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甲》 第1章 《黑马甲》 作者:哥们儿 整理制作,并提供下载 第一部::乱马——老三篇(暂名)纲要and引子 [简介:生于“大跃进”年代的王向东和他的伙伴们开始上学时正逢“文革”,动荡混乱地过来了,除了一段懵懂的爱情,一些缭乱荒唐的回忆,王向东的少年时光可以说一无所获。然后是拨乱反正、改革开放,心思灵敏的王向东成了新中国的第一批个体户,其间经历种种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跌宕起落,又有这样那样的偶然和必然,爱着,怨着,奋斗着,失落着,错着,荒诞着,不一而足,而他的那些伙伴,也各自经历着纷繁复杂的人生,每个人都是一波三折,最后成功的、坐牢的、丢家舍命的都占全了。种种人生,既是个人选择的结局,也各自带有着时代的鲜明印记。] 总偈 纵然世事明如镜,人心人面不一般。 阳光灿烂因心暖,意冷心灰火也寒。 花开花落由风雨,身世沉浮莫怨天。 善恶据说都有报,得失未必看眼前。 [引子] “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做贼!” 二十世纪最后那个秋天,在九河看守所的监室里,当王向东冲一个偷了他烟屁的家伙咆哮的瞬间,父亲的影子又在眼前晃过——父亲留给他很多“家训”,刚才那句就是记忆深刻的一条,还有一些,比如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什么一类,似乎老套了些,王向东是很少引用的。 父亲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父亲的爷爷是私塾先生,父亲说小时候还有幸翻过朱子家训呢,后来家道转折,渐至无产,到王向东这一辈,读书人家的遗风可以说完全糟蹋掉了,而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10年前,父亲去世时,王向东29岁,儿子刚上幼儿园,现在,儿子已经高过他的鼻子尖儿,有一米七几的个子了,象他一样黑而健壮。在他被刑拘后,早已厌倦学业的儿子脱了钩的鱼儿一般闯出了校门,说出五颜六色来也不回去了,估计这时候正整天在街上晃荡吧,泡网吧或者挂小女,象出了笼子的雀儿,王向东身陷铁窗,已经控制不了外面的局势。 想到儿子,王向东的心软了一下,郁闷地踹了一脚面前的偷烟贼:“滚!”那个有些猥琐的瘦少年忙不迭闪上紧邻马桶的铺板,猴子般团坐下去。坐在前铺的一个胖老头笨拙地挪了下宽阔的屁股,近身递上一支烟,笑道:“老三,甭跟这些菜鸟制气,你也快开庭了,还是养足了精神准备打官司吧。” “妈的,说什么也不能再进山了。”王向东就着胖老头的火点上烟,把高大的身子向被罗上靠去,眨巴着眼望着高高的屋顶,长出了一口气说;“四十岁的人啊,除了你们这些贪污犯,谁还往监狱里扎?俗话说三十不豪、四十不富、五十将来寻死路,唉,在里面耗不起啦,自己这把烂骨头倒没啥,耽误了儿子,将来到了那边,我家老爷子非打碎我脑袋不可!”胖老头谄媚般笑着,刚想说什么,看王向东已经掐了烟闭上眼,也就讪讪地把目光转到别处。 监舍的灯泡瓦数很小,又悬得高,十几平米的房间象个昏黄的闷葫芦,房间里有十来个人,都散坐在铺板上,或悄声聊天,或闷头抽烟,死气沉沉的,一个破电扇在头顶吱嘎地转着——使人联想到嘴里嚼了炉灰渣滓的响动——把闷葫芦里怪异的温突突的气味来回搅荡着,愈加郁闷。胖老头知道,大家都等着睡觉铃呢。 王向东突然冒了一句:“老领导,五九年你做啥呢?” “五九?”胖老头有些困惑地转过头去,王向东的眼睛还闭着呢。胖老头想了想,笑道:“跟全国人民一样,大炼钢铁超英赶美呗。咋啦?”王向东睁开眼嗤笑了一声,又倦倦地闭上道:“那年我刚出生,妈的,谁选的好时候?偏赶上个自然灾害。”说完,自己先疲倦地笑了——能是谁选的时候? 王向东的嘴角忽然翕动了一下,象在笑。 他又想起了父亲,那个倔强又暴躁的老头儿曾经教育他要有志气,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呵,要不是为了一口气,他又怎么会在这里?王向东苦笑着,把一条腿向起蜷了蜷,大腿根部的肉包子又有些涨痛起来,八年前,也是因为一口气,几个小子把他捅了,当时没有缝合好,留了个肌肉开放的后遗症,仿佛有场阴谋在他的人皮下酝酿着,偶有动作就牵扯得疼痛。他正核计着要不要去做手术,就又进了看守所。命,王向东觉得这就是命,象他爹王老成说的:人算不过天。 这是他第三次进看守所了,对这里的一切,从环境到规矩,他再熟悉不过,所以他不用象初来乍到的人们一样去小心地适应。这也使他有了更多的闲暇去回忆过去和闷想将来。 王向东一向标榜自己的记忆力,不论是老爷子撒手西去后大家看着他时恨恨又痛惜的眼神,还是那些在他生命里重要过以及昙花一现的女人们,以及那些捧他、帮他、陷害他、利用他也被他利用的形形色色的所谓朋友,他只要愿意去想,那些细节总能鱼鳞样清晰地排列在眼前。 可对于童年的事情,他却怎么也回忆不具体了,脑子里除了九河西区那一片低矮破败的平房和逼仄肮脏的胡同外,再难旁顾,甚至许多人津津乐道的儿童游戏,对他也仿佛遥远。对于某些东西,王向东的记忆触角就象肥胖者的手臂,狠着劲也够不到脚尖了。 他的记忆是从上小学那一天才开始清晰的,现在那所学校已经拆迁,原址上耸立着一栋写字楼,他姓王的也曾在那里有过自己的一间豪华办公室,意大利真皮转椅,黑色钢琴漆的老板台上立着气派的砖头式大哥大,后来想起,似乎只少了一个妖冶的秘书,回忆时算个缺憾。 乱马卷一:荒唐岁月(1958-1978)第一章-混乱少年-01 (更新时间:2005-3-117:42:00本章字数:1127) 卷一;荒唐岁月(1959-1978) 少年风流多惑乱,江湖烟雨两茫然。 笑闹因逢笑闹世,颠倒缘行颠倒天。 做人最乐窝里斗,读书只识老三篇。 总把意气做豪情,未知前程多少难。 第一章:混乱少年 [王向东们所接受过的学校教育,实际是一场玷污童贞的污染,不过他们混乱着也快活着。王向东有了自己的朋友和敌人,也有了自己的“爱情”——懵懂却热烈、单纯且惆怅的爱情——这场黯然断裂的爱情线索,冥冥中将成为一种潜伏着的宿命。] 1, 他记得很清楚,从家到学校,要穿过一栋阴暗的筒子楼,他的不少同学就住在筒子楼里。筒子楼的孩子似乎天生就有一种优越感,整天都是伙来伙往,即使顺路,也不屑跟平房区的孩子一起走;平房区的孩子单有自己的队伍,谁也说不清这种可笑的地域观念和等级意识是怎样形成的,或许真的就是人以群居吧。 当他背着松垮垮的绿挎包在平房区、筒子楼和学校之间穿梭的时候,“文化大革命”的浪潮已经席卷到九河,从胡同口一直到学校的墙壁,都贴满了一层层的标语和大字报,装饰得城市象个潦草包扎过的伤兵。他戴上用鲜血染成的红领巾后没几天,大姐慕清随着“上山下乡”的队伍离开城市,仰着向日葵花一般光荣灿烂的脸庞,到广阔天地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去了,一起走的还有丰子杰的二哥。他们那一批知识青年,后来被叫做“老三届”,王向东总喜欢解释自己这个老三和“他们”那个老三不一样——“王老三”只是“老三届”的弟弟。 给大姐送行的时候,他早已知道比他大十几岁的大姐和他并非一母所生,大姐的生母是在老家病死的。父亲解放初就来九河谋生,成了红旗轧钢厂的工人后才娶了林芷惠,他们共同制造了二女儿慕超和宝贝蛋王老三——父母一直叫他“老三”,直到他结婚生子,还这样叫着,弄得儿子也喊他“老三爸爸”,好象那孩子有好几个爹似的。 父亲从单位回来说:这社会乱了,朋友互相残杀,连儿子都不认爹妈啦。王向东就说;“老爸你放心,到多晚我都认你这个爹。”王老成吧嗒一口旱烟说:好儿子,只有咱老百姓家才生得出这样磁实的娃,千经万典,孝义为先,好! 王老成说不管这社会怎么乱,不管别人怎么撩蹦,自己这心里得亮堂着,什么叫好人?谁也说不清了,你就记住一点:人心换人心,受人点水,报人涌泉,谁对咱好,咱就得塌实地记着,想着报答人家,就算这人成千夫指万人恨了,咱也得先报了恩再吐唾沫,咱是老百姓,就说老百姓的理儿,老王家的人从来都行得正走得端,甭跟社会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掺乎,人渣,全是人渣! 人渣——王向东睁开眼,扫视了一遭监舍里的人,嗤地轻笑了一声:全他妈是人渣,连我一起。 乱马卷一:荒唐岁月(1958-1978)第一章-混乱少年-02 (更新时间:2005-3-310:18:00本章字数:1182) 王向东稀里糊涂就上完了小学,除了几首至今没有忘干净的“语录歌”,他真不知道自己还学了什么玩意儿。对小学的更多温暖的印象,其实还是来自看小人书、滚铁环、掏鸟窝和抓特务一类的游戏。 上了初中,基本没有正经课,大部分时间在追着看斗争会和游街的节目,偶尔免不了带上弹弓、板儿带、砖头瓦片的跟筒子楼里的孩子开上一仗,闲暇时也结伙去学校附近的音乐厅门口转悠,等看电影的人们散场,起个流氓哄,瞅冷子再抢个军帽什么的,王向东喜欢那样的日子,比阳光还灿烂,为所欲为啊。 第2章 作为平房区的孩子,他逐渐发现自己更有理由比别人把腰杆儿挺得直直的,这些孩子的家庭背景一水儿的干净,不象筒子楼里那些家伙,时不时蹦出个坏分子叫人给挂上牌子。筒子楼里挨整最出名的是个叫何贵均的瘦老头儿,何老头整天穿个中山装,精神矍铄,听说是个副营级的干部,不过参加革命前还被国民党抓过壮丁,后来投诚了,跟着林彪的队伍干革命,手里还有林副主席亲手颁发的奖章,“九一三”事变后,很快就查清那老头儿的很多历史问题,斗争了几次,就死了,选择的是自绝于人民的道路。批斗时,王向东跟一个叫丰子杰的同学去砍过砖头,不记得打中过,只有那个叫李爱国的同学弹弓使得好,叫何贵均脑袋上起了几个质量很高的包。 之所以记住了那个瘦老头的名字,是因为何迁的缘故。何迁是瘦老头儿的孙子,跟丰子杰、王向东他们一班。象他爷爷一样,何迁也是瘦瘦的,除了一双眼鬼精灵,通体有些干巴,仿佛脱水的旱萝卜。王向东他们叫他“石迁”。何迁在他爷爷倒霉之前,也是筒子楼学生团伙里有名有号的人物,筒子楼里有红卫兵,但何迁年龄太小,人家不带他玩,于是他就组织了自己的队伍,叫什么“井冈山战斗队”,他不当队长,竟然给自己封了个教导员,不伦不类。每场对平房区学生的伏击战,很少见他冲锋陷阵,丰子杰说何迁就是个狗头军师,在后面鼓捣坏点子呢,早晚得修理修理他。丰子杰是平房区的孩子头儿,个子不高,却很有心计,打架手特黑,丰子杰说要修理谁,就一定能落到实处。 世态炎凉的真理并不绕开孩子,何贵军被揪出来后,何迁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了。丰子杰和王向东等人终于逮个机会,把何迁堵在筒子楼的死角里臭揍了一顿。 “石迁,你个反动派的狗腿子,我叫你牛逼!”王向东学着丰子杰的样子一脚丫子踏住何迁的小肩膀,挥舞着铁拳喝斥:“练好铁脚板,打击帝修反——这回知道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了吧?” 何迁搂着脑袋,蜷缩在旮旯,猫儿似的连连说:“知道了知道了,我认罪。” 何迁的叫声凄凉无助,多年以后想起时,王向东总是笑了又笑,尤其在何迁冷不丁成了他生命里的贵人后,他更是忍不住要回忆那个场面。成年后的何迁说那叫光棍不吃眼前亏,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而已。王向动就安慰他说:全国有好几十万人都低头了,多你一个不寒碜。 乱马卷一:荒唐岁月(1958-1978)第一章-混乱少年-03 (更新时间:2005-3-418:58:00本章字数:3165) 王向东热衷于要修理何迁,还有一个隐蔽的缘故,是为了一个叫米彩儿的长辫子女生。 米彩儿住筒子楼,跟王向东同桌,是他们的学习委员。彩儿的名字水灵,人长得更水灵,一双大眼睛象后来在儿子家辉收藏的日本卡通画里看见的那般夸张地迷人,扑闪扑闪地很能煽动人心,至少王向东着了迷——在开始梦遗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对异性有强烈的向往。可惜那时候男女生势若水火,不仅尿尿不在一个坑儿里,平时连说句话都稀罕,更别提在一起游戏玩耍了。王向东一心要跟米彩儿搭讪,米彩儿坐在旁边,整天一副阶级斗争脸儿,激励得王向东越是艰险越想向前,最后终于探索出一条名正言顺的道路来——王向东装弱智,叫米彩儿辅导功课,米彩儿羞怯地热情着,小心翼翼地偏过身给他讲解,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漠的花粉味道,细闻会品出一些茉莉花的味道,可他觉得那不该是茉莉花,米彩儿因该用更好的化妆品才对。 有一天他忽然就问:“米彩儿,你抹的啥化妆品?” 米彩儿当即红起脸,象犯了错误似的狡辩道:“我从来不抹化妆品。”那时候,抹化妆品在他们心目中还属于小资产阶级情调,似乎抹了化妆品的人就不纯洁就不革命了。王向东赶紧笑道;“抹化妆品怎么啦?我们全家都抹,牡蛎油凡士林什么的。”然后又讨好地搭讪着:“可能是你身上自己就有香味儿吧。”此言一出,米彩儿身子马上惊慌地向外挪去,脸上刚退却的红色又腾起来,长睫毛一呼打,气气地说;“王老三你流氓!” 第二天,他的课桌上就出现了一条“三八线”,米彩儿刻的。 “假正经。”王向东在心里默默嘟囔一句,满怀失落。 两天后,他开始给米彩儿写纸条,道歉,澄清事实,向毛主席发誓,希望继续和她保持健康的革命友谊,米彩儿终于又有了笑容,又开始辅导王向东学习,那是个不愿与人为难更不愿与人为敌的女孩儿,有些象王向东的母亲,他喜欢。 好花不常开,在何迁爷还没被打倒之前,彩儿家里已经出了事,他爸爸被打成了反动学术权威。米彩儿说自己的父母在单位都被揪斗了,家也给抄了,她再也没有化妆品了。王向东说:“不就化妆品嘛。”转天他就塞给她两盒“万紫千红”,是丰子杰从家里偷来的,丰子杰的爸爸是文工团拉二胡的,他大哥也在团里管灯光,估计是从团里牵回来给丰子杰的姐姐用的,让王向东做了二手人情。 米彩儿当然不是单纯地为了化妆品掉眼泪疙瘩,爸爸一被打成右派,她原来那点儿骄傲劲儿一下子也全被打掉了,在学校里来来去去象个被夹断了尾巴的小老鼠一般,灰溜溜蔫巴巴的。王向东在这时候并没有象其他同学那样鄙夷她,反而在心底里觉得和她的距离更接近了,米彩儿难免不感激,再为他辅导功课的时候,就有了些报恩的色彩。 后来有一天,王向东约她一起去看电影《火红的年代》,米彩儿居然没有拒绝,可把王向东给美坏了,不过半路上就叫筒子楼那帮家伙给截住,为首的就是爷爷还没被揭发出来的何迁。王向东是背着平房区的孩子出来的,这时候走了单,心里也有些毛,可他不会在女孩子面前掉架儿,当时把米彩儿往上身后一藏,气宇轩昂地说:“不用怕,有我呢。”然后挺起胸脯傲视着何迁说:“我是工人阶级后代,你们想怎样?想造工人阶级的反吗?”在那个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年代,王向东的话还是应该很有震慑力的,没想到筒子楼的小家伙没有觉悟,结果气势磅礴的王向东给狂扁了一通,半扇槽牙都松动了。让他欣慰的是,米彩儿竟然勇敢地护卫着他,一副不惜和筒子楼决裂的气概。何迁骂王老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时,米彩儿居然愤怒地宣告:“我就愿意叫他吃!”直到王向东这次被抓进来的前几天,他还和彩儿拿这事开过玩笑呢,王向东说;“那一刻,我他妈骄傲啊!我就发誓这辈子非你不娶了。”彩儿依在他怀里说:我当时就是逆反,其实并没有真看上你,瞧你黑不溜秋的样儿吧。 最激动人心的还是后来的一天傍晚,丰子杰拉王向东去他爸爸的团里看排练,看得没趣了,王向东就先溜了,直接奔了筒子楼,在贴满大字报和标语的楼体下面喊“彩儿”。很快,米彩儿家的窗户就推开了,彩儿在二楼招手,王向东谨慎地溜了上去,进了屋,米彩儿说:“我爸妈不在家。” “又开夜场哪?” “恩。”米彩儿脸色阴郁地答道,“前天就斗到后半夜。” 王向东放松了,先把米家的房间视察了一遭,相对于自己那个狭隘局促的家,这个两居室的套房实在太奢侈了,米彩儿能够单独有自己的房间,真不错,而他王老三只能睡在父母的上铺,好多夜晚他都睡不好,虽然下面只是小心地动作着,他也能猜测到他们在干什么,他在黑暗里望着二姐的铺,估计她也未必就睡了,他开始无师自通地玩弄自己的身体,谨慎又热烈地快活着。 米家的地板也干爽,不象他家的屋子总是散发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潮气。他看着米彩儿的床,在干净的素花床单前犹豫了一下,最后在靠墙的一张条凳上坐下,看一眼落寞的米彩儿,就开始居高临下悲天悯人地安慰她:你爸的问题会查清楚的,我看他不象坏人。彩儿激动地说:他本来就不是坏人。王向东说你爸我不熟,不敢保证啊。看米彩儿要急,他赶紧说:管他呢,只要他对你好就成。米彩儿说他敢情对我好啦。王向东挥挥手说:那就行了,他应该没问题。 米彩儿郁闷地嘟囔道;你要是造反派多好,就不会斗我爸妈了。王向东一拍凳子道:“我现在就是造反派啊,反正在学校里谁也甭想欺负你!不管咋样,你不用怕,有我呢!”米彩儿就很安全很幸福地笑了。 没电,他们点了煤油灯继续聊,中间米彩儿去热了两块红薯和他分着吃,王向东学着父亲的口气感慨着:“中国现在乱啦,连林秃子都叛国了——你将来有什么打算?”然后不等米彩儿说话就给她安排道:“跟我一起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下乡插队吧,就到我老家,我姐来信了,说那里的革命形势一片大好,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啊。”米彩儿被他的革命热情一感染,似乎也动了心,又说还要和家里商量一下。王老三说商量个屁呀,谁敢阻拦你干革命去?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王向东倒一下子迟疑了,挠挠头说:“我还得跟我爸说一声。” 其实关于乡下的情况,他更多的消息来源是丰子杰的二哥,据说知青的生活很浪漫,平时偷鸡摸狗搞联欢搞破鞋,热闹得很,还有夜场的露天影院和漫不见边的苞谷地小树林,有无限的活动余地和想象空间。 第3章 谈了一会儿理想,王向东盯着米彩儿微鼓的胸脯说:“咱俩交换个东西吧,大小算个信物。”米彩儿突然红了脸,嗔怪道:“什么信物,你也说得出口?”王向东嘿嘿一笑,指着她的胸说;“就这个,我这个给你,以后我们俩就一颗红心永向党了。”米彩儿依旧红着脸,却没有反对,自己先动手摘下胸前的领袖像章,王向动一把抓过去:“还犹豫啥啊?”顺手别上了,又摘下自己的像章,讪笑道:“我给你戴上。”米彩儿拂一下他的手:“去,讨厌,我又不是没手。”王向东笑一声,没有放弃,继续凑过去,说我这是关心你啊。米彩儿就不动,热着脸看他在自己胸前小心地动作。 帮米彩儿别好了像章,王向东迟钝了一下,没有马上闪开,米彩儿的胸脯轻轻起伏着,就在离他鼻子尖几公分的地方起伏着,他感觉到自己砰然的心跳,象把家里的老电匣子凑在耳边上那种感受,电流似乎直接刺激到心坎上,他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胸襟上,只要向旁边有意无意地一溜达,就能触摸到那个奇异的开关,他感觉着自己的手和嘴都冒出汗水来。 米彩儿僵硬地坐在那里,空气似乎也凝固了,只有煤油灯在忽悠着昏黄的火焰,两个人突然都听到了对方吞咽唾液的轰鸣声,米彩儿窘迫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种局面终于坚持不住,她刚要轰王向东闪开,身子就被抱住,她咿呀地抗拒了两下,就浑身软塌着被王向东欺压住了。 那一天是王向东15岁的生日,家里没钱吃捞面,只给老三煮了个红皮鸡蛋。 乱马卷一:荒唐岁月(1958-1978)第一章-混乱少年-04 (更新时间:2005-3-610:07:00本章字数:3270) 社会和学校还是连续地混乱,王向东享受着这种混乱,以及由混乱带来的自由和放纵,日子过得五颜六色七零八碎乱了频道,米彩儿则是他生活里最美妙的节目。 时间不长,大姐慕清回了趟家,除了给三弟捎了几本“红宝书”,就只带回两汪子眼泪,说呆得久了,就发现农村根本没有宣传的那么美好,连电都没有,蚊子臭虫的怕什么有什么,虱子跳蚤抓也抓不完,住的差,吃不饱,大半夜的村里还敲锣打鼓接最高指示,弄得连个安稳觉都混不上。林芷惠摩挲着女儿粗糙的双手,也眼泪汪汪的,一口一个“都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啊”,王老成先是叹气,后又鼓励闺女要有排除万难的精神,归根到底一句话:“别人家的孩子能坚持,我王老成的闺女就绝不当逃兵!” 送走生离死别般的大姐,王向东打消了对广阔天地的向往,又开始和丰子杰李爱国他们混课游街,满处找乐子,偶尔会结帮去打架,丰子杰以他的心黑手辣逐渐闻名,王向东虽然有的是力气和热情,却时刻要提防着被人告状,王老成的鞋底子可不是好消受的,所以在外面的表现也就难免拘谨。 跟他们凑帮的,有个叫大罗的,憨头憨脑,鼻子下面经年累月挂着鼻涕泡,俩袖管也总是亮晶晶硬邦邦的,象连环画封面上古代将军的铠甲,平时冲女孩子吹口哨、跑步抢军帽的勾当就都交给他了,大罗很义气,抢了军帽总是先给其他弟兄戴,吹口哨时挨了骂也不推卸责任,就在人堆里红头涨脸地背着黑锅傻笑。 王向东是第二批混上有军帽戴的,当时精神就抖擞起来,但他还不能跟丰子杰比,丰子杰还有一条洗得发白的草绿色军裤,屁股上补着两片桃形补丁。接着,可能王向东至死也不会忘记他兴冲冲戴着绿帽子回家的那个夜晚。 “革命军人一定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王向东一路唱着,气宇轩昂地进了屋,电灯懒洋洋亮着,母亲正就着灯光补衣服,房间里弥漫着一片烟气。 “呦喝,三儿今天够精神啊。”王老成把烟屁落到脚下一碾,眉毛就皱巴起来了:“哪来的?”王向东感觉良好地正了正帽檐,目光炯炯地汇报:“大罗给的。”母亲先抬起头笑道:“大罗啊,他哪里来的军帽?”王向东说管他呢,给我就要呗。 正躺在铺角看书的二姐撇了下嘴揭发:“肯定是抢人家的,我听丰子杰的姐姐说了,他们净撺掇大罗干坏事,上礼拜还偷看过人家刘婶洗澡哪,回头叫刘婶给追家里一通好骂,嘿嘿。”王向东刚要分辨,王老成先急了,一拍桌子道:“有你没?”“没有!绝对没我!”王向东横起脖子喊着,又下意识扶了扶军帽,好象那顶绿帽子能代表自己的清白。 王老成一伸手:“拿来,帽子!” “干什么?”王向东警惕地后退半步,脚指头在条绒布鞋里紧张地抓挠着,随时准备逃跑。 王老成瞪着眼:“拿来!”林芷惠小声说:“他爸,先给他讲道理,别楞呵呵地吓着孩子。”王老成怒道:“你看他象怕的么?他胆儿肥了啊,打家劫舍啊!再不整治他就成地痞啦——听见了没有?帽子拿来!你不配戴!”王向东不服气地嘟囔着:“我怎么不配戴了?” “还犟嘴?革命军人有你这样的吗?你这叫土匪!把帽子拿来!”王老成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一家人都怕他,他一发火,二女儿眨巴着眼也不敢插言了,心里忽然有些后悔告弟弟的状,原来还想趁火打劫地揭发关于老三和米彩儿的暧昧传言,这下也打住了念头。林芷惠则赶紧起身;“三儿啊,今儿咋这么倔?快把帽子给你爸。”说着来摘儿子的军帽,王向东一把抓紧帽子,死不撒手——混顶军帽容易吗?那时候戴军帽可比二十年后浑身皮尔·卡丹还帅气啊。 王老成一步跨过去,劈手夺过帽子,猛一叫力,喀嚓一声,绿军帽就给撕成了屁帘子,那一把,正好比撕扯了王向东的心肝,他惨叫着扑过去抢夺,王老成一抡胳膊,把儿子甩到门上,又把军帽朝地上一摔,额头上青筋暴突,大脚丫子连扁下去:“我叫你臭美!我叫你抢!”王向东红了眼,气急败坏地冲过去,趴在地上从父亲的脚下抢救军帽,冷不丁被正在火头上的父亲踢了个滚儿,还没爬起来,王老成已经抄起笤帚打下来,啪,啪!王向东的屁股连叫了两声,疼得他也顾不得军帽了,一溜烟逃出门口。 王老成在里面喊:“滚蛋!不反思彻底了别进这个家!”王向东义愤填膺啊,当即跳着脚叫嚣:“王老成——我跟你决裂,划清界限!”说完,马上向胡同深处跑去,因为王老成咆哮着追了出来。 王向东在墙旮旯坐了十几分钟,看看灰蒙蒙的天,揉揉屁股,去了丰子杰家,丰子杰的妈待他比亲儿子还好,他知道去了那里比在自己家里舒服。果然,丰娘一看老三那副倒霉德行,立刻就骂开了王老成,说他是个生儿子没屁眼的,断子绝孙的玩意,王向东在旁听得很舒坦。丰娘鼓励说:“三儿,以后不回家啦,就给我当儿子!”丰娘是个泼辣的,在住家这一片地界也是说话有音的主儿,著名的护犊子,混横不讲理。丰子杰的爸爸嘟囔道:“你们这些孩子也是不省事。”说着出了门,去知会王老成一声,免得他一家子挂念。 转过天来,大老早的,林芷惠就跑过来看儿子,顺手塞给他一顶军帽,王向东看了一眼,气愤地说:“缝得再好,也看得出印儿来!我不要!”林芷惠哄道:“妈费了一晚上劲,实在不能缝得再好了,赶明儿叫你爸给你买个新的。”“我没有爸,我也不要他的帽子!”“别胡说。你爸打你是恨铁不成钢,他自己也心疼呢,放了学抓紧回家啊,别叫我们担心。”林芷惠摸了把儿子的头,给他把军帽戴好,谢了丰娘,赶紧到单位去了。 喝了碗稀粥,王向东跟丰子杰背上书包出了门,犹豫来犹豫去,还是把缝补好的军帽戴上了,有总比没有好。丰子杰安慰他,说出不了三天,包准给他再弄顶新的来。 米彩儿在筒子楼下面站着,远远看他们过来,先乐,丰子杰说:“我越看这米彩儿越象糖衣炮弹。”王向东说我就喜欢她向我开炮。丰子杰一边走近米彩儿一边恨恨地说:“回去我们开始找材料,下一步就进攻筒子楼,筒子楼是资产阶级的据点!”大罗在旁边跳脚支持。王向东安慰有些不安的米彩儿说:“不用怕,到时候你是内应,算我们的人。”然后他们开始核计,说至少要给石迁挂上三块牌子:小特务、阴谋家,还有就是林彪反党集团的孝子贤孙,要用铁牌子,下面再拴上几块砖头,白帽子要做那种至少一米高的——提起白帽子,王向东就想笑,文化大革命刚开始那会儿,看见被游街的人顶个硕大的尖筒帽子,很好玩儿,回家就拿报纸糊了一个,罩在头上兴奋地招摇,结果被王老成一顿好骂,说要学那唱戏的做官儿的,甭学那拉屎做尖儿的。王家虽有旧私塾的老底子,毕竟荒废了,王老成该不会知道当年有个叫屈原的能人,就以戴着“冠切云之崔巍”的高帽子为无上光荣呢,可惜高帽子这样的好东西被中国人逐步改造得扑朔迷离起来,都是糟蹋传统的能手。 围攻筒子楼的计划设计得越来越严谨丰富了,三天后,王向东被丰娘护卫着回了趟家,按着头跟王老成认了个错,王老成从铺头拿起个绿军帽,掸掸上面并不存在的“尘土”,有板有眼地说:“小子,人,不管穷富贵贱,活着就得有志气。记住了,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做贼,缺什么跟老子说,再给我外头胡搞去,我就真不叫你进这个家门啦。”丰娘挥挥手道:“行啦老成,你也太死硬,人非圣贤,谁能没错? 第4章 孩子小鸡鸡还没毛儿呢,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王向东的旧军帽藏在丰家了,但爸爸能给他弄来个新军帽,又实在意外,当时他心里的恨怨一下子就烟消了,戴上军帽的时候居然有些羞愧和扭捏起来。二十多年后,王向东想起那军帽来,还要感慨不断,说日子久了,尤其是当了别人的爹以后,才慢慢体会出父亲对孩子的感情,唉。 当日在家吃了午饭,耗到父母都上班去,王向东赶紧一通搜索,终于找到父亲的武装带,囫囵系上就跑了出去,他这次回家,为的就是这件事。明天,平房区的三十几个孩子就要对筒子楼发起进攻了。丰子杰说了:平房区的红卫兵不是不带我们闹革命吗?我们就自己组织起来,踢开绊脚石,自己闹革命!我们的组织就叫“永向党战斗队”。 还没等“永向党”开始行动,筒子楼就沦陷了,因为夜里发生了大地震。这一天,是1976年的7月28号。 乱马卷一:荒唐岁月(1958-1978)第一章-混乱少年-05 (更新时间:2005-3-710:08:00本章字数:2829) 大地震这天清晨,去上夜班的林芷惠跑回来,蓬头涨脸地在混乱的平房区里转悠来转悠去,总算找到了慕超和王老三,当时他们正在丰子杰家的简易窝棚里大眼瞪小眼呆着,象一对被黄鼠狼吓惊了小鸡。丰娘赶紧问王老成,林芷惠长出一口气说;“没事,在厂子里抢救国家财产呢。”“抢救个屁呀,连儿子都不要啦?” 那工夫余震还没有消,满街都是裂缝,有的地方还在翻沙冒水的,林芷惠告诉两个孩子不要乱跑,自己奔了家,王向东一蹶屁股追了上去。路上不断地有哭声,是谁家的人被砸死了。王老成的家倒得很有水平,四面墙分崩离析,房顶平扑下来,把一个家盖得严实。王向东只暗自庆幸提前捞了条武装带出来。 丰子杰和他大哥也过来了,帮忙撬起单薄的房檩,按林芷惠的指点,从乱摊子里摸索出半袋子玉米面。一路叹着,回了丰家的窝棚,林芷惠一坐下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丰娘安慰了几句,林芷惠才说:“以后怎么都好过,党中央毛主席不会忘记我们……可是,不知道慕清那孩子怎样了呢,万一有个好歹,将来怎么跟她亲娘交代啊。”丰娘也直楞起眼,念叨说:“我们家老二也在乡下呢,唉,谁不惦记?”两个女人对着脸流起眼泪来。 丰子杰一捅王向东,搭伴儿溜了出去。 在残垣瓦砾中晃荡了一会儿,王向东忽然想起米彩儿来,说一声,立刻和丰子杰一起奔了筒子楼,鼻涕泡大罗和擅打弹弓的李爱国吼着嗓子也追上来,几个人兴奋一下,大有劫后余生的感觉。远看筒子楼,已经塌了大半,王向东头里一沉,不觉加快了脚步。 “石迁!”大罗突然喝道。 果然,何迁正斜背着军挎书包在筒子楼下面转悠着,仿佛丢了钱包正在搜索的样子,听见喊,转头犹豫一下,终于没有逃跑,一直等他们近了,才说:“我们家没了,就剩我跟我奶了。”泪花开放了一会儿,才汇聚成水决出眼眶来。看何迁蹲下身越哭越厉害,丰子杰咂吧一下嘴,突然说:“哭个鸡巴,没事儿,饿不死你,到我们家吃去!这个时候得发扬革命人道主义精神了。”大罗抹把鼻涕,慷慨激昂地说:“没错,这回也叫你感受一下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温暖。”何迁哭得更凶了,估计是被感化的。 王向东最后望一眼筒子楼,米彩儿家的山墙被撕裂了一个大缝,仿佛一刀切开的,心里动一下,关心地问:“你们筒子楼的人呢?”何迁敷衍地一扬手:“在学校操场呢。”然后又明察秋毫地补充道;“米彩儿没死。”王向东塌实了,晃了下脑袋说:“我主要是关心大伙儿,咱班里的同学都没事吧?”何迁说了几个名字,说除了他们都没事。王向东的心居然幽暗一下,别看平时跟筒子楼的同学势不两立,真听说谁“扑”地一下就死了,也很难接受,那时他还不懂什么生命无常,却偷偷地开始怀疑人定胜天的豪言了。 乱溜了一遭,到处都是死亡和破败的气息,心里无趣,早早地回去了。那边王老成已经带几个工友紧挨着丰家简单地搭了个窝棚,也算有了个安身处。天慢慢黑了,家长们都笼络着孩子,不叫满处乱跑。窝棚里有些挤,王向东说要去和丰子杰呆着,然后钻出窝棚,晃了一下就溜边出平房区,向学校操场跑去。 操场上也是塞满了各种规格的三角棚,好不容易找到米彩儿,两个人就近在窝棚边上聊了几句,王向东塞给她一个杂面窝头,说了句“有事儿就找我”,赶紧蛇行着跑回去,因为米彩儿的妈妈开始往外拔头观察了。 后来的日子就过得很无聊,晃来晃去的,也不知怎么就算初中毕业了。那时候大学停止招生了,很多学校的高中部都没了,他们那里的居然还半死不活地开着课。米彩儿准备继续读高中,来问王向东,王向东说:“我爸他们厂招工呢,我爸已经给我报名了。” “你不想上学啦?”米彩儿有些惆怅。王向东说:“知识越多越反动,这是历史的经验教训。现在国家建设需要人才啊,我不能再等了,再说了,我爸说啦:过了这村没这店。我看你也赶紧去上班吧,找学校革委会,让他们给安排啊。” 彩儿的脸阴下去,这才说了实话。原来,正是因为她爸爸有思想问题,组织上才不给她安排工作的,要她先在学校等,不想上学了可以先回家去。王向东心里也有些别扭,不过这出身问题也没辙,没有纯正的血统组织上怎么能放心让她参加社会主义建设呢?别说添砖加瓦了,那些人没事还憋着挖社会主义墙角呢,不是正经的劳动人民出身还真叫人不放心。而且说心里话,他也看出米彩儿和胡同里那些女孩子就是不一样,一看就不象无产阶级后代,无产阶级有这么细皮嫩肉的吗?他也问过自己是不是思想不健康,可他就是喜欢这样的,没办法。 敏感细腻的米彩儿终于洞察了他的心思似的,垂眼揪着自己的衣角,红了脸憋了半晌,突然冒出一句:“老三,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好了?”王向东猛一拍胸脯道:“谁说啦!我这辈子都不会撇下你。”米彩儿灿烂地一笑,马上又坚定地说;“如果你怕我耽误你的前程,我不会拖累你。”王向东就受不了这个,女孩子都这么义气,他还能咋样?他说我都跟你那样了,我能不负责任吗?我王老三大小也是个爷们儿。米彩儿终于哭了,一下软在王向东的肩头,喜极而泣地说:“算我没看错人,这些追我的,就你最象个男人。” “还有谁追你?”王向东说完,不待回答就明白过来了,不由得恨恨道;“石迁吧,他也配?”他虽然觉得何迁多少也算可怜的,可他还是以为那些反动派的子女是没有资格谈恋爱的,尤其没资格和他王老三共同角逐同一个女孩。 米彩儿还有顾虑,问他王伯伯是否会同意他们的事儿,王向东倔强地说:“我的事儿我做主!”其实他是瘦驴拉硬屎,他这样说的时候已经开始心虚,他知道他老子就是南霸天,娶媳妇这么大的事他自己能做主?王向东不太相信。可现在只能先这么撑着,他不能叫米彩儿也没了信心。 半个月后,王向东就坐着王老成的车去了轧钢厂,成了国家工厂的正式职工,被安排着跟一位姓刘的师傅学开叉车。刘师傅人很好,有个外号叫“破水管子”,老(流)刘嘛。 王向东一摸叉车,才发现自己原来心灵手巧,三两下就掌握了,没半天工夫,就开始开着叉车跑车间外头兜风了,正体验着当家做主人的快活,就让刘师傅大吼着熊了一顿,说要不看你是王老成的儿子,我直接就踹你大炉里去!王向东嘿嘿笑,刘师傅评价说:就这一笑,还透着点儿你爹的憨厚劲。 工厂里的一切都叫他感觉着新鲜,看哪里都充满了活力,王向东虽然还不足18岁,身体却发育得壮实,激情饱满精力旺盛。工友们也都很热情,思想简单,满嘴跑火车,尤其是那几个疯扯的女职工,开起玩笑来更是惊天动地,逮啥说啥,管你荤素!王向东小小地不适应了一下,很快就欢天喜地地融合进这个集体里去。 这期间,丰子杰也上了班,是个很清闲的单位,叫东方红五金合作社,说是组织上照顾他家的,因为不久前丰家在乡下插队的二儿子的骨灰盒运回来了,在地震中砸死的,据说是为了抢救生产队的牲口料才英勇献身的,生得伟大,傻得光荣。丰娘抱着骨灰盒哭得天昏地暗,说我精了一辈子咋生了你这么一个傻儿呀,牲口料啊! 乱马卷一:荒唐岁月(1958-1978)第一章-混乱少年-06 (更新时间:2005-3-810:02:00本章字数:2991) 半个月后,王向东有了平生第一辆28寸的“永久”自行车,几乎透支了他半年的工资,就这,还是靠老刘师傅给争取的指标,送了礼才拿到车票的。王向东珍惜啊,苦练了两天,终于掌握了驾驶技巧。 这天上午,下了夜班的王向东没在单位耗闲事儿,骑车出了厂,半路上先在丰子杰刚上班的合作社晃了一圈,聊几句闲话,主要是让丰子杰看看他的坐骑,然后直接冲向学校,闯进去,先在操场兜了一遭,双手脱把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受足了孩子们羡慕的眼光,这时银铃般一声喊,他立刻一抓把,拧头向米彩儿的方向骑去。 第5章 先观赏了一遍自行车,米彩儿欢喜地告诉他:“我的工作也要有着落啦。”“是吗?我说过天无绝人之路嘛,嘛单位?”“副食店,就学校边上那个永红副食店。”对女孩子来说,副食店可是不错了。 王向东刚要高兴,米彩儿又说:“不过还没定死,黄主任说有一大帮人想往里钻呢,而且还要挨个审查呢。”黄主任是校“革委会”的领导。看王向东脸色有些沉,她又赶紧补充道:“黄主任说了,这次不看家庭出身,主要是审查个人的思想觉悟。”王向东放心了,说那你没问题,这几天再突击看看毛主席的书吧。 米彩儿汇报说;“咱们班一共就剩四个人没分配了,连大罗都去了环卫,李爱国参军了,最光荣。”王向东不服地说:“到哪都是建设新中国,当兵上班都一样。”米彩儿说我这些天天天失眠,真怕通不过审查啊。王向东说你就树立排除万难的思想,一定能过关,古代的老太婆还能把铁棍儿给磨成绣花针呢。我看黄主任的水平也高不到哪去,他还未必能难倒你呢。米彩儿受了鼓舞,笑得灿烂。 不到一礼拜,米彩儿就去了副食店,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王向东,他还是先听丰子杰说的。丰子杰说老三你跟米彩儿散了吧,我早就告诉过你,资产阶级阵营里的人信不住,为了上班,米彩儿楞跟黄主任睡了觉,你说这样的女人还能要吗? “你他妈看见啦?!”丰子杰的领口一下子被王向东抓在手里,王向东的眼睛里喷射出愤怒的火焰来。丰子杰惊诧一下,一把把王向东推开,抻了一下脖领子骂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没看见又咋啦?你真傻假傻呀,你也不想想,那么好的工作,凭什么就轮上她了?我哥还为革命献身了哪,她凭啥?” 王向东懵了,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愣了几秒钟,气急败坏地跨上自行车,向副食店飞去。 找到米彩儿,只几句话就谈崩了。 王向东奋力把“永久”一支,直视着米彩儿追问道:“黄主任那流氓是怎么审查你的?为什么这个岗位不给别人单给了你?”米彩儿突然一愣,脸腾地就涨红了,大眼睛扑闪一下,洋溢着泪花道:“好啊王老三,亏你想得出来!我算瞎了眼啦!”说完猛一转身跑了进去,王向东大叫起来:“你给我站住!不说清楚了别想走!”“我跟你说不着!就算我是右派的闺女,也轮不到你来审判我,你可以看不起我,你不能侮辱我的人格!王老三,我跟你一刀两断!”“你敢!”王向东脖子一横,猛地一蹲车把,咆哮道:“一刀两断也得先把问题交代清楚!” 转头王向东就奔了五金合作社,告诉丰子杰这事儿没完,晚上就掏姓黄的老窝去,醋打哪酸盐打哪咸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丰子杰说为个女的,值吗?王向东说你干不干吧。 干。丰子杰说,脸上带着一种茫然又神圣的光彩。 晚上,王向东是十点钟的班,吃了饭就开始等丰子杰,外面一喊,就去了,一看还有个大罗,王向东说够意思。几个人摸到黄主任家门口,喊两声,黄主任出来了,还没过话,就让丰子杰给封了眼。几个人一咋呼,黄主任有些傻,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啊,黑咕隆咚地挨了扁也真是没辙,心思一动,忙问:你们是哪一派的,别打了自己人啊。王向东一拽脖领子,把黄主任拉进旁边空闲的危房里,摸着黑先踹倒,才告诉他:“我们是井冈山战斗队的!”——提前他们就商量好了,要用筒子楼的名义审黄主任。 黄主任说我听着声音耳熟啊,你别是王老成家的三儿吧。王向东又是一脚,说我他妈还就是王老成呢,你长的什么鸡巴耳朵?丰子杰说崩废话了,谈正事:“说吧,为什么把副食店的指标给米彩儿?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人家政治上要求进步,考核过关了啊,你们……”大罗捣过去一拳道:“甭说我们,说你!你是不是把米彩儿给睡了?” 黄主任努力挺一下腰板说:“胡说!我能那么没觉悟吗?妈的你们也甭装神弄鬼啦,我听出来了,你不就是罗小二吗?你一吸溜鼻子我就听出来啦!滚!我这就找你们家大人去!”黄主任发疯般一通扒拉,从几个人的拉扯里突围出去,丰子杰踢了大罗一脚:“关键时刻你他妈吸溜哪家子鼻涕!”“都快流嘴里去啦!”大罗无辜地争辩道。王向东却在黑暗里一阵彷徨,看来,米彩儿这个事还真不好说清呢,弄不好就冤枉了她。正踌躇着,王老成雷鸣般的叫声在黑暗里爆炸起来;“老三!老三!” 王向东溜出小黑屋,仓皇地跟另两个家伙道了别,三拐两拐,摸到家门口,悄悄开了车锁,高喊一声“我加班去啦”,窜上自行车一路狂奔,把王老成的叫骂声越甩越远。 转天早上,王向东正在车间的休息室里打盹,就让刘师傅给踹了起来,一仰脸,王老成正在门口站着,铁青着脸。刘师傅道:“又惹你老子生气啦,锛哪块儿啦?”王向东谨慎地向后挪一步,交代说:“我把学校的革委会主任给揍了。” 王老成阴沉着脸,当着老刘的面问:“废话少说,你跟老米家那闺女是咋回事儿?”王向东刚要狡辩,王老成喝道:“甭拽词儿,小杰子和鼻涕泡儿全交代啦!好啊你,背着我闹革命啊?”王向东挣扎道:“他们瞎掰呢,我就是打抱不平,看姓黄的做事不地道。”王老成大手一挥:“给我打住!跟你爹我玩造型是吗?不地道的人多啦,你管过几个?要不是碍了你筋骨儿,你能出头?姓黄的该不该打我先不管,这个事算过去,不过你以后少跟米家闺女往一堆凑,叫我堵上我打折你腿!” 老刘一看外面有人拔头,先劝王老成去上班,回过头来笑道:“臭小子,玩上自由恋爱了?婚姻大事啊,你个毛孩子懂个屁,等过些日子,师傅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您别听我爸白话,哪挨哪呀?有枣没枣就弄个杆子乱扒拉。”王向东梗着脖子出了休息室,他心里还惦记着米彩儿呢,这事不能就这么迷糊过去,要是真冤枉了她,他去磕头都成,要是她真的对不起他了,他宰了她的心思都有:我不负人,人也不许负我——王向东就是这脾气。 还没来得及再去找米彩儿,国家就出了大事儿——那一年从天上往中国掉了三块大陨石,继朱老总和周总理之后——老人家毛主席逝世了,举国悲恸,刘师傅哭得直跺脚,说这下中国可咋办啊,没有毛主席中国可咋办啊!大海航行得靠舵手啊!王向东本来没有太深的感触,别人戴黑箍也跟着戴呗,眼泪是没有的,不过也被刘师傅闹得有些茫然起来,一时也没心情去想米彩儿了。 又将就了一个月光景,全国人民开始化悲痛为力量大干社会主义的时候,突然平地一声惊雷起,王张江姚“四人帮”被粉碎,文化大革命宣告结束,迷迷瞪瞪欢天喜地一片乱里,“王向东同志”收到“革命战友”米彩儿的一封信,说她已经“考虑成熟”了,她说他们的结合是一种时代的错误,也许分手才是最好的选择,她祝愿他能够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茁壮成长。看日期,是粉碎“四人帮”前一天的。 王向东火速去找米彩儿,永红副食店的人说调走了,去哪里?不知道。 乱马卷一:荒唐岁月(1958-1978)第二章-懵懂青春-01 (更新时间:2005-3-910:48:00本章字数:3542) 懵懂青春 [“文革”结束了,小时候的玩伴儿们也各自找到了自己生存的岗位,生活开始逐渐地不同以往。王向东很快地适应着国家工人的新角色,不仅学会了偷摸、开黄色笑话以及为了热血和义气去打架,而且有了胡打乱撞来的新艳遇。在这个阶段,王向东定了亲。] 1, 乌云散去,日月换新天。转过年来,九河市的街道早已干净许多,虽然垃圾还是在风里舞蹈,大字报和游行的队伍却消失了,那样汹涌澎湃的豪情,说灭了就灭了,人心一下子不是塌实到地上,就是跌进了坑里。 新翻盖的平房区显得规整了不少。王向东拎个单声道大录音机,穿着暗蓝色捷克式甲克,喇叭裤把屁股裹得溜圆,三接头皮鞋闪闪放光,油亮的头发遮了耳朵,从胡同溜达出来,偶尔轻甩一下脑袋,让垂上额头的黑发向一旁晃去,看样子,自己觉得特潇洒。 胡同口正坐着几个下象棋的老头儿,都是老邻居,王向东打了招呼,脚下没停。阳光普照,路上的行人羊拉屎一般稀稀落落的,大喇叭里在播放着坚持“两个凡是”的综合社论,声音来得遥远,却有着振聋发聩的效果。 一个老头问:“三儿,你爹哪?”睡哪,一歇班就是睡,看出生活好来啦。王向东应了一嗓子,一边沿着“干四化奔小康”的墙体标语往前走,边和着郭兰英的声音哼唱起来:“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唱一唱。来到了南泥湾,南泥湾好地方,好地方……” 后面闲坐的老人看他过去,纷纷收了笑脸,皱起眉嘟囔道:“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没得救啦,瞧那身打扮!”“王老成这是咋了?就容得下他?男不男女不女的,要是我儿子,我剃了他个杂毛儿!”几个老人因为丧失了主宰乾坤的能力,只能愤慨着牢骚,仿佛教惯了四书的学究,望着横排版的新诗又茫然又愤怒。而王向东已经迈着新体诗一般长短不齐的散乱步子,哼哼唧唧得意洋洋地拐过墙角,过到筒子楼那边。 第6章 筒子楼也翻了新,王向东在楼下站住,望着二楼的一扇窗户愣了一会儿神儿,又开始往前溜达。那扇窗子,以前是米彩儿家的,只是现在换了主人,周围这些人,没有知道米家去向的,打听过,有说搬博物馆宿舍的,有说叛逃去了美国的,王向东没能落实任何一种说法,平时也很少再想到这些,两三年的时间而已,他觉得自己和过去那些故事已经离得很远了,只是偶尔想起来,彩儿的音容笑貌、她身上的仿佛茉莉花味的气息以及她身体的温暖依旧使他激动和怅惘。 关于米彩儿到永红副食店上班的背景,后来也逐渐清晰了,据说是博物馆的人来了学校,要求黄主任给照顾一下的。原来米彩儿的爸爸被打倒后一直在博物馆打扫卫生,后来有个日本高官访华参观博物馆时,见墙上的毛笔书法“不准随地吐痰”一张,对此字拍手叫绝,当即想求此人墨宝,写这字的就是米彩儿的爸爸,馆革委会主任赶紧让他换了衣服去写字送日本友人。她爸爸言谈举止很有分寸,没有中国人栽面儿,组织上还算满意,虽然没给他摘帽,却也关心了一下他的生活,他就说了自己女儿的事儿,恳求组织上给安排个参加社会主义建设接受工人阶级改造的机会,于是米彩儿才拣了个好差事。这消息叫王向东心里的郁闷散了又积。 这些日子,老刘师傅正忙着给王向东介绍对象,不等他表态,王老成先替他说“不急”,因为这时候老王正为大女儿返城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呢。慕清的信来得勤,一会儿说华主席讲话了,又有新政策了,可能在农村插队的知青可以回城,在国营农场和建设兵团的不成,一会儿又说形势紧张,知青在闹事,已经有卧轨的,自己也已经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怎么准备的,没有细说,似乎是做好了扎根农村的计划吧。王老成让老伴儿回信说:只要全中国有一个人回了城,我女儿就得回来!要不回就都别回。 说心里话,王向东跟异母而生的大姐的感情有些肤浅,这一下乡,一晃也快十年了,每年回来几天,也没多少话讲,眼见着就生疏了。看父母都那么上心大姐回城的事,他也不太在意,只在某天晚上冷不丁说了句:她回来怎么住啊?王老成夫妇这才突然意识到几个孩子都大了,慕清都快30岁了,想到这,又突然才意识到女儿早该成家了,这些年乱腾着居然没有认真地计议过,一下子就更觉得对不起慕清。二女儿慕超倒是正谈着对象,是个机械厂的技术员,人很实在,王老成喜欢,慕超开始还嫌弃人家个子矮,王老成说:找对象又不是买骡子买马,要那么大个儿干什么,萝卜个大,你能抱个萝卜过日子吗?王慕超心里不爽,又只好勉强走动着,渐渐地也生出些感情。 林芷惠就说:等超儿结婚搬过去,老大回来就有地方住了,唉,孩子大了,房子是挤了些。王老成说日子还长呢,慢慢就好了,咱结婚时候还不如现在呢,这一砖一瓦还不都是汗珠子里攒下的?马上又教训王向东,说现在他越来越脱离老王家艰苦奋斗的家风了,整天就惦记着寻欢作乐,走的是败家子路线。老三当然不服气,可他对将来的设想不能跟他们念叨,他知道他会比他们过得好。 现在,他就是要找丰子杰帮忙划拉点零花钱去。他从厂子偷摸出一些硬货来,准备着倒腾出去换俩零花钱儿。 那时有个说法叫“十个工人九个贼”,他磨练了些日子,渐渐也看出了些门道,开始在抓革命促生产的闲暇里,零星地往外倒腾碎钢废铁,除了在饭盒里夹带,王向东还有一绝招,他把车梯子卸了,象进城贩菜的老农一样借一根硬物朝底架上一驳,把车支住,不过他用的不是木棍,而是半米长的罗纹钢,每天换一根,出了厂就回不去了。陆续运出来的国家财产不敢存在家里,怕王老成看见,少了又不值当卖一次,如今攒了半个月,也有几十公斤了,都在平房区把角的水房里藏着呢,管水房的孤老头觉悟也低,愿意跟他合作,只预支了两包不带嘴儿的“墨菊”香烟的好处,破费了王向东三毛多钱。赃物的销路是现成的,丰子杰所在的五金店后面就是个废品站,除了活人什么都敢要。 丰子杰正玩扑克,看王向东进来,紧出了一把牌,招呼旁边的人接了手,拉两把椅子和王向东靠门口坐下。聊了几句淡话,就说了卖废钢铁的事,丰子杰说晚上吧,晚上我跟你驮过来。现在丰子杰也有了一辆旧“红旗”。 “回头咱喝一顿,叫上大罗。”王向东说。提到大罗,丰子杰就乐,说也新鲜了,这小子一上了班,人也穿得规范了,鼻涕也没了,整天梳个大偏分跟知识分子赛的,赶上阴天还在胳肢窝里夹把大雨伞冒充青年毛泽东。 晚上见了,果然,王向东少不了拿大罗打趣一番,大罗也不恼,呵呵地笑,脾气倒没有变,不过一听说要卖废钢铁,大罗的脸色就有些敷衍,丰子杰出说你他妈上两天半班觉悟还上去了咋的?一句话,想不想喝酒吧!大罗说想,可不能老这样啊,老三。王向东说不这样才傻。说着,用自行车把十几截罗纹钢和两小包生铁块儿驮了,很快去废品站换了十来块钱,当即卖了两瓶酒几样熟食,一路欢歌着到音乐厅前的石桌前坐了吃喝,里面正演着《冰山上的来客》,看过了,王向东一口酒下肚,马上横着脖子开唱电影主题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为什么这样红——”大罗起哄地干吼了一嗓子,有怨不能伸的样子,好象全国人民都知道为什么红了,就瞒着他一个人似的。丰子杰说喝你的尿吧,号什么丧? 乱聊了些各自单位的趣事,又展望了一下祖国的未来,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几个人的脸都红得象警灯。人声忽然喧嚣起来,电影散场了,走在前面的一小群年轻人,里面有两个活泼的姑娘,正被几个小子连拥带拉地走着,嘻嘻哈哈笑闹得污乱,大罗斜看着那边抱怨道:“真他妈潇洒啊。”丰子杰不屑地呸了一声,王向东笑道:“嫉妒了吧。”丰子杰说狗屁,一看就是公子哥儿,咱工人阶级有那个闲心? “哼,刚给他们几天阳光,就灿烂起来啦,等着吧,早晚还有他们倒霉的时候,毛主席早说了,就工人农民最可靠,其他人全信不过。”王向东把石桌上最后几颗花生豆一股脑扔进嘴里,大罗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没说话。丰子杰望着那些人浪叫着上了一辆绿蛤蟆似的吉普车,就知道这些家伙大概是警备大院的,脑子一动想到一人,于是忽然问:“没听说石迁咋样了吧。” “估计还活着呢。”王向东把脚底下的空酒瓶向空旷的广场里踢去,一路欢快嘹亮地响。大罗说何迁好象一直没上班,听筒子楼的人讲,那小子整天看书,甭管懂不懂,连《资本论》什么的都敢端着,反正造型玩得挺牛鼻儿,弄不好还想考大学呢。几个人一起笑起来:何迁也太有想象力啦,呸! 聊够了,几个人歪斜着起身往回走,走几步,看见两个女孩骑着车有说有笑地过来,王向东先醉着眼兴奋地吼了一嗓子,然后默契地跟丰子杰一起看着大罗笑,女孩立刻禁了声,急速地骑过去,隐约甩了三个字:“臭流氓。”被诬陷了的大罗愤慨地推开伙伴,踉跄着向前跨了几大步,回头冲夜色里高喊:“你爸不流氓?!哪来的你们!”抗议完了,脚下一绊,栽到路边的垃圾筒上。 乱马卷一:荒唐岁月(1958-1978)第二章-懵懂青春-02 (更新时间:2005-3-1010:20:00本章字数:3565) 闲时光阴易过,转眼夏天就要溜光,王向东上班也毛一年了,来来往往的门路也摸得熟络了,渐渐已有如鱼得水的快感,除了每天要按时到岗叫他觉得不爽外,国营工厂的生活还是很有乐趣的。 这天下班后,老刘师傅找到王向东时,他正靠在一垛钢锭子上,仰着脸,一边啃着硬邦邦的小豆冰棍,一边跟开吊车的少妇林红霞吊着荤口儿。林红霞是单位保卫科副科长的老婆,人长得还算周正,大胳膊大腿大屁股的。除了一小撮不合群的,工人们开玩笑都不分沟不划垄,逮什么招呼什么,王向东刚讽刺了林红霞的大乳房两句,林红霞立刻叫嚣:呆会下了车把你鸡巴揪下来!王向东正挺着大无畏的胸膛准备接招,老刘师傅就溜达过来了。 “傻儿子,又炸须子哪,咬得过人家吗?”说的是蛐蛐。 “嘿,师傅,大象追蚂蚁我放她一千米!” “拉倒吧,过来,跟你说点儿正事。” 林红霞在空中高声笑着:“刘师傅,赶紧给你徒弟找个老婆吧,瞧他憋的,脸儿都青啦!整天没事儿就往女工堆儿里扎!” “啥事儿啊师傅?”王向东一边回头再望一眼坐在吊车棚子里英姿飒飒的林红霞,一边问。 “好事儿。”“到底啥事啊?” 刘师傅停了下脚,佯恼道:“怕我坑你咋的?你师傅我大手一指,就出来条金光大道,谁要走上去,一百个叫他掉阴沟里去,切,可这些手段能跟亲徒弟使吗?叫你过来,就是好事儿!”王向东赶紧赔笑:“瞧您那么多话!生气了?我知道是好事,我这不是担心自己贱,害怕一下子承受不起,到时候叫您失望不是?” 刘师傅笑起来,说今天找你还是搞对象那事儿。王向东愣了一下,苦笑着挠了下头皮,嗫喏道:“这事您得先跟我爸说啊。”“放屁,我又不是给你找小妈,干嘛先跟他说?” 第7章 刘师傅说完就笑,然后拍一下王向东肩膀:“把心撂肚子里吧,师傅能做那走板儿的事儿?刚跟你爸念叨了,那老顽固,开始还说得等大丫头回来再弄你的事,叫我一通敲打也开窍了,再说你也二十啷当岁了,结不结婚得先占个窝不是?谁家闺女能老给你留着?”王向东听了不舒服,当时驳斥道:“这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话到一半就被刘师傅闷了回去,污言秽语一通骂,王向东心里不服,嘴上倒老实多了。 “说吧,是不是还惦记着那资产阶级小姐呢?” 王向东知道他说的是米彩儿,当即懊恼道:“没有的事儿,早吹灯拔蜡了。” “那就对了,婚姻大事哪能自己乱主张?现在是提倡婚姻自由,可论到真事上,可不能信那套,从古到今,婚姻就讲究个门当户对,鱼找鱼虾找虾癞蛤蟆找王八,那门跟窗户多晚都走不到一起去——这次师傅给你介绍这个,三代雇工,现在还是绵麻二厂的团支部书记呢,政治上是没的挑啦,你还别不服气,咱到时候别叫人家给比下来就成。”“那还谈什么谈啊,这已经比下来了。”王向东恨不得自己再落后些,叫刘师傅都觉得没脸给他当这个介绍人。其实心里还是放不下米彩儿。他不甘心啊,怎么就突然找不着了呢?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啊。 老刘信心十足地告诉他,你师母跟那姑娘的妈是干姐们儿,已经互相通好了气儿,人家对你这边也挺满意的,都是工人阶级后代嘛,只要你们两个谈得拢,这事就成了;“我跟你老子也说好了,这个礼拜日就见面,在我们家。” 回了家,王老成又给儿子开了个专门会议,勒令他在见面前必须把脑袋修理好,长毛贼似的,丢不起人,王向东开始坚决不同意,说自己就靠这头型保持形象呢,没有头型哪来爱情?气得王老成抄起剪子就要给他收割,看着老爸怒火燃烧般的双眼,王向东知道此劫究竟难逃,也就依了,说明天就去理发,也弄个大偏分,五四青年似的,王老成说我不管你什么五四六四,就记住一句话:这个家里还是我说了算! 王向东心里不服,最后还是愤怒又无奈地去理了发,不过没弄“大偏分”,修理了一顶规矩的小平头。到了班上,林红霞过来先摸一把,笑道:“换造型了?”王向东虎着脸一扒拉她:“去去!烦着哪。” “咋了?天塌了有姐姐在天车上先给你架着呢,瞧你那水样,象个老爷们么?” 王向东望望天说:“不瞒你说,刘师父跟我家里串通好了,想好歹把我给嫁喽。”林红霞笑道:“那是好事啊,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吃喜糖。”王向东说我连捞面一块儿请你吃了算啦,你以为我真有那心思啊,还不是父命难违?我爸那德行的你又不是没见过,暴政啊。林红霞当时鼓励他要敢于向封建家长制挑战,要有自己的主见,尤其在婚姻大事上更不能含糊,别象她,本来有了心里人,最后还是屈服了家里,嫁给一个造反派的破头头,最后倒好,叫人打瘸了,“四人帮”一下台,也没了脾气,整天掂个脚溜着墙根走路,窝囊,陪着这么个东西过后半辈子有啥意思?后悔都来不及啦,唉。 王向东说:你等着瞧吧,这事儿我一百个不叫它成,把那女的气走还不容易?到时候,是人家不同意,我家里和老刘还都说不出话来,嘿嘿。林红霞就说他高明,闲话般问一句:“不怨你爸急,老三你其实也该找对象了,有框框呗?姐姐给你当红娘。”王向东仔细看了看林红霞,果断地说;“还没目标,反正你这样的不入眼,我得意那小巧玲珑的。”林红霞呸地一声啐道:“李铁梅你看不上,倒惦着潘金莲啊,也不看看你个熊样,猩猩它表哥似的,你还小巧玲珑?我呸!”扭脸去了,踩了一路铿锵的脚步声。王向东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在意,看她气愤,反而得意,哼着曲扎进库房去了。 管库房的两个人,一个姓房的半大老头,看面相是老实巴交的那种人,另一个东区来的二流子,生得瘦小枯干,晒了三年的野山参一般,名叫秦得利,接班进来的,据说在外面时是个“耍儿”,整天扎个武装带游荡,进厂前差点叫派出所给抓了流氓罪。两个人跟王向东都谈得来,王向东似乎天生就有笼络人的资质,三言两语就说得对方贴了心。而且王向东手巧,随便弄块钢条,找床子一鼓捣,就是个玩意儿,秦得利屁股后头插的一把花柄小刺刀就是他的杰作,更绝的是,他给烟鬼老房设计了一个别致的烟嘴儿,亮闪闪叼着,美得老房把“战斗”烟抽得更勤勉起来。老房说王向东比他爸爸强:“那个老王老成,人是好人,就是太倔。”“梗直,那叫梗直。”秦得利嬉皮笑脸。王向东笑而不答,他知道这俩家伙得了自己的好处,话里话外不会走板儿。 这会儿,秦得利看他进来,先用脚勾过一把椅子来给坐,弹出根红塔山来看他点上,才说:“老三,明天歇班有啥安排?” “咋了?有局儿?” 秦得利把大半截香烟朝地上一摔,看得老房直眨巴眼:“妈个勺子的,东区有几个傻儿子跟我叫号儿,说明天晚上到西郊大空场比试一番。”王向东不屑地说:“去啊,如今世界谁怕谁呀!” “够意思!我早就看你够意思!这么着,你明天帮我约几个弟兄,我那边还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到时候不见不散,灭完了喝酒!茅台五粮液你们可劲儿造!就争这一口气!” “——等等。”王向东一听这话有些急了,他本来是鼓舞秦得利勇往直前,没料到他还打着自己的牌:“利子,我刚想起来,明天正巧刘师傅给我安排了任务。”说着话,嘴里的烟就觉得不对味儿。其实他真不想跟秦得利这样的人搅乎进一个锅里去,他觉着这种人不值得让他奉献真感情,再说了,东区那帮傻儿子跟自己有啥过节啊,犯不着跟人家拼命。 秦得力马上灰沓了脸,深受伤害似的挥挥手:“得,得,老三,你也甭找辙了,算我看走眼了,就当我刚才放屁呢行吧。唉,我算看出来了,有烟有酒多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呀。”王向东脸上一热,来了情绪:“你哪来那些淡话?不就打架吗?你定个点儿,我按时到,包准是招之能来,来之能战,还他妈战之能胜!”秦得利细眼一眯就乐开了,说刚才我跟你开玩笑呢,就知道三弟你准不拉场,那就说死了,明天晚上7点半,解放桥头聚齐,完事儿了咱上群英搂饭庄。 老房才说了句“刚过了几天好日子”,意思是要劝劝秦得利,半路上就被拦截了:“告诉您吧,就是因为刚过了几天好日子,才得加倍珍惜,不能让地痞流氓再把咱工人阶级给叫雌啦!这个仗必须打,打的是个精神!” 王向东叫他一往高层次上带,也坚定了决心:“对,这是两大阵营的斗争,我也豁出去了,明天就是不谈那个对象,也要上战场!” 秦得力说什么什么,你明天谈对象去?王向东说你以为我找辙不帮你呢?说有事就真有事嘛,我是那随风倒吹泡泡的人么——王向东想起刚被秦得力抢白的话来,抓紧找补起来,一脸的正气。 秦得力说那你还是谈对象去吧,对象重要,真的。王向东再慷慨,表示上火线的决心已定,秦得力却说什么也不答应了,他说不能为了一场架耽误了三弟的终身大事。 王向东说利子你瞧得起弟弟不? 什么时候我都高看你一眼。 那就成了,不就7点半解放桥吗?你甭管了。 / 乱马卷一:荒唐岁月(1958-1978)第二章-懵懂青春-03 (更新时间:2005-3-119:59:00本章字数:5233) 刘师傅的家蛰在一座小四合院里,向阳的两间,院落里除了两棵老榆树,红艳艳开着杂花,几个邻居的孩子在叽叽嘎嘎闹着,知了声声叫着夏天,阳光普照,其乐融融。 按要求,王向东到得早,直接进去,先把一兜水果两瓶酒靠墙放了,喊师父师母,老刘两口子笑开了脸,茶水已经用个“艰苦奋斗”的大茶壶沏得,烟和糖果也都备好了,在小炕桌的托盘里放着。王向东正正自己的窄领西服,问:“师父,这身行头咋样?过关不?” 刘师母先笑道:“过关,过关,精神着哪。”老刘也骄傲地笑道:“我说啥了,就我这徒弟,除了黑点儿是抱憾,就是不穿衣服也拿得出手。”当即被老婆笑打了一下,一旁乐着抽烟去了,王向东也谦虚地说:师父你又夸我。 师母看看窗台上的小闹钟,急道:“小红快来了,三儿你准备得咋样了?哎我说老刘,那些注意事项你都给他讲清了没有?”王向东说:“放心吧师母,不就是人家孩子觉悟高,思想进步,怕我根正苗歪,要我说话时候能捏就捏着点儿嘛。”这里话一出口,那边的老刘先笑得咳起来,一口烟喷得污七八糟:“王八羔子!”刘师母恼道:“跟你学不出好来!金疙瘩都得叫你教成土豆。” 王向东说:“听说那女的也属狗,我们要结了婚,还不让人喊狗男女啊?”师母刚笑骂一句,外面有人声,屋里两个老的都兴奋起来,说是“来了”。王向东也有些紧张地起了身,向门口看。 迎进来一个姑娘,中等身材,胖瘦适中,鼻子眼儿的长得也端庄周正,就是那党代表江水英式的托耳短发让王向东胆寒了一下。本来她的名字曾使他有过温暖的联想——陈永红,“永红”叫他想起了“永红副食店”和米彩儿,甚至米彩儿身上的淡淡的茉莉花味。 第8章 客气着坐下,老刘两口子走走过场,互相介绍了,陪着闲扯几句,就推脱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话题,先溜了桌,到外面凉快去了,让两个年轻人交流学习共同进步。 陈永红棋先一步:“听刘姨说,你刚写了入团申请书?”王向东说是,姑娘轻笑道:“追求进步是我们年轻人的标志,我四年前就入了团,现在已经写了入党申请,你要抓紧啊。”王向东心说“那你比我牛逼多了”,脸上只是笑,笑得姑娘红了脸,目光也腼腆下去。王向东本来想猛烈地开开姑娘的玩笑,把这挡子好事给搅黄了拉倒,这时多看两眼,发觉陈永红腼腆下来居然是有几分姿色的,心里也就有些活动,并且觉着和她独处一室也有了愉快的感受。 于是就说自己经常参加团组织的活动,时刻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奉献终身呢。陈永红说那你思想还很端正嘛,又感慨道:咱这一代是幸又不幸啊。王向东说我不同意你这观点,咱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有什么不幸,多光荣啊。陈永红沉痛地说:可惜叫万恶的“四人帮”给耽误了青春,上学时候嘛也没学到,光知道背语录喊口号了,现在党的政策好了,咱可要珍惜啊,只争朝夕都不成,得一分钟当十分钟用,刻苦补习科学文化知识,将来的社会主义建设需要的是货真价实的人才。王向东深以为是,感慨地说:“永红同志,认识你真是荣幸,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货怕比色人怕量才,跟你一聊我才感觉出自己的差距来。你是不是觉得我档次太低?”陈永红的脸又上了红晕,兴奋又拘谨地说:“怎么会呢?都是工人阶级,谁能把谁看低了,再说了,人都是在发展的嘛,刚才跟你一聊,就看出你也是个有追求的人。”王向东说:这话没错,谁还没点儿追求啊? 说着话,王向东觉得自己逐渐地高尚起来,开始那些调侃的心思慢慢也泯灭了,竟然有些热血沸腾的感觉,暗暗发誓回去马上就把中学课本找出来学习一家伙,还有那个入团的事,本来是随大溜叫人给写的申请书,这下也不能马虎了,说什么也得入上,那个戴副破眼镜就牛烘烘的团支书看来也得溜须着点儿了。 一晃到了中午,老刘两口子见他们谈得小脸儿放光,也是高兴,死活留了两个人吃饭,师徒两个一沾了酒,说话就慢慢走板儿,被刘师母在桌子底下踹了好几次,才没叫王向东彻底现了原形,王向东嘿嘿傻笑,反倒让陈永红看见了他的憨厚,心下又多了几分喜欢。饭毕,老刘说我们两个老家伙的任务算完成了,以后怎么走动,就看你们心气儿了。陈永红整整衣襟,说要先回去了,下午得抓紧时间看看书。王向东被师母暗拧着推了一把,赶紧会意地送出去。 两个人都推了车,默默地走,王向东问:“我以后能给你打电话不?”陈永红善意地提醒道:“你也不知道我的号码啊。”当即支了车,就在路边交换了单位的电话,又互相勉励了几句要努力学习、向“四人帮”讨回青春的话,送了一程,也就分手。 王向东得意了一会儿,猛然想到和秦得利的约会,赶紧往回骑,去找丰子杰他们,路过永红副食店,不由得慢行了一段路,心里想着米彩儿,惆怅中又有些恨恼。转头又想到陈永红,觉得还是可以继续加深了解的,米彩儿未必还能回来,这个永红虽然没有彩儿漂亮可人,至少政治上还是可靠的,将来到了啥时候,也要讲政治觉悟的,找个根正苗红的老婆,总不至于跟她提心吊胆背黑锅吧,据说“文化大革命”这样的运动党还要经常搞,到时候心里也塌实,别说自己,就是对下一代也是有百利无一害的。 一边权衡着,不觉到了丰子杰的门口,一嗓子喊出来,低声说了句晚上“有活动”,丰子杰倒是没半个不字,当时要他再拉上大罗,王向东说:“你去说吧,我刚相完对象,得跟家里汇报一下去,顺便也请个假。看还有谁得力,一起叫着,晚上喝酒,要比茅台次了咱给狗日的掀桌!”丰子杰说老三你甭管了,攒人的差事我最拿手,这能打的能起哄的都得有,有时候不用动弹,光靠阵势就把对方给镇尿了。 王向东回家打了一照,转身又奔了丰子杰那边。丰子杰已经找到大罗,还有两个正上高中的学生,都一脸不含糊的样子,大有天地之间舍我其谁的无知气概,王向东说还真不赖,都带家伙了吗?丰子杰拍拍腰,笑而不答。王向东笑笑,他知道丰子杰别着一把自制的火药枪呢,除了打鸟,没见他朝谁发过火,就是偶尔打个群架,也是向天上招呼,听了响动的都不敢再吹牛,一般急散了。 再转脸看大罗,大罗不由得皱起眉头道:“跟谁呀?动不动就打?”“我也不认识。”大罗刚要张嘴,丰子杰拦道:“打住,没心气儿就放你假——老三你不知道,从我叫他出来起,他那逼嘴就没闲过,推三阻四的没个爷们儿架势。”王向东说:“这事儿我也是帮朋友‘拔创’,不难为大家,大罗你要没状态就不要去了——放心,以后喝酒不会甩了你,咱还是哥们儿。”大罗说你拿我改啊?咱自己弟兄要有事,刀山火海我也上,可今天这档子事连你都不知道对方是干啥的,不有点儿太离谱了吗?咱凭嘛就打人家啊?王向东眨巴下眼,说:这事儿我还真没琢磨过,就是话赶话顶到那了,不上不成了,你就当我脑积水了。丰子杰说管他呢,应了人家就得给人家盯,男子汉大丈夫就得唾沫星子砸坑,要是这次掉了链子,以后还怎么混?常赶集没有碰不上亲家的,说不准哪天咱还得叫人家帮忙呢。 一时主战方占了优势,大罗心里打鼓,表面上也不再含糊,伸胳膊看了看表,说时间还早呢,我先回家看会儿书去,到时候你们喊我一嗓子。丰子杰说你看我个勺子,想考大学咋的?也不先翻翻家谱!大罗说我想考技术员啊,干流水线太熬人,你还不让我追求进步了咋的?你敢情整天在五金店里妥清闲。王向东说进步好进步好,要不是有这个架要打,我也准备看书了,上午刚下决心要跟“四人帮”讨还青春。丰子杰在旁坏笑,他以为王向东讽刺大罗呢。 扯了半天,也没放大罗回家,在丰子杰的建议下,几个人先奔音乐厅看了场电影,时间也差不离了,才晃着车把穿梭着杀向解放桥。顺清水河颠了一会儿,远远就见秦得利已经废弃的航标一般矗立在桥头了,桥栏杆上还坐着两排人,屁股底下托着“毛泽东思想光芒万丈”的宣传牌,自行车散乱地靠在一旁。 看他们来了,秦得利怪叫一声,从桥头蹦下来,向王向东他们迎几步,聚了头,先一一道谢,上烟。王向东朝桥那边扫了一眼,两个家伙正在栏杆上磨蹭着尺把长的刀片,秦得利说:都是咱哥们儿。当时招呼一声,两拨人马汇到一处,大概有二十个人,大部分带着白晃晃的蜡杆棍子,都挺兴奋的样子。 秦得利忙着给两边介绍:“这是我表哥,韩三儿,今天这个场就是给他捧的——三哥,这是我跟你说的王老三,他领了几个弟兄来。”韩三儿瘦小精神,三角眼烁烁放光,过来就笑;“咱跟曹操一样,都是老三啊,人家说逢三必坏,看来还真他妈象真理。”王向东白了秦得利一眼,心里有些别扭:原来还不是他自己的事儿,中间怎么又钻出个韩三儿来?瞧这个转折忙帮的!不过既然来了,也就只好义气到底了。顺口一聊,才知道情况,原来韩三的女朋友被对方一个叫“朱子”的家伙给霸占了,韩三咽不下这口气,早憋着和对方较量一番。韩三说文革时对方是八一战斗队的,住警备大院,特牛逼,可他不憷他们,王向东立刻想到了前些天在音乐厅门口看见的那些人,心里先不忿起来,嘴一撇道:“警备大院咋了,比谁多长个脑袋?老子谁也不尿他!”韩三说我就佩服工人老大哥,听你这话就提气。 几个人谈得抱了团儿,日头也落得只剩半圆儿了,韩三叫唤一声,说时间差不离了,出发!解放桥头一片狼号,二十来辆自行车都动了起来,浩浩荡荡冲向人民公园,那阵势不亚于《敌后武工队》里的特务便衣队。大罗夹在人群里,也被感染得热血沸腾了,开始还不好意思,慢慢也亮开了嗓子,比谁喊得都欢。 8月的傍晚,天还迷蒙地亮着,路上已很少行人,河沿上倒是热闹,大都是乘凉的闲散市民,孩子们还在尖叫着,拿石片往河对岸打着水漂。似乎没有多少人对韩三他们这支队伍感到惊奇,好象是看惯了。半个小时后,已经出了市区,进入西郊区的地界,所谓的西郊大空场,其实就是一片建筑工地,外面垒着十字空花的红砖矮墙,里面还空荡着,没有动工。 韩三先提示道:“那帮狗食到了。”一进工地大门,就看清了,前面挨肩停了两辆吉普车,稍远处还有一辆大解放,车斗里站着的有几十号人,看这边的自行车队过来,解放车上的人已经开始往下跳,吉普车的门也打开了,钻出七八个人来,都拎着板儿带或者木棍,各个青春踊跃,激情饱满。韩三叫一声停,二十来辆自行车都并排支住,众人晃着家伙往前逼了几步,空着手的丰子杰四下一看,顺手抄了块板儿砖攥着。那边的人也气势汹汹压过来,看阵势要比他们大一倍。韩三说:“稳当住了,穿绿皮那几个是他们头子,擒贼擒王,到时候先奔这几个混蛋下家伙。” 近了,都停下,两边开始叫号,也不知谁先吼了一声,突然就动作起来,炸了营的马蜂一般搅到一处。 第9章 王向东还没稳当住,肩膀子先挨了一皮带,生疼,呀地一声叫,挥起罗纹钢就给那小子来了一下,脑袋当时就开花了,人却没有倒,反而战得更勇,王向东迫不及待补充一脚,才把他踹趴下。大罗被两个家伙追着打,一溜烟先出了围墙,一会儿折回来,只提了半截木棍在远处观战,不敢再上前。耳边传来暴躁的打杀声,尘土飞扬,已经分不清谁是谁,都打乱了套。 “通”!突然一声闷燥的枪响,大空场猛地沉静下来,象爆破了的一个大气球,所有的声音和尘埃都默默地堕落下去。 丰子杰望着还在冒烟儿的枪口,口鼻出血,凶神般瞪着对面。 韩三看看丰子杰,咧嘴一乐,腰杆往起拔了拔,挥着板砖冲对面一个小白脸叫嚣道:“来呀,来呀!不是军人后代吗?有种往枪口上冲!”丰子杰也咧了下嘴,笑得有些敷衍。王向东知道他枪膛里已经空了,一次只能打一响,都是火药渣滓,没什么杀伤力,就是造声势用的家伙,没想韩三还当了真。 军人的后代们都知道子弹的厉害,没有逞一时之勇的,丰子杰突然铤而走险地一跺脚,身子就欺了上去,一把就把小白脸的裤裆给顶住了:“动!动就废了你老二!”对方阵营一阵骚动,小白脸的脸更白了,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眼睛恶狠狠瞪着韩三,不肯说软话。韩三上去先批了一个嘴巴,宣布以后他就是东区的老大了,征求小白脸的意见。 小白脸不说话,丰子杰的枪向里一顶,小白脸忍不住“哎”了一声,丰子杰当时笑道;“他说哎了,应了口了。”这边的都笑,小白脸的面色红润起来,恨恨地说:“韩三你不守规矩,要用枪提前撂话,哥们儿最不缺的就是这个。”韩三笑道:“这就是江湖,水深,你玩不过我。”“我今天认栽,咱们来日方长。” 这工夫,秦得利瘸着腿挤过来,囫囵一摸,从小白脸兜里抓出个钱夹来,当面点了点,满意地说:“二百六十七,算借你的。”韩三笑眯眯拍一下丰子杰的肩膀:“弟弟咱收了。”丰子杰说那你的女人呢?“留给他舔盘子用吧。”韩三大笑着招呼弟兄们搬师回山,丰子杰断后,用空枪震慑着警备的子弟们,慢慢也退到车堆旁,也不管谁的车了,按顺序扶起一辆跨上去,急急地跑了。 韩三自然是最得意的,当晚少不了酒肉伺候。除了断胳膊的两个小子去打夹板,席间一干人等,少不了跟王向东等人互报名姓,说一些两肋插刀的江湖壮语,一时间好象都成了莫逆,又好象从今以后偌大的九河市都是他们的天下了。 乱马卷一:荒唐岁月(1958-1978)第二章-懵懂青春-04 (更新时间:2005-3-129:54:00本章字数:3245) 西郊大空场一役,猛烈拉近了王向东跟秦得利的距离,以后库房就成了王向东在“红轧”的根据地。不过这并不耽误他继续看不起秦得利,至少他觉得那小子水平太潮,没有一点儿修养,除了惹是生非没别的高尚追求,这不好——人一定要有理想有追求,是不是真去追求又能不能追到是另一回事。 这边老刘师傅盯得紧,追问了几次,正玩得心野的王向东才给陈永红打了电话,约她周末看电影。定了时间,下午先去人民公园谈心,王向东照旧早到,刚等得有些烦,陈永红来了,笑着招呼过,把车并排在公园门口支好,王向东花一毛钱买了两张门票,一前一后进去。 陈永红紧赶一步,和他并了排,隔着两拳的距离并肩走着问:“工作累吗?”“还行,我体格好,不当回事,你呢?”“很紧张,越来越觉得时间不够用啊,单位的宣传工作要抓,自己还要进修,恨不得孙猴子似的使出分身术啊。”王向东嫌她太正经,先在心里打个结,敷衍道:“我也是,想学习都没时间。”陈永红立刻苦口婆心地批评他,说困难象弹簧你软它就强,时间就是海绵里的水,不挤不出来。王向东呵呵笑起来,他想到了那些知青从乡下带回来的土笑话——说一个女青年到奶牛场帮农民挤牛奶,人家一挤就一桶,她却只挤出一小瓶儿,最后明白了,原来挤的是公牛,地方也挤错了——陈永红说你笑啥,他说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愉快。陈永红的脸就红了一下,也不唧唧歪歪地鼓励他学习了,只把脖子上的粉红沙巾松了松,又紧上,一时有些局促和兴奋。 溜了半个公园,也没找到空闲的椅子,都被搞对象的年轻人霸占了,也难怪除了公园和电影院,大家也实在没别处可去。最后陈永红指着湖边一片假山石道:“走累了,咱在这坐一会儿吧。”选了一块干爽的石板坐下,依旧隔了两拳的距离,都望着湖里划船的人,王向东看看湖边,已经没有闲置的鸭头船,心想咋这么多搞对象的呢,人都闹春儿了吧——不敢说出来,只咧嘴笑笑。陈永红看他笑,也抿了下嘴,低头掐着脚下石头缝里钻出来的草叶子,掐断一片儿,就松手放到湖里,再掐,再放,渐渐地脚下就荡漾着一片绿了。 看她脚边秃了,王向东已经不忍,终于问;“小陈,你,你觉得我这人咋样?有啥缺点不?”陈永红停顿一下,笑着摇头。不知道是夸他没缺点,还是表示他还没暴露。王向东恳切地说:“发现了你就提出来,我好改进,我一直就没遇到能找出我缺点的人来,苦闷得不行。”陈永红笑道;“我们刚接触,互相还不太了解,以后发现了,我会提出来。我也是,欢迎你指出缺点来。”王向东感慨道:“有缺点好啊,没有缺点就没机会进步了。”陈永红笑——几年以后,她才告诉王向东,她发现他的第一个缺点就是他不知道害臊。 当时互相吹捧了几句,陈永红忽然问;“听说你二姐今年结婚?”“是。”“听说你大姐可能不回城了?”王向东骄傲地说:“回,将来回。她准备考大学呢。我姐聪明。”陈永红继续问:“……听说……听说她不回来是因为找了个农村的对象,你爸妈坚决不同意,最后俩人一起复习高考呢?要都上了大学,你家里就同意?”王向东眼珠子一突,说你听谁说的,咋比我还清楚?陈永红说:“我倒是觉得你姐有志气,在那样恶劣的环境还能坚持学习,太可贵了。”王向东抱怨道:“为嘛我爸妈不告诉我这些,为嘛他们不让我向姐姐学习呢,身边的榜样都没发现。”陈永红吃吃笑起来,说你还挺逗。王向东说我是真的想进步啊。 聊来聊去,话也见密,王向东的嘴很好使,说得陈永红一个劲笑,气氛早已融洽得象多年的知音聚会,不知什么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剩得只不足一拳了,陈永红又有一笑就晃动身子的毛病,偶尔会把肩膀蹭上王向东的胳膊,两个人都心里甜蜜着,王向东控制了几次,才没有出手搂住她。他发现女人能给他温柔,也叫他变得温柔,心里暖洋洋的。 湖面有些泛红了,看看日头,已经落到公园的围墙后面了。陈永红看一眼王向东,说:“几点的电影啊?该走了吧。”目光居然有几分妩媚。王向东应声先站起来,使劲挺了下腰,舒展了有些拘谨的关节。陈永红起了身,说:“唉呦,坐得屁股都有点疼了。”“屁股”两个字叫王向东吃了一惊,心里流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他后悔刚才起身时没有就势拉住陈永红的手了,也许她不会拒绝吧。他甚至有帮她揉揉屁股的野心,若是米彩儿,他一定会帮她。 当晚的黑白片是个“反特片”,王向东看得很投入,里面的女特务太漂亮了,太有女人味儿了。看到半路,有个拙劣的恐怖镜头,周围传来一片女孩子的惊叫声,王向东正在心里嘲笑,突然被人抓住了手——陈永红也给吓住了。镜头过去,王向东就没让她的手回去,陈永红试探着抽了一下,没有得逞,也就不动,一直僵硬地被他攥着,一对手心里都渗出汗来。 有了最初的身体接触,两个人的感觉立刻来了,下一次见面,陈永红开始主动找暗处走,好给王向东拉他手的机会,街面上人来人往的,光天化日拉着手是不成的,有伤风化。陈永红说她是头一回搞对象,又问王向东,王向东说:我的历史也干净着呢,心里除了热爱毛主席共产党,基本上一片空白。陈永红甜蜜地笑了,突然闷头说:“我妈想见见你,下礼拜日咋样?” 王向东脑子一胀,说那咱俩的事儿基本就算成了?不是同志关系了?陈永红说只要你过了我妈那一关,就能超越同志关系。 你妈要是看我不顺眼呢? 不会。 那你爸呢? 我爸听我妈的。 哦。王向东忽然有些失落,他知道跟陈永红的事儿基本算定局了,过她妈妈的审查关应该没问题。问题是米彩儿,米彩儿真的已经从地球上蒸发了吗?他依旧怀念米彩儿的美丽、清纯,以及她身上淡漠的茉莉花香,还有和她一起绽放的青春的欲望,和米彩儿在一起的感觉是美妙的,那是他生命里最初的美妙,他不能果断地割舍。 陈永红看他犹豫,就安慰他不要紧张,说她妈妈很好的,又教他如何轻易征服她妈妈的技巧,一副生怕王向东被一票否决的贱相,全没了团支部书记的风范。 后来到陈家的考核,顺利地通过了,王向东给陈家二老的感觉是高大潇洒、诚恳上进有礼貌,皮肤黑点儿是包涵,不过炼钢工人嘛,哪有细皮嫩肉的?李甲白,陈世美白,能当女婿吗?陈永红的妈也是老工人了,觉悟不低,当时就拍板了:就是他了! 第10章 陈永红也去了王家,王老成两口子美得直转圈儿,说是祖上积了德,回头又教训王老三,要他好好待人家。 三番两次,这门亲事就定了,给了彩礼,先让姑娘戴了一块机械手表走,陈永红受党教育,竟也不能免俗,欢天喜地地收了。两边的老人经过单独谈判,都觉得俩孩子还小,婚姻得等几年再动,现在先定了亲,只算了却老人的一件心事而已。而且,孩子们感情上有了着落,工作也会更塌实,于国于家都是好事情。于是皆大欢喜。 这段日子里,王向东家里喜事连连,除了儿子定亲,两个闺女也各有归宿。先是大姐慕清考上了河北工业大学,然后是二姐慕超被婆家用自行车驮走了,放了一路的鞭炮,眼泪汪汪地总算嫁了出去。美中不足的是大姐那里并不快乐,因为和她一起发奋的那个农村青年落榜了,双方家里都反对他们继续来往,王慕清和父母吵了一架,义愤填膺地去学校报到了。 王向东的两个朋友里,丰子杰不落人后,也匆忙地定了亲,扬言不出意外,等过两年有了房子就结婚。丰子杰的家现在比王家挤多了,姐姐们是抓紧嫁出去挤别人了,可嫂子又不顾大局地生了对双胞胎姊妹,老少七口闷在十几平米的屋子里,沙丁鱼罐头似的,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手机电子书网isuu.] 丰子杰的对象,叫王向东观赏过一回,大众化,比不上陈永红。王向东心里稍微舒坦了些,连夸那女的朴实,丰子杰说拉倒吧,我不象你那么挑剔,是个母就中。 大罗因为有个残疾哥哥挡路,一时虽然还没搞上对象,却也有好消息,不仅文化考核过关,脱离车间当上了技术员,在单位还被评了个先进工作者,发了张大奖状。大罗骄傲地拉王向东去看奖状,王向东扫了一眼问:“给长工资不?”大罗说得工作满三年才能长,王向东就不屑了,说:“那你这张红纸儿还不如月经带呢。” 乱马卷一:荒唐岁月(1958-1978)第二章-懵懂青春-05 (更新时间:2005-3-1311:13:00本章字数:3432) 天冷了,王向东懒得在外面跟大伙耍嘴皮子,一停了活儿就跑库房去,和秦得利搂着大炉子抽烟。通常是炉盘上横了根火钎子,两边各悬了一个鞋垫,冒着缕缕的臭气。 这天老房从厕所跑回来,通报道:“老三,电话。”秦得利说:“你媳妇吧,大冷天的想温暖了。”王向东已经起身,拉门冲了出去,有意不关门,让困在院子里的罗圈风丝拉丝拉地钻进去,秦得利叫骂着跳起来,一脚把门踢上。 没过几分钟,王向东蹿了回来,一边哈着气搓着手,一边道:“利子,这几天得活动活动筋骨了,帮我找一下韩三吧。”“啥事儿?”“上回大空场,使枪那个还记得不?”“咋不记得,后来还一起喝过呢,那哥们儿特冲,还鬼机灵。” “就是他的事儿,叫人欺负了。” 秦得利噎了食一般猛一挺腰,眼睛一瞪:“怎么着?有人敢弄咱弟兄?定个时间定个地界,砸死逼的!欺负我们哥们儿?” 老房谨慎地挤出笑来道:“大冷天的,小哥儿俩又上火了?自古以来,都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啊。”“扯臊。”秦得利横过一句去:“现在就是谁横谁占道,恶人还得恶人治你老信不?‘四人帮’怎样?够狂不?还不照样叫华国锋邓小平给撂倒?”王向东说你这话不挨边了,跟咱这事没关系,再说那“四人帮”也是该死。 秦得利说我讲的就是那么一个道理。 “道理?唉。”老房敷衍枯涩地一笑,摇头不语了。老房在文革时候叫造反派给打怕了,硝烟一散,被安排进库房后,就一直保持谨言慎行的好作风了。这会儿一看俩小子看他碍眼了,也不多话,借个茬儿出去闪光。王向东这才说明,原来是丰子杰未来的舅哥叫人欺负了。昨天晚上跟女朋友约会时,丰子杰知道了情况,义愤填膺,核计了一晚上,转天就打来电话,约王向东跟他一起替丈人家出出这口恶气。秦得利尤其气愤,说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仗势欺人,大路不平众人铲,这个忙他是帮定了。 转过天来,丰子杰先请两人喝过酒,天一擦黑就奔了环卫宿舍。王、秦两个在边上眯着,丰子杰过去先叫出舅哥来,隔着窗指认了凶手,就让舅哥回自己宿舍了。丰子杰上去敲窗户,一个扁嘴阔腮的家伙叼着烟出来,刚说一句“谁呀”,眼眶子上就落了一拳,妈呀一声叫,里面立刻又蹿出三个来。 丰子杰朝后一撤身的工夫,王向东和秦得利都到了近前,秦得利问;“哪两个?”丰子杰点了两下,秦得利吼一嗓子,先把要往上拥的几个人喝住,马上说:“冤有头债有主,今天哥们儿找的是这俩狗日的,明理明事的别往前凑乎啊!”先挨了揍的家伙顺手拎起一把秃头笤帚来,鼓着眼喝问:“哥几个哪路的?” “八路的!”秦得利打惯了野架,知道多说无益,身后的手一挥,晃出一截罗纹钢来,斜扫着砸在那家伙肩膀上,扁嘴先生虽然急躲了一下,还是受病不轻,又一声“妈呀”就靠到墙上。王向东和丰子杰也不落后,同时扑向另一个有些发呆的车轴汉子,车轴汉子猛然省过神来,扭身就跑,不管后背上皮带木棍死劲地砸。其他出来观看的五六个人都明哲保身地急闪了。 这边秦得利武器先进,很快占了上风,把扁嘴那位逼得蹲在水龙头底下连连叫停,没一会儿,车轴汉子也被王向东他们押了过来,脸上血成一片,囫囵着看不出模样来,到跟前,一脚踹倒在扁嘴边上。丰子杰的小舅子事先介绍过,说扁嘴这个叫林虎,是环卫的一霸,又狠又奸。 扁嘴林虎缓了口气,小心地抬起头,先心虚地瞟一下眼前带尖的罗纹钢条,问:“哥几个,看着面生啊,咱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是不是误会了?”秦得利刚要说话,丰子杰抢先道:“打开天窗跟你明说吧,我们就住旁边,平时瞧你俩龟蛋子太霸道,看不顺眼了,过来教育教育你,让你长点儿记性。” “对!”王向东领会了丰子杰不想暴露他舅哥的意思,也昂首道:“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知道吗?以后给我记住了,老老实实做人,规规矩矩干事,要是再叫我们哥几个看见你们欺负人——不管欺负谁,今天这一幕就得重新上演!”秦得利补充说还要越演越烈!林虎一个劲说“明白了”。车轴汉子咬牙切齿地不言声,还朝天上翻白眼珠子,被丰子杰一皮带抽在脸上,当时趴架了。林虎说几位哥哥消消气,他脑子有水,你们甭跟他一般见识,您几位安排时间,我们哥俩好好请请你们,交个朋友,不打不相识嘛,呵呵。 丰子杰不屑地骂了一句,招呼两个帮凶撤退,几个人还没出环卫宿舍的大门,后面忽然一声吼,急回头,林虎和车轴汉子各操一把大铁锨扑了过来,一看就是拼命的,原来看热闹的见局势有变,也起哄架秧子地抄起环卫工具拥过来助阵。 一寸长一寸强,三个人一看对方家伙出众,不敢恋战,只好边躲边撤,哪想那两个家伙刚才被打得狠,又在同事面前大丢面子,这时斗志超级强,大铁锨挥舞得忽忽做响。丰子杰慢跑半步,被拍在肩膀尖上,疼得火气大发,尖叫着猴蹿几步,再一转身时,已经把腰后面的短把火枪掏了出来,回手就打——“通”!一片红光闪过,冲在前面的扁嘴乱喊一声丢了铁锨,倒在地上鬼哭狼嚎地打滚。 后面一乱,丰子杰等人也不及细看,撒开丫子一路狂逃,前面一段路的街灯都被打弹弓的高手们给练习废了,黢黑的一片,几个恶人很快就跑得没了踪影,后面一群人也忙着照看林虎,没有穷追。 其实王向东三个人都在远处眯着观望,他们的自行车还靠在环卫队的大墙外面,一直看着那边忙乱着出去一队人,好象送大扁嘴去了医院。等逐渐熄了声,几个家伙才溜回去,推过车来又是狂奔,。 几个人借着兴奋劲儿又跑去喝了顿酒,看时间差不离了,王向东别过两位搭档,赶去上夜班了,半路上揉揉被打了一下的肩膀头儿,还有些疼——多亏工厂发的棉袄厚实。 王向东盯的是晚上9点的班,进了夜班休息室,几个人正在打牌,林红霞坐在一个铁架子上,正吞着袖筒,两腿悬空地晃荡着大脚,看王向东进来,立刻招呼他过去坐。王向东拉着架子一蹿,屁股就靠在林红霞的边上。闻到酒气,林红霞用肩膀顶了他一下:“又灌尿了?”王向东说灌了,还连着两悠儿呢。 一个打牌的斜叼着烟屁警告道:“酒能乱性,年轻轻的小心点儿。”“不怕。”王向东笑道。“我不是说你,我说林红霞呢。在你边上不保险啊。”林红霞一句脏口卷过去,然后和大伙一起笑起来。王向东安慰道:“我再乱也乱不到你身上去呀,弟弟我什么品位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被林红霞大屁股一扭撞了下去,险些没栽到大火炉子上去。 王向东说你想把我也摔瘸了啊,大家当然都知道林红霞的男人是个瘸子,当时就乱笑,有个工友说:“大腿瘸了没啥,小腿管用就中哩。”林红霞突然就翻了脸,破口大骂,几个耍牌的闷头笑,都不搭言了,只有王向东直了腰,借着酒气道:“林红霞你也忒小脸子了,平时不这样啊?就兴你拿我们涮着玩,不讲究个来回角儿怎么着?你瞧你还狗逼带锁许进不许出了呢。” 第11章 林红霞一下就跳到地上,指着王向东鼻子尖喊道:“王老三,给你脸太多了不是?”旁边的人看林红霞真上了脸,就开始圆场,一边把王向东拉到边上坐,又哄林红霞息怒,也安置了座位,两个人都气哼哼地,结了几世的冤家一般。正好外面喊上料,王向东嘟囔一声挪叉车去了。 运腾了几趟原料,王向东懒得再去休息室,晕着头正往库房走,冷不丁被人拉了一把,借着半明不暗的灯火,看出是林红霞。王向东甩了下胳膊,横起脖子道:“干啥,没完没了啦?有点儿正事不?”林红霞说:“刚才你把我给气坏了。”声音还恨恨的,又仿佛是在撒娇地嗔怪。王向东半醉半醒地笑道:“我看你刚才是疯魔了,平时你那嘴里也能造出大粪来,怎么我才一句玩笑,你就装起贞洁烈女来了?给谁看呀?诚心栽我?”林红霞轻笑着拧他一把:“死样儿,我骂的又不是你,你拾什么俏?我就是怕你误会,才来堵堵你的臭嘴。” 王向东说你拿什么堵,除非拿你的嘴堵。林红霞说你以为我不敢啊。王向东说就这么个屁事你也追过来唠叨,婆婆妈妈烦不烦?你就是真骂的我,我还能记得过今天晚上去?明天还不是照样拿你找乐?林红霞赶上来就是一拳,说:你就知道找我的乐子,浑身上下能找的地方都叫你找遍了。王向东说你可别这么夸我,叫人听见了,非打我个流氓罪不可。两人笑逗着,一不小心,林红霞的胸脯就被推了一下,两个人齐声“呦”了一下,各怀心事地住了手。 林红霞说不跟你逗了,没轻没重的,笑一下,扭头走了。 王向东咂巴着嘴,握了两下空拳,目送着林红霞拽着大屁股进了休息室,又四下看看,才向库房晃去,早把刚才打架的事置之度外了。 乱马卷一:荒唐岁月(1958-1978)第二章-懵懂青春-06 (更新时间:2005-3-140:23:00本章字数:3936) 转天早上,眯了一觉刚醒过酒来,林红霞就过来了,拿着俩馒头半拉咸菜头,呱嗒朝铺头一坐:“咳,起来塞吧,面粥不得带,就给你从食堂捎了两馒头。” 王向东吧唧一下嘴说:“渴死了,想的就是稀粥。”林红霞不满地说:“你个衰德行还卖开乖啦?我要不管你,哪个还关心你?”王向东先从桌上抄起谁的水杯喝个见底,抢过馒头来,就着咸菜凶狠地咬了一口,囫囵咽着说:“行,你是我好姐姐还不成吗?我一辈子感激你,哪天你要不留神从天车上栽下来,我第一个帮你哭丧!” 林红霞少不了一通咒骂,王向东只是笑,不再回话。沉了一下,林红霞催促说:“你塞饱了没有?该下班了,顺路跟我把外面的煤驮回去。”王向东立刻笑道:“我说黄鼠狼给鸡拜年你就没安着好心呢,敢情是要我帮你销赃啊。”他知道林红霞说的“外面”是指厂子围墙外面,林红霞肯定是趁上夜班的机会朝墙外面扔煤块儿来着。 林红霞看看门口,轻打了他一下:“小点儿声,别跟卖臭豆腐似的吆喝。”王向东就着水管子划拉了两把脸,说:“帮你没问题,咋谢我?”“把东西帮我一块儿送到了家,咋谢都成?怕你吃了我?”林红霞的笑居然暧昧起来,弄得王向东的心坎上忽悠地荡漾了一下,想调侃她的坏话还没出口,外面就有人问:“王向东——王向东走了没有?”听声音,是保卫科的罗副科长,林红霞的男人。林红霞赶紧低声嘱咐:“快出去,别说我在这。” 王向东应了一嗓子,开门出去,罗副科长说:“老三你来一下,有人找你。” 进了保卫科,看见里面坐着几个人,都不认识,话匣子一开,才知道是派出所的,头一回接触这方面的人,心里一时还是有些发毛。 “王向东,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王向东一听,脑子刷拉一转,就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赶紧遮掩:“昨天晚上?上夜班啊。”罗副科长警告道:“王向东,你态度最好老实点儿,你的情况我们都掌握着呢,你是9点钟的班,派出所的同志是问你9点以前干什么去了。”“9点以前?9点以前我等着上班啊。” 派出所的便衣刚想说话,罗副科长突然一指外面:“那个,那个就是秦得利!”这一下,王向东更确定是昨天晚上打架的事发了。 民警镇静地一笑:“先不惊动他。哼,在我们眼皮底下,甭想溜掉一个坏人。”然后转向王向东道:“小王同志,刚才我们已经向单位了解了你的情况,工作表现还是蛮积极的嘛,听说正在积极申请入团?” “到底什么事儿吧。” “丰子杰你认识吧?”“我们住一个胡同。” “昨晚上你们在一起了?”“……对。” “去干什么?”“喝酒。喝酒不妨碍入团吧?” 罗副科长猛地一拍桌子:“王向东你给我老实点儿!”王向东当时还真被拍了个措手不及,小小地打了个激灵,一想到刚才还答应帮他家里偷煤,火就上来了,马上恼道:“罗科长,‘四人帮’都下台了,你还这么横吓唬谁?跟我玩造反派那一套咋着?你也学学人家派出所的同志,看人家什么素质?” 派出所的同志笑了,说王向东我们也不跟你废话了,在这里不说,就给你换个地方咱们好好谈吧。罗副科长气愤地说:对,给他换个地方!派出所的人一指外面:“王向东,跟我们到所里走一趟吧,丰子杰正等你呢——还有那个秦得利,罗科长麻烦你给叫过来。”一边示意王向东跟着,一边煽动道:“你还给谁扛着呢,讲义气是吧?丰子杰一进去就全交代了,人家多聪明,先争取一好态度。” 出了门,罗副科长早领奖金似的急跑着去喊秦得利了,一会儿秦得利晃了过来,看见王向东被几个人拥堵着正要上跨斗摩托,就先有些急眼:“怎么着,找到厂子来逞能了?”又一眼扫见车牌子,当时就明白坏事了,扭头想撤,被罗副科长一把拽得死死的,那边王向东已经坐住,两个民警跑过来帮罗同志把秦得利制住了。 秦得利啐了姓罗的一口,也不挣扎了,顺着劲儿跟警察走到另一辆摩托车边。王向东一回头,正看见一脸诧异的林红霞,勉强笑了笑,说:“你自己忙活吧,我得出趟差,头晌午能回来就不错了。” 西区派出所以前是个小商人的宅子,解放后叫政府给没收了,文革中就一直挂着派出所的牌子。王向东曾以小朋友的身份在这里看过几回热闹,记得有一次抓的是两个通奸的狗男女,被对脸儿拷在派出所院里的干石榴树上,孩子们可以趴在墙头上朝他们身上吐唾沫、扔土块儿,民警也不管,然后还组织去游街,脖子上都挂了破鞋,一路上还要喊口号,女的叫:“我爱乱配对儿!”男的马上就要接一句:“我爱闻骚味儿!”还有一回是抓了个偷集体煤饼子的老头儿,也被拷在树上,破棉袄都开了花,也不耽误大冬天的在风里吹,吹够了,也拉出去游街,胸前挂着“我是贼”的大牛皮纸牌子。 被警察接进这里,破天荒还真是头一遭,想到以前在这里看过的热闹,王向东多少有些心虚。正嘀咕着,摩托车减了速,突然后面一声喊,回头看时,秦得利已经疯狗似的跑出去几大步,王向东刚动了下身,摩托嘎地停了,俩警察喝道:“老实点儿!”另一辆车上的两个警察已经跳下去追秦得利,一边大喊“站住”!秦得利顶足了电的破风扇一般在人流里乱晃了几晃,就扎进胡同里急蹿了。王向东一下有些后悔:其实刚才他也可以一撩蹦跳下去的,他们抓不住秦得利,也未必就抓得住他。 满腹心事地进了派出所,并没有往树上拷他,树上已经先拷了一个:丰子杰。丰子杰看王向东被推进来,就骂道:“我那鸡巴舅子把咱都给糟蹋啦!”当场过去一个民警,照屁股上猛踹了一脚,丰子杰咧了下嘴,不言声了。看来丰子杰先争取了一好态度的说法并不可信。 “走!”王向东背上被推了一把,只好应一声,跟着民警进了屋。 一个岁数大些的民警坐下,摊开个小本子,挺和蔼地问:“王向东,昨天跟丰子杰去环卫打架了吧?用不用再找个证人指认一下你啊?”王向东忙说不用了,是打架来着,我错了,政府宽大一下吧。老民警笑笑,先在本子上刷刷一通记,然后抬起头说;“三中全会开完了,这一段暂时不讲阶级斗争了,你也甭急着给自己上纲上线,关键是争取坦白从宽。” “我争取从宽,不就那么点儿事吗?您问吧,问什么我说什么。” 王向东刚说完,屁股上就被撞了一下,身子一趔趄,险些扑老警察的桌子上去。他猛一回头,后面的年轻警察喝道:“咋着,还想顽抗?”王向东说我跟谁顽抗也不敢跟政府顽抗啊,可你也别打便宜人呀。年轻警察一回身就抄起一根警棍,突地捅了一下王向东的胸口,恶狠狠地说:“别给你点儿好颜色你就以为政府是你们家后院儿,再嘴碎试试?”老警察摆摆手:“算了,我看小王的态度还不错。”年轻警察气哼哼地说:“你小子别得意!还你妈‘不就那么点儿事吗’?知道吗!你们把人家眼珠子给打瞎啦!再不老实就枪毙了你!” 王向东这下有些含糊了,眼珠子瞎了? 老警察说行了,王向东你先把前前后后的情况说一下,不怕详细,我们会根据你的态度决定怎样处罚你,就看你争取不争取了。 第12章 王向东说我争取,然后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又在笔录上签了字。王向东站直身子,隔窗望了望外面的丰子杰,丰子杰也正眼巴巴向这里看,一脸的茫然。 老警察说:“王向东,你的情况我刚才也跟你们单位领导了解了一些,你父母都是老工人了嘛,你自己也很追求进步,怎么一时糊涂就干了这样的事儿?”王向东赶紧顺坡溜,说伯伯我还就是一时糊涂,看那俩小子欺负老实人来气,脑子一热就去了,本想着为民除害,哪知道跟您惹这么大麻烦?老警察就笑,说你又不是我儿子,给我惹什么麻烦?维护社会安定是我们的职责,坏人坏事要依靠政府和组织处理,都象你们这样,不成无政府主义了?社会主义还建设不建设?王向东仿佛一下开了窍,连连点头道:“您说的是,说的是,问题也交代清了,您看要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建设社会主义了。”年轻警察刚喝了口开水就吐了回去,叫道:“嘿!你他妈嘴还真是臭,回去?明年今天你也甭惦记回去!”正说着,外面一片人声,王向东一下就听出是王老成的嗓门了,心里不由得突地一跳。 很快,王老成和刘师傅就进了这个屋,后面还跟着一个,是红旗轧钢厂保卫科正衔的娄科长。刘师傅跟娄科长还没说话,王老成早虎着脸跨过来,“啪”地一声,就给了王向东一个嘴巴:“你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长能耐啦,跑这里来啦!”老警察说您先塌实住了,这里可不能乱打人,要教训孩子您回家再见。一面跟娄科长热情地打招呼,叫老战友。王老成还在愤慨地说着什么人不劝不善、钟不打不鸣的老话。娄科长已经凑到前面,掏出一张纸来展开在老警察面前,说:“孩子是好孩子,就是年轻不懂事,被坏人给利用了。你看,这是单位给开的证明。” 老警察看了看,笑道:“你们不来,我正准备拘留他一礼拜让他长长教训呢。刚才我也教育他了,他态度还不错,认识也挺深刻的,不过,这里面的责任,也不是没有单位和家长的啊。”王老成愤怒地说;“回去我就给他带上嚼子!叫他欢!”娄科长也虎着脸吓唬道:“臭小子,要不是看你爹的面子,我才不卖这个脸!”老刘说可不是吗?人家娄科长今天歇班啊,从家里现给请来的。 又谈了几句,老警察说看在娄科长是我老战友的面子上,就给你个机会,年轻人嘛,前途重要,不过单位也不能放松对他的教育啊,几个人都连声应承,挥挥手,就让王向东走了。 见大伙出了屋,丰子杰脸上掠过一片希望的阳光:“老三,没事儿了?”又急道;“所长同志,咋还不叫我回去啊?”老警察皱眉道:“跟你说几遍啦,我不是所长。你态度不好,又是组织者,先呆着吧,趁着天凉快好好检讨检讨自己!” “我检讨到啥时候算一站啊?” 年轻警察过去又是一脚:“操你大爷的,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乱马卷一:荒唐岁月(1958-1978)第二章-懵懂青春-07 (更新时间:2005-10-1818:55:00本章字数:4019) 事后闹清楚了,丰子杰那一枪并没有把扁嘴那位环卫工人给打瞎,不过眼睛肯定是不如以前明亮了。即使如此,事情也闹得不小,丰子杰态度又相当恶劣,坚决以为自己是见义勇为呢,最后按“流氓罪”给抓了典型,以人民内部矛盾的解决方式,判处两年劳教。丰子杰那位朴实的未婚妻坚定不移地和他划清了界限,不仅不感激他,还说他给她家抹了黑。王向东虽然躲过一劫,后怕三天,又念了无数遍阿弥陀佛,一身晦气也没消净,先是被王老成狠狠管教了一顿,单位又给来了个大会念检查的处分。适逢全国上下忙着学习三中全会精神,厂里也不再把这个事当重点,批评教育了几次就放下了,只按派出所的交代,让保卫科的娄、罗二位科长多注意他的动向。至于秦得利,从派出所门前一别就再没露面,班也不上了,派出所来找了几次,厂里嫌影响不好,就一纸通告给开除了。王向东学得乖了,一时也没敢去东区找他,整天顺毛驴似的在家里和工厂来回跑,象个改邪归正的。 唯一叫王向东感觉温暖的是,林红霞不仅没象好多人那样拿卫生球眼珠看他,还一个劲地安慰他,说毛主席都说犯错误不可怕了,你也甭背包袱,再说你打的那些人也不是好东西。又说:不会打架那叫男人吗?又没做贼养汉,不丢人。王向东说患难见人心啊,你比你们家那口子强到海南岛去了,姓罗的太不是东西,我又没挖他们家祖坟去,他跟我来什么劲?想踩着我往上爬怎么着?林红霞说你甭跟他一般见识,他变态,“四人帮”一垮台,他腰杆也没以前硬了,在厂里不得烟抽,要不是看他残了照顾他,厂里早把他扒拉车间去了。王向东说我也就看你面子,要不哪天我非收拾收拾他不可,明着不行暗着总行吧?林红霞说别呀,你把他给弄瘫了,不是给姐姐我找病吗?我回去也点点他,叫他做事别那么绝。王向东说没想到你还是个通情达理的,不赖,以前没看出来。林红霞就笑,脸色红润,象得了小红花的学生娃。 其实林红霞在王向东他们这件事上是得了实惠的,秦得利一走人,罗副科长就紧着找关系,把林红霞塞进了库房,从此天车女郎变成了管家婆。老房见来了位科长夫人,就更不敢多话,工作表现较以前更好。王向东依旧拿库房当自己办公室,甚至觉得没了秦得利,能拿林红霞闲磨牙更有乐趣了。 傍年底了,王向东值夜班,倒腾了一班料,把叉车归位后,奔夜班休息室走的路上,就听见里面一通混乱的笑闹声,一下也来了兴致,快赶几步进去,就见林红霞正骑住一个瘦子扒他的大棉裤,旁边还有一男一女帮忙的。瘦子在底下又叫又骂,细脖子憋得紫胀,死活不能翻身得解放。 王向东呵呵笑着立在边上看,工余时间里这些玩笑是经常开的,群众性娱乐活动而已。这个被压在下面的瘦子,是个走后门返城的“知青”,平时总说这里的女工没有农村那些老娘们开放,那些娘儿们动不动就给汉子们“看瓜”暴光,夏天的时候还往男同胞屁眼里塞过冰棍呢。看来,今天他算是要见识一下工人姐妹的力量了。 见王向东进来,林红霞立刻兴奋地指使道:“老三,把门后头那油漆罐儿递给我!我叫他耍流氓,今天给他变成花家雀!”王向东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教训教训他就得了。”说着好话,还是一探脚,把油漆罐划拉过去——谁怕别人倒霉啊? 林红霞一直身,抄起油漆罐打开了,顺手抓块破抹布就蘸了一把红出来,生猛地一塞,就糊涂在瘦子的裆里。旁边的一对男女活跃地跳起来,跟林红霞一路暴笑着跑出了休息室。瘦子也狂喊一声爬起来,裸着尖尖的屁股在裆里掏,一边昏天黑地地骂!王向东乐得跺下脚,说你别把鸡巴抓下来吧,赶紧找汽油洗去。 “哪有汽油?哪有汽油?”瘦子红了眼地转悠。王向东说你问我我问谁去?也笑着出去了,剩瘦子一个人在里面痛心疾首地叫骂。 王向东到外面一看,没了人影,库房的门半开了条缝,估计都跑那里幸灾乐祸去了,就也溜达过去,却只有林红霞一个人,正拼命地洗着手上的油漆。 “林红霞你够缺德的。”王向东一边靠近炉子烤着手,一边笑道。林红霞把手在裤子上好歹抹了两把,也凑过来烤火。王向东问:“刚才为啥呀?”林红霞说那瘦猴是狗尿苔打卤子不是什么好蘑菇,看我肚子积肉了,问我是不是揣上了,还跑过来乱摸。王向东顺眼看了一下她的肚子,也笑道:“确实象有了的。”林红霞说你别跟着扯臊了。 王向东眨巴下眼,说;“我说姐姐,你也结婚好几年了,咋还没孩子呢?是不是姓罗的有病呀?”林红霞皱了眉道;“老三你闭嘴啊,刚才瘦猴就是为这么一句才挨治的,你也找呢?”王向东说就凭你?你刚才那俩搭档可没在这。 林红霞一下转了话题,诡秘地一笑;“知道那俩扎哪去了?”“不会扎大炉了吧,关我什么事?”林红霞压低声音,继续笑道:“黑静地方亲热去了呗,平时看不出这俩有一腿?”王向东立刻来了精神,双眼放光地说:“在哪呢?我捉奸去,腻歪腻歪他们。”林红霞一把拉住他,笑怨道:“别缺德了,人家还不恨你一辈子?怎么,看着眼热了?有本事你也找一个呀?”王向东说不行咱俩来来?反正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林红霞红一下脸,说:“傻儿子,想勾引我啊,你不是喜欢林黛玉那样的吗?”王向东笑,说现在情况紧急,是个姓林的就成啊。 林红霞先呸了一声,转而亲热地说:“晚上再帮我个帮。我家的煤又快烧完了。”乱侃了一通后,林红霞从原料堆后面拿出几个尼龙袋子,带上王向东,拐到锅炉房后边,各装了小半袋烟煤,拎到排污口处,从墙头扔了出去,然后嘎嘎笑着跑了回来。半路上,就着黑影,王向东在林红霞的屁股上拍了一把,林红霞笑骂一句,也不在意。 天亮了,交接班后,先让林红霞请了早点,推上自行车一前一后向厂外走。警卫室那里,隔窗看见罗副科长正跟一个门卫交代着什么,王向东心里动了一下,想到自己正帮他们家做贼,当时有些不忿,觉得自己太亏了。出了门,一边跟林红霞向排污河那边骑,一边就骂,林红霞还是老话:你不是冲我面子嘛,他算老几啊? 第13章 王向东禁不起别人把他当朋友看,一下也不好意思再牢骚。到了河边,居然主动跑过去,连拽带抱把两包煤一起运了过来,踩了两脚的臭酸泥,被风一吹,冷冰冰的。林红霞连说老三够意思,要真有你这么一弟弟算积德了。王向东说你别发骚了,快走吧,一会叫人看见了我可不陪你游街去。 三拐两绕到了林红霞的家,住的是破旧的楼房,三楼。 把赃物都倒腾上来了,王向东一屁股坐在床上,叫道;“林姐姐,给弟弟来口热水先!”林红霞加了催化剂似的,红光满面地跑动着,说老三你塌实住了,把鞋脱了烤烤,再用热水泡泡脚。一边把水啦烟啦的递上来。王向东有功在身,也不客气,一一收了,用得理直气壮。 一会儿林红霞洗净了脸回来,头发梳得溜光,也挨床坐了,看着王向东笑眯眯。王向东皱皱眉头:“你抹的什么鸡巴化妆品,咋腊八醋味呢?”林红霞失落地收了笑,马上又不甘心地往前凑了凑:“狗鼻子啊!你再闻闻!” 王向东把湿漉漉的脚丫子直接提床上坐了,举杯喝了一大口水,心里还是忽悠乱荡。林红霞虽然壮硕,化妆品又腊八醋味儿,靠得近了,还是感觉到一股暖流汹涌过来,鼓荡得周身麻涨,一口唾沫干咽下去,咕噜一声响,惊动得林红霞轻笑道:“老三,琢磨啥呢?”王向东横一横心,破口道:“琢磨你呢!”把烟朝洗脚盆里一拽,空出手来就搂上了旁边的女人。林红霞立刻水珠子吸进海绵里似的胶着上来,一折身子把王向东带倒在床上,嘴里还责怪说:“老三你个混蛋!”王向东说:你不就等我混蛋呢吗?一时动作急迫,四五下扒光了,两三下结束了。趴在一砣子肉上,王向东喘气道:“你哭个啥?”林红霞长出一口气,说:“一会儿再说。” 消停住了,林红霞才恨恨地说了实话。原来罗副科长打“四人帮”一倒台身子就不顶气了,以前的威风全扫光,钻进被卧除了乱掐乱拧就没旁的能耐了,快两年了,这样的鬼日子熬了快两年了。 王向东感慨道:“怪不得。” 怪不得啥? 怪不得好多事啊。王向东嘿嘿笑了起来,心里很解气。 林红霞咬他一口,威胁道:“以后得跟我相好。” 行。王向东说:反正我也不吃亏,不过你要想赖上我可不成。 林红霞说你个没良心的!一时恨起,又得陇望蜀地纠缠着亲热,这一次浪荡得满足,完了事,光眼子趴在床上直望着王向东傻笑。 王向东喘匀了气,直起身说:不能再呆了,叫人堵被窝里就崴泥了。说着就穿裤子,林红霞拉了一把没拉住,也陪着穿了衣服。王向东说;“再抽根完事烟我就走人了。” 林红霞说这事别告诉别人啊。王向东说我弱智啊?其实这事儿他心里明白着呢,别说旁人,要是万一被老爷子听见信儿,非把他阉了不可,老爷子那脾气,应该是宁肯绝后也要保全面子的。老爷子常说人争一口气,王向东也觉得没错,可就是具体的技术问题俩人搞不到一起去,究竟怎么叫争气?——爷儿俩的想法几乎从来没统一过,所以,往往是王向东觉得特光荣的事,到了王老成的秤杆子上就成了混帐王八蛋,更别说这种他自己都没有自豪感的糗事啦。 抽着烟,王向东问;“你是不是早就盯上我了?”林红霞笑,说以前光是看你顺溜,挺实在的,可靠,从你一打架吧,就开始觉得你可爱了,象个男人,一看见你就心痒痒。王向东笑道:“你他妈有毛病吧。” 看王向东穿了鞋要走,林红霞又不舍,上来抱着一通啃,腻了半晌才放开,王向东就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抱怨道:“宁可筋骨断,头型不能乱。” 下了楼,王向东看看左右,才骑上车,抬一下头,看见林红霞正冲他挥手,王向东咧嘴笑了笑,几下拐出了楼档子,冲上马路去了。一路骑,他一路美:这趟煤送的,值!姓罗的,我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以后看你还跟我牛逼? 远处有零星的鞭炮响,带出几丝年味儿来,一听就是穷人家孩子自己解心宽呢。王向东把车子加了速,嘴里唱起歌来,虽然有些顶风,却只觉得阳光灿烂,想一想,今年这个年一定过得愉快。 [10月18日修改至此]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一章-不务正业-01 (更新时间:2005-3-1513:41:00本章字数:2278) 诗云: 春风一度破玉关,毒草香花竞开颜。 扬帆懒问江湖路,落马方知铁窗寒。 梦已成真破了梦,天遂人意人忤天。 能退步时却出手,空余豪情肺腑间。 第一章:不务正业 [1979年,改革开放发轫之初,王向东跟秦得利搭伙,混迹“跳蚤市场”开始了自己的经商历史,当时,在普通人眼里,这还有些不务正业的色彩,所以王老成的态度是:反对。这期间,王向东和林红霞的奸情也始于乱终于散了。] 1, 现在,躺在看守所铺板上的王向东虽然满心愁苦,可一想到从前,他总是觉得自己一向是走在时代前列的英雄好汉。至少,他会说:中国第一批个体户的名单里要记上咱老三一号呢。 那还是1979年的时候,刚上了一段塌实班的王向东又被秦得利勾搭活了。秦得利被工厂开除后,胡混了些日子,就让改革开放的春风给吹去练摊儿赚钱了。王向东也是见钱眼开,三言两语就被秦得利拉下了水,开始跟有一起趸了裤衩袜子劳保手套毛巾口罩什么的,支起摊子来。 他们练摊儿的地方叫虹桥。虹桥原是个废弃的体育场,空了好多年,最近社会上“拨乱反正”了,这里倒突然乱腾起来,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儿,一下子就变成了杂货地,略有一夜春风来的感觉。因为没有固定摊位,也没有统一管理,大伙都管那里叫跳蚤市场。好多待业青年跟郊区的农民都喜欢往那里扎,象王向东这种有工作还去凑事的被叫做“不务正业”。因为怕家里知道,王向东的货就存在秦得利那里。秦得利的货都是小零碎,从打火机项链到烟嘴儿指甲刀掏耳勺,乱七八糟不厌其烦。秦得利天天出摊儿,只有钢厂歇班时,才把王向东的东西一并拉来,两人挨肩摆了,也图个互相照应。在市场里摆摊儿的,每天走时都在当地做好记号,或者撬起跑道牙子上的砖头围住,或者干脆就用硬物划个圈,也有钉块木版,上面写上某某之位的,乍看象个灵牌。因为王向东不常出摊儿,秦得利还得霸占着两个位置,就引来一些争论,好在秦得利是个耍惯混横的痞子,在市场里打了几次架,也就没几个人愿意招惹他,不然想在那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练摊儿,要有个固定的位子还真不是简单事。 这一天两个人来得有些迟了,别处都已经挤得粘稠,他们的位子还规规矩矩空着呢。秦得利望着虾米酱一般混乱的市场总结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要在社会上立足,就不能跟任何人装软蛋。”王向东没接话,抓紧支摊子招呼客人。秦得利说你也够贱,东西都在那摆着呢,谁爱要不要呗,你看人家国营商店的服务员多牛,问三声应你一声算你脸白。王向东说:“要是卖了钱能塞她自己裤裆里,你看她不追门外头拉客去!”然后又教育秦得利:“不是弟弟扒扯你,就你这操行的还真不适合做买卖,老话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要挣钱就先得舍得出脸来,嘴得甜蜜,万一碰上那脸皮儿薄的,就能叫你说得不好意思不掏钱了。 “有那工夫我还不如直接抢呢!”秦得利说完,眼神一错,突然蹦了起来,骂句脏话就跳出摊位,一把抓住一个刚转过身去的小伙子:“给钱了吗?!”小伙子长得挺白净,被秦得利一抓一喊,脸色猛地红胀起来,慌不择口地说:“大哥我嘛也没拿。” 王向东起身问;“咋了?”“项链,这孙子偷咱项链!”秦得利两三把翻过,没找出东西来,一下子更火了:“说,刚才你看那项链藏哪了?”小伙子看周围的闲人聚上来看热闹,更慌,没做贼也开始心虚起来,只连说项链放回原处了,自己真的真的没偷东西。王向东看看货架勾上的项链,数了数,不象缺的,就也挤进去。这时秦得利已经把那人拧着腕子按得佝偻成一只虾米了,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旁边有人起哄;“臭贼,没别的,就一个打!”有的惟恐别人不倒霉地建议着:“送派出所,送派出所!” 王向东捅一下秦得利,使个眼色:“让他滚吧。”意思是东西没丢。秦得利稍一挣扎,横着脖子道:“不成,找不出项链来,就得罚款!” “大哥我没钱。”“没钱有后不?操,有后我还不干呢,没那爱好,钱!” 渐渐地围的人更多,后来的只听说前面抓了小偷,都往前挤,惟恐看不清楚。被秦得利抓住的小伙子也不知是被拧疼了,还是羞惭难当,眼眶子里竟弥散开泪花来。秦得利干脆地说:“大伙时间都宝贵,我也不为难你,我那项链十块钱,你就当买了吧,下次让我逮住再好好罚你!”旁边的说:“还是这大哥有涵养,小子快掏钱吧,换了我,非打出你满月里喝的奶水来!” 大家一撺掇,小伙子在绝路上也说不出二话来了,最后羞愤怒无奈地凑了八块多零钱,被秦得利劈手夺去,塞进兜里,手一松,放他去了。围观的人也慢慢散去,后来的没有看见精彩处,脸色明显的有些惆怅。 第14章 王向东等秦得利坐定,凑近了说:“没丢。”“我知道。”“那你他妈挤兑人家干嘛?”“我看他来气。弄条项链来回摆弄有半拉钟头了,金色都给摩挲掉了,他又不要,没事人儿似的想走,行吗?”王向东笑道:“看出你是个纯流氓了。”秦得利也笑,欣赏地说:“你好啊,你以为自己还有点儿好心眼呢,可在我眼里,你也就算从我们这坏人堆里摘出来的好人。” 多年以后想起来,王向东才逐渐醒悟,其实从那时候起他就跟秦得利这种人不该在一个槽子里拱食儿,档次就不一样嘛——秦得利不仅做生意的头脑不够用,偏偏又是那种见了钱就瞎眼瞎心的主儿,六亲不认不择手段,而他王老三多少还有些良心,虽然天人交战的结果往往还是人做了钱的孙子,不过在生意经上,他坚信自己还是要比秦得利这个半流氓半傻冒儿的家伙念得熟也用得随心。不过那都是后话了,说到家,他还是要承认秦得利是自己最早的领路人。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一章-不务正业-02 (更新时间:2005-3-1522:26:00本章字数:2270) 不论什么时候回忆起来,在跳蚤市场练摊儿的日子,大抵还是快活的。王向东还记得他曾经从秦得利的摊子上拿了条镀金项链送给林红霞,美得林红霞阳光灿烂的。关键是那个只有周末才开张的小买卖给王向东带来了比偷盗钢材更多的也更鲜亮的“活钱”,一个月下来,居然超过了自己的工资!那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快乐是后来赚到几十万上百万的时候也很少再有的了。 可惜这种隐秘的快乐很快就受到了打击。 那天,王向东陪丰娘去探视过劳教的丰子杰,先骑车送丰娘回了家,又赶紧去虹桥市场跟秦得利忙买卖去了。正跟秦得利说着丰子杰在里面又结交了多少流氓混混的话,一只大脚突然落在杂乱摊上,踩得一打袜子突突乱颤。秦得利一个激灵就蹦了起来:“喝!哪个老不死——哎呦王师傅啊!” 猛一抬头,王向东这一惊可比秦得利受的刺激大多了,愣着眼居然说不出话来。面前站的正是王老成。王向东心里一阵儿抓瞎,只想:完了。 王老成威严地说;“起来,跟我回家!” 秦得利赔笑道:“王师傅,礼拜日忙,我叫老三给我帮个小忙。”王向东省过神来,也赶紧否认这是自己的摊子。王老成喝道:“你们少跟我演双簧!刚消停两天你又跑这里折腾来了!你看看,这里都是什么人?有正儿八经的职工做小买卖的吗?”王向东嘟囔道:“做小买卖咋了,中央允许的。”王老成刚要发火,秦得利赶紧推王向东:“别跟老爷子顶嘴。中央允许的咋了?中央允许的咱也不干,工人阶级能混同于我们这些无业游民吗?回家回家,跟老爷子回家。”王向东窝了满腔的怨气,推起自行车跟在王老成后面向外走,一边回头看,指了指货摊儿,秦得利挥挥手:“有我呢。” 一路上,爷俩都闷着口不说话,各生各气。 快到家门时,突然后面有人喊:“王向东!” 是何迁。何迁穿得挺干净,骑了辆没有大梁的旧“二六”车,瞅着就不象个爷们儿,不过面相甚喜,象刚当了新郎官的。 “干啥?”王向东正闷得难受,说出话来也没好味儿。何迁多少有些尴尬,说:“没事儿,好久不见了啊。” “你干啥呢?上班了没?”“就算上了吧,给韩老师代课呢,他得了癌了。”王向东笑道:“就你还教书?行吗?别糟践人家孩子了。”“就你行!”王老成喝道。何迁倒不在意,笑道;“我也感觉自己有差距,这不每天都去上夜校嘛,咱上学时候都没好好学,现在真后悔了。”王向东说有前途,好好学吧,没准你还是科学家的苗子呢。何迁听出他在损自己,只是笑,然后客气两句,先走了。 王老成说:“你瞧瞧人家,一个个都知道上进,你倒好!”王向东懊恼地望一眼何迁消瘦的背影,哼了一声,腿一支,骑上车先奔了家门。 进了屋,王老成就露出了凶相。林芷惠也抱怨王向东不叫大人省心。王向东压不住了,终于说:“我都多大了?还没点人身自由怎么着?”“屁自由!养不教、父之过,就是将来结了婚,你有离谱的事儿,我照样管你!你要不服,你早生五十年给我当老子去呀!” 林芷惠说老成你又说那没边儿的,又转向王向东说:“你爸我们就是不想让你跟那个秦得利来往,社会多复杂,近墨者黑啊。”王老成道:“没错,跟什么人学什么人,跟王二奶奶跳大神儿,跟秦得利能学出好来?你看看人家罗小二,从小鼻涕拉撒的,现在整天得奖状;再看看何迁,都当上人民教师了,你还有脸挖苦人家?就你好!再不管你,你还要疯呢!” “我知道什么好什么坏。” 王老成跳起脚来:“我就知道你不服气!你想让老王家败在你这一辈儿咋着?”“我没那么大力量。”“少贫嘴!给你规定啊,以后下了班就回家,钻研钻研技术,看看书,思想上也多跟人家陈永红交流交流,人家比你进步!还有那个秦得利,从今以后就绝交了,就是小杰子出来以后,你也少跟他来往,都不是什么好油!” 林芷惠见王向东气哼哼不言语,就顺着王老成的话说;“三儿啊,最近小陈跟你常见面不?”王向东望着窗户,没好气儿地说:“没怎么见。” “咋了,闹别扭了?”“没有,都忙呗。” 王老成还在发挥着余怒:“人家忙是有正事,你忙个啥?就忙着卖裤头摇资本主义小尾巴?”王向东皱紧了眉头道:“没告诉您那是中央允许的嘛。” “放屁!中央把文件发你手里了?甭跟我拽文,党的政策我吃的比你透!你能跟秦得利那种人比吗?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你可是国家正式职工,哪能务正业往那种地方扎?你知道什么时候刷拉又下来什么文件?到时候整得你连屁都没地方放就老实了!” 林芷惠赶紧两头劝:“他爸,孩子还年轻,不懂事儿,知错能改就成,以后咱多给他把着点儿大方向就成了——三儿你也是,有什么事多跟家里念叨念叨,家里还能害你?别跟社会上那些人胡混,在厂子里也要看清好赖人,别跟你爸那么傻实诚,最后叫人卖了都不知道。” 王老成说我叫谁卖啦?林芷惠说你算算你这个月替人值了多少班?到时候加班费却划到那些人头上去。你这还不是叫人给卖了?王老成“哼”一声道:“这还叫个事?吃亏是福。再说了,加个班又累不死我,那么多力气留着有啥用?好人啥时候都有好报……”林芷惠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瞧,正说着三儿的事呢,怎么倒弄得咱俩斗起嘴来了?”王老成也笑起来,转头又对王向东的后背道:“你小子要有你爸一半的素质就成了。”王向东赌气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老黄历跟不上新社会了,将来我不一定比您差。” 王老成可能没料到儿子冒出这几句来,突然打个愣,恨恨地点头道:“行,我看着你呢,只要我不死,到时候我上祖宗坟前放鞭炮去!”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一章-不务正业-03 (更新时间:2005-3-1710:18:00本章字数:3181) 后来几日,王老成开始履行做父亲的责任,一天到晚对王向东实行力所能及的监控,就连已经调动到后勤的刘师傅,也被王老成利用起来,时不时过来敲打他几句,弄得王向东从头烦到脚。 刘师傅还单独提醒了下王向东,要他以后注意点儿影响,别跟林红霞搞得太热火。王向东心里紧张一下,马上狡赖。刘师傅说:“你甭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无风不起浪,你跟那胖娘们儿到底有没有越岗的事儿?”王向东当然死不认帐。看着徒弟一脸无辜的样子,刘师傅说:虽说身正不怕影斜,可这人嘴它是两片刀啊,你还是跟她疏远点儿好,别再叫罗瘸子黑上你;再有,冲着小陈那边,你也不能给我弄出邪的歪的来。王向东说行了,以后我跟林胖子势不两立还不成吗?刘师傅说同志之间的友谊还是要保留的,有个分寸就成,也堵堵那些人的臭嘴。 老刘一走,王向东心里蒸了只活兔子似的扑腾乱跳:跟林红霞这个事儿还真不是闹着玩儿的,虽然他们俩的行动十分诡秘,可没想到群众的眼睛真的那么雪亮,好就好在没叫人给捉奸在床。不过,既然这流言的虫子能钻老刘耳朵里去,就难保老爷子和姓罗的听不见一星的响动,真折腾起来,没面子的还是他王老三。想想,当断不断其后必乱,还是跟林红霞结束了吧,毕竟快活事小面子事大啊。 正想找个机会去跟林红霞表明利害,林红霞倒先来找他了。 鬼祟地钻进库房,林红霞急掩了门,王向东反手把门拉开,说:“你害我也别这么害呀,那帮人没事还给咱瞎安排呢,大白天的你关什么门。” “怕个鸟!”林红霞脸冒红光,兴奋地望一眼库门,轻声道:“想晚上告诉你的,实在憋不住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还晚上?以后没有晚上了,你不知道现在形势多紧张是吧?” 林红霞耳朵长锈一般地不理他的话,继续笑,怀揣了宝贝似的:“好消息,——看看。”林红霞指了指肚子,满足地笑着:“有啥变化呗?”“切,比以前更肥了呗,你这贼婆喝凉水都长肉,倒是能给社会主义增光。” 第15章 放在平日,王向东肯定要上去抓一把那柔软肥硕的肚皮,今天全免了,有危机感啊。 林红霞不恼,石破天惊一句:“傻儿子,直接告诉你吧,我怀了你的种了。” “——啥?”王向东直眼了。这问题这后果他还真没想过,光知道当时好玩儿了,一时也顾不得影响了,迫不及待地把门关上,急扯白脸地说:“快想办法啊!”“想啥办法?——嘻嘻,你小子那心思我明白,怕我讹上你不是?”“你是不是找死啊,叫厂子知道了,咱俩都得开除!”“知道?他们知道什么?小媳妇老娘们儿养活孩子没见过?” 王向东说你他妈真是疯魔了,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必须得解决掉。林红霞泰然一笑:“门儿也没有。再给你透个底吧,今天晚上我就让姓罗的知道。” “啥?”王向东的心都要凉成冰疙瘩了,同时又有一股火往起燃烧着。 “瞧你那个松样!王老三你把心放肚子里,我不会把你扯进来。我跟姓罗的说,这孩子要我生下来,接着姓罗,他到死也甭想知道是谁的种。不行就离婚,哼,谁怕谁?” “呸,你这样的,带个肚子离婚,谁还要你?”“呵,你是干嘛吃的,到时候敢提起裤子不认帐?占便宜时候有你,算帐时候你想拍屁股走人?” 王向东急了,一把揪住林红霞的头发:“咱俩谁占谁便宜啦?到头来你想害我?告诉你,我王老三也是个不怕事的,只要是我惹的祸,天塌下来我也不带弯腰躲一下的,可你这么玩儿我不成,我他妈最恨的就是这种使蔫绊子的!”林红霞也急了,开始咧着嘴骂歪街,说王老三你再不松手我就喊人了,告你强奸你信不信?王向东脑子一热,大嘴巴就过去了,把林红霞打出去两米多远,撞在墙上。林红霞叫起来:“你要坏了我的孩子我跟你玩命!” “咋了,咋了?”外面有人喊。王向东惊了一下,清醒好多,身上的每根神经都绷紧了。 外面喊的是库管老房。老房推门进来时,林红霞也不闹了,摸把脸说:“没事,王老三这混蛋又拿我找乐儿来了。”老房干笑一声就不多话。王向东恨恨地看一眼林红霞,林红霞以大无畏的表情回敬了他。 心乱如麻地出了库房,王向东觉得天都黑了,走着路,也是一脚深一脚浅,一步步象踩在云彩上,好象一不留神就有掉进深渊的感觉。王老成总说的“报应”应该就是这种吧。悔呀,要不是自己一时意志薄弱,又加上有些病急乱投医,就林红霞这样的,倒贴俩钱儿也不入眼啊。又上坏人当了,上当了!思来想去,还是两个字:报应。报应这个东西厉害呀,你在外面欢快够了,深夜回家的时候,它兴许就蹲在门口等你呢。 痛心疾首一番,王向东一屁股在叉车的大钢牙上坐下,脑子还是昏沉沉的,理不出个头绪来,好象刚吃了苍蝇又挨一闷棍似的,恶心又恼火,还没处去发脾气。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又耗了几分钟,没见林红霞出来,细想也拿不准想跟她再说什么,一咬牙,跨上自行车奔了大门。反正明天他歇班,先得过且过吧。 到了自家的平房区,半路上遇见李爱国的妹妹,先聊了几句,听说李爱国刚来了信,报喜,在前线立了二等功了。李爱国的妹妹说,哥哥在信里还提起他呢,要她转告王向东,祝他思想进步、工作顺利,告戒他不能吃老本,要再立新功。王向东笑道:“我还吃老本?”顺手要了李爱国的部队番号,说过几天也给他写封信。看着李爱国妹妹以哥哥为荣的骄傲表情,王向东多少自惭了一下,觉得自己跟人家比起来真的没有可取之处了。 到了家门口,先看见一辆飞鸽女车,认得,是陈永红来了。王向东皱了皱眉,心里先打个疙瘩。这个陈永红,思想太进步,王向东跟她谈话总是累,三两天还好伪装,要是经常在一起,难免不有矛盾,所以一跟陈永红约会他就千方百计拉她去看电影,往电影院里一坐,话自然就少了。 还没进屋,就听见林芷惠正跟陈永红聊得热闹。进去打了招呼,林芷惠赶紧夸奖陈永红,一边抖着一件的确良衬衫道:“看人家永红,比你还知道关心我,这不,刚给我买了件衬衫,正宗的上海货呢。”陈永红笑道:“也不是专门去买的,正好单位派我们几个代表去上海衬衫厂参观,我就用出厂价买了几件,刘师傅家里也送了两件,向东,还有你一件。” 林芷惠继续追捧道:“看看,永红多会办事!”然后说:“刚才我们娘俩刚聊完上海的西洋景,正说着你小时侯的淘气事呢,你就回来了,也好,你们呆着,我去准备晚饭,今天就在这里吃!正好他爸加班,我们三个倒更自在。”陈永红忙说不用麻烦,王向东说就在这里吃吧,我去市场买点菜。林芷惠嗔怪地把儿子推回来,自己提个篮子,喜洋洋地出去了。 王向东说:“提前怎么不往厂里打个电话?万一我加班咋办?”陈永红笑道:“你不在家我就不能来了?怕我打听你小时候的事?”“我小时侯老实着呢,街坊邻居没有不夸的。”陈永红笑:“听说你小时候嘴特馋,一次吃面条,你偷着把一小瓶香油都倒碗里了,结果咽不下去,偷着倒厕所了,被王伯打了一顿?哈哈,你是不是以为香油越多越香啊?想不到你小时候那么好玩儿。” 王向东也笑,心里放松了一大块,他说:“打那以后知道了,好东西也不是越多越好,人不能太贪,要懂得适可而止,要不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呢。”陈红霞说想不到你还有见微知著的思维能力,那么一件小事,你也能上升到理论高度啊。 “损我?”“不是,我是真的又发现你一个闪光点。” 王向东半真半假地说:“你别把我看得太好,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是个满身污点的人,会失望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你看,说说的你还讲得越来越有哲理了。” 看着陈永红欣赏的目光,王向东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这样一个思想进步、精神纯洁甚至高尚的姑娘,自己怎么配得上人家?在一瞬间,他暗暗地下了个决心:一定要努力工作,至少要让自己身上已经被她发现的优点更加闪光,而且那些低级下流的勾当再不能有。 [10月19日上午修改至此]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一章-不务正业-04 (更新时间:2005-3-189:16:00本章字数:1726) 转天上午,王向东正在家里听盗版邓丽君,小卖部的大娘在门外有些不耐烦地喊他接电话。是秦得利。秦得利说咱们斜对面又冒出一卖劳保用品的,你再不盯摊儿,非叫他给顶黄了不可!王向东说:“管他呢,跟风的人都没什么本事,咱不怕他折腾。”“我那意思啊,干脆叫韩三他们派俩弟兄给娘的搅跑了算了。”王向东说用不着,我现在正想着新路子呢,劳保用品那块儿,咱给他来个大甩卖,保本儿就成,你看新来那个他还受得了不?跟我叫板?秦得利说嘛新路子?陪本赚吆喝的事咱可不干。 “笨了吧?现在流行什么?上海货!皮鞋衬衫手表袜子,只要是上海牌子,准畅销。有档次的人谁还买劳保?甭管啥时候,跟紧了潮流准没亏吃。” 秦得利说你小嘴吧嗒吧嗒说得容易,咱哪进货去?王向东说:“要不说你干不成大事,先定方向再想措施嘛,只要咱哥俩意见统一了,立马就开始折腾!操,狠干它三两年,日本电视机就往家开搬!邓大爷不是说让一小撮人先富起来嘛,咱还等着谁呀?” 秦得利被他描绘的美好前景感染了,不觉笑道:“你这么弄,王师傅不跟你断绝父子关系呀?”王向东不屑地说:“他是叫文化大革命给运动怕了,现在就是提倡搞资本主义,你不搞,别人搞,老这么夹着尾巴,咱穷人什么时候能翻身啊?”然后又得意道:“昨天我探我对象的话了,她说搞点自由经济没有错误,这是党中央提倡的嘛,南方都开始建设经济特区了,这次全国人民要大干呢。我就问她了:我要搞小经济呢?她说那也没错,不过就是不能影响本职工作。啧!以前还真把她看扁了,原来不是那种马列老太太的坯子,嘿嘿。” 其实,王向东突然想卖上海货,还是受了陈永红的启发,不过这话他不能跟秦得利透露。 当天就找到陈永红,说她给自己的衬衫叫同事们羡慕死了,问能不能通过关系多弄点儿,一定要出厂价的。陈永红很得意似的,答应转天就帮他联系。 这里谈妥了,王向东才心情愉快地跟陈永红告别。到了家,父母已经吃完饭,王向东这才想起自己还空着肚子,又不敢说破,只好苦忍了一晚,躺下睡时,忽然想到林红霞: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怀孕了,更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把这消息告诉了姓罗的。想起来难免烦躁,加上肚子咕噜地叫,一夜没怎么睡塌实。 早上起得积极,抓紧出去买了早点吃,总算把一肚子委屈都安抚住。看看表,还早,就慢悠悠向厂子方向骑。将近八点钟的时候,王向东终于夹在上班族的自行车阵里,晃进厂门口去。突然警卫室里一声暴喝:“王向东!” “干啥?”王向东把脚支在地上,停住车问。一边觉得今天罗副科长的脸色象糊了狗屎一般丧气,不过眼睛却瞪得老大。罗副科长整齐凛然地说:“装什么蒜?厂子有规定不知道吗?” “啥规定?” 第16章 “进厂门不许骑车!” 听他这么一吼,旁边几个正在车上的赶紧下来,笑着往里走去。王向东“嘿”了一声,不忿地说:“大科长,吃什么药儿啦?那么多人跟我一样,你怎么不管?” “王向东你甭咬边儿,这就叫树典型!先说我管你对不对吧!”“对对对,不过这典型抓得没有说服力,不叫骑咱推着走不得了吗?我腿又没毛病,走几步路累不着。”路过的就笑,说老三你节约两句吧,上班去吧。罗副科长被王向东损了一句,又不能急,只能恨恨地说:“行,王向东,我给你记着,按规定一次警告,两次罚款,我不信等不着你下回!” 王向东一边向前走,一边冷笑道:“骑个破车算蛋,什么时候我偷煤你抓一回,也叫个成绩啊。”走两步放开心怀,唱起了《何日君再来》,不管姓罗的在后面怎样瞪眼目送着了。其实他是假乐观,心里扑腾扑腾地乱着呢。放好了车,远看一眼库房,不禁嘀咕:姓罗的跟我这么叫劲,肯定是为了他老婆的肚子呗,莫非那个泼妇把底细都撂了?按理这家伙应该找我拼命才对呀,可能林红霞没把自己交代出来吧,所以姓罗的也只能发暗气,哼。 开着叉车忙活了一阵儿,一直没见林红霞露面,里里外外就见房老头一个人忙活着。抓个空挡过去轻问道:“老房,你那胖秘书呢。”老房困惑地晃了下脑袋:“没见着,说是请假了。” “啥事?”老房谨慎地苦笑着说:“咱哪知道啊,又不是领导。” 王向东默默地走开了,心里有些空荡,又很迷惘似的。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一章-不务正业-05 (更新时间:2005-3-1910:47:00本章字数:3740) 林红霞连歇了三天,还没有露面,王向东有些坐不住了,心里越来越没底,不知道她弄的是哪出,又不能去跟罗瘸子打探。这天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确定姓罗的要连值后,王向东一出厂门,就奔了林红霞的家。敲了半天门,林红霞才出来,一见王向东,顺手就要关门,被王向东一把顶住,挤了进去。 “咋不上班呢?”“用你管?你是厂长还是书记啊。” 王向东在《奇袭白虎团》的连环墙画前一屁股坐下,掏出烟来点上,望了一眼林红霞,发现几天不见,她居然憔悴了许多。就问:“真病啦?”“假的。”林红霞话一出口,泪就下来了,大把地往下揩鼻涕,顺手抹在鞋帮子上,伤心得不行。 王向过把烟往脚下一扔,心虚地威胁:“你别弄这手儿行不?冷不丁来个串门的,还以为我把你咋样了呢。”林红霞听他一说,一下坐在床上,哭得更猛烈,边哭边说:“王老三,你对我到底是啥态度?”“啥态度?什么啥态度啊?你要说什么?”林红霞仰起脸道:“离婚,我要离婚!” “你什么意思?”“我要真离了,你能娶我不?” 王向东一下站起来,急迫地说:“林红霞你别刺激我啊!”林红霞忽然冷笑起来,断然说:“我就图你一个干脆,你要不娶我,我就不离了。” “你别一惊一诈的,看我心脏好不是?到底怎回事?” 林红霞说能是怎么回事,那天晚上我跟瘸子摊牌了,说我怀上了,他就知道是我外面有了人,问我是谁我不说,就打起来了,给了我一脚,踢在肚子上——说着,泪又来了:“当晚去医院,人家说孩子完了,给流了——呜呜,没想到他一个瘸腿还有那么大劲。” 孩子流了?王向东忽然感觉一阵莫名的轻松,又完全地高兴不起来。他仔细地看了看林红霞,心里又气又怜,一时竟没有话。 林红霞继续说:“他猜到是你了,不过我没认帐。”语气中虽然并没有邀功的意思,王向东多少是有些感激的,他叹了口气,也没有把前几天罗瘸子在厂门口向他发威的事说出来。 林红霞说:“你猜怎么着?一看孩子没了,他居然有些后悔,说不如留住呢。哼,我明白他的心思,他那玩意不行,也怕别人甩闲话,倒不如好歹让我挺着肚子给他装回面子呢——你说他还叫个男人吗?” 王向东问:“你现在打算怎办吧。”林红霞道:“还能咋办?你也不敢要我,我还能离婚?丢不起那个寒碜啊。唉,我认命。在气头上的时候我也喊离婚了,结果把姓罗的镇住了,给我跪下了,他栽不起这个面子,男人一那样就彻底完了。不管怎么着,我一辈子也不能原谅他这一脚丫子。”王向东愣了下神,说:“行了,我这绿帽子也给他戴得够缺德了,以后你们两口子安心过日子吧,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还找我老三,我照样给你们出力。” “那——哪天我想当妈了,再找你帮忙行不?” 王向东皱着眉还没说话,林红霞先冷笑着“哼”了一声,有些凄凉地说:“算了吧,跟你穷找乐呢。这两天我也想了,咱俩早就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与其闹得里外都不是人,还不如好说好散,以后见了面也少个尴尬。老三,说心里话,我从没指望你能怎样,今天你能来看姐姐,我也就知足了,我不会为难你。再说了,这事真传大了,别人也得说是我勾引你王老三,毕竟我是个过来人啊。唉,我就是这么个命,有苦说不出啊。”王向东被他说得沉闷,低头拣起被踩灭的烟,接着点上了,闷闷地吸起来。他没想到林红霞这等泼妇在关键时刻还能识得大体,庆幸之时,不由得也高看了她一眼。 两个人既没了厮混的情趣,又出了这样的事,一起坐着就想不起话来,王向东最受不了这种气氛,强压着抽完半棵烟,起身道:“你好好歇几天,有事言声,只要我能办的,一准帮你。” 林红霞看他走两步,突然说:“老三。”王向东站住,看着她。 “以后啊,对你媳妇好点儿,在这事上啊,你算欠人家的。” 王向东没说话,开门出去了。 接连几天,一到厂子门口,王向东就少有地规矩,提早下了车,溜边儿推了走。他知道姓罗的兴许就在什么地方监视着他呢。他不想跟姓罗的交锋,没意思。而且他自己也先觉得亏心。不过有时候,他又突然会生出一股无明火来,要主动找姓罗的打上一架!虽然林红霞肚子里的没成形的孩子并不叫他觉得何等亲切,可也不能这么就叫姓罗的给消灭了啊,想起来,不由得憋屈。 一个礼拜后,林红霞还没来厂子,王向东倒没怎么嘀咕,倒是瘦猴沉不住气了,叫住他问怎么回事,王向东说:“她又没别我裤腰上,我怎知道?” “噫,你们不是亲密战友吗?怎么你都不知道?” 王向东立刻就急了:“我跟你妈还亲密战友呢!” “嘿,你他妈受哪门子病啦?”瘦猴不忿地斜他一眼,溜达到别处去了。王向东这才感觉失态,想解释两句,又觉无趣,也就由他去了。 王向东这两天的确不怎么上心林红霞的事了,虹桥市场那边的生意已经开始上新台阶了,上海那边的衬衫到了,批发皮鞋的地方也终于找到了,又凑了几样小电器,新焊了货架子,往市场里一戳,一下子档次就上来了。 原来的小百货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因为薄利多销的缘故,赚得钱也不算少。可是苦了跟他们争主顾的家伙,渐渐已经支撑不起。王向东当机立断,把上海衬衫上了架,还用红布写了条幅,挂在车上曰:“要想摇起来,穿戴上海牌”! 当场就围上很多人来,秦得利和王向东乐得连屁眼子上的褶子全开了,过了十几分钟,秦得利就有些烦,怎么这些人光看不买呀?王向东说你怎么养活孩子不等毛儿干,心急吃的了热豆腐吗?咱这是大买卖,得沉得住气,别把自己弄得跟小市民似的没水准。秦得利说我就小市民咋了?王向东不屑地说:“除了当流氓,我看你也没别的前途!” 秦得利得意地笑起来。 这一天只卖了点儿零碎,王向东也有些不甘心,表面上还不好露出来,不然秦得利那嘴就更闲不住了。 三天后,秦得利可就急眼了。直接把电话追到厂子里:“老三你把我坑苦了,这几天连饭钱也没挣出来!上海牌,鸡巴呀!一件也没卖出去,全是看摆设的,没有掏钱的呀。”王向东压低声音道:“别急,万事开头难嘛,再坚持两天,我歇班时候去救场。”不容分说先挂了电话。 旁边的问:“谁呀?”“我干儿子。” “听着象秦得利呀。”“那你耳朵该住院了。” 心不在焉地上着班,王向东的脑子可没闲着,下班钱终于想出妙计来,喜洋洋奔市场找秦得利去了。俩人眯边上一阵嘀咕,秦得利乐得直抓耳朵。 到摊上没一会儿,秦得利嘴就开始碎起来:“哎,这哥们儿,摸多半天啦?摸脏了别人还怎么要?”碰上一个不省事的,眉毛一跳说:“做买卖还怕看咋得?又不是生孩子。” 王向东拉一把正要上火的秦得利,笑道:“给个面子,你们俩都省两句——不过这哥们儿也别怨我嘴臭,这上海牌还就是金贵,您要有心,就瞧准了挑,不然还真给我们哥俩在意着点儿,我们可指这个吃饭呢。”“耶,听你这么一说,是瞧不起我了?看我不象用得起上海货的?” “就你?”秦得利的嘴快撇到体育场外头去了。 “切!别说你这么个狗烂摊儿,就是百货大楼,哥们儿我要来了脾气,也买得起?” 秦得利鼓励道:“吹,吹,接着吹啊,趁着风小赶紧吹,一会儿扇了舌头别跟我们讹药费啊。” 第17章 王向东则继续赔笑:“兄弟你要真有那本事就现一把,先把我这摊买了去,我放鞭炮给你送行。” “骂我?” 秦得利说你买不起就别废话了,我们这是高档次的,谁想摸两把就摸两把不成,臭要饭的样儿,也用得起上海货?年轻人脖子一横道:“就冲你看不起劳动人民这意思,哥们儿就得灭灭你的威风,衬衫皮鞋,给我配个全套的!不就钱嘛!” 王向东一边忙不迭地给他找匹配的号码,一边恶狠狠瞪一眼秦得利:“狗眼看人低了吧?赶紧给这兄弟包好了吧!”秦得利忍着笑闷头找东西,年轻人仰首道:“不用包,我就直接装备上了,一会儿把我身上这套给来个袋子装上就成啦。”一边就点钱,当场把钱夹里的零钱都算上了,好歹没栽面,还真凑齐了,一手交了钱,一边还不服气:“今天是出来随便转悠转悠,没带那么多银子,要不我把你摊子全包了!哼,我就看不起那些看不起别人的!” 王向东一边伺候这位穿戴着,一边捧他;“还就是,人不可貌相。兄弟你今天算给他上一大课了,他还就欠这么栽!不撅他一回面子他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那人穿上衬衫,又把袖子挽起来,晃着胳膊不可一世地走了,后面的秦得利早坐在地上,揉着肚子一个劲喊“抽筋了抽筋了”。 王向东回过神来,呵呵两声,抖抖一把票子道:“比卖打火机跟袜子过瘾吧?” “过瘾,过瘾,哈哈,要都这么卖,更他妈过瘾啦,哎呦,老三你说全九河得有多少这样的傻冒?够咱赚几年了,哈!跟你一块儿做买卖真他妈好玩儿,你个混蛋是怎么想出来的?”秦得利边笑边跺着脚。 “激将法,这叫激将法懂不?” “哪个高人带你上道的呀?够邪!”“切,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干什么事你只要肯往里扎,琢磨来琢磨去就出彩儿了,勤劳致富嘛——光靠手脚勤劳还不成,脑袋也得勤劳啊。” 王向东不知道,他这一勤劳,没出俩礼拜,可就给秦哥的脑袋勤劳出病来了。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一章-不务正业-06 (更新时间:2005-3-2011:02:00本章字数:3619) 这个周末,大女儿回来了,家里割了肉,王老成还特许老三上桌跟他喝了两盅,本来是欢喜事,最后却弄得全家都不愉快——关键是为了大姐的将来惹出了闲话。 林芷惠先关心,说:“清儿你的岁数可不小了,连超儿都结婚了,三儿的亲也定局了,爸妈心里装的就是你了。”“对呀,有啥打算?村里那个还纠缠你不?”王老成咋吧口酒,插话道。 慕清说您也甭操心了,我们早断了,是人家不理我了,说不想拖累我。 “真的?”王老成沉吟一下,点头道:“倒是个明白事儿的,不错。” 王向东说;“既然您都觉得不错,就让大姐跟了他呗,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姻啊。”立刻被王老成吓唬了一句,酒也不让喝了。 林芷惠说正好有个老姐们也惦记着慕清的事呢,下次回来我带你去趟她家——“人家给你提了门亲事,是政府里面的,那孩子我见了,挺好,就是文革时候因为成分问题给耽误了,一晃也三十好几了,一直遇不到合适的。” 一提“成分”,王向东猛地就想起了米彩儿,嘟囔道:“现在又不兴成分了,当初你们可是死看不上人家彩儿呢。”王老成说你瞎搅和啥呀,小陈不比米彩儿强天上去了?大人说正事呢,你少插嘴。又对女儿说:“就下礼拜吧,你抓工夫赶回来,见见。” “我不去,我的事不用你们管。”林慕清倔强地一转头,望着墙壁。王老成刚要发火,林芷惠赶紧问:“自己有合适的了?”王老成不屑地说:“自己能找到什么样的?婚姻大事是过家家呢?”一来二去局面就僵住了,王向东本来想溜出去奔虹桥卖“上海牌”,一看家里气氛紧张,也不敢贸然行动了,正在边上忍着,外面喊他接电话。 又是秦得利。 “今天怎么样?”“操,演砸了。”秦得利唉声叹气。 “咋了?”“你就惦记买卖,也不问问我在哪?” “你还能在哪?又进派出所了?”“骨科医院!” “妈的怎么了?你等我啊,我过去再说吧!”“甭来了,去我家吧,我这就回去了,三哥他们在这呢。” 王向东一溜烟跑回去,推出自行车,回头喊一声“大罗找我有点事”,骑上就跑了。见了秦得利的面,吃了一惊,这小子脑袋上缠满了绷带,胳膊还打了夹板,伤兵似的。韩三和另外几个东区的混混都在,正义愤填膺地议论着什么。一打听,敢情秦得利今天在市场用激将法“激”上了一个痞子,人家听他满嘴吹泡泡,一怒之下号召几个弟兄把摊子砸了,东西抢了,秦得利拼死相争,最后落这么一结局。 “谁干的?”王向东急了。韩三说:“要知道谁干的,我们能饶了他吗?已经叫虹桥的哥们儿给扫听着了,跑不了他!” 秦得利懊丧地说:“老三你这激将法整个一馊主意啊。”王向东说赖我没交代清,这招不是跟谁都灵,得会看人。秦得利说算了,我不跟你探讨这个了,我现在就想逮住那帮孙子,要是一时逮不着他们,我后半生也不干别的了,这就是我一生的理想了。韩三说瞧你这点成色,哪个流氓没挨过黑?跌倒了再爬起来! 秦得利说我本来都不想当流氓了,他们逼我啊,表哥,以后我还跟你混得了。韩三说不行,叫二姨知道了又该跟我要死要活了,你妈死看不上我,你也甭给我添不素净。你还是跟老三做买卖吧,我看他是个料子,比你强。 王向东说:“三哥,这个忙你一定得帮,看利子这造型我心疼啊。那些货都是我们哥俩的心血啊——当然啦,货不重要,主要得找回这口冤枉气来!” 韩三说你们都甭管了,一个礼拜不出成绩,你们的货我赔! 王向东又客气几句,寒暄着出了门,一路往家里骑,心里很别扭,又不知道跟谁急去。这些天除了运用“激将法”成交了几笔象样的生意,再没有什么快乐事,家里家外地烦。估计家里那几口子还在闷着气,王向东从门口顿了顿,没下车,继续往前骑,漫无目的地闲溜达。街上是一派新气象了,大红横幅写满了“建设四化齐奔小康”的标语,只是秋意渐深,树木正纷纷落着黄黄的叶子,和王向东的心情倒有不谋而合的意味,一时,更觉得惆怅。这心情一直持续着,直到几天后韩三打来电话,说虹桥市场的烂事摆平了,王向东脸上才又见了笑容。 韩三说没费什么劲就找到那些人了,都是道儿上的,做事也爽快,约了以后喝酒。王向东说:“我请客。”韩三说那就傻了,他打了咱的人,得叫他们请客才有面子,过些日子等利子的伤不碍大事了,你们先接着出摊儿,以后再没有人敢砸你们的场,不过你哪个激将法还是少用吧,就是真流氓,也得讲点道理不是?别欺人太甚了。王向东笑,说三哥你放心吧,吸取教训了,我正琢磨新方案呢。 韩三说不就是比着蔫坏损吗?还跟我方案方案的,唬我没上过学?王向东说:“那不叫蔫坏损,那叫脑系。”“甭管用啥法子,能套来钱就是本事,老三你就大撒把折腾吧,出了事我给你托着。” 王向东说自己正琢磨新方案,并没有胡说。这几天他琢磨了,如果除掉用激将法榨取来的几个主顾,他们这一段的“上海牌”战略基本没成绩,什么原因?问题不是出在牌子上,而是出在虹桥市场这块地方上,来这里的人都是土百姓,除了看热闹的都是贪便宜的。上海名牌能有销路吗? 咋办?上百货大楼里租摊位去?那时候也不允许啊。不卖了?他不甘心,这么好一点子不就糟践了吗,还得卖,卖什么?——还是上海牌子,不过不能再到厂家进货了。王向东路过一个裁缝店时灵光突现:前几天不是有个家伙怀疑地说:“你们这衬衫是真的吗?”这一问,不就是“市场”吗?就让裁缝店给自己加工“上海衬衫”! 样子是现成的,裁缝看了,说没问题,只许比这个好不许比这个次。王向东说:比它好也不成,就照这个款式来。长期合作,价钱好商量不?裁缝说那太好商量啦! 主意一定,王向东豁然开朗。跟秦得利说了,秦得利却愁眉不展地说:那也卖不动啊,上海牌的东西太贵了。王向东说你智商可能真有问题了,咱卖的是冒牌的,当然价格要便宜,比正品的利润还高呢!咱卖什么?不是衬衫,是一牌子!那些穷人穿不起名牌,还好虚荣,咱这物美价廉地一开张,想不火都不成啊,财神爷算赖上咱们了。秦得利愣了愣,大嘴就咧开了。说王老三你他妈不得好死啊! 没多少日子,虹桥体育场的跳蚤摊里,就多了个“名牌货,大路价”的摊子,生意红火得叫人愤怒。秦得利托着夹板胳膊,用一只手麻利地收着钱,笑逐颜开,态度也不由得好了许多,象个生意人了。这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 多年以后王向东还会为这个灵感无比骄傲:那时候,中国人还没有现在这么精,实在着呢,除了阶级斗争不懂别的花活,至少在虹桥,他是第一个卖假名牌的。 高兴之余,也有乱事。 先是林红霞默默地调动了工作,这倒没让王向东咋样,想起来倒算个好事。 第18章 不过慢慢就有了传言,说林红霞有妇科病,不能生养,可罗副科长还能不离不弃的,真不简单了。王向东先是诧异,一思量,也就猜到肯定是罗瘸子“无意间”放的风了,于是无限地鄙夷,觉得做男人做到这种份上,简直就是大便了,让人连踩他一脚的热情都没有了。 罗瘸子放歪风,那还不算什么,顶多落一堵心,还是替林红霞堵的。真正让王向东恼火的是乱事追上自己头来——忽然有一天,他们的摊子前来了几个“红轧”的同事,见了面,大惊小怪一通寒暄,转天厂办主任就找他谈话,说他最近请假太多了。王向东说以后注意吧。主任说工友们反映了,说你在上班时间去卖衬衫?王向东说没有啊,给朋友帮忙来着,况且那是业余爱好啊,上班时间别人也看不见我啊,除非他们也旷工了;再说了,政策也鼓励大家在工余时间搞活经济嘛。主任说咋了,你比我还懂政策咋了?哪家的政策这么说了?还鼓励!?王向东说:“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不耽误工作,下了班我干啥谁也管不着?” “喝,你违法乱纪也不许管?”“这话没水平啊,不打幡你怎么抬杠呢?这不侮辱我人格吗?什么叫违法乱纪?响应党的号召叫违法乱纪?你一个大主任,什么理论水平?”“因为你是有前科的,做为厂领导,我有义务监督帮助你,别以为我们不掌握你离厂后都跟什么人交往,保卫科的同志都是吃闲饭的?” “嘿——”王向东脖子一扭,望向窗外,赶巧罗副科长正在楼下给党委书记点烟呢,不由得火往上撞,顺口就骂了句污蔑人家祖宗的脏话。 王向东跟厂办主任谈得糟糕,最后怒冲冲摔门而去。没多大会儿,王老成就跑到车间把他臭卷了一顿,看得工友们直乐。 王向东冲天干骂了几句,总结说:“嫉妒,就是他妈的嫉妒!我还不怕了,哥们儿姐们儿们,我还就是下了班去跳蚤市场练摊儿呢,卖上海名牌啊,就是爽!有捧场的没有?告诉我尺码,明天我给你们带来几件名牌,一律批发价,我一分钱不赚你们的,就混一朋友道儿。” 居然很多人来签单,好象不是想占便宜,而是要表明自己不嫉妒别人发财一样,有的还撺掇:“老三,也不能叫你白忙活,好歹加点儿钱啊。”王向东大义凛然:“说不加就不加!” 其实能不加么。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二章-三剑同匣-01 (更新时间:2005-3-2023:54:00本章字数:2502) [劳教期满的丰子杰回来后,也加入了王向东、秦得利的生意伙,王向东只知仗义,却叫小心眼的秦得利跟丰子杰心生罅隙。王老成少不了对儿子讲些人生大道理,王向东却因为突然知道米彩儿离开自己的原因而对老爷子大为抵触。] 1, 1980年代到来的前几个星期里,很普通的一个日子,丰子杰从劳教队回来了。人黑瘦了些,却精壮,一条胳膊的二头肌上还刺了一个乌黑蹩脚的“忍”字。大冬天的,丰子杰也不吝啬,非扒了棉袄给王向东欣赏一下不可。 新朋旧友的少不了聚起来摆酒接风,地点就在大家早先去过的群英楼,热热闹闹,弄得英雄凯旋一般。 丰子杰说“一年两年逛花园”,里面没啥可怕的。韩三说:“对,就当镀金去了,以后更好混了,吃过见过了嘛。”一群真假流氓们就附和,一起喝酒,乌烟瘴气豪情满怀。 当着众人的面,王向东问丰子杰以后有啥打算,丰子杰说:“打算?班也没了,我能有啥打算?跟韩三哥先折腾着呗。”韩三笑道:“我们这些人都是馋懒油滑蹭的主儿,再分有条活路甭往这里扎。”王向东看一眼秦得利,又把目光转向丰子杰:“我看这样,我跟利子不是有个摊儿嘛,我有单位扯后腿,就靠利子一个人在前面冲锋陷阵了,现在忙得屁眼儿都插了电滚子啦。你歇足了就跟我们一起忙活吧,三一三十一,咱哥仨平分利润,也不用你投资了。”秦得利说这样最好,我就快累残了。 “不合适吧?”丰子杰笑道:“你们帮我也别这么帮啊,干脆我算你们长工算了,给我开工资咋样?”王向东不悦起来:“怎么说话哪?是哥们儿弟兄不?这时候不见点儿真情还什么机会见去!就算你一股了,在座的弟兄们给见证!” “够意思!”大家都说老三够意思。秦得利不满道:“我就不够意思了?”韩三说要没有老三你连热屁都闻不上,王向东说:“要没三哥你们帮忙追那批货,利子我们哥俩现在就是一文不名啊。说句到家话,一个好汉得三个帮,功劳是大家的。”一时互相吹捧,越说越热乎,就差歃血为盟誓同生死了。 晚上回了家,王老成问起,王向东说:“我的主意,叫小杰跟秦得利搭伙卖衬衫去,大小算条生路,省得在社会上惹娄子。”王老成点头道:“你这事做得还算帮了个正忙。”然后话头一转说:“其实你也甭瞒我了,你小子一直就没误去跳蚤市场,要不是你妈劝着,我早砸了你的摊子啦。这回好了,有了小杰,你就甭跟着掺和了,塌实上你的班吧。”“哎。”王向东口是心非的应着。 王老成明察秋毫地说:“你以为我真反对你卖个东西咋了?年轻人谁也不是木头疙瘩,闲不住,我理解。我比你还小的时候,为嘛跑城里来?一是饿的,乡下没了活路,二也是心思野啊,这点你倒随我,哼。”王向东听得笑起来,精神放松许多。 王老成接着说:“我担心的是你搂不住火候。我听的见的多了,搭伙做生意没几个长久的,十个有八个最后得反目成仇。古语说了:酒中不语真君子,财上分明大丈夫。可你们年轻人就是意气用事,到头来难免出矛盾,没个好结果!——你要干,就自己干,小打小闹混个乐呵,也甭指望发洋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那搭伙计的买卖趁早别想!”王向东自是不服,嘴上也不争论,哼哼哈哈遮掩过去。 没过三天,丰子杰就“上班”了,跟秦得利一呼一应,把个摊子照顾得热闹圆满。王向东下了班就直奔裁缝店,裁缝店的老板见了亲爹似的热情,财神爷啊。王向东说:“喇叭裤,从明年开春开始,喇叭裤也得做了,一天先来个七八条。” “忙不过来啊。”“死脑筋。有生意不做?要不你抓紧多上俩伙计,要不我把钱送别处去。”“放心吧弟弟,千难万难我克服,绝不耽误你事。” 这里安排妥当了,赶紧奔市场,看情形,似乎没有往常红火,秦得利恨恨地说:“老三,咱撞鬼了咋的?前面又出来一戗行的,人家不仅卖上海衬衫,还卖防寒服跟军大衣。” “呵,比我还牛逼?甭担心,老天有眼,我也刚定了这两样货了,明天就拉来。往后啊,这品种还得丰富呢,流行什么咱就上什么!” “那也不行。”“啥不行?” “前面那家伙肯定是跟咱们学的呗,看咱生意火了,他跟屁啊。” 丰子杰干脆地说:“呆会就砸了逼的摊子!” 王向东说:“那不好,总这么折腾,以后咱在这块儿也甭混了,你知道哪天不留神撞枪口上?天外有天啊。”秦得利被点中要害,摸摸额头上的疤瘌,郁闷地说:“那也不能叫别人抢了饭碗啊。” “不是有你表哥呢吗?这事儿还用咱明着出头?” 秦得利会意,嘿嘿笑起来。 丰子杰提醒道:“我在里面呆两年,也明白些道上的规矩。这个忙不能总叫人家白帮,大家都得吃饭嘛。”王向东忙说:“对,差点忽略了,越是熟人越得讲究。利子,这事就你办吧,给三哥的弟兄们把烟酒钱开出来,别太小气,得有做大事的气派。”“操,卖个衬衫还做大事!”秦得利笑着,还是答应了。 王向东又嘱咐道:“目的是搅他生意,不是打人啊。别弄出没屁眼子的糗事来。” 转天那个服装摊前面就热闹了,一帮小青年围着挑衣服,左边搭讪着,右边就顺手牵了羊。真想买衣服的反而挤不进去,只好往前溜达,看见王向东他们的摊子后才喜上眉梢。 秦得利假装问:“前面咋那么多人?”王向东说:“咳,昨天卖衣服糊弄人家了呗,现在找回来算帐的。这做生意啊,就讲究一个信誉。”买衣服的看他说得真诚,心里也就多了几分赞许,直觉得不支持他一把都于心不忍了。 一来二去,前面服装摊的主人可能也看出路数来了,悄无声息地转移了阵地,王向东等人的生意也愈加红火。 丰子杰因为有个正事儿拴住,整天也精神抖擞的,见了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也敢朗声招呼了,不象那些从牢里出来的,一个个臊眉塌眼象拉了秧的黄瓜似的,仿佛一进过牢房,就永远有罪于人民了。为了丰子杰能有可喜的精神面貌,丰娘还专门跑来跟王老成念叨,说亏了三儿帮忙,要不杰子出来以后咋办呀。 丰娘说三儿将来是个出息的——丰娘再三强调她的眼就是秤,一两一钱不带错的。王老成谦虚着,心里也是美。再见了儿子,就忽然觉得顺眼了许多。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二章-三剑同匣-02 (更新时间:2005-3-2119:44:00本章字数:3407) 这一天天色有些阴沉,可能要下雪了。几个人看市场里有些冷清,不约而同地准备提前收了,顺便去喝几口庆功酒,然后好好歇歇。 第19章 王向东正闷头整理服装,丰子杰突然喊了一嗓子:“三儿,那个不是那谁吗?” 王向东一抬头,顺着丰子杰的手一望,立刻蹦了起来,直追过去。前面匆匆走着一个年轻女人,正向体育场外面去。 “彩儿!?”王向东跑近了,终于确定地喊出来。 米彩儿猛一回头,看见王向东已经追到近前,不由得又惊又喜:“怎么是你?” “是啊,你怎么在这?”“我问你呢。” 王向东回手一指:“那个,是我跟丰子杰的。” “你不上班了?”“上呢,搞点儿外快,嘿嘿。”王向东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终于问:“这几年你跑哪去了?” 米彩儿的脸一红,笑容也没了,叹口气道:“能跑哪去?还在九河呗。文革后我们一家一直住博物馆的宿舍楼。” “你爸平反了。”“平反了。”“那就好,平反了好啊。” 米彩儿轻笑道:“老三,你还好吧。”“一般。” “……结婚了没?”“还没——你呢?” “快了。”米彩儿把目光向旁边移了移,努力地回避着什么似的。 王向东懊恼了,用几乎是忍无可忍的口气追问:“当初你为什么不辞而别?就留了那么一封信?”“过去的事了,我不想提。你现在挺好就成了。”“什么叫过去的事?在你是过去了,我这心里可想起来就别扭!成不成你倒是撂个痛快话呀,蔫哒地就走了,你知道我咋找你吗?” 米彩儿忽然有些气愤了:“你以为我就好受吗?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有用,我就想知道原因,心里亮堂。”米彩儿咬着嘴唇不说话。她比以前憔悴了许多,还是美丽着,只是没有了往日的娇艳。 王向东说你说话啊,我也不能把你怎样,就是想落个明白。米彩儿眼里荡漾起泪花来,最后恨恨地甩了句:“回家问你爸去吧!”扭头就跑。王向东高喊两声,没有叫住,就那样愣愣地看她奔出了体育场的大门。 当晚醉醺醺回了家,王老成皱着眉头,少不了一通罗嗦。王向东突然说:“傍晚上我看见个人?”“看见鬼也不新鲜!见了酒比见你爹还亲!” “是米彩儿。” “米……你咋碰见她啦?” “缘分哪!” “放屁!你们都说啥了?” 王向东猛灌了一碗凉水,抹了下嘴头子问:“爸,她让我问您!当初是咋回事?当初!她为嘛不理我了?” “废话,喝点儿狗尿就胡说八道,我怎么知道!” “这里肯定有事,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明天我找她去,非问清楚了不可!这醋打哪酸,盐打哪……”林芷惠赶紧过来扶他坐下,气咻咻道:“喝成这样!以后你们爷俩都给我戒酒!” 王向东迷离着眼问:“妈,您知道不?为嘛她不理我?这里面有文章!”不等林芷惠说话,他就嚷嚷起来:“天下文章一大抄!你们不说我也猜得到,都是老套子,你们找人家米彩儿来着,叫她离我远点!”林芷惠又气又笑,说你哪那么多歪词? “哼,你们不就是看人家成分不好吗?告诉你们,现在人家平反啦!比咱们家还干净!”王向东话一出口,王老成终于吼起来:“知道就好,你现在是高攀不上人家啦!不管什么时候,你跟她都不是一路人,死了这份心吧!” 王向东往床上一仰,迷糊着说:“随便说你的,我明天就找陈永红去,退亲!”王老成刚要咆哮,林芷惠拦住道:“孩子说醉话呢,睡醒一觉就好了,什么都忘了。” 大姐林慕清这时候已经放了寒假,几个人争吵时,她就在旁坐着,一言不发,偶尔会凄然地冷笑一声。晚上王向东吐酒的时候,她倒是起来照顾得细致,还在弟弟的床头坐了一会儿,轻轻地叹气。 林芷惠说得有道理,这喝酒的人就是没成色,晚上一通折腾后,王向东再睁开眼,果然不再提米彩儿和退亲的事,一骨碌爬起来,塞了两口早点,急急火火先去上班了。不是他积极,而是路上总要耽搁一会儿到裁缝店里验货。 做完了这批货,也该过年了,他们准备歇几天再开张。 转眼到年头了,王向东先给家里来了个惊喜,冷不丁搬回一台14英寸的索尼电视机来,虽然是黑白的,也在小胡同里轰动了一下。街坊邻居都跑来看新鲜,林芷惠忙里忙外心甘情愿地给大伙倒水上烟,王老成坐在凳子上,看着儿子撅个屁股摆弄室内天线的专业架势,有些愣神儿了。 三十晚上,王向东跟丰子杰又买了几十挂鞭炮,一挂挂连了,在胡同里来回折叠了,劈劈啪啪放了个惊天动地。王老成开始还乐,后来鞭炮声没个完,他就烦了,说王向东他们是穷人乍富挺胸凸肚,没什么大出息!嘟囔一句,回屋看电视了,学着儿子的样子摆弄了几下天线,骂道:“妈的,这个玩意是先进,还小日本造的呢。” 这段时间,平房区的邻居们也都知道丰子杰和王家老三做买卖的事了,虽然不屑,看人家挣钱,却也羡慕,偶尔会有直接找到家里的,要老三给挑件象样的衬衫、裤子,当然是想图个便宜。 那时候“个体户”还是个“贬义词”,王老成虽然不赞成儿子的业余爱好,渐渐也不再深管,毕竟下了班去做个小买卖总比闲得难受去惹是生非划算。有时候看见儿子跟街坊邻居做交易能做得敞亮,不斤斤计较,也觉得这小子还算懂得人情世故,心里也是高兴。后来王老三明目张胆地就把衣服带回来,招呼邻居过来挑,王老成插不上话,只有给人家让烟的份。 王老成也知道老三那些名牌衬衫都是仿冒的,儿子跟他也直说了。不过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嘱咐儿子说:“要做得尽量跟人家的一样哩,料子也不能糊弄,做生意不能黑心啊。”王老成到死也没机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侵犯商标权”的说法,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心灵手巧呢。 初二是北方的“姑爷节”。二女儿林慕超也跟丈夫程乃器一起来拜年了。慕超的肚子已经挺得老高,据说下个月就要生了,说时一脸的幸福,王老成和林芷惠都看得心欢,顺便就教训王向东:“看看你二姐这一家子,多美满!搞对象不让老人给把关行吗?西院那个小子自己倒是找了漂亮的,现在当组奶奶供着呢,好吃懒做还狗松脾气,崴泥啦!” 林慕超说:“爸,抓紧给老三把事办了吧,现在可不象我们那时候了,才几年啊,结婚的档次就上去了,张口就要电视机啊,真敢说话!”王向东说:“我给她个老母鸡就不赖了,跟我讲条件?不成就拉倒,谁稀罕谁呀?没了狗肉还不成席了哪!”王老成说大过年的你甭找挨骂,王向东被大姐拉了一下,不再言语,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反骨,给姐夫上了棵好烟。 程乃器道:“可以啊,三儿,抽上红塔山了。” “就过年弄两盒,玩玩造型。” 王老成愤愤地说:“败家子!” 一家人吃着饭,林慕林芷惠忍不住就又提起大女儿的亲事来,林慕清烦不过,最后招了,说她在学校自己处着对象呢,再问,就不肯说了,林芷惠只当女儿害羞,便不勉强。王老成说:“早晚得带家来见见面吧,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啊,我跟你妈也好给你把把关不是?”王向东不忿地说:“是您搞对象还是人家搞对象啊?”三言两语就又谈崩了,王向东在老爸的一通骂声里,愤怒地离桌而去,二姐夫站起来去追,被王老成喝住:“甭理他!牲口蛋子,缺调教!都是他妈从小惯坏的。”林芷惠也不分辨,只招呼大家吃饭,努力不让一团难得的喜气就这样破散了。 再说王向东出了家门,骑车乱溜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就奔博物馆方向下去。 九河博物馆在文革后翻了新,其实就是重新砌了台阶,门窗墙壁都过了遍漆而已,王向东到了门前,才发现春节期间已经闭了馆,一时惆怅。绕了两遭,也没找到博物馆的宿舍楼在哪。忽然就觉得自己很没劲,事已至此,还找人家做什么?而且人家也快结婚了啊。说不定彩儿现在的对象要比自己强上几倍呢,应该是有学历又有体面的工作吧,或许米彩儿也正庆幸当初没有留下来跟他王老三同甘共苦呢。 王向东最后看一眼博物馆紧闭的大门,恨恨地吐了口唾沫,百无聊赖地往回骑。正是吃饭时间,一路上绝少行人。