,这话气得顾遇差点想捉住简安,把她按在床上,恶狠狠地做一个晚上,好让简安切身体会一把按摩棒和他之间的区别。 当然,他还是没有那么做,于是照旧迎来一个人的早晨。 尽管数个早晨都是独自迎接,可看到身旁空无一人,心里还是闪过一丝难言的落寞,他却无法说清楚原因。 这天天气不热,天空中乌云密布,沉沉地压下,叫人难受地喘不过气。但今天该是一个好的日子,顾遇他爸给顾遇新弟弟办满月酒正是选在今天。 他虽不情愿,但顾爸是他爸,为了他爸,他也得尽到礼节。 考虑简安来回不便,简爸和顾遇都问过她要不要他们去接。不过简安统统拒绝,说自己会乘公交车去。因此,顾遇开车来到酒店,没有很快进去,而是来到公交车这边等待。说是等待,也算是为了打发时间,省得他进去还得和顾爸,还有那位说些场面上的客套话。 他坐在公交车的椅子上,手放在口袋,等来了叁班公交,全都没有简安的影子。他倒也不烦躁,只是静静等待着。还未等来简安,却有一个人也来到公交车站,看到顾遇,打了招呼:“哥。” 是顾爸的次子,顾遇的弟弟,顾时。 顾时看了看周围,问道:“安姐姐还没来么?” “嗯。”顾遇应道。 顾时是顾爸和第二任妻子所生。当年顾遇因为后妈怀孕,于是再度离开自己家,去了简家。后妈生下顾时以后,顾遇眼看他们一家叁口其乐融融,找了借口,继续住在了简家。顾爸当时忙着事业,家里妻子一门心思扑在刚出生的顾时身上,顾爸知道顾遇回家也不自在,索性就任由他在简家住着,不过顾爸对顾遇也有一份愧疚,为了弥补这个儿子,生活费给的越加大方。 顾遇常年待在简家,也就逢年过节才和顾时有见面的机会。他们比不得那些从小一起长大不分你我血浓于水的亲兄弟,但和那些为了各种原因撕破脸皮的亲兄弟比起来,又多了一份兄友弟恭。所以很难说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到底如何,要顾遇说,他只会说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还不错。 等公交的时候,顾时主动找了话题,主要是关心简安的近况,顾遇也尽量给予回应。聊着聊着,顾遇突然想起来,他和顾时之间关系还不错的原因是……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可新来的公交车打断了他的思路。兄弟两个一起看到了坐在车上的简安,她看到他们两个,眉眼也弯成了一条线。 公交车上人挺多,她起身埋没在人群中,直到下车,她在地上站稳,兴高采烈地向顾遇、顾时招招手:“Hi~” 霎时,顾遇只觉得眼前一亮。 简安今天穿了一件连衣裙,颜色是雨后初晴般的湛蓝。这条裙子是新买的,为了搭配新裙,她的手臂上挽了个淡蓝的波纹包。除此之外,她的左耳还戴了一枚浅紫色鸢尾花耳夹,耳夹做工精致,浓绿的叶子伴着浅紫色的鸢尾花,尾部点缀了一条长长的流苏,在她垂下的长发间闪动。 当她的身影跃下公交车,在顾遇的眼中,整个世界顿时褪去恼人的灰色,在顷刻间变得可爱。 生活仿佛一下变得很简单,连迫人难受的不良天气都敌不过那抹刚出现的湛蓝。 在看到简安以后,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带上了浅浅笑意。 顾遇正想开口,顾时在旁边先一步称赞道:“安姐姐,今天好漂亮啊!” “嘿嘿嘿。”受到夸奖,简安害羞地捧起脸颊。 顾时好奇地问:“安姐姐是为了满月宴这么打扮的么?” “呸呸呸!”简安看了一眼顾遇,立马反驳顾时,“谁管那个……谁!今天纯属凑巧。”她双手叉腰,骄傲抬头,“最近心情不好,就穿件新衣服哄自己高兴,怎么,不可以呀?” “可以可以,”顾时挠头,忙哄道,“安姐姐今天真的好看。” 她今天打扮的首要目的是为了让自己高兴,但有人夸奖,她也免不了得意。简安笑嘻嘻地在顾家兄弟两个面前提起裙摆,转了一圈,转过后,带着期待问道:“真的好看吗?” 对简安,顾时很是捧场,连连夸道:“好看好看!真好看!” 顾遇笑着看她转圈,刚想说什么。但他身高比简安高出许多,低着头看简安,很快注意到简安裙底下的鞋子,关切地问:“怎么穿了高跟鞋?” 简安没想到他会提起这点,刚刚才扬起的得意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爆裂。她随手拨动裙子,尴尬地解释道:“我腿短啊……穿裙子不穿高跟鞋就……不太好看。” 说着,她朝着顾时努嘴,似是因为没有得到顾遇的称赞而不高兴。这举动显得她有些孩子气,顾遇未免觉得好笑:“我也没说你这样不好看。” 简安这才笑逐颜开,双眼发亮:“真的?” 顾遇笑得,温和地解释:“就是你平常不穿高跟鞋,怕你不习惯,穿了疼。” 他这话一出,简安和顾时皆是一愣。顾时只想让简安高兴,却没想得这么细。简安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不去看顾遇,嘴上争道:“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总共也走不了几步路。” 她急忙拉着顾家兄弟两个,朝着酒店走去。简安到来以后,顾时的话明显变得多了。叁人结伴而行,大部分时候是简安和顾时说说笑笑,顾遇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很少插入他们的谈话。 今天顾爸选的是这两年里新开的一家五星级酒店,装潢是当下流行的极简风格,但自有一番气势,为许多爱拍照的年轻人喜欢,是出名的网红酒店。这里与其说是顾爸喜欢,不如说是顾遇新弟弟的生母喜欢。 他们刚进酒店的大堂,就看到简妈和一个女人站在大堂里说话。那女人正是今天满月宴的女主人,顾爸小儿子的生母,白婷。 白婷是个细腰丰臀的瓜子脸美人,即使是生过两个孩子,身材依旧保持得很好,看不出有什么痕迹。她还年轻,比顾遇和简安才大了五岁,说话时自有一股水乡女子的娇柔。 简妈不喜欢白婷,私底下没少和简安吐糟。简妈经常拿白婷作为反面例子教育简安,要简安千万不能向白婷学习,为了钱不要脸面,没名没份地跟着一个比她年纪大出二十多岁的男人。简妈虽对顾爸也有些微词,不过言语间大半都是指责白婷不是一个安分的女人。而几次见面,白婷没少炫耀自己,简妈嫉恨之余,越发不喜白婷的做派。 不过要简安说,她没觉得白婷有什么不好,或者说,她其实并不关心别人的生活方式。只要白婷不来触碰她的底线,她也不想关心白婷到底今天是出国去哪里旅游,还是从拍卖行买了多么价值连城的珠宝。 顾爸和简爸老友相见,勾肩搭背地走在前面,热络地聊着天。简妈知道自己无法插入他们之间的谈话,只好无奈地落在后头,应付着白婷。看到叁个孩子一起进来,她像是迎来了解放。可还未等孩子们开口,简妈看到简安的装扮,率先数落道:“你穿得都是什么呀?!” 叁人说笑间,气氛正融洽,未想到会迎来简妈这样一顿教训。顾遇和顾时知道简妈是在教育简安,全都愣住。 简安立在原地,不复先前的得意,但脸上没有波澜,看不出在想什么。 顾遇一脸愕然:“阿姨,为什么这样说简安?” “为什么?”简妈讶异地看着顾遇,“你看看她,都几岁的人了?她今年可都叁十了,还在那装什么嫩?她这么胖,怎么能穿浅色的衣服?还有那个乱七八糟的耳环,她脖子又不长,怎么能戴这样的耳环?” 简安小学六年级,简妈给简安买了一件外套,粉红色,上面绣着很可爱的棕色小熊。可简安很讨厌那件外套,在她看来,那件外套太过花里胡哨,根本不适合穿在她身上。简妈却不以为然,坚持那正是简安那个年纪应该穿的外套。简安找了各种借口,就是不愿意穿那件外套走出去。等简妈明了女儿的心思,虽然妥协,但那段时间,会常常拿这件事数落简安任性,不懂事,不知体谅父母辛苦。 过去很长的时间里,简妈已经习惯了拿自己的审美主宰简安的着装。时至今日,简安虽然从家里搬出去,不过只要母女俩见面,简妈必定会操心女儿的打扮问题。 简妈一番挑剔,觉得女儿上上下下哪儿都不能让她满意,重重叹道:“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能什么都不懂,就会让我操心。” 顾时能够理解简妈的意思,但他和简安关系很好,也向来捧简安的场。何况简安也说是打扮给自己看的,既然是给自己看的,只要她好看,胖瘦美丑好看与否,又有什么要紧?何至于换来这样一顿斥责?顾时觉得简妈的说法太严重,可他是小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顾遇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把简安挡在身后,正打算说什么,手上一沉,他低头一看,是简安拉住了他,看样子是不希望他和简妈发生正面冲突。 他正惊讶,白婷站在简妈身边,瞥了一眼简安,眼中闪过一丝轻视,但还是挂着和蔼的笑容说:“哎呀,阿姐,简安这样打扮,肯定是为了弟弟今天这个大日子呀。至于其他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阿姐你慢慢教就是了。” 白婷听起来像是在劝慰简妈,打着圆场。简妈轻哼一声,想起今天是为了白婷儿子的满月宴而来。宴会的女主人还在一边,她却只顾着教训女儿,未免不给女主人面子。她脸色稍霁,随后想起什么,而后笑着说:“还好呀,她现在身边有个远洋。那孩子稳重得很,也好管管她毛躁的性子。”简妈受够了听白婷一个劲地炫耀,但不管是简爸还是简安,都没有什么能让她拿出手的地方,现下提起宋远洋,她想起一件事,是止不住的高兴,“远洋那孩子多懂事啊,现在都开始计划买婚房了,说是要买湖区那边的新别墅呢!” 简妈的话让顾遇明白了简安昨晚不高兴的原因,显然是简安自宋远洋那边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不同于简妈的喜气洋洋,简安的反应很冷淡。她本以为宋远洋只是在私底下和她商量买房的事,现在看,很明显宋远洋背着她和父母连成一条线。她静静地望着简妈喜笑颜开地说着,双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脸庞蒙着一层寒气,攥紧了波纹包的背带。 顾遇顾时互看一眼,眼中尽是担忧。顾时上前,轻拍简安的肩膀,小声唤道:“安姐姐?” 简安抬眸,那一刻,不管是顾时,还是顾遇,都惊得说不出话。 那短暂的片刻间,简安如同换了一个人。从外表上看,简安还是披着那个简安的壳,可是现在简安的身上,褪去了之前的喜悦,此刻她面若寒霜,眉眼上挑,眼神似一柄锋利的匕首。她握着那柄匕首,好像正在考虑要捅向谁。 顾遇失声喊道:“简安?!” 听到顾遇的呼声,简安瞬间回过了神。她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压下那个在心中叫嚣的声音,深吸口气,向着简妈,果决地说:“妈,我没答应。我和远洋说了,不用考虑买房的事。” “不买?!”简妈气恼女儿不给面子,闻言更是惊得嚷起来,“远洋有这份心,你为什么反对?” 当着顾家人的面,简安本不想多言。但简妈的性子,一旦有问题是必定会追问到底。简安搬出她对宋远洋说的借口:“那边的房子那么贵……” 还不等简安说完,简妈截住了简安的话头,嗔怪道:“你这孩子在想什么呀?我们做父母的难道不会帮你们?远洋也说了,他父母那边也会出钱。你看远洋那么努力,对你又这么好,这些事哪里需要你操心?” 简爸简妈很少同简安说起家里的经济情况,可这不意味着简安一无所知。她知道父母还在偿还当年买新房的房贷,更是不希望父母因为她和宋远洋掏出多年积蓄。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简安从来没想过要和宋远洋结婚。 简安还想再说些什么,白婷这时候说话了。 “阿姐,我们进去吧,别让他们等久了。”她是笑着说话的,可心底充满了不耐。她更习惯,尤其是在今天,只想享受别人的恭维和瞩目,因此很讨厌简妈和简安因为一桩她根本不关心的事情在这里纠缠不清。 简妈经白婷的提醒,才想起今日的场合并不适合同女儿争论这个话题。即使她讨厌白婷,在这种时候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失礼道歉,末了还瞪了简安一眼,仿佛她会这样失礼于人前都是简安的错。 简妈匆匆和白婷一起招呼孩子们进去,但简安暂时未动,神色略显疲倦。 “简安……”简安没动,顾遇也没有跟上去,只是出声喊道。 触及顾遇担忧的眼神,简安努力保持镇静:“放心吧,我没事,我妈不一直都这样么,我习惯了。” 像是为了让顾遇安心,也知道旁边的顾时也很担心,她扬起笑脸,对他们说:“我没关系,真的。” “我们走吧。”她这样说道,正打算快步跟上去,可顾遇叫住了她。 “简安,”他垂眸看着简安,轻轻说道,“如果有什么帮忙的地方,到时候尽管开口。” 简安讶异地挑起眉毛,随后明白了顾遇的意思,笑着应道:“嗯,我知道。” 两人对视间,溢出一股彼此才懂的默契。顾时心头闪过一丝自己根本不该在这里的错觉。 简安回完话,跟上了简妈的脚步。顾遇和顾时一起走着,嘴里忍不住嘀咕道:“她这样穿着,到底哪里有问题了?” 顾时听见这句话,脚步顿了顿,落后了顾遇一步。 他很清楚他和哥哥之间的差别。 他之所以会称赞简安,多半是因为他把简安视作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他在乎和简安的友谊,所以不吝赞美之词。 可是他的哥哥…… 他们之间是不一样的。 第十八章“一家三口” 说是顾爸小儿子的满月宴,确切地说,这场宴会的主角是顾爸和白婷,更准确地说,实际上就是白婷。 她和顾爸同居六年,五年前生了个女儿,起名柔兰。不过生下女儿后,名义上,白婷依旧是顾爸的女朋友,顾爸不曾给一个名分。而今她生了个儿子,起名念聪,因为这个儿子,顾爸和她终于领了证,她也正式成为顾夫人。要正经论起来,顾遇和顾时都得叫她一声“妈”。 白婷算是憋了好多年,今日终于得已扬眉吐气。今天的满月宴不少是白婷那边的亲戚,她当然知道这些年,别人背地里没少笑话她,说她为了钱跟了个老男人没名没份。而今她终于得了一个名分,少不得在别人面前炫耀,否则她岂不是白受这么多年的委屈?所以,她也不管别人会怎么想,会怎么说,在外人面前,总归是摆足了派头。 简安吃着饭,静静看着白婷坐在顾爸旁边逞尽女主人的风头。 她是无所谓,但她知道今天一定有两个人不痛快。 一个是她妈,毋庸置疑。白婷在那边说着话,话里埋怨顾爸不心疼钱,让她住在姚宁最好的月子中心养身体,话外的意思大家都懂,无非就是炫耀。简安知道简妈这会子一定是气饱了——证据就是简妈紧捏筷子,却一动未动桌上的菜肴。 简妈当年生下简安以后坐月子,家里的父母忙着照顾其他家的兄弟姐妹,公婆那边亦是如此。简爸工作忙,他也不是多细心的人,请了一个月嫂,以为这样就能万事大吉。但这其中个中滋味和辛酸,可能只有简妈自己知道。也许简安也知道,毕竟简妈也对简安提起过。这个女人把当年的忍耐视作一种美德,并以此告诉女儿,要简安懂得她为了孩子,为了家庭到底付出了多少。 虽然简妈一直以来把这件事当作自己为了家庭奉献的证明,并且经常说自己都是心甘情愿,但白婷的春风得意显然刺痛了她,否则她的脸色不会越来越阴沉,只不过考虑到场合,她还是努力挤出得体的笑容,还要时不时地附和白婷。 至于另外一个…… 在席间,白婷还提到了为女儿顾柔兰开始学习钢琴,她特地花了大价钱,请了一位国内着名的钢琴家,还不忘提一把顾爸是如何地支持女儿学钢琴。她面带得色,提到了老师怎样大力称赞顾柔兰在钢琴方面是如何有的有天赋云云。 简安拧起双眉,望向坐在她身旁,正在剥虾的顾遇。 “看我做什么?”顾遇把干净的虾肉放到简安的碗中,碰到简安的视线,他笑道,“快吃。” “哦。”简安应了一声,夹起虾送往嘴里。 熟知顾遇的人,比如简安,知道他现在的内心未必如表面那般平静。 他从小在外人面前一直是个乖孩子,不会轻易表现他的喜怒。长大后更是如此,不管简安几次在私底下唾弃他是个斯文败类,但在人前,他从来不会失态。就像是现在,从外表看去,他很安静,骨节分明的手指剥去虾壳,指尖沾了一些汤汁,可不会因此显得狼狈,看上去依然是举止斯文的模样。他慢吞吞地剥着虾,听着白婷在那边说话,偶尔会应和,说着让顾爸满意的话。 他向来如此。如果只有顾遇,那么他绝不会做出让家长头疼,或者为难的事。 不过…… 简安咀嚼着虾,再度看向白婷,忽地,心中升起一个主意。 看白婷说得高兴,简安放下筷子,手捂着肚子,叫道:“哎哟——!” 她这一声引起不少人的注意,顾遇放下虾,来不及擦拭指尖的汤汁,急急地问:“简安,你怎么了?” 简安紧皱双眉,虚弱地挤出一声:“疼……” 顾遇紧张起来:“哪里疼?” 简安一边演着戏,一边偷偷扫了一圈周围。白婷被她打断,固然是不痛快,不过为了面子,还得做出关切的样子。简妈简爸也是担忧不已,顾爸也问起来,让顾遇照顾着身边的简安。顾时投来眼神,也很关心。 一时间,众人瞩目的焦点变成了简安。她继续做出娇弱的模样,握住顾遇的手,柔弱中带着一股理直气壮:“大概要去趟洗手间,你陪我去,我不认路。” 顾遇马上应下,扶着简安起身。简安盘算着她的计划,正要和顾遇离开,却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哥哥姐姐等等我,我也去。” 简安登时傻了眼。 这丫头跳出来捣什么乱? 说话的是顾柔兰,是白婷的长女,也是顾爸的独女。她坐在顾时身边,她的旁边是保姆,保姆怀中正抱着她的弟弟。大人们说话时,顾柔兰一直乖巧地小口小口吃着菜,很少说话。 简安演戏是有自己的打算,没想到会顾柔兰会突然窜出来。她倚在顾遇的身上,心里道真是见了鬼了。当着众人的面,她和顾遇的动作有些亲密,可大人们竟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像是已经习惯一般。 顾时想起身,但看到顾遇搀扶着简安,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顾柔兰打乱了简安的计划,但当着大家的面,简安总不好说她肚子疼是演出来的。走路时,她嗷嗷乱叫,好像她真得有多疼,顾遇信以为真,手臂环紧了她的腰,扶着她走出去。顾柔兰很乖,一个人跟在他们的身后。 等服务员为他们打开宴会厅的门,他们走了出去,简安确定大人们看不见他们,本来虚弱无力倒在顾遇怀里的人,眨眼间精神抖擞,忙从顾遇怀里挣脱出来,当着顾遇和顾柔兰的面,上下拍动着手掌。 简安回眸,看到顾遇和顾柔兰表情一致,吐了吐舌头:“干嘛呀你们?” 顾柔兰张开嘴,指着简安,清脆的童声嚷道:“姐姐你说……” “谎”字还未说出口,怕顾柔兰说话太大声让里面的人听见,简安忙蹲下来,一根手指压上顾柔兰的嘴唇,低声辩解:“我刚才疼,现在不疼了,不行吗?” 顾遇已经看出她是在演戏,无奈地说:“你呀……” 简安仰头,嘟着嘴抱怨道:“那边太无聊了。”话一出口,她才觉得不对劲,低下头,顾柔兰果然露出了一副上当受骗的表情。 “哎呀。”既然被发现事实,为了不让顾柔兰告诉长辈,简安讨好似的捏了捏她的脸,“不是要上厕所?我们带你去呀。” 这和简安的计划不符,但她也不得不这么做。正好顾遇也不想回去,两个人便陪着顾柔兰找到宴会厅附近的洗手间,就当是找时间走出去散心。 顾柔兰一开始和他们很是生分。顾遇回家的次数不多,也很少和她主动说话。她年纪虽小,却好像已经能够明白这位哥哥不喜欢自己的母亲,连带她以为哥哥不喜欢她,也就只敢默默抓着简安的手,任由他们带路。不过她还是个小孩子,出来一趟,免不了对周遭的环境心生好奇。她忍不住好奇,便问了出来。顾遇虽不喜白婷,但到底没有因此迁怒到小孩身上,耐着性子回答顾柔兰的问题,言语间是对外人惯有的温和。 来到洗手间门口,顾遇不好陪顾柔兰进去,只好把这个任务交给简安。 尽管简安不喜顾柔兰打乱她的计划,还是带着她进去,帮她打开一扇隔间的门,蹲下来,语声温柔:“你一个人可以吗?” 顾柔兰很认真地点着头,郑重其事地走进了隔间,关上了门。 “如果要帮助的话,可以随时叫我哦。”简安像个耐心的大姐姐,在隔间外说道。 “姐姐放心好了,我一个人可以的。”隔间里传来顾柔兰的声音,很小的孩子,说话做事都像个小大人,似习惯了不让大人为她担心。 顾柔兰很懂事。简安轻轻靠在隔间的门上,脑海中闪过有关顾柔兰的片段。 她和顾柔兰很少有交集。和顾家的几次聚会,她都是和顾家兄弟待在一起,很少会和顾柔兰说话。印象里顾柔兰大部分时间都有保姆在照顾。不过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白婷和顾爸的重点基本放在刚满月的儿子身上,顾柔兰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着饭。白婷有时候也会注意这个女儿,多半是要她注意吃相,或者交代保姆多让顾柔兰多吃蔬菜。但保姆忙着哄着怀中的顾念聪,便无法好好地照顾顾柔兰。但顾柔兰也不会抗议,白婷叮嘱的地方,她都一一应下来,乖乖地从盘子里夹着蔬菜,然后安静地吃着。 只有白婷兴奋地提起顾柔兰学钢琴,夸她多有天分的时候,顾柔兰神色萎顿,沮丧地垂下了头。 到底还是个孩子,现在的她还很难掩饰自己的不喜欢。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简安沉默着,抬头望着洗手间的天花板打发时间。 “啪嗒——” 顾柔兰打开了门,小步跑了出来。 简安弯下了腰。 她的双臂穿过顾柔兰的腋窝,微微用力,抱起了她。顾柔兰在简安的怀中眨着眼睛,只觉得这个姐姐和先前有哪里不一样。但到底哪里不一样,她还小,无法具体地分辨。 顾柔兰的身子有些沉,不过简安还是稳当地抱在怀中。她带着顾柔兰走到洗手池边,一手抱紧她的腰,一手帮她打开水龙头。顾柔兰先是乖乖地伸出手,洗了起来。许是小孩子天性爱玩,洗着洗着,她忽然抽出手,朝简安的脸上挥了挥水珠。看到简安反射性地闭上了眼,顾柔兰咯咯地笑起来。 突然被这样对待,简安生气地喊道:“顾柔兰!” 她提高音量,顾柔兰听出来简安不高兴,马上收了手。她伸出手,慌忙替简安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怯怯说:“姐姐,对不起,我错了。” 顾柔兰抱着简安的脖子,大大的眼睛里写着害怕,简安看到她这样,心思复杂。 她认错得很快,也很熟练。 简安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伸出了手,放在放水的水龙头下面,打湿了手,手指朝着顾柔兰弹去,水珠在空中划出短暂的曲线,落在了顾柔兰的脸上。 “哎呀!姐姐!”顾柔兰受到简安的“袭击”,发出清脆的笑声。 简安的攻击是连续的,顾柔兰被她抱在怀中,只好扭动身体左躲右闪,闪躲之余,顾柔兰的反应也很快,用手心盛了水,赶忙反击。 洗手间里没有别人,两个人干脆在水池边玩起了水仗。直到结束游戏,简安抱着顾柔兰走出去,顾遇等在洗手间门口,看到她们,微微怔住。 简安的发丝间沾着水珠,脸庞微红,泛着水汽。她和顾柔兰在这一趟里变得很不错,此刻正含笑看着顾柔兰,眉目间,是化不开的温柔慈爱。 就好像她是…… 好像她是…… 她们看上去,是一副很温馨的画面。 有位母亲带着孩子上洗手间,看到他们,笑着说:“你们一家叁口的感情真不错。” 简安和顾柔兰玩得愉快,两人的气氛正融洽。听见陌生人的话,简安手上动作一顿,笑容停在脸上。 她正要澄清,顾遇却抢先开了口。 “我来吧。” 他笑着从她的怀中接过了顾柔兰。他的怀抱很有力,顾柔兰落在他的怀中,感觉像是飞了起来,使劲鼓掌,笑得更是欢快。 简安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靠近,看着那双杏眼中温柔地倒映出自己错愕的神情。 “抱了这么久,很累吧?” 他伸出手,趁着简安还在愣神,指腹拂过她的鬓边,替她擦去了挂在脸上的水珠。 他笑容和煦如春风,像极了一位心疼妻子的体贴丈夫。 ps.双更是因为拆章了哒。 第十九章童年的碎影 长大的孩子会留下许多小时候的影子,就像一个个小鬼魂,忽然闯进你的脑海,多可怕。孩子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每长大一岁,就有一个小小的他在时光中逝去。即使万一知道,也大概不会喜欢这个念头。——J.K.罗琳(J K Rowling),《偶发空缺》 顾遇的臂力很大,单手抱起顾柔兰,不费吹灰之力。他为简安擦去水珠的时间很短,短暂到简安想躲开都来不及。 在短暂的时间里,他们一度靠得很近。 关于那个误会,简安想澄清,顾遇和顾柔兰都没有说什么。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那个误认的女人也带着女儿进了洗手间。这个误会无伤大雅,毕竟那女人也不认识他们。 她目光闪动间,顾遇收回了手,抱着顾柔兰,笑着说:“我们走吧。” “哦哦。”简安回了神,应道,忙跟在顾遇的身后。 回去的路上,顾柔兰明显开心许多。她还小,可以毫无顾虑地坐在顾遇的长臂上,双手亲昵地抱着顾遇的脖颈,咯咯地笑着,一路上说着高兴的事。只是顾柔兰不再喊他们哥哥姐姐,像是故意回避这样的称呼似的。但顾遇和简安并不是在意称呼的人,也都没有说什么。 他们走到宴会厅门口,简安帮忙打开了宴会厅的大门。顾遇弯腰,顾柔兰从他的怀中跳到地上,进去前依依不舍地回望了一眼顾遇和简安。哪怕她还小,都知道再次进去会面对什么。可那是谁都改变不了的现实。于是顾柔兰挥了挥小手,明明他们会一起进去,她却好像在同他们告别。 她看着前方,深吸一口气,迈着小孩的步子,一路小跑。 简安看着顾柔兰跑着,她的目标,是宴会厅最深处的主桌。那里顾爸和简爸正相谈甚欢,白婷身边围着几个中年妇女,简妈也在其中,扯着嘴角,勉力应酬着,顾时却是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顾遇刚要进去,手臂一沉,他一低头,是简安。 “顾遇。”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兴奋,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她想起离开宴会厅前的计划,原本以为有顾柔兰跟着,她没有机会了,可现在,不正是离开的大好机会? “我们逃吧!”她兴奋地挑眉,小声说出一个大胆的建议。 顾遇一愣,可简安不等他反应,拉着他的手臂,使劲拽着他往外走。顾遇几乎没有抗拒,步履慢慢跟上她的脚步,只是还有些犹豫:“可是叔叔阿姨……” “随他们去。”简安满不在乎地说,“反正是他们的应酬。”关她屁事,她在心里默默添了一句。 “可是你的包……” “啊……”经他提醒,简安这才想起自己新买的包还放在位置上,停了下来。她飞快地想了想,伸手摸了摸裙子两边口袋,最重要的手机、钥匙都放在里面,今天配的包主要是为了装饰,放了一些平时用的日常东西,不过没什么要紧。顿时,她咧开嘴,“就放那儿吧,”她随口道,“反正我妈会帮我带着,什么时候回家拿一趟就是了。” 顾遇哭笑不得,仍想说什么。 “走啦~!”简安摇晃着他的手臂,坚持要他和她一起离开。 顾遇高,简安矮。简安拖着他往外走,像是在拖动什么巨人,这时候的简安顾不上他们之间是不是过于亲密, 只一个劲地催促着他。他拗不过她,只能是跟着跑。 简安和顾遇跑出没多远,顾时刚从洗手间出来。顾时看着他们大吃一惊,还没问出口,看两个人往前跑着,连忙跟了上去。 简安和顾遇两个人一前一后,为了迁就她,他没有放开大步跑。他任由她牵着他的手,跟着她跑着,视线停驻在她的后背。简安时不时回头,扬起微笑的侧脸,披散的长发飘扬在空中,左耳边的鸢尾花耳夹闪动着紫色的光泽,流苏伏在她的肩头一颤一颤。她跑过的地方带起一阵阵的风,自耳边吹过,身子好像变得轻盈起来。 眼前的画面与久远的记忆重迭,记忆里,这不是第一次他们从这样的宴席上逃开。 那天是顾时的满月宴,他穿戴整齐,随简家一起出席。 那天简安不痛快,简妈逼着她套上一件玫瑰红色长裙。简安生得不好看,也不衬那种鲜艳的红。怎奈简妈坚持这天得打扮得喜庆,她反抗不了母亲的权威,只好全程双手抱胸,喜气洋洋的满月宴上,简安用沉默表达着抗议。 宴上,顾爸的第二任妻子怀中抱着尚在襁褓中的顾时,顾爸望着次子,一脸慈爱。顾遇规规矩矩地坐在位子上,隔着圆桌看着顾爸,一阵恍惚。 大概他出生的时候,他的父母也曾经把那样的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吧。只是他们后来都忙,再后来…… 但顾遇没有失礼于人前,尽管他没有对还是婴儿的弟弟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或者好奇,只是跟着大人乖乖地叫了一声“弟弟”。不过顾爸也并未觉出有什么不妥。长子年纪虽小,处事言谈间颇有礼貌,也足够沉稳有度。加上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铁面煞神似的简安——这个女孩儿简直是为了衬托顾遇的存在。好好的满月宴上,她阴沉着一张脸,活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了她钱似的。因为是朋友的女儿,顾爸不会说什么,但心里总忍不住拿去和顾遇比较。 都是在一起长大的孩子,脾性怎么能相差这么多呢? 宴席上简安一直为母亲坚持让她穿上那条玫瑰红裙子生气。她双手环抱着前胸,噘着嘴,看着大人们说笑。目光飞过顾遇的脸庞,看着他端着得体的微笑,她的内心更是有乌云笼罩,成倍的不痛快。 但大人们一直聊着天,看简安一个小孩一直沉着脸,简妈生怕她会不顾场合发脾气,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于是赶紧让她和顾遇去外面玩耍。 简妈当时说的是让他们去包厢外面玩,简安却抓住了机会。 她拉着顾遇的手,小跑出去。跑到了门外,看大人们还在聊天,眼神立马变了。 “顾遇,”小小的孩子双眼亮晶晶的,笑得狡黠,“我们逃吧!” 那时候的他们没有太多的顾虑,既然她说逃,好,那他就和她一起逃走。 他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跟在她的身后迎着她带来的风。因为羡慕父亲新家庭带来的沉闷一扫而空。一路上,都是两个孩子响亮的笑声。 他想起儿时事,唇边扬起笑容,跑得也越发快了。宽大的手掌反手一握,简安的手落入他的掌心。她吃惊地一顿,停顿间,两人变换了位置,变成了顾遇带着她往前跑。 她微怔,很快反应过来,提着裙摆,唇角弧线愈深。他们两个就那么手牵着手,一心向前跑着。 两人进了停车场,找到顾遇的车,这才停下来。和习惯锻炼的顾遇不一样,简安跑到车边时上气不接下气,都快喘不过气来。 顾遇的手搭在车边,笑着看简安。她正掐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冒出了不少汗。 她虽然累,但是眼眸明亮,顾遇注视着那双眼睛,微笑着,想要为她擦去脸上的汗水。 她一愣,眼看着他的手快要触到自己…… “顾时!”她窥到顾时跑了过来,在旁边喘气休息,大叫一声,“你还好么?”她关切地问。 说话时,她匆忙后退一步,躲开了顾遇的关心。 他的手在半空中略做停顿,放了下来。 与简安的热情不同,顾遇的反应略显冷淡。 他望见顾时,蹙起眉,直问:“你怎么也来了?” 顾时犹在喘息,听了顾遇的话,忽然觉着跟过来的自己挺自作多情。 “看到你们跑出来,我以为有什么事。”喘过了气,顾时解释道。 顾遇扫了一圈周围,惊道:“那么我们叁个都跑出来了?” 他直觉这是不行的。他们叁个大活人就这么离开,这不是摆明了不给顾爸和白婷面子?要是简爸简妈知道了…… 他不复先前的雀跃,有关那次在顾时满月宴上逃走的记忆在脑海浮现。 简安这般大胆,简爸简妈被气个半死,他们实在难以相信一个孩子,尤其还是女孩,竟然如此胆大,带着另一个孩子从别人家的宴席上逃出去,穿过弯弯绕绕的大街小巷,仅凭记忆,他们就找到了回家的路。等到简爸简妈向顾爸顾时妈道足了歉,回到家里,简安带着顾遇悠闲坐在沙发上,捧着可乐,看着电视。 在简安的教育问题上,简爸简妈不懂,也没有时间研究太多。上班足够繁忙,怎么还能抽出时间去研究别的教育方法?在教育女儿的具体做法上,他们的态度基本一致。 简爸一顿“竹笋炒肉”下去,简安疼得嗷嗷乱叫,顾遇在一旁看着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其实他想过站出来认错,如果是他说,是他不高兴顾爸组建了新家庭,那么简爸一定会体谅。他这样打算,可简安比他更快。她认错的时候昂着头,在父母面前承认是自己的主意,那姿态相当英勇,活像她是什么就义的英雄。 英雄会得到世人的赞美和憧憬,简安不会,在大人眼里,她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臭小孩,得到的也是一顿父母斥责。 这样的回忆并不愉快,那天简爸下手比平时还狠,简安哭喊不止,简妈因为女儿哭得大声,心软下来,劝丈夫停手,换来的是简爸“你就知道惯着她!不打重点,她怎么能长记性!”的训斥。 最后简安捧着自己的屁股,眼泪汪汪地冲简爸大嚷:“爸爸最讨厌了!”这种威胁对大人毫无用处,简爸简妈甚至是觉着是什么好玩的事,看着挂着泪珠的简安笑作一团。 成长中,这些画面随处可见,他的心里蒙上一层阴影。女童刺耳的哭声在他的耳边响起,他顿生后悔之心,脚步一转,打算让简安和顾时离开,自己回去。 简安看穿顾遇的想法,笑道:“你要回去吗?” 顾遇动作一停,说道:“总不能我们都离开,这……不太像话。” 简安轻笑一声,笑声在安静的停车场回转。 “因为我们已经长大,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不懂事了?” “简安……”顾遇说。 “我不喜欢这种说法,”简安幽幽冒出一句话,“听起来好像长大就是杀了自己,一遍又一遍。” 这说法未免可怖,气氛有些凝重,顾遇连带顾时都是一脸意外的表情。 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话,简安恢复了笑容,故作唉声叹气:“唉,做人真辛苦,以前忙着念书学习,后来为了工作要看老板客户脸色,到了休息天,得,还要假装高兴,讨长辈欢喜。”说着,她吐了吐舌头,顾时看了,颇为赞同地笑起来。 顾遇静默。 “我不明白,”简安凝视顾遇的眼眸,“明明就是不开心,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 顾遇低垂着头,凝望着简安:“你又想被叔叔阿姨教训一顿么?” 简安愣了一下,马上轻快地说:“说就说吧,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耸肩:“我反正也习惯了。” 说话时,脚踝处一阵酸疼,她轻微地踮了一下脚,往后退了一步。 “好吧。”她假装无所谓地说,“你要回去就回去吧,我是没什么心情再陪在他们身边的,那我就自己回去啦~” 她是真的准备离开。顾遇垂眸,扫了一眼她的脚踝。 顾时适时递上了一句:“姐姐,我送你回去吧,今天我开车来的。” “是嘛?”简安笑道,“好呀,那我就……” 她话未说完,顾遇认了命似的,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上去吧。”他叹气道。 “嗯?”简安挑眉,讶异地看他,随后笑了起来,“那我就不客气啦~”她提着裙摆,学着电视剧里的公主淑女向着顾遇顾时屈膝行礼,熟练地钻进了顾遇的车。 她刚收起脚,汽车门发出轻微的声响,是顾遇关上了门。她略感意外,试着打开门,门刚打开,顾遇手一推,那门又关了回来,简安没有防备,额头撞上了车窗。 “顾遇!”她气得在车里举起拳头,用力锤着玻璃窗。 汽车的隔音效果好,听不见她气急败坏的喊声,但任谁都听见“砰砰”的重音,顾遇任凭简安砸着玻璃窗,身影挡在窗前,使得顾时看不到简安的脸。 但顾时只消想一想,就能想到简安有多生气,忍不住笑起来。 对弟弟,顾遇叹口气:“你不能老纵着她。” 顾遇不知顾时和简安相处的具体细节,但也知道这个弟弟只要和简安待在一起,几乎是无条件赞成简安的行动。顾遇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最起码,有的时候也该规劝一番。 顾时摊手:“我只想让姐姐高兴,再说,哥你说这话……” 然而当事人并不能理解顾时的话,甚至反问:“我怎么了?” 顾时轻咳一声,笑容耐人寻味,却没有点明。 这还是头一回,顾遇觉得眼前那张笑脸有些欠扁。 分别在即,顾遇自认有必要尽一尽兄长的责任,于是温和地问:“在学校还好吗?” 顾时点头,说道:“还好了,倒也没什么艰难的地方。” 顾遇应着,揣着一份客气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开口。” “好。”顾时笑着说。 两人应答间,顾遇也找不出其他的话,于是转身向驾驶位走去,正打开门,顾时忽然出声:“哥。” 顾遇抬头:“嗯?” 顾时手抄着裤带,笑容轻松,像是认为有必要做一番解释:“我有女朋友了。” 顾遇看着弟弟,放在车门上的手一顿。 简安不等顾遇进车,掏出口袋里的车钥匙,插入方向盘的钥匙孔,启动了车子,放下车窗,正听见顾时的话,以为他只是凑巧提及,她探头出去,扬起阳光般的笑脸:“今天要去和朗星约会吗?” 顾时笑着回答:“她最近不是在做家教么,下午要去接她。” “哎哟,”简安暧昧地怪叫,随后冲顾遇招招手:“那帮我问她好呀。” “嗯嗯。“顾时笑着颔首,答应下来,退开一步,方便顾遇开车。 两人说话时,顾遇已经坐了进去,轮胎滚动,汽车向着停车场外驶去。 顾时目送他们离去,轻松的笑容中多了一丝沉思。 他前段时间看到了宋远洋求婚的视频,余朗星也看见了,大呼不可思议,她代入自己,只觉十分尴尬,还明确告诉顾时,以后可不许对她玩这套。 真是无奈的事,连他们都能看出来的事,可另一位当事人却似乎不明白大,但看起来,简安也未对那位仔细说明。 目前看,简妈乐见简安被求婚,甚至有想努力促成的意思。 那么……顾时沉思着。 留给某人的时间还有多少呢? 第二十章“脚。” 汽车驶离酒店,顾遇在马路边停下,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简安好奇,以为他有事,没有询问。 借着看手机的间隙,顾遇同简安聊天:“你和小时的女朋友很熟?” 简安回忆着,接道:“现在还好,因为她上了大学也忙嘛,主要是以前她和小时谈恋爱的时候,他们在我那儿……啊……”想到以前事,她正兴奋地说着,忽然发现自己不经交代出顾时和余朗星的秘密,缓缓闭上了嘴巴。 顾遇抬眸,看了她一眼:“你们之间感情倒是很好。” 顾爸反对早恋,顾遇看简安的模样,就猜到顾时和女朋友大抵是在高中时就开始谈恋爱。高中的少年少女为了谈恋爱恐怕没少和父母斗智斗勇,而简安……想来在其中提供了许多“帮助”。 简安吐了吐舌头:“干嘛呀,你这个当哥哥的眼红你弟弟亲近我呀?” 顾遇不吃她这一套,注意力转回手机上,说了一句让简安石化的话:“所以顾时当初留在姚宁上大学是因为那个……朗星?” 没想到这人这么快猜到重点,简安坐在位置上,心虚地缩起脖子:“你……你别告诉叔叔……” 顾遇余光看到简安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 这件事也不难猜,顾时的分数线足够上外省更顶尖的大学,然而他却留在了本地,说是留在父母身边。顾爸当时虽有微词,但顾时说出了合理的理由,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现在看,显然顾爸和顾时妈只是被顾时做了借口。 这件事可大可小,但倘若让顾爸知道,顾时为了那个余朗星这样做,一定不会愉快。 不过这些事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时候在你眼里,我是会去向家长告状的人?”他淡淡地问。 听出他的不悦,简安轻咳,哈哈干笑两声,讨好地说:“我不过这样说说而已嘛。” 顾遇不想同她计较,轻哼一声,手指快速翻动手机上的地图。 “顾时倒很迁就那个女朋友。”顾遇随意地说。 “别这么说,”简安想起当初,心情复杂,“那个时候她已经很努力地学习,追赶小时的脚步,想考上他目标的大学,可是人和人之间还是有差距的,”说到这,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兄弟两个的脑子倒是一样地好使。” 顾遇哭笑不得,念书好也是他们兄弟两个的问题吗? “那个孩子啊……”简安回忆那年的情景,感慨道,“那个孩子那时候说为了小时,去外省上二本也愿意。就算是二本,她说,到时候通过自己的努力考研读博,也是一样的。” “安姐姐,我就是不想和他分开啊!”说这话的女孩子双眼发亮,亮的简安想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那年夏天,余朗星找了借口,从家里跑到简安的小租房。那天天气闷热,可简安想要节省电费,抠门到白天只开了小电扇。余朗星忍受着高温,坐在板床上,用简安的笔记本上网查到了自己的成绩。 查出来以后,她愣愣看着电脑。那天是星期六,简安正好在家。她盘腿坐在床上,正拿着手机蹲等卫生巾的促销时间,看到余朗星发呆,探头过去,看了看。 “成绩不错嘛。”她赞道,还欣慰地摸了摸余朗星的发顶,“比我当年好多了。” 她那个成绩……哦,不提也罢。 余朗星回神,咬着嘴唇:“可是……” 她的成绩不算差,上本地的重点不成问题。 只不过……她想到顾时平常的成绩,他足够上外省更顶尖的大学。 他们之间……会越来越遥远么……那个女孩子想到这点,心里沉重。 但最终,那个女孩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可以和他一起去首都,如果他去的话。”她坚定地说。 简安看着余朗星,心里五味杂陈。 “那你……你会……”她犹豫着,提醒余朗星。 对于想要报考的专业,她有自己的梦想,但以她的分数如果去了外省,只能够得上二本的阶梯,尽管如此,那个女孩还是想到了自己的出路。 “虽然……虽然只能上二本,但只要我足够努力,我还是可以考研读博的!” “安姐姐,我就是不想和他分开啊!” 说完以后,那个女孩子害羞着,忐忑地问简安:“安姐姐,你……你想劝我冷静吗?还是说,有什么更好的建议?” 捡漏的租房里,狭窄的单人床上,简安捧着手机,目光晦暗,情绪不明。 “我没有。” 相比余朗星的热情,简安的回答堪称冷漠。 “那是你的人生,不管我给你什么样的建议,我不需要,也不想对你的人生负任何的责任。如果你真的需要建议,应该去问你的父母,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他们都是会托着你的人。” 看到余朗星那双发亮的眼睛,简安竟然想躲开她。 她也不是活得多么成功的大人,更不喜欢长篇大论地给人说教,所以她也给不出什么好的建议,更没兴趣劈头盖脸地骂余朗星一顿,说她脑子里只想着爱情是没出息。 余朗星的父母不支持早恋,也不见得放心女儿去外省生活,所以余朗星也不会去问。 所以简安看回手机,嘴上说道:“我是随便你,你怎么样都和我没关系。不过到时候万一你俩有什么意外,要是小时欺负你的话,我去帮你打他一顿好了,反正我打他,他也不敢还手。” 听到这样的说法,余朗星笑了起来,用力地一把抱住简安。简安嫌热,推开余朗星,说道:“不要高兴太早,假如你要是辜负了小时,我一样会教训你一顿。” “嘿嘿嘿,不会的啦。”那个少女被简安推开,依旧坚持要抱住她。简安不明白这个少女哪儿来这么多的热情——喂高温夏天人体温度那么高抱在一起要热死谁?? 直到顾时匆忙赶来,余朗星的怀抱转移了对象。两人说了各自的情况,一阵商量,商量的结果就是少年坚定地说他可以填报本地的省大,这样两人都可以留在本地。余朗星很是过意不去,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他的前程。 可是顾时说:“那有什么关系呢?你没离开过姚宁,突然去外省生活也不习惯。反正这里也有不错的大学,人生那样长,我们握着手,一起慢慢走就好了。至于前程……”少年握着少女的手,坚定地说,“我的幸福就是你啊!” 少年少女紧紧相拥在一起,那是很幸福的画面。简安望着他们,怔怔出神。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大促的时间,促销的生活用品被一抢而光。她心痛地难以言喻,为了防止自己被他们继续闪瞎狗眼,她果断选择不留情面地赶走小情侣——他们爱上哪儿恩爱就上哪儿去,别待在她跟前惹她心烦就行。 汽车发动的引擎声使得回忆着的简安回神,她望着前方,感慨道:“大概因为是年轻人,所以还有为了爱情冲动的勇气吧。” 遇到红灯,顾遇停下了车,轻声回道:“因为得到了回应吧。” “什么……?” 顾遇注意着红绿灯,平心静气地说:“他们两个把话说开,他知道那个女孩的心意,才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不是吗?” 跳了绿灯,车子向前行进。简安放下了车窗,结果外面吹进来一股疾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的长发本来披散在肩头,被风一吹,顿时在她脑袋上飞舞,还有几缕发丝沾在她的眼睛上。她本来是想透气,未曾想换来这样一副狼狈模样。无奈,她只好强忍烦躁,闭上眼,忍受狂风乱吹,伸手按住狂舞的发丝,顺便想办法理清。 顾遇也看到简安的样子,那一头黑发在风中疯狂地乱舞,他抿了抿唇,喉头还是发出了古怪的笑声。 “说得好像你就是小时似的,”简安沉闷的声音自大风中吹来,好像与他隔得很遥远,“可你又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一顿:“我不过这样说说而已。” 过了一会儿,他停下了车,打开门,说道:“有事,稍微等我一下。” 借着车停下来的机会,简安终于有机会对着车中的小镜子整理乱发。顾遇说有事,她就当是他要处理他的事,没有想太多。 顾遇回来得很快,简安只来得及用手指胡乱梳了几下头发。顾遇坐进车里,手上多了一盒创口贴,他也不废话,直接道:“脚。” 简安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 “我没事。”她用裙子遮住脚,像是做错事的人想要掩盖过错一般心虚。 顾遇拿着创口贴,在手心上拍了两下,悠然道:“要么抬起脚,要么你自己找到公交站回家。” 简安看了看车窗外,附近一条大街上商店林立。她只来过这条大街的附近,凭借着对道路不错的记忆力,她顺着脑海中的地图寻去,最近的公交站也在两条街开外。以她的性子,实在没什么耐心穿着高跟鞋忍痛去找公交站,这才明白顾遇先前在手机上查什么。 “你是故意的!” 顾遇轻笑,面对生气的简安,泰然自若。 但他不多说什么,只简短地说:“脚。” 简安还想再抗拒,两眼直瞪着他。顾遇也不急,悠然自得地扇着创口贴的盒子,就那么与简安对视。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简安终于败下阵来,撩起裙摆,转过身,双脚放在座椅之间。 “嘶啦——”是丝袜撕裂的声音。 简安的脚后跟处赫然一道红色印子,是被高跟鞋磨破的伤口。 她平日里不习惯穿高跟鞋,今日是得了新裙子,一时高兴,翻出了藏在角落的高跟鞋。原本以为来去都是乘车,走也走不了几步路,因此不会被高跟鞋磨出伤口。谁知脚后跟还是被擦伤。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哪知道他还是注意到了。 他看着伤口,轻轻叹道:“明明最怕疼,怎么还忍着不说呢?” 简安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想佯装镇定:“都说了,我没什么……嘶……” 顾遇掏出了一张创口贴,撕开封口,捧起简安的一只脚,指腹不经意地擦过右脚脚后跟,火辣辣的疼意传来,简安忍不住出了声。 她的确最怕疼。脚后跟的伤口不大,可那疼意竟像是她吃口味最辣的牛油火锅似的,辣得全身发疼,连眼眶都泛起了眼泪。 简安两眼泪汪汪的,再不敢逞强说“我没事”之类的话,只能老实地闭上嘴,看着顾遇给她贴上创口贴。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安静地帮她处理伤口。她等在那,眼睛落在了他的手上。 顾遇的一双手手指细长,没留什么指甲,手指如山间的翠竹一般,骨节分明,很像漫画里那些帅气男主角完美的手。这样的手很适合弹钢琴,他也的确会一些,不过是自学,没有受过多少专业方面的教育。 简安看着那双手,循着手指往上看,便看到那张脸。以他们的关系,早就不知道在床上做了多少回。可眼下,他捧着她的脚,神情专注,就连撕下丝袜这样的动作,都没有一丝情色的欲味。她看着那张巴掌大的脸,眼眸沉静下来,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一阵风吹过,再次吹乱她的长发,她忽然惊醒。顾遇正在帮她的左脚贴创口贴,胶布快要贴上肌肤,简安蓦地收回了脚,转过身,胡乱穿上了高跟鞋。 “行了行了,”她低头说着,慌忙抚平裙摆,“就这样吧。” 顾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说道:“可是还没贴完……” 她转头,望向窗外,不再去看顾遇的脸。 简安的手伸向脚,按了几下松动的创口贴:“这样就好了。开车吧,我想回家睡觉了。” 顾遇的手顿了顿,把手上的封口揉成一团,望着简安的侧脸。 “简安,你……” 他的心里有疑问,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他不会忽略简安说起顾时和余朗星时的感慨语气,疑问如墨团,泼在他心房上,一团接着一团,却很模糊,也没有来由,他也就不知道该开口问些什么。 他把成团的封口往仪表台一扔,不再说什么。 他启动了汽车,看到车窗前的灰尘,觉得碍眼,于是打开雨刷器,雨刷器刷刷地两下,很干脆地就擦去了车窗上的扰人尘埃。 第二十一章墙·花 车子一路行驶,简安一直望着窗外,谁都没有再说话。 等车子停在老楼楼下,简安闷声说了“谢谢“,打开车门,打算下车。右脚刚放到地上,一阵刺痛传来,疼得她龇牙咧嘴。 顾遇看到她停在那里,关切地问:“还疼吗?” 简安背对着顾遇,听到顾遇问起,飞快地掩饰:“我没事!”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可信,她咬牙忍住疼痛,赶紧下了车。下了车后,一双脚彻底踏在地面上,坚硬的高跟鞋擦过伤口,即使贴上了创口贴,伤口的地方依然是火辣的疼意。她差点叫出声,只是生怕顾遇因为关心她再做什么事,想到了一个主意。 她脱下了高跟鞋,一边一只挂在手上。脚上虽然还穿着丝袜,但丝袜柔软轻薄,穿与不穿没什么两样。足底触上冰凉的地面,地面上还有细小的石子。这滋味可不好受,但总好过穿着高跟鞋受苦。简安深吸一口气,一阵小跑,冲向了楼道口。她一路跑过去,右手提着一只高跟鞋,不忘对着身后的车辆挥了挥手,是在和顾遇告别。 简安下车时,顾遇也打开了门,随时准备过去搀扶简安。但她脱鞋的动作飞快,跑得也飞快,顾遇也就停在中途,一条长腿放在车门外,落了地,一条腿仍旧放在车内。他倚着车门,只手放在方向盘上,身影潇洒。他注视着简安的背影,看到圆润的手臂挥动,脑海里想起了曾经看到过的企鹅,圆滚滚的企鹅走路时摇晃着翅膀,甚为可爱。 心里的各种不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顾遇唇角轻勾,车内响起了他爽朗的笑声。 相比起顾遇看着简安的愉快,简妈提起简安,可谓一肚子火。 要忍受白婷的炫耀,简妈已经觉得十分憋闷。谁知宴席到一半,叁个孩子分别出去后,迟迟没有出现。等到他们明白叁个人都是中途离去,简妈只觉得自己头都快炸开。 “我还以为她大学工作以后转了性子,为人该更稳重了,哪知道她还是老样子!” 简妈坐在自家车里的副驾驶位上,提到简安上大学和工作,她想起了什么。 “当初也是,一个女孩子,不声不吭,不问过父母,毕业以后居然敢跑去租房,”简妈一想起简安,就有成堆的抱怨,“是家里不好,还是我们亏待她了?居然跑到那种地方去住,”简妈想起简安住的老小区,心里一紧,“要是男孩,我也不说什么了。可她居然敢和我们玩先斩后奏,一个人住在那种地方,让我天天担心,就怕她被谁欺负了去!前天我还做噩梦呢,梦到她出了事……” “呸呸呸!”一直听着简妈抱怨的简爸啐了两口,“梦是反的,我们安安能有什么事,她安全得很。”简爸说完,看到简妈眼冒冷光,忙找补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安安不是那种不守规矩,半夜出去鬼混的女孩,她只要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能招惹到什么人呢?” “哼,”简妈一生气,胸口堵得慌,一手揉着胸口,继续责怪女儿,“一个女孩儿,哪儿来这么大胆子?!说走就走!她今年都已经叁十了!叁十了!!不是十叁岁的孩子了!怎么还敢做这种事?以前老顾当她小孩不计较,现在还能不计较?她这样带着那兄弟两个离开,叫我们把面子往哪儿搁?!” 简妈怨着简安,一想到简安是和顾遇顾时一起离开,顿时想为女儿把责任分摊出去:“小顾也真是!安安不懂事,他也不懂事吗?自己弟弟的满月宴,就知道跟着安安胡闹,也不知道劝着!” 简妈埋怨简安时,简爸一直附和点头。听到简妈责怪顾遇,简爸出声道:“哎呀……这也不能怪小顾,老顾他……唉,小顾是个好孩子,他父母离婚那会儿,他没哭没闹,但想来背后还是难受的。安安和他那么好,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妹,那安安肯定是更在意他的感受。” 简妈不满简爸维护顾遇,可又无法反驳。她想了想,假装感慨似的说:“唉,现在感情再好又怎么样?以后还是得淡下去的。” “这怎么说?” 简妈说:“远洋不是要同安安结婚?这以后,安安结了婚,生了孩子,就有了自己的生活。一个女人,她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家,哪里还顾得上别人?”简妈想到了自己和简爸,“哪怕是亲兄妹,亲姐弟,各自成了家,感情也会淡下去,更何况不是亲生的兄妹,你说是不是?” 简爸无法说简妈说的不是事实,一时无言。简妈见状,也感到得意,她接着说:“我现在呀,就盼着安安和远洋早点儿定下来。现在她还有不懂事的地方,等以后有了孩子,她还能当个不懂事的妈吗?等到时候,一切都会好的。”简妈说着说着,一想到简安今天的着装,心里又是不满意,“那孩子,也不知道收拾收拾自己,也还好有个远洋愿意要她呢!她还在那边犹犹豫豫的,上礼拜还说没答应求婚?远洋条件那么好,她还在想什么呢?再不答应,本来快到手的鸭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飞了!” 简爸被妻子的说法逗笑,哈哈笑起来。随后劝道:“你不要这么心急嘛。你自己也说,安安工作以后,性格变了很多。虽然还是有不懂事的地方,但我想,她也不至于不晓得厉害关系。何况……”简爸瞧着简妈的脸色,试探性地说,“何况,安安身边不还有小顾嘛。要是和远洋最后没成,那小顾到时候也没有结婚,他们两个说不定……能试试?” 简妈冷笑着觑了简爸一眼,双手环抱在胸前。 简爸辩解道:“你不要这样看我。我不就是想小顾在我们跟前长大,知根知底,了解他的人品,品性嘛。” 简妈重重哼了一声:“人品?品性?小时候那张脸,看着还挺可爱,谁知道长大了,呵!”想到顾爸,简妈剜了简爸一眼,“老子年纪一大把,到现在居然还娶个年纪能做他女儿的媳妇,当儿子的呢?那也是有样学样,这么多年了,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长大了就是一个花花公子!”看简爸张口,简妈一句话堵住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简爸心虚地缩了一下脖子,弱弱地说:“我能有什么心思嘛?” 简妈冷哂,丢出一句话:“还不是你重男轻女!” “什么重……!”被简妈这么一说,简爸被戳中心事,却一脸不平,为自己辩解:“我哪有重男轻女?!” “难道没有么?”简妈嗤道。 “哎呀老婆……”简爸急急忙忙争辩,“重男轻女指的是那些看到生出女儿就甩脸色,对女儿不管不问的浅薄男人,安安出生那天,我可是乐坏了!哪有不高兴?当初我抱着她,那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这哪里是重男轻女?” “夫人呐~!”简爸仿佛自己的人格受到极大的侮辱,说着说着,竟还用本地戏剧的调子唱了起来,“您要说我这是重男轻女,我可是要为自己辩上~一辩呐~!” “这在我眼里,儿子女儿都是一个样,这么多年,我难道没有费心把女儿教?要是我们有儿子,那我也是一视同仁地教!假使我们安安是男儿,说不定,我不会宠,还管得更严打更狠。为啥体?”简爸一手拍打方向盘,打着节奏。 “因为啊~”简爸唱道,“男孩儿天生胆子大,要做顶立门户的一道墙,以后窝里事体全靠他,不把他训得坚强点,爷娘妻儿怎靠他?而女孩儿天生胆子小,是温室里娇滴滴的一朵花,爷娘细心呵护宠到大,怎忍见外头风雨折磨她~啊~?” 简爸一番念唱作打,还在生气中的简妈笑得花枝乱颤。见妻子笑开了花,简爸也跟着乐呵呵地笑着:“老婆啊,这男女天生差距总是存在的,我只是正视这种差距,不叫重男轻女。” 简爸看气氛缓和,简妈似乎也高兴了许多,这时候,才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这一眨眼,安安也长这么大了,我们两个……也老了。” “老婆啊……”简爸叹道,“我知道,你喜欢远洋,觉得他一心一意对安安好。我是当爸爸的,怎么会不在意这个?只是……远洋再好,可到了我们老的时候……你见过谁家的女婿乐意和岳父岳母住一块的?” 简妈心里一沉,正要说话,简爸知道她想说什么,说道:“老婆,就算远洋同意,你觉得他父母能乐意?” 简妈不服气,可心里也认同简爸说的是事实,于是只能保持沉默。 “过去父母皆由儿子养老送终,我们呢……嘿嘿,时代原因哈,只有安安一个女儿,我不是说女儿有什么不好,只是到底习俗摆在那儿,女儿嫁出去总是别人家的人,到时候她和公婆住一起也不知会有多少麻烦事,我们又怎么能给她添麻烦,你说是不是?” “所以啊,我才会对小顾和安安抱那么一点点希望。”为了不让简妈不痛快,简爸举起两根手指贴在一起,比了一个小小的距离,“小顾到底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对我们和安安都不错,老顾和我们关系也好,两家要是亲上加亲……那到时候,我们要小顾安安住在家里,老顾也不见得会反对,你说是不是?” 简爸同简妈之间讲起的,是一种留存在这片土地上的古老习俗。尽管时代变化很快,连街道上的建筑在短短几年内都变了不知几种模样,可是那些看不着,摸不到的习俗却有惊人深远的影响力。它们是鬼影,流传在一代又一代的人们中间。对于简爸简妈来说,过去,他们的祖辈是那么做的,他们的父母辈也是那么做的,他们也没想过其中有什么不对。即便是简妈回想过去,从细碎的记忆里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她也没有去找出原因,甚至自有她的逻辑,让那些不舒服成立。而简爸,他就更不会在意了。 他们看着长辈那样走过来,如今对比己身,发现自己不能照着前人的经验,依样画葫芦地走下去,便也生出了惶惶无依之感。他们不会去批判古老的习俗,至少对他们来说,那习俗足够古老。既然那是沿袭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习俗,它能够扎根在人们的生活中,形成一种社会习俗,那么自然有它继续传承下去的必要。 同时,在他们生活的圈子里,这种旧俗是一种无形的社会规则,他们想遵守,只是现实不再允许。他们不曾向这种社会规则提出质疑,甚至,倘若有人在他们面前向陈旧的社会规则发起挑战,他们说不定还要百般辩护,坚定地表达继承传统的必要性,哪怕他们会成为昨日规则的牺牲者,也依旧要维护那种古老的习俗,宛如那是他们的尊严一般维护。对他们来说,维护过去的规则,总要比承认他们所遵循的生活轨迹存在错误来得简单。 而在他们的讨论中,简安像是在,又像是不在。 简爸简妈其实也很想要按照前人口口相传的古老习俗走下去,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们被迫接受,也不得不面对现实,为了他们的以后,简爸自有他的考虑,和担忧的地方。简妈明白,他们是夫妻,能在一起生活大半辈子,说明他们的价值观上大致相似。她了解丈夫在忧心什么,只能以沉默应对。 气氛就这样沉了下去,简爸看到简妈凝重的神色,不想让妻子难受,哈哈笑了两声,说:“当然,现在也很好嘛。小顾和安安虽然做不成夫妻,做兄妹也不错。从前我还担心,安安没有兄弟,连姐妹都没有,以后要是我们真有个万一……那家里的大事她和谁商量去?现在好了,我们都知道小顾对安安很好,这往后要是远洋敢欺负她……”简爸看到简妈欲言又止,忙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远洋是个好孩子,绝不会辜负安安。可他到底是男人,这往后的事,谁说得准?老婆,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阿姐家,那个看着老实憨厚的姐夫居然敢和外头的女人不清不楚,为了他的姘头,回家居然还敢打我们阿姐,还不是我们叁个兄弟为阿姐出头收拾了他,哼!” 简爸说着,抬起一只手掌,学着当时的样子,朝着前方猛地挥过去:“当时就是我们揍得那王八蛋鼻青脸肿,跪地求饶。那个王八蛋被我们教训了一顿,不是马上和外面的女人断了关系,回家老老实实守着阿姐和女儿过日子。你看,这女孩儿总是要有娘家兄弟撑腰的,不然受了欺负,连诉苦的地方都没有。现在小顾把安安当亲妹妹疼,安安有人保护,也是好事一桩。” “他疼安安那也是应该的。”简妈被简爸说得心思沉重,听到后来,不由干巴巴地说,“当初安安因为他,吃了多大的苦?那副模样,我现在想起来……哎哟哟……”简妈捂着胸口,皱起眉,眼角竟然闪动起依稀的泪光。 “哎呀,老婆呀……”简爸听简妈重提旧事,无奈叹气,不得不和简妈讲道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当年的事……我们两个做父母的都不知道,安安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能怪到小顾头上呢。” 在黑暗的车厢里,简妈翻了个白眼。她不是真的不讲道理,只是回想起那年的事,回想起女儿受过的苦,还是会迁怒到顾遇头上:“哼,要不是那天他带安安出去,安安能出事?她要是好好待在家里,能发生什么事?” 简爸看简妈坚持把帐算到顾遇头上,很是头疼:“那……那小顾他当时也是为了安安高兴嘛。” “好了好了!”简妈不想再在旧事上多做纠缠,果断想要中止这个话题,“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经过那样的苦,安安还能平安活到现在,我还能求什么呢?我现在呀,只求她能和远洋以后好好地过日子,一辈子顺顺利利,安安稳稳。做人父母的,这一辈子活着,不就是为了孩子嘛。” 简爸点头赞同:“老婆大人您说的极是。” 说着,简爸想到简安以后的生活,笑道:“等到安安和远洋结了婚,按现在的情形,他们两个也算是运气好。往后呢,我们安安可以生两个,最好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这儿女双全,欸,凑个‘好‘字。” “等到有了孩子呢,远洋也能挣钱,我们安安就可以安心待在家相夫教子啦,这往后不用朝九晚六辛苦上班,岂不美哉?” 简爸乐呵呵地和简妈憧憬起简安以后的生活,说着说着,不禁动了心思,“安安要是真能生两个,到时候我们和宋家那边商量商量吧,让第二个跟我们家的姓,男女都可以,我们不是那种不开明的家长,性别这种事,我们也可以无所谓滴~那到时候有个外孙或者外孙女姓简,我们家这一脉,不也能传下去了么?” 简妈戎桂英坐在一旁,听着老公简慕松描述着简安的未来。她好像能从那简单的言语中,望见女儿真的过上了他们想要见到的那种幸福生活,乐得笑开花。及至后来简爸说出自己的打算,她连连点头,欣然赞成,没有细想。 疼爱孩子的父母,大抵都盼望自己的孩子一生顺遂喜乐。那么孩子要怎么样才能够一生顺遂安稳呢?父母是过来人,走了大半生,累积起了不少的人生经验。为人父母,要对孩子的一生负责,那么父母首要做的,便是凭着自己的经验,替孩子规划好人生该走怎样的道路方向。在简爸简妈的一言一语中,他们仿佛已经看到简安按照他们的路线,从此人生一路顺遂,再也不会有任何意外和苦难。 简安的人生是否会如简爸简妈所愿,一生平安,幸福美满,这点尚属未来,我们还不能从中窥探到她的命运。不过白婷要是听到简爸简妈的讨论,恐怕会嗤之以鼻,另有意见。 满月宴结束以后,保姆一手抱着顾念聪,一手牵着顾柔兰,带着他们上了顾家的车。白婷和顾爸坐的是另外一辆,两人坐在汽车后座,由司机负责开车。 白婷想到今天的事,心里有气,发起了牢骚:“孩子?叁十岁的孩子?他们女儿怕不是巨婴啊?!” 她说这话是因为简爸简妈道歉时话里话外都是在为简安找借口,说什么简安被他们宠坏,心性还如小孩一般云云。顾爸和简爸关系好,白婷也不好当众发作。现在坐在车里,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顾爸知道娇妻心里头有一股怨气,笑着拥住娇妻,搂她在怀,哄道:“今天你受委屈了。” “孩子们确实不像话了些,”顾爸握着白婷的手腕,柔声道,“不过我也知道,小遇和小时心里总归……有些不痛快,你就随他们去吧。” 白婷回抱住顾爸,轻哼一声。 她其实更生顾爸那两个儿子的气。在她的眼里,顾遇和顾时本就是眼中钉肉中刺。而今天,本该是她扬眉吐气的日子,哪晓得那兄弟两个一点面子都不给她,说走就走。无论是谁挑的头,他们是顾爸的儿子,也是顾念聪的哥哥,不管简安和他们关系再好,他们和她可不是一家人,谁知道他们居然和她一起离开,可见他们并没有把亲弟弟放在眼中。一想到此,她心里更是火冒叁丈。可她也知道,顾爸还是在乎他们的,毕竟是他的血亲骨肉,因此她不能在顾爸面前揪住他们不放,只能把火加倍撒到简安身上。 她娇滴滴地开口,那语气,好像顾遇和顾时是她的亲儿子一般:“我和小遇小时计较什么呀?都是一家人,他们就是不来也没什么,工作生活忙嘛,我能理解。” “就是简家那个丫头!”提到简安,白婷气得提高了音量,“什么还是个孩子?亏那对夫妻好意思说出口!我看他们那个样子,哼!果然是熊父母养出什么样的熊孩子!” 听娇妻埋怨起简爸简妈,顾爸搂着娇妻,呵呵笑着:“小简那个孩子……哈哈,确实被老简他们宠坏了。女儿嘛,可以理解,不就是被父母用来疼的么?我们兰兰不也是被我们捧在手心宠爱的么?” 白婷在顾爸的怀里,翻了个白眼,嘟哝道:“我们可不能把兰兰宠成不懂规矩的野丫头。” “怎么会呢?”顾爸捧着白婷柔若无骨的手腕,轻轻捏着,“兰兰有你这个妈妈管着呢,怎么会长歪呢?” 白婷受了顾爸的夸奖,稍稍感到一些满足,慵懒地眯起眼睛。可接下来顾爸说的话,让白婷的心在瞬间坠入谷底。 “今天听老简他们讲起小简的婚事,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我还记得那孩子小时候的样子呢,好像还在昨天,唉,孩子们都长大了……”顾爸说着,想到了顾遇,“小遇也长大了,今年也叁十了。听说,他在他们公司干得也不错,想来经验也应该积累够了。” 顾爸喃喃道:“唉……我也老了,他在外那么久,也该回家了。” 白婷明白,顾爸说的“回家”,并不只是单纯地“回家”。她听着顾爸低低打算起顾遇的未来,还提起有几个朋友正打算安排女儿相亲,也向顾爸问起小遇的情况,心里一紧。那些朋友皆是有一定的身份背景。白婷眯着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她在顾爸的怀中扬起头,故作娇憨:“哎呀,要给小遇介绍对象呀?那可是好事,我问问我的朋友,看看有没有人想介绍女儿给小遇。” 白婷的建议,让顾爸很是高兴。他颔首道:“也好,多几个人来挑不是坏处。” “不过……”白婷故意慢悠悠地说着,“简家那个丫头一天没结婚,那小遇那边……可不好说。” 顾爸惊讶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谁知道那丫头怎么想的呀?”白婷说,“她不是有男朋友么?怎么还和小遇小时混在一起?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他们兄弟两个对她言听计从,今天更是连弟弟的满月宴都不管了!” “一个女人,明明有男朋友,还吊着另外两个男人,谁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呀?” 白婷说完,顾爸哈哈大笑:“不会的不会的,”他连连摇头,“你呀,”他亲昵地捏了一把白婷的鼻子,“你不要想太多,小遇和小时不过是因为小时候和她一起玩罢了。你是没见过他们小时候的样子,”说起当年,顾爸连连摇头,“你是没见过小简那时候的样子,带着那两个跑东跑西的。那两个明明是男孩子,却跟在一个女孩儿屁股后面跑,哈哈!现在想起来,我还是觉得挺好玩。” “再说了,”顾爸不以为然地说,“你看小遇这些年交的女朋友,再看看小简那个丫头,把她们放在一起比……小遇和小简要是会发生什么,那他们住在一起那么多年,不早该发生了?还用等到现在?” 顾爸说着,脑海中简安的脸和小时候重迭在一起,他没有恶意,和善地笑着,语气里也有对小辈的慈爱,说出来的话是:“都说女大十八变,这变着变着,也有变走样的……咳。” 白婷意会,咯咯地笑着,和顾爸笑成一团。她笑着说:“那可说不好!我看那丫头,心眼多着呢,不然,怎么能让小遇时时惦记着照顾她呢?你没注意今天她说肚子疼的时候,小遇的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 “我注意到了,可这有什么呢?”顾爸并没有把白婷的话放在心上,“小遇向来疼小简,当妹妹一样疼的。” 嘁,白婷再次翻了个白眼。妹妹?她忖着,顾柔兰倒是他的亲妹妹,可他对这个亲妹妹哪有对简安上心?她可不是简家夫妻或者顾爸,还真相信他们之间是什么兄妹情。 顾爸还在那边说着:“要说小遇为什么那么照顾小简,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唉,说到底,还是小遇太善良了,他一直把当年小简发生的事当成是他的过错,所以才一直觉得亏欠了小简吧。” 思及往事,顾爸发出一声喟叹。白婷不禁心生好奇,但顾爸只是这样提了一句,未曾细说。 那缕叹息自顾爸嘴边逃出去,溜出了车窗缝隙。汽车疾驰而过,车轮带起一阵劲风。那叹息附在劲风中,割落了行道树上的一片绿叶。风没有停止,高高地吹起,叹息在风中变大,扩散,在天空中铺开。霎时,天空泛起了故纸一般的黄色。 黄色的云层在空中聚拢,滚动。等到云朵再次在空中散开,那层黄色已经褪去,转变成了灰扑扑的天,看起来和今天有些相似,一样是叫人不愉快的天气。 一辆普通轿车飞速驰过,自地上溅起一阵风,那风阴冷潮湿,吹过行道树,树上的叶子努力抓着枝干,“啪”地一声,很是轻微,就那么随风凋零,没有人能挽救它的命运。 那是一片轮廓泛黄,支脉处还布着绿色的叶子。 第二十二章主角配角路人甲 姚宁初秋的天气是带着一点微湿的凉,这种时候一般是四季最舒服的,既不潮湿闷热,也不阴冷刺骨。空中吹着微冷的风,一点点消去夏季的热意。高中的教学楼是凹型设计,两旁的教学楼中间夹着一座长方形的小花坛,花坛中栽着许多绿景,其中就有桂花。秋风一过,桂花树枝头陆陆续续有桂花探出头,悄然绽放,飘出幽幽的香。此时的桂花香尚浅,若有似无的,不袭人,只淡淡地散在空气里。 教学楼和大礼堂差得不远,大约五分钟的路程。顾遇的班级在今天的学校文艺晚会上有表演,班上的男人帮班里搬动道具,顾遇也在其中。他和黄儋搬着道具,到了大礼堂舞台的后台。那里陆续有其他班级搬来了各班需要的道具箱子,后台变得很拥挤,每个人走路都需小心翼翼。顾遇和黄儋等着前面的人整理道具,不得不停下来。 “前面的同学,能不能让一下?”后方传来一道舒缓的女声,顾遇觉得耳熟,和黄儋回头看,只见到说话的人双手抱着箱子,大箱子挡住了她的正面。 “简安?”顾遇听着那声音,问道。 简安略有惊讶,她看了看身后,同班同学还没跟上来,其他班级的学生正在忙,没有注意这里,这才放下了箱子。 一见了她,黄儋笑了起来,揶揄道:“哦哟,顾遇,你妹妹啊?” “这位是?”简安面露疑惑。顾遇很少会主动把他们的关系告诉别人,可这人知道他们的关系,难道说,他们是特别亲近的好友? 不等顾遇开口,黄憺介绍起自己:“在下姓黄,名憺,竖心旁一个詹字。”他单手搁在顾遇的肩膀上,轻佻地说:“是顾遇的好兄弟。” “不是兄弟,”顾遇躲开黄憺的手,果断否认,“只是同学。” “老顾,你太不地道了!”黄憺假装受了伤,夸张地嚷道,“今晚我还要保护你的安全,你居然在你妹妹面前这么绝情!” “呃……”看出黄憺是个自来熟,简安略带紧张退开了一步,她向来不太能应对这种人。 看出简安的紧张,顾遇无奈地解释:“我们班演《小人鱼》,他演骑士。” “哎嘿。”黄憺抬手拂过发鬓,得意地介绍自己,“在下就是负责保卫王子的骑士,是个重要角色哦~” “没有几句台词。”顾遇不留情面,戳破黄憺臭美的美梦。 “老顾!”黄憺一脸受伤,“你太不给我面子了!” 顾遇不理他,趁着黄憺介绍完自己,他蹙眉问简安:“你们班的男生呢?箱子那么重,让你一个人搬?” 简安吐了吐舌头:“有几个男生惹毛了文艺委员,她不想让他们帮忙,但人手不够,就找了我充数。” 顾遇正要说话,黄儋怪叫一声:“哎哟哟——你们班男生不行啊。” 他自诩是骑士,信奉男人应该帮助女人的准则,热情地开口道:“顾遇妹妹,这箱子是不是很沉?你一个女孩子,肯定搬得很累吧?要不要我们帮你……” 话音戛然而止。 简安弯下腰,稍微用劲,当着顾遇和黄憺的面,抱起了地上的箱子,望着前方:“前面没人了。” 顾遇和黄憺同时陷入沉默。 前方队伍流动,顾遇和黄憺抱起了他们的道具箱,往前走。顾遇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简安。那箱子分量看着就沉,她抱在怀中,能看到手指突出的骨节。她的额头有汗水滴落,想来一路抱过来也不轻松。他想说她如果需要帮忙,他可以先放下手头的活,但后来传来一阵呼喊,是喊的简安。他知道她不喜欢外人,尤其是她班上的同学知道他们的关系,所以只好忍了下来,没有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简安听到喊声,回过头,是班上的四五个女同学,其中就有文艺委员朱费雪。她们也是两两合作,搬着箱子过来,嘴里还不住埋怨班上的男生,说他们惯会偷懒。简安走在前头,只默默地干活。她把手头的箱子放在指定的地方,再回去帮了别人的忙,不过一直是沉默的,没有加入什么议论。 之后,也有同班其他性格不错的男生赶过来帮忙,大家合作,很快就把表演用到的道具搬完。朱费雪和老师商量后,用班费给今天帮忙的同学买了饮料。她从学校超市里回到后台,把同班的同学聚在一起,分发饮料。分完以后,发现塑料袋里多了一瓶,她狐疑道:“咦?怎么多了一瓶?我多买了?” 她看着在场的人,按着她的记忆一个个对照过去。可对照完后,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她拿着多余的饮料,说道:“咦?我应该没记错呀?难道真是多买了?” 他们身后的舞台幕布晃动了一下,一双跑鞋停在后面。 这时候,一个男生笑嘻嘻地伸出手:“多了就多了呗,既然多了一瓶,不如这瓶给我。” “呸!”朱费雪打开他的手,“想得美!” 男生装作被打得疼了,哎哟哎哟地叫唤着,口口声声自己今天出了许多力。朱费雪翻了个白眼,心想多出来的饮料也不好分,要不就这么给他算了。 这么想着,有人看到朱费雪背后离开的人影,叫了一声:“对了,还有简安!” 朱费雪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谁。 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简安停下脚步。朱费雪转过身,拿着饮料走到简安面前:“简安!” 她不把饮料递过去,双手叉腰道:“既然你刚刚就在旁边,怎么不过来提醒我?” 朱费雪气势十足,倒像是简安做错了什么事。 简安移开眼,淡淡地说:“习惯了。” 她说得简短,朱费雪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你呀!”她重重地说,“你真是个闷葫芦!你今天帮了忙,应该拿饮料,我忘了你,你过来提醒我就好了呀,为什么要独自离开?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份饮料差点被周阳领走?” 简安不在意这些东西,也不打算和朱费雪争论,于是默默低下了头。 可朱费雪并不打算放过她,还在那边训道:“为什么不说话?你这样,倒像是我犯了什么错似的!” “简安,”朱费雪的口气像是什么严肃的长辈,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做学生的,得开朗一点,得阳光一点。我叫你帮忙,原是想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增进友谊,可你怎么这么闷,一点也不合群?” 等她说完,简安抬起头,一脸木然:“说完了吗?” 她看上去并不在意朱费雪所言,朱费雪气得跺脚:“我明明是为你好!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只是觉得,”简安指了指旁边等待着的同学,“今天的表演你不是女主角吗?我想你得忙着排练吧?就不想耽误你的时间。” “什么?哦哦哦!”朱费雪一听简安提起女主角的事,信了她的说法,眉梢也能看出一些得意,“对对对!”她忙点头,“我得去排练了。”说着,她把饮料塞到简安手上,顺便感谢简安今天帮了班级里的忙,然后连忙招呼一旁的同学,准备起今晚的节目。 那些讨论的人中,都是参加今天演出的人,而简安是朱费雪缺了人手,念及她是比较有力气的人,这才找了她来。 那些人里,或是主角,或是配角,只有她,是一个幕后边缘人物。没有出场的机会,容易被人遗忘。 她看了一会儿他们的讨论,拿着饮料,默默离开了后台。 简安返回班级,想把饮料送给朋友邹静。但邹静一听说是朱费雪送的,嫌恶地捏着鼻子,叫简安拿着饮料离她远一点。简安被她逗乐,想了想,自己对这瓶饮料也不感兴趣,所以把它送给了另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女同学。 等到傍晚,各班的学生成群结队,去往礼堂观看今晚的文艺表演。简安和邹静在观众席里找到了两个位置,坐在一起。文艺晚会开头是各色人物的讲话,千篇一律的陈词滥调。学生们都觉得沉闷,但还是得做出老老实实倾听师长领导教诲的姿态。等到各年纪学生代表登场发言,才有了一些动静。 高叁的代表是白煜,邹静憋着笑,手肘轻轻撞着简安。简安没什么反应,看着台上的白煜面无表情,好像她和白煜之间只是单纯的陌生人,没有过任何关系。 白煜念完演讲稿,下了台,看到在后面等待着的顾遇,脸色一变,路过他身边时重重哼了一声。顾遇并不在意,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了演讲台。一见着他,学生里讨论的动静变得更大。简安耳边能听见许多女生议论着顾遇,议论他长得如何好看,或者成绩如何出色。她坐在观众席里,静静看着顾遇。他生得好看,声音也有磁性。顾遇是脱稿演讲,不疾不徐,全程流畅,枯燥的套话由他娓娓道出,听起来很真诚,也不会让人觉得厌烦。他出场时还有一些议论声,渐渐的,许多人都安静下来,专心听着他的演讲。 等到最后的人发言完,演出开始,顾遇再次出现在舞台上,是主持人的身份。演讲、主持、演出,他身兼数职,可见今晚任务之重。 各班表演一出一出地过去,到了简安的班级,他们今晚表演的是《简·爱》。台上的人卖力地表演,故事渐渐走到高潮,朱费雪提裙站在舞台上,奋力地喊出:“你以为因为我贫穷、低微、不美……” “噗嗤——” 舞台麦克风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大礼堂,底下的学生也就没有顾及地交头接耳,邹静的笑声夹杂在议论声中,也不显得突兀。 简安听见了黑暗中朋友的笑声,她好奇地问:“怎么了?” “怎么了?”邹静怪声重复了简安的问题,指了指台上,尖刻地说,“你不觉得,由朱费雪来讲这样的台词,很没有信服力吗?简·爱是个贫穷的丑女人,她?她连扮丑都不肯!” 简安看着台上的朱费雪,她虽然穿着西方复古的黑衣灰裙,看起来却一点也不灰暗,尤其白雪似的肌肤在灯光照耀下明艳动人。简安很少读名着,不知道《简·爱》讲的什么故事。但对邹静的刻薄,她习以为常地耸肩:“这有什么呢?” “一向如此,”她说,“那些影视剧不也是如此?你什么时候见过真的丑女?不都是披着丑女的外壳,其实都是美人的底子?她们出场时是丑的,但会经由男主的改造,展现出让男主惊艳的皮相,才会让男主心动。此外,丑女还得成长为完美自信的漂亮女人,逆袭人生,这才是大家爱看的故事。” “当然,”简安补充道,“这种戏码我也爱看,俊男美女嘛,世人皆偏爱美人,美人自会受到优待,至于丑女,或者是疯女人的沉重故事,谁爱看?谁会喜欢看?” “简安,”邹静无奈地说,“你在说什么呀?我的意思是……” 她努嘴,话语中不无羡慕嫉妒:“谁让人家有个当官的爹呢。” 简安这才恍然大悟,她们两个说的不是一回事。 如果说有什么是天生的,那么邹静和朱费雪这两个就是天生的不对付。她和朱费雪都是美人,不过朱费雪更胜一筹。朱费雪有一张娃娃脸,脸庞圆润,长相可爱。邹静是小巧精致的瓜子脸,双眉细巧,宛如柳叶。两个都是美人,却是谁也不服谁。论人气,朱费雪更受女同学的喜欢,邹静却更受男同学的喜爱。同班女同学私底下没少议论邹静,她们厌恶她在男同学面前撒娇卖乖,利用别人达到自己的目的。因为她们讨厌邹静,简安作为和邹静走得近的朋友,也一度被女同学们所厌。直到有几个住宿的女同学求走读的简安带了几次外面的早点,发现简安还挺好说话,觉得她人还不错,对简安的恶意才少了起来。相比邹静,简安和她们的关系还算可以,但也谈不上多密切。 邹静向来喜欢同朱费雪竞争,就连学习,她们两个成绩上的排名也是难分伯仲。这回班里要表演《简·爱》,邹静和朱费雪一同竞争女主角,最后老师把这个角色给了朱费雪。邹静心里不平,单方面认定朱费雪拿到角色是因为她的家世,而非她的能力。只有这样想,她的心里才能好受一点。 相比邹静的不平,简安则显得淡然,或者说,两人的关注点从根本上就不相同。 邹静因为没有得到出演女主角的机会为自己不平,简安却是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你说世人都偏爱美人,我可不同意,”只说朱费雪,邹静也觉得纠缠在这个话题显得她无聊,于是顺着简安之前的话题聊下去,“你只看到美人光鲜的人生,你以为美人备受宠爱,可怎知美人有没有受苦?” “哦?”简安转头看朋友,“怎么讲?” “哼!”邹静说,“你没听过红颜祸水这种词?不少故事里说得好听,里头的男人们个个情深似海,为了女人争来抢去,实际上美人不过是他们用来炫耀功绩的战利品罢了。有权有势的男人把一个个美人收进家门,享尽齐人之福,而美人却受尽后宅之苦!而且,遇见战乱,美人颠沛流离,可不知道要吃怎样的苦。说不定长得越美,受的磨难就越多呢?就算是现代,你怎么知道美人不会遭遇潜规则或者性骚扰?越是出众的美人,可越容易被人觊觎呢!” 她说完,两人惊奇地看着对方,像是她们才第一次见面一般。 台上还在表演,简安忽地“噗嗤”笑出声,“你看,”她指了指台上的女主,“女主也叫简爱哎,和我名字挺像的。” “简安同学。”邹静高傲地说,简安每每暴露她的无知,邹静就会在这样的时刻中得到满足。“人家姓Eyre,名Jane,和你完全不一样的好吧?” “好嘛好嘛,”简安吐了吐舌头,“真没意思。” “不过你说的其实也有些道理,”邹静望着舞台,“《简·爱》这出戏好歹还能做做穷女人和有钱男人大团圆的美梦,要是按着班里之前的提议,表演《祝福》,我的天呐!”邹静语气夸张,“我可不会去争着演一个最后结局凄惨的穷女人!那种角色朱费雪要是要,她尽管拿去!不过要我说,如今大家恐怕不会喜欢看这样的故事。” 这话由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说出来,尽显邹静的肤浅。简安不得不双手合十,朝天虔诚作拜:“鲁迅先生,您要是想降道雷千万找准目标,不要误伤她身旁无辜的我呀。” 邹静把手放在耳边,做扩音器状:“嗨呀,安安,你说了什么,我怎么没听见呢?”一边笑眯眯地捉住了简安的手臂。 既然是朋友,那要死当然得一块死啦,对不对? 两人在底下聊着,台上演出热火朝天。等《简·爱》结束,朱费雪带着同班同学谢幕,再过了叁四个节目,两个主持人出来报幕,接下来就是顾遇他们班的《小人鱼》。 舞台上的灯光转成了深蓝色,将舞台渲染成一片深蓝色的海底。表演者穿着鱼尾表演服,坐在道具做成的蚌壳中,旁白徐徐念着台词,介绍着大家耳熟能详的小人鱼背景。等旁白介绍完了海底,幕布落下,再打开时,舞台上的场景变换,一位王子登上甲板,站在船上眺望远方。 那是顾遇。 故事中的时间是晚上,灯光转暗,在背后的幕布上照应出夜晚的颜色,音响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海浪声,像是要把人带到夜晚的大海上去。有一束明亮的灯光从舞台上空落下,宛若月光。高大英俊的顾遇登上舞台,引起了不少女生的窃窃私语。 他身着王子的服装,沐浴在大海的月光下。他生来面容出众,此刻更是耀眼。由他来演王子,的确当之无愧。当黄儋提起角色,简安丝毫不意外顾遇会演王子。也许这样的想法不尊重黄憺,只是当简安看到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就觉得有些人大概生来就是主角,而有些人就算再努力,也不过是衬托主角的配角。 但配角至少还能拥有台词,还有机会在舞台上讲述自己的故事。而路人甲呢,路人甲的命运不过是从主角的人生中匆匆路过,不会留下痕迹,也不会被人注意。 当顾遇把目光投向观众席,坐在观众位上的简安对上他的眼眸。不知怎么的,她忽然觉得,他好像看到了她。 黑暗中,她自嘲地笑起,只觉得是自己想太多。除了舞台,大礼堂其他地方都是一片黑暗,何况坐在观众席上的人有那么多,他怎么可能看到她呢? 顾遇顺着着铺在阶梯上的灯光,一步一步走上去。阶梯是用大型的纸板挡住,纸板是由表演的同学们各展所长,制作而成的航船船体。他上去后,视野一片开阔,虽然底下是黑漆漆的,可他借着舞台的灯光,很快就将观众席尽收眼底。 他不过略扫几眼,便遥遥捕捉到了简安的身影。虽然他们隔得很遥远,虽然他看不清简安的脸和表情,但他很确定他看到的人就是简安。他是向来如此。只要简安出现在人群中,他便能很快找到她的身影。顾遇并未觉得这有什么特别,对他来说,这就和吃饭喝水一般平常,天经地义。 既然是习以为常的事,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知道她在看,笑意不自觉地更深。他带着这样的笑容,望向了对面的美人鱼。 今日的小人鱼斜坐在礁石上,收到他的目光,两颊飞上两片红云。 她是生得美的。十八岁的姑娘已经长开,天生就是一个美人坯子。她穿着人鱼表演服,眉目柔婉,顾盼之间,静雅中带着几分害羞,很适合出演小人鱼这样的角色。 对上顾遇的眼睛,看到他的笑容,她有片刻忘了自己身处哪里,只看着那双漆黑的杏眼,舍不得移开眼睛。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她信。 自在人群中看到他的第一眼,她便为那双眼睛所吸引,如今他唇畔的温柔,更是叫她沉醉。 小人鱼的故事家喻户晓,人人都知道她奔向了怎样的结局。当她触到了那样温暖的笑容,对上那双能够暖人的杏眼,她瞬间便理解了小人鱼为何会毅然选择那样的结局。 如果,要她沉溺在那份温柔里,她想,她也是愿意的。 第二十三章小人鱼 小人鱼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详。在她十五岁的那个晚上,小人鱼浮出海面,于黑夜中,见到了船上的王子,一见钟情。因此,她从祖母那里听说了有关不灭灵魂的传说。为了能够得到她想要的幸福,为了拥有一个不灭的灵魂,她决定向海女巫求助。 前往海女巫住处的道路是艰难的。海女巫住在海底深处,舞台一片黑暗,学生装成水蛭拦住小人鱼的去路。他们夸张地扭动身体,一遍又一遍推开小人鱼,然而小人鱼最终还是坚持下来,走过艰难的道路,在海底深处找到了海女巫的房子,见到了海女巫本人。 她向海女巫诉说了来意,扮演海女巫的女生发出哈哈大笑,笑声刺耳。 “尊敬的公主殿下——” 海女巫当着观众的面,做作地行了一个礼,掐着嗓子阴森森地说道: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就为了要到那陆地上去 就为了追求那个才见过一面的王子 就为了所谓的不灭的灵魂 呵 我可以帮你 看到我手中的魔药了吗 只要喝下这药 你会拥有一双全世界最美丽的腿 呵 但是 美丽的公主殿下 你可要想清楚了 在这个世界上 想实现愿望总要付出代价 你若想走上岸去 你将远离大海 你可以拥有一双人类的腿 但你将失去鱼尾 同时 你须得向我献上你那最优美动听的歌喉 你大可以去追求你的王子 但是在你上岸以后 你将失去你的至亲 从此以后 再也没有人保护你 再也没有人疼爱你 如果你没有得到王子的爱 没有让牧师见证你们起誓 倘若他与别人结婚 那么你将在他婚后的第一个早晨 化作泡沫 消失在他的人生中 也许 他会为你哀悼,会为你掉下眼泪 可那微不足道的、假惺惺的眼泪 怎么比得上你珍贵的生命? 所以,人鱼公主啊 你要想清楚 一旦做出了选择 你再也没有回头的退路——” “啧。”邹静注视着舞台上的小人鱼和海女巫,出声道,“值得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这故事一直以来不就是这样的吗?”坐在旁边的简安说道。 “可是,”邹静撇嘴,“这个故事还适合放在现在演出吗?这种童话,教女生们为了个男人抛弃父母家人做个不管不顾的恋爱脑?” 简安惊讶地看着邹静:“男人?你就看到了这?” “那不然呢?”邹静也收回目光,看向简安,“这个童话不就是讲这个?” 简安听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舞台上,小人鱼正在诉说心里的挣扎与煎熬,海女巫站在一旁,不时发出讽刺的笑声。 “小人鱼会愿意义无反顾的原因大概是因为……” 简安的声音自邹静身旁幽幽传来,竟有几分空灵之感。 “小人鱼她……自出生就是海底的公主。父母,姐妹,祖母,她自出生以来就享有这份家庭的爱,这爱是维系家庭的纽带,可既然是纽带,那么纽带也是一条束缚的绳索……”她说着,沉沉叹了口气,“倘若,她不能回馈这份爱,那听上去像是犯了天大的罪过一般。” “在接触世界以前,她先接触了她的家庭,她的爱也好,对世界的认知也好,甚至是她自己,都是被她的家庭所塑造的。倘若换成了别人,出生在那样的家庭,是不是也会拥有那样的身份和爱呢?也会被那样塑造呢?” “而王子对她来说,那份见到他时突然萌生的爱意,对她来说,也许意味着……在那一刻,也许那是……” “‘自我’的证明。” “把王子替换成别的,”简安的声音在那之后惆怅地响起,“比如梦想,那有什么不一样呢?“ 随着简安的讲述,台上的小人鱼诉说完了内心的独白,从最初的挣扎,渐渐到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在海女巫不怀好意地注视下,小人鱼面容坚毅,站在舞台上,毅然决然地说出了: “我愿意——” 在那一刻,小人鱼的选择和简安的话碰撞在一起,竟像是她们之间产生了某种共鸣。 邹静一阵恍惚,在恍然间,似听到了一句…… “很多人都未见得有那样的勇气。” 那句话很轻,很轻,轻到邹静以为是她的错觉。她回头,简安还在观赏着演出,这样的一刻,邹静忽然觉得简安很陌生。 简安一时未发现邹静在观察她,还在那边低声说着,声音中带着一股惆怅:“把王子替换成别的,比如梦想,那有什么不一样呢?她不过是坚定地追求了自己的选择而已。与其问小人鱼为什么那么做,不如问是什么造成了必须二选一的局面。” 邹静同样也生出一股惆怅。 她知道简安不如平常看起来那般没心没肺,抑或是她其实不像班里其他女同学在背后议论的那样:“傻傻地被邹静利用当了陪衬。” 邹静听到这种言论的时候嗤之以鼻。她承认她和简安之间存在着某种“利用”,但这种利用是相互的。虽然班里女生讨厌邹静,但作为邹静朋友的简安因为帮过她们几次忙,所以和她们的关系要比她们和邹静好一些。不过也只是一些,简安始终不能融入她们,只是在人群边缘徘徊而已。 所以她和邹静才会是“相互利用”,她们之间的友谊,更像是为了证明她们在人群中并不孤独,友谊的温情不过是表面。她们对此都心知肚明,这是邹静不屑那些人议论的原因。 外人懂得什么呢,就在那边说叁道四。 只是邹静才发现简安还有着没有轻易暴露于人前的一面。她的心中有一个角落,封得很严密,不许任何人靠近,窥探那个角落的全貌。邹静自然也不行。 即使认识两年,简安也从未接纳邹静,并让她进入那个角落。 她们是朋友,但也仅止于朋友。邹静自认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也忍不住为了这点认识生出一些惆怅。 尽管如此,邹静还是伸出了手,握住简安的手腕。 “简安,”邹静坚定地说,“不要去做小人鱼。” “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值得。” 简安收回注意力,惊讶地看着朋友,眨了眨眼。 她忽然轻笑,拍了拍邹静的手背,轻轻地说:“看戏吧。” 这算是回应,还是没有回应? 邹静还欲再说什么,只是最终松开了她的手。 她不知道简安的那个角落到底隐藏着什么,出于相处两年的情谊,她想提醒简安,可是简安选择了回避。既然她不说,那么她们之间也就谈不上更深入的交流。 所以,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台上的戏剧还在演着,小人鱼喝下了魔药,褪去鱼尾,化出了一双优美的长腿,只是从此不能再开口说话。但有付出便有所得,她上了岸,遇见了她喜爱的王子,王子带她回到城堡。等小人鱼再次出现在观众面前,她穿上了华丽的西方长裙,裙摆层层迭迭,像多层蛋糕一般。邹静知道小人鱼的扮演者,是那个班里出名的班花,姓符名静,长相清纯可人,还是不少男生的梦中情人。 当身形高挑的她和高大的顾遇站在一起,连邹静也无心感叹了一句:“他们两个可真配……” 简安安静地看戏,没有任何反应。 在最后的结局以前,小人鱼拥有了一段和王子相处的短暂时光。 他们会一起漫步在花园,小人鱼不能开口,但她会安静地聆听王子说话。他们会一起参加宫廷的舞会,而她会用那双长腿跳出最妙曼的舞姿。 上岸以后的剧情很考验演技,因为小人鱼不能再开口说话,便需要通过肢体动作和眼神传递情意。学生不是专业演员,观众席和舞台也有距离,有美人可欣赏已经足矣,谁也没抱什么格外的期待。 但符静演得很好。 她还年轻,长相也动人,更何况一颦一笑间,自有一股少女的羞怯,正合小人鱼暗恋王子的神态。在之前,她的各种表演已经惹得大家怜爱,到她与王子在一起之时,那股娇羞更是让许多人觉得她可爱不已。在宫廷宴会上跳的那支舞,虽然简单,但她肢体纤长,动作优雅,掩盖了舞蹈本身的缺陷,也为她赢得了不少掌声。 正当许多人同邹静一样,发出男女主很相配的感慨,不少人同时也想到了小人鱼那个结局,都不由为她感到难受。 故事总归是要走下去的。 小人鱼和王子一天天地相处,看起来越发的亲密,然而某一天,在航船的夹板上,王子乘着晚风,把即将和一国公主结婚的消息告诉给了小人鱼。 这消息一出,纵使底下人都知道这是故事的必然发展,犹有不少人骂道:“哇!!渣男!!” “呜呜呜小人鱼好可怜啊!” “小人鱼离开那个狗男人吧!!” 舞台上的表演牵动着大家的心,为小人鱼抱不平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大家的关注中,和王子站在一起的小人鱼…… 她抬起头,仰望着王子,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很幸福,幸福得宛如把王子的幸福当做了她的幸福一般。 观众离得远,不能瞧仔细她的表情。但顾遇就站在符静的对面,因此看的一清二楚。 她是笑着的,但眼角隐约闪动着泪光。 不是吧……他一愣。 他们应该都清楚,眼下只不过是演戏。可是她的感情看起来太真实,恍若她已经成了故事中的小人鱼,而忘了自己到底是谁。 纵然心里有万般不舍,纵然心里有无尽爱恋,纵然知道自己得不到王子的爱就会化作虚无的泡沫,她最后还是选择选择露出了笑容,无声地送上了自己的幸福。 那一瞬间,故事中的小人鱼仿佛在她的身上活了过来,没有人无法不为这表演动容。 “唉……”邹静也为之叹息,“是不是小人鱼会说话,一切都会不一样?” 假如小人鱼会说话,她就可以告诉王子真相,让王子知晓救他的人是她,也可以表露自己的爱意,而不是什么都无法说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同公主结婚。 简安在一旁开口了。 “能够说话就能表白心意了吗?” “什么?”邹静微怔。 “就算不会说话,也可以通过别的方式表达爱意。她不是没有做过,可是……说到底,王子始终没有爱上她。” 相比起周遭一片感动的声音,简安在这时候显得很冷静。 “也许,拦在他们之间的并不全是因为她无法说话。” 她出神地望着舞台。 “你看,他们现在靠得那么近,可是……” “却比这世界上不曾相遇的人还要遥远。” 周围的人还在声讨王子,或者讨论小人鱼,或者议论剧情,但简安此后再也没开口说话。 无形之中,好像她的四面都画出了看不到的玻璃墙,将她与周遭的一切隔离。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位子中,望着舞台,像是在看一个人的电影。 第二十四章王子的爱情 小人鱼的故事还在继续。 王子发现公主正是救他的人,表达了爱意。人人都在庆贺王子和公主的结合,唯有小人鱼黯然神伤。婚礼的前夕,小人鱼的姐姐们用美丽的长发从海女巫那里换来了匕首,交给小人鱼,要她拿着匕首刺入王子的心脏,呼唤小人鱼用王子的死延续她的生命,回到家人的身边。 结局是注定了的,改编这出戏剧的人没有改变小人鱼的结局。她最终没有照着姐姐们的话去做,而是在太阳升起前,走到入睡的王子面前,痴迷地抚摸着他的脸,匕首被扔进了大海。观众席上一片惊呼。纵然大家都知道小人鱼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大多数人看到美丽的人鱼默默流下眼泪,还是会止不住地心疼,因为这份心疼,期盼着她能够活下去。 最后,小人鱼还是化作了泡沫。 观众们还在为小人鱼变作泡沫心碎,却有旁白响起,言道小人鱼再过叁百年会得到不灭的灵魂。简安和邹静面面相觑,简安问:“小人鱼有这段?” 邹静也是茫然:“不知道,是改编的人自己加的?” 她们不信宗教,小人鱼的故事还是在小的时候,家长念给她们听的。她们听到的版本是儿童版,小人鱼的结局只到化为泡沫为止。因此她们不懂得那不灭的灵魂到底有什么意义,也无法懂得安徒生对小人鱼怀抱怎样的善意。 不过不理解并不影响她们为小人鱼所影响,直到晚会结束,她们离开礼堂,邹静还是没忍住,提出了问题:“如果王子和公主结婚以前,知道了小人鱼才是救他的人,结局会不会不同?” 简安与她行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听邹静问了一路,临分别,她回答了“我不知道”。 晚会结束在夜晚,回家的学生或结伴,或独行离开学校。天空中下起了大雨,符静站在走廊里,她没有带伞,看着外面的大雨束手无策。 “符静?” 顾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符静还没回身,顾遇已经走到她的身边。 “怎么了?”他看符静一脸为难,“没有带伞吗?” 符静咬唇,点了点头。 顾遇想了想,递出自己的伞给她:“拿着吧。” 符静慌忙摇头:“不……不行,”她紧张地差点咬掉舌头,“你……你也要回家的吧?” “没关系。”顾遇笑着说, “我等会儿会遇见朋友,她应该有伞。”顾遇想到的是简安。说完,他以为符静只是单纯的不好意思,于是把雨伞往她手里一塞,不等她回答,便冲进了雨幕中。 “顾遇……!”符静想喊住他,可他跑得很快,把她的声音丢在了身后。 她轻叹,双手捧住他送来的伞。 她知道他一贯对人温和,也喜欢帮助班上的同学,送伞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小事而已,可是…… 她没有马上踏上回家的路,而是专注地望向他离开的方向,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珍惜地打开了伞,走在雨中。 顾遇想的是回家的路上总会碰见简安,如他所料,在雨中跑了一会,果不其然,在马路上看到了简安的背影。他向着前面大声喊道:“简安!” 他大声地喊,简安没有马上回头,似在入神地想什么。等到他近了,又连喊几声,简安好像这才听见,回了头。 简安持伞回头,看到顾遇奔跑在雨中,大吃一惊。在话语飞出去以前,雨伞已经自她的头顶飘出去,将跑近的他纳入遮蔽之下。 跑过来的顾遇浑身湿透,头发沾着水珠,下颚还有雨水滴落。走进雨伞后,顾遇先是弯下腰,简安注意到这点,举高了伞。顾遇担心她吃力,就从她手中接过了伞。他个高,伞自他手中举起,伞顶留出大片空间,不像简安手里时空间狭窄。 她望着他湿漉漉的脸,问道:“你的雨伞呢?” “借给同学了。”顾遇满不在乎地说。送同学雨伞,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并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哦。”简安应道。 顾遇没了伞,两人只得并肩走在一把伞下。她正要往前,顾遇注意她的书包,顿了顿,又如往常一般伸出手:“书包。” 简安没想到这会儿他还会想到帮她背书包。她抚上书包背带,说道:“你还要撑伞还要背你的书包,算了吧。” 然而顾遇没有退让。他的手停在半空,重复了一遍:“书包。” 她没有言语,抬眸看他。其实她自己可以背,但他十数年如一日,在回家的路上帮她分担书包的重量,好像已经成了某种习惯。 她没有坚持多久,最后还是把书包交到他手上。没了书包的负担,她的肩头顿时轻松许多。大概这就是她会向他妥协的原因吧。 接过了书包,两人并肩走着。顾遇想起简安先前没有马上回头,问道:“刚刚在想什么?” “嗯?” “刚才叫了你好几声,你没回头,在想什么?” “啊……那个啊……” 她仰头,看了他一眼。他的指节干净分明,稳稳地举着雨伞,比她稳当。 她收回视线,注意前方的道路,声音飘忽:“如果……王子知道是小人鱼救的他,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恐怕不会。” 因为这回答,简安一顿,随后道:“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王子爱的是公主啊。”顾遇没有多想,坦率作答。 “可是……”简安想起了舞台上表演的那位小人鱼,她在最后望着她的“王子”,泫然欲泣,可还是祝福了他,选择牺牲了自己。 也许悲剧总是更容易引得大家念念不忘,尤其是眼看着美好的人物奔向悲伤的结局,于是好多人便畅想着,希望被毁灭的人物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不知道她是不是受了邹静的影响。邹静说了一路,讨论小人鱼不同结局的可能,也许是因为如此,连她也生出了一点点不甘心。 “可是救王子的难道不是小人鱼?公主不过是顶替。”简安争辩道,“难道王子娶公主没有别的原因吗?比如——因为家人安排之类的。” “呃……可是,”顾遇说,“如果他和公主的婚约在最开始是由家人推动,那么在王子见到公主以后,他很确信他爱的是公主。” “可是明明是小人鱼先遇见的王子……”她好似不容易放弃一般,还在继续争论,“明明是小人鱼救的王子……” “唔……我觉得如果只执着于救人这点,会使得小人鱼更加可怜。” “……为什么?” “难道因为有恩情,王子就要爱小人鱼吗?”他说着,未发现身边的简安颤动了一下,“小人鱼需要这样随便的爱情吗?这样的说法未免也不尊重小人鱼。而且救人一命就要以身相许?其实公主也救了上岸以后的王子,如果因为救过他就要王子以身相许,那么面对小人鱼和公主应该怎么办?把王子劈成两半?”说着,他轻快地笑起来。 “所以说到底,王子会和公主结婚还是因为他爱她吧。”简安惆怅地说。 “对啊,”顾遇直率地应道,“如果他真的不爱,那么一定会有抗争,如果打算拒绝,他可以想出各种办法拒绝,可是他没有。正是因为他的确爱公主,才会那么高兴地同她结婚。” 听完顾遇的说法,她有片刻的沉默,而后轻轻地笑起来。那笑声很轻,顾遇听在耳中,却觉得心里莫名有些堵。 但他找不出原因,为此感到烦躁。 他低头,简安明明就在他的身边,然而随着那笑声,他竟然觉得她有些远。他没有细想,动作先行,俯下身,靠近了她。 “你很喜欢小人鱼的故事?” 他们忽然靠得很近。她回眸,猝不及防看着他的脸在眼前放大。他的脸清晰可见,脸上皮肤洁白,干净光滑。她没有准备,一时慌乱,脚步往后退了两步,退出了雨伞遮挡的范围。 顾遇反应很快,捉住了她的手腕,及时把她拉回身边。雨水滂沱,短短的几秒钟,就已经淋湿了她。他看着她,注意到雨水从她脸颊滑落,沿着锁骨往更深的地方去。蓦地,他感到喉咙发干,眼睛很快躲开,不再看她。 简安也很慌乱,她需要为自己突兀的行为找一个理由。于是,她看似蛮不讲理地抱怨道:“都怨你!好端端地靠过来做什么?就知道吓唬我!” 顾遇大呼冤枉:“我可没有。” “哼!”简安重重哼了一声,目光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简安看起来很生气,他笨拙地挠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很喜欢小人鱼的故事。” “问就问,靠那么近做什么。”简安小声嘀咕,顾遇没听清楚,又想弯腰凑近,简安连忙说,“都怪邹静,都是她说了一路,害得我也好奇起来。”她毫不犹豫地把锅推到不在场的闺蜜头上,顾遇听清以后挺直了身子,她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这样么?”顾遇说,他原以为简安是真对小人鱼的故事上了心,但听简安的口气,似乎她其实没有放在心上。想到她方才笑声中无端的落寞,他不打算和她继续讨论一个注定伤感的话题,就想着换一个话题,“不聊小人鱼了,我们说点开心的事。” “嗯?” “后天周六,不是你生日吗?” 经他提醒,简安这才想起来:“啊……对哦……” 明明是她的生日,她却不像放在心上,顾遇为她无奈,而后眉眼间充满笑意:“后天我带你去吃大餐。” 简安没想到他会有安排,急忙道:“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大日子。” “怎么会呢?”他笑道,“那可是你十八岁的生日。” “但是,”她的目光别扭地停在别处,“一个生日而已,你不用为我搞得那么隆重。” “为什么呢?”顾遇不解,“那可是你十八岁的生日。” “可是,今年你过生日的时候,我没有送你什么,所以你不用把我的生日放在心上。”她低头说。 听了她的回答,他却笑了起来,笑容真诚温暖:“可是,今年的生日会你不是来了吗?你来了,这就够了。” 简安忽地睁大了眼,抬头,看到他的笑容,怔在原地。 顾遇在叁个月以前度过了十八岁的生日。十八岁意味着成人,这天顾爸破天荒和儿子一起度过生日,特地在本市最好的五星级酒店宴会厅为他举办了生日会。 当天知道顾爸要举办生日会,简妈燃烧起了熊熊的热情。早上简妈带简安去做了头发,拉直了简安那头毛躁的长发。后来还让简安穿上了一条白色连衣裙,那条连衣裙腰部有一条系带,等简安穿上后,简妈毫不客气地抽紧系带,简安被系带勒疼,嗷嗷直叫,然而简妈以为简安是假装喊疼,根本不理会女儿凄惨的叫声。 “我不明白,”简安疼得眼泪汪汪,“顾遇的生日,为什么要我打扮?” 简妈敲在简安的头上,赏她吃了一个“栗子”:“只是生日那么简单?你叔叔今天不知道请了多少人,我们绝对不能失礼。” 简妈提起十二分的干劲,把简安打扮成了她喜欢的娃娃。简妈任意打扮,至于简安会不会喜欢,则不在她的考虑之列。或者说,她笃定简安一定会喜欢,自然不会考虑简安的想法。 “再说了,”简妈为了掩饰简安的黄皮肤,费了很大的力气,铺了厚粉底,一边化妆,一边说道,“你也快成年了,小姑娘嘛,也该学着打扮了,”简妈说着,又担心简安就此只顾着追逐装扮自己,无心向学,忙添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稍微了解下不是坏事,但现在还是学习为主,等考上大学工作了,有的是时间学习。” 简妈给简安化妆时,简安一直被按着坐在简妈的梳妆镜前。 简安望着镜中的自己,经过简妈的打扮,的确和往日不同。白色的泡泡袖连衣裙是简妈特地带着简安上了商场买的。当时简安听说要买新衣,来了兴致,自己挑中了一条牛仔裤,被简妈否决。简妈选中的是一条白色束腰连衣裙,价格不菲,简妈特地问了导购员有没有打折,一听有,马上欢天喜地地付了钱。那条裙子很好看,简安穿在身上,甚至能称得上一句可爱。 裙子很美,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只不过简安不喜欢。 给女儿化完妆,穿上裙子,简妈还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一条珍珠项链。给简安戴上以后,简妈的指尖拂过那条项链,心情复杂。 “这是你太外婆传下来的,给你外婆当了嫁妆,你外婆又送给了我,”简妈说起来,感到心酸,“她也就给我留了那么点儿东西。” 简妈说出口,才意识到不合适在女儿面前埋怨母亲,连忙挥走心中阴影,笑道:“今天特殊情况,就拿出来给你。下一次拿出来就该是你结婚的时候啦,到时候传给你做嫁妆。”简妈说话时,眼睛发光,未曾想过女儿的人生会有其他的可能。 总体来说,简妈很满意自己的成果,只是当她的手放在女儿的肩膀,那触感让简妈陡然生出遗憾。 “安安,我们该减肥了哈。”简妈不断捏着简安的肩上肥肉,那一刻,简安觉得像是被人提起脖子的肥猪。 但她没有说话,目光静静落在那条项链上。项链上的珍珠颗颗拇指大小,饱满圆润,只不过光泽泛黄,是旧时光在它身上留下的印记。只是简安觉得那条项链化作一条绳索,简妈在那边絮絮叨叨地说,像是在念动某个咒语,项链随着她的话语自动缩紧,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第二十五章笨小孩 简妈的奋斗是有价值的,当简妈带着简安走出去,简爸眼前一亮,竖起大拇指大加赞赏,格外满足简妈的虚荣心。 当天顾遇一早被接去了顾爸家里,直到晚上生日会才和简安碰面。 到了生日会,简家人被安排和顾家坐在同一桌上。但他们来不及说上几句话,顾爸就带着顾遇到处应酬。顾遇虽然年纪尚小,但言行有礼,应对得体,得到了不少人的赞赏。来的宾客许多人非富即贵,他们也带了儿女来。谈笑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许多年轻的男孩女孩衣着光鲜,散发着年轻人的活力,熟络地和顾遇一起聊天。 直到见过满场的人,顾爸点了头,顾遇才得了自由,去找了简安。席上简爸简妈也去找熟人聊天,只有年纪尚小的顾时和简安坐在一起,两人说说笑笑,也有他们的热闹。 他走近,一手放在简安坐着的椅背上,姿态闲散随意。见了他,简安送上了祝福:“生日快乐。” 她以为他来要礼物,望了一圈周围,故作轻松:“没有礼物哦。本来想送的,但想了想,你好像什么都有了,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所以没有礼物。” 她说的是实话。今天的宾客们都送上了礼物,礼物自然多是奢侈品,就连简爸简妈都忍痛给顾遇买了礼物。她想送他,可实在不知送什么好。 如她所说,他什么都有。 可顾遇只是笑着说:“没关系,你来了,就够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顾时生出被冷落的感觉,急忙争取存在感,像发现什么新大陆,赶紧插入顾遇和简安的对话:“哥哥,今天安姐姐好不一样哦!!” “咳咳。”简安没想到顾时突然提起她,羞窘地咳嗽两声。 今天好像人人都觉得她和平常不同,连顾爸见了她,也含笑夸了两句。 但顾遇的反应不符合顾时的期望,他惊诧地看了一眼简安,说道:“嗯?哪里不一样?” 简安低垂眼眸,眼神略暗了暗。 “哥哥!”顾时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顾遇,“眼睛不好去看眼科好不好?” 顾遇恼道:“臭小子,你说什么呢?” “本来就是,”顾时气道,“今天的安姐姐很好看啊!和平常完全不一样!”为了表达出不同,顾时看着简安,眼冒星光,用夸张的语气说,“安姐姐今天好像公主哦!” “小时,”简安臊红了脸,无奈地想去捂住顾时的嘴,“过了过了。”和平常完全不一样,那无非就是顾时也觉得她平常不好看。简安抽了抽嘴角,没有指出这点。 突然间,顾遇弯了腰,脸庞靠近,双眼专注地看着她,像是想要验证顾时的说法 她仰头,对上他认真的眼睛,放在裙子上的手不由攥紧。 顾遇左看右看,端详了一会儿,找不出有哪里不同:“咦?不还是平常的样子么?” 憋着的那口气自胸口逃散,她别过头,躲开他的眼睛,指尖放松,绷紧的腰背不为人察觉地轻弯。她还未开口,顾时无奈道:“哥哥,你赶紧看眼科去啦!!” “啊?”无论简安有什么变化,在顾遇的眼中,她始终是她。但当时的叁个人都没有去细究这其中的意义。顾遇面对弟弟的愤慨,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迷茫:“有这么严重吗?” 顾时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 顾遇没理会顾时,关切地看向简安,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简安没有及时反应过来:“怎么这么问?” 他指了指顾时:“如果是以前,你早带着顾时跑出去玩了。可是你今天一直坐在这里,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说着,他抚上简安的额头,喃喃道:“没发烧啊。” 简安面对伸过来的手,愣了一会儿。 今天人人都在称赞她,说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简爸简妈还因为她没有乱跑欣慰,认为她有所成长,收敛了脾气,即便如此,他们还时不时地盯向简安,似乎是生怕她的性子又会惹出什么事。 可今天是顾遇的生日,她会做什么呢? 这一天她也算有了一个华丽的变身,人人都注意到了,但没有发现她为此付出的代价,只有他看到了。 她推开他的手,清了清发干的嗓子,眼睛看向别处,嘴上抱怨道:“生日会什么时候结束?”她指了指裙子上的系带,想到简妈系紧的蝴蝶结,黑了脸,“我妈系得太紧了,我都没法吃东西,连喘口气都得小心,生怕崩坏裙子,哪儿还敢乱跑?” “还有高跟鞋,”说到高跟鞋,她也是一把辛酸泪,“高跟鞋为啥这么难穿?我走路的时候时刻担心自己会摔倒来着。” 今天也是她第一次正经穿上高跟鞋。高跟鞋也是简妈挑的,白色皮质,十公分。鞋子有点小,鞋面、鞋底质地坚硬,她每走一步,都感觉好像是在和鞋子打架。可简妈不以为然,说是因为简安第一次穿,还不习惯,等穿久了就会好。她反抗无果,只好听凭母命,穿着高跟鞋参加了顾遇的生日会。脚尖、脚后跟都传来隐隐的疼意,她怕再走动会磨脚,只好忍痛端坐在位置上。 她不乱跑,简爸简妈满意得很,想着她到底是个女孩,会因为打扮变得文静,全然没想到简安是备受折磨,被迫做出一副乖乖女的样子。 她一通抱怨,顾时义气地拍了拍胸脯:“要是安姐姐哪里都去不了,我陪着你!”但他到底是孩子,说话时,眼珠滴溜溜地转向旁边,有一堆孩子正聚在一起玩耍的地方。 简安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好啦好啦,你要去玩就去玩,我没关系。” 顾时先是惊喜:“真的?!”随后觉得自己不够义气,马上摇头,“不行不行,我是安姐姐的朋友,要陪着安姐姐。” “去吧去吧。”简安大方地挥着手,不住催促顾时去玩。顾时到底没忍住,跳下椅子,兴高采烈地往孩子多的地方跑去。 剩下简安和顾遇,她张嘴:“你也……”她的视线投向顾爸的方向,猜测他等会儿还得回父亲身边。 顾遇离去前,揉了揉简安的发顶,温言抚慰:“你再忍忍,等过会儿就会好了。” 他回到顾爸的身边,果然顾爸拉着他,还要再和一些人应酬。他陪在旁边,收敛了在简安身边的随性,恢复了斯文模样,应对得体。顾爸看着儿子,非常的满意。 谈笑间,顾遇间隙回头,特地看向简安的位置。他看到那桌上除了简安再无别人,简爸、简妈正和别人相谈甚欢,顾时也和小朋友们玩得正高兴。因为裙子太紧,她只能忍着饿,对着满桌佳肴连连叹气。因为担心穿着高跟鞋会摔跤,她哪儿都不敢去。于是,只剩下她孤单坐在那里,整个宴会厅都能听见欢乐的笑声,只有她那处,像是被人遗忘的角落。 简安不理解顾遇离开前的话语,直到生日会临近结束,才明白他的意思。 生日会快结束,不少人离去,主角穿梭在酒桌间,坦然牵起简安的手腕。简安还在惊愕,他却淡定地带着她向长辈们告辞,说要和她一起参加朋友们的聚会。 当天的聚会,顾遇已经和顾爸简爸报备过,说是生日会以后就会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他平常在家长面前是懂事的好学生,顾爸也考虑到他已经成人,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乐子,也就点头允许。简妈有顾虑,但考虑到顾遇的生日,当着顾爸和简爸的面,她最终没有说什么。但两位父亲也懂简妈心中在想什么,顾遇和简安离开前,顾爸和简爸都不忘嘱咐顾遇要好好照顾简安,千万不能出现什么意外。顾遇礼貌地答应,换得家长们满意地看着他们离开。 离开的时候,他一脸从容。她不知道他要带着她去哪,老老实实跟在他的身后。走路间,从他的背后望过去,她能看到他利落干净的下颚。宴会厅的灯光明亮,却做了衬他的背景,那张脸秀气英俊。他本就高大,加上穿了西装,那道笔挺的背影虽还残留着稚气,可也隐隐显露了同龄人没有的锋芒和成熟。许是因为他的坦然,又也许是因为他在家长那边信用实在良好,当他松松握着她的手腕,黑与白一前一后,自灯光下穿过酒桌,家长们竟然没想过他们之间会生出暧昧的可能。 只是他们的影子伴随着灯光长在地上,时而交错,时而分开,呈现出谁也理不清的混乱。 酒店门口,司机已经在车中等待。他带着她上了车,坐在后排。简安刚想询问,顾遇靠过去,手臂穿过她的腰间,问题霎时停在简安的舌尖。 “顾遇……”她惊疑,嗓音颤抖,语声浅浅,唤着他的名字。 司机自内视镜中窥见他们暧昧的身影,也是一惊。他把顾遇带来的女孩当作是他的女朋友,以为这位雇主的儿子年轻气盛,在车内就要迫不及待和女朋友亲昵。但司机想了想,秉着敬业的态度,决定不开口打扰,沉默着发动了车子。 他双臂自她的腰间绕过,虽然隔着衣衫,却好像能够留下滚烫的印记。她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看到车窗上倒映的身影,她屏住了呼吸,睫毛轻轻地颤动。正紧张间,背后的蝴蝶结被松开,丝带被一股大力抽离。等顾遇放开简安,他的指尖多了一条缠绕着的白色丝带。 他抽出了系在裙子上的丝带。 车内昏暗,顾遇未来得及注意简安的神情,得意洋洋地举起手中的白色丝缎:“怎么样,是不是轻松多了?” “噗咳咳——”前方响起司机的一阵古怪咳嗽声。 简安张了张嘴,脑袋卡壳,看着那条丝带,反应迟钝:“……你……” “你不是说这玩意儿勒得你不舒服么?”顾遇随意地把丝带丢在一旁,语气中潜藏着恼意,似乎是很憎恶那条丝带,“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还有那鞋子,”顾遇没忘记她的高跟鞋,“在车上,你可以脱了。” 这时候,他才提起,等会儿和朋友约在酒吧,那里没有家长,也就不会有任何管束。他想着,那里都是喜爱玩乐的年轻人,没有家长,简安自然能够玩得尽兴。 虽然只有一个晚上,但能得片刻的喘息,也是好的。 简安听着他的打算,等他说完,默默地越过他,摸索到那条丝带,捡了回来,放回了裙子的口袋。 他困惑地看着她:“你不是不喜欢它么?” 她脱了高跟鞋,获得片刻的喘息,静默着,望向窗外。 这条裙子价格昂贵,她对数字不敏感,却牢牢记得这条裙子的价钱。这条裙子的价格,就算告诉顾遇,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她记得简妈听到打折时欢欣的表情。倘若她真的能够任性地抛开这些记忆,也许她可以做到像他那样随意地丢弃。 可她没有忘,也就做不到。哪怕只是一条丝带,裙子的附件,她都要捡回来。 她的确讨厌这条裙子,甚至是厌憎,可是不喜欢……不等于就要抛弃。 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态,她没有开口解释,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手伸入口袋里,抓紧了那条丝带。 一路上,顾遇不停地询问,简安含糊地应了几声。他搞不清她到底是在生气,还是不生气。他百般思索,不得其解。他应对大人游刃有余,却不知道怎么应对沉默的简安。察觉她有心事,他想找出她沉默的原因,可一向飞速运转的大脑运算降低了速度,在打定主意不开口,不解释心事的简安面前,他觉得他好像…… 变笨了。 第二十六章黑与白 汽车一路疾驰,司机把车停在一处酒吧门口。顾遇打开车门,怕简安穿着高跟鞋不方便,站在车门口,弯下腰,示意简安扶着他的手臂下车。 一群男生早就等在酒吧门口,看到顾遇这样对待一个女孩,有个直率的男生脱口而出:“我靠,顾遇,咱们说好今天不带女朋友的。” 听见女朋友,简安还没站稳,想收回手,可顾遇收拢手掌,她竟抽不出手。 相比起她,顾遇很淡定,扶着她的手臂,对着那些人介绍起简安,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哦哟哟,”那个男生起哄道,“青梅竹……”说话声截然而止,他借着酒吧门口闪耀的霓虹灯,看清了简安的模样,方才升起的打趣心瞬间消失。他面露古怪,不再说下去。 等简安站稳,顾遇才放开了手。他并未把那个男生的话放在心上,只叮嘱他们不许欺负简安。那群男生原本笑容暧昧,但在看清简安的容貌以后,那暧昧变成了他们自认为的善意。 顾遇作了介绍,简安扫了一圈,那群男生中有几张熟面孔。不是简安认识他们,只因为他们和她是同校生,学校里有名的富家子,活在同学八卦中的人物,自然听说过他们的名字,只是她没想到和他们会有什么交集。 不过,除却顾遇生日这天,她也不会和他们再发生什么联系就是了。 顾遇作完介绍,男生们簇拥着他往酒吧里头走,简安也不言语,静静跟在他们身后,仿佛全然没有注意男生们在片刻前的笑容有什么意义。 他们一起上了二楼,那里是顾遇包下的场地。因为成年,男生们都点了酒。有人提议简安和他们一起喝酒,却被顾遇一口拒绝。 “她不会喝酒。”顾遇说,声音温和又坚定,然后帮局促不安的简安点了一杯柠檬可乐,想起她在生日会上没有吃什么东西,还帮她点了一堆小食。 因为没有家长的管束,男生们放开了怀。他也随意地脱了黑色西装,扔在一旁,挽起了衬衫袖子,露出清瘦遒劲的手腕,和男生们玩起了桌球游戏。他向来样样出色,学习是,游戏也是。几轮下来,赢得多,输得少。 这期间,简安一直很安静。 她端坐在角落的位置,一张高脚椅上。顾遇本打算让她往更明亮的地方坐,但她坚持自己挑一个位置,他也没有勉强。落座后,她很少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人群中心的顾遇。 裙子失去了丝带,腰部没了束缚,先前一直透不过气,托顾遇的福,她重新获得了正常呼吸的机会,也不用再担心会聆听父母的管教。因为坐在高脚椅上,她索性脱了高跟鞋,双脚穿了丝袜,足尖随意地晃动。场地有空调,吹来阵阵凉风,待在这里的确比待在酒店那边舒服许多。 服务员端来可乐,小食放在桌上。她端着玻璃杯,叼着吸管,耳边是男生们聊天的声音。 男生们聊着各种话题,有人提起来顾爸送给顾遇的成人礼,那是一辆跑车。不过顾遇还没考到驾照,跑车也就留在顾家的车库里,等待着的主人。 说到跑车,男生们来了劲,兴致勃勃地交流着对汽车的看法。其中也有人羡慕顾遇,不过不是因为跑车的昂贵,而是因为家里管得严,父母生怕孩子出事,也就不会通过送车来显示大方。 顾遇自然听见,只不过专注地盯着桌中台球,清理了剩下的台球。简安慢悠悠地喝着可乐,看着他含笑起身,但眉梢间透着明显的得意。 嗯,真是蛮装逼的。 男生们还在讨论,有人随口报了大概的数字,是跑车的价格。 她望了一圈周围,除却学校出名的那几个有钱人家的儿子,其他的人,她也大概知晓了他们的家世,个个都有着不小的背景。 简安的视线重新停驻在顾遇的身上,他倚靠在桌边,笑容张扬,满身自信,如升起的朝阳,正往鼎盛奔去。 白天,他们好像还会一起上学;傍晚,如果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他们也会一起回家。 看起来,好像他还和她过着一样的生活。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同那些人相识相熟。 简家所在的小区也能看到跑车,但简安向来都是路过,那些跑车与她毫无关系,她也提不起任何兴趣。只有当男生们聊起汽车,简安听着他们随口报出数字,随便一串数字,都胜过简爸简妈现在的房子,而为了那套房子,简爸简妈还需要偿还许多年的房贷。 她突然清醒地意识到,如果说,简家是一条线,顾遇和她在这条线以内还过着普通的生活。可是,在这条线以外,顾遇已经逐渐走上了一条与她截然不同的轨迹。他不过是暂时住在简家,总有一天,他会回到属于他的城堡。 随时都可以。 恍惚间,她听见那些男生们讨论起新的话题。不过他们刚起了一个头,突然想起有女生在场,及时止住,但他们都吃吃地笑着,传递着彼此都懂的眼神。 简安垂下眼眸。 也许是因为顾遇,也许是因为她是女生,总之,这些男生还算照顾她。但这种照顾的背后,是某种他们才懂得的疏离,提醒着她的性别对他们而言,是不能让他们更尽兴的阻碍。 而顾遇,他并没有发现。即使他发现,也只会坚持让简安留下,并不会在乎那些人的想法。 顾遇一心想带着她来这里,觉得她离开简爸简妈就能够轻松惬意。但这里并不比生日会的现场好多少。 那些所谓的照顾,传达着他们的提醒,提醒着她,这里不是她轻易能够踏足的世界。 其实,她可以照着邹静的样子应付男生,加入其中。虽然她没有那么做过,但照猫画虎,有样学样,她还是可以尽力一试。 但她什么也没做,甚至想缩起身子,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因为不喜欢,便不想勉强自己。 她放开玻璃杯,把它放回桌上。跳下高脚椅,双足重新放入高跟鞋,她忍着痛,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游戏上,找了个机会,悄然离去。 微弱的存在感也有好处,她想,因为当她消失,无人会在意。 顾遇打完球,抬头,往简安的位置看去,那里空空如也。 简安落座后,他一直有留意。包括她起身,他注意她离开。但他以为她不过是去酒吧的洗手间。可一局球打完,她没有归来,他生怕她遇见什么麻烦,将球杆搁在桌上,和朋友们打过招呼,他却透过二楼的窗户,看到了简安的身影出现在酒吧一楼的人群中,她一瘸一拐地走着,看方向,是往酒吧的门口走去。他才明白,她是打算离开。 像是打算离开他的世界。 他匆忙跑下楼,想穿过人群去追简安。酒吧的人很多,夜晚是生意最忙碌的时候。他勉力穿梭,还要躲开因为喝醉撞过来的各色人等,一时心生恼意,想着自己怎么不干脆包下整家酒吧算了。 “简安——!” “简安——!” 他连叫了几声,可酒吧音响播放着音乐,音乐声震天,人声嘈杂,简安没有听见他的呼喊,没有回头。 他还未追上,透过人群,看到有个陌生男人接近简安,内心骤然一紧—— 看着前来搭讪的男人,简安竟觉得荒诞。 她的确没想到连她也会被搭讪。不过,她还是保持了最基本的警觉心。看着做出摆出一脸虚伪善意的男人,主动过来询问一瘸一拐的她是否需要帮助,她没有答话,避开男人伸来的手,咬着牙,踩着令她不适的高跟鞋,深吸一口气,飞快逃走。 等出了酒吧,确定那人没跟上来,她总算放松下来,得以长长舒了口气。 连她都觉得惊奇,她居然可以穿着这双高跟鞋跑起来。 一放松,便感觉到脚后跟传来火辣辣的疼,要比忍耐跑步时疼上双倍。她喘了口气,抬脚走下阶梯。 “简安!” 他终于追上了。 她回过头。 已是深夜,酒吧调了门口霓虹灯的亮度,灯光暗了下来,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两人站在门口,顾遇全身都在光圈里,简安一脚已经踏下了阶梯,身后是无尽的夜色。 她听见他的呼声,转身之前,五官还因为脚上的疼痛扭曲;转身以后,她努力堆起了一个还算灿烂的笑容。 可他下意识不喜欢那样的笑容,那笑容使他想起和顾爸站在一起时,他也是那样得体有礼地笑着应对宾客,但其中有多想远离人群,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想被她这样对待。 “简安,你去哪?” “去哪?”简安微愣,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 “当然是回家。”她说,这应该是最合理的理由。 “今天可以晚回。”他想挽留,坚定地说,“出来前已经和叔叔阿姨说过,今晚晚些回家,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他说着,自然而然地伸手,想把她拉回来。 裙子随着脚踝晃动,黑夜吞没了那抹白色。 “顾遇,”她笑着说,“你快回去吧。” “你的朋友在等你。” 她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指尖,退入了黑暗里。 现在,他们也置身于黑暗里。 简安望着他,顾遇的两肩背着书包,只手撑伞,浑身湿漉漉的,该是狼狈的模样,但他没有狼狈的神态,双眼明亮地注视着她。 “你来了,这就够了。” 这是他在生日会说过的话,她原以为那不过是场面客套话。可少年态度真挚,捧出的是他的真心。 “你不用这样。”简安觉得自己反而成了狼狈的那一个,躲开了他漆黑的眼眸。 “什么大餐,那得花上多少钱。”她嘴上这样说着,想到什么,调侃道,“哦,忘了叔叔给了你不少零花钱。” 可她的话引来他的不满。 “不是我爸的钱。”他强调道,“之前我有抽空做家教,那是我自己挣的钱。” “这是我自己的钱。” 他温柔地笑起,她吃惊地回望,彻底怔住。 秋天的夜微凉,雨水冲撞着地面,雨声响亮。黑夜中,路灯昏暗,更像是病入膏肓的病人,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爽朗的笑容如一团微火,可以放在她的手心,予以温暖。 那双漆黑炯炯有神,是秋夜里能够照亮世界的阳光。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第二十七章请别…… 简安生日这天,早晨下了一场小雨。 简家传统,和顾家不同,说是等简安整寿再给她操办生日宴。不过念及是生日,简妈还是在中午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其中少不了简安爱吃的各种肉菜。吃饭时,简爸拿出两个红包给简安,一个是简安爷爷的,一个是顾爸给的。简安接过,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红包,没有仔细数,光看见里面的钱就笑得咧开嘴。于是这两个红包都没挺过这餐午饭结束,就被简妈要了去。 简安眼睁睁看着红包被简妈收走,气得哆嗦:“哪怕是过年红包,还能和我过个除夕夜呢。” 简妈不以为然:“气什么,这些都是给你攒的嫁妆。” 简安原本很生气,但那时候的她一想到多年以后,自己能收到一大笔钱,马上乐开了花,喜滋滋地和家人吃起了生日饭。 到晚上时,泛起秋风,外面微凉,不过空气清新,正适合出门。 简安出去前,换上了简妈织的薄毛衣。毛衣是简安喜欢的宽松高领款,黑色。此前,简安向简妈提出过要织这样一件毛衣,简妈一开始并不同意,说小姑娘穿上这样的毛衣显得老气横秋。不过考虑到简安即将成年,孩子总有自己的审美,简妈便答应下来,算了算时间,正逢简安生日,就将此当做给简安的生日礼物。 简妈手巧,织的一手不错的毛衣。她看着女儿,欣赏着自己的手艺,觉得这件毛衣哪里都好,只除了…… 她和简爸一起送了顾遇和简安出门,看到简安藏在黑色毛衣下的小肚腩,陡生遗憾。 尽管如此,当简妈看到简安和顾遇,眼珠在他们之间来回打转,她等简爸叮嘱完以后,规定了两人必须在八点之前回来。 “凭啥?!”简安一听,当即炸开,指了指顾遇,“他生日那天叔叔都没管他什么时候回家呢,你们也没说啥啊,凭啥我生日我就得这么早回家?我不能在外面玩会儿么?” 简妈本就忧心忡忡,但看简安一脸天真,不懂人心险恶的模样,胸口更觉得是被亲女儿锤了一拳。 其实顾遇生日那天,他带走简安以后,简妈就已经悔青了肠子。只是当着顾遇的面,简妈不好把担忧说出口,于是只好找了别的借口:“人家小顾考试考多少分,你考多少?你要是回回能考个年级第一,你在外面玩破天,我都不来管你。” 一听简妈拿分数压人,简安顿时像泄了气的气球,不过,她还打算做最后的挣扎:“这一来一回的坐公交花的时间也不少。” 但这难不倒简妈,她早就准备了打的的钱,塞到简安手。简安收下打的钱,此生头一回觉得收钱居然也能是一件让人憋气的事。 抗议无果,简安瘪着嘴,和顾遇出了门。关上门前,简妈又改口道:“七点半吧,你们吃完饭就赶紧回来,晚上在外面带着不安全。再说你们又是学生,还是吃完饭赶紧回家学习。” 顾遇答应下来。简安气不过,再次发出了抗议的怒号:“凭啥啊?姆妈你说话不算数!” “再抗议,那就再提前半个小时。” 作为家长,简妈轻松凭借权力压制简安。简安眼中带泪,还是闭上了嘴。 门刚关上,简妈立刻愁眉不展。她掏出红包,数了数。简爸已经捧着大茶壶来到阳台,乐呵呵地等着。 “爸给了双倍的。”简妈走到简爸身边,说起了红包的事。 简爸等着看简安和顾遇出现在小区的路上,应道:“嗯,里面有妈的份。” 简安的奶奶已逝,不过每年给红包,爷爷还是算上了妻子的份。 “可老顾给的也太多了。”简妈对简安爷爷给的红包没有意见,但是看到顾爸红包给的数,不由一惊,她在简爸面前晃了晃手指,比了个数,“怎么能给孩子那么多钱呢?” 简爸不把简妈的担心放在心上,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哎呀,这有什么?也是老顾的一片心意嘛。小顾生日那天,我们不也是送了礼了。” “礼物和钱能一样么?还好我们收起来,要是到那孩子手上,我看她也留不住。”简妈说道。 两人在阳台栏杆边聊着,看到简安和顾遇的身影出现在小区的路上。简妈的目光只锁定女儿的后背,叹道:“这孩子怎么什么心眼都没有。” 简爸注视着简安和顾遇,两个初长成的孩子一高一矮,走在一起说说笑笑。他们尚年轻,不需要为生计、人情发愁,还未蒙上世事的阴影,也许现在他们有烦恼,不过那些烦恼在大人的眼中不值一提。 简爸满是慈爱地笑起来:“她才多大,你指望她能有什么心眼?她要是有心眼,能让我们收这么多年的红包?” 简妈看出简爸也没有担忧,翻了个白眼:“收她红包怎么了?那些红包哪个不是要还的人情?就今天这个,等过了年,到时候换个红包封面,再送给小顾,也省得我们再出血。” 简妈说着打算,再看简爸乐呵呵的模样,不客气地损道:“你们两个果然是父女,一个比一个没心眼。我说你这个做人爸爸的,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女儿的安全?” “嗯? 担心?”简爸目送简安和顾遇出了小区门,收回目光,这才后知后觉,明白简妈在担心什么。 “不会的不会的,”简爸笃信顾遇的人品,“小顾我们从小看到大,他能是那种坏孩子?” 也许是因为男人和女人看到的世界不同,不同于简爸的笃定,简妈始终不能放心。 “不论他在大人面前多么乖巧,那他也是个男孩子,这个年纪的男孩,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简爸心眼大,全无简妈的忧虑,甚至觉得简妈有些小题大做。 “不会的。小顾那么懂事,又没少照顾安安,你放心好了,他带着安安出去,绝对不会有事。” 迎着落日余晖,简爸说得肯定。 顾遇带简安去的是一家西餐厅,以昂贵和料理摆盘精致出名。简安之前听同学讨论,心生羡慕。私底下偶尔和顾遇提起,他记了下来,准备在这里给简安过个生日。 他提早预订了露台的位置。和简安抵达时,两个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入了座。 露台边缘有围栏,围栏外是一座花园。花园中是店主请了园丁精心打理过的绿植树木。漆黑的夜幕降临,花园中各处亮着低矮的小路灯,柔和昏黄的灯光使得花园看起来像童话故事中的仙境。他们就坐在露台视线最宽阔的位置,简安兴致勃勃地观赏着那座花园,顾遇柔和地笑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露台也没有布置以很明亮的灯光,只有屋檐下亮起几盏光线柔和的灯。露台的每张桌子上都放了叁盏小蜡烛,为每桌添了几分情调。 服务员很快就将他们点好的东西送上来。一开始,简安考虑到场地,还有些矜持。然而她天生无法保持长时间的矜持,加上顾遇鼓励的笑容,吃着吃着,她干脆就放开怀,不客气地大口扫荡着餐桌上的食物,尤其是那些从前没有吃过的,她都痛快地送进了嘴里。 “是……顾遇吗?” 简安正埋头消灭食物,他们身旁却响起了一道悦耳的女声。她抬头一看,那个怯生生的女孩看起来有些眼熟。 