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花嫁》 第1章 《冥府花嫁》 作者:华甄 整理制作,并提供下载 楔子 「大爷,求求您放了我,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半明半暗的房间里,一名垂髫少女跪在屋子中央低声哀求。她身前站着一个身穿长衫上了年纪的男人,身后是两个身着黑衣的大汉。 老人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哀求,只是注视着房间的一角。 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充斥于室内,厚重的窗帘阻隔了空气与阳光,房间更显得阴森森。 「大爷,放了我吧……」女孩再次哀求。声音在幽静的房间里回旋,更加显得凄惶无助。 「那妳为何进来?」 蓦地,一个冰冷而低沉的声音从她身侧角落发出。女孩一惊,她根本不知道那里有人。回头往那里看,可除了黑暗,她什么都没看见。 他是谁?为何不现身?难道、难道他就是大家口中那个极丑的鬼?!女孩心惊地想。 「我……我同家人走散,被流、流氓追逐至此……」她哆嗦着,交握的双手十指扭绞得死紧。 房间里一片静默——除了女孩更加急促的喘气声。 「知道这儿是哪里吗?」面前的老人问。 「刚、刚知、知道……求大爷行行好放了我,离去后我绝对不会将这里看到的说出去。」女孩仰头看着他,声音中带着哭腔。 还是静默。 黑暗中的寂静生出一种令人四肢发麻、心胆俱裂的压力。 「我……发誓不、不是……故意闯进来的。」女孩在寒冷与恐惧中颤抖。 「庭园美吗?」屋角再次传来冰冷而不带一丝起伏的声音。 「美,它很美丽。」尽管害怕,女孩还是说出实话。 静默,沉寂而冗长的静默! 冰冷的汗水涔涔而下,女孩觉得自己快要被恐惧淹没了。 就在恐惧感渐渐摧毁她的意志时,冰冷的声音宣布:「妳有两个选择。」 「是、是什么?」女孩无法再继续承受静默的压力,壮着胆子问。 「一是死!二嘛……」低沉的声音顿住。 「什、什么?」女孩绝望地喊。 「陪我一个月,就饶妳不死!」鬼王的一句话,令女孩大抽一口气。 「陪、陪你?一……一个月?」 「没错!」 想起可怕的传说,女孩跌坐在脚后跟上。「那、那让我死吧……」 「好!」冰冷的声音更趋冷酷。「妳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女孩犹豫了一下,这是在交代后事吗?「韩、韩漪莲,家住青浦。」 「妳的白骨会被送回家。」鬼魅般的嗓音平淡而慑人心魄。 「白、白骨?!」女孩大惊失色。 角落里传出刺耳的冷笑。「魔鬼吸了妳的血,吃了妳的肉,还将妳的骨骸送还妳家人,够公平吧?」 公平?这也叫公平?! 想到自己血肉被吃尽,只剩一副白骨的模样,女孩崩溃了。「不要,不要吃了我,我答、答应陪、陪你……」 「一个月!」 「是……」 「想好了?」 「是……」 无人说话,房间再次陷入静谧,甚至听不到女孩的呼吸。 稍顷,角落里的声音再起,带着戏弄:「那么妳是不是该见见妳要陪的人?」 「……要、不……要……」因为惊恐,韩漪莲的牙齿发出「咯咯」的碰撞声。 「主子!」老人急欲阻止,可是太晚。 话音刚落,巨大的窗帘已被揭开,一道明亮的光柱笼罩角落的男人。 几乎与光明同时降临,一声惊恐万分的惊呼声,凄厉绝望地响起。 「啊——鬼!」 韩漪莲紧绷多时的神经终于断裂,缓缓晕倒在地…… 第一章自元朝中期起,为适应江海航运发展的需要,上海从一个不起眼的,由农民、渔民、盐民交错相居的村落渐渐成为海运船舶的集散地,又因冷铁技术的进步,为造船业的发展带来了契机,这里出现了船作坊林立的景象,其地位日显重要。到明、清时已成为国家的手工业制造中心。康熙年间又在此设立了海关,从此上海迅速发展起来,成为重要的港口和商业中心。 然而,近来最为上海人——无论商场巨贾、官场权贵还是贩夫走卒都津津乐道的——不是上海空前繁荣鼎盛的景象,而是江南青年俊彦古立恒买下位于江边尖沙湾那块风水宝地,修建了一处不是天堂却胜似天堂的豪华巨宅——「悦园」。 说起古立恒,那可是官场商场都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在弱冠之年科举考试连中三元(解元、会元、状元),因此声名大振。中状元后,乾隆皇帝亲赐其「状元」匾,授都察院左都御使职,从此在京城做了大官,可谓是年轻得意,官运亨通。 可是令所有人大惑不解的是,正当他志得意满之时,竟辞官回乡,继承了家族的丝绸生意,随后为了掌握运输主动权,又自办船厂,创立商船队。短短数年,便以一介文人摇身一变,成为令人刮目相看的商业巨子。 他本身就极富传奇般的色彩,而如今修建这座豪宅,更令人对他将事业重心移往上海,在当地拓展事业的前景充满了期待。 整座豪宅建筑不仅所用工匠全是从无锡老家带来,而且整个工地被先建好的围墙严密包围着,建造过程中始终不许人随意进入,更令这个建筑充满了神秘感,引起百姓的好奇。 直到有一天,当那座位置最高、美仑美奂的「迎风阁」傲然秀出围墙,展示在人们眼前时,众人以斑窥豹,终于见识到这座庭园建筑之奇妙。 可是,一个月淡星晦的闷热夏夜,江边、巷道间纳凉的人们被尖沙湾天边那道突兀而怪异的彩霞吸引,人人翘首望去。 「吓,真是天下怪事多,怎么这么晚了,还有晚霞呢?」有人纳闷地说。 「啊,不是晚霞,是火——着火啦!古家大宅着火啦!」当人们发现天边的殷红不是霞光,而是令他们惊羡不已的「迎风阁」燃起的熊熊大火时,纷纷惊叫。 「快点,救火去呀!」 「不好呢,火烧过墙头了!」 好心的人们蜂拥而去。 围墙上的木门被冲开,人们终于见到了在夜色火光中美若仙境的庭园,可惜那座精美绝伦的八角楼正在烈焰中崩裂、坍塌。 如此美如仙境的地方,被大火吞噬多可惜啊? 无暇欣赏夜色中美丽的庭园,就着池塘里的水,大家传递着木桶,试图扑灭无情的烈火。 然而,在那燃烧的断木残椽中,突然出现了一道浑身冒火的身影。 「滚!我古立恒无须他人救援!」 那挺立于火焰中的身影,发出犹如来自地狱的吼叫。 只见他身形高大,着火的头发在空中散乱地飞舞,脸似乌金,两颧高耸。在猎猎火焰的映衬下,腾腾烟雾在他周身环绕上一层诡异的五光十彩,白色的身上是耀眼的火苗在跳跃,漆黑的面容上有红色的火龙在奔腾,铜铃似的双目彷佛冒着金红的岩浆…… 「啊,鬼耶!冥府鬼王——」 不知是谁首先大喊一声,人们随即齐声惊呼:「快跑啊,鬼火冥宅啊!」 一人吶喊,十人呼应,一时间盛满水的桶子盆子纷纷落地,人们惊慌地四处逃散。几个胆大的将木桶、铜盆往那个「火鬼」砸去,却不料被他手中燃烧着的木棒狠狠打个正着。 火焰迅速在这些人身上蔓延,一声声惨叫响起,恐惧的人们夺路而逃。 「主子!」一群汉子赶来,用浸透水的棉被劈头盖脸包住神似鬼魅的身影,更多的人忙着扑救大火,阻断其向四周扩散。 火势渐弱,终至熄灭,只留下遍地狼藉、满目疮痍。精美的楼阁,转眼间已变成断壁残垣,在青烟浓雾中呻吟。 从此,关于「悦园」是冥府鬼宅、大宅主人古立恒是长相奇丑无比、个性凶残冷酷的冥府鬼王的流言,传遍了整个上海。 传说越来越邪门、越来越夸张,可是没有人想去考察真伪,因为人们宁愿相信这是真的,否则人间俗世怎可能有那种美丽绝伦的幽雅景色?凡体肉胎的人又怎会生成那等丑陋之貌,并能手持「火棒」与烈焰同燃呢? 面对传言,主角只是沉默,彷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传言也增加了好奇者的冒险之心。不少无惧鬼神之说的人或自愿或打赌地前往「悦园」探险,以求一窥古立恒及豪宅之真貌。 然而,前来探险的人要不因不得其门而入无功而返,要不翻墙越壁进来后,也是被五花大绑地塞在木箱里,扔在大街上,任其在骄阳曝晒、风吹雨打中哀号,直至有人闻声而来将箱子打开放出他们。 于是人们更加确信「悦园」有世上最美的风景,古立恒是世上最丑恶的魔鬼。 可是「鬼」的魅力依然无穷,八年来,到「悦园」探险的人从未间断。 [手机电子书:17z.] 这日,在秋高气爽的午后,寂静的「悦园」又来了一个大胆的闯入者。 第2章 身穿绿色绸裳、粉色罗裙的妙龄少女,拽着园外那株大树延伸的枝桠跳落在高大的墙头,再攀着墙上的藤萝跳进园内。 落地后,女孩即被满园美景吸引。 「哇,仙境!」她瞪着一双美目赞叹着,摸摸那一棵棵鳞叶密生、高大青翠,像圆柱似地环绕着庭园的龙柏,看看整齐排列在墙下的青石花台,脚步不停地在花红柳绿的园林间穿行,当看到那一池碧水时,娇美的脸上现出更多惊喜。 「这岂是凡间景色?」她在园中奔跑,驻足在清清的碧水旁放眼四处。 幽静的园内垒石成山,引水为池,平台曲室,有幽有旷;整体结构曲折、陈设古雅,富丽而不失书卷气。假山在北,池塘在中,看似住宅的宏伟楼宇在南,其间有纵横交错的小径。假山玲珑秀雅,花木摇曳生姿,水池清澈碧绿,环池小道全以瓦石铺装,纹似水波粼粼,与池水相映成趣。 而那幢三层楼的住宅建筑更是外观气势奇伟。其屋顶铺了彩色鳞瓦,并以陶塑的怪兽、翘起的屋角作装饰。相邻两坡屋檐之间的角椽向上高高翘起,屋顶中直线和曲线巧妙地组合,形成向上微翘的飞檐,增添了建筑物飞动轻快的美感。其南有走廊左通轿厅,右达亭榭。 此地幽美的景色令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境。 她俯首嗅花香,忘情地掬一捧池水惊扰满池鱼儿,无忧无虑的笑声打碎了园内一贯的幽静。 可是突然,彷佛受到惊吓似地,她的笑声顿在喉咙口,脚步滞涩,双目圆睁地瞪着前方一块刻写着「古氏悦园」四个字的巨大石碑。 「老天!」她用手捂住口惊喊出声,但这次绝非因为迷人的美景所致。 她实在没有想到为了躲避恶徒的纠缠,自己费劲地爬树越墙,竟闯进了这个令上海人闻之色变的「冥府」,更没想到这里果真如传言般美若仙境! 原来那几个追她的流氓说的是真的! 当他们威胁她不许再跑,否则就进「冥府鬼窟见鬼王」时,她以为那是吓唬她的,于是只顾着朝这条唯一没被他们堵住的路上跑。现在她才明白为什么他们突然不再追她,而由着她跑进这条幽静的小道并爬上树,原来他们害怕! 「这下怎么办?!」她转身看着那幢森然屹立的楼房,心脏猛然紧缩,突然觉得漂亮的窗户后有一双魔鬼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顿时,彷佛有千万根针带着刺骨的寒气扎在她身上。 「真是自投罗网!」此刻的她再也无心欣赏美景了。「赶快逃吧!」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穿过寂静的庭园,往来路退。 可是她才走了几步,眼前就出现两个身穿黑衣的男人。 「你们是谁?」她仓皇地问。 「请随我们来,主人要见妳。」其中一个语气温和但态度强硬地说。 「主人?!」女孩一惊,脸色苍白地脱口而出:「冥府鬼王!」 她转身想跑,可身形才动就被两个护院左右架住,二话不说往主楼走去。 惊惶失措的她哪里知道她刚才的感觉完全正确,华丽的楼窗后果真有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她。她的一举一动早在她跳上悦园墙头时就落入那双锐目之中,她又如何跑得掉呢? 秋风带着夏末的酷暑从江上暖暖吹来,太阳散发着亮晶晶的光,照在主楼多格的雕花窗户上。远远看,光彷佛是从里向外发出的。 然而屋内却截然相反,晦暗而阴寒。 厚重的黑色布帘将美丽的风景挡在窗外,却拒绝不了明媚的阳光透过织物细密的纤维,进入这令人感到不舒服的空间。 窗帘后,一双阴郁的黑眸透过细小的缝隙注视着外面的庭园,也注视着那个轻盈奔跑嬉戏的「闯入者」。 当护院报告园外有人爬树试图闯入时,他就一直伫立在这,以他特有的方式观察着她。 「带她上来!」此刻他命令道,冷冷的声音没有起伏。 「是。」 尽管主子今天对这个闯入者的态度与以往大有不同,不仅没有立即将来者绑进木箱送走,反而一直站在那里观看,现在又要将她带来,这实在出人意料。但护院还是毫无异议地执行命令。 「……少爷,留下她试试,但请不要伤害她……」说话的是个清瘦的老人,他站在较为明亮的屋中央。 「好吧,留她一个月,看她是否够胆!」阴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她有勇气。」老人肯定地说。「少爷需要这样的女人。」 「哼,你何不说古家需要继承人?!」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冷漠的口气里充满了不屑。看来他们已经讨论过这个话题多次,而他很不以为然。 很快,那个「有勇气」的女孩被带来了,但从走进这间屋子起就哆嗦个没完。 看着大喊一声「鬼」后便被吓晕了的女孩,老人没再开口。 「哈,勇气?!」古立恒冷笑一声,俯身抓起那软绵绵的身子。 [手机电子书:17z.] 韩漪莲渐渐清醒,发现自己已不在那个挂满黑色窗帘的房间,而是躺在一间舒适并透着明亮阳光的卧室内的木床上,先前见过的老人正用一块洁白的毛巾替她擦拭额头。 于是她想起了那个丑陋的鬼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见她醒来并面带惧色,老人温和地说:「不要害怕,我是这里的总管劳伯。」 「鬼……那个鬼……」漪莲虚弱地呻吟。 「不,这里没有鬼!」老人不悦地说。「我家主人不是鬼,他是人,一个很好的人,只是他被大火烧伤……」 「他是人?可他说要吸我的血吃我的肉……」听了总管的话,漪莲半信半疑。 老人面上露出笑容。「妳信他?」老人的笑容真诚而慈祥,神态也很自然。 唉,自己真成了胆小鬼啦。漪莲不好意思地想,但是想起那张脸,她依旧又惊又怕地说:「对、对不起,我真的被吓坏了。」 知道她并未完全相信自己的话,总管不语,收拾好东西出去了。 等总管走后,屋内陷入寂静中,漪莲再次陷入那种令人出冷汗的恐惧感中。 她坐在床上抱紧自己,不敢闭上眼睛,怕那张斜眼吊眉的面孔又来纠缠,然而无论怎样做,她都无法克制由心底发出的阵阵颤栗。 「他是人,不是鬼?」她低声念着,反复地说服自己。 是的,总管不会骗人,那个丑八怪应该是人,不是鬼,因为鬼是不可能出现在阳光下的,可是她分明看见窗帘拉开的瞬间,阳光照在他脸上…… 呜,就算他是人,他也一定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想起他说话的语气,漪莲发愁着这一个月要怎么熬。 她静静地打量着房间,她从未见过这么华丽贵气的房间,这样典雅的房间和美丽的庭园实在很难令人相信这会是众人口中的「冥府」。而她也很惊讶那么丑的人竟有如此高雅的审美观。 他真的很丑!想到那张脸,她又是一阵惊悸。 他很瘦很高,面上一道丑陋的疤痕如同蚯蚓般从他左额角穿过鼻梁,横到右耳下,破坏了原本完美的脸型﹔因灼伤而外翻的右眼睑露出鲜红的皮肉,嘴唇同样因烧灼而萎缩变形,露出洁白的牙齿。 这样一付龇牙咧嘴、瞪眼翻鼻的相貌,不怒不笑时已经令人恐惧惊骇,一旦发怒或大笑时其凶恶貌不难想象。 难道他就是因为被大火毁了容貌而心性大变,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吗? 她听说过有关古立恒的传说,知道他三元及第,才学很高,可是今天见到的他是如此丑陋和冷酷,要在这里陪他一个月简直是难以想象! 可是,如今她能怎么办呢? 尽管知道他是人不是鬼,可她还是觉得很害怕、很担心。 [手机电子书:17z.] 傍晚时分,总管送来饭菜。 「为什么是您给我送饭,府上没有丫鬟吗?」漪莲奇怪地问。 「没有,府上没有女人。」 「那您告诉我规矩,让我自己打理吧。」 「姑娘府上没丫鬟吗?」老人将饭菜一一摆出。 「没有,我家是小户人家,只有厨娘。所以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老人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她。 「好吧,明天一早我来带妳去认认地方。」他终于同意。 看到老人和蔼的面容,漪莲心里踏实了许多,她边吃饭边问:「劳伯,如果我不答应留下,他真的会杀了我吗?」 「……」 不回答等于默认,漪莲心里一沉。 「他为什么要我陪他一个月?他难道没有别的事情做吗?」 「……」 「你说他受了火伤,可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我看到他的伤口还很明显,你都没有替他找大夫看看吗?」 「……」 「你为什么都不回答我呢?」 「……」 漪莲无奈地看着刚才还与她相谈甚欢的总管,知道只要问到有关他主人的事,他一定三缄其口,于是她也不问了。 第3章 总管安静地坐着,等她将饭菜吃完后,收拾好碗筷,离开前只说了声:「姑娘早点歇着吧,明早见。」 看着老人的背影,漪莲不由叹息。唉,真是个怪老人! 她挑亮了桌上老人为她点上的灯,无法忍受满室的幽静,走到前廊上。 透着暑热和阴冷的夜晚渐渐降临。 坐在前廊的围栏前,她看着被月光笼罩的庭园。即使受了惊吓,她仍然不得不赞叹这里的景致美丽非凡,不管白天还是夜晚,同样令人眩目。 微风中树木花草轻摇缓摆,在夜色里尽展独特的风姿。 月光如水,池面同镜,无论明暗阴晴、星光月色,都在水面上曲折反射,呈现出五光十色、变化多端的光影,是波涛汹涌的江海无法比拟的。 随着夜的加深,她思念起家人。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次独自在外过夜。 不知凤生哥回去了吗?他送完货发现自己不见时一定急死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先回家去,还是傻傻地在城里寻找她? 想到疼爱自己的凤生哥哥四处寻找的样子,和爹娘得知自己失踪时不知会有多着急时,她的眼泪滚下面颊。 都怪自己贪玩,非要跟着凤生哥哥来送货,又没有听话在货栈等他卸完货,私自跑出来玩,才会遇到流氓无赖,被他们追到此地,又鬼使神差地掉进这个仙境似的豪宅,被迫留下来。 是的,都怪自己的任性贪玩! 她又急又悔地趴在围栏上哭起来。 而就在她伤心哭泣时,她的头顶上有两双眼睛正注视着她。 「少爷,你不该这样对她。」 「是你要我留下她,这不正合你心意吗?」冰冷的声音依然不带感情。 「留下她是希望少爷与她彼此熟悉……可少爷不该那样吓她。」苍老的声音里透着无奈和不满。 「连我的脸都不敢看的女人,能留下吗?」他的声音带着怨气。 「让她慢慢适应。」 「那就替我看好她!」 黑色窗帘被重重摔下,屋内陷入无光无影的黑暗。 「唉!老仆无用……可她是个实心眼的小姑娘,不要伤害她……」老人幽幽地说着,走了。 「别哭了!」 伤心的漪莲只顾着哭,没想到一块手帕塞进她手中,耳边传来低沉且不耐烦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到一抹瘦高的身影站在阴暗里,看不见他的脸,但她知道是古立恒,阴冷的声音是他的招牌。 想到那个丑陋的鬼王正站在她面前,漪莲身上的血液凝固了。 「幽……古、古……」她垂下头不敢看他,结结巴巴地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立恒,古立恒。」他接上她的话。 「我、我想写个信告诉爹娘,你、你可以帮我送信吗?」她抽噎地问。 「妳会写字?」声音里第一次有了起伏——那是惊讶。 「嗯……」 「写什么?」声音再次恢复冷漠。 「就说我在、在朋、朋友家玩……一个月后就回去,行吗?」 月色里,她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梨花带雨的小脸上布满哀伤,古立恒的心无由地一抽。 「妳写吧,笔墨在屋里,明天早晨会有人来取。」他说完,如同来时一样没有脚步声,静静地消失在黑暗中。 听到他这么爽快就答应替她送信,漪莲很诧异。看来他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般冷酷无情。 她展开塞在她手心的手帕,擦了擦眼泪进屋去。 当信写好后,她的心情似乎不再那么难过,倒在舒适的大床上睡着了。 [手机电子书:17z.] 第二天早上,漪莲在晨光中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身上的丝被和眼前华丽的大床,不由一惊,四下张望,随即想起这是「鬼王」的家,立即清醒了。 她吹灭亮了一夜的灯,穿好衣服走到前廊上,感受清新的空气和明丽的阳光,心情不再像昨天那么沮丧。 趴在栏杆上四下看看,她发现她所住的卧室正位于主楼的第二层,是间有露台的华丽房间。 同楼内其他房间一样,这里所有门窗都是木雕镂空的红木,并悬挂着令人不快的黑色窗帘。 阳光给了她勇气和自信,她走回房间「唰唰唰」将遮住视线的所有布帘统统拉开,卷挂在墙边,她可不要让自己也变成黑暗中的幽灵! 一个月!她得尽量让自己这一个月好过一点! 当她打开房门时,看到总管已经依言而来,正站在走廊上等她。 总管看到她身后明亮的房间,并没发表意见,脸上出现淡淡的微笑说:「姑娘初来乍到,就由老仆引路吧。」 漪莲没说话,因为她刚刚鼓起的那点勇气和自信,在看到眼前阴冷黑暗的走廊和厅堂时,开始消褪了。 她跟在总管身后小心地下楼,看到几个身影模糊的仆人正在楼里打扫,不由惊讶地问:「这么暗,他们怎么看得见呢?」 「习惯了就能看得见。」总管简单地说。 「习惯?!」 漪莲注意到总管在黑暗中脚步稳定,行走自如,不像她东摸西探、行走缓慢。 看来他们都习惯了在黑暗中行走与做事。 她心里暗自想着,对古立恒更多了股不满。身为主人的他喜欢黑暗,竟然也迫使下人们习惯这种不正常的生活方式,多不合理啊! 总管并没有带她走正门,而是沿着楼梯转入一条更黑的走廊,来到一个稍微亮一点的房间,细看后,她认出这里是昨天她被架进来时经过的小厅。 他们刚走近,门就被打开了。那两扇木门在阳光下闪动着红色的光芒,令漪莲一下子不能适应如此强烈的光线而瞇起双眼。 她费了点劲才看清幽暗的门后分别站着两个粗壮结实的男人,他们全身都罩在黑暗里,只有两只眼睛闪动着精光。 面对强悍的他们,她顿时心生怯意,不由停住脚步,靠近总管。 「不用怕,他们是主人的护院,不会伤害妳的。」劳伯带她出了门。 她快走几步追在劳伯身边,余悸犹存地问:「为什么我们不从正门出入,要走这道侧门?」 「主人定的规矩。」劳伯淡淡地说。 「为什么?」明知问了劳伯也不会回答,但漪莲实在很不喜欢走阴暗的侧门,故而还是追问。 没想到劳伯这次没有缄默,他回头看了看主楼。 「唉,主人的心结一日不解,正门就一日难开哪!」劳伯的叹息饱含着无限的担忧,脸上的皱纹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深刻。 漪莲不再问,但她决心既然要留在这里,她就不要像只小老鼠似的只能由幽暗的侧门进出! [手机电子书:17z.] 这天劳伯一直耐心地陪着她,告诉她厨房、厕所、洗衣房等生活场所的位置和在这里生活要注意的事情。其间有个黑衣人来找她,说主子叫他来拿信。 「你要帮我送信回家?」鬼王果真守信!漪莲心喜地想。 那个男人点点头,算是回答。 漪莲高兴地将揣在怀里的信取出交给他,心头悬着的事终于放下了。 总管的陪伴安抚了她惶恐不安的心,但她知道总管的事很多,在陪她时,她已经看到他还得不断处理一些琐事,因此自己不能总拖着他。 吃过晚饭后,她向好心的总管保证:「劳伯,明天您不用再来陪我,这一个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这个晚上,因为白天与劳伯相处愉快,加上古立恒没有出现,又给家里报了平安,漪莲睡了个安稳的好觉,而且今夜的她没再让灯火亮通宵。 可是在她睡熟后,幽静的房里出现一道瘦长的身影。 床边垂落地面的帐幔被修长的手撩开,一双在黑暗中闪动着熠熠光芒的眼睛注视着她娇艳的面容。那双眼中流露出时而忧虑、时而欣喜、时而困惑的情绪。 良久,房里传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不知是发自于床上睡人儿,还是床边的不速之客。 第二章第二天一早,当总管在厨房见到漪莲时,果真看到她已经将自己打理好,连早餐都吃过了。 「劳伯,你看我是不是很能干?我还帮忙沙大叔洗碗呢。」见到总管,漪莲高兴地指着佝偻着脊背,正忙着的厨师罗锅沙表功。 「是啊,这位天仙似的姑娘可帮我不少忙。」罗锅沙乐呵呵地说。 总管仅以点头表示赞同,提着罗锅沙准备好的食篮走了。 「劳伯跟他主子一样,对人爱理不理的,还是沙大叔好。」漪莲对总管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罗锅沙可乐了。「姑娘嘴真甜,但姑娘的话不对。劳伯可是大好人一个哪。」 「那个阴阳怪气的古立恒呢?」漪莲听他替总管说话,不由想知道更多。 罗锅沙眉头一皱,不笑了,严厉地说:「姑娘可不要对主人不敬!咱主子曾是京城响当当的御使大人,只因腻烦了才辞官归乡。 第4章 想当年大人出门时前有鸣锣开道的差夫,后有护轿守卫的役从,那威风妳可没见过!」 「你就见过?」漪莲更好奇了。 「那当然。」罗锅沙将手中的铁锅放下。「那时候我在京城开菜馆,一个大雪夜被一帮混混砸了店流落街头。因身带残疾,无人雇用,寻思着这条烂命就要丧于街头时,遇上了办事回府的主子。主子救了我一命还留我在府上掌勺,自然看过主子的风光……唉,这一晃眼都十来年了。」 「当真?」没想到他曾经那么侠义,漪莲对古立恒的惧怕在这一刻淡了不少。 「那还有假?」罗锅沙眼一瞪,挺起无法挺直的身躯。「不光是我,咱主子救的人可多啦。」 漪莲还想再问,但这时几个黑衣男子走进来,他们都是古立恒的护院。 他们走近时,漪莲看见昨天为她送信回家的那个男人,忙过去问道:「这位大哥,你有帮我送信回家吗?」 那人点点头,径自去用饭了。 与罗锅沙一番交谈后,漪莲对古府内这些人的沉默寡言已不太在意了,想想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嘛。 她沿着回廊往主楼走,她得去看看家里有没有按她信上所说的让护院给她带衣服来,她实在需要换掉身上这套染了树汁及泥土的衣服。 看到傲立在朝阳中的主楼,想到自己今晨做的事,她的脚步有几分迟疑。 今天早晨下楼时,为避开那阴森恐怖的黑暗,她突然决定不走后堂,而是沿着楼梯直接下到主厅,将挡在门窗上的布帘扯下后,打开正门,从那里走出来。 