路边的树木都光秃秃的,空气倒是新鲜,只感觉着风寒了。 快到家门的时候,突然就觉得大姐其实也挺苦的,现在,他倒真希望大姐在乡下搞的那个对象能找上门来,他一定拼力地成全他们,说什么也不会叫老爷子得逞了;而且他也希望大姐能突然刁蛮起来,偏要嫁个乡巴姥给老爷子来点儿颜色染,最好能闹它个天翻地覆慨而慷,才解气!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二章-三剑同匣-03 (更新时间:2005-3-2212:42:00本章字数:1841) 这天晚上丰子杰跑来了,先扯几句淡,忽然说:“刚才我见着李爱华了。” “那有啥新鲜?一胡同住着,哪天不见两遭?” 李爱华就是革命军人李爱国的妹妹,曾跟丰子杰有过那么一点儿意思,丰娘嫌她看上去太娇气,不象个能持家过日子的,一棒子给打散了。现在形势不同了,丰子杰成了两劳释放人员,反过来又高攀不起人家了。丰娘是个好强的,所以有时路过李家门口,都是闷头快走,生怕人家姑娘出来给她几句好话听。 第20章 丰子杰接着说:“李爱华一直没上班呢。”“知道,怨谁?当初分她去环卫,她嫌工作不好,没去。现在悔了?” “人家是个爱干净的,就想找个体体面面的事也没啥错吧。”“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哪?你没告诉她下回看准了门牌号码再投胎吗?” “你说话咋这么损呢?”“我瞧那些好吃懒做娇生惯养的就来脾气。” 丰子杰讥诮道:“米彩儿好?”王向东看一眼王老成说:“在这别提米彩儿啊,她是我们家阶级敌人。”王老成哼一声,转过头去抽烟看电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在家里说话也有了几两分量了,妈的,翅膀要硬啦。 丰子杰咳嗽一声,道:“跟你直说吧,李爱华跟我说,她会缝纫,想帮咱扎衣服。”王向东还没说话,王老成扭头说:“就用她了,谁干不是干?肥水不流外人田。”王向东说您以为我们搓泥球过家家呢,谁干都成? 丰子杰急道:“你不同意?我可都应了人家了,街坊邻居住着,要回你回她去,我不栽那个面儿。”王向东说:“我没说不行,就是一点:得把活儿给咱应住了。” “放心吧,小华的手艺我有根!当初咱打架去,弄破了衣服不敢回家,我就找她给缝补,嘿,比原样还好,连针脚都看不出来。”一直在旁边做针线活的林芷惠不禁笑道:“这就有些吹了,她不成孙悟空了?噗,一口气给你变的吧。” 丰子杰也笑起来,王向东说:“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你先给她送几米布料去,让她出个成活咱也验验,要是不过关,就不能怪咱不讲情面了,咱做买卖可别最后改成学雷锋。” 说过这个事,王老成认真起来:“杰子啊,买卖的事我看你们也别图大,三儿上班忙,你跟那个秦得利就多忙活些。”丰子杰说那是一定了。 “还有三儿,你得注意了。” “我又咋了?” “你现在根本不把心思用在班上,厂里有意见呢,前两天厂长找我谈了,说要不是看在我曾经是他师父的份上,早不容你啦。”“缺他?” “混蛋劲又上来了不是?人家这是为你好!已经有还几个人提议把你调到车间去了,到时候看你还有这么闲不?”“都谁这么缺德啊?让我知道了,我找他们家后门去!” 王老成怒道:“你就知道挑人家的不是,什么时候也找找自己?一个工人,不把本职工作做好,你还有理了?” 丰子杰看爷俩都有些上火,赶紧劝两句,趁气氛缓和的空挡,告辞溜掉了。王老成听外面的关门声过去,又开始教诲儿子。王向东闷闷地抽了几口烟,终于说:“老爸你甭操心了,这个事儿我三天之内摆平。” 王向东相信一个真理:厂长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就得讲究个脸面情分。厂子是国家的,他王老三的工资又不从厂长的口袋里掏,谁那么死硬,放着河水不洗船? 转天晚上,提了象样的烟酒,到厂长家做了个短程拜访,佯称是老爷子的意思,厂长就连说消受不起,毕竟当年还做过老王的徒弟。王向东说我岁数小,贪玩,没少给您添麻烦。厂长说:向东啊,群众对你的反映的确不太好,我一直是本着给年轻人机会的态度来看待你的问题的,又有王师傅的面子,我对你更是关心爱护多于指责批评啊。王向东说:“体会到了,一直没机会感谢您啊。”临了,厂长又语重心长地鼓励几句。两个人一直都没提做小买卖的事,不过王向东心里塌实多了,他知道有些话不必点破的。 没几天,叉车工序又添了个小青年,点明了是给王向东当徒弟的。 小青年刚参加工作,很乖,虽然跟王向东年龄仿佛,一声声师父也叫得紧密。王向东不藏艺,认真地教小青年上了手,自己也能得到更多的清闲了,暗暗地就明白是厂长给他方便呢。得意之余,又想到厂长说的“群众对你的反映”那话,心里就打个结,思来想去,觉得这“群众”可能非罗瘸子莫属了,至少他是个主力——于是一边加着小心,一边也恨恨地黑上了姓罗的。 眼瞄着警卫室,一时就想起林红霞来,恍惚间居然有些怀念。 晚上又走得早,从警卫室门口过时,王向东诚心亮着嗓子高歌着,让里面眼睁睁看着他出去。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二章-三剑同匣-04 (更新时间:2005-3-2311:27:00本章字数:2350) 今天不能直接去市场了,上班时接了陈永红的电话,说要和他谈谈,问谈什么,陈永红说只能见面说,听语气好象还挺严肃。 到了棉麻厂门口时,正赶上下班,陈永红已经在门口等着了,陈永红一笑,说:“我们去对面的公园里坐会儿。” “啥事啊?”“没事不能找你?你心里就有那个小买卖吧?” 王向东嘿嘿笑道:“刘师傅跟你说的?”“刘姨说的,还跟我夸你,说你有头脑,有魄力。”陈永红说到后一句,不易觉察地撇了下嘴。 王向东心里舒坦,嘴上谦虚道:“做个小买卖就有魄力了?人家干大事业的往哪放?” 说着话进了公园,选一张椅子坐下,陈永红说:“向东,你也知道,我不是思想落后的人,我从来就不反对你做小生意,不过我也从来没支持过你。”“没事儿,你现在支持也不晚。” 陈永红白他一眼,继续说:“向东,咱们现在也定亲了,有什么话都可以摆在明面上说了。我们两个人,不论谁做什么事,都已经不再是孤立的事情,它涉及到我们共同的未来。” “没错啊,我这么干就是为了我们将来能活得比上一代幸福嘛。” “那你说,幸福的概念是什么?” 王向东苦笑道:“这还用问?吃好喝好,论起什么来,都不比别人次,不就幸福了嘛——你以为还是什么?非等全世界那三分之二受苦人都幸福了,咱才一块儿幸福?现在就是谁有本事谁先往前蹦达着,等有了富裕,再给亚非拉的同志们分分,让大伙都有饭吃,咱看着就特有成就感,就幸福之上更加幸福,呵呵。” 陈永红愣了下神,眨巴着眼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大的抱负,乱讲呢吧?不过叫你这么一白话,把我的思路也给打断了。” “那你找我究竟有啥指示?不是给我开团会吧。” 陈永红沉吟一下道:“……我们厂有个职工,也在外面做买卖,经常旷工,最近被开除了。”“旷工不好。”王向东一脸诚恳,“做买卖就是一业余爱好,不能耽误本职工作,你说对吧?”“对,你能有这觉悟我就放心了。”陈永红一边点头,一边微微地皱起了眉,她不明白自己的思路怎么一下子就顺着他的话走起来,一时显得自己还没他境界高了似的。本来是想帮助他进步的,这下有些被动了。 王向东看她一眼,笑道:“呵呵,怕我给你的形象抹黑吧。”陈永红笑着否定,王向东说:“其实我做买卖也是为了咱俩好,将来结婚的时候,咱不能靠老人,得靠自己的力量。”“好啊,和我想的一样。” “而且,咱靠自己还得把婚事搞得够场面,也给工人阶级挣个脸。”王向东说着有些兴奋了,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好象自己要干的是一项伟大高尚的事业。陈永红笑道:“我倒没这么想过,我计划中的婚礼应该是简单、朴素的,咱不跟社会上的人攀比排场,那种思想不健康。”“甭信那个,有钱就健康!咱一辈子不就结这一回婚嘛,咱自己不能委屈自己。” 陈永红又宽和地笑起来,她虽然不同意王向东“有钱就健康”的说法,却又让一句“咱不能委屈自己”弄得漾起一些温暖的感觉。其实,因为“政治面貌”的问题,她对王向东的看法曾经有过动摇,要不是父母及刘师傅两口子做工作,她可能早就提出分手了。后来,随着这两年社会的突变,她的心思也慢慢活动了,渐渐觉得王向东这样种重感情又头脑灵活的男人,还是可以信赖的。如果在政策和思想上再有自己给把把关,几乎可以说臻于完美了。 出了公园,王向东看看渐暗下来的天色,问:“晚上没啥安排?看电影不?” “没跟家里打招呼,他们要担心了。” 王向东也不纠缠,只约了下周见面的时间,两人分头回家。 丰子杰已经收了摊儿,正跟李爱华在王家等他。王向东进屋先汇报:“接受团支书思想教育去了。”然后看着铺头的两件衬衫,问:“扎好了?”李爱华说:“你看看吧,行不?” 王向东仔细看过,皱着眉头说:“样式还可以,针脚太大了,一看就是残次品。还有这个‘上海’俩字的刺绣,太松。”李爱华红了脸紧说拿去再改。旁边的丰子杰明显不悦起来:“老三,咱又不是给‘上海’搞加工,凑合卖吧,那些老坦儿懂什么?” “咱这不是自己砸自己招牌吗?不行!”王向东脖子梗着道,“越是自己人,咱越不能将就,最后还不是糊弄自己?咱图个啥呢?”丰子杰尴尬地怒道:“你不图啥,你以为我就图啥了?还不是看华子待业在家不好受,想拉她一把吗?”王向东果断地说:“不管怎么着,质量不过关就不能用。” 王老成在一旁也急了,蹦起来道:“喝!你以为你是大老板咋的?买卖是三个人的,就你一张嘴就给人枪毙了?中央还讲究个政治协商呢!你还想搞独裁咋着?” “咳,您就别跟着搅乱啦。 第21章 哪挨哪呀?” “放屁!我搅乱?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天南地北的事儿什么不比你懂?刚扑腾二尺高就以为自己是海底蛟龙啦?” 李爱华早红胀了脸起身,说:“你们别为了我伤和气,我抓紧改一下就是了,不怨三哥急,确实是我的手艺不过关。”丰子杰懊恼道:“算了,你也不用做了,这两件衬衫就算我的,到时候扣我分红不得了吗?”王向东耸了下鼻子,说:“杰子你又弄那没劲的,有意思吗?小华这事咱一定要帮忙,可不是这么个帮法。” 丰子杰一横脖子道:“算了吧,这一水我就看透了!你以为自己是共产党大救星咋的?小华,咱也甭求他了,走!我就不信邪了,离了他地球就不转了咋的,谁的棉袄不过冬?”说完,拉起李爱华的手就向外走,李爱华不愿,还是没收住脚,只回头歉意地望了一眼屋里的人。林芷惠喊了一声,丰子杰也没搭理,“咣”地摔门去了。王向东怒喊起来:“丰子杰,我操你大爷!你他妈跟谁摔打哪?” 王老成一屁股坐下,气哼哼奚落道:“这回行了,我叫你喘牛气!” [10月20日上午修改至此]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二章-三剑同匣-05 (更新时间:2005-3-2411:34:00本章字数:3682) 王向东憋了一肚子闷气,一夜没睡好。丰子杰的脾气他当然了解,但没想到他在李爱华这件事上表现得这么不义气,细想,估计这小子还是想讨好李爱华,然后跟人家重修旧好吧。即便如此,也该敞开天窗跟他事先通好气啊,就那么脖子一横摔门而去,太不地道。而且这事一出,家里没人站在他一面,都数落他的不是,尤其是王老成,更是气得没个好脸色,好象他老三是个没情面的畜生。 王向东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转天早上起来,看王老成还耷拉着脸,也就不多话,好歹扒拉几口饭,骑车去了厂子,到班上先为一点儿小事把新徒弟吓唬了一顿,然后自己开着叉车往车间送料,干得卖力,似乎想通过紧张的劳动把乱心的事暂时抛开。 完了活儿,王向东坐下抽烟,还是觉得烦躁。又把昨天的事颠倒来颠倒去地想了几遍,刚有了点眉目,秦得利的电话就追到厂子来,问他丰子杰怎么没来:“我这里都忙翻啦!”王向东说:“你先顶住吧,小杰那家伙昨晚上跟我斗气来着。” “咋着,他不干了?你们这都演的哪出啊?丰子杰也太有谱儿了吧?咱这么对他,他还挑肥拣瘦咋着?”“打住吧先,蛋子上盘子,你也不是啥好丸子。别听个风就是雨,杰子也没说什么出格儿的,他就那脾气,我不计较。回头我找他,叫他接着干就得了。”“我说也是嘛,都是穿一条腿裤子长大的,还能真掰了,到底为了啥呀?”“回头再说吧,先挂了啊。” 秦得利急喊:“慢!还有正事哪——咱那货架子要断了,回头你从厂子弄截一米半的角钢来吧,市场门口就有电焊。”“行了,下午见。” 放了电话,王向东就让徒弟带了盒烟去找车间里相好的工友,没多久,就拎了一截割断的角钢回来。 “师父,干嘛用?” “打听那么细做啥?一会儿瞧见没人的时候,从排水口塞墙外头去。”看小徒弟有些犹豫,王向东一瞪眼道:“这么点儿屁事还用我亲自出马?” 自从进入跳蚤市场后,王向东真的已经很少从厂子往外“捎”东西了,他觉得没必要再做那种苟且之事,甚至开始看不起那些鬼鬼祟祟揩些小油的工友,不过一旦有“需要”,他还是会很“自然”地重操旧业,顺手一牵。他知道这样不对,但自始至终,他却没有半点觉得这有什么可耻,大家都在做,就很平常了嘛。就象那些在工友间肆无忌惮开玩笑的场面,谁也不会因此觉得这些人是流氓团伙,反过来,要是大家都绅士淑女一般,冷不丁冒出一个满嘴跑生殖器的,他准被公举为下流坯不可。街上都是老鼠了,谁演那个喊打的,准要被群殴不可。 在厂子晃荡了一天,终于下班了,王向东骑车绕到厂子侧面,过去把角钢提出来,刚要上车,突然听见一声喝:“王向东!干啥呢?” 是罗瘸子。 王向东猛吃一惊,很快镇定下来,他知道罗瘸子是诚心找茬,不定已经“标”了他多少天了,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亏他想得起这样一句来。) 罗瘸子喝道:“直什么眼?问你呢,手里啥东西?”王向东冷笑一下,举了举角钢,罗瘸子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王向东说:“亏你还是轧钢厂的职工,这个不认识?”“少跟我玩悬乎套,哪来的?”“嘿,能轻易告诉你吗?回头你也拣去了。”“——拣的?天还没黑哪,瞎话来得倒快!带着赃物跟我回厂!” 王向东一抬腿跨上自行车,把半截角钢朝肩膀上一搭,笑道:“老弟还就不给你这面子,下了班了,谁还认识你是谁呀?你管得再宽也管不到别人拣废品吧,小白菜咱明儿见吧!”刚要蹬走,不妨罗瘸子一个垫步斜蹿上来,死死抓住了后车架,厉声叫他下来。王向东心头火起,不假思索地一回脚,“通”地踹在罗瘸子怀里,罗副科长壮志在胸,居然没有松手,一边还冲厂门口那边高喊:“抓贼啦!抓贼!啦!” “找扁是吧?我他妈帮你!”王向东把车一扔,腾出手来就是一拳,罗副科长一个趔趄,险些跌倒。王向东吼道:“再给我起腻,小心你那条狗腿!”回手去扶车,不料罗副科长真的威武不屈,一把又将他拽住:“我最恨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人,你偷国家财产,我绝不能放你走!” “你还成刘文学[注1]了是吗?去你妈的!”一角钢斜扫下去,正拍在罗副科长的大腿根上,只听“哎呦”一声暴叫,罗副科长松了手。王向东一眼也不多看,跨上车风驰而去。 到了虹桥体育场的摊子前,放下角钢,先说了打罗瘸子的事,秦得利一边笑,一边幻想道:“妈的当个芝麻官儿就压不住威啦?要是碰上我,把他大腿小腿全干残!喀嚓,一条大腿!喀嚓,一条小腿!哈哈!”王向东说罗瘸子的小腿不用你干,自己早就残了。秦得利兴趣大增,紧着追问,王向东自知言多语失,随便敷衍过去了,只跟他核计收摊后去焊货架子的事。 秦得利转了话题问:“丰子杰怎么回事?” “咳,也没啥。”王向东无所谓地说,“就为我们一邻居给咱加工衬衫的事。”然后简单学了学昨晚的故事。秦得利批评道:“老三这就是你不对了,看那意思,丰子杰是想借机勾搭那丫头啊,咱哥们儿应该给一块儿使劲,要是能用几件破衬衫给丰子杰糊弄一老婆来,也是功德无量嘛。” 王向东先笑,然后说:“这衬衫是咱的牌子货,不能玩笑,我白天想了,也有我的不是,我他妈脾气也是忒躁,没有我对象那循循善诱的耐心——循循善诱这词你懂吧?”秦得利说你就别拽了,你到底想出啥路数来了? “除了娇生惯养,这小华总体上还是个好姑娘,即使没有丰子杰这一段儿,我也得帮她。衬衫做不好,咱可以给她喇叭裤啊,喇叭裤好糊弄,有那么个样子就成。弄好了,咱一个月也能给她开个百十块钱,比上班还强。”“嘿,我服你了,到头来这好人还得让你做。”“放心,我不抢功,回头叫丰子杰跟她单线联系。” 有主顾了,两人住了口,招呼生意。 收摊后一起去焊好了货架,王向东拿了两条喇叭裤,准备给李爱华做样板用,然后跟秦得利分手,回去先找丰子杰,丰娘诧异道:“没跟你们在一起吗?一大早就出去了呀。”王向东没多解释,只说等小杰回来叫他去找自己,心里纳着闷儿,先回家了。 吃过晚饭,丰子杰来了,说白天去韩三那边了,王向东心里不快,估计丰子杰肯定要跟韩三说自己的不是,也不好追问,只顺势抓过喇叭裤,说了自己的打算。 丰子杰可能是有些意外了,愣了下神儿才笑道:“昨天咋不说呢?”王向东说:“不是想把机会留给你吗?”丰子杰揭露道:“拉倒吧,昨天你根本就没这想法,瞧你当时那个样子,好象人家小华要来跟你抢家产似的。” 林芷惠在旁笑道:“杰子,是不是对小华有点儿意思啊?”丰子杰微红了脸笑,没有答话。林芷惠继续说:“要真这样,抓机会我给你们撮合撮合。”王老成立刻咳嗽一声,林芷惠侧目看他一眼,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冷了一会儿场,丰子杰出跟王向东说:“韩三他们几个准备去南边看看,想带我一起走。”王向东急道:“别介呀!咱这里干好好的,你跟他们掺和啥?” 王老成又是咳。王向东不理会他。 丰子杰说:“韩三说南边开放,应该比这里好混。” “你答应他了?”“当时是答应了。”“是不是因为昨晚上的事,你一时别扭啊?”“不是。咱哥们儿之间还能那么小气?”丰子杰笑得不是很自然。 王向东说:“你要改了主意也不丢人,口头一应,又不是签了生死状呢。要是你下决心要去了,我也不拦你,人各有志嘛。” “人各有志,人各有志。”王老成附和道。 丰子杰说:“我得再考虑考虑,明天我还去虹桥,该怎么干还怎么干,什么时候韩三再找我了,我就给他也给你一个准话。” 送走了丰子杰,王老成话匣子就打开了,先说林芷惠:“你脑子有水咋着? 第22章 小杰刚从里面出来,能给人家小华撮合吗?小华又不是发愁嫁不掉,到时候李家还以为咱拿人家闺女找乐儿哪。你愿把闺女嫁给劳改犯?”林芷惠悔道:“忘记这个茬儿了。” 王向东刚替丰子杰道了句不平,王老成就掉转枪口道:“你也是没边儿!他要去南方,你拦人家做啥?跟你合伙干?你能保人家荣华富贵咋着?哪天再出了矛盾,不恨你一辈子?你们这大人孩子做事怎么都这么不成熟?我在旁边听着就替你们着急。” 王向东抢白说:“您不是总说人各有命嘛,您跟着着急管什么用?”“——嘿!你还学会拿我的巴掌打我嘴了是吧?我这辈子就是操心的命,虽说是有苗不愁长,可我这不给你们勤侍弄着点儿,保不准长成什么歪瓜劣枣哪。” 絮絮叨叨又是一个晚上,王向东听得早烦躁不安了,又没地方逃避,最后只好装哑巴,给俩耳朵受着,直到王老成教训够了,才各自去睡。躺下来,还放不下丰子杰的事,不知他要是真的撒手一去,秦得利会不会忙得乱套?本来以为买卖可以逐渐干得红火,不料又出了这么个转折,郁闷。倒是傍晚打罗瘸子的事,几乎没有再去回想,他以为这个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哪。 / [注1]刘文学: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小学课本里,曾有一篇关于少年英雄刘文学的课文——1959年某日晚,为了保护集体财产,四川某小学四年级学生刘文学在与盗窃集体农田里的辣椒的“老地主”的斗争中,被地主用红领巾活活勒死。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二章-三剑同匣-06 (更新时间:2005-3-2513:25:00本章字数:3281) 王向东一进厂,就被喊到保卫科去了。 娄、罗两位科长都在,王向东一看罗瘸子恶狠狠的目光,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先抢一步说:“呦,今天派出所的没来?”娄科长虎着脸说:“王向东,你小子也是个聪明的,昨天到底咋回事儿?”王向东盯一眼罗瘸子,佯怒道:“娄科长,您不说我也知道:这位肯定又来了个恶人先告状。您不会接着来个官官相护吧?”罗瘸子一拍铺板:“王老三,你别太嚣张!到了这里你还叫花子打狗耍穷横咋着?”王向东破口笑道:“这里咋了,不是工人阶级的家了?我一个堂堂正正的职工,在自己厂子里怕什么?我又没犯路线错误打砸抢去,我又没把国家的大煤块儿往自己家里搬,我个臭叫花子打个狗怎么了?值当得兴师动众?这文化大革命又要回来了咋着?” 王向东白话的时候,看一眼罗瘸子,看一眼娄科长。他见娄科长没有阻拦他的表示,才一个劲罗嗦下来。他知道在保卫科里,娄科长也是死讨厌罗瘸子。罗瘸子在旁听得心惊肉跳,恶血奔腾,恨不能立刻扑上去掐死王向东。 娄科长还是说话了,语气勉强强硬着:“行啦行啦王向东,瞧瞧你的态度!这里还没说清问题呢,你就乱放一通炮,你是跟谁有意见啊?” “咳,我就这狗松脾气,您老担待啊,呵呵。今天找我到底啥事儿啊?” 罗瘸子终于忍无可忍:“王老三!别给你面子你当鞋垫子!你盗窃国家财产,还把保卫科的干部给打了,今天就要解决你的问题!一会儿我们还要把情况向厂里汇报,我们绝不能容忍你这种害群之马!”娄科长也正色道:“王向东,罗副科长没说错吧?当然我不会听一面之词,出于对你负责的态度,才向你了解情况,不然直接报到厂里,结果如何你也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你好好说。” 王向东诚恳地说:“娄科长,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您也知道我在外面有着小买卖,这一个月下来,好歹再挣份工资,您说我傻疯了怎么着?能冒着被处分的危险偷半根角钢去卖?他说的出口,我还做不出来哪——我丢不起那个人啊。要放在文化大革命那时候,我刚进厂子,素质差,家里又困难,还真动过这歪脑筋,可现在,您打死我我也不上那个道啊。别说自己偷了,就是看见别人动集体财产,我都跟他急!” “好啦。”娄科长不禁笑起来,“老三你也别往自己那黑脸上贴金啦,扯那么远干什么?再不拦你,你还不聊到抗日战争去?就说昨天那角钢!”王向东腰杆一拔,道:“拣的。”没等罗瘸子反击,他立刻接着说,“其实后来我想了,可能是谁扔出去想偷走换钱的,我就是拣一便宜,让那家伙最后干吃一哑巴亏,闹个鸡孵鸭子白忙活——可我也有错啊,应该直接给送回厂子来,唉,还是觉悟不到家。”罗瘸子脸都气白了,哭笑不得地说:“不要连的我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还真是稀罕!好好!我不追究这个了,那你为嘛打我?我管你有错吗?”说着一拉裤腰,露出大腿根展览着:“看看——都看看,乌青的一条子,罪证啊!” “是我打的吗?你刚才不说是叫花子打的吗?” 几个警卫笑起来。罗瘸子一瞪眼,大家都不敢出声了,连刚露出笑意的娄科长也赶紧严肃起来:“王向东,你下手也太黑啦,赶上文革时候武斗了。”王向东望一眼罗瘸子的腿,谦虚道:“没有武斗厉害。”罗瘸子下意识地把武斗时被打残的腿向回收了收,恨恨地说:“不管怎么样,不能叫你白打,我可是为了集体利益啊。”后面的语气就有些悲怆。 王向东说:“那是下班以后,又是在厂外,跟工作没关系,你还想讹诈国家咋着?”娄科长瞪起眼道:“罗科长是保卫科的干部,你又是厂子职工,这个问题必须解决!我说个意见啊:王向东你至少得道歉,至于是不是给罗科长卖点营养品,就看你懂不懂人情世态了。” 罗副科长梗直地一皱眉:“我不缺他的营养品!”王向东晃了晃裤裆,笑道:“是啊,他补也是白补。我就道个歉吧,咋道?”罗瘸子气得发昏了。娄科长也有些烦,说:“王向东你还想不想去上班?说句人话就那么难?” “行!”王向东退后一步,抄起门后一根罗纹钢,“罗大科长,干脆你也给我来一家伙,咱两不相欠。以后你好好当你的官发你的财,我规矩地做我的小工人,咱井水不犯河水。”娄科长一拍桌子站起来:“王向东少跟我面前弄那些痞子做派!老子也是当过兵打过仗的,什么没见过?看我太温柔不是?给你阳光太多啦!”王向东一看玩得大了点儿,让娄科长给走火了,也不想再纠缠,赶紧把钢筋棍儿一放,赔笑道:“娄大爷您消消气儿,我可不是冲您,您对我有恩啊,我敬着您还怕敬不到位哪。好好,我这就给罗科道歉——对不起啦您,我这给您鞠躬啦。” 一鞠躬,二鞠躬…… 罗瘸子气恼地喊道:“行啦!赶紧他妈滚蛋!以后别叫我抓住你!” 出了保卫科,王向东一溜小跑着奔了库房那边,春风得意马蹄疾。到了工人堆里,先学了刚才的故事,惹得大伙一通乱笑,瘦猴钻进来撺掇道:“老三,你小子发财了,是不是该出点血啦?” “对啊,老三该请客啦。” “请!”王向东说,“国庆节前一天,你们挑地方。” 提起请客,王向东脑子猛地一闪,又开始琢磨起“正事”来。 他发现除了厂长给他安排了个帮手外,现在他在厂里总是不怎么顺,罗瘸子黑上他了自不必说,就是那些大大小小管得上他的官儿们,平时也是能刁难就不给他方便,甚至连车间里记考勤的那小丫头片子也势利眼,总是跟他过不去,弄得到月底他的奖金总是比别人少。要是放在以前,哪个职工半路上溜个号儿,只要不直接影响生产,谁也不多半句嘴。 现在这是怎么了? 嫉妒,就是嫉妒,妈的。 以前他还真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嫉妒就叫他们嫉妒去吧,气死俩关他啥事?可今天瘦猴一提“请客”俩字,他突然豁然开朗——厂长都那么轻易就摆平了,封他们的臭嘴还不好办吗?这些家伙混得好的,一个月连工资带奖金也不过百十来块,好歹就哄美了他们。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哼! 当日再无闲事,傍晚去了市场,见丰子杰如约来了,心里也高兴。丰子杰从摊底下抽出一条喇叭裤:“老三看看,小华连夜做的,下午就给咱送市场来了,这效率!”王向东看了看,笑道:“不赖嘛,以后就是她了。” “工钱咋给人家算呀?”“指她一个人这两条裤子咱也发不了财,咱不是还得在别处加工呢吗?我看小华这里咱就当给她代销呢,卖完了,钱都给她,咱不贪污,做好人嘛,咱就做到底得了。” 丰子杰说你这事做得还算漂亮。 “我冲谁呀?老邻居不提,李爱国那层关系也不提,冲你也得帮她啊,嘿嘿。” 秦得利在旁道:“咱图个啥?一锅元宵全白玩(丸)儿呀!”丰子杰看一眼王向东,不言语了。王向东咂巴下嘴,打圆场道:“咱这不是帮杰子嘛。”秦得利只好仗义道:“行,那我愿意奉献,熟人就得多吃二两豆腐。不过这事最后要是成全了,丰子杰你得单独请我。”一时打着哈哈,事情也就定下。 回家的路上,丰子杰有些不安地说:“老三,利子是不是不太高兴啊。”“没事儿,都是哥们儿,哪那么多穷讲究?” “要不少给小华点钱,咱也收个过路费,别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伤了咱哥仨的和气。”“用不着,都讲好的事了再变卦,反叫秦得利多想,以为咱俩在背后嘀咕这事来着。” 第23章 丰子杰揭发道:“利子就是爱算计这鸡零狗碎的事儿,上午还跟我念叨哪,说咱这买卖干的,老三整个一甩手大掌柜啊,咱哥俩成他打工的了。”王向东猛皱着眉头,追问:“真这么说来着?”“咳,他也是玩笑着说的,你别当真。” 说是玩笑,王向东心里依然别扭。本来他们这个买卖就合伙得有些特别,他就担心谁有个别的想法,不挣钱还好说,一见了钱儿,就该争功论赏了,人这个东西真的是可以共患难不能同享福吗?这刚见了几滴油水,秦得利就开始不平衡了? 丰子杰说你想什么哪? “没啥。我觉得你还是留下来吧,跟韩三去南边也不一定如何,再说,你这一走,小华的事还不泡汤?” 丰子杰笑道:“已经想好了,不去了,以后咱哥俩绑一起干!” “哥仨。” “……对,哥仨。”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三章:内忧外乱-01 (更新时间:2005-3-2615:54:00本章字数:1897) 第三章:内忧外乱 [“跳蚤市场”面临被取缔的危机,迫使王向东等人更上一层楼,准备向商业街进军了。在这期间,为了争取单位的福利房,王向东当机立断地领了结婚证。不过此时几个合伙人之间的矛盾也逐渐暴露,王向东只好先勉力维持着,一面也在心里嘀咕,恰好韩三从南方衣锦而归,顺手把眼热的秦得利带走了,这才不伤和气地了却一桩心事。] 1, 几个月后,虹桥体育场里流言飞舞,说体育场要开始恢复正常职能了,很快就不叫摆摊了。一时人心惶惶,乱腾腾浮躁着。 “完了,共产党的政策又要变啦。”秦得利洞若分明地说,一脸的沮丧茫然。 王向东说:“没变,昨天看新闻了,还要继续推进改革呢,农村都开始分地了,现在的农民啊,家家都是小地主啦。这说不定哪一天,城里的工厂也都得分给工人呢。” “操,那社会主义不就散摊子了嘛。”秦得利瞪起眼珠子喊道。 旁边的丰子杰撇嘴,妄自菲薄地说:“散不散有你啥?你还把自己当娘家人呢?咱这样的,到什么时候都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甩货,只有靠自己挣业啦。” 王向东说不管怎么着,这里看来是不能久留了,咱光发愁没用,得想辙啊。 丰子杰道:“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 “所以嘛,别跟利子似的哭丧个脸,死了爹似的,象个爷们儿吗?大伙的事咱得一起想法子,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吧?” 丰子杰突然说:“不行咱就上滨江道撂摊儿去!”“啥?”秦得利吓了一跳:“哥们儿你真是什么大说什么,滨江道可不象虹桥,没执照摆野摊儿不成。再说咱好不容易挣俩钱,还不都叫工商税务给搜刮了?” 滨江道坐落在九河市中区,是九河最繁华的商业街,旧社会的资本家们给打了丰厚的底子,几家百年老店都在那里。解放后,资本家逃的逃降的降,人民政府在原来的基础上,建了几个大型的国营商厦,文革以后也是日渐繁荣。不过丰子杰说的“滨江道”,指的是繁华地段外延的棚户区夹道,和虹桥这边一样,那时也开始有自由市场了,不过在那里做买卖的,都要在工商所造册登记,管理费治安费,加上卫生、税务样样齐全。十几年后,九河市腰缠百万千万的个体户几乎都是从那里起家的。 当时丰子杰一吐口,王向东不禁笑道:“行,杰子,终于把你给逼出来了,实话告诉你吧,我早有这想法,也跑去问过了,现在滨江道已经不那么好进了,九河的人尖子都往里面扎啊,那小摊子摆的,筛子眼儿似的密!” 秦得利还是踌躇:“那里寸土寸金啊,咱玩儿的起吗?万一弄砸了,前功尽弃啊。”丰子杰批判道:“你这是典型的养活孩子怕逼疼。”王向东也说:“以前在厂子时,看你是个有气魄的啊,遇到真事儿尿了?整个一纸老虎!”秦得利摸着额头的伤疤笑道:“老三你甭给我也用激将法,激将法这招我算记在骨头缝里啦!我现在怕谁?光脚的怕你穿鞋的?就这么着吧,二比一通过,妈的,反正咱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打住,你还别二比一,有保留咋着?说个死话,你到底同不同意?别等将来出了屁你又说闲话:当初就是二比一通过,我本来就是让你们赶鸭子上架——” 秦得利笑道:“得,你们就是党中央,我坚决拥护还不成吗?就是将来我穿着裤头从滨江道滚出来,也不带有半句怨言的!打死我都说社会主义好还不成吗?”几个人一起笑。 王向东说:“咱也就是先有个方向,能不能找到摊位还不好说呢,这里还得继续干着,不渗到警察进来清场咱都不撤。这工夫我再勤跑几趟滨江道,摸摸脉。” 流言虽然没有持久的体力,却善于短跑,在开始时总是能抢在真理的前面赢得掌声。关于虹桥清场的传说也渐渐稀声,跳蚤市场里虽然浮躁着,迁移的通告却迟迟未来。 王向东不想坐地等死,抓紧往滨江道方向活动了。 那时候还不时兴请客送礼,做什么事都讲究个章法,按规矩来,按政策走,明天能办的事就绝对不给你今天办。比如王向东他们想进军滨江道这码子事,一耗就是两个来月,什么单位介绍信、派出所或居委会的证明啦,都得开得齐全,人家可不缺一个不清不白的人进去繁荣市场;再加上工商所的申请,盖个章就得渗俩礼拜,不是这个不主事,就是那个开会去了,要不就推脱市场里还没空地方,让等机会。王向东又不能天天去,只能见缝插针地忙活,一路下来,求爷爷告奶奶地,一个好脸子也看不着,求他们办点儿事跟要饭差不离。 好在慢慢地也有了眉目,该盖的章基本上齐全了,说过了年就可以起执照。几个人都欢喜,展望未来是一片光明。厂子这边,先在国庆节前请了客,还了愿,也是皆大欢喜。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三章-内忧外乱-02 (更新时间:2005-3-2719:19:00本章字数:4465) 一晃到了阳历年,先按这里的老风俗接了陈永红来家里吃饭。介绍人刘师傅早几天已经给传了话,说女方家长要他们核计着转过年来是不是把婚事办了。 “关键是房子。”老刘说,“年前厂子的宿舍楼快分配了,老王你可盯紧啦。”王老成为难道:“比我们家困难的户太多了,轮得上吗?”“靠你发扬风格啊,这辈子也甭想挨上个儿。” 王向东说:“我们家三口全是厂子职工,劳苦功高,能不分咱房子?” 老刘说:“按往年的条件,老王你们两口子就该上榜,别在后面渗着啦。你还看不出来吗?现在是谁老实谁吃亏,没点儿拼命三郎的精神可挨不上边儿。” “真要拼命的时候我上。”王向东笑道。 分房的事还只是风传,王向东并不急,倒是那些给他做小买卖制造障碍的头目们先要打点一下。王向东选了几个管事的,挨家去烧香,感谢领导们的支持。虽然拜年是早了些,不过大家还是欢迎的。 安抚了主要领导,王向东在厂里就顺当多了,再加上徒弟顶事,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照顾生意。这样一来,原来的小摊子,三个大男人看着,就有些小题大做,秦得利慢慢就看着丰子杰有些碍眼了,私下闲话,就埋怨王向东:“你当初干嘛非拦着小杰跟韩三走啊,听我大姨说,韩三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比咱们挣得还多,哪天小杰知道了,还不说你挡他财路?” 王向东说:“我档他财路?我谁的财路也不档。当初还不是为了让他有机会跟小华搭线儿嘛,再说那时候咱也是忙不开不是?”“切,那他跟小华咋样了?人家不还是不掸他?”“不是小华的事,她家里不同意。不过这事早晚得成,丰子杰这点事再弄不妥,还混什么混?” 一会儿丰子杰回来,王向东就审问他跟李爱华的进展,丰子杰笑道:“八字刚描了一撇,下一笔还不知道有没有戏呢,弄不好就给打成个叉。”秦得利道:“你别叫那丫头给玩儿了吧,是不是干靠着你,就哄着咱们给她代销喇叭裤啊!”丰子杰脸上一热,反目道:“利子你别把人看扁啦,人家再穷,也不至于琢磨咱们吧?你小子心也太脏。” “嘿,乌鸦笑猪黑咋着?你心不脏!你心不脏拿老三我们哥俩卖人情?”“——操,哼唧了半天终于露出牙来啦,敢情你还是心疼那俩臭钱儿啊,哥们儿弟兄的情义还不值那俩钱儿?” “你得了实惠了当然这么爽快啦,成天装傻冲愣,其实你心里比谁都精,一个子儿你也不少拿啊。”“不平衡了?嫌别扭你撤伙码单儿去呀?” 秦得利跳起来叫道:“丰子杰你忘记自己怎么回事了吧?当初你可是夹着一个鸡巴俩蛋子出来的,我们哥们儿不拉你一把,有你今天?现在好,老三你听了吗?开口闭口叫我走人!你也配!?” 王向东烦道:“你们俩有完吗?钱还没挣哪你们先内乱啦,买卖还干不?还混过流氓道儿哪,就这么点成色?”秦得利一摆手:“得,刚才算我嘴臭。”丰子杰也压了压火气,不出声了。 王向东说:“咱仨也是会凑,没一个顺溜脾气的,都是点火就着的主儿。 第24章 我拜托了,你们别老戗茬儿好不好?人家说买卖不成还仁义在哪,咱亲近一场,最后要反目成仇了,落那笑话给谁看?”秦得利说:“没事儿,你还不知道我吗?什么事就图一嘴痛快,不藏着掖着,说出来就完,杰子也不是那斤斤计较的人啊,斗个嘴也就过去了,没有隔夜的冤家。”王向东说:“这我就放心了。后面这些日子,我可能来得少,厂子里正闹着分房子呢,我爸太实在,要是我不盯紧点儿,这拨咸带鱼准又给溜过去。” 丰子杰说那你得盯着,这里就少来吧,我跟利子全摆平了。 说到房子,丰子杰对王向东是满怀羡慕的,王家的条件毕竟要比他家强好多,而且现在还有机会在单位分房子,可他丰子杰呢,什么也指望不上了,爸爸和大哥所在的剧团刚分完房子,又没挤上,下一遭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丰娘跑到单位闹,骂得剧团领导不敢出屋又有啥用?没有房子,就根本别想结婚的美事。前几天约李爱华出来,李爱华对他还是有好感的,好象根本不计较他被劳教过,发愁的也就是一个房子,虽然李爱华没有明说,话里话外也影射到了。苦恼。 收摊回家。半路上,丰子杰说:“秦得利太不地道。” “不象个干大事的,心眼子比针鼻儿还小。”王向东也不满意。 “干脆跟他分开算了,咱哥俩知根知底的,干起来也不互相猜忌,挣钱多少不说,先落个舒心。” 王向东说:“说散就散?哪那么容易。中间有个情面拦着哪。当初还不是他先拉扯我到虹桥练摊儿?没有他我也不会那么早上道。”然后又冷笑道:“不过要是没有我,他现在恐怕连裤衩也穿不上了。” 丰子杰不死心地说:“情面是得照顾,可要是被情面给拴住了手脚,等将来闹僵了再分开,那可是连个情面也留不住了啊。” “再走两步看看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王向东表面上潇洒,其实心里也烦得很。秦得利没什么大能耐,还喜欢瞎算计。丰子杰来了以后,他只欢迎了几天,就开始嘀咕,怀疑王向东信不过他,怕他瞒报收入,才安排个丰子杰来监督——这些小心思,都是在聊天玩笑时不经意暴露的,真的让王向东很厌恶。王向东只是撂不下“面子”两字,才继续跟他在一起将就着,现在他最盼望的就是秦得利哪天先提出分伙,能不伤和气最好。 不过这话他没跟丰子杰提。 回了家,王向东问起房子的事,王老成说已经登记上了。林芷惠抱怨道:“登记管什么用,够条件的都登记了,咱哪年不登记?” “就是狼多肉少,厂子也是困难。”“困难?”王向东不忿道:“最后困难谁了?还不是困难这些职工?他们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儿哪个不是楼房住着?” “有本事你也当官呀!”“我还没那个瘾。”“那就甭说风凉话。厂子里那点事,我不比你看得明白?你跟我这里卖弄啥?” 林芷惠道:“你们两个不吵架不会讲话怎么着?到了一起就掐!指望你们还能探讨出真理来咋着?” 王向东说:“说一千道一万,拿到房子才是真理。” “瞧你闹得欢,我倒要看看你咋给我弄个真理回来。”王老成斜了儿子一眼,不再搭理他,转脸去看新闻,电视里正报道着对越前线的情况,越南人被攻陷的阵地上,赫然散落着中国人民赠送给他们的大米,镜头在“中国”两字上磨蹭着,推出大特写,播音员愤慨地谴责着忘恩负义的越南侵略者。 “人得有良心。”王老成嘟囔道,似乎在谈感想,又似乎在教训王向东。 王向东也不理他,只盯着画面说:“会不会看见李爱国啊。” “那么巧?”林芷惠笑道。 “这家伙是不是真上前线啦?别是吹牛吧。” 王老成说:“瞧人家出息了你嫉妒咋着?当初不如也送你去当兵了,锻炼锻炼好啊,也不会有这么多乱事了。”“哼,我还不稀罕呢,至少不用担心撞枪子。” “哼!还用撞枪子?人要不走正道,家雀拉泡屎都能给砸死。” 林芷惠扇了扇嘴道:“他爸你忌点儿口啊,有这么咒孩子的吗?再说三儿就是干了点儿小买卖,有什么不走正道的。” “哼,他前些日子拎着礼物干什么去了?听说串了不少门子呢,别的本事没有,搞不正之风你倒学得积极。你知道人家在背后说你什么?”“随便,嘴长在他们身上了,我管不着。他们那是气人有笑人无,我死看不起!” “喝,你还以为自己多高尚哪?溜沟子拍马屁那一套,老子我一辈子也没弄过,我就知道靠自己两双手挣饭吃,社会主义什么最光荣?诚实劳动!” “我拍马屁?我那是给他们脸呢。” “丢人!” 林芷惠烦道:“又斗嘴!老三你少说两句成不?诚心气你爸?”王向东抬起屁股,说:“行,我不说了,没共同语言,这叫代沟。我也不烦您了,过几天我还接着给他们送脸去,我就不信拿不来房子。” “来路不正的房子,下来了我也不去住!” 林芷惠笑道:“真分了房子,咱家这个平房就得交给国家了,你去哪住?睡车间?再说了,还是能有房子好啊,至少人家陈永红也不愿意跟咱挤这个乱窝不是?”王向东也说:“就是嘛,你们光知道让我结婚、结婚,到时候怎么住?” “哼,人家陈永红没争过这个,那闺女的觉悟比你高了几层楼呢。”“几层楼?觉悟能当房子住?要是觉悟越低越能过好日子,我还就奔低处走了。” 王老成刚要发火,林芷惠急忙把儿子推走了。王向东进到里屋,一屁股坐在单人床上,看着逼仄的空间,眉头拧成个大疙瘩。 傍年根了,“红轧”的职工们为了分房都变成“红眼”了,象王老成家一样,这里很多人都是几代在轧钢厂上班,论起资格来,一个个都能谈得红光满面义愤填膺,好象再不给他们房子,社会主义就彻底没有优越性了。 房子成了密度最大的话题,和房子有关的小道消息在空气里飘荡着,所有人都竖起耳朵来,生怕遗漏了半点儿。逐渐地,人们谈论得少了,警惕性忽然都高起来,信息也不愿再共享,特殊时期里,平日里亲如一家的工友们开始变的谨慎起来,因为每一个人一下子都暂时变成了潜在的敌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象王老成说的:狼多肉少,有你没我。 这天回了家,王向东急急忙忙地说:“你们吃饭吧,我得找陈永红去!” “啥事?” “领结婚证。”王向东急噪地说:“没听说吧?这次争房子的太多,一半多家庭都够条件,所以又要出新规定,先照顾结婚没房子住的。” “谁说的?”“保卫科那个娄。” “人家爱你?咋没告诉我?”王老成有些不屑。王向东说:“嘿,我的酒他白喝?” 林芷惠疑虑道:“小陈那里,会不会觉得太突然?这事应该两家老人先沟通一下啊。”王向东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有啥突然的?房子就是真理,在真理面前谁都得屈服。”一脚跨出去,风风火火地骑车跑了。 到了陈家,也不敷衍,把情况摆桌面上一谈,陈永红的家长立刻就拍了板儿:“房子重要,抓紧办!”陈永红还有些犹豫,被两方面一撺掇,晓以厉害,勉强应了。王向东保证道:“只要领了证,这房子就灶王爷伸小手稳拿糖瓜啦。” 第二天两个人分头忙,把事情顺利地办好了。从民政局出来,王向东晃着结婚证一个劲笑,说这就是房子啊,没想到这个执照比滨江道摆摊儿的执照还好办。陈永红心里感觉怪怪的,在阳光下仔细看了结婚证的每一细节,还在疑惑:“这就叫结婚了?” “还没呢,不轰轰烈烈办了婚礼,不叫结婚,我能委屈你?”王向东一边把红证收好,一边笑道:“不过,咱现在就是合法夫妻了。”陈永红脸上一热,看看左右道:“你真不知道害臊。”“呵,合法夫妻有啥害臊的,又不是搞破鞋。” 陈永红说:“不理你了,我还得回单位。”“不是请假了吗?”“没想到这么快就办完了,还能上两个小时班呢,你不去了?”“去,这就去。” 两个人分了手,望着陈永红急去的背影,王向东皱了皱眉头,也觉得有些别扭似的,就这个一个章,就合法了?那个开始汇进人流的女人,在那一瞬间就已经变成了他的老婆,好象有些不可思议似的。 王向东没再多想,骑车奔了虹桥市场。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三章-内忧外乱-03 (更新时间:2005-3-2810:18:00本章字数:3163) 又过年了,房子的事没有落实,说是要等到年后才能公布,可能是担心好多人过不好这个年吧——关键是:领导们想自己先过个消停年。 王向东跟几个消费过他的领导沟通过,要他们到关键时刻多帮忙,大家都说没问题,肯定加你一票,不过——大家又都说“不过”——“不过要是别的人都不提你的名,靠我一个人的力量也危险”。 在这关键时刻,给主要领导拜年就变得举足轻重起来。这天王向东一进厂长家的门,就碰见了瘦猴,几个人表面上互相热情着,心里都觉得尴尬。瘦猴聊了几句,先退了,王向东扯几句淡,就提起了房子,厂长温和地笑着:“职工们的困难我们当领导的心里有数,不过这厂里的困难,你们当职工的就未必理解啦。” 第25章 王向东说理解,怎么不理解?理解万岁啊!领导们都不容易呀,这么大一厂子,上千的职工,谁有了困难,您当厂长的能不惦记?我就服气您这样的领导。厂长说难得啊难得,王向东别看你岁数不大,在这些人里,还真就算觉悟不低了。咱们能互相理解了,在这个基础上,还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 “房子的事您还得照顾,我也是刚领了结婚证,可家里没法住啊,人家女方说了,没有房就吹!您怎么也不能眼看着晚辈落那么一下场吧?打着光棍,我这工作热情也受影响不是?”厂长就笑,说:“象你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一个两个,哪个人我都不会不管,你就放心吧,让你家老爷子也塌实住了,过几天我还得单独找他谈谈呢。” 还没谈透,又有敲门的,居然是老房,王向东抓紧放下东西告辞,外面寒风凛冽,王向东的心却是热的。一路上顶风骑车,还顽强地歌唱着祖国,回到家时,后脊梁都湿透了。 王向东进门就吹,说厂长家一地酒瓶子,加起来也没有他一个人出血多。王老成闷哼一声,沉了会儿才说:“世道完啦,你说连老房那么老实的人都去送礼了?唉。”王向东不理他,哼着歌看电视,里面正播放着电影《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突然,一闪而过的女主角露胸的镜头把王向东的歌声阉割了,镜头眨眼工夫就没了,王向东失望地嘟囔道:“操,来真的啦。” “什么玩意?”王老成瞪他一眼,闷头抽烟,转脸跟老伴儿嘀咕:“你说这个小毛子他就敢收人家东西?”小毛子就是毛厂长。 “是啊,当年他在车间的时候多实在啊,一般人给棵烟都不好意思接着。再说了,收了那么多人的礼,你能挨个地都给房子吗?” 王老成叹道:“听说这次就三十多套房子,够条件的职工有二百多号呢,论困难,咱家算小康呢,老房一家九口,四个光棍儿子,住的跟咱这里一样窄巴,真不知他是怎么住的。”王向东悲天悯人地说:“连咱都这样,那些帝国主义国家的老百姓还不都睡下水道啊。” 林芷惠苦笑一下,说:“你们两个别合着伙气我就行了,想着提醒我把被褥拿出去过过光,过两天慕清该回来了。” “对呀,现在学校早该放假了,大姐怎么还不回来?” “来信了,说是跟同学下乡搞社会调查,要写新农村改头换面的文章呢。” 王向东笑道:“我姐不会去她插队的地方了吧,您不怕那个老乡再跟她死灰复燃?” 王老成在旁先恼道:“管不了那么多了,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有命活着没命死。”林芷惠嗔怪道:“瞧你说的,咱能不管吗?慕清不是说已经在学校里交了男朋友嘛。唉,就是咱对人家不摸底,没有上次老姐给介绍的那个放心,毕竟婚姻是终身大事,不能有半点含糊啊。” 王向东想罗嗦两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其实他也有些替大姐的婚事着急呢,偶尔陈永红的妈就要提起来大姐的事,好象因为前面有这样一个老姑娘挡路,后面弟妹们的婚姻就都要受影响了。典型的还是大罗家里,因为上面有个残疾哥哥打着光棍,大罗连谈了两个对象最后都吹了,当然,除了这个障碍,房子也是个问题,那两个对象都明确提出来不跟他父母、哥哥住在一起,大罗当然没条件满足她们,直愁得头发加速脱落,发了几回毒誓,说再也不搞对象了。 相对大罗和丰子杰,王向东觉得自己的现状简直太优越了。 两天后大姐回来了,脸色很不好看,被林芷惠逼问得急了,才说这次下乡见到了以前的男朋友,人家已经结婚了。 林芷惠释然道:“这有什么好伤心的,你不是说你们早断了吗?还为他难过什么?这样更好,省得你再牵挂他。女人啊,苦就苦在一个痴情上,傻也傻在这两个字上了。” 王老成说:“你也是贱骨头,人家结了婚,你也有了新对象,还为他伤心个屁?以后各走各的路不更干净?”王慕清冷笑道:“我有什么对象?还不是烦你们总是问,随便编个谎话哄你们塌实?” “你这是自己作践自己!”王老成恼恨起来。林芷惠倒是劝慰道:“有苗不愁长,有女不愁嫁。上次你回来,不是跟你提了个区政府的干部吗?前几天妈那个老姐们儿还说呢,那个男的至今也没对象,唉,也是条件高,不是大学生还不见呢。闹不懂你们,越是年龄大吧倒越是把自己当宝贝,反而比年轻人更挑剔。” 王向东笑道:“妈,我姐现在咋就不是年轻人了?”王慕清更是气得直喘粗气。林芷惠省过闷来,连说自己糊涂,又敦促女儿拿个意见:到底有没有心思见见那个干部?慕清说:“等毕业再说吧,还不知分到哪里呢。”王老成急道:“等分配?人家等你到分配再见面?你以为自己还是小姑娘呢?三十啦!你不急,我跟你妈还急呢!怎么越读书越糊涂了你?”老两口你一言我一语,烦得王慕清最后破罐破摔一般地说:“随便吧,你们愿意什么时候见面,我陪着就是了。” 一见女儿终于吐口,林芷惠当然高兴,转天就去找那个“老姐们儿”,生怕那个男人被别人抢了去似的。王慕清只是看着心冷,瞧母亲那样子,肯定是担心她嫁不出去了,好歹嫁了也罢,省得在家里占地方。 王老成也出去了,早就约定好了,厂领导今天要跟工龄超过三十年的老职工们开个茶话会,联欢一下,追昔抚今说说知心话。这一追一扶就是一整天,王老成傍晚回来时,脸色阴郁,进门也不说话,坐在铺头吧嗒吧嗒抽闷烟。林芷惠问了两句,王老成只说没事,累的。 王向东问:“茶话会上说房子的事了吗?” “你脑子里除了大便就是房子,还有点别的正经东西不?”王老成瞪着眼叫完,一泄气,嘟囔道:“甭惦记啦,今年的房子没咱的。”“啥?!”王向东一下就从小板凳上蹿了起来,仿佛在裤裆里突然被人塞了一块大冰坨子。 王老成一虎脸:“你闹啥?轮得到你闹吗?毛厂长跟我单独谈了,说下一批肯定要给咱,这次实在是安排不开了,矛盾太大,我们这些老职工不互相谦让着点就没法弄啦。他是我徒弟,我能不支持他工作吗?” “就把房子支持进去了?也不是这样谦让法啊,别人怎么不谦让您?”“不是瞎让!得凭良心。这二百来号要房子的,谁说起来不是满眼的泪花?都难。要让,就得让那更难的。说回来还是那句话:良心就是杆秤。” 林芷惠郁闷地说:“也好,下拨就下拨吧,反正老三也领了结婚证了,不急,早晚是那么回事。”王向东说:“下拨是啥时候?明年能共产主义不?”“你问谁?我又不是马克思。” 王向东咬牙切齿盯了一会儿电视画面,狠狠地哼一声:“你们脑袋都该控水了,热闹了半天,到头来敢情是老妈抱孩子,没自己一个呀!我还就不信那个邪,这个楼房我还住定了!”说完就奔了床铺,从上铺拉下被褥来,囫囵一卷,就往外走。林芷惠说:你又撒哪门子疯? “我这就住楼房去,除非把我从楼上扔下去,我死活不搬走!” 王老成叫道:“你太出格啦!” “名单不是还没公布呢吗?我就不信他们不给我改过来!”王向东一面说,已经跨出门去,林芷惠起身去追,哪里拦得住?王老成气恼地说:“叫他去!我不信一只蛤蟆还能吵翻了天!这小子心里只有自己没别人,再不让他长点教训他更不知道天高地厚啦!”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三章-内忧外乱-04 (更新时间:2005-3-299:23:00本章字数:2932) 骑了半个多小时的自行车,王向东终于找到轧钢厂跟兄弟单位合建的宿舍楼。他事先已经知道哪几个楼口属“轧”字的了,随便选了一个,爬到二楼,看看房门都锁着,王向东也不迟疑,猛地一脚就踹开了一间,大步跨进去,先闻到一股尿骚,估计是建筑工应急时随地尿的,也顾不得了,先摸着瞎把铺盖撂下,找了半天才摸到灯绳,卡地一拉,没亮,仰头一看,还没装灯泡呢。 王向东赶紧下楼去买灯泡,顺路买了把大号的将军锁,改锥、门鼻儿也都齐了,回来一通鼓捣,都装备妥当了,才长出一口气,坐在铺盖卷上先点上一支烟。望着满地没有收尽的建筑垃圾,王向东逐渐塌实下来——慢慢地感觉冷了,出来得急,没穿棉大衣,屋里又没有炉子,风从窗户的缝隙里犀利地钻进来,好象是专门来对付他的。王向东狠劲地撮了撮手,骂句娘亲的,锁好门出去了。 先跑到丰子杰家,说了自己抢占宿舍楼的壮举,丰娘第一个赞成,还怪丰子杰没有老三的气魄。王向东看看丰家拘谨的住宅,知道晚上也不能象小时侯一样住这里了,只好披裹了丰子杰的大衣往回赶。 丰子杰说:“反正你现在也歇班了,明天利子咱们仨一块儿忙活,把房子整理好了,再弄个炉子买张床,不就齐了吗?”王向东进一步说:“咱的货就先存那里,不管什么时候,咱哥仨至少得有一个人驻扎着,今年就是出人命,这房子我也不撒手啦!我跟谁发扬风格呀!” 回到宿舍楼,王向东又搜索到几个破水泥袋子,也拿进屋去,在地上好歹铺了,展开铺盖卷,合衣而卧,囫囵着熬了一宿,早上起来鼻子就不通气了。 下楼吃早点的工夫,丰子杰跟秦得利都来了。 第26章 秦得利说:“老三,今天咱也不出摊儿了,在你这里搞装修!”“摊儿照出,正好在市场弄回个炉子跟弹簧床来。” “有煤吗?”“工地还没撤呢,木头随便烧。” 丰子杰说:“我晚上也跟你凑伴儿来,反正我家里也挤巴——被子都在车上拉着哪。”秦得利笑道:“晚上咱还有局儿呢,知道谁来了?” “你二大爷?” “你二大爷!是韩三。带着几个弟兄从广东回来了,操,那叫牛逼灿烂——脖子上都挂着金链子,九九金啊!” “他在那边干什么?抢银行?”“瞧你说的,人家跟咱一样,做正经买卖,不过他们批发水果,具体情况我还没来得及细问。” 王向东说:“那晚上得喝喝。” 吃了早点,几个人一起去虹桥市场。这里忙活着买卖,王向东转悠了一遭,把炉子、烟囱跟行军床都选购好了,丰子杰说:“不是说好了我跟你先住着嘛。”王向东说我以为你吹泡泡呢,又赶紧去拉了一张床来。 傍晚回去,把东西都卸进屋里,就出去等韩三他们。没多会儿,韩三等人咋咋呼呼地来了,一看,果然象秦得利说的,一个个豪气冲天,走路横来,尤其是一律的黑皮甲克,看着就上档次。王向东笑道:“三哥看来真的是发财了。”韩三笑道:“毛毛雨啦。”还广东味儿的。 相拥着去了饭店,还没坐下,韩三就仰手大喊:“服务员!拣最贵的给我来一桌!” 王向东问:“你们在广东做啥买卖?满地都是黄金咋着?”“做买卖?哈!我象做买卖的人吗?”韩三环顾左右,得意地笑起来:“现在做买卖多费劲?跟要饭有什么区别?” “那你们靠什么吃饭?”“骑驴。”韩三笑道,“我现在有个外号就叫韩扒皮,哈哈。”“怎么个骑法?”王向东真来了兴趣。 “不怕你抢我行事,干这个没有实力不成,你光知道规矩没用。这么说吧——我们几个在水果批发市场一带混,谁想在那里卖水果,得先经过我们检验,一筐抽他娘的三块五块钱的头——南边好啊,只要你敢干,弄根锄头把插土里都开花。”然后拍一下丰子杰的肩膀:“咋样?后悔了吧?当初我可是强烈邀请你啊。”看见韩三等人如此风光,丰子杰心里真的悔意萌生,当着王向东的面,又不能说别的,只能干笑。 韩三说:“这回过了年,我还准备多带几个弟兄过去,我琢磨了,咱九河的人得绑成一股绳让它成了气候。大好河山等着咱去建设啊。” 秦得利先憋不住劲了,表示愿随前往。韩三笑道:“二姨也不答应你跟我学坏呀。”秦得利撇嘴道:“咳,老黄历啦,昨天晚上她还说呢,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在你三表哥也突然出息了。”韩三说:“还不是我给她买大戒指买活了心?——怎么,你这里的买卖不要了?”秦得利向王向东笑道:“我在这里也是小跑儿,其实有老三跟小杰就全料理啦,对不对老三?” 王向东听出他的不满,笑道:“没了你,我们哥俩还真有些抓瞎,不过人往高处走,你有跟三哥闯码头的理想,我能拦你?就是小杰想走我也不拦,大不了我这小买卖撂摊,在厂子混吃等死呗。”丰子杰说:“我还真有心思跟三哥去南边见识见识,可老三这里我不能不顾情面,当初是他帮我,现在我能拆他台?” 韩三说:“说的对。”又一偏头:“利子你就不太够意思了,到那边跟着我,弄不好也是三心二意吧。”秦得利说哪能呢?咱俩可是表兄弟,割了骨头还连着筋哪。 王向东正色道:“利子你还真想去咋着?”“你以为是酒话?”“那行,我也不能亏你,回头咱把帐拢拢,我把你那份开出来。”“用得着吗?不显得咱哥们儿之间生分了吗?”“拉倒吧,亲兄弟明算帐,再说,你这一走,我多少也得给你凑份路费不是?”韩三笑道:“路费我出。不过你们这帐要是算清了也好,省得以后弄那螺螺纲的乱事。” 丰子杰看一眼王向东,王向东说:“就这么定了吧。”心里倒先轻松一块,觉得能借这么个机会把秦得利刷掉,倒也完美。 当晚喝醉几个是难免的,王向东也是兴奋异常,死活拉了大伙去看他的新房,乱腾腾又折腾一会儿才散,留下丰子杰跟他做伴。丰子杰看着空荡荡的房筒子,羡慕地连连说好。 王向东一边在炉堂里引火,一边安慰他面包总会有的。丰子杰没有信心地叹气。 王向东问:“是不是有心思跟韩三去啊?你直说好了,我不拦你,这回跟上次的情况不同了,看来韩三去南边是去对了。”丰子杰只是踌躇,好久才说:“老三,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是想去,可我放不下这边的事啊。一是你这里,二是小华那里。” “我这里你不用管,小华要是同意你去呢?”“……那我暂时也不去了,我心里最不落忍的其实还是你,我一走,咱这买卖不就白折腾了吗?” 王向东沉吟了半晌,才说:“小杰,从开始到现在,我真是想拉你一把,这你也知道。既然我老三真心帮你,关键时刻就不会挡你的路,我也不落那个埋怨。从秦得利身上我也长教训了,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走我欢送,你留我欢迎,要是你真不去南方,咱俩就绑一块儿干,不过将来能怎样我不敢保证,万一落魄了,你别怪我耽误了你发财就成。” “行。” 当晚两人借着酒气,谈得热乎,就差八拜结交了。 转天到市场,秦得利很晚才来。王向东也不废话,就拿个小木棍,在地上跟他算帐,算到最后,王向东说:“只能多给你,不能亏了你的,咱兄弟一场也算缘分。以后我有了什么难处求到你了,你小子别跟我装孙子就成。” 秦得利立刻把心口拍得山响,表现得特江湖。这时候,他当然不能相信在两年后,他再也没有力气去拍打自己的鸡胸脯了。 [10月21日修改至此]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三章-内忧外乱-05 (更新时间:2005-3-2922:35:00本章字数:3161) 这里说着狂话,王向东强占宿舍楼的事在厂里也暴光了,一时闹得沸沸扬扬。领导们当然要找他谈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不起作用,毛厂长又去找王老成夫妇,爹妈少不了过来痛斥孽子,王向东只如铁了心的王八,任谁说出天花烂漫来,也不变节。王老成当众宣布:“我王老成没这个混帐儿,组织上爱咋处理就咋处理吧!毛厂长你也甭顾惜我的面子啦。”说罢,气冲冲回了车间。 毛领导等人先吃过王向东的好处,都有些顾虑他狗急跳墙当着大家的面胡沁,降低领导威信,本来想利用王老成这个老职工的高尚觉悟来震慑他一下,没想到倔老头抖了这么个臭包袱,一时都有些犯难。倒是罗瘸子一没吃他,二没拿他,心里干净得恶气横生,晃着身子大喊大叫,恨不能活剥了王向东的皮一般。 王向东虎着眼说:“你汪汪什么呀?你家敢情大楼房住上了,你他妈凭什么呀?就凭你是个鸡巴科长?当官的就得先为人民服务,有觉悟你跟我们换个房子住呀!”然后把头一晃:“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事已至此,我今天还就不怕得罪人啦,不仅你罗瘸子,让大伙说说——我们这些工人活着容易吗?老一遭的干上几十年不就等分一回房吗?到时候还打得热窑似的,好朋友都恨不能动刀子。你们这些当官的倒是舒坦,早早地住进了楼房,电视冰箱都齐啦,还不知足?关键时刻还想掐巴我们咋着?” 不管他说得对错,围观的都听着解气,只要有人骂官儿,老百姓就爱听。毛厂长可不干了,脸一沉道:“王向东!你不要口无遮拦,我们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你还要怎样?你知道你现在这种行为的恶劣性质吗?” “少拿大帽子晃我。红轧的每根钢筋里都炼着我的血汗呢,现在我住的是应该属于我的房子。我又没占领中南海,有什么恶劣性质?就是有,也是一冤案!” 这里正乱腾着,罗瘸子忽然献媚般冲几位领导一笑:“咱不跟他着急,你们看,我已经叫人把他的破烂拉出来了。”王向东回头一看,厂门口,两个警卫正从车上往下扔铺盖跟弹簧床,那不是他的吗? “我操你姥姥罗瘸子!”王向东大步向厂门口奔去,走两步,又刹住了,回头宣布道:“任你千变万化,我有一定之规!大伙都听清了,我现在住的是二门201号,除了我,谁敢住进去,我叫它变成谁家坟地!”罗瘸子说你吹牛逼。 王向东瞪起眼威胁道;“瘸逼,你信不信?你要是不把我铺盖送回去,我今天晚上就搬你家住去!我他妈跟你老婆挤一被窝去!”工人们暧昧地笑起来,罗瘸子咆哮道:“我铞你?你这是螳臂当车!我背后有党组织和一千名工人兄弟哪!”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一声嘲讽的吆喝:“散了吧。”工人们果然笑着散开一些,毛厂长一面挥手吆喝其他人回车间了,一面叫王向东跟他去厂长室。王向东驻足道:“不当着大伙的面给我个交代,我啥也不跟你们谈。”然后冲罗副科长说:“你记住了,晚上下班前,规规矩矩把铺盖送回去,不然你就在家等我给你拜年去吧。”说完,昂首挺胸奔向自己的工作岗位。 就近的工人都笑,有的竖起大拇哥来。瘦猴说:“老三够摇! 第27章 这就叫一将舍命、万夫不挡。妈的,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手?我今年也没分上房子,媳妇又得泡汤!我爸那老窝囊废,简直气死我也!” 有一个笑道:“本来明天准备公布分房名单了,这下估计要有好看的。”“嘿嘿,那201可不分给谁家了?”“别是给了老房吧,哈!”大家回头去看老房,老房拘谨地笑着,不搭言。 瘦猴说:“还别说,老房今年还真有房子,我爸开茶话会回来提了,说老房感动得都哭了,说厂长就是他们家活菩萨哪。”王向东一边给大伙散烟,一边说:“要说这房子有老房的份,我支持。老房家里比咱都困难。不过你们等着瞧,看看其他那些分了房的哪个不跟头头们沾亲带故?” “就是嘛,哪年不是这样——不过也怪了,你老子以前可是老毛的师父啊,怎么不照顾?”“赖我爸,不紧着巴结呗。什么师徒父子的,一当了官儿,还念那个旧?除非用得上你了。都他妈势利眼!” 瘦猴突然说:“嘿,明天一张榜,如果你占的那房子果然是分给老房了,咋办?”王向东直视着老房,老房得脖子都红起来,在那里受了惊吓般眯着,半句话不敢搭讪了。王向东摇头道:“老房,你甭担心,我再混蛋不会跟老少爷们儿耍。” “那你搬出来?”瘦猴似乎有些泄气了。王向东笑道:“孙子才搬。”然后冲老房说:“这房子他们要真敢分给你,也是诚心琢磨你,就是想转化矛盾,让你跟我掐。到时候你也甭跟我哭丧脸儿,你就领着老婆孩子上老毛家门口集体上吊去,不信他不给你解决。咱工人阶级除了斗争,还有别的高招吗?” 老房长叹一声,拖拉着步子走进库房去了。 旁边一个老工人说:“老房可是排了快十年队了,每次都叫人给挤下去,大前年那次好不容易内定了,又叫罗瘸子顶掉,老房媳妇那次可是喝了药寻死的。这次老三你要是抢了老房的房子,可就真缺德了。”“哪会那么巧?”王向东望着缓缓关闭的库房门,愣了下神,底气不足地说:“现在这行情你们又不是看不出来,不缺德能有实惠吗?” 大家感慨一番,也就散了。 下午领导们都去开会,最后娄科长过来喊王向东去厂长室,路上对他说:“老三你可太霸道,领导们都气坏了,要不是毛厂长念你父母在场子是老职工,信着罗科长的性子,下午就把你送派出所了。” “什么大他吹什么是吧?最后咋决定的吧?”“废话也甭说了,一会儿厂长跟你讲。我就警告你一次,领导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别太过了,差不离就找个台阶下完了。”王向东一下站住,横着脖子道:“娄大爷您也甭说了,我听出来了,还是叫我搬啊!那还谈什么谈?我不去!” 娄科长厉声道:“混蛋小子,冲着咱爷俩投脾气,我才多说你两句,告诉你吧,刚才领导班子会议上已经通过了,如果你执意不让出房子来,就开除你的工职!你以为跟你闹着玩呢?这么大一厂子,能由着你一个人折腾?你也太天真啦。要是依了你,以后还不定跳出什么妖魔鬼怪来哪!” “喝!开除?凭什么开除我?厂子是他们家开的?”“屁话,按厂规厂纪开除你还新鲜?这是给你机会呢,别不珍惜。”“操,以为我真稀罕咋着?还别拿这个威胁我。您告诉姓毛的去,我不搬!他爱咋咋地!” 娄科长说你他妈混蛋!开除了你还能再分房子?有你这么一水,以后你老子老娘分房子都成问题!你跟谁斗气?你斗得过单位吗?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别你妈的犯傻啦,快跟我找毛厂长服个软儿去,把这关给过了不得了嘛。 “不行,我宁折不弯!” “不管你了,你个不知死的鬼!”娄科长急火上升,一甩手上楼回令去了。王向东恨恨地冲办公楼吐了口唾沫,晃荡回休息室,把刚才的话跟大伙学了,几个老工人难免要劝他,年轻的都不服气,一致觉得王向东做得对,堪称榜样。 王向东慷慨激昂一番,出门推上自行车就往厂子外面走,到门口,在警卫室边上停住,望着自己的睡觉家伙喊:“哥几个,谁干的?” 里面出来一个带笑脸的:“老三,谁愿意干呀,还不是为吃这口饭?没有罗科长的令,我们得罪你干嘛?”“行,我理解,咱到什么时候都没冤没仇。回头你们转告瘸子,晚上我回宿舍楼的时候,要是这些东西还没送回去,我直接就奔他们家住去!”一个老些的警卫探出头来,笑道:“老三,悠着点儿,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啊。”“谢了大爷,我还就跟他们斗争到底啦。困难象弹簧,咱软它就强啊,这些狗东西,都是纸老虎,专拣软柿子捏。不给他们来二两颜色看看,还真把咱工人兄弟当卖白菜的啦!” 王向东骑着车,潇洒地出了厂门。老警卫不屑地笑道:“你给谁颜色看?以为自己是开染坊的?”另一个说:“老三够牛!象罗瘸子那样的,早该有个这样的混蛋治他了。看老三够不够种吧,弄好了晚上有好戏看啦,嘿嘿。”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三章-内忧外乱-06 (更新时间:2005-3-3010:09:00本章字数:3555) 秦得利还没走,闲得难受,继续来跟着看摊儿。虹桥的市儿一散,王向东等三人就拉着货奔了红轧新宿舍,201的门已经换了锁,又被王向东一脚踹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破水泥袋子还在。 丰子杰先急了:“妈的,连我的被子也给弄走啦!”秦得利估计又想起了和罗副科长的宿怨,尤其兴奋,蹦达着说:“走,这就上罗瘸子家里去!闹他个天翻地覆慨而慷!” 王向东对这局面早有准备,先点上一棵烟道:“不急,把东西放这里,咱先吃饭去,消停地跟他们斗,我就不信好容易到手的胜利果实能这么快丢了。” “就是,咱哥们儿是谁呀?” 收拾好东西,用一把链子锁把门锁上,几个人去吃了饭,少不了又是一片豪言壮语。然后,一起奔了罗瘸子家。 上楼就砸门,里面叫道:“谁呀?闹土匪啦?”是林红霞的声音,泼辣急噪。王向东心里别扭一下,闷声应道:“我,老三。”愣了一会儿,门开了,罗瘸子先歪拉过来,看看外面的人影,拦住问:“你们有啥事?”秦得利在后面嚷嚷道:“还认得我不?给你送拐来啦。” 罗瘸子伸脖子看的工夫,王向东一挤,就钻进门去,后面的两个也冲进来。罗瘸子喊道:“你们想干啥?秦得利有你啥事?后面这哥们儿谁呀?” 林红霞拉一把王向东,气哼哼问:“你们这是干啥?”王向东说:“姐,没你事,我今天找他。”“怎么没我事?这里是我的家。”“是你的家也没办法,谁让你摊上这么一爷们儿哪。我今天就睡你家了。” 罗瘸子急道:“王老三你别给我耍地痞流氓那一套,我不怕!” “到底嘛事?”林红霞也急了。 王向东一屁股坐下,把事情简单一说,林红霞更急了,指着王向东道:“王老三,亏你还是个爷们儿,算我瞎眼了!分房子是他说了算吗?厂子里那么都大猫二猫你不找,倒找上一个屁保卫科的副科长,算什么事?有种你搬老毛家里去呀!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 罗瘸子说:“王向东,你拍拍胸脯说,咱俩有仇没仇?没有!我还不是为厂子?从大局出发办事总难免考虑不周,你要真明白事理,也不能把火气撒我一个人头上啊?”王向东扫一眼林红霞,然后望着他道:“我是跟你没仇,谁知道你为什么黑上了我?今天我冲红霞姐的面子上,按理是不该给你们添腻,可我们那睡觉家伙明明是你下令给搬厂子去的呀,你叫我上哪睡去?睡厂子大门口?”丰子杰脖子一横:“要睡你睡去!要是我的铺盖不给我送回去,我就认定这里了,看着就温暖。” 罗瘸子一瞪眼:“你谁呀你?土豆插根棍就跟我这里冒充大人头儿咋着?”丰子杰欺进一步,点着罗瘸子的鼻子尖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把我铺盖卷给扫荡了!”“嘿!真是撞了鬼了,这都哪来的邪性?”罗瘸子一脸的茫然和愤怒。 林红霞一拍大腿,道:“废话少说,姑奶奶的脾气秉性你们也清楚!今天你们想跟我这里搅和到什么时候吧?”王向东冲落瘸子一扭脸:“下楼去打电话,让你那帮够腿子麻利儿地把东西给我送回去,我立马就撤!”罗瘸子直一会儿眼,笑道:“得,王老三,今天我服回软,这就给您打电话去。” 罗瘸子拐着腿出去了,林红霞无奈地骂道:“王老三你可混蛋到家了。你给我留点好印象就不成?非叫我恨你不可?”王向东赔笑道:“不是冲你来啊。” “拉倒吧。”林红霞摆了摆手,转头问秦得利:“你怎么变成王老三一条狗了?他叫你咬谁就咬谁?”秦得利笑道:“我这是打抱不平,坚持真理是我的一贯作风。”“呸!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变的?”看样子,倒也不很生气了。 王向东问:“新单位咋样?我老想看看你去呢。”“你还是省省吧。” 秦得利并不知这两人之间的猫腻,在旁调侃起罗瘸子来,一个劲替林红霞抱屈。王向东也差一点就把罗瘸子在单位散布她不能生养的谣言告诉她,话到嘴边,强忍了。说起房子,林红霞鼓动道:“你就得这么闹,要不等排队轮到你,儿子都耽搁啦。” 第28章 正说着,外面脚步杂沓,罗瘸子推门进来,冷笑道:“我给你们找到睡觉地方了。”一闪身,进来一老一少俩警察。 秦得利说:“嘿,罗科长真有你的啊。”王向东一下站起来:“怎么着?警察来了咋的?你以为三弟是吓大的?” 年轻警察喝了他一句,问情况。王向东添油加醋诉了半天苦,边上的老警察教训说:“这事你不能到领导家里闹啊,有问题回单位解决。”秦得利笑道:“他还领导?跟你们吹了吧?他连我这帽儿也领导不了啊。” “严肃点儿!” “行,严肃。” 警察一来,没得说,敷衍着磨蹭了几下,王向东他们不能不出去了。 林红霞送出来,捅一下王向东,嘱咐道:“狗脾气,差不离就见好收吧。”王向东回头笑道:“甭担心,我有分寸,倒是你别太委屈自己,在新单位有嘛不顺心的事就找弟弟。”“行啦,有你这话就成了。”说着话分了手,没想到,和林红霞这一别就是十年,十年后,偶然见面时,林红霞已经跟罗瘸子离婚,跟一个货车司机超生了两个孩子,活得不咸不淡的样子,王向东还记得两人见面后只热闹了几句就分手了,谁也没提在“红轧”时的风流旧事。这是后话了。 当时几个人出了楼口,秦得利首先不平道:“就这么算了?”王向东说:“回头见!小杰,咱先去厂子拉铺盖吧,没人敢拦咱们。明天下了榜,要是真没我,再接着折腾!”秦得利说到时候我把韩三他们全叫上,到老毛家里给你助威去,不把你送进新房,我们就不下江南了,这么点事儿摆不平,还上南边混什么混? 几个人愤愤地回厂取了铺盖,秦得利回家,王向东、丰子杰又住回了“201”。一夜无话。 转天上班,没多长时间王向东就被喊到办公室,王老成林芷惠和刘师傅都在,刚进屋,老刘就开骂,说王向东混蛋一类。林芷惠正向办公室主任赔着笑,王老成则铁青着脸,闷头抽烟。 王向东自然不服。老刘怒道:“要不是我们几个老家伙说情,今天就宣布开除了你个臭小子!就这,也得严重警告!”“开除怕什么?我还呆腻了哪!” “混蛋!”王老成终于发威。 厂办主任拦住道:“老王你甭着急。”又向王向东说:“年轻人啊,不要以为凭一股子热情就能干好事,要那样不早实现共产主义了?你要向你爸跟你师父学习啊,工人阶级就要有工人阶级的觉悟嘛,你看看,一千名职工呢,为什么就你羊群里出骆驼?”“枪打出头鸟!”老刘愤愤地提醒道。 王向东坚定地说:“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我生来就不信邪。”王老成说你换个屁,毛主席的诗是你瞎引用的吗? 厂办主任还是笑,对王向东说:“小王啊,你也别固执了,你的困难领导不是没考虑,只是僧多粥少啊。听说你前些天还跟毛厂长喊理解万岁来着?呵呵。按理说厂里有困难要大家一起克服才对,但是我们对老工人还是要多照顾的。刚才我已经把厂委会的决定跟老王传达了,你们回去核计一下,要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我们也实在是尽力了。毛厂长可是真急啦,你不要再给他火上浇油了。” “啥决定?要是没房子,啥决定到我这里也是没用!” 老刘踢了他一脚道:“还犯混?厂里给你个人一间宿舍行不?” “对,先给你一间单身宿舍,就是结婚也够用了嘛。下一批宿舍楼马上就要开始建设,这一次一定会给你们安排。” “你是说厂里的单身宿舍?” 王老成说:“你还想要个大车间咋着?” 林芷惠开腔道:“三儿你就知足吧,象咱家这样条件的,在厂里已经算好的,你又能单独分一间宿舍,还闹啥闹?非把你爸我们俩老的气死不成?” 几个人一说,王向东动摇了,想一想,单身宿舍也算不错了,虽然只摆得下几张单人床,也总比被开除然后弄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吧。单位的集体宿舍在厂子后身,孤零零的一排平房,虽然寒酸些,却也不是谁都挤得进去的,住的基本上都是家在外地的单身职工,三四个人一间。 看王向东不言语,厂办主任赶紧圆场,跟老王等人互相说着拜年话,一起送了出来。路上,刘师傅先笑道:“傻儿子可以嘛,这一闹腾还真有收获。” “哼,最后还是没算计过他们。” 王老成恼道:“住嘴!你算把我几十年的老脸全丢光了。” “嘿,我就不信真闹腾下一套房子来,您会不高兴。”“高兴个屁,要是真把老房那样的给挤下来,我住着能舒坦?这和伤天害理有啥区别?” “放心,我还缺德不到那个份上。要伤天害理,我也找罗瘸子那样的去。”王向东不想听他爹罗嗦,大步走开了。 回去跟工友们一念叨,大家都祝贺,说总算没白闹,瘦猴一边后悔自己没有闹,一边批评王向东闹得不彻底,被小恩小惠给收买了。王向东一走开,好多人又都不忿,骂厂领导欺软怕硬。只有老房脸上的笑容倒是真实的。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四章-好事多磨-01 (更新时间:2005-3-3110:45:00本章字数:3005) [王向东跟丰子杰的货摊终于从跳蚤市场转进了商业街,王向东也赶潮流结了婚,正欢喜着,搭档丰子杰在“严打”期间又进了监狱。成了孤家寡人的王向东很快又有了一个帮手:大罗,大罗是乘丰子杰退出的机会打着李爱华的算盘来的。不论怎样,生意还是坚持了下来,而且越来越好,谁知几家欢乐几家愁,这时候老同学何迁的状况却是落魄不堪,苦闷难耐。] 1, 秦得利跟着韩三走了。 王向东占了间集体宿舍,感觉也是差强人意,尤其陈永红一家对这结果很不满,好象上了王向东一当似的,当然婚事是暂时放下了。房子没到手,陈永红嘴上说无所谓,心里也是别扭,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不能免俗的。 在单位宿舍住了没几日,王向东干脆拉丰子杰一起住,顺势把货也拉进来。开始还有闲言碎语,王向东眼一楞楞:“这是我的房子,我的家,我愿意咋住就咋住?”大家一想,也确实是这个理,就不再多话。而且,为分房子的事一闹腾,王向东的形象也开始明朗起来:就是一混不吝,轻易不好惹的。现在连厂里的领导对他都睁一眼闭一眼,普通职工谁跟他找不素净?加上王向东只要不流氓的时候就很热情义气,不少人也愿意跟他套套近乎,混个好来好往。 王老成对儿子的事也不太过问了,只跟林芷惠自嘲说:倒落个耳根清净。 出了正月,王向东他们终于搬进了滨江道,在拥挤的路边市场里有了一个不足两米长的摊位,两头是市场管理处给修的水泥墩子,上面搭块木版就是货摊了。比“虹桥”正规的是这里的货架标准统一,上面都搭了石棉瓦的遮阳罩,更正规的是:这里得上税。 原以为进了滨江道会有一番惊险苦战,没想到这里的钱那么好拣,遍地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表面上比虹桥的跳蚤市场里竞争激烈多了,实际上这里的客流也汹涌,挤在一起的买卖人一面明争暗斗,一面也是互相在捧场,共同把滨江道的人气给炒热了。 刚干了没几日,意外地又遇见个老面孔。 这天王向东正跟一个主顾划价,丰子杰突然喊道:“老三,那个眼熟啊!” “哪个?”“蹬三轮那个。” 王向东一看,一个中年汉子正一边吆喝着“蹭油啦蹭油啦”,一边磨蹭着往前蹬着三轮车,车上码着一大摞柳条筐。一看那家伙的脸,王向东就乐了,直接吆喝道:“喂,哥们儿!叫你哪——蹬三轮那个!” 蹬三轮的一扭头,困惑道:“叫我?”赫然一张大扁嘴。 “对,不认识啦?” 大扁嘴愣了几秒钟,忽然笑了:“你们俩啊,这么巧!” 扁嘴这位师傅正是几年前在环卫队叫丰子杰拿火药枪打了一下那个——林虎,居然在这里碰见。不过时过境迁,王向东在心里对他早没有看法,男人之间打架,只要不是因为多深刻的冤仇引起,打过了爽过了也就完了。 “过来呆会儿?” 林虎迟疑着笑道:“不是打架吧?”“瞧你那点成色,打架你怕?” 看王向东一脸的笑,林虎放松下来,把车往边上靠了靠,挨到近旁道:“你们在这里摆摊啊,刚进来吧。” “哎,有俩月了。现在还记恨我们哥几个不?呵呵,咱那场架打的,越琢磨越没意思。就是他妈年轻,碰火就着,架不住哥们儿义气几个字,三亲六故也不管了,就一猛子打啊。”“可不是咋着,当时你们也太生啦。”“嘿嘿,我们一直还记着你呢,是条能屈能伸的汉子——你现在干嘛呢?” 林虎转头向丰子杰笑道:“还问?我后来又把你干舅子给收拾了一顿,打得那小子半拉月没上班,单位顶不住了,把我给开啦。”丰子杰笑道:“你活该。” “你好,打完我还不是把对象给吹了?人家不领情,以为我们不知道?嘿嘿!”“何止吹了个对象,我他妈还坐了两年牢哪!”丰子杰说完,被李爱华抻了下胳膊,赶紧压低了声音:“我不比你倒霉?” 林虎笑起来:“甭说了,咱哥们儿全是受害者。”林虎一边接过王向东递过来的烟,一边说:“不过咱现在混得也都不赖,前面路口有个水果摊儿,我的!” 第29章 “不错嘛,比扫大街强。以前咱为了不相干的人成了冤家,不值!今天在这碰见了,就是缘分,以后有嘛事互相多照应。” “没说的,这条街上的人多少还给我几层面子。” 王向东看看天色,渐渐有些晚了,就说:“相请不如巧遇,晚上一起喝酒?” “不啦,前面还有买卖呢,我得盯夜市,多赚一个是一个,谁跟钱有够呀!哥俩儿有事说话,我得走了先。”大扁嘴林虎蹬上三轮车,高喊着“蹭油啦蹭油啦”,又向前挤去。 丰子杰笑道:“真邪门啦,啥事都有。”“这就叫常赶集没有碰不到亲家的。” 李爱华问清了情况,埋怨道:“东哥,杰哥,你们也太马虎,这种人你们跟他拉拢什么?躲还躲不起呢。”丰子杰说:“怕什么?他就是真老虎又能咋的,就算不是武松,老哥我一碗酒下肚,也浑身是胆雄赳赳啊。” 王向东笑道:“小华你们女孩家想事情就没有我们大气。一来呢,咱是不怕,二来,冤仇宜解不宜结。是真爷们儿的,不打不成交,什么事儿只要说开了,就算过去,弄好了还能多个朋友。我爹早说过:这叫冤家路窄一笑宽。爷们儿就得有爷们儿的肚量。”丰子杰笑道:“话是拦路虎,老三这嘴是横竖使的欢快,死人都叫他给白话活了。”“你也不赖啊,要是放头几年,看见大扁嘴你还不直接扑上去咬?”“没错,咱变得都比以前深沉了。” 李爱华在旁边偷笑,然后瞪了一眼丰子杰,丰子杰笑道:“没事儿,都是以前的朋友,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可咱光是说笑,又不跟他们掺和闲事。” 王向东批评李爱华:“还没结婚就想把小杰管死?”李爱华红了脸道:“谁说跟他结婚了?”丰唉杰在旁呵呵笑起来,脸上居然起了一片薄薄的红润。 王向东他们这一年的生意很好做。 这时侯,李爱华也不在家里做喇叭裤了,开始正式来摊儿上帮忙,吃工资,一个月一百五,比她爸爸在工厂挣得还多,一家人满足得不行。不过,李家老人对闺女和丰子杰的关系,一时还在犹豫着不肯表态。 另一边,大罗的对象又吹了两个,很郁闷,经常哭穷,只好拼命加班,据说一个月能多挣二三十块的奖金呢。王向东说你也甭辛苦了,抓空就给我们帮忙吧,一天给你十块八块的。大罗说不行,做买卖我不在行,别给你卖亏了,王向东说你就给我看着小偷就成了。大罗觉得自己这个钱拿得气不壮,总是敷衍着不来。 王向东他们的服装,这时也已经不局限于衬衫、喇叭裤,现在的策略是“什么赚钱卖什么”。加上市场管理得也松懈,只要按时缴费,一些“超范围经营”的摊位也风平浪静。这不?王向东他们居然连磁带都捎带着卖起来,主要是邓丽君,火得烫人,中国人憋坏了,好久没听过这种卖骚一般的歌声了。当然,都是翻录的,翻得也够味儿。 不仅王向东丰子杰他们,这一年全中国的老百姓心情似乎都不错。“四人帮”被正式宣判了,华国锋主席也向后来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交了权,“文化大革命”每六、七年就要搞一次的说法被否定了,党的富民政策让人觉得更塌实了些;入了冬,咱的女排又得了个世界冠军,把资本主义国家都给打尿了裤,全国人民欢欣鼓舞,各行各业都在学习“女排精神”,准备创造数不清的辉煌。 王老成家这一年过了个好年,除了借老三买卖发达的光,大女儿慕清也终于让老两口子放心了。王慕清已经和中区区委的那个大龄小干部确立了恋爱关系,就等明年毕业结婚了。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四章-好事多磨-02 (更新时间:2005-3-3123:22:00本章字数:2968) 过了1982年春节,王向东就把自行车给了大姐,自己换了坐骑,买了一辆“幸福50”摩托车,耀武扬威地骑着,当年在工厂里算是招摇的。 罗瘸子被分房的事一折腾,本来已经不管王向东骑车进厂的细节,这时又开始看他不忿,进厂门时喊他下车,王向东奚落道:“知道么,这叫机动车,厂规里没写机动车不许开进来。你要管,先从毛厂长管起,只要他能推着‘上海轿’进厂子,我准跟他来个有样学样。”娄科长在旁笑道:“快滚吧,臭小子!”王向东吭吭猛踩油门,甩下一路青烟,向厂里窜去。剩下罗副科长在那里喘粗气,斜着被时代摧残过的身体,象一根在风雨中欲坠的老旗杆。 存好车,王向东乐呵呵去了库房边上的休息室,招呼徒弟跟几个工友抽时间帮自己装修房子去,说是要结婚了。大家都感意外,怪王向东提前不说话。王向东说就连他自己也是刚接到通知哪。 王向东还真没扯谎。两天前,陈永红突然找他,说她们单位提倡移风易俗,准备在青年节那天搞一场集体婚礼,她这个团支书还是组织者呢,所以想趁这个机会也移回风易把俗。王向东一百个不乐意,说还是等下批房子到手咱办个轰轰烈烈的吧,陈永红很固执,坚持要新事新办。 王向东把情况跟凑过来打探的几个工友一说,瘦猴急道:“那你还悠闲个啥,赶紧操持着刷房子置办家具啊。”老三说:“上班打一照我就走。” 王向东果不食言,只在厂子游荡了半个钟头,就溜了。 跑到“棉麻”,叫出陈永红,问她还有什么条件。陈永红笑道:“啥条件不条件的?有张床就成了呗,你告诉二老甭费心,我妈那里也急呢,说没时间做陪嫁的被子啦,我说也用不了八床被子啊,有两床就够了,急什么急?” 王向东说你要图省事,一床就够了。 陈永红红了脸,看左右没人,使劲拧了他一把。 棉麻厂的集体婚礼搞得很热闹,新娘子都比着穿红,一个个象刚从油漆桶里捞出来的,十对新人百年好和。不少职工都把国家限量供应的奶糖和花生瓜子奉献出来[注1],领导讲话的时候下面就一片劈卜的响乱。厂子也卖了力气,还请了电视台的同志来录象,当晚就给播放了,作为一个移风易俗的新气象来宣传。可惜王向东没看到。听陈永红说,电视里还有一个他的特写镜头,笑得特傻特幸福,满脸向往新生活的阳光,后来想起来,王向东还悔恨那时候家里没有录象机,连个纪念也没留下,可能以后再也没有那种傻而阳光的笑容了。 电视里播放集体婚礼新闻的时候,王向东正在饭店请客,摆了八桌,有厂领导、工友和老邻居,还有在滨江道做生意的几个脸熟的,大扁嘴林虎当然也叫到了,还慷慨地随了二十块钱的份子,算是大手笔了。 本来陈永红不同意再请客,她说这样一来集体婚礼的意义就丧失了,王向东说你还把那棒槌当真(针)呀?咱就是响应一下号召罢了,谁跟他们“集体”去?过日子能搞群居吗?而且厂里这些人不请,也过不了关,至少毛厂长还给咱解决了一张彩电票呢,让人家白奉献,咱比谁牙齐是咋的?请。 王向东玩够了排场,晚上喝得烂醉,被邻居架了回去,王老成忍不住低声咒骂。瘦猴等人红着眼,歪拉着身子追来本来想闹洞房的,看王向东进了屋就平拍在床上,也没了情绪,只跟陈永红胡乱玩笑了几句,就都撤了,咋呼得满胡同闹了贼一般。 自打陈永红进了王家的门,王老成和林芷惠的嘴就没怎么合上过,美的。 陈永红工作忙,在家里下厨做饭的机会不多,林芷惠毫不挑剔,每天都把几口人的饭伺候得好好的。陈永红回来了,左一声爸右一声妈叫得亲热,说出话来也都是体贴人的,两个老人没有不知足的道理。 倒是王向东渐渐地被孤立起来,他发现自己的行动坐卧都不入陈永红的眼,王老成也顺着媳妇的嘴数落他,说他没规矩,哪有进了门就哈巴床上看电视的?而且,陈永红跟他一亲密接触,发现他居然经常旷工,就更少不了给他上思想课,王老成夫妇也帮腔批判儿子,支持儿媳妇管教他。 王向东说我又没胡跑乱颠去,不是有正经买卖嘛,我不捞点儿外快,咱家凭什么大彩电看着?陈永红说我不爱钱,只要你塌实地工作,就好。买卖可以做,业余时间谁都可以有点儿个人爱好嘛,做买卖又不是低级趣味,我不反对,但不能耽误工作啊。王向东说左右理都叫你一个人占了,看出是个搞政工的了。王老成也说永红说的有道理,钱是什么好东西?没钱了社会主义还能看着你饿死?够花就成了。 王向东嘴上左右抵挡着,心里却觉得滋润,这样也好,一家子都团结起来帮助他,总比婆媳不和让他受夹板气好上几层楼啊。况且,他也挺想跟陈永红好好过日子的。他是个在感情上有“前科”的人,总觉得不太对得起媳妇的。从米彩儿到林红霞,再到陈永红,他惊讶于女人和女人居然会有那么大的差异,太阳地里不一样,拉了灯也不同的,从精神到肉体都不同。总的来说,陈永红在男女间的那事上有些古板,使他略感惆怅,偶尔会怀念从前的感受,但他不想再出什么风流事——男人和男孩是不同的,男人得讲究点儿责任了。 家里局势已定,王向东他们在生意上却没有更大的突破,只是维持着现状,每天有钱赚闲了有酒喝,大家也都满足着。王向东做买卖更多的是出于爱好,他并不知道将来的社会会怎样,只想趁年轻多赚些银子,等老了辛苦不起的时候依旧能比别人活得潇洒。 第30章 丰子杰则一边数着钞票笑,一边也心烦,他不能跟王向东比,王向东有工职,心里没压力,他不成。因为家庭条件以及被劳教过的历史,他跟李爱华的关系至今还是暧昧着,李爱华的家里已经给她说了几次对象,她都不同意,明显地对丰子杰还有着矛盾的感情,一时不能割舍,又下不了决心跟着他赴汤蹈火。李爱华是个现实的女孩。 丰子杰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家里分下房子来,那样就可以大胆地向李家挑战了。不过,看来希望渺茫。丰娘呆的毛纺厂,有两千多职工,等房子的已经排到下世纪了;丰子杰的父兄所在的剧团,十几年都没分过房子了,一直说要分了要分了,后来追究起来,大部分都是职工们的梦话。 现在他倒是住着王向东在轧钢厂的宿舍,躺在床上时,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自己要是有这样一间宿舍多好啊,那样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搞对象结婚了。虽然王向东说过那房子就给他结婚用了,可他知道,王家一有了新房,这宿舍就得交还厂子了,到时候他不成了丧家犬?所以有时候说起闲话,丰子杰最赞成党的计划生育政策,一家只有一个孩子的话,房子就没这么紧张了。王向东说那你们家第一个被计划掉的就是你,你还美什么美?丰子杰忧伤起来:“第一个被计划掉的应该是我二哥。”王向东就拍拍他的肩膀,不再说话,同时又暗想:丰子杰的二哥要不是被牲口棚砸死,现在也是苦恼。 “还是得他妈有钱!”——丰子杰总结出来了,“有钱就送得起礼,就能把领导给砸蒙了,房子就到手了。”王向东说那你好好攒钱吧,咱的钱都不乱花了,等丰娘单位分房的时候,我帮你合伙砸她们领导去,不信砸不晕他! 丰子杰的眼睛亮起来,似乎已经看见海市蜃楼般的房子在袅袅地飘来。 他不知道,那飘来的不是房子,而是一场改变他一生的灾难。 / [注1]文革后直到80年代初中期,城镇居民生活所需的许多日常消费品依旧实行供给制,凭居民户口本和副食供应证一类按定量购买,尤其是逢年过节,物资更是紧缺。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四章-好事多磨-03 (更新时间:2005-4-213:31:00本章字数:3918) 这天是个礼拜天儿,滨江道市场又到了繁华期,王向东他们三个都在摊子前照应着。傍晚时,准备收摊了,一个烫着爆炸头的小青年在磁带盒前面晃了一遭,刚想走,就被丰子杰叫住了:“哥们儿,磁带放错地方了吧?”爆炸头一惊,勉强笑道:“什么意思你?”“左边兜里,自己摸摸。” 爆炸头摸了把口袋,皱着眉头说:“怎么了?我身上不能有磁带?前边买的。”丰子杰道:“跟我玩这个,你还嫩点儿,罗大佑吧?我有透视眼。”王向东也走近前去,皱了眉道:“掏出来,掏,看看是不是罗大佑。” 爆炸头看周围上来几个看热闹的,脸上一热,掏出磁带往摊上一扔,说声“我认栽”,掉头就走,被王向东在后面一把揪住。左右摊位的主家都喊打!说着话,已经蹿过来一位,一个眼炮就给上了,爆炸头叫一声向旁歪去,被王向东狠劲一甩,倒在便道上。丰子杰也不落后,先告诉李爱华看好摊子,一脚跨上便道,上去就砸。 这里刚一乱,人群里就钻出几个戴红袖标的协警,先喊停,简单问了情况,不容分说,就把爆炸头死劲制住,一边说:“谁的摊儿,拿上赃物,跟我们去派出所做个口供。”王向东说我去吧。丰子杰不屑地说:“一盒破磁带,做什么口供?现场罚点钱不完了嘛,咱不管那么多,给钱就成。” 一个协警严肃地说:“破磁带?你不当回事,我们还得重视呢,知道现在什么形势吗?全国严打啦!”“严打啥?”“一看你就不关心国家大事,这种违法分子严重干扰社会主义建设,要从重从快一网打尽!” “没错,可抓可不抓的要抓,可杀可不杀的要杀!到时候,社会上剩下的都是好人了,你们也能消停地做买卖赚大钱了。”另一个协警一把抓住小偷的爆炸头,狠狠一拉:“瞧见这德行的就得圈起来!”随着声嘶力竭地一声喊,一绺卷屈的头发已经落了下来。 王向东随着协警走了。丰子杰在后面喊道:“老三,想着把磁带拿回来呀!”王向东回头说:“你们先收吧,我要回来晚,你也甭等了。”丰子杰看看市场人流渐渐稀落,就对李爱华说:“咱收了。” 回到轧钢厂宿舍把货放好了,丰子杰点上棵烟,跟旁边住宿的职工们扯了会儿闲篇儿,就溜达着去坐公交车回家吃饭。 等车的人很多,好不容易来了一辆,丰子杰立刻勇猛地冲上去,死塞活塞总算挤了进去,车厢里一股人肉味儿,也习惯了。 售票员举着票夹子慢慢磨蹭着:“新上来的,买票!都准备零钱啊,大票找不开,理解一下,理解一下。”丰子杰摸摸兜,没捏到硬币,等售票员挤过来了,就说:“大姐,下站买吧,没零钱。” “记得买啊,逃票加倍罚款。”“嘿,你瞧我象逃票的吗?要不放心你现在找我钱不得了吗?十块的。”“逃票可不看长相,昨天我还逮了一个戴眼镜的哪。下一位,到哪?”丰子杰本来想给她两句,一看人家根本没拿正眼撩他,也就忍了。他最忌讳别人挖苦他。 四站地很快就到了,丰子杰早蹭到门口了,等车门一开,回头说:“姐姐怎么着?有零钱了不?”售票员被挤在人堆里,烦躁地说:“下去吧,下车补吧。” 丰子杰蹦下车,先点上棵烟,悠闲地吸了一口,车下正有人挨个检票。这些检票员也是流动的,随机守个站口,逮着谁算谁。 “票。” 丰子杰说:“没零钱,在上面没打。补吧,四站地,五分对不?” 检票员是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当时把丰子杰冷看两眼,嘴角一撇:“你倒乖,逮住了就编瞎话补票,逮不着就算赚了,想得美!罚款5毛!” “嘿!不信你问——”丰子杰一回头,车已经开走了。 “我问谁呀我问?年轻人,你问问自己良心吧,指那5分钱你还能娶个媳妇咋着?一点儿社会公德没有——交钱!”“我交你个脑袋!”丰子杰气哼哼就走,一边说:“别说5毛,5块50块我也给得起你,可支援国家建设也不能这么干呀!操,这回5分你都甭想要!” “站住!”大嫂怒气冲冲追上两步,一把拉紧丰子杰的胳膊。丰子杰猛一甩臂,把大嫂给轮了个大趔趄:“给你脸你还上劲了是吗?别等我脾气上来!”大嫂毫不退缩,当街喊道:“臭小子,你敢跟我耍流氓?你以为胳膊上刺个字儿你就牛逼啦!奶奶我也不是吃素的,这回涨一块了,不掏罚款你休想溜!” 丰子杰才不理她,抖抖手继续走他的,大嫂勇气横生,大步追赶,丰子杰听到动静,猛一回头,一把推在大嫂前胸:“臭娘们,你有完没完?真缺钱花你进窑子铺卖去呀!”大嫂人格突受侮辱,当即大怒,撒泼般拦住去路,向路人宣布这小子耍流氓,丰子杰恶从心头起,“呸”地一口啐过去,掏出五块前一摔:“给你!给你妈买孝袍子去吧!” 大嫂吼一声,披头散发地扑上来,非要丰子杰说自己是哪个单位的,还要向领导去反映他,丰子杰看围观者众,早已压不住火气,一脚把检票员踹倒,骂骂咧咧就想走。人群里忽然有人大喊一声:“臭流氓!别叫他跑啦!” 一人站起来,大家的勇气就都来了,当时把丰子杰团团围住,要送他去派出所。丰子杰恼笑道:“瞧你们一个个那操行,谁动我一个手指头试试?老子也不是没进去过,怕你们个鸟!都他妈滚开!”群众被他一叫,也软了一批,但更多的人反而被激发了斗志,也不时谁先咋呼一声,呼啦扑上几个人,一起把丰子杰给按住了。 “人民群众能让一个小流氓给吓住?” “送派出所!” “走!” 丰子杰一路狂骂,不觉间被人乱乱打着,就近送去了派出所。进了派出所院子,丰子杰还在叫骂,追随来的市民们义愤填膺,纷纷要求政府严惩这个无赖,当时过来一个民警,抄起木棍就是一通暴砸,群众高喊痛快! 王向东转天中午才知道丰子杰被抓的消息,一时也有些抓瞎,急忙到班上撂个口话,骑上摩托先奔了滨江道市场。 李爱华正六神无主地坐在空荡荡的摊子前张望,见他过来,忙上前叫住。王向东急问怎么了。李爱华说:“我早上过来就等,一直不见丰子杰拉货来,等不急了才给他家里打电话,他大嫂出来接的,告诉我小杰又出事了,拘留了。”再具体的情况,她也说不清了。 “算了,你先等会儿吧。”王向东边说边走:“我去扫听扫听。” 先去市场口的打了公用电话,丰子杰的嫂子跟他说了情况,王向东才塌实了些,说这个事大不了,拘留都委屈他了,教育教育就行了嘛。 放了电话,溜达回自己的摊位,先说了丰子杰事儿不大的推测,李爱华突然说:“忘记告诉你了,早上有个叫秦得利的找过你,急急火火的。他说傍晚上再来,叫你等他。”“他怎么回来了呀?”王向东不觉有些纳闷。 王向东先跑回厂子去拉货,跟李爱华两个人看着。市场外的不断传来野蛮的警车叫声,李爱华好几次嘀咕起丰子杰来,王向东都快烦了,只是告诉她不用毛躁,这点儿小事马上就解决了,兴许现在丰子杰正被押着去公交公司给人家道歉呢,弄好了收摊前就能回来了。 第31章 日头慢慢落了,丰子杰没回来,倒是秦得利如约而至,这小子穿了身黑色双开叉西服,因为没有压过领肩,看上去有一种新式马褂的感觉,袖口上的商标还小心地留着,脚上赫然一双椭圆口的老布鞋,还戴着蛤蟆镜,一身精神满脸晦气。 王向东说:“倒霉德行,咋了?” “出事儿啦。”秦得利显得有些仓皇,边说边左右逡巡着。 王向东说你把那个镜子给我摘了吧,跟你妈地下党似的,太阳都没了还戴墨镜玩啥造型?秦得利苦笑一下,顺从地摘了墨镜,王向东立刻惊讶道:“操,你这眼怎么啦?” “叫人给毁容了,要不说倒霉呢。”秦得利摸一把眼角那个新添的紫红的大疤,晃了下脑袋说:“南边也不好混啊,政策变了。”“变了?我怎么不知道?”“唉,跟你没关系,严打了,韩三我们这一行没饭辙了——我算机灵的,撒丫子颠了回来,韩三他们就惨了,几乎全军覆没啊。” “不是我口冷,秦得利你们也是活该,不靠本分吃饭,早晚得锛。”听王向东一说,秦得利懊丧道:“就赖我运气不好,当初要是不跟韩三走就对了,你看你们,现在弄得也挺好,至少还落个稳当呢。” “算了,事情出了就得扛着。你以后有啥打算?”“就是来跟你探讨这事儿的,你说我干点啥好呢?”“只要不怕吃苦,干啥都养人。”“你这不是敷衍我吗?我这具体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既不吃苦又不耐劳啊。”“卖屁眼儿省事,还不用领执照,你干不?” 两个人正打岔,前面一阵乱,正在落市的人流纷纷避让,林虎拎着把水果刀疯狂地跑着,一边挥舞着刀子喊:“让开,让开!” 正诧异着,林虎已经冲了过去,后面是几个警察,都追得呼哧带喘的,看前面,林虎往边上一拐,钻了胡同。 “逮不住了,”秦得利说:“警察都没有流氓体力好——不过这小子犯哪档了?”“你追过去问问。” 秦得利把头扭过来,说:“管他呢,咱说咱的,其实我计划好了,想在家门口弄个烟摊儿。”“挺好。” “就是手头有点紧……”“——就知道你有事儿,早说啊,绕什么圈子?你紧我还紧呢,刚结婚,花得毛干爪净。再说你小子会没攒下钱,摆烟摊又用不了百八十万。” 秦得利一脸懊丧:“跟你说实话吧,我在南边还真攒了几千块,这回跑得急,一个子儿也没带回来,坐火车还是逃票呢,三毛钱的盒饭都吃不起,回家都饿成瘪臭虫了。”王向东呵呵笑,说:“你有今天啊。得了,我存折上一共还有两千多,回头你看着支去吧,有富裕就给我规矩地送回来。” 秦得利喜上眉梢,连说谢谢。定了取存折的时间,秦得利先走了,王向东也招呼李爱华收摊儿。李爱华望望渐黑下来的天色,又看一眼开始空荡的市场,担忧道:“不知道杰哥回来了没有。” “肯定回来了,现在应该在家门口喝冰镇汽水呢。”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四章-好事多磨-04 (更新时间:2005-4-310:21:00本章字数:3334) 三天了,丰子杰还没有任何消息,王向东忙得乱蹦,厂子、市场两头跑,猴急得屁股快冒烟了。 家里谁也帮不上他的忙,基本上也没人关心他的业余事业,全家都在积极地筹备老姑娘慕清的婚礼。慕清的对象在形象上并不怎么高大,勉强和她站个平头,不过工作很好,现在已经是区委组织部的一个科长,就是凭他的关系,王慕清大学毕业后才顺利地进了一家电器厂,没有下车间锻炼,直接就放在工会了,按大学生待遇,一个月有近六十块的基本工资。在周围提起来也是人人羡慕。 对这门婚事,她表面上也是满足着,心里的积郁慢慢也消解了许多。自从上次下乡后,她再没探听过乡下男友的消息,她希望自己能逐渐地忘记他,开始新的生活,虽然这很难,初恋的伤疤是最不容易被磨平的,王慕清只是希望自己能努力多看将来,也许过去的云烟会在将来明媚的天空下显得轻淡浅薄些吧。 这一年的国庆节,王慕清结婚了,王老成和林芷惠都长出了一口气,以为此生圆满,从今以后可以阳光普照了。 也就在国庆前夕,九河市搞了两次大规模的公审公判大会,干净利落地枪毙了一批刑事要犯,很多地痞流氓小偷小摸等社会不安定因素也都受到了严惩,那些守法的良民们自然拍手称快。 丰子杰是第二批被宣判的罪犯,又是流氓罪,不过这次不是劳教,而是被判处了5年有期徒刑。知情者都很吃惊,说没想到这么重,难免唏嘘。丰家自然是一片哀声,丰娘也不张扬了,走路时总是郁闷疾行,身子也似乎比别人矮下三分。王向东这里也彻底慌了神,长此以往,买卖怎么办?亮一天摊位就损失一天的租金等费用啊,亏不起。李爱华一个人肯定是盯不过来的,他又不能全天候旷工,要他收摊不干更是不可能,心有大大的不甘啊。没办法,只能起早贪晚地干,平时能迟到早退就绝不含糊,反正厂子也不是谁家开的,直管的几个领导都装糊涂,没有人第一个跳出来得罪他,加上王向东送礼送得及时,一时也还勉强支持得住,只是比以前紧张好多。 更添彩的是,陈永红偏偏在这个时候怀了孕。林芷惠美得不行,一再督促儿子多回家照顾媳妇,王老成更是严厉要求他把买卖盘出去:“等孩子大了,你想干再干呗——哼,怕那个时候你也收了心了。” 陈永红倒是不觉得自己多金贵,要丈夫不用操心她。现在她也觉得有个买卖不错了,至少厂里的姐妹都羡慕她有个这么能钻挤的男人,每次回娘家,王向东也是大把地花钱,让很好面子的岳母笑得眼都没缝儿了,结婚时的简朴寒酸给她带来的不快早已被抛向九霄云外。现在,姑爷就是她骄傲的门面。 王向东依旧上紧了发条的电动狗一般乱忙,因为年轻以及热烈的激情,他倒不觉得怎样疲惫,只是不知道这样下去,能不能一直顺利,毕竟市场的竞争很激烈,在滨江道这种人精荟粹的宝地,只把生意当做副业来做的人,是不会有前途的。他曾经动过辞职下海的念头,不过很快就打消了,家里要反对是肯定的,再说他自己对党的政策也不是很放心,说不定啥时候一变天,他就成了待业青年,再找工作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现在他只是想借着还有机会捞钱抓紧捞而已,真要他破釜沉舟丢了工职去当个地位不高的个体户,还没逼到那个地步。 好在天不绝人,很快他又有了新帮手。 这一天,王向东刚收了摊儿回家,大罗就来了,笑眯眯要他出去说话。 王向东嘟囔着,很不情愿地出了屋,大罗先把前几天拿去卖的几件夹克的钱塞给他,就站在那里干笑,被王向东一骂脏话,才掏出封信来,兴奋地说:“老三,爱国的信,你给参谋参谋。” “李爱国给你写信了?还在前线呢?”王向东抄过信来看,一边批评道:“这小子的字比我写得还臭,呸,英勇杀敌是那个‘永’吗?他还‘英永’呢,电台里说那个孤胆英雄不是他吧?”“你快看,看最后面。”大罗有些急噪。 李爱国在最后一段写道:“光荣同志,我给你们寄来了猫耳洞外面包着弹壳的石块儿,下次来信给我寄一小包清水河边的泥土吧。想念家乡,想念你们,顺问老三、小杰他们好,你们在后方要努力建设和平的新中国,放心吧,我们不会放一个越南鬼子进去的,等着我凯旋而归吧!顺致崇高的敬礼。” 王向东说:“咋了?不就给他寄点河泥巴吗?这也要我给参谋?”大罗红了脸道:“你咋这么笨?上面那段!”王向东扫一眼,就乐啦:“嘿!什么李爱国给你来信了,是你先给人家去信的吧?想不到你小子还会玩这手蔫的。”大罗的脸更红,只是傻笑。 李爱国在信里说:“既然你对小华有意,就大胆地追求吧,我也给小华写了信,说你是个好青年,人老实,工作又认真。我能做的也就这些,革命军人是不会干涉妹妹的恋爱自由的,怎么发展就看你的努力了,哈。阿米尔,冲!” “操,还把他妹妹当古兰丹姆[注1]啦。”王向东笑过,侧目问一脸期盼的大罗:“你对小华真有意思?”“惦记着不是一时半会儿啦,以前不是没有机会嘛。” “操,罗光荣你真行,挖朋友墙角你有一套啊。敢情小杰这一进去,你抄他后路来啦。”王向东只是说,并没真恼,他知道李爱华跟丰子杰的关系到此早已结束了,丰子杰这一劳改,一辈子算完蛋了。李爱华那么实际的女孩,不可能在他这棵树上吊死。 “兄弟你可想好了,李爱华可不是好掐的花儿,你家里那情况,谁也甭瞒谁,李爱华他妈那一管就不好过,那老太太就认识钱,再仗着自己是军属,就更觉着自己闺女得找个象样的了。”“唉,说白了,我一个正式工,要娶她还委屈呢,不就是咱家条件太差,才……” 王向东说:“拉倒吧,你也甭说了,想要我帮啥忙吧,我可是整天跟你那梦中情人在一起,好话坏话我说起来可都在行,你要不把我哄美了,休想得手。”大罗讨好地笑道:“老三你能不帮我吗?我想好了,我每礼拜有两天轮休,我也不加班了,都给你们帮忙去,你就塌实上班吧。” “要工钱不?” 第32章 “不要,多给我创造机会就成。” 王向东笑起来:“放心吧,西瓜芝麻我都让你拣着,一个月我给你的工钱好歹比破手表厂的加班费多!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要攒钱盖间倒房吗?我先借你一千,估计材料费差不离了,以后从工钱里慢慢扣,不扣清了你别想晾我的台。” 大罗激动地拥抱了一下王向东,顿足道:“老三你真够哥们儿!我不借你的钱,我慢慢攒。”王向东笑道:“我不是帮助你先弄出些响动来嘛,到时候也叫李爱华她妈看看,老罗家不是穷皮,盖得起新房呢!这也是策略。” 王老成在里面喊:“你们俩在外面嘀咕啥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咋着?进来看电视吧,一会儿还有公判大会哪!”大罗一边说不看了,一边把李爱国的信叠好,珍藏起来,喜洋洋告辞了。 王向东回了屋,把大罗的事儿简单一说,王老成分析:“这么着倒也不错,两家知根知底,娶的嫁的都放心。这罗家是困难些,可除了那个瘫子,都是正式工,李家那丫头也不是多优秀,没工作,还吃不了大苦,嫁个官宦人家合适,可人家看得上她?要是天仙还成。瘸驴配破磨,倒也不委屈了谁。” 两周后,罗光荣的家里放了鞭炮,两间小倒房上梁了,大罗的父母在胡同里跑来跑去地发糖,一脸翻身得解放的灿烂笑容。一群孩子抢过糖,立刻扎进还没散尽的硝烟里拣着憋死的鞭炮,一时也办了大喜事一般热闹。 大罗歇班时来滨江道“上工”了。见了李爱华,两人都腼腆地回避着笑容。李爱华也已经接到哥哥的火线来信,信里说了罗光荣许多优点,还暗示罗光荣对她很有好感。女孩子即使平时并没把谁放在心上,一旦知道对方居然对自己有好感,也会看他顺眼许多,大抵是虚荣心的作用。在李爱华眼里,大罗一直还保留着鼻涕泡小哥的悲惨造型,现在一看竟然是眼前一亮。大罗因为自有居心,所以来时穿得干净利落,头发也梳理得光鲜,整个一个国家干部的形象,在自由市场里一戳,很突出。 没想到,这个男人一直对自己有好感? 李爱华心里美孜孜地害着羞,跟大罗说话也温柔起来,大罗自然彬彬有礼,心里却乱跳。两人各怀心腹事,比着拿姿态,守了一天摊子下来,收场时都疲惫得不行。 / [注1]古兰丹姆,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中的女主角。男主角阿米尔一个边卡哨兵。“阿米尔,冲!”是杨排长鼓励阿米尔追求古兰丹姆时喊出的台词。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四章-好事多磨-05 (更新时间:2005-4-4本章字数:2034) 大罗和李爱华都感激王老三,在服装摊上也卖起力气来,大罗往摊子前一站,居然找到了感觉,一个劲说做买卖比上班有意思,再加上好不容易又找到了“爱情的方向”,怎能不精神抖擞。 过了一段儿,王向东从别的服装摊取了经,跟俩人说:“以后我就管进货一项了,摊子可全交给你们啦,我也不给你们开工钱了,我就给个底价,你们甩开了卖,多卖的就你们装起来。”李爱华不吭声,大罗暗暗核计一下,笑道:“行啊老三,就这么办吧,咱都省心,你还省得防备我们。” “嘿!你他妈心咋这么脏?我还不是为了叫你们多挣点儿?” 大罗笑,说我就是跟你开玩笑,我多晚儿坑过你呀?小时侯抢了军帽都是先给你戴,你忘了?王向东说你别净提那没成色的事儿,要放现在,逮住了没准儿就凿了你啦。 说着话,想起大扁嘴林虎来,不觉问旁边的老板:“这些日子林虎没出摊儿,是不是给‘鼻儿’起来了?”“没有吧,前些天不是跑了嘛,一直没回来。” “小子犯的嘛事儿?”“好说不好听,强奸啊。” “嚯,没看出来这人这么操蛋!逮住就是一粒儿黑枣啊。”“咳,也是该他倒霉,听说本来是通奸,叫女的爷们儿给逮住了,那女的反咬一口,说他强奸。” “那也是活该,勾搭人家有夫之妇干什么?”王向东嘴上愤慨着,心里也是扑腾,想当初自己要是叫罗瘸子堵在林红霞的被窝里,未必不也落个这种下场,搞不好小命就没了,后怕。 正寒噤着,来了个小青年,叫他“三哥”,一看原来是胡同里的孩子,还上学呢。王向东说咋了小军? 小军哭丧着脸从书包里掏出一卷衣服:“三哥你给退了吧,换别的也行。”“穿着不合适?”“不是,穿着特爽快!就是学校不叫穿喇叭裤,老师在校门口拎着大剪刀,逮住就给铰一截去,缺死德啦。” “要疯?谁是你们班主任啊。”“何老师。” “哪个何?”“何……迁——老师。” 王向东眼睛一瞪:“敢情是那个王八蛋啊!明摆着是跟我作对!裤子你拿回去,明天我找你们校长去,什么何迁,他在我手里屁泥!” 小军死活央求,李爱华说给换了吧,运动裤怎么样?梅花牌的,穿出去死盖!王向东看小军欢天喜地走了,心里窝火。李爱华说:“三哥你生啥气?何迁哪里会是冲你来的?再说他也未必知道这裤子是打你这买的呀,要是明天他连运动裤也不叫小军穿,你再找他说话不迟。”王向东说:“你们都甭管了,我看他个谷上蚤有些不知远近了,半夜摘茄子他不分老及嫩啦,不把话给他说到位,他不知道自己排行老几啦。” 王向东是有屁憋不住的主,当晚就去找何迁,何迁奶奶说孙子去上夜校了。王向东愤愤道:“那就让孙子等着,我明天去学校找他!”转天头上班,王向东在门口小摊上喝了碗馄饨,就去了学校。远远就看何迁正站在校门口,手里果然抓个剪刀,眼睛在进校的学生身上扫视着,王向东火气上来了,刚要喊他,突然见何迁冲一个男生一指点,男生乖乖地下了车。 何迁白话两句什么,就拉那学生的脑袋。学生也不是个好油条,一拨愣头就跑了,一路跑还叫着:“何老师我可不用你剪,还不如狗啃的哪。” 王向东高声赞道:“石迁!够拽!”何迁一偏头,笑道:“向东啊,咋还没上班?”又抱怨道:“当着学生的面,别乱叫外号。” 王向东说你干嘛哪,拿个破剪刀搞计划生育呢?这么点儿孩子你也不放过?何迁笑道:“臭嘴!我清污呢。”“淘下水道也不用剪刀啊,你清个鸟污?” 何迁向旁边挪了两步,让开校门说:“什么下水道,拿哥哥找乐?清除精神污染呀!你不在教育战线上工作不知道啊,10月份邓大爷发令‘清污’,学校当然要保住纯净的阵地,不能叫资产阶级生活风气给污染了。学校规定了,学生不许穿奇装异服,男生不准留长发,女生不许烫卷毛,我们提出个口号叫‘上剪长发下剪裤脚’,那些公办教师不愿意管,这倒霉差事就交给我了。” 中央号召反对精神污染的事,王向东倒是从电视广播里知道些,可没想到闹得这么轰轰烈烈,他笑道:“你们有点过了吧,这么一搞,我们摊子上那些喇叭裤都给谁去?”何迁说没办法,现在的领导都给运动怕了,宁左勿右啊。 “你这个老师当得也没意思,哪天来运动了,准第一个挨瘪,转正还没信儿吧?”何迁道:“别提转正,上火!” 王向东拍拍何迁的肩膀:“得啦,老同学,本来我想揍你一顿来着,看你也不易,抓时间再喝顿酒吧,打毕业都没聚过呢。”“就是,你结婚都没告诉我,看不起老同学吧?”“你别得便宜卖乖,还省了随礼哪。” 王向东说声“接着剪吧”,骑上车先走了。一路上想着这何迁一家也是悲惨,老爷子闹了半生革命还是叫政府把命给革没了,又弄个大地震,好好的爹妈都完了,就剩下个老奶子守这么个活宝,要钱没钱,要门路没门路,好歹当上了人民教师,还是个民办的,转正都让别人挤兑,真是没什么前途了。好在他们从来不是一个战壕的,要不,看朋友混到这个份上,说什么也得拉一把啊。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四章-好事多磨-06 (更新时间:2005-4-59:02:00本章字数:2460) 一晃眼到了八三年底,陈永红的肚子也不小了,官僚机构般昂扬膨胀着,说不准哪天就生了,所以暂时歇了假。王向东要当爹了,天天美得不知所以,摊位也基本上撒了手,放心地让大罗小华两人照应,只有紧张时才去站摊,平时得了空就跑回家跟老婆聊天,陈永红也是知足。 大年三十晚上,王老成家里挤满了来看电视的邻居,王向东赶紧把老婆转移到里间屋保护起来,怕挤了撞了,而且外屋烟气缭绕,也让陈永红有苦难言。 王向东在里屋摸了一会儿老婆的肚皮,就被外面一浪高过一浪的笑声勾引得坐不住了,陈永红说:“你也去看电视吧,有联欢会。” 王向东出去,已经没了座位,就站在两间屋的门框间看,王景愚正百折不挠地“吃鸡”,生拉死扯最后连锤子都用上了,大伙笑得暴乱,一片喘不上气的老年咳嗽声。这是建国以来第一届现场直播的春节晚会,老少爷们儿们算开了眼了,敢情人家北京的官们年年都偷着乐呵呀。 大伙的屁股都粘住了,电视冒出雪花之前谁也不舍得离开,后半夜终于出“再见”俩字了,街坊们满足地纷纷散去,大罗刹后一步,又点了棵烟道:“老三,我过了年准备不上班了。” 第33章 “扯臊吧?”“真的,办停薪留职,自己想干啥干啥去,单位除了不发工资,工龄什么的都给计着,啥时候想回去了,就接着上班,还算正式工。” 王向东猛一回头,冲里屋喊:“孩儿他妈,有这事儿吗?”陈永红正迷糊着,睁开眼道:“电视还没完?”王向东接着问:“你是领导,消息肯定灵通,现在厂子真的可以不上班还不开除了?——哎大罗,那词叫什么?”“停薪留职。” 陈永红懒懒地说:“有啊,有文件,允许职工自谋职业。”王老成正打扫满地的垃圾,抬头道:“什么大事?咱厂子开会也说过了,你参加过哪个会来着?一开会你就溜,啥重要精神你也收不着?” 王向东受了天大委屈一般抱怨:“您也是,怎么不告诉我呀?”“咋?你还想办那个咋着?”“这还用问吗?多好的机会呀!”王老成横道:“哼,文件精神都没吃透,你就想瞎来?在停薪留职那段时间,不但不给升级,连津贴、补贴和劳保福利样样都给掐啦,你还当拣了便宜?要是便宜,也轮不到你拣啊,厂子那些人早抢疯啦!你还是老老实实上你的班吧。” 林芷惠直起腰说:“罗光荣,你也是,好好的班不上,干嘛要停薪留职?刚搞了对象,你咋跟人家交代?”“小华支持我哩。”大罗一脸骄傲。王向东说:“瞧瞧人家,多开通!” 王老成立刻说:“她那叫头发长见识短,你们年轻人都是没挨过磕碰的,要不也不这么张狂。你不上班,工厂还给你留着岗位?现实吗?等你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想回来就回来了?你以为国家工厂是废品站咋着?叫我分析啊,现在是工人过剩,好多有门路的都不好往里挤了,所以才出这么一个高招,让那些思想不坚定的家伙充分暴露出来,等你们一出厂,就听后面咣当一声啊,再想回来,没门!当初老毛搞什么百家争鸣,让知识分子提意见,知识分子就来劲了,争着白话,后来咋样?暴露了吧?谁也没得好下场!你们这帮小娃娃,不懂历史啊,净等着吃亏上当吧。”林芷惠也语重心长地说:“光荣啊,这事你可得思量好了,不是过家家哪。” 王向东热血沸腾,哪里还听得进不同意见?他一推罗光荣:“快天亮了,回去睡吧。甭想那么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抓不住流氓。”王老成喝道:“你小子别给我害人害己!” 回了屋,王向东还兴奋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陈永红说:“你真打算办那个手续?”“你同意不?”“不同意,可我不会拦你高兴。我是团支书,党的精神比你吃得透,我看这政策是好的,不会害人。”“——老天爷咋这爱人儿,叫我摊上这么个好老婆。”王向东精神大振,仰起身把耳朵贴在陈永红肚皮上,呵呵笑。 “你又撒什么神经?还不快睡?”“我再征求一下我儿子的意见,呦,踹我哪——就是坚决鼓励啊!嘿嘿!” 陈永红笑过,问:“你咋知道肯定是儿子?要是丫头你爱不?”“是我的种咋不爱?”“要是头胎是丫头,咱还要不?”“要,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陈永红似乎不安地动了下身子,小声说:“我支持你,你也要支持我。谁要二胎我也不能要,我不是一般群众,不能起这样的带头作用。”王向东现在有媳妇支持停薪留职,心里真的暂时什么也不留意了,听她一说,就笑道:“行啊,回头我先敲锣打鼓做手术去,街上的标语不是说一人结扎、全家光荣嘛。”陈永红笑打他一下:“捣蛋鬼,没一句好话。”王向东得意地一笑,把身子往床上一仰,望着顶棚发起呆来。陈永红看他一眼,禁不住困意,先闭了眼,很快就睡着了。 王向东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却越发地没有睡意。他在展望自己的未来。 一旦停薪留职了,他就可以全身投入到买卖中,如果顺利的话,也许很快就能再撑起一个摊子,或者干脆退摊进店,在滨江道租间象样的门脸儿,将来如果有机会,还可以扩展其他的渠道,总之生意肯定要滚雪球似的越干越大,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王向东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在他眼里,到处都是钱,只要有办法,就能把那些银子搂进自己兜里。他眨巴着眼算了算,从跳蚤市场开始,把买黑白电视摩托车、结婚以及借给秦得利大罗的钱都加起来,嚯!挣了有两万多了!王向东忽地坐起来,重新算了一遍,还是一万多!妈的,顶他在厂子上班几十年的收入啦。这帐要给王老成他们细算起来,不吓他们一大跳才怪。 还是做生意来劲,还是做生意来劲。王向东兴奋地嘀咕着,嘿嘿笑了两声,更坚定了停薪留职滚打商海的意志。又想到大罗,这小子之所以突然间这么生猛,肯定也是看出生意场上的光辉来了——大罗跟丰子杰一样,才真正是穷怕了的,一穷误终身啊。以前还好,大家比着穷,越穷越光荣,不穷还危险呢,穷人过日子塌实。现在不同了,虽然有几个钱的人心里还是犯嘀咕,不知啥工夫天光就晴转了阴,可穷人更难受啊。 还是有钱好,舒服一会儿是一会儿。党给你过好日子的机会不抓紧过,还等什么?等哪天不叫你过了,还不后悔死?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四章-好事多磨-07 (更新时间:2005-4-69:59:00本章字数:2201) 王向东一通兴奋跟着另一通兴奋,也不知什么时辰才迷瞪过去。突然一阵晃荡,王向东被粗暴地推醒了。王老成正站在床前:“起来,都过晌午啦,以为你过阴了哪!” “又不上班,叫我多睡会儿。”王向东不情愿地嘟囔着,又把身子缩进被口。王老成一把把被子掀开:“快起来,何奶奶找你有事!何迁丢啦,快帮忙去找找!”“啥?挺大老爷们还迷路啦?您编个有说服力的理由。” 王老成刚要开口,何迁的奶奶撩帘子进来了,急迫地说:“三儿呀,快跟哥几个一块儿找找小迁子去吧,一晚上也没回家,都到现在了还不见影儿,急死我啦。” 王向东这才坐起来,忙忙地穿衣服,边问:“到底咋了?跟您怄气来着?”“他可不气我,孝顺着哪。唉,就是昨天晚上,吃了饺子,发了会儿呆就出去了,说是去看电视,就没回来,急得我呀……” “行啦奶奶,您甭急,不定在哪家喝过了头,给睡着呢,我这就跟您提他去。” “周围邻居都找遍啦,没有,要不我也不麻烦你们几个,老罗家的小子也叫我烦动啦,已经出去找啦。” 王向东已经下了地,到外间屋抓了几个温暾饺子塞进嘴里,含糊着说:“您老就在我家歇着吧,我找他去,咱有摩托,现代化交通工具啊,五湖四海天涯海角跑不了他。”王老成说你哪那么多废话,赶紧去吧! 西区邻接音乐厅的居民区和学校已经叫王向东转遍了,都没有何迁的影子,王向东骂着,把棉帽子的系带在下巴底下紧了紧,骑着摩托又一通狂溜,希望能突然看见何迁醉倒在哪个垃圾堆上。最后就出了居民区,顺着清水河岸边的窄路徐行。 清水河是九河市的主河道,其他几条支流都汇聚到此,一起经由九河的腹地东流入海。九河市区也正是按几条河道的勾勒划分出东南西北中几大区的。此时,河面已经结冰,一些没来得及收拾的垃圾就被冻结在河沿上,成为凝固的肮脏。如果不是大年初一,河面上应该会有一些凿冰眼钓鱼的人,他们很会搞,并不用钓竿,只把一个小篮子垂进水去,然后就去岸边结伙聊天打牌,过些时候来破一下冰,过些时候再破,总之不要冰眼被封死,估计时间差不离了,就提起篮子来看看有无斩获,通常是可以看见有一两尾鱼卧在篮子里的。他们管那叫栽花篮。据说鱼儿是因为贪图冰眼处的氧气口,又见篮子很舒服,才上当的,这世上奸诈的果然是人。 王向东望望一马平川的冰面,奔了临近的一坐浮桥,把车停住,掏出烟来点上,远处传来放鞭炮的声音,忽而稀落忽而绵密,然后看见了几个人在前面的解放桥下面烧了纸,匆匆地走了,估计是偷着来祭奠先人的吧。王向东对这些迷信的东西并不感冒,也就不很留心,继续抽烟,一边琢磨着何迁能有什么地方可去。 突然,他下意识扫了一眼解放桥对面,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缓慢地站起来,然后定在桥下呆望着冰面。 何迁! 王向东一给油门,向前窜去。 几分钟后来到解放桥头,王向东蹦下拦河堰,骂道:“石迁!你他妈作死哪!”何迁吃了一惊,然后苦笑道:“老三啊,你咋来了?”“操你妈的,溜了你半拉城市啦,回去给我加满油啊。” 何迁的脚下一片烟屁。王向东心软了一下,问:“在这呆了一晚上?” “那还不冻死?”何迁笑道:“早上来的,昨天看电视太晚,睡学校值班室了。你也看晚会了吧,挺好。”“好你妈的脑袋,你折腾多少人陪你闹心知道吗?” 何迁叹息一声,说:“我也是烦。” “烦啥?瞧你那倒霉德行,没个爷们儿样。有嘛烦心事儿能把咱哥们儿压跨了?亚非拉人民不比你苦?也没看人家怎么闹心来着。”“放寒假的时候,学校说开学以后不用我再上班了。我奶奶还不知道。”“——这就烦?此地不养爷,自有养爷处。” 何迁望着远处说:“我也是这么想,这一上午我就琢磨呢:究竟哪里才是养爷处呢? 第34章 总得找个活路吧。”“想好了?” “没有!”何迁踢了一脚杂乱的烟屁,咬牙道:“不过我就知道我死不了,死不了就得活。”“这就对啦。” “我担心的是我奶奶。我怎么折腾都成,我奶奶受不了啦,那么大岁数就我一个亲人了,她这辈子算是一天好日子没过上呢。” “找你爷爷他们单位去呀,他不是给落实政策了吗?”“管屁用。他们单位自己还没活路呢,找工作的都打破脑袋了。”“操,你也跟他们打去呀!等天上掉大馅饼呢?这日子口谁跟谁客气?你让他他不让你啊。”“不是客气,是根本就没机会。” 王向东拍拍何迁的肩膀,说:“到啥时候都记住一句老话: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操,这都几句啦?”何迁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自己先糊弄自己呗,怎么着也得活下去呀。”“对嘛,你这两年当知识分子了,思想境界应该比我高才对。” 何迁笑道:“咱先回去吧,我可能呆得太久了,我奶奶急坏了吧。”“你还知道?”王向东掉头上了桥,发动摩托,打了好几下才起火,天冷。何迁一跨腿坐在后面,说:“老三这两年你算混整了。” “瞎混。”王向东启动了摩托,向回开。 何迁在后面说:“我就是从你身上看见了我的希望。”“怎么讲?” “说了你别生气,我想连你这样的都发达了,我能次的了?” 王向东心里别扭一下,还是笑道:“人要给逼急了,什么招儿都憋得出来,别小看了自己,也别小瞧了别人,人这玩意他潜力大着哪!”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五章-喜忧参半-01 (更新时间:2005-4-80:28:00本章字数:3411) 第五章:喜忧参半 [王向东办了停薪留职手续,专心地投入到生意上来,一面有大姐夫的帮助和大罗的效忠,又得了老前辈夏四姐的提携,顺风顺水中除了大步前进还能如何?不料无巧不成书,正在意气风发时,偏因见财起意在四姐脚下栽了跟头,一时埋下隐患。后来王向东如愿地撤摊进店了,已经吃透了经商甜头的大罗借机单干去了,王向东又来了一个叫许凤的新帮手。战斗英雄李爱国转业到公安系统了,老友聚会当然难免,只缺了一个正在坐牢的丰子杰,而正以刷盘子为业的何迁在老朋友面前也不能不心生苦闷。] 1, 正月里大姐、二姐两家子来串亲,正赶上光棍儿秦得利也来拜年,秦得利先还了王向东一部分欠款,给老爷子买了礼物,净说好听的。王老成也不好太烦他了,只教导他好好做买卖,别弄邪的歪的,本分一生安。秦得利深表同意,顺便告诉王向东:韩三给枪毙了,其他几个一块南下的,也凿了两个,其余的都送大西北了,刑期没有掉下十年的。 秦得利心有余悸地说:“这一折腾我算看出来了,发财遇好友,倒霉遇勾手啊。我算拣了条小命啊,腿快是好,人不机灵不成。”王向东问:“他们干了啥事儿,给弄那么重?”“打成流氓团伙了,最厉害的一回,把一个倒水果的老板脚筋给挑了。”王老成在旁愤怒道:“得杀!这样的祸害得杀!还得多杀!”秦得利兴奋地说:“您还别说,这么一抓一杀,天下还真太平了不少。——老三,还记得警备大院那个朱子吗?跟韩三在西郊开战那个——也凿啦!”王向东说意料之中,那小子人事不干,早该凿。王老成也说活该,乱世用重典的话又搬了出来。王向东不想跟他爹争论,只跟秦得利聊买卖上的事儿,问他卖烟的利润怎样。秦得利笑道:“开始也不摸门儿,后来找着路子了,越干越顺当。”然后凑他耳朵边道:“全是假烟。”王向东就笑。 送走了秦得利,王老成问:“刚才他凑你耳朵根儿底下嘀咕什么?”王向东笑道:“你咋那么爱操心?”“哼,我就琢磨着没好事,这小子也就三天半老实气,等风头一过,他就该欢啦,你跟他还是少拉拢好。” 大姐夫高学良是区委干部,王老成高看一眼,就让他说说自己讲的是不是有道理。高学良笑道:“人都是会变化的,尤其那些可左可右的不稳定因素,我们的政策更是先教育帮助,努力使他们确立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象刚才那个小伙子,就属于这种情况。咱不能不给人家机会,一棒子打死和一刀切的事情是中央都在批判的。”王向东笑道:“看了么,还是大姐夫水平高。”老爷子道:“你有机会多跟你姐夫学学。两个姐夫哪个都比你强。” 王向东说:“大姐夫,我在滨江道有个小货摊,你知道吧?”“听你姐念叨了,不错嘛,不过不要旷工太多啊。”“呵,那是,咱的觉悟你放心。” 在王老成的哼声里,他继续套近乎:“滨江道归你们中区管,有啥事儿你可得多照应。”王老成道:“别上脸子给人家找麻烦,你能有啥事儿?卖几件破衣服还用的着区委的干部给你当保护伞咋着?”高学良笑道:“保护伞咱不能当,姐夫也没那个实力——三弟,只要你不违法乱纪就成。” “咱依法经营照章纳税,比谁都积极。不过工商所那帮办事太罗嗦,你要跟他们能说上话,将来有什么用的着的地方,也方便不是?”“这倒不难,只要不违反政策就成。老三啊,现在国家政策鼓励个体经营,你算个头脑灵活的,比我强,我得向你学习呢。” 王向东笑起来:“得了吧,现在谁看得起个体户?不行咱俩换换?” 大姐慕清招呼道:“别吹啦,老三把你的好酒拿出来,都准备吃饭啦。” 一晃出了正月,春天的气息还没冒头,王家就先添了个大胖小子。王老成两口子乐得快崩溃了,举家庆贺大摆宴席是不可少的。林芷惠提前办了内退,在家照顾孙子,也是心甘情愿。王向东初为人父,欢喜满心,整天看着儿子爱不够的爱,偶尔会想起当初林红霞也怀过孕的事,不免就有些耿耿于怀,恨自己当初还不知当爹的乐趣。 王老成给孙子取名天赐,王向东嫌俗,改叫家辉,自然有希望他辉耀门庭之意,爷俩争论不下,最后各退一步,天赐是乳名,家辉是学名。 家辉出了满月,王向东就背着父母,办理了停薪留职的手续。木已成舟,王老成干发火也没了办法。那边大罗也“停留”了,一脱离单位的管束,三个人看摊子确实有些浪费,王向东也不着急,把摊子让他们俩照顾着,自己闲了就满市场狂溜,有时一连气要走上好几个来回,老板们都笑他,以为他消化食哪。王向东光笑不说,他心里有谱儿。 他在“考察”。看看各个摊子都卖什么货,看哪个摊子前面热闹,就多留一下心,看到哪个摊子特别冷清,就更要上前搭讪,跟人家一起哀叹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还不如早交了执照去拣废品来钱。过了些日子,王向东给高学良打电话,说自己想再弄个摊位,先要在市场管理处排队,要他提前给透个话过去。高学良一口答应。王向东愈发得意,觉得这个大姐夫倒是满灵活的。 没出俩月,王向东就租下一个空出来的摊位,把所有的积蓄都添了进去。生生地把大罗和李爱华分开,让他们各守一摊,自己还是跑货,平时就在两个摊子间照应,哪里需要哪里去。 这下王老成又紧张了,专门把高学良叫来,给王向东开家庭会议,他说王向东这一往大处搞,弄不好就要出事儿,这不慢慢就成资本家了吗?现在又开了一摊儿,还雇了俩人,这不明摆着是剥削吗?有剥削,就有压迫,那就肯定不是社会主义道路啦。 高学良慎重地说:“应该没问题吧,别说两个人了,就是雇佣七八个人甚至更多劳动力的,邓小平都表态了,说有个别雇工超过了国务院的规定,这冲击不了社会主义。只要方向正确,头脑清醒,这个问题容易解决。十年、八年以后解决也来得及,没有什么危险。他说先看一看,不要动他们,要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林芷惠啧啧叹道:“瞧学良这政策学的,多透!” 王老成白她一眼,粗声说:“你们糊涂啊,什么叫先看一看,先不动他们?那以后呢?以后动不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三儿你这个买卖赶紧给我收敛收敛,当个小家家过着玩儿就成了,我们谁也不指望你给我们挣个十万紫金。黄金不贵,安乐值钱呀!” 王向东冲高学良道:“他就是叫运动给折腾怕了。”“我怕?不做亏心事,才不怕鬼敲门。我是为你好,你这么搞下去,我能不担心嘛!” 高学良安慰道:“您老不用急,我接触上面的政策要比你们快,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能不及时通知三弟?不过就目前情况看,三弟这么搞没有出格的地方。您就放心吧。” 听姑爷一番话,王老成也只好无奈地沉吟道:“有你给他掌握政策,我这心里还稍微塌实些。” 转天,高学良下班后来看内弟的摊子,然后一起吃饭。王向东豪气满怀,说将来还要大干,日积月累步步为营。高学良笑道:“其实不用那么辛苦,现在讲究的是借鸡下蛋,你可以向银行贷款啊。” “好贷吗?”“政策很宽。有单位或者居委会证明,再有项目,基本就没多大问题了,关键是到时候我还可以帮你一把,银行的信贷主任跟我关系很好。” 王向东兴奋起来,一边又嘀咕道:“这向国家借钱干买卖,还真没想过。 第35章 不是高利贷吧?”高学良喝了口酒,不急不缓地说:“我在区委宣传部,中央精神学得多了,你不要光看滨江道热闹了,我们从中央的指挥棒里看到的是全国,现在全国象你这样的个体户有六百多万,比整个九河市的人口还多,你说厉害不厉害?中央态度鲜明地支持和从正面鼓励个体经济的发展,银行表态了,说从今年开始,对个体经济的贷款利率是一个月千分之七多一点点——算算,合适不?”“喝,划算啊,好歹卖条裤子就赚出来了。一次能贷多少?” “你想贷多少?”“怎么也得来两万吧,有了两万块的流动资金,我就可以撤摊进店了,那样也值当得去南方进货了,进得越多利润越大。” 高学良说:“两万块也不少了,你想好了,真想贷就回去准备手续,然后听我消息,再有什么难处咱一块儿解决。”王向东赶紧敬酒,赞叹道:“我就爱跟有学问的人呆着,他真让你长见识啊!” 没出半个月,银行的钱就到了他的存折上,让他随便花,真是痛快得叫人吃惊。十几年后王向东再回忆那段往事,自己都不太相信似的:那时候国家的钱怎么那么好糊弄呢? 王向东拿到了钱,先跟管理处打了招呼,说想要个门脸房转摊入室,然后揣着钱坐硬席,吃五毛钱的盒饭,南下广州,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批发服装的老祖宗。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五章-喜忧参半-02 (更新时间:2005-4-823:32:00本章字数:2999) 王向东这次南下,是受了“瞎四姐”的指点。 “瞎四姐”姓夏,是第一批进驻滨江道的女老板。四姐以前是文革红闯将,她的一只眼瞎了,也是文革时留下的祸害,因为九河口音里瞎夏谐音,所以大伙就音和意会地叫她“瞎四姐”了。 瞎四姐瘦、丑并且勇猛,在滨江道靠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与天斗地斗人斗,渐渐算立稳了脚根,早已经从地摊搬进了铺面。凡是在周围做服装的,没有不给她几分面子的。所以哪里出了争端,只要四姐去了,胡骂几句,就是你把握着真理也不敢言声了,得罪了瞎四姐,就得罪了大伙,大伙会觉得你这个人不知好歹,不“开面儿”。但瞎四姐爽快,男儿脾气,跟人掐一把踢一脚都不在话下,只道心里干净。王向东慢慢知道了四姐的名声,少不了找机会亲近,赶上四姐正喜欢这样乖觉义气的,一来二去,就把他当弟弟待了。 四姐问他货物的来源,王向东也不隐瞒,他知道自己没有四姐路数野。四姐听他说了,就笑:“亏了,这么干亏了,你是小生意,找人加工不合算。而且你有些服装从二道贩子手里拿,活活叫人扒层皮不是?”王向东说:“以前我挂着班上呢,没时间开拓呀,现在想干,一下子也摸不着准门。”四姐爽快地说:“有话就直给,你小子跟姐姐还绕什么?我给你几个地方,你自己跑去吧,包你赚死。” 那时候虽然也有竞争,可满地的钱,靠一个两个人也搜刮不过来,商业秘密还不太讲究,而且四姐也是江湖气重,自己的弟弟不帮还帮谁?有四姐一言,王向东如获至宝,收拾一下就下了江南。 王向东二十几年来第一次出远门,看什么都新鲜,一路上算饱了眼福。车厢里人倒不很多,随便聊聊,除了出公差的,几乎都是个体户,天南的地北的也不戒备,一边凑手打牌一边交流着生意经,王向东听了个痛快,发现这世界上能人还真不少,都不比他老三差几分。进了广东境内,就想到了韩三,不觉唏嘘。其实有那么多正道可走,何必铤而走险?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出了广州站,天色还早,先去吃了早点,按四姐给的地址,跟饭摊上的人问清了路,原来就在火车站咫尺之遥的地方,叫流花,又下意识摸摸裤腰,一打硬邦邦的钞票还在,这才塌实下来。 四姐说跟南蛮子打交道要小心,比咱们北方人精滑。所以他这次也不准备找别人,只找四姐介绍的一个姓朱的老板,据说这家伙在广州发服装很厉害。 王向东找了个有公用电话的小卖店,先卖了盒好烟,又掏出朱老板的电话号码。这个号码叫寻呼号,王向东没用过,不过四姐已经教给他打寻呼的方法了。先拨了前面的号码,有个女声跟他问了两遍好,先用广东话后用普通话,特甜,王向东就说:“你好……劳驾给找一下朱老板。” “先生您的电话?” 王向东愣一下,赶紧问小铺老板电话号码。说过了,那边呱嗒一声撂了,王向东有些迷惘地听了几下忙音,犹豫着放了电话,然后按四姐说的在原地儿等。 没多会儿,电话铃响。响。小铺老板说:“接呀?找你啦~~”王向东赶紧抓起电话,果然是朱老板,对方问了情况,很热情,叫他等着,不一会儿就来了个小伙子,骑着摩托接他去流花市场找朱老板。王向东不觉对传呼机这玩意暗暗称奇。 朱老板的门面是个零售店,背后做批发。店壁上挂着一幅字:“凡是辛勤劳动,为国家为人民做了贡献的劳动者,都是光彩的”。下面落款是胡耀邦。王向东看得晕了一下。朱老板笑道:“这是新讲话,题目叫《怎样划分光彩和不光彩》,给咱个体户脸上贴金的,我从人民日报上摘下来的。”王向东说回去我也挂一幅,这玩意镇邪啊,让那些看不起个体户的家伙们也看看中央精神。 朱老板人过中年,很精神,矮而胖,不象印象里的广东人,待人接物一派豪爽,倒很有北方大汉的做派,叫王向东喜欢。朱老板说既然是四姐的兄弟,你来跟她来一样,我给你最好的货最低的价,王向东说我先看看货再说吧,朱老板说好好好,先看货,不满意可以不要嘛,买卖不做没关系,交个朋友总可以。 说着话,朱老板腰间嘟嘟地响,在王向东好奇的注视下,朱老板掏出个小巧的黑盒子,看了两眼,吩咐小伙计去火车站接人。 “又来客户了,忙。” 王向东笑道:“这个就是寻呼机?太方便啦。”朱老板把寻呼机递到他手上,叫他看稀罕,一边笑道:“买卖成了,我送你一个玩,可惜你们九河还没有寻呼台,用不了。”“落后,落后啊。” 朱老板笑笑,招呼另一个伙计:“待会来了客户,你先招呼着,我领王先生去库房看看。” 一路向幽暗的胡同里走,王向东问:“大哥你雇了两个人?忙得过来吗?”“两个?哈,现在连服装制作,二十几个啦!”“嚯!行吗这样?听我姐夫说,国家对雇工人数可有限制啊,七八个就挺敏感了。”“听他的还发财?以前还不准雇人哪,咱做大生意的就得把脚步赶到时代前头去,政策看准了,出不了事儿。”朱老板回一下头,诡秘地一笑,继续说:“咱也不能傻干,你象我吧,这二十个人可不是扎一堆儿给我忙活,都灵活作战,领了料回家做去,还有一个招数呢,呵呵——我们亲哥仨姐俩各起一摊儿,做活的做活,批发的批发,追查起来,我们是五家,一家雇三五个人,不触动政策的警戒线。” “高人。”王向东真心赞叹着。 所谓库房,其实就是一间民居,进去后,先看到一个佛龛,里面供着赵公明师傅,朱老板看他诧异,就说:“我知道你们北方人不信这个,我可信,财神爷啊,怎能不信?” “不是我不信,是我们那里不叫信。”“咳,我这里不也是偷偷地供嘛,什么叫不叫信?就在一颗心,心诚则灵——我先上了香再看货。” 朱老板上香的工夫,王向东已经在浏览他的库房了,摸摸牛仔,看看西装,感觉很不错。看朱老板随过来,问了价钱,也吓一跳,比九河贩子给的低一大截。朱老板补充道:“不过我这里发货,最低一包起,50件。” 王向东想了想,说没问题,我能消化,然后挑选了五六款尼龙绸夹克和风衣、衬衫,每种定了一包。朱老板一指货架:“我还有点儿硬货,你要不?”“啥硬货?”“皮尔·卡丹,西服领带全套的,可以拆卖。现在社会进步了,服装从卖御寒到卖装饰和品味啦,咱得跟上时代了。” “真的假的?”王向东抚摩着他递过来的样品,笑着问。朱老板道:“真的能在我这里吗?” “什么价?”“一件比普通西服贵5块,你卖的时候随便加,这个牌子可是世界名牌,现在我们这里假名牌最好卖。” “我们那里也一样。可是零售价也不能乱喊啊,还是老规矩,三三一,不能贵得邪乎,要不人家干嘛买咱的假名牌?”“呵呵,怎么卖我就不管你了,我只能包你赚钱。怎么样?来多少?”“两包。领带来二百条,你叫伙计把颜色给我搭配得杂一些。” “毛毛雨啦。”朱老板一边说,一边把他要的款式一一装了,记上数目:“交了款,后面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直接给你发到九河,不过运费要咱哥俩均摊,朋友是朋友,生意是生意,亲兄弟也不在钱上弄含糊。”王向东没有二话,先随朱老板去前面结了货款,收了字据,朱老板留他一起吃饭,王向东看看时间还早,而且他又有别的主顾,迟疑一下就推辞了,朱老板也不深留。 离开朱老板的店,王向东只说去买车票,一折身,奔了货场深处,连访了几家,价钱都比朱老板的高一些,这才放心地向火车站走去。看来这这老板还真是看了瞎四姐的面子没有抬他的价呢。 第36章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五章-喜忧参半-03 (更新时间:2005-4-918:26:00本章字数:4106) 王向东的两个摊子火了。 虽然人们还很穷,可毕竟比以前知道爱美了,而且溜滨江道的,也没几个连温饱都没解决的贫民,大家的生意还算好做。折腾到年底,赚了个盆钵乱满,除去给大罗李爱华的抽红,也不算摊子上压的货,这一年他净剩了毛两万。用惯了五元一张贴花储蓄存折的王老成,看着儿子盘腿坐在床上点钱的样子,有些眼晕。现在儿子的收入已经不再交给他和林芷惠保管了,他也不问他赚了多少钱,虽然他很想知道。 王向东说:“爸,干脆你也退休算了,帮我看摊儿去,要不还得找别人。” “想得美丽?我才不受你剥削!”其实王老成再有半年多也该退了,他还想好好享孙儿绕膝的天伦之乐呢,去给儿子到自由市场站摊儿?叫什么事! 王向东用无所谓的语气问:“您要退休了,单位分房子还轮得上咱家吗?”“你真是贪心不足。”“我在厂子那个宿舍没叫别人占领吧?”“不知道,我又不是你的管家。”“抓空我得去看看了,不行就租出去,赚一个是一个。”“你眼里除了钱还有别的不?” 王向东不说话了,晃下头重新数钱,刚才跟老爷子一打岔,忘记数目了。他现在没心思跟老爷子争论了,除了逗弄家辉之外,他们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语言。瞧瞧,厂子那间宿舍的事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顺口开句玩笑,老爷子还就当了真,又开始批判了。 家辉长得很可爱,一家人比着宠,王向东每天回来都要捎点儿吃的或者小玩具给他,家里已经摆得象儿童乐园了,大家都怨他浪费,他说:我小时侯没过过的好日子,一定要让我儿子过上。王老成就感慨,说:这话耳熟呀,当初生你的时候,你爹我也这么说来着。“最后呢?”王向东一摊手:“最后这好日子不还得我自己闯荡?”王老成说那是你命贱,我孙子命贵啊,生出来就衣食不愁。 陈永红说你们不要太宠他,将来太娇贵了,吃不了苦还怎么健康成长?王向东信心十足地说:“有他爹我在呢,根本就不可能让他吃上苦。”虽然陈永红不满地笑他,却不耽误王向东继续对将来充满向往。人走时气马走膘,他发现这些日子他真是大顺特顺,生意扩张了,进货渠道也畅通了,而且最近的一次进货,他又认识了几个新的批发商,每个人都有些拿手货,做事也都爽快,好象是老天爷安排他们来帮助自己发财的。 又是春来,天气渐暖,交季时衣服正好销,王向东不敢怠慢,又临时找了个邻居帮忙,一起照顾摊子,生意果然好,滨江道真的不比虹桥的跳蚤市场啊,听说跳蚤市场已经关了,只给开放夜市,大都是卖小百货的,没前途。王向东不禁暗暗佩服自己当年的英明决断。 这天傍晚,要收摊了,大罗忽然从另一个摊位急急地跑过来,把王向东拉到旁边,神秘地说要跟他商量点儿事。 “啥事儿?搞得跟做贼似的?”“刚才我一同事拿来两件西装,都是双排扣的路易·威登,虽然是假的,可做工挺棒,问咱要不要。” “准是二道贩子,你理他呢!”“不是,我那同事还上班呢,不搞服装。我估计这小子这货来得有猫腻,不说价,只说叫咱们看着给,差不离就成。” “操,甭问了,偷的!”“——那咱要不?” “他人呢?有多少件?”“五十件,人还在那边等着哪。”“叫他过来。” 一会儿,大罗领着个贼眉鼠眼的老头来了,介绍过,王向东也看了样品,问:“都这样的?”“都这样,整包的,老板要有心气就给个价。”王向东内行地抖抖衣服:“你上当了,这不是路易,假的!看我这个‘皮尔卡’了嘛,才是真货。”老头生怕王向东不理这个生意,紧说:“那就按假的卖吧。”“十块钱一件,我全包。”老头咧嘴道:“少点儿了吧,您再给撩撩。”“行。有发货票吗?有票给你加两块。”“票啊……不方便开呀,我也是一小生意……”“那就十一,看大罗面子,再加一块撑死了,你要愿意的话,咱就财神爷操小鬼,现钱给!我就喜欢痛快的,行不行吧。”小老头苦涩地看一眼大罗,咬牙道:“那就定了,你们来个人跟我去拉货,我没三轮儿。” 当晚,大罗就把一包西装压在货物底下拉了回去,转天就开卖。王向东算了算,这五十件要全出了手,至少能赚两三千,真是人不得外财不富。开始还担心惹麻烦,又一琢磨,到时候就装糊涂,或者来个死不认帐,谁也不能把他如何。 半个月过去了,也没出事儿,这就算安全了。王向东只是偷笑,说自己拣了大便宜。 不过,中间就听说瞎四姐的门脸叫人给偷了,散件没动,所以当时也没发觉,到准备开包取货时才看出丢了一整包路易·威登。大罗就很紧张,跑来告诉王向东,王向东也是一惊,琢磨了半晌,还是没有去找四姐,这个事儿不好开口呀。就算是误会,四姐也饶不了大罗那个同事,左右是苦着面子,而且他王老三收赃的事要传出去也不好听。还不如将来有机会给四姐见点亮儿,还落个人情呢。 王向东心里忐忑着,只盼望手里这些西装赶紧出手,所以告诉大罗那边,只要价钱差不离就甩吧,别放在手里堵心了。 眼看着西装就剩了十几件了,四姐突然来溜弯儿,到摊前定住,眨巴着独眼笑道:“喝,三弟这里够火。”王向东赶忙应道:“还不是靠姐姐照应?赶个好日子回头弟弟请你。” 瞎四姐摸摸眼前的西装,赞叹道:“你够敢干呀,地摊也卖路易·威登?销得动么?”“将就玩呗。一共就这几件,好几天没动静了。” 四姐压低声音问:“谁的货?”王向东心里一紧,勉强笑道:“老朱的。”“不对吧——老朱的西装只做皮尔卡呀?又加项目了?”“……其实是老朱一邻居。”王向东觉得瞎四姐的眼神有些怪异了,心里开始发毛,他知道广州这些批发商,没一个她不熟悉的,自己骗她,真是找错了人。 “还是姐姐告诉你吧,这个牌子,只有石狮候扒皮那里有!九河除了姐姐我,还没看第二家有卖哪!你是头一份,而且把价压得贼死,我说我那里怎么不见动静了?弟弟你比我狠。”瞎四姐声音不高,阴阳怪气地说完,扭头走了,诚心冷笑一声,给王向东听得清楚。 王向东心里明白,他已经栽了,不觉脸上发烧,恨自己一念之差把事情搞砸了。其实开始要是亮亮堂堂地跟四姐把事情挑明了,大家的关系只会更亲密,以后在这里也更好混。这下得罪了瞎四,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吃了她的冷箭啊,即使不用怕她,毕竟自己这个事叫她一宣扬,还不定添油加醋地变成什么样呢。晚上跟大罗核计这个事儿,大罗也是一脸无奈,只总结说以后不能贪小便宜了。王向东看他拿不出主意,也不追究了,只自己发闷,想了半宿,终于决定转天晚上请四姐出来把事情说明了,自己绝对不能背这个黑锅,不然以后还怎么在滨江道营生啊?至于大罗那个同事,管他死活! 第二天先跟大罗交了底,大罗也咧嘴唏嘘,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咱不能一错再错了,至少四姐还是有义气的,又帮过咱,咱不能亏心太多。商量好了,两个人各自去守摊位。眼看着中午时分了,王向东刚跟卖盒饭的“娃娃脸”要了午餐,还没吃,忽然来了几个人穿白制服的公安,押着一个拷着的,正是偷四姐西装的老头,王向东一看就傻了,脑袋嗡地一响,赶紧把盒饭撂下。 “是这个摊子吗?” 老头撩王向东一眼,说“是”。 “你!”一个公安指了指王向东:“认识他吗?”王向东苦恼地摇了摇头:“没印象。” 老头很积极地指了一下面前的西装:“就是这种衣服,他说叫什么登。” 王向东没想到事情弄到这种地步,心情一下阴暗,也不说话了,听从他们的吩咐,准备先去派出所交代问题,没忘记告诉邻居转告大罗他们分出个人来照顾摊子。没想到大罗先急赶过来,立刻也被老头指认了,警察笑道:“自投罗网啊,一块走!” 旁边看热闹的围了一遭又一遭,王向东真想扎个地方死了算了。路过瞎四姐的店面,一抬头,正跟她打个照面,四姐也是一脸诧异,不自觉地喊道:“三儿,咋啦?”王向东听着,只觉得她在尖刻地嘲笑自己。这时他注意到四姐的门脸里也有个警察,还拿个本子在记录什么。他以为是四姐报过案,这个贼老头才被抓住的。后来王向东才知道这老头原来是在别处做案给抓了,到里面一打,竹筒倒豆子,交代了一大串。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到了市场派出所,王向东坚决不承认自己销赃,一口咬定不知道那些西装是偷来的。大罗也叫屈。警察问老头,老头说:“我没告诉他们是偷的。” “没告诉也不成,”闻风跟来的市场管理处的一个人说:“你私自买卖没有发票的服装,也违反国家政策了,你这是投机倒把!” 王向东一看,这个瓦刀脸的还是以前跟高学良他们一起喝过酒的,还收过他的礼,是管理处的副处长,姓焦。王向东一看他胳膊肘往外扭,不觉心里不快,顶撞道:“投机倒把这罪名得人家公安同志才能定。” 第37章 话一出口,脑袋上立刻挨了一巴掌,一个警察道:“说你投机倒把你还不服?”王向东梗了下脖子,没接话。他知道外面有个说法,叫“投机倒把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警察要说你投机倒把,那就是投机倒把了,越不服气越“投机倒把”。 焦处长一边给警察撒烟一边笑道:“这小子平时挺规矩的,我们还准备今年评他个文明摊位呢,咋弄出这么个臭事来?我一听说就赶紧追过来了,意外啊,这么好一青年怎么就堕落了呢?估计真是不知情吧。”警察道:“甭管知情不知情,就冲他这态度,先拘留半拉月都够啦。” “咳,拘留是给他个教训,也应该!不过咱还是教育帮助为主嘛。”焦处长在一个老警察耳朵边上嘀咕了几句,老警察冲小警察挥了挥手:“抓紧给他们做笔录,除了这老家伙,别人要没问题就放了吧,里边也没地方装他们了。” 大罗先笑起来,王向东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赶紧感激地看了一眼焦处长,心说刚才错怪他了,唉,还是有后台好玩呀。 做完了笔录,给王向东的结论是“上当受骗”,不过投机倒把还是沾上一点儿边,老警察说:“焦处长,赃款赃物我们要追回,你那里怎么处罚我不管,受害商户的损失不能少补,那个瞎逼四姐也不是好油,不给她填补平了她一准没完,我们都烦她。”王向东抢话道:“大爷您放心吧,一个钱少不了他的。”焦处长横他一眼道:“没你说话的地方!现在就给我去管理处,准备接受处罚!”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五章-喜忧参半-04 (更新时间:2005-4-1012:20:00本章字数:3188) 王向东好好地请管理处的同志喝了两次,事情才算平息。焦处长说:“小王啊,以后多长点儿心眼吧,要不是你姐夫关照过,这次非得罚你个四脚朝天。”王向东只有好话连篇应酬着,最后,焦处长吩咐道:“瞎子那边儿,你自己去摆平吧,别叫她再找到我头上,我也烦她。”王向东说没问题。 王向东规规矩矩地把剩下的西装给四姐送回去,连卖掉的钱一起带上:“弟弟给卖亏了,你要嫌少,就说个实在价吧。”瞎四姐说:“我还真不指望那点儿钱发财,姐姐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王向东一脸倒霉透顶的悔恨,说自己上贼人当了,要知道是从四姐这里偷去的,别说买他的东西了,当时不砸废了他!四姐冷笑着,把路易·威登往柜台上一撂,道:“河里没鱼事(市)儿上见,你姐姐可不是涂脂抹粉儿没经过场面的小丫头片子,这个事来的明白去的也明白,我不说什么了,你心里装住这个茬就得啦。怎么说我也稀罕过你,现在咱姐俩要闹个翻江倒海,你不嫌逊,我脸还不知道往哪搁哪。” 瞎四姐一把软刀子在王向东心口窝里磨蹭来磨蹭去,直把他窘迫得无地可容,最后憋急了,顿足道:“四姐你要还认这个弟弟,就当给我个机会行不?就算我知道这是你的西装,我错了还不成?更何况我真不知道啊!”四姐苦笑道:“算了,我也不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了,以后的路还长着哪,咱慢慢体会。” 别了瞎四姐,王向东有种虚脱的感觉,仿佛刚从一场梦里醒过来。他觉得一个闪失,已经把自己的形象全给毁了。现在看那些商户,他们的眼神似乎都有些意味深长了,使他无法释怀。 晚上收了摊子,心里不舒服,回家放好了货,就拉大罗去喝酒。路上,大罗也是唉声叹气,一个劲抱怨自己给老三找了麻烦。王向东说:“打哪跌倒了再打哪爬起来吧,不能看一时,得看一世,时间还长呢,咱这面子早晚能圆上。” 互相安慰着,进了人民公园附近的一家老菜馆“鸿来顺”,刚找个旮旯坐下,刚点了几个菜,大罗一扭头,突然笑了:“那不是何迁嘛。”何迁正从一个单间出来,端着一托盘剩饭剩菜,王向东也乐了:“跑堂呢?”然后招呼道:“何迁!” 何迁吃了一惊,看见这边的老同学,赶紧红着脸点头,先把托盘送到后面,又跑回来,摩挲一把工作服,苦笑道:“巧啊。” “咋穿上这身了?”“没辙了,自谋生路呗,我想干买卖又没资金,也不能总在家里闲着呀,我奶奶看着我也难受不是?”王向东说:“干这个也没啥,是劳动就光荣。”何迁还红着脸,勉强笑道:“我也没觉的丢份,要不我死活不过来打这个招呼。” 随便聊了几句,王向东问:“以后有啥打算?”何迁看看左右,生意很忙,先敷衍道:“以后?骑马找马吧——你们喝着,我得干活了。”说完匆匆走掉了。大罗感叹一声。王向东也是摇头:“何迁咋落魄成这样?唉,当年数他牛逼似的。” 两个人喝着酒,再也没见何迁露面。 - 劳动节那天,大罗和李爱华结婚了。请客的时候,单选了一天照顾市场里相熟的摊贩们,顺便捧了捧四姐,力图把西装事件的隔阂弥补一下,四姐嘻嘻哈哈地打岔,似乎已不在意,又好象在表示自己永远不会忘记一般,王向东不知道一向爽快的瞎四姐在这个事上为什么一点也不明朗,是不是她做为女人的小脾气犯了? 过了些日子,天正热着,市场管理处的焦处长找他,说前面准备盖新门脸,可以给他安排一间,不过得预交一万块的租金。 “一万?”“一万不多,照这样发展下去,将来升到三五万也有可能。” 王向东踌躇着:“我是真想退摊进店,到时候就能上上档次了,也不用整天倒腾来倒腾去的烦了,不过租金还是贵些。”“一视同仁啊,一共盖六间,不是关系户还挨不上边呢。”“我先定下一间!租金的事……回头咱先喝酒!” 焦处长就笑,说:“喝酒不能光请我一个呀?我们那里可是一个团结战斗的集体。”王向东当然毫不含糊。过几天请了客,焦处长叫他写个困难申请上来:“国家有政策,在各种费用上,对个体工商户能照顾的就要照顾,我们研究过了,你就交八千吧——别看我,不能再少了,再喝多少酒也不成,要不群众该有意见了。” 焦处长一锤定音,三个月后,王向东开始装修他的门脸了,还请人写了对联:新长征起步春光明媚,现代化开端金鼓欢腾。门面的名字想了许多,都俗,最后参照“四姐服装店”的套路,就以自己儿子的名字命名啦,叫“家辉服装总汇”。当时“总汇”两个字费了好大劲才琢磨出来,报批的时候叫工商所给枪毙了,只许叫“家辉服装店”。本来想效仿广州的朱老板,也把《人民日报》上那段关于“光彩”的话贴到墙上,后来一摆货,就没地方挂字了,只好作罢,算个遗憾。 开张那天,王向东正给录音机里的磁带翻面儿,焦处长来找他,谈另外两个摊位的事,王向东就耍赖了,说什么也不肯把摊位交出来。焦处长急道:“当初不是说好了你进门脸就把摊位让给别人吗?后面排了二里多路的队哪,我也应了两个主顾了,你小子不能叫我坐蜡呀!” 当天没有谈拢,王向东是死了心不想交摊位的,他算计好了,只要还能贷款下来,就是再有几个摊位几个门脸,他也敢干,现在抢个位置多不易啊,手里攥着的底牌还能眨巴眨巴眼就奉献了? - 没想到晚上正看电视,大罗跑来了,说有正事跟他商量。 王向东说你哪那么多正事?“你现在不是有门脸了吗?还有两个摊位,是不是得雇人啦?” “当然,你有人?”“不是,我是说……你要雇人最好多雇俩。” “你嫌累……不对吧,你到底啥意思?”大罗通红了脸,急道:“我嘴笨,就是表达不清。”王向东急道:“咱俩谁跟谁?你有屁就放吧,还捏着干嘛!” “我觉得不老对得起你的……”大罗先铺了一句,终于鼓气道:“小华我们俩想单干!” 这倒出乎王向东的意外,他看着大罗,深吸了口烟:“我没亏待你们吧?” “哪的话?你的恩情比海深。” “……我明白了,准是小华的主意,看我挣钱她憋不住劲了。这老娘们就是干不出好事来,哥们弟兄情义都是叫她们给破坏的。” 陈永红在旁道:“你别乱栽赃啊——我看光荣他们想单干,也没什么不对,谁没有点志向啊。”王向东一掉头:“你也是,一结婚就俗了。”王老成横了一杠子:“我看大罗媳妇做的对,干个夫妻店多自在。人家还能在你一棵树上吊死? 大罗说:“其实我一直就不同意,小华整天在我耳朵边烦,正好有今天这样的机会,我才来跟你商量,要是你不愿意,就算了,我还接着帮你。” 王向东沉吟一下,说:“其实我真不想你们离开,毕竟自己弟兄在一起干着塌实。不过你们有这个想法,老三我绝对得支持,有什么难处我还得帮你们呢对不?不过你们打算干点儿啥呢?” “也干服装呗,跟你这段时间混的,我们也懂了点儿门路,干别的不摸门儿呀。”“也好,以后我的渠道就是你的渠道,你们也不用摸索了,驾轻就熟,比我当初干的时候要顺当得多。不过你们上哪干?大街上撂摊儿去?” 大罗不安地晃荡了一下身子:“我想跟你商量啊。看样子你那两个摊位不交一个是不行了……” 王向东脑子快啊,马上就明白大罗要说什么了,他干脆抢过话来说:“是不是想弄个摊位?” 第38章 大罗轻松了:“对。” “好啊,要是给别人我还真不死心,你有这个心气我没话说。咱肥水不流外人田,明天就请姓焦的喝酒!你再准备两条好烟吧,轰炸之。” “可能他已经答应别人了吧。”“咳!我不是说过轰炸之了嘛!” 大罗嘿嘿笑了。 转天,叫上姐夫高学良一起请焦处长出来,把话直接挑明,焦处长连连叫苦,说了千难万阻,最后还是应了,不过有个条件:王向东必须同时把两个摊位都上交。王向东挣扎一番,趁着酒劲一拍大罗肩膀:“为了哥们儿,我牺牲啦!” [10月22晚修改至此]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五章-喜忧参半-05 (更新时间:2005-4-110:52:00本章字数:3172) 大罗接了王向东原来的一个摊位,另起了执照,法人代表写的是他哥哥的名字,大罗的哥哥是个残疾,不用上税,先省下一笔。王向东第一次佩服了一回这个傻哥们儿。 大罗新开业,王向东心里只别扭几天,就想开了,看他的摊子上生意清冷,赶紧拿了些货叫他先赊卖,而且把自己拉货的旧三轮也送给他们用了,现在他有了店面,用不着每天倒腾货了。大罗跟李爱华看他这样豪爽,自己先都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样一分离出来,有拆台之嫌。 “家辉服装店”里新雇了女孩,叫许凤,是焦处长介绍来的,焦处长跟王向东说“是咱表妹”,王向东正要招人,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而且这许凤也是个干净利落的,在服装店里一站,也抬色。 开张伊始,生意不是很红火,不过比在地摊时候还是强。王向东跑了趟石狮、广州,先跟朱老板订了批上档次的假名牌,又找到四姐说的侯扒皮,看了他的货,也交了款,不过没要他的路易·威登。回来后还专门对四姐说了,四姐笑道:“你尽管卖,你不卖将来别人也要卖,反正我一个人拢不住整个九河的市场。不如咱俩合伙先把市场顶住,再关照候扒皮不给别人发货,以后咱姐俩就做他的专卖。有了进货量说话才硬气。”王向东感慨万端,深感四姐一个女流真是比自己心胸还要开阔,却没注意瞎四姐说话时暗暗发冷的眼光。 没几天,瞎四姐过生日,邀请大家喝酒,王向东破费一千多块钱给四姐买了条金项链做礼物,希望一下子就把以前的隔阂一笔勾销。四姐嫌礼太贵,不收,旁边的人玩笑道:“老三你不是要向四姐求婚吧。” 四姐乱骂,周围乱笑。 四姐一直没结婚,倒是先认了两个干儿子,都是这条街上摊主的小孩,前些天王向东还想让家辉也叫她干妈,四姐笑道:“名额满了。我可不敢乱收了,将来更没人敢要我。”干儿子没收,不过最后项链还是收下了,王向东少不了叫四姐多敬上几杯,当晚喝得大醉,不过心里高兴,以为从此又可以在滨江道挺直腰杆做人了。那个西装事件一直压在心头,叫他想起来就气闷。 吐了一路,回到家已经清醒了不少,少不了挨数落,王向东也不顶撞,只喝了几口醋,洗了脸,醉醺醺逗起儿子来。林芷惠忍不住说:“晚上我们看电视了。” “有啥希奇,哪天不看?” “你猜谁上了电视?”“谁?陈永红?嘿嘿。” 陈永红说你别拿我找乐儿,是你们一同学,听妈说,是小华的哥哥。 “——李爱国?咋了,捐躯了?”王向东瞪大了眼问。王老成骂道:“臭嘴!人家做报告哪,上了英模报告团啦。”“跟越南不打了,咱赢啦。人家国子现在当上连长了,还火线入了党,多出息!”林芷惠也不由得赞叹。 王向东笑道:“想不到啊,一不留神叫这小子给摇起来了。” 转天大罗跑过来,先把前面赊欠的服装款给他结清,然后问他看电视了没有,王向东说不就你大舅子上镜头了嘛,大罗说是啊,昨天小华激动得一晚上睡不塌实呢,呵呵,我妈说了,咱这帮发小的朋友,就数李爱国有本事,现在全国人民都向他学习呢。 “没搞错吧。” 大罗笑,说反正人家现在带着一连人马呢,咱俩没法比。王向东说在什么岗位上劳动都光荣,行行出状元,咱俩将来未必比他差——你那边的买卖最近咋样? “慢慢好起来了。” “比给我打工干着更来劲吧?” 大罗就嘿嘿地笑。然后说:“你还不清楚吗?地摊不比你这门脸啊,上档次的衣服也要不上价去,只能甩大路货。我跟小华核计了,这里有我一个人盯着就成了,她准备找俩人帮忙,回去干老本行。” “啥老本行?”“自己做衣服啊——摊上的衣服批发来的,怎么也不如自己仿做利润高不是?” “差不了几个钱,你还费那个劲?”“差点儿是点儿啊。” “以前没看出来,敢情你比我更财迷。” 大罗说:“现在跟在单位吃大锅饭不一样啦,那时一个个提起来都是吃饭拣大盆干活没精神,现在给自己干,当然得手脑齐动啦。”然后又是嘿嘿嘿地一脸傻气。 大罗走了,王向东看一眼旁边的许凤说:“我这哥们儿以前象你一样,是给我帮忙的,现在也有了自己的买卖,当老板了。你跟三哥好好干吧,你比他机灵多了,将来弄好了也能发达。”许凤笑道:“三哥真是好心眼,他不跟你干了,你还那么帮他。” 王向东不肯放过表白自己的机会:“我这人就是热心肠,直筒子脾气,别人对我有一点的好,我就得回报他一片的情,象这个大罗,他们两口子当初都是没活路了才找到我,我能不管吗?管到他们翅膀硬了,我也不拴着人家。到底当初人家实打实地给我卖过力气。话说回来,当初要不是他们跟我世心地干,后来我也不会那么奉献,做人讲究的就是个将心比心。”许凤听了,心里明白,赶紧说:“三哥你放心,我在你这里绝对不会比他们差,而且我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王向东看许凤机灵,心里也喜欢,一面鼓励她好好干,一面觉得当老板就是舒坦,也能指挥别人了,呵呵。 听焦处长讲,这个许凤家里很困难,一直没有工作,所以才请他帮忙在市场给找个事情做,好歹贴补些家用。不过看许凤这样子,倒不象贫苦人家出来的,每天打扮得清爽,腕子上还戴着手镯,远看象翡翠的那种劣质玉石做的,脖子上也象那些时髦的女孩一样挂着项链,王向东不用问也知道是镀金的,因为他以前就卖过这玩意。几天过来,王向东就看出这个女孩是那种爱慕虚荣的类型,不过这倒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影响到做生意,一个售货员并不需要一定要有高尚的情操。 许凤看王向东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赶紧去招呼刚进门的的两个顾客,一转身的瞬间,带过一阵淡淡的香气,王向东心里一振,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知道这应该是许凤抹了化妆品的缘故。王向东忽然有些发愣,皱着眉头一阵惆怅,这样的香气很熟悉似的,熟悉到让他一下子想不起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永红除了和他们一样擦一些牡蛎油雪花膏,几乎不用任何化妆品,所以王向东对女人身上的化妆品味道很敏感——他想刚才自己那么发着愣,可能就是对化妆品敏感的缘故吧。一时也没心思追究。 这一天的生意不太好,关键是过了上午忽然多云,零星地还洒了几点雨,惊散了不少逛街的人。傍晚上,天阴得更重,大罗急忙把服装寄存在“家辉”,先登着三轮跑了。王向东看看天,对许凤说:“咱也落门吧,一会免得你挨淋。” 好象天跟人叫劲是的,说着话,雨就来了,急急地,路上的人都往两边的店里跑,王向东一看,倒也不急了,说:“反正走不了了,呆会儿吧。”许凤就站在门口往着外面的雨幕发呆,又好象在孩子般欣赏雨景,王向东不理她,自己挨着门抽烟,一边望着急窜的人流微笑。 时间不长,就看见前面有人抱着整捆的雨伞当街兜售,王向东笑道:“又是一能人。”许凤说:“我去买把伞吧。”王向东说不用,这是阵雨,闹得欢,一会儿准停,咱不上那个当。他见许凤一个劲儿看天,就笑道:“你不用急,雨要停的晚,我骑摩托送你回去,明天你坐公交车来,晚一点儿没关系。”许凤就甜甜地笑:“谢谢三哥了。” 让王向东说准了,果然一会儿雨就停了,看云,也稀松了下来,估计是没有力气再下雨了。王向东拍拍手站起来,笑道:“好啦,你快回家吧,我来关门。” 许凤有些惆怅似的笑笑,一边出去开自行车缩,一边道:“以为能坐坐摩托呢。”“呵,摩托有什么好坐?” 许凤红一下脸,笑道:“我从来没有坐过,你不信?”王向东也笑起来:“好啊,等哪天得空,我带你去兜风。” “真的?”“这点小要求还不好满足?” 许凤咯咯笑着,推起自行车上了便道,挥了挥手:“三哥,明儿见。”