她很快想起来,是前几天在学校晚会上见过的那个,小人鱼的扮演者。 “符静?”顾遇略带诧异地说。 符静的眼神中带着惊喜:“真的是你。” 随后,她解释起来,说是家长带她来这里吃饭,就在餐厅室内。她落座前,看到窗外有个熟悉的身影,觉得眼熟,就大着胆子走过来看看。 她来打招呼,顾遇含笑应付。她面带害羞,同他略说了几句,这才想起他对面有个人。 见到是女生,她一怔,忐忑地问:“这位是……” 顾遇瞥了一眼简安,见到符静以后她没有说话,只闷头吃着摆在前面的法式煎鹅肝,看不清她的表情。 顾遇笑着回答道:“是一起长大的妹妹。” “是……是么?”听到这个说法,她感到些许安心,想到父母还在等待,匆忙告别顾遇,急急地跑进了室内。 等她离开,简安这才抬起了头,扫视一圈周围。露台的其他地方陆续坐满了客人,许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能看的出来,许多人来露台就是为了这里的气氛。 她低下头,餐盘上的鹅肝和吸油的面包片已经被她吃干净,只剩下上面两根芦笋。她也不说话,拿着叉子,滚动着盘子中的芦笋。 “怎么了?”顾遇察觉她有些不高兴,便开口询问。 简安抬起头时是笑嘻嘻的,仿佛刚才身上的阴影是顾遇的错觉。她正要开口,忽觉手背一阵奇痒,卷起袖子,低头一瞧。 她的动作引来顾遇注意,他的身子微微倾过去,关切地问:“不舒服?” “没什么。”她放下袖子,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被蚊子咬了,挺痒的。” “这里有蚊子?”顾遇惊讶地说,“那要不要叫服务生过来看看?” “不用了,”她起身,似随意地说,“我去趟洗手间,内急。” 离开的时候,她假装一切正常。然而进了餐厅的洗手间,她就开始慌张。卷起袖子,起初手腕上起了一些不规则的小圆块,现在这些小圆块的颜色逐渐加深,成了红色的一大片。伴随着这些小圆块,手上、身上都泛起一阵痒意。她张皇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正想要不要告诉顾遇,蓦地,脑海中却回忆那双明亮温暖的眼睛。 “这是我自己的钱。” 那话语在耳边回响,她放下袖子,遮去手腕上的痕迹。 她不想扫兴。 也许忍忍就过去了,她想着。正准备出去,从一个隔间里出来一个女孩,那个女孩一见她,愣了一下,然后羞怯地向简安打了个招呼:“你……你好。” 简安却没有心情理睬她,只点了点头,刚想往前走,一阵晕眩袭来,她本能抓住了洗手台的大理石台面。 符静见状,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简安深吸口气,回道:“我没事。” 她神色一切如常,符静也以为她安好,于是放了心。看简安正打算往外面走,符静鼓起勇气,说道:“那……那个……你和顾遇关系很好吗?” “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 简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的确是美的。鹅蛋脸,柳叶眉,那双狭长的眼睛中正闪动着某种神采。简安很熟悉那种光彩,许多暗恋别人的女孩,她们的眼睛中通常都会有这样的神采。只是这样的神采放在那双眼睛中,更有种欲说还休的美。 她想问的问题,简安马上就能猜到,也不难猜。一个女孩向人打听她中意的男孩,无非就是想知道他喜欢什么。 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简安感到一阵烦躁。 她现在只想回去,继续吃完未吃完的晚餐,然后和顾遇回家。她希望能赶紧回家,也许等回到了家,那些莫名其妙的小圆点就会退去,没有踪影,这样简爸简妈也不会担心,也就不会再有一顿烦人的唠叨。这天是她的生日,她向上天索要一点特殊待遇,不过分吧?就让她平安结束这一天不好吗? 她为什么要和一个讨厌的女孩待在这里浪费时间? 原本在这之前,她这一天的心情都还不错。可身体突如其来的问题折磨着她,她和符静说话的时候,全身都在发痒,可她还要假装一切正常。渐渐的,已经不只是发痒的问题,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的心情越发糟糕。怒气不断上涌,甚至让她想上前撕烂那张美丽的脸孔。 对上那双眼睛,她看到那里是满是期待。不知什么原因,简安垂下眼眸,躲开了那双美丽的眼睛。 又是一阵晕眩传来,她用力抓紧洗手台的台面,竭尽全力用正常的语调说话。 “顾遇最近在看托尔金的《魔戒》。”她冷着脸,吐露出了有关顾遇的消息。 说到这件事,简安又是一肚子的气。大家都是高中生,她天天为了作业奋战到半夜,早上起来都会顶着一双黑眼圈,而某人每天都能早早写完那些卷子不说,居然还有时间玩游戏看小说。每天早上简安出了房门,看到某人神采奕奕,再摸摸自己的熊猫眼,每次都能气到内伤。 现在想想,符静之所以找上她,不还是因为他吗? 他大爷的,他天生就是个祸害。 简安一边咬牙坚持,说出顾遇在看的其他散文小说,一边不断在内心疯狂吐糟顾遇,一点也不客气地把所有的麻烦都算在他的头上。 等她说完,符静忙不迭地道谢,道完谢,她本想离开,却注意到简安脸色发白,再次问道:“你……你的身体还好吗?” 简安不耐烦本想开口,可胃里泛起恶心,她怕一开口就会呕吐,只好紧紧地抿住了双唇。 符静担心简安的身体,关心道:“你要是不舒服的话,最好赶紧……我去找顾遇。” “不要……!” 简安的声音急切地响起,拦下了符静的脚步。 “我就是有些头晕,不是什么大事。”止不住的痒意从身体各处传来,她的头越来越沉,可她还是努力保持正常,“你别告诉他。”说话时,简安的嘴唇有些哆嗦。 符静显然被简安的样子吓到:“可是……” 简安弯起唇角,想露给她一个和善的笑容,以表示她的身体的确没有问题。 “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就好了。”简安尽量放缓语气,“你……”她又想起那天雨夜中的眼睛,语气里带上轻微的温柔,“你不要告诉他,我马上就会好的。” “是吗?”符静还打算再劝,可看简安神色平静,便也以为简安只是普通程度的不舒服。她再次同简安道了谢,快步走出了洗手间。 等符静一离开,简安终于忍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在洗手池旁边吐了起来。 等吐过一次,她觉得身体似乎好了一些,再看了看手腕,那些红色的小圆块没有消下去的迹象。她心里一沉,放下长袖做遮掩,放了自来水清洗口腔,洗了把脸。做完这些,照了照镜子,想着等会儿出去用什么样的借口,才不会使顾遇怀疑。 推开门,简安走出洗手间,经过餐厅大厅,正要往露台走去。透过玻璃窗,她却正好看见顾遇和符静站在露台通往大厅的门口处。 她不由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沉默地望着。 他们站在一起,正在说话。符静一脸温柔,仰起头看他,眼中闪烁着倾慕的神采。而顾遇含笑而立,身姿笔挺,气质出众。 他们很般配。 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公主那样般配。 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了,她想。 简安思忖着,不如去找服务员,看看他们能提供什么帮助。 但已经来不及了。 眼睑微垂,遮去她的心思,她默默转过身,晕眩猛烈袭来,她的身体摇晃着,摔落在地上。 顾遇的确是见简安许久没有回来,担心地想去寻找。路上遇见符静,便客套了几句。他和符静正说着话,耳边传来餐厅里许多人的惊呼,出于好奇,他抬头望去,而后—— 心跳像是在那一刻骤然停止 “简安——!!!” 那是他十八岁的梦魇。 昏迷以后发生的事,简安没有太多的印象。她能想起来的记忆,大部分都是来自身体的痛苦。 她倒在地上,眼皮逐渐合上,呼吸越发的困难。她拼了地喘息,可喉咙像是被谁用力扼住,用尽了全力,也只能呼吸到少许氧气。 朦胧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滴落到她的脸上。 是水。 为什么哭? 不要哭…… 不要…… 她挣扎着,想要伸出手去,嘴唇翕张,想传递什么话语。 但最后,她闭上了眼睛,坠入了黑暗里。 那手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ps.哦本周一头一尾真是恰恰好呢~(绝对不是因为拖延症拖延那么久绝对不是!!) 本章涉及的反应有小说需要加工,大家身体要是有问题一定要及早就医,安姐就是个反面例子,爱你们哟么么哒! 第二十八章过敏与出国 这只是很普通的一天。 这天早晨下过小雨,到下午时转为阴天,没有太阳,但夜晚时,秋风阵阵,带来丝丝凉意,但不会让人感到寒冷。顾遇坐在露台中央,简安离开了一段时间,他觉得有点久,心里有一丝不安。从位子起身,想去寻找简安,在餐厅遇到了符静。符静主动找到他闲聊,他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他们虽然是同班同学,不过并不相熟。平日里有班级里的事务,需要班委协商,也多数是他组织找人,难得会见到符静如此主动与他聊天。出于礼貌,他还是耐心地和她聊了几句。 变故就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的。 他们正说话时,餐厅里响起了一阵惊呼,有客人,也有服务员。听见周围的呼声,他出于好奇,朝着四周望了望,没想到,却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简安的身体摔倒在地面,和地板碰撞,撞出了沉闷的声响。他的心在那一刻揪紧,世界好像跟着她的坠落发生了剧烈的颤动。 他本能般地冲了出去—— “简安!” 无论顾遇平时表现如何沉稳,这时候还只是个少年。见到简安昏倒,他慌乱地跪倒在她的身边,无助地叫着她的名字,手掌穿过她的脖颈,小心扶起她的上半身,无暇顾及这么做是否正确。怀中的简安彻底晕了过去,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开和这个世界的连接。 眼前一片模糊,有什么东西坠落,“啪嗒”落在简安的脸上,可他现在来不及抹。 符静看到简安晕倒,也是一怔,随后吃惊地掩唇,呆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好在餐厅的服务员和老板反应迅速。老板指挥着几个服务员,男女皆有,和顾遇合力抬起简安,把她抬到老板车子的后排座位上。老板打算把简安送往离餐厅最近的医院,看顾遇和简安在一起,以为顾遇是简安的男朋友,便让他也上了车。此外,老板还让人收集了顾遇和简安那一桌上的吃食做样本,准备送到医院做检测。 在路上时,顾遇虽然慌乱,不过还是问了老板医院的地址,然后打给简爸简妈电话,告诉他们简安出事的消息。 通话时,他的嗓音一直在颤抖。 到了医院,简安很快被送往急诊科的抢救室。 抢救室内到处是病床,没有一张是空着的。走廊上家属或者医护步履匆忙,没有人会想在这里停留。顾遇跟在医护推动的病床后头,听见四周传来不同程度的痛苦呻吟,也有属于家属们的哭泣声,其中参杂着各种怀揣希望的恳求。偌大的急诊科,每一刻都在上演人世的悲喜剧。 简安被推入一间抢救室,顾遇就在旁边等待,老板也在一边陪着,医生询问起简安的发病时间和病史,顾遇尚在惶惶不安中,但口中已经开始回答起医生的问题。 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氧气罩遮去了大半张脸孔,睫毛没有颤动。他就站在病床尾,看着医生施以抢救措施,仅这样短的距离,他却觉得他和她相隔得很遥远,就像是他再也触碰不到她一般。 顾遇十指交握,骨节死死夹在一起,双唇咬出血丝,可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痛楚,只是牢牢盯紧病床的那处,生怕错过简安苏醒的时刻。 简爸简妈匆匆赶来,他们喊着顾遇的名字,他双眼失神,恍然望向简爸简妈,还未等他开口道歉,一个巴掌在眼前闪了过来。 是顾爸。 顾爸平常很少管教顾遇,今天简安出事,他终于履行父职,巴掌用力甩过去,顾遇那张白净的脸立刻出现了触目惊心的红印。 “你怎么照顾妹妹的?!”顾爸严厉地责问。 赶来抢救室的不只有简爸简妈,还有顾爸顾妈。他们在抢救室里找到顾遇,简爸简妈还未开口,顾爸便一个巴掌招呼过去,打完还嫌不够,想在简爸简妈面前痛骂顾遇。有护士经过,出声提醒:“请不要吵闹。”加上简爸和顾妈在一旁劝阻,顾爸这才忍住了怒火。简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面色僵冷地看着还在抢救中的简安。 顾遇来不及思考顾爸和顾妈为什么会同时出现——自他们离婚后,这几乎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面对顾爸的诘问,他无言以对,只是默默低下了头。 他应该早点发现简安身体不舒服,他愧疚地想。他怎么会没有发现呢,难道简安离开之前的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吗?为什么他会没有察觉呢?如果他能够早点发现,简安是不是就不会经历这样的痛苦? 他不忘关注简安,同时不断地责备着自己。 抢救的时间也没有很久。简安还算幸运,及时被送到医院,也马上得到了抢救。据医生判断,是过敏性的休克反应,老板听闻,总算松了口气。简爸简妈大吃一惊,因为简安从小到大,他们不曾见过她对什么过敏。想来是今夜,她接触到了从前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听完医生的叙述,简妈终于忍不住,狠狠瞪了顾遇一眼。简爸见了,用手肘碰着简妈的手臂,简妈重重哼了一声,来到简安身边,俯下身子,握住女儿的手。虽然抢救成功,简安保住了命,可仍然在昏睡中没有醒过来。简妈看着女儿合起双眼的样子,揉着她的手心,心痛得难以言喻。“安安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简妈颤声开口,尽管心里清楚她的怒气是迁怒,却还是忍不住低低说道,掩不住的责怪,“要是好好待在家里,哪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这样说,好似家是简安坚实的保护壳,只要待在家里,简安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简爸脸色一变,看了一眼顾遇,果然,他的头垂得更低了。简安出事,简爸心里也不好受,但也不忍过多责怪顾遇,毕竟就连他们做父母的,都不知简安会对什么过敏。他发出一声叹息:“桂英……” 简妈知道他想说什么,可她抬手抹去眼角的眼泪,神色倔强,守在简安的身边,如一块顽石,身影僵硬。 见此情形,简爸再度叹了口气,和顾爸顾妈谈论着,让他们先带顾遇回家,再和他谈谈那件有关顾遇未来的事。 叁人交谈时,简妈没有动,顾遇也没有,他们两个都只盯着病床上的简安,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叁人的声音。 说完话,简爸看着顾遇,他睁大眼,目光锁紧还在昏睡的简安。简爸为女儿受折磨感到难过,却又因为认为顾遇是个好孩子感到欣慰。 “小遇,”简爸叫过失魂落魄的顾遇,和蔼地说,“你先回家去吧。”看顾遇想说什么,简爸先行劝道,“安安已经安全了,你待在这里也不能做什么。” 简爸是想安慰,但顾遇心里一恸。 从简安昏倒开始,有一种无力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就是—— 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晕倒,看着她躺在地上,看着她被抢救,而他…… 什么也做不了。 简爸看出顾遇还在自责,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一眼还在陪着简安的简妈,小声安慰道:“小遇,这……不是你的错。” 顾遇更难受了。 简爸是简安的父亲,简安出事,他一定也很难过。可他却还需要简爸来安慰他。顾遇鼻尖一酸,想起简爸素来教导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在简爸,还有他的父母面前,他低下头,用力眨着眼睛,逼自己忍住内心的冲动。 “赶紧回去吧,”简爸催道,“今天这件事……你也不好受,早点回去休息。你心里也别有太大的压力,别影响了你的学习。” 顾遇茫然地抬头。他应该感谢吗?感谢简爸这时候还在担心他?可是…… 现在需要担心那些事吗? 不过顾遇没有说出口。简爸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和顾爸顾妈、顾遇,还有餐厅老板一起来到医院停车场。简安还未醒,简爸打算和简妈一起陪在简安身边。分别时,因为在自己餐厅发生了这样的事,老板表达了自己的歉意。简爸疲倦地应付着,等老板离开,和顾爸顾妈说了几句。顾遇因为一直担心着,也就没有注意到简爸和顾爸之间的眼神交流。 回家的路上,起先叁人之间是沉默的。自顾爸顾妈离婚,顾遇不是没有期望过和父母的团聚。不过时间越久,这团希望之火逐渐熄灭。而今好不容易和父母待在一起,他却无心和父母说话。 也不知道简安什么时候醒?他出神地想着这件事,手掌放在膝盖上,骨节用力捏紧膝盖骨,像是要捏碎它们,浑然不觉得疼痛。 顾爸见气氛沉重,于是开始找起话题。今晚在简家听到简安出事,顾爸以为是顾遇闯了祸,自然是怒气冲冲。打顾遇,一是为了教育,二也是为了做给简爸简妈看,希望他们能消气的意思。等医生抢救了简安,顾爸知道简安安全,心已经放下了一大半。知道简安是过敏反应,顾爸明白顾遇没有任何的责任,也就完全放下了担忧。 顾爸开着车,开起了一些小玩笑。顾妈并不喜欢,她从前就不喜欢顾爸开的无聊玩笑,在副驾驶上暗自翻了白眼,但还是按着以前的习惯,捧场地应付着。 聊了一会儿,顾爸顾妈才发现不对劲。坐在后排的顾遇不曾出声,神情恍惚,脸色惨白,怔怔出神,根本没有注意父母说了什么。 “顾遇,顾遇!” 顾妈的连连叫了几声,顾遇终于回神,这时候,才感到膝盖处强烈的疼痛。他松开手掌,茫然地应了一声。 从内视镜中,顾妈看到了儿子的模样。她轻轻叹了口气,同顾遇提起了一件事。 “出国?” “是的。”顾妈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从前我们……唉,不提了。但我们是你的父母,总该为你的未来打算。我们想送你出国念书,其实这件事本应该越早越好……唉,你不要怪爸爸妈妈。” 顾遇的神色更加茫然。 他想挤出一丝笑容,安慰母亲,他从来没有怪过父母没有管过他。他试了试,可面部肌肉变得很僵硬,他怎么都笑不起来。 顾爸顾妈离婚后有新的人生,他们很忙,所以很少同顾遇联系。就算顾遇曾经加入顾爸的新家庭,却发现自己和客人也没什么区别。小时候度过的每一年生日,他都期盼着父母能与他一起度过,可他们从来没有一次出现过。 渐渐的,他长大了,也不再期待了。可当他到了18岁,他的父母似乎终于想起了他,决定规划他的未来。 若说他不曾怨过父母,那恐怕是假的。简安经常抱怨父母管得多,可他连那都很羡慕。简爸简妈是绝不会唠叨顾遇的,不仅是因为顾遇从来都是优等生。他们待他很好,但顾遇逐渐长大,也明白其中始终隔着一份客套。他们不需要为顾遇的未来发愁、负责,也就不需要对顾遇“唠叨”。 这样一想,好像简安对他,不会有那种大人的小心翼翼,他们之间没有那层客套的隔阂。 这样一想,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什么,好像有一种心思蠢蠢欲动。 那似乎叫做“依恋”。 但脑海中想起简安戴着氧气罩的画面,心脏处传来剧烈的痛楚。 “一定要去吗?”良久,终于响起了顾遇的声音,他问得很轻,很小心。 顾爸和顾妈谁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以为顾遇只是一时不舍得离开祖国,于是他们两个联合起来,一个接着一个苦口婆心地劝着,他们说“我们是为了你好”,讲述着出国学习的种种好处,还有他们已经做好的各种安排,好像顾遇如果拒绝,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在顾爸和顾妈一声又一声中,那种见到简安晕过去以后的无力感再次浮现在心头。 他说不出一个具体的,能让父母可以接受的理由。 但是…… 但是…… 他又想起简安昏迷不醒的脸。 他想说,想请求,可不可以不要在现在讨论这件事? 他多么希望,此时此刻简爸能打来电话,告诉他们简安已经醒过来。 但是没有。车内只有顾爸和顾妈交流着,计划着顾遇的未来,这可能是如今的他们唯一能够达成默契的事。 他能对父母说不吗?他有拒绝的权利吗?他可以请他们闭嘴吗? 他好像不能。 于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低下了头。 顾妈注意着顾遇,他低着头,像个工具人一般应着。车内黑暗,她看不清他的脸色,不过有一个想法闪过她的脑海,顾妈眼神微动,但没有马上提出来。 顾爸在简家的楼下停了车,顾遇默默下了车,顾妈想了想,也跟着下车,叫住了顾遇。 “小遇,”顾妈陪着顾遇走到楼道门口,借着楼道灯光,她看清顾遇的脸——那双漆黑的眼睛失去了他应该有的神采,这使得她更加坚定心中的想法。 “小遇,要不要带简安一起出国?” 这个提议似乎终于使得他提起一点精神,顾妈注意到,他的眼睛恢复了一点神采。 顾遇讶异地问:“一起出国?” “对。”顾妈神色和善,笑着点头哦,“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虽然那不是你的错,”顾妈安慰道,“但简安的爸妈也许心里还是会……这是人之常情。没有哪个父母会想看到自己的孩子出事。我想,我们家总要有些表示。” “为人父母,他们也一定想给简安一个好的未来。我想他们也希望简安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再说,等到时候你孤身一人去了国外,我们总会担心你是否会过得好。如果有一个人能和你一起出国,到时候你们彼此照顾,那么我们做父母的,也就能放心了。” “如果你想带简安一起出国,那妈妈就去说服她的父母。费用这方面由我们来出,如果你爸不乐意,我可以资助,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顾遇看着顾妈,她的眼角已经印上了岁月的痕迹,但她依然保持着过去年轻时候的自信。她将这样的问题给他,那口气,好像这件事成功与否,只需要看顾遇的意愿。 听上去似乎是不错的建议。简安不是不喜欢父母过多的干涉么?如果出了国,她也许就能脱离父母的管教,他们可以自由地创建自己的天地。 如果一起出国……只有他们两个住在一起…… 但顾遇没有给出一个答案,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礼貌地和母亲说了再见,进了电梯,上到简家的楼层。 他打开门,没有开灯,整个简家黑漆漆的。 顾遇快步走进了他的房间,关上了房间。 终于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跌坐在地上,一只名为“黑暗”的怪兽从四处袭来,吞没他的身影。 简爸还是没有打电话过来,这意味着简安还没有醒过来。 他知道简安已经脱离危险,苏醒不过是时间问题。可他依然止不住担心。 这一夜发生了那样的事,但他的父母却在同一天找到他,通知他,要他出国。他们说起时,满脸喜色,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光明的未来。 可他现在最想听到的,并不是这样的消息。 他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时间一点点跳动,直至跃过今晚最后的时间,跃入了0点。 简安的生日过去了。 她的十八岁生日,她差点丧命。 还是没有传来他最想听到的消息。 顾遇坐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他哭了。 秋天的夜,好像比冬天改冰冷。 第二十九章她在看他,他在看她 简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再度拥有意识的。等再度拥有意识,她听到一些声音,模模糊糊的,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那些声音里,有几个听上去很耳熟,她只试着稍微分辨,可一时没想起来,作为一个懒人,她索性放弃了努力。她抬头,头顶是一片白光,离她很近,伸手就可触及。而她的背后却是无边的黑暗,让人摸不清方向。 她好像站在了黑与白的一道分界线里。 光明,还是黑暗;往前,还是往后,看起来必须在二者中做出一个选择。 但作为一个懒人,简安有自己选择之法。 她选择第叁条路。 她没有动,就那么躺在那条分界线上,打了一个哈欠,合上了虚幻的眼睛。 干脆睡一觉好了,她这样想着。 看起来她哪个都没有选,看起来她将黑白都包容。 等彻底睡够了,她睁开惺忪的眼睛,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 她的生日就这么过去了。 她睁开眼,眼睛扫了一圈周围,看到了父母趴在床的两边,正在休息。 顾遇不在。 不过这好像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简安的苏醒惊动了本就睡不安稳的简爸简妈,他们见到简安苏醒,高兴坏了,围着她问长问短。简安罩着氧气罩,看着眼圈发青却一脸喜色的父母,嘴唇翕动,态度温和:“我没事。” 抢救过来以后,简安脱离了危险,不过据医生说,还需要住院观察几天。简爸简妈商量着,帮简安向学校请了假。简安听到自己能休息两叁天,心里偷乐,不过怕换来简妈一顿说教,于是假惺惺地装出深觉遗憾的模样。然而简妈深知女儿什么德行,也就没有被简安的演技糊弄过去,严肃地告诫了简安一番,才和简爸回家拿简安接下来要换洗的衣物。 这一夜顾遇也没有睡好,哭到后来,就那么疲惫地坐在地上睡过去。当简家响起开锁声,他的听觉突然间变得异常灵敏。他迅速起身,冲出卧室,看到简爸简妈,问起简安的情况。 简爸简妈见到顾遇的模样,也是意外。他肿着眼皮,看起来是哭过,并且神情焦灼,看上去很是担心简安的状况。简爸大感欣慰,就连心中有怨气的简妈看到他这副模样,当作是他和简安友谊深厚,也不由心软。 听到简安还得留院观察,顾遇面露愧色,本想去医院看她。不过简爸简妈看出他也没睡好,就以不想耽误他学习为由,劝他在家好好休息。顾遇本想争辩,简爸却转而聊起顾遇出国的事。 在医院待了一夜,简爸没有休息好,但还是提起兴致,拉着顾遇说了一堆勉励的话语。简爸叮嘱了许多,真心为顾遇能拥有一个好的未来感到高兴,却始终没有一句话,问起顾遇是否愿意。 顾遇低下头,没有说话。简爸只当他是在认真聆听长辈的教训,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也就没有发现顾遇忧郁的神色。 简妈去简安的房里,收拾了简安住院的衣物,准备出发。简爸见状,也拿了钥匙,陪同妻子出门。他们出门前,简爸再次嘱咐顾遇好好休息,不要为了这件事影响他的学习。说罢,他们合上了门。 简家的客厅连通阳台,隔着一道玻璃门。清晨的阳光从玻璃门探入,顾遇孤零零地站在客厅里,背对着阳台,阳光照着他,地上留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太阳照亮了整个客厅,却好像没有照亮他。 “不过是一块鹅肝而已!” 简安醒过来的第二天,医生安排她测了过敏源而已。简安实在想不通,只不过是一块鹅肝,怎么能差点要了她的命?对着前来探病的邹静和符静夸张地抱怨着。 简安昏倒后,符静很担心简安的状况,白天在学校看到顾遇,却不敢询问。实在没办法,只好拉着朋友去了简安的班级,找到简安的好朋友打听。邹静很是意外符静会和简安有什么交集,不过她也没有细问,只是和符静约了放学后一同去医院探视。 邹静来的时候,简妈正待在家里。简安和邹静各自都松了口气。简妈很不喜欢邹静,因为邹静不是成绩优异的尖子生,而且简妈觉得邹静心眼太多,怕她带坏简安,在家里时常教训简安别和邹静走得太近。简安口中答应着,到了学校依旧如故,只不过不敢让简妈知道就是。 简安原本为了放假高兴,但出事以后,简妈认为简安需要好好休养,安排的饮食都是以素为主。简安抗议,想念肉食,还被简妈念叨了半天。此外,简妈还带了一堆课本,要简安在病房里温习功课。简安本就和功课不对付,在医院学习更当是煎熬。不过两天时间,她就已觉得是度日如年。 见了好友,简安像是终于盼来什么救星。邹静带了两本小说给她,简安捧着书本,差点哭出来。 两人说话时,符静一直很安静地待在一旁。等触到简安好奇的目光,她才上前,结巴地解释着,说是那天在餐厅看到她晕倒,很是担心她的身体。 简安礼貌地微笑,安慰了符静,让她不必放在心上。 符静嗫嚅,盯着地面,像做错了什么事一般。她望了一眼邹静,内心斗争了一会儿,自责地开口:“对……对不起……” “如果当时我……我……我当时如果及时注意到你的状况,也许你就……你就……” “还有……那个时候我就该告诉顾遇的……我……我……” 简安和邹静都是一愣。 简安来不及说话,邹静先问道:“这和顾遇有什么关系?”随后,她惊诧地看着简安,“你认识顾遇?” 简安看了一眼邹静,淡淡地回答:“一起长大的朋友。” 邹静像发现什么惊人的八卦,惊奇地掩唇:“青梅竹马?” 简安皱起了眉:“别说出去。” 她应付完邹静,才把注意力放在符静身上。 那个少女双眉颦蹙,眉宇间是抹不去的愧色和懊悔。明明她的事同她没有关系,可她还是放在心上,现在同简安道歉,好像如果是她能够提早说出她的事,简安就不会在餐厅晕过去。 简安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那一刻,邹静觉得在大礼堂的异样感再度出现。她就站在简安的身边,却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终于,简安说话了。 “你不用道歉,”简安说,“那和你没什么关系。” 她说得温和,但凭着对简安的一点了解,邹静品出其中有些许冷意。那似乎是表示简安不喜欢符静,可她想不通简安为什么不喜欢。邹静虽然和符静没什么来往,不过短短的接触中,这个女孩举止间透着良好的教养,加上她的道歉,能看出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尽管邹静喜欢挑剔别人,面对符静,她也不得不说,符静几乎是完美的代表,全身上下没有什么能让人讨厌的地方。 “可……可是……”符静焦急地说,简安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你真的没必要自责。”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但她也不打算说明。 她坐在病床上,摊了摊手:“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对鹅肝过敏,那时候还以为是什么小毛病呢,想着忍忍就过去了。” “再说了,谁能知道过敏反应能厉害成那样啊?怎么到了我就差点送命哎?”说着,她做了个鬼脸,邹静感觉平常的那个简安好像又回来了,被她逗乐,笑出了声。 为了捧场,符静勉强地笑着,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本笔记本。 “这几天你请假,可能会落下功课。虽然我们老师不同,不过学习的内容差不多,希望能对你有帮助。” “噗……”简安表情尴尬,不知道该不该老实交代自己是学渣的事实。 她略翻了翻,惊叹于里面的细致和复杂,向邹静扬起手里的笔记本:“名字差不多哈,怎么人差那么多呢?” 一个带小说,一个担心她跟不上功课,啧,真不知道谁才是她的朋友。 邹静斜睨她:“我倒是可以把我的笔记给你,不过……你看得懂吗?” 简安瞪了她一眼,谴责朋友拆穿她:“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两人你来我往地斗嘴,符静看着她们谁都不肯落下风,觉得好玩,轻轻地笑了起来。 邹静看了时间,打算回家,符静这才惊觉待了不少时间,赶忙又一次道歉,觉得她耽误了简安休息。简安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在医院差点憋坏,能有同学来看她也算好事。 邹静和符静先后朝门外走,打开病房的门,两人一惊,邹静先叫出声:“顾遇?!” 简安顺着呼声望了过去,也看到了顾遇的身影。 他站在病房外,不知站了多久。 顾遇见了邹静和符静,客套地微笑,说自己只是刚来。 邹静知道了顾遇和简安的关系,虽有好奇,不过赶着回家,想着来日再向简安打听也是一样。符静跟在邹静的身后,走过顾遇的身边,闪过一丝犹豫。 她走了一段路,又停了下来,想鼓起勇气同顾遇道歉。她转过身,正急切地想走到他的身边去,可看到了他的身影,脚步像被施了咒,无法再动。 顾遇一手拿着一本笔记本,一手拎着叁层饭盒,停在病房门口,明明她们已经出去,或者说,即使她们在病房中,他也可以走进去,因为病房完全可以容纳他们这些人。可他迟迟没有走入其中。顺着他的目光,她望了过去,透过病房的门口,看到了简安,她正在翻看邹静带去的小说。 原本,她想上前,和他说一声对不起,想说她感到很歉疚,如果她能及时告诉他,自己看到了简安在洗手间难受的情形,也许他就能及时带她去医院,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倒在眼前。 可忽然间,她发现自己无法走过去。 她与他相隔不远,因此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神情。 他没有动,像一块木头站在那里,双眼定定望着里面的人,连睫毛都没有颤动。 简安已经苏醒,脱离了危险,为什么他脸上的痛楚没有削减半分?她甚至看出他对她有着很深的愧疚。 愧疚?他为什么愧疚? 简安也说,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会过敏,出事纯属意外,他为什么会为此愧疚? 她想上去说,简安并不是他的责任,他无需为此感到内疚。 只是刚闪过这样的念头,那天的画面在霎那间划过脑海,她想起了当时顾遇见到简安晕倒以后的反应。 焦急,慌乱,痛苦,害怕。 他为什么害怕呢?难道是因为他害怕会因此承担什么责任吗?还是说…… 他在害怕……会失去什么? 她想安慰难过的他,伸出手,可那手停在半空中。 也许是她捕捉到了什么,现在更是回忆起,她和邹静离开时,顾遇虽然说着客套的话,不过眼睛一直盯着简安,没有看向旁人。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虽然那努力也许很微小,可她的确鼓足了勇气,想能走入他的世界。但她看清楚了,看得很清楚—— 她无法进入他们的世界。 眼睛酸楚,她落寞地放下手,黯然地选择默默地离开。 病房里一时很安静。 简安看着书本,可发现不论怎么努力,都读不进书本上的文字。她长叹一口气,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外,久不入病房的顾遇:“顾遇,你干嘛呢?” 顾遇这才猛然惊醒,拎着饭盒走了进去。 他把饭盒和笔记本放在病床旁的柜子旁,解释起来:简安爷爷因为摔跤住进了医院,简爸和简妈着急赶过去,所以让本就打算来探望简安的顾遇送饭。笔记本则是顾遇这天上课的笔记,送给简安补习功课用。 简安先是叹息,感慨爷爷上了年纪,但一想到简妈今晚不会来医院,着实松了口气。她拿起笔记本,大致翻了翻,上面的笔记和符静一样记录细致,但字里行间透出有趣,能看出来是针对某人特地设计过的。她把笔记本放回柜子上,拿起小说;看到饭盒,抽动嘴角,敷衍地说自己会吃。 “简安……”顾遇叹了口气,“你得好好养身体。” 紧接着,顾遇以一副老妈子的口吻交代起简安应该要注意和小心的事项,简安听着听着,捂起耳朵,嫌弃地大喊:“顾遇!” 她住的是单人病房,丝毫不用担心会吵到其他病人休息。 她哀嚎着:“我爸妈已经够啰嗦了,你不要和他们一样好不好?” 顾遇面色一滞,脸上闪过沮丧。 为了缓和气氛,他注意到简安手中的书,假装轻松地问:“在看书吗?” “嗯,”简安扬起手中的书本,介绍道,“《简·爱》,邹静带来的,说是写丑女和高富帅的故事。” “呃……”顾遇想起《简·爱》的内容,迟疑着说,“罗切斯特先生不算好看吧……?” 简安才读了草草读了几页,听顾遇一说,随口道:“哦,是吗?那这就是贫穷丑女人和有钱丑男人的爱情故事。” “艹!”她又说了一句,“还以为能看到什么真丑女和帅哥的爱情故事,结果你说男主是丑男,行吧行吧,这个世界还是讲究什么锅配什么盖。” 顾遇“噗嗤”笑出声:“名着是这么读的?” 简安翻了个白眼:“对你们来说是名着,对我这种学渣来说,”她双掌合十,对这本书的作者道了声歉,“抱歉哦,我看红楼梦都会睡着啦,所以我读不下去绝不是您的错。” 说着,她合上《简·爱》,把这本书放在柜子上,再拿起邹静带来的另一本小说,那是一本推理小说。 顾遇看着她的动作,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离开。 “顾遇,”简安没有抬头,看着书本,但口中说道,“那不是你的错。” 他面露痛苦与愧疚,沮丧地低头,他想掩饰,不想让气氛那么沉重,可她还是看出来了。 “简安,我……” “我都不知道我会对鹅肝过敏。”简安看着书,说着话,“所以你没必要认为你有什么责任,还有……” 她看了一眼顾遇,无奈地说:“拜托你能不能别一副我已经死了的表情,我很好,什么事都没有,再过一两天就能出院了。” 可这样的话不能安慰顾遇,或者说,在经历那样的事以后,他还需要简安来安慰他,这件事反而使得他更加痛苦。 他垂下眼眸:“那天是你的生日……” 简安想了想,反问道:“所以呢?” 面对这个问题,顾遇愣了一下,随后郑重道:“那天是你的生日,原本应该是你最开心的日子。” 大拇指抚过书本,她凝视着他,想起了那天雨夜中那双明亮温柔的双眼,可是此刻,那双眼睛失去了神采,暗淡无光。 “顾遇,”她平淡地说,“就算是我的生日,如果那天是工作日,我还是得早起,上学,忙着抄作业,上课睡觉还得小心被老师捉到,如果被老师捉到,老师也不会因为是我生日就放我一马。” 顾遇浮现出困惑的神色,简安耸了耸肩:“是生日又怎么了?难道地球会为了我停止转动吗?太阳会为了我从西边升起吗?不会啊。” 她毫不犹豫地发表着听起来挺中二的看法。 “所以生日有什么了不起的?要说有什么,那也就是今年我的生日刚好碰到星期六,”她嘿嘿笑了两声,“就这点来说,我的运气不错。” 顾遇不这样认为,生日这天送进医院抢救算什么运气好?他刚想说什么,简安挥了挥手,示意他别说话:“所以生日这天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你也不用因为这件事觉得欠我什么。” 她重新看回小说,催促道:“好了,我一切都很好,你别放在心上了。已经很晚了,你赶紧回去吧。” 他张了张嘴唇,踌躇着。 简安看了几行字,不知是看到了哪里,唇角玩味地勾起,低垂的眸中飞过兴奋,她挑了挑眉,余光瞥到顾遇还待在那里,叹了口气。 “顾遇。”她抬头,“还有什么事?” 顾遇像是脑子生锈,恍然应道:“嗯?啊?” 简安指了指脸:“你的脸上写着呢,‘我有心事’,说吧,什么事?”说完,她又添了一句:“要再是关于生日的事,信不信老娘踹死你。” 顾遇听到这样的威胁,低低地笑着,想到要说的事,心里一沉。 他犹豫着,疏说道:“我爸妈……想安排我出国。” 他不知她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是怎么想的,因为她很快又低下头,看向了小说。 “哦。”她淡淡地应道。 顾遇忐忑,正要继续开口,简安接着说道:“那很好啊。” 他手一抖,也低了头,低声道:“嗯。” 两人没有看彼此,陷入沉默。 “简安。” “嗯?” “你要不要……”他下定决心,问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国?” 他说话时,简安的眼睛看着书本,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说话。 她没有反应,顾遇又继续说着:“你不是觉得现在学校太闷?不是还抱怨叔叔阿姨管得太严吗?也许国外的学校环境会好很多,而且如果出国的话,叔叔阿姨不见得能管得到你……” 他找了许多的理由,每个条件都是针对平时简安抱怨的那些。他说到口干舌燥,仍旧觉得不足够,大脑飞快地转动,还在想着能说些什么能说动简安答应。 “顾遇。” 她出声了。 简安的眼睛依旧看着书本,没有其他的动作。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抑或是眼神,但是能够听到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冷,非常的冷静。 其实接下来的话,她不必再说出口,因为…… 他已经读懂。 第三十章平行线 简安出院后,简妈大发慈悲,许她在家休息一天,一天过后,简安在简爸简妈“慈爱”的注视中,背上了书包,含着眼泪重新回到了学校。 到了周六,顾爸想表达歉意,也是为了答谢简家一直照顾以来顾遇,提出两家聚一次餐,约在了老字号酒楼天味阁。 简安刚和家人走入酒店酒楼大堂,顾时本来拉着顾爸的手等在大堂,看到简安的身影,神色激动,张开双手,朝着简安跑过去。眼看着他刚要扑入简安的怀里,简安的身边突然伸出一条长臂,在简安面前按住顾时的肩膀,顾时顿时不能动弹,也不能再向前。 顾时不过十岁,顾遇按住他,他也无力反抗,只能瘪着嘴,既委屈又不解地看着哥哥。然而顾遇不为所动,冷淡地问他:“你要干什么?” 顾时嘟起嘴:“我想姐姐啊,听爸爸说姐姐最近生病了,可担心死我了!现在看到姐姐健健康康的,就想抱抱姐姐嘛。” 他还是个孩子,说话直率坦白。简安和简爸简妈被他逗乐,都笑了起来,只有顾遇眼底依旧冷漠。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跑得这么快?万一你不小心撞到姐姐怎么办?” 简安听了先是一愣,注意到周围有人向他们看来,她尴尬地拉了拉顾遇的衣袖,小声说:“顾遇,你别这样。” “我又没什么大事,你这样有点反应过度了。” 顾遇没有放手,听到简安这样说,有些激动起来:“没什么大事,你差点就……” 没命。 听起来,“过敏”是一件很普通的事,不过是身体对某种外物起了反应。但严重的过敏反应也可能在短时间内使人丧命,并不应该被随便对待。 他记得她昏倒的样子,也记得医生说过过敏的休克会导致怎样的可能,想到这,他心里一紧,抓着顾时肩膀的手不自觉用了力。 “哥哥!”顾时的肩膀一下子吃痛,他疼得叫出了声。 简爸简妈已经迎上去和顾爸打招呼,这天顾妈也在场,四个大人忙着说客套话,也就没注意到孩子之间的动静。 “顾遇,”简安叹口气,轻轻捉住顾遇的手,示意他放开顾时,“我真的没什么事,”她温和地安慰,“你不要这么紧张好不好?” 自她出院后,不,应该说在医院里也是。若是顾遇在,就经常叮嘱简安小心这小心那,生怕她再出什么事。简安理解顾遇大概是因为她出事,所以心存愧疚,不过紧张过了头就未免显得他有些……神经兮兮的。 她说他反应过度,已经是很明显地指出,可顾遇似乎浑然不觉得反应这样激烈有什么不对,简安只好暗暗翻了个白眼。 在简安的劝说下,顾遇只能松开手。他松手后,顾时眼泪汪汪地揉着肩膀,简安轻笑着,弯腰安慰起他。 除了这段小插曲,其他时候两家人相处融洽。到了饭桌上,顾爸和简爸提起当年一同上学的趣事,简妈和顾妈交流有关照顾孩子的经验。简安再见满桌佳肴,差点哭出了泪。她连着吃了好几天的素,回到家也只能喝粥吃小菜。简妈坚信这是为了简安能够更好的休养,简安出言抗议,简妈充耳不闻。到了这天聚餐,简妈终于点头,允准简安可以再吃荤菜,简安也不含糊,眼含热泪,夹着筷子扫荡起餐桌上的肉食。她连连吃肉,看得简妈忍不住出声:“慢点儿,慢点儿,没人和你抢。” 简安才不管那么多,一连夹了许多肉放自己碗里。顾时就坐在简安的右边,简安伸出筷子时,他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一声饿狼的咆哮,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害怕地靠向坐在旁边的顾遇,可当他抬头,正想说什么,却正好看到顾遇看了简安一眼,注意到简安恢复了精神,顾遇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顾时再度望了望简安,又看了看顾遇,再看了看正聊得热闹的大人,突然觉得…… 嗯,他好像有些多余。 顾时很委屈,顾时不敢说。 酒过叁巡,家长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又放到孩子身上。简爸简妈听着顾爸在那边说着未来对顾遇的打算,简妈本对顾遇有些不满,不过顾爸顾妈先前多次表达歉意,也送了不少补品到简家,简妈的气消了不少,也就真心地为顾遇高兴起来。这时候,顾妈微笑着,插入了他们的话题。 “我觉得如果顺利,小遇到时候移民也不错,你们说呢?” 顾爸当即冷下脸,简爸简妈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应答。 顾爸和顾妈虽然在送顾遇出国这件事上达成一致,不过有关更长远的未来,两人似乎还没达成共识。 顾遇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不过简爸简妈很快打起圆场,缓和气氛,他也就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想法。顾爸顾妈不欲在孩子面前吵,便笑着岔开了话题。简安和顾时一样,忙着和盘中的大闸蟹奋战。秋季的螃蟹蟹膏肥美饱满,一大一小交头接耳,交流着今年吃过的螃蟹里,哪家做得最好,简安看上去很忙,看上去根本没有注意到顾爸顾妈的分歧。 聊完顾遇,简妈不经意地感叹了一句,大意是艳羡顾遇能得到父母这样好的安排。顾妈看着正愉快地啃食着蟹腿的简安,轻轻笑了起来:“那安安和小遇一起出国就好了呀。” 顾妈的主意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简爸简妈一听,当时愣住。 “一起出国?”简妈问道。 “是呀,”顾妈点点头,“我是这么想的,小遇到时候出国,我不能陪他去那里,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边念书,也怪可怜的。安安和小遇一块长大,两个孩子那么熟,不如就让安安陪小遇一起出国学习,这样两个孩子也好相互照应。” 顾妈观察着简爸简妈的反应,笑道:“这样也能让安安出国见见世面,你们觉得呢?” 简爸简妈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间,谁都说不出话来。 顾爸听了,也来了兴致。 “这个主意不错,你怎么不早和我说?”顾爸轻声责怪顾妈,而后豪爽地表示,“我看这样也好,老简,要不你也送孩子出国,就让她在外面锻炼锻炼,费用这块,我们家包了。” 简爸急忙道:“这怎么好意思?哎呀,不行不行的。” 顾爸轻拍圆桌:“怎么不行?你和我客气什么?你们帮我们照顾小遇这么久,我们本来就想做点什么感谢你们。再说,小安和小遇这个哥哥出去玩,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们家也该有些表示。” 若说对这个主意不心动,那么简爸简妈一定是在说谎。简安学习不好,年纪渐长,简爸简妈每天都在犯愁,考虑应该怎么帮她安排未来。现今顾妈递来这样一个主意,简爸简妈很难不心动。 但出国所需费用不低,尽管顾爸顾妈各有表示,简爸简妈有自己的自尊心,所以虽然心动,却很难马上答应。 可事关女儿未来,简爸简妈也想尽自己所能给简安最好的,于是左右为难。但顾及面子,简爸还是连声推拒。简爸顾爸都是大男人,说话嗓门大,一个一定要简家接受好意,一个连连拒绝,说着说着,两人竟像是要吵起架来。 在家长们的争议声中,简安啃完最后一只蟹腿,举起了自己的手。 “我不想去。” 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顾遇坐在那,动作一顿。 那天看起来她都没怎么细想,也是这样干脆地回答。 简爸和顾爸的争吵随着简安的发言安静下来,简妈蹙起眉,似不赞成简安在这件事上出声。顾妈笑意盈盈,问道:“小安,为什么不想去?” 服务员上了一道黑椒牛仔骨,简安扫了一眼,咽了口口水,看着顾时夹起牛仔骨,满足地啃起来。小孩拥有自己的世界,还不必理会那么多。 有什么好去的?简安本想这样说,不过家长都在场,当着简爸简妈的面,她生怕引来一顿说教,于是端起笑脸,礼貌地答道:“叔叔阿姨,谢谢你们的好意哦。不过我学习不好,英语说得也差,要是去了国外,”她瞥了一眼顾遇,轻哼一声,“被谁卖了都不知道呢。” 她的说法引得席间大人一阵没有恶意的轻笑,顾妈笑着说:“怎么会呢?我们小遇不是会和你一起出国吗?” 顾妈说话时,在简安和顾遇之间扫来扫去,戏谑地说:“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到时候一起出国,说不定感情会更好呢,我们小遇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的。” 顾妈说话时眉眼弯起,眼角透着暧昧。简妈原本有自己的担心,但因为简爸不曾放在心上,连带着简妈也以为自己多心。等简妈听懂顾妈的暗示,从前的某种担心重新浮上心头,再联系到最近简安出事后顾遇的反应,简妈忽然觉得,让简安跟着顾遇出国不见得是一个好主意。 连顾爸,都重重咳了一声。 不等简妈说什么,简安开口应对道:“他?”她用手指指了指和她隔着一个人的顾遇,“就他?阿姨,你是不知道平常怎么欺负我的,就他,不来欺负我就不错了。” 她这一番话让大人们哭笑不得,看着女儿的表现,简妈以为简安单纯,不懂其中缘故,也暂时放下担忧,轻轻笑起来:“人家小顾平常怎么欺负你了?” “姆妈!”简安叫得特别委屈,“他上回抢我红烧肉,你和我爸不都看到了吗?” 简安当着大人们的面,开始掰着指头细数顾遇种种行径:“他平常啊,有肉就抢肉,有排骨就抢排骨,他什么时候不欺负我了?!” 她说得义愤填膺,然而大人们都笑作一团,简安撇撇嘴,气愤大人们都不把她的控诉当回事。 她说话时唱作俱佳,甚至用酒店的餐巾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好像平时真受到顾遇各种虐待。顾遇剥着虾,细长白净的手指沾着汤汁,动作利索。他剥出来的虾是完整的,虾身饱满,原本正要伸出去。简安说着,触及他的目光,她眨了眨眼,眼中得意,似乎觉得自己这番表现很是机灵。 那手停在顾时的面前,虾肉最终落在顾时的碗里。 “弟弟吃虾。”他很客气地说着。 顾时受宠若惊,抱着瓷碗道谢:“谢谢哥哥。” “你们看她,还跟个小孩子一样,”简妈开口了,“你们是不知道,她呀,平常生活不能自理,就知道靠爹妈。要她出去,怎么可能照顾好自己。” 简妈慈爱地看着忙着吃肉的简安,笑道:“再说了,女孩子还是不要和父母离得太远。我现在呀,只求她好好地待在家里,别的什么都不想了。” 简妈既然这样说,顾妈也不好再说什么。像是为了证明简妈懂事的说法,顾遇盛了两碗汤,放在转盘上,转到顾爸和顾妈的面前。 “爸爸妈妈,喝汤。”他温和地说着,礼貌客气。只是,与简爸简妈和简安之间的亲昵不同,他对顾爸顾妈很客气,客气到好像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特殊的关系。 一餐结束,众人互相告辞。顾爸目送简家人和顾遇离开,看到顾时还留在原位,让顾时先回车上去等待。等顾时离开,顾爸叫住走到门外的顾妈,先是一番告诫:“小遇出国是好事,所以我不和你吵,但是等小遇大学毕业以后,我自有安排,希望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什么叫多余的事?顾妈气得胸闷,只觉得前夫一开口,就能把她气出高血压。 顾爸不顾顾妈的脸色,冷着脸说:“还有,你今天在那边胡言乱语什么?” 顾妈皱眉:“你在说什么?你是不高兴我提出想送小遇和小安一起出国?” 顾爸道:“这件事我没有意见,但老简他们没有这个打算,也就不必再提。” 顾妈才明白过来,原来顾爸是不满她今天的那个暗示。 “那又怎么了?”顾妈耸肩。 “你这不是在鼓励儿子早恋么?”顾爸不认同地说道。 顾妈嗤笑一声,不以为然:“什么早恋,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算想谈恋爱,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我也是过来人,并不是那种全然不懂,愚昧无知的家长,”顾爸像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开明,先说出这样一句话,“但是,孩子现在还是学习要紧,做家长的不该在这方面引导孩子有这样的想法。” 顾爸这样说,顾妈轻哼:“你特地叫住我,就是为了教训我?” “你想得未免太多了,”顾妈不客气地还击道,“而且就算他们要在一起,又怎么了?他们本来就从小相熟,青梅竹马走到一起顺理成章。你和老简他们也相熟,彼此知根知底,往后也省去许多麻烦,更何况,我看小安,也是个不错的孩子。” “我和老简的事不用你操心,”顾爸强硬地回道,“至于小安,她作为小遇的朋友来说自然不错,我听老简他们说起,听着也是个讲义气的孩子。” 顾妈不满道:“那你还……?” 顾爸打断了顾妈的话:“做朋友归做朋友,但你要知道,小安是一个很让老简他们头疼的女儿。” 顾妈皱眉:“所以呢?孩子现在不懂事,以后总会长大的。” “如果她以后能改变,那也许会是一件好事。”顾爸说,“但是我们小顾可以有很多的选择,小安的性子……她被老简他们宠坏了,我看……不适合进我们家的门。” “呵,”顾妈轻笑,讥讽道,“你还想指责我想多,而我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至于未来会怎么样,孩子大可以自己选择。倒是你,我看你想得比我更多。” 顾爸反唇相讥:“父母为孩子打算,自然是要长远来看,哪像你,目光短浅,就只知道看眼前。” 说完,顾爸想起什么,口气极尽嘲讽:“是我的错,为什么要同你说这么多?当年抛弃小遇的就是你,你懂什么做母亲的道理?” 顾妈脸色一变:“你在说什么?!” “生气了?”顾爸冷笑。 顾妈气道:“我哪里抛弃小遇了?这么些年,我又不是没给他打电话。” “哼!”顾爸冷哼,“不是打个电话就能叫尽到母亲责任。小时的妈成天围在孩子身边嘘寒问暖,生怕他出什么意外影响学习,这才叫做妈妈。你呢?当年小遇刚上小学,很多地方还需要母亲照顾,”他着重强调“母亲”二字,“可是你呢?你为了你自己的个人机会执意出国,这难道不是抛弃孩子吗?你这样自私的人,也配做小遇的母亲?!” “顾晓仁!” 她浑身都在颤抖,手握紧了包厢的门把手。顾爸的话一字字一句句,扎进她的心里。她想反驳,嘴唇张合,但她的心里的确有着对儿子的愧疚,也因此最终说不出什么话。 包厢里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没再说话。顾爸紧绷着脸,并未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顾妈深呼吸之后,才控制了情绪。在离开前,她眼眶泛红,直视顾爸。 “顾晓仁,当年最先提出离婚的那个人,不是我。” “砰——!” 门发出了剧烈的碰撞声。 简爸简妈不晓得他们离开后,顾爸和顾妈发生了争吵。但是他们也有他们的烦恼。 因为简爸简妈之后还需要去拜访朋友,所以先让简安和顾遇一起坐公交车回家。分开前,简妈把简安叫到一旁,教训道:“你今天在那边瞎说什么?” 简安不明白简妈为什么这样说,一脸懵懂。 简妈叹口气:“你一个孩子,出国念书这么大的事,自然有父母拿主意,哪儿能在那边自说自话?” “哦。”简安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随意地应道。 “你呀……”简妈见简安这副样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还好意思提你学习不好,这种事也能当着人家的面说,也不害臊。” 简安无所谓地耸肩:“我本来学习就不好嘛。” “你……!”简妈生气地说,“知道自己学习不好,还不努力?你知不知道今天我差点就想答应小顾他妈妈的主意?我想着,你要是国内读不好书,那么去国外拿个学历,也算镀金,说不定到时候回来也能找份不错的工作。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考不上一所好大学,到时候没有好学历,你就找不到一份好工作,我看你将来怎么办!我们替你急得要死,你倒好,我看你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简安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有关出国的事能引来简妈对她的一顿教训。她在那边头疼得要死,然而没有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简妈身边听着。 等简妈终于说够了,允许简安离开。简安才大松了口气,拉着顾遇赶紧逃走。 “这孩子……”简爸这时候来到简妈身边,简妈看着简安离开的背影喃喃着,简爸走入她的眼帘,于是简妈又感到了一阵恨铁不成钢,“这孩子就是像你,没有一点上进心。” 简爸觉得自己无辜:“我怎么了?” 简妈冷笑着说:“这么多年,你的工作有过什么动静?你就这么老实待在岗位上,一步都没升过!”想到简爸的工作,又想到简爸和她认识的朋友里,有许多通过努力发达改变家境的人,再一想到今天,顾妈随口就提出要送简安和顾遇一起出国,完全没有将所需费用放在心上的样子,简妈心里更酸,“要是你能像人家老顾似的,我们还用得着这么操心女儿的以后。” “你一个大男人这么没用,我们母女能指望你什么呀?” 简爸不知道怎么反驳,狼狈挠头,老老实实地听着简妈训斥。 “你……唉,算了。我说了这么多,又有什么用。”简妈叹道。 “咳。”简爸观察着简妈的脸色,小心开口,“其实我看……我觉得哈……我们安安要是能和小顾一起出国……我看这个主意也挺好的。” 简妈脸色本就阴沉,一听这话,脸上乌云愈浓,斥道:“好?好什么呀?!” “哼,”简妈沉着脸说,“那种话,小顾妈也敢说出口,真不怕孩子生出什么不该生的心思。还好我看安安现在单纯得很,没有那方面的想法。”看起来简安的保密工作做的不错,使得简妈没有察觉她做的那些荒唐事。 在简妈的眼中,简安虽然做了许多诸多让她闹心的事,但总的来说,还是个单纯天真的孩子。 “哎呀……”简爸怀揣着小心思,试探着说,“其实孩子现在也大了,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等再上个几年学,孩子大学毕业了……” 简妈一记眼刀飞过去,简爸适时地闭嘴。 “那也是大学毕业以后的事,大学毕业以前,她都只是个学生,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两人上了车,简妈还在念叨着。 “再说了……” 简爸的钥匙插入方向盘上的钥匙孔,汽车发出轰鸣声,一时大过简妈的声音,简爸没有听清后面的话。 “你说什么?”简爸问道。 简妈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没什么。” 方才,简妈的眼前闪过简安刚醒来时的画面。那时候简安刚刚醒来,先是看了简爸简妈,而后眼睛往周围扫去。 简安刚醒来时,简妈未曾在意简安的动作。可现在,简妈在突然之间想到了当时的情形,模糊地捕捉到了什么。 伴随着模糊的想法,简妈竟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威胁。可简爸说起了朋友的事,打断了她的思路,简妈也就没有再往深处想,和简爸聊起了天。 简安和顾遇离开了酒楼,找到了公交站,两人一前一后,简安在前头走着,顾遇在后头,望着她的背影。 他们离得很近,同时,也离得很远。 在顾爸顾妈离婚的那年,顾遇曾经感到自己被抛弃。不过,因为被简家收留,那股感觉也就慢慢地淡去了。不知为什么,在今天,那股本来被他扔到脑后的感觉重新包围了他。 很孤独的感觉。 他不过是可以被轻易丢下的那个。 简安伸了个懒腰,蹦蹦跳跳走进公交站,一屁股坐在了里面的长椅上,看着街道上的人来车往,期间不曾有一次回头看他。 他也没有走近,只站在公交站台以外的地方,看着她。看她那么精神,他的第一反应是欣慰,但随后又是说不尽的落寞。 仔细想想,他和简家的关系本就脆弱得如一条细线,只要用力,随时可以扯断。而他和简安之间,本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什么哥哥妹妹,不过是家长们安在他们头上的名义。 “简安。”他轻轻地唤她。 “嗯?”她依旧没有回头。 “不能和我一起出国么?”他轻声地问。 简安望着前方,笑着开口:“我不想去。” 已经是第叁次了。 每一次简安都是拒绝,态度坚定,也就是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他低低地笑起来,笑声中萦绕着某种无法解释清楚的失落。 他没有再开口问她,为什么不想去。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再多问一句为什么没有意义。 “哦。”他轻轻地应着,走入了站台。 他没有同简安坐在一起,而是倚靠在广告牌上,双眼也看向了前方。 他们离得很近,同时,也离得很远。 他们的视线如两条并行的线,没有交点。 第三十一章OdetoHans致人鱼之爱(上) 随着顾遇逐渐办理完出国需要的手续,他离开的日子也一天天的临近,离开前,他的一群狐朋狗友商量着给他办场离别会,叫上了不少顾遇班里的的同学,也有关系不错,但不是同班或者不同校的,比如简安。 这天晚上,简安离开家以前,简妈少不得千叮咛万嘱咐。简安闷声点着头,简妈说够了,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简妈本来还想规定简安的回家时间,但简爸适时地插嘴:“平常学习够紧张了,今天就让这帮小年轻放松放松。” 简妈白眼一翻,回嘴说简安的成绩根本体现不出她的紧张。简安趁母亲不注意,偷偷对着顾遇翻了个白眼。母女俩在这一瞬体现了某种惊人的默契,顾遇看着简安的白眼,差点笑出了声。 因为有顾遇,简爸一向放心,所以不像简妈那般在意简安的安全。也多亏了简爸的劝说,简妈这才没规定简安必须在几点以前回家,但还是不放心地叮嘱简安和顾遇,万一遇到什么意外,记得给他们打电话。交代完这些,简妈还觉得不放心,于是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了简安。 简安没有手机,简爸简妈不放心她,生怕她有了手机影响学习,因此没有给。顾遇却是有的,在财物方面,顾爸一向大方,何况顾遇的学习一向也不会叫人担心。 简安接过手机,想说些什么,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和顾遇出了门。 离别会的地点定在一家KTV,两人走进包厢时,已经有不少同学在里面交谈。看到顾遇身边跟着一个女孩,同班同学都有些诧异,只有黄憺了解内情,他便自觉地担负起介绍人的责任,帮着顾遇向一些同学介绍起和简安的关系。 “哟,”有人轻浮地嚷起来,挤眉弄眼,“是妹妹啊~?” 面对生人,简安很是郁闷和慌乱。她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更不擅长回应他人言语中的暧昧。她默默低着头,想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反正这时候一定会有顾遇替她挡着…… “嗯?一起长大的妹妹?那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 包厢里,响起了一道声音。说话的人不同于其他人自以为有趣的玩笑,说话沉稳,言语中没有那么多古怪的暧昧,只是很冷静地陈述他的观点。 几乎是一听到那声音,简安就确定,她很喜欢这样的声音。说话的男声磁性,清冽,又透着薄薄的温暖。那温暖并不是出于为了照顾简安,或者为了和顾遇的友谊,而是像说话的人生来就是这样的性格。 秉着好奇心,简安抬起了头,看清的一瞬间,她有些失望。抬头前,她以为那样好听的声音一定有一张好看的脸,可事实是,长相和声音不一定匹配,声音的主人长相很普通,不会比黄憺好看多少。 顾遇见到对方,很是高兴,也做了介绍。 “简安,这是卢驰。” 顾遇笑道:“上回那一出《美人鱼》,也是卢驰改编的剧本。” “说不上改编,”卢驰急忙道,不敢居功,“是安徒生写得好。” 两人在那边说话,简安站在一旁观察。卢驰圆脸,戴着一副眼睛,虽然长相不出众,但他身形高挑,站在男生里竟也有鹤立鸡群之感,丝毫不逊顾遇。简安觉得很神奇,因为她原先以为气质和长相挂钩,可卢驰是活生生的反面例子。他貌不惊人,可气质却很干净。与人说话时态度温和,浑身上下带着一股书卷气。他和顾遇说话时,简安想到了手持书卷的古代书生——饱读圣贤书,心中有沟壑的那种。 他们刚说过话,外面走进来叁个人,黄憺看到其中一个,贼兮兮地怪笑,手肘撞了撞顾遇。 符静听说了顾遇即将出国的消息,原以为能一起度过的学生时光,在突然间所剩不多。听说要举办告别会,经过心里的斗争,她想了借口,鼓起勇气和朋友一起参加。见到顾遇和简安,她红了脸,匆匆打过招呼,说是大家同学一场,所以她来送送,然后慌忙和朋友们坐在了一个地方。 “她是我们班的班花哦~”黄憺看到符静红着脸,小声对简安说道,“她可是副班长,平常放了学就回家的乖乖女,今天居然来这种地方哎~~” 说着,黄憺看了看顾遇,摇了摇头,叹气道:“唉……瞧瞧,这都是某人欠下的桃花债。” 简安听着,看着顾遇,似也觉得好玩。顾遇觉得自己无辜:“和我有什么关系?” “切~”简安和黄憺异口同声地表达了自己的嫌弃。 趁着人还没来齐,简安也不打算再应付别人,和顾遇说过一声,找了女生多的地方,和她们坐在一起。那一夜苏珊也在,说是因为和顾遇同学一场,所以送送。当她看到女生中有简安,两记眼刀无声地奔向目标身影,简安打了个寒颤,坐在卡座里团起了身,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在座的大部分是顾遇的同班同学,也有其他班级的风云人物,上回顾遇带简安见过的不少富家子赫然在其中,引得顾遇同班同学们一阵骚动。年轻人精力旺盛,很快就打成一片。像苏珊这样生得绝美,性格又开朗的,很快引来许多人的搭讪。女生中有羡慕声,也有窃窃私语的鄙夷。简安像个隐形人一般,待在她们的中间。隐形人不引人注意,没有许多社交上的麻烦,还有个好处,就是能安静地偷听到别人交流隐秘的绯闻八卦。 说是偷听,其实也不正确,因为简安就坐在旁边。那些人交流着有关苏珊的私生活,言语间暗指苏珊没有那么“干净”。说话的人没有注意到简安,说着说着,言语少了顾及。不过就算她们发现简安正在听她们的说话,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而倘若知道简安、苏珊和顾遇之间发生过的事,大概也只会以为简安巴不得加入到诋毁苏珊的行列里。 但简安没有加入任何一方,诋毁的,或者是羡慕的,任何一边都没有去,只是捧着她的可乐,咕噜咕噜地喝着。 符静也不属于哪一方,她只是和自己的朋友待在一起,有时候会低低地说着什么,也有时候会偷偷地朝顾遇那边望过去。他身处男生之中,正和朋友们说笑。她注意到,他和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会往简安那边扫过去,眉间有隐忧,似担心她会有什么意外。符静顺着他的目光过去,看到了简安正捧着可乐神游太虚。符静心一抖,慌忙低了头。 简安咬着吸管,喝着自己的可乐。有那么几次,她会看向顾遇。许多人围在他的身边,虽然简安知道她的想法有些不地道,还是忍不住吐糟那些轻浮的男生围在顾遇身边宛如陪衬。 但她自己呢? 意识到顾遇会看向她这里,简安低垂眼眸,好像从来没看向他一般。 她继续喝着可乐,也不和别人说话,好像在人群中,又好像不在人群里。 “咕噜噜——” 玻璃杯底发出了声响,简安这才注意到可乐已经喝完。她望了望四周,包厢里摆满了大箱的饮料和啤酒。她不会在外面喝酒,于是自行找到可乐,正要拉开易拉罐,忽听见人群那边一片起哄声—— 气氛最热闹的时候,前一个人刚唱完一首劲歌,在这首歌后面却响起了一阵舒缓的前奏。音乐缓缓在室内流淌,和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那是一首老歌,名叫《如燕》,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着谁会在这时候点这样的老歌,符静顶着血红的脸站起来,颤颤地说:“我点的。” 瞬间,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符静小步跑到唱歌的地方,拿起麦克风唱了起来。 “愿意合上眼才能美梦无边,别让悔熏乌了从前。” 一开始,她心里紧张,唱的结结巴巴,落下了节奏,引得其他人发笑。她很沮丧,心里想着,他一定也和其他人那样会嘲笑她吧? 怀着复杂的心思,她忐忑地看了顾遇一眼,他和卢驰坐在一起。两个男生没有加入其他人的议论,顾遇面色深沉,看不出在想什么。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生怕别人看出异样,她赶忙低了头,把注意力放在荧幕,继续唱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不会得到回应,但他没有像别人那样取笑她,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鼓励。 符静低低再唱,比先前流畅,但她不是专业歌手,因此唱歌没有什么技巧,投入的不过是她的感情。 《如燕》中有一句:思念如燕,它飞舞舌尖,若是真爱,配尝几分苦甜。到这一句,她刚唱出“思念”二字,感觉好像那就是自己的心声,握着麦克风,声音止住,一时无法继续。 为什么?她问自己,为什么明知道这段感情得不到回应,却还要做这样的事?他还没有离去,她却已经开始想念。这爱根本是无望的,她为什么还要站出来?她自知这样的举动更加会引来非议,但她无法自控,颤抖着流下两行眼泪。 她正难自抑,肩头传来一阵暖意,她仰头,简安正站在她的身边。不少人正在讨论符静,看到简安,他们议论的对象逐渐换了人。 简安拿起麦克风,一手放在符静的肩膀上,在符静震惊的神情中,接着唱了下去。 顾遇本听得认真,看到简安,双眉微扬,目光转向幽深。 这一晚的简安没有梳长马尾,长发垂落,遮去她的半张脸,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她盯着荧幕,专注地唱歌,像只是对这首歌产生兴趣。手依旧放在符静的肩上,没有放开。 趁着她唱歌,符静慢慢地平复了情绪。她伸手抹去眼泪,再开口,声音恢复沉静。手心下的肩膀不再抖动,简安才放开了手。 两人一起唱歌,经常会撞到同一句,但简安蛮横地抢在符静面前唱着,符静也不甘示弱,两人歌声迭在一起,是没有默契地合唱。唱歌时,符静坐在高脚椅上,简安站在她的身边。符静穿了一身朴素的校服,是“清水出芙蓉”的美。大家把她们两个放在一起比较,议论声中,参杂了一堆笑声。美人气质出尘,典雅清丽,独自往那儿一站,便是一副古典美人图,可惜煞风景的是美人旁边站了一个肥胖圆润的女孩,有些人开始不满,觉得简安怎么敢和班花争辉? 再度唱至高潮,在音乐中,符静刚换了气,却被身旁的高音一震—— 简安扬高了声音,唱得嘶声竭力:“思念如燕——!它飞舞舌尖——!若是真爱配尝几分哭甜——!” 符静完全是被吓傻的。 她完全不能明白,为什么身边的人唱得好好的,在突然之间就跑了调?唱到高潮,简安已经不是在唱,而是在嘶吼,在呐喊,反正不是正儿八经地唱歌就是了。 周围的人也被简安的“魔音”震得一颤,纷纷摇着头,捂住了耳朵,喝倒彩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 简安充耳不闻,沉浸在自己的歌声中,稳定地保持着自己的“鬼哭狼嚎”。 符静愣愣地看着简安,她用力地唱着,完全没有注意他人的反应。她不信她听不见周围的嘲笑声,可她还是坚持按着她的调子唱歌。符静听着周围人的嘲笑,想到片刻前,他们还在取笑她,而现在已经换了对象。 突然,她有许多的问题想问。 话到嘴边,改换了模样,她张开唇,歌词冲口而出—— “两个神经病!”符静和简安一唱一和,两股“魔音”灌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苏珊正享受着男生们的殷勤服务,这时候不得不抬起手捂住双耳,看着场中的两个女孩用力骂道。 黄憺也是捂起耳朵,面色发白,跑到顾遇身边,踢了踢顾遇:“你他妈的能不能管管你妹?!” 他妈的,文静的班花都被她带跑了啊喂!! 所有人怎么都想不通,两个唱得好好的女生,为什么突然之间改换了调子,把好好的一首温柔抒情曲唱了高音比拼赛——这不是比赛啊?她俩在那边一个比一个嚎的响,这是打算震聋别人吗?? 简安完全不管旁人的反应,抱着麦克风随意地唱着,时而是欢快的调子,时而是痛苦的嘶喊,总之没有一句是按着正常的音乐走。符静像是真的被她带跑,也是随性地唱着。先前跟着音乐走,两个女孩毫无默契,现下两人按着各自的节奏走,杂乱无章的歌声中竟也有了几分不用交流的默契。唱着唱着,两个人勾着肩膀搭着背,好像是相熟了好几年的朋友,而这场告别会的主角不是顾遇,倒像是她们的主场。 那歌声,与其说是唱歌,不如说是在发泄着什么。 简安举高麦克风,声音扬高,不经意地扫过顾遇的方向。黄憺在他旁边,痛苦地皱着脸,嘴唇张合,似在求助。顾遇没有立刻反应,只是盯着她的方向。忽然,他咧开嘴,轻轻地笑起来,笑容中带着某种鼓励。 那吓人的歌声中划过没有人发现的一抖,她忙拉回思绪,把注意力重新放会荧幕上。 “很好听啊。”顾遇微笑着说,神色坦然自若,不像黄憺那般捂住耳朵。 卢驰听见笑声,看了看顾遇,又看着正在唱歌的符静和简安,笑着点头:“确实。” “你们两个神经病啊!!”黄憺发出了愤怒的控诉。 “情雾只是经过,风雨中且让我盈步婀娜。” 这首歌终于走向结尾,收尾的歌声婉转,两个嚎了半晌的女孩总算回到了正常的调子。音乐还在缓慢地放着,符静吸动鼻子,歌声中带着难过。眼泪好像又要流出来,她低下头。简安听见符静的哽咽声,悄悄靠近她,贴上了自己的肩膀。符静注意到了,眼中带着感激,顺势倒在简安的肩上。旁人只能看到她们的后背,诧异于她们的关系怎么变得这样要好。 荧幕前白茫茫一片,女孩们盯着荧幕中的影像,在音乐声中,符静泪流满面。简安的手轻揽她的肩头,轻轻拍打着。 一曲终了,符静收起了眼泪,简安也收回了手。符静回到朋友中,恢复了平常文静的模样。有朋友提起符静和顾遇的妹妹关系很好,符静却是回以惊讶的表情,表示和简安之间没有那么要好。 说话时,她看向简安,她没有回位置,而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但那与她已经没有关系了,符静想。 第三十一章OdetoHans致人鱼之爱(下) 简安出门单纯就是为了上厕所。两杯可乐下肚,又花了时间和符静一起唱歌,她急得不行,唱完歌就只想着赶紧解决内急。找到洗手间,她喜迎“解放”。出了门,走上回去的路,不想却遇到了麻烦。 有个醉醺醺的男人也在找着路,看到简安,舔着笑脸凑上来问路。简安不想理他,自顾自想走过去,那男人一动,挡在了她的身前。 简安再次惊奇于自己也能遇到男人的骚扰,同时重重叹了口气。 眼前这个醉醺醺的男人长相普通,单以简安的标准来评判,他完全不是简安会是喜欢的类型。如果只是长相普通,倒也没什么。简安自己就貌不惊人,不该去歧视人家。可问题在于眼前这人气质还猥琐……简安立即想起今晚见过的卢驰,虽然卢驰长相也一般,但胜在气质干净,那股气质很好地将他和普通男生区别开来。如果是卢驰向简安表达好感,她想,像卢驰这样的男生一定不会像这个醉汉那样,贸然上前搭讪。而如果对方是卢驰,简安琢磨着,如果是卢驰,她也不是不能和他发展出什么关系。但很可惜,眼前是一个皮肤黝黑,嘴唇厚过腊肠,双眼鼓如青蛙,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找上了简安。 那个醉汉伸出手,想搭上简安的肩膀,她的反应很快,快速往后退了两步。男人发现她想逃避,眉宇间已经带上了不耐烦,似乎觉得面前这个小姑娘不知好歹。 面对骚扰,简安没有惊慌,双眉微扬,还感到有趣。 这个醉汉是个很普通的男人,大街上随处可见。正是因为太过普通,使得他成了这个社会某种缩影。这个男人一定知道自由是什么滋味,他和他的父母不必像简爸简妈那样,自简安出生,因为她的性别,随着她的长大,简爸简妈日日都在为她的安全担忧,担心她在外头遇到什么危险。不只是外头,就是在家里,看着顾遇长大,简妈亦是担忧。虽然简爸觉得这样的担忧是小题大做,可是简妈却放不下害怕——大部分性犯罪都是由熟人作案,甚至在有些家庭里,父亲造成了女儿的终身阴影,更有甚者,母亲也是包庇的帮凶,如果仅从这点出发,简安简直可以说是很幸运。至少遇到危险,简爸简妈都会先保护简安。 眼前这个醉汉,这个男人,他出行一定不用担心这样或者那样的危险,他毫无顾忌地走在阳光或者月光之下,可以随随便便向一个女人搭讪,不用担心自己会给女性造成怎样的困扰。 简安很好奇,眼前的男人生长于怎样的环境,难道这样的男人就是无法自控,随时随地都能发情,完全不考虑自己说的话能不能让女人喜欢,就这么自说自话地找上女人搭讪,搭讪还是委婉的说法,实际上就是性骚扰,可是这样的男人毫无自己是骚扰别人的自觉。简安想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这样自信? 这个男人是社会各处的缩影,骚扰一个女孩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不过是一件小事。这样的男人会出现在KTV,出现在酒吧,出现在逢年过节亲朋聚会的饭桌上,出现在工作需要的应酬酒局中,他们会拉着别人喝酒,男人或者女人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猎食的对象,如果有人胆敢拒绝,不管是被骚扰是什么人,如果有人敢拒绝,一定会被轻蔑地认为是不懂人情世故,不识好歹,“真是给脸不要脸!”他们中有的人一定会这样说。 眼前的男人就是这样的,简安的退后让他意识到自己被拒绝,可他反而觉得这样的拒绝对他是一种冒犯,于是他愈加轻蔑,伸出手,想要捉住简安的手腕。 他真是丝毫也不担心……简安想,他根本不担心自己会遭到某种激烈的抵抗。 但倘若他会呢? 简安扫了一圈周围,发现旁边的包厢门口放着几只啤酒玻璃瓶,包厢里没有人,一片黑暗,估计是这个包厢的客人已经离开,而服务员还没来得及收拾。她准备往旁边挪动几步,思索着自己能不能在这个男人的眼前飞快弯腰抄起啤酒瓶,然后砸在他的头上。 想到啤酒瓶会砸在这个男人的头上,这个男人的头顶一定会流下鲜血,她竟隐隐觉得有几分兴奋,不仅是因为反抗,其中还有别的什么。如果她砸伤这个男人,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她倒是无所谓,这种时候就该简爸简妈出场,由他们负责善后,虽然要是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她免不了又要面临一顿说教,比如,“就不该让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还出去!”诸如此类。 而这样的男人……在简爸简妈担心的对象中,其中就有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是某一种让社会不安的因素,可他们毫无自觉,完全没有。简安想到这点,内心越发坚定地想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她正这样打算,背后伸出一条长臂,握住了那个醉汉的手腕。 唉……简安看着顾遇,叹了口气。 就该让她亲手教训那个醉汉,简安感到惋惜。像现在这样,顾遇扼住他的手腕,让这个男人哇哇乱叫。醉汉连连哀求,不过是屈从于比他强大的男性力量,而非真正意识到他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不会认识到他的行为引起了女孩多大的反感厌恶。就应该由她亲手教训那个男人,好让那个男人知道女孩也是危险的,否则,那个男人下一次依然会去骚扰其他的女孩。简安这样想,忽略了激怒对方可能会造成的后果。 她知道,不能让顾遇明白她的想法,否则一定会换来一顿劝诫。他一直叮嘱简安要保护好自己,避免和陌生人发生正面冲突,因为那样随时会让简安遭遇未知的危险。尤其是简安出事以后,顾遇越发紧张她的安全,会像个唐僧一样唠叨,在这方面,程度直逼简妈。所以简安只能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看着顾遇威风地收拾醉汉。 醉汉是中年人,顾遇还是少年。被一个少年捉住,醉汉本来还不服气。可少年捉住他的手腕,用了力气,瞬间,醉汉疼得嗷嗷乱叫。知道实力相差悬殊,醉汉只能哀声讨饶,声称自己不知道这个姑娘有个厉害的男朋友。 听到“男朋友”,顾遇的手一顿,冷声反问:“没有男朋友,你就能骚扰别人了?” 这种时候,无论醉汉怎么想,他的嘴上都只会回答:“是是是,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顾遇也不想和对方多做纠缠,冷冷说了一个:“滚。”放开手,看着对方屁滚尿流,慌不择路地逃走。 顾遇转过了身。 他在包厢中没找到简安的身影,心怀不安找了出来,结果正好碰见简安被醉汉骚扰。他以为简安该是吓坏了,急忙跑过来赶走醉汉。可等醉汉离开,他无奈地发现简安不像他意料之中的受到惊吓,那双眼睛清澈镇定,哪里有半分害怕的影子? 他皱起眉:“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人出来?” 简安觉得顾遇不可理喻,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面对这样的质问:“我只是上个厕所而已!!” 谁能想到解决内急都会遇到性骚扰啊喂!! 简安撅着嘴,一脸不爽。她的脸颊肉乎乎地鼓起,顾遇看着好玩,手指捏住她的脸。简安瞪着眼,刚想抗议,顾遇顺手一推,把她按在了墙上。 刚面对醉汉,她没有慌乱。可顾遇的动作一时间惊了她,她刚张嘴,想问他要做什么,顾遇的身后传来的声音给她了答案。 “顾……顾遇……?” 是符静。她注意到顾遇走出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追了出来。 顾遇个子高,把简安推到墙上,盖住了简安的全身。简安听到符静的声音,没有说话。 顾遇的鼻尖凑近简安的耳廓,低声道:“帮我个忙。” 简安凝望着他的眼眸,沉默了一会儿,嘴唇靠前,停在离他一寸的地方,轻轻地发出了吟叫。 “嗯~~” 那叫声甜美柔媚,连顾遇都很惊讶。 她可真能演。 两人保持了那样的动作,顾遇的手撑在墙壁上,笼罩着简安的全身。他们紧贴着彼此,浮动暧昧的气息。他们对视着,看到对方眼中的倒影。可两人都很清醒,现下他们之间并没有那种暧昧气氛。 符静听出那呻吟的主人是谁,脸色一变,倒退两步,声音带上了哭腔:“抱……抱歉!” 她也不知道还需要说些什么,只知道她的心里很乱,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回身,只想飞快地逃离这里。 她经过包厢,刚想抬手推门,想起里面的那些人,只觉难堪。挪动步子,她准备离开,有人从里面出来,看到她,惊讶地喊道:“符静?” 是卢驰。 她冷得发抖,可不想被人看出来。她努力微笑着,强迫自己冷静:“卢……卢驰?” 她暗恼,自己在这时候说话结巴,好像她做贼心虚,她又没做错什么!脑子里闪过那一幕,她的呼吸一滞,校服下的躯体哆嗦着,她勉励地笑着说:“我要走了。” 她转过身,仓皇地想要逃走。手腕被人捉住,她一看,是卢驰。 卢驰也很意外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看到符静满眼疑惑,他尴尬地抽回手:“咳——” “正好,我也得回家了”卢驰解释着。 “哦。”符静低着头说,没有再问什么。 两人一起走在离开的路上,保持沉默。谁都没有再开口,卢驰没有问符静眼中的泪光是怎么回事,符静也没有问卢驰是否注意到她的狼狈。 符静给父母发了短信,告诉他们可以来接她离开。走出KTV,她的父母却还没有到。她站在风中,卢驰就站在她的身边,保持了一些距离,但没有离开,就好像……就好像…… 是特地留下来陪她似的。 想到这点,她红了脸,催促卢驰赶紧回家。 “没关系,”卢驰很温和,“我爸妈也还没来。”他也不可能放任一个女孩就这么孤单地等在夜风中。 符静的脸更红了。 两人没有找话聊天,各自保持了安静。秋天的风微凉,嗖嗖吹过,符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需要外套吗?” 符静回头,卢驰已经抬起了胳膊,像是打算把外套脱下来。但考虑了她的意愿,动作停在半空中。意识到被符静发现,他尴尬地放下胳膊,摸了摸鼻子,出于礼貌,问了这样一句。 符静垂下眼眸,其实他大可以直接脱下外套,罩在她的身上。这样也会体现他的风度,但他又停下来,偏偏要问她一句,一定要明确地听到她的个人意愿。 出门前,今天的天气还不错,她原以为不会受凉,哪知道会这么等在秋风中。她想着和他没什么关系,不好意思接受他的好意,话到嘴边,她忽然坦诚。 “我有些冷,谢谢你。” 这样说,即是接受他的好意。卢驰松了一口气,脱下了自己的校服外套,温柔地罩在符静的身上。 校服宽松地落下,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没有任何的味道,很干净,就像他的主人一样。 也许是因为明白卢驰是可以信赖的人,她在夜色中疲倦地开口:“我真傻。” 卢驰本观察着周边的景致,听到符静开口,眼睛放在她的身上。 他在认真地倾听,符静心里一暖。 “我明明知道的……”她内心苦涩,手挡在额前,抚动刘海,“明明知道他已经找到属于他的‘公主’,我还傻乎乎地去做那种事……。” 她情绪低落,充满自责。 为什么要那么做? 她明明已经见过他站在病房外的眼神,明明见过他因为她有多么焦急难过,就在刚才,她也见到了…… 两人的动作自她脑海闪过,她想刻意地忘却,可脑海自动往下播放,热切的吻,暧昧的气息,两人拥抱在一起…… 一瞬间,内心涌起一股愤恨。 为什么是她呢? 她有什么好?哪里值得?她又输在哪里?她明明比她好看,明明各方面都比她出色,为什么是她? 怨气在心头翻滚,她在心里绝望地问:到底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她猛然清醒,发现在想什么,连她都觉得自己的面容是那样的可怖了。 她是那样的丑陋,符静苦笑着,喃喃道:“我被嘲笑也是活该了。” “请不要这样想。” 秋夜寒凉,她的身边传来一个温暖坚定的声音。 “我……”符静遮住自己的眼睛,“你不用特地安慰我。” 卢驰轻笑:“为什么不能安慰你呢?” “你别这样……”符静哀求着,“我不想显得我很可怜。” 卢驰叹了口气,说道:“我并不是因为可怜你才安慰你。” 她的手微微垂下,但依旧遮着她的脸。她从手缝中瞧去,少年眼神真诚,清澈,没有一丝轻蔑,也没有什么讨好的谄媚。他的确是那样想,只是想安慰她罢了。 “我认为,小人鱼很了不起。”他说道。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这时候提到小人鱼,心中疑惑,不禁放下了手,忍不住望向他的眼睛。 卢驰轻轻地笑着说:“她有回到大海的机会,只要杀死王子就可以,但她没有,因为她心中还爱着王子,即使王子不爱她。哪怕知道自己会化作泡沫,她还是没有那么做,很多人也许会觉得小人鱼很傻,但我觉得,小人鱼直到最后依然没有后悔,这就够了。” “我不会认为爱一个人很傻,”他叹口气,“我们总期望着两情相悦,两情相悦固然是美事,可单方面喜欢上一个人,有的时候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我们有太多、太多的顾虑。” “暗恋是一个人孤独的仰望。”他说得很温柔、很温柔,“我认为暗恋的人很了不起,他们关注着那个人的喜怒哀乐,同时还要承受喜欢的人不会回望的事实。那样很痛苦,但暗恋的人时时刻刻都在经受着。喜欢一个人需要勇气,常年坚持自己的暗恋同样需要勇气,所以我绝对不会嘲笑你。” 他专注地望着符静,眼神赤诚,说出了心里的话。 “那些人在嘲笑你,”霎时,自他心中闪过了许多从书上看到的难听的话,但是他不想吓到符静,所以生生忍住,但说话的口气还是带上了几分刻薄,“我认为他们很蠢,他们什么都不懂。” “有的时候,人的一生中,有些事,也只做那么一回而已。”他郑重地说。 秋风还在吹着,她裹紧了那件校服,眼中含着苦涩的眼泪,低下头,轻轻绽开微笑。 “谢谢你。”她诚恳地道出感谢。 她的道谢反而使得卢驰红了脸,他挠挠头:“我好像自以为是的说了很多话。” 她“噗嗤”地笑出声,摇了摇头:“没有,我很感谢你的安慰。” 他放下了心,温柔地注视着她。符静裹着他的校服,望着夜色,回忆今天的事,心中感触:“她也没有嘲笑我。” 卢驰一时没准确领会TA指的是谁,问道:“顾遇?” 符静摇头:“是和我一起唱歌的女生。” “啊……”卢驰反应过来,想起了符静身边的简安。 “她和顾遇……”提起他们,符静还是会感到难受。 “嗯?”卢驰想了想,明白过来,符静为什么提到的是“他们”。 “她明明……”符静成功误解了顾遇和简安的关系,但也因此更生感慨,“可她也没有嘲笑我。” 卢驰静静凝望着她的侧脸,尽管现在的气氛也许不合适,他发现自己也有那么点别扭,但他还是静静地说道:“顾遇也没有。” 符静一滞。 他对着她的眼眸,郑重地说: “顾遇也没有嘲笑你。” “你啊……” 简安从顾遇的身后望去,看到符静涨红了脸,眼角有泪光闪动,她飞快地逃离,把地方留给了他们。 她心思复杂,看着顾遇的脸:“你何必这么做呢?” 顾遇笑嘻嘻地捏着简安肉乎乎的脸颊,他觉得手感好极了。 简安郁闷地喊着:“顾遇——” “嗯?”他应着,看出她不高兴,可动作不停,揉弄着她的脸。 她眉间一蹙,最终忍了下来,允许了顾遇的“进犯”。 “她是真的喜欢你。”她闷声道。 听到这话,顾遇停下了动作。 她说话时,目光投向他的背后,没有看他。 他轻叹:“我没有办法回应每个人的暗恋。” 事实如此,不是所有的喜欢都会得到回应。 他看着符静唱歌的时候,看到她眼中的爱恋。此前种种都有了解释,他也明白她和他说话时的种种羞赧。但他无法回应,没法告诉她喜欢他。假如他有半分的心动,可能他们之间都会是和现在不同的关系。可他没法给,索性干脆把自己放到“坏男人”的位置,不过他心里清楚,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男人,所以不如让她看到他的另一面,阴暗的那面:一个可以随便和女孩在这样的地方交欢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想必她也会明白他不值得她的留恋。 当然,符静在看到他和简安以后会往另一处想,那是顾遇和简安都没能想到的事了。 但只要符静能够放下心中的爱恋,那么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是是是,”简安应道,“你只会选择你喜欢的人嘛。”她说着,笑了一声。 他没有继续捏她的脸,指尖很温柔地轻抚:“那么你呢?” 简安不适应这样的亲昵,移开头,逃开他的触碰:“我?” “你平时唱歌不是那样的。”顾遇说。 简安平常哼歌,有时候会跑调,但不至于像和符静时那样离谱。她那么做,让周围的人直白地嘲笑,而她沦为笑柄。 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但他更想问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去唱那首歌? “简安,你……”他戛然而止。 简安没有说话,双手圈上他的手臂。虽然穿着衣服,但他很敏感地感受到衣服下传来的热度。 肌肤的热度。 她看着他,那双眼睛终于放在了他的脸上了。 “顾遇,要不要做?”她说道。 顾遇迟疑着:“……做……?” “嗯,”她说着,像只是因为性欲上来,“你如果不想的话,我就去找别人好了,反正今天你们班那么多男生,总有一个不在乎外表,愿意和我做的吧?” 若是平常,顾遇会反问:“你的外表怎么了?”但此刻,他没有及时地回应,眼睛停在她的脸上。 她亦是胆大地回看他,双手放在他的腰间,轻吐气息。热气缠绕,顾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时候在他身下的简安,那张圆润的脸庞竟然隐隐生出几分魅惑。 他看着她的脸,头脑一热,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 顾遇双眼紧闭,热切扫荡她的唇间。简安承受着他的吻,没有闭眼。那双眼半睁着,望着天花板昏暗的灯光,眼底残存着几分清醒。 最后,她闭上了眼睛,头仰得更高,回应了他的吻。 ps:本章节的名字原本是致暗恋,但感谢我的基友,她给了“Ode to Hans”这样好的名字,人鱼之爱指的就是不能说出口的暗恋,本章献给在暗恋中,或者暗恋过的孩子们。 以及,驰儿驰儿驰儿你是妈妈的亲儿砸!!亲的!妈妈爱你爱你爱你!!(顾遇:…… 第三十二章月神(上)(H前) 灯光沉沉照在通道上,男与女的吻还在继续。 趁着没人走过,顾遇暂停动作,怀中拥着简安,躲入了身边一间没有人的包厢。 他们落入黑暗里了。 他欺上她的身,简安的后背抵在墙上。室内漆黑,清冷,但他们相拥相吻,传递着正在上升的温度。 他进来得急,门没有完全地合上,门缝透出通道里的光。这里随时可能有人路过,服务员也随时可能进来收拾,可他们也没有停下,随时会被人发现的担忧化作了柴火,使得情欲燃烧更加旺盛。 他捧着她的后脑勺,专注地吻着。他吻得太深,太深,隐隐生出几分占有的意味。她心里忽地生出一股慌乱,由此想要逃离。但顾遇吻够了,离开她的唇,她得以大口喘息,那股想要逃走的心思随之消散。 吻落在其他的地方,他含住了她的耳廓,一条长腿挤入了简安的双腿间。她急急地喘着气,重要的地方隔着裤子,紧贴他的大腿,上下缓慢摩擦。他越发急切,自边缘掀起简安的T恤,寻到文胸的扣子,指尖一挑,肩带松松落下,薄唇轻吻,吻在了她裸露的乳肉上,激得她身子一抖。 简安也没闲着,手往下摸索着,拉下他裤子的拉链,向着里头探去。里面的事物主动弹跳出来,他闷哼,打算也脱去简安的裤子。 他的手掌按上简安的裤底,他正想拉开牛仔裤的链子,突然僵硬地停住。 “艹!”他低低地骂了一句,猛然想起重要的事,少年发出悲鸣,“没带套啊!!” 两人现在的样子真是狼狈极了。 顾遇的裤子已经落在地上,那里已经挺立,探出了头。简安也没好到哪里去。T恤被卷起,乳罩挂在双臂间,双乳裸露,乳尖随着呼吸晃动,内裤底晕开一小片水渍。明明是“箭在弦上”,可他们也不得不停下。 她闭上眼,额头薄汗沾上他的肩头。她一面沉思,手心握住了肉柱,缓缓抚弄。 柔软的指尖有意无意撩过肉身,他发出一声低喘,“简安……”他艰难开口,想要提醒她,那里不该是什么随意玩弄的玩具。 抵在他肩头的女孩发出愉悦的笑声,那手也不再动。顾遇抱着她,刚以为能松口气,却听见她说。 “顾遇,我们去你家,好不好?”少女柔柔地说着,带着撒娇和恳求。 抱着她的十指一紧,他差点就忍不住了。 好在还是忍耐下来,他放开她,强迫按下了“小弟”的头。 这晚上,“小弟”还怪委屈的。 两人都平复了心情,推门出去。顾遇想起一堆同学,带着简安先回了包厢。里头有不少人已经结伴离去,还剩下的一些人,顾遇打算同他们打了招呼再走。简安没有进去,只在门外等待。 顾遇同那些人说了再见,借口说是要回家。黄憺还留在那里,同顾遇告别时还挺伤感,他喝了酒,酒劲上头,抱着顾遇的手臂嗷嗷大哭,嘴中嚷着这是和顾遇的最后一面。顾遇本来就心不在此,听了这句,差点一脚踹开黄憺。 哭得跟嚎丧一样,顾遇推开门,没好气地想,他只是出国念书,又不是不回来了。 但他也想起,顾妈不止希望他在国外拿到学位,也希望他能移民,顿时,那颗心沉了下去。 简安等在包厢外,顾遇走出去时,她背靠着墙,正无聊地踢着地面。等待时,她低着头,长发落在脸颊边。顾遇见了她,一想到后面会发生的事,脑中忽然回忆起上一回,他们在那个家里,见到的胴体。他喉头一紧,咽下了口水。 顾遇强装镇定,带着简安往外走。夜色已晚,难寻公交,自然是打的。 KTV外面,几辆的车正等候着生意。顾遇和简安随意挑了一辆,都钻入了后排。 的车司机是个中年人,有生意上门,笑得憨厚。注意到是两个年轻人,司机师傅嘿嘿地一笑,坐在后面的两个人脸上一红,不过司机也没明着点破。 年轻人的事么,都懂得都懂。 汽车轰鸣,向着那个小区方向驶去。车内先是一阵沉默,司机师傅擅长聊天,见气氛沉闷,找着话题聊天。自简安上了车,她一直看着汽车的玻璃窗。司机是个大嗓门,可无论他讲了什么精彩的八卦,简安始终盯着窗外,没有回应,好像完全不会被惊扰。顾遇应付着,但也只是勉强地嗯嗯啊啊。 说话间,他碰到了什么,手背传来微微的热度。顾遇低头一看,是他的手背和简安的手背靠在了一起。 车窗外,城市的夜景飞速略过,简安安静地看着,像是在观赏。她似也知道两人的手背相贴,先是条件反射似的想缩回手,但很快没有再动,手放在顾遇的手旁边。两人坐在一排,靠得很近,手背就那么贴在一起。 顾遇嘴上还在应着,大着胆子,手悄悄地,轻擦简安的手背。见她没有其他动作,他把这当做默许,正想着握住她的手。可简安忽然动了起来——她握住了他的手。 她牵着他的五指,放在了她的膝盖上。 顾遇心里一紧,心虚地观察着司机。司机还在那边大声说话,没发现他们的动静。顾遇放了心,面上不动声色,手掌抚过简安的大腿。简安张开了唇,有几缕气息急促逃出来,身子也跟着轻轻颤抖。 顾遇知道她情动,干脆得寸进尺,手掌顺着她的大腿,抚摸着更里头的腿肉。简安呼吸更急,却也没有拦着他继续。 这种偷偷的抚摸暂时解了他的渴,他的心得了快慰,更加生出了“探索欲”,手向着更里面的地方摸去,眼看着就要碰到最里面的地方…… 简安两腿一夹,按住了他的手。 这是不许他再深入的意思。 顾遇气得哆嗦,这肉就在嘴边,差点就能吃到,必须硬生生停下来已经够惨了,现在不过稍微解点渴,刚得了一点甜头,可简安就这么不让他再进一步。 天底下哪有他这么悲惨的人?! 简安不许,他也不好再有动作。但他心里难受,赌气似的,捏了两下简安柔嫩的大腿。简安及时咬住了唇,封住了差点从嘴边溜出去的呻吟,还轻打两下顾遇的手背,叫他老实点。 做这些时,简安依旧盯着窗外,没有收回视线。 顾遇无奈地抽回手,憋屈地揉着手背。这一晚上他受的委屈也太多了。注意到简安一直望着窗外,他生了好奇心,俯身过去,学她看向窗外。 “夜景很好看吗?”他问。 “嗯,很好……” 那话停在中途,她收回视线,顾遇的脸就在她的面前,好奇地张望。那张巴掌大的脸离她那样近,她还能看看清他的长睫毛。她完全没有准备,怔怔看着,突然就像是受到惊吓一般,“你干嘛!”她喊起来,一掌打在他的脸上,用力一推,顾遇的头猛地撞在了副驾驶座椅的后背上。 “嗷!”顾遇也很意外,痛地大叫。 听顾遇嚎的凄惨,简安有些过意不去,手伸了过去,放在他被撞到的半边脸上,温柔地抚弄。 “疼吗?” 她注视着他的侧脸,问得很轻柔。 脸上是柔软的触感,他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她的脸。车内没有开灯,除却窗外略过的路灯灯影,她的脸几乎融于黑暗里。可他看得见。那双杏眼眸色深沉,印在她的唇上。他如受到牵引,身体不由前倾…… “顾遇!”她呼喊,嗓子紧绷,声音轻颤提醒他他们身处的地点。 顾遇这才惊醒,红着脸,坐了回去。 妈的!顾遇恨恨地瞪了前排的司机一眼。司机自然也注意到后座的动静,但他以为小年轻只是想接吻,也就识趣地闭了嘴,没有再同客人聊天。 还是因为这是别人的车,顾遇假装冷静,心里却恼怒。他想到顾爸送给他的成人礼礼物,那辆跑车还停在顾爸家的车库里。等着吧,他恼恨地想,等以后他拿到自己的车,他一定要在自己的车里尽兴不可! 火气在心里乱窜,他烦躁得很,一烦躁,索性什么也不管了,手往旁边探去。 简安惊讶地低头,看到顾遇扣紧了她的五指。他用了力,牢牢地捉了她,好像生怕她逃跑似的。 她也没有反抗,任由他握着,发出轻轻的笑声。顾遇明白这是在笑他,耳根子火烫火烫的,可打定主意,直到到达目的地以前,他都不打算松手。 简安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头轻轻靠在车窗上。 她又在看汽车的玻璃窗了。 第三十二章月神(中)(H中) 的车到了目的地,顾遇没有松开简安的手,就那么牵着她下了车。夜空广袤无垠,星辰在上空闪烁,小区附近的商店餐馆还开着,各家齐点灯火。这里没有什么简顾两家认识的人,因此顾遇心里没有负担,握着简安的五指,公然与她走在夜空下,宛如普通的情侣。 回家之前得先去便利店一趟,简安不好意思进,就在外面等待。顾遇在便利店找到适合自己尺寸的安全套,结了帐,出了便利店。简安就在便利店门口等待,看到顾遇手中的事物,借着便利店的灯光,顾遇清楚地看到简安泛红的脸颊,她还匆忙别开目光,假装没有注意。 顾遇轻笑,这小妮子…… 买了安全套,两人往小区里走,顾遇又顺手牵起了简安的手,松松握住她的手腕。今晚的他似乎格外爱牵着她的手。简安看了看,也未挣开,只与他一起走在路上。 对于打定主意要做爱的两个人来说,从坐车到走路去顾遇的家这段距离,实在太消耗耐心。上一回来,他们没有发现,可在这一回来说,去顾遇家的路变得格外漫长。顾遇想加快速度,又担心被简安认为他太猴急,耐着性子,生生憋下欲望。简安时而抬头,看着他的侧脸,时而望着道路的前方。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半,小区道路两旁的路灯灯光是暗沉的白色,那光如夜幕上的星辰微小。大部分时间,他们都走在黑暗里。也许正是因为是深夜,周围黑漆漆的一片,不像白天,能一眼看到路的尽头在哪里。 好像这样一直走下去也不错,她的指尖微动,轻轻抚过他细长的手指,但她最后还是没有回握。 这世上,所有的路总有终点的。到得终点,总是分离。 两人走进门背后,顾遇合上门,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道门隔绝了里面与外面,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可一关上门,他们却突然失了主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进了房子以后,他们没有开灯,在黑暗中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噗嗤”一声,各自低头,笑了出来。 顾遇挠挠头,“要先洗澡么?准备准备?” 简安略微思索,没有说话。 柔软的触感搭上顾遇的手臂,是她的手。 他看着她,她踮起了脚尖,眼睛放在他的唇上,频繁地眨着眼,慢慢地靠近。 虽然身处黑暗里,不过他能感受到主动背后的小心翼翼。 长臂一伸,他将她揽入了怀里,温柔且坚定。简安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顾遇俯下了身,衔住了她的唇。 洗澡是不必了,接吻是慢慢的,让他们都上了瘾。 她被他抱在怀里,身子逐渐发软。大抵顾遇也觉得够了,寻到她腿弯的地方,双臂用了力,将简安抱起。 简安小声惊呼,被他抱起以后,她的屁股就坐在顾遇的手臂上。她不好意思,捧着顾遇的脸,羞赧地说:“顾遇,我……我很沉的。” 不说她的实际重量,再怎么说,那也是活人的重量,怎么样都是沉重的。然而顾遇根本不在乎,听出简安紧张,为了证明他的力量,手臂掂了两下,“你看,”他轻松地说,得意洋洋,“我抱得动,不用担心我。” 简安忍俊不禁,轻笑出声,笑声清脆,落在他的耳中,他倒觉得那笑声中生出了一种蛊惑。接着还有简安的动作,她环上他的长颈,吻点在他的脸颊。他手臂一紧,飞也似地,跑进了卧室。 客厅没有开灯,卧室也一样,里头的窗户按着顾遇的吩咐,打扫卫生的人离开前都关上了。没有秋季的风吹进来,白月为乌云所遮挡,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四处都是黑暗。 两人倒在床上时已是急切,即使都还穿着牛仔裤,但挤入简安双腿间的下身已经凸显出了惊人的轮廓,正散着澎湃的热意。 好在他还记着要紧事,气喘吁吁地按住简安,脱了上衣和裤子,给它套上了安全套。 他脱完衣服,简安坐在床上,衣衫整齐,看着他的动作。戴上安全套,他才发现自己是在她的注视中做完这些,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你干嘛呢?”他轻咳,提醒着她。 简安双手撑在床上,看着他,弯唇,双臂揽上他的脖颈。顾遇猝不及防,被简安带到了床上,等他反应过来,简安双腿张开,坐在他的腰上。 “简……”他刚想喊,简安的一根手指压上了他的唇,示意他噤声,“嘘……” 他安静下来,杏眼倒映出简安的身影。 她卷起T恤,自双臂脱离,长发飘落,在文胸间摇晃。文胸是简单的款式,黑色,没有花纹。顾遇看着,她的手探到后面,解开了文胸的扣子,露出了那后面的双乳。乳晕晕开,黑暗中没有颜色,在空中摇颤。 她的上半身赤裸了,正对着他的脸。 杏眼眸色变深,他一手放在她的腰间,往上探去。另一手松开了禁忌地带的纽扣,将牛仔裤的两端揭下,而后往里头一拉,露出了最隐秘的花园。头向前一倾,唇舌贴上皮肉,钻入了她的两股之间。 简安扶着他的肩膀,享受地眯起了眼,发出轻吟。 在他的舔弄下,那里渐渐地泛出汁水,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她无力地落下,坐在了他的大腿上,软肉擦过顾遇挺立的地方,他张开唇,舒服地呻吟。 她坐着,喘息着,双手捧起了他的脸。 乌云散去,白月得以照耀四方。白光透过窗户,打在他们的身上。他的眼中望着她的脸。她脸上散发着一层白光,一番动作下来,有汗珠渗出,在眉骨处滚落,打湿她的睫毛。汗水好像混入她的眼里,形成了水幕,那水幕是汗水吧?那汗水从眼角滴落了,滴落在他的下颚,然后沿着干净分明的下颚线,滑落到了他的胸膛处。 像在他的身体上刻下了印记。 他望着她的脸,为那景象所摄,无关世俗美与丑的标准,只是那一刻的景象是真的叫他震撼。 “简安……”他喃喃开口。 “你好美……”他是想那么说的。 那美如云端银月,她分明是真实的存在,却又遥不可及。他能望见,但触不到。 可她没有让他说出口。 她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湿润的掌心盖上他的唇,仿佛此刻言语是多余的。 他郁闷,在她掌心下的薄唇开口:“简安……” 她没有放开,抬起了另一只手,遮住了他的眼。这样,顾遇完全看不到简安了。 她遮去他的双眼和双唇,他露出的脸只剩下了一部分。他更加郁闷,以为她选在这种时候戏弄他。虽然做爱的时候,适当的游戏可以增添情趣,但看不到她,使他心生惶惶,声音更加沉闷:“简安……” 回应他的,只是简安的轻笑声,这更加让他坚定地以为,她是故意戏弄。 稍后,一个吻扇动着薄薄的蝴蝶翅膀,轻盈落在了他的鼻尖。 那吻很小心,隐藏着祝福和珍视的意味。她吻了一下,然后便离开了。 她没法一直遮着他的唇眼,吻过他的鼻尖,放开了手,使他得以重新得到光明。双臂绕上他的后颈,含上他的喉结,舌尖缓慢舔过,吸去他落下的汗珠。他呻吟着,不想再等待,抱紧她的腰,与她一同倒在床上。 呻吟碎了一地。 他的胸膛压上她的胸乳,简安刚要轻呼,呼声却被他封在唇中。 他吻得很深,很深,似想占有,如带质问,用力,急切,好像想要探寻到更深的地方。 比如,心的地方。 简安想挣扎,手推动了两下,可最后还是放下了手,娇软地攀上他的肩膀,放任他的进入。 他一下就挺入了,花园的地带本就湿透,进去没有阻碍。他很快就顶到里面,用自己的力量开始律动。少年精力旺盛,强有力地在里面为所欲为,“惩恶行凶”。 她的气息很轻,若缥缈的美梦笼罩在他的身上。他的喘息很重,传递真实的力度。那里磨过软肉,热火蔓延,直达深处,足以叫她的灵魂颤抖臣服。 他们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再说什么,语言已经被扔到了一边,做爱的时候,只需要吻、喘息和呻吟。 快感自四肢百骸奔涌过来,她无力招架,感受着他在身体中的进入和抽离。她半睁着眼,眼底迷乱和清醒同在。在晕眩中,她望见天花板的月光。白月在天花板波光粼粼,化作无数星辰,细碎地落下,洒落在她的身体上,渗入她的肌理。他吻上她的胸乳,她挺胸,高潮连绵不绝,没有一刻停止,也没有一刻能让她放松喘息。 她决定彻底放逐自己,闭上眼睛,沉到情欲里去了。 第三十二章月神(下)(H后) 自乌云散去后,月亮一直高挂天空,照在他们的身上。 两个人刚刚停下来,喘着气,拥抱着彼此,躺在床上休息。顾遇没有从简安的身体中抽离,而是停留在那里。那边四面温润,说不出的温暖。 “顾遇。” 简安的声音响起,透着清醒,提醒着他,他们应该分开。 也许是因为明白离开是不能改变的事实,他的头抵靠在她的胸前,闭着眼睛,没有离去,好似这么做时间就会停止。 “顾遇!” 她又喊了一声,同时抬手推了一把顾遇,催促着。 “你个智障,”她不客气地吐糟,如往常一般,“还回不回家了?” 回家?好吧,他们都还是得回去的。 想到时间已晚,顾遇慌乱起身,动作匆忙。简安和他不同,她利索地下床,很快穿好衣服,全程冷静,像是一个刚杀完人以后还能镇定收拾残局的冷漠凶手。 她穿完衣服,径自出去,把卧室留给顾遇。顾遇整理完自己,确定身上没有什么痕迹,才走了出去。 客厅里没有开灯,伸手不见五指,他站在客厅里,找到了正趴在阳台栏杆上,望着楼下的简安。 他走到她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往下望,那里是小区的花园。原以为是楼下发生了什么热闹事吸引了她,不过他一看,底下只有静静伫立在花坛的花草树木,花园里什么人也没有,顶多只能听见几声虫鸣。 “在看夜景?今晚好像你一直在看,很喜欢吗?”他好奇地问,记忆里 ,好像从前简安没有这样的喜好,但她今夜一直在看夜景。 “嗯……”她单手撑着下巴,思索着,目光扫到顾遇身上,轻勾唇角,“喜欢啊,白天要上学,要做的事太多,要面对的人也太多,到哪里都很吵,但是晚上呢……有些事,在晚上做刚刚好,是吧?” 他立刻明了她言语中的含义,很快庆幸这会儿没有开灯,否则一定被她看到他脸红。 “你不觉得夜晚很神奇吗?” 迎着月光下,他看到她的神色中有一种天真。 她的注意力放回到底下那些花丛树木上,说道:“白天的时候,很多东西在太阳的照耀下感觉灰扑扑的,也没什么精神。但是到了晚上,它们身上好像有另外一层光辉,不刺眼,很安静,很好看。” 那话语飘荡在阳台,乘着夜晚的风,留在广袤无垠的夜空中。 站在一旁的顾遇轻轻笑起来,他没有往深处想,轻松随意地说:“这么喜欢赏夜景的话,到时候等我拿到车,带你晚上兜风去。” 她收回了视线,定定看着顾遇,眼眸中承载着什么,可最后只是说…… “我们走吧。” 顾遇看着她离去,挠了挠头。她的反应与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没有高兴,但好像也没有生气。他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不过今晚,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去思考这件事。 回简家还是打的,两人还是同坐在后排。坐在一起,免不了身体的触碰。 两人的手又靠在了一起。 他碰到她柔软的手背,低下头看去,接着却有一盆冷水朝他泼过来。 简安收回了手,放在膝盖上,避开了与他的触碰。 他没有忘记先前两人在车上的暧昧,也记得当时的简安没有拒绝。可自两人结束后,简安的态度就冷淡了下来,就好像……就好像…… 用完了工具就把它丢掉似的,他没好气地想。 抬起头,简安一直望着车窗外的夜色,今晚的她似乎一直都在看夜景。 “夜景就这么好看?”他又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然而这次与先前不同,口气有些生硬,更像是在表达被冷待以后的不满。 她的声音很轻,“嗯。”她的头靠在车窗边,目光钉在汽车玻璃窗上。 他收回了手。看样子今夜的景色的确迷人,不管到哪,她都可以发现夜色的美丽,为之吸引,抽不出半分目光关照别人。他挪动身子,靠在了车门上,单手托腮,赌气似的也看着窗外,不再说话。 两人同坐在后排,一人靠左端,一人靠右端,分隔很远,各自看着汽车的车窗,直到到达简家以前,都没有再靠近。 回到简家时已过十点,为此,简爸简妈对着简安和顾遇好一顿数落。面对大人的责备,顾遇的反应很是机灵,挡在简安面前,先连忙认错,说是他们高中生凑在一起贪玩,所以才这么晚回来。顾遇一脸诚恳,再叁保证以后不会再犯。简爸满意地点头,催促他们赶紧睡觉去。简妈欲言又止,趁他们分开时,她想了想,进了简安的房间。 顾遇本来打算先洗个澡,看到手机上的时间,快临近十二点,今夜就快要过去。他想了想,还是打算去同简安说个晚安。虽然他们回来时发生了那样的事,不过他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或许简安根本没有注意他们之间发生过一小段插曲,反倒是他自己,没来由地生起气来,简直是莫名其妙。 他推开门,听见简爸简妈主卧中传来简爸响彻房间的鼾声,以为简爸简妈都在卧室中熟睡,他蹑手蹑脚穿过简家的客厅,来到简安的房间门外。那门虚掩着,透出房间内的一丝亮光,他正要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了简妈的声音。 “安安,我知道,妈妈要是跟你讲大道理,你又要嫌妈妈啰嗦。何况你现在也成年了,18岁的人,也应该懂道理了。但是妈妈也是为你好,担心你呀。今天同顾遇出去玩,这是我们答应了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今天以后,你也要收心,懂不懂?你的时间也不多了,明年就要高考。我们家不是顾遇家,顾遇他爸爸有能耐,能为他创造好的条件,你爸他……唉,”简妈沉重地叹了口气,她把一家的希望全都寄托在简爸身上,可惜简爸完全不能实现她的梦想。 “算了,我也不该在孩子面前抱怨她的爸爸,”简妈收起牢骚,继续教育简安,“你爸是指望不上了,可是安安,你的人生才刚开始,你现在努力,也还来得及呀。我们从小到大和你说了多少遍,只有考个好大学,你才能往高处走,当人上人。你看看你顾叔叔,他站在上面对下面的人发号施令,多威风,多少人都得看他脸色,靠他吃饭。你难道不羡慕他,你难道还想像你爸一样,一辈子没出息?” 简妈说话时,手轻轻抚上简安的后背。简安疲倦地抬眸,躲不开母亲伸过来的手。 简安没有回答,简妈当简安是听进去了,思忖着心中的担忧,试探地开口:“安安,顾遇就快要走了,妈妈知道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兄妹还亲,他出国念书,你可能会感到难过……咳,你会难过是一定的,毕竟,顾遇是你的哥哥呀,对不对?”简妈说话时,注意着简安的脸色,看她低头不语,简妈努力装出和蔼的模样,掐着嗓子说,“妈妈不是那种不开明,不讲道理的家长对不对?你为顾遇离开感到难过,这很正常,妈妈不会多想,”说着,她为了表达信任,用力拍了拍简安的肩膀,“只不过,妈妈就是想说,你不要难过太久,也不要影响学习,毕竟你年纪还小,应该是一门心思用功学习的时候,有些事啊……等以后啊,等你上了大学……等你工作了,它早晚都……” 简妈什么意思,简安听见她的第一句话时就已经明白。她低下头,懒得和简妈吵架,于是做出一副老实模样,等着简妈结束。没想到简妈越说越多,她不耐地翻了个白眼,却望见房间的门开着,露出一道小缝。 简妈站在简安的身边,背对着门,没有发现门那边的动静。简安坐在书椅上,对着简妈,正好能看到门那边的动静。走廊上开着灯,很好地照见地上的影子。 这时候出现的一定不会是简爸,简爸正睡着呢,那打鼾声隔着墙,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忽然笑了。 简妈正滔滔不绝地讲着道理,女儿却突然笑起来,她吓了一跳,马上问道:“你在笑什么?” 简安抬起了头,看了看简妈,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门缝,笑着说道:“姆妈,你放心好了。” “我不会喜欢顾遇的。” 她说得笃定,那口气,仿佛她说得不只是现在,而是包含了过去、未来所有的时间,在此刻许下了一个坚定的承诺。 他的手停在门把手上,忽然慌张,想要逃走,逃到哪里都好,只是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今年的冬天似乎提早到了,狂暴的冰雪飞过,给简安房门的把手吹上了一层寒冰。他的手放在那里,传来凛冽刺骨的疼。 “什么喜不喜欢!你在乱讲什么!”目前的简妈只是希望简安不会早恋,她也的确得到了安慰,但面上还是佯装恼怒,责备简安胡言乱语。“好了好了,你该休息了,早点休息,哎呀,我不该耽误你这么多时间的,这要是影响你的精力学习,这多不好。” 说着,简妈满意地走到房门边,打开了门,外面开着灯,没有人。 随着简妈的离去,那门关上了,发出咔哒的声响。她看着关上的门,收起了笑容。 房间里只剩下她了。 她起身,来到卧室内的卫生间,关上门,脱去了衣服。卫生间的洗手台上有一面大镜子,照出了她的全身。T恤一脱下来,身体上的痕迹无所遁形。还好是秋天,当下穿的是长袖T恤,假如还是在夏天,穿着短袖,那么有些事就很难在简爸简妈面前掩饰了。 简安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镜中的简安和镜外的简安互相看着彼此。镜中的身体上还留着旖旎娇红的吻痕,褪去衣衫后无所遁形,诉说着今夜的故事。 镜子中的那双眼睛很冷,圆润的脸庞上带着成熟。如果简爸简妈第一眼看到这样的简安也许会觉得惊喜,他们时常抱怨简安太吵,太聒噪,太幼稚,完全没有长大该有的样子。而镜中的简安是沉默的,是成熟的,是他们想要看到的模样。 但他们就算会为此高兴,也是因为他们不了解这样的简安,假如他们知道这样的成熟背后隐藏着什么,或许就不会为此感到愉快了。 很难说那成熟是好事。如果做决定的时候是冲动的,那么这份成熟也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不过是看了自己的热闹。 她动了,走向玻璃门后的浴缸。简安拥有一个浴缸,那是独属于她自己的。简安有一段时间就想要自己的浴缸,为了这件事,在简家装修前,她求了父母很久。那段时间她想了无数理由借口,用来劝说父母。简爸简妈最后还是答应,这件事也成了他们宠爱女儿的证明。 她在浴缸里放了水,热水水汽如烟雾弥漫,填满了狭小的卫生间。 她提起脚,走入了浴缸里,坐入水中。身体没入热水中,滚烫的热水漫过那些吻痕的地方,那些地方再度燃烧,灼热的感觉比镜中的影子还要真实。 她的双眼投向水面,不知看向哪里。最后,她闭上了眼睛。 第三十三章妈妈的梅干菜烧肉(上) 周五的傍晚,顾遇看到了简安,她站在小区门口的水果店外,那里摆放着一应水果。他在路边停了车,下去朝她那里走去。 简安挑着西瓜,刚挑好一个,准备抱给旁边的老板称斤两,背后传来了顾遇的身影:“干嘛呢?” “买西瓜啊,”见了他,她直接答道,一边抱着西瓜给了老板,“总不能每次蹭饭都两手空空,这点人情世故我还是懂滴。”说话时,她得意地抬头,似为自己的懂事感到骄傲。 称了重量,付了钱,顾遇先简安一步,从老板手中接过西瓜。见有人帮忙,简安乐得轻松。两人正要离开,却听见有人喊顾遇的名字。 “是顾遇吗?” 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妇女,两鬓隐约可见白霜,身旁站着一个高瘦的戴眼镜青年人。顾遇记忆不错,一见着他们,马上认了出来。 他抱着西瓜,斯文地笑着:“张阿姨,小韩,好久没见了。” 看到简安满脸问号,他帮忙做了介绍,简安才知道顾遇曾经去他们家做过家教。遇见顾遇,张阿姨和小韩都挺高兴,张阿姨还称赞了顾遇,说他做家教时讲课有耐心,那时候小韩的成绩很快有了起色。 受到称赞,顾遇并没有露出倨傲,言辞尽显谦虚:“小韩本来就聪明,成绩能够上去,还是他自己够努力。” 简安暗暗吐了吐舌头,骂了一句马屁精。虽然知道自家儿子几斤几两,但父母都爱听称赞孩子的话,果不其然,顾遇话音刚落,张阿姨笑得比先前更欢,小韩憨厚地笑着,脸红了起来。 续完了旧,张阿姨注意到顾遇身边站着的女人,好奇地问:“是女朋友?” “是朋友。”简安淡淡地笑着,先于顾遇一步澄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嗯?不是女朋友?”张阿姨大感意外,又看向顾遇,“怎么会呢?小顾,你年纪也不小了吧?” 一听说简安不是顾遇的女朋友,张阿姨忽然来了劲,热心地说:“你现在年纪多大了?叁十?还没结婚?哎哟,这可不行。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呀?阿姨也认识不少女孩,要不要我给你……” “妈!”小韩急急打断,不好意思地对着顾遇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妈又犯了爱给人做媒的毛病,急忙拉走了张阿姨。 同他们说了再见,顾遇手中抱瓜,看到简安似笑非笑看着自己,问道:“看着我做什么?” 简安笑着答道:“我就是想起,从以前你就是这样?” “什么样?” 简安回忆着过去,“小时候你给我讲课就很有耐心啊,有些题课上我没弄明白的,你一讲我就懂。” “真是奇怪,”简安歪头,一脸不解,“怎么会这样呢?都是听老师上课,为什么我就有听不懂的地方?” “每个孩子理解的方式不懂,”顾遇在路上解释着,“学校老师一个人要应付那么多学生,哪里能应付得过来?做家教的时候只需要应付一个孩子,又有时间沟通,自然就能摸索到适合孩子的方法了。” “哦……”简安似懂非懂,随着顾遇坐进车,“可是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这样一对一的机会,”她想到什么,随口抱怨道,“高中那会儿也是,本来还能找你讲题,结果后来我就只能找邹静抄作业,要她帮忙讲一下题怎么解,她都没什么耐心,还吐糟我!” 她说话间,顾遇发动了车子,驶进小区。听到这话,他转动方向盘,望着前方,说道:“那么当年,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出国。” 如果当年一起出国的话,如顾妈那时候所说,他们可以互相照顾。他说出这话后,车内陷入片刻的安静。 再开口,她轻咳一声,“我英语也不行,去了国外还不是迷路的命?还是算了吧,嘿嘿。” 顾遇扫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车停在了停车场,他们下了车。简安积极地从后车厢抱出了瓜,一脸期待,“我得让我妈知道这是我买的啊!” 顾遇无语地看着她,这件事还能有人跟她抢? 但简安不知顾遇的想法,还美滋滋地抱着瓜,想着怎么都能收获一顿夸奖。 然而,事实总与期待背道而驰。 简安和顾遇进了家门,简妈看到简安手中的瓜,数落直扑简安而去,“这时节,你买什么西瓜呀?!” 简妈拍了拍简安怀里的瓜,听着声音,不悦道:“不到季节的西瓜能好吃吗?再说了,你又不懂挑瓜,这挑的能是什么好西瓜?” 花了钱,还被这样一通教训,简安气到内伤。可简妈说得也是事实,她买西瓜时一通胡乱瞎挑,被简妈这样一说,她瘪下嘴,可她不能反驳,只敢偷偷对顾遇甩了个白眼。 换过拖鞋,简安和顾遇两人方向明确。顾遇脱了西装,挽起衬衫长袖,进了厨房,去帮简妈的忙;简安走往玄关右边,进了客厅,客厅里的电视机开着,声音开得很大,放的是热门的偶像剧。 简爸坐在沙发里,在看手机,手机传出体育主播讲解比赛的声音。简安找了一处坐下,放下包。她对电视剧没有兴趣,随手拿起遥控器,正打算换台,简爸注意到,急忙阻止了简安。 “这电视你妈爱看,她在厨房听着呢。” 难怪电视开那么大声,她瞥了一眼简爸,也明白了为什么简爸只能缩在沙发里捧着手机看比赛。 简安也不过想打发时间,既然电视已经“有主”,她也不好再干什么,只好窝在沙发里,打着哈欠等吃饭。 在放的电视剧讲的是出身富家的女主在小时候因为某种人为制造的原因,和父母失散。长大以后几经波折,才和父母重逢相认。哦,当然了,不管是怎样波折的剧,都不过是背景,主要还是为了男女主谈恋爱。正放到高潮处,眼睛放在手机上的简爸听到电视机播放的剧情,抬起头,戴着老花眼镜的眼睛盯着电视机,朝着厨房那边扯开嗓子喊道:“老婆!认亲啦!!认亲啦!!!” 简爸虽年过五十,依然中气十足。简安看着电视剧昏昏沉沉,听见简爸的大嗓门,瞬间惊醒,然后便看到穿着围裙的简妈冲出厨房,定定站在电视机面前看起了电视。 看到电视剧的剧情,简妈心善,虚拟人物的虚构人生都能引得她落泪。她望着电视屏幕,掏出围裙口袋里的纸巾,不住擦泪。 但女主认回亲不是电视剧的结局,恶毒的女反派计划抢走女主父母的产业,接下来,女主为了保住家业,还得和反派斗智斗勇。但既然是主角,波折自然是少不了的。不能换台,简安也陪着简妈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她纳闷了起来。 “怎么随便什么人都想对付主角,这么倒霉,还是女主吗?” 简妈听到,说道:“你懂什么?这才叫人生,真以为谁一辈子都是顺风顺水?”简妈说得动情,好像电视剧里不幸的女主就是自己。 简安无语,简爸也在一边帮腔,当作是教育简安的机会:“就是就是,安安你现在也大了,多看看新闻,看看有多少人吃不上饭。所以呀,做人得知道感恩呐!” 知道这是在教训自己,简安翻了个白眼。 一集电视剧结束,简妈满意地走回厨房。她离开后,顾遇接手了她的工作,手上动作不停,砧板上的黄鱼在他手中拼命挣扎,他利索地手起刀落,鱼眼珠很快停在眼眶中,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哦哟,”简妈忙走过去,“小顾真是辛苦你了。” 顾遇笑道:“阿姨天天做饭才辛苦,我这样怎么算辛苦呢?” “唉……”简妈叹了口气,“安安要是有你一半懂事该多好,现在什么都不会,这以后嫁了人该怎么办呢?” 像是为了回应简妈的话,简安的声音适时在厨房门口响起:“姆妈~我来帮忙呀~~” 简安完全是被她爸赶来的。 简妈去了厨房以后,比赛刚好告一段落,简爸抬起头,看到简安懒懒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想到他刚刚一顿教育以后,简安也没什么表示。简爸决定让简安付诸行动,于是踢了踢简安的拖鞋。 “看看人家小顾,人家一回来就帮你妈去了。”简爸说道。 简安知道简爸的意思,再次翻了个白眼,又看了看简爸——一手手机,一手茶壶,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里。 哼!简安不爽地想到,既然要比,她爸也是男人,怎么不和顾遇比呢? 但对方是她爸,考虑到就算她这么说,估计也只会换来说教,简安撇撇嘴,只好起身,飘到厨房边装模作样地喊道:“姆妈~我来帮忙呀~~” 可简妈一听,却是把要走进厨房的简安轰出去:“去去去,你什么都不会,来了也只是帮倒忙。” 就知道简妈不舍得她真进厨房,简安嘿嘿地笑着,跑回客厅,得意地对简爸摊开手掌:我妈不让我帮忙,那我能怎么办呢?嘿嘿~ 简爸也听见了,口中道:“就知道惯着你。”说是这么说,不过简爸也没有再说什么。 顾遇也知道简妈舍不得,听着简安和简妈的嬉闹,想到简妈刚刚的抱怨,他洗着菜,忍不住和轻轻笑了起来。 轰走了简安,简妈回到灶台前,随口抒发了一句感想:“女人呐,等到结了婚,还会怕太闲吗?” 顾遇一顿。 从前不曾听简妈说起过这样的话。简爸简妈其实都不舍得让简安做家务,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父母疼爱女儿的表现。而现在,简妈只是很无心的感慨,他却忽然从中窥探到了这种宠爱背后隐藏的逻辑。 简妈也没发现自己和顾遇说了什么,不停地忙碌。顾遇仍旧帮着忙,没有显露异样。 厨房少了样东西,简妈托顾遇去拿。他走出厨房,路过客厅,便看到合上了眼睛的简安。 她身体蜷曲,侧卧在长沙发上,呼吸轻浅,是在浅眠。 他看了看一旁的简爸,简爸犹沉浸在比赛里,起劲地看着,没有注意周遭的动静。 顾遇转身,先去了简安的房间,拿了一条薄毯,走到简安的身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盖在了简安的身上。 手机里的比赛精彩,简爸一拍大腿,正想嚷起来,眼角余光里多了一个人,他抬起了头,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简爸忽然想到顾爸托他提的事。 第三十三章妈妈的梅干菜烧肉(下) 简安是在一阵香气中醒来的。 熟悉的食物香味飘来,她睁开眼,睡眼惺忪,昏昏沉沉,扫了一圈周围,客厅连通阳台,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天空已经陷入一片黑暗,白月高挂天空,隐约可见夜空中的星光。 是很熟悉的场景了。 简爸还在看着手机。她慵懒起身,身上的薄毯软软落下。比赛结束,简爸从手机上抬眼,看到女儿醒过来,慈爱地笑着说:“睡得好吗?” 简安揉着眼睛,懒懒地应着:“嗯。” 简爸看着女儿,恍惚间,好像看到她小时候的身影,便免不了心生几分唏嘘。 “回家住不好吗?”简爸轻轻说,“外面工作那么辛苦,你回家住,家里有现成的饭做给你吃,什么都不用做,天天都能这样睡,你不是更舒服?” 简爸苦口婆媳地劝慰,简安裹了裹身上的薄毯,问道:“爸你给我盖的?” 她没有回应,简爸失落地笑着,说道:“小顾给你盖的,人家对你好吧?” 简安努嘴,“也对,爸你怎么会那么细心。” “你这叫什么话?”简爸故作生气,拉下了脸,“爸爸对你不好么?” “怎么会?”简安皮笑肉不笑,熟练地拍起了简爸的马屁,“父爱如山,爸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呐~” 她学着简爸平时的样子,念唱起来。简爸被她逗笑,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哄完了简爸,简安从沙发起来,追着那股熟悉的香味跑进了餐厅。简家的厨房是开放式,和餐厅相连。她走进餐厅,简妈和顾遇正把做好的饭菜往桌上端。看到桌上摆着一碗梅干菜烧肉,她急切地抓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刚做好的梅干菜烧肉热乎乎的,她烫地嗷嗷乱叫。 “叫你偷吃。”简妈轻拍了一下简安的后脑勺。 简安嘴里不住哈气,想给五花肉降温。她咽下吸满汤汁的五花肉,才能开口说话。 “谁让这肉太香了。“她亲热地挽起简妈的胳膊撒娇,“还是姆妈烧的梅干菜烧肉好吃。” 简妈假装不信,问道:“真的那么好吃?” “嗯嗯嗯!好吃好吃!很好吃!” 简安忙不迭点头,两眼放光。简妈想起了在短视频中看到的,别人家养的小狗,看到吃食走不动路,也是这样张大眼睛,说不出的可爱。 “奇怪了,”简安从餐桌上拿起一双筷子,夹了肉放进嘴里,这会子她没有那么急,吹了两口才吃,也能细品梅干菜烧肉的味道,“为什么外面的餐馆做的梅干菜烧肉就没那么好吃?外面的梅干菜又甜又咸,一点都不好吃。梅干菜也是,家里的梅干菜就是泡汤都好喝,外面的梅干菜完全不如家里的爽口。” “这就是家的味道呀。”简妈慈爱地看着简安吃着肉,“外面那些餐馆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加什么料,哪儿能和家里比?” 她轻抚简安的发顶,用哄小孩的口气说道:“这么喜欢姆妈做的饭,要不回来住?” 一提到这件事,简安躲开简妈的爱抚,大声喊道:“爸~吃饭啦~~” 简安避开了回家住的话题,简妈只好无奈地放下手,和顾遇把剩下的饭菜端上桌。 除了梅干菜烧肉,桌上还有清炒西兰花,酸辣白菜,咸菜黄鱼汤,白灼基围虾,满满放了一桌。四人都坐下后,简爸简妈关注的重点对象首先肯定是简安。两夫妻围着简安,就简安是否胖了一圈这事争论起来,简爸心疼地说简安瘦了,简妈冷笑一声,指出简安的下巴又厚了一圈。身为重点关注对象,简安一心只想干饭,扫荡着桌上佳肴。简妈虽然嘴上嫌弃简安长胖,看到简安埋头吃饭,自行脑补简安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工作如何繁忙生活如何辛苦,于是夹起一块肉,放碗里。 期间,顾遇安静地吃饭,怕简安噎着,盛了一碗黄鱼汤,放在她的面前。简安看到那碗汤,也不客气,把汤浇在白米饭上,黄鱼汤咸香可口,很是下饭。 她专心致志吃饭,右手边的手机亮了起来,显示是宋远洋的消息,她看了看,没有打开。 简妈坐在旁边,眼尖看到简安手机屏幕上的提醒,用手肘推了推简安,“远洋给你发消息呢。” 简安嘴里塞得满满的,简妈提醒她看手机,她越加低了头,快要撞到餐桌桌面上去。 简安不回应,简妈越发想要探究明白,“你到底怎么回事?”简妈的语气带上几分责怪,“你和远洋订了日子没有?怎么我看着远洋求婚以后,你对人家越来越冷淡了呢?” 简安的态度让简妈百思不得其解,“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你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好好定下你的未来?趁你现在还算年轻,你现在要小孩也不晚……” 简妈的唠叨让简安不耐,她咽下满嘴的食物,冷笑道:“姆妈你这么关心我和他,那到时候我和他上床姆妈你是不是还得装监控?” 话一出口,简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暗叫不好。果然,简妈听了简安的话,露出震惊的神色。 “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粗俗?” 平常,简安和熟人,比如苏珊之流开颜色笑话自然没什么要紧。但在简爸简妈面前,简安还是演着戏,假装不懂性方面的事。今天她心里有气,不小心在父母面前暴露。 先前餐桌上温馨的气氛顿时荡然无踪。 紧接着就是面对简妈咄咄逼人的质问:“你在外面到底和什么人鬼混,还在和邹静来往么?” 简安和邹静自高中毕业,联系逐渐减少,简安都不知多久没见过邹静,没想到简妈还会提起。自知失言,简安也不敢再多言,只好继续闷头干饭。 简妈还想说什么,简爸看气氛紧张,轻咳一声,按住简妈,递了个眼神过去。简妈想起今晚简爸还有事要同顾遇说,只好瞪了简安一眼,压下火气。 一开口,简爸很是和蔼,询问起顾遇近况。顾遇放下碗筷,老实作答。听得顾遇说工作不错,简爸欣慰点头,他嘬了一口白酒,又问起顾遇明天陪同顾爸吃饭的事,那是顾爸的应酬,叫长子作陪。简爸叮嘱了几句,叹道:“你爸也老了,你在一旁照顾着。虽说应酬难免,但你爸上了岁数,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你记得叫他少喝点。” 顾遇一一应下,简爸思量再叁,还是说道:“小顾,说起来你和我们安安同年出生,你们两个同岁,你其实也不小了。” 埋头吃饭的简安发出古怪的笑声,她可没忘记前不久,简爸在饭桌上说顾遇是“还年轻”。 这大概是长辈的万能句式,简爸这话一出,简安和顾遇都知道简爸即将说的是什么事。简安偷偷觑向顾遇,顾遇看出简安幸灾乐祸,但他微笑着,没有点破,等着简爸的下文。 如他们所料,简爸所说的无非就是…… 相亲。 简爸说:“要是有叔叔想要介绍女孩,你就去见见。” 顾遇沉吟不语,漆黑的眼眸紧盯简爸,后者等着顾遇的反应,亦有些局促。 这样的话说出来,大抵明天要见的人会说什么事,都是已经安排好了的。 这么多年了,顾爸虽然很少直接过问顾遇的教育,但是简爸的背后,处处都有顾爸的影子。 简爸倒是真心不会为顾遇担忧,这番提出来,背后无非是顾爸的意思。 他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叔叔,我明白爸爸的意思。” 听上去顾遇一如往常,会听从长辈的决定,简爸松了口气。 用完了晚饭,简安抚着小肚腩,打着饱嗝,照旧躺在沙发上消食。简爸从餐厅出来,见到女儿一副好吃懒做的模样,再对比顾遇在厨房帮简妈洗碗,深刻体会到恨铁不成钢是什么滋味。 简爸给自己泡了杯龙井茶,抱着茶壶在简安旁边坐下,就今晚餐桌上的事,他打算教育女儿。 “安安,等会儿过去和你妈说声对不起。”他以指挥的口吻说道。 简安没有言语,只看着电视剧。 “安安,”简爸沉声道,“我知道你嫌你妈啰嗦,可你妈不是为了你好么?人到了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你早早和远洋定下来,我们还用得着为你担心那么多?有的时候我走出去,看到别人家含饴弄孙,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 简安不想爆发更大的争吵,只好偷偷朝别处甩了个白眼,她拿起遥控器,烦躁地按着按钮,频繁地调换频道。 