当时她是凭着一时冲动做的,可是令她吃惊的是居然没有人阻止她,连护院看到她由正门出来时也没说什么。 但此刻,她不知道古立恒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毕竟这坏了他的规矩。 「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她看看主楼依然如她离开时敞开着正门,不安地走了进去。 穿过宽敞的厅堂,她郁闷的心情随着眼前的景色而改变。 「这座房子实在漂亮!」她欣喜地赞叹。之前一心只想着驱走那些黑暗,她没来得及好好看清屋内的摆设。此刻一走进充满阳光的宽大厅堂,她即刻被它的富丽堂皇所吸引,忘记了不安。 这是幢典型的抬梁式楼宇,顶高间深,楼梯设置在大厅的后部。室内天花板上有精美的彩绘,墙壁和楼廊上装饰了不少造型独特的石雕与木雕。那些雕像大多饰以金箔,故日光灯火下显得金碧辉煌。前厅大门后,还增设了一道颇具官家威仪的中门,总管告诉过她,最初设计那道门时,是专为在重大喜庆之日或贵客光临时开启,但至今从未使用过。 她轻轻抚摸着扶手上的狮首木雕,手指滑过光洁的扶手,仆佣们将这里维护得非常好,所有的家具物品都完美如新。 漪莲边欣赏着边缓步上楼回自己房间,一进门,果真看到床上有一个包袱,她急忙跑去打开,欣喜爹娘的仔细。 可是包袱打开,她眼睛却越张越大。里面是各色漂亮的衣服,可那不是她的!因为这些全是新衣服,而且讲究的料子和式样也不是她通常穿的。 她一呆——莫非古立恒没有叫人送信回家?否则为何娘没有按信上的要求捎回她平日穿的衣服? 不行,我得去问他! 她跑出房间,先在一楼的东厢、西厢、书房和小厅寻找,都没看到古立恒。 难道他又将自己关在那间该死的黑房间里了? 站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上,漪莲看着昏暗的走道及一道道相似的房门,心想有这么多房间,该到哪里去找他? 那天因为她太紧张,只知道被人架上楼进了那间阴暗的房间,却没留意那是几楼?在什么位置? 而这里每层楼都分前楼后楼,起码有十几个房间,要她在昏暗中一间间找,那要找到什么时候? 于是又急又躁的她忘记了害怕,站在楼梯上大喊:「古立恒!古立恒!」 「什么事?」古立恒冰冷的声音由头顶传来,但听不出准确的方位。 漪莲急切地问:「你没有派人将信送去我家?」 「有。」 「那我的衣服呢?这些衣服哪来的?」漪莲举起手中的衣物。 「给妳买的。」 「为什么?为什么买这么贵的衣服?」 「既然要妳留下,当然要安排好妳的生活。」声音依然冷漠。 「不要,我不要穿别人给我的衣服。」 「随便妳……」声音消失在黑暗中。 「古立恒!你等等!」漪莲急忙叫他,可他再也没有回答。 [手机电子书:17z.] 次日,当她不得不换下身上的脏衣服,穿上新衣服时,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喜欢那些漂亮又高雅的新衣。她惊讶买衣服的人居然将她的身材掌握得那么好,大小刚好,长短正合,尤其是配这些衣裙的鞋袜腰带都考虑得仔细周到,令她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早餐后,她在厨房前的井边洗衣服,并不时跟在一旁忙碌的罗锅沙聊天,同偶尔走过的佣人打招呼。 现在她已经知道厨房前面的房舍是佣人房,后面是地仓、贮藏室、马厩,旁边则是护院房。树木是分隔区域的标志,长廊则连接每座庭园。 悦园真的很大很美,谁能想到住宅也能建造得这么雅致隽秀?相信她在这里逛上一辈子也不会腻。漪莲边洗边想。 就在她刚把衣服洗完时,一个黑脸护院走来。「姑娘,主人有请!」 「古立恒?!他找我干嘛?」漪莲惊讶地问,但没人回话,只有罗锅沙对她投来哀怨一瞥。 漪莲知道那是因为他不满自己对主人不敬的态度。 但她无暇解释,匆匆将衣服晾在竿子上后,跟随护院而去。 到了主楼前,她固执地拒绝随护院走侧门,而是从正门进去。护院只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便一言不发地跟着她进门。 漪莲纳闷他为何不反对,但并没有问。一则知道不会有答案,二来踏上楼梯后随之降临的黑暗,令她不得不亦步亦趋跟在护院身后。 这次她留了个心眼,注意到护院是将她带到三楼转左,那间位于她房间正上方的房间。 喔,原来他住得离自己这么近!她心里暗想。 「进来!」护院敲门后,里面发出冷冷的指令,漪莲听出是古立恒的声音。 她依稀看见一个身影闪动,门开了。 是那天那间屋子吗?怎么好像更黑暗了? 她茫然地不知该怎么走。 就在她发愣时,一只大手有力地托住她的胳膊带她走了几步,将她按坐在一张椅子上。 房门同时传来被关上的声音。 房间又陷入寂静,漪莲努力睁大眼睛,可是眼前依然混沌一片。 「妳怕我吗?」古立恒的声音在几步之外响起,仍像第一次听到时那样冰冷。 「有、有点。」彷佛大热天被冰块击中,漪莲身子一抖。 沉默了一会儿,古立恒又问:「还认为我是鬼吗?」 「不、不是鬼。」漪莲赶紧申辩,并无声地张嘴说道:「但比鬼更可怕!」 「妳是在骂我吗?」冰冷的声音令漪莲一惊。 「没有!没有!」她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鬼脸,无声地骂道:「真是鬼!黑呼呼的他怎么可能看见?」 可她眉眼还没归位,就听到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妳的鬼脸是在表达对我的不满吗?」 啊?!连这个他都能看见?! 漪莲惊呆了,不敢再有动作,只是用力将眼睛闭上再睁开,可是眼前还是漆黑一团。 难道自己瞎了?她用力揉揉眼睛。 「不用担心,妳没瞎。」 吓,这下不惊都不行!他居然在黑暗中能看见她脸上的表情,还会读心术耶!他到底是人还是鬼啊?漪莲僵硬地坐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放轻松,妳不怕憋死吗?」 哇,真是见鬼啦!漪莲悄悄吐口气,不敢动也不敢言,安静地坐在黑暗中。 顿时,房里安静得好像根本没有人。 过了好一会儿,漪莲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好像是瓷器碰撞的声音,再一会儿又听到纸张的沙沙声,接着一切归于平静。 寂静无声中,「鬼王」似乎将她遗忘了。 「你要我来这里干嘛?」百无聊赖,她赌气地问。 「陪我!」 「陪你?!」漪莲大叫。「黑不咙咚地傻坐着?」 「是妳自己答应的。」古立恒的声音毫无温度。 「呃,老天,我怎么知道是像这样陪?每天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不到一个月我准因无聊而死!」漪莲大声哀叹。 古立恒没说话,黑暗中漪莲也看不到他在干嘛,只得无可奈何地将身子往宽大的座椅后一靠,双腿曲起抱在胸前,让自己舒服一点。 房间里的寂静令她受不了,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问:「你每天把自己关在这里做什么?」 没有回答。 第5章 「你不觉得闷吗?」 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把窗帘拉开或者是点一盏灯?」 还是没有回答。 「唉。」漪莲长叹一声,歪头靠在膝盖上,在黑暗中想:他一定是因为自觉太丑,又不想让人看到他脸上的疤痕,才这样关住自己。 想到这,她的同情心油然而起,便自顾自地开导他:「其实只要你自己不在意脸上的伤疤,还是可以好好生活。你那么有学问,又在皇上身边做过大官,见过市面,而且现在你的生意做得多大啊,连我爹爹和凤生哥哥的铁铺都常为你们船厂打船钉、做铁锚呢。」 见仍无反应,她继续说:「你脸上的伤疤是有点骇人,不过天下有伤疤的人又不光是你,我凤生哥哥手上就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疤,那是初随我爹爹学打铁时被火烙的,很丑,可是他从来不当回事,也没人看不起他,大家都喜欢他,称赞他手艺好,他已经学到我爹爹的七、八分手艺了呢……如果你脾气好一点,让大家知道你受过火伤的话,大家都会接受的,也不会有人再把你说成是鬼,更不会看不起你、躲避你……」 「妳给我闭嘴!」 就在她兴趣浓厚、滔滔不绝地说着时,前边传来极其克制的冷然喝声。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她惊讶地抬头看着那道浅浅的身影,被他突然的坏脾气弄糊涂了。「你要我陪你,我说说话不行吗?」 此刻,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看到一点影像了。 「我叫妳闭嘴!」古立恒再次命令。他真没想到这个女孩的嘴巴这么碎!这哪里是「陪」,根本就是烦嘛! 漪莲生气地说:「不准动,又不准说话,那你要我坐在这里发呆啊?」 没想到那个鬼男人居然立刻回答:「没错!」 「那多无聊!而且这么黑,我会睡着的。」 「那妳就睡!」古立恒的头好痛,这个女孩实在聒噪!他怀疑自己留她下来是不是哪根神经不正常。 「可是我不想睡觉!这样的话你何不放我去花园?」 沉默,寂静中凝结着隐忍的怒气。 可是由于黑暗中看不见对方的怒气,那冰冷的声音也因听习惯了,而对她失去威胁作用,再加上刚才那番自言自语的自我想象中,她已经将古立恒塑造成一个值得可怜与同情的悲剧角色,所以当沉默降临时,漪莲并不觉得害怕,她根本忘记对面这男人是街坊口中最危险的「鬼」。 「或者你放我回家,我就不会烦你了。」她依然说个不停。 「我叫妳闭嘴!」压抑的咆哮声靠近,随即漪莲的颈部被一双冰冷的手掐住,她猛力想呼吸,喉咙发出「咕咕」的怪声。 「我要死了!」她在心里惊叫着,双手抓住掐在自己颈子上的手。 当碰触到那双手时,漪莲感觉到它们的颤抖,并带着一股凉气直侵她的心。 难道他也害怕?她在窒息前,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手机电子书网http://isuu.] 力量的悬殊和对他无缘由的同情,令漪莲放弃了挣扎,她无力地垂下双手、闭上眼,任他将怒气发泄在自己颈上。 可是就在她垂手闭眼时,颈上的力量突然消失,那双欲置她于死地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细颈。 「漪莲!韩漪莲!」冰凉的声音第一次有了起伏。 漪莲睁开双眼,看到眼前的白色身影,甚至看到那抹焦虑的目光。 然而那双手在她睁开眼睛时随着白色身影飞快后退,动作敏捷如狸猫。 而令她惊讶的是,房内摆设连同疾速撤离的身影都像剪影一般呈现在她眼前,虽然不完全清楚,但已能看清轮廓。 对面窗前站着的人影一定就是古立恒。他的身侧是一张带顶但没挂帷幔的四柱大床,床头有一片阴影,想来是个立柜﹔而在屋子中央靠近自己的地方,是一张长形台子,上面有艘巨大的船模型。 「你……你在做……做船……」她沙哑地问,心里充满了惊喜,这个鬼男人并不是躲在这里发呆,而是在做模型,在工作! 这个发现令她好开心,可是她说不出完整的话,因为一阵突然爆发的咳嗽阻碍了她。 「出去!滚出去!」 随着他的狂叫,门开了,一个黑衣人闪入,不容分说将她拉出房间。 几乎就在她跨出房门的同时,门板「砰」地在身后被摔上了,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碎了。 「但愿不是那艘木船模型!」漪莲心里暗自祈祷。 房内的古立恒颤栗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依然为刚才发生的事惊悸不已。 「我差点杀了她!我差点要了她的命!」 他低喃着,颓然倒在椅子上。 他向来是个冷静克制的人,除了爹娘弟弟去世时曾失常外,他从不失控,可是这个絮絮叨叨的女孩轻易就激起他的脾气。 这个貌似柔弱胆小的女孩! 他看着自己的手,这双刚才掐在纤细颈子上的手,心里再一次颤抖。看来总管的看法是对的,她有勇气!否则她怎敢擅自将正厅大门打开,拆了那些窗帘?怎敢在他面前暗咒他,对他做鬼脸? 想到之前还对他怕得要死的女孩,今天居然敢用毫不掩饰的同情与训诫口吻对他说话,他在恼怒之余也对她生出新的兴趣。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愚蠢还是勇敢?!她那样碎碎念嘴不会酸吗? [手机电子书:17z.] 那天剩下的时间,古立恒没有再找她。 漪莲想,一定是自己把他惹毛了。 但这并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 摸着依然隐隐作痛的颈子,回想在他房里发生的事,她耳边彷佛再次响起他急切担忧的呼唤,感受到颈上冰凉而颤抖的手,和那份冰凉穿透肌肤,直抵心脏时所引起的悸动。 他绝对不是心狠手辣的「魔鬼」,绝对不会无故伤人!她坚定相信并为发现「鬼王」仁慈的一面而兴奋。 自从知道他就住在自己的楼上,只要在屋内,她总会不自觉留意楼上的动静。 尤其是夜里,她更会下意识竖起耳朵倾听;即使在庭园中,她也会不时注视着三楼那扇雕花窗户,脑里盘桓不去的是古立恒孤单又瘦削的身影,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想:「那么黑,那么安静,他怎么能一个人独自待在那里呢?」 [手机电子书:17z.] 这天更深夜静,躺在床上的漪莲仍毫无睡意。 她听到楼上的他来回踱步和偶然东西落地的声音,不由纳闷地想:「他在忙什么呢?」 就在她开始有点睡意时,忽然一记开门声惊醒了她。 在寂静的夜晚,门板的「咯吱」声显得尖锐而清晰,接着听到一串轻微的脚步声伴着地板的声响从头顶的房门口延续到走廊和楼梯上。 「这么晚了,难道他要出去?」带着疑问,她从床上跳起来拉开门往外看,可是他是从侧门出去的,所以她无法看见他。 于是她急忙跑到前廊往下张望。 果真,一辆黑色宽篷马车正停在侧门前,总管劳伯站在车旁。 身着白衣的古立恒走出主楼,二话不说弯腰上了马车,护院为他关上门。车夫一扬鞭,马车往园门驶去。两个护院坐在车后板架上,另一个坐在车夫身边。 「这些护院倒是很忠心,可是这么晚了他要去哪里?」漪莲想着。 她悄悄走到门边侧耳听听,外面没有任何声音。她很想上楼去看看古立恒的房间,去看看那个模型。当然,她最想知道的,是他整天将自己关在那个不见天日的黑房间里干什么? 她小心地点着灯,轻轻地将门打开。 探头往外看,黑呼呼的什么也没有,不过感觉到冷飕飕的,有点可怕。 「唉,不怕不怕,这里没有人,不要自己吓自己喔。」 她对自己说,边轻手轻脚往三楼走去,同时不由自主地祈祷:老天爷保佑,不要让人看到我,我只是想看看他房间里的那艘船…… 老天爷听到她的祷告,一路平安无事地让她进入古立恒的房间。 在明亮的灯光下,这间曾吓过她、困过她,这几天又迷住她的房间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 房间大小与她住的那间差不多,但简单的家具使它似乎大一些,屋里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只有几件平常实用的家具,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那张位于正中央的长形木台和靠在床边的巨大书架。 长形台子上放着不少处理过的木块,一艘很大的木船模型显眼地放在中央,旁边还有一些漪莲叫不出名字的工具。 她走过去,将灯放在台子上,欣喜地摸着那艘她在模糊中看见的大船模型。 这是艘双层底的大木船。她伸手摸,木材很薄也很光滑,制作得十分精细。 可是为什么是这么宽的平底船呢?她翻起船底好奇地想。 「啪」一声脆响吓了她一跳。 第6章 仔细一看,原来是船上的一截桅杆掉出来了。她赶紧把船放好,想将那根船桅放回原处,可是看了半天也不明白这小玩意儿该放在哪,只好随意插放在某处。 不料她刚缩回手,胳膊又碰到一个瓷瓶。瓶子倒在一张图纸上,她一惊,急忙扶起瓶子,还好瓶口是塞住的。打开瓶塞一看,里面装的是桐油。 喔,好险!幸好瓶子口被塞住,不然祸就闯大了!她抚胸暗叹。 小心地将瓶子放好,她看到一个没盖的大罐子,这次她没敢动手,只是往里看了看,原来是半罐白石灰。 这东西用来干嘛的?她好奇地想,趴在那张线条有粗有细的图纸上看了半天,隐约看出上面画的正是眼前这艘模型船,不过多了很多线条和阴影。 看了一阵,她不甚明白,想想时间晚了还是回去吧,免得被人发觉又生事端。 举起灯,她轻轻走出房间,临出门前,没忘记看了看那张和她的床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少了绣幔等装饰物的大床,及床边那个排满书的书架,心想他果真是个读书人。 漪莲回到房间,在床上躺了很久依然毫无睡意,眼前全是那清冷而简朴的房间。她不明白身为悦园主人,家财万贯的古立恒为什么对自己那么苛刻,连件好家具都没有。 「唉,他一定很孤独寂寞,才要我陪他一个月。可是一个月后呢?」 夜深了,悦园内寂静无声,怀着对神秘的古立恒的好奇与同情心,累极的漪莲终于沉入梦乡。 [手机电子书:17z.] 第二天她向劳伯打听古立恒晚上去什么地方,劳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说主人是去视察产业。 「为什么要晚上去呢?啊,我明白了。」话刚问出口,她立即想到古立恒的容貌,于是赶紧改口。「我是说他经常晚上出去吗?」 劳伯微微一笑,对她的善解人意十分欣喜。他和蔼地说:「是的,少爷常常晚上出去,古氏有很多产业都需要他打理。」 漪莲点了点头,对古立恒的处境更多了分同情,转而又想起那张图纸,便不掩好奇之心地问:「他房间里有艘大船模型,那是他做的吗?」 「没错,那是少爷花了很多年心血研究的沙船,船厂正试着把它造成真船。」劳伯的声音充满了自豪。 劳伯的话令漪莲明白古立恒并不是每天关在房间里发呆,他白天研究新船,晚上出去巡视,真的很辛苦啊!她不由在同情中又增加了几分钦佩。 「可是他房里不点灯,也不开窗帘,他怎么看得见呢?」 劳伯苦笑道:「可能是习惯了,也可能是天赋异秉。」 以后的两天,古立恒仍然没有找漪莲,但她反而时常想起他。她不知道那晚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他这几天在忙什么,只能从他的走动声里知道他每天很晚了还没睡。 他真的很努力,一个人独自支撑古氏庞大的家业,身心尚带着巨大的伤痛,还被人诬为「鬼」。 想起过去常听人们议论有关「冥府鬼王」的种种恶性和丑陋,她觉得实在是夸大其词,对古立恒很不公平。 [手机电子书:17z.] 这天,她在水池边与池里的金鱼玩耍一阵后,沿着小径穿过西侧的假山,看到池水那头依然耸立,只剩下颓墙败楼的「迎风阁」。阳光下残缺的屋顶依然发出五彩光芒,漪莲知道这是琉璃瓦的特色。 她沿着小径走,惊讶地发现又一处院落——更幽静美丽的内院。 原来前几天逛过的悦园仅是它的外院,而实际上还有这座内院。 内院位于悦园后部,这里院墙高兀,上有漏窗数处,乍看以为是围墙。院内有花园、观鱼舫、读书室和专门游戏用的「秋风阁」。 院内广植修竹、竹树茂密,层次重迭,优美的构造弥补了空间狭窄的不足。 「哇,这么多竹子!」漪莲欢叫着穿梭在她最钟爱的翠竹中。柔软的青竹在她的欢笑中摇曳,回应着她的欣喜,凉凉的竹叶落在她脸上,对她表示欢迎。 她嘻笑着、奔跑着,再带着欣然的心情缓步走进秋风阁。 站在方形建筑的台阶前,看见门楣上悬挂书有「秋风阁」三个大字的匾额时,她想起外院池水旁的「悦园」石碑及其他各处的题字,似乎均属同一风格,她不由断定这些题字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且一定就是曾为状元郎的古立恒。 她端详着笔力遒劲、恣意洒脱的大字,心想娘常说「字如其人」,书法如此飘逸俊秀的他,在烧伤前定是个翩翩美少年吧?! 想到这,她不由为他的破相而感到惋惜。 推门入室,眼前又是黑呼呼的一片。 她烦闷地借助门外的光线,将紧闭的窗户推开,房间顿时亮了。 这是一间宽敞舒适的房间,中间放了一张刻着棋盘的大理石方桌,桌边延伸出的木架上整齐地排着一些五颜六色的骰子、骨牌和棋盒。 在靠墙的地方有两匹一大一小精美的彩色木马,旁边是一个长长的木架子,其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木制玩具兵器,还有一盒晶莹剔透的弹珠。 她伸手抚摸着那些弹珠,不明白这里为什么有小孩子玩的东西。 砰! 窗子突然被猛烈关上,房间里骤然变暗,只剩下门外透进来的淡淡日光,漪莲被吓得惊跳起来。 第三章 「不准碰那些东西!」古立恒冰冷的声音带着寒气响起。 「你干嘛老是吓我?」惊魂未定的漪莲看着矗立在窗边黑暗中的身影埋怨。 见对方并没有解释或回答的意思,她又说:「你不用藏起来,我已经见过你的脸,而且我不怕!」 「不怕为什么会晕倒?」古立恒波澜不兴的声音里有一丝讥讽。 想到自己曾经被吓得晕倒的事,漪莲的脸发烫,暗自庆幸他将窗子关上,而且他们俩都站在阴影处,昏暗的光线下他看不到自己脸红。 她逞强地说:「那是因为太突然,又那么黑……现在再看到你的脸,我是绝对不会晕倒的。」 「嗤!」古立恒嗤鼻冷笑,表示他一点都不相信。 「我真的不怕你,如果我撒谎,愿遭天打雷劈。」漪莲发誓。但说完「愿遭天打雷劈」时,她不由心虚地回头眺望门外的一小片天空,确定外头晴空万里时,才放下心来。 古立恒却有趣地想,这丫头忘性大,忘了他有一双能穿越黑暗、透视人心的眼睛。此刻她竭力掩藏的羞愧和不安,就如那天他抓到她做鬼脸时一样清楚落入他眼中,他再次被她的天真顽皮吸引。 然而多年来他已经习惯掩饰自己真实的感情,于是他沉默地注视她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 忽然,就在他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她、欣赏她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穿过他的心房,带给他全新的感受——快乐与平和。 随即他意识到这些天来,自己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寻着她,正是为了攫取这份新感受时,他心中一惊:难道这个年轻的女孩真有这么大的力量,启发他心底封存的热情?! 哦,不!这领悟令他猝不及防,他本能缩回自己的世界,寻求安全庇护。 可是单纯的漪莲并不这样想,她的世界简单明朗,听出他依然不相信自己时,她急于证明自己似地勇敢走向他。 「我是说真的,不信你过来。」 「以后不要到这里来!」古立恒没等她走近,便生硬地闪身越过她出了门。「也不要再动我的东西。」 啊,原来他知道自己偷偷去过他的房间,并动过他的船模型呀! 漪莲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那个模型……它真的很好看。可是为什么船底是平的呢?那些桐油和石灰是用来做什么的?」 她的问题出乎古立恒意料,女人也关心这些吗? 已经走出房门的他停住脚步,背对着她淡淡地说:「北方沿海多沙滩,平底沙船不管顺风逆风都能航行。桐油和石灰搅拌后涂抹在船身可以防止渗水,也可以增加船身的抗沉性……妳为何对这个有兴趣?」 他的解释简洁明快,一听就懂,可是他的突然一问将她问住了。 漪莲瞪着眼睛想了半天,扯着发梢说:「我也不知道,就是好奇嘛。」 「以后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古立恒重复,迈开大步离去。 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漪莲再次为他不幸的遭遇感到不平,而他对自己的不理不睬也让她觉得很失望。 「喂,古立恒,既然你不要我陪,又不想理我,那就让我回家去吧!」她冲着他的背大喊。 「不可能!妳答应过陪我一个月。」听到她的话,古立恒立即停住了脚步,身子僵硬地站着。 「是你逼我答应的,我在这里好多天了,跟你见面不过数次,这算什么?」 「那妳要怎么陪?」古立恒慢慢转过身子,面对着她。 终于激他站在阳光下了!漪莲在欣喜的同时,心脏依然因恐惧而难以控制地狂跳,但她勇敢地抬起头来面对那张骇人的面孔。 第7章 还是那张布满疤痕的丑陋面庞,还是那样白牙森森…… 可是令她诧异的是今天面对他,她不再像初次看见时那样惊恐,反而深切地感觉到他的痛苦。 想想看,平时自己不小心被滚烫的水溅到都会觉得疼痛难忍,而他经历的是被炙热的烈焰烧灼皮肉,那该有多痛?!何况他不仅得忍受被火烧伤的疼痛,还要忍受人们的误解和中伤。这样的遭遇,无论是谁遇上都不会有好脾气。 「那时你一定很痛吧?」漪莲轻声问,对他又多了层理解。 她充满同情的眼神令古立恒浑身一颤。对他来说同情和怜悯是伤害他最深的利剑,于是他凶狠地说:「收起妳的同情心,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说完他掉头往主楼走去。 漪莲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根本没有注意到古立恒态度的改变,还大步追着他问:「你为什么没有马上去找大夫呢?马上医治的话应该可以……」 古立恒捺着性子打断她。「已经很久了,我忘了。」 「为什么……」不识相的女孩还步步进逼,终于突破他忍耐的底限。 他猛地转身,双手抓住漪莲的肩膀用力摇着吼道:「不要再问了!我说过我忘了!忘了,妳懂不懂?」 身高只及他颈部的漪莲被他的猛力摇晃弄得头晕目眩,眼前有好几个像戴着鬼面具的人头在晃动,她幽默地想:还好,有进步,这次不是掐脖子。 「少爷!少爷!」总管的声音穿透古立恒的耳膜,他猛然住手,瞪着面色赤红的漪莲。 半晌后,他猛地甩开她转身大步走开,心里忿忿地嘀咕。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总能引爆他强烈的情绪?为什么她总是那么多嘴?为什么她要强占他的心、吸引他的注意力?! 