“慢骑吧。”王向东摆了摆手,回身拉下了卷帘门。再回头,许凤已经骑上车子走出一段,好看的身材在街上孤单地微微扭动着,红沙巾很显眼。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五章-喜忧参半-06 (更新时间:2005-4-1119:56:00本章字数:3065) 进了秋季,王向东约上四姐等几个摊主,一起去南方进了次货。 第39章 一路上只是乱谈,看样子四姐已经“忘记”那次不愉快的“西装事件”。 王向东问四姐:“虽然弟弟也干了两年了,可是对这些南蛮子的脾性还是没把握牢靠,你觉得哪几家够板,多给我介绍几个主顾啊。”四姐笑道:“这得看缘分,我看着可靠的,未必适合你。关系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干咱这行的很少有不上点儿小当的,不过只要做事规矩,不破人家财路,就没人害你,大家都是要发财的嘛,你是给他们送钱的,欢迎还欢迎不过来呢。这里面门道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小路弯路走得多了,慢慢连起来,也能铺成金光大道。你慢慢体会吧,只要你是做生意的料子,早晚都会弄明白,不然,就是教你一千一万,也是白搭。” “姐姐你还是不肯让我省事啊。”“告诉你捷径就等于害你,只有自己闯出来的道儿走着才塌实。”王向东说:姐姐高见。 其实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愿意给瞎四姐一个当前辈的机会,哄她个高兴罢了。时间长了,他渐渐觉得瞎四也不过如此,并没有传说中的威风八面,毕竟是个女流,不过是仗着比别人早进几天滨江道而已。只要假以时日,将来能在这里对后来人说三道四指点江山的也许就是他王老三,什么四姐,靠边凉快着吧。 忙活几日,回了九河,许凤赶紧把这些天的帐目一五一十地对老板报告,王向东看看帐本,又扫一眼货架上的衣服,很满意,当即说:“妹子干得挺好,三哥放心了,天儿也慢慢凉了,三哥这里的羊绒衫你随便挑一件,算奖金吧。” 许凤兴奋地谦虚:“这是我应该做的,三哥你太客气。”“甭跟我客气,在这里我就把你当我亲妹子看待,只要把摊子盯住了,三哥没有慢待你的时候——我的话可是落地为死,羊绒衫啊,随你喜欢拣样儿挑,一时半会儿还挑不软你三哥。”许凤也欢喜着不再推辞。 没多大工夫,大罗就拿跑来了,先问王向东进了些什么货,看看有什么适合匀给他几件的,王向东应了。大罗一边笑,一边从塑料兜里拿了几件西服,王向东先笑:“又是哪个同事给你推销的?”大罗当然明白王向东的所指,当即笑道:“一年被蛇咬你还十年怕井绳啦?这是咱自己家出的,你看看咋样?” “李爱华做的?”王向东接过一件西服铺在柜台上看了看,赞许说:“不错嘛,缝上个标签,当‘皮尔卡’卖都有人信。” “你要看好就留两件,帮我卖卖。” “喝,当上贩子啦。真是李爱华的手艺?” 大罗憨笑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她也就扎个喇叭裤还就乎,上档次的玩不转,我们请了俩师傅。”王向东笑道:“又走我的老路子。直接去南边进货多省事,一看你就是个小农水平,还玩自产自销哪。”“我也是家里有那个闲人,别说李爱华了,连我哥都能靠床上给划个尺寸什么的,弄点儿事忙活着,他也塌实啊。”王向东感慨道:“那倒是,等你挣了钱,给你哥弄个轮椅吧。”“计划着哪。” 大罗走了,王向东吩咐许凤把那几件西装挂在显眼地方。许凤提醒道:“回头你怎么给罗哥结帐啊,咱不能白卖吧?”王向东说:“人家也是请人做的,跟他对半分利吧。”“那咱可有点亏。”王向东白她一眼:“我们哥们儿弟兄之间,哪讲什么亏了赚了的。”许凤倒是机灵,一看王向东的眼色,就不多嘴了。 转天,许凤就穿了胸前绣红花的白绒衣来上工,问王向东可好看。王向东说好,妹子你就是一衣服架,什么衣服穿你身上都能给它挑起来,有你往店里一站,我还省了广告费呢。 “三哥你净会取笑人。”许凤脸一红,从他身边向里走去,一种熟悉的化妆品味道淡淡地飘过,王向东闻得很舒坦,脑子里恍惚记起些什么,又追踪不清,愣了一愣,突然脑子一炸:米彩儿! 原来她身上的化妆品味道正是淡漠的茉莉花的香气,米彩儿的香气。 [手机电子书网isuu.] 已经很久了,他不曾专注地想到过米彩儿,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对那段最初的浪漫耿耿于怀。他开始想象如果当年娶了米彩儿,生活是不是会更美好?他想应该是吧。也是在这时,他才突然意识到,陈永红在他的生命里似乎从没有重要过,她只是和他一起在结婚证上合了影女人,他儿子的母亲,一个偶尔会给他讲讲党的政策企图指引一下道路的朋友,而不是他的爱,不是他的激情和浪漫。他说不出陈永红有什么不好,他也不能拿她跟米彩儿比较,她们是两种类型的女人,况且,在他心里,彩儿依旧是个美丽清纯的女学生的模样,他记得她的茉莉花般淡淡的清香,记得她娇羞又热烈的身体,记得她的笑。陈永红几乎没有一点东西可以使他联想到彩儿,陈永红以完全不同的姿态侵略了他的生活,甚至覆盖了他的回忆,彩儿在她的身影里几乎是完全地被掩藏了。 可今天,一阵仿佛的香气,使这一切突然苏醒。苏醒后是无法遮掩的惆怅。 他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小资产阶级情调。和彩儿在一起的时候,还太小,只知道偷偷的愉悦,只知道豪言壮语山盟海誓,却不知道生命里还有一种东西叫哀伤和细腻,以前他以为这种东西是不适合自己的,他以为自己只会狂野、激动和大鸣大放。 许凤在他身边整理着被顾客弄散的衣服,他轻轻地吸了口气,让她身上的气息刺激着自己的嗅觉,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孩比以往多了几分亲近。他下意识一般告诉自己以后要对她好些。甚至,他真的开始希望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妹妹,一个有着淡漠的茉莉清香的妹妹,让他爱和宠,以及悄悄地怀念。 - 礼拜一,买卖稀。王向东早早就招呼许凤落门:“歇了,信着劲儿干没个完,走,我带你骑摩托兜风去。” “真的?咋这么好心情?”“我答应过你,忘了?” 许凤欢喜地把自行车推进店里,随王向东出了市场,到存车处把摩托推出来,慢慢骑着出了闹市口,一上大马路就开始撒欢。许凤在后面尖叫起来,一把攥住王向东的衣服。 “没关系,你尽管抱着我。”“——你是没关系……”王向东笑道:“你还怕碰见熟人咋着?都啥年代了,还那么封建。” 许凤试探着把他的腰轻轻抱住,王向东问:“想去哪?”“看海去吧。”“你以为这是飞机啊,到了海边天就黑了,我带你看看西郊大空场去,听说那里建了个大市场。”许凤说好啊,然后又笑起来:“三哥你就知道做生意,带人家兜风也要去市场。”王向东笑道:“那咱就乱转吧,反正你就是想坐摩托。” 许凤咯咯笑得甜美。 顺着清水河跑了一大截,一直是狂奔,许凤在后面欢快地乱喊,王向东也一路乐着。最后,王向东把摩托停在一座桥边,回头问:“怎么样?还过瘾吗?”许凤散乱着头发笑道:“太好玩啦!”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搂着老板的腰,赶紧松手,脸也飞红了。 王向东只看得一呆,脱口问:“你抹的什么化妆品?很好闻。”许凤努嘴道:“没牌子。” 王向东长出一口气,望着汤汤东去的肮脏的清水河,感慨道:“好几年没来这里游泳了,忙。”“我真纳闷你们男孩子,这么脏的水也敢下去?还不越洗越脏?”“你信不信,等哪天三哥有了大钱,就把清水河给它抽干了换成山泉。”许凤只是笑,她当然不相信。 王向东说完了也笑,他是被自己的远大志向感染的。听到许凤的笑声,他就说:“跟着三哥好好干吧,将来有你好日子过。” “只要你不嫌弃,我跟定你了。”许凤话一出口,自己先笑,红着脸在背后推王向东一下,补充道:“我是说给你卖衣服啊。” “我也没往别处想啊。”王向东笑道。他不知道有多久没这么轻松过了,生意生意,整天就是生意,他从没烦过,也没感觉疲惫,只是忘记了生活还有这样一种轻松的过法。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五章-喜忧参半-07 (更新时间:2005-4-1212:30:00本章字数:3352) 入冬了。这天风大,生意不是很好。王向东正坐在门后修指甲,卖盒饭的“娃娃脸”跑来了,喊三哥。 王向东跟他不是很熟,只是每天要吃他盒饭,才混得脸亲,其他交往倒没有过。王向东看他一脸亲密,就笑道:“兄弟坐,今天人少,买卖都不旺,你那里也不行吧。”“差着行事啦。”“娃娃脸”边说边把手里的盒饭放下,“三哥,这个送你的。”“呵,年底吃结余啦?”“哪呀?别人我看他脸白!” 王向东把指甲刀往柜上一放,先打开盒饭看看,鸡腿米饭,然后笑道:“说吧兄弟,有啥要三哥帮忙的?”“娃娃脸”一挺身子,笑起来:“为什么我高看你一眼,三哥你到底是心明眼亮,我要啥也不说就走,你还得别扭不是?” “别扭。” “那我就说了——还真有事求你。” 王向东把盒饭一盖,往“娃娃脸”跟前推了一下,笑道:“要是解放台湾这么大的事儿你可别求我啊,这个盒饭我也吃不起。” “瞧你说的,纯私事儿——高学良你认识吧?”“只要没有重名重姓的,就算认识,那是咱姐夫,干啥?找他搞指标可没有,他就是一小干部,没实权。” 第40章 “三哥你一张口就是远大的,透着档次高——我一卖盒饭的要啥指标?又不想买空卖空。跟你说实话吧,我跟高学丽搞对象呢。” 王向东了啦:“嘿,这你得找民政局啊,现在又不搞成分论,卖盒饭的咋啦?高学历的姑娘就不能追求?……”“三哥你听拧啦,这高学丽她是高学良的妹妹。” “操,你说清楚了呀。”王向东又笑起来,“咱哥们儿有这层关系,咋不早来认亲?怕我白吃你盒饭?”“娃娃脸”委屈道:“以前我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个亲戚潜伏在这里。” 王向东点着“娃娃脸”的脑壳道:“你怎么跟大罗一德行,追人家妹妹还走哥哥路线,学国民党曲线救国咋着?”“不是,我跟学丽搞了三年了,都私定终身了,过几天我得去他家接受审查去,别的倒不怕,就是她哥叫我憷头,国家干部啊,我晕。” “高学丽好象在奶粉厂吧?”“没错,我们就是在那儿认识的,后来我不是不尊重领导嘛,给开除了,妈的提起来就恼火……”王向东说行了,这个忙我帮,今明两天我就找我姐夫给你吹牛去,要是成了好事你免费给许凤我们俩送一个月盒饭啊。 “娃娃脸”瞄一眼在里面笑的许凤,拍了下胸脯:“你们俩后半生的饭辙就冲我说吧!”“打住,我可不想吃一辈子盒饭。” 王向东说了就做,转天就找大姐夫去了。 高学良说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王向东说啥事? “贷款的事儿,你现在有没有能力还贷?”“两份我也还得起,不过咱不急,不是还没到日子呢吗?国家的钱用着方便,不催急了我不给她。” 高学良一晃脑袋,说你咋有这想法呢?不对呀。你还是适可而止吧,困难时期不是已经过去了吗?现在就塌实地做买卖,稳扎稳打地走,塌实。 “是不是政策有什么波动?” 高学良说:“没有。实话跟你说吧,我们部长找我谈话了,说有人反映我给自己亲戚担保贷款的事了,在区委的影响很不好……”“行了,姐夫我明白了,我不给你的政治前途制造障碍,这钱咱不贷了,弟弟也真不缺它支持了,我还得存点儿钱支援国家建设哪。”“这就好,你姐还说你是犟头呢,我看三弟你最明白事理。” 王向东说:“我就是认一个理儿:你帮我,我就不能害你。”然后说了前一段跟瞎四姐的别扭:“我当时是一个念头没转过来,结果把事儿给弄砸了。”高学良说:“这事我听说了,你呀,你这叫利令智昏哩,不管跟那个什么瞎四有没有关系,来路不明的东西也不能沾。当时我一听这事儿也上火啊,不过后来看你们处理得挺好,也就没再过问。”王向东撇嘴道:“我就知道那个姓焦的准跟你卖弄去。” 高学良说:“官场嘛,大家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得求到谁,别人的好处咱要记得。”“当然了,要不我凭啥让他表妹到我那里看摊呀?” 高学良嘱咐道:“你可得长个心眼,别当着他表妹的面儿口无遮拦……”“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没问题,现在他表妹跟我的关系比跟他还亲哪。”高学良笑道:“你可得小心呀?别出啥故事。”王向东说你想哪去啦?说完,心里也是有些后悔:不该跟高学良乱说的,万一大姐回家念叨,把话再传歪了,可不好料理。其实他跟许凤还真是越来越亲近,许凤整天三哥长三哥短地,比叫自己亲哥哥还上瘾,他也乐得消受,平时的服装有什么好看的款式,只要适合她的,就要她穿着,值当展览呢,穿够了就上架卖,反正也不脏不破不耽误赚钱,还哄得许凤一个高兴,自己也赚个心旷神怡。 王向东怕高学良来了兴趣再打探许凤的事儿,就赶紧拉到正题上,提起“娃娃脸”的事情来。没想到高学良只简单问了问“娃娃脸”的情况,就不多管,反而笑道:“我那妹妹也是个好吃懒做的,就是脸蛋漂亮,银样蜡枪头啊,能有人要她我就高兴,还挑挑拣拣做什么?——不过这话你别跟小金说去。” 小金就是“娃娃脸”,全名叫金水旺。 金水旺原来在奶品厂当警卫,因为打架斗殴被开除的,不过对外人,他只说是因为梗直遭人弃。王向东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真相,不过那时真相已经不重要,金水旺已经不再隐瞒历史,他谁也不怕了——这都是后事了。 说着话,一年就翻了过去,新日历牌又撕去一半的时候,娃娃脸和高学丽也结了婚,王向东并没有真的享受每天吃白饭的待遇,不过金水旺两口子对他的态度绝对没的挑,热情百倍。这时候,“好吃懒做”的高学丽也办了“停薪留职”,跟金水旺一起卖盒饭,在滨江道市场的两个进出口各支了个摊子,听说高学丽干起自己的买卖来,精神头也上来了,除了喜欢打扮,好吃懒做的恶习倒是改掉了。到了饭口,金水旺还要蹬着三轮给摊主们送货上门,小生意也干得红火。 相对来说,王向东的生意并没有什么大变化,每天银子稳赚,出来腰包日鼓别无长进。倒是家里装新了平房,电冰箱、洗衣机都齐了,小日子叫街坊邻居羡慕得眼红。王老成也退休了,每天跟老伴儿在家里哄孙子,享受着万元户儿子给自己带来的“现代化”生活,渐感知足,对儿子选择的道路也不再说三道四。 这个夏天刚火起来的时候,李爱国在第八次“大裁军”(1985年)[注1]中转业了,直接分到九河市公安局,没多久就到北区刑警队当了副队长。 老同学当然要聚会,连何迁都找到,只是少了丰子杰,说了原委,李爱国难免感叹。李爱国说:“本来我该去看他,可是现在我刚到公安口儿,还没站稳,不方便进出劳改队这种地方,回头我先写封信,鼓励鼓励他吧,浪子回头金不换,不管怎样,将来出来了,我们这些老同学也不会不管他,你们也要多鼓励他,让他多看光明的一面。” 何迁就不胜感慨,说爱国你当了几年兵,觉悟真的高不少啊,要不是因为我爷爷的问题,我也上前线了,就是让越南鬼子打死也光荣啊,总不至于现在给人刷盘子,这帮同学里我最落魄了,都不好意思来见你。李爱国少不了又鼓励何迁几句。王向东笑道:“要不是因为咱哥们儿一块玩尿泥长大的,还真看出你以前是个小地痞呢,装,接着装,我看你有多大板劲?” 大伙就笑,说王向东不会讲话,容不得别人进步。李爱国打他一拳,大声笑道:“人不能叫历史给绊住了脚啊,谁知道自己将来能变成啥?我要知道自己能当兵,还犯得着满街抢军帽去?” 提起军帽,大家就笑大罗,大罗不忿地说:“你们这帮孙子,当初净撺掇我抢,抢到了给你们,你们夸我几句有风格我还挺美,一旦失手叫人家逮住,我挨臭扁的时候你们早撒丫子啦。操,越想你们越不可交!”王向东指着李爱国笑道:“第一个跑的总是你大舅哥。”何迁说:“现在就不同啦,该轮到别人跑他狂追了,人民给的权利啊。” “不是权利,是职责。”李爱国纠正道。 王向东笑问:“要是有一天我们几个出了屁,在前面跑,你追不?”李爱国沉吟一下道:“但愿不要有这个局面。”王向东立刻大笑,说李爱国你他妈真深沉假深沉啊,还“但愿”?老三我能有叫你追的那一天吗? / [注1]第八次大裁军。建国后50多年中,解放军以“精兵简政、精简整编”的方式一共进行了10次裁军。前8次分别是1950年、1952年、1953年、1957年、1975年、1980年、1982年、1985年。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六章-大旗纷举-01 (更新时间:2005-4-1310:24:00本章字数:4553) 第六章:大旗纷举 [穷极生疯的何迁弄巧成拙,终于“时来运转”了。秦得利、王向东的小生意和小生活也个有个的滋润,卖盒饭的金水旺也鞋帮子改帽檐——高升了,开始在“旺旺”饭店淘起第一桶金来。但是,几乎所有兴旺的开端都隐藏着不安。] 1, 跟李爱国他们聚会以后,何迁的情绪很糟,看人家一个个都春风得意的,自己呢?一时想不开,老毛病又犯了,揣俩馒头跑解放桥下干坐了一上午,抽了两盒烟,也没琢磨出道道来,虽然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可他发现自己走不动,千言万语就一个障碍:没钱。 就他挣那俩钢崩儿,除了生活挑费,是没有积蓄可言的,奶奶有是个病秧子,没钱上医院,只能买点便宜药好歹活着。有时候,他也想摆个小烟摊儿弄俩钱,可没资本,也想过跟王向东张口,可他拉不下这个脸来。他不想欠任何人任何东西,钱和感情都在内,同时他又觉得这个世界欠他太多,他早晚要讨还回来。以前是爷爷被错误打倒,弄得家破人亡,他也被剥夺了上进的机会,后来好不容易当了民办老师,虽然又是上夜校补习又是卖命地工作,最后还被有门路的人给排挤出来,现在呢,一个人空怀壮志,却只能天天到饭馆刷盘子,还要时刻看人家的脸色,呸,如果他家不倒霉,那些家伙算个蛋! 何迁愤怒地咬了一口馒头,嚼了半晌咽不下去,又舍不得吐,只好反复努力着把嘴里的面浆分批往嗓子里送,咽着咽着就流下泪来。手里的馒头被攥成形状奇怪的一团面疙瘩。 “我一定会有钱,我一定会比他们都强!” 第41章 何迁腾地站起来,脑袋“咚”地一声顶在桥狐上,加上坐得久起得急,一时眼冒黑光,手脚不听使唤地扑跪在地上,晃荡了好几下,才清醒过来。 “操他妈的,我咋这倒霉?”何迁悲愤地哭出声来,要不是知道自己水性好,当时连投河自尽的心思都有了。 几声笑把何迁惊动了,原来是几个孩子正往桥下扒头看新鲜。何迁吼道:“看你妈嘛?!”孩子们起哄地一叫,跑散了,不知是谁,回手还砍过一块砖头来,砸在何迁的脚上,疼得他又是一蹦,大骂着跳到河沿上,孩子们早跑开了。何迁懊恼地甩了两下脚,擦把眼泪把馒头揣进兜里,扳着拦河堰爬上去,沿着马路往饭店方向走。 不管怎么着,还得先去刷盘子。人穷志短啊,妈妈的。 到了饭店,先挨训斥,何迁也只是在心里狂骂,嘴上连连应承,抓紧收拾桌子。 “二楼雅间!” 随着一声吆喝,何迁噔噔跑上去,进雅间抄拣残局。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客人相搀着向外走,挤得瘦小的何迁一个趔趄。一个红脸膛含糊不清地说着:“大主任,这买卖您一定给我促成!支援农村建设您有一功!”旁边的似乎更醉,忽悠道:“小唐!别说十吨,就是一百吨!一千吨!我也有!不过得我高兴了……不高兴,一根也不卖!” 何迁进了屋,看着一桌狼籍大餐,嘟囔道:“牛逼什么,土佬冒儿!”顺手拣了粒儿花生豆扔进嘴里。 “耶!”突然,他看见靠旮旯的椅子上,赫然放着一个“首都牌”的手提包,何迁赶紧向外追,刚一出门,又戛然止步,看看左右无人,迅速地跑进去,拉开手提包拉链,里面是件衬衫,好歹一捏,下面是硬的,扒拉开衬衫一看,是个报纸包,几猛用手指一抠,露出一角儿,搭眼一看,当时头都大了——整沓的人民币啊!还都是“大团结”!!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要不是有天灵盖拦着,非窜到房顶上不可。何迁颤抖了,呼吸几乎停止,心却跳得山响,急如乱鼓。何迁感到自己的眼泪又要下来,风吹帘动,何迁猛一回头,没人,却已经汗湿了脊梁。 不能再犹豫了!何迁红了眼一般把头探出窗口,下面是一条只能容一人宽窄的隔断墙,一边是饭店的后墙,一边是居民区的后房山,中间堆满了陈年的垃圾,根本没人收拾。何迁伸手一提,手提包就出了窗口,向斜前方一用力,直接扔进垃圾里,通地一声陷落进去。 何迁手忙脚乱地收拾桌子,咣地摔了一个碗,赶紧划拉进托盘,醉了酒一般冲下楼去。 “你他妈丢了魂儿啦!”胖厨师咆哮着。何迁不答话,疯狂地刷盘子。 “嗨嗨,干嘛哪,盘子刷漏啦!” 何迁一哆嗦,赶紧换了另一个盘子接着刷。 一会儿,就听外面乱,何迁耳朵一支,紧张得咬紧了牙,生怕自己得得打颤。 丢包的主顾找回来了,醉醺醺在外面急喊。一会儿声音小了些,估计店主领着他上楼了。 “何迁!上来!” 何迁一下蹦起来,眼光迷离,被师傅踹一脚,赶紧上楼去。雅间里一通乱,已经坐下的一拨客人不满地嚷嚷着,刚才被“大主任”叫做小唐的客人双眼通红,正在门口转磨磨,店主正在启发他:“你记得清楚?肯定没带走?”“绝对没带走。” “你们都喝高了,是不是记错了?”“谁说我喝高了,清醒着哪,我连这个屋都记得准,就是靠旮旯那个座位!” 店主一转头看何迁上来,急问:“刚才收拾桌子时候,没看见有个手提包吧?” “没……没有!” “当时还有别人吗?” “……有几个客人来看房间,乱腾腾一阵就走了。” 小唐一看没戏了,当场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完啦完啦!我闯大祸啦!都是乡亲们的血汗钱啊,这下可完啦!我倾家荡产也赔不消哩!两万八呀两万八!老天没眼啊,咋专坑我这路实在人哪!没眼啊,没眼!” 何迁心里发虚,腿也渐软,越看姓唐这位的凄惨样越不敢久留,赶紧跟店长说了声,下去刷盘子。熬到晚上回家,躺在床上自然是不能入睡,满脑子都是成捆的“大团结”和失主绝望的哭声,翻来覆去总算过了子夜,何迁蹑足下了地,提着鞋小心地开门出去,穿上鞋就跑向饭店。 到了,看看左右,黑糊糊地没个人影,何迁一扁身子向墙缝里钻去,脚下一活动,沉闷多年的垃圾就泛滥起刺鼻的味道,哪里还顾得?正往前挪着,屋顶上突然一声凄厉的号叫,何迁差点晕死在垃圾里,原来是一只猫。 二十分钟后,何迁回到了家里。不敢开灯,就扎在厕所里点了蜡烛,把手提包打开,上面的衬衫看也不看就扔在一旁,几把就撕开报纸包,虽然早有准备,但亲眼看到三打现金放在手里,何迁还是吓得惊战了一下。钱啊,这么多钱! 何迁的心颤抖不止。 以后就可以干点儿自己的事业了,奶奶就可以好好地看病了,家里的一切都会翻天覆地地变化——钱啊,你咋这么好? 何迁先是蹲着看,后来干脆一屁股坐在阴凉的水泥地上,一会儿摸,一会儿捏地鼓捣那些钱,爱不够地爱。最后,他才拉过手提包,看见里面还有个塑料笔记本,封面上印着“斗私批修”的宣传画,打开,先看见几张空白介绍信,下面盖着“九河市独流县辛留屯公社”的大红章,介绍信的抬头都空着,下面写到:“……领导您好,为响应党中央国务院的英明号召,大力发展农村集体经济,我公社辛留屯村全体社员在党支部的带领下,准备大干快上,建设一座现代化的大型养猪场,因为建筑材料紧张,虽已因地制宜,但仍需十吨左右的罗纹钢、角钢等支架材料,兹派该村第五生产大队队长唐国强同志到贵单位联系采购钢材事宜,望予大力支持!此致崇高的敬礼!” “养猪?”何迁冷笑一声把介绍信揉成一团扔在脚下,又看笔记本,上面敢情是请客送礼的帐目,有六七笔,什么某某物资公司,什么某钢厂,送羊毛衫一件,送英雄钢笔两支,还有每次必请客,一花就是上百,时间地点都记得清楚。后面一一写着备注:某公司裘主任答应研究,有希望;某厂看不起农民,估计没希望,但还要努力;某厂钢材专销,不外卖——看来是一根钢筋也没到手呢。何迁在潜意识里感叹一声,目光游回那几扎钱上,居然有些惦念那个在介绍信里被叫做“唐国强”的家伙,觉得这小子也是倒霉,简直比自己好不到哪去。 突然,厕所的门轻响了一下,何迁惊悚地猛一回头,奶奶正往里扒头:“小迁啊,你鬼灵精怪的样子,在做什么?”何迁赶紧把屁股往钱上一挪,紧张地搪塞道:“没啥,解手哪。” “咋坐地上拉?瞧你弄这一身脏!”奶奶气一下,马上就不信他了,她已经看见那个手提包,何迁看出她的目光停在手提包上,想掩饰已经来不及,只好先一步说:“拣的。”“拣的?里面都有啥?” 何迁眼睛立刻冒出光来,一下起身,扶住奶奶道:“钱啊,奶奶钱!咱以后有钱啦!明天我就送您去医院看病,我再干个买卖,以后准叫您过上好日子。” 奶奶的目光一错,看见了地上的钱,身子抖一下:“不少呢。”“可不是嘛,两万八,我一辈子也攒不来这么多钱啊。”奶奶急道:“那丢钱的人不定多着急哪,快,快送到派出所去!丢钱的肯定要到那里去报告,咱可不能贪这个财。” “不成!”何迁一下就急了。 奶奶一把从他的搀扶下挣脱出来,急得乱抖手:“小迁呀,咱可不能那么黑心,弄不好这还是救命钱呢,咱再受穷,还不至于饿死吧,人家丢了钱,兴许就是一条命没了呀!咱老何家从没做过这种蘖,你马上给我送到派出所去!” “奶!为什么这钱能落到我手里?这是老天开眼啊,咱家受了那么多冤屈罪,老天都看不过去了呀,凭什么他们活得好?如果不是文革,咱家比谁不强?” “胡说八道!是丢钱的人让咱家倒霉的吗?咱再苦,也不能喝别人的血解自己的渴呀,咱老何家祖祖辈辈就活个良心,你要不把钱送派出所去找失主,我就不认你这个孙子!“ 何迁傻了,平时跟她相依为命的奶奶不是整天叹气吗?她心里有多少苦多少怨还瞒得过他?今天这是怎么了,到了嘴的肥肉倒想往外吐? 奶奶弓着身子道:“你想想,丢钱的人该有多着急?换了你,你会怎样啊?”何迁细心地劝解道:“奶奶,您说的我都理解,可您想想,这么多年了,有一个人替咱家着想过吗?人家不可怜咱们,咱倒可怜人家?” “我不懂那么多道理,奶奶就认一个良心,有良心,多苦都活得塌实。”奶奶说着,看何迁那孙子样还不服气,就顿足道:“你要不听我的,我就告发你去!我就是拣破烂攒钱买耗子药自杀,也不会用这个钱!” 何迁鼻子一酸,泪花闪动着说:“奶奶你咋这么说?您除了我,我除了您,这世上还有哪个亲人?我还不是天天想着让咱娘俩过上好日子?我就是要让他们瞧瞧,咱老何家又起来啦!”奶奶被他一说,也哭了,颤抖着手摸着孙子的脸:“迁儿啊,其实最苦还是你,我还能活几天呀?这么大了,连个媳妇也没有,呜呜,奶奶这心里怎好受?奶奶也盼着你好,有钱,风光,可咱不能留这个钱啊。我不懂道理,就认个良心,我怕自己死不安生啊~~” “别说了奶,我明天就去派出所,让他们帮忙找失主。” 第42章 何迁把奶奶抱住了,望着斑驳的墙壁,眼泪哗哗地流。奶奶说:“我陪你去。” “不用。”“不成,我得看着这钱放派出所,心里才塌实。” 安顿奶奶睡下,又把手提包里的东西尽量按原样放好,何迁是无论如何闭不上眼了。看来这个钱是留不住了,可这么送回去,说得清吗?即使人家相信自己真是拣到的手提包,自己真就白玩惊险了?热闹一通只落个狗咬尿泡空欢喜? 搂着手提包,象搂个炸药包,何迁在黑暗里终于忍耐不住,又开了灯把钱取出来,排在褥子上呆呆地看,渐渐竟看出些生离死别的况味。什么时候我也有这么多钱啊——何迁咬牙切齿地说出了声:“总有一天我要发达!”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六章-大旗纷举-02 (更新时间:2005-4-1322:41:00本章字数:3601) 第二天,王向东打开“家辉服装”的店门时,何迁早已搀着奶奶从街区派出所交了皮包。何迁自然要编造如何拾金的经过,只说自己下班晚,路过站牌时被这个东西绊了一交,看见是个提包,等了半天也没见失主,就拎回家去了,打开一看,原来是现金。何迁动情地说:“说我一丁点儿没动歪心思那是瞎话,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钱啊,当时都蒙了,要不是我奶奶教育我,弄不好我这意志一薄弱就得失足啊。” 派出所的同志紧紧握着他和奶奶的手说:“不管怎么样,你和老奶奶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啊,咱街区能有你们这样的好公民,我们感到自豪啊。”何迁谦虚一番,说:“没事我们就先走了,不过我心里还真放不下这事儿,要是失主找到了,死活要告诉我一声。”然后留了详细的住址。 一个小民警仔细地记着,一边对证道:“您叫何迁?哪个迁?千万的千还是谦虚的谦?”何迁赶紧说:“不用记我叫什么了吧,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一向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就是我的榜样。”小民警笑道:“雷峰也得留名啊,不留名人家咋都知道他叫雷峰?” 何迁搀着奶奶出了派出所,回头看一眼派出所的大门,心里还是隐约不甘。 回来的路上,何迁跟饭店请了假,回家就困得要死,扎到屋里一通死睡。睁开眼时已是正午,奶奶要不喊他起来吃饭,还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脑子太倦了,一个手提包折腾得他恍惚转折了一个来世前生。 “奶奶,没人找我吧?”“没有。” 何迁有些失望,难道辛留屯那些狗日的拿了钱就走人了?那可太不是东西了,怎么也得给他见点儿亮吧。而且,他还有更大的计划要跟他们谈呢,也许这一见面,他们双方的命运就都改变了呢,难道真是天不作美? 闷闷地吃了饭,何迁也不敢出去乱走,担心那几个农民来感谢他时扑了空。他坚信老天爷能叫他一下子见了那么多钱,就一定意味着他的时运来了,不论好坏,他的人生将从此不同。 一下午何迁都坐卧不安,外面一有响动,他就趿拉着鞋跑到门口张望,一次次总是没戏。他不得不一遍遍给自己打气,说农民都是朴实的,都是知恩图报的,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他。 黄天不负有心人,傍晚时候何家的破门终于被敲响了,何迁冲过去迎接,当头一个正是唐国强。唐国强去了酒气,原来是个挺端正的汉子,不过脸色有些苍白,象刚被人放了几升血似的。唐国强后面还跟着几个人,看样子都是乡下的,手里全拿着东西,看得出来是礼物。唐国强边上站着一个,何迁认得是派出所的民警。民警介绍道:“这就是何迁同志。” 唐国强抢一步就跪下去:“救命恩人啊!”何迁一惊,赶紧拉他起来,一边招呼大家里面坐。看样子,彻底醒了酒的唐国强已经不记得这个就是饭馆刷盘子的小工了。 进了屋,凳子上床沿上都坐满了,奶奶抓紧去烧水待客。唐国强的手一直抓着何迁不放,弄得他快支撑不住了,这汉子力气蛮大的。在唐国强的强烈要求下,何迁又把在派出所说的拣钱经过复述了一遍,唐国强恶狠狠拍着自己的脑门:“都是酒闹的,我怎么也想不起这个茬儿了!”其他几个乡亲七嘴八舌感谢何迁,何迁一路谦虚着,渐渐也觉得自己真的高大起来,再一恍惚,居然有些怀疑起那个提包的真实来历了,自己也快要相信它就是被丢在站牌底下的。 一个被大伙叫做张书记的老汉大着嗓门说:“何同志啊,要不是碰见你这样高尚的同志,国强这条命就没啦。”唐国强叹气道:“丢了钱,我也没脸活着回去见老少爷们儿啦,昨儿晚上我拿裤带上了吊了,没死,叫解放军同志给救了。”说着已经是热泪盈眶,把握着何迁的大手又紧紧攥了一下:“好兄弟呀,要不是你,我还得接着死去!你就是我再生爹娘啊!”说着,起身要拜,何迁一把拉住他,心说这农民兄弟果然实在,一时心里忽然发愧。 人终归还是怕“真情”两字的。 张书记忽然记起一事,招呼道:“旗子呢,旗子呢?”一个年轻的后生立刻把手里的一面锦旗扑拉在何迁面前抖开:“拾金不昧,恩情似海”。 何迁的脸腾地红了,赶紧接过旗子卷好放在桌上,埋怨乡亲们太客气,说这是应该做的嘛,我从小受党教育,连这点儿觉悟再没有,还不如早死了给好人腾地界哪。张书记感慨万端:“何同志这样的青年是越来越金贵啦,榜样啊榜样!” 说来道去,不能不一起去吃饭。何迁坚决反对派出所同志推荐的“鸿来顺”饭庄,说那里难免铺张,自己指点了一家简单的门面。乡亲们又是不好意思又是真心感激,落坐时死活把何迁让在正位。 渐渐地,大家的情绪都稳定了些,何迁就打听唐国强咋带这么多钱到城里瞎跑,唐国强大发感慨,说的内容无非就是何迁已经从他的介绍信和笔记本里获得的那些:“……难啊,农民进城办点事难啊,我眼见着物资公司跟钢厂大院里堆着小山似的钢材,咋就不卖俺呢?” 张书记安慰道:“咱难,国家也难嘛,计划经济刚刚转轨,好多地方还束手束脚嘛,好在毕竟有了不少的松动,国强,这回我们几个也先不回去了,咱一起跑这个事,不成就直接找市长去,我还就不怕见官!” 何迁皱眉道:“买几吨钢材就真那么难?”“咱农民没人没权,当然难啦,我亲眼见钢厂的大钢筋成车地往外拉呀,他们楞说没货,没货!” “那你们准备花多少钱买?”“市场价基本上是两千一吨吧,就是一吨多加上几十上百的,要真能给我们也行啊。”唐国强激动起来。 何迁心里大感诧异。这些天,他在饭馆可不是一门心思擦桌子刷盘子,平时客人们谈话,他觉得有价值的,逮机会就支棱着耳朵听,这个钢材的话题,倒还真听人说起过,也是几个请客的业务员,在那里吹牛,说自己可以搞到“计划内”的货,一吨才六七百块,当然要给开批条的人一些回扣。可何迁真的不知道这个“计划内”跟“计划外”的价格能有这么悬殊的差距。[注1] 何迁看一圈唉声叹气又顽强不屈的农民兄弟,石破天惊地捅了一句:“要不你们容我几天,我帮你们跑跑?” “您有关系?”张书记的眼睛刷地就亮了,张嘴喊“您”。 何迁说:“不管怎么说,我在这里比你们好说话,至少一听就是乡音不是?认识的人,不管有用没用,也比你们交往的广吧。” “那倒是。” “你们也别把满腔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我这人就是凭一良心办事,讲究个为朋友赴汤蹈火,从拣包儿这事上你们还看不出来吗?” 大家当然要说早看好出来啦。张书记说要是这事能成,我们还得再好好感谢感谢您。何迁说:“阴天打孩子,我闲着也是闲着,这个事儿我就当自己亲事儿办着,成不了你们也别丧气,意料之中啊,大伙也知道这个事不好办不是?万一成了,就算个意外之喜。你们也别说感谢不感谢的话,等事搞定了局,咱再吃捞面也不晚。” 一桌人都欢欣鼓舞,纷纷敬酒。何迁怕言多语失,努力掐着量不多喝,敷衍一番后,又转向唐国强说:“大哥你也走过几步了,该清楚这里面的路数,咱要真活动起来,少不了请客送礼什么的。”唐国强立刻说:“该花的钱咱绝对不含糊,这也是投资,咱懂。”何迁感慨道:“世道人心啊,农民兄弟想搞点儿事业咋就这么难?要不是我穷得叮当响,我恨不得自己掏钱帮你们啊!你们太不易啦!” 张书记首先感动了,死死地抓住何迁的细胳膊道:“大兄弟!有你这话就够啦!以后辛留屯就是你的家,不论到什么时候,你去了,我们都放着鞭炮迎出十里八坡去!”然后冲唐国强说:“国强,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先给何迁兄弟拿八百块钱当活动经费,咱不能让这样的好兄弟自己掏腰包帮咱们!” 何迁马上推辞,一口一个农民不易啊不易啊。张书记急了:“兄弟你要不接这个钱,就说明你没有诚意给咱办这个事!” 何迁终于把钱攥紧,挤咕着因失眠而发红的眼睛说:“朴实啊,朴实,这样的人我不帮,还有谁值得帮呢?” / [注1]由于市场商品供应不足,紧俏商品短缺,为了缓解这一矛盾,从1984年开始,中央实行一种特殊的双轨制,同一种商品计划内是国家统一定的平价,计划外是议价,也就是“市场价”,两种价格相差悬殊,利用差价只要做成一单倒买倒卖的生意,立马发达。 第43章 于是社会风气大变,条子满天飞,回扣大把收。从1986年上半年开始,类似“经营部”这样的公司(多为皮包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增多起来。其中很大一部分公司打着“官办”招牌插足流通领域,许多公司权钱结合,政企不分,官商不分,利用手中的权力非法倒卖重要生产资料和紧俏商品,牟取暴利。用专家的说法就是:将体制内资源搬到体制外来。据不完全统计,1987年至1988年的价格双轨制,差价总额达几百亿元,许多双轨制的价差是落入了民营企业和腐败官员的口袋中。针对越来越突出的经济问题和社会矛盾,1988年10月3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作出关于清理整顿公司的决定,实行政企分开、官商分开,惩治“官倒”。此后两三年间,中国经济生活中“治理整顿”成为了中心工作。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六章-大旗纷举-03 (更新时间:2005-4-1418:25:00本章字数:2707) 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何迁坚定不移地敲开了王向东的家门。 一看是酒气醺醺的何迁,王向东就皱了下眉:“又咋啦?有啥想不开的?”一边让里面坐,陈永红赶忙递了杯茶水,叫他喝了解解酒气。何迁喝口水,深吸一口气道:“老爷子,我得先跟你打听点事儿。” “嘛事儿?”“您跟红轧的厂长关系咋样?” 王向东先笑道:“那是我们家老爷子的徒弟,见了我爸得规规矩矩叫师父。”何迁一拍大腿:“这就有啦!天意啊天意,老爷子,这个忙您可得帮我,啊不,得帮帮您的老家人。”然后拍着王向东的腿连连说:“三儿咱发财啦,要发财啦!” 王向东说你他妈喝了假酒了吧?何迁微笑道:“价格双轨制懂不?平价议价总知道吧?咱就打的这个主意!”然后唾沫横飞一通白话,说咱一吨就赚一千多,十吨一万多,一百吨呢?一千吨呢?咱还不躺钱上睡去? 王向东愣愣地看了会儿何迁,突然鄙夷道:“你以为全中国就你一个长脑袋了?那平价货是谁都弄得来的?咱平头百姓连想都别想这个。老百姓也就借借政策的光,得搂就搂点儿,我爸说的好:小富即安得啦。”虽然王向东并不想小副即安,可对何迁,他只能这么谦虚,他知道他有资格在他面前“谦虚”,没有值得骄傲的资本何来谦虚的资格? 何迁有些失落地向后一靠身子,说:“老三,老爷子,这个事儿我觉得能干,别人能干咱就能干。为什么呢?想想别人为嘛干得成?无非是有权,大笔一挥,条子批了钱就赚了,就这么简单。咱为嘛不成?不就是没那层关系吗?关系是嘛?表面上是谁给谁的脸的问题,是谁买谁的帐的问题,我想了,关键还不在这,关键是谁能用真情实力打动谁的问题。”王向东说何迁你先喝水,喝水,解解酒解解酒。何迁说:“三儿你甭笑话我,我没多,掐着量呢——接着说,这‘关系’俩字的核心,就是如何建立的问题。在咱面前,现在关系就象一堵墙,欠缺的就是一个打破,打破了,就通了,通一就通十啊老三。毛主席咋教导咱了?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啊……” 一直在铺上给孩子做老虎鞋的林芷惠终于忍不住笑了,说:“小迁子你还没喝多?说说跑帝国主义去了。”“……大娘我还没说完呢——这关系它还不如帝国主义顽固呢,一打就破。” 王老成笑道:“迁子,大爷看你是个实在孩子,钻国家漏洞这种事可不象你干的。”何迁被他一赞,腰杆不由得直了一下,笑道:“老爷子,这不叫钻漏洞,这叫善于发现机遇,好运来敲门了,咱不能不答理它吧?”王向东说:“读几本破书你就逮谁跟谁买弄不是?还好运敲你的门?我看你就是想钻漏洞,你长得就跟耗子似的,见了洞口能不亲?”林芷惠说三儿你怎么说话呢?何迁笑道:“大娘没事儿,老三我们逗惯了,不过老三,咱哥俩以前还真没这么聊过。今天也晚了,我不多呆,不过钢材这个事儿你们爷俩还真得帮忙,最好咱一起干,有钱大家赚。”王向东看一眼王老成,笑道:“我掂量这事儿是鸡孵鸭子白忙活,上学时我没学嘛知识,可还是记住了不能做无用功。” 何迁急得脸红起来,坐在椅子上直顿足:“这么好的机会你们不抓?也好,我看老三你真是小富即安裹足不前了,兄弟我可受不了现在这日子啦,你不干,我也要干,碰见大树了,有枣没枣也得打上它一竿子!”何迁说着,掏出笔来:“老爷子,那您告诉我毛厂长家的地址,我直接找他去。” 王老成敷衍着说了,看他把纸条装进兜里,叹道:“你说你浪费那个工夫干啥?”王向东恨不得何迁早走,连忙说:“人各有志啊,那什么——祝你成功吧。” 何迁站起来说:“老爷子,还有个事儿得跟您说,到时候我可就说是您干儿子。”王老成惊得向后一靠:“那不能乱叫。”何迁执著地说:“您这个干爹我还就认定了。”王向东大笑:“那磕头吧!”何迁真不含糊,膝关节一叠就往下矬,被王老成跨步拉住:“傻小子,男儿膝下有黄金不知道?”何迁道:“要真能跪出黄金来,我看天下的男人都软骨了,可我跟老三这样的不会。我给您磕头是正路,到哪提起来都不寒碜,你不嫌弃我脏了地板就成。” 王向东笑着往外推他,说你是我亲弟弟还不成吗?赶明儿我送你身西装当见面礼!现在的任务是赶紧回家,洗洗睡吧,明天起来塌实地给人家刷盘子去。 何迁一走,王向东关了门回来就乐:“高了,高了。” 陈永红笑道:“甭说人家,你喝了酒那形象也好不到哪去。” 后来的几天,何迁就没了踪影,王向东也不再在惦记。又快过年了,服装的旺季到了,买卖红火自不必说,单位那边也有好消息,厂子准备把集体宿舍的平房拆掉盖宿舍搂,当然不能不管王向东那间小房,王老成听到消息就找毛厂长去了,毛厂长说组织已经考虑好了,那个宿舍和这边的平房一起收回,单位给您分一套单元房。 王家上下大呼畅快,王老成又开始感慨,说该来的总会来,时候不到急也白急,顺其自然最好。王向东想说当初要不是我勇猛拼杀能有今天?回头一想,何苦拦老爷子高兴呢? 王老成还带回一个消息,说何迁还真从毛厂长那里弄到了十吨钢材。 王向东急问:“按内部价给他的?”“咳,我打听那么细干啥?不过毛厂长第一句就跟我说了:王师父,您多晚收了个干儿子呀?呵呵,我还不能直说,那不害人家小迁吗?毛厂长说啦,这个条子没少叫他犯难,别看他是厂长,也不能随便卖钢材,部里一年就给他二百吨的权利,一大帮硬关系眼巴巴盯着呢。” “那就给了何迁十吨?他给老毛施了什么迷魂药?”陈永红冷笑道:“和我们单位一样,还不是给厂长送礼?这不正之风现在是越演越烈了。” 王向东默默算了算,何迁这小子这一倒手,就赚一万多块啊,比他辛辛苦苦几个月折腾还多,不觉心中又痒又气,说着话又不能直对何迁,只能愤愤道:“这一吨老毛至少得吃一百的回扣吧,这一年下来老家伙也发了,真他妈不公平!”然后才转口道:“何迁这小子也不地道,顶着老爷子的帽子搂了一笔,事情成了也不打个招呼,装孙子呀。”王老成说:“我也不指他报答咱,我还怕搅到里面惹身骚呢。”林芷惠感叹道:“没想到何迁这孩子还挺能用脑子,多读书是管用啊。”王向东不服气地否决道:“这跟读书没关系。” 后来,王向东发现自己可能是有些嫉妒何迁了,他嫉妒的倒不是他赚了多少钱,而是嫉妒他的运气。那个手提包怎么就正好叫他拣到,又怎么正好是要买钢材的,而且他何迁又正好有老王家这样的中间关系?越想这小子越是运气乖巧,渐渐地由嫉妒倒有些羡慕起来。 但老王家帮他成了这样的好事,他连招呼一声都懒得来,确实叫王向东无法释怀:妈的,哪天同学们聚一块儿了,得好好扒扯扒扯他。 王向东当然不会成天寻思这事,他还得忙他的买卖。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六章-大旗纷举-04 (更新时间:2005-4-1518:57:00本章字数:4853) 后来的几天,何迁就没了踪影,王向东也不再在惦记那事儿。又快过年了,服装的旺季到了,买卖红火自不必说,单位那边也有好消息,厂子准备把集体宿舍的平房拆掉盖宿舍搂,当然不能不管王向东那间小房,王老成听到消息就找毛厂长去了,毛厂长说组织已经考虑好了,那个宿舍收回,单位给您跟林师母分一套单元房。 王家上下大呼畅快,王老成又开始感慨,说该来的总会来,时候不到急也白急,顺其自然最好。王向东想说当初要不是我勇猛拼杀能有今天?回头一想,何苦拦老爷子高兴呢?要不是上面有这两个老的,他就是再勇猛,分房也轮不到他这样的少壮派啊。 王老成还带回一个消息,说何迁还真从毛厂长那里弄到了十吨钢材。 王向东急问:“按内部价给他的?” “咳,我打听那么细干啥?我是那罗嗦人吗?不过毛厂长第一句就跟我说了:王师父,您多晚收了个干儿子呀?呵呵,我还不能直说,那不害人家小迁吗? 第44章 毛厂长说啦,这个条子没少叫他犯难,别看他是厂长,也不能随便卖钢材,部里一年就给他二百吨的权利,一大帮硬关系眼巴巴盯着呢。” “那就给了何迁十吨?他给老毛施了什么迷魂药?” 陈永红冷笑道:“和我们单位一样,还不是给厂长送礼?这不正之风现在是越演越烈了。” 王向东默默算了算,何迁这小子这一倒手,就赚一万多块啊,比他辛辛苦苦几个月折腾得也不少,不觉心中又痒又气,说着话又不能针对何迁,只能愤愤道:“这一吨老毛至少得吃一百的回扣吧,这一年下来老家伙也发了,真他妈不公平!”然后才转口道:“何迁这小子也不地道,顶着老爷子的帽子搂了一笔,事情成了也不打个招呼,装孙子呀。” 王老成说:“我也不指他怎样报答咱,我还怕搅到离里面惹身骚呢。” 林芷惠感叹道:“没想到何迁这孩子还挺能用脑子,多读书是管用啊。” 王向东不服气地否决道:“这跟读书没关系。” 后来,王向东发现自己可能是有些嫉妒何迁了,他嫉妒的倒不是他赚了多少钱,而是嫉妒他的运气。那个手提包怎么就正好叫他拣到,又怎么正好是要买钢材的,而且他何迁又正好有老王家这样的中间关系?关键是拣钱的时候也赶得巧,正碰上个“双轨制”。越想这小子越是运气乖巧,渐渐地由嫉妒倒有些羡慕起来。 但老王家帮他成了这样的好事,他连招呼一声都懒得来,确实叫王向东无法释怀:妈的,哪天同学们聚一块儿了,得好好扒扯扒扯他。 王向东当然不会成天寻思这事,他还得忙他的买卖。 这天正忙着招呼顾客,外面有人干笑,王向东回头骂道:“你他妈叫蚂蚁踩了脖子啦?一听就没别人!” 秦得利穿个光亮的人造革黑甲克,还打着花领带,小脑瓜梳理得贼亮,嘻嘻笑道:“老三买卖不赖呀,比百货大楼还热闹。” “打住,就到这里,我还不知道你?再往下说准没好话了。今天咋这么闲?哪股浪风把你抽来了?” 秦得利把背在后面的手向前一牵,站在身后的一个卷毛女孩就被带到身旁来,刚才王向东只当她是顾客,也没在意,没想到是在秦得利手里攥着的,那女孩岁数不大,五官一般,肉皮挺白,细眉毛下赫然涂抹着两片黑眼影,象刚被人痛殴过一般。 王向东一笑,秦得利说:“我女朋友,毛毛——三哥,这就是三哥。” 毛毛把红嘴唇一咧,叫了声“三哥”,倒是大方得有些不在乎。 “行啊你。”王向东意味深长地对秦得利说。 秦得利气贯长虹地把手一挥,对毛毛说:“随便挑,喜欢哪件咱摘哪件,这里就是咱家开的。” 王向东招呼许凤照顾一下毛毛,把秦得利拉出去问:“结婚了?” “没给你信儿?” “你不够意思啊,结婚也不告诉我一声,怕我破费怎么着?” “没给你信那就是没结呗,我急什么?这都是第三个了,恋爱比结婚幸福,死韩三教我的。” “你他妈够潇洒,比我强,唉,结婚是没嘛意思,除了儿子好玩儿,没别的新鲜。” “弟妹不中你的心思?” “哪呀?只能是我不中她的心思吧。陈永红也算的上贤妻良母了。可这一结婚,就跟把小虫子装进火柴盒里似的,不能疯也不能野了,咱年轻人还真不好受。” “可惜没有卖后悔药的,嘿嘿,看利哥我多想得开!” 王向东往里瞟了一眼说:“我看你也没什么档次,这个是从菜市场拣来的吧?” 秦得利无所谓地笑道:“良家妇女能跟我鬼混么?哥们儿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过这种屁货就喜欢吃穿,倒好糊弄。我就是花钱买一乐儿,谁还指望将来跟她咋样?我要娶媳妇也得找个淑女型的。” 王向东笑道:“你别告诉我你还知道啥叫要脸啊。”然后问:“还弄烟摊儿呢?” “那多拴人?现在我玩批发了。” “行啊,水仙不开花,你也充起独头蒜来啦,哪进货?” “有人给送,是以前在南边交的一个哥们儿。” 说着话,毛毛喊利哥,秦得利嚷嚷道:“结帐是吧?今天白拿!”然后冲王向东说:“不亏你,晚上我请你跟弟妹吃饭、跳舞,顺便给你拿几条好烟,保真,假的还留卖呢。” 王向东说:“陈永红肯定不去,死硬鬼一个。” “不带舞伴儿有啥劲啊?我到家里请她去还不成吗?” 王向东呵呵一笑,说舞伴倒是现成的。然后把头向门脸儿里摆了一下,秦得利仔细看了看正忙活着的许凤,坏笑起来:“你小子业余生活也挺丰富嘛——要是这样,咱换个好玩儿的地方。” / 当晚秦得利请客,一行四人坐黄“面的”去了东区。许凤本来扭捏着说不去,架不住几个人撺掇,也就上了车,看样子还是蛮欢喜的。 吃饭前,王向东先叫许凤给打了电话,告诉家里不用担心,就说今天晚上要盘货。打了电话,许凤也安了心。 当着许凤的面,秦得利一个劲夸王向东,说她本了这么一个老板,真是福气,许凤看着王向东笑,说自己也觉得是福气呢,三哥很够意思,从来不把自己当奴隶使唤。 “这叫怜香惜玉。”秦得利总算逮住了一个文词儿。 不论男女,大家多多少少都喝了些酒。秦得利跟王向东后来也不太理两个女人了,对着脸憧憬未来,都觉得自己前程无限,听得两个女人也是欢喜,心里更觉塌实,不觉间各自都对自己亲近的男人多了几分仰慕似的。 饭毕,秦得利说:“咱跳舞去,乐呵乐呵,潇洒走一回嘛。” 许凤说还跳舞啊,我不会。 王向东拉起她来:“走吧,利子一番心意。正好我教你,年轻人不会跳舞咋成?” 毛毛也说:“跳舞跳舞,有日子没跳舞了,怎么着利子,还去新青年?” “新青年!那才是咱年轻人享受人生的地方。” 去了才知道,所谓新青年,其实是“新青年影院”后身的一个小门洞,进了门洞,发现是个舞厅,虽然还是一片幽暗,不过觉得地方宽敞许多。里面正放着曲子,何日君再来,舞顶的五彩转灯懒洋洋晃荡着,使人不觉得要沉醉了。 秦得利领着大伙摸索了几个空位坐下,自己起身去要了瓜子、茶水,回来就跟王向东和许凤介绍说:“东区这个舞厅,别看不大,在九河挂得上号,前几年朱德的孙子常来这里,那小子给黑了以后,这个舞厅也关了一阵子,刚开放不到半年。九河市会玩儿的都来过这里。” 王向东笑道:“看来我是个不会玩的啦。” 秦得利笑道:“红轧组织舞会的时候,你比谁都欢,那小迪斯科蹦的,跟挨了电棒赛的。可你到这里估计就得傻。” “屁,怎么个傻法?” 秦得利看一眼许凤,笑道:“看下面了吗?贴身晃。” 王向东扫一眼舞池,灯光昏暗,黑糊糊看得出那些人一对对确实是紧搂在一处慢慢晃悠着,一时心热,斜看一眼许凤,许凤正望着舞池发呆,看不清脸色怎样。 “不合适啊。”王向东对秦得利说,秦得利只是笑,最后轻说一句:“既来之,则安之吧。有乐不找,大逆不道。” 这时一曲终了,搂在一起的舞伴们纷纷撤退,拉着手坐回去。 稍微歇息一下,音乐突然大起,秦得利一个机灵跳起来:“毛毛,老三,蹦家伙!” 王向东问许凤:“蹦迪不?” 许凤笑着摇头。王向东说那你先坐一会儿,我呆不住了,好久没撒疯了。说着下了舞池,伸胳膊蹬腿地动起来,一边看着许凤,许凤笑得露出两排细密的牙齿来,在射光灯的晃动下,一闪一闪。 “嗨,那蜜怎么不下来?“秦得利猴子似的在他身边吼。 王向东说:“随便吧。” “那有啥劲?她不下来还有啥乐子?你还想留着她看画使呀?” 毛毛大叫道:“秦得利,踹你妈我脚啦!” “哪你妈那么多鸡巴毛病?!” 王向东看着这俩活宝笑起来,晃一下身子离开,游走到许凤身边,招呼道:“一起玩吧,就是瞎蹦,怎么舒服怎么蹦,不管天不管地!”许凤还是笑着摇头,说了句什么,王向东也没听清。 王向东索性在她身边坐下,喝了口水道:“看这帮孙子多欢,你可能还不适应,玩玩就上瘾了。要不,呆会儿我教你跳慢舞吧。” “不是刚才那种吧。” “不是,三四步那种,我们单位的舞会常跳,健康着哪。” 隔过这一阵狂乱,放了支“东方之珠”的曲子,王向东说:“来,我教你。” 许凤迟疑又兴奋地站起来,手就被王向东拉住,不觉心里一阵异样的欢喜和羞怯。王向东拉着她的手,心里感觉软软的温暖,并没有多想,只专心地告诉许凤怎样搭住自己的肩头,又怎样走步,许凤也是个伶俐的,一曲未终,已经能随着他来往盘桓了。王向东笑道:“你很有舞蹈天分啊。”许凤低声笑着,不说话,只是手心里早冒出涔涔的汗来。 曲终人散,灯光大作,王向东牵着许凤的手坐回去,两个人都觉得很自然了。许凤显然还有些兴奋,坐下就不停地喝水,秦得利说“厕所可远”,许凤立刻红了脸,毛毛骂道:“臭嘴,你以为谁都跟我这么好脾气的,叫你随便找乐?” 第45章 王向东凑近许凤耳根道:“她原来还是好脾气的。”许凤一下话姐了尴尬,抿嘴偷笑,忍不住掐了王向东一把。王向东被掐得心里一热,笑得惬意,这感觉真是久违了,好舒服啊。 又跳了一曲,许凤跟王向东已经配合的默契,跳舞这事本身对她已经够刺激,又有王向东陪伴,不由得更加激动,甚至是有些幸福般的感觉了。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叫她有如此亲近的感觉,有好几次,她突然想象周围那些女人一样,和面前这个男人依靠在一起,沉醉地舞蹈着,可她不敢,王向东也一直正规地带着她跳,使她都觉得自己很肮脏了。 没等舞会散掉,王向东就提议送许凤回家,秦得利很不满的样子,说怎么也得过了十二点再走啊,要不叫什么夜生活?一点档次没有! 电影院门口,有几辆出租车蹲客呢,王向东拉开一辆车的后门,先扶着许凤上去,许凤在他的关照下感到很温暖,这个看上去粗犷的男人其实很细腻呢。王向东上车的时候,她就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搭了他一把,上了车,王向东挨她坐下,手并没有松开,似乎很自然地依旧拉着她的小手,许凤在心里迟钝一下,就任由自己的手在他的大手里放着,一起落在座位中间。 心是那种慌乱、迷惘和甜蜜的。王向东找话道:“今天还高兴吧。” “恩,没这么高兴过。” “那就好,你平时的生活可能也太沉闷吧,我看我们每个月都出来玩一两次,就算自己给自己的福利吧。” “那不要耽误你赚钱?” “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可这青春要是浪费了,可就没地儿找去啦,趁年轻不潇洒还等什么时候?” 晚上交通顺利,很快就到了许凤家居住的胡同口,王向东一边扶她下去,一边体贴地吩咐司机打着大灯,把胡同里照得雪亮,一直等许凤到了门口,冲这边灿烂地笑着挥了两下手,王向东才叫车子离开。 许凤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用另一只手握着被王向东拉过的手,脑子里混乱着理不出个头绪来。 /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六章-大旗纷举-05 (更新时间:2005-4-1612:18:00本章字数:1328) 刚过了年,何迁第一个来王家拜年,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对两个老人也是干爹干妈叫得顺口,似乎前世早就结了缘的,倒是王老成冷不丁多个儿,听得刺耳。林芷惠则看着仿佛癞蛤蟆刚剥了皮一般焕然一新精神抖擞的何迁,不由得啧啧赞叹。 见何迁总算没忘本,王向东一时高兴,心里的别扭几乎烟消,不过突然间又觉得这小子有些穷人乍富的招摇。免不了开他玩笑,何迁只是一笑而过。 何迁说:“干爹,没有您这个桥,我还在河对岸狗拉粑粑乱转悠哪,哪有今天?呵,敢情买点儿钢材真的那么难。”“再难你还不是买出来了?” 何迁感慨道:“唉,人都说韩信受过胯下之辱,我为了几块破铁,也快给姓毛的当孙子啦。”“臭小子,你给他当孙子就不要再管我喊干爹啦!”何迁愣一下,忽然大笑,一边打自己嘴巴。 “一吨给了老毛多少?”王向东倒是更关心这个问题。何迁犹豫一下,伸出了一个巴掌。王向东骂道:“当官是他妈厉害,一个签名就黄金万两啊。” 何迁笑道:“其实我是给的多了,我诚心往高处抬,叫他的防线崩溃。这个阶段正好玩儿,当官的能靠批条赚钱也才开始,基本上还不太受得了刺激,我要给他一吨二百他也能批给我。” “那你有毛病?这不等于直接把自己包里钱往他兜里塞嘛。”“我就是叫他对我印象深刻,跟我做一次就想着第二次,那些试着步儿走的小气鬼跟我没有竞争力啊。” 王向东说:“看这意思,你这还不是一锤子买卖啊,将来想靠这个吃饭了?”何迁挺身道:“当然啦,要是一锤子买卖,孙子才给他那么多好处费——反正我是个穷急了的,除了奶奶跟钱我谁也不爱。” 王老成拦过话来说:“不管怎么说,你这次也算给农民兄弟办了好事,是积德了。不过,你既然管我叫干爹,我就得说说你。你小子别太张狂,钻国家空子就算没问题,这行贿受贿的事可不是没人管,什么事见好就收,我看你拿赚的钱做点小买卖就挺塌实的。”何迁笑着点头,说干爹说的对。 聊了一会,何迁起身要走,说还要给老毛去拜年,他手里现在就有要钢材的了——都是帮了辛留屯的大忙后,人家给他义务宣传的结果。 何迁走了,王向东恨恨地笑道:“这小子真是苦尽甘来了,要是我有这个机会,比他干得还得顺当。”王老成说你给我打住,嫌日子过得舒坦了?这种跟政府玩捉迷藏的事儿千万不能沾,你再精精得过政府去?最后政府一发话,说办谁就办谁。你甭看他眼红,他干不了这个了还是两眼一抹黑,你干不了买卖了还能回单位上班呢。做人得明白自己的优势,甭跟着别人瞎起哄。 王向东拎着儿子闹了一通,起身说:“我也出去拜年了,顺路给丰娘几百块钱,留着给小杰接见用。”林芷惠说去吧,又叹息:“唉,丰娘一辈子好强,咋就养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儿!”王老成说再有这一年,小杰又该出来了。王向东喜滋滋地说:“等他一出来,我又有帮手了。” 王老成赶紧说:“你先给我站住,这话别跟丰娘瞎许愿去呀!什么你又有帮手了,你没他活不了咋着?要真想帮他,给他钱都成,就是不能再搅和在一锅里做买卖。好不容易把一个个的茬子都摘清了,你还象往身上撩骚?” 王向东说行啦,你还嫌自己老得慢?操那么多心累不累?说完披上皮衣,转身出了门。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六章-大旗纷举-06 (更新时间:2005-4-1623:05:00本章字数:3425) 没到正月初五,滨江道又开始热闹起来,王向东去落锁开张的时候,许凤已经到了,见了老板先笑道:“几天不上班,心里还挺空荡的。” “不是想我了吧?” “讨厌。”这样的玩笑,在这里是很普通的,买卖稀落的时候,小老板们凑在一起打牌,男男女女说起话来更没个遮拦,姑娘家的脸皮稍薄一点儿就呆不下去。所以王向东这一句玩笑,在旁人听来,最多算是贫嘴,可许凤的心里却甜丝丝的。 两个人进去先收拾店面,慢慢就有了客人,也没机会聊天。 中午叫许凤去买盒饭,许凤回来说:“今天买盒饭的怎么换人了?” “娃娃脸有事儿吧,要不就是新雇了人。”王向东并不在意,他知道金水旺不会有什么事儿,要不他早两天就该知道消息了,虽然高学良来拜年时他跟陈永红回了娘家,不过要是有什么出格的事儿,老爷子也一准会跟他念叨。 三天后,许凤又说:“金大哥还没来。” 王向东说:“我去看看咋回事。”起身去了市场另一头找高学丽去了。他倒不是真关心,只是好奇。 高学丽笑道:“三哥你还真惦记我们呀。金水旺忙别的呢,正跑手续准备开个小饭馆。” “是嘛,要干大啦。现在正是饭馆赚钱的时候。”“你还不是从小地摊干进了大堂?谁不往高处走啊。”“不过我旺弟也是那个福相,要是换了别的棒槌,他再高也高不过肚脐眼儿去呀,妹子你算有眼光,将来就等着享清福吧。” 谁不爱听好话呀,高学丽被王向东一捧,粉脸儿也一下红光泛滥起来,连说“借你吉言”。王向东笑道:“那这个盒饭你们还卖不?不卖就给我。” “呵呵,三哥你倒是不怕钱烧手,我们的饭馆就在前面不远,区政府旁边。到时候这边的盒饭就雇俩人看着了,我们在饭馆里两头忙,反正又不用自己下厨,多操点儿心就是啦。”“不赖,真不赖,别忘记开张时候请我喝酒啊。”“早打着你的牌哪。” 王向东别了高学丽,往前溜达几步,看见原来大扁嘴林虎的水果摊已经易主给一个老头儿,搭讪两句,这个老头儿居然是林虎的叔叔,问了林虎的情况,老头儿直摇头,说没个音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又骂林虎混帐王八蛋。王向东感慨两句,在摊上买了一兜橘子,死活放了几个给高学丽,然后拎回店里,招呼许凤吃。 许凤一边轻巧地剥着橘子,一边问:“金哥咋回事啊?”“野鸡变凤凰啦,准备开饭店哪。”“那可赚钱,三哥你怎么不开个饭店?有大姐夫给撑着,到时候全是吃公款的,买卖多好做!” 王向东笑道:“你倒是门儿清啊,唉,谁不知道这个赚钱啊,不过你三哥没有三头六臂呀——要是你嫂子能跟高学丽似的不上班,跟我一起绑实了折腾,还有别人赚钱的机会?嘿嘿,不过咱也不能太黑了,没事的时候展望一下也就得啦。” “也是,嫂子干嘛舍不得那个班呢?”“人家是领导干部嘛,能跟我这臭个体户趟混水吗?”许凤笑着批判道:“听你这意思,我嫂子还看不起你咋着?” “那她倒不敢,我供她吃喝穿戴,她敢看不起我?不过人家在心眼里肯定觉得自己高咱一档不是?”“咳,嫂子不会那样想吧,她一个月挣那俩钱,还不够给三哥你塞牙缝的呢。” 王向东笑道:“不是钱的问题,人家在精神领域里比咱丰富,马恩列斯毛,世界格局国家政策,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屁点的事情人家都有本事给你提升到理论高度上去。” 第46章 许凤不服气又满怀怜悯地说:“你还挺崇拜嫂子的,那你们能有共同语言?”王向东顺手扒拉一下许凤的脑袋:“你个小毛孩子懂什么?还共同语言呢!有一个共同的孩子,有一个共同的被窝不就齐了嘛,语言能当饭吃?”许凤红了脸嗔怪道:“胡沁了。你跟嫂子也这么乱说?她不烦你啊。” “男人不坏,女人能爱?她爱听着哪。”王向东说完,又得意地晃了下脑袋:“听说别人家的老娘们回了家,都跟爷们儿没完没了地倒腾单位那些沉芝麻烂谷子,不过你嫂子还真不跟我怎么提单位里那些穷事,估计她也是怕我烦她。” “哼,人家那是嫌你档次不够吧。” 王向东打个愣,嘿嘿一笑,然后自嘲道:“这叫什么?这叫因为知识上的差异,造成语言上的障碍啊。不过我正巴不得这样呢,耳根子清净了不少啊。” 许凤有意无意的挑拨离间不成,有些郁闷,不觉敷衍地笑道:“你还挺有水平的,什么差异啦障碍啦,也是跟嫂子现学现卖的吧?”“切,你小看三哥啦,三哥读书时候叫‘四人帮’给耽误了,可我这追求真理的劲头可没叫他们给扼杀,什么时候闲下来,听听三哥跟你来一回谈人生谈理想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三哥不是猪头啦。” “我啥时候也没说你是猪头啊。”许凤笑道:“我一直觉得你是最优秀的。” “真的?”“有假包换。” “那你可得小心了。”“小心什么?” “一般受骗少女都是从这里开始上当的,最后越陷越深,拔都拔不出来了。” 许凤扬手轻打他一下,破口笑道:“讨厌~~” 一个礼拜后,金水旺的饭店开张了。 王向东去捧场,首先觉得饭店的地段不是很好,要是靠市场再近些就好了。又一看牌子,“旺旺饭店”,王向东笑起来,说:“兄弟,你咋想的?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响亮倒是响亮,听起来象狗叫啊。” 金水旺一拍脑门:“妈的,你咋不早来参谋?我光图响亮了,没想旁的。”大家就笑,说这个很不错了,跟你名字搭配得好,水就是财啊,再这么一旺再旺,不发都邪啦。 “娃娃脸”金水旺招呼大家里面坐,说今天来的都是自己人,正好考考那两个厨师的手艺,不及格的换掉还来得及。 进了里面,还算清新,就是人多乱腾,王向东往里一打眼,正看见姐夫高学良,高学良兴致挺高,好象正帮着妹妹妹夫招呼来宾,再一看,那几桌的人好象都是有头有脸的,估计是区委的干部吧。王向东一下就明白了:金水旺这小子够尖,背靠着高学良这棵不大不小的树,光吃政府也够他赚了。可惜自己的服装不能让机关的人当工作服穿,高学良也没有那么大权利。 “妈的,好机会都叫他们抢去了。”王向东笑着对同行的瞎四姐说。瞎四姐笑道:“你真是贪心没够啊,想让九河市的钱都流你们家口袋去?娃娃脸可是你们家亲戚呢,你看他赚钱都心里不平?”王向东又笑起来:“哪呀?我是佩服这小子能钻营呢。”“——这叫本事,至少人家钻得光明正大。”王向东只顾抻着脖子瞅那几个区里的领导了,看看是不是有在电视里见过的,并没有在意四姐又说什么,只当是闲话,也就敷衍着应酬。 这一桌都是滨江道的个体户,即使有叫不上名字的,也早混得脸熟,一会儿就聊得开锅了,王向东扫一眼高学良那边,大家都彬彬有礼的,气氛欢喜却不张扬,不禁略略有些小觑周围这些人,一时自己也没了大情趣,不象往日那样口吐莲花了。层次,这就叫层次啊,也别怪人们都看不起个体户,说他们除了钱便一无所有,这些人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自己“穷得只剩下钱”了,唉。 王向东在骨子里还是向往那种高贵的生活的,他觉得自己即使不能,将来也要让儿子活得象个绅士。谁叫王老成总念叨祖风不再,说老王家多少年前也是读书人家呢,可能在深心里也觉得自己本来就高人一截吧。 而且以后王向东自己也会发现,他有一种灵活的品质:当自己跟流氓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就马上变得流氓,当自己跟文明或假文明的人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也能马上进入状态,一下子也有礼有节地文明起来。他不认为自己虚伪,甚至不承认这是一种通过学习而获得的处世技巧,他只把这当作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宝贵能力,他唯一遗憾的就是自己跟“文明人”接触的机会太少。但王向东并不因此觉得苦闷,顶多是偶尔遗憾一下而已,遗憾自己没有赶上好时候,遗憾自己没能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没能找到一个可以展示文明做派的舞台。更多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活得很好,并且将来会逐渐地更好下去,所以即使他不能地与文明人们为伍,但也绝不会永远跟这些不修边幅满嘴喷粪的商贩们滚在一起。 所以当将来的某一天,王向东终于坐在宽敞的写字楼里,一会儿开着奔驰请客,一会儿驾着宝马去收钱的时候,他的满足感并不完全来自物质方面,他觉得自己终于脱离了乱糟糟的让人想高尚也高尚不起来的自由市场,可以每天以优越、文明的风度面对所有人了,这才是最让他惬意的事情。 不过那些故事真的是迫近而又遥远,不论对于当时正坐在旺旺饭店里的王向东,还是如今躺在看守所硬板床上的王向东,都是如此。 [10月23修改至此]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七章:迷情乱势-01 (更新时间:2005-4-189:33:00本章字数:3598) [王向东和许凤的暧昧关系发展到一个临界点的关头,暴露了,家事纷扰在所难免,最后许凤被介绍到何迁的新公司里,王向东又招收了陈永红安插来的新雇员之后,才算马虎着解决了纷争。这阶段,另一个叫周国栋的江湖骗子进入了王向东的生活。] 1, 1986年的夏秋之交,王向东的母校盖起了新楼房,学校后身的平房区很快也要拆除几家,准备拓宽马路,看那布局,王老成家应该在所难免了。不过王家的人并不急,反正这个平房也是单位的产权,到时候不能叫他们一家五口睡马路牙子吧? 果然,没多少日子,红旗轧钢厂的新家属楼分配下来了,王老成拿到了五楼一套两室一厅的钥匙,举家欢腾。这样,王老成终于离开住了30多年的老平房,带领一家老少喜气洋洋迁进新居。当年从农村光杆进城混生活的懵懂少年,这一刻才终于有了咸鱼翻身的感觉,王老成以为自己不在乎,等真的攥牢了楼房的钥匙,才知道自己其实一直盼望着这一天。 从分房到搬家的那些日子,王向东忙得上窜下跳,现在不比前几年,再抓便宜人使唤着不容易了,那些朋友们杀的杀、抓的抓,忙买卖的忙买卖,都指望不上了,好在路边已经有了蹲活儿的民工,搞装修的、打家具的,漆工、苦力,一声吆喝,能上来一个连。有钱就是痛快。 忙完了家里的事儿,才塌心地把脚扎在店里,这些天许凤算立了大功,王向东心里高兴,单独请她吃了顿犯,完事儿又跑到“新青年”去跳舞。许凤对此已驾轻就熟,来来去去都欢喜着,在夜色里跟着王向东,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恋爱般的感觉。 这一次,鬼使神差,没经过多少热身活动,两个人便逐渐贴靠得紧密起来。许凤的双颊滚烫,心跳如狂,被王向东轻柔地带动身体时,脚步似乎踩在优游的云端,那是一种未曾经验的快乐和激动,虽然也羞怯着,却没有半星的耻辱。这些天,她在迷恋着台湾那边一个叫琼瑶的女人写的小说,那些浪漫的爱情故事常常使她的心被缭乱美艳的遐想占据着,王向东的影子总是被无端地叠加在粉红色的小说封面上,使她微笑着,或者绝望——为什么命运这样作弄我?为什么不叫我早些遇见他?这生命里第一个打动他的男人,为什么偏偏让别的女人先一步抢走?只有恨不相逢未嫁时了。她被琼瑶的故事感动着,也被自己的“遭遇”感动着,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那些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的故事的主人公了。那个晚上,当王向东的胸膛第一次挨上她的身体时,她真的在瞬间的诧异后感动起来,难道……爱情开始了? 昏淡的光线里,王向东拥着许凤的温暖,仿佛拥着十年前的某个时辰,但他还清醒着,他知道这个是许凤不是别人,他小心地明白自己不该这样,可他不能抵抗隐约而膨胀的欲望的诱惑。许凤的青春无染的气息使他忘乎所以,许凤身上的茉莉味道又叫他不能自拔,而黑暗以及周围那些相拥而舞的人们,又给了他诡异的暗示和怂恿,于是他的臂膀试探着收紧了,而许凤也象钢厂流水线上火红的盘条一般委婉地顺进怀抱来。 他们在黑暗里看着对方,不清楚各自的表情,只有身体的温暖在膨胀,以抵触的伎俩狡猾地融合着,一个甜蜜,一个自足。 音乐戛然停止,许凤还沉醉在王向东的怀里,直到被晃了一下,才惊醒,脸一下热到耳后。灯亮了,给人的感觉仿佛刚闭幕了一场电影一般,刚才的一切恍惚起来,一下有些怀疑它的真实性了。 以后的几天,许凤发现王向东对她的态度依旧只是亲切随意,她所向往的清新缠绵的浪漫并没有到来,似乎离开舞池后,故事也就告一段落。可她无法让自己也冷静,在心里,这个男人已经是她的所属,他高大健硕,风趣体贴,又有挣钱的本事,简直就是她梦中的白马王子啊,虽然他大自己六七岁,而且有了家,但她不能控制自己去迷恋他。 第47章 她甚至来不及去想这种感情的对错。她只是偷偷地以王向东为男主角编造着琼瑶式的爱情故事,并且觉得每一次和他的接近都是美妙的,哪怕只是传递一件服装,带买一个盒饭,她觉得那些平常的细节里都包容了新的意义,感觉是那样的美好。王向东的一言一行,在她眼里也都变的可爱起来,他给顾客推荐服装的时候是那么绅士,他点钱的动作是那么潇洒,甚至他吐痰都那么讲究,一定要吐到门外的地沟漏板下面,而不象隔壁的老板一样吐在脚下然后拿鞋底子一通乱蹭。 这天正在店里闲坐,许凤见瞎四姐从门前过去,不禁好奇地问:“三哥,这个四姐真的没结婚?大概有四十岁了吧。”“嘿嘿,三十刚出头,看着老巴是吧?”王向东看外面一眼,轻声说:“不过她最近好象也动了春心了。” 许凤轻笑道:“你咋知道?”“好几次了,我看见她骑摩托带个小白脸出市场。”“小白脸?”“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挺洋气的,不过还带着奶性味儿呢。” 许凤说:“你别给人家乱猜疑,弄不好还是亲戚呢。”“我也就跟你说说,别人才不值得我嚼舌头,不过这话可不能往外传啊。”王向东的话叫许凤听得熨贴温暖,当即就表态说:“你还不放心我?我最讨厌跟那些女人拉东家扯西家了,没素质。” 两个人互相表白吹捧着,精神上好象又拉近了许多。 正亲密地嘀咕着,忽然人影一晃,王向东一抬头,愣呵呵笑起来:“你咋来了?”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陈永红笑道:“歇班。” “不是刚歇了两天吗?”“唉。”陈永红一边在许凤塞过来的凳子上坐下,一边叹道:“厂子没活儿呗,不歇班让工人在车间打牌啊?” “老这么来,你们单位还不黄啦?”“说得轻巧,国营单位能黄吗?关键是市里新建了一个合资的棉麻厂,人家有政策照顾,跟我们抢原料,加上今年的棉花又歉收,生产线上可不就得干干停停了?也就这一段困难,很快就会调整过来,不然国家也不答应啊。” 许凤去招呼客人了,陈永红看看货架说:“我们厂长的小儿子要结婚了,让我给看看咱店里有没有象样的西装,买两套——我看那边那件就不错,你也给参谋参谋,收个进价就得了。” 王向东说你真傻假傻啊,还收个进价得了,傻老婆你真是没前途啊,咱规规矩矩地到大商场里给他买两件够板的去吧,你们厂长也他妈不省事,这么点儿空子都钻。”然后看一眼正小嘴翻花跟顾客推荐服装的许凤,笑着说:“你要有人家凤丫头这机灵便儿,早从团支书混成党支书啦。” 陈永红先撩一眼许凤,不悦地推王向东一把:“胡说什么呀。你满脑子不干不净的,把我们厂长想成什么人啦?”王向东一撇嘴,冷笑道:“你这叫看不出事儿来——得啦,你们厂长儿子嘛身材?”“跟你差不离。” “喝,那也是英俊挺拔少女偶像啦。许凤,标着三哥这形象给安排吧。”陈永红恼笑道:“就你贫嘴!跟人家许凤面前也没个深沉?”王向东笑道:“自己人还装什么装?装得太好了再把她给迷惑住咋办?”陈永红低声咒道:“以前真不知道你这样,现在是越来越暴露了,没个正人形。” 许凤在里面装衣服,回头笑一下,脸上起了些红晕。陈永红的出现,似乎是专门来告诉她要清醒清醒的,这叫她一时有种找不到位置和感觉的拘谨。当她把服装袋递到陈永红手里的瞬间,忽然觉出一种低她一等的卑微:这个女人,这个有着足以自豪的身份的女人,是她不可逾越也不可推翻的障碍,人家是真实的,而她只是虚幻。 许凤打愣的瞬间,陈永红先笑道:“许凤,前两天我跟王向东问了你的情况。” “啊?怎样?”“挺好的。”陈永红笑道:“正好我有个不错的朋友,她的弟弟也在棉麻,我掂量过了,想给你们介绍一下做个朋友咋样?” 许凤立刻红了脸,说:“谢谢嫂子啊,我已经有了男朋友了。” “是嘛,那王向东说你没有对象——王向东,你怎么说来着?” 王向东看一眼许凤,笑道:“我那是推测,这事儿我还真没跟许凤探讨过,生意瞎忙,哪有工夫聊闲篇?” 一会儿陈永红拎着西装走了,许凤说:“嫂子怎么想起给我找对象来啦?”“关心你呗。”王向东笑道:“你真有男朋友了?咋没跟我说过?”许凤红一下脸,笑起来:“我骗她呢——我现在还没心思找对象。” “也对,现在国家也提倡晚婚嘛,早结婚早受罪,年轻人谁不想多玩儿几年?不过提前也得物色着啊,太迟了好人都给挑净了。你有没有个标准?呵呵,说吧,啥标准?别说除了市长儿子你不嫁啊。” “标准?”许凤顿一下,看着他笑道:“至少得象三哥这样吧。” “嘿嘿,我又没有弟弟。”“讨厌——我是说的象你这样有事业心的,人品得好,不能象秦得利那种。”王向东听得心里舒服,连连笑道:“这条件也不算高,不过也不算好找。回头我叫你嫂子给多留神吧,我周围还真没这么优秀的。” 他这里调侃着,许凤倒认真起来,轻叹一声说:“唉,嫂子真是好命,把你这么优秀的男人给笼住了。”“呵呵,听这意思,要是没有她,你还能嫁给我咋着?” 许凤红了脸笑道:“不新鲜。”撩他一眼,扭身走开了,心里又是惆怅又是甜蜜。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七章-情迷势乱-02 (更新时间:2005-4-1910:03:00本章字数:4753) 这天早上,大罗骑着三轮过来,先不去码摊,进了“家辉服装店”说:“老三,你们家又住人了咋着?”“废话。” “我是说你们家那两间等拆的平房。”“没有吧。” “喝。”大罗一缩脖子:“那就是闹鬼啦。”“怎么呢?” “昨天晚上我恍惚看见里面点着灯呢,伸了伸脖子,还有人影儿。” 王向东来了精神:“肯定没住人,就快拆了,不可能再分给别人啊。还真见鬼了?”“不信咱晚上一块儿去看看不得了吗?”“好——晚上许凤跟我们一起抓鬼去?” “我可不敢。”“有三哥哪。” 许凤笑道:“要是有狐狸精,你可不能扔下我一个人跑啊。”“嘿嘿,要很有狐狸精,我还跑?找还找不来哪。”“哼,花心都花到鬼身上去啦。”许凤笑着,不觉得心里竟有了奇妙的醋意。 白天无事,热热闹闹地天就擦黑了,大罗拉着货过来招呼老三,王向东赶紧关门,一边叮嘱许凤不要走。许凤笑着在外面等,心里也充满了好奇。 大罗说:“现在还早,咱不如先去吃饭吧。” 几个人塌实地吃过饭,王向东看看天黑下来,才说:“大罗蹬三轮先走,我们俩这就赶上来。我得让许凤给家里打个电话,省得担心。”许凤心里又是一阵温暖,这样的小事他都替她想得周全啊。 三个人各怀了兴奋的心情,很快来到那片平房区,王向东一给油门,先跑到前面去,在车上就直起身向里观望,一屁股又坐下来:“黑咕隆咚的,连个鬼火也没有啊。”“——你们家以前常有鬼火?”许凤打趣道。 大罗加油追上来,问情况,王向东说你浪费我们感情啊。大罗指的星星发誓,说昨天晚上真看见里面有灯影来着,也许咱来得早?或者昨天是赶巧了吧,没准儿谁家孩子跑里面淘气呢。王向东道:“我看你小子打一开始就是拿我找乐儿呢,你是挣了俩臭钱开始追求精神生活啦。”说着连踹两脚,摩托一响,带着许凤向前蹿去:“傻小子,明天我歇班啦,叫你的货也在我那里睡一天!”大罗在后面喊:“别介呀老三!”王向东笑着不理他,很快钻出胡同上了大马路。大罗自然知道老三同学在开玩笑,回头看一眼王家的旧居,嘟囔一声也回了家。 王向东带着许凤沿着平房区的外沿跑了一阵,一边给许凤回忆着自己上学时的趣事,逗得许凤在后面一个劲儿笑。兜了一遭,王向东又把车头掉了回去,许凤说咋又回去啦? “反正也跟家里打过招呼了,我们再看看有没有鬼,然后去跳舞吧。” “去跳舞吧,鬼有什么好看?”“一看你就没见过鬼,一个个都青面獠牙的,眼珠子跟红煤球赛的,舌头比裤腰带还长?”“你想吓唬我?跟你在一块儿,我什么也不怕。”搂着王向东的腰,许凤的语气有些耍娇一般,王向东的心也美妙地忽悠一下。 说着话,又回到了王家老房的门前,看样子里面还是没人。王向东支好摩托车,走到门前,用打火机在门环前一晃,马上说:“还真有人进去过,大罗没诳我。” “你怎么知道?”“这个门是我关的,走的时候把锁拿走了,我用铁丝给缠上了,现在这个缠法显然不是我的手法。”一边说一边就解放着纠缠的铁丝。许凤说做什么呀?“进去看看,是不是叫台湾特务把这里当根据地啦?弄巧了还能找到个发报机假头套什么的,咱可就立功了。”许凤笑:“神经!” 王向东笑着往里走,小院子里黑黢黢的,许凤不自主地拉住了王向东的手。进了里屋,王向东打着了打火机,晃了一下说:“确实有人进来过。”许凤一抻他的手,心虚地说:“可能是小偷吧,以为能捞一笔呢。 第48章 咱走吧。” “等等。”王向东把打火机向窗台上凑去:“这里有根蜡哎,谁放的?”一边说,一边点上了。烛光晃荡了一下,渐渐由微弱变得明亮,近前的情景都看得清楚了。王向东抬了一下脚,骂道:“谁这么缺德?扔了满地的瓜子皮,还有卫生纸。”看一遭,忽然笑起来:“妈的,谁家的小子这么会找地方?准是上这里搞瞎扒来了。” 许凤看着地上散扔着的卫生纸团团,皱起了眉头,又拉王向东:“三哥,咱快走吧,这里又不是你家了,管它呢!”王向东还沉浸在侦破案情的遐想中:“估计是谁家孩子想结婚没房子,先借这里履行了一下仪式吧,嘿嘿,大家都不易啊,咱也不跟人家叫劲了,走吧。” 许凤已经明白这里曾经发生什么事了,脸红起来,心里打鼓,真是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逗留了。听王向东一说走,立刻就往外撤步。王向东在后吹灭了蜡烛,突然惊叫一声:“鬼呀!”许凤浑身一颤,也叫一声,折身就撞进王向东的怀里,死死地搂住了。王向东忽然大笑,一边把她撑开一边说:“敢情还是怕鬼呀!” 许凤知道上当,又急又恼地捶打着王向东的胸脯,嘴里连说“你好坏”一类,正报复着,冷不丁就被王向东抓住了手腕,稍一停顿,即拉在怀里。两人就在黑暗里拥立着,胸腔里传出澎湃的鼓噪,互相撞击着,谁也不敢先动一动,任何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可能引爆积压的欲望,目前的局面将会一下子燃烧或者被破坏。 许凤已经没有推委的意志,她只在他的怀抱里享受瞬间的热烈的幸福,王向东的大手开始抚摩她的脊背,她的头发,她感到那只手仿佛一把芭蕉扇,正在她热烈的身体旁扇动着,她觉得自己就要开始燃烧了。而她的身体又好象变成了水,温软地不能站立,如果不是被王向东拥着,她恐怕已经瘫倒。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这样亲近这样热烈地拥抱过她,幸福来得突然,铺天盖地,使她快要崩溃,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了。 两人都不说话,甚至连呼吸也各自压制着,一切都在安静地压抑着,只有王向东的拥抱和抚摩使许凤在黑暗里感觉着某种存在。王向东的大脑空虚起来,他说不清在刚才的一瞬间怎么就由玩笑变成了这样,他只知道他的身体对这个女孩充满了渴求,这种渴求在很多天来一直悄悄地孕育着不敢爆发,这使他有很多时间想象几乎所有的细节,有时他觉得他只是企图在许凤身上找回一个新的米彩儿,有时他对她只是抱有单纯的欲望,那种雄性动物对雌性动物的单纯的欲望。 所以,当看了那些媾和的遗留物后,他的心已经开始不安分,不过他并没有想怎样,他还是在控制自己,他不想惹出麻烦来。当蜡烛熄灭时,他喊“有鬼”的时候,只是因为突然萌发了孩子气的恶作剧的念头,而许凤折回来扎进他怀里捶打他的时候,才猛然敲击出了他的欲火。他感觉自己已经不能不燃烧。他从许凤的笨拙的屈从里,看到了更大的希望,他知道这个夜晚注定要发生一件事了,这将是一件需要他慢慢来收拾残局的大事。可他已经想不了太长远,欲望就在当下,现在只有肉体才是真实的美妙的。 王向东就要剥开这美妙的真实的外衣了。突然,外面的门哗哒一响,声音简短,却仿佛一声霹雳,王向东立刻警觉地放松了许凤,许凤完全沉浸在他的热情里,根本没听到外面的响动,一时有些诧异,身体还在微微地颤抖着。 “有人……”王向东小声说。 许凤这才一机灵,从心底里泛滥起一股恐惧来,脑子突然就清醒一大块,她的心狂跳着,她不知道要是被人发现他们这样孤男寡女挤在一个黑屋子里,会惹起什么翻天覆地的风潮。 外面静得可怕。隔了一会儿,院门突然又响了一下,开了一条缝,黑暗里探进一个脑袋来,谨慎地张望着里面,许凤甚至觉得那个黑影已经注意到他们,心都要跳出来,她只能紧紧地抓着王向东的手,眼巴巴望着窗外,几乎窒息。门外好象还有人,嘀嘀咕咕地说了两句什么,探进门里的那个脑袋犹豫着缩了回去,然后听见一男一女在外面低声争论着,很快就踏起杂乱的脚步跑远了。 王向东一拉许凤,开门就往外走,到了院门口,贼觑几眼,一脚跨了出去,门也不关,径直奔向墙旮旯的摩托,打起火来,许凤急忙坐在后面,车子一响,向大街上冲去。整个过程,两个人一言未发。刚才那对男女,显然就是在屋里借住的一对,这时的王向东和许凤,当然没有任何心情去讨论他们。许凤伏在王向东的背上,脑子里还有些迷蒙着,象上次在“新青年”舞厅一样,她发觉自己又开始怀疑刚才的一切是否真实了。她在等王向东开口,给她一个交代。 王向东忽然说:“许凤,我送你回家吧。” “不是要去舞厅吗?”许凤不想就这样糊涂过去,那么明天见了面,大家依旧象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地相处吗?她希望能跟他多呆一会儿,她告诉自己今天一定要他说出对自己的态度,她要听他亲口说出他是不是爱她,至于其他,她还没想那么远,她觉得首先有爱的承诺,她就能无限满足了,这样也不枉她默默地一往情深。 于是她又要求道:“三哥,还是去舞厅吧。” “还是先去吃饭吧。”许凤笑道:“我们已经吃过饭了啊。”她想王向东可能也叫刚才的事情给闹迷糊了,一下又觉得他好可爱。 去“新青年”的路上,不断看见零星的情侣模样的人在树下依偎着说话,偶尔也有三五成群的小青年在闲逛,起哄、打口哨,尖刻嘹亮的口哨声在夜晚显得尤其刺耳,王向东笑道:“放在七几年,这帮家伙弄巧了就得当流氓抓起来,文化大革命那阵儿可不管这套。” 许凤笑道:“我出生的时候,文革都结束了。” “呵呵,那咱俩还是两代人啊,这世界就这么奇妙,有时候差了一天,就差了一个时代,今天的人可能永远也理解不了昨天发生的事了。” “你占我便宜!”许凤在他腰里掐了一下,王向东一挺身子,笑起来。 一会儿到了“新青年”,电影早开场了,院子里空落落的,两个人拉着手进了礼堂后身的舞厅,适应了一下灯光后,王向东转了转,没看见秦得利,就笑道:“秦得利没来哎,这小子今天咋学好了?”许凤嗔怪道:“那我们都是不学好的了?”从路上王向东说“两代人”的话起,许凤就有些别扭呢。 喝了几口饮料,一曲开始,两个人不约而同站起来,混进人群。走了几步,又不约而同地轻拥在一起,不过这一次,许凤的心里有些空落似的。 王向东也不是很自在,一路上他一直在检讨自己在黑屋子里的行经,既懊恼又惆怅:是不是太过了?而许凤居然没有抗拒的表示——他知道这当然不是许凤风流下贱的缘故,她是喜欢自己的,就象自己喜欢她一样,可他不知道她的确切的想法。至于他自己,只是渴望用身体的方式倾诉一下而已,一个男人如果真的喜欢一个女人,最终都不会仅仅满足于言语的交流上,男人是渴望以身体表达感情的动物,他不知道女人会不会不同。不过他绝对不想把事情搞砸,林红霞给他的教训他还没忘干净。 他希望能在适当的时候跟许凤探讨一下这个问题,他不喜欢长久的暧昧,他想:既然两个人险些就进入实质了,也就到了该把事情挑明的时候了。他希望许凤能跟他好下去,一直地无限地好下去,但也仅此而已。他要让她知道,他们相好了,并不就代表着谁要绑谁的票,两个人会有着各自的自由,谁不喜欢这样了,就好和好散,两不相伤。就象前一阵子那些知识分子曾宣扬的那样:自由,而且民主。虽然现在那些家伙都挨了批判,说是搞“资产阶级自由化”了,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和许凤吸收借鉴他们的思想。 王向东正琢磨着如何开口,许凤先说话了:“三哥。”“恩?” “你……你觉得我这人咋样?”“没说的。” “到底好不好嘛?”“好,我很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许凤追问道:“只是喜欢?”女人在这种细节问题上总能爆发出她们穷诘不休的天赋。王向东并没有料到她会先发问,便笑着迂回道:“至少是喜欢。”然后不等她再问,就赶紧说:“那么你对三哥是啥想法?” 许凤把头在他怀里靠紧一些,轻声说:“你还不知道吗?”“你说啥?” “装聋!”许凤笑着提高了些声音。王向东笑道:“音乐太吵,我真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啊。” 许凤刚要开口,突然,哐哐几声巨响,舞厅的两扇门都被踢开了,从前后各冲进许多人来,大喊着:“都蹲在原地儿!派出所的!”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七章-情迷势乱-03 (更新时间:2005-4-1919:43:00本章字数:4223) 一群“臭流氓”被押上电影院外面的警车里,男一车,女一车,都塞得满满的,王向东听见旁边车里传出女人羞愤慌乱的哭声,心里也一阵压抑,一时想不出个道道来,只有暗叫倒霉的份了。 警车有了收获,一路上叫得欢畅,很快到了一堵大墙外面,王向东一直斜着眼向窗外瞟着,这里的地形有些熟悉,当他在车灯下看到墙上的标语时,就明白是到了东区看守所了。墙上的标语写着:“投案自首是犯罪”。 第49章 什么叫“投案自首是犯罪”呀!死活也想不通。 警车在院子里停下来,一声吆喝,车里的舞蹈爱好者们纷纷往下跳,都老老实实地按口令面向墙根蹲了下去,双手抱头。院子里的大灯已经打开。王向东谨慎地侧了一下脸,没看见许凤。 “一共多少头?”一个声音问。 “三十八头,十八个母的。” “有脸儿熟的吗?” “这个周国栋!投机倒把回来的,比以前还肥啦。”随即,王向东旁边一个胖子“哎呦”一声向前栽去,脑袋“吭”地撞在墙上,显然是叫人在后面踹了一家伙。 “哎呦,政府您轻点儿。” 最先问话的那个声音说:“算啦,先登记,一律先关小拘,回头挨个审。” “可够塞的啦,河沿派出所跟牙床子老街刚送来十多个。” “你干几年啦?这叫困难吗?左右不能把我宿舍给他们腾出来吧?利索点儿吧弟兄们,马上还得走哪,今天说什么也得凑个整数,不能叫兄弟单位给比下去!” “得令,肖队您就瞧好儿吧——都立起来!排好队跟我走!” 那边也出来两个女警察,吆喝女人们站起来,嘴里还冷嘲热讽着。王向东望过去,正看见许凤在绝望地哭泣,不觉长叹了一声——饺子没吃着还弄嘴大燎泡,这叫啥事? 这一队人马随着年轻警察逐个登记,姓名年龄单位家庭住址一一登记完毕就给签了拘留证,带到后面去。王向东头脑昏昏地被推进一间屋子,随后进来的是个胖子,就是刚才在外面被踹的“投机倒把”的那位,周国栋。 这是一间十几平米的狭长房间,除了灯泡孤零零在上面亮着,下面密麻麻都是人,象个火柴盒。屋子里充满了混沌的生肉味儿,混合尿骚和臭汗臭鞋窠的味道,使人头昏脑胀。王向东看看面前的环境,刚努力冷静下来的神智一下子又有些蒙了。 那些先来的都看着新进来的两位乐,王向东正有些无措,投机倒把的胖子先冲靠里面的方向点了下头:“打搅了,大哥多担待。”大家就笑,说这胖子还挺有礼貌,别是他妈知识分子吧。 躺在“铺头”的一个秃子懒洋洋地说:“咋折的?哥俩一道儿的?”胖子看一眼王向东,说:“一道儿的,在舞厅给猴儿过来的。”“操,跳光屁股舞了吧?”“哪呀?要那样也不冤了,交际舞,国标。” “关!”秃子皱眉道:“跟我拽什么拽?还你妈国标?国标是你跳的吗?你以为你家住在中南海呀!”大家笑过,胖子不易觉察地捅一下王向东,脸依旧冲“铺头”笑着:“咳,大哥也是明白人,进这个号儿的,谁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都是碰巧倒霉啊。大哥看看给安排个睡觉地儿吧。”“你眼瘸呀?没看见马桶边上还蹲着仨呢嘛,打地铺都轮不上你们,这里讲究个先来后到。”“对,对。”胖子拉王向东一把,指指铺板边上的水泥地:“咱哥俩就这里眯着吧。”秃子喊道:“咳咳!你倒会充大个的!马桶那里去!” 王向东已经省过神来,被秃子一喊,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吼道:“你谁呀你!?大鸡巴穿西装,你跟谁冒充人头?”秃子猛拍铺板,大叫起来:“跟我牛逼是吗?”旁边的两个人也仰起头来,吼道:“你小子不想看明天日出了吧?”王向东横着脖子鼓励道:“吹!接着吹!” 胖子拿肩膀靠一下王向东,呵呵笑着:“哥几个甭上火,我们哥俩也不是头回进来,在这里面就过个面子活儿,谁也甭跟谁扛着。我猜你们几个没两天就该出去了吧,要有心气跟我们一块儿从小拘转刑拘咱就可劲儿折腾,如今世界谁怕谁呀!” 胖子的话绵中带刚,脸上一直是笑嘻嘻的,王向东攥紧的拳头不由得松了一扣,心说这哥们儿倒是满有风度。秃子已经站起来,被胖子一说,看看旁边两人,脸上的怒气收敛了些,这边的许多人也劝,说还能呆几天?大家别那么大火气啦,本来就倒霉,别再给自己找病了。 胖子看一眼王向东,一摆头说:“溜铺边坐吧,能睡就睡,现在想啥也没用了,身子都掉井里了,靠耳朵还能挂住?”王向东在铺沿上一坐,原来躺在那里的一个人立刻往里缩了缩,友好地说:“大哥往里坐吧。” 王向东摸摸兜,才想起刚才登记时已经把烟没收了,胖子一伸手,从裤裆里掏出半盒烟,乍看象“希尔顿”,其实是“良友”,打火机也在烟盒里塞着。胖子给了他一支烟,又往秃子那边甩了几根,秃子等人立刻来了精神,也不恼他了,连说谢谢。 胖子给王向东点上烟,然后凑近耳根小声说:“把心撂实了兄弟,这是小拘,都是鸟屁,没啥新鲜的,用不了一天,咱就能混整了。要是在刑拘号这么折腾,咱哥俩早就给砸粪坑里去啦。”王向东冷笑道:“在哪也不能尿。”胖子轻笑起来:“兄弟,我打包票你是头一回进这种地方,只要没有人托着,皇上二大爷进来也牛逼不起来,在这里不含糊的,也就亮个相,好汉过不去三分钟,准劈!一时说一时话啊,不按规矩出牌,在哪也是个拉稀。” 王向东并没留意他的话,一心只想着自己和许凤的处境,胸中乱麻缠绞一般。两个人突然因为这种事被关进看守所,说不清道不白啊,怎么跟家里交代?怎么跟许凤的表哥交代?以后这个家还过得好?这个买卖还干得顺利? 抽了根烟,胖子往下一溜,坐在地上,把头往铺沿上一靠说:“兄弟迷瞪着吧,啥也甭想,既来之则安之吧,我是先睡了。”说着眯上了眼,长长地出了口气。 王向东把烟嘬到过滤嘴才扔掉,看看胖子,没好意思再要烟。这家伙怎么睡得着?真是一神人啊。 转天早上强吃了半拉窝头,王向东晃了下腰,苦恼地说:“操,还有没有王法了?不就跳个舞吗?搂搂抱抱又咋了,抱的又不是他媳妇,真他妈不许有一点儿个人爱好了咋着?”周胖子有些轻蔑地笑了一下:“你冤枉?我不更得死了?上次我不就轮番排队多买了几米呢子料吗?就抓了投机倒把,四年啊!” “呵呵,你也搞服装这块儿?”“屁服装,我什么都搞,只要是国家紧缺的,我逮着机会就倒,我有俩哥们儿能给我弄到供应票,光那假户口本,我就一打。” 王向东笑道:“那你四年算轻了,没赶上严打吧?”“严打之前我就进去啦。哼,山不转水转,胖哥我不是又出来了?教训没长,经验更丰富了,这监狱就是他妈锻炼人,里面全是人精啊。” “你出来以后发哪行财呢?”“老本行,吃熟了道儿了,舍不得扔啊,现在玩大的了,钢材、汽车都折腾,柴米油盐不紧张了,咱不就得想旁的招数?这叫紧跟时代步伐。” 王向东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他想起昨天晚上胖子掏出的“良友”香烟来了,真折腾得那么大,能抽那个?看来也是个拿吹牛当饭吃的。 王向东跟胖子聊得正欢,一个小管教溜达过来了。王向东赶紧凑过去,拜托人家给北区的李爱国李队长打个电话,让他来证明一下自己是良民。管教说李队长是你爸呀?以为认识俩人就能横行了? 王向东拧脾气一下就上来了:“你们跟我来什么劲?去年东区抢银行那案子都没看你们这么上心过。”小警察脸色一下就阴下去,刚要发火,周国栋呵斥道:“兄弟你咋说话呢?你这心情我理解,可警察同志们付出了多少辛苦你知道吗?你每天的幸福生活是靠谁维护着呢?这么伤人心的话亏你也说的出口——陈同志您甭搭理他,这小子是我一哥们儿,特实在,就是不会说话,跟他爹都这样。”小警察晃了晃脑袋,道:“这里可不是你们家!要不是有纪律,我一脚踢你海南岛去!” 这工夫,外面有人喊:“小陈!把那个叫王向东的领过来!” 陈警察应一声开门进来,瞪王向东一眼,说:“小子,我叫你牛,八成是你们西区的档案调来了,外面飞着案呢吧?”王向东呲牙咧嘴地直一下腰,嘟囔道:“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陈警察踹了他一脚,道:“甭在这臭嘴,看我一会儿怎么教育你!走!” 王向东出了门,随陈警察进了前楼的队长室,一下就乐了——李爱国正跟刑警队的肖队长互相敬烟呢。 一说话,才知道是家里找的李爱国。 ……半个小时后,王向东带着许凤一起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临别时在滞留室外面喊了声“周哥我先去也”,心里好舒坦。 许凤一直垂着头不说话,王向东却感觉到了获得自由的喜悦,他大吼了一声,狠劲地向起一跳,和看守所的大墙比了比高矮,落下身时,正站在墙角的“罪”字前面,一时又起了疑惑,退后两步,重新审视了一遍墙上的标语:“投案自首是犯罪”,赶紧转过墙角,看到另一面还有一半:“分子唯一的出路!” “妈的,写这字的一定是个大喘气!这么个墙角,就把党的政策给歪曲啦!” 王向东快活地说完,突然发现许凤还是一脸愁惨惨的哭丧相,这才一下老实下来,走近前说:“妹子拖累你啦。”马上又愤慨:“你说咱咋这么倒霉?刚才我跟那小警察探讨了,你猜那家伙说啥?昨天晚上是专项整治,专门对付娱乐场所,咱早一天晚一天去都没事儿,你说咱倒霉不?” 许凤嘟囔说:“怨我,是我非去不可。”“咋这么说呢?要不是我教你跳舞,你也不会上瘾,都是我不好,让你到这种狗地方受委屈。” 第50章 许凤忽然就流下泪来:“你还说这些干啥?我现在最发愁的是咋跟家里交代?我们家多少辈儿也没有进过监狱的。”“这不是监狱。”王向东纠正了一句,又觉得这话很没有说服力,就赶紧说:“误会,你就说是误会,咱看别人打架来着,回头叫警察给抓进来了,现在事情查清楚了,转天不就放出来了?警察还一个劲儿给咱道歉呢,说抓错了好人——没错,你就这么跟你家里说吧。” 许凤“哧”一声,象笑又象哭,打他一下才说:“反正这事儿一闹腾,要是叫人知道了,我以后就成了烂菜瓜,那些人不定怎么编排我呢,我现在连死的心都有,你倒挺欢!” 王向东心里也是不忍,轻轻地揽住她的肩膀安慰道:“不管怎么说,三哥这事儿对不住你,到了啥时候,我都欠着你的了,许凤你放心,就是天塌下来,我头一个给你顶着!咱想事儿啊不能只看眼前,要放眼前方——” 王向东大手象征性地向前一指,当时就成了雕塑! 不远处的树下,陈永红正扶着小木兰摩托,直直地看着这里。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七章-情迷势乱-04 (更新时间:2005-4-2014:44:00本章字数:2513) 任王向东怎么叫,陈永红还是骑着摩托跑了。王向东懊丧地一拍脑袋:“操,我的摩托还在‘新青年’院儿里哪!”拉这许凤回到影院,哪还有摩托车的影子,王向东火往上撞,反过来还安慰许凤:“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丢就丢吧,这两天走背字,认了。” 正往外走,腰里传呼响,去回了电话,是秦得利。秦得利诡秘地说:“老三,这两天别往舞厅跑啊,听说搞文明达标呢,先从娱乐场所开始整,昨晚上就全市大行动啊,据说抓了好几百。”“我呸!”王向东啐一声就挂了电话。然后跟许凤去吃饭、坐公车,两个人说好了,都先回家,歇足了再开工,不能太委屈了自己。 许凤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满心的彷徨,不知道回去以后要怎么跟家里说。 王向东一边往家里走,心里也是乱嘀咕,跳舞的事儿怎么都好搪塞,可是刚才搂着许凤展望前方的情景,陈永红能容他解释吗?心里烦躁着,已经到了门口,掏钥匙开了门,家辉先跑过来喊爸,王向东把儿子举到头上擎着,嘻嘻哈哈往里走:手里有个孩子把握着,心里也塌实好多。孩子能分散大人的注意力,是化解矛盾的法宝。 林芷惠见儿子回来了,刚露出笑脸,王老成先喝道:“你把家辉给我放下,你也配抱孩子?接着去抱大闺女吧!” “爸您这是哪的话?”王向东笑着打岔道:“您今天没上公园甩手去呀。”“都快弹弦子啦,还他妈甩手?你不把我气蹬腿儿了就好!” 王向东一边乱亲儿子的脸蛋儿,一边气愤地说:“肯定是那些警察跟您瞎说来着,我是被卷进去的,当时不管好坏人,一筢子横搂啊,回去再拿筛子筛,我这不是马上就给筛出来了吗?”林芷惠气得笑起来:“你这才纯粹叫坏人堆里摘出来的哪,你还乐?你知道我们三口子多急!”王老成负气地纠正道:“我可没急,跟他急犯不着。他也不是小孩了,走人道还是钻牲口棚该知道轻重了,死活都是他自己选的,自作自受。” 小家辉眨巴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不笑了,突然问:“爸,你咋没回来睡觉?”“爸在店里看衣服啦,怕小偷给偷走啦,偷走了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就没法给你买好东西啦?”王老成把孙子拉过去,甩给儿子两个字:“缺你?” 王向东打个呵欠,揉揉眼说:“困死了,我得去睡会儿了。” “站住!”王老成喝道:“你折腾得一家子鸡飞狗跳的,想睡?我们到现在还没合过眼哪!” “睡吧,那赶紧都睡吧,昨天是场误会,过去就过去了。” “少来!你那点油水我还不掌握?我警告你,以后少往那不干不净的地方跑,觉得自己有俩臭钱了就烧包不是?你这叫饱暖思淫欲!历朝历代多少英雄都栽在这个事上,亡国败家数不胜数,何况你一个小百姓!” “您扯太远了吧?”“远?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王向东打着呵欠说:“我现在的近忧就是一个困!”“困你娘个头!你给我站住!” 林芷惠赶紧把家辉笼在怀里哄着。王老成把半截烟往地上一踩,瞪起眼睛道:“到底咋回事?昨天到底跟谁跳舞去啦?”“一帮滨江道的朋友。” “有没有许凤?”“……有。有也没啥稀罕呀,去了好多人呢,又不是我们俩,都是陈永红瞎猜疑,刚过几天好日子她就闹心……” “呸!永红是啥人我不清楚?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人家闺女能嫁给你图你个啥来着?你要不往好人道上走,老子就把你扫地出门,我们几口子照样过得蒸蒸日上!”“咳,从报纸上看俩词儿你老往咱家瞎安排啥呀?我以后不去跳舞了还不成吗?” “那许凤咋办?”“咱别老往人家孩子身上扯行不?跟她根本没关系,人家也是一受害者,咱该多关心才对。” 林芷惠也说:“许凤那丫头看着不赖,不会有啥事儿吧。”王老成说你少掺和,怎么跟丰娘似的变的护犊子了?要是真有事儿,也是从三儿身上出的毛病,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混帐了。说完又喊:“永红,你也出来一下,咱开个家庭会议!”王向东烦道:“又弄啥玩意啊?搞那么大规格干啥?”说着,陈永红抹着眼泪出来,坐在婆婆旁边。 王老成点上棵烟,抽了一口,看看大家,说:“三儿这个事儿,对我们家来讲,不是小事情。不过事情已经出了,咱就得面对,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才是正确的路线……不过呢,他毕竟还没犯罪大恶极的错误,咱这日子也不能不过了,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嘛,我的意见呢,就是给他个检讨改正的机会,看他今后的表现。”王向东连连点头:“您说的有道理,不能一棒子打死嘛,我还得猛劲学好呢,将来得好好过日子。你们现在误解我不要紧……”王老成说:“我还没说完呢。” “您接着说。” “你店里的那个许凤,回头好好跟她说说,让她先找个别的营生吧。毕竟呵责事儿一出,大家在一起也别扭。” 王向东皱眉道:“我说你们咋就认定我跟许凤有事儿了呢?这么着对人家太不公平了吧,人家可是黄花闺女,我不要脸,人家可还得活着呢。”陈永红终于忍无可忍,扭头揭发道:“你们还没事儿?我当时要是带相机了,准把你们搂在一起的照片带回来给爸妈看看,看你还说什么!” “啥?”王老成猛一挺腰:“真有这事儿?你个王八犊子,还跟我坐在这里人模狗样地装蒜!”说着,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王向东似乎早有防备,急忙闪过,倒弄得王老成一个趔趄。王向东疼地跳到一边,咧着嘴抗议道:“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王老成一边扒鞋底子一边愤愤地说:“臭小子,我让你洗,让你洗。”被林芷惠拼命按住。 “气死我算一站。”王老成喘着粗气总结说。看老爷子真动了肝火,王向东棍儿似的戳在那里不动了。 王老成一指他:“明天把许凤给我辞了,行不行?”王向东不言语。 “到底辞不辞?”“……辞。可是我咋跟人家焦处长说啊?姓焦的可是她表哥,正管我啊。” “他比你爸我还厉害?”“谁也没您厉害呀。他不就一破处长嘛,还副的,您就是总统啊,不过也只是咱家的。” 陈永红哭笑不得地说:“你甭气爸,不管你有啥困难,结果最重要,许凤到底辞不辞?你跟爸说个落实的。” 王向东把脸一扭:“我跟爸说?还不如跟您汇报呢,您现在就是我祖奶奶,我辞还不成吗?明天就辞,回头您抓紧视察去!”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七章-情迷势乱-05 (更新时间:2005-4-210:23:00本章字数:2670) 王向东这回真犯了愁啦,许凤这个雇工就象缠在手指上的蜘蛛丝,不是随意就能甩脱的,又有市场管理处那个姓焦的罩着一层关系,在感情上、面子上他都无法决断。可是家里同仇敌忾般的态度,也叫他不能披件赖皮装聋作哑,他知道他已经无法妙嘴生花地哄骗他们。归根到底,这个屁股不擦还是不行的,敷衍是敷衍不过去了。一时又悔又恼,快三十岁的人了,刚知道愁字怎么写。 思来想去,他觉着还是先迂回一下,以关怀爱护的方式,让许凤先回家休息些日子,工资给她照发着,反正帐本在他手里,不至于漏风。等形势不那么紧张了,再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邀她出山,不过前提一定得先把陈永红哄得完全迷失了方向才成。计有千条,恐怕也只能先这么选择了,不然真的尴尬,万一许凤再来了小脾气,在市场里恶心恶心他,也是得不偿失,面子大大的没有,那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想好了,骑着王老成的老“红旗”去开门,隔壁的问他昨天咋歇了,王向东特潇洒地说:“数了一天的钱,差点儿没累死。” 左等右等,许凤姗姗来迟,一脸的郁闷和无奈。 “先坐,吃早点了吗?”“没胃口。” “唉”王向东叹口气,说:“我就担心你这样,你这样我不也看着不舒服嘛,振作起来先。” 第51章 许凤幽幽地看他一眼:“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三哥,昨天嫂子跟你打架了吧?”“没事儿,她不敢跟我耍。” “三哥……” “有话说啊,跟我还吞吞吐吐的?” 许凤长长地出了口气,终于说:“我爸说了,不叫我再跟你干了。” “——哦。”王向东心里突然轻松一大块,这他倒没料到:许凤的家长真是个明白人。 “可我偏要来!”许凤抬起头,一脸坚决:“我不是小孩子了,凭什么要把自己的命运交在别人手里?” 王向东真的一惊,赶紧说:“我想啊,这个事儿不能太任性,你爸肯定是为你好。说实话,我舍不得你走,可我不能因为这就让你们家里闹得乱营一般啊,那我也太自私了,将来你们全得恨我。”王向东说这话时感情很复杂,一半是希望她借此离开,哪怕只是暂时的也好,一半也是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关怀。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又虚伪又真诚了。 许凤杏眼一挑说:“我不会,我选择的路我不后悔,更不会怨任何人。” 王向东急啊,赶紧拉把凳子在她对面坐下,耐心地劝导着,大意是要许凤先顾全大局,多尊重一下家长的感情,三哥这里呢,虽然离开她会面临许多困难,但他都会努力克服的,如果她跟家里闹崩了,三哥的心里也会不忍,不为别人,就是为了三哥的良心能安宁,许凤也不该太违拗家长,现在最好先委曲求全一下,等家里的气氛松动了,再回来发展不迟,总之三哥这里的门会一直敞开着等待她飞回来。 “不过再来的时候,一定不能象现在这样沉着脸,必须要心情舒畅满脸欢笑地回来帮三哥。” 许凤不言语了,眼泪汪汪的。 王向东一看如此,忙说:“这段时间你先好好休息,有合适的班呢,就上着,中间有啥困难,直接找三哥,我能办的万死不辞,不能办的也尽量努力……还有,这五百块钱你拿着,就是三哥一点儿意思,相处一场,我真舍不得你走啊。” 许凤的眼泪就下来了,死活不接钱。两人正来回推搡着,门口一声笑,瞎四姐跨进来了:“呦,哥俩干嘛呢?大早晨就扭秧歌?——喝,凤丫头咋哭啦,老三你欺负我妹子了吧?这钱是咋回事?”王向东脸上一热,赶紧笑道:“许凤他爸给找了个好班儿上,要走了,许凤跟我干得挺卖力,我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吧?” 四姐说应该应该。许凤叫声四姐,抹着泪儿赶紧把钱装了。 四姐倒没多问,只对王向东说:“老三过几天咱该走一趟了吧?” “你不是说先不去吗?”“货要断了。没几件拿得出手的啦,我看你这里还凑合啊。”“一般吧。” “这次咱奔温州咋样?”“温州?” “不是真去温州,我得了路子了,现在(百货)大楼里三千块一套的全毛西装,从温州人手里拿才小二百一件。广州老朱的一个朋友就做,咱九河还没有搞的。” “姐姐真够意思,又想跟我联手买断?”“什么好事儿我不带着你一块玩,这心里就空得慌,不过你小子良心不怎么好啊,跟姐姐可不象一百一的。” “绝对错误!前几天我一倒腾假烟的哥们儿给我透露一信息,说南方正流行一种叫马海毛的东西,弄来了一准发财!我正准备跟你商量去呢。” “海里的玩意?” “不是,也不知道干嘛叫马海毛,其实是安哥拉山羊毛,那哥们儿过几天叫他朋友从南边给咱捎两把先见识见识,要是行咱就搞怎么样?”“切,管它谁的毛呢,能赚钱就成!就这么着,全毛西服跟马海毛咱一块儿弄,这次去南边多呆几天,回头记着把店里的事都安排好了啊。” 王向东皱了下眉,看一眼许凤,许凤说:“你甭管了,我给你盯着。” 王向东没接茬,犹豫着问瞎四姐:“三千多的西服他们发不到二百,靠得住吗?别叫人给坑了吧。”四姐笑道:“内行人咋说开外行话了?能真是全毛嘛!那帮家伙精啊,他们用的料子是三成毛七成纤的啥味呢代替的全毛,谁也看不出来是不是全毛的,而且老朱说了,式样绝对一流!那帮温州人都发啦,咱要能逮住他们,走顺了货,九河服装界还看别人玩儿?” “行,姐姐咱抓紧,夜长梦多啊。” “就月底吧,你准备准备。” 晚上回了家,王向东先主动说:“许凤已经辞定了,这下看我耍光杆吧,累死拉倒。”陈永红马上说:“人手我都给你联系好了,我们单位有个老工人,家里两个孩子都待业,回头你帮着解决一个啊,那俩孩子都特实在。”王向东白她一眼:“实在人做得好买卖吗?真是的,你把我这里当福利院还是劳动局啦,还管替你们单位分忧解难?” 王老成两口子也都替陈永红说话,看来他们是商量好了的。王向东闷头道:“那过两天带来我看看吧,闺女小子啊。”“闺女。”“长得别太夸张啊,要跟稻草人似的,还不把顾客都给我惊跑了?” 王老成冷笑道:“你就盼着七仙女下凡呢!人长的难看有什么错?心灵美就成!”陈永红赶紧说:“人家闺女长得也不叫多难看,一般人儿。” 王向东说:“随便吧,反正这个店将来非毁在你们手里不可,一帮外行要领导我一个内行啊。不过我得告诉你们,许凤三两天内还不能走,过些天我还得搭帮进货去呢,放个生手在店里,我能放心?至少得让许凤带带她。” “哼,卖个服装还弄得跟研究火箭似的神秘,有什么可带的?”陈永红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你不就是舍不得那个狐狸精吗?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七章-情迷势乱-06 (更新时间:2005-4-2123:08:00本章字数:2218) 转天中午,王向东跟许凤正闷闷不乐地吃着盒饭,陈永红来了,后面还跟着个梳大辫子的姑娘,身材不错,就是小眼巴叉的,蹋鼻梁上还托个白光镜子。王向东想:“就是她了?”有些堵心。 许凤赶紧招呼一声嫂子,眼睛漂移着往别处看。陈永红先不理他们,跟那姑娘说:“小娟,看看这里的工作环境咋样?还满意不?”当时没把王向东气昏,闹了半天倒好象是她来选工作,而不是他找雇员了。 最后介绍了,这个叫李淑娟,名字也大众。李淑娟有些凄惨一般地笑着,跟老三、许凤打了招呼。王向东说:“那什么,这样吧,明天你就来上班,到时候跟许凤先学着——你这个眼镜是近视镜吗?”“近视镜。”“哦,没事儿,看着有学问,给我这里也提高了档次。” 陈永红回头撩一眼许凤,说:“小娟儿,我们先走吧,你要愿意来,明天八点半到这里就成了,记好了店名:家辉。” 两个人满足地走了。许凤强笑道:“这个倒塌实。你老婆真有眼光。”她忽然叫不出“嫂子”两字了,当他在小黑屋里被王向东抱紧了以后,再当着他的面喊陈永红“嫂子”,她自己在心里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抗拒。 王向东遥望着陈永红和娟子的背影苦笑道:“她怕我找个漂亮的花心呢,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小气儿。” “那……万一真来个漂亮的,你会不会花心?” 王向东一侧脸,许凤正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他把目光稍微收了一下,笑着说:“你三哥是那种花心大萝卜吗?”许凤忽然红了脸,轻声追问:“那你跟我算不算花心?” 王向东忽然觉得许凤有些难缠,非把事情弄那么清楚干啥?问题是你弄得清楚吗?女人就是会自作聪明,然后在自欺欺人的结局里空虚地满足着。 想冰吃下雹子。正说着话,何迁急急火火地来了:“老三,给我弄几套便宜又上档次的西装。”“干啥?不搞钢材了?”“搞,弄这个是给我的业务员当职业装的,公司形象啊。”“呵,还公司了?现在这人真是逮啥吹啥。” 何迁傲然地掏出个钛金名片盒,拉出张名片来:“你真不知道啊?我现在跟老毛联合起来了——看看,地址是不是你们厂的?”王向东把名片看看,道:“呦,还真是,东方贸易公司总经理?东方贸易是红轧的吗?忘了我是谁了?撞枪口上了吧?” “你老了吧?时代发展多快呀!这是我给老毛出的点子,现在啥最来钱?贸易!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啊,工业夹在中间其实最难受也最有机会,红轧有那么好的背景,干嘛扎死胡同非靠生产一条路不可?你看现在哪个机关、工厂没有个贸易部?那些挂靠在单位的的皮包公司就更多啦!” “那——你小子现在是红轧的职工了?”“谁要当他们职工?我不要工资,纯靠提成活着,不过老毛得负责提供一切我需要的证明材料,背靠大树好乘凉啊。嘿嘿。” 王向东听得有些发楞,心想:这小子没饭吃的时候,听说天天抱本《资本论》啃,居然啃出了结果?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都说人是猴子变的,这回信了。王向东把名片弹一下,说:“那你有好买卖可得拉三哥一把了,妈的总经理啊,呵呵。”“你还真会骂人。不过现在的贸易公司也真是不少,一年到头做不成一笔生意的贸易公司比耗子还多,甭看他们名字起得厉害,什么天宇、环球的,都是空壳,是人不是人夹个包就敢当总经理。老三你别分心了,塌实做你的买卖最好,现在搞贸易的都是什么人呀?都是丧家之犬,实在找不着食儿了才走上这条路;要不就是那些当官的掌权的,人家光倒卖批文就发财了,连钢材、汽车长啥模样人家都不带看一眼的,那叫高境界的贸易。” 第52章 神聊了一会儿,何迁的传呼开始乱响,急急忙忙地要走,王向东突然喊道:“何迁!”何迁转头道:“还有啥事儿?” 王向东看一眼许凤,说:“突然想起来的,你那里忙不?”“看看我这样,象闲的吗?” “缺不缺人手?”“我已经有了两个业务员,都是老毛给安排的闲杂人员,屎货,弄得我头都大啦——对了,你啥意思?想给我安排个人?只要不是越帮越忙那种就成,贸易公司不怕人多,按效益拿工资,亏不了我。” 王向东说:“你看许凤咋样?”许凤撩他一眼说:“你还没问我愿意不愿意呢。” 何迁笑道:“这么机灵的姑娘我当然求之不得,不过人家好象还舍不得离开呢,难道你就舍得撒手?”王向东叹息道:“她爸可不犯什么病了,非不要她在市场里上班了,这不,再帮我几天忙,就走了,下一个工作还没找落呢。” 何迁向许凤笑道:“我欢迎,不过得你愿意去才成。”王向东撺掇道:“何迁是我铁哥们儿,到了他那里,你就跟在我这里一样,塌实干随便玩。”许凤说:“人家是做大买卖的,又不用站柜台,我能干什么?钢材是红的绿的我都不知道。”何迁说:“有你的事儿啊,你要不来,我也正核计着找个人呢,就给我看办公室,接个电话收拾一下材料,来了客户给招呼一声就成啦,我按月给你发工资,只比老三这里多,不比老三这里少。”王向东说少了我也不干呀,许凤就是我亲妹子,你给我照顾好了。 许凤笑着不说话了。王向东拍板儿道:“那就这么着啦,等我进货回来,许凤就过你那边去。我说你怎么也得给安排个职务吧。” “办公室主任,咋样?” “就主任了,可惜你那办公室就一个人,嘿嘿。”“不是起步阶段嘛,将来发展了,也许她还得管着几十号人哪。” 何迁腰里又响,赶紧敷衍一句,逃犯似的跑了。王向东心里一片塌实的感觉,回头看许凤,已经过去招呼客人了。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八章-祸乱始生-01 (更新时间:2005-4-2410:15:00本章字数:3046) 第八章:祸乱始生 [大罗、何迁、周胖子的生意都做得风生水起的,王向东这里却出了故障:他的服装被批发商给掉了包。因这一桩事,又引出一个将来要影响他前程的人物来,这个人叫山猫。] 1, 最近大罗是越来越忙活了,他们做的西装已经供不应求,滨江道这些摊主,开始还是碍于面子给他代销两件,慢慢的就得追着他要货了。光王向东的店里,一个月也能轻松地卖掉十来件他们的西装,买主都是普通群众,看上的就是那衣服的流行款式和低廉价格。 大罗在滨江道的摊子,也雇了个大嫂帮忙看着,说是大罗的亲戚,王向东去看过,挺顶事的,嘴皮子比大罗利落多了。又想到已经来店里上班的李淑娟,心里又别扭开了。 这天大罗跑过来,说:“老三,哪天你给搭个话,我请大姐夫喝酒。” “啥事儿啊?”“就是先亲热亲热。”“不管。”王向东一摆手:“跟我还藏着掖着!” 大罗嘻嘻一笑,挠着头皮说:“我想请大姐夫帮个忙,弄个执照,要成的话,再贷点儿款。”王向东精神一振:“喝,想再开个分店?我也正有这想法,最近让一些乱事儿给搅得放下了。” “开啥分店啊,我可没那精力。我想弄个小服装厂,地方都找好了,我们单位有个库房空着,答应给我用呢。”“嘿,你小子还真有魄力,不过搞什么厂呀?到时候还得上这税那税,还不如就在家里做哪。” “还不是穷逼的?不穷谁玩儿这个命?我还用我哥的名字起照啊,残疾人工厂不上税,到时候再找几个不耽误干活的瘸子聋子当工人,配几个象样的师傅指教着就成了。”王向东真心地笑起来:“你小子真能钻啊。这不是啥难事儿,那咱明天就找他,后天我得去进货了。”大罗说行,到时候我上你这里看样子来,有好样式咱就照葫芦画瓢做起来。 大罗一脸满足地走了,王向东跟许凤赞叹了几句,又抱怨自己没有好帮手,分身无术:“你看,刚把你培养起来,转眼又要走了,天不作美啊。”许凤幽幽地瞟一眼正在里面帮顾客试衣的李淑娟,轻笑道:“你接着培养她啊。” “你是拿她找乐还是拿我找乐呢?”王向东说完,掏出钥匙来递给许凤:“明天我跟四姐就下广州了,你多辛苦吧,回来给你双份工钱。”许凤微恼起来:“你以为我为了钱才多帮你几天的?” 王向东笑了,一边起身一边说:“那我给你从南边捎个礼物来,想要啥?” “我没吃过南方的冰棍儿。”许凤说完,自己先咯咯地笑。 - 三天后,王向东跟四姐到了广州,朱老板亲自开车来接站,安顿了住宿,又一起去吃饭,当天并没有去看货,几个人晚上去打了两个小时的保龄球。 转天歇足了,先去定了朱老板的货,两人又让朱老板领着去见了几个做马海毛的老板,四姐第一次见着马海毛织的毛衣,立刻就两眼放光,当即脱了外衣试穿了一件中意的,因为天气太热,穿了马海毛外罩的瞎四姐立刻引得行人看笑。朱老板在旁打趣道:“连她都着迷了,能不火?” 四姐呵呵笑道:“老三这次你立了一功啊,咱多要点儿货吧,毛衣毛线都要,过两个月就可以上架了,等别人省过闷来,咱早把钱赚足了。”王向东心里也是得意,跟朱老板坦白道:“以前都是四姐帮我,这次我也给她带了回路。” 朱老板笑道:“这回啊,你们拿全毛西装上档次,拿马海毛领导潮流,再有我的杂拌货给装点着架子,想不发财老天都不答应。”“九河市人民群众也不干啊!”王向东兴奋地说,四姐也尖笑起来。 挑拣了一个痛快,交了款,记下到货站,朱老板说:“咱去见我的浙江朋友吧,我已经约他过来了,带着样子呢。” 见了面,对方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王向东略微有些不快,以为人家老板不重视这个买卖,一聊才知道,这就是老板,姓蒋。王向东大赞“有前途”,心里也真的感慨,一时更有了发奋向上的决心。 王向东跟四姐一起看蒋老板带来的西装,疑惑道:“发货的肯定跟这个一样?”“你们到我库房里看吧,都是这样的。呵呵,怎么,不相信?” “这根本就是全毛嘛!” 朱老板笑道:“连你们都被骗倒,还担心普通消费者怀疑?就是全毛!”然后跟温州人一起笑起来。王向东赞赏地笑着:“做得真绝,这回我服了,多少钱发?” 四姐暗中捅了他一下,王向东马上想起昨天要货比三家价自低的约定,所以蒋老板报了个二百的价格后,他也没落实,只说要跟四姐再商量商量。蒋老板说:“量大有量大的说法,你们给我个数目,价钱好说,至少有朱哥在这里,我不会黑你们,又不是一锤子买卖。”四姐说:“明天我们再联系,今天就是看货,挺满意。” 下午两个人按朱老板的指点,去了所谓的“温州城”,很快就找到另两家做“全毛西装”的作坊,第一家给了二百一的批发价,又砍,砍到一百八,四姐有些活心,被王向东拉开了,又到一家,看了货,跟蒋老板的并无二致,问价,对方很大谱儿似的,先让他们报量,说低于五百件不谈,忘向东看看四姐,四姐没说话,他就一脸轻松地说:“五百件,小手笔,怎么发吧?” “一百三,一口价,先款后货,给您发哪个站?” 王向东又看四姐,四姐说:“你要觉得行,定了吧。”王向东算算兜里的钱,说:“我只够二百件的。”四姐说:“那我来三百件,你不够买再道全我这里拆。” “发哪个站?” 四姐老辣地说:“咱头一回打交道,不麻烦你发,我们看着装货,自己带走。” 生意敲定,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才知道老板姓姜。大家一起去库房看货,果然件件不比前面的样品差,王向东跟四姐分别数自己的货,一个二百,一个三百,都齐了,各码放在一边。姜老板一面招呼伙计装货,一面跟王向东他们算帐,两个人在这里把货款交清,旁边的包裹也打完了,结结实实分了四包。姜老板问:“给你们送到哪里?我这里有车。”“流花宾馆。”四姐说。 货到流花,又耽搁一日,王向东亲眼看着所有的货都经朱老板送进了火车站,才放心了。瞎四姐并没有急着回去的意思,反而建议朱老板帮忙办两个边防证去深圳玩玩,王向东道:“咱还是别麻烦朱老板了,没事儿抓紧回家算了,买卖不等人啊。”四姐笑道:“想许凤了吧?”“你别放屁了,净瞎安排。” 四姐嘿嘿笑道:“在这里还捂着盖着哪?滨江道谁不知道你们两个关系不正常啊?”“是非终有日,不听自然无。姐姐你不够意思啊,不光不给弟弟拔创,还跟着添油加醋。”四姐笑道:“别不好意思,人不风流只为贫啊。男人有了钱,不花心对得起谁?你那点烂事瞒得住你老婆还瞒得住姐姐?嘿嘿,我看呀,许凤可是不赖,要是我,就休了那个团支书,把许凤扶了正,俩人一扑纳心地做生意,没个不发达。”王向东说扯臊,瞎四姐不屑地一挥手:“甭装了,我打皮看到你瓤子里,前几天干嘛给凤丫头钱? 第53章 是不是要她去打胎啊,哈哈!” 王向东笑道:“你要再胡说八道,我可当着朱老板揭发你跟那个小白脸儿的风流韵事啦?”朱老板笑道:“妹子?”四姐居然破天荒地红了下脸,很快正色道:“别听他乱安排,他是嘴痒痒了,找我撕他哪!那小子是我弟弟。”“你弟弟姓啥?”“姓秦不成?非得跟我一块儿姓夏?哪天你也改了吧!要不别姐姐长姐姐短地跟我起腻。” 王向东终于把话题从许凤身上转移开,算了了心意,所以也不追究小白脸的故事了,只玩笑道:“其实我是老三,你是老四,以后你叫我哥哥才对。”朱老板笑道:“你们哥哥妹妹的说得热闹,这个边防证到底还办不办?”瞎四姐索性说:“不办了,明天回家!”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八章-祸乱始生-02 (更新时间:2005-4-250:16:00本章字数:3440) 王向东给许凤买了套高档化妆品,对瞎四姐只说是给陈永红的,又给儿子挑了把仿真手枪,才伴着瞎四姐欢欢喜喜地回了九河。 先去店里看看,把一兜化妆品放在墙角,问了生意的状况。然后叫许凤出来,说:“刚才那兜子是给你的,回家的时候想着带上。” “什么东西啊?”许凤望一眼门里。王向东笑道:“总之你配用。”许凤说:“拿了东西,是不是明天就不用我来了?”王向东愣一下,轻声问:“里面这个还行吗?” “娟儿姐啊,挺好的,敢情比我还爱看琼瑶呢,人家连红楼梦都读过了。”“你跑我这开图书馆来了?我是问她卖衣服中不中用。”许凤笑道:“反应慢半拍,你得再好好给她加加油,呵呵。”王向东“啧”地嘬下嘴,晃荡着脑袋没说话,一脸怅惘和无奈,好象刚找到丢失的钱包,打开一看,空的。 王向东对许凤说:“晚上咱俩一块儿吃饭吧,明天你接着来,把该教那丫头的活儿都教给她,回头我送你去何迁那里考察一下——对了,你跟家里说了吗?”“说了。”许凤低着头,拿脚尖划拉着地说:“不过晚上不能跟你吃饭了,我爸给我规定回家的时间了,天黑以前必须到家。”“唉,那就这样吧,咱别惹他们。” 王向东示意许凤跟她一起进了门脸,李淑娟正给一个中年男顾客摘衣服,回头道:“老板,这个多少钱一件?是正品吗?”王向东立刻窝了火。许凤抢先笑道:“当然是正品啦!要不能卖二百六一件?您甭含糊,我们这个店又不是手推车,跑不了,我们能拿自己的信誉赌博嘛。” 中年人把西服上了身,在镜子前探了下脑袋,李淑娟说:“挺合身的。”许凤偏了下脑袋:“岂止合身啊,这衣服简直就是给您订做的,从我这个角度看又板正又帅气,衬托得您更有气质了,要是再配上一条象样的领带,接待外宾都有富裕。” 中年人神色焕发了一下,不过还是没放松警惕,他抻了抻胳膊,皱眉道:“袖子好象有点儿短啊。”李淑娟伸着脖子推了下眼镜儿道:“那我看看还有没有大一号的。”许凤赶紧说:“都说抱憾是买主,大哥您逗我玩呢吧?呵呵,穿西服要的就是袖子短,您里面得穿衬衫吧?露出一小截袖口来才讲究,要不西装不成了马褂了?您看这件衬衫配这件西装好不好?纯棉的,标价四十,您要全要,我们老板准能给您优惠。” “买二赠一。”王向东在门口答腔。 “赠啥?”“西装衬衫赠条领带,金利来的,绝对够品。” 中年客看看许凤递过来的领带,挺干脆地说:“谁都知道这服装谎大,我也懒得划价,嫌罗嗦,老板你就说个实在话,最低多少买吧。” 王向东说:“看出你是个爽快人了,不过要说着服装谎大,可不是指我们这些正规门脸儿,街上耍露天的才坑人,我们这里都是一分钱一分货,门脸是死的,丢不了跑不了,谁敢骗人?看得出来,您也不是上地摊上挑衣服凑合穿的主儿。这两件您要看顺了眼,少给二十块钱,领带照送,算留个念性——我少赚点儿没关系,您以后能常来才要紧。”许凤上前就给客人扣扣子:“大哥这件您也甭脱了,就这么穿着,见人就告诉他们您刚下飞机,出国考察去了,准逮一个蒙住一个。” “这姐姐真会说话,您也别跟我忙活了,我还是脱下来吧,麻烦您给装袋儿,别忘了领带啊。”中年人乐呵呵提着衣袋走了,王向东把钱一装,对李淑娟说:“就这意思,多跟许凤学着点儿。不过,要是来了女客人可不能这么弄,要跟她们一点一点儿地往下拉价,不怕烦,她们就是想从这划价的过程中获得成就感,其实最后得不着多少便宜。” 李淑娟羞涩地一笑:“我妈总说买的没有卖的精,真是这样啊。”“从南京到北京,都知道这话,不是你妈发明的。”王向东说完,许凤咯咯一笑,李淑娟的脸红成了大番茄。 “加紧培训,加紧培训,你快救救三哥吧。”王向东夸张地苦恼着,站起身说:“我找罗光荣呆会儿去,你帮我盯紧点儿。” 大罗不在,看摊儿的说他去忙工厂的事儿了。听着“工厂”俩字,王向东觉得有些好笑,说得有些夸张了吧?无非就是个手表厂的废弃仓库而已。不过他对大罗的效率还是蛮欣赏的,一下又想起当年大罗抢了军帽后兔子般飞逃的形象,不觉自己笑出声来。 顺路去四姐店里打了一照,前两天还打趣过的小白脸居然正在,正跟四姐小声聊着什么。四姐一抬头,冲王向东笑道:“这也是我弟弟,秦世元——这是三哥。”秦世元马上笑叫三哥。王向东呵呵笑着,说不客气,不知怎么就从秦世元想到了袁世凯和陈世美。 “咱的货有个三两天就到了。”四姐说。 王向东点下头,问:“隔壁换人了?”“换了,酒糟鼻把店给他表弟了,自己去洋货市场折腾啦。中国人也是他妈贱,老外扔垃圾箱里的衣服洗洗就敢穿,有的还福尔马林味儿的,估计是从死尸身上扒过来的。”王向东笑道:“有人要就有人卖,酒糟鼻也是急人民之所急嘛。”然后看看店面儿,问道:“四姐,听说你要再开个分店?有地方吗?”四姐笑道:“不一定非吊死在滨江道不可,也可以到别处开个专卖店啊,南京路我看了几个地方,还没落实。”“你忙得过来吗?”四姐看着秦白脸儿一挤眼:“不会找个帮手?” 王向东笑了笑,说:“你们一个个都肥了。”四姐说你也不错啊~~,才来了三年就从外摊儿进了门脸,比我当年混得顺利多啦,将来你要翻到我们这些老家伙上面来呢。王向东嘎嘎一笑,四姐也回味出了自己话里的双关,当时破口笑道:“老三你给我滚蛋吧。” 王向东笑着出去,一路上跟摊主们打着招呼,一会儿回了“家辉服装店”,看看人不是很多,就让许凤带上化妆品先回家了,约好明天带她去何迁那里见工。 王向东不觉郁闷。一方面的确是为了许凤的事,不过能给她安排到何迁那里先过渡一下,也算完美的结局了;另一方面倒是重要的,就是将来发展的事——看到大罗跟瞎四姐都有了方向,王向东也有些急,现在他不是没有扩大经营的资本,这几年除去挑费,连压在货上的钱好歹也攒了十几万了,要是许凤跟他的事不弄得这么尴尬,他真的可以放心地让许凤给自己盯上一摊儿。 都是天不作美。王向东想。 看着李淑娟在那里笨手笨脚地招呼顾客,王向东更是别扭,一下就联想到介绍人陈永红,忽然觉得她其实没啥了不起的,除了在工厂里装个有思想有水平的,她还有啥本事?真拿到市场里练练,恐怕比这个“眼镜儿”也强不到哪去,所以做生意也是指望不上她帮忙的。这一家子人里,大姐那边是过得好的,不会跟他趟这个混水,不过二姐他们两口子的单位都不景气,半死不活的连个奖金都没有,一个月就一百来块钱的死工资,倒不如叫他们也办个停薪留职来跟自己帮忙吧。 想到这里,王向东眼睛一亮,一下挺直了腰,思路也忽然开阔起来。他算计着,等这批货到了,忙活一阵后把资金活份开了,就可以准备开个连锁店,实在缺少周转金了就贷款,钱能生钱,只要看准了潮流,不怕不赚。妈的,凭我王老三的脑瓜儿,能混得比你们次啦? 隔壁的录音机打开了,王向东情绪高涨地跟着好友苏芮的歌声和唱起来: “……跟着感觉走/让它带着我/希望就在不远处等着我/跟着感觉走/让它带着我/梦想的事哪里都会有……” 紧锁双眉情到深处的王向东乍一回头,李淑娟正有些诧异地望着他笑,王向东一下收住,脸一沉问:“这几天跟许凤学得咋样了?买卖上的事儿都明白了么?”“明白了,可您不在的时候,我不敢跟人家讲价啊,怕卖赔了。” “过来,过来。”王向东挥挥手,李淑娟乖觉地走到近前,王向东掰着指头说:“这旧社会都讲究个学徒知道不?你来了,是你嫂子我媳妇直接领来的,我不亏待你,三哥这里也没有那些闲七八碎的规矩,你这样的老实孩子呢我也喜欢。不过话说回来,三哥这里不是国营单位,没义务也没能力养闲人,要干,就只有干好,要干好,首先就得熟悉业务,衣服的质地、款式、尺码、官价和最低价,样样都得门儿清,得背得比数自己手指头还利落。然后咱再讲技巧,待人接物的技巧……许凤就是你榜样啊,别人学雷峰,你的当务之急就是先学许凤。” 第54章 李淑娟小学生一般在面前立着,小眼睛在镜片后面局促地眨巴着,生怕听漏了一句似的。王向东开始白话得还感觉良好,慢慢就没了激情,一摆手道:“你先消化消化吧,睡觉前最好复习一下,别就着胡噜给打没了。” 李淑娟红了下脸,道:“三哥,我不打胡噜。” 王向东别一下头,有些要昏厥的感受,看看没有顾客,晃一下脑袋,先溜达到门口跟隔壁的老板寻开心去了。 [10月24修改至此]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八章-祸乱始生-03 (更新时间:2005-4-260:24:00本章字数:3365) 转天王向东从市场借了辆摩托,带着许凤去找何迁。何迁的公司并不在“红轧”的办公楼里,而是设在厂子对面的红旗招待所。何迁事先接到传呼,正在等他们。 王向东环顾一遭,问:“几间啊?”“就这一间。”“嘿,这也叫公司啊?这不整个一解放前的地下联络处吗?”何迁笑道:“别小瞧敲了我这弹丸之地,一个电话就能调动世界各地的钢材……” 电话响。“——说说就来了。”何迁一挪屁股坐过去:“您好,东方贸易……我就是,呵呵……十八毫米的罗纹啊,有啊,你要多少?……没问题,不过不是现货,船期是十天后的……切,你不就要二十吨吗?我能调动的有一千多吨,呵呵,小意思啦……那可不成,必须得先打给我三十个点儿的订金,就这样我还照顾你了哪,现在抢这批货的都打破贼头了,不瞒你说,现在我屋里就有两个单位的领导直接带现金来预定的,我体谅你困难不成啊,回头我怎么做别人的工作?……行啦,你们再研究研究,抓紧啊!这拨咸带鱼可不等人。” 何迁一本正经地放下电话,跟许凤说:“以后这电话就归你操纵着了,我不能天天在这里坐着,那俩业务员从早上就叫我给哄出去了。什么叫跑业务?就得能跑,整天坐在这里等是等不来钱的。” 王向东还在回味刚才他那通电话,这时笑道:“你他妈够能聊啊。”何迁正色道:“不是我诈他们,这叫技巧,现在骗子太多了,想从我这里空手套,没门儿!” “我看你小子现在的情绪跟先前蹲解放桥底下的时候叛若两人啦,有进步。” 何迁笑道:“莎士比亚知道吗?”王向东眨巴了下眼,许凤笑道:“外国一写剧本的。”何迁挑了下大拇哥,点头道:“那家伙说过一句话:金钱是一个好战士,有了它可以使人勇气百倍。老三,你觉得呢?” “有道理,外国人就是他妈高。”王向东赞了一句,笑道:“今天我把我妹子给你带来了,其实还有个朋友,周国栋,也是搞贸易的,听说玩得还挺大,抓机会给你们介绍一下,我倒想看看你们俩谁更忽悠。”何迁道:“又是什么牛头马面的主儿啊,你别给我瞎拉拢了。” “无所谓。”王向东留下周胖子的电话,才望一眼许凤:“何大经理,我这妹子就交给你了,咱可说好了,就管接电话看材料,扛锭子的活儿可不能给我们瞎安排。”何迁笑道:“你才叫瞎安排,我这里用的着自己去扛活吗?” 王向东抓过摩托钥匙,再看看许凤,在心里轻叹一声,嘱咐道:“跟迁儿哥好好干吧,有空我再来看你。” 许凤跟着何迁一直送出门来,眼巴巴看王向东下楼去了,一脸孤苦零丁惨遭遗弃的样子。 - 三天后,从广州发来的货到了,王向东跟四姐雇了辆车,一起把货拉回来,按标签分了,各自拉回店里。王向东先把马海毛的包裹放到旮旯存好,这个货现在九河还没见到,他要跟四姐商量好了再上架,争取一炮打红。 然后吩咐李淑娟打开一包老朱的货,把断档的衣服挑几件上架,这边自己拿剪刀剖开福建人的全毛西装,心里一边得意着:这下算赚了,大楼的专柜里两千一件,我们这里价格上不去,五百、八百总能爆成亮点吧?全毛的啊。 手往里一抓,王向东的眉毛就微皱了一下,拉出一件,眼珠子几乎瞪爆!哪里是全毛西装,根本就是上价十几块钱的大路西装,民工下了脚手架以后穿着溜马路的那种。王向东的店里根本不卖,这都是小摊子上的烂货。 急看下面,一样。卡卡卡把几包都拆了,王向东疯了似的把西装随手乱丢在脚下,摊了一地,李淑娟在旁看得直楞楞眼。闻风过来看货的隔壁老板笑道:“喝,老三耍地摊啦?”王向东没答话,脸色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跳,直看着脚下的西装说:“妈的,让人玩儿啦!”转身就奔了出去。 到了瞎四姐的店里,第一句话就是:“姐姐你的西装咋样?全毛那批!”瞎四姐正盯着伙计清点服装,抬头笑道:“还没过完数呢。”王向东伸脖子一看,她的全毛西装一点问题没有,一下就急了:“姐姐我叫南蛮子给耍啦!” “咋了弟弟?”瞎四姐有些意外似的。“福建人那批西装全给掉了包,没一件跟样品一样的!” “不可能啊!”四姐抬脚就拉他回去看。到了“家辉”,一瞧地上乱成一片的黑西装,四姐也急了:“这他妈谁玩儿的?有点儿过啦!”王向东狠狠地把脚下的烂西装踢出老远,怒道:“我马上就回广州,找孙子算帐去!” 四姐拉他一把:“傻弟弟你找谁算帐呀?”“当然找姓姜的啦!” “切,还不知道咋回事儿呢你就算帐?你想想,当时可是咱眼看着姓姜的打包,又眼看着老朱发货的啊,你找老朱还是姓姜的?人家谁能认帐?”王向东直了下眼。可不是么?当时是看着人家伙计给打的包啊。 王向东忽然说:“也他妈邪了,怎么你的一件也没错呢?”四姐撇嘴道:“你咒我啊。”转念一想不对劲,马上又说:“老三你这话听着不顺耳啊,什么叫我的一件也没错啊,是不是你怀疑我在这里有什么偷手?”“你想哪去啦,我都给气疯了,说话哪那么圆全?我把我爸都怀疑了也怀疑不到你啊。” 这里一热闹,邻近的几个老板都过来了,七嘴八舌地跟着分析,越说越离谱。这时一个瘦子挤上来说:“老三你把心放肚子里,一百一地是叫发西装这小子给障眼了,我他妈有血的教训啊,前年也是到广州,进衬衫,当时盯得紧,眼瞅着他们给打包,后来背回来一看,都是他妈布头儿!——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就是交钱的工夫,后面给换了包,其实旁边早有一包假的给您预备好了的。” “那后来呢?” 瘦子一跺脚:“肉包子打狗,哪还有后来?!我找回去啦,谁认帐?人家问你:当时是不是眼看着给你打的包?——问的时候,旁边就过来俩身上盘龙附凤的爷们儿,比我高两头!我还闹屁啊闹!认倒霉吧大哥,以后机灵点儿全有了,不上当不叫做过生意。” 王向东一边听他控诉血泪史,一边下意识看一眼四姐,瞎四姐读过他的目光,自己先抢过话来说:“牙签你说的也不对,老三我们俩是在一家上的货,又是同时上的,怎么就掉他一个人的包?还是四包哎!”被叫做“牙签”的瘦子一看四姐目光犀利,马上讪讪道:“那……咱就闹不清楚了——没准骗术又升级了吧——要不就是该老三倒霉啊。” 王向东说:“这事儿绝对没完,谁敢算计我,我让他一回清不了,一辈子慢慢清!”四姐挥挥手:“弟弟先甭上火,你的货不是没了吗?这个全毛西装还得咱姐俩一块控制市场,得,先从我那里匀一百件给你,你卖完了给我算帐。” 王向东说回头再说吧,想好了我再找你。瞎四姐拍一下王向东的胳膊,叹道:“认栽吧,这就象做古玩的,出门就不能回头,只能怨自己打眼了,没水准,咱只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慢慢找补吧。” “没完,这事没完,我不给他长点记性还真咽不下这口气,两万来块啊,我容易嘛!” 瞎四姐也愤慨道:“要在两年前,我二话不说就敢拎着片儿砍跟你找那孙子去,现在不能那么冲动啦,一失足成千古恨咱说远了,至少对自己的生意也没帮助,都是无头案呀,最好的结局也就是两败俱伤了。”“你那意思,叫我吃个哑巴亏?”“不亏,至少叫咱都长了记性,以后做事更严密些就是了。别相信任何人,自古商场如战场嘛,就是互相算计着玩儿,谁玩意高谁就能站住脚。象姐姐我这么对朋友披肝沥胆的有几个?” 王向东看着门外,咬牙切齿地说:“四姐你放心,我老三的脾气你也知道二三,谁对我好,我能跟他刀山火海地死磕,谁要是黑了我,我绝不客气,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瞎四姐拍他一下,然后叹道:“唉!咱姐俩这脾气可都不是好脾气——好了老三,你也别窝火了,男子汉大丈夫什么事儿都得往开处想,不就两万块学费吗?干顺当了,一个月就回来了。千万别干傻事儿啊,要是对方在九河就出不了屁了,广州啊,咱到人家地界上找理去?真有理也不容你弯腰拣啊。怎么样老三,听姐姐一句不?” 王向东说四姐你忙吧,我算栽了。瞎四姐一边做出要走的架势,一边还给他深入着:“这栽跟栽还不一样哪,你这是叫人使了绊子,倒了就爬起来呗,能摔得比以前聪明就是收获。要是因为自己行的不正崴了脚,一头跌下去可就不同了。” “放心吧,我还没叫他坑成穷皮,就是弟弟今天倾家荡产了,明天还照样在滨江道爷们儿似的戳起来。” 第55章 “这我就放心了。”瞎四姐笑着走了出去,一边不觉得撇了下嘴。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八章-祸乱始生-04 (更新时间:2005-4-2623:04:00本章字数:2464) 旺旺饭店的单间。涮羊肉。桌上立着四瓶金星“二锅头”,两瓶已经见底。王向东、秦得利,还有一个落腮胡的生面孔,正坐成一个等边三角形,边吃边聊,一个个情绪都有些激动。 秦得利往自己的小碗里又倒了点儿调料,蹲一下碗底说:“老三,凭咱的关系,这事儿你既然跟哥们儿说了,咱就得办!”“没错啦——”那个第三者挥着烟说:“只要秦得利叫你一声兄弟,你就得认我这个哥,我弟弟有难我能不帮?” 秦得利道:“山猫说的没错!老三,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山猫跟我也不是一两年的交情了,从没做过一件走板儿的事儿!到时候拉几十号弟兄来还不是小菜?直接平了温州城也不在话下,就看咱哥几个高不高兴啦!” 王向东举了举杯,三个人先喝一口,然后他才说:“咱不是玩不起大的,不过我向来爱憎分明,冤有头债有主,我就针对一个姓姜的。”“山猫”说:“行了。兄弟你说吧,到底要个啥效果?卸胳膊还是卸腿吧!”“没那么严重,是我的货,给我规规矩矩地送过来,中间的损失加倍赔偿。” “简单了,对山猫来说就是小儿科。”秦得利笑道:“山猫,到时候好好给他放放血,咱的弟兄也不能白忙活啊,人吃马喂都冲他说了。”山猫说这还用你教我?又对王向东说:“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我明天就给家里电话,叫他们码好人,你准备好火车票咱哥儿仨就杀过去。”秦得利问:“老三,带不带几个九河的人去?”王向东说除了咱俩,谁也不带,咱就找当地人灭他,让他以后做事儿也掂量掂量,别以为外地人就治不动他。山猫大手一挥:“你说咋办咱就咋办!也叫你看看哥哥的能量!” 王向东把酒一一满上,举杯道:“嘛叫缘分?嘛叫朋友?酒里全有了!”秦得利和山猫红着四只眼睛,神情豪壮地也举起酒杯,各说两句大话,仰脖饮了。 王向东努力把酒向下压迫了一下,扶着桌子,用生怕对方听不到的大声说道:“我爹早说过,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二百件西服,不就两万来个儿嘛,算个屁!在咱爷们眼里,钱算个屁!” “屁也不算!”山猫说。 “我争的是这口气!” 秦得利吐口唾沫道:“对!就一口气儿!” “以后咱就是亲兄弟了!” “比亲兄弟还亲!” “哥哥我还得敬你。” “敬八回了。” “敬的还少!英雄爱英雄,今儿个弟弟高兴!高兴!” 转天,王向东被叫醒时已经是吃午饭时间,王向东迈着花步到厕所冲了把脸,回到客厅,王老成正气哼哼坐着抽烟。 “爸,我昨天怎么回来的?” 王老成翻他一眼,没说话。林芷惠道:“是人家水旺给你姐打电话,问了咱家的地址,又找车送你回来的。”王向东一边大口喝凉茶,一边说:“昨晚上谈重要的事啦,一高兴就给高了,没觉得怎么喝呀?”王老成不屑地说:“研究国家大政了?”王向东嘟囔道:“生意上的事。” 已经三天了,他被骗的事都没跟家里透露半点风声,他知道说了也是白白给自己找别扭,王老成要哀悼世风日下,林芷惠自然要心疼银两,陈永红还不定说出什么屁话来,总之没有一个人能帮他解决实际问题,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大家一起安慰他,那又管啥用?现在他需要的可不是漂亮话儿。 脑袋里面还有些疼,饭也吃不下,只啃了半个苹果后,王向东就赶紧下楼了,倒不是急着去开店门,他怕秦得利跟山猫酒劲一过把正事儿给忘掉。 山猫回的传呼,秦得利果然还在死睡,不过山猫说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催促王向东去买票。王向东觉得山猫太够意思,放了电话就奔了火车站,滨江道的生意也顾不得了,损失几百总比损失两万要好得多。 票居然买得顺利,都有座位。当时就跟山猫联系,说明天下午的火车,山猫说:“甭管啦,到时候火车站见。” 王向东到了滨江道,正在服装店门口坐着的李淑娟笑着站起来:“来了三哥?”王向东忽然有些感动,抱怨道:“一直在这等啊?咋也不打个传呼?”王向东一边开门,一边想:这家伙没有许凤的机灵便儿,倒是蛮有耐性的,不象能偷奸耍滑的主儿。 进店坐定,王向东在纸上写着说:“小李啊,过两天我得出去一下,顺便也给你一锻炼的机会,我把所有服装的价码和最低价都给你写下来,到时候别记串行了。还有,我二姐可能请几天假跟你帮忙。” 李淑娟看他往纸上刷刷写着价目,推了推眼镜道:“我最怕跟人划价儿。”“你就当他们想从你自己口袋里往外掏钱呢,不掏还不行的时候,你就尽量让他们少掏嘛——遇见划价的,你这么想就成了。原则上呢,一件衣服卖不出去没关系,这个门不能落下来,开着门就是亮招牌呢。” “您去几天?”“还不确定,一礼拜左右吧——这几天你就是老板了,我二姐来了,也是帮你忙,她对这个更不摸门,困难时期,困难时期你就努力一把吧。” 李淑娟皱着眉头,也只有勇担重任了。 安排好了店里的活儿,王向东又去二姐家里,求她给帮几天忙,慕超说:“不用请假了,我这几天正好歇班,厂子都揭不开锅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王向东顺势说:“我正想跟你们俩商量呢,我想开分店,没个帮手,干脆你跟姐夫停薪留职算了,好歹一干,就比拿死工资强。” “我跟你姐夫会干啥?还不是给你添乱?”“咋这么看不起自己呢?人这潜力有多大你知道么?不压怎能出油?——这事儿等我回来咱再细商量。至少二姐,我看你比我强,小时侯啥事儿不是你精在我头里去?这一进工厂你倒成枣木疙瘩了。” 一切就绪,转天下午三个人在火车站碰了头,山猫说:“广州那边没问题,至少能找二三十个顶事的。”“不怕人多。” 山猫笑道:“其实大哥我一个人就满办。不过多拉几个人造声势,震慑力更大。万一那姓姜的也不是吃干饭的,咱也算提前有了准备。” 王向东轻声问:“是不是得给弟兄们意思意思啊。”山猫笑道:“不是说好了嘛,到时候叫姓姜的出血啊,我能在你身上拔毛?嘿嘿。” 王向东感激又讥诮般地冲山猫笑笑,觉得虽然自己不想当流氓,但能有几个流氓朋友还是很过瘾的。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八章-祸乱始生-05 (更新时间:2005-4-2713:39:00本章字数:5966) 广州初秋的傍晚,残阳破落,天气还是很闷热的。 三辆面包车停在温州城外,车门一开,仿佛港台录象里演的那样,陆续下来十来个汉子,高矮胖瘦不一而足。王向东在第一辆车上,特意戴了副大墨镜,衬衫领子高立着,半个下巴也埋起来,象七十年代故事片里的地下党或者狗特务。他下来就奔里走,看见先前发货的档口了,一眼望去,姓姜的不在明面上。 王向东回头跟秦得利嘀咕几句,秦得利和山猫两个走过去。 “谁是老板啊?”“您有事?”正在旁边坐着的一个汉子问道。 “看看西装,全毛的那种,你这里有吧。” 汉子看看秦得利跟山猫,热情地说:“有啊,这里全是,一水儿的全毛!” “你们老板呢?”“我就是。” 后面的山猫回头撩一眼远处的王向东,王向东摇摇头。山猫站到秦得利旁边说:“我们也是朋友介绍来的,不是说你们老板姓姜吗?”“姜啊——”对方皱了下眉,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说:“他不干了,把买卖盘给我啦,跟谁做不是做?他给你们啥价我就给你们啥价呗,哥俩开个口就成。” 秦得利还不死心,没等他说话,山猫先把他一拉说:“那好,今天也有些晚了,我们就是顺路过来看看货,还不错,明天咱细谈,记得价格要好哦。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 两个人往回走,经过王向东身旁时,山猫眼看着前方道:“出来说吧,呆会儿你再动。”王向东会意,假装在旁边的摊上看衣服,看山猫上了车,才溜达过去,拐过街角时,山猫的车正候着呢。 王向东一猫腰钻了进去:“咋着?”“找那个朱老板去吧。”山猫说。 “找他干啥?” 山猫递过一棵烟来,冷笑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边的户头不是他给你们介绍的吗?”“对呀。可我们没进他朋友的货,他介绍那个姓蒋,是我们自己贪便宜才甩开他跑姓姜的这里上当来啦,就跟鬼催的似的。” “问题就出在他跟他那个朋友身上,或者是他朋友涮了你们,或者是他们两个使的连环套,还有跟你一块儿进货的那个瞎逼,估计也是给你下套的。”“我不太明白。” 山猫笑道:“都他妈是我玩儿剩下的,刚才跟那姓吴的一过话我就明白啦,先告诉司机去哪找姓朱的,路上我给你好好分析分析。” - 天落了晚,人流稀了些,空气似乎也舒畅几分,好象刚才的微风都叫粘稠的人群给挡住了,现在才爽爽地吹起来。 第56章 流花市场里,朱老板正指挥伙计关门,王向东到了:“朱哥!”朱老板猛一回头,脸上先掠过一丝诧异,扫一眼王向东身后的几个人,强笑道:“老三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山猫说:“这就是朱老板是吧?久仰久仰,咱站这儿聊什么聊,跟卖野药的似的,老三,跟朱老板一起找个地儿好好喝喝。”“对啊,也到吃饭时间了。”王向东热情起来。 朱老板看看不远处一拉溜停着的几辆“面包”,微微皱了下眉,转脸对伙计说:“你先回去,我跟老三他们几个朋友喝几杯去。”伙计看看王向东,又看看老板,朱老板点一下头,伙计赶紧走了,一路还不断地往回看。 十几分钟后,朱老板跟王向东他们一行十来个汉子在一家酒店前下了车,一路上朱老板除了三言两语地跟王向东搭讪着,一直忧心忡忡的样子。 “大一点儿的包间!”山猫进门就喊起来,服务员赶紧过来带路。 进了楼上的单间,分两桌坐了,山猫把菜单往几个帮事的流氓面前一摔:“你们看着来,两桌一样。”然后冲朱老板笑道:“听说朱老板生意做得不错啊。” 朱老板镇定了一下,笑道:“马马乎乎啦。老板发哪行财的?”山猫扫视一眼弟兄们,笑道:“看不出来?以朱老板的眼光不会吧?”朱老板讪讪一笑,调开话题问王向东:“弟弟这次来有事?”“我能有啥事?还不是为了服装?上次落了几包货在广州,特意来取的。”“不会啊,我不是都给你们报站了吗?” 王向东刚要发火,山猫笑道:“等菜齐了再细说,啥事儿也没吃饭重要,咱整天出生入死也好,装王八蛋也好,最后还都是为了一口饭?饭碗比什么都重要,谁要算计到我跟我朋友的饭碗上,我可跟他玩命!哈哈!”朱老板也笑起来,尽量坦然地笑。王向东把冒到嘴边的话也压了回去,恨恨地先点上一支烟。 酒菜陆续地上来了,山猫招呼大家吃喝,王向东给两桌的弟兄都敬过了酒,回来落座,旧话重提:“朱老板,我一直叫你声哥哥……”“没错,你就是我弟弟。”朱老板点头道。“可现在我在你眼皮底下被人算计了,我的货给他妈掉包了你知道不?”朱老板瞪起眼道:“不会吧,怎么会有这种事?” 话音刚落,朱老板对面一个叫老猛的家伙就冒起身形,冷不防一抄手,呱!转盘上的一大盘麻婆豆腐就扣在朱老板的大脸上,当时拍起一声怪叫,朱老板一仰身,连椅子一起翻到墙角里。原来坐在朱老板身边的一个精瘦干练的家伙马上跳起来,抽筋一般地冲朱老板身上一通乱踹:“装逼是吧?还你妈挺是那回事哪!不会?我叫你不会!”山猫好歹拦了这位一把,凝视着在地上蜷缩一团的朱老板,斜叼着烟卷爱搭不理地问:“姓朱的,要想死得舒坦,就实话实说,那几包货到底咋回事?” 王向东并没料到事情会以这样的速度急转直下,连个过渡也没有? 朱老板被一盘子热豆腐给拍晕了,又连上一通乱脚,早迷糊了。听山猫不冷不热地一发问,忙不迭地推脱道:“老板们,这事儿跟我真的没关系,都是姓蒋的干的!”山猫不屑地一撇嘴:“起来,朱老板果然爽快,咱接着喝酒,我给你满上。” 朱老板一边拿袖子在脸上小心擦拭着,一边被瘦子给拎回来坐好。王向东看看朱老板红嫩的面皮,一咬牙,把不忍之心压迫下去,问:“那你说说,姓蒋的怎么又掺和进来了?这里有他啥事?” 朱老板看了一会儿王向东,才说:“你最后进货那个摊子其实也是他的。” 山猫笑道:“怎么样兄弟?我说的没错吧!往下你也甭问了,准跟我在路上给你推测的一样:那姓蒋的有两个甚至更多的点儿,先领你们在一个点儿看货谈价,你们要做了,他给的价正高,当然有得赚,你们要嫌高一走,也正进了他的圈套,到别处一问,准比他这里低一大截。其实那也是他的点儿!只要你一贪便宜上货,没个不挨宰。等你再找回来,肯定换了老板,开始那个早被他换掉了,来回来去都是那一帮人在做套儿——朱大老板,老弟说的对么?” 朱老板连连点头,苦笑道:“你看,你们不是早明白了吗?我这算哪出?凭白无故弄一顿苦吃,唉,老三你呀——叫哥哥还不能跟你急,我知道你也是乱了套了。”山猫说:“闭嘴。再跟我这装傻我接着砸你信不?”朱老板不自觉地哆嗦一下,不敢言语了。山猫说:“老三你问他吧,事情到这里,局儿我给你解开了,你想追究到嘛程度,是你的事情了。” 王向东心里窝足了火气,猛干一口酒道:“姓朱的,我问你,发货之前你就知道这些了是不?这里有没有瞎子的事儿?”朱老板茫然地眨巴了几下眼,终于深吸一口气,边斟酌边说道:“老三弟弟,你跟四姐关系不错吧,然后我们才认识了,从来就是买卖关系嘛,我怎么对四姐就怎么对你,这你也有体验……这次呢,是四姐给我电话,说你们要进马海毛跟福建人的全毛西装,而且要垄断九河市场,叫我帮忙牵线,最后哥哥怎样?给你们两边搭上了桥……” 秦得利叫道:“你个猪头又找抽了不是?半天跟这歌功颂德哪!”山猫摆摆手:“先叫他说,就是判了死刑的,临上刑场还管个饱呢。” 朱老板看看大家,咽口唾沫接着说:“其实姓蒋的靠什么起家我也清楚,可这里做全毛西装的就他跟我还熟啊。”“所以他骗我你也不顾了?”“哪能啊——我是跟他招呼过了,说这次来的是我俩朋友,别弄邪活。” 王向东点头道:“这么一说我明白了,闹了半天这里真没你什么事儿,看来我还真冤枉你了。”朱老板苦笑着刚要接茬,王向东猛地把一杯酒泼过去,破口骂道:“操你娘的,那最后怎么还让人给掉包了?为什么掉的全是我一个人的货?” 山猫在底下踹了朱老板一脚:“说吧,瞎四姐在这里是个嘛态度?” - 说起瞎四姐,朱老板困苦了一下脸色后,突然长出一口气,把腰板向起拔了拔,一时居然有了丈夫气概。他脸冲着王向东表态道:“按理说呢,瞎子跟我的关系比老三弟弟近,我不该拿她当黄花菜给卖了。可今天我也只能选一条道儿:要么跟瞎子磕到底,要么弃暗投明,跟老三弟弟把交情做实啦。”秦得利哂笑道:“操,死猪拉在灶台边儿,你还有选择的权利?” 朱老板不理他,把脸又掉向王向东:“弟弟,要讲江湖话,我二十郎当岁的时候也混过几天。可现在我的江湖就是生意场,跟打打杀杀没兴趣了。这次搅进你们这个事里来,也是我流年不利,年初算命的时候……”山猫早听烦了,下面横着又是一脚:“快放正片儿,你他妈广告还挺多!” 最先拿豆腐拍朱老板的老猛马上跃跃欲试地站起来:“跟他罗嗦啥?我看他这个闷葫不抖是不响啦!” 朱老板赶紧摆手:“兄弟少安毋躁,少安毋躁。我马上说正题儿——老三啊,你是不是以前得罪过瞎子?”王向东脸上忽地一热,敷衍道:“那又怎样?莫非真是她要算计我?” 朱老板叹息道:“平心而论,其实这次她并没有要害你的打算。以前她跟我说过你们中间的事,她说早晚有一天要玩你一把大的,不过目前先得借你用一段,等她靠几宗象样的生意把九河的服装市场笼络铁了以后,肯定得倒打一筢,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我还劝她哪……” “打住!”王向东喝道:“甭说漂亮话,你就说这次这婊子怎么琢磨我来着吧!妈个鸟的,没想到这骚货这么阴啊!” “我刚不是说了嘛,其实这次她并没有要害你的打算。只是到了这里后,我私下跟她说了蒋老板的情况,要她多提防。没想到她临时起了坏心,还让我再跟蒋老板说说,就说她才是我最铁的朋友,到时候不能走板儿,至于你,就让蒋老板看着办吧。” “什么叫看着办?”“她说要是蒋老板不好意思,回了九河,她就跟你一起把生意先做起来;不过,要是蒋老板想弄你一笔,就算你倒霉,顺便也正好教训教训你——弟弟你说这女人多阴险?我当时都听着不顺耳啦。” 王向东咬牙切齿,直着眼望着面前的牛肉煲一言不发,似乎在琢磨这煲的做法,计划着回去以后怎样加工瞎四姐。山猫倒笑起来,左右看着评论道:“要不说这头发长见识短,这么做不也太明了吗?呵呵,要是我,我肯定做得天衣无缝,叫你老三哭都找不到黑旮旯。老三,在九河的时候我就认定这事跟瞎子有关,不过看你那么维护她,我也就没好意思太较真伤你们和气,现在行了吧?事实胜于雄辩!而且听朱老板这么一揭发,你还得庆幸哪,这次要不上小当,将来还有大亏吃呢,嘿嘿。” 王向东怒道:“猫哥,这个事儿你们不用管,这个瞎逼就留着我慢慢消化她!看我不把她整出彩虹来!”山猫一正身说:“那是后话,好了,朱老板,我们是讲究效率的,你现在就给姓蒋那孙子打电话,约他出来。” “都九点了,他不会来吧。”“就说你有个客户,急着走货,要他给预备四包西装,我们马上就去拉!”山猫冲那桌叫道:“你们去俩人,辛苦一下,保护着朱老板去打电话。”那边过来俩人把朱老板“保护”走了。 山猫说:“大家抓紧喝两杯,等他们回来就让那猪头结帐,咱立马赶下一个场子去,等完了事儿再塌实地喝!” 第57章 秦得利说:“就这么便宜了猪头?”王向东说:“算了,我看他也没做套儿害我,关键是那姓蒋的跟瞎逼老四!”山猫嘬口酒笑道:“你信他?他要没得了好处我倒爬着送你回九河。现在咱还得哄着他给咱办事儿,最后连他带姓蒋的我一勺烩!我跟自己人都没客气过,他算个鸡巴算个蛋?” 说着话,朱老板回来了,说:“蒋老板说马上就去库房理货,叫咱们半个小时后过去。” 温州城的市场里早已黑静下来,只有一间店铺还亮着灯。蒋老板正跟伙计一起点数打包,干得热火朝天。最后,蒋老板踢一脚跟前的一个包裹,笑道:“钱财是水,这要走顺了字儿,撒泡尿都是叮当的钢蹦子响。”这工夫,门一开,朱老板进来了。 蒋老板一回头,先诧异道:“呦,大哥你脸怎么了?” “掉你妈的窟窿里了!”王向东大喊一声,从后面跨过来,再无二话,上去就是一个眼儿炮,蒋老板毫无防备,一下栽到货架子上。扒拉几把站起来,一看门口已经叫人把死了,再青这眼看王向东和老朱,心里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山猫绕到前面去,拍拍蒋老板的脑壳,笑道:“现在明白了吧?干亲进门,不是借钱就是操人,凭什么好日子都叫你一个人过了?”然后回头招呼:“哥儿几个还楞着干啥?装货!”蒋老板一下省过来,赶紧赔笑道:“几位,几位!冷静,冷静。有话好好说嘛,啊?” 王向东起手就是一个嘴巴,破口骂道:“够不着鸡巴你跟我扯蛋?明白咋回事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玩到三爷头上来啦!”“三哥,三哥。”蒋老板连连颔首:“三哥咱有话好说。” 山猫给了他一脚:“先边上靠着!”然后一指在旁打愣的伙计:“你,跟着装货!”王向东有板有眼地嘱咐道:“就二百件,一件我也不多要!对了,姓蒋的,你发给我的那几包破烂儿,我扣下了,就算弥补损失了,有意见不?” 朱老板在旁赶紧说:“老三,小蒋,误会,都是误会,全是那个瞎子不地道,害咱们哥们弟兄之间出这个娄子。”山猫说:“你少话密!你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先溜边儿候着去!待会还有加片儿哪!” 这时外面喊:“装完啦!” 山猫拉王向东出来,说:“你还挺够板,就拉这二百件?”“我就要我的货,一件不多一件不少。” “那好。”山猫拍排他的肩膀,说:“我看这样,你马上就奔汽运站,把货安排了,然后你只管回你的九河,这里的工作我收尾,怎么也得把弟兄们的车票钱叫这俩孙子给报销了吧?” 秦得利也走过来说:“老三,你不是说要这个傻逼给你亲自把货送回去吗?”王向东笑道:“我说过吗?”山猫笑道:“酒话,酒话。” 秦得利看一眼面包车:“老三你走吧,司机知道路。我过几天跟山猫一起押车回九河,顺便带几箱烟,到时候咱再聚,一起喝庆功酒。” 王向东说:“行,我得跟哥几个打个招呼啊。”往兜里一掏,抓出一把钱来:“猫哥,这两千块钱给弟兄们弄几条烟抽吧。”山猫笑道:“我们是干啥的?抽烟用你掏钱吗?”说着把手往回一推,决绝地说:“这个钱我不能要,你也不用跟这些弟兄讲究,该表示的我准给你表示到了,里面那俩家伙不都是你朋友嘛,我就冲他们说话啦,哈哈。” 王向东最后看一眼蒋老板的店面,拉门上了车,山猫对司机说:“汽运!完事儿赶紧回来啊。” 面包车很快出了温州城,深夜的广州,还是灯火缭乱地繁华着,王向东忽然有种不知今昔何昔的感觉。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八章-祸乱始生-06 (更新时间:2005-4-289:34:00本章字数:2174) 王向东顾不得山猫他们怎样扫尾了,抓紧去买了火车票,在候车室忍了一晚,转天才坐上火车。在火车上熬了三十几个小时,终于又回到了九河。货已经到了。王向东也不耽搁,出去叫了辆车,把货装上,一直奔了滨江道。他甚至有种迫不及待的心情,要叫那些人尤其是瞎四姐看看他的本领。 滨江市场是步行街,王向东倒正中下怀。他把四包货卸在路口,招呼了几个在路边“蹲活儿”的民工,俩人一包抬了,浩浩荡荡向里走,一路还跟相熟的门面里打着招呼。 很快到了四姐的门前,王向东一看四姐正脸冲里磕着瓜子,挺悠闲的样子,他立刻喊道:“四姐!弟弟回来啦!”四姐猛一回头,脸上满是诧异,不过瞬间就笑开了花:“呦,老三,你这是去哪啦?好几天没见你,问你二姐,还跟我保密呢。”王向东一指几个大包裹,扬扬手道:“回来说,回来说。”一脸惬意和高傲地走了过去,看得四姐在后面一个劲儿发愣。 远远看见“家辉服装店”的招牌了,王向东痛快得直想唱歌。这时,那个也被人掉过包的“牙签”在边上喊道:“老三打猎去啦,包里是啥玩意?”王向东吼道:“掉包啊,我又给他找回来啦!妈的玩儿我?”说时,眼光向四姐的店面回扫了一下,四姐还眼巴巴向这边望着。 王慕超眼尖,看他过来,立刻笑着迎出来:“哎呦,你可回来了,再过两天,这个店就让我们给看黄啦。”“咋啦?我才走了统共不到一礼拜,买卖就要黄了?”王向东一边指挥民工把包裹放好,一边笑着问。他知道二姐是因为不熟悉业务急的。王慕超说:“咳,你刚走,前边那个叫什么四姐的就过来了,说准备把马海毛上架,跟你商量个价,两家都一个价卖,我做不了主啊?她问你去哪了,我也装糊涂——你不是交代过谁也别告诉吗?听说前面已经开始卖马海毛啦,都抢疯啦。真急死我了,你那个传呼机到了广州也不能用,想联系都联系不上你。” “哦?”王向东的眉头拧成个大疙瘩,心里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好歹算压了回去。他只在心里骂了一句:“妈的,你倒先下了手啦,往绝处做啊。”表面上,他还是潇洒地一笑:“二姐,没事儿,早卖晚卖都不耽误赚钱,你看,咱把这批货追回来,挽回多大损失啊,念佛吧。”然后冲李淑娟喊道:“还愣着干啥?拆包!”李淑娟一惊,赶紧过来拆包,先取出两件西装来挂到架上。 “五百一件,三百五托底。”王向东指示道。 慕超说:“我看四姐那边好象卖七百啊。” “她是她,咱是咱——不过周围的老板问起来,还是七百。”王向东叫把力,把其他几包西装都拉到旮旯存起来,然后打开一包马海毛,说:“这个也开卖吧,一会儿我看看瞎子的价去,咱先跟她标齐了走。” 这工夫,牙签跟几个店主进来了,都打探王向东追货的细节。牙签儿赞叹道:“王老三你真是牛人,比我强多了,居然能把货追回来。那帮家伙都是狗逼带锁许进不许出的玩意儿,你是怎么搞的?教兄弟两手儿。”“人活一招鲜,我能告诉别人吗?”看牙签儿脸上无光,王向东顺势笑道:“可你不是别人啊,你是我弟弟,我还不能瞒你。”牙签儿这才又笑起来:“行啊老三,说说那斗智的,黑吃黑那套就不用你教了,我玩不起。现在讲究的就是人琢磨人。”王向东呵呵一笑:“还叫你给叫住板了,三哥还就是靠拳头打回来的,没别的诀窍。什么斗智,我有那闲工夫陪他们玩儿?他们也不配啊。” 正胡侃着,瞎四姐过来了。王向东笑道:“我正想找你去哪,你倒先来了。”瞎四姐强笑一下,说:“找我,找我啥事儿?”“哈,我又不砸你店去,你心虚个鸟?”王向东一副玩笑口气。四姐放松下来,看看架子上的全毛西装,赞叹道:“真有你的啊老三,居然给追回来了——到底是谁的毛病?”“除了姓姜的还有谁?你说呢姐姐?”“真他妈不是东西,他就认了?你使了什么招数?” 王向东在心里恨恨地暗笑一声,咬着后槽牙说:“跟这种鸟屁还用招数?无招胜有招,这叫邪不压正。好姐姐啊,这次我算知道什么叫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啦。不过,谁想算计我他算找错人了,天不绝我人想绝我?这做坏事提前不看黄历的,将来也一准做不了好梦,不信姐姐你就看着。” 四姐心里有鬼,被王向东夹枪带棒地一白话,毕竟不能坦然,而且她也不知道王向东这些话里有多少水分,一时竟只剩下讪讪地笑,说不出意见来。王向东也不等她多嘴,望望刚摆出来的马海毛说:“听说你那边已经开卖了?”四姐顿足道:“你还说?