简爸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说:“嫁给远洋不好吗?等到时候结了婚,远洋负责挣钱养家,你何必再去上班那么辛苦?你大学同学不就有一个,我记得是你室友,不是大学毕业就和老公结婚,之后就待在家生小孩,去年听你说起,她生了二胎,你就不羡慕人家在家里享清福?” 她的动作骤然停下,指尖停在遥控器上,直直望着播放的电视剧,那里正上演着百态人生。 “爸,”她的声音响起,“她得过产后抑郁。” “嗯?”简爸品着茶,不以为意,“那又怎么了?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要我说,你们这帮人啊,就是被父母宠坏了,这毛病那毛病的,就是吃不得苦。” 评价起另一个女人的人生,简爸语气轻松,仿佛这代年轻人的苦恼在他的眼里完全不值一提。 “我们那代人什么风浪没见过?你妈生你的时候条件比你差多了,不也熬过来了?我们那代人,哪有你们这么多花头。” 简爸将“忍耐”看作一种美德,因此全然没有将那些事当作什么大事,也就忽略了简安尖锐的语气中略过的苦涩。 简安不想再听下去,猝然起身,从沙发拿起自己的包,准备离开家。 顾遇帮简妈洗完了碗,走出厨房,正巧遇到简安迎面而来,他见简安阴沉着脸,温和地说:“等我一下。”他拿起西装,准备和简安一起出去。 简安不声不响,打开家里的大门,简妈走过来,想送送女儿,张嘴还想催简安早点结婚,简安猜出简妈想说什么,脸色愈沉,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安安你……!”简妈皱起眉,火气上涌,想着眼不见心不烦,转身回了自己的房。 简爸也在门口,看在眼里,无奈地叹起了气。好在顾遇礼貌地同他告别,简爸从顾遇身上得到了那么点安慰。 临别时,简爸看着正在一言不发的简安,示意顾遇靠近。顾遇弯下腰,听到简爸低声说:“小顾,等会儿你劝劝安安,要她记得跟她妈道个歉,安安她……咳,性子太倔,不过如果是你,你的话她也许还能听进去一些。” 简爸说着,入目处是顾遇那张俊秀的脸庞,又看了看简安,想到曾经有过的念头,带着惋惜,忍不住说:“你和安安,你们两个……唉……” 只这一瞬间,顾遇从那言语里捕捉到了什么。 但简爸当自己的念头是一厢情愿,也就没有说出口,只是轻拍顾遇的后背,说道:“去吧,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叮……”电梯打开了门。 顾遇和简安一起进入电梯,电梯合上了门,屏幕上数字跳动,电梯开始下行。 得了清净,简安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知道她还在烦心,顾遇笑着说:“阿姨也是关心你。”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简安立刻像炸弹似的爆炸开来:“这么多年了,唠叨来唠叨去还不够吗?” 她正烦躁,看到顾遇那张笑脸,越发生气,一句话脱口而出:“换成是你试试?换做被唠叨的是你看你烦不烦!” 话音刚落,她醒悟过来,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顾遇扯起唇角,“我没有什么‘唠叨’可听的。” 他们心里都清楚,简安所拥有的,是他所没有的。她讨厌的这些,恰好是他在羡慕着的。 她站在那里,咬着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简安,”他温和地说,“没关系的,我……” 不等他说完,简安飞快按下了一楼的按钮。 顾遇惊讶地看着她,她低着头,闷声道:“我自己回去,你不用送我了。” “简安……”他想说什么,可简安别过头,没有看他,靠着电梯,拒绝了和他再有什么交流。 电梯发出提示音,提醒他们到了一楼。那门还未完全打开,简安一个箭步冲出电梯。她急于离开,也没有和他说再见。 顾遇看着门缓缓合上,无奈地笑着,没有挽留。 开着车离开停车场,他开得很慢,聚精会神地瞧着前方,搜寻着某人的身影。没多久,他看到了走在路上的简安。 她慢吞吞地走着,低头思考着什么,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还伸手敲打自己的脑袋。他本想下车阻拦,想了想,还是没有去打扰她。 他注视着简安的身影,开着车,一直跟在她的后面。 第三十四章“笨蛋!”(上) 简安离开家已经过了八点半,夜空铺上了暗黑的绒毯。 进入夜晚的小区还未沉睡。车窗前视野开阔,他能看到路上有夜跑的人,有遛狗的人,还有带着孩子游戏散步的父母或者老人,还有刚刚结束工作脸上带着疲倦的人,也有拎着塑料袋满载而归的人。 他们做着不同的事,但都会抵达属于各自的终点。无论大小,他们总会回到属于自己的家。 小区的许多处地方都亮着灯,暖黄,或者暖白,无一处不正散发着属于家的光芒,在这些光芒面前,连夜空中的星辰都失却了浪漫。 简安独自行走在夜空下,从那些光中路过,那双漆黑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她的背影。 不想被她发现,所以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她走得很慢,于是他也放慢了汽车的速度,像极了一只背着房子的蜗牛,慢吞吞地在地面爬行。 尽管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不能看到她的表情,他依然能注意到她沮丧地垂着头,连后背都散发着她的低落情绪。 她忽然停下,懊悔握拳敲了两下头。在方向盘前的身影向前倾,他想下车,想起她走出电梯时丢下的话语,他不想打扰她,只好忍住了冲动。 好在懊恼过后,她继续前进。 出了小区,为了赶公交,好早点回家,她加快了速度。汽车行驶在路边,也稍微加快了一点速度。 她走了一段路,停在十字路口,看着闪烁的红绿灯,身子一转,走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他不解,双眉轻拧,打了方向盘,很快跟了上去。 小巷不宽不窄,刚刚够放下两辆汽车。一边已经有车停泊,简安走在另外一边,汽车跟在她的后面,再次放慢了速度。 小巷里没有什么人,很安静,汽车的引擎声在其中略显得突兀。简安当然也听见身后的声音,但是没有多想,只是裹了裹身上的黑色风衣,加快了脚步。 小巷两旁都是墙壁,墙壁后面是住宅小区的花园,绿植繁盛,高大的树木自墙后伸展出枝头,花瓣簌簌落下,静悄悄地落在了石子地面上。 她看到落下的花瓣,好奇地仰头,伸出手,正想接住凋零的花瓣—— “嘀嘀——!” 嘈杂的喇叭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她吓得一抖,转过身,看到了那辆熟悉的奥迪,愣在原地。 顾遇面露尴尬,心虚地像个做错事被捉现行的孩子。 因为小巷的长度只够两辆汽车通行,那些已经停泊的车占了一边,后来的行人和汽车也只好从另外一边走。顾遇开得慢,占了小巷的道,后面有车也想从这里经过,车主本来还想等待,谁知前方的汽车开得太慢,那车主焦急起来,连按喇叭,催促前面的汽车加快速度。 车前的人和车外的人短暂对视,在震天的喇叭声中回神,简安退到一边,让出了路,顾遇连忙开车驶向前方,找了另一边的空地停下。后面的汽车车主踩了油门,本想赶紧离开,可是又气不过,放下副驾驶那边的车窗,对着顾遇大骂一句 “挡道的神经病!!”,出了气,这才驶出了这条巷。 知道是自己挡了人家的路,顾遇不好说什么,也没有因此生气,想要反击。他打开车门,皮鞋踩在地面。简安看到他,沉了脸,走了上去。 她来到他的面前,本来想板着脸严厉些,话到嘴边,对上那双眼眸,态度又软了下来。 她问:“如果我一直不回头,你打算就那么跟在后面吗?” 他笑了,态度诚恳:“嗯。” 简安眉心微蹙,“那你知道这样会挡着别人的路吗?” 顾遇一僵,避开她的目光,望着周围,喃喃道:“我忘了……” 简安翻了个白眼,轻声骂道:“笨蛋!“ 顾遇扯了扯嘴角,不甘被她当作是笨蛋,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脸上挂起和煦的笑容,温和地关怀道:“为什么要走小路?” 那温和的关怀中带着轻微的责备,他说:“一个女孩走夜路本来就不安全,何况这条小路这么偏僻。” 碰到问题,简安老实地答道:“这附近有公交站,那边的公交车可以直接到我家,爸妈那边的公交车又没有……”她话说到一半,才发现她的思路跟随着他的问题,忘了刚才的争执,正交代出她的想法。 她打住,不再继续说下去,转而满不在乎地说:“我很安全啊。” 眼见顾遇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她忙补上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我们这里治安很好,你不用为我担心。” 她这话也是真的,姚宁的治安在国内是出了名的好。 他正要说什么,他们身边却响起了一阵凶猛的咆哮。 “汪汪汪——!” “小心!” 她的轻呼响起,他亦有了动作。 原来是别人在这巷子里遛狗,那狗看到陌生人,吐着舌头,直想扑过去。狗是大型犬,足到主人的腰部,声音响亮,如果是什么胆子小的人,或许轻易就能被吓得两腿发软。 狗兴许是生了好奇心,想要亲近别人,狗的主人使劲拉着狗绳,不停地向顾遇和简安道歉。顾遇松了口气,含笑说了句没关系,等着主人带着狗走过,他回头,才发现了他和简安现在是的姿势。 狗主人和狗离开时,简安的注意力还放在他们身上。她皱着眉,眼中闪过凶狠。等确定他们离开,她翻了个白眼,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不由怔住。 狗叫响起时,他们都有动作。顾遇的手臂环住她的身体,手掌捧住她的后脑勺,他的身形高大,这样一来,很快就将她圈在怀里,而她的手臂也伸了出去,按住了他的胳膊,似是想要保护他。 他们现在,竟像是拥抱在一起了。 他的唇边还保留着浅浅的笑意,她看到那双眼眸中的倒影。 那双眼眸很明亮,很干净。 很奇怪,她看到过顾遇许多样子,得意的样子,张狂的样子,斯文的样子,甚至以他们的关系来说,她也见过了他在床上的样子。可是那双眼睛不论什么时候看上去,都有一份干净和澄澈。 白色花瓣离开枝头,轻轻飘落,没有落在他们的发顶,而是从他们的身边落下去了。离开花朵的花瓣没有芳香,却不知道从哪里荡来一股幽香,无端让人心乱。 他没有松开手,抱她在怀中,含笑看她,放轻声音:“在担心我?” 她眨了眨眼,收回神,匆忙放开他,退出他的怀抱,退后两步,侧过身,用薄毛衣的高领挡住半张脸,矢口否认:“我没有!” “我干嘛要担心你?!”她大声道,“只是那什么……遇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嗯,对,就是这样!”她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用力点了两下头,肯定自己的观点。 他看着她,像是窥探到了什么不可说的秘密,笑意没有减退,反而愈深。 简安低着头,想着该说些什么。顾遇轻轻地笑着,温和地唤道:“简安。” “我没有生气。”他那样说道。 她听懂了,头微动,但还是没有抬起来。 “不懂你在说什么!”她说,“什么生气不生气,谁在乎?!我又没有关心你!” 她说完,打算离开,脚步抬起,想到了刚才的事…… 她无力地叹气,转过身,看向了他。 “顾遇,”她说,“如果我现在走去公交站,你还继续跟吗?” 他张嘴,想要说是,可盯着她的脸,他察觉到她的烦躁,说得真诚:“我不会一直跟,只要确定你到了公交站就好。” 她的目光滑过那辆黑色的车身,闭上眼,口中呼出了长气。 她走到副驾驶那边走,看到顾遇还站在原地没有动,手指重重敲在车窗上,催道:“干嘛呢?!赶紧的啊,送我回家!” 说完,她打开车门,钻进了车里,他的唇角弧度扩大,拉开了车的把手,坐了进去。 ps.好的,吐糟我先来:这什么烂俗偶像剧戏码?! 就很烂俗就对了…… 不过考虑到他俩后来的波折……就让他们先甜一甜吧…… 第三十四章“笨蛋”(下) 简安坐进车后,熟练地点了几下电子屏幕,挑选着合心意的音乐。歌单里多是抒情缓慢的歌曲,是顾遇的喜好。她选定了一首,然后打着哈欠望向了窗外。顾遇沉稳地开着车,窗外景色飞速变换,她望着车窗外面,起先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顾遇聊天,渐渐的,她的说话声小了下去,到后头,车内响起了轻微的呼噜声,像是猫在车中安眠。 顾遇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从内视镜看到她的睡颜,她唇微微张开,流水快要流出来,她似乎能意识到这点,及时合上嘴巴,顾遇安静地弯起唇角,伸手点了点屏幕,悠扬的音乐戛然而止,车内只能听见简安沉稳的呼吸声。 车子驶进一个老小区,他轻车熟路,停在了简安租房的楼下。停车的瞬间,车灯亮起。他转身,看到简安还在睡着。她的头抵在车窗边,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他轻轻笑着,伸出了手,想去摇醒她,耳边突然飞过一声熟悉的叹息。 他想起临别时,简爸的欲言又止。 简爸没有说完那句话,但顾遇不会忽略那话语中的惋惜,他从那惋惜中窥探到了什么秘密。 也许是他自作多情,但他也觉得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不是没有可行性。 顾爸想要安排他相亲,他托简爸来说情,显然是吃定了顾遇念在简家的养育之情,不会轻易地直接拒绝简爸,同时也说明顾爸在这件事上有多坚定,根本没有留有让顾遇说“不”的余地。 既然……他总是要结婚的,既然总是要结婚,那么他的结婚对象为什么不能是简安呢? 这也不是什么大胆的决定,以他们多年的关系来说,可能在外人看来,或许还会以为他们是水到渠成。 为什么不呢?两家是故交,互相知根知底。他和简安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相识相熟,深知对方的为人,脾气和秉性,便无需再花时间和外人打交道,再说了,顾爸看着简安长大,一向对她不错。如果他们两个想要走到一起组建家庭,想来家长们看到这一幕也会高兴的。 如果……如果……如果能和简安结婚……他想到那道一直存在于简爸简妈和他之间的屏障,如果他和简安结婚,那道屏障是不是就会自此消失呢?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这样想着,他唇畔含笑,指尖触到了她的发丝,小心地将她发鬓间的长发拨到耳后,露出了简安的半边侧脸。 她的脸庞圆润,脸颊带肉,他的指尖不自觉地停在了她的脸上,目光中流露了温柔。 “我不会喜欢顾遇的。“ 这话几乎是不合时宜的响起,他回忆的刹那,指尖瑟缩,离开她的脸庞,停在有半寸的地方。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个少女,尽管过了这么多年,他惊讶地发现,这句话的力量没有一分减弱。 的确,她……应当是不喜欢他的。 眼帘微垂,掩去了他眼中的复杂情绪。 这么多年下来,他见过她喜欢别人的样子。当她凝望她的男朋友,那双眼眸熠熠生辉,含情脉脉、。喜欢人的时候很直白,为了追求人家,会想出许多办法讨人家的喜欢。可是,他们之间这么多年,即使两人在床上滚了多少遍,他也没有从简安那边听过她说过什么“喜欢”,或者类似于表白的话,她向来都是上完即走,似乎连同他说话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可是……他的心里响起一个声音,那又怎么样呢? 婚姻难道必须建立在互相喜欢的基础上吗? 他想到父母的婚姻,想到顾爸和白婷,也想到听到的许许多多的例子。 随即,他嘲笑自己,这么多年了,他见过、听过那么多的故事,知道有多少恩爱夫妻感情一时炙热,可到感情破裂时撕得头破血流,闹到老死不相往来,他怎么还能天真的爱情和婚姻联系在一起? 何况……那还是简安的“爱情”。 他见过她为了喜欢的男人能够做到怎样的地步,可是,也见证了她在眨眼间冷如冰山,抛弃了那个她曾经一心喜欢的男人。 而他们两个的朋友关系,才是一直稳定保持到现在。 简安身边有个宋远洋,可是,他并不觉得宋远洋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要是简安愿意,早就点头,何必到现在还迟迟不肯答应呢? 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夫妻都是为了爱情才走到一起,许多人结婚也不过是找一个合适的对象过日子,给父母一个交代,反正总是要找一个人结婚,那么他和简安,两个了解至深的人难道不是更适合生活在一起吗? 他如此考虑,想了许多,为这个主意找了诸多理由,让它成立,心中也因此更加坚定。那停在半空的指尖重新抚上简安的侧脸,轻柔地抚弄。 脸上传来轻微的痒意,她无意识地偏过头,不经意地躲开了他的触碰。简安的眼睛微动,在倦意中,懒懒伸了个懒腰。 他收回手,身体转回正前方。 她茫然睁眼,望了望四周,看到熟悉的楼道,揉捏着眼睛,埋怨道:“怎么不叫醒我?”说话时,带着未苏醒时独有的娇软。 他笑着回答:“刚刚想叫醒你。” “啊~~”她打着哈欠,双手捧着脸,从沉沉困意中慢慢地拉回自己的意识。 顾遇笑着打趣道:“回家也睡,车上也睡,工作这么辛苦么?” “没有啦。”她尚未完全醒过来,语声娇糯,“谈不上多辛苦,只不过每天到公司就……感觉每天都睡不够似的。” “人为什么要工作呢?”她托着腮,沉痛地发问,不待顾遇说什么,她坐在那里自己回答自己的问题,哀嚎道,“因为要吃饭啊——!” 她说着说着,吃吃地笑起来,“不过明天就可以休息了,嗯哼哼哼~” 在连续工作了五天后,“双休日”就显得格外具有诱惑力。 她捧着脸转头,目光中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调侃道:“哦吼吼,不过某人明天就惨了哦。” 顾遇扬眉,等着她说下去。 “啧,我还以为富二代的生活会很爽,结果周六也得被爸爸拉去应酬,哈哈。”她毫无同情心,肆无忌惮地嘲笑道。 她怀着恶意的笑容,眼睛八卦地从顾遇的脸落到他的腹部,一根手指往那里戳了戳,“哎哟哟,现在就有这么多应酬,那以后怎么办呢?嗯?万一以后要是发了福……啧啧啧。” 因为只有顾遇和她,她没有心理负担,也就没什么顾及,和他开起带颜色的玩笑,掩唇偷笑,“我只是听说,烟酒对男人身体影响很大。你还打算结婚,对吧?现在还是注意点,不然要是搞坏了身体,那以后的顾太太怎么办呐,幸福能有保证吗?” 说着,她假装发愁,双手抱胸皱眉,摇了摇头。 “我不抽烟,”他他温言,笑意温和,很认真回答她, “酒虽然没办法避免,不过我会尽量少喝。” 他含笑的眼中带着试探,“所以,你现在……是在担心我吗?” 她打了个寒噤,无情地做出呕吐状:“呕——!” “顾先生,你不要这么自恋好吗?”她说,“我只是在同情未来的顾太太罢了。”说完,她卡着自己的脖子,又吐了一声。 她提到“顾太太”时,听不出有半分在意,似乎完全没有把她算入他的未来里,好像他们的未来不会有什么牵扯。他静静地看着她,大手交握,抚过拇指,心里飞过一丝不悦。 然而他还是有所期待,望着她,以商量的口吻,慢悠悠地开口:“简安,我们……” “嗷——!”简安捂着肚子,大叫一声。顾遇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她的嘴中挤出一句话:“肚子痛。” 她拉开车门,挥了挥手,向他告别:“我回家了,拜拜拜拜。” 她飞快地下车,关上了车门,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的眼睛锁紧她离去的背影,看着她逐渐消失在老楼的楼道中。 简安跑地很快,上气不接下气地开了门。进了租房,她靠在门上喘着气,看到了窗户。 说是肚子疼,但她回到家以后没有再捂着肚子,也没有去解决所谓的“问题”。 窗户的地方垂着窗帘,看不到窗外的情景。 她把包仍在床上,看了看窗户,本想走过去,刚转向,却生生忍了脚步,没有走近窗边,而是去关了开关,关上了租房里的电灯。房内一下子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指尖停在开关上,她本想就这样算了,可突然间,像是和谁赌气,狠狠按了几下开关。 等发泄够了,她才长呼一口气,最后一次按下,房内重新回到黑暗。 她张开双臂,烦躁地扑在床上,闭着眼睛,双眉紧皱。 其实晚上回家还得做什么,比如洗澡刷牙什么的,只不过她现在没有任何心情再做其他的事。 反正明天周六……她翻了个身,抱着厚厚的软枕,把头埋在了那里面,好像能避开所有问题。 顾遇望着简安的家,看着那里亮了暗,暗了亮,像是那里的主人在做什么恶作剧,他坐在车里,轻轻地笑着。 一直到简安家彻底暗下来,他也没有马上离开。 他独自坐在车中,思考着自己的打算。 第三十五章提线木偶(上) 顾爸的饭局安排在周六晚上。 夜晚天空漆黑无边,星辰虽然闪烁光芒,却在地面建筑物闪亮的明灯前黯然失色。 西隐隐于山间,没于丛丛幽林中,是处僻静的好去处。 包厢内灯火通明,一干人才结束用餐。今夜的东道主,一个中年男人坐在主人座,他翘着二郎腿,两指夹着一根香烟,圆桌上摆着水晶烟灰缸,他懒得抬手,懒洋洋地点了点香烟,银灰烟花落在精致的地毯上。地毯花纹繁复,上面花鸟图案栩栩如生,是西隐的主人花了大价钱买的,在这时候,零星烟灰散落在地,那些美丽的花纹更像是这些烟灰的配角。 中年男人姓邬,和顾爸是生意上来往的合作伙伴。他靠在椅背上,惬意地吐了口眼圈,同其他人聊起了家里事。提到他的女儿,邬敬轩满是自豪神色。 “今年我女儿大学毕业咯,接下来我就等着她找个好老公,再给我生两个外孙玩儿,嘿,我和她妈这辈子就算够了。当父母的嘛,我们这代人这么辛苦拼死拼活的,不就是为了孩子以后安稳么?” 邬敬轩喝了口绿茶醒酒,一双小眼睛瞄了一圈周围的人。 有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姓梅,国字脸,在邬敬轩开口以后,冷笑一声,说:“哼,为了孩子?那也得孩子自己争气才好。” 梅总酸溜溜地望了顾爸一眼,和坐在顾爸身边的顾遇,想到自己自己的儿子,沉沉叹气,说:“唉……还是养女儿好啊……女儿贴心呐。” 今晚顾遇一直陪着顾爸应酬,听着他们的谈话,听到梅总提到女儿,心里生了好奇。他知道梅总有个儿子,妻子早逝,未曾听闻他什么时候添了个女儿。 他疑惑间,邬敬轩在那边嚷起来:“哦哟,老梅,你这不声不响的,什么时候和嫂夫人生了女儿?” 梅总摇了摇头,“那是她的女儿,是她和前夫的女儿。” 提到继女,梅总笑开了花,“她见了我,也是一口一个爸爸地叫着,甜得很。” 邬敬轩说:“哎,那这女儿就算再好,她……”他话说了一半,不敢再说下去,但心里不以为然,想道:她捡了个有钱的便宜老爸,可不得一口一口地敬着,哄高兴了你,她还能得不少好处呢!这样想着,邬敬轩认定了梅总的继女已经从梅总那里得了不少好处。 “那又怎么?”梅总清楚邬敬轩想说什么,满不在乎地说,“她是我老婆的女儿,不就是我的女儿?我可是拿她当亲生女儿看的。” 梅总冷笑一声,道:“亲生不亲生,有什么要紧?那个小兔崽子倒是亲生的,老子为了他花费多少心血呢?结果倒好,他拿老子当仇人看!嚷嚷着要复仇什么的。” 梅总想到不省心的儿子,恨恨骂道:“他妈的——!!” 他骂骂咧咧,瞥到顾遇,想到他一直在顾爸身边照顾着,脑海中浮现出儿子那张阴柔怨恨的脸,一阵怒火攻心,忙闭上眼,强压下心中的火气。 “哼,是女儿又怎么样呢?”这回开口的是一个圆脸中年男子,姓方。梅总提到家里继女的懂事,惹来他的艳羡。 他皱眉道:“什么女儿都是贴心小棉袄,都是鬼扯!就我们家那个,我看是她生下来就是讨债的!” 方总身旁坐了一个年轻人,看起来与顾遇年纪相仿,是个带着眼镜的斯文男子。据说他是方总的儿子,可是他却姓宁。他听着方总的抱怨,眉头微蹙,不过很快恢复了笑脸。他递了杯茶过去,笑道:“父亲,您消消气,妹妹年纪还小,是还有些不懂事。不过她现在很努力地学习公司上的事……” 方总重重拍了下桌子,打断了儿子的话,“努力?她那点心眼我还不知道么?她到公司也不过是为了……”方总忽然想起还有其他人在,不欲旁人看了自家的笑话,只好生生止住话头,改而阴阳怪气道,“得了吧,她少败点家我就谢天谢地了,还能指望她有什么出息?” 方总的儿子嘴唇嗫嚅,想说些什么,最终合上了嘴。 这些人一通抱怨,倒显得邬敬轩和顾爸格格不入。邬敬轩的女儿听话乖顺,性格很是叫邬敬轩满意。顾遇从小到大成绩优秀,很少叫顾爸操心。顾爸坐在一旁,看着顾遇恭敬地往摆在他面前的玻璃杯中倒茶,和蔼地笑道:“孩子嘛,你们的孩子现在年纪又不大,慢慢讲道理就是了。” 梅总重重哼了一声,羡慕地说:“老顾,你当然能这么说,你以为个个都像你儿子似的,能干,懂事,还孝顺!” 受了夸奖,顾遇也没有什么倨傲之类的神色,依旧恭敬如常。顾爸爽朗大笑,面有得色,不过嘴上还是谦虚道:“他也就那样,你别夸他,夸得他到时候骄傲自大,目中无人,那可就不好了。” 梅总看出顾爸得意,冷哼了一声,端起茶杯,抿着杯中茶,不再言语。 他们说话间,邬敬轩留心记着各家的情况。听得差不过,他笑着说:“孩子么,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的多了去了,我们年轻的时候,父母不也担心的很么?我当年刚做生意那会儿,我爸妈也天天担心我,觉得我会流落到大街上做流浪汉呢!” 他说着玩笑话,其他几人想起年轻时候的轻狂,哄堂大笑。 “不过嘛,”邬敬轩的眼睛滴溜溜地打转,“等这帮孩子成了家,当了父母,自然就懂得家长的良苦用心,自然就也会懂事滴~” 他看了看方总的儿子,又看了看顾遇,想到方家的那些事,他在心里划去了方家,和蔼可亲地笑着对顾遇说:“小顾今年几岁了?有没有定下来的女朋友?” 顾遇正要开口,顾爸替他答道:“现在没有。” 顾爸说:“他今年也叁十了,我想着……也是时候了,这年纪大了,一直不定下来,也不像话是不是?” 邬敬轩笑道:“年纪大?这儿子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没听过一句话?”他见众人好奇地望着他,心里得意,轻轻敲了两下桌子,道,“这男人到了四十岁,他也是一枝花呀~!” 他言语轻浮,几个中年男人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皆大笑起来。方总喝着茶,欣然点着头。梅总面带笑意,抚过白发,感慨道:“年纪大了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不能同那些年轻人比。” 他们说话时,方总的儿子和顾遇都是得体的微笑着,但方总的儿子眼底未见有笑意,顾遇正襟危坐,愈感倦怠。 不知道简安听到他们这么说会是什么反应?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过他也很惊讶,自己竟然会在这时候想到简安。 其实想想简爸提过的事,再看顾爸的态度,邬敬轩接下来会说什么,顾遇已经能够猜到个大概。 果不其然,邬敬轩说道:“小顾最近忙不忙?要不和你妹妹认识认识?” 邬敬轩话音刚落,方总在那边道:“小顾有空的话,要不和我们家不成器的那个见见?” 方总的儿子听了,镜片后目光微动,靠近方总,小声说:“妹妹不会喜欢的。” 方总当即不悦,喝道:“终身大事父母之命,要她喜欢做什么!” 方总儿子面色一僵,知道没那么容易说服方总,只好暂时歇了劝说的念头。 另一边,梅总笑道:“我这边,要不也让小顾见见?仁仁忙着工作,都没时间认识什么男孩,她妈愁得不得了,我既然要当人家父亲,自然也得为老婆分忧,是不是?” 这一下就有叁家递来橄榄枝,顾爸大感满意,不等顾遇开口,笑道:“他自然是有时间的。” 顾遇一顿,桌下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成拳。 从方才起,什么话都是顾爸抢在顾遇前头,好像他根本不必开口,所有的事都已经为他安排好。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自从顾爸和顾妈离婚,顾爸忙于工作,很少直接参与到顾遇的生活里。然而顾遇很清楚,虽然顾爸不在简家生活,可他的头顶时时悬着顾爸的影子。 那影子放下了数条无形的线,系在他的指尖,当他快要忘却它们的存在,总会突然地绷紧,提醒他,他姓顾。 但他还是选择开口。 他笑着说:“各位叔叔邀请,原不该拒绝,但是最近公司接了大项目,很影响以后的发展,因此可能没什么时间。” 顾遇的拒绝,其他人还没怎么样,顾爸先沉了脸。邬敬轩看出顾爸不快,打起哈哈,“哈哈,男人嘛,当然是以事业要紧,这见面嘛,以后有的是时间,顾总,您说是不是?” 当着众人的面,顾爸不好发作,于是重新笑了起来,说:“是,还是工作要紧,忙过这一阵,他一定会有空。” 顾遇装作老实的样子,心里在后面添了两个字:才怪。 顾遇婉拒后,饭局中的老男人们又聊起了其他的事。这几位出去都是翻云覆雨的人物,不过熟人凑在一起,除了生意,也聊了许多家里长短,顾遇耐着性子,陪着顾爸。等到他们聊了尽兴,终于一个个起身告辞。 其他几个人起身时,顾爸抬手揉着额头,似乎是身体不适,说是要再留一会儿。其他人便寒暄告辞,顾爸令顾遇去送一送他们。顾遇依言行事,送了他们到电梯门口,含笑同他们一个个告别。最后送走的是方总和他的儿子。方总离去时和顾遇握了手,上下打量了顾遇,目光中不乏欣赏。他们同顾遇道别,走进电梯。电梯的门缓缓合上,方总儿子站在方总的身后,穿过方总的背影,望着顾遇,眼眸深邃,其中隐藏某种敌意。 顾遇不是没有感觉到,不过他不想,也不关心这种敌意的原因是什么。 送走客人,顾遇那张巴掌大的脸浮现倦意。但他没有休息,径直回了包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写油腻老男人的饭局我被油腻到了啊啊啊啊啊我为什么要这么详细写油腻老男人的对话!!!油腻男都去死去死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邬有容:怎么我就是被推销的命吗?! 我:那是你爹的事不是我的事啦么么哒 邬有容:??? 第三十五章提线木偶(下) 他推开门,顾爸换了位置,坐在会客区的紫檀木单人沙发里,他摘了眼镜,拿了眼镜布擦拭。 听到门打开的声音,顾爸没有抬头,知道是儿子,淡淡道:“坐。” 顾遇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时,做好了心理准备,才走过去,坐在顾爸的对面,挺直脊背,做出聆听父亲教诲的诚恳姿态。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顾爸没有开口,只是慢吞吞地擦拭着眼镜。等擦够了,他举起眼睛,对着水晶吊灯看了看,又放下,继续擦拭。 顾爸看着手中的眼镜,说:“方总的女儿,脾气是出了名的差,她被方夫人宠坏了。”说着,顾爸笑了起来,“她发脾气的时候,我听说过,呵,连她爸都敢顶撞,听上去比小简的脾气还要差。” 顾爸低着头,看着眼镜,因此没有发现顾遇的脸色在瞬间冷下来。 顾遇想不明白,简安的脾气有哪里不好?顾爸也算看着简安长大,平常对简安也是和蔼,可现在,他居然觉得简安脾气不好? “梅总的女儿呢,”顾爸继续说,“听说是个记者,一年到头四处跑,她喜欢自己的事业。女人结婚,总要在家庭和工作中做出选择,这样的女人不见得能照顾好家庭,还是不要娶进门,做媳妇的好。” 他说得很详细,看起来,在今天以前,他已经做足了调查。 “再说了,不管梅总怎么看,始终是继女,不是直系。”顾爸说着抬头,温和地笑着,顾遇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父亲,然而顾爸只当顾遇是应酬以后累了,没有放在心上。 “小遇,你可以有很多个选择。” 当顾爸说起“选择”,好像那些拥有自己姓名的女人们不是活生生,拥有自己喜怒哀乐的“人”,而是放在托盘上的精致摆件,由着顾遇挑选……不,不对,“她们”也不见得会先由顾遇挑选,而是得先过了顾爸这关,顾爸会揣着挑剔的眼光,逐一衡量“她们”的价值,等到顾爸精心选过,才会摆到顾遇的面前。 也不知道这是在挑谁的“妻子”。 因此,尽管知道这样的想法对父亲不敬,顾遇还是没好气地想:他爸这是在当选妃么? “邬家的女儿,“经过一轮衡量以后,顾爸提到了让他满意的人选,他自顾自地说,同时颔首,似对邬敬轩的女儿很满意,“年纪轻,年纪轻的么,好生养。何况听说那个女孩脾气好,更喜欢待在家里。同这样的女孩结婚,她不会给家里添什么麻烦,爸爸还是希望你见一见。” 顾爸和善地笑着说:“小遇,爸爸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爱这一套,但爸爸也不会要求你见了人家就娶。你就当多认识个朋友。说到底,还是你结婚,是你选妻子,最重要的还是你喜欢。” 顾爸说“喜欢”。然而顾遇差点就想问,经过顾爸这般“精心”挑选的,到底最重要的是他喜欢,还是顾爸喜欢? 他注视着顾爸,最终没有开口。 他不会马上提出自己的想法,而听了顾爸这一番话,他也懂得顾爸是以怎样的眼光挑选顾家的“儿媳“。 他更不会在这时候说出他的计划。 一切,都要等尘埃落定以后再谈。 “爸,”顾遇平静地说,“您考虑了那么多……那样多的条件,是因为妈妈么?” 顾爸脸色骤然冷下来。 顾爸对着各家的女儿们挑这挑那,条件无非是:要家世好,脾气好,还要没有事业。 遥想当年,顾爸和顾妈闹翻,正是因为顾妈的工作需要她出国。 有关父母的婚姻,顾遇没有忘却那一段家中天天是父母争吵的日子。在家庭和事业之中,顾妈显然选择了后者。 自那以后,顾爸的身边再有什么女人,大多是小鸟依人贤良淑德的解语花,未再见他喜欢过什么精明强干的女人。 顾爸并不高兴顾遇提到前妻,不过他还是放软态度,劝说道:“小遇,天底下的父母没有一个不是为了孩子打算,为了孩子好。我是你的父亲,自然事事为你打算。爸爸是过来人,自然不会让你再吃一遍爸爸吃过的苦。” 顾遇垂眸,顾爸口中的“苦”,想来指的就是当年和顾妈纷争不休的那段日子。 见顾遇没有回应,顾爸起身,说道:“好了,今天太晚了,爸爸说的事,你再好好想想吧。” 顾爸笑道:“其实也不急,你慢慢想,等想通了就好。” 顾爸的态度不强硬,但话中的意思也很明确:顾遇没有拒绝的权利。 父子两个说完话,一道出了门,进了电梯。同他们一起进电梯的还有一对夫妻和一个孩子,是叁口之家。一堆人站在电梯里,那孩子落落大方,见了外人,发出清脆的笑声。那对夫妻也不怕生,热情地同顾爸和顾遇道了声好。出电梯时,丈夫抱起孩子,玩起了飞机升降游戏,那孩子咯咯地笑着,洋溢着天真的笑容。 几人走出西隐,丈夫带着妻子和孩子离去,顾爸的司机已经在门口等候。顾爸没有马上进去,手放在车门上,望着那一家叁口的背影,良久不语。 顾爸没有动作,顾遇关怀地问:“爸?” 回应顾遇的是一声深长的叹息。 “小遇,”顾爸低头,银色的发丝夹杂在黑发间闪动,他失落地说,“爸爸也老了。” 顾遇一怔,“爸……” 顾爸自嘲地笑道:“你爸爸这岁数,再活,还能活几年呢?” 顾遇对父亲不是没有感情,听到顾爸这样感慨,他脸色苍白,“爸,您胡说什么……” 顾爸望着顾遇,这个令他引以为豪的长子,他伸出手,宽大的手掌轻拍顾遇的手臂,眼中哀求,说:“小遇,回家吧,爸爸已经等了很久了。” 顾遇想退后,但顾爸虽然看似年迈,可力气依然不小。那手掌牢牢地捉住他,让他不得动弹。 “小遇,”顾爸继续道,“爸爸这样的年纪,还能再等你多久?爸爸有生之年,还想含饴弄孙,见到我孙子出生呀。” “你难道不是一直想有个和睦的家么?” 顾爸手中的手臂很明显地绷紧。 “爸……”他低落地说,“您再让我考虑考虑。” 顾爸马上笑道:“不急不急,你肯考虑,爸爸已经很高兴了。” 顾爸笑着坐进车,关上车门,知道车窗外的人看不到车窗里的人,顾爸脸上的笑意立刻散去,没有踪影。 他坐在后排,从内视镜里锁紧顾遇的身影,看着那里越来越小。 知子莫若父,他是顾遇的父亲,自然也了解顾遇。 他自然也知道,顾遇的软肋,和顾遇一直以来渴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顾遇目送父亲的车子远去,抿紧了唇。大衣口袋传来震动,是他的手机。 他打开手机,一看,看到微信发来一条消息。 ——哥哥哥哥!!呜呜呜收留我一晚呗!!我到你家啦!! 消息的主人是他的熟人,怎么说呢…… 是相熟又是不相熟的关系。 看发消息的时间,是不久之前。想到消息的主人一定又在家里作威作福,乐不思蜀,顾遇感到一阵头疼。 对方说是一晚,但至少也是叁天起。 不过对方自有身份,他也很少直言拒绝就是了。 他正打算回复,手机屏幕亮起一个号码,他看到那个号码,头越发地疼痛。 按下接听键,他礼貌地唤了一声:“妈。” “嗯。”顾妈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听上去也很疲倦,“小遇,相思去你家了么?” 顾遇应道:“是的。” 那在他家作威作福的人啊,就是顾妈亲生的女儿,也是顾遇的妹妹。 “唉……”顾妈叹道,“她又离家出走了,还好她还是去了你家,出门以后她一直不回我消息,可让我担心死了。” 顾妈这个女儿,大概是因为青春期,正是叛逆的时候,和顾妈叁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动不动离家出走,说是离家出走,基本就是跑到顾遇那里,可怜巴巴地求收留。 顾妈埋怨了几句,不经意地感慨道:“都是一个妈生的,怎么这孩子就不如你懂事呢?” 夜里客人渐少,他站在西隐门口的檐下,静静听着母亲的抱怨。听到懂事二字,他的身体在那一刻僵住。 等抱怨够了,顾妈这才回过神,感到歉意,说:“对不起,说了这么久,占用了你这么多的时间,你一定很忙吧?” 寻常的母子会不会这样客气呢? 他没什么表情,口气是惯有的温和。 “没什么,我现在也不忙。您是我的妈妈,相思是我的妹妹,这些事,都是我应该做的。“ 挂了电话,他没有马上去停车场找寻自己的车。他很明确地知道,今晚,他不想回家。 那么该去哪里呢? 他望着夜空,眼眸流露出了迷惘。 天空中,有雨丝飘落下来。 今夜,下雨了。 第三十六章性幻想无罪!!性幻想万岁!!! 要说一周之中,简安最喜欢哪一天,那么肯定绝对是—— 美丽的周六。 周六,连接着周五和周日,它是一周结束工作以后,迎来的第一个休息日,也不像周日的第二天,是宣布休息日结束因此让无数人咬碎牙龈痛恨的周一。周六意味着周五下班以后开始,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放纵,而不必担心会熬夜结果导致睡过头赶不上公交地铁最后迟到然后——扣钱。 这世界上还有比周六更可爱的日子吗?在简安眼中是没有的了。 周六这天,她痛快地睡了个懒觉,直到中午才醒。醒来后她没有马上起床,从乱糟糟的被窝里摸索找到手机,花了点时间在APP上寻找着合心意的外卖,下单后,她才起床去刷了牙洗了脸。 洗完了脸,她洗了衣服,晒完衣服,看外面阳光正好,就从柜子里翻出洗干净的床单,还有捧起床上的被子,把它们铺在阳台外的架子上。做完这些,她打开门,拿到了外卖员放在地上的麻辣烫外卖。 她打开摆在阳台的折迭方桌,一边吃着麻辣烫,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晒在外头的床单和被子,满心期待着阳光的味道。 收拾完了外卖的垃圾,她躺回了床上,玩着手机,时间逐渐过去,手中的手机“啪”地落在了床上,她慢慢地合上了眼,忖着这样一觉睡过去干脆睡到周日晚上也不错。 如果没有意外,这宅在家中的一天也算是完美。 不过…… 人生就怕意外呢嗯。 简安叉着腰,横眉怒目,瞪着站在门口的不速之客。 余朗星眨了眨眼,吸了口奶茶,乖觉地递上了手中的另一杯奶茶。 “安姐姐,喝吗?” 看在顾时的面子上,简安还是打开了门,放了余朗星进来。 绝对绝对不是因为余朗星送上的珍珠奶茶,嗯。 余朗星上门的时候时间过了五点,太阳没有中午的时候那般猛烈。 余朗星熟练地拖了跑鞋,大剌剌地在简安的床上占了个地儿。 她解释起自己出现的原因,说是最近在简安的小区里找了份家教的工作,想赚点外快。 “你的生活费不够用?”简安顺手把奶茶放在收纳柜上,然后走到阳台,收起前一天干透的衣服。 余朗星甜蜜地笑着说:“哎呀,主要是想攒钱给顾时买生日礼物。” “咦?”简安想了想,“顾时的生日,还早呢吧?” “是有一段时间,”余朗星说,“不过家里给的生活费也不多,每到月底就花完啦!可我也不好意思再跟爸妈要,所以就想找份兼职做。正好安姐姐你们小区里有人在找家教,我去问了问,这不就定下来了嘛。” 离余朗星去人家家里做家教还有段时间,她看时间还早,想到简安也住在这个小区,所以想着上简安家里待一会儿打发时间。 “你现在就想着准备,是已经有看中的生日礼物了?”简安问。 余朗星回答道:“还没有,就是想着攒点钱,到时候也有选择的余地嘛。” “唔……”简安沉吟道,“给顾时买礼物啊,确实得好好想想。他的家庭条件摆在那,要什么样的礼物没有呢?” “啊?”余朗星一脸茫然,“我只是想用自己的钱给他买礼物而已。” 简安折迭着晒干的衣服,“嗯?难道你不是想买最好的礼物送给他吗?” “嗯……最好的?”余朗星沉思着说,“最好的礼物是怎样的礼物呢?我其实没想那么多……” “而且,他也说过,只要是我送的礼物,那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礼物!”想起顾时,余朗星痴痴地笑着。 简安的手一顿,随后低头继续动作,笑了起来,口气淡淡地说:“是么?” 余朗星甜甜地笑着应道:“对呀对呀。” 简安抱起折迭好的衣服,看着床上的余朗星。她想到顾时,开心地捧着脸,笑容甜美,浑身上下散发着被爱情滋润着的完满。 真是令人…… 她敛眸,指尖攥紧,收起了复杂的心绪。 聊完了顾时,余朗星的眼珠溜到简安身上,她跳下床,讨好似的挽起简安的手臂,甜甜地叫着:“安姐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简安颇为嫌弃地侧过身,做了躲开的姿势,不过到底还是任由余朗星挽住了她的手臂。 “说吧,想干什么。” 余朗星笑容谄媚,在简安面前举起手机,这时候,手机推来一条八卦消息,她看得清楚,惊讶地叫了一声,连忙把手机放在背后。 简安不解,问:“干嘛呀?” 余朗星使劲摇着头,“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简安眯了眯眼,把那些衣服放进衣柜里,转过身,摊开手掌,逼迫余朗星:“拿来。” 迫于简安的淫威,余朗星只能乖乖上交手机,翻出那条消息。那条消息是微博刚刚的热搜,说的是当红小鲜肉和某个小花疑似在谈恋爱,网络正在传播的是这位小鲜肉和小花出入酒店的照片,照片中戴着口罩的两个人相拥在一起,一看就知道关系暧昧。 这个小鲜肉,余朗星知道他是最近简安粉上的男艺人,因此便担心简安会受到什么刺激。 简安凑近了看,看完后,不以为然,“什么呀?就这?就这?” 余朗星惊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安姐姐,你不在乎吗?” “噶?我为什么要在乎?” “可是他一直立的是单身人设哎!前几天还说他是母胎单身没有女朋友,还说自己很保守,不可能婚前那什么,现在居然和别人上酒店!”简安反应平静,可余朗星代入了下自己,一时齐上心头,替简安打抱不平,气愤地挥着手机,“而且那些粉丝为他应援掏了多少钱,安姐姐你没为他花钱吗?他这么欺骗粉丝,算合格的偶像吗?!” “呃……”简安一阵诡异的沉默,她想了想,“花钱……花钱啊……要说我给他花过的钱……最近为了他那部新剧包了视频网站的会员算不算花钱?” 这回轮到余朗星沉默,“呃……” 简安举起两根手指,在余朗星面前摇晃,情绪激动地说:“那可是二十块钱!!二十!而且以前那网站的会员每月只要十五块钱,现在它……它居然涨价了!!” 余朗星退后两步,嫌弃地说,“安姐姐,你真的好……” 抠门,非常的抠门,这位姐姐大概是抠逼星人出身。 简安知道她的潜台词,冷哼一声,“对啊,我就是抠门,又怎么了?难道我挣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 “再说了,”简安拿起奶茶,用力把吸管插进去,当着余朗星的面摇了摇,“我们家附近的奶茶店,那边的珍珠奶茶连十块都不到,好喝的很,人家那叫物美价廉。他拍的那部烂剧,我只为了看他的脸,可是就算光看他的脸都撑不过一半,这么烂的作品,我还舍得为他掏钱,难道我对他的爱不是天地可鉴? 余朗星托着腮,好奇地问:“那安姐姐你除了这个……还有花过其他的钱吗?或者给他做数据?” 简安的眼白都快翻到天花板上去,“没钱,没时间,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男人投入那么多?我给他花钱,难道他能给我C……”操字刚要出口,简安想起余朗星还涉世未深单纯得很,咽下了不雅的词汇,改口道,“难道他能出现在我的面前感激我吗?” “呃,那你可以去参加他的见面会啊,或者生日会什么的。” “拜托啦,”简安道,“我哪有那么多时间?我不要上班的吗?去见面会要花钱,还要请假,再算上伙食费住宿费机票车票,我的天!我又不是什么富二代白富美,没空!没钱!没闲啦!” “那你也可以给他做数据嘛,”简安的观念对余朗星来说实在太具有冲击性,甚至开始怀疑她和简安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现在不是都说要为爱发电吗?那……安姐姐你花不了钱,刷刷数据总OK的吧?” 简安白眼一翻,“他要是自己有实力,完全可以凭实力和作品吸引路人,挣收视率和票房,我一个散粉,做那么多,难道经济公司会给我发工资?” “如果他的作品很烂,那我一个散粉努力有什么用?刷再多的数据也不可能把烂片说成是好片。” “可是我听说他那部新作品口碑还不错啦,演技也有进步。” 简安大笑,“哈哈,我是不知道现在的人什么审美,总之那部新作品在我看来就是烂片。我是粉丝和我觉得他新剧烂冲突吗?又不冲突。至于他的演技,我光顾着看脸,根本没心思注意演技,啊不对,他有演技这种东西吗?” “噗……”余朗星不可置信地说,“安姐姐,你到底是不是粉丝?” “是啦是啦,”简安很随意地说,“我是哦,可是我吐糟他没演技和我是粉冲突吗?不冲突啊。” “再说了,”简安拿起枕头边的手机,摇了摇,“有那么多粉帮他做数据哦,有没有我又无所谓。我出不出力,反正总有脸可看,那我为什么要出力呢?” “所以你就是看上人家的脸,”余朗星总结道,“而且你对他的爱只值二十块。” 简安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还得意地点头,“没错,总之,我不可能为男人花太多的钱。” 余朗星思索了一会儿,想到什么,贼兮兮地笑着,“说什么不可能为男人花太多的钱,可是我看安姐姐你就很舍得花钱给远洋哥哥买礼物嘛。”因为和简安的关系还不错,余朗星来简安家里蹭得多了,也见过简安给宋远洋准备的礼物,比如高昂的西装之类。 可简安只是耸了耸肩,“他是我男朋友我当然要为他花钱,不然我这个女朋友岂不是很失职?他会送我礼物,我也送他礼物,有来有往,两不相欠,才叫平等。” 余朗星的脸上浮现出困惑,她歪着头,双眉紧凑,“为什么我觉得这话听起来好奇怪……” 简安那话中,似乎是在表示,她为宋远洋花钱也是出于作为女朋友的责任和义务,可是,情侣之间……一般人会计较得这么清楚吗?余朗星很是疑惑。 望着余朗星困惑的脸,简安只是微笑着,捏着余朗星的脸,看她吃痛受着折磨,简安的心情大好,“我们情况不同,你不会懂。” ps.安:你知不知道你写的这章……可能会让我被什么人骂得很惨? 我:安啦,这文鬼冷,谁会理你哦? 总之有事就朝主角招呼,不要找作者谢谢(顶上大锅盖溜走 安:怂货!! 第三十六章性幻想无罪!!性幻想万岁!!! 天色暗淡下来,简安去阳台收了被子和床单。虽然没有在太阳下晒很久,不过她抱在怀中,能闻见它们身上散发着浅淡的,属于太阳的温暖味道。 余朗星很是乖觉,看到简安抱着这些东西进屋,赶紧迎上来,帮着简安换了床单,铺了被子。做完这些事,两人慵懒扑在床上,发出了惬意的叹息。 随着夜晚一步步来临,小屋逐渐陷入在黑暗里。简安没有规定开灯的时间,不过在天色暗下来以前,余朗星很清楚她为了节省电费,不会在这时候开灯。她翻了个身,正巧看到简安被手机屏幕照亮的脸。简安正在翻看微博,登录了自己万年没有登陆的追星小号,浏览着首页。 就在她和余朗星聊天的短时间里,有关当红小鲜肉韩子翔的新闻一变再变,一开始,是他发布了否认恋爱的声明,可狗仔记者看他否认,竟然发出了更为劲爆的照片——照片不只有他和那位小花的,还有他和网红的暧昧照片,更有传说韩子翔巴结富婆,为了得到富婆赞助不惜卖身的传闻。 有关韩子翔的新闻可真是高潮迭起,接连不断。余朗星看着简安,她的指尖在手机上滑动,乐滋滋地看着韩子翔的新闻,还欣赏着首页许多粉丝的微博。那些粉丝会说什么,余朗星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猜到。无非就是刚开始时谁都不肯信,说不定那边众口一词指责是女方炒作,还出口成脏,不知道多少污水直朝女方身上喷,至于后面爆出那些更真实的照片,估计不知道多少人的房塌到死无全尸,连块碎瓦都找不到。 想到这里,连单纯的余朗星都顿感沧桑。要说她为什么能想到这么多…… 这年头,谁还没塌过几套房? 可和余朗星想象中的简安相比,简安现在可谓镇定自若。她不断扫过那些崩溃的言论,唇角的弧度弯的越来越深,那就像是…… 那些粉丝的痛苦成了供她欢乐的养料。 不知道什么原因,余朗星打了个寒颤。 “安姐姐,”余朗星轻声问,“你真的一点都无所谓吗?” 简安干脆利落地回答:“别人的私生活关我屁事。你见过哪个嫖客关心妓女私生活?” 余朗星震惊了。今天简安的一番言论已经足够具有冲击性,可现在余朗星依然被震得差点反应不过来。 “什……什么嫖客妓女,安姐姐,哪有人这样比的啦!” 简安耸肩,“为什么不能比?这帮偶像和妓女有什么差别?哦,妓女不合适,那……鸭子?” “安姐姐!”余朗星有些生气,“你正经点啦!” “我很正经啊。”简安说,“妓女和鸭子卖色,偶像也卖色,有什么区别?” 不等余朗星回答,简安自顾自说道:“哦,偶像比他们更贵。”明白余朗星现在的心情,简安没有说下去,只是在心里毫无廉耻地加了一句:一般人想睡偶像可没那么容易,尤其是她这样的,普通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安姐姐!”余朗星大声争道,“偶像怎么能和妓女鸭子比啊?那个韩子翔可是明星!是公众人物!有多少粉丝为他花了多少钱,给他买了多少礼物,为了他到处安利电视剧,他的电影上映的时候,那部电影的票房可几乎都是粉丝刷起来的!可是现在是他在对粉丝说谎,私生活这么糜烂,这样的人怎么配做明星偶像呢?难道偶像不应该给粉丝和公众做榜样吗?” 相比余朗星,简安的反应则是平静很多。 “榜样?”简安笑了。 她翻了翻手机,把手机放到余朗星面前,指了指上面的言论。余朗星看得清楚,那些都是辱骂女方的言论,言语用词极其肮脏。就算是在记者爆出更多更真实的料以后,也依然有极力向女方泼脏水的人。 “榜样?那些说着把明星偶像当作榜样,说自己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多少正能量,转头为了他们的偶像去攻击别人的不也可能是这些人吗?” “所以,那些‘榜样’能起多大作用呢?” “你说的那些人是少数人。”余朗星坚定地说,“那些人是不是真的粉丝都很难说。” “咯咯。”简安笑起来,笑声清脆。余朗星听出其中的嘲讽意味,生气地重重唤道:“安姐姐!” “别生气嘛。”简安哄道。但余朗星觉得自己像是被简安当作小孩,不满地嘟起唇。 “我只是觉得呢……”简安像是想起什么,慢悠悠地说,“很多时候呢,很多人的爱呢,是很盲目的。” 余朗星一头雾水地望着简安,“爱?如果他们真的爱他们的偶像,怎么会随便发疯呢?” 简安轻轻地笑着说:“的确如你所说,可能这些人里是有别的人居心叵测在反串,可也的确是真的有那样的粉丝,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为了他们喜欢的偶像,到处惹是生非。可是,他们也有为喜欢的明星付出过啊,他们掏出的金钱,抑或是付出别的努力,不也都是真的吗?” “可是……如果真的爱一个明星,如果真的以他为榜样,哦虽然说那个韩子翔现在也给别人做不了什么好榜样,”余朗星也忍不住讽刺,“但是如果真的喜欢一个明星,如果真的拿那个明星做榜样,就不应该做出那种随便骂别人的事,不是吗? “为什么你会觉得,爱就一定会引导一个人变得更好呢?” “难道真爱一个人不应该是这样的么?” 简安意味深长地说:“那当有别的女孩子接近顾时,或者有别的女孩子和顾时关系很亲密,当你看到的时候,不会嫉妒吗?” 余朗星一时答不上来:“我……” “当你因为爱情感到嫉妒的时候,当你因为嫉妒讨厌,甚至是憎恨别人的时候,这爱情带来的这些影响,难道你能说是正面的吗?” 虽然余朗星很放心顾时,但按着简安的假设,她稍微想了想,登时红了脸。 “就算我会嫉妒,就算我真的会因此讨厌别人,”余朗星小声说,“但我不会做那种事啦,就是伤害别人的事。” 简安点了点头,“嗯,的确也有很多人不会被那些负面情绪所影响,但是有的人真的会去做,可就算他们那么做了,他们的‘爱’也是真实的。” 余朗星越来越糊涂了,“安姐姐,你到底站在哪边啊?” 余朗星还记得片刻前简安说起极端粉的嘲讽口吻,可现在听起来,她又有几分在为她们说话的意思。 虽然余朗星认识简安已经有些年头,可她总觉得这位姐姐的性格实在捉摸不定。她还记得简安喜欢韩子翔时,一见到他出现在荧幕上能激动地尖叫,可听到韩子翔的丑闻她竟然能淡然处之,不,已经不是淡然了,可能就连讨厌韩子翔的,所谓的黑子,在看他的花边新闻都没简安这样高兴。 余朗星无法理解简安的脑回路。 “我没有站在哪边,”简安摊手,“为什么一定要选一边?我不能就站在旁边看戏么?” 余朗星恍然大悟。 这趣味……真的……好……好恶劣呢…… 像是能看出余朗星的心思,简安大言不惭道:“你要说我是变态我也没什么意见,我也承认,我就是个变态。” “有的小说不是有那种,看什么都看不顺眼,看谁都要批评一番的老太婆吗?大概我老了以后,也会是那样的人。”简安很有自知之明地说。 “我只是觉得,”她看着手机,似有些感慨,“一个人会因为爱得到拯救,也会有一个人因为爱走向极端。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如果因为他们在做错的事连他们的爱也被否定,那么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也很可怜。” “不要去否定‘爱’的本身。”简安说,“每当有粉丝做出极端的行为,就会有人把他们开除粉籍之类的,好像证明那些人不是真粉就能保证队伍的纯洁性。可是,人是会犯错的,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一直都能做正确的事。就算要开除,也应该让明星本人站出来,不是么?我倒是想看看,有哪个明星敢站出来说‘我不需要那些行为极端的粉丝给我掏钱‘?如果要把什么人开除粉籍,那倒是把人家花出去的钱退回去啊?!”说到这里,简安变得激动,锤了两下枕头。 余朗星哑口无言。 倒不是因为赞同简安的理论,只是她发现简安的激动时因为……提到了钱。 不过简安也只是激动了一下下,马上平复了心情。她自嘲地勾起唇角,说:“不管那些人做了什么事,他们总归是真的爱着那个人。他们的爱可比我牢靠多了。” 余朗星想到那些人的恶言恶语,暗自摇了摇头,那种爱……还是不要的好吧? 她说:“安姐姐,人家可能的确是爱得过了头,不过你……你也就是喜欢而已吧?” 简安微笑着,点了点头。 “所以安姐姐你真的不在意那个人欺骗粉丝,而且他的私生活那么糜烂哎?” “老实说,我没什么资格去管别人的道德水平。” 余朗星轻蔑地说:“怎么会呢,一般人都会比那种垃圾好吧?” 余朗星不知道简安那些事,简安也不会主动提及,她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 一般人,她恰恰是在这范围以外。 以她做过的事来说,在有男朋友的情况下还和别的男人上床,搁古代,她这样的女人大概是要被浸猪笼的,而就算放在现代,要是她的事传出去,估计她也会被许多人骂上一句“荡妇”,如果简爸简妈知道她做了什么事,还不得把她扒了一层皮。 “你之前想和我说什么?”没必要继续讨论当红小鲜肉的事,简安想换个话题,于是提醒余朗星。 “啊……”余朗星迟钝地回悟过来,想起自己今天来找简安的最重要原因。 “安姐姐~”尾音上扬,余朗星讨好地挽上简安的手臂。 “有话好好说。”简安推了推,但余朗星的手好像沾上了胶水,怎么样都甩不脱。 余朗星翻了翻手机,找出了几张照片,摆在简安面前。 “安姐姐~~S.B 10要开巡演了哦~~” “所以呢?” “安姐姐,你和我一起去嘛~~”余朗星撒娇道。 简安问:“为什么不找顾时和你一起去?” “咳,这种事……虽然他肯定很高兴和我一起去演唱会,不过在男朋友面前嚷嚷着什么‘哥哥哥哥我爱你!!’,就算顾时脾气再好哈,他也不可能一点感觉也没有。” 简安明白了。 人都有上头的时候,更何况是在演唱会那种气氛炙热的现场,如果在顾时面前表现出极度痴迷的样子…… 嗯,他脾气再好也会吃醋呢。 “那你的室友呢?”简安说,“她们没有追星么?没有能陪你去的人?” “有追星的室友,不过……”余朗星吞吞吐吐地说,“不过有两个刚好是……对家的……” “噗……”简安没忍住笑,“那你还蛮辛苦的。”说是这么说,但余朗星一点都听不出简安的语气里有什么同情意味。 “另外叁个根本看不起我们啦,”余朗星抱怨道,“她们说我们这么大了还追星,不做正经事。” 简安安慰道:“年纪大又怎么,爱好而已,只要你自己玩的高兴就好。” “呜呜,”余朗星抱着简安的手臂感动道,“安姐姐对我真好,所以和我一起去吧一起去吧~” “嗯……”简安没有马上回应,“演唱会的门票可不便宜。” 余朗星抬头,眨了眨眼,“可是那是演唱会。” “安姐姐你对这个团不也感兴趣吗?现场的演唱氛围和平常听到的可不一样哦~~~”余朗星努力诱惑道。 “嗯……是有兴趣,不过……” 简安还在心理斗争中,余朗星赶紧拿着手机凑到简安面前。手机中放着一张图,是十个各具特色的帅气男生,他们穿着考究的西装,有的人坐在沙发里,有的人站在同伴旁边,身形比之,双腿修长,看上去潇洒帅气。 “嗯……嗯……”简安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里。 “听说到时候演唱会会……”余朗星贼笑着,翻出下一张照片,满意地听见简安倒吸一口气。 上面换了地点,变成了一座泳池,那些男生就在泳池中。有的人下了水,发丝湿漉漉地垂落在脸颊边,笑容阳光灿烂,有的人惬意地躺在泳池边,慵懒地晒着太阳,微微笑着看向镜头,十足地诱惑。有一个人穿着单薄的衬衫,浑身湿透,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那上面的水珠反射着太阳光,虽然照片是静态,但简安看到上面的水珠,能想象到水珠从他的胸膛上滚过…… 她掩住了嘴。 在帅哥面前,简安的意志力向来难以坚定,更何况是面对十个。 她看着那些帅哥上演湿身诱惑,压低声音:“妈耶,这是我花钱能看的吗?” “可以哦~”余朗星看出简安来了兴致,更是加了把劲,“他们新发的专辑有一首是在雨中跳舞,听说很有可能在演唱会上表演……” 两个人凑在一起,一同盯着手机上的照片,想象起了到时候的画面…… “哎嘿嘿嘿嘿嘿嘿嘿……”两个色鬼发出了淫荡猥琐的笑声。 “吸溜——”简安擦了擦嘴边的口水,低声道,“如果真的物有所值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她对那个团也很有兴趣,也知道这个团确实有实力,舞台表现也是一流。她并不是真的没有一点经济能力,虽然计较的时候很计较,但是如果能看到不错的表演,她觉得掏出一点点钱也不是不可以。 再怎么说,那也是十个帅哥的重量。 见简安已经动摇,余朗星赶紧道:“那……安姐姐,演唱会的门票你先帮我垫一垫好不好?” 简安瞬间清醒,“你怎么回事?” 余朗星叹了口气,“我不擅长攒钱,现在还要省钱给顾时买礼物。门票的价格也不会低,可是我真的想去看,室友那边……你也知道了,我怎么好意思向她们借钱?” 她双手合十,眨着那双水润的大眼睛,向简安求助道:“安姐姐,求你帮帮我,你先帮我买一张,这钱我不会不还,到时候每个月分期还给你,好不好?” 虽然负担得起,但那也不是小钱,简安必须认真考虑。 “安姐姐……”余朗星睁大眼睛,蹭着简安的手臂撒娇。 “热热热!!”简安嫌弃地挥开余朗星,余朗星乖觉地退开,等在一边。 最终,简安说道:“这钱你一定得还!!” “还还还!”余朗星点头如捣蒜,“一定还!安姐姐你这有没有笔纸?我写借条给你!!” 简安懒得开灯翻柜子,说道:“等买到票再说吧。” 简安已经答应,余朗星异常地兴奋,狠狠亲了一口简安的脸颊。简安翻了个白眼,嘟哝着“热死了,要亲亲顾时去”,顺手擦了擦脸颊,余朗星笑眯眯地看着简安,知道简安并不是真的嫌弃。 见时间差不多,也和简安聊定门票的事,余朗星离开前,告诉简安门票就在明天晚上开抢了,再叁叮嘱简安记得时间。 “知道了知道了。”简安应付着,嘱咐余朗星把门口垃圾带走,关上了家里的门。 现在,已经到了夜晚了。 ps.有事冲角色去谢谢!!(安:喂!!) 第三十六章性幻想无罪!!性幻想万岁!!! 天色完全黑了,她打开灯,屋内瞬间亮了起来。虽然即将付出一大笔钱,不过简安觉得还算值得,因此心情不错。她进了浴室,洗了个澡,过程中哼着小曲,是那个团的歌。 洗完澡,她换上一条干净的棉睡裙,去了阳台,拉下了四面窗户的窗帘。 屋子不大,从阳台回到屋内不过几步路,她在床边的柜前弯下腰,抽出最后一格抽屉,拿出了一个盒子,然后关了灯。 她抱着那个盒子,回到床上,打开盖子,里面摆放着两样东西。她望着它们,兴奋地添过唇皮。 简安拿出其中一样,掀开瓶盖,挤着瓶身,瓶身里流出了液体。那液体有催情和润滑的功效。她用手指沾了一点,然后撩起了自己的裙摆,脱下了内裤。 指尖触摸到私密的地方,缓慢地涂抹,冰凉的液体渗入软嫩的肉中,她轻吟一声,头埋进了枕头里。 她熟练地抹着,确定下身抹够了液体,拿起了盒子中的另外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颇具尺度的……按摩棒。 她握着手柄的地方,深入下身,按摩棒听从她的指挥,沿着幽秘的蹊径,在门口徘徊。下身处逐渐地变热,她咬住唇,轻轻推着按摩棒,让它探了进去。 黑暗的小屋中轻轻飘着一个女人的呻吟声。 这种租房的隔音效果不会太好,她也只能忍耐着,不敢太放肆。 她重欲,但重欲也不必次次都找男人解决,也有独自解决的时候。 粗壮的按摩棒在里头推进,穴口被拓宽,她渐渐地找到被填满的感觉,口中溢出了名字。 她闭着眼,放任自己想象。脑海中的简安被美男子包围,有刚才才看到过的十位美男子,也有刚爆出丑闻的韩子翔。 韩子翔跪在她的身前,嘴唇含住柔软的蚌肉,舌尖灵活地钻了进去,按摩棒也随之深入了几分。 “嗯……”枕头中传出了难抑的呻吟。 她在性幻想。 所谓性幻想,最直接的效果当然是颅内高潮。这颅内高潮自有妙不可言的好处。幻想中性行为的主体不必通过直接的肉体接触就能够发生性行为,为幻想的主人带去爱的欢愉,在幻想中不受时间、空间的约束,幻想的主体可以任意幻想,随便幻想成任何形态,只要能够取悦自己,在想象的海洋中,想做什么都可以。 要说以前的韩子翔,简安只是看中他那张脸,并且清楚地认识到他除了这张脸以外一无是处。倒不是说那时候她就已经看穿韩子翔的为人,她只是看出来这位没什么才能,演技水平是真的一般,但是多亏他运气好,出演的偶像剧因为各种原因被人捧了起来,连带着也就出了名。但论实力,他在演技方面的天赋实在叫简安欣赏不下去。 但是他靠着各种采访,还有各种营销稿,成功地为自己树立了一个品德高尚的人设,因此圈了不少粉。不过简安对那样的人设毫无兴趣——自从她身边有个人人称赞的优等生从她筷下抢走第一块红烧肉起,她就对这种人前斯文有礼的人物生出了免疫,连带着她对那些贩卖正能量人设的明星本能地多了一份不信任。 以她的年纪,以她的秉性,粉过的明星多如牛毛,男女都有。出过事的明星,也就是所谓的塌房,不是包括所有人也起码占了一半以上,这其中违法犯纪的又占了一半,一样是男女都有。和这些人比起来,私生活糜烂都只能算小case。 塌的房多了,也就无所谓塌房这种事了。 要说简安喜欢“哥哥”的方式,首先得问她投入了多少性激情。她投入的性激情越多,越说明这个“哥哥”在某段时间中得到越多的偏爱。不要问简安为了一个“哥哥”愿意花多少钱,谈钱太俗,伤感情,阿堵物这种臭烘烘的东西怎配沾染“哥哥”洁白无暇的身躯? 简安肯定是先扔到自己身上。 不过,简安之所以不肯为她的“哥哥”花太多的钱,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心知就算自己舍下血本,也依然触碰不到他们的身体,没有实感。倘若她的“哥哥”真的有价钱,且价钱在她的可承受范围,那她一定,绝对会是最先捧着金钱,冲在睡“哥哥”的第一线。 简安诚恳地希望每个“哥哥”都能标出自己的价格,请坦率一点,真诚一点,反正都是出来卖的,直接明码标价不好吗?也省得他们花费时间精力拍出无数烂片,还要舔着脸拿出来供粉丝掏钱,掏了钱不够,那些粉丝还要被影响审美心灵,不管好与坏,他们仅靠着爱就凝聚抱团,到处帮助“哥哥”们营销。可这样的付出以后,谁知道他们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哪怕是普通人的生活,也充满了各种压力。与其欺骗,不如坦诚。现实生活已经够复杂,为什么不让生活简单一点呢? 对简安来说,如果一个“哥哥”是有价格的,那么说明任何女人都有机会得到他,那她说不定也能拥有一个这样的机会;如果一个“哥哥”真的按照粉丝说的,半个女人不沾,性格如柳下惠一般正直无私,那么简安首先会觉得他是性无能或者是同性恋的可能性比较大,二者选其一……算了,简安哪个都不想选,真要这样还不如直接换人算了。 让简安遗憾的是,“哥哥“偏偏不愿意坦诚,他们一个个的,在镜头前,在粉丝前,他们各个标榜自己清白无瑕,干干净净,保守单纯,有的人甚至还表示都不敢和女艺人随便说话,好像沾上女人就能叫他们倒大霉似的。他们站在云端微笑,招手,哄得粉丝们心甘情愿地奉献热情,金钱,完了转头躲在云端后面,和不知道多少女人来往上床的,也是这帮“清白”的“哥哥”。 此前,韩子翔在简安的性幻想梦境中,更多的是担当一个替补,但现在,他终于在她的幻想里上了本垒。 如果说,世界是一滩大的烂泥,娱乐圈是藏了多少污垢的名利场,那么简安凭什么去相信一个年轻人,一个轻而易举获得成功,获得追捧的年轻人能够抵挡得住纸醉金迷的诱惑?他的言语,行为,所有表现出来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在镜头前炮制出来的幻梦,而镜头后的真实有几个人能够触碰得到呢?可是,既然是幻梦,为什么要去触及幻梦背后的真实? 梦中的韩子翔进入了简安的身体,她也用了力,按摩棒激烈地在穴中抽插着,喉咙中呻吟细碎,没入了软枕里。 也许,会有人觉得这样的性幻想玷污了“哥哥”们的纯洁性,但简安追星的风格就是——用幻想的淤泥把“哥哥”们的全身上下全部抹上一遍,抹个彻底,拉着他们一起在幻想中沉沦。就如她现在所作的,把“哥哥“们拉到她的幻想里操个遍,操得他们一滴不剩,对简安来说,肯给人操的哥哥才是好哥哥。这才是她的追星哲学。 简安很坦然,她承认她对这些男人们更多的是肉欲,没有一丁点想要与他们交流心灵的欲望。为什么要了解他们的内心?为什么要了解他们的私生活?当他们站在舞台,站在镜头前,对简安来说没什么区别,因为她首先关注的是他们的色相,其次关注的是他们的皮囊,最后关注的还是他们的……说白了还是脸。 从这样的角度来说,于简安而言,“哥哥”们确实和妓女没什么分别。 世人向来看轻妓女,觉得妓女是自轻自贱,然而也有书中写故事,说某妓女是观音菩萨化身,妓女以肉身普渡,度淫欲之辈。现在的哥哥们更是了不得,他们不在最下等的窑子,而是站在光鲜的舞台,或是完美的偶像剧中,仅靠音频笑容就滋养了无数女性的身心。如果说每个妓女都是观世音菩萨在世间行走,那么也可以说哥哥们也是锁骨菩萨,用脸蛋普渡。如果一个哥哥真的敢说他自己是清白无瑕,不愿意别人意淫他,简安遇到这种偶像一定马上阴萎,要她说,这样的哥哥简直是偶像失格,耻辱中的耻辱。 而性幻想成本低廉,绿色环保无污染,如果仅靠一个“哥哥”光靠提供性幻想就能让无数女人身心满足,这岂非大功德一件?恐怕连立誓度尽地狱怨鬼幽魂的地藏王菩萨见了,也要自愧弗如。 性幻想能有什么错呢?不过就是做做春梦,能有什么危害?难不成在脑内这样那样还能让“哥哥”们缺个胳膊少个腿?还是让他们柔弱无骨的身体再缺几两肉? 按摩棒进出的速度更快,她颤抖着,夹紧双腿,腰身扭动,在梦中她和男人们颠鸾倒凤,极尽欢愉之事,快感来得强烈,舒爽的感觉自四肢展开,那些自现实来的纷扰,从工作中,还有自宋远洋和父母那里感受到的压力,全都在无边的快感中消融。现实的人在这时候对她来说只有模糊的画像,而她靠着幻想就和那些她平常无论如何都碰不到的人物们做尽下流之事。 她很难控制呻吟,只能保证它们不被隔壁的人听见。那些呻吟声轻轻飘在小屋里,渐渐汇成了一句话—— 性幻想无罪!!性幻想万岁!!! “咚咚咚!!” 门外响起强烈的敲门声,她身子一抖,花蕊的地方溅射汁液,顺着大腿流下。 “芬儿!芬儿!快给我开门啊!芬儿!芬儿!!” 按摩棒还在私密处抽插,简安同时享受到尴尬和快感两种感觉,咬着枕头,差点哭了出来。 他大爷的…… 大哥,你谁啊?! ps.国庆节快乐! 第三十七章收留(上) 简安现在处于不上不下的状态。 “芬儿!芬儿!” 外面的人没有离开,即使没见到他的脸,仅凭那声音,都能听出是个醉醺醺的醉汉。 在这种老小区,这种醉汉找错地方的情况偶尔也会发生,这时候通常不必出去,外面的人等发现没人理会,会自行骂骂咧咧地离开。 尴尬的是方才醉汉的大嗓门响起,吓得简安手一抖,不小心把按摩棒往身体里一扎,强烈的刺激使得简安差点爽得叫出声,考虑到这房子隔音不好,也为了避免让外面的醉汉听见产生他女朋友或者老婆偷人的误会,简安只好生生忍下来。 快感残留在体内,她依恋地夹紧按摩棒,不敢插得太快,只好咬着枕头,两腿缓慢地磨蹭着按摩棒,用手慢慢地朝里面推进。门外的醉汉还在喊人,她眯着眼,假装没听见,享受着舒缓的快感。 忽然间,门外响起一道清冽的声音。 “你是谁?” 简安的手又是一抖,按摩棒又是往里头重重一扎,她双眼含泪,羞愤地咬住软枕。 大爷的,她今天真见了鬼,他怎么会来这里??? 简安差点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她听出来人是谁,不得不停手,竖起耳朵,确保自己没有认错人,还思考起她应该怎么办。 要不就别出声,干脆装死到底,假装她不在家? 醉汉见了来人,不服气的吼回去:“你他妈谁啊!“ 他举起拳头,直冲对方脑门过去,可他晃悠悠的拳头根本没什么威慑力。对方反应很快,握住了他的拳头,用力一扭,醉汉发出了凄惨的嚎叫声。 虽然被擒住,醉汉还未意识到自己找错了地方,咆哮道:“你他妈谁!你和我家芬儿是什么关系?!” 顾遇蹙起眉,问道:“我才要问你是谁,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他那张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好几岁,那醉汉单看他的脸,起了轻视之心,当他是什么小白脸,怒问:“放屁!他妈的,你是不是那女人养的小白脸?!” 顾遇的双眉愈紧,握着醉汉的手腕加了力道,冷冷道:“我再说一遍,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醉汉疼地嗷嗷直叫,刚要说什么,他们旁边的门打开了,里面站着一个胖女人。她穿着一条黑色棉绒睡裙,睡裙很厚,很长,上下裹得严实,只露出下面的脚腕。 醉汉瞪大眼睛,大脑迟迟反应不过来,“芬儿……?” 简安裹紧风衣,双手抱胸,横眉冷对:“你找错人了。” 那醉汉酒劲上头,不肯轻信,“芬儿芬儿”地嚷着,还想走往里面,看个仔细。顾遇上前挡在简安身前,拉开醉汉,喝道:“滚!” 醉汉对上顾遇的眼眸,那里一片阴冷,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酒终于醒了一半,慌忙求饶,连忙退后,慌不择路地逃出了楼道。 顾遇确定醉汉离开,收敛起冰冷的锋芒,笑嘻嘻地转过身,与简安打了照面。借着楼道里和家里的灯光,简安看清了顾遇的样子,愣了几秒。 他的样子很狼狈。穿的是西装,但西装解开了扣子,能看到里面的白衬衫。领带还系着,不过松垮地挂在颈上。浑身是湿透的,发丝湿漉漉地沾在一起,水珠顺着发丝往下滴落,那双杏眼蒙着水汽,叫人想起雨天中,蹲在地上,被人抛弃的狗。孤零零的狗招人怜爱,看上去急需谁的安慰。 简安咽了口口水,这才惊诧起来。外面下了雨?莫非是因为她忙着做不可言说之事,所以没注意到动静? 她稳住心神,问道:“你怎么来了?” 顾遇却不回答,而是皱着眉,带着一丝严厉,问道:“那人是怎么回事?这里这么不安全?” 简安头疼地翻了个白眼,“什么不安全,这种事没什么的,这种醉鬼不用理他,等他发现找错了地方,自己会离开的。” 听她的口气,似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顾遇更是不满。 “这不是第一次?那你还住在这边?” “你一个女孩子,这里这样不安全,为什么不回家住?你不知道叔叔阿姨有多担心你?” 简安深深吸了口气,按下蹿升的火气。 谁知她还未开口,顾遇还在往下说:“如果不想回家住,去我家也好,总比这里要安全……” 不等他说完,简安没了耐心,作势要关门,顾遇忙伸手拦住她,没有再啰嗦。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简安面带不快。 顾遇老实回答:“之前见过你的房间开灯。” 简安直怪自己蠢,他送自己好几次到楼下,等她熄了灯才离开,怎么会找不准她的家? “说吧,”简安略显冷淡,“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儿?” 顾遇没有因为那冷淡退却,嬉皮笑脸地说:“我没有地方去,收留我一晚呗。” 简安略微凑近,鼻尖嗅了嗅,“喝酒了?” “嗯。” 简安并不相信他无处可去,冷声道:“找你女朋友去。” 顾遇笑着说:“你不知道么?我和女朋友分手了。” “那就找别人去。”简安说着,决心关上门,把他关在外头。 他要找地方,哪里不能去?不能去酒店?不能找他那群狐朋狗友?哪怕随便找一个女人打炮都行,她就不信他找不到。实在不行,找男人也可以啊,反正……她就不想让他进去里面。 顾遇的手臂横在门前,笑着恳求道:“就一晚,好不好?” 简安躲在门缝后,内心斗争了一会儿。抬起眼,对上那双水润杏眼,叹了口气。 “进来吧。” 她还是打开了门。 顾遇高兴地笑道:“谢啦!”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家,简安心里想着,要是他再说一句这里不好,劝她回家或者上他家的话,她就一脚把他踹出去。可顾遇什么话都没说。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简安的家。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单人间,很狭小,仅仅够一个人居住。这样的单人间通常没有卧室和客厅的区别,房间里直接放了一张床,一张普通的电脑桌,上面摆着一台手提电脑,没有开机的迹象。除了这些,屋里各处放着不同的收纳柜,便显得更为拥挤。尽头有一个小阳台,阳台的衣架上挂着几件衣服。正对着床的地方,有一间单人浴室,浴室的旁边是一间厨房。简安不怎么做饭,厨房也就没什么见天日的机会。 顾遇长达叁十年的人生里,的确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狭小的房间,连简家老旧的老屋与这里相比,居住条件都已经能算很好了。 但说来也奇怪,他站在这样的屋里,却没有陌生的感觉。 顾遇没有抱怨屋子的简陋,简安也只好忍下赶他离开的心思。他淋了雨,身上还留着雨水。简安认了命似的,问了句“洗澡么?”,径自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门,翻动起来。 顾遇斜靠在墙上,笑着问:“有合身的衣服么?你男朋友的衣服……怕是不够我穿吧?” 他记得宋远洋比他矮。 简安停下来,折身瞪他一眼:“他没来过这里。” 在今天之前,宋远洋和顾遇一样,简安从不允许他们中的谁进她的家。 她继续回身,翻找起来。顾遇的头抵在墙上,刚才虽然他一直笑着,实则心情不佳,可眼下,唇角的弧度比之前深了几分,心情莫名大好起来。 简安烦躁地翻开层层衣物床品,从一个衣箱中找出了两条干净的新浴巾。她抱在怀中,看到顾遇湿润的发丝,叹了口气。 抽出一块浴巾,她扔在他的头上,另一条浴巾塞进他的怀里。她踮起脚,顾遇乖觉地弯下了腰。简安双手放在他头顶的浴巾上,粗鲁地擦了几下。 “你的车呢?也不晓得打个伞,到时候感冒发烧了,谁理你。”她不满地抱怨着。 顾遇由着她,懒洋洋地应道:“车是代驾开来的,下车时淋了雨,其他的么……嗯,有你。” “滚!”他说得实在太过理直气壮,气得简安牙根痒痒,狠狠踢了他一脚,把他踹进了浴室。 顾遇“哎哟”地叫着,佯装很疼,笑着关上了浴室的门。简安转过身,看着自己杂乱的屋子,心烦意乱。 屋里只有一张床,顾遇说收留他一晚上,那就是今晚他们得睡在一张床上。倒不是睡在一张床上这件事有什么,以他们的关系,再说她会羞涩那绝对是矫情。只是她从不让他进家门,现在让他进来,看到这小屋杂乱的内里,实在叫她心烦。 她望着自己的床,床上铺着薄被,她忽然暗叫一声不好。 之前因为门口的那两人,她不得已从床上起身,抽出了下体中的按摩棒,出去时随后往浴室的水池子里一扔,而顾遇现在进入了浴室…… 靠!!! 浴室也很狭窄,顾遇人高马大,刚一进去,便觉得逼仄。他朝四周望了望,里面的马桶和花洒就挤在一间浴室里。花洒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一面椭圆形镜子,上面锈迹斑驳,已有些年头。镜子下是一方水池,里面放着一根按摩棒,按摩棒上闪动着晶莹,尺度非常地……具有规模。 顾遇轻咳了一声。 “砰——!” 简安用力打开浴室的门,看到顾遇的视线落在水池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脸蹭地一下,霎时深红。 虽说以她的年纪有个需求,自己解决也不是什么奇事,只是一想到被他看出自己才自慰过,怎么都有种…… 她急切地探过去,手心拼命想遮住顾遇的眼睛,奈何她个子比他矮了太多,努力地跳上去,也只够打到他的睫毛。 看到他的唇角上扬,她更急切,“不许看!!”她又羞又急地喊道。 顾遇忍着笑,转过身去,“好,我不看。” 虽然是个老司机,她还是害臊地红了脸,拿起躺在水池子里的无辜按摩棒,打开水龙头,愤愤地放在水柱下,用力擦拭。 镜中反射出他的背影,他的确老实地站着,没有转身。简安看到镜中自己通红的脸,越发恼恨,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把他踹出去。 就不该收留他! 冲洗过后,她红着脸,紧握按摩棒,走出去,甩上了浴室的门。 他终于忍不住,浴室里回荡起他轻轻的笑声。 “顾遇!!”她愤怒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脆生生的,像正当季的梨。 她气鼓鼓地把按摩棒扔回原来的柜子里,瞥到床上的那瓶液体,也赶紧收了起来。 等确定“罪证”都收拾干净,她才松了口气,倒在了床上。 浴室里,水声在继续。 他洗了许久,她一面恨恨骂着他就知道臭美,洗澡都要花那么多时间,一面好像能看到水表上的数字飞快上涨。 想起他今晚在这里过夜,她纵然有再多不满,还是骨碌碌地在床上转动着,给他腾出了一个位置。 顾遇许久没出来,她经过一场自己的“运动”,有些疲倦,慵懒地打了哈欠,缓缓地沉入了梦想。 顾遇从浴室里出来,一条浴巾围在细腰间,身上还沾着热水的水汽。 他用浴巾擦拭着短发,看到了安睡过去的简安。 她侧躺着,床上空出了一个位置,那位置上放着一个软枕,还有一条薄被,显然都是留给他的。 她的身上盖了一条薄毯,手臂搁在头下,许是就打算这么过一晚。手臂做枕,想来不舒服,她的双眉无意识地轻拧,似乎睡得不安稳。 他的手一顿,浴巾放在一个收纳柜上,上了床,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头。 他做得很慢,很小心,等把软枕安放在她的头下,他的脸上、额头都起了一层薄汗。见她没有被吵醒,他偷偷松了口气。 顾遇关了灯,侧躺下来,静静凝视着她的脸,唇角含着温柔的笑意,安然闭上眼了。 第三十七章收留(下)(口交) 顾遇一睁开眼,就看到了简安的脸。她与他靠得很近,咫尺之间,触手可及。 昨夜两人相对入眠,尽管他塞还软枕到她的头下,她的头仍旧搁在手臂上,像是在睡梦中依旧牢记什么行为准则,一整晚过去,没有变过姿势。 租屋阴暗狭窄,床板松动,咯吱作响。他是从来没见过这样差的居住条件,以为一定睡不安稳,可事实是他一夜好眠。屋内只有透过窗帘缝隙摄入的晨光,他清晰地看到她的脸,发丝垂落,底下藏着圆润的脸庞。他望着那张脸,内心竟然寻得了一处宁静之所,宁静到他忘却时间也在流逝。 手轻轻地抬起,轻轻地盖在她的发丝上。她还在睡着,于是他的手掌只是覆在她的脸上,怕吵醒她,他没有动,只是指尖轻浅撩起了几缕发丝。 简安侧卧着,她搁在手臂上的头缓慢磨蹭,顾遇见她有动作,便收回了手。起先,她只记得自己独居,悠扬地打着哈欠,睁开了眼。一睁眼,忽然看见了顾遇那张脸。他看到她醒来,微笑着道了一声:“早安。” 他没有穿衣,上身赤裸的男人露出温和的笑容,她蓦地红了脸,彻底醒了过来。 简安忙躲开他的注视,刚想起身,谁知左手臂一阵剧烈的疼痛。这就是昨晚的后遗症,手臂被长时间的压着,发麻发痛,她也抬不起来。 “嗷——!”她捂着手臂,疼地直叫。 顾遇见状起身,温柔地帮她按摩着疼痛发麻的手臂,内疚地说:“抱歉,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为了给他腾位,简安也不必委屈自己那样侧卧入眠。 她目光微动,语气轻松:“这有什么?我们两个用得着这么客气?” 简安望着顾遇,他按摩的力度适中,不轻不重,刚刚好,发麻的左臂渐渐地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简安轻声问:“顾遇,昨天的饭……是不是让你不太高兴?” 顾遇手一顿,没有回答。 除却他的婚事,当顾爸说起“回家”,顾遇明白,那绝对不只是字面意思的“回家”。顾爸忽然关心他的婚事,那婚事的背后,是某种和“回家“相连的象征。 简安看他面色不豫,叹口气,正面仰躺,摆动双脚,“明明知道会不开心,为什么还要去?找个借口推了不好吗?” 顾遇苦笑,继续帮她揉着手臂,说道:“昨天相思跑去我家。” “哇,”简安惊道,“她又去了?” 简安皱起眉,“你这妹妹怎么这么麻烦,每次和你妈闹矛盾都跑到你家去。“ “干脆别理她了。”简安很无情地嘟哝,看了看顾遇,努了努嘴,“好吧好吧,她一个还在高中的小屁孩,你要是不收留,万一一个人随便跑到什么地方去,出了事,那的确不好办。” 顾遇垂下眼眸,沉默地按摩。 他那个妹妹,每逢和顾妈吵架,十有八九都会找他求收留。他对妹妹虽然感情不多,但念在兄长的责任,还是会愿意收留。其实原本也不是什么叫他在意的事,只是…… “顾遇,顾遇!” 简安连声叫唤,顾遇回神,倏忽发现她已经支起上半身,凑到他的身前。她的脸在他的眼前放大,长发垂落在肩头,目光中满是担忧。 她离得他更近了。 她已经醒来,他也就坦然抚上她的脸庞。手心贴着她的脸,简安怔怔看着他,呼吸短暂地停下,不知如何是好。 “简安,”顾遇小声唤着,“做吗?” 简安讶异地睁大眼。 性爱带来的快感可以帮助发泄心中的烦闷,她就是那么做的,经常心里不高兴,便会去找上顾遇发泄,但他这样,倒还是头一遭。 看着他,她说:“做吧。” 说完了话,他的手停在她的脸上,两人就那么望着对方,谁也没主动开始。彼此望了一会儿,突然齐齐轻笑出声。 他收回手,两人各自躲闪着,飞快看向别处。笑过后,简安的注意力再度回到顾遇的身上。她眨了眨眼,慢慢地贴了上去。 顾遇看着她靠近,不敢动作。 她张开嘴,含住他的唇,舌尖探出去,舔过他嘴唇的纹路。他揽住她的腰,回应着她的吻。 他们吻得热烈,简安的双手搭上他的肩膀,微微用力,把顾遇推倒在床尾,然后跨坐在他的身上。 “简安。”他低喘。 简安啄了一口他的唇,吻往下去,含住他的喉结,轻佻地含弄。 顾遇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舌尖舔过他的肌肤,她吻上他的胸,牙齿咬住他的乳头,轻轻地磨着。他双眼含春,看到她的脸贴在赤裸的胸肌前,恍惚想起她的第一次,少女和女人的脸重合,那时候她很稚嫩羞涩,但现在已经很熟悉情事,知道怎么挑动男人的反应。 松开乳头,上面沾着她的口水。简安没有停下,犹在继续,舌头点在顾遇紧致的腹肌上,顺着他的身体,滑了下去。 看到她在他身上留下的水线,那条水线向下延伸,他不能抑制地颤动。 “简安……” 简安一边舔了下去,一边观察着顾遇的反应,将他的情动都收在眼中,勾起了唇角。 “顾遇,”对着那端的头,她出言提醒,“这里的隔音效果可不好。” 说完,她微笑着,趴在他的腿间,唇落下,与它那里的前端亲吻。 “哈……”他舒服地低吟。 这是简安第一次给他口。 他很少会主动提,因为女朋友们不见得会喜欢,性快感可以通过很多种方式,他对这件事也没什么非尝试不可的执念。 但简安现在主动口,他发现自己也没什么抵抗的毅力。 简安张着嘴,试着一口含住。她努力尝试,肉身滑入她的口腔里,直抵她的喉咙口。可是,他的性器太粗壮,也太长。她实在没办法一口含下,只好先把它放了出来。 手扶着阳具,她皱眉盯着它,长长吐了一口气,好像它不是顾遇的敏感部位,而是什么她必须挑战的对手。 他轻笑,不是骄傲,只是怜爱。抚上她的脸,他笑着问:“是不是不舒服?” 她不服气,瞪着眼睛,先是张唇含住前端,上下套弄,像是交合的动作,牙齿轻轻梳过肉身,然后改成了舔,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她不熟练,但也不生疏。 他一阵抖动,努力自控。 一阵忧郁的钢琴前奏响起,是简安的手机。 手机摆在床头,她抬起身,看到上面的名字,阴影在眉间扩散。 那是宋远洋的名字。 顾遇也看见了,一时迟疑:“呃……” 手机铃声不停,男歌手的声音响起,是一首很出名的老歌。 简安没有接听,也没有挂断,双手套弄他的性器,神色有些漫不经心,似在想着什么。 “简安……”他难堪地说着,真想提醒她那可不是什么能随意玩弄的玩具。 那他妈的可是他的命根子。 简安终于有了动作,一手扶住粗长的阳物,一手按下了手机的绿色接听键。 不知简安到底想干嘛,顾遇差点泪奔。 “宝宝?”宋远洋低沉的声音传来,顾遇倒吸口气,屏住呼吸,生怕传过去一点动静。 “宝宝,最近怎么都不怎么理我?”听得出宋远洋尽力带着笑意,而简安只是冷漠地看着眼前的物什。 “宝宝?”宋远洋再次呼唤简安的名,有几分讨好的意味,“我出差快回来了,我们约个时间……” “宋远洋。”简安开口,声音如冰。 她冷淡地说:“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宋远洋没出声,简安也没有,顾遇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饱受着折磨。 “宝宝,”宋远洋的声音里有几分颤抖,“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还是我出差太久,你觉得冷落了你?等我回来吧,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聊聊。” 简安单手托腮,另一手抚弄着骄傲抬头的它,唇角微有笑意,好像那里比宋远洋更能引起她的兴趣。顾遇咬着牙,不发出任何声响。他看着她,蓦然想起简安和白煜分手的那天。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冷酷无情,好似一点也不眷恋过去的感情。 简安无动于衷,宋远洋说着说着,也不免有了怨气,“简安!”他沉声喊道。 “别烦我,”简安说,“我在给顾遇口呢。” 一瞬间,屋内寂静无声。 “嘟嘟嘟——”宋远洋挂了电话。 简安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好像挂断电话的人和她没什么关系,不是她盛怒的男朋友,哦,现在应该说前男友才对。 “咝……哈……”顾遇终于能够出声,在她的揉弄中,发出难耐的吟叫。 他没有问什么。简安已经做了决定,何必再多问什么缘由。不过他是有些尴尬,毕竟这样奸情当场被当事人捅出去的经历实在不是什么人能遇到的。 但是,简安断了和宋远洋的关系,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简安重新张口,头向前倾,温润的口腔包裹住肉棒的前半段,后半段用手圈住。口手并用,她在他的双腿间忙碌地进出。察觉顾遇大腿哆嗦,她两手捧着性器,嘴中含住,用力地一嘬…… 顾遇激烈地颤抖,腰部一挺,差点就射了出来。 他仰头,天花板一片黑暗。 他才想起自己置身幽暗的小屋,那幽暗无声地侵入他的心里。他想抗拒,却抗拒不了,在黑暗中沉沦,沉迷于她带来的快感。 她将一切全都看在眼里。 软舌从下往上,慢慢舔过,手指配合着软舌,短指甲向上刮过,传来漫长轻微的痒,他不由夹紧双腿,将她困在腿间。 他支起上半身,正巧对上简安的双眼,那眼中一片冷静。他浸在快感里,而她依旧清醒,像是某种提醒。 她点头,她愿意,她允许,才会予他口交,如果她不愿意,那么顾遇显然想都不要想。 他们之间没有强迫,这是纯粹的性爱动作,没有任何意义。但意义本就是由人来定义的,既然可以被定义、赋予,那么也可被推翻重塑。 现在,顾遇的要害就在简安的口中,他必须得留神,小心,简安记仇,还记着一开门时他曾经说过的话,那话中隐含着的是对她这间小屋的轻视,而他现在就在这间小屋,在她的嘴里身体发颤。他被她掌控,快感由她指挥支配。 他在享受,她也在享受,以他的快乐为养分,是让她快乐的土壤。 他不甘处于下风,手掌抚过她的腰,贴在臀部的地方。她的睡裙还未脱去,隔着很厚的棉绒睡裙,他缓慢地来回抚弄。 触感轻若浮云,若有似无,却勾的她心痒痒。 “顾遇……”她软软地叫着,似失了力,倒在他的怀里,双手继续套弄着性器,没有停下。 她的眼里浮上一层春水,哀求似的,张开唇,像在乞求他吻她。 顾遇环上她的后颈,吻了过去。没想到简安忽地往后躲,逃开他的吻。见他上了钩,她狡猾地笑起来,笑声轻飘飘的浮动,得意,妩媚。 顾遇微恼,她在戏弄他! 他果断吻住她的唇,手上加了力道,圈紧她,不让她再有逃开的机会。 简安嘤咛一声,与他亲吻。 吻很绵长,两人自喉咙飘出的呻吟搅和在一起,像面粉遇着水一般合适。 两人分开,喘着粗气。她抵靠在他的肩膀上,浸在欲望里,娇软地笑着,看着挺立的性器。 她低下头,檀唇张开,口水坠落,热气随着口水飘了下去,一圈一圈地,和口水一起挂在性器上,淫荡地发亮。 她加快了撸动的动作。 他终于受不住,按下她的头,眼看着那性器朝着简安的嘴中直冲过去,顾遇低吼一声,乳白的液体飙射,射在了简安的脸上。 “咔哒。” 门口传来响声,两人没有准备,简安意识到什么,然而已经来不及。 简妈站在门口,一脸震惊:“你们……?!” 简安:艹!! 顾遇:艹!!!! 第三十八章母女 自简安从家里搬出去,因为同城,简妈会送些东西上门。有次简妈上门,碰到简安不在家,等了许久。简安作为一个懒人,贪图方便,干脆给了简妈一把租屋的钥匙。 然而事实证明,最好不要轻易地把自己独居地的钥匙轻易交给家长,因为可能会遇上彼此比较尴尬的时刻。 比如,现在。 简妈今天是拎着补品上门,补品是家里亲戚做客时送的,她和简爸不爱吃,正好送来给简安当补品,顺便再看看简安的租屋干不干净,如果又是乱糟糟的,她必然是亲手收拾,外加附赠简安一顿唠叨。 租屋很小,正门斜对着床。简妈打开正门,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简安趴在顾遇的身上,手中还扶着他的生殖器。两人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有所反应,然而已经是来不及。 两人抬头,简妈看着他们,叁脸皆愣,简妈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发问: “你们……在做什么?!” 简安和顾遇彼此互看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慌张。 要死!怎么办啊?! 还是简妈反应快,听见楼道传来脚步声,生怕是和简安住同一楼的人走过,看到里面的情形,慌忙关上了门。 “砰——!” 门发出响亮的声音,室内留下了两个人。这两人看了看关上的门,又是你望我我望你,不懂事情发展的走向。 简安的手机响起,是简妈打来的电话。她接起手机,简妈特地压低声音,训斥道:“你们两个收拾好自己!” 这时候,两人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下了床,跑进了卫生间,刷牙洗漱。顾遇没有牙刷,简安不得不从家里的存货中翻出一支给他。刷牙的时候,简安想到自己刚舔过什么,瞪了一眼镜中的顾遇,用牙刷使劲在口中刷着,刷完,还用清水漱了好几遍嘴,才算了事。 顾遇没有其他的衣服,只能换上昨天的衬衫和长裤。两人做完这些,简安才打开了家门。 简妈进来时,一脸严肃。简安和顾遇老老实实站成了一排。简妈看到那样的事,他们必然会面临一场暴风雨,怎么平息简妈的怒火,就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屋内的气氛尴尬,诡异,简妈的目光严肃地在他们之间来回扫视,然后停在顾遇身上,双眉紧紧绞在一起,不客气地质问:“顾遇,你是怎么回事?” 简妈是打算向顾遇发难,把所有她认为的过错算到顾遇头上,也是为了保护简安考虑。顾遇正要回答,简安走上前一步,把他护在身后,笑吟吟地说:“姆妈,你情我愿的事,有什么好问的?” 简安这样的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顾遇拉了一把她的手,沉声道:“简安。” 可简安不为所动,坚定地站在顾遇面前,丝毫没有退却的样子。 简妈看着简安挡在顾遇的身前,心底一痛。 “简安!”简妈高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简安依旧笑嘻嘻的,完全没有简妈想要的认错,或者羞愧态度,“姆妈,我说了,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她强调着“你情我愿”,“又不是什么大事,干嘛这么严肃?” 简妈难以置信,望着简安退后两步,像是在看什么陌生人,“简安,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平常怎么教你的,女孩子要自重自爱!可是你……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简妈痛心地问:“你这样,怎么对得起远洋?” 简妈提起宋远洋,简安冷了脸,满不在乎地说:“分了,我和他分手了。” 简妈更加震惊地说:“什么时候的事?” 简安沉默,想着该怎么回答。顾遇焦急地想上前,可简安抬起手臂,死死地拦住他。简妈看到简安身后的顾遇,简安的举动像是朝着本就旺盛的火焰里又加了把柴。 “你们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简妈厉声问,“你一直不答应远洋的求婚,和远洋分手,就是为了他是不是?!” 顾遇想上前认错,想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可简安斩截地回答:“没有,这和他没关系。” “简安!”简妈无法忍受,激动地嚷道。 “阿姨,您别生气。”简妈情绪不稳,顾遇生怕简妈会对简安说什么,出声抚慰。 可简妈现下看到顾遇只觉得邪火乱窜,她恼怒地忽略顾遇,直接逼近简安,“简安,你到底有没有为自己的未来打算过?远洋这么好的男人,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简安冷眼看着母亲,顾遇阻止不了她说出讥诮的话:“姆妈,您这么喜欢宋远洋,是不是因为……您觉得我们家终于能有一个让您带出去长脸的人?” “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简安!”顾遇喊道。 简安的脸上浮现出掌印,发丝胡乱地垂落,遮在红印的地方。简妈用了全身的力气,简安的眼前冒着金星,耳朵响起鸣声,她甩了甩头,身形向一旁摔下去。顾遇伸出手,神色焦急地挽住她的手臂,让她靠在胸前。 他沉下脸,想说话,简妈颤声对着简安说:“我在你眼中,是这样的人?!” “难道是我要嫁给远洋吗?!难道他心疼的人是我吗?!我们这么辛辛苦苦,费尽心思为谁打算,难道不都是为了你吗?!” 简安还是感到头晕目眩,借着顾遇的手才能勉强站稳,她听着简妈激烈地质问,嘴唇发白发颤,合上眼,低低喘着气。顾遇关切地轻抚简安的后背,希望她能感到好受些。 简妈越说越气,嫌一巴掌不够,抬起手,果断地再次甩过去。 “啪——!”清脆的声音响起,叁人都愣了。 顾遇把简安护在怀里,侧过身,帮简安挡了简妈的耳光。 “顾遇……”简安身体颤抖,小声喊道,挣扎着,想挣脱顾遇的怀抱。可顾遇紧紧地搂着,无论她多用力,都没办法挣开。 看到顾遇坚决地抱着简安,简妈也吃了一惊。她看着眼前这个她从小看到大的男人,再看到简安哭着挣扎,摆明了不舍得他被打。简妈更是受了刺激,怒火中烧,手脚齐上,发泄似的,连带手中的补品都往顾遇身上砸过去。 她嘶声竭力地怒吼,咆哮,痛斥顾遇不知廉耻,而简安无知愚蠢轻浮,才会被他带坏。简妈爆了不少粗话脏话,好像顾遇是那个带坏女儿的万恶之源,简安之所以变成她无法接受的模样,全都是顾遇的缘故。 女人的骂声,掌掴声不绝于耳,简安全都听在耳中。她拼了命地挣扎,哀切地喊着:“姆妈——!” “姆妈——!” “姆妈——!” 她在顾遇的怀中哭泣不止,再叁挣扎,到后面,声音嘶哑地哀求:“姆妈,不要再打了……” 顾遇听见了,双臂抱得更紧。 简安是从小被打到大的,简爸打她的次数数不胜数,简妈大部分时候都是负责用言语教训,被简安气急,也有动手的时候。简安很小的时候还知道求饶,到后来,年纪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叛逆,被打的次数多了,然而那张嘴也越严实,求饶道歉的话不会轻易说出口。 而现在…… 简妈打得累了,也出了气,终于停下手,看到顾遇依旧护着简安在怀里,简安在他怀里哭得厉害,这两个人现在成了什么苦命鸳鸯,倒显得她像是什么要拆散情侣的大恶人似的!简妈越发没了好气。 撒完了气,简妈冷静了下来,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本来快要成功的好事被简安亲手推翻,她这个当妈的骂也骂了,还能做些什么?总不能再指望简安去挽回宋远洋,简妈知道简安的脾气,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简妈看到顾遇脸上的红印,也有些不忍,开口道:“顾遇,你……” “阿姨,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您是长辈,心急了教训都是应该的。”顾遇牢牢地抱着简安,不让她再动,飞快地认错。 他态度诚恳,简妈仿佛看到了什么希望,装作为难地叹道:“你们……你们这帮小年轻也太不懂事了。” “既然都这样了……” 意识到什么,顾遇心头狂跳。 “阿姨,请您放心。”他沉稳地说。 像是得到什么保证,简妈安下了心,语气放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一起来家里吃顿饭吧。”她重重说了“一起”两个字。 简安一顿,又挣扎了起来,想说什么,顾遇抢在她前面,笑着应下:“到时候又得辛苦阿姨了。” 简妈很满意顾遇的态度,瞥到简安的神色,心烦意乱,重重哼了一声,不满道:“这点辛苦算什么?要是她能懂点事,我能少操多少心!” 简妈自觉与顾遇谈妥,担心简安又要说什么话惹她生气,她转过身,把那些补品都放在地上,打开门,准备离开。临走前,想起什么,把钥匙放在门口的鞋柜上,随口抱怨了一句“不知收敛“,才走出了门。 简妈关上门,把空间留给了简安和顾遇两个人。这之后的事由他们商量去吧,简妈思索着,康庄大道已经给简安铺好,她总不能再做出什么傻事来吧? 简妈很清楚,简安从小就不是一个让她省心的孩子。但不论简安做了多少错事,闯了多大的祸,和简爸简妈的争吵多么激烈,简妈不遗余力教育女儿之余,到最后总是会宽宏大量选择原谅。 简妈自觉对简安有责任,这是自然的,她是简安的母亲,从简安自她身上落地起,她就得承担起母亲的责任。 简安如今年纪已大,简妈也少不得为简安做打算。简妈把简安放到婚姻市场审视,好像简安是什么商品物件,而简妈浑然没发现有哪里不对。 把简安放到婚姻市场中去,简妈的看法很现实,尽管简安是她的女儿,不管简妈戴上多么深厚的滤镜,可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婚姻市场中拥有好条件的人比比皆是,他们的父母举着儿女的条件挤得头破血流,好像当事人的所有努力,容貌、学历、性格……等等,都是为了在这种时候找到一个好主顾,婚姻市场的竞争有多么激烈,简妈很清楚,自己的女儿在其中没有博弈的筹码,简安无才无德无样貌,想到这,简妈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但更让简妈痛心的,是简安的年纪。 酒向来是越久越醇,价格自然也跟着年数往上涨,而女人的年龄则是和酒的情况完全相反。女人的年纪越大,简妈很清楚,在婚姻市场里,女人的年纪止不住地上涨,却还没找到一个好对象可不是什么好事。不管一个女人取得什么样的成就,只要这个女人年长而没有嫁出去,周围的人看她会自动带上怜悯的目光,好像没有丈夫没有孩子的女人有多么值得同情似的,“你瞧,她还没嫁出去呐!”人们通常会用这样可怜的口吻讨论她,好像女人一生最大的悲剧和不幸就是嫁不出去;反之,一个女人结了婚,很多人就会觉得那是一个女人能取得的莫大成就,好像结了婚,一个女人就能身价百倍,跻身福布斯榜似的。 要说一个女人最好的时候,那当然是她还是个女孩子的时候,不是都说“花季少女”么?鲜花盛开最好的时候,在枝头怒放,那是何等旺盛蓬勃的生命力?可鲜花一旦过了盛开的时间,便会马上萎靡凋谢——一个女孩长成了女人,如果她过了最好的时间点却还没有嫁出去,那么她的年纪会成为刻在父母脸上的皱纹。一个女儿取得多少成就都不见得能被家人视为光宗耀祖,但是如果一个女人年过叁十而嫁不出去,哎哟!那她的老祖宗们在地下黄泉可能都睡不好觉,她的父母深感罪孽深重,真是死都不足以谢罪的天大过错。 简妈是一个女人,正是一个女人,才能切身体会一个女人在社会中会被人以怎样严苛的眼光看待。正因为此,简妈自认尽了全力去打造简安,想把简安打造成让她满意,也能让社会、未来夫家满意的样子,那些努力花到简安身上,就像是水遇到火——自动蒸发了一般。 简安的年纪也同样是简妈担心的事,她每看到一次简安,忧虑就会加重一层,深怕女儿再熬下去,女儿就成了菜市场里那些被人随手扔在地上的菜叶子,如果再不抓紧时间把简安推销出去——超市大减价,有的是人抢购商品,可她的女儿已经是过了最好的时候,如今还和一个男人……哎,再这么拖下去,就算简安大减价,还有谁肯光顾她一眼? 简安不懂事,简妈自认简安是她的责任,既然她自己对未来不上心,那么她作为一个母亲,就很有必要为简安上一上心。宋远洋已然成了过去时,如今再去追也来不及——简安想来也不会乐意,那么只能是重新再帮简安物色起别的对象。 虽然,简妈对顾遇自有多年抚养的感情,但若以简妈的目光来看,顾遇并不适合做简安的对象。顾遇多年的感情经历摆在那里,简妈左思右想,真怕女儿吃了亏,而今天的事,简妈更是坚定自己的想法。男人们可以在婚前朝叁暮四,结交不同的女朋友,说得好听叫风流,而说得再难听,也不会对男人们构成什么实质性影响。可一个女人要是在婚前有了性经历,那很有可能成为影响她婚后幸福与否的因素,这是简妈见了周围一圈人的经历以后,所得出来的事实。 所以她一直以来叮嘱简安要自重自爱,可现在看,简安显然把她的话都拿去喂了狗。 简妈想到这,又一次气上心头,赶紧拍拍胸脯,给自己顺气。 今天这桩事,简妈决定谁都不告诉,就那么烂在肚子里。告诉简爸,天晓得简爸那个暴脾气会做出什么事?上顾家去告状?别了吧,以顾爸的性子,一定会教训顾遇一顿,可这会影响顾爸对简安的看法,自然也会影响日后简安在夫家的地位。 简妈也不想看到简安在夫家受尽轻视为难。 想到顾爸,简妈忍不住皱了眉。 简妈很清楚,正如顾遇不会是她理想中的女婿人选,简安也不会是顾爸想要的儿媳。顾爸帮顾遇安排相亲,那些条件简妈有听简爸提起,硬性条件摆在那,简安同那些条件之间的距离,大概就是天与地的差别。 顾爸没有那么轻易接受,但不论如何,简妈想,顾遇总得负起责任来。难道他不该对她的女儿负责吗?简安都做了那么……啊呸呸呸!简妈拿起一块橡皮擦,在脑中用力擦去看到的画面,提醒自己这辈子都别再主动想起,接着想到顾遇的态度,简妈总算松了口气。 只要顾遇愿意,那么一切都好办。顾爸也许会感到不快,但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顾遇总该想办法让顾爸接受吧?他应该努力的,简妈对顾遇保留了一点信心。 因此,简妈尽管觉得顾遇没有那么合适,但还是不得不认为这是目前最好的结果。除却顾遇过去的情感经历,其他的条件也算不错,甚至可以说是相当不错,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会对简安很好,在排开诸多条件以后,简妈最关心,也是让她觉得顾遇可以接受的就是这一点。 简妈做了诸多打算,也考虑过简安的想法,可简安还能怎么办呢?简妈以同情地眼光看待自己的女儿,如果简安再挑,她的以后,她的未来,她老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无论如何,简妈想,她绝对不会允许,也不想看到女儿沦落到她最不想看到的未来里——没有丈夫,没有子女,晚景凄凉悲惨,孤独终老。 第三十九章野兽(H) “顾遇……” 简妈离开以后,简安啜泣不止,顾遇依旧弯着腰抱着她,他的怀抱沉稳温暖,传递着很温柔的力量。 她抽泣着,小声唤着他的名字。 见她好些了,他才微微松开手臂,简安才能在他怀中转身,能看到那张俊美的脸颊左边,有一个触目惊心的掌印。 她抚上那道掌印,指尖忍不住颤动。 简安颤声问:“是不是很疼?” 顾遇不语,只是望着她。 简妈打得狠,简安圆润的脸上也有一个深红手印,她怕疼,哭得也厉害,可第一时间,还是记得关心他。 他的笑容和煦,轻声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怕疼?” 简安不服气,争辩道:“什么男人女人的,谁规定男人就不会感到疼了?” 顾遇叹了口气,轻抚简安的发顶,“今天的事,为什么要那样顶撞阿姨呢?” 顶撞的后果,就是激化了矛盾,刺激简妈动手。 简安却觉得无所谓,说:“那又怎么?反正……反正我从小被打到大了,都打得皮糙肉厚的,我又没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想到他今天挨了简妈不少打,她蹙起眉,斥道:“谁要你帮我挡了!” 他一直看着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眉眼深弯,“你很关心我么?” 她僵住。 意识到自己泄露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想说她没有,可是否认只会显得她心虚。脸原本就因为哭泣涨红,现在变得更深。 “我……我……”她结结巴巴地,搜肠刮肚,想给自己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可绞尽脑汁,都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遇也没有让她继续再说下去。 他单手捧住她的后脑勺,唇瓣轻轻落在了那道深红的手掌印上。 “顾遇……”她轻轻一颤,眼角残留的泪珠滚落了。 简安试图推开他,胆怯地想逃离,可他抱得很稳,既不弄疼她,却也不给她逃开的机会。轻吻过后,他的舌尖一下一下地舔着深红手印,像是舔舐伤口,希望这样能让伤口愈合的野兽。 她的双眼眯成一条线,啜泣声渐变成柔和的低吟。 门关上了,窗帘低垂,谁也看不见屋里发生的事。 趁着简安意乱情迷,他抱着她,护着她的头颈,平躺在床。 吻细密如雨点,落在她的身上,指尖到处纵火,他知道怎么挑起她的情欲。她闭上眼,迎合着他,来不及去思考。 两个人动作很快,脱去衣衫,她一口气扒下他的裤子,两腿盘上他的细腰,皮肉摩擦,他忽然如从梦中惊醒。 他喘着气,按住简安,提醒着急的她,“套,套子。” 他还没戴套呢。 简安搂着他的脖颈,睁圆眼睛,似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 顾遇没有注意她的表情,急忙想要起身,想要寻找这屋里有没有安全套,要是没有,他记得这附近有便利店和超市。 他刚抬起身,手臂被人拉住,来不及反应,眨眼间,简安整个人压在他的身上,捉住他的手腕,不许他动弹。 “顾遇,”简安急躁地骂道,“我操你大爷!” 她急不可耐,都在弦上了,结果他说的什么鬼话?! “呃……简安,”顾遇按着她的腰,还想再提醒她注意后果。 简安不耐道:“别管了!” 她性格冲动,只想享受即将到来的欢愉,没有心情解释缘由,没有说出自己某个秘密,这很遗憾,因为顾遇以为这意味着某种允许,也就没有再坚持。 她扶着挺立的地方,对准,一口气坐了下去,一脸的骄傲。 “嗯……”两人不约而同,发出餍足的低吟。 体内躁动的空虚一下得到填满,简安感到愉悦,开始缓慢地挺动腰肢,顾遇配合着她的节奏,身上很快起了薄薄的汗水。 汗水打湿了发丝,沾在肩膀上,她嫌黏乎乎的不舒服,顺手取过床头柜上的发绳,将长发扎成了马尾。 他的眼眸中倒映出她的身影。 明明现下两人赤裸相对,都没穿什么衣服,她的手揉弄着他的胸,坐在他的身上,隐秘的地带套弄着性器,忙进忙出,可她傲然地看着他,眼睛从他的脸,扫到他的胸膛,倒像是一位骑在马上的领主,骄傲地巡视她的领地,看上去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他为那道身影所牵引,抬起上半身,双臂穿过她的腰肢。简安腰间的赘肉跟随着乳房摇晃,摸上去手感软绵,他不停地来回爱抚。 “顾遇……”她扶着他的肩膀,仰起头,正想扬高声音,忽然想起这里隔音不好,只好生生压下。 马尾颤动得更厉害了。 她低头,捧起他的脸欣赏,嘴中的热气逃奔了出去,在空中短暂地滚了一遭,直扑他的唇而去,水汽为薄唇镀上一层光泽,红润饱满。她伸出指尖,拨弄着那双唇,看着薄唇颤动,她笑了起来,笑声轻浅,撩动他的心弦。 他咬住乳上的桃尖,吮吸啃咬,一手按着她的臀,下身用力一挺—— “顾遇!” 她本能地抱住他的后颈,娇躯激颤,高潮快速地奔来,她扶着他的肩,抬起了臀,娇嫩的花蕊绽开花瓣,春水溅射,淋在狰狞的性器上。 顾遇揽着她的腰,捉住她失神的机会,翻身而上,动作迅捷。他还没有射,性器没有疲软,借着湿润的汁液猛地冲入了穴口。 “唔……”她还在高潮里,没想到他就那么直接挺入,被双重快感刺激着,她差点尖叫出声。顾遇很快吻住她的唇,吞下了她的呻吟。 他扣紧她的五指,捧着她的肩颈,吻得很深,舌头钻入很深的地方,像是在探寻,想要挖掘什么掩埋的秘密。简安身体娇软无力,膝盖弯曲,顺着他的大腿来回磨蹭。 顾遇抬起她的双腿,架在他的腰上,猛烈地抽插。他看着她的样子。她双眼迷离,眼中荡漾着蓬勃的春意。豆大的汗水自她的脸上滚落,没入发鬓。像是想起租屋隔音效果不好,她死死捂着嘴,却依然阻止不了嘴边逃出幽微的呻吟。 她情动难耐,在他身下幽然绽放。女人胴体上晕染开大片情潮,与吻痕交迭,是昏暗小屋里蓬勃诱人的春意,刺激他的理性,奔向失控的边缘。 他知道他不会好到哪里去,太阳穴正突突地跳动,也许额头青筋暴起,五官也扭曲在一起,而他没有停下,粗鲁,狂野,一次比一次用力。 简安和宋远洋分了手,她的身边已经没有别人,强烈的占有欲在心里翻涌,连他自己都很惊讶。受那占有欲驱使,他动作更加激烈,埋头冲刺进出。 然而,人是否真的能被占有? 简安察觉到顾遇变得很危险,比平日危险,不由怀疑他是想借这个机会,发泄以前被她压在下面的不满。可她虽然平常惫懒,但也有隐藏的好胜心,尤其表现在性事上。她知道如果她开口要求停下,顾遇一定会依着她,但她不想轻易开口哀求,更不想面对平时顾遇有让着她的事实。 “呜……顾遇……”她带着哭腔,痛苦地哀啼。顾遇知道弄疼了她,忙停了下来。 “很疼吗?”他关切地问。 简安伸出手,张开双臂,他以为她是想索吻,放下她的腿,温柔地俯身,想要回应她。 借着伸过来的长臂,她如蛇一般顺势而上,正要吻上他的唇,她忽然偏开头,张开嘴,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脸。 他撞得她生疼,她怎么好意思不还击?她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凶猛地咬下去,咬出了一排牙印。 她紧搂他的后颈,欣赏着她的“杰作”,轻扬双眉,挑衅地勾唇。 可出人意料的是,顾遇竟然笑了。 他搂着她的腰,轻轻笑出声,似乎是因为她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感到兴奋,但下身不再抽离,只是停在甬道上,埋在里面。 他的手臂穿过她的后背,含住了她的唇,轻柔地吻着。亲吻间,他护着简安的后脑,慢慢放下她。 简安被他的温柔迷惑,忘却了所有,主动投入了情欲之海。 他的吻慢慢地往下,简安自然配合,挺起了双乳,等意识到什么,已经来不及。 顾遇咬住了她的锁骨。 她的锁骨并不性感,多是肉。他像是狩猎的狮子,盯上了自己的猎物,紧紧地咬住,绝不松开。 牙齿破开软嫩的皮肉,在那里留下了一圈印记,印记的地方,沁出了鲜红的血珠。咬完后,舌尖探了出去,抹去了血珠,他重重地舔着,像是要把那圈伤疤刻进她的身体里。 她想要反抗,可敌不过他的力气,手脚都被他压制。正要抱怨,却看到他抬起脸,那张秀美的脸上,一边是刚出现的牙印,一边是还未褪去的手印。 “呜……”好吧,想到是她先动的口,她只好咽下埋怨。 咬住锁骨的同时,他的攻势变得更凶猛,“凶器”顺着软肉的缝隙处劈开,急抽猛进。发绳崩裂,长发在枕间如瀑散开,她渐渐地没了力气,大腿依恋地盘靠在他的腰腹,性爱的快感拥有能让她忘记现实的力量,她选择放纵自己,在极乐的天堂里沉溺。 喘息声此起彼伏,在狭窄的屋内搅合在一起,不舍分离。 他们醒来时,还是白天。渐渐的,天空步入暮色,到最后,黑夜降临。期间,他们一直在做,没有停过。床板上了年纪,脆弱地发出吱呀咿呀的哀鸣,但丝毫不会让床上的人心生怜悯。汗水体液挥洒,洒遍床单,看样子,这张床单得重新清洗一遍。 真是可惜了前一天的好阳光。 第四十章破碎的求婚(上) 简安怀疑顾遇吃错了什么药,要不,就是吃了什么药。 两个人刚开始做的时候,还能看到窗帘外透进来的白光;等结束的时候,不用看手机,简安都知道已经是夜晚。 他如捣药的杵,抽插快速猛烈,而她到后头,显然成了被捣烂的泥,瘫软在床,不想动弹。 简安不是没有和从前的男朋友疯过,可现在对象是顾遇。简安不是怀疑顾遇的能力,只是他的作风与往常完全不同。“各取所需”,简安此前这么说过,现在看,恐怕过去一直是她“取所需”,而顾遇…… “嗯……”虽然感到疲倦,她还是发出兴奋的嘤咛。 他们没有停过,准确点说,是顾遇没有停过,到后来,简安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力气,只能把腿盘在顾遇的腰间,任由他抽送。她也放弃了重新回到上面的想法,毕竟做上面的那个需要付出更多的力气。简安深刻认识到自己的体力不行,所以觉得做下面那个负责享受也没什么不好。 问题就是顾遇的续航太他爹的久了。他精力旺盛,每一次复起得很快,做得也持久。他没有想停下来,腰身快速挺动,简安也没有喊停,一面是因为不想在气势上输给他,一面也是因为她喜欢做爱。 快感不停,她晕乎乎的。她承认自己重欲,也可以说是性欲上脑,做爱不必思考,只要做爱就好,不必去思考现实发生了什么。那是很单纯很直接的快乐,她只想浸没在高潮里,其他的事,她干脆抛在脑后。 等抵达终点,简安全身都是汗水,大口喘着气,像刚从溺水的池子里上岸。顾遇拥抱着她,依旧有精神,看上去不像是筋疲力竭的样子。 他的双臂很长,怀抱很坚实,从后背抱着她,她很有安全感。她侧卧着,背靠在他的怀中。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现在,她在他的怀里了。 他们很少有这样的温存时刻,大部分时候,都是做爱结束,简安直接走人,生怕和他有什么过多的牵连似的。可现在,他们两个赤裸相贴,如两株在黑暗中,依靠生长的藤蔓。 他温柔地吻她,吻去她额间的汗水。指尖似拨弦,抚过她的身体。她觉得很舒服,哼哼唧唧地,发出微弱的吟叫。她靠着他,意识逐渐昏沉,眼皮有一下没一下地合着,快要贴在一起。 手心抚过她的肚皮,他想到今天没有戴套,他都射在里面,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很奇异的感觉。 像是播种的农夫,把种子播撒在农田里,然后望着农田,因为知道能够收获庄家,因此对接下来的未来格外有期待。 他也已经播下了种子,是否能够收获属于他的果实?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很温柔,很温柔地说道:“安安,”他唤她的小名,“别吃药了。” 他心知,虽然这次没有戴安全套,但简安肯定会吃避孕药避险。可他想劝她别吃,一想到此,手臂收拢,他不自觉用了点力,像想捉住水中的浮木。 那双眼皮差点就要合在一起,停在中途,她闭了眼,胸口深深地起伏,再睁眼时,那里一片清醒。 “顾遇,”她闷声道,“你发什么神经?” 她的抱怨不能制止他,他反倒更加用力。他骤然用力,手臂箍紧她,她感觉落在了一座笼子里,四面封闭,让她透不过气来。 “顾遇……!” 她正想高声反抗,同一时间,顾遇也把话说出了口。 “安安,我们结婚吧。” 这似乎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他好像看到了很美好的前景。 这世间的婚姻并不都是由爱建立,也有很多婚姻因为爱走到一起,可那热烈的爱很快被消磨,最终婚姻双方相看两厌,甚至走到憎恨仇视的地步,他父母的婚姻就是如此。 他相信他的父母曾经炙热地爱过,因为他拥有一家和睦的记忆。可那个温馨的家没有维持太久,伴随着感情破灭而来的,是父母压抑声音的吵架——他们尽可能地避开顾遇,让顾遇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可他透过房间的门缝,依然能窥见父母各执一词,激烈地争吵,还有那眼中的憎恨,仿佛恨不得下一刻对方就能消失在他们眼前。 如果有爱的婚姻最终都会走向坟墓,那么……没有爱呢? 他很清楚,简安不会爱他,没有那种男女之爱。可是没有关系,他们足够了解,也一起生活过,结婚也不过是重新生活在一起。他相信没有爱也能建立一段和谐的婚姻,而他也有信心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和合格的父亲。 他好像能看到那样的画面了。那天在酒店,简安和他,还有顾柔兰在一起的画面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好像能看到在不远的未来,他和简安能拥有他们的孩子,然后一家叁口温馨地手牵手走在一起。 他不在乎男女,但最好还是个女孩,他想,最好是一个,像简安那样的女孩。 “顾遇。”她出声,他听出了不耐烦,抱着她的手臂更紧,头抵在她的后背,近乎哀求,不,大抵已经是在哀求了。 “我们结婚吧,然后生个孩子。” “这样,阿姨也不会再生你的气,埋怨你同宋远洋分手,那样不好吗?”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竭力陈述他们结婚的好处,口气一如当年游说她和他一同出国。 顾遇仿佛能够看到,他和简安组建一个家庭,这件事对他们都有好处。结了婚,她也能够改善生活,她不是嫌弃父母们啰嗦么?但他们结了婚,父母们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简爸肯定乐见其成,简妈现在看起来也松了口,顾爸……顾爸虽然有着各种要求,不过没关系,就算有什么问题,他也一定能够解决。 “安安,我们结婚吧。”他说了最后一遍,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 他说话的时候,简安紧紧盯着黑暗中的白色墙面,没有眨眼。 人真是奇怪,片刻前那些情欲还如火一般,即使结束以后也还残留在她的体内,燃烧着余烬,可那些热情可以在瞬间冷却下来,仿佛从没来过。 屋子里静悄悄的,他说完后,谁都没有再开口。 他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见了简安的声音。 她开口了,声音中有疲倦,也有不知原因的沧桑,“顾遇。” “请你离开。”她说得坚决,坚冷如冰。 顾遇都不记得他是怎么离开的。 他只记得他起身地匆忙。他只记得,那晚上他很狼狈,他从小到大,都没那样地狼狈。 他失魂落魄地穿好了衣服,都不记得他是怎么离开的,也没空关心自己有没有穿戴整齐,逃离时慌不择路,一不小心还撞到了衣柜,可他竟然也没感觉到痛。 他打开门,匆匆逃了出去。楼道中的路灯应声打开,刷的一下,帮他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他不敢久留,关上了门,把一室的黑暗留给了简安。 视野中,前方的道路画面颠簸,他在不尽的沮丧中,回到了自己的车里。 车里很暗,他没有开灯。 他木然坐着,看着前方,什么动作都没有,没有启动车子,也没有开车回家。 他只是一个人坐在了车里。 良久,他才抬起眼皮,看到了简安的家。 他轻轻地笑了,那笑中是难言的失落。 顾遇俯低身子,疲惫地抵靠在方向盘上。 脑海中回想起了她的话,简短的四个字,却是那样的冰冷。 其实是他的问题,是他不该奢望什么。 车内,响起了一声孤寂的笑声。 却原来,他和白煜,和宋远洋,也没什么两样。 第四十章破碎的求婚(中) 车内静悄悄的,一片漆黑。 顾遇孤身坐在车里,没有马上离开。 他想了许多地方,想来想去,结果找不出一个想回去的地方,也不是没想过回简家,可是今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再独自回简家的话…… 他苦笑,这时候的他真像一只丧家之犬。 抬起头,从车窗望出去,能看见无边的夜空,还有简安的家,那里没有亮起灯光,看样子她还没有起来。 汽车停在简安家的楼下,停了一会儿,最后引擎声响起,驶离了简安家的小区。 他哪里都不想去,思来想去,便去了一家朋友开的酒吧。 纸·鸢坐落在市中心的繁华街区,老板程三富是个富家子,家里排行老三。他性格放荡不羁,加上性取向,家里已经放弃了对他寄予什么厚望,只求他别惹出什么祸端,因此对程三富在外头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爱怎么玩怎么玩,也不大管他。 程三富这家酒吧开放得很,什么样的人都可能在里头。男男女女扎堆聚集在各个角落游戏,当有个高大笔挺的男人出现,他们投以猎人盯上猎物般贪婪的目光。他们注意到这个男人神情失落,猜测他刚在哪里受了情伤。受了情伤,这意味着某个好时机,受过情伤的人在这种时候很需要慰藉,加上酒精的作用,更容易上钩,迷失在轻浮的快乐里。 顾遇独自行走在人群里,将那些探寻的目光丢在身后,径直走向吧台。 程三富是个还没过三十的男人,皮肤白净,五官柔和,眼是桃花眼,当他瞧人时,就算无意也有三分勾人。今晚纸·鸢生意忙,他在吧台担当调酒师帮忙,看到顾遇,把调好的酒交给服务生,迎了上去,“哟哟哟,这是怎么了?” 顾遇今天不像平日干净,衬衫松垮落在裤腰外面,手中挽着西装,加上神情,就是那神情太容易让人看破——他一脸的失魂落魄,摆明了与往常过来放松玩乐不同,显然是在什么地方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顾遇向来意气风发,几时见过他这般失意?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让程三富燃起熊熊八卦之火,想要打探个清楚。 顾遇挑了个空位坐了,没心情搭理周围,眼皮都懒得抬,薄唇微张:“威士忌。” 他闷闷不乐,不打算说什么,程三富翻了个白眼,在吧台后忙碌起来。有个坐在顾遇左边的男人正独自饮酒,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一看,惊讶道:“是你?” 这声音有些耳熟,但顾遇一时想不起是谁,于是转身,看清说话的人,他也有些惊讶。 说话的男人坐在顾遇的左手边,要说他们之间,说熟也不熟,要说不熟,他们也不是陌生人。 这男人是简安的前……现在该说是前前男友了,姓孙,名金仙。 今晚的孙金仙模样也很狼狈,不会比顾遇好到哪里去,不,应该说比顾遇还要糟糕,他穿的是一件灰色丝绸衬衫,衬衫的纽扣胡乱地扣着,领口张开,胸前残留着红色的唇印,很明显,来酒吧之前,估计刚和谁激烈地做过,但顾遇不爱探人隐私,更加不想了解孙金仙的私生活。 说来也奇怪,当年出轨的是孙金仙,当场捉奸的是简安,那么多年过去,当事人自己早就已经不在意,可作为陪客的顾遇,却始终耿耿于怀。 他本来就对孙金仙没什么好印象,那次过去以后,更是厌恶孙金仙到底,连简安知道,都为此感到诧异。 可能是他记性太好,好到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所有的细节,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尤其是那天晚上的简安…… 一想到简安,他喘不过气来,正巧程三富端来酒杯,他接过,果断一饮而尽,一口咽下酒水,像是要吞下心里的苦涩。他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把空酒杯推给程三富,示意他续酒。 孙金仙受了冷遇,重重哼了一口气,也把手中的空酒杯摆在程三富面前,像是要同顾遇争个先后似的。 程三富嘀咕了一句真幼稚,然后坐在吧台的两位都倒上了酒。程三富倒完酒,嘲弄地扫了他们一眼,笑道:“这是在哪里吃了亏,这么灰头土脸的。” 顾遇和孙金仙都是身子一僵,觑了对方一眼,眼中都倒映出对方衣衫不整的身影,怎么看怎么惨,两个人都哼了一声,别扭地移开了脸。 有些人的关系是天生的不对付,比如顾遇和孙金仙就是这样的。 顾遇留学以后第一次回国过年,在顾家陪了顾爸一家吃了年夜饭,第二天大年初一,他同顾爸打了招呼,准备上简家拜年。 那天下午,他开车去了简家,才发现因为春节放假,小区里停满了汽车,他只好在小区对面的马路边找了一处停车的地方。 一下车,正要往小区走,他却看到有个穿大红羽绒服的臃肿身影走出大门,那人有意用羽绒服的帽子遮住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出门时,还不忘朝四周打量,似乎是害怕被人发现她。 他一见到那个火红身影,立时就笑出声。她实在太好认,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能看出她。更何况,如果真的不想被人发现,就更应该若无其事地走出来,这样偷偷摸摸的,其实容易引人注意。 她出了小区大门,脚步加快,虽然不时看着周围,但因为方向相反,也就没注意到下了车,往小区方向走的顾遇。 因为怕对方等得及,简安急匆匆地跑了起来,等到在一片停着的汽车中,找到那辆银色的跑车,她头疼地拍了拍脑门。 她怎么就找了个这么骚气的男朋友哎。 她跑过去,飞快地打开车门,钻进了车身,还没坐稳,主驾驶位上的孙金仙就急切地将她搂过去。 “哎你等等,”简安反手摸索着车门,焦急地说,“关门关门!” 她因为跑步过来,脸蛋通红,孙金仙替她把门关上,亲了一口她的脸颊,亲昵地说:“这么久没见,想不想我?” “也没有很久吧?”与男朋友的热情不同,简安则是一脸不解,“前天不还视频通话么?” 她这样说实在没有什么情调,孙金仙气得直捏简安的脸,“简安!” “哎哟哟!”简安疼得直叫,连忙举起白旗,“想想想,大少爷,我可太想你了!” 孙金仙停下了手,却还冷着脸,表示不吃简安这套。 简安揉了揉他的头,轻轻吻在他的脸上,哄道:“好啦,别生气啦。” “我知道,你是特地飞回来看我的,是不是?” 这一年孙金仙父母带了他去夏威夷,但他忽然打电话给简安,说是等在她家的门口,报了具体位置,简安这才匆匆出门。 到了大学,简爸简妈没有像简安高中时候管得那么严,但也有和简安提起未来找另一半的要求,比起家境,简爸简妈更希望简安能找个老实人。而孙金仙却是个纨绔子弟,离简爸简妈的要求相差甚远,为了避免矛盾,简安没有告诉他们她在大学已经有男朋友的事实。这次出来,也生怕被小区的熟人看见。 她双臂环抱孙金仙的腰际,轻声诉说关心,“你回来得这么急,累不累?要不要倒时差?” 孙金仙还是冷着脸,可身体很诚实,重新拥住简安,“你陪我?” “唔……”简安思索着,这天是大年初一,不知道简爸简妈还要带着她去哪里拜年,要找出个借口开溜,可能还要在外面过夜,这实在有些难度。 孙金仙不顾她还在犹豫,手直接探入她的衣服下面寻觅,简安轻吟,主动吻上他的唇。 照简安的心思,是想在这时候哄哄他,先打发过去再说。但孙金仙动作急切,将她压在椅背上,手着急地摸索。她在他的抚摸下发出轻微的吟叫,手臂搂着他的脖颈,两人热切地吻着,眼看着不管不顾地就要在车里做起来…… “笃笃笃……”有人敲了敲车窗。 简安有点回神,推了推孙金仙。强行被人打断,孙金仙脸色不大好看。他放开简安,放下车窗,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穿白色羽绒服的英俊男子,他怒气冲冲地问:“你他妈谁啊?!” 简安也看清了。 顾遇没有理会孙金仙,轻松地笑着,弯下了腰,直接对还在发愣中的简安说: “嗨~” 她呆愣愣地,看着他站在午后暖醺的阳光里,格外熟悉的笑容,与记忆里的别无二致。 还是那么地欠扁。 第四十章破碎的求婚(下) 车窗开着,吹入一股冷风,唤醒了她。 “回来了?”她看上去没什么热情地问。 “嗯,”他笑着答道,“想着今天来给叔叔阿姨拜年。” 他们一问一答间透着熟稔,孙金仙不满自己被忽视,口气不善地问:“你们认识?” 她淡漠地回答:“我们的爸爸是好朋友。” “哦?”孙金仙笑着,左臂圈紧简安的腰,宣示自己的主权。可能是因为同性之间的竞争意识,他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外边的顾遇,有几分探寻意味,“那你们也是好朋友了?怎么没听你提过。” 腰上的手臂收紧,她沉默地放入手臂,想要隔开。孙金仙以为是因为顾遇,更加重了力道,示意简安老实点。她强忍翻白眼的冲动,冷淡作答:“因为没有提的必要。” 这冷淡叫孙金仙满意,他才放松了桎梏。 应付完孙金仙,她想起他们被顾遇打扰,因此眉头紧皱,问顾遇:“你有事?” 他笑容未变,看着她冷淡地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她质问,一脸轻松地提醒:“这里人多,不希望叔叔阿姨知道的话,最好不要挑这附近的地方。” 简安一下子领会了他的意思,脸颊微微发红,感到不好意思。 他纯粹是好心。她偷偷摸摸地跑出来,无非秘密不可告人。本着好奇心,他跟在她的后头,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看到她上了一辆银灰色的跑车,他也就猜到了大概。 只是这场合实在不合适,这周围人多繁杂,很难不保证谁眼尖发现她的秘密。保险起见,他也就只好做一次“恶人” 简安是一时冲动,孙金仙却是什么都不怕,从不拿“礼义廉耻”当回事,他笑着说:“情侣亲热而已,知道又怎么了?” 但他品出顾遇话中含义,向简安发问:“你不希望我见你父母?” 简安当然是不想的,但孙金仙脾气急躁,真生气起来可就麻烦了,于是她应付道:“我不也没见你的父母,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还没说完,孙金仙握住了她的手腕,笑道:“想见我爸妈?行啊,我现在就带你去。” 他是被家里宠坏了,一恼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不想节外生枝,简安只能低声下气地哄着:“你先回去,今晚我去你那,到时候再和你解释。” 她答应了抽出晚上的时间过去陪他,孙金仙满意地放开了手,“回去吧,别让叔叔阿姨等急了。” 简安下车时,孙金仙望着车外,那双丹凤眼隐有挑衅,与杏眼在空中交锋,弥漫无形的火药味,他们也都确定了一件事。 如果说有什么是天生的,那就是从他们见到对方第一眼起,就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孙金仙一看就不是个简单人物,顾遇怕简安吃亏,也有提醒她小心,简安只是甩过来一句:“我知道他过去是什么人,也知道他爱玩,他可以玩,难道我就不能玩了么?” 她强调的是她也有选择的权利。 她这样说,顾遇想到白煜,以为孙金仙的重要性和白煜差不多,简安没有上心,也就放了心。 直到那天晚上。 手指轻点,酒水中的冰块叮当作响,顾遇静静看着杯中酒液,独自低落,周遭的热闹与他无关。 他的确有后悔,为什么要求婚,她的拒绝使得他的求婚变成一场笑话,提醒着一切不过是他的自作多情。 确实是他自作多情,他以为现下他们结婚是所有问题的最优解,可她只是冷淡地下了逐客令。 是简安一贯作风,做完就收起热情,好似她不过是利用他得到一时的快感,而他,不过是个随手可丢的工具。 他揉着太阳穴,发现大脑不受控制,过去的回忆急切地涌入,他不愿回想,可大脑自动播放画面,她的身影像在他的脑子里生了根,他竟然无法把她从脑子里赶出去。 他不想自己放不下,求婚被拒绝而已,他应当有这样的准备,即使是情侣,多的是没有走到最后的例子,何况他和简安本就不是情侣,可他也很惊讶,惊讶于自己根本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仿佛觉得简安合该接受他的求婚。 说到底是他一厢情愿,可他在这里喝闷酒,多像个感情失意的怨夫。 怨气翻滚,他不耐地起身,想要结账离开,身后有服务生路过,手上托盘散发食物的香气,腹部配合地发出饥饿的警告,他才想起今天一天都没有进食。空腹喝酒伤身体,可他也没什么爱惜身体的想法,活脱脱的自暴自弃,确实很像怨夫。 转而想起,简安也是一样的。自今天睁开眼,他们都没有进食,也不知道他离开以后,简安怎么样了。 他坐了回去,拿出了手机,他一天没翻看手机,里面堆积了很多消息通知。他一条都没有看,手指在屏幕上面划动,过了一会儿,他才放下。 程三富忙碌过后,终于得了闲,回到吧台一看,两个一脸倒霉相的男人还没离开,他乐了起来,存了看他们笑话的心思,拿着酒瓶,给他们把酒满上。 他难掩幸灾乐祸,“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是因为女人吧?” 顾遇和孙金仙一僵,尽管各自分开,有意背对,程三富还是窥探出某种端倪。 他望着两张姣好的面孔,舔了舔唇皮,双手撑在吧台上,拖着腮,“女人的心思真难懂是不是?” 顾遇的酒杯停在嘴边。 孙金仙嘴犟道:“怎么就为了女人?你哪只眼睛看出老子是因为女人?” 程三富翻了个白眼,而后妩媚地笑着,手如蛇一般伸过去,孙金仙反应极快,跳了起来,躲开程三富的手,嚷道:“老子性取向正常得很!” 程三富啐他一口,“呸!我告你歧视同性恋啊!” “你去告啊!你去告啊!有本事你去啊!” “你大爷的,老子他妈一定告!” “老子等着呢!” 两人幼稚地吵架,顾遇只当作没有听见,喝着自己的酒。手机铃声响起,他接听了一通电话,进行了简短的对话。等他挂断,孙金仙和程三富的吵架更换了内容,从性取向的争吵变成了有关音乐审美的争执,酒吧里放着一首老歌,是刘天王的《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顾遇执杯的手一顿,怀疑程三富是有意暗讽。 孙金仙在那边嘲笑程三富审美老土,如今谁还会放这样的歌?刘天王是程三富的童年偶像,岂容他人随便看轻?因此毫不客气地还击回去。两人唇枪舌剑,吵得顾遇头疼,可他环顾四周,酒吧今天生意很好,要找到空的地方,还要费一番功夫,他懒得动,只能留在原位。 一杯酒饮尽,他往前一推,程三富适时地添了酒。孙金仙也许是也知道自己幼稚,闭上了嘴,团起了背,连背影都带着沮丧。 不知喝了多少酒,顾遇酒量不浅,也喝到头晕。孙金仙更夸张,双掌捂着脸,顾遇能听见他的啜泣声,还有低声地自语。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呜呜呜……” 这模样怪丢人的,程三富却当是什么新闻,又一次好奇地凑过来。他观察两个男人的脸色,看出他们疲惫至极,正是探听的好时候,于是他装出和善的样子说:“要不要聊聊?” 顾遇虽然有醉意,还算清醒,直觉程三富这时候过来没有那么好心。程三富看他还有戒心,笑着说:“伤心的时候男人就得凑在一起喝个酒,互相安慰么。” 