「吓,好大的脾气!」漪莲摇摇头、晃晃肩,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不满地说。 总管陪她走到前院,担忧地说:「姑娘不要惹主人生气……」 「我没有惹他生气,只是希望找到一个神医帮他治脸上的伤。」 「为什么想治好主人的伤?」老人深沉的目光看着她。 「为什么?」漪莲像听到一个怪问题似地看着总管。「劳伯,古立恒是你的主人,你难道不想治好他,让他恢复容貌,恢复自信心,不再躲在黑暗的房间里,光明正大地好好做人吗?」 「妳是真的关心主人,不怕主人了吗?」老人再次看着她。 漪莲摇摇头,从水池边的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把玩着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自己承受痛苦,还被人当做鬼,那滋味一定很不好受,所以他才会将自己关在黑房间里不见天日。您没看到他有多瘦,而且脸色有多苍白吗?」 总管无语,静默地看着她。然后深长地叹了口气,道:「谢谢妳,姑娘!」 「谢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 「谢谢妳不再惧怕主人,也谢谢妳肯陪伴他。」老总管脸上出现笑容。 刚才,当他看到八年来除了因为工作,从未离开房间的少爷竟然出现在阳光明媚的后园时,实在非常惊讶。 多年来少爷对一切事物均冷漠以待,即便处理产业也只是为了责任。可从这女孩出现后,他一再被她激得失去冷静,由此可知这女孩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身为古家的忠诚老仆,他渴望看到少爷走出阴影,开始新生活,让古家的香火延续下去。漪莲是他挑的,他希望自己没有看错人! 「不用谢我。」漪莲笑道。「其实他并不像外面传的那么凶狠,只是性格有点古怪罢了。」 老总管脸上的笑容褪去,忧虑地看着池塘里漫游的金鱼。 「哦,对了,那间游戏室有小孩子的玩具,那是……」漪莲问道。 「那是主人为他小弟准备的。」 「他的弟弟?」 彷佛下定了决心,劳伯问她:「妳可想知道主人怎么受伤的吗?」 「想,当然想。」漪莲连连点头。 「走,去那儿坐坐。」老人指指走廊,率先过去坐下,漪莲坐在他的身边。 「这座大宅子是少爷用一片孝心所筑的。」总管神色凝重地说。 「当年少爷辞官归乡继承家业,为报答爹娘养育之恩,他花巨资买下这里兴建豪宅,本想以此取悦双亲,让他们安享晚年,故取名『悦园』。 可惜大宅竣工前,一场横行江南的瘟疫却夺去老主人夫妇和小少爷的生命。骤然而至的变故令少爷深受打击,安葬亲人后,他要我留在无锡老家,独自回来。不料次日我接到噩耗,说主人夜里放火欲与刚完工的豪宅玉石俱焚,幸得护院仆人们及时拉住。」 「他就是在那场大火中受的伤?」漪莲明白了,原来那些关于「鬼火」的传说全是无知的人们臆断的。 「没错。」劳伯点头拭泪。「那时少爷因过于悲伤一时失态,在狂怒中失手打伤了帮忙救火的邻居和路人,他满身的伤还有那时的坏脾气吓着了大家,从此关于他是恶魔的传言就流传至今。」 老总管说到这已是老泪纵横。「那时少爷伤得很重,我们请来最好的大夫,可他求死的决心阻碍了治疗……在他生死关头,即将过门的未婚妻解除了婚约,另嫁他人。」 惨痛的往事令劳伯无法继续说下去。 漪莲深有感触地说:「是您让主人活下来的,对吧?」 「是的,还有其他人。」劳伯不否认。「我每天对不愿醒来的少爷说,如果他死了,古家就断了香火,先祖们的心血将付之东流,老爷与夫人在天之灵也会永不安宁,他也无颜见古氏祖先……最后少爷虽然活了下来,将古家的事业打理得很好,可是从此性情大变。」 「成了一个孤僻乖戾的暴君。」漪莲流着泪道。「这就是为什么这座美丽的豪宅这么阴森凄冷的原因,也是人们传言他是恶魔的原因。而他干脆就按照人们的描述将自己变成一个锁在黑暗中的冥府鬼王。」 老人唏嘘道:「其实少爷这几年一直亲自打理产业,为了不惊扰百姓,他从来不在白天出现。如果没有他,古家就真的完了!」 漪莲不再说话,她的心仍被古立恒的遭遇所纠缠。半晌后她问道:「那是什么样的女人?我是说他的未婚妻。」 「一个大家闺秀。」 「古立恒很喜欢她?」 「呵呵,我可不知道。」看到她愠怒的神色,总管泪痕未干的脸上竟有了笑容,眼里闪过一道诡光。「不过,那时少爷为她专门设计了『迎风阁』。」 「就是他烧毁的那座八角楼?」 「没错。」老人似乎有点后悔告诉她,立即补充道:「妳千万不要在少爷面前提那座楼,那是少爷的大忌,八年来他从未去过那里。」 漪莲点点头,回头看看屹立于假山间的半座楼宇,对老人说:「劳伯,他真的很可怜,我们应该帮助他改变。」 老人闻言,总是半闭的眼睛顿时大开。「怎么改?」 漪莲用手指轻叩下唇,仰头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剩下的时间我一定要做点事,您只要支持我就行。」 「好,我支持妳。」她慧黠顽皮的样子令老总管心情愉快,同时也感觉到少爷幽静的生活将要成为历史,但他还是毅然点头表示对她的支持。 [手机电子书:17z.] 然而才第二天,总管就开始担心支持她会不会反而害了她? 那天一早,漪莲下楼时看到两个陌生男子在总管的陪同下正从正厅大门进来。 自从她将正厅大门打开后,除了古立恒和护院,打扫的佣人和总管都从这里进出了。而古立恒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反正从来没有表示过不满。 漪莲觉得这是个可以改变他的好兆头。 「劳伯,有事吗?」见他们匆匆上楼的样子,漪莲挡在楼梯口。前几天她也曾见到总管带人上楼去见古立恒,但今天她不想置之不理。 「是啊,这两位是船厂主事,应主子的召唤来谈点事。」老总管回答,示意她让道。 可她只是笑咪咪地说:「各位大爷请到书房坐,主人会在那里见各位。」 劳伯一愣。书房?主子可是从园子建成后,就从来没用过那间书房。 不理总管的惊讶,漪莲坚持要他们到书房等候,并转头对站在门口的护院说:「这位大哥,麻烦您去给主子报个信,就说船厂的人来了,在书房候着。」 不明真相的护院应声而去。 总管和两位船厂主事则在她的半邀请半强迫下来到书房。 「书房?」当楼上的古立恒听说这事时,惊讶的神态跟总管如出一辙,但随即而来的反应则激烈得多。「那个女人是不是疯了,居然敢管到我的头上!」 他怒气腾腾地冲下楼,却在看到干净整洁又保持部分昏暗的书房时愣住了。再看到笑盈盈地为他端茶设座的漪莲时,他的怒气更加无法发作。 「妳搞什么名堂?」他态度恶劣,火力不足地瞪着她。 第8章 「卧房是用来睡觉的,不是用来办公的。」惹事精若无其事地推他坐下,轻描淡写地说:「你的信件和公文我替你挪到这里了。」 闻言古立恒猛地站起身。「原来是妳搞的鬼,我就说怎么找不到文件了!我警告过妳……」 「别,先别生气。客人有急事找你商谈,反正我跑不了。」 秀美小脸上无辜而纯真的笑容,令心肠最硬的人也无法漠视。 古立恒咬牙切齿地说:「妳出去!」 「是!」漪莲笑着对总管和两位主事微一欠身。「各位慢慢聊。」然后轻巧地离开,还体贴地替他们将房门关好。 「啊,成功的第一步!」靠在门边的墙上,漪莲欣喜地想。 其实刚才她紧张得要命,她不知道古立恒究竟能容忍她多久,但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在冒险,可是她得试试,她不想看着那头受困的雄狮继续在黑暗中孤独地生活。 「起码,我得将他从黑暗中拖出来!」她对自己说。 她还有很多计画,反正他说过她得留在这里一个月,在剩下的时间里,她得抓住一切机会改变他! [手机电子书:17z.] 几天后,劳伯带着欣慰的心情看着那个精力旺盛的女孩,将他固执暴躁的主子一点一点地改变。 现在的古立恒似乎已经接受在书房办公,也不再计较漪莲将他的书信「拦截」到书房去。 有了小小的成就,漪莲的信心更大了,做得也更多。 [手机电子书:17z.] 幽暗的房间,晨光、朝阳、轻风、花香,统统被阻隔在厚重的窗帘外。 古立恒站在老地方,如以往那样避过光线,从狭窄的窗帘缝隙往外望。 晴朗的秋色在窗外延伸,一直伸展到天边,从远远的地平线上淡去。 当他锐利的黑眸凝视着在密集的船舶中显得十分突兀的高大船桅时,闪过一道亮如星辰的精光,却转瞬熄灭。 那是他即将下水的新船,可惜他又得错失目睹扬帆起航的重要时刻! 突然他身后的门开了,一道灵活纤细的身影飘进来。 「妳又要干什么?」 问话方落,就见眼前一亮,半扇窗帘居然被拉开了。他倏然回身,看着那个胆子越来越大的女人,勃然大怒。「住手!滚出我的房间!」 鬼王的咆哮果真不同凡响,震得四壁回响。他面上虬结的疤痕因愤怒而显得更加狰狞恐怖。 早有准备的漪莲,面对他的狂怒仍被吓得心惊肉跳,但她力持镇定地看着他,手里紧抓着拉开一半的窗帘。 「出去!」古立恒克制着心头的怒火命令道。 这几天他真的被她烦死了!老天知道他克制得有多辛苦,有时候他真想一脚将她踹进木箱里绑出去扔了! 数天前,她拦截他的重要信件和找他谈论公事的下属,统统领入书房,逼迫他将办公地点改到书房,为此他认了。 原因一,在书房处理事情和交代下属工作似乎感觉还不错。原因二,他得承认实在拗不过比他更固执又时间多的她。当他将所有东西再搬回卧室后,不出一天,所有的东西又会原封不动地回到书房,骂她吼她都没用,她彷佛乐在其中,徒然弄得自己不胜其烦,于是便也懒得再与她玩那累人的游戏了。 可是这个女人得寸进尺,居然在三天前无视他的权威,不经许可强行拆了走道里所有窗帘,让阳光肆无忌惮地侵入他独享的王国,还神气地宣布:「要把黑暗赶出去!」 对此他也认了,因为是他强行将她留下,总不能逼她跟他一起过黑暗的日子,大不了不出房间就是了。 可是两天前,她竟敢阻止劳伯和护院们送饭给他,还对他大表关切地说:「去饭厅跟大家一起吃吧,那样才香,而且有助消化。」 对这,他还是认了,反正总有人送食物给他。这里是他当家,那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想控制他?做梦! 「你看月色多美,我陪你到花园走走,活动活动对你的身体很好的……」 昨天晚上她这样说,闯进他的书房强拉他出去散步。虽然他为了阻止她的聒噪,而跟她到花园里走了一圈,但仍不得不承认她的诱劝确实极富魅力。 然而,他的一再忍让竟令她得寸进尺! 今天她干脆大胆妄为到直接「杀」入他的私人领域——卧房,企图将他最后一块屏障拆除。 那明天呢?她是否打算将他的生活彻底打乱?! 过分,实在太过分了!她以为她是谁?! 「滚出去!不许动我的东西!」他再次对这个固执地抓着他的窗帘与他对视的女孩怒吼。 漪莲突然一笑:「哈,终于爆发了。我还很好奇你的坏脾气几时才发作呢!不错,忍了这么久,进步不少喔!」 「闭嘴!」被她调侃的言词一激,古立恒更加愤怒。「妳给我听清楚,不许动我的东西!不许进我的卧室!出去!」 漪莲不理他一连串的「不许」,反而用力将抓在手中的窗帘往下一拉,本想将窗帘拽下,可是窗帘只是被拉得更开,并没有落下。 她有点意外地看看高处的挂钩,真恨自己身高不够、力气不够,否则她一定要将这该死的窗帘连布带杆整个扯下来。 她略感泄气地说:「我每天都在碰你的东西,如果不让我碰,那你就打开大门让我走。」 「休想!」古立恒看出她因没能拽下窗帘而感到失望,不由得意地说:「妳休想把我变成妳想要的模样!」 「哼,做点改变有什么不好?你不觉得整天将自己关在像老鼠洞一样的黑暗角落很无趣吗?你以为躲起来就会变漂亮吗?」 这话触动了古立恒的心结,他突然生气地冲到她眼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逼她不得不放开窗帘。 他低头盯着她,咬牙切齿地说:「妳给我听好,妳要是再敢管我的事,我就将妳大卸八块扔出去喂狗!」 尽管他的丑脸就在眼前,但经过这么多天的冲突和私底下的较量,漪莲已经知道他只是样子凶狠,并不会真的伤害自己,对他的惧怕早已不似当初。 此刻她注视着那对恐怖肉色疤痕下的明亮双眸,竟产生了一个错觉——眼前这张脸并不是真的! 这个发现令她心跳得有如擂鼓,根本没有在意他的威胁,只是集中精神在那张表情僵硬的面孔上搜索,试图找出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 「妳在发什么愣?没听到我说的话吗?」古立恒依然在狂叫。 明亮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当他愤怒时,双眼明显跳跃着愤怒的火焰,可是他的面部肌肉却没有动。再来从见他第一眼起,他的表情从来没有变化过。以前他说话不带感情,态度平淡冷漠,所以他的表情也无可疑之处,可是今天,他如此狂怒时面部依然平静,这就奇怪了。 为什么会这样? 她紧张又急切地沿着那张脸的轮廓细细搜索……她发现了! 「古立恒?」她犹豫地唤他。 「不要叫我,甜言蜜语对我没用,妳给我出去!」古立恒拖着她往门口走。 「等等!」就在他转头时,漪莲突然不顾一切扑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他的头,用双腿夹住他的腰,将他往下压。 没想到她会有如此举动的古立恒被她猛烈一撞,自然松开了她的手,身体控制不住地倒下。 在这极短的时间里,骑在他身上的漪莲摸上他的脸,探到他耳后飞快一拉——竟揭下一张丑陋的面皮。 「妳……该死的女人!」震惊莫名的古立恒大掌一挥,将漪莲扫到一边。 漪莲跌倒,头猛地撞在门板上,但那钻心的痛没有转移她的注意力。 「噢,我的老天!」她看着丑陋面具下真实的脸,不禁屏住了呼吸,极度震惊之余只能说出一句话。 天哪,迄今为止她从来没见过、甚至没有想过世上居然有这么俊美的男人!虽然他面部左侧,从眉梢到颧骨仍有一条白色伤疤,由于愤怒,这条伤疤此刻呈现淡淡的红色,但丝毫没有破坏他的俊美,反而为他增添了一丝粗犷的狂野之气。白净方正的脸庞上,鼻梁高挺,浓眉似剑,嘴唇轮廓分明,更有一对深得如同秋水似的眼睛。 注视着这对眼睛,漪莲浑身一震,赶快移开目光,彷佛看着这双眼睛,灵魂就会被吸进深不可测的秋潭,溶化在炽热的火里。 她的脸色似乎比最初见到自己的「鬼脸」时还要苍白,古立恒虽然觉得奇怪,但他不想探究。 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朝她伸出手。 漪莲以为他想扶她站起来,于是也伸出手,心里有丝温暖。 可是他却避开她伸出的手,冲她另一只手喊:「拿来,把面具还给我!」 他的口气极冷极厉,听在漪莲耳里很不舒服,她奋力站起身对他说:「恶人就是恶人,长得再好看也是白搭!」 然后她转身往外走,可是胳膊却被抓住。 「妳说什么? 第9章 」古立恒的声音显示出他的愤怒。但是漪莲不在乎,此刻她的愤怒不比他少,她心里有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 自己是那么地同情他,想帮助他,可他压根不是什么丑八怪,反而俊美无俦。想到世人都被他骗了,不由得生气。 「我问妳,刚才妳说什么?」古立恒语气间有很浓的胁迫意味。 胳膊上的剧痛提醒了漪莲,眼前这个男人虽然俊美,但仍是一头随时会吃人的猛兽,愤怒却令她忘了危险。 「我说你是个恶人,专门会欺负弱小的恶人!」 「妳找死!」古立恒猛力一推,她再次重重摔倒在地上。 「少爷?!」闻讯赶来的劳伯一看到古立恒没戴面具,又怒气冲天,立即明白事情不好,一定是女孩将他逼急了。 「韩姑娘,妳还好吗?」他赶紧扶起漪莲,看着她额头红红的肿块关切地问。 「没事,我没事。」 「还给我!」古立恒厉声大喝。 「行,我还给你!」漪莲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大胆地将紧攥在手心的面具用力撕成碎片,往楼下抛去。 「臭女人,我杀了妳!」古立恒瞪着血红的眼睛扑向她,气势十分骇人。 「少爷!冷静点,不可以……」总管用力抱住狂怒的古立恒,对呆立在门口的漪莲喊:「妳走吧,快下楼!」 漪莲毫不示弱地大喊:「让他杀了我啊,我不走!我能走到哪去?」 「姑娘!」老总管这下可后悔到家了,他真不该支持她来撩拨少爷,现在少爷没有被改变,倒是她自己的小命快玩完了。 她的气势和她的话却奇迹般令古立恒狂躁的心冷静下来,他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涨红的面颊,看着她头上的伤,颓然靠在门板上不再挣扎。 第四章 这件事过后整整三天,漪莲没再出现,甚至不再像前阵子那样在楼里大呼小叫,跑来跑去。 一句话,那个麻雀一样聒噪的女孩变安静了! 如愿清除了她的「骚扰」,古立恒终于得到所要的清静。 他又恢复了要人送饭、将自己关在黑暗房间里的习惯。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了可以藏匿真实面目的假面具,除此之外,他的生活重归幽静。 令他极度懊恼的是,他的心却渴望听见那霸道又不失天真的声音;他的双眼总是难以克制地追寻那道纤丽的身影,夜晚,他会身不由己地伫立正窗前,探望楼下的前廊。 他不明白,前几天自己烦透了她的纠缠,可如今她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不再命令他做这做那时,为什么他会失望、烦躁? 此刻,光是看着她在水池边自在地喂鱼,他的心竟充满了祥和。 凝视着这个娇小灵活、满头鸟发的女孩,他想起最初看见她时的震撼。那时的她站在院墙的墙头上,模样真真切切如水做一般,娇柔清丽,像极了因受巫山美景吸引而留连忘返、误落尘间的王母之女瑶姬,浑身透着与凡尘不符的烂漫与纯真。 如果说强留她一个月的理由,是要惩罚她私闯「悦园」及顺应劳伯的话,还不如说是由于他被她的天真率直所吸引,渴望留下她、得到她的陪伴更恰当。 之后他看到她像个精灵似地与竹林山水融为一体,快乐无比地欢笑奔跑,他的心彷佛注入一股清泉,整个人都活了起来。尽管他竭力漠视心底泛滥的感情,但是那浓烈的情感已经深深窜动在他血液中,启动了他沉寂已久的心。 她是那么年轻,却能理解他的痛苦,并急于拯救他。 她用言语刺激他,将他赶去书房会客办公,逼他到餐厅用餐,强拉值在月光下散步,任性地改变他的家。她做这些违背他的事时心里明明很害怕,却依然做了,是什么让她如此勇敢? 他很想了解这个令人困惑的女孩,可是,他是不是已经将她吓跑了? 又过了两天,漪莲还是没有来找他,这下古立恒真的坐不住了。他变得很不踏实,似乎每天的日子越来越难熬。 秋风吹过,窗帘一角拂过他的面颊。 用手撩开窗帘,夕阳映红了他的眼。抬头看着保护他多年的屏障,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正在改变,阳光已经无法阻挡地照射着他的身心。 「我为何还要躲藏呢?」 他轻抚着似乎已成为多余之物的黑布,再看看楼前那个女孩,突然眉头一动,有了主意。 [手机电子书:17z.] 五天来,漪莲依着劳伯的吩咐,没再去招惹古立恒,甚至与他保持距离,可是她的心里却时时想着他。 不知这几天他的火气降下没有?他会不会又找个更丑的面具戴? 她真的很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毁了他的面具,触犯了他的禁忌。 那天离开古立恒的房间后,她依然很生气,觉得受了骗。 劳伯明白她的感受,将她带到花园里,讲了许多古立恒不为人知的痛苦经历,漪莲终于明白古立恒并没有骗人。 八年前,他确实伤得很重,不仅脸上的疤痕比面具上的还多,而且身上也有很严重的烧伤。而他即将完婚的未婚妻选择那个时候改嫁他人,对他也是一个残酷的打击。 当他身体逐渐恢复,可是脸上及四肢的伤疤无法平复时,他受到世人的鄙弃、妒骂和侮辱,更将他的自尊心伤得体无完肤。于是他选择放弃,他不再在白天走出房间;除了忠心不二的下属,不再与人接触。他将自己封闭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孤独世界里,消极地生活。 后来受一位曾与古家有缘的山野奇人的帮助,花了数年时间才用异法奇术治愈了他身上所有的疤痕,他的面容终于恢复了往日的俊美。 可是恢复容貌后的他早已「恶名」在外,加上对人情冷暖的感悟,便托高人仿造他受伤时的模样,制作了一副人皮面具,以此掩盖自己恢复的面容。 在他心里,丑与美已经不再有区别,他活着只是为了将古家传承下去,以告慰爹娘在天之灵。 想到他曾经忍受常人难以想象、身体与精神两方面的痛苦,以至伤愈后宁愿戴面具扮丑也不愿让人看见他的心情,漪莲更加内疚。 不能去找古立恒,她就跑到厨房去缠着罗锅沙,讲古立恒在官场时的故事。 罗锅沙很高兴有个热心的听众,于是毫无保留地将他知道或听说的故事都讲给她听。因此她知道古立恒不仅少年得志,而且还是个性格耿直、不喜逢迎拍马屁的好官,可惜只做了二年官,就因厌恶官场黑暗而请辞。 随着对古立恒好感的增加,对他的歉疚也越深,她更不敢去见他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回避正好给了古立恒一段缓冲时间,让他得以冷静地思考自己各种强烈反应的原因,并真实面对自己的心。 [手机电子书:17z.] 晚饭后,她从厨房回来,先在池塘边逗逗鱼儿,然后回房。 一进门就呆住了。大厅的正门敞开,桌前站着一个优雅颀长的男人。 当他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时,漪莲的眼睛不由张大。 「古立恒?」 「没错,是我。」古立恒平静的回答。面对她,他的心情如同夕阳下温暖的海潮。他目光闪烁,脸上出现抑制不住的笑意。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笑容伴着晚霞照亮了大厅。 漪莲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因为他从来不走正厅。 「这里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来?」古立恒对她的反应觉得很有趣。 「不……不是。」漪莲不知该说什么了,她低头绞着手指。 想起那张面具,她又鼓足勇气抬起头来看着他。 「对不起!」 「对不起!」 她跟他的声音同时响起。 听到对方说跟自己完全同样的话,两人都一愣,接着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这一笑,化解了两人间的不自然。 「妳为什么道歉?」他问。 「我不该弄坏你的东西,还、还骂你……我没有权利这么做。」漪莲说。 古立恒的目光在她柔嫩的脸上徘徊,他更明白感情是无法回避的。 这几天他的失落和空虚都因这小女人而起,他已经习惯了她的笑声和叽叽喳喳声。只要她在身边,时间和空间都变得无足轻重,名利和伤痛也如过眼烟云,有她在,就有快乐。这样的女人不正是他一生寻觅的吗? 他的心因确认而颤抖,以至于他无法回答,只能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她。 见他不说话只看着自己,漪莲以为他还在生气,急忙说道:「如果你不肯原谅我,我也能理解,是我太多事……」 「我原谅妳!」古立恒快速打断她。 漪莲一喜。「啊,你肯原谅我?」 「没错,我原谅妳。」 「太好啦。」漪莲高兴地说,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了。「可是,你为什么也道歉呢?」 古立恒面色一暗,看着她恢复平滑的额头,窘迫地说:「我不该动粗。 第10章 妳肯原谅我吗?」显然他不是个惯于道歉或解释的人。 「当然,我原谅你。」想到冥府鬼王竟向自己认错,漪莲笑开眼。 「那么,妳愿不愿意帮我把窗帘拆下来呢?」 「什么?!」漪莲以为听错了,笑容僵在脸上,惊讶地看着古立恒。 对自己造成的效果似乎很满意,古立恒对她伸出手。 「干嘛?」看着他的大手,漪莲又是一愣,想起几天前他也曾向她伸出手,却是为了要东西,不由瞪着美目看着他。 古立恒轻笑。「既然误会消除,那我们和平相处吧?」 看到他的笑容,漪莲开心极了,伸出手爽快地说:「从今天起,我们化敌为友!」 立恒点头,握紧她的手。「走吧,干活去!」 当他温暖的大手将自己的小手包住,俊美的脸上出现她从未见过的快乐时,漪莲的心忽然怦怦乱跳,双耳发烫、热血沸腾。 「我做到了!他真的被我改变了!」她的心在欢呼雀跃。 担心他们再起冲突而暗自跟随的劳伯,看到他俩合力将古立恒卧室的黑布一一拆下,又手拉手到庭园里散步时,含泪笑了。 身为古家老仆的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受尽痛苦磨难的少爷能恢复。如今这个女孩替他做到了,他焉能不喜极而泣? 「老爷、夫人、保佑少爷吧!」 他对着明月作揖长拜,衷心祝福少爷! 庭园中的漪莲同样很快乐,她充满成就感地看着身边高大俊朗的男人,虽然他脸上没有明显的笑容,但此刻的他神态安详,眉宇间有一种满足和平静。 是我让他变成这样的吗?她自问,随后确信是,并为此而高兴。 「你不会再变回去吧?」她转身倒退走,边走边问。 「什么变回去?」看着她毫不规矩的行走方武,古立恒小心拉着她的手问。 「就是明天早上醒来,你又变成冷漠无情的『鬼王』。」 「妳想要我变回去吗?」看着她飞扬的眼神和笑容,古立恒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竟有了开玩笑的冲动。 「不要!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哎哟!」脚下绊到一块石头,她赶紧抓住古立恒,古立恒也本能地将她往身上一带。 由于力量过大,她倒在他怀里。古立恒抱着她,不愿放开手。 第一次如此亲昵的靠在一个男人怀里,漪莲的心似乎要跳出胸腔,而她体内同时窜过一道陌生的热流,血液直往头部冲,令她头脑发晕,却也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甜蜜。 她惊慌地仰头看着他,不知该推开他还是抱紧他。 而古立恒的心同样的狂乱跳动。他低头注视着漪莲在月光下更显娇美的面容,见她双瞳点水、唇红齿白,乌黑的云发披在晶莹的颈旁,娉婷如出水芙蓉、娘娘似当风杨柳,光洁无瑕的面庞上带着少女天真无邪而又惊惶失措的笑靥…… 心头一热,未及细想,他俯身,压上她微启的双唇。 