弟弟你急死我!这几天我找你都找疯啦!是那季节了,不卖不成啦,要不叫别人抢了头筹,咱姐俩不是鸡孵鸭白忙活了嘛!”“没错,这事儿怨我。”王向东一脸悔恨,“我就是什么事儿都赶不在点子上,要不发不了大财。我要有姐姐你那心计,也早成人啦。”四姐笑道:“你是夸我还是骂我?”“啧,瞧你说的!姐姐你什么时候不是我榜样啊?以后还有的是东西得跟你慢慢学哪。” 瞎四姐敷衍几句,走了。王向东把其他几个店主也送出去,在门口向瞎四姐的门脸方向望了望,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这时,二姐慕超在里面喊他:“老三,忘记告诉你了,大罗那边开业了,还请你去喝酒哪。” “哪天儿喝?” “都喝过了,人家能等你一个人?你又不是中央领导。不过大姐夫去了,听说光税务工商跟派出所的就摆了几大桌。” 第58章 “不错嘛,这小子也不象传说中的那么傻嘛。”王向东最后看一眼四姐的方向,目光阴冷地进了店。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八章-祸乱始生-07 (更新时间:2005-4-290:24:00本章字数:2627) 几天后,王向东去大罗的服装厂参观了一遭,忍不住又笑又欣赏:这哪是什么工厂啊?根本就是大作坊嘛。不过大罗还是很重视自己的事儿的,还给作坊象模象样地起了个名字:大罗制衣。 王向东望着用木版搭成的操作台前十几个不是嘴歪就是腿瘸的雇工笑道:“大罗制衣,名字挺响亮,看样子你还想弄个名牌出来啊,不过你这些工人太没形象了。”大罗苦笑道:“创业阶段,能省就省几个嘛。不过你要说名牌我还真不鸟它,人要有志气有野心有狠劲儿有耐性,没啥做不成的事儿。皮尔·卡丹咋样,最早也不过是个学徒工,又穷又没文化,还不如我哪!老三你信不信,我要真拼了命干,折腾出一个中国的‘皮尔卡’还真不新鲜。”王向东笑道:“不新鲜不新鲜,现在猫生耗子都不新鲜。”大罗知道他不把自己太当回事,也不恼,只看着自己的小事业嘿嘿地笑,很满足的样子。 王向东说:“其实你左啦,学个屁卡丹啊,你学学人家温州人,咳,你还别不服气,哪天你要能用毛纤给我研究出全毛西装来,我亲自给你这大罗制衣题字来。”“你别糟践我这牌子啦,告诉你,除了邓大爷,谁也不许写这四个字!我就不信将来我挣不到这个台面——温州人那一套不成,弄虚作假不是正经行当啊。要做我就做真正的大罗服装,能让皮尔·卡丹也喊牛逼的那种。”“就怕他连傻逼俩字都懒得跟你说啊——我告诉你,实打实的做不成大事,现在全国人民的目标是啥?是钱,有了钱就什么都有了,你还想弄个名牌?我看别最后弄了灵牌吧。” “老三这回你可伤到我自尊啦。”“你活该,这叫良药苦口。你知道吗,人家义乌的批发市场里,狗逼名牌也没有,可你敢小瞧人家?听说一个批发牙签的家伙一年都赚十好几万呢。我看你呀,还是塌实地做大路货,要说走向全国有些早,至少滨江道这些摊子就够你消化的,一天出二三十件成品没问题吧?一件你纯赚三五块能保住了,稍微努力一下,一年也弄个三五万,多足?” 大罗不屑地笑一下,愣了一会儿才说:“我看出来啦老三,其实你不是反对创牌子,你是不相信我能干成了,是不是你觉得我除了抢军帽,干不出漂亮事来?”“瞧!说说就偏了吧?除了我谁还跟你这么交心?换了别人我还不说他呢,我正巴不得溜边儿上看笑话,我说你绝对是为你好,你混到现在不容易,我怕你好大喜功玩假大空放卫星最后把胜利果实给打飞了。” 大罗笑道:“明白。你以为我明天就想上北京题字去呀?创牌子这是一长远目标,国家不是还讲究个几年计划呢嘛,成了,皆大欢喜,成不了,也先赚个鼓舞人心啊。我要的就是一大方向,自己给自己鼓劲自己哄自己开心。” “这我还放心点儿,真怕你一骄傲钻牛角尖里把自己憋死。” 看了一圈儿服装,王向东把这次广州之行说了,又提起瞎四姐,愤怒之情溢于言表。大罗提醒道:“我知道你那狗脾气,千万别跟瞎四儿把矛盾闹明了,她在滨江道的脚跟儿可比咱扎实,跟这种人咱折腾不起。”王向东把手里的一件西装往案子上一拽,说:“这口气我是一定要出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跟她明刀明枪地来,我就拿钝锯条剌人,慢慢生捩,我让她活着没乐趣死了没勇气。” 大罗摇头道:“我不太赞成啊。咱不说得饶人处且饶人,瞎子这事儿做的也的确可恨。不过,我建议还是先塌实地先发展买卖,有了实力就说什么都硬气啦。到时候,也许你都不屑再搭理她这种人了,在咱眼里,她算啥?”“不成,我就喜欢快意恩仇那感觉,有真正爷们儿的味道。她算计我,我就得以牙还牙,不灭了她的威风我睡不塌实。” 两个人聊了一通,互相不能说服,王向东又溜达一圈,先回了滨江道,一进门脸,就看见四姐正在里面坐着,一张脸素净得没一丝笑容。 “还真把你等回来啦。” “啥事啊姐姐?” 四姐站起来,挤咕着那只好眼说:“老三你不守规矩啊,这个西装咋比我的价低那么多?我说这两天我那边不见动静呢。”王向东无所谓地说:“这叫灵活机动,你看我这个价受欢迎,也赶紧降下来不就得了嘛,咱俩谁还给谁扛着?最后别都死老娘裤兜子里啊。” 四姐一挥手:“这个咱另议——还有一事儿,我说牙签那里怎么也有马海毛卖啊,你注意到没有?”“我给他们的。” “嘿!不是说好了由咱两家专卖吗?你咋自己拆自己台呢?不是姐姐事儿妈,老三你这事儿做得可不太够意思。”“哪那么多意思可找?姐姐你太多心了,我是叫他们帮我带卖呢,就算我下家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枝独秀它不是春啊,咱就得叫这新品种先遍地开花,等局面打开了,咱再一收势,你我的门脸还不给挤破了?” “主意是好主意,可你也该先跟我商量一下啊。”“商量什么,又不是国际大事,做买卖嘛,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呗。” 四姐变色道:“老三你这话茬口儿可不对啊。”王向东垂头一笑:“我承认,这事儿我是办得不圆全,这都是从广州新学来的,这次收获不小,朱老板没少教我,那王八蛋还就是一高人,呵呵。” 瞎四姐咬着嘴唇呆了一会儿,终于冷笑一声:“哼,南来的北往的,各有一套活,谁耍谁还不知道呢。你信他还是信四姐?”王向东眉毛一挑:“我信四姐,信四姐才能前途光明。” “那就好。”瞎四姐看看架子上的西装和马海毛,说:“老三,咱归根到底还是买卖人,买卖人图什么?还不是图个赚钱?可做生意也要贴个谱儿,别光图赚钱了把筷子伸别人碗里挑肉吃,那样大家都不好做。别的我不管,就这个全毛西装很马海毛,以后怎么做,咱姐俩有啥想法都得提前碰碰,两家的买卖得当一家的做才成,你说呢?”“我说啥?该说的都叫四姐说了。”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姐姐先走一步,该溜的缝儿你慢慢溜吧,过几天咱姐俩再说话。” 瞎四姐仰着脸走了,王慕超探头看看外面,说:“老三,赶紧把西装的价提上去吧。” “谁告诉她咱卖五百一件了?”“没人啊,我跟娟子肯定不会跟她白话去啊。” 王向东看着外面骂了一句脏话,说:“准是有人跑那边讨好去了,都是没安好心的搅屎棍,惟恐天下太平。” “那咱这西装提不提价?”“不提。” “你刚才那意思不是答应她提价了吗?”“我哪句说了?怎么理解是她的水平问题了,妈的,她管的还挺宽。” 慕超说:“你呀,死硬脾气还是不改,将来不吃亏才怪。我看还是多跟四姐沟通一下好——我就是一劝,听不听在你,反正明天我又要上班了,你自己在这里说话做事多掂量掂量。”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八章-祸乱始生-08 (更新时间:2005-4-2913:16:00本章字数:3157) 转天,王慕超的单位开工了,“家辉服装店”又恢复了常态,李淑娟虽然还是木讷,不过有王向东在旁提携着,一般场面也能勉强应付了。没有顾客的时候,王向东就坐在门口抽烟,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胡思乱想。偶尔错一下眼,回头看见李淑娟傻傻地在里面站着,会使他一下子想念起许凤来,这些天一路乱忙,还没顾得上关照许凤,他总觉得自己和许凤之间的故事还会缠绵地发展下去,至少现在的结局使他感觉太不完美。 正胡乱琢磨着,大骗子周国栋打来传呼,约王向东到“红轧”对面的招待所餐厅吃饭,原来王向东顺嘴跟他提了一次何迁,他就上了心了,三缠两绕,居然跟何总搅到了一起。 晚上关了门,赶到何迁的办公室。许凤不在,王向东多少有些怅然若失。 何迁跟周胖子都很兴奋,王向东说:“周哥你够拽啊,怎么跟何总勾搭上了?”两个家伙一起笑,何迁说我也不瞒你了,坐下说坐下说。 何迁指着胖子笑道:“这家伙纯粹是一骗子你信不信?他跟我一见面,就熟得跟几十年的老邻居似的,聊到家了,他才交底,说他不要钢材,只要我给他看看我的货就成,看一吨给我十块钱。”“嘿!那你叫他看啊,别说看钢材了,要是谁看我一眼给我一块钱,我就啥也不干了,整天马路边戳着去——周胖子有毛病啊?” 何迁笑道:“你还看不出这胖哥就是一下套儿的哪!这家伙手里一个铁渣也没有,就敢拿着几张材质单、发货票跟人家谈买卖去,然后找个托儿,比如我啦——我给他看货权,我不出面,随便他再领着客户来看我的货,就说是他的,现在的人都叫钢材给弄弱智了,一看见这东西就晕,回去就签合同,就打款,生怕表现得不积极上不了当似的。”“那人家要来拉货呢?”“拉个屁,到时候我就该出面啦:你们谁呀?——说周胖子,我就更来劲了:周胖子又是谁呀?——最后就是归了官,他们也就落一个哭诉有门,结果还是一样:一根钢条也甭想从我这里拿走。 第59章 你想啊,他们那合同是跟周胖子签的,从抬头到落款,跟我这东方贸易毫无瓜葛啊。到时候我还得跟他们一起控诉周胖子哪!再找周胖子,我估计早到法国爬铁塔去啦。”王向东愣了一会儿才笑道:“你们已经做成了?” 周胖子一直在旁笑,嘿嘿嘿嘿。 王向东看了会儿何迁,忽然笑道:“你他妈也是坏了良心的。”“这叫本事——”何迁一本正经地说:“生意场上,你来我往的还不就为一个钱字?你不骗他,他有人要骗你啊,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优胜劣汰,谁玩意高谁就能站住脚,玩不过人家就赶紧退下,说明你不是做生意的料儿,还跟这里挤什么挤?这就叫适者生存,达尔文说的。” “又跟我显摆你读书多?”王向东笑道。何迁笑道:“读书不读书那是屁话,总之干咱这行的,就得靠脑子吃饭。你说勤劳能致富?”王向东说:“打住吧,这问题我早研究过,勤劳致富那是骗人的,有些人就是想叫大家都认了这个理儿,埋头苦干,然后那些不勤劳的好算计他们。要说勤劳,谁有咱中国的老百姓勤劳,连书上都说勤劳勇敢是中华民族的美德啊,可老百姓勤劳了几千年了,又他妈怎么样?谁骗谁呀?”何迁笑着看一眼餐厅里的服务员,说:“敢情你比我看得更狠,我就是从我自己身上总结出真理来了:以前我在饭店端盘子刷碗筷儿勤劳不勤劳?谁说我不勤劳我跟他急!可现在呢,我膀不动身不摇就把钱赚了,你再让我回去勤劳,还不如宰了我。” 两个人有史以来也没聊得这么投机,大有相知恨晚之思,王向东说何迁你扒了羊皮还真是一只饿狼啊,何迁说我就是要发达,就是要叫那些以前看不起我欺负我的家伙们看看:何大爷就是韩信,当初受的胯下辱,现在也能在别人脖子上拉屎了——可我还就不拉,叫他们心里老悬着一股劲儿,呵呵!然后一看王向东的脸色,赶紧又补充道:“当然不包括老三你啦,你是我哥哥。” 王向东说你先别扯臊,然后转问周国栋:“哥哥你也够拽,骗了人家还敢在这里坐着?”周国栋这才笑道:“谁会知道我在这,何迁让他们看的货又不在附近,这家伙也是狡兔三窟,红轧、港口和西郊都有他的仓库,我们看货的那个在郊区呢。”何迁也笑道:“不是我狡猾,都是为了生意方便嘛。那帮傻子还没发现上当呢,至少得明天上午才去拉货,咱喝了这顿酒,周哥就得先蒸发一段时间了。” 王向东好奇地问:“这笔弄了多少?” “二百吨罗纹儿的订金,先套来十多万,嘿嘿!”周胖子往后一仰,得意非凡。何迁懊恼地笑着,说:“我才得了你五千,太不平衡了。”“这是咱开始就讲好了的,交情规交情,生意规生意。你要嫌不划算,那以后咱就正式联手啊,到时候对半分咋样?” 何迁笑道:“还是现在这样稳当,至少出事儿以后我还能充当一受害者呢,要是联了手,出了事你拍屁股就跑啦,我这里还有一摊儿呢,我玩不过你啊。”“切,咱俩有老三在中间呢,谁好意思玩儿谁?”“我不信,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对你我还真不放心。”周胖子听了,依旧只是笑。 王向东皱着眉头说:“坑蒙拐骗这一套,我还真不欣赏,哥儿俩见好就收吧,这么玩儿下去早晚是个祸。”周国栋笑道:“我这手段其实太小儿科了,真玩意儿还没露呢,老三我告诉你,现在最牛逼的不是有钱有权,而是皮包公司空手套!战争年代这叫兵不血刃。” “没错,”何迁附和着:“钱是啥东西?流通货币!嘛叫流通?就是从你口袋转我口袋来,从国家口袋转个人口袋去,靠什么转?直接拿手抓是不成的,要的就是脑系!”说着,猛地一拍额头——“啪”——“脑门儿一响,黄金万两!”王向东笑道:“你们这叫花缺德钱,挣绝户命,将来不会遭好报。” 何迁跟周国栋一起笑起来,何迁拍拍桌上的玻璃版:“哥哥你看,保尔的话我都写在纸上了,座右铭啊,每天我都看它两遍,就靠这个激励着自己勇往直前哪!”“停,你净弄那没用的,保尔又跟你说啥啦?”“忘了?上学时候咱班的同学可都会背来着: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临死的时候……” 王向东说你赶紧打住,别他妈恶心我了。 周国栋在旁笑道:“何老弟还是半拉文化人啊,我们哥俩聊着痛快,有共同语言,老三你是有些落伍啦。”“我这叫原则,我爸从小就教育我饿死不做贼,尤其‘骗’字,更不能沾。” 何迁起身道:“行,我干爹的教导没错,周哥那一套我也做不来,欣赏规欣赏,真玩就玩不好了。我还是塌实地做我的贸易舒坦——好啦,不在这里聊啦,咱楼下单间继续!连庆功再给周哥饯行。” 三个人一边往外走,王向东一边问:“老大你准备往哪跑啊?”周国栋朗声笑道:“谁说我要跑啦?我就在家里眯一阵儿而已。你以为他们能找到我?除了钱,名字地址都是假的,哥哥出道儿多少年啦,能做那夹生的活儿?” 沿着楼梯噔噔地下去,进了雅座,王向东实在憋不住了,这才问何迁:“咋没见我妹子啊?” “许凤?”何迁笑道:“下班就回家啦,咱这场合能带她吗?嘿,我说你对许凤的关心可太多了啊,我都克制不住要往歪处想了。”“哪呀?你是有了那歪心才把哥哥看斜了。”何迁笑道:“这就好。”“啥叫这就好啊?” 周胖子呵呵乐着翻译说:“何大经理那意思是说:凤姑娘要跟你没一腿的话,他可就要下家伙啦,哈。”王向东的心还真的紧张了一下,强笑道:“别缺德了,何迁你可比我妹子大七八岁呢。”周胖子说现在老夫少妻是热门儿。何迁笑道:“玩笑规玩笑,冲老三的面子,我尽量不犯原则错误吧。”王向东心虚地笑道:“年轻人犯什么错误都可以理解,没有错误哪有进步啊。你告诉许凤好好干,不过你不能把这丫头给带坏了。”“放心吧,她想学坏我都不给她机会,我这里的绝活可不乱教。” 几个人瞎扯着,慢慢又有开始谈人生谈理想,不知不觉间,都喝高了。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九章-折戟沉沙-01 (更新时间:2005-5-129:50:00本章字数:2790) [王向东和四姐的矛盾最终激化,加上山猫人在广州糟蹋朱老板等人的帐也算在王向东的头上,报复和反报复不断升级,绝路上的王向东终于意气用事,惹出祸来。] 1, 一场秋雨一场凉,这天下了一夜的细雨,早上起来,王向东加了件外套,塌实地吃了早饭才出门。他知道这样的天气滨江道也不会很早就有顾客,不过,估计到不了下午人就会冒出来——天一凉,大家都该老老实实地加衣服了,秋装肯定开始火卖,马海毛和厚料西装也会正式形成气候。 最近总有不顺,难得利市见好,是该好好赚一笔了。 到了市场,逛街的人果然还稀落着,王向东不紧不忙地溜达到门脸,掏出钥匙弯腰开门,捅了几下就觉得不对劲,钥匙根本插不进去,赶紧附下头去一看,“腾”地就蹿起一股无明火来:锁眼堵了,而且是叫人给灌了铅。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瞎四姐。 因为周围人太少,王向东削弱了不少破口大骂的激情——骂也没效果,而且这种惨遭暗算的倒霉事,在博得微量同情的同时,也会招来一些幸灾乐祸,白给旁人看笑话。 王向东恶狠狠地低咒几句,快步出了市场,先找来修理卷帘门的师傅换锁,一边和过来看情况的几个邻近店主开着玩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提其他,只笑骂谁家的孩子淘气把锁头给塞了,其他几个人也是乱骂。 忽然有一个说:“老三你别是得罪谁了吧?”王向东听出这话里提醒和挑拨的涵义,并没有顺杆爬,反问道:“我能得罪谁?我王老三做事啥时候都是光明磊落。要真是有人算计我,别叫我逮着影子,人家是让一让二不让三,我他妈连一也不让他!我就是这么个东西,好起来菩萨心肠,人见人亲,坏起来头脚流脓,软硬不吃。” 师傅的手艺很熟练,不过十几分钟,新锁换上,开张大吉。 王向东望一眼四姐那边,静静的,心里更是坚定了她是祸首的想法:要是放在平日,有这样的热闹,她能不过来发表几句观感?滨江道里的风吹草动要是缺了她,就象做汤忘记撒盐一样没滋味。 正阴暗着心情调整货架上的服装,雇员李淑娟急匆匆进来了,红着脸说:“半路上车带扎了。”王向东没理她的茬儿,直接吩咐道:“挂牌子:报答九河父老,全毛西装八折狂卖!——再写一块:要买正宗马海毛,认准家辉服装店!操,我还就不信邪啦!” 李淑娟的字好,很快写了。王向东把牌子直接挂门口,退后两步看看,嘟囔道:“明天去做个横幅,这个纸板的没档次,给人处理货的感觉。” 隔壁的老板出来看,笑着问:“玩儿起来了?”“跟你不冲突吧?”“隔八里地也捱不着我筋疼,不过你这么弄,四姐还不跟你急?你俩商量好了?”“切,跟她商量个屁,我又不是她的分店。”邻居当然一下就听出王向东跟四姐不睦了,事不关己,又不忍心放弃看热闹的打算,就咂舌捧道:“你有种,这条街谁敢不给四姐面子? 第60章 老三你是头一个让我挑大拇哥的。” “操,你们怕她啥?”“不是怕她,我就是不招惹她算了,一个女流氓,我跟她犯不着。你是来得晚啊,你不知道八一年春天呢,这溜门脸还没起来,当时我们还都在地摊儿,有一哥们儿就是因为冲了瞎四姐的货,最后瘫子上总是有不明不白的小地痞来捣乱,最后愣是给挤兑走了;还有几个老板都吃了暗亏——谁都明白是四姐使的坏。你看现在吃市场的那几个新疆小偷了吗?哪个不是叫四姐干妈?招惹她一个人,弄不好就是招惹了一大帮杂碎啊,做生意就怕这些闲事儿,蔫赚钱比什么都塌实。” 王向东不屑地笑起来。这工夫擦肩进去两个顾客,拎着瞎四姐那边的提袋儿,在里面看了衣服询了价,就叫起来:“挨宰啦,一样的衣服咋差三百块钱?我划完价还比这里贵一百多哪!”王向东暗暗点一下头,一边跟进去,一边说:“我这里是正宗的,一口价,讲究的是一分钱一分货,不蒙不谎。高档服装就得有高档服装的风格。” “走,咱回去退货!这不坑人嘛?!”两个顾客怒冲冲跟瞎四姐探讨真理去了。 王向东的得意劲儿还没过去,冷不防瞎四姐冲进来,径直问:“怎么回事儿?”“啥怎么回事啊,直楞楞您就来一杠子?” “你甭跟我装糊涂,咱前些天怎么商量的?”“咱商量什么啦?” “好啊王老三,你耍开我了是吗?装啥糊涂?一个大老爷们儿,要玩儿你就明着来,拿山遮日凭水见光,弄这套算哪码?”王向东指指外面:“我弄哪套啦?骡子马都备齐了,门口不是挂牌子了吗?我还不够明?要说玩阴的暗的蔫坏损见不得人的那一套,我跟有些人比起来,是孙子辈儿的。玩儿得不好,姐姐您多担待。” 话说到这份儿上,矛盾就算挑明了。 四姐见王向东居然这副神态,多少有些意外,一时也露出不好惹的嘴脸来,掐腰道:“王老三,我叫你一声弟弟算抬举错你啦,你这几天做事不规矩我就不提了,你这话里夹枪带棒的给谁听?有话你就说出来,盆盆罐罐你摆一道,想亮什么手艺也给姐姐我开开眼!” 王向东冷笑道:“做贼能不心虚,你是第一个。你真以为我到广州这一趟光弄回几件西装来啊?你对弟弟我做了啥事儿你不比我明白?”“切,你还有脸跟我提做贼俩字?今天盖子也揭开了,咱俩就当着大伙的面把底细都抖落干净了也好。你说这贼是谁先做的?你还是我?” 王向东最不愿意回想那件往事,所以被瞎四姐一叫板,底气先虚了三分,不过车到山前,也不能顶住石头没动静啊,当着外面几个欲进还退的看客,该说的话还得说:“四姐,你说这话就倒小茬儿了,先前那小偷牵了你的衣服,是叫我收了,可我跟你解释了没有?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你的东西啊。你扪心自问一下,打那以后我老三对你怎样?是害过你还是防过你?我是诚心诚意跟你赔着不是啊,我一大老爷们做到这步也够意思了吧?可你呢?没一天不惦记着算计我,最毒妇人心,说的瞎渣儿没错!” “呸,你个良心喂狗狗都掉头的主儿,说我算计你?你有啥凭证?”“不见棺材不落泪在咋的?非让我把姓朱的给你绑来对证不可?打住吧你!我上当就上一回,伤心只伤一次,以后你的门我不会蹬,我也不欢迎您,别说我做事绝,老三就这脾气,爱咋地咋地!” 瞎四姐怒目独睁,一指王向东:“好,你有种!瞎姐姐我不是吓大的,别看你个儿大嗓门粗,要想在滨江道摇一摇,还得看看顺不顺风向!你也不提二两棉花纺一纺,四姐我在这里是靠什么混起来的!”“——没那闲工夫。” 瞎四姐一边恼怒地向外走,一边吼道:“甭担心,小子!以后保证你有的是工夫。你等着瞧吧,一个月内我不叫你夹着蛋子儿滚出滨江道,我光屁股在市场里爬上两个来回!”王向东黄着膀子送出几步,一路撇着大嘴说:“吹牛逼谁不会?你慢慢爬,到时候我在门口帮你卖票!” 瞎四姐头也不回,吭吭吭地向前走去,看得前后门脸儿的店主们都有些呆了。再看王向东一副天王老子也不含糊的架势,他们知道这回真要有好戏看了。 [10月25修改至此]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九章-折戟沉沙-02 (更新时间:2005-5-1310:02:00本章字数:2714) 转天起得早,王向东果然先去订做宣传横幅了,然后才去市场,远远就见自己的门口聚了几个人,稍近些,才看清原来四姐正搬个凳子坐在门前,一边还跟旁边的几个店主愤慨地讲着什么,一副今天不生吃几个活物誓不罢休的样子。旁边几个人表情各异,含糊地应承着。 “妈的,又跟我这里起腻来了?怕你不成!”王向东微微一愣,就大步走上前去,一个店主提醒道:“老三来哩。”四姐马上跳起来,小腰儿习惯性地就掐上啦:“你还敢来啊?” “嘿!”王向东只这样嘿一声,不屑地白她一眼,掏出钥匙来准备开门,一边说:“闲杂人等都让让,借一步开张啦。”四姐身子一拧,一步挡到前面,怒道:“王老三,你别蹬鼻子上脸不知天高地厚!” 王向东稍退半步,有意俯瞰着比自己矮一头的瞎四姐:“你也清醒点儿,别以为自己在滨江道真是一角儿,摸个脑瓜就得买你的帐。你到底想咋样?”“装孙子是吧?自己做了什么要我提醒?”瞎四姐冲周围笑笑,似乎她跟大家早已经沟通好了似的:“我说什么来着?别看这王老板长得有模有样说话人五人六,可他准不敢当面承认!——王老三,是带把儿的吗?是带把儿的就得敢作敢当,是带把儿的就得光明磊落,跟我一个女人使那阴招儿你丢不丢人?” 王向东困惑地看看左右,眉头拧紧道:“咳?你跟我拐什么拐?有话说有屁放,耽误我买卖我可跟你没完。”“你还干买卖?呸,咱也甭费事绕弯子啦,我告诉你王老三,今天你不亲自把我那个锁眼掏开,你想进门,除非先把我砸死!” 王向东一下急了:“嘿,我他妈没做噩梦呀,怎么大清早儿就碰见这么个恶心玩意儿?听这意思,敢情您那眼儿也叫人给堵了啊?嘿嘿,怀疑我是吧?” “你少给我装蒜!不是你做的好事我这只眼再瞎掉!”“别介姐姐!”王向东夸张地一摆手:“咱这眼可金贵,不能乱发誓,说不顺哪天就应了验啊。” 四姐恶笑一声,继续左顾右盼地污蔑王向东,说他没个爷们儿架势。王向东冷笑道:“发誓要管用的话,我也给你发一个:你那瞎逼眼儿要是我给堵的,今天就让我儿子让车撞死!操,你也不想想——您在滨江道得罪了多少人?凭啥就认准我一个?”说着向侧面一绕,不容分说,几下把门开了,招呼愣在一旁的李淑娟:“开张!” 王向东毒誓一出,四姐居然没再耍赖拦阻,先立在那里咬牙切齿点几下头,似乎也琢磨出点滋味了,然后狠狠地照脚下啐了一口,直奔自己的店面走去。 王向东有些省过闷儿来了,不由得望着四姐的背影笑骂道:“嘿,哪个爷们做的好事儿啊,明摆着给我跟瞎四儿搭须子嘛——想看戏您明说呀。” 一上午生意很好,忙到中午才稍微清净一些,王向东没叫李淑娟去买饭,自己出去,顺便看看四姐那边的动静。四姐的门当然已经打开,而且居然也打起了广告:全毛西装,货真价实,九河专卖,独此一家。 “呸。”王向东只扫一眼,匆匆地过去,心里很是不屑。 回来时撞见大罗,这小子蹬着三轮正给几个门脸送货,王向东说:“给我甩十来件啊,我回去等你。” 吃了午饭,李淑娟正在招呼客人,大罗拎着一打西装进来,先放在边上,自己坐下,笑道:“老三,我看这市场里有杀气啊。”王向东明白他的所指,无所谓地说:“叫她折腾去,事到如今,也该决决雌雄啦。” “唉,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女人,真没想到瞎四儿这么能忍,居然耗了快两年还记得要报复你。”“不是男人女人的问题,蛤蟆不长毛她天生就是那路种。按理说这事倒到根儿上是有咱的不对,可后来我该做的场面都给她做足啦,她还不依不饶就有点儿过啦。不是想玩儿吗?我就陪她!” 大罗叹息道:“这叫天不作美,其实凭你们俩的性格和实力,要能联起手来,这条街上还真没有别人摇的地方了,不过现在弄成这样,也是因为你们两个都不省油啊,我看闹下去对谁都没好处,不定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哪。” 王向东先给顾客结了款,好言好语送出去,才回头道:“跑这趟广州我是看明白了,即使没有前面咱黑她那码事儿,将来她也不会放由我发展起来,她不过就是想利用我跟她合力把她自己的买卖带起来,真跑上道了她就该琢磨着怎么甩我啦。这瞎逼心里毒着哪!整条街都围着她转她才高兴。” “知道她毒,就别跟她斗啦,两败俱伤管什么用?”“就争这口气!妈的这次要不是秦得利他们那帮朋友帮忙,我干吃个哑巴亏啊——操,秦得利这小子怎么还不回来,别是在广州叫人家给灭了吧。” 大罗摇头道:“你看你,这事儿弄不好就折腾大了,以后也没法去广州进货了,这不是自断财路吗?”“没有鸡蛋不打卤儿了?毛主席都说死了胡屠户就吃混毛猪? 第61章 谁还能在一棵树上活活吊死——武汉、义乌、石狮,哪不能批来服装,将来你要真干出名牌来,九河还能不给我专卖?呵呵。”大罗说那是一定啦,我要成了皮尔,怎么也得叫你当卡丹啊。 王向东透过门歪头看着天说:“再过一年多,就九十年代了,到时候咱怎么也得折腾出点儿名堂来了。你好好干吧,哪里有合适的门脸儿也帮我相看着点儿,过了年儿我打算再开个分店,让二姐他们两口子帮我看着。” 陆续地有顾客来了,大罗说不坐了,抬屁股走了出去。 一下午的生意火得不行,而且一直持续了将近一个礼拜,还不见弱。王向东自然高兴,当场许诺这个月给李淑娟发奖金。抓空又给许凤打了电话,要她周末来一趟,说秋天凉了,要送她一件马海毛的上衣,许凤在电话里温柔地感谢着,王向东的心也甜蜜地动荡着,放了电话,想着许凤的脸,居然有些模糊了,细想,竟仿佛是米彩儿。 瞎四姐这些天没再照面,王向东心里反而不很塌实,他不喜欢冷战的滋味。又想到广州那边的事儿,心里也是个悬念,忍不住先给秦得利打了传呼,没想到这小子已经回来几天了,说是一直忙着往下发烟,没工夫跟他联络。 王向东问:“南边的事儿办得利落吗?没有要擦屁股的臭尾巴吧?”“全清啦,妈的,最后只诈出九万来,山猫挺不满意的,说瞧好了机会还得弄他一把,找一户油水大的不容易啊。” “别你妈没事儿找事儿了,见好就收吧。哪天过来喝酒?差不离咱也该看看丰子杰去了,没几个月他也该出来了。”“行啊,等我把这批烟发干净了再说,山猫去唐山了,九河这块儿就靠我一个人盯,两脚丫子全用上了。” 王向东笑着关心道:“悠着点儿,您那小身子骨儿不禁折腾,别最后弄得有命挣没命花。”“甭咒我,我就是死了也不给你留嘛。” 放了电话,王向东抽着烟不说话了。他觉得山猫也太黑了点儿,凭什么就要人家九万啊,这不活土匪吗?将来也是隐患啊,谁肯死心?妈的,这么多人只有他是明来明往的,最后打伞的踩泥的还不都是他一个人?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九章-折戟沉沙-03 (更新时间:2005-5-1419:58:00本章字数:4002) 晚上回家,王向东跟老爷子喝了两盅,顺便提了要二姐他们过来帮忙的事,王老成例外地没有打击他,只说:“这样也好,既然政策允许就干吧,反正你二姐他们两口子的单位也半死不活的,真能有机会出来先折腾几年也不赖。不过将来能回单位一定要回去,毕竟干个体不是个长远事儿,我这心里总不老塌实的。” “管他呢,现在在外面,一年能挣出十年的工资来,干上三五年,顶到退休了,就是回不了单位又怕谁?” 王向东说得高兴,揽过儿子来,用筷子蘸了酒送进家辉嘴里,家辉呲牙喊辣,王向东跟老爷子一起笑起来,其乐融融。陈永红赶紧过来把儿子抢走,一边抱怨王向东不教孩子学好。王向东说:“我儿子将来准是个有出息的,老子英雄儿好汉,这是在论的,对不对老爷子?” 王老成喝着小酒,满足地笑。 当晚睡得塌实。 后半夜了,王向东突然被传呼机的叫声吵醒,看了看,是滨江道那边的号码,不由骂道:“无聊,这么晚谁拿我找乐?”睡下,传呼机又叫,王向东懊恼地把机子关了,想想又不对劲,爬起来去客厅回传呼:“嘿!谁呀?几点了这都?” “王向东吗?你还急!?我是市场管理处,你快来一下!马上啊!”“咋啦?打麻将还是交保护费?你们太过了吧,值班腻的是不?” “操!你还挺臭美!你那门脸儿着火啦!快来啊!” “啥?!” “你还爱信不信!”夸地一声,那边把电话挂了。 王向东穿着三角裤在客厅里愣了一会儿,突然就相信了,一边在心里恶骂着,一边跑回去穿上衣服,趿拉着鞋就往外跑。 陈永红惊道:“你干啥去?这都两点多啦!”“急事儿!”王向东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 一进滨江道市场的入口,正顶着开出一辆消防车,同时,王向东迎风闻到一股焦糊味儿。借着朦胧的月色,前面的店铺前晃动着两个人影,大概方位应该正在“家辉服装店”的前后。王向东暗暗叫苦:完了,看来真出事儿啦。急到近前,把车子一扔就奔了过去,市场的值勤马上招呼道:“王老板你还真来了,快看看你的店吧!” 店面的卷帘门已经洞开,里面黑黢黢的,王向东大脑一片空白,痴愣愣走近了,立刻感到一股温吞吞的热浪从里面涌出,仿佛里面是个刚揭了一百个笼屉的包子铺,逼迫得王向东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值勤员过来打着手电帮他向里照着,店里弥漫着滚滚的蒸汽,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不过这一下子,肯定是血本无归了。 一股热血冲上头来,王向东夺过电筒,屏息冲了进去,呱唧先踩了一脚的水,也顾不得了,直接奔到架子前仔细看了几眼然后很快被烘烤了出来。“烧得够戗吧,唉。”值勤员问道。王向东一边咳嗽一边说:“完啦!” “咳,要不是我发现的早,比这个还惨!”值勤那位几乎是用兴奋的语调描绘着:“我跟大马两个人值后半夜,撒尿的工夫,我就听前面咚咚地有响动,赶紧往这里赶,就看见你这里有几个人影在门前鼓捣什么,我一想就是小偷呗,赶紧招呼大马去打电话,我在墙角蹲住,就等着他们一打开门就冲过去抓现案儿,可谁知道啊——这里忽然就亮了一下,那几个家伙掉头就跑了,然后烟了火了都出来了。赶紧报119吧!来了一看,敢情那些人在你门上凿了个窟窿给灌汽油来着,一把火烧起来那叫旺!什么叫缺德带冒烟儿?今儿个我算开了眼了,妈的这些家伙太不是东西!” 旁边的大马毫不含糊地说:“甭问,王老板你得罪人了。”先前那位说:“一百一地是报复纵火!你甭担心,我们已经报了案,派出所的来过了,反正现场早让消防队给喷得乱七八糟了,连个脚印也没法找,人家看看情况就回去了,临走留了话,让你天亮以后上派出所做个笔录。” 看着黑乱糟糕的店面,王向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骂街都没了力气,他一屁股在隔壁的门口坐下,愣愣地说:“辛苦两位了,你们忙去吧,我在这呆会儿。” “哥们儿别想不开啊,咱得输得起。”两个值勤的唉声叹气地走了,王向东掏出烟来一棵接一棵地吸着,天气有些冷,出来时又急中出错,只好歹披了件薄夹克,这时只感到身冷心也凉,居然忘记了愤怒。不过他知道自己早晚得愤怒起来。 天麻麻亮时,一包烟都抽光了,王向东看看门面,已经没了蒸汽,索性走进去,打了火机在架子前巡视,仔细看过,才知道只烧了明架上的服装,最里面靠墙旮旯的几包存货几乎没受影响,只是被水打湿了。看了一遭,心灰意冷地出来,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恨,牙齿直咬得咯吱吱响。打眼向前望去,瞎四姐的门面在那里悠闲地睡着,王向东不自觉地向前跨了两步,又停下,暂时打消了给她也放把火的欲望。 除了瞎四姐,这条街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有理由对他下这么黑的手。这婊子也太狠啦!这跟灭人九族有啥区别? “操你娘的,我要叫你好过都邪啦!”王向东在空旷的市场里吼了起来。 王向东一直在自己的门脸旁呆着,直到天亮,才开始收拾货物。他不打算去派出所录什么狗屁笔录,他知道他们连个毛儿也查不出来,他要靠自己的力量来解决自己的问题。他开始天不怕地不怕,所以收拾起东西来反而出奇地冷静,到最后居然冷不丁哼出两句歌来,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陆续地,这里便聚了好多人,一个个都惊诧着,眼珠子瞪得老大。 王向东说:“我知道是谁糟践的我,我还不怕这一套,是不是爷们儿在这时候就体现出来啦!你们大伙给作证,然后看着我王老三怎样东山再起!”大家就乱糟糟鼓励他,说脑袋掉了碗大疤,这么点儿挫折能把老三给压垮?王向东明白大家的好意,可他知道这里面不会没有来看笑话的,越是这样他越要表现得无所谓,愤怒归愤怒,脸上的笑始终没拉下去,说出话来也是铿锵有力,难免让人觉得这场火来的真好,要不王老板哪有这么大斗志呢? 不过大家谁也不乱猜测纵火者的身份,看脸色,又好象人人都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般。瞎四姐也一直没有露面。王向东倒是盼着她能假惺惺地来关怀几句,他想叫她看看自己的风度,他想叫她为他的风度胆战心惊夜不能寐。 紧忙了两天,“家辉服装店”又开张了,虽然这一次损失了三五万的货,可剩下那些服装都摆出来,还是挂满了货架。王向东买了上千块钱的鞭炮,在门前可劲地放了足有一个小时,炸得整个市场都震动起来。要在平日,大伙早烦了,今天却是看热闹的多,大家都明白王向东的心理——多少有些变态吧。 四姐一直没有露面。但王向东知道她一定听着这里嚣张热烈的响动呢,他甚至可以想象此时瞎四姐乱躁的心情。 然后就挂出了大牌子,宣布开业酬宾——所有服装五折大卖! 一时门庭爆满。其实上架的都是刚凉干的服装,不细看看不出毛病来。 第62章 那个全毛西装,王向东是豁出去了,只想疯狂地砸四姐的价,几乎是保本清仓,以后也不想做这个了,能搅多乱就搅多乱吧,只要迅速地回收了资金,他准备马上去寻找新货源,先把门面稳住了,然后再塌塌实实地收拾瞎四姐,绝不叫她在眼皮底下继续灿烂下去。 没几天,牙签就跑过来送喜,说四姐那边惨了,好几天没见开张。王向东心中大爽,嘴上说:“她是自作自受,妈的,我也是,哈哈!”然后一拍小银台:“可我到啥时候都笑得出来,而且一定要笑到最后!” 牙签儿小心地问:“那个什么……那个马海毛你别太砸价啊,将来咱俩不是还得合作呢吗?要是把价砸泥里去了,咱以后不好玩儿啊。”“放心,我有计划。你要是成心跟我合作,这几天就先把价拉下来,少赚点儿不吃亏,这叫以退为进,先把市场炒热了,咱再把价拉起来,到时候准不耽误卖——而且,这段时间里瞎逼那边肯定是野狗上供桌慌了神啦,我就是要让她乱,要她觉得我疯了,叫她死活不知道我下一步到底想干啥。以后她要还跟咱竞争这个马海毛,咱就把钓竿来回地摆,松一下紧一下,鱼儿似的溜她,多晚把她溜神经了咱就有戏了。” 牙签儿犹豫着,说:“我看,这几天我先不做马海毛了,等你把手里的货清得差不离了,咱再好好合作。”王向东笑道:“哼,怕四姐也黑上你是不?”“不是。”牙签儿抗议得乏力,王向东爽快地说:“你想怎么弄都成啊,掺和进来也难为你,那好,先听你的,等我倒腾出空儿来,咱再好好商量下一步。” 牙签儿松了口气,试探道:“老三……你这门脸就白烧了?就这么忍了?”王向东警觉了一下,反问道:“你说呢?”牙签儿不答,反而继续问:“这儿没别人,老三你说句实话,你到底有没有把握说这是谁干的?” 王向东不耐烦起来:“你究竟想说啥吧!”牙签儿咽了口唾沫,看看门外,小声嘀咕道:“你注意到没有,这些天市场里那几个小维子都没影儿啦。” 这一提,王向东还真想起来了,以前市场里总有几个新疆小脏孩儿在人流里穿梭,店主们都知道这几个孩子明着是拣破烂,实际上都是以偷为生的。本来几个小孩突然消失不关他屁事,可这几个孩子偏偏在他的服装店着火以后才消失就值得玩味了。更重要的,这几个小偷平时跟四姐的关系都特亲密。前后一联想,王向东忽然就把事情的脉络理清楚了,他直看着牙签儿道:“多亏你提醒了我,这下我算看得更清楚啦。” 牙签儿赶忙说:“你可别乱联系啊,我就是顺嘴一说。”“放心吧牙签儿,到死我也不会把你牵扯进来呀,我能做出那么走板的事儿?” 牙签刚要走,王向东拉住他道:“回头把你店里的马海毛给我留一件好的,送人。”这件毛衣是准备送给许凤的。本来前几天许凤就来过电话,因为店里正乱腾着,王向东才把时间挪到今天。 当天收了工,王向东骑上车往“红轧”方向去,他跟许凤约好了,在解放桥会合。 一路骑着车,暂时忘记了这些天的不快,王向东的眼前不断闪现许凤见到这件礼物时的表情,或者这样,或者那样,总之会叫他喜欢。 可是,穿行在浩荡车流里的王向东根本无法预测:在前面等待他的,不仅是近乎偷情的欢欣,还有一生都使他无法释怀的悲惨。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九章-折戟沉沙-04 (更新时间:2005-5-1523:28:00本章字数:1797) 解放桥头,打扮得小妖女一般的许凤正倚在自行车旁的灯杆上,翘首望着下班高峰期的滚滚车流。清水河在身后缓缓淌去,徐缓的波浪荡漾着酡红的暮色,几只海鸥或者鸽子吧,在远处的河域上空转折颠覆地飞着,喧嚣里辨不清鸟的叫声,却可以感受到自由的喜悦。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笑喝,许凤欢欣地转头叫道:“你个死鬼,吓死人啊!” 王向东晃一下脑袋说:“找个地方吃饭先。” 许凤先扒开他车把上的兜子,看了看里面的毛衣,笑着问:“店里的生意还好吧。”“不错。”王向东没跟她提被人纵火的恶心事儿,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眼睛望着不远处的饭馆说:“就那里吧,现在正清净,不为吃饭,简单聊聊。”“聊啥?有主题不?”王向东笑道:“三哥跟你聊天还得准备讲稿咋着?” 两个人互相关怀提醒着,一边规避着钻营穿梭的车阵,一边向马路对面挪动着。过后进了临街的饭馆,王向东和许凤先后落了座,互相暧昧地笑一下。王向东问:“在何迁那里干着还舒心吗?”“不赖,何经理对我也挺照顾的。多谢你帮忙啊。”“嘁,跟三哥咋还客气了?你要觉得那里还行,就先干着,等将来有了机会,我多开几家分店,到时候给你一个门脸管理着,你准干得来。”许凤欣喜道:“真的?”“我是一屁俩谎的主儿吗?”王向东说着,拉过菜单来扫了两眼,问:“你想吃什么?——别说天鹅肉啊。”许凤咯咯笑道:“你要吧,你喜欢的我都会喜欢。” 一会儿,吃着饭,许凤挑了下眼皮说:“三哥,有个事儿想叫你给参谋一下。”“啥事儿啊,咋还脸红呢?” 许凤沉吟了一下才说:“我表哥给我说了个对象,要我过几天去见面儿。”王向东愣了一下,慢慢喝了口啤酒,说:“这是好事儿啊,该见,该见。” “我不想见。”“为嘛?万一是个称心的呢?搞对象这事就是胡打瞎撞,没准就逮个白头偕老呢。”许凤望着他问:“你真的希望我见?” 王向东不自觉地回避开她的目光,怅然地出了口长气:“呵——,三哥是一心希望你过上好日子啊。”说完,自己先有些惆怅,他知道自己不舍,可他又没有资格发表反面的意见。他喜欢许凤,心里也不能放弃牵挂,可如果真要叫真的话,他又实在没有理由和心情为她承担太多牺牲太多。他可以在物质上慷慨,在感情上却宁愿暧昧着。 许凤失望地一笑,轻声问:“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我不相信我还能再遇到我理想中的爱情,表哥也好,其他人也好,都不可能介绍一份能叫我动心的感情给我。”王向东笑道:“你干嘛突然这么深沉?”“你还笑我?你知道我心里不好受才对。” 王向东点了点头:“我知道。”他一时有些语拙,至少他觉得在小饭馆里谈这种事情有些障碍,格调不对,而且他真的不希望许凤太傻,傻到忘记了他王老三已经结婚的事实就更不应该了,要是再傻到足够给他带来麻烦的程度,他就要讨厌她了——他需要的是暧昧或者激情,不是拖累。如果是林红霞,便不会象她这样缠绵,如果是米彩儿,那情况肯定又将不同——林红霞不会强求与他相守,米彩儿则值得让他迷乱到底;许凤偏偏是间于两个女人之间的那种类型,使他有占有的欲望,又欠缺承担一切的热情。 说来说去,他很老套地告诉许凤:自己只是把她当最好的妹妹看待的。直说得许凤凄楚地笑。 饭菜剩了好多,王向东提着衣服兜送许凤出来时,落落寡欢。外面已经黑下许多,街灯恍惚地亮着,街上的行任也逐渐稀落,大概都回家吃晚饭了。 王向东把兜子挂在许凤的车把上,很想拉拉她的手或摸一下她的秀发,他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够这样了。许凤说:“三哥,我先走了。”“有事儿给我打传呼。”许凤骑上车,沿着清水河边上的小路向前去了。 王向东正愣呵呵望着她的背影逐渐被天色淡化,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哥们儿,这顿饭时间不短啊,吃美了?”王向东吃惊地猛一回头,是个大脑壳的高个子,不认识。 “你谁呀?看错人了吧?”王向东笑话道。 话音未落,对方突然直手一拳,王向东毫无准备,虽然下意识急闪一下,还是给狠狠地打在眼角上,当时金星缭乱,晕头胀脑。刚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反击再说,却没发现旁边还有七把个人,几乎同时扑了上来,拳脚之外,有几个人的手里还挥着大棒子,不顾脸子屁股地只管打! 王向东真的蒙了,根本没工夫追究是怎么回事儿,很快就被揍昏了头,倒在河边上,忽然就不知道疼了。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九章-折戟沉沙-05 (更新时间:2005-5-1618:20:00本章字数:3243) 王向东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躺在“红轧”的“定点医院”里。 “醒了,醒了。”是大罗的声音。 一头绷带的王向东勉强睁开眼,头好疼,眼睛前面也好象被涂了一层粘稠的透明胶水,大罗、林芷惠、陈永红,还有大姐、二姐的脸都模糊着。 “谁干的?”还是大罗的声音。王向东呼了口气,立刻牵扯得周身疼痛,妈的,够狠。他想了想,不由轻轻晃了晃脑袋,说:“不知道。估计认错人了。” 王慕超叫道:“嘿!咋这倒霉事儿都叫你碰上了?先是铺子着火,又是污七八黑被打成血葫芦,咱家没做过啥缺德事呀!”陈永红居然不疼不痒地说:“这事儿只有问他自己了。”王向东困惑地看她一眼,眨巴了一下肿痛的眼睛,没说话。陈永红见他虚弱的样子,却还没完没了,半是讥诮地启发说:“你别是惹了谁家闺女,叫人给教育了吧?” 第63章 林芷惠斜一眼儿媳妇,不满地嗔怪道:“三儿都这样了,你还逼他干啥?”陈永红说:“哼,我回家跟您说那事儿您还不相信,现在正好问问他啊。” 王向东说:“啥事儿?”“都叫人打成这样了,还装糊涂?你晚上跟谁一块吃饭来着?再给你提个醒——在解放桥前头那个破饭馆!”王向东马上哑口,只在心里暗暗叫苦,真不明白陈永红究竟发现了什么又是怎样发现的。现在他也没有力气说瞎话了,只能闭上眼沉默。 这工夫一阵脚步响,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怎么样了?”大罗说:“下手够黑。”王向东又微睁开眼,来的是李爱国,警服都没有换,看来是从岗上直接过来的。 李爱国顺眼看了一遍王向东的惨状,安慰道:“没关系,我肯定要帮你好好查,绝不能便宜了那帮混蛋。老三,他们就在外面呆着,只要你能讲话,就来给你做笔录——知道是谁干的吗?”大罗先说:“屁也不知道,等于打闷棍。”陈永红怨怨地提示道:“你问问他,是不是许凤家的人干的?他心里最清楚。” “闭嘴。”王向东苦恼地呵斥。 李爱国机警地问:“许凤是谁?”大罗又先接话道:“跟她没关系,你甭瞎联系。”李爱国执著地说:“头发丝一样的线索也不能放过。”王向东烦气他们继续探讨许凤的问题,赶紧破釜沉舟地说:“除了瞎逼四,没别人。”大罗说:“我也这么觉得。” 李爱国拉把椅子坐下,耐心地说:“老三你先把情况跟我说说。”王向东沉了一下,才开始回忆当时被打的情景,太突然了,又乱,除了个大脑壳,什么也想不起来。突然,他念叨说:“对了,我明白了!”“明白啥了?”几个人纷纷问。 “——那些人里,除了大脑壳说九河话,好象还有说广东话的,乱七八糟的,就是骂街,不过肯定是南方人。操,没想到是他们!”“谁啊?”“广州做服装的……估计也不是没有瞎四的事儿。”大家一追问,王向东断断续续把前因后果说了,听得李爱国一个劲儿地唏嘘,眉头也是越拧越紧:“老三你真傻假傻?这事儿越来越复杂啦,连环案啊。” “嘛连环?”大罗问。 “要抓了这些人,老三自己也跑不了,挨了走还得陪着去坐牢,轻了也是保外,总之脱不了身。”此话一出,王向东激动地一撑身子,马上又呲牙咧嘴地躺好,恼怒地说:“凭什么我挨打还坐牢?你们那个法律有病咋着?” “法盲,法盲啊。”李爱国简直要痛心疾首了:“你开始本来占理,后来就发展到犯罪了你知道不?你不通过法律手段拉人家服装那叫抢劫,后来你那帮狗屁朋友更是害你,他们那是敲诈勒索,弄严重了就叫绑架!你挨打那是他们的报复行为,定寻衅滋事聚众斗殴估计没问题。不过跟你们前面的罪比起来,没准还能判得比你们轻哪!法盲!” 林芷惠急道:“那这事儿还真不能查啦,国子啊,回头你告诉他们千万不要再查啦,我们认打了。”大罗说:“大娘您怕啥?有爱国哪!”“有我管屁!”“嘿,抓谁不抓谁,还不是你们一句话?”“得,你比老三更要命,公安局又不是我们家开的。” 王向东愣了会儿眼,说:“那你说,这事儿咋办?”李爱国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刚放开一些的眉头又锁起来。 - 王向东在医院住到第二个上午的时候,秦得利跟山猫来了。 “二姐。”秦得利先跟陪床的王慕超打招呼,顺手把两大兜礼物溜墙根儿放下。山猫已经先一步跨到床前:“三弟,是不是猪头他们来人干的?”王向东先不答,只灰丧了脸道:“这回弟弟栽大发啦,形象全没。”山猫笑道:“在外面混的,这还算个事儿?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你这是叫人暗算了,又寡不敌众,一点儿也不寒碜!好汉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郎呢。知道吗?以前我还也人在背后拍过板砖哪,妈拉脑袋的,当时就晕菜了,我连那人的影子有没见着,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黑的我哪!哥哥为什么挨打,还不是仇人多?可哥哥为什么打不垮?就是因为朋友比敌人更多!”山猫得意地笑着,一副无比骄傲的神态。 慕超一看进来这俩人,脸早拉了下来,山猫白话的工夫,她一拽秦得利的胳膊就把他拉到走廊里:“你们还来?那个是不是叫什么猫的?”“是啊,老三跟你念叨来着?都是铁哥们儿。”秦得利一边向里扒头,一边得意地竖了下大拇指。 王慕超恼道:“利子你赶紧把他给我带走!别等我说出好听的来。”“呦,这是咋了二姐?官儿还不打送礼的哪,我们可是抱着热火罐儿来的,你这么一弄,叫老三也没面子呀。到底咋了?”“哼,没你们还坏不了事呢!你知道吗?不仅老三这个打白挨,那些人还把他店里的衣服给拉走一大批呢!”“什么?!” 秦得利嗓门一提,王慕超赶紧打他的嘴:“你给我住嘴!这事儿我还瞒着三儿哪。这回哑巴亏算吃定了,等过两天一出院,我们就把他在家里先看起来磨磨脾气,省得又去惹事儿。舍财不舍命,我们可不叫三儿再当那个冤大头——要不是你们把事情闹大了,何至于这样?” 秦得利满脸血红,望一眼里面说:“姐姐你放心,这事儿我一准帮老三把它平了,咱哥们儿能吃这个亏?”“你平个屁啊你平!你别给我们家添乱啦。”秦得利诧异道:“姐姐这话不挨边呀。老三我们哥俩那么多年的交情了,我能害他?我可是一百一的仗义,上次这帮朋友给老三出面,那可是一个子儿都没吃老三的,绝对江湖!不信你跟老三对证。”这时王向东在里面喊:“利子你干嘛哪?”王慕超瞪秦得利一眼,低声警告道:“门脸那档子事儿不许跟他提!” 秦得利跟王慕超一起回了房,先笑道:“我问问二姐具体情况,看来还就是猪头的毛病,而且半路上我跟猫哥就分析了,瞎四儿也跑不了,九河这边的人准是她找的呗!”王向东歪头吐了口唾沫,恨恨地说:“这事儿还经不了官,圈套圈的螺螺纲事儿,真走官面儿,咱几个也得给捎进去——妈的你们在广州干得也黑了点儿,别说猪头跟姓蒋的,就是撂我身上我也没完啊。”山猫说:“好汉不说回头话,事儿到这里了,咱就得办!经官那叫本事?那不给自己脸上抹黑吗?自己的事儿咱永远是靠自己解决。” 王慕超在一旁早急了,她拦在山猫前面道:“大哥您歇歇,您的好意我们领了,可这事儿咱就到此告一段落吧,我弟弟还得过日子呢。 “二姐你甭跟着掺和。“王向东显然有些烦。 秦得利拉一把山猫,两个人先出去了一会儿,王慕超在里面跟弟弟又是一通急说,当然是教育他远离这些狐朋狗友好好做良民。正说着,秦得利两人回来,都是一脸的肃穆。 山猫掏出一打钱拍在桌上:“老三,这个事儿究竟咋办得看你心气儿,啥时候想好了跟利子联系,左右咱这朋友算做定了。这两千块钱是我们哥俩一点儿意思,你塌实养伤,多吃营养品,越这样咱越先得把身体搞好,以后叫人见了,堂堂又是一条好汉,不能倒了就赖在地上装昏——得,二姐您多费心,我们哥俩先撤,晚上我就回广州了,等下次来再给三弟好好摆酒压惊。” 王向东欠身起来,招呼二姐把钱给他们收回去,山猫一摆手,跟着秦得利急步去了。 “哥们儿啊,这才是哥们儿。”王向东又感慨了。二姐用力哼了一声,免不了又说些叫他逆耳的良言,不过王向东一句也听不进去,反而抱怨二姐婆婆妈妈。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九章-折戟沉沙-06 (更新时间:2005-5-1710:36:00本章字数:1879) 几天后,王向东出院,直接在家里养伤。苦熬了两个礼拜,他实在呆不住了,想去店里,一家人坚决反对。王向东急道:“你们关心我也不能这么骄惯我啊,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挎着胳膊就不能出门了?”王老成说:“我怕你叫邻居看见了,丢人!” 王向东左右出不了门,急的嘴上就要起泡。 好不容易熬到一个周末,陈永红歇班,老两口叫她陪着王向东,然后领着孩子去遛弯了。王向东说:“你看家吧,我必须得去趟滨江道了。” 陈永红拦他不住,断然说:“你是不是又想跟许凤幽会去?”王向东愣一下,横道:“放屁!别动不动就扒扯人家许凤,她跟我有啥关系?”陈永红冷笑道:“脚正不怕鞋歪,你们没那猫的狗的瓜葛,你激动个啥?听不得那两个字?许凤、许凤,我还偏要提许凤!”“操,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神经病?你还共产党员呢,就这觉悟还没街道大妈高呢,别给共产党丢脸啦。” 陈永红自然是不依不饶,理论上跟他讲不通,就玩儿普及版的,又哭又闹跟他讨个明白,死活不让他出门。王向东恼了,一挥胳膊把她扒拉开,拉门就要下楼,陈永红突然在后面喊道:“王向东,你不要后悔!”王向东回头问:“后悔?那俩字咋写?”“去了滨江道,你就要后悔!” 王向东只当她还为许凤的事儿撒泼,一时火起,吆喝道:“喝药不夺瓶,上吊就给绳。你爱咋地咋地!”然后挎着胳膊,噔噔噔一路下楼。 打车来到市场,“家辉服装店”门前冷落。几步跨进店里,二姐跟李淑娟正坐在那里打盹,被脚步声一吵,都惊立起来。 第64章 王慕超诧异道:“老三你咋来了?”王向东没回话,眼睛已经在衣服架上凝住,愣了一会儿突然问:“全毛西装呢?马海毛呢?怎么就剩这些破烂啦?” 面对弟弟连珠炮一般的指责,慕超反而有了种破罐破摔的冷静:“你跟我急啥?店叫人偷了,值钱的衣服都没啦。我不告诉你是怕你那狗脾气惹祸!” 腾地一下,王向东血往上撞,当时眼珠子就红了——这不要人命嘛! 他托着伤臂,在店里狂躁地溜达一糟,最后把目光从衣服价上移到门楣,问:“门不是没坏吗?”“没坏。” “没坏就对啦!”“没坏咋还对了?” “他们是开锁进来的,就是打我那帮孙子干的,那天我的钥匙丢了——拉倒,不跟你解释,没用!操他二大妈的,真把我当棒槌啦!”王向东两眼圆睁,拔脚就往外走。王慕超急追上来拉住他问:“老三你干啥去?” “你甭管!我回家。”王向东一甩胳膊,二姐被晃得身子一斜,赶紧抓住门框才站稳,这时王向东已经冲向市场外面。慕超看他去的是瞎四姐店铺相反的方向,才稍微放心了些。她太了解弟弟的脾气了,不要说这种砸人饭碗的事啦,就是小打小闹的事儿,只要他认为对方再算计他,他也绝对不会忍气吞声,象现在这种一环套一环的仇怨,他真的敢去玩命。 一直目送着弟弟出了市场,王慕超才叹口气,重新坐回店里。 王向东并没有回家生闷气去,他出了市场就找了个肉铺,死活扔下十块钱,揣了人家一把杀猪刀回来,绕到另一个出口进了市场,是怕叫二姐看见拦他。 王向东直着眼直接奔了瞎四姐的店,到门口站住,冷冷地看瞎四姐笑眯眯收完一个顾客的钱,才叫道:“瞎逼买卖不错啊!” 四姐一抬眼,眉头一皱,也冷笑道:“我以为谁呢,咋了,今天还换了造型了?演伤兵呢?”“这些天我走背字。”“唉,听说了,还没工夫去看你。”“这人也他妈缺电!有这么办事的吗?要偷你就先偷,干嘛还先烧再偷?又缺德又弱智!”四姐呵呵笑着,说:“可不是咋着?现在脑子灵光的还有几个?” 王向东懒得再废话,说:“出来,送你点儿东西。”四姐没动地方,仔细看看他,不屑地说:“送我东西?呦,我可担待不起,有求姐姐的地方尽管言声,客气嘛?” 王向东一脚跨进去:“送你礼物不要,你就直接帮我个忙好了。”四姐刚要冷笑,嘴角还没来得及翘起来,王向东突然把手向腰后一拉,寒光一闪,四姐当时就直了眼,连疼都没喊出来时,王向东已经身子一斜,抽刀出去:“怪逼!给你留点记性。” 四姐捂着肚子,鲜血从手指缝里汩汩流出,周围立刻一片怪叫,这工夫,王向东已经一脚跨出门去,拎着刀,顺着一拉溜的门脸大步向前走去。后面的人喊:“杀人啦!别让他跑了!” 王向东连头也没回,脚步不乱,一直向前走,前面的人看他的刀上还在滴血,一律没有后面的人勇敢,纷纷惊闪,很快空出一条路来放他过去。王向东一手夹板一手血刃,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很快到了市场口,撩起衣襟,顺手把刀往腰上一插,走几步,挥手叫停一辆出租车。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九章-折戟沉沙-07 (更新时间:2005-5-1823:11:00本章字数:2216) 过了解放桥北口,就是九河火车站。出租车溜边停在一个报刊亭前面,王向东付钱下车,一步跨向报刊亭,抓起电话打传呼。刚才在车上他脑子开始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惹了祸。 冲动,冲动了,王向东想。当时就是图痛快,一股怒火总算喷发出去,有种家仇国恨一笔勾销的风发意气,根本没工夫想后果。不过他并没有后悔,事情已经出了,多说无用,最关键的是不能叫人抓住。鬼使神差一般就来了火车站,上了解放桥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要干什么:九河要是藏不住了,火车站就是最后一条退路,去广州,至少山猫还可以罩自己一些日子,等风声过了再回来不迟。 电话响,回传呼了。王向东抓起电话就喊:“利子吗?我老三,你手头有没有现钱儿,先给我送一千来——什么?你正要去唐山?已经出了九河了?操,这么不巧!——出了点儿麻烦,瞎逼叫我撂翻了——算了,你走你的吧,我再找大罗想办法——啊?先住你那儿,也行啊,钥匙……左边上数第三块砖是吧?记住了,你走吧。” 放了电话,王向东直接去了秦得利独居的小库房。找到钥匙开门进去,乱糟糟的象个鸡窝,除了一张席梦思单人床、一台小电视,到处都是烟箱子。 王向东看了一遭,往床上一仰,脑子开始杂乱地想东念西,不能有片刻平静:瞎四姐到底怎样了?会不会挂掉?扎肚子应该不至于吧。妈的,挂掉也是活该!不过还是活着好,不然自己可就有家不能归了。……如果瞎四儿的事儿不大,她也是懂得规矩的,大概不会跟官面儿上太紧追究,追深了她自己也脱不了骚。只要到时候李爱国和大姐夫他们两边使劲儿,或者再找几个道儿上的朋友摆一摆,估计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顶多赔她俩医药费完事儿,至于以后再怎么做仇,现在也想不了那么长久啦,反正事儿已经出了,左右悔不回去,听天由命吧。 想到头疼,坐起又倒下,一会儿又起来,转两遭,又躺下,心还是乱。一个大活人在这小屋子里圈着,太憋屈。急了就骂秦得利,偏赶这时候出门! 好不容易熬得天黑,王向东溜出去卖了两大包吃的回来,在小铺的时候抓起电话又放下,真不知该怎么跟家里说,忽然觉得自己很操蛋,这么大一老爷们儿,还得叫爹妈操心,又想到儿子,更觉挂念,恍惚间好象已经离家几百天。 草草吃了饭,仰在床上合不拢眼,继续乱想着,困苦迷惶着,不知怎么也就睡着了。转天很早就醒了,又是煎熬。总算捱到中午,秦得利急匆匆地回来了,王向东仿佛得到大赦,总算出了口气儿:快闷死啦。 秦得利心急火燎地问了原委,才笑道:“干的好——不过干得也太明了,事先跟我商量一下就好了,能叫她死得这么痛快?” “你别咒我了,叫她死还不就是叫我死?” 秦得利喝了几口水,起身说:“你先呆着,我这就去探探。” “给大罗打个传呼就成了,快点儿回来。” 秦得利跑出去,果然很快就回来,进门就说:“没事儿了,瞎逼的命还挺大,脾都摘了愣没死,大罗说这贼婆子现在住院呢,呵呵。”王向东迷惑地摸着肚子,来回试探着:“脾?哪是脾啊?”“挨着腰子吧,我他妈也不知道,反正离心脏远得很,摘了以后照样活蹦乱跳。” 王向东长出了一口起,慢慢仰靠在床上,突然又直起身道:“她报官了么?”“忘记问了,大罗就说叫你先别露面。不过看样子不用报就得惊动官面儿啦,市场派出所又不是电线杆子——你那场面的,就是电线杆子也看见啦,哈!” “回头先找找李爱国吧。这里道儿上的朋友有够腕儿的吗?请他们出马给平平——不就花钱嘛!” 秦得利说:“靠死韩三的面子,我还能跟几个大哥说上话,不过真正的‘市级流氓’都给严打进去了,看看新起来这拨儿是不是够威够力吧。到时候咱官的私的两头堵,东方不亮还有西方,这点儿事撂咱哥们儿手里还不是手到擒来?” “抓紧办,你多跑跑,用钱直接说话,我家的存折里还有四万,奶奶个缵儿的,这阵子把我糟践的!眼看着败家。”“你别着急啊,这叫投资!你别净看着破财啊,这事儿只要一平,以后你就小船大桨摇起来啦,谁还敢挤兑你?到时候还不拿土簸箕在滨江道撮钱?——真混起来那些人,哪个不是靠一两场大戏把造型玩足了,然后就起家的?” 王向东振作一下,挺起身来说:“我也不追求当流氓,只要这前进道路上别有人给我下绊子打杠子就成。”秦得利笑道:“不当流氓哪能实现这境界?”“没好人活的路了?”“想当好人您抓紧回厂子当劳模去。”秦得利站起来,说,“我弄俩热菜去,咱喝着聊,难得这么清闲。” 吃过午饭,王向东就轰秦得利出去打探情况,跟“道儿上的”人联络联络,顺便摸摸四姐的脉。 秦得利直到傍晚时才回来,一屁股坐在烟箱上:“人是找了,我们北区的老八,老八说跟滨江道附近玩得大的那几个家伙互相都有串乎,瞎逼四儿算个鸟啊,扎了也就扎了,到时候还得叫她请咱们客——嘿嘿,这事儿要玩到这份上,你以后就更摇啦!” 王向东心里舒畅:“抓机会咱先请请老八!”“不急,你暂时别露面,我一个人给你忙活就成啦,你一露面估计就得出事。”“怎么?” “我去刑警队了,李爱国接见的咱。他说老三是不是跟你有联系?我说我就是来打听三儿的情况的,不知道跑哪去啦。他说你要见了他马上叫他去自首,还能轻点儿。”“操。” “所以这事儿还不能乱来。李爱国可能也是在队里的缘故,当着别人不能不讲官话,得空了我跟大姐夫一块儿约他出来谈。”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九章-折戟沉沙-08 (更新时间:2005-5-1823:17:00本章字数:3987) 转天晚上,秦得利把裹着黑风衣的王向东带进北、东两区交接处的一家酒楼时,高学良和李爱国已经在预定好的雅间里喝上了菊花茶。 第65章 王向东一进屋,还没出声,高学良先急红了脸道:“老三你真是不省心,爸妈都叫你气坏啦!”李爱国则赞叹道:“行啊老三,一手打着夹板,一手还不耽误给人家肚皮放气。当初在抗越前线,象你这样的伤兵早转移到后方勾引小护士去啦。” 王向东长叹一声,先跟秦得利分别落座。秦得利讨好地望着李爱国说:“刚才在路上老三还提呢,说李队就是够意思,一辈子能交一个您这样的朋友,死了都值!”李爱国把茶杯一放,皱眉道:“秦得利你甭净跟我唱喜歌儿,早晚我得办你,你往北区倒腾假烟的事儿别以为我们不掌握。”秦得利急忙赔笑:“您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李队,咱今天主谈老三的事儿,等这事儿摆平了,我单独请您,以后还得靠您照顾呢,您小拇哥一翘,就能把我勾上天,我不仰慕着您那不瞎了眼?”“哼,谈老三的事儿也跑不了你,没有你没完没了地帮倒忙,老三还不至于走到这步哪!” 不等秦得利放屁,李爱国又转向王向东:“本来挨打的事儿我都给你马虎过去了,现在你又弄这么一水,乱上加乱!怎么收场?明摆着把我的话当屁听啊。”王向东气愤地说:“不是我爱惹事儿,那瞎四儿欺我太甚,我宰了她的心都有!”“冲你这句话,就能弄你个故意杀未遂。真是越活越混啊你,挨了打之后我怎么跟你说的?——一口咬定不认识对方,最后弄个无头案就结了,大家都省事,你挨了打也不冤,得过且过吧,该吃亏的时候得吃得下去。象你现在这个倒霉德行,满嘴跑火车,就是没有的麻烦也招上身来,要是在刑警队,每句话都是铁证啊,一句不对路,有可能就叫你无罪变有罪,三年变十年。” 王向东理直气壮地说:“左右有你在呢,你还能叫我坐牢去?”李爱国哭笑不得:“老三我服了你啦,早不就跟你说了吗?公安局法院没一个是咱家开的,你咋就没点儿法律意识呢?再这么走下去,不仅你,就是我都得叫你给拖拉泥里去。” 高学良也抓紧批评自己的小舅子太卤莽,然后安抚大家道:“各位少安毋躁,老三出了这事儿,大家都为难,尤其是爱国这里——他是真想帮老三,不过他的难处你们不知道——现在他们的大队长马上就要下二线了,三个副队都等着提拔,关键时刻啊!” 王向东说:“爱国你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儿,你要真缺资本,就把我一铐,值当我帮你一把。”李爱国不屑地哼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就是!”秦得利钦佩地看一眼李爱国:“李队一看就是红脸汉子,能踩着朋友的尸首往上爬?”高学良忙摆手说:“没那么严重。现在咱的目标就是研究一下怎样把老三这个事儿平稳过渡过去,爱国这里肯定有障碍,咱也得理解,不过爱国——这个事儿还真不能缺了你给使劲儿。” 李爱国喝着茶水,玩儿深沉。秦得利笑道:“先点菜,咱边吃边谈。”然后把菜谱一推:“李队,您先。”李爱国把菜谱一扒拉:“随便吧,哪有闲心吃?”高学良说:“利子去办吧,简单弄几个菜就成。”秦得利屁颠这照办了。 等菜的工夫,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王向东咳了一声,问:“你说吧爱国,我这事儿该咋办?” 李爱国沉吟一下,直望着他说:“跟你明说吧,你的事儿影响很恶劣,已经正式立案了,被你捅的那位也不是好油,铁了心要办你,没个结果恐怕糊弄不了她。” “你就直说吧,我该咋办?”“……跟我去刑警队。” 秦得利先一愣,忽然笑道:“还是李队长玩意儿高,没听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李爱国斜瞪他一眼,刚要发炮,王向东拦话道:“爱国你甭理他——刚才你啥意思?” “我叫你跟我去自首。” 其他人都愣了。王向东忽然笑道:“嘁,自首我找你干嘛?” 李爱国不紧不忙地说:“其实我都替你想圆全了,真的没有比自首对你更有利的了——你别急,听我给你分析——第一,自首有可以减轻处罚的机会;第二,你不能逃不能躲,即使耗过风头了,你的买卖也早完蛋了,况且有家不能回的滋味比坐牢好不到哪去;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你自首就争取了主动,我再跟检察院的战友打个招呼,法院那边,估计大姐夫应该有关系,这样几方面努力,最后弄个缓刑基本不成问题——这样你可以继续做你的买卖,多理想?”“这样最好,老三,你考虑考虑。”高学良说。 王向东眨巴几下眼,看着李爱国:“有根吗?”“问题不大,关键是受害方的态度……”“谁是受害方?我他妈才是!”高学良赶紧说:“老三你先稳当住了,听爱国说。” 李爱国悠然地喝了口茶,说:“这个我也琢磨了,瞎子那边也不敢没死带活地追究,追究深了她也跑不了,甚至还得把更多的人牵进来,到时候她就成了公敌了。”秦得利挪了下屁股,不安地说:“到最后连我都得挂上啊。”李爱国白他一眼,恨恨地说:“哼,要不是冲老三跟我的交情,尤其还有大姐夫的面子,这个案子我是揽定啦,一拨轰能办成连环案。” 王向东揶揄道:“看来是我耽误你立功了。”“爱国没那意思!”高学良呵斥道:“你这么说也太伤人心啦。”李爱国笑道:“姐夫你甭理他,他就这狗松脾气,我们这么多年交情了,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变的?” 秦得利不忍放过表功的机会,一边给李爱国上烟一边说:“李队您放心,瞎四儿那边我来搞定,保证她不敢追究下去。”“你拿什么保证?”秦得利马上把老八准备出头找四姐沟通的事儿交代了,李爱国意味深长地一笑:“不错嘛,你小子认识不少惹惹儿的?”“嘿嘿,不瞒您说,当年咱也是道儿上混的,不过现在从良啦,至少在北区这块儿,我不会给李队找麻烦。”李爱国笑道:“别介呀,你别看我面子,有麻烦可劲儿找最好,你们都不找麻烦我靠啥吃饭?”几个人一齐笑起来。 陆续上菜了,王向东抓空问:“爱国,你说我要真去自首,该怎么说?” 李爱国正色道:“要自首就抓紧,事先跟我联系,到时候我会主动回避,不过下面的人会照顾你——说心里话,我李爱国可不愿意掺和你这种事,我转业以后从来都是铁面无私,没有你我还犯不了这个错误,你害苦了我啦。我还把丑话说在前头,这是我最后一次管你,以后你要再犯棱,要死要活干脆别来拉我下水,我是抓坏人的,不是给坏人擦屁股的——你甭说话,听我接着讲——他们要问你捅人的原因,你就说是生意纠纷,你看人家干得比你好你嫉妒了……” “操!我嫉妒她?” 高学良道:“你听爱国把话说完。”李爱国接着说:“总之你要说你们两个因为生意竞争的问题有好多矛盾,而且你的店被人放火烧了,你也怀疑是她干的,另外瞎四儿的劣迹你也可以谈一些,比如她在滨江道怎么飞扬跋扈一类,我们自然会去调查,估计有人会给你作证,至少大罗可以——这算铺了个序儿。这些都还是次要的,关键是你要把你去她店里的目的以及你带刀上门的想法,说不好就没人救得了你啦。” 王向东道:“我该怎么说?肯定又得编呗?”秦得利笑道:“瞎话我内行——你就说你的刀是准备回家剁肉用的,路过瞎四儿的店时看她那得意样就来了气,想跟她斗斗嘴寒碜寒碜她,没想到说急了,一冲动,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把刀给使上了——李队您看这么说行吧?”李爱国笑道:“以后如果你有机会锛我手里,你把死人说放屁了我也不信你的。”“咳,我能落您手吗?——嘿嘿,我是说我能犯法吗?” 李爱国敲了下茶杯定音说:“老三你把这些话好好消化消化,明天咱再仔细碰碰,我得考考你,不然还真不敢叫你去队里胡说——还有秦得利,你要真有本事,就把这些话麻利儿地传给瞎子,估计她已经跟中区做完了笔录,要她顺着咱的杆子翻供。其他的工作由我和大姐夫做,大姐夫?” 高学良正在沉思,一下醒过来,连说好好。 王向东独自喝了口闷酒,苦笑道:“自首。自首是不是有点栽面儿啊?” 李爱国说放屁——“要不我直接把你抓进去?”秦得利帮腔说:“对呀老三,这有什么栽面儿的?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最后能把事儿平掉算本事。” “好,爱国,明天我就到你那自投罗网去。” “对,投奔李哥准没错。” 李爱国斜秦得利一眼:“啥叫投奔?你小子少跟我称兄道弟,以后你最好收敛点儿,别逼到绝路的时候再怪我没提醒你。”秦得利争辩道:“我良民,我良民的干活啊。”高学良感慨道:“老三跟利子你们都听着,这回爱国可是担了风险掺和这件事,你们心里都要有个谱儿,不能给他再找麻烦——唉,爱国啊,你的心情我最能理解,咱俩都是给国家做事的,儿戏不得啊……” 李爱国说:“姐夫咱一家人不说这些,说句不好听的,咱的亲戚朋友一辈子能犯几回法?求到我头上了,我能怎样?如果不是伤天害理坏透良心的大事儿,我也不好意思大义灭亲啊。大家都是人嘛,是人就得有感情不是?”秦得利马上赞美道:“说的好!李队您不干警察了,要在道儿上混,准是一大哥级的!” 李爱国不由得皱了下眉头,脸上有些不悦,他很讨厌秦得利这样的吹捧,什么道上道下,他认为自己现在跟那些街头混混是绝对没有可比之处的。 第66章 当晚把事情落实了,大家分两拨前后离开,高学良和李爱国先出去,走到路上,高学良叹息道:“唉,我这个小舅子真叫人头疼,有这么个亲戚朋友,咱这个芝麻官当得也不塌实啊,真不知道他哪天就给谁惹了祸。不管他又不行,管吧,又难免不犯错误。”李爱国笑道:“你真这样想啊?其实我又何尝不为难?这些小事总还好说,要是惹了大祸,我也没办法。姐夫,这个事儿过去以后,咱得一起给他上上课了,象秦得利这种狐朋狗友,一定得叫老三跟他们断了,人以群分啊,长久了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李爱国说完,招呼了两辆出租车,跟高学良道别后先上车走了。高学良望望后面,王向东和秦得利还没露面,不由得摇头叹了口气,跨上了另一辆出租车,很快远离了酒楼。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九章-折戟沉沙-09 (更新时间:2005-5-219:07:00本章字数:1729) 和李爱国见过面后,王向东回去又跟秦得利核计了半晚,最后也认为李爱国分析得在理,关键是秦得利对摆平瞎四很有把握,瞎四这关一过,其他就都是官面儿上的把戏了,凭李爱国和高学良的关系,应该是操弄于股掌之间的小事。 天亮后就给李爱国打了电话,叫他来接自己,李爱国说了句“你好大谱儿”,还是抓紧开车过来了。见面又跟王向东复习了一遍昨天的功课,才放心地叫他上车。 李爱国他们一走,秦得利就去找流氓老八。老八并不行八,老八其实是“老疤”的谐音,“疤”是指他从嘴角到耳根的一条显赫的功勋疤,火拼时候留下的。老八不含糊,见了秦得利,当场就跟他去了医院,辗转找到四姐,四姐正吊着瓶子输液,嘴里吧唧吧唧嚼着橘子,陪床的是姓秦的小白脸。 秦得利进去招呼“四姐”,扬了扬手里的水果篼子,顺势放在床边。四姐愣了一下笑道:“……你不是秦得利吗?我应该见过你。” “亏你还记得我,要不我该伤心了。” 四姐的目光停在老八脸上,秦得利赶紧介绍:“这是老八,北区的,听说了这事儿,跟我一起来看看姐姐,妈的老三也太不是东西,吃炸药了咋的?怎能跟姐姐这样?”四姐把目光从老八脸上移开,无所谓地说:“听说过老八这名字,在北区也是个混的啦。”老八不觉歪嘴笑道:“利子说的没错,姐姐果然见多识广。” 四姐冷笑道:“你们来干嘛?给那孙子当说客?你们告诉他去——这个事儿没完!谁来也不行!”秦得利忙道:“姐姐别把话说那么死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切,我给他方便?下回他就敢扎我心口窝!我这回要不把治出屎来,以后滨江道里是个鸟屁都敢啄我两口,我还混个蛋啊!” 老八大度从容地摆了下手,拦过话来说:“姐姐我理解你的心情,在气头上呢?咱先不下结论,我今天过来就是先看看四姐,顺便约个时间,找几个朋友一起坐坐,好好把这个事儿摆一摆,该怎么了结咱怎么了结,最终目标就是大家和气大家发财嘛。” “哼,约几个朋友聊?你的朋友还是我的朋友?想给我摆鸿门宴?”“姐姐这话不挨着呀,刚才你还说呢——老八好歹也是个混的,能做出离格儿的事来?” 四姐冷笑道:“老三怎么不敢亲自来?我躺在床上等他!”秦得利坏坏地抿嘴一笑,没说话。四姐说:“算了,你们先走吧,这事儿怎么解决轮不上你操心。冲你找这个帮手,就没的谈了。”老八脸色当时就不好看,刚要言语,四姐烦躁地说:“小秦你看看大龙他们咋还不来?” 秦得利刚要动,小白脸的“秦”已经起身跑到窗前观望。老八愣了下说:“敢情四姐跟大龙还有串乎?” “大龙是谁?”秦得利问。“北区的双龙兄弟没听说过?现在跟我对立面儿。”老八摸了一下嘴角的大疤瘌说,神情恨恨的,多少有些怯场。秦得利心里忽悠了一下,觉得这事儿要崴泥。看样子老八不象能降服大龙的。 老八看看窗户,似乎心虚,然后说:“四姐这样吧——我等你话儿,究竟想怎么解决,你想清楚了,别逮着蛤蟆攥出尿来大家都好过——回头我让鲁将军跟你再沟通沟通,今天咱就不打搅了。”说完示意秦得利先走。 两人出了病房,秦得利立刻急道:“这就得了?我怎么跟老三交代?”老八说:“谁说就这样了?事情得慢慢来,妈的我哪知道这个瞎逼这么难缠?事先你要说她跟北区的人有勾,我也有个准备啊。”“操,闹了半天你也是没根呀?当初你怎么答应我来着?” 一看秦得利真急了,老八也红起脸来,怒道:“你他妈跟我嚷啥?是你求我还是我求你?要不冲死鬼韩三的面子,我掸你个蛋子?二分钱韭菜你还想拿一把咋着?”“嘿我操你大爷的,你不就会吹牛逼嘛!刚听见大龙的名字就蔫儿了,你跟我贼横个鸡巴?” 老八猛一扒拉秦得利,一边大步走开一边骂道:“你个孙子还爱办不办,大爷不伺候了!”一路横行着走远了。 秦得利站在那里傻了——万一这事儿摆不平,老三可就苦了,后面可能带拉出一大批啊,这还不打紧,至少他还能一跑了之,不过答应老三跟李爱国的话最后吹了泡泡,以后还怎么在九河呆?老三不理他还好说,李爱国这个穿制服的要是黑上他了,后半生都未必消停得了啊。 艰难困苦地想了一阵子,秦得利毅然反身,向瞎四姐的病房走去。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九章-折戟沉沙-10 (更新时间:2005-5-2217:33:00本章字数:3175) 王向东这里倒是一马平川,放电影似的把笔录做完,先按“过失伤害”的罪过看守所关了,进去前李爱国跟号房里的“鹰头”招呼过,也没人难为他。转天下午,中区刑警队就派人把王向东接了过去,重做了口供,基本就是在敷衍程式,暂时也没多生枝节。王向东回号房的时候,那神态几乎可以用意气风发来形容了。这样在看守所呆了半个多月,王向东就被取保候审了——当然是李爱国和高学良活动的结果。王向东喜气洋洋地出了门。外面,秦得利跟陈永红、何迁、大罗在等他。王向东大声打着招呼,象得胜而归的英雄。 陈永红耷拉着脸不理他,何迁赶忙招呼大家上车:“先去饭店,给老三压惊!”陈永红说你们去吧,我先回家照顾老的小的了。陈永红走了,王向东毫不介意,高兴地上了车,先去饭店喝了一顿,喝到半路,秦得利笑道:“朝里有人好办事,一点不假,妈的,我还一直担心呢,以为老三这下掉坑里爬不上来了哪!” “你个乌鸦嘴少说话。” 秦得利怒道:“老三你不知道,瞎逼四儿真不开面儿呀!她那意思是要把你办掉,可她一女玩闹能干得过政府吗?李队跟大姐夫这次可发了威啦,哈哈!” 王向东不屑地问:“瞎四儿嘛意思?”“先说那个老八,敢情是个假流氓,半路尿裤了,哥哥我单枪匹马去会瞎四儿,她说啦,不把你送牢里去可以,不过有一条件:王老三必须在滨江道消失!她接手你的服装店。不然绝对不叫你好受。”几个人一起说:“她吹牛逼哪!”王向东说明天我就回滨江道摇去!让大伙都看看:我胡汉三又回来啦!秦得利说对——这工夫不抓紧玩造型还等什么? 傍晚回了家,王老成先是一顿横竖不管的臭骂,王向东低眉顺眼听着,然后跟宝贝儿子一通狂欢,家辉问:“老爸你又去进货啦?”王向东笑,他知道这是家人哄孩子的台词,也就顺口应了,陈永红气闷闷地哼了一声。 王向东闹累了,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回屋死睡。转天起来果然去了滨江道,看见自己的门脸儿愈发惨淡,架子上除了“大罗制衣”的西服还象点样子,其他都跟地摊儿货差不离了。王向东不觉先着急一下,接着就溜达着跟大大小小的老板们打着招呼,一路走过去,很轰动。 到了四姐的店前,看一看,小白脸跟伙计在。王向东招呼道:“秦弟,姐姐哪?伤好了没?” 小白脸一看春风得意的凶手,当时吓了一跳,赶紧向后退步,倒是伙计胆大,主动笑道:“三哥啊,四姐还歇着哪,您还不错?”王向东拍拍胸脯:“听听,越活越精神啊,回头给你们老板兼老板娘捎个好儿,就说我老三还惦记着她哪!我那一下子要是太重了,也叫她多担待吧,我就这脾气,谁拿我也没辙!回头我买点儿海货给她好好补补,呵呵。” 招摇了一通,王向东真的是扬眉吐气,他估计晚上瞎四姐就能得到消息,非把刀口气开线了不可,哈哈。 没想到王向东得意了没有十天,中区刑警队突然又把他“收”了回去,重新审讯——这次换了人。 这位警察针对以前的“原始口供”提了几个厉害的问题。 第一,根据夏清(四姐)以及几个目击证人的说法,当时王向东根本没有和夏清发生激烈的现场冲突,王向东是突然出刀伤人的,按常理推测应是有备而来,故意伤人的迹象很明显。 再有,王向东无法说清刀子的来源,而据调查,那把刀是从别人的肉案上强买的,按常理也说不通,没有人为了回家剁肉而到肉铺强行买刀,只有情急之下才会有此悖理的举动,所以可以推断王向东买刀子是出于某种不能克制的冲动,回家剁肉恐怕难以有这样的激情吧? 第67章 王向东有些懵了:事情咋急转直下了呢?这个言辞犀利的家伙是个什么来头?不及细想,稀里糊涂做了口供,签完字,警察又拿出一份讯问单,接着问他:“跟山猫是怎么认识的?” 这话来的突然,王向东一打愣的工夫,对方不屑地一笑,透露道:“甭藏着啦,秦得利也进来了,你们那点事儿我们都掌握,现在就要你一态度,争取主动对你有好处。”王向东知道完了,李爱国想帮他掩盖的东西这下全出来了,看来遮掩不住啦,现在唯一要把关的,就是别把爱国牵扯进来,要不可就太走板儿啦! 在对方的引导下,王向东费劲地把事情的前后启承都交代了,负责审讯的警察翻翻讯问笔录,满意地说:“王向东,你还算清醒,山猫他们后来做的事你当时并没参与,你交代了,就没你什么事了,不然,至少打你个包庇——怎么?听说跟北区的李副队长还是老同学?” “一般吧,以前的邻居,现在咱高攀不上了,人家是人民警察,我是犯罪分子。” 王向东在笔录上挨页签字的工夫,进来个便衣说:“队长,东区来电话了,说秦得利那小子没在家,屋里的烟也都没了,估计是听见风声逃了,他们已派人到火车站堵截,他肯定会往广州跑。”“马上给广州发协查通告,连山猫和朱老板那伙人一起抓!”王向东抬起头,怅然道:“秦得利没抓住啊?” “怎么?后悔自己说得多了?”队长抓过笔录又翻了翻,吩咐道:“带下去吧。” 王向东满心空落和懊丧,跟着警察出去,被重新交给看守所的管教了。这次进了一个陌生的监舍,大家对他就没那么客气了,当晚睡在马桶边儿上,早上醒来腰腿阴疼。 一个礼拜后,逮捕证到了,上面写的是“故意伤害罪”。王向东当场急道:“咋又成故意啦?我是过失伤人啊!”“你知足吧,去广州抢劫那场事儿都没给你安上,你还想争取一下咋着?”送捕票儿的刑警让他抓紧签字,完差走了。 风云突变,让王向东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想找李爱国和高学良,一时又联系不上,快急死了。 其实在外面,李爱国、高学良真的比他还急,尤其是李爱国,整天都坐卧不安,生怕王向东吃不住劲把自己给抖落出来,那样不要说升职,就连这身制服还能不能保都不好说,毕竟除了一个复员军人的身份,再没有别的靠山可以罩他。李爱国暗暗发誓:这种好事将来可不能再做! 听说检察院已经开始起诉王向东,李爱国又架不住高学良的催逼,勉强给转业到检察院的战友打了个电话探底,对方说“这个肯定得判”,李爱国也就没再多言语。他知道凭他的身份,根本不该再陷到这个事情里面——能否帮到朋友倒在其次,关键是自我的前程也缺少足够的依托。一时间李爱国居然感觉到少有的孤独。 他不知道在这个案件的背后,夏清那边究竟都动用了什么关系,居然能这么迅速就把王向东再抓回去。各中奥妙他也不敢贸然去打探了,只能在队里装憨,一边勤勉地应付手头的几个小案子——现在他迫切地需要做出成绩来,把自己在领导心目中的好形象继续巩固住,至多再有半年,老队长就退二线了,现在他跟其他两个副队在岗位竞争上并没有明显的优势,所以出成绩是他唯一的出路。 高学良打来电话,说法院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只要检察院这里再松一下口,就能争取给王向东判缓刑,叫他再给努力一把:“你的战友不是正在检察院吗?”李爱国犹豫道:“可惜他管不上老三这个案子。”“是官三分通,你们公检法是一家,这个事儿还不好办?爱国,就看你的了。”“……好吧,我试试看。” 放了电话,李爱国烦躁起来。他想起自己刚分进公安口的时候,曾跟王向东开过玩笑,说一定会干出个样子来,不辜负这身制服,就是他王老三犯了法,他也要亲手把他抓进来,可现在……唉,人算不如天算啊,而且这人情两字,真的比头顶的国徽还要重似的,不在当事不知难啊。而且说到心里,他也觉得王老三该抓该判,如果真的叫他逍遥法外,他李爱国的心理上也会不安,虽然他实在希望王向东能平安无事。矛盾。可是……可是他的难处又不能明说,那样大家会怎么看他?他们的老队长还不就是因为黑着一张脸六亲不认,最后弄得众叛亲离,甚至在本系统内也是不得人心,只靠着一张张奖状维持着疲惫的荣誉? 苦恼了半晌,李爱国还是慢吞吞拨通了检察院的电话:“哥们儿,晚上出来坐坐吧,烦。” 乱马卷二:凌乱青春(1979-1987)第九章-折戟沉沙-11 (更新时间:2005-5-2322:44:00本章字数:4113) 开庭了。 王向东穿着中区看守所专用的黄马甲被带上法庭,大概扫视了一眼,下面稀落地坐了一些来旁听的观众。前面靠左挤着的都是他的家人和朋友,右边有几个滨江道的店主,四姐也赫然在内,穿了件喜色的大红防寒服。 王向东在心里暗骂一句,站到审判台前,下了手铐,一句句回答问题,无聊地验明正身后开始进入正式程序。检察院的公诉人很厉害,言辞激烈,王向东不满地端详着那张年轻的面孔,想不起自己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整个起诉内容,对当事双方的个人恩怨轻描淡写地就过去了,王向东估计山猫他们可能都没有归案,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而且这样一来,李爱国应该也不会被牵扯进来,更好,只要有“自己人”在外面,案子就不会对自己太不利。 高学良请来的律师,是个小老头儿,小老头倒是很卖力气的替王向东辩护,一直把案子性质往“过失伤害”上带,公诉人也不示弱,双方又摆事实又讲道理,瞎四姐的伙计和秦姓小白脸也作为第一目击证人亮了回相。辩护结束,轮到王向东自己做最后陈述了。 本来在看守所里,那些不知真懂假懂的家伙们已给他上过课,说这个时候一定要深刻检讨自己的罪行,同时向受害人表示最大限度的歉意,越孙子越好,有啥好态度都得变着法儿地使出来,要能把法官给感动掉泪儿了才叫牛逼。可一到法庭上,瞎四姐那身火红的防寒服扎了他的眼:这不诚心来向我挑衅的吗?心理一不平衡,话也走板儿了:“尊敬的法官,我王向东犯了法,对不起党和父母的教育,这事儿也给夏清造成了一定的伤害,虽然是我一时冲动扎了她,可她也不是好东西,我不扎她别人也要扎,早晚她妥不过去这一刀。她勾结流氓打击为国家富强做贡献的个体商人,欺行霸市,为非作歹,民愤极大,我是为民除害,而且做得正大光明,唯一的遗憾是触犯了国家法律,政府要执行政策,我认罪伏法,无怨无悔!但瞎四儿这样恶贯满盈的家伙也绝对不会有好下场,我对政府还是有信心的!”旁听席上一片哗然,王老成骂他混蛋的同时,四姐那边有个人高喊了一声“严惩凶手”,检察官赶紧敲桌子制止骚乱,宣布休庭,择日宣判。 王向东心胸豁然,傲然挺立,借下台的机会鄙夷地看了一眼瞎四姐,把嘴用力向一旁撇去,四姐满脸通红,看不出是气的还是衣服衬的。 突然,王向东愣住了——旁听席的最后面孤零零站起一人来正眼巴巴望着他,也穿着红色的防寒服。是米彩儿。没错,是米彩儿!怎么会是米彩儿?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王向东一直歪着头,直到被带出审判厅押上警车。在回看守所的路上,米彩儿的影子还是塞满着头脑,挥之不去。 回了监舍,跟大伙说了状况,赢得一片叫好和笑声,几个家伙说:“这下你完蛋了,本想判你两年,你自己给折腾到五年了。”王向东横眉道:“输人不输阵,咱能叫她一女流给镇乎住了?与其装孙子出去,还不如潇洒一把在里面熬着哪!将来回了社会还能挺直了腰杆做人。”一个二进宫的老犯儿笑道:“兄弟你真浪漫啊,我他妈还是喜欢在外面当孙子,你以为里面这么好呆?” 正乱侃着,管教在探视口喊王向东,一回头,飞进一封信来,王向东赶紧过去抓住。信已经开封,经过审查了,信封上没地址,只有“王向东”三个字。这种信的来路一般都是来人直接送到看守所的。 “谁给我写信?”王向东边嘀咕边打开看落款,只有一个字:米。 急忙看信: “向东你好,我是彩儿。 本来是来跟你道别的,没想到要去法庭上见你,真的很意外。想说的许多话也不要说了,不想叫你更难受。 年前我就要去美国了,陪我先生去考察,将来是否回来,还不确定。所以这一面也许是我们的最后一面,真不甘心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回忆,法庭上的一幕对我打击太大。 听何迁说,你应该很快就能出来,希望如此,愿上帝保佑你。我现在信仰基督,有信仰是好的,信仰使人懂得宽容和爱。 出国前如能和你见面最好,这些年的经历我想叫你知道,这样我才会没有牵挂地走。万一我们不能相见,你问何迁好了,他一直和我有联络,先前是我不叫他告诉你我的情况的,你也不要怪他,以后你可以慢慢问他。 不论怎样,我没有要你为我内疚的意思。你是我的第一个爱人,也是我至今未能忘怀的朋友,多年来知道你一直过得很好,替你高兴,并且不忍来打搅你。 第68章 现在我要走了,突然控制不住想和你做最后的倾诉,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 不论天涯海角,我都会为你祈祷,希望你遇难呈祥,重新振作起来。我爱你,上帝也会爱你,相信上帝是仁慈的,命运也是仁慈的。 米。即日。” 王向东一边看着,旁边的人一边乱糟糟评论着,一个说他牛逼,连这么高级的马子都挂上了,要出国啊,一个说看出来了,这小女是想最后再跟你温温旧梦哪,可惜你在这里,要是在宾馆就有戏啦。这话要在外面讲,王向东早急了,可在“里面”他只能忍着,他知道大伙都没恶意,憋坏了而已,互相找开心吧。 信在大家的手里传看着。王向东仰在铺板上,切身体会着一个叫做“心潮起伏”的成语,久久不能平静。除了“上帝”两字叫他觉得可笑外,彩儿的每个字都象一根纤细的小指头,撩拨得他心弦荡漾。他没料到这些年里何迁居然一直跟彩儿有联系,这使他懊恼甚至嫉妒。不过他更想知道的是彩儿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既然就要出国了,应该是很不错的吧,可字里行间又仿佛有许多苦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真的这一去就不再回来了吗?那么这最后一面对他就无比重要。 王向东猛地坐起来,问旁边的一个二次犯:“开庭以后几天能下判决?” “一般一周,十天半拉月也是它。判决下的晚往往是好事儿,说明你家里在活动着,争取给你个好结果啊——当庭判的最惨。”“妈的,明天就下判儿吧,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几个人笑起来,说赶着去杀头的都没有这么急。 一个胡子拉碴的家伙冷笑道:“老三,你也太乐观了吧?上次我进来的情况跟你差不离,也是拿刀子把人扎了,还没动着肚子里的玩意儿哪,就给判了六个。告诉你,你这属于重伤害,三年起步,上不封顶,想出去啊,除非你爸是公安局长!”“你舅舅是市委书记也行啊。”旁边一个调笑道。 王向东懒得搭理他们,一耷拉脑袋,盘腿坐在铺上,紧皱着眉头让乱乱的心努力平静些。 接下来的日子就显得很难熬,几乎每天都在想米彩儿的事,那封只有一页的信纸已经翻看得飞皱了边角。王向东发现自己这样粗糙的一个人,内心里居然还是有着无限温柔的,只是这温柔一直潜藏着,象蒙了一个大盖子,等着被谁的手揭开一条缝隙。当这条缝隙突然开启时,他才感觉到外面的阳光和空气是如此珍贵,原本满不在乎的心理几乎崩溃。如果现在能重新开一次庭,并且只要他态度够好几可以减轻处罚快快放他回家的话,他相信自己不会再在乎瞎四姐的装束和脸色,他会好好地跟她道歉,左右先出去再说,因为有个人在等他,在等着和他说最后的知心话。他一直在等这个时刻,当它来的时候,他却没有接受的自由。 外面的消息一点儿也传不进来,只能这样孤独地等待、孤独地渴望。 王向东还是相信着自己会没事,虽然他没有当公安局长的父亲和当市委书记的舅舅,但他有不上不下的黑白两道的朋友,他们一定会把事情办理得出乎想象的漂亮。然后就是他的自由。 开庭后的第八天,象等待了一个世纪般的结局终于到了。下午三点多钟,外面门响,同时大喊“王向东”,号房里的所有人都兴奋了一下,纷纷说:“下判啦。” 王向东更是被电击了一下似的突蹦起来,高亢地答了声“到”,冲了出去。 - 法院的人是直接来看守所送判决书的,宣判地点就在接待室旁边的值勤岗里,仪式也很不严肃。王向东还记得两个人中的一个正是他的审判员,女的,问了他的姓名后,很不负责地就推过一张纸来,用菜市场报价一般口气说:“四年。”另外还有两万多的赔偿。 王向东感到自己被冰镇了,一下子从头凉到脚后跟:妈的这玩笑开得有点儿大了吧?李爱国、大姐夫还有秦得利都是干什么吃的?还刑警队长呢,还政府官员呢,还牛呼呼在道儿上混过哪! “还琢磨什么哪?签字吧~~四年算最轻的了,你这种致人重伤的情况判个七八年都是小意思。”男法官敲着钢笔,显然有些不耐烦。 “签!”王向东一边恶狠狠地在“判决告知”上签字,一边示威似的嘟囔着。 往监舍走的路上,王向东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米彩儿不是说命运是仁慈的吗?唉,女人的话总是靠不住。可那些哥们儿怎么也掉了链子呢? 现在相信李爱国的话了——法院确实不是他们家开的。 接了判决,就得从“刑拘号儿”转到“已决号儿”去,王向东满怀郁闷地搬了“家”,在新号房里没精打采地缩到墙角眯起了眼,只在心里翻腾着。 米彩儿是见不成了,恐怕将成永绝。家底儿也都赔给了瞎四儿,服装店还靠什么维持?前功尽弃,前功尽弃!将来出来了,连单位也不能再回,肯定开除啦,到时候自己真的还不如当年的何迁哪! 又想到家里,爹妈怎么接受这个结果?尤其老爷子那么好脸儿好面儿的人,还不叫他给气疯了?不孝啊!四年,四年后他三十有二,老爷子也快七十了,儿子也该上学了啊——儿子叫他的心厉害地疼了一下,这是他才意识到自己平时跟儿子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要是能放他出去,他宁愿不干买卖了,专心在家里陪儿子玩上四年。而且——陈永红会等他吗?他有理由要她等他吗?虽然对陈永红他不会有刻骨铭心的留恋,但毕竟她还是孩子的妈啊。如果是彩儿,情况就不同了,唉,当年爹妈咋就死活看不上彩儿呢?要是娶了彩儿,生活可能就是另一个样子了。 家破人亡。王向东轻声说了句:“家破人亡啊。” 就这样结束了?一切就象一场梦。米彩儿,红轧,跳蚤市场,滨江道,掉包,火灾,甚至自己的生命,都仿佛虚空起来。当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他不知道三十多岁还叫不叫年轻,三十多岁还会有十几、二十几时的激情吗?即使现在,仰在逼仄的监舍里,他已经感觉着迟暮的气息,绝望、疲惫,不想动弹懒得出声。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一章-躁动岁月-01 (更新时间:2005-5-2610:04:00本章字数:2690) 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出得夔门欲向东,丈夫只说天地宽。 山中无路凭脚量,急流世故有危岩。 得意难免顶风笑,吃亏想到老人言。 画水无风转头空,回眸一笑信前缘。 第一章: [王向东刚入狱时,外面的政治气候正好,何迁、大罗的生意都蒸蒸日上,而原来的生意倒闭了,地盘被四姐笼络过去,然后陈永红也和他离了婚。丰子杰出狱了,刚跟秦得利勾搭上准备东山再起,就跟北区的大流氓大龙起了冲突,大龙的酒楼被烧以后,被李爱国列为嫌疑的丰子杰决定离开九河另谋发展了。接下来的一年,政治气候动荡不安,经济形势琢磨不定,王向东那些正待大展身手的一班朋友都进入了谨慎迷惘的彷徨期。] 1, 八八年的春天,对滨江道的个体户来讲,是个充满希望的季节。新的宪法修正案重新确认了私营经济在社会主义所有制中的合法地位,很多人开始准备大干,以前那些试探性的动作变得大手大脚起来。大罗通过高学良的帮助,获得了首笔二十万元的低息贷款,开始筹备扩大自己的事业了,这工夫,其他人也没有闲着,都削尖了脑袋往钱眼里狠劲地扎。 4月底,北方的城市里柳树已经蓬勃地绿起来,很多年轻人还不舍得脱下刚刚时髦起来的马海毛外套,虽然这样的装束已经显得臃肿。四姐在自己的店面前悠闲地磕着瓜子,一边望着川流不息的客流微笑着,那些赶时髦的家伙们捧了她小半年的场,去秋今春这两季的马海毛,真的叫她发了笔肥财。 有时候看着货位上那些被叫做“马海毛”的好看的安哥拉羊毛衫,偶尔会想到王老三,她觉得多少还是应该感谢他一下,没有他,也许就没有这个机会呢,虽然那场官司也拖了她的后腿,叫她的生意停滞了一个来月,黑白两道上下打点又使她颇有破费,不过这些投资终于还是有回报了。 这不?市场管理处的焦处长来跟她打招呼啦,说最多到5月中旬,就可以再租给她一个店面,这是个好消息,尤其叫她愉快的是:这个店面正是前面的“家辉服装店”。 王向东被“劳改”后,因为“家辉”的租期还没到头,店里又有剩余的服装,慕超歇班时还是要去开门坐守,能卖一件是一件,这时李淑娟早已被放回家去,也剩些费用。这样断断续续地支撑了近半年,该续租了,王慕超就提前找到管理处,说下一期不再干了。焦处长早得了瞎四姐的好处,又一直记恨着王向东对许凤的态度,要不是顾念高学良的面子,他早给“家辉”把烧红的小铁鞋穿上了,所以王慕超一来告知退租,他忙不迭地就透露消息给瞎四儿。 半个月后,“家辉服装店”换了招牌,四姐在一片鞭炮声里笑成了烂柿子。招牌上“四姐服饰分店”几个大字在硝烟里红艳着,阳光也在硝烟里晃,似真似幻。 这时候,在监狱里呆了大半年的王向东,心态已经逐渐平稳下来,大半只是由“习惯”所催生的麻木而已。 第69章 刚进来的时候,他真的不适应,看什么都不顺眼不服气,结果被犯人里的“人头儿”号召大伙群殴了他几次,还被关了一个礼拜的禁闭。管教根本不听他的申诉,在这里打架就是违纪,就要受处罚,没有讲道理的规矩。后来李爱国拜托了一个战友的关系,才重新给他调了队,安排了一个小组长当,只负责管理一个号房,并协助“大杂役”收提工,不用再上劳改一线做苦奴了。 转到新监区后,王向东突然就想开了,既来之则安之吧,毕竟自己确实是罪有应得。一句话,入巷随弯,进了监狱就要认真地混监狱,想别的都是瞎扯。 逐渐地,王向东乖觉聪明的脾性被发挥出来,原先的江湖气也帮了他的大忙:这里面讲究这个;再加上外面的几个朋友轮流给他送钱进来,没有很多,但也足够他撑门面了,这样在新监区只一个来月,他就跟那些“大哥”们混到了一个“槽子”里。流氓的生活是豪爽、义气和快活的,即使在大墙之内也不妨碍他们趾高气扬,那些敢跟“政府”叫板的人都会受到尊重。有时候王向东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这里似乎本来就是他该有的归宿。 家里来给他接见过两次,都没有带孩子,王老成说这种鬼地方绝对不会让家辉来看,陈永红两次来了,几乎没说什么话,一直是绷着阶级斗争脸,只有一次离开时落了两滴泪,羞辱而绝望的样子。服装店关门的事儿,王向东还不知道,大罗他们也没有告诉他,只按王家的意思,跟他说生意还凑合。 这次来接见的是何迁和大罗。见了何迁的面,不由得想到米彩儿,问了两句,何迁说已经出国了,临走给王向东留了一千块钱,要他在里面好好改造,毕竟还有将来。王向东感伤一下,没有深问,其实他更想知道米彩儿这些年经历的是怎样的生活。 为了暂时回避米彩儿带给自己的混乱,王向东转移话题问:“丰子杰应该开放出去了吧,可惜我们没能分在一起。”何迁笑道:“这有什么好可惜的。”大罗嘟囔着说:“本来正月就该回来,可那小子不省事,因为打架把四个月的减刑给泡汤了,要六月初才能开放。” “那也快了,还有十来天嘛——呵呵,他知道我进来了吗?妈的,我们俩这是玩儿的哪出?”然后又转向大罗:“先前咱还核计着等他出来拉他一把呢,没想到他还没出去,我先撞里面来啦。” “哼,怨谁?你这狗脾气也该吃点儿亏了。要不,现在外面的形势多好,全国人民都掉钱眼儿里了,等你出来哪还有地方搁你这膀大腰圆的?” 王向东说:“刚进来时候我还真绝望了,可后来我也想开了,天塌下来哥们儿也得站着死,只要我的店还在,出去以后不出三年,我又是一大户!”“店?”大罗叹息一声。何迁抢先说:“老三你甭担心,不管外面怎样了,将来你回了社会,我们都是你的坚强后盾,咱重整河山,十年不晚。” 一阵铃响,王向东怅然道:“妈的,时间到。” 何迁一边起身一边说:“我们各给你留了五百,还有彩儿那一千,一块儿给你上帐了,这几个月我就不来了,忙。” “忙好。”王向东说着也站起来,接见大厅的门口,管教已经在吆喝大家各归各所了。 何迁忽然回头喊道:“老三,有封信给管教啦——嫂子的!” - 陈永红来的是一封“吹风信”,王向东看明白了,人家没心思跟他过了。她说王向东这一步步算把她的心给伤凉了,暖不过来了。王向东心里郁闷,除了顾虑儿子和两个老人的感受,自己倒没什么不舍,想想,写了回信,说什么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啦,你我本来就不属于同一起跑线的啦,现在才分手都是错误啦,最后表态,让陈永红大步走出去,别背包袱。 七月要冒头儿的时候,王向东就在接见室的单间里见到了陈永红,默默地签了离婚协议。 [10月26修改至此]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一章-躁动岁月-02 (更新时间:2005-5-2817:39:00本章字数:2714) 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丰子杰出狱了。 半个月后,秦得利丰子杰一起来看王向东,五年的大墙生涯,除了使他的脸看上去有些惨白外,乍一看间,整个人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身体居然略略有些发福似的。王向东望着丰子杰哭笑不得,丰子杰也是感慨:“你刚给我接见完,我这又来给你接见,咱俩犯了什么瘾了?” 王向东说:“你能出去最好,咱那个服装店又有救啦。” 王向东直到这时才意识到丰子杰进监狱前跟他还是合伙人关系,“家辉服装店”说到根儿上,应该还有人家丰子杰一半呢,以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总觉得那是自己拼出来的成绩——一瞬间有些惭愧,觉得在感情上对不住丰子杰,如果自己不进来,“家辉”的所有权问题是不是还会叫哥俩有番摩擦呢?不过现在也好,自己进来了,轮上丰子杰单练了,扯平,以后哥俩都在外面了,谁也甭说自己的功劳大,都是共患难过来的。 没想到秦得利撇嘴道:“你还服装店哪,早黄逼啦!” “啥?” 丰子杰苦笑道:“是关张了,我要早出来几个月恐怕还有救儿,谁叫我又打架了?减刑也免啦。就是不该咱发这行财,跟它着急没用,在里面就说里面的话,好好混劳改吧,我等着给你接风。” 王向东茫然了半晌,才晃了晃头,长出一口气:“憋闷死我,你们俩要不来,他们不定还瞒到我啥时候哪!算了!杰子你说的对,就是不该咱挣这行钱,我不想它了,有什么事儿出去以后再说。” “这就对了。” “你们哥儿几个在外面好好发展吧,将来我要是要了饭,也有个去的地方。” 秦得利两人批判了一通王向东不健康的想法,又聊了些家常,丰子杰说我去看老爷子跟老娘了,老爷子身体好象不太好,经常胃疼,王向东说多半是叫我气的,唉。 问到丰子杰日后的打算,才知道他现在居然又跟秦得利合在一起弄假烟呢,便觉得风流水转得很是有趣,不过一提状况,丰子杰就先火了,大骂北区的大龙不仗义,说早晚要叫他知道丰爷的厉害! 当时不及细问,几年以后王向东才慢慢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 回头说起来,丰子杰刚出狱那天,朋友们伴着丰娘来接,约好先到“旺旺”为丰子杰接风。车到南京路,再开一会儿就是滨江道了,丰子杰忽然问:“没见着李爱国呀?”何迁赶紧说:“爱国今天也不能来,不过他约咱们明天去北区聚聚呢,在龙兴大酒楼,档次绝对有。” “小子当刑警队长了?跟我不成死对头了吗?”丰子杰舒心地笑起来,很快又问:“明天李爱国在‘龙兴’请客?” “对。” “‘龙兴’的老板是大龙吧。” 秦得利说:“一家龙兴,一家龙腾,都是他的,你咋知道北区的事儿?” “哼,在里面什么能瞒得住?五湖四海的人都有——听说这个大龙可是一顶一的大流氓,我在里面遇到两个替他顶缸的,月月两千现大洋往里面顶啊,那俩王八羔子在里面过的日子比劳改队长还淤,幸福得都漾出来了。” 丰娘说:“你别净把这些人当榜样!”何迁笑道:“丰娘您落伍了,现在不分五行八作三教九流上下道,黑猫白猫瘸猫瞎猫都有光荣的机会,能逮着耗子就叫好猫——你们说那个大龙我也听说过,不就靠打砸抢起家吗?俗话说常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可人家还就通身光溜,保养得一个小疤瘌都没有。甭管外面传扬得多厉害,说他身上背着几条几条人命,都是扯淡,谁看他进过一次局子?怎么回事儿,不服气人家玩意高不成!我在‘龙兴’也请过两回客,有一回有俩派出所的,进了龙兴就叫喊老板,我以为他们能耍横吃白食呢,正高兴着,大龙出来了,头一句就是:你们俩鸡巴玩意又烦我来了?——那俩没脾气,还他妈赔笑哪!跟大龙称兄道弟那叫亲热,回头拍着我肩膀说以后有啥事儿让龙哥多照顾,操!看了吗?这就是好猫。”丰子杰崇敬地说:“流氓混到这份上,就算立了腕儿啦。” 丰娘忧虑更重,皱紧了眉说:“小杰你要羡慕这种人,还不如赶紧回监狱里呆着叫我省心。”几个人忙笑着打岔,把话题引开,一路直行,不多时就到了“旺旺”。 经过这两年的努力,酒楼里面的装修已经很到位,丰子杰进了门就啧啧赞叹,说以前这里就是个狗食馆儿,晃眼不见,鞋帮子改帽檐儿啦。何迁说这就叫日新月异。丰子杰又是感慨,大有韶光不逮的惆怅。 金水旺已经知道今天的场面,听见动静,先迎过来,看着丰子杰的脸犹豫地笑道:“有印象,有印象,丰哥,卖盒饭时候见过。” “恭喜发财啊!”丰子杰拱了拱手。秦得利招呼道:“里面聊,里面聊!” 几个人说着话,就谈起监狱里的故事来,丰子杰一时兴奋,口无遮拦,惹得丰娘又是嘀咕。秦得利忙笑道:“大娘您就塌实儿地在家养老吧,有我们这帮兄弟呢,杰子能跟大龙那样的混一锅去?老三咱不提了,倒霉一路点儿的;您看看面前这几个侄子,哪个不是做正经生意的?大罗何迁你们谁也甭争,杰子以后就跟我一起干了! 第70章 我们以前就有合作的基础,怎么样杰子?” 丰子杰先开酒瓶,咕咚咚满上一杯,左右一敬道:“能有你们这些哥们儿,是我丰子杰的造化,不管以后咋样,能有你们今天这片情义,我知足了!”一仰脖儿,干喝了一杯。秦得利急道:“你激动个啥?呆会儿一起呀!旺旺——大师傅逛窑子去啦,咋还不上菜?” “有酒没菜,不叫慢待。”丰子杰抹一把嘴头,感慨道:“现在形势不是小好,简直就是大好,要不是这几年冤枉牢坐的,我丰子杰再惨也能混出个人样来吧?” “起步无早晚,有运不愁财,杰子今天就是你美好生活的开端。”何迁代表大家替他展望着。 大罗深沉地说:“是啊,以后咱都得珍惜这好时候了,再不能干傻事儿,丰娘教导得对,能忍自安,小不忍常乱大啊。你说你要不耍脾气,哪能落难?你不进去,老三估计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唉,估计我也不会停薪留职了——生活就是这么一环扣一环地乱腾着,不到完事儿的时候理不出个头绪……” 秦得利笑道:“你他妈到底想表达个啥?没那理论水平就别装大聪(葱)。”大伙儿也笑,大罗红下脸骂道:“妈的,本来我想叫丰子杰努力奋斗来着,说说着自己都觉得一切都是命运了,人算不过天。”丰娘肯定地说:“就是命,不是命还是啥?” 丰子杰笑道:“其实我这一进去,最实惠的就是大罗你小子了,事业也有了,老婆也有了。”大家自然都想到了丰子杰追求李爱华的往事,不觉发笑。大罗只是憨憨地乐,不说话。 菜来了,开始喝酒。一面有丰娘监督着,一面还跟李爱国约了晚上的酒局,几个人都没太多饮,只顾狂聊,也是尽兴。下午一起到丰家喝茶,看天色将晚,又一起下楼奔了“龙兴酒楼“,这才引出许多后话。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一章-躁动岁月-03 (更新时间:2005-5-2922:22:00本章字数:2922) 相对“旺旺”来说,“龙兴”果然豪华,单是门口那俩笑靥甜蜜的迎宾小姐,就让进去的人不由的先把腰杆向起拔了拔:一下子觉得身份上去啦。 李爱国握着丰子杰的手说:“快认不出来了,一晃居然十来年没见面啦,简直不敢相信!”丰子杰热情地晃着李队长的手,连说:“警匪一家,警匪一家。”李爱国打他一下,把众人带上三楼的雅间,凉菜和干果已经摆好,门外候立的女孩赶紧跑进来伺候着,丰子杰一直笑眯眯盯着看,秦得利小声笑道:“现在看老母猪都是双眼皮儿的吧?”“你他妈幸福生活过着还取笑我?” 说着话,李爱国听到丰子杰准备跟秦得利一起倒腾香烟,脸色马上阴沉下去:“秦得利,是你的意思吧?你别以为拉拢上小杰,以后我就可以罩你几分。” 丰子杰直言道:“爱国,你穷紧张什么?不就倒腾假烟吗?别说不出事儿,出了事儿你也义不容辞得给我们顶住。”李爱国苦笑道:“真是熟人多吃二两豆腐,你以为在北区我是大拿怎么着?实话告诉你吧,我这次没能升职,有一半原因是老三这个臭事给搅的——叫人给打了谍报!不是我不想帮朋友,你们也不能不顾我的难处啊。” 何迁赶紧说:“爱国说的对,不过小杰的话也是说顶了,轻易怎么会给你找上麻烦?做生意第一个要交道的是工商税务,能把事儿闹进公安的,那都是大买卖,我们这些人还做不来。”李爱国说:“要真办事儿,我说话还没这里的流氓老板管用,这叫什么世道!” 正愤慨着,门帘一起,进来个中年汉子,身材一般,小平头裁剪得讲究,黑马甲里打着红地金花的真丝领带,没什么品位,却看得出都是上等货。 门帘未落,小平头就笑道:“稀客啊李队!”李爱国没动地方,淡然一笑:“跟几个老同学聚聚,杭老板的生意是越来越红火啦。” “哈!还不是党的政策好?李队长再多关照几次,我想不发财都对不起国家。” “今天怎么还到酒楼亲自指挥了?” 杭老板接着李爱国的话笑道:“听说李队长来了,我能装傻?只要是英雄好汉们来了,我不过来打个招呼心里不忍啊!” 几个人都大概猜测到来人应该就是大龙了。 李爱国笑道:“那我找了你几次,你怎么都不见?莫非外面传言的都是真?”“传什么言?李队信那些?”“人家说这里的大龙规格高,不是省部级的领导不接见。”“哈!那是大龙吗?那是贺龙!李队你别见怪,你找我不就为‘龙腾’那边那场架吗?都是手下人没规矩乱来,回头我查清了,亲自把他们送刑警队去听您发落——咱今天不谈这个——去,拿两瓶茅台来。”服务员应声去了。 丰子杰忍不住了,终于问:“老板,您是杭大龙?”李爱国急看他一眼,意思是叫他闭嘴,大龙已经笑道:“这兄弟怎么称呼?发哪行财?”丰子杰笑道:“我只走霉运不发财,龙哥,弟弟刚跟小龅牙那里回来,我们哥俩混的不错,要不怎么知道龙哥的大号?”大龙眼皮一跳,迅速地从李爱国脸上走了一眼,冲丰子杰笑道:“接风宴酒啊,看来我叫人拿酒拿少了。” 秦得利急速地挪了把椅子,招呼大龙坐过来一起喝,李爱国满脸肃杀的不悦,大龙看在眼里,并不落座,依旧笑着:“我敬哥几个一杯就走,不扫你们的雅兴,二楼还有两桌得打个照面——呵呵,李队巧了,袁局也在下面。” 酒来了,大龙招呼服务员换了套杯子,一一满上,并不多言,只说了两句场面话,喝了酒,拱手去了。丰子杰看着还没平静下来的门帘,意犹未尽。李爱国先微恼道:“你也是屁憋的,搭理他干啥?还想盘盘道?”“人之常情嘛。”丰子杰不满地说:“大龙就是够场面,你看你,人家来敬酒,你倒象要抓罪犯似的,职业病?” 李爱国看看旁边的服务员,把冲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其实在北区,李爱国最想办理的一个人就是这个大龙,他已经搜集了他不少罪证,虽然没有一样能治人死地,不过一件件都加起来,也够他好好消化十几年了。他很看不惯那些官员甚至他手下的刑警跟大龙的莫逆样子,大龙几次想通过关系和他交好,都让他义正词严地撅了回去。对这种飞案多多逍遥又嚣张的家伙,他恨之入骨!他有一种预感,早晚有一天,大龙得栽在他手里。 偶尔,他会觉得面对大龙这个道貌岸然的流氓,自己的力量居然显得渺小,当他掌握大龙的证据越多,这种渺小的感觉就越明显。在大龙的背后,存在着一个蜘蛛网一般的关系圈,黑的白的互相交错,触动一点就会震撼全局,而有几个点他是不敢贸然碰的,比如楼下那位“袁局”,他的一个外甥居然在这家酒楼有小小的股份,据说大龙在私下也管袁局直呼舅舅。 袁局是自己的“局座”,动大龙能不要他批示?这一关不好过,而且会一下子给自己制造障碍。从部队转业回来后,李爱国没少吃这种亏,脑子太直,只看案件不看人,往往功多怨大,日复一日地人情看冷。好在他现在学会了思索,老队长临走的时候也跟他感慨了一晚上,叫他明白了很多事,现在他的思想乖觉多了,只是行动起来还不灵便,原来在工作上睁一眼闭一眼比在战场上瞄准敌人难多了。 看李爱国愣神儿,何迁敲了敲桌子:“爱国,酒。”李爱国惊觉一下,看一眼酒杯,道:“满着呢。”“喝呀!我们都干啦!”丰子杰大声嚷嚷着。 酒过三巡,秦得利忽然想起一人,赶紧说:“李队……”丰子杰拦道:“什么李队?叫李哥!以后咱都是亲兄弟,对不对爱国?”李爱国敷衍地笑笑,问秦得利:“你说啥?”“北区有个叫老八的玩闹儿,知道吧。”“考察我的业务水平咋着?你有啥事儿吧?”秦得利愤然道:“这婊子养的,没有他老三也不至于进去!回头您想个辙把这孙子弄进去练练!” 大家问了情况,李爱国皱眉道:“跟他没关系,老三犯法了才进去。你们这些人是不是都有毛病?出了事儿不依靠我们倒去找流氓帮忙!”丰子杰慷慨地说:“流氓办实事儿,你们光会扯淡。”秦得利媚笑道:“这话也就你讲,我是不敢乱说,我还是相信政府的——李……哥。” 试探着练习一声,见李爱国没啥抗议的表示,秦得利满足地笑了,然后又得寸进尺地说道:“李哥,这个老八你要是不方便办,现成的倒有一人——大龙,他跟老八是对立面儿。”李爱国眉头紧锁,拍了下大腿说:“你给我省点儿事好不?”何迁也反对道:“秦得利你是乱心,扳不倒骑兔子没老实时候是吧?好好的生意不做,哪那么多闲篇?” 李爱国哼一声:“好日子给你都是糟蹋,帽子送猴,戴不坏先给玩儿坏了。丰子杰,要冲他这副德行的,你趁早别跟他搅一锅里去!”“你管我饭?”“饿死也比回去吃牢食强吧!”“拉倒吧,你那是没挨过饿。” 又是何迁抓紧把话题拉开。好在老同学相聚,有的是东西可扯,没一会儿就又谈得融洽,雅间里开始笑声不断,连旁边的服务员听他们讲起小时候的糗事也不禁捂着嘴陪着偷乐。 结帐时,前台告诉老板吩咐过:算他请客。又拿出几条三五香烟,说是龙哥送的。李爱国自然红着脖子死活不答应,前台也坚决不收他的钱,说龙哥吩咐的事就是法律。 第71章 这么一说,一肚子酒精的李爱国更急啦,让她们把大龙叫出来,回答说龙哥早走了。 丰子杰一边让秦得利、何迁拉李爱国离开,一边夹起香烟道:“喝多了,酒话——回头替我们谢谢龙哥!”一转身,踉跄地追了出去。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一章-躁动岁月-04 (更新时间:2005-5-3022:17:00本章字数:2895) 丰子杰歇了两天,就迫不及待地骑车奔了秦得利那里,准备先熟悉熟悉情况,而且秦得利说,今天有个叫山猫的大烟贩子正好来九河收货款,顺便安排他见见。 见了面,山猫跟丰子杰一聊,大有相见恨晚的感慨。山猫说:“区区九河有什么发展?杰弟要是在南边,早干起来啦!”丰子杰说:“时运不济,老弟我一直就没赶在点儿上,当年韩三南下的时候,我正跟老三绑在一起做买卖,不过左右也没逃过一个严打,现在出来了,岁数也不小了,没心气出去折腾了,就在九河混吧。”“这就服老了?还不到三张呢你!” 丰子杰道:“岁数小的时候靠血气,岁数大了得凭运气啦。我在墙里墙外也看得多了——现在要想起家,只要逮准了一个机会,钻天猴儿似的喊一声就蹿起来啦,猫哥要是有这个药捻子,一定给老弟点上啊?” 秦得利拍了一下丰子杰说:“你来了就有大事办。”“啥事儿?” “北区啊,北区以前我一直做不顺溜,打不进去,除了几个小烟摊儿零揪我几条烟,那些大地方咱都插不进手去,也不知是谁霸着。这回咱不怕了,生闯啊,赊货给他们都敢干,最后有李爱国跟大龙给托底呢,谁敢玩儿咱?” 几个人越核计越觉得前途光明,丰子杰决定转天就去拜访大龙,顺便带箱烟过去开第一个张。 转天丰子杰跑了趟“龙兴”,却是无功而返,大龙不在,跟前台要电话,人家也推说不知。丰子杰暗想:“不会是大龙有意不见吧?”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大龙没理由不见他,可能只是忙吧,狡兔三窟,要找他看来也非易事。 丰子杰心有不甘地打着车往回走,一边观望着路旁的饭店,见一个象点儿样的就停下,夹了几条烟进去找老板,老板们一律不要,说自己有固定的主顾,问是谁,都不讲。丰子杰火起,最后每家放了几条:“不要钱要不?卖完了再结帐!我半个月来收一次钱总成了吧?” 不管不顾地一路强推下去,丰子杰很有成就感。正满足着,又见一个饭店,丰子杰招呼停车,顺手抄了几条“三五”,刚要进饭店的门,身后突然一声急刹车响,丰子杰下意识一回头,紧顶着他们的车停下一辆桑塔那,拉车门蹦下三个穿“黑跨栏”的小子,直眉横眼地就奔自己来了。领头的没到跟前就问:“卖烟的是吗?正找你呢。” 丰子杰没看清来人面目,对方的拳头已到面前,丰子杰一惊,举臂拦截,胳肢窝下的香烟吧嗒吧嗒落在脚下。几乎同时,旁边的一个家伙跟上了一脚,丰子杰向后一个踉跄,正倚住饭店门口的一个大木花盆上,顺手一抓,没拉动,领头那位指点着他道:“哪个石头缝蹦出来的?抢码头来了?” 丰子杰知道来者有备,便强迫自己不要冲动,略一忍气道:“哥们儿咱素不相识啊,上来就给我排大戏?盐打哪咸醋打哪酸总得有个说法吧?哥儿几个不妨先报个万儿。”“嘿你个怪蛤蟆!跟我拽老江湖是吗?想在北区混饭吃,不知道‘龙’字咋写?”“瞎子瘸子我都见过,您这聋子算几等残疾?” 话音甫落,几个人早窜上来开打,丰子杰仗着刚出铁窗的野性,也不含糊,哈呀叫着反抗,毕竟不敌,很快被砸趴在饭店门口。领头那小子照他吐口唾沫,喝道:“以后别叫我在北区看见你!见一回打一回!”说完挥手招呼两个弟兄走人。 丰子杰仰起血脸道:“等等!”“还没揍够?”“哥几个到底是哪道的?跟我有什么梁子,敢不敢给个敞亮话?”“呸!这都不知道还来北区现?问问路边撒尿那小孩去,准比你还明白!”再不多话,上车走了。 丰子杰咬牙爬起来,一抬头,载他来的那辆出租车不知什么时候蔫溜了,估计拿车上的几条烟充车费了。丰子杰骂一声,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说不清身上哪疼,想哪哪不好受,好在眼睛没被封住,摸摸鼻梁子,还好。 看看旁边散开的围观者,丰子杰眨巴下眼,慢慢琢磨出点味道了:“莫非是大龙的人?妈的,跟我弄这个就过啦,有话明说嘛!”又想起带头那小子说过“聋子”,应该是“龙字”吧,这样想,就确定是大龙的人了。 其实大龙根本不知道这事,他哪管得了这么琐碎?况且自打知道丰子杰跟李爱国的关系后,他倒真有心拉拢一下这个小弟,以便曲线降伏李爱国。只可惜阴错阳差,当丰子杰恨恨地钻进出租车时,正在酒楼大转椅里嚼着茶叶沫子的杭大龙根本没想到这个他本想利用一下的家伙已经叫他的弟兄给砸了。 满腔怒火的丰子杰在秦得利的库房里恢复了一天,就跑出去就给李爱国打传呼,一直不回,丰子杰更是郁闷,觉得李爱国可能并不想跟他这种人交得太深,又联想到监狱里的很多事,六亲不认尔虞我诈的太多啦,一时感慨人情冷暖,不觉仰天大骂。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又不是开国以后才有的,何必由他来仗义指摘?而且自己叫大龙的人打了,给李爱国打电话又为哪般?借官家的力量办理他?丢人。 回了屋,秦得利看看他的脸色,问:“李哥嘛意思?”“鸡巴,李哥李哥你还叫得挺欢!这些人都是只认自己不认朋友的,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秦得利猛一欠身,瞪起眼睛道:“李爱国不掸这个岔儿?妈的真不够面儿!不行就找老八,这傻逼跟大龙是对立面,一听这事儿准来劲。”“嘿,你不是还憋着办老八呢吗?”“咳,有用就是朋友,完了这嘛事儿再收拾他——要玩儿的好,叫他跟大龙狗咬狗,咱不净去那看乐的啦?”丰子杰看他一眼,心里动了动,话到嘴边没说出来:哪天我没用了,是不是你也得把我撇清? 秦得利兴奋劲儿一过,又有些有些丧气地嘟囔道:“不过要这么一折腾,北区就更没咱玩儿的地界儿啦,损失啊。”丰子杰摸着还在隐痛的肋骨,默不作声。 秦得利沉吟一下,安慰道:“老弟,按说呢,你刚出来正是往起抬‘点儿’的关键时刻,被大龙这么一弄太扫兴,这事儿是不能含糊!不过咱现在不是混流氓道儿,咱是生意人啦,生意人最讲究的是赚钱,要赚钱就得把别的爱好戒了,舍得舍得,不舍怎么得?所以说嘛,当一回孙子不打紧,关键是看将来,谁还能落魄一辈子得意一辈子?等咱憋屈够了钱也赚够了,想玩儿谁还不手到擒来?到时候大龙算个屁,没准还上赶着给咱舔脚丫子呢——咱都不用他!” 丰子杰皱眉道:“你别狗舔鸡巴哄自己开心啦,你也甭担心你的买卖受影响,什么老八老九,让他们瞅准了旮旯凉快去!我的事儿我自己摆平!”“你摆平谁呀你?你连大龙的面都见不着,人家出来一回恨不得警车开道,比家伙外国元首还牛。再说啦,弄不好这事儿还是一误会,早晚得有个说法,不急。”“小孩脑袋都出来了,你还不急?我他妈受这个窝囊气!五年大牢能白坐?你以为我真是逛花园去啦!”秦得利连连摆手,服输道:“激动了,激动了,咱先不谈这个” [手机电子书网isuu.] 丰子杰一笑,平静下来说:“大龙的事儿你真甭管了,我看着解决。” “行,哥哥相信你的能力。这段儿咱也没旁的事儿,过些日子咱一起看看老三去,然后你就奔广东,带钱押货,等咱消停住了,再好好商量下一步怎么把九河的市场做大——你在里面也该认识不少道儿上的,以后能利用的都给娘的利用起来,还有那个李警察,也不能放弃,真有了事儿,他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不是?” “行啊,行啊。”丰子杰应着,眼睛却看着别处,似乎心不在焉。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一章-躁动岁月-05 (更新时间:2005-6-19:21:00本章字数:3695) 丰子杰去广东拉烟的前夜,“龙兴”和“龙腾”两座酒楼忽然相继起火,消防车即使来得即时,两边一乱,也让大龙狠狠地损失了一笔银子。因为两座酒楼正巧都是一个老板,而且偏偏竟是大龙,所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仇家蓄意做的,要给他个“样儿”看看。 大龙恼火不说,单是袁局长那里也不肯敷衍,下了死命令,要北区刑警队限期破案!刑警队的几个队长也都红了眼,不过每个人的心情是不同的,有人紧张叫苦,有人急迫地想立功求好,有人虽然痛恨纵火犯,一边也暗暗发笑。 发笑的这位就是李爱国。前几天他刚去外地追查一个明知不会有结果还不得不做样子的悬案,回来就碰见了这种事儿。他对北区这些流氓势力还算了解,大龙的几个仇家的明细都在他的掌握中,略一分析,便觉得老八最有嫌疑。首先一点,“龙腾酒楼”的前身本来就是老八的店面,在一次火拼似的豪赌中易主给大龙了,后来老八的势力越来越弱,很多手下的小痞子有奶就是娘,也陆续地被大龙笼络去不少。 第72章 所以在北区,如果要说仇恨,老八和大龙之间应该是最深的。 忽然想起丰子杰刚出来时,秦得利在“龙兴”曾说过要找大龙收拾老八的话——会不会这些天里他们有了动作,大龙又打击过老八,终于使新仇旧恨一起爆发了,才迫使老八丧心病狂呢? 想到这里,李爱国马上开车奔了东区。 很顺利地找到了秦得利,秦得利兴奋道:“李哥来了?”李爱国望一眼库房:“丰子杰没跟你在一块儿?”“去广东上货了,呵呵,前些天他给你打了有一百个传呼。”“我出差了——他找我啥事儿?” 秦得利夸张地一拍手:“咳,你不知道!丰子杰叫大龙的人给打啦!”李爱国真的有些意外:“怎么回事儿?”秦得利简单说了,又把丰子杰被打后的惨状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然后说:“丰子杰那几天都快疯啦,要不是我拦着,非找大龙豁命去不可!我给他讲道理啊,我说咱刚出来……” “行了,最近找过老八吗?老三跟他的事儿解决了没有?”秦得利恢复了一下常态,说:“解决啥啊?小杰要不出这个事可能就靠大龙给摆摆了,现在小杰还黑着大龙呢,哪能去求他?——哎对啦李哥,大龙的酒店叫人给点了知道不?” “废话!”“对对,您哪能不知道?这是您专业嘛。”“甭那么多没用的,你咋知道的?”“这么大事儿!在流氓圈儿里传得得多快?我能听不见风声吗?等丰子杰回来知道了,他不定多解恨哪,嘿嘿!” 李爱国瞪他一眼,道:“你不是消息灵通吗?有什么信儿记得告诉我,我可是正式问过你了,你要隐瞒的话,我给你弄个包庇。”秦得利苦着脸说:“李哥你快饶了我吧,我现在也不跟那些流氓混,我努力做良民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有什么消息?” 李爱国最后看一眼地上的几箱烟,嘱咐道:“行了,塌实点儿,别让小杰乱掺和事儿。”秦得利还想献媚,李爱国已经烦了,掉头往外走。 秦得利一边追着送出来,一边愤慨着:“小杰挨那顿打太冤啦!活该,那把火还小,妈的咋不把酒楼给他烧到露地基哪!” 李爱国已经打开车门,突然脑子一惊,回头问:“小杰哪天去的广东?” “八月八早晨。好日子,记得特清楚。” 李爱国眉头立刻拧成了大疙瘩:“晚上他一直跟你在一起了?” “没有,喝了点酒就走了,回家准备上路的东西去啦。” “回来让他找我。” - 三天后,支开了秦得利,李爱国跟丰子杰直接面对了。 先说了几句广州之行的闲话,李爱国问:“大龙的馆子被烧了。”“一回来秦得利就告诉我了,活该,消防车半路咋没暴胎呢?” “知道哪天烧的吗?”“就我走后那几天呗,妈的,我就后悔没亲眼看见那场火。” 李爱国点上棵烟说:“不对,是你走的当天凌晨起的火,你记错了?”丰子杰看了眼老同学,笑道:“我记啥记?你不知道我这脑子?上学时候数我笨,连书包都老忘记带。”李爱国笑道:“那是你贪玩儿,其实咱这帮同学里,你最聪明。” “笑话我?”丰子杰点了下李爱国,乐起来。 李爱国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道:“小杰,一直以来我就没看错你,别看你咋呼起来比谁都欢,打起架来也敢下黑手,不过,要是深沉起来,你也不输给任何人,这帮人里数你最阴险啦。”丰子杰当胸一推李爱国:“你咋看那么准?不愧是当刑警的嘛!”李爱国苦笑道:“还不是我从小就了解你?我要真有那么神,还有什么案子破了,我早当公安局长啦。象烧酒楼这事儿,就把我给将住了。” 丰子杰呵呵一笑:“还没头绪?”“要说头绪……”李爱国又续上一支烟,接着说:“那是有不少,专案组已经把老八抓起来了。”“原来是他干的呀!”丰子杰如释重负地说。 “他说不是他。” “咳,换了谁谁也不认啊!就得打!谁牙口硬?没第二个江雪芹啦!” 李爱国闭了下眼,又睁开,叹息道:“能不打吗?折腾了一个晚上,我在隔壁听着都心虚了,最后那小子终于认了,大伙总算松了口气,上面追得紧啊。唉。”丰子杰一直紧张地听着,这时终于放松下来,拍了下李爱国的肩膀说:“这不结了吗?你还叹什么气?” 李爱国紧盯着丰子杰说:“我叹气是因为我觉得老八这小子可能冤枉,屈打成招的成分多。毕竟现场都叫消防队的水龙头给冲啦,屁证据也没有。” 丰子杰一惊:“你这是典型的自寻烦恼,你这说法也就跟咱哥们儿念叨念叨成,要是叫你的同事听到了,准以为你是嫉妒人家哪!公安哪能办错案?老八不是跟大龙关系特臭吗?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啥叫证据——梁子就是证据!” “那你跟大龙还有梁子呢,怎么算?” 丰子杰脸热一下,马上笑道:“我们那叫啥梁子?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打的我,光是怀疑大龙一下罢了。就算真有这事,我也不会烧他酒楼去呀,这叫纵火罪——我在里面呆这几年干什么了?光学法律啦!能犯这低级错误?——哎我说不对呀?爱国你是不是怀疑我呀?” 李爱国笑道:“我这是职业病,所有人在我眼里都是潜在的罪犯,你别多心——不过你小子的嫌疑可不比老八低啊。”“呵呵,你要怀疑我,也把我抓去拷问不得了?我受不住了也得说胡话,真招了你高兴?” “好啊~~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给我答不圆满,我抓你还真不新鲜。” “操,考试不及格也犯法?” 李爱国把烟一掐,说:“不用你回忆了,我直接告诉你,你是8号早晨走的,我有证人,我要问你的是,你从秦得利这里走了以后,去哪了?”“回家啊——操,你脸那么严肃干啥?还真跟审案子似的?” 李爱国冷笑道:“你是几点从这走的?”丰子杰不耐烦的说:“十点半,不信你问秦得利!” “然后回自己家?”“废话——我上你们家干啥去?你又没值夜班。” 李爱国一拍床垫,低声喝道:“你就是慢悠悠地溜达,也用不了三个钟头吧?——小杰你甭给我瞎编了,我不信你的,我早去过你家了,丰娘说你快三点了才进家,说是要出差,回来拿几件换洗衣服,然后几乎没怎么睡觉就擦着黑儿赶火车去了。”丰子杰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李爱国,把目光一错说:“我刚出来,烦,自己在河边儿坐了几个钟头不行?”“跟我耍小聪明?” 丰子杰“腾”地站起来,红着脸道:“拉倒吧,我聪明?半天你不就想证明你比我聪明吗?我知道你嘛心思,你就是怀疑我!你就是想立功升官想疯了,大鸡巴一根筋硬起来不认亲啦!你说你傻不傻?这事儿怎么能扯到我头上?我跟大龙有那么大仇恨吗?要是汽车站着火了你怀疑我还说得过去,除了公共汽车的检票员,我谁也不恨!从监狱出来的人,他就是一热爱生活的代表你知道吗?——操,你理解不了这种感受。” 李爱国眨巴眨巴眼,似乎有些叫丰子杰给白话晕了,愣了一下才笑道:“我职业病,你他妈也职业病,用得着那么激动吗?”“我能不激动吗?你太叫我寒心了,朋友俩字写起来容易做起来就真那么难?” 李爱国无奈地摇了下头,苦笑道:“小杰,我也不跟你较真了,你也甭喊冤枉,这他妈是一无头案,要不是咱俩有这层关系,你还真逃不过这一劫,到时候就看你跟老八谁的嘴硬了。唉,我这个刑警队长当的,是越来越没信心啦,早晚我得叫你们把我害死。” 丰子杰摆手道:“行,爱国,有你这片话,我领个情先,往下咱都没必要说得那么露了,你我心知肚明也就是啦。你放心,我过一段儿还真不在九河混了,不给你添腻,你塌实地干你的刑警队长,跟坏人不沾亲不带故才能显示出咱雷厉风行的作风来。” “我可没有逼你离开九河的意思,我有那么毒吗?只求你别给我惹事就成了,说实话,老三你们这俩玩意真把我腻歪死啦。” 丰子杰哈哈笑道:“你活该,谁叫你跟我们住一胡同来着?——不过我离开九河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觉得这里没我什么发展空间。” “你想要多大空间?九河这么大地方不够你飞的是吗?你以为自己十七八呢?还不抓紧塌实下来娶个老婆,往外头挣巴什么去?” 丰子杰望着窗外,说了句让李爱国连连干呕的豪言壮语:“家雀咋知道老鹰的志向?”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一章-躁动岁月-06 (更新时间:2005-6-220:47:00本章字数:2721) “双龙纵火案”很快审结了,老八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然后是顽固不屈的上诉,二审结果还没出来。老八开庭的前几天,丰子杰最后给秦得利押了一趟烟,掉头回广东找山猫去了。秦得利没有太卖力地挽留,因为丰子杰说将来在南边,也是帮山猫押货,九河这条线肯定是他跑,这样等于还是在帮秦得利做事,又不用他破费资养,秦得利也是求之不得——关键是丰子杰留在九河,对他的作用也真的没有原来设想的那样大了。 丰子杰走了,听到消息的王向东多少有些惆怅:家门口要是混得下去?谁舍得背井离乡? 改造的日子,苦闷、疲倦,只有和杂役、组长们一起偷着打牌喝酒侃大山时,才暂时忘记了无聊和无奈。 第73章 秋末冬初的时节,王向东的组里又分来两个新犯人——其中一个就是老八。 因为证据不足,老八上诉的结果是改判有期徒刑12年。老八进来就开始写申诉,一副不洗清冤屈誓不为人的英勇气概。 王向东和老八一聊,两人都知道了对方的情况——原来这个就是秦得利在外面给找的说和人啊——原来这个就是扎了瞎四的老三啊。不过老八隐略了自己没帮上忙的原委,事到如今王向东也懒得追究了,他只看老八说话做事还象个“混的”,又有以前在北区跟过老八的小流氓跟他说起老八以前的威风,以及后来落魄的情状,王向东不由得联想到自己,当时就觉得老八亲近了不少,很快给安排了个下铺,跟自己睡对脚,每天聊得投机,高兴起来了就互相吹牛,叫嚣出去以后要如何如何,不外乎一个想东山再起挥金洒银,一个要重整旗鼓收拾河山。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儿,老八的霉运就接踵而至。大龙在里面的弟兄找上门来了,在厕所蒙头暴打了一顿,鼻青脸肿的老八欲哭无泪欲诉无门,队长查了一番,最后也没人出面认帐,只能不了了之。王向东很是气愤,在工区跳着脚骂:“是挂蛋子的你站出来!敢动我屋里的人?” 旁边的大杂役德哥笑道:“是啊,打狗还得看主人哪,下回谁再砸老八,事先跟老三知会一声!”大家就笑。几个杂役看老三的眼光也一下暧昧起来。 老八的伤好了些,德哥就不让他干零活儿了,直接给安排到床子上去啦。老三不悦,又不好说什么,毕竟自己管不了生产上的事儿。回了号房,老八叹道:“我知道是谁黑上我了。老三你也甭跟我费心了,省得把你也搅进来。”老三说我就交定你这个朋友了,谁动你就是不给我老三面子。这话当晚说了,后半夜老八上厕所时就叫人把脑袋塞大便池里了。洗了半晌,臭哄哄的回来,窝着满腔怒气躺下,一直没好意思跟老三念叨。毕竟自己以前也风光过,如今冤枉牢坐着已经愤怒,还要处处遭人暗算,防不胜防啊,怎么好意思说出来?自己又不是小孩子可以找大人去撒娇。 转天提工,老八的床子莫名其妙地坏了,赶紧修,出了这种情况也不能减少劳动定量,所以老八才急。 这工夫一个杂役坐在王向东边上,看着手忙脚乱的老八笑道:“老三,在外面不知道这家伙吧?”“我又不混流氓道儿,上哪知道他去?”“你小心点儿了,别把他当宝贝捂着,弄不好烫了手,谁替你疼?” 王向东说:“我知道他在外面跟人家有仇,进来了还阴魂不散就没意思了吧?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把人往绝路上逼?”杂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老三,咱哥俩关系不错,我才点你几句。说实话,我也不清楚老八究竟是个啥货色,不过,既然现在有狠角儿要整他,咱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说句到家的话,谁跟谁亲呀?鸡巴蛋子到关键时刻还两拿着哪!三弟你别凭一时义气,最后把自己傻里面去,到时候载了跟头还不知道谁下的绊子,飞蛾扑火还图个亮儿呢,你图个啥?” 王向东略显无奈:“老八这个朋友已经交了,我能在关键时刻看他笑话吗?大伙怎么看我?”“——大伙只能说你明智。” 正说着,老八那边突然惨叫了一声,一抬头,看见“大带班儿”德哥正拎一根镐把立在老八身旁,看老八提着腿乱抖的样子,显然刚刚挨了一家伙。 “磨洋工是吗?一个床子鼓捣这么长时间?你他妈难产?!” “好了,这就好了。”老八没回头,眼看着床子说。 德哥刚要走,老八又冒了一句:“妈的昨晚收工时候还好好的,谁算计我?” “啪!”一镐把就落在背上,老八吼了一声跳转身:“德子你是不是有点过啦?大小哥们儿在外面也混过,连一点面子都不给?” 此话一出,车间里好几张床子都停了,几个神头鬼脸的家伙气势汹汹地凑过去,德哥冷笑着,拿镐把的头儿点着老八的胸脯道:“敢跟我瞪眼?除了灯泡儿我还没见过第二个哪!你他妈想反改造咋着?” “德子你甭给我戴高帽儿,我现在是啥玩意我最清楚,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不如鸡?你连鸡巴都不如!”旁边过来个塌鼻梁挖苦道。老八不由怒道:“怪蛤蟆你给我滚一边去,我混的时候你还在你爸腿肚子里转筋哪,给我吹喇叭我都不用!我跟德哥说话轮得上你答茬吗?” “咳我操你瞎妈的!吹牛逼啊!”德哥往后一撤身,旁边的犯人早拥上去疯打,王向东刚要起身,被身边的杂役一把拉下去:“你神经啊?” 正打的山呼海啸鬼哭狼号,队长闻声跑了进来,一声大喝,众人开始收敛,老八已经匍匐在机床旁边无力挣扎。 大杂役德哥主动走过去汇报:“彭队,这小子破坏生产,把床子弄坏了,还不服从管理。”彭队长看看地上的老八,说:“把他扶起来……究竟怎么回事?” 被架起来的老八臃肿着脸说:“没事儿队长,一点儿小摩擦。”老八只能这样说,如果告状,只能给自己惹来更大的麻烦,而且自己把罪过扛过来,也是他这样的“老混混儿”该懂得的规矩,在里面这叫办事“不走基”,多少是会叫人敬重几分的。 彭队长看了一会儿老八的脸,回头狠狠地呵斥了德哥几句,又缓和了语气对老八说:“你也别那么大火气,案子冤也不是监狱的事儿,来这里就先要好好劳动。再有,你的申诉材料我又帮你寄出去两份,塌实地等消息吧,你要真没放火,早晚能平反,煤球最终还是黑的嘛。” “我相信政府。”老八垂着头,有气无力地说。 彭队长一边往外溜达一边警告着:“都好好改造啊,谁再闹刺儿我直接关他禁闭!不行就送集训队!一个个没人心的,家里替你们承担多少苦?你们在里面还不好好改造!” 队长一出去,德哥的镐把又扬了起来,一捅,捅得老八一个趔趄:“政府说的话都记住了吗?不行就送你妈的集训队!到里面九死一生你又不是不知道,哼!”然后用镐把在床子上当当敲着:“干活干活!都回自己套儿里去!” 已经停下来的机器很快又响起来,车间里一时没了人声。王向东远远地望了一会儿老八,默默地站起来,溜达到车间门口晒太阳去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一章-躁动岁月-07 (更新时间:2005-6-49:26:00本章字数:3657) 1988年的春节,对王向东而言是个刻骨铭心的节日,这是近三十年来他第一次不能和家人一起团聚的节日,去年监狱还组织了一次亲情大会,家属代表们来和犯人一起联欢,当时是陈永红来的。相比之下,今年的春节就悲凉许多,尤其对那些头一次坐牢的人来说,更是不能平静。 监狱里也在张灯结彩,放鞭炮,摔罐头瓶和大唱流行歌曲,好象比外面还热闹,可大家的心是空荡荡的,犯人们只不过在使尽一切可能来填补和掩饰罢了。 老八在年前又跟人打了一架,伤势惨重,好几个参与打人的都被关了禁闭,老八也住进了医院,要裹着纱布过年了。不知他听着外面的鞭炮声,会不会怀念起当年的风光。 年前,大姐来接见时带来了家辉的照片,说孩子一直在找爸爸妈妈,很可怜。王向东叹气。晚上回想起来,蒙着被默默地流了好久的泪。在这个寒冷孤独的除夕夜,王向东用铝罐头盒上的尖刺儿在大腿上剌了两个字:天赐。然后用墨水涂了,让儿子的名字长在自己的肉里。 他太想儿子了。 不过,他不知道,在大墙外面,王老成和林芷惠也在惦念着自己的儿子。看着孤零零坐在电视机前的小孙子,林芷惠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泪来,赶紧抹去,怕老伴儿看见。 王老成的身体时好时坏,人也消瘦了不少,家里要他去检查,他只说无事:“都是叫那个混蛋小子给气的,慢慢就好了。”说是气,其实他觉得自己比老伴儿还要挂念老三,林芷惠只是担心老三受苦受罪,可他除了这些,还要为他的将来费心: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曾经幻想着这个儿子会成为他的骄傲,没想到现在会弄出这么个结局来,买卖完了,单位的工职也完了,最后连家也败了,将来回来了就是一个无业游民啊,三十好几的大老爷们,能放在家里当摆设?愁啊。 这个春节,王老成破例没贴春联没买鞭炮,提不起精神来。整个节日过得死气沉沉。到了初二,两对女儿女婿来了,家里才多了几分活气,程乃器在楼口放了几挂鞭,说是冲冲邪气。王慕超说:“年前我找人给老三算了一卦,真准,人家说他这两年有灾星,干嘛嘛不顺,如果没有高人指点,恐怕难免牢狱之灾啊——太准啦——不过算命先生说了,等过了这个坎儿,老三的运气就来了,高官得做骏马任骑!爸妈你们都甭操心啦。” 王老成气哼哼地说:“信算命的都甭干活了,就等着天上掉馅饼吧!他那样的,还高官得做哪!瞎子说话你也信?”林芷惠倒是满心得慰,连说道:“得信,得信啊,不信命咋成?咱三儿这几年就是不顺,这你还不知道吗?” 卧室里传处一片孩子的笑声,王老成歪了下身子,向里看去,家辉正跟女儿的两个孩子在地上玩积木,看样子很高兴,家里真的难得这样热闹。 第74章 王老成叹了口气,说:“以后你们常带孩子来走走,家辉太孤了。” 大姐问:“永红常来看他吗?” “每个礼拜都来。”林芷惠叹气道:“咱家真是亏待永红了,都怪老三这个不争气的!人家现在来了,还是爸妈地叫着,弄得我又高兴又没脸啊。” “要是这样的话,等老三出来,我看他们还有戏——到时候我跟慕超亲自去跟她说,为了老三,我也顾不得面子啦。”“那敢情好!”林芷惠脸上笑开了花,好象儿子和儿媳马上就要携手回来了一般。 王老成沉着脸说:“要看老三的表现了,媳妇是冲他走的,要请让他亲自去请!他要不好好过日子,永红想回来我还不答应哪——别糟践人家闺女啦!”林芷惠不满道:“哼,有你这么当爹的吗?”慕超笑道:“您还真着急啊妈?我爸啥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 聊了一会儿,林芷惠指挥两个女儿下厨做饭去了。高学良说:“爸您也别太惦记老三了,四年一晃就过去,这不都一年多了吗?”王老成说我不想他。林芷惠在厨房门口大声说:“你不想才怪!” 正说着,电话响,居然是何迁追过来找高学良。 高学良说:“你急什么急?过了十五再说吧,现在单位领导都没那闲心,满处拜年送礼哪……我?你省省吧,给我送什么礼?我可是拒腐蚀永不沾的好干部!哈哈!” 王老成嘟囔道:“何迁这小子也不是好精,越变越世故啦,本来挺好一孩子。” 高学良放了电话,坐回来笑道:“真不知哪块云彩有雨,何迁居然一路顺风啊。” “他找你啥事儿?”王老成无所谓地顺嘴问道。 “这小子不知怎么从深圳弄了十辆进口轿车,让我联系联系帮他卖了。”“行啊,何迁一下子弄了十辆轿车?他哪来那么都钱?” 高学良笑道:“不是轿车,是批文——您老不懂。”“我咋不懂?不就搞腐败吗?你甭跟他掺和!弄出问题来谁管你的前程?跟他混到一锅里能有你什么好?他敢情是个跑江湖的,出了事儿拍屁股就走啦。” 高学良轻松地一笑:“没您想得那么严重。其实现在就有物资公司要收他的批文,一辆给他加一万,这小子奸啊,不舍得把肥水都流了,想找关系直接卖出几辆,逮一个算一个嘛。都是合法的,您放心,我又不是不懂政策没有分寸。” 二姐夫程乃器蔫坐了半晌,这时才插话道:“大姐夫,现在就肥了你们这些有权有关系的啦,随便批个条子打个电话就哗哗收钱呀。” 高学良笑道:“国家明确讲了,要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现在,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嘛,象我这种清水衙门就惨喽,跟人家那些掌握着国家资源的权利部门没个比。能搞到批文跟进口许可证那才叫——”高学良看看老丈人,把后面那个流行的表达赞叹的词汇咽了回去,同时也适当地维护了自己的形象。 王老成道:“最近看报不方便了,政策上的事儿我了解得落后了,不过我总觉得哪地方不对劲儿似的,在公园遛弯,就常听人骂街啊,说什么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高学良笑道:“改革开放嘛,难免冲击一些保守派的利益。社会是进步了还是退后了,您自己还没体会吗?看看这新房,这电视、电话、电冰箱,以前敢想吗?再说了,您二老退休金一拿,还管他外面风声雨声呢。” 王慕超从厨房探头道:“大姐夫,你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单位都三个月没发出工资来啦!” “个别现象,绝对是个别现象。”高学良笑道:“你也别说亏心话,你就是三个月不发工资,你现在一年挣的,跟老爷子象你这个工龄时候也多多啦,对不对老爷子?”王老成附和道:“那是!我象她这么大的时候,一个月才十几块钱,现在她好歹一拿就二百多啊。” “得啦您!您那时候一块钱能干多少事?现在行吗?我上小学时候一年学费才5毛钱,现在行吗?钱毛啦!多发俩工资管啥用,混个驴粪蛋子表面光得啦。” 高学良望着厨房笑着批评道:“典型的不知足。” 程乃器嗫嚅了半晌,才吭哧着说:“姐夫,我们单位更惨,听说要裁人呢。” “优化组合,这是市场经济发展的需要,适者生存嘛。”高学良往沙发上一靠,一副养尊处优俯瞰乾坤的劲头。 王慕超在里面喊道:“大姐夫我告诉你,这回你妹夫可够戗,你可得给我顶住了,要是他给优化下来了,我可跟你们家借钱过日子去!” 高学良这才激灵地直起身,问:“乃器,真危险了?”“危险。” 厨房里,王慕超大声恼道:“他呀,我要是他们领导也第一个下他!人家都红了眼似的送礼哪,他倒好,就知道在家里叹气,没个爷们儿气!” 高学良安慰道:“不会让你下岗,你是技术人员,是单位的财富,下岗的对象都是那些噶杂子琉璃球,干活没精神吃饭拣大盆的主儿。你放心,就算我跟你们单位领导没往来,转折着说个话还是行的。” 程乃器这才有了笑容,赶紧给大姐夫递烟。王老成听了半天,眉头一直没解开,看着大女婿吸了口烟,才试探着问:“这下岗了,叫人家怎么活?” “自谋生路,自谋生路嘛。”“那不就是失业了嘛,这不成美国了?” 高学良耐心地说:“您老这说法挺普遍的,对这个问题,有专门的说法,我们的下岗跟资本主义国家的失业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儿。说多了也没用,您就记住一个关键:毕竟社会制度不同嘛。”“哼,我看是一码子事儿,换个词儿遮羞脸罢了。你们那个辩证法就是变戏法,嘿,瞒别人还瞒我?” 程乃器一时无了下岗之忧,兴致也上来了,跟王老成说:“它爱换啥词儿换啥词儿,您老天天能吃香的喝辣的不就完了吗?”王老成释然道:“哎,这倒是实在话,反正这日子是越来越好啦,再也不用为三顿饭发愁啦——要不是老三这个王八蛋,多好的日子!” 高学良赶紧打岔:“爸,您的肚子还老疼吧?我让医院的朋友给您带来了几样进口药,回头您试试。”“又乱花钱,我没事儿,好歹吃着止疼片就压住了——都是老三那个王八蛋气的!”高学良打岔不成,不禁苦笑。王慕超走出来说:“您呀,甭惦记他,就当是您上辈子欠他的,来跟您讨债的。” “不想他,我不想他。”王老成挥挥手:“菜得了没?我们爷仨先小喝着!” 高学良赶紧站起来去拿酒:“今天喝我带来的,五粮液。”王慕超笑道:“腐败来的吧?”高学良瞪他一眼,佯装生气地说:“别拿你姐夫找乐儿。”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一章-躁动岁月-08 (更新时间:2005-6-59:27:00本章字数:4234) 何迁这份进口车的批文,其实是周胖子搞来的,周胖子砸了多少钱才把批文拿下来他不得而知,不过周胖子是每辆加八千的价格拱手让给他做了,没有他,周胖子也要去找别的物资公司。其实何迁自己并没有买卖汽车的资格和经验,但他不忍心把到嘴的肥肉给溜掉,所以才一咬牙吃了下来。他知道有了批文就不发愁卖车,多少人想买好车找不着门路呢?尤其是那些大公司和政府部门,更是望眼欲穿。什么资格不资格的,谁看中这个?有手续,见钱就走,皆大欢喜。 第一辆车就卖给了红轧的毛厂长,何迁屁股不动,先稳进三万,自然欢喜。现在急就急在高学良身上,年前他已经帮何迁联系了四个买主,一过年都给挡住了,说是要等放假回来再塌实地办理,何迁不禁大骂这些家伙官僚。最怕的是夜长梦多。好不容易熬到官僚们都有了心情,何迁打着“东方公司”的牌子,拿着批文等一应手续挨家去订合同收定金,没出正月,十辆车都有了主顾,何迁这里向银行的贷款也到了位,立马提车派放,前后折腾了不到两个月,除了给购车单位头目们的回扣,何迁足足地赚了二十四万大元。 这笔买卖没有惊动毛厂长,老毛买的那辆车,何迁只告诉他是朋友的关系。做这笔生意之前,何迁就已经做好了不叫“红轧”坐收渔利的准备,所有款子都打向了他自己的帐户上,又在发票上做了手脚,瞒天过海地把钱装进了自己的腰包。他不担心出纰漏,老毛早就让他喂美了,老毛也不指望何迁给“红轧”创造惊人的利润,“东方公司”对他的价值更大的在于它是一个弹性极高的小金库。两个人只是互相利用而已,他看中老毛的地方,无非就是可以让“东方”依靠着一个庞大的“实体”,能给人信任感而已。 现在,何迁自己的帐户里已经攒足了四十几万,他开始考虑脱离老毛另立山头了。很久以来,周胖子空手套白狼的功夫就让他羡慕,他觉得自己这样折腾实在太累太烦琐,周胖子那套活儿多漂亮啊?成了就挣个空口袋装钱,不成也没损失,顶多耽误点儿瞎工夫浪费点儿革命感情。这两年他已经逐渐看清了周胖子的路数,除了少数几次玩玩真的外,基本上就是靠骗。周胖子也跟他说过,万一能赶上机会做笔成功的生意,他肯定诚实地做,有钱赚干嘛不做?不过要是没有好买卖,也不能闲着,就骗,有钱赚干嘛不骗?有那么多傻子干嘛不给他们上当的机会?伤人自尊嘛! 周胖子不是普通老百姓,他有高干家庭的背景,他自己说的,不过何迁从没当过真,可看到他有能力游走到权利阶层弄出老百姓见都没见过的“批文”,何迁又不能不侧目。 第75章 他知道周胖子这样的家伙是很有利用价值的,不过长久下去,只恐会给自己带来不可预测的麻烦——这家伙太能煽乎,给喜马拉雅山装上垂直电梯开发观光景点的项目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新鲜,而且肯定会给你看国务院的红头文件以及有关部委的委托书。 何迁认为周胖子无非就是东北人说的那种“大忽悠”,九河管那叫“白话蛋”。人们能够被他唬住,未必是真的智障,根本上就是叫“钱”蒙了眼瞎了心,虽然抢着来上当的人总是层出不穷,不过事后谁也不会比谁多傻几分钟,周胖子无非就是打了这几分钟脑筋急转弯的时间差把钱搂进了自己的口袋。慢慢地,胖子的市场会越来越小,危险系数也越来越大,何迁正是分析到了这一步,才决定逐渐地疏远周胖子,若即若离是种很策略的关系,有用的时候拉一把没用的时候踢一脚,在关系自身利益时不能手软。 不过何迁也承认自己的确从周胖子身上得到了很多启发,周胖子的“白话”里常能窜出真理的贼光。比如周国栋在说到“人才”时就讲过:“什么叫人才?自己有能力是一种,如果自己是疙瘩屎,碰巧有个手眼通天的好爹好爷,那这块屎疙瘩他也成了人才。在现如今,人才就是能量,是操纵关系网的能量!” 这一席混蛋话让何迁灵光一闪:我他妈不就是人才吗?我爷爷的老部下现在发达的不少,可惜以前自己太衰,没想到也不好意思去找人家,况且一直也顾虑人家是不是看得起他——他最怕人家看不起。不过现在好象慢慢有些不同了,他可以西装革履地去拜访了,万一有个能办事的不就赚了嘛! 现在,对何迁来讲,已是万事具备只差东风了,注册个公司很简单,可下一步做什么生意?钢材是熟门熟路了,不能丢,不过要是只搞钢才又何必拆除“红轧”这个大屏风呢?一时还想不深入,何迁也懒得费脑了。轿车的事他还有个重要的尾巴没扫:高学良帮了大忙,不给些好处是不行的,这是个将来要用得着的人物,高学良前途无量就是他何经理的无量前途啊。 而且,除了高学良,那些已经排查出来的爷爷的老部下们,也该抓时间去烧一圈香了,说不定哪块云彩后面就有他的阳光雨露哪,在家里坐着能坐出个屁来,小时候写检查都说得清楚:一切看行动啊。 日落之前,何迁让许凤收拾一下东西先回家了,然后打车去友谊宾馆,在楼下的货品柜用周胖子换给他的外汇券买了两条正品“外烟”,才奔“旺旺酒楼”跟高学良见面。 高学良知道何迁倒腾轿车赚了一笔,而且自己又帮了忙,所以一接到邀约,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他这个“青干科”的科长大人,要实权的确没有,不过人际关系还是满畅通的。对王向东以及王向东的这些朋友,他还是尽量照顾的,本来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做起来往往一个电话就办了,可要让他们去做,跑断了腿也未必能怎样。他倒不是稀罕什么回报,大家见了面能把自己当个角儿敬着是件叫他很开心的事情,他喜欢对人有恩,喜欢奉承也喜欢被奉承,在小舅子和他周围那些朋友的身上,他找到了很好的感觉。 何迁来了,高学良看看后面,没别人,心里略微有些失落。本来以为何迁发了财,会请一帮小人物来庆贺,那样他高科长就能享受众星捧月的待遇了。 “就咱俩?” 何迁笑道:“我专门来谢你的,叫那么多闲人干啥?” 金水旺的老婆叫人把他们带进预留的雅间坐下,何迁先把两条烟放在高学良旁边:“‘友谊’买的,未必对你口味,就保一个真。” 高学良把烟放在身旁的空位上,笑道:“跟我还客气啥?”“姐夫,要说这个车啊,没有你帮忙我还真费劲,我是服了你的能量啦,整个中区指哪打哪啊!弟弟我以后求你的时候还少不了。” 高学良泰然笑笑,问:“这都是小意思,大家也就是捧我场罢了,我帮你那是应该的,举手之劳。怎么样,这次赚了多少?”何迁往前探了探身子,略做神秘地说:“不瞒你说大姐夫,十万还冒了点儿哪。”高学良摇头笑道:“真是不赖,我干二十年也挣不来这个数啊,你们这些做生意的就感谢共产党吧,以前谁敢想这样发达?” 何迁笑眯眯掏出一个存折,打开看了一眼,说:“姐夫,我可不是没心的,这次要不是你,别说赚钱,不赔得我吐血就便宜!这上面有两万,我直接存的你名字。” 何迁把存折推过来的瞬间,高学良已经急红了脸,看也没看就推了回去:“我帮你忙是为这个吗?要这样以后你再也别找我办事了!”何迁不急不忙地说:“姐夫你先别急,我跟你说啊,我可不是贿赂你,这钱确实是你该得的——你想啊,生意成功的要素是什么?信息、投资和操作,这三样缺一不可,你没有一件没参与啊。”“这话怎么讲?信息我倒是提供了一些,举手之劳。可你说我投资了可就不贴谱儿啦。”高学良很感兴趣地探讨着,顺眼瞟了一下存折。何迁道:“咳,这投资不能光看钱,你拿的是关系网投给我的呀!没有你这部分无形投资,我这车卖给谁去?谁信得过我?——这么一说,姐夫你的面子也是一种投资了,我给你两万的分红都算寒酸了。我心里先装下这码事儿,咱有情后补,路不是还长着呢吗?” 何迁说着又把存折推回来,高学良犹豫着,往回一送,立刻被何迁把手按住:“姐夫你是不是嫌少?”高学良的手不动了,真诚地说:“何迁我告诉你,我给你帮忙,真的是出于热情,这钱连想我都没想过。”何迁放松地坐下来,开导道:“姐夫,咱哥俩交往得还是少,时间长了你就知道啦,我做事从来都讲究双赢,谁帮了我我都心里有笔帐。比如咱这个事上,姐夫你是君子坦荡荡,这我一百个相信,可弟弟心里不忍啊,我要把这些钱都蔫揣自己腰包儿,我知道姐夫你也不说二话,可我受得了良心的谴责吗?——姐夫你这个钱拿的是心安理得名正言顺,你就当救救我的良心行不行?” 高学良打开存折看看,心动了一下后,还是摇头:“话是这么说,可我收了这个,就等于犯罪啊。”“你知我知。”“古人说,慎独啊……” 何迁急道:“我说半天了姐夫,这是你该得的!即使不分你红利,该帮忙的时候姐夫你也照样帮我对不对?所以我犯不着腐蚀你!再多说就没劲啦姐夫!”何迁一摆手:“装起来装起来——哎!服务员!菜咋还不上?熟人就不照顾了是吗?”外面应一声,高学良紧张一下,赶紧下意识地把存折塞进西装口袋里,点上支烟,使劲吸一口,心口砰砰地跳着。 然后两个人就都不再谈这个话题,菜来了,先慢慢喝着酒,高学良少不了找话题,关心何迁的生意。何迁说:“正想叫你给参谋参谋呢,我想从‘红轧’出来单干。”“那好啊,凭你的头脑何必在他们那棵数上吊死?” 何迁一边起身给高学良上酒,一边说:“姐夫,这么多朋友里我最敬重的就是你。以后咱们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哪,不是弟弟多嘴,我看你还不真正了解自己的能量,人为什么要当官?就图个为人民服务的理想?也对也不对。” “咋不对了?我就是本着为人民服务的觉悟才从政的。” 何迁坐下说:“为人民服务,什么时候都没错!可人民也太多啦,你服务得过来吗?关键还是先把周围的人服务好了,把自己的亲朋好友服务好了,有权不使过期作废。”“你这观点我不能苟同。” 何迁举了举杯说:“没关系,咱先喝——我理论水平太低,谈政策肯定不是姐夫你的对手,呵呵,我只能在政策的指引下走好自己的路,既然要靠政策,就离不开姐夫的帮助,你就是我的红旗,将来你往哪挥我就往哪冲,我可把宝压你身上啦。”高学良被捧得舒服,不过还没迷失了方向,笑着纠正道:“跟着党走才没错。” 何迁固执地说:“我不跟党,就跟着你了。”“连我也得跟着党哪!” “那就你跟着党,我跟着你,你们前面摸着石头过河,就是不小心掉里了,我也不含糊,跟着往里蹦!”“行,够铁。”高学良轻松地笑起来,扬起酒杯道:“何迁你小子将来肯定能成功!姐夫祝你福星高照、财源滚滚!” 何迁赶紧举杯:“谢谢,谢谢姐夫!我也祝姐夫官运亨通前途无量!” 两个人一起饮了,对控着杯子哈哈大笑。 [10月27日午修改至此]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一章-躁动岁月-09 (更新时间:2005-6-815:32:00本章字数:3404) 4月初,只有动议还无动作的何迁接到大罗的请柬,要他参加“大罗制衣”新厂的开业庆典,何迁本以为无非就是一帮老朋友送送红包、镜框、花篮,然后吃吃喝喝,去了才知道大罗的造型玩儿得大。 不仅高学良,连银行、工商、税务和企经委的领导都请到了,中区主抓经济的副区长也红光满面地赶来剪彩,简单地讲了话,赞扬大罗是九河私营经济发展的佼佼者,并且小家富了不忘大家,既给敬老院捐了款,又积极吸收下岗职工再就业,很好,值得所有私营业主学习再学习,最后祝愿“大罗制衣”蒸蒸日上,再创佳绩,走出九河,走向全国,冲向世界! 何迁西装革履胸佩佳宾小红花,呱唧呱唧地鼓掌,一边望着一脸憨厚笑容的大罗暗暗佩服:真是装傻充愣一个子儿不少挣啊。 第76章 小时候要是让大家猜,谁也想不到他会有今天。不过,何迁对大罗的事业真的并不看重,他知道一旦政策有变,他大罗除了一屁股贷款,什么也剩不下,而他何某人,不张不扬地一收马,先揣走几十万躲没人地方偷着乐去了。 这次,在高学良的帮助下,大罗又追加了20万贷款,以资扩大再生产之用。除了体体面面地请了信贷科长两顿酒外,大罗并没有更多破费,高学良自然也没有得到什么实惠,这让高学良略微有些不快,其实如果没有何迁给他灌输的“投资”论在先,他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 大罗的新厂房还在他的“母单位”手表厂内,不过这次不是仓库,而是手表厂的正式车间。手表厂已经落魄到停工待产的地步,原来四层的生产大楼也闲置下两层来,部分设备被卖掉清偿职工工资了。手表厂的领导也是高瞻远瞩,在大罗来谈租用厂房的时候,赶紧就答应了,闲着也是浪费,租出去还能生些活钱出来。 开工后,“大罗制衣”的员工人数将要突破百人了,即使这样,大罗还是不太满意,现在他的服装已经走出九河,在武汉、广州等地都有了自己的固定客户。这次扩产之前,大罗不仅找了几个国营服装厂的老师傅做兼职顾问,还专门从南方请了设计师,准备在一年内打造出全新的“大罗西装”,做真正属于大罗的品牌服装。 在酒席上,大罗把自己的志向说出来,立刻赢得了满堂彩,大家纷纷举杯祝愿,大罗早兴奋得脸象急救灯,一边放开了喝酒,一边忙不迭地感谢这个的支持感谢那个的鼓舞。一时间气氛热烈,好象大家都在为能亲眼见证一个中国的“皮尔·卡丹”的成长历程而兴奋着。 除了李爱国,何迁在自己这一桌没见着一个熟人,不禁惆怅道:“可惜缺了老三和丰子杰。”李爱国避开丰子杰的话题,说:“要是老三不错出一招棋,现在也未必不如罗光荣啊。” 喝了一会酒,大家开始变着花样地找酒官司打,也有一些偷闲的人开始串着桌借花献佛,通融关系。何迁正细致地研究一只小螃蟹,就听身后一桌有人大着嗓门说:“侯经理,我跟你说的那个事儿有没有音啊?” “嘛事儿?你别说我答应过借你美圆啊!” “切,你别假大方啦,谁不知道你那个破公司是咋回事儿?我就服你这样老门,你也不打哪弄个美国叫花子跟你合伙,愣说自己是合资公司,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要能拿出一张美子来给大伙看看,我立马连干三大盅!” 身后传来一片善意的嘲笑声。何迁笑着一回头,正看见一个矬胖子撇着大嘴:“我还就拿不出来!拿不出来我也是中美合资!你气呀?气不过你喝酒啊!” 大家又是笑。何迁把头转回来的时候,刚才取笑老侯的声音又说了:“不跟你开涮啦,我这说正事儿哪,你们公司那辆带指标的免税轿车转给我怎么样?”“随便,反正我也买不起。到时候借我开两天爽爽手就成。”那桌正说着,何迁对面一个人立起来喊到:“侯经理,你啥门子啊能买免税车?给哥们儿也弄一辆咳!” 这时何迁的耳朵已经兔子一般敏捷地竖了起来。 老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虽然人声嘈杂着,还是一字不落地被何迁收听进去:“屁股门子!我要能弄出免税车来,我还干狗屁食品厂啊——我们不是合资企业吗?按政策有自购免税车的待遇,我这小厂子,就一个指标,我也没用,我有一辆双排座送货就足够了。”先前跟老侯说话的那个人笑道:“所以我不要这车,国家给老侯的政策也是浪费。” “唉,”何迁对面的人扫兴地坐下,说:“叫他拣了个便宜。”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大家继续喝酒,这个话茬就被隔了过去,何迁却严重地走了心思了,直到李爱国连喊了他两声,何迁才恍惚一惊,眨巴了几下眼,茫然地笑起来。 没出半个月,何迁已经紧锣密鼓地把国家对三资企业的几乎所有政策突击学习了一遍,又通过高学良的种种关系,跟主管三资企业的部门头目们做了初步的沟通,曲线了解到一些相关政策的漏洞。原来,自80年代初,我国就开始允许外商免税进口一部分“自用车”。按规定,三资企业免税自用车由海关监管,两年内不得转让出售,两年后出售的,应由海关依法征税,但实际上,许多三资企业在海关无力监管的情况下,将自用车转让出售,赚取非法利润。 何迁当着大家的面,对这种钻政策漏洞损公肥私的伎俩表现得深恶痛绝,暗地里则激动得彻夜难眠!他知道:他的机会又来了。 何迁正亢奋地设计着自己的将来,周围的局势忽然一阵动荡,似乎只是一夜间的事情,学生们忽然铺天盖地地涌上街头,群情激愤地高呼口号。看着飘扬的旗帜和那些额头上缠了布条慷慨激昂的大学生,何迁有些懵了,不知道这个国家又要怎样。 何迁混在人群里跟着游行的队伍观望了一会儿,又听他们挥着拳头演讲了两回,他也跟周围的群众一样,开始明白这些热血青年原来是为了挽救中国,不由得也有些热血沸腾,在人群里高叫了几声好!回头一想:是不是文化大革命又回来了呀?这回倒霉的又是哪些人?自己这样的会不会被捎上?一时脚步也放得慢了,逐渐脱离了队伍,在追踪学生的群众尾巴里心神不宁起来。 看来国家又要出大事了,将来如何真的不好说了,新公司还是缓一步申办比较稳妥,而且自己那些存款一定要守住风声,弄不好自己再被当“坏猫“收拾掉,就真的悲惨啦。 少不了跟高学良打探消息,没想到高学良也是迷惘。只说:“我听学生们说的全没错,反腐败,反官倒,应该是爱国运动,是不是有什么上边的背景我们都不了解,可能还要观察一段儿,最近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大罗跟金水旺也是刚从我这里走,以后你们还是少来的好,非常时期啊。” 何迁迟疑道:“政策会不会变?看起来又象文革啊。我最担心的就是变天。” “别瞎说话!”高学良严肃地警告他,顺眼看了看门口。何迁眨巴下眼,说:“姐夫,你要听到上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可不能撇下我不管啊。” 高学良敷衍几句,抓紧叫何迁走了。然后把办公室的门关好,从抽屉里取出何迁送给他的两万元存折,皱着眉不知怎么办才好。运动来了,会不会冲击到他?应该不会。不过这两万元要是被人知道了,后果会怎样他真的猜测不出,毕竟对这场运动的性质和走向他毫不知情。 最后把存折夹在“毛选”里,又把书柜锁了,看两眼,心里还是不安,不过又真的舍不得把存折烧掉。 一晃就到了五月底,九河跟全国一样还是大“乱”着,最初的爱国运动也已经被重新定性为“反革命动乱”,社会上到处是怒冲冲的激情,国家似乎已经到了随时可能崩溃的边沿。何迁的新公司当然没敢贸然成立,大罗这里也有些举步惟艰的窘迫,职工们的心思好象都不在工作上了,连大罗自己也快没了管理厂子的情绪。 眨眼之间,天翻地覆,北京的枪声响了,很多人都傻了眼。 接下来,二十世纪九零年代的开端是充满忧虑的,除了不谙世事的孩子,几乎没有谁拥有着真心的快乐。在“敌对国家”的一片声讨和经济封锁中,中国的经济出现了停滞甚至回流的趋势,物资不畅物价飘扬,一时民心惶惑。