顾遇没有那么轻易上当,不想拿自己的事供给程三富做笑料。孙金仙比他醉得严重,他本就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主,因此上了程三富的钩。 说起今晚这桩事,他还觉得自己挺委屈。 “我不就是个求个婚……” 正在喝酒的顾遇猛烈地呛了起来。 “求婚?”程三富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但还是假装体贴,“求婚是好事儿啊,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我怎么知道?”孙金仙烦躁地说,“女人的心思怎么那么难猜?我觉得我说得挺好的,她居然把我踹下了床!” “咳……”程三富的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好在他及时忍住,孙金仙也喝醉了,没心思留意。 要换平常,顾遇听见孙金仙的笑话,肯定也会当个乐子,还会记得带去说给简安听,可今晚两人的遭遇神奇地这般相似,他也就笑不出来。 不知道被踹下床和被下逐客令哪个更惨一点?他垂眸,凝望着酒杯。 她没有回答愿意或者不愿意,那四个字说得那样冰冷,好像只是在驱逐一个与她根本不相干的陌生人,这样一想,他忽然宁可简安能够更激烈直白地对待他。 “你怎么说的?”程三富以更加柔和的态度问下去,“只是求个婚,怎么会那样对你呢?” “对啊!”孙金仙嚷道,“我觉得我说得挺好的!” “她最近换了公司,忙得脚不着地,我就说她干脆辞了在家,我养她嘛!”孙金仙觉得他可太委屈了。 程三富是个同性恋,给了一个很简短的评价。 “蠢死了。” “哈?”孙金仙难以置信地看着程三富。 程三富嗤笑道:“呵,你们这群臭男人啊,就是这么傲慢。” 孙金仙顶了一句:“说的好像你不是男人似的。” 程三富翻个白眼,“哼,反正不是你那种傲慢的臭男人。” 孙金仙气道:“我哪里傲慢了??” 傲慢,那样的说法很傲慢吗? 顾遇一阵迷茫,他也挑不出孙金仙的说法有什么问题。如果他们之间孙金仙挣得更多,那对方又何必在外面那么辛苦?何况男人挣钱养家天经地义,他自小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导,不管是简爸,还是顾爸,都将养家视作男人的责任。 可程三富不留情面地嘲讽,顾遇忍不住反省,难道他在求婚的时候,也说了什么愚蠢的话才让简安那样生气?虽然微醉,他还是努力地回想,但怎么回忆,他也是竭力给出许诺,甚至可以说是卑微的请求。 然而那样换来也不过是冷冷的“请你离开”。 他理不出答案,头越想越痛。 程三富懒得说教,双手环胸,轻蔑勾唇,目光移向顾遇,“你呢?你该不会像那个家伙一样蠢吧?” 顾遇抖了抖,正心虚时,手机屏适时地亮起,提醒一条消息。他拿起手机,想着借这个机会让程三富放过自己。 屏幕解锁,打开微信,简安和他的对话框里传来一条消息。 是一条转账记录。 橙红的记录,冰冷的数字,提醒他,那是她前所未有的疏离。 他僵在那里。 外卖骑手的声音响起时,简安仍然留在床上。 自顾遇离开后,她一动没有动,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这一天的体力消耗严重,她又没有吃什么东西。身体又累又饿,疲倦至极,但她不想动,闭着眼睛,希望自己能够睡过去,一觉迎接天亮。 身边残留着熟悉的气息,她的头埋入被褥中,蜷缩起身,努力地想要入睡,可越努力,那双眉绞得越紧,泄露了主人心底的情绪。 门口响起说话声,她没有在意,以为是邻居的外卖,可那外面的人说完话,敲响的却是她家的门。 她觉得莫名其妙,没有去应,可外面的人坚持敲着门,她被扰得心烦意乱,只能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骑手是个中年女人,她站在门口,看到打开门的女人,吓了一跳。 那女人穿着黑色厚重的睡裙,脸色铁青,眼圈下凹,看到骑手,冷漠地说:“你送错地方了。” “没有没有,”骑手忙摇头,“我核对过的,地址就是这里。” 简安横眉冷对,她可没订外卖。 她气势吓人,骑手送上外卖,讨好似的说:“应该是你男朋友给你订的,我和他打了电话,他还叫我提醒你呢,一定要记得吃点东西,不然对胃不好。” 她面无表情接过外卖,骑手如蒙大赦,慌忙离开。简安低下头,外卖的包装精美,袋子口还贴着外卖的单子,单子上,印着的字样是一份生滚牛肉粥,还有四份小点。 这份外卖是谁点的,答案不言而喻。 她立在门口,手指反复揉搓那张外卖的单子。记下了上面的金额,她合上门,就那么把那份外卖丢弃在外。 关门以后,原本照进屋的楼道亮光也不复存在,她在黑暗中摸索,找到了床上的手机,打开微信,找到顾遇的名字,然后把钱转了过去。 做完这件事,她接到了余朗星的电话。 “安姐姐~我没抢到票,呜呜呜,你呢?” 她才想起,演唱会的门票在今晚出售,但因为“太忙”,她错过了抢票的时间。 那男团是近年的热门,粉丝众多,开售不过几分钟,门票便被抢光,她那时候正忙,哪儿有心情上网看门票。 他大爷的……她恼怒地低声咒骂了句。 简安没有说话,余朗星不安地唤道:“安姐姐?” 简安不可能说出实情,只说是自己也没抢到。 “这样啊……”余朗星声音略显落寞,但她很快振作,还安慰了简安,“抢票的人那么多,没抢到也很正常啦。” 简安怨自己是色迷心窍,只顾着某人结果忘了正经事,可事已至此,能怎么办? 她闷闷不乐地应道:“嗯。” 余朗星以为她是因为买不到票,又安慰了几句,说着说着,余朗星有一个主意,大着胆子,想和简安商量。 “黄牛?” “嗯嗯,”余朗星说,“我在想,或者在网络蹲,有些人虽然买了票,但可能因为什么事要转手,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不管是黄牛,还是蹲转手,简安觉得那都太麻烦,黄牛一定会炒高价格,蹲转手意味着随时随地要注意网络上的动静,她有那么喜欢那个男团?纯粹图色而已。她以前最喜欢哪个男明星的时候都没这么执着的热情。 她迟迟不回,余朗星想到是自己拉简安买票,还是借她的钱,心里七上八下,“安姐姐……”她怯怯地唤着,“你……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黑暗里,手机是唯一的那点光。 “朗星,”她的声音没有波澜,听不出喜怒,“你就那么喜欢他们么?” “嗯?”余朗星未料到简安会提出问题,思索着回答,“喜欢……喜欢啊!” “喜欢到无论如何都要见到他们?” “呃……”余朗星思考着,“无论如何有点夸张,但是……我真的很想在现场听他们唱歌……看他们表演……” “因为现场是不一样的嘛!” “我就是……我就是……”尽管简安看不见,余朗星还是红了脸,但她很快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安姐姐,我就是想见他们!虽然可能到最后都买不到票……但我起码努力过啊!我努力过,争取过,就不会后悔了,总好过什么都没有做吧?!” 余朗星就是这样的性子,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喜欢了就会努力地争取,她的喜欢是那样的纯粹,坦诚,直率到让人…… 简安攥紧了手机,压抑着自己,急切地喘息,余朗星听见了,她担心地问:“安姐姐,你没事吧?” 短暂的沉默后,简安说:“我没事。” “你去想办法吧。” “咦?” “你去想办法弄票,那些事太麻烦了,我懒得弄,就交给你了,到时候要多少钱,你告诉我。” “但是,如果是黄牛的话,价格太高,让他滚。” 余朗星点头如捣蒜,抱着手机激动地说:“好的!安姐姐,我好爱你啊呜呜呜!“ “别了,”简安嫌弃道,“你还是爱顾时去吧。” “别这样嘛,嘿嘿嘿。” 在余朗星的撒娇中,她按下了挂断键。 房间里重归安静。 明天还要上班,她想钻回被窝睡觉,可是难以入睡,她需要找点事做,她扒下被套,卷起了床单。 还好房间狭小,她在黑暗中,依然能抱着床单被套走到阳台,熟练地放入洗衣机里。 按下按钮,洗衣机发出轰鸣声,可能有哪个邻居翻身时会破口大骂,骂某个神经病在大半夜打开老旧的洗衣机洗东西。 她搬了一张摆在阳台角落里的小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窗帘垂落,皎洁的月亮照不进里面。她抱着膝盖,怔怔出神。 轰鸣声还在继续,她弯下腰,头抵在双膝,双臂环紧,是安慰自己的姿势。 指尖摸上锁骨的地方,他留下的那圈伤口,隐隐作疼。 第四十一章拒绝内卷,从我做起(上) 这一天的开局可算奇糟。 早晨,简安醒来,全身上下发出信号,连下身也不例外,提醒她昨天的“使用过度”,疼得她怀疑是不是要请一天的假休养身体。 但天塌下来,日子照样得过。她忍着痛,骂骂咧咧地下了床,准备去上班。 下了公交,她直奔公司附近的早餐店,一口气买了四个肉包,加一杯咸豆浆。到了公司,坐在电脑前,她一边打开塑料袋,一边开了电脑。肉包残留着热气,她恶狠狠地一口咬下去,宛如几天没吃饭的饿鬼。 上午她专心致志工作,没有片刻摸鱼。那个专注程度,连路过的组长都觉得惊讶,怀疑来上班的不是简安,而是和简安长得一模一样的机器人。 临近午休,大家都放下了工作,聊着最近的新闻,有人拿着饭盒去茶水间热饭,简安去了写字楼的大门口,保安室的旁边有专门让骑手放外卖的外卖架,中午的外卖加挤满了一堆人,她挤了进去,艰难地在外卖架上找寻她的外卖。同公司的乔浩宇也在人群里。 许是因为外卖太多,她没办法一下子找到,无奈之下只好先退出去,想着等人少一点再去找。同事王倩这时候也来到外卖架前,瞧了瞧拥挤的人群,没有马上进去,和简安一起等在人群外。 闲着无聊,王倩随口问起:“定日子了没?” “日子?”简安问,“什么日子?” 王倩用手肘推了一把简安,“当然是结婚的日子,你男朋友不是已经求婚了嘛?接下来该筹备婚礼了吧?” 简安这才想起,宋远洋求婚的场面被人拍下,放到网上,公司里也传得人尽皆知。 王倩没有顾及,说话清晰,乔浩宇知道她是在问简安,刚要伸手去拿外卖,磨蹭着收回手。 他听见简安冷淡的声音:“分了。” 王倩震得没能及时反应过来,“什……” “怎么就分了呢?”王倩纳闷地问,“人都求婚了,你们的感情应该不错的呀?” 不等简安回答,王倩忽然想到什么,眼中闪着兴奋,压低声音:“莫不是……莫不是他出轨了?” 王倩听到情侣分手的第一反应,直觉是男方出轨,简安勾起唇角,似是觉得王倩的这种猜测很是有趣。 事实和王倩的想法完全相反,简安才是在感情中背叛的那一个。不过简安没有蠢到把自己做的事供出去,因此她只是无所谓地耸肩:“不是,就是没感情了,没感情了当然分手,不然呢?” 王倩是中年已婚妇女,了解感情的不易,她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唉……你和他谈了多久来着?” 简安想了想,答道:“三年吧。” “三年啊,”王倩叹道,“能谈三年已经很不容易了,都谈婚论嫁了,怎么说分就分了呢?” 比起王倩的可惜,简安则更像是整件事与她没有什么关系:“没有感情,自然就得分手,这难道不是及时止损?” “你们这些小年轻……”王倩刚想苦口婆媳地劝解,乔浩宇手长,自架子上找到印有简安名字的打印纸,拿起她的外卖,笑容灿烂地退出人群,带到简安面前,打断了王倩的话,“安姐,这是你的外卖。” 简安惊讶地挑眉,再看了看外卖摆放的位置——外卖放在最高层,她的个子不高,习惯性先从下面找起,自然就找不到了。 简安道了谢,从乔浩宇手中接过外卖,朝王倩客气地点了点头,转身就朝写字楼走去。乔浩宇方才顺手也拿了他的外卖,见简安离开,赶紧跟在简安的身后。 路上,简安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掏出手机,上面显示的是苏珊的名字。简安正准备接起电话,身旁传来乔浩宇的声音:“安姐很喜欢周杰伦吗?” 简安没细想,按下接听键,随口说道,“嗯?我对他没兴趣。” 她说完,就只顾着和苏珊聊起天来,完全没发现跟在她身后的乔浩宇迈着轻盈的步子,似乐得快要飘起来。 忙完了下午,迎来下班的时间,简安放下手头的工作,揉着酸疼的肩膀。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全身心地投入工作过了,平常总会找时间摸鱼,但今天的她很需要工作,以此来集中注意力,如此才能够不去想别的什么事。 她拎着挎包,顶着疲倦的身体往外走。乔浩宇急忙关了电脑,赶着走到她的身边。简安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只当他是普通同事,习惯性地说了“再见”就离开公司,没有看到乔浩宇目送她离开时露出的落寞。 太阳西落,尽力挥洒这一天最后的余晖。苏珊的车停在路边,简安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喏。”还不等简安坐稳,苏珊就递过去一张演唱会的门票。简安小小地激动了一下,待看清上面的字样,期待“啪”地一声,在她心中破灭。 “你送我这干嘛?”简安嚷道。 她现在就是有闲情,也是琢磨怎么把那个男团演唱会的门票弄到手,苏珊送一张她没兴趣的门票是作甚? 苏珊诧异道:“你不喜欢周杰伦?” 简安烦躁地说:“怎么一个两个都以为我喜欢他?” “哦?”苏珊问,“怎么?还有别人送你门票了?” “这倒没有。”简安正要提起中午的事,忽然想起苏珊先前的提醒,心中一动,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你送我这干嘛?” 苏珊没有追问,把门票塞到简安手里,“姑奶奶,问我以前先问问你自己。你自己说说看,你有多久没换过铃声了?从我进公司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你的铃声是周董的《不能说的秘密》,几年过去了,你换过铃声没有?我靠公司里和你一起工作过的谁不知道你的手机铃声几年如一日就没变过,你好意思怪我以为你喜欢?” “你大爷的,你知道姐姐花了多大的本钱搞来这张门票?你现在和我说——你,不,喜,欢?!” 简安听着苏珊的抱怨,轻轻笑了起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简安不觉得她有什么地方,需要苏珊来求。但苏珊忽然间送上一份贵重的礼物,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把玩着那张门票,笑容意味深长。 “啧。”苏珊也不恼,只是转动方向盘,开着车子驶入车流。 简安把那张门票放在仪表盘上,望向车窗外。 “我不是不想换,”她努力用轻松的口气说道,“只是找不到合心意的歌,所以才没有换。” 她对着车窗,像是对苏珊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第四十一章努力是什么,能吃吗?(中) 苏珊带简安去的是一家日料店。 车程约四十余分钟,苏珊在一座写字楼里的停车场停了车。日料店开在写字楼里,苏珊带着简安从停车场的电梯直达十七楼的日料店。进店时,身着和服的服务员端着殷勤的微笑上前,口中称着“苏小姐”,显然苏珊是这里的常客。服务员引着两人去了苏珊定好的包厢,苏珊定的是一间容纳两个人的小包厢,包厢私密性很好,外面的人听不见里头的动静,这里是用来谈商务的地方,简安心里也有数,今天这顿绝对不会是苏珊一时兴起,约她吃饭。 但苏珊不急着开启正题,她先点了单,不多久,陆续有服务生端来料理,先是刺身,然后是寿司,再然后是各种烤物,最后是寿喜烧。简安忙了一天,饥肠辘辘,到寿喜烧的汤汁沸腾时,她两眼放光,忙不迭夹起里面的肉,吹了两下,一口吃进嘴里,那肉肉质鲜嫩,饱满多汁,好吃得差点让她哭出来。她狼吞虎咽,扫荡着桌上的美食,一面按了铃,叫来服务生,要求追加了好几份肉。 苏珊不急着吃,看着简安大口大口吃着,眼角抽动,夹起好几片肉,放在简安的盘子里,“安呐,咱这是几天没有吃饭了?” 简安吞咽着满口的牛肉,愤恨地瞪大了眼,气得锤了一把桌子。 与其说是几天没吃东西,不如说是因为前一天的消耗实在太大,而她又没有及时进食,导致之后一天都觉得那股饥饿感挥之不去,要说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她猛地举起面前的酒杯,大口喝尽杯中清酒,借此吞下满嘴的食物。 这家的日料品质确实不错,味道也是一流,酒足饭饱之后,简安满足地靠在和室椅的椅背上,在苏珊面前,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形象,抚摸着她的小肚腩。 这时候,苏珊开口了。 “你在这家公司待了几年了?” 今天的正题终于来临,简安回忆着,说道:“嗯……我记得……七年?” 这又是简妈的一块心病了。 简安自入了现在这家公司,屁股就一直粘在现在的岗位上,七年的时间里都没有挪动过。用简妈的话说“哪怕是机器的螺丝好歹都松一松呢”,然而简安这颗螺丝钉出奇地牢固,一分未松一分未动。简妈指着简安能够出人头地,可简安没什么大志向,也不追求名利,为此,简妈恨铁不成钢,在家没少教训简安不求上进。 苏珊问道:“七年,很长了,你就没考虑换地方?” “换哪里呢?”简安说,“现在竞争多激烈呀,我这样的人哪能随便跳槽?” 苏珊发出了邀请:“要不来我们这边?” 简安笑问:“你们?” “对,”苏珊道,“你难道没听说么,公司老黎的事?” 简安一脸茫然:“老黎是谁?”她们公司有这人? 苏珊翻了个白眼,“公司之前的变动,你没听说?” 经过苏珊的提醒,简安这才逐渐想起她们公司好像确实有那么一件事。 见简安依然懵懂,苏珊便解释起来。 她们公司的老板姓许,苏珊叫他老许,老黎过去曾经是老许的副手。如今老许年事已高,见公司也有了规模,决定将公司交给儿子打理。可老黎不喜欢老许的儿子,加上他自己都打拼了好多年,经验丰富,也拥有不小的财富,干脆决定自立门户。老黎出走时,还带走了公司一批资深有经验的老员工,苏珊也在其中,另外还有一些大客户。老黎此举让公司损失惨重,老许和老黎自然也就从旧伙伴成了互相竞争的劲敌。 而现在,苏珊成了老黎手下的得力干将,也在帮新公司到处招人。 经过苏珊的解释,简安恍然大悟。 “难怪了,”她说,“我说最近上班怎么感觉办公室空了好多。” 苏珊笑道:“你吧,你就两耳不闻窗外事,连自己公司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简安说:“这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关心了,难道会给我加工资?” “那现在你怎么想呢?老许那个儿子就是个靠爹的草包,你还打算在那里干下去吗?” “这个嘛……”简安慢条斯理地说,“也得给年轻人一个机会,不能人家还没干多久,就给人家判死刑嘛。” 苏珊轻笑,眉眼眯了起来,微露精光,“哦?这么说,你不想换地方?” 简安再愚钝,也在社会里摸爬滚打好几年,也能算是一根冒着油滑气的老油条。她微微笑着,说:“七年的时间,我对公司还是有感情滴~” 苏珊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简安作出为难的样子,“现在这家,我的年限工资也不少了。” “就这?”苏珊不屑道,“年限也不过才几百块而已。” “简安,”苏珊以诱惑的口吻低声说,“你现在还算年轻,难道还真打算在一个位置上待一辈子?你要是这么想赚钱,那来我们公司,我们这的激励制度不会比现在的差,以你的资历和经验,再努力一把,升职加薪,这些都不是问题呀。” 可简安的表现很淡定,似乎苏珊的话不能打动她。她悠然笑道:“努力啊……那么努力的终点在哪里呢?” 苏珊一愣,“什么?” “小的时候,大人们总和我说,这个世界只要努力就会收获回报,”简安只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腮,叁十岁的脸上露出片刻的天真,“可是,我后来发现,这个世界其实很不公平。”她想到了某人,轻轻笑起来,“有的人好像一生下来,成功于他来说轻而易举;有的人呢……”她盯着苏珊,“确实也有足够努力足够拼命就能够收获成功的人。” “可是……”那笑容渐染上苦涩,“这世界上也存在一些人,他们拼了命地努力,拼了命地追赶,可无论怎么努力,怎么追赶,都不见得能追上前两种人的脚步。努力就能成功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再怎么踮起脚尖都触碰不到的梦。可即使如此,这个世界只要能拥有努力的机会,都已经能说一句幸运,因为还有很多人,根本连努力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个机会对他们来说,更是飘渺。” 她知道自己的话太消沉,便吐了吐舌头,故作轻松道:“我的‘努力’在我念书的时候已经用完啦,准确点说,是在高叁的时候彻底用完的,当然,我爸妈可能会反对,他们一直觉得我还不够‘努力’。” “我妈说的没错,”简安说,“我的确是不求上进,我没有什么梦想,也没有什么大志向。我工作就是为了维持生活,也就这么点出息。我现在想着呢,靠工作工资积攒一笔钱,等到退休,唔……大概等我爸妈都不在了以后吧,到时候,我想带着我的钱去外面看看,走到哪,算到哪,”说着,她笑着加一句,“要是走到哪里走不动了,到时候可能也就死在那里了。” 说是旅行,听起来更像是流浪,漫无目的,毫无计划,她到处漂泊,无牵无挂。 在她讲述的未来中,那里,只有她一个人。 简安郑重其事地看着苏珊,“所以我更喜欢保底,因为那意味着再差也总有一条底线。你可能觉得年限工资不过几百块,但对我来说,那真的很重要。” 苏珊静静地听着,忽然冒出了一句:“你不考虑结婚?” 简安神色诧异,似很意外苏珊会问出这样的话,但她很快回答。 她吐出两个字:“无趣。” “嗯?” “我说,对我来说,结婚很无趣,”简安笑着说,面对这个问题,好像她早就有了答案,“要是以后遇到什么不错的男人,我还是想和他们谈恋爱的——仅限于谈恋爱,没了感情就分手。至于婚姻,婚姻不适合我这种人。” 苏珊没有问简安说的是哪种人,而是问:“那宋远洋的求婚?” “我和他分了。”简安淡然道。 苏珊戳了戳简安,“你这没良心的,人家好歹也跟你谈了叁年呢,你都没有半点伤心。”话是这么说,可苏珊说话时是笑着的,笑容中看不出半分同情。 简安耸了耸肩。 闲闲聊过几句,苏珊把话题拉回正轨。 “放心吧,”她用手指比了个数,简安会意,疯狂地心动,苏珊说,“我既然有心挖人,能让你吃亏?” 简安两眼冒光,极为狗腿地道:“我去我去我去!” 苏珊睨她一眼,“那你的感情呢?” 简安抬头,十分大义凛然,说出的话却很没节操,“感情诚可贵,金钱价更高!”只要钱给够,感情算什么玩意儿? 苏珊乐不可支,笑得花枝乱颤,气氛正融洽间,苏珊的手机响起,她看到上面的名字沉了脸。她没有接听,烦躁地挂断电话。 简安呷了口酒,当作没有看见。 但打电话的人态度很坚定,再次打了过来。苏珊再次挂断,那人又打了过来。如此反复四五次,简安不好再继续装不知道,问道:“不接?” 苏珊被那电话所扰,不耐烦地说:“接个屁。” 苏珊心事重重,简安也没有主动探究,举杯递到唇边喝了一口酒,望着窗外的夜景,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退场了。 苏珊凝眸看着手机屏幕闪烁着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直到屏幕复归黑暗,她朱唇微张,嗓音染着醉意:“简安,如果……” “向你求婚的是顾遇呢?” 简安的手一顿。 “嗯?” 苏珊半抬头,脸颊薄红,眼神涣散,流露出迷茫。 “你说你不适合婚姻,那如果……向你求婚的人是顾遇呢?如果他向你求婚,许诺给你一个美好的未来,你会不会为他例外?” 简安没有马上回答。她看着酒杯,食指轻轻敲着杯身,良久以后,她才抬起头,苏珊看着她,觉得看不透简安的笑容。 “为什么是顾遇?” 她这样问道。 第四十一章努力是什么,能吃吗?(下) “为什么是顾遇?” 在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苏珊的问题显得有些没有意义。简安大可以如实相告,可她没有,她只是把玩着白瓷酒杯,勾唇浅笑,缓缓地问出这样的问题。 苏珊不以为然地笑道:“我不问你顾遇,难不成问你宋远洋?” 简安笑着反问:“为什么不能是宋远洋?” 苏珊以为简安说的是玩笑话,有些生气地说:“简安,我没有在说笑。” 简安认真地说,“我也没有。” “你和宋远洋已经分手了。”苏珊提醒道。 “对,分手了,”简安笑着说,“可是分手能说明我没有考虑过吗?” 苏珊有意外,但她的反应也很快,“就算你考虑过,宋远洋也不是你的例外。” 苏珊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简安看了一眼,结合苏珊的反常,她问道:“孙金仙向你求婚了?” 苏珊依旧没有接,心烦地执杯喝酒,应了一声。 “看你的样子……”简安说,“没有答应?” “我把他踹下床了。”苏珊干脆地回答。 “噗——”简安握拳掩唇,努力忍着,没有大笑出声。 “他说要我回家,”苏珊闭上眼睛,单手撑着额头,声音里有些倦意,“说他可以养我来着。” 简安朝着苏珊竖起大拇指,“踹得好。” 苏珊分享了这么劲爆的消息,简安没忍住好奇心,问道:“你踹他腰了?” “没有。” “那……”简安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你踹他命根子了?” 苏珊抬眼, “没有,就是随便踹了一脚。” 简安托着腮,脸上露出沮丧,惋惜道:“太可惜了。” 苏珊注意着简安的反应,问道:“你还恨他吗?” 简安轻轻笑起来,“你问那件事?那都过去了。” 以简安和孙金仙的过去,简安若是说“是,我还恨他”,苏珊一点也不会奇怪。苏珊知道简安和孙金仙的过去,岂止是知道,她是亲眼见证了简安捉奸的那一幕。 作为简安的闺蜜,苏珊不是陪同简安去捉奸的那个,她是……出现在孙金仙床上的人。 她可以理解简安憎恨他们,可是简安后来的表现却始终让苏珊捉摸不透。 如果简安承认还记着孙金仙的错,那么苏珊还能够理解简安遗憾的原因。可简安却没有承认,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孙金仙当初犯的过错,却还在好奇他有没有受到致命伤害,并为没有感到遗憾。 “苏珊,不要试图从我这里寻找答案。”简安说。 苏珊挑眉,问道:“理由?” 简安双手支在桌子上,十指交握,托着下颌,她酒量还算不错,不过今夜喝得多了,脑袋昏沉,她大概是醉了。 在酒意的驱动下,她说道:“如果说这世界上我最不可能和谁结婚……” “不对,不能这么说,”简安笑了起来,纠正了自己,“应该说……如果在这世界上,顾遇最不应该和谁结婚。” “那就是我。”她幽幽地说,声音像穿越了很久远的过去,才抵达到现在。 包厢狭小,灯光照亮了房间内的所有角落。简安置身在灯光下,唇边含笑。她明明是笑着的,可苏珊却觉得,那笑容里,有着再明亮的光都无法照耀的孤独。 一直以来,苏珊认定简安和顾遇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连接,可是现在,当着苏珊的面,简安亲口否决她和顾遇之间的可能性。 “简安,你……” “苏珊,我们情况不一样。”简安盯着苏珊那张姣好的脸,棕色的眼眸下隐藏着羡慕,“你这样的人,不需要别人的意见。孙金仙会不会成为你的例外,你心里最清楚那个答案。” 她说完,起身拿起挎包,同苏珊说了再见。 春天正在悄悄地离开。 天气不像前阵子那样凉,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夏天在大街小巷,通过各种细节宣告自己的来临。 简安出了写字楼,一人穿梭在汹涌的人群中,走过繁华的街道,寻找着附近的公交站,也是她运气好,快抵达公交站的时候,正巧有一路公交驶来,是开往她家方向的。她腋下用力,挟紧包,急忙跑起来,跑进了公交站,还好是赶上了,没有错过。 她刚要上公交,手机响了起来,是简妈的电话,没有多想,接起了电话。 “你和顾遇是怎么回事?!”简妈特地压低了声音,严厉地质问。 “为什么顾遇答应你叔叔去相亲了?” 简安一手拿着手机,一手从口袋里掏出公交卡,正要刷卡,听见简妈的手,不由停了下来。 但她很快回了神,刷了卡,在公交车里找着能坐的位置。 “什么怎么回事,”简安漫不经心地答道,“他做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本来也就没什么。” 在亲眼见过简安和顾遇之间发生过什么,简妈根本不会相信简安的说法,她认定现在是顾遇玩弄女儿的感情,见简安口中满不在乎,不由着急高声道:“安安!” 简妈是在简安卧室里打的电话,她声音一高,想起简爸还在客厅,生怕简爸听到些什么不该停的,只好强压火气,低声说:“安安,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简妈发起了牢骚:“远洋待你那么好,你不要人家,非要和顾遇鬼混,现在好了,人家不要你了,你高兴了?” 司机开的急,车身颠簸,简安艰难地走着,坚持走到最后,最后一排的位置还空着,她在最角落的地方落座。坐下后,她对着窗外,玻璃窗上的影子浮现出疲倦。 “要”,与“不要”,听上去她是什么物件,而别人的心意,是烙印在物件身上的标签,证明她的有主,或者无主。 可能是因为酒醉,她感到头疼。 “姆妈,我现在有些累……” “累?”简妈武断地打断简安的话,略带讥诮,“你那工作很辛苦吗?这么辛苦我怎么没看你升职?你难道有我累么?妈妈每天要操心那么多家里事,可你呢?一点也不知道让我省点心!你以后要怎么办呀?妈妈真替你急死了!” “不急也行。”简安嘀咕了一句。 简妈没听清,“什么,你又说什么要气死我的话呢?!” 简安自然不能把那话说给简妈听,也不管会不会更加激怒简妈,她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挂了电话,她低头看着手机,这一天她沉浸工作,竟然没注意有许多人发来了消息。 大学寝室的聊天群难得地跳动,她率先点开,发现是一个室友在群里宣布了她即将结婚的消息。简安还记得那位室友在大学时候是个不婚族,她说自己要结婚,不止简安,群里其他室友也很惊讶,但还是送上了各自的祝福。 也许人总是会变的,也许她遇到了深爱的男人,简安猜测着,也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因为这桩喜事,沉寂许久的室友群再度活跃,大家火热地聊起来,聊开后,有人打趣道,说简安是她们寝室里最后一个单身,问起她是不是也好事将近。 简安漠然看着发亮的屏幕,打下了一句话。 ——我不想结婚。 群里顿时炸开,寝室几个人像说好了一样,发了好几条:为什么? 简安想起,那位室友在大学时说自己不结婚,那些人也是非常惊讶地问:为什么? 这真奇怪,因为当她们一个个宣布自己要结婚的时候,没有人会问她们:为什么? 她想像那个室友当初那样,解释一大串理由,可又想了想,最后只打了一串:不想就是不想,没有为什么。 群里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地,大家问起准新娘有关婚礼的事宜,消息频频刷过,淹没了简安那条显得格格不入的消息。 她也不在意,转而处理起别的消息。 简爸也发了消息来,乐滋滋地告诉简安顾遇开始相亲,说相亲的女人都是顾爸精挑细选过的,家世、样貌、性格都是一等一的好,简爸不擅长打字,发了语音消息过来,话中透着喜气,难掩兴奋。 顾时也发来了消息,也是告诉简安顾遇要去相亲的事,说完了,还问了一句:安姐姐,我哥他……你们……还好吧? 她没有回,握着手机,双手搭在一起,靠着前排的椅背。 青梅竹马就是这点不好,无论他们在外人面前怎样掩饰彼此的关系,可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在无意间,泄露了什么,结果叫别人捕捉到端倪。 苏珊是,顾时也是。 她挂了电话以后,简妈连连发来了好几条,都是质询和接连不休的教训。 不同的人发来不同的消息,她的微信难得热闹,指尖划过顾遇的名字,那里很安静,和前面的喧嚣截然不同的静寂。 仔细想想,从昨天的求婚,到今天,也不过隔了一天而已。 简安低头看着手机,肩头耸动。 她在笑。 看完了消息,她把手机放回口袋,双手搭在前方的椅背上,头轻轻靠着,看向了窗外 窗外高耸的建筑飞过,许多写字楼的格子间还开着灯,那些灯拼命释放亮光,像是要榨完生命的每一刻。 公交车的玻璃窗上,倒映着她的脸,没有表情,无悲无喜,无哀无怒。 可渐渐的,那脸起了些微的变化,窗上的简安眼角下弯,唇角轻展,透着轻慢。 现实中,简安的脸没有任何的变化。 车窗上的“简安”说话了。 “多可惜呀,”“她”张唇,眼底尽是嘲弄,“为什么不先答应呢?” “那个时候的他好可怜哦,人家都那样求你了哎,结果你却赶人家走。”“她”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为什么不先答应呢?答应下来多好啊,先答应他,把他留在你的身边,然后你再……” 简安霍然起身,木着脸看向前方。车厢中其他人都专心看着自己的手机,她发出的动静不大,在外人眼中,也不是什么异常。 随着她抬头,车窗中的人像逐渐变回正常的样子,“她”眼底挣扎着不甘,可还是无奈地屈服,嘟着嘴,撒娇道:“好嘛好嘛,你不爱听,我不说就是了。” 那双和简安一样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她”很害怕,哀求道:“我会很乖的,很安静,一定不会再让你心烦的,只要……” 在彻底消失以前,她留下了一句话。 “只要……你不要再想着杀了我就好了——” “毕竟,你真的‘杀’过一个人,对吧?” 第四十二章错误(上) 晚上,顾遇正在书房里看文件,最近他刚升任公司总经理,加上新项目的事,因此格外忙碌,连在家都埋头工作。 有通电话打来,是一个朋友,姓叶,名兴洋,顾遇接了电话,叶兴阳声音兴奋地从手机听筒那边传了过来:“老顾,今天有什么安排没有?” 顾遇看着文件,淡淡道:“没有。” 叶兴洋很惊讶,“今天不是你生日?” 正在翻文件的手一顿,顾遇说:“嗯。” 叶兴阳为此感到遗憾,“老子前段时间在酒店忙的要死,就等着今天你有什么活动能好好玩一玩,结果你就这么对我?” 叶兴洋生气地控诉,顾遇冷淡以对,叶兴洋察觉顾遇情绪不高,爆了句粗口,挂了电话。 顾遇也没什么愧疚,只是电话挂断以后,翻了翻微信。 他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一天都有人发来微信,送上祝福,顾爸和简爸一样,一句生日快乐加上一个红包,简爸给的当然没有顾爸给的多,不过也是一分心意,顾遇也很感激。 只不过…… 屏幕划过顾妈的名字,那里的消息依旧停留在前几天,顾遇没有点开,面无表情地看下去,直到到最后的几个名字,他才看到了某人。 然而某人那边,也是一片寂静。 以前每年都有一句生日快乐,到今天,却是悄无声息,好像那人遗忘了似的。 顾遇烦躁起来,自那天以后,情绪就没有再好过,他把这归结成工作太过繁忙的原因。 他心烦意乱,把手机随手一扔,正要把注意力转回工作上,书房外传来了铃声。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很晚了,会是谁? 顾遇起身,疾步往外走,步子里有着隐隐的期待,穿过客厅,他跑过去开门,虽然没有笑,但表情还是柔和的,打开门的刹那,看到来人,他的脸一下子沉下来,来人看到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哥,”程相思抱怨,“你换了密码怎么没告诉我。” 他垂眸,掩盖了自己的失落,让开位置,让程相思进去,“忘了。” 忘了?程相思刚想抗议,想到自己只能求他收留,翘起嘴巴,腹诽着进去。 “我还有事,你自己随便吧。”顾遇双手抄入口袋,走向书房。 但凡程相思和顾妈闹矛盾,她多数是跑到顾遇这里,美其名曰是离家出走的抗议。出于身为哥哥的责任,顾遇还是给她提供了住处。顾妈虽然不想麻烦顾遇,可是去哥哥家总比跑到外面不知什么地方去来得好,在每次母女和好之前,只能无可奈何地默认程相思可以在顾遇家留宿。 顾遇不冷不热,她也没放在心上,喊了声万岁,从肩上滑下书包背带,正想在哥哥家好好放松一番,铃声却再次响起。 顾遇才走了两步,意外地看了看门口,他挑起眉,正想走过去,程相思连忙跑过去,用身体挡着门,拼命摇头,用嘴型向哥哥求救:“别开门。” 顾遇不耐,刚想说什么,却看到了电子猫眼屏幕上显示的人——他刚才都没来得及看。 是顾妈。 程相思挡在门前,亲眼看到顾遇的表情变化,她发誓,那一刻她亲哥的脸,真的,阴沉得十足可怕。 虽然程相思总觉得她哥的脾气没有她妈说得那么好,但还是觉得这样可怕脸色的哥哥和以往的人设差距实在太大,大得她怀疑她哥是解封了什么第二人格,要么就是她面前的不是亲哥。 顾遇没有马上动,和程相思站在玄关处,铃声锲而不舍地响起,顾遇看着程相思,冷冷地说:“让开。” 程相思急道:“哥!”这下开门,她一定会死。 顾遇不想同程相思吵架,重复了那两个字:“让开。” 程相思眼眶泛红,还想再坚持一会儿,可这不是她的家,她没法做主,只好沮丧地低头,带着悬在手臂间的书包,乖乖让到一旁。 顾遇开了门,顾妈见了他,立刻说:“她来了吧?” 顾遇个子高,本来程相思站在他的身后,还能躲一下,但顾遇动作飞快,侧过身,顾妈一下子就看见了程相思,程相思还来不及反应,顾妈已经越过顾遇,捉住程相思的右手臂,厉声道:“和我走!” 顾遇退开在一边,有些诧异,之前程相思每回来,都没有见顾妈上门直接想把人带走。 程相思向顾遇投去求助的目光,一面尝试挣脱顾妈,“我不要……姆妈你放开,你放开我!” 两人的争执让顾遇头疼,程相思摆明了不想离开,他叹了口气,疲惫地劝道:“妈,相思不想离开的话,就让她待一晚上吧。” 可顾妈出人意料地果决,她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顾妈死死抓着程相思的手臂,躲开顾遇的注视,带着一些愧疚,说道:“一直以来她已经很麻烦你了,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让她来烦你。” 顾妈坚决的态度让顾遇有些意外,他也察觉顾妈的激烈中有某种反常,这样的说法也很客套,客套地让他觉得他们之间像只是普通的亲戚,而不是有着直系血缘关系的母子。 这样的客套,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 但他无意纠结其中,也没兴趣参与程相思和顾妈的争执,他没有坚持,退后了一步,看着程相思和顾妈,防止两人因为吵架发生什么过激事件,神情淡漠,如路过的过客。 眼看求救无望,自己的哥哥不会施以援手,程相思只好加重了力道,她狠狠想甩开顾妈的手,顾妈大概是明白越强硬只会让程相思更加地想要反抗,于是她略微地放开手,态度也软了下来,强忍怒意,和在儿子面前放低尊严的耻辱,低声下气地说:“相思,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去说好不好?别打扰你哥,你哥还要休息。” 趁着顾妈放松力度的机会,程相思很快抽出手,双眼警惕地盯着顾妈,像是在看什么会危害她安全的敌人。 “我不回去!”少女的脸庞露出倔强的神情,“我不要回去!反正姆妈你也不会理解我的!” 程相思的情绪太过激动,顾妈生怕她说出什么,失声喊道:“程相思!!” 程相思退后两步,抬起半边脸,红着双眼,执拗地说:“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家。” “程相思!”顾妈怒不可遏,话语脱口而出,“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就不能像你哥哥那样懂事吗?!” 母女两个争执的时候,顾遇一直在旁边,两人吵得激烈,他微微有些不耐烦,翻出口袋里的手机,再次看了微信,微信里跳动着许多对话框,都是熟人朋友,但是那些人里,仍旧没有出现某个熟悉的人。他止不住心烦,听到顾妈的话,手指在屏幕上停下来。 程相思受了刺激,理智断弦,失控地嘶喊:“哥哥哥哥哥哥,你就知道哥哥!你这么满意哥哥,这么喜欢他,你有他一个就够了啊,为什么还要生下我?!” “啪——!” 眼泪落下,顾妈胸口激烈地起伏,她迷惘地看了看手,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顾妈打过去时没控制住力气,程相思的右半边脸肿了起来,她捂着那半边的脸,那眼神中,甚至染上了悲哀的怨恨。 “你……你……”顾妈的眼中闪过歉意,手开始发抖,她想说些什么,竭力组织语言,身体本能地上前,程相思戒备着退后,顾妈心中一恸,唇口刚张开,眼前一黑,向后仰去。 顾遇注意着,飞快上前,扶住了顾妈的手腕。顾妈是一时的晕眩,她倒在顾遇的怀里,急促喘着气。程相思见状,身子颤抖,“姆妈……”她轻声地叫着,想上前,又不敢上前,这时候,她看到了顾遇的眼神。 那双眼睛很冷,不像是为了顾妈的晕眩在谴责程相思,那里没有愤慨,没有怒意,没有温度,他就像是个过路人,只是路过,看到一位中年女子晕过去,所以才施以援手,仅此而已。程相思看着那样的眼睛,脚底结了冰,冻在了原地。 “你们都冷静一下吧。”她们吵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顾遇冷静地建议,示意程相思去书房等候,他扶着顾妈去了客厅。 顾妈坐在沙发上,扶着额头,痛苦地闭眼。顾遇去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确定母亲没有事,正想离开,顾妈忽然拦住了他。 “小遇,”顾妈含着眼泪,低声道,“我知道你忙,但是这种时候,你……你能不能……能不能陪陪妈妈?” 顾遇停在那里,望着顾妈。顾妈年轻时候是个美人,人到中年,饱经风霜,老去痕迹明显,但依稀还能看到过去的美丽,还有和顾遇之间的相似。 比起程相思,顾遇长相阴柔,更肖似母亲,从前,顾遇偶尔也会猜测,猜测可能是因为他长相像母亲,所以顾爸任凭他在简家长大,因为倘若父子日夜相对,顾爸也许总是会想起那个生下他的女人。 顾妈眼角挂着眼泪,她发出哀求,希望儿子能留在她的身边,这还是第一次。 现在的她,很需要别人的安慰。 他开口道:“如果妈想在这里住下的话,我家有客房。” 然后,他避开了顾妈的手,走向书房,留下了顾妈了。 他所能做的,就是探看母亲的身体状况,如果母亲需要,他可以提供一个休息的地方,他所能做的便是仅此而已。 他们之间的隔阂太深了,那是很久、很久以来的隔阂,她没有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他便也无法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她所需要的回馈,他们是母子,但终究难以亲近。 顾妈流着眼泪,看着顾遇离去的背影,绝望地闭上眼睛,双手捂住脸庞,手指缝中发出了痛苦的哀鸣。 听到哭泣声,顾遇脚步一顿,没有转身。 第四十二章错误(中) 当他打开门,程相思焦急地来回踱步,看到哥哥,她心怀歉疚,问道:“姆妈……她还好吧?” 顾遇说了顾妈的状况,说她需要休息,程相思低下头,背着书包,说道:“哥……我今天……今天会找个同学,去同学家住。” 她还是不想同顾妈回家。 顾遇拦住她,说道:“已经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危险,就住在这里吧,我这里有客房给你。” “不用了,”程相思坚持,“我……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你在这里,妈会比较放心。”他陈述事实。 程相思沉默了会儿,突然抬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哥,其实你觉得我很烦吧?” “没有我不是很好吗?反正我总是让姆妈心烦,她那么喜欢你,有你在她身边就够了啊!” “喜欢?”顾遇的喉咙口冒出古怪的笑声,他又重复了一遍,“喜欢?” “难道不是吗?”程相思激动地说,“她向来只会夸你,你在他眼里样样都好,很懂事,成绩也优秀,你哪里都好,她不必事事为你操心,我呢?我做什么都是错的,这也错那也错,这不如你那也不如你,永远比不过你,她有你就够了,要是没有我,她岂不是更清净吗?!” 她瞪着他,眼中有怨恨。对程相思来说,顾遇是她不同父的哥哥,是她的一母同胞,是她随母亲回国以后每次吵架离家出走可以求收留的地方,可是,也是她自懂事以来就无法超越的阴影。 “程相思,”他喉咙干涩,“今天是我的生日。”说出这句话,连他都在笑话自己。 程相思怔住,那神情像极了被人打了一记耳光。她不知道这件事。顾妈最近一直为了她的事苦口婆心地劝说,到母女矛盾爆发,甚至到顾妈上顾遇家想强行带走程相思,都没有一次提过这件事。 顾遇并不想提这件事,因为,他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已经不是那个翘首期盼,仰头等待父母会回来为他过一次生日的孩子。一个叁十岁的成年男人再谈这种事有点滑稽,也显得他太过脆弱。 他没那么脆弱。 “程相思,”他看着她,苦涩地轻笑,“你说妈更喜欢我?” 程相思愧疚地低头,小声说道:“因为……她一直在我面前夸你……” 顾遇双手放在口袋里,看着程相思,平静地说道:“那么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妈这么做的原因?” 她盯着地板,没有说话。 她并不是不知道原因,只是以为那原因只是一半,另一半,当然是因为以为顾妈更喜欢她这位哥哥。 “你说她经常夸我,她夸我什么呢?”他讥讽地勾唇,“无非就是说我懂事罢了。” 程相思小声嘀咕道:“还夸你会念书呢。” “呵,”顾遇轻笑,“那你以为,她为什么提这些?” 程相思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顾妈提的那些,无非是想拿顾遇树个榜样,想叫程相思向哥哥学习。从这点来说,“顾遇”更像是充当着某种道具,而不像在说一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他才不爱听到那两个字。 从小到大,大人总是这样夸他,仿佛他的性格,他取得的成绩,统统可以归到“懂事”这个行列里。他很少会让父母操心什么,于是他的母亲也经常用这样的词夸他,她对儿子的了解,不会超出“懂事”这个范围了。 “你说妈更喜欢我,”顾遇觉得现在发生的事多少有些可笑,一个叁十岁的成年人居然和一个十八岁的妹妹争论母亲更喜欢谁,“那么你知不知道……” “当初我爸妈离婚,她没有争取过抚养权。” “一次都没有。” 当年顾妈和顾爸离婚,在顾遇的抚养权上,顾妈没有争,很果断地放弃,果断到让他以为自己是什么轻易可丢弃的累赘。 程相思猛然抬头,看着顾遇,他还是微笑着的,只是程相思看着那笑容,只觉得透不过气来。 他不爱同别人提这些,提起这些事,好像他还在意似的。他不应当在意,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这些年大家分开都过得很好,他为什么要去翻这些旧账呢?除了徒增伤心之外,再没有别的意义。 但或许是他今天心情不好,不对,不只是今天,自从那个晚上以后,他的心情就没有好过。连日来情绪低落,加上这段时间繁忙沉重的工作,可能连他也感到了过度的疲惫。是人总有极限,顾妈和程相思这一出他勉力应付着,只是他的耐性也快到了尽头。 放在口袋里的手握紧手机,如果有人发来什么消息,它会发出比如振动或者什么提示音,但手机很安静,没有任何动静。 心里有一团黑雾在肆意冲撞,他深感疲倦,发现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脾气。可能是这个原因,他道出了平常不会轻易说出的心事。 “对你来说,可能会觉得妈围着你唠叨很烦,但是,她对我不会像对你那样。” 顾妈不会那样关心他。 所以他一直以来都很羡慕简安,简安会嫌弃父母太啰嗦,而他却无法拥有。不管在简家住了多少年,他始终都是一个住客。 程相思所拥有的,是他这么多年来,不论怎样盼望,都没办法得到的。 他说完后,两人陷入良久的沉默。过了很久,程相思握着背带,支支吾吾地说:“哥,我……我……” 她“我我”了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恰在这时候,她的肚子里发出了一阵响亮的声音。她双臂捂着肚子,涨红了脸。 顾遇长长舒了口气,控制住情绪,温和地笑了,说:“饿了?没吃饭么?” 她红着脸,点了点头。 “叫外卖?”他提议道。他会做饭,但今晚做饭是来不及的了。 他拿出手机,正要点单,想起顾妈,打开门走了出去,客厅里空荡荡的,已经没了顾妈的踪影。 “姆妈人呢……?”程相思跟在他的后头,没见到顾妈的身影,担心起来。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顾遇带着妹妹出去,“给她一点时间吧,你们都冷静一下。” 分开也许是让双方冷静的最好办法了。 “哦……” 点外卖的时候,程相思倒也不客气,在顾遇身旁对着手机指指点点。她想吃的是炸鸡,顾遇依着她点了,顺便给自己下了啤酒。程相思看到啤酒,兴奋地叫起来:“我也要我也要!” 她想试一试啤酒的味道,生怕顾遇会反对,着急地说:“我18了!成年了!可以喝酒的!” 顾遇倒也没什么管束她的心思,就按着她说的,下了几听啤酒。 外卖送过来需要一段时间,两个人等在客厅,各自坐在沙发的两端。到了这时候,这对兄妹才发现对对方知之甚少。虽然程相思多次上门打扰,可通常他们都是各做各的,互不打扰。可能这也是程相思喜欢来顾遇家的原因,顾遇不会打听太多,也不会管她太多。 如果是顾时,可能顾遇还知道该问些什么。可对程相思,他完全不知该从何问起。要说关心她的学习,从她今晚说过的话来看,问这个显然是……正戳她的痛点。 他思来想去,觉得开口不如不开口,于是又看了看。看到屏幕上依旧没有动静,心又变得沉重起来。 “哥……”程相思观察着顾遇的神色,探头问,“是不是在等很重要的人?” 顾遇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程相思嘿嘿笑了两声,“每次她不回我消息的时候,我也这样,总想着她为什么不回我?她在忙吗?还是我哪里惹她生气了?反正一定要等到她回我消息才安心嘿嘿。” 她是想活跃下气氛,可没想到这话出口以后,原先还算和蔼的顾遇忽然间面若冰霜,程相思欲哭无泪,她这个哥哥脾气也太难伺候了吧? 他收起手机,冷着脸否认:“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很重要的人吗? 程相思觉得她哥是嘴硬,程相思决定不说。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她也不想大晚上的还要被他赶出家门。 手机铃声响起,是骑手送来了外卖。 两人没去餐厅,直接在客厅里拆了外卖。炸鸡盒子放在茶几上,程相思不顾及形象,随便地坐在了地上。顾遇则是坐在沙发上,拉开易拉罐,喝起了啤酒。 程相思啃完鸡腿,也开了一罐啤酒,豪爽地喝了一口,很快皱起了眉,哆嗦了一下,嘴巴下瘪,“太难喝了!” 她痛苦不解地看顾遇:“你们大人为什么爱喝这么苦的东西?!” 顾遇轻笑,说道:“你不喜欢,就别喝了。” “我以为大人都得会喝酒呢。”程相思想了想,又试着喝了一口,还是不行,又打了个哆嗦。 他笑道:“没这回事。” “每个人喜好都不一样,你没必要为了证明你是个大人,就强迫自己接受不想接受的。” 程相思认同地点了点头,但她好像打定了主意,不想放开那啤酒罐。她抱着啤酒罐,定定望着炸鸡盒,她酒量浅,才两口,脸就烧了起来。 “哥哥,”程相思头晕乎乎的,她说,“我好像做什么都不对。” 可能她是醉了,可能是她想解酒说出心事,顾遇没拦着她,只是喝着酒。 “这样也不对,那样也不对,”程相思挥了挥手指,“就连喜欢上一个人,都成了一个错误。” 顾遇闻言,以为这次她和顾妈的矛盾是因为她和哪个男生谈了恋爱,转念又觉得不对,他想起顾妈的以前,她似乎不是一个不开明的家长。 “哥哥,”程相思晃了晃头,“喜欢一个人是有错吗?” 程相思似乎终于要道出她和顾妈吵架的原因,他的心情也好了些,所以安慰道:“不是,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那如果,”她望着顾遇的眼睛,“如果那个人和我一样,是个女孩呢?” 顾遇一怔,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离谱。 当程相思说起“喜欢”,他理所当然地就以为她喜欢的人是个男孩,仿佛异性是构成喜欢的基础。 为什么他根本没有思考,就做了这样简单的判断呢? 但这样想,他更觉得荒诞。当年顾妈还挺开明,可以接受还是学生的顾遇早恋,而现在……却不能接受程相思喜欢的人是同性? “可能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吧。”程相思自嘲地笑着,说起了丧气的话。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顾遇给出了他的答案。 “不管喜欢谁都没有错。”顾遇温和地安慰,“还有,你当年出生的时候,妈她很高兴。”高兴到顾妈产后醒来没多久,就兴奋打来电话,告诉他“他多了一个妹妹”。 他还记得顾妈当时的喜悦,她欢喜到恨不能昭告世界她生了一个女儿。他记得那样的喜悦,甚至忍不住猜测当年他出生的时候,顾妈是不是也这样的欢喜。 程相思的嘴唇颤抖着,她抱着膝盖,低下了头。 顾遇当作是没看见她的眼泪,继续喝着他的啤酒。 等程相思平复了情绪,她才抬头,看着神情落寞的顾遇,好奇地问:“哥哥也会有那种想法么?” “嗯?” “就是那种……唔,怎么说呢……” 她托着腮,说道:“听妈妈讲,感觉哥哥你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难不倒你。我一直以为哥哥很自信,不像我,我会怀疑自己,甚至连出生都觉得自己是错的。” “可是今天哥你说过这种话以后,我就觉得,哎,原来你也是个人嘛。”她抛开顾及,坦率地说。 顾遇眼角微抽,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所以我就很好奇,”她说,“哥你有没有……有没有那种时候,就是像我这样否定自己的时候。” 过了很久,他的声音才响起来:“有过。” “唉……”程相思故作老成,叹了口气。她想到顾遇父母是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离的婚,同情地看着他,“那你那时候是一个人熬过来的?唉,哥你也不容易。” “不是一个人。” 他声音很低,程相思没听清:“啊?” “那个时候,我不是一个人。” 细长的手指抓紧啤酒罐,罐身“吱嘎”地叫着,在他手中扭曲变形。 “那个时候,有个一起长大的孩子……” 仅仅只是和妹妹普通的聊天,都能扯到过去的回忆。尽管他有心想要回避那个名字,可是当回忆不受控地涌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名字直直闯入脑海。 避无可避。 他们之间,过去早就捆绑在一起。那些是生活的片段,汇集成了回忆的汪洋大海,提醒着他,那个名字的分量。 他低声喃喃自语,垂眸看着易拉罐出了神。 第四十二章错误(下) 小学的某一天,傍晚放学,班级里没有多少学生,顾遇把书本放在书包里,扶着课桌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前一天天体育课跑步时,他不小心扭了脚,不算严重,但也没有那么快好。脚踝的地方还是有剧烈的疼痛,他不得不一瘸一拐地走路。 班级里有个又肥又壮的男孩看见他这副样子,幸灾乐祸地嘲笑道:“瘸子!哈哈!顾遇是个瘸子!” 班里有几个男孩嫉妒他成绩好,人缘好,没少抓住机会嘲笑他,这次也不例外。顾遇当作没听见,咬牙忍疼,他想走,可那个男孩带着两个男孩挡住他的去路,捧腹大笑。 “顾遇,你爸妈呢?”胖男孩大肆嘲笑,“你都变瘸子了,你爸妈怎么还不来看你呀?” “你怎么能说人家伤心事呢?”有个长得像猴子的高个瘦男孩同那个胖男孩一唱一和,“他的爸爸妈妈早就不要他了!” 第三个男孩阴阳怪气地叫起来:“哎哟——!原来顾遇他爸爸妈妈不要他了啊?我说他怎么都没有爸爸妈妈来接呢。” 他转向顾遇,讥笑道:“顾遇,你是不是犯了什么错,惹你爸爸妈妈生气,他们才不理你了?” 这话正中顾遇痛处,他心里一痛,低下头,只想赶紧离开。三人放声大笑,拦住顾遇,男孩子们不吝于散发自己的恶意,还在想说些什么嘲笑顾遇。突然,有一本书本在他们身后飞来,击中了胖男孩的后脑勺。 “哎哟!”那个胖男孩疼得直叫,转身一看,看到书本的来源,他火冒三丈,杀猪般地嚎叫,“简安,你想杀人吗?!” 作为老师办公室的常客,简安刚从那里回来。她刚回到教室,就看见三个男同学围着顾遇,于是她想都没想,从自己的位置上拿起书本,对准胖男孩的后脑勺扔了过去。听见质问,她举起书包过头顶,单眯着眼,瞄准胖男孩的方向,故作惊讶地问:“不会吧?这就打疼你了?你这么脆弱的呀?”她还没把放满课本的书包扔过去呢。 胖男孩看出简安想做什么,吓得跳到一边,喊道:“你神经……啊!” 他话还没说完,简安直接把书包扔了过去,胖男孩反应及时,立刻躲开,这才免于被书包砸到的危险。饶是如此,他依然心有余悸,正想开骂,却见到简安正在拖动学生用的椅子。 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胖男孩使了个眼色,另外两个男生也被简安吓得,赶紧靠拢胖男孩,三人慌乱地逃走,跨出门前,胖男孩还不忘丢下一句:“简安你就是个神经病!你这么护着顾遇,你他妈喜欢顾遇吧!” “放你的狗屁!”简安也不客气,抄起椅子,就想追出去,身后传来顾遇稚嫩的声音:“简安——!” 简安努努嘴,放下了椅子,走到顾遇身边,捡起了被她扔在地上的书包。 “简安,”顾遇叹了口气,“你这么做,他们到时候告诉老师,你又要被老师说一顿。” “随他们去咯。”简安背上书包,满不在乎,“他们敢告状,我就说他们先欺负的你,老师都很喜欢你,到时候骂的不还是他们嘛。” “但你这么动手也会被骂的。”顾遇想到什么,稚气的眼睛里带上了忧虑,“我被他们说几句,又不会掉几块肉。老师知道你动手,一定会骂你打架,要是老师还想请家长,叔叔又得打你了。” “打就打呗,”不同于顾遇的忧心忡忡,简安完全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反正我也习惯了。” “再说了,”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拍了拍顾遇的肩膀,想叫他安心,“我是为了你嘛,我爸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放心啦。” 顾遇长长叹了口气,每回遇到什么矛盾,简安总是想着先动手,为此没少被老师教育,也因此请过家长。简爸脾气急,一看老师请家长,少不得要动手,然而效果回回都和她的成绩一样——简爸秉持棍棒教育,为了简安的成绩没少打她,可打完,简安的成绩还是一如往常,没有任何起色。尽管如此,简爸依然坚持他的教育方法,深信棍棒底下出孝子……哦,是孝女,他相信总有一天能把简安打醒,让她重新做人,努力学习,天天向上。 顾遇现在住在简家,小学那会儿,简安几乎天天都和顾遇一起回家。这天顾遇的脚受了伤,走路时一跳一跳的,移动困难。简安看不下去,随手把书包放在一边的课桌上,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顾遇吃了一惊,问:“简安,你干嘛?” 简安回答得干脆:“背你啊,就你这速度,得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呀?” 顾遇急得涨红了脸,“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你是个女生,我……我怎么能……” “有什么关系?”简安说,“我是女生又怎么了?反正我背得动。你快点呀,我还要赶回家看动画呢。” 顾遇连着说了好几个“不行”,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行!绝对不行!” 简安没想到会遭到顾遇这么激烈的反对,叹了一口气,但很快有了个主意。 她先站起来,转向顾遇,孩子那双天真地大眼睛像受到什么伤害,难过地看着顾遇,“你很讨厌我呀?” 顾遇愣了一下,嘴上说:“没……没有,我怎么会……” “那为什么不让我背你?”简安说得很委屈。 顾遇只觉得脑子乱糟糟的,无法找出这两者之间的关联,红着脸说:“这这这……这有什么关系?” “你不让我背你,就说明你讨厌我。”简安说着,清澈的双眼隐约出现了水光。 顾遇急了起来,思维更加混乱,崩溃似的大喊:“我没有讨厌你啊!” 见自己胡搅蛮缠成功,简安把后背朝向顾遇,嘴角得意地咧开,她就知道他不会看着她哭,嘿嘿。 “你赶紧的,”简安催道,看了一眼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哇要是我来不及看动画,我到时候哭给你看!” 他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好放弃抵抗,轻轻趴在她的背上。简安手向背后伸去,圈住他的膝弯,叮嘱他记得拿上他的书包。顾遇听话照做,肩膀两边各背了一个书包。他的重量加上书包的重量,应该很沉,但简安一声“嘿咻!”,稳稳地撑起了顾遇和书包的重量。 他脸通红通红的,直烧到他的耳根,同时庆幸班里只有他们两个,要不然被同学看见,又不知道会怎么说他们。 他们两个走得晚,简安背着顾遇出去时,学校里的学生也走得差不多,没有多少人看见他们这副样子,虽然如此,顾遇还是把头埋在简安的后背,祈祷着千万不要有人看到他们。 简安背着顾遇正走下教学楼二楼的楼梯,有一道清朗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简安?” 顾遇正害怕被什么人看见,心里一阵慌张。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简安听出那声音是谁,惊喜地挺直腰,也松开了手。顾遇没有准备,扑通摔倒在地。 他龇牙咧嘴地哀叫,简安这才想起还有一个顾遇,慌忙搀扶他起来,“对不起,顾遇,我把你给忘了。” 顾遇还没说话,说话的男人已经走下了楼,来到简安和顾遇面前。简安看着那张脸,害羞地红了脸,扭捏地装出文静的样子,小声说:“朱……朱老师好……” 朱老师是最近刚来到他们班的数学老师,年纪轻轻,长相周正,英俊潇洒,讲课幽默风趣,把从小就好色的简安迷得不要不要的。她就是听出是朱老师的声音,太过激动,这才连自己背着顾遇这件事都给忘了。 朱老师问了几句,听到简安说是照顾受伤的顾遇,所以背着他回家,笑着夸奖,说简安能帮助同学,是个好孩子,简安本就痴迷他的脸,受到称赞,眼中充满了崇拜。 顾遇站在一边,揉了揉刚经受摧残的屁股,脚踝好像更加疼了,他看了看朱老师,虽然他在老师面前一向是乖学生,还是难免带上了几分怨气。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顾遇再看看简安,她努力想着抓紧机会,和朱老师多说几句,顿时心里酸涩。 不是她说的,要赶回家看动画?怎么不着急了? 等到简安终于和朱老师道别,她从迷恋中回神,才想起一旁还有个受了冷落的顾遇。 “对不起嘛。”她吐了吐舌头,示意他重新上来。顾遇本来还想推拒,简安不耐,又开始催他,抱怨要来不及看动画。顾遇被催得紧,只好无奈妥协,伏在她的肩上,心里又忍不住嘀咕:这么着急,那还说那么久的话…… 回家的路上,路人看到一个小女孩背着一个小男孩,感到惊奇,有不少人连连回头,顾遇觉得丢人,羞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简安全然没有发现,她想到朱老师的夸奖,觉得连后背都没有那么沉。她快乐地哼着不成调的动画主题曲。晚霞染遍天边,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地上,她享受着阳光的照耀,笑容很灿烂。 可刚回到家,简妈看到他们两个,一下子就炸开了,“简安!你这是做什么?!” 简安懵懂地看着生气的简妈,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发火。顾遇也觉得是自己犯了错,仓皇要爬下去。但简安用了力箍住他的双腿,没让他再次摔下去。她把顾遇放在沙发里,沙发的一端,简爸已经下班回家,正打着电话,听见简妈的呼喊,再看到简安和顾遇,简爸也是一愣,随后冲顾遇招手,示意他过去。 顾遇挪动位置,来到简爸身边,焦急地解释简安这么做的原因。简爸手持有线电话的听筒,听完后和蔼地笑起来,拍拍顾遇的头,把听筒给了顾遇。 顾遇茫然地接过听筒,那里传来顾爸的声音,才知道是顾爸打来的电话。 顾爸打来电话先是和简爸聊了一阵天,顾遇接过听筒后,顾爸关心了几句,因为听说顾遇的脚伤不严重,也就没太放在心上,只叮嘱了几句,要顾遇小心照顾自己的身体,然后就是督促好好学习之类的话,也提到工作太忙,所以不会回来看顾遇。小时候的顾遇是懂事的,听到父亲这样说,他没有吵闹,也没有撒娇说起自己的伤口有多疼,而是说自己一切都好,还让父亲注意身体。 和父亲说了再见以后,顾遇挂了电话,但那小小的身影失落地弯了下去。 顾遇正难过,客厅里,简妈和简安还在吵架,简爸站在一边,竟然插不进她们的对话。她们吵得激烈,顾遇打电话的时候,也听了个大概。 简妈看到简安背着顾遇回家,有些不高兴,但一开始,还是想好好劝说简安:“安安,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背男孩子呢?” 简安却觉得莫名其妙,“女孩子为什么不能背男孩?” 自己的女儿经常会做一些出格的举动,该怎么教育简安,一直简妈头疼的问题。 “安安,”简妈努力给出一张笑脸,耐心地说,“你是女孩子,女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可是我不是背回来了吗?我能背得动,为什么不能背?”简安天真地发问,“顾遇脚受了伤,他不方便回家,我就背他回来,有什么不对呢?” “如果顾遇不方便回家,你可以去老师的办公室,借老师办公室的电话打给我们,我们可以来接你们。” 先前以为顾遇是小伤,不影响行走,以为他能正常上下学,简爸简妈也就接送他们上学。等到晚上看到女儿背着顾遇回家,简妈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晕过去。 “对哦……”简安缓慢地点头,简妈以为她已经明白道理的时候,简安又迅速地摇了摇头,“不对!等你们来接我们那都多晚啦!我还要看动画呢!” 简妈有些急了,动画哪有那么要紧?!正要发火,一旁的简爸按住简妈,笑着对简安说:“安安呀,你是个女孩子,对不对?你是女孩子,就要做像女孩子的事。女孩子应该是娇娇柔柔的,受男孩子和爸爸妈妈的保护,你不喜欢有人保护你吗?” 简爸的话给了简妈灵感,她说道:“安安,你不是很喜欢看童话,很喜欢那些童话里的公主吗?那你看那些童话里,哪个公主不是被乖乖等着王子去保护拯救的呢?” “你看,白雪公主,”简妈举例,“白雪公主最后就是被王子拯救,然后和王子过上幸福生活的,对不对?” 简安认认真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用力地摇头,“不对!”她大声说,“还有小矮人,在遇到王子以前,白雪公主很努力地和小矮人生活在一起,王子直到结局才登场,妈妈你为什么只能看到王子?” 简安绞尽脑汁,天真地嘟起嘴,“还有人鱼公主,人鱼公主的故事就是人鱼公主救了王子,最后变成泡沫,那时候王子也没有拯救她啊!” 简妈终于没了耐心,一掌拍在简安的后脑勺上,“你这孩子,怎么就学会顶嘴了?爸爸妈妈现在是在和你讲道理,讲道理懂吗?!” 简安挨了打,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她想不明白,她到底哪里有错? 简安哭得大声,简妈听着也有些不忍,心里正发愁,突然灵光一现,声音放柔:“囡囡,你不是很喜欢朱老师吗?女孩子太彪悍的话,可不招人喜欢哦。” 听了简妈的话,她啜泣着抬头,小声说:“可……可是……朱老师他说……” “没有可是!”简妈打断简安,“安安,爸爸妈妈的道理你怎么总是听不进去?” 她的话被简妈打断,孩子的脸庞露出受伤的神色。被父母否定的本身已经足够叫她难过,可她也很害怕事实真如简妈所说,她不是个讨人喜欢,哦重点是朱老师,她不是一个能叫朱老师喜欢的女孩子,这种否定叫她更迷茫。眼泪挂在她的眼角,摇摇欲坠。她想说什么,可担心简妈又会堵住她的嘴,只好抿着唇,无助地看着父母。 简妈简爸觉得女儿哭泣又担忧的样子太可爱,火气顿消,噗嗤笑出声。 简安却更加地茫然。她不懂父母为什么笑。她很难受,很伤心,非常需要人的安慰,可她难过的样子,在父母的眼中,竟然成了一个供他们开心的笑话。 顾遇从沙发那边望过去,只能看到简安的背影。在简爸简妈的教育中,简安没精打采地低下了头。 她失去了她的光。 第四十二章错误(完) 那一刻,他很难说清,他是因为父亲没能来探望受伤的他感到悲伤,还是因为看到被父母打击后失去精神的简安更叫他痛心。 简安不再说话,简妈以为她听进去了父母的道理,便放过了她,催促她赶紧做作业。简安低声应了,沮丧地进了房间。 简安的书包落在客厅里,她太过伤心,没有发现。顾遇及时发现,带上两人的书包,跑进了他们的房间。 那时候简家还没买房,他们两个还住在一起,房间里的床是上下铺,靠窗的地方放了两张小桌子,是给他们学习用的。 顾遇拎着两个书包,跑进了卧室。简安坐在她的那张小书桌前,双手捧着脸,但眼睛下落,明显还在难过。 “简安。”顾遇跑过去,放好两人的书包,来到简安身边。他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简安抬起眼眸,眼睛里闪动着属于孩子的泪花,“顾遇,妈妈说得那些,都是对的吗?是不是……男孩都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孩?” 顾遇真的想了很多话想要安慰简安,可简安一开口,却让他没了主意。 这要他怎么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现在的他好像还没考虑过那方面的问题。 没等到顾遇的回答,简安更加失落,垂下眼眸,“我是不是真的不像女孩子啊?” 她想起,曾经被女同学们笑话过她是个男人婆,又想起班主任曾经问的“你为什么不能做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又想起母亲的话,她越发地难受,连喉咙都火辣辣地疼起来。 女孩应该是什么样的? 顾遇也很苦恼,他从未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你已经是女孩,为什么还要‘像’个女孩子呢?”他说。 简安猛地抬头,因为得到了父母以外的答案,蒙着水花的眼睛瞬间明朗。 “对啊!”她重重锤向桌子,“我明明就是女孩,我为什么还要像女孩嘛?!” 女孩应该什么样?男孩应该什么样?女孩必须招人喜欢吗? 到底是谁在定义?这样的定义是否准确?不按照这样的定义成长,便是一种错误吗? 她笑起来,他的心情好像也变得好些了,他跟着她,温和地牵起了唇角。 “可是,”简安想到了什么,说道,“可是,万一朱老师也觉得我太爱吵闹,太粗鲁,然后也不喜欢我怎么办?” 笑容停在唇边,他干巴巴地抽了抽嘴角。 这种时候都不忘提起朱老师,他看出来了,她是真的很喜欢那位老师。 “嗯……可是朱老师今天不是夸你了吗?他夸你很善良来着。”顾遇笑着安慰,“他要是不喜欢你这样的好孩子,那……那说明他也不是什么好老师!” 简安不想去否定朱老师,对于一个幼小的孩子来说,她的崇敬甚至可以将那位老师奉上神坛。得了安慰,她破涕为笑。 顾遇见她心情好多了,安下了心,想要去写作业,刚转身,他的手就被简安捉住。 “简安?” 简安笑着说:“你安慰了我,也该我安慰你啦。” 他红了脸,“我?我有什么需要安慰的。” 一根食指在他脸上比划,简安说:“你都写在脸上告诉我啦。” 顾遇不信,他以为自己已经很能控制情绪,每次大人都看不出来,简安怎么会看出来呢? “嘻嘻,”简安晃动着双腿,笑道,“你不要以为你演得很好,我就看不出来,我可是很厉害的。” “从放学开始你就不高兴了,”简安说,“然后到你接叔叔的电话就更不高兴了,对不对?” 顾遇的手停在脸上,愣愣地说:“你真的……好厉害。” 简安得意摇晃脑袋,“每一次和叔叔或者阿姨打电话,你都会不高兴的嘛。” “我没有……”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谎言已经被拆穿,再想遮掩都是徒然。 尤其是在她面前。 “说呀,”简安晃着他的手臂,急切地想要安慰他,就像他安慰她那样,“快说呀,我听着呢。” 顾遇吞吞吐吐地说:“其实也没什么……” “我只是觉得……可能……真的是我哪里做错了吧……” “因为我犯了错,爸爸妈妈才会离婚……” 那是顾爸顾妈还没离婚的时候,他躲在房间的门口,通过门缝听见父母的吵架。父母之间的争吵围绕着他和顾妈的工作,两人抛来抛去,好像儿子成了一件累赘。 可能谁都不想要他吧?否则为什么顾妈果断不要抚养权,为什么父母离婚之后他便很难再见父母亲一面呢? 可能……可能…… “我是不是没有出生比较好?”他低声问道。 “如果我没有出生的话,妈妈就不会考虑要我还是要工作,爸爸和妈妈也不会……” 也许他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一个拖累父母脚步的错误。 顾爸说他不会回来,他的内心充满了失落,可随之更多的是自责。 他怎么能埋怨父亲呢?明明父母的工作都很忙,他们工作忙碌到没有时间,而他却只顾着可怜自己。因为这,他心生惶恐,连自己那股对父母的期待,都觉得那是个错误。 他不应该期待的,只要父母给予,他就应该觉得足够。 他不能再给父母增加负担了…… “啪——啪——啪——”简安捧起顾遇的脸,使劲拍了三下。 脸颊两处传来疼痛,将沉浸在悲伤情绪的他拉回现实,他郁闷地看着简安,“简安……” 很疼的。 她不理睬他的抗议,注视着他的眼睛。 “顾遇,你没有错。” “又不是你自己选择出生的,”简安很纳闷,“你干嘛要反省?” “我……”顾遇语塞。 “你什么错都没有。”简安说,“我爸我妈不是都经常夸你吗?夸你是好孩子,夸你这样好那样好,”她想到简爸,不满地哼道,“我爸还说过希望你是他儿子呢,哼!” “你这样的好孩子,不管在哪里,大人都不会讨厌你的!”她眼睛有神发亮,真诚地说道。 “至于叔叔阿姨,哼,谁知道大人在想什么呀,我就不懂我爸我妈在想什么。” “再说了,大人也是会犯错的。”她说,“你看,今天我妈不就说错了吗?她说我该像个女孩子,可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已经是个女孩子,为什么还得‘像’个女孩呀?” “你看,大人也是会犯错。所以,你不要觉得叔叔阿姨离婚是你的错。” “你的出生,不是一个错误。” 昏黄的灯光下,女孩望着他的眼睛,笑容温暖,治愈了他的伤痛。 “哥……” “哥……!” 眼前出现一张女孩子的脸,不是回忆中的那张脸,他猛地惊醒。 顾遇出神很久,程相思怎么唤他都唤不醒,只好爬到顾遇面前,使劲摇晃他的身体,喊了好几声,才看到她哥收起了怀念的笑容,脸色就那么冷了下来。 程相思心里嘁了一声,有些后悔,刚才一个人在那边发笑的顾遇看起来有点傻气,她暗暗后悔她没有拿手机给她拍照。 “哥,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顾遇以垂眼隐去思绪,随手扔掉已经喝完的啤酒罐,取了新的打开,喝了一口,“只是想起过去的一些事了。” “哦……”程相思手里握着啤酒罐,抱住自己的膝盖,“是想起那个,和你一起长大的孩子吗?” “嗯。”顾遇不打算细说,懒懒地应着。 程相思这才记起,顾妈从前说过,她和前夫离婚后,顾遇一直寄养在别人家里。 她看着顾遇的脸,突然问道:“哥哥,那个孩子很优秀吗?” 这个问题猝不及防,他问:“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很好奇,TA和你的关系怎么样?”程相思说,“不是有种说法,‘别人家的孩子’,父母都喜欢用别人家优秀的孩子刺激自己家的小孩,希望小孩也能向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在我们家,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是你。” “你看我,”程相思指了指自己,“姆妈光是经常提起你,我都倍感压力了,而你那个时候一直住在别人家,那个孩子天天和你待在一起,TA怎么能忍受你的存在?” 顾遇的手一时竟抖了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忍受……?” “因为哥哥你让一般人很有压力。”程相思有些醉,也就干脆直接说了出来,“因为哥哥好像做什么都能成功,成绩好啦,工作好啦,人缘好像也不错啦之类的。那个孩子的父母会拿你给TA做榜样吗?如果只是普通人,像我,我经常听姆妈念叨,耳朵都起茧了。其实每次看到你,我真的压力好大啊。那个孩子和你一起生活那么久,TA难道不会讨厌你吗?” “哇,换成是我的话,和你一起长大,可能我会很恨你,就是会想,为什么我的生活里会有一个你?在你面前,如果不是足够的优秀,TA的内心到底得强大到什么地步?” “TA到底是怎么做到忍受你存在TA的生活里呢?” “噗滋……!” 因为他太用力,啤酒罐扭曲地变了形,啤酒从罐头里迸射,溅到了他的宽松衣服上。 他的表情太过震惊,仿佛全然没想到这回事。程相思担心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不安地闭上了嘴。 他怔在那里,说不出话。 时间过了很久,顾遇迟迟没有开口,程相思睡眼惺忪,在酒精作用下,眼皮快要合在一起,顾遇才出了声。 “相思。” “嗯?”她哥像是有话要说,她揉了揉眼睛。 “大人也是会犯错的。“她看到顾遇的唇中吐露出这样一句话。 “啊?” “大人也会犯错,”顾遇苦笑,“或者这么说,年龄并不能代表什么,人总是会犯错,没有谁一定不会犯错。” “所以如果妈真的因为那件事对你说了什么,你也没必要因此怀疑、否定你自己。” 虽然睡意让她的大脑缓慢运转,她还是轻轻地笑起来,“谢啦,哥哥。” 程相思明白,她这个唯一的哥哥也许没有那么喜欢她。因为每次她跑到他这里,他总是尽可能地回避,避开与她有过多的交谈。他们是兄妹,却很少交流,也久不太了解对方。 不过这一刻,她有些庆幸。 在她被母亲否定,在人生路上徘徊的时候,她还能有一个哥哥愿意接纳她,她感到一丝幸运。 程相思熬不住,慢慢睡了过去,脸上含着笑容。顾遇起身,轻松地抱着她,把她送到客房,在整洁的床上放下,再帮她盖好了被子。 他转身,从客房出去,尽管身体感到疲倦,还是强撑着,收拾了客厅,把外卖垃圾都分类放入垃圾袋里。做完这些,他拿起手机,打算回房休息,屏幕亮起的那一刻,清晰地显示了时间。 打开微信,她的名字那里,还是一片寂静。 每一年他的生日,简安不会送什么礼物,但每年必定会送上一句“生日快乐”,雷打不动。但今年,自从他求婚的那个晚上以后,他们没有再见过面,她也没有再联系过他。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要断开与他之间的联系。 程相思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他的手心竟生出一层薄薄的汗。 他们两个相识已久,直到今天,他发现,简安会讨厌他这种可能,他竟然想都没有想过。 而一旦生出那样的念头,只是想想,他就冷汗涔涔,呼吸也有些困难。 他的手停放在手机屏幕上方,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跳动,不过眨眼之间,时间便从24:58跳到24:59。 嘀嗒—— 嘀嗒—— 这一天进入了倒计时,即将结束。 第四十三章生日快乐 简安这一天的工作在加班中结束。 临近下班时间,她完成了工作,提早关了电脑,背上挎包,一看时间到了十八点,立刻起身,毫不犹豫。乔浩宇观察着她,见到她准备离开,也迅速起身,打算跟上简安的脚步。 只是,简安刚走了两步,听见隔壁格子间传来了哀嚎:“我已经加班三天了,放我回家啊啊啊啊啊——!” “加班?”她脚步一顿,看向那个格子间的同事,那是个实习生,姓卫名风,“最近工作不是挺少的么?” 卫宁风见简安问起,自觉失言,和她相邻的实习生萧媤相望一眼,不知该怎么回答。 简安看出不对劲,问道:“怎么回事?” 卫宁风嗫嚅道:“因为……最近走了很多人……” 萧媤接了话:“因为最近走了很多人,但活还有很多,现在都交给我们做……” “组长说我们没有男朋友,反正下班了也没事可做……”卫宁风怯生生地说,“还说我们正是积累经验的时候……”她是刚来公司的新人,没多少话语权,上级说什么,她都只好听从。 “可我们也没多少经验,很多地方不知道怎么处理,结果就……”萧媤看到有个人过来,声音越来越轻。 “简安,你干嘛呢?”一道声音冷冷插入她们中间。 说话的是简安这组的组长,戴禄。 他也正要下班,走过卫宁风这边,看到简安问她们情况,他扫了一眼那两人,再对简安冷冷道:“你们一个两个都说要走,可工作还有那么多,总要找人完成。” 最近简安接到的工作都不多,她乐得清闲,没思考其中缘由,经戴禄一说,她明白过来。 她已经提出辞职,离职时间越来越近。按照公司规定,加班的员工可以申请调休,如果到简安离职,她还没申请加班,那么就需要支付给她加班工资。戴禄为人精打细算,虽然只是个组长,但平时恨不能为公司节约一切花销,派发员工福利也不忘要员工记得感恩,好像这福利是公司做慈善,是一种恩典,员工得感激涕零,最好为公司奉献一切。 他和公司的高层都没有联系,可那副趾高气昂的刻薄,就好像公司就是他家似的。 而新人和实习生,刚入社会,没有经验,确实是很适合成为被压榨的对象。 戴禄冲卫宁风和萧媤努了努嘴,“反正她们单身,下了班也没什么事情,而且她们年轻,现在多多积累经验,不很好么?” 简安看了看戴禄,又看了看卫宁风和萧媤,两人是刚毕业的社会菜鸟,低着头,不敢言语。 她的双手插在裤兜里,笑着发出“嘁“声。 戴禄感受到嘲讽,生气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有男朋友?那也得有时间找。从早到晚都在公司,让她们怎么找男朋友?难不成内部自销?”她又望了一圈周围,一眼望去,简安他们的办公室空出了好多工位,好多老员工不见了身影,简安这组也没剩多少人,剩下的老员工也已经下班走人。 她的嗅觉在此刻变得灵敏,看来不只是苏珊那边在挖人,公司大概的确出了什么问题,但只要公司照旧给她发工资,公司有什么问题关她鸟事? 她望着一圈空荡荡的工位,轻佻地笑道:“恐怕公司也没那么多人吧?” 当戴禄说起,卫宁风和萧媤还是单身,好像有伴侣有家庭的人才配支配工作以外的时间,好像人的消遣只有谈恋爱和照顾家庭,只有这些事的时间才拥有意义,而单身,既然没有牵挂,那么就合该冲在牺牲的第一线。 可是,除却工作和通勤时间,一个人还能拥有多少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吃饭、看书、看电影电视、玩游戏……等等,以简安来说,她宁可把时间全花去睡觉,什么事都不走,也都要好过全都掏给工作。 所以,她承认她的确没什么上进心,她只是通过工作,挣取能够支持她生活所需的费用,要是哪天能中彩票暴富,那她立刻躺平在家,什么工作?让它见鬼去吧。 简安话一说完,卫宁风和萧媤低着头,使劲憋笑。 “简安!”戴禄怒道,“她们加班和你有什么关系?平常下班你跑得最急,这时候装什么正义人士?要下班就赶紧走!” 这话倒是不假,平常下班简安是最积极走人的那个。要放在以往,她大抵也是只要不让她加班,那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懒得关心别人怎样。只是可能离职在即,她不必再在这里混,说话做事没了顾及,也就生出一种冲动。 他怒不可遏,简安在他愤怒的注视中活动因为工作僵硬的脖子,悠哉悠哉地踱步回到工位,像在公司散步,“哎,我也没男朋友,反正回家也没事做。” 戴禄知道她是用自己的话讥讽他,他走过去,皱着眉嚷嚷:“简安!你想干嘛?我告诉你,你加班没经过公司审批,可不会给你算……” “我知道,”简安坐下开了电脑,“加班需要经过审批流程,没有经过流程的加班视作自愿加班,不能申请调休,或者算加班工资。” “我好歹在公司待了七年,这种规定还是了解的,”简安夸张地扮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卡着嗓子,嗓音尖细,甜得发腻,“组长大人,我很热爱公司,自愿留下来为公司发光发热,这样可以吗?” 这一声“组长大人”充满了讽刺,卫宁风和萧媤辛苦地忍着笑,就连本打算和简安一起离开的乔浩宇,也抿紧唇,回到了他的位置上。 戴禄气得说不出话,“简安,你……!” 但他很快想通,简安是自己愿意留下来的,又可以早点清理完现在的工作,又不用算加班时间,这岂不是好事?她要做个傻子,他拦着她犯傻,那他岂不也成了傻子? 这样一想,戴禄瞬间消了气,正要走,余光瞥见乔浩宇也回到了工位上开了电脑,他皱眉问:“你怎么还不走?” 乔浩宇笑了笑,“领导,我也热爱工作,为了公司自愿留下来的。” 卫宁风和萧媤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戴禄纳闷,怎么一个两个突然转了性?但他们要犯傻,他为什么拦着?于是翻了个白眼,提脚走人。 等到看不见戴禄的身影,卫宁风和萧媤想想戴禄气急败坏的样子实在好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两人正捧腹,格子间的隔板响起“咚咚”的声音,是简安。 办公室里开了冷空调,她怕冷,拿了备在办公室的薄衬衫披在肩上,一脸严肃地说:“还有多少工作?不是说有很多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她留下来可不是陪她们玩闹的。 她此刻宛如铁面煞神,脸色比平常督工的戴禄还要黑,卫宁风和萧媤见识少,吓得急忙整理起办公桌上的文件,围着简安问起工作上的事务。 简安帮她们整理文件,分担了大半工作过去。乔浩宇越过隔板,笑道:“安姐,要不你也分我一点吧?” 简安盯着电脑,看都没看他一眼,“你下班吧,赶紧回家。”她下班纯属头脑一热,意气用事,这是她自己的决定,与别人无关。 乔浩宇看着简安,笑容未变,依旧和煦。卫宁风和萧媤交换了眼神,连忙把剩下的工作分给他。他们动作时,简安眼皮没抬一下,也没阻止。 显示器屏幕发着亮光,耳边时不时传来卫宁风和萧媤的问题,简安竟然也能做到一心两用,一面用最简短的语言指点着她们各种问题的关键所在,一面粗短的手指飞速敲击键盘,处理着这段时间以来堆积的工作。 这组的人都知道简安平常工作爱摸鱼,但今天的简安出人意料的干练,岂止是干练,简直是拿出了佛挡杀佛神挡杀神谁敢拦着她工作她就干死谁——既然现在工作是挡在她面前,那就用最快的速度干死工作。 这期间,另外三人点外卖时打算叫上简安,结果卫宁风只是去拍了拍简安的肩膀,简安抬头,飕飕两记眼刀过去,卫宁风后背一凉,赶紧低头,不敢再打扰简安工作。 虽然简安拿出了十二分的气势,但这份气势随着时间逐渐消失。过了晚上十点,她手指颤巍巍的,撑着一口气打出最后的标点,今天的加班总算是宣告结束了。 有那么一刻,她当真被自己那股认真所感动,畅想起勤奋工作赚大钱的美好未来,现在看,认真工作简直要人命,咸鱼终究是咸鱼,翻不了身,她这辈子还是乖乖地做个咸鱼,别考虑什么翻身了。 她关了电脑,揉着肩膀,心想着不知苏珊那边会不会让人加班,她希望是不要,毕竟她这身骨头已经垂垂老矣,可经不起折腾。 卫宁风和萧媤那边传来了解放的呼声,这次四人处理了一大半,剩下的都是收尾工作,大可以放在明天完成。想着后面可以迎来一段清闲的时光,卫宁风和萧媤激动得差点哭起来。 两人心生感激,想去拥抱简安表达感谢。简安敏感地起身,避开了她们的拥抱。 “做完了就赶紧下班吧。”她说,利落地收拾完办公桌,脱下衬衫,背上挎包,大步往办公室外走。 电梯门打开,简安走了进去,正要按下关门键,三个年轻人嘴中不住喊着“等一下等一下!”,简安便等了等他们,让他们都进了电梯。 电子屏幕上的数字跳动,电梯开始下落。四人站在电梯里,卫宁风和萧媤怀着谢意,感谢了简安这次的帮助。简安简单地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安姐,”萧媤试探着开口,“你要去珊姐的公司,对吧?” 简安微笑着点头,表示肯定,看样子苏珊那边攻势很猛,连实习生都已经听说。 “那……珊姐那边的环境应该不错吧?” 简安看向她们,“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安姐也要去那边……” “我们想着……如果安姐也去那边的话,氛围应该会比这里好吧?”卫宁风大着胆子说。 今晚简安帮了她们一把,她们多少对简安存了些好感。她们在这家公司只是实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戴禄的态度摆在那里,现在公司老员工陆续离职,到时候只剩下她们,那到时候戴禄不还是会压榨她们?既然如此,那不如找到稳妥的下家,赶紧离开。 简安说:“我也不知道那边环境怎么样。” “呃……”卫宁风说,“可是安姐你会跳槽去那家公司的话,说明那边开出的条件还行?” 简安想了想,说:“因为我还没有去那里,所以没法详细地告诉你们,那边到底怎么样。” “如果你们是觉得我也去那里,所以想要跟着跳槽,我的建议是不要。” “我知道戴禄很讨人厌,”她说着,眨了眨眼,“不过如果我处在戴禄那样的位置,或者往更上地方走,表现可能会比戴禄还讨人厌。” 说不定,会比戴禄之流更狠。 经过今晚的事,卫宁风和萧媤认为简安是靠谱的前辈,不太相信简安的话,卫宁风牵了牵嘴角,“怎么会呢,安姐?” “人是会变的。”简安坦诚相告,“我现在会帮你们,也不过是因为和你们处在同一个位置。”是不是实习生,都是苦命打工人,能帮一把是一把。但她要是站在高处,那可就不好说了。不在其职,自然不用负其责。 “如果你们想换公司,大可以自己去对比不同公司的条件。想留在这里,或者去别的公司,都是你们的自由,但没必要把我算入影响你们的因素,万一那家公司条件,或者环境不好,到时候出了问题,我也没法对你们负责。” 她说完了话,电梯也到了底层,她笑着和她们说了“拜拜”,大步走出了电梯。 卫宁风和萧媤挥了挥手,也已经冷静下来,有关未来,她们打算再慎重考虑。乔浩宇也出了电梯,望着简安的身影犹豫,卫宁风和萧媤看出他的心思,笑着推了他一把。 “赶紧去呀。”她们催道。 乔浩宇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看穿,红着脸,在她们的笑声中急忙追出了写字楼。 简安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乔浩宇一直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 想想今天发生的事,好像她就是这样的人。当初他进公司,她作为老人来带着他熟悉工作,她耐心地指点他,事无巨细都会告诉他。那时候,他想表达感谢,她也是淡淡地说:“没什么好谢的,这是我应该做的,要是没教好你,我也会被骂一顿。” 她总是如此,不轻易接受别人的感激。但是他注意她已久,一直只当她是面冷心热。 他看着前方的她。 她等着公交,看了看手机,没看多久,就把手机放进口袋,眼睛盯着地面,像是在想什么。她在想什么呢?他很好奇,但他不敢靠近,只敢站在不远处,她正出神,他才敢肆意打量她。 远处驶来一辆公交,他看了看,确定是她平常会上的车。果不其然,她背着包上了那辆车。他看着她刷了卡,本以为她会注意到他,可她刷完卡后,扭头就进了车厢,完全没有看向外面。 他叹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跑过去,冲上了那辆车。 他刷了手机,折身进入车厢,她已经找到了位置,合上眼睛小憩。他不敢打扰她,只好找了车厢内深处的位置,然后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就那么看了她一路。 她一直闭着眼,他生怕她会因为睡着错过站点。可神奇的是,当公交车报出了站点的名字,她飞快地睁眼,腋下挟着背包窜起,完全看不出方才沉睡的痕迹。 这真是一种神奇的本领,可能是常年坐公交的缘故,才练就了这样的本事。 当然,这过程中她依然没有发现他,他确实有些失望,不过已经习惯。 他观察得久了,便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在公司,她虽然偶尔会和他说话,聊上几句,但他知道那是属于同事的客套;出了公司,她的周围仿佛自动升起一道屏障,隔绝了周遭的人事物,好像天塌下来都与她无关。他以为她分手以后,他能够有机会,不是没有想过办法找话题想靠近她,可她总是淡淡地应过几句,不论什么话题,都不会与他深聊。 她下了车,往小区走,他一直跟在后头,简单舒心地笑着,有些傻气,但可能每个人看到自己喜欢的人,都会有那样的傻气。 她进入小区的时候,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略有犹豫,但很快跟着她,进了那个小区。 他一直跟到了她住的那栋楼。 那栋楼是老房子,一看上去就知道年久失修,岁月在墙体上留了痕迹,看到那栋楼,他有些心疼,她怎么会住在这里呢?难道不能找一处更好的地方住吗? 或者…… 或者…… 他静静地望着楼上,等到有一处房间亮起了白灯,这才露出了笑容。 离开时,他步履轻盈,虽然只是做了一件小事,但格外有成就感—— 毕竟,这是他在保护他喜欢的女人,这是好事,对吧? 简安看着房间亮起了灯,把包随便扔在了床上,抓紧时间洗了个澡,一切做完,爬上了床。这一天原本没什么,可最后的加班简直是要榨干她的精气,她现在只想痛快睡上一觉。 就是可惜明天不是休息日,没法睡懒觉。 她躺在床上,转了个身。房间里关了灯,手机放在床头,屏幕还亮着,那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一点亮光。 上面清晰地显示了今天的日期。 她当然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她怎么会不记得呢? 到了锁屏的时间,手机一点一点暗下去了,头枕着软枕,那双眼看着手机,她轻轻地说: “生日快乐。” 手机彻底暗了下去,整个房间里都陷入了黑暗里。 无边的黑暗里,他笑了。 细长的指尖还停在手机上,他就那么看着手机重新归入黑暗。 0:00了,这一天已然成了过去。 那笑声孤寂,轻轻地,在客厅里散开。 他跌坐在冰凉的瓷砖地上,唇边浮着寂寞。 可能她是真的…… 很讨厌他吧。 第四十四章请你一定要幸福 看着ATM取款机吐出来的一张张红色钞票,简安觉得那红色简直是心里流淌的鲜血。 参加婚礼需要准备礼金,简安有段时间没参加婚礼,问了一圈周围和大学同学,打探了行情,最后决定拿出一个月工资的一半。定下这个数字已足够让她心疼,更别说还得要她亲手把红艳艳的钞票放进喜庆的红包里,然后亲手交出去。 那可是她半个月的工资,啊~ 举办婚礼的酒店宴会厅有专门负责登记红包的地方,简安递出红包的时候,手都在发抖,只能盼望这顿婚宴能让她感到有所值。 不过,既然钱都已经掏出去,再好的佳肴也是落到她肚子里化作脂肪消化物,怎么样才能算值得?但简安制止自己再往下想,不然的话,她可能就此原地昏厥,需要路人来给她急救掐人中。 她进婚宴会场时,余朗星发来消息,汇报起最近的黄牛市场情况。她们两个喜欢的那个团是近年大热的偶像团体,演唱会的门票定了高价,黄牛市场更是磨拳擦踵期待大赚一笔,其实一开始的价格还尚在承受范围内,只是简安有犹豫,事实证明犹豫不会等到白给,只会面对败北。简安和余朗星眼睁睁看着坐上火箭蹭蹭往上的价格后悔不迭,到后头,余朗星都不好意思说出真实数字,但也只能坦然相告,同时也明白,今年还是不要指望能去看演唱会了。 余朗星对偶像的爱是狂热的,但是数字强迫她冷却爱意。简安那丁点爱更是犹如风中烛火,面临随时吹灭的危险。 婚宴定在中午,举办的地方是一家市区内的新五星酒店,装修富丽堂皇,充斥着金钱的味道。简安一踏进酒店大门,就看到大堂树着新郎新娘的立牌。今天似乎是个不错的日子,光一家酒店,就有两对新人在这里举办酒席。简安找到她室友罗薇的那块,记下了上面写的地点,在酒店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找到了位在叁楼的宴会厅。 简安去的晚,好多宾客已经进了宴会厅,人人喜气洋洋,庆贺新郎新娘喜结连理。到了门口,她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去了一趟化妆间,听说新娘在那里补妆。 化妆间里也满是人,一堆人围着新娘,简安几个室友也在人群里,正说着玩笑话。新娘端坐在梳妆镜前,眯着眼,化妆师正用眉笔为她描眉。罗薇在镜子里看到有一个人推门进来,是简安,她笑了笑,没有马上招呼她。 简安也没有上前,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看着她们玩闹。 化妆师给新娘化完妆,众人看时间差不多,笑闹着走出去,有个室友眼尖,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简安,简安这才同她们打了招呼。 简安没有跟着她们出去,而是留了下来。 化妆室只剩下她和罗薇两个人。 罗薇看着简安走近,含笑问她:“我今天怎么样?” 这一天的罗薇穿着洁白的婚纱,妆容经过化妆师精心修饰,怎么看都是美的,简安由衷称赞:“很美。” 受到赞美,罗薇只是淡淡笑着。她们两个一人端坐,一人站着,望着镜中的彼此。 “恭喜你结婚,”简安想着祝福的话语,“祝你们白头到老。” “到老?”罗薇笑着说,“那太久了,我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 简安一顿,“任务?” “嗯。”罗薇淡淡道,“爸妈催的太紧了,那样子,好像我不结婚是犯了什么大错似的。” 大学时候,罗薇是出了名的不婚主义,常说婚姻是压迫女人的制度,女人结婚没有一点好处。因此,当罗薇宣布自己要结婚的消息,室友们都很惊讶。简安却没想到背后是这样的真相,一时无措,随后笑道:“那能让你愿意结婚,看样子对方是个不错的人。” “是很不错,”罗薇勾唇,“留过学,学历比我高,工作也好,挣得比我多,蓉荷她们说我是走了狗屎运。” “嘶……蓉荷她们……” “我知道,她的脾气就这样。” “更何况,”镜中的罗薇笑容中的自嘲意味更浓,“叁十岁的老女人还能指望什么?我爸妈就老实对我说,女人年纪大了就不值钱了,找对象别太挑。” 简安很快有了画面,随即一阵窒息。 “罗薇……”简安不安地唤道。 罗薇抬起头,眼中隐约有泪花,“我是不是很没用?”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以前不是说,绝对不会结婚的吗?”罗薇回忆起过去的自己,笑容怀念,“真好笑,当初决心不结婚的人,现在却说要结婚。” “因为身边的朋友啊,年纪差不多的亲戚啊,一个个都结了婚,和她们聚会,发现自己已经插不进她们的聊天,我爸妈也老啦,天天在那边催,说什么希望我能让他们在死前抱上孙子什么的,”罗薇说着,叹了口气,“我……我……我还是没能……” 敌过现实。 “我以为我能坚持到底。”罗薇的脸上带着失落。 简安的印象里,罗薇是个骄傲的女孩,不会随便地人云亦云,她是有自己主见的,因为这,所以脸上总挂着满满的自信。可今天的罗薇失去了从前的自信,浑身上下写满了气馁。简安不知她经历了什么,大学毕业以后她和室友们的联系逐渐变淡,她以为人生就是如此,聚散离合乃是常态,也没有执着地非要和室友们保持什么友谊,她和罗薇长久没见,现在,罗薇的双眼黯淡无神。 “所以我是不是很没用?我以为我自己很强大,结果还是扛不住现实的压力。”罗薇笑中带着眼泪,问道。 简安手掌抚上罗薇裸露的肩膀,轻声安慰:“没有,这和有用没用没关系。” “你只是在当下做了一个你认为合适的选择罢了。” 简安轻声道:“成年人的生活,大家懂得都懂。” 生活中,有太多的地方需要妥协。 罗薇笑道:“其实我没想到会是你坚持到最后,那时候以为你会是我们中最早结婚的人。” 简安惊讶道:“我?” “是,”罗薇点了点头,“那时候你和孙金仙的感情不是很好吗?” 提到孙金仙,简安大感头疼。 “那时候他表白的场面多大呀?”看着简安头疼地挠头,罗薇戏谑地笑起来,“当时大家都觉得他很浪漫,结果当事人其实尴尬地想死,对不对?” 提起当年,简安一脸沉重,“薇啊,今天的主角是你啊,咱非得提那些破事吗?” “哈哈!”罗薇大笑起来,笑声里欢快,好像提到大学时代的事能让她抛去心中的乌云。 “那时候大家都觉得你们是童话,灰姑娘和王子的童话,我也那么想。” 罗薇笑着说:“可能人就是这样,虽然心里很清楚:啊童话不过是虚构的谎言。可心里总归会忍不住期待。你想啊,大家生活已经够苦了,就会奢望能够得到一点点甜,哪怕只是别人的故事,哪怕只是看着别人得到幸福,也能用来安慰一下自己:你看,原来生活里真的有童话哎。所以我那个时候……还真的以为你和他能幸福。” 简安默然听着,等到罗薇讲到最后,简安故作凝重神色,“我不知道,原来我的肩上还担着如此重责大任。” “哈哈,对哦!”罗薇笑道,“结果后来听说你们分手,我心都碎了!” “噗……” “我也没想到,最后会是你坚持单身到现在。”罗薇叹道,带着一丝艳羡。 “我也没什么好的,”简安耸肩,“每次回家总是和爸妈吵架,咳,哪天我爸妈谁要是进了医院,大概就是被我气的。” 罗薇知道简安是在安慰她,低低地笑着。 “罗薇,”简安的手依旧放在她的肩膀上,没有挪开,“别太给自己压力了,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好吧,我很没用,没法给你太多的支持,不过听听牢骚的时间,还是有的。” “简安,”罗薇假装生气,“今天是我结婚哎,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看罗薇打起了精神,简安略安了心,轻笑着说:“抱歉,你知道我的脾气,我总是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我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 罗薇反手覆上简安的手,“简安……” “罗薇,”镜中的简安眼神真诚,“请你……一定要幸福。” 不管未来如何,请你一定要幸福。 罗薇咽下泪水,扬起灿烂的笑容,回应道:“好,我会的。” 离开场还有一点点时间,罗薇还要做些准备,简安不想打扰她,便离开了化妆间。她穿梭在宴会厅里,寻找属于大学室友的那桌,有人看见她的身影,招手喊道:“简安——!” 除了简安,其余四个大学室友都已经在那里。她们都是已经结了婚的,有两个带了小孩,有一个就是招呼简安过去的人,名叫靳夏,儿子今年五岁,另一位名叫沉蓉荷,带的是女儿。 靳夏看见简安,抱着儿子马文尚热情地要和简安认识,“快叫阿姨,快叫,你小时候这个阿姨还抱过你呢。” 马文尚没怎么见过简安,和简安望着对方,小眼对大眼。 简安的确抱过马文尚,但她不怎么想回忆那次悲惨的经历。一想起那次,她总觉得鼻尖萦绕着一股尿骚味。 靳夏的儿子似乎生性害羞,母亲热情地介绍,他还是一个劲往母亲怀里钻。他怕生,简安也不勉强,笑了笑,只说以后有的是机会认识。 沉蓉荷也介绍了自己的女儿,她的女儿性格更开朗,大大方方地向简安喊了一声“阿姨好”。简安夸了几句,沉蓉荷面上便带了几分得意。 和室友们见过,简安便落了座,和从前许多次那样,旁人热闹地聊天,而她自找自己的乐子,没有加入。 不多时,宴会厅暗了下来,最里端的大屏幕上播放起新郎新娘恩爱的合照,司仪站上了台,一开口就是标准的开场致辞,接下来就是新郎准备迎接新娘,新娘跟着父亲登台上场,然后从父亲的手中把自己的手交到新郎手上。 婚礼的流程很标准,标准得就像是工厂的流水线生产似的。 司仪在台上讲述着新郎新娘的故事,当然没有罗薇在化妆室提到的那样沉重。司仪给出的故事完美无瑕,新郎新娘因为偶然的机会相识,然后坠入爱河,经过一段时间的恋爱,最终决定走向婚姻。 真是最完美的婚恋故事。这样的故事中,主角必然是一男一女,他们相遇产生爱情,因为爱情决定走入婚姻,承担起家庭的责任——这样的故事再标准不过,正符合世俗中的人们对爱情的幻想,走进婚姻意味着这段爱情得到了最完满的结局,是爱情的最标准答案。 这段故事,Happy Ending,人人为故事圆满送上了祝贺的掌声。简安抬起手,礼貌地鼓掌。 走完了一应流程,司仪还在台上活跃,主持各种节目,赠送着新人准备的礼品。简安没什么兴趣,忙着把桌上的佳肴往嘴里送。沉蓉荷的女儿嚷嚷着,求母亲带她去玩。沉蓉荷和别人聊的正欢,哪有心思陪女儿出去闲玩,自然不肯。她不肯,沉蓉荷的女儿闹得更厉害,眼看着她快要哭出来,简安满足地用热毛巾擦了擦嘴,主动提出来:“我带她玩去吧。” 沉蓉荷一看是简安,有些不放心,“你会不会带孩子?” 靳夏抱起儿子,适时地说:“我们也一起去吧,就在这附近玩玩,不会有事的。” 沉蓉荷扫了一眼靳夏,又看了看简安,还是不能放心,“我这个女儿,她很能闹的。” 沉蓉荷还在犹豫,她的女儿忙拉着简安的手,向母亲再叁保证自己一定会听阿姨的话。沉蓉荷聊的正在兴头上,也不想被女儿打扰,于是点了点头,同意简安带走女儿。 简安和靳夏抱着孩子们走出宴会厅,就在门口附近,宾客休息的地方玩耍。靳夏没有下场,坐在沙发里看着孩子们和简安玩游戏。 没多久,简安就败下阵来。 沉蓉荷的女儿虽然比靳夏的儿子小两岁,可比他有主意,也更爱玩,她拉着简安玩飞机升降的游戏。简安还算有力气,抱着孩子从上甩到下,甩到胳膊都麻了,沉蓉荷的女儿吴珂哈哈大笑,直嚷着要和简安继续玩。 孩子要玩怎么办?她只能奉陪到底。 等到吴珂终于愿意和马文尚两个人玩游戏,简安得以喘口气,她爬到靳夏旁边,颤巍巍地躺倒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休息。 靳夏看得咯咯笑起来,简安揉着发酸的胳膊,随意地问:“不去和蓉荷她们聊天?” 大学里,沉蓉荷和靳夏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算了吧,”靳夏的口气微酸,“人家现在还看得上我?她现在是阔太,我算什么呀?让她笑话的穷主妇罢了。” 靳夏转过头,注意到简安注视着那两个正在玩耍的孩子,知道是在意他们的安全,她笑道:“这么喜欢孩子,你赶紧自己生一个呀。” 简安望着孩子们,说道:“我不是因为喜欢孩子才陪他们玩,只是想着……也许我陪着他们,你们就能轻松一下了吧?哪怕只是一下下。” 靳夏一愣。 靳夏就是那个得过产后抑郁的室友。 大学毕业没两年,靳夏就同大学里的男友结了婚。大学恋情走到婚姻,大家传为美谈,可过了一年,靳夏生了孩子,便传出了她得了产后抑郁。 靳夏不是简安的好朋友,不过本着同学情谊,简安还是决定去探望靳夏。 她从其他室友那里问了地址,找了一个礼拜天,去了一趟靳夏的家。 那天,她在门口敲了门,而后有人开了门,是靳夏。 她站在门缝的背后,两眼睁着,警惕地打量简安,口气凌厉:“你来干什么?!” 简安吓了一跳,说:“我……我就是来看看你。” “哼!”靳夏冷笑一声,似乎觉得简安居心不良,不过还是开了门,让简安进去。 靳夏的婚房不大,两室一厅,也不是热门的地段,但姚宁房价高,只这套普通的房子,也已经掏空了靳夏和她老公两家父母的积蓄。 简安刚进门,靳夏还是婴儿的儿子在客厅里就哭了起来。靳夏听见那哭声,瞬间崩溃。 “又哭了!又哭了!你怎么就知道哭!” 客厅里堆放着各种婴儿用品,地砖上围了一圈保护婴儿的围栏。那个婴儿坐在里面嚎啕大哭,靳夏蹲在儿子面前,放声尖叫:“别哭了别哭了!!我求求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简安的耳朵疼了起来。 那叫声太过刺耳,顷刻间勾出了简安过去不愉快的回忆。回忆的女人也是这样,尖声训斥她犯的错误,分明是不同的人,声音却在那一刻重合。她僵立在原地,仓皇地看着狼狈的靳夏,和懵懂无知,只能用哭声表达自己的婴儿。 在那一刻,她好像回到了过去,好像她就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却被母亲斥责的孩子。她茫然,不知所措,慌张地只想要逃走。 为什么…… 她手指僵硬地抓着背上的包,流下了冷汗。 既然没有承担的能力,为什么还要过早地结婚? 为什么要生孩子? 她张了张嘴,可说不出话。那边靳夏抱着大哭,和婴儿的哭声此起彼伏,简安的头皮一阵阵发麻,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以当时来说,逃走确实是个好主意。 靳夏和简安不是好朋友,她们没什么过深的牵扯。 毕竟,简安并没有什么义务,去分担靳夏的痛苦,不是吗? 第四十五章去他妈伟大的母亲(上) 简安和靳夏不是好朋友,会去探望靳夏也不过是出于礼节,毕竟四年的大学室友,毕业以后又在同一座城市,没有明知道对方生病,不去探视的道理。 那天下午,简安拎着水果篮去探视靳夏,她不知道靳夏需要什么,完全没有经验,想着水果总是不会出错的,于是捧着水果篮登门。 开门的靳夏以一种警惕的目光打量简安,好像简安是她的敌人。简安进去以后,靳夏的儿子哭了起来,靳夏急忙跑进儿童围栏里,一屁股坐在儿子面前。她发现儿子需要换尿不湿,随手拿过放在旁边地上的一袋子尿不湿,对着口子拉了好几下,可怎么也撕不开。那边,她的儿子扯开嗓子,哭得好大声。 靳夏的崩溃就在一瞬间。 “别哭了!我求求你,别哭了好不好!” 凄厉响起的女声勾起简安脑海里不愉快的回忆,回忆里的女声同样刺耳,刺得她耳朵发疼。那一刻简安手足无措,她怔怔望着那个孩子,好像她就是他,因此心里充满了对孩子的怜悯,连带着忍不住想要埋怨靳夏。 既然没有能力,没有准备,为什么敢迎接一个新的生命? 靳夏哭着哭着,伸手抹去眼泪,余光瞥见简安紧张地抱紧水果篮,她恨恨道:“你也是来看我笑话,对不对?!” 这话从何说起呢?简安抱着水果篮,说话竟然结巴起来:“我……我……” 她“我”了半天,嘴唇嗫嚅,没有一句完整的辩解。靳夏红了眼睛,叫嚷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就等着看我笑话!” 简安虽然有一刻对靳夏不满,可是绝对没有嘲弄之心,只好为自己辩解:“不是,我没有……” 但那辩解在情绪不稳的靳夏面前是无力的,靳夏声嘶力竭:“你就是!你和她们都一样!!” 也不知道“他们”是谁,靳夏的高分贝吼声给简安带去压力,她吓得退后一步。 靳夏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发现简安的不适,在那边扯开嗓子嚎道:“都是这样!都是这样!蓉荷也说来看我!实际的意思我知道,她就是看不起我!笑话我!笑我没钱结什么婚生什么孩子!” “罗薇也是这样!妈妈和她一样!怪我那么早那么年轻就生了小孩!她们都觉得我往后只能围绕着孩子,人生就那么完了!” 靳夏骂骂咧咧地,用力扯着尿不湿的包装口。 “沉威那个王八蛋,”沉威是靳夏的老公,提到丈夫,靳夏的表情更是扭曲,她愤愤道,“嘴上说工作工作,实际鬼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他倒好,借口有工作,成天没人影,孩子有事的时候不见他,回到家就陪孩子玩一玩,可在爸妈的眼里,他倒成了个尽职尽责的好爸爸!” “对对对!男人只要不出轨,还记得回家,他就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靳夏的心里充满了不忿,“他只要还记得回家,还记得孩子,我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真是不公平!”靳夏愤怒地说,“他只消消出点力,只要做到五分,他就是好爸爸,好男人!可我呢?!我就是超人,得做到十分,甚至十分以上,才能叫他们满意!可我要是做不到呢?哈哈,我就是个失败的母亲!” 她用力地撕扯包装,像是泄愤,包装口在她手里扭曲变形,可无论怎么撕,那包装怎么都撕不破。看着纹丝不动的塑料包装,她的双手颤抖起来,停下了动作,死死盯着手中的包装,眼泪不住地流下,“他问我,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我也想问,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个样子?!” “到底是为什么?!” 伴随着靳夏一声声的嘶喊,简安这才注意到,整个家里只有靳夏一个人,这家里的成员,除了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其他人都如同消失了一般。 她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大学时候,靳夏和她老公也是人人艳羡的情侣,他们的爱情自大学开始,到毕业结了婚,一手毕业证,一手结婚证,人皆传为佳话,仿佛都默认踏入婚姻是爱情的最终,也是最美好的结局。 可是,结局以后呢? 生活遍地是鸡毛。 简安呆呆看了靳夏半晌,不知应该做什么。她眼珠僵硬地转动,看了一眼还在大哭的孩子。简安把水果篮放在茶几上,然后踏过儿童围栏,在靳夏的注视中,她盘腿坐在靳夏身边,抱起靳夏的孩子,一脸为难。 “你儿子要怎么哄啊?” 简安抱着孩子,觉得真是神奇。六个月的婴儿看起来很是弱小,身体却是沉甸甸的,她抱在怀里,惶恐不安,觉得双臂承受的是她不能承受的重量,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在孩子的身上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痕。 简安头疼地不知道该怎么应付,靳夏却像是脑袋宕机,看着简安发愣。 靳夏不回话,简安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处理,她瞥到靳夏手中的尿不湿,从她手里拿过来,手指捏住包装口,轻轻一撕,撕破一个口子。她抬起眼睛,温和地询问她的意见:“这样可以吗?” 靳夏依旧瞪大眼睛,看着简安,没能及时反应。 靳夏没有反应,简安只好摸索着帮孩子褪下下半身的尿不湿,她刚拿出一片新的,怀里突然冒出一股水柱,精准地击在了简安的脸上。 简安本能地闭上眼,尿液从她脸上滴落,鼻尖传来了一股她不想闻到的味道。 这时候,靳夏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看着狼狈的简安,喉咙冒出了古怪的“噗嗤”声。 “靳夏!”简安摊开手掌,故作生气,“你儿子闯大祸了!” “他完蛋了我和你说!!” “噗哈哈哈哈!!!” 靳夏终于忍不住大声笑出来,带着眼角残留的泪珠,找到身边的纸巾,爬到简安的身边,口中说着“抱歉抱歉”,然后拿着纸巾,帮简安擦去脸上的水渍。 简安静静地看着靳夏,忽然间,双手轻轻环抱住靳夏,靳夏一愣。 “对不起,”简安轻声说,真诚地道歉,“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你才好。” 她没有什么力量,也没有什么能力,无法给予靳夏一点实际的帮助,也无法挽救靳夏脱离深陷的困境里,甚至在前一刻,她还在站在自己的角度,批判靳夏的“选择”。 可她听见了靳夏的嘶喊,当她听见,她才明白,也许当时的靳夏,最不需要的,便是来自旁人清醒的“审判”。 人是绝对理性的动物吗?每个人都只能在当下做着选择,人生无法预料未来,有人一往无前,有人怯懦退步,谁都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会迎向什么样的未来,靳夏也只是做了她想做的选择。 简安想不到别的办法提供帮助,只能用拥抱取代了她本来想说出口的质问。 她抱着靳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靳夏头埋在简安的怀中,先是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然后,简安的怀里爆发了一阵哭声。 靳夏不能自抑,抓着简安外套的后背,大声地哭着。那个孩子坐在简安的双腿间,屁股凉飕飕的,他瘪着嘴,委屈地看着他的妈妈和陌生的女人。两个女人抱在一起,谁都没有理理睬光着屁股的他,孩子很无助,于是又哇哇大哭起来。 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两人的哭声此起彼伏,响彻简安的耳边。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想要逃离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但是她紧咬牙关,强迫自己留了下来。 靳夏哭够了,这才想起自己的儿子还需要照顾,抽噎着抬起身,扔了手中的纸巾,又拿了新的,帮儿子擦干净屁股,换上了干净的尿不湿。 换过了尿不湿,靳夏絮絮叨叨地讲起了生活中的不如意。在简安看,那些都是琐碎的小事。可正因为琐屑,一件件,一桩桩地堆积起来,足够磨损人的精神,折磨人的心智。 靳夏说道,怀孕期间,家人都看紧她的肚子,生怕她磕着碰着,影响孩子;生产后,所有人又一股脑地围在孩子身边,他们关心孩子的喜怒哀乐,生怕孩子出现意外。这是自然的,因为孩子是弱小的生物,经不起风浪,需要好好保护。而母亲……靳夏说,她觉得自己成了一件工具,生完孩子,便被扔在一边,孤零零的,无人问津,无人关心。 就连靳夏出现产后抑郁的症状,家里人担心的也都是是靳夏不稳定的情绪会影响到她产奶。 在那些生活的小事里,每个人,靳夏的父母,靳夏老公的父母,靳夏的老公,靳夏周围的所有人,他们各自站在各自的角度,一个个振振有词,个个都有自己的大道理,即使靳夏努力地发出自己的声音,也没有人愿意聆听。 即使无法理解,聆听依然也很重要,连聆听都做不到,又谈什么理解。 莫说靳夏,简安就算是在一旁听着,都觉得,如果换做是她,她也会在那些小事的折磨中疯掉的。 更不必说,靳夏同时还得面对许多人的“否定”。 换上干净的尿不湿,那个小屁孩安静了一阵。简安陪着靳夏坐在沙发上,一直抱着她,没有松开手。靳夏待在简安的怀里,说着自己的委屈。她说了一会儿,孩子又哭了起来,靳夏的眼眶立时红了,指着孩子再度濒临崩溃:“他怎么又哭了……” 简安忙将靳夏的头按在怀里,没有让靳夏及时去看孩子,她自己也没有。她耐心地哄着哭泣的靳夏,轻抚后她的后背,口气温柔,倒很像一个慈爱的母亲哄着难过的孩子。她瞥了一眼地上的孩子,先前的同情不复存在,眼中闪过一瞬的冷漠。 她忽然间明白,为什么父母都更喜欢听话的孩子。 工作生活的压力已经足够大,无知无畏的孩子更是给大人增添了无尽的烦恼,如果一个孩子足够懂事听话,那么父母们不知能省去多少精力。 想来当初简妈照顾她一定不轻松,因为她从来就不是叫人省心的孩子。这样想着,她忽地想起了顾遇,想起小时候大人们都称赞他懂事。 不知道他刚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也像地上的那个孩子那样那么麻烦,还是说,他从出生起,就是那副懂事的模子,懂得在合适的时间哭起来,用适当音量的哭声表达自己想要饿了,还是排泄。 但这样的念头是不合时宜的,简安也明白,于是压下了心中的猜想。 靳夏在简安的怀里又哭过一轮,这才去查看孩子的情况。孩子是饿了,靳夏脱了衣服,也不再考虑在简安面前的形象,反正经此一遭,她狼狈的样子都被简安看了去,也就没什么形象好在乎的。 靳夏露出半边的乳房,抱着孩子喂起了奶。她露出了乳房,简安陪着她,坐在她的身边,清晰看到了靳夏乳上的伤痕,那是孩子留下的。喂奶时,靳夏不时皱眉,疼得直抽凉气。 婴儿懵懂无知,吃奶时便没轻没重,他吃得痛快,可他的母亲便需要忍受许多痛苦。 简安皱眉看着喂奶的靳夏,问:“怎么不喂奶粉?” “喂母乳比喂奶粉好呀,”靳夏认为理所当然,“母乳会让宝宝更健康。” “大家都这样。”靳夏补上一句。 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知识约等于无,简安拧着眉,没有再言语,只是安静地看着靳夏哺乳,和她怀中的孩子。 凭心而论,她对这个孩子除了一开始的同情,再没有别的多余的感情。她亲眼看着那个孩子把她的同学折磨成什么样子——简安的记忆里,靳夏还是那个和好友并肩走在校园快乐地说话,抑或是依偎在男朋友的怀中,眉眼尽是甜蜜的女孩。那时候的靳夏天真单纯,成天烦恼的是学业,和恋爱。可眨眼间,竟被孩子折磨得——那个扑闪着大眼睛,待在寝室和她们说起恋爱烦恼的女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可仔细一想,连她都觉得那样的想法太恶劣。她把所有的过错推到一个孩子的头上,可刚出生的婴儿懂什么呢?把靳夏推到那样无望的境地的,明明另有其人。 靳夏不是没有家人,只是那些家人各自都找了借口,避开了面对正在崩溃哀嚎的靳夏。 人们总是会说,母亲是伟大的。 是啊,母亲是何等的伟大,所以人人歌颂母亲,他们手拉着手,围绕着母亲,眼睛盯着母亲的肚子,他们都知道,那肚子关系着社会、家族、家庭的延续,他们称颂母亲的伟大,铸作成一顶冠冕,将这顶冠冕按在母亲的头上,强行让母亲戴上它,以此彰显人人都知道感谢母亲。 看见了吗?母亲头上戴着一顶华丽的冠冕。 那顶冠冕何其璀璨,冠冕上点缀着珍珠,镶满了宝石,璀璨夺目,耀眼无比,世界上鲜少有珠宝能与之媲美。 啊—— 那顶冠冕是何其美丽,何其耀眼。 它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人人赞美那顶冠冕,不吝溢美之词。 但是,那顶冠冕对于母亲来说,会不会太过沉重了呢? 社会歌颂母亲,以伟大的名义,为女人戴上耀眼无比的冠冕,如此,母亲成了无价的奴隶,心甘情愿为之驱使,献身。 也因为如此,所有的苦难都躲在伟大的后面,借着伟大的名义,一股脑地压在了母亲的头顶。 那顶冠冕由此变得越来越沉重,压得母亲喘不过气来。 在那顶冠冕之下,母亲在哭泣,母亲在悲鸣,有人听见吗?有人看见吗?人人转过头去,装作听不见,装作看不见,要不就是说生育不过是小事,女人都是那样过来的,有什么不能熬的? 真是矛盾,因为倘若一件事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又怎么担当得起“伟大”的名义? 看见了吗?母亲头上戴着一顶华丽的冠冕。 那顶冠冕何其璀璨,冠冕上点缀着珍珠,镶满了宝石,璀璨夺目,耀眼无比,世界上鲜少有珠宝能与之媲美。 啊—— 那顶冠冕是何其美丽,何其耀眼。 它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人人赞美那顶冠冕,不吝溢美之词。 但是,那顶冠冕对于母亲来说,会不会太过沉重了呢? 社会歌颂母亲,以伟大的名义,为女人戴上耀眼无比的冠冕,如此,母亲成了无价的奴隶,心甘情愿为之驱使,献身。 也因为如此,所有的苦难都躲在伟大的后面,借着伟大的名义,一股脑地压在了母亲的头顶。 那顶冠冕由此变得越来越沉重,压得母亲喘不过气来。 在那顶冠冕之下,母亲在哭泣,母亲在悲鸣,有人听见吗?有人看见吗?人人转过头去,装作听不见,装作看不见,要不就是说生育不过是小事,女人都是那样过来的,有什么不能熬的? 真是矛盾,因为倘若一件事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又怎么担当得起“伟大”的名义? 看见了吗?那顶冠冕,上面华贵的珍珠与宝石,那是母亲的血与泪。 可在很多人眼中,那些眼泪不过是廉价的宝石,那些痛苦也不过是矫揉造作,故意博取注意力的姿态。人们一边歌颂,一边又将母亲的尊严统统踩在脚下。 真是矛盾。 人人都说,母亲是无所不能的超人。可是,不是这样的,母亲不是钢铁般无坚不摧的超人,不是全知全能无痛无喜的机器,母亲是活生生的,甚至是脆弱的——“人类”。 只不过,社会需要母亲,不需要女人。 靳夏不是简安的好朋友,她们只是大学时代的室友,她们的关系从以前,到后来,都不能说有多亲近。 简安只是,在那个下午听见了靳夏的哭声,为哭泣中的靳夏送上了她的肩膀。 如此而已。 第四十五章去他妈伟大的母亲(中) 简安陪了靳夏一下午,她的情绪逐渐稳定。分别时,她抱着孩子,陪着简安走到楼下。简安来时,还是太阳高悬的白天;离开时,晚霞染遍天边,她们都很惊讶,原来她在靳夏的家里待了那么久。 说再见时,靳夏摇晃婴儿的手臂,亲切地说:“和阿姨说再见呀。” 婴儿睁着清澈的眼眸,发出单纯啊呜啊呜的音节。简安看着他,淡淡含笑,心里很矛盾。 记忆中的婴儿和现在的小男孩身影重迭,他长得真是飞快,她含笑看着,心里依然很矛盾。 不知道他记不记得他的母亲曾经发生过什么。 她希望他记得,又希望他不记得。 看着玩耍的孩子,简安随口问:“你的女儿呢?” “在家,沉威带着孩子呢。”靳夏答道。 简安有些惊讶,“他都会带孩子了?” “那当然,”靳夏骄傲抬头,“他是孩子的父亲,他当然得会。” “我觉得当初的时候,罗薇说得很对。”靳夏提到的,是罗薇大学时候的观点。 “她那时候不是说,男人不能怀孕,就已经比女人输在起跑线上。他们没受过怀孕的苦,没有亲身体会过孩子在肚子里长大,哪里会有对孩子的感情?他们没有亲手照顾孩子,怎么会懂得照顾孩子的艰辛?他们会说自己很感激老婆,很感激母亲,实际上他们真的会感激吗?” “他们只会想,哦我在外面辛苦工作养家,我才是最辛苦的那个人;他们只会觉得,生育也好,照顾小孩也好,做家务也好,都是轻松无比的事,不是还有男人觉得月经不过是女人忍一忍,憋一憋的事吗?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他们从来没有体验过女人的人生,因此他们无法理解女人在遭受什么。” “要我说,就得让他们体验一把不可。他们没有体验过,辩解自己不懂,就可以逃脱那些他们应该承担的责任了?总有人说什么男人至死是少年,怎么,男人是什么神奇物种,拥有永远长不大的权力?我看不是。我婆婆和我妈妈都说,男人怎么懂照顾小孩的事,我看,不是男人不懂,而是有婆婆妈妈还有我在,所以沉威就可以不必懂。” “可是凭什么呀?他也是孩子的父亲,他为什么可以不懂?我觉得不行,我不爽,不高兴,我才不想那么伟大,一个人默默扛下所有的事,然后同所有人说:这都是妈妈应该做的呀。放屁!我要他学,他必须去学,必须去懂,我觉得这样才算公平。” 简安轻笑,“那么沉威改了?” 靳夏撇撇嘴,“表现还行。有一天我实在受不了,把孩子扔给沉威,自己回娘家去了。过了几天,沉威就打电话给我,”她做出一副求饶的姿势,夸张地说,“他说,老婆,我知道错了!你回来吧!”她咯咯笑起来,“我还担心他的认错只是为了哄我回去,毕竟……” “就算是同一件事,男人和女人的视角不同,看到的世界也是不一样的。” “他能不能理解我呢?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担心。” “好在他表现不错,是真的学习怎么照顾小孩。看他表现良好,我就想那就再给他一个机会吧。后来就……咳。” 简安看着脸上挂着幸福笑容的靳夏,轻轻道:“真是万幸。” 靳夏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时候我都已经想要离婚了,可还好,我们都挺过来了,没有离婚,婚姻还好好的,我们也都还是孩子的爸爸妈妈。” “我不是这个意思,”简安轻轻说,“我只是觉得,能像现在这样和你坐在一起聊聊天,真是万幸。” 靳夏微怔。 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社会新闻看得多了,简安回想起当初的靳夏,只觉得触目惊心。她对靳夏的家庭和婚姻,甚至是孩子都不感兴趣。在她眼中,靳夏不是某人的妻子,不是某人的母亲,她只是靳夏,就这么简单。当靳夏带着孩子,笑着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就闪过了那样的念头。 真是万幸。 她与靳夏的交情没有多深,只是当她和靳夏坐在一起,看到靳夏还活生生地坐在她的旁边,她因此而感到万幸。 如此而已。 靳夏笑了笑,搂住了简安,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不要把气氛搞得那么沉重好不好?” 简安低下头,轻笑起来,“抱歉,我总是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我不是要怪你。”靳夏解释,她想着换个话题,遂问道,“你什么时候结婚?” “我?”简安讶异地问,“为什么问我?我不是说过了,我……” “不要说你不想结婚,”靳夏说,“我认识的人里,好多这样说的人,到后来都后悔了。” “别人又不能代表我。”简安咕哝了一句。 “哎呀,”靳夏捏了一把简安软乎乎的胳膊,“不要这么说嘛,你不是已经被人求婚了吗?那个视频我可看到了。” 简安身形晃了晃,差点从沙发上摔下去,“还有多少人没看过那视频!” 靳夏笑眯眯地说:“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们全家都看过了。” 简安发誓,那一刻,她的五官绝对是扭曲的。 “干嘛那么生气?”靳夏笑道,“有人求婚,不是好事吗?我看对方很认真嘛,仪式很隆重嘛。” 简安果断地说:“我和他分手了。” “啊?”靳夏吃了一惊,“分手了?”她脑子转的飞快,目光变得敏锐,“他出轨了?” 要是对方的错,靳夏握起了拳头。 “没有,”简安掰开靳夏紧握的五指,“为什么这么想?” 她唇角勾出玩味的笑,“也许出轨的是我呢?” “拜托,”靳夏翻了个白眼,“这种事,谁会把朋友想成过错方啊?” 靳夏说的有道理,简安轻咳一声,没有道出她出轨的真相。 靳夏问道:“你和他谈了几年?” “三年。” “三年啊……没有你和孙金仙久,不过,也很久了,有点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简安淡淡道,“没了感情,自然就分手了。” 靳夏一阵沉默,随后说道:“你和孙金仙……当初你也是这么说的。” 当靳夏挺过那段艰难的时光,振作了精神,却从沉蓉荷那里听说了简安和孙金仙分手的消息。大学毕业后,简安虽减少了和室友的联系,不过沉蓉荷的男朋友是个富二代,和孙金仙认识,沉蓉荷也就能听到有关简安和孙金仙的事。听沉蓉荷说,是孙金仙出轨,靳夏当时就急了起来,以为简安需要安慰。她没有忘记简安曾经递过来的肩膀,想着如果简安有需要,她也会不管不顾地飞奔到简安的身边,为她送去一个肩膀。 她想象了许多简安伤心崩溃的画面,岂料,当事人接起电话,声音一派冷静。 “嗯?分手?对啊,确实分手了。” “为什么?就是感情淡了,就分手了。” 当事人给的答案版本和传闻不同,靳夏小心地问:“不是他出轨?” “出轨?”简安懒懒道,“分手前我和他很久都没联系了,你觉得我在乎嘛?” “呃……”靳夏说道,“他们都说……他是和你同事好上了,然后才甩得你……” “放屁!”简安忽然激动起来。 “什么他甩得我?!”简安喊道,“是我说的分手!你告诉他们,是我甩得他!!” 简安在手机那端直嚷嚷,似乎比起出轨,她更在意谁甩得谁。 简安太大声,靳夏被喊得耳朵疼,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她安抚简安道:“好好好,是你甩得是你甩得,我会和他们讲。”虽然是这样应下来,不过靳夏心里清楚,就算她这么说,估计沉蓉荷那帮人也不见得会信。 得到了当事人的答复,靳夏还是有一点八卦之心,她不死心地问:“那……她们说,他和你同事睡了……” “嗯?关我屁事?”简安不客气地说,“分都分了,我还要管他裤裆子里那点事?” 简安口气不善,且言辞粗俗,靳夏忍受不了,高喊一声:“简安!” “嗯?大姐,还有其他事么?”简安冷冷说,“没事我就挂了。” 还不等靳夏说什么,手机传来嘟嘟声,是简安断了通话。靳夏气得,抱着胳膊坐在床上,抱怨起简安的性格。她老公抱着孩子陪着她坐在床上,附和了两声,谁知换来靳夏的怒目而视。 “我和我小姐妹的事,要你多嘴?” 靳夏的老公本意是替老婆打抱不平,谁曾想老婆同他吵起来,他傻了眼,还没说什么,就被靳夏一脚踹在屁股上。眨眼间,靳夏老公和孩子都被靳夏赶出了房间外。 当时虽然靳夏老公已经学习怎么带孩子,可要他单独和孩子过一夜,他还是感到吃不消。于是他怀中抱着孩子,在门外嚎得凄惨。 门外老公和孩子嚎得惨,靳夏只装听不见。等她一个人待在卧室,冷静下来,便想起来,简安就是那样的性子。 上大学的时候,同寝室的室友要是向简安求助,如果能够帮得上忙,简安就会提供帮助。可如果要是别人生了亲近之心,她却又会想办法避开,像是不想同别人产生过多的联系。 她就是那样的人。 “都过去了。”简安说道。 靳夏看着她,她的神情淡漠,提到孙金仙,像是提到一个不相干的路人,像是四年时间的恩爱从来没有发生过。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靳夏替简安感到庆幸,因为那意味着,她没有受到伤害。 她希望如此。 第四十五章去他妈伟大的母亲(下) 气氛再度沉重,靳夏挽着简安的手臂,亲热地说:“我不管,反正你得赶紧结婚,生孩子,我儿子可等着呢。” 简安觉得自己跟不上靳夏的脑回路,“啥啥?你儿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靳夏笑眯眯地戳了戳简安的肚子,“我都打算好啦,要是你未来生的是女儿呢,我家儿子就给我娶回家。要是你生的是儿子,现在好啦,我这边还有一个女儿。安安~我们两个做亲家好不好?” 简安在靳夏的注视下打了个寒噤,“你别打我的主意。” “这说的什么话?人家可是真心想和你做亲~家~呢~” 靳夏这话半是玩笑,半是真心。但简安只是轻轻地笑道:“我不适合当妈妈的。” 靳夏奇道:“怎么会呢?” 她以为简安只是单纯地恐婚恐育,手臂伸过去,圈住简安的肩膀,沉稳的声音安慰道:“你不要害怕,我会教你的。” 简安回过头,看到靳夏神色坚定。 “你不要怕,我会教你,这种事没有谁天生就会。可是,当有个生命在你肚子里成形,当你看到幼弱的它,你就会生出保护它,照顾它的心思。可能你现在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会想 哎呀,他们怎么那么讨厌呀?‘可是,当你看到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你是没法不去爱它的。” 简安的眼睛一直牢牢盯着靳夏,她轻声问:“女人……都会爱自己的孩子吗?” 靳夏看着前方,她的孩子,坦率地应道:“当然啦,哪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简安轻轻笑起来,混杂着没有言明的意味,转向玩耍的孩子们。她的眼中一度有过慈爱,但慢慢冷却了,化为淡薄的冷意。 其实何必问呢?她知道靳夏的回答,她明明也知道那个问题的背后,有着怎样的答案。 她正出神,身旁的靳夏惊呼一声,她定睛看去,是孩子们奔跑时,撞上了一个女人的腿。两个孩子都倒在地上,发出了哭声。 靳夏和简安连忙起身,匆忙跑过去。靳夏扶起她的儿子,简安扶起沉蓉荷的女儿。靳夏一边帮着儿子拍去尘埃,一边道:“抱歉抱歉。” 简安扶着吴珂,查看了吴珂的状况,看清楚吴珂没有受伤,这才安了心。 “没关系。”被撞到的女人开口道。 简安正要抬头,可那女人说完三个字,就已经转过身去,步履匆匆地走开。她走得急,简安也就没有机会看到她的正脸,和她说上一句话。那女人说话的声音很轻,她们都听出了些微的哭腔,只是那声音太快飞过,她们都来不及有一个更具体的印象。 那女人走得匆忙,简安将注意力放回吴珂的身上。她托起吴珂,用臂弯支撑吴珂的重量,柔声问:“疼吗?” 眼泪在吴珂眼眶中打转,她环住简安的脖颈,小小的声音软软地说:“疼,阿姨,好疼。” 看得出那是个平常被家里宠着的孩子,大抵家里的长辈都捧着她在手心,生怕她磕着碰着。简安想到什么,轻声哄道:“很疼吗?我看看哦?” 她低下头,贴近吴珂,认认真真打量她的全身,问吴珂哪里疼,吴珂指了指她的膝盖,简安一手抱着她,抽出空着的手,用很轻的力道按揉吴珂的膝盖,然后手握成拳,对着拳头吹了一口气,在吴珂面前摊开手掌,掌心空空如也,她笑着说:“现在还疼吗?阿姨帮你吹走了哦。” 吴珂懂得简安是在哄她,脆生生地笑起来,直往简安怀里钻,口中嚷着:“疼!阿姨我还疼!你多吹吹!”她欢乐地撒娇,坐在简安的手臂上晃动着双腿。 简安右臂吃痛,不过忍耐了下来,继续逗着吴珂玩,“真的还疼吗?让阿姨看看?哪里还疼?”说着,伸出了手,作势去挠吴珂。吴珂左躲右闪,搂着简安的脖子哈哈大笑,忘记了片刻前的疼痛。 靳夏抱着儿子,看着简安逗着吴珂,便说道:“还说不适合当妈妈,我看你多会哄孩子。” 简安手上一顿,淡淡地笑着,眼睫垂落,目光闪动,沉默下来。 正巧沉蓉荷走出了宴会厅,简安看见沉蓉荷,飞快上前,把孩子塞到沉蓉荷的手里,嘀咕着:“自己的孩子自己带。”说完,退后了好几步,手像是躲闪似的,立刻放进了外套口袋里。 沉蓉荷和孩子面面相觑,吴珂不明白方才还和她玩耍的阿姨怎么忽然变了脸色,沉蓉荷也是诧异,她问吴珂:“你惹阿姨生气了?” 吴珂翘起嘴,还特别认真地思考起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做错了什么事。 简安像是一只乌龟,缩起脖子,别过脸,不再看吴珂。靳夏明白她是个别扭性子,无奈笑着摇摇头。 沉蓉荷同别人有约,是正打算离开。简安同靳夏都和她道了别,两人目送沉蓉荷离去,她们顺着沉蓉荷离开的方向,看到刚才那个女人,她才走到楼梯口。