霎时,欢悦的细流变成奔腾的浪潮,席卷他们全身。 静谧降临,周围一切不复存在,他们用生命拥抱着对方。 [手机电子书:17z.] 漪莲第一次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合眼,她的心头、眼前全是古立恒侵略性却又极其温柔的眼神,还有他火热的胸膛和炽热的双唇。 她心里充满了惶惑,她不知道为什么当她被他抱住,当她的嘴与他相接时,她会享受到从未有过的快乐和甜蜜,同时又陷入从未有过的虚弱与慌乱呢? 她伸出双臂抱紧自己,感到肌肤上仍有他温热的掌印;伸出舌头舔舔,唇角依然能品尝到他的味道。但她明白,他留在她身上的不仅仅是温度和味道,而是永恒的烙印,是她一生中最甜蜜的烙印! 同时她也感到羞耻,因为她居然渴望再次得到他甜蜜的烙印! 第二天一早,当漪莲走出房间时,惊讶地看到古立恒正站在房门口,靠在栏杆上看着她。 「立恒!」她想都没想,笑着奔向他的怀抱。 清晨的阳光下,身着绿色衣裙的她格外清新美丽。像她这种年龄的女孩子,本来就像花一般鲜嫩,加上情窦初开,更加美艳动人。 古立恒抱着她,心里充满了激情与感动。 昨晚他同样度过一个难眠之夜,将漪莲送回房间后,他心里感到幸福又担忧。他好害怕事后她会因为后悔而躲他,会为昨晚的事怪他,甚至哭着说要离开他…… 如果她真的那样,他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幸好她没有!他看得仔细,当她开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她的眼里只有快乐和惊喜,她灿烂的笑容美丽得如同迎春初绽的花蕾。 她的喜悦是那么明显地写在脸上,全然的安心与幸福感令他觉得虚弱,他只能靠在栏杆上,展开双臂迎接那奔向自己的柔软身躯。 再次碰触到她时,他激荡于心的感情得到了释放。 「瞻彼淇澳,绿竹漪漪……」那天在内院青竹前见到她时的感动再次撞击着他的心,他情不自禁地低诵着《诗经》里赞美秀竹风雅高洁品性的诗句,亲昵地呼唤她。 「漪漪!漪漪!」 如漪莲所渴望的那样,他将温润的唇印在她的额头、面颊和双唇上,他有力的双臂紧紧搂住她。 他温柔的呼唤和碰触挑动了漪莲心底从未被人开启过的情网,那缕缕情丝缠绕着她的心灵,使她失去了理智,忘记了世俗的羁绊。她痴迷地以更加诱惑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回应着他的亲吻。 欲望与激情汇集成一道热浪,涌动于他们心间,扩散到四周。她紧紧抱着他,感觉他的身体绷紧、坚硬,肌肤和她一样炽热。 「这样不行……」古立恒首先冲破这道热浪抬起头。 「为什么不行?」双腮嫣然,目光氤氲的漪莲失望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说。 「因为再这样继续下去,我会被妳融化。」古立恒克制心头的冲动,拉下她套在他颈子上的胳膊,在她噘起的小嘴上快速亲了一下。「走,我们用早膳去。」 「真的?」他主动到饭厅用膳成功转移了漪莲的注意力。她惊喜地说:「你真的愿意?」 「没错,只要有妳。」古立恒深情地说。「早饭后我带妳去个地方。」 「去哪里?」漪莲惊讶地问。 「去船坞看看。愿意吗?」他牵着她的手下楼。 「愿意,当然愿意!那天我就是想到船坞去,才被流氓追,逃到你这里来。」漪莲兴致勃勃地跟着他走出正厅。 看到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古立恒很高兴,同时也不忘提醒她。「船坞那一带是最乱的地方,妳以后千万不可以独自去那里。」 「知道了,我已经受到教训了。」 想起初遇的那天,古立恒看看院墙再看着她,很难想象地问:「妳怎么敢爬那么高的树呢?」 听他这么问,漪莲笑了。「平时我恐怕也做不到,可那天真是被逼急了,不是有句话说『兔子急了会咬人』吗?我是『姑娘急了能上树』。」 听到她调侃自己,古立恒也笑了,稍后正色道:「以后妳不要独自出门,要去哪里的话告诉我,我带妳去。」 「说话算话?」漪莲摇摇他的手,伸出另一只手看着他。 「说话算话!」立恒也伸出手,与她击掌立誓。 「那好,剩下的日子我可得想一些好玩的地方!」有了他的承诺,漪莲自然很高兴。虽然很快就要离开他,心里感到很怅惘,但她毕竟年轻,感情的事还懵懵懂懂,也看不了那么远,所以只想到眼前有玩的机会尽情玩就是了。 古立恒可不这么想,看着身边贪玩的女孩,他知道自己的情路还很长。 但已经有了开始,必有未来。他满怀信心地想。 看到眉目开朗的主人相甜美的韩姑娘手牵手而来,罗锅沙可是笑咧了嘴。劳伯虽没那么张扬,但满脸的喜色也可看出他心里的高兴。 「嘿,沙大叔,你干嘛笑得像傻子似的?」漪莲帮罗锅沙端早餐时好奇地问。 「当然,大叔我本来就是傻子嘛。」看看主子不说话,罗锅沙也不敢这次,只好打哈哈,心里头直骂小丫头迟钝。 但接下来,主子的话令他和总管惊喜万分。 「劳伯,等会我会亲自去船坞。」 「主子,现在是白天,您真的要去船坞吗?」罗锅沙声音颤抖地问。 总管则是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 他们的神态提醒漪莲,他已经将自己封闭多年,他这个决定自然对他本人和整个「悦园」,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没错,我亲自去。」 总管问道:「老仆跟您前去吧?」 「不了。」古立恒看着为古家操劳近一辈子的忠仆,歉疚地说:「过去几年让你吃苦了!」 总管眼睛红了,连声道:「老仆乐意效劳,只要少爷光大祖业,延续香火,古家列祖列宗即可含笑于九泉!」 乘马车去船坞的路上,漪莲真正体会到有钱有势的人家与普通人家的不同。 第11章 前有车夫开道,后有护院跟随就不说了,光是豪华的马车在大街上一出现,路上的车马行人等立即纷纷让道,令漪莲深感不自在。 「干嘛要惊扰百姓,马车减速不好吗?」她皱眉问坐在对面阴影里的古立恒。 从坐上马车那刻起,她就无所顾忌地撩起布帘往外张望,害古立恒只能退到车里死角,但他的眼睛却一刻也无法离开漪莲的脸。 [手机电子书网http://isuu.] 因为兴奋,她的脸上绽放着快乐的光芒。和她在一起,可以时时感染到她的活力和热情,他不知道天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引起她的兴趣的。 此刻见她兴致勃勃的脸上布满了阴影,古立恒深感遗憾地说:「没有用。我是『冥府鬼王』,记得吗?当『鬼』出现时人们必定闻风而逃,就算放慢速度也无济于事,还不如早早过去算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无奈相愤懑,漪莲很为他不平,她轻抚他放在膝上的手,以示安慰。 他翻过手掌,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妳不用同情我,我罪有应得。」 「不要那样说。」漪莲知道他对自己曾伤了人一直很内疚,便放下窗帘,倾身靠向他。「你那样做有你的理由,别人不应该不了解内情就毁谤你。」 她的劝慰对古立恒是种安慰,他无言地将她拉过来坐在身边。 漪莲将头靠在他肩膀上,遗憾地说:「如果那时我就认识你多好,我一定不会让他们乱说的!」 听到她稚气的话,古立恒既高兴又好笑。「妳现在认识我也不晚。」 「不晚吗?」漪莲听了他的话:心里突然「咯登」一下,觉得很不踏实。 到了船坞,古立恒不许她再撩起窗帘往外看,说这里很乱,人也杂,女人不该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 于是她安静地坐在车上,听着外面的喧闹声,其中有人声、金属敲击声、锯木声和船舶的鸣笛响,显得十分热闹。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偷偷从车门缝往外看,果真见外头有很多人在搬运货物,而且那些人看起来都十分粗野,于是她明白古立恒不准她掀开窗帘的意思了。 幸好马车很快就驶进古氏船厂,这里安静多了,古立恒也不再反对她掀开窗帘往外看。她看到一艘艘大木船停泊在船坞里,许多人正在上面忙碌着。 「他们在干嘛?」她拉着他问。 「造船和修船。」 此刻马车已停进一个小院子里,古立恒将她抱下车,随口回答。 漪莲站稳后,看到这是个以砖木为主要建材的四合院,楼房的风格与「悦园」相似,但只有两层楼。整个院子不大,布置得井然有序。 随同而来的护院们分散在四周,其他两辆马车没有进来。 「古爷?!」几个男人快步走出来迎接他们。其中两人正是那日被漪莲引进书房的主事。 这几个船厂主事看到主人白天出现,并且面貌恢复俊美时都大吃一惊,但世故的他们并没有多问什么,而古立恒也没有解释,只是简单交代漪莲几句,要护院陪她去船坞走走,自己就往里面走去,主事们紧随在他身后。 漪莲在两个护院的陪同下去船坞参观,玩得不亦乐乎。 可是看到那些船工们用的铁钉、铁铆时,她的心情变得很低落。 当办完事后准备离开的古立恒找到她时,她正坐在码头边的木桩上,看一艘艘木船在江面上停泊、起航,而两个护院则忠实地站在她身后看护她。 回去的路上,漪莲反常地变得很安静,也不再趴在窗前。 「怎么啦?累了吗?」古立恒握着她的手,关切地问。 「没有。」漪莲玩着他修长的手指,闷闷地说:「以后你还会带我出来吗?」 「当然会。」他搂着她保证。「不要不开心,我会经常带妳出来的。」 不知是他的话起了作用,还是与他在一起消除了她心头的不安,漪莲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 她想起在船坞看到的东西,便问道:「为什么你船坞里的船有密封隔舱,而且都是双层底的平底船?」 「很细心。」古立恒赞赏地说:「妳要是个男人,一定是个做大事者。」 「那当然,我要是个男人的话,我一定要跟你做兄弟,这样就可以跟着你的船队到处去玩了。」 一听她还是惦着玩,古立恒笑着轻点她的头。「没出息,才夸妳可成大器,原来只惦记着玩呢!」 漪莲一把抓住他的手。「没办法,我这人天生好玩。快回答我的问题啦。」 古立恒笑容不减地告诉她。「装水密隔舱和建双层底,是前人早有的经验,我们不过是发扬光大罢了。采用这种技术,即使航行中出现漏水,船也不会沉没。至于平底船,我已经告诉过妳,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因为北方沿海多沙滩,平底沙船不管顺风还是逆风都能航行,对吧?」她复述几天前他说过的话,得意地看着他。 「不错,妳是个好学生!」古立恒衷心表扬她。 听到赞扬,漪莲的鼻子都快翘上天了。「那你呢?是谁教你这么多知识的?」 「书,还有就是有经验的工匠。」 「啊,难怪你房间里有那么多书。」漪莲说着,头一仰、嘴巴一噘,做出私垫先生授课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说:「孺子可教也!」 「漪漪!」她逗趣的样子惹古立恒笑出了声。 「为什么你要这样喊我?」听到他饱含激情的呼唤,漪莲心里很甜蜜。 「因为我喜欢这样叫妳。」他摸着她光洁的面颊。「漪漪,这个好听的名字是谁取的?」 「是我娘。我小的时候,娘也这么叫过我。」 以此看,她娘应是出身书香门第才对,怎么会成了铁铺掌柜的夫人呢?他纳闷地想,但也没有多问。 接下来的日子,漪莲带给古立恒更多惊喜和快乐。 每个人都感到不仅悦园变得富有生气,而且主人也有了令人欣喜的变化。他不再冷漠,不再愤世嫉俗,也不再将自己隔离起来,渐渐恢复正常的起居生活。 面对这样的变化,最高兴的人自然是总管,他打从心底喜欢将主人从黑暗中拯救出来、给古家带来希望的漪莲姑娘。 第五章 早晨,古立恒在书房里办事,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吵闹声,这可是奇事。而更令他惊讶的是,他听到有个男人正高声喊着漪莲的名字。 于是他站起来往窗外看,可是只看到几株龙柏树在摇晃,他立即往外走。 「主子,有人硬闯。」一个护院刚好来报告,同时漪莲和劳伯也匆匆走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为何那么吵?」漪莲一见到古立恒便抓住他的手问。 「没事,只是有人闯入而已。」古立恒回握她的手安抚她,对护院说:「打开大门让他走就是。」 「可是那人一直在喊……」护院迟疑地看了看漪莲。「姑娘的名字。」 「喊我?」漪莲惊讶地问。「那我去看看。」 可是古立恒拉住她,不让她去。 「立恒?」漪莲回头看着他,看到他眼里的担忧,便安慰他道:「我不会有事的,要不,你随我一起去吧。」 古立恒想了想,拉着她往龙柏树后走去。 绕过树林,他们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被塞着嘴,四肢捆起躺在地上,他身边有四五个黑衣护院守着。 那男人呼呼地喘着气,怒气冲天地瞪着最靠近他的护院。 「你这小子够种,一身劲不用在正道,擅闯他人宅院算什么好汉?!」护院骂着边踹了他一脚。 「不要打他!」漪莲突然大喊,挣脱古立恒的手跑了过去。 她突如其来的喊声和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都震惊地看着她,古立恒更是僵立当场。地上的男人在看到漪莲的瞬间,眼里的怒气转为欣喜,他挣扎着坐了起来。 「快放开他!他是我哥哥!」 听到漪莲说那人是她哥哥时,大家都惊讶地看着她。 漪莲将那些护院推开,蹲在那男人身边解开他身上的绳索,一边问:「凤生哥哥,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手一恢复自由,凤生立即扯下嘴里的布,关切地抓着漪莲。「为了找妳啊。莲儿妳没事吧?鬼王没把妳怎样吧?」 「没有,我很好。」他的话提醒了漪莲,她赶紧回头看看站在护院中间的古立恒,又回头说:「你怎么如此莽撞呢?受伤了吗?」 「没有!」凤生一跃而起,将身上的绳子抖掉,回头看看那些护院,狠狠地骂道:「他奶奶的,这群看家狗倒是厉害,不过单打独斗的话,我可不怕他们!」 漪莲一听他的粗言秽语,急忙拉着他说:「你快回家去吧。」 「不行,我得带妳一块回去,要不是前天看到妳坐在冥府鬼车上,我还找不到妳呢……快走,随我回去。」凤生抓住她的胳膊。 「你先回去,我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去了。」漪莲挣脱他的手。 「什么意思?」凤生急问。「是不是那个恶鬼给妳下了咒,妳得听他的? 第12章 」 「不是,你不许乱说!」漪莲轻斥着将他挡在身后,回头对古立恒说:「凤生哥哥脾气不好,你刚才说『打开大门放他走』,现在我能送他出去吗?」 古立恒眼光扑朔迷离地看着她,再看着一脸不服但不再开口的凤生,半晌后才对身后的护院说:「开门!」 护院应声而去,漪莲拉着凤生走开,可是凤生还不甘心地问:「那人是谁?鬼王的随从吗?」 「你不要乱说话!」漪莲不让他把话说完,回头对古立恒抱歉地笑笑,将大块头的凤生拉走了。 然而他们的对话依然在风中飘荡-- 「妳为什么不随我回去?那个小白脸到底是谁?」 「管好你的嘴巴!我答应要陪他一个月。」 「他?他是谁?」 「这里的主人,一个好人!」 [手机电子书:17z.] 凤生走了,可是漪莲的情绪却变得很消沉。 尽管古立恒事后并没有盘问她,照常陪她到处跑,但她依然感到惶惑不安。 当她看到凤生的剎那,她才意识到在悦园的这段日子,除了第一天曾想起他以外,其余的日子她竟然一次都没有想过他。 她忘记从她两岁起就陪伴着她、逗她高兴、替她分忧的哥哥,细心守护着她、一心一意疼爱她的哥哥,她曾经以为一生都注定不分开的哥哥! 一个月的期限就要到了,再过几天她就要离开了。 按理说离开这里,回到爹娘、凤生哥哥身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一想到要离开古立恒,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她的心里竟充满了难过悲伤,甚至有流泪的冲动。 「我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忘记凤生哥哥,满脑子都是立恒的身影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痛苦地责问自己。 可是越接近离开的日子,她越加明白她不想离开古立恒!她喜欢和他在一起,他那么知识渊博又有耐性,听他讲话、看他做事都是一种幸福。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古立恒对她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她知道原因,但是她不敢正视,也不敢想未来,现在她只想--逃避! 前廊拂过一阵风,带着清寒的凉意直袭她心底。她下楼走到水池边,看着自由自在的鱼儿,心里感到悲哀。 「怎么啦,大清早就这么无精打采的?」古立恒关切的声音传来,接着他温暖的手托起她低垂的脸。 「唉,我好希望自己也能变成一条鱼。」 「为什么?」古立恒好奇地看着她。 漪莲没回答,只是将视线转向寂静深长的天空。 「我认识的漪漪可不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喔。」古立恒逗她。 漪莲突然抱住他,将头埋进他肩窝,消沉地说:「立恒,以后,我还能回来看你吗?」 听了她的话,古立恒明白她的愁绪,心里一热,在她额上轻柔地吻了一下。「当然,妳当然要回来。」 可是听了他的话,漪莲的情绪反而更加低落,抬起头看着他说:「为什么我觉得很不安,好像会发生什么事似的。」 「别胡思乱想,来,我陪妳去园里走走。」古立恒拉着她的手往长廊走去。「想去内院吗?」他知道她最喜欢长满竹子的内院,不料她却摇头。 「那妳想去哪里?」她的反常令古立恒愕然。 「陪我去看看『迎风阁』吧。」漪莲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残忍,居然要他带她去他最不愿意见到、甚至想起的地方。 前几天她就一直想去那里看看,可是每次都被别的事打断。现在她知道了,她是故意没去成,因为潜意识里她不愿看到那座曾经美丽的楼宇。 「『迎风阁』?」听到她的提议,古立恒一愣。「那里只是半座残楼……」 「残楼也要去!」漪莲任性地说。 古立恒是何等聪明之人,看着她眼里渐渐燃起的挑衅火焰,明白了。 「好吧,我陪妳去。」他拉着她转一个方向,往西边的假山走去。 「它真的很美!」 当他们来到只剩下半座危楼的废墟时,漪莲抚摸着被烟熏得焦黄发黑的窗棂门户,发出真心的赞叹。 阳光下,没被火舌舔噬过的彩色琉璃瓦闪动着五彩波光,残存的屋顶依然舒展如鸟翼,从它完好的部分可看出宫廷式的大气和读书人的清高淡雅。 「这就是你为她--你的未婚妻设计的?」漪莲踏着摇摇晃晃的楼梯往上走。 「漪漪,不要上去,危险!」古立恒想拉她,但她已经上去了,他只好跟着,楼板在他们脚下发出危险的声音。 「妳真淘气,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到了顶楼,他终于抓到漪莲。 韩漪莲没有回答,她走过已经被清理过的空房间,木柱砖石上仍残留着火焰肆虐过的痕迹,空气中仍有烧焦的味道,可是无论再满目疮痍,仍可看出它当初的精美豪华。 想到这是他为另一个女人建造的楼阁,她的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感情。 「这是你专门为她建的吗?」她再次问,眼睛看着那绘着飞禽的残垣。 「是。」古立恒的回答彷佛一声叹息。他放开她的手,走到楼边。 眼泪突然涌出漪莲的眼眶,她问:「你很爱她吗?」 「爱?」立恒的声音恢复冰冷。「妳会爱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吗?」 「骗人!那你为何要为她费这么大的力气?」 「漪漪?」古立恒诧异地回头,不懂她今天怎么如此难相处。「妳怎么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而且我压根就不记得那女人的样子……」 他的话在看到她眼里的泪水时断了。 「喔,漪漪!」他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不知该怎样解释。 漪莲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这几天她心里积了太多郁闷和罪恶感,她想发泄,最好让他恨她、骂她,像以前那样讨厌她。那样,她是不是就可以走得轻松一点? 漪莲依偎在他肩头,双手紧紧抱住他,手指摩挲着他的背,眼泪止不住。「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喃喃地说。 「没关系,我明白妳的感受。」古立恒捧起她的脸,为她擦去泪水,柔声说:「很小的时候爹娘就为我订了亲,我只在八、九岁的时候见过她一次。在妳之前,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可是我遇见了妳,是妳让我明白一个男人对喜欢的女人的感情,那才是爱……妳难道看不出来我爱妳?」 「立恒,不要!不可以……我不可以,怎么可以呢……」他的爱语正是她最想听的,可是当他真的说出来,漪莲却害怕了。 她捂着耳朵,眼泪不断涌出。 她痛苦的样子和她的话令古立恒如坠云雾中。 他抹去她满脸的泪水,急切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她只爱我!」一个宏亮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凤生哥哥?!」漪莲惊呼。 「你怎么进来的?」古立恒震惊地看着他。 「你不用管我是怎么进来的。」凤生看他一眼后对漪莲喊:「莲儿,过来!」 「不,你下去!」漪莲看出凤生在生气,不愿他在这个危险的地方闹事。她的手下意识紧紧握着古立恒的手,看在外人眼里却像古立恒抓着她。 「放开她!」凤生大声吼。 古立恒冷冷注视着他问:「你凭什么命令我?」 凤生大步走近,对他大吼道:「凭我是她的未婚夫!」 「未婚夫?」古立恒全身一僵,低头看着身侧的漪莲。「他说的是真的吗?」 「……是。」漪莲泪流满面。 古立恒的目光霎时变得暗淡,眼前一片白雾,一场危险的风暴正在形成。他站在那儿,就因漪莲说的话,他的世界在顷刻间颠覆,往日的伤痛席卷全身,刚刚清除的阴霾再次沉重地罩上心头,他的内心充满了强烈的无助与彷徨。 他看着这个娇小美丽的女孩,他刚向她打开心扉献爱,可才一眨眼,他竟发现自己的爱是「偷」来的,是她不要的! 老天,怎么会这样?! 他从来不对人吐露心事,那样只会让自己受到伤害。可是自从这个女人突如其来闯进他的生活,一切都失去了控制,没有一件事是对的!怒火因失望而燃起。 他的转变令漪莲泪水涟涟。 此刻的古立恒看不见她的悲伤,他喉咙抽紧,浑身僵硬,极度的痛苦让他失去了控制。他用力推开漪莲,她摔倒在地上。 没有一丝怜惜,他俯身向她,双手箍住她的肩膀,怒瞪着她,眼底带着恨意,像受伤的野兽般低吼:「他是妳的未婚夫,那我是谁?!我是妳的什么?玩游戏的对象吗?」 「放开她!」凤生猛地扑过来抓住古立恒。 他虽然身高略比古立恒矮,但他体型魁梧,打铁使他臂力过人。 当他抓住古立恒时,古立恒也豁出去了,反身与他扭打在一起。 脆弱的残楼因承载不了激烈的动作而发出惊人的嘎嘎声。 第13章 「不要打,你们不要打,都是我的错……」漪莲大叫着想拉住他们,当她看到凤生的铁拳就要打到古立恒身上时,她不顾一切挡在古立恒身前。 「凤生哥哥,不要打他,你打我吧!」 「莲儿,妳走开!一定是这小子将妳关在这里的,看我怎么收拾他!」 「不是,不是这样的!」 「妳走开!」凤生伸手推开漪莲,不料用力过大,漪莲踉跄后退,踩在一块腐朽的木板上,木板应声而断。 「立恒!」漪莲大喊一声,从木板断裂处掉落。 「漪漪--」古立恒大叫着扑过去,看到漪莲摔落在一根悬空的横梁上,情形十分危急。 「别动,我来救妳!」他大声说着也跳了下去。 横梁再次受到冲击而摇摇欲坠,吓得漪莲大叫。 「别怕,慢慢站起来。」古立恒向她伸出手。 漪莲见他不再生气,一心只想救她,不由向他伸出了手,泪水盈眶地说:「立恒……原谅我……」 「别说话,快站起来。」古立恒抓住她的手,拉着她慢慢站起来。 他们脚下的木头发出骇人的声响。 「小心,主子!」闻声赶来的劳伯和护院们看到残楼摇摇欲坠的样子,都十分担心。 凤生趴在上面伸手叫喊:「莲儿,快把手给我,我拉妳上来!」 可是漪莲个儿小,根本构不着。 见状,古立恒小心地靠近她,将她抱起来。 「喀嚓」一响,木层往下坠落,大家都屏息敛气,大气不敢出地注视着他们像踩高跷似地在大梁上摇摇晃晃。 古立恒知道大梁就要断了,他抱住漪莲的腰,猛地将她举起来,对头顶上的凤生喊:「快……拉住她……」 漪莲的手终于摸着凤生伸长的手。 「我抓住了!我抓住她啦!」凤生用力一拉,漪莲被拖倒在他身上。 然而几乎就在同时,一声巨响,横梁垮了,整个残楼都在抖。 「少爷!」 「主子!」 楼下喊声一片,楼上灰尘飞扬,那根断裂的大梁带着古立恒坠落地面。 「立恒!」浓厚的土气呛入口鼻,灰尘中传来漪莲的哭喊。 「主子!」护院们齐声喊着飞身扑救,用他们的身体分担了古立恒撞击地面时的部分冲击力。 「少爷!」劳伯惊慌地命令人去请大夫,又跪在他身边呼喊。 护院们虽然尽全力想接住主人,可是他在下坠途中撞到另一截突出的木桩,于是当他落入众护院的臂弯中时,内脏已受了重创,胸口的郁闷使他无法缓过气来。 「漪……漪……」一口鲜血随着他的呼喊涌出,浸透了他白色的衣襟。 「我、我在这里……」满身尘土的漪莲跪在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妳……没事?」他艰难地问。 「我没事,是你救了我,可是我……是我害了你……」漪莲抽泣地说。 立恒抽出被她握住的手,想坐起来,可是没能如愿。 