一些外资企业纷纷撤离中国,国内的个体私营经济也被波及,遇到了凭一己之力无能挽回的“寒流”。这是“改革开放”以来个体私营经济惟一后退的一年。大罗、何迁他们这些生意人的日子明显的不不好过起来。 原来为大罗提供加工业务的英资公司也缩了水,一下子断了定单,国内的几家大客户要货也没有了先前的劲猛势头,大罗只能连连叫苦,迫于无奈,不得不暂时裁退了部分职工,偌大的厂房一下子显得空落不少。 大罗在车间彷徨着,脑子有些空虚,望望窗外,只有高远的长天,似乎没了方向感。下一步要怎样?大罗真的说不清楚。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一章-躁动岁月-10 (更新时间:2005-6-109:49:00本章字数:2676) 这时的王老成家,电视新闻里在播放着改革开放后人民生活的新气象,林芷惠一边跟孙子搭着积木,一边偶尔瞟一眼屏幕。电视的音量调得很小,她知道老伴儿正在打坐练气功,忌讳打搅。 新闻结束了,王老成还不出来,估计今天又加了一套功法吧。要说这气功还就是神奇,每回老头儿就那么闭着眼往床上一坐,下来时就是一脑门子虚汗,连叫舒服。听说那几个气功大师更是厉害,能隔着几千里地给人发气治病,连大兴安岭的火灾都给灭了,连导弹的路线都能给改变了,这下老百姓可以活得塌实了,什么帝国主义和苏修、台湾,全白给! 现在,王老成除了每天坚持在家里和公园练功,坚持喝“信息茶”外,几乎不再关心别的闲事儿,甚至连老三的情况也似理非理了,也可能是渐成习惯终于麻木的缘故吧。有时候说起来,王老成还自我安慰似的跟老伴儿说:“看现在这局势了么?一觉醒来就不定变了啥天儿呢。买卖黄了也好,要是他干得热火朝天我还得挂心,你忘了资本家是怎么被打倒的了?还不是因为有俩钱儿? 第77章 塞翁失马,未必不是福啊,什么事儿要是辨证地想,就心宽啦。” 林芷惠笑道:“左右是你的理。前些天你还跟学良说人家的什么辩证法就是变戏法呢。”“随便变,变来变去变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什么都是有定数的。你不是信命吗?我看老三这次也许还就是走了转折运哪。” 说到老三,王老成才想起又有几个月没去看他了。现在每个月的接见日,除了被老三那些朋友占用外,就是两个女儿跟林芷惠轮流去,只有逢了节,王老成才跟老伴儿一起去探监。看到儿子很欢腾的样子,他也放心了。王向东说,估计他能减刑,半年八个月不一定,要王老成跟李爱国联系一下,在关键时刻打点一下监狱的领导。算算时间,才发现真是快,即使不减刑的话,再有一年王向东也该出来了。大家自然是高兴。 倒是监狱里面,王向东在独自一人时,却是满心忧患,他不知道将来出去了能做什么,他听说社会上发生了“暴乱”,国家差点儿就给颠覆了。朋友们来接见时,因为有狱警在旁监视,对外面的敏感事件也不多提,只是每个人说起来情绪都不明朗,看样子大家的心态都不很得意。 王向东心里难免又多些忧虑。他甚至联想到当初他的服装店倒闭后大家一起对他隐瞒的旧事,开始怀疑外面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致命的变化,大罗、何迁甚至李爱国他们的情况真的象他们说的那样“瞎胡混”吗?何迁的公司还在吗?大罗的服装厂是不是也早被“暴徒”瓜分了?尤其是丰子杰,大家都说他在南边发展得不错,实际情况呢?会不会已经象韩三一样……王向东不敢再想下去,总之他对外面的世界完全没了把握,自己的将来也成了悬案。 没有土壤,再好的种子也只能干枯或者腐败。 所以越是临近刑满,王向东的心里越是迷惘。虽然在监狱里他“生活得很好”,也结交了一些很“铁”的朋友,可早晚他还是要出去,要走上新路新生活,外面有什么在等他?除了破碎的家,空虚的存折,一些需要逐渐纠正的善意的谎言,一些必须重新认识和适应的环境之外,“机会”两个字还存在吗? 其实,外面的情况虽不乐观,也远没有王向东鬼祟揣测的那样糟糕,对于象大罗这样无法掌握政策决断的私营业主们来说,更多的还只是丧失方向感的迷惘,大多数人在怀疑、观望和忧虑踌躇着。 虽然作为政策窗口的高学良给了大家不少鼓励,但当大罗、何迁甚至金水旺、周胖子这些人坐在一起时,还是叹气声淹过斗志豪情。 金水旺本来已经看中了工人文化宫的四层大楼,准备租过来搞一个综合娱乐城,因为现在官商两派的物质文化生活水平都得到了极大提高,简单的吃吃喝喝已经开始落伍,虽然有大舅哥高科长的面子“观着”,大家到“旺旺”还是来得少了,至少老爷衙内们不喜欢吃喝完了再挪到别处“放松放松”去。所以集中“旺旺”的财力和基础扩大成一个综合项目,就显得既有远见又相当急迫,不过就目前的局势来看,金水旺也不敢草率行事,毕竟从推着三轮儿卖盒饭发展到今天也算不易,稍有不慎就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何迁自然还在老毛当家的“红轧”麾下经营那个贸易公司,每天忙得热闹,偶有小成,也不敢胡乱往自己的兜里密钱了,何迁称自己这是在混乱时期的和平过渡。新公司暂时停牌了,不过他也有得意的事情,就是和许凤的关系已经逐步突破了上下级的界限,虽然目前还有些暧昧,只要慢慢温着,不愁无米下锅。事情的缘起是何迁奶奶过生日时,他曾借许凤当了一天女朋友哄奶奶高兴,打那以后两人的感情就模糊起来。 一直以来,他对许凤是有好感的,这是一个漂亮、活泼,机灵又懂事的女孩,不过他从没认真地对她动过心思,倒不是因为她是王向东托付过来的人,关键是年龄上的天然障碍使他无法多心,两个人应该相差六七岁吧,不太好。至于其他条件,他觉得自己还是有能力追求许凤的,钱和房子都是现成的,这就是无比的优势。这样一想,他的心又鬼祟地活动了一下。尤其是那天看着奶奶欢喜幸福的笑脸,又看到许凤的娇羞,他真愿意这一切竟是真实的。如果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叫许凤再跟他去做生意,他会要她留在家里陪伴奶奶,奶奶太孤独了。而且,他也意识到自己真的需要个女人需要个家了。 心里装了女人,生意的萧条也显得没那么严重了。况且除了钢材,做“车标”的想法他也一日没有放弃,只是在焦急地等待机会。 别人都在观望的时候,最难的是大罗。 企业发展是好事,不过1989年以后,他恍惚地总担心自己这样的会不会成为又一茬被改造的对象。小时候所经历的“大革命”,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当时看别人被打倒和批斗是件赏心悦目的娱乐,一旦想到这种遭遇有可能降临到自己头上,已经成年的大罗就不寒而栗。 那些天他成了个爱思考的人,把三十年来没琢磨过的事情都死心塌地的想了一遭,又跟家里的长辈以及周围的私营业主们好好探讨了几回,终于发现了一条光明大道。他单独把手表厂的老领导请出来,在“旺旺”的单间里恳谈了几个小时,跟老厂长一起愉快回忆了当年自己在手表厂的成长历程,那时候厂里的技术员有十几个,厂长只在发奖状的时候走过场地鼓励过大罗几句,大罗就说当年老厂长对他的成长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大罗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请客——半个月后,“大罗制衣”就戴上了所谓的“红帽子”,名义上跟何迁的“东方贸易公司”性质一样了,都是国营单位的三产。 有了国营手表厂这样一个稳固的靠山,大罗心里的压力一下子被释放了,人也马上精神许多,虽然一年要多开销一万多块的“管理费”,可别人是有钱还难买心安哪,大罗觉得自己值。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二章-困惑与激情-01 (更新时间:2005-6-1110:19:00本章字数:942) [王向东出狱了。家庭的变故以及处境的落魄使他有无法释怀之痛,跟丰子杰去广东溜了一遭后,外面的世界使他更受刺激,不过机遇之门也从这里打开。王向东跟何迁准备合作,不仅因为友谊和利益的驱动,还有许凤和米彩儿两个女人在里面起着微妙的作用。] 1, 气功终于没能治好王老成的内疾,91年三月底,王老成是去世了。 刚刚获得减刑的王向东被几个管教看押着回来,趴在老爹的灵前号啕一番,磕过头,没跟家人说上几句话,就被带了回去。临走时红着眼,给亲戚朋友们行了单腿跪礼,请大家多费心,帮他好好地发送老爷子。 何迁等几个人一起送王向东上了警车,李爱国隔着车窗嘱咐:“老三,还剩不到一个月了,好好改造,有什么事儿出来再说。”王向东看一眼楼口的花圈,眼泪又下来了,冲外面的人连连作着揖,随着警车很快地远去了。 一路上王向动任由泪水往下淌,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都是没到关情处啊。老爷子没得也太不是时候,为什么不肯等他一等?这时候才突然想起老爷子的许多好处来,甚至一下子就回想起小时候的那顶军帽来,记得老爷子把他抢来的军帽撕掉以后又给他弄来个旧军帽,还教训他“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作贼”,那情景仿佛就在昨天,可他却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忆过。他多想再听老爷子好好地教训他几回啊,老爷子嘴里说出来的都是真理啊,如果他能按照老爷子的教诲做人,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可他最后也没能叫老爷子省心瞑目地走。刚才两个姐姐几乎没跟他说话,她们是不是也恨自己?是自己把老爷子活活气死的啊! 回去的路上,他看着外面的景物,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可他觉得自己已经离那些熟悉的人和事都很遥远了,外面的世界似乎已经不再属于他。他知道他什么也没有了,连一个能骂他教训他的人也没了。所有人都会记得他气死了老爷子,而他以前的成就已经不值一提,他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再创辉煌,即使能够,他估计自己也难得快活,毕竟含恨而去的老爷子再也不能从他身上得到一丝的安慰,他想他一辈子也不能为老爷子的死释怀了。 还有不足一个月就要出狱了,王向东忽然没了一丝喜悦和期待,反而是监狱的大墙,能让他觉得安心一些,他真的有些不愿意面对外面的世界和亲人,他觉得自己没了脸。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二章-困惑与激情-02 (更新时间:2005-6-1210:03:00本章字数:2386) 王向东出狱那天,在监狱大门外第一眼看到的是许凤,她的红夹克在几件黑西装的衬托下格外抢眼,有点黑暗里的灯塔般的效果,王向东一下子就联想到见了最后一面的米彩儿。 大墙外的阳光和里面并没有区别,王向东不理解为什么电影里的囚犯出来后要做被晃疼了眼睛的造型,又不是从渣滓洞里放出来的,致于那样吗?阳光、空气都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心情,象鸟出了笼子,可王向东又不是鸟,他也不用去联想什么狗屁鸟,他只顾体验自己被释放的欢乐就够了,仰天大喝一声:“哈!”再也没人敢过来吓唬他。 第78章 一下子又有了纵横四海的激情。 何迁、秦得利、丰子杰都来了,一个个上来跟老朋友拥抱,到了许凤,互相笑笑,王向东说:“越来越漂亮啦。”秦得利坏笑道:“现在你看谁都漂亮。” 王向东说了声“滚”!然后问丰子杰:“不在南边混了?”“听说你今天开放,专门赶回来的。”丰子杰刻意地留了两撇八字胡,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成也滑稽了一些。 几个人边说边走,何迁先行几步,拉开一辆奶白色的丰田轿车的前门,一边回头笑道:“怎么样老三?有面子吧?”王向东看他一屁股坐在驾驶座上,不禁诧异道:“你小子买车了?”何迁得意地笑道:“跟咱自己的一样。” 上了车,何迁才告诉他自己在倒腾进口车,这辆已经找好了买家,过两天就得易主了。 “能赚多少?” 何迁偏头笑道:“十万你信么?” 王向东没说话,他觉得何迁骄傲随意的口气让自己多少受了点儿刺激,看看何迁,又想想自己,恍惚隔世。 何迁新买的驾照,手潮,光顾紧张地开车了,丝毫没注意坐在旁边的王向东有什么不良反应,还在自得地介绍着:“哥们儿现在开始玩车标儿了,‘车标儿’你没听说过吧?有兴趣的话我抓时间给你讲解讲解。还告诉你个好消息,哥们儿马上就不跟老毛玩啦,这回准备注册个自己说了算的公司,叫威宁,英文的,胜利的意思,嘿嘿。”王向东出了口气,道:“你们都牛逼啦。” 秦得利从他惆怅的语气里听出了话外音,不觉在后面笑道:“老三你甭叹气,有我们的就有你的,锅里碗儿里没区别。” “没错!”丰子杰附和着,伸手拍了拍王向东的肩膀:“回头咱哥俩好好聊聊,九河有个屁意思,不行跟我上南边转一圈,先散散心排排火。我可知道这劳改单位,罐儿养王八,把人都憋抽抽啦!” “行啊,我先好好玩几天再说,好汉不知愁滋味。我爹说的没错: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我还不信我王老三找不找饭辙了哪!”提到“爹”字,王向东心里一阵空落,不觉息声。 大罗发觉,感慨道:“你们家老爷子真是够板,听说临倒头还嘱咐大娘不要动你的钱给他治病,说三儿回来还得干事业呢。”王向东的鼻子忽然一酸,赶紧深吸了口气,才没让眼泪喷出来。忍了好一会儿,他才咽了口唾沫,定定神,回头转了话题问:“许凤儿,还跟迁哥干呢?” “恩。”许凤看一眼何迁潇洒的后脑勺,居然微红了脸。何迁笑道:“我还得感谢你把许凤介绍给我了哪,一把好手儿,巾帼不让须眉。”秦得利怪笑道:“何经理,我怎么看你跟你这员工妹子的关系有点儿不正常哪。”何迁说秦得利你又臭嘴,许凤临近狠拧了秦得利一把,嗔笑道:“利哥你好坏啊!” 王向东不说话了,心里有些别扭,出狱时的欢喜劲一下子也打了折扣。其实他对许凤在感情上肉体上都已不存幻想,有时候甚至觉得愧见许凤,觉得以前对人家闺女有欺骗玩弄的嫌疑。今天许凤能来接他,使他感到高兴,可一听秦得利放屁,又见何迁跟许凤暧昧甚至幸福着的反应,他的心里又忽然不是滋味,说不出是酸是愤。 王向东看着外面鳞次栉比的高楼,感慨道:“小杰,你上回出来时候嘛感受?这社会发展也太快啦,大有天上方一日、人间已千年的意思啊。”丰子杰无所谓地说:“狗屁,几天就适应。你赶的时候比我强,那时候从里面出来都不好意思见人,无处容身啊。现在不新鲜啦,哪个楼里没几个住监狱的,人拿犯罪不当回事了。” “当不当回事又咋样?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管得了谁?”王向东呵呵一笑,半闭上眼睛不说话了,眼睛的余光还在不住地扫视外面移动的景色。记得他刚从看守所被转到监狱的路上,也是这样偷偷地瞟着外面,那时就觉得一扇车窗仿佛千岩万壑,阻断了他和自由的关联。现在,他终于又回到了“自由”中间,可那路,那天空,又仿佛杂乱、宽广得使他盲目。快要出来的时候,他曾经想象过很多种“开始”的办法,可真的一走出大墙,他才知道所有计划都无非空泛,在外面,他是一无所有的光杆儿,朋友们都发展起来了,而他还要倒退回去,从负数开始归零,然后才有资格迈步儿。 快到家门的时候,问到大罗的生意,大罗喜滋滋地说:“死人放屁,刚见了点儿缓儿,这两年可把我给窝囊坏了,差点儿没跟你那服装店一样吹灯拔蜡。” 秦得利说你别逗老三心思了,说你的厂子你提哪家子服装店?王向东说:“无所谓,过去的就过去了,那也是我自己作的——妈的,瞎四儿还活着呢吗?” 大罗兴奋地说:“刚才就想告诉你啦——那娘们跟死了差不离!她现在也快光屁股啦。”王向东猛一回头:“咋了?” “记得那个跟秦得利本家的小白脸吗?” 秦得利说瞎联系什么?秦始皇还是我本家呢,你咋不提?瞎四儿挂那丢人现眼的软蛋别给我们老秦家安排!大罗不理他,继续跟王向东说:“……小白脸把瞎四姐给骗啦!骗了个毛干爪净,卷巴卷巴就给瞎四剩了个空店,连存折跟卫生纸据说都拉跑了。”王向东先是大笑,很快又难免唏嘘。 秦得利总结说:“到啥时候也不能相信小白脸——象何迁这样小白脸还戴眼镜的就更不是好料,看着就不流氓。” 大家一笑,何迁顾不得反击,手忙脚乱地来回打着方向盘,惊险地拐进楼口。王向东也不笑了,仰脸望着前上方说:“到家了。” [10月27日修改至此]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二章-困惑与激情-03 (更新时间:2005-6-179:33:00本章字数:2209) 王向东在家闷了几日,会会朋友,又去祭奠了父亲,心思也慢慢平静下来。 赶在周末,陈永红过来接儿子去玩儿,见了王向东,表情并无诧异,只说听到他出狱的消息了,提前想来看看,工作忙。王向东说:“劳你挂念。”两下里都客气着,林芷惠看二人的态度,赶紧招呼永红留下吃饭,陈永红说约了同事一起带孩子去水上公园划船,谢过,带着家辉走了。 家辉到门口时回头道:“爸爸不去?”“爸爸晕船。”王向东送到门口,摸摸儿子的头,看着母子二人下楼。 林芷惠抱怨道:“怎么不说话?你要留她她就会答应了。”王向东苦笑道:“答应啥?妈您就甭瞎操心啦,我们不可能再走回一起来了。碗裂了能锔上,鸡蛋破了有补的吗?缘分这东西厉害啊,尽了也就尽了。” 林芷惠愁眉苦脸地看着儿子,嘟囔道:“可你也不能总这么下去吧?——哎,以前那个许凤姑娘有对象了没?”王向东耸着鼻子烦起来:“咳,妈您就别添乱啦。我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混碗饭吃,我能靠您的退休金过日子吗?” “也对。你那存折里还有八千多块,这几年的利息不知道有多少了。你想做个啥买卖?不行从利子那里弄些烟先卖着?”“不用您费心,您就看好家辉就行啦。我要不叫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我还就白活啦。” 当天闲来无事,心思一动,出了门,坐公交车去了滨江道步行街。到市场口,先看见大扁嘴林虎原来的水果摊儿,不禁感慨,想到自己究竟还是比林虎强些,至少没混到有家难回生死不知的地步。 往里走,先远远扫见瞎四姐的门脸落着门,正要过去细看,早被小老板牙签儿认出来,亲热地一声招呼,王向东也就笑着过去叙旧。坐下来抽着烟,聊了几句,话题就扯到瞎四姐身上,牙签儿先叹一声,马上就变得眉飞色舞起来:“老三你当年那一刀真是经典,我们现在没事儿了还提呢。”“操,你们不就是拿我下酒吗?我进去了就后悔啦,意气用事了,不值,我这脾气要不改改,将来还得出亏。不过,听说瞎四也没落着好儿?” 牙签儿呲着牙说:“这回你算解气了吧!其实我早就看出那姓秦的小白脸儿不是好油,早晚得坑一把瞎子,最后咋样?”王向东望一眼那边落下的卷帘门,踌躇着说:“讲心里话,瞎四儿也是活该,不过我还真没有什么大快人心的感觉。这几年哥们儿我也呆得有些明白了,其实谁也不易,争来争去又能怎样?我跟瞎四儿的恩怨也早该了啦,从那一刀子下去的时候就了啦——怎么样,生意还好吗?”“瞎胡混,撑不着也饿不死——老三还有心气做服装不?要是你再把瞎四的店弄回来就好玩儿了,整个一出大戏啊!” 王向东撇嘴道:“你们都想瞧这个热闹不是?我还真没心气儿了。将来干什么还不好说,真回来做服装也不新鲜。不过这回我算想明白了,要做生意就光明磊落地做,大刀阔斧才有个爷们儿样,玩那些阴损坏勾心斗角的没意思,咱又不想当领导,要发财就大家发,都富裕了才是真富裕。”“呦,老三我听你这话简直就是领导讲话啦。” 王向东也笑,起身道:“听说我原来那店也叫瞎子盘去了,也关了?”牙签儿嬉笑道:“没关,两个店合一个店了,四姐在前面卖那些剩货哪,整个一堆垃圾,你不去看看四姐现在是个什么情绪儿的?”王向东懒懒地边说边往外走:“没那兴趣,免得勾心思。” 出了牙签儿的店,王向东真的没再往前走,折回身出了滨江道。 第79章 刚才一进滨江道的时候,那种繁华热闹就让他强烈地感受到了一种被排除在外的距离感,三年多了,滨江道真的已经今非昔比,刚才牙签儿告诉他,光是房租就翻了两番多,没有足够的实力已经无缘再进军此地了。他那八千块钱,放在几年钱还算个钱,现在就连这里的一个地摊儿也租不起啦。如果当年不莽撞行事,混到现在,即使不卖服装,单是把店面盘给别人,就够他好好潇洒几年的了。唉,真是时不我待啊,后悔有什么用? 前两天林芷惠跟他唠嗑的时候,说给他算过几次命,都说他的财神在西南方向,他虽不当真,却也心动,可他一提去广州,林芷惠又极力反对,早把算命先生的话忘记了似的。呵呵,老太太也是有趣。 不管信不信命,路总得走下去,活着就得往前奔,为老的小的,活的死的,也为自己。王向东沿着马路闷头往家的方向溜达着,一边漫无边际地遐想,算计着八千块钱能干些什么小生意,从摆烟摊儿到倒腾小百货,路子是越想越宽,可没一样能叫他激动的。毕竟以前小小地张扬过,现在一下子要从马路边上重新做起,一想到那些小商贩们逃避城管和工商的狼狈样,王向东就有些丧气。 走累了,王向东拣了块干净的马路牙子坐下,迎着阳光望着眼前穿流的车和人,大家都麻木着一张脸,来往着奔向各自的前方。“活着就得奔啊”,王向东禁不住又是感慨,同时觉得有些疲惫。晒了一会儿,王向东忽然笑了:妈的,刚走了这么远就嫌累了?劳改队里不比这苦上十倍百倍?谁不得扛着?又想起在“里面”时大家的感叹,说要是能把在劳改队里的干劲儿拿到外面去使,要是不发达都得天打五雷轰。 想到这些,王向东精神一镇,“腾”地蹦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是啊,没资本还要脸子,拽什么拽?老子连大牢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羞辱什么困苦顶不下来?往后这三年,我就当是继续坐牢呢,不过这回是给自己“劳改”,凭着“劳改精神”还有什么沟沟坎坎能挡住我王老三?摆烟摊怎么了,卖小百货又怎么了?只要不偷不抢,就是去要饭,去拾荒,也不怕!我就不信拼上三年还没有我的出头之日!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二章-困惑与激情-04 (更新时间:2005-6-199:59:00本章字数:2746) 一个礼拜后,王向东跟着丰子杰南下散心去了。 到广州换了车,又是一通转悠,王向东终于随着老朋友绕过一个脏兮兮的化粪池,沿着一条烂肠子似的小路走了十几分钟,终于来到一个鱼塘边上,丰子杰冲疯叫的大狼狗挥了下手,回头说:“到了。”一闪身,钻进一座三面环水的破旧的小木屋里。王向东皱着眉头问:“小杰你不会混这么惨吧?就住这种地方?”丰子杰诡秘地一笑:“你别急啊,先领你见个人。”王向东迟疑地回过头,望了眼不远处一片老旧的民房,不由得又晃了两下脑袋。 王向东最后看一眼被夕照漂染着的水面,一哈腰,疑惑地随了进去,一看,最外面的一间很狭窄,几乎被几张铺板塞满了,铺上散乱着几床脏兮兮的被子,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过道伸向里面的一间,丰子杰已经先一步进去了,并没有回头招呼王向东,王向东一边往里走,就隐约听见有些嘈杂的机器响,同时丰子杰大着嗓门喊道:“猫哥,猫哥?!看谁来啦!” 原来山猫在这里。 王向东顾不得多想,紧走两步,推门进去,一下就愣了。哪有下脚的地方啊?地上全是包装盒和散落的烟卷,一抬头,看到一台卷烟机和一台接嘴机正在不停地运转着,六七个农民模样的男人正光着膀子装烟。丰子杰背对着自己,正跟山猫大声地说着话。从山猫的目光看,他已经看见了自己。 王向东笑着迎过去:“猫哥!”山猫笑着,攥着一部“大砖头”电话跨过来,热情地一拥王向东的肩膀,边往外带他边说:“走,找地方说话先!这里太乱。” 王向东好奇地又看一眼“操作间”,一边打着哈哈一边随着山猫出了木屋,顺着小路往鱼塘外面走,山猫指着遥远处的一座小红楼说:“那就是咱的家。”王向东赞叹一句,又回头看了眼那两间破房子,他已经确定这是山猫做假烟的地方了,刚才地上那些红塔山、石林的空烟盒还历历在目。 出了鱼塘,他不禁问道:“猫哥,你不是倒吗?怎么自己做起来了,风险多大?”山猫一路走一路说:“这个来钱快啊。想挣大钱哪能怕风险?有多大的风险就有多大的利润,为什么有人宁肯掉脑袋也要去贩毒?钱啊!” “这样一台机子,得多少钱?”“三十来个儿。”“嚯,不便宜啊,多晚儿能回本儿?” 山猫偏头诡秘地笑了一声,王向东识趣,也不再深问。聊着闲话,展转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到了山猫说的那个“家”。这是一坐两层的小砖楼,山猫一边招呼里面的人开门,一边说:“给弟兄们租的住处,我的窝在东莞,明天带你去参观参观。” 进了院门,王向东往院里一扫,第一眼就搭上一辆内地几乎难觅踪影的加长“林肯”,当时就羡慕得眼睛直了一会儿。进了楼,里面布置一般,山猫先到窗前望了两眼,才回来招呼王向东坐下,顺手把“大哥大”往面前一戳,象立了一座黑色的小山,王向东笑道:“这家伙还高科技呢。”山猫无所谓地一笑:“你要喜欢,临走送你一个。” 丰子杰从酒柜里抓了盒“三五”扔在茶几上:“真的。”然后问:“猫哥,晚上咱哪吃?”“急什么,先歇会儿。回头去东莞,晚上给老三好好安排安排。”王向东说:“猫哥你甭客气,我就是出来散散心,不要耽误了你赚钱。”山猫看一眼丰子杰,笑道:“赚钱的事我基本上不操心啦,有阿杰他们几个好帮手,塌实——怎么样老三?这回进去有啥收获?”“收获个球,我现在连裤衩都是借的。” “哈哈!”山猫大笑道:“这算什么!你问问阿杰,你进去这几年我们都遭了什么罪?”丰子杰笑起来:“我们一个弟兄翻车了,连猫哥带我都给捎进去了,关了两个多月,差点儿判刑。连没收车跟货,加上罚款,还有打点那些条子的钱都加起来,猫哥足足损失了六七十万!” “基本上就无产啦。”山猫补充了一句,看着王向东说:“在哪跌倒了,就在哪爬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能叫这点困难吓尿?看看猫哥现在,前后不过两年时间,照样风光,而且比以前还风光!这就叫不经风雨怎能见彩虹啊。” “猫哥的魄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王向东佩服道,同时自己心里也荡漾起一股激情来,顺势表态说:“猫哥你说的对,风风雨雨没啥可怕的,咱在里面呆过的,就更不怕什么天塌地陷啦!我早想了,只要能把在劳改队里被改造时的干劲儿拿出来一半,就没有不成功的道理!”“没错,监狱是他妈最锻炼人的地方。如果真能把在里面那劲头使出来给自己干,什么苦什么罪不能受?外面再苦能苦过里面?” 两个人正聊得投机,丰子杰突然说:“老三你干脆留下来算了,有猫哥托你一把,想东山再起还不容易?”山猫也笑道:“怎么样老三,有心气儿跟猫哥混吗?只要看得起猫哥,就没你的亏吃。” 王向东苦笑道:“猫哥的话说远了,我仰慕猫哥还来不及呢,还敢提看得起看不起?——不过小杰我跟你不一样啊,你敢情一人吃饱连狗都喂了,我这还上有老下有小呢,被家所累放不开手脚啊。”丰子杰说:“你咋变得这么娘娘腔了?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要成大事就得有抛头颅洒热血的精神……”山猫拦住话道:“阿杰说的没错,不过老三的心思我也理解,孝啊!好。你这个朋友我没交错——将来有啥打算?”王向东摇头道:“具体干什么我还没细打算,先放宽了心玩几天再说,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 “那好,我相信你不是吃白食的。将来有什么困难尽管说话,缺钱缺人你猫哥都不带含糊的。钱有什么用?不能广交朋友挥金散银地潇洒,钱有什么用?” 王向东真心感动了一下,咬牙道:“有猫哥这句话,我就更不怕了。” 当晚开车去东莞消费,顺路先参观了一下山猫的豪宅,从那栋三层高带围墙和护院家丁的别墅出来,王向东只说了一句:“现在刚知道什么叫有钱。” 酒当然要喝,而且都是马尿味儿的洋酒,王向东喝着不顺口,却清楚地知道这种马尿代表着“高贵”。在这里,王向东也是第一次见识了美妙的“卡拉ok”,据说九河的“旺旺”里也有了这个,不过还没去尝试过,没想到会跑到广东来消遣,而且还有漂亮的“小女儿”陪着,让王向东陶醉又不自在。可一看山猫和丰子杰游刃有余左拥右抱的随意态度,他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落伍了?几年之间,外面的世界真的已经好精彩啊。 几个人吃饱喝足唱美了,山猫说:“阿杰,你去订几个房间,今天就住这里了,你好好安排吧。”丰子杰兴奋地去了。王向东说:“咱不去你家?怕我弄脏了床?”山猫醉醺醺笑道:“这里比家好,家里有的这里全有,家里没有的这里也有,你只管玩儿,其他的冲我说话!” 这个新腐的南方之夜,孤单了一千多天的王向东第一次在半醉半醒中鱼肉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早上醒来,看看空荡荡的房间,检点脑海里还在翻腾的画面,只觉是春秋大梦。 第80章 直到丰子杰笑嘻嘻地来招呼他去吃“早茶”,才从他们的口中知道那是真的,而且那个女人有个高雅的名字叫“小姐”。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二章-困惑与激情-05 (更新时间:2005-6-209:25:00本章字数:1956) 山猫把王向东带回自己的别墅,又陪了小半天儿,吃过午饭就请辞了,因为福建那边来了做假烟的的客人,对方的大老板亲自来提货,山猫不能不出面招待。王向东不想讨厌,主动说让猫哥不要照顾他,山猫便叫丰子杰带王向东随便转悠,花天酒地也好,游山玩水也罢,都让他做主了。 山猫一走,两个人说话也没了顾忌,胡乱聊了个把时辰,王向东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开始打探做假烟的利润。丰子杰说:“利润我不懂,反正我知道一套设备只要干顺了,一个来月就能回本儿。”“嚯,一年就是三五百万?够我原来那个门脸挣上一辈子还得拐弯儿的啦!” 丰子杰笑道:“这有什么新鲜?没有这么大赚头,山猫的汽车、别墅冲谁说话?我们老大还有个运输车队,一边又替个广西佬代管着两个汽修厂——干这个修理厂可不是简单事儿,不仅技术要过硬,嘴还得严,那些都是右舵改左舵的走私车,有些简单的都是耗子们从广州、深圳牵来的,喷喷漆,套个牌子就出手。一旦出了事儿,修理厂的人必须牙口好,不然露了底就操蛋啦。” 王向东一边听着,忍不住小心地问:“山猫还做走私车?”“没有,他的修理厂就是接那些车商的改装活儿,别的一律不管。妈的那些倒腾走私车的也发啦!” 王向东望着窗户外面穿梭的车流,问:“何迁这小子不是也在弄进口车吗?”“他那个太低级,我听都懒得听。”“那……这里的走私车是咋回事?” 丰子杰道:“我也认识几个老板,大概其知道一些情况。这些家伙的车基本上都是从广西过来的,北海、钦州的居多,据说广西那边的车是直接从越南过来的,几乎全是他妈小日本的车,凌志、本田、丰田,要啥有啥。” “一辆能赚多少?”“没准儿。反正我知道他们提的车两三万一辆,顶死五万了,到这里再花八九千把舵轮一改,加个套牌儿,转手就是几十万吧,妈的反正挺邪乎,肥了一批能人。”“操,看人家挣钱咋这么容易呢?跟吃蹦豆赛的。” 丰子杰笑道:“你没注意山猫的林肯车吧?桂字头的,也是套牌儿,什么年检、保险、养路费的,全不用!而且在这里不用担心撞牌儿,放心开,开心开!” “牛!”王向东顺嘴赞叹着,脑子里已经塞满了“走私车”的念头。直觉告诉他,或许这就是天意:算命的不是说他的财神在西南方向吗?妈的,应该是他的机会来啦!也许他的翻身仗就要开始打起来了。 “小杰,你带我去山猫的修配厂开开眼。” 丰子杰笑道:“那有啥可看的?怎么,你打上车的主意了?”王向东浩叹一声:“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要有资金,这样好的机会能放过?”“资金还不好解决?山猫不是放话给你了吗?跟他先拆点儿啊,估计十万八万他连锛儿都不会打一个。山猫这人我太了解啦,是个真江湖,跟朋友绝没二话。” 王向东把头晃成拨浪鼓,连连道:“不行不行,我家老爷子在这种事上早有教导:朋友之间不借钱。我越活越觉得老爷子是一高人。”丰子杰不以为然地笑道:“老爷子的确英明,连我妈那老太太时不时都往外窜名言哪。不过他们那一套都是乾隆年间的老黄历啦,你看现在那些做大生意的,哪还讲究那么多?管他三七二十一,最后能把腰包涨鼓了才是本事。回头我带你在南边多转悠转悠,坑蒙拐骗黄赌毒发哪行财的没有?你早上还拿人家卖的那些人找乐儿哪,其实那些野鸡哪个也不比你少挣!现在就是笑贫不笑娼,眼界看开了思路才能宽广,低头一眼,抬头一眼,哪哪都是路啊,遍地黄金就看你敢不敢拣会不会拣啦。” 王向东笑道:“说这么热闹也没看你发财啊。”丰子杰看看外面说:“我就是没下那个狠心,要不早就干一把试试了——而且猫哥对咱也的确不薄,吃喝玩乐一条龙全包,钱也不少给,这样挺稳当,我一时也没别的心思啦。等哪天我没了退路的时候,你看看丰子杰是不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势!” 王向东点上一支烟,慢悠悠地吸一大口,连吐了几个烟圈儿,然后静静地看着它们在眼前慢慢扩散开,才长出一口气道:“不管怎么说,这次广州没白来!林肯也坐了,洋酒也喝了,卡啦ok也唱了,连小姐也操了,呵呵。” 丰子杰嘎嘎一笑,王向东也笑道:“是不是跟傻冒儿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no啊no,你是叫监狱给关的,还在八十年代没出来呢。”王向东狠劲儿地拍了两下脑门儿,恨恨地说:“九十年代!九十年代!妈的这三年多好象三百年啊,出来一看,真的是翻天覆地,吸毒的也有了,卖逼的也有了,要不是看李爱国脑袋上还顶着国徽,我真以为是改朝换代了哪!不行,这广州不能再呆了,受不了这刺激!小杰,明天我就回九河!”“别介呀,怎么也得多玩几天!今天晚上深圳,明天我带你去白云山,开着车这回咱贼溜一个够!” 王向东舒服地往后一靠,望着窗外说:“穷溜什么?等将来咱有了钱,什么狗屁广州、深圳的,小小寰球想去哪还不是去哪?”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二章-困惑与激情-06 (更新时间:2005-6-2111:25:00本章字数:3245) 王向东说到做到,虽然有山猫跟丰子杰热情的挽留,还是只呆了不足三天,就急急火火地奔回了九河。回来前,丰子杰顺道给他包里塞了十几盒“黄带子”,告诉他回了九河一盒就能赚至少三四十块,如果做顺了,这也是个本小利大的好门路。王向东心里哪还有这些破录象带?现在他满脑袋都是“走私车”了。 一到家,就把包包往墙角一扔,打电话约何迁“面谈”。 他已经仔细核计过,这个事凭自己根本做不成,资金和销路都是问题,慢慢摸索也不是事儿,时间和机会不等人啊,万一政策有异怎么办?要想挣钱就得赶在“点儿”上,快一步慢一步都不成。 何迁开着丰田慢悠悠来了,拎着兜水果,胳肢窝底下还夹着把大冲锋枪,看看屋里:“大娘跟儿子不在啊?”“小的幼儿园啦;老的不是上公园吸地气去了,就是跟一帮小老太太推牌九呢。” 何迁把东西往沙发上一撂,问:“这么快就跑回来了?找我嘛事儿?”王向东说:“先塌实住了,不跟你借钱。我这次去南边有收获啊,得跟你汇报汇报。” 何迁推了下眼镜道:“嘛收获?”“你先说你这一辆车能赚多少吧。”“要说利润空间是不小,可最后能落到手里的也就一两万,这也够赚啦,一个月弄两辆不就塌实了吗?” “九河有多少家企业有这个免税车的指标?又有多少家自己不用?剩下那些家又能叫你拿下多少来?”成竹在胸的王向东连连一问,何迁笑了:“咱能套上关系的有几十辆吧,能不能拿下来还不好说,不过事在人为——你到底要跟我汇报啥?绕哪家圈子啊。” “不行,我还就得问清楚了再说。”王向东一正身子,接着说:“要是这几十辆车一块儿堆你们家门口,你多长时间能鼓捣出去?”“价钱给好了,跟卖黄瓜似的。现在贪便宜又好虚荣的人多了,进口车还愁卖?” “手续呢?车的手续怎么弄?”“你傻啊?我弄的进口车可都是合法的,有政策给着哪,就是碰到坎儿了,还有大姐夫跟李爱国这些人给做劲哪,再说,咱在一条道上跑的久了,那各方面的关系还不是越打越亲热?现在还讲什么死规矩,有钱就办事儿!” 王向东一拍大腿:“那就有啦!” “有病吧?”何迁迷惑地笑着。 王向东这才把丰子杰跟他透露的走私车的情况掐头去尾地跟何迁“汇报”了一下,然后望着连连眨巴眼的何迁说:“南边的车,带着手续带着牌子,直接开过来,一辆就落个十万二十万,还不用请客送礼,除了路费,全是赚的,比你这个倒腾‘车标儿’怎么样?” 何迁闭了会儿眼,好象在整理思路,然后突然笑道:“老三你是看别人挣钱急疯了吧?谁不知道走私车来钱?贩毒还更来钱呢。可是,路子啊,路子呢?做这个生意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主儿,能跟菜市场一样看不看脸儿就给你约(yāo)二斤?”王向东泰然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路子冲我说,你只管出钱就成。这回咱哥俩也合作一把,弄他个珠联璧合前手接后手。” 何迁并没有表现出王向东期待的兴奋劲儿,他冷静了一下,先点点头又晃了下脑袋,说:“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何迁并不是不动心,可他跟王向东的位置不同,他是出钱的,当然要多想几步,倒车又不是倒白菜,栽不起跟头啊。现在,一旦他的公司成立了,钢材、免税车一起搞起来,手里这几十万已经不富裕,万一到南边折腾“折”了,再翻身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现在的钱是一年比一年难赚了,没把握的事儿不能乱来。而且看王向东这兴奋劲也象不可靠的,他倒不是担心王向东骗了他,他是怕王向东拿着他的钱叫别人给玩儿了,到时候他何某人跟谁哭去? 第81章 王向东看他迟疑,约略也猜出了他的几分心思,便急迫地说:“弟弟我知道你不放心,说句到家的话,哥们儿现在的状况你也清楚,要是我能拿出钱来,我准先自己带辆车回来让你见见亮儿。现在的问题是:明摆着路子就在咱眼前头,缺的就是跨上这一步了。只要你敢在我身上赌一把,就等于给了咱哥俩一个共同的机会。” 在王向东充满煽情和期望的注视下,何迁咬了咬牙,吐口道:“老三,对你我一百一的相信,不过这不是小事,你得容我思量几天。”王向东这才放松地笑道:“行,你是得好好考虑考虑,别以为三哥跟你强买强卖哪。我是急着想发财,可也没到拿朋友的银子练水漂儿的地步。咱俩都再核计核计,看还有那些方面需要沟通的,都计划好了再行动不迟,咱必须保证第一炮就打响!” 何迁暂时松懈了一下神经,转开话题说:“老三,既然你跟山猫那么铁,又有丰子杰在南边给托着,为什么不搞烟呢?开始肯定不用你投什么本儿啊。” “嘿,不是没想过,不过那不是明着从利子碗儿里夹肉吗?不太好啊。” 何迁点点头说:“其实你不找我来,我也想找你呢,即使咱今天谈这个事儿最后泡汤了,我也想要你到我公司来跟我一起干。我缺的就是人手,不怕能人,干劲越足越好,路子越野越好。”“那是后话,你看得起哥哥我就先知足一下,呵呵。” 何迁犹豫着,谨慎地说:“其实,首先是我看中了你的能力,再有,就是米彩儿临走的时候嘱咐我了,说等你出来无论如何要拉你一把。” 王向东一下子就把腰杆儿拔直了,瞪着眼睛道:“米彩儿?对了,我这些天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一直跟米彩儿有联系?”何迁缓缓吸了口烟,先叹一声,才说:“是啊,可她不让我告诉你她的情况。米彩儿真是不易,我老觉得是你把人家给害了。” “她不是活得挺好吗?现在去美国了,回来就是华侨啊,不比跟着我好一百倍?”“屁话,当年我比你早就恋上彩儿了,最后还是被你给撬了,呵呵。可你知道吗?要不是因为你的关系,米彩儿离婚那阵儿,我真想直接娶了她。” 王向东又是大吃一惊,刚复原的眼珠子突地又瞪了起来:“啥?米彩儿离过婚?”“你刚有儿子那时候,她离了,她第一个男人总打她。” “操,咋不早告诉我?我非碎了那棒槌不可!”“告诉你?米彩儿能让我告诉你吗?要不是她离了婚,这些事儿她也不肯跟我说啊。知道那男的为嘛打她?就因为她以前跟过你。” “跟过我怎么啦?谁还不许提前搞过对象咋着?”“装什么大傻?你不是把人家给睡了吗?人家爷们儿能平衡?妈的,其实这种事放在现在算个屁!” 何迁这样一揭露,王向东一下蔫了,心痛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忿地说:“连这样知心的话她都跟你念叨了,看来你们走动得还挺近啊。” “别你妈没病找病了,这时候你还吃个屁醋!彩儿那是实在找不着倾诉对象了,才跟我念叨念叨,你知道她那阵子心里多苦?连死的心都有啦。就这样,最后惦记的还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妈的该吃醋的应该是我才对。” 王向东长叹一声,尽量平静地问:“那她后来这个男人怎么样?”“别提啦。这个也是二婚头,岁数能当彩儿叔叔了,不过人倒象是好人,文革时候也是受够了迫害的,倒是蛮同情彩儿的,彩儿也是听说他能带她出国,才狠心跟了他。她是真不想在九河呆啦,看哪都是眼泪儿啊。” 王向东心里一阵压抑,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狠抽了几口烟,才幽幽地问:“她来过信么?”“刚到的时候来过一封,问了问你的情况,后来就没音了。回头我给你她的地址,你给她写信吧。”“写什么写?我现在这操行的,有什么脸给她添堵?你要真想叫我风风光光地给她报报平安,就跟我一起把车这个事儿玩起来。” 提起米彩儿来,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不过互相之间的感情倒有些奇怪地拉近了许多。王向东甚至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对不起何迁似的,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他忽然问:“你跟许凤有戏不?” 何迁愣一下,笑道:“咋扯她身上去了?”“我看你们俩倒挺合适,你小子也真的不小了,早该成个家了。” 何迁的脸小热了一下,一时竟有些局促,尴尬地笑道:“许凤确实不错,我也有这个心思,可不知道她是个嘛想法,毕竟差着六七岁呢,不般配啊。”王向东大包大揽地说:“你要认定她了,回头我跟你们俩当回红娘!东山再起之前,老三我也先做把善事,图个吉利,哈。”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三章-困惑与激情-07 (更新时间:2005-6-229:50:00本章字数:2839) 何迁走后,王向东又独自思忖了好久,越想越不能放松了何迁腮帮子上这个钩儿。而且以他目前的条件,也只能先利用何迁这个钱柜给撑着,加上何迁在很多事情上还要倚赖高学良,所以跟何迁的合作也就又多了层暧昧的关联。 至于何迁说叫他去他的公司做事,他是极不情愿的——要他为何迁去打工,怎么可能?王向东在这个事情上还是撂不下面子的,他真的宁愿去摆地摊也不会去给何迁当“小跑儿”。如果做走私车这件事能成了,那么他跟何迁的关系就不是老板和雇员的关系了。他在给何迁带来丰厚利润的同时,自己也借“鸡”下着滚滚不断的金蛋。这样的格局才是经济又体面的。 正是出于这种“自私”的考虑,刚才他跟何迁“汇报”情况的时候,才掐头去尾地留了埋伏,只说了事情本身,至于更进一步的货源问题,则保守住了。对货源他并不担心,相信通过山猫的关系跟那些做走私车的老板联络一下还是不成问题的。 王向东又自我激励了一番,起身去拿存折,既然要开始行动了,通讯工具就成为必要,至少要重新弄个bp机吧。装好存折,锁上门,登登地下楼去了。 先支钱买了个香烟盒大小的“汉显”摩托罗拉传呼机,一下子花去两千多,四分之一的家当就这么没了,心里也是有些不忍。又顺着电信大楼的柜台把昂然挺立的“大哥大”们仔细地看过一遍,眼谗得快要受不了了,才不舍地走回街上。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数了数,路上跑的“好车”几乎都是进口车,偶尔跑过去一辆外地牌照的,王向东就不由得想:是不是走私车套的牌儿啊?有些神经质了。 看看时间,儿子该从幼儿园回来了,家辉已经六岁,生得虎头虎脑,让王向东爱得心疼。顺路给儿子买了几个耳朵眼炸糕,搭上公共汽车往家赶,几年之间,车票已经翻了一番,再没有五分钱六站地的行情了。想想飞涨的物价和存折上的五六千块钱,王向东再一次萌生了火速赚钱的紧迫感。 到了家门口,隐约听见里面有孩子的哭声,肯定是家辉了。王向东赶紧拿钥匙开门,一进客厅,就见儿子正楼着何迁送来的冲锋枪坐在地板上号啕大哭,奶奶还气汹汹地站在旁边呵斥。王向东刚要问话,林芷惠一转头冲他喊道:“老三你咋没血没汗啊!刚从里面出来就不学好?还想把孩子也带坏了咋着!?”王向东一头雾水地问:“这是咋了?” 林芷惠空手一指电视屏幕,怒火中烧地指责道:“瞧瞧你拿回来的流氓带子!我说你怎么非要去广东哪,敢情是没憋好屁呀!”王向东大惊,赶紧看电视下面,他从广州带回来的录象带正散在地上,录象机里还吐着半盘。甭问,准是家辉以为老爸给他带回来好东西了,这才自己去看片子,那里面究竟是什么玩意,王向东自己还没来得及欣赏,不过肯定少不了“大黄”,这不是惹祸了吗? 林芷惠这边已经哭起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抹着眼泪说:“我咋这命苦啊——老头子你说我咋这命苦啊?儿子孙子都要变成流氓啦,我哪辈子缺德啦——”那时候看黄色录象还是非常神秘也非常下作丢人的事情,看这种录象的不被人当做流氓的很少。林芷惠一哭,王向东自己也很尴尬,赶紧一边蹲下去收拾带子,一边解释道:“妈,您别着急啊,这些东西不是我的,都是秦得利临时放咱家的,我这就给他送回去。” 不等林芷惠再多说,王向东拎上提包,急匆匆地下了楼。 - 秦得利已经不住在那个小库房里了,他在离老房子不远的地方新卖了两套两居室的楼房,一套给了父母和兄嫂,一套自己独居。 王向东踹了几脚门,秦得利一露面就笑:“嘿,正愁没人喝酒哪。”王向东把包往他怀里一塞,丧气地说:“这个给你吧,有人要就帮我卖了,回头哥儿几个喝一顿儿。” “什么好东西啊?”秦得利掂着提包问。“小杰给弄的带子,还没容出手呢,先叫我那宝贝儿子开了眼啦!我妈都气炸肺了。”王向东向里一迈步,又赶紧缩回脚来,抱怨道:“操,还铺地毯了,弄得跟中南海似的。我不进去了,别叫你腻歪。”说着拉门要走。秦得利一把拽住,急噪地说:“进来进来,中南海咱就不能走走了?甭脱鞋,弹烟灰擤鼻涕您就直给,我皱下眉毛是大姑娘生的。” 王向东果然穿着大皮鞋在几个房间观摩了一遭,秦得利的房子装修得很夸张,毫不掩饰爆发户的嚣张,他不忿地说:“没想到你他妈还有今天!” 第82章 然后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忽悠一下,吓了一跳,秦得利笑道:“摸摸那皮子,意大利真皮的,五万多一套。”王向东斜着眼道:“你刺激我?”秦得利无所谓地说:“这算个屁,以你的本事,好好干上几年,未必能落在谁后面。怎么样?想好了将来干什么吗?” 王向东没接这个茬,看着空落落的房间说:“我在里面呆几年,你也没啥长进啊,怎么到现在还耍大枪?”秦得利精神一振道:“叫你问着啦!今年十月一就办事儿。”“呵呵,还是毛毛?”“我是那从一而终的人吗?那婊子早叫我卖到非洲去啦!结婚跟搞瞎扒不一样,现在以咱哥们儿的条件,二五眼的人能要吗?第一得漂亮,第二得规矩,不是雏儿统统开除!” 最后一句触及了王向东心底的“彩儿情结”,叫他多少有些别扭。更多的关于秦得利未来夫人的话题他也没再问。秦得利看他忽然沉默,便随意地笑道:“老三你甭为我这事儿走心思,咱哥儿俩没那么多讲究,到时候你尽管空着手来喝喜酒就成啦,人到面子就到!”王向东把眼一斜,沉了脸道:“秦得利你他妈甭激我,到时候我就是卖血去,也体体面面地来随你个份子。两手空空啊,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哪,该给你做脸的时候我能掉链子?” 秦得利笑道:“操,我体恤你一把还伤了你自尊啦?”“这叫人穷不能穷了气,钱是王八蛋,花了有人赚,面子要丢了上哪找现成的皮去?你不就国庆节开始领驾照吗?还有四五个月,看三弟给你好好练练。怎么着——三十好几了才结婚,响应了一通国家号召,你也得好好办办吧?”秦得利狂傲地说:“当然!到时候不叫他上新闻联播,也得轰动轰动九河。国家领导咱可能请不来,算个遗憾,不过别的方面要办不到,就是真委屈我自己啦。” 说到这儿,秦得利忽然问:“哎我说老三,你自己的事儿有啥打算没?不能这么拉扯个孩子自己过呀,你跟许凤还有戏吧,那么好一块肉要总不叼起来,没准就让何迁给老牛吃了嫩草了。”王向东敷衍道:“许凤跟我有嘛关系?我就把她当自己妹妹看呢。如果何迁对她有意,我还想帮他一把哪。”“——喝,你这风格我还真比不了。” - 两天后,王向东正想找何迁落实搞车的儿,秦得利的大哥突然打来电话,要王向东赶紧找李队长帮忙捞秦得利出来。原来秦得利这厮带了几个小青年儿在家里看黄色录象被人打了110,结果被抓得人赃俱获。 王向东边笑边抓紧给李爱国打电话,李爱国听了一半儿,就不耐烦地说:“老三你省点过好不好?刚回来几天就闲不住了?又不是自己的事儿,你乱掺和什么?”又论了几句,王向东还没表达完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气概,李爱国就明确地说:“他活该,是打是罚都是活该!”说完利落地挂了电话,王向东握着话筒愣了一下,就开始破口大骂!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三章-困惑与激情-08 (更新时间:2005-6-238:34:00本章字数:3269) 秦得利被抓的第二天下午,秦大哥带着王向东、何迁到派出所去处理问题,乖乖地交了五千块钱罚款,说了无数好话,总算把秦得利赎了出来,否则,派出所的同志说就要把他送去劳教——组织观看黄色录象啊,而且一下在他家里端出了十几盒带子。录象机当然没收了。而且那些“受害青年”的家长也都义愤填膺地拿钱来领孩子,见了秦得利都恨不得把他撕巴撕巴吃了。“诲淫犯”秦得利一脸的愤慨和懊丧。 王向东笑:“也怨我,没有我你也不至于倒霉,不过你也是浪催的,招呼那么多人看!”“我这不也是与民同乐嘛!那四五个小子都是跟着我干的小弟,嘿嘿。”“别够不着鸡巴扯蛋啦,回头记着给何迁五千块钱,罚金是人家替你出的。” 秦得利说没问题。转而又抱怨道:“其实你们找找李爱国不得了吗?他们内部人还不是一句话就办了?这算个蛋事儿啊,白造进好几千去。”王向东看一眼何迁,又偏头对秦得利说:“别提了,不提我还不生气!李爱国那王八蛋才鸟,死面儿饼子分不出层儿来,一句话就把我给撅了。”何迁叹道:“咳,人家跟咱不是一个阶级的,指望不上了。”“就是他妈假正经,觉得咱没什么利用价值还净给他找麻烦罢了,什么阶级不阶级,我姐夫咋不跟他一德行?” 几个人气鼓鼓向前走了一段,立在路边等出租车。秦得利忽然说:“我知道李爱国为嘛不管我了,这家伙黑上我啦,赖我,是我先不给他面子的。” “咋了?”“咳,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应该是前年吧,他们北区的一哥们儿背着大龙从我手里进了一箱烟,没几天就让工商的给抄了,我请李爱国出来帮忙,还别说,李大队长还真给办了,烟是没收了,不过最后没罚钱,咱这边心里特知足!可当天李爱国就跟我说:我帮了你,你也得帮我一把吧?” 王向东说:“扯臊,你能帮他干什么?”“你别急啊,他说最近东区跟北区的几伙流氓经常联合作案,又偷又抢的,两个区的刑警队派出所都惊啦,他叫我给他扫听扫听到底是谁干的,明摆着就是让我给他当‘线儿’嘛!” “明白了,你最后没搭理他这个茬儿。”“那是,我敢搭理他嘛!万一叫那些人知道了,还不碎了我?”王向东笑着附和道:“骨髓都得给你敲着喝喽。妈的,就算为这事儿,李爱国也不该不给我一点儿面子啊。” 秦得利忽然笑道:“不过李爱国还真给我办过一件好事儿——这小子也够牛逼,头仨月把大龙的弟弟给‘猴儿’起来啦,楞是给判了四年,妈的还是太轻,他那罪过就是枪毙也不亏!上边是看李爱国抓住的罪证实在推不下去了,才给他弄了几年意思意思。这下大龙也得老实点儿了。” 王向东忽然脑子一转,急问:“你说的大龙是开俩酒楼那个?”“是啊,这哥儿俩牛啊,我的烟几乎在北区插不进脚去,老二一倒,老大也没闲心管那么多了,这下我的空间不是大了?要不怎么说李爱国帮我做了好事了哪!嘿嘿。” 出租车来了,几个人陆续上车,秦得利说了自家地址,让司机开车,然后跟大伙说:“晚上我请客,顺便把老何的钱给你。”何迁说不急。秦得利的大哥显然不愿跟他们凑合,就说自己要回家,秦得利也不挽留,马上叫司机先送大哥。 王向东还想着刚才的话题,稍一消停就问:“利子,大龙的饭店是不是前几年叫人给烧过?”“呵,这你也知道?”“放火那家伙跟我关一个号儿。” 秦得利意外地一拍大腿:“嘿!是叫老八吧?当年你捅了瞎子以后,我就是找他去圆事儿的,没想到这小子是一蜡枪头,满盘地把咱的计划给弄翻啦,没有他掉链子你还不至于判你哪,当年要是能找到大龙他们出面,瞎四儿吓破苦胆也不敢没完没了地跟你死缠呀!” 王向东先是皱眉,忽然就茫然地笑了。又想到刚才说的大龙的弟弟,弄巧了要是也关进那个监狱,老八这十来年的大牢可真成铁窗烈火啦。 虽然有秦得利添油加醋的挑拨,王向东却恨不起老八来,这几年牢已经叫他坐“明白”了,受了什么罪都怨不着别人,而且真要牵强地怪罪别人,也轮不到去怪老八啊。他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不过我估计这个老八也是替死鬼,这家伙跟我一起呆了三年多,就没停止过申诉,看样子不象假怨的。” 秦得利不屑地说:“你管他呢!怨死鬼多啦!就算真不是他,也是活该。谁叫他扛不住警察叔叔的严刑拷打哪——没牙口就别冒充流氓。就算他没放那把火,逍遥法外那位也不会感激他,又不是他主动给人家顶雷去的,老八这王八蛋要是死在里面才叫人家偷着乐哪。” 王向东心里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也就懒得接茬讨论,一摆手道:“一会儿到了利子的狼窝,你给许凤打个电话,叫她一起过来吧。” “做啥?跟你们一起看黄色录象?” “想得美!我是想给你创造机会啊,我是她哥,只要我一句话,她就是你的人了。” 出租车把几个人秦得利的住处。又胡侃了不到半小时,接到电话的许凤也过来了,进了门,先看着豪华的装修连连咂舌,秦得利笑道:“是不是向往资产阶级生活了?”王向东道:“你甭鸭子上台阶连蹿带拽,我妹子将来未必比你差,女人靠什么征服世界?靠征服男人!我凤妹子这样才貌双全的,还愁嫁不到一个有钱人过那穷奢极欲的好日子?” 许凤红起脸嗔怪他们玩笑自己时,何迁正色道:“许凤可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低级趣味。”王向东凑近他耳朵笑道:“她要高尚了还有你什么机会?”许凤笑道:“三哥又说我坏话了?”王向东赶紧说:“哪能?我跟何迁夸你呢。” “夸我什么?说说看,我听了保证不骄傲。”许凤一说话,王向东就觉得这几年不见,她已经变的比以前更机巧也更大气了,而且先前偶尔会羞赧一下的姿态也不见了。要不看脸色,恍惚间仿佛换了个人。 何迁赶紧转移话题问:“利子,你也知道我要弄个新公司,到时候借我几张存折周转几天,验资用,这次出手不能低了,我再活动活动关系,注册资金说什么也不能落下五百万来,到时候谈生意也硬气。” 王向东说:“咋不找找门子弄个中美合资? 第83章 现在中国人崇洋媚外啊,最得意的事儿就是让外国人骗啦,叫自己人骗丢脸,叫外国人骗了光荣啊,至少到时候还能跟别人吹,说俺当年也跟老外做过生意啊。”何迁先笑,又正经地说:“现在还真不能瞎注册,八九年叫秀才们一折腾,我对这国家也没啥大信心了,现在腐败是越来越严重,社会矛盾都憋足了,谁知道哪天就变了天?合资个屁啊。还是依靠集体有力量,这次我就准备注册个集体企业,挂靠在我们筒子楼的居委会,一年给他们几千块钱就把他们美得不知道首都是南京还是北京了,我只管塌实地赚我的钱,出了事儿往集体身上一推,我也好腾出工夫来想退路。” 秦得利说你穷折腾个屁呀!注册什么公司,象我这样多好!拉几个人就干起来,连税也不用上。何迁说:“那些贩卖军火跟人口的还不用上税呢,可咱不是想干大事儿嘛,没有个招牌怎么成?”王向东说支持。秦得利不屑地说:“鸡巴大事儿,挣不来钱全是扯淡!现在就钱是真格的。”何迁说那也不全面,人和人的追求不一样,有人有钱就知足,有人更喜欢权利,有人还就看中一个面子一个场面,有人是什么都想搂着。你看大罗那小子就比你档次高,钱未必比你少,就是都压在生意上了,现在连个房子也卖不起,可人家活得可比你风光多啦,至少在中西两区人家是叫得出号来的,提起来就是优秀青年企业家啊,听说要是弄顺利了,明年就能当个区政协委员哪!不比你个烟贩子有档次? 听他们谈起票子车子房子时那种家常便饭般的口气,王向东就觉得有些压抑,如果自己不是还有一腔壮志,真的没法坐在这里跟人家交流啦。看来穷人和富人之间的隔阂很难调和,谁也说不好哪句话就伤害了对方了自尊,也不知道哪句话就成了对方的笑柄。 发财,赶快发财吧!在这个社会里,有钱才能有优越感,才能挺直了腰板走路,放开了嗓门说话。从没钱的感觉就能想象有钱的感觉啊。 秦得利看看表,提议道:“走,咱去潇洒潇洒。” 几个人向外走,王向东落后一步,跟秦得利诡秘地笑道:“今天咱好好给这俩家伙撮合撮合。”秦得利一边掏钥匙锁门一边坏笑道:“只要你舍得,我还怕啥?”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三章-困惑与激情-09 (更新时间:2005-6-2416:19:00本章字数:3235) 来到“旺旺”,发福得象一截儿肥藕的金水旺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过几天这个饭店就不是我的啦。”几个人一起惊讶,不过看金老板悠然的表情,倒不象饭店要关门大吉的样子。 金水旺一边亲自招呼大家进雅间落座,一边解释道:“是这样:这个饭店有些落伍,如今讲究的不是饭局而是欢场啊,现在最来钱的要数娱乐城,有钱有权的大户全奔了那,象你们哥几个这样还惦记着来捧场的有几个?” 何迁一听,就想起以前金水旺想租工人文化宫的地盘干娱乐城的事儿,不由追问:“看样子你想转行了?”“不完全是转行,这叫纵深发展,搞他娘个吃喝玩乐一条龙的,文化宫已经谈下来了,反正现在工人阶级也没闲心‘文化’了,还不如租给我搞赏心悦目的新节目。现在哥们儿缺的就是银行贷款,不过出不了个把月,二百万准定到帐!”王向东一惊:“我姐夫给办的?”金水旺笑道:“咱还分那么清?你姐夫不就是我大舅子嘛!他的能力咱都了解,可这事儿还真不是他给办的。”“那是谁啊,你小子又攀上高枝儿了?你可别放着河水不洗船,有好处多想着我们几个啊?”金水旺顿了一下,索性道:“反正我不说你们也能从高学良那打听来,直说吧,是企经委主任给找的担保单位——人家冲谁?还不是冲高学良?没有高学良谁认识我是哪根葱呀。官官相护好办事嘛,谁还敢保证一辈子不求着谁?这叫提前投资,他们把宝押在高学良身上啦——不知道吧,高学良今年换届的时候可能就是组织部长啦,将来还不就是局长、区长的?心明眼亮的谁不提前巴结着?” 又聊几句,金水旺让大伙吃好喝好玩好,自己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何迁还不能马上平静下来,望着大家说:“其实象金水旺跟大罗这样做生意,我看都太笨,真正的商人比拼的不是辛苦劲儿,而是头脑,指望着血汗钱发财,还不等到猴年马月去?我理想中的境界就是稳坐钓鱼台的境界,不过姜子牙的直钩儿旁边得放着粘网,一拉一片才有意思。”秦得利反驳道:“您这境界是不低,听得我都晕高了。” 王向东不屑地说:“假大空的没意思,菜来了,咱先喝酒是真的。”许凤说:“我饮料吧。”王向东说不行:“三哥回来还没喝过你的接风酒哪。”好说歹说,许凤也斟上一小杯白酒,几个人先一起干了一个。王向东垄断过话题说:“妹子,三哥就是在大墙里面也常惦记你,你信不?” 许凤一下局促得红了脸,她真担心王向东说出什么叫她难堪的话来,以他们俩先前的暧昧关系,现在王向东又离了婚,是不是对自己还有想法真不好说,万一他在酒桌上满嘴跑火车,自己尴尬不说,一旁的何迁怎么想?她现在是越来越在乎何迁对自己的看法了。如果没有何迁,她会不会对王向东依旧有着盲目的仰慕般的爱恋?她相信应该不会了,一来自己成熟了,二来从监狱出来一无所有的王向东真的丧失了不少的魅力,自己对他只是还保留着一些不能抹杀的亲近感,其他感情几乎已经淡漠到空虚了,倒是多出一些微妙的同情来:那样风光过的一个大男人,如今落魄如此,真的很可惜,甚至有些可怜啊。更何况还有各方面看上去都比王向东的条件要优越的何迁呢?男人的魅力是和他的事业与成就成正比的。 正在许凤心神不定的当口,王向东见她无语,不禁笑道:“其实我惦记你什么?我惦记你的将来啊,我真怕你一不留神嫁个四六不靠的家伙把好好的后半生给耽误啦!”秦得利感慨道:“看出来了,真是比亲哥哥还操心。”许凤谨慎地笑着,说:“那谢谢三哥了,好在我还真的没嫁诶。” 王向东认真地说:“我在里面遇见一高人,学了几招相面的活儿,妹子你将来是个有福的,肯定得找个款爷!”秦得利早已领会精神,当即说:“还找个啥找?身边不就是现成的老板?干脆你们开个夫妻档算啦。” 许凤的脸腾地一红,何迁先笑道:“利子你别找乐儿啊,许凤可不跟咱瞎逗。”王向东也批评道:“利子你说啥哪,人家何总跟我凤妹子是啥档次的?以前电影里那个暗号咋对来着——对了,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得含蓄地表达。”秦得利说不就是装着不会说人话嘛,这有何难?不过何迁不是我批评你,你在背后跟我们表达了多少对凤妹子的仰慕之情呀,怎么当面倒不敢承认?就你这样的还想成大事儿?是不是在这事儿上,你也是下了直钩又布了粘网,干等着人家凤妹子跟你来飞蛾扑火的? 何迁被秦得利一通无中生有的栽赃弄得幸福甜蜜又尴尬非常,一时否定也不愿承认又不甘,只能望着许凤摇头苦笑。许凤的脸更是红上加热,一边吃吃地笑,一边嗔怪秦得利乱讲。 王向东猛地一拍桌子:“何迁!你要是个男人,今天就把话给我说清了,到底对我妹子是何居心?你是不是喜欢她?”何迁红着脸破口笑道:“王老三你神经啊,今天咋跟我们俩来上劲儿了?”秦得利帮腔道:“这叫快刀切萝卜,就图个干巴干脆!俩人岁数也不小了,还天天玩眉来眼去不揭锅的,腻不腻?何迁你就说个痛快话,喜欢不喜欢许凤?许凤一会儿你也表个态,要是俩人王八看绿豆对了眼儿了,咱这事就当场敲死,老三我们哥俩就给你们做主啦!要不就谁也甭耽误谁,弄什么朦胧美?全是扯臊!” 何迁恼笑道:“俩神经病!你们这叫什么事儿呀?”许凤努着嘴道:“三哥,利哥,你们再胡说我可走啦。”何迁说我也走,不跟你们耍疯。王向东急摆手道:“妹子你不能走,老九也不能走!下边我们也不胡说八道了,我就让何迁说句心里话:到底喜欢不喜欢我妹子?”何迁敷衍道:“老三你别瞎闹了,咱喝酒,不然许凤真急啦。”许凤突然说:“我可没那么大脾气,你尽管说好了,呵呵。” 王向东跟秦得利一起大笑,继续逼迫何迁录口供。何迁多少是见过世面的,这时突然窘迫得跟小男生一般,吭哧了半晌才理直气壮地说:“许凤这样的,谁不喜欢?”王向东气得一蹲酒杯:“真不成器!不过算你过关吧,男人嘛,喜欢就是喜欢,干嘛遮遮掩掩的?没一点儿效率,有话不说等着馊掉啊?许凤?你呢,对我这弟弟有嘛看法?” 许凤笑道:“你们要干啥?” 秦得利鼓噪着说:“锣不打不响,话不说不明,其实我早就看出你们俩有猫腻啦,就是都大粘糖似的抻着,今天咱就当场把话挑明了,你们俩要都有这心思就甭玩深沉了,不如学学秦哥,干脆咱两拨赶一块儿把事儿办了得了,就定十一咋样?”连王向东都不禁笑道:“利子你太急啦。” 许凤望一眼何迁,甜蜜羞涩地抱怨道:“真没见过他们这么讨厌的主儿。”何迁安慰道:“他们就这么没素质,不是一天两天了。” 王向东说你别妄图抹杀我们的成绩啊,今天我算玩了把狠的,帮你们把关系给挑明了,以后你们怎么走,我们就管不着了。 第84章 秦得利催促道:“何大经理你太不够意思啦,我们帮你做了这么大一事业,你连杯酒也不敬我们?”何迁正在局面里困苦着,赶紧顺势道:“好好,我敬二位。” “搭上许凤。”王向东看着许凤道,许凤在他的目光中隐约读到了一些莫名的东西,心下一动,不及细想,恍恍惚惚地就举杯跟着抿了一口。 王向东一口酒下肚,哈着嘴笑道:“宣布个决定啊,咱态也表了酒也喝了,何迁我可就正式把我妹子托付给你啦。从现在开始,有灯管儿做证:正式解除何迁和许凤的上下级关系,俩人开始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携手并进,咱不搞革命搞对象啦!”秦得利嘎嘎乱笑,许凤跟何迁一起叫王向东住嘴,互相溜了一下眼神,心里突然间就都豁亮起来,俩人谁也没防备这层薄薄的温暖的窗户纸居然会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被捅破。两个互相中意的人儿一时间既羞赧又兴奋,许凤的心里更是象卸落了一块石头一般,突然间对王向东竟生出几分感激来:看来她的顾虑真是多余,三哥还真是有心胸的人。 王向东访问道:“怎么样?快刀斩乱麻的滋味特爽快吧?”何迁看一眼面色红润的许凤,感叹道:“还真没被人这么斩过,舒服。”许凤脸上红云陡起,在下面轻轻磕他一脚,美孜孜地嗔怪道:“讨厌。”何迁久旱逢甘露一般地陶醉了。 王向东在对面微愣了一下,记起有谁也这样对自己说过来着,那种感觉甜蜜、惬意,并且无望地遥远着。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三章-再向江湖行-01 (更新时间:2005-6-2511:17:00本章字数:2543) [金水旺开了家“富丽豪”综合娱乐城,何迁挑旗单干的“威宁贸易公司”也开张了,王向东成了威宁的“副总”,做起了走私车的业务,因为野心太大,所以开始并不顺当,而且处处隐藏机锋。另一边,大罗和秦得利的状态都很不好,一个被人追债,一个的厂子刚刚发生了火灾——两个人有这样的背运,其实也是各有背景的……] 1, 中区的工人文化宫开始全面装修了,王向东抓空去看了一回,四层楼的旧红墙外包围着脚手架,足球场一般大小的院子里堆满了装饰材料,金水旺正不辞劳苦地在现场监工。王向东过去搭了几句话,没抽完一支烟就托词走了:金水旺话里话外太牛气,叫他不舒服——不就贷款二百万吗?又不是你自己的,拽什么拽? 谈不上嫉妒,只是不忿。现在王向东动不动就窝火、失落,看见新鲜事物就走心思,看见有钱人就没好气:老子要不是被监狱耽误了,现在轮得到你们张扬?妈的,再过几年看看,我王老三要不比死你们我“王”字倒着写! 何迁的“威宁贸易”也正紧锣密鼓地办手续,办公地址已经租下了,在中、西两区交接处的“长宁宾馆”包了三个大房间,一个月光租金就近一万。何迁说这种脸面上的“活儿”一定要做足,中国人一向以貌取人,看皮不看瓤儿。 王向东知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何迁拿出几万甚至十几万块钱来去提车不太现实,公司挂牌之前何迁应该也没心思静下来谈生意;即使挂了牌子,估计何迁也先要忙着招兵买马,正式运做起来怎么也得晃荡个把月。可王向东心急如焚啊,他恨不得立刻就飞到广西去。仔细琢磨了一下,他感觉对走私车这件事,何迁真的并没有他那么激动,估计这小子心里还是嘀咕,不然他早坐不住啦。 看看在九河暂时也帮不上什么忙,王向东突然横下一条心,对何迁说:“你先忙吧,我自己跑一趟南边,再把路子趟一下。”何迁想都没想似的就答应了。 其实王向东这话正中何迁的下怀,对走私车这种事他还真没把握,不是自己亲眼见的他总不放心,空穴来风的事情这些年他听得多了,光是周胖子就没少让他浪费感情。王向东风风火火跟他说的“走私车”,他总觉得有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尤其是王向东那种急不可耐的情绪更叫他觉得浮躁,要他再去跑一趟看清底细未必不是好事。如果走私车本来就是吹泡泡也好,王向东就可以安心地跟自己干了,如果走私车真如他说的那样轻巧,更是好事,这样的机会他何某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就这样,三天后,在东菀的豪华别墅里,王向东和山猫的手又握在了一起。 王向东点上烟,就开门见山地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对山猫和盘托出。山猫笑道:“不就弄辆车吗?毛毛雨!”王向东说:“不是要一辆,也不是只要这一次,以后三弟就想吃这行饭了。” 山猫诧异了一下,看着王向东笑道:“好,有种。不过这事儿可不象在这聊天那么轻松啊,光是路上的关卡就够你绕一气的,没真东西打点是趟不出路来的。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钱,那些路检可都是穿制服的土匪啊。”王向东道:“这就要猫哥多指点了。”山猫摇头笑道:“实不相瞒,我对这个也是外行,要不是我的手下给那些人做改装,我连走私车是怎么回事儿都说不明白。” 看到王向东渐渐有些发蒙的样子,山猫笑起来,一拍他的肩膀说:“不过你也别急,回头我带你跟那些客户见见面,你们好好沟通一下!我听说这车如果能从广西开到广东还不出问题,再往内地走就顺当多了,基本一过长江就安全了。” “你估计他们能给我个什么价?”“不好说,看你买什么车了,不过有一点,这些车基本上都是翻新的二手车,也有新车,不过价格要高不少。现在蹲在修理厂的丰田系列倒是有好几辆,凌志、皇冠都有,一般也不会落下十五万吧,不论怎样他们也是要赚你钱的。”“那当然,十五万不高,在咱国内能至少买翻上一番的价钱。”“不会吧,别忘了你弄的是走私车,谁不图便宜才买?二十几万的价位比较好玩儿。” 王向东一边顺口聊着,心里已经在打鼓:本来他是想花个三五万弄辆车回去赚上十来万,也好好勾勾何迁的胃口,没想到这里起价就要突破十万了,何迁能有多少闲钱多少勇气来赌? 山猫看出王向东的踌躇,不禁笑道:“老三你甭愣神儿,今天晚上咱就见个广西佬,你们多聊聊,只要不冲击他的利益,再有我给你做劲,肯定能有收获。”“好,那就多仰赖你啦猫哥,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妈的弟弟现在是举步惟坚啦,这个买卖只要让我做开了头儿,就一定能翻身!” 山猫爽快地笑道:“我相信你的能量,没问题!有事儿就冲哥哥说,我鼎力相助绝无二话——这么多年我是有经验啦,帮人就是帮己,谁还能保证一辈子没个闪失没个难处?”王向东真心感动了一下,越发觉得山猫真是个可交的朋友:“猫哥,有你这话就成啦,将来有用得着弟弟的地方,你再看我行动吧。” 说着话,闻讯赶来的丰子杰进了屋,先笑道:“老三你咋这么快就杀回来了?”山猫笑道:“老三这次是来提车的,准备跟大脚怪一样搞走私车呢。”丰子杰更觉惊讶似的说:“你还玩真的呀?别说弄车了,就是没个百八十万铺路子也不成呀!”王向东笑道:“事在人为,没有做不成的,只有想不到的。你忘记那时候报上说过的: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了?” 山猫干笑一声,转向丰子杰问:“福建那笔钱到了没有?”丰子杰立刻骂道:“他娘个臭屁的!徐老二又给我放了空炮,还打电话叫咱先给他押车货过去哪,说卖完了两车一起算,还说你要不放心,就连利息也给他记着。”山猫的脸当时就变了,恨恨地把手里的香烟往大理石地面上一摔,恼道:“老东西想玩我?行,再不识相就直接去福建掏他老窝儿,不叫他家破人亡他是不知道命比钱重啊!” “没问题,到时候杀剐存留就听你一个口号啦。”丰子杰大咧咧地应道。 王向东也红起脸道:“咋了,有人赖你的帐?”“谁敢!?”山猫脖子一横,无赖相活脱脱就冒了出来,跟满屋的高档装修很不相配。 “妈的不行就做了他!”丰子杰摩拳擦掌地说:“宁肯钱不要了,也不能助长这个行业歪风!”山猫听他一闹腾,自己倒不急了,缓和了语气说:“这个事儿你塌实地办着,不急。眼下咱得把老三的事儿先解决了,你现在就去接大脚怪过来吧。” 丰子杰应一声,跑了出去。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三章-再向江湖行-02 (更新时间:2005-6-2619:37:00本章字数:3169) 大脚怪那双鸭子似的大脚果然有震撼人心的效果,没进门先让里面的人听到一阵吧唧吧唧的脚步声。山猫还没说话,王向东就笑道:“这位没穿鞋吧?”山猫笑着说:“等他进来了,你就深刻体会一下啥叫人不可貌相吧。” 随着一声公鸭嗓子的笑声,跟在丰子杰后面进来一个穿跨栏背心配高档西装的枣核脑袋,两只抹了机油一般贼亮的小眼睛先扫一眼里面的人,才又噶地笑一声道:“老猫来朋友了?”丰子杰一边坐下一边说:“韦哥,这是我一铁哥们儿,一胡同里混起来的。”王向东赶紧站起来,报了名。山猫随意地一挥手:“都坐吧,小翠——茶!”小保姆受惊一般高应一声,跑进来倒茶。 大脚怪抡着两个大脚丫子,左一脚右一脚地走到山猫旁边坐下,王向东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韦老板的脚上了,刚才大脚怪那两步走,敢情还是个外八字。 第85章 再看老兄这两只特号大皮鞋,托在干瘦的中等身材下面,真好比大蛋糕上插了根蜡烛般稳当。 山猫看他的目光还留恋在大脚怪的鞋上,就笑道:“你甭看,韦哥是我们集体的榜样,谁还能象他这么脚踏实地?”大脚怪噶噶笑道:“兄弟你还别说,没有这双脚我还没有今天的成就哪!我这双伟大的脚啊,在小时侯没少叫人羞辱,我愤怒啊,一愤怒就力争上游,一愤怒就出了成果!妈的,现在回去了,那些人谁还敢说二话?还不都跟孙子似的围着我闻屁?”山猫笑道:“还真是这样,谁敢多看我们韦哥两眼,不把狗日的眼珠子抠出来当球儿弹?” 大脚怪在地板上巴巴跺了两下,气冲霄汉地说:“钱,钱真是他娘的好东西!有钱的王八大三辈儿。我大脚怪能有扬眉吐气的今天,谁也不感谢,就感谢两个人,一个是邓小平,一个是财神爷!没有他们哪有我的今天!?有钱就是他妈好,没钱敢象我这么大声说话吗?哈哈!”山猫的眼神里闪过须臾的不屑,马上笑道:“你要没钱还来我这里大声嚷嚷,我家小保姆就敢上来抽你!” 大脚怪嘎嘎噶连声笑起来,笑到高潮,突然戛然收声,正色问:“找我过来啥事?不是三缺一吧?一家不说二话,你就亮个底吧。” “没啥大事儿,车的事儿,你的当家行当嘛,连毛毛雨都算不上,一会儿咱喝着酒聊。我先探你个口风:修理场里那辆皇冠我要留下你给什么价?”大脚怪愣了一下才笑道:“拿哥哥考着玩?你留下还谈什么钱?不过——你要这车做什么?肯定不是你用,不然你还用专门把我叫来商量?一个电话不就办了嘛。”山猫一指王向东:“给他的。”大脚怪略一迟疑就说:“是自己弟兄吧?开走!韦哥就当见面礼啦!”王向东赶紧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山猫好象不耐烦了,往后一靠身子道:“大脚哥你就别弄造型了,都是自己人还浪费什么时间?我能不知道你那两下子?呵呵,你抓紧说吧,多少钱?赚少了你不平衡,赚多了我也不干,你自己咂摸个价吧。”大脚怪小眼睛眨巴两下,干巴巴地说:“十万。”见山猫没啥表情,他又补充道:“加上挑费,我几乎是白玩儿了,就当多交个朋友。”王向东也看山猫,山猫懒洋洋挪了下屁股,说:“十万真的没让你赚什么钱,嘿嘿。” 大脚怪刚要表白,山猫忽然说:“如果以后常要你的车呢?”大脚怪苦笑道:“那这个价可不敢给,我不成跑堂的了?”山猫笑道:“跟你实说吧,我老三弟弟刚从里面出来,没了活路了,想做你们这行,不过他绝对不会做江南的市场,对你应该没有任何影响。” “这倒是。不过你要我帮什么忙呢?”“到时候借你的道用一用,他是新手儿,省得路上有麻烦。”大脚怪噶噶笑两声,说:“老猫你真是精怪啊,你知道我在这条路上砸了多少银子?好几百万啊,这一路上哪个路卡不喂熟了能行?”“那又如何?你想让我弟弟跟你平摊咋着?真这样也不是不成,但你至少要先把他带上路,以后具体怎么做你们哥俩好商好量,我不掺和。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有你猫弟的面子,我能不积极?”大脚怪说完,又转向王向东:“不过咱可得丑话说前头——江南的地盘你可不能给我搅和。”王向东赶忙说:“哪能呢?即使江北,我也只做一个九河。”大脚怪呵呵一笑,摇头道:“人心贪不足啊,等你有了实力,当然就不满足一个小小九河的弹丸之地了。” 山猫慷慨道:“韦兄你放心!要是老三办事走板儿,出了什么不愉快都冲我说!我绝对站在真理的一边打击他!”王向东也是再次拍了胸脯,大脚怪沉吟着不说话了。山猫看看表,冲外面又是大喊,吩咐厨房备酒菜。 有了前面的序曲,酒桌上王向东跟大脚怪韦老板谈得相当愉快。不过大脚怪也的确是无利不早起,他一面答应王向东可以用他铺出来的走私通道从广西往内地运车,一面又和他约定:在广西,王向东只能从他的手里提车,每辆他加一万元。说到底,就是韦老板每次多运过几辆车来,就地分给王向东,然后一起由广西通关,到了山猫这里,个上个的牌子个走个的路。至于广东以后的路,是死是活就看王向东自己的造化了。 大脚怪给王向东算了笔帐,在广西当地,从他手里提二手车一般也就六七万元,到广东来改装挂牌儿后,成本不过八万元,运到九河,顺利的话绝对不会过十万,回去了至少能卖二三十万,如果一个月跑一趟,一趟带五六辆车走,就能赚个上百万!惶论再勤劳些。 王向东对目前的结果已是满意,不过对于这种纸上谈兵的形式他还是觉得不过瘾,总有些雾里看花若即若离的朦胧。谈到高兴处,王向东突然冒出一句:“韦哥你啥时候回广西,带我先开开眼,回了九河我跟我的哥们儿也有个看景说景的实在话讲。”大脚怪为难道:“哎呀——至少要半个月以后吧,广东这边我有三个月没亲自过来了,不少烂事儿得处理。”山猫无所谓地一摆手:“老三你甭心浮气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走一步看一步,想一口吃个胖子把自己噎住。” 王向东略略惆怅,随即问:“那我这辆皇冠什么时候能提走?”大脚怪爽快地说:“最迟明天下午就挂上牌子了。” 王向东紧张地看一眼山猫道:“那我得赶紧给九河打电话,叫他们汇款过来,就汇到猫哥帐上吧,再转给韦哥怎样?”山猫笑道:“不急,先喝酒。钱的事好说,韦兄要不放心,先从我这里拨十个给你,老三的钱到我帐上时直接就扣死不一样吗?做生意嘛,既要讲究规矩、信誉,也要讲究个效率对不对?”王向东激动地说:“太感谢猫哥了,我给你打个条子先。”山猫不屑地一撇嘴:“我借钱和做生意从不用纸笔,有义气两个字全够用了,谁敢坑我那是找错门了,嗨嗨~~” 丰子杰注解道:“眼巴前的徐老二马上就是一活例子。”大脚怪诧异道:“福建的徐老二?他要坑你咋着?你们关系不是一直不错吗?”“那是以前,现在他赚钱赚得迷失方向了,越是熟人他越想多吃二两豆腐。”大脚怪猛一拍桌子:“妈的,这么不仗义,干脆做了他!要不要我帮忙?”山猫说我自有安排,福建正好有两个做烟的新户儿找到我门上来,徐老二既然做事不讲究,我也就爱莫能助啦。 大脚怪聊着聊着就没了兴致似的,在旁连连打了几个呵欠。山猫笑道:“犯瘾了,自己带料了没?”大脚怪使劲挤咕了几下眼睛,强打精神说:“带了,带了。” 山猫示意丰子杰带大脚怪去客房“休息”了,然后叹一声,对王向东说:“大脚怪什么都好,就是沾上了白面儿,将来还不定落个什么结局哪,那玩意是个无底洞长流水啊。劝了多少次,改不了,沾上就甩不掉——咱不管他,车的事儿你甭费脑筋了,上了牌儿就开走吧,你往北走着,钱往南汇着,咱最好两不耽误。” 王向东当然又要感谢。山猫轻松地说:“近人不说远话,我是个好交朋友的,是英雄好汉到了我这里,没有一个被慢待过,何况咱还有旧交,利子跟阿杰又是你的铁哥们儿,谁还不放心谁?” 王向东初战即将告捷,虽然还不至于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但多少也有些被江湖义气蒙蔽了双眼,他并不清楚:山猫的慷慨的确有一部分是发自内心,却也诡秘地隐藏着他自己的小算盘。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三章-再向江湖行-03 (更新时间:2005-6-2713:07:00本章字数:3056) 转天,王向东随大脚怪去修理厂看了车,黑皇冠,在阳光下显得豪华尊贵,这种在公务车年代里叫老百姓可望不可及的进口车,除了象征身份就是代表腐败。 大脚怪拍了拍车顶,道:“这个车,虽然是二手,不过这么好的品相,从越南过来也要十几万起底,在内地的价格基本能叫到30万。”“那你10万就给了我?”王向东当然不信。 大脚怪愣一下,看一眼旁边的丰子杰,嘎嘎笑起来。丰子杰也笑道:“你别见怪,老三真的是从来没摸过车,怎么懂得这里的路数?”王向东一时惭愧,却也能不耻下问:“韦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带徒弟还留一手?” 大脚怪笑而不答,丰子杰说:“老三,猫哥吩咐过,暂时不能跟你多说,而且,你给何迁打电话的时候,最好报到十五六万,让他直接汇到猫哥的帐上,猫哥回头给你返几万辛苦费,别叫何迁知道。这样你以后到广西提车的时候,再给他报当地价才不显得突兀,要不一下子长了五六万,他能不怀疑你猫腻?” 看着丰子杰和大脚怪讳莫如深的样子,王向东急了:“小杰你也跟我玩悬乎套是吗?”不待丰子杰说话,大脚怪先笑道:“这是猫哥诚心要帮你一把,倒贴着干这笔生意啊;这笔做好了,将来我才敢跟你合作。而且车提回去,还有好多学问要教你,不学会了这一套,将来休想做大做长。” 这两人话里套话,王向东一时不知先抓哪句好了,只好揪着大脚怪的话尾巴问:“车提回去不就买掉吗?还有啥学问?”大脚怪笑道:“一辆两辆成,做多了成吗?到时候九河满地跑两广牌子,能不让人察觉?只要一回翻了船,钱是小事,把人栽进去就不值得啦!等咱正式做起来了,我还得考验一下你们的实力呢,没实力你们主动就退出了。” 第86章 “啥实力?资金吗?”“资金是小意思,关键是关系网和你们在当地的办事能力。慢慢地做大的时候,得想办法让走私车在当地变成合法上路的轿车,海关、公安、工商都得有硬关系,到时候关证和罚没手续得能开出来,有了这两样,你的车就摇身一变有了合法身份啦。不然,还玩什么走私?要是会喘气的开辆车回去就发财,我们还靠啥吃饭?嘎嘎!” 王向东抚摩着皇冠的车身,沉吟道:“看来我连韦哥的学生也算不上呢。不怕,咱先开好这个头儿,以后有的是机会跟你取经。”然后不忿地说:“再难我也认定这条路了。还是那句话:事在人为。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大脚怪笑道:“好,好!哥哥就喜欢你这样的,主席说的好:万水千山只等闲嘛!”然后冲丰子杰出道:“到此为止,我的事儿就算办完了,下一步老猫你们自己料理吧。什么时候老三弟真回来成批地搞车了,你们再联系我,昨天订的君子协定驷马难追,姓韦的绝不食言!” 说完,大脚怪先告辞走了。王向东望着绝尘而去的奔驰轿车,迷惑地问:“小杰,咱还得回到前面的话题上去,我叫你们给绕迷糊了,这车到底咋回事?从越南过来真的得十多万?”“差不离吧,我也不太懂。”“你以前不是告诉我那些车最多不过五万块一辆吗?”“那是垃圾车,能跟皇冠比?”“操,全是你啊,给了我一个一本万利的错觉。我这牛逼可跟何迁吹出去了,现在怎么收场?还有,这个车干嘛要给何迁报虚价?买卖还没做呢,你们就叫我算计朋友?” 丰子杰一看王向东满脸的严肃和焦急,也有些尴尬,不过马上就笑道:“猫哥还不是为你好?想叫你多赚几个啊,你别不知好歹。何迁算老几?跟咱们的关系能比吗?咱不过就是利用他一下完了,你将来干大了,能总跟他拴一起?” 王向东摇头说:“那是后话了,我只知道跟朋友合伙一天,就要以诚相待,你忘了当初咱们一起做服装的时候?”丰子杰不屑地一撇嘴:“那是谁跟谁呀?何迁跟咱是一道的人吗?从小这孙子就是蔫坏损的狗头军师,你对他以诚相待了,他在心里不定怎么算计你哪!这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天上没有馅饼,地上全是陷阱,他能放手叫你用他的钱发财,就肯定有他的小算盘,你别把他当大救星。”王向东叹道:“我这个人啊,就怕别人对我好。说实话,不管何迁是不是另有居心,打我出来以后他可是够意思,我这次也是想好好跟他合作一把,而且在这个事上何迁可能也真能帮到我——我‘进去’这几年,这小子在九河的人际关系发展的挺有档次的,路子也比我野,做起生意来应该能省了我不少精力去打通关节。” 看丰子杰若有所思般地深沉不语,王向东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去,晃了两下,转头道:“不过你还得给我办两件事,一个是好好感谢一下猫哥的照顾,一个就是托猫哥给找个可靠的司机,帮我押车回去——妈的回去我就得先学开车了,求人不如求己啊。”“司机的事不用你操心,猫哥比你上心哪。这回正好跟你过去两个人收九河周遭的货款,你跟秦得利也好好说说,可不能学徐老二——还有何迁那里,最好叫他多打些,你要让他汇钱汇少了,猫哥不爽不说,你将来再跟何迁做也不方便啊。” 王向东不悦道:“山猫是不是觉得不该给我白帮忙,要些好处费?这个你可以跟我明说,干嘛拐来拐去的?你们要这样,就是没把我当兄弟看待。”“哪的话?”丰子杰连连摆手,紧颠几步,从另一侧钻进车来,拉好车门,果断地说:“夹在你跟他们两个中间,我也是为难。跟你说实话吧,这个车其实不是大脚怪的,根本就是猫哥的。” 王向东瞪起眼道:“好啊,敢情昨儿晚上你们都是跟我演戏哪!”“戏是演了,可结局是真的呀。大脚怪将来要跟你合作可是板上钉钉啦,成不成就看你了。”“那山猫的车干嘛非要当成大脚怪的卖给我?直说不一样吗?”“不一样。猫哥不做走私车——这个话我点到为止,行有行规啊。” 丰子杰看看外面忙碌的修理工,一边打着了车向外开,一边说:“你就跟车回九河赚钱就成了,这里牌照、行车证、杂七杂八的手续都给你备好了,别的事儿你也甭管。左右咱做的不是正经买卖,想那么多就甭赚钱了。” 王向东望一眼逐渐远去的修理厂大门,郁闷地说:“你越这么说,我这心里越嘀咕。”丰子杰笑道:“嘀咕是正常的,你就是摆个地摊不还得嘀咕市容和工商呢嘛。买卖越大嘀咕越大,做生意做的就是一个心理素质——这是猫哥说的。” “我倒不是怕出事儿,我就是觉得你们肯定瞒着我什么,心里别扭。” “有啥瞒的?你连我也不相信?”丰子杰说,“早上猫哥吩咐我了,说你看了车,咱就去接司机,有两个人,都是好手儿:开车有技术,打架有火力;顺便你也给何迁打个电话,让他汇钱过来——猫哥可是冲我的面子才这么放手的,不然他可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你可不要叫我坐蜡。” 王向东说:“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车回去?”“我还要处理徐老二的事儿。” 说着话,到了郊外鱼塘附近的小楼下,丰子杰先带王向东去打电话,何迁恰好在电话旁,王向东告诉他车已到手,告诉他汇款,并且抓紧找下家,估计几天后就到九河了,最好弄他个急速麻利快。王向东说了汇款帐号,就急着招呼丰子杰上路。丰子杰指一下窗外:“我们比你利落,没看那俩弟兄都进了车吗?” 果然,有两个虎头虎脑的青年人已经在车里坐着。一起下了楼,丰子杰介绍道:“矮的叫大虎,高的叫二虎。”然后问车里的人:“路上的东西都备足了?”“备不足我们自己受罪。”大虎笑道:“不过三哥可得跟我们一起吃苦啦。”王向东豪爽地说:“没事儿,哥儿俩放心,哥哥兜里还有俩钱儿,够路上造啦。” 丰子杰说:“好了,该交代的猫哥肯定都交代过了,规矩你们也都懂,路上把三哥照顾好,别出屁屁就成啦——老三,你也上车吧。哥几个早走早到家,一路顺风!”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三章-再向江湖行-04 (更新时间:2005-6-2810:36:00本章字数:4159) 王向东和两“虎”傍着辆“皇冠”,从广东经两湖地区向北周折前进,一路上迂关回卡,跋山涉水,日夜兼程地颠簸,虽然辛苦煎熬,却也顺利,两天后总算通过了汽车轮渡越过长江,一路北上,放马直行地向九河奔去,路上果然再无障碍。王向东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毕竟这一趟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啊,不然他可能就再也没有“崛起”的机会了。 看看天也渐晚了,王向东招呼两兄弟停下,找了家象样的旅店把车和人都料理好了,又放心大胆地吃喝玩乐,两兄弟自是喜欢,当晚歇得美美的,转天上路时就格外地精神。 奔波了五天四夜,终于安然无恙地进了九河。王向东心中大快,直接就奔了“长宁宾馆”,领着大虎二虎上了楼,“威宁贸易公司”的铜牌已经挂好,很气派。王向东一指:“到了!”二虎左右看看,笑道:“不错,今天晚上我们哥俩就住这里了,明天先找秦老板结第一笔款。”王向东边走边说:“秦得利是我铁哥们儿,你们办着困难就找我,我铁定地帮你们解决!”说话间已经到了“威宁”的“总经理办公室”,王向东一推门,冲里面喊到:“何总,我回来啦!” 何迁正跟许凤扎在一起研究新买回来的“大哥大”,猛一抬头,马上笑了。王向东看他的目光往自己身后探视着,赶紧介绍“虎”兄弟给何迁认识,何迁听说两虎是山猫派来押车的功臣,立刻脸上开花,先招呼许凤带哥儿俩去订房休息。 王向东冲过去抓起何迁老板桌上的茶杯,仰脖儿灌了几口,才指指窗外:“往下看,是不是真车?”何迁赶紧探头出去,边看边笑:“这我就塌实啦,呵呵。” 王向东趁机钻过去,一屁股坐进老板椅里,手扶着黑色钢琴漆的大老板桌长出了一口气:“啊——够派!”然后随手翻了两下案头的《资本论》,笑道:“这破书你看了有十年了吧?看出个屁来了?” 何迁没答,转身回来站在他的身边笑道:“老三,你这车一回来,咱就算赚铁啦!你知道吗?这车谁盯上啦?” “谁?谁盯上算谁有眼光。”“金水旺。” “呸。”王向东突然不忿起来:“他凭嘛开皇冠?他长那屁股了吗?拿国家的贷款不做买卖先买车?他脑子进水啦?”何迁笑道:“你是做生意还是斗气?就是门口拣破烂买车我也欢迎啊,让咱赚钱不得了吗?不过我可告诉金水旺咱这车是走私车,套牌儿,他才不管那套,一图便宜,二图够档次。” “你多少钱给他?”“二十个。” 王向东满足地一拍桌子,笑道:“轻松吧?一个来回,单枪匹马就赚了十万——哎对啦,钱你给山猫打过去了吧?”何迁轻松地说:“急什么,这一半天就让旺旺提车,钱不就到咱帐上了嘛,回头麻利儿地给山猫一扒拉不就成了?”王向东的眉头越皱越紧,强忍着等何迁把话说完,他立刻就爆发了:“你还没汇款?你不是把我往牲口棚里迫害嘛! 第87章 你这鸡巴人做事儿咋这不规矩呀!” 看着突然血脉贲张的王向东,何迁也吃了一惊,赶紧安抚道:“老三你激动个啥?咱又不是赖帐。”“可我跟人家山猫谈好了,我开车走人的当天你就汇款啊,你这么一整不把我给撂里了吗?以后我还有啥脸跟人家打交道?没钱你当场说一声啊,山猫也不至于不叫我开车走,可你弄这么一手儿叫啥段子?” “你呀。”何迁溜开两步,在侧面的会客沙发上坐下,慢悠悠解释道:“钱咱有,不就十万吗?可我不能不谨慎啊,你想,我一直以来做的是什么生意?哪一笔都得不见兔子不撒鹰,稍有闪失就功亏一篑啊,现在生意场上是落马容易翻身难啊。我知道山猫义气,可做生意不能靠一腔热血啊,一定要理智,理智。” “理智个鸡巴你!”王向东懊恼地说:“你这根本就是不相信我。” 何迁摇着脑袋站起来:“老三你这么说就远啦,我是不是把你当自己人看,回头你就知道了——你走这一多礼拜,我可没闲着呀。知道吗?就为了你,我专门跟人家国营的河源物资公司签了个和约,在咱这里分出一个代理部来,给他们做汽车代理,这个部将来就是你的,你的头衔我都给你设计好了,既是贸易二部的经理,更是咱威宁的副总!”然后一蹲桌上的“大哥大”:“这个,也有你一个,一万多啊,咱不好好干行吗?” 不知怎的,王向东心里还真舒服了些,他看一眼威风凛凛的“大哥大”,急迫却缓和了不少语气说:“不过山猫的钱你必须抓紧办,要不咱这个走私车还没法儿玩了。”何迁说:“马上就办,‘马上’还不成么?”说完,扒拉王向东让位,自己坐在老板椅前开始打电话,先找金水旺,告诉他车到了,叫他来提车:“钱啊,钱别给弟弟忘了!”然后一边拨打下一个电话,一边冲王向东不屑地笑道:“金水旺这孙子拿共产党的钱装逼呢,花着一点儿都不带含糊的,早晚咱能看着他把皇冠再换回自行车去。” 王向东正笑,那边的电话通了,一听,居然是打给山猫的,何迁急迫地说:“是猫哥吧?哎呀找你好费劲,看出买卖大了忙啊,哈哈!我?我是何迁啊,前几天不是给你汇款了吗?支票,发的特快专递,妈的居然让邮局给打回来了,说地址不对!急死我啦!你赶紧把地址再给我说一遍,这钱这么来回跑不叫事儿啊,汇费倒是鸟毛,再叫猫哥你以为老三我们想赖帐就坏啦!……啊?老三啊,老三他们已经到了,你就放心吧!哈哈。” 王向东一直把嘴撇向窗外,心说你个何迁真他妈能白话,满嘴胡天儿呀!当时真的有一瞬间后悔没按山猫丰子杰说的多报他几万了,何迁这孙子办事太不地道! 何迁认真地记了汇款地址,又郑重地在电话里核对了一遍,谨慎地说:“可得记清了,不过猫哥你放心,要是再出了问题,我亲自坐飞机给你带现金过去!哈!你不急,我还急哪,回头在叫你以为老三我们做事‘不着调’就崴泥啦,我这人也是一义气人啊,朋友吃亏我占便宜的话,我这心里就不好受。” 何迁其实早把王向东又恼又笑又不屑的表情看个满眼,放了电话,便大度地笑道:“林彪说过,不说瞎话办不成大事——不过你放心,跟自己人咱不会耍花活,一致对外是我们的政策,哈!”王向东微微颔首,道:“你小子总算露出狼尾巴啦,从小你就是个蔫土匪。” 何迁嘿嘿地笑,不以为然的样子。沉了一小会儿,他忽然正色道:“话到是理。老三,有个事咱哥儿俩必须说开了。”“啥事儿?” “咱以后得紧密合作是不是?”“没错。” “这个事我一直在核计。咱不是合伙打架,是合伙做生意,做生意就不能绕开钱,你在我这里干,名义上是我的副总和部门经理,实际上咱是合伙人,对不对——呵呵,我琢磨过你,让你跟我打工拿工资你是觉得委屈,所以咱合伙,合伙行了吧?” 王向东想这何迁最终还是了解他,当时也就笑道:“合伙,可我是光着屁股傍你啊。”何迁“哈”了一声,摇头道:“观念落后,落后!什么叫光着屁股啊?我不说你也明白,啥叫财富?不一定要实打实的票子,你有进车的路子,这就是财富。回头我挨个给你介绍介绍我网罗的那几个活宝,你就明白我的思路了——这些家伙都有成为百万富翁的潜力,可他们不懂利用和发挥,现在我就是他们的教师爷,象气功大师一样把他们的潜能激发出来就是我的目的,将来你瞧好吧!咱威宁公司要不在九河折腾出了‘牌儿明’来都对不起党和人民给咱的机会。” 虽然王向东的第一感觉就是他在“冒泡儿”,可何迁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还真叫他忽然高看了他一眼。 何迁继续说:“其实在以前,弄走私车在我眼里就是野鸡买卖,有钱赚,却永远上不得台面儿,不过现在我也转变观念了,这还得感谢你。你看我专门为你成立了一个贸易二部,就是表示我的高度重视!你走这些天我真的没闲着,我其实比你还紧张忙碌,就差再揣俩馒头蹲解放桥底下想计策去了。” 王向东看他还不说出怎么个合作法,有些暗急,就拐个弯儿问:“咱弄走私车,为嘛还挂个国营的物资公司的代理?怎么跟他们分成?”“他们就是屁,放不放咱说了算。回头你看看我跟他们的协议,咱给他们搞代理,卖出一辆他们的车去咱留一部分提成,这都是幌子,就要它一个名儿。关键是咱们之间,你的部门归我管理,但财务相对独立,我这边从三资企业弄到了‘车标儿’,也走你的帐,可跟你没关系。你从南边的车过来了,我动员关系负责销售,利润咱们对半劈。你看如何?” 王向东本来没细想过这个问题,听何迁一说,觉得还算不赖,当时也就点头。不过刚才他心里还真不平衡了一下,单想楼下那辆皇冠,何迁等于一分钱没拿就“坐赚”了十万,匀出一半来还有五万,太简单了,要知道他做事这样狡猾,何必要用他?不过事情向长远想去,又只有各负其责地形成进、销一条龙,买卖才能顺畅地做起来,何迁这颗棋子还是很关键的。 何迁看他点了头,就抓起电话招呼许凤,然后对王向东说:“亲兄弟明算帐,你我都是做生意的,应该同意这一点。协议我已经写好了,咱俩都签上字,互相也算有个约束。还有一些详细的条款,你要看着不地道,咱再商量,总之最后要有个文字的东西。”王向东说:“那是,不是咱谁不信任谁,这是个讲究。” 许凤夹着档案夹过来了,何迁一边接过档案夹一边说:“跟你说的又忘了?进门要敲门,进老三的屋也一样。规定就是规定,咱几个谁也不能搞特殊化,要不还怎么要求别人?”王向东先笑道:“你扯什么臊?” 何迁绷着脸说:“这是我去人家大公司学来的,这叫员工素质,企业形象。还有老三你,以后到了公司,一律换西装,别弄得跟秦得利似的,一身格子装,假洋鬼子。”许凤有些不服气地说:“人家那叫‘港’,现在时髦。” 王向东一边不屑地笑着,一边接过何迁递来的协议,一目十行地往下看,边看边说:“行,我那间的房租我出一半。不过这条啥意思?既然我的财务独立,咋还不能私自挪用帐上的资金?”“第一出于约束,第二也是整体统筹的需要——当然,适当的开销还是可以的,单笔开支超出一万的必须跟我汇报。” “汇报。”王向东冷漠地轻声重复了一遍,心里觉得老大的别扭,不过他还是很快地签了字,把协议交个许凤,一边笑道:“你给我凤妹子安排了个啥职位?”“总经理助理。” “喝,还挺正规。”王向东一边笑,一边环顾着房间里简单大气的装修,忽然觉得这生意做的比服装店体面多了,而且来钱也容易,不过十天时间,就顶上他以前在滨江道苦干一年的利润了。看来算命的说得没错,自己真的是要时来运转啦。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三章-再向江湖行-05 (更新时间:2005-6-2920:52:00本章字数:4793) 因为是在宾馆租的标准间,所以“贸易二部”办公室的格局也跟何迁的办公室一样,连老板桌、文件柜和电话都是一个牌子的,窗边的大巴西木盆景也不比何迁的差,不过房间里的客坐沙发要更多几个,许凤说这是给业务员们预备的,过几天可能要招收几个业务,不过没有给他们准备办公桌,因为何迁认为业务员是根本不需要固定的办公桌的,业务员应该永远处于流动状态才正常。 许凤一走,王向东立刻在老板桌前坐下,握着“大哥大”摆了个造型,感觉好极了,望着墙上的世界地图中国地图,马上就有了一种傲视天下指点河山的豪气。对何迁安排的这一切,他还算满意,不说虚荣心,至少他觉得何迁没把他王老三看低了。 桌上的高档日历牌旁边,放着一张“威宁贸易公司内部电话表”,王向东看了看,第一个是何迁的手机和坐机号码,第二个是贸易一部的经理,楚正宽,毫无印象,后面是他和许凤,还有几个,都不认识,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货色。 他玩味了一番,举着手机看了又看,对着桌上的号码表给何迁拨了个电话:“嗨,老总!声音还够清晰啊!……呵呵,没事儿,试试电话,哈!” 第88章 何迁笑了两声,说金水旺已经到了,正在楼下看车,挺满意的,马上就交钱走人了:“弄这车是他妈省心,什么手续也不用办啊,交钱提车就两清了,痛快!” 王向东说:“以后上批量搞的时候,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你得多混几个海关的人,到时候用的着。”何迁说老天自有安排,咱还真有关系,然后就嘱咐老三抓紧回家看看老小,好好休息两天:“回来咱一起给公司的高层开个会,大家也都认识认识,责权利都交代清楚了,咱就正式开练啦!” 还他妈“高层”!王向东一边笑着,一边往楼下走。下了楼,见到刚开了一圈“皇冠”折回来的金水旺,王向东懒得陪着,抓紧吹捧几句造型优美气派十足一类的口水话,就急着赶回家去。 路上给儿子和老妈买了两大兜子吃喝,根本就没算计钱的事儿,现在的“帐上”趴着五万啦,还算计个屁?有钱不就是为了让一家老小先快活风光吗?为了这几年的牢狱生活,家里人跟着他饱受煎熬,王向东心里总结着一个大疙瘩,所以有了钱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照顾母亲和儿子。 巧在当天是个周末,慕超一家三口也都过来了,王向东当然高兴,嚷嚷着要跟二姐夫好好喝两盅。慕超问:“瞧你高兴的,是不是在广东拣着金元宝了?” 王向东当然不会对家里人和盘托出自己的“新起点”,只是兴奋地说这次跟何迁一起干了,还弄了个副总当。慕超笑道:“副总有什么希奇,没听说现在随便砍一砖头就能砸住一个总经理吗?连楼底下修自行车的都满街撒名片了。”王向东说:“我不怕你打击,反正最后能挣来钱,叫老娘跟家辉过上好日子是真的。”二姐夫程乃器道:“这倒是实在话,过了暑假家辉也该上学了,花钱的日子马上就来了。” 王向东看看正纠缠着小表姐讲故事的家辉道:“回头我送儿子上贵族学校去,不就一年两万吗?”林芷惠苦笑道:“你还有闲心吹牛?有那精神头儿不如先帮你二姐想想辙。” 王慕超马上说:“妈,我说了不用你们操心,老三我就更不指望他了,他刚出来,什么都得自己料理,烦还烦不过来呢。” 王向东愣住问:“咋了你?”王慕超干脆地说:“下岗了,单位黄摊儿了,就留了几个领导看家,守灵哪。” “找大姐夫啊,他门子广,随便找个班儿先凑合着,回头咱骑马找马不得了吗?活人还能叫尿给憋死?”“我才懒得找他,不求他他还一副官派呢,真给他机会了,他还不得叫咱老王家把他当大救星?‘东方红’且轮不上给他唱哪!我就不信凭着自己的本事还混不上一口饭,我又不比谁少胳膊少腿儿,别人能活我咋就不能?”王向东挑了下大拇哥道:“行,咱姐俩都是这脾气,靠人不如靠己,真走背字的时候,那是靠人人跑靠墙墙倒啊,说一千道一万还得凭自己的本事。” 程乃器信心不足地叹道:“唉,你姐这死宁脾气也是我给惯的。”“去!你别拔高自己了,我这品格是遗传,都是我爹妈的精神感染,尤其我爸,从来就是个不服输的。” 王向东骄傲地笑起来,程乃器只是摇头,继续说:“也是屋漏偏逢连天雨,本来我想找大罗帮忙,让你姐先去他那里上着班,不就做衣服吗?还有应不起差事的?谁知道他的厂子偏偏赶这当口着了把火,把机器、衣服都烧了,现在正忙得焦头烂额哪,我也不好意思再找他。”“什么?!”王向东当时吃了一大惊,心说这是怎么了,这些朋友排着队似的倒霉,这是刮的哪股阴风? 程乃器连连晃着脑袋说:“就前两天的事儿,我还是听大姐夫说的,唉,这下大罗算完了,好不容易折腾起来一摊事业,呼啦一下就完了。” 王向东不等他说完,就窜到电话机旁,先问何迁,何迁也是诧异,说不知道:“再打听打听具体情况,回头咱访访他,看有啥需要帮忙的不?”王向东应着,按下电话,又给大罗拨过去。大罗说是真的,语气显得很轻松:“不碍事,有保险公司给顶着哪。”顺便又玩笑道:“不怕烧,越烧越火。” 放了电话,王向东摇头说:“这小子受的刺激不小,脑子都不正常了。”林芷惠叹道:“唉,搁谁身上也扛不住啊,听学良说,这一下损失至少几十万哪,够个好人挣上几辈子了。老天真是不开眼,大罗那孩子多厚道啊,咋也遭这个罪?” 程乃器嘟囔道:“他就那么大财命,非要往大处折腾不可,能不翻船?这人啊,得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王慕超不忿地恼道:“你个晦气脑袋一辈子也没个出息!大罗就是以后去拣破烂,至少人家孩子也出息过啦。” 被老婆一通挖苦打击,程乃器并不生气,看来也是受惯了这一套,见怪不怪了。王向东赞美道:“二姐夫这样有胸怀的,其实最可能成大事呢。”王慕超纠正说:“他那不叫胸怀,叫窝囊,三扁担打不出个屁来的主儿,要能显山露水了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王向东笑道:“老实人蔫淘气的多啦,当年谁看出大罗跟何迁能有今天?大罗刚刚倒霉那是意外。”程乃器笑道:“没错,我这是酝酿呢,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王慕超马上无限鄙夷地冷笑了一声。 王向东呵呵笑着,看他们两口子恩爱又对立的场面很有意思,忽然感觉到一种不能亲自享受的奇特的温馨。男人不管在外面怎样辉煌热闹,回了家,要是没个跟自己争争吵吵互揭底细的“伴儿”,也是孤独的,有了又烦,没了又恋。 他虽然开着二姐夫的玩笑,心里也完全不相信他这样循规蹈矩严格遵守作息时间的好公民能有大前程,不过他真的没一点儿小瞧程乃器的意思,有时候,他甚至要羡慕程乃器那样的生活方式,本分、保守、随大溜,不求多福但求无祸,虽然也有着这样那样的小烦恼小危机,风雨来了甚至没有自保的能力,可是,他能够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夹缝里自得其乐。没有野心和壮志的人的确是平庸得幸福的一种人,可他王向东却不能满足于这种境界,那种叫程乃器感觉“幸福”的日子如果叫他来过,简直就是煎熬。 转天,何迁和王向东在“长宁宾馆”的楼下为大罗摆了一桌,想好好安慰安慰他,鼓励鼓励他。大罗来的时候,还带了两个人,介绍了,一个老头叫陈宝亮,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国企”的退休会计,现在给他做财务主管,一个风姿绰约的二八女郎,叫蓝诗慧,据说是开发区一家意大利服装厂的设计师,兼职做大罗制衣的设计顾问。 坐下来,大罗玩笑道:“当年一把火烧不死王老三,今天也烧不死我罗光荣,潘东子他妈跟邱少云又怎么样?再坚强不还是死了?死了就不要论英雄,活着站起来才有说话的资格。”何迁摇头赞叹道:“好啊大罗,没想到你能有这等胸怀,我算看错你了。”王向东也是称奇,说真没料到你小子还能乐得出来,比当年的老三强! 蓝诗慧未言先笑,明眸皓齿很是迷人:“开始我也以为罗经理难免崩溃,正替他惋惜,没想到见了面他还是谈笑风生,这样拿得起放得下的领导真的令人佩服啊。”王向东听她口音,便笑道:“蓝小姐是南方人?”“湘西的。” 何迁笑道:“湘西自古出土匪,也多美女啊,今天算见识了一半,哈!”蓝诗慧错眼笑起来:“何总难道是看过沈从文的小说?”何迁谦虚道:“生意之余,偶尔有些小爱好而已,让蓝小姐这样真正的读书人见笑了。” 王向东看何迁酸文假醋地跟美女卖弄搭讪,自己插不上话,又不屑又失落,转而向一直深沉不语的陈宝亮笑道:“老陈来大罗的厂里没多久吧?”“区区两个月而已。” 大罗赶紧说:“别老陈老陈的,叫三姑父。三姑父虽然才进厂,不过以前我的财务问题可都靠他给背后支招啊,这次他更是立了大功,简直可以让我的场子起死回生啦。”陈宝亮急忙拦住话题笑道:“罗经理那是高抬我啦,我只是退休了闲得心慌,才来他这里谋个闲差,帮不上大忙,发挥一点余热罢了。” 大罗好象发现语失一般,脸上一热,赶忙收住话头,连连附和陈宝亮。王向东见何迁还在跟蓝设计师交流够屁文学,便打岔道:“何总,你不是说要看看罗经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别忘了正事儿。”何迁刚要说话,大罗先感激道:“不用不用,你们能关心一下我就挺够意思了,摊上这种事儿,一般势利的躲还来不及,你们能上赶着过问,真的很够朋友了,今天我做东!”王向东何迁两人当然一口否决,说那不是落井下石吗? 何迁正经地说:“厂子不是上保险了吗?哪个保险公司啊?弄不好我能有关系呢,现在摊上理赔的事挺烦人的,保险公司那些家伙都是骗你入保的时候说的头头是道石头开花,一旦出了事再找他们就开始耍赖皮了……”大罗摆手笑道:“这个也不用你操心,跟你说实话,我三姑父家的表哥就在保险公司,我这单业务就是他做的,呵呵,要是没有自己人……” 陈宝亮咳嗽一声,打断大罗的话道:“是啊,要是没有自己人,这理赔的事还真象何总说的那样不好摆弄呢,不过即使有了自己人,一切也还是要按照章程办事,只是少些刁难罢了。即使规规矩矩地做了赔偿,大罗制衣经过这么一折腾,元气也伤了不少啊,好在罗经理能有百折不挠的精神,大家才有了希望,以后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两位老总还是要不吝援手啊。” 第89章 何迁正了正领结,说:“陈会计说得在理,朋友嘛,一人有难八方支援,我们都在所难辞。今天能见到您老,也是我们‘威宁’的造化,实不相瞒,我们公司也是刚刚起步,各方面的管理都还不健全,财务方面也不例外,您老在这方面能不能给些建议?” “洗耳恭听。”王向东赶紧附和了一句,说实话,他对这种场面感觉有些别扭,都什么人啊?一本正经的,跟开人代会似的,难道名字后面加了个“总”,就不会说人话了?还是原来做服装的那些家伙更实在,嬉笑怒骂着就把生意做了,很江湖化生活化。或者,是不是因为有个“真正的读书人”在侧,大家就都深沉起来了? 旁边的陈宝亮听何迁一说,不觉沉吟着笑道:“财务可是门儿不浅的学问啊,尤其这大公司里,可不是象小买卖那样会记流水帐就能吃上这碗饭的,一个好的财务,一个通晓财务政策又心思敏捷的财务,可以说就是公司的顶梁柱。许多人创业会失败的原因,并非是自己的商品不具竞争力,而是没有一个好的财务及现金管理计划,导致周转不灵、财务危机发生,就可能在一夕之间倒闭。” 何迁感慨道:“绝非危言耸听。”“越听越有道理。”王向东也是点头,接着问了一句:“我说三姑父,这好财务是不是都得会做假帐啊,天衣无缝那种。” 几个人一起笑起来,陈宝亮自饮了一口酒,笑眯眯地说:“财务最主要的品格就是不爱乱花钱,呵呵——何总,王总,你们要真缺好的财务,回头我倒可以给你们介绍几个,用不用都无所谓,就是聘请个顾问也值得。不要看他们一脑袋白毛儿了,财务这一行吃的可是经验啊,到啥时候姜都是老的辣,哈!” 何迁忙说:“那就拜托了。” 王向东不失时机地举杯敬了陈宝亮一轮酒,沾上这种推波助澜的场面活儿,他倒是不落人后。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三章-再向江湖行-06 (更新时间:2005-7-116:35:00本章字数:3786) 王向东只在家里歇了一天就再也呆不住,直接到“威宁公司”去了。一打听,山猫派来的两个弟兄已经离开,去要帐了。 何迁说许凤今天去人才市场招聘业务员了,然后说:“你来了也好,咱就提前开个会,顺便也叫大家都认识认识。”说着,拿起电话表指了一下说:“这几个都是事先定下的人选,已经开始熟悉工作了。除了你以外,一部主要搞建材,这个经理楚正宽也是有来历的,是我在老毛那边做生意时认识的一个客户,原来是‘九河建材’的销售主任,因为吃回扣吃得太狠,叫人家给举报了,双开。” 王向东说这种货你也要?何迁笑道:“我要的是他的渠道和办事能力,至于其他,在我的控制范围内随他便。现在哪个搞业务的不黑公司和客户的钱?真规矩得跟木头似的,我还贵贱不用。”“也对,谅他也不敢玩儿出圈外去。” “——还有这个胡成顺儿,我们筒子楼的老邻居,以前在红光家具厂当会计,单位不景气,‘协保’了[注1],家里日子不好过,找到我头上,我让他暂时给咱的两个部门做财务总管,你们的部门里今天会分别招两个小出纳来,会记帐就成啊,等过一段时间,看情况再决定是不是找个象样的帐房先生。” “没必要搞得跟那个三姑父说的那样正规吧,咱自家的买卖,弄那么假正经干什么?兜里有本帐就成了呗。” 何迁笑道:“小农意识了吧?呵呵,其实我也没太想好呢,先走两步看看吧,新车不是还得磨和嘛,新公司也得摸索着干,总之怎么顺手怎么来,怎么方便怎么来,不过面子活还是要做齐了,毕竟还有个税务局。” 说完,何迁又指着一个叫刘帝的名字说:“这也是一金疙瘩,咱将来能好好利用利用的。”“嘛来头,你又从哪里拣来的?”“他爷爷是我爷爷的战友,我爷爷还救过他爷爷一条命哪——这都是没用的,关键是他有个表哥在海关里管事,将来……”王向东笑着接过来:“这个我得好好认识一下,咱的车肯定能用上他给弄手续。” 何迁一摆手道:“其他人就没啥了,还有两个不在这里上班的,都是咱的顾问,一个也是我爷爷的老战友,退下来的粮食局局长,还有个你认识的,老毛,红轧的老毛。” 王向东笑道:“这两个蹊跷啦。粮食局的跟咱挂什么勾?还有老毛,你把他给甩了,他还给你当顾问?顾问个毛儿啊?”“你看看,总跟副总他的想法就不一样吧?粮食局跟你的汽车当然没关系啦,可它是个大金库啊,没准儿哪天咱就摊上笔好买卖呢,现在倒粮食、饲料的那些人都发啦!即使做不上这种生意,这老家伙的社会关系也比咱这些嫩小子广阔吧?兴许啥时候就有一用呢,既然套上关系了,闲着他也是闲着,先抓过来预备着,这叫未雨绸缪,都等急来抱佛脚?现在的香哪那么好烧?那些官老爷现在是越来越难伺候啦。” “那老毛呢?他怎么会答应你,他该恨你才对。”——何迁嗤笑道:“嘁,他凭什么恨我?他爱我还惟恐不及哪!他从东方公司吃了多少脏钱?我走的时候把帐给他做得溜儿平,他还要怎样?而且我不是背叛他,我是鸟往高处飞啦,他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而且做我的顾问,等于把他东方公司的触角又延伸到我这里,我们两勾着,双方的生意都更好做了,他有什么不情愿?” 正说着,有人敲门。何迁正色道:“请进。” 推门进来个干净利落的小伙子,规矩地问:“何总,大家都到齐了,开会吗?” 何迁说:“五分钟后,叫楚经理跟老胡到我办公室来。” 楚正宽、胡成顺来了,做过生意、蹲过大牢的王向东也是阅人不少,一打眼过去,不用介绍,就知道那个半秃顶一脸谦卑的是胡成顺,旁边寿眉高挑一脸正气的魁梧男人必是楚正宽无疑,等何迁一一介绍,果然没有猜错。 楚正宽握着王向东的手,热情地说:“王经理,久仰久仰啊,以后我们在何总的麾下各司其职的同时,还要亲密合作啊,哈哈!”胡成顺也欠身笑道:“以前听何总念叨过您,好人啊。”王向东转向何迁笑道:“准没说我好话吧?”“哪能?贬低自己的朋友就是贬低自己,我在外面从来不说自己朋友的坏话,对在座的诸位都是一样。不过在自己圈子里,我可不一定客气啦,你们年龄都比我大,资历也比我深,到时候言语有不周的地方,多担待。” 胡成顺赶紧说:“不会的不会的,何总是掌管大局的人,我工作上要有毛病您一定不要照顾老邻居的面子,尽管提,尽管严厉。”楚正宽笑道:“何总讲话客气了,还是没把我老楚当自己人啊。这局部和整体产生不协调是在所难免的,我们做具体事的不可能象老总一样能从全局着眼,何总能多点拨着,也是为公司好为大家好,毕竟现在大家聚到一起,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嘛。” “说的好,说的好。”何迁笑着坐下来,看了大家一遭,正色道:“就目前来讲,我们威宁公司的决策层都在这里了,少而精,这正是我的追求。三两天之内,各部的业务员和内勤人员也会陆续到齐。威宁虽然是一家集体企业,但我们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做为总经理,我也会给每一个做具体业务的人充分放权,路有万千,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经济效益,只要是围绕这四个字展开的思路和行动,我都会大力支持,楚经理、王经理,你们只管放手去干就成了。向东这里呢,树梢未动,先给公司创造了十万利润,这就是一个非常良好的开端啊,鼓舞人心!楚经理呢,以前在国营单位有丰富的经验和不凡的能力,我也是信赖的,威宁公司一定会给你提供更广阔的发展空间,这一点你丝毫不用怀疑。我的思路就是最后让大家达到双赢,公司发达就必须让大家都发达——不过,还有一个关键的原则,也是和国营单位不同的,说起来有些残酷:威宁绝对不养闲人,一个萝卜就顶一个坑,我只看业绩不看其他,效益是最有说服力的标准,只有抓住耗子的猫才是好猫——这个原则拜托两位要跟自己的业务员讲清楚,那些想来混大锅饭的人一律不留,在一定期限内没有成绩的业务员必须辞退,丑话不说在前面,员工会没有压力,人无压力轻飘飘,井无压力不出油嘛。” 楚正宽挺胸道:“何总,有你这个开场白就足够了,我回去就敢放手干啦,娘的在国营单位可算把我憋屈坏啦。”何迁笑道:“国营有国营的好处,可那不是干大事的人呆的地方。”“国营单位害人啊。”胡成顺感慨万端地附和,好象没有国营单位,他早就飞黄腾达了一般。 何迁说:“我已经想好了,以后我们的口号就是四个字:效率,效益。马克思讲过,资本主义生产的效率越高,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的社会鸿沟就越大,资本主义社会就越不公平。我引用这话是嘛意思呢?我们私下讲啊——咱就是要通过追求效率获得更大的效益,咱就是要当资产阶级,要跟那些没效率的人拉开贫富差距的鸿沟,鸿沟越大,我们越成功。所以我们要的是什么员工?是想获得成功和财富的员工!是想当资产阶级的员工!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地干,威宁和威宁的元老们——也就是在座的诸位,很快就能让自己的生活日月换新天,哈!” 第90章 胡成顺呆愣了一会儿,才小心地说:“我这把年纪的,倒不妄想大富大贵,能养家糊口就托何总的福啦。”何迁淡淡一笑:“老胡,人不能托老就没有理想嘛。”胡成顺塌着腰赔笑,看得王向东一阵难受,他看看门口,问:“不是还有个跟海关有勾的吗,咋没来?” “你说刘帝啊,不急叫他,他不是我们领导层的。回头我带你单独和他接触一下就成了。”何迁又转向楚正宽说:“对了楚经理,红轧的毛厂长你以前也认识,这回他是咱的顾问了,抓机会我们一起找他聊聊,将来肯定用的着他。” 楚正宽笑道:“那老家伙啊,做事才叫黑。”何迁无所谓地说:“不就吃回扣越吃胃口越大吗?不碍事,啥时候都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喂他一口,他能给咱吐出两口来,最后谁划算?当然啦,咱不会指望在他这一棵树上吊死,老毛只是一口嘴边的肉,不吃也是浪费,咱不能嫌肉少就不掸他,一块钱是钱一分钱也是钱嘛。”楚正宽点头称是。 王向东说:“等业务员上齐了,我跟大家见个面,安排安排又该去南边看货了,这阶段我得抓紧学学开车啦,至少还能省个雇司机的钱呢。”何迁笑道:“你这叫舍本逐末。不过这是你自己的爱好,你自己处理吧,不耽误公司大计就成——嗨,我说你就拿秦得利那小子的面包车先练着不完了嘛,最后跟我一样去卖个本儿算了,省事。”“我早就这么计划着哪,利子的车不就是咱的嘛,不使也是浪费。” 几个人笑了一回,何迁宣布散会,楚、胡两人出去了,何迁喝了口水道:“昨天周胖子窜我这里来了。” “你可别跟他瞎拉扯啊,那家伙不是块好油。”“哼,咱怕谁?他还想来我这里干呢,叫我给他弄个‘三部’,搞综合贸易,就用威宁的牌子,其他都是他自己出钱出力,有合作的项目再商量。” “你答应他了?”“没那么简单,也没那么复杂。不过我得抻抻他,这家伙以前比我道行大,我对他还真不放心,得看看咱的发展形势再说。到时候,不管他是谁,只要是对咱有利的,就欢迎。” 王向东点头道:“随你便吧,反正你是老总,呵呵。我对周胖子这家伙是不看好,质量太次!”说完,抓起桌上的几份材料:“我也回去研究研究,看看当领导是嘛滋味——不知道这些字还认得全不?” “文件柜里早给你准备了一本辞典啦。”何迁笑道。 [注1]协保,改革开放后的新名词,即“协议保留社会保险关系”。即通过下岗职工与企业签订协议,将社会保险关系保留在原企业,让下岗职工离开再就业服务中心,实现自谋生路的再就业。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三章-再向江湖行-07 (更新时间:2005-7-211:42:00本章字数:2162) 王向东见到秦得利的时候,这家伙正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原来虎兄虎弟前天来收货款了,他好不容易才打发两个人先去了别处。 王向东望着他的房间说:“你小子搞这么牛的装修,楞说没钱?猫哥的钱你也想赖啊,不太义气了。”秦得利急道:“孙子想赖他帐,过几天我肯定一股脑给他们,最近我他妈也紧张啊——你知道吗?现在我的钱也不好往上收了,以前我是卖蝎子屎的,独门生意还好做,现在不知从哪又冒出几个做烟的大户,生意是越难做。”王向东挥挥手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得有点大将风度,我看何迁就比你强,这两天一体会,这小子脑袋瓜里还是有些玩意儿。”“那是啦,人家天天看《资本论》嘛。” “不说了,跟我外面练练车去,练坏了将来送你辆进口的。”“拉倒吧,等我结婚的时候,记得叫何迁把那卖不掉的好车开过来几辆给哥们儿抬抬场面就有啦。”“张飞吃豆芽,那不小菜一碟儿嘛。” 秦得利陪着王向东在一个废弃的足球场练车的时候,李爱国正把大罗堵在服装厂的办公室呵斥着:“你甭狡辩了,爱华都跟我撂底了——你这是犯罪知道不?” 看着大舅哥一脸正气穷凶极恶的样子,大罗把让到一半的烟又放回桌上,摇头道:“大哥你咋信她胡说?我再糊涂也不会去骗保啊!她那是叫那把火给烧晕了,女人就是脆弱,受不得一点刺激,一刺激就歇斯底里逮嘛说嘛!你说我不比她烦?可我是男人,是男人就得撑住!就是烧得我一个裤衩都不剩了,我也不能倒下,要不这个家还怎么过?到时候你不也得给我们分心?” 李爱国气哼哼扯了把椅子坐下,问:“你说不是骗保,这把火咋来得那么及时?早不来晚不来,你刚办了保险没一个月咋就来了?你那电线再老化也没老化到成精通了人性吧?还有,你这个厂子一共值多少钱,楞上了一百多万的保险,你还说你没猫腻?” 大罗一脸无奈,几乎是用哭声说道:“大哥,我从小是个什么人你还不了解?你说整个胡同里还有第二个比我傻的吗?我能有那个心计嘛!再说我也没那贼胆啊。”李爱国气哼哼笑道:“哼,要说你傻我还真相信,可要说你没那贼胆可就错了,小时候抢军帽哪回不是你冲第一个?冲人家大闺女起流氓哄哪回不是你最欢?”“咳!你还好意思说?那不都是你们撺掇的嘛,我冒完了傻气,你们都躲边儿上看笑话去了。” 李爱国笑了,很快又严肃下来:“光荣我告诉你,我看着你有成就那是打心眼里高兴,不为朋友交情,光为我妹妹我也放心啊,可你要是玩儿那不着调的惊险,真出了事儿可没人保得了你,最后落个竹篮打水也就罢了,要是再去蹲大牢你又何苦?到时候哪里去找后悔药?咱混到今天这一步容易吗?” 大罗呆了一会儿,突然笑道:“看来你真是不信我了?你说我值当得去骗保吗?新工厂刚开张没多少日子,我正事儿还忙不过来呢,能起那个闲心?” “算了吧,你还瞒我?爱华跟我念叨了,说你们上批服装预测错了市场,一下子全砸手里了——你说你小子是不是想把危机转嫁给保险公司,然后再趁机捞一笔?” 大罗错愕道:“大哥这话你咋不早说?早说我不早就有计策了吗?呵呵,开玩笑啦——即使你说了,我也不会去那么做,我怎么能坑国家的钱呢?尤其这犯法的事就更不能做。”“哼,不做你就的破产啦,你这叫丧心病狂才铤而走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把家里的拆迁补偿款都挪到厂子里来救命,可还是难以支撑,如果你破产了,银行贷款的窟窿不说,你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啦,你走上这条路还新鲜?” 大罗似乎一下子被点到死穴,当时就沉默了,脸也一下阴沉下去。他点上一支烟,吸一口,就被呛得连咳几声,又手忙脚乱心神惶惑地掐灭了。然后才抬头问:“大哥,今天你来跟我说这些话,是不是中区的公安开始调查这个事儿了?” “没消息。”李爱国没好气地说,“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这种事亏你也敢做!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事先不给我个口风?” “是啊,是该跟你商量商量,也好让你给参谋参谋怎么做得更圆全。”“放屁!我能帮你做这个?”李爱国腾地站起来,中风般来回溜了两遭,狠狠敲打着大罗面前的桌子说:“有什么困难大家一起想办法嘛!沟沟坎坎都过来了,最后最后了自己往阴沟里扎?万一人家查出了纰漏,我看你怎么收场?!” “怎么都是一死,我是横了心要赌一把了。”“你拿什么赌?你拿的不是你一个破厂子,你拿的是全家的幸福啊。你出事了大不了象王老三丰子杰那些没用的东西一样去坐牢,可那一家子人怎么活?” “唉,好在爱华我们还没孩子,我真出了事儿,第一个就是要跟她离婚,我绝不拖累她一天。” 李爱国横眉喝道:“罗光荣我他妈就欠抽你!” 大罗顿足道:“大哥你不是挤兑我胡说八道吗?你跟我不同,你当然没法理解我的心情和处境,好好的事业一眨眼就要完了,我能不急吗?狗急跳墙,耗子急了他乱咬人啊,我这不是急火攻心,要把死马当活马医嘛!生死由它去吧,反正这把牌是甩出去了。折了我认,万一天不亡我叫我过了这鬼门关呢?” 李爱国摇头叹息无可奈何:“你算是鬼迷心窍不回头了,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事已至此,我说啥也没用了,你就听天由命吧。” “我也是这意思,唉。”大罗往后一仰,死人似的闭起眼来。李爱国愣愣地看他一会儿,攥了下拳头,猛出一口气,恨恨地摔门走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三章-再向江湖行-08 (更新时间:2005-7-311:32:00本章字数:2346) “人才市场”的招聘会结束后的几天里,陆续有许多来“威宁”面试的应聘者,王向东忙碌了几天,预留了七个业务员,还有几个希望做兼职的,问了何迁,何迁说随便兼,只要不要工资只拿效益提成就随便兼,更好,因为那些搞兼职的业务员一般都有国营贸易单位的工作背景,大多是出来找野花的,最后的工作业绩虽然不稳定,却也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又过几日,何迁给二十几位员工开了个动员会,王向东再一次认可了何迁敢说瞎话和善于鼓动的本事。何迁开始紧锣密鼓地开始进行“员工培训”的时候,王向东已经如坐针毡,急急申请一声,给山猫打个电话,又下了广东。 第91章 山猫说刚刚收到何迁汇过去的钱,又嘱咐他快些来,大脚怪这几天也正准备回广西,王向东求山猫留住大脚怪,好跟他一起上路。 这一次的南下不比上次,王向东心情特好,不仅带了十万元的转帐支票,而且还鸟枪换炮坐上了飞机,同时还有个重要的随从:刘帝——就是何迁爷爷战友的那个三孙子。刘帝虽然其貌不扬,却也象经历过些小场面的,说话办事机巧江湖,不过在王向东眼里,他还太嫩了些,大抵也就算见过几次猪跑就敢高谈厨艺的人。 显然何迁很信任刘帝,做走私车的事情居然没有瞒他,王向东一下也不好太防备他,这样心理上倒放松不少。说到将来给部分走私车“转正身份”的事,刘帝毫不隐讳地说:“找我表哥洪军,一马平川地办!整套活他没有不熟的,不就给开个罚没手续、补办个关证吗?” “看样子他以前也帮人办过了?” 刘帝笑道:“吃海关饭的,不靠吃走私能肥吗?” 王向东马上觉悟,问:“你表哥黑不黑?”刘帝嘿嘿地笑,扣了下鼻孔才说:“没有黑不黑的说法,只当大家合伙做生意吧,有肉总不能不给烧火的分一口吧?” 王向东试探一句:“你有这样的铁关系,咋不自己弄车呀?要干不早发了?”刘帝笑道:“三哥你还看不出来?我就是一花花公子,吃喝玩乐成,自己辛苦赚钱可不干,要不是我还没出过远门儿,我才不跟你跑这么远去受罪,我就图一乐呵,你也别指望我能帮你大忙。” 王向东笑,其实不管刘帝怎么不着调,他也不想完全地放松警惕,他总担心这是何迁安在他身边的一个“探子”,恐怕何迁也不想只有王向东一个人全盘掌握着“二部”的进货秘密吧。他觉得何迁这小子太狡猾太危险了,不能象相信秦得利丰子杰那样地相信他。好在“两广”这里的关系,除了他王老三,何迁等人并不是那么容易插手的,不过还是要多给山猫他们沟通沟通,争取把这条渠道做成只有自己一把钥匙能打开的钢铁长城,这样他才能名副其实地把贸易二部当做自己的生意来经营。 到了广州,马不停蹄地赶去东莞见山猫,大脚怪果然还没有走。山猫见有面生的刘帝在旁,也就没再多提上笔车款的事,招呼保姆忙着上烟看茶,一边说:“阿杰不在广东,福建了。” “徐老二的事?”“对。” 王向东愤愤道:“这混蛋还真放你鸽子了?”山猫轻蔑地笑道:“现在什么人没有?不想好好过的也大把掐啊。” 山猫晃了下手,道:“娘的,不提这个了,扫兴——这次大脚怪在广西正好有一批车过来,至少十辆吧,可惜你的胃口太小,惟恐不受重视啊,拖累得我也脸上无光,呵呵。” 王向东强笑一声,试探着说:“其实这次来,提车是一方面,主要的还是跟大脚去现场看看,我心里也有根不是?”山猫笑道:“这个我安排。”然后又警告道:“不过你不要想一口吃成胖子,欲速不达,性急小心生闺女还带犄角啊。” “这话怎么讲?” 山猫抽口烟,看一眼在旁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别墅设施的刘帝,才转过脸不紧不忙地说:“我知道你的算盘,你是憋劲要发大财的,将来想自己开一条通道单干是不?你甭摇头,摇头就不是我兄弟了。不过,这一路的套数可不是看一两次现场就能琢磨出来的,首先没有百十万的闲钱做不了大的,然后呢,还得预备着吃亏冒险甚至丢命啊,光是小越南在七几年埋的地雷就够你排一气的了,一脚迈准地方了,兄弟你就上天啦!这些还好说,据我所知,关键还是这一路的机关不好摆定,大脚怪他们都是从越南芒街往东兴、钦州走,没有可靠的中间人几乎不可能成功交易,最悬的还是运输环节,一般的边防要搞定或许还不难,最怕的是临时路检,在防城到钦州这段路上,栽了就栽了,栽不了就发了,过了钦州,百分之八九十风险就没有了。说句实话,做这个可比我做烟要难多了,先期踩道儿的投入往往不是一两年能完成的。而且车不象烟,目标太大,后期要处理的东西也很伤脑筋,没有可靠的社会关系就一直有无穷的隐患啊。” 王向东唏嘘一阵,指指刘帝道:“后期的事情就冲他说了,海关那里基本可以搞定。”刘帝听到说他,忙掉过头来冲山猫点头笑笑。山猫把烟一掐,说:“那就好,老三,你们哥儿俩先美美地玩上两天,然后我看看大脚怪的行程安排,叫他带你们一起去广西。” 王向东忙使个眼色道:“刘帝别跟我去广西了吧?那里太艰苦了,就让他在这里潇洒几天吧。”刘帝忙说好好。山猫也笑起来:“玩在广州,好!回头我安排个弟兄带你去虎门,那里有个象模象样的夜总会,光小姐就有好几百,一条龙服务包老弟玩得痛快!” 刘帝嘿嘿笑起来,细细的眼睛眯得不见了光,连说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一旁的王向东看他这样轻易就答应留下来,心里也不嘀咕了:看来何迁叫这家伙跟自己来,确实只是怕自己孤单啊,应该并没有探他“渠道”的打算。忽然又因为自己误解了何迁略有歉意,反觉得自己太小器了。 当晚,在王向东一再坚持下,由他做东请山猫和大脚怪一起去酒店潇洒了一回,大脚怪说后天就要回广西看货了,王向东当然不肯放过同行的机会,表面上只说自己好奇想跟韦哥开开眼界,又有山猫在旁鼓动,大脚怪犹豫一下也就答应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三章-再向江湖行-09 (更新时间:2005-7-316:22:00本章字数:2998) 大脚怪有两个随车司机,都是人高马大一脸凶悍,看样子不象广西本地人,王向东也不好多问,一路上只跟大脚怪套乎车的事。大脚怪拍打着奔驰车的座位说:“哥哥自己这辆,那是手续齐全的,开到哪里都是一个光明正大。”“也就是说,咱不用绕路走了?以后带车回来的时候不走现在这条路?”“当然,大部分不走,这路太明。” 王向东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一个收费站问:“听说这里的边防和路检都很刁啊。”大脚怪无所谓地笑起来:“都说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他们那是吹呢,不然这世界上的狐狸早绝种啦。放心吧,被抓住的永远都是少数,而且是小猫小狗的居多,得了道的狐狸他们想抓也不容易,更何况有些还是他们根本不想抓的呢。”“不想抓?”“钱能通神嘛,哈!” 王向东也笑起来:“韦哥,越南那边也要你亲自跑吗?可是够辛苦。”大脚怪歪头看了他一眼,简单地说:“那边有那边的人打通,各负其责。”王向东察言观色,也就不再多问,他感觉大脚怪并不想泄露太多,而他说出的这些,估计应该是每个走私者都了解的表面文章。 除了聊天、休息,一路无事,车出广东,走梧州、玉林,过合浦到钦州,大脚怪便叫停下,说货就在这里,要见过一个人后才能提单发货,然后对其中的一个司机交代道:“猩猩,我去见平哥,你在宾馆好好陪着老三乐呵乐呵,等我电话。”王向东踊跃道:“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吧。”“不行,这也是规矩。对方是越南过来的老大,除了我不会见任何人。”王向东呵呵笑道:“韦哥还是信不过我啊。”大脚怪摆手道:“恩!不对。我是担心人家起疑心,大家对生面孔都挺敏感的,咱何必叫主家嘀咕?” 大脚怪走了,王向东多少有些失落,不过一想到这次来得巧合,不费周折就开始了跟大脚怪的合作,心里又是欢喜,按照前些天在九河的摸底调查,象尼桑这样的二手车,只要补足了手续,轻易就能叫上二十万的价格,呵呵。 王向东满足地坐下,跟那个叫猩猩的司机扯着闲篇,才知道猩猩原是东北人,猩猩毫不隐讳地说自己是在老家犯了事跑过来的,跟大脚哥做走私车已经快五年了。王向东知道对方的忌讳,也不细问,只说自己也是进过大墙的,又跟猩猩一样都是北方人,猩猩表面上立刻亲近许多,不过说话依旧小心着,王向东本想套上近乎后多打听些走私车的内幕,一见猩猩这样,也就不好再穷追,只恐欲速不达,再叫对方警惕到自己的用心就不好了。不过,从猩猩嘴里,还是打听到大脚怪去见的那个“平哥”并不是对方的大老板,不过说话做事的权利也不比大老板差,因为他是大老板的女婿。现在平哥是做车做得最大的一户,在北伦河边防两岸都吃得通,是个不折不扣的牛人——而且,这个平哥居然是中国人,原先就是给走私队“看路”的“摩托崽”,后来不知怎么就去了越南,还混得如此风光。 “看路的?” “看路的不懂?”猩猩笑道,“等咱的车一开拔,你就知道了。” 王向东送上支烟笑道:“说说嘛,呆着也是腻——不过要是啥机密事我就不打听了,知道太多也没用,呵呵。”猩猩笑道:“这有啥机密的?慢慢你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这看路的可是咱的流动保镖啊——不是常有临时路检吗?如果咱自己没有‘先锋车’,这时候就得靠‘看路的’给通风报信了,他们在前面看见路检了,就骑摩托转回来汇报。这些家伙一天也挣个几百元呢,不比扛杆枪进山打猎强?” 王向东笑道:“这个倒也不错,等老三我啥时候混崴了,也给你们看路啦,哈哈!”然后又眨巴下眼问:“这路检真的很难过啊,就没有能绕开他们的路? 第92章 在咱老家那边的司机,可都懂得怎么绕收费站啊。”“路不是没有,可是要翻山越岭,也不简单,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走那些路——一句话,还是大路好走,可这大路都是拿钱铺出来的啊,嘿嘿!”正说话,猩猩腰里的传呼机叫了起来。 “老板。”猩猩一边看信息一边招呼王向东出发。 出了临时落脚的小宾馆,王向东跟着猩猩上了出租车,猩猩说了个听起来有些怪怪的叫什么“塘”的地名,出租车就一直向前开去。王向东望着窗外,脑子里还在琢磨那个“平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从猩猩的谈话里分析,平哥应该只是个“官称”,这人的实际年龄未必有多大。 走走停停,不觉间路上的车辆稀松起来,看来是要离开钦州市区了。看看天,渐渐也有了暮色。出租车穿过一片破落的居民区,在一个宽敞简朴的临时停车场外停下,猩猩边付车费边说:“到了。” 王向东先一步哈腰出了车,向里望去,已经看见两辆大集装箱车并排停着。心想:这就是平哥带过来的“货”吧。猩猩追上几步,指着前面的奔驰车说:“老板的车。”王向东没说话,眼睛却盯得紧,只是看不到大脚怪和其他“可疑人”的影子。 猩猩不知从哪变出个步话机来,喊道:“韦哥,我们到了。” “看到了,先带老三看看货吧,二号车。” 猩猩带着王向东直接走向其中的一辆集装车,打开后门爬进去,王向东一看,全是服装,当时就乐了。 猩猩说:“车在里面呢。”王向东笑说:“我猜到了,不过看见这服装也亲切啊。”猩猩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没多问,好歹一扒拉,就摸到了一个车尾巴,叫王向东过去看了车标和型号,王向东向里一挤,就看见了被大泡沫箱子卡住的车身,很新。 “就这么看看就成了?” 猩猩一边把伪装品塞好一边说:“跟平哥、韦哥做生意,就这么简单,绝对没有幌,做这行不象做古董,讲究的就是个信誉。韦哥信得过平哥,你就信不过韦哥?”王向东笑道:“能不信吗?我就是觉得这有点儿象开玩笑,不太严肃啊。”这样说着,却先跳下车,回头招呼道:“关门吧兄弟,告诉韦哥成了。” 猩猩没答话,关好门下车道:“三哥,我们先走吧。”说着,直接上了大脚怪的“奔驰”边上的一辆丰田子弹头,里面已经坐着两个人,一个彪悍一个精干,见了一脸疑惑的王向东,都轻轻地点了下头,王向东也赶紧笑笑,没有多问。 子弹头出了停车场,王向东回头一看,“奔驰”还没动静,就问猩猩:“钱什么时候给韦哥?”“韦哥交代过了,到东莞再说,第一次合作,他想叫你放心到底。”“真够意思。” 猩猩笑道:“其实啊,韦哥是不收支票,要你回去跟山猫兑换了现金再做。”“嘿,新鲜啦,支票不比现金省事?”“韦哥的规矩。”估计是这个大脚怪担心支票空头吧,王向东笑笑,问:“现在我们奔哪?”“北海、玉林。奔广东。”王向东回头道:“那车呢?”“你就放心地跟我们走吧,车还能自己飞到广东去?” 说着话,前面出现了一个路卡,王向东不言声了,猩猩直接开到近前,把车停稳了,才探出头去跟走过来的一个警察招呼道:“庞队,今天难得啊,您亲自站岗?” 过来的是个年岁不大的中年人,一边应着一边拔头向车里看了看,目光在王向东脸上停留了几秒钟,才小声地问:“猩猩,后面还有吧?”“两车服装。”“大脚怪不是说一车吗?你们净玩花活!到前面注意点儿吧。” 猩猩警觉地问:“有行动?”庞队长没说话,把身子让开,挥了挥手。猩猩向外面敬了个礼,起步开动了车子,一边对后面说:“告诉后边没事儿。”后面的人立刻用步话机跟“后面”联络着,报了平安。 “先进,是他妈先进。”王向东呵呵笑着赞叹道。 猩猩得意又不屑地说:“在广西路段,只要没有解放军,韦哥的大脚那是横趟一个点儿,随便忽悠起来看啊!”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三章-再向江湖行-10 (更新时间:2005-7-416:15:00本章字数:3361) 有猩猩的“先锋车”在前开路,大脚怪在一公里外押着集装箱殿后,一路上走走停停,忽而直行,忽而迂回盘绕,大体上还算顺利,偶尔碰上临时路检,也是有惊无险,猩猩对路上的突发情况都很有经验,一看就知道是例行检查还是专项治理:他说除了车,野生动物和毒品也在检查范围之列,至于检查站或者临检的人在寻找什么目标,猩猩几乎很快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然后迅速地通知后面,要大脚怪拿主意。 一路上,王向东要比上次带车回九河紧张许多,倒不是害怕闪失,而是一直在专心地留意路况和猩猩他们的做事手段,都暗暗记在心里。 晨昏颠倒两次,大脚怪和猩猩他们终于在东莞“胜利会师”了,王向东也大大地松了口气。车子在郊区的修配厂卸下来,两部集装箱共装了6辆日系轿车。王向东拍着一辆黑尼桑笑道:“这个就是我的了?”大脚怪嘎嘎一笑:“等老猫给你换了舵轮再说吧,这样上路非叫警察毙掉不可。” 王向东突然想起一事来,赶紧说:“对了,钱!”马上给山猫打电话,说了情况,山猫倒是爽快,说你先把支票给我拿来,减掉改装费,我返现金给你,你再给大脚把车钱算了。 “要几天?”“两三天吧,你们就可以回九河了。” “我们?”王向东对着话筒愣了一下才猛然觉悟,不禁笑道:“呵呵,我还真把那个刘帝给忘了,这几天这小子没少给你添麻烦吧?”“他可能也早把你忘啦,玩疯了都,哈哈!” 王向东笑几声,挂了电话,跟大脚怪约定好了近日交钱提车的事,就单独打车赶到山猫那里,没见刘帝,先把一路上的见闻跟山猫说了个大概,然后笑道:“换个角度想,我真不明白这大脚先生算的是什么帐?”“咋了?” “我只不过跟他跑了一趟广西,什么力也不用出,就比在广东提车少加一万的车钱,这钱也太容易了吧?”山猫笑道:“帐不是这样算,在广西交钱和在广东交钱当然不一样——你这次是顺利了,万一路上出了事怎么办?你的钱当然要不回来,即使官司打到我这里,我也不能向着你说话啊,这是规矩,在道儿上,规矩这个东西比国家的法律还厉害呀!”“明白了,大脚怪这是转嫁危机呢,我上了他的车,就等于入了他的股,是哭是笑都得互相分担了,呵呵,也对。” 王向东把事情搞清楚了,又说:“这次还得多麻烦你一件事。”“说。” “帮我再找个司机,路上换换刘帝。我也能开几段直路,可手太潮,连本子还没有呢。”山猫胸有成竹地笑道:“我早替你准备好啦,不是一个,是三个。” “三个?”“再给你多带回一辆车去,不过不是进口的,奥迪100。” 王向东意外地问:“这车怎么回事?”山猫干笑一声,坦然地说:“从深圳顺过来的。”“耗子的车?”王向东从丰子杰那里已经知道“耗子”是这里称呼偷车贼的雅号。 山猫一点头,他的脑子马上又是一转:妈的,上次带回去那辆“皇冠”是不是就是偷来的车改头换面卖给我的?山猫看他愣神,不由笑道:“不敢接?”“这个——是不是比走私车更容易出事?”山猫不以为然地笑道:“转籍过户的手续、牌照我都叫人给你一套新的,车的颜色也变了,又从大南国运到大北国去啦,谁认得出来?找鬼去?” 王向东还是迟疑,在他的思想里,走私车不直接坑害老百姓,而且能给买车的人带来无比的实惠,是好事情;可这偷来的车就完全不同了,在“观念”上他就不能接受。所以他苦笑道:“你也知道,我没那么多钱啦。” “还提钱?”山猫笑道:“你直接带走就是!卖了多少钱咱对半开,我又不指望这个发财,只是以前的小弟们做顺手了,不赚也是白不赚,哈!” 王向东退路全无,一时深感人穷志短,受人点水竟无以为报,这时再不能不义气,一咬牙道:“行!即使将来锛了档,我也不会把你吐出来。”山猫大笑两声,说:“怎么会叫它出毛病呢?凭三弟的脑瓜儿,还能让这种车变活了咬到自己?你带来那个刘帝是个好材料,将来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你不要薄待了他,肯定不会有你的亏吃。” “你们聊了?”“别看这小子毛儿还嫩,屁话也多,不过是不是真有油水,我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王向东笑道:“看这意思,你将来也想弄弄走私这块儿?” 山猫摆摆手,深沉地一笑,掐掉烟,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往红木沙发上一靠,说:“三弟,不瞒你说,这么多年过着在刀口上舔血喝的日子,我也有点烦了。常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在这条道上混的,我亲眼看着可不是一个两个倒下了。现在聪明的都得慢慢转向了,多往正路上靠拢,拿出点闲钱来做做善事什么的不是不可以嘛,呵呵——说自己吧,我想正经地干个酒楼了,手底下的买卖呢,就交给弟兄们打理啦,我退居幕后,看他们后浪推前浪吧。” “不错。”王向东点头道,“猫哥你这叫见好就收啊,不知道三弟啥时候能混到你这档次。” 第93章 山猫一挺身,情绪激昂地鼓舞道:“前两天看电视,逮住一句古诗,那叫好:乘风破浪会有时啊!三弟你还愁将来吗?从里面出来的人,有几个能有你今天这样高的起点?”“还不是靠朋友们托着?尤其是猫哥……” 山猫摆手笑道:“不提这个,是朋友就不提这个。”“好,大恩不言谢,我老三也是只看行动的直人,猫哥有用的着的地方,要看得起兄弟就给个话儿。” 山猫呵呵笑着,没喊小保姆,自己起身去续了杯水,重新坐下说:“你猫哥是个有抱负的人,一辈子做假烟太委屈自己啦,呵呵。现在是该干大事的时候了——在咱中国,要干大事就不能赖在黑道上不动劲儿,也不能撇开黑道假正经,那全是他妈糊弄小孩的。你要有兴趣,就听听猫哥的计划啊……” 王向东赶紧说:“当然有兴趣。” 山猫斜过身来,掰着手指头说:“酒楼起来以后,黑白两道的朋友就能把生意给托铁了,我不用操心;外面呢,烟的事就让阿杰他们打理了,或者干脆就转给别人去做,太麻烦,累!我现在盯什么了你知道吗?嘿嘿,车!” “你不是说奥迪这块儿吧?”“当然不是,哈哈。” “猫哥的意思是……”“大脚怪这条线咱有信心拿下来不?” 王向东皱着眉说:“不是没有可能,不过看起来挺麻烦的,主要是不好跟上家接触上啊。”“哼,大脚怪凭什么在广东销车?还不是我给他撑着场面?要不他能对你那么敞亮?什么上家,不就是那个假越南鬼子吗?” “对,平哥。”“吕中平,吕蛤蟆。”山猫进一步说。 “猫哥认识?” “哼,岂止认识?这小子在六七年前还在广东混过哪,跟的是我的一个对立面。这家伙手黑啊,我手下的弟兄还叫他砍过呢。后来不知怎么就跑广西去了。要不是大脚怪提到他的名字,我又给一对号,还真以为他叫乱刀砍死了呢,妈的,这孙子可不烧了哪股高香,楞成了车老大,还混上了越南国籍。” “听说他是我们北方人?”“对。” 王向东笑道:“这倒是难得。不过你们以前大小也算有梁子的,他能撇过大脚怪倒向你这里?”山猫笑道:“大脚怪在姓吕的眼里也未必就是多肥的肉,你看大脚那手笔,哪象成大事的人,一个月搞两趟车还弄得轰轰烈烈似的,如果叫我来做,市场就要铺向全国,只盯着家门口这一亩三分地算屁本事?” 王向东也笑起来。山猫略略沉吟一下,认真地说:“三弟,我对车的计划是这样的:你用上一段时间,争取能把整个路线和检查站的状况摸清,我负责勾上吕中平,慢慢地,咱争取把这个业务做起来。到时候,北方的市场就由你们全盘来做,我安排几个得力的弟兄只把好进口关就成啦,至于你,愿意在北边折腾就在北边,愿意到南边跟猫哥发展我更欢迎,总之那时候你注定要飞黄腾达了!” 王向东笑得有些傻傻的样子,其实他是在心里诧异了一下——山猫这一席话,居然暗合了他潜意识里的野心。 两个人越聊越高兴,不觉天黑,山猫突然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了,这次阿杰要跟你一起回去。而且可能要多呆一段时间,还有一个也要跟他一起留在九河。那辆奥迪出手后,钱就先给阿杰吧,让他们也活得舒坦些。” 王向东警觉道:“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啊?”“不瞒你,”山猫说,“这次去福建,阿杰他们几个干得有点儿狠了,估计会有些麻烦,到北边也是为了暂时避避风头,这样我在这里也好对付些。” 王向东暗暗有些惊讶,当时只有点头,不再刨根问底。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四章-八仙过海-01 (更新时间:2005-7-58:27:00本章字数:3751) [天公作美,何迁曾经“拾金不昧”的对象唐国强现在发达了,何迁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金家大楼”开张了。大罗制衣厂的火灾理赔很顺利,使他有了遇难成祥的“黎明”。周胖子又开始设局诈骗,何迁对他的拉拢诱惑不动声色,他自有他自己的原则和计划。] 1, “威宁”公司最近比较忙。 因为有王向东抢了创造效益的头筹,楚正宽显然有些急于抬高自己的形象,这几天也是跑前跑后地张罗,把自己在国营单位做业务时的关系户请了个大团圆,要大家以后继续合作多加关照。这一请就请出一个人来,让何迁大感意外。 这个人叫唐国强。 当日跟楚正宽酒毕,唐国强就拿着何迁的名片直接找过来,进门就问:“兄弟还认得我吗?”一脸喜色的楚正宽紧跟进来,提示道:“辛留屯的,唐国强唐总经理。” “唐……哎呦!”何迁猛然记起八五年自己起家时的情形,当时心胸澎湃,急走几步握住唐国强的大手,连说:“大哥大哥,怎么不记得?一晃五六年没见啦!这是哪阵风……”楚正宽笑道:“唐总跟我少说也有两年多的交情啦,今天在饭店我一提何总的名字,他马上就问起来,一对证,还真是你,奇了奇了,哈哈!” 唐国强晃着何迁的手感慨道:“好人有好报啊。要不是弟弟你当初拾金不昧,不要说我没有今天,就是我们辛留屯的老百姓,也过不上现在的好日子呀!唉,当年那两万八,放在现在也就是我们一顿庆功宴的价钱,可那会儿就是我们全屯子的命呀!命呀!” 楚正宽敬佩地望着何迁,说:“酒桌上听唐总提起了,没想到何总还有过这样的义举,难得难得,佩服佩服!”何迁当然不会忘记当年那故事之中隐藏的龌龊的秘密,所以并不愿把那段光荣历史无限演义下去,赶紧拉唐国强坐下,亲自泡上茶端过去,笑问:“这些年一直没你的消息,看来你们也发展起来啦。”楚正宽在旁笑道:“唐总他们屯子还上过电视呢,唐总那讲话叫有水平!”何迁忙说遗憾遗憾,没有看到啊。 唐国强哈哈一笑,问:“奶奶还好吗?”“劳你惦记,还好还好,八十啦,我找了个保姆在家里伺候着,过着皇太后的日子呢。”唐国强又是哈哈大笑。楚正宽看看自己有些多余了,就先告退。 唐国强从皮夹里取出一本彩色宣传册递给何迁:“弟弟——呵,现在得叫何总啦,你看看,这就是你哥哥的屯子,这是原来的照片,土坯房子啊,现在,看现在,这是功臣别墅区,这是乡亲们的居民楼,这几个都是钢厂,这是养殖场、饲料厂……怎么样?” 何迁眼睛发亮地翻着画册,边看边赞叹:“翻天覆地,翻天覆地啊,原来是盐碱地?现在种的都是摇钱树啊,真有你们的。产值上十亿了?”“不是吹牛,真的,写的都是真的。”唐国强笑着。 何迁把画册一合,深感兴趣地问:“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五六年时间就从一穷二白发展成亿元村了呀!”唐国强笑道:“上面写着呢,没有改革开放,没有党的富民政策,就没有辛留屯的今天啊。”何迁笑道:“党的富民政策就富你们一村了?全国那么多人可还温饱难以两全呢。” “就是敢干!”唐国强道,“兄弟我告诉你,这话咱不能在官面儿上谈,可跟你还不能说?就是敢干!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一点儿没错——这是我们辛留屯党委总结出的经验啊。”何迁哈哈一笑,唐国强接着说:“你也知道,开始我们集资搞了个养猪场,还好没赔钱,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我们老书记也就是现在的董事长厉害呀,他说他是穷够了,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能带着全屯子致富啦,还不甩开了膀子狂干?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强啊,现在我们是看什么赚钱就干什么,钢材、饲料,厂子是一个个地起,后来又搞贸易,没钱就集资就贷款,村里能押的东西都押给国家啦——而且这贷款真好玩儿你知道吗?”唐国强兴奋起来,一拍沙发笑道:“你欠银行越多,他们越愿意贷给你,不贷不成啊,你要垮了谁还他们钱?” “那你们一共贷了多少?”“全算上有八个多亿了吧,哈!” 何迁暗暗吸了口冷气,唐国强笑道:“不过国家帮我们,我们也争气啊,尤其是我们的钢厂,这两年赚黑啦!全国发疯似的搞建设,哪不得用钢材?不过还真没想到最后能跟你做到一个锅里来,哈哈!” 何迁笑道:“早知道你们搞成这样,我也不用做得那么辛苦啦,这些年我一直在吃钢材,吃得也是满口牙都快锛啦。”“以后就好办啦!”唐国强笑道:“你是我们辛留屯的大恩人,有生意不照顾谁也得先照顾你啊。” 何迁真心地感慨着:“没想到当年的农民兄弟能创造这样的辉煌,我真是自叹不如啊。”唐国强挺了下腰说:“兄弟你一定能成功,刚才我听楚经理谈了,你的思路跟我们老书记的思路很相似呢,有这脑子就能发达,早不发晚发,大不发小发,总之不会默默无闻。” 何迁感兴趣地说:“我啥思路跟你们老书记一样了?”“人才观念啊。” “人才观念”这几个字从唐国强嘴里说出来,让何迁多少有些滑稽感。唐国强进一步解释说:“老书记讲啦,一个善于用人的人,不能象武大郎开店一样比我高的都不用,真正的领导不是养猪专业户,他要有本事有胸怀容纳比他更强的人才。领导嘛,老书记说过,领导的本事就两样足够了:一要会领,二要能导——领要领对路子,导要导对方向。 第94章 你就当好领导就成了,别的不用管太多,那些比你学问大的、比你门路广的道行高的,叫他们去发挥呀,不然要他们当摆设?我们那里的能人多啦,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这都是我们老书记的战略眼光高,才能引来金凤凰到我们窝里下蛋啊。” 何迁开始不敢简单地把唐国强和他的村庄看做爆发户集团了,这番话说出来,蛮有水准的嘛。何迁笑道:“你们老书记挺有理论水平的。”唐国强振奋道:“老书记那是叫农村这块土给窝住啦,他自己都说自己是当国务院副总理的料!国家那小政策,叫他研究得那叫透!老书记现在是全国人大代表啊,他说他就是要给咱农民兄弟争口气,走到哪都不能叫人低看了!” “对,我一直就觉得咱农民兄弟才是社会的中坚力量。” “这我早就看出来啦,兄弟你跟那些动不动就看不起咱农民的城里人不同,你是咱辛留屯的恩人,也是贵客,今天咱能见面,就是铁定的缘分,不论多忙,你也得抓时间去我们那里参观参观,到时候你看看欢迎你那阵势,比外国元首来北京以下不?” 何迁哈哈笑着,心情是真的愉快。 两个故交畅谈了一个多小时,越发投机,唐国强再次邀请过何迁去屯子做客,先起身告辞,说已经在“凯悦”预定了房间,明天市里还有个企业家的会议要他发言,得抓紧准备一下。何迁不便挽留,一直送他上了“奔驰”轿车离去,心里久难平静,就在宾馆外面站着,想了又想,一面觉得自己的公司肯定可以获得成功,一面又不胜感慨,觉得自己跟这些“农民兄弟”竟然还有老大的差距,实在是又不服气又惭愧连连。 这些天,何迁一直在纸上规划“威宁”的远景,把现在热门又赚钱的几样生意都计划到了:贸易、建筑、股票、走私……他想自己做哪样也不是没有可能,目前缺的只是机会和人才,钱的事他倒很少操心,虽然帐上只有二三十万可供周转的资金,可要是真有一个几百上千万的项目落实到手里,他还真不含糊。没钱不是理由,如果一件事情因为没钱而放弃,何迁是不能原谅自己的。做了几年“溜缝跑合”空手套白狼的贸易,何迁坚信生意成败的关键并不在钱上,而是在运做的程序上,他觉得自己还是有这种能力的。 何迁是个不事张扬而思路缜密清晰的人,闲暇时他就喜欢在纸上规划一些虚拟的项目,模拟各种商业成功的模式。比如做走私车,他就要在纸上写上“车”字,然后前后左右地划线,分别指向进货、销售两大环节,再细分出各种可能遇到的问题,延伸向它的解决方案,比如“走私”两字后面就要涉及“海关”,“海关”后面就打个勾,表示他有能力摆平,否则就打个问号。整个“项目”规划下来后,何迁就会长久地盯着那些“问号”端详,思索如何突破,脑子里就会转出一个个可以利用的关键人物,最终锁定一个,就赶紧把他的名字写在问号后面,再想这个事情究竟怎样沟通突破比较“科学”、“经济”。 凭借他的野心和这一套做事风格,何迁根本没相信过自己也会有失败的一天,他觉得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成的。他的暗藏的狂妄造就了他的孤独,他觉得身边这些人,包括周胖子、王老三、大罗,都不是能成就辉煌大业的人,他们顶多也就是成个没理想没品位的爆发户,只有他,何迁,才有建立自己的帝国的抱负和能力,而所有那些与他交往的人,只能被他所用、受他恩泽而已,他们根本无法与他进行更高层次的思想上的交流。 前几天王向东来了电话,跟他报喜,说这次能提过两辆车来,要他做些准备。何迁高兴,却并不急着操作,王向东手下的那些业务员,他都叫他们去给那家叫“河源”的物资公司跑车去了,他的目的一方面是做足姿态给对方看,一方面也是想磨合磨合这些业务员,看看他们的潜力和做事风格。至于王向东带回来的走私车,所有手续的补办并不艰难,刘帝的那个腐败表哥早已被他拿下,到时候直接喂肉就可以了,合法起来的车子摆在那里,只要牌子和价格有诱惑力,是根本不愁出手的,反而是王向东急迫的样子叫他觉得可笑:简直是没大城府见不得大世面的嘛——一点儿稳做钓鱼台的风度都没有,可为将,不可为帅。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四章-八仙过海-02 (更新时间:2005-7-616:22:00本章字数:3341) 王向东和刘帝回来了。丰子杰和山猫的另一个弟兄“幺鸡”没有来威宁公司,一到九河就直接去了秦得利那里。 虽然山猫交代王向东少打听细节,不过丰子杰自己就抑制不住,跟王向东说:这次把徐老二干得够戗。原来徐老二又有了新的货源,可能条件比山猫这边要优越些,所以就不再把山猫当回事儿了。 “打成啥样啊?胳膊腿还全吗?”王向东笑问。丰子杰笑道:“还用那么费力?我们把话说呛了,我一脚踹逼个狗吃屎,不废话,照身上就是一枪,死活还管他?”王向东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丰子杰笑起来:“看什么看?不是以前那把火药枪。现在玩的是真家伙,呵呵。”“带着呢吗?让我也耧悉耧悉。”九河人说的“耧悉”就是“看看”的意思。 丰子杰说:“还能留着?路上就扔了,以防万一嘛,什么时候用,到黑市上花个三五千就弄把好的,赶明儿你得备一把,塌实。”王向东笑道:“弄枪倒是容易,河北的白沟就是个军火库,随提随有。不过身上带个家伙,人这脾气就见长啊,能忍的也不忍了,小事也不怕往大处折腾了,我这狗脾气你还不清楚?到时候耧得住火?过不了俩月,就又得回去开床子啦。” 一路上说说笑笑,走走停停,车到九河界内,先给何迁、秦得利分别打了电话,到时候双方各奔个所,约好先把各自的事情处理稳当,日后再会。 王向东和刘帝先跟何迁简单汇报了一下情况,王向东自然没有说出那辆“奥迪”的真实身份,只说是山猫手里的货,将来货款就让丰子杰直接带回去。 “小杰也来了?”“先去利子那里了,收烟钱啊。” “回头咱们请他聚聚,正好过几天金水旺那里开张。”何迁又转向刘帝说:“兄弟后面就看你的了,那辆尼桑的来头你也清楚了,你表哥那里你去办吧,需要我出头的时候再说。”刘帝大咧咧地说:“放心吧,我表哥见钱就成,估计有两三万就把他打发了,您就盯着掏银票就成啦。”何迁笑道:“我打听过了,这种车的进口关税和代征税要十四五万,你叫他给弄个罚没手续就成。好处费的事你就做主吧,这种事我最好不出头,直接办事的人越少,对方越塌实。” 刘帝应着声先走了,何迁说:“老三,我想了,一旦咱这个生意干顺了干大了,就可以再多投入些,打上海关的招牌搞罚没轿车的拍卖,到时候就可以把‘河源’彻底踢开了。平时你多留心,心里有个谱儿,将来把他们单位的好业务员挖几个过来,也算河源帮咱一把咱给她的回报。” 王向东笑道:“最毒不过妇人心,我看你比妇人还毒。”何迁笑起来,摆摆手说:“这叫竞争,商场如战场,谁有了人才和国家资源,谁就能胜。” 两个人说笑一番,何迁生出体恤之心,先叫王向东抓紧把票报给胡成顺,把帐抹平,然后回家休息去了。 王向东带着一大堆从南边给儿子捎回的礼物回了家,家辉把各种玩具都倒腾了一番,忽然闷闷不乐地说:“老爸,你跟妈是不是一辈子也不在一起了?” 王向东一愣,笑道:“谁跟你说啥了?”“昨天妈带我去玩,还有一个叔叔跟着,他对我妈比你还好,我妈是不是不要你了?” 王向东一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看来儿子也长大了,可能要知道“离婚”是什么概念了。是啊,再过几个月,家辉也该上学前班了,如今的孩子早熟,不该知道的事早早就知道了,不象他们当年那么傻了。 王向东对教育孩子毫无准备,一直只想着让他过上比自己强比别人也强的生活,将来儿子要当的是“贵族”,而不再象他一样艰苦奔波。家辉突然提到陈永红,叫他有些措手不及,尴尬地想了想,王向东便开导儿子道:“你妈就是那个穷命,没办法,咱想叫她享福她都享不上。”家辉不服气地说:“可我看妈妈跟叔叔在一起总是笑啊,不享福怎么还笑呢?” 王向东看看厨房,林芷惠正在里面忙活晚饭,就诡秘地问儿子:“儿子,那叔叔有老爸高吗?”“没有。”“穿的有老爸高级吗?”家辉摇头道:“没有。可是人家比你白。”王向东不屑地说:“男子汉脸白没用,得有本事才行,象你老爸这样才叫真正的男子汉,小白脸什么时候都没出息。”家辉撅着嘴抗议道:“可奶奶伟啥总说要把我养得白白胖胖?还有大姨夫,他也是小白脸儿啊,可他最有本事啦,是大官!”“嘿!”王向东惆怅地一直身子,喊道:“他妈的我还说服不了你啦?告诉你,老爸其实也特白,可为了给你跟奶奶挣钱花,为了叫你们过上好日子,整天在外面东跑西颠的,给晒黑啦,老爸小时候也是白白胖胖的,呵呵。” “你呀,别糊弄孩子啦,你从小就没白过。”林芷惠从厨房出来,听到王向东自夸,不由得笑起来:“家辉这么白,全随他妈。”家辉也佐证说:“叔叔也说我象妈妈。” 第95章 王向东大受挫折,不禁恼道:“什么叔叔!以后不许你跟你妈出去啦,回头我给你找个更漂亮的妈,整天在家陪着你玩儿。”“我才不要后妈!后妈没一个好东西!”家辉突然跳起来,怒气冲冲地跟王向东宣战。 王向东当时火往上撞,就要发作,结果被林芷惠喝住。林芷惠很宠孙子,谁高声大嗓地吓唬孩子她也不答应,更不用说动手动脚了。其实一家人都很娇惯家辉,都觉得这孩子受了太多委屈,王向东看老娘跟自己来了脾气,赶紧把脸又堆上笑,努力哄儿子高兴起来,他自己更是觉得亏欠儿子太多,如果不是天生火暴脾气,怎么舍得吓唬儿子? 一会儿吃着饭,林芷惠也提起陈永红搞对象的事,叹口气,又说王向东也该考虑再成个家了,这样下去不象个事儿啊:“对门的李奶奶昨天来唠嗑,说前楼倒是有个刚没了男人的……”王向东赶紧说您让她歇了吧,然后不屑地说:“等我有了钱,还愁这个?”“哼,你这想法就不健康,你还想找个黄花闺女咋着?我说呀,就找结过婚的,到时候知道珍惜日子。”王向东大咧咧地说:“妈您甭操这份心,我早看透这社会了,没钱说啥都是白说,有钱想啥是啥。等咱真有钱了,还图谁珍惜?小家子气的我还不要呢,就得敢花钱的,会花钱的看着才带劲!咱有的是钱叫她糟践,只要给我应下两件事来就成:第一得孝敬您,比孝敬她亲妈还得孝敬;第二得疼家辉,比疼亲儿子还得疼。要不,乱棍打出!” “你呀,你是看你爸没了,想怎么气我就怎么气我呀!”林芷惠一说话就伤了心,眼泪要下来。王向东赶紧说:“妈您说啥哪?我能气您?我说的可是实话。将来这再进门儿的,必须比陈永红强八倍才成,绝对先得叫您跟家辉满意,我自己倒无所谓了,你们满意我就高兴。” 家辉不甘寂寞地说:“你们白话啥呢?”“设计咱家未来呢,幸福生活马上就来了。”王向东乐呵呵地说。 饭还没吃完,秦得利的电话就追过来,说晚上“三缺一”,嘱咐他多带点钱过去凑局儿。王向东说:“还用带钱,我向来都是空手抓蛤蟆。” 林芷惠嘟囔道:“晚上又不在家住了?”王向东一边坐回来草草吃着饭,一边说:“没辙啊,做大生意都是应酬,我姐夫还不是三天两头不回家吃饭?” “人家那都是做客白吃。” “我都是请人吃饭。呵呵,没有我们的乐善好施,姐夫他们那些贪官怎么活?” 林芷惠责怪道:“别当着孩子面乱说话,你姐夫可不是贪官。”家辉高声道:“是贪官,他家柜子里都是好烟好酒!”“胡说。”“小楠给我看的,还有她的玩具,都是别人送的,hellow-kitty就好几只,咱家一个也没有!”小楠是王慕清的女儿。 王向东起来:“啥,猴开涕?”“日本猫,这都不知道!” 王向东愤慨地说:“妈的,明天我就给你买十只!”“我才不要!男不玩猫女不玩狗,奶奶说的。”儿子的机灵劲叫王向东很自豪,他拍了拍家辉的脑袋,起身道:“儿子,跟奶奶好好在家呆着,老爸得办大事去了,没有我不成啊。” 王向东刚走两步,家辉就认真地警告道:“老爸,你可别乱找小姐去呀!”王向东勃然变色:“啥?谁教你的!”“奶奶跟李奶奶说的!” 