靳夏心里闪过不安,悄声问简安:“罗薇……她那边……以后不会有问题吧?” 一个女人,站在一对新人举办婚礼的地点外面,如果是参加婚礼的宾客,她大可以大大方方走进去,参加婚宴。可她站在外面,嗓音有哭腔,要不是刚刚哭过,要么就是感伤之下,快要哭了。 除非罗薇是同性恋,在哪里有一段不能说的缘分,否则,就只能是她和新郎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谁知道呢?”简安说,“就算没有别人,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别的问题?” 如靳夏和她老公之间,他们之间没有第三者,沉威也没有过往情史,婚姻也一度产生过危机。 “相信罗薇吧。”简安说,“不管发生什么,她总有她的处理方式。我们的话……” “她要是有需要,就听她说话吧。” 靳夏想了想,简安说得也有道理,也只能放下担心。 简安陪着靳夏往里走,余光略过那个女人的背影,仅仅是注意到她的背影,简安也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真是个美人, 那的确是个美人。 她肌肤白皙,脸蛋饱满,但并不是胖。柳叶眉细长,经过精心修饰。长发柔顺披落,简直是洗发水广告走进了现实。美人总是能轻易引起人们的关注,更何况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美人。 一路人,不少人投来惊艳的目光,她却没有心情注意周围人的注目。 走出酒店前,她在今天举办婚宴的新人立牌前停下。今天在这家酒店举办的新人有两对,她面前的立牌上,新郎和新娘两张脸都是标准的幸福微笑,下方写了他们的名字,新娘的名字是罗薇,她无意记住她的名字。 新郎是方脸,戴着眼镜,虽然五官不帅气,但看上去是个敦厚的人。 她望着新郎,苦涩地笑了起来。 她为什么要来呢?明知道她会看到什么。 她困在往事中那么多年,可他却在今天结婚,新娘不是她。 她很难不嘲笑自己,两人都已经分手,她却偏要来到这里,非要面对现实,才能逼迫自己死心。 她的眼角浮现水光,唇畔带着怀念的笑,她轻轻地说。 “祝你幸福。”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送上祝福了。 虽然他听不到。 她咽下了眼泪,压下伤感,往酒店大门走去,没有再回头。 自动玻璃门转动,她随着转动的门走了出去。 外面是下午,太阳躲在乌云后,天空阴沉得可怕。 酒店正门口,有一片广阔的空地,有一辆黑色奥迪A8L停在不远处。汽车的主人见了她,打开车门,下了车,走到副驾驶那边,为她打开了车门。 汽车的主人身姿挺拔,长相英俊,脸比巴掌大不了多少,一双杏眼有几分柔气,是一些传统男人看不得的“娘娘腔”长相,可即便如此,任谁也不能否定他的帅气。 他是她现在的男朋友,以结婚为前提的男朋友。 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她不能在他面前表露什么,那个新郎早就应该成为过去时,她不该再有留恋之心。她这样告诉自己,唇角缓缓绽开,给他一个甜蜜的微笑。 就和许多女朋友一样,见了自己的男朋友,她投入他的怀抱,他也张开双臂,轻轻拥她入怀。 很短暂的拥抱。 他的肩膀很宽,足够容下她。他身上有一股香水味,是男士香水。她其实不怎么喜欢男人喷香水,前男友不懂这方面,没有喷香水的习惯。可不知怎么的,当她走入他的怀抱,闻到那股香水味,没有排斥感,她可以在他的怀里很安心地呼吸。 她叹息,可能那与他的温柔有关。 他是个温柔的男人。 她很难说这是好还是不好。他是她决定要与之结婚的对象,脾气不错,意味着以后的生活不会太难。她也该去爱他,即使现在不爱,也该试着去爱他。那怀抱太温暖,她忍不住生出留恋之意。 可是只要有那念头,过去的感情又会倔强抬头。 真是可笑,连她都觉得可笑,对方都已经放下过去,和别人结婚,她的感情却还在原地踏步。她觉得自己没出息,可是,感情不受她的控制。 她闭上眼,发出轻轻地喟叹。 拥抱她时,他感受到她肢体的僵硬。知道她是不习惯,他其实也不习惯,只是他们名义上是情侣,他如果拒绝她,那么未免太没有礼貌。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么就应该表现出他的诚意。 他们都在让自己适应。 怕她反感,他很快放开了手。她察觉到,知道他是体贴,于是又是无声地叹息。 她心情好了一些,因而有真诚的笑意。她抬起头,望着他英俊的脸庞,由衷表达了谢意。 “谢谢你。” “顾遇。” 第四十六章月经·初潮(1) “不客气。”他微笑着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对方现在是他的女朋友,而他们也打算结婚,那么他应该展现自己的诚意,尽到身为男朋友的责任。 他扶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她笑着,坐了进去。 关上门,他回到自己的位置。 女人姓江,名兰芝,姚宁本地人士,父亲是姚宁着名的房地产商,母亲是家中贤内助,他们夫妻关系融洽。江兰芝还有个弟弟,在父亲的公司里学习,是未来的接班人。顾遇这位女朋友无论从长相、人品,还是家世,从各方面来说,与顾遇的条件很是契合。顾爸也很满意,没少暗示顾遇再抓紧一点。 顾爸虽然催得紧,但顾遇有自己的步调。虽然同江兰芝约定双方试一试,但没有因为父亲的催促乱了节奏,坚持同对方维系着当下的关系。 汽车平稳地行进,他开着车,和善地问起:“和同学见面愉快吗?” 江兰芝的手放在膝盖上,不安地握紧,思考应该怎么回答。 她没有告诉他来这里的真实目的,只说是同学结婚——她和前男友的确是大学同学,只是没有告诉顾遇她和新郎过去有着更深一层的关系,就连今天提出这样的请求,也是在她的内心经过许久的内心斗争以后,才突然提出来的。 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坦白。来之前,他们正在约会,如同前几次一样,找了一个他们双方都觉得适合见面的地方,他们都找了话题聊天,算是试着了解对方。过程中,她努力保持平静,但无法压抑心中的念头。 她想去见他一面。 只是见一面。 这样的念头连日来翻滚在心头,连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分手已经许多年,她却从未放下。如今他已经有佳人在旁,而她却还被困在过去里,为着要不要去见他一面烦恼。 真是自找麻烦。 冲动之下,她还是提出来了。当时他们正在约会,如同前几次那般,找了一个他们都认为合适见面的地方,努力找着话题聊天,算作了解对方。就是在聊天时,她突然提出来,说是想起今天一位同学结婚,她希望能够去见一见。 提出来的时候,她紧张极了。她知道这样的请求不合适,尤其是在约会的时候。要是他不愿意,她也能理解,她可以自己打车去。如果他拒绝,也许是一件好事,她可以当做是上天在阻拦自己。 但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她报了地址,他送她到了酒店,没有送她上去,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体贴,他是察觉还是没察觉她的异样,他一直都没有问太多,没有问她和那位要结婚的同学有什么关系,也没有问既然是同学,为什么是突然想起要去而不是早点做安排,这一切他都没有问,只是独自等在车里,告诉她她想在里面待多久都可以。 温和和体贴似乎是他这个人的标签,对此,她也很感激。 她需要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 知道一切不可挽回,失去的不可能再回来,所以她只是静静站在宴会厅的门口,默默看着新人携手敬酒。宾客中有许多他们大学时候的同学,唯独没有她的身影。 其实他发了请柬,可能他真以为那么多年过去,他们两个人都已经放下,他们已经变成了很单纯的同学关系,他可能觉得自己可以很坦然接受她的祝福,可她没办法做到坦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送上她的祝福。 她悄悄地站在门口,告诉自己只看一眼就好,只看一眼,算作缅怀过去的时光,然后彻底放下。她是那么打算的,可是站在门口,脚步像扎了根,不知看了多少眼,她没法爽快地挪动脚步。 便是那时候,她忽然被两个玩耍中的孩子撞到,这才惊醒。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她不敢久留,连那两个孩子的家长的道歉都没来得及听,像是做错了事的人,匆匆逃离现场,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出了酒店的门,便看到他停在酒店空地的那辆黑色汽车,也看到他下了车帮她打开车门。她轻叹一句,为他的周到。 自认识以来,他对她都还算不错。确定关系以后,他待她也殷勤周到。其实在认识之前,她听过别人的介绍,说他脾气好,性格温和,但她没有当回事。这方面的介绍总是会放大双方的优点,她见得多了,便很难一下就相信别人的介绍。但见过几次面,她发现他确实如别人所说,待人亲切有礼,会照顾她的感受,她倒因此而惊讶了。 她相亲是因为家里催得紧。三十岁,三十岁似乎是一条分界线,三十岁以前,她父母虽然担心,但没有太急,觉得她这样的条件在婚姻市场里犹有挑选的余地。可当她的年纪碾过三十岁的那条线,她的父母顿时着急起来,生怕她过了三十还不嫁,以后就再也嫁不出去了。 她心里是真的有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反对她和她的男朋友?可心里再气,她也无法敌过父母。她不是那样的性子。没有办法,只好接受父母的安排去相亲。 几次三番下来,她身心俱疲。 父母总说是她太挑,个个看不上眼,她暗自冷笑之余,心里也清楚得很。 曾经沧海难为水,这么多年,是她还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没有走出来。学生时代的感情很纯粹,由此衬得带着目的的相亲无趣乏味,不论对方是怎样的人,她总能挑出不喜欢的地方。不喜欢是真,想到他也是真。她一边拽着过去的回忆不松手,一边还要应付各色人等和父母长辈,心里疲倦到极点。 她快要心灰意冷的时候,便接到他要结婚的消息。看到微信里发来了请柬,她躲在房间里,笑得掉了眼泪。 他没有回头,已经向前走。放不下的是她,停留在过去的是她。 她也想向前走,可是哪里去寻一个人? 就在这时候,顾遇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很坦诚,言明也是因为给家里交代,想找个一个合适的对象。 “合适”这个词很微妙,听上去是他有要求,但这要求没有清晰的轮廓,到底怎样才算合适? 不过真巧,她也只是想找一位合适的对象。 第一次见面,是母亲带着她去的。见了他,母亲就很满意。他的条件的确不错,相貌家世,性格学历,连她都挑不出什么问题。可能因为他的表现太好,反而使得她更担心,该不会这个人是演技太好其实背地里一片肮脏有什么特殊嗜好的变态吧?第一次以后,她向人打听过,他们这样的圈子,不难打听一个人的名声。 打听的结果,是说他过去情史比较丰富,女朋头换得勤快,时间有长有短,不管长短,到后来都会分手。听上去,他的感情没有那么长久,至少不像她,会傻傻地一直等在原地。 第二次见面,她婉转地打听,他一下子就听出她的意思,没有回避,没有找借口,他说:“我知道我这样的人,突然说要成家,别人未必会相信我的诚意,所以如果你在意的话,可以不必再勉强与我见面。” 可她说:“我愿意。” 就他吧,和他试一试。他能让她的父母都满意,而她也不想再频繁应付陌生人,所以,就他吧。 她愿意试一试。 她正思索着,要怎么回答,小腹传来阵阵绞痛。她按着小腹,下意识地呻吟一声。 他发现她的异样,在路边停下了车,问道:“你怎么了?” 这是“亲戚”的老问题了,每个月雷打不动,就没有放过她的时候。其实今天小腹一直在疼,只是她之前心思全都放在别处,无心理会。直到现在,强烈的痛楚逼得她无法忽视。 她羞于启齿,虽然他们的关系现在说是情侣,却还没亲密到完全可以交流隐私问题的地步。她想着可以忍,左右她已经忍了很多年。但他关切地开口:“是胃疼吗?要不要给你买胃药?” 她轻微摇头,无奈道:“不是胃疼,是……是老问题了。” 她自以为说得隐晦,可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是痛经?” 他反应这样快,她有些惊讶。她以为男人在这方面都会很迟钝。 虽然不好意思,可他坦荡问出来,她也没有再矜持,点头道:“是。” “这样啊……”他思索着,说了一句,“我先送你回家,你先忍一忍。” 现在也只能这样,她应了,没有过多的期望。 他开了一段路,忽然又停了车,从车窗望出去,她看到路边的药店,又感到了惊讶。 他这是…… “你等一下。”他说着,很快下了车,小跑进了药店。 她更加惊讶了。 没多久,他就从药店里出来,手上多了东西。一手握着一只纸杯,另一手拿了一盒药。他钻进车厢里,将这两样递给她。她接过,定睛一看,药盒是布洛芬。 那只纸杯也在她的手里,入手温暖,杯中还冒着些许热气,但摸起来不是滚烫的,应该是加了冷水,这样纸杯不会烫手,喝着也不会太烫。 她心中五味杂陈,那双好看的眼睛盈盈看向他。 如果真的有上天注定这回事…… 顾遇出现的时机真是太巧了,就在他送来婚训的时候,就在她迷惘找不到方向的时候。 她忽然愿意相信,也许冥冥之中,的确有上天在做安排。 她没有马上吃药,纸杯递到唇边,她抿了一口。 那双眼睛里,还有残存的忧郁。但那双红润的唇浅浅化开,是柔和的笑意。 她是一个长久以来停留在过去的人,但那过去的情意,正在悄然退场。 第四十六章月经·初潮(2) 江兰芝捧着纸杯,喝了一小口温热的水,效果不会起得那么快,但是热水流过心田,她真切感到一阵暖意。 她取出一粒胶囊,就着水吞咽下去,目光触到水面,眼前忽地闪过过去的画面,她望着热水,怔怔发呆。 汽车一直停着,顾遇没有催促,耐着心等待。 她很快记起来在什么地方,闭上眼,凝神挥走了脑海中的回忆,果断抽离。再睁眼,她对上那双漆黑眼睛,姣好面容晕开一片薄红。 她飞速地别开眼,注意力回到那杯水上,忽然起了好奇心。 他反应这样快,是因为他过去的女朋友们吗?他对每一个女朋友,都是这样的体贴吗? 她发现她开始对他的过往产生好奇心,再度轻轻地叹息。 “顾遇你……”她怀着复杂的心思开口,“你好像很了解女人。” 顾遇微怔,疑惑道:“嗯?” 她摇了摇手中的药片,尽可能地以打趣的口吻说:“你很会照顾女人,是因为过去……” 她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他看到她手中的药片,眼神晃动,一瞬间想起了什么,他微垂眼眸,收敛了思绪,才品出江兰芝的意味。 她大概还是在意吧?他猜测着,手虚握成拳,放在嘴边,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镇定后,他沉稳作答:“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话中没有一丝得意,似乎他认为自己所做的不过是寻常事。 江兰芝轻轻笑起来,怀藏着隐秘的心事,感慨道:“很多男人不会像你这样……嗯……” “有的人纵使关心,也只会叮嘱‘多喝热水吧’,好像喝热水就能万事大吉。” “啊?”顾遇疑惑道,“会有人只说这样的话吗?” “呵呵。”江兰芝笑道,笑中有无奈,也有怀念,“也有这样的男人……”她本想说下去,却发现自己差点要当着他的面回忆起过去。她及时刹住了那样的念头,制止自己说出来。 江兰芝清了清嗓,转而说道:“今天去参加……同学婚礼的时候,看到了很多熟人,感觉大家变化好大啊,好像是他们,又不是他们。” 今天站在门口,她望进里面,入目处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人人都在庆祝新郎新娘喜结连理,其中不乏他们过去相识相熟的同学朋友。 她望着人群,一阵惆怅失落。 那惆怅失落并不全是因为新郎是他,新娘不是她。 “同学朋友一个个都结了婚,有了各自的孩子,”她叹道,“虽然和她们还是朋友,可是她们聊的话题,我都不懂得,那感觉像是……” “人人都在往前跑,自己就像是被人抛在了后面。”顾遇接道。 她惊讶地抬眸,他竟然能懂得吗? 她的笑里有苦涩。过去于她是一场梦,她大梦一场,缓慢从梦中伤痛醒来。可身边的人都已经迈入了人生新的阶段,大家都在向前,只有她在原地停留。 “是啊,”她轻笑,“感觉像是被大家都抛弃了。” 现在仔细一想,或许她去相亲也不全是因为父母催得紧,或许是因为人人都在变,而她也着急了起来。 “兰芝。”他轻柔地唤醒感慨中的她。 “嗯?” 他温和地劝慰:“你不必着急,我们慢慢来就好。” 她颤了颤,感激地笑起来,说道:“顾遇,谢谢你。” 他依旧温和,“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她却为那温和感到了失落,因为那好像在说,他所做所说都是在履行男朋友的职责。可是,除了职责以外呢? 但她不是能直接袒露心声的人,于是只好低下头,喝尽了剩下的热水。 两人没再聊天,江兰芝又休息了一会儿。她的感觉好一些了,顾遇才重新发动车,送她回到了家。 江兰芝与父母弟弟住在一起,他们的家在城市郊区,车程近一个小时。 那里是富人区,顾遇的车往深处开去,一路上经过的都是别墅。 江兰芝家的别墅前有一座大花园,花园里有一条大道,通往大门。知道江兰芝回来,保安室为顾遇开了大门,他顺利地驶进去,到了别墅门口停下。 两人一起下了车,顾遇送了江兰芝走到门口,看着她走上门口前的台阶。 家里的门就在眼前,她的手刚碰到那两扇门,忽而指尖收拢,她收回了手。 她转身,走了两步,来到顾遇面前。 “顾……顾遇……”一开口,她就暗道自己不争气,话没说出口,她倒结巴起来了。 顾遇站在下方,漆黑的眼中有诧异,“怎么了?” 她与他四目相对,嘴唇轻轻地颤动。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短袖衬衫,和黑色长裤。双手放在口袋里,薄唇微笑着,看上去很儒雅。那双瞳仁漆黑明净,眼中有善意,她望着那双眼,鼓起了勇气。 “明……明天……” “明……明天……你……” 她紧紧握着女包的背带,她想说,可连紧握背带的手都在颤抖。 明天你有空吗? 她想这样问。 此前,他们之间都是顾遇在主动,他会问她什么时候有空,会问她的喜好。等她给了确定的答复,他才会安排他们约会的时间、地点。 可现在,她也想要问,明天他有没有空? 那是她的期待。 明天你有空吗?我们还能再见面吗?我们还会再约会吗?我们的关系……能否一直持续,走到最后? 她惊讶了,原来她竟然想问这样多的问题。 因为,她在期待着。 期待与他再次见面,期待能够与他继续约会,哪怕像今天那样,只是坐在车里聊天,哪怕只是这么简单都好。 但是,她相信,只要她问出这样一句话,他一定就能懂她话中的含义。 他不是粗心的人,她相信他会懂。 可是好难啊,她只是想问出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为什么会觉得这么艰难呢? 话就在嘴边,可她连只是想想,全身就已经在颤抖了。 怎么会这样艰难? 她张着嘴,话中重复着“明天”,怎么都问不下去。他一直站在台阶下,看着她。被他注视,她越发地慌张,“顾遇,你明天……有……” “兰芝,”他轻声说道,照着往常那般,问道,“明天你有……” 话到一半,江兰芝突然大声道:“请不要说!” 她低了头,手中攥紧了包带,大口喘息着,说道:“请你让我说。” 他略有惊讶,不过还是合上嘴,不再打断她。 她生性保守,不善表达心中的想法,自然也不善向男人示爱。她和前男友之间,也是暧昧了许久,最后由前男友大着胆子捅破了窗户纸。 他很体贴,她很感激,可即使是如此,她也想要鼓起勇气,努力地主动一次。 她深吸一口气,勇敢地抬眼,直视顾遇,问道:“顾遇,明天你什么时候有……” “汪汪汪——!” “哎呀,乐乐,你怎么这么快?你慢点,慢点!” 狗声响起,随后是一道女声,两道声音都很响亮,淹没了江兰芝的声音。 一条黑色细犬叫唤着飞奔过来,跑到江兰芝的身边,讨好地蹭了蹭她的腿。它注意到江兰芝对面的人,将顾遇当做陌生人,目露凶光,龇牙咧嘴,挡在江兰芝的面前,示威似的叫了两声。 原本带着狗散步的女主人小跑过来,口中嚷着:“乐乐你怎么跑这么快?” 她跑近了,看到站在自家门口前的两人,惊讶地喊道:“兰兰,你和小顾回来了呀?” 来人是江兰芝的母亲,那细犬也是江兰芝家的,它在江家许多年,和江家有深厚的感情。 江兰芝沮丧闭眼,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出的话就这么被母亲打断了。 唉…… 她轻叹口气,恢复了平常的沉静,绽开微笑,轻轻应了一声:“嗯。” 她退后几步,给母亲让了一个位置,同时弯下腰,轻抚细犬的后背。细犬受了抚摸,亲热地围绕着江兰芝打转,吐着舌头,骄傲地抬了头,摇晃尾巴,像是在等待一个奖励。 看它刚才多厉害呀,勇敢地挡在她的面前保护她,怎么样,她一定觉得它很棒吧? 它很厉害,对不对? 第四十六章月经·初潮(3) 江兰芝轻抚那条细犬的后背,细犬蹭着她的手心,呜呜地叫着。 江母站在江兰芝的旁边,亲切地对顾遇说:“小顾,谢谢你送兰兰回来。今天你们去了哪里玩?你们玩得开心吗?” 顾遇正要回答,江兰芝蹭地一下站起,忙回答道:“姆妈,今天顾遇陪我逛街去了,我们……他……一直陪着我,很有耐心。” 顾遇眉尖微挑,笑容未变,没有明显表露惊讶。 她还是微笑着,心虚地看了他一眼,手心捏了一把汗。 她说谎了,当着他的面。 要是让顾遇来答,他一定会如实作答。母亲要是听说,难免会问东问西,顾遇不知细节,还是得江兰芝回答。与其被母亲追问到底,不如找个好点的理由搪塞过去。江父江母都看好她和顾遇,一听女儿说两人逛街,江母笑意更深,满意之余,没有再问什么。 江母看向顾遇,俨然一副他已经成了女婿,嘴上还是客气道:“小顾,谢谢你呀,现在好多男朋友都不见得会这么耐心陪女朋友逛街的。” 他含笑,没有戳穿江兰芝的谎言,斯文说道:“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顾遇斯文有礼,让江母又增添了几分好感,她笑道:“我这个女儿呀,我和她爸从小都是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被家里宠坏的女儿,难免有些娇气。”江兰芝脸一红,嗔道:“姆妈,你在说什么呀!” 江母看出女儿羞窘,打趣道:“在小顾面前害羞了?” 江兰芝的脸更红,小声急道:“姆妈!” 江母哈哈一笑,向顾遇继续说道:“她从小被我们宠着长大,就连她弟弟,小时候也埋怨过我们偏心姐姐呢!” 江兰芝正又羞又急,听见母亲提到弟弟,她一怔,涌上心头的羞涩忽然消散了。她不敢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又抓紧了包带。 江母没有注意到女儿的神色,接着说:“要是她哪里脾气不好,你多担待些。” 顾遇笑道:“阿姨,您多虑了,兰芝很好,父亲很喜欢她。” 江兰芝微垂着头,看着细犬在母亲和她之间打转。听见他的话,她承认,自己是有些失落的。 他说他的父亲喜欢,那么……他呢? 但江母很满意,自豪地挺起胸膛,“不是我自夸,我们兰兰从小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她呀,听话孝顺,没有一个长辈不喜欢她的。” 江母称赞着江兰芝,她适时抬头,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但很快低下头,眼中没有神采。她的母亲依然没有注意到。 江母又说了一阵话,话里暗示顾遇和江兰芝可以加快进度。顾遇笑容未变,沉稳地应付着,但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江母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心有不甘,又怕明着问催显得他们家太急,多掉价似的,只能咽下了焦急。 江母本来还想让顾遇进家里做客,但顾遇笑着婉拒了江母的邀请。江兰芝有些失望,又好像有些庆幸,心里的感受这般复杂,一时之间,她自己都很难描述清楚。 可能,她需要一些时间整理纷乱的心吧。 她和母亲目送顾遇上车,等他开走后,她和江母走入家中。江母走在前面,絮叨地催促江兰芝早点订下婚事。 “我看你还是太腼腆了,你怎么这样怕羞呢?还是得大胆些。男人呀,你就得给他一些鼓励,他才知道你喜欢他呢。你要是怕这怕那的,那人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到时候你们两个又不成,你哭都来不及。” 江母絮絮叨叨地说,江兰芝跟着的脚步越来越慢,长指甲在包袋上刻出了一个月牙的形状。好在江母说完,马上去了厨房。今天江父要在家中宴客,请了私厨过来。江母是找私厨确认今晚的菜单,还有交代私厨主客的喜好。江兰芝微笑送母亲离开,等到客厅里只剩了她一个人,才长长松了口气。 细犬没有跟着在江母身边,而是围着江兰芝,像是知道她不开心,它抬起乌黑的眼珠,关切地望着江兰芝。 看出它的关心,她拢了拢裙摆,蹲下,揉着细犬的脊背,笑道:“谢谢你呀。” 前三十年中,父母亲总对她耳提面命,教她作为一个女孩要矜持,要自重,现在母亲又鼓励她要大胆些,好像他们烙印在她性格中的痕迹,只消他们一声令下,她就能轻轻松松将它们抹去了。 她闭上眼眸,贴上细犬的脸,在它光滑柔软的皮毛中,寻求着一丝慰藉。 顾遇回到自己的公寓,把车停在车库里,正准备下车,眼睛却瞟向台子上的那板胶囊。江兰芝没有带走。他本想果断地下车,可眼睛擅作主张,跑到那板胶囊的身上,他坐回了位置。手向前伸,在空中停了一会儿,还是伸向了布洛芬。 那板胶囊上有个地方空出了位置,是江兰芝取了一颗。他的指尖缓慢抚过其他的胶囊,一颗,一颗。 和女孩子一起长大的好处,大概就是多少能了解有关女孩的知识。 小学五年级的某一天,傍晚时分,他背着书包,照着往常那般,和简安结伴回简家。 临近放暑假,简安应该是兴高采烈地和他说起暑假的计划,可那天的她没有。她失去了往日的活力,没精打采地低着头,少有的安静。他看了出来,开始担心她。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他们的前方亮起了红灯。简安却没看见,低着头就要向前走。 顾遇一把拉住简安,大声叫喊:“简安!” 他一声喊,简安这才回了神。看到前方左右有汽车飞速驶过,她吓坏了,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他一下子就慌了,手忙脚乱,和她站在路边,不住安抚她。 两个人,四只手,简安忙着抹眼泪,他的口袋里有纸巾,但他太急,忘了这回事,忙着用手擦去她的眼泪,一个劲问:“简安,你怎么了?” “顾遇,我……我……”她抽抽嗒嗒的,话都说不利索。她哭得涕泗横流,两人双手上都是她的眼泪和鼻涕。 “顾遇,我……我……我好像得绝症了!” 他的脸色一下子煞白。 “简……简安……”他语无伦次起来,“你……你怎么了?” 她满心都是害怕,抽噎着说:“我……我……”的,不知该怎么说。 下午最后一节课前,她上了一趟厕所。脱下裤子,看到内裤上一小片血渍,她吓得双腿发软,差点没站稳。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内裤的血渍从哪里来?那是她的鲜血吗?可她没有受伤呀,怎么会流血呢? 难道她在哪里摔了跤,还是在哪里撞到下半身?她绞尽脑汁地回想,从当天回想了整整一个礼拜都发生过哪些事,可她想了很久,都想不起自己在哪里受过伤。 因为那小片的血迹,她陷入了恐慌,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蹲便池里无声飘开了一片鲜血。 她还在流血。 她还没上过生理课,简妈也没告诉过她相关方面,她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一无所知,面对初潮,她拥有的只有害怕。 耳边传来关门声,是其他女生走出了隔间。下课时间短,厕所里挤满了人。她那间门口也有人在等待。简安迟迟不出,外面的人用力拍着门板,催道:“里面的人快一点呀!” 她吓得一跳,想要马上起来,可内裤上的血迹刺眼,她掏出口袋里的纸巾,拿出一片,使劲地擦拭,想要擦干净内裤上的血迹。 那血迹自然是擦不掉的,她更加慌张。外面的人等不及,去了隔壁的隔间。没有人催,她的脚像是生了根,无法挪动。她蹲在原地,抱着膝盖,泪水在眼里打转,她用手背擦去。 上课铃响起,她才姗姗匆忙起来,穿上了裤子,洗了手,跑进了教室。那一堂课,她全程都没有听进去,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她应该是生了什么重病。 否则,她怎么会不断流血呢? 她的脑子里只有这件事,到了放学,收拾了书包,之后,也只想着这件事。直到顾遇拉住,她看着眼前车子疾驰而过,想到要是没有顾遇,她要是走上前,很可能被汽车撞死,她想到了死,想到自己未知的状况,越发害怕,于是一下子哭了出来。 她大哭了一场,看似好了些,可她还是害怕。顾遇一直在安慰她,关心她,她想对他说起她身上可怕的变化,忽然之间,她又羞耻得不敢告诉他。 她要怎么说,告诉他她的下半身在流血吗? 她使劲吸回鼻涕,手背一把擦去眼泪,哽咽着说:“顾遇,我可能生病了。” “说不定……说不定是什么绝症。”说完,她又扯开嗓子哭了起来。 她害怕,顾遇也慌。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管他怎么问,简安始终不说出真相。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他曾经听说过的,那些可怕的重病。 “简安,简安,”他脸色惨白,抓握简安的肩膀,想要她冷静,“你……你不会有事的。” “顾遇,”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绝症会死人的。” 她想到电视剧里那些因为重病去世的女主角,眼泪一颗又一颗,接连着往下掉。 他抹去她脸颊的泪水,安慰道:“现在很多病都是可以治的。” “我们回家,你告诉叔叔阿姨,他们一定会带你去看病的。” “可是……”她哭着说,“可是……如果真的是绝症,要花很多钱。” 她不像顾遇,对数字有敏锐的记忆。她对金钱也没有具体的印象,但她没有忘记,买房时简爸简妈的精打细算,还有饭桌上谈到房价时的叹气。 “简安,”他也很害怕,但是为了安慰她,他努力压抑着,尽量保持声音平稳,“没关系,你别担心这个问题,钱的事,我……去求爸爸,爸爸和叔叔的关系那么好,他一定会帮你的!” 可简安马上摇头,眼泪汪汪地说:“不行的,爸爸妈妈还要还房贷,他们不能再欠别人的钱。” 她忽然很讨厌自己,很讨厌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出这样的问题。她可能快要成为一个累赘,一个包袱,让她的父母无法望见美好的未来。 他定定望着她,坚定地说:“简安,你不要担心那些事,那些事……”他想说那是大人的事,可望着她的眼睛,他忽然冲动道,“那些事你都不要担心,爸爸那边……你放心,我去求他,你不必为叔叔阿姨担心,我一定会去求我爸爸的!” 他想救她,他一定要救她。尚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少年生出这样的勇气。 在他的安抚下,她的泪迹渐渐干了,但心里的害怕没有这么快扫去,她怯怯道:“可是……可是……” “你不要害怕,”他的手往下去,握住了她的手腕,温和地说,“来,我们先回家。” 他们得先回家,只有先回家,才能向大人们求助。 红绿灯换了颜色,绿灯亮起。他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她抽动鼻子,望着顾遇,不由自主跟上了他的脚步。 小小的孩子,有着大大的慌张,在那一刻,所有的恐惧都安静了下来。 夕阳洒下余晖,洒在他们交迭在一起的手上。他看着前方的路,握紧了她的手。 从前,是她坚定地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回家;这一次轮到他,握着她的手,坚定地走上回家的路。 ps.虽然不厚道,但我写到后面没忍住笑起来,为什么会这么好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四十六章月经·初潮(4) 简安和顾遇一起回到家,简妈已经在家里准备做饭。简爸不在家,打了电话给简妈,说是去了朋友家吃饭。 一见到简妈,简安立刻扑了上去,大哭了起来。 简妈吓坏了,抱着简安坐在餐桌边,着急问:“这是怎么了?” 简安找到了她的避难所,躲在简妈的怀里大哭。简妈不住地安慰,却不知发生了什么,望向顾遇,可顾遇也只是站在一边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等简安哭够了,这才附在简妈耳边,小声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告诉简妈。简妈听简安说完后,脸上露出古怪神色,一时没忍住,笑得很大声。 “噗哈哈哈哈——!” 简妈笑得出了眼泪,拿了纸巾,帮简安擦了眼泪,轻松地说:“我还以为怎么了,什么呀,原来就是这件事。” 简安睁大眼睛,茫然看着母亲,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笑。 她因为无知陷入痛苦,可那痛苦在阅历丰富的大人眼中,不值一提。 简妈没有发现,眼角还挂着眼泪的简安眼中闪过了一丝受伤后的难过。 大人总是不将小孩子的眼泪当回事的。 简妈笑着抱起了简安。在简安还小的时候,简妈很喜欢抱着简安哄她。后来,简安慢慢长大,身体渐沉,简妈抱不动,也就不再抱了。那天,简妈难得地抱起简安,哄着她去了简安的房间。顾遇乖乖跟在后面,以为能听到来自大人的解释。但是简妈没有马上给他一个答案,他等到的,只是简妈关上了门。 他抬起头,小小的脸上写满困惑。 他尚且不明白,简安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简妈的反应,那似乎不是一个大问题,他略松了口气。可是,他看着那道,在他眼前关上的门,很难说清楚那一刻心里的感受。 他好像……有那么一些些的失落。 那道门上没有贴任何东西,但被简妈挂上了一张无形的纸条,上面写着:无关人等不可入内。 那道门成了一条的界线,划在简安和他之间。他无法预料到未来,只是隐隐明白,从这一天起,他和简安之间的关系大概会起一些变化,可到底是怎样的变化呢?他想不通。 好在简妈没有让他等很久。 不多时,简妈笑着走出简安的房间,简安留在房间里。 “阿姨,”他着急地问,“简安她怎么了?” 简妈正想解释,她看到顾遇的脸,想起他的性别,忽地红了脸。 她蹲在顾遇的面前,叹了口气。 为什么他是个男孩呢?她没有抚养男孩的经验,过去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到了这一天,她忽然也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们都开始长大了。 她想到这,看到顾遇担忧的神色,再次叹起气来。 为什么他是个男孩呢……? 要向一个男孩解释起女性的生理知识,简妈只觉得难为情,难以启齿,可耳边响起一个声音,要她必须把这件事告诉顾遇。 因为…… 简妈和蔼地说:“小顾,谢谢你的关心,安安很好。” “可是,”顾遇急道,“简安她很害怕,她说自己生了重病……” “噗嗤——”简妈忍俊不禁,“什么绝症,她什么都不知道,瞎说的。” 顾遇还是不信,嘴唇嗫嚅:“可是她……” “她真的没什么。”简妈笑道,“那个呀……”简妈思索着,应该怎么同顾遇解释,“她今天发生的事,说明她要长大了。” 顾遇疑惑,“长大?” 他不是不理解长大这个词的含义,每个人都要长大的。可是,长大便需要经历简安这样的事吗?那么,他是不是也会有一场这样的经历? 简妈含笑,话中意味深长:“那意味着,她要从一个女孩,长成一个女人了。” 顾遇眨着眼,努力思考简妈话中含义。他能轻松解出书本上的难题,哪个科目都难不倒他。可简妈的话宛如一道谜语,他竟然找不到任何能够理清楚的方向。 一个女孩要长成一个女人,所以呢?她经历的到底是什么,让她那般慌张? “太早了……”简妈轻轻叹了一句。 她逐渐收起笑容,想到简安,面带愁容,“怎么会这么早呢……” 怎么会这样早呢?她知道女人都会经历这件事,可她真希望简安不会经历那些,就算那件事迟早会来,她也希望简安能够越晚面对越好。 她比任何时候都迫切,希望简安永远不要长大,永远保持纯真,无忧无虑,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就好。 可它就那么来了,没有任何征兆,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连她都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件事。 怎么会这么早呢? 简妈难过极了。 顾遇清澈的眼眸中倒映出简妈的脸,简妈的所有反应他全都看在眼里,当前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困惑。 他不清楚简安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简妈之前的反应,那像是一件小事,甚至是一件好事,可现在简妈唉声叹气,丝毫不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简妈提醒自己回神,将注意力放回到顾遇的身上,“小顾……” 她郑重地开口,顾遇紧张地站好,聚精会神等待着简妈说下去。 简妈犹豫着,也许这件事由丈夫去向顾遇说明比较好。她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一个男孩,尽管顾遇住在他们家,她很少教他什么,有需要的时候,总是简爸出面负责他的教育。 她想着,男人和男孩之间大概能更好地沟通吧? 然而她惊讶地发现,探究内心深处,她其实并不怎么想把这件事交给丈夫,简单了事。 她不想回避。 她沉下气,郑重说道:“小顾,安安要长大了,你也一样。” “安安要开始长成一个女人,你呢,你也会渐渐长大,会从一个男孩长成一个男人。” 顾遇不安地问:“我也会长大,那简安那样的事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这话一出,简妈笑得古怪,急忙用手掩住嘴唇,阻止自己笑出声。 她急忙正色,“不会,男孩不会有那种事。” 顾遇安了心,虽然依然有疑问,但简妈还有话要说,他也就乖乖地忍耐了下来。 “小顾,你和安安都要长大了,以后你们两个得……你们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最好保持距离。”或者,她在心里说,本来就不该走得太近。只是顾遇从小长在简家,她从前当他们是什么都不懂的孩童,这才任由他们玩在一起。 但今天以后,他们最好能够保持距离。 凭心而论,顾遇养在简家那么多年,她看着他长大,多少是有感情的。可是,他不是她的孩子,简安才是她血脉相连的骨肉,何况,简安是一个女孩。 如同母狮会保护年幼的狮子,她也要竭尽全力保护她的女儿。未来还没有发生,她也知道她的猜测不够理性,但只要有那样的可能,她就很难不生出要警惕他的想法。她单膝蹲在简安的房间门前,形成一道隔在简安和顾遇之间的屏障。 顾遇感觉自己走入了一座迷宫,他不得要领,找不到方向。 男孩怎么了?女孩怎么了?为什么男孩和女孩不要走得太近?他以后和简安是不是不能一起玩了?两人还能一起写作业吗?那简安一定会很难过,因为她遇到不能解的难题总是来找他。 他惆怅了,似手中失去了什么,很珍贵的东西。 顾遇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流露了难过,简妈看着,心有不忍,温和地说道:“阿姨的意思不是要你们太疏远,像陌生人一样不来往。小顾,你一直比安安懂事,也成熟很多。你总是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我们安安,阿姨很欣慰也很高兴。阿姨只是希望,你以后……在照顾安安的同时,也要注意和她保持距离,有的时候……比如你们玩耍的时候,不是会经常碰到身体吗?你们以后得更注意一些,你不能……不能随便碰安安的身体,明白吗?” 简妈一口气说了许多,见顾遇仍旧似懂非懂,她叹口气,郑重道:“小顾,能不能答应阿姨一件事?” 顾遇正仔细思考简妈前面的话,见简妈这样郑重,他也忙认真道:“阿姨,您请说。” 那张稚气的脸庞上满是真诚。 他下定决心,不管简妈提出怎样的要求,他都会答应下来,无论要他付出怎样的努力,他都会想尽办法去完成。 他不想辜负简家的养育之恩。 “小顾,你……我请你以后别伤害安安,好吗?” 顾遇糊涂了。 为什么简妈会觉得他会伤害,或者说,有伤害简安的可能呢? 他联想起简妈前面所说,整理出了一些头绪。 简妈在担心他会伤害简安,是因为他是男孩,以后的男人吗? 难道男孩会伤害女孩,男人会伤害女人吗? 可他怎么会伤害简安呢? 一想到此,他抬起头,挺起了胸膛,点了点头,“阿姨,您放心好了。” “我一定不会伤害她的。” 他还未能完全明白简妈所说的“伤害”指的是什么,但小小的少年在那一刻坚定地许下了他的诺言。 ps.春节快乐哦~大家吃好喝好,有假休就好好休假哟~~ 写完这章再看前面简妈发现狗男女奸情,心情有点复杂,就写了个小剧场 简妈发现简安和顾遇有不正当关系的那天~~ 晚上,简妈正在准备晚饭,砧板上躺着一条鱿鱼。简妈一手持刀,一手按着鱿鱼。鱿鱼先生还是活哒,头身相连,一抽一动地表达自己的反抗。然而简妈看到抽动的软体动物,忽然想到了她看到的…… 可恶!!简妈怒上心头,直接一刀恶狠狠切断了鱿鱼的头。 简妈砍了一刀,还觉得不够,又是一刀下去,切了一刀又一刀,满脑子只有:我剁!我剁!我剁剁剁剁剁剁!!!! 简爸刚好来厨房泡茶,看到简妈疯狂切着一条鱿鱼,颤抖着提醒了一句:“老婆,这鱿鱼会不会切过头了……?”都切成肉末了啊喂!! 简妈停下刀,机械一般回过头,阴恻恻笑道:“你说什么?” “呜……”简爸害怕地缩起身子,“没什么没什么,你这也挺好的,我们家多了一道新菜,哈哈!” 油锅爆炒鱿鱼肉末嘛,也算是一道很有新意的菜呢~~ 第四十六章月经·初潮(5) 顾遇在简妈面前许下了诺言,孩童的眼中满是真诚与单纯。简妈为他的真诚感动,暂时放下了她的担心和怀疑。 “谢谢你呀,小遇。”她发自内心地道谢,多少有些遗憾。 要是他真的是简安的哥哥那就好了,她想,哥哥总不会“欺负”妹妹的吧?家里的兄弟总会保护姊妹,她的父母从小就是这么告诉她的。或者顾遇是个女孩也好,女孩不会像男孩那么多事(简妈这样想的时候倒忘了不让她省心的简安),懂事的女孩也招人疼,她也不介意简安身边多个同龄女孩陪伴,偏偏顾遇是个男孩…… 简妈轻叹。 她没有说得很详细,没有向顾遇解释她在担心,在提防的,所谓来自男孩的“伤害”是哪种伤害。以她接受的教育来说,道出这种要求已经相当直白,时间也相当早,她都不记得她在他们这样年纪的时候父母是怎么教育家里兄弟的,当她的父母教育她的兄弟不许在外面胡玩,不许糟蹋女孩子的时候,那已经很晚了,他们起码快要成年。至于简爸,简妈确定他是个老实人,但不知道简爸和简安、顾遇同岁时有没有接受过那方面的教育,简妈猜是没有,现在的简安和顾遇在简爸眼中还是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都没想到那一层去。她本来也没想到。 还是因为太早了……12岁……简妈叹了口气,怎么会这样早? 简妈百感交集,摸了摸顾遇的头,轻声道:“好了,小遇,你写作业去吧,别因为阿姨耽误你学习。” 顾遇重重点了点头,刚想回房间,脚步一顿,抬起期盼的眼,小声请求:“阿姨,我能去看一下简安吗?” 他一直惦记着简安,简妈略感安慰,不过没有放行。 “她没什么,你别再担心了,学习是最重要的。” 顾遇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哪个更重要?他一时说不出来。他觉得作业可以暂时放一放,反正他总做得飞快,他没忘记简安之前的无助慌张,还有哭泣的脸,这时候,他更想进去确定简安是不是真的安了心,还有没有再哭。他只想知道这些。 那张稚嫩的脸上浮现迷惘,好像在大人的眼里,学习比什么都要紧,这一条像是金科玉律,不能违背。可是这世界上没有哪一条明文法律说有一件事一定排在人类所有事的前头,其他的事都必须为这件事让路。他记得有个成语,叫“事急从权”,哪件事优先,哪件事排在后头,这些都可以视情况变通,并没有必须遵守某条规定不可改变的道理吧? 可简妈是大人……他不擅长反驳质疑大人,简爸简妈总嫌简安的问题多。太多了,她经常这也问“为什么”,那也问“为什么”,简爸简妈被问得不耐烦,往往含糊过去,或者直接一顿训斥。他很少问,因此也被大人们称赞,其实他心里也有许多的“为什么”,只是大人总有他们的一套道理,所以他习惯了把许多的疑问放在心里,转头自己慢慢想办法去查,去了解,然后解开那些问题。 这也是为大人们所赞扬的,他们经常夸他独立,却不知这是因为他模糊地感知到,书本要比大人们靠谱得多这个道理。只是他通常告诫自己,大人们工作繁忙,所以没有功夫应付小孩子们,他不想给爸爸妈妈, 或者简爸简妈增加什么烦恼,他一直很努力地体谅大人们,也就很少问“为什么”。 他张口,想问“为什么”,可他想到简妈许多次的叹气,也许简安的事已经让简妈头疼,他不想给简妈添麻烦,选择咽下了他的话题。 简妈看出他的担心,笑着安慰:“没事,马上就吃饭了,你们很快能见面,现在你快写作业去吧。” 顾遇背着包点头,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到了晚饭时间,简安出现在餐厅,顾遇大吃一惊。 她像是彻底变了个人。 简安的脸色发白,双眼无神,手捂着肚子,看上去很虚弱。简妈做的晚饭里有简安爱吃的红烧肉,可她没有急不可耐地跑到餐桌旁,而是呜呜地叫着,慢步走了进来。看到餐桌上的菜肴,她眼中流露了向往,但没有马上拿起筷子。 见她这副模样,顾遇关切地问:“简安,你没事吧?” 简安瘪着嘴,快要哭出来。不过她觉得和顾遇说也没用,求助似的看向简妈,“姆妈,我的肚子好疼。” “疼?”简妈困惑地问,“你吃坏东西了?” “没有啊,”简安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就是……就是来了以后,肚子好疼。” 简妈没有放在心上,“怎么会疼呢?我一直就没疼过,你怎么会疼?” 明白自己得不到什么解答或者帮助,简安觉得自己快要绝望了,“我又不是你!” 简安说得很严重,简妈仍旧不信,声音里透着狐疑:“真有那么疼吗?”她回忆了一圈身边的人,从她的母亲到妯娌和曾经的同事,有限的生活范围里,简妈没有听到周围的人喊过疼,缺乏相关知识和同理心,无法立刻相信简安。 人很难理解自己没有见过的事物。 “简安,”简妈严肃地说,“你是不是以为你这样喊疼,就能逃避写作业了?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简安百口莫辩,头无力地垂下,放弃了和母亲的争辩。 “简安,”一旁的顾遇捧着碗,温和地问道,“真的很疼?要不吃点止痛药?” 简安刚升起希望,想要开口,简妈武断地说道:“不行!药怎么能乱吃呢?!” 简妈皱起眉,看到女儿发白的面孔,有些不忍心,劝道:“就算疼,忍忍吧,忍一忍就过去了。” 希望的小火苗被亲妈一下子掐灭,简安“嗷呜”一声,空出一只手拿起筷子,胡乱戳着碗中白米饭泄气。她戳了一会儿,还是不甘心,又说道:“姆妈,我不止是疼,我还冷。” 顾遇一愣,现在是夏天,怎么会冷呢? 说到冷,简妈倒信了简安几分。联想简安前面喊疼,后面喊冷,简妈眉宇间也多了几朵愁云。她想给女儿盛完热汤,却想起今天没有做汤,只能给简安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她的面前 “喝吧。”简妈坐下说,“喝点热水,对你身体好。” 简安不可思议地睁圆眼睛,大热的夏天,要她喝热水? 简妈也有些心疼,可她暂时想不出其他办法,“喝吧,现在也只有这个,下次给你煮别的。唉……”简妈忍不住叹气,“你还这么小,就这么早来了,问题还这么多,以后要怎么办?” 简妈的脸也垮了下来。她的经期从来都是好好的,也没听说周围的人有什么问题,怎么她的女儿就要遭受这么多的罪?简妈默默盘算着,想着是该给简安多买点补品,还是带她去看医生。 简安看着眼前的热水,抿紧唇,经过一系列激烈地内心斗争,最后毅然决然地闭上眼,以英勇就义的姿态拿起玻璃杯,咕咚咕咚喝下了里面的热水。 顾遇全都看在眼里,他没有经历,单看简安,都能觉出非一般的痛苦。 到底是什么样的苦刑,才会这么折磨人? “阿姨,”顾遇出了声,礼貌地问,看上去只是单纯地好奇,“今天叔叔去了哪个叔叔家?” 简妈不明顾遇为什么在这时候问这个,顾遇甜甜地笑着说:“路近的话,阿姨去接叔叔,你们都能早点回来。” 他乖巧地说:“不过,叔叔要是能少喝点酒,那就更好了,对吧?” 他的笑容天真无害,简妈被那笑容所迷惑,以为顾遇真的很关心简爸,被他感动,随口说出简爸和哪个朋友吃饭喝酒,看向简安,问道:“你好点了没有?” 喝了热水,简安似乎好了些,但还是没精神,神色恹恹,饭也吃不了多少。简妈放软口气:“吃不下就别吃了,早点做作业去,早点做完早点睡,睡一觉说不定就能好些了。” 简安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光,忽略了“说不定”三个字,满心欢喜地问:“真的?”她跳下饭桌,双手环紧肚子,跑进房间的速度比平时都要快。 顾遇也很快吃完了饭,离开餐桌,把饭碗放在水池子里,顺便清洗干净,走回自己的房间,开了门,没有关上。 他坐在书桌前做着作业,留意着外面的动静。房门大开着,他很容易就能听见外面传来的响声。瓷器餐具碰撞的清脆声,水池子里自来水清洗瓷器的刷刷声,还有脚步声,洗衣机的轰隆声,不久又响起电视机播放新闻声,忽然,客厅里响起了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他听见简妈接起电话,从对话中,他能听出来,大概是简爸打来的,应该是叫简妈去接他,因为简妈骂骂咧咧地说:“要死啊!你又喝那么多!”。 简妈挂了电话,低声咒骂一句,匆忙穿上了外套,对着家里的简安和顾遇喊道:“安安,小遇,我去接安安她爸,唉……喝死他算了!” “砰——!”是关门声。 简妈离开了,简安没有跑出来偷看电视,可能是今晚没有精力。顾遇听见关门声,拿了简家的钥匙和钱放在口袋里,急忙跑了出去。耳朵贴上防盗门,他听见了电梯往下的声音,等到声音完全停下来,他推测简妈应该已经走出了楼道了,打开了门。 他小心地关上门,没让家里剩下的人发现另一个孩子跑出了家。 夏天入夜晚,他跑出楼道,天空灰暗,依稀可见星光。 小区道路上,两边路灯亮起,在地上印出他的影子,从短到长的变换。 他走得急,连拖鞋也没换,身上也还是回家以后换的睡衣,睡衣是一套的,上下都是浅蓝色,是简妈挑的,上面还有白色的小兔和胡萝卜。 他记得简家小区的附近有家药店,他打算跑到那里去。他一边跑着,一边回忆着简爸那个朋友的家在哪里,计算着那里和简家之间的距离,计算着简爸简妈回家路上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很快,他就算出了答案,在心里不停地催促着自己:快点,再跑快点。 他跑得很快,风从耳边呼呼而过。不多时,他出了汗,汗水从他的头顶甩落,染湿了他的睡衣。 浅蓝很快转深。 第四十六章月经·初潮(6) 顾遇抓紧时间,跑得很快,路上看到一处小摊,卖的是红豆饼。简安之前看到过一次,说过想吃,当时简妈在场,觉得路边摊不干净,没答应简安买。小摊到处流动,简安碰见过一次,之后再没遇见过,没想到竟让顾遇遇见了。他有迟疑,但没停下脚步。 很快,他跑到了附近的药店,说是想买止疼药。药店里有两个女店员正闲聊,一个胖一点的女店员问顾遇他要哪一种,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该说什么。他回想起来,简妈先前说了半天,然而并没有说清楚简安的身上到底起了什么样的变化。耳边又回响起简妈说过的药不能乱吃,他更加不敢乱说话。站在柜台前卡了半天,顾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女店员以为是小孩跑过来瞎玩,不耐烦起来,想要赶人。顾遇赶时间,心里一急,便将简安说成是自己的妹妹,简单说了简安的情况,说家里大人有事出去了,妹妹在家闹肚子疼,他想看看有没有药能让妹妹好受一些。 晚上的药店里没有其他客人,那两个女店员听顾遇说完,觉得好玩,没有恶意,咯咯笑作一团,一个个子高一点,瘦一些的女店员笑道:“恭喜呀!你妹妹要长成大人了!” 顾遇看着她们,一头雾水。 简妈也是这样说的,说简安要长大了,听上去是一件好事,可言语里是浓浓的忧愁。那两个女店员却是真心当作一件喜事向他道贺。 分明是同一件事,为什么简妈和她们之间态度差别如此之大呢? 时间没有留给他思考的余地。胖店员在摆满药品的货架上找了找,拿出了一盒药片。顾遇看的清楚,那盒药就是布洛芬。他接过时还不放心,担心药效和副作用。胖店员笑着给他讲解,在店员的讲解中,顾遇第一次听到了“月经”这样的字眼,还有“痛经”。胖店员还叮嘱了顾遇,要他和妹妹遵照说明书上的用法。 店员的讲解不是很详细,但简洁清晰,解开了顾遇的疑惑。顾遇也终于明白,那不是绝症,只是普通的生理现象。 胖店员解释完,顾遇刚松口气,瘦店员却又添了一句:“你们家长要是有空,还是带你妹妹去看看医生。年纪这么小就来了,还有痛经,说不定有什么问题呢。早点看早点解决。” 他心里一紧,拿着药盒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交了钱,看了一眼药店墙上的钟,记下了时间。 回去的路上,他看到卖红豆饼的小摊还在,赶紧跑了过去,跟摊主要了两个红豆饼。红豆饼刚出炉,热乎乎的,冒着红豆和面饼的香气。他从摊主的手上接过塑料袋,袋子里的热气冲出来,烫着他的手,他疼得龇牙咧嘴。 回了家,打开门,简爸简妈都不在,他放了心。趁他们还没有回家,他去厨房拿热水壶倒了半杯水,再往里头倒了半杯冷水,拿着杯子走近简安的房间,敲了敲门,得到简安的回应,他才走进去。 顾遇走入简安的房间,她捂着肚子,躺在了床上。见到顾遇,她鬼祟地瞟了一眼书桌,强调了一句:“顾遇,我做完作业了!” 尽显心虚。 顾遇觉得她这样子好笑,应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肯定写完了。” 写一定是写完了,不写作业第二天会被老师骂得很惨,简安还没这么大的胆子,只是这作业的质量,就不见得能有什么保证了。 顾遇把那杯水放在床头柜上,看到躺在床上的简安,额头有出汗,他问道:“很热吗?怎么不开空调?”他的手向床头柜摸去,想找到房间空调的遥控。 简安忙制止他,小声道:“别,别开空调,我冷。” 顾遇迷惑不解,冷还会出那么多汗?他指了出来:“你出汗了?” “对啊,”简安呻吟一声,直白地描述她的感受,“我身体里面很冷,但是外面很热。” 那仿佛是从她开始知道“月经”是怎么一回事开始的。 小腹一阵一阵地绞痛,像有一根筋被人直直地拉住,分别往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扯。她想起看的《西游记》电视剧,孙悟空在铁扇公主肚子里大闹,铁扇公主疼得死去活来。简安怀疑自己的肚子里也钻入了一个孙悟空,要真是那样就好了,孙悟空钻进肚子里,不过是一时,可她的疼痛,不是一时就会结束的。 她按着肚子,拧着眉,看到顾遇那张清秀的脸,恼恨地说:“我不要做女孩了!” “做女孩怎么了?”顾遇一边问,一边拿出口袋里的药盒和红豆饼。 简安看见那袋子红豆饼,眼睛亮了起来,正要去拿,顾遇急忙移开,口中说:“先吃药吧。” “吃药?”简安收回手,问道,“吃什么药?” 顾遇不假思索,说:“药店的阿姨说对痛经有好处的止疼药。” 简安脸一红,“你要死啊!说得这么直白!” 顾遇疑惑地问:“直白?怎么了吗?药店阿姨也是这么说的。” “那是药店的人,她……她……她要对症拿药,说出来也不奇怪。” 顾遇不解,“那阿姨和我有什么区别呢?我为什么不能说出来?” 简安学着大人的样子,沉沉叹口气,叹气的背后是得意,平常是顾遇给她解答难题,难得也有他不懂而她能解答疑惑的时候呢。 她拿起水杯,就着温水吃下药片,才回答说:“这你就不懂啦,姆妈说了,这是女孩子的隐私,不能随便对外人讲的。” “那我也是外人?” “呃……你不是外人,”简安学着大人平常给她讲道理时候的成熟口吻,“但你是男孩子呀,姆妈说,这是属于女孩子的小秘密。” 顾遇闷闷地说:“那我宁可我是个女孩子呢!” 简安吃起了红豆饼,惊讶地看着他,含糊不清地问:“你为森……么想做……” 她三两下就吃完一只红豆饼,口齿也清楚了。 “你为什么想做女孩子?” 顾遇坐在床的边缘,低声道:“嗯……如果我是女孩子的话,不就能马上知道那个女孩子的秘密是什么了吗?” 那样他就可以马上告诉她答案,而不是在一旁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看着她哭泣了。 “这有什么,”简安满不在乎地说,“你现在不也知道了。” 她说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男孩子不会来吗?” “男孩子?”顾遇说,“不会啊,你不知道吗?我以为阿姨和你说了。” 简安气急败坏地说:“我以为,男孩子只是不来月经,但应该会相对应地会来点什么,每个月都来一次的那种。” 顾遇想了想,摇了摇头,让简安心生绝望,“药店的阿姨和阿姨都没有说男孩会来什么。” 简安气得狠狠咬了一口红豆饼,咽下去以后,愤怒地一拳锤在床上,发出一声怒吼:“什么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男孩不用遭受这种罪呀!! 男孩子活得也太轻松了吧!!! 第四十六章月经·初潮(7) 她把剩下的红豆饼吃完,朝着天花板嚎了一句:“我不要做女孩了!!” 顾遇好奇地问:“做女孩有那么不好吗?” “当然不好啊!”简安激动地说,身体转向顾遇,“姆妈说了,来那个期间,不能喝冷水,不能吃冷饮,哇还要当心那个……”她刚想说“漏出去”,一想起顾遇的性别,她脸烧了起来,连忙道,“反正就是要注意的地方很多,跟坐牢似的。” “最可怕的是,”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口气夸张得像在讲恐怖故事,“它不会来这么一次,它会一直来,每个月都要来。你看我现在,夏天不能喝冷水不能吃棒冰,姆妈居然让我喝热水!这么热的天她居然让我喝热水!以后每个月总有几天我都得这样了,像不像一辈子都在坐牢?” 顾遇年纪还小,简安把他说得一愣一愣。 他打了个寒颤,“好可怕。” 一辈子都在坐牢,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 简安想到以后还要受这种苦,嘴往下瘪,说:“太可怕了。”她“哎哟”叫唤了一声,怨道:“顾遇,你的药有没有效果呀?怎么我的肚子还是好疼?” 顾遇安慰道:“可能药没那么快起效吧。你不是做完作业了吗?赶紧睡吧。” 他关了房间的灯,简安闭了一会儿眼睛,很快烦躁地翻开眼皮,“我睡不着,”她小声地抱怨,“肚子稍微好点了,但是冷。” “冷吗?”顾遇犯了难,药店的店员只说那药能止疼,可没说药片还能治冷。他拿起一边的薄毯,想给简安盖上,简安抗议道:“那太热了。” 又是冷,又是热,冷了不能盖毯子,热了不能开空调,那该怎么办呢? 顾遇挠头,女孩子来那个什么月经的时候,也太麻烦了! 一个念头在刹那间闪过,他捧起了她放在一边的手,她的手心凉凉的,也有微湿的薄汗。 他学着冬天的样子,在她的手背吹起了热气,笑着温柔地问:“这样是不是好多了?” 她的眼中倒映出他哈气的样子,看着那双手。他的手很暖和,握着她的手心,传递着他的善意。 她忘记还得提防经血侧漏,侧身躺着,朝着他那边。 “顾遇,”她忽然出声,“谢谢你呀。” 顾遇羞赧地笑起,“我们两个不用这么客气。” 她甜甜地弯了唇,睡意袭来,慢慢合上了眼。 她睡着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周围一片黑暗。 他怕吵醒她,不再动作,把她的手放在床上,本想松开,想起她说过自己冷,他握着她的冷会不会好些?于是便没有放开他的手,就那么握着。 借着床外投进来的月光,他凝望着简安的脸。 那张脸圆乎乎,肉嘟嘟的,还有婴儿肥,她很快进入梦乡,偶尔砸吧嘴,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天真和单纯还留在她的脸上,怎么看,都完全不像是那些成熟的大人。 他望着她的脸,觉得月经真是不可思议。他每天都能看到那张脸,日夜相对,那张脸还是那张脸,可月经像是一种仪式,她经历了那个神秘的仪式,周围的人,简妈、药店的店员都告诉他,她开始长大了。 那个和他天天走在一起,大大咧咧的简安要长大了。 “那意味着,她要从一个女孩,长成一个女人了。” 他忽然想起了简妈的话。 他尚且很难理解什么是女人,什么是男人。女人和女孩,男人和男孩之间有什么区别。只是透过那句话,他仿佛看到了那样一副画面:有一颗果实,青涩的果实,它挂在枝头,一阵风一吹,眨眼间,那个果实开始奔向了成熟…… 就在那刹那间,手心交握处溅射出一点火星,跃入他的手掌。 “好烫!”他吓了一跳,抽出了手。 他搓了搓手掌,茫然地看着简安,喃喃道:“发烧了?”说着,他探出手,手背贴上她的额头,那里微凉,没有发烧的症状。 “没发烧呀。”他低低自言自语,摸了一把自己的手掌,那里再没有滚烫的迹象,片刻前的发烫,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这就是顾遇和月经最初的故事了。 至于后来,后来有后来的故事。 简妈带简安去看了医生,没什么大问题,但是简安每个月都会痛经,很少不会痛。简安还住在简家的时候,每次来月经,都如临大敌。 “姆妈!我那个来了!” “哎,知道了……哎你一个女孩子叫得那么大声,知不知道害臊?你爸和小遇都在还呢!” “妈的家里有男的怎么这么麻烦!” 简爸&顾遇:…… “简安小孩不许讲脏话!” “啊啊我没讲啦,我说的是,姆妈我知道害羞的,想问你那边还有没有那个啊?” “你没有了?” “……我要是有就不会叫你啦!!” 简家经常会发生这样的对话。简妈和简安之间那个来那个去,好像在进行什么机密情报的交流。小顾遇搞不懂简妈和简安为什么要说的那样隐晦,事实是他懂,“那个”和“那个”就是月经和卫生巾,简爸也懂,不过在一个成年男人的眼中,好像也觉得用“那个”替代正经的词语都是正常的。 简安第一次的月经,像是释放了某种信号。她接着在班里发现了有几个女孩也来了月经,当她们聊起来,无一例外地提到家人的惊讶,他们都觉得太早了,她们的女性长辈以前没有那么早来,也有人被家人带去看了医生,结果也都没什么问题。她们只是比一般人发育得早。 她们时不时会避开其他同学,一起讨论。顾遇当然也被排除在外,不得入内。 当时她们年纪都还小,除了大人传授的经验,其他都靠自己摸索,准备也没有那么充足。一个女孩子来了月经,如果她没有带卫生巾,她会小声地向她那个小角落的周围问:“有没有人带了那个?” “那个?你来那个了?” “对呀对呀,可是我没有带那个,好麻烦呀。” “你等等,我去找找看!” “哎哎哎!我记得有带!你等等,我马上去拿!” 那些早早来了月经的女孩呼啦一圈围过去,以那个女孩为中心,形成一睹围墙,简安也在里面。她们小心翼翼,压低声音,通话经过加密,交流着只有她们才懂得的情报。当那个女孩解除了危机,女孩们齐齐松口气,简安有几次也帮上了忙,那几次她总是会抬头挺胸,满满的骄傲,活像一个刚把世界从危机中拯救出来的英雄。 那些女孩对月经这件事讳莫如深,有羞耻感,加重羞耻感的,是来自同学的嘲笑。同学们对青春期即将发生的一切了解,有的女孩不小心侧漏,被男孩们发现裤子后面的血迹,换来男孩们的一顿嘲笑,嘲笑的人也有女孩。 简安也漏过,也被男孩们嘲笑过。但她会粗声粗气地同男孩们吵架,“笑笑笑你妈!有本事你们回家笑你们妈去!”,男孩们不懂她说的什么,变本加厉地嘲笑,简安差点同他们打起来,被老师撞见,两边都被老师教训了一顿。 顾遇的书包里会备着几张卫生巾。虽说月经每个月都会来,但简安的这位“老朋友”没有那么准时,经常打得简安措手不及。简安没有准备,包里也就可能没带卫生巾。简安会向女同学求助,不会找顾遇,但要是来的时候身边没有女生呢?所以顾遇还是准备着。 一次,小学的男同学玩耍间碰翻了顾遇的书包,书包倾倒,他准备的卫生巾倒了出来,男生们哄堂大笑,笑话顾遇是个女人,才会带那种东西。顾遇经常受男同学们的奚落,没有将他们的嘲笑放在心上。他默默捡起卫生巾,心里只有困惑。 他不觉得“成为女人”有多可笑,但嘲笑他的人,的确轻浮得可笑。 他无法理解这件事的笑点,这个玩笑里有什么地方值得那帮人大肆讥笑。在那个夜晚,在药店,店员清楚明了的解释为顾遇驱散了第一层迷障,后来他了解了更多的生理知识,包括男孩和女孩。 如果把全球的人类简单划分成男人和女人,那么在一半的人口中,不少女性都会经历月经,也有的女性因为各种原因不会来,但月经至少是一种普遍、正常的生理现象。那群男同学们嘲笑起来月经的女生,还有带卫生巾的顾遇,他们浑然不觉那嘲笑有什么问题。他们的嘲笑暴露他们的无知,倘若只是如此,倒还罢了,可他们每个人都至少有一位母亲,还有更多的女性长辈,他们的嘲笑不只是暴露无知,这种无知的本身是在侮辱他们自己。他们跟着学校的教导,会在母亲节那天送上康乃馨,或者说一句“母亲节快乐”,但他们对他们母亲遭受的“真实”一无所知。 他们那样轻率地嘲笑,丝毫不管会对他们的同学造成怎样的精神伤害,但比这更糟糕的,是没有一个大人在那群男孩无知的时候告诉他们,他们那样的嘲笑是不对的,于是那群男孩带着无知长大了,等到了成年后即便有人想起,大概也只会觉得“哦,我只是在和她们开个小玩笑而已”。 他们长大以后,会不会拥有一个机会,让他们意识到自己过去曾经犯了多大的错误。 很难说。 一位男性如果能够以正确的态度对待月经,已经足够稀罕得让他得到不小的夸奖,但许多男人更可能对月经一无所知。他们不了解,却在不需要他们发表意见的时候站出来夸夸其谈,抢占关注,诉说他们所了解的月经,这时候,他们了解月经的规律、周期、症状,好像经年累月和月经打交道的是他们,恨不得告诉全世界他们才是月经方面的专家似的。 简安得知顾遇被男同学们嘲笑,气得朝他发了火。 “你为什么带那种东西?!” “什么东西?卫生巾吗?” “卧槽你……哎你又这么直接……你一个男生干嘛带那种东西?!” “我怕你需要的时候身边没有。” 简安的脸一下子变红,“拜托,我要是没有带,我可以找女同学帮忙啊!” 顾遇认真地问:“要是你周围没有女同学呢?” “那……那我可以找我妈,或者去超市!” “要是阿姨不在,或者没有超市呢?” 简安一下子被问住了,急道:“总之你一个男生就不要带那种东西啦!” “哪有男孩子带那种东西的!” “男孩子为什么不能带?”顾遇问,“为什么男孩不能帮助女孩呢?” 简安被顾遇的问题彻底难倒,“呃……你好像说得也有道理。” 顾遇想起简妈那天要他许下的承诺,简妈总是担心男孩会伤害女孩,可是男孩一定会去伤害女孩呢?也许……男孩也可以帮助女孩。 在女孩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可以寻常地说一句“你需要卫生巾吗?我这里有,希望能帮到你”,或者在女孩子们羞赧无助的时候,亲切地说一句,“你需要那个吗?我这里有,可以给你。” 是啊,为什么不能是男孩帮助女孩,boys help girls,people help people? 简安放弃同顾遇争辩,但要带着他和嘲笑顾遇的男同学算账,顾遇当然是阻止,她同男同学吵架要是引来班主任,只怕会惹来不小的麻烦。 顾遇后来也学聪明了,把准备的卫生巾放在书包更隐秘的地方,封上了拉链,这样别人也不会再知道他的秘密。 这个习惯他保持了整个学生时代。不过没有怎么用上。简安几次狼狈以后有了经验,有月经没有月经,总会在书包里放卫生巾,这样就算她用不着,还能帮助女同学。女同学们也不会找顾遇,女同学之间总会互相帮助,自然也就没有顾遇这位男同学的用武之地。 要说和月经的故事,顾遇有过不少女朋友,自然也有各种各样的故事。但他和月经最初的相遇,就是在简安第一次经历月经的那天。 车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胶囊片铝制的边缘刻进他的手里,他像是回到了那一天的夜晚,所有的记忆向他涌过来。 他苦笑,他的记性真是太好了,他现在觉得记性好也是一件麻烦事。当他想起那一天的事,所有的细节历历在目,宛如昨天才发生,强势地进入他的脑海,丝毫不顾及他现在,此刻,有没有心情回忆过去。 当记忆中的星光漫步穿过窗户,再次为他照亮那张沉睡在床头的脸,画卷徐徐在眼前展开,他再度见到了那颗果实,奔向成熟的果实。 掌心传来隐隐热度,它在那一晚莫名发烫过一次,现在,随着那副画卷浮现在他的眼前,它再度升温。 他摊开手掌,茫然地望着,望不见发热的理由。 心脏在这时候猛烈地跳了一下,和当时的发烫一样突然。 不,那颗果实已经熟了。 似乎有什么在冰封之下,历经了漫长的冬眠以后,在刚开始复苏的时候,发出了第一声心跳。 那心跳强健有力,是他无法忽略的强烈。 第五十一章时光仿佛放缓了脚步 下车前,顾遇扣上了大衣衬衫的扣子。下车后,他走到简安旁边,替她打开车门,长臂遮在车顶,护着她走下车,简直就是关怀备至,体贴入微。 两人你抱我我抱你,正是小情侣浓情蜜意,生怕闪不瞎别人狗眼的模样。 同事们听说了简安和苏珊的传闻,不少人好事好八卦,聚成一堆,等在商场门口,想一睹简安新男友真容。苏珊也在人群里,神情自若,美人淡笑,挡去了看客们的好奇心。 商场门前有一片露天停车场,顾遇个高,下车时就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等到他们看清另一边下车的人是简安,人群里发出了小小的惊呼,甚至已经有人开始猜测简安其实是行事低调实则家世背景过人的什么二代。 要不怎么能前后两任男朋友都是富二代。 顾遇谈笑自若,一手环着简安的腰,和简安的同事们打了招呼。在场有不少男同事在场,但顾遇个高,身姿挺拔,气宇不凡,一出现,单就个子,就已经将许多人比了下去。而他那张在高中时候被一些讲究阳刚气质的男同学笑话的巴掌小脸,在发育完全以后已经长开,虽然还是不大,那股阴柔气也已经淡去,剩下的更多是英俊风流。他怀着简安,眼神专一,一开口,又是低沉磁性的男嗓,莫说女人,就连在场有些男人,也暗暗酥软了骨头。 要是简安这时候道出自己是某富豪或者某权贵的女儿,这男朋友是她养着的,他们也不会惊奇,或者说至少那样更合理,不然,凭什么简安前后两任都是有钱有势的富二代? 她要没什么背景,这帮人才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事实是简安家世普通,没有丝毫特殊之处,长相上,也没有中到基因彩票,突变为绝色美人。这真让人匪夷所思。她居然真的如此幸运,难不成是上辈子拯救了地球,功德无量,才在这一世拥有如此的好运气? 旁人猜想纷纷,到顾遇和苏珊见面,已有人掩饰不住的兴奋。苏珊、顾遇和简安,三人站在一起,围观者期待地以为会发生点什么。 到苏珊和顾遇握手分开,一切正常,那些人不掩失望神色——这么狗血的配置怎么能什么戏码都没有发生! 简安笑着依偎在顾遇的怀里,余光扫过其他人,注意到他们的神情,眼中闪过玩味,但垂下眼眸,什么都没有说。 招呼过后,一群人说说笑笑,去了商场的顶层,是一家美式风格的西餐厅。餐厅门口有一片宽阔的露天阳台,这天天气不错,阳光也好,公司的人便选择在露天处聚餐。 一群人分了男女,分开坐在不同的卡座里,有带男女朋友一起来的,则是和自己的恋人坐在一起。点单的同时,有人还是好奇,有人还是怀疑,怀疑顾遇是简安想办法拉来演戏的临时好友,没少提一些问题。顾遇和简安从小长大,许多问题也难不倒他。有人问起他们怎样相识,这也是简安和顾遇提早对好的,就说是在酒吧遇见,互相留了电话。问的那人笑起来,笑着说那一定是简安一见钟情,看上人家主动要的电话。 顾遇也笑起来,低头看着正在点单的简安,眼神甜得能腻死人,“是我问她要的。” “啊???” “是我问她要的,”顾遇含笑说,“是我对她一见钟情。” 简安心里只考虑要点些什么,没想到耳旁听到这样的回答。她一愣,抬起头,留意到旁人吃惊之中还有微妙的惋惜,大概是觉得这人眼光不好,然后对上顾遇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深情注视着她,好像他的眼底只容得下她一个。 其实这方面的细节他们没有商量,简安觉得怎样都可以,但这些话由顾遇口中说出,再加上他专心看着她的眼神,演技全靠细节撑,他的细节把这场戏全撑了起来。 看上去,真真是一位非常痴情的男朋友了。 她也只能是配合,笑着依偎着他,两人甜蜜恩爱的架势十足,顾遇围着简安嘘寒问暖,在座有人带着真男友来的,都不及顾遇来得体贴殷勤,因此被女朋友暗暗用眼神谴责——你看看人家! 简安被他们两人的虚假演技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同时不忘同情一把别人。你看顾遇他就是个祸害,所到之处,不是招蜂引蝶,就是招蜂引蝶。 这厮上辈子大概就是只狐狸精,老天都收不了那一身的骚气。 一顿饭饱,大家还在欢快聊天,餐厅里靠门口的地方有一张台球桌,男人们都聚在那里谈天游戏,顾遇作为备受关注的人物,也被叫了去。简安本想找机会离开,可当时脸皮薄,见大家没有结束的意愿,只好生生忍着,闷头喝起了饮料,祈祷聚会赶紧结束。 她正出神间,手肘被人推了推,是年轻的纪云瑶。她笑着朝餐厅里扬起下巴,示意简安赶紧去瞧。简安随之抬头,顺着纪云瑶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明亮的玻璃窗后,一堆男人爆发了一阵喝彩。 顾遇手持球杆,动作干净,台球桌上的台球全都被扫入球袋里,成绩不可谓不漂亮。 他抬起上半身,高高的个子,加上不俗的外表,一下子就把其他男人比了下去。当他站在人群里,人群的称赞、羡慕包围他,就如众星拱月一般,他仿佛天生就合该享受别人的注视。 受了称赞,他笑容未变,但眼角的确透着得意。 简安看着他,也笑了起来,暗自摇头。 真是够装逼的。 笑过后,她低了头,又喝起了果汁。 简安坐在卡座朝向过道的地方,苏珊则是坐在卡座的里面,算是角落位置。往常凡有聚会,她多数时候是主导话题的人,但这天,她难得地做了一个看客。 看客有看客的好处。 从她的角度,能将外面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眼中,自然也就没错过那一刻。 她看着纪云瑶提醒简安往里看,简安也顺着纪云瑶看去。她单手托腮,透着一股随意。当她看着顾遇赢了球局,刹那间,眼角眉梢,溢出笑意。 那张脸浸在温暖的阳光里,温柔在她的唇角中轻浅地漾开,十足的动人。 那一刻,她笑容里的温柔,似乎连时光也为之沉醉,放缓了前进的脚步。 第五十二章偷吃糖果的孩子 那样的笑容,没有人会怀疑简安,毕竟,在外人眼中,她和顾遇就是一对恋人。恋人之间,那样的眼神并不过分。 苏珊没有说话,压下吸管,啜饮果汁。 她不是旁人,多少了解一部分的真相,也就比旁人多窥得了一些什么。 苏珊第一次见到简安,还是在高中的时候,那时候,她还是顾遇的男朋友。 她以为和男朋友感情稳定,可突然某一天,那个男朋友却说——想分手了。 她问原因,那个男孩无所谓地耸肩,只说是没有感情了。苏珊不信,他们交往也才多久?新鲜感都未退去,感情可能说没有就没有?除非——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那个男孩带着一个女孩出现在她面前,说是出轨。那女孩被他抱在怀里,眼角都是得意和挑衅。 两人这般嚣张,苏珊也就不客气,不给他们两巴掌,她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呼~那两巴掌打得她可真是爽啊。 那是苏珊和简安的第一次见面了。 被一个在她看来其貌不扬的女生抢了男朋友,她多少咽不下这口气,打人可用了不小的力,出够了气,也就将渣男扫出脑海,也没有将那个女生放在眼里。 第二次见面,是在顾遇出国前的离别会上。 虽然作为情侣没有一起走下去,但念在同学情谊,苏珊还是大发慈悲,去了那场离别会。在KTV的包厢,苏珊再见到简安,却听到简安的另一层身份。 顾遇的朋友提起她,说她是顾遇的妹妹,两个人家长是好朋友,他们是一起长大的。 要说他们早就分手,苏珊倒不觉得稀奇。分手以后她才发现,顾遇那个狗男人谈恋爱没有一场是谈的久的。小小年纪也不知道造了多少孽。简安和顾遇的这层关系,苏珊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那个狗男人任性妄为,居然连一起长大的青梅都碰。 那天晚上,苏珊没少被男同学献殷勤,坦然地享受着男生们的迷恋,自然也没少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不过她已经习惯了。她是不懂嫉妒为何物的,但从小没少被人嫉妒,已经不将那些人的嫉妒放在心上。 只是她原以为简安也会加入那群女生里的议论里,当她扫过简安的方向,却惊讶地发现她没有。 虽然是过去时,可她们也算做过情敌。加上苏珊给她的那巴掌,要是简安因此憎恨她,和别人一起诋毁她,苏珊也不会奇怪。 可是简安没有。 她只是老实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喝着自己的可乐,偶尔别人同她说话,她低眉顺眼地应着,有时候会皱起眉,好像和别人说话是她的负担。别人一旦放弃她,转向其他人,她就马上如释重负。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一个人静静待着,没有加入到那些女生的行列里。 苏珊回忆着之前和顾遇一起出现的简安,只觉得那根本就是两个人。 后来,符静鼓起勇气,去唱了那首歌。议论声纷纷,逐渐大了,苏珊便看到简安起身。走到了符静身边。 真难听,苏珊回想起那次,只有一个想法,真的很难听。 她们两个那次合唱简直毁气氛,她正享受男生们的服务,却不得不捂起耳朵,忍受难听的嘈杂声。 简直是两个神经病,苏珊冷冷地想。 唱完了歌,简安和符静各自落座,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而苏珊也没有放在心上,很快将那天的事抛在脑后。 再和简安重逢,就是她们工作了。 苏珊到公司的第一天,就认出了简安。简安也认出了苏珊,当时她坐在电脑位置上,看到组长带着苏珊进来,打了一个哆嗦,很快低了头。 苏珊瞧见了,不由冷笑。 多少年前的事了,她倒是还记得清楚。 但苏珊对陈年旧事没兴趣,也就没有过多为难简安。她一向自负,未曾想到会有一天,居然也会在河边湿了鞋,和简安互换位置。 不论是怎样的开始,等她发现真相,错误已经铸成,甚至是一错再错。苏珊想象过许多次,简安发现以后会怎样,可真的到了揭开秘密的那天,简安的表现实在出乎苏珊意料。 她全程没有过激行为,甚至事后还在帮苏珊善后,苏珊倒觉得,不如简安直接打她会更好,她不喜欢欠人人情。简安打她骂她都行,这样她会好过些。 但简安没有。 简安和孙金仙分手后,孙金仙生日那天,苏珊敌不过他死缠烂打,去了地方帮他庆生。他的生日会少不了一群狐朋狗友,自然也免不了一阵吹捧。有人见到苏珊在孙金仙身边,为了讨好孙金仙,便恭喜他,暗示他找了一个更好更能配得上他的。苏珊当即锁眉,想发火,她和简安谁也不是为了孙金仙而存在的。孙金仙搂着苏珊,似笑非笑地冷眼看着那人,“你的意思是说我以前的眼光很差呗?” 那人看出惹了这位大少爷不高兴,赶紧赔笑,其他人忙换了话题,这才缓和了气氛。 生日会结束,其他人都走了,剩下孙金仙,嚷嚷着喝醉了,倒在苏珊膝盖上趁机吃豆腐。苏珊揉按他的太阳穴,难得露出耐心的一面。她看着闭眼哼哼唧唧的孙金仙,皮笑肉不笑地问他:“怎么,后悔了?” 孙金仙冷哼一声,“后悔个屁!” 他没有睁眼,“老子用过的东西,没有一件是差的,谁配说三道四?” 苏珊啐了一口,唾弃他大少爷的傲慢,不过,她能懂他。 也许这就是她和孙金仙相像的地方了。 不许旁人说前任的不好,与其说是余情未了,不如说是为了维护自己。所以苏珊当年没有告诉朋友和顾遇为什么分手,开玩笑,要是让她们知道他找了个不如她的,那她面子往哪里放? 得到了孙金仙的回答,苏珊立刻变脸,一手推开他,看着他狼狈扑倒在地,只是慵懒揉着手腕。 装了半天体贴,她也很累的。 简安带着顾遇出现,介绍说是男朋友。苏珊一点都不惊讶,也想明白从前的一些事。 这次可以是演的,那上一回也可以是。 苏珊心思更复杂了,有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难受,但也更好奇,可能人免不了好奇心,她也不能免俗。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呢? 苏珊不露声色,看着阳光从简安的脸上浅浅趟过,亲眼目睹,她的脸上出现了别样的温柔。 那像什么呢?她苦苦思索。 那抹温柔很快消失了,简安低下了头,唇边留有浅浅的笑意,听着别人说话。苏珊很容易就能区分,那笑不过是出于客气,其中的温柔正在淡去。 好吝啬的人,好像温柔是她的什么稀缺品,连半分都不舍得匀出给旁人。 简安低头得快,也就没有注意到,顾遇那边,他赢了球局以后,很自然地瞥向了简安的方向。他看了一眼,像是自然往这边注意,但很快又收回了注意力,放回到和别人聊天上。 他们就那样错过了。 那错过到底是因为无心,还是有人故意避开了呢? 苏珊终于品出些什么。 那温柔稍纵即逝,就好像是…… 那抹温柔就好像是,一个孩子藏起了真爱的一颗糖果,她把那颗糖果藏在一个小匣子里。平常,她故意装作和那匣子没有关系,只有无人在意的时候,她才会抓住机会,飞速从匣子里拿起那颗糖果,仔细剥开糖纸,小小地添上一口,品尝糖果的甜味。尝完那甜甜的味道,她又细心地包裹上糖纸,让它看起来像是没有剥开过那样,然后把它放回了那个匣子里,而她故意别开头,装作和那个匣子没有关系,也装作故意不喜欢那颗糖果。 为什么呢?苏珊想不明白,既然真的喜欢那颗糖果,为什么不能说出来? 苏珊注意到了那抹别样的温柔,与奇妙的错过,可是无法解开伴随那而来更多的疑惑。 等到聚会终于结束,简安喜迎解放,那神情,简直像出笼的鸟。她拉着顾遇,笑盈盈地和同事们在商场门口分别。两人转身往露天停车场那边走,公司的人各回各家,散了一大半,苏珊没有走,停在门口,遥遥看着那两个人。 他们一起走着,有说有笑,不知顾遇说了什么,惹得简安抄起手中的包,嘴里骂骂咧咧,朝顾遇打去。 她看上去很生气,可是嘴角却留有一丝笑意。自有一种真实。 “我们不会有未来的。” 苏珊恍然想起,孙金仙曾经说过那样的话。那时候孙金仙还没有和简安分手,苏珊以为那是渣男博取同情的伎俩,嗤之以鼻,没有放在心上。 可她忽然发现,也许那不是卖惨,只是如实陈述。说到底,孙金仙和简安都是感情中的当事人,他们的感情出现什么问题,可能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循着过去的细节,苏珊捡起一片片有关简安的碎片,才开始拼凑出一点点简安真实的模样。 她总以为简安是很简单的人,可原来在那简单的背后,隐藏着一股与人群的疏离。不管是共事多少年的同事,都看不到简安会亲近谁,也未见过她对别人有更真实的喜怒。即使是那天帮苏珊说话,甚至是很多年以后,苏珊也清楚,尽管外人都以为她们关系是很要好的闺蜜,其实简安和她之间还是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保持距离的那个人,是简安,不是苏珊。 她不会轻易允许别人进入她的世界。 她的外表始终有一道壳。那道壳隔开了她和其他人,简安待人处事,总是点到即止,背后隐藏着独属于她的冷淡。 只有顾遇出现,才分明有什么不一样了。 当她待在他的身边,她的“底色”,是暖的。 因为简安带着顾遇出现,在公司内,流言便渐渐止息。孙金仙不是出轨的渣男,苏珊自然也就不是勾引人男朋友的小三,加上能力确实出众,得以顺利地升职。 这一页就算如此揭过。 第五十三章山巅与退路(上) 孙金仙蹑手蹑脚地,出现在简安同事那边的卡座旁。 今晚简安一直在苏珊身边,他不容易过去,专门找了一个能看见苏珊他们位置的卡座,眼巴巴地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苏珊那帮同事们都往舞池里去,简安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离开,苏珊似是喝醉了酒,独自倒在沙发上,正在休息。 好机会! 孙金仙跳起来,借着酒吧昏暗的光线,穿过尽情舞动的人群,时不时朝四周看,提防被人瞧见,好不容易来到苏珊身边,看到好久不见的她,思念之情澎湃涌动,嘴里亲切地唤着“宝贝宝贝”,抱着她,怎么都不想撒手。但他有自己的计划,不敢久留,架起苏珊的手臂准备放在肩膀上,没想到身边响起一声—— “好久不见”。 “啊——!” 孙金仙吓得一哆嗦,转头一看,一个身披长发,穿着黑T长裤的女人站在卡座转角处,酒吧的灯忽明忽暗,亮起时照得她的脸色惨白,犹如一个幽森女鬼。孙金仙再次吓得大喊,那女鬼幽幽来了一句:“孙金仙,你可真有出息。” 那“女鬼”就是简安,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是乔浩宇。 今晚和公司的人聚在一起,简安架不住一群年轻人闹腾,和他们喝了许多酒。可能是酒喝多了,她胃里翻江倒海,跑到酒吧的洗手间吐了两次,又拉了一次,这才感觉舒服一些。她一出洗手间,就看到乔浩宇等在门口,见她出去,焦急地上前问:“安姐,你身体怎么了?” 他是关心,简安用手按着肚子,嘴巴干涩地咧开,淡淡地回应:“没什么,可能是酒喝多了。” “哦哦!”乔浩宇说,“那我等会儿叫服务员给你倒杯热水。” “不用了。”简安干巴巴地拒绝,“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和他们玩去吧。” 她倒是希望这样就能把这个年轻人打发走,可回去的路上,乔浩宇一直紧紧跟在简安后面。可能是因为身体的原因,简安的头越发疼了,正在考虑要不叫苏珊那个女人和她一起离开,没曾想,她离开一会儿的功夫,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摸到苏珊那边去。 看着被吓得不轻,放开了苏珊手的孙金仙,简安觉得,今晚倒也不算白来。 简安单手托腮,欣赏着被吓得跌坐在卡座沙发上,还不忘抓着苏珊手的孙金仙,笑着调侃:“哟,你都学会‘捡尸’了!” “‘捡尸’个屁!”孙金仙依旧没改暴躁脾气,一听简安说他“捡尸”,立刻反驳,“她是老子正儿八经的女朋友!” “呵,女朋友啊?”简安凉凉地说,“那刚才她醒着的时候,你怎么都不过来打个招呼呢?” “我……”孙金仙嘴唇嗫嚅,说不出理由,只好硬着头皮说,“反正我就是要带我女朋友走,不可以吗?!” “不可以。”一阵恶心的感觉轻轻飘开,简安皱起眉忍下,还是扫了孙金仙一眼,她口气淡淡的。孙金仙一见了她就心虚,简安轻而易举地压制了他的气势。 简安瞥了一眼苏珊,光线时明时暗,只能看到苏珊斜靠着沙发背,闭着眼睛,似是真的睡着了,外界发生什么,她都没有回应。 可能她是真的累了。 这几天公司工作繁忙,苏珊一面忙着和其他公司抢客户,一面在公司和同事们一起加班赶工期,好不容易公司进入正轨,大家都松了口气,今晚玩得有些疯,都没少喝酒,苏珊也不例外,许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发泄一番。 “聊聊吧。”简安说。 “聊聊?”听简安要找他聊聊,孙金仙缩起脖子,“聊什么……” “聊你和苏珊啊。”简安说,“你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我看能不能帮你。” 孙金仙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当然是假的,但总得想办法把孙金仙忽悠走,简安微微笑着,勾勾手指,示意孙金仙跟着她走。 离开前,她拍了拍跟在她身后,乔浩宇的肩膀,“帮个忙,看好你珊姐,要是有陌生男人过来想带走她,”简安看了一眼孙金仙,暗示他可能有同伙会过来带走苏珊,“直接叫人叫保安,千万别客气。” 连日来简安一直很冷淡,突然被她托付了一个任务,还被她拍过肩膀,乔浩宇有些飘飘然,答道:“放心好了,安姐,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姗姐的。” 简安头也不回,孙金仙老实跟着。那卡座的附近有处小阳台,那里够站得下两个人,酒吧的音乐也不会吵到那里,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简安推开雕花铁门,示意孙金仙进去。 难道和简安站在一起,孙金仙紧紧贴着栏杆,似乎生怕和她有什么牵扯。见他缩头缩脑的样子,简安觉得好笑,问道:“这么怕见我,那当初为什么要做呢?” 孙金仙很少怕什么人,工作以后怕的人就一个他老爹,后来则多了一个简安。简安提到当初,他顿了顿,声音微弱:“当初……我和苏珊……反正……反正……错都在我,嗯。” 简安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睁开,没有再提起过去。 “说说吧,”胃里又是一阵恶心,她身体不舒服,借着阳台的栏杆休憩,“你和她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简安已经听苏珊简单讲过,已经了解发生了什么。只是得打发孙金仙走,简安还是得装出一副不了解事情经过的模样,听着孙金仙的说法。 在前女友面前提到和现任的事,孙金仙有些犹豫。简安像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你可以不说,可以去找你那些朋友拿主意嘛。” 这话正中孙金仙的痛楚,求婚被拒这么没面子的事,他怎么好意思同那群狐朋狗友提?除了之前买醉时遇到的顾遇和程三富,他再没和谁提过。 以为简安是真心想帮他,孙金仙就开了口。 “我和她求婚了。”说这话时,孙金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忘观察简安。但简安表情淡漠,双手环胸,淡淡地“哦”了一声,再没有别的情绪。他稍稍心安下来。 “你现在和她在一个公司吧?” “嗯。” “那你肯定知道她有多辛苦,天天要去外头应酬,和那些男客户拼酒,还要赔笑脸,你们那老板也真是,要她这么拼命,你们老板在干嘛?哪有这么压榨人劳动力的。” 他话里是苏珊的口气,说完一段,又看简安的反应,她右手托腮,面带微笑,像是认真倾听,孙金仙思索着,这应该是鼓励他?于是接着说下去。 “我看她太辛苦了,就说我们可以结婚,她可以回家,她有我啊,我完全养得起她。” “噗嗤——!” 笑声突兀地响起,一阵诡异的安静过后,孙金仙迟疑着问:“你刚刚……是在笑我?” “阿姨还好吗?”简安没有回答,而是突然问起了孙金仙的母亲。 “哦,”孙金仙不明所以,茫然地答道,“她挺好的,你怎么突然提起她?” “很久没见了,”简安凝望着无边际的夜空,说,“有点怪想她的。” 孙金仙说:“哦,我妈也挺想你的,我们分手以后,她还骂过我为什么要和你分手。” 简安没忍住,又是嗤笑一声,孙金仙听见那笑声,立刻反应过来,“简安!你在转移话题!你刚刚是在笑话我,是吧?!” 孙金仙一次还好糊弄,但两次三次可就未必。她又控制不了自己不再发笑,于是笑着说:“怎么说呢……我是在羡慕你。” “羡慕我?” “对,羡慕你能这么天真。” “你果然是在嘲笑我!!” “哎呀,”简安哄道,“我都说了,我是羡慕你。” 孙金仙冷哼一声,不想再上简安的当。他正琢磨着,要不要直接转身走人,去带走苏珊,简安冒出了一句话。 “孙金仙,女人不用太努力,你是这么想过的,对吧?” 孙金仙一愣,犹豫着该不该直接说是,话到了嘴边,最终他说:“明明有一条退路,为什么她不想走退路?” 求婚那天以后,孙金仙锲而不舍地想找苏珊问个明白。可苏珊再三回避,他也多少明白了苏珊的态度。但他越发想不通。 他的条件在男人中又不算差,为什么她会不肯答应? 简安轻轻笑起来,呢喃一声:“退路。” 头又开始晕了起来,胃里也是翻江倒海,简安在继续和孙金仙谈论,还是冲去洗手间吐个痛快中纠结,最后强忍了反胃感。 “女人不用太努力,是吧?”她再次问了一遍,“因为女人永远有一条退路,所以干嘛那么努力,何必和男人争抢地盘呢?” 孙金仙一滞,刚想说他不是那样的意思,简安叹了口气,说:“为什么我要问起你的母亲?”她笑了一声,“呵,你那个时候不是对我说过,阿姨成天不是逛街,就是待在家里,生活特别悠闲,是吧?” “……嗯。” 简安低着头,手撑着侧脸,吃吃笑起来,“你看,连自己的儿子都这么看她,呵呵。” 她的笑声让孙金仙拧起眉,火冒三丈,“简安,你别阴阳怪气的。” “阴阳怪气?我只是觉得好笑啊。” “明明当初是阿姨和你爸一起去创业的,结果后来大家都觉只记得你爸的功劳。明明当初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你们才回到家里,承担起家庭里的责任,尽心照顾你和你爸,可是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觉得她是在悠闲地享~受~生~活~呢~” 孙金仙嘴唇张合,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我妈和你说的……?” “嗯?上面的话?哦,这是当初我听你妈说起你们家的事,这样想的。” “你妈那时候对我说了很多呢,关于你们家的事” “比如某人小学时候成绩不好上不去啦,她想办法给你辅导功课找好的家教啦;比如你初中时候嘲笑别的男声举止太娘,她揪着你的耳朵上门给人家道歉啦,之类的。” “等……等下!!“孙金仙急得涨红了脸,”她为什么和你说这些?!她还和你说了什么?” 简安侧过头,想了一会儿,露出神秘的微笑,“她告诉了我很多,你想听我一一例举吗?”比如他十岁看鬼片吓得半死半夜跑到爹妈被窝里去? 简安至今记得那位贵妇人提到那些事时候的表情,虽然也有抱怨,但脸上总是满满的慈爱。 “你看,”她摊手,“单就教养你一条,阿姨就费了不少心思呢。” 孙金仙憋红脸,经过一番内心斗争,才说道:“简安,我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我妈付出了什么,你会比我更了解我妈的生活吗?我会那样说,是因为我看到的就是如此。” “可你看到的,是她全部的生活吗?你只是看到了她生活中的一面而已。公司里的老板看到一个员工在摸鱼,就能断定这个员工没有努力工作吗?可能那个员工只是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喘口气的机会,所以休息一下呢?” “你说我阴阳怪气?我只是觉得好笑,你连你亲母亲的生活都不了解,却在那边大言不惭地说,觉得苏珊可以回家依靠你。” “如果你觉得那是一条退路,为什么你自己不回去?” 孙金仙立刻反驳:“我是个男人,我怎么能……” “男人又怎么了?”简安笑着问。 “男人不能回家吗?为什么呢?” “为什么男人不可以回家,为什么男人不可以照顾小孩,为什么男人不可以承担家务劳动?” “这世界上那些所谓天经地义的事真的有那么天经地义吗?那些狗屁规则道理关天屁事,关地屁事。” “女人不必努力奋斗事业?因为她们要是没有事业,还可以回家享福?” “因为那条路是她们的退路,是吗?” 简安说着,苦笑起来,“可是,孙金仙,那不是退路。” 好多人都会觉得那是一条退路,是一条没有荆棘,铺满鲜花的平坦大道。可是苏珊知道不是,靳夏知道不是,罗薇也知道那不是退路;沉蓉荷经常会在朋友圈发消息,感慨自己围绕着老公孩子的生活多么惬意,好像她真的是那般轻松无忧,但看她努力保持身材,花费重金时间精力保养容颜,还有她身处的圈子里,费心维持和那些主妇们的关系,她的生活是不是真如她说的那般无忧无虑? 那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简安也知道那不是退路,让她惊讶的是简妈真的是那么以为。当简妈和简爸说起她和宋远洋结婚,好像真的能看到她结婚以后生活得安然悠闲,简爸也就算了,可简妈居然真的那样笃定,真是出乎简安的意料。 但她心里很清楚,那不是退路,那只是—— 另外一条路。 第五十三章山巅与退路(下) 她说了那么多,身体的难受感越发强烈,头晕乎乎的,天地仿佛都在转动。孙金仙看出她面色不好,担心地问:“你还好吧?” 她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强撑着说:“孙金仙,相信我,要是那条道路真的有像你,像很多人以为的那么轻松,那么家庭主妇,不对,应该是家庭主夫早就成了热门职业,人人都会想办法挤破头,踏平那条路,抢着去做那份工作。” “工作……?” “对,当然是工作。难道就因为在家庭里劳动,就可以否定那份劳动的价值了吗?不对,在家里工作的人劳动价值被人低估甚至贬低,没有稳定工资,没有固定时间,没有稳定休假,没有社会保障,这他爹比进社会工作还要糟糕。” “我知道,你一定会说你可以请保姆解决问题。对,你有钱,你家境优越,可是保姆是不是能承担所有责任解决所有问题?你家里也有保姆啊,你妈还为了你费尽心力,更别提她为你爸做了什么。是,钱能解决很多问题,你当然可以以为你的钱能解决所有问题。可是,你没有发现吗?在你那个所谓美好的未来里,你的眼里,只有你一个人在付出,当你这样想,再用这样的想法看待另一方,难道不会发自骨子地看轻她吗?还是说,”她的眼神在一刻锐利起来,“你已经看轻了她呢?” “我没有看轻苏珊!”孙金仙大声道,“我爱她!我真的爱她!” 简安笑了,“我没有否定你的爱,我是在说,你看轻了她。” “我爱她就不会看轻她了。”孙金仙激动地说。 简安不以为然地轻笑,“爱一个人和看轻一个人,其实并不矛盾。我看不出你正视了她的努力。” “我没有吗?”孙金仙说,“我说了,她很辛苦,我心疼她,这有什么问题?” “心疼她就要让她回家吗?”简安问,“那么你辛苦的时候,为什么不想着回家呢?” 孙金仙刚想开口,忽然想到简安前面说的,嘴唇半张,简安知道他想说什么,笑道:“来,我帮你说,因为你是男人,男人就得挣钱,是吧?” 简安揉了揉眼睛,合上眼皮,喟叹一声。 她怎么就会选择和孙金仙在这里浪费时间呢? 她轻声说:“孙金仙,刚毕业的时候,你不是常和我抱怨,你已经很努力,可你爸就是看不到你的努力,是吧?” “嗯。” “可是,那个时候我想的是什么呢?” “我很羡慕你啊。” “你不用为了赶通勤时间,需要提早一个小时出门赶准点公交,不用担心迟到耽误公司打卡时间,不用为了攒钱省吃俭用,不用担惊受怕说错话做错事惹怒上司,或者连累同事。” 孙金仙皱起眉,“我不知道你那个时候那么辛苦。” “辛苦吗?”简安轻轻笑起来,“可是有很多人比我还辛苦。” “你不用和那些人比较,”孙金仙皱着眉说,“你那个时候有我,简安,你要是告诉我,我不会让你那么辛苦。” 他这句话出了口,简安仰头,笑着看他。 “你看,其实你心知肚明。” “我心知肚明什么?”孙金仙生气道。 “你有家世,有金钱,可以轻轻松松解救一个,两个女人脱离苦海,听起来像你是个英雄,愿不愿救我们只需要看你愿不愿意。所以,你看你不是很明白你是拥有特权的那个人吗?”简安叹口气,“孙金仙,你是那个生在山巅的……”她略做停顿,咬重后面两个字,“男人。” 孙金仙怔在那里,“我……” “你一生下来,就在山巅。可是,有的人一出生就在山腰,甚至山脚,拼了命地想要往上走,想触摸到山巅的蓝天,可是,好多人即便穷尽一生,可能也只走到山腰。而对于山脚的人来说,即便是山腰都成了奢侈的梦想。” “你说你很努力,我不否认。可是当你身处在山顶,所望之处一片美好,你能看见山顶之下为了往上爬付出一切的人吗?那些人的努力,在你眼中算什么呢?是只要有你所认为的退路,就该毫不犹豫地放弃她所有的努力吗?” “换做是你,你能放弃到现在为止你所付出的一切,你得到的一切吗?” 简安叹了口气,“孙金仙,你只会说你心疼她的努力,可你有没有想过,她想不想换条路走呢?你只想着你的想法,那她的想法算什么呢?如果你觉得那是一条退路,那你就自己去试着走一走吧。走过那条路,你才知道那条路是什么样子的。” 一股酸涩的液体涌上喉咙,简安捂住嘴,强行咽了下去。孙金仙一边思考简安的话,一边问:“你真的还好吗?” 简安淡淡地说:“哦,死不了。” “……” 她胃里的东西像是全部搅成一团漩涡,将今晚吃过的所有东西搅合在一起。不过她晚上好像也只是吃了一碗米饭,再加上喝了许多酒,居然能这么难受?她按着小腹,好像这样会好受些。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孙金仙缓慢开口:“你刚刚说的,是苏珊想和我说的吗?”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觉得,你口口声声心疼她,可在你的心疼里,你根本没考虑过她的意愿” 孙金仙思考着简安的话,慢慢地问:”所以你真的……你真的是……真的是在帮我和苏珊?”不然她也不必同他说那么多的话。 她的那些话……他品味着,像是她想要引导他理解苏珊。 如果他肯去理解的话……那么,他还能不能捉住一个机会呢? 简安太累了,整个人都趴在栏杆上,“也不是。” “本来我只是打算把你哄走就算完了。”鬼知道她为什么要说那么多话。 孙金仙瞪了她一眼,随后又低了头,“谢谢你啊。” 简安轻笑,没说什么。 孙金仙低声道:“我以为……我以为……那件事以后,你会我和……苏珊。” “讨厌?”简安像听见什么好笑的词。 她按着胸口,低低地笑起来,重复了一遍:“讨厌?” 她对着孙金仙,扬起了半张脸,“孙金仙,你姑且不论,你说我讨厌苏珊……是你想象力太浅薄,还是你不敢直说?” 孙金仙吃了一惊,“简安你……” “讨厌?”她呵呵地笑了一声。 阳台里没有灯,只能借着酒吧里面的灯光,光线明暗不清,借着传进来的灯光,孙金仙只能看清楚简安扬起的那半张脸,那侧脸上的唇角勾起,她是在笑。 视线落在孙金仙的身后,阳台角落有堵墙,墙后面有一道身影,她往下看去,注意到地上的一双高跟鞋,很是熟悉。 她什么时候在那里?听了多久? 她收回视线,笑着说,可那笑容透着一丝诡异。 “要是你不敢说,我替你说。” “说我讨厌她?讨厌这个词的程度未免太浅了。” “孙金仙,” 她幽幽叹了口气,那口气轻轻飘在夜空中,被风吹散,“我不是讨厌她。” 她是笑着看他的,但另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眼角滴落了一滴眼泪,无声坠入在地上。 她咬着牙说:“我恨她。” 她忍受了多少个日夜,终于在这一夜肯说出口了。 她当然是恨着苏珊的。 苏珊拥有一切她所没有的,能力出众,长相优越,天生的自信,不知吸引了多少男人围绕在她的身边。后来就连她的男朋友,也轻松被她勾走,深深被她吸引。 生活在幽暗不见天日的阴沟里的臭虫,第一眼看到恣意飞舞在阳光下美丽的蝴蝶,会感到羡慕吗? 不会。 她只会感到嫉妒。 无尽的嫉妒,伴随嫉妒生出来的,是强烈的恨意。 自分手以来第一次和简安对话,孙金仙听到此处,大为震惊,不安地说:“简安,错是我犯下的,你不要……” 简安抓握着栏杆,忍受着胃部翻涌的酸意,轻嗤一声,不客气地说:“滚,你没那么要紧。” 孙金仙像是某种象征,或者说,像是战利品,只是一个因素,但不是全部。 “孙金仙你真是……这么多年了,你的那点长进就是个屁!” 她恶狠狠啐了一口,指了指自己,“就连我,我这样恨她,我都能看出来苏珊迟早有一天会是登上山峰的人。可是在你眼里呢?你说你爱她,你觉得你是在保护她,对,你可以,但是,他妈的,她求你保护了吗?” “你说你会养她,”简安口气透出浓浓的失望,“养这个字眼,好像你把她当做宠物。” 简安口气刻薄,孙金仙气道:“什么宠物,我没那么想,你不要胡说!” “难道我说错了吗?”简安一点也不退让,“你会说出养这个字眼,就能够说明你有多傲慢浅薄。你其实根本心知肚明,你家境好,拥有比她丰富的资源,是吧?你说爱她,说不忍见她忍受苦楚,所以想将她带回家好好‘养‘起来,当有人看上哪只宠物,不也是带着它们回家饲养起来,给尽宠爱,然后觉得自己养了宠物吗?” “你这是咬文嚼字!”孙金仙辩解,“我没有把苏珊当宠物!” 简安冷哂,“宠物被人爱的前提,难道不是围绕着主人俯首帖耳,讨主人的开心吗?” “在你眼里,在你安排有关苏珊以后的人生里,她不就是那样的存在吗?你所希望的,不就是她的人生围绕着你转动吗?” “我没有……!”孙金仙急道。 “呵,”简安讽刺地笑着说,“孙金仙,就算苏珊真想要依靠谁,干嘛要找你?你真觉得,你这样的男人是她唯一的选择?” 孙金仙气道:“什么叫我这样的男人?” 简安笑意讥讽,说:“一个明明出轨还故意把聊天记录放给前女友看的男人。” “嘎……?”孙金仙本还想说什么,简安这一句话让他彻底反应不过来。 “简安,你你你你……” 简安看着震惊的孙金仙,木着一张脸说:“是啊,我知道,你当初就是故意的。” “所以我问你为什么当初要那么做,指的就是这件事。” 孙金仙起初是震惊,震惊过后冷静了下来。 “你既然知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还要来?” 简安垂眸,低低道:“我也不知道。” 她自嘲地笑起来,“是啊,明知道会看到什么,为什么还要过去呢?” “那么你呢?”她轻声问,“为什么不直接提分手呢?非要彼此难堪吗?” 他望着简安的脸,苦笑:“可能是我不甘心。” “不甘心?” “嗯,是我有不甘心。”他简短地说。 “我想看看你到底在不在乎我。” 简安端详着那张脸,轻声问:“如果当时我说……” “如果当时我说,我在乎,那么会改变什么吗?” 他没有思考很久,果断地说:“不会。” “简安,既然我已经决定了,我不会回头。”他斩钉截铁地说。 “那么我在乎,或者不在乎……又有什么要紧?” 阳台里安静了下来。 分手后,两人再没有见面。他心里还是有愧的,虽然那愧疚也没什么价值。 他看着简安的脸,突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简安不明所以,问他。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孙金仙带着一丝怀念说,“很久没见你这样了。” “说话这么直接的样子。”他补充道。 他笑着说:“确实,那天你就算说你在乎,也不会改变结局。” 他们的结局可能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只是我会比较爽。”他的笑里带上了顽劣。 艹!! 就是现在! 简安气得胃疼,不打算再忍耐,对准孙金仙张开嘴,放任呕吐物冲了出去—— “呕——!!!” 同时响起的还有孙金仙的惨叫声。 “简安!!!!” “啊啊啊啊啊啊!” 简安吐过一次,无力再支撑自己,身体软软地倒下。孙金仙接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人影推开了阳台的门,孙金仙一看,僵住了身体。 “苏珊?!你听我解释?!” “等下,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简安和孙金仙一离开,苏珊就睁开了眼睛。乔浩宇吃惊地呆住,“姗姐,你……你没睡啊?” 苏珊如一只高傲的波斯猫,睨他一眼,盈盈起身,跟着简安和孙金仙的方向走。乔浩宇想起答应了简安要保护苏珊,也急忙跟在苏珊身边。两人跟着简安两个人来到阳台,苏珊没有马上进去。乔浩宇想张嘴,她一记凌厉眼刀过去,逼得乔浩宇闭上了嘴。 乔浩宇满心的不解,疑惑苏珊为什么要站在酒吧里面,而不进去。苏珊靠着墙,听着里面人的对话,听到什么地方,低头轻轻勾了唇。乔浩宇也一直陪着,未敢出声,但简安和孙金仙的对话他也听见了全部。 原来……他心里想,那个男人和她还有这样的关系啊。 他们正听着,突然听见了简安的呕吐声,乔浩宇一急,刚想进去,苏珊已经推开了两道小木门。 孙金仙见到苏珊,急了起来,刚想推开简安,苏珊冷静地说:“孙金仙,如果你还想要一个机会,就推开简安试试。” 孙金仙手一顿,看了眼倒在怀里的简安,像是手里多了一只烫手的山芋,很想扔开,苏珊翻了个白眼:“就你们那点破事早过去多久了,谁在乎啊,现在是避嫌的时候吗?” 她捏着鼻子,嫌弃地看着孙金仙裤子上的呕吐物,“你不扶着她,难道我扶着她?万一她吐我身上怎么办?” “苏珊你他妈——!”这女人简直没良心!简安比起了一根中指,同时又张开了嘴,“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孙金仙痛苦地嚎叫。 “简安!!!我的球鞋是全球限量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简安假装没听见,反正忍也忍不了,索性放任自己吐了个痛快。她呕吐着,瞪起眼睛,在孙金仙的眼前竖起大拇指,然后,恶狠狠地往下翻转。 也算是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大仇得报了。 第五十四章人生啊,道阻且长 献给因为孤单吃很多饭的你 献给因为厌倦睡很多觉的你 献给因为悲伤哭得很多的你 我写下 把陷入困境的心当作饭一样的咀嚼 反正人生都是要由你自己来消化的 ——韩剧《一起用餐吧》2013 阳台很窄小,只能容量两个人左右。苏珊看空间有点挤,和乔浩宇站在阳台门外。乔浩宇刚想走进去,搀扶简安。简安瞥见乔浩宇抬手,掐紧孙金仙的腰死不撒手,再次吐了出来。 一股浓浊酸涩的味道飘来,那味道熏着乔浩宇,激得一阵反胃,手停在半空,退后了一步。 阳台回荡着孙金仙凄惨的叫声。 “简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孙金仙原本的计划,是想找个机会和苏珊好好聊聊。苏珊睡过去时,他以为是个带走苏珊的好机会。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简安,现在靠在他的怀里大吐特吐。苏珊倒是无所谓,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优良精神,捏着鼻子,在那边镇定自若地指挥,让孙金仙带着简安离开酒吧,去医院看看。 “去医院干什么?”简安刚想拒绝,唇一张,又是呕吐的姿势。孙金仙已经形成条件反射,看到简安张嘴,扯开了嗓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简安!!!!” 不过简安只是干呕两声,这次没吐出什么来。 “我没事。”她逞强道,“回家睡一觉大概就好了。” 苏珊也不多话,只是一双美目定在简安身上,似笑非笑,“去,还是不去?” 简安纠结了大概两秒,还是被迫倒在苏珊淫威之下。 去医院坐的是孙金仙的车。 今晚只有孙金仙没有喝酒,他为了抓住机会和苏珊说上话,不敢喝酒,一直保持清醒。简安腹泻呕吐,身体虚弱。她本想一个人走路,可刚迈开步子,头就一阵晕眩。她扶着额头,太阳穴突突跳动,想去捉苏珊的手腕。苏珊哎呀咿呀地叫唤着,说自己身娇体软,不易搬运重物。简安额头青筋暴起,毫不犹豫地朝她比了个中指。 这三人商量间,乔浩宇自告奋勇,想陪同简安一起去医院。他关心着简安,看她没有再吐,想去搀扶她。简安看见他的手伸在空中,一咬牙,捉紧了孙金仙的手腕。孙金仙一哆嗦,看简安脸色苍白,即便已经不是情侣,念着朋友一场,到底还是没推开简安。 他就是忐忑,一颗心这辈子都没这么七上八下过。 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怕苏珊误会。 可苏珊根本不放在心上,去停车场的路上,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嘲笑简安身体太差,就那么一点酒都能喝成这样。孙金仙捧着苏珊的场,附和道:“就是,简安你身体以前也没这么差啊。” 简安一握拳,杀心顿起,想当场毙了这对忘恩负义的狗男女。 上车的时候,苏珊紧紧挨着简安,简安嘴唇发白,虚弱地倒在车窗上。见两个女人靠得近,乔浩宇无奈,只好选择了副驾驶的位置。孙金仙拿车里的纸巾简单擦了擦衣服球鞋,而后认命似的当起了免费司机。 简安吐得骇人,到了医院急诊室的医生那,医生做了个简单的检查,最后淡淡道出结果。 “急性肠胃炎,配点药,再打个点滴吧。” 开完药,医生还叮嘱了几句,让简安记得多喝淡盐水,注意饮食,需得清淡些,最好喝粥。这比杀了简安还难受,但在医生面前,她只能乖乖应下。 晚上医院的病人一点也没少,药房还排着队。简安身体不好,自然不能自己去。苏珊带着她闲闲找了个位置,坐在那里,指挥着孙金仙和乔浩宇两人跑前跑后,使唤得非常顺手。 孙金仙带乔浩宇领了药,苏珊带着简安去了输液室,看着简安打了点滴。她拿起输液瓶,和简安找了个两个座位。孙金仙和乔浩宇领药回来,苏珊又笑着支使两人找家医院附近的餐馆或者超市买点吃的,还有买点水,都是给简安的。孙金仙不想离开苏珊,还想找借口拒绝,苏珊笑眯眯地说:“机会哦~” 孙金仙一听,不再犹豫,拉着乔浩宇就往外走。 苏珊看着老老实实跟在孙金仙后面的乔浩宇,啧啧两声,问身边的简安:“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人家说清楚?” 腹部绞痛一阵接着一阵,胃里又是接连不断的恶心,简安抱着肚子,累到极点,实在不想说话,可听到苏珊的话,她看着孙乔二人一起走出去,冷漠道:“说清楚什么?” “唉,”苏珊娇滴滴地说,“可怜人家年纪轻轻,偏偏遇上你这没良心的。” 简安两处太阳穴又在跳动,她抬手揉着额头,头疼道:“他到底喜欢我啥啊?” 她思来想去,都不记得什么时候跟这个年轻人有过半分暧昧。最近她更是冷淡以对,怎么这位年轻人就不知退后,还越挫越勇了呢? 不应该啊,她全身上下哪里值得他这般锲而不舍了? “嘁,”苏珊轻声道,“原来你心里很清楚的嘛。” 简安闭上眼眸,嘴上说:“清不清楚的,我以为我的态度够明显了。” “非要我说清楚?那样不是两人都难堪?” “男人呢,是一种很笨的生物,”苏珊说,“你不把话拆开,说得明明白白,他是没法理解你到底在想什么的,说不定……他还以为你只是矜持。” “那我要怎么说呢?”简安的嗓音压得低低的,说话声甜得能腻死人,“小乔,你是不是喜欢我?很抱歉哎,我不喜欢你哦。” “别了吧,”她恢复了正常的语调,“人家又没直接表白,我这么直接,显得我多自恋似的。” 苏珊笑道:“简安,你是不是没被男人追求过,才不知道怎么拒绝男人?” 这话戳中简安痛处,她一口恶气窜到喉咙口,咬牙反击道:“我是没经验,您这么有经验,怎么不同我们孙少说清楚呢?” 白莹纤细的指尖在塑料椅扶手上画着圆圈,苏珊望着前方的虚空,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感情的事情哪有那么多道理,没有逻辑可言。” 简安本想小憩,听到这里,一下子睁开眼,眼里满满的好奇,“你就这么喜欢他?” “您那么多男人追呢,怎么就看上那二货了?” 苏珊也笑话自己,“是啊,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可能因为他比较听话?” “你说谁?”简安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你说的是孙金仙??” “那个除了他爸妈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孙金仙?” 苏珊眉眼笑如月钩,“死皮赖脸也算是优点。” “呵,”简安说,“你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虽然那是个狗男人。 苏珊不说话,低下头,粉面含春,唇边是浅浅笑意。 得了,她算是看出来了,她今晚那出算什么呀,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罢了。 人家是郎有情妾有意,她倒成了不让书生翻墙不解风情的笨丫鬟了。 呸!!她可真想一口唾沫就淹死这对狗男女。 简安更纳闷了,那这女人拉她做挡箭牌,吓退孙金仙作甚? “那你怎么不和他说清楚?” “嗯……”苏珊沉吟道,“不知道怎么说吧。” “相聚的时候很快乐,所以想着不想讨论现实。”苏珊疲倦地合眼,“工作的事情已经够累了,我不想再让感情背负那些沉重的问题。” “所以你不想见他是因为……想逃避?”怪不得呢,简安想,要是苏珊真不乐意,完全可以拿出平时甩掉其他追求者那般果断绝情。 看着苏珊为情困苦的模样,简安牙根都要酸掉了,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就那个孙金仙,他凭什么呀? “嗯。”苏珊不否认。 “但是他非要找出一个答案。”苏珊叹了气,说,“可是,说出来他能理解吗?和男人沟通真的很累,你说出来的话,他们不见得懂,却还要自以为是认为自己懂得许多大道理。” “何况你也说了,他是生在山巅的人,山巅的人能看到山下的人吗?能理解我们哪怕拼着一口气,都要爬上最高峰的野心,和为此付出的努力吗?能理解我在害怕什么吗?” 输液室有许多人进进出出,简安没有打断苏珊的话,安静地倾听着。 苏珊盯着交握的双手,双眉皱得紧紧的,说了下去:“如果我说……他求婚时候说的那些话,我心动了,你会看轻我吗?” 因为心动了,所以只能急忙赶走,怕多看一秒,就会沉沦。 她抬起脸,看着简安,笑起来,“毕竟你眼里的我好像挺厉害的?是不是一下子觉得我形象倒塌了?” 简安先吐了一声,然后耸了耸肩,“我可没资格批评谁,大概这世上谁都比我努力,不管努力的方向是什么。” 苏珊轻笑,“可能人都会想偷懒,想找捷径走。” 简安说:“那可不,你往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问他们想不想中彩票头奖,这问题十个有九个都在那边做梦想中大奖呢。” 她嘟哝道:“要是我中到头奖,老娘立刻辞职就不干了,谁他妈还想做朝九晚五看老板脸色的社畜。” 苏珊得了一丝慰藉,笑声轻轻荡漾开来。 “女人不用太努力,”苏珊复述了简安说过的话,“因为女人永远都会有一条退路。” 苏珊苦笑道:“我爸妈也是这个意思。” “真奇怪,上学的时候,他们督促我认真读书,必须心无旁骛。可是等到了一毕业,工作了,他们又觉得我工作不必那么辛苦。反正,女人可以有退路,是吧?” “我不认为那是一条退路。” “哦?” “那不是退路,”简安说,“那是一条……通往战场的路。” 苏珊愣了。 “对,那条路通往的是战场。”简安说着,自我认同地点了点头,目光幽深,“那条路其实并不轻松,看上去像铺满了鲜花,可是你翻开那些鲜花,仔细一瞧,就会发现,原来那些鲜花的下面是扎手的荆棘,你要是不小心,很容易就扎一手,也可能是全身都被扎出鲜血来。” 苏珊打了个寒颤,“简安,你有的时候还真是……挺恐怖的。” 一般人会用这么形容那条路吗? 简安扬起唇角,眼中有深意,“可能是因为……我就是个变态吧。” 苏珊这时候想起什么,不客气地吐糟道:“你真的很变态。” “我听到你说恨我,哇我真的……你居然瞒了这么久才承认,真变态,太变态了你。” 简安苏珊大概听了全程,也不再遮掩,翘着二郎腿,足尖晃动,“你现在知道了?那还放心我和你在一家公司吗?” “你这人啊……这么久了,你憋得累不累” 简安打量着苏珊的神色,“你不在乎?不担心我什么时候报复你?” “你想报复,就来报复我好了。”苏珊高傲地扬起下巴,拨动精心呵护的卷发,“想拉老娘下去的人多了,不差你一个。” “你要是能报复我,那是你的本事你的能耐,要是老娘输了,那就是我无能。” 简安侧头,浅浅笑着看苏珊,“你真不在乎呀?” “在乎?”苏珊轻嗤,“这世上恨我的人多了,男的女的。老娘闲出屁来了才管谁在恨我?!” 她咯咯笑着,傲气尽显,“恨吧恨吧,你恨我说明我优秀呗。优秀的人,生来就是给人嫉妒给人恨的。” “呕——!”简安受不了苏珊的自恋,捧着肚子,旁边没人,便干呕了起来。 知道简安是在讽刺自己,苏珊也不恼,就笑着看简安,等她干呕够了,苏珊这才说道:“战场啊,头一回听到有人会这么说。” 简安左手打着点滴,不好动,用右手从包里掏出纸巾,擦拭干净嘴,团起纸巾,扔进了垃圾桶。 “嗯,在我看来,那只是另一条路,另一个选择。” “人生啊……”简安叹了口气,“没有哪一条是轻松的。这条会走得很辛苦,那条可能也会很辛苦,所以人生啊……”她再次叹了口气。 人生的路太漫长,一眼望不到尽头,所以选择便成了沉重的选择题,因为无法知道一个选择的后面,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你现在的问题,不过是被人推着走,还是选择自己想走的那条路。但不管怎么走,选择权在你的手里,人生也终归是你的人生。” 她低垂着头,轻声说:“所以还是选择最想走的那条路吧,也许可能会摔跤无数次,还是走自己选的比较好,因为毕竟是自己的人生。” 苏珊笑着嗔了一句:“废话!” 大抵也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简安也跟着轻轻笑了起来。 孙金仙回来时,正好瞧见这一幕。 两人去了医院附近的便利店,在那里买了食物和矿泉水,请便利店的人帮忙用微波炉加热了食物。他们拎着塑料袋回到输液室,正好看见简安倚在苏珊的肩头,吃吃地笑起来。 孙金仙放下塑料袋时,投以好奇的目光。苏珊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 他立刻脖子一缩,拉着乔浩宇,坐在简安和苏珊对面的位置,老老实实地并起两腿坐着。 简安贴着苏珊的耳朵,悄声问:“以前没发现……这二货原来是个……抖M?” 苏珊也凑近她,小声道:“你这么一说……咦,这方面我们还没开发过,可能他真的是。” 简安翻了个白眼,像是听见什么脏东西,身体哆嗦。看到乔浩宇有站起来关心的意思,她闭上眼,头靠着后面的白墙,嘀咕道:“我睡一会儿。” 苏珊微笑着,格外体贴,“睡吧睡吧。” 简安的确累极了,没有多久,便睡了过去。苏珊等到身边传来轻微的鼾声,才开始行动。 今夜还长,简安还得回家,但她如此虚弱,总得找个靠谱的人送她。她的目光划过对面的孙金仙,摇了摇头,估计简安和他之间谁都不会想要再和对方有什么牵扯,至于乔浩宇…… 尽管乔浩宇在公司里有口碑,可是苏珊并不了解他的私生活作风。 她只知道一件事,他是个男人。 她能看出来,乔浩宇喜欢简安,可那喜欢只会叫苏珊心生警惕,她不可能贸然将一个女人交给一个她全然陌生的男人,不管她和简安是什么关系,她都不会轻易托付出去。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最合适。 和简安认识这么多年,她知道简安的紧急联系人是谁。 简安紧闭着眼睛,眉心微蹙,似乎在输液室睡得不好。但苏珊悄悄地动作,简安没有被惊醒。 简安的手机放在裤子口袋里,向外露出了边缘的一角。苏珊两指夹住手机的边框,偷偷地拉扯手机离开了简安的身边。 乔浩宇注意着苏珊的动静,刚想张口,苏珊一根食指压在唇上,厉色制止他出声。 手机屏幕显示需要输入密码,不过苏珊不必进入桌面,她只需要点开下面紧急联系人的地方。 轻轻一点,苏珊正以为计划成功了一半,看到上面跳出来的备注名称,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上面那个号码显示的名称是—— 妈妈。 哈??? 怎么不是他??? 第五十五章2680w,洒洒水啦 这天,顾遇去取了预订的钻戒。 他同江兰芝的交往,本就是以结婚为前提。两人门当户对,家世相当,对方品性温婉柔顺,两人交往以来,没有发生过一次争吵。最近,江兰芝提到了对婚姻的期待,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双方父母也满意这段关系,顾爸很喜欢江兰芝,就连简爸那边,也问了起来,听说顾遇和江兰芝相处得不错,真心为顾遇高兴,似乎也是盼着他早日成家,能够稳定下来。 求婚已经摆上日程,或早或晚,钻戒自然也是为了求婚准备的。 那枚钻戒就在他的眼前,主钻是一颗硕大的粉钻,粉钻的两边,还铺着密密的钻石做点缀。钻戒静静立在专属于它的盒子里,在灯光的照耀下,钻戒熠熠生辉,那一刻光芒璀璨夺目,刺得顾遇晃了神。 恍惚中,他看到了一双手,不是江兰芝那双嫩白细柔的手,那双手不应该出现他的眼前,至少不该是现在出现。 那双手,是一双五指粗短的手。 十六岁的盛夏,干燥,炎热。简家的新屋在高层,却依旧能听见楼下花园恼人的知了叫声。 那是一个暑假的午后,阳光最毒辣的时候。 那年暑假两个人初中毕业,考上同一所高中。简安超常发挥,成绩十足喜人——喜的是简爸简妈,两人惊喜简安的成绩,那年暑假特地放松了管束,简安看电视玩电脑,暑假过得十分悠哉惬意。 那天,阳光借着玻璃窗透进来,铺满了客厅,整个客厅都是亮堂的。 简安穿了一袭睡裙,淡蓝色,荷叶边的短袖,睡裙的正面画着一只可爱的白色猫咪。她抱着膝盖,长长的睡裙边缘遮了她的膝盖脚踝,和他一起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电视。 确切地说,是她在看电视。电视台下午多集连播,播放的是正当红的偶像剧。而他却丝毫未受干扰,认真地翻看着一本小说,是《格列佛游记》。 两人各自占着沙发的两头,偶像剧和小说,和谐地共存。 简安握着遥控器,看着男主角捧着钻戒向女主求婚,感慨了一句:“钻戒好漂亮,好羡慕女主角哦~” 简安双手捧腮,犯起了花痴。 “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这~么~帅~的帅哥送我这~么~好~看的戒指~” 那话里是满满的羡慕,他从书本中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拖她调大电视机声量的福,他是一点都没错过偶像剧那高潮起伏的剧情,知道电视里在演什么,也看到了男主手里握着的钻戒。 什么嘛…… 那戒指很普通啊。 戒指平平无奇,连上头的钻石都是细小的碎钻。只是因为放在讲究打光的偶像剧里,加上感人的剧情,看起来便是浪漫亮眼,吸引了少女的心。 他的注意力放回到书本上,随口接了一句:“到时候我送你啊。” “啊?” “要是以后没人送你,我送你呗。” 他本没在意,谁知下一秒,左耳被人用力揪起,他疼得大喊:“哎哎哎——!” 简安扑到他的身边,两指揪住他的耳朵,少女声音娇脆,叱道:“你诅咒我!” 他直呼冤枉,“谁咒你了?!” “就是你!”她浓眉倒竖,“就是你咒我!你咒我嫁不出去!” “你说没人送我戒指,意思是以后我没有男人要,没有男人肯送我戒指,是不是!” 他哭笑不得,捧着被她抓着的耳朵,直喊:“疼疼疼!” 她轻哼一声,放开了手。她一松开,他赶紧揉着发红发烫的耳垂,指控她的暴行:“越来越暴力了。” 两人贴得近,她举起手到眼前,上下翻动手掌,仔细端详。她含着一股天真,说:“没有啊,我都没怎么用力。” 说完,她看了一眼少年藏在宽大白色睡衣下的身躯,笑道:“我看是你太弱了吧?这么瘦,一看就很弱。” 这说起来,又是简妈的一桩心病。 两人正值青春期,身体发育得飞快,但视觉效果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简安纵向发展缓慢,简妈觉得女孩子最好不要太高,但也不能特别矮,天天祈祷简安能到165,然而迟迟不能如愿——身体明显呈现的是横向发展,简安的个子能不能突破160都是个未知数。那圆润肥胖的身材刺痛了简妈的眼睛,天天在简安耳边唠叨女孩子不好这么胖。然而母亲的忧虑阻止不了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该胖的……它还是在胖,且与日俱增。 顾遇的发育则和简安完全相反。 顾遇的个子长得飞快,到十六岁,已经将同龄人远远甩在后头,是全班最高的男生,已经和一些成年男人持平,且他还有往上长的趋势。他个子高,但不长肉,体型削瘦。除了两颊还残留着婴儿肥,还有点肉,其他地方,像手腕处,能看到明显突起的骨头。 知道孩子发育需要补充营养,简妈对他们向来一视同仁。简安会痛经,简妈没少想办法给她补身体。但也没有忽视照顾顾遇。简家不富裕,但顿顿鱼肉是少不了的。顾爸那边生活费没少给,简妈也不敢怠慢,除了丰盛的饭桌,简妈也没少往顾遇房间塞零食或者补品。 孩子都是一样地长——一个只长胖不长个子,一个只长个子不长胖,简妈看着痛在心里,嘴里也说,要控制简安的饮食,要她吃全素。简安次次听了,大吵大嚷,坚决维护自己吃肉的权利。两人为了这件事争吵之余,简妈也担心影响她的身体健康和发育,到底还是没有太做限制。 没有真限制,简安自然也就敞开了吃,身上的肥肉安然发展。十六岁的简安,手腕比十六岁的顾遇要粗许多。 听闻简安嘲笑他瘦弱,顾遇不服,抬起露出的长臂,展示了一把他的肌肉——虽然不如成年男子那般饱满,但也已经具备流利的线条,和不可小觑的力量。 可简安不放在眼里,她嗤笑一声,一脸骄傲,也抬起自己的蝴蝶臂,和他的手臂并排放在一起——虽然不是肌肉,不过那一圈下坠肥厚的肉也相当可观,比他的手臂还粗。 当谁没有肉了? 顾遇气得要死,要和她争辩肌肉和肥肉的不同,简安搬出了电视剧里的男主角。到结局之时,这部偶像剧还有给女性观众的福利。男女主的新婚之夜,男主下半身围着浴巾,上半身赤裸,肌肉精壮健硕,后背细腰富有力量感,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在成熟男人面前,少年的肌肉不值一提,他只得败下阵来,含恨捧起了书。 看着吧,他发誓,他以后一定会练出一身的腱子肉,随她怎么拧,怎么掐,绝对不会让他再感到疼的那种。 哼! 他沉默不语地看书,她观察着他的脸色,拉了拉他的衣袖,“怎么啦?生气啦?” 他冷哼一声,埋头书本,不理她。 她放开袖子,回到另一端,趴在沙发的扶手上,凉凉叹道:“唉~戒指飞走咯~” 精致的书皮下,传来沉闷的声音:“我也没说不送你了。” 她眼睛一亮,惊喜地问:“真的?这可是你说的。” 意识到自己随随便便就被她带跑了思路,他无奈地笑起来,在书本后摇头。 “嗯,我说的。”他说。 她抿唇笑起来,却又故意板起脸,认真道:“那……以后谁要是不送,谁就是小狗!” 真是幼稚的约定,但他也笑着答应下来:“嗯,谁不送,谁就是小狗。” “嘿嘿嘿。” 两只脚丫子欢快地拍打着沙发垫,她放心地笑起来,灿烂的笑容浸在了阳光里。 “顾先生?顾先生!”设计师Jessica高声喊道。 他倏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盯着钻戒,出神许久,旋即苦笑。 他们都长大了,而她拒绝了他的戒指。 到底只是孩童的戏言,成不了真。 “顾先生?”Jessica又喊了一声。 他不该在这时候想起过去的。 最近回忆越来越不受控,不分时间地点,也不管他想不想,细微的小事,都能叫简安那张脸浮现在他的眼前。 但这不合适,尤其是现在。 他头疼地揉按鼻梁两处穴位,口中说:“抱歉,最近工作太忙,有点累。” 有点累?Jessica一听,竖起耳朵,好奇地观察着眼前这位客户,心里不乏阴暗地揣测。 这些富二代平时就玩得花,也不知道玩过多少女人,看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该不会把身体玩虚了吧。 猜测归猜测,她还是喜欢同这些富二代来往的。 这群富二代和他们白手起家的父母不同,那群富一代不见得受过多少审美教育,也没几个有足够的品味。他们那些人,要么是爱炫耀自己有钱只晓得堆砌的暴发户,要么就是精打细算斤斤计较想要用一倍的价钱换十倍的效果。 这些富二代甚至富三,富n代和他们的祖父母辈完全不同,他们含着金汤匙出生,锦衣玉食,被富有的光环包围,从小不知道挣钱是什么苦滋味。他们有钱,受过良好的教育,品味不俗,懂得情趣,不计较成本,知道怎么追逐享乐,为了博美人一笑不惜成本,哪怕是外围女,只要他们乐意,砸下多少个W都不会心痛。 像现在这位,之前来预订钻戒,成交的价格是2680W,那价格报给他,这位贵公子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答应下来,没有片刻的犹豫。 钻戒摆在眼前,这位主顾一直盯着钻戒看,一直沉默。Jessica也不免忐忑,以为是这枚钻戒外观哪里出了问题。好在她提醒以后,他收回心神,表示满意,付清了尾款。 这位是贵客,离去时也是经理和Jessica一起送着去的。三人等在电梯口,经理和Jessica都不忘预祝这位客人求婚成功。可这位客人只是淡淡地笑着,礼貌地应了。 等待的过程中,这位客人打开钻戒礼盒,啪地一下,钻戒的光芒静静流淌在灯光之下。他拧紧眉心,目光死死锁紧那枚钻戒。Jessica和经理忐忑不安,生怕他突然说不满意这枚钻戒。 不安的气氛流动着,受到关注的人丝毫没有察觉,直到抵达这层楼,经理和Jessica微笑着送这位客人走进去,电梯里,他的视线还是落在那枚钻戒上。Jessica逐渐领悟,想来这位客人不是不满意钻戒的本身。 她体贴地想,可能他在担心求婚不会成功。 这也可以理解,看这位的手笔,估计他要求婚的对象也是什么豪门千金,有钱人家的女儿选择多得很,一个男人担心他求婚能不能成功也在情理之中。 出于女性的角度,Jessica觉得女人最好不要太轻易点头,太容易到手的东西,男人会不懂得珍惜。但是站在设计师的角度,她当然是希望这位贵客的求婚能够成功。只要他求婚成功,那么那枚钻戒就多了一段佳话。 这种佳话嘛,自然也是无形的广告了。 这桩买卖,贵客满意,Jessica也满意,真可谓是皆大欢喜。 棒棒哒。 第五十六章自讨苦吃 顾遇取了戒指,晚上去赴了一个朋友的约。 前段时间,他忙于相亲,朋友的邀约拒了不少。如今,他和江兰芝的关系趋于稳定,也算是得闲,有了时间和朋友见面吃饭。 朋友名叫谢云辉,比顾遇年长两岁。两人的父辈因为生意过去曾有来往,后来顾遇留学海外,与谢云辉同读一所大学,谢云辉也算是他的学长。两人兴趣相投,也算是好多年的朋友。 谢云辉约的地方是一家五星酒店兰多姆的中餐厅,顾遇一见到那名字,第一反应就是想拒绝。 不是那家中餐厅有什么问题,是他的问题。 那家中餐厅在酒店的顶楼,坐落在本市知名景点杨舜湖,拥有绝佳的观景位置。那家餐厅的露台受到许多情侣的青睐,顾遇许多次的相亲也是约在了那里。 地方是好的,就是顾遇的经历有点儿…… 不堪回首。 第一次就是和顾爸最初看中的,邬家的女儿邬有容。据邬总自己说,他的女儿性情乖顺听话,顾爸是极满意的。顾遇被顾爸催着,和人在这家中餐厅见了一面。邬有容今年24岁,大学才毕业,还未考虑清楚人生下一步该怎么走,就已经被父母推入社交场,催着她赶紧找个家世相当的男朋友考虑结婚事宜。 对方比顾遇小了整整六岁,虽然已经成年,可当顾遇看着那张涉世未深的脸,竟然有种自己在犯罪的错觉。 对方年纪那么小,他怎么好意思下手?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任何下文。 顾爸听说时还感到可惜,不过没等顾遇喘口气,顾爸那边就丢过来一串名单,都是经过他亲自挑选的。亲是顾遇自己答应相的,再拒绝未免打自己的脸,他只好跟着顾爸的安排连轴转,见了不少人。本市出名的相亲见面地点,他已经能够倒背如流,次数多了,精力旺盛如他,也会感到疲惫。 相亲场上大家开门见山,单刀直入,所有的条件和要求都摆在了明面上。双方待价而沽,精挑细选。大家的目标都是奔着结婚去的,大部分人结婚是想堵家里父母的嘴,虽然这背后的原因也不尽相同——比如有人直言自己是同性恋,找人结婚只是为了向家里隐瞒性取向,再看看能不能顺便借个精生个孩子。 顾遇见惯大场面,可遇到这样的,还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尊重不同人不同的生活方式,但亲自体会被人当成工具,那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何况对方也不过看他长得好,学历高,按照遗传学,猜测他们家基因不错,于是列入了“种子”备选。 他没有答应,对方离开前,惊奇地说:“反正都是为了给家里一个交代,我也说了婚后财产分开,大家各玩各的,不好吗?你还在意什么?” 言下之意,他挺矫情的。 财产分割这方面,顾遇当然了解,也不在意,只是想找一个合心意的对象,可好像连这都成了一桩难事。 碰壁的次数多了,他身心俱疲。顾遇多的是不堪回忆的相亲经历,连带着被简安拒绝求婚后的怨气也直线上升。若当初她肯点头,他何至于此? 好在现在同江兰芝大致是稳定下来,双方家里也都感觉不错,求婚也已经提上日程,结婚……应该也只是时间问题。 夜晚时分,景区湖边杨柳低垂,周围暗绿色的灯光环绕,游人熙熙攘攘,拥挤在一起,欣赏着夜晚的美景。 那种拥挤和顾遇谢云辉这种人无关,两人坐在露台最中心的位置,一眼望下去,整片景区一览无余。 凉风徐徐吹着,谢云辉收回目光,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顾遇,问道:“这里如何?我听说这里很适合约会。” 这话是不假,的确是出了名的约会地点。可是再好的地方,次数来得多了,也就没什么特别了。 顾遇勉强扯了扯唇角,“你在这里连着来几次相亲试试。” 谢云辉笑道:“抱歉,我忘了你是本地人,这种景色你应当从小看到大,你应当是看腻了。”说到后来,他不忘重重加了一句,“尤其是现在。” 这话怎么听,都是幸灾乐祸的味道。 对谢云辉不用讲那么多客套,顾遇也懒得再端出平日里的斯文,他冷着脸,说:“很好笑么?” 心中有股烦闷挥之不去,他闷闷不乐地说:“我就纳了闷了,我就是想找人结婚,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就等着看我的笑话?” 谢云辉以拳抵唇,轻轻地咳嗽,“我们才更纳闷呢,您现在这是打算上演……浪子回头的戏码?” 谢云辉说的是一群同他们玩在一起的那些有钱子弟。