他看着被护院抓住的凤生,忍住胸口的疼痛,说:「放了他,赶他走……」 护院不快地为凤生松了绑,半拖半架地将他赶出大门。 「莲儿,快过来,跟我回去!」不理护院们粗鲁的动作,凤生对漪莲喊。 「凤生哥哥……」跪在古立恒身边的漪莲看着他被推走,身子没动。 古立恒看着满脸是泪的漪莲,喘息地说:「妳……不、不要走……」 「不,你让我走吧……」漪莲哭着说。「我不能留下来!」 「为什么?」灰尘堵住他的肺部,古立恒轻咳着,却不敢咳得太用力,身上到处在痛,喉咙有血的腥气在翻腾,他空洞地说:「妳真的要离开我吗?」 「是!你放我走吧……」她颤抖地哭着,感情上的矛盾冲击着她。她知道凤生绝对不会容忍她背叛,就是拚死他也要她回到他身边。 而她更清楚自己的心已经落在古立恒身上,如果不走,她一定会给古立恒带来更多灾难和纷扰。她不能,也不愿刚刚摆脱黑暗的古立恒再受到伤害。 「妳……妳真的这么残忍?妳就不怕我杀了妳?」古立恒气急。 「是的,我很残忍,请你杀了我……」漪莲哭着,她的心在看到古立恒坠落时已经彻底崩溃了,此刻她什么都不想要,让她死了吧,就让她死在他身边吧! 看到她决绝的神态,古立恒心里一恸,身体里传来一阵一阵剧痛。那是缓慢、冰冷、硬生生撕裂般的剧痛,彷佛五脏六腑都被挖了出来,身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黑漆漆的空洞。 他静静地望着她,渐渐平静。 「好,我让妳回家。」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发白的唇角渗出鲜血,望着她,双眼空茫。「等我死后。」 鲜血!一股一股的鲜血从他唇角涌出,苍白的肌肤、刺眼的殷红,他淡淡地笑着。 「我死了,妳就不用留下,我也不再困住妳。」鲜红的血滴落他倨傲的下巴,落在曾经雪白的衣服上,他望着她,眼里充满失望和寂寥。 「立恒,你不能死!」漪莲惊骇地叫着,泪水不断流淌。 大口鲜血从他口中涌出,总管和护院们慌张地想将他抬进屋里。 「滚开……」 古立恒忽然咆哮着挣扎,随着他剧烈的动作,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 众人茫然无措,护院们试图硬将他抬走。 「滚开!」古立恒再次颤抖地吼叫,他白着脸猛咳,任鲜血如流淌的河蔓延至身下的石径。 「不行,快救救他!立恒,我求你!」漪莲惊慌的泪水疯狂地流下面颊。 「既然妳执意要离开,那、何必在乎我的死活?」古立恒喘息地说。 「不、不……」漪莲大哭。 「为什么?妳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招惹我?为什么要对我好?!」她的拒绝令他痛彻心扉。 风带着秋日的寒意,穿过每个人身上。 眼泪成串往下掉,漪莲的视线一片模糊,红红的血、轰轰作响的耳膜、绝望的情感,她大声地哭着:「我、我喜欢你……可是我不可以喜欢你……」 大家被她的话怔住了。古立恒痛苦地急喘,嘴唇鲜红。 「我没有招惹你,开始时是同情……想帮助你,可是……」她哭着说。 「慢慢地,我也、也……不知道,我喜欢你……是的,我喜欢上了你,不管是丑陋的你还是俊美的你,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就是喜欢你……」 古立恒僵住,染血的嘴唇颤抖不已。 漪莲绝望地哭着:「但是那是错的啊!我已经订了亲,你不是我的未婚夫,你根本不是……我怎么可以喜欢上你!不可以喜欢你!我只可以喜欢他!绝对不可以喜欢你……我怎么可以背叛自己对爹娘和他的誓言,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喜欢上你……这是不对的……」 古立恒颤抖着,眼底闪动湿润的光芒。「妳还没嫁给他……」 她哭着低喊:「可是……我、我辜负了凤生哥哥,我居然喜欢上你……我也对不起你,因为我永远不可能嫁给你……我该怎么面对凤生哥哥、怎么见爹娘?!我该怎么办……求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他对她伸出手。阳光中,他的手颤抖着。 她浑身颤抖着拚命地摇头,如同濒死的小动物般。她绝望地喊:「来世,来世让我再遇见你!」 「不!漪漪……我不求来世,只要今生!」 他急喘、大喊,殷红的血大口地从嘴里涌出。如果他再挣扎,会流更多血,并因此而亡。 「天哪,你不要再说话了……快来人救救他!」漪莲大喊,扑倒在他身上。 「大夫来啦!」有人喊。 总管拉开漪莲,两个壮硕的护院按住挣扎着要拉回漪莲的古立恒,不顾他的低吼相反抗,坚决将他抬走。 [手机电子书:17z.] 夜,清冷的秋夜。 房里的灯昏黄地散发出柔和的光,漪莲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古立恒。这是他受伤后的第四天,他已经不再吐血,大夫说他正在康复中。可是他的脸好苍白,吃得也很少。 抚着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漪莲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没想到被外人传为恶魔的鬼王,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从他开始治疗起,他就要她陪在他身旁,不准她离开半步,否则他就不吃药,不让大夫靠近。 为了让他及早康复,劳伯和沙大叔求她答应他。 立恒,你知道吗?就是你不说,我也不会在此时离开你的。 知道他怕她私自离去,她暗暗在心里对他说。 看着陈设依然简朴,但多了不少药罐的房间,漪莲心里颇不平静。 就是在这个房间,她与他相遇,他粗暴地扣留了她。 也是在这个房间,她揭开了他脸上的假面具,发现他真实的面容。 同样在这个房间,她掀开了那层笼罩着他的黑幕,看见了他被掩藏在黑暗中的真性情。 第14章 而从一开始,他的狂暴与阴郁、孤独与冷漠就像磁石似地吸引着她。 她对他的关心和爱慕来得那么突兀,他的炽热情爱更如骤降的狂风暴雨,令她措手不及,但又深深被他吸引。 她体验到她从未经历过的情感,那是她与凤生十几年的未婚夫妻关系中从不曾有过的心心相印。 理智上她知道她该爱凤生,可是感情上她却爱着古立恒,而令她高兴的是,古立恒同样深爱着自己。 想起危楼上他的表白,她心里充满了甜蜜。 理智与感情却将她的心切割成碎片,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尤其当看到古立恒为了救自己而身受重伤时,她又怎么能一走了之?可是继续留下来的话,凤生又怎么办?他是自己的未婚夫,而且那么爱自己,那样的男人,谁忍心伤害他? 面对这两个男人的爱,她该怎么选择? 第六章 「漪漪……」 低沉的嗓音,没有初遇时的冰凉,充满了绵绵情意。 「你醒了?」漪莲微微一笑。「你饿吗?」 古立恒摇摇头,抚摸她布满忧虑的小脸,轻轻吟道:「绿竹漪漪,我心萋萋,敢问佳人,琴瑟合兮?」 见他毫无血色,还在竭力逗自己高兴,漪莲禁不住流泪。 古立恒替她擦去泪。「别哭,这可是我做过最好的诗喔,妳别不领情。」 漪莲就着他的大手擦去脸上的泪,轻声说:「好好一首诗被你改成这样。」 「那妳念原诗给我听。」古立恒孩子气地要求,其实想化解她的伤心。 漪莲点点头,背诵道:「瞻彼淇澳,绿竹漪漪;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号僩兮,赫兮晅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妳真不简单,连《诗经》都学过。」古立恒爱怜地看着她被泪水浸染得更加晶莹的眼睛。 漪莲羞愧地说:「可是我并不完全明白其中的涵义,你可以讲给我听吗?」 古立恒笑笑,将她的手握在手中,缓缓地说:「这首诗讲的是为人之道。做人当像青竹般高风亮节,如美玉般禁得起切磋琢磨,真正有道德修养的君子不靠宣扬吹捧来成就自我……」 见他脸色愈加苍白,喘气急促,漪莲急忙阻止他。「你不要多说话,等你好了再讲给我听吧。」 「那妳不要再哭了。」他喘息地说。 『好,我不哭。」漪莲强忍着泪扶起他,喂他喝水。 「跟我说说妳读书的情形。」喝过水后,他觉得好一点,便要求道。 漪莲苦着脸说:「我很调皮,没有好好读书,现在会的这点是娘逼出来的。」想起总管曾说他自幼习文,不由赞叹道:「你才是有才气,三岁能读诗,七岁能行文,弱冠之年就高中状元,官拜四品御史。」 古立恒淡然一笑,转移话题道:「说说妳的家庭。一 漪莲想想,说:「我家没什么好说的。爹爹家前几辈也出过举人,可惜后来家道中落,爷爷开了铁铺,传给爹爹。我姥爷家在扬州,是读书人家出身,可是逃难到了青浦,姥爷姥姥病了,是我爷爷和爹爹收容他们,后来娘就嫁给了爹爹。爹说我机灵,就让娘敦我读书写字。」 「那凤生呢?」 「他呀?」漪莲笑了。「自小大人们就说凤生哥哥是我自己捡回来的姑爷。」 「是妳捡的姑爷?」古立恒脸色灰白。 「那年我才两岁,哪知道什么是姑爷?」漪莲摇着他的手,说:「凤生哥哥姓张,叫张凤生,自幼没爹娘,在街上乞讨。凤生哥哥说,我是可怜他,怕他饿死才将他拉进家门的。」 「那怎么成了未婚夫呢?」 「前年我满十五时,爹娘那么说的,还要我们点香拜祖。」 「妳喜欢他吗?」 「喜欢。」感觉古立恒的手在颤抖,漪莲轻捏他的手,继续说:「凤生哥哥比我大八岁,从小就对我好,特别护着我,我很喜欢他。」 说到这,她停住了,眼里流露出迷惑痛苦。 古立恒的心脏彷佛压着沉重的巨石,又紧又痛。 漪莲未察觉他的变化,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从未对我大吼大叫,也不会凶我,更不会吓我。可是你会,你吓我、吼我,还想掐死我,可是……」她的眼睛再次溢满泪水。「可是我偏偏喜欢你。以前我以为这辈子就跟凤生哥哥在一起了,可是现在我……」 「妳怎么样?」古立恒小心地问,他明白她的苦恼了。 「我想跟你在一起……」泪水流下她的脸庞。 古立恒举起手抹去她的泪水,轻声说:「妳怎么可以同时喜欢两个男人呢?」 「我不知道--可是,我喜欢你跟喜欢凤生哥哥不一样,喜欢凤生哥哥是从小的习惯,离开他的这些日子我还是可以高兴地玩、开心地笑;可是离开你,我要怎么活?我想跟你在一起,可是我爹娘怎么办?凤生哥哥怎么办?」 她将脸埋进古立恒的手中,声音消失在啜泣里。 古立恒无言地轻抚她的头顶,感受她滚烫的泪水浸透自己的手心。 明白她的心后,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绝对不会放走这个已深植他心底的女孩! 是的,他绝不会放走她,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一定要得到她! [手机电子书:17z.] 满天彩霞映红了西边的天际,带着初冬寒气的冷风从江面上吹来,使美丽的夕阳余晖略显凄凉。 漪莲坐在最大那扇窗前,趴在窗台上眺望着悠悠江水。 这里高出地面很多,因此放眼望去,满眼风光,毫无障碍。屋内窗户虽多,但就属这扇窗户的视野最为开阔,难怪古立恒喜欢从这里眺望四周。 从这不仅可以看到整个「悦园」,还可以看到远处的船坞、码头和滔滔江水,不时听到船坞传来的热闹声响。 这几天她已经习惯待在三楼,只有守在古立恒身边她才能安心。因此她每天很早就上来,很晚了才回楼下房间休息。 看着他一天天好起来,她既高兴又忧虑,她留在这里已经超过一个月了,可是她不想离开,尽管她知道她必须离开,古立恒好了以后,她没有理由再留下来。 「面对这么美的景色,干嘛愁眉苦脸的?」古立恒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漪莲直起身子,回头看见他站在自己身侧。 他果真好多了,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嘴唇也恢复红润。 「劳伯找你有什么事?你觉得怎样?」她关切地问。 「只是生意上的小事,我很好……」他在她身边坐下,看到她眼里的泪水时,心痛地搂着她,逗趣道:「怎么又流泪了?我希望妳是因为看到这么美的风景而动情流泪。」 漪莲闭上眼睛,将脸埋在他胸前,让泪水自行消化。 「快来看,『三夹水』在夕阳下可是最美的喔,错过了多可惜。」古立恒温柔地说,试图转移她的情绪。 「三夹水?!」漪莲一听,果然立即将脸抬起来,这可是最有名的胜景。 「正是,妳快看--」古立恒轻轻擦去她睫毛上的泪滴,将她的脸转向窗外。「往远处看。」 漪莲依言极目远眺。目力尽处是沙船渔舟密布、客轮货船云集的吴淞口,那里是黄浦江与长江的汇合处,也是长江的入海口。 此刻夕阳下,她真的看到青灰色的黄浦江水从城里流出,汇入长江翻腾激涌挟带泥沙的黄水后,再共同融入蓝色的海水,三股颜色不同、泾渭分明的水流,齐头并进流入大海,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真是『三夹水』!我刚才怎么没有看见呢?」面对这样的奇景,漪莲暂时忘了心里的烦恼。「我总听爹爹说,可是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美的『三夹水』。」她欣喜地说。「是这个位置好,看得够清楚,对吧?如果站在码头上看,是看不清的,是不是?」 久久听不到回应,漪莲猛地回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不由轻拍他的肩膀。「喂,你好景不看,看着我干嘛?」 古立恒笑着紧抱住她。「我正在看啊。妳就是好风景,是我一生中看过最美丽的风景!」 「你真傻,我怎么能跟风景比呢?」漪莲娇憨地靠着他的肩膀:心里却甜蜜蜜的。「不过能成为你一生中最美丽的风景也好,那样你就不会忘记我了!」 「我当然不会忘记妳,妳呢?」古立恒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我也不会忘记你,永远不会!」漪莲宣誓般地回答,并主动扬起脸来迎接他的亲吻。 「我不会让妳忘记我!」她的主动引爆了两人间克制多日的激情。 古立恒将她抱入怀中,俯身严密覆盖她的唇,漪莲热情地接受他炽热的唇舌之邀,抛开往日的羞怯与拘谨,尽情与他遨游情爱的海洋中,直到觉得自己快要因无法呼吸而窒息,才不得不抽离他富有魔力的嘴,倒在他怀里剧烈喘息。 天哪,我在做什么?居然如此大胆、如此放荡? 漪莲惊于自己的主动。 第15章 可是如果说这样做是不对的,那么她为什么又感觉到特别的甜蜜和幸福?别的女人对她们喜欢的男人也会这么做吗?爹爹和娘亲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她跟凤生哥哥也从来没有这样做过,有时候凤生哥哥会亲亲她的额,可是她从来都不会有什么感觉,也从来不会想亲凤生哥哥。可是为什么立恒只要一碰到她,她的心就怦怦乱跳,而与他每次亲吻后,她都渴望他再次碰触和亲吻。 她不得不承认,她非常喜欢与他接触时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呢? 「立恒,我们不该这样的,我是有婚约的人……可是,和你在一起,我就……就……你、你一定会认为我很放荡,是吗?」 听到她的话,古立恒先是一愣,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体会她的心情,他克制了心头的不快。 他用手捧着她藏在自己胸前的脸,可是她顽固地拒绝抬头。 「是不是嘛?」胸前再次传来她沮丧的询问。 「漪漪,抬起头来。」 他口气严厉,漪莲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 夕阳早已落下,黄昏的微光被黑夜吞噬,新月第一道银光逸入窗口,照亮了她的脸庞。 忍住再次吻她的欲望,古立恒捧着她的脸问:「和凤生在一起时,妳也是这样想吗?」 「不,从来没有。」漪莲摇摇头。「可是、婚约……我不该……」 「不,妳不放荡。」古立恒截断她的话,努力说服她。 他的话令漪莲的眼睛发亮。 「我们彼此相爱,会有这样亲昵的动作是很正常的。」他耐心地说。 「彼此相爱?」情窦初开的漪莲懵懵懂懂,混乱的心一点就通。 古立恒忍不住在她半启的嘴上亲了一下。「没错,难道妳不爱我吗?」 「爱!」漪莲展开双臂抱古立恒的颈子,确认道:「我真的好爱你!可是,我得回家了……」 「妳已经在家里了,这里就是妳的家,除了这里妳哪儿都不能去!」他霸道地说,将她搂抱得更紧。 星辰投影在江里,彷佛银河倾泄在地上。停泊在江边的大小船儿也点起串串星火,把一艘艘船儿映饰成银河里的星船。 在这星月交辉的夜晚,漪莲明白了自己的心--她爱这个被传为魔鬼的男人! 看着眼前俊朗的面庞,她激动地想:能和这样的男子相爱,即使天涯海角,自己也会紧追不放。 听到她终于说爱,古立恒心里充满复杂的感情,既欣慰又伤感。他把脸埋在她颈肩间,低沉地说:「漪漪,谢谢妳爱我!」 「我也谢谢你爱我!」漪莲偏头亲吻他的面颊。 他抬起头注视着她。她感到他微微颤抖起来,于是她再次亲吻他。 他将她珍爱地抱紧。「过去好几年来,我常常坐在这里看着外面的风景。人人都赞美这里是神仙妙境时,我看到的却是荒凉的池塘和死寂的庭院。」 他没有感情起伏的声音令泪水涌入漪莲眼中,但她没有打断他,只是倾听着。 他转向她,吻去她眼里的泪水,脸贴着她的脸。 他的声音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审慎轻语。「失去家人后,我曾经呆坐在这里茫然不知为何活着,只能望着升起的太阳在天空中移动,直至红日西沉,暮色降临--夜与日融合,昨天与明天相接……那时的我,活着的唯意义就是让古家基业不致断送在我手中。」 他的声音因为过去遭遇的各种痛苦孤独的记忆而发抖。他喉咙哽塞,她的心因为他所受的痛苦而扭曲。 「直到那天,一个美丽的仙子从天而降,落在我的院墙头……」他的视线转向西边那堵高墙。 漪莲的目光追随着他,心里充满柔情。 「仙子来到我身边,用她的热情和勇气战胜了冥府鬼王,将黑暗驱逐出这块土地,拯救了我的灵魂。被拯救的灵魂如何能不爱美丽的仙子?」 他的目光转回来,落在漪莲挂满泪水的脸上,而他的眼里同样溢满了泪水。 「漪漪,妳说过离开了我,妳不能活。同样的,离开了妳,我也必将死亡--再一次死亡,永无复活之期……」 「你不要再说了!」漪莲抱着他,哽咽地说:「我不会离开你,不会!」 古立恒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恳求道:「漪漪,嫁给我好吗?」 漪莲怔怔地看着他,泪水垂腮。「我想嫁给你,永远不离开你……可是,凤生哥哥……」 「妳不要担心,让我来处理这件事吧。」不忍看到她难过,古立恒安慰她。 「要怎么处理?」漪莲仍不放心。 他用手指抹去她面颊上的泪水。「先说服妳爹娘和凤生解除你们的婚约,然后再提我们的事。」 「可是我爹爹很固执,凤生也一样……」漪莲脸上旧的泪迹未干,新的又出现了。 她一把抱住古立恒的腰。「要不你带我走,我们走得远远的……」 古立恒意外地看着她。「妳真的愿意离开妳的爹娘跟我走?」 漪莲泪水狂涌,但仍点点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 古立恒激动地抱紧她。他知道她有多爱她的爹娘和凤生哥哥,可是为了他,她居然愿意抛开一切。 不,他不会让她背负不孝女的骂名,更不能毁了她的闺誉。他要正正式式用六礼仪式、精致花轿将她风风光光娶进门! 月光下,她紧锁的黛眉如凝霜柳叶般沉重,盈盈眼眸里饱含泪水,他心里很是不舍。 轻轻吻去她不断涌出的泪,他安慰她:「让我试试,等他们知道我们是真心相爱时,他们一定会接受我的,因为,他们也像我一样爱妳。」 「我希望他们也能像我这样爱你!」漪莲对未来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古立恒没有说话,唇覆上漪莲颤抖的唇瓣,将自己的信心传达给她。 漪莲紧紧抱着他,彷佛一松手他们就会被拆散似的。 皎皎明月从开启的窗户漫入尚未点灯的屋内,将窗前激情拥吻的恋人投影在袤广深邃的天穹,星光月影为他们陪衬,秋风江潮帮他们和声。 在这个清冷的夜晚,两颗相通的心紧密地连在一起,他们的拥抱是那么真诚专一,他们的亲吻是那样心醉神迷,生命中的枯枝在那一刻获得新生,充满希望的花蕾在彼此心中怒放,所有的绿叶带着光亮伸展,在月光中熠熠生辉,令人晕眩、迷醉的芳香充满美丽的愉悦花园。 [手机电子书:17z.] 然而,随之而来的事实令古立恒希望落空。 韩家并不接受解除凤生与漪莲婚约的请求,更不能接受他--一个被世人判定为「魔鬼」的鬼王! 风轻云淡的下午,书房内,看着被退回的千两黄金和各色丝绸品,以及那封他亲笔写给漪莲爹娘的信,古立恒心情郁闷。 「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吗?」他看着窗外的庭园,知道漪莲正在「秋风阁」看园丁整理竹林。她旺盛的好奇心总能将他从烦恼和忧虑中解救出来。也许这是令他倾心的一个原因。 「看起来很难。」代表他与漪莲的爹爹韩风交涉的总管,神情略带沮丧。 「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千万不可!少爷不宜亲自出面。」劳伯激烈反对。他绝对不能让他敬爱的主子去看韩家人的脸色,听他们不堪入耳的咒骂。 古立恒看出老人的心思,淡淡一笑。「既是抢人女儿、夺人未婚妻在先,挨点骂,甚至挨点打,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行,少爷绝对不能去!这也于礼不合!况且少爷与韩姑娘是两情相悦,并非『抢夺』!老仆愿再次前往……」老总管急欲阻止他。 古立恒也不再坚持,目光转向窗外。 [手机电子书:17z.] 隔天早上,古立恒与漪莲正在用早膳,门房来报,说有人登门求见。 「求见?!」古立恒和总管都大吃一惊。这几年来,从没人敢上门拜访,如今怎会有客人? 古立恒接过拜帖一看,脸色微变,合起拜帖站起身,对漪莲说:「漪漪,妳慢慢吃,我去一下。」 「没关系,你有事就去忙吧,反正我也要看园丁整园。」漪莲对他说。她确实要去找园丁,昨天在内院玩时,她无意中发现观鱼舫后面的墙脚长了许多难看的灌木。她已经跟园丁说过,他答应今天早上去修整。 古立恒对她微微一笑,往前厅去,总管也跟随他。 「奇怪,这里从来没有访客的。」罗锅沙边收拾碗筷边忧虑地说。 他很熟悉主子,很少见他像今天接拜帖时变了神色。那帖子是谁送的?为何在主子刚恢复一点生气时来打扰他? 漪莲不知道罗锅沙的心思,也不明白古立恒见到拜帖时脸色微变的原因,只以为那是他生意上的客户。 她安慰罗锅沙:「沙大叔,你别担心,一定是立恒的哪个客户来求见他,我爹爹只不过开了一间铁铺,也经常有人到家找他,立恒生意这么大,自然找他的人也多。 第16章 」 「也许。」罗锅沙点头应着,心里还是觉得不妥,但也没法子。 随后漪莲也往内院去。 路上,她看到远处有几个身穿衙门卒服、带兵器的男人,想起古立恒的访客,便好奇地问附近的巡园护院。护院告诉她是知县大人来访。 「知县大人?」漪莲觉得怪怪的,立恒不是已经不与官场来往了吗?为何县太爷会到悦园来? 想起立恒接到帖子时脸上的沉重,她疑虑地往长廊另一头去,她得去了解一下他是否有麻烦。 可是当她绕到正厅后门时,看到有几个护院守在那里,她不可能不惊动里面的人进入。 「唉,要怎么样才能溜进去,或者靠近窗户呢?」她坐在假山边,注视着墙壁想。这里是个死角,并没有人守着,十分安静。 「哈,有了!」当她看见那扇敞开着的窗子时,主意来了。她走过去,可惜窗子太高,她伸长手臂也摸不着窗沿。但这可难不倒她! 她退后数步,将裙襬扎在腰上,深吸一口气后猛地往窗下跑,借助那股冲力腾地跃起,双手同时伸抓,就这么上了窗台,并立即缩身角落。 见里面没有动静,她探头瞇眼往里一看,有点黑,但十分安静,已经有过多次进「黑屋子」经验的她判定里面没人。于是她伸腿探身,悄悄顺着墙壁溜进屋,落地后,她才发现原来这里是一条狭窄的过道,一头连着后门,一头应是通向正厅。 调匀呼吸后,她解开裙襬,略微整理一番后,往正厅走去。 刚转过弯,就见一道巨大的屏风挡在眼前,同时也听到厅里传来的说话声。 哈,不错,这道屏风正好可以掩护我。漪莲得意地想着,挨了过去。 「……依古大人的说法,青浦韩家的状子多有不实,是这样吗?」 一个陌生但威严的声音令漪莲一凉,青浦韩家?该不会是我家吧? 她立即竖直耳朵。 「正是。」这是她熟悉的声音。 「那么本府想请教古大人一个问题。」 「文大人请讲。」古立恒的声音又是没有起伏的冰冷腔调了。 「刚才本官已将韩家状告大人劫持其女之事完整陈述,可大人至今只言并非事实,那么可否请大人据实以告,让本府公正断案,也可安抚韩家思女之心?」 啊,原来是爹爹到县衙门去告状了?一定是凤生哥哥回去乱说的!漪莲心里大惊,既气爹爹莽撞,又恨凤生哥哥明明见过自己,还要瞎告状! 这时她听见古立恒的话,不由心里上了火。 「好吧,文大人不嫌无趣,古某就实话实说了吧。那日有人私入本宅,此人正是状子所言的韩姑娘。我令人将她捉住,问她为何私闯?韩姑娘回答……」 「知县大人既然问的是我,那能否容小女子自己回答呢?」 漪莲的声音令正在交谈的两个男人大吃一惊。 「漪漪,妳……」一向冷静的古立恒失态地站了起来。「妳怎么在这里?快出去!」 漪莲对他说:「对不起,我一直在这里,见两位大人进来,本想回避不出的,可是听到知县大人提及民女,这才不得不现身。」 古立恒焦急地看着她。「快下去,这里没有妳的事!」 漪莲却恍若未闻,径自对年约半百、身着七品麒麟服,端坐一旁打量她的文大人俯身一拜。「求知县大人宽宥,并非民女有意冒犯,实是民女不得不澄清。」 文大人抚摸白胡子微微一笑,说:「这里不是衙门,本府也没在办案,只是私人拜访,姑娘请起来说话。」 漪莲谢恩后起身,站在大厅当中。 「姑娘有何事想要澄清呢?」文大人问。 「民女韩漪莲,今年十七岁,家住青浦镇……」 于是漪莲将自己随哥哥送货,因贪玩私自离开货栈、被流氓调戏追逐,爬树后跳入悦园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不过却将为何留下的情节做了修改。 「妳说是妳求古大人让妳留居一个月的?没错吗?」文大人听完后问她。 「没错。