林芷惠无辜地笑道:“咳,李奶奶说,咱楼下的二棱子去那种地方,叫人给抓了劳教,孩子耳朵尖,听啥学啥。”王向东不满地说:“妈,您以后少跟那些没品位的老太太呆着,把孩子都带坏了,照这样发展下去,什么时候能成贵族?” 听儿子这样责怪,林芷惠多少有些伤心,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也不应他的话,只嘱咐王向东不要玩得太晚,王向东顺口应承着,换了身休闲夹克下了楼。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四章-八仙过海-03 (更新时间:2005-7-79:44:00本章字数:1323) 不到一个礼拜,王向东带回来的两辆车都出了手,“一部”的钢材生意也谈得此起彼伏,热热闹闹。何迁知道眼下的贸易“形势”就是这样,人人抱个热火罐儿,最后能做出馍来的十里有一就不错了,所以他对那些不断传来的喜讯倒是能淡然处之。 这天楚正宽风风火火进来了,说九河港有一船俄罗斯的道轨要到了,货的上家已经找到了,是他一个关系户,谈好了可以分给他们一百吨。楚正宽说锭子一下船,就会有钢厂追上来,不愁出手,至少最后还有辛留屯的企业给托底呢。 何迁问:“要定金对吧?”大家都是跑熟了路的,楚正宽自然明白何迁的意思,马上说道:“这是我一个老关系了,不会有问题。” “要多少?两万够了?”“正好两万。” 何迁一边批条子一边说:“楚经理,一部的业务刚开始做,这种事最好你自己跑一跑,手续单据都验仔细了。”“好。何总你放心,我做业务也有二十年了,从来没粗心大意过,江湖险恶啊,一点含糊不得。” 何迁点头道:“你办事我放心,一百吨是个小数目,也甭费劲了,我直接叫辛留屯的唐总接走算了,弄好了基本不用动咱的资金。”其实何迁也是担心帐上仅存的二十几万资金周转不开,他估计自己的财务状况除了胡成顺可能没有人知道底细了,楚正宽或许真以为他注册的五百万是真的呢。 电话通了,何迁说了原委,唐国强立刻笑道:“你那个船期是什么时候的?”“下周四。”唐国强笑道:“是‘东方1号’吧?”“没错啊,你们也知道消息了?” “这批道轨我正准备全部吃进,合同已经签啦,你们怎么又撬走我一百吨?哈哈!” 何迁看楚正宽,楚正宽红了脸道:“问问他价钱。” 问了,比楚正宽的关系户每吨低九十块。 何迁笑道:“唐总,你们是不是开始往外发单子了?给了‘均利’公司一部分吧?呵呵,果然!瞧这事闹的,我们这一百吨就是从他们手里接的,既然这样,你不如直接给我……不好办?那你们手里还有多少余留?我全要怎样?你们看着加,一吨十块二十都成。”聊到最后,何迁兴奋地说:“好,一言为定,我这就派楚经理过去和你签合同,定金……哈哈!你真是我亲哥哥!” 放了电话,何迁满面红光地站起来说:“你们有事做了。楚经理,你亲自出马,到辛留屯在港口的贸易公司找一个姓门的经理,把道轨接过来,然后马上把人放出去,争取货到之前把它都订掉!” “多少吨?”“一千二百吨!他们剩下的都给我们了,一吨我们可以赚至少一百。” “要给他们多少定金?”“先货后款。” “好家伙,何总出马就是非同小可——那‘均利’的一百吨我们还要不要?”“为什么不要?” 楚正宽心服口服地急去了。何迁一屁股坐回老板椅上,猛转一遭,嘿嘿地笑起来。做了几年钢材了,上千吨的手笔他还是第一次搞,在圈子里这是何等荣耀的事情啊,以前都是他追着别人屁股后面找货源,这次,威宁公司也要突然成为圈子的中心了,呵呵,看来辛留屯还真是知恩图报的。 想到这里,何迁又愤愤不平地嘟囔了一句:妈的,一帮泥腿子,居然玩起整船的期货来了——不过,当年还给唐国强那两万八千块钱,还真是值得啊。这就叫善有善报,时候刚到。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四章-八仙过海-04 (更新时间:2005-7-815:34:00本章字数:4336) 6月中旬,金水旺的新买卖开张了,第一周试营业,各项服务一律半价优惠,广告直接打在九河市的几家主流媒体上,都是通版的套色广告,在当时可算不小的手笔了。开张的整个第一周里,金水旺都在陆续地招待自己的朋友和关系户:所谓的“政商名流”们。很快,这些朋友和关系户又带来了他们各自的朋友和关系户,不出半年,“富丽豪”的名声就广播到九河以外了,每天晚上,它的封闭停车场里都塞满了高级轿车,由尽忠职守的报安员们看护着。 不过,对九河的平民百姓来讲,“富丽豪”是个遥远的地方,即使望一眼它富丽堂皇的外壳,就马上打消了去“享受人生”的计划,因为他们还远远没有到“觉得人生接近完美时”,对他们而言,人生只是挣扎,尚且无从升华。即使是何迁、大罗和在“南边”见过一点儿世面的丰子杰、王向东,第一次被邀请来“享受人生”的时候,也狠狠地意外和兴奋了一下。 原来的“工人文化宫”彻底地改头换面了,鸟枪换炮也不会有如此震撼的效果。四层楼高的通体墨绿玻璃,配以华贵优雅的紫铜窗套,巨大的霓虹牌匾,华贵的钛金门柱,从广场台阶开始的栽绒红毯,先给人一种需要高贵和谨慎起来的感觉,无需扮演,那种氛围就迫使你无法不进入角色。 “牛逼啊。”随行来的秦得利由衷地感慨了。今天他并不在被邀请之列,不过,既然丰子杰要来,当然不能不带他。 进旋转门的时候,秦得利险些又转出去,惹得王向东一阵大笑。 “牛逼!”秦得利顾不得反击,先对大堂里豪华的装修赞了一声,刚从外面进来的人,也被里面清凉的空气一起振作一下。 第96章 这时,一个油头净面的中年人笑着迎过来,王向东认得这是最初跟金水旺卖盒饭的伙计,大家都叫他杨子的,杨子现在换了雪白的衬衣,金马甲黑领结,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不错嘛,旺旺呢?” 杨子笑道:“在楼上忙活呢,都是戴乌纱帽的,不应付不行啊。” 王向东摆摆手:“无所谓,咱不是外人,好歹找个地方坐坐就成。”大罗也在旁憨厚地笑着说无所谓都是自己人。 何迁扭头看看许凤,挤咕下眼,许凤立刻从珍珠白的“班尼路”挎包里掏出一个大红包递给他。何迁笑道:“金老板新开利市,这是我们哥儿几个的一点儿意思。”“金马甲”杨子赶紧双手接过,招呼银台的一个“黑马甲”过来上帐,然后引领几位先在大厅的沙发上落座,马上有靓丽青春的服务员过来,香茶、干果一一摆好。 大罗又望一遭大堂,说:“原来这个文化宫,光楼里少说也有两三千平米吧,记得原来一楼是舞厅和放电影的,还有台球案子什么的,现在你们给搞成这样了,真是天上人间啊,根本认不出来了。强人,金老板是强人。”杨子得意地介绍道:“现在一楼,左手是洗浴、按摩,右手是茶座和休息室,开饭局得上二楼,至于三四楼,呵呵,除了玩还是玩,人生就是玩嘛。”王向东呵呵笑起来,心说你他妈跟金水旺站太阳底下卖盒饭的时候,恐怕这崇高理想连想都不敢想吧。 何迁望望四周,又向楼梯看一眼道:“老兄,是不是先带我们哥儿几个参观参观?”“不急吧?今天你们慢慢享受,只怕玩不到顶楼就累趴了,嘿嘿。”杨子说着话,把最后两声笑随目光落在许凤身上。 秦得利直言不讳:“有小姐不?”杨子赶紧把目光拉回,笑道:“理论不如实践,回头您不就知道了?秦爷您想象的人生能有什么快活?有一样儿在富丽豪找不到,我们老板立刻给您补上,顾客就是上帝嘛,哈!” 杨子突然一声惊呼,撇下何迁等人跑向门口,大罗伸着脖子说:“嚯,台面儿不低啊,连区长都来了。”“哪个是呀?”秦得利眨巴着小眼儿问。王向东笑道:“不会看电视还不会看肚子吗?”秦得利看一眼,不屑地说:“就是他呀?没我们东区的首长肚子大。” 丰子杰突然省过闷来,不忿地说:“妈的,不会把我们放这里一直喝茶水儿吧?”何迁体谅地说:“刚开张,忙啊,咱是来捧场的,又不是来找茬儿的,算了,呆会儿咱上楼看看,随便吃点东西就回去吧,以后谁来了雅兴再回来找金水旺算帐不迟。”正说着,把区长等人引上楼又匆忙回来的杨子跑过来招呼道:“老几位,偏待啦,得罪得罪,金老板这就下来,单给你们留了房间,如果你们不想洗浴的话,不如现在就上去坐。” “上去吧,饿了。”秦得利道,“吃足了再洗,桑拿有吧?按摩的是东北大汉还是江南美女?” “随您雅兴。”杨子笑着,喊过一个服务生,让他领大家上二楼某号:“我自己还得在下面照应着,今天来的都是爷,大号儿的还没到呢。” 秦得利不爽地说:“合算我们是小号儿的呀?不服秦爷给你露出来观摩观摩?”王向东猛推一把秦得利的后背:“你给我上去吧!臭不要脸,人家今天根本就没请你!蹭吃蹭喝你还有理了?” 大家笑着上了二楼,进了一个叫“聚义厅”的雅间,里面有专门的侍应小姐和卡拉ok,空调和音乐已经打开,靡靡之音在清凉的氛围里摩挲着身心,很舒服。喝了几口茶,秦得利刚要高歌一曲刺激刺激大伙,金水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连连抱拳致歉,何迁笑道:“你是开张大喜,不忙倒不正常了,我们这里你就不用客气了。” “理解万岁理解万岁。”金水旺连连说着,“市委的皮秘书长也来了,真给面子,我不照顾着成吗?你们尽情玩,今天就不陪你们了,一会儿先吃喝,回头让服务员带你们溜溜,喜欢什么就玩什么,除了给小姐的小钱儿,一律免费。不过以后有象样的客户一定要带我这里来呀。” 何迁应了,又笑道:“看这阵势,二百万的装修不够吧?”“不够,差远了,工程款还没结呢,要不我怎么急呢?就盼着快上人快来钱啊。”“你尽管放心吧,只要进这个门的,就没有在乎钱的。”“呵呵,在乎钱也得往里扔啊,除了真来享受人生提高生活品位的,那些请客消费的,有几个不是咬牙装笑脸儿?嘿嘿,不管怎么说,他得掏银票。” 说着话,酒水和水果拼盘先上来了,正随手翻开菜谱的许凤惊叫一声:“呀,一个皮蛋豆腐就十五?”“还是小盘儿的。”金水旺得意地介绍道,“这都是从南边搬来的,我请高人给计划过,就得一下到位,要不怎么叫档次?富丽豪的档次在九河必须是超一流的,不然我就不干。” “谁吃得起呀?”许凤话一出口,何迁就不满地皱了下眉,他觉得许凤太掉架儿了。金水旺笑道:“咱这地方,能叫民工随便进来喝大酒吗?我的顾客不是官就是款,谁也不看菜价,现在烧包儿的人海了,花公款就更没人心疼啦,讲究的就是一个排场,您说是不是?”何迁说:“金老板这叫定位准确。” 金水旺哈哈两声,又领了大伙几句吉利话,抓紧告辞去招呼别的客人了,临走时专门照应:“一会儿我叫几个小姐给你们陪酒来。”在许凤一声哼里,何迁当场拒绝了。秦得利不满地望一眼许凤,转脸看看刚端上桌的龙虾,笑道:“哥儿几个开吃吧,何总你刚才给他塞了多少红包儿?咱得给他吃回来啊。”丰子杰一边招呼服务员倒酒,一边笑道:“你他妈要有一天不小市民就活不下去是吧?” 王向东忽然想起一人,忙问:“好象没见李爱国啊。”大罗说:“他跟金水旺恐怕不熟吧。”秦得利撇嘴道:“来了也不会跟咱一桌啊,人家是官面儿上的。” 何迁转向大罗问:“这段儿一直忙,没顾得上问你:你的厂子怎样了?”大罗笑道:“三天以后,我接着在这里请你们,呵呵。” “保险的事弄妥了?”“非常顺利。” 王向东剥着龙虾问:“赔了你多少银子?没损失太多吧?”大罗憨憨地一笑,不由自主地先抿了口酒,才隐晦地说:“这次我受了灾,国家也好好地扶植了我一把,没叫我受什么损失,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何迁诡秘地笑道:“不怕没粮就怕没种,有句诗叫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啊,大罗,你那套东西我事后可也琢磨过味儿来了,没想到你还玩意儿得挺高,究竟赚了多少,这里没外人,说说无妨。”大罗紧张地一笑:“能赔多少?我那个厂子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万,赔我七成就不错了。” 何迁笑笑,也不再多说,招呼大家喝酒。 富丽豪的三楼,分开几个隔断,分别是牌局、舞厅和小型保龄球场,金水旺的办公室也在这一层。顶楼的中间,是两个毛玻璃掩体的大休息室,两侧是客房,雍容典雅,休息室里不时传出放荡的笑声,夹杂着嗲声嗲气的女人的语音。何迁带着大伙在三楼玩了一会儿保龄球,到四楼只转了一遭,就下去了,他知道这里是真正花钱娱乐的地方,自己无志于此不说,身边又跟着个许凤,就使他更觉尴尬局促,先声明以后不会来这种地方。 王向东看着何迁笑道:“你送我妹子回去吧,我们哥儿几个享受享受,有要花钱的地方我盯着。”何迁和许凤先走了,几个人稍一商量,先一起奔了洗浴中心,泡澡,桑拿,搓背,按摩。按摩间是格子间,一间有个只遮“三点”的小姐,大罗一探头,立刻捂着浴巾下的裤裆缩了回去,其他几人嘻嘻哈哈进入,让小姐一阵捶捶打打,揉揉踩踩,折腾得连连坑唧,秦得利尖着嗓子冲两边叫好好好舒服,惹得小姐和众人都笑。 出去先把已经正装完毕的大罗嘲笑一番,几个人一边穿着衣服,秦得利不禁遗憾地说:“只管起飞不管降落啊,没劲。”丰子杰笑道:“停机场在四楼呢,你没看出来?” 大罗在旁催促道:“你们还要玩什么?不如早早回去。”丰子杰拍拍大罗的肚子,说:“亏你还是个企业家,这点场面就尿了,怎么见大行事?发了财不抓紧潇洒,留着钱让它长毛使?” “不跟他罗嗦了,“王向东撺掇道:“走走,四楼给老金捧场去!”几个人连拉带扯把大罗带上四楼,先进休息室,还没坐定,立刻过来个干练妖冶的女人:“几位老板,有啥吩咐呗?”秦得利迫不及待地说:“都是金老板的朋友,有啥玩意你们就往上伺候吧,回头我们也好给你们宣传宣传去。”妖冶女子笑道:“哎呦不巧了,今天刚开业,来的客人太多,小姐都照应不过来啦。” “那你是干嘛的?”秦得利伸手拍了下女人的屁股。女人笑道:“我是大姐不是小姐,不过,陪几位老板喝喝酒唱唱歌还是愿意的,下次你们来的时候,提前给个电话,妹子肯定把最好的小姐给你们留下来,呵呵。” “你们这里什么价?”“那还不是看您高兴?”“你就是大伙说的老鸨子是吧?”女人尖笑一声,打俏道:“老板您真会开玩笑,金老板这里可不是那种地方,小姐们只陪客人喝酒聊天,搞搞公关,没别的。违法的事咱可不能干。” 王向东说:“秦老板你就别瞎耽误工夫了,过几天大罗不是还请客呢吗?到时候提前订货不就有了吗?” 第97章 在一旁早局促尴尬的大罗赶紧站起来说:“就是,咱先走吧,今天也不早了。” 秦得利无聊地说:“真没劲。”随着起身,又在女人的胸前扫了一把,大罗只看得心惊肉跳,女人却只是笑,一路说着抱歉话,送下楼口去。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四章-八仙过海-05 (更新时间:2005-7-821:40:00本章字数:1924) 大罗说请客,是发自内心的,这次保险理赔,除去给智囊陈宝亮和他儿子的好处费,他足足赚了六十几万。陈家父子能够帮忙做套,除了所谓的亲戚关系可以互相信赖外,最直接的还是贪图着从中渔利。一场火把绝境烧光,现在一切危机都已过去,“大罗制衣”的新面貌马上就要呈现了。 原先在设计路线上的失败,现在也随着设计师蓝诗慧的加盟而得到化解,在蓝诗慧的建议下,大罗决定抛弃原来单一做西装的路线,决定从copy国外的流行款式入手,兼营夹克和衬衫,以休闲为主,正统为辅,并且规划了明确的消费者群体,即“进取中的男人”——针对这一部分人和自以为应该属于这一部分人的消费者的的心态,大罗服装将宣称:它代表的是一种“积极、乐观、永不放弃的生活态度”,是自强、自尊和执著的象征,也是创造生活、享受生活的潇洒外露。 拿着蓝诗慧的策划方案,大罗仿佛看到了辉煌再辉煌的明天,心里对蓝诗慧陡然生出一些感激和依赖。“人才是根本啊。”联想到前些天看的一篇报刊文章,大罗由衷地感慨了。又想到李爱华一直对蓝诗慧每月两千块钱的技术顾问费耿耿于怀,大罗忽然有些鄙夷:头发长见识短啊,跟这种女人真是没法着急。 想到李爱华,大罗就头疼,好象最初那种爱得灿烂的感觉慢慢地已经平淡到不能再有哪怕微小的波澜。李爱华已经很少来厂子,她以为自己是贵妇了,整天在脸上身上做文章,这倒没叫大罗觉得怎样,女人没有宏图大志似乎很正常,他也压根没想娶个撒切尔夫人或者大寨的铁姑娘。 大罗烦躁了一会儿,又抓起蓝诗慧的策划方案仔细地看起来,有些词他似懂非懂,比如“平台”、“定位”、“意匠”,不过这并不妨碍他领会策划方案的精华,即使蓝诗慧随笔勾画出的几款流行服装的简略图,他也不太看得出有什么希奇。不过他凭直觉就顽固地相信这个灵气四射的女孩是他的幸运星。陈宝亮使他干净利落地甩掉了“历史的包袱”,是个诡异的高人;而蓝诗慧则可以帮助他重新开创,是个奇迹般的能人,她是他的未来。 经过几年的打拼,“大罗制衣”虽然小有斩获,不过和罗光荣最初立下的雄心壮志相比,差距真的不啻云泥。现在作坊式的小服装厂比比皆是,几乎走的都是仿冒名牌的捷径,而这也恰恰迎合了目前消费市场上爱慕虚荣又贪图便宜的普遍心理,所以象他这种想做自己品牌的民营企业要生存发展真的很艰难,市场的缝隙实在太小了。大罗一次次地动摇过,想放弃自己的理想,去跟风,去赚短平快的利润,可他的大话已经说了出去,还作为简讯上过区里的有线新闻,虽然除了服装厂的职工们,不会再有别的人还记得他在电视画面里短暂的豪情,可罗光荣自己不能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啊。 直到“火灾”之前的一两个月,“大罗制衣”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因为款式落伍、牌子不亮,他们的西装不仅销不动,而且还频频地被退货,眼看着成本十几万的服装堆在库里,大罗急得嘴上起泡,眼花耳鸣。以前的几个老师傅只会抱怨现在的人眼光越来越刁,却找不出自己的设计缺陷。最后还是蓝诗慧一语点到死穴上:你们的西装定位错了——老板看不上,百姓买不起,低不成高不就。“那以前为什么没出现问题?”“市场发展了,你们还赖在老路上呗。” 问题就这么简单。高人高就高在能否一针见血。 现在,一切都解决好了,也准备好了。万事具备,东风也到,大罗虽然不知道“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诗句,却丝毫不影响他心底的豪情壮志。他重新相信了一次:我罗光荣天生就是干大事的人。至于在危难时刻,他之所以能很快就接受陈宝亮的阴谋建议,一方面是为情势逼迫,狗急跳墙,关键的一面还是因为他天生就是个“傻大胆”,不然当年他也不会乐于接受“抢军帽”的挑战了。 他憨厚,又急于表现自己的勇猛;他仗义,又分不清是非的界限,他满怀理想和热烈的冲动,又只知自我的目标而不计手段和其余的后果。这一切造就了他人格上的矛盾,而他又不必为这种矛盾挣扎,因为他自己不知道。最重要的,是他幸运。他的憨厚和无原则的仗义给了他朋友,他的勇猛和理想主义给了他事业以及追随者。抢军帽儿时,他跑的快,只被追骂难遭擒拿;骗保时,他有里应外合,好不容易碰到个明眼的李爱国又恰恰是自己的老友加大舅哥。 大罗并没有仔细地分析过这些促使他走向“成功”的因素,他只是朦胧又坚定地相信自己能够成功。他不清楚自己的魅力和缺陷所在,他只相信一点:要成功就要肯干、敢干,要想干好干大,就必须先有远大的目标。 而现在,他又多了一层认识,也即“人才的重要性”:要达到目标,光凭自己是不够的,还要有可以帮助自己的“人才”——陈宝亮是人才,蓝诗慧也是,将来他还要挖掘拉拢更多的人才,让“大罗制衣”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四章-八仙过海-06 (更新时间:2005-7-922:17:00本章字数:3567) 入秋以后,“大罗制衣”的第一批新款系列服装下线了,为此,在蓝诗慧的指点下,罗光荣模仿外资企业的经典做法,搞了个象模象样的产品发布会,除了本地的新闻媒介和政府官员,自然要请各路的批发商来看货。大罗充满信心又惴惴不安等待来的结果,果然是顺风顺水一炮打响。蓝诗慧马上鼓动罗光荣正式注册了自己的商标,大罗多年前的梦想终于落实了。 何迁这里,“威宁公司”的业务也开展得很顺利。 借着全国大搞基础建设的东风,贸易一部的建材生意红红火火,无大有小,总是成绩不断。王向东也是每个月至少去一趟广西,带回来的车一般都买通刘帝的表哥给办齐手续,然后再光明正大地出手,也是做得一帆风顺。偶尔也会捎回一辆山猫手下人搞来的赃车,都是重新上了漆,换了牌照和手续的,卖出几辆也都没出问题;不过山猫说以后这样的生意可能要回避了,隐患太多。现在山猫的酒楼已经开张,假烟那一块的业务基本交给小弟去维持了,山猫不再亲自打理,他说他已经混够了黑道,想要洗白自己了,有钱没地位还算不上成功。 小半年下来,草草一算,何迁跟王向东仅仅靠做走私车一项,已经稳赚了近百万。他们已经计划好了,转过年去就把公司搬进市中区新建的豪华写字楼里,然后把老“威宁”的关系网重新梳理一遍,塑造新的形象,拓展更宽广的业务空间,比如房地产和股票,都在考虑之列。 王向东并不很关心何迁的远景规划,他觉得自己能把走私车做好已经有些满足,虽然他丝毫没有适可而止的打算,可现在的状况真得已经叫他满意不小,毕竟只有不到一年时间,他就从一个不文一名的劳改犯变成了豪车名服的富翁,而且还有无限风光在前面召唤着,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有时候会想到老爷子,难免遗憾。 广西那边,王向东还有一块心病,就是一直没有正面接触上“平哥”,他知道只有直接跟平哥直接挂上了钩,他们的生意才能做得更大更逍遥。尤其是在他慢慢摸清了整个走私轿车的路线后,就更想踢开大脚怪这个拦路虎了;而且山猫也一直在鼓动他这样做,一旦王向东能够成功,他就可以把大脚怪排挤出广东的轿车黑市,然后强霸大脚怪托他代管的两个修配厂,叫自己信得过的弟兄把持住,而他则可以在暗中向“威宁”注入资金,一起垄断北方的走私车市场。这样,不用他抛头露面冒风险,就能操控一个暗流汹涌钞票如潮的大商圈了。 山猫的计划,王向东并没有全盘透露给何迁,他必须留几张好牌,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 一晃就过了年,“威宁公司”果然迁进了写字楼,何迁是个很注重形象的人,把两个贸易部和办公室、财务部都布置成标准的格子间,一切紧跟“外企”的风潮。倒是流窜犯周国栋偶尔来公司一趟,就在何迁的办公室里泡,侃侃而谈后留下一些宏伟设想就走人,何迁只当他来说书,除了给自己调节一下脑筋外,并不在意。王向东知道周胖子的底细,也不点破,只暗怪何迁乱拉拢。 这天何迁正在办公室写计划书,周胖子一头撞了进来:“老何,商量个事儿!” “啥事儿?” 周胖子抹一把宽大的额头道:“要建新火车站了,知道不?” “你得先问我是不是九河人。” “行,知道就好。”周胖子一边打开公文包,一边说:“邓大人年初弄了个南巡讲话,甭问,你肯定学习了。邓大人说要加快改革开放进程和经济发展速度,胆子步子都得大点儿,这话一出可好!第一个蹦起来的就是房地产业,建材市场自然水涨船高,迎来了又一个大福大贵的好年头啊!” 第98章 何迁笑道:“你跟着兴奋什么?建材市场火不火,也轮不到你激动呀?呵呵,我跟楚正宽这里早乐翻了,连请你喝酒的工夫都挤不出来呢” 周胖子不说话,把拿出来的一大堆纸整理了几下,往何迁桌上一摊,说:“咱俩说话,从来不绕圈儿,时间就是金钱啊,耽误不起那瞎工夫。你看看这个,有兴趣不?”原来,这几个月里,周胖子已经把一套“九河火车站筹建指挥部”的文件和各项委托书准备齐全。当然,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九河火车站要重新建设的消息却千真万确,报纸和电视新闻都已经报道过,这件事在九河即使不算家喻户晓,对那些大大小小的建筑商和装饰公司而言,却是不能不关注的信息。为此,周胖子已经做了一份总值30亿人民币的投资计划书,大到前后广场楼盘建筑,小到列车到发显示牌和盆景品种,事无巨细地列了足有几十页。 何迁自然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觉有些诧异地笑道:“你他妈真下本儿啊,折腾这么多东西,你不成专家了?”“我现在比专家还专,你知道我弄这些,我看了多少书,翻了多少资料,又找了多少人?” 何迁看看表面几份文件的题目,又看了几个公章,笑道:“有把握吗?”“我打过无准备之仗吗?” 何迁把那些文件往前一推:“好!老兄你就闯一把吧,记着把我这里列我指定建材代理处就成,你即使锛了进去,我将来还能拿那些家伙的订金给你探监呢。”周胖子心急火燎地一拍沙发道:“你别这么弄啊!我找你是想叫你跟我一起干呀!咱弄他几千万议标费就开溜不是挺漂亮吗?我等这机会可等了好几个世纪了。” “这等好事,你何苦拉上我分你一杯羹?”周胖子搓着肥手道:“这叫英雄爱英雄,我看你是个干大事的,所以才哭着喊着来投奔啊,呵呵。”何迁笑道:“扯臊我也会。”周胖子说:“其实我是自己跑单儿跑腻了,能跟你强强联手,成功的几率更大一些。以后,我们两方面的社会关系就要互相介绍一下了,这叫资源共享,一加一肯定大于二。” “你不是憋足劲来害我的就成。”“要害早害了,我是那么有耐心的人吗?人生苦短啊,要成事就趁早。”“那好,你说说怎么个合作法?”“咱就借你这块地方,再租两个大间,挂上“筹建指挥部”的牌子,可劲儿地装修一家伙,让进来的人一看就腿软的那种档次!然后把老三还有咱信得过的弟兄拉过来,快刀斩乱麻折腾它个把月,捞足了立马走人!” 何迁扫视了一遭自己的办公室,决绝地轻笑道:“我不干。” “为什么?”“为我奶奶,我也不会跟你同流合污。我们换个位置想,你要是我,你能干么?”“我干!什么成就大我干什么!” “言不由衷。”何迁笑道,“周老板,你就不用打我的牌了。现在几百上千万的钱,已经不值得让我去冒那样有去无回的风险了。”周胖子冷笑道:“何总啊何老弟,你也不要太乐观,你以为走私车就安全了?哪天出了事还不是叫你倾家荡产?与其在钢丝绳上一步三摇地往对面走,还不如来个撑杆跳,左右折了都是一样的结局,但这一跳要是成功了,可就什么也不愁啦。” 何迁敲了敲面前的计划书说:“这个我早有打算,等我积累了一些资本,就转向了,我不会一辈子走钢丝。要是现在我跟你一折腾,才是往刀尖上跳,以后九河还哪里找我的容身之地?”“大丈夫志在四方,有钱到哪都是爷。” 何迁还是微笑着:“你知道,我决定的事就没人能改变,我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 周胖子丧气地说:“你命中没有这笔财,我也不楞塞了。不过你还得帮我一件事儿。”“说说看。” “给我辆好车使,完事儿了我还你。”“行,奔驰成了吧?”“不用,就要你们刚开回来那‘奥迪’。”“好说,我按进价押给你。”周胖子恼道:“操!”何迁笑起来:“我这已经够朋友了,回头你卷款跑了,我找谁要车去?我这小船哪敢跟你往大风大浪里闯荡啊。” 周胖子怏怏起立,过来把文件塞回包里,抱怨道:“我是看你聪明,才想提携你一把,既然你不想发达,我找别人。车钱我明天就给你打过来。你呀,就是有心理障碍,总把哥哥当骗子防着。其实我对弟兄朋友从来都是赤胆忠心啊,至少我没骗过你吧?再说了,许那些王八蛋偷、抢、贪、淫,就不许咱有点个人追求了?别看不起骗,你还不是在骗?不过方式不同罢了。你说这世上有一个不骗的吗?骗吃骗喝骗感情,骗党骗国骗人民,什么鸟没有?我只不过把骗升华到一个专业水准了,专业才有出路啊兄弟。” 何迁连连点头:“哥哥你说的没错,弟弟我就是没你那么大气魄才沦落成今天这个样子。”“讽刺我?笑话我没你钱多?不是吓唬你,我这些年捞的够你这样挣一辈子了,不过哥哥不攒钱,攒钱干什么用?攒钱就是攒祸啊,哥哥有了钱就图一个风光,天南海北吃喝玩乐,没了再挣呗。手里有几十万就飘飘然了可不成,吃老本的思想什么时候也不能有。看这次吧,哥哥一定玩回儿大的,以后再不这么辛苦啦,这叫一锤定江山!”何迁受不了这种刺激,连连笑着握住周国栋的肥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哥哥越说越有道理,我送你,送你。” 周胖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不甘心地嘱咐道:“你再考虑考虑,要改主意了马上给我打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那兄弟就等着擎好儿吧,我一准给你玩个漂亮的,也让弟弟你看看老哥的镇山之笔。” [10月29修改至此]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五章-机缘巧合-01 (更新时间:2005-7-1220:32:00本章字数:2118) [山猫准备退居二线了。秦得利开始走下坡路。王向东的走私车生意却有了大顺的征兆:正在大脚怪心生罅隙之机,王向东突然发现:原来大脚怪的车源居然来自他的一个老相识!不过这个老相识做事诡秘扑朔,又使王向东有些疲于奔命的感觉。] 1, 天气渐热了,在九河憋了快一年的丰子杰终于忍无可忍,给山猫打电话问过状况,然后叫过幺鸡来,告诉他猫哥有话,让他先回家看看,然后在广东聚首。 丰家拆迁后虽然住进了新房,依旧是空间紧迫,丰子杰自然懒得回去,就一直跟幺鸡在外面游荡。如今要分手了,幺鸡居然有些不舍,感慨这样的日子其实很好,在广东那边出生入死太累。丰子杰说:“好在猫哥待咱够厚。”幺鸡叹息道:“人为财死,没办法——不过我看利子这样也不错,不行我回去后跟猫哥说,也回老家弄烟算了。”丰子杰笑道:“猫哥说了,等咱回了东莞,他就把烟机交给咱俩了,跟他二一添作五扯利平分。”“可能吗?”“猫哥不会骗我,我也不会骗你。现在是老七管着呢,不过猫哥不太信得过他,说他不够狠,做事也不干脆。” 幺鸡一看有钱赚了,立刻来了精神,也不提“出生入死”的话了,当即跟丰子杰约好在猫哥那里再会,共展宏图。然后催促丰子杰约了秦得利、王向东,一起到“富丽豪”消费,谢谢两位在这段时间里的照顾,顺便告个别。 约好了,一行人到了“富丽豪”,呼唤了五个陪酒陪唱的小姐,热热闹闹地为幺鸡饯行。幺鸡先谢过大伙对他的照顾,又单独对秦得利说:“利哥,以后你这块儿业务就由我跟阿杰负责了,咱好好合作。”秦得利笑道:“那敢情好!不过我这里的货卖得没以前冲了,你们得帮我趟趟道儿啊。” 丰子杰说:“你也甭那么多废话了,这个事儿我回去就办理,不过猫哥交代了,要我回去时把你的货款收齐了,大概也有二十几万了吧?”秦得利卡卡嚼着螃蟹爪子,不屑地说:“还怕我坑你们?” 何迁插话道:“利子你这就不对了,朋友之间做生意,更得讲究。做事情要没规矩,早晚要翻船,我看猫哥这人还算够意思,这么多年可没少帮衬你。”秦得利仰脸道:“那是!我跟山猫合作的时候,小杰跟幺鸡不知道在哪玩儿呢。山猫我们哥俩真的没说的,小杰你不用跟我较真,钱我早晚得给他。” 幺鸡笑道:“现在不是给他,是给阿杰我们哥儿俩。”秦得利道:“嘿!那我就更不着急啦!哈!”丰子杰瞪了得意忘形多嘴多舌的幺鸡一眼,冲秦得利一摆手道:“你他妈真没劲,一百年前你就这操行,现在更赖皮了。” 秦得利无辜地说:“兄弟我不是玩赖,我现在是真紧张,外面欠着我三十来个儿哪,这几天正组织小弟去敛呢,敛不上钱来就敛命,我还就不信邪!”丰子杰说:“那我在九河等你,这次说什么你也不能叫我空手回去,不然见了猫哥,幺鸡我们哥儿俩也没面子。” 热闹一番,转过天来,幺鸡就先回了老家。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丰子杰、王向东聚在秦得利家打麻将,秦得利漂亮的小媳妇也被拉上场陪着。小媳妇以前显然没受过专业训练,对麻将运动并不内行,秦得利鼓舞道:“现在咱这是大户人家,一些高素质的活动你也得学着点儿了,将来我还得带你去见大场面呢。你在家里闷,我知道,也心疼啊。” 小媳妇幸福地笑。 王向东摇头叹道:“秦得利你真会体贴人啊。” 第99章 秦得利教诲道:“女人生来就是叫男人怜惜的嘛,八筒!”然后往媳妇那边一歪头:“哎,老婆你碰啊!这不是一明杠嘛!”丰子杰恼笑道:“操,这鸟牌打个啥劲?你们也太嚣张了吧?”秦得利谄媚地鼓舞着两个朋友:“陪我媳妇玩会儿,不就图一乐呵嘛,你们还想在我这里发财咋着?”小媳妇也安慰说:“呆会儿小毛儿他们回来,我就下桌。” 小媳妇一说,丰子杰不耐烦地看看表:“这都快俩钟头了,咋还没完事儿?”秦得利无所谓地说:“不急,那家伙肯定满处给咱凑钱呢,正数呢,估计连毛票钢崩儿都有。” 正说着,门铃响,小媳妇赶紧跑去开门,进来个长头发花衬衫的小青年:“利哥,毛儿哥叫我回来告诉你一声,孙二娘那里可能真榨不出油来了,现在才凑了四千多,毛哥问你电视冰箱要不要。” “操,他没钱?孙子才信!你们是不是太仁慈了?”“都开始放血了,看样子真没有。” 丰子杰问:“欠你钱那个是个女的?”“假娘们!说话丝丝的,都叫他孙二娘——妈的我一直把乡下的市场给他做,他应该是这些人里最肥的,敢跟我装穷?” 花衬衫笑道:“二娘现在沾上白面儿了,估计都吸干了。”秦得利横眉道:“那他手上有粉吗?有粉也拿来,我还真认识几个吸毒的,倒手就是钱。”丰子杰笑道:“你拿他粉还不如直接拿他命。” 秦得利一拍桌子站起来,冲那个花衬衫一摆手:“你来,接我这把。我亲自去看看,妈的我真不信邪了!”王向东一把把他拉住,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收多少是多少吧。” 花衬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那就拉电器啦?”丰子杰笑道:“看看还剩多少烟,一起拉回来吧,沾了粉的人你也甭想再指望他啦。利子,你不用上火?这次有多少先叫我带走多少吧,孙二娘孙大娘的我不管,你自己慢慢擦屁股吧,看谁有潜力,赶紧把他的客户接过来做,你还能损失少点儿。”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五章-机缘巧合-02 (更新时间:2005-7-1317:49:00本章字数:4040) 半个月后,丰子杰也要走了,王向东正好跟他一起上路。大脚怪那边已经联系好了,说这次能给他发两辆“本田”,直接在东莞货款两清。 王向东略感不解:“以前不是都在广西一起看车吗?”“嘎嘎,这次我做得顺手,连着干了三趟,准备歇一个月了,你要要车,就先提这两辆,不然就耐心地等我一个月。” “没出什么事儿吧?”“屁,能出事儿吗?我这边有点私事要处理。” “好吧,有比没有好。” 一路上,丰子杰都很兴奋,因为山猫肯把烟机交给他和幺鸡经营,真的是天大的好事,也不枉跟山猫出生入死这些年。王向东却有些闷闷不乐,本来希望这次能再寻找一下跟吕中平接触的机会,看样子又没戏了。现在不论他还是何迁,因为做顺了手,渐渐都对一个月几辆车的进度不满足了,何迁正在搞贷款准备大干,王向东则急于甩开大脚怪跟越南贩子直接接触,毕竟越减少中间环节的生意利润空间越大,安全系数也越高。王向东急于掌握走私车的源头,还有一个重要的后盾就是唐国强。唐国强听说“威宁”在做走私车的信息后,马上就表示:辛留屯在九河的保税区有一个进口轿车销售中心,一旦何迁他们的车补办了手续,只要觉得有必要,就直接转给他们的销售中心,有多少要多少。 两天后到了广州,幺鸡已经在等他们。王向东随他们一起去山猫新开的“福善大酒楼”报了到,当晚好好招待自不必说。和“富丽豪”相比,山猫的酒楼并不算太豪华,不过里面的“软件”设施还是很齐全的,赌局、按摩间和三陪女一样不少。 跟丰子杰、幺鸡聊了一会儿假烟的事情,山猫给王向东递过来一棵大雪茄,说:“大脚怪可能对你有顾忌了。妈的,最近我看他跟我都有些皱巴呢。”王向东说:“我没露什么马脚啊,估计是你多虑了。” “不对,前几天有人到修理厂检查,大脚怪居然没通过我另找关系给搞定了,估计这小子在底下也做了不少工作,准备跟我脱钩了。”丰子杰不屑地说:“切,没有咱们,叫他在广东地面儿上一天也欢不起来!” 山猫没接丰子杰的话,继续对王向东说:“可能你也是心急了,打听货源、路线的事太频繁了,他是老狐狸,不能不惊。”王向东悔道:“要是大脚怪现在撒手了,咱的宏图大计可要泡汤啊,我到现在连吕中平的影子还没见过呢。”山猫哼了一声,说:“我看上的肥肉就没有溜嘴的,他是狐狸我是狼,他再狡猾也架不住我突然袭击啊,哈!”然后一拍王向东的肩膀,笑道:“老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实话跟你说,你算计着大脚怪的时候,我也没闲着啊,快一年了,我终于叫人逮住了吕蛤蟆的行踪。” “你说平哥?” “哈,这世上还有几只蛤蟆?不过后面的事,还得你先出马,谈不成我再出头,咱非把这档子生意给他撬过来不可?即使大脚怪没二心,我也早看他别扭啦。到时候,吕蛤蟆就知道跟咱做生意的痛快啦!下个月大脚怪不是暂时不给你发车了吗?他说他有私事?扯淡!就是想摸摸咱的脉罢了,可能在这段时间里他还要在广州活动着,好找人能接替我给他撑地盘儿,所以我不能离开广东,得以不变应万变。” “说了半天,我上哪找他呀?” “我摸清了,吕蛤蟆每次来这边,十有八九要住两个地方,不是东兴的金滩大酒店,就是钦州的金湾大酒店,肯能够这家伙对金字比较迷信吧,呵呵。到时候我叫俩认识他的弟兄跟你搭帮,死蹲他。能不能谈成就看你的啦。”说完,山猫又给王向东吃了颗定心丸道:“只要把吕蛤蟆拿下来了,以后的事就都好说,路上的问题我解决——有个给我的酒店搞山货的哥们儿,在广西边界也玩了几年了,路路通。哈!” “谁呀?”“——老猛,你该认识,当年你做服装被掉包时候,他还一起帮过忙呢。”王向东想了想,没回忆起具体是哪个人来。山猫说:就是第一个拿盘子砸人的那个。王向东一下想起此人,当即笑道:“看来猫哥也是早有准备啊。”“江湖人就想江湖事,有朋友不用,交他做什么?”山猫说完,又笑道:“这话掉过来也是道理:你要没用,人家交你做什么?哈哈。”山猫的话虽然叫王向东觉得有些别扭,他还是笑道:“对对,互惠互利嘛。” 山猫决绝地一挥手:“等吕蛤蟆认了道儿,回头咱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合作的事,你要觉得有必要,就把何迁也叫来,咱当面落实!”王向东豪情顿起,连连说好。聊了一会儿,他又笑道:“你不是说要退出江湖了吗?这么一来,不是越陷越深?“ 山猫王沙发上一靠,自在地说:“我自有安排,你以为我还能到前面冲锋陷阵去?呵呵。这钱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不是你找钱,而是钱找你啦。”一旁的丰子杰笑道:“猫哥,我看将来你把这酒楼也交给弟兄们做算啦,你就在小洋楼里一躺等着收租子不完了嘛,哈。” 山猫直了下身道:“今天没外人,我不妨说心里话,你们都是我好兄弟,比亲兄弟还亲的好兄弟,猫哥这一路上是怎么起来的你们能不清楚?这条命丢了几回楞是给拣回来了!可咱不能老这么玩呀,在中国玩不起啊,咱又不是皇亲国戚太子党。等钱捞得差不离了,咱都得王正路上转了,那些玩悬的买卖能舍就得舍啦。舍不得的也不能再自己操刀了,象那个假烟,什么时候你们哥儿俩要是觉得钱赚够了,咱就扔!过来跟猫哥从头起步,光明正大地赚点干净钱,别当那不知死的鬼一条道走到黑,最后挣了座金山银山还不知便宜哪个王八蛋呢。” 幺鸡踌躇道:“咱这样的,能靠什么正道赚钱?”山猫一瞪眼:“国家不明确反对的就成啊?房地产不成吗?承包工程不成吗?路子多啦!再混个三两年,咱的资金也富裕了,咱的关系也成熟了,以前喂过的那些小屁屁现在也慢慢地混得大权在握了,咱还在底下瞎混混什么?” 王向东笑道:“难得猫哥有这样远大的眼光,不过看样子咱这个走私车的合作也坚持不了几年啊,到时候你们都走光明大道了,我自己还玩什么玩啊?” 山猫大笑两声,愉快地说:“甭担心,到时候三弟你也发啦!没有猫哥你照样玩得转。不过做人还是见好就收好,不能太不知足,我慢慢总结出来了:除了钱,人生还有更高的追求不是?当然,钱还是首要的,没钱先不用谈别的,没资格。” - 转天去见大脚怪,看了车,王向东说:“这两辆给我发集装箱走吧,我押车。不过,我们不能坐在集装车里,太危险,有了情况连个周转的机会都没有,所以还要你帮忙。” “呵呵,老三,你不是要我再派辆车帮你押货吧?”“不用你费心,再多卖给我一辆不就有了?”大脚怪为难一番,禁不住王向东连哄带闹的搅和,总算又拨给了他一辆九成新的“宝马”。 清过车款,王向东笑道:“韦哥真要歇一个月?是不是有什么坎儿啊?要我出力尽管开口。”“完全是家门私事,谢谢老弟啦。”“好!那我们就走啦,以后联系,兄弟发财就靠老兄啦。” 第100章 说完,王向东看一眼大脚怪,又笑着嘱咐道:“韦哥,少吸点儿吧。”瘦得有些夸张的大脚怪嘎嘎一笑,没有接话。 王向东跟集装箱车的司机商量好了去九河的路线,又约定了交流信号,这才钻进宝马里。出了修理厂,马上有另一辆轿车跟过来,拐了两个弯后才赶上来打招呼,原来是山猫的人:“三哥,猫哥叫我们把你带出广州,以后就看你们自己的啦。” “谢啦!” 车出广州地区,山猫的车掉头了,招呼一声奔向回程。王向东这里只管提高警惕,严格按照多次来摸索的安全路线行驶,一路上饥餐渴饮,谨慎投宿,却也顺利。 车到九河,王向东就大撒把了,一切后事自有何迁去料理。他告诉何迁,广西的货主最近有些犯刺儿,不想好好供他们车了。何迁急迫地说:“这档子好买卖咱不能丢呀,老三你快想办法补救,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到?” 王向东说:“他还把自己当碟菜了,咱以后还不搭他这贼船了,咱另辟蹊径。”然后把山猫所说的关于吕中平的消息告诉了何迁,何迁顾虑道:“惟恐有风险吧,做走私的这些人,可是真正不要命的。” “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王向东笑着说:“老兄要真横越南边界上了,你跟许凤帮我把儿子养大就成啦。不过我儿子将来可不能走我的路,我这么玩命就是为了将来到他这一代能改换门庭,你要敢把我儿子给耽误了,我投胎当你儿子去,看我怎么折腾你!” 何迁笑道:“你别说那么恐怖,要真有那么厉害,这个买卖咱还就不做了,我不能看着你往绝路上奔啊,咱靠脑子挣钱,不靠拼命。除了走私车,大路条条宽,东方不亮西方亮嘛。”王向东起身边说:“什么事也不能不试一把就放弃,那不是咱的风格嘛。”何迁点头道:“这可就要辛苦你了。不过这个事要真能成了,咱这个业务就不能再照现在这么按坑点豆儿地做了,必须要想办法发展咱自己的二级市场了。”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我就负责把车给你提回来,呵呵。”王向东抓起何迁的杯子,猛灌了几口,问:“我看楼下把角立了个指挥部的牌子,是周胖子的吧,又开骗了?”“管他呢,咱不上套儿就成。” 王向东不由笑着问何迁:“胖子是不是脑袋进大便了?火车站这么大工程他敢明目张胆玩啊,还打着市政府的招牌。”何迁笑道:“蔫人胆大,越这样越难得叫人怀疑。这家伙有两个原则,一个叫狡兔三窟闻风即动,另一个就是速战速决见好就收。” “哼,这世道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过,他那房子是你转租给他的吧?你有什么好处?别惹一身骚啊。”“放心,我明白他的路数,这家伙在外面肯定还有几个联络处,据说这次他网罗了九河十大骗子中的至少一半跟他一起操作,铁了心是想玩把大的了。至于房子,确实是我帮了他一把,这里的写字间一租至少半年,他当然不想在这里连做半年了,所以才求到我,好在他走以后,咱也需要那地方,毕竟咱的生意还要做大。” “不管怎么说,我对你跟他搅到一起挺别扭。”何迁无奈地笑道:“这种人是即使没有了利用价值也万万不能得罪的。” “总之跟他在一起,早晚要吃亏。”何迁轻笑道:“我有分寸。” “行,明天我先歇一天,你忙着吧,过不了几天我又该走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五章-机缘巧合-03 (更新时间:2005-7-159:52:00本章字数:2483) 高学良升迁中区的组织部长了,陈永红很快就要再婚了——这是王向东再次南下前挨肩儿听到的两个消息。 大姐夫高升,当然是好消息。前妻别嫁,倒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急的倒是林芷惠,一个劲地跟儿子耳朵底下念经,好象要攀比似的。王向东只是犟着头皮苦笑,同时心里也是有些不忿:陈永红知道自己现在混得风光了,一定也是后悔当初,不过没脸回来向他示好罢了。哼,我王老三这样的,想找个什么样的不富裕?所以他安慰老娘说:“男人四十一枝花,我这三十出头的,还是花骨朵哪,不急。等我想成成家了,只要挥挥手,漫天彩云飞啊。” “哼,你爸没了,疯了你了——过几天你又要出差了是吧?”“对,这回去多少天没准儿。”“你也别光顾自己忙,家辉转眼就该上学了,你连管也不管一下!” “我能不管嘛,心里老装着这事儿呢。妈,家门口那破学校咱打死也不上啊,到时候我送他去寄宿学校,那里的环境好水平高,连看门的都是大学毕业。您孙子出来以后,那就是小贵族,要多抬气有多抬气,到时候跟楼里那些小孩站一堆儿,绝对不是一个阶级的。” “呦,那得多少钱?”“瞧您操心的,等家辉一上学,您的历史使命就光荣完成了,您下一步的艰巨任务就是享受人生,过几年,咱楼里哪个老头老太太没了,一问,啥毛病?都说‘羡慕死的’,我这孝心就算没白费!”林芷惠恼笑道:“没一句正经的。” 王向东先笑,又正色道:“妈,这些年真是辛苦您了,再不叫您过上好日子,我都没脸活了。”林芷惠突然黯然神伤:“唉,要是你爸活着该多高兴?他临死都盼着你能出息啊。” 王向东说:“您甭想那么多,咱能过上好日子,都托老爷子的阴德呢,咱幸福了风光了,他全看得见,正乐呵着哪。赶上那边过节,我哪回不给寄上几个亿?就是那里的物价也涨了,好歹也够老爷子当个小地主了,呵呵。妈,您说您还有啥不知足的?咱这一大家子,哪个活得也不比旁人以下吧?” 提到“大家”,林芷惠道:“对了,你二姐的早点铺开张快一个月了,你也没去看看呢,不知道弄得咋样了?”王向东说:“我明天就去转一圈儿,别的忙帮不上,她要缺钱我能拉她一把,万事开头难,只要有谁抄上一小手,能过了坎儿就好办啦。” 转天早上,王向东开着刚修回来的“宝马”,奔了二姐家的楼下,她的早点铺就在居民楼的把角上。到了,却没有什么“铺”,王慕超正在一个简单的帆布天棚底下忙活着,大纸牌子上写着“大并夹肠云吞方便面茶鸡旦”的广告语,几张长条桌倒是散乱地围坐了不少吃客,看来生意还不冷清。 宝马一靠边,几个小青年立刻把目光投过来,稀罕地品评着。 “二姐!”王向东边关车门边喊。 王慕超一抬头,笑道:“你咋来了?”“开张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好给你捧场来啊——要依我的意思,赶紧把棚子撤了,咱弄个上档次的。” “切,说得轻巧,你给我出钱?”“还新鲜?我今天就是给你送钱来的,用多少吧?”王慕超笑道:“你有这心就成。我现在干得挺顺的,用不着钱,等我想开酒楼的时候你别退后就成——你吃了没有?” “来角饼,再来碗云吞吧——老姐,你那饼字写错了。”“写错了?耽误你吃饭不?” 王向东一边往饼里塞了借火腿肠,边问:“买卖还行?”“凑合吧,就是辛苦点儿,五点就得起来操持。不过干到八点半,就得收了。”慕超一边麻利地切着雪泥火腿,一边说:“城管的该上班了,惹不起。” “妈的,都下岗了,还不叫人自己想辙挣口辛苦饭?真不是东西。”王向东说完,看看左右道:“没事儿,这不归东区管吗?回头我让秦得利帮你找找人,你尽管摆。” “哼,不求他们,等我干着顺手了,看这个真能养家,我就起个照去,正大光明地干。”“起个屁照啊!摆个早点摊儿还能挣几个钱儿,再给国家上供,你还剩什么?听我的没错,就叫利子去办吧,在东区估计他还吃得开,反正他牛皮早吹前头了,我也该将他一军了。” 王慕超忙左忙右,抽空儿道:“随你便吧,反正他们来了我就跑,跑不了就跟他们干,我都这样了,还怕谁?” “就是!”旁边一个胡子拉碴的顾客不忿地说:“大姐你说的没错!也下岗了吧?我也是,我们是一家三口齐下阵啊。妈的过几天我就出去摆摊儿,谁抓我我还就跟他去,正发愁没地方吃饭哪!嘿!” 王向东囫囵吃了早点,就地儿给秦得利打电话:“利子,出窝儿了吗?——我就在你们地盘上哪,哈——我跟你说啊,城管、工商都有人吧?咱二姐在家门口弄了个早点摊儿——哎,对啦!这就对啦,算你机灵,抓紧给办着点儿呀——还有,你那些小跑儿要是有住附近的,没事儿就帮二姐照应照应啊。” 王慕超不满地说:“老三你别给我往这里招惹那些没用的,我瞅那些人就有气,整天穿得花里胡哨满街晃,没一个知道爹妈辛苦的,就知道自己臭显摆。” “喝,你咋跟咱爸似的,看啥都不顺眼。” “好啊,至少我们还有人象他。” 王向东站起来笑道:“得啦二姐,我不跟你逗嘴了,先走。有事儿给我打电话,我不在的时候直接找利子,这一块儿估计还没有几件摆不平的事。”“快走吧你啊,我又不是开赌场的,哪那么多穷事儿?卖碗云吞还能卖出人命来?” 王向东说:“过几天我得出趟长差,你收了摊反正也没事儿,有空就回家陪妈呆会儿,我怕她一个人腻歪。”“行。我也就白天有时间,晚上还得出来烤羊肉串呢。” 第101章 “呵呵,你挺棒嘛,姐夫也给你帮忙吧。”“哼,就看我一个人忙啦,你那个姐夫大人呀,人家上着班就以为是功臣了,出来卖羊肉串还嫌丢脸呢。” “好歹人家也算知识分子嘛,形象不能倒。”王向东笑着钻进车里,掉头去了。 胡子拉碴的下岗工人望着绝尘而去的轿车,羡慕地说:“大姐,这是你亲弟弟?”“一妈生的,能不亲?” “大老板啊,你还受这个洋罪干啥,让他出点血直接弄个门脸儿多好。” 慕超笑道:“哥们儿弟兄一家亲是没说的,不过个人的日子还是得个人核计着过,救急救不了穷啊,指靠谁也不如自己铆劲。”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五章-机缘巧合-04 (更新时间:2005-7-1621:58:00本章字数:2788) 这一次,王向东单枪匹马来到广东,山猫立刻招呼来最初跟王向东押车回九河的虎兄虎弟,告诉王向东:“他们两个都认识吕蛤蟆,广西那边有消息了,说蛤蟆最近几天八成要在东兴落脚,我看你们最好早些动身,就住进金滩大酒店死等他,只要他住进那里,就逃不过大虎二虎的眼。” “咱去了,会不会跟大脚怪撞车啊。”“不会,我派人盯着他呢,这个买卖我是撬定他的了。哼,如果他不先对我有二心,我何苦抢他的饭碗?” 王向东问:“吕中平这个人还好沟通吗?”“呵呵,我跟他的老大角劲的时候,他还是小跑儿呢,了解不深。不过既然能在江湖上混,就一定是个义气的。” “这次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老三你尽管去,广西那边我都安排好了,有什么困难老猛会帮你。”王向东认真地说:“既然这样,我就全权代表了。不过你得跟我撂个实底,咱有什么拿手的东西,能叫姓吕的放弃大脚跟咱做?” 山猫笑道:“大脚怪每个月撑破肚皮也就从吕蛤蟆手里吃二十辆车,咱们两下联手肯定能超过这个数吧?大脚怪开拓市场的能力远不如咱们,尤其对北方的情况他更不摸门儿,现在这家伙又沾上了白面儿,早晚得败家,吕蛤蟆也不会糊涂啊。大脚怪唯一硬气的地方就是他在广西路面儿的关系熟,可咱有老猛啊,老猛这些年在广西走私动物,路数也摸熟了,到时候咱先借他的码头停船,然后骑马找马,塌实地培养咱自己的关系,用不了几年,大脚怪就得乖乖地从这条路上消失,嘿嘿。” “好。如果真能把姓吕的摆平,我立刻叫何迁飞过来,咱一起商量合作的事情。”“哈,你真是急性子啊。”山猫得意地笑道,然后把脸转向大虎二虎:“这个事儿一搞定,以后就由你们挑大梁啦,我是不会在第一线冲锋了。”大虎赶紧说:“猫哥能信得过我们哥儿俩,以后就是天塌地陷了,我们也给猫哥顶着。”“放心吧,猫哥也绝对亏待不了你们。”“那是,猫哥对弟兄们什么样,我们心里能没根?” 这里商议妥帖了,转过天来,王向东和虎兄虎弟就开车直奔广西。到东兴,先在金滩大酒店订了房间,大虎打了个电话,不出半个小时,老猛来了,还领着一个黑黑的中年瘦子。 王向东一看,老猛生得白净面皮,圆脸大眼,浓眉如画,不象走私野生动物的,倒更容易使人联想到一身正气的政府官员,不过倒是觉得果然面熟,还记得当年这家伙果断阴狠的作风。当时提起旧话,老猛笑道:“山不转水转,没想到我们又能凑到一起来——山猫已经跟我说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帮忙到底!”然后一指黑瘦子:“这是鸡老五,以前跟吕中平一起给我们看路的,他跟姓吕的关系不错,到时候让他帮你们搭个话,应该管用。” 王向东笑道:“真是想冰吃下雹子。”上前跟鸡老五握手,一边说:“怎么称呼你?就叫你五哥吧。”鸡老五有些局促地说:“不敢当啊,就喊我老五吧。” 老猛笑道:“都甭客气,老五是一苦出身的实在人,跟我在这条道上跑了四五年了,要不是他太胆小,早跟着吕中平去越南发财了,他可是姓吕的的救命恩人哪。”鸡老五憨厚地笑道:“也算不上救命,吕中平有一回叫人砍了,又住不起院,我看他可怜,让他在我家养了半个月的伤,不是什么大事儿。” 王向东连说五哥仗义,一问贵姓,老猛先笑道:“就姓鸡啊。”“——没有这个姓吧?”鸡老五证实道:“我真姓鸡。”王向东连连称奇,说突然间又长了见识。 老猛说吕中平还没到广西,只要他一过来就能得到消息,王向东笑道:“莫非你在他身上装了‘消息儿’?”老猛道:“我们做走私的,基本上都通过防城港的一家钱庄走钱,吕中平只要过了越南,也一定先到那里打一照,我跟钱庄的伙计打过招呼了,见了姓吕的就先给我个电话。” 聊了几句,老猛说忙,丢下鸡老五,单独走了,只说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王向东招呼鸡老五坐下,烟茶伺候着,一边继续向他打探吕中平的情况。鸡老五说,吕中平是八五年底来东兴的,以前在广州混黑道儿,可能是跟老大闹翻了。在东兴的一年多里,吕中平一直跟鸡老五他们一起给走私商“看路”,后来吕中平突然跑去了越南,不知怎么就发达了。 “他老家是哪里的?”“也是你们北方,具体的就不清楚了,他是‘严打’时候犯事跑出来的,肯定不会跟我们讲实话了。” “这个人好交吗?”“挺仗义的,就是心眼子多,手也黑啊。大伙都说他是在广西又背了人命才跑去越南的,不过谁也没凭据。” “你们平时还有联系吗?”“没啥联系了,咱跟人家不是一个档次啦。倒是前年他叫人找过我一次,想带我去跟他干,我没敢答应。” 几个人去吃晚饭的时候,老猛来了消息:吕中平已经到了防城港的地下钱庄。按以往的状况,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应该会在那里吃过饭,然后到东兴住酒店。 王向东说:“猛哥,你跟猫哥都认识姓吕的,你们直接出头,这事儿不立马就摆平了吗?大脚怪算个屁?”老猛笑道:“我们是担心姓吕的对我们这些老江湖有戒心,还是通过老五先跟他沟通一下,不成的话,我们再找几个场面上的人一起谈,没有谈不拢的道理。他图什么?还不是赚钱?如果得罪了这边的人,他的路也就死了。” 几个人商量好了,今天晚上由两虎兄弟和鸡老五轮流值守,只要吕中平住进金滩,只管记下房间,明天直接去谈判。 因为心里有事儿,王向东也是睡不塌实,晚上十点多钟,二虎跑回来了:“有啦,姓吕的住咱楼上了,318。妈的那两个保镖比我们哥儿俩还壮!”王向东笑道:“壮有啥用?咱又不是来打架。”当时了却心事一般,招呼几个人先睡,自己则点上支烟,慢慢吸着,核计起明天上午该怎么跟吕中平谈。 既然有鸡老五引荐,还是先不要提山猫和老猛的关系好;自己给大脚做下家的事情似乎也是不提为妙,免得吕中平先有忌讳;那么他这里的切入点最好还是直接谈江北的生意,如果能做起来,慢慢再借助山猫的力量把大脚排挤掉未尝不可,即使排挤不掉大脚,也能直接从吕中平手里接车了,何乐不为? 多想一步,他又思量起大脚为什么不舍得给他多发车呢?难道还有谁担心赚钱太多的吗?显然不是。估计这大脚真的是早就对山猫不满了,又因为他王老三是山猫的亲近,所以一样要提防了。又想这山猫也的确黑了些:大脚不过要他给照顾一下广东地面的关系,他就要垄断人家的修配厂,这跟抢劫有啥两样?也难怪大脚要另谋保护了。 那么,以后真的跟吕中平做起生意来,局面是不是还要被山猫控制着呢?山猫满口的义气,再加上以前做事的风格,对朋友应该不会太过火吧。而且,北方市场到时候会掌握在他跟何迁手里,双方只要权衡好了各自的利弊,应该会和平合作的。关键是,这样一来大家都能比现在赚得更多也更顺当,为什么还要自己给自己制造障碍呢?山猫精明一世,在这种事情上应该不会这样傻。 如此说来,只要能拿下吕中平,大家的日子就会突然好过许多。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五章-机缘巧合-05 (更新时间:2005-7-1720:46:00本章字数:4555) 转天,王向东很早就把几个人叫起来,大家一起到楼下的餐厅占了个好位置,正好能对两个电梯口一览无余。 王向东说:“鸡哥,吕中平一出来,你就过去打个招呼,给我们引见一下,我直接跟他谈。”“好。” 王向东忽然问大虎:“姓吕的认识你们吧?”“当然,我们还拼过一仗哪,不过现在人家眼高了,不见得还记得我们哥儿俩,嘿嘿。”“那也不成,你们俩还是边儿上眯会儿吧,省得他分心。”大虎二虎相视一笑,起身坐到别处了。 王向东看看电梯口,说:“鸡哥,一会儿你就说我是你亲戚。”“啥亲戚呢?”“随便,表弟吧,姑表弟。”“不行啊,我就一个姑,吕中平还认识,蒙不了他。他这人你不知道,最恨人家骗他了。”“操,他连他是哪的人都不告诉你,还能怪你骗他?那就远房亲戚吧,总之咱得有点儿关系。”“嘿嘿,那倒是,一般人的事儿我也不管啊。”王向东笑道:“没错,你还不是看姜哥面子? 第102章 鸡哥你放心,这几天你就尽管陪着我吃喝玩乐,事情成与不成我都亏待不了你,至少不能让你这几天白耽误看路的生意不是?” 鸡老五憨厚地笑起来,突然一扬手:“出来啦!” 金滩大酒店的电梯口走出三个人来,靠后的两个黑西装看样子是随从保镖了,中间穿“老鼠灰”休闲夹克的秃子,微皱着眉头,不知是眼有毛病还是踌躇满志,甭问,这就是吕蛤蟆吕中平人称“平哥”的车贩子了。 鸡老五兴奋起来的时候,先惊了旁边的王向东,他一看这个秃子,立刻喊了起来:“噎!这不他妈那个谁吗?” ——谁呀?大扁嘴林虎。八三年“严打”时从滨江道市场跑了的那个。不提别处,单看那张嘴,就能判断个十拿九稳。 鸡老五也是一惊,急问:“王老板你们认识?”王向东心胸鼓涨,忽然一转念,道:“不认识,看错了吧。”“哦,那我上去啦?”“去吧,就指望你了。” 吕中平一行正往餐厅这里走,鸡老五一撅屁股颠了过去,王向东继续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细看,又不敢肯定了:真是大扁嘴吗?怎么看怎么象,剃了秃子——剃了秃子也是他啊!可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象。 鸡老五已经跟吕中平搭上话,吕中平也是精神焕发的样子,看得出来很兴奋,拍着鸡老五的肩膀哈哈笑着,一起向这边走来。 鸡老五向王向东这里一指,吕中平一抬脸,眉头突地就又皱了起来,也呆住了。 王向东突然就笑了:打死也是这王八蛋了! 吕中平迅速地看看周围,突然大步走过来,王向东起身,笑道:“平哥,少见啊。”吕中平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通红着脸问:“老三?怎么他妈是你?”然后一回头:“老五,他是你亲戚?”鸡老五刚要说话,王向东先笑道:“鸡巴亲戚呀!我跟你才是亲戚!”鸡老五被“自己人”当场揭穿,一下没了主意,只嘟囔道:“你们本来认识啊,诚心拿我找乐?” 大家也顾不得他了,王向东看一眼面前的两个黑大个,笑道:“平哥——操,怎么叫着那么别扭?哈,我说平哥,操!”吕中平一百一的就是大扁嘴林虎了,他见到老三,比老三见到他好象更觉意外,听王向东这样说,也茫然地笑起来:“你咋跟老五搭上了?”王向东满心乱乱,好不容易理出个头绪说:“天意,说到底是他妈天意,算命的真叫灵,西南方果然是我的金贵宝地!哈哈!” 大扁嘴招呼保镖:“吃,吃,都吃啊。老三你也加速,回头咱回房间聊!妈的太神啦!快十年没见着亲人儿啦!”王向东一拍桌子:“还吃个屁吃!中午咱一起好好喝喝!走,回房间!”说罢,腾地起身,大扁嘴的两个保镖丝毫没有动作表示,大扁嘴咕咚喝了口牛奶,起身道:“走吧。”两个保镖这才跟上来。 王向东边走边笑道:“呵呵,你小子行啊,用上保镖了,以前是不是想给别人当保镖人家都不用啊?” “喂,说话小心点!”一个黑大个喝道。大扁嘴挥挥手,并不介意似的。王向东啧啧两声,没再说话。 进了电梯口,大扁嘴问:“现在做什么呢?还是服装?”“做服装跑广西来?做服装我能找你?”大扁嘴林虎呵呵一笑:“玩车了?”“找对人了吧?”王向东正得意地说着,电梯停了。门一开,保镖当先一步出去,后面几个人陆续走出来,王向东忽然想起大虎二虎没跟上来,一想也好:现在这俩小子不定在底下怎么着急纳闷呢。 打开房门,林虎一边往里让王向东,一边困惑又谨慎地问:“你怎么找到我的?”王向东一屁股坐在圆背椅里,长出一口气道:“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了。”林虎冲保镖摆摆手,两个家伙立刻开门出去了,王向东笑道:“训练有素嘛。”林虎又看看鸡老五,说:“老五是我兄弟,他不会乱讲话,对吧?”鸡老虎赶紧起身道:“你们先聊吧,我有些饿,先下去垫垫。”林虎一把拉住道:“不用,老五你太多想了,你当年救我命的时候就不是为了将来再找机会害我,坐下吧。” 鸡老五忐忑地坐在床边。林虎笑道:“老三你还是老样子,怎么那么毛糙?在我们这道儿上混的,谁不是脑袋别在裤腰里?你倒大方!”王向东笑道:“妈的刚跟你见面,你还想给我来个下马威?我不是太激动了吗?说出天来我也没想到会是你呀!”林虎看看门口,笑道:“我的事估计你也打听得差不离了,以后就叫我吕中平吧。”王向东看看他的大嘴,忽然想起山猫说的“吕蛤蟆”,不觉发笑。林虎——现在的吕中平也笑了一下,问:“你笑什么?吕中平这名字别扭?说说你吧,这些年咋样?” “说从前?提起来就是眼泪儿。”王向东简单地把自己坐了几年牢,死爹散妻黄生意的话说了说,吕中平正感慨,王向东直接道:“现在我开始做车了,走私车,你是这行的老大,不能不帮我。” 吕中平没接茬,先说道:“我那个水果摊还在吗?”“在,挺旺的,你叔叔看着呢,你还想回去干那个咋着?呵呵。”吕中平忽然惆怅感伤,叹口气道:“有时候真想啊,现在的日子不是人过的——老三,既然咱哥儿俩有缘,你回了老家,一定去看看我爹妈,也算我尽孝,我是有家不能回的流浪狗啦,在外面再风光管个屁?” 王向东慷慨道:“放心吧,不管咱能不能合作,你爹妈从今以后都是我爹妈。不过,即使你现在回去了,也没人追究以前那些捕风捉影的屁事了,那时候不就是胡来么?警察也都疯了,随地吐痰都恨不得给抓起来劳教,操!” 吕中平叹道:“回不去啦,上了这条船,就没有旱路可走了,你也要小心,葫芦峪可是口小肚子大啊——刚才你说你在做车?”“对呀——” “跟谁做?”“这不准备跟你做嘛。” “以前……”“大脚。” “姓韦的?”“没错。” “哦。”吕中平点了下头,轻笑道:“韦哥倒也是个老江湖了,应该没有亏待你吧?”“你这话啥意思?你以为我是来抄他后路的?” 吕中平摆下手,笑道:“你有多大胃口?”王向东咬了咬牙道:“江北的走私车市场,平趟,一个月三五十辆应该能吃下。”“呵,你出来这一年发了哪门子财?这么有实力还做什么车?现在内地最红火的是股票跟地皮啊,连我都有心思到国内发展发展了。” “国内?我听着咋着别扭?”吕中平一挺腰板道:“操,老哥现在可是华侨啊。”“华侨华侨。”王向东连连点头,说“服了”。然后恳切地说:“平哥——平哥你是不是不放心我?” 吕中平笑道:“因为你不跟我说实话啊。”“咋不说实话了?到时候咱先款后车不得了吗?我还坑得了你?”“先款后车这是规矩,我爹来了也这样。”“那你还顾虑什么?” 吕中平笑道:“你就直接告诉我,你究竟是跟谁合伙?不会是跟鸡老五吧?哈!”王向东释然道:“就为这个呀?何迁,何迁你不认识吧?那是我大老板,铁哥们儿,没别的,就是有钱,有胆量。” “那……你怎么把车运出广西?这里都是生死线啊。我是不负责那一块的,你直接把钱交给地下钱庄,我把车给你陆续集合到东兴,最远到钦州,以后就不管了。”“姓韦的能出去,我就不能?” 一直沉默的鸡老五忽然插了一句:“有猛哥帮忙呢。” 王向东还没说话,吕中平抢先笑道:“呵呵,老五一出面,我就猜到有老猛在背后鼓捣什么来着,老三,你还想瞒我,有意思么?”王向东愣一下,也觉得太被动了,心里急速地翻了个个儿,笑道:“操,鸡老五你闷就闷着呗,这关键时刻你嘴也太快了——我这还想跟你平哥好好逗逗闷子呢,得,叫你先说破了,我这包袱也甭抖了——中平,这里面还真有老猛的事儿,不过他只管给我借条方便路走。”吕中平摇头道:“你谎别人谎不了我,这路可都是钱跟命铺出来的,老猛凭什么借路给你?况且你跟老猛是怎么个交情我也不清楚呢,他是做带毛带爪的,咱是做车的,他插进一腿来是啥意思?老三你是越来越叫我不塌实了。” 王向东托着烟头,一边找烟缸掩饰心态一边抱怨道:“咳,你们这些人都是贼心啊,咋那么多戒备?干脆我塌实地跟你说说前因后果吧,省得你老拿白眼儿撩我,弄得我身上这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是不是我今天要说不清楚,你门外那俩猪头就得现场把我哈密在这里啊?”吕中平笑道:“那倒不至于,你倒贴给我一千万,我也不信你这德行的能是缉私队的条子——不过以后你再想找我可就难于上青天了,这些年我都快成惊弓之鸟啦,这一年多刚塌实下来,你又鬼催地似的钻上来了,也他妈邪门儿了,嘿嘿。” 王向东干脆把鞋一甩,盘腿坐上床铺,一环扣一环地说给吕中平听:“老三我先前不是做服装吗?叫广州的俩小子给玩了掉包,我咽不下这口气啊,后来秦得利——秦得利你还有印象吧?”“你们一块去过环卫跟我打架。” “对,就是那小子,他帮我在广州找了个人帮事,这个人你应该也认识。”“谁呀?广州我倒是真混过两年。”“山猫。” “他呀——”吕中平笑了,“以前人总说这世界小,我还不信,今天算彻底服啦!无巧不成书,这不比他妈匣子里那评书说的还离谱吗?你也甭说了,我能猜得出下面:山猫帮你平事了呗,打那以后你们就串乎上了,对不对?” 第103章 “你可别说我这是现场编的啊!” 吕中平起身拉开了窗帘,望着远处的山影道:“老三,你要说了实话,我倒放心了,至少我给你的那些车能基本顺利地出广西到广东,这就成功了一半了。如果后面的路你自己再闯不顺当,那就不能怪别人了。” “这么说,你答应直接给我发车了?” “从一开始到现在,我拒绝过你吗?” 王向东笑了,说:“跟你这里具体怎么操练,我可真不摸门,你别闲我罗嗦,咱到底怎么开始做?”吕中平笑道:“这个就不急了,很简单,咱先不提它,本来我吃了早点准备去钦州见大脚的,没想到能遇见你。怎么样?要不要现在跟我一起去?” 王向东笑道:“大脚见了我,还不上来咬我?”吕中平笑着说:“好了,我也没打算叫你们见面,老三你要有时间就在这里等我,我晚上就回来,咱再仔细商量,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那是我们做交易的中转站。”“你说地下钱庄吧?”“你知道的也不少嘛。”“没吃过回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 两个人几乎是勾肩搭背地出了门,吕中平轻咳一声,冲王向东一使眼色,招呼两个保镖“以后叫三哥”,两人齐喊“三哥”,王向东赶忙点头,称赞哥儿俩体格棒。 吕中平嘱咐王向东跟鸡老五两句,先走了。王向东赶紧到餐厅一看,大虎二虎正在那里眼巴巴等着呢。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五章-机缘巧合-06 (更新时间:2005-7-199:34:00本章字数:2981) 王向东抓紧跟山猫通报了喜讯,山猫在电话那头儿愣了几秒钟才省过神儿来:“机会啊,这就叫机会!老三,你记住吧,没有人能按部就班、不依靠奇迹和意外成功的。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头来只能比那些缩头缩尾的强上一点儿,要想真正地出人头地,不依靠天助和贵人是不成的,妈的,现在咱们是一路狂顺啊!要是不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与不取,咱下辈子都得接着遭报应啊,干吧,哥哥是陪着你豁出去啦!”王向东得意地笑着,说:“大嘴晚上回来,我们就往实处谈啦。”“好,你不用惦记钱的事儿,能谈多大就谈多大,哥哥在后面给你接着呢。” 放了电话,王向东好久也不能从亢奋状态里恢复过来。大扁嘴这一现身,一下子就把他王老三在整个生意里的地位和价值提高了一大截,在山猫、何迁与他王老三的合作体系里,至少谁也不能把他这个打前站的看成自己的业务员甚至小隶巴了。 一日无话。吃过晚饭,吕中平才回来,说是见过大脚怪后,又去东兴的观音阁上了香才过来。王向东也不再遮掩了,叫过大虎二虎来见过平哥,只说是山猫怕他路上出事,才派人派车送他过来的。吕中平也不多问,跟大虎二虎也只简单聊了两句,问了山猫的好儿,也就罢了。 几个人谈笑一番,终于说到车的事,吕中平正色说:“开始我只能一个月分两次,最多给你十辆。”“一次十辆?”“一共十辆。”吕中平心平气和地说道,“我担心你逞能,这个生意不能有积压车啊,强做不是买卖,你先做上两批试试,如果有余地,我还真不怕你量大。” “车型跟价格呢?”“我手里有什么,随你挑,我尽量给你左舵轮的车,另给你省出一笔改装费;价格不会比大脚怪高一分,你赚够了钱能帮我照顾一下咱爹娘老子就成。”“咳,咱就是没这个交易,还有交情呢,买卖不成仁义在,我这次回去脚不落地也得先看看咱家二老去!” 吕中平抓住王向东的肩膀,说:“好兄弟,拜托啦。还有,你问问,这些年谁替我照顾过他们,我将来得重谢。唉,我是没法给他们尽孝啦。”说着,堂堂一个汉子竟然哽咽着不能言语,王向东忽然由此想到自己的父母,当时也是一阵心酸。 当晚,鸡老五看看没有自己什么事了,就先告辞。吕中平当场叫保镖取出两万块钱塞给他,说:“老五,你我兄弟一场,本来我想好好拉扯你一把,可惜你不上道,这样也好,我看你既然不想吃这碗饭,以后就彻底远离这条道上的是非算啦,以后连路也不要给我们这些人看了,回家干干净净地做些小生意,老婆孩子热炕头地平安一辈子,比啥都强。” 鸡老五死活不收他的钱,吕中平有些恼道:“老五你别太不给我面子!你救过我一命,我得还你。”鸡老五还在推脱,一旁先急了一个人——王向东——王向东一把抢过两打钱,硬生生塞进鸡老五怀里,皱着眉头催促道:“老五你也太虚啦!平哥这是什么面儿?你还不赶紧接着?” 鸡老五愣了一会儿,忽然抓紧吕中平的手,晃着说:“平哥,有你这片真情,我鸡老五什么也不干了,这辈子跟着你,死活不下道了!”吕中平笑了,抻了两下,把手夺出来道:“老五,不急着说这话,你先回去,塌实地想好了再来找我,呵呵。”鸡老五摸摸怀里的钱,咬咬牙说:“平哥,你等着我就成!” 吕中平冲旁边的保镖递了个眼色:“大黑,你开车送送老五,路上不安全,一定要送他到家。”大黑应了一声,又看一眼吕中平,吕中平再点下头,催促老五抓紧回家。鸡老五连连躬身谢着,退下了。王向东啧啧赞叹道:“老吕你真有两下子,又拉了个死党。”吕中平笑道:“你看鸡老五这样的适合跟我们一起干么?”“说实话,还真不适合。” 吕中平忽然冷笑道:“不是虾兵蟹将人模狗样的谁都能吃这碗饭的,走这条路,光想着挣钱不行,还得时刻想着拼命、丢命!其实,象你我这样的平民百姓,想吃这碗里的肉都是太贪啦。” “呵呵,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老吕,你不是已经成事了?老三我马上也飞黄腾达啦,妈的,我就不信邪,老百姓就不能翻身?” “哼,我算个屁!要不是有我老丈人,能有我的今天?我家老头子在芒街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吃官面儿吃得那叫一个死!芒街有几个当官的存折上没有我老爷子的血汗?老三,你要想在国内干成大事,光靠勇气还不如去抢银行来得舒服。想玩走私这块啊,没有官面儿的护身符早晚得翻船,比写得还清楚!你以为你捞了几个钱就了不起了?哪天共产党一句话,叫你光屁股你就光屁股,叫你坐牢你就坐牢,叫你没命你还就没命啦,你信不信?” 王向东听了,有些不舒服,要不是这家伙现在发达了,轮得上他在这里当着几个人教育他王老三?妈的。不过王向东觉得他说的并没有错,于是忍着不忿,笑道:“说的对,你小子比以前深刻多啦,呵呵。不过在九河,咱在官面儿上多少还吃得开,至少海关、政府里有知近的人,关键时刻能帮咱一把。” 吕中平依然冷笑:“谁跟谁知近?鸡巴蛋子到真事儿上还两拿着呢。现在这社会,只要你想搞大动作,连亲爹都不能信。关键时刻?什么叫关键时刻?真到了生死不分那交情的有几个?没事的时候那些狗官就知道吃你喝你拿你,真遇到大事,他们第一个要保的绝对是他自己,除非你能把握他们足够的把柄,否则别指望他们能帮你到什么程度。不过,一旦你抓住了他们的把柄,你也就危险了,我老丈人就是这样,那条老命每天都是赚的,想灭他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哼!” 王向东笑道:“估计还没有人想杀我灭口。”“这就是你成就还不够大的表现。” 王向东想这小子说得混帐,却不是没理,听过这一片话,突然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差距”,一面又觉得这大扁嘴的确是干着很大的生意,心里一转念,便问道:“不过我一直没明白,你是怎么把那越南媳妇给混上手的?你老丈人咋就相上了你?” 吕中平眉头一皱,简单地说:“碰巧,我救过一个人的狗命。”“谁呀?你老丈人?”“我老婆的前夫——后来我就跟着他干,不过他最后还是挂了。” 王向东心里一惊,忽然明白了一个大概,不觉笑起来:“哈!你他妈真是好命!那家伙是不是挂在你手里了?”话一出口,吕中平旁边的保镖立刻喝了他一声,吕中平也是铁着脸。王向东打了自己脸一下,自责地笑道:“臭嘴!我这是太不把你当外人了,口无遮拦,你是大老板了,可能不爱开这种低级玩笑啦,哈!”身后的大虎二虎也跟着笑起来。 吕中平耷拉着脸,起身说:“老三,时候不早了,睡吧。” “明天做什么?去钱庄?”“下次再说吧,你们回去商量一下,半个月后我先给你几辆车热身。现金准备好,我叫人直接带你存进钱庄。” “以后怎么跟你联系?”“把你电话号码给我,我联系你。” 王向东笑道:“警惕性还够高。”然后说了自己的电话,保镖记下,王向东说:“林……平哥,你不会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吧,我这里可是傻老婆等汉子眼巴巴抱着热火罐儿哪。”吕中平回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老三,不会叫你久等的。”然后带着保镖离去,应该是回房休息了。 ……转天一早,王向东起来先冲了个冷水澡,然后招呼二虎给大扁嘴的房间打电话,邀他们下来一起吃早点。 “房间没人!”二虎沉了一会儿在电话旁喊道。 “可能下去了吧,咱去餐厅找他们。”几个人下了楼,在餐厅没见着熟悉的面孔,到服务台一查,吕中平的房间已经退了,昨天晚上就退了。 第104章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五章-机缘巧合-07 (更新时间:2005-7-2110:57:00本章字数:2819) 王向东寻不到不辞而别的林虎——吕中平,自然无限别扭,在酒店惆怅一番,给老猛打了电话,老猛也是无奈,只说“我们这些人都是惊弓之鸟”,要王向东不必在意,吕中平既然答应联系他,一般是不会食言的。 王向东又谢过老猛帮忙,顺便告辞,说要先回山猫那里商议下一步的计划了,老猛说:“我正好有几条巨蜥、活体鳄跟穿山甲要给山猫送去,你们跟我的车一起走吧,路上也有个照应。”当即约了会面地点,王向东简单收拾一下,带上两虎兄弟开车过去,在陈屋山脚下见到了老猛的车,老猛并没有到,只是他的两个手下。王向东看看他们的小集装箱,笑道:“给山猫的东西多吗?要不多,装我们后备箱里算啦。”那边的人笑道:“你敢我们还不敢哪,您能出得了广西?”王向东也笑。 上了路,老猛的货车在前面走,王向东他们在后面尾着,走了一段儿,正在山路上转,大虎突然说:“三哥,后面的车好象一直跟着咱们,会不会有问题?”王向东从后视镜一看,果然有辆黑宝马远远随着,不觉笑道:“你以为拍电影哪?谁跟踪咱们?”“反正我觉得不对劲,从东兴出来我就看见过它,到现在还是它,能这么巧?” 王向东回头看了一会儿,哼一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咱的,看看再说。”一直开车的二虎说:“宝马车应该不是公安的。如果真是跟踪来的,估计也是跟前面那辆的,可能老猛得罪了什么人吧。”王向东不说话,先给老猛打电话,信号不好,好不容易接通,说了没两句,车子一转弯又断了。王向东看看狭窄的山路,气哼哼地说:“二虎,停。” 停了车,大虎二虎不等吩咐,先利落地从后腰各抽出一把六四式手枪,麻利地推弹上膛,又握着揣在怀里。王向东倒是吃了一惊,一直不知道俩家伙身上带着这玩意儿,也来不及多说,先握着“大哥大”从后视镜看着后面的车停下,并没有动静,又沉了几秒,后面按了声喇叭,二虎单手握着方向盘,缓缓地启动了车子,王向东这时候已经把宝马的车牌号记下:6688。 前面的路宽阔起来,王向东说:“让它过去。” 车子向山体方向一靠,同时轻点刹车降速,不一会儿,宝马车溜着陡坡的边线超了过去。黑膜玻璃,看不清里面的人。 “这下好玩了。”王向东一看它被夹在集装箱和自己的车子中间了,心里塌实下来。然后转脸看着大虎的怀里问:“是真家伙?”大虎笑笑,把枪拿出来,关了扳机放到王向东手上,一边说:“自造的,不过这家伙比真六四也不差,发射机尤其棒,击发连动良好,而且子弹可是货真价实的六四式。” 王向东端起枪,瞄了瞄宝马车的尾巴,说:“你们到哪里练枪?”“射击场啊,广州有射击场,花钱随便打,道上的人几乎都去那里练手儿,哪天得闲了,我带三哥去玩玩,出门在外,身上没个家伙不塌实啊。” 王向东叫大虎收了枪,问二虎:“兄弟以前跑过这条道儿吗?”“不熟,只跟老猛押过一批活儿物。”“呵呵,老猛做这个,也是赚疯啦。”“未必,他们那就是蚂蚁搬家。还是走私车过瘾。”说到走私动物,王向东笑道:“我是服你们南方人了,是个东西就敢往嘴里塞啊,听说带腿的你们就不吃桌子,带毛的你们就不吃掸子?我可受不了,尤其那个耗子肉、蛇肉,别说吃,想着就恶心。”两兄弟也是笑,说这就叫心理素质。王向东笑道:“还好你们没说这就叫品位。” 正聊着,前面查车,只停顿了一会儿,交通就又畅通了,那辆宝马还夹在集装箱和王向东他们之间,不紧不慢的样子。快进入钦州地面儿的时候,王向东果断地说:“二虎,拐个弯,咱绕一下,然后在前面跟老猛的车会合,看看这烂马是个什么动静。” 二虎按王向东的指点,在下个路口斜开下去,王向东跟大虎一起看着宝马突然停下,呆了一会儿,才掉转车头,并没有尾随过来,而是顺原路开走了。王向东笑道:“妈的,果然是奔咱们来的,谁呀?这么大瘾?”大虎说:“八成是吕蛤蟆的人。”王向东不说话了。其实他也已经推算到这个,不过他想还有一个可能:大脚怪。那么,大脚怪又是怎样知道他们的行踪的呢? 二虎愤愤地骂道:“妈的,不管他是谁,咱回去干他一仗怎样?”大虎说你省省吧。王向东也说:“现在咱是在人家地盘上,能忍就忍了,不管他是谁,只要真是奔咱来的,将来肯定还会有一碰,到时候看三哥的脾气!”两兄弟都笑,二虎紧着提速,隔着两条岔路中间的隔离带,集装箱车时隐时现。 十几分钟后,终于又赶上了那辆车,两辆车首尾呼应,出东兴、经钦州、玉林,过梧州,终于进入广东界内。一路上都是有惊无险,几个路卡对于花了买路钱的走私商来说,形同虚设。 在车上坐着,王向东的脑子一直没闲着,初见林虎时的兴奋劲儿已经渐渐消失了,现在的心情是越来越沉重。这个姓了吕的大扁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谈得好好的,却突然来了个不辞而别,那辆宝马里坐的是不是他的手下?如果是,他是什么意思?是担心他老三路上出事,还是本来就不放心他?这挡子生意是不是还有希望?但愿这小子不是放的空炮吧。果真如此的话,他们在这条路上可就彻底没的玩儿了,因为老猛说过:吕中平的老丈人可是越南芒街车市的超级大佬,没有他的话,别人也不敢放车给广西这边啊。 关键是现在根本没有办法联络上林虎,只能干着急。 集装箱车在一家路边店停下,立刻有几个红唇细眉嗲声嗲气的女孩踪上来招呼,好象见了失散几百年的亲人似的。二虎也把车靠了边,几个人一起下车。肚子也的确有些饿了。两车的人分头坐了,个吃个的,这样万一有事,互相更方便照应。 进了广东,大虎二虎都欢了起来,吃过饭跟王向东商量了一下,王向东便告诉老猛的人:“出了广西,这边也没啥事了,我们还有别的安排,先走一步。”“也好,我们正好也先要去肇庆的几家酒店。”两下分手,大虎换下弟弟,把车开得疯狂,当晚到广州的酒楼见了山猫,王向东顾不得休息,先急着把事情经过说了。山猫无所谓地说:“不用急,他肯定会找你。” “不过跟踪我们的车会是谁?”“大脚?不好说,也许是吕蛤蟆他们也未必,这种事太平常了,放在你身上,你能不多怀疑一下?不要管他那一套,最后做起生意来是真的。” 王向东想想也是,便对山猫说准备抓紧回九河了,山猫爽快地说:“飞回去吧,我帮你订明天的机票。吕蛤蟆有了消息,你及时知会我一声。回去以后,你也跟何迁碰碰,就咱们合作的事先拿出个意见来,然后我们先小人后君子地坐下来谈。” 王向东刚要走,山猫的电话响,是老猛。 山猫皱着眉说:“什么?在肇庆给扣了?有点难办啊。这样吧,我找找官面儿上的朋友,让他们出头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吧。”放了电话,山猫骂道:“真他妈废物,跟你们一起来的那辆车叫人扣了,张口罚二十万,不行就进班房。” 王向东吧嗒一下嘴,说:“你是老大,你不给办谁给办?呵呵,猫哥你尽管忙,我也不给你添乱了。”说罢,从真皮沙发上起身告辞,到山猫安排好的房间死睡去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五章--机缘巧合-08 (更新时间:2005-7-239:59:00本章字数:4562) 回了九河,王向东谈了结果,何迁也是大受鼓舞,当即表示要下大力度把北方的市场做起来,细节问题还得容他认真考虑,总之大方向是坚决定下了。 两个人谈得愉快,各自都是豪情满怀,刚聊完这段儿,周胖子就跑上来。打了招呼,王向东问:“骗得咋样了?”周胖子不悦道:“怎么说话呢?你这叫事业我那不叫事业咋着?”何迁忙问周主任有何贵干。 胖子说:“大家都是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晚上有个河南的建筑商来谈判,大客户,再跟你借辆好车拽拽。”王向东先笑道:“河南可是有名的骗子省,小心你再叫鹰给啄了眼。”“哥哥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最多骗我一感情走,感情在哥哥这里算鸟算蛋?” 何迁犹豫着笑道:“我这里只有一辆尼桑了,人家后天就来提。”“我就用一个晚上,再加上我手里的奥迪,足够唬人了。” “哼,其实我是怕你有去无回。”何迁一说,胖子笑道:“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了吧?不行我还给你押金,十万够吧?”“你要这么爽快,我也没啥不好意思,跟你就得玩实在的,钱到提车,就在楼下。”周胖子说何迁你够没劲的,对哥哥都这么大戒心。何迁笑道:“这叫一路宾朋一路宴席,见人说人话,遇鬼使鬼招啊,您是大侠,我陪您玩不起,不动小人的法子不成啊。”周胖子说没问题,许你跟我小人,只许我跟你君子,谁叫你是我弟弟呢?何迁赶紧说我不是您弟弟,我是您徒弟。 王向东也笑道:“周哥你这次玩得也差不离了,再捞几笔是不是该撤了?” 第105章 周胖子说:“快了。”王向东说我就纳闷了,世界上咋那么多傻子就都叫你赶上了呢?周胖子说不是我运气好,是我胆子大,大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力和理解力。 “要是有一个疑惑点儿的,往市里打个电话不就把你揭穿了?你还玩屁、勺子玩?上监狱里玩大铁锹去吧。”“呵呵,还用打电话?这里离市委也不远,走路都累不着,可他们就不去问!我有啥办法?哈!兄弟你知道吗?这叫灯下黑,越危险的地方越他妈安全啊,我要在市委大院对门弄一摊子更没人怀疑你信不?”王向东说我信,信你妈个脑袋! 周胖子跟何迁一起大笑,周胖子说:“不跟你们扯臊了,车的事就这么定了。”王向东说你先等等吧,我先开着去串个门儿,回来直接给你送钥匙去。何迁说没有我电话不能给他钥匙。周胖子不屑地说:不就是押金嘛,我这就给你拿去,哥哥现在就不缺银两。 周胖子真的扭头走了,王向东笑道:“这孙子是他妈邪门,他咋没弄个翻盖中南海的批文来呢?”何迁冷笑道:“他这一辈子恐怕也就再玩这一回了,成败在此一举,他是大赌,咱是长赌,个玩个的刺激。” 王向东谨慎地提醒道:“兄弟,越到节骨眼上你越得小心他啊,别最后惹你一身骚,这孙子可是腰里别副牌逮谁跟谁来呀。”“哼,我早想好退路了,掉不进坑里去——对了,你要去哪串门儿?” “朋友托我办点事儿,你不认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去吧。” 王向东离开公司,开车直接去了滨江道,找到林虎原来的水果摊,林虎的叔叔还在那里看摊儿,摊子还是老样子,几年来没有什么进步。 “林伯,还认识我吗?” “……恩,老三吧。你是这里的名人儿,能忘?” 王向东笑起来,林虎的叔叔看看他溜在路边的进口车,疑惑又羡慕地说:“发财了?”“小打小闹。”王向东递上棵烟,小声问:“跟您老打听个事儿——林虎的父母现在咋样?” “林虎?”老头儿的神色变了一下,有些恼恼地说:“亏你还记得这个混帐东西!他早把他老子气咯屁啦!剩个老娘也是半死不活,还得拖累我一家子照顾着。”王向东笑了笑:看来林虎这王八蛋确实是一直没跟家里联系过,真有板劲啊。 林虎的叔叔看他那样奇怪地笑着,就问:“老三,你咋想起他来了?”王向东一脸诚恳地说:“唉,以前我跟虎子关系不错,他的娘就跟我自己娘一样,可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时间看看老奶子——头几年我跟瞎四儿出那挡子事把啥都给耽误啦。” “咳,你小子也是吃了炸药的主儿!”林虎的叔叔叹气道:“知道吗?听说那个瞎四儿也是没好命,打你扎了她一刀以后就开始走背字儿,先是叫小白脸给骗了,回头呢,瞎子这生意就没抬起过头来,一直瘦驴拉硬屎,就那么半死不活地撑着,据说前几天又叫工商的给狠罚了一笔,快吐血了,这娘们还抗法,打人家大沿帽儿,给治安拘留啦。” “呵,为了嘛?”“卖假货啊。你说这条街谁不卖假,不卖假能赚钱吗?甭问,准是叫人给点了呗,这娘们儿在滨江道也是不得人。”“他不是挺有后台吗?”“此一时彼一时,人不都是这德行吗?以前捧她的那些痞子,一看没啥油水了谁还往跟前靠?那些啊,都是假流氓,现实着哪,没腥可沾还惹一身骚的事儿谁肯干?甭说瞎四儿,就说我们家吧——虎子那倒霉玩意没出事的时候,整天是宾客迎门,现在倒好,虎子爹没的时候都没个人抄把手,什么鸡巴朋友?我算看透了,以后谁跟你拍胸脯老三你都甭信那个,都他妈是假流氓,有豆儿吃豆儿,没豆儿砸锅,树倒猢狲散啊。人就跟自己好就成,别人都是王八蛋!” 王向东笑起来,说您老深刻——现在虎子他老娘住在您家?老头儿说我家里哪有地界儿呀?她自己住呢,有好吃好喝的我就叫孙子给她送一碗去,老三你说我这当小叔子当的也够意思了吧?“够了,绝对够意思。”王向东看一眼面前的水果摊,暗骂道:“你他妈在黄金地段白落个摊子还不知足?” 林虎的叔叔先招呼完一位客人,看王向东还在那里晃悠,就问:“老三,你找我有正经事咋着?”“当然,我不是想去看看虎子的老娘吗?”“喝,你还真去?”“瞧您说的!我大老远开车来一趟就为玩个虚?我图什么啊?”林老头连说够爷们儿,当场写了地址,又拣了一小兜水果:“这个给我老嫂子带上,也甭说是我给的啦。”王向东揣好地址,也不说话,笑眯眯接了水果,当场拎了拎分量,说:“您也挺够意思的。” 离开滨江道,王向东又卖了两大兜子营养品,载在车上,三转两转,终于在一个小胡同里找到了林虎家,王向东一看就咧嘴了——这也是人住的地方?轻轻一推,单薄的锈铁叶子门就开了,伴着颤巍巍的响动。王向东走进去,脚下是磕磕绊绊的砖墁地,喊一声:“有人吗?”一边继续向里走。 外屋门一响,出来个拄着木棍儿的老太婆,形容枯槁,含糊地问道:“谁呀?是三儿吗?”王向东紧吃了一惊,心想真是奇啦,这老太婆怎会知道我?赶紧迎上去,笑道:“老娘,您还好吧?”老太婆狠劲儿挤咕了两下眼,茫然地笑道:“哦,不是三儿呀,我以为是三儿呢,唉,眼快瞎啦!” 王向东扶着老太婆进了屋,里面简陋着,却不邋遢,规整得也算有条理。老太婆摸索着坐下,又招呼老三坐,王向东看看左右,拉了把破凳子坐下,顺手把水果放在边上,也没提林虎叔叔的事儿,只说:“老娘,早想来看您,没时间。” “好啊,好。您是哪位啊?我这记性!耳朵也背。”“呵,老娘您没见过我,我也叫三儿!虎子的朋友!”“谁?虎子?!”老太婆的身子一下向他栽过来许多,支起耳朵急道:“你见着虎子了?”“——没有!老朋友啦!我替他尽尽孝心!” 老太婆挤咕着眼,嘴里念叨着什么,王向东也听不太清,其实他也不是特别关心那些内容。他只是暗暗感慨着,面前的一切跟林虎那个王八蛋的生活相比真是一桌山珍一摊屎啊,不平之外,顿生恻隐之心。 老太婆叨咕够了,才抹把枯涩的眼睛,道:“唉,眼泪都哭不出来啦。”王向东凑近些,大声说:“老娘您放心,以后我就是您儿!您现在过的咋样啊?”“好人啊,好人。”老太婆努力地眯着眼,似乎要把王向东看个清楚记在心里,然后感慨道:“叫三儿的都是好人啊。” “那个三儿是谁?”老太婆指指外面:“隔壁家的孩子,心眼好着哪,没人家照顾着,我早见了八回阎王爷啦。” “虎子他叔叔不管您?”“别提他!”老太婆顿了顿木棍儿,气哼哼地说:“虎子他爹就是让他气死的!唉,我也是上辈子没做好事,遭报应啊。”“咋回事呀?”“虎子走之前啊,手里攒了点钱,准备娶媳妇用的,结果都叫他给糊弄走了,虎子爹身体不好,摊子也只能叫他那个奸弟弟管着,他弟弟说得好:大哥大嫂你们放心,虎子要不回来,将来你们养老的事就冲我说啦!结果呢,虎子爸病重用钱,他一个蹦子儿也不掏,还说什么兄弟早分家另过了,个人得算计个人日子啦。”“真他妈混帐!”王向东是真的愤怒了。 正跟老太太聊着,外面有人喊:“大娘!”老太太一激灵,挺了下腰说:“三儿来了。”王向东站起来,一转身,外面的脚步声已经踏进来,正脸看见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二十四五的样子。 “呦,来亲戚了?” 王向东笑道:“你就是三儿啊?刚听老娘念叨了,好人!”顺手递烟,汉子憨厚地笑着接了。林虎的老娘赶紧给两个介绍了,两个“三儿”都笑,互相握手。王向东说:“行,你给老三挣气,我以前一哥们儿也是三儿,那家伙就说逢三必坏,结果他叫共产党给凿了。” 隔壁的三儿坐下说:“我跟大娘是老邻居了,虎子哥在的时候我还小,人家没少帮我们忙,我爹马打小就教育我要知恩图报。” “够义气,我喜欢——兄弟你在哪发财?”“呵呵,发啥财呀?能吃上热乎饭就烧高香了。我爹妈都下岗了,我压根就没混过班儿上,我们一家就靠胡同口那个小卖部活着呢。我跟大娘这里也没啥,也就是有顺口的饭给端过来,顺手的活儿帮着干一下而已,都是穷人,能帮什么大事?” 王向东看出这个小伙子是个憨厚人,眉眼之间没有邪气奸气,真是难得。一问,小伙子也姓林,叫林家胜,不过跟林虎不沾亲。林家胜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上面是俩姐姐,我爸妈拼命想要个儿子,等我一出来,他们终于胜利了,所以就给起了这么个名字。” 王向东意味深长地笑道:“兄弟,你将来肯定能叫你们林家大胜利!”“胜利啥呀?能混上个媳妇,吃上碗饭就知足了。我这要本事没本事,要学历没学历的,在这年代还有个胜利?”“哥哥这话给你放这里了,不信你就等着瞧,早晚得胜利——好人有好报你信不?”林家胜憨厚地一笑:“那我信。” “信就行,信就灵。”王向东拍了下林家胜的肩膀,站起来说:“老娘!我先走啦!有时间再来看您!”老太太和林家胜都起来,要送。王向东拦住,当场掏出事先备好的一千块钱:“老娘!这个给您零花儿!”老太太吓住了似的赶紧往后塞,王向东大声说:“您甭客气,跟儿子客气什么? 第106章 您就当是虎子给您的!行不?”不容分说地转身先走。 刚出铁叶子门,林家胜就追出来,手里攥着钱:“三哥,大娘叫我给你。”王向东翻脸道:“你咋这么实在?!孝敬老人不应该吗?大娘要不收,你先装起来,零碎给大娘买些好吃的好喝的,三哥信得过你,你是咱好哥们儿!” 林家胜一直攥着钱跟到胡同外,顺手指了指旁边的小卖部:“这个就是我家的。”“好好干吧,辉煌的明天就要来了。”王向东笑着拉开车门,一脚踏进去说:“有一天你要开上这个,就知道三哥不是瞎白话了。”林家胜兴奋又尴尬地笑道:“我下辈子也混不上轿车啊。”王向东坐好,开启车窗说:“弟弟好好混吧,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挥下手,开车走了。 林家胜握着一把钱,怔怔地目送着王向东的轿车混入车流,晃了下脑袋,钻进了自己的绿铁皮小卖部。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五章-机缘巧合-09 (更新时间:2005-7-2410:45:00本章字数:4020) 从广西回来后,王向东心里总觉得空落落地不塌实,直到半个月后突然接到林虎的电话:“五辆丰田佳美,全部左舵,新车,十五万一辆,在东兴上集装箱,你带钱过来吧,现金。三天后我再联系你。” 王向东可谓是欣喜若狂,这一单下来就是赚六七十万啊!何迁也是高兴,当即叫胡成顺备了张支票,四十万的,其余部分按王向东跟山猫的约定,由山猫出。 王向东又顾虑起来:“不过销售这块儿你可安排好了,这五辆过来后,下一拨马上就到了,以后一个月可就是二三十辆,不能都排宾馆大院里招贼吧?”“这事儿不用你操心。”何迁说完又解释道,“车来了,直接开保税区的车场去,一切手续咱自己找刘帝的表哥补办,然后叫唐国强的人跟咱一起卖,咱给他们个底价,谁卖了谁赚钱。而且唐国强也有意跟咱们进一步合作呢,将来资金方面也不用愁。” 王向东豁然开朗,随即笑道:“你他妈真能钻营,哪有臭味你就奔哪踪啊。” 转天傍晚,何迁、王向东两人来到了广州。何迁说合作的事必须跟山猫当面谈清楚,不能靠两张嘴就把江山定了。 何总来了,山猫自然要大摆排场招待,何迁说不急喝酒,这次时间也紧张,不如先商议正事儿,喝酒的机会以后多多。山猫笑道:“有什么可商量的?咱又不是搞国共和作,不就明摆着那点事儿吗?我们合伙出钱,利润平分,我负责两广路面的安全,你们负责销售,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何迁笑道:“咱不是过家家,至少要有个文字的东西,先小人后君子。”山猫看一眼王向东,然后冲何迁大咧咧一笑:“好弟弟,不是我拍大,我山猫在道上也混了不是一天半天了,还没跟谁食过言,我答应你的事就肯定办到,你答应我的事也必须办到。要文字的东西干啥用?将来给政府当证据?哈!” 何迁当时还真给问住了,一时没了主意,急看王向东,王向东说:“猫哥说得有理,文字的协议没用,一切咱按道儿上的规矩办,讲究一个义气,互相信赖是前提,要是不信赖,签协议又管个屁用?将来能拿着那个上法院打官司去?那不成自投罗网了?” 何迁略一犹豫,又说:“不过丑话也得说在前头,咱是江南江北各负其责。万一出了咱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解决起来不要扯皮就好。”山猫愣一下,说:“老弟,咱是第一次正式坐在一堆儿,我不摸你的脾气,可你事先该听老三念叨过山猫吧?我就是图一爽快,你有啥话就直说出来,我是流氓出身,一辈子都办流氓事儿,绝对不害自己朋友!害朋友就是堵自己的道儿啊,不然我早折成八段儿啦,还混的到今天?” 何迁道:“猫哥这样一说,倒显得弟弟我娘们儿唧唧了,不过该说的话我还得说,只有事先把话说开了,将来才少麻烦,哥们儿弟兄的感情才能长久。”“这话我爱听,何老弟你说吧,还有啥不放心?” 何迁往前挪了挪身子,字斟句酌地说:“举个例子吧,万一在这里的运输上出了问题,说悲惨了就是咱的车叫人扣了……”山猫简洁地一摆手:“你是说责任谁负是吧?冲哥哥我说话!绝对不叫你摊钱,损失我一个人包,出了事我扛着,绝对不会把你们撂出来——这叫什么?这就叫流氓!跟流氓办事,您就落一塌实!哈哈!” 何迁忙说:“猫哥我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象这样的细节问题,我们都要事先有个准备,有个规划,这叫未雨绸缪啊。”山猫一撇嘴说:“规划什么?绸缪什么?人算不如天算,你能坐在屋里知道将来会出什么问题?我的观点——也是我的经验啊——车到山前必有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它有千变万化,咱有一定之规,怕什么怕?” “不是怕,我是说是咱得算计在事情的前面,不能被动。”何迁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些无奈,他知道眼前这位跟自己真不是一个档次的,不论谁高谁低,反正俩人说不到一个点子上去,这倒真应了王向东讲过的玩笑话:由于知识上的差异,造成语言上的障碍啊。没想到自己追求了一番高档次,最后却要跟流氓一起讲究流氓规矩:言出必行,说的比写的管事。何迁只能苦笑。 山猫大概也看出何迁没别的建议了,拿起电话一吆喝,二虎拎着个密码箱进来。山猫说:“不就七十五万吗?我怕你们为难,一块儿准备齐了。”王向东则笑道:“何总,看了么,猫哥这就叫流氓。”何迁赶紧说:“不用不用,我们带了四十个过来。”山猫哈哈大笑,挥手说:“直接用我这个吧。你们的拿出五个来,其他的给我上帐,哈!”然后转向王向东问:“老三,吕蛤蟆说是三天内给你电话?” “这已经过了两天了。”“不用想他,该来的总会来,吕蛤蟆也是生意人,不会放着钱不赚,明天肯定能有他的电话。” 王向东问:“最近大脚怪怎样?有啥反常的不?”“在我眼里,反常也是正常,因为一切都在我的掌握里嘛,哈哈——种种迹象表明嘿,这狗操的果然想把我甩开自己干,他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屁了,一个广西佬儿想在广东自己单练,他是抽白面儿抽昏头啦——不管他个该死的鬼,一切由我料理——咱的大功在即,一会儿先下去好好乐呵乐呵,哥哥也给何老弟好好接个风。二虎,阿杰怎么还不到?”二虎赶紧说:“路上呢。” 山猫冲何迁、王向东说:“阿杰是个好兄弟。”王向东道:“看见丰子杰,你就看见我们啦,九河人都是仗义的。”山猫笑起来:“但愿这个吕蛤蟆也跟你们一样啊。” 几个人说笑着向楼下去,刚坐定,王向东忽然想起一事,急问山猫:“上次老猛被扣的货怎么样了?”山猫笑道:“搞定了,我找的广州一个分局长给办理的。朋友就是财富啊,关键时刻就显示出价值来了。” 山猫说完,凑近前低声说:“有个事你心里先有个底,老猛说介绍你跟吕蛤蟆认识的鸡老五可能叫姓吕的给送走了,这家伙够黑,凡事小心。” 王向东愣了一下才明白山猫说的意思,不觉诧异道:“不会吧?这事太悬乎了吧?”“悬乎个鸟,再平常不过,至今鸡老五还没回到家,能去哪了?鸡老五太实在,根本就不该答应老猛给你跟吕蛤蟆牵线,他不够那个档次啊,要是是个人就能找到吕蛤蟆,他还不早没命了?吕蛤蟆能不急?” “这么说,这事就是老猛的不对了。” 山猫笑,说:“管他谁的不对,咱的事儿成了就行,呵呵。” 转天早上醒来,没别的事,就是等大扁嘴的电话。 何迁仰在床上,嘀咕道:“这事办着总叫人不塌实啊,要知道这么简单就算协议了,我何苦飞过来?”“你还担心什么?” 何迁一下坐起来,掉转脸对王向东说:“山猫对咱也太信赖了吧?换了我是他,可不敢这么干。你说这车咱带走了,卖了多少钱他也不知道啊,分多分少以什么为标准?他咋这么放心呢?是不是有啥阴谋?”王向东大咧咧地说:“我看你是算计人算计惯了。你问问秦得利,他们做假烟是不是还订个合同不成?除了一笔一清外,赊帐靠的都是流氓道儿上的信誉和规矩。山猫是想做大事的,做大事不拘小节,咱要耍心眼儿,也就糊弄他个小钱儿,差大发了他能答应?人家又不是不懂行事。你呀,做事儿别老那么婆婆妈妈的好不好?” 何迁笑道:“弟弟我是有这胸怀,可我不信山猫也能这么有气度,总觉得这家伙另有图谋似的。”“得得得,你就是觉得别人都没你有理想有报复是不是?人家一比你强了你就觉得人家准有不正常的地方。我就看不上你这点!” 何迁笑起来,并不在意。王向东说到他心里去了,他还就是看不起身边这些人,都什么货色啊,除了街头混混就是吃饱不认大铁勺的主儿,目光短浅胸无大志。李爱国除外,人家跟自己走的不是一条路,吃着皇粮有依靠了;秦得利丰子杰不过就是地痞;山猫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一定还是流氓而已,再怎么折腾也蜕皮蜕不了瓤儿;大罗勉强算个做事的,可惜太愚笨,属于守摊敬业那种类型的,很难光辉灿烂;至于面前这个老三,机灵有余,勇武可嘉,可惜有追求没理想,看的都是眼前的利益,终究难成大事。 第107章 只有他何迁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他要做中国第一流的商人。他相信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他所经历的一切人和事,对他的未来而言,都只是过程和工具。除了自己的奶奶,他对所有人持有的态度都只是“利用”:利用他们的关系、能量、门路,他很得意自己具有调动他们的技巧,因为他善于发现和利用别人的弱点。一个暂时找不到弱点的人他是不愿意也不敢轻易交往的。 唐国强有弱点,因为他欠何某人的无限深情。 高学良有弱点,因为他喜欢被推崇、吹捧,并且开始喜欢金钱了。 王向东更有弱点,因为他背着历史的包袱,他渴望发达,渴望再造辉煌。 更多人的弱点,是他们爱虚荣,爱钱。 你看重什么,什么就最容易成为你的软肋,被捅到软肋的时候,你会退缩,或者发怒,或者降服,总之你无法无动于衷。 而山猫的弱点呢?难道是因为他“义气”?如果是这样,那么“义气”就会最终成为他自己的陷阱甚至坟墓。何迁相信这一点。不过他倒宁愿山猫是真的因为义气才这样“潦草”地跟他合作的,那样他倒可以安心。毕竟流氓的义气比骗子的义气更叫人塌实,也能获得更多的实惠。 王向东看何迁无语,自己也懒得说话,只不断地摆弄“大哥大”,等林虎的电话。真是心焦。万一被放了鸽子,自己可就载大了。又想起山猫说鸡老五下落不明的事,心里也犯嘀咕,难道真是林虎下了黑手?那这家伙也太可怕啦,杀人的可怕甚至都没有他现场表演的那一套更可怕,当时那小子演得多感人啊。 恍惚的印象里,林虎似乎并没有这么大的心计似的,想起第一次去环卫大院打林虎的时候,这小子确实比别人更能装孙子,不过也没现在这么阴险啊。看来这些年这家伙升格了不少。 看来这条道儿还真不是那么好跑的。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忽然叫起来。王向东急接,是林虎。 林虎约王向东明天上午在“老地方”见。 “金滩酒店?”“对,我上次住的房间。” 何迁已经坐起来,王向东跳下床,说:“来了!胜败马上就见分晓,我找山猫要车要人去,这就出发!”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五章-机缘巧合-10 (更新时间:2005-7-269:13:00本章字数:5094) 回了九河,王向东没有跟何迁提起吕中平原来是他旧相识的奇事,只谈了事情的结果,何迁也是大受鼓舞,当即表示要下大力度把北方的市场做起来,细节问题还得容他认真考虑,总之大方向是坚决定下了。 两个人谈得愉快,各自都是豪情满怀,刚聊完这段儿,周胖子就跑了上来,打了招呼,王向东问:“骗得咋样了?” 周胖子不悦道:“怎么说话呢?还叫人过日子不?” 何迁笑问:“周主任,有何贵干?” “大家都是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晚上有个河南的建筑商来谈判,大客户,再跟你借辆好车拽拽。” 王向东先笑道:“河南可是有名的骗子省,小心你再叫鹰给啄了眼。” “哥哥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最多骗我一感情走,感情在哥哥这里算鸟算蛋?” 何迁犹豫着笑道:“我这里只有一辆尼桑了,人家后天就来提。” “我就用一个晚上,再加上我手里的奥迪,足够唬人了。” “哼,其实我是怕你有去无回。” 胖子笑道:“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了吧?不行我还给你押金,十万够吧?” “你要这么爽快,我也没啥不好意思,跟你就得玩实在的,钱到提车,就在楼下。” 周胖子说何迁你够没劲的,对哥哥都这么大戒心。何迁笑道:“这叫一路宾朋一路宴席,见人说人话,遇鬼使鬼招啊,您是大侠,我陪您玩不起,不动小人的法子不成啊。” 周胖子说没问题,许你跟我小人,只许我跟你君子,谁叫你是我弟弟呢?何迁赶紧说我不是您弟弟,我是您徒弟。 王向东也笑道:“周哥你这次玩得也差不离了,再捞几笔是不是该撤了?” 周胖子说:“快了。” “我就纳闷了,世界上咋那么多傻子就都叫你赶上了呢?” 周胖子说不是我运气好,是我胆子大,大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力和理解力,不用转弯,直接就上钩了。 “操,要是有一个疑惑点儿的,往市里打个电话不就把你揭穿了?你还玩鸡巴玩?上监狱里玩大铁锹去吧。” “呵呵,还用打电话?这里离市委也不远,走路都累不着,可他们就不去问!我有啥办法?哈!兄弟你知道吗?这叫灯下黑,越危险的地方越他妈安全啊,我要在市委大院对门弄一摊子更没人怀疑你信不?” 王向东说我信,信你妈个脑袋! 周胖子跟何迁一起大笑,周胖子说:“不跟你们扯臊了,车的事就这么定了。” 王向东说你先等等吧,我先开着去串个门儿,回来直接给你送钥匙去。何迁捉没有我电话不能给他钥匙。周胖子不屑地说:不就是押金嘛,我这就给你拿去,哥哥现在就不缺银两。 周胖子真的扭头走了,王向东笑道:“这孙子是他妈邪门,他咋没弄个翻盖中南海的批文来呢?” 何迁冷笑道:“他这一辈子恐怕也就再玩这一回了,成败在此一举,他是大赌,咱是长赌,个玩个的刺激。” 王向东谨慎地提醒道:“兄弟,越到节骨眼上你越得小心他啊,别最后惹你一身骚,这孙子可是大鸡巴一根筋的,他硬起来不认亲啊。” “哼,我早想好退路了,掉不进坑里去——对了,你要去哪串门儿?” “朋友托我办点事儿,你不认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去吧。” / 王向东离开公司,开车直接去了滨江道,找到林虎原来的水果摊,林虎的叔叔还在那里看摊儿,摊子还是老样子,几年来没有什么进步。 “林伯,还认识我吗?” “……恩,老三吧。你是这里的名人儿,能忘?” 王向东笑起来,林虎的叔叔看看他溜在路边的进口车,疑惑又羡慕地说:“发财了?” “小打小闹。”王向东递上棵烟,小声问:“跟您老打听个事儿——林虎的父母现在咋样?” “林虎?”老头儿的神色变了一下,有些恼恼地说:“亏你还记得这个混帐东西!他早把他老子气咯屁啦!剩个老娘也是半死不活,还得拖累我一家子照顾着。” 王向东笑了笑:看来林虎这王八蛋确实是一直没跟家里联系过,真有板劲啊。 林虎的叔叔看他那样奇怪地笑着,就问:“老三,你咋想起他来了?” 王向东一脸诚恳地说:“唉,以前我跟虎子关系不错,他的娘就跟我自己娘一样,可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时间看看老奶子——头几年我跟瞎四儿出那挡子事估计您也听说了,嘛事都给耽误啦。” “咳,能没听说嘛,你小子也是吃了炸药的主儿,在里面没少后悔吧?” “能不后悔?不过也挺解气的,呵呵。” 林虎的叔叔叹气道:“知道吗?听说那个瞎四儿也是没好命,打你扎了她一刀以后就开始走背字儿,先是叫小白脸给骗了——操,你说这男人也是够戗,愣想得起来吃这行饭——回头呢,瞎子这生意就没抬起过头来,一直那么半死不活地硬撑着,据说前几天又叫工商的给狠罚了一笔,快吐血了,这娘们还抗法,打人家大沿帽儿,给治安拘留啦。” “呵呵,为了嘛?” “卖假货啊。你说这条街谁不卖假货,不卖假的能赚钱吗?甭问,准是叫人给点了呗,这娘们儿在滨江道也是不得人。” “他不是挺有后台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人不都是这德行吗?以前捧着她那些痞子,一看他没啥油水了,谁还往她跟前靠?那些啊,都是假流氓,现实着哪,没腥可沾还惹一身骚的事儿谁肯干?甭说人家瞎子,就说我们家吧——虎子那倒霉玩意没出事的时候,整天是宾客迎门,现在倒好,虎子老爹没的时候,都没有一个人抄把手,什么鸡巴朋友?我算看透了,以后谁跟你拍胸脯老三你都甭信那个,都他妈是假流氓,有豆儿吃豆儿,没豆儿砸锅,树倒猢狲散啊。人就跟自己好就成,别人都是王八蛋!” 王向东笑起来,说您老深刻——现在虎子他老娘住在您家? “我家里哪有地界儿呀?她自己住呢,有好吃好喝的我就叫孙子给她送一碗去,老三你说我这当小叔子当的也够意思了吧?” “够了,绝对够意思。”王向东看一眼面前的水果摊,暗骂道:“你他妈在黄金地段白落个摊子还不知足?” 林虎的叔叔先招呼完一位客人,看王向东还在那里晃悠,就问:“老三,你找我有正经事咋着?” “当然,我不是想去看看虎子的老娘吗?” “喝,你还真去?” “瞧您说的!我大老远开车来一趟就为玩个虚?我图什么啊?” 林老头连说够爷们儿,当场给他写了地址,又拣了一小兜水果:“这个给我老嫂子带上,也甭说是我给的啦。” 王向东揣好地址,也不说话,笑眯眯接了水果,当场拎了拎分量,说:“您也挺够意思的。” 林老头无奈地慷慨着:“咳,有啥办法呢? 第108章 不冲谁还得冲我大哥呢。” 离开滨江道,王向东又卖了两大兜子营养品,载在车上,三转两转,终于在一个小胡同里找到了林虎老娘栖身的地方,王向东一看就咧嘴了——这也是人住的地方? 轻轻一推,单薄的锈铁叶子门就开了,伴着颤巍巍的响动。王向东走进去,脚下是磕磕绊绊的砖墁地,喊一声:“有人吗?”一边继续向里走。 外屋门一响,出来个拄着木棍儿的老太婆,形容枯槁,含糊地问道:“谁呀?是三儿吗?” 王向东紧吃了一惊,心想真是奇啦,这老太婆怎么会知道我? 赶紧迎上去,笑道:“老娘,您还好吧?” 老太婆狠劲儿挤咕了两下眼,茫然地笑道:“哦,不是三儿呀,我以为是三儿呢,唉,眼快瞎啦,呵呵。” 王向东扶着老太婆进了屋,里面简陋着,却不太腌咂,规整得也算有条理。老太婆摸索着坐下,又招呼老三坐,王向东看看左右,拉了把破凳子坐下,顺手把水果放在边上,也没提林虎叔叔的事儿,只说:“老娘,早想来看您,没时间。” “好啊,好。您是哪位啊?我这记性!耳朵也背。” “呵,老娘您没见过我,我也叫三儿!虎子的朋友!” “谁?虎子?!”老太婆的身子一下向他载过来许多,支起耳朵急道:“你见着虎子了?” “没有!老朋友啦!我替他尽尽孝心!” 老太婆挤咕着眼,嘴里念叨着什么,王向东也听不太清,其实他也不是特别关心那些内容。他只是暗暗感慨着,面前的一切跟林虎那个王八蛋的生活相比真是一桌山珍一摊屎啊,不平之外,顿生恻隐之心。 老太婆叨咕够了,才抹把干枯打眼睛,道:“唉,眼泪都哭不出来啦。” 王向东楱近些,大声说:“老娘您放心,以后我就是您儿!您现在过的咋样啊?” “好人啊,好人。”老太婆努力地眯着眼,似乎要把王向东看个清楚记在心里,然后感慨道:“叫三儿的都是好人啊。” “那个三儿是谁?” 老太婆指指外面:“隔壁家的孩子,心眼好着哪,没人家照顾着,我早见了八回阎王爷啦。” “虎子他叔叔不管您?” “别提他!”老太婆顿了顿木棍儿,气哼哼地说:“虎子他爹就是让他气死的!唉,我也是上辈子没做好事,遭报应啊。” “咋回事呀?” “虎子走之前啊,手里攒了点钱,准备娶媳妇用的,结果都叫他给糊弄走了,虎子爹身体不好,摊子也只能叫他那个奸弟弟管着,他弟弟说得好:大哥大嫂你们放心,虎子要不回来,将来你们养老的事就冲我说啦!结果呢,虎子爸病重用钱,他一个蹦子儿也不掏,还说什么兄弟早分家另过了,个人得算计个人日子啦。” “真他妈混帐!”王向东是真的愤怒了。 正跟老太太聊着,外面有人喊:“大娘!” 老太太一激灵,挺了下腰说:“三儿来了。” 王向东站起来,一转身,外面的脚步声已经踏进来,正脸看见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二十四五的样子。 “呦,来亲戚了?” 王向东笑道:“你就是三儿啊?刚听老娘念叨了,好人!”顺手递烟,汉子憨厚地笑着接了,说:“还是牌子呢,呵呵。” 林虎的老娘赶紧给两个介绍了,两个“三儿”都笑,互相握手。王向东说:“行,你给老三挣气,我以前一哥们儿也是三儿,那家伙就说逢三必坏,结果他叫共产党给凿了。” 隔壁的三儿坐下说:“我跟大娘是老邻居了,虎子哥在的时候我还小,人家没少帮我们忙,我爹马打小就教育我要知恩图报。” “够义气,我喜欢——兄弟你在哪发财?” “呵呵,发啥财呀?能吃上热乎饭就烧高香了。我爹妈都下岗了,我压根就没混过班儿上,我们一家三口子就靠胡同口那个小卖部活着呢。我跟大娘这里也没啥大忙可帮,也就是有顺口的饭给端过来,没事儿过来坐坐,顺手的活儿帮着干一下而已,都是穷人,能帮什么大事?” 王向东看出这个小伙子是个憨厚人,眉眼之间没有邪气奸气,真是难得。一问,小伙子也姓林,叫林家胜,不过跟林虎不沾亲戚。林家胜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上面是俩姐姐,我爸妈拼命想要个儿子,等我一出来,他们终于胜利了,所以就给起了这么个名字。” 王向东笑道:“兄弟,你将来肯定能叫你们林家大胜利!” “胜利啥呀?能混上个媳妇,吃上碗饭就知足了。我这要本事没本事,要学历没学历的,在这年代还有个胜利?” “哥哥这话给你放这里了,不信你就等着瞧,早晚得胜利——好人有好报你信不?” 林家胜憨厚地一笑:“那我信。” “信就行,信就灵。”王向东拍了下林家胜的肩膀,站起来说:“老娘!我先走啦!有时间再来看您!” 老太太和林家胜都起来,要送。王向东拦住,当场掏出事先备好的一千块钱:“老娘!这个给您零花儿!” 老太太下住了似的赶紧往后塞,王向东大声说:“您甭客气,跟儿子客气什么?您就当是虎子跟您的!行不?”不容分说地转身先走。 刚出铁叶子门,林家胜就追出来,手里攥着钱:“三哥,大娘叫我给你。” 王向东翻脸道:“你咋这么实在?!孝敬老人不应该吗?大娘要不收,你先装起来,零碎给大娘买些好吃的好喝的,三哥信得过你,你是咱好哥们儿!” 林家胜一直攥着钱跟到胡同外,顺手指了指旁边的小卖部:“这个就是我家的。” “好好干吧,辉煌的明天就要来了。”王向东笑着拉开车门,一脚踏进去说:“有一天你要开上这个,就知道三哥不是瞎白话了。” 林家胜兴奋又尴尬地笑道:“我下辈子也混不上轿车啊。” 王向东坐好,开启车窗说:“弟弟好好混吧,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挥下手,开车走了。 林家胜握着一把钱,怔怔地目送着王向东的轿车混入车流,晃了下脑袋,钻进了自己的绿铁皮小卖部。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五章-机缘巧合-11 (更新时间:2005-7-2717:46:00本章字数:5465) 从广西回来后,王向东心里总觉得空落落地不塌实,直到半个月后突然接到林虎的电话。 “五辆丰田佳美,全部左舵,新车,十五万一辆,在东兴上集装箱,你带钱过来吧,现金。三天后我再联系你。” 王向东可谓是欣喜若狂,这一单下来就是赚六七十万啊! 马上跟何迁说了,何迁却忽然沉吟起来:“真有根?” “操,你是不是叫周胖子给迷糊怕了?我接触的朋友就没一个他那样的!” “拉倒吧,周胖子还不是你介绍给我的?” 王向东略一思索,果断地说:“何迁,你也甭心里打鼓了,这一年我在这里也给你赚了不少了,该给我的也有七十来万了,干脆这样,万一这趟栽了,算我的,要是拿分了,咱哥俩一起发财!” 何迁马上不悦,眉头一皱道:“你说什么哪?肛门发言——整个不是屁话吗?什么分不分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我这不是慎重行事嘛,咱跟那个越南鬼子毕竟是头回交道,不能大意。再说了,七十五万的现金,也不是那么容易凑的,得跟银行提前打招呼,今天是没戏了。” “咱不用带那么多,带四十个撑死了,剩下的叫山猫准备。” 何迁考虑了一下,道:“那好!一会儿我叫财务的去联系钱,再把这里的工作交代一下,然后跟你一起飞广州——合作的事必须跟山猫当面谈清楚,签字才生效,省得以后弄那些罗罗纲的烂事。” 王向东笑起来:“这就对啦。不过销售这块儿你可安排好了,这五辆过来后,下一拨马上就到了,以后一个月可就是二三十辆,不能都排宾馆大院里招贼吧?” “这事儿不用你操心,我早跟你姐夫联系好了。” “他能管啥用?停区委大院去?你也学周胖子弄‘灯下黑’?别没饼吃找病受了。” 何迁笑道:“不是那个姐夫,是另一个——唐啊。” “操,你变着法儿拿我找乐儿是不是?”王向东笑起来。 何迁说我说的是正事儿,然后解释道:“车来了,直接开保税区的车场去,一切手续咱自己找刘帝的表哥补办,然后叫辛留屯的人跟咱一起卖,咱给他们个底价,谁卖了谁赚钱,顺便也刺激一下咱自己的业务员。而且唐国强已经答应了,将来可以在他们那里单独给咱一个空间,咱派几个得力的人过去盯着就成了,卖车手续都用他们的。而且唐国强也有意跟咱们进一步合作呢,将来资金方面也不用愁。” 王向东豁然开朗,随即笑道:“你他妈真能钻营,哪有臭味你就奔哪踪啊。” “这叫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老三,你就抓紧给山猫打电话吧,让他别掉链子就成。” “山猫做不出那没屁眼子的事儿来,我一直担心的倒是你,你这属狐狸的太多疑。”王向东笑着抓起了电话。 / 转天傍晚,何迁、王向东两人来到了广州。 山猫自然要大摆排场招待,何迁说不急喝酒,这次时间也紧张,不如先商议正事儿,喝酒的机会以后多多。 第109章 山猫笑道:“有什么可商量的?咱又不是搞国共和作,不就明摆着那点事儿吗?我们合伙出钱,利润平分,我负责两广路面上的安全,你们负责销售,各自的费用各自承担,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何迁笑道:“咱不是过家家,至少要有个文字的东西,先小人后君子。” 山猫看一眼王向东,然后冲何迁大咧咧一笑:“好弟弟,不是我拍大,我山猫在道上也混了不是一天半天了,还没跟谁食过言,江湖规矩就更甭指望我违反了,我答应你的事就肯定办到,你答应我的事也必须办到。要文字的东西干啥用?将来给政府当证据?哈!” 何迁当时还真给问住了,一时没了主意,急看王向东,王向东说:“猫哥说得有理,文字的协议没用,一切咱按道上的规矩办,讲究一个义气,互相信赖是前提,要是不信赖,签协议又管个屁用?将来能拿着那个上法院打官司去?那不成自投罗网了?” 何迁略一犹豫,又说:“不过丑话也得说在前头,咱是江南江北各负其责。万一出了咱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解决起来不要扯皮就好。” 山猫愣一下,说:“老弟,咱是第一次正式坐在一堆儿谈买卖,我不摸你的脾气,可你事先该听老三念叨过我山猫吧?我就是图一爽快,你有啥话就直说出来,我是流氓出身,一辈子都办流氓事儿,绝对不害自己朋友!害朋友就是堵自己的道儿啊,我要那么混早折成八段儿啦,还混的到今天?” 何迁道:“猫哥这样一说,倒显得弟弟我娘们儿唧唧了,不过该说的话我还得说,只有事先把话说开了,将来才少麻烦,哥们儿弟兄的感情才能长久。” “这话我爱听,何老弟你说吧,还有啥不放心?” 何迁往前挪了挪身子,字斟句酌地说:“举个例子吧,万一在这里的运输上出了问题,说悲惨了就是咱的车叫人扣了……” 山猫简洁地一摆手:“你是说责任谁负是吧?冲哥哥我说话!绝对不叫你摊钱,损失我一个人包,出了事我扛着,绝对不会把你们撂出来——这叫什么?这就叫流氓!跟流氓办事,您就落一塌实!哈哈!” 何迁忙说:“猫哥我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象这样的细节问题,我们都要事先有个准备,有个规划,这叫未雨绸缪啊。” 山猫一撇嘴说:“规划什么?绸缪什么?人算不如天算,你能坐在屋里知道将来会出什么问题?我的观点——也是我的经验啊——车到山前必有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它有千变万化,咱有一定之规,怕什么怕?” “不是怕,我是说是咱得算计在事情的前面,不能被动。”何迁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些无奈,他知道眼前这位跟自己真不是一个档次的,不论谁高谁低,反正俩人说不到一个点子上去,这倒真应了王向东讲过的玩笑话:由于知识上的差异,造成语言上的障碍啊。 没想到自己追求了一番高档次,最后却要跟流氓一起讲究流氓规矩:言出必行,说的比写的管事。何迁只能苦笑。 山猫大概也看出何迁没别的建议了,拿起电话一吆喝,二虎拎着个密码箱进来。山猫说:“不就七十五万吗?我怕你们为难,一块儿准备齐了。” 何迁赶紧说:“不用不用,我们带了四十个过来。”王向东则笑道:“何总,看了么,猫哥这就叫流氓。” 山猫哈哈大笑,挥手说:“直接用我这个吧。你们的拿出五个来,其他的给我上帐,哈!”然后转向王向东问:“老三,吕蛤蟆说是三天内给你电话?” “这已经过了两天了。” “不用想他,该来的总会来,吕蛤蟆也是生意人,不会放着钱不赚,明天肯定能有他的电话。” 王向东问:“最近大脚怪怎样?有啥反常的不?” “在我眼里,反常也是正常,因为一切都在我的掌握里嘛,哈哈——种种迹象表明嘿,这狗操的果然想把我甩开自己干,他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屁了,一个广西佬儿想在广东自己挑瘫子单练,他是抽白面儿抽昏了脑袋啦——不管他个该死的鬼,一切由我料理——咱的大功在即,一会儿先下去好好乐呵乐呵,哥哥也给何弟弟好好接个风。二虎,阿杰怎么还不到?” 二虎赶紧说:“路上呢。” 山猫冲何迁、王向东说:“阿杰是个好兄弟。” 王向东道:“看见丰子杰,你就看见我们啦,九河人都是仗义的。” 山猫笑起来:“但愿这个吕蛤蟆也跟你们一样啊。”王向东赶紧冲山猫丢了个眼色,山猫意味深长地一笑,没再往下说。王向东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不愿意叫何迁知道自己以前跟吕中平就认识。 几个人说笑着向楼下去,说是一面吃喝一面等丰子杰,刚坐定,王向东忽然想起一事,急问山猫:“上次老姜被扣的货怎么样了?” 山猫笑道:“搞定了,货是肯定没收,还罚了两万块,不过人车都放了,这就是天大的面子了,我找的广州一个分局长给办理的。朋友就是财富啊,关键时刻就显示出价值来了。” “老姜还是损失了。” “损失了不到二十万。这算好的了,真遇见那不开面儿的警察,非给你判刑不可!”山猫说完,凑近前低声说:“有个事你心里先有个底,老姜说介绍你跟吕蛤蟆认识的鸡老五可能叫姓吕的给送走了,这家伙够黑,凡事小心。” 王向东愣了一下,才明白山猫说的意思,不觉诧异道:“不会吧?这事太悬乎了吧?” “悬乎个鸟,再平常不过,至今鸡老五还没回到家,能去哪了?鸡老五太实在,根本就不该答应老姜给你跟吕蛤蟆牵线,他不够那个档次啊,要是是个人就能找到吕蛤蟆,他还不早没命了?吕蛤蟆能不急?” “这么说,这事就是老姜的不对了。” 山猫笑,说:“管他谁的不对,咱的事儿成了就行,呵呵。” 何迁茫然地问:“你们聊谁呢?” “一个朋友,给咱们跟越南鬼子牵线儿的。”山猫说完,不等何迁再问,突然冲门口变色道:“嘿!这是谁的酒楼啊!把他妈我们几个给晾起来啦!二虎,出去给我招呼几个漂亮的过来!” / 转天早上醒来,没别的事,就是等大扁嘴的电话。 何迁仰在床上,嘀咕道:“这事办着总叫人不塌实啊,要知道这么简单就算协议了,我何苦飞过来?” “操,你还担心什么?” 何迁一下坐起来,掉转脸对王向东说:“山猫对咱们也太信赖了吧?换了我是他,可不敢这么干。你说这车咱带走了,卖了多少钱他也不知道啊,分多分少以什么为标准?他咋这么放心呢?是不是有啥阴谋?” 王向东大咧咧地说:“我看你是算计人算计惯了。你问问秦得利,他们做假烟是不是要留个帐本?除了一笔一清外,赊帐靠的都是流氓道儿上的信誉和规矩,难道还订个合同不成?一切凭良心。山猫是想做大事的,做大事不拘小节,咱要耍心眼儿,也就糊弄他个小钱儿,差大发了他能答应?人家又不是不懂行事。你呀,做事儿别老那么婆婆妈妈的好不好?” 何迁笑道:“弟弟我是有这胸怀,可我不信山猫也能这么有气度,总觉得这家伙另有图谋似的。” “得得得,你就是觉得别人都没你有理想有报复是不是?人家一比你强了你就觉得人家准有不正常的地方。我就看不上你这点!” 何迁笑起来,并不在意。王向东说到他心里去了,他还就是看不起身变这些人,都什么货色啊,除了街头混混就是吃饱不认大铁勺的主,目光短浅胸无大志。李爱国除外,人家跟自己走的不是一条路,吃着皇粮有依靠了;秦得利丰子杰不过就是地痞;山猫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一定还是流氓而已,再怎么折腾也蜕皮蜕不了瓤儿;大罗勉强算个做事的,可惜太愚笨,属于守摊敬业那种类型的,很难光辉灿烂;至于面前这个王老三,机灵有余,勇武可嘉,可惜世故不足,有追求却没理想,看的都是眼前的利益,终究难成大事。只有他何迁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他要做中国第一流的商人。他相信自己不缺乏而且也正在培养自己作为一流商人的素质:象辛留屯那个张书记说的——有中国式的智慧和勇气。 他相信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他从经历的一切人和事,对他的未来而言,都只是过程和工具。除了自己的奶奶,他对所有人持有的态度都只是“利用”:利用他们的关系、能量、门路,他很得意自己具有调动他们的技巧,因为他善于发现和利用别人的弱点。一个暂时找不到弱点的人他是不愿意也不敢轻易交往的。 唐国强有弱点,因为他欠何某人的无限深情。 高学良有弱点,因为他喜欢被推崇、吹捧,并且开始喜欢金钱了。 王向东更有弱点,因为他背着历史的包袱,他渴望发达,渴望再造辉煌。 更多人的弱点,是他们爱虚荣,爱钱。 你看重什么,什么就最容易成为你的软肋,被捅到软肋的时候,你会退缩,或者发怒,或者降服,总之你无法无动于衷。 而山猫的弱点呢?难道是因为他“义气”?如果是这样,那么“义气”就会最终成为他自己的陷阱甚至坟墓。何迁相信这一点。 不过他倒宁愿山猫是真的因为义气才这样“潦草”地跟他合作的,那样他倒可以安心。 第110章 毕竟流氓的义气比骗子的义气更叫人塌实,也能获得更多的实惠。 王向东看何迁无语,自己也懒得说话,只不断地摆弄“大哥大”,等林虎的电话。真是心焦。万一被放了鸽子,自己可就载大了。 又想起山猫说鸡老五下落不明的事,心里也犯嘀咕,难道真是林虎下了黑手?那这家伙也太可怕啦,杀人的可怕甚至都没有他现场表演的那一套更可怕,当时那小子演得多感人啊。 恍惚的印象里,林虎似乎并没有这么大的心计似的,想起第一次去环卫大院打林虎的时候,这小子确实比别人更能装孙子,不过也没现在这么阴险啊。看来这些年这家伙升格了不少。 看来这条道儿还真不是那么好跑的。 想到“阴险”两字,王向东打了个激灵:妈的,万一林虎这王八蛋是来钓鱼的,交了钱又不发车怎么办?他们能带人打到越南去讨?他王向东还能回九河去把林虎的老娘掐死?妈的,一旦被他坑了,他王老三以后就没个混了,还有脸跟山猫、何迁这些人在一起共事?屁呀!这些日子算白玩,他还得象刚出狱时那样从头开始,漫漫长路一个人走,拖家累业何其艰难。 王向东偏头看了看闭目养神的何迁,忽然觉得他顾虑得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两个人顾虑的不是一码事儿,王向东是毫不担心山猫的。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忽然叫起来。王向东急接,是林虎。 林虎约王向东明天上午在“老地方”见。 “金滩酒店?” “对,我上次住的房间。” 何迁已经坐起来,王向东跳下床,说:“来了!胜败马上就见分晓,我找山猫要车要人去,这就出发!”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五章-机缘巧合-12 (更新时间:2005-7-2912:33:00本章字数:4445) 广西那边的消息一到,山猫也来了精神,马上给王向东安排人、车。这次还是大虎二虎随着,开车跟着王向东去广西交接跟吕中平的第一笔生意。 车过钦州,王向东就按电话上的来电显示打回去,竟然是个公用电话,心里不禁又开始犯开了嘀咕。 不论怎样,也是要前进的。王向东想想,先给老姜打了电话,老姜说自己正在验货。王向东顺口问:“鸡老五还没有消息?” 老姜无所谓地说:“鬼知道!我也没时间关心那些,看路的人遍地都是,不缺他一个。” 王向东暗骂一声不是东西,老姜又关心道:“你来的事,山猫给我打招呼了,等你接了车再跟我联系吧,我让人带你出去。” 王向东疑惑地问:“依你的经验,这姓吕的会不会黑吃黑呀?” “轻易不会,除非你惹了他,挡了他的财路。不过还是小心为妙,毕竟你们是第一次打交道。你记得不见车不交钱就是了。不过要真出了屁,我也未必帮得了你,毕竟我们做的不是一路货,各有各的关系,大家自求多福吧。” 老姜挂了电话,王向东皱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果断地冲前面说:“二虎,直接奔东兴,咱上次住那个酒店!” / 轿车一路狂奔,天擦黑前到了金滩大酒店,王向东等人直接到前台询问,上次吕中平住的房间果然有人,不过登记的名字跟上次不同。试探着打电话上去,对方问哪个?王向东说:“九河的,王。” “上来吧,这是平哥的房间。” 王向东带着大虎二虎向电梯口走去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餐厅里正有一个人同时抄起了电话——这位正是上次陪伴吕中平的保镖之一,送鸡老五“回家”的那个。 “平哥,他们上去了,还是那三个人,没有发现尾巴……好,我马上过去。” 保镖收了电话,望一眼已经关闭的电梯门,跨出餐厅,急步向酒店外走去。 这边,王向东进了房间,并没有看见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里面坐的是两个长得很“广西”的瘦子,年岁都不大,不过显得很干练,隐约还有些狡黠。 “平哥呢?” 一个自称“阿来”的人说:“平哥在谈一笔大生意,这边儿让我们兄弟来招呼一下,有做得不周的地方王老板多担待,呵呵。” 王向东并没有多疑,他知道这是林虎这家伙卖的关子——怕他王老三不可靠罢了,可以理解。王向东盯着阿来笑道:“好说,不过车和钱怎么交接?我总得跟平哥说两句吧?” “不急,先抽棵烟——平哥很快就会联系你。” 话音刚落,桌上的手机就响了,阿来接过来说了几句话,呜哇呜哇地听不懂,估计不是广西方言就是越南话吧。 “平哥的。”阿来把电话递过来。王向东接住,靠在脸旁道:“平哥,呵呵,是啊,是我,钱带齐了,我就等着看车了……哦,这样啊,我能信不过你?也好,你忙你的,以后我们见面再细谈——我见了老娘了。”急中生智,王向东似乎抢话似的加了一句。 电话另一端的林虎显然被击中了,急问:“老娘怎么样?老爹呢?”声音大得旁边的人都能听见。 王向东看看左右,似乎故意又似乎真诚地说:“不方便讲吧,下次见面再谈吧。” 不知林虎又说了什么,王向东把“大哥大”交回阿来手上,阿来又呜哇地说了几句,然后冲王向东笑道:“平哥想见见你,走吧。” “去哪里?” “应该不会是越南吧,呵呵——我也等消息呢。” 阿来说着,还是招呼大家带齐东西跟他退房出去了。王向东跟阿来上了他们的车,另一个人上了二虎的车,阿来说:“王老板,平哥说先让你看了车、交了钱再去见他。” “无所谓。”王向东暗暗笑着,觉得自己在这个回合还是占了上风的,只要林虎还记得自己有个老娘就好办,不然这次林虎可能是不打算跟他见面的,那以后的生意也就不好说。 车子一直开出市区,进了一片说山不山说陵不陵的陡坡地段,又穿过一片小树林,是个镇子,镇子里有个货场,阿来把车停住,打了个电话,很快过来两个人,带着他们走进一间大仓库,里面堆满了草板纸的食品包装箱,野蛮地一划拉,就露出里面的车来。 “五辆,你们验验吧。” 王向东招呼大虎二虎进去看车,自己退出来问阿来:“钱怎么办?听平哥说要送进钱庄?在防城港对吧?” “不用,下面的事我来办就成了。” “我要先跟平哥说话。” 阿来不满地笑笑,拨了电话,王向东问应了林虎,才在大虎二虎验完货后把密码箱交给阿来,阿来叫随从点了点,随从点了点头,然后上了另一辆车,开走了。 王向东看看半掩上的仓库门,问:“阿来,集装箱由谁来办?” 阿来笑道:“平哥没跟您谈吗?到现在为止,我们的交易就完成了,集装箱您可以在货场里雇,我只能祝您一路顺风啦。” “妈的。”王向东暗骂了一声,赶紧给老姜打电话,跟他说了情况,老姜说:“没问题,你在货场直接找谁谁,那是咱自己人,我马上再派两个兄弟过去给你带路,今天还跟我的车一起走,不过以后你们也要自己趟趟道儿啦。” 王向东笑道:“出门靠朋友嘛,起步阶段姜哥你不帮兄弟谁帮?以后我会努力的,哈哈,抓机会咱再喝喝英雄酒?” “哈,只要大家生意兴隆,酒还成问题吗?” 刚放电话,阿来就过来说:“王老板,平哥招呼咱过去,不过只能您一个人去。” 王向东笑道:“果然是生意大架子大,不过,我那俩弟兄也没时间陪他呀,得看货呢。”说罢,跟大虎二虎打了招呼,转身上了阿来的车,一直向镇子深处开去。 这时天已落幕,星合四野,王向东看不清两旁的景观,只感觉着路面坑坑洼洼很糟糕,车子的减震系统又不好,象坐在拖拉机上。 王向东忍着颠簸,问:“阿来,你是广西人?” “象么?” “越南人跟广西人长的差不离吧。” 阿来笑笑,没答音。王向东也不再追究,他转而没话找话:“这里有什么特产?我想带些回去给老娘跟孩子品尝品尝。” “龙眼荔枝菠萝,都是你们北方没有的,尤其是大红八角和桂皮,这两样在世界上都叫得响啊,你在货场里就能找到。要想带海货,更是方便,文蛤、大蚝、泥蚶,随便,螃蟹一类就更别好办了。” “呵呵,你对这里很熟嘛。” “当然,我是土生土长的东兴人。” 阿来突然沉默,王向东笑笑,不再说话。又拐了个弯,车停了,阿来下车,也不说话,只管在前面走,王向东默默地紧随着,顺着黑咕隆咚的街道钻了几个小弯儿,最后敲门进了一户看起来还算豪气的人家,来开门的是林虎的保镖,谨慎地看看后面,才放他们进去。 林虎正在客厅里坐着,茶几上有几杯茶,还冒着热气,显然刚才有人跟林虎在一起,现在回避了。王向东看林虎微微欠了下身子,便抓紧坐下,说:“车看了,不错。” 林虎笑道:“这是我好不容易给你找的左舵车,而且是新的,包你去了挑费对半儿赚。” 王向东点头谢道:“辛苦平哥了。”他突然想笑:自己怎么平哥平哥叫得这么顺口? “不过以后可能就要右舵车多一些,二手车多一些了,你要自己找改装的地方,可是我给你的价格也便宜,平均在五万左右一辆的样子,呵呵,只要做长做稳,我还是愿意跟你这样的朋友合作的。” 第111章 王向东一边欣喜,一边在心里暗骂大脚怪:奶奶的!还说一辆只给我加一万,敢情从林虎这里提车真的只有这么低的价啊,妈的大脚你也太黑啦,还弄的特讲情面跟舍生取义似的。 林虎沉吟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家里怎样?” 王向东佯恼道:“我以为你不顾家了呢。” “唉,这么多年是没机会顾啊,现在刚好些,又遇见你,能不勾心思?”林虎说着挥挥手,两个保镖带着阿来到旁边屋里去了。林虎小声说:“不瞒你讲,我谁也信不过。” “理解。” 王向东这样说着,忽然觉得自己在林虎心目中的地位牢固起来,看来他还是把自己当朋友了,这就好。不过鸡老五的事是不能再问他了。 王向东看一眼空荡荡的客厅,沉下脸说:“先说个不好的消息,咱老爷子没了。” “哦。”林虎愣了下神,脸上并没有突出的表情,仿佛在听一件于己无关或者早有预料的事情。 王向东正了下身子,接着把见林虎叔叔和老娘的经过简单说了,中间难免根据自己的好恶和需求添油加醋。林虎的脸色忽悲忽恼忽释然,夹在两指间的烟被捏得变了形。 说完了,王向东感慨地总结道:“人情薄如纸,老娘太不容易啦——你们邻居是个好人家。” 林虎放风似的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咬牙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三我先谢谢你。” “咱哥俩还说那个?以后你就放心,咱生意做于不做,老娘的后半生我全包了。” “阿来!”林虎突然一声大喝。阿来马上应声跑了过来,两个保镖也下意识跟了过来。 林虎望一眼王向东,转向阿来说:“你准备十万现金,给三哥带回去。三哥,这个你替我谢谢老林家,这只是个小表示,以后有机会我还要重谢。” 阿来应声上楼了,王向东忙说:“不用你拿钱,我全办理了,你要不落忍,下次我直接从车款里扣不完了吗?” “不行,那意思不一样,我直接给,心里更塌实,多少也算我实在的心意。”然后又郑重地跟王向东说:“三哥,这个事要办得漂亮啊,不要把我的消息乱讲去。” 王向东拍了胸脯道:“放心,我是那乱嘴的主儿吗?实话说,这次我跟我的合伙人大老板都没说你的事,这事儿到我这里就算带坟地里去了。” 林虎淡淡一笑:“其实我已经到这地步了,什么也不会怕,我是担心给你惹麻烦。” “你尽管放心,既然我做了这行,就是想发达,什么时候你平哥想收山了,我也赚足了,咱一起过太平日子去。” 林虎呵呵一笑,转了话锋道:“虽然你跟山猫的关系不赖,可咱这里的事,叫他知道的越少越好,其中的利害你慢慢会体会道,今天我也不多说了。” 王向东正顺口应着,阿来拎着密码箱下来了,打开给林虎看了看,林虎点头,阿来随手把箱子放在王向东脚下。林虎起身道:“阿来,你送三哥回货场吧——老三,路上小心。” “没事儿,有老姜给护驾呢。” “那就好,不过将来还是要有自己的路啊,不能总跟别人借道,这样心里不塌实。” 王向东忽然问:“平哥,下次能不能我找你啊?这样被你揪着太难受啦,哈!” 林虎似乎没有防备,愣了一下才说:“阿来,把你的电话给三哥吧。” 阿来随即记了号码给王向东,林虎在旁敷衍道:“我的手机几天一换,没个固定号码。你需要货的时候,就找阿来。” / 回了货场,几辆车已经上了集装箱,里面用泡沫、缆绳固定了,外面用食品箱挡好,王向东看了一遭,先招呼大虎二虎跟老姜的两个弟兄去吃饭,一面给山猫何迁打了电话,报过平安,何迁也塌实了,准备先一步飞回九河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五章-机缘巧合-13 (更新时间:2005-8-216:00:00本章字数:2302) 王向东是个心急的,转天就给秦得利打了个电话,要他把原来给他装修房子的那拨人找出来,分开头来同时下手,在林虎和何迁两家动开了工程。王向东真做得够板,开辆车,把两家的老太太都接到自己家里去住了,何迁家的小保姆也跟过来。家里一时空间紧张,王向东住进小区旁边的招待所。在征求了两个老太太意见的基础上,把两家的旧家具基本上都处理了,一律换新的!两个老人自是有许多不舍,架不住王向东风风火火地怂恿,大讲新社会新气象的道理,最后也默许了。王向东把两边的挑费安排妥当了,又安排了一个绝对热心负责的监工:林家胜。 因为林虎“复活”的缘故,林家胜的生活突然充满了阳光,心情自然高涨,面对王向东安排的差事也是无比上心,不仅来回在何、林两家跑得勤快,监工的工作之外,总忍不住给施工队干些凌杂的活计,象要借此报答什么似的。林家胜没有能力分析自己心里上的细微变化,他只是充实甚至有些混乱地感受着自己的“激动”:一夕之间,世界就翻天覆地了,接受起来有些困难。 借着给王向东找包工队的工夫,秦得利又跟王向东诉了一通苦,说现在的买卖越来越不好做,甚至丰子杰那里都开始卡他。 “怎么可能?”王向东觉得丰子杰虽然一直不看好秦得利,也不至于在大是大非上刁难他吧。秦得利气鼓鼓地说,丰子杰跟那个狗屁幺鸡接管了假烟产销后,第一步就是把原来的客户统统过了遍筛子,凡是拖欠货款的暂时都不发货了,而且秦得利怀疑他们开始在九河寻找新的合作伙伴呢。王向东笑道:“可能性不大,这里也有你的不是。我给你问问小杰是怎么回事。” 王向东当场就给丰子杰打电话,说了秦得利的事儿,叫他怎么也得照顾着点儿老朋友啊:“再照顾他一批货,最后一批,提前把话跟他说明了,这批货纯粹是面子货交情货,以后再不上道就跟他狗日的割袍断义!怎么样小杰?就发货吧,咋着也不能交三弟白浪费电话费吧?” 放了电话,秦得利忙问:“他说啥了?”王向东骂道:“我一猜就是你压人家钱压得太死了,小杰说了,要不是看朋友面子,早叫人掏你来啦!”“操,谁怕谁呀?”秦得利一撇嘴:“兄弟我要有钱能不给他吗?欠朋友钱是最难受的一件事儿了,我是那不仗义的人吗?你看我这个寒酸样儿,象有钱的吗?” 王向东看一眼瘦成恶狼的秦得利,气恼地笑道:“再瘦的人参也比大萝卜值钱啊,你没钱,孙子信!你他妈就是想坑人家吧?”秦得利指天道:“我要说句谎,太阳落山我就入土还不成?” “嘿,那我就纳闷啦,你把卖烟的钱都给死人烧纸了?”“唉,我不是做投资了嘛。” “投我个帽儿,你还投资?”“感情投资啊。”秦得利笑道:“要不那些小弟能这么死心塌地跟我走?不说别处,就是二姐那早点摊儿,现在我都给你安排了常年的客户跟保镖,二姐家周围的小弟只要吃早点,准是定点的去二姐那里,不信你问问二姐,谁敢在她那里滋事儿?当场就有人灭他!”王向东笑道:“算你干了件人事,不过我还是纳闷,你养了多少小弟啊,一个月几万十几万地开销?你他妈是不是连幼儿园里的小混蛋都拉拢啊?这投资也投得太长远了吧?”秦得利突然长叹一声,无奈地说:“老三我再瞒你也没啥意思了,其实我是吸上粉了,钱真他妈不够花啊。” 王向东一愣,看了会儿秦得利,突然抄起电话拨号,一边说:“打住吧您,我赶紧告诉小杰跟你划清界限,这窟窿可填不起,我这不缺德了吗?帮着你骗哥们儿的钱啊。”秦得利几乎是扑上来抢下了电话:“弟弟别介呀!我刚才说的是有些夸张了,我哪能真的没一个钱儿了?外面的欠帐就好几十万呢,最多一个月,保证全敛上来!到时候绝不叫你跟小杰坐蜡!我要是食言了,你挑我脚筋!” 一个礼拜后,装修完成,王向东接过林家胜的电话,赶紧去验收了一遍,很满意,当场清了工钱。 何迁家经过一番折腾,不说金碧辉煌,也足可以傲视全楼了。何迁看过,只有赞叹人凭衣裳马借鞍,乖乖地掏了六万多装修费,又对王三哥连谢辛苦,说真没想到效率这么高。王向东说什么效率不效率的,我这叫把朋友的事儿当个事儿来办了。何迁说干脆你好人做到底,连家具也陪许凤买了吧,我真的没兴趣转悠这种事,干脆你陪许凤去吧,只要她喜欢,多少钱无所谓,我也肯定没意见。王向东骂了两句,还是应下。 再说林老太太的小院和房间也是旧貌换新颜,都规整得漂漂亮亮的,没啥档次,就是干净清爽,屋里的家具也换了新的,跟小宾馆似的,左右邻居都过来看,赞叹羡慕不已。大家自然不知道内情,只当是林虎以前的朋友出力,当时也俱是感慨。王向东“公事公办”,叫林家胜按票给出了两万多块钱,林家胜当然乐颠颠拿钱出来。 “剩下的钱就全由你们支配啦。”王向东说,“抓紧送老爷子上医院,有钱了还耽搁什么?”林家胜赶紧说明天就去。 王向东笑道:“小铺子还自己干着呢?抓紧盘出去吧,回头跟三哥干去,你的后半生就冲我说了,保证惊喜多多,想吃亏都找不着机会。”林家胜欢喜道:“就怕给三哥干不好呢。”王向东说我这眼就是秤,只要我看上你了,说你行你就行,回头我给你安排个地方先考个驾驶本子,实在不行还能给三哥当司机呢,只要有我肉吃,就绝对不会干让你啃骨头,我用就用你一个义气,三哥也肯定还你一个义气。 第112章 当时把话交代清,林家胜也不再推脱。王向东说等过几天房子里的柒料儿味儿消了,就把林老奶子送回来住了,到时候咱也给她个惊喜。林家胜连连说好,笑得憨厚兴奋,林母从隔壁赶过来邀王向东一起吃饭,王向东赶紧说还有事,向外走,林家母子看留不住大贵人,一路送出胡同口,看他的车去远了,才喜笑颜开地往回走,似乎要回的不是家,而是无限广阔光明的未来。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五章-机缘巧合-14 (更新时间:2005-8-411:30:00本章字数:5034) 新运来的五辆进口车很快就在保税区里被人提走了,除去主动给辛留屯分出了五万块的红利,这一次共赚了将近六十万。何迁毫不耽搁地把山猫的本钱和应得利润打了过去,并且催促山猫抓紧派个人过来“监督”他。山猫在电话里只是大笑,说他信得过朋友——不过人还是要派。他要何迁帮忙在九河找间象样的房间,给他弄个办事处,一面帮何迁做车,一面帮丰子杰督察北方的卷烟市场。何迁说我们楼下正好有个写字间,过一段时间估计就会腾出来了,到时候我帮你拿下来。 何迁跟王向东核计了一下,一面敦促他抓紧跟吕中平联系下一批车,一面安排好公司的事情,准备出去拜访关系了。他向王向东预示:1993年将是他们冲向辉煌的一年。 王向东说:“你不要太穷折腾,小心物极必反乐极生悲,以咱现在的基础,再加上唐国强的渠道,即使不乱动,也能塌实地壮大发展,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本来我就是一毛糙人,没想到你比我还急,你不是总说这罗马不是他妈一天建成的吗?” 何迁笑道:“不是我急,是我不忍心放弃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中国,做生意要想发大财,最根本的就是要吃透政策,要有远见。你别看咱现在挣钱挣得欢,这好日子能一直不去吗?国家也不是饭桶,哪天他们省过闷来,这紧箍咒就得给念上,到时候再有本事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啊。咱现在做的,都是过这村没这店的俏儿档,能捞的时候不捞足了,等不好动弹的时候再伸手?” “听你这意思,咱这车也没几年玩儿头啊?” “放心吧,长肯定长不了,不过三两年之内还够咱折腾的。说实际的,连周胖子都知道好好捞一笔就收山了,咱也不能在这棵树上吊死啊,毕竟这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道儿,哪天走了背字儿,真的是说出事就出事儿。咱看准了,就那么狠折腾几年,然后开始转行,国家提倡什么咱搞什么,人民稀罕什么咱搞什么,到时候活得又塌实又光荣,多好?” 王向东一边被何迁的计划感染了一下,一边笑起来,:“你他妈个谷上蚤是厉害啊,还有比你更奸的商吗?不过也邪门了,你老说咱搞的不是正道儿,可我咋就没有犯罪感呢?哈哈。”何迁笑道:“可能是你比我还不要脸吧。我是明白这是犯罪,可让我产生犯罪感还真不容易,有犯罪感就不会做了。其实咱这事跟烧杀奸掠不同,咱坑的是国家不是老百姓,没民愤,没民愤就塌实,比贪官还塌实。”何迁说到这里忽然一拍桌子:“国家,国家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从国家身上得了什么好儿了?就是我将来犯了法,我也说是他们给逼的!” “操,你跟我这儿激动啥?有本事上天安门广场喊去。”王向东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苦难身世”,不由讥讽地笑起来,说实话,他几乎提不起对何迁的同情心来——他妈的谁容易啊?! 何迁知道自己失态,忽然也笑起来,然后又不服气地给自己找辙:“其实我谁也不恨,没用,当初比我受罪现在比我操蛋的人大把划拉,我该知足才对。不过要是没有文化大革命,我怎么也得比刘帝那孙子强吧?你瞧他那个操行,淡逼本事没有,就仗着自己爷爷是个角儿,连自己在家里行老几都忘了,整天开个鸡巴破车穷溜,不来上班我还得照发他工资。操!我爷爷要是不被他们折腾死,现在至少得弄个局级离休了吧?我何至于装俩馒头蹲河边哭去?” “甭提过去,提起过去都是眼泪儿。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当年牛逼过的那些家伙现在有几个摇的?倒是以前被打倒被分了田地的,现在不是又都起来了?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一个是命,一个是压抑——谁给被打倒了谁不压抑?肌肉不是力量,压抑才是力量。我不压抑我拼命干?你不压抑你有今天?还不是受不了别人白眼儿,还不是受够了穷?” 何迁愣了下神儿,突然一笑:“王老三你是不是变着法骂我呢?”“操,我骂你能连自己也捎上?” 何迁缓和一下脸色道:“还别说,三哥你说得真有些道理,我就是不服气那些人,他们有啥离奇的就楞比我强?我就不信邪——怎么样?现在也摸出门路来了吧?以前还就是他妈压抑,压得胸口都要炸了,想钻冰眼又不甘心,也怕凉,怕半路上后悔钻不回来,呵呵。”王向东说多亏没钻,你要钻了九河就少一怪了。 何迁说:“其实现在咱也算翻身了,可这心里还是不老痛快的,偶尔还是压抑,你说啥时候咱才能混个清净?” “你容易,我就难了。”“我咋容易?” “等你跟许凤进了洞房,你就不压抑了。” 何迁哈哈大笑,说三哥你拿我找乐是找出水平来了。王向东说人活着不就混一热闹嘛,热闹之余能过得比一般人潇洒就足够了,象你那么理想远大远大得自己都不知道终点在哪了,其实也没劲。 何迁理了理桌上的文件,说:“管他有劲没劲,总之现阶段咱还得玩一把命,林虎那边你抓紧联系吧,我也得去跑跑关系了,你要联系好了,赶上我不在,直接跟财务的老胡说一声,该带多少钱就带多少钱飞过去办吧。毛老头儿一句话:你办事,俺放心。” - “何迁说了,我办事,他放心;妹子,现在就看你放心不放心了。”在九河家具城的大门外,王向东一边望着家具城巨大的广告牌子,一边笑着对身边的许凤说道。许凤笑道:“三哥的眼光肯定没问题,你得给我好好当当参谋。” 今天,他们是来看家具的。许凤一边随着王向东欢快地往里走,心里一边觉得怪怪的。她当然希望何迁能跟她一起来选家具,不过何迁的确忙,现在能有王向东陪着,心情也不错,不过王向东总是“妹子妹子”地叫,让她感到又亲切——似乎还有些“轻佻”——虽然她知道王向东对她并无轻佻之意,不过既然他们之间曾经有过那一段青涩尴尬的感情,许凤还是不习惯再跟他过于亲密的,即使她暗暗地喜欢王向东对待自己的那种豁朗又不失亲热的态度。 而在王向东一面,对许凤真的已不存幻想,他甚至庆幸当初没有得到进一步跟许风“亲密”下去的机会,不然后来的许多事就更不好收场。想到根儿上,即使没有何迁,他或许也不会选择她做家辉的后娘,至少他不希望老娘对新的儿媳有心理障碍——毕竟许凤不是别人,许凤是家人公认的“狐狸精”。好就好在何迁并不知情,而且应该是永远也不会知情了,过去的事不管是冲动也好误会也罢,毕竟都已经结束。 现在他对许凤的态度,在喜欢加爱护之外,还有一层隐密的意味:他希望许凤能过上幸福的日子,虚荣并快乐着;同时,一想到许凤有可能因为满足于这样的生活而侥幸当初没有死皮赖脸地嫁给他王老三,他又有些惆怅。其实在他大度的胸怀下面,一直都潜伏着一种大男人的高傲而幽暗的劣性,他更愿意那些和他好过的女人后悔离开了他,他希望她们在新的生活里遭遇或多或少那么一些苦难,而且她们能相信王老三就不会带给她们这种苦难,他希望她们因此而怀念他,怀念他的好。 带着要当新娘子的本能的喜悦,许凤在一个个家具档口里转悠着,不断跟王向东交流着意见,王向东说:“何迁说了,就一个原则:只要你喜欢就成。”不过,慢慢地他看出来了,许凤卖家具的乐趣已经被逛家具城的乐趣取代了,王向东虽然打出了一天时间准备陪她到底,转完家具转电器,可一看她这样没完没了,逐渐也是烦躁。 “我说妹子,干脆把家具城搬咱家去算啦。”“咱家哪有那么大地界?”许凤咯咯笑着,出了这口奔那口,突然,许凤在前面定住了,急楞楞地回头道:“三哥。” “看上中意的了?”王向东向档口里一放眼,也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地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笑容,赶上两步进去,搭讪道:“你也挑家具?” 里面的人也愣住。看看王向东,看看许凤,表情很不自然地强笑道:“你们卖家具?是结婚用吧?” 说话的是陈永红。陈永红穿得干净利落,脸上却是疲惫无聊的表情。 许凤只得走进来招呼永红姐,王向东更是迫不及待地解释:“我帮许凤妹子挑家具呢,她要结婚了,跟别人。”陈永红忽然就笑,说你解释得可真有意思,结婚还能跟自己结? 王向东还是觉得这个问题必须说清,接着陈永红的话也笑道:“你猜跟谁?”说完又后悔,人家管得着她跟谁结婚嘛,这么问不是找挨噎?所以他又忙不迭地介绍:“——何迁!何迁记得吧?那小子现在发啦。” “怪不得。”陈永红瞥一眼许凤,目光里有种叫人很不舒服的东西,似乎是释然似乎是不屑又似乎是无所谓。 第113章 “永红姐,你也买家具?”“看我象吗?” 王向东看看档口里只有她一人,心里一动,忙问:“你咋上这里来了?是你的摊子还是帮朋友看着呢。”陈永红轻笑一下,尽量掩饰着不快,用轻松的口气说:“我自己哪有这么多钱,我也没有趁钱的朋友——我下岗了,给人看摊儿呢。” “厂子黄了?”“黄了。” “你咋没跟我说过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王向东看起来真的有些生气似的,陈永红再婚后,来看家辉的时候明显减少了,从家辉口里基本也听不到他妈妈的什么消息。陈永红笑道:“你又不是我领导,我哪犯得上跟您汇报?跟你说管啥?你能给我开工资?” “甭管怎么说……咳!”王向东找不到合适的词儿,一摇脑袋说:“这样吧,家辉的抚养费你再也不要给了,不就80块钱嘛,我妈都多余接着,不看见你我都想不起这岔儿来。以后真的不要给了,你也真不容易。”陈永红忽然眼睛一红,不屑地说:“我的儿子我还养的起,不用你可怜。”许凤说:“三哥也是好心。” 陈永红恨恨地白她一眼,冲老三说:“们要看什么家具吧,有合适的我给你让个价。”许凤先道:“这里的档次都太低。”说得王向东不觉恼恨,心下尴尬,又不能在两个女人之间有过于明显的表现,只好接话道:“可惜已经在前面定下了,以后我给你们介绍客户过来。” 两下里也懒得过招,王向东有话没话地找了几句闲篇聊,转身招呼许凤先走,又对陈永红说了“有困难尽管说话”的许诺,一脸肃然地离开了。走几步,又回头看看那个档口,只能叹气。 许凤冷笑道:“人家在问难时候把你踹了,你倒是蛮多情的。”“多个屁情,不过毕竟夫妻一场,又没有深仇大恨,一想她当年青春焕发前途无量的样子,真是替她不平啊,够可怜的,唉。”“哼,我倒挺解气的,当年她多牛啊,都不拿正眼夹我。”王向东斜楞许凤一眼,心里多少有些厌恶,以前没发现她这么刻薄啊。许凤洞察了他的表情,不禁无所谓地玩笑道:“你还真心疼她了?要是她不结婚,是不是你还打算把她娶回来?”王向东从鼻孔里笑了一下,道:“你三哥止那么没志气的人吗?我宁肯打光棍也不会找一个比她次的。”又多看一眼许凤,在心里气乎乎地想:“即使你这样的,在我眼里也上不了台面儿。” 许凤还想罗嗦,王向东半恼半笑地说:“要知道你这样难伺候,说出天来我也不陪你受这个罪啊,妹子你快点儿溜行不行?回头咱还得看电器去呢,唉呀,真比我自己结婚还费劲,何迁真他妈不是东西。” “哼,他要有你这么照顾我就好了。”“要不你嫁给我算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许凤脸上一热,笑道:“你要敢跟何迁明着抢,我怕什么?” 王向东笑起来,心里讲:为你呀,还不至于叫我那么破费吧。 - 几乎用了整整一个白天,才忙活完了一对新人的家居布置,王向东的成就感很强,打发走了装卸工,他终于疲惫长出了口气。 天擦黑了,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不是很多,王向东打了辆的士,一边往家里赶一边打了电话,告诉老娘不用做菜了,他在楼下的小饭店带上去,收了线,又给吕中平的助手——就是那个叫阿来的打了一个,让他转告吕中平自己急着提车的信息。 快到家的时候,忽然又想起陈永红来,心情不好,饭也吃得敷衍,林芷惠一问,他就说:“小辉他妈下岗了,今天我给何迁卖家具时候看见她给人家看摊儿呢,混活得挺不易的——我说了,以后她再给家辉的抚养费,您千万别接着了。” 林芷惠也是感慨惆怅,一会儿又抱怨陈永红没好命,当初如果要不离婚……王向东苦笑道:“现在还提那干嘛?咱家又没人逼他。”林芷惠说:“还不是你当初不争气,好好的一个家,都叫你混散了——这老头子没了,媳妇走了,孙子又住校,你更是三天有两天半不着家,我一个人收着这么个空屋子有啥意思。” 王向东笑道:“行,我抓紧找个跟您做伴儿的。” “早该找了。”林芷惠笑起来:“等家辉再大些,后娘进门儿就更不容易相处了。”[手机电子书网isuu.] “干脆叫家辉帮我介绍算了,只要他喜欢就成。”王向东豁然开朗般地建议,林芷惠道句“胡说”,娘俩一起笑起来。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五章-机缘巧合-15 (更新时间:2005-8-511:01:00本章字数:1312) 第二天上午,阿来来了电话,说平哥准备过两周再给他发下批车,五辆二手的,王向东说最好能早发多发,阿来说我做不了平哥的主,我问问他,如果有消息我再联系你。王向东赶紧拜托几句,挂了电话,心里也是不爽,想这林虎跟他做生意不象专心的,倒仿佛是在施舍他。如果没有以前的浅交和帮他照顾老娘的情分,这个生意看来还真的渺茫。 王向东想了想,觉得还有一个牵制自己发展的因素就是大脚怪,如果大脚跟林虎的合作泡汤或者缩水,林虎自然要在他这里多投入,毕竟赚钱对大家才是重要的,交情一类都是托词罢了。想到了就做,赶紧给山猫打电话,问他大脚最近有没有情况,没想到他刚一提这个名字,山猫就狂骂了起来,说大脚全没江湖义气,用够了他就想把他象破鞋一样甩掉了。 原来大脚怪果然顾忌山猫,一边借用他的力量在广东发展,一边骑马找马,慢慢也培养了新的保护伞,现在准备脱离山猫的控制独领风骚了。山猫能不恨? “奶奶的,那两个修配厂现在已经被我控制下来了,虽然是他投的钱,不过人都是我的弟兄,他想收回去,没门儿!除了这个,广州的市场他还想做下去的话,也要问问我给不给他机会呢,哼!” 王向东笑道:“猫哥,我正想跟你说这个事儿,我看姓吕的跟咱多少还有些皱巴,估计就是大脚扯着后腿呢,如果你能把这小子扳倒,咱可就大路通天啦。”“嘿嘿,折腾他还不是手拿把攥?不过大脚现在还没跟我正面摊牌,我也正好先放他一放,早晚都是这一棒子,不是他抡我就是我抡他,他只要动一小动,我就让他后悔一辈子。妈的想跟我玩念完经打和尚那一套他还嫩了点儿。” 两个人互相鼓舞几句,说了再会。王向东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忽然觉得有些寂寞,他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天没事做就显得空落,其实象摆服装摊那种忙碌的感觉更适合他,虽然现在他并不留恋服装摊儿。 慢悠悠地在座位上扭转身子,透过明亮的落地玻璃向外望去,灰蓝色的天上缀着几片单薄的云彩,没有鸟飞,仔细辨认了,远处模糊的一片厂房应该就是他最早上班的红旗轧钢厂,听何迁转述老毛的说法,厂子现在也是江河日下;垂一下眼,就可以望见一片片被夹在高楼大厦中间的肮脏的平房屋顶,这是这个城市的隐蔽的秘密,是繁华背后的贫困和凄凉,王向东庆幸自己已经脱离了那个生他养他的群体。而且在高处俯瞰的感觉真的很优越,换一个角度看,世界就不同了,心情也不同了。 王向东望着被塞在文明空隙里窒息着的杂乱低矮的小屋顶,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声,猛一扭动转椅,把脸回向空荡豪华的办公室,轻轻地笑起来。 看来,如果阿来的电话回得迟,这几天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做了,王向东有些无聊,按了几个号码都半路上匆匆收了,虽然他想找个朋友出去喝酒散心,又觉得没有合适的人选,找秦得利太无聊,找大罗又怕他忙,至于李爱国,似乎在感觉上总有些障碍似的,而且听何迁念叨,最近李爱国好象不顺心,又不愿意跟朋友讲,王向东也懒得打听,只是感慨小时候那些朋友的感情慢慢变得复杂了。 拨了一圈号码,也没确定地打出一个去,王向东苦笑着摇摇脑袋,把大哥大往老板桌上一蹲,仰在靠背椅上闭目养起神来。 [10月30日修改至此]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六章-迷乱光景-01 (更新时间:2005-8-619:30:00本章字数:2946) [大家的生意还是各有千秋地做着。何迁跟许凤结婚了,周胖子已经负案逃跑,李爱国准备调到中区来,秦得利吸毒成瘾,正找败家,王向东富而不仁,为争一口气跟一个歌女耍了回无赖,却因为见义勇为了一次,不仅邂逅故交,而且又生出一番别样因缘来。] 1, 林虎做事真的叫王向东失望。在第一批车提回来半个多月后,王向东被阿来的电话又招到广西,不过这次林虎并没有给他惊喜,果然是象上次说的一样,只给了他五辆二手车,不过林虎对王向东的办事能力表示了赞许,说以后可以扩大合作——这个许诺是王向东唯一的额外收获。 这一次,王向东并没有带林家胜过去,他觉得林家胜是他的一颗乖巧的棋子,没必要急于拿出来炫耀。不过,他这次给林虎带去了一个特殊的礼物——他妈妈的照片,坐在新房间的太师椅里笑得灿烂的照片——慢慢地,他要让林虎相信:他是在跟自己最好的哥们儿做生意。当林虎捧着老母亲的照片久久无语时,王向东已经相信他完全可以实现自己的计划,因为天要助一个人的时候,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失败。 第114章 在广州跟山猫见了面,山猫说大脚怪除了勾搭上了一伙子流氓,好象还攀附到了一棵大树,是广州的一位实力派领导。不过在山猫眼里,这些都是摆设,他说“真正的实力在民间”,似乎枪杆子和真理都已经被他掌握了。王向东很干脆地问他事情究竟能不能摆平,山猫说大脚怪这种小蟊贼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出马:“我叫他今年这个年都过不消停,回家等好消息吧。” 王向东抓紧押车回了九河,这边已经在紧锣密鼓地操持何迁跟许凤的婚礼了,新到的五辆车正好可以充场面。何迁的精神也很旺盛,不完全是因为大婚在即,主要是他前些天出去跑了一遭,自认收获颇丰,使他对下一步的市场推广计划更有信心了。据唐国强说,仅九河一地的进口车销量,一个月多消化掉他们十辆八辆也不成问题,但何迁并不想在当地太招摇,这次通过关系联系的几个外地经销商,也跟他达成了通过暗箱操作的方式为他销售轿车的意向。所以这次一看王向东只带回五辆二手车来,不觉也是失望。 紧赶慢赶到了阳历年前,一场力求惊世骇俗的盛大婚礼开始了。几十辆进口彩车浩浩荡荡接了披金带银的新娘子,一路鞭炮,绕着大弯炫耀足了,才开进“富丽豪”的停车场,这里也是布置得喜气洋洋,三言两语描述不清,只一个字,叫“拽”! 何迁、许凤的亲朋好友自然一一请到,很多人是第一次走进大名鼎鼎的“富丽豪”,满脸都是好奇和诧异,喜庆中又多了望尘莫及的自怜。各路英雄也到齐了,当官的、经商的、下岗的,都没有立场地寒暄着,典礼前纷纷落座后才发现,很多人还是很自觉地找到了自己阶层的队伍,典礼一毕,另有两桌人被请到雅间去,那些是官员们,司仪一定是事先得了主家的吩咐:官员是不能跟百姓同乐的。 李爱国因为身份特殊,没有享受官员待遇,主动跟王向东等人合在一桌,秦得利、大罗也都在,加上几个还在当普通百姓的老同学,推杯换盏喝得也是不亦乐乎。 互相吹捧、关怀是难免的,那些一直在贫困线上下浮动挣扎的同学们自然要多敬这几位几杯,要他们苟富贵莫相忘,发达的几个也各自感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时间喜宴变成了诉苦会。大罗说不想受穷就要用脑,还要付得起辛苦,秦得利说最关键的是要心黑肝儿也黑,王向东说你他妈扯淡,赚钱多少是跟风险成正比的,没有三尺叉就别去扎王八。