那帮人一听说顾遇这个游走花丛的渣男开始相亲,纷纷开了赌局,赌局有各种各样的,有的赌他什么时候结婚,还有的赌他什么时候离婚,甚至还有的赌他婚后什么时候出轨。一想到自己的人生大事被人当作笑料,翻来覆去地议论咀嚼,顾遇很难有什么好心情。 “什么浪子回头,就是年纪大了,想要成家而已。” 他看了一眼微信里的朋友圈,翻了翻里面不少人的最新动态,一条消息跃入眼帘,他的手指僵在那里。 朋友圈里,万年不吭声的简安发了一条消息,问的是有没有人能帮忙搞到一个男团今年巡演的门票,价钱好谈,不过这句话后面跟着括号,括号里面是:别太贵,太贵买不起,还配了一个流泪的小表情。 那表达伤心难过的小表情犹如一个炸药包,轻易点燃了顾遇的怒火。 她的生活如常,一切照常,看上去过得很好,一点都没有受到那天的影响。 受影响的人只有他,心烦意乱的只有他,被人嘲笑的只有他,被过去的回忆无端地冲破大脑阻挠干扰的也只有他。而她却还有闲心余力,去追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不入流的,他听都没有听说过的男性偶像团体。 好,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他赌气似的,把手机仍在一边。谢云辉猜到顾遇看到了什么影响心情的东西,有探究之心,不过事涉顾遇隐私,他没有开口的打算,谢云辉看重个人隐私,也就没有问出来。 谢云辉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习惯性地握着右手食指上来回摩梭,笑着问:“你不觉得你是在自讨苦吃?” “自讨苦吃?”顾遇反问,“我怎么就自讨苦吃了?” “看你的神情,就知道你的相亲经历恐怕不会太愉快。”谢云辉打量顾遇的面色,意料之中看到顾遇的脸越来越僵,“没有明确的对象,这样漫无目的地找寻,肯定会接连遭受挫折,你这不是自找苦吃,是什么?” 一切全被谢云辉说中,顾遇气得牙痒痒,没有回应。 他脸色难看,谢云辉也不在意,悠闲地品尝起桌上的佳肴。 忽然,顾遇沉沉叹了口气。 “我只是想……”他的眼里浮现了迷惘。 他不是没有明确的对象,他有,只是被拒绝了,才只能投身从前看不上的相亲,一次又一次地找…… 找,找什么呢? 连他也不清楚,那话说到了一半,接下来他应该要说些什么。 “难道你没有结婚的打算吗?”他面露倦容,将片刻前的停顿抛在脑后。 他看着面前的男人,问道:“你的年纪比我还大,你周围应该也有不少结婚成家的人,你没羡慕过别人?” 谢云辉慢悠悠为自己盛了一碗汤,白净的汤勺擦过瓷碗边缘,一双好看的薄唇微张,呷了一口汤。 嗯,鲜美无比。 尝完汤,他才放下瓷碗,笑道:“羡慕?” 对方说话间,显露出一股与生俱来的自傲,仿佛羡慕两个字十分可笑。 “我妈很少过问我的私事,她更关心我弟,”谢云辉轻描淡写,“我爸和我爷爷么……虽然有那份心,选择权总是在我手上的。至于你说羡慕,羡慕那些人做什么?” 顾遇没有胃口,手放在扶手上,心烦意乱地说:“难道你不羡慕他们回家有人等,有人陪,有人嘘寒问暖?” 话一出口,他微微愣住。 这些话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口,好像没有经过大脑具体的思考。相亲的次数多了,到了后来,他木然见着一个又一个经过顾爸挑选的对象,相亲好像演变成一桩任务,好叫顾爸满意的任务。 可现在那些话脱口而出,描述的好似是……被他遗忘的答案。 谢云辉不以为意,“你说的这些,养个女朋友在家,不也是一样么?” “女朋友同妻子怎么比,”他皱眉,“那样的生活又不稳定。” “稳定?”谢云辉笑着,重复了这两个词,“为什么需要稳定的关系?” “你的意思是……你没考虑过结婚?” “你不需要给家里一个交代?” 谢云辉推了推眼睛,笑着说:“交代自然是要给的,我从来没有说,我不会结婚。” “不过么……你也说了,结婚是交代。”他咬重“交代“二字,”既然是交代,只要表面上大家满意就好。” 顾遇很难赞同,“结婚难道不需要负责任?” “责任?”谢云辉轻笑,自信道,“履行责任的形式也有很多种。我会为我未来的妻子提供优渥的生活,也会保证我的孩子享受到最好的教育。只要我能做到这些,难道你能说我不负责任?” 顾遇一时语塞:“你……” “至于其他的……你所羡慕的那种婚姻形式,对我来说,太乏味无趣了。”谢云辉轻松地耸肩,“人想要做什么,怎么样都会去做的,难道真的会被什么形式所束缚吗?” 顾遇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的意思是,结婚还是要结的,但最好是表面夫妻,私底下各自找各自的乐子,互不打扰。 这样的说法,顾遇并不陌生。相亲时很多人也是这样的想法,不过是为了让家里催婚的父母闭嘴,婚后以什么样的形式生活似乎没有那么要紧。 但他很明确那些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方式,所以屡次没有成功。 “我们所求不同,我也不过是想要结个婚而已。”如此简单的愿望。 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两人也就转而聊起了别的。 吃完饭,谢云辉送顾遇离开酒店。顾遇上了自己的车,那是新买的。他离去前,谢云辉忽然轻轻敲了两下车窗,顾遇放下车窗,探头问道:“怎么?” 谢云辉弯下腰,镜片后面的眼睛闪着精光,笑道:“顾遇,你知道今天的你让我想起了什么?” “什么?” “我想起了……我毕业的那天,那天晚上的你。”谢云辉笑着说。 他话里隐有深意,顾遇皱起眉,愈感烦躁。 说完,谢云辉退后两步,准备目送顾遇离去。 合上车窗,内视镜映照出他的脸。两道剑眉深深皱起,眼里是不解其意的迷茫。 他毕业的那天晚上……?他心烦意乱地回忆,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他烦躁地转动方向盘,开车离开酒店,正打算仔细回忆谢云辉毕业那天晚上的事,手机响起了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看了一眼名字,是简妈打来的电话。 ps.谢云辉为《谈恋爱吗?霸总口味》男主 第五十七章饮茶咩,哥哥? 接到电话,顾遇把车停在路边,简妈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顾……” 即使隔着手机,顾遇依然能听出简妈话里满是疲惫,随后还听见了一声响亮的“呕——!” 是简爸在呕吐。顾遇连忙关切地问:“叔叔怎么了?” “呕——!!!” 简爸喝得酩酊大醉,抱着马桶尽情倾吐呕吐物,一股浓郁恶心的味道弥漫开来,简妈站在卫生间门口,捏着鼻子,翻了个白眼。 “你还不知道你叔叔么?”简妈忍不住刻薄,“还不是又和他的朋友喝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正吐着呢。年纪都这么大了,也不怕哪天喝死他。” “呕——!!”简爸又是一声响亮,简妈的话音埋没在呕吐声中。 “那我现在就去看看叔叔吧?”顾遇急忙道。 简妈说:“不用不用,你叔叔这边有我,就是……” 简妈有些难以启齿,但她找不到别人,只好往下说。 “阿姨您说。”他温和地说。 简妈问:“你现在方便吗?” “阿姨,您要是有什么事,尽管说好了。” 此刻,顾遇温和的嗓音带给简妈一丝安慰。 上回那件事,简妈放了话,要简安和顾遇一起回家给个说法。可她没有等到两人以正经的身份一起回去,却等来了顾遇相亲的消息。简妈听说以后心乱如麻,先入为主地认定顾遇始乱终弃,抛弃了简安,恼极了,甚至想去顾家,向顾爸告状,要他们父子给一个说法。可又担心那件事曝出来,影响简安的清白名声,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简妈只好生生忍下这口恶气。 自简安搬出去,以往每周双休都还记得回趟家,可那件事以后,简安像是忘记自己还有个家似的,竟然连双休都没有回来过一趟。倒是顾遇,还时不时地回简家,帮帮简妈打下手,或者陪着简爸喝酒,简爸念叨的那些陈年烂谷子,简妈听得耳朵都起了茧,没有耐心听他的,顾遇却还能端出一张笑脸,耐心地倾听。 简妈是简安的亲妈,一向是觉得自己偏心女儿的。可简安这么多天不回家,简妈怨气一天天成倍增长,看到顾遇登门,也不免酸溜溜觉得,简安和顾遇一比,现在他倒更像是他们亲生的。 她叹口气,说:“安安的同事打来电话,说她今天喝多了酒,进了医院挂盐水,”说到此处,简妈不免抱怨起来,“学谁不好,偏学她爸喝酒,现在好了,自己的身体喝出了毛病,去医院就知道舒坦了!” 苏珊只简单说了简安和同事聚会喝多了酒,简妈不知道具体的过程,即使如此,仅凭自己的推测,就断定了皆是简安自己的问题。 简妈在那边说着,顾遇没有出声,手握方向盘,越攥越紧,手背上的青筋一下子鲜明地突起。 简妈数落了一通简安,才说道:“小顾,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安安的同事说,她那边不太方便,想找个人送她回家,我这边得照顾你叔叔,抽不开身,所以你能不能……” 简安很少同家里说起她现在身边有什么朋友。简妈没有更多的简安朋友联系方式,思来想去,只能求助顾遇。 “我明白了,”顾遇说,言语里听不出情绪的起伏,“阿姨,我这就去。” 简妈欣慰连说了三声好,便结束通话,放心地照顾简爸去。 顾遇挂断电话,拨动钥匙,正要开车,脚下一顿。胸口盘升起一团阴沉沉的乌云,他停下动作,闭上眼,眉心微微皱起,头靠着椅背。 但他担心没有时间平复心情,只能一股脑地按下那些难以名状的情绪,按着简妈发来的地址,出发去了简安所在的医院。 一进医院,熟悉的消毒水萦绕在鼻尖,他没有停下脚步,按着医院的指示牌,找到了输液室。 已是深夜,输液室里却还坐满了一堆人。顾遇站在门口,轻而易举在人群里捕捉到简安的身影,他没有过多停留,毫不犹豫地大步向简安走去。 周遭的环境喧嚣,各处的声音此起彼伏。简安坐在塑料椅上,手背上扎着针,眼睛正闭着,眉心舒展,没有受到周围的打扰,像是睡着了。 苏珊正无聊地打着哈欠,看到顾遇高大的身影,没想到他会出现,吃惊地张大了嘴。直到顾遇走到近前,那张嘴还没有合上。 可能是因为已近深夜,苏珊劳累到大脑运行迟缓,嗓子迟迟发不出声响。 顾遇飞快扫过简安的全身,触及她苍白的面色,心里一紧,两道剑眉皱得紧紧的,他问道:“怎么回事?” 这劈头盖脸四个字,带着质问的口气,明显地责备苏珊没有好好照顾简安。苏珊这才回过神,说出来的是:“你怎么来了?” 她本也是打算找顾遇接简安回家,可简安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变作了简妈。苏珊没有办法,她不知道简安的手机密码,也不想进入简安的手机。简妈是简安的母亲,肯定比男人靠谱,苏珊便简单地将事情告诉简妈,希望她能来接走简安。 可苏珊也没想到,来的人会是顾遇。 顾遇一滞,不情愿地开口:“阿姨有事。” “啊这……”苏珊沉吟,这也算是歪打正着? 不过既然顾遇已经来了,苏珊打着哈欠,站了起来,打算把位置让给他。 既然他来了,那她就可以退下了呗?当然是赶紧回家去。 “珊姐,这是谁?” 一个声音横插进来,苏珊一抖,不会……吧? 顾遇来以前,乔浩宇一直和孙金仙坐在简安苏珊的对面,只等着简安什么时候打完点滴。孙金仙比乔浩宇先看到顾遇,一见到他,他眼前一亮,像是见到了救星,迫不及待地想要带走苏珊,迎来今天属于他的解放。乔浩宇不认得顾遇,只是看着那个英俊的男人穿过人群,目光盯紧简安,只往简安走去。乔浩宇交握的双手一紧,起身,走到了简安的身边。 苏珊看了看顾遇,又看了看乔浩宇,简短地做了个介绍:“他是……咳,你安姐的朋友。” 乔浩宇蹲了下来,手心贴上简安的额头,隔着刘海试探她有没有发烧。做完这些,他才站起身,笑吟吟暗中打量着顾遇,一面伸出手去,看上去充满善意。 “原来是安姐的朋友,这么晚了,还劳烦你过来,真是辛苦了。” 他不动声色,挡在简安,隔开顾遇探视简安的状况。顾遇刚才只顾着探看简安,未来得及注意旁人。这时候才不得不把对方的正面看个清楚。 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比他矮,方脸,有鼻子有眼,五官的组合和大街上随便一个路人没什么差别,非常普通,平平无奇。 他很普通,普通到顾遇都不觉得有什么注意他的必要。但是,现在这个普通的年轻人就横在他和简安中间,口气一派熟稔,隐隐拿出主人的派头,这使得顾遇的不快越发强烈。 这个年轻男人是谁?简安新找的男友? 呵,很好,看来这段时间她不只是追星,还邂逅一段新恋情,日子过得很是滋润愉快。 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他是谁?”他冷冷问苏珊。 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是久居情场的千年狐狸,哪里嗅不出这一阵无形无色的火药味。好事者如孙金仙,已经在一旁开始为两边打气:“打起来,打起来。” 苏珊当然知道他什么心思,天可怜见的,她也想看一出好戏。这种戏码放她身上也算屡见不鲜,但站在第三者视角观赏那又是不同的感觉。可惜这里是医院,简安正睡着,也不好吵醒她。她用手肘撞向他的腹部,孙金仙噗咳两声,她横他一眼,才道:“咳,简安的一个同事,算后辈。” 后辈??? 同事??? 那就是非常普通的关系,那他有什么资格挡在他的面前? “让开。”他冷眉横对,懒得多说一句废话。 乔浩宇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人。 眼前的男人个子比他高出一大截,他不得不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他气势咄咄逼人,目光凌厉,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乔浩宇为他的气势所摄,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他不想退。尤其是这种时候,他不可以退。 苏珊高中毕业以后就没怎么和顾遇来往,但多少了解顾遇的脾气。这还是头一遭,她看到他失了往日彬彬有礼的姿态,以这样强烈的气势对待一个年轻人。 她努力压下看好戏的心思,站出来试图缓和气氛,“小乔,简安的朋友来了,他会带她回家的。今天你也累了,就早些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 乔浩宇咬了咬牙,没有马上让开,只是眼神在苏珊和顾遇之间来回溜来溜去。苏珊前后的态度差别实在太明显,他没有办法不在意。 为什么他想送简安回去,苏珊各种拦下,可是这个男人一来,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 苏珊似乎很放心将简安交给眼前这个男人,凭什么呢? 但他不敢表露不满,只是低下了头,往旁边退开一步,他低眉顺眼,恳切卑微地请求道:“没关系的,安姐平常很照顾我,现在她身体不好,我想……我想留下来照顾她,她要是有什么需要,多个人也能多双手帮忙,珊姐你也好放心些,对不对?” 苏珊倒吸一口气,面向孙金仙,用口型比了一个:哇哦。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厉害的嘛? 她算是被他架上去了,再让他离开倒显得她不仁。怎么,她还能回答一声不对? 一旁的顾遇铁青着脸,脸色可怕得很。她尴尬地拨弄长发,正考虑该怎么办,身边的孙金仙小声催她:“是啊,简安有两个人照顾,这不挺好的么?你也该早点回去了,早点休息,看看你的黑眼圈……”他这是关心苏珊,再说有顾遇在呢,那个乔浩宇留下又能做什么事?至于会不会发生其他的……不好意思,现在的他和简安不是很熟,所以其他的不应该在他考虑的范围内,谢谢。 苏珊心里先骂了一声二货,果然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女人担心的问题男人永远不会也不需要考虑,但孙金仙使了个眼色,提醒苏珊顾遇在场。苏珊打了个激灵,明白过来。 哎她只负责把简安交到靠谱的人手上,至于那两个男人留下来会发生什么……哎对不起对不起,闲杂人等,还是不要掺和进这种不知深浅的纠纷里了。 无辜人员不想被波及,不要殃及池鱼,谢谢。 苏珊刚下定决心,沉睡中的简安忽然发出了一声呢喃—— “顾遇……” 她还是睡着,声音像穿过了层层的迷雾,缥缈微弱。 四个人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输液室里人声嘈杂,有人正在打电话,有的孩子正在哭泣,父母着急地安慰孩子,就连他们四个人,说话的声量也不小。 但是,在那鼎沸的人声中,她只认出了顾遇的声音。 第五十八章这么近,那么远 其实简安睡得不是很熟。 眼前是一团白色光雾,她隐约记得自己身处在什么地方,意识浮浮沉沉,像是听到什么声音,但她分辨不清,也懒得分辨。困倦捉住了她,她心甘情愿,一头扎进乱七八糟的梦乡里去,眷恋地想拖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她是真的想一觉睡到天明,或者干脆永远别醒过来,能那么一直睡下去最好。但很快一个那人的声音在她耳边清晰地响起,她当然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于是蹙起眉尖,嘴中喃喃道: “顾遇……” “你不要……” “吵”字刚要出口,她烦躁睁开眼,才看清眼前站了四个人,余音仍在,最后那个字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从苏珊,到孙金仙,到乔浩宇,她一一扫过去,苏珊和孙金仙两个人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乔浩宇面部僵了僵,掠过乔浩宇,简安才看向了顾遇。 对上顾遇那双眼睛,简安咳了一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简安明白这多少和苏珊脱不了干系,以疑惑的目光看她。 “呃……”苏珊先回答道,“我先联系的是你妈……” “总得找个人送你回家。”苏珊说着。乔浩宇不甘心,露出不服气的神情。 顾遇没有说话,冷傲地站着,眼睛往下看,在他的注视下,简安低下了头。 “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像是在为自己辩解,“我自己也能回去。” 顾遇盯紧简安,没有移开目光,英气的剑眉紧紧皱着,刚要开口,乔浩宇向前一步,抢先开口。 “安姐,”乔浩宇郑重说,“这不是什么小事。” 他在她面前半蹲下来,极尽体贴,“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要不要我现在去给你买点吃的?” 简安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个年轻人没有被她的冷淡吓退,在她醒来以后,反而变得更加积极了? 与之相对的,是顾遇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那张英俊的脸此刻阴云密布,黑沉沉的,看得简安汗毛直竖——自十八岁那次事件以后,顾遇比她本人还要着紧她的身体健康,所以学会做饭以后,他还去学了煲汤,就是因为听说煲汤对身体有益。现在倒好,叫他知道她今天饮酒过度,外加饮食不健康。乔浩宇那边表现得越殷勤,简安却只会越害怕。 闭嘴吧年轻人,你话太多了。 “哼——” 一声冷哼钻入简安耳朵里,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顾遇懒得再多说什么废话,高大的身影径自朝着护士台走去。 他的离开让其他人摸不着头脑。苏珊和孙金仙本还想看一场好戏,未料到顾遇完全不接招,也不晓得他打算干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但同时达成了共识。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苏珊说道。 虽然她是很想看一场好戏,但是看戏哪有身体要紧?忙了这么久,加上今天这一通折腾,也把她折腾得够呛。 “嗯。”简安应道,“这么晚了,今晚还这么麻烦你们,挺不好意思的,改天请你们吃饭。” “你这人……”苏珊横她一眼,“怎么这么喜欢客气?” “走走走。”孙金仙倒是不同,他像得了特赦令,拉起苏珊的手就急着要离开,眼里像是根本没有简安这人。 简安心里狠狠唾弃了孙金仙一把,随后看向了还半蹲着的乔浩宇。 她的头又开始疼了。 “小乔,”她叹了口气,“你也早点回去吧,今天你应该也很累了。” 乔浩宇巍然不动,笑着说:“我不累,安姐,我等你打完点滴吧?”他看了一眼简安的输液瓶,“应该很快就会打完了。” “小乔,”她坚定地表达拒绝之意,“你回去吧,我……”她看了一眼正在打电话的顾遇,笑道,“你放心吧,有人送我。” 乔浩宇明白过来,身躯一颤,失落地低下头。 “好……好吧……”他勉强笑着,“那……我回去了,安姐,你……你当心一点。” “嗯。”简安笑着应道。 乔浩宇站了起来,向输液室门口走去。他走在路上,迎面看到顾遇走来,目光中毫不掩饰他的敌意。可顾遇大步从他身边走过,一步没有停下。 意识到对方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乔浩宇步子一停,口袋里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顾遇去了护士台,同护士说了几句话,又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吩咐了几句,做完这些,才回到简安的身边。路上,顾遇只顾着简安的方向,皱着眉走得飞快,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从谁的身边经过。 眼见乔浩宇离开,简安松了口气,可没多久,顾遇就回来了。 她连忙打起精神,努力露出一个笑容,说:“顾遇,你也早点回……” “回”字袅袅,那话还没有说完,便走过来一个护士,查看了简安的手背。 “鼓包了怎么不说呢?”护士责怪道,“这种事应该说出来,我们好检查是什么情况。” 简安打点滴的那只手,针头扎进去的地方,周围鼓起了一圈小小的圆包。那圆包很小,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并不起眼。 旁人都没有看到的地方,只有他看见了。 简安沉默着,护士检查起她的手背,顾遇双眉紧皱,一直看着。简安不自在,别过了脸。 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护士这才放开了简安的手,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然后回了护士台,把地方留给了他们两个。 两个人之间忽然就安静下来了。 苏珊离去后,简安的身边一直没有其他人来,位置空着,顾遇便坐了下来。 “顾遇……” 她刚想说什么,他已经捧起了她的手。 她的手指试着挣动,却怎么也挣不脱。 他握得很稳。 其实他的力道并不大,不会让她感到疼。可她要是想抽出来,也没有那么容易挣脱。 “怎么不说呢?”他轻声问道,“不疼吗?为什么不说?” 护士调整过了针头,但那小圆包没有那么快褪去。他的大拇指围绕着鼓起的地方,轻柔地抚摸,好似那样能减轻她的疼痛。 当时她的身边有那么多人,她为什么不开口求助呢? 她没有回答,只是无奈地唤道:“顾遇……” 她的手指又试着动了动,还是抽不出来。 她看着顾遇浓密的发顶,知道敌不过他的执拗,只好放弃,闭上了眼睛。 他继续抚弄着那处鼓起的圆包,过了一会儿,才挣扎着,低低问出了那个问题。 “为什么……改了紧急联系人?” 自他回国,简安的紧急联系人便一直是他,从未变过。 第一次,是简安发作急性胃炎,他奔到医院,那时候她也是在输液室输液,同事帮忙联系了他。那时候她还未同孙金仙分手,顾遇问起来,简安说起孙金仙的性子,抽了抽嘴角。 “他那个脾气,要是他知道了,早就闹起来,要我转院治疗,还要押着我检查全身。” 对于自己的男朋友,简安不客气地评价:“兴师动众,麻烦。” 紧急联系人不是父母,简安也有简安的理由。后来男朋友换了人,简安的紧急联系人也没有变过。 可现在,简安的紧急联系人换作了简妈。 “不想太麻烦你。”简安疲乏的声音,自他的头顶传来,“从前……本来就是我太麻烦你了。 她说,麻烦。 两个人一起长大,到现在,经历过多少事,彼此之间也不知坑了对方多少回,现在她却说——麻烦。 两边的大拇指没有停下,缓慢地在她手背揉过。 “简安。” “我没有生气。”他说道。 “求婚被拒绝而已,”他低声说,努力用不在乎的口吻说,“我……我没有放在心上。” 自那天开始,她再未有什么消息,没有联系他,甚至连简家,她都没有回去过一次。 那就像是……像是…… 像是故意要避开他一般。 但他没有在意,没有放在心上,所以…… “所以……” “你不用再躲着我。” “也不用为了我不回家,你这么久不回去,叔叔阿姨他们……都挺担心你的。” 他低低地说着,轻易戳穿她不回家的原因。她闭着眼,手指略动了动,像是某种回应,但她没有说什么,平静地回应。 “嗯。” 他低着头,两边的大拇指仍在抚摸着那处的圆包。 “简安……” 他试着张开薄唇,可嗓子好像被谁用力堵住,他从来没发现,说话竟是那样困难的一件事。 “我要结婚了。” 他还是说出口了,嗓音沙哑。 严格来说,这并不全是真的。毕竟他还未求婚,江兰芝还没有答应。但是…… 他那么说着,试着拿出一个证明,证明他没有在意那天的事,证明那之后他的生活没有受到影响。 忽然,在他的眼前,她的手背动了 粗短的手指,缓慢地动了起来,一点一点地翻转过来,而后往上抬起,离他的脸越来越近。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停下动作,心里随着抬起的手指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期待与希望。所有的一切被他短暂地抛在脑后,他连呼吸都不敢,只是紧紧地盯住那只手。 如果……如果要挽回什么……一切都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挽回什么呢?又是什么来得及? 他的思绪是乱糟糟的,找不到确切的目标,可他根本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整理这种反常,他只是牢牢地看着那只手,仿佛那手指要是碰到他的脸颊,所有的一切会自然得到一个答案。 顾遇只盯着她的手,便没有抬头,如果他抬起头,便能看见—— 那双紧闭的眼睛,睁开了。 细短的睫毛掩饰着眯眼的缝隙,透过这道微小的缝隙,她打量着他,狭小的视野空间里,白色的灯光笼罩着他的全身。他是高个子的男人,可现在弓起了背,唇皮离她很近,好像随时都会贴上她的手背。 两人离得这般近,他就在她的眼前,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她就那样看着他,眼神倦怠,好像是透过一团浓重的云雾,从很远、很远的时空中注视着他。那云雾很浓,无法驱散,蛰伏着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如一座经年不化的冰湖,幽静阴冷的冰面下,寂静流淌的湖水。 她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出声,眼看着,指尖就触碰到他的脸—— 可她还是猝然闭上了眼。 喉咙滚动着,她决绝地不再看他,头转向与他所在相反的另一边,要抬起的那只手也就随之放下了。 一点点聚集起来的希望,在顷刻间,轰然倒塌。 “恭喜你,”她的声音里只剩下疲倦,“顾遇。” 他可以呼吸了,鼻翼翕张,氧气重新涌进胸腔,他却不是窒息后得救的落水人,没有重新得以呼吸后的喜悦与畅快。 “这是好事啊。”他听见她说。 他重新开始动作,抚摸着她的手背,头埋得很低,但始终没有靠近。 他轻轻笑起来,“是啊。” 那声音很轻,淹没在输液室喧嚣的人声中。 第五十九章要一直做朋友哦~ 简安再次睁开眼,灯光刺眼,她习惯性地眯起眼,大脑反应迟缓,才想起来自己还在输液室。 看向手背,医用胶布贴着针孔,没有针头。 她已经打完了点滴,也不知道那之后又睡了多久,看向她身边的男人,他坐着,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正看着手机打发时间。 “怎么不叫醒我?”看了下她的手机,已经过了十点。 很晚了。 顾遇听见她的声音,神色有点别扭,“醒了?” 他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简安拿着包,起身退后一步,低着头说:“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 顾遇看她一眼,薄唇吐出两个字:“车费?” 短短两个字,正中简安弱点,她干笑两声,“我又不是付不起。” 她的确不是付不起,但付得起不代表能舍得花这个钱,要不然过去也不会见缝插针地占顾遇便宜,搭他的便车。 “走吧。” 顾遇没有再用语言劝说,直接付诸行动,径直往外走。简安想了想,还是背着包,跟上了他。 回去的路上,顾遇专心开车,看着前方的道路。简安头抵在车窗上,看着窗外快速连成一线的风景。 音响播放着音乐,像是为了消弭车内的安静,男声女声,唱着抒情缓慢的歌曲,直到车停在简安租房楼下,中止了流动的旋律。 楼道的门口前,还停了另外一辆车。那辆车是专门等着他们的,一见到顾遇的车子出现,那车上的男人立刻打开车门,手中拎着一个保温盒,毕恭毕敬地等在那里。 简安在车上看着那人下车等候,大概猜到那人的身份,和他等在那里的原因,抽了抽嘴角。 她知道顾遇有个私人厨师,但没有见过,没想到今天还要劳烦人家大半夜跑过来给她送吃食。简安不喜欢麻烦别人,更觉不好意思。 顾遇把车停在那人面前。下了车,走过去和那人交谈了几句,再接过了保温盒。 “辛苦了。”他保持一贯的礼貌,道了句谢,并且说了过会儿会把这次的酬劳转给他。 有钱可收,周冕大半夜还要爬起来给人做饭的怨气顿时消散了一大半,眉开眼笑地上了车离开。 “不用那么麻烦的……”简安下了车,嘴唇嗫嚅。 顾遇也不言语,让开了一条道,示意简安上楼。 简安走了两步,却见顾遇有送她上楼的意思,她停下来,叹息道:“顾遇,我可以自己上去的。” 她只是急性肠胃炎,又没有缺胳膊少腿,没有行走不便,一个人上楼,不会出什么事。 顾遇只是提着保温盒,立在原地,眉眼上扬,一副看简安怎么办的态度。 小区里路灯昏暗,简安在暗处翻了个白眼,知道敌不过他的执拗,只能认了命似的,走进了楼道。 简安开了楼道里的路灯,暗沉老旧的白光照亮了楼梯。打了点滴后,腹泻呕吐是止住了,可她感觉身上的肉都在发疼,也没什么力气,于是扶着楼梯的扶手,缓慢地走着。顾遇走在她的后面,见状不忍,想去扶她,手伸到一半,却听见一声“这么晚了,太麻烦你了”,他的手僵在空中,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那手颓然放下了。 他一直送她到家门口,两人在门口站定,顾遇提起保温盒,送到她面前。简安踌躇着,还是接了过去。 “那……我走了。”今晚他们的话好像都不多,他也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最后只挤出了这四个字。 他正要转身,简安突然喊道:“顾遇。” 他停下脚步,侧头去看她。她眉眼盈盈,似有无数隐秘之语藏在其中。 他忽然不希望她那么看他。 她那样看他,他会以为她想倾诉什么,可他又开始担心,担心自己会错意,担心自己又是自作多情…… 可她就那么看着他,他读不懂她的情绪,但是被那双眼睛注视着,心里忽然便起了一股冲动。 也许是不应该的,可理性都已经被排挤到边缘,剩不了多少,无法正常运转思考。他被那眼睛牵引着,不由自主想要踏出一步。 鞋尖真的向前了。 “祝你幸福。”她声音真诚,不似作伪。 他浑身僵硬。 果然,不过是他的错觉。 鞋尖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应该说什么呢? “谢谢。”礼节上的一来一往。 她忽然松了口气似的,轻松地笑起来,偏过头,只露了半边脸给他。 “时间过得好快啊,”她感慨道,“感觉从前的事还历历在目,我们好像都还是没长大的孩子,一转眼,”她笑起来,那笑声他听着,喉咙发堵,连舌尖也泛着微苦,“你居然要结婚了。” “再过段时间,你会结婚,会有一个新家。”她慢慢地说着,像是随意和他聊起了家常事。 家?他的目光中浮起一层茫然。 她说的也没有错,如果他结了婚,他就可以拥有一个“家”了。 那个字眼勾出他心底的答案,他的确想要一个“家”,他期许很久了,能拥有一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家”,但…… 他应该感到喜悦才对。 “哇,”她惊叫起来, “顾遇,你要是抓紧点,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小孩了。” 明明她指向的,是一种应当美好的前景,他却觉得一阵烦躁。 她叫住他,只是想说这些吗? 她还打算说些什么? “顾遇,”轻快的声音突然下沉,“我们以后还会是朋友吗?” 他怔住。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嗯……”她歪着头,思索着,“很多人结了婚,有了孩子,要忙着照顾家庭,就会渐渐地和朋友疏远了。” “人好像都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谁进入一段新的关系,随着新的关系开始、深入,也会慢慢和过去告别。” “是这样吗?” “是啊,”她望着虚空,想起过去的事,“以前高中的时候,我妈不是很不喜欢我朋友么?邹静,你还记得吧?” 顾遇应了一声:“嗯。” “我妈担心她会带坏我,”她轻吐舌头,“其实她不用担心啊,反正再好的关系……到了一定的时候,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分开的。” “毕业前我们说好的,到了大学也要保持联系,可是到了后来呢?就算有联系方式,也不会找过去……也不敢找,因为太久没见……就算见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人就是这样啊,”她唇角浅淡地勾起,“不是逃不过生离,就是躲不过死别。” 人生所有的路都有终点,不过生离,不过死别。 生死是沉重的话题,可她那样轻巧提到死字,仿佛浑然不觉死有多么可怕;可当他听到她提起“死”字,心忽然便狠狠地那简单的字眼揪了一下。 “简安……”他喃喃唤道。 “一段关系要是能保持很久、很久,那关系中的两个人,都很了不起,对吧?”她含笑看向他,“所以顾遇,我们要一直做朋友哦?” “朋友?” 她笑着点头:“嗯,一辈子的朋友。” 说着,她举起小拇指,到他的眼前,眼中含着殷切的希望,“顾遇,我们拉钩吧。” “拉钩?”今晚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只会复述词汇。 “嗯,拉钩,”她笑着说,“以前不也有一次吗?你答应我的,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他想起来了,以前的确有那么一次。 那一次,他们十六岁,是高一上半学期。 他没有动作,没有说话,她的小拇指停得久了,又往上举了举,提醒他快点动作。 “干嘛?”她故作凶状,“你反悔啦?” 她只想……到现在从未变过,她只想和他做朋友。 这个夜晚,明明还尚在夏季,为什么他的周身却有大雪倾覆下来,吞没他的身心。细密的飞雪迷住了他的眼,他此刻身在何地?前路在哪里?眼前是一片迷障,他竟然看不清了。 “这就是你想要的?” 从前他也这么问过,只是现在的口气同从前不同,似乎隐藏着某种他自己都到不清楚的不甘心。 “嗯。”她微笑着,下颚轻点。 一模一样的对话,没有变化。 那时候,她也是微笑的,那张脸到现在似乎别无二致,连欢快的笑容也没有变。 可好像又有哪里变了。 若她没有变,那么……是他变了吗? 他又有哪里变了? 他慢吞吞地,伸出手去,简单的一个动作,花了很久的时间,细长的小指才钩住了她的。 看到两根指头相互交缠在一起,她粲然一笑。 她竟然这般开心…… 好吧,他放弃思考了。 她轻快地说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只是看着她,盯着她的脸。缠绕的手指变作一根纤绳,拴住他的心,他的心随着那句话上下摇晃,说到最后,她举起大拇指,重重印上了他的拇指,他的心也就跟着重重甩到了地下。 “谁变谁是小狗!”她急急地说着天真的话语。 就这样吧,如果这一切都是她想要的…… 那就这样吧。 说完这些,两人放开了手。她低下头,目光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他的眼睛没有动,停留在她的脸上。 “简安,”可道别还是要来临的,“我走了。” 他轻笑,“我早该走了,耽误你太久。” “保温盒里面的……你记得吃。” 她低低应着:“嗯。” 谁都没有再看对方了,他也躲开了她的脸,转过身,留下了背影。 她这才抬起了头。 她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在楼梯口略作停留,似乎还残留迟疑,但最后,他还是一头往下,迈开了步子,行走在昏暗的白灯中。 楼道的路灯有时限,过了时间熄了灯,整个楼道暗了下来。 那张圆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如一尊木偶,眼里失去了光,不再有一丝生机。 她一个人,独自留在了黑暗里。 她进了家门,打开灯,坐在简陋的电脑桌前面,放下保温盒,打开了盖子。 第一层,是一碗香喷喷,尚有热气扑鼻的白米饭。 第二层,是一道素淡的鸡汁菜心,黄色的汤汁裹着菜心,一看就叫人食指大动。 第三层,是一道看起来很普通的鸡蛋羹。 蛋羹的表面光滑水润,漂浮着一层薄薄的酱油,伴着一层淡淡的油光。保温盒里有放置勺筷的地方,简安拿起勺子,挖了一勺蛋羹,见到鸡蛋羹的内里,她以为是鸡蛋的蛋白。她尝了一口带着白色的鸡蛋羹,鸡蛋羹一入口,舌尖破开蛋羹,先是鸡蛋的香气,但随之而来还留着一层鱼的鲜香,她才反应过来。 那抹白色不是蛋白,而是鱼肉,打碎了的鱼肉。 这是一道鱼糜鸡蛋羹。 一道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鸡蛋羹,实则精细无比。不愧是专业厨师的功夫。只是再专业的人,大半夜被人叫起来,做这样一道费工夫的菜肴,想来是不会愉快的。也不知道人家做菜的时候有没有问候顾遇十八代祖宗,或者顺带再问候一把身为“罪魁祸首”的她。 要不是她的肠胃闹这么一出戏,人家也不用到了深夜还得跑过来一趟,真是罪过,罪过。简安只是想想,心里都不免有愧。 这三道菜看着简单,但是荤素齐全,口味清淡,兼顾营养,正适宜病中的人吃。 这食单一看,就是顾遇处事周全的风格。 简安又吃了一大口鸡蛋羹。可能是因为鸡蛋羹太烫了,她被烫着,猛烈地呛了起来。 她赶紧低下头,双手放在眼皮上,手指揉按着眼珠,头埋得很低,很低,伴随着轻轻的咳嗽声。 顾遇没有马上回家。 他坐进车内,腿后咯到什么东西。到了此时,大脑迟迟提醒他,口袋里,还藏着刚拿到的钻戒。 他从口袋里摸出钻戒的盒子,“啪”地一下打开,天鹅绒的盒内,静静躺着一枚钻戒。 主钻硕大无比,旁边两边还镶着细密的钻石,放在灯光下,应当是无比的璀璨,可现下车内没有开灯,钻石再明亮,放在黑暗里,也无法独自闪烁刺眼的光芒。 “啪——” 他合上了盒子。 “啪——” 他又打开那个盒子,木然盯着那枚钻戒,良久,又合上了。 “啪——” 他失了力似的,独自伏在车盘上。 “啪——” “啪——” “啪——” 那声音没有停过。 Ps: 周某人:你有钱你了不起你他妈半夜三更折腾我 某钻盒:你有钱你了不起你他妈半夜三更折腾我 周某人amp;某钻盒:狗男人,呸!! 第六十章呵,马屁精(上) 简安得急性肠胃炎第二天中午,简妈送来了亲切的“问候”。 简妈打来电话时,简安正对着一碗粥一筹莫展。按着医嘱,她的饮食以清淡为好,这个中午叫了附近一家粥店的外卖,一碗青菜瘦肉粥,外加一些点心。 拿到外卖,简安放在办公桌上,喝了一口粥,差点没吐出来。这实在不能怪她嘴太挑,那粥没有放盐,也不稠,全是水,粥米在最低层,干瘪寡淡,这样的粥如何下口? 粥不好喝,好在还配了点心,简安刚吃下一只虾饺以慰身心,手机就响起了铃声,显示是简安亲爱的母亲大人。许是知道这通电话不会有什么好话,简安的胃条件反射似的,隐隐疼了起来。 她先深吸一口气,做足心理建设,这才接起了电话。 “你昨天怎么回事?” 简妈一开口,口气里是浓浓的担心。 “没什么大事,”简安说,“就是和同事聚餐,多喝了点酒。” “你几岁了?”简妈斥道,“多大的人还照顾不好自己?” “学什么不好偏学你爸爱喝酒,也不怕迟早喝死。” 要说起来,昨晚的急性肠胃炎原因复杂,也不能单单归因为喝酒太多。可简妈一股脑地,认定是简安贪杯的过错,没有给简安解释的机会。简安一手持手机,一手抓着头顶的发丝,严重怀疑再这么薅下去,估计头顶很快就会见顶。等简妈终于说够了,这才换了个话题。 生怕简爸会听见,简妈特地压低了声音:“昨晚小顾去接你了,你……你们两个……” 话说了一半,简妈没有再说下去,有些话意会就好,该懂得总能懂,总不能让她豁出那张脸问她:你和顾遇发生了什么? 那她多不好意思。 简安固然是领会简妈的真意,却还是明知故问:“嗯?怎么了?” 怎么了??!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简妈的好奇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结果当事人不咸不淡地来了这么一句,她急切地想问得更明白一些,可简爸随时可能过来,简妈还不希望简爸知道简安和顾遇发生过什么,只好生生忍下这口气。 简妈上了年纪,可眼睛依旧灵活,她站在厨房,眼睛飞到外面去,盯牢正在看篮球比赛的简爸,小声问道:“你……那你听说小顾的事了么?” 简安继续装傻充愣:“姆妈侬港的哪一桩?” 简安这是一问三不知,简妈比当事人还要着急:“啧!你……!你怎么对自己的事一点都不上心!” 简安笑了,懒懒道:“姆妈,他的事,怎么又扯上我?” 简妈牢牢记得那天的那一幕,冲击性堪比此生无法忘记的噩梦。自那日后,简妈深信自家女儿和顾遇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她自以为已经帮女儿安排得当,一切只要等她领着顾遇上门,说一句:“这是我男朋友”,他们若是正当的男女朋友,她何苦去管他们私生活发生了什么?那么她当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一切都没看到过。没想到如今简安一口一个不知道,表面上像是从来没和顾遇发生过什么一般。 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谁能说那些事没有发生过? “你不知道么?”简妈又偷摸瞧着简爸的动静,假装聊着寻常事的平淡口气,“小顾他……找了个女朋友,听说两人相处得不错。” “哦,”简安淡笑,“姆妈说得原来是这回事?” 她表现稀松平常,简妈这时候才忍不住泛起了嘀咕:怎么她觉得被她那傻女儿耍了一回? 不过应该是她的错觉,嗯。 “你……”简妈怀疑地问,“你真没什么?” “我能有什么?”简安轻松地反问。 简妈一滞,真听不出简安有几分在意。 可发生过那样的事,她真不在意?简妈更发愁了…… 她到底养出了个什么样的女儿哎? “好吧好吧,”简妈说,“那好,周日你给我相亲去。” 从顾遇到相亲之间话题未免跳得太快,简安一下子激动地嚷道:“相亲?” 她声音太高,惹得午休时间的同事投来责怪的目光,还有乔浩宇也跟着抬起了头,好奇地望过来,简安爆了句粗口,声量小了下来:“姆妈,我不要去相亲。” “就是让你去见见咯,又没叫你和人家马上领结婚证。”简妈不以为然,既然顾遇不行,她这个当妈的,总得为女儿另做打算。 难不成,真叫她看着女儿做一辈子嫁不出去没人要的老姑婆? “我,不,想,去。”在办公室里,简安不好咆哮,只能强压着怒火,一字一句地表达着自己的愤怒。 “你不要这么肯定,人家又不一定看上你。” 真是鸡同鸭讲!也不知简妈的脑回路怎么长的,简安急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这周这个不行,还有下周。”简妈眼前仿佛看到简安觅得如意郎君,满脸笑容,眼角堆起皱纹。简妈到底还是个务实的人,既然宋远洋已成过去,顾遇眼看着也快成了飞入别人家的鸭子,那她当然要赶紧给简安再找下家,否则年年这么熬下去,她的女儿哪儿还有什么人要啦?! 现在简安还有抵触心理,这不要紧,简妈愿意包容女儿的任性,这就是一个母亲大肚的表现,母亲总是愿意包容孩子的一切。简妈当简安还是青春期时候的叛逆,她只是还不能够理解母亲的苦心而已,但这没什么,简妈这样劝慰自己,只要她能按着简安的头按照她安排的路走,迟早有一天,她总能真的长大,理解父母为她付出的苦心。 人嘛,不都是这样? “你年纪也不小了,”简妈语重心长地说,“现在还有我们照顾你,哪天我们都走了,谁来照顾你?”说到照顾,简妈又想到顾遇,心里酸溜溜的,想她之前还多挑剔呢,可眨眼间,他也快成了别人家的女婿,而简安到现在还没着落,唉,天可怜见的,简安到底什么时候愿意医好她的心病。 知道简妈是铁了心要自己去相亲,简安恼恨地想挂断电话,以冷战形式来抗议,但她知道简妈不会轻易放弃,她一时急坏了,冲出口的话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姆妈,我有男朋友了。” 艹!她无声地呻吟着,抚上额头。 她说了什么呀?! 简妈那边也听见了,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你刚刚说什么?” 话一出口,没有转圜的余地,何况她急着推掉这次相亲,简安便重复了那个谎言:“姆妈,我有男朋友了。” 这个男朋友出现得太突然,简妈不由怀疑:“男朋友?你该不会是为了不去相亲,骗你妈我呢?” 您可真聪明,简安腹诽,捏着鼻子,假惺惺地撒娇:“怎么会呢?是真的有男朋友了啦~” “哦……”简妈拖长音。简安正要松口气,简妈一句话叫她一口气哽住喉咙,“明天不是周六吗?你带他来吃个饭吧?” “啥……?”简安傻眼了。 “带他来吃个饭呀,”简妈笑道,“你不是说,没有骗我么?那就带他来吃个饭吧,我们见见呗,看看人品可不可靠。”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简安再肯定的语气,简妈也只是将信将疑,但还是坚持眼见为实。 明天就是周六,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要去哪里找一个活生生的男朋友? 这桩任务是突然冒出来的,简安为此头疼不已,工作结束以后,甚至开始在网页搜索如何租赁男朋友的方法。网络上提供的办法五花八门,简安沉浸地浏览各种网页,连下班时间到了都没有发现。 但租赁男友这种做法也有问题,最大的问题自然是钱。租赁男友所需费用不低,她怎么舍得为了这种事掏钱? 可这次时间紧急,她再不舍得,也得咬牙想办法在短时间内找个合适的人,把简爸简妈,尤其是简妈搪塞过去。 她正对着网页抓狂,乔浩宇眼见她到了下班时间还不走,假装和工位附近的男同事聊天,留意简安的动静,想到今天中午简安那通电话,心里生起一个大胆的念头,等到周围的同事走得差不多,而简安还留在位置上,他便佯装随意地来到简安身边。 “安姐,”乔浩宇弯下腰,笑着看着简安电脑上的网页,假装随口问道,“想找男朋友应付家里的相亲么?” 简安一抬头,就能看到这个年轻人的侧脸。 他的侧脸很干净,没什么胡须的痕迹,洋溢着明朗的笑意。凭心而论,这个年轻人的长相是不差的,就是可惜,他的长相不在简安的审美范围,她也没有和比她年轻好几岁的男人谈恋爱的打算。 他比她小几岁来着?简安不记得了。平时没有怎么关注过他,这时候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深刻印象。她只记得他去年刚入公司时带过他一阵,也没有多聊什么,更没有深入了解这个年轻人。她对这个年轻人的了解不会超过平常同事谈论的那些,少言寡语,做事勤快,但和她的同事一样,简安也觉得这个年轻人的眼睛可能不大好使。 要不然也不会看上她呀。 苏珊第一次告诉简安乔浩宇对她有意思,简安没当回事。从小到大,她被男人追求的次数屈指可数,这还是把醉鬼性骚扰的次数算在内。苏珊这么说,简安只当这女人脑子里都是龌龊的男女关系,没有拿单纯的眼光看待他们之间的同事关系。 可现在……对不起,是她太单蠢太没脑子太不把她老人家的话当回事。 只是就算是喜欢,简安以为,感情再炽热的男人,看到追求的对象冷淡以对,总会被吓退,可这年轻人仿佛吃错什么药似的,简安越冷淡,他倒还越挫越勇了。 现在,他居然还跑过来打听她的私生活了。 她并不喜欢被人打听私生活,尤其是不想有什么联系,了解程度同陌生人差不多的同事,但是…… 她不回答,乔浩宇笑吟吟地转头,“安姐,你看我怎么样?” 好家伙,她没有反应,他还毛遂自荐上了。 但简安不回答,自然也有她的理由。 很简单,她心动了。 简安笑意很深,默不作声,直到眼前的男人涨红了脸。 “喜欢我?” 她知道她这么做是卑劣的,她在利用他,利用一个年轻人对她的爱恋之情。谎言需要细节,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一个陌生人来冒充男朋友,细节上容易被穿帮。而同事……虽然平日里两人了解不多,但总好过什么都不了解,还得找时间加急补课的陌生人吧? 她手中转动着鼠标,眼睛重新回到网页的搜索内容上,打趣道:“你想赚外快吗?” “安姐,”乔浩宇盯着她,诚恳道,“我不缺钱,也不要钱。” 噗…… 她一半是开玩笑,一半是试探,可这年轻人这么直白坦诚,她倒觉得自己是在犯罪了。 她也懒得再装下去,索性直接问出来:“那你想要什么?” 她又不是真蠢得无可救药,以为天上还能掉下馅饼来。这个年轻人自己送上门,心甘情愿被她利用,她还不能顺水推舟一把?只是她也知道,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达成什么目的,总要付出点代价。 在花钱租男友,和付出点别的满足这个年轻人之间,简安沉吟着,脑子里拨动着算盘,在两者之间计较衡量。 “安姐,”乔浩宇顶着一张通红的脸,“我……我不要别的,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就好。” 对方看上去涉世未深,似乎是刚出新手村,简安都快为这个年轻人感到可惜。 他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她呀。 “你说。”简安笑着看他。 乔浩宇还是红着脸,“能不能……等这次以后再说?” 简安双眉微挑,明确告知:“不可以。” 鬼知道这年轻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万一是她做不到的事,那她答应了,岂不是自己掉坑里了? 他像是看出她的顾虑,为了让她安心,他急切地说:“安姐,你放心好了,不会是什么过分的事。” 简安的确动摇了那么几秒钟,倘若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那答应也无妨…… 等等等等,她制止自己,这种时候可不能被冲动坏了大事,她对着简妈说出有男朋友已经是冲动了,可不能再冲动一次。 “小乔,”她笑着说,“你先说。” 众所周知,但凡是交易,明码标价好过免费商品,明码标价是写出了价格,端看你承不承受得起,可免费的东西……谁知道免费的背后还藏着什么玄机? 见她态度坚定,乔浩宇有些气馁,不过很快重振旗鼓,鼓起勇气说道:“安姐,我……我们约会一次,好不好?” 简安讶异地眨眼,就这? 这回,负罪感是真沉沉压上了简安的心头。 过意不去归过意不去,事还是要做的。听乔浩宇提了出来,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简安松了口气,关了电脑,带着背包站起来,飞快地走向办公室的门。解决了一个难题,她放下了心里的包袱。其实按着简爸简妈的标准,乔浩宇可能不见得让他们满意,但现状之下,有总好过没有,尤其是她能找到一个简妈不会逼她相亲的理由,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那星期六公司门口见哈,拜拜拜拜。” “安姐……” 他失落地放下手。 其实他想说,他已经知道她的住址,他可以去接她的,她完全不必再辛苦跑到公司来。 可她急着下班,嘴里哼着欢快的曲调,来不及注意到落寞的他。 不过没关系,他为自己争取到一个机会,明天…… 他会好好表现的。 他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头,为自己如此打气。 第六十章呵,马屁精(下) 星期六上午,简安同被窝斗争了三百回合,才眷恋不舍地挣扎出来,穿上衣服,坐了公交来了公司。到了公司写字楼的门口,她看到一辆车停着,乔浩宇见了她,急忙下车,帮她打开车门,招手道:“安姐!安姐!” 他衣衫整齐,光鲜亮丽,简安看着在阳光下发亮的黑色车身,还有车头熟悉的奔驰标志,一时说不出话来。 乔浩宇羞赧地笑起来:“家里给买的。” 简安牙酸了起来,她身边有家里有钱的,自己能挣钱的,合着满大街都是有钱人,就她一个人穷得叮当响? 怀着复杂的心情,简安坐进乔浩宇的车,让他按着她给的地址,来到了简爸简妈的小区。 乔浩宇在楼下找了个停车位,简安带着乔浩宇上了电梯,一进门,简爸负手在背,正等在门口。看到简安真带来一个男人,简爸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以为简安带男朋友上门不过是戏言,这段时间光听说顾遇有了新发展,也没听他女儿提起找了个新男友。 虽然他女儿这段时间没有回家,微信也不怎么搭理他们,但…… 他看着眼前笑容灿烂,一口洁白牙齿赛过白瓷的年轻人,努力稳住心神。 也太太太……太年轻了…… 这个男朋友他……他比简安年轻几岁啊? 今天简爸负责迎接,简妈听见门口的声音,也从厨房出来,看到简安介绍的男朋友,嘴唇张合,差点说不出话来。 简安似没注意父母震惊的眼神,淡定自若,让乔浩宇带上她买好的礼品送给二老,再做了简短的介绍。 那礼品是她挑的,带新男友上门,总不好两手空空。乔浩宇本想自己买,被简安给拒了。他拎着礼品送出去,简爸简妈笑脸相迎,嘴上是客套的话。 知道他们是对外人的客气,但这些东西要是经由她的手送出去……过年时候她买的是同个牌子的礼品,换来的不过是简妈“就知道花钱”的埋怨。虽然知道简妈是心疼她花钱,但大过年的送礼换来一顿数落,实在是很难有什么好心情。借着乔浩宇的高个子,她躲在乔浩宇的背后,偷偷翻了个白眼。 两个人抵家时已经过了十一点,简安的目标干脆明确,带人吃顿饭,走个过场,给她爸妈演一出小情侣戏码,堵住爹妈的嘴。吃完饭就走人,求的就是一个速战速决。待的越久,越容易出现破绽,因此绝不可久留。 简爸简妈尽管心里有疑问,还是生生忍下,让简安带乔浩宇进了餐厅,准备一起吃个午饭。 简安和乔浩宇,一前一后,刚进了餐厅,简安看见手戴隔热手套,身系围裙,端着一锅汤从厨房出来的顾遇,急急刹住脚步。 虽然是居家打扮,但围裙也减弱不了他一身气度。只是简安没有闲暇心情欣赏他的打扮,脸色一变,如见了鬼似的。 她高声喊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妈的,也没人告诉她,他今天也在她家啊?! 顾遇神色淡然,轻飘飘看她一眼,把汤端上了桌。 他回简家不是常事?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还好意思问?”简妈也跟着进来,没好气地埋怨,“人小顾一直记着回来看我们,你呢?也不知道谁才是我们亲生的。” 简安不敢吱声,心里七上八下。简妈误以为她的沉默是不敢反驳,是在反思,实际上简安担心的不得了——那天顾遇在医院见过乔浩宇,那时候他们还只是单纯的同事关系呢,短短两天功夫,同事成了情侣,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当着简爸简妈的面提起来。 眼睛越过简安,顾遇看见她身后的乔浩宇,淡淡一笑,笑中带着疏离。他脱了手套,尽了礼节,手向乔浩宇伸去,“你好,我姓顾,名遇,顾盼的顾,相遇的遇。” 他未介绍他一个外姓人和简家有什么关系,神色坦然,仿佛他理所当然地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好。”乔浩宇仿若忘了他们曾经在医院发生过的龃龉,看似热情地握住顾遇的手,露出一口白牙。 两个男人宛如初次见面,谈笑风生。简安擦了把额头冷汗,稍稍松了口气。 各自介绍过后,简爸简妈招呼他们坐下。简安在自己家,不会拘束,熟练地坐在自己往常的位置上,让乔浩宇坐在自己右手边。顾遇也是如常,坐在她的左边,习惯性地拿起大汤勺,盛起汤来。 乔浩宇笑着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惊叹一声,一个劲称赞简妈厨艺精湛,还不忘感谢简妈做饭辛苦。 “阿姨,您好厉害啊!”他笑着奉承道,“本来今天我上门叨扰,就挺过意不去的,现在看您这一大桌子菜,更不好意思了!您一定很辛苦吧?”他口气极尽真诚,“这菜色这么丰富,我看您的厨艺,一点也不输给酒店里的大厨!” 简妈被这年轻人一哄,笑得抖落了一地的皱纹,嘴上仍谦虚道:“也不是我一个人辛苦,小顾也帮了不少忙。”她夸奖着顾遇,顺口解释了顾遇和他们家的关系。 “小乔,”简妈笑着说,“小顾他爸和安安爸爸是很要好的朋友,从前他工作忙,拖我们照顾他,小顾和安安一起长大,他们两个……”简妈顿了顿,扫了一眼两个当事人,接着说,“他们和亲兄妹差不多,嗯。” 乔浩宇点点头,笑容乖巧,唤了一声“顾哥”。 简妈说完,扫过简安的身影,喉咙口跟卡了根鱼刺似的,轻哼一声,“他倒是比某些人更晓得惦记我们。” 简安这么久才回家一趟,简妈憋着一肚子的怨气。但从小到大,父母口中顾遇比简安懂事这类话,简安不知听了多少遍。当下听见,她也只当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当回事。 可顾遇却不一样了,他的耳边冷不丁响起程相思的话。 “因为哥哥你让一般人很有压力。哥哥好像做什么都能成功,成绩好啦,工作好啦,人缘好像也不错啦之类的。那个孩子的父母会拿你给TA做榜样吗?如果只是普通人,像我,我经常听姆妈念叨,耳朵都起茧了。其实每次看到你,我真的压力好大啊。那个孩子和你一起生活那么久,TA难道不会讨厌你吗?” 他正在盛汤,汤勺停在汤碗里,担心地望向简安。 现在才发现,简爸简妈似乎很喜欢拿他同简安比较,是因为这样吗……?是因为这样简安才…… 简安收到他的目光,好奇地问:“干嘛?” “没什么。”他回到汤上,继续盛汤。盛完了,他还未递过去,简安已经熟练地从他手里端过那碗汤。 两个人随意的动作间,透着一股不必言说的默契,简爸简妈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乔浩宇微笑着继续吹捧简妈的手艺,没有错过这一幕。 简安用汤勺拨动碗中乳白的汤汁,随口道:“咦,这是鲫鱼汤?” 白瓷汤勺戳动鱼汤里面的肉,她讶异地说:“这鱼肉没有刺呀?” 煲汤是顾遇的拿手好戏,见她发现其中奥妙,顾遇眼角轻弯,“嗯,去过刺的。” 那鱼汤的做法有些麻烦。他拿了一条鲫鱼炖汤用,再拿另一条鱼片开去刺,炖汤用的鱼烫熟,再捞出来用片好的鱼片下锅。两条鱼合力,才完成这么一锅汤。鲫鱼汤有营养,正适合神补身体。这样精细的功夫,他没有仔细说明,唇畔含着一缕温和笑意,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饮汤吃鱼。 两人之间的互动是一根小刺,直直扎进乔浩宇的眼底。他眼珠一转,笑意未变,语气中加入一点羡慕,对简安说:“安姐,我真的好羡慕你,有一位这么好,这么会照顾人的……” “哥~哥~”他特地咬重了这两个字。 顾遇微生出一股不耐,本想过滤这话。简安眼眸低垂,汤碗中勺子轻轻晃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笑声忽地轻漾开来,应道:“嗯。” 顾遇眉心轻拧,没来由地,心里一阵不快。 他爸妈两边都给他添了弟弟妹妹,但有哪个姓简? 但他也没有理由发作——家长们说惯了他们两个亲如兄妹,他这会子生哪门子的气?他无法解释原因,只能强忍下这口气,端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举止斯文地喝汤。 简爸听着乔浩宇的话,没有多想,忙不迭附和:“对对对,我们小顾可会照顾人了,从以前开始,又懂事又体贴,啊对了,”说到懂事体贴,简爸忽然来了兴致,“前两天小顾送了瓶酒来,你们等等,我去看看。” 简爸喝酒的兴致一来,谁也拦不住。简妈一听他又要喝酒,埋怨了两句,简爸在酒柜里翻出一瓶红酒,问餐桌那边的人,“小顾,小乔,要不你们陪我喝两杯?” 乔浩宇还没开口,简安先替他回绝:“别了爸,小乔还要开车回家呢。”虽然她记得乔浩宇酒量不错,可难保他们喝高兴了他不会说漏嘴,说多错多,尽量避免节外生枝为好。 简妈闻言,想起什么,嘴唇嗫嚅,还是没有说什么。 “唉,那就可惜了,本来还想试试小乔酒量。”简爸惋惜道。 这有什么好试的?简安翻了个白眼。 “叔叔,要不我陪您喝吧。”顾遇笑着说。 有人奉陪,简爸刚乐起来,忽而又想到顾遇也得开车,只好放弃:“算了算了,你也要开车回去的。” 简爸说着,只拿了他一人的高脚玻璃杯,回到餐桌旁。 简爸不急着倒酒,乐呵呵地捧着红酒给三个晚辈展示了一遍。看简爸高兴,乔浩宇连忙说了一番奉承话,夸得简爸通体舒泰。 简爸飘飘然之余,没忘记红酒是谁送的,他开了红酒,给自己斟了一杯,问顾遇:“小顾,这瓶红酒花了你不少钱吧?”简爸一想到手上的红酒也是名酒庄出产,不免为顾遇心疼起来,“你这孩子孝顺是孝顺,但钱还是得省着花,我们用得着喝这么好的酒?” “叔叔,”顾遇笑道,“这酒不贵,爸那儿也送了一瓶过去,叔叔阿姨抚养我也很辛苦,我送酒也是应该的。” “好好好,”简爸大为欣慰,连声说了三个好字,称赞道,“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 简安低着头,未有言语。他忽然紧张起来,长辈夸奖的话,他从小听到大,已经习以为常,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忐忑——是不是她一直以来都背负沉重的压力,只是她从未提起,他竟然也从未察觉? 顾遇视线落在她的头顶,想寻出一个答案。可她没有抬头,倒是乔浩宇也看向她,注意到顾遇的目光,他眼睛弯得愈深,眼底是不服气的较劲。 想起乔浩宇那些夸张的赞美之词,顾遇只觉得做作;想起顾遇那瓶红酒,乔浩宇只道是炫富。两人四目相对,碰撞出一丝火药味,眼底都是对对方的不屑: 呵,马屁精! 第六十一章简妈一生之敌 这一顿饭,大家各怀心思,乔浩宇向简安父母大献殷勤,努力表现。简安本想暗示这个年轻人不必太热情,反正她只是应付父母,现如今有个男朋友在,简妈总不好意思再逼她去相亲。 简妈受着年轻人的讨好,面上保持客气,却没有忘记探听对方的家世背景。她和简爸左右开弓,一搭一唱,进行着每对父母面见孩子伴侣都会做的家庭调查。简安怕乔浩宇招架不住,想替他挡下,没想到乔浩宇微笑着,每个问题都回答的非常坦率直白,连自己的父母都交代的一清二楚——他家以前在农村,后来遇着拆迁,搬到了城里,现在收租为生。 乔浩宇说家里拆迁以后又遇着拆迁,简安噎了一下,瞪了眼睛,这不就是她向往已久,垂涎三尺,传说中的拆迁户吗? 简安想起乔浩宇那辆车,心里开始发酸嫉妒,看起来他家靠着拆迁和收租就能有不少收入,这个年轻人居然还知道出来工作,要换做是她,还工作个屁,早早就辞职回家每天睡到自然醒才是人生美事。 她这辈子也就这么点追求了。 简安在那边羡慕着,简妈也没有忘记以自己的标准衡量比较,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 要简妈说,简安的对象最好是本地人,以居民户口为上,家从前在本地……她勉强给乔浩宇一个合格分,她虽然对农村人有些看法,但她不忘安慰自己,这总比家在外省要好吧?她顶不希望简安将来找一个外省人结婚,孩子还是在父母身边的好,尤其是女儿,要是远嫁到省外,双方生活习惯差得太远,到时候女儿在省外受了什么委屈,她们做父母的,手怎么够得到那么远? 要说简妈最满意的人选,还是宋远洋。 她打量着简安身边的年轻人,一边在心里惋惜。宋远洋家里三代都是本地居民,父母都是教师,那可都是斯文体面的知识分子,宋远洋本人也是沉稳敦厚,简妈极喜欢他,就是可惜了…… 她望着扫荡着饭菜,如一个月没吃东西的简安,再看到另一边的顾遇,长叹了口气。 她想起来,她之前还嫌弃人家呢,觉得顾遇勉勉强强,可是他同现在这个比起来…… 简妈头疼起来,她怎么就生了个傻女儿,一点都不知道为自己打算呢? 她知道她的期待很没有道德,平常她最看不惯那些抢人男朋友老公的小三小四,但……顾遇又没结婚,他分手的女朋友多了,这个就算分手了,又怎么样?如今在简妈眼中,什么人能比得上女儿的未来要紧? 简妈本来还期待着,那天晚上的事能让两人发生点什么,可没想到……没盼来两人和好,她女儿倒是带来了个新男友。 新男友这条件吧,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家世……勉勉强强过得去吧,人品……看着也还行,只不过…… 简爸啜了一口酒,笑眯眯地问出了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小乔,你今年几岁了呀?” 乔浩宇不疑有他,笑着回答:“我今年25岁。” 简爸一抖,怀疑自己没听清,还欲再问,简妈尖声嚷道:“多少岁?!” 乔浩宇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只好硬着头皮又回答了一遍:“25岁。” “噗——” 简爸差点喷出酒来,使劲拍着胸口,才把那口酒咽下去。顾遇见状,伸出长臂,拍着简爸的后背帮忙顺气。简妈也差点呛出来,放下碗筷,假装看向窗子外面,胸口激烈起伏,努力劝自己镇定。 自进门起,简安便发现父母亲眼见到乔浩宇以后,眼神的交汇间,交流的是某种不认同。她一直在等,想看看这个年轻人到底是哪里叫他们不满意。等乔浩宇报出年纪,她注意到父母的神情,心下了然。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不过她没说什么,手中的筷子上下夹动,似笑非笑,瞧着眼前的好戏。父母抚养她费尽心机,这瞧好戏的神情里,便有一种不顾爹妈死活的狼心狗肺。 顾遇安抚着简爸,也看见了简安的神情,双眉微紧,桌子下,他的鞋尖踢了踢简安,提醒她小心惹简爸简妈发怒。 简安收到他的信号,眼珠不雅地翻滚一圈,唇边泛笑,讥诮刻薄。像是为了安慰忐忑的乔浩宇,她夹了一筷子五花肉,放在他的碗里。 乔浩宇受宠若惊,还是想不通简爸简妈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见到乔浩宇的第一眼,简妈就开始猜测他的年龄,她想过也许乔浩宇比简安小了一两岁,三岁已经是简妈可接受范围的极限,却没想到两人居然相差五岁之多。 简安要是带回来一个比她年纪大的,大五岁、十岁,甚至是十五岁,简妈都不在意,不是都说,年纪大的男人会疼人么?可简妈万万没想到,简安的男朋友这回居然……居然……。 简妈再看乔浩宇,只觉得哪儿哪儿都看不顺眼,先前的家世人品再好,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简妈怒视简安,简安装作没看见,自干自己的饭。 天可怜见的,简妈真想扔了碗筷,揪住自己的女儿,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自知道简安和宋远洋分手,简妈心疼归心疼,到底还是得归于务实,想要为简安的以后筹谋规划。宋远洋不行,好歹那时候还有个顾遇呢,偏生后来两人没有登门,听说顾遇去相亲,简妈差点在家里发一通火。只想着不能叫简爸知晓,生怕惹出什么祸事,简妈只能生生忍下。眼看着身边亲戚朋友家的小孩一个个结婚成家,有的人成天儿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可他们家人丁稀薄,简妈没有外孙抱,除了惆怅寂寞以外,想着催简安赶紧加把劲。 原本这周六简妈就想叫简安去见一见,是大伯母推荐的媒人介绍的一个男人,三十五岁,会计,长相普通,头顶有秃发的迹象,据说勤勉老实,简妈还挺满意。 简妈自觉,她的要求并不高,男人的条件再好,不过是锦上添花,再多的条件,终究抵不过一个“老实”。男人有钱的怕坏,有脸的怕招蜂引蝶,有家世的怕欺负女儿她还不敢诉苦,所以挑来挑去,简妈只想给简安找个家世相当,性格老实的男人。 “老实”二字似能诉尽简妈的一切要求,仿佛只要一个男人带上“老实”的标签,就会自动待她女儿好,不会犯错,不会辜负。好像简安要是能找到这么一个“老实人”,她的余生就能在幸福安乐中度过。 可简安说有男朋友,好吧,简妈推了原本今天要简安去见的男人,想着姑且见一见,有宋远洋在前,现在这个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却没想到啊…… 简安的婚事已经成了简妈的心头病。她想起那天,跟着大伯母认识的媒人,那边的媒人问询简安的条件,简妈如实说了,媒人道简安条件普通,大伯母想起什么,在一旁小声说了一句:“性子也有点怪怪的。” 媒人眯起眼睛,投来怀疑的目光:“怪?哪里怪?” 简妈脸色一变,急切地阻止:“阿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 大伯母也就是顺嘴一提,见简妈变脸,也暗骂自己多嘴,赶紧补救道:“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性格有点闷,不大爱出去。我想着年轻人哪有不爱出门交朋友的,所以觉得有点怪了。” 媒人没有轻易相信,狐疑地问:“真的?” “真的真的,”简妈忙不迭道,“要真有什么大毛病,我们怎么敢瞒着?要是有什么不说,这不是害苦人家么?我们想让小孩找对象,是为了她好,又不是想给她结仇的。” “嗯。”媒人赞同地点头,“要说不爱出门,这算什么?” 媒人不以为意地说起一桩事。 “前几天还有对父母来,想给儿子找媳妇。那家儿子才是真有点怪呢,为了柜子里的什么娃娃,我儿子说是什么手办,不知道!现在那帮年轻人的花花肠子,我们哪里搞得懂?就为了那点东西被家里亲戚的小孩弄坏了,那个年轻人居然发火,还吼他爹妈!要我说,这年轻人真是疯忒了!他爸妈就是担心他玩娃娃玩疯了,就想着赶紧给他找个老婆,要他和老婆赶紧生个小孩,男人嘛,有了媳妇,有了孩子,自然就有了责任心,不就晓得懂事了吗?”媒人说话中,不免同情起那对父母来。 听这个故事,简妈也很同情那对父母,父母含辛茹苦抚养小孩到大,孩子怎么能这样不知感恩,为了一点玩物冲父母发火呢?但简妈也有自己的担忧。 大伯母说简安性子有些怪,简妈知道,这是早在简家亲戚那边传开了的。 说的不过是那桩事。 当初,简安爷爷过世,在大伯父家停灵三天,简安没有掉一滴眼泪。按说简安爷爷生前对简安还不错,她不应如此。可无论简爸简妈怎样催促,简安都哭不出来。 许多亲戚见了,不免传开来,都说老四家的孩子性格有点古怪,简安的大伯父私底下也说:“老四,你家女儿她……阿爸生前待她不错吧?走前还念着她的名,可你看看她……这样冷心冷情的性子,以后怕是影响她找对象,你们……你们要当心她孤独终老呀!” 哪个父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简爸在兄弟姐妹面前素来是和气的性子,那天也差点发火,要同大伯父打起架来,只是在简安爷爷葬礼上,不好闹大,只能忍气吞声。 简妈忘不了那句话,看着简安岁数往上走,那句话更是时不时跳出来,刺痛简妈的心。 孤独终老四个字,真是简妈心中的梦魇。透过那四个字,她仿佛能看见女儿老年白发苍苍,晚景凄凉,无处可依的情景。 因此,她更不想放弃。 所谓人定胜天,简妈不相信,倘若她为女儿尽了心力,难道还不能给女儿挣一个儿女双全,儿孙满堂的未来吗? PS.章节标题是简妈一生之敌是安姐的意思 第六十二章蜘蛛网 简安没有计划和乔浩宇留太久,一吃完饭,就想提早告别父母,逃之夭夭。但她和乔浩宇刚起身,简妈就叫住了简安。 “安安,”简妈声音柔和,“你留下,姆妈有点事,要同你讲。” 她的目光投向顾遇,“小顾,你是不是也要走?那正好,你同小乔一道,也顺便送送他。” 这是要单独留下简安的意思。 简安已经站了起来,因为简妈的话停了脚步。虽然是第一次面对简爸简妈,乔浩宇也觉出一丝不平静,站在简安身后,惴惴道:“安姐……” 她回头,笑着抚慰他,“没关系,你先下楼去吧。” 顾遇也笑道:“阿姨,我还没打算走呢,您等会儿是不是要洗碗?我来帮您吧。” 简妈的笑容还是客客气气的,“不用了小顾,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早点休息。” 顾遇愣在那里,有些无措。 简妈一句话,就划清了他和简家之间的关系。 他到底不姓简。 他很敏锐,闻出这次简妈单独留下简安,有些不寻常的意味。不知简妈要和简安说些什么,他打算留下,万一简爸简妈真同简安起什么冲突,他也好在其中斡旋。 餐桌下,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握紧成拳。 那句话就是一条界线,不过是个提醒,提醒他不管在这里住了多久,都没有参与简家家事的资格。那么多年的光阴,到头来,他在简家的身份仍旧是客人,同乔浩宇之流一样,没有多少区别。 他抬眸看向简安,眸中混杂迷茫和不安。简安没什么表情,木然看着坐在圆桌对面的父母。和顾遇之间有着些微距离。 他突然厌极了这样的距离。 他们两个离得不算远,他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得到简安的手。可即使是这短暂的距离,他也觉得有些过于遥远了。当着简爸简妈的面,他现在没办法走过去,暗中提醒她,不要激怒简爸简妈。家长想要交代的,无非是那些陈词滥调。忍一忍就过去了。激怒简爸简妈,尤其是简爸,对简安来说,没有好处。 简安停在原地,舔了舔嘴唇,收到顾遇关切的眼神,温和地笑起来。 “你们先走吧。”她对顾遇说,也对乔浩宇说。 连她都在推开他。 顾遇颓然放手,只得无力地离开。 那门关上了,在顾遇的眼前。他想起简安独自留在那里,不知她会面对什么,他想到过去在简家见证过的,大大小小的“战争”,阴云笼罩在心头,他思绪纷乱,没有闲心关注周遭。 “顾哥……” “顾哥——!” 在一声声的呼唤中,他终于回神,冷淡一瞥,是那个年轻人。 是简安的男朋友。 两个人一同站在电梯里,乔浩宇见他终于回了头,暂且放下担忧,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顾哥。”他热切地唤了一声。 顾遇皱起眉,他正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却被迫收回思绪。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笑容宛若阳光,他却觉得那张笑脸抹了过量蜂蜜似的,腻得过了头。 他一眼就看穿了这个年轻人,他是那种心口不一的人。这种人向来虚伪惯了,尽管他很努力地,想要让他人觉得他热情,可他还不能很好地隐藏眼底心里的渴望。 真不知道简安怎么会看上这种男人。 现在,这个年轻人讨好似的看着他,显然是居心叵测,动机不纯,别有所求。 他在求什么呢?又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 乔浩宇微笑着,眼里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 “顾哥,你和安姐……你们……看上去很要好啊。” “你和他分手吧。” 简家的门关上了,那门一关上,简妈一刻都不能等。 “你和他分手,明天就给我相亲去。” 简爸晚饭喝了点酒,顶着醉意,翻找出了自己存的茶叶,给自己泡了杯绿茶。简妈双手抱胸,搁在餐桌上,看到简安,她心烦意乱地移开视线,一开口,便是不客气地一道命令。 简安猜到父母对她的新恋情颇有意见,却没想到简妈会这样直白。 今天分手,明天相亲,简妈安排得妥妥当当,就是没问过她怎么想。 “什么?”她故作没听清,问道。 “没听见吗?”简妈不耐烦地说,“我要你和他分手。” 简安笑了,“为什么?” 母女两人一来一往,气氛剑拔弩张。简爸手捧茶壶,吹了吹滚烫的茶水,没有说话。 “什么为什么?!”简妈声量高起来,“你们之间相差多少岁?你真相信他是真心同你在一起的?你以为你和他搞姐弟恋是赶时髦吗?!我告诉你!别看现在他一口一个姐姐,嘴上甜得很,只是你还没老罢了!等到你年纪大了,看他还有什么耐心照顾你,到时候你想哭,都来不及!” “以后?”简安舌尖舔过尖齿,咀嚼着这个词。 “你难道没考虑过你的以后吗?”简妈高声问。 简安哼笑一声,拖鞋底悠闲踢了一下地面,双手抄着休闲裤的口袋,歪着头,假装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说抬起头,望着虚空,长吐的气息吹起腮帮。 “以后?”她轻轻笑起来,“我们两个也才交往不久,谈什么未来,太遥远了吧?” 她这副样子实在吊儿郎当,越发激怒简妈。 简妈语带讽刺:“没有考虑?你以为你今年几岁?你那帮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哪个不是结婚成家了?你表哥家的小孩都要上小学了!趁着我们现在还能动,你要是抓紧,我们还能帮你搭把手,再这么蹉跎下去,你以后怎么办?” “你以为我们还能照顾你多久?” 简安一人独居好几年,在简妈眼中,她好像还是四体不勤的小孩子,还需要父母的照顾。简安闭上眼,强压着怒火,冷冷道:“姆妈如果你是说结婚,我不想结婚,也没想过要孩子。” 简妈气道:“你就是仗着你还年轻才说这种话!不结婚?不要小孩?等我们以后走了,你一个人到老,谁来照顾你?!到时候,你哭都没处哭去!” 简安冷笑道:“哦,有了孩子,老年就能过得好么?” 简妈反问:“不然呢?” 简安哼笑一声,“像爷爷那样么?” 方才简爸一直在旁听着简妈和简安的对话,听到简安搬出爷爷,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而质问:“你爷爷怎么了?” 简爸发起火来,指责简安:“你还好意思提你爷爷?你这么惦记你爷爷,他走的那天,怎么没看你哭一声?你知道亲戚们怎么说你吗?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简安只是冷笑。 这其中,说到底还是一本算不明理不清的糊涂账。 简安奶奶比爷爷走得早,奶奶走了以后,爷爷本打算独自生活在他们两个人的房子里。怎奈他年事已高,行动不便,如何养老便成了个大问题。当初,简爸几个兄弟姐妹汇聚一堂,商量简安爷爷的养老问题,简安爷爷执意不肯上养老院去,觉得那里设施陈旧,而且那是只有没亲眷没后代,或者被孩子遗弃的老人才去的地方,因而坚持要同他的孩子们一起住。挑来挑去,简安爷爷道养儿防老,长子为先,此等重责大任,便落到了简安大伯家的头上。 叁代同堂居住,老人的习惯同孩子们的习惯不同,平日里免不了摩擦。回回简安跟着父母上大伯家做客去,都能听着大伯母拉着简妈,明里暗里抱怨老爷子脾气不好,挑叁拣四,还有老人与他们不同的生活习惯,如何打扰了他们,连简安的大堂哥也揣着一肚子怨气,说是爷爷管得太多,直到他结婚,搬出去居住,才好了些。大伯的埋怨倒是少些,他得上班,挣钱养家,下了班跑到别人家搓麻将去,照顾老人小孩大部分责任落在大伯母头上,他也当是应该的——男人负责挣钱养家,女人嘛,自然就应该把家里的一切料理得妥妥当当。 大伯家有怨气,简安爷爷有时候去别家居住,别家也一样有。他们希望他活着,安静地活着,能够为他们提供些什么,又能乖乖地待在一个地方,不要动,不要说话,不要给他们增添麻烦,不要打扰他们,这才是一个老人应该有的样子——他们也是这样期待孩子的。 但孩子和老人还是有些许不同的。老人老去,生命走向终结,孩子的出生却代表着希望。孩子是一道保险,最基本的保险。一个孩子自一出生,也许就成了一个家庭的救世主。TA代表着无限美好的未来。一个父母抚养了孩子,长大的孩子反过来,也会成为年迈父母的依靠,保证他们安享晚年,至少保证他们能够活着。 活着,好像是他们对人生最低,也是最高要求。只要能够活着,有一处去处,那么一切的痛苦、委屈,甚至是怨气,都是可以忍受的了。 至于,为人的尊严,快乐等等其他可能更为复杂的精神追求,那不重要,别追求,追求了,就是你自寻烦恼。 大伯母受了不少气,简妈了解老爷子的脾气,陪着一起数落老爷子的不好。不过抱怨归抱怨,要是谁家提出来要接老爷子过去一道居住,只暂住几天还好说,要是长留,大伯一家上上下下却没有一个肯的。 要是老爷子去了别人家,他们怎么担一个“孝子贤孙”的名头?因此谁要是提出来,大伯和大伯母总免不了背后犯了疑心病,怀疑提出来的那个人怕不是有什么企图。 简爸不是没有提过,要是大伯家照顾老人太辛苦,他也可以帮哥哥分担一二。但不说大伯,就连二伯听说,也赶紧传了几句话过来,说没有长兄,还有他这个二哥,总不至于要简爸一个排行最小的承担这些责任——虽然简妈总嫌弃简爸没心眼,但简爸哪儿能没察觉大伯二伯的心思?脾气一上来,这些他自认是贴心的话便再也不提。 于是简安爷爷长久以来,多数时间还是居住在简安大伯家里。一家人纵有再多怨气委屈,也不肯明着发泄出来,只肯藏在肚子里。于是这一家子明面上还是和和气气,背地里却是怨气横生。在这个家庭里,人人都困在了一张网里。 可是,谁是织网的蜘蛛呢?可能人人都是蜘蛛,吐着粘丝,编出一张密密的网,于是人人都粘在那张网上了,也成为了捕猎的猎物,互相啃食着猎物的五脏六腑,但他们还是留下了猎物的壳,想尽办法,延续着猎物的寿命,他们得让猎物活下去,活得越久越好——因为,他们还得继续吃呀。 简安爷爷年过九十,高寿,走的时候也算喜丧,在大伯家停灵叁天。那叁天里,大伯家一有时间,便在老爷子灵前大声哭泣,大伯一个中年壮汉,哭得死去活来,大伯母也哭晕了几次。一众孝子贤孙也挤在一起,个个扯开嗓子,像是参加什么哭丧比赛似的,声量一个比一个大,吵得简安简直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打算凭那声量把死人吵醒过来。 在爷爷的灵前,简安不是哭不出来。只是,她望着满堂缟素,望着念经舞剑的道士,望着升往空中的佛香,望着躺在棺椁里僵冷的尸体,望着一众嚎啕大哭的孝子贤孙。人死如灯灭,一切恩怨尽数烟消云散,他们终于暂时选择忘却简安爷爷的那些不好,开始真切怀念起死人的好来了。简安没有哭,只是冷冷凝视着爷爷的遗体。她没有哭,简爸简妈催着她,要她赶紧哭,亲戚们议论纷纷,闲话多了起来,简爸急起来,还按着她的头,要她哭出来,她还是没有哭。 简安不是无法哭泣,她只是觉得…… 没意思透了。 第六十三章尖刺 简安简爷爷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两个外孙女。简安在其中不出挑,没有先天优势,后天也不惹老人怜爱,一堆小孩之中,她不是最受宠的那个,和简爷爷的感情谈不上多深厚,也不能说全然没有感情。 简安简爷爷偶尔会来简安家住上个两叁天,有一次,简安大叁。 那天是星期日,简安睡到日上叁竿,才抱着枕头,懒懒告别缠着她不放的被窝。 午后的日头正盛,她照着简妈交代过的,抱着她房间里的被子,去阳台晒太阳。同样享受大好阳光的,还有简安的简爷爷,他拄着拐杖,一双老眼微微眯着,坐在藤椅上晒太阳。 简爸简妈各自有事出去,家里只剩了简安和简爷爷两个。 简安到了阳台,把被子放在阳台外的晾衣架上铺开。简爷爷抬起头,见到自己这个孙女,精神饱满,声音洪亮:“囡囡,侬终于起来啦?” 简安没有回头,用晾衣架拍打着被子,应道:“嗯啊。” 她的回答很简短,看上去很随便,简爷爷也没有责怪,笑着问:“囡囡,侬噶(这么)年轻,休息日为撒体不出去找朋友?” 爷爷说的找朋友,指的是找恋爱对象。简安站在被子前,没有回头:“阿爷,我有男朋友。” 简爷爷不免奇怪,问道:“那你怎么不和他出去玩?” 刚醒来,简安还没完全脱离倦意,打了个大哈欠,才回答道:“阿爷,为啥休息天就要和他出去玩?” “我喜欢一个人。” 简安简爷爷哈哈大笑,连声道:“一个人好,一个人好,还是一个人好哇。” 简安停下动作,回过头。简安简爷爷是喜欢热闹的人,这个老人热闹了大半生,老去了也不喜欢安静,坚持要同孩子们一起居住,到后来,却得出了这样的感悟,可见有些人有些事,简安简爷爷心里也清楚得很,只不说出来罢了。 被孙女这样一望,仿佛她看穿了他,爷爷不堪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讪讪笑着,头转向另一边,不敢让她看他的眼睛。他自认他的生活还是体面的,有退休金,没有沦落街头,身边围绕着一堆孝子贤孙。虽然生活中有阴影存在的角落,但他可以当作没有看到。只是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眼前这个孙女仿佛看穿了他心底里那些忧伤的念头,只是看穿又有什么用呢?太阳可以照亮阴暗的角落,那样的目光却无法拯救,或者治愈什么,只会让他感到难堪,好像自己被扒掉了所有遮掩的衣物,被迫露出那些伤痛的地方。生命最后的旅程,他紧紧抓住了他的尊严。可是被一个孙女这样注视,他的尊严像见到了什么凶物,无所遁形,害怕地想要逃跑。 没有人会喜欢被一柄匕首抵在胸口,他也不例外,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他的孙女。 简安望了望天上的太阳,刺眼的阳光毫无保留射在她的脸上,她本能抬手,挡住了眼睛,看被子已经铺开,她放下晾衣杆,准备回自己的房间。脚步却忽然停下,她转了方向,搬来角落的一张藤编摇椅,移到阳台中心,那是阳光最好的地方,也就是简爷爷的旁边,然后躺下。藤椅的年数有些大了,她坐在上面摇晃,老旧的藤条吱呀作响。 简爷爷呵呵笑了两声,安静了一会儿,许是忍受不了寂寞,开口问道:“囡囡,侬那个男朋友,对你好伐?” 那时候,她的男朋友还是孙金仙。简安没同家里人提过自己的男朋友,回答爷爷的问题,也是含糊其辞:“还行吧。” “还行可不行,”简爷爷听着摇头,“你得找个对你好的男人呀,不好的男人可不能找,你喜欢他么?” 简安惊奇地问:“我不喜欢他,我同他困觉做什么?” 简爷爷没想到简安这样直白,老脸一红,“啊呀你这个囡囡!”他惊讶地嚷起来,“你你你——” 简安轻轻一笑,闭着的眉眼弯起来,像恶劣地完成了一场恶作剧,观赏自己的杰作,“阿爷,侬不要告诉我爸妈哦。” “不告诉不告诉。”简爷爷连连点头,他可不敢告诉简爸简妈。自己的儿子儿媳自己知道,要是被简爸知道简安还没结婚就同别的男人发生关系,非扒简安一层皮不可。 为了家庭和睦……简爷爷不断告诫自己,他还是把这件事隐瞒下来比较好。 但简安一说,简爷爷也替她烦恼起来。 “囡囡,”简爷爷尽量保持平和,“女小孩谈朋友吧……你那个……”这个话题多少有些敏感,还是和孙女聊,简爷爷顶着红通通的老脸,想给简安上上课,“女小孩的身子……她很宝贵的,不好随便给人家的。男人吧,他嘴上说不在乎,说不定以后就嫌你作风随便,不要你了。” “这万一,以后他要是这么想,然后负了你,你怎么办?”还不等简安回答,简爷爷拍起大腿,“到时候他要是欺负你,侬一定要同家里港(讲),到时候叫你爸带着你那些伯伯还有堂哥堂弟,好好教训他一顿,教训他满地哇哇哭,他有了教训,就不敢欺负你了,就像……就像从前你大姑妈一样。她老公居然敢在外面找姘头?真真是不要脸了!” “阿爷,”那天简安穿的是裹住全身的明黄皮卡丘睡衣,头戴兜帽,兜帽上面安着一双长长的耳朵, “从前阿爸讲起过这件事,我不懂,为什么姑妈老公变了心,你们却不要她和姑父离婚?” 简爷爷认真道:“离婚?结了婚的夫妻怎么好离婚?叫人离婚是有损阴德的事呀!你难道没听说过吗?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要人离婚,那是要天打雷劈的!” “哦?是吗?”简安睁开眼,望着玻璃窗外,湛蓝的天空,双手放在嘴边,张开成一个扩音器,“那我支持姑妈离婚的哦~~~” 窗外晴空万里,她指着天,假装惊奇地喊起来,“阿爷,你看!没有打雷哎!” “啊呀你这个囡囡!”简爷爷拿她没办法,喊道,“你这个囡囡,你怎么这么刁钻古怪?你不讲道理你!” 简安噗嗤一笑,乐呵呵地笑起来,“阿爷,你说要是有人欺负我,叫我找家里人帮忙。可是要是有人欺负我,或者那个人变心了,那我不会跑吗?” “再说了,他要是敢欺负我,那他就是不喜欢我了,既然不喜欢我,两个人待一起又有什么意思,我还同他在一起做什么?” “再说变心这种事,他可能会变心,我也会变心呀。”说到这种事,那简安同学也算是很有经验了。 她口气轻松,全然不将简爷爷紧张的男女关系当成一回事。简安简爷爷惊得张开嘴巴,一个劲地说着:“了不得了不得,现在的女小孩真是了不得!” 简安“嘁”了一声,笑道:“阿爷,侬还好意思说我啊?侬同阿娘那时候不也是吗?我爸说,阿娘的爸爸以前是当私塾先生的嘞,管女儿管得特别严得哩!结果呢?被某个混小子拐去私奔啦!” “啊呀呀!”年轻的时候被孙女提起来,简爷爷的老脸涨得更红了,他手颤颤指着简安,“你这个坏囡囡!私奔又不是什么好事,你给你爷爷留点面子,好不啦?” 简安转过一边,笑得团起身子,笑声清脆。 简安简爷爷满怀心事,但听见孙女轻快的笑声,便稍微得到了一些安慰。简安笑够了,笑声渐消,阳台安静下来,简爷爷想起家里的事,心情又落入沉重里。 他叹了一口气,怔怔想着:“囡囡,你说这女小孩,是厉害点,有自己的主意好啊,还是不厉害,没自己的主意比较好?” 不等简安回答,简爷爷一个人喃喃低语。 “从前,你阿娘说,女人还是厉害点好,厉害点能管住老公呀,不会被婆家轻易拿捏。你阿爷我那时候觉得,你阿娘很有道理。” “但现在你那两个姑妈这么闹,阿爷我吃不消的呀!” “她们说我重男轻女,我哪有?孙子,孙女,我不是对你们一样的好?我难道亏了谁?” 简安笑眯眯地说:“阿爷,你平常分的是蚊子腿呀,既然是蚊子腿,那当然都是一样的啦。” “放屁!”简安简爷爷瞬间变了脸色,“什么蚊子腿,你讲的怎么这么难听?!” 简爷爷生起气来,简安也不害怕,做了个鬼脸。简爷爷疑心病犯了,大喝道:“你是不是同她们一样,也想图老子的钱?!” 简安翻了个白眼,“哪儿能啊,阿爷,您的钱,哪儿轮得到我说话?” “哼!”简爷爷鼻腔里重重发出不满的哼声,“老子的钱,那是老子同你阿娘一生的积蓄,爱给谁给谁!” “哎对对对,”简安起哄,“阿爷那是你和阿娘的钱,你得好好守着,要是都让你不高兴,干脆一个都别给,捐给社会算了。” “你又放屁!”聊着聊着,简爷爷忘了在简安面前摆祖父的架子,“老子同你阿娘辛苦大半辈子挣的钱,不给自己小孩,那我们一辈子辛苦为了什么?笑话!” 趁着简爷爷还是低头看着地面,简安眼珠翻上去,又是一个白眼。 简爷爷拄着拐杖,嘟哝道:“老子自己的钱,爱给谁就给谁。” 简安懒懒道:“阿爷侬这么港,其实也知道自己是偏心了呗。” “什么偏心!”简爷爷还是不甘心,挣扎着为自己辩解,“我哪有偏心?” 他和妻子节省了一辈子,到老了也有一笔积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简安的大堂哥要做生意开厂,需要投资,他掏了一笔。后来要结婚买房,简爷爷又给掏了一笔。简安的二堂哥也要结婚,也要买房,他也给掏了一笔。但他自问也没亏待孙女,他和简安奶奶给孙女们置办了嫁妆的,在银行给她们存买了黄金。他怕另外两个伯伯家打他手里头黄金的主意,也怕自己存不住,于是早早交给了孙女外孙女的母亲,托她们保管。 他知道简安的两个姑妈心里不痛快。他作为家长的余威尚在,两个姑妈不敢当着他的面抱怨,暗中却没少找其余叁个兄弟。他知道她们要什么。钱不少是掏出去了,还能留下多少,端看他能活多久,攒多少:他有退休金,退休金交给了大伯家,他在他们家养老,总要交点生活费。另外,他和妻子还有叁套房子,一套是他们自己住的老房子,另外两套则是他们趁着房价还没涨疯时候买的,后来租了出去,每个月都有两笔租金收入。这些都存了起来,算作他们的积蓄。两个姑妈担心简爷爷生前会将那叁套房子给出去,嚷嚷着简安简爷爷偏心,重男轻女,一想起来,简爷爷又是心头火大,他扪心自问,五个孩子都是他和妻子一手抚养长大的,都没少花费心力,怎么到了老了,一个个都怨起他偏心来了? 他想不通,想不明白。 “囡囡,”简爷爷叹息着,拐杖敲击着地面,“人活一世,难得糊涂的呀,有些账,它伐好(不好)算得太清楚的呀。” “哈哈!”简安笑起来,手掌拍了两下,“好好好,阿爷侬港得对,人生难得糊涂。” 简爷爷正以为简安是明白了他的道理,感到欣慰,却没想到,简安笑着说道:“人生啊,糊涂来糊涂去,到头来落得一笔糊涂账。这笔帐,阿爷侬自己不肯算清桑(清楚),别人想要算清桑,阿爷你也不肯。阿爷你说女孩厉害还是不厉害好,说穿了,不就是希望她们的厉害放外头去,哪怕是她们的老公,婆家,都是她们该厉害的对象。至于回到自己家,那就是受了委屈也该忍气吞声,最好是不争不抢,无欲无求,是吧?” 简爷爷脸色一变,“囡囡!” 他气得握紧拐杖,面色铁青,“她们要争,要抢,到外面去随便同别人争,随便同别人抢,怎么能同家里人抢,同爹妈来抢?” 简爷爷发了火,简安也不害怕,隐隐现出锋芒:“要是爹妈公平,还用得着她们这样豁出脸皮去抢吗?” “啊呀你这个小姑娘!”简爷爷气上心头,指着简安,“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天真?!一点也不懂人情世故!她们这么闹,同家里人闹得这么难看,闹到和兄弟间断了联系,以后再要有事,没有兄弟帮忙怎么办?!” 简安冷笑,说:“哦哟!姑妈们都快五十岁的人了,以后还能怎么受欺负啦?照阿爷的说法,既然家里人这么重要,不肯叫她们在外面受委屈,可为什么她们回到自己家,家里人却忍心她们受委屈,不肯给一份公平?” “你这个小姑娘!你你你就知道胡搅蛮缠!!”简安简爷爷一时急得说不出话来,抄起手中拐杖,打在了简安的后背上。 “嗷~”简安反手放在后背上,大叫一声,似是痛苦的呻吟。 简爷爷虽然下了手,但打下去时特地控制了力道,没想到还是疼得孙女大声叫唤。他脸上闪过愧色,手掌急忙抚在她的背上,急着问:“疼不疼?” 简安手一顿,停了两秒,头转向简爷爷,嘴唇贼兮兮地勾起,声音甜美爽朗:“阿爷~~” 见简安没事,简爷爷放了心,过后马上明白自己是被这个孙女戏耍,一根食指点在简安脑门,“一个小女孩,鬼主意怎么这么多!” 简安吐了吐舌头,挺起后背,还在简爷爷面前得意地扭动起腰肢来,显示自己身段灵活。简爷爷彻底拿她没办法,片刻前的怒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能双手握着拐杖顶端,一边摇头,一边苦笑。 等平复了心情,简爷爷心怀复杂,手掌放在简安的头顶,缓慢地抚摸。 “囡囡……” “你平常也这么和爸妈说话?我说一句,你有十句顶我,你爸妈教育你时,你也这样?” 简安任由那双苍老的手抚摸发顶,双手托着腮,盯着地板,没有说话。 简爷爷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简安刚才那番言论,只好抬出长辈的威严救场。他有些许不甘心,不肯承认一个小辈直刺问题核心,却也因那番话,觉着这个孙女的性子有很大的问题。 嘴上不饶人,对家里人也不肯留情面,这样的性子往后进了社会怕是不容易讨人喜欢,简爷爷真是生恐她余生命运多舛,只是外头风浪再大,若是有家人相伴,倒也还有能够容纳她的一方去处。 只是看她的性子,也不像是轻易向家里人低头的…… 到底是自己的孙女,他的血脉后代,因此,他少不得想教育她挽救她。 “囡囡,”简爷爷放慢语调,“做人,你得讨人喜欢,不能是这样的性子,你这个性子,太糟糕了。” 简安闷闷地回答:“阿爷,人民币才能人人都喜欢呢,我又不是人民币。” “你又顶嘴。” “看你这身衣服这么可爱,怎么说起话来这么不招人喜欢。” 有兜帽挡着,简安拉着兜帽上的长耳朵,欺负她简爷爷看不见,不耐地翻了个白眼。 “囡囡,乖乖听阿爷的话,侬要做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他喃喃低语:“侬这张嘴这么刁,也不知道你爸妈吃了你多少苦头。” 简安听见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又回了一句:“那他们少管我,不就少吃了很多苦吗?” “什么话!”简爷爷教训道,手指用力戳在简安的太阳穴上,“那是你亲爸妈!你走出去问问,这世上哪有不管父母的小孩?” 简安想起了什么,重重哼了一声,别过头,不肯叫简爷爷看见她的脸。 这样任性骄纵……简爷爷拿她没办法,长长叹了一口气。 “囡囡,天底下无不是的父母。你爸妈管你,总是为你好,小孩总是要听父母的话,难道父母还会害你不成?” 可简安没有回头,简爷爷看出她不服气,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能寄希望她能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囡囡……” “侬勿要惹你爸妈伤心呐……” 现在,简安挺直腰板,站在自家餐厅中央,以不屈的视线与坐在餐桌对面的简爸简妈对视。没有人想要退让,气氛剑拔弩张,已经成了对峙。 简爸简妈想要简安学会放弃,学会低头。可他们看不到,简安的身上长出了一层尖锐的刺。但简爷爷看到了。 在孩子面前,父母似乎拥有一种天然的权威。 简爷爷年轻时候同妻子私奔,以反抗父母包办婚姻为荣。那个曾经洋溢着朝气的年轻人,凭着一腔勇气,带着妻子奔赴遥远的城市,在全然陌生的城市里凭着本事扎了根。可这位以反抗父母为荣的年轻人,等到自己有了孩子,秉持着“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理念,一旦子女犯了错,简爷爷总是先打上一顿,打得孩子皮开肉绽,涕泪涟涟,直到他们肯服软认错才罢手。 他最终也带上了旧时父母的影子,成为了一位严父,简爸也是。 简爷爷的手里,他的孩子们没有一个能逃过他的“铁砂掌”,简爸也不例外。简爸曾经饱受皮肉之苦,被简爷爷打得抱头痛哭,满地喊娘。他在他的父亲那里受了伤害,等到他做了父亲,也继承了简爷爷的那手“铁砂掌”,在女儿面前舞得虎虎生威,打得小简安鬼哭狼嚎。 那双“铁砂掌”刚劲有力,威风凛凛,在一具年幼的身体上逞尽了一个成年男性的雄风。 他们认为他们只能这样做。 他们需要在孩子面前树立起作为家长的威严,棍棒便成了一种极快速有效的途径。只有制造出威严,才能让孩子心生畏惧,畏惧能够教会孩子学习服从,服从才能够听从家长的教诲,学习家长教给他们的,做人的道理,才能够顺利地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 这是他们的教育,他们的教育伴随着伤害,像是一种连绵不绝的传承,又像是一种无法割断的诅咒。 可是,他们也会老去。 简爷爷就是。他老了,就算生前最后还残留了一丝余威,也已经失去了对孩子们的掌控力,无法阻止他的孩子们发生冲突,到最后,在他的孙女面前,他也只能放低了姿态。他看到了,那个下午,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锋芒。以他的经验,他不认为那是好事,可他也不知道还能采取什么有效的手段。他只能恳求她,求她听一听老人作为过来人的良言,他希望她收敛一下那一身的锐刺。凭着多年生活的经验,简安简爷爷已经从那身刺里望见了未来,他也没法做什么,只能劝说——就算拔除不了那身刺,至少不该把那身刺扎向家里人。 可是,那句话不是紧箍咒,便没有紧箍咒的作用。 简爷爷会老,简爸简妈也会。 当他们老去,他们那股威严的力量也随着老去的年纪减弱。可他们的孩子,已经长出了丰满的羽翼,那些过去的威严,是否还能够弹压得了孩子那股强烈的自我意志? 他们是不是真的看不到那身刺呢? 也许他们不是看不到,只是一直在为那身刺找借口,他们总以为那身刺很脆弱,是可以拔除的。他们同媒人口中,那对寄希望于让儿子结婚就能改变的父母没什么两样,他们都以为结婚和孩子也能改掉简安的一身毛病——好像结婚和孩子是什么万能灵药似的! 至于孩子的意愿,简安的意愿,他们仍旧没有睁开眼睛,认认真真,正正经经地看待过。只要事涉女儿,简爸简妈向来都是最坚实的盟友。他们还将简安当作孩子看待,拿起放大镜,不断寻找蛛丝马迹,用来证明她的心智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既然是小孩子,那么她无论再如何表达自己,那些意愿不过是她还没长大的戏言,既然是戏言,他们也就没有当真的必要。 只有简安按照他们规划好的道路走,现阶段最正确,最符合他们心意的做法便是赶紧结个婚,生个小孩,因为当孩子成为父母,他们相信,到时候她一定能体谅父母的不易,开始学会理解父母所有的用心良苦。 只有走上他们看好的人生道路,才能够开始认可简安。 简安懂,只是不肯做。 她高抬着下颚,绷紧了下巴,像是一位进入角斗场的斗士。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那风里,似是谁的叹息。 第六十四章争吵 “囡囡,勿要惹你爹妈伤心……” 那句叮嘱像是一句谶语。 简爷爷生前的确惦记着简安,希望她多能去他跟前走动,但他心心念念,还是那句话。 老人有老人的智慧,那是生活沉淀下来的经验。他知道孙女的性格有问题,从那之中窥得了遥远的未来,他替孙女担心,也替儿子儿媳担心。 但那谶语逐渐走向现实。 简爸怒目而视,简安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般害怕退让,她高昂着头颅,活像是一头母狮准备接受危险的挑战。简妈心头一跳,放软了语气:“你还知道想着爷爷么?那你怎么不知道,你爷爷多想在生前看到你结婚,给他添个外曾孙。可是你呢?” “哦,”简安冷冷道,“那他现在看不到了。” “简安——!”简爸暴跳如雷地喝道。 “安安,”简妈也同简爸一样想发火,但还是压抑着怒火,“你能不能别这样?你每次都这样,我们认真同你讲道理,你就会和我们顶嘴。这次为了那个男孩,你又顶嘴,你就那么喜欢他?” 简安翻了个白眼。 她带乔浩宇回家,也不过是想逃开简妈安排的相亲,图一时的清净。上一次带宋远洋回家也是如此,虽然后来的发展超出她的预料,但宋远洋这个人,好歹真的在一段时间内,堵住了简爸简妈的嘴。 只是这次她也没想到,因为年纪差,简爸简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可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乔浩宇,她心里清楚得很。 她没有反应,简妈以为她在听,语重心长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以后真和他在一起,外人会怎么议论你们?” 简安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想了想,说道:“会怎么说呢?” “说我老牛吃嫩草?” “可能比这更难听!”简妈重重地说,“到时候外头的人说叁道四,你怎么受得了?” 可简安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外人怎么说,关我什么事?” “白婷年纪不也比顾叔叔小么?谁又敢说……” “啪——!”一声重响截断简安的话。 是简爸重重一掌打在桌上。 那一掌如沉闷的雷声,带着叫人透不过气的威压。简妈不敢出声,睁大眼睛,她轻轻颤抖。身边的简爸没有发现。 简爸的手掌向来只打在简安的身上,可她从来也没有忘记女儿幼时的哭声。 那掌声简安也听见了,她没办法控制身体的反应,藏在外套下的身体轻微地一抖。 过去的痕迹是看不见的,但记忆还在,那些记忆是一缕缕的丝线,勒紧她的每根神经。 心里止不住地生出惧意,可她依旧不肯低头,不肯退让。双手隐藏在口袋里,在简爸看不见的地方,牢牢握紧,是拳头的模样。她的嘴唇也颤抖起来,可她忍耐了下来,咬紧了牙关。 餐厅里的气氛处处透着一股不详,威严的父亲开口了。 “你怎么敢妄议长辈?” 妄议。 白婷只同简安顾遇大五岁,同顾爸交往时年纪更小。当顾爸迎娶娇妻,简妈就算在私底下同别人议论纷纷,这种议论大多数时候还指向白婷,暗示她心思不纯,可在面上,还是得同简爸道喜祝福。可现在,简安不过找了一位年纪比她小五岁的男朋友,简爸简妈却坚信旁人一定会围着她的私生活指指点点,并且认为这些议论都是正当的,笃定简安一定会受到伤害,甚至不惜勒令她分手。而简安现在不过是搬出顾爸的事实,简爸却说她是——妄议。 简安别过头,发出了轻轻的嗤笑,眼神尖锐,如一柄锋利的剑。 这笑声和那眼神,都是一种挑衅,挑衅简爸作为父亲的权威。简爸本就火冒叁丈,简安一笑,更是越发怒不可遏。 “你……” 简爸正要发火,简妈抢先一步,喊起来。 “滚!” “赶紧滚!”她高声嚷道,嗓音里有一丝颤抖。 她嘶声竭力地喊起来:“我们是欠了你的吗?为你做的还不够多吗?你每回回来,就知道惹我们生气!“ 这话说的好像她回家就是为了同父母吵架似的。简安手抄着口袋,翻了个白眼,拎起包,往外走去。 怕火烧得还不够旺似的,简安不怕死地丢下一句:“走咯~” 那口气里的轻松彻底激怒了简爸,他正想叫住简安,手背被人按住,他一瞧,是满脸忧色的简妈。 他也知道,简妈赶走简安其实是某种保护。简爸皱起眉,嚷了起来: “你就知道惯着她!” 走到家门口,简安也听见那句话,但她没有停留,脸上挂着戏谑的笑意。等到关上门,那笑意才消失了,一双棕色的眼眸中只剩下了冷意。 简安走进了电梯。一踩上去,电梯的地板发出微弱的呻吟。简家刚搬进来时,电梯还是崭新的,光泽鲜亮。但许多年过去,电梯上了年纪,下降时发出的机械声也不如从前那样顺畅。墙壁上挂了广告牌,简安的人影从金属广告牌上闪过。 镜面中,那张人脸唇边挂着笑意,不羁,轻蔑。简安的眼睛冷冷地划过广告牌,看见金属边缘折射出来的脸,转过了头,镜中的人影随即恢复了正常,如实地映照出她的脸——没有任何的表情。 她疲倦地闭上眼睛。 总是这样。 这不是第一次,她从前不是没有提过。 她不想结婚,也不想生孩子,可是父母总不当一回事。 他们总觉得她还小,总觉得她以后会后悔,宛如他们的双眼能看到遥远的未来,他们似乎真切地看到简安在遥不可见的未来因为没有结婚没有孩子后悔不迭。如果她拒绝,他们会找出诸多理由,要她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一次一次,一遍一遍,似乎她不点头,他们便不会罢休。 谁都不肯退后一步。 烦躁如一头不安分的野兽,狂乱地嘶喊,她的眉尖越拢越紧。 “啊——” 她轻轻叫了一声,手指间传来疼痛的感觉,神智瞬间被疼痛唤了回来。 她抽出了手,举起食指,关节处有一道月牙印,是大拇指的指甲刻在上面的。 电梯还在下降,她目光沉沉,盯着那节食指。 她记得那节食指上的伤痕。 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当时食指上被她剜下一大块皮,她只顾着自己的心事,甚至连疼痛都未曾察觉。 那道伤疤现在已经愈合,丝毫看不出久远的痕迹。 那道伤疤可疼了,疼了好多天都没好。因为那伤口,那些天里,洗衣、洗澡,生活处处诸多不便。但现在,手指上纹路完整,像是在那里从来没有过鲜红的伤口一般。 大拇指在食指上来回摩挲,那道伤疤浮现在眼前,手指也跟着疼痛起来,像是某种提醒。 跟着那道伤疤出现的,还有一张干净的创口贴。 那张创口贴温柔地包裹住她的伤口,使得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某人。 她轻轻地笑起来,笑声中荡着某种外人不可轻易窥见的温柔,只是,那笑声很快就沉了下去。简安目光闪动,低下头,发丝松松落下,遮掩住她的脸,那手也放回去了,躲在了裤子的口袋里。 电梯门打开,她走了出去。楼道外,是顾遇和乔浩宇,两人的车都停在了楼下。简安在楼上待了多久,他们也都等了多久。 顾遇正皱着眉,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那个年轻人。 听见了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看,看到是简安,也顾不得刚刚听见了什么,先于乔浩宇一步,他走上前,焦急地发问。 “叔叔阿姨说什么了?” 第六十五章界限(上) “顾哥……” “顾哥……!” 乔浩宇叫着眼前的男人。 这里的电梯应该有些年纪,四面的不锈钢墙壁已经蒙上了灰尘,暗淡无光。 很简陋的地方,但那个男人安然站在那,双眉深锁,不是嫌弃这个地方有多糟糕,只是有心事。他双眼向前,似乎是想什么出了神。 甫一见到他,他便生出了敌意。 也许是生物刻在骨子里的竞争意识,因此见到比他出色的人,很难不产生危机感。 他还记得那天,这个男人风尘仆仆地赶到,刚踏入输液室,就把在场的其他人给比下去。乔浩宇很不喜欢那一刻的感受,没有人会喜欢轻而易举地沦为别人的陪衬,他亦然。 就像现在这样,他不得不抬起头看他。他连唤两声,可那个男人似乎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忘却了身边还有个人。他更加不满:这个人未免太无礼了。想起他在简家送红酒那副殷勤模样,乔浩宇心里更多了几分轻蔑之意,可见这人的教养全都是伪装出来的,只会在家长面前讨巧卖乖、溜须拍马,一旦离开长辈的视线就原形毕露,真可谓虚伪至极。 “顾哥——!”他又重重喊了一声,可那个男人还未从心事中抽离出来。 真叫人恼火。 脖子抬了一段时间,他有些累,顾遇的个子真是高,即使是他抬起头都会觉得费劲。他的个子其实不矮,已经超过了男人的平均值,可是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气死人。 他的肤色很白,白到他站在灯下,皮肤竟会隐约反光。按照传统主流的审美,顾遇可能不容易受同性们欢迎,好似一个人皮肤越黑,越能彰显阳刚健美。眼前这个男人是传统男人们审美的反面,他白皙皮肤可能更容易被男人们嘲笑成娘娘腔,乔浩宇就吃过这样的苦头。他生就一张白嫩的娃娃脸,光从长相上看,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更年轻。虽然工作后有人羡慕过他的长相,但他却深刻厌恶自己的这张面孔,当初上学时可没少受到男同学们的轻视,他们还给他起过外号。他当然不喜欢被人那样对待,但为了合群,只能忍耐。 可是,顾遇应该不会有他这样的困扰,这让他多了几分嫉妒。顾遇俊朗的五官削弱了肤色所带来的脆弱感,眉宇间英气十足,下颚线流畅利落,仿佛是人像画家最杰出的作品。恐怕谁也不会因为他过于白皙的皮肤而冠以他娘娘腔的蔑称。加之他身形挺拔颀长,宽肩,大长腿,虽然此刻他若有所思,有所收敛,但乔浩宇还记得初次见面时他那逼人的气魄,只是回想,那股摄人的气场再度扑面而来,连呼吸都跟着困难起来。 他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倘若上帝真的有宠儿,那么此人无疑是其中之一。 只论外表,他想男人们一定不会欢迎这样的男人,谁会喜欢求偶时多出一个强劲的敌人呢?这样的男人只会徒增男人们的压力。他又唤了几声,那个男人像是才听见一般,回过神来,高高在上地睨了他一眼。乔浩宇被那眼神一激,更觉恼火,这人实在没有礼貌,从最初的见面开始,他就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他暗自咬牙,脸上仍然堆满笑容,这时候他又得借着娃娃脸的优势了,娃娃脸容易让人有亲切感。他可以表现亲切,希望借此迷惑对手。 他的外形条件已经足够激起他的危机意识,可让乔浩宇更心惊胆战的,是他和她之间的那股默契。他们在抬手间,便会流露出一种,只有历经岁月才能沉淀积累下来的默契。那种默契已经融入了他们的骨子里,成了他们肢体中的习惯,他们不必开口,甚至有时候连眼神都没有交流,一个人只消动动手指,另一个人就能够读出她/他想要什么。这样的默契实在是很可怕,可怕到他觉得青梅竹马这四个字让人厌憎——当你喜欢一个人,想要接近她,想要了解她,想要讨好她,可是世界上已经有另一个人比你更熟悉她,就连怎样照顾她,他都比你更了解擅长。他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在她的身边,仿佛只要她一回头,他随时都能拥有一个机会——随时,乔浩宇想到这个词,也因为这个词越发地嫉恨他。 他听说了,这个男人已经有了一个女朋友,可他仍旧不能放松警惕。夫妻都能离婚,何况情侣?好在她看上去似乎对他没有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像是朋友一般,这样一想,他的口中如含了一颗定心丸,但他也不敢就那么放下戒备。 有个计划在他心里逐渐酝酿形成,敌人应该趁早赶走,哪怕只是些微的可能,他也想早些赶走他。过去她有一个男朋友,他以为他没有机会,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和男朋友分了手,恢复了单身,那么意味着他也可以有一个机会。他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将所有的可能性掐灭在摇篮里。 “顾哥——!” 顾遇猛地从忧虑中惊醒,没有低头,只是睨了一眼身旁的人。 这个年轻人可能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他想表现他的热情,笑容极其亲切。但那笑容中的谄媚讨好是顾遇从小看到大的。所以他一眼看穿那笑容,看出他心思不纯,猜测这个年轻人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顾哥,”乔浩宇努力地笑着,小心翼翼地试探,眼角挂着一缕算计的精光,“你和安姐……你们看上去很要好啊。” “嗯。”他简短地应答。 目光平视前方,他现在没什么闲心应付这个年轻人。 简安被留在了楼上,简爸简妈也不知道要同她说什么。可不论说什么,简安一定不会轻易低头…… 也不知简家又会迎来怎样的一场暴风雨。 顾遇眉心拧起,心里又多了一些对那个年轻人的不满。 他真的喜欢简安吗?怎么能一点都不在意,一点都不担心她会面临怎样的困境呢? 顾遇不满地横了乔浩宇一眼,可乔浩宇没有发现,他自顾自地垂下眼皮,情绪突然低落:“顾哥,你不知道,其实我……我挺羡慕你的。” 顾遇的脸色冷了几分,他是过来人,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 哦,原来如此。 “你们的关系一看一定比其他人想的更好吧?你能在简家吃饭,对于安姐来说,你一定是很特别的存在。” 电梯门打开,顾遇步子正要迈出去,乔浩宇正好说出这句话,他脚步一停,但很快走了出,乔浩宇跟在顾遇身后,继续说。 “所以,顾哥,我以后能不能多请教你?我想……我想更了解安姐。” 顾遇头也没回,丢下一句:“你可以直接去问简安。” 她要是想告诉他,自然就会告诉他。 他们的车子都停在简家的楼下,两人方向是同一边。顾遇大步流星,乔浩宇走在他的背后,笑容微微僵硬。 他很快恢复镇定,唇边一叹:“唉……顾哥,可能……” 顾遇在车边站定,想要拉开车门,想起简安还没下来,担忧地望着楼上,收回要打开车门的手,准备等简安下楼,再问问她简爸简妈叫她留下的原因。 等待的时间需要消磨,他才有一点心思,准备听听那个年轻人到底想说什么。 “顾哥,可能还是因为我太年轻了,不懂的地方太多了,安姐总是为我担心。” “你看前几天晚上,安姐身体明明那样虚弱,可还记得叫我早点回家。” 他低下头,面颊泛起一点红意。简安不是那样的意思,但他那点羞涩,足够引起旁人的遐想。 “虽然我们……”他没有明说,只是口吻中多了几分暧昧,“可是,安姐最后还是让顾哥你送她回家吧?” “你一定是她非常信赖的……”那个年轻人抬起了头,笑道,“朋友……吧?”他咬重朋友那两个字。 顾遇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乔浩宇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被他一直盯着,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怀疑自己被他看透。 “嗯。”顾遇淡淡应了一声。 乔浩宇气得想要跳脚。 他多少想得到更明确的回答,如果这人已经看透他的想法……也正常,毕竟对方也不是什么初出茅庐没有社会经验的社会小白。如果他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他和她之间没有什么,那么乔浩宇希望能够听见一句—— “我和她之间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但是没有。 这人就那么应了一声,他听不到他想要的那句,近乎保障似的回答。 “我和简安没什么。” 很简单的一句话,说出口,这个年轻人也不会再来烦他。 这个年轻人处心积虑,无非是将他当作了潜在情敌。如果他在简安那边得到足够的安全感,想必也不用这样费心从他这里套话。 话就在嘴边,可喉咙口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不能成功发声。 他恼起来,心想他也没什么义务向这个年轻人做出什么保证,他如果想要什么保证,应该同简安去要,管他要做什么? 乔浩宇吸了口气,努力展现真诚:“我想……我想更了解安姐,想更好地和安姐走下去。所以你能不能……多教教我?” 顾遇突然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点可怜。 他喜欢简安,一定憧憬着能和简安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可是,迄今为止,有哪个男人能够一直待在简安的身边呢?宋远洋那样大张旗鼓地求婚,他又换来什么呢? 这样想着,顾遇看着乔浩宇的眼神中,不免多了几分同情。 他很平静地问:“简安是什么想法?” 这个年轻人抱有再炽热的情意,可说到底,简安的想法不是最重要的吗? 如果她想和他走下去,他想了解她,何必从旁人这里打听呢? 乔浩宇暗暗握紧拳头,一咬牙,一句话出口。 “安姐她……好像也是这么想的。” 乔浩宇亲眼看到,顾遇的脸上出现了不可置信。 “什么?”他脱口而出。 乔浩宇加深了笑意,像是正被幸福眷顾的人。 “安姐好像也是这么想的,”他笑着重复了那句话,“可能……” 他微笑着,像是有了底气,勇敢直视顾遇,那笑容中似是有些挑衅。 “可能,年轻的……总是更有希望吧?” “顾哥,你说呢?” 第六十五章界限(下) 顾遇皱起了眉,正考虑怎么接话,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往楼道口一看,走出来的是简安。 顾遇和乔浩宇的车一前一后,停在白线画出来的停车位置。简安看到他们站在一起,都是在等她。 顾遇看见她,也顾不得先前乔浩宇说了什么,先于乔浩宇一步上前,焦急地开口问道:“叔叔阿姨和你说什么了?” 看他这样焦急,她忘记旁边还站着乔浩宇,唇边不自觉化开一抹温柔的笑意。 “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他急切地问。 她笑了,似觉得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声音放柔:“真的没什么。反正说来说去,不还是那些话吗?” 顾遇没能完全放下心来,程相思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蹙着眉,关切地问:“那你……你还好么?” 简安掏了掏耳朵,安慰顾遇,语声惫懒:“我能有什么?他们的话,我向来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么?” “你放心啦~” 她看上去是真的没什么,也没有生出对他的芥蒂,顾遇这才稍稍安了心,轻轻叹道:“你啊……” 简安笑着,还想再说什么。一道声音横插而入。 “安姐。” 两人双双望去,这才想起他们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简安名义上的男朋友。 乔浩宇甜甜地笑着,他被他们无视,没有表露不快。简安看见他,尴尬地咳嗽一声,“小乔……” “安姐,”乔浩宇笑容不变,提醒道,“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咳……”简安正要离开,走了两步,步子忽然停下,她想起了什么,“小乔,”她说道,“你……你先回车上去吧,我……有件事要同顾遇说,很快的。” 乔浩宇有些不满,看向顾遇,不掩敌意,但他无可奈何,还是在简安面前继续扮演一个乖巧后辈的角色,走向他的车。 他走到车旁,没有上去,只是等在车门边,等着简安。 简安回到顾遇面前,咬唇盯着地面。 顾遇以为她有事相求,温和地问:“怎么了?” 简安脚尖轻踮,而后站平,拉开背包的拉链,从里面一个小格子中,掏出了一把车钥匙。 顾遇一见到她手中的物件,一怔,“这是?” “你的车钥匙。”她轻巧地回答。 顾遇前阵子购入了新车,不过回简家,他开的还是之前那部。 他微皱起眉,不明白她的用意。 她没有抬头,没有看他的眼睛,语气尽可能地保持轻松。 “上一回就该还给你的,我记性不好,不小心给忘了。” 顾遇吞咽口水,喉咙干涩地发疼。 “还?” “嗯。”简安低低地说,笑起来,“其实……以前就不该是我拿着……” 今天上公交车前,她翻找包里的公交卡。她不习惯整理,包里的东西经常杂乱无章地摆放。她想找出公交卡,手背不小心打到了包里那个小方格内袋。 手背传来轻微的疼意,她人站在公交车门口,看见那枚车钥匙出了神,差点错过那班公交。 顾遇的车钥匙安静地躺在其中,像是拥有独立的天地,又像是融入了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 她一直有他的车钥匙,可以在他车内自由出入,毫无负担地占着一个位置,让他送她回家,而她大部分时间坐在车内睡大觉,心安理得。 她翻出那枚车钥匙,目光凝在它的身上,这份自由享受得太久,久到她现在才想起来,这份自由本不该属于她的。 顾遇给了简安车钥匙,但没有给旁人——比如,他过去的女朋友们,比如,现在的江兰芝。 他们之间,界限早就模糊不明,只是过去谁都没有整理清楚。 顾遇没有余力思考,注意力全在眼前。简安突然想要归还他的车钥匙,他的脑子迟迟运转不过来。 简安个子比他矮,他说话通常得弯腰。这次他没有弯,只是眼睛低落,牢牢看着眼前的人。 她说,“它一直在我这里,本来就……不大合适。” 烦躁在心里野蛮生长,他没有动作,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 “没有哪里不合适。” 那样的口气很生硬,连她也讶异地抬头,顾遇很少有这样不讲道理的时候。她以为她一说,他就应该懂。 “顾遇……”她唤着,手往前推,像是想要求他收下。 他一动不动,两边的手握起了拳头,是抗拒的姿态。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突然,想要交还车钥匙,难道是因为…… 蓦然想到片刻前那个年轻人说了什么,他抬眼,看向那个年轻人。 顾遇看不见自己现在的样子,乔浩宇却看见了。他看到顾遇的眼神突然横过来,吓了一跳。 他的眼圈似乎有些红了,像是被人辜负,又像是要吃人。也不知她说了什么,竟有这样大的杀伤力,让他做此反应。思及先前,他煞费唇舌,才打破他的一丝平静。 顾不得太多,乔浩宇一阵窃喜,嘴唇微微勾起,像是胜利者得逞后的微笑。 不过很快的,顾遇的视线又回到简安身上。她还是低着头,单手捧着车钥匙,没有退让的打算。 有一股冲动,他想问出一个问题,那问题已经在嘴边了,随时就要冲出去。拳头握得紧了,指甲嵌入肉里,引起丝丝疼痛。他还是克制住了,没有失控。 呵,是这样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牵起了他的右手。她的指尖一碰到他,他下意识松开了拳头,等到她塞入了钥匙,他才后知后觉地懊恼。 他为什么松开手?! 顾遇是高个子,身形正值鼎盛,削瘦健壮。可简安牵起他的手,钥匙推入他的手心,他仿佛一下子变得很虚弱,竟连着退后了两步。 归还了车钥匙,简安抿唇,绽开笑:“我走啦。” 她很快又低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向乔浩宇走去。 “安姐!”乔浩宇欣喜地唤道,上前两步,牵起她的手,想揽过她的腰。 那手一放在简安的腰后,她僵直地绷直,有些抗拒,想起方才还车钥匙以后,顾遇看起来有些异常,她脸刚刚侧过去,乔浩宇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在她的耳边叹道:“安姐,是你找我假扮男朋友的,总不会希望在这时候……被看穿吧?” 简安目光闪动,眉间闪过担忧。她想转过头去,看看顾遇的状况,但想到乔浩宇的提醒,眉尖轻蹙,终究是没有回头。 他说的也没有错…… 她抬起头,对着乔浩宇的眼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们走吧。” 车钥匙发出微弱的哀鸣,似乎是某人骤然握紧,力道太大。 “安姐总是为我担心……” “安姐好像也是那样想的……” “年轻的总是更有希望……” 那个年轻人的话语翻来覆去,在他耳边回荡着。他合起眼,胸腔内,一股没来由的怒火横冲直撞。 说什么继续做朋友,可现在,她的举动,不就是想划清同他的界限? 是因为他?难不成她在担心两个人的关系会引起他的误会? 原来那个年轻人是她心中所爱,她已经决定和他一起走向未来,所以才拒绝他,疏远他? 是这样吗? 刚才想要出口的问题盘桓在他的口中,干苦酸涩。 站了良久,他发出了一声自嘲的笑声。 他到底算什么呢? 从前就是,她每次都是结束就离开,没有丝毫的留恋,可能一根按摩棒,都比他来得重要。 他不过是……不过是随手可以丢弃的…… 心头浮起一股无力感,越来越强,他竟无力压下去。 幼年时父母离婚,父亲也对他说母亲选择了工作,“是她不要你了”,父亲还说,他只有他一个了,可结果呢?后来,父亲还是结了婚,生了子,母亲也是一样的。 他们都在朝前走,没有人回头缅怀过去,于是他也只能跟着,努力扮演一个乖孩子的角色,希望不会被丢下。 可他还是被丢下了。 他以为幼年的那种无力感不会再出现了,可是今天,它又贸贸然在心里浮起,直刺他的心口。 说到底,这世上,有谁离了谁不能活呢? 他也不过是别人人生中一个过客,占不到更多的分量了。 他颓然睁眼,环顾四周,这里很熟悉,却又很陌生。 这里不是他的家。 车钥匙很烫,像是在火中滚了一遭,烙伤了他的手掌。 很痛。 第六十六章幸福的形状(上) 程相思醒过来,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她打着哈欠,走进厨房,看见身着家居服,腰间系围裙,正在料理台前忙碌的顾遇,一下子清醒过来。 啧啧啧,她抱胸靠在厨房门口感叹,她哥真是……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能赚钱,会做饭,即使性取向不在此道,她也得承认,在容易使人烦闷的夏天中午看到一个在做饭的美男子,那种感觉犹如一口气喝下酸甜适中的柠檬水——清爽,醒脾,还畅快。 她举起手机,偷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女朋友,问:怎么样,我哥帅吧? 女朋友那边很快回了:啧,挺帅的,你哥真的没打算进娱乐圈吗? 程相思回到:切,现在真有脸的帅哥,谁混娱乐圈啊? 女朋友:噗,不要说得那么让人绝望嘛。 顾遇那边端了一锅番茄牛腩出来,程相思连忙收了手机。知道自己现在也算是寄人篱下,她想去帮忙,顾遇躲开她,淡淡地说:“挺烫的。” 咝——程相思收回手,看了看脸上没什么热切亲切之类表情的顾遇,拇指探进睡衣口袋,飞快在手机屏幕上敲。 ——我哥真的很爱装逼,真的。 可能帅哥都爱装逼。 餐桌上已经摆放了一盘白灼菜心,还有一道葱油鳜鱼。上齐了菜,程相思捧着饭碗,迫不及待夹起一块牛腩,放入嘴里。 呜~ 牛腩鲜嫩多汁,带着番茄的香甜味,虽然程相思对她哥有这样那样许多小意见,不过看在他厨艺的份上,程相思觉得那些都是小case啦。 前阵子,程相思家里的保姆阿姨辞了职,说是老家儿子结了婚,她辛苦多年,攒够了钱,给儿子买了婚房。现在儿子还有了小孩,她打算回家和儿子儿媳一起居住,也好给他们带孩子。保姆阿姨在程相思做了很多年了,顾妈和程相思都有感情。顾妈极力挽留,说了许多话,还伤感地提了一句:“你现在回去,可能和年轻人没什么共同话题好交流。” 程相思当时在场,听见了,知道顾妈这是由己及人,想到了她和顾遇。 顾妈和顾遇也是,分开多年,等顾妈终于有空,可以回头亲近儿子,却发现和儿子之间实在太疏远。顾妈虽然努力了许多次,但母子之间总没有什么进展。何况她再怎么努力,也终究精力有限,除了事业,剩下的大部分精力还是选择都放在女儿身上。 可能是程爸走得早的缘故,顾妈格外紧张程相思。保姆阿姨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拿她当半个女儿。程相思在家相当于要面对两个妈。这两位都管得紧,保姆阿姨比顾妈年纪还大,比顾妈还唠叨,程相思在家里时总觉得神经发紧,生怕不小心做错什么,要么惹来顾妈生气的责备,要么就是引得保姆阿姨堪比唐三藏念经的啰嗦。 保姆阿姨坚持辞职,顾妈没能成功挽留。找了好几家家政公司,也陆续来过几个保姆,但不是顾妈不喜欢,就是程相思觉得和那些人合不来。挑来挑去,都挑不出一个合心意的。顾妈工作忙,不放心程相思一个人在家。程相思自己倒是无所谓,她那么大个人,怎么不能照顾自己?可顾妈说什么也不肯,万般无奈之下,顾妈只能拜托顾遇,希望程相思能在他家住几天。 顾妈再三同顾遇保证,说程相思不会太麻烦到他。他没有拒绝。于是程相思带着她妈一堆叮嘱和行李住进了顾遇的家。 住过三天,程相思便有些不想回去了。 原因无他,在她哥家,她住得真是太爽了。 这里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如同天堂一般的地方。在这里,没有母亲过多的唠叨,也不用因为性取向绷紧神经。顾遇基本上不会来管教她,他有自己的生活,工作也忙,发现程相思因为赶作业熬夜,也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她心知肚明,顾遇不会管她的背后,大抵是因为他不怎么喜欢她,就算经历过上一回,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一下子亲近起来。顾遇待她依旧是不近不远,客气周到,会接送她上学,会包揽她的三餐,即使忙于工作应酬需要晚归,也会叫私厨过来给她做饭。那私厨的手艺也是一绝,做出来的饭菜好吃到她舌头都要化掉。享受自由之余,程相思也不介意她哥对她没有过多的关心。 昨天晚上,顾妈打来电话,询问她过得怎么样。程相思说了一堆有关顾遇的好话,这当然是为了她自己,她还想在这多待几天。为了让顾妈安心,她还对顾妈说,哥哥很是关心她,事事妥帖周到,关怀备至。 “那就好。”顾妈叹了口气,“别给你哥添麻烦。” 程相思努嘴,这话说得好像她是天生的闯祸精似的。 为了哄顾妈高兴,程相思不惜献出她哥的私生活动向。 “姆妈,哥要求婚啦。” “你怎么知道?” 她怎么知道?她当然知道。 这两天顾遇有事没事儿,总是拿出一只盒子。程相思亲眼见到里面躺着一枚钻戒。里面的粉钻硕大一颗,光彩四溢,程相思这辈子都没碰见过那么大的钻石,那钻石的光芒亮到能闪瞎她的狗眼。 就是她哥有点奇怪,见到那枚钻戒没什么欣喜的表情,只是怔怔看着它,两道剑眉拧得紧紧的,仿佛要缠到一块去。 她没忘记和女朋友八卦,联想顾遇现在正在交往的女朋友,两人猜测好事将近。只是顾遇愁眉深锁,程相思又担心自己会不会猜错了。 “可能是婚前恐惧症。”程相思女朋友如此猜道,“可能你哥担心他求婚会被拒绝。” 也对,程相思体贴地想,虽然她哥很多时候做事周全,可到了这样重要的时刻,谁都有可能会担心自己会失败的。 程相思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顾妈,而是讲述了那枚钻戒的事,还提到自己碰巧预见哥哥接起了一通电话,是一家有名的餐厅来同他确认预订信息,确定他第二天到场的时间。 “是么?”听出顾妈高兴之意,程相思也跟着乐起来,“你哥很喜欢她吧?” “那肯定喜欢。”程相思笃定地说。 要不喜欢,她哥跟人求婚作甚?连她都知道他包下一整间餐厅,就为了求婚,要是不喜欢,他搞那么隆重做什么?吃的空啊? 哄了顾妈高兴,程相思也打起自己的小算盘。 一旦她哥结了婚,也许婚后没多久就会有自己的孩子(她哥能力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她知道顾妈很想修补和顾遇之间的关系,等到时候她嫂子把孩子一生,她妈也许也会像保姆阿姨一样,说不定就想帮她哥照顾小孩。那到时候,她妈的注意力一被转移,那肯定不会再天天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如此一来,她不就能脱离苦海,喜迎解放了? 程相思很满意她的计划,只觉得这个计划真是完美无缺。她怎么能想到这么完美的计划呢? 世界上还有比她更聪明的人吗? 没有了。 下午,程相思得上补习班。她中文一般,语文成绩老是没进步,顾妈帮她报了补习班。今天得顾遇送她去。 到了地方,程相思在下车前,没忘记握住他哥的双手,眼神认真郑重。 “哥,你要相信你自己,一定要加油,加油!!”说着,她还不忘挥动双拳,当作是给顾遇鼓劲。 不过,她的祝福好像没有收到她想要的那种效果。 顾遇皱眉看着他妹下车,只觉得这个妹妹神神叨叨,非常聒噪。 第六十六章幸福的形状(中) 晚上的西餐厅是他包下的,坐落在江边。从窗外望出去,一线江景一览无余。 缓慢驶过的邮轮,被江边两旁建筑灯光照亮的江面,这里的景色实在不错,江兰芝收回目光,笑吟吟看着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对方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薄唇含着柔和的笑意。 今夜的一切似乎都是恰到好处。她喜欢的餐厅,提过一次,他便带她来这里。附近有钢琴师正在弹奏曲目,那曲目也是她所喜欢的。这一顿饭,从前菜,到最后的甜点,也俱是她喜欢的口味。她嘴唇抿笑,指尖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红酒杯。 她假装开玩笑似的,笑着说:“该不会今晚你要求婚吧?” 顾遇没有被戳穿的慌乱,而是镇定自信地笑道:“如果我回答是,会少些惊喜吗?” 江兰芝一怔。她也没想到会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指尖微微地颤抖,她努力以俏皮的口吻说:“那我当作不知道好啦。” 顾遇微微一笑,站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向江兰芝走过去,像是走在已经定好了方向,不会有意外的轨道上。 她看着他的身影逐渐在眼前放大,来到她的面前,单膝跪下,双手奉上一只黑绒盒子。 “兰芝……”男人温柔地开口。 那边的琴声也停下了。 黑绒盒子里,安静地躺了一枚钻戒。主钻是粉钻,硕大的一颗,周围密密铺了一圈钻石,在餐厅亮眼的灯光下璀璨夺目。钻戒随着灯光的照耀闪烁,她被那光芒刺得晃了神,眨了眨眼,很快收拢理智。 “我知道,我从前的那些事可能……”顾遇收敛笑容, “会让你觉得,我不是你可以托付的人。” 他凝视着她,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她那张美丽的脸庞,那张脸上写满了惊喜。 低沉的男嗓郑重其事地说:“但是我还是想请你给我一次机会。” “一个可以让我照顾你后半生的机会。”他放缓语调,说得很温柔。 江兰芝没有马上回答,嘴唇嗫嚅,欣喜不已地看着他。 她再一次环顾四周,喜欢的餐厅,喜欢的乐曲,喜欢的菜肴,一切都是那样的恰到好处。 所以其实也不难猜,一切皆有迹可循。 她很幸运。 眼前的这个人……家世与她相当,虽然他们交往的时间很短,父母却已经期待了很久,希望能够尽快听到他们的好消息。和他在一起,她不用再面对、听见过去曾经听见的那些反对声。 她可以放心地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眼前这个人,她也不讨厌,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喜欢。 可以说,一切再完美不过了。 如果幸福有一个具体的形状,那么应该是现在这样:英俊帅气、单膝跪地的男朋友,装修考究富丽堂皇的餐厅,体贴入微躲在一旁等着他们好消息的工作人员,还有等待为他们的好消息表演的钢琴师…… 江兰芝的眼尾闪动着水光,唇角含着羞怯的笑容,在他的注视下,缓缓伸出了她的手。 “给我带上吧。”她低下头,面颊泛红,羞涩地回答道。 那戒指给她戴上了,戒圈的大小正合适,是专门为她设计的。 她才想起来,自交往以来,两人很少有亲密的接触。除了那次拥抱,其余时候,就连握手都是很少的。可是,他却记得她手指的尺寸,连戒指都令人设计得这样合适。 他很体贴,她也很感激他。 