不然好不容易进来,见到这么美丽的地方,都没有玩够就离开,多可惜啊?」漪莲的眼眨都没眨地看着文大人。 「可是,依古大人的名声,妳难道……呃,古大人,抱歉……」文大人突然顿住话头,对古立恒尴尬地说。 古立恒挥挥手,表示他不在意。 他确实不在意,此刻他的全副心思都在漪莲身上,她那么坦然面对官仪威严的县太爷,不仅不怕,还侃侃而谈,那分镇静实在令他惊讶。 漪莲接着文大人的话说:「民女明白大人是要问什么。其实民女是后来才知道这里就是传言中的『冥府』,那时民女也曾害怕过。可是等见到传言中的『鬼王』后……」 说到这里她笑了,俏皮地问知府:「大人见过这么英俊的『鬼』吗?看着他,大人您会觉得害怕吗?」 文大人被她的反问逗乐了,展眉笑道:「呵呵,姑娘说的是、说的是。」又对坐在一边的古立恒说:「古大人,你是因为韩姑娘的风趣才同意她留下的?」 古立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那么姑娘为何给家里写信时不言明呢?」 「那是因大人刚才提到的原因和那些传闻。大人想想看,如果我是被劫持的,还能送信回家、要家人送衣服来吗?」 文大人微微点头,端起茶轻呷一口。 漪莲垂首站在他面前说:「大人还有疑问吗?」 「本府没有问题了,姑娘请自便。」 于是漪莲俯身对知府和古立恒分别行礼,从屏风后的后门离去。 出了客厅,她终于深深地吐出口气。 哦,那个县太爷的眼睛像针一样刺人!但愿自己的说辞没有破绽,但愿立恒不会有麻烦! 她忐忑不安地想着,却感觉到这里有一种紧绷的气氛。 第七章 漪莲快步穿过竹林,一刚转过观鱼舫石碑,就看到两个护院站在园丁身边,墙边的灌木杂草已经清理完了。 不过令漪莲惊讶的是清理后的墙脚,居然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哇,大叔,这里怎么有个洞啊?」她大声问园丁。 「我也不知道,刚才发现的。」园丁说。 「哦,真是奇怪!」 「是很怪,这些灌木杂草并非长在这里,而是被人挪来遮掩这个洞口的。」园丁指着脚下的灌木杂草说。 漪莲听他这么说,便蹲在洞口查看,震惊地说:「大叔,这些碎砖石都落在院里,说明洞是被人从外面凿开的,而且时间不久,你看,这砖面还很新呢……」 「不错,观察很入微。」古立恒爽朗的声音传来。 漪莲焦虑地喊:「立恒,你快来看,这里被人凿了个洞!」 「我已经知道了。」古立恒走到她身边蹲下,估量了一下洞宽,捡起一块碎砖石看看,对园丁说:「没事,你将这个洞补上,以后墙脚不要留植物。你们--」他目光转向跟他进来的护院。「以后记得留意每个地方。」 「是,主子!」众人纷纷应承。 「好啦,我们走吧。」古立恒回头对还在琢磨的漪莲说。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为什么?」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漪莲纳闷地问。 古立恒抓起她的手,拍去上面的泥屑,轻松地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反正总有人想法子进来探险,我也习惯了。」 「你知道是谁,对吗?他会伤害你吗?」漪莲不让他敷衍过去,盯着他问。 现在她更明白为什么悦园要有那么多护院,一个被太多人好奇和觊觎的地方实在不安全! 古立恒对她敏锐察知他的心思感到吃惊,于是拉着她往外走,一边说:「我也许知道他是谁,他伤害不了我。」 「他是谁?你得将他交给官府,不然他一定会伤害你的!」漪莲急切地说。 见她着急,古立恒看她一眼说:「我还不太确定他是谁,但我会查明。」 「你一定要查清楚喔。」听他这么说,漪莲稍感放心。 接着她又想起刚才拜访他的客人。于是问他:「那位县太爷走了吗?」 古立恒脸色一整。「走了,可是妳刚才的行为实在胆大!」 漪莲急忙问:「怎么啦?我给你惹麻烦了吗?」 古立恒没讲话,拉着她往外走。 「唉,我出来后就一直在担心,可是那时候如果我不出面解释,你肯定会说实话的。」漪莲沮丧地说。「躲在屏风后听你讲话,我都快急死了。」 「说实话有什么不对?」古立恒看她满脸不安,好笑地问。「文大人为官清廉耿直,我不想骗他。」 「喂,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漪莲站在他面前不走了,抬头看着他埋怨道:「我爹爹告你,衙门在查你,你说实话的话,他们会放过你吗?」 「我要是被抓进大牢,妳会送饭给我吗?」古立恒半真半假地问。 「你真糊涂!大牢是好玩的地方吗,这么想去?」漪莲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以为自己真的说了不该说的话。 第17章 「你快告诉我结果怎么样?我进去晚了,没听见你们前半段谈什么,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露了破绽?」 见她急了,古立恒也不再逗她,手指在她紧皱的眉心点了一下,宠爱地说:「妳是做错了,妳不该爬窗子进屋、偷听别人讲话、擅闯衙门官吏公堂,更不该不顾后果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不过,妳今天确实帮了我。」 他的话将漪莲带进时而惊讶、时而自责的情绪中,但他最后一句让她惊喜。 他话才说完,她便扑到他身上,高兴地说:「你说我帮了你,那么县太爷信了我的话,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古立恒抱着她,笑道:「妳那言之凿凿的样子,谁不信?」 「啊,太好了,这样你就不会有事了!」 「可是妳爹会不高兴的。」 「没关系,我回家去跟爹爹解释清楚吧。」 「不行,我不能让妳离开我,现在还不行!」古立恒立刻抱紧她反对。 「可是已经一个月了,我总得先回家啊。」漪莲也不想离开他,可是她知道自己得去面对爹娘,还有凤生。 想到那些事,她的心情很沉重。 古立恒知道总管一直有与韩家联络,因为一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有冀望时间能改变他们的态度。 他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并问道:「妳怎么知道是县太爷来访呢?」 知道他想转移话题,漪莲闷闷地说:「我看见那些衙役。」 「不要担心,会否极泰来的。」看她依然闷闷不乐,古立恒鼓励她。 被他的信心感染,漪莲也不再担忧那么多,她本来就是个开朗的女孩。 「你怎么知道我爬窗子进去的?」想起他先前的话,她好奇地问。 古立恒看了她的裙子一眼。「喏,妳的裙子告诉我的。」 漪莲连忙低头审视自己的裙子。「没有啊,干干净净的。」 「这是什么?」古立恒拉起她的腰带,上面有细细的灰尘。 「喔,你眼睛也太厉害了,这么点都能看出来。」漪莲拍去尘土,心想难怪劳伯说他能在黑暗中视物,真是「天赋异禀」。 进了主楼,古立恒放开漪莲的手往书房走。 漪莲看他脸色不太好,便担心地说:「你又要工作吗?你身上的伤才刚刚好一点,不要太辛苦。」 她的关心温暖了古立恒的心。他微笑道:「不要担心,我没事。」 「那我陪你工作,好不好?」 「陪我?」古立恒眉毛一挑。「妳不会觉得枯燥无聊吗?」 「不会!」漪莲急忙说。「我喜欢看你做事,我保证闭紧嘴巴不吵你!」 她的话令他们同时想起不久前,她被迫到黑漆漆的卧室里「陪」他所惹出的麻烦,两人不禁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 「只要不是黑黑的地方就行。」漪莲抓着他的手,摇晃着补充道。 他立刻承诺:「再也不会了!」 然后他们一起进了书房。 那天古立恒一直忙到很晚,他养伤的这段时间积下来的事情确实很多,需要他花很多时间处理。漪莲始终陪着他,不时为他研墨展纸、端茶倒水。当然,也免不了逮着机会就问东问西,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她发现他真是知识渊博,无论什么问题都难不倒他,而且他的解答总是言简意赅,让人一听就懂。 这次以后,连着几天漪莲都到书房陪古立恒,知道古家事业实在很大,而且跨足多个行业,光是上海一处,在米、布、茶、木、丝绸、颜料等行业中都占有极重要的地位。 虽然他已多年不与官场来往,但生意上仍不时与衙门有交集,多由手下出面。 而他做事俐落,交代事情清楚简洁,尽管因伤卧床多日,但对产业情况了如指掌,彷佛所有事情都在他计画和控制之中。 漪莲深深敬佩他卓越的管理能力,及他下属的尽职与忠诚。 同时,她也被他在工作时表现出来的另一面深深吸引,既没有与她初见时的冷漠,也没有与她相熟后的亲切幽默,而是稳重果断而又头脑清醒。 只有在这时,他的力量和魄力才充分显露。 「难道所有的大生意人都像他那样吗?」她自问。 她从来没接触过有身分地位的人,更没有看过他们与人交谈或做事的样子。 以前她看最多的,就是那些到铁铺来买卖或加工改制铁器的,就算是古立恒这样的大东家去她家铁铺订购物品时,派去的人也多是工头之类的。因此他们的谈吐大都直率粗鲁,没有斯文气。而古立恒则相反,他有原则、口气强硬,但在任何时候都轻声细语。 这天,看他事情忙得差不多时,她怜惜地说:二址恒,你一个人要管那么多的事,会不会觉得很辛苦?」 「不会,有那么多手下帮我做事,怎么会只有我一个人呢?」古立恒轻笑着将她拉到身边,打趣地说:「怎么,妳在心疼我吗?」 漪莲轻轻摸着他脸上的疤痕,毫不避讳地说:「我是心疼你,而且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你这么辛苦,我却什么事都不会做,只知道玩……我好像是个白吃白喝的废物喔。」 她的话将古立恒惹笑了,他握着在他脸上摩挲的小手。「妳在家会帮忙吗?」 漪莲想了想。「好像也没帮。爹娘都很疼我,做饭有厨娘,缝纫有娘亲,爹爹跟凤生哥哥都不准我去铺子,说那里不适合女孩子,说我去了只会帮倒忙……」 看她苦恼的样子,古立恒安慰她:「妳不需为此烦恼,妳看,妳给这里带来了生气,妳让人笑、让人高兴,这就是帮忙啊。我想妳在家里也一定是这样将快乐带给大家的吧?」 「是啊,爹爹总这么说。可是,这样真的有帮到忙吗?」漪莲不信地问。 古立恒正色道:「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带来快乐和欢笑,所以妳是我们最需要的人。」 他的话安慰了漪莲,她开心地说:「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更高兴呢?」 「做妳自己就好,不要改变,就像这样。」古立恒看着她单纯甜美的笑容,真的希望她能永远这么快快乐乐! [手机电子书:17z.] 「沙大叔,我来了。」 今天立恒要到城里的商号去,不在家用早膳。于是漪莲一大早起来后没有去找他,而是直接跑到厨房来找罗锅沙。 「韩姑娘来得真早。」罗锅沙很喜欢这个活泼开朗的女孩。 「今天不是送菜的日子吗?我是来帮你的。」她知道今天是附近菜农送新鲜蔬菜来的日子,于是她想来帮忙。 「呵呵,上次没把妳累坏吗?」罗锅沙开心地说。 「没有,那点活怎么会累倒我?」漪莲得意地说着,往后门走去。「我去看看人来了没有。」 「好哩,我随后就到。」罗锅沙快乐地喊着,看着已经消失在树后小径的灵巧身影,笑嘻嘻地点点头。 漪莲来到后门,见门已经打开了,一个护院扶着门让一辆木板车进来。拉车的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车上放了两大筐绿油油的新鲜蔬菜和一竹篮肉,还有一坛酒。车身较沉,辗过门槛石阶时发出「喀喀」的声音。 「啊,今天来得比上次早。」漪莲走近,看着沉重的板车。 男孩费劲地将板车拉进门后,似乎已经没劲了,漪莲急忙走到车后帮他推车,可是车轮只是压在碎石小径上,就是不往前走。 「还是我来吧,姑娘替我看着门吧。」护院说着将后门关拢,但没有上锁。 「没问题,我在这守着。」漪莲满口答应,赞叹地看着护院丝毫不费力地帮那男孩将车推往厨房。 突然,关着的门被撞开,漪莲尚未反应过来,就觉呼吸一窒,口鼻被人捂住,身子也离开了地面。 「呜……呜……」她拚命挣扎,可是她面朝外,被那人紧紧夹在胳膊下,看不见来人的脸。她奋力用手捶打、掐捏那条紧勒在她腰上的手臂,可是好像碰到牛皮似的,打不动、掐不进,气得她只能干瞪眼。 那人抱着她一路狂奔来到江边,上了一条早已等着的乌篷船,进到舱里后才放开她。 她立即坐起身,回头看这个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胆绑架她的恶棍。 可是当她看清这个可恶的绑架者时,她大大抽了一口气。 「凤生哥哥?怎么会是你?!」 「没错!不然妳以为是谁?有谁敢在老虎口里拔牙?从冥府鬼王手中抢人?」凤生满头大汗,显然这一路奔跑累死他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漪莲气急败坏地问,想到立恒一旦知道她失踪,不知会担心成怎样时,她就焦虑难安。 凤生狠狠地说:「我不这样做还能怎样?我费力在墙上凿的洞被封了,除了这种方式,我还能怎么带回妳?」 原来那个洞是他弄的? 「你怎么能挖人家的墙脚呢?」她生气地问。 「还不是为了妳。」凤生的语气里有许多情绪。「我不来带妳走的话,妳会自己回家吗? 第18章 」 漪莲听出他语气里的怨忿不甘,看到他眼里的血丝和痛苦的神情,愧疚地说:「凤生哥哥,是我对不起你……可是--」 「不要说对不起,也不要说可是!」凤生激动地说:「妳是我的未婚妻,妳必须嫁给我!不管他用什么样的方法,我都不同意退婚!更不会要他的臭钱!」 「钱?什么钱?」漪莲呆了,凤生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态度跟她说话,可今天他怎么这么生气? 「就是冥府的鬼钱!」凤生忿忿不平地说。「他派人送来金银珠宝,可是我不会把妳让给他的!」 漪莲知道了,立恒一定去过她家,请爹娘解除她与凤生的婚约,结果不但被拒绝了,还惹爹爹生气,到县衙门告状。 爹娘是怎么对待立恒的?立恒有没有被凤生粗暴的对待呢? 想到爹爹的脾气,她心里七上八下,再也无法安坐,站起来往篷外走。 「妳想去哪里?」 「我不能这样一声不吭地走掉,我得回去……」 「回去?回去哪里?」凤生一把抓住她,痛苦地说:「难道妳已经把那座冥府当成家了吗?是不是那个邪恶的鬼王迷惑了妳,用这些好衣服套住妳的身子改变了妳的心?难道妳忘记了妳是属于我的?!」 「不,他不是鬼王,我也不属于你,放开我!」被他抓痛的漪莲同样大声地叫道。 「漪莲!」凤生被她的口气激怒了,他更用力抓住她的肩头,愤怒地说:「妳真是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 「不!我不是……」他的话击中漪莲心中的痛,她凄惨地否认。「我不是那样的女人,我爱他,他是唯一我想嫁的男人……」 「不许妳这么说!」凤生的心被撕裂了,他不顾一切将她猛地推开。 漪莲哪经得起他这一推,连连后退倒下,背撞在船舱上,痛得她眼泪直流。 「莲儿……」看到她流泪倒在那里,凤生的心更痛,他俯身抱起她,痛苦万分地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妳要抛弃我?我们在一起时妳不是很快乐吗?难道跟我在一起十几年,竟比不上跟他在一起一个多月?!」 他的痛苦深深刺痛漪莲的心,可是她无法欺骗他,那样只会更伤害他。 「凤生哥哥,你听我说。」她勉力坐起来,挣脱他的拥抱。「我是很喜欢你,如果没有遇见立恒,我会嫁给你,与你快乐地生活。可是我遇见了他,于是我明白了,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哥哥,是个好人。我并不爱你,我爱的是他,所以我只想嫁给他……」 「少给我说这些肉麻的话!」凤生厉声制止她。「我不管妳什么爱不爱,我只知道我爱妳,我们有婚约,我就一定会娶妳!」 「可是……」 「没有可是!妳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不管他是人还是鬼我都不怕,就算他有官府护着我也不怕,只要我活着,谁也别想抢走妳!」 结果,船才一停靠青浦码头,漪莲即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她被岸边等候她的人群包围了。那些人大多是她家邻居,其中也不乏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外乡人。 「漪莲,妳没有被鬼王伤害吧?」 「那鬼王长什么样子?真的是青面撩牙,专吃人心肺吗?」 「哇,漪莲在冥府一个多月,好像更漂亮了呢?」 「……」 这些乱纷纷的问题和议论令毫无准备的漪莲退缩,她狠狠瞪了凤生一眼,十分恼怒他将她的事宣扬得这么彻底。 凤生自然明白她那一瞥的意思,立即将围住他们的人推开,拉着漪莲往前走。 可是过于热情的人们依然紧跟不舍,各式各样的问题不断向她抛来。 「各位乡亲,恳请让道!」一声响如洪钟的铿锵之声传来,人们赶紧让开。 「爹爹!」漪莲看到发话之人时,激动地扑到他身上。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妳娘老惦记着妳呢……」韩风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轻拍爱女肩头,又对人群说:「小女日前遭到挟持,深受惊吓,今日回来,还望各位多行方便,不要再提让小女惊骇之事。」 「韩掌柜说得是,能平安逃出冥府已是大幸,不要再惊扰那孩子啦。」一个年长的男人说。 「正是,那丑鬼鬼王一定将她吓得不轻。」 「可是鬼王怎会如此轻易放过她呢?」 人们应和着,不再向漪莲提问,但仍有不少人在咒骂着冥府鬼王。 漪莲很想对这群围在她身边咒骂古立恒或窃窃私语的人们抗议,可是看到那些无知又害怕的面容时,她改变了主意。 跟随爹爹身后往家中走去,她为自己不能制止这些信口开河而感到遗憾难过。人们已经将古立恒定了位,自八年前的火灾后,尽管从没有人看过他作恶害人,但在他们眼中,他就是最丑陋凶残的魔鬼。这真不公平! 然而见到分别多日的爹娘,漪莲还是满心欢喜。靠在娘温暖的怀里,她多想将自己在悦园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娘,让娘亲分享她的秘密! 可是,她没有机会。 才回到家,爹爹的一番话便打散了她见到亲人后的快乐。 「莲儿,妳这次闹得太不象话了!」将跟来的邻居们一一辞退,关上院门后,韩掌柜开始训斥女儿。 「从小爹娘是怎么教妳的?初落魔窟时让人捎来的那封信只报『平安』,其他只字不提,爹尚可理解,那是为人所迫不得不然;可是后来凤生好不容易找到妳,妳居然一心只护着那千夫所指的魔鬼也不愿回家,还与那恶鬼厮缠,助他逃脱衙门的追查,我韩家可从未出过这么不知廉耻的子孙!」 「不,爹爹,不是这样的,立恒他不是鬼……」 「住口,在我的屋檐下,不许提那鬼的名字!」女儿的顶嘴激怒了韩风,他一声大喝令漪莲瑟缩了一下。 她自幼受宠,他们从来没有瞪过她,更别说这样大声吼叫,可是虽然害怕,她还是坚定地看着爹爹。 「凤生哥哥见过他,他根本就不是鬼,是他救了我……」 「可也是他囚禁妳,不让妳回家!」 对这,漪莲无话可说。 见她说不出话,韩风既是气愤又是失望地看着她,不无懊恼地说:「若非看妳成天只知道玩,我相妳娘早在去年就将妳与凤生的婚事办了。」 见漪莲叛逆地盯着他,韩风生气地问:「说实话,妳还是清白之身吗?」 韩风此言,不仅令屋内的韩夫人和凤生大吃一惊,更令漪莲瞬间变得苍白无血色,进而又因愤怒变得赤红。 「爹爹怎可如此怀疑女儿?!」 「因为那里是冥府!」韩风冷然道。「如果不是凤生出手,妳恐怕还不想回来呢。」 爹爹无情的话令漪莲眼里充满泪水,她不敢相信自小疼爱她的爹爹竟如此残忍和陌生,难道就因为古立恒被人传为是「鬼」吗? 对她的眼泪,韩风并不动摇,他转向呆立在一边的凤生。「凤生,这婚事你还要吗?」 凤生早已被漪莲含冤带屈的泪眼弄得心神不宁,在他的生命里,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看到漪莲流泪。他真想上前去安慰她,告诉她不要难过,可是碍于义父的权威,他不敢动。此刻一听义父问他,急忙点头。 「那好,你们的婚事就在这几天办了吧!」 「不!我不要嫁给凤生哥哥!」漪莲猛地站起来大喊。 她的话震惊了爹娘,也震碎了凤生的心。 「莲儿,妳忘了我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要做我的新娘的?」他痛苦的神情碾压着漪莲的心,可是她心里藏着一个她更无法放弃的身影。 「凤生哥哥,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 「放屁!」猛然从纷乱中醒来的韩风一拍桌子,对女儿喝道:「妳是不是中邪了?满口胡言!」 「莲儿,妳不是一直很喜欢凤生的吗?」韩夫人也泪眼迷离地问女儿。 漪莲看看青筋暴露的爹爹,再看看满脸凄惶的凤生和失望伤心的娘,心里被罪恶感和无力感纠缠。 她哭着说:「是,我喜欢凤生哥哥,在他身边,我觉得安全快乐,以前我一直以为那样就够了,可以一生一世相守。可是自从遇见立恒,我、我才明白什么是一生一世的爱,我对凤生哥哥的感情就像妹妹对哥哥一般,可是我对立恒--」 看到爹爹攥紧了拳头,她停顿了一下,还是咬牙继续说:「我对立恒的感情才是爱,我要嫁给他……」 韩风喝斥道:「妳休想!我看妳是被鬼迷了心窍,正常女孩有谁会愿意嫁给鬼的!」 「不,立恒不是鬼!他是世上最善良的男人!爹爹,我爱他啊,除了他,我谁也不……」 啪!她的话被一耳光打断,强大的冲击力使她跌倒在地上。 漪莲惊呆了,韩夫人与凤生惊呆了,就连挥出这一掌的韩风也愣住了。 「夫君!」韩夫人惊愕地看着失去理智的丈夫。 「莲儿!」凤生心痛地扶起地上的漪莲。 漪莲擦去嘴角的血,对疼了她十七年的爹爹说:「爹爹,我长这么大以来,你第一次打我。 第19章 可是不管怎样,我还是爱立恒!我的心里只有他,除非你将我的心挖出来!」 「没有女人可以自己决定丈夫,妳也不例外!妳只能嫁给凤生!」 漪莲哭着说:「我不会嫁给凤生哥哥,因为今生今世我只会嫁给一个男人,他就是--」 「妳敢说?!」韩风威胁地走向她,却被夫人拦住。 漪莲毫不迟疑地说:「我要说!我要嫁的人只有古立恒!」 「妳真的疯了!如此忤逆!是被那个鬼王吃掉心肝了吗?」看着女儿更加坚定的神态,韩风失望痛心之余对凤生吼:「凤生,去!把她关在阁楼里,直到你们拜堂成亲!」 「把我关起来也没有用,立恒会找到我的,他一定会来的!爹爹,求求你试着听他解释吧!」 漪莲绝望地对摔门而去的爹爹大喊,可是韩风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八章 就在韩家闹得不可开交时,上海的悦园内也颇不平静。 「她到底去了哪里?」 古立恒急切询问着几乎全被召集来的护院和仆佣,总管和罗锅沙自然也在其中。 中午他从城里回来后就一直没见到她,以为她又溜到哪个新发现的亭阁玩,可是到了下午也没有听到她开朗的笑声和轻盈的脚步声,这下他觉得不对了。找人来问,才知她连午饭也没吃,而家里所有人都说没见到她。 追根究柢,发现最后见到她的人是守厨房后门的护院。 护院急忙将早上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说:「韩姑娘答应会在门口看着,可是等属下回去时,并没有见到韩姑娘,还以为韩姑娘离开了,所以也没在意。」 「你送菜时,后门有锁上吗?」古立恒问。 从一些迹象上,他敏感地察觉事情不对,如果漪莲答应要替护院看门,就绝对不会私自离开,而且也不会这么久了都不回来。 「没有,因为属下很快就回去了……」护院垂着脑袋惭愧地说,他真的没有想到一转身的时间也会出事。 古立恒没有责怪他,只是说:「你马上去找那个男孩问问,他送菜来时是否看见可疑的人?」 「是,属下这就去。」 太阳落下时,护院回来了,并带来那个送菜的男孩。 「主子,这孩子说在送菜来时确实看到一个男子。」护院说。 当男孩知道眼前英俊出众的男人就是人人口中的「鬼王」时,当场脸色发白,小腿哆嗦得几乎站不住。 看到这个瘦弱的少年怕成那样,护院只好一再安抚他,最后他战战兢兢地将路上遇到一个人的事说了一遍。 「……他、他帮……我推车,后、后来到了门口……不见了。」 「今天为何是你来送菜?」劳伯奇怪地问。 「我、呃、我爹他……他病了。」 「他长什么样子?」为了不吓到如惊弓之鸟的男孩,古立恒刻意将声音放得很轻,没将急切的心情露出半分。 「长、长得很魁……魁梧高大,模样挺俊的,穿蓝布短袄……」 从男孩简单的描述中,古立恒已经知道是谁了,他一挥手叫护院送走男孩,然后起身往门口走。 「少爷,这么晚了,不能去。」熟知他的总管急忙跟在他身后阻止他。 「可是谁知今晚漪莲会发生什么事!」 「少爷别忘了,那是她的家。她的爹娘还有那个张凤生都很爱她,韩姑娘是不会有事的。况且我们即便此刻动身,到那里也是深夜了,惊扰众人毕竟不妥……」 「你不用说了,我拂晓前动身,走陆路!」 「走陆路?可那会花更多的时间啊。」劳伯不明白为何少爷放着船不用,要舍近求远走陆路。 看出劳伯的疑惑,古立恒说:「一艘挂满风帆的檀船会吸引所有船家和沿岸商旅的注意,韩家听到风声一定会将漪莲藏起来。」 劳伯一想果真如此,古家的船都气派宏大,很招人注意,而马车要容易隐蔽改装得多。 于是他当即点头,道:「老仆这就去安排马车,拂晓前陪少爷一同前往。」 「不。」古立恒摆摆手。「你不用跟着我,这次我自己去就行。」 「不可以!」劳伯坚决反对,这段时间为了说服韩风与张凤生,他去过青浦多次,亲眼见过、接触过那些对少爷成见极深的人。 深知多年的谣传已将少爷完全妖魔化,没有人相信古立恒是正常的人。如今他要是突然出现在那些人面前,不是将他们吓跑,就是遭到那些人伤害。 想想看,早已被谣言蛊惑的人们一旦逮着他落单,还不群起而攻之,杀之而后快吗?他绝对不能让少爷去冒险! 「不仅是我得跟着去,护院们也都得跟着!」他坚决地说。 见总管十分罕见的惊慌神色,古立恒倒笑了。「你不用紧张,我只是去求亲,又不是去找人打架。」 