李爱国说:“你们别把自己扎进去就成。” 王向东笑道:“爱国最近不怎么快乐吧?瞧你那张脸,打坐下就没开过和。”李爱国苦笑道:“我有啥不快活的?不瞒你们说,过了年我也调到中区去了。” “呵!这倒是好消息啊!”王向东道,“到时候你就更能照顾哥几个啦。”“还是不照顾的好,我去的是辑毒中队。”王向东更是笑,一指秦得利说:“我举报,芹得利这小子就吸毒!”秦得利赶紧骂道:“王老三你他妈净胡沁,一天不糟践我你难受不是?”大家都笑。 大罗气哼哼地说:“大哥,我看你这是明升暗降,准是你们局长嫌你碍眼了呗。”“没有的事,原来的局长已经调走了,新来这个还算不错,我调动是全局需要,跟个人因素无关。”王向东说:“你这是吃着谁就向着谁说呗——你要灵便点儿也不至于被人家拨楞来拨楞去的,好在来了中区正合大家的意,这叫想冰吃下雹子,盼啥有啥。” 李爱国喝了口酒,闷闷不乐地嘟囔道:“妈的其实我还是叫人给假公济私地暗算了,不过跟你们说也没用,我自己明白就成了。”王向东淡漠地一笑,说:“爱国你是越来越深沉了。”秦得利忽然嘿嘿笑道:“李哥,其实你们的情况我了解。”“你了解个屁。”“——嘿,你还别看不起我,我没长千里眼顺风耳,可我的眼线不比你少你信不信?不信我给你说说看:这第一,大龙现在不好玩儿了,姓袁的那个狗官看他太爱惹事,怕引火烧身,已经让自己的外甥跟大龙脱钩了,现在那小子又搭上别人的车去搞建筑包工程了;第二,您李队长正好要趁这个机会把大龙拿下,姓袁的肯定是担心……”李爱国说你打住吧,你他妈都哪听来的消息?看脸色听语气,李爱国并没有否定的意思,反而是有一些诧异似的。 王向东笑道:“明白了,大龙这流氓跟你们原来那局座是骨头断了连着筋啊,你想这么快就收拾人家小弟,当然不能叫你得逞啦。况且大龙真出了事,你们的狗屁领导也怕他乱咬不是?嘿嘿,爱国啊爱国,说了半天你还是不成熟啊。” 李爱国无奈地笑道:“跟你们这些大老板没有共同语言——来,几位穷弟兄,咱一起干一个!不带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玩儿!”几个“穷弟兄”一起笑着举杯,一边东一句西一句地赞扬李爱国,鼓励他多给老百姓干真事儿,不能向恶势力低头。 “爱国,将来你要是变得跟那些狗子一样了,哥儿几个才是真绝望,你看现在这社会都成什么啦?有钱有权就牛逼!老百姓算个屁?”王向东忽然冷笑道:“发牢骚管屁用,既然看清了世道,就拼命往牛逼里钻吧,没憋死没烫死的就咳呸啦。”“嘛叫咳呸?”“英语,就是幸福的意思。”“操,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拽起来都跟老百姓不是一姿势的。” 大家开始互相打趣,不过气氛已经见出隔阂,好在除了秦得利,大家都是从小一起光屁股玩起来的朋友,谁也不挂相罢了,至于心里如何感受,另当别论。 事后,王向东才想起来,婚礼上没见着周胖子,问了何迁,何迁说那家伙已经颠儿了,前两天警察还找过何迁,问周胖子那两间办公室的事。 何迁专门嘱咐道:“如果他们问到你,你一定不要答理他们,一切都往我这里推——我是担心你跟他们多说话,言多语失,回头再把没有的事儿给咱安上就恶心了。”王向东疑惑地说:“你是不是你背后跟胖子有啥猫腻啊,要不你干嘛这么小心?”何迁笑道:“我躲他还来不及,能跟他有啥猫腻?我只是不想被他拖累。”“那你开始就不该跟他有任何瓜葛,咱一不靠他而不贪他,何苦跟他揪心了。”何迁笑道:“十个骗子有九点八个是小人,小人不能得罪,除非你有能力盖住他,或者你有闲心跟他周旋。这道理我好象以前就跟你讲过,你咋就领会不透呢?”“我就是直筒子,只认真理不认皇上二大爷。” 两个人白话一通,何迁拉回话题说:“老三,我看年前咱最好再能顶进一批车来,不然这一年一晃就过去了。”王向东说问题应该不大。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六章-迷乱光景-02 (更新时间:2005-8-720:40:00本章字数:1828) 消停了几日后,丰子杰突然打电话来,说联系不上秦得利了。王向东说不可能,然后给秦得利打电话,很顺利地接通了,王向东正笑丰子杰神经质,电话那头传来个陌生的声音:“谁呀!” “你把电话给利子。”王向东以为这是秦得利的小弟无疑,甭问,秦得利准在旁边打麻将呢。“给栗子,我给你枣儿!你谁呀?”王向东笑道:“呦喝,脾气还不小,对不起啦,可能拨错号儿了。”挂断,再打,还是这位接的电话,王向东迟疑道:“等等——这电话是你的吗?”“废话,你谁呀,电信的还是公安的?”“哥们儿别激动,我这号码肯定没打错,我找秦得利。”“秦得利啊,这个手机归我了,以后别乱拨啊。”挂了。骂了句粗口,王向东翻了翻电话本,里面没记秦得利家里的号码,一时也没了方向。 傍晚开了辆车,直接堵到秦得利楼下,上去砸开门,秦得利的小媳妇哭丧着脸出来,叫声三哥。王向东问:“利子呢?”“出去了。”“咋把手机卖了?到处找不到他。”小媳妇的脸更阴沉了,恨恨地说:“哪是什么卖,根本就是叫人抢去的。”“喝,谁这么摇?敢惹利子?”“哼,他欠人家钱,天天堵门口要帐来,最后赖不过去了呗。手机没了,过几天这屋里的电视、冰箱也未必保得住哪。”说这些话的时候,秦得利的媳妇好象没了悲戚,语气倒象是笑呵呵幸灾乐祸的样子。 王向东问:“到底咋了?秦得利到底去哪了?”“哼,能去哪,又找白面儿去了呗——三哥你要不好好管住你这朋友,我这日子也不打算跟他过下去了。”“别呀嫂子,利子还是好同志,回头我们哥儿几个好好教育教育他。” 王向东正要走,外面哼哼唧唧传来愉快的歌声,一听就是秦得利。 秦得利一进门就笑了:“呦,老三,贵客!”“贵你妈的脑袋,你干嘛去啦?丰子杰把电话顶到我那里。”秦得利有些尴尬地一笑,说:“丰子杰啊,怎么那么憋不住屁?不就要钱吗?头年一定给他,瞧他吓的!”小媳妇无情地揭露道:“给?你拿什么给?除非把我卖了。”“你瞎掺和啥?卖你个逼的还新鲜?” 王向东呵斥道:“利子你别跟我面前犯狗松!”“他就这样,对我越来越凶,当初我是上当啦!呜呜~~”小媳妇一哭,秦得利更烦,挥手道:“滚滚滚,屋里号去!别给我在这丢人现眼。女人就他妈贱!当初是我骗你?你还不是看上我的金银财宝?妈的我要不给你娘家赞助那么多冤枉钱,我也不至于混得这么惨呀。”小媳妇抗议道:“我算过了,给我娘家左右不过两万块钱,剩下的都叫你吸白面儿啦,你个败家玩意!” 第115章 “滚一边儿去。”秦得利厌恶地一扒拉媳妇,自己坐在沙发上,招呼道:“老三抽烟,甭理这傻逼,一辈子没见过钱的东西!没钱了咋着?再挣!” “你挣我个鸡巴!”王向东也顾不得有小嫂子在旁了,破口骂起来,“你先把小杰的钱还上是真事儿,这可是我给你争取来的货啊,你要坑也别坑我,结了这批,你们爱怎么弄怎么弄,打死我也不管啦。”秦得利翻一下眼皮,道:“没劲了吧?咱是哥们儿不?”“甭跟我扯那没用的。”“我不是答应年前给他了嘛,他还想咋着?不行这么着吧,你叫他来看看我这里还有啥值钱的,随便搬!干嘛呀——都是哥们儿,寒碜不寒碜?”“操,也不谁寒碜!你说你还有点儿人样吗?连手机都叫人给拿去抵帐了,你还混什么混?”“我也不混。”“你还要脸不?”秦得利从怀里捏出一个小塑料包,嘻嘻笑道:“脸有啥用,有这个才美丽。” 王向东被他勾得火起,顺手一把夺过来,狠狠地摔到墙上:“我叫你美丽!”秦得利当场疯掉。一下蹦起来,一边大骂一边扑过去把塑料包抓紧,恶狠狠笑道:“老三你要把这个给我毁了,我跟你拼命。”王向东又恼又笑,无奈地说:“秦得利你算完蛋操了,一包毒品就把你折腾成这样?真给爷们儿丢份。” 秦得利小心地坐下,神气地说:“毒品?那是他们嫉妒了才这么叫,老三你试一把就知道啥劲头儿了,那叫美!要啥来啥!”“歇了吧你。”王向东起身,道:“利子我还是劝你先把这个戒了,好好地做生意,咱混到今天不容易啊。”“谁说容易了?不过混到今天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享受?要不挣钱干啥用?铺一炕跟它相面?”“不跟你扯那没用的了,总之你跟小杰的帐一定要倒腾清楚了,有困难你想法克服吧。”说着向外走。秦得利追上来说:“别走啊,咱哥俩怎么也得喝二两去呀。” 小媳妇在后面讥讽道:“你拿什么请人家?把你的裤衩当掉先?”“嘿我操你死妈的,两天半没抽你了是吧?”秦得利跟小媳妇在门口吵闹着,王向东恼怒地骂一声,独自下楼去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六章-迷乱光景-03 (更新时间:2005-8-99:16:00本章字数:3716) 王向东闷闷不乐地开着车往家走,秦得利的事情弄得他的确别扭,又想到那小两口先前亲密温存的样子,对比今天的变化,又可笑又可恨,倒是怜悯之情很难生出,只觉得两个都是活该。 快到小区外的“美乐美”西餐馆时,见前面有些混乱,好象是在打架的样子。王向东随便溜了一眼,正看见餐馆的老板娘姐妹被几个小青年包围着说笑,看样子很急窘的样子。王向东把车靠了下边,摇下车窗,多嘴道:“怎么回事?”一个看热闹的小声说:“流氓找茬儿呗,想吃霸王餐。”王向东恨恨地说:“哪的杂碎啊,到咱楼底下闹事来了?”“咳,都是左右片儿的孩崽子呗,整天没事儿干,家里有缺教养,不生闲事做啥去?” 王向东一时仗义心起,下了车,拨拉开人群进去,问:“咋回事?”两边的人都看他,不知道他是打哪冒出来的,正红着脸赌气的服务员倒是先觉得他脸熟了,皱着眉说:“这几个兄弟吃了饭不给钱。”一个长头发的小伙子蛮横地说:“为嘛不给钱?你那牛肉根本不熟!糊弄老子没吃过西餐是吧?”“妈的几个小西红柿抹上点儿白酱就要十五?你也太拿中国人当冤大头啦!”旁边的一个更是激愤。 王向东笑,信口说道:“西餐就这样,要不叫西餐?都跟咱家吃的一样还有啥新鲜?洋鬼子的啤酒刚来的时候还不是不对咱胃口?慢慢就习惯了。吃了么?吃了就给人家钱,别说那外行话叫群众笑话,你知道哪位是高人?”长头发那个小子撩起衣襟看了看下面,奇怪道:“嘿,我这拉着链子哪,咋把你露出来了!您是干嘛的,是萝卜是葱啊,上来就一杠子,你把儿闲不把儿闲?” 几个人一笑,王向东火气就上来了,不过一看对面的服务员正紧张地看着他,好象生怕他爆发似的,又不由得把火压了压,笑道:“哥哥我还就是属老怀表的,把儿上嫌(弦)。小哥儿几个也别仗着今天人多就那么大火气好不好?都是家门口住着,何必跟两个女人过不去?” 旁边看热闹的看有人出头,也就敷衍,叫小哥儿几个“算了吧算了吧”,长头发那个显然是这四五个小子的头目,潇洒地一晃脑袋说:“那就算了吧,我们走,以后再不吃西餐,还是他妈传统文化好!”老板娘急道:“走可以,饭钱得结呀。”长头发的小子笑道:“下回吧,不找你要精神损失费就认便宜吧。” 王向东拉住他说:“兄弟,人家小生意不容易,你这一走,一天白干呀。咱都是带把儿的,真坑人也别在家门口坑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长头发撩他一眼,冷冷地望着他的手道:“手,手。”王向东松了手,一边笑道:“哥们儿你还够冷俊。”那小子随意地一挥手,象赶苍蝇似的:“这里没你事儿,哪凉快哪呆着去。” 王向东哪受过这个?当时就没风度了,横起眉毛道:“给你脸可超过五分钟啦!”“嘿,今天出门忘记看黄历了,咋遇见你这么个大头蒜?”王向东笑道:“你个小毛孩子,你还懂看黄历?回家问问你妈生你的时候是不是看小人书来着?”众人一笑,长毛儿出手就打,王向东说话时就有准备,没等他的拳到,一个勾拳先干到对方腮帮子上,长头发的小伙子啊了一声栽向人群,周围有起哄叫好的。几乎同时,其他几个小青年都扑了上来,王向东热血上涌,一脚先放倒一个瘦的,大胳膊大腿晃开了,几个小玩闹儿一时也没占上风。 “废了这怪鸟!” 王向东听到长头发的小子居然这样侮辱自己的形象,怒火又旺,一把揪住他的长发,拉进怀里抬膝就撞,当场就给对方来了个满脸花。长头发口鼻感觉复杂,一时蹲地,没了嚣张气焰。其余几个小子一看老大满脸是血,马上也斗志恍惚起来,一个个跃跃欲试又顾盼左右。王向东抓紧时机,大喝一声:“交钱,滚蛋!”好一副混横的英雄气概! 西餐馆的两个女人赶紧过来息事宁人,说钱就算了,大家都不要打了。王向东说“不行”——嘿,他倒上了瘾。 正这工夫,突然钻进一人来,黑着脸膛喝道:“老三是吧?” 王向东一看就笑了,原来是以前在监狱里的大杂役“德哥”。 “呦,德哥,回来了?住附近?”“前面那楼,租的房子。”然后看一眼那几个小青年,骂道:“都你妈的眼瘸啦?长眼撒尿用的?咋跟我兄弟碰起磁儿来了?”王向东看一眼刚站起来还在抹嘴头的长发小青年,不由笑起来:“咋着?你的小弟?”“棒槌!我能带这种玩意出来混吗?” 那几个闹事的小青年儿都不敢言语了,很怕德哥的样子。德哥看看周围的看客,吼道:“闪远点儿,看他妈什么看!”人群一散,德哥恨恨地说:“中国人就是他妈没素质——老三你干嘛呢?还搞服装?”“呵呵,你还记得我搞服装啊,早过岗啦,现在好歹混口饭吃,做贸易。”“牛奔啊,行啦,这也不方便说话,咱找个好地方坐下聊,喝个痛快!”“行啊,我也正腻呢。” 王向东回头对西餐馆的人说:“好了,你们接着做买卖吧——怎么,你们老板不在啊?”老板娘笑道:“老板采购去了,这么个工夫就出了这倒霉事,多亏大哥您啦。”说着,递过张名片来:“以后您常来,我们当贵客招待。” 王向东看看名片,凑在鼻子前闻了闻,是当时很流行的那种香味名片,然后笑看着旁边的妹妹说:“她叫柳小美,你肯定叫柳小丽啦?”妹妹惊喜地说:“大哥你咋知道?”“美丽是一家嘛。”大家笑,柳小丽望着王向东,满眼钦佩。 客套几句,王向东说德哥咱喝酒去吧,前面有个饭店还不错,这里的西餐说实话我也吃不惯,哈。 德哥先把还在旁边观望的几个小青年儿喝走,随着王向东往前走,王向东一开车门,德哥就惊讶一声:“都混上车了?”“公司的。”“当司机呢?”“司机能随便把车开家里来?”“呵,那是老板级的啦?”“算半拉老板吧,马马乎乎,人家愿意带咱玩儿而已。”王向东这样说着,心里还是得意,尤其在当年在监狱里叱诧风云的领军人物面前,他更愿意短暂地享受一下自己的优越感——在“里面”就常有“怀才不遇”的人说风凉话,说别看谁谁在这里牛逼,出了监狱大门就傻眼。的确,有些人就是为监狱生的,离了这个环境就不会生存。德哥虽然未必能这样惨,可看他刚才把这辆丰田佳美跟王向东联系到一起时那种诧异古怪的表情,就知道他混得一定不如王向东。树活一张皮,人过一口气,王向东不能不得意一下。好在德哥在劳改期间并没有为难过王向东,不然今天更解气了。那种得意洋洋的感情,隐秘而不可控制。 两个人开车去了附近一家还算干净体面的饭馆,在单间坐定,点了菜,王向东才问:“德哥,你也是个人物啊,现在发什么财?”德哥无所谓地笑笑:“我能做什么?高科技咱不懂,从政又没资格,瞎混呗。”“总得有个路数吧?反正我相信你差不了。”德哥笑道:“我瞒你也没用,告诉你你也不会去点我——还记的我上次为嘛进去不?” 第116章 王向东笑道:“贩卖枪支啊。”“呵呵,伤害加贩枪——你说我出来能找别的辙吗?”“还倒腾那玩意呢?销路行吗?”王向东多少有些怀疑,卖抢可不象卖切糕那么老少皆宜,谁敢买啊?大街上吆喝成吗?德哥说:“你卖车是站在房顶吆喝?各有各的路数,隔行如隔山——怎么样,你这大老板不配一把?我的对象就是流氓跟企业家,嘿嘿。”王向东心里一动,不过还是敷衍道:“等我有了需要,第一个找德哥。” 两个人聊着,酒菜陆续上来。虽然两人在监狱里并无深交,不过“同窗”一场,也是有说不完的话,难免不回忆当年的点滴,说起许多“怪鸟”级犯人的笑话,俱是开心。王向东忽然想起一人,忙问:“德哥,你出来的晚,那个放火的老八咋样了?” “死啦。”“死啦?!” 德哥笑起来:“没有,唬你呢,我知道你跟老八那怪逼感情还不错,所以吓唬吓唬你。不过这小子跟死了差不离,还不如死了舒服。”“咋了?” “你还不清楚吗?北区那个大龙是随便动着玩的吗?人家黑白两道横吃,能叫一个屁老八踩扁了?你在的时候,他已经不好受,你走以后,大龙的弟弟又因为伤害罪进去了,这回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想老八能有好点心吃?” “呵呵,可以想象……这家伙还一直申诉?”“申个毛儿!自残了一回,把脚丫子塞床子里废啦,后来又绝食反改造,差点叫我给揍死哈哈。” 王向东苦笑,不论老八为人处事怎样,王向东觉得既然两人在落难时有过交情,心理上就很难不重视,看着德哥在眼前无耻地炫耀着,他心里就别扭。 很快,话题又转到枪上来,德哥说:“老三,你接触的朋友里有钱的多吧?抓机会帮我推推,事成了,一把给你提二百。”王向东不自觉地鄙夷起来,德哥看见他不屑的笑容,哈哈两声道:“哥哥错了,王老板哪看得上这个小钱?”王向东笑道:“当然不是钱的问题,德哥要信的过我,就给我拿个样品吧,怎样?”“呵呵,老三你没有以前厚道了。”德哥说完,敲了下桌子道:“那好,过几天我给你送把真的过去,顺便也瞻仰一下你们公司。” 王向东笑着应下,两个人一路喝酒,随便扯淡,渐渐也没有多少话讲,好在酒也尽兴了,勉强圆满地结束,王向东要送德哥回去,德哥说:“不用,我有个臭毛病,不让任何人知道我住哪里。” 王向东只当是句玩笑,却也不再坚持,当场分手,忽忽悠悠地开着车,竟也找到了家门。上了几步楼梯,又返回去,捏起驾驶台上“美乐美”老板娘的名片,一路闻着,晃晃悠悠地上楼去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六章-迷乱光景-04 (更新时间:2005-8-109:43:00本章字数:1904) 德哥并没有真来送枪,可能他也对老三也有着不屑吧——一个在监狱里跟自己手下“听呵”的小组长,犯得着为他上门服务吗? 这个事情一晃也就隔了过去,不过王向东倒是没忽略另一件事,就是美乐美西餐馆,柳小美的名片他仔细地收好了,闲时拿出来嗅嗅,不为别的,就是喜欢回忆那天自己的光辉形象:没想到多少年不打架了,一动起手来依旧雄风不减,是不是因为财大气才粗啊?呵呵。关键应该不在这里,关键是这次的架打得有些见义勇为的性质,让人一看就是英雄而非流氓,有档次。 何迁听说了他的义举,除了笑就是批评,连说王向东太冲动。王向东说英雄救美,全家光荣啊。说笑几句,何迁谈起正事:老三,年前想办法得再弄批车来呀,至少到出正月这几个月里咱不用操心了。王向东说应该没问题,只是不知道越南鬼子能给出多大的量来,你先拢拢帐面儿,看咱够提多少车的吧,免得到时候让人家叫雌了。 何迁笑道:“连上楚正宽那里的,三百万出头,山猫还要出另一半,你看够不够用?”“喝,咱有这么多银子了?”“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一千三百万。”王向东粗算一下,笑道:“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还真不新鲜。”“比做服装过瘾吧?”“废话。”王向东脸上笑着,心里微微别扭了一小下,他恍惚感觉到何迁这话里有另一层意思:怎么样?是不是要感谢我带你进入行?王向东知恩图报,可他最讨厌别人提醒他“我是你的恩人”。 何迁说:“山猫那边的事情你看着处理,我不擅长跟流氓打交道,这些事就由你来处理吧。”“操,你什么意思呀?”王向东笑着抗议,何迁觉悟过来,也只能赔笑。 回了办公室,王向东给阿来打了电话,谈下一批车的事情,阿来语气有些含糊,说还要等平哥的安排,而且年前这一段,路上查的严,平哥可能不想冒险。 王向东并不在意,只拜托他跟吕中平多多请示。 因为汽车部的业务员几乎都到辛留屯的公司去“蹲点儿”了,所以“威宁”这里难免冷清,王向东一人无事,便去闲逛。 建材部的人显得匆忙紧张,气氛是兴奋动荡的,楚正宽坐在老板椅里,端着大茶杯调度着业务员们,有些官僚。王向东说声不打搅,赶紧退了出去。 财务部是最宁静的,一班人马中规中矩,王向东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总显得那么忙。 办公室只有三个人,主任许凤,秘书祝小蝶,还有一个勤务兵似的小男孩,平时做些跑跑颠颠的工作,王向东对他不熟悉。 许凤的脸色有些疲惫,衣服倒是光鲜,还没蜕去新娘子的喜色。见王向东进来,许凤说有事吗? 没事,闲溜。 你倒是潇洒。 你没看见我忙的时候。 顺手拉把椅子坐下,勤务兵很快接了杯热水端过来。 王向东说妹子你脸色不太好啊。许凤淡淡一笑——也是疲倦的神色——说:“结婚也没意思,整天忙里忙外的,还不如一个人自在轻松。”“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王向东笑道:“干脆叫何总放你长假完了,在家里呆着多舒服,大小也是个阔太太了,干嘛还象我们这样拼死拼活的?” “你别取笑我了——不过,等过了年,我可能真的不上班了,在这里干得也没劲,还不如自己开个小店充实。” “开啥店?”“美容一类,多时髦啊。” 正写东西的祝小碟抬头笑道:“真那样的话,我就给许主任第一个捧场去。”“好啊~~你舍得花钱我当然欢迎。”王向东笑道:“小碟你不要上当,你前门从何总这里把钱挣走,后门又给凤姐送去,他们两口子不是合伙琢磨你吗?”“挣钱不就是为了把它花出去吗?”“也对,你现在尽管狠劲造,女孩子攒钱有啥用?将来也象你凤姐似的嫁个好老公,啥都有了。” 许凤不忿道:“我可不是看上了何迁的钱,这个公司也是我一步一个脚印跟他干起来的。”“呦,是我错了。”王向东笑道:“一不小心忽略了您创业者的身份。”几个人笑一笑,许凤深沉地说:“其实对女人来讲,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活得快乐。” “唉——”王向东百无聊赖地站起来,说:“还是当女人好呀,能看得那么开。我们就不同了,没事业没资本就啥也甭谈,读多少书长多大个儿也没用,男人唯一的出路就是奋发图强。”边说边往外走,许凤笑道:“这么急着走,想去奋发了?” “我发粪(奋)去,上厕所发粪去。”王向东在一片笑声里走到外面,回了办公室,又给阿来打了电话,阿来说平哥让转告他,说出了正月以前真的不能大量发货了,这几个月只准备在边境做些零散的生意,一切等耗过了年风声松动以后再研究了。 王向东心里一阵空落:完了,至少三个月没事情做啦。 其实王向东并不知道:无事才容易多事。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六章-迷乱光景-05 (更新时间:2005-8-1110:49:00本章字数:3217) 周末,王向东亲自去接儿子离校,家辉上了车就说:“我们同学的家长,最好的车是奔驰。”王向东笑道:“奔驰有啥新鲜?谁能跟你老爸比,隔些日子就换辆新车?” “你牛气啥?人家是自己的车,你是公司的车。”“嘿,你老爸就是公司的老板啊。”“唬谁呀,我何叔叔才是大老板,你是老二,老二是骂人的。” 王向东笑道:“臭小子,这都他妈谁告诉你的?”“秦得利。”“你啥时候碰见他了?”“上礼拜六,我在楼下玩,他找你,你没在家,他就在楼下跟我说了不少话。” 王向东在红灯前停下,不满地说:“以后别跟他瞎近乎,那家伙不学好,咱得多接触有知识有档次的人。”王家辉很认真地抱怨道:“咱家亲戚,再加上你那些朋友,也没几个有档次的啊。” “你大姑父总算一个吧?”“他官太小,一个小区的部长,要是国务院的部长还成。我们体育委员他爸是土地局长,咋也比他肥吧。” 王向东笑道:“啥叫肥?”“能捞油水呗。”“啧,你们上学都讲些什么呀?就学这些?”“老师能说这些嘛,你真老土——绿灯了。” 王向东开车过了路口,还在笑:这宝贝儿子还真不简单,看来这学习环境很重要啊,跟啥人学啥人,跟王二奶奶会跳神儿,要是扎在老百姓的孩子堆里,除了弹球捉迷藏,还能学来啥? 第117章 走了一段,王家辉说:“老爸,下礼拜日我们班长过生日,请同学去庆贺,我得去。”“小屁孩子还过生日,还庆祝?”“反正我不能落场,要不就显得太各色了,以后谁还跟我团结?”“那就去吧,我开车接送,保您满意。”“空手去可不成,太没面子啦,你得准备红包儿。”“备。备多少?”“至少一张吧?” 王向东恼笑道:“你们班多少同学?”“四十。”“一圈下来就是四千,光给同学过生日一年就花四千?你们真是活得潇洒,你老爸小时侯过生日就吃个红皮鸡蛋,还得背着你姑姑,不然就得叫他们抢去。” 家辉不耐烦地说:“你咋这么落伍呢?我能跟你比吗?” “也对,你爹是谁,我爹是谁呀?” 家辉显然理解不了这话里的幽默和含义,自顾接着解释道:“你也不想想,我随了他们礼,他们能不随我的?等我一过生日,不就全回来了吗?大家谁也不吃亏,还落一个增加感情,多好啊。”王向东说行啊,保你满意不得了吗? 王家辉乐了,然后嘟囔道:“我是得吸取教训了,上个月我们班主任结婚,好多家长都随份子了,回头老师对那些同学马上就比对我们关心了。还有我们班的小胖,学习特次,小九九到现在还背不熟呢,可人家在班里特有威信,说话比班长还管用,就是因为人家敢花钱,跟同学一点也不心疼钱,谁不喜欢这样的同学啊?”王向东觉得不对味儿了,赶紧说:“家辉我觉得你们这思想境界可有点儿问题啊,哪能啥都靠钱说话呢?” “嘿,不靠钱靠啥?你净会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是服了,儿子你们的思想比你老爸那时候可丰富多彩啊,不过抓机会我还得给你上上课,不然有可能叫你跑偏了。”“你上啥课呀你?别不知道丢人俩字咋写了。”“嘿!咋跟老爸说话呢?要放当年,你爷得把我打地沟盖里面去。我告诉你,这人活到嘛份儿上也不能忘本,回家以后这一课还非给你上上不可啦!” 小家伙在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王向东并没有真生气,更多的还是觉得儿子蛮精彩的。想自己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不就是背个绣红星的绿书包跟着两个姐姐步撵儿吗?现在儿子可是轿车接送,经常出口不逊语发惊人啊,唯一的缺憾就是对他这个当老子的不太当回事,不过王向东反而觉得这样挺舒服——哪能让儿子象自己当年似的受老爷子的压制?而且这没娘的孩儿,总叫王向东更愿意放纵他一把,毕竟孩子已经够苦。 临近自家所在的居民区,家辉建议老爸请他去吃西餐,王向东毫不犹豫地一转方向盘,把车开到“美乐美”门前。进去了,互相认得,柳家姐妹热情奔放,姐姐又招呼出自己男人过来谢了王向东。 搭讪着,上了餐饭,老板客气一声就进了操作间。不多时,吃完了,老板娘死活不收餐费,说是看家辉小朋友太可爱,赠送了。妹妹柳小丽也过来亲热,伸手拉了家辉,连还在讲道理的王向东一起送出去,王向东过意不去,仗义心又起,顺手掏出张名片塞给柳小丽:“行了,咱这就算朋友了,以后有啥事需要我帮忙,尽管说话。” 柳小丽看一眼名片,喜道:“呦,您是老总呢,失敬了。” “啥老总?在哪不是混口饭吃?”王向东笑着,不由多看一眼柳小丽,女人的脸年轻红润,有着少女般微涩的美丽,又有着少妇般奔放的光彩,一时好感多多,却也没有多想,在家辉的催促下匆匆告辞了,开车回家。 / 一转过楼角,先看见一人,正是秦得利。 车一停,家辉先蹦跳着上楼了。王向东看一眼形削骨立的秦得利,苦笑道:“你还有点儿人样吗?还抽呢?”秦得利一边殷勤地帮着关车门,一边笑道:“正戒呢,刚见点儿成效。” “小杰给你打过电话吗?”“打过,打过,我跟他保证了,年前把所有欠款清掉——不过这小子也不够哥们儿,说啥也不给我奢货了,救急不救穷,他连急也不救啊。”“是你做得不到位,怪不着人家。” 王向东边往楼口走,边问:“上礼拜你来过一趟?有啥事儿啊,打个电话不得了?”“嘿嘿,打电话多没诚意?”“切,少来这套——干嘛不先上楼?在楼底下晃什么晃,再叫居委会的把你当偷自行车的给抓走。”秦得利惭愧道:“不好意思上去呀,有老娘呢,我这两手空空的,不是给你没面子吗?”“咱都跟亲哥们儿似的,咋还讲究那些狗屁规矩——你到底啥事吧?” 秦得利一边追着走,一边嗫嚅道:“老三,哥哥最近手紧……” 王向东在楼梯上停下,皱着眉说:“买白面儿去吧?”“哪能?我正戒呢,是别的用处——不是不得已,我能张口吗?而且我也不能找别人去呀,第一个还不得求你——咱俩跟亲哥们儿似的,你不帮我谁帮?” “用多少吧。”“……两千。”王向东笑道:“两千啊,我以为你要几百万做大生意呢。”“几百万我就贷款去了。”秦得利眼看着王向东打开皮夹子数钱,脸上挂满了喜悦,象小孩子看见渴望已久的糖果一般。 “数数吧。” 秦得利一把抓过钱,忙不迭地说:“数啥数?咱哥俩还信不过?”然后一边转身一边说:“那我就不上去啦,给老娘捎个好儿!”一路乱踏着跑下楼梯去。 王向东苦笑着晃了下脑袋,继续往上走,没想到秦得利能混成这样,不过也未必是真的困顿吧,也许他真有急用呢,当时也没太在意。 没过一礼拜,秦得利又来了,很急窘地说:“老三,上次不是从你这里拿了两千块钱吗?”“急啥?我不等用。”“不是,我他妈叫人给骗啦,你还得帮我。”“谁呀?谁这么牛逼,骗到利哥头上了?”“咳,你也甭问那么多啦,我也不想让你掺和这事儿,你看看是不是方便……”“再拿两千?”“一千也成啊,有多少是多少吧。”秦得利迫不及待地望着王向东的口袋。 王向东骂道:“你他妈当我老三是老二了?你就是蜕了毛的猴儿你能叫人骗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拿钱干啥去了?”秦得利苦恼地说:“老三你激动个啥?谁还没有个三苦两难的时候?咱们之间不互相帮忙还能指望谁啊——老三你不会逼着我把家里彩电卖了换钱吧?” “操,到头来倒成了我逼你啦!”王向东顺手掏出一把钱,大概有一千上下的样子,朝秦得利手里一塞:“你也别把我当你们家银行,你要干正经事我咋帮你都成,可你要照这么下去,我也陪不起你。得,这几千块钱你也甭还了,算我赞助你的,不过到此为止,等你戒了毒再来找我吧。”秦得利猛地一吸溜鼻子,兴奋地把钱装进兜里,连连谢着,并不多话,转身跑了。 王向东骂句脏话,心里忽然不忍,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未必就没有可怜的所在啊,真想不到好好的一个小康之家,说崩溃就崩溃了。秦得利不论怎样也曾经威武过,今天落魄到要蹲在楼底下等朋友回来施舍,唉。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六章-迷乱光景-06 (更新时间:2005-8-1216:50:00本章字数:2970) 金水旺的“富丽豪”又搞了次装修,主要是改建了侧厅,把原来的大休息室改成了上下两层通道的剧场版酒吧,请了模特队、乐队和歌手来巡回演出,其中就有丰子杰的大哥所在剧团里的几个台柱子走穴来挣外快。娱乐城的招牌也大肆更新了,这次请的是兼任“书法家”的市委书记亲笔题的字,比较牛。 王向东说金水旺这小子是越钻越高了。何迁道:“还不是仗着你姐夫的关系?一圈圈套上去的呗。”王向东笑道:“你说我咋就没人家金水旺那脑子,按理说我跟大姐夫应该比他亲才对,我遇见事儿咋就想不起找他呢?”“这就是你的缺陷,能利用的资源不利用,人家也未必就说你好。关键是你心里太傲,总觉得不依靠任何人也能混上好日子。”“这不对吗?靠别人算啥本事?还得欠着人情。” 何迁不再多说,他知道他们的理想并不是一路,他没有自己这样的胸怀,是因为他不曾有自己那样悲惨的遭遇,他不会象自己这样,带着一种强烈的报复感来创造财富开创未来。何迁就是要让那些迫害过自己家庭的人、所有人甚至包括整个社会都来看看他的辉煌,他要让他们仰视,叫他们充满嫉妒和巴结心——而当年,他们都那样幸灾乐祸地争着要往他的家庭上踏上一只脚去,他们剥夺了他的幸福、他的前程,而现在他要把这一切加倍地夺回来。 对社会,对政府,对周围的人群,他几乎是没有好感的,少年时的阴影一直没有散去——他是个野心蓬勃又心理偏执的家伙。他恨,他进取,他自信,他鄙视。他非常清楚现在他能获得这一切是时代给了他机会,就象当初他失去一切的原因一样,都是同一个社会造成的,所以他从不感恩,能让他感恩的只有奶奶,因为只有奶奶是自始至终不曾抛弃他的。他无法让自己对那些割了他一刀然后又积极地为他疗伤的人怀抱感恩之心,他可以冷冷地说“谢谢”,心里却是更大的鄙视和警惕,他不相信他们的好心是出于单纯的忏悔和爱护,他时刻防备着他们会不会在手术刀上做文章。 没有人知道何迁的真实想法,包括他奶奶在内。 尤其是婚姻,婚姻叫他突然对这里的一切更感绝望和愤怒——这是何迁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118章 许凤是他的一个揭发者,她叫他知道了自己在女人面前无能为力的悲哀。而这种刻骨铭心的绝望和羞耻更激发了他的“斗志”,迫使他相信自己不属于这个庸人衮衮的世界,长久地和这个世界这个社会为伍是何等的耻辱? 所以,当王向东喜孜孜地撺掇他去新“富丽豪”潇洒潇洒的时候,何迁表现出了极端的不屑。 - 晚上,王向东撇下何迁,带上刘帝和林家胜离去了“富丽豪”,直接奔新装修的侧厅酒吧。一路上刘帝超级兴奋,不断地炫耀说,自己现在每礼拜不跑两趟夜总会一类的地方就骨头缝发痒,还介绍说新“富丽豪”的酒吧特厉害,喝酒蹦迪随便折,除了模特表演、歌手献技,午夜场还有钢管舞表演,那小妞,一个比一个骚一个比一个露。 “尤其是最近新来个上海妞,太牛!” “咋个牛法?”“见了再说吧。” 在富丽豪的酒吧间坐定,一拨拨上来表演的,比生猛比风骚,刘帝说这些都是屎货,厉害的在后面,然后突然一指台上:“三哥你看这个!” 台上换了个唱的,简装轻扮,淡定从容地站了个女的,谈不上光彩夺目,却也不同常人,一股难以言说的魅力扑面而来。歌喉未展掌声先起,看来下面有不少熟客。 开口就唱邓丽君,王向东说:“我喜欢。” “歌儿还是人?”“都有。”王向东笑道,有些玩笑的意味。 刘帝恼恼地说:“这叫梅燕儿,上海来的角儿,傲里巴人,死活不上勾。哥哥你有本事你就来来她。” “有钱什么女人不软?”“切,这逼的楞能冲紧,我那大花篮送了有几十个啦,这里送完了龙兴送,龙兴送完了这里送,这婊子就是不让上,说啥卖艺不卖身。”“可能还是你的魅力不够吧。”“我还不够?谁不说我有魅力?我跟小姐耍票子那姿势人家都说特迷人。”王向东笑道:“那就是你耍的密度不够,光玩造型还不成啊,得上原子弹,你一把撒它十万试试?”“操,我有病呀!” 两个人言来语往打趣着,最后,王向东说:“我还就拿定她了,摆不平她我再不踏进富丽豪一步。”刘帝嘎嘎一笑,说你要真能把她攻克,以后上这里来一律我请客。王向东说一言为定。 说着话,一曲落定,王向东说:“刘帝你安排花篮吧,我结帐。” “几个呀?”“问问他们备了多少。” “这可就没数了,就那么十几个花篮来回倒腾,大家就是混一热闹挣一脸面罢了,不过一个篮子二百六,也够坑人。” 正核计,远处已经有人送上两个大花篮,主持报了数,说了客人的桌号,梅燕儿冲那边微微笑着说了声谢谢,王向东赶紧说:“来他妈十个!”刘帝马上照办,结果一片叫好,梅燕儿的笑容稍微灿烂一些,不过也只是一声谢而已,刘帝喊道:“燕儿,给我哥哥加首何日君再来!” 没想到梅燕儿笑起来:“正好,我正准备演唱这首歌,我把这首歌献给大家的时候,顺便也再次感谢刚才送花的两位先生。”王向东笑道:“咱是不是有些没劲啦?这就造给她两千六了?” “心疼了?”“扯臊,钱算个蛋,我就是看她这个傲劲儿来气。” 刘帝还想玩笑,被王向东拦住:“先听歌,这姐们儿唱的还行,勾人,也难怪人家耍大牌——唱完了再给她赏十个花篮。” 唱罢,刘帝这里几乎和另一方向的声音同时响起:“花篮!十个!”大家一笑,复鼓掌,王向东一歪脖子:“妈的,谁这么牛逼,跟我呛行?” 主持人兴奋地喊道:“8号桌的先生,2号桌的先生,各送10个花篮!谢谢谢谢!”梅燕儿也是两边点头,微笑,不过脸上没有激动的表情,似乎还有些鄙夷似的,那叫一个傲。 王向东已经不注意台上,一心只惦记那边的客人,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叫道:“再送十个!” “十五个!” 一片起哄的叫好声。 王向东恼恼地笑了,一下反而轻松起来:“妈的,不就跟我叫号儿吗?我看你能有多拽!”随口叫道:“剩下的花篮我全包啦,不够一百个你们给我现买去!” 刘帝兴奋地嘎嘎笑起来,一个劲儿地拍手,底下也是一通喧闹。王向东穿过晃动的人影,看见那边8号桌上的胖子已经委靡下去,不禁心里爽快,刘帝笑道:“与其这么栽了,还不如开始就边儿上眯着,没那么大肚子你乱腆什么?三哥,够牛逼!我都跟着你脸上有光啊,不就一万多块钱嘛,算个屁,值!以后你在这里就留一号啦。” 王向东笑道:“我留一傻号。” 一转脸,台上居然已经换了新人新歌,梅燕儿趁乱不见了。王向东腾地站起来,一拍桌子就怒了:“操他小妈的,玩儿我是吗?”周围的声音一沉,台上也住了声,大家都看这里。王向东喊道:“刚才卖唱那个哪?!老子送了花她连个正脸儿都不给是吗?好莱坞都没这么耍赖的!”主持人赶紧过来解释,说梅小姐急着赶场子去了,下次一定要她专门为先生献歌。王向东自然不依,这时围上来几个彪形大汉,王向东知道这肯定是金水旺请的看场子的,当时并无惧意,扬言“我花钱就是来玩的,不是叫人玩的”。 正在僵持,富丽豪的大堂杨子跑过来,一看是王向东,立刻有了笑脸,一通安抚,说后面那些花篮就不往上造了。王向东也挂不住面子,气哼哼坐下了。下面的歌就听得逆耳,心里只挂念着梅燕儿,愤愤不平。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六章-迷乱光景-07 (更新时间:2005-8-1316:45:00本章字数:3276) 梅燕儿家居沪上,天生有种上海人的精明和自负,据说她的父母都是“高知”,却生养了这个“不谋进取”走入左道旁门的女儿。梅燕儿天生一副好嗓子,又有悟性,所以一心希望靠唱歌出人头地,不料这条路也是出乎想象的艰难,一来二去就混迹各处的歌厅演唱,只希望能被伯乐发现。 以梅燕儿的傲气,象王向东、刘帝这样的所谓“款爷”她见得多了,这种有俩臭钱就耀武扬威不知东西南北的主儿,在她眼里无非粪土。她的梦境是单纯美妙的,是那种高高在上乜视群伦的明星世界。她因为自信,所以高傲,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独立在高高的舞台上,向无数欢呼的崇拜者微笑,现在,那些满身铜臭的家伙们献上几个花篮又怎会叫她迷惑掉? 即使这样,她还是注意到了那天在台下大肆逞能的王向东,她笑,是因为他觉得这个连面孔也看不清楚的家伙不过是那种被上海人叫做“猪头三”的蠢货。虽然那种人给了她虚荣和成就感,但她无法抗拒自己对他们的鄙夷。 没想到转过几天后,在她演唱的时候,王向东又大手笔地送上二十个花篮,而且当她程序化地向他点头致谢的时候,他已经站起来,笑着挥挥手,转身离开了,似乎那些花篮只是他蜻蜓点水的表示。那个高大的背影叫梅燕儿的心微微动了一下,不过她没有再多表示,二十个花篮,五千块钱啊,真是疯狂、无聊,不过这也正好证实了她梅燕儿的魅力所在嘛。只是这种一掷千金图一笑的事情她见得多了,不论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别人,都叫梅燕儿觉得这些男人没水准——不就是有俩钱吗?钱算什么,等我当了大明星,拿钱引火取暖又有什么新鲜? 梅燕儿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忘记这个男人,可从那以后,每当她到“富丽豪”演唱的时候,一到后台,主持人就先递给她一束鲜花,说是王老板送的——王老板就是前两次大送花篮无比崇拜她的那个顾客。梅燕儿随手抽出上面的名片,看了一眼,果然是个老板。不觉一笑,很不在意的样子。 其实王向东对梅燕儿还真是上了心了,说穿了是赌气,就因为梅燕儿那种清高的样子刺痛了他——他最恶心的事情就是别人不把自己当回事儿,更何况是个在酒馆卖唱的戏子! 钱,不就是钱吗?我王老三就是把手里的上百万都砸出去,也要争这口恶气! 王向东不相信在这个社会里还能有人在金钱面前保持永恒的清高,那些在钱面前装逼的人只不过还没遇到足以让他们心儿颤抖的价码,自从孔老二被批臭以后,再没有谁是真的圣人。 而且,刘帝那个王八羔子已经把他对梅燕儿的攻坚战透露给大家,他也是没了退路,至少在“面子”上不能退啊。何迁第一个嘲笑他无聊,并且不屑地说拿下梅燕儿这种人最简单不过,而王老三你还要那么破费,简直笑话死人。王向东说你牛逼你来来,何迁说她还不配叫我浪费时间,我教你一招吧,想法抓住她的弱点,一击而破。 “你也就玩玩理论。” “不信你答应给她出张唱片试试?准一下子就不清高了。谁真清高呀?彻底没有欲望的人才有资格清高,可没欲望人家还清高个屁?所以凡是清高的人都是他妈假的。” 王向东笑道:“叫你一说,没准儿还真撞她脉门上了,不过我还就不走你的路线,要不最后的功劳算你的算我的?而且我能给人家出唱片吗?靠骗算啥本事?我非玩真格的把她玩下马不可。”“我是告诉你最有效率的手段——你不是就想寒碜寒碜她争口气嘛,又不是真想娶她,何必当真?目的才是唯一,手段不择。” “不行,我对偷对骗都有心理障碍。” “你他妈当工人时候也没少偷。” 第119章 “那不叫偷,那是随众,人人都犯罪还叫犯罪吗?那时候不偷的才叫犯罪,对自己犯罪啊,哈哈。” 说笑归说笑,王向东背后还是下力气的,第一步就是玩浪漫,叫“富丽豪”的人每天按时给梅燕儿送花,卡片都是提前写好了的,上面的词儿都是让祝小蝶给编的,一句句浪漫又大方,透着有文化。其实这招挺省事的,根本不用王向东浪费时间和精力,那边的主持人已经叫他买通了,每天跟他汇报梅燕儿的反应,过了十来天,主持人终于打电话来说:“三哥,燕子今天看了你的花,还闻了两下,然后问了:那个王老板好象有些日子没来了吧。” “什么口气啊,是渴望还是嘲笑?” “没注意。” “怎么不注意啊,这是关键,态度决定一切。” 这晚,梅燕儿照旧在台上唱着,情意绵绵,下面掌声不断,频频地有人送花上去。突然下面有人喊:“怎么都是邓丽君啊,你还会不会唱别的?” “就是就是,也换个花样儿啊!” “没出奇的玩意就别来混啦,哼哼唧唧唱的什么玩意儿?” “下去吧!” “呕!下去下去!换张帝!” 梅燕儿在台上有些毛了,歌声也开始走调,下面更是大笑起哄。 正这工夫,二楼的围栏处突然传来一声吼:“安静!”猛这一声喝,下面立刻收了声,连梅燕儿也不由得停止了演唱。抬头看,朦胧的灯光里站着一人,正是王向东,一身白西装,形象夺目,气宇轩昂。 王向东喊道:“来听歌的都是燕子小姐和邓丽君的歌迷,你们几个没长那耳朵,就不要在这里充大个儿!”“妈的我们花钱了还不兴提个意见?” “钱?钱算个屁!”王向东说着,向怀里一掏,抓出一把钞票来:“这些臭钱拿去,以后这里不欢迎你们这种没品味的杂碎!” 说着,手一扬,仿佛飘雪,哗啦啦钞票凌空飞舞——只这一招,就是后来在九河传为美谈的“飞雪”。后来在监狱里,那些混过的都看不起沦落不堪的王向东,当有一天有人知道这个就是练过“飞雪”的大侠,才算信了他一回。 却说王向东把钞票这么一撒,下面马上一阵唏嘘和混乱,刚才起哄的一桌人立刻蹿起来追钞票,几张被别人抓去的也叫他们抢回去。王向东在上面喝道:“拿回你们的臭钱滚吧,我们还要继续听燕儿小姐的演唱哪!——燕儿,接着唱啊,乐队!” 音乐声起,下面的看客们一起鼓掌叫好,那几个起哄的家伙在嘘声里跑掉了。一出门,就钻进了刘帝的车里,在外面笑成一团。 梅燕儿又开始演唱,目光不断地向楼上望去,王向东坐在那里,不断地微笑,偶尔迎着他的目光挥下手,或者陶醉地和着节拍轻唱。曲终,梅燕儿该去别处赶场了,她忽然犹豫了一下,望着楼上说:“各位朋友,今天是我来九河最尴尬也最感动的一天,在此我要感谢刚才那位仗义的先生,加唱一首歌献给他也献给一直支持我的朋友们。” “好!”大家叫好。 “日语版的《谁来爱我》,希望大家喜欢。” ……虽然一句歌词儿也听不懂,王向东还是站起身带头鼓掌,一边笑着往楼下走,路过后台门口的时候,梅燕儿忽然追过来道:“王先生,谢谢你。”王向东很绅士地一笑:“何必客气,我只是不能容忍那些人的嚣张而已,更何况我是你的忠实歌迷?”梅燕儿有些仓促地说:“你送的花我也很喜欢,谢谢了——可惜我还要去赶场唱歌,先再见吧。” “去哪里?”“龙兴。” “正好我送你啊,顺路。”“谢谢,我有包月的出租车。” “那好,有机会请你喝茶?”“王先生太客气了——好吧,我要先走了。” “再会。” 望着梅燕儿匆匆离去的背影,王向东默默地笑了起来。他知道他肯定可以俘虏这个女人了。好在年前有的是时间,不然还真没闲心跟她玩这个呢。 何迁说的对,是人就有弱点,除非你没有感情也没有欲望,无所求才无所惧。对于女人,何迁的眼光或许还不如他王老三,何迁是把女人和男人笼统看待的,而他则懂得细分,女人虽然也有求于事业,可她们比男人更需要虚荣和安全感,更需要呵护和追捧,而这一切,用钱都可以办到——不就是玩吗?你玩清高我玩票儿,看谁厉害不得了吗? 穿过酒吧的舞台后台,王向东去蒸了个桑拿,让小姐按摩了半个钟点,才给刘帝打电话,问他们在哪里,刘帝笑道:“我正拿你飘雪的那些钱请他们潇洒哪,在龙兴,那个燕子已经过来了,要不要再表演一把?” “不怕叫人砸你们就表演吧,我可是要回家了——今天效果挺理想,你就等着以后慢慢请我在富丽豪消费吧。”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六章-迷乱光景-08 (更新时间:2005-8-1419:31:00本章字数:3039) 有了前面的基础,王向东没废什么劲儿就要到了梅燕儿的呼机号码,又经过几次短兵接触,当王向东觉得梅燕儿对他已经好感充沛的时候,才在一天傍晚拨打了那个号码,约她出来喝咖啡。 半个小时后,在喜来登酒店,两人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天,各自都怀着些微妙的心思。王向东这里,自然是绅士着,彬彬有礼,说话肯定是不带脏字了。梅燕儿虽然对面前这个男人怀有不少好感,却没有被他迷惑住。梅燕儿并不是那种单纯到傻的没见过世面的小女生。寒暄两句后,少不了对王向东说些感激的话。王向东笑道:“我做的那些算不了什么,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人都不会容忍那些渣滓。” “还有你送的花,也要谢谢,不过以后真的不要这样破费了。” 王向东忽然沉默,隔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你把我看成那种以挥霍为光荣的爆发户了,其实我也特讨厌那种人,打心眼儿里厌恶。你知道吗,我第一天给你送花篮,为什么送得那么疯狂?就是因为先送花的那胖子是个很恶劣的爆发户,喜欢到处张扬的那种,我看不惯他才跟他斗气,我是想给他一些教训,叫他知道有钱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个世界上真正可贵的是知识和思想,是象梅小姐这样的耀眼的才华。” 梅燕儿微笑着。 王向东接着讲故事:“当然,如果台上换了别人,我也不会跟他斗气了,说到底,我多少也是有些俗了——至于后来,我更气那些起哄的二流子,他们属于那种有俩钱就敢糟蹋一切美好事物的没素质的家伙,我不出头的话,自己都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啊。梅小姐从上海到这里来发展,有才华有胆魄,不过也实在不易,我们这些本地人怎么可以没有胸怀更没有爱心呢?” 梅燕儿继续笑着,她并不真的感动于王向东的话,虽然这些话叫她舒服。不过她已经逐渐改变了眼光,慢慢地不再把他跟那些没品位的爆发户联系在一起了,她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多少还是有些特别的地方。聊着天,梅燕儿一点点谈起自己对艺术的追求来,王向东的每句话都开始充满赞美和欣赏,梅燕儿精神上的防护衣也一层层逐渐地被剥落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向人谈起自己的理想了。 王向东鼓励道:“有志者事竟成,你只要坚持就肯定可以成功,你看我,虽然被文化大革命耽误了前程,但我从不怨天尤人,我相信只要努力就有回报,我从摆地摊干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中间流了多少汗多少泪只有自己最清楚,为了干事业,老婆也跟我离了婚,最困顿的时候就差沿街乞讨了……” “可你终于还是成功了。” “是啊。梅小姐你也一样,坚持就是胜利,面包总会有的,英特耐雄纳尔一定要实现。”梅燕儿笑起来。王向东接着说:“其实以你的才华,跟那些电视里的歌唱家比有一个算一个。你缺少的不是才华,而是机会。”“对,我就是没有机会。”梅燕儿感慨了,这次是真心的,至于才华,她一向是自负多多的。 王向东说:“如果我是唱片公司的老板,我一定第一个找你出唱片,象你这样漂亮又才华横溢的歌手,想不红都难。”“可惜你不是。不过你能给我这么多的鼓励,也的确很好了。” 王向东沉吟道:“这几天我一直在为你的事情走心思。”“为我?”“对,我从你就想到了我自己,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当年也特特喜欢音乐,总想考音乐学院当歌唱家,可惜我家里成分高……唉,不说了,生不逢时啊。所以我最痛恨的就是埋没人才,最心疼的也是那些被埋没的人才——梅小姐,虽然我只能算个老粗,不过也认识几个文艺界的朋友,我想他们应该可以帮你。” “真的吗?”梅燕儿一下兴奋起来,“大哥,你是怎么认识那些人的?”王向东笑起来,说:“惭愧,都是因为钱的关系——你也该知道,现在好多电视台和杂志社都找企业拉广告、写文章什么的,一来二去也就交了几个朋友,他们一直是有求于我,我求他们一次还能不给面子吗?” 其实王向东并没有完全地胡说八道,他自己虽然跟文艺圈的人不熟识,却从唐国强那里了解了许多这个圈子里的笑话,据说有好几个全国级的演艺大腕都跟唐国强称兄道弟好得不亦乐乎,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老农生在了辛留屯,有钱,又舍得花,什么广告、赞助,全不在乎,不然谁认得他是谁——唐国强自己就这样讲。 第120章 当时听了王向东的话,梅燕儿自然有些激动。原来事事都是当局者迷,一触及个人的前程和利益,多清醒的人也无法比旁观者更冷静。面对一捆草,狗永远比羊冷静,面对一坨屎甚至一块肉骨头的时候,两者的情形恐怕就不同了,如果换上一对饥饿的羊饥饿的狗,那状态难免不更精彩。人也一样,总是对不想得到和无望得到的东西表示鄙夷,当他珍惜自己的理想时,殊不知他的理想在别人眼里也不过轻贱——人是只在乎自己的,而且他越在乎自己,越容易清高,越容易上当,因为掉进下水道里的总是那些仰头走路的家伙。 王向东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些靠脸蛋和屁股引领潮流的艺人们,梅燕儿也看不起那些有俩钱就忘了祖宗姓啥的爆发户,王向东虽然并不相信有钱就有一切,却也从不低估金钱的价值,梅燕儿则坚信有才华就能出名,出了名何愁“钱”字?而且站在舞台上享受容光的意义远远比钱重要。两个人的对错是非本不好评价,萝卜白菜而已,不过他们犯了同一个错误,就是他们都太“自爱”了。梅燕儿“不该”伤害王老板的自尊,王向东也不该挑战梅小姐的清高。 当天两人谈得投机,王向东愉快,梅燕儿兴奋。看时间不早,两人出了喜来登,王向东开车把梅燕儿送到“富丽豪”。梅燕儿从丰田轿车走下来的瞬间,忽然有些美妙得意的感觉,这感觉是以前不曾有的。虽然这感受只是一瞬间的,但已经暴露了她心底埋藏的虚荣。只不过以梅燕儿的追求,她的虚荣绝不会停留在一般女孩所羡慕的珠宝的辉光上,她所要的是万丈光芒的荣耀。 王向东坐在车里,望着梅燕儿娉婷的身影转折消失在旋转门里面,忽然有了种异样的冲动:他要帮助这个女人成名,他要让她在自己的扶持下走向成功。 这样一闪念,王向东又摇头笑了:妈的,犯得着吗?就冲她看不起劳动人民这副德行,也不能让她舒坦了。 - 正要掉头离开,电话响。 原来是丰子杰。丰子杰说再过一两个礼拜他就要回九河过年了,要王向东提前给秦得利打个招呼,要他准备银子。王向东苦笑道:“我看够戗,不如你割他一个肾去卖吧。”丰子杰说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这样了。 王向东笑道:“不会当真吧?秦得利现在真的是一毛儿不毛儿啦,整天靠借钱过日子,都是毒品给害的。”“操,怨不着毒品,毒品有个屁呀!他是拉不出屎赖茅坑,吸毒的又不是他一个两个,大脚怪还吸毒呢,也没看人家败家呀。” “对了,大脚现在咋样?山猫把他摆平了没有?”“哈,前些天刚召开了一个江湖大会,大脚怪找人出面跟猫哥谈判,说以后改装车的生意不用他照顾了,猫哥没说啥话,转天就叫人把中间人给做残了,大脚怪也给吓回广西去了,到现在还没消息呢。” 王向东笑道:“山猫也黑了点儿。”“不黑靠啥吃饭?” “这事儿不会就这么完了吧?别给我以后搞车制造障碍呀。”“放心干你的吧,有猫哥呢。猫哥已经运做好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就能入党啦,政协委员人大代表随便他当啦,以后小名片一发,第一行就是红字了,多炫!” 王向东笑,说共产党的天下要完了。 放了丰子杰的电话,又给秦得利打,没想到他家里的电话也给停机了。王向东骂一句,又看一眼霓虹闪烁的“富丽豪”大楼,发动车子,潇洒地掉个头,先回家了。 [10月30晚修改至此]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六章-迷乱光景-09 (更新时间:2005-8-1511:32:00本章字数:3662) 傍年根的时候,丰子杰回来了,第一站先到“威宁”找老友报到,王向东一边招呼他跟何迁喝茶坐聊,一边忙不迭地打电话,大罗,李爱国都约到了,商定今晚给丰子杰接风,顺便小聚。秦得利家的电话还没开通,王向东着急的时候,丰子杰已经压不住脾气,在沙发上顿脚大骂。 何迁说你声音小点儿,别影响我们公司的健康形象。王向东也摇头道:“其实也怪我,这最后一批货真不该给他发,我当这个好人干什么?悔得肠子头儿都青啦。利子也是不争气,吸啥不成偏吸毒!”丰子杰恼道:“根本不是吸毒的原因,不瞒你说,我跟幺鸡现在也吸上了,咋没见我们败家?秦得利这孙子明摆着就是想坑人。” 说到秦得利,丰子杰又是来气,王向东道:“利子这个帐还真的不好要,看样子他不是不想给,他是真没钱,这就最难办了,咱朋友之间总不至于弄到为钱翻脸的地步吧?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就没意思了。”丰子杰说:“其实全算起来不就二十来万嘛,我倒不是真在乎,可是这钱它不是我自己的呀,这里先有山猫一半,剩下的一半又有幺鸡一份。我自己的那五六万就算奉献了也没啥,剩下那些不给是说不过去的,从我这里就说不过去,太不仗义了!” 何迁冷笑道:“我看秦得利这笔钱你是指望不上了,他这辈子也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丰子杰横眉道:“我还就不信邪了,他不是还有一套房吗?”王向东说:“还不至于僵到那一步吧,毕竟都是朋友。”“切,他算什么朋友?小人一个,从我跟你买服装开始到现在,我就知道他一天也没看得起我,现在恬着脸子求开我了?我不当那个冤大头。”王向东笑道:“连买服装时候的茬儿你还记得呢?你也太小性了吧。”何迁说这个事从长计议吧,把秦得利逼急了也没意思。丰子杰说,现在是他把我往急处逼呀,怎么是我逼他了?王向东烦躁地说:不谈,不谈了,你们之间的乱事,你们私下解决去,咱今天朋友聚会,只说那高兴的。 丰子杰突然笑道:“要提高兴事儿,还真有一件。”“那就说吧——藏着又不能下小的。”丰子杰诡秘地一笑,脸上居然生了几丝红润,然后才交代说带回个女的来,嘿嘿。王向东几乎是有些亢奋了,立刻撺掇他接过来见面,一边问:“嫂子是干啥的?你是咋拉拢上的?”丰子杰无所谓地笑道:“开发廊的,川妹子,还用拉拢?你哥哥这潇洒形象到那里不迷倒一片?” 何迁王向东打着哈哈催丰子杰下去接发廊妹了。王向东笑道:“小杰也真有眼光,别是捡了个卖的吧。”何迁不同意,说发廊也不都等于妓院,我们家楼角还有个专门剃头刮脸的门面呢。 王向东又开始打电话,让哥几个晚上把家属带上,然后笑道:“真该叫上秦得利,让他跟丰子杰当面把话说清了,不要最后弄得朋友反目就好。”何迁说你倒有闲心理他,死鸡拉活雁,谁跟他们拖累得起? “反正这段儿时间咱也没啥业务,帮帮朋友也是乐趣嘛。”“咋没业务?越到年底越忙。这几天得挨家送礼去了,你跟老楚到时候都得分头出马呀,谁的关系谁喂,我也得连轴转了,这个年没有十几万过不下来。”王向东笑道:“我的关系就一个林虎,抓时间我去越南拜趟年。”“你又扯臊。你要不愿动,就陪着我跟他们喝酒吧,海关的、公安的、交管的、工商税务的,哪门不拜到了都有可能坏咱的事,妈的在中国想干点儿事就是爷爷多。” 王向东说:“没啥,你想开了就成啦,现在都管孙子叫爷。” 何迁快活地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丰子杰回来了,向后一招呼,进来个二十出头岁的娃娃脸的姑娘,甭问,是“川妹子”了。介绍了,才知道叫谢美英,挺俗的名字,配着眼前这位水灵的姑娘有些失败。 浅谈了几句,无非客套,谢美英倒是显得落落大方,多少象见过些世面的。王向东说小杰你也算福气了。丰子杰说自古就是美人配英雄嘛,要不她干嘛叫美英?何迁说有道理。然后跟王向东两人非常默契地开始夸耀丰子杰如何优秀,说他从小就是人见人爱的好孩子,学雷锋学海迪总是他冲在头一个儿,从来也没见他招灾惹祸讨人嫌。没想到谢美英笑道:“你们别开玩笑了,他是啥人我还不清楚?”丰子杰也笑道:“我要是一活雷锋她还看不上我呢。” “敢闯敢干能打能拼的男人才靠得住。”谢美英钦佩欣喜地望着丰子杰,当着两位朋友的面毫不遮掩自己的爱意。王向东笑道:“我们倒成了多事的啦。”何迁也暗暗摇头,觉得这等女人跟丰子杰出倒也配套,一样的没档次。 - 傍晚,朋友们如约而来,一起聚到“富丽豪”的二楼单间。不过李爱国没带老婆:“你们嫂子有些不舒服。”王向东说:“别找辙啦,我知道嫂子不愿意跟我们这些人掺和,我们也不怨她,你也甭解释。”李爱国的媳妇是个小学教师,跟今天到场的这些人的确绝少往来。李爱国听王向东一说,苦笑着也不再多说。 旁边的大罗脸色也是一沉,他看一眼正跟两个女人聊得兴高采烈的李爱华,不觉心里发堵。李爱华现在是越来越没有上进心,一心只知道享受,现在看见丰子杰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大罗忽然有些后悔当初插他那一杠子了,细想,李爱华有什么好呢?当年就是个娇贵的,穷且娇贵,尤其不能忍受,自己怎么就楞是看上她了?唉,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许凤、李爱华和谢美英几个女人倒是很快粘在一起,嘻嘻哈哈聊得欢。丰子杰看着他们悄声笑道:“看来今天只能喝酒聊天,没别的节目啦。” 第121章 王向东瞟一眼谢美英笑道:“有了这个还不知足?你真不是东西。” 何迁看王向东丰子杰聊得火热,忍不住问冷落在旁的大罗:“你的厂子效益咋样?”“还好吧,开春以后准备把手表厂整个盘下来了。”“嚯,干大啦。”“还不是靠贷款?” 何迁小声问:“代价高不?”“妈的,信贷的够黑,当场要返给他们三个百分点。”“不算太黑——不过你也总算开了窍。”“咳,还不是我遇到了个好会计?给我没少出主意。” 何迁笑道:“咱俩就不同了,我用会计绝对不用那太灵的,只要业务过硬就成,越老成越好,我要的是忠心耿耿。你也要小心,不要让太多把柄落在财务的手里,不然将来要受制于他就不好玩儿了。”“还不至于吧,你别看弟弟傻,可是总能傻到点儿上。”“真是蔫人有蔫心辣萝卜长辣根。” 李爱国突然插了一句;“你们做生意的没一个好东西。”王向东扭头道:“你们警察也没一个好东西。”大家笑。 何迁问:“爱国,不说闲话——你调到中区来的事情落实了吗?”“哼,还不知道爷爷奶奶哪。”“又怎么啦?”李爱国有些惭愧,语气却是愤慨的:“上礼拜抓了大龙一个小跟班儿,我叫两个兄弟给他用了点刑,那家伙把我给告了,队里叫我停职检查呢。”王向东不忿地说:“操,小题大做了吧,你们刑讯逼供那不是公开的秘密吗?还装什么蒜,还弄这么大手笔的,叫刑警队长停职检查!” 何迁随意地笑着,不很在乎地问:“大龙的小弟犯了啥事儿?”“放火,把旁边饭店的一辆小货车给烧了,太可恶,容不得别人抢生意。” 王向东插话说:“也怨开饭店那位瞎了心,你跟人家大龙抢什么买卖啊?”主持完公道,他又笑道:“你们北区是不是时兴放火啊——前些年大龙的饭店叫人点了,现在他又去点别人,呵呵。” 丰子杰在旁边暗笑一声,说:“大龙被烧的案子不是早破了吗?”王向东说:“破了,放火那小子就跟我关一个号儿,惨了去啦,生不如死。”“哦。”丰子杰把脸扭向别处了。 李爱国说:“那也是一倒霉蛋——咱不谈这些了,没意思,咱喝酒吧,小杰你回来一次也不易,这次还把女朋友带了回来,不仅丰娘,连我们也替你高兴,人生大事算完成一件啊。”丰子杰一边端酒杯一边说:“这算啥人生大事?女人嘛——女人对男人还是非常重要的,嘿嘿。”大家齐笑,因为丰子杰说到一半的时候,谢美英正直勾勾凝视着他,所以才有了后面的转折。 话题一转到女人身上,王向东抓紧打了个传呼,放下电话才说:“等咱喝完了酒,我带你们去侧厅的酒吧,给我一朋友捧捧场。”“什么角儿呀?” 王向东望着何迁笑道:“就是那个燕儿。” “拿下了吗?”“小菜儿。”“呵呵,是不是用了我教你的办法?”“兼容并蓄,多少只能说有你几分功劳,主要还是靠我的个人魅力。”丰子杰笑道:“牛逼老三你又开晕。” 正说笑着,梅燕儿回了传呼,听过电话,王向东沮丧地说:“没戏了,小丫头正奔火车站赶呢,准备回家过年了。”何迁嘲笑道:“还说搞定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你打个招呼。”“切,别急啊,她那是懂事,有教养,不好意思麻烦我送她。刚才她还温声软语地求我,要我给她找找关系,将来往演艺界发展发展呢。” 大罗忍不住憨憨地笑起来:“就你还给人家找演艺界的关系?你连电视台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王向东佯恼道:“我最恨人家看不起我!大罗你还别那样笑,我非给你培养出一歌唱家来现一把不可,关系是啥,关系不就是人嘛!人咱有!” “民工,我也有。” 丰子杰看他们聊得起劲,打了个呵欠,起身道:“去趟洗手间。”然后俯在王向东耳边轻笑道:“来瘾了,抽两口儿去。”王向东会意地一笑,看他去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六章-迷乱光景-10 (更新时间:2005-8-169:53:00本章字数:2573) 要不是过年热闹着,王向东真不知无所事事的日子该怎么消耗。一面是随着何迁去送礼上供、请客喝花酒,一面是照应自家的节庆,走亲访友礼尚往来,忙得也是不亦乐乎。 初二两个女婿来拜年,俱是欢喜。高学良的组织部长当得肚子也鼓起来,象是更有前途的样子了。二姐慕超的早点摊儿已经升级,租了两间临街的小门面,又拉了两个下岗的姐妹一起投资,合伙开了个馒头坊,听说也是红火。 随心所欲地聊了些家常话,王向东打岔道:“对了姐夫,明天何迁我们俩给你拜年去,晚上别出去啊。”高学良笑道:“呦,巧了,我约好了去给区长拜年呢,正好,你们早点儿去我那里,我看看有什么好东西直接给区长拿去。”慕超撇嘴道:“你这叫啥事儿!还好意思说出来。”程乃器皱眉道:“给你根棒槌就当真(针)!人家大姐夫开玩笑呢,姐夫家再惨也轮不到等米下锅的地步吧?” 高学良笑着,转开话题说:“老三我看你们这些老同学还真都混得不错。” “啥不错呀,跟你接触的这几个是凑合了,那些满街打游飞闲得骨头发酥的多啦,不过人家也不跟咱近乎了,妈的也是邪门,没钱的时候大家见面亲,等你一有了钱,谁也不愿意理你了,谁说富在深山有远亲啊,我看富了以后众叛亲离的才叫多。” 高学良说“那是红眼病造成的。” “那是穷人有穷人的志气!”王慕超恨恨地说完,又一拍大腿道:“老三你别觉得你们这些人都怎么样,就那个秦什么利是咋回事儿啊?三天两头往我这里借钱去,大家还以为咱家欠他多少情哪。” “咋着?那小子上你那儿借钱?”“可不咋着?一次三头二百的,架不住长流水啊,下次再来可别怪我不给他好脸色!” 王向东真的有些急了,满嘴乱骂。林芷惠叹气道:“利子这孩子可不是咋的,今年连年也不来拜了。”“他没脸来呗,您还想他咋着?”“唉,你们这些孩子我哪个不惦记?就是盼着你们都好才好啊。你看小杰,也有了媳妇了,丰娘该多高兴?” “他那个媳妇啊……呵呵,是挺好的。”王向东觉得把话点透也没意思,也就附和着笑。 大姐推他一下,说:“老三你也该找个伴儿了,让她跟老娘在家呆着也热闹啊。”“现在哪有好人啊?” 林芷惠突然说:“咋没好人?我倒想起一个来,就怕人家看不上你。”“嘿,只有我看不上她的,哪有她看不上我的!谁呀?”“就前楼西餐馆那个服务员啊。” 王向东不以为然地一转脑袋:“咳,我以为哪路神仙呢,您咋勾上她啦?”林芷惠笑道:“那闺女叫小丽,人你也见过,周正。品性也好。前些日子人家姐俩来咱家谢你,你不在家,跟我好一通聊啊,这不?昨天小丽又跟我我在前面凉亭碰见了,跟我那叫亲!大娘长大娘短的,呵呵。人家可关心你啦,我一说你离婚了,她就告诉我她也离了,男人不着调,吃喝嫖赌有啥学啥,也是个苦命的闺女。我当时就想着你们俩倒蛮合的。”王向东笑道:“我看您不象给我找对象,倒想在菜市场挑排骨。” 慕超颠着屁股兴奋道:“三儿你净放屁!妈说好就一定好!”程乃器支持道:“就是,咱家哪个女婿不是妈审查的?妈的眼光绝对过硬。”慕超道:“边儿上凉快着!就看你看走了眼。”林芷惠先笑着责怪女儿:“小超你别净欺负乃器。”又自足地说:“我这眼光还真没错过几回,要是你爸在,那老爷子眼更毒。俩女婿都没看错,咋瞅咋舒服,就是小辉他妈,我们也没看走眼,离婚不能怨人家,是老三自己不争气。” 一家人开始捕风捉影撺掇王向东“考虑考虑”,王向东果断地说:“只要老娘高兴,就是把猪八戒她二姨娶来我也不嫌弃。” 说笑而已,王向东并未当真,不过想到那俏丽可人的柳小丽,也的确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多少还算有些好感的,至于迎进门来立户,未免说得简单了些,可是这种事儿一落在女人嘴里就热闹了,林芷惠母女三个好象一下子都上了瘾,坐在那里没别的话了,热热闹闹论这码子事儿了,好象人家姓柳的小丽除了她家老三就没的地方可销了似的。 回头说秦得利,实在是马尾拴豆腐提不起来了。自打知道丰子杰回了九河,就不敢在家呆着啦,东躲西藏只盼着这个年赶快过去。过年了,家里是清锅冷燥恍惚坚壁清野一般,可爱的小媳妇也甩袖子回了娘家,说是出了正月就离婚,秦得利也顾不得许多了,现在是舒坦一天算一天。 现在秦得利是中毒深厚,除了吸粉还要打针,钱跟水儿似的哗哗往外流,,周遭的亲戚朋友都叫他借遍了,弄的现在家里人都不让他进门,避瘟神一样。好在那些朋友还算够意思,多少总能接济他一下,而且外面还有些人欠他帐,逼得急了好歹也能给他俩钱儿,跟打发要饭化子似的,秦得利只感慨世态炎凉人心不古,欠钱的都成了爷爷,债主倒象没品位的了。尤其当秦得利没了钱,那些追捧他的小弟也开始不把他当个角儿了,这很叫秦得利伤心:人跟人咋就这么没感情呢?都是他妈势利坯子! 清醒下来时,秦得利也不服气啊——想自己当年也红火过,大小也算个人物吧,如今落成这副德行,都是倒霉的毒品给害的。 第122章 说心里话,想戒,可他知道没戏,就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混吧,又实在不甘心。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过惯了风光的生活,一下跌到谷底,整天低声下气地求这个央那个,真不舒服。 “不行,我秦得利绝不能这么活着!”大半夜了,他在朋友家阴冷的小倒房里,望着黑黢黢的窗户一激灵坐起来。 慷慨一通,秦得利又蔫了——想再发达起来,哪那么容易?靠什么呀?秦得利恼怒烦躁地抓了一把,捏出口袋里仅有的一根香烟,点上,贪婪地吸了一口,在嘴里含混了半晌才慢慢地吐出。假烟,他早知道这是假烟,街道口那些小门面里哪有真烟?不过现在不是他秦得利可以挑肥拣瘦的时候了。 想点嘛道儿呢?总得活下去吧?秦得利死皱着眉头,小眼睛在黑暗里不停地眨巴着。 嘴里终于感觉到过滤嘴的焦味儿时,秦得利突然嘿嘿地笑了——妈的,无毒不丈夫,咋没想到这句名言呢?离了毒品就不叫爷们儿啦!爷们儿就是哪栽了哪站起来的主儿,老子吸毒败家,就还要靠这个毒起家!无毒不丈夫,对,那所房子先卖了它,然后以卖养吸,不信没个出头之日。有了钱就有一切,什么房子、女人,算个屁,这回我买他八所房子养他八个女人! 秦得利“哐”地一声仰倒在铺上,一个劲儿地哆嗦,不知道是冷的、兴奋的还是“点瘾”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六章-迷乱光景-11 (更新时间:2005-8-1711:15:00本章字数:4496) 丰子杰带着谢美英,风风光光地把亲戚朋友拜访了一遭,才静下心来找秦得利。没想到太不容易,雇了辆出租车在秦得利家楼下蹲堵了两天,也没见着他的鬼影子,丰子杰真的上火了,恨不得直接把秦得利抓过来活剐了,饮血啖肉——还不还钱你倒是给个痛快话,总玩迷藏干嘛! 问了王向东,王向东爱莫能助,只能陪着他愤怒。为了秦得利找二姐借钱的事儿,他还窝着一肚子火等着跟秦得利撒呢——你小子也太不要脸了吧,谁的钱你都敢坑? 丰子杰气到头上,留了句狠话:“老三你要见着那孙子,就告诉他拿我的钱先给自己备个棺材吧,不出一个月,我坐飞机回来厚葬他!”然后愤懑地回了广东。 王向东知道劝也无用,男人在气头上的不理智,比歇斯底里的女人并不以下。他只是纳闷秦得利何苦这样躲藏,都是朋友,有什么不好讲的话?人怕见面啊,象丰子杰这样脾气的人,一见面就禁不住几句软话了,况且你秦得利欠着他钱呢,他怎么也不会在还钱之前掐死你吧? 总之,秦得利太不男人。 一时也懒得顾他的事儿,再过几天就该跟林虎联系进车了,而且,那个卖唱的梅燕儿已经回来,到九河就给他打了电话,说歇上几天就要开工了,问王向东能不能抓紧安排她跟某个演艺圈的人见个面儿。 王向东让她等消息,说很快。 其实他还真没把她的事儿当个事儿,甚至已经把她淡忘了,梅燕儿这么急迫地要他帮忙,看样子也是想出名想疯了,一遇见这样的机会,清高劲儿也一下子没了,开始上赶着喊“三哥”。王向东得意而鄙夷,前倨后恭你何苦来哉? 不过他还是给唐国强打了个电话,唐国强一听是要他给介绍个演艺界的朋友,就笑,说你是找艺术家还是婊子?王向东说你就看着办吧。 当天,王向东就开车去了九河电影厂里的一家影视公司,那老板以前打着公安局的招牌,到辛留屯拉过赞助,唐国强按张书记的指示,没栽他面子,给了五十万,所以就有了价值五十万的交情。 老板姓江,一看就色,王向东也不废话,寒暄两句就说了来意,就是有一妹子歌儿唱得挺好,老憋着出名,让他给想想辙。江老板说那容易,我们正有个连续剧的本子要招演员,女二号恰好就是个歌唱家,不行让她来来。真演好了将来就能趁热打铁出唱片——不过现在还在运做阶段,是不是能开机还不好说,主要是经费问题啊。 王向东说你要多少钱吧,咱谁也甭跟谁绕圈子,你要多少钱吧。 一个本子串下来,得二百万,您要能出五十万,就有资格推荐演员,我们充分考虑您的意见。 王向东想都没想就说:“钱从来不是问题,你先见见人吧——不过有一点,你得先当着她面答应下来,然后单独跟她谈赞助的事儿,再叫她来找我,我准出钱,我拿物质文明支持一下你们的精神文明有啥啊,我自己还跟着提高了境界呢。” 江老板当时就笑,说“明白了”。 俩人一拍既合,干净利落地把事情谈妥了。王向东出去给梅燕儿打电话,报告喜讯,说现在就去接她跟导演见面。梅燕儿欢喜不禁,在电话里乖孙子似的连连说“好”:“三哥我等你。” 王向东一边开车去接梅燕儿,一边独自骂街。五十万?他又怎么会当这个冤大头呢?梅燕儿算个什么东西,值得他这么辛苦?如果换了一个他真心喜欢的女人,别说五十万,就是五百万他也不心疼,自己兜里不够,去借去抢也不吝惜。可她梅燕儿不配,梅燕儿不过是个游戏中的小筹码而已,王向东是想好好玩玩她,教训教训她,至于后果,他才不想,他只知道这个女人当初在他面前太牛逼了,他要把面子完全彻底地挣回来。 长话短说,接了梅燕儿,马上回来见老色鬼江老板,江老板煞有介事地测验了一下梅燕儿的唱功,连连点头,最后给了个才艺双全的评价,跟梅燕儿互留了联系方式,然后意味深长地冲王向东一笑,告诉梅燕儿:“我再考虑一下,很快就给你消息。” 王向东翻译说:“燕子你放心吧,我跟江导是老朋友了,他这样讲是怕你太骄傲——事情基本就算定了,具体怎么安排你还要听他通知。你就等着大红大紫吧。” 梅燕儿真的是已经迷失自我了,只会兴奋地点头,别了江老板,随王向东出来,上了车还不能平静,一个劲儿地摩挲胸脯,好象担心里面的两个东西高兴地蹦出来。 王向东感慨道:“一个人要成功,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关键在机遇,贵人拉一把,胜你十年功啊。” “三哥就是我的贵人。”梅燕儿这次说的很真诚,还有些妩媚。 王笑东假装不忿地说:“可我认识的很多人,他们都是贫寒出身,靠着自己的打拼,苦苦挣扎着才象新中国一样最终站了起来,你知道他们得多嫉妒你这样走了捷径的?别说他们,就连我都有些嫉妒呢,哈。” 梅燕儿也是满足地笑着,主动说晚上要请三哥吃饭,王向东推说公司有业务,“故纵“了她一把。梅燕儿信誓旦旦,说以后一定报答他。 送梅燕儿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平房,看她进去后,王向东忽然又有些不忍,觉得这女人单身闯天下也是不易,何必再难为她,几乎有了收手的想法。可事已至此,又不能不想个完美的脱身之计,毕竟后面还有个五十万在等着他。 没想到偏偏在这时候,刘帝打来电话,说晚上他要请几个哥们儿到“富丽豪”潇洒,问他去不去,王向东正犹豫,刘帝先笑道:“三哥你不敢去了吧,是不是怕见了唱邓丽君那妞你下不来台啊,怎么,到现在还没把人家拿下来吧?你这个副总当得可有点让弟弟不服气啊,哈哈!” “臭小子你甭得意,有你哭的时候。”王向东放了电话,斗志又起。 开着车溜到一个很讲究的茶社前,进去坐下来慢悠悠地喝着苦茶,看看天也擦黑了,还没动静,正要给江老板打电话,梅燕儿的电话就顶了进来,急迫地说想马上见他。王向东得意地笑了。 很快接了梅燕儿来到“富丽豪”,不过不是去唱歌,而是去了二楼的单间。梅燕儿在车上已经说了:江导说她很符合女二号的条件,不过他们剧组有规矩,演员必须要先拉赞助,女二号的标准是五十万。王向东说吃着饭谈吧。 王向东自己先喝了口酒,指指梅花燕儿的杯子。梅燕儿说我不能喝酒,要保护嗓子,王向东说嗓子重要前途重要?你这点面子都不给我,我出钱能愉快? “你真的肯出那五十万?”梅燕儿的眼里闪过一团火焰似的光,太激动了。 “喝酒吧,一次两次喝不坏嗓子,什么都是你越在意越容易出问题,做事做人也是一个道理。” 梅燕儿沾了沾唇,王向东说你没诚意。梅燕儿就喝了一大口,连咳,王向东笑起来,尾音有些冷,不过梅燕儿已经听不出来,现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女二号。 王向东说五十万不是个小数目,我叫几个朋友凑凑,支持你就是支持我,他们不会不仗义。然后又叹道:“唉,我是打心眼里讨厌跟这些没品位的爆发户打交道,不过为了妹子你,我就掉一回架儿。” 梅燕儿只能说谢谢三哥,也不提坚决不要爆发户的赞助。 打了电话,没多会儿,刘帝带着三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进来了,一见梅艳儿,刘帝就笑:“三哥你果然有一套。” “服了?” “有点儿。” “先喝酒。” 加了座位杯盘,王向东看一眼面有不悦的梅燕儿,知道她又开始看不顺眼面前这几个纨绔子弟了,不觉笑道:“哥儿几个,燕儿小姐马上就当演员了,然后就出唱片,红遍大江南北。以后你们再想这么近距离地看见她,可就不容易啦,好好珍惜今晚上的美好回忆吧。” 第123章 “那可得祝贺祝贺!”刘帝赶紧敬酒,一脸坏笑,其他几个人也起哄,梅燕儿看一眼王向东,面有难色。 王向东说:“燕儿你尽管喝,有我呢,你喝了酒,我再说话就有力度了,赞助的事还得指靠他们哪。” 刘帝急问:“什么赞助?” “没你事儿,喝你的酒。” 喝酒。梅燕儿被三催两让,干了一满杯,脸上已是通红。王向东笑道:“燕儿你还是缺乏锻炼,以后进了演艺圈,哪能不喝酒?不会喝酒还不净剩下叫人排挤了?” 几个人都说没错,仿佛个个都是在演艺圈里锤炼过的。梅燕儿摸了把脸,笑道:“三哥,我真的没喝过酒。” “所以更要练,这机会不练啥机会练去?”刘帝踊跃地又是敬酒。王向东照顾道:“弟弟你别逞能,燕儿妹子,你喝一半就成,叫他干掉!” 梅燕儿勉强喝下半杯,咧了一会儿嘴,轻声提示道:“三哥,那个事儿……” 王向东一挥手:“那不叫个事儿,我一句话全办理。” “啥事儿啊,你们哥儿俩神神秘秘地嘀咕啥呢?”刘帝迫不及待了。 王向东向他一挤眼:“梅小姐想给她的电视剧拉点儿赞助,你有兴趣不?” “有兴趣!不过得先喝酒。” 梅燕儿突然强硬起来:“喝就喝!只要能凑够了钱,喝死我也愿意。” 大家叫好,齐干了一杯,王向东促狭道:“燕儿,给大伙唱一曲儿吧,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 “要的!”刘帝喊道,“就《甜蜜蜜》吧。” 梅燕儿酒意初泛,心里还是清楚的,一看刘帝等人的脸面,就有些别扭,不过一想到即将到手的赞助和角色还有大红大紫的唱片,不禁又有些动摇。王向东是什么人啊,一眼就看出她的心理了,当时鼓舞道:“朋友相聚,事业有成,何不潇洒走一回啊,燕儿,你就亮亮嗓子,叫他们捧你也捧的有信心不是?” 梅燕儿头发荤,兴致倒上来了,当场轻歌道:“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好!”刘帝叫起来,“古人说对酒当歌,咱今天是对歌当饮啊!喝!” “喝,喝!” 王向东笑着没动杯子,一直望着笑咪咪的梅燕儿,梅燕儿唱到一半,终于忍不住停下来,笑道:“三哥你怎么总盯着我?都不好意思唱了。” 王向东笑道:“你还知道不好意思?” 梅燕儿嗔笑道:“你不要拿我取笑。” “切,你也配?”王向东忽然掉了脸色,嘲笑着说:“你不是特清高吗?你不是特看不起我们这些爆发户土包子吗?今天这是怎么了,又陪酒又献歌的,你那百毒不侵的武林绝活儿都废了?” 梅燕儿脸上飞红,眉毛一挑道:“你怎么这么讲?你什么意思啊?” 刘帝也懵了一下,赶紧打圆场道:“梅小姐甭理他,高了,喝点酒就撒野,你也不看看对面是谁?梅燕儿,未来的大明星!” “鸡巴!”王向东一下起立,指着梅燕儿的鼻子说:“你给我记住了,谁比谁也不多俩眼珠子,你不就会唱个歌吗?比你牛逼的人海了去啦,你摇什么摇?你他妈看不起爷们儿,爷们儿还看不上你哪!刚给你个角儿钓着你就这样了下架儿了,要给你个女一号你还不跟大伙上床?你以为你是谁呀你,不就这操行嘛,以后少在劳动人民跟前耍派头,劳动人民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比你光荣,操!” 王向东牛气完了,不管其他人的表情如何,一脚把椅子蹬开,扬眉吐气地走了。 刘帝愣了两秒钟,突然追出去高喊:“王总,我亲哥哥,我服你啦——不过您把这饭钱结了再走啊!” “我赢了,你埋单,有话在先!”王向东一边下楼,一边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七章-乱马失蹄-01 (更新时间:2005-8-1719:39:00本章字数:4594) 第七章:乱马失蹄 [情场得意商场失意,这是王向东接下来的状况。不仅损失了一趟生意,还被丰子杰利用着得罪了秦得利,一路背字走下去,气闷的王向东鬼使神差地又沾上了毒品。] 1, 梅燕儿从九河消失了。听刘帝一讲,王向东大笑一声,心里并不愉快,反而骂刘帝王八蛋,刘帝说你少来,糟蹋够人家了你又玩儿怜香惜玉,还冲我倒打一筢子,好人想你一个人做全了?王向东说我那是给她上课呢,叫她以后的人生路能走得健康些,这有才的人不能傲,有钱的人不能狂,人不能看不起人,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妈的三哥要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何至于跟个卖唱的上火。刘帝说你也甭给我上课了,不管咋说,通过这一水,三哥我算怕了你了。 梅燕儿的事儿不过是一场荒唐,王向东也无心多挂念,不几日便抖擞精神,带上林家胜去了广东。林虎那里已经联系妥当,说这次至少可以发十辆车过来。林家胜头次远游,看尽风光,希奇感慨不必细说。山猫事先已知林家胜的背景,难免高看一眼,盛情款待也是当然的。 到广州的转天,便搭上两虎兄弟一行四人去了广西,这次还是在东兴会面。几经转折,林虎总算从幕后出了面,因为阿来告诉他有个叫林家胜的人来了。 林虎戒备着,只约王、林两人单独见面。对于林家胜照顾老娘的事,林虎真心地感谢几句,然后问:“我老娘知道我的情况吗?”“没敢告诉她,怕她太激动。”“也好,也好。”林虎叹一声,想了想说:“家胜,再客气的话哥哥就不讲了,我也没什么表示的,将来老娘去了,那房子你们留下吧。” 王向东笑道:“那都是小事,后话,你要真感谢家胜,就把咱这买卖好好地做起来。再说那房子家胜也落不住,你还不知道你叔叔那个混蛋?”林虎恼道:“我鸟毛儿也不给他剩!” 怒过了,林虎又抱怨道:“老三,你叫我为难啊,你们做事也太毒。”“咋了?”“韦哥的事你敢说不知道?你胃口也难免太大了些——本来我想靠你做江北,没想到你连江南也不放过。” “没那实力我也不讲大话。”“别跟我冒泡泡啦,你有啥实力?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山猫联手想搞掉韦哥?韦哥可不是说掐就能掐断的,他跟我老丈人已经做了很多年,你叫我下了他?人家还不以为我要反水啊。” “那怎么办?反正山猫不会叫大脚怪再踏进广东一步。”“哼,你们说的比唱的还好,如果我不出面,你以为韦哥就能让你们踏进广西一步?他们是两只地头蛇咬起来了,你夹在中间算个什么角色?纯粹是给哥哥我做难来的。” “不怕,这里还有老猛给撑一下呢。”“哼,井水不犯河水的时候老猛能管用,大家互相给个面子而已,真到了针尖对麦芒的时候,老猛也要避之惟恐不及啊,他在这里发达还不是靠广西佬的照应?都是老江湖了,谁能分不出轻重来?你未免想得简单了,你们来回跑不是为旅游,是走私啊,出一点儿差错就可能满盘皆输,你叫我怎么对你有信心?” 王向东眉头皱着,问:“那你说咋办?生意总得做吧?”林虎嘬了口雪茄说,“万全之策,就是叫山猫不要太贪太狠,广东的场子还是还给韦哥,你们划江而治,各行其道,谁也不要抢谁的饭碗,这样大家都能吃得舒心。” “行啊,我先把这批车带走,然后跟山猫商量一下。”“你不要傻仗义,叫山猫那老贼当枪使了。”“呵呵,怎么会?”“你是说你不会,还是山猫不会?”“都不会。”看王向东言之凿凿,林虎不禁冷笑道:“哼,你不要太信山猫,那才是个心黑手辣无利不早起的主儿。我在广东混的时间短,不过对他还是有耳闻的,你最好多个心眼儿。” “老三我脚正不怕鞋歪,只要自己行得正走得……” 林虎笑道:“这话在江湖上不适合,江湖上的铁律是好人不得好死,没有七分坏三分怪,神鬼见了也不爱。”王向东转向林家胜笑道:“听你虎哥一说,你悬了。” 林虎看一眼呵呵笑着的林家胜,回脸对王向东说:“你不该带他上这条道儿,他不适合——家胜,回家做点小生意吧,虎哥赞助你,别跟这虎哥三哥这样的人胡混,没个好结局。”林家胜道:“你们都是我偶像。”“胡说。要学那唱戏的做官,别学这拉粑粑做尖儿的。” 王向东笑道:“放心吧虎子,我不会叫家胜陷得太深,等他跟咱混得丰衣足食了,我就帮他另戳一摊儿,做点本分生意。”林虎说那最好。 几个人聊了半个多钟点儿,林虎当场给大脚打了电话,安抚几句,说广东那边的事很快就会给他个答复。然后喊过阿来带王向东去看车,王向东也不耽搁,验过车立刻往回赶。路上,王向东对林家胜说:“你多留心一些,以后这条路上就靠你跟大虎他们押货了,我可能要留在广西坐阵,一有车我就给你消息,你只管带钱过来就成了。”林家胜惟恐不能胜任,王向东少不了鼓舞煽动,又拜托两虎兄弟多加照应。 说着话,车到钦州界内,正傍山而行,忽然迎面过来两辆边防检查车,荷枪顶盔地下来几个穿边防制服的,挥着小旗子拦在前面。想避已经没有退路,一看手机,又没信号,跟后面的集装箱车无法联络。王向东连连叫苦,只好靠边停车,先接受检查,心里默念佛号,只希望后面的司机眼光灵敏,能及时回避。 第124章 天要绝人也是无法,这里刚通过检查,后面的车就到了,犹豫着在几十米外的拐角处停下来。检查的人看见了,招手,王向东心想:完了,山路太窄,宽大的集装箱车根本没机会掉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今日知矣。事已至此,只能以静制动了,如果后面出了事,前面这几个人只有先跑,货是不能要了,老人家说过,人才是根本。 集装箱车磨蹭着开过来,王向东上了轿车,示意二虎先催起发动机,随时准备逃跑。正在这工夫,集装箱后面钻出一辆小轿车来,近了,直迎在路检的车辆前停下,车窗一落,伸出个脑袋来,王向东看了先是惊诧:大脚怪!莫非是这狗日的算计自己?怎么会这么巧呢?不是他通风报信又怎么会这么倒霉? 大脚怪冲王向东嘿嘿一笑,没有过话,反而转向戴钢盔的一个检察员喊了声:“这两天你跑哪去了?还欠我一顿酒啊。”“就今天晚上吧,喝死你个烟鬼!” 大脚怪扬了扬手:“后面是我哥们儿的车,食品还是服装?”王向东愣了一下,赶紧说:“食品、食品。”钢盔儿说:“什么好吃的?糖衣炮弹?” “里面还藏俩洋妞哪。”大脚怪说完,冲钢盔儿道:“我先走啦,晚上等我电话。”说完,一边摇上窗子,一边冲王向东意味深长地一笑,扬长去了。钢盔儿骂了句“死烟鬼”,向前面喊道:“收啦收啦。”刚要打开集装箱的两个人听见了,赶紧跑回来,钻进吉普车里。钢盔儿也不理王向东,带着另一辆车,逆向开走了。王向东这才发现自己额头上渗出密麻麻的冷汗来,一边招呼大家启程,一边闷闷不乐。大虎说:“妈的,准是大脚怪这王八蛋搞的鬼。” “他这是警告咱一回。”王向东闷声说道。 林家胜显然还不了解里面的奥妙,居然望着山坡下的风景哼起歌儿来。 到了广州,把集装箱存在修配厂里,先进城见山猫。王向东把林虎的话跟路上的惊险说了,山猫骂了句街,也是沉吟。过了一会儿,山猫说:“你们尽管走吧,这里的事我来处理,过几天我约大脚过来谈谈,谈不成就做了他,去块心病!” 王向东意外道:“疙瘩还不至于结那么大吧?” “你不用操心,咱既然谈好了各负其责,你咬住吕蛤蟆就成啦,别的事我来处理——还有,我跟何迁通过话了,这次让大虎跟你回去,他就留在九河了,除了代表我配合你们弄车,还有就是帮阿杰他们处理些客户关系,北边的事情还要你们多给他照应。” “放心吧,我当自己的事情做。” 不几日,回到九河,交了车,何迁少不了尽尽地主之宜,好好给大虎接了个风。这边楼下原来租给周胖子的房间已经解了封,何迁又把房子租过来给了大虎,没几天,大虎就按山猫的交代,找了几个在九河的流氓朋友一起搬了进去,几个流氓进了写字楼,也都西装革履人模狗样起来。 王向东回来稍做休息,就跟何迁提出准备常住广西的想法,何迁对林家胜押车很不放心,王向东说我会再带他两趟,而且开始的几次我都会让山猫的人一起跟过来,不出半年他就可以独当一面了。何迁也就不再反对,只说你的事情你要多费神,任何环节都不能掉以轻心。 刚安顿了没几日,这天晚上王向东正在家里看电视,秦得利突然打进电话来,气急败坏地说:“老三你看你交的什么朋友?那个广东来的王八蛋住进我家里不出来啦!这叫他妈什么事儿?” “大虎?”“就是他!” 王向东笑道:“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赖你家里了?”“操,你装啥糊涂,还不是钱的事儿?”“那我就帮不上你了。”王向东按了电话,呵呵笑起来,他知道秦得利肯定还的打进来。果然,电话很快就响了,王向东敷衍了两句,就把他跟二姐借钱的事倒腾出来,一通好数落,秦得利也是连骂自己不是东西,他说明天就先把二姐的钱还上,然后就把老三的钱送家里来。王向东笑道:“你小子又是哪骗来的钱?拆东墙补西墙吧?” “我把那破车卖了——我现在想开了,说啥也不能再这么混了,你看着,不出半年,哥哥准能东山再起,你叫山猫放心,他的钱我到死也得还上!操他娘的山猫,以前跟我多好啊,现在翻脸不认人啦!丰子杰也是不义气,有啥事不能当面说?非叫山猫给我安排这一出儿!”“算了吧,是谁不敢当面说清啊,你要不孙子似的到处躲,小杰也不会那么生气。”“不说了,不说了,都是我的错还不长成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帮我把大虎支出去,他弄了几个二流子整天在我家吃吃喝喝胡糟蹋,我受不了呀。” 王向东笑道:“我是吃亏上当一回管够,你小子在小杰的事儿上晾了我一回场,我还管你?”秦得利不死心地说:“老三,我为啥不求别人?我知道你仗义,你不帮我还有谁能帮我?”王向东苦笑一下,道:“你是看我好骗而已。”秦得利马上在电话那头抽着自己嘴巴发毒誓,把能想到的横死街头的景象都搬出来诅咒自己。王向东面子上又过不去了,就说:“这样吧,我现在就把大虎约出来,咱一起见个面儿,你立个字据,把还款计划写清了,只要他们认可就成。”秦得利如获至宝千恩万谢。 半小时后,大家在秦得利家门口的小饭馆里聚了齐儿,秦得利又是上烟敬酒又是赔笑作揖,加上王向东说合,最后大虎就答应给秦得利延缓两个月。然后大虎带着三个弟兄打车走了,秦得利看看老三,王向东知道他的心思,有意把脸别向窗外,秦得利咬咬牙,招呼服务员过来结了饭钱。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儿,王向东问:“利子,以后有啥打算?”“不是说了嘛,东山再起。”“从哪起?从嘴上?”“嘿,听你这口气象看不起老哥啊,反正我不会从头再摆摊儿去,这回是高起点的。”“看好了道儿,高处起脚更容易掉山涧里。”“你给我说句吉利话成不?我混瓢底了你舒坦?” 王向东较真道:“少放那没用的屁,你到底想做啥买卖吧?”秦得利诡秘地笑道:“不能透露,除非你肯借给我二十万。”“我借你二十个大嘴巴,你小子害我害得还不过瘾?” 说着闲话,把秦得利送到自家楼下,秦得利抬头望一眼黑黢黢的窗户,嘀咕道:“妈的我家不定叫那几个龟孙子给糟蹋成什么样了哪。”说声拜拜,下车上楼了。王向东看着楼道口的感应灯亮了起来,才掉转车头离开,至于秦得利到底想做啥生意,又是真是假,他都懒得去想了。 [10月31上午修改至此,忙生意去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七章-乱马失蹄-02 (更新时间:2005-8-1822:12:00本章字数:2738) 王向东最担心的事情总算没有发生,山猫跟大脚怪最终达成协议,各让半步,再修旧好。从此划江而治,日月不同天。山猫跟大脚怪这两个因为钱反目的家伙,最后又因为钱握手嘿嘿了。不过大家心里都明白,这种友好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但这种权宜,对王向东这边来说,已经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天开了辆暂时留在公司的二手“凌志”,王向东先去二姐她们的馒头坊看了看,感觉还不赖,不过他觉得“下岗馒头”这个名字起得太没水平,慕超笑道:“就靠这几个字赚钱呢,我们几个商量了,以后要是能扩大地盘,需要人手的时候,不是下岗的我们还不招呢。” “你们别自己找毁了,做买卖不能感情用事,谁有本事用谁,谁塌实肯干用谁。”二姐道:“所以才找下岗的——下岗的都是因为在单位太塌实太老实了才被第一个算计,到姐姐这里来的没一个偷奸耍滑的,越是下岗了越要干出个样子来给人看看,做馒头讲究的就是争气(蒸汽)!” 王向东说行,你们慢慢蒸吧,我得给老娘买个vcd去,这玩意比录象机好,省得老娘腻。一拉车门,又想起一事,赶紧回头问:“二姐,利子来过吗?”“来了,把钱还了,不过又蹭了我几个馒头走,咳!” 王向东笑着上了车,直奔家电城,选了台正时髦的“万燕”单碟vcd,又买了一大摞光盘,除了老娘爱听的评剧、样板戏,就是歌曲大拼盘,叫伙计搬着装进后备箱,一路欢喜着开回家去。 “妈,给您弄回个伴儿来!”王向东一边蹲在地上拆包装,接电源,一边兴奋地跟老娘汇报。林芷惠笑道:“又糟蹋钱,啥伴儿也没有我孙子强。”“这可是好东西,全世界第一台啊,咱中国人楞给造出来啦,多争气,咱自己人再不抢先享受还等啥?” 林芷惠看儿子忙活着,凑上前笑道:“三儿啊,昨天我又见着小丽啦。”“哪个小丽,美乐美那个?”“还说你不当回事,不是也记得?”林芷惠笑道:“我看小丽那闺女不错。要模样有模样,要品行有品行……”王向东喊道:“妈您看——刘巧儿,多清楚!比录象带强多啦。” 林芷惠说:“我跟你说正事儿哪……还别说,这录象还就是挺好。”看了一会,尝够了新鲜,林芷惠又转回话题说:“三儿啊,我为你专门去吃了回西餐,跟小丽可没少聊,人家对你可是有意思呢。” 王向东多少有些意外,掉头笑道:“妈您可真有瘾,跑饭馆里亲自给儿子选妃去啦。”“净胡说,跟你说正经事哪,小丽的姐姐也有心气儿给你们俩拉线儿呢。 第125章 现在就差有个人把话给挑明喽,一层窗户纸的事儿。” 王向东望着屏幕上的新凤霞,顺势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笑道:“您要看上眼了,赶明儿我自己要她个话儿去。”“呵,那得盖着多大一张脸?”“咳,现在是新社会新风气了,这干嘛都讲究个效率,搞对象也一样,就跟吃蹦豆赛的,干巴干脆行就行不行就拉倒,谁也甭给谁抻着,有那时间能多干多少正事儿?” “唉,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个老太婆是跟不上啦,不过你这一晃也回来快两年了,净顾着在外面跑买卖,家里的事儿是啥也指望不上了。别的不说,你倒先把媳妇的事儿解决了啊,早晚的我也有个聊天说话的人啊,整天里里外外就我一个老婆子,快憋出毛病啦。” “您有啥腻的?钱咱随便花,小麻将小牌九的您也天天推着,这楼里少说也有好几十老太太吧,哪天耽误聊天了?过几天我再给您换个大电视——您甭撇嘴,不就缺个活伴儿吗?回头我叫人弄俩宠物您养着玩,您要还不满意,咱就请个小保姆给您当开心丸,还有,这个媳妇我不出年肯定给您带进门来,还不成?” “成成。”林芷惠笑道:“把你妈当小孩子哄开了?我还不是操心你?” 王向东站起来,拍拍屁股说:“行了,您看录象吧,我还得出去,中午晚上都不在家吃啦。”林芷惠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王向东急火火地已经冲下楼去。 路过“美乐美”西餐馆的时候,王向东不由的降低了车速,偏头向离望了望,没见着柳小丽的身影,于是一点油门提速过去。心想这柳小丽倒是挺适合自己的,看样子也应该是个尊老爱幼的,有机会勾搭勾搭倒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在本心里,王向东根本不在乎再不再婚的事情,女人不算稀罕物,关键是老娘有这个强烈需要,那就娶一个吧。不过这事儿还得跟儿子先沟通一下。 - 几天后,无处散心的王向东终于鼓了鼓劲儿,给柳小丽打了电话,说儿子的生日快到了,准备到“美乐美”热闹一晚,让她跟老板老板娘核计核计,给弄得有些气氛。柳小丽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当场就先做了主。 转过天来,是周末,王向东接上家辉直接去“美乐美”考察,老板娘似乎有意,安排妹妹全权代理,招待得父子两人都满意。柳小丽对家辉也是无限怜爱的样子,让王向东看着心里滋润。 几个人充分照顾家辉的情绪,把生日现场的装饰情况好好设计了一番,王向东说左右要过这个生日,咱不如提前过了吧,下礼拜六咋样?家辉说好啊,反正平时我们也出不来,我们同学过生日都是过两次,礼拜是同学聚会,然后在家里再单独过一次,不一定非赶生日那天不可,要的就是一个“意思”。 柳小丽冲王向东笑道:“王总您看现在的孩子,都多厉害。”“这叫幸福,幸福得不知道自己咋回事儿了。” 从“美乐美”出来,王向东问:“儿子,你看这阿姨怎样?”“不错啊~~你啥意思?”“我能有啥意思?”“嘿嘿,你以为我看不出事来?老爸,你是不是想给我找个后妈呀?” 王向东笑道:“找后妈首先得征求你意见啊。”“其实我们有一老师就挺好,对我特好,可惜人家结婚了。”“那是可惜。” “我说老爸,我看这个柳阿姨不赖,你要喜欢她就跟她结婚算了,我没意见。” 王向东纠正道:“不是你老爸要结婚,是你奶奶非要给你找个后妈,所以你的意见是最关键的。”“真问我啊,那就算了,我不稀罕。” 王向东刚喜欢起来的心情又冷落下去,他慢慢开着车,跟儿子说:“这事儿都是你奶奶闹心,你要不心疼她,就把你刚才的话给她说去吧,反正,老爸我是无所谓,我看咱现在过得就挺美。”“那是你挺美。” “嘿,你到底啥意思啊?对也是你,错也是你,伺候不美你了是吗?你爷爷可从没跟我这么有耐心过!”“时代不同啦,你也不要太落伍。” 王向东哭笑不得。 一转眼就过了一周,家辉在“美乐美”过了个风光特色的生日,深得同学好评,王家辉自然得意,对老爸和西餐馆的叔叔阿姨们也多了不少的好感。柳小丽还代表餐馆给家辉送了件生日礼物,一对大变形金刚,家辉笑纳了,谢了柳小丽,然后又冲王向东坏笑:“她绝对是别有用心——人家对我这么好,你可得表示表示啊。”“回头我请她吃饭。”“人家开饭馆的,用你请?”“我请她吃中国饭啊,省得她忘本。”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七章-乱马失蹄-03 (更新时间:2005-8-199:55:00本章字数:2673) 林虎主动来了消息,要王向东半个月后去提车,一共五十辆,由他跟韦哥分。王向东算算时间,富裕,这十来天做啥呢?干脆把柳小丽摆平吧,大小也当个事儿办啊。 首先,王向东觉得能看上柳小丽,对她是莫大的荣幸,所以他这信心足着哪。王向东算计好了,一个电话过去,就说是儿子的生日叫她费心了,想请她吃顿饭感谢感谢,名正言顺,如果柳小丽激动起来了,就说明她心里也憋着劲往他身上靠呢,这事就一百二十个成了;如果她犹豫,也好,说明她心里有这事儿,只是不好意思而已,作态罢了,依旧不耽误被俘虏;要是她千呼万唤不出来,那就要另说了,或许她真没那意思,或许她自卑到不敢高攀,这都没啥,只要他王老三还有心情,事态的发展就肯定会掌握在他手里,这社会还不是有钱有权的说了算?不过就怕他没那个耐性,你一拒绝,我还懒得跟你浪费时间了哪,比你好的女人拿筢子横搂啊,我王老三能吊你小胳膊上活活勒死? 想了一会儿,电话过去,小丽过来说话,三言两语就应了,态度虽然暧昧着犹疑,毕竟应了。王向东惬意地把电话一放,哼起歌来。 傍晚,离约定的时间还稍早一些,王向东下楼开车,上了大路慢悠悠开着。十几分钟后,来到“美乐美”,柳小丽已经换下工作服在里面等着,姐姐姐夫表情暧昧地注视着她上了车,又跟王向东欢欣鼓舞地挥手做别,好象在祝愿他马到成功。 柳小丽一坐下就说:“三哥您太客气了。”“客气也是应该的,——你说咱去哪?”“随便,越简单越好,越素净越好。”“富丽豪吧,名字吉利。” “太贵了吧。”“花钱买不来高兴,就富丽豪了。” 两个人直接去了富丽豪的二层,要了雅座,王向东表现得也是绅士,拉出座位让柳小丽先坐了,柳小丽倒是拘谨起来。王向东说:“你不用紧张,就象老朋友聚会似的最好。” 扯了些闲话,便没了题目,柳小丽只好反复地夸家辉乖巧懂事、大娘富态慈祥,王向东笑道:“他们也都说你好呢,尤其我那儿子,告诉我要是再结婚的话,一定要找小丽阿姨那样的。”柳小丽红脸笑出声来,说小孩子讲话就是口无遮拦。王向东说我还就喜欢儿子说话,有深度,一针见血啊——不过小丽,你对将来有啥打算不? “啥打算?”“还想再结婚不?”“离了婚的女人,再结婚哪那么容易?” “错,结过婚的女人才更象女人,妹子咱都是过来人,你也甭不好意思,三哥是啥样人你也体会过几回了,你就把我当你好朋友那样,有啥说啥呗。我知道女人离婚了日子艰难,更需要有个倾诉的对象,今天也没旁人,你有啥愿意讲的尽管讲,三哥还能笑话你?”柳小丽苦笑一下:有啥可讲的?总之就是苦呗。 王向东一挺身,做主道:“你还是得成个家,你就说吧,有啥条件?需要三哥帮忙不?”“我还能有啥条件?轮不上我挑肥拣瘦啦,只要人好就成了呗,哈。” “照三哥这种档次的,有戏吗?”“哪敢想?象你这档次的,谁不满眼里寻那黄花闺女去?”“妹子你又错了,你眼前这个就不是那样人。我还就不稀罕什么青春少女,有什么呀?一个个花枝招展的满眼里看的还不就是钱?那是能持家过日子的吗?有那瘾我还不如卖几个花瓶搁客厅摆着。” 柳小丽静默一下,脸上又是一红,轻声道:“象三哥这样想的人不多了。”王向东骄傲一下,喝了口啤酒,气恼道:“咳,我也不跟你绕圈子啦,小丽,你也是明白人,我啥意思你该明白一些了。你就说三哥这人咋样吧。” “好啊。”“好?要是你再成家,考虑得到三哥这里不?” 柳小丽又兴奋又紧张,羞急着说:“我咋配得上三哥?不委屈了你?”王向东一敲桌子:“放掉包袱,轻装前进,你甭自卑,你一自卑我可就不喜欢了,我看中的就是你这自信劲儿!刚说了,咱都是过来人,又都是忙人,没有年轻人那么多细腻的玩意了,既然都得再婚,干嘛不就近找个有底细的?” “你是说——你能看的上我?” “看不上你我费这么大劲干啥?”王向东往后一仰身子,宽宏地说:“不过这婚姻大事,不是见个面就能够定下来的,你仔细考虑考虑,过几天我给你电话,要不行的话你就别接了。不管成不成,咱这个朋友都已经做下了,以后有忙我还是帮,你不用有负担。” 被王向东一闹腾,柳小丽完全蒙头了,什么也计划不起来,她只觉得自己攀了门高亲,仿佛天上掉馅饼,一下子有被噎住的感觉。自从知道王向东也是离异者之后,柳小丽不是没有过幻想,然而也仅仅是幻想一下自嘲一下而已。 第126章 不管有什么人给她怎样的暗示,她都觉得王向东这样的有钱人不会把眼光落在自己身上,没想到王向东居然有如此平易近人的生活态度。喜悦来得太快太直接,就感觉不出细腻的滋味了,柳小丽只是懵懂着,似乎一下子成了一只受人摆布的小布偶。这不是她的性格,可她不能迫使自己赶快地清醒。她唯一担心的就是眼前的一切原来是梦一场。 吞吐着,柳小丽问:“三哥,你咋就看上我了?” “缘分啊,这就是缘分,没啥具体理由,我就看你顺眼,别人能有脾气?” 柳小丽多少有些迷惘地笑着,王向东接着说:“我是个看得很开的男人,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花瓶我能往家娶吗?我就是看上了你的热情、体贴,这就够啦,咱家里也没啥要你忙的,让老娘跟儿子高兴就齐活啦,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们搞不好关系,那可就太失败了。” “怎么会呢?大娘我们两个投脾气,小辉那孩子又招人喜欢,我爱还爱不过来哪,咋能处不好关系。”“那就啥问题也没有了。”王向东举杯道:“小丽,为咱的美好未来喝一口!” 两人相视着笑饮一口,王向东说:“婚姻大事,不同儿戏,你要想好了,定局前后悔还来得及。”柳小丽忽然眼睛一红:“你也知道,我上次离婚就是为了那个不争气的没有一样好毛病,吃喝嫖赌能占的全占上了,我看三哥你不象那种人,才敢这么大胆地就答应你……”“我明白,小丽你放心,毛病谁都有,不过得大面上说的过去。只要你不跟我老娘我儿子打内战,你咋高兴我就叫你咋样活,咱现在是啥也不缺,缺的就是安定团结老少同心。” 柳小丽扑哧笑了,推过面前的杯子说:“我吃好了,酒是不敢再喝了。” 结帐走人,上了车,王向东说:“送你回店里?”“回家吧。” “你家还是我家?” 柳小丽笑道:“当然我家,我得跟父母说一声啊,这可不是小事。” 两个人在车上言来语往,说笑着先送柳小丽回了家。王向东自己一回想,也是恍惚一梦,不觉发笑,心情大感轻松,好象刚谈成了一笔生意,虽然早先就已胜券在握,不过成功之后还是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塌实。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七章-乱马失蹄-04 (更新时间:2005-8-2010:21:00本章字数:2103) 再过十几天,王向东就要去两广了,所以跟柳小丽紧张配合着,来回跑着把两家的老人都专程拜访了,婚姻的事双方俱是欢喜。 说实话,柳小丽在逐渐冷静下来后,对这场即将成为现实的婚姻是迷惘大于喜悦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了王向东,但看到大家都是欢欣的样子,她也就顺从下来,毕竟女人在大多数时候并分不清自己的感觉重要还是旁观者的感觉重要,也许旁观者眼里的幸福也是女人自身幸福的一部分吧。不管自己心里怎样想,能叫别人羡慕也算一种虚荣的满足。更何况她自己也觉得王向东不错,有事业,幽默、豪爽仗义,虽然坐过一次牢,不过也不是因为什么不齿的事情,年轻冲动罢了。 柳小丽觉得自己是应该感觉幸运的,不然为什么人人说她命好? 而这十几天里,王向东的感觉就要简单得多,他觉得自己无非是在紧锣密鼓地完善一单体面双赢的生意。柳小丽是个不错的女人,带出去也不至于被人笑话,关键是家里终于可以安宁了,让老娘高兴是要紧的,儿子跟柳小丽的关系估计也不会难处。 安顿好了这里的事情,王向东就准备南下了。按他的计划,在这样跑上几个月,就可以放手叫林家胜跑单帮了,自己则放心地住在广西,进一步跟林虎打交道,把渠道做畅。 头去广西的几天里,王向东总觉得不塌实,琢磨来琢磨去,终于想到一个人,马上笑了,赶紧拨电话:“咳,德哥,我老三啊。晚上喝酒啊!顺便给哥们儿捎把家伙。” 晚上见了德哥,先问枪的事,德哥说不急,两人尽管喝酒叙旧,不多时,来个年轻人送了个包儿过来,德哥支开服务员给王向东看了,是把好枪,然后问:“自己用还是给朋友?”“自己用,带在身上塌实些,不过还是希望一辈子也不要用上这玩意。” 德哥笑,抽出课烟递过来:“来支尝尝?加了料的。”“啥料?白面儿?” 德哥还是笑:“没兴趣?男人不沾这个也好,不过终归是遗憾啊。”王向东说这个我确实不沾,我一哥们儿就被这个给害苦了,教训啊。 有了把枪,王向东孩子似的新鲜,没事就偷偷地拿出来摆弄,只苦于没机会去练射击,只好先把家伙藏好。又晃了几天,王向东带林家胜再下广西,跟林虎、大脚怪当面谈了,相约井水不犯河水,各种各家地,各收各的果,表面上也是友好美满。后来的几个月,提车过路都很顺利,威宁公司的生意做得真是风水俱到,帆帆饱满。 这段时间里,不仅何迁、王向东一马平川地前进着,其他朋友也没闲着。李爱国“反省”了两个月后,并没有耽误被调岗,在年后就被安排到中区的“辑毒大队”任副队长了;高学良也紧张活动着,准备从组织部长的位置上更上一层楼;大罗也已经把倒闭的手表厂整个租了过来,紧忙着招工扩产。大罗也不叫厂长了,改叫总经理,蓝诗慧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副总,主管设计和生产,李爱华尽管对蓝诗慧的得宠颇有微词,也只是在家里跟大罗牢骚了几句,大罗并不在意,毕竟现在李爱华不再管厂子的事,说话没了分量。生意逐渐地做起来了,大罗也不可避免地有了自己的圈子,一个脱离开何迁、王向东这样故旧的圈子。这是由那些可以给他帮助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商人们组成的新集体,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都要努力去亲近这个集体,该送礼时送礼,该喝酒时喝酒,该如何时如何,他现在活得紧张、充实,疲惫并且惬意着,他知道如果没有大的意外,他就可以在这条路上塌实地走下去,越干越大,前程广阔。内有蓝诗慧、陈宝亮这样的骨干支持,外有逐渐被笼络住的关系网的扶植和保护,“大罗制衣”还担心什么呢? 转眼过了夏天,王向东准备结婚了,给朋友们都发了请贴,包括远在广东的丰子杰。丰子杰在9月底回来了,先跟大虎在威宁公司的楼下呆了半晌,才带着谢美英上来跟王向东、何迁打招呼。 丰子杰说:“老三,这次回来,除了给你贺喜,还得把秦得利的事彻底办清。”王向东一顿脚,叫道:“嘿,我前两天请他喝喜酒都没找到他!我也是瞎忙,一直没搭理你们之间的事儿,那笔钱还没还上?那秦得利可是太过啦。” 丰子杰说:“我够沉得住气了吧?而且这小子把房子卖了,人现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就没叫大虎办他,也是看以前的情分。”“这样啊,连房子也卖了?看来这家伙是彻底完蛋了,小杰你就认倒霉吧,何况那点儿钱对你也不算啥。”“关键是这口气!” 何迁过来说:“咱不提他了。小杰生意怎样?”丰子杰笑道:“糟豆腐别提了,歇菜啦。”“咋了?”“烟机叫人家给抄了,还好人都没事儿,提前几分钟得到消息了,那老机子现在也就值十来万,没了就没了吧。猫哥让我们先消停一段时间,现在我跟幺鸡都在酒楼里混呢,也不赖。” “以后咋打算的?”“听猫哥吩咐呗。” 丰子杰说完,看一眼谢美英笑道:“老三这次又脚你抢了先——头年我们也得把事儿办了,有了。”谢美英红下脸嗔道:“臭嘴!”几个人都笑。丰子杰顺势告辞,说要先回家看看老娘了,带着谢美英向外走。 - 国庆,婚庆。王向东跟柳小丽的婚礼堂皇体面,不必细表。朋友中只有秦得利没有通知到,暂时缺席,不过也好,不然见了丰子杰,难免不灰溜溜地尴尬,他的山盟海誓现在是再不会有谁相信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七章-乱马失蹄-05 (更新时间:2005-8-2113:49:00本章字数:1939) 王向东婚后一个多礼拜,秦得利突然冒了出来,一进门就先入为主地抱怨王向东结婚不给他消息,王向东臭骂了他几句,再问,才知道他是从李爱国那里知道的信息。 王向东说不提淡话,你这几个月扎哪去了?丰子杰找你都找疯了。 “我知道,我也是不好意思见他,穷人怕见亲啊,没脸。妈的我最近新学了句诗,叫‘人情莫道春光好,只怕秋来有冷时’——说的多好,我现在算是尝到有钱当爷没钱当孙的滋味啦,人跟人咋就这么无情呢?”王向东说你别臭不要脸啦,谁看不起你没钱了?大伙是嫌弃你不敞亮,为了几个钱连朋友的面儿都不敢见了,还埋怨别人对你冷漠?秦得利道:“算了,不说啦——你转告小杰,不出一个月,我先还给他十万,剩下的过两个月再说,这次我可不是冒泡儿,是真的,我那房子就卖了二十多万呢,哥们儿不是没钱。” 王向东说:“我看周胖子一走,算是有了接班人了,你小子的话还能信?你现在干啥呢?”“保密——反正比倒假烟强,嘿嘿。”王向东轻笑一声,问:“弄粉儿呢吧?”秦得利笑而不答。 “你他妈作死呢!”王向东恶狠狠地警告。秦得利不以为然地说:“干什么都靠运气,我信这个。 第127章 该谁倒霉谁倒霉,该谁发财谁发财,好的争不来,坏的躲不掉,瞎混吧,美丽一天算一天吧。你当年倒是好好地做生意哪,还不是叫人给掉包,最后差点儿出了人命?你现在做这个破车,该不该死?它就楞没事儿!你不信运气不成,嘿嘿。” 王向东苦笑道:“人这一辈子,难说啊。你不知道谁能帮你,谁又会害你,还是自己好好把持点儿好啊——妈的,可惜我也是嘴上说大话,真做起来哪那么容易?” 两个人毕竟是旧交,心里没有什么隔阂,说起话来也是坦诚,留下吃了饭,仍不免各奔东西。 秦得利当时并没有跟王向东说自己是怎么见到李爱国的,其实他是心里有鬼。过了很长时间,王向东才零星地听到一些消息。 前几日,李爱国刚开了个辑毒专题会回来,正坐办公室里皱着眉头写总结,秦得利就冒了出来。秦得利说早听说李哥你调到中区来了,早该来祝贺,老没时间。李爱国一看秦得利套在牛头“米盖尔”夹克里的瘦瘦的身材就没好气,干巴巴地问:“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你又给我扇什么阴风来了?” “瞧你说的,李哥。”秦得利一边坐下一边说:“我这是给你带好消息来了。”“嘿,那今天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啦。” 秦得利向前探了探身子,说:“李哥,你不知道吧,我现在搬到中区来住啦。这几年折腾的弟弟够丢人,老婆离了,房子卖了……”“倒是听说了,你小子吸毒是不是?”“咳,戒啦!”李爱国撇嘴道:“狗能改得了吃屎?丰子杰可是到处找你啊,要不要我把他招呼过来?”秦得利忙说不用,又凑近几公分笑道:“李哥,我找你真有正经事——给你提供线索来了。” “什么线索?”李爱国精神振作了一些,不过表面上还是懒洋洋爱搭不理的样子。秦得利说马子知道吧?二抽儿知道吧?野凤凰知道吧?李爱国皱了下眉,说你到底想说啥吧!秦得利嬉笑道:“李哥,这几个家伙手里现在都有‘料’,你要想立功,我帮你钓鱼,一拿一个准儿。” 刚才那几个名号,都是中区里面跟毒品一个赛一个亲的主儿,不过秦得利能说出这几个名字来,就知道这家伙是有备而来。李爱国装做不很介意的样子,玩弄着一支圆珠笔笑道:“咋想通了?”秦得利愤慨地说:“李哥,不养活孩子不知道那个疼啊,我是被毒品给害苦了,这玩意太他妈不是东西,千刀万剐不解恨呀!我现在是跳出苦海了,可我不能看着这些人继续坑害别人呀。” 李爱国看着秦得利冷冷一笑:“秦得利,你小子要敢玩儿我,我叫你在九河没有一天好日子过。”秦得利笑道:“李哥你又吓唬我。我敢玩儿你吗?就是我真晃了你一次,你也肯定会让我三招半啊,哪能跟我计较?” 李爱国对嬉皮笑脸的秦得利甩了两句硬话,才递过一棵烟去,开始跟他商量具体的行动方案。 秦得利怎么会突然变得这样乖顺?其实这里面大有文章。 这半年多来,秦得利离婚卖房,然后离开东区,跑到中区来租了房子住下。毒是压根没有戒掉,而且开始按计划“以卖养吸”了,在业余时间干起了贩毒的生意。他这个“贩”,充其量还是从九河的毒贩子手里拿粉,然后自己分成小包儿,弄虚作假地倒手卖给那些一起吸毒的“朋友”,这样下来,每十包八包就能拿挖耳勺匀出一包来留给自己吸——说到底,做的还是“小生意”。 小生意也有竞争,刚才他说给李爱国的几个人就是他的竞争对手,很明显,他想借刀杀人,然后把自己的“市场”做得再大些。李爱国当时并不多想,只要有案子可做,就先拿下再说,至于秦得利,他并不相信他真的能改邪归正,但他葫芦里卖的啥药,李爱国还是没有马上猜出来。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七章-乱马失蹄-06 (更新时间:2005-8-229:33:00本章字数:4789) 又过了几天,丰子杰找到王向东说:“等我办完了秦得利的事儿,咱俩一起回广东。” “你找到他了?”“还没有,不过我通过以前的朋友打听了,这小子确实不在东区混了,可能现在在中区卖粉儿,也不是很穷皮,看来应该是诚心赖帐啊。” 王向东笑道:“还真叫你猜着了,那小子在中区,前两天我碰见他了。”丰子杰急道:“当时怎么不联系我啊,现场抓住杂种的多好玩儿!” “你甭急啊,利子说一个月内先给你十万,年前跟你把帐清了。”“你还叫我信他的?就是我妈跟我这样说现在我也不信啦,这王八蛋把我是玩儿惨了——老三你现在就带我去堵他。”王向东说我去哪堵他?又不知道他住哪。我这里只有他一个传呼号儿。丰子杰说那就把他给我钓出来,别的事儿你就甭管了。王向东犹豫一下,说:“你们见见面也好,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话讲开了,我也就彻底不操心你们的事儿了。”说完,打了传呼,秦得利回了,王向东便约他出来喝酒,没提丰子杰在场的话。 王向东放了电话,对丰子杰说:“到时候别太冲动,不看人的面子还的看钱的面子不是?真把秦得利吓蒸发了,有你什么好处?”丰子杰说你放心吧,我手里也快没料了,顺便还得求他给我匀两口呢,我能对他不客气? 两个人一起下楼,丰子杰先转弯去大虎那里打了声招呼,才追回来上了王向东的车。到了约定的地点,把车停好,王向东刚点了棵烟,刚吸两口,一抬头,就看见秦得利兴冲冲奔他的车跑来,丰子杰一笑:“你个不知死的鬼,还真来了。”王向东也正笑,突然看见斜刺里蹿过三个汉子,不由分说就把秦得利按住,秦得利尖叫着挣扎,旁边的人一边看热闹一边向两旁闪开,其中一个汉子喊道:“看什么看,公安局的!”边说边把秦得利抓鸡一般塞进急驶过来的一辆面包车里,拉上车门跑了。 王向东挺着身子,脑袋顶在前挡风玻璃上喊道:“嘿!小杰你跟我玩这套呀!那几个不是跟大虎在一起的吗?”丰子杰笑道:“不管咋说,今天总算抓了个活的,走,咱哥俩接着喝酒去。”“喝个尿,我还喝得下?你这么一弄,我在秦得利眼里还叫人吗?”“切,你还在乎他的感觉?他在乎过咱哥们儿吗?跟这种人不能中规中矩,也不能讲义气,跟他就得弄纯流氓的。” 王向东叹口气,发动车子说:“他们去哪了?”丰子杰说:“回公司了。”王向东这才掉头向威宁公司开去。大家都已经下班了,他们直接去了大虎的办公室,一进门,就听见秦得利在里间屋的呻吟,丰子杰笑着喊道:“别动手呀,利子可是我朋友。”一边跟王向东走进去。 秦得利的眼青了一只,大虎正翘脚坐在对面,把玩着一个空杯子,扭头对丰子杰笑道:“我也没叫他们动手啊,谁知道哥儿几个脾气这么爆?”秦得利急道:“老三你真够意思啊!小杰,你也够戗!”王向东说今天这事完全不怨我啊,我就是想促成你们见面谈清。秦得利急道:“谈清?我现在没谈呢先他妈眼儿青啦!”大家笑起来。 丰子杰说:“虎子,先弄几个菜去,咱喝着聊,弄不好今天就是持久战呢。”秦得利说我没功夫跟你喝酒,有啥话咱紧着说吧,不就要钱吗?老三没跟你说?下个月准给你十万,年前全清——这回哥们儿我可不是吹泡儿,要再食言我生儿子没屁眼儿。 “你拿什么还帐?拿嘴?”“看不起人了吧?我还告诉你,就是现在我也还得起!不过谁叫咱是哥们儿呢?你只要多容我一个月,等我的买卖周转利落了,那钱还不跟水儿似的哗啦哗啦往口袋里装?连利息我都给你计里面!” 丰子杰拉把椅子坐下,笑道:“我没说非逼你还债,是你老躲我把我给躲急了。别说晚还俩月还钱,就是你现在再跟我借几个我也不带眨巴眼的啊。”秦得利欠身一拍丰子杰的大腿,感慨道:“唉呦,我就说小杰到多晚儿都是朋友嘛。” 丰子杰问:“弄粉儿呢?”秦得利嘿嘿两声,没说话。 丰子杰拉家常般地问他:“九河的官价是三百一包儿吧,多少钱接?”“我刚干,还找不到主家,接的高,一包只有五十的赚头。”“你再做点儿手脚,一包也能合上小八十了吧。”“嘿嘿,小杰你对这个倒是门儿清。”丰子杰嗤笑一声,问:“你一天赚满了能赚多少?”秦得利看看屋里的几个人,嬉笑道:“保个密吧。” “随你大小便。”丰子杰说,“不管你赚多赚少,总之我不能再等了,今天必须拿到钱。”秦得利脸色突变,蹦起来叫道:“嘿小杰,刚才不是说好好的嘛,咋一眨眼就变卦啦?”“我没跟你说好,是你自己跟自己说好了,你那套也就骗骗自己还成,我可不陪着你玩儿。” “我说的可都是真的!”秦得利捶胸顿足地说,“小杰你不知道,我现在正在发展的关键时刻,中区那几个玩粉的最近都进去了,现在的舞台空出来了,就看你利哥一个人耍啦,那钱可是大把的捞,光中区咱能掌握的就有三十几个吸的,这玩意跟别的不一样,真不愁卖啊,那些吸毒的是个啥德行我还不清楚?憋坏了时你就是叫他拿肾换料他也干呀!有这好形势你还怕我还不上你的钱?” 这工夫,大虎拎着饭盒回来了,后面一个秃子端着一整箱啤酒。丰子杰说先吃饭,反正今天晚上也没别的事儿了,死活就盯你秦得利一码。 第128章 秦得利苦恼地唉呦了一声,看老三,老三说:这我就掺和不上了,你们之间的事你们好好谈,打盆说盆,打罐说罐,谈妥了大家还是朋友嘛。 丰子杰也不再说钱,招呼大家先吃喝,秦得利也抄起酒瓶子,拿牙咬开盖子喝起来。秦得利自然喝得不塌实,动不动就找话说,丰子杰就是不理,只说有嘛事吃饱喝足了再说。 吃过喝过,几个人囫囵收拾了现场,丰子杰惬意地剔了几下牙,抽出两棵烟来,叼上一支,递给王向东一支:“尝尝吧,带料的,一回半回准上不了瘾。”“算了吧,我听说这玩意一沾上就下不来。”王向东说着,还是充满好奇地接过烟来,并不往嘴里送,只在手中把玩着。 秦得利眼睛放光地说:“老三你别把好东西给糟蹋了,快给我吧。” 丰子杰说打住,你自己没带料? 那东西能天天装在身上吗? 那就行了,今天非熬熬你不可——老三,别理他,点一棵尝尝嘛,又抽不死你,大老爷们儿连这个种都没有? 妈的,来一棵就来一棵。 王向东笑着把烟点上,小心翼翼吸了一口,没啥感觉,马上放松下来,无所谓地说:“就这?就把你们折腾得神魂颠倒?” 丰子杰看一眼愁眉苦脸坐在对面的秦得利,忽然笑了,干脆把烟一掐,使劲捻在脚下,顺手从茶几下面拿出个烟盒,麻利地拆出锡纸来,平摊在面前,秦得利马上兴奋地往前凑了凑,指导着:“这种锡纸不好,最好用万宝路的。”“你有?” “当然!”秦得利马上送上一张锡纸,丰子杰接过去掸了掸,一边从一个精致的小吸管里向锡纸上洒了薄薄一小溜白色的粉末,一边顺嘴问:“利哥现在光吸够飞的吗?”“哪够?三天两头得打针,他妈的医院那帮孙子真黑呀,三块多钱一管的杜冷丁到外面就是上百。”秦得利的语气中充满了讨好,身子也不停向前凑着,丰子杰抬头说:“没你事儿,往前凑啥?” 这边王向东已经抽完了大半支烟,开始感觉有些不对劲了,脑子略微发昏,肚子里也有中空腹喝了一瓶子醋似的那种感觉,反胃。王向东说你给我是什么鸡巴烟,蘸毒药了吧?急跑着去了洗手间,一阵呕吐,出来时还听见丰子杰在笑话他无用,秦得利也在一旁嘿嘿附和着。 丰子杰小心地端着锡纸,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儿,在厚厚的窗帘前把打火机凑过去,秦得利一下就蹦起来:别一个人闻啊。当场被旁边一个大个儿按住。丰子杰已经点着了火,锡纸上冒起一屡青烟儿,把鼻子凑过去,深深地追着吸溜了一下,那表情真是无限陶醉。 “几百元儿没了。”丰子杰把锡纸一扔,溜达回来说:“利子,其实我还没到犯瘾的时候,就是谗谗你先。”秦得利愤怒地说:“你他妈这么吸简直是糟蹋东西!”然后抹一把鼻子说:“不过我这瘾还真来了,快点先来棵烟顶上吧。” “咱的钱怎么办?”“先来棵烟顶上吧。”秦得利不耐烦了,吸溜下鼻子,眉头也皱了起来,跟得了热伤风的症状仿佛。 王向东说你不是说戒了吗?秦得利说:我二大爷戒了。说着清亮的鼻涕已经流下来,跟大小便失禁一般。秦得利着急地冲丰子杰一挥手:“小杰你快点先来棵烟!别逗了,这玩意不好受啊。”丰子杰说你别跟我假熟了,先说说这钱的事儿吧。 还你,还你! 什么时候? 先来棵烟再说。 大虎笑着扔了盒烟给他,秦得利看也不看就给拽了回去:“小杰,快点儿,刚才你抽那烟!”说完,突然扑到茶几下,一把抓起刚才丰子杰踩灭的半截烟屁,尴尬地解嘲道:“先来这个垫垫,丰子杰你要好意思看我抽烟屁你就甭给我料,反正在你这里,丢人的是你不是我。”大虎一把把烟屁夺下,道:“不还钱,烟屁也没有!”丰子杰也笑道:“利子不是我不帮你,现在虎子替猫哥管要帐这一块儿,有什么话你们哥儿俩沟通吧。” 秦得利上瘾了,开始坐立不安,伤风感冒的症状更加严重,鼻涕擤了一批又一批,胡乱抹在裤管儿和手心里,说话也口齿不清了。丰子杰看了一会儿,耐心地问:“你手里还有多少现金?”秦得利翻了下眼珠子,呼吸急促地说:“小杰我操你妈,你先给我来点料,我把钱都给你!” 王向东摇头问大虎道“这小子是装的还是就这样儿?”“都这德行,要不说毒品这玩意不能沾呢。” “没钱就别沾,有钱随便潇洒。”丰子杰忙里抽闲地介绍道,然后掏出一个小料包儿,冲秦得利抖了抖:“这个是纯的,还了钱我就给你,不还钱今天你休想出门,就在这里给你强戒算了,你要有种,扛过一礼拜我就放你走人,以后咱财物两清了。”秦得利象饿狗看见了肉骨头似的从沙发上弹起来,连滚带爬地扑来,结果被后面大意只大手拉住脖领子,勒得一阵干咳。丰子杰也把“料包儿”一收,无奈地笑道:“利子不是我狠,是你狠呀!既然你死也不还钱,我就先给你一晚上想想,我先休息去啦。” “小杰,小杰!”秦得利疯叫道:“等会儿!”“啥事儿?” “我先给你十万咋样?”“你拿啥给?” “我有存折,十五万的折子,你先给我留五个——我得拿钱生钱,要不怎么还你其他的帐?”秦得利费劲地把话说完,丰子杰笑了:“这就得了嘛,不过你得叫我看见折子,光看你这嘴不管用。” 秦得利猛地揩了一把鼻涕,往沙发上横向一抹,气恼地骂道:“在我家里。送我回家,我自己也有料,不他妈用你的,操你娘的你也太不够意思啦!” 丰子杰呵呵笑着,跟大虎说:“虎子还得麻烦你们几个,送咱利哥回趟家,拿了折子就带利哥回来,明天取完了钱咱还得请利哥好好喝喝哪。”“喝你妈的脑袋!丰子杰你算把我得罪苦啦。” 王向东看着满脸鼻涕沫的秦得利忙不迭跟着大虎他们下去了,才苦笑道:“人到这份儿上,还活个啥劲?”丰子杰笑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才有奔头,不过秦得利这种人还真是早死早干净,下辈子托生个啥玩意也比现在强呀。” “唉,想不到他会混到现在这样子。”“算啦,他自己还觉得不亏呢,大小也算风光过几天,谁还能一辈子牛逼到底?” 两个人一起下楼,王向东悔道:“小杰你也够能坑我的,这下子秦得利还不黑上我?”“咳,你还把他当根葱了?他敢怎样?”“怎样倒是都不怕他,我只是觉得不老对得起朋友的——都是他妈叫你算计了,呵呵。”丰子杰也是笑,说明天取了他十五万,在没收利子几包料,这帐也就要到头了,剩下几万,虎子他们有闲心的话,爱要就要,不爱要也就拉倒了。 王向东说,你想把折子上的钱都给他取走?利子不就没活路了吗?丰子杰不屑地说:“切,我管得了那么多?他又不是我儿子——我儿子要这么糟蹋我,我也不饶他啊。” 王向东骂着丰子杰毒辣,一边打开车门,先送他回了家,才返回住处。柳小丽已经安顿老娘睡下,正在客厅里看着电视等他回来。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七章-乱马失蹄-07 (更新时间:2005-8-2310:45:00本章字数:3113) 不几日,王向东带上林家胜,跟丰子杰一起又返回广东,山猫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说最近几天大脚怪又有些乍刺儿,原来这家伙避开广州,在肇庆又开了两个汽车改装场,广州这边的场子他是狠心不要了。 王向东说:“这么说,他前次跟你立君子协议,只是为给自己争取时间啊。”“这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一计叫他使成了。” 王向东迟疑道:“只是不清楚这大脚怪另起炉灶的背景,是为了单纯地避开你的牵制,还是另有居心啊。如果是后者,我担心以后咱在广西路面上可就没以前那么顺当了。”“哼,不用多虑,他个黄花鱼翻不起大浪来,广西那边咱还有老猛呢。” 王向东在心里冷笑一声:什么老猛,他在广西还不是仰人鼻息?上回被路检拦查,要不是大脚怪冒出来挡了一炮儿,还不知要损失多少呢?那时候他老猛干什么去了?山猫看他不语,又说:“以后车的事我就交给二虎了,你们好好配合,争取把两广路面上的关系都给它拿下来,没有拿钱砍不动的关口,只有不会砍的人啊,呵呵。” “这么说,你又退二线了?”“我开始就是这么计划的嘛,一旦你们事情办得顺利了,摊子铺展开了,我就不再掺和啦,毕竟我现在的身份也不方便打前阵了嘛,嘿嘿。”王向东也笑起来:“呦,可不是吗?我忘了你现在是政协委员了。” 山猫惬意地点上一支烟,感慨道:“三弟你说我混到这步容易吗?开始咱是个什么东西?外人都叫咱流氓,其实咱也是流氓,哈!可谁愿当一辈子流氓?混不起来那是没办法了,混起来了还赖在流氓堆儿里不给新人腾地方就不仗义了,你说是不是?”“没错,猫哥你从来都是一高人,我得跟你好好学习。” “啥高了低了的,自古就是以成败论英雄,你混整了你就是人啦,混不整就没谁把你当个玩意儿——三弟知道吗?哥哥我现在正赞助政府在郊区搞两个敬老院,好评如潮啊,我图啥?就为扭转形象!妈的政协里有几个电台报社的,一听说我是开酒店的,眼里就流露出看不起咱的光芒来,操,我这么一折腾,他们还不是得按照上面的吩咐来采访咱宣传咱,回头一吃一喝一玩,再给他们杂志弄俩小广告滋润着,最后怎样? 第129章 再见了爷们儿,没一个不哈腰的,老远就伸着手追上来,生怕握不着我。” 王向东笑着吹捧几句,就让山猫抓紧安排去广西提车的事情。这次是十辆,全是右舵,要先在这里改装完了才能运到江北。山猫马上给二虎打电话,要他去支六十万的车款,准备跟老三一起出发。 两天后见了林虎。王向东很敏感地发现林虎的态度有些敷衍,只要他抓紧验车,多余的话几乎没有。 王向东说:“这次给我的车数量不多啊。”林虎说这已经算不错了,跟你说实话吧,我们老爷子本来不叫我再给你发车了,我这是考虑咱的哥们儿情义,楞给你挤出这十辆来。王向东惊道:“咋了,是不是大脚怪背后使怪来着?”林虎说:“总之你们做事不太仗义,把韦哥得罪苦啦。”王向东爽快地说:“也好,毕竟你还念着旧交情,只要货不断流儿,能给我多少算多少吧,十辆不多,一辆不少。” 王向东之所以没有急催,是因为他明白现在就是一个月给他二十辆他还真不好消化了,九河那边的状态现在正不理想,何迁也是有些头疼呢。 首先是国家实行“新政”,朱总理上台来大刀阔斧,基建市场和金融投机先受打击,以前如雨后春笋般的建材贸易公司纷纷关张,威宁公司的那个“一部”也是奄奄一息没死带活,何迁证准备再观望一下政策后,赶紧决定是否还让它保留下来。再有就是原来能为他们提供走私平台的保税仓库,现在对“威宁”的帮助也大大缩水。没了辛留屯的帮助,何迁的轿车市场就要谨慎大半了,毕竟他不敢把几十辆走私车排放在明面上。太扎眼的事情他不会干。他只想蔫蔫地赚钱。 王向东虽然并不了解何迁的真实想法,但现在生意突然不好做,他倒是有明显体验的,所以林虎这次发车不爽快,倒也正合他意。 货款两清了,王向东对二虎说:“这次咱可能指望不上大脚了,最好给老猛打个电话,叫他的人送咱们一程。”二虎打着电话,王向东又告诉林家胜:“三弟,这次我只能送你出广西,然后你跟猫哥的人一起回九河,路上的情况你也都清楚了,不过还是要多小心。” 等老猛的人来了,大家才一起上路。林家胜坐在老猛他们的车上在前带路,王向东跟二虎在后面压阵,中间是两辆大集装箱,走的时候天已擦黑,按经验,这工夫很少会有临时路检,只要在过关卡时小心就成了,没有熟人的地方必须要绕行。 快出东兴地界了,前面的车开始大转弯,王向东知道在东兴和防城港中间有个边防卡,可能老猛的人心里没底,也要去绕弯吧。这样跑了半个小时左右,才又上主道,刚走的舒畅了,前面忽然传来“掉头”的信息,王向东骂一声,招呼前面的集装箱,路窄,集装箱没法掉头,只好先扎进一条斜路,王向东他们也跟了进去。 心里刚塌实一些,二虎突然叫道:“妈的,跟上来了!”王向东回头一看:可不是嘛,后面居然追过来两辆闪着红顶灯的警车,王向东大呼倒霉,一面吩咐前面的车加速,一面叫二虎有意“败道”,把后面的警车压住,毕竟道路狭窄,后面的车很不容易超车过去。 没想到人家死盯上他们了,前一辆警车猛塞过来,卡卡响着擦过他们的车身,勇猛地向前追去,后辆车跟到一侧,一边挤他们一边招呼“停车”。二虎一踩刹车,警车冲到前面停下,王向东说“掉头跑吧弟弟”。二虎也不犹豫,麻利地在路上来回打着方向盘,不管下车的两个警察怎么呵斥,他只顾把车掉过来了,一个警察气愤地跑上来,暴躁地一拍车头的机箱盖:“叫你停车没听见!?” “听你娘个屁!”二虎一脚油门上去,嗡地一声,车子向前蹿去,王向东眼看着那个年轻警察被甩了个大跟头。 “兄弟够猛。”“不猛没命了!” 急行,到了主道,路口正停着老猛派来的车,王向东招呼一声,两辆车一前一后狂奔起来。王向东回头看看,两辆集装箱车已经被警车截下,看来这批货是注定损失啦。 前面塞车,老猛的人下车望了一眼,跑过来说:“大哥,过不去了,前面查车呢,八成是冲咱们来的。” “那咋办?”王向东一看身后,有些急了,后面有压过一辆大货车来,现在想掉头都掉不了了。二虎把车钥匙一拔,说:“没别的辙,下道吧,步儿撵,回头让老猛来接咱们。” 王向东没怎么考虑就同意了,赶紧招呼林家胜下车,一起斜插着跑进路边的小树林里。林家胜回头道:“这两辆车也不要了?”“车能再赚,人能重生吗?” 林家胜一边追着紧跑,一边心有余悸地问:“三哥,这事要叫抓住,能有多大罪过?”“死不了。” 其实岂止林家胜,就是王向东自己,也一直没仔细地想过这个问题。虽然他明白走私犯法,可他觉得这买卖跟杀人放火不一样,基本没什么罪恶感,光是觉得刺激了。而且这两年来做得轻松顺利,就使他的精神更加放松,逐渐地以为自己只是在做着一桩比卖服装百货更辛苦也更高档的普通生意罢了。不过刚才那一幕,也的确叫他有心惊胆战的感觉,要不是几个人配合得好,后果不堪设想。 几个人一路乱蹿,穿过小树林,是条清浅的小河,老猛的人说,顺着河走上一个来小时,就是一条公路,让姜哥派车去那里接咱们吧。王向东说只能如此了,老猛又没有直升机,还能叫他来这里? 二虎喘着气屁股坐在河边,直接把穿着皮鞋的双脚浸在河里,一边点烟一边骂道:“两年了也没这么倒霉过,今天是出了扫帚星啦。”林家胜也要顺势坐下,结果被老猛的人拉住:“哥儿几个这里不是咱呆的地方啊,早走早塌实。” “对啊,走吧走吧。”王向东说完,带头向前走去,努力地向远方看看,除了黑黢黢的树影,哪里有道路的影子?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七章-乱马失蹄-08 (更新时间:2005-8-259:16:00本章字数:2584) 连老猛的车在内,一下子被扣掉十二辆进口轿车,谁不当回事那是假的,不过大家还真有修养,都争着安慰对方,说马行千里总要失蹄,做生意的规律就是赔得起小才赚得起大。几辆车不叫啥,人没事就是赚的。 因为是自己人领路不得力,老猛也觉得没面子,当场拍板说自己那辆车就值当叫贼偷了,让王向东跟山猫都不用放在心上。王向东说,姜哥的意思我明白,不过这事怪不得你,老三我也是身上不方便,没带那么多钱,你的损失我绝对会挂在心上,咱哥们儿有情后补吧。 说到底,还是先要跟山猫、何迁分头说一下情况,两个人听了都有些诧异,何迁叹一声道:“无所谓,人没出事就好,先回来吧。”山猫的态度就烦躁许多,倒没有责怪自己弟兄,只骂老猛的人废物,又怀疑是被人暗算。不过王向东倒不这么以为,他只觉得倒霉而已。 老猛另派了车,送王向东他们匆匆回了广州,山猫说先休息吧,已经给你们买了回九河的机票,后天的,这两天你们就好好玩儿,把心里的邪火败一败,至于生意,赔就赔了,不就一家六十万嘛,就当哄孩子玩儿了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赚回来——不过这次的事一定要想办法查清楚,究竟是谁给咱下的绊子!王向东说看样子不象,可能是咱们一直以来走的也太顺了,到了该出点故障的时候了。山猫说我他妈才不信那个邪,不过这事不用你费心,我的地盘我处理,你只管放松地休息两天,回去也叫何迁别上火,咱以后的机会还多哪。 当晚丰子杰带着谢美英和幺鸡过来,跟王向东、林家胜喝酒扯淡。王向东心里有事,酒也喝得不爽快,早早结束了,幺鸡提议去唱歌,他也懒得动,丰子杰知道他心烦,就撺掇谢美英拉上林家胜跟他们一起去玩,自己陪王向东回房间聊天。 虽然大家都不在意似的,但王向东自己却无法不耿耿于怀,丰子杰安慰道:“这个不怨你,人哪能一辈子过五关斩六将?走一回两回麦城有什么新鲜!你牢也坐了,服装店也黄鼻子了,现在这点儿破事还算啥?我们的烟机不也是没了?没了就没了,谁能跟自己过不去?就是没个鸟毛儿不落,咱还不是能东山再起呢吗?” “道理我都明白,就是心里别扭。”王向东烦躁地一挥手,说:“每次回去老三我都是凯旋而归,这次倒好——呸!真他妈没面子。” “面子?呵呵,山猫就说过啊,在世上混就为个面子,可是该不要脸的时候,这人要是还拉不下脸来,就是没有大前程的表现了。咱说古人,还有比韩信更不要脸的吗?连裤裆都钻了,这面子丢得比你不大?人家还不是挺过来了,最后高头大马一骑,比谁不威风?这叫嘛?这不叫不要脸,这叫胸怀!” 王向东笑起来,说:“得,咱也整不出那光辉灿烂的成就来,谁爱咋说咋说吧,不管他了,先来支烟。”丰子杰迟疑一下,问:“来棵有料的?”“抽不顺,那玩意我上不了道,头晕。” “一回生,二回熟。”丰子杰扔过棵烟来,王向东也没多问,点上吸起来。嘬了几口,就问:“你这‘希尔’是真的吗?怎么味儿不对?”丰子杰笑道:“我是什么出身,能抽假烟?带料的。” “妈的,你别害我啊——我说抽着有些上头呢。” “这叫水土不服,抽几支过来你就不说闲话啦。” 第130章 果然,这次王向东倒没觉得很不适应,只是看着手里的烟,狐疑地问:“这么一个小东西,愣能把人折腾得胡说八道?我还就不信我能上瘾!大老爷们儿能叫它给拿服了?”丰子杰笑道:“啥叫上瘾?那都是没成色的主儿给自己找辙哪。我就不信把他们往大牢里一关,贪的色的吸的他还能犯瘾犯死?一家伙全戒了——一句话,关键在自己。” “这话我信——所以我特看不起秦得利那操行的,上回你要帐那一水,我是把他厌恶透了,不抽那两口儿就那么闹腾?”王向东跟他聊着,一支烟不知不觉就进去了,头皮感觉有些发紧,晃一下脑袋笑道:“还是有点拿不住这玩意。”丰子杰惬意地说:“你闭上眼歇会儿,体验体验。”说着,自己先长出一口起,仰在床上闭目养神了。 王向东也正有倦意,顺势合上眼,呼吸了几个来回,便觉得脑袋空荡荡的,身体也轻飘起来,意识逐渐淡薄,烦恼象刚刚的烟气一般飘渺地扩散开消失掉了,并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愉悦的解脱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迷糊着睁开眼,看见丰子杰正坐在旁边床上专心致志地抠着脚丫缝儿。王向东含糊地笑道:“这一觉够美。” 丰子杰抬下头,笑道:“怎样?一口下去,嘛叫烦恼嘛叫苦嘛叫伤,全没啦!”“这倒是,不过一醒了,该是啥还是啥,秦得利倒是抽的猛,不也没把帐给抽飞了?还有啊,听说这吸毒时候想啥来啥,金钱美女满天飞,我咋啥也没看见?”“那是变魔术,哪那么邪乎?不过少吸一点提精爽神,多吸一点儿云山雾罩倒是真的,总之是消除烦恼、提高战斗力的宝贝。”丰子杰细小着往前探了下身子:“来两口这个以后,要是搞起女人来,那才叫厉害!”“切,我不用这个也比你强。” 丰子杰笑了两声,说:“我想好了,万一哪天猫哥这里不好混了,我就弄这个了,真他妈是暴利啊。”“这缺德买卖你可不能干,五十克就凿啊。”“你听见凿了几个?还没那些吃饱了遛弯让汽车撞死的好人多哪!只要活着,干什么都有风险,怕风险就甭活了。”“也是,死了还有叫人盗墓的呢。不过贩毒这档子事你还是少打算吧,不得好死啊。”“咳,我就是说说,我在猫哥这里还没干够呢。” 丰子杰说着,把手边的香烟盒扔过来:“这个留给你抽着玩吧,我呆不住,得出去找他们玩儿去啦,你不去?”“懒得动弹了,一会儿叫家胜早点儿回来,我可不想让他陷得太深,不然还不叫人家骂我教唆犯?”丰子杰已经站到地毯上,一边用床单里面擦着皮鞋一边说:“这叫社会潮流,谁跟不上谁就得被淘汰,你说现在的小青年儿多他妈幸福?——我走啦,你看电视吧——又是鸡巴的港台连续剧,你这档次也太叫我伤心了。” 丰子杰蹦达着跑了,王向东换了几个频道,索然无味地关了电视,抓过一本林家胜从路边买来的烂刊物看起来,都是凶杀跟乱伦一类的“纪实文学”,倒是比电视上的又臭又长的缠绵好得多,不觉耐心地读起来。 翻完了一本杂志,林家胜还没回来,王向东嘟囔一声,无聊地望了一会儿封面上丰乳肥臀的美女照片,骂声没劲,顺手扔到旁边铺上,目光往回一收,落在丰子杰留下的“希尔顿”香烟盒上,不觉伸手捏出一支来,点上,慢慢吸了一口,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他们那么爱,敢情这玩意真不赖。”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删除 (更新时间:2005-8-2810:42:00本章字数:3) 。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八章-败象纷生-01 (更新时间:2005-8-3019:21:00本章字数:3525) [王向东莫名其妙地被人暗算,结果有人指证是秦得利做的。柳小丽跟王向东的关系时好时坏,生意场上也是风云诡谲,不仅林虎突然蒸发,原来卖给金水旺的赃车又出了事,直弄得何、王两人焦头烂额。丰子杰跟山猫犯了命案,从广东跑回来避祸,逐渐地跟秦得利臭味投和地计划起毒品交易来。走私车的生意已经走到穷途,王向东思索再三,终于决定跟何迁摊牌分家了。] 1, 九河。 在广西损失了一批走私车后,王向东堵心了几日才安稳下来。不过何迁分析,九河有人在进行大批量轿车走私的事情估计已经败露,一切小心为好。 王向东算了算,现在已是10月底,如果歇两个月,就近了年关,接下去又要连着耽误两个来月,真是不忍,加上这次的损失,使他急于再大干一笔挽回颜面。何迁知道他的心思,不觉笑道:“不就损失了60几万吗?小意思,只当补交了学费吧——咱手里开着的两辆车也甭玩儿了,抓紧出手吧,想玩车就弄辆干净的,塌实。” “呵呵,怕了?” 何迁笑道:“我象怕的么?谨慎不是懦弱,勇敢也不是大张旗鼓地授人以柄,咱是玩游戏的,乐趣就来自精打细算。” 王向东说也好,今年也就这意思了,有啥本事明年露吧,反正当初你计划的一千三百万没赚上来,全叫我这一趟给跑砸了。 何迁说过了这个年,咱得把公司的发展重新调整一下了,建材那里我看干不出大成绩了,苟延残喘弄那几个利润实在不入眼,干脆跟老楚拜拜吧。王向东说我不掺和你这个事,剩得老楚以为我在后面拆他的墙角。 “其实,现在能轻松赚钱的事情还不少,咱没必要太费劲太冒险——这些都等年后再谈吧,也许会给你个惊喜。” “你他妈就爱故弄玄虚。”王向东出了何迁的办公室,下楼找大虎去聊天,顺便在他那里抽支“烟”。丰子杰留给他的烟的确帮了他不小忙,为了车辆被扣的事,他偶尔烦躁起来,就点上一支蒙一会儿,睁开眼后什么不快都没了。 王向东在单间里晕乎了一会出来,大虎的这班人还在咋呼着打麻将,王向东把大虎叫到一旁,小声问:“这几个月做不成车的生意了,猫哥跟你没有啥吩咐?”“没有。”“那你们在这里也没啥事干呀,你干养着这些人?”大虎笑道:“我们自给自足——何迁没跟你说?” “呵,你们有啥新业务?”“帮人要帐啊,主要是帮广东那边的朋友在北方收帐,都是猫哥给安排过来的业务,死帐多,分成也大,比做啥生意都强,咱就出几个横眉立目身上盘龙的哥们儿就成啦,没别的成本。” “嘿,真是各走一精。”王向东赞叹了一句,过去凑了两圈麻将,看看天色暗下来,才起身回家。 刘小丽还没回来,林芷惠说:“又给她姐姐帮忙去啦。”语气中有几分不满。“她倒有那个瘾。”王向东在沙发上坐下,顺手打开电视。 林芷惠看看儿子,沉了一会儿才说:“三儿啊,我看你还是说说小丽的好,要她不要总往外跑,当初永红歇班的时候总是整天地在家陪我聊天,现在倒好,只要你一不在家,她就跑去她姐姐那里,饭也不在家吃。其实人家早聘了服务员,她不是帮忙,是去添乱啊,还不如在家离陪我呆着舒坦。” “她也是贱,天生就是那受罪的命咋着?”王向东也有些不满了,扭头道:“您甭管了,回头我说说她。” 晚饭后柳小丽回来了,一见王向东,就欢天喜地的样子。王向东拉下脸说:“去餐馆了?”“我姐他们把旁边的两间屋也盘下来了,正装修呢,我跟着忙活忙活。”“忙活完了,回来住店了?”“瞧你,说啥呢?” 王向东说:“忙完了这事,你以后少给你姐添乱去,人家不是有服务员了吗?你有当苦力的爱好咋着?在家里陪妈聊聊天看看电视多舒坦?”柳小丽以为王向东心疼她,便满足地笑道:“好啊,我就在家里当贵夫人了。”说完,突然又皱眉道:“我说,周末等家辉回来了,你可得说说他。” “咋了?”王向东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咳,事儿不大,就是这孩子嘴硬,到现在你听他喊过我一声妈么?这我倒不争,你问奶奶——我平时对他怎样?没一回不拿笑脸儿迎着,他倒好,不冷不热,还挑三拣四,我做什么饭他都得说出几句闲话来,我转了好几家商场才给他选了一套运动衣,他试都没试就说老土——那可是阿迪达斯啊,怎么也是个牌子啊,我看他就是对我……” “行啦行啦。”王向东摆摆手:“儿子那叫有性格,你多跟他近乎,慢慢就好了。”“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他总爱拿我跟他妈比,就说上礼拜吧,我炒了个鱼香肉丝,他夹了一筷子就不吃了,说没他妈妈做的好吃,嫌糖放得多啦。更有甚者,我给他削了个苹果,他居然说阿姨你没给我蘸毒药吧,白雪公主就是叫她后妈拿苹果给毒死的——你说他是不是诚心?我现在就是忍着呢。”王向东也觉得儿子有些过分,便笑道:“成,回头我给他上上课,不过关键还在你,毕竟你比他懂事懂得多吧?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看你是不是能拿心把他给感化过来。” 柳小丽撅了下嘴,不满地说:“反正我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王向东一直腰道:“这就仁至义尽了?距离还大着哪!” 柳小丽苦笑道:“总之你这个儿子是真不好伺候。”“咋成我这个儿子了?结婚时候怎么说的,儿子是咱俩的,比你亲生的还亲,别把我混到手了你就变卦。”柳小丽恼笑到:“咱俩谁把谁混到手?” 第131章 林芷惠笑道:“你们两个三十好几的大人在这里耍活宝,我不理你们了,找刘奶奶玩牌去了。”林芷惠揣了把零钱走了,柳小丽笑道:“你妈也是,天天晚上打牌去,不到十点不回来,我想早睡也睡不好,还得竖着耳朵给等门。”王向东突然恼道:“你个鸡巴毛病还挺多!你还不知足咋着?”柳小丽愤愤地起身道:“去!以前咋不知道你是个啥样子呢,现在动不动就喷粪,我又没说别的,要是我骂你老娘两句,你还不把我从楼上扔下去?” “你敢!”“切,要不是我了解了你几天,看你这样,还以为遇见一活牲口呢。” 王向东笑道:“真遇见个活牲口,你正巴不得哪。”“去你的——我累了,想早点歇,你睡不睡?” “喝,还跟我玩性暗示的,睡就睡,我也正来精神儿。”王向东起来狠抱了一下女人,柳小丽笑道:“你妈刚走你就耍流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还不是你勾搭我?别你妈当婊子还想给自己立牌坊了。” 柳小丽笑骂着去了卫生间,王向东也是性起,突然想起丰子杰的话来,先急抽了几口裹了“白面儿”的香烟,预备待会儿跟柳小丽好好表现一把。剩下半棵烟,小心地放回去,没舍得扔掉——烟盒里只有这最后半支了。 精神抖擞地光了腚,在卧室里溜达了两遭,柳小丽也光着身子跑了进来,一边喊凉,一边责怪王向东还没铺被子,王向东说那他妈是老爷们干的活儿嘛,边说还是把被子从壁橱里拽出来,囫囵摔在床上,反手抱过还有些潮湿的女人,也扔上去,柳小丽兴奋地叫了一声。 两个家伙翻江倒海肆无忌惮地折腾了两个钟点,柳小丽早喊服了,王向东还在叫嚣自己刚来劲,一边在心里窃喜,更觉得毒品这玩意是个宝贝了,怪不得有人上瘾。 再大的宴席也终究要散,王向东最终难免不支,瘫散在床上,连连傻笑,说真他妈厉害。柳小丽无比仰慕地匍匐过来,说你今天是不是吃了药儿啦?真成了活牲口了,整个一驴呀。王向东说这就叫世界真奇妙,你好好给我过日子,没亏吃。 柳小丽吃吃地笑。过了一会儿,她说:“老公,跟你说个事。”“啥?” “我姐……”“你姐想我了?” “想你妈的脑袋!”柳小丽掐他一把,接着说:“我姐他们不是刚装修嘛,过几天开业,还得置办东西,手头有点紧……” “用多少吧。”“……五万。”“行,明天吧。” 柳小丽本来迟疑着开口,一见王向东懒洋洋又无比痛快地答应了,真是有些意外的惊喜,立刻称起身子道:“说定了?你真是我好老公。”一下附上来,粘粘地贴紧了。 婚后的一段时间里,王向东对柳小丽的表现还算满意,一家人除了儿子对这个新成员不冷不热外,也都相处得愉快,尤其是林芷惠,一下子真好象年轻了许多,每天的话也多了,笑也多了。王向东觉得这就是他再婚的最大收获。 按王向东的意见,柳小丽已经不在姐姐的餐馆里上班,只有忙时偶尔过去帮着照看一下,也不领薪水的。王向东说家里有的是钱,随便你跟老娘、儿子花,只要大家都高兴就成。 柳小丽也没什么不高兴的。王向东比她的前夫更懂得女人,虽然霸道些,却也霸道的还算讲理,至少现在还没让她感觉不快。结了婚她才发现,两个人恰巧都是那种讲究“情趣”的人,或许是新婚的缘故吧,两个人回了房便总有许多的浪漫,粗俗或充满灵感的浪漫,排除其他因素,柳小丽觉得这是他们互相能接受的最好的理由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八章-败象纷生-02 (更新时间:2005-8-3112:49:00本章字数:3113) 王向东是在转天晚上开始转磨磨的,丰子杰给他的烟抽光了。 从公司回来,吃过晚饭,王向东闲得难受,突然想“来两口儿”,想起没了,一时空落着忍耐住,过了一会儿,还是不塌实,总觉得生活里缺了点儿什么似的,茫然、急迫,象有远大理想在召唤,又象空有斗志的勇士迷失了冲锋的方向。连吸了两支“三五”烟,情绪稍微平静一点点,心里的失落感却没有消失。 王向东憋了好久,终于按耐不住,给秦得利打了两个传呼,等啊等,都没有回,心里更是毛糙,象有几只刚出生还没长毛的小红老鼠在蠕动,又恶心又痒痒。 王向东是个急脾气,想做什么就要马上做,当场把秦得利狂骂两声,猛然又想起一人来,急呼德哥,问他有没有关系搞到两口“白面儿”,德哥说谁要,王向东说是三弟自己,脑袋有些疼,拿那个压压。德哥说你出来等我。王向东大喜,一块石头从心头落地,精神上也有了寄托似的。赶紧跑下楼,在约定的地方等候。 正急迫着,德哥不紧不慢地来了,王向东快迎上去:“德哥,带来了?”德哥看看左右,指一下刚刚路过的拐角,笑道:“我放在墙头了,一会儿你自己去拿吧。” 王向东笑道:“你干啥?值当那么神秘?”“该防不该防的都得防,人命关天啊。” 王向东随着他往原路上走,德哥笑问:“怎么也沾上这个了?”“咳,我不是有瘾,就是觉得好玩儿,这东西对我有没有两可。” 德哥笑着提醒道:“这个啊,小玩儿着还成,可不能掉里面啊。”“哪能?”王向东先两步走到墙边,一仰脸,看见一个小纸包,赶紧抓在手里,塞进裤兜。 “德哥,给你多少钱合适?”“给钱就不合适,我能收你钱吗?不过一个小包儿,还没方便面料儿多——哎我说,你是吸板儿还是注射?”“我哪那么多穷毛病?装在烟里吸,就是玩儿,嘿嘿。” 德哥诡秘地笑笑,挥挥手,先走了。王向东也不耽搁,急跑回家,老娘早去打麻将了,正往脸上贴黄瓜片儿的柳小丽说你干什么去了,火烧屁股似的? “见一名人。”王向东边说边把自己关进了厕所,坐在马桶上,把纸包儿打开,看见里面是一小捏细白的粉末,又取出烟来,才嘀咕道:“妈的丰子杰是怎么把这玩意鼓捣进去的?” 王向东是个肯上进的,只琢磨了一会儿,就找到了诀窍,把半盒多烟逐一糅进了海洛因,毕竟第一次做,裤子上也粘落了一些,两个指甲缝里也塞满了。抓紧收拾干净了,才心满意足地蹦起来,突然发现在这个过程中,自己的心情已经很充实了,甚至没有了马上吸一支的强烈愿望,原来他光顾着装烟,把吸烟的事情给忘记了。不过后来想起来,王向东总是心疼那天的浪费,裤子上和指甲盖儿里的白粉,生生给掸掉洗掉了,都是真货啊!关键时刻能救命啊。这么浪费是要叫吸毒的人骂做败家的。 回了客厅,已经坐在电视前的柳小丽顺嘴问:“拉牛哪,这么长时间?”“拉了座金山,你不进去瞻仰一下?”王向东一屁股坐下来,悠然地点上支烟,深吸一口,惬意地介绍道:“老婆,这玩意可不是一般的烟啊,这是宝贝,你来口尝尝不?”“去去,边上抽去。”柳小丽在鼻子前面挥了下手,顺势把身子拉得远些。 王向东横仰过来,把脚丫子搭在柳小丽大腿上,问:“钱给你姐送去了?”“送了,让我谢谢你呢。”“谢我干啥,谢你不得了?不冲你我能借给她钱?”柳小丽得意地一笑,拍着他的脚说:“我姐说最多半年还咱,要打欠条我没要,还信不过她?”“打什么条?就是坑我我也不皱一下眉,不就五万块钱嘛,放我手里,就跟老百姓手里的五块钱似的,真丢了也不会心疼死。” 柳小丽深情地笑着,说:“你口气倒是大,不过你咋不敢告诉我你到底有多少钱啊。你信得过我姐他们,倒信不过我?” “这个不能告诉你,怕你骄傲。” 柳小丽撇嘴道:“嘁,谁稀罕,有我花的就得了,别以为我们劳动人民都是见不得大钱的,你就是塞满一屋子钱我也不带眼晕的。” “那才象我老婆。”王向东抽完了烟,把脚一抽,说:“我去里面躺会儿,这烟有些上头。” 王向东进卧室把自己放倒,飘飘然的感觉很舒坦。他不担心自己会上瘾,也不相信自己能象秦得利那样没人形,他只是觉得这个跟抽烟喝酒一样,无所谓瘾不瘾的,只要自己需要了,想舒服一下潇洒一下,就来呗,有钱还顾虑那么多干啥? 正忽悠着,突然砰砰门响,柳小丽尖着嗓子问:“谁呀?” “三哥在家吗?”是个粗嗓门。 王向东那叫烦啊!这是什么关键时刻,哪个不长眼的来搅乱?他懒得想外面是谁,心里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柳小丽抱个枕靠儿趿拉着拖鞋去开门,门一打开,立刻拥进两人,其中一个猛地把柳小丽推进客厅,后面呼啦啦又冲进几个来,顺手把门带死。柳小丽惊叫“老三”!立刻挨了个嘴巴,脸上刚敷好的黄瓜片争先恐后地散落着:“王老三哪!?” “操你大爷的,谁呀!”感觉有异的王向东懵懂地下了床,正向外走,卧室门被一脚踹开,先蹿进一个大个儿直扑过来,一拳打在脸上,王向东叫一声,载在床上,当时也清醒了,一个激灵蹦起,站到床上大喝:“你他妈谁呀?找错门了吧!” 这工夫又进来三个人,都是斜眉吊眼儿的无赖相,带头进来的那个笑道:“三王八蛋,你他妈把我们哥们儿给害惨了,你倒活得滋润啊!” 第132章 “谁呀谁呀,你们给我说清楚了。”王向东边说,边飞快地转着脑筋,想象这些人的来头,一面还要琢磨怎么应付。眼前的几个人都面生,一时又想不起来得罪过谁,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好笑道:“哥儿几个塌实住了,不论啥事,都是怨有头债有主,不过几位能不能给个明白?我看哥儿几个也都是红脸汉子,我老三也正是个好交朋友的……” “好好想想,自己最近做过啥缺德事?强奸妇女那些就甭反思了,往道儿上想。”靠前的大个儿启发道。王向东皱着眉说:“哥们儿提个醒?” 一个尖脸儿的小子喊道:“跟他废话干嘛!一打就明白啦!”说着先往上蹿,手里抡根小镐把。王向向大脚丫子一摆,就蹬在这小子脸上,把他给蹬了回去,其他几个见状,毫不犹豫地扑了过来,王向东大吼一声,一面虚张声势一面躲闪抵抗,争取不叫几个家伙上床争夺制高点,突然就觉得裤裆下面一热,象被火烙铁扫了一下似的,急得一蹦,脑子也猛一亮堂,又喝一声,先把跨上床的一个抡了下去,赶紧转身撩起床角,再一回身的时候,手里已经紧握着一把手枪! 德哥卖给他的那把枪还一直没用过呢。 “动!动就撂了你妈拉逼的!”王老三真红眼了。 虽然手枪的机关并没来得及打开,操着匕首冲到面前的家伙还是嗷地一声缩了回去,其他几个也愣了,流氓不是因为不怕死才成为流氓的。 王向东气喘吁吁地向前挪了半步,把身子稳当住了,才问:“操你们瞎妈的,跟我来劲儿?谁呀?谁叫你们来的!”最先进来的那个大个突然扯动了一下嘴角,笑道:“三哥,误会,全误会啦,开玩笑呢,玩笑。嘿嘿。” “操你妈的,开玩笑动刀子?”王向东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大腿根在汩汩地流血。一见了现场,他的精神才集中到腿上,立刻觉得支撑不住,赶紧把枪交到左手,用右手狠劲地把伤口按住,他担心给捅到动脉了,这么下去非把血流干了不可。一走神的工夫,卧室里轰地一乱,人都跑出去了,客厅里又传来柳小丽一声尖叫,然后是门响,人声轰乱着去了。 王向东一屁股坐在床上,把枪往旁边一放,一边忙乱地堵着往外冒的血,一边喊:“柳小丽,打120!妈的我叫人扎啦!”柳小丽惊魂未定地冲进来,一看坐在血中的王向东,立刻怪叫一声晕了过去,王向东骂一声混蛋,一手抓起枪塞进床下,然后蹦达着跑出去,拨了急救电话。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八章-败象纷生-03 (更新时间:2005-9-113:06:00本章字数:3048) 除了李爱国、秦得利,该来的朋友当晚就都来了,一律唏嘘、愤慨。好在王向东虽然跑了不少血,却也并无大碍,大动脉虽然被擦破了,不过主要还是肌肉伤,止了血做了缝合,就剩下调养的份了。 大罗说李爱国又有任务,要明天来看他,高学良笑道:“爱国最近连打了几个漂亮仗,还立了个个人三等功,这可是硬道理啊。”然后又责怪道:“老三你也太不小心,要不是弟妹在现场眼疾手快,你那把枪非露馅儿不可,到时候你挨了捅,还得弄个非法持枪,多冤?你说你家里放把枪干啥?”“咳,防身啊,现在我对你们政府没信心啊,就得靠自己武装自己了,这不,没这把枪压阵,我这腿不叫他们给切下来烤肉串去?” 高学良郑重地说:“这个案子我已经跟公安局的同志打过招呼了,一定要办好,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是谁干的?回头人家找你调查的时候也有个交代。”王向东看看被打了绷带的大腿,苦笑道:“操,能想的我都想了,你们说说看,我能得罪谁呀?没跟谁结过这么大的仇啊,简直就是要我命来的!” 柳小丽突然惊醒道:“哎,会不会是他们啊!”大家的目光都集中过去,盯着她看。柳小丽用肯定的语气说:“准是他们!老三你还记得吧?早些时候有几个人在我姐的餐馆吃霸王餐……”王向东一撩手,否定道:“没有的事,那几个孙子,借他们几个胆也不敢啊。” 大虎铿锵道:“三哥你放心吧,不管是谁,只要让我们得着消息,一准灭到他老窝去!妈的这不是往太岁头上动土来了吗?” 匆匆赶来的二姐进来先骂,骂老三不是省心的料,又叫老娘操心。王向东说你看我这样还骂的出来?二姐说:放屁,我刚从家里来,老娘比你伤得还严重呢,吓坏了,心还得为你揪着——你以为你还是三岁半孩子啊,老在外面惹事脚老人担心! 柳小丽道:“二姐,老三这可不是惹事,是事儿惹上门来啦。你说我们这过好好日子,突然就闯进几个拿刀动枪的来……”“他们咋不上我家去?还是老三先讨厌来着,凡事都有个你来我往。” 王向东笑道:“对,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可我今天真是他妈别扭透啦,死活想不起是招惹谁了,我也没把谁家孩子往井边儿领过呀。”慕超说你也甭烦恼了,扎了也就扎了,总之是有这笔帐该还的你以前没还上,现在算清了,也甭费心想是谁干的了,以后好好做人比什么都强。 王向东把脖子一横:“嘿,二姐,你这一上纲上线我还真不服气,说得我好象一街头痞子似的。”几个人都笑。高学良说慕超说的在理,不过是谁干的还是要查,你不查公安局也得查,这是他们的工作。 大虎说大姐夫您放心,就是公安的那帮屎货查不出来,兄弟我也能把这事摆平,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把他们摘出来。高学良说目前大家最需要的是冷静。然后看看大虎,脸上多少有些不喜欢的样子。 王慕超骂过了老三,才开始看他的伤,问问情况,唏嘘着也眼睛发红了,最后看看满屋的人,忙劝大伙先回去,说这里有小丽跟她照顾就成了。柳小丽也赶紧称谢,高学良看看表,早已过子夜了,便招呼几个男人回去,王向东说:“何迁,带大伙去吃消夜吧。” 众人胡乱应着,陆续退了出去,约好改日再来。 病房里清净了,两个女人安顿王向东躺好,俱无睡意,便坐在旁边的空床上聊天。王向东也睡不着,眨巴着眼望着天花板,一心还在想事情的前因后果,总是没有端倪,死活想不到能有谁跟自己有这么大的过节,楞值得雇人来砍他。 唯一能想到的是大脚怪,可也太天方夜谭啦。至于瞎四姐,倒是都给想到了,不过越想越没理由,除非这个不知生死的女人突然疯了。再说,这二位不可能知道他住哪里啊。 “操!”王向东烦躁地嘟囔道。 柳小丽说咋了?撒尿不? 给我来支烟,我在客厅抽那个“三五”。 柳小丽说医生不叫你抽烟。 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哪那么多废话! 二姐一立眼珠子:“你还挺有脾气是吧?抽,抽个屁!小丽甭理他,越理他他越上劲。”柳小丽说我也没给他带烟来呀,谁顾得了那么多,都忙得脚丫子朝天了。王向东说你明天给我带来吧,顺便叫妈放心,不要叫他来医院了。 我看你见烟比见妈还亲——二姐嘟囔道。王向东说那就是药,比药还解疼。柳小丽笑道:二姐你听他胡说,他才没那么大烟瘾,在这里腻的罢了。 姐三个聊着聊着,渐渐也犯困,又熬着给王向东换了一瓶液,才陆续躺下,柳小丽跟二姐就着一张床,囫囵忍了一觉,好歹也混到天亮。 - 刑警又来做笔录,王向东懒得多说,心里清楚他们不会有什么作为,这种事其实还真的不如让大虎那哥几个去料理更清爽些。不过还是尽量提供了些线索,比如那几个家伙的相貌一类,至于仇家之说,王向东坚决说自己不可能有仇家,一个本分的生意人能有什么仇家? 然后李爱国也来了,风尘仆仆的样子。问了许多专业问题,王向东笑道:“你甭费劲了。”李爱国说:“就算你心里明白是黑干的,现在也未必说,不过我劝你一句,这种事尽量不要没完没了,死缠烂打下去真正损失的是你自己,毕竟你又不是流氓,跟他们耗不起,还是专心地做生意是真格的。” 二姐佩服道:“三儿你看人家爱国!句句在理。”王向东呵呵笑过,开始敷衍,跟李爱国谈些套话,关心工作鼓励上进一类,赶上二姐要先回去看看馒头坊,李爱国也就随着下去了。 王向东对柳小丽说:“你回趟家吧,看看老娘,顺便把我的烟拿来——别拿错啦,茶几下面那盒。”“还惦着你的烟,我下楼给你买吧。”“不行,家里的不抽要放坏了。”“没见你这么节省过,看来咱家的日子以后更好过了。”柳小丽笑着,把剥好的橘子放在床头,看看输液瓶说:“一会儿你自己喊护士?” “用得着吗?凭我这魅力,你一走护士小姐立马踪上来。”“也是,苍蝇专爱找烂肉,不过你现在这样的,也就落一贫嘴,还怕你闹出天去?”在王向东嘿嘿的笑声里,柳小丽扭搭着屁股回家去了。 王向东看一眼还剩大半瓶的消炎液,放心地吃起橘子来,象小姑娘似的一瓣瓣掰着吃,只为慢慢地消耗时间。十几分钟后,小护士倒是没来关心他,却来了个许凤。 许凤进门就笑,好象不是来看病人,反是来观光旅游的。王向东说你咋来了? “听何迁说的,能不来看看你?”说着,先把手里的鲜花插在床头柜上的空可乐瓶子里,小心地扶正了,才笑道:“伤得不重吧?” 第133章 “小意思。” “到底咋回事?”“咳,几个毛贼,估计是以前我打过的几个吧,警察正调查呢。”王向东说不清自己咋想的,顺嘴就把案子给那几个吃霸王餐的小子安上了。许凤在对面铺坐下,顺手抓了个苹果就削起来,手段熟练乖巧,眼看着一扇螺旋的果皮就垂过了她的膝盖,王向东笑眯眯看着,说:“妹子你倒是个巧手啊。”“我是腻了的时候自己练出来的。”“你有啥腻的,你现在还不天天欢乐开怀?” “哪象你想得那么美?”许凤翘着兰花指,把削好的苹果送过来,王向东接着,顺口问:“小日子过得还挺美吧?”许凤阴了下脸,苦笑道:“你希望我过得好不好?”“嘿,这还用问啊。” 许凤说笑两句,劝他快吃苹果,王向东咬了一口,边嚼边说:“我知道何迁一门心思在捞钱上,没工夫跟你浪漫。”许凤呵呵乐了两声,刚要说话,忽然错愕了一下,用目光示意王向东。王向东皱了下眉,笑道:“妹子咋啦?” “有人来看你呢。”许凤先笑着起身。 王向东一转头,原来是柳小丽回来了。柳小丽正耷拉着脸,狐疑地望着许凤。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八章-败象纷生-04 (更新时间:2005-9-214:54:00本章字数:2062) 十天后,王向东出院了,暂时住在家里,腿上的伤还不允许他乱跑。这几天里,德哥又给他送过一次“料”,并主动说要让弟兄们去访访,看到底是谁叫人扎的王向东。 王向东安心地在家里休息,没事的时候就躺在沙发上看光盘,隔三岔五会有一两个朋友来看望,倒也不显寂寞。不料这天林家胜跑来给了他一个意外,一下子就叫他坐立不安起来。 林家胜说,虎子哥的老娘被人接走了,八成是去了越南。 “嘿,嘿!”王向东一下立了起来,把身体中心倾向到那条好腿上,脖子上青筋勃勃直跳:“咋就接走了?林虎回来了?”“没有,是几个不认识的人。” “他们说去越南了?”“没说。” “咳,你这是惟恐天下不乱呀,吓我一跳。”王向东稍微安稳了些。林家胜吞吐着说:“不过,不过我估计肯定是去了越南。” “你咋知道?” 林家胜红了脸,嗫嚅半晌才说:“我也不能瞒你,三哥,虎子哥叫人给我又留了十万块钱,说老奶子不会再回来了。”王向东心里一凉,道:“他还说叫你不要再跟我干了?”“……是有这话,不过我——” 王向东苦笑一下,拦住他道:“小三你也甭说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也不难为你。可你这虎子哥不够意思啊,唉。”“虎子哥还不够意思?”林家胜显然不明白王向东的所指。 王向东懒得多说,笑道:“三弟,以后有啥打算?”林家胜憨憨地笑道:“我妈说了,先把房子翻翻新,一面给老爸治病,一面得忙着给我张罗个媳妇了。” “倒是个过日子的套路。”