一切都是完美的,再挑不出什么问题,今天回家以后,将发生的事一一说与父母听,想必他们一样挑不出错。 她看着那枚戒指,粉色的钻石熠熠生辉,压在她的手上,沉甸甸的。 太沉了…… 她悄悄叹了口气,一切都是完美无瑕的,她似乎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挑剔钻戒。她意识到戒指的分量太过沉重,沉重到她竟然无端生出了一股惊慌。她责备自己,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还顾着戒指的问题,那显得她太不知足了。 顾遇已经站了起来,双臂揽上了她的腰。手掌放在腰间,传来温柔的力量。 天花板的灯光照耀着餐厅的每一处,夺去星光的风采,这里理应没有任何阴影。 她抬起头,想给他一个感激的笑容。当她望着他的眼睛,以为能够望见他的心。可是,那里黑沉沉的,她竟然寻不到明确的方向。 “顾遇……” 她心生惶惶,求助似的,双手轻放在他的手臂上,想要寻求一个让她心安的答案。 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开口:“我们……我们会幸福吧?” 顾遇低下头,凝视着她的脸。那张脸应该是惊喜的,可现在,那脸上却是带着迷惘。 长臂揽她入怀,他的嘴唇落下,她以为他要吻她,握紧放在膝盖上的五指。 那吻落下了,轻飘飘地,落在她的额头上,没有具体的分量。 “兰芝,”他温柔唤她的名,希望能够给她一点力量。 “我希望我们能幸福。” 他说着,拥住她,视线越过她的头顶,聚焦于地板的某一处。 他收紧了力量,那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他不确定那块浮木能不能救他,只知道那浮木是他眼下唯一能抓住的。 他现在只能抓紧这块浮木了。 水晶杯上映出两人的身影。他们的身影交迭在一起,江兰芝斜靠着他的胸膛,眼睫微垂,唇角带着属于幸福的笑意,可眼睫却是微微垂下,挡去了她的眼神。顾遇弯腰抱着她,剑眉微拢,白净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紧贴着的两个人,各自的视线却朝着不同的方向,没有再交汇。 简爸打来电话时,简安躺在床头,手中的手机摇摇欲坠,正放着视频,可她的眼皮却快要拥抱到一块去。眼看着上下两层眼皮就要合上了,手机却响起了铃声。 “啪”的一下,手机随着铃声往下掉落,简安“嗷”了一声,痛得捂脸。 她没看清手机上的备注,还以为是无孔不入的诈骗电话,骂骂咧咧地,正要挂断,一看,原来是她爸。 这么晚了,她那亲爱的,伟大的老爹这时候能有什么事找她? 接了电话,简安正要抱怨,简爸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 “订下了,订下了,安安,订下了!” 什么玩意儿?她爹要不要听听他说的什么鬼话? “啥玩意儿?” 简爸冷静了一点,对着简安说出了好消息: “安安,小遇他订婚了!人家答应他了!” 简安抬起上半身,贴在床头,没有马上言语。 没有回应,简爸连声问道:“安安?安安?” 她的声音响起了:“是么?挺好的啊。” “对对对!”简爸笑道,“你顾叔叔也高兴得不得了呢。” “哎呀,眼看着你们一个个都长大啦,小遇他也得成家了,说不定没多久就能有孩子啦!唉,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呢?” 她单手拿着手机,笑着低声应道:“是啊。” PS.我:婚是男主求的有事找男主谢谢 小顾:剧情是作者写的有事找作者谢谢 我:???你身为男主的担当呢??? 小顾:那你身为作者的担当呢? 我:…… 我:作者要什么担当?! 小顾:……??? 第六十六章幸福的形状(下) 自上回吵架以后,简安和简爸简妈陷入了冷战。她没有回家,父母也没联系她。这回顾遇订了婚,简爸总算能找个机会给简安打电话,兴高采烈地告诉简安这个好消息,像是全然忘了和女儿之间发生过争吵。 简爸是真心为顾遇高兴,一直说个不停。 “安安,你什么时候有空?你顾叔叔准备约个时间,叫我们一起去同他吃个饭,和小遇他女朋友,现在该叫未婚妻啦!你们也见个面。” “我听你顾叔叔说,那女孩性格特别好,特别温柔,都没见过她和谁发过火,和现在被家里宠坏的女孩子完全不一样!哎,我给你发过她的照片没有?不管了,等会儿我给你发张她和小遇的合影,我和你说,那女孩长得特别好看特别漂亮!和小遇站在一起呀,那就是……郎才女貌呀!!他俩不止外貌般配,听说那女孩家里条件也是很好的,他们两个算那个什么……哦对!门当户对!我看他俩呀,那就是金玉良缘,天生一对!你顾叔叔可高兴坏了!指着他们赶紧结婚他好抱孙子呢!” 她一直听着,头弯得越低,笑了起来,口气未变:“是么?” “哎哟哟哟——!”简爸叫起来,“你拧我干嘛?哎?你挤眼睛干什么?你眼睛怎么了?疼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猜到简妈大概也在简爸身边,顾遇订婚的消息估计叫她不痛快,一想到简妈应该是各种暗示简爸,希望他能闭嘴,脑海里出现那画面,简安轻轻地笑起来。 “哎哎哎?”简爸嚷道,“你去哪儿?” 简安听见响亮的关门声,估计是简妈气得走出了房间。简爸瞄了两眼被简妈关出声响的门,小声问:“安安,你妈是不是更年期提早到了?最近好像脾气特别差。” 简安了解内情,但没有说明,开起了玩笑:“不知道,是不是爸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妈的事?” “我哪儿敢啊!”简爸大呼冤枉,“你怎么可以这么说爸爸?” “我说的是——你是不是又和别人喝酒去了? “咳……”简爸咳嗽一声,“没有没有,我怎么敢?怎么敢?” 简安闭着眼睛,手抵着额头,听了一会儿简爸的唠叨,不外乎是叫她注意身体,直到简爸支支吾吾的,借着顾遇订婚的消息问起她的感情生活,她果断说了再见,挂了电话。 简爸的声音瞬间消失,屋里回归了安静。 深夜被简爸吵醒,她闭上眼,想要找回睡意。她嘴上嘟哝着他结婚关我屁事,钻入被窝,用薄毯蒙住头,打算彻底睡过去。 夏天炎热,简安为了省电费,没有开空调。她竭力想找回那点睡意,可翻来覆去,实在没法入睡。她把原因归结到简爸头上,埋怨他深夜还来扰民,又抱怨夏天实在太炎热,烦得人睡不好觉。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她抬起身,爬到床尾,对着电风扇闭上眼,期待着风扇能驱散一丝丝热意。 吹了一会儿凉风,她觉得好受多了,又爬回床头,打算睡下。刚揭开薄毯,她的手停在那里。屋里没有开灯,黑暗中响起了一声发泄似的低喊。她的手伸向一边摸来摸去,摸到了手机。屏幕亮起了光,照亮了她的脸。 翻了翻微信,和顾遇的对话框出现在眼前,上一次的对话还是很久以前,在顾遇求婚之前。 ——听说你订婚了?恭喜恭喜,看样子我要多了个嫂子哦。 打完这句,她盯了许久,读了好几遍,确定那话没什么问题,于是按下了发送键。 顾遇很快收到消息,看着对方发来的内容皱起了眉。 嫂子? 过去长辈们让她叫哥哥,她叫过,后来却不肯了,觉得叫他哥哥是他在占她的便宜。现在倒肯叫别人嫂子?哦,这就不算占她便宜了? 还有,她终于肯承认他比她大一点了? ——谢谢。 长久断联之后,他们终于恢复了对话,一来一往,客气礼貌。 程相思有点被吓到了。 顾遇回来时,她正惬意地躺在沙发里,占着她哥客厅里的六十寸大电视,小腿在沙发下晃悠。她被上演的电视剧喜剧桥段轻易逗乐,放声大笑。听见开门声,她放下手中的可乐,跳了起来,跑过去,期待着问顾遇今天求婚的结果。 顾遇见到她霸占着客厅,电视声音开得响亮,也没有说什么,只带着倦容,简短地说:“哦,成功了。”像是宣布已经完成了某个任务。 程相思一下子兴奋起来,正要送上祝福。可一切是那么突然。 顾遇的手机发出一声提示音,他本来是随意看了一眼。可当他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消息,脸色忽然阴沉下来。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手机的屏幕,程相思亲眼看到他变了脸色,吓得忐忑起来,以为是今晚成功的求婚发生了什么变故。 但顾遇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冷笑一声,低头回复起了消息。之后,也没有对程相思说什么,自顾自进了他的房间。 她哥进去以后估计是不会再出来了,片刻前还算温馨的气氛荡然无存,程相思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她的亲哥哥直接无视她,像是全然忘了还有个和他待在一起的妹妹。 那一切的一切,都是源自他看了一眼手机。 偌大的客厅,暖黄明亮的灯光,这三天来她住在这里,乐不思蜀,当成了自己家。可她望着哥哥身影消失的那条长廊,落寞地低下了头。 程相思知道,她哥其实有两张面孔。 程爸去世以后,母亲办理了父亲的丧礼。那段时间她遇到工作上的变故,只能带着女儿回国。回国前,她的母亲总告诉她,她的哥哥和她的父亲性格差不多,待人处事总是温和有礼,她很有信心地告诉女儿“你哥一定会喜欢你的”。母亲说这话的依据,是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血缘。血缘关系像是某种神秘的联系,母亲凭着那条血缘关系,竟然天真地笃信长久没见过面,也没相处过的哥哥一定会喜欢她。 但见到哥哥的第一眼,她就明白,哥哥和父亲是不同的。 也许是小孩子天生敏锐,也许是她性格里有敏感的那一面,总之,她与他目光接触的第一眼,便发现那个对她们微笑着的人,眼底透着一丝冷漠。 她曾经同母亲提过,说哥哥可能没有那么喜欢她,母亲却说:“怎么可能呢?你是他的妹妹呀。” 母亲不肯相信,程相思也没有再提,只是固执地相信她最初的感觉。她坚信哥哥不喜欢她,肯照顾她,也只是因为她是妹妹,他对她具有某种责任。 父亲离开人世时,她年纪尚小,随着长大,记忆中那个慈祥的男人面目变得模糊起来。可是,她还是能想起那双抚过她头顶的宽大手掌,为她梳辫子时哼唱的温柔男嗓,她也能够记得,那个男人望着她的时候,那双充满慈爱的眼睛。 顾妈觉得顾遇待外人的斯文气质和程爸相同,但程相思知道,他们骨子里是不一样的。 即使记忆模糊,程相思也能感受到父亲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他说话总是慢吞吞的,说话急了会推眼镜,但声量不会调高。即使是对讨厌的人,程爸也能耐着性子,同他们讲道理。 他总是能发现别人的优点。 程爸还在世的时候,家里也总是温暖的。母亲有时候为了工作上的问题烦恼不已,有时候会在家里发脾气,也是程爸在一旁温柔地安慰她,他会挡住母亲发泄的怒火,不会让那怒火影响到程相思。程相思性格也很急躁,和母亲相似。小时候她发脾气,或者为自己做不到什么难过,父亲也会在一旁笑着鼓励她,安抚她的情绪。“慢慢来,不要急”,这是程爸经常挂在口头的话。 但顾遇不同。虽然看起来他对母亲和程相思总是保持涵养,说话客气,会接受母亲的请求,会接妹妹过来住,但是那温柔好像是一层虚假的外壳,在那温柔之下,有一片他藏在骨子里的冷淡。 程相思知道,她的哥哥有两张面孔。一张是温柔的,专门给外人看的。另一张则是冷漠的,被他很好地隐藏起来了。她不知道母亲有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或者还沉浸于她的儿子成长得出类拔萃的自豪,干脆忽略了这件事,又或许,母亲是不敢承认,因为承认意味着…… 在见过顾遇忽然失控以后,程相思觉得,要是她的哥哥掉出第三张皮,她也是不意外的。她只是好奇,能够让那个一向在人前温和有礼的哥哥失控的人会是谁。 不过,她哥这么突然的变脸要是再来个两三次,程相思怀疑她的心脏可能会被他吓出什么毛病。 她抬起头,望着宽广的客厅,竟觉得周围都是陌生的。 这里到底不是她的家。 程相思一下子,拍了拍脸颊,掌声响亮。 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毛病。 她居然开始想念起严厉的母亲,还有那位观念陈旧落后的保姆阿姨了。 第六十七章286元?好大方哦!(1) 顾遇和江兰芝订婚后的第一次约会,约在顾遇求婚后的下一周周六。 这周有一部新上的电影,是爱情喜剧片,好评入场,广受情侣欢迎。两人准备去一家新开业的商城电影院那边观看。 午饭后,顾遇去了江家接江兰芝,江父江母和江兰芝的弟弟都在场,他便和江家人说了会儿话。江父江母见了他,很是高兴,与他聊了许多,也委婉问起他和江兰芝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一听见这个问题,江兰芝顿时坐立不安。 她不喜欢父母表现得这般急切,好似她是摆在货架上即将过期的商品,他们恨不得赶紧找人买走。至于婚期,连她自己都不想那么快确定。 从交往到求婚,虽然他们说好了慢慢来,可在顾遇求婚的当天晚上,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冷静下来,望着手上的戒指,还是觉得一切都太快了。 她正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好在顾遇开口了。 “我知道两边父母都想我们能抓紧时间,不过,我这边也才刚升职,工作上还有些忙。我考虑等缓过这段时间,更加稳定以后,再和兰芝商量,确定婚期。毕竟,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兰芝也值得最好的,二位觉得呢?” 她稍稍松了口气。他说得真诚,问题都被他揽了过去,江父江母的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她这边的压力会小很多。 她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看见那张英俊的侧脸,她的脸颊泛起了微微的红色。弟弟陪在父母身边,忽然笑了起来:“爸妈,我们在这边,可是耽误姐姐时间的哦。” 知道弟弟是在打趣自己,她的脸更红了,“你就知道笑话我!” 见女儿害羞,江父开怀大笑。江兰芝更是不好意思,头埋得更低,目光落在那枚钻戒上,谁也没发现,她悄悄叹了口气。 太沉了。 这枚钻戒是她今天特地戴的。 平常她是不戴的。她不是没有首饰,只是那些首饰也基本是在场合需要的时候戴出去。但这枚钻戒实在太过闪耀,太容易引人注目。她是小学教师,生性不喜欢张扬,戴着这枚钻戒出去,一定会引来办公室那些人好奇的询问。戴钻戒不外乎是告诉外人她已经订婚,但她生活简单,没有多少异性朋友,只简单地告诉周围人她已经订婚即可,上班也就没什么戴着婚戒的必要,也免去了被同事关注的麻烦。 一次闺蜜聚会,江兰芝宣布了订婚的消息,也给闺蜜们看了钻戒。闺蜜们纷纷称赞起钻戒的美丽,不少人说江兰芝男朋友可是用了心的。人人皆是称赞之词,江兰芝更是不好意思说出那枚钻戒她戴着,其实挺沉。 只有一个人看出来了。 “那钻戒是不是很沉?”趁着闺蜜们都讨论起别的话题来,符静悄悄问江兰芝。 她不好意思,红着脸,微微点了点头。 “他怎么这样呀?”符静为江兰芝抱不平,“难道他不知道你不喜欢太华丽的首饰吗?” “也不是他的错,是我没告诉他。”话一说完,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为顾遇说话,江兰芝红着脸,笑了起来。 符静看出她的心思,笑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江兰芝拂着额前的刘海,低低地笑道:“可能……” “有一点吧。” 她不是全无经验的人,很确定自己是有一点喜欢他的。可也许正是因为有一点不喜欢,也开始生出了一点不满足,和不安。 她很清楚,他们之间会走到一起,主要还是因为合适。两人年纪相仿,相处之间也是相敬如宾,没有发生过什么冲突。在一起许久,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没有发生过一次争吵。可是他们之间了解对方多少呢?她不确定。 她坐在车内,抬头看了一眼驾驶中的顾遇,汽车开得很稳,她低下头,看着钻戒上那颗硕大的粉钻。 很好看,就是太沉了,她觉得结婚戒指可以再小一点,可是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这样的勇气直接说出来。 她不确定,他会不会是……会不会是那个人呢? 她的性格便是这样了,很难说是先天如此,还是后天养成。父母说她小时候就是一个文静的乖女孩,不爱玩闹。小时候的记忆太模糊,她记不清了。记得的,只有从小母亲就开始要求她保持形体,要求她各方面都得出色;稍大一点,她便懂得了,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在未来找到一个条件般配,甚至要比他们家家境更好的丈夫。 她不是没有鼓起过勇气,想要争取属于自己的人生,和那个人的恋爱就是,可那场恋爱的结果,他们谁都没有敌过现实。 那场爱情的结果没有得到圆满的结局,她很遗憾,但好像现在也不错,顾遇也不是多糟糕的人,相反,他的条件相当优越,脾气也好,平常也很尊重她。在戒指这件事上,的确是她自己不敢说。 符静劝她,要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该同他说清楚,可是,那枚钻戒很好,若她再说什么不喜欢之类的话,不就显得她太挑剔太不知足了吗? 唉……她又偷偷叹了口气。 这时候,她有点羡慕符静。符静在那个人面前,她想笑就笑,想哭便哭,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保留,她只做最真实的自己。 有一次她去符静家,那时候她已经和那个人同居。那天中午,符静打着哈欠,穿着睡裙,懒洋洋从房间里出来,她吓了一跳。 她和平常在外人面前的完美模样完全不同。她没有梳头,长发乱糟糟披在腰间。看见江兰芝,她睡眼惺忪,迷糊地打了个招呼。那个人在厨房端出简单的餐食,笑着同她说了声:“早。” 早??江兰芝坐在他们家的沙发,握紧了包带。 明明已经是中午了啊…… 但那两个人都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符静从他手中接过烤好的面包,咬了一口,对那面包竖起了大拇指。那人笑着弯下腰,吻在她的鼻尖。 等清醒过后,符静才想起江兰芝正等在客厅。他们家的厨房是开放式,也就是江兰芝目睹了他们卿卿我我的一切。她的脸霎时红了起来。那人也是憨憨的,挠着后脑勺,脸也红红的。 看起来有点蠢……尽管是闺蜜男朋友,江兰芝还是不客气地在心里吐糟,她真的很难相信那个看上去傻乎乎的男人就是声名在外的金牌编剧。 不过……原来情侣也可以是那样子的啊…… 她在他面前不必掩饰自己,她可以坦然地表现自己最真实的那一面。不用想办法讨对方欢心,不用担心变丑变老会让对方厌弃。听多了母亲教她争取男人喜欢怎么讨好未来丈夫欢心,听多了其他朋友所谓的恩爱秘诀,看到符静和那个人相处的细节,她才知道,原来有些爱情不是一厢情愿的幻想,而是真的会有一个人,能让你做最真实的自己。 可是,她不确定,顾遇会不会是那个人。 想到这,她想起,他们都还没有带着对方见过朋友,可能是因为他们都有着各自的不确定吧。 找个时间带他见一下符静好了,她想,到时候可以让符静带上她的男朋友,来一次四个人的约会。他们都是温和的人,让他们见面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她这样想着,唇边咧开一丝笑容。 “在想什么高兴的事?”顾遇在商场外停下车,看到江兰芝在笑,好奇地问。 想带你见我的好朋友。话在嘴边,她抿了抿唇,想了想,羞怯地没有说出口,便简单地含糊了过去。 等以后再说吧。 推门下车,时间还没到电影开场。两人打算去这里一间有名的咖啡馆。 “这里也卖咖啡杯。”顾遇推开咖啡馆的大门,绅士地让江兰芝先进去,江兰芝大起胆子,同顾遇介绍,“最近出了一款联名款,设计蛮不错的,我……我很喜欢。”她说着,往出售咖啡杯的货架上看去,却看到有个男人的手正伸向她中意的那款。看到有人看上她中意的那款咖啡杯,她顾不得顾遇,急急地喊道:“等一下!” 她的声音太小,那个人没有听见。生怕心爱的咖啡杯被抢,她都忘了看看货架上还有没有别的存货,大脑没有思考,急忙冲向了货架。 顾遇见她如此,有些诧异,但很快跟了上去。 江兰芝的个子不如那个男人高,她冲到货架前,抬手一跳,匆忙间,和那个男人的手背撞在一起。 那个男人很惊讶,手停在那里,往身边一瞧,正要说话,却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往这里走过来。 两人目光交汇,他一怔,随后笑了起来。 “顾哥。”乔浩宇笑着打了招呼。 第六十七章286元?好大方哦!(2) 那个款式的咖啡杯,是这家连锁咖啡品牌和一个着名的卡通人物的联动。咖啡杯设计可爱,刚上市没多久,就受到许多人的喜爱。江兰芝看到货架上的那款咖啡杯数量稀少,顾不得注意周遭,急忙跑了过去。 听到乔浩宇和顾遇打招呼,江兰芝有些意外。 是他的朋友么? 对方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很年轻,活力四射。他笑起来时很可爱,很容易就能让人感到一股亲和力。 顾遇来道她的身边,她好奇地问:“你们认识?” 顾遇笑容未变,但口气很淡:“嗯,认识。” 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乔浩宇。可是他出现在这里,那么意味着…… 像是为了印证顾遇的猜想,乔浩宇笑着闪到旁边,给身后的人让出一个位置,口中说道:“安姐,顾哥和他女朋友也来约会哦~”他故意咬重了“约会“二字。 江兰芝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女人,身形矮小,乔浩宇的个子比她高。方才她匆匆赶过来,没有看清这里站了两个人,应该是他的背影完全挡住了她。 她不止是矮,还是微胖的体型,肤色黄中带黑,外貌普普通通,能看出老相,看上去比那个年轻人年长许多岁。江兰芝第一眼见到她,理所当然地便以为她是他的姐姐。不过听那个年轻人的口气,他们又好像不是姐弟,而是…… 她第一个念头,便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和这个女人在一起有些可惜。随后她想到自己这是在以貌取人,随即谴责自己,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她一下子局促起来,求助似的望向顾遇,希望他能做个介绍。 但顾遇没有开口,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简安。四个人面对面,简安的目光从江兰芝移向顾遇,笑着招了招手,说了声:“Hi~” “来逛街吗?”她笑着问。 顾遇扫了一眼乔浩宇,视线落在简安身上,下巴轻点,“嗯。” “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哦。”她笑着说,然后踮起脚,拿起架子上的咖啡杯,对乔浩宇说,“走吧。” 当着顾遇的面,乔浩宇的自尊心有些受挫,抗拒地说:“安姐,我不用……” “没关系啊,”简安笑道,“刚才我就说要买给你的,走吧。” 约会的女伴掏钱给他买东西,作为一个男人,已经够丢脸了,还是在被他视为劲敌的人面前,他大概以后都不想再回忆这件事了。 可是简安已经拿着杯子走向收银台,乔浩宇没有办法,只好赶紧跟上。 简安走过去的时候,顾遇竟然在一瞬间绷直了身体。但简安面色平静,目不斜视,从顾遇身侧走过,没有停留。她走过后,顾遇骤然放松,才反应过来,他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 幸而他外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他笑着从货架上拿起了咖啡杯,是江兰芝看中的那款,在简安拿起的杯子旁边还有存货。江兰芝一下子想起方才她的行为,窘迫地烧红了脸。 顾遇拿起那杯子,瞟了一眼货架上的标签,上面写着:¥286。 按着简安平时的性子,要她给自己买个超过两百的生日蛋糕都不愿意,可她为了他宁可买下这样贵的杯子…… 呵,真是大方。 他真是记性不好,怎么能忘了,她对喜欢的男人,一向都是大方的。 顾遇知道简安有个小目标,就为了那个目标,她一直省吃俭用,控制着生活中的各项花销。要说她有多省钱,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她从工作以后,就没主动花钱给自己买生日蛋糕。 “现在的生日蛋糕少则一两百,多则三四百甚至往上,买回家吃不完还得放冰箱,过到第二天就是完全没有意义的隔夜货,还要花时间消灭它,天,有这钱我买啥不好啊?碰上促销这钱还能买一堆卫生巾护垫卫生纸。这种根本没有实际意义的庆祝活动到底是谁发明的啊?我看这就是资本主义炮制的阴谋!”提到这件事,简安同学义愤填膺。 就算是顾遇想给她买,简安同学也是正气凛然地拒绝,神情极其严肃,好像她是什么拒绝敌方诱惑的正义之士。 这件事简爸简妈也知道。简妈知道以后心疼简安,每年遇上简安的生日,都会叫她回家过。那天简家必定是准备了一顿大餐,也少不了一整个的生日蛋糕。简安乐得能省一笔伙食费,也就乖乖跑回家,开怀扫荡简妈做出来一大桌菜之余,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还能往胃里头塞下两块生日蛋糕。 顾遇觉得他买生日蛋糕和简爸简妈买本质没什么区别,但简安有一套自己的说辞。 “你和我妈比?”说这话时,简安刚过完一次生日,蹭了顾遇的车回家。在车上,她满足地摸着小肚腩,解释道,“那可是我妈,我亲爱的母亲大人在这天是出力最多最辛苦的人,虽然她生产的产品,本人我质量是有点次,”顾遇皱起了眉,正想反驳,简安一根食指堵住他的嘴,示意他别打岔,“但她要庆祝这一天,这世界上谁能比她有资格?” 真是一通歪理,可顾遇又找不出她逻辑上的漏洞,只能无奈道:“除了蛋糕,寿星也该收生日礼物,你不是有个喜欢的游戏角色,我送给你好不好?” “我不要!” 说时,简安像一只兔子从座位中弹跳起来,双手比成一个X字,紧紧护在胸前,好像顾遇是什么洪水猛兽。 那个角色是一个手游里的。顾遇不玩游戏,会知道它,纯粹是因为简安和顾时提起。 简安那次生日的前一段时间,顾简两家有一次聚餐。那次,顾爸和简爸重点关注对象是顾遇。 那时候顾遇和简安都还刚工作,他买入了美国一家公司的股票,简安的二堂哥也买了。不过那家公司有段时间传出了负面新闻,连累股票大跌。简安二堂哥生怕亏本,为了止损,连忙卖掉。过了那段时间,那家公司公关得当,作了澄清,加上产品过硬,口碑转好,股票再度大涨,顾遇一直没有卖,得以大赚一笔。而二堂哥知晓以后,只能在家后悔不迭,悔青了肠子。 赚了多少钱,顾爸是不在意的,只是欣赏顾遇作风沉稳,夸他“很能沉住气”。 顾遇大学期间就有在投资,那一次不过是风声大了些,引起长辈注意。受到长辈称赞,他没有露出骄傲神色,一直说着谦虚之词。顾爸很满意长子这样的性子,不免又夸了几句。简爸也为顾遇的成长欣慰,在一旁连声附和,还顺便提到简安的二堂哥,指责二堂哥性子太浮躁,沉不住气。 简安忙着干饭,听到简爸这话不由停下,嘀咕了一句:“沉住气也要有沉住气的资本。”她二堂哥是拿着父母积蓄入场的,就为了赚点钱而已。那家公司的股票连着跌了好几天,二堂哥怕再跌下去,连累父母的积蓄都要赔个精光,当然只能赶紧退场。可顾遇就算亏了,那点钱在顾爸的眼中,也不过就是“当买个教训”。 虽然都是入局的玩家,但玩家和玩家之间,也是不一样的。 可简爸听见了,不以为然,训斥简安道:“你又懂什么?!” 简安翻了个白眼,当着大家的面,懒得和简爸吵架,可她不耐烦再听简爸和顾爸那些“中年男人”的话题,拿起湿毛巾擦了擦嘴,从桌边溜走,去找正坐在一旁沙发里玩手机的顾时。 作者の挑拨离间时间 我:安姐~ 安:咩? 我:小顾求婚的钻戒花了两千多万呢~ 安:关我屁事! 我:他说你给人买286的杯子好大方哦~ 安:??? 安:吔屎吧他! 第六十七章268元?好大方哦!(3) 顾时正在玩手游,那款手游出了半年多,简安也有玩。她走过去,围观了一会儿,看到顾时的队伍里出现了一个新角色,那个新角色是官方宣传了很久的帅哥,只不过开服半年后才出。简安入坑有一部分原因就是那个男角色长得很帅,立绘美型,她垂涎了许久,终于等到游戏出了这个角色。现在看到顾时拥有了这个角色,她羡慕得擦了擦嘴角的泪水。 顾时刚刷完一波副本,在简安羡慕的眼神中,他有些飘飘然,就给她展示起这个角色来。看着顾时游戏中角色界面显示的属性数值,简安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一口一个“卧槽”。 “卧槽你大爷……你你你,卧槽这个角色才出了两天?你就满星了?靠,连武器都满了?” “哎嘿,”顾时有点小得意,“就花了点小钱。” 简安抬眼睨他,问他:“你氪了多少啊?” 顾时笑嘻嘻地,举手比了个数。简安手捂胸口,“噗”地一声,仰天倒在沙发扶手上,指着顾时骂道:“败家仔!你个败家仔!你也太浪费钱了吧!!” “没有啊!“顾时大呼冤枉,”我这根本不算多啊!安姐你不知道,有的人还专门花钱买一支电竞队呢,就为了叫那些职业选手陪他打排名。安姐姐,你看,我和那种人比起来,是不是很省钱了?” “你滚啊啊啊!”简安抱着沙发上的抱枕,双目失神,喃喃道,“我不想听,我不想知道,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回事?”顾遇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他成功从顾爸和简爸那边脱身,来到顾时和简安这边。看到简安倒在沙发上嚎啕崩溃,他单手撑在沙发背上,第一反应便是:“你欺负她了?” “我哪儿敢啊!”顾时在他哥面前举起双手,为自己澄清,“借我十个胆,我都不敢欺负安姐姐,好吧?” “切~”简安挺身而起,指着顾时,问顾遇:“你弟弟乱花钱,你管不管?!” 顾时手不敢放下,大呼:“没有!我没有乱花钱,我哪有!!” 顾遇笑着问:“他花了多少?” “数十万啊!”简安拍拍手背,说得很夸张,“就为了个手游他花了那么多钱,你说他是不是花钱大手大脚没有节制,是不是个只晓得花钱不晓得挣钱辛苦的败家仔?” “我不是我没有!安姐姐你不要乱说啊!”顾时欲哭无泪,“哪有数十万!只有十来万啊啊啊啊啊啊!” 简安气得掐着她的人中,凶神恶煞地白了他一眼,“有区别吗?” 顾时抗议道:“有很大的区别吧?!” 顾遇看了看简安,又看了眼顾时,淡定地说:“没什么区别吧?” “噗——”这回轮到顾时倒在沙发上,他手指着顾遇,为自己喊冤,“哇,你看看!我哥比我还过分!” “你们两个都去死吧!” 简安受了不小的打击,身形摇晃,背靠扶手,连连摇头:“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不应该在这里。” 顾时乐了,笑着接道:“你应该在车底,是吗?” 顾时开了个头,简安跟着双手抱起一个不存在的空气吉他,萧瑟地唱起来: “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这里,看着你们~有多豪气~” 居然还给她押了个韵。 顾遇忍俊不禁,顾时也乐呵呵地笑着。简安唱完,做了个鬼脸。 顾时笑道:“安姐姐,你要是喜欢,你也去抽嘛,你不是攒了很久的钻吗?” 一提到这件事,简安悲从中来,手掌挡在眼前,“别提了!” 她捂嘴,嗷嗷痛哭:“我攒了那么久的石头,半年啊!你知道从开服到现在我有多舍不得抽卡,结果呢?结果它居然给我沉了!沉了!!!” “沉船?”顾时问,“不会吧?你攒了那么久,半年呢,还不够一个保底吗?你攒了多少啊?” “1W2。” “1W2?”顾时说, “我记得保底是1W4?那很可惜啊。” “那安姐姐,既然都要快到保底了,你就充一点点啦。满了保底,你至少也能拿个SSR。” 简安激动道:“我充个屁!让我送钱,犹如杀我爹妈!” “可是安姐姐,你现在这样很可惜啊,就差一点点了,”顾时用拇指比出一小段距离,“就差这么一点点,你好歹也能拿个SSR。你那个奶妈队用了多久了?说不定这次就出个强力输出呢?平常资源你也攒了很久了啊,现在出个好角色,你养得也快,那个奶妈队就可以放弃了啊。更说不定……就出现在的新角色了呢?” “滚滚滚!”简安真想踹顾时一脚,任性地甩了甩头,“我不要,我不氪!杀了我都不氪!” 顾时看着心意坚定的简安,叹了口气。顾遇在一旁安静听了许久,才俯身问道:“怎么回事?” 顾遇不玩游戏,顾时便给顾遇解说起来。 手游里想要快速获取角色,最直接的办法便是从手游系统的角色卡池中抽取,卡池有保底,玩家抽到一定的次数,必然会出一个SSR。抽取角色需要钻石,钻石的来源主要是靠充值,也就是氪金,要么就是通过各种渠道途径攒钻。像顾时这等人,一次氪个上万都是稀松平常事,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也有普通玩家为这手游充钱,氪个月卡,或者为了想要的角色充点小钱赌一把,有人运气好,花点小钱就能抽取到不少稀有角色,被人称作欧洲人,也有运气不好的,砸了钱都抽不出想要的角色,稀有角色也没有几个,便被人称作非洲人。简安为了省钱,不舍得给游戏氪金,就连游戏中六块钱送一个角色的活动,她都不肯。 简安不肯充钱,攒起来的石头也不肯砸给手游不断推出的活动新池,获取的角色全靠手游每天赠送的免费一抽。她不肯出钱,运气也不好,坚持了小半年,只有一次卡池金光闪烁,出了一个六星的奶妈,带有复活的技能。 那游戏竞技场每周都会按照玩家的排名发放钻石,简安要攒石头,自然也不会放过竞技场奖励。只是她角色少,竞技场里土豪高玩遍地走,就算是普通玩家,比她运气好的勤奋养角色的比比皆是,太多人能虐惨她,她也就只能拿个最低档次的奖励。 那次六星奶妈一出,简安翻了翻角色,兴冲冲组了个奶妈队,还拉着顾时去试了把好友竞技,看看奶妈队的效果。顾时起先不放在眼里,对面几个奶妈而已,他的队伍里都是流行的强力角色,还能怕没什么输出的奶妈? 可等到一局结束,他望着屏幕上打出的平局二字,差点没哭出来。 倒也不是简安那队伍,主要是太…… 那队伍里是没什么强力输出,也没有游戏开服一段时间以后悄然兴起的控制系角色。但那队伍里的奶妈,每个角色的装备简安都是往死里给他们堆了生命数值。虽然她脸黑,没有好运气,抽不出好角色,就连刷装备,属性值都是歪得多,不过没关系,非洲人也能总结出非洲人的经验。 “不就是给输出角色强化装备,把把强化都不到攻击上都强到生命上吗?没关系!老娘拿去给奶妈用,好歹也能让奶妈毕业嘛。” 瞧瞧,这就是身为一个非洲人的觉悟。 简安的奶妈个个血厚,顾时的输出角色就算攻击再高,一时半会儿也打不死一个奶妈。一等到简安的回合,对面几个奶妈你奶我我奶你,就算是被打得生命垂危,也能在一回合里奶满那个角色,更别提她那个SSR奶妈还带复活机制,就算顾时把别的奶妈打死,那六星奶妈就会发动复活技能,把死去的角色拉起来。顾时一上来就指挥角色集中攻击那个六星奶妈,可奶妈血量多,加上有别的奶妈给它奶,一时半会儿也就没法打死,磨着磨着就到了时间,没有哪一方队伍全灭,系统便判定是平局。 “安姐姐,”顾时气得不轻,打字控诉,“你真的好猥琐啊!!” “嘿嘿。”简安见计谋得逞,发出真·猥琐的笑声,打下一行字:“谢谢夸奖。” 他真的不是在夸奖她啊!!! 第六十七章268元?好大方哦!(4) 平局对顾遇来说倒没有什么,可气的是,他以为简安组建了一支还不错的队伍,想要测试队伍的技术含量,他可是很认真地在那边思考战术,结果简安的队伍嘛……看上去好像根本没花什么心思可又不能说她完全没花心思,她拉顾时一起PK,也纯粹是为了测试她的队伍能坚持多久。 按照简安的话说,坚持就是胜利。 简安那队伍,真高手玩家是不会放在眼里的,高玩有钱的有钱,愿意动脑的动脑,配队花样百出,想要赢简安,手段多的是。何况高玩扫一眼,也能看出她打的什么主意,人家懒得同她计较,也不在乎这一场的输赢,索性直接退出。普通玩家也不会。大家玩手游,讲究的都是效率,玩游戏图的是爽,不是找虐,虽然简安的队伍也谈不上有多虐人——她那支队伍无聊得很,真要认真打起来,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打赢,只能和她耗,PK有限定时间,与其陪她打一场无聊的PK,还不如早早退出,节约时间。 得了猥琐二字,简安也不恼,只捧着手机摇头晃脑,在和顾时的聊天框里啪啪打下字:“游戏机制就是这样的咯,要不然你叫游戏公司修改规则嘛,禁止奶妈上竞技场。” 那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靠着如此猥琐(顾时嘀咕这和耍无赖差不多)的手段,简安靠着对面的玩家频频退出,居然也能混上第三档。游戏竞技场的奖励总共五档,简安爬上三档,每周能拿到一百五的钻。简安没有放过任何游戏里能免费获取石头的渠道,坚持清理游戏日常,参加各种活动,总之,平民玩家能拿到的免费奖励她全都拿了,平日里也没有乱花,游戏里能用钻石买的像体力这些她从来不会买,靠着持之以恒的白嫖精神努力攒到了一万多的钻。 至于简安垂涎的那个男角色,那角色是游戏开服之前就放在广告里,用来宣传吸引玩家的,简安当初一眼看中,哪晓得那角色没有立即实装在游戏里,好不容易等来游戏公司推出角色,她高兴得如同过年拿了红包的小孩,捧着一堆积攒的钻石冲去卡池,结果…… “没了,”简安神情萧索,两目放空,“全都没了。” 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值得她爱! “不止没了,”她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它连个毛都没给我出一个!!” 按照论坛上玩家的讨论,虽说保底是140抽,可大部分人差不多在八九十抽就能看到卡池冒个金光,出个SSR,再不济一百抽也该看到个影子,可简安花光了积累的钻石,只换来一大堆普通的R级角色,就连稍微好一点的SR都没见几个,SR里有几个热门角色,也是玩家攻略会推荐的好用角色,而这些角色之于简安如同SSR一样飘在卡池中——她看得到,就是得不到。 简安的运气,放在普通玩家里都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她正在那边失神地感慨自己的运气,顾遇听顾时解释完,扫了一眼顾时的手机,看着那上面的男角色,爽快地说:“你很喜欢?那我送你?” 简安停下喃喃,抬起眼,看着顾遇那张英俊的脸,那脸上几乎就写着“意气风发”四个大字。身边顾时的手机里,那个她眼馋许久的角色正做着潇洒的待机动作,而他的主人,虽然还不到考大学的年纪,但他的未来也是一眼能望到头的美好。顾时之前提到的那位出手阔绰买下电竞队的富二代,搁普通人家庭要是谁敢花大笔钱供养游戏,肯定会被家里骂得狗血淋头骂成是玩物丧志,然而对他们那边的人来说,那些钱不过是手指缝里洒下的毛毛雨,对他的人生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前途无量放在普通人家,也许是别人所能想象到的,无限美好的祝福词,可是放在顾遇和顾时他们那边,不过是提早被人写好的轨迹。 那个问题再次浮现在简安心头——她到底为啥出现在这里啊? “我不要。”简安声音清脆,态度十分坚定。 她拒绝了一次,没想到生日这天顾遇还会提出来。 “就这么件小事你为什么记这么久?”简安双眼瞪得老大。 顾遇笑起来,“也没有很久。刚好今天也是你生日。” “过生日的人就应该收礼物。”他神色认真,带着某种执拗。 过生日的人应该收礼物?谁规定的?写进法律条文里了?没有吧?简安嘀咕,就算是法律,每天不知有多少人违法反击,要么就是游走在边缘,“过生日的人就应该收礼物”?他怎么能把这话说得好像是普世法则似的。 不过,她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在这方面幼稚的坚持。毕竟这家伙从小时候,每到他生日这天就翘首以盼希望他的父母能够回来陪他过生日,可能是这个原因,导致顾遇即使在长大以后也还带着这样的执着。只是,简安绝不会反对顾遇庆祝自己的生日,但何必拉上她呢? 更别说……更别说……他提到的,也不过就是一件小事,为什么会一直记着呢? 她很快就找到了答案,那就是顾遇的记忆力一向很好,这是他的天赋,过目不忘,会记得她一个小喜好也再正常不过。只是她不觉得这种小事有什么记得的必要罢了。 可简安倒不在乎,她是真的不在乎。生日这天有什么必须庆祝的理由呢?同样是这一天,全世界可能有成千上万的人和她同一天,同一时间出生,可见这天没什么独特性,也不会有特别的意义。她以前就说过,老天不会因为她的生日就格外开恩,让她遇上一些好事——好事的发生有随机性,发生的那天可能不是她的生日,她的生日这天也可能霉运连连。 简安的社交圈子狭窄,高中时候能算是朋友的,也就一个邹静,毕业以后已经失去了联系。大学时候和室友尚能算亲近一些,但也只是一些。到了工作,这时候她还没和苏珊亲近,和其他同事也只是泛泛之交。同事对简安的印象主要是沉默寡言,工作时间她会埋首工作,要么就是抓紧空闲时间摸鱼玩手机,很少会主动和人聊天交朋友。如果有谁需要帮助,向简安求援,要是能做到,她也可以答应下来帮个小忙。但除此之外,她尽量避免和别人发生不必要的联系,也不欢迎他人进入她的私生活。顾遇朋友多,每年生日必然少不了热闹。简安朋友少,也不爱热闹,和顾遇比起来,她的生日这天简直可以说是冷冷清清,顾遇多少有些看不下去,简安却觉得这样很好——能省钱省精力省时间,有什么不好? 简安耸耸肩:“收啥礼物,你过生日我也没送你礼物啊。” 顾遇轻笑着说,声音很温和:“可是,每年不都会有一句‘生日快乐’吗?” 简安怔住。 顾遇笑容和煦,像是在提醒她:“每年我生日,你都不会送一句生日快乐吗?”自他留学起到回国,每一年到他的生日,过了零点,他的邮箱或者微信都会出现简安的祝福语,等待接收这句祝福语似乎也成为他的习惯。 她转过头,眼睛从车窗上擦过,那里有些微慌乱,“什么呀!”她舔了舔嘴唇,秋季渐凉,她的唇皮容易干燥起皮,“那算什么?只不过就是……就是……一句话而已。”大拇指的指甲嵌进了食指的肉里,尖酸刻薄的刺痛。 男人温和地笑着说:“有记得,就是一份心意。” “切~”简安低下头,长发落下,遮着她的脸,她嗤笑一声,“这有什么?拜托,你过生日,我爸两天前就开始念叨,我想不记得都不行好不好?” “简安……” 他还想说什么,简安抢先说道:“好啦好啦,我没送你礼物,你也不用送我,我们不要纠结在这件事上。” “可是你得不到你喜欢的角色,不是会很难过吗?”顾遇问,声音蒙着一层伤感,好像难过的人是他。 “不会啊。” 顾遇劝道:“至少试一试。你总还得继续玩那个游戏吧?” “我不玩了!”简安双手抱胸,娇声宣布道。 顾遇讶异道:“为什么?你应该很喜欢那个游戏?” “哼!”简安傲娇地抬起头,“我扔了那么多钻进去,它屁都不给我一个,你知道这说明什么?” “什么?” “它不给我面子!”她振振有词,丝毫不以白嫖为耻,愤怒地控诉,“看在我攒了那么久钻的份上,它是不是应该给我一点面子?结果屁都不放一个,我还玩啥啊?这游戏就是浪费我的热情!” “但你不是很喜欢……?” “我会不喜欢了!”简安哼哼两声,“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人喜欢的东西那么多,难道每个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吗?开玩笑,买彩票的人那么多,中奖的能有几个啊?” “再说了,”她的眼睛突然亮起来,解了手机锁,手机刷地一下亮起来,出现了桌面,她举着手机,凑到他的面前,顾遇定睛一看,桌面的背景是一张美男子的图画,画中美男子穿着中式古猎装,双手拉弓,长发梳起,但是鬓边留着两缕发丝,随着风飘起来,画像人物线条流畅,五官精致,动作潇洒,简安像献宝似的,起劲地问:“怎么样怎么样?好看吧好看吧?” 不待顾遇回答,她像是怕被抢似的,收回手机,自顾自看着,得意洋洋地说:“网上一个画手太太画的,我觉得比游戏里的建模好看多啦!奶奶的,那个建模水平……老娘之前被官方骗了,预告片里的立绘那么好看,结果游戏里实装……呸!” 她口中说了一大堆,有些词汇他觉得生疏。虽然不太了解,不过联系前后,他大抵能懂得她在说什么,只是…… 他想起简安坐在顾时旁边流露的羡慕之情,他只是希望,她能够将幸福真切握在手中,而不是借着镜花水月般的虚幻安慰自己。 连他都没有注意,唇边逃出一缕叹息。简安好像听见了,轻笑着说: “没有关系的啊,想要得到喜欢东西的方式又不止一种,不要拘泥于形式嘛~” 我觉得这样也很好啊,做屏保做桌面,这样我一打开手机就可以看到了,也不用天天再上游戏。哎,其实每天上游戏也挺累的,那游戏也没什么趣味,本质也就是拼数值,都差不多。” “所以没关系啦,那游戏我也不会再玩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现在这样就很好啦~反正我的喜欢也不会有多持久的嘛。”简安同学很有自知之明。 简安说着,指尖点了点手机,唇角泛起花痴的笑。顾遇一手随性搭在方向盘上,空出的一边朝向简安,一直看她。 车内开着灯,还算明亮,灯光打在简安的脸上。比起少女时期,她的气质已经开始趋向成熟,只是当她乐滋滋地看着手机上的美男子流口水,亦或是和顾时聊天,举手投足间还是会流露出一股没有完全被她舍弃的孩子气。从外观上看,她的体型更加丰腴,脸颊也比过去圆润了不少,当她低下头,双下巴也更明显,但如果换一种描述方式,也可以这么说——她脸部的曲线变得更为柔美了。 他记得她脸颊的触感,他捏过,很软,肉乎乎的,手感太好了,一触到那张软嫩的脸,很容易会让人产生上瘾的念头,不想放开。 不知不觉,车内安静下来。简安浑然不觉,还在欣赏手机上面俊俏的古装男子,眼角挂着愉快的笑。 蓦然间,顾遇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那个晚上他看见月光照在她的脸上,他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话再度溜到嘴边,他张开薄唇,想要说出来,一个声音马上冒出来。 现在不合适,时机不合适,他提醒他,现在的她看起来……看起来……是那么的高兴。 她正沉浸在那些微小的幸福里,他是个识趣的男人,实在不忍心打破她的小幸福,便没有做不该做的事,那句话也被他就着发干发紧的喉咙,咽了回去,藏回心里。 手机的灯光继续映照着她的笑脸,她光看着桌面的美男子就觉心满意足。车内很安静,空间好像随着这样的静谧伸展,变得空旷。那双好看的杏眼凝望着她,跟着,他的眼底也晕开笑意。 没有理由。 作话: “给我小费?” “没错,给你小费。” “为什么?” “不为什么,爱姆。”德克斯特说,“我真的很想给你小费。”爱玛感觉自己的灵魂又消失了一小部分。 ——大卫·尼克斯《一天》 第六十五章286元?好大方哦!(5) 第六十八章以浪漫为名的臭虫(1) 第六十八章以浪漫为名的臭虫(2) 第六十八章以浪漫为名的臭虫(3) 第六十九章Just约个会 第七十章四个人的电影 第七十一章爱情的定义(上) 第七十一章爱情的定义(下) 第七十二章腕表 第七十三章G?J 第七十四章慈母心(上) 第七十四章慈母心(中) 第七十四章慈母心(3) 第七十四章慈母心(4) ρo⒙àsīà 第七十五章亲爱的大姨妈她说“Hi~” 第七十六章心里住着野兽 第七十七章无法抵达的彼岸𝓅𝑜18br.𝖈ôм 第七十八章疯女人(1) 第七十八章疯女人(2) 第七十八章疯女人(3) 第七十八章疯女人(4) 第七十八章疯女人(5) 第七十六章疯女人(6) 第七十六章疯女人(7) 第七十六章疯女人(8) 第七十八章疯女人(9) 当父亲和那位有那么一点点秃头(出于礼貌,她知道那个叔叔是爸爸的好朋友,只肯说那是一点点)的叔叔出现,顾柔兰更加紧张,这意味着她表演的时间就要开始。 把地方让给顾柔兰,顾遇起身,在父亲的召唤下走了过去。 一边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两位父亲,宋远洋并拢腿,坐在简爸旁边,姿势端正。顾爸已经让江兰芝坐在他的身边,今天她是主角,顾爸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喜爱和满意。白婷和简妈、简安坐在一块,端着恰到好处的笑,眼神中掠过一丝没有人察觉的阴影。 按下琴键,顾柔兰看着琴谱,紧张地弹奏起对她来说还有些复杂的乐曲。她的老师并不推荐这一首,因为那首曲子以顾柔兰的基础来说,有相当大的难度。但她的母亲还是让她演奏这一首曲子,说只有有难度的曲子才能展现出她学习的成果。 她小心翼翼,紧绷神经,生怕自己看错一个音符,按错一个琴键。她要弹钢琴,又要注意大人那边的动静。他们已经在谈话,总是如此。她的目光飞快掠过在那边谈笑风生的大人,他们的面目开始变得很模糊,她只知道他们在聊天,时不时能听到他们的笑声,在她的琴声中…… 画面定格,模糊的人影中,她触到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是棕色的,正专注地盯着她。 简安靠着沙发的扶手,端着茶杯,和简妈保持了一段距离。要是移过去一点,免不了要加入白婷和简妈的交谈中。让简妈忍受白婷就够了,她没有解围的打算。她绝对在幸灾乐祸。简妈一定是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才撞上这么个女儿。 顾时没有过去和男人们聚堆,他去找简安,和她聊天,闲闲倚在她旁边的沙发扶手上,双手抄在口袋里,带着温和的笑意,眼里有鼓励,视线投向他的小妹妹。 发现自己的注意力被吸引,顾柔兰匆忙收回,尽量放回到钢琴身上。可还是没有敌过好奇心——那位姐姐为什么盯着她看呀? 好奇心占了上风,她偷偷抬起眼皮,想解开心里的谜团,接着—— 她看到那个姐姐的双眼往鼻梁中间聚拢,她做了个斗鸡眼,同时她还吐出了舌头。 噗嗤…… 那个样子实在太好玩了,以使她发出短促的笑声,跟着手指一抖,原本流畅的音乐声中瞬间划过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十指在那一刻停在琴键上,她知道自己犯了错,不敢再弹下去。但是她的反应也很快,马上重新回到演奏中去。 她祈祷着,希望她的母亲千万别注意到她这个错误,父亲没有注意,他是不会注意到的,但是母亲……当收到母亲传过来的凌厉眼神,顾柔兰心里哀叫了一声…… 完了。 简安也是这么想的。 她本意是想逗逗顾柔兰。她太紧张了,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希望能让她放松,所以做了个鬼脸,没想到出了岔子。 不知道白婷注意到没有,简安只能再三祈祷,要是被白婷注意到,那以她的性子…… 白婷唇角挂着优雅恬淡的笑,从外表上看,正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妇。她同简妈讲起大牌当季的新品,一连串高昂的数字引得简妈咋舌,白婷越发满意地笑了。 她很享受这样的时刻。 这个老妇人,白婷觉得她可以称得上老了,看,她的发鬓间,白发被主人有意埋没在一片黑发之间。可白发非要同主人对着干,寻着机会,就要从黑发中微微露出它的行迹,让别人知道它的存在,不管主人用什么办法掩盖它,但它确实存在。 她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女人年轻时候一定是个美人。即使她的眼角已经能看到皱纹,即使她的头发里已经添上了白霜,可她依然能看出来这个老女人年轻时候拥有怎样的风姿——可是,那有怎么样呢? 这个女人拥有美貌,可是却不懂得怎么运用,嫁了个拿着死工资没有上进心的男人。那个男人在白婷眼中无疑是废物一样的。那个老女人估计年轻那会儿没什么头脑,被那男的哄得晕头转向,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爱情!那真是最不切实际的东西了。它带给那个女人什么呀?一时的感动吗?她一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没有计较那个男人的诸多条件,而是在爱情的诱哄下几乎是连同下半生都一起交给那个男人。然后那爱情给她带来了什么呢?无非是经济拮据,柴米油盐酱醋茶围着转的琐碎生活,然后这一个蠢钝的女人和废物的男人给社会创造了什么价值呢? 他们一起生养了一个废物一般的女儿。只要一和这家子人待在一起,她就觉得一阵窒息。这类人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哪怕简家的经济状况还能称得上是殷实,她依然觉得这一家人不过是穷人。穷人就不该活着,他们和上层阶级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他们那点微薄的薪水能干什么?能为这个社会做什么贡献?他们有没有纳税还两说呢!就算他们交了税,又怎么和上层阶级的人比?他们只会抢夺上层阶级的生存空间和呼吸的空气罢了! 只要一看到这一家人,或是她丈夫其他什么处在下层阶级的朋友,她就会想起过去她家居住的老破小居民楼,那里又脏又臭,泛着让人作呕的污浊气息,连新鲜的空气都被穷人的穷酸气污染。许多人说什么环保,说什么地球污染严重,要她说,想要保证空气的干净呀,首先就得消灭这些没有什么特别能力,只会靠着下崽子一代又一代延续他们那低等劣质的基因,和所谓的姓氏(好像他们的姓氏值几个钱似的)的这些穷人才对! 但倘若穷人真的完全消失,她未免又觉得可惜。下层阶级的人存在还是有其意义的。他们的意义就是站在山脚下,仰望着那些凭借自己努力杀出重围登上山巅的大人物。他们是大人物人生中的配角,有他们在,才能衬托出大人物有多成功。 白婷也需要那个她看不起的老女人,从那个老女人羡慕的口气,和小心掩饰的嫉妒里,她可以感受到一种优越感。正是凭借孜孜不倦的努力,和不断地提升自我价值,她才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才能享受优越的生活。她可以不必再为了一点点工资奔走担心上班迟到会扣薪水,不用看老板的脸色被老板压榨健康,不用和那些普通人物挤公交挤地铁呼吸那些散发恶臭的汗臭味;她也不必担心生病没钱看病住院,也不用为她的小孩操心食品健康,更不用担心她的孩子上不起学接受不了良好的教育,她的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都一定会让他们接受最好的教育。而那个老女人的羡慕嫉妒,还有她那不宽裕的生活,显然都是为了衬托如今的白婷有多成功而存在的。 白婷实在没什么兴趣同这种带不来什么利益的人家交往。这家的主人热衷和过去的朋友保持良好的友谊关系,不只是简家,他有许多朋友识于微时,发达之后还同他们保持来往。白婷觉得这么做简直是白费功夫,那些朋友能带给他什么呢?是天价项目,还是带来巨额的投资? 都不能。 那些他所怀念的感情,那些所谓温暖的人情往来不过是廉价的东西,和泡面一样。人在贫穷的时候不得不靠吃泡面为生,难道发达了还会喜欢吃泡面吗? 不会,说不定还觉得泡面更碍眼呢。 可这家的男主人还是和他过去的许多朋友保持了友谊,不只是简家,还有其他许多没有那么有钱的,抑或是曾经显赫一时后来没落的,他都和他们保持了不错的关系。这其中简家有些特殊,就因为他们帮他抚养了他的长子。 可那又算得了什么?他们不过是给他一口吃罢了。说不定他们还是贪图能从他身上得到钱财呢。不是吗?她知道在顾遇去留学以前,她丈夫总是给他们家打生活费。谁晓得他们家贪下了多少?看看那个老女人,听到她说出那些奢侈品天价以后惊叹的样子,她就能想象到那个打理家计的老女人在背后昧下顾遇生活费的样子。 穷人没有真心,这是白婷在过去的生活中得出的总结。穷人没有真心,谈感情不过是个浪费时间,她是个务实的女人,不会理睬对她来说没有好处的人。可这个家到现在为止,还不是她能说了算的。 既不是她说了算,她少不得在一群她看不起的人面前扮演着一个优雅贵妇的形象。她眼睛在一堆人中间扫来扫去,在江兰芝身上停留片刻,注意到江兰芝举手投足之间展现出一股浑然天成的优雅感,白婷心下冷哼,她还注意到,江兰芝的身上有一股松弛感,那阴郁的眼神中羡慕,也有轻视。 任谁都能第一眼看出来这是个好家庭出来的女人。她说话一贯是声线柔和,语调轻缓,绝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也不会有人相信那双如玫瑰娇嫩红润的嘴唇里会吐出什么污言秽语。她一看就知道她们家在她身上没少花费功夫教育她,可她也看不起那种教育。 那种教育把她教育成了温室里的花朵。她相信她的家人为了保护她倾尽全力,可是这种保护顶什么用呀?他们把那个女儿打造成一个能拿得出手的花瓶,是的,她无论去哪里,都不会给这个家丢人,就算结了婚,她也是一位合格的太太,以她的美貌和不俗的教养继续为她的丈夫充当装点的门面,可除此之外,她还能有什么用?白婷几乎想象得到,一个家里娇生惯养,享受惯了的小姐,万一在将来面临什么狂风暴雨,她一定是那种吓得只会哭泣的废物点心吧。 她是绝对不会把她的女儿养成那个样子的,她的女儿不会是那种经不得大风大浪的软弱女人,她也不会让她的女儿长成像简妈那样空有美貌没有头脑的愚蠢女人。 她会教育她,会将所有的心计手段教给她,等到她长大了,她一定会成为一个才貌双全的完美女人。等到时候,她就会替她物色一个优秀的丈夫,他不止要优秀,他须得是非常优秀的男人,必须比她的父亲还要优秀百倍。她羡慕于江兰芝的家世,同时也决定找个时间让她的女儿和江兰芝亲近。她是有些看不起江兰芝,是因为她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也是因为江兰芝找了一个她看不上的对象。她是看不起顾遇的,顾遇没有回家帮助他的父亲打理他父亲的企业,自己在一个中等规模的公司工作,这在白婷看简直是没有出息的行为。岂有不帮自己家却要给别人家打工的道理? 她将企业看成是一家的私有财产,便认定顾遇是没什么志向也没什么出息,不论他在那家公司坐到多高的位置,多么得器重,那也不过是为人家家里打工罢了。她瞧不起顾遇,也瞧不起顾时。顾家的这个二儿子更是谈不上什么出息的,他居然去读了什么新闻系! 天!新闻系是现今这个世道最没有价值的工作之一了!他不去学商,而选择这样一个没有价值的专业,这种举动简直是胡闹! 现在他可以任性,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那是因为他有任性的资本,是因为他老子有钱,而他可以不必为生计发愁罢了。只是因为他老子有钱,他就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不去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责任,他们都享受了家里庞大财富带来的好处,怎么可以不帮助家里延续这样庞大的财富呢? 不过,她得意地想,也幸亏他们是这样的蠢货,她才得到为她的儿女打算的机会。她的儿子,不用细说,她已经给他计划好非常完满的一生。她给女儿安排的也是完满的道路,她会在她的教育下长成一个出色的女人,嫁给一个家境要比现在的顾家好上十倍百倍的丈夫。一旦她的女儿得到丰富的资源,到时候她的女儿就会用她的资源来帮助她的母亲和弟弟——不应该吗?她为她的女儿投入了那么多的资源,她的女儿应该学会感恩啊!她应该在以后帮助她的母亲和弟弟稳固地位,如此他们才能够让她更好的生活。这是相互的,是互惠互利,她帮助自己的女儿往上走,生活幸福安稳,而她的女儿也会反过来帮助她的母亲和弟弟。 这就是家人的意义和作用。 一个错音快速在耳边飞过,那个错音很短暂,没有多少人发现那个错误音符的出现。但那个错误的音符不应该出现,它的出现,虽然太过短暂,但那打断了白婷对美好未来的畅想。那个音符是某种威胁,白婷沉下脸,但很快掩饰过去,没有让人发现她的不高兴。 那个野丫头……她怎么敢? 谁给她的胆子,让她干扰她女儿表演? 她最近打算让女儿上那位钢琴家的演奏会,特地安排了女儿当着其他的人表演,就是为了让女儿能练得不那么怕生。可那个简家的女儿居然敢打搅她的女儿,要是兰兰因为她有了心理阴影,她真是死一万遍都不够。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白婷心里的火气止不住地上窜,那个女人真是可恶极了,从一开始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和她见了许多次面了,可她从来没见过那个女人对着她露出什么羡慕的神情。她凭什么不羡慕?她一个没有什么财产的穷酸女人,怎么可以不和她那个穷鬼老妈一样,嫉妒她的美丽和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她是待在山脚下的人,应该对着山巅上的人物顶礼膜拜,她怎么可以不眼红她的成功? 那就是个野丫头,没有教养,她看出来那对穷鬼夫妇压根没好好教育他们的女儿,否则,那个贱人上回在她儿子的满月宴就不会中途退场,她不止自己离开,还要带着顾遇顾时离开,一点面子都不留给她,害得她被人暗中耻笑,说是顾家的两个儿子根本不接受他。他们接受不接受,她是不在乎的,这个家总不是他们说了算,可那出闹剧让别人暗地里嘲笑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现在,那个贱人居然还敢来欺负她的女儿……谁给她的胆子?难道是顾遇吗?看到待在简安身边的顾时,她又开始疑心是那个惯会在人前装开朗少年的顾时。 也许……是那两个兄弟联合在背后谋划什么……兴许他们根本就不想看到他们的妹妹得到他们父亲的喜爱。 曾经的白婷以为,人要有许多许多钱才能获得安全感。现在的她打理着不小的资产,有了许多钱,可她没有得到安全感,一丝都没有,她将之归结为她得到的钱还不够多,地位还不够稳固的缘故。 至于那地位不够稳固的原因…… 她狐疑不定的眼神在顾遇和顾时中间来回扫视,是了,那对兄弟和那个没教养的小赤佬关系向来很好。他们一定是在谋划着什么,一定是……但是弟弟还不用担心,现在还不必担心她,现在最有可能威胁到她位置也最有可能在暗中想要对付她的是…… 她的思维密密吐着丝线,将她想到的人物一个个联系起来,在那张关系网中,她很快捕捉到了一个阴谋,那个阴谋是用来对付她的。 猜疑的阴云越来越深,她也越发相信自己的推断。 她依然保持着微笑,只是眼神不知觉间变得阴冷。她时不时应付着客人,听到顾爸正在称赞江兰芝,望着简安的身影,那抹红唇笑中带上了一丝深意,那双美眸也随之绽出属于野心家的神采。 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简安打了个哆嗦,身后好像有一阵冷风吹过,听见白婷对简妈说了句话。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来了来了。 第七十八章疯女人(10) “阿姐,”白婷开口,软软地唤道,“小简和她男朋友也定下了吧?” 实话是不可能说的,简妈笑呵呵道:“快了快了。” 哦?顾时用眼神投过去一个问号,简安没有张嘴,用向上翻的眼珠回答了顾时的疑惑。顾时抿唇,点头表示收到收到。 两人频频以眼神打暗号,简妈和白婷都没有注意。 白婷笑着说:“真快呵,到时候阿姐肯定舍不得。” 简妈“呵呵”两声,“舍不得也得舍,我总不能因为自己舍不得,耽误女儿呀。” 简安转过脸,捋了一把头发,让长发挡住自己的脸,眼珠刻薄地上翻。 白婷见简妈看似有所触动,按着计划,一步一步引简妈步入陷阱。 “阿姐嘴上这么说,到时候肯定要哭。” “哭么肯定是要哭的,女儿出嫁,娘家人哪有不哭的?”简妈习以为常。 “就是啊,”白婷附和,微微笑着,像盯上老鼠的猫,“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我现在看我们家兰兰也常常这么觉得,我觉得她还是个婴儿呢,一眨眼的功夫,居然长这么大了。”她以慈爱的目光投向弹钢琴的女儿,“阿姐你肯定能理解我,你看到小简,肯定也这么想,对不对?” 简妈心有戚戚焉,她望一眼简安,尽管这孩子各项长得不大叫她满意,用社会上所有已有的标准去衡量评判,简安简直可以说是——简妈认为可以把简直划去,她可以摸着自己作为亲妈的良心,肯定地说,简安浑身上下一无是处,不只是天生的条件都被她自己磨灭光了,连后天的努力她也根本没有付出多少,她甚至都不想努力。人怎么可以懒成这样?简妈百思不得其解。 当初简安说找了个男朋友,简妈根本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她总觉得自己女儿没什么心眼,也没什么脑子,想定要替女儿把把关,当心她被哪家的混小子骗了去。一见到宋远洋,她和简爸喜出望外,以为她女儿总算知道在终身大事上心,知道找一个条件不错的男人。她不确定宋远洋看上简安哪一点,但她说服自己,宋远洋一定是看到了什么简安身上的闪光点。情人眼里出西施,换成男人也不例外。不管看上了什么,总归简安找了条件不错的对象,他们岂有不高兴的道理? 所谓趁热打铁,简妈这些年没少催促简安,虽然她不清楚宋远洋喜欢简安哪一点,但总不可能是简安不求上进为人懒散这点。感情是消耗品,趁着宋远洋还未厌弃简安,简妈自然认为简安应该想尽办法抓紧他。她有一种恐惧感,这种恐惧感在她年轻时候就有,周围有人结婚,她便很惊恐,生怕自己跟不上别人的脚步,生怕年纪大了就要承受亲朋异样的目光。 一个女人要是年纪大了,便没有人肯要她,周围的人都这么说,说得多了,这些议论像是一种诅咒。这诅咒里隐含着一种默契,他们都默契地对准女人。但并不是说这议论并不会对准男人,只是这默契中还隐藏着另一种默认—— 男人嘛,年纪大了,事业稳定,要么有权,要么有钱,哪怕是有点钱,都够他讨一个老婆了,也许一个还不够呢!至于年纪大,又没什么钱权的男人,自然不在这种默契里。一个男人年纪大了,不要说权,那权一般人还轻易够不着呢,只说他没什么钱,年纪大还不结婚,自然是要遭人看轻,笑话他要做老光棍的。只是男人不结婚,他家里人自然会一窝蜂的替他操心拿主意,要是他有什么姐妹,他的姐妹也少不得要给个钱出个力献个血,她们都要努力拉着他扯着他,直到他成家为止。一个男人成了家,他就是完成了一桩与生俱来的伟大使命,他的家人也因此得以安心,全都像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老X家有后啦!这个后便是全家人的定心丸,有了这颗定心丸,是能保一家人万万年的心不会腐化的。 因此那诅咒大部分时候不追着男人们,它更喜欢追着女人跑,穷追不舍。简妈年轻时候也害怕这道诅咒,好在她嫁得还算早,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结了婚,生了女儿。那股恐惧一度消失,她自以为可以放宽了心。只是,她还有一个女儿,当这个女儿逐渐的长大,那股恐惧带着焦虑一并而至。 她再三教育简安,要学会抓紧她的男人,抓紧抓紧,那话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简安被说得烦了,以一种“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的眼神看着她的母亲,说:“他一个大活人,我怎么抓?买副手铐24小时给他扣着?” 简妈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女儿实在太傻。她好像永远都不知道人应该为自己打算。正是要为自己打算,所以人得去赚钱,得去工作,得找一个条件不错的对象,为自己下辈子找个保障。简妈恨简安像个傻子似的不懂她用心良苦,还想抓着简安再教育,简安实在不耐烦,冷淡吐出两个字:“太累。” 正如简安以古怪的眼神看简妈,简妈也以一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简安。难道简安没有发现,她的身后也跟着一道诅咒吗?她应该感受到才对,她应该为那道诅咒骚扰到寝食难安才对。可是她没有,她凭……她怎么能没感受到那股诅咒呢?她哪里来的资本自信觉得自己不用为未来担心? 简安对这些事都是懒洋洋的,简妈便当她傻,当她还不懂事。可她再三挑剔以后,还是以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她的女儿。毕竟,她到底是她的女儿。她再嫌弃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母不嫌儿丑”,再怎么说,简安都是她的女儿,简安再怎么一身的缺点,她看她,也总是免不了一腔母爱泛滥。 白婷表现出了极大的亲和力,简妈不疑有他,被她说着说着,仿佛就看到了简安刚出生那会儿,白白胖胖,招人疼爱,接着一转眼,她就长成那个样样不叫父母如意回回父母说话她就知道顶嘴,似乎是不气死父母不罢休的叛逆女孩,简妈想起许多往事,生出一肚子的感慨。从白婷的话中听出一种属于母亲的酸楚,她也忍不住频频点头,连连附和。 提到了简安的过去,白婷笑意渐深,以奉承的语气赞道:“阿姐,当妈的总是辛苦,你要带两个小孩,一定更辛苦。” “哎呀,”简安发现她妈居然红了脸,“没有没有,”简妈客气道,“小顾他……”简妈顿了顿,“挺懂事的,哪像我们家安安,她都被宠坏了。” 简安深深地呼吸,迷起一双眼,微微抬起一只手掌,上下翻动,再三提醒自己冷静冷静。顾时看着她动作,咧开嘴,笑了。 “真好啊,”白婷继续往下说,听上去是在羡慕,“安安和小遇一起长大的,我老是听你们说,他们感情很好,像亲兄妹一样。” “多好啊,一个女孩儿长大的过程中,有一个男孩像哥哥一样的保护她。” 简安打了个哆嗦,这话怎么一听就觉得怪怪的,越琢磨越怪呢? 白婷的口气软软糯糯,听上去也只是普通的感慨。简妈没有察觉,不疑有他,跟着白婷怀念起过去。简安知道这次逃不过,她不断催眠自己:放空,放空。不一会儿,她的思绪狂奔向远方,两眼木然无神。 “我可真羡慕小简啊,她有父母护着,还有小遇保护,顾时和她关系也不错,对不对?唉,我真希望我们兰兰也能那么幸运。小时,”白婷扬高一点声音,“你和你哥哥也会像保护小简那样,照顾我们兰兰对不对?” 顾时笑得和善,一口应下:“那是肯定的,我们还能看妹妹被人欺负了去?” 白婷也笑着,目光带着隐藏的深意,定在顾遇脸上,“希望如此。” 顾遇微微扬起双眉,勾起嘴唇:“自然如此。” 白婷笑着转向简妈,“我们老顾之前还担心呢,小遇呀,年纪越来越大了,还没成个家。阿姐,你一定懂得,就像小简没定下来,你们肯定也要为她担心的呀。” 简妈深以为然,附和道:“做父母的不都是这样的么?为儿女操心这操心那,永远操不完的心。” “可是我觉得老顾太过担心了,”她用一种为丈夫好的口吻说,“我们小顾条件那么好,自然有大把女孩喜欢,他从前不就是……” 她的眼神在简安和顾遇之间扫来扫去,加入一点点引人遐想的暧昧。 “很有女人缘的么?小简,”部署许久,白婷终于点了计划中的“女主角”,“小顾一向很讨女人喜欢,对不对?” 简妈思路一直跟着白婷走,这会子终于明白过来,一下子急了——她问简安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白婷计划的是“一石三鸟”。她既要打顾遇,主要目标就是他。当着顾爸的面,她以一种不经意的姿态提起,想要顾爸回忆起顾遇的累累“前科”——过去前前后后交了多少个女朋友,又怎么保证现在能安定下来?只是因为他和人订了婚就以为如此,未免高兴太早。然后,她拉了简安下水,那话里微妙的暧昧将顾遇和简安引到惹人遐想的领域,简安的“男朋友”宋远洋还在场,要是她和顾遇有不清白关系,那么显然就是一个放浪的荡妇,她不好直接指着简安的鼻子痛骂,这也不是她的作风,但侮辱一番简安的名声,也算为她自己和她的女儿小小出一口恶气。这个野丫头居然敢害得她女儿出丑,还有上回她敢带着顾家两个兄弟从她儿子的满月宴上逃走,这些帐,她统统都是要算的。 白婷想到顾柔兰的话,看看,连小孩子都认为他们两个是情侣,他们两个关系还能干净到哪里去?她可不信这两人是清清白白的朋友关系,别说男女之间,连同性之间她都不相信能有什么纯洁友谊,人与人来往总是有所图,要么为利要么为别的。她可从不觉得简家和顾家的关系有多单纯,说简家不图什么,那才怪了。看简家那个糟老头,逮着机会不忘提一句他女儿的男朋友有多优秀,不就是为了能求顾爸能提携一把? 友谊?白婷冷哼,她向来不信有纯粹的感情,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哪怕亲情,也是如此。 白婷对男女的关系自有一种敏锐雷达,再加上有顾柔兰的说法支撑着这样的猜测。一个孩子或许有什么误会,但能让她产生这样的误会,就一定是有迹可循。她坚信,顾遇和简安之间必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只是顾遇没有选择和简安结婚,她也可以理解。江兰芝出身好,要是和江家结亲,白婷冷哼,谁晓得江兰芝父亲为了女儿,会给顾遇多少助力?这世道人人都不傻,都知道应该选对自己最有利的选项。别管顾遇和那丫头背着人是什么关系,说了多少甜言蜜语,但他始终没公开过,这说明什么? 他们两个要真的是有什么,那丫头也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情妇罢了。 江家的女儿,和简家的野丫头,是个正常男人都知道应该怎么选。 倒不如说……白婷挑剔的眼光扫了一回简安,要是顾遇真和她有什么才有鬼了,哪个正常男人会看上这种性格又野又不好没规没矩没有教养的野丫头? 白婷的声量不大,但基本上保证周围的人都能听见——江兰芝自然也会听见。她就是要江兰芝也听见呢。青梅竹马,看看,多简单的四个字,但这四个字背后总绕不开一层粉红色的暧昧。 说顾遇和简安之间是单纯的男女友谊?那个江兰芝看着也不年轻了,总不会信这样的鬼话。她就是要她去猜,一个女人,听到这样的话,她能忍住不往更深处去猜?白婷是自信的,自信自己能看透人心,也相信自己对女人了若指掌。她只需要江兰芝在心里埋下一颗种子,猜忌的种子,只消她猜忌顾遇,那么她和顾遇的关系就会蒙上一层阴影。如此一来,江兰芝和顾遇的婚事也未必顺利,谁知道一个女人吃醋起来能做出什么事? 她仿佛都能看到这三人斗做一团的混乱场景,还有顾遇可能会因此失去顾爸的看重,应付客人的虚伪笑容中也不禁带上了几分真心。 她是如此期待,迫不及待地想要享受计划成功的快感了。 第七十八章疯女人(11) 无论江兰芝对他们做什么,她都不会同情。她对他们没有同情,只有深切的恨意。不管他们遭受什么,那都是他们活该。 简妈急忙想帮女儿撇清关系。可她底气也不太足,顾遇和简安那一幕又浮现在她脑海中。她急得推了推简安,催她赶紧有个反应。 简安端着茶杯,眼神涣散,神魂不知游历到哪里。仿佛是听到有人提她的名字,她两眼有了聚焦,“啊?啊?”她摇晃脑袋,茫然环顾四周,像是才回过神来,也就没有听见白婷的问题。 女儿没有想象中的反应机灵,看上去还十足蠢钝,简妈一口气涌上心头,梗在喉咙,上不来也下不去。一手按在胸口,给自己顺气。她迟早要被简安气死,真的。 简妈正急着,江兰芝开口了。 “我知道他有很多朋友。”她握住了顾遇放在腿上的手,亲昵地笑道,“他很擅长照顾人,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也是,因此也很受朋友的欢迎。”她目光点了点简安,“朋友多,说明人脉广,我知道这是好事。我不懂做生意的事,不过我爸妈也说过,出门在外,朋友多,路子广。我觉得朋友多是好事。” “不过……”她笑吟吟地转头,口气俏皮,“我想,我们婚后我们可以相信你的,对吧?” 两个父亲爆发一阵洪亮的笑声。 “小顾,”简爸大笑,“你以后可要小心了,当心成个妻管严!” 顾爸也是在笑,他一边笑,一边看向江兰芝和顾遇,眼中有激赏。 简安和顾时对视一眼,她假装用手拨弄头发挡住侧脸,张嘴小小地比了一个:哇哦! 白婷想干什么,那话里头的意思他们都能品出一二。可是江兰芝拆招于无形,将顾遇那些过去轻轻归结为朋友——自然,简安也是。又拿婚后开了一个小玩笑,应对无伤大雅,也很大方。 什么叫高手,这就是高手! 她们之间话锋你来我往,简妈看简安没有反应,暗恨简安嘴笨,瞪了简安一眼。简安觉得简直莫名其妙——插入其中干嘛?哇靠,这种时候当然是看戏啊!! 这是多么精彩的一出戏啊! 她假装没接收到简妈的讯号,手掌轻抚长发,侧过脸,凑近顾时,用嘴型示意:“看见了没?学着点?” 顾时会意,耸了耸:“我用不着。” “这么自信?” 顾时含笑,轻轻摇头——他不会让余朗星遭遇这些。 简安牙都要酸掉了。明明他女朋友也不在跟前啊,这会子秀什么恩爱。尤其是他身上那股自有打算的自信,呕,她都要怀疑顾家的男人是不是基因里都带着点自恋。 “再说了,”她听到顾时嘟哝,嘴唇撇了撇,透着一股不屑,“我从来不惹桃花好不好。” 顾时同志正义凛然地和其兄划清界线,坚定地表示他的生活作风和亲哥哥不同。 噗…… 简安扫过顾遇那张脸,双唇极力往里抿,齿贝咬住嘴唇,憋笑憋得特别辛苦。 她用力压下扬起来的唇角,手开始发颤,为了避免打翻手中的茶,不得已,她只好将瓷器茶杯放在茶几上。顾时没掩饰,唇角上扬。 顾遇也注意到他们,眼见他们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眉心微拧。 他并不喜欢白婷和江兰芝之间的交锋。那话语中,他听上去是主角,那隐形的交锋是围绕他展开的。可他高兴不起来。他看到,他的名字像一个球,在她们的交流中滚来滚去,从白婷的口中滚到江兰芝那边去。他是被讨论的主角,但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无论从前他和多少人谈过恋爱,那都是他的私事。私事被人拿出来做谈资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尤其是看到简安和顾时的眼睛时不时往他这里瞟,当着他的面咬耳朵,眼里还带着笑意——不用说,至少有90%的可能,他们是在笑他,这还是保守估计。 他朝着他们瞪了一眼,以示警告。 他不瞪还好,他一瞪,简安噗嗤笑出一点声音。偏生这时候,顾时又加了一句:“再说,我很守男德的啦。”——所以绝对没有什么被人翻出来聊的价值。 “男德”,不用说,这个词肯定是混迹于各类言情文里的余朗星教他的。 简安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笑脸,用手按住长发,盖住半边脸。可耸动的肩头出卖了她。任谁都注意到简安那里的不寻常。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笑得发颤,嘴里接见发出噗噗古怪的笑声。她笑得肚子都痛了,连大姨妈这时候都不要忘添一把喜剧效果——她一笑起来,小腹就用了力。小腹一用力,大姨妈一股一股,越发吐得欢快。她觉得自己悲催透了,上面怎么都忍不住笑,下面也是忍不住。她都能想象那下面是何等悲惨的情形。可她怎么都忍不住。她轻轻拍了一下顾时的大腿,责怪他说了那么好笑的话。那笑仿佛能传染,顾时也是停不下来。简安没有停下来,他也停不下来,两人想避开旁人,转过头,头快撞到一块去了,笑成一团。 顾遇眉头锁得愈深,有感觉笼罩心头,很像是不安。 也太…… 太近了…… 像是印证他的第六感,顾爸开口了。 “小时。” 其他人都安静下来,只有简安和顾时,两个人尽力克制,转出正脸,可是两张嘴都泄露了他们的秘密,他们还在笑。 “你和姐姐在说什么?”顾爸口气温和,“说出来,爸爸听听。” 简安清了清嗓子,尽量表现出一个正经模样,她说:“呃……也没什么,就是小时和我说了学校的事,怪好玩的。” 白婷适时添上一句:“我们小时和小简的关系也很好啊。”她咬重“很好”二字。 宋远洋唇边含笑,但眼神中添了一丝阴郁。 “小时经常跟在我们身后玩,”顾遇状似只是随意开口,“他们感情好也是情理之中。” “是啊,”顾爸的口气听上去像是陷入一种感慨的愁绪里,“不知不觉间,你们都长那么大了。” “小时都上大学了,”他淡淡地笑着说,“从前小时还住在家,上大学以后就去学校住了。家里这么不好么?这么急着想离开?”是开玩笑的口气。 “没有,”顾时笑着回答,“就是同学们都住在学校里,我也不能搞特殊,是吧,爸爸?” 末了,他还不忘向简安吐了吐舌头。顾爸看在眼中,眼神闪动,微眯了眼睛。 “唉,”顾爸叹了口气,“你长大了,可爸爸也老了。你老是不回家,爸爸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讨厌我。” 顾时一直在笑,觉得面部肌肉都酸死了,“怎么会呢,爸爸?” “我爱您爱得不得了呢。” 简安偷偷给顾时竖起个大拇指——牛逼!顾时指不定在肚子里怎么吐糟,表面还能演得如此情真意切,他没有加入娱乐圈实乃娱乐圈一大损失。 “好孩子,”顾爸眼神和煦,招了招手,“过来,过来,给爸爸说说你学校里面的事。” 顾时赶紧丢了眼神给简安——安姐姐,救命啊!!! 他可不想过去。过去可就回不来了。父亲们聊天的内容无非就是国家大事社会经济,那些内容无聊得要死。他哥能招架他可受不住,他实在提不起兴趣。 他拼命使眼色,希望简安能想出一个办法救他。简安的微笑犹如最善良的天使——她的同情心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就是没有拯救他的能力。 “没义气!”顾时甩过去一个眼神,控诉简安不讲义气不帮他忙。 简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拜托,那是他爸,她能怎样? 顾时离开了,父亲那边的沙发没有他的位置,只好没精打采站在沙发后面,心中不住丧气的同时还得堆出笑脸应付顾爸。 顾时走开以后,简安那边就剩下简安一个人。 她就坐在那里,就在简妈的旁边,但和简妈保持了一段距离。她明明就在人群里,可周围的人声像是同她没什么关系。 她低垂着头,眼睛盯着鞋尖,鞋尖来回轻轻晃动。他看到她的肩膀上下浮动,猜测也许是她打了个哈欠。 她一定是觉得无聊极了。她的身体看上去还留在这里,但估计神魂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望过去,她的脸色泛着病态的苍白,他微皱眉,顾不上思考这关切在当下合适与否,正想要看个仔细,很意外地,简安随意地抬起头。 她是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环顾四周,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比应酬更有意思的事。见顾遇往这边看,她也就笑了笑。 那是个很简单的笑,没什么别的用意,顶多就是类似熟人相见打个招呼的程度。 蓦的,他的喉咙莫名发干发紧,仿佛是被那笑容攥紧。 可能是这日的阳光好得太过分。 他假装对正在弹钢琴的顾柔兰感兴趣,慌张地挪开眼睛。 他躲开了。 第七十八章疯女人(12) 简安想打瞌睡了。 已经到了饭点,但是主人丝毫没有开饭的意思。两位父亲相谈甚欢。简安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两个每次都能有那么多话聊,同时又深深佩服他们两个。只要是他们凑在一起,总是能有那么多话聊。她也很佩服简妈,她知道简妈和白婷交流时心里肯定会有各种鄙夷的想法。她知道白婷向来瞧不起他们家,但简妈也同样瞧不起白婷——她能在道德层面找出各种看不起白婷的理由,从这些理由中获得让自己满足同时又能在白婷面前挺直腰板的理由。这两个女人之间骨子里谁也看不起对方,但她们就是能在表面上做出和和气气的模样,亲热得宛如是一对年纪相差比较大的姐妹一般。 谁看了不得说一句了不起。 仅就这些来说,简安还是相当佩服她的父母。他们有持久的毅力,也有上了年纪积累起来的阅历,能够使得他们在各类社交场合尽量表现得应对自如。毫无疑问,他们的“社交能量”庞大且能够续航很久,简安就不行,她没有那么多社交能量。长时间待在她认为无聊的场合中会对她造成一种负担。 恍惚中她会问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里,眼睛瞥过今天的主角,她移开目光,望着透明落地窗,假装是在欣赏窗外的景色,叹了口气。 脚边放着她买来的礼物,但她递过去的时候,他看都没看一眼。这很正常,毕竟他的手表多到数不胜数,虽然是对她来说近乎天价的奢侈品,不过在他这里,大概同普通的白菜也没什么区别。 其实她今天的想法很简单,只是送个礼物送个祝福再吃个饭也就差不多能走人了。奈何其他人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主要是顾爸和简爸之间。而她要很不幸地要充当一个陪伴的配角。困意上来,她想打个哈欠,生生地忍下,祈祷着这天赶紧过去。 顾柔兰终于弹完了那首曲子,那首曲子的难度,使得她弹到后来,像在跑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马拉松。好在还是看到了终点,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她偷偷松了口气,站起身,提起裙摆,屈膝行礼,没有再犯错。白婷笑吟吟开口,江兰芝也微笑着鼓起掌,男主人这才想起女儿还在弹琴,笑容温和,带起头轻拍手掌。简爸简妈自然配合,出声说几句称赞的话。 顾柔兰跑到沙发那边,望了望母亲,又看了看简安。她的想法是想和母亲说说话,也希望可以和那个姐姐说几句。她和那个姐姐实在是见不了几次面,所以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和那个姐姐一起玩。不过她父亲轻轻说了一句“兰兰,过来”,她只好乖乖地坐过去,坐在父亲的膝盖上,顾爸慈爱地抚过她头顶。她不是不爱父亲,只是父亲和另一位叔叔之间的聊天内容实在是……这时候她就很羡慕弟弟。弟弟因为年纪小,还是个婴儿,所以只是被保姆带着,在两家碰头的时候出来走了个过场,一群大人围着他夸了夸,长得不错被保姆母亲照顾得很好之类的话,很快就被带回婴儿房里,不用面对大人讨巧卖乖,真是羡慕死她了。她看到顾时偷偷对她吐了吐舌头,知道觉得无聊的人不止她一个。她咧开嘴,想笑,不过还是忍住了。 虽然人类世界发明了钟表之类的工具具象化时间,不过时间是无形的,每个人对于时间流逝的感受也不同——当人面对“无聊”的时候,对时间的感受是可以用“熬”来形容的。 顾遇扫了一眼周围,说了一句巧妙的话,用来提醒顾爸。两个父亲终于意识到了,哈哈大笑/ “走走走,吃饭去。”顾爸招呼道。 这句话瞬间点亮简安因为走神而失去神采的双眼。 要说她对这一天中午还有什么人生期盼,那就是这顿中午饭了。顾家请了好几个私厨,都是有年头有资历的老师傅,做菜的水平都是顶尖水平。今天她经历了许多折磨,便格外期待用美食好好安抚一番自己的心灵。 顾爸牵起顾柔兰的手,和简爸走在前面。简安为了避开注意,特地走在最末尾。顾时趁其他人不注意,也来到简安身边,抱怨了一句:“安姐姐,你真不够义气。” 简安嫌他心眼小,记仇到现在,两手一摊,“关我什么事?” 他亲爸叫他过去的,还能怪到她头上? 说的是抱怨的话,顾时却是笑嘻嘻的,有个人却插进他们中间。 “你们的关系可真好啊。”宋远洋唇畔含笑,口气温和,听不出有什么异样。 但顾时觉得这话有些不太对劲,拧起眉。他看到简安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朝前走,理都不理一下宋远洋。宋远洋眯起眼,虽然他的手放在口袋里,但顾时猜他握紧了拳头。宋远洋径直走上去,跟在简安的旁边。顾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切无疑说明他们的关系出现了问题,不安如同阴云,在他心头聚拢、加深。可他也做不了什么,只好加快脚步追上去。 顾家的餐厅和客厅隔了一段路,房间宽敞,乳白色大理石餐桌正对圆弧形的落地窗,窗外是浓绿的景致。 男主人自然是坐在主人位,简爸和白婷一人一边落座。白婷本来应该带着女儿坐下,她眼珠子一转,亲切地拉起江兰芝的手,拉着她要坐一起。江兰芝有些诧异,还是应了下来。顾遇在她身边坐了。接下来的位置…… 顾柔兰看向顾时,可顾时已经找到了位置,他坐在简安的身边。她顿时泄了气,有些哀怨地看着顾时。顾时没看明白,还大剌剌地问:“为什么看我?” 顾柔兰没法直白地回答,只好带着自己的小怨念坐下来。 简妈依着简爸坐了,简安本该和简妈坐一起,可她却把位置让给了宋远洋,和简妈隔开一个位置,坐在宋远洋和顾时中间。 大家都落座后,管家卫蔷去了厨房吩咐上菜,很快有热菜被端上来。 简爸和顾爸照旧忙着聊天,白婷也做出女主人的派头,招呼着各位客人,对江兰芝尤为热情。白婷年纪也不大,加上保养得宜,看上去很年轻,和江兰芝在一起,两人就像是姐妹一般。白婷招呼着,不忘一个劲夸赞江兰芝,赞她漂亮,赞她性格好教养好,她眼角深弯,扫过简安,特地奉承江兰芝出身好,“一看就是好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 简安完全没有反应。她忙着呢,筷子欢快在不同的菜肴之间穿梭,帝王蟹,鲍鱼红烧肉……她吃得欢快,嘴里塞满了东西,还不忘小声和顾时说:“你哥到时候结婚,婚宴也能有这么多好菜吧?” “呃……”顾时看看简安,眼睛里有困惑。他对顾遇简安有自己的猜想,但他怎么看,简安的种种反应都像是会推翻他的猜想。 “小时,小简,你们在聊什么?”今天的顾爸好像特别关注顾时和简安在说什么。 简安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坦率作答:“我在想顾遇的婚宴到时候我是不是也能吃到这么多……啊……”她指了指满桌子的佳肴。 顾爸和简爸都忍俊不禁。简妈却是恨铁不成钢,果不其然,她看到白婷眼里出现嘲讽,立即想叫简安闭嘴——怎么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顾遇也望过去,看到简安的眼睛。她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看到他看过去,她滑稽地挑了挑双眉,像是等待他能顺着这个问题给一个肯定的答复。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脑子一片空白,竟然想不出该说什么。 “放心吧,”想到顾遇就要结婚,顾爸心情大好,他感慨道,语气笃定,“小遇是孩子里头一个结婚的,莫说他,就是我,也会给他风风光光地大办一场。” 白婷眼神冷了一下,很快又笑起来。 “哦呵呵,”简安抬手掩唇,笑容欢快,假装矜持,“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哦~” 第七十八章疯女人(13) 顾爸心情好,提到顾遇,也关心起顾时,“做哥哥的快了,做弟弟的怎么样?有情况了吗?” 顾时咳嗽两声,伸手摸了一下鼻子,应付道:“爸!我还在念书,哈哈……” 顾爸点头,“你还是学生,专心学业是好事。”他笑着教育道:“但要是有心怡的女生,还是抓紧,真要是有,不如带回家见见。” 恋情肯定要告诉父母,不过顾时有自己的计划,计划里可不是现在,他笑容有些干巴巴,眼睛往旁边一瞥,脑子有了主意,“哈哈,爸,我还年轻,这方面还不急。你看安姐姐比我大,她也没急吧?” 简安手中剥着肥美的蟹脚,睁大双眼看向顾时——请问这和她有关系吗?啊? 也算是报复回来了,顾时轻咳一声,眼睛心虚地躲开。 简安赶紧低下头,希望长辈们别对准她。 可正所谓怕什么就来什么。顾爸饶有兴趣地看向简安,“小简,”他和蔼地唤道,“你和小宋订下日子了没有?” 简安正考虑怎么回,宋远洋将话接了过去。 他微笑着说:“还没有呢。” 顾爸诧异道:“还没有么?” “是的,”宋远洋笑着点头,“其实上回求婚,简安还没答应。” 此言一出,简爸和简妈都坐立不安。白婷挑起双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简安盯着菜肴,舌尖舔过牙齿,没有说话。 顾爸也是吃了一惊,他目光落在简安身上,打趣道:“怎么回事,小简?是还有什么顾虑么?说出来听听。你们之间要是真有什么问题,我们做长辈的也能帮帮你们。” “一定是我的问题,”宋远洋眼神一派深情,那深情笼罩着简安的头顶,形成一片压力,”一定是我做的还不够好,所以才不能让简安放心地嫁给我。” 简安忽而笑了。 “其实结婚什么的,”她未看宋远洋,笑着向顾爸回答道,“我总是觉得结婚还太遥远了,毕竟结了婚,”她眼睫微微垂下,两颊飞上羞涩的红云,“就要有自己的小家,有自己的小家……唉,”那叹息似蒙上了阴影,“就要离开爸妈了。” “叔叔,你知道的,”简安笑道,“我爸妈老说他们把我宠坏了,如果离开爸妈,那到时候家里的事儿都得我自己做啦。” “哈哈哈哈!!”顾爸大笑,简爸也舒心地笑起来。他们都以为那是真话,连简妈也大感安慰。 “瞧瞧瞧瞧,”顾爸笑着对简爸说,“看到了没,这就是养女儿的好处。和儿子比起来,到底是女儿更黏父母,你说是不是?” “对对对。”简爸乐得连连点头,“还是女儿好。女儿可是贴心的小棉袄嘛!” “兰芝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白婷笑吟吟地问。 既然话题提到此,她也正好顺着这个问题探探江兰芝的口风。 江兰芝并不是不懂白婷的意思,她笑了笑,礼貌性地回道:“男孩女孩都一样……” “我更喜欢女孩儿。”白婷笑道,“男孩儿总是淘气,还爱同父母顶嘴,粗鲁,野蛮,总是不让父母省心。” 简安也在听,大拇指和食指摸着下巴, 淘气、粗鲁、野蛮,爱和父母顶嘴,不让父母省心——得,她全占了。 “那我算什么,”她轻声嘀咕,“人妖?” 噗——!顾时听见了,差点喷出饮料。为免旁人注意到,他低下头,生生憋了下去。宋远洋也听见了,皱起眉,今天的简安和他印象中的简安截然不同。要是他记忆中的简安,他实在不能相信这话是简安的口中说出来的。 顾遇也皱起了眉。他没有听清楚简安和顾时在说什么,只是本能地皱眉。他们两个靠在一起,交头接耳,说着他们才能听见的话。他们两个一向要好,但今天似乎尤为亲密。以往应该是他们三个人凑在一起,可是,今天简安和顾时那种亲密像是无形之中在告诉他…… 他不再属于他们那里了。 视线上移,他注意到宋远洋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宋远洋也注意到顾遇的视线,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各自冷哼,各自撇开。 “还是女儿好啊,”白婷还在向江兰芝兜售女儿的好处,“女儿懂事,听话。男孩子总喜欢把自己脏兮兮的,邋里邋遢,男孩子根本不会照顾自己。女孩呢,女孩子可爱干净了,也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而且很多女孩子性格好,更细心,长大了,也更能叫父母顺心,知道怎么孝顺照顾父母。” 白婷抓着江兰芝说话,江兰芝的表现一直很得体。她知道白婷不简单,从先前就能感受到白婷的话并不单纯,此刻也是。只是这时候没必要公开表现出什么,她也不是性格那般直白的人。她客气地应道:“是啊,还是女孩比较好。” 白婷仿佛是抓住了什么希望,凑近江兰芝,暧昧笑着说:“那你和小遇想要个女儿么?” 虽然能懂得白婷的用意,江兰芝还是有些措手不及。其实他们两个还未想的那么长远,只是既然决定要结婚,这种事好像也不能避免。就连她的父母也隐隐约约开始提到这方面的话题。她总觉得他们还是太快了。从相亲开始,确定关系太快了,求婚也太快了。她是有动心,有好感,可是背后像是有一双手,不对,是好几双手,一直在他们背后推着他们往前走。 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那些手推着他们往前走,结婚,生小孩,这些是他们必定会做的,人生的必经之路,可是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她被迫往前走,甚至是跑步,气喘吁吁,连想停下来休息的机会都没有。 更何况这种事……她看了一眼顾遇,羞红了脸。 “有女孩儿是很好,”顾爸笑着开口道,“不过,有男孩儿是不是更好?好事成双,儿女双全嘛。” 那双手在她的背后很用力地推了一把。 她的笑容无可避免地加入了苦涩的味道。 第七十八章疯女人(14) 男孩,女孩,仿佛就在那些人的口中就这么定下来了。她应该知道的,既然要结婚,结婚以后自然也会有她要履行的义务。没有人问她,父母也没有,那明明就是她自己的事,可是谁也没问过她怎么想,似乎她的意见全然不重要 顾爸一开口,白婷亲眼看着扑腾的希望就那么被浇灭,她还不能表现出愤恨。她没有看顾爸,但讨好似的笑着,说:“是呀。” 白婷握住江兰芝的手,殷切地说,口气真诚,像是她真是那么希望,“儿女成双是不是更好一些?” 顾爸的表情也更加柔和。顾遇的神情却渐渐地冷下来。 他想说话,顾爸却抢先一步说道:“小遇,你和兰芝努努力,争取明年让我和你叔叔听到好消息。” 他和简爸对视一眼,笑道:“我们这帮老家伙也该退下了,我们等着抱孙子呢,当然,孙女也是好的。”他补上一句。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他自顾自说道,“应该是今年年底了吧?要不到时候,不,现在就给你换个房子吧?你现在住的房子虽然不错,但是往后你要结婚,你们两个人,要是你们抓紧点,到时候还有你们的孩子,一家人该住个大一点的房子,新城区那边有个别墅,到时候就当是我送你们的礼物,好不好?” 白婷一直在笑,用力地笑,笑到颧骨两块肌肉酸痛,她还在笑。顾爸说那句话,她的眼中闪过愤恨,可她还是得笑,努力地笑着。 这样的场合,江兰芝一直很好地应对着。是了,她的生长环境就是如此,要应付这些全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忽然间,她感到力不从心。眼前冒着金星,她有些晕眩。手背突然一热,是顾遇握住了她的手。温热的掌心传过来一股力量,她抬起眼睛,入眼是他干净利落的下颚,他眼神坚定,没有笑意,她却因此安心下来。 顾遇是笑着的,但眼神冷了下来。 一儿一女,儿女双全? 顾爸言语间,一切都像是安排好了。尽管那关乎他,也关乎江兰芝的人生。但顾爸提到这一切,根本没有问问他们的想法。那是他们的人生,他们也该有决定的权力。可是无人过问,像他们的意见无关紧要。顾爸要他去相亲那时候的感觉又出现了,他的指尖,四肢像是缠绕着密密麻麻的丝线,那些丝线往上丝丝缕缕汇集,由一个人在至高的地方提着摆弄。 为什么一儿一女就是好了?哪里好了?为什么就是好?顾爸问过他们的想法么?没有。他就那么自说自话,就那么定下来,还扯上什么礼物,说是礼物,可那礼物听上去,更像是奖赏。 难不成他爹是认为他们在赶着完成什么KPI?他止不住嘲讽的想法,尽管知道那样想是不敬,他还是忍不住想到四个字:得寸进尺。 那是他们的私生活,他并不喜欢私生活被搬出来讨论的感觉。从让他相亲,到订婚后围绕他们的讨论,他以为他所做的能让顾爸满意,却未想到一次次的退让换来的是父亲的得寸进尺。 他的人生轨迹,像是全都被他的父亲定好了。他应该照着走吗? 他想吗? “多谢爸爸的关心,”顾遇声音温和,听不出抗争的意思,“不过这不是一件小事,影响也不小。兰芝还有工作,她是小学老师,她还得照顾那么多学生,我想……”他温和地冲江兰芝笑了笑,“她的学生说不定还很舍不得他们的老师离开呢。” 江兰芝抿唇,抱以感激的眼神。 “虽说这是两个人的事,但我出的力其实也不多,这种事女人会更加辛苦,所以在这件事里,我觉得兰芝的意愿很要紧,不,应该说,她的想法是最重要的。” 顾遇口气认真,顾爸眼中的慈爱也如余烬里的火星,逐渐熄灭。 “影响?”顾爸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家,还用得着担心什么影响吗?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完全可以早做打算。小学老师也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还要面对那么多不知轻重的小孩,兰芝,”顾爸口气缓和,“我看不如等你们婚后,你辞了会不会更好些?” “这个……”江兰芝语塞。虽然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不过她也知道,顾爸想听到的不会是否定的答案。 她父母那边也有这样的意思。虽说她的工作曾经让父母自豪,不过他们提到这份工作,也总是逃不开“稳定”二字。到她答应求婚,父母那边的意思也很明显。与其留在学校,天天和学生打交道,不如安安心心待在家里——反正他们也不期望她能有什么作为。 倒不是说她很喜欢这份工作,这份工作本也就是因为父母认为如此更好,才去做的。只是…… 还是太快了。 顾遇轻轻笑起来,江兰芝觉得那笑声像是一面能够挡在她身前的盾牌。 “我想,兰芝会有她自己的想法。爸,谢谢您的关心,不过这些事,婚后我们会自己商量着决定。” 顾爸一时没有说话。白婷以为这时候她应该暗自发笑,却有种说不出的紧张。 “我们小顾是心疼妻子吧。”她打着圆场,顾爸的表情柔和了几分。 白婷知道顾爸想要听到什么话,便捡起他爱听的话,说:“小遇,虽然说你是心疼妻子,不过,你到底是个男人,还是不懂女人。” 顾遇扬眉。 “你也知道这种事对女人影响很大,你爸也说了你们年纪都不小了。这种事呀,女人年纪越大,越不容易。”她语重心长,像是一位长辈真心规劝晚辈般诚恳,“阿姐,”她转向简妈,想拉来简妈做盟友,“你是女人,也是过来人,他们小年轻不懂事,你肯定懂,对不对?” 提到生育这种事,简妈心有戚戚焉,就算她讨厌白婷,在这件事上白婷的话却很容易就引起她的共情。 “是啊,”简妈感慨道,“年轻的时候身体好,恢复也快。要是年纪大了,要面对的问题也更多,”她以母亲特有的关怀眼光看着简安,“恢复也更慢,年纪大的女人身体底子比不得年轻女人。” 她越说下去,顾遇的脸越红。顾爸也好,白婷也好,他尚有勇气。可是面对一直抚养他的简妈,他却不知如何是好。简妈口气有些沉重,那话像是在指责他的想法太过浅薄。他想起简妈有过类似的话语,是对简安可能会成为高龄产妇的担忧。她是简安的母亲,母亲有母亲的担心。他可以对顾爸有他的不满,却不敢对简妈有什么不敬。 “阿姐,”白婷软软道,“所以小简年纪越大,你也就更会担心她,对不对?” 简安正以一口一个的速度干掉盘子里的龙虾肉,一瞬间就那么想扔掉手中筷子——关她屁事啊?! 为什么不管什么话题总是要扯上她啊?! 白婷成功引起简妈的共情,“可不是嘛,”她接过话,上下打量简安,“她现在还年轻,我也希望她能抓紧一点。这种事,女人年纪越大,影响越大。” 简安恶狠狠吐出基围虾的虾壳,嫣然一笑,说:“哦?我以为男人年纪越大,才更要头疼呢?” 简妈直觉简安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可大家都听见了,也不能当作没听见,白婷笑着问:“哦?小简为什么这么说?” “咦?”简安眨着眼睛,望了一圈周围,“你们都不知道么?” “什么呀?”白婷不解,这世上还能有她不知道的? 简安似笑非笑,以一种能保证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量说:“我吧……看到了相关的研究报道……” “嗯嗯?” “听说有科学家的研究显示……” “男人年纪越大,精子质量就越差;这精子质量一差嘛……不利生育的呀。” “噗……”简爸正喝着酒,听完简安发言,小喷了一口,拿起湿毛巾,狼狈地给自己擦嘴。 宋远洋也不可思议地看着简安,像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以前的简安不是这样的,他所认识的简安,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顾爸没有笑,眼神莫测。 简妈红了脸,斥道:“小姑娘家家的,乱说什么!” 简安耸肩,她拿出来的是正经科学家的研究,好不啦? 江兰芝不想简安说出这种话,她当着众人的面,大大方方谈论男人的精子质量,无疑对在场的男士们都造成了一种冲击。她家教保守,听到这样的话也红了脸,也生出了好奇——她看不清她是怎样的人。 顾遇也看向简安,说不出是什么心思,只是看着简安的脸。简安发现了,也回视过去,狡黠地眨了眨眼。 “小简这说法倒是新鲜。”白婷扯了扯嘴角,问题是她问的,她总不能当没听见。身旁的人一言不发,她心中越发忐忑。这里谁的年纪最大,正是简爸和顾爸。可简安这么说是什么用意?她不由又开始各种阴谋论,想着这丫头真是不简单的货色——她的用心实在太险恶了。 白婷勉强笑着,接道:“小简,就算你说这是科学家的研究,可这研究是不是真的,那还不一定。可是我和你妈妈都知道生育这件事对女人的身体伤害很大,说到底,生孩子还是女人的事,是吧?” 白婷还担心简安又会冒出什么胡言乱语,谁想到简安爽快点头,看上去居然挺赞成她的说法。 “是呀,这说到底还是女人的事。” 白婷正松一口气,却看到简安笑得越发灿烂。她也没有对她笑,也没有对顾遇笑,她是对着顾爸在笑。 “所以我更加不明白了……”她微微歪着头,口气里有一种天真的疑惑,“既然是女人的事,为什么……” “为什么有那么多女人以外的人,来替女人着急?” 白婷睁大眼睛,这女人疯了吧??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了。顾爸目不转睛地盯着简安。简安的未有一丝惧意,嘴角挂着闲适的笑,静静直视顾爸。 “哈哈哈哈——!”还是简爸打破了沉默,他笑道,“这是在说我们呢。” “都怪我们平时催得太紧,”简爸抱拳掩唇,轻轻地咳嗽“我们安安这是嫌弃我们太着急了。” “是啊,”简妈也笑着接话,“是我们平常给的压力太大了。” 简安眼光玩味,看着父母,有些可惜。 她的手忽地被人捉住,她眼神锐利,看向他。 “我们也该抓紧,”宋远洋深情款款地说,“总不能让叔叔阿姨一直为你着急。” 简安看着宋远洋。两人在众人眼中扮演着情侣,宋远洋看上去是那么深情,但是,那些深情隐藏的背后,那些恨意,那些厌恶,只有他们才懂得。 她目光闪动,笑意变得温柔。 “我知道,”她说,“其实……我很想感谢你。” “嗯?”他意外地扬眉。 简安回握住宋远洋的手,表情动容:“我知道,你看我爸妈都说,我被宠坏了,我任性,我脾气不好……”她看向简爸简妈,给他们一个感激的笑容。简爸简妈当了真,以为她真打算和宋远洋复合,也激动起来。 宋远洋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不是…… 不应该是这样。 虽然他听过几次简爸简妈说简安被宠坏了,她性格有些任性,但他一直当成这是父母的自谦,他没有当真。 因为简安在他面前,不是那样的。 他们之间,简安总是会说“你高兴就好”,从前,她的眼里也是含情脉脉,丝毫不会掩饰她的爱恋。她不会像今天这样,不管是面对怨毒的她,还是公开看着她直率谈论男性精子质量的她,统统都是他没有见过的。 简安手心暖热,目光诚挚,也含着深情,和从前他所见过的她别无二致。可他只感到害怕,冷汗频出。 “可是,你一直包容我,忍受我,宠爱我,明明我的脾气那么不好,你还愿意和我结婚。” 不是这样的…… 他竟想挣脱她的手,可他像是被下了一道咒语,不得动弹。 “所以我想对你说声谢谢,”她扬高声量,声线轻微发颤,一双眼睛隐约泛起水光,她看上去很是真诚,谁也不会怀疑她的诚意,“谢谢你那么爱我。” 只有宋远洋知道真相,也因此发颤。 简安说完话,一手过来,拂去了宋远洋的手掌。他们这样表演一番,长辈们被带了过去,欣慰地说起别的话题。 只有宋远洋,愣愣看着手背,上面赫然有一道月牙印。 那月牙印很深,带着一丝血红,痛意似是要刻在他的心上。 方才两人对视间,是谁也看不到的对峙。 他本想捉住她的手,紧紧地捉住,把她困在自己的手里,让她挣脱不得。可现在受伤的是他。那道月牙印仿佛做了一个无情的宣告—— 不管他怎么用力也好,她不会任由他捉住,什么都不做。她会反抗到底,哪怕只是在他手背上制造出一个月牙印这般微小的伤口,她也会去做。 他别想困住她。 冷汗不断流着,他愣愣看着简安的脸,那眼中会出现的讥讽,冷漠,那些都是他不曾见过的。 如果……如果…… 如果那些深情都是可以演的,她就那么轻易地演了出来…那么她从前的情意,到底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 他看不清,看不清…… 他如同雾里看花,只能透过虚假的云雾看到雾后花的光影,轮廓。 可也许那迷惑人心的云雾背后,隐藏的不是花。 而是—— 食人的草。 第七十八章疯女人(15) p o1 8vs.c om 大姨妈一刀生生割在简安的小腹。她捂着肚子,头偏向顾时那一边。简安认识这位大姨妈二十多年,没有哪个月是过得舒心的,这个月也没有例外。 大姨妈,她从不手下留情。 又是一记痛意割过,简安忽然怪自己蠢,这么好的借口,她居然不用。想到此,她赶紧说起自己肚子疼,抓紧机会暂时从席上溜走。去了顾家的洗手间,她托着腮坐在马桶上。顾家用上了智能马桶,屁股后面吹着暖风,吹得她都有些舍不得走了。但是洗手间里开的是冷空调,吹的是冷风。冷风和大姨妈简直是天然的好搭档,空中一阵冷风吹过,大姨妈欢快地在简安肚子里给予回应,简安疼得捂住小腹,在只有她一个的洗手间里发出哀鸣。 真她爸的太疼了。 气氛回到其乐融融。 刚刚经历了一场没有震动迹象的地震,白婷还心有余悸。她算是看清楚了,简家那个女儿是真没有规矩,嘴巴也没个遮拦,那嘴就是一张狗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别想听到什么好话。鬼知道那丫头会发什么疯,白婷决定还是尽量绕开那个野丫头。 也不晓得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简安暂时离开以后,席间更轻松了几分,至少女眷那边的主导权回到她的手上。她开始引到教养小孩的话题上,这话题总该没有什么危险性吧?在座的简妈有过经验,江兰芝虽然没有做母亲,但也算有教小孩子的经验,白婷有意无意和她们专注在教育的话题上,想着简安没有任何的经验,也就插不进她们的讨论里。 简家现在没有小孩,简安和顾遇搬出去很久了,没了小孩的身影,简妈和简爸也老是觉得家里空荡荡,便格外盼望简安能赶紧成个家生孩子,好让他们享受天伦之乐。不用再抚养小孩,简妈在教育这种话题上落伍,白婷讲起自己在女儿身上花的心血,简妈在对面听得咂舌。 她算了算白婷说得各种花销,说不出的惊讶。现在养一个小孩要这么花钱?不过转念一想,他们不也是在简安身上费劲心力,想尽办法让简安享受好的教育,好的物质条件么?天底下的父母都是差不多的,简妈也就忍不住和白婷起了共鸣。夲伩首髮站:hai t angwo.co 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只是听完白婷说起顾柔兰上的课程,简妈也不禁惊讶。 “这么多的课?那她还有玩的时间么?” 这时候简安已经回来。大家都在聊天,宋远洋沉稳地应对着简爸那边,顾遇和江兰芝低声聊着什么,顾时看到简安回来,打了个招呼。白婷扫了简安一眼,笑道:“哎呀阿姐,她就是现在年纪还小,我得好好收收她的性子。要是叫她去玩,性子玩野了,到时候可不好管教了。” 简安看向话题的中心,顾柔兰手持筷子,费劲地往前伸。她的小胳膊还不长,每当她有什么想吃的菜,筷子刚伸出去,那圆盘一转,那菜就从她眼前溜走。她本来想求助两个哥哥,但她一看,一个哥哥要顾着他的未婚妻,另一个哥哥正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是微信,也不知道他和谁在说话,嘴边痴痴地笑。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麻烦他们,一个人吃力地伸出筷子,锲而不舍地想夹到自己想要吃的菜。 参与大人们的饭局就是这点吃亏。大人们聊得起劲,顾不上照顾小孩。简安和顾遇也经历过这么无力的时期。大人们忙着聊天,也忙着吃菜,眼前的转盘转了一圈又一圈,简安筷子刚伸过去,那菜就从眼前溜走了。她大为火光,偏生这时候不能发脾气——可不能打扰大人们聊天。顾遇还算机灵,和简安默契合作,一人一手趁着大人们没发现时按住转盘,抓紧机会用勺子舀起他们想吃的。顾遇有乖孩子的包袱,不敢拿太多。简安则没什么所谓,她舀得最多,简妈看了,不免要皱眉 “吃吃吃,吃那么多,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我们家缺你吃了?” 简爸简妈的教训太多,简安已经不会将有些话放在心上。被简妈教训一顿,她对顾遇做个鬼脸,然后照做不误。 怎么说谁都不能拦着她吃饭。 她看到顾柔兰站起身,努力想够着桌上的圆盘,遂伸出手,按住了正在转动的圆盘。大人的力道和小孩的力道不可同日而语,她已经长大了。 顾柔兰看着停下的圆盘,眨了眨眼,看向控制的来源。简安努了努嘴,示意她动作快。顾柔兰展颜一笑,拿着筷子赶紧夹起了她想吃的菜。 简安单手托腮,一边控制着圆盘,这时候她像是非常霸道似的,谁也不许从她手里动那圆盘。不过这时候谁也没有动,都忙着聊天。她闲闲看着顾柔兰,她们两个说话的机会不多,她想起上次满月宴相处的情景,想起顾柔兰弹钢琴时候的紧张,以为白婷听不见,便用随意的口气问道:“你喜欢钢琴么?” “嗯……”顾柔兰忙着咀嚼,考虑到母亲也在,苦恼起自己要怎么回答。 她不想说谎,可是知道母亲听到她的答案一定不会高兴。 “小孩哪知道喜不喜欢?”白婷笑着说道,还不忘提醒顾柔兰,“还不赶紧和姐姐说谢谢?” 顾柔兰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还没说谢谢,便赶忙补上一句。简安无所谓,也没有理睬白婷。 江兰芝看着这一幕,笑着说:“简小姐好像很喜欢小孩子。” 宋远洋停下说话,目光投向简安。顾遇没有抬眼,只是手中动作一顿。 简安收回视线,放开圆盘,呵呵笑了两声,“谈不上多喜欢。” 宋远洋轻笑,有意提道:“我以为你很喜欢孩子呢。” 疼痛再次一刀划过,像在肚皮上割了一道口子,简安觉得不像是她阴道口在流血,倒很像是她的肚皮在汨汨流血。她按着腹部,脸色苍白。宋远洋看不出她的异常。 烦躁和怒意一次次侵扰她的心神,她只能默默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行,不可以。 今天是个好日子,好日子不该发生什么让人不快的事。 淡淡一个哦字,这态度在宋远洋眼里太轻飘飘,她怎么能这么淡然提到有关孩子的话题?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她没有说话,简妈生怕她发脾气,赶紧接话:“女人哪有不喜欢孩子的?” “尤其是自己的小孩,”简妈强调,“没结婚的时候我也觉得小孩子那么吵,有什么好喜欢的?有了自己小孩以后,就不一样了。老觉得天底下谁能比过自己的小孩呢?” 在座的几个有了小孩的,感同身受,笑了起来。 她头埋得更深,低低笑了一声。房间里也是开着冷空调,冷风一过,简安的脸像是被那冷风加了一层白漆。她皱眉忍了忍,端起玻璃杯喝了口热水。这时候的热水更像是安慰剂,起个心理安慰的作用。 她的表现都太反常,顾遇望过去,目光中不自觉带上几分关切。顾时也注意到了,低下头,轻声问:“安姐姐,你还好吧?” 简安蹙起的双眉一展,抬起头,笑着安慰:“没什么事。”她也注意到顾遇向她这里投来目光,也安慰性地笑了笑。 顾遇不喜欢那笑。那笑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是在勉强自己。也不知她今天是怎么了,他张开嘴,却发现那话说不出来,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拦着他,不让他说出什么话来。 有一道阴冷的光射过来,顾遇一看,是宋远洋,他沉下脸来,投射过来相当不客气的视线。 其他忍谁都没有发现这一股隐形的火药味。 顾遇也冷了脸,碍于场合,那冷意在他脸上转瞬即逝。 他不喜欢宋远洋,这种不喜欢是从简安带着宋远洋和简家第二次吃饭开始的。那时候,他看出宋远洋有多不了解简安——他连简安对什么过敏都不知道。这作为一个男朋友未免太不称职。可简安根本没放在心上。 “我又没告诉他啊,他当然不知道。” 简安口气轻描淡写,根本未将这件事当回事。顾遇当是简安太喜欢宋远洋,还在为他找借口。一个男朋友想要了解他的女朋友,是用什么方法都能了解到的。可宋远洋连简安对什么过敏都不知道,他只能归结是宋远洋根本没有上心。 顾遇认为宋远洋不够称职,不够关心简安,也因此多少有些不快。 但他没有想过,从来没有想过,哪怕是一次,都没有仔仔细细地想过,剖析过这种不快是因为什么,他也就没有发现自己这种不快有多不讲道理。 第七十八章疯女人(16) 白婷觉得自己的“战术”也算是卓有成效,她拉着江兰芝,也把简妈往教育的话题上带,有意无意拉着另外两个女人形成一道隐形的屏障,她最期望是将简安排挤在外,让她插不上嘴。从实际效果来看,和她期望的差不多,她不免又开始得意。 江兰芝在一所国际学校担当小学部的老师,白婷便开始打听起这所学校的招生条件。简妈在对面,听着一惊。 “小学?”她怀着惊讶怀疑的眼光,看了看顾柔兰,“她到年龄了吗?还在读幼儿园吧?会不会太早了?” “哈哈,”白婷笑了笑,语调软软,“阿姐,不早了,”她嗔怪着横了简妈一眼,似嫌弃简妈老土,但她眼中有光,唇边含笑,做的像是撒娇一般,让人看了又很难认为那嫌弃是真的,“不是我们做父母的不想给孩子压力受,只是现在的社会竞争压力太大了呀。” 简妈扯了扯嘴角,这番话听着就耳熟,可不是过去她给简安翻来覆去念叨的吗?白婷说是现在,说得好像过去社会压力就不大似的。她知道,白婷放的是暗箭,不露声色讽刺她跟不上时代,可她也只能笑笑,不仅不能反驳什么,甚至她还深有感触。 “要我说,做小孩的确是辛苦,”简妈道出自己的同情,简安低头吃着菜,暗暗冷哂,“不过做孩子再辛苦,能有父母辛苦吗?做父母的要忙着工作,到了社会上还得看人眼色,回家还要照顾小孩,做父母的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孩子吗?” “阿姐,”白婷似是被这一番话感动,动容道,“到底是做妈的,也是做妈的更能体谅为人母亲的心思。” “对对对。”简妈不住点头。 简安单手托腮,捋了一把头发,细长的黑发遮了她半张脸,趁没人注意,她刻薄地翻上了眼球。 “所以呀,”白婷软软道,“真不是我虚荣,才让女儿上那么多课。只是我觉着,小孩子嘛,她的喜欢也没个定数,那么我们就什么都尝试一下。我们尽可能让她把什么都试过了,才好挖掘出她的天赋和真正喜欢什么呀,所以我们才给她安排了那么多课程呢。” “像钢琴,我们也是看出她喜欢才让她坚持下去的,”她笑吟吟地说。简安望过去,看到顾柔兰低下头,抿着瓷碗中的素菜。简安再抬起了眼,朝白婷看去。她在那边大谈特谈自己的育儿经,还提到一件事。 “她的钢琴老师也说她很有天赋。最近,她的钢琴老师,就那位国内很有名的钢琴家,打算开办音乐会,听说他打算让学生上台演奏。哦哟!有这么好的机会,那我们不还想办法让兰兰上吗?好说歹说,还塞了一些钱,不知道那边有多少人家想了多少办法就为了小孩这一次表演机会呐!我们也是那边看在老顾的面上,”她以甜蜜的目光投向她的丈夫,“这才同意下来了。” “这不是为了孩子好,”她换上一副为女儿着想的口吻,“我生怕她怯生,所以抓住各种机会,让她在客人面前表演。我是为了自己吗?才不是呢。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女儿好呀。她要在舞台上表演,一定不能害怕在别人面前表演。以前老关在家里,要她在观众面前弹钢琴,她还有点怕呢!这不现在就好了,多表演几次,总会熟练起来的。” “至于学校嘛,我们做父母的,肯定是要想办法把小孩送往好的学校呀。阿姐,你养小简那会儿,是不是也是希望她能享受到最好的条件咯?” “是的是的,”简妈很是赞同,连连点头。简安未免觉得倒胃口,又思忖着,要是她把桌上这些菜肴全部吃完了,那这场聚会总算是可以散了吧散了吧? 白婷和简妈不知道简安的心思。要是白婷知道简安现在是备受折磨的心情,大概会将这场聚会的时间延长十倍百倍,只要能让简安受折磨,也是能让白婷高兴的一大乐事。她浑然不觉,还是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们给兰兰的安排已经晚了,现在有点钱的爹妈,谁不挤破头想办法让小孩进好的学校?我的朋友里,还有为了小孩能上国际学校打算移民的呢!我们之前也想过的哦。”说着,她把一只手放在顾爸的手臂上,以显示他们的亲昵。 顾爸轻咳一声,握起她的手腕,轻轻放回桌上,笑道:“不过后来想想,移民也没什么好的,我们总是在国内生活,再说我们也有能力,不缺什么条件,没必要做那些虚的。” “是的呀,”白婷识趣地跟着笑起来,“就是我们兰兰已经晚了,我现在真是怕不能让她排上好的学校。” 江兰芝安慰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到时候她到了年纪,条件方面……”她迟疑一下,又笑道,“我们学校招生确实有些对父母的条件,不过以您二位来说,一定没什么问题。” “真的呀?”白婷挽上江兰芝的手臂,口气亲热。她不见得真打算顾柔兰上江兰芝所在的那所小学念书,提到这件事不过是应酬,为了拉近她们之间的距离。本着广撒网的心态,她也不建议多看几所学校,等到时候再给女儿挑。于是她笑道:“那到时候我可就指望小江你了哦。” “这……”江兰芝腼腆地笑,她知道白婷不过是客套,却也有些不好意思,“我职位不高,人微言轻,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白婷也确实是客套,她笑眯眯地奉承:“我们小江哦,就是爱谦虚。”她的目光扬向顾遇,“我们的小顾眼光真是好。”同时又没忘记不动声色地看向简安。 江兰芝和顾遇都知道白婷不过是场面上的话,各自笑笑,得体应对。简安表现依旧很淡定,像是白婷的话根本没引起她内心的半点波澜。她一小口一小口啜饮着热水,一手按着小腹,身旁的宋远洋忙着应付简爸简妈那边,倒是顾时察觉简安不适,小声询问。简安顶着苍白的脸色摇摇头——她家大姨妈真是够顽强的,她热水喝了一杯又一杯,愣是不起什么反应。白婷以为她提到的人会让简安心烦意乱,但事实是眼下最让简安心烦的是她的阴道口和肚子,这两处地方像是联手跳起了华尔兹,下一阵上一阵,谁都没让简安得个安生。 聊完了女儿,白婷像是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她以一种才想起来的,轻飘飘。没有放在心上的寻常口吻提到她的儿子,像是在聊完女儿之后才想起了这个儿子——但是后登场的,才更说明这个角色的要紧性。 “我们打算到时候把聪聪送出国外去,”她尽量掩饰心中的自豪,可还是难掩喜气,“我们正在打听英国的学校呢,伊顿肯定是要关注的,除了伊顿,其他的贵族学校也可以试一试嘛。我听说那里的贵族学校很难上,有些家庭从孩子出世开始就已经想办法报名了呢。” 江兰芝才和顾家的人接触一个上午,也能看出顾家的情况有些复杂。虽说她们这个圈层,比顾家更复杂的比比皆是。但她揣摩出白婷的心思,难免关切地看了顾遇一眼。顾遇面不改色,看上去很淡定,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白婷炫耀她的儿子有多受到家里的重视。 简妈难以掩饰她的震惊:“现在?”她尚且能够理解白婷花功夫心思培养女儿,可是却难以理解一个婴儿就要费上如此诸多的功夫,“这么早?” 白婷笑起来,“不早了,父母为孩子打算,怎么都不算早。”她朝着丈夫靠了过去,头轻轻依靠上他的肩膀,”我们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总得好好培养,是不是?” 她尽情地宣扬她挣来的一切幸福,丝毫不顾及她的话会引起他人的什么反应。或许,旁人的反应正是在她幸福的火焰上投下一把柴火,让她的幸福燃烧地更加wangsheng 。简爸简妈也是瞠目结舌,到了这地步,他们再如何迟钝都品出一二异样,也都关切地注意起顾遇的脸色。顾遇没有什么反应,斯文地配合着这饭桌上的表演。顾爸轻轻拍了拍白婷的手掌,有着某种安抚和暗示。 感受到这场流动暗涌的人,他们大多人都关心着顾遇。简安也是起先先看向顾遇那里,可发现顾遇受到的关心太多了。她也就不露声色地退了下来,瞥了顾时一眼。他比了个一切都好的手势,简安笑着点头,笑里多了几分真诚。 随后,谁也没有注意到,简安放下筷,拿了一只放在手里把玩,她嘴角噙着笑,眼睛一直盯着某个方向——不同于简爸简妈暗中冲白婷翻了多少次的白眼,不同于简爸简妈心中多看不上白婷,嫌她作派太小家子气,简安一直看着顾爸,笑容玩味,偶尔眉宇轻蹙,稍露一点困惑。 谁也没有注意到她,那只筷子就那么一直在她手里,骨碌碌地转过来,骨碌碌地转过去。 “其实孩子的教育,父母再上心,也抵不过孩子他自己有颗学习的心。”莫说顾遇是在自己家长大,是她亲手抚养过的,就是为了压一压白婷的气焰,简妈都觉得自己有必要说句话,“孩子自己要学,等到时候上了学,他自然会用功学习,成绩差下来一些,他自己都得难过得要死。你看我们安安,我和她爸为了她的学习费了不知道多少的心力,她那成绩……我都不好意思说,她的成绩总是半死不活的。”简妈不能明着带上顾遇的名字呛白婷,白婷也没公开她的心思,简妈也不能说得太直白。这时候她那不成器的女儿就成了一张好用的牌。 “可是我有几个亲戚,他们的小孩,都不用他们父母逼,他们那会儿上学,要多用功就用多用功,他们爸妈看着还心疼呢,哪有小孩为了学习自觉学到半夜的?可人家就不用逼,自己就会花精力学习。” 白婷轻轻笑起来,那笑声里透着一股慵懒轻慢。那股慵懒轻慢简直是火上浇油——简妈的火气一下子就窜起来了。 “阿姐,”她用上真诚的语气,像是真心希望简妈能去开开眼界,“现在时代不同了。以前的人用功念书,考上一所好大学,还能奔个好前程,现在光好好读书可不够,我们家的孩子,他们也不能够只会念书呀,待人处事,特长爱好,这点都是得好好培养的,他们可不能只会死读书,别的什么都不会呀。”她拖长语调,尤其在最后几个字上,说得特别慢。 简爸和简妈都恼了起来,两人正想着要说什么,忽然,他们听见了一道笑声—— 那道笑声就那么响起来,在这个氛围还算融洽的饭桌上,那笑声多少显得突兀。那是笑声,但那笑声很冷,幽幽浮浮,与这明丽堂皇的场所极不相衬。它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它更像是……更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女鬼发出来的。 一下子,周围安静极了,谁都没有说话。简爸简妈也觉得奇怪,使劲向简安使眼色。顾时就在简安身边,离简安最近。那笑声一出来,他似乎觉得冷,身子不由抖了一下,脑子里出现四个大字:自、求、多、福。 第七十八章疯女人(17) 至于是谁自求多福,那他可说不好。 白婷微蹙眉,正想开口,有人按住她的手背,是顾爸。 顾爸率先笑起来,目光一直放在简安身上,语声和蔼:“小简,有什么事,让你觉得这么好笑?” 简安放下筷子,口气轻松,“也没什么啊,就是觉得真有意思。” “我想想哦,我大学毕业其实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今天听您夫人说起来,却觉得现在的小孩和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虽然我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啦,就是学得辛苦,和学得更辛苦,哎,绕来绕去,不都是学习吗?” 顾爸笑道:“是不是白婷说了什么话,让你不高兴了?要是这样,我给她道个歉。” 简安却是淡笑摇头:“没有,不是因为她,不过听您夫人这么讲,倒感觉我和您女儿完全是两个世纪的人物了,唉,果然还是我老了。”她挤眉弄眼,像是为了自己的年纪哭泣。 “哈哈!”顾爸赏光地大笑,他说,“不会的,你看上去还很年轻呢,虽然你爸妈老把你的年纪放嘴边,其实在他们,包括在我的眼里,你们都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在父母眼里,孩子是永远不会老的。”他以慈爱地目光看了顾遇和顾时,又回到简安身上,“让我猜猜,你是想起了小时候有趣的事,觉得好笑了吧?怎么样,是不是很想回到那种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不是,”简安笑着回答顾爸的问题,“我没有想过。虽然爸妈经常说还是小时候好吧,你很想回到小时候吧,”她轻轻摇头,欢快的语气,但是隐藏着坚定,“但我没有那种念头,没有那么想过,我是想到了其他有趣的事。” 不管周围的人怎么说,父母,亲戚长辈都在那边说,还是小时候好吧?因为在大人眼里,童年是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完全没有社会上生存的烦恼,他们成天只知道玩,只惦记玩,他们整日里以游戏度日,小孩子那么简单单纯的世界,怎么会有烦恼呢?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小孩没有烦恼,只是人人长大以后,那些不好的回忆被谁用一块橡皮擦擦去了,所以大人们也就觉得——啊,小孩子长大以后都会想要回去吧? 但是她知道,回不去了,就算小时候的回忆看起来是多么美好,就算旁人说到小孩子的世界是多么没有负担——但大人们以为小孩的无忧无虑才是一种美丽的陷阱。 那些回忆,美好的回忆,看上去像是一颗美丽柔软的软糖,只有记得的人,铭记的人,像简妈说简安是记仇的人,才会在咬下那颗软糖的时候发现,那软糖里藏着一嘴的玻璃渣——那些玻璃渣会扎进嘴里,扎得他们满嘴血。 所以你看,遗忘也是有好处的。比起被不好的回忆刺痛,那还是遗忘比较好吧? “哦?”顾爸看上去还是好性子,像是好奇,“是什么有趣的事?” 简安目光掠过顾爸,望着玻璃窗外的天空,“这个世界真有意思,有的人翘首期盼,有天赋,也喜欢,想要拥有——偏偏求而不得;有的人不喜欢,没什么天赋,可是她周围的人却硬要塞给她——我是独生女,不了解这种感受,是到长大以后,看了世界才发现的——哦,原来父母的爱,也是会不平等的啊。” 江兰芝本是垂眸,听见这话,一下子抬起头。 “呵呵。”顾爸轻笑两声,目光冷下来。简爸急了起来,训道:“简安!胡言乱语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顾爸轻轻按着简爸的手,口气不减和蔼,“小孩子嘛,随便说说的。” 简安轻轻挑起眉毛,左手握起拳头。 “简安……”顾遇也轻声唤道,想阻拦,却被顾爸拦下,“没什么,没什么,”他的语气一直很和蔼,“听上去小简原来是对我有意见啊,”他的话里有轻微的惊讶,似乎认为今天这次聚餐里,整场的对话中,最应该指责的对象不是他,而应该是另有其人,“听上去像是小简对我有意见,我我自认作为一个父亲,尽到我应该尽的责任和义务。可是小简好像有不同意见,来,小简,你说说看,我哪里做的不好?还是说……”他带着没说完的深意,眼睛往顾遇那里看——要是简安真抱怨什么,那说不定不是她一个人的想法,怎么会是她一个人的想法呢? “呵——”简安轻笑,和顾遇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两道目光短暂地触碰,她看到他的眼中有乞求——不要再说了。 她忽然觉得没意思,没意思极了。 她只是在那言语中望到一个站在十字路口,殷殷期盼,数着他的父母什么时候会回来的孩子。可她愤怒又如何?抱不平又如何?就算她现在提出来,也是在揭开另一个人的伤疤——他们都长大了,长大的人理应放下做孩子时的一切伤痛。 他放下了,他不计较,倒显得她真是多管闲事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不是只为了一个人才发火的。她只是如同过去无数个时刻那样,路过几个哭泣的孩子,听见他们的父母训斥他们,诉说着父母的重重能压死人,能逼疯人的期盼,她路过,在听见的时刻捏紧拳头,渗出冷汗,今天这样的时刻就是那种时候。她也有疑问,她问过自己,为什么是她呢,为什么是那些哭声,那些训斥,那些喋喋不休永无止境的教育能那么轻易地翻出她心头的难过、恐惧、疯狂和悲伤呢? 为什么是她呢? 她望着那双眼睛,轻笑一声,丢下了手中的筷子,轻声抱怨:“切,没意思。” 说完,她站起身,朝旁边的顾时丢下一个眼神,“吃什么吃,人家一家人,和咱有关系吗?” 顾爸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简妈严肃地喊道:“简安!” 简安仿若没有听见,拿起自己的东西,挎包,礼物,另一手却被人捉住。一看,是宋远洋。 他用的力道是很大的,简安没有被吓倒,露出桀骜不驯的一面,“放开”,那眼神阴鸷,宋远洋从未见过那阴冷的眼神,一刹那便被震住了,竟然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挣脱桎梏,简安也不理旁人如何看待,转过身就打算走人,临走时还不忘踹一下座椅——很幼稚的出气方式。 “顾时。”顾爸也出了声,是打算喊住顾时。可没想到顾时头也没回,步子也没停,就打算跟着简安离开。 顾遇正要起身,已经离开椅子。“砰”地一声重响,惊到了所有人。 “简安!”父亲威严地喝道。 “你给我回来——!” 那一声足够威严,那威严的分量足够到能轻易唤醒叁个人的回忆。 “简安……”简妈颤声唤道。 “简安……”顾遇也唤道,不安地担心。 回忆历历在目,就算简爸已经老去,谁都不会忘记,也不会低估那双拳头的威力。他们都是曾经的见证者,亲眼目睹过简爸那双宽大平常慈爱抚摸女儿的手掌是如何打下去的。他们也不会忘记简安过去的哭声。谁都没有忘,简妈没有忘,顾遇亦然。他们都会在不同的时候,无数次地提醒简安,避开和家里,尤其是和简爸的冲突,正是希望她能逃开一顿打。 比起顾爸,顾遇可能更畏惧简爸的怒火。他们没有忘记那双手掌的阴影,但不论他们谁感到如何的害怕,都不会比简安更害怕了。 她害怕吗? 害怕的,听到那一声喝的同时,身体也出现了本能的反应。她自己都在嘲笑自己,原来过去的伤痛印刻如此之深——她挨的那些打没有在身体上留下伤口痕迹,但身体依然保留了属于它的记忆。 长裙之下的那些肉,肌肉也好,肥肉也好,都在听到那声怒喝以后发起抖来,轻微的颤抖,别人看不见,但她知道那意味着她有多害怕。 害怕吗? 害怕的。 在这里,抑或是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更害怕了。 她绷紧后背,笔直地站在那里。她听到后面说:“快点给我滚回来,给你顾叔叔道歉!” 同时,那个男人还不忘斥责一声,“你真是把她惯坏了!” “我……”简妈张开嘴,想说什么,可她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是含恨低下了头。 她的指尖摸上脖子上的项链,倒不是因为这串项链这时候能给予她什么勇气——恰恰相反,这串项链什么都不能给她,让她想起的只有厌恶,无止境的厌恶。 “安姐姐……”见她没什么动作,担心她的状态,顾时也喊了一声。 简安勾出唇角,发出轻微的笑声。她转过身子,一眼望过去,同时看到两位父亲。 她直视着他们,没有退却。 父亲,一位父亲,他可以付出很少的时间、精力参与家庭事务,他大可以忘记小孩的生日、年龄、什么时候从小学毕业、忘记小孩已经大学毕业等等,他可以不了解家庭里的一切,可以不了解家庭成员的喜好,不了解家庭成员的身体状况,他可以对他的家庭不闻不问,但这些都不妨碍他声称自己尽到了父亲的责任——他起码生了他的孩子们呢!也不妨碍他们得到这样的称赞——父爱如山。 父爱如山,这是一个很精妙的比喻。父亲们可以在别处,其他什么地方,工作的地方,和朋友聚会的地方,面对喜爱的事物,感兴趣的话题,他们大可以口若悬河,说上一辈子都说不完的话,可奇怪的是,父亲们在家里却可以是沉默的。他们是沉默的,不会诉说表达爱意——男人哪有轻言爱的?这不男人,所以父亲们的沉默也就可以理解了。他们遵照社会的传统,不会在家庭里轻易开口,但他们的沉默不代表他们对他们的家庭没有爱——那爱是沉默的。大山是沉默的,父亲是沉默的,所以父爱如山是多么精妙的比喻啊!只是大山沉默地以沉重到不知道多少重量的身躯沉重地压在土地上,那么父亲们,沉默的父亲们,又是打算压在谁的身上呢? 父亲们有父亲们的责任。正如母亲的职责是奉献所有照顾小孩,父亲的职责就是挣钱养家,他们总是这么说的,父亲们在家庭中的价值,总是和他们在社会中的价值绑定。 这条规则从很早开始就有了,我们也许没有办法说清楚,这条规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它一定诞生自古老的社会,它的年纪可能要比我们知道的许多王朝国家的历史还要悠久。它是和社会文化捆绑在一起,彼此携手发展到现在,直到今天,这条规则依然适用于许多地方。社会有许许多多的父亲,从古至今,从上层到下层,从下层到上层,“父亲”遍布社会的各个角落,这一个多么偏远的地区,也无法离开“父亲”的身影。 “父亲”的身影在社会中是如此的普遍,于是,社会的规则也好法律也好,也都由他们说了算了,他们大可以声称——尽管是“父亲”们需要母亲,他们需要母亲以血肉之躯,尽管是“母亲”们用身体孕育诞生生命,但这也不妨碍“父亲”们轻视母亲对于生产所做出的贡献,他们会轻蔑地哼着鼻子说“不就是生个孩子嘛?”,他们也可以蔑视由生产带来的一切艰辛,“产后抑郁就是矫情!”他们也可以这样说——他们自己不生,但不妨碍他们站在一旁抄着空空的两手这样说。尽管是“父亲”们需要孩子,他们需要孩子延续他们的血脉,传承他们的姓氏,甚至他们还指望孩子能复刻他们的基因、外貌、性格呐,但这也不妨碍他们不关心孩子,也不妨碍他们对孩子的哭泣声不闻不问,同时,这也不妨碍一个“父亲”声称他尽到了父亲的责任——他给了钱啦,难道这还不够吗?养孩子是“母亲”的责任(但一个父亲就算不给钱他依然可以这么振振有词)。他们有着如此之多的理由,借口轻视“母亲”的劳动,他们完全可以振振有词,他们完全可以——因为这个社会遵循的一些隐形的古老价值观都是由过去的“父亲”们建立创造,并经由他们的手一代代传下来,交到现在的“父亲”手上,于是,他们完全可以宣称,只要他们想,只要他们是“父亲”,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可以在任何时间地点向他人展现他作为父亲的权力——他是这个家的“主人”。 