「不行,求少爷让老仆和护院们跟着去,那些人是不会跟你讲道理的。」劳伯依然坚持。 古立恒只好说:「好吧,你随我去,护院去两个就可以了。不要让人觉得我们是在炫耀财富或是去挑衅的,对方毕竟是我未来的泰山大人。」 「只带两个不够。」劳伯看出主子没意识到事情的棘手程度,便提醒他道:「少爷别忘记,韩家是不会轻易将韩姑娘交给你的,他们可以不顾及女儿的声誉到衙门去告你,将事情闹大,想必那些左邻右舍都被说服,相信了他们的说词,因此我们此番前去在舆论和道义上都处于劣势,少爷要格外留意啊!」 「我懂,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放低姿态,带太多人手只会坏事。」 古立恒明白老总管的苦心,但不希望事态恶化。「放心吧,漪莲的爹娘之所以激烈反对我,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我,传言早吓坏了他们。想想看,有谁愿意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鬼呢?我早该亲自去见他们……何况,现在我也没有别的选择,我一定要要回漪莲!」 知道无法说服他,劳伯只好默默地安排。 然而,心急如焚的古立恒并没有等到拂晓。 对漪莲的担忧令他无法等待,也忽略了自身的安全。他唤来两名护院,叫醒马车夫,在三更时便上了路。 [手机电子书:17z.] 天快亮了,秋露霜重打湿了窗前的藤萝。 被关在阁楼里的漪莲尽管疲倦,但整夜都清醒无眠。她坐在窄小的床上,从那扇唯一的小窗口望着寂静的天空。 黑夜未尽,朝阳未出,但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一线白光。 抚摸着昨天被爹爹打伤的脸,依然肿胀疼痛。 整夜,她的心情一直都很沉重,她在希望与绝望的矛盾中浮沉。她相信立恒会来救她,可是她又担心固执的爹爹和那些愚昧的人们会伤害他。 昨天娘一直陪着她,直到夜深了才离开。 令她好奇的是娘并没有指责她,也没有如她想的那样对她讲「三从四德」之类的女子操守,只是劝她顺从情势,服从爹的安排。 娘还告诉她,爹爹跟凤生哥哥以「劫持民女」为由到县衙告古立恒,但县太爷却袒护古立恒,草草结了案,还警告爹爹不许再无理取闹,如果无凭无据再瞎告的话,就要以诽谤之罪将爹爹入狱。 听了娘的话,漪莲想起那日在悦园看到县衙士卒的事,那一定就是县太爷因这个案子而去见立恒。 娘走后,漪莲整夜不停地想着立恒,回忆他们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想着自己由怕他到恨他,再到爱上他的每一步。 但是越想他,她就越沮丧,特别是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更加抑郁不乐,她觉得离开了他,她就像失去阳光的花朵,没有了活力。 「立恒,你在哪里?你知道我在想你吗?你想我吗?」 看着初升的太阳照亮窗口,看着窗外的藤萝被清凉的晨风吹得飘荡,她心里充满忧伤?她不知道如何才能让立恒知道她的下落,又要如何才能获知他的情况,她的心因思念而疼痛。 「莲儿--」 由于太过专注,她没有听到门锁被打开的声音,直到娘亲担忧的呼唤在耳边响起,她才惊觉天已大亮。 「莲儿,妳一宿没睡吗?」看着床上整齐的被褥,韩夫人心痛地说。 漪莲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厨娘手中的餐盘,知道今天自己也离不开这小小的阁楼,不禁更加悲伤。 厨娘放下食物,怜惜地看看漪莲,就出去了。 韩夫人坐在女儿身边,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看着青肿的面颊,既心痛又生气地说:「莲儿,妳这是何苦呢?妳凤生哥哥是这一带最好的年轻人,你们从小青梅竹马,相处和睦,他对妳又那么百依百顺,妳为什么还不满足,非要自找苦吃呢?快将心收回来吧!」 听了娘的话,漪莲泪流得更多了,她看着窗外哽咽地说:「收回?如何收回?『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听到女儿用宋人姜夔《杏花天影》的词句表明心志,韩夫人只有晞嘘。 漪莲抹去眼泪,怅然若失地间:「娘,妳爱爹吗? 第20章 」 「啊?」韩夫人被她的问题问住,一愣之后红了脸,往女儿身上轻轻一拍,斥道:「死丫头,妳真是被鬼附了身!才一个多月就变得如此放肆!」 漪莲不管娘的反应,固执地问:「妳爱爹爹吗?」 被她瞪得受不了的韩夫人,无奈地说:「有什么爱不爱的?不都是这么回事,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守着妳,还不知足吗?」 「那么娘当初依姥姥、姥爷的安排嫁给爹时高兴吗?这么多年来妳幸福吗?」漪莲不屈不挠地问。 韩夫人不语,起身走到女儿身后,梳理着女儿散乱的长发。 「娘,请妳告诉女儿……」 韩夫人幽幽地说:「不要说傻话。妳爹爹一家是我们家的恩人,如果不是他,妳姥姥、姥爷将曝尸荒野,而娘恐怕早就沦落风尘了……」 见自己的任性引起娘的伤心回忆,漪莲也很难过,于是她稍稍改变了话题。「难道人的命真是天注定的吗?当初如果不是姥爷的诗文得罪了权贵,而被判刑没收家产的话,娘恐怕也不会流落到此而嫁给爹爹。」 「是的,每个人的命都是由天定的,不能埋怨他人。」 「就因为姥爷的遭遇,所以娘不想让女儿学诗作文,是吗?」 韩夫人细心地替她盘好发髻,说:「正是,若非妳爹爹见妳聪明伶俐,要娘教妳识字断文,娘可不想妳去学那些惹祸的东西。 看吧,当初妳姥爷因为文章致祸,最后客死异乡;如今那些劳什子又害妳犯了迷糊,娘不求妳什么,只要妳平平安安过一生就好,别再跟自己过不去,听妳爹的安排吧,爹娘只有妳这个宝贝,还会害妳不成?」 娘的话可谓苦口婆心,可是漪莲一想到今后不能再见古立恒,心就像被人剜了一刀。她回身抱住娘哭说:「可是,女儿心里住着另外一人,怎么能嫁给凤生哥哥呢?」 看她痛苦的样子,韩夫人也很难过,她轻抚着女儿柔软的发辫。「忘记他,等嫁给凤生后,他会使妳忘记那个人的,过一阵子妳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不!我不要忘记他!我不要!」漪莲突然推开娘亲站起来,泪流满面地说:「我爱他,我不能忘记他!」 「莲儿!」韩夫人不忍地喊着,可这时门响了,满脸憔悴的凤生走了进来。 看到漪莲的泪,他的脸色更加阴郁。他对韩夫人说:「娘,爹叫妳下去。」自从被韩家收留后,他一直按韩风的要求称他们夫妇为爹娘。 韩夫人看了女儿一眼,叹息道:「莲儿,妳好好跟妳凤生哥哥说说话吧。」 看着房门在娘身后关上,随即是一串落锁的声音。 在那金属铿锵的响声中,漪莲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她看着眼前她再熟悉不过的男人,心里悲哀地想:曾经那么亲密的人,今天为何感到如此陌生? 「莲儿……」凤生轻喊,向她走近一步。 「不要!你不要过来!」漪莲往后退去,流着泪阻止他,她不想要他靠近。「我已经跟你道歉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要嫁给你……」 「为什么?」 「因为我爱他。」虽然心痛他的憔悴,漪莲仍明白地重申自己的感情归属。 心头怒火燃起,可是面对他爱了一辈子的女孩,他无法发作,他只感到失望,无边无际的失望彷佛要将他吞没,眼里有滚烫的液体在奔流。他咬紧牙关重复着他说过的话:「难道我们十几年的感情竟敌不过跟他在一起的一个多月吗?」 「是的,敌不过……」 「可是妳也爱我,不是吗?」他固执的问,任热泪在眼眶里滚动。 「是的,可那是妹妹对哥哥的爱,不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啊!」 「为什么引女人都这么善变吗?」眼泪终于冲破阻隔,奔流而出。 他强烈的痛苦弥漫在小小的阁楼里,与漪莲的痛苦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道无形的利剑,切割着他与她的心。 「凤生哥哥--」无法承受那剧烈的痛苦,漪莲跪在凤生面前,哀伤地请求:「解除婚约吧,今生今世就让我做你的妹妹,你是我最爱的哥哥,来生……来生我再还你今生的情,好吗?」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看到她跪在自己面前,满脸是泪地哀求他,凤生的心碎了。 他的莲儿,他从十岁起就深深爱着的莲儿,那个只会笑不会哭,总是黏在他身边的快乐女孩,为什么短短的日子里就变成这样?! 他猛地跪在她对面,双手捧着她泪湿的面颊,凄凉地问:「为什么妳突然变成这样?告诉我,他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将妳的心吃得一乾二净?妳真的爱他至死不悔吗?」 「是的。」漪莲哭道:「凤生哥哥,求你放过我们吧……」 「妳怎可如此狠心?!」凤生在绝望中扬起了手掌。 漪莲望着那只如蒲扇般的大手,没有退缩,反而扬起了脸。 可是看到昨天韩风留下的青紫手印时,凤生的手颤抖着,他如何能下得了手,打他用生命爱着的女孩引 「莲儿,求妳回来……」含悲带泣的吶喊从魁梧粗壮的男人口中发出,他绝望地抱住漪莲,不顾她的疼痛,用力吻住她苍白无血色的唇。 认识她十五年来,多少次他渴望这样亲近她,可是因为珍惜她,等待她长大,他克制着,直到今天他终于吻了她,可是他没有一丝激动,只有绝望! 在他的拥抱和亲吻中,除了痛,漪莲没有任何感觉,她心里充满了对凤生的怜悯和歉疚。 她的麻木和僵硬让凤生猛地抬起头,注视着那双泪光盈盈的眼睛。「他是不是也这样亲妳?」 「是……」 无形的利剑刺穿了他的心,他艰难地问:「妳喜欢他亲妳?」 「是……」 「那妳喜欢我亲妳吗?」 「不……喜欢。」 没有迟疑的回答引爆了凤生心头的怒火。「妳这个贱货!」他终于失去了理智,将她一掌击倒在地上。 刚猛的一掌正中漪莲心窝,她应声往后翻倒,一口气被憋住无法喘息,原本青白的脸孔涨得通红。 「莲儿,原谅我!」方出手就后悔的凤生急忙扑过来抱起她,让她靠着自己站直,并不断轻拍她的后背,嘴里喃喃着歉疚。 漪莲渐渐恢复了呼吸,她推开凤生,虚弱地走到窗前的木椅坐下,看着满脸愧色的凤生说:「你不用自责,我不怪你。」 凤生阴郁地问她:「妳说跟在我的身边,妳觉得安全和快乐,可是妳却不想嫁给我,那么跟他在一起,妳是什么感觉?」 漪莲怔然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手机电子书网http://isuu.] 「妳照实说吧,我只是想知道他有何过人之处。」 「和他在一起,除了安全和快乐,还有一种想把自己变得更美的冲动。」 「莲儿……」 凤生正想再说,可是门上的锁响了,门打开后,韩夫人匆匆地对他说:「凤生你下去吧,我会陪着莲儿。」 凤生看看疲惫不堪的漪莲,神情沮丧地离开阁楼。 「莲儿,妳这是怎么回事?」韩夫人来到女儿身边,看到她散乱的头发和凌乱的衣服时,大吃一惊。 漪莲没有说话,她的身体仍因刚才凤生那一击而疼痛。 「凤生打妳了吗?」韩夫人再次为她梳好头发,这次没再费事盘成髻。 漪莲摇摇头。 此刻,窗外传来的吵杂声吸引了她们的注意。 只见楼前的竹林小道上,一群人正吆喝着奔来,漪莲认出其中大部分是附近的邻居,也有爹爹铁铺里的杂工。 令漪莲纳闷的,他们每人手里都抱着东西,或长凳、或纳凉用的竹椅、甚至还有木栅门。 「娘,他们要干什么?」她头也没回地问娘。 「娘不清楚他们要干什么,但肯定是来帮助妳的。」韩夫人说着握住了女儿的双手,轻轻摩挲着。 「那他们为什么要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此刻那些人已经来到韩家院子前那片空地上,正大声嚷嚷着什么,可惜太吵,她听不清楚。 漪莲站起身想把窗户推开,双手突然一紧。她低头一看,惊骇地看着母亲:「娘,妳这是做什么?」 韩夫人脸色平静地说:「娘是怕妳做傻事,不得不先把妳绑起来。」 「为什么?我已经被关在这里了,我还能做什么傻事?」看着被娘亲用麻绳捆在一起的双手,漪莲并没有反抗,只觉得悲哀。 连自己最亲的娘都不能理解她,她还能指望谁?于是她沉默地垂下头。 看到女儿的样子,韩夫人也很难受,温和地开导她:「莲儿,妳是订了婚的女人,不能凭自己的心性做事。」 「可是我只把凤生当哥哥看,怎么能嫁给他呢?」漪莲还想说服娘亲。 可是韩夫人并不听她的,将绳子打了死结后,对她说:「妳不要恨爹娘,我们也是为了妳好,长痛不如短痛,忍过这几天,妳就没事了。」 漪莲不语,她觉得根本不可能让娘明白她的心。 第21章 窗外的骚动再次引起她的注意,她往下看,只见院子前的人越众越多。 他们到底要干嘛?她奇怪地想。 突然一辆黑色马车进入她的眼帘,那熟悉的马车将她的心揪得紧紧的。 「立恒?立恒来了!」可是很多人堵在他的马车前。 她张嘴想喊他,却被一件异物塞住了口。 她瞪着眼睛看着娘。 韩夫人眼里流着泪,重复着那句话:「不要恨爹娘,要恨,就恨那个不该招惹妳的鬼王吧……」 她的手彷佛生气似地用力将那方布巾塞进女儿嘴里,塞得她欲呕。 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她只能瞪着眼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娘。 「不要那样看着娘。」女儿幽怨的目光令韩夫人心痛难忍,可是想到丈夫的嘱托,她又不能不狠下心。「莲儿,妳已经长大了,该明白娘的心啊!娘不想看到妳受伤害,更不愿让妳背负不贞的骂名……而且娘还得顾忌韩家门风,不能让妳的行为惹人诟病,妳爹爹还要做人!」 说着她搀起漪莲,想将她带到床上。「妳一宿没睡,现在睡会儿吧,等妳醒来一切就过去了……」 可是漪莲扭动着身子,不肯往床边挪,挣扎着往窗前走。 韩夫人将窗子关上,并狠心地用铁锁锁上。 看着那把铁锁,漪莲叛逆地想:真不愧是打铁之家,到处是锁。可是这样的锁又怎能锁住她的心? 可是眼下她无暇与爹娘计较,因为从窗格中,她看到古立恒的马车已经停在院前的空地上,不知他是如何冲破那些阻挠的。 令她震惊的,那些无知的人们竟然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她家门前搭成了一条「九曲路」,那弯弯曲曲的蛇形路直抵她家院门口。 当明白这些人的用意时,她的血液冰冷,在心里呼喊:他们怎么能这样羞辱立恒?! 韩夫人看着这一幕,轻声叹息道:「多此一举!如果他真是鬼,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夫人!夫人!」厨娘从门口探进头来,对韩夫人说:「老爷请妳下去。」 韩夫人皱着眉看看满脸泪水的女儿,不放心地说:「他又有什么事?」 厨娘摇摇头,看看被束缚住的漪莲,黯然道:「妳还是快下去吧,老爷说不能让来人知道莲儿回来了。」 韩夫人无奈地对漪莲说:「妳好好待在这儿,想想娘说的话吧,娘马上回来陪妳。」说完将门锁上,跟着厨娘走了。 [手机电子书:17z.] 古立恒早已料到此趟拜访不会顺利,可是没想到会遇到如此刁难。 他们先到铁铺,才报出名字说要拜见韩掌柜,那些人就开始敷衍他,说韩掌柜不在。 因他走得急,忘了向总管问明韩家位置,使他不得不忍受那些人的无礼。 最后在两个护院的威逼下,其中一个铁匠才指给他们韩家的位置,却与韩家南辕北辙。 幸好他对青浦这地方不陌生,及早发现了问题。 当车夫按铁铺伙计指引的方向驶出不远后,古立恒就发现不对而叫马车停下。他仔细观察那人指的方向,发现是一片河滩及低矮木屋,杂有大柳树和柏杨,而当他眺望另一个方向时,看到刚才他们去过的铁匠铺后面,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和青瓦白墙的楼房。 于是他果断地要马车回头,直接往竹林去。 当马车绕过铁铺后,看见一条竹林小道,沿其而入,青竹叶的芳香直扑鼻间,看着那一蓬蓬翠绿的修竹,古立恒更加肯定这里就是漪莲出生成长的地方,她的名字正应了这秀雅的景致。 可是当前方出现那座青瓦白墙的楼房时,一群看似普通百姓的人突然从竹林里窜出来堵住他的路。 令他奇怪的是这班人不说话也不动手,只是挡住马车。 古立恒是来提亲,自然不想惹事,因此他不露面,也要护院以静制动。 于是双方谁都不说话,对峙半晌后,那伙人突然散开让马车通过,却仍不放弃地跟在车后。 那些人虽没带武器,也不似会武之人,但两个护院都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们知道「双拳难敌众手」,何况主子已经交代今天不可伤人,如此一来,他们就更得留神了。 马车停住了,因为只够两人并行的「九曲路」挡住了去路。 「主子,路给堵住了。」车夫轻声对车内的古立恒报告。 「知道了,我在这里下车。」 早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古立恒轻松地说着,离开了车厢。 车夫替他打开车门。 四周突然一片死寂,围在「九曲路」两边等着看鬼现形的人们,个个往阳光最明亮的地点挤去,因为他们都知道鬼不会走弯路,只能走直线,且鬼是不能见阳光的。 古立恒弯腰下了车,两个护院警戒地守在他身边。 当他直起高大的身子,摇动手里的折扇时,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声。 「哇,他是谁?长得可真俊!」一个怀里抱着孩子来看热闹的妇女抽气惊呼。她声音不大,但因为四周太静,她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更多吸气声响起,没人说话,人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卓尔不群的男人站在马车前,拱手高喊: 「在下古立恒,拜见韩掌柜!」 他的声音清晰醇厚,直震每个人的耳膜。 第九章 「古立恒!」 一听来人竟然是古立恒时,当即有人惊呼:「老天,冥府鬼王来了!」 可是,眼前这个哪里是传说中的什么冥府鬼王、丑八怪?分明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 见他身着一袭白袍白靴,就连手中那把扇子也是银柄雪穗,全身一色洁白,本来略显单调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偏能显出翩然若仙的神气。那张俊美出尘的脸,纵是与女子相比也毫不逊色。 此刻他伫立在马车前,傲然面对众怒却悠然自得的模样,更是十足十的豪爽。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一个男人站在院门口喊道:「要见韩掌柜,就走过这条九曲路!」 人们认出他是韩掌柜的二徒弟。 「哈哈哈,在下正有此意!」古立恒大笑着跨步向前,却被护院拦住。 「主子,让我等先行。」 「不可,要见我师傅就得独自来!」二徒弟毫不含糊地说。 古立恒扬眉一笑,挥手示意护院退下,大步走上明媚阳光下的「九曲路」。 他从容潇洒,步履稳健,脸上始终带着温文尔雅的微笑,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更使他浑身充满不可亵渎的威仪。 人们看呆了,就连挡在院门口的二徒弟在他走到面前时也忘了阻止他,只是傻傻侧身让他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 「站住,这里不欢迎你!」粗暴的大喝声惊得屋檐下的鸟儿「扑扑」飞走。 古立恒看着这曾见过两次面的男人,想到他劫走漪莲,不由火气骤升。 为了漪莲,他仍压抑着火气,耐性地说:「张凤生,悦园也不欢迎你,可你数次潜入我的私宅,甚至挖墙凿洞,毁我物产。不过我不跟你计较。我知道你同我一样爱着漪莲,如果漪莲爱你不爱我的话,我一定会走开,绝对不会逼迫她。我愿意用金钱补偿你……」 「谁要你的臭钱?!」凤生不屑地说。 古立恒不以为忤地淡然一笑,说:「我与漪莲真心相爱,我知道这个事实于你很难接受,我再次请你放弃漪莲,我可以当众发誓,愿意用所有财富地位补偿你,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漪莲。」 「你的财富地位?哈哈哈……」凤生发出一阵带着绝望的大笑。「你的财富令人不能不羡慕,你的地位令人不得不服,可是你的名声可没人敢恭维!所以如果你真要补偿我,就当着众人的面发誓,将你来生的所有财富地位都给我!」 「可以!」古立恒毫不犹豫地答应,并立即转身,对着天空和围观的人群,双拳合抱大声说:「我古立恒,今日当众对天发誓,愿以来生所有财富地位来补偿张凤生今世损失!若违背此誓,将遭天打雷劈!」 他的誓言掷地有声、宏亮清晰,凤生惊呆了。 凤生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这个男人真的为了漪莲疯狂,连自己的来生来世都不要了! 对他错愕不已的表情,古立恒只是淡淡地说:「请代为通报,在下古立恒拜见韩掌柜、韩夫人!」 他的誓言同样震撼了屋内的韩氏夫妇及阁楼里的漪莲,甚至院子里的所有人。当众发那样的毒誓,可不是儿戏! 「拜见就免了,老夫在此,有话但说无妨。」韩风的声音响起,凤生身后的门被打开了,韩风和韩夫人双双站在厅堂前。 古立恒看着韩氏夫妇,感觉到韩风是个敢做敢为、脾气执拗的人,而他的夫人则内敛羞怯,十分温顺。他不由惊叹漪莲撷取了她爹娘身上的长处,既有她爹爹机敏灵活的个性和深刻明朗的五官,又有她娘亲的纤细白皙和苗条身材。 这样的父母应该是通情达理的才对,他心里想着。 第22章 但很快他就看出他们无意让他进屋,虽然失望,但他仍双手抱拳俯身对他们行了个大礼,朗声说:「晚辈古立恒早想登门求见,但恐未获允诺而惊扰二老,今日仓促而来,还望二老接纳。」 韩风冷声一哼道:「既知未获允诺,今日为何执意惊扰?」 古立恒听出他对自己成见颇深,但为了漪莲,他决心放弃尊严,不再绕圈子。于是他再行一礼,诚恳地说:「今日特为令嫒……」 韩风粗鲁地打断他的话。「你不用多说,我早已经对府上总管说明白了,我们小户人家不想高攀贵府,况且小女早已有门当户对的未婚夫婿。」 古立恒潇洒一笑。「这稍后再谈。今日晚辈前来,想先探望令嫒是否平安,毕竟留居本府的贵客,本府自当善始善终,怎能由人掳掠,嫁祸于己?」 听他将话点明,韩风立刻气恼地说:「还来找漪莲做啥?她不是已经被你扣留府上多日吗?我不找你要人,你倒恶人先告状,跑来找我要人,这是何道理?」 古立恒没想到对方居然否认漪莲已被掳回,不由心中有气,但他不想将事情弄僵,便语气平淡、用词尖锐地说:「令嫒是否回来,二老心中有数,今日晚辈来此就是把话说明白,过去的是是非非并非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两位若有意,晚辈愿等请出令嫒后一起讲明白。」 听他说话得体,态度诚恳,韩风实在无法恶语相向,只得悻悻然说:「那就等漪莲回来后再说吧,你先请回……」 「砰!砰!喀嚓!」 就在这时,两声巨响伴着断木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几块碎木屑从天而降落在院中,其中一块正好打在凤生头上,所有人都注视着韩家的阁楼窗口,那里正有一个身子悬挂着。 当看到熟悉的衣裙飘扬在阁楼的狭窄窗口时,古立恒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喊:「漪漪,危险,快进去!」 那绿色身影不但没有进去,反而跳出窗口,落在翘起的屋脊上,扯下嘴里的布巾喊道:「立恒,我在这儿--」 她沙哑的声音、青肿的面颊和披散的头发揪痛了古立恒的心。 「漪漪,是谁打妳的?」 听出他声音里压抑的怒气,漪莲急忙摇手,眼泪却不听使唤地坠落。 [手机电子书:17z.] 被关在阁楼里的她看见众人对古立恒的侮辱,听见他对天发的毒誓,也听到爹爹与他的对话,更感受到他为了她的忍让谦卑,她为此而心痛。 古立恒,这个铁铮铮的男人,生意场上呼风唤雨的强者,居然在她家的小院子里忍受浅薄人们无理的刁难羞辱,她不能容忍他们这样对待他! 于是从娘走后,她就设法挣脱手上的束缚。 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挣脱一只手后,她来不及将嘴里的布巾拔出,就举起椅子,狠命砸向阻隔她与古立恒的窗子。 她知道她必须一击就中,不然立恒会有危险。 可是她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东西,没有睡觉,又受爹爹掌掴和凤生推打,此刻的她身上到处都痛,浑身虚弱。猛力一击后只敲破半边窗,幸好第二下窗子就整个散开,落了下去,于是她踏着椅子爬上窗口。 她要自由,她要去立恒身边。 然而爬出窗外落在屋脊后,她才发现距离地面是这么远,而且下面还有一楼伸出的屋檐,如果她跳下去没有摔在那道屋檐上,也会落在院中…… 她没有勇气跳下去,她不想血肉模糊地躺在深爱的人面前。 虽然很失望,但她还是很开心,因为她又听见立恒呼喊她的声音,看见他的面容。 为了将他看得更仔细一点,她拉掉嘴里的布巾,走到屋脊边蹲下。 看着疯了似的对她焦急大喊、要她回到屋里去的古立恒,她含泪说:「立恒,你来了……我知道你会来,见到你我就满足了……」 当听见她喊他时,古立恒焦虑的脸同时也透出喜悦,他抬头看着她,此刻心里没有其他人,只剩下她和对她的怜惜。 而当古立恒站在她面前时,漪莲也忘了所有的痛,她眼里只有他,只看见让她爱上他的一切,包括所有人都拒不承认的那一面--仁慈、温柔与善良! 此刻他们四目相对,他曾有的疏离与冰冷消失了,只有关切与怜悯。这就是真正的古立恒,是她有生之年都深爱不弃的男人! 「漪漪,不要吓我,妳先进去,我上楼找妳……」古立恒哄劝着。知道她挨了打,他的心彷佛被撕裂,可是他更忧心的是她现在的状况--险险地站在倾斜的屋脊上,失魂落魄地看着他。 才一天,他可爱的快乐女孩竟被折磨得如此憔悴。 他多希望自己生出一对翅膀,飞上屋顶将她拥入胸怀…… 突然屋顶有动静,漪莲转向身后大声说:「你不要过来,否则我就跳下去!」 「好,我不过去……莲儿,求妳回来!」凤生的声音含着哀求,可是漪莲不为所动,只是往后退。 「别后退!」古立恒急忙提醒她。 站在楼下的韩风气恼地骂道:「死丫头,妳要跳就跳,反正韩家祖宗八代的脸都被妳丢光了!妳今天就算不摔死,也得被家法打死!」 「夫君,不要再逼她了!」韩夫人的哭声显得软弱无力。 韩风的话显然刺激了漪莲,她浑身一震,看着古立恒凄然一笑。「立恒,当初你为什么不带我远走高飞呢?今生今世我们注定有缘无分……」 「漪漪……我说过我们今生今世必定相属,我说过的!」古立恒高声对她说,害怕她做傻事。 韩风听到他的话,立即大声骂道:「姓古的你闭嘴!无论你是人是鬼都改变不了事实--你终究是一个被所有人咒骂的魔鬼,我就是看着我女儿死在这里,也绝不会将她嫁给像你这样的鬼丈夫!」 「爹爹,你不可以这样说!」漪莲真想跳下来堵住她爹的嘴巴! 「瞧,漪莲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就是,跟鬼在一起太久怎能不迷?」 「你们看,她的相貌都变了耶,昨天下船时还如花朵般漂亮,今天怎么就像鬼一样……」 古立恒终于爆发了。韩风的诅咒、人群的议论如同火苗引燃了他心里被压制着的大火。 他可怜漪莲的无辜、悲伤围观者的愚昧、痛恨身为漪莲亲爹的韩风在这时还要对自己女儿落井下石!同时他更恨自己的无能,竟不能保护漪莲免受今日这样的耻辱。 怒火令他失去了耐性,他想大开杀戒! 「住口!」他狂吼一声,唰地将手中的扇子甩开又合拢,怒视着所有人,阴冷至极地说:「我本非鬼,无奈尔等定要我做鬼,那么,我今天就成全你们,做一回恶鬼!护院!」 「在,主子!」不仅原先跟他来的两个护院跪在他身前,而且一下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更多的黑衣男人,整齐地跪在他面前。 古立恒知道是总管跟来了,不由松了口气,厉声命令道:「再敢对漪莲姑娘口出恶言者,不管是谁,杀!」 「遵命!」护院起身转向人群。 院内霎时充斥着一片肃杀之气。人们被他凌厉的气势所镇,无人敢再多说话。 只有韩风深感不快,他同样是血性汉子,见诱拐他宝贝女儿的魔鬼居然敢在他的地盘上为所欲为,不由恼怒的逼视古立恒,说:「你连我也要杀吗?」 「没错!」古立恒寒声道:「漪莲脸上的伤该是你所为吧?」 不服气的韩风紧握双拳。「老子打不听话的女儿,此乃天经地义,你管不着!况且,我早该连你这诱拐无知少女的恶贼一并收拾了!」 韩风愤怒地大声吼叫,挥拳往古立恒打来。 不料他的手才扬起,立刻被一块碎木屑击中肘部穴道,整条胳膊当即麻软地瘫下。 「谁?!」他惊讶地四处看看,并未发现异状。 他再次看着古立恒,本来他确定这不是古立恒动的手,因为他没看见他有任何动作。可是四下看看,又没发现任何异样,不由恼羞成怒:「是你!是你点了我的穴道对不对?你这人鬼同体的东西……」 啪!骂声末绝,一块木屑打在他脸上,看似不重,但他感到整个脸都麻了。 「见鬼啦!」他一声狂叫捂住脸,徒弟伙计们都围在他身边。 就在火药味猛增时,阁楼里的凤生见漪莲全神贯注于院内,立即跳出窗口,不料随即被漪莲发现。 「你不要过来!」漪莲起身往后退。 「莲儿,站住,别退……」凤生话音未落,就传来漪莲的叫声。 「啊--立恒,救我……」 事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众人只来得及抬起头,看见凤生站在屋顶上,一道绿色身影伴随断瓦坠落! 「漪漪!」古立恒痛呼。 「莲儿!」凤生与韩夫人一上一下同声疾呼。 「啊--」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呼。 各种声音充斥于小小的院落,就在众人以为漪莲这次注定香消玉殒时,几个黑色身影腾起,转眼之间已经将漪莲接着,纷纷跃回院中。 第23章 「漪漪?」古立恒接过护院手里的漪莲,看她除了受惊吓外并没有受伤时,悬着的心才放下。 「立恒!」漪莲紧紧抱住他不肯放开。 古立恒心痛地解开那依然挂在她手上的绳索,抚摸着她青肿的面颊,千言万语都在温柔的抚摸里。 在他的怀里,呼吸着他散发出来的成熟男子气味,漪莲再次感觉自己的生命又充满了活力。 「漪莲,过来!」看到末出嫁的女儿在众人面前,与令他颜面扫地的男人毫不避讳地卿卿我我,韩风真是气炸了,厉声对女儿喝道。 听到爹爹的吼声,漪莲哆嗦了一下,但古立恒鼓励地捏捏她的手,轻声说:「我们一起去,有我在,他无法伤害妳。」 漪莲才稍微放心地走向父亲。 看着他们手拉手走来,韩风更加恼怒,狠狠看了女儿一眼,对古立恒说:「我想私下跟漪莲说几句话。」 古立恒看看漪莲紧张的样子,说:「不管你要说什么,我都得陪着她。」 「那就来吧。」韩风面无表情地转身往无人的角落走,古立恒牵着漪莲跟在他身后,韩夫人也不放心地跟着。 刚走到院角,韩风突然抓起墙脚的木杵劈头就往漪莲打去。 「不要啊!」韩夫人的惨叫并没有阻止那根木杵落下。 只不过这重重一击并没有落在漪莲身上,而是落在在千钧一发之时挺身护住漪莲的古立恒头上,他霎时头破血流,令人心惊。 「立恒!」漪莲看着殷红的血从古立恒额头流下,惊恐地扑向他,完全忘了保护自己。 已被气得失去理智的韩风并不关心受伤的古立恒,一心只想将不听话的女儿打一顿。于是他根本没有给妻女说话的机会,再次抡起木杵向漪莲打来。 「漪漪!」 眼睛被血挡住,头晕目眩的古立恒模糊地看见眼前有大棒挥来,本能地抱住漪莲转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凶猛的一击,于是木杵结实地打在他背上。 旧伤未愈又遭重创的古立恒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一股腥热涌上喉间,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了出来,染湿了漪莲绿色的裙子。 「立恒!」漪莲惨叫一声,抱住摇摇欲倒的古立恒。 古立恒感到胸口血涌气翻,喉咙辣辣地痛。他怕韩风再对漪莲下毒手,想带她逃远点,可是他的双腿如有千斤重,他连提脚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他只能费力抱住漪莲,将她护在安全的胸前,直到看见总管和护院向他们跑来,才将漪莲推到他们手里。「保、保护漪……漪……」 又一口鲜血涌出,他终于倒下,在漪莲的哭喊声中失去了意识。 「快,把马车和大夫带进来!」劳伯苍老的声音与漪莲悲惨的哭声,在寂静无声的院子里回响。 「立恒!」漪莲哭着扑到他身上,擦拭着他头上、脸上的血。「不要死!」 韩风手里带血的木杵落在地上。面对那用生命保护他女儿的男人,他醒了。 「如果他死了,我自会去衙门认罪!」他倔强又凄凉地说。 看着古立恒苍白得可怕的脸色和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漪莲决绝地说:「如果立恒死了,我也不独活!」 绝望的她看着站在四周看热闹的人,再看看狠心的爹娘,伤心欲绝地说:「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你们有谁真的认识他?你们说他是鬼,你们才是鬼--冷酷黑心的鬼!」 这时马车过来了,还有漪莲见过面、前不久才治疗过古立恒的大夫。 围观的人群自动让道。 总管扶起漪莲,让护院们小心地抬起古立恒,将他安置在舒适的马车里,大夫随即上了马车。 看着华丽的大马车,人们又开始窃窃私语。 虚弱至极的漪莲悲愤交加地说:「停止你们的议论!立恒不是鬼,他是最有才华和最慈悲的男人! 八年前他家逢大难,悲伤令他一时失性,才有了那场你们说的『鬼火』,大火中他受了伤,留下疤,从此成了你们口里的『鬼王』。可是你们有谁见过他害人?对那些一再去他家探险寻奇的人,他也仅是抓住扔到大街上,而不是扔到江里或僻静处……为什么你们要那样对他?」 院子里没有人说话,有的女人在抹泪。 漪莲的心为古立恒八年来所受到的不公待遇而痛,她转身看着爹娘。 「爹、娘,为什么要那样对他?难道爱有罪吗?!」 韩风看着女儿满是血污的衣裙,青肿的面颊上泪珠混合着古立恒的鲜血,开始懊悔自己的鲁莽。 当古立恒一再护卫漪莲而承受殴打,并喊着「保护漪漪」倒下时,韩风就后悔了。可是伤害已经造成,他该怎么办呢? 他本不是一个嗜血的人,现在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他的暴力倒在一片血泊中,他真的感到惶恐。 这时,一直未吭声的凤生突然走到韩风和韩夫人面前跪下。「爹、娘,请成全他们吧!」 他的话令所有人大惊,因为青浦人都知道铁铺最灵巧的凤生爱惨了义妹漪莲。 凤生看着愣住的义父母和漪莲说:「请爹娘作主,解除我与莲儿的婚约吧,从此往后,我、我会把莲儿当亲妹妹看……」 说到这,豆大的泪珠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往下落。 看到刚强的硬汉流下晶莹的泪水,韩风和韩夫人无声地哭了。 虚弱的漪莲跪倒在凤生面前,流着泪说:「凤生哥哥,谢谢你的成全。是我辜负了你,对不起你……」 「不要说那种话!」凤生阻止她,抹去泪水道:「不要以为我好心。我爱妳,但我更爱我自己。我解除婚约是因为我明白,有时候深爱一个人,反而被她所谀,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自己爱的人。现在我放弃了妳……我会少受些伤害。」 「凤生哥哥……」漪莲哭着,对他俯身磕了个头。 满面是泪的韩夫人上前搂住他们,轻拍着他们的肩膀,激动地说:「凤生,娘一直当你是我亲生儿子,你永远是娘的儿子!」 劳伯走过来,站在他们面前,对韩风和韩夫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主人伤好之后定会亲自到府上,以三书六礼之仪迎娶令嫒。」 韩风无言,韩夫人默默点头。 劳伯看着似乎快要晕倒的漪莲。「姑娘好好保重,老仆改日再来……」 「不要!带我回去,我要陪着立恒,如果他死了,我也要随他去!」听出总管无意带她走,漪莲又急又气地哭叫着站起来。 韩夫人急忙扶起快撑不住的女儿。「莲儿,妳可以吗?」 「可以……让我去……十几天内他为我受伤两次,流了那么多的血……让我去照顾他!」漪莲含泪说。 「让她去吧,在这里她也无法安心。」一直不言不语的韩风开口了,说完就转身进屋。 漪莲忧虑地看着他的背影:「爹爹……」 韩夫人轻轻擦去她的泪水,说:「不要担心,去吧。」 在总管劳伯的扶持下,漪莲上了马车,看到大夫已经为他包扎好头上的伤。 一看到昏迷不醒的古立恒,漪莲的泪就止不住地流,都是她害他这样的,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他就能避过爹爹的棒击。 她跌坐在他身边,握起他的手,发誓永远不再离开他! 马车动了,围观的人们让出路,侮辱人的「九曲路」也已经撤走了,车子平稳快速地离开了青浦镇,往上海奔去…… 漪莲不在意人们的议论,也没注意爹爹已经走出屋子站在人群后,也没注意四周的人们已经不再用仇恨、鄙视或恐惧的眼光看着古立恒。 此刻她全部心思都集中在昏睡不醒的古立恒身上,她一心一意只希望古立恒醒来! 但是劳伯注意到了,他心里有安慰也有忧虑。 今天这些人亲眼目睹古立恒的鲜血,关于古立恒是鬼的谣言将不攻自破,毕竟天下有会流鲜红色血的鬼吗?少爷豁出性命才换来人们一点改变,可是他目前的状况实在令人担忧! 他安静地上车坐在漪莲身边,大夫则将手搭在古立恒脉眼上,仔细观察他的任何变化。 马车启动了,在寂静和紧绷中踏上返家之途。所有护院都骑马守护在车边。 辘辘轮声、踢跶马蹄杂沓地回响在石板路上,给这支壮观的车队上了一层落寞而忧伤的色彩。 车子每一次颠簸都令古立恒浓眉深众,显然颠簸令他的头更痛。 不顾劳伯的反对,漪莲坐在车厢地板上,将古立恒的头抱到腿上,护在胸前,减少颠簸带来的痛苦。 时间在流逝,漫漫长路似乎没有尽头。 古立恒一直未醒,漪莲的泪水一直未干,带着沉重压抑的气息,在残阳如血的薄暮中,他们回到了「悦园」。 离开不过一天,对漪莲来说却恍若隔世。 [手机电子书:17z.] 夜,深沉昏暗;风,萧萧凄凉。 漪莲守在古立恒床边,凝视着他平静而瘦削的脸,摩挲着曾带给他无数痛苦的伤疤。 第24章 此刻那伤疤在灯下泛着白光,摸上去光洁平滑,并没有凸出。 「漪漪……」 迷糊中,她听到呼唤她的声音,熟悉又亲切的声音由遥远的地方传来,牵动着她的心。她蓦然惊醒,发现自己正趴在古立恒的手上打瞌睡。 她抬起头,看到古立恒张开了眼睛,正深情地看着她。 「立恒,你醒了?!」她惊喜地喊着,眼泪似山泉奔涌而出。 「漪漪,对不起,从我们认识以来,我总是让妳流泪……」古立恒声音虽小但言词清楚,他注视着漪莲的眼里同样泪光闪动。 听到他的话,漪莲紧紧抱住他,任眼泪尽情宣泄。「十天了,你已经昏迷了十天,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若我死了,妳还守在这里干嘛?」元气尚未恢复的古立恒虚弱但不失幽默地问。 他的声音就像耳语,但漪莲听得明白。 她哽咽地抱紧他。「你要是真死了,我也会守着你,一直到我也死了,然后化为子归鸟,每时每刻围着你的魂魄喊『魂归来兮』,把你烦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她孩子气的话令古立恒感动又好笑。 他好想抱她、亲吻她,可是他连举手的力量都没有,只能轻声唤她。「漪漪,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妳……」 漪莲将埋在他胸前的头抬起来,张着盈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他。 「妳瘦了。」古立恒怜爱的目光使她更加泪水涟涟,但也满心柔情。 「你也瘦了。」她说着,将唇慢慢贴到他唇上,彷佛怕惊扰他似地,轻轻辗转碾压着。 她的亲吻给了他力量。他移动双臂,将她紧紧抱在胸前,在她的滋润下,他的唇变得柔软饱满,他张开嘴回应她。 在充满激情的拥抱和亲吻中,他们深刻感受到对彼此永世不悔的爱恋和痴情。 尾声 整整三个月后,古立恒才彻底恢复,并快乐地迎娶他心爱的人。 在这三个月里,劳伯将他总管兼长辈的功能发挥到了极致。 首先,他请来上海最有名的媒人,由提亲、订婚约到婚期都由媒人出马,穿梭于上海和青浦之间。并如他承诺的那样,古立恒认真地按繁复六礼办事;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及迎亲,每一道都不马虎,做得一丝不苟,还不忘关照所有乡里。 这些排场给足了韩风面子,也满足了青浦乡亲们的虚荣心,可谓「凤鸣鸾合,皆大欢喜」。 婚礼前唯一不高兴的是两位准新人。按照礼法,漪莲被总管强迫送回家,等待花轿迎娶。幸好只短短三天,不然光看古立恒的怒目和漪莲幽怨的眼神,劳伯恐怕还有得受呢! 为了隆重热闹的婚宴,「悦园」第一次打开大门迎接四方朋友、八方来客,古立恒背负多年的恶名终于放下。 花园大厅里,宾客散尽;双囍烛台上,烛火轻舞。 温馨华丽的新房内,苦尽甘来的新人紧紧相拥。 「漪漪,现在我们终于不用担心被强迫分开了。」激情欢爱后,古立恒抱着他的新娘感慨地说。「我爱妳,没有妳的日子就像地狱!」 漪莲用同样的力量回抱着他。「我也爱你,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他将她抱得更紧。「我会永远在妳身边,我会陪妳玩、陪妳笑、陪妳到老……我要带妳去见我爹娘和小弟,他们一定会喜欢妳。」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颤抖。 漪莲爱抚着他,深情地说:「我一定会喜欢他们,我愿意跟你到任何地方。」 「是的,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个整体。永远不分开。」 「可是我觉得很对不起凤生哥哥,今天爹爹、娘亲都来了,而且他们也接纳你了,只有凤生哥哥没有来,他一定还不能原谅我。」 「对凤生,我也觉得有一点罪恶感。」他亲吻她噘起的嘴。「可是只有这件事我不向罪恶感屈服,无论是谁或是什么理由,我都不可能让出妳,我只能用来生所有的财富地位补偿他。」 「你说得没错,爱情是无法转让的。」漪莲被他的吻迷惑。「算了,不想了,今天是我们最快乐的日子,你还得继续教我……」 「没错,妳是个聪明的好学生。」 「那你看看我学得怎样--」漪莲笑着翻到他身上,用她炽热的小嘴再次点燃激情的火焰,让她的老师见识她的学习能力有多强。 新房传出欢乐的笑声,屋外数百个红灯笼与天上明月交相辉映,照亮「冥府」每一处奇木异石、名花灵草,也将刻着「漪园」两字的石碑和修竹蓊郁的美景,映照得如仙境般清艳迷人。 【全书完】 后记三言两语说「劈腿」华甄 各位可爱的读者朋友们,咱们又在后记中「见面」了! 真的很高兴用这个小小的篇幅和各位聊聊华甄在创作这个故事时,瞬间闪过的一些想法。其中有困惑,也有澄清,如果可能,真想知道各位是怎么想的…… 搁置下心中喜爱的「猛虎威龙」,先来写这个「鬼丈夫」的故事,一则是应出版社的安排,二则是深深被这个系列的故事企划所吸引。 说实话,写这本书很像是在学校里完成命题作文,然而,我奇迹般地丝毫没有感觉到压力,写作也很顺利,感谢编编给了我这个机会去尝试! 故事中的女主角韩漪莲,按今天的话来说是个「劈腿」女,好像有点不讨喜耶,是吗? 惨遭「劈腿」的张凤生其实挺可怜的,爱了十几年的未婚妻被他带去上海送趟货,竟让其走失在「冥府」中,白白让那个「丑八怪」鬼王捡了个现成的美女当老婆,够衰! 然而,在这「我爱妳妳爱他」的三角关系争夺中,漪莲、立恒和凤生三人都很痛苦,却三人皆无错。他们的一切全因一个「爱」字造成。 爱情是什么? 古人说:爱情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今人说:爱情是如痴如狂的迷恋,是刻骨的伤心、刻骨的痛。 华甄则说:爱啊,怎是一个字、一个句能断的?! 想想看,如果漪莲没有闯入「冥府」,就不会认识古立恒,就不会辜负未婚夫,更不会做出「劈腿」的事情来,她会顺理成章地嫁给她的凤生哥哥。 那么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兄妹情」与「男女爱」之间的差别,也可能永远都无法体会到爱情的绚烂与炽热,因为她对凤生的感情就像妹妹对哥哥一样--平和而自然。而当她遇见古立恒时则完全两样,他们之间就像磁场的两极,一经相撞便迸出激情的火花,不晕都不行。 爱情总是令人向往的,于是,「劈腿」就自然地出现了。 由此可知,发生在两个未婚男女之间的「劈腿」其实是无可厚非的。 对华甄来说,有一点是清晰的,那就是爱情是神圣的。因此我以为当确定那感情不是爱,或者爱已经不存在时,便应该坦诚地告诉对方(就像故事里的漪莲那样),然后双方在平和中友好分手。 可是这个观点,随着写作而产生了困惑,不时地困扰着我。 现代社会的高速发展,使得世间事物瞬息万变。人们的感情及精神世界似乎也与这快速发展的时代一样,时时刻刻在变化着。 生活中充满了各种难解的矛盾,神圣的爱情正渐渐失去界限。进步的同时似乎注定了背叛,人们在背叛过去,背叛恋人,背叛自己昨天说过的话,却又渴望坚守,坚守昨天,坚守爱情,坚守说过的哪怕今天看来是错误的话。 一对恋人昨天因爱而在一起,今天却说没爱了要分开,理由十分冠冕堂皇:为了追求真爱! 爱情难道也能如同时代的变化般变得令人猝不及防吗?如果这样,那么究竟何为爱情的真谛? 这是愚钝的华甄到整个故事都写完了,也没能想明白的事情。 有大师可以指点迷津吗?华甄翘首以待! 多希望追求明白的过程,就是探索真理的过程。但不管怎样,华甄仍坚定地相信爱情是永恒的,否则不会千秋万代地被人们传唱不衰! 因为困惑未解,这里华甄只得草草落笔,带着这个恼人的苦思进入下一个系列的写作,希望我们很快又能相「逢」在后记! 祝福所有的朋友们中秋节快乐!金秋大安! 九月之星--华甄创作之路 侠骨柔情真女人华甄 当当当!欢迎大家收看「松松开讲」,今天要登场的是优质写手--华甄。想一探她的内心世界吗?来来来,快点拿板凳抢好位子,华甄要开讲啰…… 【华甄x档案】 生日:妈妈最辛苦的3月11日 星座:最浪漫、最温柔的双鱼座 血型:最无私的o型 身高:5-03'。(小编仔:嗯,这是多少呢?小编仔的数学不太好啊……) 体重:105磅(小编仔:哇塞,这是小编仔见过最阿沙力的回答,有妳的!只是--这到底是多少啊?努力换算中……) 最爱:我的家庭 嗜好:阅读与幻想 口头禅:天道酬勤;活着,且快乐地活着。 第25章 人生哲学:不管别人说什么,做最真实的自己。 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活到100岁都怀着少女梦想;藏不住的心情全写在脸上;悲哀时让挚爱的家人受罪,快乐时巴不得与全世界的人分享。 对爱情的看法:圆满的爱情是当事者两个人合作的产物,因此华甄认为要有最美的爱情,就要有明智的选择、勇敢的追求,痴心的爱恋,全心的信任和永远的相守--不离不弃、生死白头。也许我太理想化,可是我就是这么想的。 (小编仔:好高的境界啊…………) 【华甄之最】 最爱的人:家人 最爱的地方:故乡 最爱的食物:鸡肉 最爱的消遣:幻想与织梦--坐在窗户眺望蓝天,想象自己正是那片飘荡的云朵;站在拥挤的大街头,看行人来去匆匆,想象那表情各异的人们五颜六色的生活。现在又多了一个:翻阅辛勤写出来的书稿,想象读者们在读它们时的表情与心情…… 最爱的作者:曹雪芹 最爱的故事类型:没有一定,只要是情感真挚、故事曲折的都喜欢。 最糗的事:啊,看到这个问题,华甄连声叹息:编编真会揭人短处!不过既然已经问到,那么华甄还是说出来吧。那就是初谈恋爱时与男友(今日的老公)浪漫散步于深秋小径时,不知为什么竟一脚踩歪,掉进了路边水沟里。 (幸好当时天干地燥,沟里无水,只有一堆枯枝败叶,不然华甄出的糗就大过天了,哈哈~~)(小编仔:窃笑中……嘻~~) 最感动的事:也和上面有关啦。记得摔进沟里的华甄又羞又愤,可身边那位先生却极绅士地不笑不惊,只是稳稳地将我从满沟乱叶中「捞」了出来,替自尊心严重受损的我拍去满身碎叶,连声问是否安好。 「好?好什么好?没看见姑娘我蓬头垢面,面生嫣霞吗?怎么会好?!你掉进去试试!」那位仁兄一脸关切地指责都是路况不好,然后与我交换位置,小心地护卫着我继续漫步,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而在那一刻,最难忘的感动降生了。(那时如果他敢扯动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或者说出嘲笑我笨的话,我想我真的要一头撞在大树上--不想活了。) 后续:更令我感动的是,此事发生后他即刻将之遗忘,从此没有提起过! (小编仔:嗯,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风啊!不过小编仔还是觉得很好笑^^) 最怕被问到的事:芳龄几何?(所以拜托各位千万别问~~) (小编仔:我懂我懂,我真的懂!小编仔也是啊~~) 【华甄的创作之路】 q:写作的动力? 甄:渴望将幻想在文字中变成现实--梦想成真。 q:什么机缘下,决定开始动笔写故事? 甄:一段不太顺利的工作经历。和我的老板--一个精明又固执的生意人发生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作为助理的我在他身边工作多年,可以说是他教会我如何谈生意的。然而我骨子里毕竟不是生意人,于是「生意场上知风雨,应来酬往看人生」,我厌烦了一些做法。 争吵过后,太多无法言传的情绪左右着我,令我在一段不算短的时间里意志消沉,我需要发泄。写作自然而然成了既不干扰他人,又能抒发情绪,或者说转移情绪的最佳途径。而写出一本之后,先前的一切不快已经云开雾散,可是我已经欲罢不能了。 可见坏情绪不见得不好,它可以激发出我们的灵感和写作(表达)的欲望。 (小编仔:那小编仔要去谢谢那位老板了,谢谢他激发出了华甄,我们才有好作品可看吶!) q:为什么偏爱古装爱情小说? 甄:因为爱情是最美丽也最难捕捉到的情感,而远古的东西离现实越远,就越有创造美丽幻想的自由和空间。 q:如何能搜集到那么多古代的资料? 甄:主要是平日的兴趣和有喜欢作笔记的习惯。无论是电影、电视剧或是舞台剧,我都较偏爱历史方面的。这也和我喜欢幻想有关,现实生活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的人事物如何能激起幻想的冲动?所以越遥远的古代就越能引发我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而幻想了一件事物后总想去证明它,或去找到某样东西印证它,时间久了自然就搜集到了不少资料。 q:最爱哪种类型的男女主角? 甄:情感细腻,内涵丰富,慷慨大方又有能力,当然相貌得是出众的帅哥美女啦。 q:最爱写什么形式的故事? 甄:只要是爱情故事,悲的、喜的、疯的、傻的都想试试。 q:对自己的写作有何坚持与期许?! 甄:坚持「真」。希望写的书一本比一本好。 写作绝对是一个充满遗憾的工作,无论你如何努力想做到完美,但那似乎不可能。每一本稿子交出时,我都以为是最好的,可是回头再看时,总被深深的缺憾感折磨着。所以我对自己最大的期许就是写出尽可能让自己少一些遗憾,又让读者朋友们喜欢看的作品。 q:如果有人想踏进这个圈子,妳会给他什么建议? 甄:大胆地走进来放纵情感,认真地处理人物与情节,快乐地享受创作的每一分钟。 q:最后,有什么话想对读者说吗? 甄:太多了,归结成一句就是:喜爱我的书吧,因为不管这个故事是否是您的最爱,它都是华甄怀着虔诚之心,用双手奉献给您的爱! 现在大家对华甄有多一点认识了吗?嘿嘿,勾起妳的好奇心了吧?套句华甄的话--「喜爱我的书吧」,保证妳绝对会有意想不到的感动!trustme,小编仔拍胸脯诚挚推荐啦!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