哦,让我们感谢父亲吧~ 父爱是如此的深沉,父亲对整个社会做出的贡献是如此之巨大—— 他们的阴茎是支撑整个社会的擎天柱,他们撑起了社会的天!他们的精子是让社会延续下去的种子,是他们!是他们的精子创造着一个又一个的生命,生命啊!他们的精子关乎到这个社会的存续,具有的是多么重要的生殖意义啊! 所以,让我们感谢父亲们吧!这个社会离开了父亲就不行! 啊——!感谢吧!感谢伟大的父亲! 第七十八章疯女人(18) 简安手中摸着缀在项链中央的珍珠,那些泛黄的珍珠在她的指尖转动。她的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望着餐厅里的两位父亲,望着她的父亲。 她想问,要是她不回去,简爸想做什么呢?像过去那样殴打她吗? 这个男人还是没有放弃,且不谈他的暴力手段有没有别的用意,但事实是,对他来说,管教孩子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暴力手段。暴力手段成本低廉,效率也特别快,它可以让孩子们立刻学会闭嘴,他们会立刻安静下来。而且也不会只有父亲才会使用暴力手段,母亲也会。简家的这个男人,在他认为需要的时候展现出主人气派的男人,他从他的父亲那里继承了简单有效的暴力手段,但同时他也忘了——他忘了自己在挨打时那些倍感屈辱的想法,他忘了,他只觉得那些暴力手段是有效的,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些暴力手段在女儿的身上制造出了怎样的效果。 到了此刻,现在,餐厅里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她依旧是笑着的,那笑容是闲适的,完全没有被父亲气势吓到的苗头。 拇指摸着珍珠,她开了口,轻缓地说:“叔叔,对不起。” 一时间,众人以为简安是退却了,想要道歉,简爸和简妈松了口气,顾爸也露出笑容:“这也没什么……” 还不等顾爸说完,简安自顾自说下去,“我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人,经常不会看人脸色,说一些讨嫌,不合时宜的话,我自己也知道,我这个德行是很讨人厌的。” 顾爸张嘴说:“也没什么……” 她根本没让他把话说完。 “我就是个微不足道的人,没什么分量,您为了您夫人道歉,不至于,真不至于。” “可是,”她的语气沉下来,“要说谁该道歉的话,我觉得不是您夫人。” 她目光沉静,望着那个方向,“如果您真这么喜欢说道歉的话,就对顾遇说吧,也可以对顾时说,或者……”她语气轻松起来,“也可以对您女儿说,咝……”她不再看顾爸了,眼角透着笑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觉得很有趣,有一股调皮,“说不定在未来,您还得对您的小儿子说呢。” 白婷挑眉,差点坐不住,这个女人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顾爸也是沉下脸,打算说什么。可简安理都未理睬他一下,她侧身,似乎是打算想走,像是刚刚才想起来,嘴里“啊”了一声。 她带着轻盈的笑声转回来,目光转了一圈,看到许多人的眼神。像她的父母,像她的白婷,像顾爸,他们都震惊地看着她,眼神都像是在说:这个女人疯了。 就这样,她在他们的目光中,成了一个“疯女人”——只有疯了才能解释她这一连串的举动。一个正常人,一个正常的女人哪会在今天这种时候就这么突然发疯? 宋远洋也是震惊地看着她,只有他的震惊带着和别人不一样的意味。 在那样异样的眼光中,她笑容愈发深了。顾遇可能也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她没有看,没有敢看。 她看向白婷,笑着说道:“多谢长辈的关心,什么年纪大了不容易要孩子了之类的,谢谢关心,十分感谢您的关心。” “不过,我没什么担心这个问题的必要。”她扬起灿烂的笑容,“为什么呢?嗯……”她歪着头,注意着父母的神色,“因为……” “我不能生。” 她几乎可以说是以骄傲的姿态宣布了这个消息。 “我生不了。”她戏谑地看着她的父母,感到一丝痛快,“我是个生不了孩子的女人。”所谓痛快,一半是痛意,一半是快意。 她不可能不感到痛,也不可能不感到快意。 这个消息不算事实,至少可以说她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但仅仅是这一半的事实,就已经足够得到她想要的后果。 她的父母惊惧地看着她,又惊又惧。她甚至清晰地看到简妈哆嗦着嘴唇,那颤抖让她感到愉快。 她一直等待着,等待着挑一个最好的时间把这个消息当作一柄匕首捅向她的父母,然后她就从他们惊愕的表情中获得快感。那快感是残忍的,无情的,但她依然享受。 今天不是她认为的最佳时机,但看起来择日不如撞日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她只是想发泄,那股冲动在心里横冲直撞。于是,她就放任自流了。 她骄傲地宣布完这个消息,指尖拈起一连串的珍珠,优雅地抬起这串项链,简妈像是知道她要干什么,发出无力的呻吟:“简安……” 简安没有理会,指尖上微微一用力—— 那串项链轻易地断了。它本就上了年纪,简安只是轻轻一扯,就扯断了它。珍珠就那么落下,滚落在地上。 简安扬手一挥,剩下的链条被她甩了出去。她微笑着,行了一个小小的屈膝礼,而后,发出残忍的笑声,那笑声折磨着简爸简妈的神经,她带着那样的笑声,告辞退场。 变故接二连叁,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江兰芝眼角余光中掠过一个人的身影,她知道是谁,她知道他做了什么,他的反应也叫所有人惊讶,她也知道接下来一定会接到顾爸的道歉,但现在,她无暇理会旁人,无暇处理旁的事。 珍珠项链断裂开,珠子一颗颗凌乱掷在地上。那声音对简妈来说无疑是叫她痛苦的,她惊叫一声。那珍珠项链是她母亲的财产里,分给她的一份。她得到的太少,太少,所以那串项链她当宝贝一样地珍爱。可简安轻易就扯断了。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珠子碰撞着地面,噼噼啪啪,清脆有力。周围的人关注着这一场惊变,顾爸担心地看她,似乎以为她很脆弱,脆弱到现在这样的局面会导致她轻易崩溃。 江兰芝说不出话,不是因为顾遇追了出去,她只是恍惚中,听见了那些声音。那些珠子,一颗一颗,掉落在大理石的表面,除了简妈为此痛心,其他人也没有心思注意那些珠子发出的声响。 但她听见了。那些珠子,一颗一颗,碰撞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在她的耳边响起,捉着她,捉着她的耳朵,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地震时发出的震鸣声,挟着一股她抗拒不了的气势,落进了她的心里。 那些响声,似乎扣开了她心上的门,噼噼啪啪,掉进更深的地方。 震撼了她的灵魂。 她听见了。 PS:疯一疯,十年少! 第七十八章疯女人(19) 变故接二连叁,席间的长辈们反应不及。 简妈本想跑过去,把简安拉回来。可她亲眼看着那串珍珠项链断裂,简妈死死抓着桌子的边缘,骨节都泛白了,才没有当场晕过去。待到她看到顾遇跑出去,她倒抽一口凉气,望向身旁的人,简爸也是目瞪口呆,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顾遇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只知道自己站起来,往前走,身后响起顾爸的声音,他步子只微微顿了顿,继而什么都顾不得,直直往前跑。 大不了后面再解释。他是这么想的,他所有的行动都是可以解释的。 “简安……” “简安——!” 简安一听见顾遇的声音,登时就慌了。 他怎么也跟来了??? 她发疯也就算了,他发什么疯? 她原先是走,听见他的声音,不由急得跑了起来。高跟鞋与地面发发出“噔噔噔”的声响,顾家的这栋房子她不熟,只能闷头往前冲。看到前方出现一个拐角,她转进拐角,看到最先出现的房间,打开房门,打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她正想关上门,却见一只手伸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她眼前。 “安姐姐!”顾时轻轻唤了一声。 简安吓得拍了拍胸口,她还以为被顾遇追上了。 “兄弟俩长得都挺高。”她带着嫉妒羡慕恨嘀咕了一句,拉了顾时进去,也不关上门,顺势把门打开,靠近墙,她和顾时就躲在门的背后。 只能是祈祷顾遇千万别发现了。 他一直在追,看到那道浅蓝的身影转进拐角,他也跟了上去。可是一眨眼,那道身影连同顾时都不见了影子。他拧起眉,在空旷的长廊上,一眼就望见了尽头。顾家白天依旧开着吊灯,明亮的吊灯照尽长廊的角落,墙面、大理石地板,都跟铺了雪似的白晃晃。 他知道自己终是慢了,简安一定是在哪里躲了起来。 一串脚步声跟来,他回头,是宋远洋也跟了出来。两个男人还是头一次单独相处,两双眼睛相照,顾遇冷着脸,宋远洋却是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谁都没有说话。顾遇打量四周,左右的房间都开着门,他也只是猜测,走入离他们最近的房间。 那间房是一间琴室,里面放着一架施坦威的钢琴,这里平常应该是给顾柔兰用的。 简安一手捉住门的把手,和顾时听见步入其中的脚步声,两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门的背后空间很狭窄,两人都弓着背,顾时还得弯曲膝盖,给简安让出一点空间。简安一动不敢动,紧绷身体,生怕发出一点动静,让另一个人发现端倪。 顾时皱眉扫视一圈,房间里空荡荡的,看上去不像是有人。宋远洋手朝着口袋,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着急的样子,“看上去她不在这里。” 简安的嘴吃惊张开,怎么回事儿啊?怎么还来一个啊? “我还以为你很了解她呢。” 顾时揉了揉发酸的膝盖,往上面看去。简安蹙起眉。 顾遇心里焦急,想找出简安的身影,目光冷冷掠过宋远洋。两个男人的视线交汇,有隐隐的火药味。 顾遇终究是没有说什么。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简安,他懒得同宋远洋逞口舌之争,冷淡转过身,离开了这间房。 宋远洋看着顾遇离开,冷哼一声,又看了看房间,本想跟上顾遇的方向,却生起一股好胜心,便没有跟着去,而是去往不同的方向。 等声音消失,简安和顾时确定房间里再没有别人,同时都松了口气。 “喂,”出于谨慎,简安选择还是压低声音,“你家有没有那种……嗯……”她思考着措辞,“那种后门,小路什么的。” 顾时一时没跟上思路,好奇问道:“安姐姐,你问这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离开啊。” “可是,可以直接走正门啊。”他天真地回答道。 “你傻啊?!”简安恨铁不成钢,一掌拍在顾时的后脑勺。 “哎哟!”顾时喊了一声,饱含委屈。 “你想想,你哥正等着逮我呢。他在哪里等着我,肯定是正门啊。”她说得头头是道,“我往正门跑,那我不是主动‘投案’嘛?我才没那么傻。当然要从小门离开啊。”说到最后,她为自己感到得意。 瞧瞧这脑袋,多聪明啊! “可是……”顾时吞吞吐吐。 简安急得很,不想听他废话,又是一掌下去,“别可是了,你爸这房子这么大,肯定有小路吧?” 顾时摸摸被某个“大姐头”蹂躏的后脑勺,“有是有。” 简安催道:“那赶紧带路啊!” 顾时还想说什么,但简安催得紧,压根不听他说其他的。他没办法,只好带着简安去找那条小路。 “这边有专门给工作人员用的通道。”顾时指了指一个方向。 简安跟着顾时,走在路上。相比起主人居住,装修富丽堂皇生怕体现不出有钱的区域,别墅工作人员的通道要简单很多,通道两边的墙面上也没挂着油画。通道中有来往的工作人员,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都投以诧异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眼神。顾时和简安没忘记礼节,时不时回给工作人员客气的微笑,同时也忍不住感到心虚。 这对顾时来说,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在自家跟做贼似的,而且严格来说,他并没有犯错。 “安姐姐!”顾时指着前方的一扇门,兴奋地说,“这边这边!” “来了来了,”简安应道,“你小声点啊。”她鬼祟地望着周围,将做贼精神贯彻到底。 顾时一面打开门,一面笑话简安:“安姐姐,放心啦,不会有事的啦。” 两人都很兴奋,从通道后门走出去,沿着外面的花园走,会有一条小路。那条小路可以去停车场,顾时打算带着简安从那条路离开。顾时一面打开门,刚刚走出去,嬉笑的话音戛然而止。 简安还在往前走,不疑有他。她走得急,没走两步,前面的人忽然停下来,她来不及停下,正好撞上他的后背。 “哎哟!”她叫了一声,抚摸自己的额头,“你干什么?你要报复我也不是……” 现在啊,她以为顾时要报复的是先前她拍他后脑勺的仇,她揉着额头,走过顾时的身边,才注意到那道笔直的身影。 艹! 守在那条捷径路口的,不是顾遇是谁? 简安吃了一惊,停了动作,惊疑的目光看向顾时——他怎么在这里? 顾时挠了下后脑勺,不免为自己叫屈。 说人傻,是谁傻? 第七十八章疯女人(20) po 18c b .c om 借着揉额头的动作,简安假装没看见眼前的人,心里暗自琢磨着要怎么离开。 “简安。”顾遇沉着脸,唤了一声。 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简安默默念着,给自己洗脑,手按着额头,挡着她的眼,闷声不吭地往小路那边走。 看出简安装聋作哑,顾遇的声量高了几分:“简安——!” 他整个人就挡在路口,她也不会什么隐身术,还能穿过他去。她只能停下来,呼出一口气,想着怎么应对。 她往旁边踹了一脚,“喂,你哥叫你呢。” 顾时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问号。 顾遇的脸冷了下来,第叁次喊道:“简安。” 简安依旧笑嘻嘻地说:“你哥叫你回去呢,你回去吧。” 做人难,难做人,人难做,这是顾时同学此刻唯一的想法。 “第一,”他笑起来,手指比划着,“我出来了就没想过回去,第二……”本文后续将在po18 b v.co m更新 他控诉道:“安姐姐,做人不能这么没义气。” 简安一手按在胸前,口气夸张:“我又不姓顾!” 顾时和简安你一言我一句,跟讲相声似的,透着默契。顾遇高声道:“够了!” 这一声对他们两个多少含着一点震慑力,两人嘴一撇,安静了下来。 顾遇头疼起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顾时还好,老实地笑了笑,简安却是一脸不甘,眼睛贼溜溜地看向那条小路的深处。他沉沉叹了一口气。 他正要开口,她笑吟吟地,递出手中的包装袋。 “你来了正好,这边是我要送给你的,哦,应该说是送给你和你未婚妻的礼物,你们订婚我送过了,结婚就别来找我要了哈。”送一次都废了她一整个金库,再送?她可送不起了啊! 顾遇没有动,一眼都没有看那件礼物。他的脸色本来就不好看,听了简安的话,愈发阴沉。 顾时用手肘抵了抵简安的胳膊,简安不明所以:“干嘛啊?” 顾时看了一眼顾遇的神色,那张脸冷得吓人,他没敢再开口。 简安的手停在半空,他一直没接过去,看样子是不收,她讪讪收回手,“不收就算了。”反正大概他也看不上吧。 顾遇注视着简安,叹了口气,探出手去,“简安,回去吧。” “我不要,”她断然否定,“有什么好回去的?回去再听白婷炫耀她和你爸过得很幸福,再听她炫耀自己在儿女身上下了多少功夫?我没兴趣,我不想再听她说……”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哎……?”他的问题让她措手不及。 他朝前走了一步,带着一心探出真相的气势。他的气势打破了她的平静,带着一丝慌乱,往后退了一步。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他语声平静,目光探寻,探寻的背后有一种执拗。 他似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寻出一个答案,那答案的背后关乎到一个问题——他在她的眼里到底算什么呢?是随手可用可弃的按摩棒吗?还是……还是别的什么…… 他逼近她,下定决心,一定要逼出一个答案。 她眨了眨眼,很快恢复镇定,唇边绽出一个轻松的笑,“对啊,和我没关系啊。我又不姓顾,没有忍受她的义务。所以,我为什么要坐在那里忍受她?” “倒是你,顾遇。”她玩世不恭地笑着,“你才是应该回去的那个人。今天好像是你比较重要,你是主角啊。”她开着玩笑。 没有得到一个答案,失落在他的心内丛生。“简安,回去吧,”他带着疲惫说,“今天你也很重要,叔叔阿姨都在等你。” 他想起简安离开前的发言,紧张不安地问:“你……你刚刚说的……你之前拒绝我,是因为……” 他支支吾吾地,措辞尽量委婉。简安很快明白了,挑起了眉毛,“哦,你说那个啊……” “不是,”她的笑像顽童一样顽劣,“那个呢……嗯……可以说是用来骗我爸妈的,也可以说是事实,嗯。”她说出来的那件事半真半假,既不能说是完全的谎言,也不能说是全部的真相。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她说出来的那件事一定会伤害到她的父母,她才会果断地用来作捅向他们的刀刃。 “你不会是觉得,我是因为那个才拒绝你的求婚吧?”她想到什么,觉得很有意思,盯着顾遇的脸,他的脸因为被简安说中,羞窘地红了起来,“噗……”她憋着笑,“你不会是以为我是因为我不能生所以才不得已拒绝你的求婚吧?拜托你不要把我想象成什么苦情剧好不好?” “简安!”他恼怒地喊她的名字,窘迫地看了一眼顾时,后者假装打量起周围的景色,当作没有听到什么,也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劝道:“简安,回去吧,叔叔阿姨他们还在等你。” 回去? 她微笑着,收回手,两手交迭,放在背后,步子微微往后一步。 她的身后是深渊。 身前则是一个温馨的家。 回去?她当然可以回去,可以回到那个家里,只要像以前犯错时那样,道一声歉,撒个娇,父母可能会再说两句,再生气一段时间,不过只要她肯,只要她愿意,她随时都能回到那个家里,回到那个其乐融融的家里。 她躲开他伸去的手,笑嘻嘻地问:“回去?” 一股无形的烦躁缠上他。他微微恼起来。 “我没什么好回去的啊,”简安耸肩,深邃的眼睛带着几分看透,以顾遇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他,“他们有你就够了。” 他的恼意一下子被打散了,神色里带上几分愧疚。那话像是正中他之前的猜测,他想起程相思说过的话。简安的话好像是一下子揭开了什么,那是他从前从来没考虑过的问题。他在一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中长大,是一向被大人注意夸奖的那个孩子,而那个一向被大人训斥,仿佛做什么都是不对的那个孩子呢……她是不是一直生活在阴影中呢? 他忽然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了,在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影都变作了矮子,他从来没这么愧疚过,他感到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小偷,从别人的手里窃取了不属于他的东西,比如…… 父母的关爱。可那关爱是不属于他的,他有自己的父母,只是他们都…… “简安,我不是……我没有……我……”他变得语无伦次,“你怎么这么想?”他尽力想控制自己,以平和的语气说话,“你别这么想,你是叔叔阿姨的女儿,唯一的女儿,这点是不会变的……” 当着顾时的面,他也是不管不顾,想说些什么,竭力地说些什么,“如果……如果你是觉得我抢走了叔叔阿姨的关爱,我……对不起,我没那么想过……” 简安先是惊讶,听他断断续续地说完,那像是一个人的忏悔,她笑起来,“为什么道歉?你不需要道歉啊。” “顾遇,”她闭上眼,嗓音低沉,“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问题。” 那一句话,竟让他感到自己被赦免了,连他都惊讶于那话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她是个慷慨的人,他感激于她的慷慨,也就更急切地盼望能带她回去,为修补她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做些什么。 她睁开眼,双眼清澈,只是睫毛上还沾着水润的珠光。他看出来了,心便更加地痛了,“简安……” “顾遇,”她看着他,像是注视升起的太阳,那眼神如同父母看到长成的顾遇那般欣慰慈爱,“其实我常常觉得,有你在比较好。” “有你在的话,他们会感到安慰吧。” “但你和我是不一样的,”顾遇反驳,“简安,你明明应该很清楚,你……” 她是无法被取代的。 无论他表现得如何出色,如何有益,收获的赞赏如何的多,都无法取代她的存在,对于她的家人来说,她明明才是那个“唯一”。 “顾遇。”她打断他的话,阖上眼,倦意明显,再睁开时,眼中蕴含柔软,但那柔软之中,藏着一股坚定,“你回去吧,”她说,柔软的话语像是在他们之间划出一条界线,“你应该回去。” 回到属于他的世界里。 “简安,”他放低声音,哀求似的,“回去吧,叔叔阿姨他们在等你,要是你不回去,他们会……” “他们会什么?”她轻笑,浑然不怕的模样,“他们会生气?所以呢?” “简安!”顾遇高声道,“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我们不能再那么孩子气了!” “孩子气?”她品味着这个词,轻笑出声。 他们的眼中,倒映出彼此的身影,她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的她,她在笑,可那笑的意味也只有她一个人懂得——他们都长大了,长成了讨人厌的大人。 果然,谁都忘了那个诺言,谁都没有遵守那个诺言。 可能,诺言就是用来被打破的吧。 “孩子气?”她挑眉重复那个词,目光望向远方,玩味地说,“那什么叫不那么孩子气?在别的女人床上求婚?”顾时一抖,又退开两步,“然后转头就去相亲,和另一个女人订婚,期间有没有四个月?” 他冷冷瞥一眼顾时,今天他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给他知晓了,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他视线回到简安身上,薄唇冷冷吐出:“我去相亲是因为,我被一个女人拒绝了。” 他的胸膛里燃着一团火,他只管自己燃烧的怒意。 “不是你先拒绝了我吗?我同别的女人订婚,你很在意吗?”他反问。 “我不是在意,”她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我只是觉得时间太短,不像是一个认真的人应该做的事。” “你觉得……”他有轻微的颤抖,“我没有认真?” 她笑着问:“难道不是吗?” “至少,”他盯着简安的眼,“那时候我向你求婚,我是……” “我是……” 一口气梗在喉咙,他喘了口气,才说下去。 “那时候,我是认真的。” 那双薄唇勾起,他在发笑,似乎这件事连他想起来都觉得是不可思议,眼中浮起迷惘的水光。 “那个时候,我是真的以为……我以为……我们两个是可以……是可以有一个家的。” 竟然连他自己都很惊讶。 自那次求婚,他还是第一次直视那时候,他原以为他会想到和简安结婚,是因为那是解决问题的最优选。父亲期盼他成家,简爸一闪而过,遮掩的话语也让他捕捉到一种没有说出来的希望。他以为再没有什么比他和简安结婚最好的办法了。他们自小相识,熟知彼此,父母间也是知根知底。他以为那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当他剥开层层包裹着那个办法的外壳,卸去所有他为了使那个办法成立的理由。他看到那个办法的最里面,最核心的地方。 那些外壳包裹的,竟然是最单纯真切的期待。 他找尽了各种理由,找尽了各种借口,可那一切的动机,只是因为他怀揣单纯的期待。他只是就那么期待的,其实那期待没有任何的理由,他只是期待,他只是期待着能和简安有一个家,能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家。 那个家里,会有他,有简安,还有他们的孩子。在那样的愿景里,他看到了,已经看到简安抱着一个孩子,扬起慈爱快乐的笑容,带着温柔的目光望向他。 好像……好像再多的理由,再多的借口,都比不上那一眼。 那眼神叫他一颤。他才发现,他原以为,婚姻、家这两样哪怕没有爱都可以建立。所以尽管被拒绝,他依然转过身,另觅他人,他以为那是再自然不过,就像是工作上每一个无法实行的方案都会有新的计划,他也不过是再建立了一个新计划去准备解决面对的问题。可是他才发现,他惊讶于他居然直到现在才正视剖析问题——他最初的愿景里隐藏着一种真切,那真切连他都为之震惊,连两道锋利的剑眉都因此困惑地靠拢。 “你说你很认真,”简安的笑意中带着疲倦,“可是你根本没想明白……” 她眼圈泛红,扬起头,带着一种倔强,说话带上了颤音。 “顾遇,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轻易地就被激起怒意,分不出心神去思考别的。顾遇往前走近一步,简安又退了一步。又是这样。他每进一步,她都在往后退。他做错了什么呢?她要这样对待他?!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冷笑,他们一起生活了那么久,认识了那么久,双方都了解彼此,他从未想过,会从她口中听见这样的话。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么谁和你是一个世界的?”他冷笑着问,“是宋远洋,还是那个,都不知道你认识才多久就情愿答应和他结婚的年轻人?!” 简安糊涂了,拧起双眉,“我什么时……”她睁大眼,及时停下了。 她想起来了,有一个时间,她让顾遇和乔浩宇都下了楼,两人相处的那一段时间。那时间很短,只有几分钟。可要真是想要一个人误会什么,那么那几分钟时间也足够了。 她明白过来了。她很快掩饰了自己,恢复了笑容,深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做好准备。 “是啊。”她笑着说。 “什……”顾遇一愣,那件事他早就从乔浩宇嘴里听说,却在简安亲口承认以后,那话像是一柄重重的锤子,被她亲手举起锤在他的胸口,他身躯一震。 “他比你合适。”她刻意忽视他的反应,露出一个十分幸福的笑容。 “简安……”他唤着她的名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遇。”她郑重地念他的名字。 蓦地,他生出一股慌乱。他不是猜到她想说什么,也无法解释那股慌乱产生的缘由。他只是感到无比的慌乱,凭着那股本能般的慌乱,他想要去捉住什么。 “我不要你了。”她还是说出来了,面带微笑,眼前浮起水光,可她强忍着,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她的身后是深渊,摔下去就会粉身碎骨。她还是摔下去了,义无反顾。 那是只有他们两个才懂的暗号。顾遇怔在那里,彻底失了反应。 “简安……”他的上下颚像是生锈的机器零件,咔哒咔哒,只能发出两个完整的音节。 “简安……” “简安……” 他唤着她的名字,手像是做最后的挣扎,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但她折过身,躲开了。 那手心空荡荡的,他什么也有捉住。 有个人,走过顾遇的身边,趁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径自上来一把抓住了简安的手腕。 “跟我回去。”宋远洋表情严肃。 PS.看戏最佳机位:顾时√ 第七十八章疯女人(21) 变故发生的很突然,大家都反应不过来。 顾柔兰反应得最快,她还是个孩子,没有那么多想法,只知道那个姐姐突然就发了好大一场火。她还不是很懂那位姐姐到底说了什么,但显然,她敢,她有这个胆子对着几位家长发脾气,这就足够她以一种崇敬的目光送她离开,对于敢和那位姐姐一起离开的顾时,她抱有同样的敬意,但她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注意到周围的大人神情各异,心思都不放在眼前。她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要引起大人们的注意,也就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在大人们没有回到融洽的氛围以前,她最好什么都不要做。这一段时间相当难熬,因为她不能随便做什么,也不能随便开口,她只好放飞自己的思想,一会儿幻想自己自由地飞翔在天空中,一会儿幻想自己自由地畅游在海洋里,一会儿幻想自己穿着帅气制服挥舞武器单方面殴打小怪兽,一会儿幻想自己穿着漂亮好看的小裙子走在时装周的T台上。 咦,她为什么不能穿着小裙子打怪兽然后拖着小怪兽走在T台上呢? 顾柔兰的思绪胡乱在外头飘着,都快飞上外太空去。但白婷现在也没心思管女儿,她现在兴奋极了,想为自己看到的这出好戏叫好。 这一出戏啊,她实在是没想到,能看到这样精彩的一出戏。 白婷一向善于逢场作戏,只是这时候的她有些难以抑制心中的狂喜。 要不是其他人还在场,白婷真想叫管家拿一支香槟来庆祝,罗曼尼康帝的红酒也可以,这样的好时候,正该用上等的酒来庆祝。她甚至想过开一瓶82年的拉菲,可转念又舍不得,想想还是算了。 原本她就想着要看好戏,她都想到两女争一夫的戏码会在未来上演,却不想简家的那个女人突然间发疯,连同顾遇顾时都一起跟她发起疯来。果然还是现实精彩,一个人想象多精彩的画面,都抵不上瞬息万变的现实所带来的乐趣。 她上下扫了两眼江兰芝,她一个人呆呆坐在那里。白婷翻了个白眼,果然就是一个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傻姑娘。别看前面和她交锋时那么机灵,这会子她的男人跑出去,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江兰芝看上去恍恍惚惚,要白婷来说,她简直像是痴傻了一般。 也该她看傻眼,谁能想到自己的男人一句话都没有,就这么直接跟着一个女人跑了出去! 连张无忌要当场和赵敏逃婚,都知道跟周芷若交代一句他有苦衷呢! 她偷偷注意身边人的反应,顾爸脸色难看极了,简爸也是正望过来,担心地瞧着老朋友的脸色。 简爸起先也是震惊,对顾遇和简安,虽然他的确有过那方面的想法,却万万没料到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他就算再迟钝,现在也回味过来了。顾遇和简安到底什么时候……他们两个到底什么时候越过朋友的界线?平常也没看出来他们相处的言谈举止有什么地方涉嫌不正当男女关系啊。他都快糊涂了,也开始发愁了,头也开始痛了。这两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背着他们……简爸都觉得他那可怜的脑子都快烧坏了,他要怎么形容简安和顾遇的关系?更要紧的是……那可是当着他未婚妻的面,顾遇就这么直接跑出去,连顾爸想叫住他都拦不住。他亲眼看到顾遇一句话都没说,就那么追着简安跑了出去,这件事现在不是他打圆场说都是小遇记着照顾简安能圆过去的,要顾遇真只是像平常那样想照顾简安就好了! 也不对啊……平常他看着顾遇各种照顾简安还挺欣慰,觉着那不过就是一起长大的兄妹情谊。顾遇比简安早出生三个月,简安喊一声哥哥都是应该的,顾遇多少记着照顾简安也是应该的。往日简爸见着顾遇照顾简安只觉各种欣慰,只当是这孩子顾念旧情,记着他们抚养之恩,现在回忆起来他却是坐立不安,汗流浃背,到底是什么时候……啊?那孩子到底什么时候对简安生出那样的心思……也不对,简爸现在是想到焦头烂额,人家正牌女友还在呢……顾遇能和江兰芝订婚,说明两人发展顺利,那……那……那……难不成……简爸一想到还有自己女儿插足人家小情侣搅黄人家婚事的可能,心肝都忍不住颤颤起来。 要是……要是……简爸暗暗抹了一把汗,本着一颗拳拳老父亲之心,这时候少不得为自己孩子打算,要是他们真是……那他宁可是顾遇在私底下主动出的手,那好歹吧至少吧能把过错甩到顾遇头上去。这件事要是顾遇的错,那么压力就给到顾家那边,要怎么给交代是顾家的事,不是他们简家需要头疼的,可要是他女儿的错…… 救命啊他也不想给他女儿清白名声泼脏水啊!! 简爸偷觑顾爸的神情,无论如何,今天是简安先翻脸,他们家理亏在先,他抢先一步,拍着桌子斥道:“这孩子越发没规矩了!!” 简爸怒斥一句,宋远洋的理智也跟着回来了。 尽管这时候大家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宋远洋还是难以避免地感到耻辱。 他居然被简安吓得钉在原位上。 即使今天他一再见识过简安地另外一面,仍旧会为那眼神心惊。 那眼神亦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那双棕色的瞳仁里,失却了一个人应该有的温度,冷冷地,如一柄冰做的刃。冷硬的冰刃割过他的脸,生冷的气息涌进他的心脾,刺骨般的疼痛一下子铺了开来。 她到底……她到底…… 听见简爸的声音,宋远洋扫了过去,简爸面色铁青,简妈犹在痛苦之中。她带着一种复杂的神色,看了看简爸和顾爸,又朝宋远洋那边望去。触及宋远洋的眼神,简妈一震,复杂的神色里竟有几分羞愧,她低下了头。 宋远洋想到一种可能,这种可能使他脊背发凉。要是……要是…… 要是简妈知道简安和顾遇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越发感到冷,要是这位往日里照顾他,待他很和善的长辈知道真相……那么她找他来演这么一场戏,又是什么心思! 这种可能一生出来,他又为自己羞愧。简家两位父母从前待他很好,尽管他知道那些热情,那些和蔼可亲背后意味着什么。他们都是为了简安考虑。可他们对他很好是事实,鼓励他经商发展自己的事业也是事实,就连他的父母,都很反对他去经商,事业起步之初,父母还经常给他冷眼,但是简爸简妈是掏出了积蓄支持他……尽管他知道他们的目的,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能让简安过上更好的生活,可他也记着那是他们的恩情。他实在不愿把他们中的哪一个人往坏处去想。 想来想去,这一切还是简安的错。都是简安的错,是她不要脸,做出那等伤风败俗的事,这件事要是真曝出来,让所有人知晓,那简安伤害的不止是他…… 他急着做些什么,便赶紧起身,对简爸简妈说:“我去叫简安回来。” 简爸简妈都想拦他,那是他们的女儿,他们自然熟知女儿的脾气。简安发起火来,同父母吵架又不是一回两回的事,哪是轻易能劝回来的?要能轻易这么回来,简爸简妈都想跟简安姓。顾遇已经跟了出去……简爸简妈都不用看对方,就知道这时候对方心底生出一种很微妙的想法。多年夫妻多年默契,其中之意意会就好,不必多说。但他们下意识地又想避开那种可能……考虑到眼下的现实情况,最好别是那一种,要是是顾遇能把简安劝回来,他们都不知道应该是为简安高兴还是为他们之间那种暧昧烦心……简爸是猜测,简妈却是知道更多内情的人,也就比简爸更加不安。她捂着胸口,低低喘气,想阻拦的话盘桓在嘴边,想说却说不出口。简安扯断珍珠项链的事本就让她心烦,现在突发这么一出更是让她头疼不已,她觉得都快给这帮年轻人吓出心脏病来。 到底谁都没说出拦住宋远洋的话,宋远洋也很快追了出去。走出餐厅,他连跑几步,顾遇就在他的前方,他很快就追上了。但顾遇前面没有简安的身影,不知道简安去了哪里,宋远洋焦急起来。 简安去了哪里?谁也没个准确答案。 顾家的别墅很大,长廊左右两边都有许多房间。宋远洋考虑的是简安和顾时跑的这样快,说不定已经到了大门口,却看到顾遇闪进一处房间。他微皱了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服,但还是想试一试,便跟上顾遇,也进了那个房间。 房间里布置整齐,中心窗边摆着一台施坦威的钢琴。窗户开着,轻风吹进屋子,窗帘一阵翻飞。空旷的房间里没有人。 “看上去她不在这里。”他提醒他。 这已经是确定的,房间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也没什么人声,哪里像有人的样子? 可顾遇根本不理他,依旧在房间里搜寻,走了两步,看他的意思,似乎还是打算在房间里搜寻一番。 宋远洋没有动,手抄着口袋,站在那里,故作悠闲,由着顾遇一个人找寻。 可房间里没有人,这是确定了的。 他轻嗤一声,嘲讽味十足。 看吧,他也没有那么了解她。 清朗的声音响起,他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顾遇动作一顿,看向宋远洋,目光冷冷。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两个都是找人心切,一个毫不掩饰,一个藏在心里。两人视线交汇,暗自较劲,谁都不肯退后一步。 可终究是找人要紧,顾遇还是放弃了和宋远洋争论,他冷淡转过身,走过宋远洋身边,看都未看他一眼,匆匆步出了这间房。 离开前,宋远洋再看了一遍那房间——他确定里面根本没有人。他看到顾遇的方向,本想跟过去,可他生出一股好胜心,便没有再跟着顾遇。 他选择的地方,是顾家别墅的大门口。 他手握着手腕,来回焦躁地踱步,时不时抬头,看看里面没有人出来。 简安要离开,有顾时在她的身边,她许是乘顾时的车走,要去停车场,总要挑一个门走…… 他想到这里,忽然停下步来。 该死…… 他抬起头,眉头紧锁,望着偌大的别墅,竟是感到一丝绝望。 该死,他怎么没想到。 他只想到她总是要经过大门,却忘了这些有钱人的别墅不可能只有一个地方出入。 妈的,他咒骂一声。 他闭上眼,握紧手腕的手加重了力道。 他该知道……或许他知道…… 只是他不甘心,不服气,他被自己的怨恨迷了眼,不肯正视现实。 他像是走入一场赌局,赌的是谁更了解简安。这场赌局在他们见面之初就已经开始了。顾遇曾经一脸不悦地提到简安会对什么过敏。可他不知道,简安从来没有提起过。她很少提起自己的事,提到自己的喜好。她总是安静地听,听他说,约会许多事也总是说“你高兴就好”,他们之间简安很少会提出反对,有几次有,在他对她的昵称上就提过,她提出抗议“很肉麻哎”,抗议了两次,他依然坚持,她也就没有再说。除此之外,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和谐?太少了,几乎没有,有也不过是同昵称一样芝麻大的小事,不值得一个人放在心上,只除了……只除了…… 手腕一紧,他急急喘着粗气,睁开了眼睛。 正门还是没有出现简安的身影。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还没有出现,已经是一个答案了。 许是因为他一直站着,别墅里的工作人员也注意到了,管家从里头出来,是一位约莫四十位左右的女士。 她端着得体职业的笑容,问他:“您好,请问您需要帮助么?” 他逼着自己,给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刚想问他找的人是简安,转念一想,改口道:“请问,您有看到这家主人的……”他顿了顿,“那对兄弟。” “哦,”管家露出了然明白的神情,“那两位,”她抬起手掌,指向一个方向,“听说他们在后门那边。” 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点了点头,朝着管家指的方向跑了起来。 该死…… 他知道,他应该早就猜到的…… 他和简安交往期间,简安总是那个说“你高兴就好”,那双眼睛总是含着温柔的情意,他承认,被她迁就,被她那样注视,他确实感到一股满足,可那不代表他不关心。和外人以为的不同,简爸简妈总是说简安任性,可宋远洋并不觉得,因为他们之间一向是简安迁就他更多,她很少任性。她很少提起自己喜欢什么,现在想想,他现在才开始明白过来,也许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敞开过她的心扉……他也就更加的绝望了。他曾经想到过的那些,他以为不过是他的多心,可现在证明他的那些不安全都是真的……他抓不住她,他没有理由挽留她,她要抽出身去的时候那般决绝,根本没有一丝留恋。简安一向迁就他,总是低声说“好”,总是说“你高兴就好”,他以为那就该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可他不是仗着有她的喜欢,就不关心她,他也曾委婉地提过,也许她不该以他为中心,也许她可以有她的喜好,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 “哦?”那双深色琥珀的眼睛看着他,眼底笑意浅浅,他忽然觉得心慌,像是被那双眼睛看穿,他在她的面前如同浑身赤裸,什么心思都藏不住,“你是这么看我的?” 他以为惹她不高兴,抚摸着她的头发,她轻笑,眼里只有缱绻柔情。他便以为是自己看错,还笑话了自己的心慌。那时候她怎么说的?他想想,哦对,那时候她岔开了话题,那次他就该琢磨出一些不寻常……可他没有,他只是觉得,他很了解她,也就没有往深处想。 他以为他很了解她,以为自己比顾遇了解她。那场较劲,那场赌局,从顾遇指出他不知道她过敏的事就开始了。顾遇毫不掩饰对她的了解。他有些恨他,他总是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可那天顾遇就那么直白地戳穿——他还不够了解她,不了解意味着他不关心她。可他的确不知道,不知道不是因为他不够关心不够了解,而是因为—— 简安从来没有提起过。 他不是没有关心,不是没有努力。他以为他所作的那些努力足够超过顾遇和她那些年相处的时光。简安经常是懒洋洋的,经常是这也好,那也好,她经常会说“你高兴就好啊”,经常迁就他,好像看到他开心,她就会开心。他便以为自己很了解她, 他按着管家说的方向跑,跑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有一扇相对正门小了许多的门,站在那里的三个人更是验证了他跑的方向没错。 他放慢了脚步,倦意散开,不是他的体能差,只是疲倦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吞没了他。 他扯开嘴角,自嘲的意味。 是他赢了,可这输赢对他没有意义。他从来就不知道有这场赌局,既不知,也就没有进入这场赌局。坐在赌桌边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是他一厢情愿。 他没有马上走近,只是在远处看着他们。他们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对话,简安表现的也远比往常更加尖锐冷厉。 他的笑里多了几分无力。 是他不够关心她吗?是他不够了解她吗?是他还不够努力吗?是他们度过的时间,真的抵不过她和他的那些年吗? 都不是。 只是她,那长达三年的时间里,是她扮演了一个温柔可人的女朋友角色。她经常会对他说“好”,经常会说“你高兴就好”,她很少提她喜欢什么,她以那样温情脉脉的眼神看着他,他便以为…… 那就是她的爱了。 有那么一些时候,他曾经有过那样的想法,他以为不过是他想多了。 他想,那时候他想过,他……抓不住她。 他好像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挽留她。 现在看,那些不是他一个人没来由的多心,那些……那些过去的担忧全都是真的。 是她从来没有……他惨笑,是她从来没有敞开过心扉。 是不是从一开始,从她接近他的最初,她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呢?为自己做好随时决绝离去的准备呢? 他走得很慢,还是走近了他们。他们谁都没有发现他已经走了过去,顾时也没有发现,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他们身上,他想阻止他们吵架,可他插不进去。他笑起来。他们两个激烈地争吵,不容旁人有半分能够插足其中的机会。他看到简安果决地退后一步,拒绝了顾遇的触碰。他的笑里多了几分嘲弄。 看吧,他也不过如此。 他不耐再等,谁都是一样的,他想,谁都一样,就算是顾遇,在她心里也没什么特殊的。 他从顾遇的身边走过,趁简安不注意,直接强有力地捉住她的手腕。 “和我回去。”宋远洋冷声道。 简安想挣脱他,抬起手腕,抗争般地用力一扯。宋远洋吃了一惊,他不知道她有这样大的力道。像是不慎咬钩的大鱼,为了挣脱所做的力道之大,能将钓鱼的人拽向水里去。好在他是个男人,也有健身的习惯,力气还是大过她的。她想甩脱,没有成功,手腕还是被他牢牢握着。 简安一边试着挣脱,一边冷言讥讽:“怎么,演情侣演上瘾了?” 他强压火气,冷冷道:“你应该回去,看看你一个人把那里搅成什么样子。你该看看你爸妈现在是什么模样。简安,你自己留下的烂摊子,是不是应该收拾干净?” 他勾起唇角,冷笑道:“你对不起我,还想对不起含辛茹苦抚养你长大的爸妈么?” 简安怒视他,被他拉着,不肯随他走一步,只简短地说:“放开!” 她气恼地挣动,正想着不管不顾朝宋远洋下身踹过去算了,两人的手腕上,准确地说,是宋远洋的手腕被人捉住。 顾时想上去拉开他们,可顾遇已经先行一步,干涉了他们。 “放开她。”顾遇冷着脸说。 宋远洋依旧握着简安的手腕,挑衅似的笑起来,“我和我女朋友说话,和你有关系么?” 简安想要挣脱出来,一手推着宋远洋,骂道:“你有病吧?! 顾遇威胁似的,加重了力道,低声道:“没听见么,放开。” 他的眼神阴冷,宋远洋有些惧意,但他没有放开手,不断涌上来的火气冲散了惧意,使得他不甘示弱,直视顾遇。顾遇一直在加重力道,逼他放开,手腕的疼痛越来越强,宋远洋忍住疼痛,强势地没有放开,双眼燃烧着怒火,手上也跟着加重了握着简安手腕的力度。 简安骂骂咧咧的,不断想挣脱宋远洋的潜质。痛感越来越强,她疼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忍不住轻轻叫起来:“啊……” 她的呼喊声微弱地漾开,很轻地一声,顾遇却像是脑子里轰地炸开来,理智彻底断了弦。 挥出拳头的那刻,他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考虑,失去了所有的理性—— 宋远洋捂着脸,倒在地上。顾时看着眼前的一幕,彻底惊呆了。简安抬起头,惊愕地看着顾遇。 让她更惊愕的是顾遇说出的话。 “有什么冲我来!” 他一手挡在简安身前,触及简安的目光,他心里一软,他想起她还没见过他打架打人,但他不是不会,和斯文的外表相反,青春期他也有气盛的时候,只是和人约在学校外,傻子才会在学校里打架,他每次打架持续的时间也不长,求的是速战速决,但也是那些人自身实力不强,学校里那些学生,就算是自暴自弃不求上进的混混都不够他打的;国外念书,放假时候他去过很多地方,一个人在国外去那么多地方没有自保的能力可不行,就算到了现在,他也没放弃锻炼,身手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他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看到她的眼神,她呆呆地看着他,他以为她只是吓坏了,也是,毕竟他没有怎么在她面前打过人。 他确定她是安全的,护着她在身后,视线回到宋远洋身上。 “是我主动的。” 简安看着他,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你要是生气,想发泄,想做什么,有什么都冲我来。”他没有再回头,只是挡在她身前。 宋远洋倒在地上,喘息着,手背擦过唇角,看到一抹殷红的血痕。 那道血刺眼极了,宋远洋一下子被激怒。 “顾遇你他妈的——!!!” 他咆哮着,起身就是一拳打过去,他对准了顾遇,没有一丝犹豫—— 那拳头很快,劲风略过,是根本不会停的气势。 他就没想过停,可就快打到顾遇,那拳头还是堪堪停下。拳头带起的劲风擦过那人的面孔。 不是他忽然收起打人的主意,是因为那道身影突然冲出来。 是那道浅蓝的身影。 那个人穿着一条一字肩连衣裙,轻薄的蓝纱罩着浅灰色的裙身,蓝纱上头缀着朵朵白花。他今天看到她,就很想同她说一句她今天很好看,但是没有说出口,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他说不出那句话。 即使今天发生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顾时还是觉得,眼前的发展远在意料之外。他看着那道身影,急急唤道:“安姐姐!” 宋远洋也开口了。他有一副好嗓子,字正腔圆说普通话的时候,很像是播新闻的主播,用简安的话说,那声音能“苏断她的腿”,但现在,那副好嗓子不见了。他开了口,像是有人用廉价的玻璃珠,硬生生刮过玻璃,干涩涩,能刺痛人的耳朵。 “简安。”他近乎绝望喊出她的名字。 她到底……要羞辱他到怎样的地步才算够? ps.宋远洋:恶霸男女欺负人啦!! (吧卟吧卟)前排兜售阔落,瓜子,花生米,爆米花……(吧卟吧卟) 第七十八章疯女人(22) 他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是那样的可悲。 说起宋远洋的人生,他的前半生也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挫折虽然有,但基本上都是一些小浪花,不值一提,偏偏在简安那里摔了个大跟头——被戴了一顶浓绿浓绿的帽子。 至今他都没有告诉亲朋,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戴了绿帽已经足够耻辱,何况他的父母本来就不看好他和简安,关爱他的亲朋都觉得是简安配不上宋远洋,只是他们都尊重他,连带着也愿意给简安几分薄面,没有将那些明着的话说出口,只是那些偏见都藏在他们的眼神里。 社会人是惯于隐藏的,他父母自诩高级知识分子,也经常将尊重孩子挂在嘴边,于是他们只委婉提过,觉得他们两个不合适。是宋远洋固执,没有与简安分手——因为那些偏见,他竟然更怜爱她了,想着她被人看不起,他就应当更爱她。在这件事上他难得出现了叛逆的苗头,父母越发不赞成,他就越想求个圆满。他表现出强烈的坚定,做父母的也不好再说什么——尊重孩子是他们经常挂在嘴边的,总不好撕下自己的脸面。何况为了这件事与儿子闹翻不值得,宋远洋从小到大都叫他们满意,他辞了稳定的工作和朋友合伙创业是后来的事,当时也只有他铆足了劲想和简安在一起这桩事让他的父母觉得不顺,其他时候,他总是别人家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他既拿出一定要同简安在一起的架势,还容不得旁人说她一句坏话,做父母的也就仁慈地将他们的怜悯收在眼睛里——只要简安够贤惠,够老实,肯和宋远洋好好过日子,那么这日子也就过下去了,他们没什么好反对的。 谁想到就出了这么档子事。 不过直到现在,宋远洋都没说实情,甚至连和简安分手都没怎么和家里提起。 他好像过上两种生活。一种生活里,事业顺利,恋情也稳定,他的简安还在,只是有诸多缘由,她才许久没有出现。有那么几次,连宋母都问起来,简安最近如何,为什么没有出现,宋远洋找了理由含糊搪塞过去——连挑剔的宋母都已经开始习惯简安的存在。 宋远洋创业以后需要频繁出差,家里有需要他的时候,简安答应了他过去帮忙。有一次宋母动了一场小手术,需要住院,那时候宋远洋和宋父都不在当地,宋远洋托简安去看,简安答应下来,请了假去照顾。照顾的活大部分是护工做的,简安的作用是陪伴,兼监督——帮宋远洋和宋父看牢护工,他们生怕护工不老实,会欺负了宋母。 那次以后宋母开了金口:“小简人还不错,做事还算有条理。” 宋母住院,宋家的好多亲戚都来探看,头两天是简安陪着宋母应酬的。宋家亲戚人多,人多了就爱聊各自的生活,聊多了那些话题里就藏着暗暗的攀比。宋家人习惯了攀比。宋远洋小学起三好生拿到手软,亲戚的孩子却不是个个会读书,但念书时可以光比成绩,等到大了工作了能比的领域就多了去了。学历比不上,那就拿能挣钱来凑。比这些还不够,孩子们已经都已长大,婚恋也成了一个可以攀比的项目。学历挣钱都比不了的时候,就轮到他们抬出小孩的伴侣——嫁得好或者娶得好,尤其家里有儿子的,硬性条件更容易比出个所以然——简安相貌平平无奇,学历也平平无奇,那些亲戚的儿媳们多数样貌出色学历也出色,简安的条件在其中自然算是拿不出手,虽然还不算末尾,但离末尾也挺近。 那几天来了好些亲戚长辈,同宋母聊天,说起近况,不是这家结了婚正在备孕,就是那家了生了孙辈,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有些家里生完了一个还不够,说是独生子女一个人长大太寂寞,所以准备让家里的媳妇再生一个作伴。那些人口气闲闲,像要个小孩不是什么难事,确实是,毕竟小孩不是由他们来生。简安在旁边听着,满腹的吐糟,还得接收来自宋母责怪的眼神。当着外人宋母自然是笑呵呵的,只说到宋远洋和简安,偶尔眼神落在简安身上,慈爱中一根绵绵的针扎过来——宋远洋近三十了还没结婚,宋母只能认定是简安的错。要不是简安一直吊着她儿子,以她儿子的条件,还能蹉跎着蹉跎着眼看着就迈进三十大关? 简安自然接收到了讯号,但装傻充愣是她的强项。那绵绵的针刺过来,她假装不明白就是了。是以宋家的亲戚和宋母聊得欢快,简安只在该应和的时候应和,该装傻的时候,她就装傻。这件事她没告诉宋远洋,没别的原因,就是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他做什么?她的确没有结婚的念头,要真说出来两人还要认真讨论起来,倒显得是她急着和宋远洋结婚似的。 那两天下来,宋家的亲戚对简安普遍的印象是——很安静,很乖。亲戚来探看,除却客套地招待,简安大部分时间都是站在一旁静静地听。倘若有人有心留意,会发现她好几次眼角有泪花。那是打哈欠打的。但她不能当着一群人打,只好把哈欠压在胸口。那泪花就是嫌无聊憋的。然而那群人忙着高谈阔论,简安的作用就是充当一个不打扰的花瓶。虽说以她的容姿来说,称作花瓶也只能说是勉强,可能花瓶还嫌她不够资格。但她的作用也就是这样了。站在一旁安静地倾听,在少见的快要冷场的时候插几句,应和几句,以免这些和亲戚间的应酬走入不必要出现的冷场。她起的作用不多,但宋母很满意,宋家的亲戚也很满意,也没有人注意到她那些透明的泪花,谁都不知道她在那些人聊天之时神游太虚,因此所有人都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虽然各项硬性指标不突出,可是胜在足够乖巧。 有人说简安这种安静是一个儿媳该有的“低眉顺眼”,宋母不喜欢这个说法,这说法好像她是个多刻薄挑剔的婆婆,然而她也没有说什么,慈爱的笑里有一种默许,默许的是简安“宋家儿媳”的身份。 宋母也好,宋家的亲戚也好,对简安那阵子的表现统一是她“很乖”,宋远洋觉得这是个很好的称赞,转述给她。简安听了两眼一瞪,嘴唇张了一半,像是被什么噎到——这种夸奖太他妈毒了,夸无可夸,只能来一句“很乖”,依她的性子,她多想直接爆粗口——乖尼玛。但她看到宋远洋那张脸,听到宋远洋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即将冲出的言语及时停了下来,化作嘴边柔柔的笑。 “你高兴就好。”她祭出了最常说的那句话。 糖度高到一定的浓度带有致病的毒素。宋远洋没有看懂那笑容,但他以为他懂,那代表着简安快要热泪盈眶的感动,她应该也能看出来,他们的恋情得到家人们的认可。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能一同得到家人们的祝福。 日子久了,简安许久没有出现,宋家父母也品出了异味。两人遂问起小简最近怎么不来了。这着实有些不正常,怎么求婚以后反而出现的次数少了?宋远洋只推说他会处理好。两位老人眼神一交汇,达成无声的交流,应该是出现了什么问题,不过这问题应该不严重。宋母这时候倒是很能理解了。没有结婚的小姑娘嘛,婚前总是要拿拿乔,摆摆她不是那么容易拿捏的谱,显示显示自己的身价,可以理解。 两位父母就这么被搪塞过去,宋远洋应付完父母,关上门,面对的是另一种生活——一个人面对野蛮丛生的恨意,一个人气到呕,一个人翻来覆去地思考简安为什么要那么做,是不是他哪里做得还不够好。 这时候就体现出他创业的好。搞事业是个好借口,他可以常常借这个理由宿在外面,有时候是朋友家,有时候是独自去酒店,总比回家面对两个还蒙在鼓里的老人家好。借口住外面的晚上,他会找朋友喝酒。知道他和简安断了联系的朋友不多,只有一个朋友,知道些许他们的内情。有一次朋友看宋远洋喝酒看不下去,问起他们分手的理由是不是那件事——那件事不是简安出轨的事,朋友提的是另一件。宋远洋端起酒杯的手一顿,微微的颤抖。 “不是,”他皱着眉回答,一口饮尽了酒,“和那件事没有关系。” 宋远洋一个人瞒下了所有事,但他不知道,要是他的父母知道他和简安分手,还是简安出轨,两个老人一定会乐得直放鞭炮庆祝,他们本来就觉得简安配不上宋远洋,不过是看在儿子的份上,才勉强接受他们可能会结婚的结果。现在两人分手,正合他们心意。要是分手的原因是简安出轨,那他们更要恨不得昭告天下,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宋远洋是要面子,觉得男人被戴绿帽还是太耻辱的一件事,他的父母可未必不这么看。 要是出轨方是宋远洋,那他们少不得要想办法隐瞒这件事,说不定还要劝说简安忍气吞声——他已经想结婚了,不过出个轨而已,何必老是抓着不放?简安也不年轻了,这年纪在宋家父母看正好是她的死穴。既然已经不年轻了,又何必斤斤计较?要是宋远洋还是想同她结婚,那他们夫妻俩少不得得想办法哄简安点头,登上简家的门道歉顺便再劝说简家爸妈加入他们的行列,劝简安原谅宋远洋。这还是好的,要是宋家父母绝情一些,还能冷冷丢下一句——谁叫你管不住你的男人?但是事情调了个个头,现在出轨的人是简安,那事情可就完全的不一样了。虽然男人女人文字上看上去只差了一个字,实际上是一字之差决定待遇截然不同。一个女人要是出了轨,她是贱货骚货不要脸的娼妇,宋父母是以知识分子自居,断然不会骂出这么恶毒的话,但只要他们将这件事宣扬出去,有的是人替他们骂尽难听的话语。 这也是奇了,一个女人放荡是罪孽,是罪过,那男人三妻四妾怎么说?过去男人三妻四妾在许多个国家大行其道,现今一夫一妻写入了法律,但也没能拦着男人包养情妇。有能力的男人大奶二奶三四五尽管包着,有的人还能壕掷千金给每个情妇都买下房子还能让她们住在一个小区——不管几时,男人的出轨都能和财力权力挂钩,是男人能力的象征。要是男人出轨,还有一堆人给男人找借口,顶好的办法就是将过错全都推到小三小四头上去——啊呀都是小三勾引的,那些男人都是被那些骚货狐狸精勾引了才上钩。哦,这倒是有意思了。由此可见男人的下半身就是个意志不坚定的货色,随便别人勾一勾,它就会跑过去插进别人的逼,要么就是随便跳一跳,男人就得跟着下半身跑进草丛随地小便——男人的下半身简直如同狗一样到处撒尿圈地,咦不对,狗接受训练以后说不定还能管住自己,可男人却管不住,要这么说男人连狗都不…… 咳咳。 宋远洋是没有说,所以不知道他的父母会怎么做。宋家父母一定会恨不得将这件事传的满天下都知道,当然也包括简家的父母。他们绝对会让简爸简妈知道他们教出来的女儿是什么货色。到时候简家亲戚那边一听说,简爸简妈估计好几年都得躲着亲戚绕道走。 不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至贱则无敌。简安没什么优点,缺点倒是一大堆,不要脸就是其中一项了。她也没什么要脸的。这件事传了也就传了。姚宁是个大城市,大城市的好处就是它足够大,大到能藏得下污纳得下垢。天底下好女人少她一个不少,坏女人多她一个不多。有些事,比如名声之类的,要是看得比天大,那么名声被人污了就是一桩大事。然而出轨丑闻不在简安担忧之列。她对名声也没那么看重。她也不靠宋家吃饭,也不靠简家。就算人人皆传她是个不要脸的荡妇,她照样能挺胸走在大街上——原因无他,靠的就是够不要脸。要是这件事让简爸简妈气得把她赶出家门,说不定还正中她下怀,她还能借着这个由头跑去别的城市发展——宋家的手再长都伸不到那么远吧? 要是简安愿意再不要脸一点,她甚至还能抱着看戏的心态威胁宋家父母,不就是曝丑闻吗?他们要是曝她出轨,她就曝她和宋远洋性生活不和谐,至于怎么个不和谐,让外人去猜呗。但宋远洋要怎么应对呢?性生活不和谐的说法多了去了,这说法太有想象力发挥的空间。她可以误导别人以为宋远洋是阳痿,ED,这说法要是传出去,看急的是她还是宋家父母。 谢天谢地,这个故事没有奔向简安和前男友以及前男友爹妈斗智斗勇互撕到鸡毛蒜皮满天飞,这个故事之所以没有这么发展,完全是因为宋远洋是个好人,他是个大好人,至少他的道德底线比简安高……高一点……吧。 他干不出那事儿,于是只好一个人关起门来,默默因为简安气到吐血。 他想不通,想不明白,明明大家都已经开始适应他们即将拥有的角色,宋家父母在适应,简家父母也在适应,他以为他们的人生正沿着正确的轨道向前行进,然而简安却以他怎么样都没想到的最高时速,驾着她的那辆车轰地一声,在人生正轨的防护栏上撞出大洞。她不是只撞出一个洞,她是撞出了两个。第一个洞正砸得宋远洋眼冒金星,还反应不过来,她就开着车子猛地撞出了第二个大洞。而事故发生以后,肇事者根本没有善后的觉悟。她下了车,头也不会地——拜拜走人了。 她冲出来的那刻,四目相对,宋远洋只觉得可悲,替他们都感到可悲。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而他竟然没在这三年看清一个人。三年的时间,三年的话语,都在简安一个动作间化成了谎言。他不想承认,不想直视,他三年的感情都是由谎言包裹的。原来语言并不代表真心,听一个人说了什么都不够的,要看一个人做了什么——过去三年简安为宋远洋做的也不少了,但她从前做的那些,在她挡在顾遇身前的那一刻,全都被她这个动作碾成齑粉。 他就像是……就像是一个娃娃。简安看上了,一时兴起,抓在手里呵护备至,可是等她玩腻了,她就把这个娃娃丢到一旁。哪怕这个因她变久变破烂的娃娃在角落里一个人默默哭泣,她也任性绝情地别过头,根本不在乎这个娃娃是不是因为她而心碎难过。哪怕有人举起这个娃娃,举到她的面前,硬逼着她看一看这个娃娃因为她变得多破败不堪,她也只有嫌恶的眼神,和怨毒的话语好给了。 第七十八章疯女人(23) 他的眼睛,像是成了放大镜,放大了她反应所有的细节,将这些细节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地放到了他的眼前。 她的反应,她的动作,震惊了在场的所有男人,可能连她自己也是震惊的——她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事。 她头也不回地冲出来,没有一丝犹豫,完全是出自本能的反应。简安站在顾遇身前,张口喘着粗气,那是因为刚刚跑过来。她微微张开双臂,便显得有些不太坚决,但这更刺痛了宋远洋。她气息急促紧张,胸脯激烈地起伏,指尖轻轻地颤动,眼圈也红了,他还看到她喉咙吞咽的动作,那是下意识害怕的反应。 她害怕了,保护的意志也不够坚决坚定,但即使如此,她没有后退——她明知道自己在害怕,也没有后退一步。 两人彼此对视,她无法控制自己,那双眼睛里落下一行清泪,他因那眼泪而更加震惊。 她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样的举动,可她依旧不肯退让。那双清醒的眼眸里如此展现了一种倔强,他震惊之余,为那股倔强惊叹,也就难过地濒临崩溃。 那像是一个明知道犯错的人,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的行为代表了什么,她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天大的错误,也许她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犯下这个错误,但她依旧站在最前方,没有纠正这个错误。她甚至抬高了双臂——那冲出来的身影,保护的姿态,简直可以说是义无反顾了。 她像成了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开启了防御机制,紧紧盯着来犯者——宋远洋。她连手心都攥紧,握成了拳头,像是宋远洋要是真的敢做什么,她会毫不犹豫地还击。 他恨极了她,可是,更叫他绝望难堪的是,他不只是恨着她,那恨的背后,竟然还有一丝羡慕…… 他居然在羡慕。如果今天,他和顾遇位置对换,她还会这样义无反顾地,挡在他的面前吗? “简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干涩。 简安的举动无异于是激化矛盾,顾时都为她捏了把汗,焦急地喊她。顾遇也在喊,为她焦急:“简安。” 他伸出手去,想要拉开简安,可简安像是有感应,肩膀一缩,他的手一顿,她还在躲开他的触碰。 宋远洋尚能保持冷静,吐出两个字:“让开。” 简安已经冷静下来,口齿伶俐,厉声问:“你想干什么?你忘了这是在哪里?你要是打人,顾叔叔他不会……” 宋远洋没等她说完,恶狠狠地说:“老子他妈不在乎!” 那怒意吓到了简安,她微微怔住。 宋远洋的眼睛都红了,也是打算豁出去了,“我告诉你,我他妈现在什么后果都不想管!让开!我让你让开!!!” 他目光投向简安身后的人,嘴唇勾起讥讽的笑,挑衅道:“怎么?这就是你要保护的男人?一个躲在父亲和女人后面的孬种?” 他这明显是激将法,也起了明显的作用。顾遇顶讨厌有人说他靠父亲,也不想躲在简安背后由她承受宋远洋的怒火,他沉下脸,打算上前自己处理,让简安退后。 简安没有退,只保持张开双臂的姿势。 “简安!你应该感谢我不打女人。”他个子比简安高,眼睛往下看,有种迫人的威势。可这时候简安没有再被吓倒,小小的个子,直视的气魄能与发怒的宋远洋抗衡。 “你给我让开!”他喝道。 简安笑了。他不明白,她怎么能到了这样的时候,还能笑得出声? “我应该感谢你么?”简安冷笑,声线冷冷清清,“感谢你对我高抬贵手?” “简安!” 三声齐响,一声是宋远洋的怒喊,两声是顾遇和顾时同时响起的喊声。简安这么说在继续激怒对方,对她并没有好处。 简安下睨一眼宋远洋紧握的拳头,有一种看透的轻蔑,“你最想发泄的对象是我,不是吗?” 她笑意更胜,在这样的场合里,她的笑竟可以称得上是明媚。 “有伴侣的人应该保持对伴侣的忠诚,是不是?所以在这件事里最应该负责任的是我,不是吗?”她淡笑着说,像是置身什么谈判场合,而不是面对一个因为被戴绿帽而恼羞成怒的男人。 她太冷静了,她的冷静与他的愤怒形成一种对比,衬得他的一切举动像是歇斯底里,无理取闹。可明明犯错的人是她…… 他感到自己像是成了一只困兽,他挣扎着,想要打破所在的笼子,可他越奋力挣扎,那笼子却越像是无坚不摧,怎么都打不破。她越是冷静,他就越加的愤怒,那愤怒奔到极点,他不顾一切地嘶吼:“滚开——!” “我叫你滚开!” 简安一颤,眨了眨眼睛,随后又恢复镇定。 “简安!”顾遇急得想劝住她,偏偏简安抗拒他的姿态牢牢地刻在他的心里,封住他的动作。 简安回头一瞪,眼神可怕,像是要他老实待在原地。顾遇难以说清,只知道这样的简安也是陌生的,可好像又不陌生,她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就算是简爸出手打她,她不想认错的时候也绝对不会低头。“简安……”他轻声叫她,想要安抚她,让她冷静。她已经转过头去,那其中的决绝连在旁边的顾时也看出来了。 他们谁都拦不住她。 “是我主动的。”她果断地说,没有一丝犹豫。 宋远洋颤抖着喊:“简安……” 她流利地说下去:“是我主动找顾遇的。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出轨吗?原因也很简单。” “我就是那样的女人。”说话时她是微笑着的,声音很轻,就那么承认了自己不堪那面。 她没有看宋远洋,笑意不变,口气轻松:“你不是经常出差吗?我想找男人做爱,说实话,没有顾遇也会有别的男人,”那话像是印证了顾遇一直以来的猜测,他的手停在她的背后,她说,“选择顾遇只是因为刚好,只是因为刚好有他而已。” 方便,彼此了解,也安全,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特殊的原因。 “没有顾遇我也会去找别的男人,我不是说了吗?是你自己眼瞎,”她的厚唇讥诮地勾起,隐藏谁都没有察觉的疲惫,“是你没有看出来我是怎样的女人。” “简安——!” 宋远洋再也无法忍耐,怒吼一声,双眼猩红,看上去想要冲上来。顾遇也顾不得一切,上前搂住简安的肩膀,将她往旁边一推,沉声喊:“顾时!” 兄弟两个难得表现出一场默契,两人目的相同。顾时配合着接过顾遇推过来的简安。简安急得想要挣开,可顾时到底比她有力气。 “安姐姐。”他哀求似的叫了一声,简安对上他的脸,看着他摇摇头,制止她再上前,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那拳头在空中狠狠落下,宋远洋在最后一刻控制住自己,没有打向简安。他一拳砸下去,发泄般怒吼一声,才看向简安。顾时带着简安后退两步。顾遇挡在他面前,目光锁紧他,不再让他有过去的机会。 “简安,”他仇视着盯紧简安,咒骂的话就要说出口,“你他妈就是个贱……” 顾遇没有让他说完。 他来不及想太多,来不及理会简安刚刚说过的话,怒不可遏地揪住宋远洋的衣领,口中警告:“嘴巴放干净点。” “干净?”宋远洋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干净?”他以厌恶的眼神瞥了一眼简安,“她配吗?” 宋远洋笑起来,不知道是在嘲讽顾遇,还是嘲讽他自己。他还是在保护她,不管什么时候,他们都在保护彼此,那么比起他们,他算什么?他三年的感情算什么?他的痛苦算什么? 他想坠入了深渊。既然他不好过,那么他们也别想好过。 宋远洋的领子一紧。他望着那张脸,脸上充满戾气。顾遇怒气冲冲,似乎宋远洋要是再说什么,他能立刻动手。宋远洋讥笑道:“还是你配?” 顾遇眉头一皱,没有动手。他还是有一份歉疚。说到底,是他和简安对不起宋远。他并不在乎宋远洋怎样怨恨他。他也理解宋远洋要报复的心情,他要报复,大可以冲他去——只冲他去。 领子一松,宋远洋在顾遇的脸上搜寻,似是要找出他的弱点。 “顾遇,你自以为很了解简安,是不是?” 顾遇冷冷问:“你想说什么?” 宋远洋冷笑一声,扫向简安,决定做最后一击,“最后一个问题。” “那个孩子……” “是谁的?” 顾遇难以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顾时也是处于震惊之中,下意识松开了双手。简安想揉按自己的肩膀,刚才兄弟两个交接间,都没控制好力道,弄疼了她的肩膀,她刚抬起手,听见宋远洋的问题,手一顿。 她抬起头。 “你刚刚……”顾遇反应不过来,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今天的他也是难得的,面对出现的桩桩意外不知道如何反应,失去了往日惯有的灵敏,口舌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你刚刚……你……你……你刚刚说什么?” “果然……”顾遇的反应在宋远洋的意料之中,他笑起来,有种道出秘密的得意,也有一种惨烈,“你看,她也没告诉你。” 那话重重敲击在顾遇的心上。 “你也不知道,你不总是以为自己很了解她吗?哈哈——!”最后的笑声是十足的嘲讽。 宋远洋生怕顾遇听不清接下来的话,语速放慢,“简安怀过一个孩子,但是她打掉了。” “宋远洋。”简安注视着宋远洋,平静地喊出他的名字。 那是最后的警告,可他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秘密暴露后的心虚,想要制止他说下去。 “怎么?”宋远洋唇角勾起,“心虚了?害怕他知道真相?” “我原来以为那是我的孩子,”他咬重“我的”,“可是后来,”他强调后来,“我想想不对劲,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如果那是我的孩子,为什么简安不告诉我呢?她告诉我的话我一定会负责。” “对不对?”他转向简安,像是征询她的意见。 “可是,她打掉了。” “她为什么要偷偷打掉那个孩子呢?是不是因为那孩子有什么……”他顿了顿,而后一字一句道,“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个孩子,是宋远洋心上的一颗瘤子,长在他心脏的背面。他再怎么假装平静,假装生活得以安稳地继续,可只要一提起那个孩子,他的心总是会隐隐作疼,最后四肢关节都会跟着疼起来,就像是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有的关节毛病,一旦遇着相应的气候,便会将人折腾得死去活来。 他想了很久,他要怎么报复他们,终于让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他没有说出简安怀孕的时间,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背着他勾搭在一起的。他只要顾遇知道发生过这样的事,然后引导顾遇去猜。 倘若……那个孩子是顾遇的呢? 他要顾遇也尝一尝他经受的痛苦,要把这个瘤子种到顾遇的身上去。 他要他们之间……再无信任可言,当一个男人知道一个女人擅作主张打掉他的孩子,他们之间,还能有从前的信任吗? 他笑了,残忍快意。 今天发生的事已经足够多了,顾时以为再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意外。可当宋远洋说出那个消息,他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不敢相信听到什么。 很容易就能猜到宋远洋的意图,可就算他能猜到,还是会忍不住去想……他的视线在顾遇和简安之间逡巡,顾遇已经来不及面对宋远洋,他惊愕地看向简安,这件事完全是意料之外。他知道顾遇和简安之间发生的总比他知道的多得多,但也没想到简安发生过这样的事。要是宋远洋言语里那股暗示是真的……要是那是真的…… 就算顾时是局外人,他还觉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也不敢说话,只能求助似的看向简安。 “宋远洋。”她声线紧绷,依然冷静,只是这冷静放在这样的时候,显得有些不寻常。 四个人中,只有她知道事情全部的真相,来龙去脉。那张圆润的脸没什么表情,简安浑身笼罩着一股威严。那股威严像极了简爸发火的时候,使得她看上去很像她的父亲,可她的威严中有一种冷酷,是简爸没有的。 野兽早就出笼了,“她”在暗中潜伏,寻找着机会,舔过齿尖,在她耳边低声嘶鸣,只要她一声令下,就会…… 一时间,花园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马上说话。 第七十八章疯女人(24) “孩子?”她开口了。 简安笑了,那轻轻的笑声在四个人之间飘散开,有一种诡异的冷静。 “孩子。”她嗤笑着,重复了一遍。 她看着宋远洋,和宋远洋的愤怒相比,她看上去太过冷漠,口气淡的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那孩子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是不是用‘胚胎’更合适?” “简安——!” 那话一下子激怒了宋远洋,他刚向上前,一条手臂穿过他的胸前,挡住他动作,是顾遇。 尽管还在震惊之中,顾遇没忘记防着宋远洋,他唤了一句“简安”,想让她冷静下来。不管那件事真相如何,继续激怒宋远洋都不是一个好选择。 她不管,只站在那里冷冷地说:“你的孩子?” 那语气透着浓浓的嘲讽,宋远洋面色一僵,以为简安要说真相,屏住了呼吸。 “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 她紧盯着宋远洋,咬牙道: “那是我的孩子。” 她庄严地宣告,那话像是在做一种强调。她强调,那是她与生俱来的权利,谁也别想从她手里夺走,谁也没有干涉她的权力。 “那是我的孩子,那孩子长在我的肚子,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孩子的父亲,你他妈给我听好了——” “老娘他妈根本就不在乎——!” 听到这里,宋远洋再也忍不住,发起抖来,眼圈都红了。 “简安,你……” “所以别在我面前说什么如果那是你的孩子你会负责之类的话,别以为我会感激你有这样的责任感,我没有……”她越说越激动,嗓音像是沾上了哭腔,但她吞咽了一口,很快恢复了正常的分贝,她看着宋远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强调,“我没有请,你,负,责。” “所以你也不必强调你拥有崇高的责任感。” “简安——!”宋远洋怒喝,再次挣扎,那股冲击力可不小,顾遇不得不花了更多的力气钳制他,还要防着自己被宋远洋带着摔一个跟头。 “简安……”他头疼地唤她的名字,可是简安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是你擅自对我抱有期待!”她越说越激动,带上了愤怒的颤音,“我没有答应你的求婚,孩子?母亲?妻子?我没有答应,”她摇了摇头,垂落在肩膀的长发随着动作晃动,“我统统都没有答应!是你自己觉得我会答应,一直以来……” “都是你在自作多情!” “简安——!”他怒喝,用力挺胸,想要挣扎,现在他除了愤怒地喊她的名字以外什么也做不了,顾遇牢牢按紧他的肩膀,不让他动弹。他简直是狼狈不堪,一个男人该有的尊严都被她丢在地上,践踏得体无完肤。他只能愤怒地喊她的名字,双眼充血,紧盯着她,像她是他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顾遇拦住他,可他的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生疼。那话是打在宋远洋脸上的耳光,可自作多情那四个字仿佛也打在他的脸上,像是印证他之前的想法。那时候,他不也是…… “你问为什么我要打掉那个孩子?”她笑了,“你当初就问过,是不是?可是我没有告诉你真相,你想知道原因?好啊,我现在就告诉你。” “我恨它。”她咬紧那三个字。 未想到听到这样的话,宋远洋惊呆了,顾遇和顾时也愣住了,他们看着简安,像是看着一个他们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 恨一个孩子,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听上去怎么都不像一位母亲会说的话。 即使那孩子没有出示,他们始终是想相信,简安有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可当她那么说,那恨意是真实的,那快意也是真实的。她是真实的恨着,也为此感到快意。 那是一位母亲,她作为一位母亲,真切地憎恨,厌恶她那个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 那是三个男人无法领会的,他们都为此感到混乱。在这之前,他们的生活里,从来没有听说,有哪位母亲会恨自己的孩子。 她触到他的眼神,眼泪一齐想要涌上来,有那么一瞬间,大约有一两秒,她畏缩着,想要后退,但她没有那么做。她抬起头,她只能抬头,吞下所有想要奔涌出去的眼泪,双手握紧,指甲嵌进手心的皮肤里。 她没有回头的路,她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 “简安……”宋远洋沙哑着,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只能无力地喊出她的名字,他气得浑身发抖,绝望地质问,“你到底有没有心……?” 她没有马上回答,因为瞪得太用力,眼睛都疼了,她眨了两下眼睛。她望着宋远洋的方向,那里不止有宋远洋。两个人站在那里,一个是宋远洋,浑身被抽空了力气似的,另一个则是顾遇…… 嗓子眼冒着酸楚的疼,她用力地吞下去,挺起了胸膛,倔强地抬头,掷下两个字,正面回答了他的问题。 “没有。”她果断吐出这两个字,骄傲得像一位女王。 “简安——!”愤怒的咆哮响彻花园上方的天空。 那一瞬间宋远洋爆发的力道太强,顾遇只能用上所有的力气,架起宋远洋的双臂,不让他冲向简安。可简安也没有示弱,她没有惧色,挥舞着双拳,若不是顾时捉住她的手臂,可能下一刻她和宋远洋就要厮打在一起。 这下子,这场面上倒是顾遇和顾时还冷静一下。顾遇沉声命令道:“顾时!” 无需他再多说什么,顾时匆忙点头,顾不得辈分,拉起简安,努力制止道:“安姐姐!” 简安挣扎着,想要挣脱出来,但顾时的力道总是大过她的,她被拉扯着,被迫跟着顾时走向小路的另一个出口。 “简安——!” “简安——!” 即使简安和顾时被带着走出老远,宋远洋还在愤怒地叫喊。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顾遇松了一口气,不由放松了力道。宋远洋察觉肩膀一松,抓住了机会,反手一拳揍过去。 “顾遇你他妈就是简安的狗!!”宋远洋指着顾遇,愤怒地控诉。 打了一拳,出了气,他开始冷静下来,没有再追上去,发泄似的怒吼了一声,像是朝着虚空发泄。他擦了擦唇角,伤口还在疼,拇指擦下一片血迹。他看向顾遇,顾遇双臂张开,躺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一边的脸也肿了起来。 他算是还了一拳回去。 “起来啊!打回来啊!”宋远洋大喊,双手炒着口袋,不羁地挑衅道,“你刚刚不是很威风吗?!嗯?!” 顾遇没有应,他歇息了一会儿,才撑起上半身,疼地倒抽一口气,抬起手掌按了按脸,抬起头,说道:“对不起。” 是他不能料到的发展,宋远洋愣了一下,随后冷笑,“别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够了。” “抱歉,”顾遇喘息着,手肘撑在膝盖上,没有站起来,“我知道光道歉不够。” 他们所造成的伤害,不是轻飘飘一句道歉就能抵消得了的。 但现在,他得先让宋远洋冷静下来。 “如果你那边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顾遇诚挚提出补偿的建议。 “哼!”宋远洋冷哼,踢了一脚泥土泄愤。 “要去喝酒吗?”他带着倦色提议。 宋远洋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男人受伤的时候适合喝酒,”顾遇温和地说,想办法希望让宋远洋放下戒备。 “如果你有合适的地方合适的人,可以倾诉……”顾遇想了想,用了比较委婉的说辞,“那些事,那就当我没提议好了。” 宋远洋面色一僵,被顾遇说中心事。到现在他都没有可以倾诉的地方,亲人,朋友,他都不敢说出和简安分手的真正理由,男人被女人戴绿帽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碍于男人的自尊,他也没有办法告诉朋友真实的理由,也不敢告诉父母他心里的痛苦。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沦落到会需要在情敌那边寻找慰藉。 “找个时间,去喝一杯吧。”他如此提议。 他有需要打听的事。 关于……那个孩子…… 他伸出手去,像是伸出了橄榄枝。宋远洋紧紧盯着顾遇的手,内心经历了种种斗争,才握住了顾遇的手,将他拉起来。 顾遇成站起来,正要掸掸身上沾到的泥土,宋远洋又是一拳出去,击中了顾遇的小腹。 顾遇吃痛,“唔”了一声。 “这下才叫算清了账。”宋远洋恨恨地说。 顾遇按住被揍的地方,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只是竖起大拇指——宋远洋打的够狠的。 他打算回去,宋远洋看到他脸上的伤口,皱眉问道:“你还要回去?你要怎么交代?” “找个说法就是了,”顾遇想起简安威胁宋远洋的话,安抚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我爸做什么。” 宋远洋冷哼,和顾遇约了时间。今天闹了这么一场,他也不打算回去了。他心里对简爸简妈有歉意,但他心思乱得很,需要找个地方一个人冷静下,整理思绪,既然顾遇还要回去,给剩余的其他人一个交代,那他干脆就把责任甩到顾遇身上就行。 也不用和他客气。 他转过身,走上简安和顾时离开的那条路。 简安浑浑噩噩的,离开了那里,眼泪再也忍不住,她怎么止都止不住。 她一直在哭,小声的啜泣。顾时步子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安静地牵着她的手走在前方。 就像他的小时候,她坚定地牵着他的手那样。 直到坐入顾时的车,车门关上了,车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爆发了。 简安双手抱头,死死咬着唇,无法抑制痛苦的哭声。她很痛苦,顾时看得到,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对不起……” “对不起……” 她一直在说,不知道是在对谁说。双臂像是两条锁链,她想要捆住自己。 她警告自己许多遍,今天是顾遇很重要的日子。 可她还是搞砸了。 第七十九章smile,smile! 简安一直在哭。 起先,她是爆发式的,痛苦地发出呜咽,简安整个人都在发抖,口中不住说着“对不起”,不知道是在和谁道歉。 可能是今天她见过的所有人。 她是那样的痛苦,哭到连额头的青筋都暴起了,顾时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他也想用温柔的语言去抚慰这位姐姐,可他张开了嘴,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前的人太痛苦,痛苦到未见得能听见旁人的安慰。 这种时候,可能语言是多余的。 他没有说什么,启动了车子,在电子屏幕上点了几下,车内流淌着音乐声,他将音量调到了最大。 那是首温柔悲伤的抒情曲,随着音量的提高,瞬间充斥车内每个角落,高过每一道声音。 简安抽噎几下,极力地想要控制住自己。音乐声越高,步入高潮,男歌手嘶声竭力表达着失恋后伤感的情绪。那是首外文歌,简安没听过,听不懂歌词,但那旋律和男声都实在太过悲伤,简安的情绪跟着卷进去了,她捂着脸,哀嚎一声:“你选的什么破歌啊!” 顾时失笑。 简安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暂时失去了身体的主导权,眼泪不听她的话,像决堤后的洪水,汹涌地从眼睛里逃出去,她的手指缝里漏出了泪水,连十根手指都被那些泪水打湿了。更雪上加霜的是简安那位亲戚,她越是哭得伤心,下面就越是欢快地流着。都说那位亲戚是女性的好伙伴,要简安说,好伙伴个屁,没听说过哪个好朋友是在当事人痛苦不堪的时候在她的痛苦上添把柴加把火,而那位好亲戚倒像是生怕她不够难过似的,她哭不完,它也流不尽。 可能今天的黄历上写着不宜出门,大姨妈来的日子,她出什么门呢,老天爷不是一开始就告诉她了么——今天开头就是大不祥啊! 她用手掌抹了把眼泪,可眼泪擦不完,她翻过来,用手背擦了一把,脸庞还是一片湿润。视野前方水汽朦胧,她怀疑外头下了雨,是雨水打湿了车窗玻璃,否则她怎么看不清汽车行进的方向呢? 哭声没有听过,歌曲继续放下去,多是悲伤或者缓慢的抒情曲,那哭声竟也融于音乐的弦音中,像是专门为那些经受悲欢离合的人们而哭的。 顾时没有再说话,安静地目视前方,任凭简安一个人哭泣,他没有打扰简安,尽职地做着司机,打算送她回家。 突然,他听见了一声小小的“呕——” 那是简安发出来的。她捂着嘴,双眉因为难受紧紧聚拢。他急忙在路边停下车,看过去,关切地问:“安姐姐,怎么啦?” 简安摇了摇头,想说自己没有事。什么叫做霉上加霉,她本就月经在身,小腹那边疼痛也是接二连三,没有停歇,现在胃里更是难受起来,连她的嘴里都泛起了恶心的呕吐味道。 她倚在车窗上,大口喘气,脸色苍白。顾时焦急地在车内找了找,从储物柜里找出了矿泉水,递过去,不知道能不能让简安好受些。 简安也没有推拒,接在手里,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清水顺着喉咙而下,那股胃酸带起的难受感似乎压下去了一些。她没有换姿势,声音虚弱疲惫:“顾时,谢谢你。” 顾时羞赧地笑了笑,“安姐姐,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她看着顾时,面带愧疚,“小时,今天的事……很抱歉啊,你爸他……” 今天当众离席这一出,她确实有冲动,但她也不会为此后悔。那本是她一个人的事,做了就做了。但是顾时随她一起离开,就算简安不想理会,也知道事情变得有些复杂。最重要的是,要是顾爸生了气,不知道他会怎么教育顾时。 顾时意外地微怔,随即温和地笑起来,说:“这有什么啊?安姐姐,你不需要抱歉啊。” 他以认真的眼神凝视简安,“这是我自己选的。” “本来我也不喜欢待那里,不过是找个机会顺道离开罢了。如果爸爸要责骂我……”他耸肩,表示随顾爸的便,他并不在乎。 他怕简安担心,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啦安姐姐,反正今天的主角是哥哥啊。而且,爸爸一向更看重哥哥。” 简安一愣,面上的愧疚更深,“小时……你爸爸他……他也是爱你的……” 一缕叹息在他们中间飘开。 “安姐姐,”他失落地勾唇,“为什么连你也说这种话了呢?” “我……”简安语塞。 “没关系,”顾时温和地笑,“我知道安姐姐你是想安慰我。只是我觉得,我们两个人之间没必要说这种客气的安慰话。” “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啊,可是,安姐姐……” “我已经过了那样的年纪了。” 简安不语,沉默地拧上瓶盖。 “安姐姐,”他感慨着说,“人是会变的啊,曾经追求过的东西,到了长大以后,就发现其实它也没有人以为的那么美好,所以也就不再渴求。” “其实现在,尤其是这段时间,我经常会庆幸,还好我有一个哥哥,有些事就……”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看着简安,目光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他是担心,简安的反应依然会叫他惊讶。她低着头,长发遮着半张脸,轻笑道:“你长大了。” 顾时也跟着笑起来,“对啊,我长大了。人总是要长大的。”他抬起右拳,在肩膀下轻锤两下,“安姐姐,我也变得可靠了一点吧?” 简安看着他,轻轻笑了两声。 她合上眼,头靠上椅背,想要在回到家以前短暂的休息一会儿。但身体的难受似乎没有完全的消散,那张苍白的脸双眉紧蹙,痛苦的阴影没有散去。顾时见状,也不便再说些什么,他重新开起车,离开了停靠的路边。 简安没有休息好,眼睛闭上了,大脑却没有进入休息状态,自动为她播放发生过的一幕一幕。那些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耳边歌声没有停下,一首接着一首,不同风格的歌曲交替播放,她脑海内的画面也失去了固定的秩序,变得凌乱颠倒。在混乱中,有一个声音穿过了那些画面,低低说了些什么,直刺她的耳朵。 她蓦地睁开眼。 简安急促地喘息,看了看周围,已经到了她居住的小区。顾时发现她的反常,关切地询问:“安姐姐,你还好吧?”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简安摇了摇头,低下头,手中的那瓶水被她捏得变了形。 “没什么,”她说,自嘲地笑道,“老‘毛病’了。” 她推开车门,走下车,正要进楼道,顾时在她身后喊道:“安姐姐……” 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尴尬地停在那里。 “放心吧,”简安透出一股疲惫,但态度很果决,“那孩子和你哥没关系。” “啊……”一路上,顾时不是没想过找个机会问问清楚,他想过应该怎么问,事情会怎样发展,可是简安就这么直接相告,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她一点儿也没有拖泥带水,支支吾吾,或者先说起有什么不得已。 她很直接,口气也轻飘飘的,仿佛那件事不过是什么普通的小事。 倒显得他先前那些思量那些犹豫挺多余。 也不知道他哥那边怎么样了。 “没事了?”简安问,想要转身。 “安姐姐!”顾时急急喊住简安。 “嗯?”简安再次看向他,不觉感到一些烦躁。只是顾时才帮过她,她不好发火,于是忍了下来。 “那个……那个……”顾时站在车边,嗫嚅道,“那个……你和我哥……” 简安移开目光,看向虚空,语气淡然:“我和你哥没有什么。” “不是的……!”他焦急地说,“我就是觉得……我就是觉得……” 顾时终于打定主意,稳定心神,认真地说:“安姐姐,有些人要是错过了,就是遗憾一辈子。人生那么短暂,要是……要是抱憾终身的话,那么会……” 简安轻嗤一声。顾时顿时慌了。 “安姐姐……” “会怎么样?” 她的声音太轻,顾时一时没有听清,“什么?” “我问,如果抱憾终身,会怎么样呢?” 他看着简安,自他懂事起,他就认识她了。记忆中的那位少女和现在的身影重迭,他发现,他竟有些看不清了。 他凝视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道:“会很痛苦的。” “人生那么短暂,要是错过了,抱有遗憾,那么可能一辈子都会陷入痛苦之中,与其未来痛苦,那么最好在现在抓紧,不要错过,不是……” 那“吗”字还没有出口,就被她打断了。 “够了。” “什……”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眼前的人语气冷漠,淡淡的两个字,就在他们之间画出一条界线。那语气,是在指责他的越界。 “人是会变的,”她淡淡地说,“这话是你说的,既然你清楚这道理,又凭什么认为,现在的错过会导致以后的痛苦呢?” “可……可是……” “遗憾,后悔,”她勾唇,轻轻笑道,“这些本来就是人生常态,不是吗?” “人的一生要经历多少遗憾呢?”她仰望天空,“人的一生不就是在不断的遗憾中向前走吗?经历遗憾,然后后悔,等到一段时间过去,再回首看,可能会觉得,哦那些遗憾其实也不算什么。” 顾时陷入困惑里。就算人的一生会遇到许多遗憾,可人不该为了没有遗憾而努力吗? “为了人生没有遗憾,所以人难道不应该努力地去抓住所有的机会,好让自己没有遗憾吗?” “太累了。”她懒懒吐出三个字。 这是顾时始料未及的答案。 “啊?啊??” “太累了啊,”她伸了个懒腰,“你也说了,人生短暂,人的时间是有限的,可是人本来就要做很多事,如果……”她垂下眼眸,“如果为了尽量没有遗憾而去拼尽全力,这样的人生在我看来,太累了。” “再说了,”她笑道,笑中有顾时看不懂的深意,“难道你以为,抱憾终生才是最痛苦的事吗?” 顾时说不出话来了。 他以为……他总是有很多以为,他总以为,他是站在他们之外旁观他们的人,旁观者清,他以为他看得比两个当事人要看的清楚。 可简安的话却叫他意外,他的思绪也跟着乱了。 她的意思是……他猛然惊醒,心也跟着这个新发现一颤。 “安姐姐,你……你……” 他震惊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混乱的思绪才找到出口,就被一道惊讶的女声打断了。 “安姐姐!咦咦咦!顾时你怎么也在这里?!”余朗星三步并作两步,从台阶上跳下来。 余朗星站定,不等顾时开口,就发现简安双眼通红,眼皮也肿着,她一下就看出来哭过,想都不想,质问顾时:“你欺负安姐姐了?” “我没有啊!”顾时大呼冤枉。他怎么可能欺负简安啊? 让简安难受的明明是另有其人!! 顾时暂时忘记了方才的事,为自己叫屈,为女朋友质疑自己气呼呼的。 “抱歉啦。”余朗星双手合十,对他们解释道,“哎呀,我今天来找安姐姐玩呀,还有有关……”她没说下去,冲着简安挤眉弄眼,暗示她们间的小秘密。 简安的目光落在那个女孩身上,她一脸明朗灿烂的笑容。她是如此的执着,到现在也没有放弃寻求购买演唱会的通道。即使屡次三番碰壁,她也依然没有放弃希望,甚至笑容依旧灿烂,好似阳光,可以扫去人心头的阴霾。 那笑容,真是…… “朗星。”她淡淡出声。 被简安叫名字,余朗星赶紧应道:“嗯嗯嗯?”那脸上写满了希望。 “不要再来找我了。” 余朗星反应不过来,“啊?啊?” “那个演唱会的门票,你自己想办法吧,我现在……”喉头滚过一道酸涩,银行户口上的数字是砸穿她心口的拳头。那话提醒了她,手上传来沉重的力量,她才想起,离开的时候把包和礼物一起带出来了。 操,她低声骂了句。 简安抬起手,将那份礼物递给顾时。 “你要回家去吧?帮我把这个带给你哥。” 顾时知道那是什么,没有接。余朗星看到包装袋上的LOGO,吃惊地张开了嘴。 哦哟哟哟哟,这这这…… “安姐姐……”顾时无力地抗拒。 “接过去啊。”简安催道,“结婚是大事,我爸那边也给红包了,我这边也不能不表示心意。到时候你要是和余朗星结婚,我也会送什么啊。” “不过……”晚一点吧,他们能不能晚一点?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她话一顿,笑了笑,没有道出自己艰难的事实。 “拿过去。”见顾时迟迟不接,简安口气也严肃起来,更像是命令。 她的神情里有一股威严,压得顾时喘不过气,身体也不由跟着命令行事,接过了那包装袋。等他接过,却开始后悔,他怎么觉得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见他接了过去,简安露出欣慰的笑容。她说了一声“拜拜”,转过身,向留下的两个人挥了挥手,动作还挺潇洒。 目送简安走进楼道,余朗星不等顾时解释,便急忙问起来:“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提到今天的事,顾时感到一阵头疼,要从哪里说起好呢?他招呼余朗星上车,解释道:“抱歉,今天安姐姐她心情不太好……刚刚那样子,你别往心里去。”他指的是简安那股疏离冷淡的模样。 余朗星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我当然知道啊,所以才问你。” “咦?”顾时惊讶道,“你不会因为安姐姐那样子吃惊吗?”他今天可是感受到太多的震惊了。 “我知道啊,”余朗星说,“安姐姐一看就心情不好嘛,她以前就这样啊。” “以前?”汽车的轮胎转动起来。 “怎么你以前就见过安姐姐这样?”她们两位是什么时候这么要好的啊??? “啊呀,”余朗星挥挥手,双眼放出闻到八卦味道的兴奋亮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快说快说!” “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啊,”面对女朋友的询问,顾时无奈叹口气,“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我要怎么说啊……唉,你知道吗,安姐姐居然怀过一个孩子。”还差点陷入亲生父亲的风波里。 他想了想,只能挑了一件最惊讶的事情作为开头,他以为今天怎么都不会再感到震惊了,但余朗星接下来的一句话叫他急急刹住了车。 “啊……你也知道这件事啦?” 什么叫做—— “什么叫做‘也’??”他着急转过身去,看向他的女朋友。 “啊……”余朗星才发现自己好像是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她逃也似地移开目光,“呃那个……今天你哥的未婚妻好不好看啊?哈哈,我蛮好奇的,你说你哥长得就很好看,呃……” 她想找话题转移顾时的注意力,但是顾时身体越过来,靠近她,口气是拿她没办法的无奈,“星星……” 看样子是怎么也逃不过去的了。 余朗星勉强扯起唇角,现在的她应该怎么办哦……? 那那就先……smile一个吧。 第八十章少年他听不到啊 p o18c b .c om “滴——!” 后面传来汽车急急的喇叭声,惊得顾时和余朗星回头,顾时才发现因为太惊讶,他忘记继续开车,车子正停在小区的大门口。他急忙转动方向盘,开走车子,找了一个小区附近的停车位,停好了车,打算和余朗星好好聊聊。手机却在这时候亮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口中喃喃:“安姐姐怎么样了?”说完,他露出欣慰的神色。 这一天余朗星好奇心大盛,她迫切地想知道简安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更好奇这个询问简安状况的人是谁。不过本着尊重隐私的原则,她强迫自己别过头,紧闭双眼,不断警告自己:余朗星,不行啊,不可以探听别人的隐私,如果顾时想告诉你的话会说的他会说的…… 如此默念,身旁的人念叨着什么“安姐姐很不好啊”,她还听到顾时很详细地描述着简安一路上发生了什么。他说得很详尽,余朗星知道他是打算告诉问询的对方,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想:哇,他记得这么详细啊? 不管是交往以前,还是交往以后,她都了解顾时的为人,他的心思细腻是出了名的。她也知道他做事待人尽可能温柔体贴,这时候听见他详细诉说着简安有多难受,还是忍不住给自己塞了一嘴酸梅——就算她不想承认,都不得不面对口腔里弥漫开的味道。 醋的味道,真的好酸。夲伩首髮站:po18bv.com 好嘛好嘛,她承认,她有着为人不能摆脱的坏品质,即使知道顾时和简安之间没有什么,还是忍不住吃醋。 趁着顾时还在打字,余朗星想起他方才焦急的模样,忍不住腹诽,他那么急着关心简安,还有那么坚定想从她口中得知有关孩子的事,那态度好像他就是孩子父亲似的。 OKOK,余朗星知道自己这是吃飞醋,她看到车窗上的自己,做了一个苦笑的表情,唉,她知道这种心态是不对的,可还是无法避免。 当初顾时拉着她介绍给简安,她就很好奇,顾时一口一个“安姐姐”叫着,她知道顾时家里有哥哥,没有姐姐,那么这个“安姐姐”是什么人?他的回答是—— “那是很重要的人。” 她当即就来了好奇心,脱口而出:“有多重要?” “嗯……”当时的顾时歪着头,思考着这个问题,回答时坦荡又认真,“和我妈妈一样重要。” 哈??余朗星不知道自己当时表情是什么样的,但自我感觉——她当时的表情绝对很精彩。 谁会当着喜欢的女生的面说,另外一个女生很重要啊?! 做为“博览群书”(指古今中外各种言情小说)的她立刻先入为主想入非非,得到了一个她认为很合理的答案。 这个和顾时没有血缘关系,他却说很重要的人……该不会是顾时的白月光吧?! 可是,谁会把自己的女朋友郑重其事地介绍给自己的白月光啊?! 等到三方见了面,简安待他们很随意,不过,似乎也很不能理解顾时有什么介绍余朗星给她的必要。可顾时却是真的很认真,认真到几乎可以说是郑重其事的地步。余朗星也看出来了,他对简安恭恭敬敬的,完全是对待敬重长辈的态度。 如此一来,她更是好奇,这位简安到底是何许人也?但顾时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那么说了。出于尊重他的隐私,余朗星也没有好奇地问,虽然她真的好奇死了。不知多少回,她想象出了多少个顾时和简安的过往种种,多到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能去写小说,但不管她怎么好奇,始终没有问出口——比起自己的好奇心,她觉得还是对方的私隐更重要。 更何况,就算顾时曾经真的对简安抱有什么心思,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倘若顾时愿意开口,余朗星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男孩的青春期嘛,对异性春心萌动什么也在情理之中。嗨,谁还没个过去呢?她在喜欢上顾时以前也对不知道多少个长相干干净净品学兼优的男孩子怀揣过少女情怀啊~ 咳咳,当然这些都是她不会告诉顾时的秘密。没必要。 如此将心比心,余朗星也觉得自己应当是想通了。顾时没有提,那是他的过去,虽然她想起顾时说起“那是很重要的人”,那双发亮的眼睛,还是会吃味,不过这些她都没有提,都放在了心里,尽量自我消化。 只是到了今天,那股酸溜溜的味道又溢满她的口腔,她忍不住抚额,调侃自己,唉,余朗星,你到底只是个凡人啊。 咦,不对,她本来就是个凡人嘛,真是的,还是别对自己期望太高,不然她的人生压力该多大呀。 余朗星闪过那么多念头,也不过是顾时回信息的一分钟。他放下手机,余朗星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问关心简安的人是谁,可她见到顾时放下手机,张口就问:“所以,安姐姐和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余朗星眼神里多了几分微妙复杂。 出来了出来了,那股酸溜溜又跑出来了。真是的,他现在是不是只知道关心简安呀?哼,哪怕先问问她她今天过得怎么样也好啊! 尤其那口气,她怎么听,都觉得顾时的语气里含着几分责怪,像是在责怪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可是,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啊?! 她略微思考一下,决定利用这股吃醋的心情,为自己扭转局面。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关心安姐姐的事?”她抛出了她的诘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嗯?”顾时似乎觉得余朗星问出这样的问题很费解,“我不是说过,安姐姐是很重要的……” “我知道我知道!”余朗星嚷起来,声音盖过顾时,“你说过,安姐姐是很重要的人,”她叹口气,望向窗边,是吃醋的口气,“可是你从来没有说,安姐姐为什么那么重要。” 她对上顾时的眼神,那里充满了不解。唉……她沉沉叹气,为什么这个人在这方面就是如此的想不明白呢? “我是说,呃……”余朗星尽力给他做解释,“我也是个普通女生……不对,应该说,我也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听到自己的男女朋友说起别人,如果安姐姐是你的亲姐姐,我倒也能理解,可是……安姐姐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吧?我实在不能理解你为什么那么关心安姐姐的事。” “啊那是因为……”顾时思索着,要怎样给一个答案,“那是因为我从小和安姐姐一起长大……” “你们差了整整八岁,”想着今天怎么都得得到一个答案,余朗星无情指出其中不合常理的地方,“要是你们年纪相差不大,我可能还会信这套说辞。”不,不对,她心里有个声音响起来,要是简安和顾时同龄,说不定她可能更加嫉妒——那可是在小言界里和所谓的天降打得有来有往平分半壁江山的青!梅!竹!马!啊!!! 说不定……余朗星默默划去这三个字,她能确定肯定自己一定会吃醋,绝对会的啊!想想看啊!顾时身边有个女生,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熟知了解彼此的一切,且两个人抱有他们才知晓的过去…… 哇谢谢,她光是想想,都已经要嫉妒疯了。 她看言情小说,没少看那些青梅竹马最后走到一起的小说,但现在,她抱着明知道不正确却依然不打算放手的嫉妒之情打算咆哮:青梅竹马是坏文明!! 顾时那边也是思维混乱,无法理清余朗星到底在说什么:“星星你为什么突然……” “我不是突然……”余朗星带了一丝苦笑,“我说,要是任何一个普通人能听到自己的伴侣郑重提到别人是TA‘很重要的人’,难免会有别的想法吧?” 顾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 余朗星继续往下说,“我觉得,你好像很关心安姐姐的孩子,你那么关心我会以为……好吧你就当我疯了吧。”怀疑自家男朋友和别的女人搞出孩子这个想法的确挺疯的,但她也忍不住这么想啊! 顾时一听,脸色大变,双手使劲摇摆:“我不是我没有!!!就今天的事来说我哥和安姐姐还有安姐姐的前男友他们的关系已经足够混乱了你不要把我也扯进去!!”他一口气说完,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带。 余朗星倒吸一口凉气,她听到了什么啊? 这是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啊?! 这一听……就是有劲爆的八卦在里面啊! 呃等等…… 她记得顾时提过他哥哥要结婚了,他提到那件事的时候,口气一副不可思议,似乎新娘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似乎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哥应该和别人结婚…… 那个人……该不会是简安吧? 不对啊,这和简安的前男友有什么关系? 余朗星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维都凑在一起,打成了理不清的死结。 他们这个男女关系会不会太混乱了啊! 她知道简安怀孕过的事,可是当时孩子的父亲她根本没有往其他人想过啊!! 等等……她努力回忆着那天的事,简安有没有提过孩子的父亲这回事? 等等,再等等!她努力拉住自己脱缰的思维,现在她的重点根本不是这件事啊!! 不管顾时对简安抱有怎样的心情,她已经决定问个清楚明白。这件事藏在她的心里太久了,她觉得是时候和顾时说个清楚。 隐瞒,尤其是隐瞒重要信息根本不利于情侣间的健康发展!这是阅遍小说的余朗星总结出来有关情侣的真理。 “那么,”她以试探的口吻开口,“你总可以解释下,为什么安姐姐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啊这……”顾时一顿,慢吞吞地说,“也不是不能说……” 他看了一眼余朗星,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想听……” 余朗星赶紧点头,“嗯嗯!!” “好吧,”他轻轻笑起来,有些宠溺,有些怀念,“就告诉你吧。” 很好!余朗星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太好了,她为自己的智慧感到叫好。她把顾时的注意力转移到讲述他和简安的过去上,这样说不定他就会忘记追问她有关简安和孩子的一切。 余朗星啊!她大赞自己,你真的是太聪明了啊!! 顾时的声音响起来。 “那是……我父母离婚一年的时候……” “喂,小屁孩,干嘛呢?” 那一年,简安在本地上大学,顾遇在国外。 这一天是简顾两家聚会,两位父亲聊得兴起,简安又嫌他们太无聊,简妈看出来,打发她去陪顾时玩耍。她得到这个命令,解脱似的带着顾时逃出两家聚会的包厢。到了外面,顾时提不起劲,简安说什么他都是懒洋洋地应付。简安看不下去,赏他吃了一记“毛栗子”。 顾时吃痛,瞪了简安一眼,不想理她,可简安的“毛栗子”让他心有余悸,他不敢不答,不过他很别扭地转过头去,“哼,安姐姐你怎么会懂?” “哦哟哟,”简安托着腮,打量着顾时,“我们的小少年也有心事啦?” 顾时哼哼唧唧,不做回应。 “让我猜猜,嗯……”简安笑道,“该不会喜欢上谁了吧?” “没有啦。”这时候的顾时认为简安提到的话题很幼稚,“什么喜欢,安姐姐,你真是……你真的好无聊,这种小事,嘁……”刚步入青春期的小少年不屑一顾地抬起头,牛气哄哄的,恨不得用鼻孔看人,仿佛爱情不过是一个肤浅的话题。 “不是啊?”简安耸肩,“好吧好吧,本来还打算看看能不能给你点建议。” “不——是——啦——”顾时拖起长长的调子,“我的烦恼比这要难得多好不好?我……”他顿了顿,不知该不该说,可他想了半天,他的苦恼也无处可说去,只好老实交代,“我……我想见妈妈了。” “我以为是什么事。”简安惊讶地说,她知道顾时父母离婚了,自己家那两位可没少在饭桌上反复咀嚼,还分了派别。简妈感叹顾爸抛弃了一位为家为孩子的好老婆,思来想去都想不通顾爸为什么舍得和顾时妈离婚,在她看顾时妈样样都好,几乎做到了一位妻子该做的一切。她温柔体贴,在家照顾丈夫儿子尽心尽力,虽说她和顾遇之间比较生疏,但……简妈也知道后妈难为呀!顾时妈没怎么苛待顾遇,简妈觉得已是不易,也就体谅她的为难,除此之外,简妈觉得她也挑不出顾时妈什么错。简爸则不以为然,说顾时妈一直待在家里,跟不上顾爸的脚步,两人的步调不一致了,感情出问题了也是情理之中。简爸和顾爸是朋友,自然站在顾爸那一边,为此简爸的后背没少吃简妈打。简安看着老爸哎哟哎哟苦着脸叫唤,扯了扯嘴角——这两位老叮嘱她别关心别人家的是非,他们自己倒是没少关心哈。 “想去就去看呀。”简安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困难。 顾时看了简安一眼,双手托腮,满面愁云,“所以说你不懂嘛。” 他哀叹一声:“哪有那么容易啊!” 叹完这口气,他赶忙看向包厢,生怕里面的人没听见。包厢里面传出来大人的阵阵笑声,他松了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妈妈了。 自父母离婚,刚开始,他还能见上几次,和母亲见面是很愉快,可他很快发现,父亲似乎并不高兴他去见母亲。 “顾时,你记着,是你妈妈她不要你的。”父亲说这话时,一脸严肃,摆出的是顾时不容抗拒的威严。 母亲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 他的父亲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但是顾时能从父亲的话中找出结论——母亲似乎犯了极大的过错:她的思想落后了,跟不上父亲的脚步,还老是疑神疑鬼,管父亲管的太严,说了许多过分的话,做了许多过分的事。她也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她没能好好照顾顾时,虽然顾时也不明白,母亲到底哪里做的不够好,可父亲的话中是那样的意思,他也不敢明着问,只敢暗自揣测是自己多心。在父亲的口中,有一项能够证明母亲不合格——她抛弃了自己的孩子。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家,没有一丝留恋,也没有带走自己的孩子。这似乎已经构成了一位母亲的罪状——她怎么敢抛弃自己的孩子? 看出父亲并不高兴自己去见母亲,顾时也只好藏起了思念之情,不敢再提出想要见母亲的念头,装出一副埋头学业的模样。父亲见此,也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还不忘鼓励顾时好好学习,“不要再想些有的没的”,他更不敢提起想见母亲的心情,他父亲鼓励学习之余,还不忘搬出顾时的榜样,“要向你哥哥学习”。 哥哥……顾时知道他有个哥哥,不过那时候…… 他抬起头,怔怔望向窗外,那个哥哥之于他,如飘在天空的白云那么遥远。 他不是没有渴望,尤其是父亲忙于工作事业,分不出多少关心给他。他又见不到母亲。他多少希望他的哥哥能多关心他一些,能发来一些只字片语,问他近况如何,学习怎么样,那时候的他迫切地想找一个人倾诉,可是不知该找谁。他不是没有找过学校里的朋友,可是……那些和他同圈层的朋友并不觉得父母离异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有的已经把这种事当作家常便饭,有的人家里父母各玩各的,顾时的忧愁在他们看来……挺矫情的。 他听多了朋友的不以为然,渐渐的也就学会把话藏在心里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落地望向包厢,而后低下了头。 “顾时。” 他听见那个姐姐说。 “我们要不要去见你的妈妈?” 他不敢相信,抬起头,撞上那个如笑容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她口气蛊惑,伸出了手,像是向他发出了一项邀请。 那像是在说—— 来吧,我们一起去冒险吧。 那句话隐含的诱惑力太强了,他禁不住诱惑,手搭在了她的手心。等他回过神,他已经在她的牵引下走出了两家聚餐的酒店。 不过,没几分钟,他就为这次的旅途感到后悔。 他看着停下的公交车,不情不愿。 长那么大以来,顾时就从来没有乘过公交车。从记事以来,他出行都是坐的自家小轿车,公交车,这种交通工具他最多在课本上看到。 “你也替我想想,”简安推着他,催他赶紧上车,“拜托啦你妈家那么远,”顾时把母亲家的地址告诉了她,“哇靠跨越大半个城区!打的很贵的知不知道!” 顾时用受伤的眼神看着她。他才刚踏上公交车门口的阶梯,就闻到了难以言喻的味道,应该说,那不只是一种味道。 公交车上有许多人,有许多人站着,有许多人坐着,过道上还放了不少东西,有学生返校的行李箱,也有什么人带上来的塑料桶和扁担。那是顾时第一次看到扁担,还挺稀奇,从前他顶多是看书上提过,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可他来不及表现他的好奇。公交车上什么味儿都有,他记忆最深刻的,是浓重刺鼻的汽油味,还有不知道什么人几天没有洗澡的汗水味。 那些味道搅在一起,直往他的鼻子里冲。他差点没忍住,当众吐了出来。但他不好意思。他没来由地升起一股自尊心,他知道,在这辆车上,大部分人都是坐惯了公交车的,看看那位拉着他的手臂,走在前面,嚷嚷着“借过,不好意思,借过!谢谢!”的简安,她就已经很熟悉这里了。而没有坐过公交车的他在这里,更像是个异类。出于这种莫名其妙的虚荣,他高高抬起头,不想别人看出他是第一次。 哦,事实上别人根本没空关注他,车上的人看窗外的看窗外,聊天的聊天,也没怎么注意简安和顾时,只当他们是一对普通的姐弟。 “小时,这里这里!”简安眼尖,看到有人从位子上站起来,打算下车,她一把拉过顾时,按下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刚巧有两个位置空出来,顾时一个,简安一个。 公交车在一站停了车,过道上站着的人动了动,那股浓重的汗味又飘过来了,飘到了顾时的鼻子底下。一声“呕”就要冲出口,他赶紧转过头,鼻尖贴近简安的肩膀,咬紧牙关,不敢呼吸。 他未想到这趟旅程没开始多久,就遭了不少罪。连带着对简安也没几分好气,眼神充满了哀怨——她为什么要带他乘公交车。 简安收到了他的埋怨,也注意到他苍白的面色。她长年累月坐公交车,自然熟悉公交车上让人难受的地方。简安抬起一双手,围绕着顾时的两边,轻轻给他扇风,希望能驱赶一点味道,笑着小声说:“不好意思啦。” 顾时苍白的脸上晕出两坨淡淡的红。 他又怪不好意思的了。 其实简安也没必要帮他,他们只是小时候,确切地说,是简安陪着小时候的他一起玩耍过。除此之外,他们也没有其他关系了。现在简安偷偷带着他跑出来,去见母亲,他这时候又感到害怕了,公交车突突地响,他的心脏也跟着突突跳动,那跳动的声音回响在耳边,他开始心慌了。 他不敢想父亲知道这件事以后会做什么,他想起父亲不高兴的表情,一阵后怕。他的手仓皇摸索着,想要抓住什么。他抓住了简安的手。 简安有些惊讶,没有甩开,淡笑着握住了顾时的手。 那一天的旅程,真的很漫长。 顾时去过很多地方,国内国外,那些知名的大城市,出名的旅游景点,着名的度假胜地,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很早就乘坐着飞机的头等舱穿越大洋南北,在各座城市间穿行出门也是乘坐舒适的轿车。他经历过许多时间上可说漫长的旅程。 可只有那一次,只有那一次的公交车旅行,是漫长到他觉得足以铭记一生的。 那一次的旅行,他实在是饱受折磨。 到了下车,他重新接触到新鲜的空气,迫不及待地张大嘴,想大口大口灌入空气。他们站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来往的汽车排出尾气,和空气一起灌进他的嘴里。 他再也忍不住,扶着简安的肩膀,大声发出“呕——!” 简安正在她那部考上大学以后爸妈奖励给她的智能手机上,查找去顾时外婆家的路线,他的母亲现在和他的外公外婆住在一起一起。简安看到顾时饱受苦难的样子,愤愤嚷道:“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顾时说不上话,拉着她的手臂指了指方向,到了外婆家附近,他熟悉这边的道路,就算没用两条腿走过,他也记得大致方向。 想着即将见到母亲,他的步子也变得轻盈起来,连对父亲的顾虑都暂时抛到了脑后。他拉着简安的手,虽然经过了长时间公交车的颠簸,他觉得双腿都变软了,不过他现在顾不得这些。 他和母亲很久没有见面,她一定很想念自己吧?还有他的外公外婆,他想起从前他们是如何地疼爱他,只要一想到母亲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那个少年抓着二十来岁女孩的手,满怀期待地跑在去见他妈妈的路上,那气势简直可以说是……不顾一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来了都拦不住他见母亲的脚步,他也就丝毫顾不上跟在他后面的胖女孩,那个不爱运动,太久没有运动,连大学体育课都是能摸鱼就摸鱼的胖女孩跑得气喘吁吁,禁不住叫苦连连——她到底犯什么十三点要带他去见他妈啊?!! 啊对啦对啦,她自己都觉得说那句“我们要不要去见你的妈妈?”的时候,她可帅呆了酷毙了,但现在她已经后悔了啊啊啊啊!! 她哪里知道前面那个小弟弟居然能像挣脱牵绳的狗儿一样撒欢地跑起来啊!!! 弟弟等等啊喂你后面那个姐姐快喘不上气来了啊!! 她要死了,她真的要死了,她看到眼前迸发出金星,天空上隐约露出了天堂的一角,胸口的氧气也越来越少——等等,那个黑斗篷的是谁,不会是传说中的死神阁下吧?! 那个少年不知道那个胖女孩已经在胡言乱语——你这个欧吉桑是谁你不要靠过来啊啊啊啊! 雅!蠛!!蝶!!! 少年他,听不到啊—— 他只有一个念头,那个念头催促他快点跑,赶紧跑。他只有这一个念头,那个念头使得他顾不上身后的人。他迎着风,向前跑,恨不得快一些,再快一些……他想要飞,想要飞起来。他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画面里都是母亲和外公外婆的笑脸。那些无数个念头汇集在一起,组成了少年胸腔坚定的信念。 一定,一定。 第八十一章“感情”的力量(上) 如果要拿什么将跑在前头的顾时和跟在后头的简安作比,简安觉得是狗和人——别管谁是狗谁是人,反正她是被溜的那个。 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摇来晃去,像是一条绳索。绳索的那一端,是撒开腿跑得正欢的顾时,简安觉得他真是像极了长久待在家终于迎来解放尽情呼吸享受新鲜空气的……哈士奇,而她则是体力跟不上哈士奇还被哈士奇溜的那个人,怎么看都是可怜巴巴的。 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体育八百米考试,简安的成绩连及格都是勉勉强强。她真是很久都没有进行那么激烈的奔跑运动,而这天的顾时带着她算是突破了简安人生中的记录。从下公交之后到抵达目的地的距离,两个人用的是最质朴的交通方式——没别的,就是跑。 简安觉得那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简安也是没有想到,这位没坐过公交车出行全是坐私家汽车的小少爷,他的体能居然不差。他不像简安,呼吸完全失去了节奏,简安已经是能吸一口气就是一口气,简直如同濒死之人最后的挣扎。而他一路跑下来,除了面孔涨红,满头是汗以外,一双眼睛仍旧炯炯有神,丝毫没有表现出因为长途奔跑的疲惫。 她真想甩开顾时的手,反正都已经到了附近,要跑他自己跑不行吗,非得带着她作甚?她就不能跟在后面,以散步的速度悠哉游哉跟在他后面吗?她也真那么做了,甩了甩,但只有手臂带起的风自两人交握的手中穿过,那个少年抓得那样牢,不是轻易能甩开的,简安当时就想表演一个原地去世。 到了目的地,顾时停下来,回过头,看到后面的简安一手按着肚子,发出粗重的喘气声,两眼失去神采,已经陷入“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人生思考中。他张开唇,想说些什么,想到是简安带了他出来,他挠挠头,没好意思说出口。不过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真的应该多运动锻炼身体。 简安看了出来,拳头硬了,举到顾时头上,装作要打下去,本以为顾时会躲,但他一动不动,她好奇地问:“干嘛呢?” 不是急着见妈妈么,怎么停下来了? 顾时和简安停在一处小区门口。小区里面的房子,每幢建筑物风格相同,墙体蓝白相间,是现代主义风格,看上去半旧半新,有些年头。 已经来到这里,按理说,只要往前走,就可以见到他的妈妈,他朝思暮想,迫切地想要见到她一面。可是到了门口,他却胆怯了,方才的勇气现下逃得没了踪影,他竟是不敢走进去。他抬起头,这时候的顾时还没发育,个子比简安矮,到她的肩膀地方。他抬起头,往后面看,对上简安圆乎乎的脸。她推了他一把,似是催促,但眼神中是温柔的笑意。两人还牵着手,简安温软的掌心传来一点热度,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从那温度中汲取到勇气,大步一跨,走过小区的门口。 他们经过小区里一片活动地带,有个孩子正在和同伴们玩耍,他正玩得高兴,却看到顾时和简安的身影,脸色一变,和同伴们打了声招呼,趁顾时他们不注意,往一栋楼那里跑去。 顾时看到他的身影,惊喜地喊了一声:“小霭!” 那个小男孩的后背挺了挺,像是听见了,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速度。 “那是我表弟啦。”顾时和身后的简安解释道,口气轻快,“他肯定是去外婆家,告诉妈妈他们我来了!” “顾时……”手上一顿,似是身后的人拉了一下他的手,他听见她问,“你和你堂弟关系怎么样?” “咦?”单纯的顾时察觉到什么,口气中仍旧是快乐的期待,“安姐姐你为什么这么问?我和他关系还好吧……虽然以前经常吵架,他老说我和他抢他的爷爷奶奶,真是的,那也是我的外公外婆啊!”他絮絮和简安说着,说到旧事,他没有抱怨的意思,反而有些怀念。自从父母离异,他和外婆家的来往就少了,和表弟见面的次数也随之减少。少了一个人和他吵架,他竟然生出几分想念。 因为这些想念,也因为他自觉比表弟年长几岁,和表弟比起来,他应当是个大人了,不该同年幼的表弟计较,于是他努力学着大人的模样,口气老成,“其实我们不吵架的时候,他还是挺可爱的。” “噗……”身后传来一道笑声。他也笑了起来。他没有回头,没有看到身后的人虽然是笑着的,是被他那股故作老成的口气逗笑的,但神情中更多的是忧虑。 两人即将走到顾时外婆家居住的那幢楼,但楼道中已经有人走出来,有三个人。顾时惊喜地看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可是那位老人却是一脸怒意,外婆正拉扯着他,像是想要阻拦。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个孩子,那是顾时的表弟,不过他个子矮小,一时没有被顾时注意到。 “外公……”顾时刚张了嘴,外公已经走到他的面前,一声咆哮响彻天际,“你来这里做什么?!” 顾时的外公上了年纪,却依旧中气十足,咆哮声震耳欲聋。顾时年纪还小,没见过这阵仗,一时说不出话。 他露出胆怯的神色,本能地想要逃走,刚退了一步,撞上身后的人。身后的人体型微胖,他像撞上一堵敦实厚重的墙。 “小时说,他想要见妈妈。”他的身后传来镇定的声音。 于惶惶之中,他感受到一股安心的力量。还好她肯陪着他来,还好有她在,当时弱小的他如此庆幸,握了握她的手。他们的手还牵在一起,像是签订了某种契约,他们订下了这契约,于是她成了他最坚实的盟友。 “见个屁!”顾时外公愤怒地喊道,他只顾着宣泄自己的愤怒,竟抬起手来,看着像是要上前对顾时动手。 顾时外婆赶紧抱住他的身躯,劝道:“别闹了……别闹了……别把邻居引来,让人看了笑话……” 她一边拦着顾时外公,一边看到简安,低声问道:“你是……?” 简安走到顾时身边,神情戒备,目光牢牢盯紧顾时外公,说了句:“我爸和顾时爸是朋友。” “哦哦。”在外人前,顾时外婆还记得保持客套。顾时的外公情绪激动,外婆勉勉强强地拦着他,他还在喊:“你别拦我!” “你别拦我!”外公挣扎着想要推开外婆,大声嚷嚷,“让别人来看,就让别人来看,让他们都来看看顾家这只小兔崽子有多没良心!” 顾时外公见到顾时,没有丝毫喜悦惊喜。顾时在他眼里不再是他疼爱的外孙,也不将他当做可怜的孩子,而是视作某个男人的替代品,只想宣泄他的怒火。 顾时没想到妈妈没见着,倒先迎接一顿外公劈头盖脸的怒骂。他呆呆站在那里,目光上移,看向外婆,他外婆素来性子温和,这时候也是神色复杂,叹了口气,一面拉住自己的丈夫,不让他的拳头落到孩子身上,一面转过头,不想看到顾时那张脸。 “外公……”顾时颤抖着开口。 “不要喊我外公!”顾时外公武断地打断顾时,他指着顾时骂道,“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外公?你问问你自己,你还记得你还有个妈吗?” 顾时涨红脸,急急忙忙道:“我当然记得!外公,我怎么会不记得呢?!我……” “你记得个屁!”顾时外公怒吼道,“不知感恩的小兔崽子!是你妈生了你!!她养你那么久,她哪里对不起你了?你眼里有她吗?你但凡记得她,会那么久都不来看她吗?” 顾时想说什么,那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那个念头告诉他,他不应该被外公这么误会,他应该告诉外公外婆,不是他不想念母亲,而是每次同母亲见面都会惹父亲不高兴,一旦他有想和母亲见面的念头也会得到父亲的训斥,仿佛那是罪过的想法。他完全可以把外公外婆对他的误会全都推到父亲的头上去。那念头在刹那间浮现,那么具有诱惑力,只消把过错全都推给父亲,他的外公外婆是不是不会再怪他了呢? 那话就在嘴边,可他到底没有说出口。他还是不能理解父母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从来没有仔细同他说清楚。离婚之前,父母只会要他管好自己别理会大人的事;离婚之后,两个人分开了,摆出了一副老死不相来往的架势,可他要怎么办?在父亲那里,他听着父亲数落母亲哪里不好,不合格;来到外婆家,他得到的是他们对父亲的恨意。 每个人“长大”的那一刻是在什么时候到来的呢? 顾时曾经天天盼望着长大,他会丈量自己的身高,会比较记录下来的数字,看看自己长了多少厘米。他看着年龄一年一年往前迈进,他知道自己在长大,他以为他和那些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玩耍的小屁孩不一样了,他学着父亲告诫的模样,向他的哥哥看齐,努力在外人面前做出一副他以为成年人该有的成熟稳重的模样。 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摆在眼前的局面都是那时候的他难以理解处理的。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夜之间父母便分开了,他们好像变作了仇人,他们讨厌彼此,还可以分开,他能怎么办? “我……”他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沮丧地垂下头。 “也对,”顾时外公阴阳怪气地说,“你老子有钱,他对你可好了,是吧?你妈对你那些好算什么?我们对你的那点好算什么?哪里比得上你那个老子!” 顾时急忙摇头,想为自己辩解,“不是的外公,我……我没有……” 顾时外公嫌恶吐了一口唾沫,吐在地上。顾时未见过外公这副凶狠模样,吓得噤声。 “大畜生养出来的小畜生,不知感恩的白眼狼,婊子养的……”顾时外公骂狠了,什么话都不管不顾地往外倒,都是难听的脏话。简安沉下脸,双手盖在顾时的耳边。 顾时低下头,眼泪在眼中打滚。 他想说,手捂着耳朵的隔音效果是有限的,虽然简安捂住他的耳朵,希望他能够听不到外公的辱骂,但他还是听见了。 来之前他有过许多的幻想,幻想过外公外婆见到他会有多高兴有多热情,可期待的幻想被现实撕成了碎片。 他不得不接受那样的现实——他的外公外婆不再爱他了,他们对他只有恨意。 他们恨着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给他们的女儿带来了痛苦,他们恨他,连带着恨作为那个男人儿子的顾时,他们之间经由血缘建立的牵绊不复存在,在他们眼里,他已然是那个男人的附属品——和他们没有任何亲密的关系。他们只想把这恨意相等地报复在那个男人的儿子身上。 他哭了。 “您骂得太难听了吧?”一道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简安的脸色也不好看,“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年纪渐大顾时不怎么喜欢听见别人说他还是个孩子,可这次他没有气得跳脚,反驳说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他狼狈擦着眼泪,可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他哭得越来越大声,手向前伸去,想要抓到谁的手,外公的,外婆的,哪怕是表弟的都好,是谁的都可以。 可站在他面前的两个老人都躲开了。外公的辱骂声没有停止。 “你算什么东西?”顾时外公带着敌意,上下扫了两眼简安,“这里轮不到你来教训老子!” 他的视线落回到顾时身上,“孩子?他是谁的孩子?谁家的孩子谁来领走!反正他不是我们家的!” “他姓顾!不姓郭!他不是我们家的孩子!”那道声音犹如一道惊雷,穿透简安的手背,直直劈在顾时的心上。 他抬起头,眼里迷惘和痛苦都有。 姓氏……是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它成了一条界线,在父母和平时期,他从来没感受过它的力量,尽管那个讨人厌的表弟也曾经说过“你姓顾不姓郭爷爷奶奶都是我的不是你的!”,他却从来没当真过。但是在那一天,他一向慈爱的亲外公无情用姓氏昭示划清他们关系的界线——他们不是一家人。 即使他的女儿生养了他,可是姓氏成了划清他们之间亲疏的界线,只要他和他们姓氏不同,对于他们来说,他永远是“外孙”。如果父母还保持婚姻关系,他们还会认他,还会是他慈祥和善的外公外婆,一旦他的父母分开,他就不再是一家人,而是两家人则会变成仇恨敌对的关系,这中间似乎没有缓冲的余地。 他是不是已经……没有资格再去渴求母亲的爱了呢? 顾时外公情绪太激动,骂的词越来越难听。老人的声量越来越高,其中夹杂着男孩的哭声。顾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站在原地哭泣。那哭声没有换来老人的怜悯,顾时外公力气太大,一把推开顾时外婆的手,走上前去,伸出手,骂道:“滚滚滚!滚!滚!” 泪水迷住了顾时的眼睛,他的耳朵听见的全是外公骂出来的“滚”,他伤心至极,双手忙着擦拭眼泪,未发现外公推过来的手,紧接着,他只感到有人压在他的身上。 是简安。 眼见顾时外公推搡过来,她拉开他一步,抬起手臂护在他身前。顾时外公人老力气不老,那股成年男人的力道一把推在她的手臂上,她踉跄后退一步,不小心撞到了顾时,简安吃痛,倒抽一口凉气。 “顾时?”一道声音惊叫,打断了混乱。 顾时来不及感谢简安,他抬起眼睛,透过泪水,他看到他们身后的人。 他顾不得简安还抱着他,也没有想太多,直接从简安怀里冲了出去。 “妈妈!” 他冲向了自己的母亲。 简安站定,揉着发疼的手臂,望着那道奔过去的背影,一言不发,眼中是悲悯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