王向东微笑着说,一直打不起精神来,但还是嘱咐道:“十来万块钱不叫个钱啊,得想法挤出一部分来做点小生意,毕竟将来还要生活。”“是啊,我正想把原来的小卖铺盘回来呢,要是钱富裕,就买个出租车开。” “呵呵,想法挺好,有需要三哥帮忙的尽管说话。” 林家胜客套几句,两人渐渐无话,只好告辞,留下王向东有些失魂落魄般地发呆。愣了好久,才犹豫着拨打了林虎那个叫阿来的弟兄的电话,果然象他害怕的那样,那家伙已经换了手机:看来林虎是想甩开九河这边的关系啦。他想起老猛说过的一句话:我们这些人都是惊弓之鸟,看来不假。 完了,这下完了。王向东独自嘟囔着,竟然没有太上火,只是满心的空落而已。 他知道自己跟何迁的合作也该告一段落了,没有了畅通的走私车关系,他再留在威宁公司已经没什么意义,也许何迁会需要他,但他知道自己不会再跟他纠葛在一起了。他该分了钱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草草一算,他也应该有四五百万的赢余吧,很不错了,想想九一年出狱的时候,自己几乎是光着屁股的,两三年时间里能有这样的成就该满足了。关键是一直没出什么大事,现在可能也是天意,老天要他全身而退然后做些干净的生意吧。这样想着,心里逐渐亮堂起来。不过这个事情好象不能急着跟何迁谈,至少要等过了这个年吧,自己也正好可以一边休养生息,一边对将来做些打算——原来挨那一刀都是有讲究的,怪不得老爷子生前总说人算不如天算。 正琢磨着,柳小丽回来了,拎着一大包衣服,一看就是刚转了商场回来。 “你不是说去许凤那里吗?”“去啦,我们俩一起逛街去了。”柳小丽红光满面地说着,在他面前把一件件衣服展览出来,她自己的,王向东的,老娘和儿子的,倒是计划得周详。 王向东说你就造吧,老娘穿得了那么花的衣服?“嘿,这叫越活越年轻!老娘准喜欢。”柳小丽开始往回收衣服,留下一件太空棉衬衣要王向东当场试穿。王向东伸手试了试手感,笑道:“倒是不错,不过现在我只穿大罗牌的。” 柳小丽一把夺过去,说你那叫贱命,大罗的衣服有啥好?一件衬衣才八十多,我这件一百六哪。“别跟别人吹去呀!才一百六,叫大伙笑话。” “切!”柳小丽看出王向东又拿自己打趣了,便不理他,有些赌气地把衬衫扔在沙发上,坐下来喝了两口水,便笑道:“听许凤说,何迁他奶奶要完了,光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啦。” “嘿,你们都他妈什么玩意!这能当喜讯传吗?这许凤也是他妈没正形,以后你还是少跟她来往吧,别把你带拉坏了,你要跟我老娘这态度我可抽你。”柳小丽笑道:“你跟着起什么急啊,她又不是你老婆。” 王向东把脑袋架在胳膊上,仰在沙发上说:“哎~~我跟何迁也混不了几天啦,到时候咱也开个夫妻店,干点儿利国利民的实事儿。” “真的?”“你别跟许凤穷嘟嘟去呀,我这就刚是一计划。” “哪能?”“哼,你们老娘们儿凑一堆儿能有啥正经事,东家长西家短地说完了,还不是该倒腾自己家里那些破事了?什么秘密能留在你们嘴里?”“哼,女人就那么贱?人家江姐打死都没变节,甫志高成吗?”王向东正色道:“甭说那没用的,总之我刚才说的话你别跟许凤念叨去,影响了何迁我们哥俩的感情我可跟你没完。” “行——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你要这么紧张干脆别跟我说啊。” “我他妈已经后悔了。”王向东翻了下眼珠子,又无聊地合上了眼皮,长长地吐了口气。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八章-败象纷生-05 (更新时间:2005-9-319:00:00本章字数:3300) 多日无事,王向东的腿没有大碍了。 这些天他总在想以后的路,最后还是觉得拿出一部分钱来做服装或者开个饭店比较舒服,不管怎么说,至少柳小丽也算个不错的帮手。至于林虎,他已经懒得想他,究竟谈不上恨,他能够理解他的想法,虽然林虎的做法叫他很别扭。何迁那里,他也不太费心,两个人的合伙关系是在开始就讲好的,现在他想撤出来也不会伤了情义,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嘛。其实他对林虎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他发现自己依旧在苟且地等待,盼望哪一天林虎能突然跟自己联系。正是因为有这个苟且的希望,他对林虎的事才拖延着不跟何迁、山猫讲,他希望自己能掌握主动多一些。 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腿上这一刀,究竟是谁干的呢?这个问题不解决,他总觉得不安和不甘,他不是那种愿意息事宁人的主儿,不管什么事,都要搞一个清楚才塌实。 中间给丰子杰打了两个电话,丰子杰说山猫这边也不安宁,可能是这些年树敌太多,现在大家看他威风起来了,都不服,零星地总有人算计他。而且山猫本身也不想再涉足太深——新一代的小流氓们根本不买他的帐,老家伙混起来了算便宜,如果没能混起来,结局就肯定是被新一辈灭掉,山猫说他很珍惜现在的成就,不愿再惹太多是非。 王向东并不知道丰子杰说的有多大水分,不过他觉得这很不象山猫的性格,山猫不过四十几岁,就开始服老了吗?也许山猫真的想收山做良民了?这也未必,做良民的话他也不是说了一年两年了,只恐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毕竟本性难移啊。 这一天正在家里闲坐,德哥突然来了电话,神秘地说:“老三,还有料吧?”“不多了,妈的现在瘾头儿比以前大了,连抽两棵烟不管用啊。”“呵呵,要想解谗,还是得吸板儿啊,回头我教你。” 王向东笑道:“我这是不是上瘾了?” “啥叫上瘾?男人有钱了还能没点儿爱好?女人一年的化妆品得花多少钱,男人再不潇洒点儿,光去那给女人挣钱的机器啦,亏死!”“倒是有理,不过我可不想叫毒品把自己给拴住。”“呵呵,那倒是。不过今天找你可不是这事儿。” “德哥还有啥吩咐?”“哪敢吩咐你个大老板啊?还记得你腿上那一刀吗?”王向东笑道:“你说我还记得不?” “那就好,我给你找到那几个人了。”“果然?!” “可是不巧,这几个小子里面有两个跟我有些交情。” 第134章 王向东笑道:“这事儿是咋说的?德哥你既然提了,就肯定是想给我个说法。”“当然,哪能这么叫你吃哑巴亏?今天晚上出来喝酒,让他们给你摆一桌!我已经敲定他们啦。”“呵呵,这倒不必,我只关心是谁叫他们做的我。”“见面谈不完了嘛,总之叫你落个明白。” 熬到傍晚,王向东叫上大虎和他的两个弟兄,一起去赴德哥的约。进了饭店,王向东一看,那几个脸熟的都在,几个家伙也不威风了,纷纷起立,笑着拱手作揖,连说得罪。王向东先不计较,招呼随来的几个人左右坐下。 德哥先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诸位,不打不成交,咱废话不讲,先喝个交情酒!”一起乱乱地饮了,互相做了介绍,王向东对那个叫老门的大个子说:“老弟,都是道儿上混的,我也不怪你们,取人钱财为人消灾,你们做的是本分事。不过德哥今天既然把咱哥们儿拢到一块儿了,你总该告诉我是哪个王八蛋黑上我了吧?” 老门笑道:“三哥你心里真没个谱儿?”“德哥最了解我,我老三一向好交朋友,从不与人交恶,想不到会得罪哪个,弄不好是误会了——要是误会,我就更得落个明白啦。” 德哥在对面笑道:“老三你说的没错,你是个够朋友的,可你别忘了,有敌才有友,你不树敌?你交了一个朋友,你朋友的敌人就成了你的敌人,要想两边当好人,太难啦。”王向东笑着说:“说实话,谁能一辈子不得罪个把人?可我就想不通有谁值得上门去抄我。”老门见王向东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不觉笑道:“按理说我不能讲,不过凭德哥跟你的交情,我也就不好再瞒——有个叫秦得利的你知道吧?” “秦得利?!”王向东一下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大虎也骂道:“敢情是他个龟孙子!” 德哥说:“老三你咋得罪那个浑球了?”“我得罪他?我他妈上哪得罪他去呀!我对他不仅没有仇,还情深似海哪。” 大虎在旁提醒道:“肯定是上次你带丰子杰掏他那回,他记毒了。”王向东一下清醒,当即骂道:“真他妈是个小人,这么多年我算没把他看透啊!”大虎笑道:“你也不想想,上次一下子就套了他十几万,把那小子给掏苦了,他能不恨你?” “操,丰子杰也不是好东西,归根到底是他害我——我整个是叫他给当枪耍了啊,回头我得跟他好好算帐!”王向东愤愤地说完,又向德哥苦笑:“德哥,要不是你,我这哑巴亏还真不知吃到何时算一站呢。” 德哥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小人,这回你就长个记性吧,秦得利这种人,早晚要受报应。” 王向东觉察了些什么,问德哥:“听这话,你跟那小子也认识?” 德哥笑道:“仅仅认识而已,没交情。认识他也是最近的事情,这小子在中区弄粉儿弄得还算有几分名堂,咱跟前的几个人有时候都从他手里拿料哪。”老门愤慨道:“这孙子原来是个点子,大三二幺,好多道上的人都想抽他筋呢,我算了算,他能活过今年都是命大——要是早知道他这副德行,我们说啥也不帮他算计你啊,跟这种没情没义的假流氓混上关系,都辱没我上辈先人。” 大虎怒道:“三哥,干脆今天晚上就办理吧!我带人卸了杂种的!”德哥赞道:“看这兄弟就是个豪爽的,我佩服,来,哥哥敬你一个!”两个人悲壮地饮了,王向东才说:“都不用你们出面,我跟他的事我自己解决。”然后笑问老门:“秦得利给了你们多少好处?我倒要看看我在他心里值多少钱。” 老门惭愧地笑道:“啥好处啊,我当时也是意气用事,听说他有难,当然要帮,不过就是白拿了他几包粉罢了。”“操,我还以为他拿万两黄金买我项上人头哪——他没说把我收拾到什么程度?”“就是结结实实地打一顿,出出气而已,还嘱咐别打残了就成。” 王向东笑起来,喝了口酒说:“要让我逮着了,我跟他可就没那么客气啦。”德哥说:“其实你都不用理他了,没听老门掐算吗?估计那小子的命留不过这个年了。” “你的意思是说——要修理他还得趁早了?” 德哥大笑起来,说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叫你不要那么大火气,不过话说回来,这事要放我头上,也绝不会轻饶了他,大丈夫就是要快意恩仇。大虎再次表示要替王向东好好收拾秦得利,老门那一伙人也言之凿凿地要见义勇为替天行道,王向东依旧是拦住,表示这个事情一定要由自己跟秦得利当面锣对面鼓地解决才心里亮堂。 当晚一席人等喝得东道西歪没了人样,德哥倒是清醒些,去结了酒钱,回来说是代老门结的,算是个王向东赔个不是。王向东和老门都含糊着听不清楚,只在那里勾肩搭背称兄道弟闹得火热。 王向东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的家。转天醒来时先被柳小丽奚落一通,喝了碗清汤,柳小丽说要去找许凤做美容,王向东懒散地说:去吧,有时间叫她来家里玩儿。 柳小丽挎个包哒哒地踩着高根儿走了,林芷惠过来说:“三儿,你的伤已经好了,咋还不给人家迁儿上班去?” “咋是给他上班?我俩是合伙,我不是打工的。”“合伙就更不能不盯着啦。”“好吧,您甭操心,呆会儿我就去,您只管玩儿小牌去吧。” 林芷惠嘟囔着也走了。王向东晃晃脑袋,穿着秋衣秋裤在屋里溜达了两遭,终于想清了昨天晚上的酒局是怎么回事,不觉先恨恼地骂了几句秦得利,才抄起电话打了传呼,呼叫秦得利,久久不回。王向东更加恼火,匆匆地穿好衣服,下楼去了个公用电话又打,这次回了。 王向东说你他妈装什么王八憨,咋不回我电话?秦得利沉默了一下才问:老三啊,啥事? “有个朋友要点料,你给准备点儿。” 秦得利用几乎是恶狠狠的声音说:“我现在鸡巴毛都没啦,哪有钱去弄料?”“呱”地一声挂了电话。 “嘿我日你瞎妈的!跟我玩这个啊!”王向东劈腿站在街边,举着话筒骂起来,招惹得旁边的人一起向他看。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八章-败象纷生-06 (更新时间:2005-9-415:55:00本章字数:3192) 王向东窝了这股火,就一定要浇灭它才痛快得起来。 连续几天,他对家里说去上班了,其实是整天独自到中区的几个地段转悠,“憋”秦得利去了。按大虎他们几个人的记忆,秦得利是应该住在滨江道市场背后的平房里,具体位置记不清了。不过王向东相信他肯定能撞见这个家伙,实在不行的话,再叫老门他们把他钓出来也不迟。 一日闲得难受,顺脚走进滨江道,并没有专门进哪个门脸,只是闲溜。他发现有几个门面换了招牌,不知原来的主人是发达了还是被排挤掉了。路过原来自己的门脸时,不觉放慢了脚步,居然已经不是四姐的牌子,探头望了望,里面的人并不认识。王向东本想问问,又觉无趣,晃晃地溜达过去了。 傍晚,照例到滨江道边上的小饭馆里要了几个小菜,独自喝着酒,预备吃了饭再溜达一遭就先回家了,反正在家也是无事可做,不如一面在这里找秦得利,一面想想将来。 有钱人更容易堕落,往往只是因为他们比别人更有钱。就象普通百姓没烟抽了自然顺理成章地再去买一盒来,没有好还有次,王向东也是一样,不过他“顺理成章”去买的是海洛因。在这个顺理成章的过程中,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上了瘾,就象一个普通的烟鬼,只有在他突然断烟时才意识到烟对自己的重要性一样,王向东对毒品的依赖性之所以得不到重视,仅仅是因为他拿来得顺手。 有钱的时候,一切似乎都顺手。 和一般毒品贩子的做法并无二致,德哥不再为他免费供“料”了,其实王向东也不会再叫他免费,他知道毒品的价值不菲,情面上过不去,当然要给钱。而且,现在他已经能够熟练的“吸板儿”了,原来那种把海洛因搀进烟丝里的做法越来越不过瘾,“吸板儿”的乐趣是“吸烟”所不能比的。 除了为他提供毒品的人,没有谁知道他在吸毒,他自己很清楚这是一种秘密的娱乐,仿佛嫖娼和买地下六合彩。他开始相信这是一种只有资产阶层才能享受的及至的快乐,而身后那几百万的家底又使他没有后顾之忧,他可以尽情地享受自己创造出来的人生了。 秦得利还没有找到,王向东也有些疲了,被何迁慰问了几次后,开始松松散散地去公司坐班,原来在楼下办公的大虎前几日已经转移了,何迁说是因为他们替人要帐的时候打坏了人,被警察追查到这里,几个家伙赶紧收拾走人了,不过他们人还在九河,只是挪了个“办公地点”。 王向东不觉有种江河日下的危机感了。 看到何迁对未来依旧充满信心的样子,王向东难免不忍,稍微泄露了些消息,说最近怎么也联系不上林虎了,估计下一步的生意未必好做。没想到何迁并没有很在意似的笑道:“东方不亮西方亮,没有胡屠户,也不吃混毛猪。” “要是这个车没得做了,估计咱哥俩也就该分开了。”王向东试探着先放了个话。何迁依旧只是笑,说未必未必。 王向东暂时也就不再深说,不过回了办公室,还是独自把这两年多来的帐大概理了一遍,不算开支部分,两个人在走私车上足足有一千二三百万的毛利润了。 第135章 王向东无心再细算,毕竟在财务部长老胡那里会有个明细,他只要大体上有个底就成了。总之这样的成就叫他很满足了,以后不论做什么生意,有这几百万的分红做后盾都不怕了。 王向东心里舒坦着,又去胡成顺那里支了两万现金装进自己的保险柜里,只为随时用着方便。 塌实下来后,给大虎打了电话,大虎果然还在九河,王向东问了情况,才知道也并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被打的人家在告状而已,据说刑警队并没有很认真地找他们,临时避避风头而已。 大虎问到秦得利,王向东说有好几天没去憋他了,等天晚了还要去找找看,大虎说万一碰见了,一定不能轻饶了他,他们几个弟兄随时等老三哥的电话。王向东说用不着你们,他在我眼里还不如一只鸡呢。 说到做到,傍晚时候王向东果然又去了滨江道,在一家小酒馆里喝着酒,一边向窗外扫着。 真是工夫不负有心人,今天居然叫他给堵上了。 王向东刚喝了没有三两酒,秦得利的身影就从对面的胡同口里晃了出来,看那左顾右盼鬼鬼祟祟的样子,肯定又是在等人买毒品了。王向东赶紧叫人结了帐,急步走出,从斜刺里把秦得利的退路先堵上,然后,就近喝一声:“秦得利!” 秦得利一回头,脸色立变,摆手道:“老三,今天没时间跟你呆着。” “我有时间啊。”王向东直接走过去,一把就薅住了他的脖领子,拎小鸡似的带进怀里:“你小子怕我吃了你?连我的电话都不接啊!”秦得利被勒得脸色通红,有些气急败坏地努力挣脱一下,道:“你有啥正事儿不?我这可有正事儿,跟你瞎耽误不起。” “没啥正事儿,就是想把你扎我那一刀子还给你。” “操,哪挨哪啊你!” “别你妈水仙不开花跟我这里装蒜玩儿,今天你小子不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了咱没完!” 秦得利皱紧了眉头,敷衍道:“又你妈喝酒了?跟我耍啥酒疯?有事儿回头再说,我今天真有正事,先不理你啦。”说着,猛一甩手,把王向东的胳膊轮开,看也不多看他一眼,向前就走,一心想把王向东先甩开。王向东哪容他溜掉,急上两步,又把他抓住,一别胳膊把秦得利控制在自己怀里,秦得利呲牙咧嘴地骂街,叫他松手。王向东说:“要是个爷们儿,你就撂个明白话,是不是你叫人扎的我?”“哪来的事儿呀?你他妈神经了不是?我扎你干嘛?快松手,要不我喊人啦!到时候把你打废你可别怪我。” 王向东说到这时候了你还跟我吹牛逼?手一松,再向腰间一摸,掏出把短刃匕首来,不等秦得利看清,扑、扑两刀,都给扎进肚子里,虽然穿着防寒服,秦得利还是没能逃过一劫,刀刀见血。 秦得利诧异地痛苦着,迷惘地说:“老三我操你妈,你真扎啊,为了啥呀?”王向东狠狠地把刀子一塞,立着眼珠子道:“孙子,你在这慢慢想吧。” 周围一阵乱的工夫,王向东已经转身跑进不远处的商场大门,一路疾行,很快从另一个门跑出去,上了辆出租车,转眼就汇进了车流。秦得利这里,已经很快地跑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先把他塞进一辆出租车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立到旁边打着电话,焦急地说:“李队,秦得利叫人扎了!他们已经去追了。” 王向东没有回家,他告诉柳小丽自己把秦得利扎了,得躲几天看看情况,柳小丽蒙了,只一个劲儿说你可藏好了啊。 “这事儿千万别告诉妈。” 王向东刚找了家宾馆住下,电话就响起来,一接,居然是李爱国。 李爱国破口就骂他混蛋,李爱国说王老三你多大啦,还动不动就玩刀子?王向东说你消息倒快,秦得利这孙子报官了?果然是不想混了。 李爱国说:“少废话,你赶紧来见我——不然我就真叫秦得利把你抖出来啦,你爱住监狱怎么着,过好日子不习惯咋着?”原来秦得利还没报官,那李爱国是咋知道的? 李爱国又催,王向东说我不会见你,秦得利在你身边不?我知道他死不了,你先问问他我为什么扎他吧,回头咱再谈。王向东挂了机,还没躺利落,李爱国的电话又顶了上来:“老三你个混蛋到底跑哪去啦?”“就在你眼皮底下。” “赶紧来中心医院,我跟你有话说。”“嘿嘿,我才不会自投罗网。”“放心吧,除了我没人知道你,秦得利没对别人说。不过你得给我个实话——到底为嘛扎他?你是诚心坏我事啊!” 王向东突然笑道:“哈,我明白啦,秦得利这王八蛋刚才肯定是帮你钓鱼儿呢吧,咳,赶巧了,要知道附近有警察我也不敢扎他呀——为什么扎他,你还是问他吧。” “我问了,他根本不知道。”“他那是装孙子,老弟腿上这一刀就是他赏的,我不过连利息一起还给他算了。” “甭说了,老三你要把我当哥哥你就抓紧过来一下。”“过几天吧,你也不用说了,不管你是不是钓我,我都不会过去。你告诉秦得利好好养伤,养好了以后还有好多人憋着扎他哪。” 说完,王向东又把电话挂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八章-败象纷生-07 (更新时间:2005-9-510:24:00本章字数:2148) 真是火上浇油,早点还没吃完,何迁就打来电话,要他上午到公司照应一下,说是他奶奶凌晨时候突然病重,现在正在急诊室里输氧。王向东一面应着,又问了哪家医院,马上给柳小丽打电话,要她帮忙去照顾,自己草草地吃了饭,就冲出门去。 走出宾馆,猛地想起自己的处境,不觉放慢了脚步。 王向东心里并不担心什么,随手给李爱国打了个电话,问他秦得利死了没有,李爱国也没了素质,开口又是臭骂,王向东只是笑。李爱国说他真想叫人把他抓起来再送进大牢去,还是人家秦得利深明大意,说都是朋友何苦、何必?王向东说:他那是亏心。 李爱国说不管怎么说,你跟秦得利之间的事儿得当面讲个清楚,不然我以后也没法再开展工作了。王向东说看来秦得利真是你的“点子”啦,那好说,他也扎我了,我也扎他了,我们这个事儿两清了,回头我高风格一把,买几个苹果去看望看望他,看他感动不感动。 李爱国说你真是个混蛋,我真想把你拷起来电一通!你知道这个事儿一出我坐了多大的蜡?我告诉你,你甭得意,这事儿还没完呢,秦得利在大街上给扎了,现在刑侦的那帮弟兄还给你挂着案哪。王向东说不是有你给撑着呢嘛,秦得利都不卖我,你能卖? “混帐东西,早晚你还得回监狱去!” “行啦爱国,过了这几天,我请你跟利子喝酒不完了吗?不过你得警告他规矩点,酒桌上要是说那不挨边的话我照样拿酒瓶子砸!” 挂了线,王向东抓紧去了威宁公司,何迁果然没来。王向东到几个办公室转了转,建材部那里一派萧条景象,楚正宽见他进来,忍不住发了一通牢骚,说现在的市场真的是越来越不好玩儿了,政府一句话,说叫谁发谁就发了,说叫谁亏谁就亏了,政策这东西真是不好琢磨呀。王向东说楚哥你也知足吧,这几年全国搞基建,你们做建材生意的可没少沾光。 楚正宽继续诉苦,王向东说了几句面包会有的一类的屁话,又去财务部叫胡成顺算一下这一年经自己手花掉的单据有多少银两,胡成顺翻了翻本子,直接告诉他:九十六万多。 啥?!王向东没想到有那么多。不是心疼,只是惊讶。 胡成顺笑道:“您别不信,光是富丽豪的单子就有三十多万,每个月您还要支最少一万的零用,最近俩月都是两万起步,这些都是大头儿,零星的票据少说也有几百张,不信我当面给您算一算?” 王向东说不用,我不是怀疑,就是觉得这钱也真不禁花啊,稀里糊涂就干进一百万?胡成顺笑道:“我一年才挣两万,您要我花一百万也没地方花去呀。” “老楚那里一年有多少利润?”“往年还好,今年就差事了,平均一个月还不到三万。”“哦。”王向东没有多说,点点头走了出去。 在办公室里坐了没几分钟,祝小蝶突然跑了进来,说:“王总,来了几个刑警队的。” 王向东一惊,心想坏了,秦得利的事儿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去,这可不好玩了。他知道这个事儿不“经官”怎么都好说,流氓打架打了也就打了,只要不死人就好办,大不了花钱摆平,要是惊动了官府就不好弄了,虽然事情也大不到哪里去,毕竟恶心人。 想到这里,他赶紧说:“你就告诉他们我刚离开公司。”说完了,怕祝小蝶疑心,又补充道:“这些赖皮肯定又是来收保护费了,能省就省吧。” 祝小蝶道:“好象不是吧,他们说是找何总了解一下公司的业务情况。”“找何总?他们只说找何总?”“对,我说何总不在,他们才说见一下其他的负责人。” 王向东皱着眉说:“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安好心。先不理他们,等何总来了再说吧,你去支应一下,最好能把他们先支走。”祝小蝶去了,王向东松了口气,先把门从里面销死了,才坐下来给何迁打电话。何迁还在医院,说柳小丽已经来了,多谢多谢。王向东说刚才来了几个警察,找你了解公司的情况,能有什么事? 第136章 何迁说不清楚啊,不如你先见见他们,探探底,只是不要多讲话就成了。王向东笑道:“现在我最不想见的就是警察,交通警都不想见——柳小丽没跟你说?”何迁说秦得利那事吧,说了,你也太没水准,这种事用得着自己出马?遍地流氓哪个花钱雇不动?王向东说我就图一亲力亲为,痛快,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 何迁说你有钱了都不知道怎么过有钱人的生活,真折腾出事儿来还不是自己受罪?——算了,你要不想见警察就算了,回头我跟他们谈吧,估计也没什么大事儿,也许是咱公司的哪个人在外面惹祸了呢。 王向东笑道:“除了我还能有谁在外面惹祸?”何迁说你也塌实点儿吧,最近我总觉得有啥不对劲似的,前前后后找不到一件振奋人心的好事儿,咱都得留神点儿了,别快过年了找不素净。 “奶奶的病严重不?”王向东这样一问,何迁的语气更沉重起来,连说不容乐观不容乐观啊,然后说最近公司的事你就多费心吧。 王向东想了想,这公司的事也实在是没啥可费心的:手里的轿车都已经脱手,建材部又是半死不活,估计年前不会有什么大活动了。想到这些,不觉又为何迁发起愁来——一旦他王某人再撤出去,威宁公司还有什么可折腾的?国家政策一出,何迁靠骑驴拼缝儿吃钢材的路就要断了,将来的走向如何还要重新确定。看来一个人的机遇随时可来,又随时可去,机会有时候靠抓,有时候靠撞,有时候却又真的无可奈何,去留由命不由人啊。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八章-败象纷生-08 (更新时间:2005-9-610:17:00本章字数:3616) 何迁接到刑警队打来的电话,要他去配合了解一点儿情况。何迁开始还以为是王向东的事情,便先心神不宁地跟李爱国沟通了一下,李爱国去打听了,回来透露说:“金水旺的车是从你那里买的吧。”何迁说是,两年前的事情了,皇冠,怎么了? “你小子这回还想瞒我?你那车来的正路不?” “爱国,都啥时候了,你就直接跟我说咋回事吧。” 李爱国一讲,何迁才明白,原来金水旺酒后开车撞死了人,回头一查,车的问题就出来了——何迁头大了一圈,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他赶紧叫上王向东,一起约了李爱国、高学良出来商议对策。高学良自然先一步知道消息了,他说金水旺倒没啥大事,不过就是扣车罚款,再活动一下关系,花钱消灾吧,坐牢应该是不会的——关键就是威宁公司这里。 不等高学良和李爱国细讲,何迁就果断地说:“爱国,姐夫,这事儿你们务必费心,该找什么人你们只要给牵个线儿就成,老三我们俩就去花钱的!只要把事情就孤立在金水旺这一辆车上,就什么都好办了,千万不能叫他们往下追究。”李爱国说能不追究吗,到年底了,谁不想办个大案过个好年?何迁说只要这个事情能到此为止,我保证他们过上好年。 王向东也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即赞同何迁的观点:“我们最不在乎的就是花钱。金水旺那辆车,我们也是受害者,打死也不知道是上家偷来的呀!至于以后的车,他们还随便查,都有正规的罚没手续,海关的章一个比一个真。不过还是不查的好嘛,说实话,有几个公司帐目没一点儿小问题的,大过年的,我们也想消停不是?再说,何奶奶正病重,我们也没心思跟公安扯臊啊。” 高学良说:“行啦老三,你们公司那点猫腻还瞒得过我跟爱国?在我们面前你就甭装了,什么大话也甭说,就等我们消息吧,能摆平的我们随手摆平,有困难的地方你们就盯着掏钱吧。总之这个事儿不能再往大处搅,搅大了谁也没好处——爱国你说呢?”李爱国没有顺坡溜,皱着眉道:“何迁,老三,按说咱哥儿仨的关系那是没的说了,刀山火海我也不能看着你们去跳。不过说实话,你们到底有多大的问题,我心里还真没根……” 高学良说都是老百姓孩子,能有啥本事搞出大问题来?爱国你也甭为难,要是跟队里说话不方便,我直接找你们局长垫个话也行,不过能不用上面的关系咱还是尽量不用,最好能把问题消化在基层。王向东道:“就是嘛,爱国你就直接把管我们这事儿的队长请出来,我们直接跟他谈。我不信谁还就没个情面了,实在不行,我拿整捆的人民币把他砸晕。” 李爱国面上不爽,长出一口气道:“你们要我帮你们,又不相信我,我能帮得塌实吗?”“咋不相信你了?别说这伤感情的话。”“切,你们这么紧张,能是没问题?到底有啥问题你们得叫我心里明白吧?我明白了才知道该使多大的劲儿啊。” 何迁笑道:“是这么回事儿,三儿我们这公司确实有些头疼的地方。其实除了金水旺这辆车来路不明,还有几辆车是从走私渠道进来的,我们就是担心被查出来以后叫他们罚个倾家荡产啊。” “你们净弄那邪的歪的!”李爱国恼道,“好好地做生意还不够你们吃喝?”高学良笑道:“现在说那些都迟到啦,怨就怨咱俩平时对他们监督不够,要不是有这层私人关系,我倒更希望他们被绳之以法,太气人啦!”李爱国也是叹气,怒其不争的样子。何迁跟王向东左右呼应,前言后语包围过来,再加上高学良不时地唱唱两面派,李爱国最后也是坚定了信心:不论怎样,这次还是要帮他们一把。 转天,何迁就划出十万现金来,给了高学良八万、李爱国两万,要他们看着办,该请客送礼的地方尽管花。李爱国虽然坚决不受,最后也架不住两个老同学的要挟,暂且收了。不出几日,金水旺先被取保候审了,何迁、王向东主动打过电话去慰问,金水旺居然爽快,没有污七八糟地抱怨,只怪他们事先不说个明白——毕竟那车买的便宜,想他心里未必没有个盘算。金水旺说这车出了事也罢,正好他想换车呢,何迁当即做主,说车钱我们赔你,进局子里受的罪你就自己慢慢消化吧,金水旺说你们以后多来我这里捧场就都有啦——两边一起笑,都不再记挂此事。 李爱国这里,事情也办得顺利,叫主管队长出来喝了顿小酒,抓机会又让何迁、王向东跟他认识了一下,到富丽豪潇洒腐败了一次,又塞了两万块的烟钱,事情就搞定了。苟且之事,不过那三招两式,多说也是秽人耳目,略过。 皆大欢喜中,唯一别扭的是李爱国,他觉得自己完蛋了,当警察当得没了信心。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错了,什么惩恶扬善,什么匡扶正义,原来都象墙头的野草一样弱不禁风。众人皆醉我独醒吗?骗鬼吧。既然离不了人间烟火,单是微风徐熏也要迷醉了。 终于。何迁的奶奶等到孙子们忙完了公司的事,再也支撑不住,先倒头去了。按北方的风俗,老喜丧了,应该大办。何迁重视奶奶的丧礼超越了当初重视自己的婚礼,边城远镇的朋友都给到了消息,连山猫、丰子杰都飞过来鞠躬吊唁,花圈排到了楼外的马路边上,场面不可谓不大。 何迁说终于可以把奶奶跟爷爷的骨灰合葬了,就让爷爷看看奶奶走得是何等风光吧,或许在阴间会有些安慰——何迁在拿奶奶的葬礼出气。 逮着这个机会,王向东悄悄地把林虎“褪套儿”的事情告诉了山猫,山猫冷笑道:“有些预感了,倒不意外。” 王向东说:“这阵子太乱,还没跟何迁念叨,我明年准备跟他分开了。”“也好。有啥打算吗?”“走到哪说哪吧,也许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当然没问题,不过能做些稳当的生意还是尽早塌实下来吧,俗话说夜长梦多,尤其在咱这国家,老百姓把不住政府的脉啊——至少猫哥我是逐渐地收山了,打完了天下得会坐才成,要不给谁混热闹?” 对,王向东说对。 转天,山猫飞回了广州,丰子杰两口子留下来小住几日,少不了跟朋友们聚聚。其间当然会听说王向东捅了秦得利的原委,不禁叫好,只恨没把他捅死。一时兴起,王向东和丰子杰一起去“看望”秦得利。 秦得利已经出院,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养伤。他们是从李爱国那里打听到具体住址的。丰子杰大惊小怪,嘘寒问暖地搞笑,秦得利除了骂街不会说别的了。 王向东说:“利子咱哥儿俩得好好谈谈了。”秦得利咧着大嘴叫苦:“老三你他妈真弄左啦,我怎么可能叫人扎你?你也不问青红皂白,逮着我就是几刀子,你真下得去手!” “你还嘴硬,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我现在就给老门打电话,叫他来跟你对证!”“老门?是他说的?操,怪不得!他们是恨我不死啊,居然挑拨咱哥儿俩的关系,你还就傻狍子似的上当!” “你甭说废话,老门咋会知道咱俩的关系?我早不信你那嘴啦,还不如狗逼真实呢。我叫老门来,如果他改口,我就让你现场扎我三刀子给你赔罪。”秦得利忙拦阻道:“歇了吧你,可别把那王八蛋招我这里来,他们正发愁找不到我呢。反正刀子也扎了,我的话也讲到家了,信不信由你。”丰子杰笑道:“谁要信你才缺了德!” 秦得利苦笑道:“我知道我把哥儿几个得罪苦了,可你们做事也是够他妈绝,老三这里不提了,真扎呀!就说你小杰,连个吃饭钱都不给我留,要不是哥们儿床底下还存着点料,真得叫你们给逼死。” 第137章 王向东说:“唉,是福是罪都是自己作来的,你谁也甭怨。” 丰子杰笑起来,问:“听说你现在的买卖还不赖嘛,有官面上的人给托着啊。不过你也够操蛋,为了自己活得滋润,就给警察当线人?你就不怕叫人在背后拍砖头?”“咳,谁不逼到墙角了也不咬人。” 王向东说现在老弟也好上那玩意了,你有现成的货不?也不请请客? 真的?你从谁那里拿货? 德哥。 那傻逼呀,太黑,以后你找我吧,我准给你纯的。 你不给我砒霜我就念佛了。 秦得利悲凉地望着窗户,说:“看来咱哥们儿之间真的是一点信任也没有啦,太伤心了。”丰子杰不再理他,自己蹲在茶几前往锡纸上抖白粉,秦得利打了个呵欠:“妈的,在我面前显啊,我最受不了这个——老三,咱哥俩也舒服舒服,我请客。”说着,从枕头下面摸出个小包儿来,递给王向东。 丰子杰抬头道:“利子,你拿货太贵,以后我从南边给你带吧,一百二一克,双狮绕地球,绝对是牌子货。”秦得利一下来了精神:“真的?” “不过一分钱也不能赊欠,财神爷逛窑子,必须现钱给。”“行。” 王向东一边就着锡纸吸着鼻子,一边冲丰子杰笑道:“你还敢跟他做买卖?”“有钱不赚王八蛋,管他是谁呢。”“真的假的?”“比妈还真。” 王向东皱了下眉,说:“玩真的可不成,死罪啊,没事儿吸两口还凑合,倒腾这个可千万不能干。”秦得利生怕丰子杰撤退,赶紧恼道:“怎不能干?你听说几个毙了的?——小杰咱不理他,回头找时间细聊,有钱也不带他一起赚。” 王向东眯着眼仰在简陋的沙发上,惬意地说:“我只要舒服就成,那个死人钱白给我也不要。”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八章-败象纷生-09 (更新时间:2005-9-810:58:00本章字数:3050) 还有不足一个月就过年了,王向东准备了几次也没找好机会开口跟何迁提分家的事儿,不过他很少去威宁坐班了,整天无所事事的感觉很无聊。他想好了,明年把钱提出来后,先买个象模象样的底商门脸房,至少算留了份产业,将来即使一事无成,也可以靠租金过上舒服的日子。 唯一叫他不安的是,毒瘾越来越大了,情况似乎不象他开始想象的那样容易控制,每天不吸上两次,生活就象没了着落一般,弄得他有些苦恼了。钱不是问题,一天几百块的开支对他并构不成什么威胁,他就是觉得没“料”时自己那副没骨气的样子简直就是秦得利第二了,想起来很丧气,想克制一下却无力自拔。 更倒霉的是,自己吸毒的事情叫柳小丽撞破了,并且很快弄得一家上下闹翻了天。从老娘到姐姐姐夫,轮番上阵给他做工作,讲道理的骂街的,闹得日子开了锅一般热闹,烦。柳小丽为此成了他的眼中钉,动不动就让他臭骂一顿,偶尔在床上和解了,媳妇软语温言地劝,王向东也紧着检讨,表示坚决远离毒品——一觉醒来就不是他了。 这天下午突然接到许凤的电话,要他过去坐坐。王向东一想也好,很久没见许凤了,也不知她的美容院究竟怎样。 许凤的美容院上下两层,看样子和其他的地方比并没什么大特色。王向东还是夸了几句,许凤带他去旁边的房间坐下,聊了几句闲话就说到他吸毒的事情上。王向东一听这话茬,马上就骂柳小丽那个娘们儿多嘴。 许凤苦口婆心说了半晌,王向东口上应着,说“妹子的话比圣旨还管用,我明天就戒了它”。许凤笑过,突然问:“三哥,听说你准备跟何迁分开了?”王向东心里一震,破口道:“又是那个娘们儿跟你胡说了吧?”许凤叹口气道:“其实分开了也好,你何必跟他拴在一起,你又不是没本事的。” 王向东说:“这话你没跟何迁念叨吧?可别瞎说啊,我还没想好呢。”许凤笑道:“除非你亲口告诉我,不然我怎么会到他那里传谣言?”“呵呵,毕竟你跟他比跟三哥亲啊,关键时刻你能向着我说话?” 许凤冷笑道:“我跟何迁不过是表面文章,真遇到事还不一定如何呢,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就象你心里没有嫂子一样。你们男人一个比一个薄情,眼里只有钱。”王向东笑道:“咋了,何迁欺负你了?我以前可警告过他,真有这事我可找他不答应。” 许凤凄然一笑,幽幽地说:“他想欺负还欺负不到我头上呢。”王向东不解其中含义,只是敷衍着笑。许凤说,我找你也没别的事,就是听说你吸毒的事了,心里不塌实。王向东说难得妹子你还惦记我。许凤又是叹息着苦笑,然后问:“你将来想做啥生意?”“我没说一定跟何迁分开啊。”“你甭骗我了,我早知道你们在一起呆不长,何迁太诡了。”“哦,你都这样想他,我就没话说了。” 许凤说:“三哥你要想好了,就早些跟他分开吧,省得被他连累,何迁这人做事根本不从别人的角度想,他只顾他自己,早晚有一天你要被他算计了。” “你看三哥太傻是吧?”“不,你是太实在。” 王向东笑道:“还好你说了句受听的,不过你就真对何迁那么没信心?”许凤笑道:“不提这些了,总之你要好好想想——你来一趟也不易,按摩不?” “你来?”“好久我都没亲自上阵了,正好拿你温习一下功课。” 旁边就有精致的按摩椅,王向东一边说让老板亲自服务消受不起,一边脱了防寒服,洗把脸躺上去,许凤拉拉袖子过来下了手。王向东闭着眼道:“何迁娶了你这样的老婆,真是福气。”“哼,我从来不伺候他。” 许凤慢慢给他按摩着,一边聊着闲话,说了几句家常的,突然冒出一句:“三哥,也许有一天我会跟他离婚。”王向东猛一睁眼:“说胡话哪?”“真的。” 王向东一下坐起,直望着许凤问:“咋想的?穷命过不惯好日子咋着?净让三哥跟你着急!”许凤苦笑道:“我的难处没法跟你讲,总之这样的日子我过腻了,够了。”“你到底咋想的?冷不丁就要离婚!有啥不好讲的难处?三哥都帮不了你的?” 许凤从鼻孔里“嗤”了一声,强笑道:“我跟你一样,也只是刚想想罢了,不管怎样,你也是我们的大媒,不事先跟你说一声有些不尽人情,反正,离婚应该是早晚的事。” 王向东急道:“何迁这样的你还不满意?又能挣钱,又不沾花惹草……”“他倒想沾花惹草呢。”许凤冷笑一下,摆摆手道:“三哥你甭问了,这事你千万不能问何迁,他肯定不同意,将来我不定得跟他怎么耗呢,谁想到我会这么苦命?”说着话,眼圈红了。 王向东道:“你有话又不直说,弄得我也没法对症下药。”许凤笑道:“你能下什么药?我只是没个体己的人能说话罢了,要不,怎么会跟你胡说这些?你也是没良心的,打我开了这个美容院,你就没来过一次,连捧场都不舍得啊。” “我不是叫柳小丽代表我来了嘛。”“没有你,我凭什么认识柳小丽,唉,没有你我又凭什么嫁给何迁呢?左右都是你惹起的。” “糊涂了,把三哥弄糊涂了。”王向东笑着,心里还真是糊涂。 死活问不出许凤的下文来,王向东也没心思按摩了,喝了杯茶水,又没目标地安慰了几句,便告辞出来。许凤送到外面,回头望一眼美容院的招牌,道:“其实,我一个月也不回家几次,平时都是住在这里的。”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王向东只当她说笑,顺口应着,先走了。 一进家门,见柳小丽正嗑着瓜子看录象,王向东马上就来了脾气:“你他妈倒自在,你那逼嘴有给我外面翻翻啥去啦?”“哪挨哪呀你就蹿火?” “许凤咋知道我吸毒啦?”“嘿,你要觉得丢人就赶紧戒了呀,挺大一爷们儿,连个毒都戒不了,还有本事跟老婆横。” 王向东怒火中烧,上前就是一脚:“我叫你嘴臭!” 柳小丽没有防备,一下被踢到地板上,一边叫着一边跳起来指责王向东,王向东看她反了,多日来被家人围攻的窝囊气一下子翻滚上来,脑子一涨,大嘴巴就给上了,啪啪一个猛烈的回合,打得柳小丽一下没了声儿。 “老子爱抽啥抽啥,钱是我流血流汗挣来的,想怎么花还要请示你?你算个鸡巴!不愿意呆就滚!” 柳小丽压抑了一阵,终于“嗷”地一声哭出来,散着头发扑进卧室,摔上门号啕起来。王向东在客厅转悠了一遭,孤单无趣,气哼哼地下楼去了。 在酒馆泡到天色大黑,王向东才打车回了家,顶着酒气一进客厅,就看见林芷惠正冷落着脸在桌前独自吃饭。 “妈,咋吃中午的剩菜?” “丢了可惜,就你拿钱不当好的。”林芷惠说完,望一眼他们卧室的门说:“又咋了?我叫了半天门也不答应,只一个劲的哭,你又欺负人家了吧?快叫小丽出来吃饭,我做着她那一份呢,已经热了两次了。” “呵,连饭都不给您做啦?”王向东气气地过去擂了下卧室门:“别装死啦,出来!” 柳小丽不语。又砸门,还是不应。 王向东大怒,红了脸抬脚就踹,哐哐两脚把门锁踹掉,大步流星赶进去,照床上就打。柳小丽惊叫着反抗,林芷惠也追了进来抱住儿子狠狠地责怪着。 第138章 王向东满口不逊,大骂柳小丽不识好歹,以为自己是皇后娘娘了,居然跟老娘耍脾气,连饭也不管了! 柳小丽光脚站在床上,痛哭流涕地说:“王老三你拍胸脯想想,我进了这个门以后哪点做得不到?你凭啥总把我当保姆看?我上辈子欠你们老王家的怎的?” “妈的你还有理?”王向东蹿上床接着追打,林芷惠连喊作孽,冲在两口子之间阻挡着,王向东怕伤了老娘,不敢太造次,眼睁睁看柳小丽抓起鞋冲出卧室,咣的一声门响,跑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八章-败象纷生-10 (更新时间:2005-9-823:07:00本章字数:3069) 快过年了,金水旺的交通肇事案下了判决,“二缓三”,另加民事赔偿十五万多,打了电话过来,何迁早跟王向东计划过,当即答应由威宁公司为他包赔全款,目的只是不要把这个事态再扩大。这件事出得太唐突,真的把何迁吓得够戗。 本以为事情就过去了,没料到马上就来了罚单,二十万,何迁赶紧告诉王向东忍了吧,利落地交了罚款,据说他们公司盗卖汽车的事情就彻底摆平了。王向东说刑警队那王八蛋拿钱不办事啊,最后还是要罚?“只要不深挖,咱就是赚的。”何迁只能这样安慰义愤填膺的王向东了。 其间何迁也埋怨过王向东,怪他当初没有把山猫那辆车的来路跟他讲清楚,王向东自责之余,也是不快。 转过几天来,王向东不想再拖,决定跟何迁摊牌分家,他明言林虎突然人间蒸发了,以后没的走私车可做了,他也不想再拖累何迁,何迁当时很惊讶,说:“老三,你也太脆弱了吧?出了这么点事就禁不起打击了?”王向东说跟那金水旺那事没关系,主要是车子没了渠道,我跟你也就没嘛合作的了,何必在这里给你瞎耽误工夫,我撤出来后,你也好认真地想想该怎么发展。 何迁想了想,说:“看来你不是一时冲动,早计划周详了吧?好,我不死拦你,咱哥俩一直合作愉快,不能在最后闹笑话。不过,你得容我几个月时间,现在公司的资金正不好周转,出了正月吧,我让胡会计把你的帐结清——想好做什么了吗?”“买个门脸儿,再做个生意玩着,舒舒坦坦地过小日子吧。” 何迁笑道:“说实话我不想叫你走,咱哥俩要继续在一起干,将来准能发大财——跟你直说吧,明年我叫老楚也走人了,钢材现在不是老百姓玩的东西了,人得顺应潮流啊。不过走私车突然就做不了了,我还真意外,你有些打乱我的计划了,呵呵。” “这事没法挽回了,除非林虎那边再出奇迹。” 何迁眨巴两下眼,苦笑道:“倒霉事都赶在一起了,妈的,最近我自己也是烦。”“是啊,奶奶刚没,你得多保重,公司的事先放下它,好好修养两个月再想辙吧,反正咱也赚得差不离了,搞了这两年楞没出啥大事儿,想起来也是够幸运了。” “就咱赚这点钱,跟我的目标相差还太远啊。”“操,真不知道你咋想的,做人也不要太贪了。”何迁不屑地笑道:“哼,几百万能做什么事情?弄栋别墅再买辆好车就所剩无几了。你忘记了当初我怎么跟你计划的?等钱挣足了,咱俩挨肩买两所大别墅过好日子去,哈,目标还没达成,你倒先撤了,真扫兴。”王向东说没办法,咱俩追求的不一样,我才不相信你这么干只是为了别墅汽车。何迁笑,平易又高深莫测,王向东已经懒得细想那笑容背后的文章。 谈过正事,王向东随口问:“老弟,你跟许凤是咋回事?” “什么咋回事?她跟你说啥了?”何迁警惕地反问。 王向东说没说啥,我见了她一面儿,觉得你们之间好象不老融洽的。何迁干笑一下,敷衍道:“女人婚前婚后真是不同,许凤太小性了,要不是我处处让着她,早打到天上去了。”王向东感慨道:“要不是为你奶奶,你就不该结婚。我也一样,要不是为了老娘,我能把个柳小丽弄家里添腻去?女人就是碍手碍脚。不过你要敢欺负我凤妹子,我可不答应。”“哪能?不给她面子也得给你这个大媒的面子嘛。不过老三,我可把丑话说前头,许凤要是做得太过了,我也不能忍她,她好象忘了现在这一切是谁给她的了。”王向东笑:“操,你以为我真有闲心管你家的乱事啊,你们爱咋地咋地,别埋怨我做错了媒就成。” 说笑几句,王向东说要没有急事,这些天我就不来公司了,你给我批个条子,先从财务支十万,该过年了,得好好花钱了。 何迁一边写条子一边说:“你花钱太猛了吧,听老胡说你可够大手的。”“有什么大手?每次也没超过两万啊,过两万还不得你个总经理批?” 何迁递过条子说:“以后就用不着我批啦。” 王向东收了批条,马上起身说不呆了,有事电话联系吧,转身出了门,直接去财务部了。 王向东在家里呆了两天,突然接到丰子杰的电话,要他帮忙在他家附近租套“差不离”的房子:“我跟你弟妹可能得多住些日子了。” “那好啊,我们楼下正好有个两居室要出租,我马上给你拿下来,怎么着,要住多长?”“先做长期打算吧。” “……出啥事了?”“再说吧,我明天就飞回去了,先别告诉别人。” 王向东纳着闷,先去把房子租下,预付了半年的租金。房间很干净,一应的家具电器也都在,直接住下就可以了。转天下午,丰子杰果然带着谢美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王向东直接把他们带到楼下的出租屋里,简单看了房间,还满意。丰子杰把脚边的大旅行箱踢了一下:“美英,你看家吧,一会儿我们接你去吃饭——老三,先跟我把这个钱存上去,多跑几家银行,分开存。” “嚯,有多少?”“一百多个。” 王向东诧异道:“咋了?不跟山猫玩了?”“咳,一言难尽,先存了钱再说吧。”丰子杰说完就打开箱子,把上面的衣服随手拽在地板上,谢美英任劳任怨地一件件拾起来放在沙发上。很快露出一层崭新的人民币,丰子杰说老三别愣着,帮我分成三堆儿,拿报纸包上。 一共是一百二十八万。甩出八万来做零用,又当场把王向东垫付的房钱还了。谢美英找来几张报纸后,就站在旁边傻愣愣地看着两个男人蹲在眼前打包,那些钱在两个男人手里很快地分开了四份,麻利地包进报纸,看两个人的表情好象包进去的只是猪饲料一般麻木。 马不停蹄地去存了钱,丰子杰在路上只言片语地说了些背景,大意是山猫那边出事了,他必须回来呆些日子,至少一年半载的不能不能到广州露面了。直到把事情办妥,接了谢美英出来去饭店坐定,丰子杰才从头到尾把事情讲清楚。原来山猫的老婆孩子叫人绑架了,开口要五百万的赎金,山猫没报警,吩咐弟兄们自己解决。结果山猫亲自带上最后谈妥的两百万现金去接票,周折几次,双方终于交上了火,山猫的钱被人开车拿跑了,老婆孩子保住了,对方四个人叫他们给打死了三个,山猫也死了一个兄弟。事情闹到这步,带头开枪的丰子杰当然不能再留在广州等死,山猫给他结清了制贩假烟的利润,又加了五十万叫他回九河避风,其他几个人也遣散了。 “谁干的?”“不知道,剩一个半死的不肯招,叫山猫一枪给开花了。” “会不会是大脚怪那王八蛋?”“谁都有可能,南边本身就乱,再加上山猫的对手太多,说不清是谁出的手。” 王向东唏嘘道:“你们都走了,山猫不更活不塌实了?”丰子杰叹气道:“这叫气数尽了,山猫跟我单独讲了,他马上就要去香港了,广州是不能再呆了。”“操,政协委员也白争取了,最后弄一流氓叛国。” 丰子杰落寞地笑道:“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啦,废话不提了,你手里还有料不?我没敢带,怕过不了机场安检。” “不多,够你用的。” “行啊,这几天我先在屋里闷闷白了,你帮忙联系点料儿吧,就找秦得利。” “我从来不找他。” “随便。” 丰子杰一拍旁边的谢美英,笑道:“我们领证儿了,就是没在家办事,在广州热闹了两天,给你们省了笔份子钱。” “好啊,回头我招呼大伙给你们补上。” 丰子杰还没推辞,谢美英便抢先乖巧地连说了几声谢谢。丰子杰似乎无奈般地摇头苦笑了一下,说:“过了年再说吧,我不想惊动太多人,今天跟你说的话,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在九河我就信你一个,把命交给你我都不在乎。” 王向东几乎是有些感动了。不过他已经看出丰子杰在说完那些话后的后悔和后怕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九章-一落千丈-01 (更新时间:2005-9-109:14:00本章字数:2936) [这一段时间,大罗继续发达,高学良不误高升,李爱国先是落魄因梗直,后又咸鱼翻身,不一而足。王向东跟何迁的帐弄得别别扭扭,倒也没耽误东山再起做服装生意,开了两个精品服装店,由柳小丽跟前妻陈永红分手经营,多少也免不了有些矛盾,这还都是小事,关键是王向东越走越歪,不仅被劳教戒毒,还让何迁把剩下的财产都给吞进了股市。] 1, 这个春节过得有些萧条似的,热闹只是局限在各自的亲戚圈子里,至于朋友,王向东明显感觉到没有前两年来往得亲密了,只有丰子杰、林家胜来隆重地拜年,其他朋友都只是电话里寒暄几句就罢了。 第139章 林家胜翻盖了房,把胡同口的小卖部又盘了回来,叫老娘跟下岗无事的大姐看着,自己用剩下的钱买了辆二手面包车跑“黑出租”,一个月能挣个两千来块,很知足似的。王向东说这样挺好,搞对象了吗?林家胜兴奋地点了下头,说他们胡同里最漂亮的一姑娘看上他了,以前人家可是连正眼都不瞄他啊。 王向东说你小三儿也今非昔比了嘛,然后笑道:“今年我也准备单干了,你要干得不顺了,就过来跟三哥搭把手,好歹比你干出租剩得多。”“那敢情好,这黑出租开得我也是心惊肉跳啊。三哥你打算做啥生意啊?”“可能服装吧,也许开个饭店,到时候会告诉你。”“我能帮上啥忙啊?”“老毛病又犯了不是?不自信怎么成?” 林家胜笑起来,说我妈讲的没错,三哥真是我的贵人啊。王向东郁闷道:“可惜你那个虎子哥啦,做事不太地道,让我坐蜡。”林家胜苦笑道:“这事我们家全觉得突然,说走就走了?虎子哥的朋友还带话说那房子留给我们家呢,后来他叔叔一来耍浑,我们也懒得理会他,叫他把房子卖了。”王向东说了句王八蛋,就不再深谈,他对林虎家的事情已经不感兴趣。 丰子杰除了回家吃了顿年夜饭,一直跟谢美英住在王向东楼下,三天两头带了酒菜上来,让谢美英跟柳小丽在厨房忙活,自己跟王向东闲聊打发日子。这天,王向东说嫂子以前不是干发廊的嘛,她要嫌腻,我就给她安排个差事消遣着。丰子杰说你指许凤那里?王向东说看来你也想过这事儿啊,干脆出了正月就让她去许凤那里凑合着吧。 柳小丽正听见,便说自己也腻了,也想干个买卖。王向东说你的任务就是把家给我照顾圆全了,本来我还想给你个事业干,这回小杰一回来,还轮不上你掺和了。柳小丽愤懑地哼一声,又进了厨房。 丰子杰小声笑道:“我听说你挺狗的,动不动就给弟妹来两撇子?”王向东恼恼地望一眼厨房,道:“又他妈跟谢美英胡聊去了吧?你说这种女人该不该管理管理?” 丰子杰把声音压得更低,坏笑一声道:“不仅女人舌头长,男人也不差啊。秦得利告诉我说你跟何迁老婆还有一腿,是不是真的?”“别听他扯臊,他是刀子还没挨够。”“嘿嘿,你跟何迁分家是不是跟这个有关系?”“完全没关系,你还不信我?全是林虎闹的——对了,刚才说个开头,以后你有啥打算?想不想再跟老三合作?” “跟你合作干啥?开饭店搞服装?你以为我还塌实得下来?”“咋着?没进取心了?想靠着银行当‘息爷’了?”“切,百十万的存款能当什么息爷?吃了上顿等下顿的日子我可过不来。跟山猫折腾这几年,我的眼界也开了,那些受苦受累的力气活儿我是贵贱不摸啦。” “你想摸啥?坑蒙拐骗偷?你也干不来啊。”“咱能沾那么下贱的活儿吗?现在什么最来钱?黄赌毒跟走私。” 王向东忙说:“打住。我这些天琢磨透了,老天给我这两年机会已经够对得起我啦,再冒险的事我是不做了,连山猫那臭流氓都知道改邪归正,咱能接着往黑道里摸吗?人得知道适可而止,识时务者为俊杰。”“别提山猫了,前几天我试着拨了一下他的手机,停了,估计不是出事了就是跑国外去了,要真跑出去了他还就算没白混这么多年,至少落了笔钱过神仙日子去啦——不过说到咱自己,又是另一回事了,至少我半年之内不会乱动了,得等广东那边彻底消停了再说。” 两个人喝过酒,便到楼下的房间里过毒瘾,留下谢美英跟柳小丽在楼上胡扯。 家辉放了寒假,王向东严厉警告过柳小丽,不准在孩子面前提他吸粉的事,否则后果自己掂量着。柳小丽现在已经“乖”多了,基本处于敢怒不敢言的境界,况且她姐姐的西餐馆刚又从王向东这里借了两万块钱,她也在心理上强硬不起来。在一起生活着,她总觉得王向东偶尔是混帐,不过在场面上还是够敞亮够男人,也就一再地忍着他,一再地劝慰着自己,将就着继续这种时好时坏的生活。 混到三月份,王向东去了趟威宁公司,发现只有何迁、胡成顺和祝小蝶挤在一个大写字间里办公,其他人都不见了。何迁说年前就跟老楚谈了,今年公司要转型,不准备再搞贸易了,用软托把楚正宽托走了,至于现在在搞什么生意,何迁只说刚过完年,还在调整阶段,没有具体操作什么,一直不提给王向东分钱的事情。 捱到最后,还是王向东先开口,何迁问:“你等急用?” “不急。”“不急就先放我这里吧,你先支五十万立个户,剩下的顶多一个月给你结清。” 王向东警惕道:“你是不是把钱用上了?实话跟我说有啥啊,我还能跟丰子杰逼秦得利似的逼你?”何迁坦然地笑道:“我哪能乱动那些钱?主要是公司最近太乱,老楚又刚结了款走,过了年还没倒腾清楚咱的帐呢。还有李爱国那个同事真他妈讨厌,前几天又跟我敲去五万。” “凭什么?” “咳,咱不是有短儿在人家手里攥着呢嘛。” “操,要是我碰见这种贪心黑肝的,绝对不跟他客气,大不了鱼死网破,我还就不信他有这个勇气,咱光脚的还能叫他穿鞋的给吓住?”“小不忍则乱大,再混几天吧,等我准备好了,就换个牌子换个地方做了,叫他想榨也榨不着。” 王向东哼一声,道:“你爱当这个冤孙子我也没辙,这样吧,孝敬孙子的钱我给你担一半,谁叫事情是咱俩惹起来的呢?” 何迁说无所谓,不就五万块钱嘛,在咱眼里算个屁,那烂警察还当宝了哪,贪官污吏最好对付了,比狗强不到哪去,有骨头勤扔着点儿他就没心思咬你,还得把你当亲人捧着护着,妈的等我用不着他们的时候,一棒子一棒子我挨个敲死它!王向东笑道:“我大姐夫算不算一个?”何迁马上笑起来,说毕竟亲疏有别,法外还要开恩呢,哈哈——况且姐夫对咱的帮助可不是为了钱,感情第一。 不管怎么说,没有如约把钱拿出来,王向东心里还是开始有些打鼓,他虽然不相信何迁敢骗他,可对这个人他还是拿不太准的。 从公司出来,他直接去了许凤那里。谢美英已经在这里上班了,其实就是玩去了。王向东过去招呼几句,要许凤多照应“小嫂子”,不过是觉得脸面上的事情该做足而已。 在外面晃到傍晚,便给德哥打了电话,约出来买了几包海洛因,回去跟丰子杰对半分了。丰子杰说有时间给我介绍一下那个德哥,也许以后还能跟他合作呢,晚上我去找秦的利,你一起去不?王向东说我懒得见他,你自己也小心吧,最好不要在这条路上陷得太深。丰子杰很有把握地说:“我在南边交了几个朋友,都是搞这个的,靠得住,你就放心吧。” 吸了板儿白粉,王向东便仰在丰子杰的沙发上享受着,丰子杰先过足了瘾,看一眼王向东,也没招呼,独自下楼去了。 [11月1日上午修改至此]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九章-一落千丈-02 (更新时间:2005-9-1111:10:00本章字数:4030) 一晃又过了一个月,王向东眼看着帐户上的钱往下落,猛想起何迁来,怏怏不快地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要用钱了,准备开个饭馆。何迁说你先过来吧,见面谈。 一见面,何迁就先板脸:“老三,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压着你的钱吗?”“你是有意的?”王向东笑起来:“总之你没憋什么好屁。” 何迁语重心长地说:“我是怕你把这个钱都糟蹋进毒品里啊——你甭皱眉,许凤前几天还要我劝劝你哪——这是个无底洞啊,虽说你的钱毕竟是你的,但作为朋友我也不能眼看着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都烧了啊。” 王向东听他这样一讲,心里倒舒服不少,不觉笑道:“看这意思,今天这个钱我还拿不走?”“哪能?你不是说要开饭店吗?这个我大力支持,用多少我支多少,剩下的我还真不舍得撒手叫你糟蹋——你要不服气,就找大姐夫说去,看看他支持咱俩谁?”王向东说你先甭扯臊了,咱俩到底剩了多少钱吧。 何迁当即叫老胡过来,胡成顺早有准备,抱过一个厚帐本来,一边看索引,一边给他们翻着帐本看单据,两年来光是做车的毛利润是一千九百万,除了第一年的二百多万,第二年先要减去给山猫的一半分成,还剩八百多万,一共是不足一千一百万,这里面除了房租、工资等开销,还要打出刘帝表哥洪军的劳务费将近三百万,年前年后又为金水旺的事多有挑费,真正落实在帐上的是七百八十多万。 王向东愣了愣神,才说:“只有这么多?我草草一算就过千万了啊。”何迁笑道:“难道我骗你?”“那倒不可能,这么一算还真把我给算明白了,热闹了半天,咱还没洪军那孙子签字捞得多了?”“那是了,要不说有钱不如有权呢。他一辆车吃咱们两三万,本来不多,可两年下来咱也做了一百多辆车了。而且咱后来是跟山猫合伙,先叫他砍一半肉去,剩下一半才是咱哥俩的,当然就不起眼啦。帐就怕明算,一算吓一跳啊——我这心里还不平衡呢。” “妈的,这也凑合了,就是心理落差大了些,呵呵,我以为我能得个四五百万哪。”何迁道:“我已经叫老胡算过了,这两年从你手里支出的钱,完全由你个人消费的部分,一共是一百零四万,我要不压着你,剩下这二百多万你也早给造进去了。” 第140章 王向东笑道:“有钱不花,丢了白搭,你还是让我自己保存着吧,你又不是我妈,我凭什么相信你?老胡,算算我还有多少?” 胡成顺看一眼何迁说:“该转给王总的一共是二百九十八万七千八百元。” “三百万。”何迁说,“我转给你三百万,下周先办五十万,够你的饭店起步了——够了吧?”“为什么下周?” “亲兄弟明算帐,我不会亏你,你也不会亏我,老爷们儿办事就是爽快。不过我这个人你也清楚,做什么都讲究个章法,我给你转帐之前得写个象样的协议,原来的合作协议作废,以后咱俩就帐面儿两清了,将来谁再求到谁帮到谁另说,哥们儿情义永远不老,就是绝对不能叫这个事情留下后遗症。” 王向东笑道:“半天我也没听清你说啥,不过就按你说的办吧,我下礼拜来转钱,至少一百万。” “听我电话吧。” 王向东走了,何迁恼恼地一拍帐本,急道:“这个王老三,急什么急?钱到了他手里还不是喂了青烟儿?”胡成顺有些顾忌地说:“何总,我看不如跟他直说吧,拉他一起做不是更好?不然我们现在把钱撤出来,弄不好要亏啊。”“没大问题,这几天咱那几股看涨,瞅准机会先抛一百万给王老三——再有,你抓紧把所有帐目都做清了交给我。” 胡成顺说好好,一面转身向自己的办公桌走,目光有些暗淡,他预测等他把帐目全理清了以后,何迁可能要让他回家了,做股票好象并不需要一个专门的会计吧,况且他对股票也不是很在行,还没有半路出家的何迁灵敏。何迁不会给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发薪水的。 何迁把帐上的赢余资金私自挪去做股票,开始于半年前,除了忠心可嘉的胡成顺再无旁人知道。股票这种东西叫何迁眼界大开,当然他也知道其中的风险,所以一直也是谨小慎微,但他相信自己会赚钱,不然他也不会瞒着其他人,根本就是不想叫别人来分一杯羹的心理在作祟,最重要的,是利用别人的资金来赚自己的钱这种过程使他获得了快感,这叫他觉得自己聪明,他喜欢那种聪明的感觉。 王向东大咧咧很够朋友,这给了何迁机会,何迁也因此觉得王向东并非仗义,而只是做生意的头脑不如自己罢了,是智商的问题。不过何迁绝对不想坑王向东,他只是象借他的钱暂时一用,等自己踏着垫脚石更上一层楼了,把本金从脚丫缝里拉拉给王向东就是了,而且只五入不四舍,做一个胸怀磊落的姿态,到时候皆大欢喜何乐不为? 王向东说要开饭店,其实是找辙逼何迁拿钱,哪有现成的地方等他去开张啊,不过闲暇时他还真用了心,满九河的黄金地段都叫他跑了个遍,待出租的门面也谈了几处,究竟是开饭店还是做精品服装?他还拿不死主意,只觉得心些有浮躁了,毫无创业的紧迫感,生活里最重要的事情是吸毒,而且已经到了难以抗拒的地步,加上有丰子杰为伍,两人一起逍遥更使得王向东乐此不疲。 他跟丰子杰都明白,长此下去坐吃山空不是人走的道儿,有座金山也架不住这样细水长流地啃,所以两个人“美”够了以后也会坐下来郑重其事地了望未来——丰子杰是铁了心要以贩养吸了,他说做惯了偏门再回到正路上来不顺脚,钱来得太慢心里着不起急,王向东倒是“清醒”,雷打不动地认为贩毒的事不能沾,缺德,丰子杰不以为然。 “夜晚千条计,早起卖豆腐”,王向东自然还没惨到那一步,几天后,他就打定了主意:做服装。一来这是老本行,驾轻就熟,二来他粗略考察了市场,觉得现在的服装店比以前有了更大的利润空间,毕竟有钱人逐渐多了起来,高档服装的市场随之扩大了不少——这也是王向东准备“东山再起”时的定位,他决定这一次不再搞大路货了,要做就做精品,要做就做叫滨江道那些老相识们高看一眼的精品店。 说干就干,王向东又开始狂溜市场,见了高档服装店就进去打探,连跑了几天后,又去找大罗问行情,大罗听说他又要杀回来做服装,也有些兴奋,赶紧叫来蓝诗慧,一起给王向东介绍现在的流行趋势,最后建议:“我们正准备在各个城市开大罗服装的专卖店,老三你是内行了,干脆九河就由你来做,我们互相都能信赖。” 王向东笑了:“我可不开杂货铺,至少得皮尔·卡丹这档次的才能进我的店。”大罗不悦道:“落伍了吧?现在弟弟的品牌可是到哪都叫得响啊,你不要错过了好机会。”然后指着外面大厅,说你应该先看看我们的宣传墙,看看我们在国际国内获得了多少金奖。王向东说金奖银奖的事你就骗别人去吧,我早听我一报社的朋友透露过这里面的内幕了,不就是拿钱买嘛,哈——你尽管给我多介绍几个象样的批发商就成了,做什么牌子我自己决定,你的大罗要找不到人卖了,尽管找我也成,我帮你一把还不成问题。 蓝诗慧先笑道:“王总这样说,我们也就不好勉强,好象大罗品牌没人要了似的。”大罗则摇头道:“老三我是真想给你这个机会,现在来申请加盟的就有十几家,都是很有实力的主儿,你好长时间不做服装,眼界还停留在滨江道时期,其实我们大罗现在发展得已经超出了你的理解力。” 王向东呵呵一笑,说要不是蓝总在旁边,我就得给你来几句好听的,我再孤陋寡闻也知道大罗跟皮尔·卡丹的区别吧?你以为老三这次出山还象八几年那样摆地摊儿? 蓝诗慧轻笑着,说你们老同学先聊,我去看看展品的准备情况,下个月还要去巴黎参展呢,忙。王向东说忙您的,事业比友谊重要,我跟罗总是熟客,不介意。蓝诗慧又抱歉地笑笑,匆匆去了。 大罗说:“蓝总生气了。” “我知道。女人都小器,不过这有学问的人跟咱这老粗就不一样,心里骂着你脸上还不耽误笑着,跟他们打交道你可得小心——哎我说这蓝妹子搞对象了没有?”“你到底有几个妹子呀,又跑我这里乱认来了,人家蓝总可不吃你那一套。” “你少来,我眼瞎啊?你们两个绝对是朝着狗男女那方向发展着呢,在我面前仁义道德,背后不定怎么男盗女娼哪,哈!” “你他妈小点声儿。” 王向东看看门口,不甘心地问:“你这个蓝总是不是有毛病啊,晃晃的也快三十了吧,怎么还不结婚?” “人家等着出国呢——嘿嘿,你不知道吧,我们正在谈一个大项目,准备到马来西亚投资一个服装厂,跟马来人合资干。然后蓝诗慧就移民了,再转过头来给我投资,我这个可就变成合资企业了,国家能给老大的优惠哪,哈哈。” 王向东愣了一下神儿,突然笑道:“谁他妈给你出的高招?”大罗又得意起来:“我不夺人之美,这都是跟何迁学来的。”“怎么呢?” “何迁教育我要重视人才,咱重视了啊!你看看我手下这帮坐办公室的,哪个不拿着好几张文凭?还别说,这人才就是他妈厉害,比咱这老粗有脑子,咱最初时候捞钱就是靠傻大力气,挣个辛苦份子,人家就不一样了,靠榨脑汁儿变银子啊。周胖子也好,丰子杰秦得利也好,何迁你们俩活宝也好,靠啥挣钱?不是歪门邪道就是邪道歪门儿,不犯法就不知道咋发财——你再看看人家知识分子!偷税漏税不干,干就干‘合理避’,嘿嘿;违法犯罪不沾,沾的都是国家空子,嘿嘿;说到家,他们的才华得施展给我,我是老板啊!问天下谁是英雄?知识分子还是不行地。哈!”王向东连赞牛逼,又欣赏又不忿。 又谈几句,王向东说不耽误你做大生意了,过几天我再来,你给我准备几份可靠的资料,我看看跟谁合作比较合适,然后就得大干了。 大罗说你下次来的时候我们细谈吧,专卖店的事情由我的市场推广部具体负责,他们设计了一套很棒的logo,你可以参考一下,准叫你的店生色十分。 “嘛玩意?” “logo。”[手机电子书网isuu.] “切,有狗不操你跟我这玩羊(洋)的?”王向东也不追问,稀里糊涂笑着,抓起自己放在桌上的香烟先走了——“大罗制衣”现在是无烟企业,办公室里也不准备待客烟,大罗说自己已经彻底戒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九章-一落千丈-03 (更新时间:2005-9-1210:32:00本章字数:3923) 王向东在这一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拿到了何迁转过来的一百万,当天请高学良过来做了公证,何迁又是巧舌如簧一通白话,高学良也难免不对王向东又一顿威严的呵斥,告戒他马上把毒品戒掉。王向东对大家的劝说一式的都是感谢,他知道人家是为他好。 高学良说何迁那里不是还剩你二百万吗?以后我就让何迁转给你姐,你要是拿先头这个钱好好地做买卖,我就让她把钱给你,不然你就死心吧! 王向东说:那成。 何迁一再强调:我不给你钱是怕你糟蹋钱更糟蹋自己。 王向东说我知道你是我好哥们儿,我有这一百万就足够开张了,剩下那钱你先用着吧,算我给你的无息贷款。 “老三真是爽快人,哈,我能不给你利息?有大姐夫在旁边听着哪,至少比银行高一倍!” 几个人找了个普通又干净的饭馆吃着饭,高学良先好好地关心了一下王向东日后的打算,又问何迁:“老弟你准备往哪个方向发展啊?” 第141章 何迁笑道:“现在正在调整,不过肯定有个原则:违法犯罪的道路是不能走了,铤而走险这么几年没锛掉,真是洪福齐天的造化——当然也仰赖大姐夫的关照啊,呵呵。我觉得老三做得正确,现在退出来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当完了婊子又立起了牌坊,没事偷着乐吧咱,哈!” 王向东说你算说了句实话,难得。 高学良点头道:“你们要都这样想,我也就彻底塌实了,这几年没少在暗地里给你们揪心啊。”在何迁暧昧的笑容里,高学良继续说,“实践证明,何老弟有头脑,我不用操心;关键是老三这里,咱妈跟你姐在背后可没少嘱咐我,要我好好地指导你,一来你这脾气不好,做事不懂转折,拿得罪人当乐趣,早晚要吃亏,二来就是你交友不慎,乱讲义气,做人不长三只眼没几个不被算计的,还有就是这个毒品,必须戒掉,这是重中之重!” 何迁笑道:“姐夫说的对,不过我倒觉得除了最后一点是缺陷,前两点倒是老三的优点呢,人不能没有原则没有性格,也不能没有义气,关键就是要看准了人,象秦得利丰子杰那样的朋友,还是少些好,常言道近朱者赤……” “好好,我全接受。”王向东笑着招呼两人喝酒。 何迁做东,喝完了酒结帐先走一步。高学良打电话叫自己的司机来接,在车上郑重地对王向东说:“老三,你不要太实在,那个钱不是小数目,最好抓紧从何迁那里转出来。” 王向东笑道:“转出来还不是撂在大姐那里?” “说笑而已,我们才不敢替你存那么多钱,查出来跳进黄河洗不清啊,我们做官的是不怕钱少,钱少才清廉嘛,呵呵,对不对小刘?” 小刘是司机,听高学良一问,装傻充愣地“啊?”了一声,茫然地说没错没错。 王向东说你是不是不信何迁?他还敢骗我不成?有这话你早说啊,刚才何苦还跟他演双簧戏蒙我? 高学良说我当着何迁的面就说了你三个缺点,前两个都是给他听的,你没见他赶紧反过头来赞美你?哼,这小子才应了达尔文的进化论,纯粹就是一活猴变的,连我都要小心他,你可不要被他装进套里啊,什么哥们儿义气,没钱就没了一切。 “嘁,我提防他倒有道理,你提防他什么?他什么事不得求着你?” 高学良看一眼前面的司机,斜视着王向东说:“总之我该说的话一定对你说,亲兄弟明算帐,你的钱放在他那里就不叫个事。” 王向东无奈地笑道:“最后还成了我的不是了,好吧,今天大话也说出去了,我总不能明天早上就找他要钱吧?” “面子,虚伪。”高学良叹口气,看看外面说:“也快到家了,你先下吧,跟何迁的关系怎么腾清是你自己的事。”正说,兜里的电话响,高学良看看号码,接听了,说:“我在陪朋友喝酒,今天没有时间。” 王向东听出是个女声,便问:“我姐?” 高学良坦然地说:“一个朋友的老婆,要我去她家码长城。” 刚说完,电话又响,高学良看一眼号码,懒懒地按了退出键。 到家了。王向东一边下车一边客套:“你不上去坐了?” “不了,我也回家。”正说,电话又响,高学良看一眼王向东,王向东笑笑,关门走了。 高学良马上接通电话,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乱不乱心?怎么不知道注意点儿影响?……好好,我这就过去——小刘,长宁宾馆。” 高学良的桑塔那轿车倒出了楼档,王向东一直站在楼道口目送着,看他们拐出了楼群,才慢腾腾地想上走,路过丰子杰的房间,敲了两下,谢美英过来开门,王向东笑道:“小杰在吧?” “在,秦哥也在。” “哦?那我先不进去了,看那小子晦气,等他走了叫小杰电话传我。” 更上一层楼,进了家,婆媳俩正看电视,林芷惠抱怨道:“不回家吃饭也不打个电话。” 王向东掏出存折来晃了晃说:“办正事儿去了。”然后对柳小丽道:“你不是闲得难受吗?过些天就够你忙的了。” “开饭店啊?我内行!”柳小丽兴奋地直起了腰。 王向东说你就知道吃,你内行个啥?端过两天盘子你就成内行了? 林芷惠怨道:“你就不会好好说话?不过,不管你做啥,只要有个正经事干,我就塌实了,成天开你这么晃来晃去的,总怕出事儿。” 王向东说我干服装,老本行,这几天就定店位去,能开几个店就开几个店,忙死算。 “开那么多店,谁给你盯得过来?”柳小丽皱着眉头道。王向东说你有什么远大理想?人家麦当劳还全世界开店呢,也没看忙死几个——我自有打算,你就给我看住一个店,会算帐就成,干不好我照样解雇! 柳小丽不屑地哼了一声。 王向东地在客厅里溜达着,一面趴趴地拍打着存折,一面炫耀地说:“我都想好了,你那个店专门经营女士服装,加上鞋帽挎包零七八碎,面对白领跟那些怨妇二奶,一水儿的高档牌子,名字叫嘛?就叫丽人坊!喝!这名字咋样?我想了好几天啊——越琢磨越有含义,越琢磨越有水平。” 柳小丽眨巴下眼,忽然笑道:“还真是,好听,而且有我名字里的一个字,恰当。” “你别臭美了,你跟丽人能联系到一块儿吗?我不过是看你闲得瞎长肉,给你个发挥余热的地方得啦。” “好!那你去找个丽人儿给你看店吧!我还就呆在家里养膘儿了。” “激动啥激动啥?买卖还没做呢先搞不团结,你咋这没风度呢?考验一下你都不成?好在你是我老婆,这要是招聘,你第一个就得被枪毙。我还告诉你,咱这几个店那讲究的就是一个档次,员工都得他妈好好培训,又得漂亮又得机灵,你看人家许凤那样的没有?最损得那个标准的。” 柳小丽突然冷笑道:“我就知道你得提她,还放不下老情人是吧?” 王向东脑子乱了一下,骂道:“你胡鸡巴说啥呢?” “嘁,你那点儿光彩事还瞒我?谢美英早跟我说了八百遍啦,我跟许凤一提你,她那小表情我还分析不出点滋味来?你真以为我是傻出八里地的?” “操,你们老娘们儿凑一堆没他妈一点儿好事儿!” “要想人不知,除非……” “除非你妈个脑袋!” 林芷惠在旁恼道:“又吵!谈好好的事儿咋说翻脸就翻脸?一个赛一个地说话没边儿,想气死我?” 柳小丽嘟囔道:“这可不怨我啊,您可是从头看到尾的,他说过一句人话吗?” 王向东横眉道:“我那是逗你玩儿,你还真是给张脸当屁帘子接着的主儿,我告诉你,再跟我说那不着调的我可没好脾气了。” 林芷惠挥手哄他进屋去,转头又劝柳小丽不要跟他斗气,柳小丽说我才懒得理他,整个一牲口蛋子。 林芷惠气哼哼笑道:“我也不管你们了,你们床头打床脚合的,净气我一个老太婆啦。”说完也进了卧室。 柳小丽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不一会儿丰子杰打来电话,柳小丽没好气地撞开卧室门:“楼下又招你的魂儿啦!” 王向东一下蹦起来,拍一下她的脸蛋儿,笑着安慰说:“慢慢生着气儿吧,等我回来给你灭火。” 柳小丽说你最好在下面抽死! 王向东嘿嘿笑着跑了出去。随着“咣”的一声门响,柳小丽长出了一口闷气,呆呆地坐在床沿上,脑子一片空白。 / 一个月后,“丽人坊”开张了。拐过滨江道闲走十几分钟,在南京路上就能看见一大间八九十平米的敞亮门面,柔纹细理的淡青大理石墙体,配上明亮的玻璃展示窗,再有请专业广告公司设计的时尚招牌,整体上给人亮丽抢眼、清雅气派的感觉。 这一家店,总共投入了九十万出头才开始运转,这已经超出了王向东最初的预算,首先他没想到一年的房租就要四十万,倒退到他先前干服装的时候,这样的地点这样的门面,一年应该在十万元左右的租金吧,没想到几年不在行里混,江湖已经不是原来的江湖。好在有大罗的关系,不少厂家和批销商在价钱上都给他让了步,从衣都锦、俏佳人到范思哲、雷姿巴特,从高级内衣到挎包、拖鞋,分门别类锦绣繁华。 不论在家里怎样吵闹做怪,到了关键时刻,柳小丽还是义不容辞欢天喜地的做起了“丽人坊”的老板娘,管理着四个俏丽高挑的店员,钱还没赚,感觉先找到了。 开业第一天,王向东在店里溜了两圈,一言不发地微笑着,又出去相看了一会儿门面的外观,才招呼柳小丽看守着,自己打车奔了别处。 按他的计划,本来要买一间门脸吃租金的,不过当前并没有合适的地方,所以他准备继续开一家服装店,主要做男装,店面和替他照看生意的人都已经找好,不过他没告诉柳小丽。 现在他要去找何迁,让他把剩下的利润全部转过来,这个事情高学良又专门跟他提过一次,弄得他心里也渐渐没根,虽然觉得何迁不敢坑他,却也不能不担心夜长梦多事不遂心。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九章-一落千丈-04 (更新时间:2005-9-1311:26:00本章字数:2964) 一个月后,“丽人坊”开张了。拐过滨江道闲走十几分钟,在南京路上就能看见一大间八九十平米的敞亮门面,柔纹细理的淡青大理石墙体,配上明亮的玻璃展示窗,再有请专业广告公司设计的时尚招牌,整体上给人亮丽抢眼、清雅气派的感觉。 第142章 这一家店,总共投入了九十万出头才开始运转,这已经超出了王向东最初的预算,首先他没想到一年的房租就要四十万,倒退到他先前干服装的时候,这样的地点这样的门面,一年应该在十万元左右的租金吧,没想到几年不在行里混,江湖已不是原来的江湖。好在有大罗的关系,不少厂家和批销商在价钱上都给他让了步,从衣都锦、俏佳人到范思哲、雷姿巴特,从高级内衣到挎包、拖鞋,分门别类锦绣繁华。而且,不论在家里怎样吵闹做怪,到了关键时刻,柳小丽还是义不容辞欢天喜地的做起了“丽人坊”的老板娘,管理着四个俏丽高挑的店员,钱还没赚,感觉先找到了。 开业第一天,王向东在店里溜了两圈,一言不发地微笑着,又出去相看了一会儿门面的外观,才招呼柳小丽看守着,自己打车奔了别处。 按他的计划,本来要买一间门脸吃租金的,不过当前并没有合适的地方,所以他准备继续开一家服装店,主要做男装,店面和替他照看生意的人都已经找好,不过他没告诉柳小丽。 现在他要去找何迁,让他把剩下的利润转过来,这个事情高学良又专门跟他提过一次,弄得他心里也渐渐没根,虽然觉得何迁不敢坑他,却也不能不担心夜长梦多事不遂心。 - 当天,王向东找到何迁,两个人闹得有些小不愉快。 王向东说生意所需,想把二百万全支走,何迁开始还打哈哈,后来看王向东死疙瘩不开面儿,才不得不如实相告:那些钱都压在股市里,一共投入了五百多万,至少有四百万被套牢了,剩下一百万可能只有微利,现在抛将来要后悔,过些天肯定得嗖嗖往上长呢。 王向东恼道:“我当初信你,算把肠子都悔青啦。我现在反正是急需钱用,我不管它赔赚,你先给我抛了再说。”何迁笑道:“又说气话,我是那种自私的人吗?只要你真用钱,我就是赔到肾亏肛裂也不会亏你。今天是周末,下礼拜一你直接过来取钱吧,一百万以里我敢担保,出了这个数暂时还真有困难,唉,真给套上啦。” 王向东心里窝火,不过也不好发作,毕竟当初自己说过豪言壮语,答应何迁拿自己的钱当“无息贷款”。他无奈地挥挥手,说:“不是我逼你,三哥是真急用钱,店面的定金都交了,不干就是损失——你看情况,至少先给我拿五十万吧。”何迁苦笑道:“老三你是索我命来的。”“我也是子弹出膛没了退路了。” 何迁坦然地拍拍王向东的肩膀,说:“放心吧,股票这个东西你不懂,这里面学问大啦,别看今天弟弟的钱被闷在里面了,不定哪天就天花怒放叫我狂赚啊,你知道有多少人光着屁股来花团锦簇地去?” “我看是相反吧,股票这东西不能沾,沾了股票就跟我沾了毒品一样,都他妈不是好兆头。”何迁笑道:“我跟那些散户不一样,我是大户啊,大户你懂吗?弟弟现在是证券咨询公司的高级会员,背后有专门的首席分析师给把关呢,只赚不赔,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王向东边笑边站起来说:“我等不了那么远,连毛主席都骗我,我能信你吗?我最多等你一礼拜,先拿五十万来再说下文。”何迁说那是应该的,本来是你的钱嘛,别说我赚钱了,就是赔钱也不能赔你的钱呀。一路说,一路送了出去。 忐忑不安地等了两天,礼拜一的上午,何迁居然主动打电话来,要王向东在家等着。没多长时间,何迁就拎着个大皮包进来:“五十万我给你送来了,在地上码码吧,看看够不够高儿。” 何迁的言而有信叫王向东感觉舒服了些,随手把钱往沙发上一倒说:“数什么数,你还能骗我?”何迁笑道:“不瞒你说,这五十万你要再给我用几天,准能赚个金娃娃回来。”“哈,还是你抱回家跟许凤养着吧。” 提到这句,何迁不知何故,脸色忽然尴尬,王向东并没在意,掐起一捆捆现金暂时装进墙角的保险柜里。何迁看他忙着,便说:“老三我先走了。”“别呀,中午叫丰子杰咱一起喝酒!”何迁推说有事,自顾开门出去了。 王向东也不耽搁,给老娘留个张纸条,就奔了劳务市场,转悠了一个安徽小女孩来——柳小丽一有事做,家里开始空落,王向东不等老娘唉声叹气,就想到了要为她请个小保姆来。家里的事情都安排稳当了,王向东马不停蹄地去交齐了另一个门市的租金,找了装修公司的人来忙活着,然后打车来到九河家具城,进去直接找陈永红。 陈永红照看的档口里正清净着,王向东往沙发上一坐就问:“我说,那个事儿你想好了没有?我那里可都开始装修了,等米下锅啊。” 王向东说的是请陈永红帮他照看生意的事情。这一点是他早就想好了的,前些天也已经跟陈永红专门谈过。之所以找陈永红,首先是因为二姐不答应放弃馒头房来帮他,王向东一时抓瞎,猛然就想到这里,而且越想越觉得非她莫属了。 第一次来谈的时候,陈永红感觉意外,当时没有答应。这天,见王向东又来追问,她还是摇头:“你还是找别人吧,我去不合适。” 王向东红着脖子道:“有啥不合适?虽说这中华儿女千千万这个不行咱就换,可我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合谱儿!不为别的,就为你是小辉的妈,我也不能不照顾你。”陈永红终于笑道:“你总算说了实话,敢情不是为了叫我帮忙,是可怜我啊。谢谢了,我还真怕伺候不好你。” 王向东一拍脑袋,急道:“陈永红,我这狗脾气你也知道,说话就来直的,懒得绕弯儿,不是咱不会绕,是耽误不起时间啊,青春多宝贵是不是?我最恨的就是你这样扭捏的,好!我也不提照顾不照顾了,你不就是打工吗?谁给的钱多给谁干呗!这话接近真理了吧?” “我又不是什么缺一不可的人才,你何苦非找我不可,我去了不是要惹乱子?”“惹啥乱子——我知道你咋想的,我理解,可我不在乎,你也甭在乎!谁敢说零七八碎的话我把牙给娘的打飞了。你就塌实地跟我那边帮帮忙吧,说心里话,我叫你去是有好多层想法的,关键是我是打心里相信你,找别人我还不放心。” 陈永红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你是啥样人我心里有数儿,你能有这心我就领情了,不过……”“没有不过,就得过!你要不答应,我叫你这里一个月开不了张,我天天烦你来,我比刘备还不要脸。” “咳,你这是何苦呢?我又不是诸葛亮。” 王向东摇了下头,苦笑道:“逼我说实话?我就说。日子一长,有时候想起来还真觉得对不住你陈永红,你越是过得不好我心里越不塌实,其实咱俩也没啥深仇大恨,有错也都在我这里,估计这么多年了你也不记恨我了,跟我不值得啊。可不论是我帮你,还是你帮我,到啥时候都是应该的,咱不是还有个家辉在中间夹着呢嘛!” 陈永红叹息着笑了一下:“……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就再考虑考虑,不过有合适的人选你尽早用上找人,别最后怪我耽误你赚钱。” 王向东从家具城可说是无功而返,闷闷不乐地回到正在装修的门面监了一会儿工,刚要去“丽人坊”看看收成,就接到老门的电话,说德哥因为卖粉的事儿叫公安给弄去喝茶了,是中区的人办的,问他能不能找找关系。王向东虽然懒得插手,可一想起以前自己对他们吹嘘过跟李爱国的关系,面子上抵挡不开,只好先应了下来。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九章-一落千丈-05 (更新时间:2005-9-1418:32:00本章字数:4231) 为德哥的案子,王向东硬着头皮给李爱国打了个电话,刚“咨询”一半,李爱国就不来好话了,说老三你怎么什么人都交往什么事都掺和呀,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是吧?王向东说我就是受人之托,随便问问,那德哥也是我以前的朋友,不给个话儿面子上过意不去嘛——这小子到底多大案儿啊? “死不了也扒层皮。”李爱国说,“关键是这个结论我没有资格下,你要门子广直接问法院吧,问他们超过一百多克能不能放。”王向东愣了,苦笑道:“有那么多啊,按律当斩了,你们是咋逮住他的?”李爱国说你真是多嘴,这我能告诉你吗?你是政法委书记成了。 王向东敷衍两句,刚要挂机,李爱国突然追问:“我说老三!听说你小子也吸毒?”“胡天儿!我能沾那玩意儿?又是秦得利恨我不死吧?”“没有就好,我只是担心而已——最近生意咋样?听说跟何迁分开了?”王向东笑道:“人各有志,合久必分嘛。”“没闹什么矛盾吧。”“没有,顺其自然而已。” 老同学聊了几句家常,放了电话。王向东赶紧告诉老门没戏,老门在电话里沉吟了一下,说:“其实现在还没报检察院,关键还掌握在你那个同学手里。德哥家里开出了五十万的价儿,你看够分量了吗?” 王向东心里紧了一下,说:“不好说啊,李爱国这人好象不是个好讲话的。”“那是力度不够,三哥你一定再给努力一把,你跟他约个时间,咱一起会会,人怕见面儿啊。事成了,当然也不会亏待三哥你啊。”当时跟老门约定转天傍晚直接去堵李爱国,找个好地方好好腐败一下,据说警民关系这样搞最便捷。 说实话,王向东真憷头这种事,对德哥他打心眼里缺乏热情,如果换了丰子杰、大罗这些人,他倒愿意肝脑涂地冲杀一程,不过老门既然在他身上寄托了这么大希望,他突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好象一条人命就把握在他的股掌之间,实在不好轻易推脱。 第143章 当晚回去把消息通告了丰子杰,丰子杰说你真是多此一举,那德哥算什么东西?死也不冤:“他不在自己地盘上营生,跑中区去搅和啥?中区有了李爱国跟大姐夫,明摆着就是咱哥们儿的天下了。而且这个德哥很没面子,以为自己是天王呢,我跟他谈将来合作的事情,他哼哼哈哈眼里没人,我吃他那一套?操!死了活该。” “是不是利子谍的?”“是不是都不重要,关键是他先自己没规矩,以为九河毒品界这条河能叫他一个人横趟了?” “还你妈毒品界?”王向东笑过,又迟疑道:“看来这个事儿我还真没管在刀刃上。不过有个事儿我就不明白了,虽说这秦得利给李爱国当线儿,可李爱国就不管他卖粉的事了?由着他来?”“咳,睁一眼闭一眼呗,爱国现在也学乖啦,可他还没乖过秦得利去。现在秦得利这王八蛋玩大了,中区的整个市场全靠他支撑着——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服李爱国的,这小子不吃利子的钱,这也是让秦得利唯一感觉不塌实的地方。” “秦得利这孙子乱谍人,一点道义不讲啊,将来也是个不得好死的。”“未必。现在哪有什么道义?弱肉强食就是真理,哪行哪业都一个德行。”丰子杰边说边递过个小包儿:“吸着先——过几天我得去南边跑一趟了,看看情况。”“你还是塌实呆着吧,别弄个有去无回。” 丰子杰笑道:“我能打着牌子乱转嘛。这次主要是探探猫哥的状况,再跟几个铁哥们儿联络联络,出不了事。不瞒你说,你干这个服装我就不赞成,来钱多慢啊!我跟利子商量了,只要我能找到关系,以后就由我给他供货了,悄没声地干上几年,把腰包鼓胀了,我就找个好地方,带着英子花天酒地过神仙日子去啦,嘿嘿。” 王向东自知说不动他,也不再深劝,只说事事小心为好。最后又回到德哥的事上,丰子杰说你自己看着办吧,你跟德哥交到多深我也不清楚,所以也没法拦你高兴,凡事凭感觉办就成啦,只要最后不叫人戳脊梁骨骂咱没义气就好。王向东说:“我跟德哥也是应付场面,爱国要真能开面儿,也算捧我一回,他要又臭又硬我也没办法,不过我既然尽了力,做了自己对朋友该做的,谁也不能再怪咱不办事儿吧。” “切,你咋还那么幼啊,啥叫尽力?现在讲究的是没利不早起,德哥那种落水狗你捞他做啥?你以为老门他们是真心要捞他出来?摆摆造型罢了——广州人管那叫扮鬼,大家不过都是做样子罢了,凭你们几个无权无势的就能嘴上开花吹出条人命来?说到根儿上,德哥是快过气的老流氓了,大家恨不得他早死,让出空间来叫大伙折腾呢!” “操,你把人想得太坏了吧。”“我跟山猫这些年,没吃过猪肉也看惯了猪跑,没有眼见为实的好处,有几个是真意气的?真正的流氓精神早就没落啦。” 王向东不以为然地笑道:“我也不是混流氓道儿的,为朋友两肋插刀那么血腥的我也未必做得到了,不过,朋友有难,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伸把手还是做得到的。”丰子杰笑而不论,开始自足地吸板儿。过了一会儿,问:“老三,医院方面有熟人呗?” “干啥?”“弄杜冷丁啊,几块钱一支的药儿,到了街上就是上百块。”“甭打我的主意,我不掺和这事,缺德。” “缺啥德?谁也没拉谁非吸不可啊,有需求就有市场,天经地义。”丰子杰依旧闭着眼,神情开始恍惚,口气也变得飘渺起来。 - 第二天,李爱国几乎是被王向东和老门绑架到“富丽豪”的,好歹安抚着坐下,酒菜一边朝上端,王向东一边说:“朋友聚聚,你那么紧张干啥?” 李爱国没好气地说:“我知道你是啥意思。”然后扫一眼老门,继续对王向东说:“要是为娄顺德那事儿,干脆免谈。”“啧啧,哪有你这么封口的?我们又没说劫牢反狱,今天的内容就是喝酒。” 李爱国缓和一下脸色:“老三你别害我啊。”老门赶紧殷勤地倒酒,一边说久仰久仰一类的场面话。把服务员打发掉后,三个人开始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喝下半瓶茅台后,还是绕到了德哥的话题上。李爱国说这事儿我不能多说话,案子还在审讯阶段,我不管你们跟他啥关系,我劝你们都不要再费劲了,贩枪、贩毒,都有看得见的证据,想推也推不掉! 老门看看王向东,王向东笑道:“不是要他没事,只是要他事小。只要不凿掉,他家里什么条件都答应。”“这话跟我说没用,怎么定罪怎么判决是检察院、法院的事儿,我就管抓人审口供,实事求是。” 王向东笑道:“关键就在口供嘛。爱国,这个事儿你给好好办办,回头我把你电话给老门,具体怎么办你们单独沟通吧,咱今天就是喝酒,不谈案情,我不给你犯错误的机会,呵呵。”李爱国马上看一眼老门,干脆地说:“找我没用,你们要有能量,就往上边找,能把娄顺德搞出去我也不拦着。” 老门苦恼地一摇头:“李队,我就找您了,您从今天开始就是我亲人儿。我说话您别骂我:要是上面有人,我何苦麻烦您啊。现在社会有多黑暗您肯定比我们这样的老百姓看得清楚,德哥要是中央领导的孙子,能落到今天这地步?德哥命苦不就苦在他是一老百姓的孩子嘛,为嘛找您?因为您也是咱老百姓出身,是能帮咱老百姓说话的好哥们儿!您不帮咱老百姓还有谁肯帮?” 李爱国跟老三一起笑起来,老三先说老们你说到咱心坎上了,李爱国苦笑道:“没想到能在你这里听这么一套逻辑,服了你们这些人了。叫我说啥好呢?”说罢,自顾饮了一杯,看得王向东有些发愣。李爱国酒一上头,开始诉苦,细数自己为警为官的不易,最后以至的出一个结论:警察也是人,活着都不易。 话是不断地聊,酒是不断地喝,最后王向东是彻底高了,居然连吸毒这等大事都没顾上就趴在了油闷大虾的残骸上。 ……转天醒来,才发现自己睡在宾馆的客房里。清醒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给李爱国打电话,刚一接通,李爱国就破口骂道:“王老三你他妈把我害苦啦!” 费了一番口舌,王向东才问清楚,不禁兀自笑起来:原来李爱国昨天晚上经历了跟自己一样的故事。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想不起来了,或者李爱国是明白的,只是不愿意面对罢了。 王向东说我以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这种抹抹嘴头就溜桌走人好事你还说我害你?李爱国嘟囔了一句什么,先挂了电话,情绪显得很不满。王向东也不在意,随手打电话给老门,老门嬉笑着说:“德哥有救儿啦,至少能保条命。” “李爱国答应你了?”“不容他不答应,嘿嘿。” “你小子怎么有这么大把握?” 老门得意地笑道:“你们都喝高了,我叫人把你扔床上就没管,呵呵,对不起啦。可李大队长咱可是好好照顾了啊,哈!”“太不够意思了,还分远近薄厚啊——不过李爱国可不是一般人,你这么一来没准他更要翻脸。”“翻脸?吓死他!明人不做暗事,三哥,现在咱手里有料啊——李大队的光辉形象咱都给他留影存照啦,哈哈!” 这一手王向东实在是不曾料到,一听老门说破,当时就急啦:“姓门的,你他妈给我听好了——你找李爱国可都是顺着我的人情哪,你要敢对李爱国做出格的,从我这里就过不了关。” 老门安抚道:“三哥尽管放心,这些照片咱不会随便使唤,如果能跟李队长正大光明地交朋友,何苦用这手段?不过为了德哥,咱不能不留一手儿啊。咱是先君子才后小人的,不会让你为难。”“什么他妈先君子后小人,万一用到这一步,以后你叫我怎么在朋友面前抬头?总之你要敢那么搞,以后咱哥们儿就没的朋友做。” 老门嘿嘿笑着,说三哥先别发火,事情都有个轻重缓急啊,咱现在最要紧的是救德哥不是?其他人该委屈就委屈一下吧。王向东噎了一下,真想当场告诉他“德哥算个屁,他还不值得我为他牺牲多少年的朋友交情”,可一想事情已到这步,也不能再激老门,也就忍住。只能在心里后悔自己穷仗义,当初为什么要答应这件事? 最后,王向东好言嘱托老门不要把事情做绝,老门说应该不会用到那些照片,毕竟他还没跟李爱国正面谈过,估计一见了钱,李队长的革命意志也就崩溃了,王向东说你抓紧跟李爱国联系吧,说话委婉点儿,我这个朋友挺倔的。放了电话,王向东好一通别扭,越想越不是滋味:如果李爱国真的不认钱,最后被老门要挟,不论事情成与不成,他都对不起李爱国,李爱国肯定要怀疑这是自己跟老门合伙做的套儿——这个朋友也就得罪了。最惨一步,是老门那混蛋未必不敢来个鱼死网破,那小照片不知拍得水平如何,但只要往上一寄,李爱国的前程可就完啦。归根到底,是他王老三害了朋友,唉! 老门手里的照片肯定是要不回来的,现在只有听天由命,只盼着李爱国能真的乖巧些,能帮德哥一把,不仅他自己有好处,就是他王老三在朋友面前也有脸面啊。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九章-一落千丈-06 (更新时间:2005-9-1510:05:00本章字数:2229) 两个星期后,丰子杰偷摸着去了广东,王向东的第二个服装店也开张了,店名和最初在滨江道时那个店一样,还以儿子家辉的名字为榜样,只是这次叫了“佳辉”,而且后面的尾巴也变成“高档男装”了。 第144章 因为二姐跟陈永红都没拉拢过来,这店暂时只好由王向东自己照看着。 这天傍晚,王向东正在店里摆货,突然接到陈永红的电话,他顾不得柳小丽在旁追问,拿了两万块钱赶到儿童医院交给陈永红两口子——他们的孩子得了急性骨髓炎,住院押金要两万,实在拿不出,亲戚朋友借了一遭也凑不齐,医院也是严格执法不见钱不收人,情急之下,陈永红才找到王向东。 王向东回家时已经快半夜了,毫不顾忌地跟紧紧追问柳小丽说了实情,两人话不投机,口舌难免。林芷惠披着衣服从卧室出来,一看两人又在内战,也不过问原由了,疲倦地嘟囔一句,默默地掩上了门。 两个人唇枪舌战,从客厅斗到卧室,都无法平心静气,王向东只觉得自己热心仗义得没有错处,柳小丽因为前次婚姻的阴影,对丈夫在婚外的活动尤其在意,这时只知狭隘偏执地追究细节。直到王向东甩出狠话来,才伤心欲绝地扑到床上,合衣暗泣,满心凄楚。王向东也是一肚子闷气,胡乱拉出被子来,囫囵睡下,任由柳小丽死活两便。 不多日,陈永红夫妇约王向东出来吃饭,顺便把那天的押金还上。王向东一问,原来他们这钱也是借来的,就说什么也不收,急了便冲出一句:“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这钱我不能要啦!” 陈永红的男人很实在,一面大哥长大哥短地致谢,一面表现得特有志气,硬把钱拍在桌上,大有王向东不收就当场撞死的气派。王向东叹口气道:“老弟,我知道你们两口子有志气,可现在不是耍这个的时候,孩子的病不是还没好吗?咱不能为了自己耍性格耽误孩子啊。老三是啥人陈永红应该清楚——我就是一粗人,粗人就是直性子,该讲理的时候绝对讲理,能混帐的时候难免混帐,但在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没了心肝儿。放心,我心里嘛邪的歪的也没有,我对你们好完全冲陈永红当着我孩子妈呢,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我只做我该做的——老弟,看得起哥哥就把钱收起来,先给孩子把病治利落了再说!” 王向东一片豪言壮语,对面的两个人都有些犹豫。王向东说:“你们要不落忍,就让陈永红到我店里帮忙,一个月两千,我按主管待遇招呼着,这个帐你们就在工资里慢慢还我,怎么样?” 陈永红的男人看她,陈永红长出一口气,苦笑道:“我去了,你媳妇会咋想?”“你管她呢!听喇喇蛊叫唤还不种地了?”陈永红笑道:“你还是那样的脾气,真是没救了——就冲这,我也断断不能去。” 陈永红的男人只会在旁叹气,一脸苦相,也没了开始时的三分钟热气,一看在家就是被陈永红领导的。王向东问了,这男人也下了岗,现在在小区当保安,月薪三百。他们两人的工资加起来还不足八百。看看陈永红明显苍老的面容,王向东对陈永红个人的关心,这时也慢慢转化成对这个家庭的整体同情。他说:兄弟,干脆我给你换个工作吧。然后转向陈永红道:“即使还当保安,去大罗那里也不会只有四百块啊,他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 男人刚要应茬,陈永红白他一眼,自嘲地笑道:“在单位我们都没走过后门儿,如今下岗了倒要走后门儿?”王向东说你就是因为不会这一套才下的岗,怎还不吸取教训?保持那光荣传统能当饭吃?人要活得现实,别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兄弟你也不能什么都听她的,老爷们儿该挺直了得挺直了,这个事儿我就做回主,过几天你听我消息,干什么工作不是干?多挣一块是一块! 陈永红这回没吱声,男人迟疑一下,试探着建议:“我说他妈,我看你就去王大哥那里干吧,我看大哥这人挺实在。”王向东不等陈永红说话,就巴扯着脸道:“就当帮我一忙——让别人看店我还真不放心。” 陈永红似乎也难再坚持,缓了一步道:“你容我好好想想,明天给你消息吧。”王向东说你就想吧,能找到比我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你就骂我。 隔了一夜,王向东并不清楚陈永红夫妇回去是怎样核计的,反正转天上午陈永红的男人就主动打电话来,说陈永红“想好啦”,这几天就先去辞工,然后又问自己的事情。王向东说你放心,我肯定叫你满意,以后就等着过舒心日子吧。 放了电话,王向东高高兴兴给大罗去了电话,叫他给安排个人,大罗苦恼了半晌还是应下。王向东心情愉快,在店里哼着小曲儿,连着两个顾客来讨价,他都痛快地让了利。 - 陈永红来当班没几天,丰子杰回来了,招呼王向东晚上下楼去喝酒。丰子杰说这次南巡大有收获,想找的几个人全找齐了。不过山猫的确已经不在广州,酒楼已经转手,估计不是真的去了香港,就是彻底收山找干净地方过逍遥日子去了。 丰子杰说山猫就是他的目标。 “没听说大脚跟林虎的消息吗?”“没细打听,不过大脚肯定还在做车,广东现在叫他横趟竖走没遮拦啦,据说是攀上了高枝儿。” “妈的!”王向东心里很是不忿,却也不再留恋什么。 丰子杰喝着酒,笑道:“这次从南边带了点儿样品回来,呆会儿咱先尝为快,你看看料纯不纯?”“我就是瞎吸,对这个没研究。” 两个人喝着聊着,虽然志向不同,却也快活融洽,尤其是还有毒品做纽带,不觉喝得更是激情饱满。酒毕,拿出两包小料儿来,两个人一人占一沙发,抖落掉烟盒里的烟,取出锡纸来,好一番享受。 王向东眯了一会儿起来,伸着懒腰告辞,说明天是周末,还要去接儿子回家呢。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九章-一落千丈-07 (更新时间:2005-9-168:58:00本章字数:3438) 不料转天上午还没动身,就接到家辉的电话,控诉说自己叫人给打了。 “谁呀?!”王向东脑子一热,大声问:“大人还是小孩儿?” “大人!他正在我们学校对面的游戏厅打游戏哪!” 王向东也不问原因,赶紧穿好衣服下楼,一边给林家胜打了电话,叫他来接自己,顺路把丰子杰也喊出来。二十几钟后,王向东、丰子杰到了贵族学校的门口,王家辉正翘首等着。王向东过去一看,儿子好好的,心里先塌实不少,问原因,家辉说:刚才他在这里等老爸来接,一边吃着大桃儿,吃完了,顺手把桃核一扔,没想到正过来一辆红“夏利”,卡,打在挡风玻璃上,什么事儿也没有。后来车停了,下来一小伙子,上来就踹了他一大马趴! “人呢?你不是说在游戏厅呢吗?就对面那个?”王向东一指马路对面的游戏厅,问。 “没错,就最边上那辆车。” 王向东瞪着眼珠子就过去了,丰子杰嘿嘿笑着也追过来。王向东用力拍着夏利车的机盖子,喊:“谁的驴?谁的驴?”很快跑出一个长头发花衬衫的年轻人来,不满地喊道:“大哥干嘛哪?我这可是新车!” 王向东说就是他?家辉说对。 丰子杰笑道:“那还废什么话!”王向东稍一打愣,丰子杰先发一脚踹在车门上,吭地一声钢板就窝进去一片,车主一看急了,上来刚要说话,丰子杰已经就近摸着块砖头,照玻璃上就是一家伙! 周围的人看傻了,车主也直了眼。王向东没想到丰子杰如此生猛,事已至此,倒也横下心来,一边招呼丰子杰说说行啦,别累着!一边拣起块碎砖头,哗哗在车身上划出几个数字:“小子,明人不做暗事,这是哥哥我的电话,24小时开机,回头我给你头新驴。要另有心气儿尽管说话,三爷奉陪到底!以后长点记性,想当流氓你还太嫩!”丰子杰又给了那车一狠脚,说:“老三甭理这怪鸟,找地方喝酒去!”两人上车就走,头也不回,哪管车主在后面狂追乱骂。 王向东说:“小杰你太离谱了吧?吓我一跳。”丰子杰笑道:“跟这种人就不能有一点儿客气,我这是替他爹妈教育他呢,吃这一回亏,能管半辈子塌实。”“操,你痛快了,我又得破费。我儿子在这里上学呢,顺藤摸瓜也没个跑——嘿嘿,不过刚才还就是痛快!” “没钱的时候咱都没叫人欺负过,有钱了还能受这个气?尤其是保护下一代,更是义不容辞!”丰子杰在车里顿着脚,气急败坏般地叫嚣着,林家胜在前面开着车,一直不敢言语,心里扑腾着打着鼓,想:今天算见着真流氓了。 王向东和丰子杰当晚就叫派出所给拘走了,抓进去不问青红皂白先一顿臭揍,王向东的后槽牙都若即若离地松动了,丰子杰更惨,直接过了十几分钟电,鬼哭狼嚎地没了形象。最后两个人被拷在狗笼子旁边,那条老得懒得理人的大狼狗见多不怪地望着他俩,合上眼自顾睡了。丰子杰说要知道这样当时就砸得再狠些,左右也是挨这一顿,心里还平衡些。王向东艰苦地眨巴下眼,说算了吧,现在说啥也没用,做了就不后悔,先想办法出去,有嘛事儿慢慢结算。 丰子杰往墙边一溜,道:“明天见吧,今天晚上人家是不理咱了。” 没到半夜,俩人来了烟瘾,一左一右比着难熬起来。王向东来回扭动了几下身子,说现在有两口儿就不知道疼了,丰子杰说你快别勾我,我瘾更大。强忍了一会儿,王向东开始觉得浑身发痒,怎么呆怎么别扭,仰望夜空低低地吼了一下,旁边的老狼狗立刻跟着吼了一声,丰子杰说你别逗它啊,把它惹急了咱谁也没好果子吃。 第145章 “杰子,还真不知道这玩意这么难受,有啥辙不?”“撞墙,撞晕了就不想了。” “操,都是你他妈把我带上道的。”“你不能把屎喷子全扣我头上啊——毛主席说人定胜天,忍忍就过去了,我以前也没这么难受过,一犯瘾就点上,没遭过这个罪呀,今天算倒八辈子霉了。” 王向东慢慢地已经没心跟他交流,血脉似乎开始倒流,万虫钻营百爪挠心,不由得团缩起来不停地哆嗦,丰子杰也在墙脚挣扎着,手拉得狗笼子吱噶做响,老狼狗警惕地站了起来,发出呜咽一般的威胁声。 “操!!”王向东熬不过,猛地把头向后一仰,撞在墙上,只是麻木了一下,昏沉沉地似乎真少了些痛苦,丰子杰则把头在裤裆里深藏不露,一个劲倒吸冷气,王向东匀出一口气来鼓励道:“没事儿,大老爷们儿咬咬牙就过去了。”“……我没事儿。”丰子杰恍惚中也觉得自己形象不佳了,居然抬起脸强笑了一下,不过王向东已经看不清他的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这阵瘾才莫名其妙地退下去,王向东满身汗透,逐渐地觉得嘴里疼起来,嘬一口,吐在脚下,借着半明的灯光一看,全是血,拿舌头一探,原来槽牙已经掉了,仔细想想,最后骂道:“妈的,牙给咬下来了。”“是嘛,哪呢?”丰子杰有气无力地问。“咽了,不知道啥时候给咽了,呸!”王向东又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水,丰子杰疲惫地笑起来。 这工夫,值班的民警出来撒尿,王向东喊了声“同志”,警察说谁跟你同志啊,嘛事儿? “您看我们这事儿明天能结吗?”“问我?我问谁去?你们俩也太牛啦,知道砸的是谁吗?” “谁呀?”“不知道是谁就砸?当流氓都当得这么不专业——我还就不告诉你,叫你接着牛啊!” 警察同志回了屋,丰子杰笑道:“明天叫爱国跟大姐夫一起过来,不行再找俩大托儿,你看看这些‘帽花’的脸色是不是一下就变过来?”“不一定,弄不好咱砸的是市委书记的崽子呢,到时候就怕爱国他们也变了脸色,现在多想也没用,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咱也不吃后悔药儿,到明天碰碰吧。”“也是。不想了,能眯就眯会儿吧。” 这一睡还真给睡着了,直到被踢起来,王向东才知道天亮了。 “家里有人吗?”这回来的是所长,昨天抓他们的时候,他已经下班了。王向东一想:还是人家所长专业。当场给李爱国打电话,一说情况,李爱国顺手就把电话摔了,王向东那叫气愤,太栽面子啦。 “大姐夫,找大姐夫。”在所长的冷笑声里,丰子杰急促地说道。 不到半小时,高学良来了,还带了个半大老头儿。高学良恨恨地看一眼王向东,带着老头直接进了屋,跟所长寒暄握手。丰子杰出看着王向东,笑了。跟高学良一起来的那个是中区公安分局的副局长,大家在里面聊了一通,所长隔一会儿打个电话,隔一会儿打个电话,显然是在跟受害方沟通,看那意思,对方果然是个有背景的。 最后,几个人走出来,又是热情地握手。过来一警察给丰子杰、王向东开了手铐,高学良没拿正眼看他们,说声“走吧”,先出了门。王向东不知结果,只好懵懂地追出去,跟丰子杰一起上了高学良的车。 高学良说:“一万块钱,你们明天自己送来,我管到这里为止。” 王向东脑子里并没在意钱,反而急迫地问:“姐夫,那边是啥关系啊,看样子也挺牛。”高学良说对方的叔叔是市财政局的局长,然后又是一通埋怨,王向东跟丰子杰当着公安局长的面儿不好太张扬,只能一个劲认错,说自己喝了酒,在气头上没搂住火儿。 王向东摸摸被打疼的腰,又下意识舔了舔空洞的牙床,戏言道:“大局长,这警察不分好歹上去就打啊,是不是违反政策呀!”丰子杰笑道:“是啊,大电棒真给呀!我这哥们儿牙都给干飞了。” 局长回头看一眼,皮笑肉不笑,高学良说你们省省吧,林局长可不跟你们开玩笑。王向东说晚上我们请客,姐夫你跟林局一定要来。高学良说你少来吧,以后少给我添麻烦全有了,还是抓紧准备钱吧,记得明天一早上就送来,不然再节外生枝你们可别找我。 周转两个路口,到了王向东家楼下,放下两人,高学良带着林局长先走了。王向东赶紧回家,林芷惠正焦急地等着,王向东说没事儿了,一场误会,家辉说:“我就说没事儿嘛,奶奶还哭!有我大姨夫呢,我爸哪能有事儿?” 王向东说你比老子还精明。 - 两天后,这档子偶然事件总算解决掉了,塌实了一下,王向东又想起李爱国来,越琢磨越来气,觉得他未免太不够意思。愤懑不下,抓起电话打到他办公室去,接电话的人说李队长不在,王向东说他要回来你就说一个姓王的同学找他,对方道:“您就是王老三吧?” 王向东挺高兴地问:“你怎么知道啊?”对方没好气地说:“你可真够朋友,还有脸打电话来?李队叫你弄得又停职又写检查,家里也是乌烟瘴气,你这叫啥朋友?挂了吧您!” 王向东蒙了一会儿,慢慢琢磨出点味道来了,便坐下来大骂老门不是东西——甭问,准是这家伙把那些照片抖落出来了呗,这下李爱国惨啦。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九章-一落千丈-08 (更新时间:2005-9-1619:32:00本章字数:2620) 王向东找了几次,李爱国都避而不见,最后弄得火起,也不去理他了。不过对老门,王向东是真的不客气了,打了电话一通臭骂,老门说李爱国是自找的,他不给我面子我就不给他面子。王向东说你他妈害我在朋友眼里不成人,我绝不饶你,别让我碰上,碰上了我就开了你!老门说为个臭警察你值当的吗?以后多亲多近的还得是咱们这些弟兄。王向东说我亲近你妈个裆!摔了电话。 好心不办好事儿啊,这一下,把两边的交情都伤透了。 闷闷不乐的王向东只有跟丰子杰诉苦,丰子杰也是叹气,说这义气可不能瞎讲,你讲义气不分人,现在僵了吧?我讲义气不计后果,最后叫你破财了吧?这都是教训啊。王向东笑骂道:“怎么左右都是我一个人倒霉呢!” 丰子杰说老门那里就由他去吧,以后别犯在咱手里就算他命大。爱国的问题也未必能有多大,关键时刻大姐夫能不出面给找找关系?官官相护嘛。你们之间的误会以后慢慢解释清楚就成了。 王向东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没出几天,大罗有喜,一面是“大罗服装”又从国际展会上捧回个金奖来,一面是大罗新添贵子,朋友们当然要去喝酒,场面上见到李爱国,王向东自然不肯放过机会,生拉到一旁说话。 李爱国疲惫地说:“老三你也甭解释了,我知道你没有害我之心,你也是被人利用。”王向东悔得就差抽自己嘴巴了,又圆了几句话,才问:“你的事儿过关了吧?”“过了,现在还穿着制服呢,而且比以前更自在了。”“那就好,那就好。” 过了十来分钟,王向东才从大罗那里听说:原来李爱国已经被撤了缉毒分队队长的职务,一下子被“贬”为普通巡警了,每天跟同事挂着警棍在街上给老百姓壮胆。再想找李爱国说话,人家已经走了。王向东心里郁闷,当天喝得大醉,回家被柳小丽牢骚得火起,当场抽了她两个嘴巴,柳小丽一气,摔门回了娘家。这一去,就是三天,虽然林芷惠三催四促,王向东也不去叫,自己到“丽人坊”照看着,第四天柳小丽直接来了店里,王向东自知有愧,招呼一声后便离开了。 当晚王向东在楼下吸足了粉,回来一看柳小丽已经躺下,林芷惠也去打麻将了,这才塌实地看了会儿电视。这些日子他一直不在家里吸毒,骗老娘说已经戒了,林芷惠多少还开心些。 其实在内心里他也真想把毒戒掉,可一到关键时刻就把持不住自己。现在他已经感觉到毒品对自己的压力了,除了店里的开支,简直要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而且丽人坊的经营状况很不理想,有一天丰子杰就开玩笑,要他提防柳小丽捞私房,王向东动了下心,并没在意。倒是“佳辉”那里有些赢余,陈永红的样子也象比柳小丽更精心敬业的,偶尔王向东会在一闪念间觉得后悔,对那段破碎的婚姻抱憾一番。 日子就这样混着,不觉到了年底,何迁突然来电话,约王向东到公司“谈大事儿”。 - 何迁说他抓住机会把股票全抛了:狂赚八十万。 何迁用极具煽动性的语气说:“现在是中国人觉醒的时候了,谁要跟市场经济的步伐赶在一个点儿上了,谁就发啦!早时候是双轨制,后来是权钱结合官倒横行——现在是嘛?是股票!只要有内线儿,准保哗哗地赚钱,跟那簸箕搓的差不离,你看我这小半年玩得漂亮不漂亮?在办公室一坐,就打打电话,那票子就从太空里往咱帐户上飞啊!老三,现在咱在证券公司里有专业人士给支着,一个赚字毫无悬念啊——你想想,是把钱支走,还是跟我合伙炒股票?” 王向东说我还真没走过这个脑子,还是支钱找机会置几间门脸房塌实啊,房产肯定要升值,留给后代也算个物件啊。 何迁说你又小市民了不是?你那俩门脸,说到底还是市场经济的初级产物,只有进入了金融体系,才有大发展,才叫更上一层楼。 第146章 “我们楼下张大爷还拿退休金炒股呢,他比我还先进?”“你别不服气,人家就是比你新潮,等你赚了钱就知道这里面的乐趣了。” “不过我对这个一窍不通,隔行隔山啊。” 何迁赶忙说:“放心,我吃进什么就手就给你吃什么,你就在家等着收租子就成啦。”然后耐心地给他分析、计算,把未来展望得无比灿烂胜过阳光,说得王向东终于活了心,最后答应把钱留下来跟何迁一起投入到股市里面。不过,他怕手里的现金周转不灵,还是支出了十万块存到帐上。 完事了,何迁才说:“虽然我保你赚钱,不过你也知道很多玩股票的跳楼卧轨了,这里面它风云变幻啊,万一哪天没做好梦咱赔了点儿,你可不能埋怨我。”王向东说你赚钱能叫我赔钱?何迁说那倒是绝对不能,咱有高级分析师给指导着呢,咱跟你楼下那大爷不一样,咱这叫大户,一动就几百万,证券公司也得把咱当个角儿哄着。 谈妥了这件大事儿,王向东忽然有种脱胎换骨的感受,几年前,他还是刚从监狱里出来的臭劳改犯,现在,不仅有了两家象样的服装店,还有近两白万的资金在股市里打滚,随时可能一飞冲天——如此境界,何苦还不满足?这时想起老爷子教育的好:知足者常乐啊。 不省心的倒是儿子,这小子跑回来说不想上学了。他说老师说他“劲太大——把全班的后腿都给拉住了”,王向东说这样的老师也太没素质,装他妈什么幽默?来俩眼儿炮他就明白该怎么好好说话了。 家辉说他想好了,要跟他一同学一起上足球学校,将来当球星。王向东说穷人家孩子才踢球儿。家辉立刻说他老土:现在穷人家孩子哪踢得起球?足球学校一年的学费就两万多。 柳小丽拉过王向东,说:“你干脆让他转学算了,至少还哄儿子一高兴——说实话,就家辉那成绩,读书也读不出牌儿名来。”王向东说那不成,必须得读书,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说破天也得读书,没学问不成,没学问连钱都不知道咋花,越富越受罪。 柳小丽一心想当个合格的后妈,所以努力哄着家辉高兴,这一来王向东倒处了劣势,一时决算不下来,只好先拖着,说死活也得坚持过这个学年再说。家辉愤懑不堪,连饭也不吃,心疼得奶奶不知所措,柳小丽也是抓紧机会疯狂表现,埋怨王向东太跟孩子较真。王向东恼怒地下楼找丰子杰聊天去了。 丰子杰的房子要到期了,房东刚来问过,他说不租了,王向东多少有些意外,丰子杰出说这地方太明,想换个背静住处,“利于开展工作”。时间不长,他们就搬走了,在滨江道后面租了一套还算干净的楼房,跟秦得利做了不远不近的邻居。王向东知道丰子杰已经开始给秦得利从“南边”进货了,具体的渠道丰子杰没有透露过,他也不打听,他知道这些人都很谨慎,也就不讨那个贫厌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九章-一落千丈-09 (更新时间:2005-9-1711:40:00本章字数:3008) 丰子杰一走,王向东拿“货”不方便了,有时候还找不到他,最后只好窝着一口气从秦得利手里拿,本不想给他脸的,可那瘾头子一上来真是熬人,情急之下,面子也就不算个东西了,好在秦得利还算热情,一副不计前嫌的风度叫王向东还舒坦些。 这天王向东躺在床上忽悠了一阵儿,醒过神来一看,柳小丽正冷漠地坐在卧室的小皮椅上,王向东说你吓鬼哪?柳小丽说你知道么你现在就是一活鬼,还怕我装鬼?你不是戒了吗? 王向东警告道:“你给我小声点儿,别叫妈知道了。”“你心里除了妈就是儿子,把我当空气了?”柳小丽的语气充满了无所谓般的绝望。 王向东说我也知道这个毒品不是好人沾的玩意,戒毒可不那么容易,啥事都得有个过程不是?欲速不达,把我憋出个好歹的你能舒服?柳小丽冷笑道:“你是为关心我才慢慢来的是不?放心,你爱吸就吸,我就当自己是瞎子,谁还没点儿爱好啊,谁叫咱有钱呢,咱家要集体下岗你还没资格吸呢,我骄傲啊——我们家男人吸得起毒!” “行啦行啦,甭跟我拽歪词儿,我顺嘴拉拉点儿就够你琢磨半拉月的。”王向东懒得多说,到客厅陪老娘看电视去了。 王向东在半年以后才知道,其实他还在吸毒的事情并没能瞒得了大家,除了林芷惠。大姐从他越来越枯槁的形容上就判断出弟弟还没把毒戒掉,二姐更是气愤,找到高学良和李爱国,要他们赶紧把王向东逮去强戒,李爱国很踊跃,说对吸毒的人也只有这一招了,越是自己亲人越得狠得下心来;倒是高学良把事情压住了,他说至少要等过了年再说吧,让家里都过个消停年吧。其实高学良是另有隐衷,他正在走动关系,争取能去替补监察局长的空缺宝座,他不想让内弟的糗事影响自己的形象、口碑。 可惜这半年时间啊,王向东不仅彻底陷进了毒坑,那个赌气发疯的柳小丽也开始陪着他吸,开始还是想教训一下他,后来居然渐渐也不能自拔了,店里的生意一落千丈,两人也都懒得过问,更多的时间是在家里交流“吸板儿”的技巧和感受,夫妻关系倒显见得比以前融洽了,林芷惠不明就里,还暗暗高兴呢。 直到年底,王向东的生活里除了毒品几乎再无光彩,过了年,王向东把两个店的帐一拢就急了,陈永红那边还好,一个月能有上万的利润,“丽人坊”居然亏损,再看总帐,虽然月月该有赢余,到头来却连过年的钱都紧张。王向东先怨柳小丽不会做生意,又自责钱都叫毒品给吸走了,柳小丽也是不忿,两个人争论起来,最后又险些动手,好在柳小丽先跑进客厅,坐在婆婆身边了,王向东只好在卧室里望着计算器骂街。 给何迁打电话询问股票的事,何迁说现在最好不要往外撤钱,正看涨呢,龙卷风似的往上抽啊。王向东说我连过年的钱都没了,说啥你也得给我先拆出一两万来,何迁说那倒没问题,一两万放咱手里还叫钱吗?不出一个钟头,何迁就把钱送了过来,坐下又是一通白话,说的全是行话,仿佛从黑道上来的。总之是叫王向东放心:准赚! “光你那些,现在就已经赚了将近三十个!你想想,比你开那个服装店省心不?过瘾不?” 王向东说“丽人坊”要照这么赔下去,还不如卖了它做股票。何迁说你早该清醒! 过了年又勉强维持了一个多月,王向东果然忍痛把“丽人坊”盘了出去,赔了三十多万,“提现”的钱一股脑交给何迁了,要他去猛劲下蛋。 柳小丽突然下了岗,一下子火起,要王向东把“佳辉”交给她干,王向东自然不答应,两人又是吵闹,王向东说陈永红是他聘来的,动谁也不能动她,柳小丽难免争风吃醋不依不饶。这下,林芷惠突然不再偏袒儿媳:“人家永红也不容易,给咱干得塌实,平白无故地叫人家走,对不起人啊。” 柳小丽的气势下去不少,王向东趁机把她拉进卧室,皱着眉道:“你不就担心没钱买粉儿吗?我供你,钱咱不愁。”“我就是想有个事业干,女人更得有事业心。”“去你妈的吧,丽人坊要不是因为你还倒不了哪!钱都叫你给糟蹋了,你再胡闹别找我跟你算帐!” 此话一出,柳小丽顿时不语。 - 高学良辛勤“跑官”终有成效,出了正月便由组织部长的位子上移驾到监察局长的宝座上。本来,他早应了李爱国和几个朋友的托付,等他做稳了官位后要帮李爱国垫垫话,让他早些度过难关。关键时刻,领导就是领导,高学良一个电话打到公安局,嘻嘻哈哈就把事情摆平了,领导很快就找李爱国谈话,推心置腹地交流了两次,李爱国就从巡警恢复了刑警身份,没出一个月就又当上了辑毒支队的大队长。 李爱国激动之余,惟有感慨了。 这边的乱事都搞定了,王向东心里也备感舒畅,毕竟李爱国的事情叫他总别扭着,想起来就别扭,想起来就别扭。 几天后高学良跟二姐慕超一起来了,给王向东开家庭会议,王向东当然否认自己还在吸毒,二姐毫不客气就开骂,说你瞧你这个猴孙样儿,说不吸谁信?再看看小丽,为了你操心操的也干巴了不少!你还有人心吗?柳小丽很怕这个二姑奶奶,当时被说得哆嗦一下,苦笑着赶紧倒水。王向东则看着媳妇嘿嘿干笑——要是二姐知道她跟着老三一起吸呢,非当面啐她不可。 不管王向东怎样耍赖又怎样保证,高学良还是高瞻远瞩地晓以利害,宣布说大家已经决定了,如果再发现他不悔改,奔着败家的路上走,就叫李爱国带警察来把他抓去关戒毒所里去。王向东说我一百个愿意——只要你们再看见我吸那玩意! 亲戚走了,柳小丽精神也上来了:“哼,管得倒宽!我们败家是我们挣来的,干你们啥事?”“你他妈咋越长越混蛋了?大家都是好心,老实儿地听着就成啦,回头塌实地吸你的不完了吗?耳朵给他们,鼻子嘴巴留好了不就得了?” 柳小丽也不争辩,叹口气道:“我也悔了,好好地跟你斗啥气?照咱这么吸,早晚把家给吸光了。”“知道就好,明天先送你去戒毒。”“想的美,要戒就一起戒,要吸就……” 电话响,是陈永红。陈永红提醒王向东该进货了,货位空了不少。 第147章 放了电话,王向东皱眉了,哪有钱啊?不过倒不太急,有大罗的关系,先赊着也没问题。 柳小丽说何迁那里不是有咱好几百万呢嘛,找他要!王向东说你少掺和,这叫专款专用,不火上房了不能动股票,那是咱的摇钱树。 “小心被何迁给晃了眼,我看那家伙太机灵,跟鬼似的。”“你了解他我了解他?他坑谁也不敢坑我。而且那小子确实能钻钱,我刚卖服装那会儿人家就整船地倒钢材了,那船儿可都他妈从俄罗斯来的,俄罗斯在哪边你知道吗?”“哼,等你被他骗得连北都不认得的时候再来笑话我吧。” 王向东骂了句最毒不过妇人心,懒得争论,先给大罗去电话,列了清单,要他帮忙跟几家老板赊些货,大罗说没问题,以后这种小事儿直接找小皮就成了——小皮,是大罗的办公室主任。王向东放了电话说:呵,大罗混得跟领导似的了。 柳小丽说:“人家本来就是领导嘛,今年还是九河的十大杰出青年呢,上个月光给福利院就捐了二十万。”“嘿,你倒比我还熟似的!” “看电视呀。大罗在镜头里笑得还挺好看,这人还挺上镜的。”“嘁,他还上镜?进口机子吧?国产的不定叫他憋坏了几台呢!我们这帮哥儿们里,除了我没有比他长得更丢人的啦,不过我多少还占个高大威猛,他靠啥上镜?” “靠钱,靠成就,靠人家那爱心呗。”“你懂个屁,企业捐款能折抵税金,你以为大罗是傻子?有爱心我不信他,要说他热心肠倒是真的,小时候到街上抢军帽都是他打头阵,哈!”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九章-一落千丈-10 (更新时间:2005-9-1720:22:00本章字数:2017) 这天丰子杰突然打电话来,笑道:“老三知道吗?昨天晚上何迁发飚啦!”“出啥事了?” “咳!热闹!”丰子杰道:“我刚听老婆说的,敢情这许凤也是一浪货,跟一香港老板好上了,三天两头不回家,有时候去酒店,有时候就在她们美容院楼上鬼混!操,这回叫何大侠带几个人给堵个正着,那顿臭揍不说,还讹了香港人一张支票,哈!” 王向东皱紧了眉头一个劲眨巴眼:“真的啊,真的啊?”丰子杰玩笑道:“老三,你看你不跟许凤姘,人家找了外人吧?呵呵,不过这小香港明年也就回归了,倒也不算外人啊——现在谢美英正在医院陪许凤呢,你还不抓紧去关心关心,那可是你妹子啊。”王向东没心思玩笑,摇头道:“我就觉得这许凤不老对劲的,没料到出这种事,太不应该!” 嘴上这样说着,转过天来,还是叫柳小丽去医院看望了一下许凤,柳小丽满心不情愿地去了,回来就说许凤被揍得没了人样,没想到何迁那样文质彬彬的人居然下得去这样的黑手。 柳小丽得了宝贝似的告诉王向东:敢情那个何迁在床上不行啊。 行不行你试过? 柳小丽自然破口就骂。王向东笑着说:“这么看来,许凤也是追求幸福追出了格儿啊,不行就离婚呗,哪能这么搞?男人最忌讳的是啥?绿帽子!” 虽然一心地理解何迁,王向东还是有些心疼许凤。不过他最终忍住没有去看她,对何迁那边也佯装不知,不管不问,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没想到半个月后许凤却找上门来,一面为回谢柳小丽的关心,一面也是找王向东这个“大媒”透个话:她跟何迁是铁定离婚了,已经告到法院。 柳小丽说该离该离!然后殷勤地凑近了问:“离了婚那个美容院咋办?何迁能给你吗?咱可不能吃了亏呀!”王向东反感地说你又要给人家出馊主意吧?别乱搅和啦,还不嫌乱? 许凤冷笑道:“我也不是没脑的,这些年也攒了些钱,今天就是把美容院给他,明天我就开个更好的,我就是要叫他看着我招摇,离了他我就是要过得比以前好!” “妹子你真是个有心计的。”柳小丽拍着许凤的手背,语气中充满欣赏,王向东也笑了,笑何迁。 没多少天,许凤跟何迁就离了婚,何迁把美容院给了许凤,朋友们陆续得到消息,都不深问,怕伤了何迁的自尊。何迁只说离了好,现在他是孤家寡人更无牵挂了,只有放手大干的心了。 王向东这里,一个“佳辉”服装店根本顶不住两口子横嘬,陆续又从股票里抽出了十几万,何迁每次都表现得相当大方,总是连红利一起算给他,告诉他每天都在赚,原来的一百几十万现在已经破二百五十万了,王向东心里也越发塌实。 不过大罗为王向东屡屡赊货,自己的服装款更是被他压着,渐渐有些烦了,旁敲侧击了几次,王向东心里不悦,但还是抓紧把帐平了,他知道自己欠大罗的,可大罗的态度也叫他寒心——好象怕他王老三坑了他似的,不仗义:你跟福利院那么豪爽,跟朋友倒算计开了? 渐渐地,王向东发现自己对很多事情都丧失了乐趣,除了白色的粉末,世界成了中性的灰色,激情淡漠了,灵感迟钝了,当大罗替他检讨“丽人坊”的失败就在于货品太过平铺直叙,虽然高档,却没能爆出一个吸引女人的“点”时,他只能敷衍地苦笑,他发现自己没有以前那种灵敏的思维了,甚至他懒得去思想——有什么可想的呢? 混沌的日子就这样过着,王向东逐渐地很少外出,联络的朋友也只限于跟毒品有关的几个人。每个礼拜只有两天叫王向东觉得象过节一般,一天是去店里跟陈永红结帐,一天是儿子放假回家。陈永红有些抱怨他大撒把的态度,王向东偶尔就开句玩笑,说我常来的话柳小丽那醋坛子就该翻了,避嫌啊。 这天下午又去店里结了帐,跟陈永红聊了一会儿,天擦黑才一起落了门分手。回到家里,吃过饭看了会儿电视就开始打呵欠,进卧室转了一遭,马上就出来把柳小丽拉进卧室:“你他妈今天吸了几次啊!昨天剩的小包儿呢?”“我吸了,吸了又咋着?” “操!”王向东骂一声,顾不得多理论,抓了把钱塞进裤兜儿,到客厅去打电话,秦得利、丰子杰都没联系上,转磨磨啊!最后没辙了,给老门打电话,一边看老娘,一边问他有没有“那个”。 老门有些意外,还是答应道:“你来吧,要几个?” “来五个,俩人呢。” 约了地点,王向东风风火火地赶过去,老门不急着给货,先嘟囔道:“知道嘛,前几天德哥给凿了。”王向东哦了一声,多少有些心不在焉,这事并不新鲜。 老门看看左右,在墙旮旯掏出一个大纸包,一把塞他裤兜里:“五个,一千五。” “这么贵?”“我也得吃饭啊。” “行啦,行啦,一锤子买卖,下回我另想辙。”王向东掏出钱来,好歹一点,刚往老门手里一塞,突然四周照过来几束强烈的手电光,伴随着一片大吼:“都别动!原地站好!” 王向东惊了一下,下意识用手一挡眼睛,恍惚一个人影冲过来,照肚子就是一脚:“看什么看?!警察!”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九章-一落千丈-11 (更新时间:2005-9-1810:36:00本章字数:3129) 到了看守所里,王向东才知道六月份除了儿童节外,世界上还有个“戒毒日”。 王向东抱怨自己成了即兴运动的受害者,做完笔录,进号门前就一路叹气。进了屋,一看里面的条件比以前呆过的监室强了不少,不由得就笑了笑,顺眼扫了下里面的人,一片光头,看着这些已经不象头次进来时那样眼晕了——关键是王向东根本不把进看守所当回事,自己这点小事判不了刑,加上有钱有关系,吸毒算个屁呀?真正倒霉的该是老门,想想也算解气,终于瞎打乱撞地借政府的手把他治了。 靠里卧着的是号长,一个瘦马脸三角眼的家伙。马脸拍了下铺板喝道:“新来的过来!还你妈挺美的啊?”“呦,老大。”王向东笑眯眯过去了,他知道自己再牛,也得过这拜码头的第一关。 马脸翻着眼皮问了下案由,便盯着他的“蒙特娇”t恤道:“喝,还他妈娇衫儿呢,冒充玩闹儿是吧?跟哥们儿换一件穿穿。”王向东来气了,心想你算个嘛东西进来就想掐巴我?便鄙夷地笑道:“大哥,看好了,这叫‘一枝花’。” “嘿我操你娘的还跟我拽开了啊!”马脸说着就往起蹦,王向东熟门熟路,知道这小子要给自己来下马威了,所以不等旁边的狗腿子动起来,早叫一声迎上去把马脸掐翻在地,一边用力压住一边喊道:“谁他妈乱动我就掐死你!真以为老子是卖白菜的?!” 有钱有靠山的就是胆气冲天。 马脸咳红了脸,眨巴着眼示意服了,王向东刚一松手,脑袋就被人从后面蒙住,暴打,疼了一阵,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等他再醒过来,早给人扔在厕所门口的过道上了,一阵恶骚气滚滚扑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牵扯得浑身痛楚。靠边睡的一个老头儿探了下头,小声道:“爷们儿别闹了,塌实呆着吧,装几天孙子就出去了。” 王向东挣扎着直起上身,一看大伙都睡觉了,只有两个值班的在门口拿扑克牌摆卦呢。王向东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刚才表现的还算勇猛,不过身体显然没有预想的那样棒了,不然,两三个人想拿被子把他蒙严了暴打还没那么容易。 第148章 靠墙忍了一会儿,渐渐地有些冷,腮腺里不断地渗出口水来,他知道毒瘾来了——真他妈倒霉,真是哪里也没有家里好啊。 很快王向东就忘记了疼痛,干咽了有两大茶杯唾液后,浑身已经抖成一团,值班的溜达过来踹了一脚:“抽风呢?”王向东赶紧撩起眼皮,渴望地说:“兄弟,有烟不?”那小子突了下裤裆道:“有个帽儿,要不你先唆唆?” 王向东根本没心思发火了,只苦笑着骂了句“别操你妈了”,猛挨了一脚便倒在厕所门口去了,然后一股热流浇到脸上,呸呸了几口知道是尿,强起身要动手,马上被干倒了,另一个值班的过来跟着一起打,马脸被闹醒了,大骂一声,有人先过来看看,内行地汇报道:“这怪鸟可能犯毒瘾啦,老大!” “甭理他,一折腾就给他来盆凉水。” 王向东有过一次没料犯瘾的经验,知道那形象太衰,所以在这里就不想太没面子,咬着牙努力克制着,鼻涕下来了,揩一把甩进厕所,身上闷痒着,便用力把身体往墙上靠去,脚凳着铺腿,直把近旁的铺踹得吱噶山响,铺上的老头儿睡不了觉,只好不断地翻身叹气。 这一折腾就是一个多小时,最后王向东也不知道自己是睡了还是昏了,反正突然被一脚踹起来时天已亮了,王向东忽然觉得有精神了,一下蹦起来,挥手就给了踹他的那小子一个大嘴巴:“妈的你咋那么脚欠?长眼是撒尿用的?看不见地上还一大活人哪?” 马脸在俩面喊道:“过年压岁钱给少了吧?进来就折腾?砸狗日的!”呼啦上来一帮人就打,王向东吼叫着大战群雄,刚要势走下风,管教就来了,趴在送饭口大呼小叫地呵斥。马脸马上告状,王向东无所谓地晃晃胳膊,冲管教点点头,笑道:“您能不懂咋回事吗?这些小怪兽欺负便宜人欺负惯了,进来一个就想收拾服了,我这是一身正气誓死抗争哪!” “抗你妈的脑袋!给我边上站着去!” 在一片哄笑声里,王向东不屑地把脸冲墙立好了,管教对马脸说:“你们也别太过分,这个呆不了几天,估计连批捕都够戗,小屁屁案子,就是赶在枪口上了。” 马脸笑道:“捕不了好啊,直接劳教狗日的,更惨!” 马脸的话仿佛一句魔咒,六月二十六号(戒毒日)上午,王向东跟几十个吸毒贩毒的家伙一起参加了公捕公判大会,王向东并没有批准逮捕,当时只是凑人数陪绑造场面的,回来没几天果然就下了劳教票,一年半。 在这期间,柳小丽托李爱国的关系来看过他一次,已经给他透露说这回不太好玩儿了。一面是市局为这次行动要凑人数,一面是李爱国、高学良他们都有意要叫他趁机“锻炼锻炼”,把毒戒掉,所以大家除了在生活上关照他,根本没有捞他出去的意思。王向东又急又恼。 没几天后,李爱国跟高学良一起来送王向东去劳教,两个人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听领导的话,关系已经打点好了,到了那里没罪可受,主要目的就是要他把毒戒掉,出来以后好好干事业好好过日子。王向东这些天被煎熬得形容枯槁,只有一个劲苦笑的力气了,说谢谢哥儿俩了,这回出来,你们那拿枪逼着我吸我也不吸了,敢情真他妈难受啊! 又拜托了一通家里的事情,王向东跟着一车劳教犯出发了。辗转到了郊外的劳教所,几个吸毒的被分拣出来单独关押了,一问才知道,这个分队里的人清一色全是瘾君子,有一半以上是在戒毒所被强戒以后又复吸的。 王向东一来就被一位姓吴的队长招呼去谈话,队长说李爱国是我战友,跟我打招呼了,我不给你安排什么过重的劳动,但在管理方面肯定要比对别人还严格,李爱国说了,就是叫你死在里面,也不能再出去吸毒。王向东笑了,心里狂骂啊。 劳教戒毒的生活开始了,新学员暂时不劳动,先得上理论课。首先让老“学员”现身说法,痛陈毒品对自己和家庭的祸害;然后是管教讲述戒毒的心理、生理知识,下面的人都认真地听,恨不能把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记在脑子里。 回去以后,一个老头儿就喋喋不休地苦笑道:“讲屁讲啊,在这里都人模狗样的,一出门就不是他啦!毒品这东西,吸上一口,就已经进了地狱,自己想回来阎王小鬼儿也不放啊——我都强戒两次劳教三次了,血书都写了一打啦,出去一见阳光,全他妈忘,毒品就是我亲妈啊,我是服了!谁跟我说戒毒我都当神话听,毒瘾易戒心瘾难除啊,咱这种人是彻底没的救了,甭听管教说得欢,他们心里比谁都明白,没治!要不是拿了国家俸禄,谁管咱们?家里都不管了人家还管?” 王向东慢慢发现自己还算轻的,比那些啃铺板撞墙角的家伙好多了;加上吴队长的特殊关照,医务室的人也很认真地给他递减用药渐进治疗,没出两个月,他就觉得自己基本正常了。王向东心花怒放,一晚上给外面写了好几封信,向大家通报自己的状况,再看那些涕泪横淌手脚乱颤关节狂扭的同伴们,不禁充满了怜悯和厌恶的复杂情绪,这就是以前的自己吗? 劳教戒毒者和其他劳教人员不同,不准放假回家也不准和家属进行开放式接见,王向东搞了几次特殊化,让家人和朋友面对面看了看自己的改观,大家都很欢喜自不待言。一次柳小丽来见他,王向东说你赶紧戒了吧,戒了的感觉真好,柳小丽就哭了,说我倒想戒啊,哪受得了?等你出来了我再进来戒吧,看来这里有灵气,压得住毒魔。 王向东本来最担心老娘,不过见了次面后,他就放心了。林芷惠并没有太伤心的表现,只说一切都是命,要他好好改造,出来以后多行善事。原来林芷惠信了佛,每天在家里烧香磕头听佛乐,心态倒是平静许多。王向东这里也就塌实不少。 一晃就到了新年,吴队长向他传达了一个好消息,说如果他能通过所有的戒毒测试,又表现良好的话,明年就可以为他申请提前结束劳教了,理想的话可以减半年,那样就能回家看香港回归的电视直播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九章-一落千丈-12 (更新时间:2005-9-199:44:00本章字数:2849) 提起九六年被劳教的事情,王向东一直喜欢说一句话:我比香港早一个礼拜回归。 在家里欢聚了几天,来的人都祝贺,又都感慨,要王向东以后要好好待人家小丽——看看媳妇的脸色,灰槁无神,还不都是为他操心操的?王向东心里明白,不好点破,只有苦笑。 晚上人散,王向东把单薄的老婆抱离了地,狠亲了两口,说可他妈把我谗坏了。柳小丽说你还想吸啊?王向东说我想吸的是你!在床上热闹一通,柳小丽深感不支,兴趣也没有先前蓬勃了,半路上就甭下床说:到点儿了,我不沾那个受不了。 王向东上去就把一小包儿毒品给抢下来,踩在脚下,恨恨地说:“到死也不能再碰这个!真他妈败家啊!”柳小丽趴在地上搬他的脚,哪里搬得动?王向东说我这熬过来容易嘛,今天我也得治治你,我就不信我戒得了你就戒不了?话还没说完,王向东就被突然爆发出天力的柳小丽掀了起来,哐地一声摔到床上,柳小丽抓起地和被踩扁的粉包儿,发疯似的说:“老三我就再吸一回,不然也糟蹋了,秦得利真黑,一克要我三百啊,你都交的什么朋友?” 柳小丽饿蓝眼了一般蹲到墙边,哆嗦着手展开锡纸,王向东懊丧地捶了下床:“吸吧,吸完了我送你戒毒去!”“行,怎么都行,你不嫌丢人就成。”柳小丽打着了火机,把鼻子凑在锡纸上面,熟练地吸了一个来回。王向东忽然觉得老婆的小姿势还真潇洒,不觉笑骂了一句:“你他妈这一年没少练啊。” 柳小丽顺着墙根溜坐在地上,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王向东疲倦地躺下了,他知道这时候如果把她拎起来的话,这女人肯定得疯掉,对吸板儿的人来说,这个时辰是最享受的时辰,谁敢打搅他,他真是爷娘老子全不认得的。 一会儿柳小丽爬上床来,把头靠在王向东怀里哭起来。王向东说你层次渐长啊,愣能美成这样?柳小丽说我悔啊,即使明天不去,过了这个月我也得去戒毒了。王向东说:“我还陪你丢不起那个人呢!刚出来一个,又进去一个,我们老王家还怎么在这个楼里住?去什么戒毒所?不用,那一套我都懂了,咱就在家里戒,没别的技巧,就一个字:狠啊!” “那你肯定有把握帮我戒了?”“万无一失,我绝对比那些警察狠。” - 转天,还没来得及拿柳小丽操练,陈永红就打电话来,叫王向东出来讲话,她说不愿意跟柳小丽见面。 王向东到“佳辉”服装店旁边的一个小饭店见到了陈永红,陈永红说我还没来得及去看你,没想到你精神这么好,恢复得很不错嘛。王向东说都是社会主义制度好啊——我听柳小丽说了,这一年多亏你照顾着店,不然家里连锅都要揭不开了。 陈永红苦笑一下:“老三,今天叫你来,说的就是这个店的事。本想等你在家多休息几天再找你的,可我这些天实在吃不香睡不好啊,再不跟你说实话我就成你们家罪人了。”王向东急问原委。陈永红长叹一声,才慢慢道来,直听得王向东怒起,又万般无奈,只能悔恨自己作孽。原来这一年里柳小丽几乎每天来店里跑一趟,不是帮忙照顾生意,来了就奔银台,拿了钱签子就走,有时候弄得店里周转金都没有了,关键时候总是大罗出来帮一把,大家都以为是柳小丽嫉妒心强,又不放心丈夫的前妻,才这么过分,加上看她一个人照顾全家也属不易,所以都尽量不跟她计较。 第149章 现在店里已经欠了大罗五万多块钱,还有一批服装是大罗帮忙赊过来的。 王向东当然知道那些钱肯定都叫柳小丽拿去吸了,又不好在陈永红面前点破,只好压着火先安慰她,说现在他不是回来了吗?很快几能把店里的事情料理清楚,然后又对陈永红千恩万谢,说叫她来帮忙管店真是找准了人。陈永红只有苦笑,说我当初要是料得到如此辛苦,还不如在家具城给人打工呢。 王向东赶回家,对着柳小丽就是一通铺天盖地的臭骂,柳小丽虽然理屈,词却不穷,振振不休地说还不是你把我逼上这条路的?自打跟了你我过过几天安稳日子?当初我真是迷了心窍了。王向东说今天你就是说出五花三层来,也得开始给我戒毒!柳小丽大义凛然地说戒就戒,你能戒我就不能戒?你以为我愿意过这种不人不鬼的日子? 当晚,王向东本想糊弄老娘去打麻将,然后帮柳小丽熬过第一场“难言之瘾”的痛苦,可老娘笑道:“你没看我不打麻将了?戒啦!呵呵,现在每天得吃斋念佛呢。”王向东无奈,只好把柳小丽关在卧室里陪着,没多长时间,柳小丽就说:“要来劲儿,我先忍着——这个得几天能戒啊,不会象你一样戒一年吧,那样还不如让我跳楼。”王向东说最难熬的就是前几天,过了这个坎儿,就看个人造化了。 说“来劲儿”就来劲,柳小丽的瘾头子上来了,开始烦躁不安地在卧室里溜达,象一只屁言爬满了虫儿的老猴子。王向东说你给我塌实坐住了,不行我就绑上你。柳小丽最后熬不住,摆摆手说算了,明天再戒吧,正好咱家还有一包儿料,扔了也是可惜。 王向东说你敢!上前就把媳妇按住,拉过床单死死绑住,柳小丽挣扎着,也没了豪言壮语,瞪着眼珠子骂街,说王老三你要不给我料我杀了你全家!王向东对这一套都耳熟能详了,态度麻木地一屁股把柳小丽坐住,任她折腾。 很快林芷惠就来敲门,说你们两口子咋又打起来了?忍一忍让一让就不成?王向东说没事,我们俩逗着玩儿呢。 柳小丽大喊救命,妈快救命啊! 王向东在老娘急迫的叫门声里放了柳小丽,一脚把她踹到墙旮旯去:“你咋不扎茅坑死了?”柳小丽眯蒙着眼爬起来就从床下抓出一个小塑料包,开门冲进厕所。林芷惠追在后面急问:“小丽咋啦?”王向东一脑门子汗,出来说:“您甭搭理她,不走人道专奔牲口棚的主儿!”“你们到底怎么了?你也是个不叫人疼的,刚回来就打老婆,这一年小丽容易吗?” “她是不容易!”王向东忿忿地嘟囔一句,说声“我出去办事”,便下了楼。找了个电话亭开始给何迁打电话——柳小丽早把他的手机给卖了,这也叫王向东很窝火。 何迁打他回来只来了两次电话,一次问候,另一次吞吐着想说什么也没说清。现在王向东急于要出些钱来先把服装店打理起来,尤其是大罗的钱首先要还上——这哥们儿还蛮够意思,看来先前误会他了。 何迁的手机居然停机,打到家里,何迁才敷衍说原来的机子换了,号码也换了,主要是烦以前“威宁“时的老客户经常来打搅。说到钱的事,何迁突然语塞,顿了半晌才说:“老三,我想我们得见面谈了,电话里说不清。”“有啥说不清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我又不是要抢劫你。” 何迁说你进去这一年,股市的情况你都不了解,本来咱开始赚了些,可这股市真他妈不是老百姓猜得准的啊,真有黑幕啊,瞬息万变,你不知道啊老三,去年年底大地震了一回,除了政府,全中国玩股票的都赔了。王向东说是啊,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不能怪你,那咱赔了多少?何迁痛苦地说哪还有“多少”,就剩了几根毛儿还没晒干呢,我都没脸见你啦,要不是为了给你说清楚,我何苦活到今天?死的心早就有啦! 后面竟然是一片呜咽声,刺激得王向东耳膜奇怪地痒。 其实已经顾不上耳膜了,王向东早木棍儿一般僵在那里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九章-一落千丈-13 (更新时间:2005-9-209:07:00本章字数:3735) 到了看守所里,王向东才知道六月份除了儿童节外,世界上还有个“戒毒日”。 王向东说自己成了即兴运动的受害者,做完笔录,进号门前就一路叹气。进了屋,一看里面的条件比以前呆过的监室强了不少,不由得就笑了笑,顺眼扫了下里面的人,一片光头,看着这些已经不象头次进来时那样眼晕了——关键是王向东根本不把进看守所当回事,自己这点小事判不了刑,加上有钱有关系,持有五克海洛因算个屁呀?真正倒霉的该是老门,想想也算解气,终于瞎打乱撞地借政府的手把他治了。 靠里卧着的是号长,一个瘦马脸三角眼的家伙。马脸拍了下铺板喝道:“新来的过来!还你妈挺美的啊?” “呦,老大。”王向东笑眯眯过去了,他知道自己再牛,也得过这拜码头的第一关。 马脸翻着眼皮问了下案由,便盯着他的“蒙特娇”t恤道:“喝,还他妈娇衫儿呢,冒充玩闹儿是吧?跟哥们儿换一件穿穿。” 王向东来气了,心想你算个嘛东西进来就想掐巴我?便鄙夷地笑道:“大哥,看好了,这叫‘一枝花’。” “嘿我操你娘的还跟我拽开了啊!”马脸说着就往起蹦,王向东熟门熟路,知道这小子要给自己来下马威了,所以不等旁边的狗腿子动起来,早叫一声迎上去把马脸掐翻在地,一边用力压住一边喊道:“谁他妈乱动我就掐死你!真以为老子是卖白菜的?!” 有钱有靠山的就是胆气冲天。 马脸咳红了脸,眨巴着眼示意服了,王向东刚一松手,脑袋就被人从后面蒙住,暴打,疼了一阵,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 等他再醒过来,早给人扔在厕所门口的过道上了,一阵恶骚气滚滚扑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牵扯得浑身痛楚。靠边睡的一个老头儿探了下头,小声道:“爷们儿别闹了,塌实呆着吧,装几天孙子就出去了。” 王向东挣扎着直起上身,一看大伙都睡觉了,只有两个值班的在门口拿扑克牌摆卦呢。 王向东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刚才表现的还算勇猛,不过身体显然没有预想的那样棒了,不然,两三个人想拿被子把他蒙严实了暴打还没那么容易。靠墙忍了一会儿,渐渐地有些冷,腮腺里不断地渗出口水来,他知道毒瘾来了——真他妈倒霉,真是哪里也没有家里好啊。 很快王向东就忘记了疼痛,干咽了有两大茶杯唾液后,浑身已经抖成一团,值班的溜达过来踹了一脚:“抽风呢?” 王向东赶紧撩起眼皮,渴望地说:“兄弟,有烟不?” 那小子突了下裤裆道:“有个帽儿,要不你先唆唆?” 王向东根本没心思发火了,只苦笑着骂了句“别操你妈了”,猛挨了一脚便倒在厕所门口去了,然后一股热流浇到脸上,呸呸了几口知道是尿,强起身要动手,马上被干倒了,另一个值班的过来跟着一起打,马脸被闹醒了,大骂一声,有人先过来看看,内行地汇报道:“这怪鸟可能犯毒瘾啦,老大!” “甭理他,一折腾就给他来盆凉水。” 王向东有过一次没料犯瘾的经验,知道那形象太衰,所以在这里就不想太没面子,咬着牙努力克制着,鼻涕下来了,揩一把甩进厕所,身上闷痒着,便用力把身体往墙上靠去,脚凳着铺腿,直把近旁的铺踹得吱噶山响,铺上的老头儿睡不了觉,只好不断地翻身叹气。 这一折腾就是一个多小时,最后王向东也不知道自己是睡了还是昏了,反正突然被一脚踹起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王向东忽然觉得有精神了,一下就甭了起来,挥手就给了踹他的那小子一个大嘴巴:“妈的你咋那么脚欠?长眼是撒尿用的?看不见地上还一大活人哪?” 马脸在俩面喊道:“过年压岁钱给少了吧?进来就折腾?砸狗日的!” 呼啦上来一帮人就打,王向东吼叫着大战群雄,刚要势走下风,管教就来了,趴在送饭口大呼小叫地呵斥。马脸马上告状,王向东无所谓地晃晃胳膊,冲管教点点头,笑道:“您能不懂咋回事吗?这些小怪兽欺负便宜人欺负惯了,进来一个就想收拾服了,我这是一身正气誓死抗争哪!” “抗你妈的脑袋!给我边上站着去!” 在一片哄笑声里,王向东不屑地把脸冲墙立好了,管教对妈脸说:“你们也别太过分,这个呆不了几天,估计连批捕都够戗,小屁屁案子,就是赶在枪口上了。” 马脸笑道:“捕不了好啊,直接劳教狗日的,更惨!” 马脸的话仿佛一句魔咒,六月二十六号(戒毒日)上午,王向东跟几十个吸毒贩毒的家伙一起参加了公捕公判大会,王向东并没有批准逮捕,当时只是凑人数陪绑造场面的,回来没几天果然就下了劳教票,一年半。 在这期间,柳小丽托李爱国的关系来看过他一次,已经给他透露说这回不太好玩儿了。一面是市局为这次行动要凑人数,一面是李爱国、高学良他们都有意要叫他趁机“锻炼锻炼”,把毒戒掉,所以大家除了在生活上关照他,根本没有捞他出去的意思。王向东又急又恼,没想到柳小丽看一眼旁边监视的警察,对王向东垂泪道:“你这一进来,我可咋办啊,昨天晚上查点没撞墙死了——都是你害的!” 第150章 王向东说你活该,我他妈天天撞墙谁管?急了就来人给扎一针,也不知道打的啥玩意! 警察说王向东你说话注意点儿啊,不是有领导的电话,你想跟家里见面门也没有!不要乱讲啦,说点家常话吧,也别叫我们为难。 王向东赶紧冲警察敬了个礼,又对柳小丽说:“为难你了,算咱倒霉不得了吗?你可得把家辉跟老娘照顾好,其他都好说,有困难找利子不得了嘛,别在这瞎说啦,叫警察同志笑话。” 没几天后,李爱国跟高学良一起来送王向东去劳教,两个人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听领导的话,关系已经打点好了,到了那里没罪可受,主要目的就是要他把毒戒掉,出来以后好好干事业好好过日子。王向东这些天被煎熬得形容枯槁,只有一个劲苦笑的力气了,说谢谢哥儿俩了,这回出来,你们那拿枪逼着我吸我也不吸了,敢情真他妈难受啊! 又拜托了一通家里的事情,王向东跟着一车劳教犯出发了。展转到了郊外的劳教所,几个吸毒的被分拣出来单独关押了,一问才知道,这个分队里的人清一色全是瘾君子,有一半以上是在戒毒所被强戒以后又复吸的。 王向东一来就被一位姓吴的队长招呼去谈话,队长说李爱国是我战友,跟我打招呼了,我不给你安排什么过重的劳动,但在管理方面肯定要比对别人还严格,李爱国说了,就是叫你死在里面,也不能再出去吸毒。 王向东笑了,心里狂骂啊。 劳教戒毒的生活开始了,新学员暂时不劳动,先得上理论课。首先让老“学员”现身说法,痛陈毒品对自己和家庭的祸害;然后是管教讲述戒毒的心理、生理知识,下面的人都认真地听,恨不能把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记在脑子里。 回去以后,一个老头儿就喋喋不休地苦笑道:“讲屁讲啊听屁听,在这里都人模狗样的,一出门就不是他啦!毒品这东西,吸上一口,就已经进了地狱,自己想回来阎王小鬼儿也不放啊——我都强戒两次劳教三次了,血书都写了一打啦,出去一见阳光,全他妈忘,毒品就是我亲妈啊,我是服了!谁跟我说戒毒我都当神话听,毒瘾易戒心瘾难除啊,咱这种人是彻底没的救了,甭听管教说得欢,他们心里比谁都明白,没治!要不是为了拿国家俸禄,谁管咱们?家里都不管了人家还管?” 到了晚上就热闹了,整个楼筒子里哭爹喊娘乱成一团,在这里没有普通人旁观,大家都是一路货色,谁也顾不得脸面了,都可劲地发泄,管教们不断地巡视呵斥,看见严重的就叫人拖到医务室打一针镇静剂或塞嘴里一粒美沙酮胶囊。尤其是那些患了乱七八糟并发症的,更看得人心慌。 王向东慢慢发现自己还算轻的,比那些啃铺板撞墙角的家伙好多了;加上吴队长的特殊关照,医务室的人也很认真地给他递减用药渐进治疗,没出两个月,他就觉得自己基本正常了。 王向东心花怒放,一晚上给外面写了好几封信,向大家通报自己的状况,再看那些涕泪横淌手脚乱颤关节狂扭的同伴们,不禁充满了怜悯和厌恶的复杂情绪,这就是以前的自己吗? 王向东开始进入第二梯队,进行身体康复锻炼了,然后还要参加适当的劳动。那些完全康复还没有到释放期的劳教人员,劳动强度就要大许多,烧砖、卸车皮,整个包身工一般的待遇,惨不忍睹,好在王向东不用有那样的顾虑,他只要练好自己的身体再接受反复的心理磨练和思想教育就够了。 劳教戒毒者和其他劳教人员不同,不准放假回家也不准和家属进行开放式接见,王向东搞了几次特殊化,让家人和朋友面对面看了看自己的改观,大家都很欢喜自不待言。一次柳小丽来见他,王向东说你赶紧戒了吧,戒了的感觉真好,柳小丽就哭了,说我倒想戒啊,哪受得了?等你出来了我再进来戒吧,看来这里有灵气,压得住毒魔。 王向东最担心的是老娘,没料到林芷惠来看他的时候满面笑容的,还说了许多安慰他的话,闹得王向东一头雾水,问了大姐,才知道老娘在跟丰娘一起“修炼”,把世间因果都看得清楚了,善恶有报得失天定。王向东就笑,说这样最好,叫老娘好好修炼吧,真成了佛咱也跟着沾光啊。 一晃就到了新年,吴队长向他传达了一个好消息,说如果他能通过所有的戒毒测试,又表现良好的话,明年就可以为他申请提前结束劳教了,理想的话可以减半年,那样就能回家看香港回归的电视直播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九章-一落千丈-14 (更新时间:2005-9-219:25:00本章字数:2455) 不堕落的捷径不是自我的清高,而是远离诱惑,因为有些诱惑是注定无法抗拒的。 其实开始的时候,王向东仅是心烦时才拿毒品解决苦恼,一来二去就又上了道,开始还偷偷地从柳小丽的包里偷一点儿小小地解谗,慢慢就不够过瘾了。 他很害怕。可他真的不能自控,尤其在兜里还有些“零钱”的时候。挣扎了几次,他突然就没了信心,决定放弃抵抗,顺其自然吧,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他相信在劳教所里那个老头儿说的话了:“毒品这东西,吸上一口,就已经进了地狱,自己想回来阎王小鬼儿也不放啊……” 店里的租金要交了,二十万,王向东无奈之中只能去找大罗,大罗慷慨解囊,说老三我相信你能再站起来,难关嘛不过是暂时的,只要你离了毒品,想不发达也不成,真有了困难,朋友们也能不帮你一把?王向东心酸啊,回去的路上就发毒誓一定要再次把这个地狱之门关上! 晚上来瘾了,他说:“柳小丽你要敢当着我面吸一口,我就从楼上把你个臭娘儿们扔下去!!”柳小丽骂句神经病,赶紧溜进厕所里去了。十分钟后,她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王向东正抖着身子在往锡纸上撒粉,看着自己男人那副衰样子,柳小丽的眼泪差点儿下来:“老三,你不是要戒吗?你肯定能戒,上次不是成功了吗?” “滚!你他妈敢情美够啦!”王向东甩一把鼻涕咆哮道。柳小丽一看他已经迷瞪了,也就不敢多言,默默地退了出去。客厅里,婆婆林芷惠正在舒展着腰身,飘飘欲仙地随音乐练着功,一派祥和。 暑假过后,家辉要升班了。没的商量,拿钱。 王向东从来没为钱发过愁,这是第一次。他开始相信自己是真的完蛋了。 最后他居然向秦得利开了口,秦得利茫然地笑了一下,回去给他拿了一万六千块钱,说:“你还我一万就成了,以前我不是还借过你几千吗?不足的部分就当我给儿子用了。” 王向东说你他妈说啥呢! 秦得利忙嘎嘎怪笑,解释说:我的意思是给家辉。 好歹送儿子去上学了,王向东心里很愧:自己跟儿子的感情好象没有以前亲密了,整个暑假,儿子几乎都是泡在外面跟同学疯玩儿,家对他好象是个可有可无的居所一般——这一点倒有点象他小时侯,不过王向东更希望能和儿子亲近些,毕竟他欠儿子很多东西。 王向东很孤单,偶尔的聚会也只限于秦得利、丰子杰这样的“毒友”。好几次丰子杰撺掇他一起贩毒,王向东都绝口回掉了,他在心里顽固地保持着那个不可逾越的底线:吸毒是个人的自由,贩毒是天理不容的恶行。不过丰子杰完全不相信这一套,他不相信善恶有报,他只相信一个古老的真理:撑死胆大的,恶死胆小的,除此以外别无洞天。 丰娘完全不知道宝贝儿子在外面做什么,丰子杰对家的感念似乎尤其模糊,谢美英生了个女儿后,他才稍微感觉到有个家的可爱。不过他们三口子很少回去和父母兄嫂团聚,他们都不喜欢家里的气氛,区里的剧团解散了,丰子杰的哥嫂全下岗了,都在外面给人打工,偶尔也会跟礼仪公司的人一起去人家的红白喜事上吹拉弹唱一回,这让丰子杰很不齿。 王向东也问过他什么时候收手,丰子杰说本打算今年就不干了,可有了孩子后,越来越觉得钱不够用啊——总不能叫孩子将来跟我一样吧? 一提到孩子王向东就愁闷,他对儿子的期望已经越来越没有早年的辉煌,他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支撑住让儿子有个基本舒坦的生活。现在,偶尔他是相信轮回和报应的。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在受报应,一切自我难以把持的生活难道不是天意吗?自家老爷子说路都是人走的,可是,人走到了无法选择路的时候呢?王向东觉得似乎只有听天由命了。想是这样想,可一旦彻底地回到现实中来,王向东又不能不面对自己的尴尬处境:家里自然是入不敷出,表面上还得装出有钱人家的样子来,至少不能叫老娘和亲戚朋友们看出落魄;店里的情况更惨,王向东心里明白,如果要还清大罗的帐,他把店里的服装清仓也不够。 即使仅仅是为了家,为了朋友义气,他也一次次严厉地警告自己要努力把生意做起来!可是,可是他真没力气了,他真的无法再把全部的精力放在生意上,这一次的旧恶重操,使他更加无能自拔。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要关张,然后利利落落地把大罗的帐还清,狂吸一次毒,干干净净地结束自己。 可他的牵挂太多。牵挂太多为什么还不能戒掉?所以他在清醒的时候又一次次骂自己虚伪:你的孝,你的爱,全他妈是假的,你心里其实只有你自己! 第151章 你的一切孝和爱都是为了照顾自己的形象罢了,你是个无可救药的比地痞流氓还下作的渣滓! 愁了,恼了,就没来由地跟柳小丽打架,态度越来越凶,出手越来越狠。柳小丽说这日子没法过啦,离婚!王向东说我早就看你别扭啦,没你还败不了家哪!扫帚星!!拿离婚吓唬谁?离素我也不怕!老子又不是没离过! 林芷惠说你们这是造业啊,要不你们前世真的是冤家?二姐被林芷惠的电话调来了,说你们不想好好过了是吧?回头我把老娘接走,你们爱咋折腾咋折腾,别把妈气个好歹就成!——还有你老三,是不是又吸上了?瞧你那副德行,还有个爷们儿样儿吗? 王向东赌气地往沙发上一坐:“吸了,不吸白不吸!那个婊子养的比我吸得还凶!”“什么?!!”王慕超一下子就炸了。柳小丽吓得连退两步,尴尬地辩解道:“我就是跟他斗气呢,他不吸我就不吸。” 慕超说你们就是汤锅里的俩蛋子,个比个地没一个好丸子!尤其是柳小丽,我算瞎了眼,白心疼你啦!——我现在得心疼我弟弟了,明天我就叫李爱国找人送你们一块儿戒毒去,丢人现眼我也不怕啦! 谁都知道这个二姐刀子嘴豆腐心,可遇见真事儿的时候又真敢下家伙。柳小丽当时就蔫了,虽然对姑奶奶干预家政心怀不满,又不敢口出狂言,那样的话首先王老三就得抽她——正没地方发火去哪!王向东看老婆拿眼神扫自己,就吼道:“看什么看?明天就去戒!!” 转过天来,二姐还真来了,带着几个“白大褂”。 柳小丽乖乖地上了车。王向东却早没了影儿,说是去买早点了,一个猛子扎下去,就再没露头。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九章-一落千丈-15 (更新时间:2005-9-2121:56:00本章字数:2212) 王向东独自溜了,本来他跟柳小丽说好一起去戒毒,可后来越想越不对劲,鬼也不愿意再去受一遍那个罪,而且两口子一起去戒毒也使他在脸面上扛不下来,太丢人啦。 王向东看看快到中午了,便给秦得利打了电话,叫他在家门口的饭馆候着。秦得利说要给他介绍一个保管叫他惊出屎来的新朋友,左右想不起来会是哪个。 进了约好的饭馆,找到秦得利说的单间儿,王向东一见从座位上往前狠劲伸脖子的秃脑壳,还真是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料到是他呀! 谁?因为放火烧酒楼被判刑的老八。 “老三!”老八说:我就不站起来了。 “喝!你出来啦?!”王向东往前一迈步的工夫,才看清老八背后靠着一双拐呢。 原来老八在“里面”早就双腿儿瘸了,连挨打带自残,没过上一天人日子,生生还是混了两年半的减刑,提前出来了。 “老八是八七年进去的吧,十二年对吧。”“你还记的呀。”老八笑了一下,皱着眉道:“要不是我没有劳动能力了,还总给政府找麻烦,谁舍得给我减刑?妈的,我这十年牢坐的,比十个窦娥都冤!要是知道那场火究竟是哪个放的,我拿拐把他妈屁眼捣成天井!” 王向东笑道:“啥冤不冤的,你以前也没干过啥好事,这次就是抓错了也没判错,嘿嘿——先说你现在忙活啥呢吧?你们俩咋又凑一堆儿来了?”秦得利笑道:“当然也是搞咱这块儿呗。”王向东拍下老八的肩膀,鼓励道:“行,有志气,看出来在里面还没呆够,折腾吧,早晚是一死!”老八笑道:“大丈夫生而何欢死又何惧?死我不怕,怕就怕活不舒坦。” 王向东一掉头,骂道:“秦得利你他妈甭乐,早晚你也是一死!轻于鸿毛都是抬举你,毛主席语录不是谁都配用。知道我为嘛找你喝酒?今天这就是绝交酒,要不是我舍不得老朋友,早上就叫二姐把我们两口子一起抓戒毒所去啦,嘿嘿。”老八情真意切地说:“老三啊,毒品这玩意最害人,你要信着意儿地吸,把国库搬你们家去也没够啊!还是得走利子我们这条路,以贩养吸才有依靠,不然一百个败家。” “打住,我这回下了死心了,等我老婆一回来,我就马上主动去戒!然后塌实地做买卖过日子了,一家老小还等着我养活哪。”“也对,也对。”老八点头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倒是想出来以后象个人似的活着哪,可哪有我活的路呀,要不是碰见利子,我早饿死喂狗啦。奶奶的,现在我在北区也不怕谁了,瘸子狠瞎子楞,谁敢惹我我就跟他豁命,左右这条狗命也是拣来的!” “呵呵,大龙那帮人还敢找你别扭不?” 秦得利笑道:“你资讯太落后啦,现在哪还有大龙这一号?” “咋了?”“详细的你问李爱国去,他最爱给人讲这段儿——我光知道这家伙开酒楼不顺当了,想赚大钱,找原来那个死托儿局长去了,想弄个工程玩儿,谁知道人家不掸他,这下大龙恼了,居然拿出以前行贿的证据来威胁领导,领导吃他那一套吗?没几天就叫人弄了几个罪把大龙给抓了,两个酒楼也给封了,一心就是让他死!也邪了,这王八蛋竟然能从看守所里跑掉!” “跑了?!”“你听我说呀!跑了是跑了,这孙子还不服,想弄把大的就人间消失,楞去抢银行劫运钞车了——还别说,我服人家,大流氓就是有大手笔,可惜啊可惜,崴脚啦!” “抓住了?”“对,这回一百个大龙也毙啦,姓袁的那狗官算塌实了。” 老八在旁一直得意地笑着,这时总结说:“这叫嘛?这就叫报应!妈的我那么多罪白受了?十年啊,十年的青春啊。”王向东说关你十年利国利民啊,就是给你十个十年,你以为你这德行的能干出几件好事儿来?老八哈哈一笑,举杯感谢王向东在监狱里对他的关照,秦得利也附和着,说老朋友难得一见,以后要多亲多近共同发财。几个人热闹地喝着酒,王向东告诉老八当年那个总欺负他的德哥已经给凿了,老八更是高兴,还是那句话:这叫嘛,这就叫报应! 好象所有正义力量都是上赶着帮助他复仇的。 酒过数巡,王向东说:“利子,你他妈现在最牛,干着缺德事,还有政府给当保护伞。”“互相利用呗。嘿嘿,现在姓李的也叫咱沟通好啦。” “李爱国?我不信,他死也不会给你那么大脸,那是一属木牛的,就知道拉车不懂得吃草。”“屁。人是有感情的动物,那李队现在也他妈想开啦,逢节赶集地也收我点儿小礼品了,不信你问问,他们家客厅里那大电视是谁埋的单?发票复印件还他妈在我手里呢,他想赖也赖不掉。” “你个孙子,整个又是一老门。”王向东举了下酒杯,瞪着红眼珠子说:“利子,这两天我危险,不能回家,就住你那里了。”秦得利忙说:“住老八那里吧。”老八也醉醺醺笑道:“利子家里养着鸡呢。” “是婊子吧?你也就这档次了。”王向东回手重重地一拍老八的瘸腿:“别笑话我,兄弟没带钱,这两天的料冲你说话了!” “那还用你提醒!?” “还有!再吸这几天,再等等我老婆,然后!然后我就去戒啦!你们要是我朋友,以后谁也不准卖料给我!谁卖我跟谁急,真急!” “不卖!” “打死也不卖!” - 傍晚,酒意渐淡的王向东给高学良打了个电话,让他转告家里,就说他没事儿,之所以临阵脱逃是担心老娘和生意没人照顾,戒毒的事请大家放心,只要柳小丽一回来,他马上就去戒毒所自投罗网。 高学良教训了他几句,毕竟动摇不了王向东的心意,只得嘱咐两句,先由他去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九章-一落千丈-16 (更新时间:2005-9-2213:30:00本章字数:2501) 不到二十天,圆满结束一个疗程的柳小丽回来了,花了四千块钱,说是斩掉毒根儿了。王向东说俩礼拜就能造就一好人?我不信,我可是被关过一整年的。 柳小丽信心十足地说我真戒了。 二姐说:“老三,你可是有言在先的,现在想咋办?”意思是敦促弟弟赶紧去戒毒。王向东说我再等等,只要柳小丽能挺过两个月不谗那个,我就服她,不然我才不去花那个冤枉钱。 二姐刚要发火,柳小丽突然说:“姐,大夫给我讲了,要想不复吸,关键还在自己,不过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再接触毒源,而且一定要想法找点儿事做,充实自己——人一空虚就容易想那个。”王向东说你还不充实?谁还比得上你充实? 柳小丽说我想好了,我回来以后要去店里干,把我拴在店里,每天忙得高高兴兴的,谁还去想那个? 行啊,那你就去呗。 柳小丽说:那陈永红咋办? 嘿,你想咋着?你以为我敢把这个店交给你糟蹋?我傻疯了? 那你就再开个店给我。 我拿鸟毛给你搭个店啊?哪还有钱? 柳小丽愣了一会儿,一屁股坐在沙发沿上:“二姐你看我们家这日子还有法儿过嘛!” 慕超说甭急,只要你们把毒都给我戒了,什么都好说,老三你就信一回小丽的,就赌一把!回头我跟永红谈去,她是个明理的人,一讲就通。王向东急道:“不成!我还怎么做人?当初可是我把人家求来的。” 二姐说好人你已经做过了,这回我去得罪人,这个事就这么定了,你干嘛把自己家人闲着,让别人把着店啊,关键是这个店能不能救小丽的命就在这一举了,这时候你还推三阻四的? 第152章 柳小丽说他就是跟姓陈的还断不干净。王向东说你这些天没挨抽是吧? 二姐把两个人喝住,也不再征求王向东意见,风风火火地走了。 最后,不知二姐是怎么跟陈永红说的,总之陈永红“深明大义”地离开了服装店,让柳小丽当上了名正言顺的老板娘。王向东心里太过意不去,找到陈永红,陈永红说老三你嘛也甭说了,二姐都跟我谈透了,我想得开,我不会在关键时刻拖你后腿。 陈永红说她现在即使不上班,也不会比以前过的差:“我们孩子爸在大罗制衣干的挺好,原来是国营单位把他给埋没了,现在在大罗那里已经当了部门副经理了,一个月光工资也有两千多,我知足了,这还得感谢你呢。” 王向东叹口气,说:“还是你有境界,当年你能看上我,真是瞎了眼。” 陈永红笑起来,说:“一时说一时话吧,你要不沾毒品,怎么也是个提得起来的男人,下狠心戒了吧,没看多少人跟你揪心吗?” “肯定戒。” 接下来的日子里,看得出来柳小丽比以前活跃了,脸上很快多了喜色,逐渐地红润起来。可是,柳小丽干了不到十天,突然跑回来跟王向东暴跳如雷地打起来,说今天店里来了两拨要帐的,加起来差点十万了,怎么会欠那么多钱?是不是陈永红做了手脚? 王向东无所谓地说:“十万?何止十万,还有好几家的款没给人家结哪,光大罗就是二十万,把店卖了也贴补不清啦。” “怎么会这样?!”“你他妈还问我?我进去那一年你要不吸,家里不攒座小山了?” 柳小丽忽然没了斗志,万分沮丧地苦笑道:“这么一说,你王向东现在连个蹬三轮儿的也不如啦,至少人家还不至于一屁股两腋的馊帐哪。”“哼,我多晚说过我比蹬三轮儿的强啦,从认识你那天我也没吹过这种牛逼啊。” 柳小丽怪怪地出了个声儿,慢慢地就开始哭起来,越哭越伤心,绝堤一般收拾不住了。王向东说你真他妈烦人,开门走了。 万没料到,没出几日,柳小丽居然平心静气地告诉王向东:咱没法儿过了,离了吧。 离就离。 ……然后就离了。 站在民政局的门口,柳小丽说老三你把毒戒了吧,以后好好过。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没你我活得更好。 你他妈还是人吗? 不想找最后一抽你就快走。 望着柳小丽迈着铿锵愤怒的脚步离开了,王向东奇怪自己为什么毫无感觉,这个女人这次婚姻真的就那么热闹一场仿佛一梦吗?唯一叫他突然不满的是:这个婚居然是柳小丽开口要离的。 没劲,真他妈没劲。 回家跟老娘说了:离婚了。林芷惠在看见绿色的证书前当然不信,看过了,不觉心口一闷,当场就坐在沙发上了,半晌喘不上一口气来,把王向东吓得够戗,赶紧打120。 到医院的时候,林芷惠已经没了气息。 王向东彻底蒙了,哭都忘记该怎么哭了,这是万万也没想到的打击。姐姐们都来了,哭成一团。王向东蹲在墙旮旯也终于放出声来,振聋发聩地嚎。 这一次,没有人劝一句他,也没有人肯再原谅他。王向东觉得自己真正地成了孤家寡人,只可恨不可怜。他想去杀了柳小丽,又发现理由并不充分,只能一个劲地撞墙,直到发昏。 - 料理了老娘的丧事,二姐一句多余的话没有,收拾东西就回了家。大姐说:“老三,你现在把大伙的心都给伤了,自己好好想想吧,好自为之啊——姐姐是真的疼你才这么说。” 王向东长长地出了口气,疲惫地点着头,然后顺着墙溜下去,坐在门口呆呆地发愣。屋里电话在响,王向东回了下头,没有动弹——能有谁?又能有什么好事?八成是要帐的,烦啊。 这几天服装店也关门了,下一步该怎么办,王向东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多好的一个家啊,说败就败了,老爷子你回来骂骂我吧,老娘你回来看我一眼吧。 有脚步声,王向东抬了下眼皮,是楼上的住户,一对老人,两个人淡淡地看了眼坐在地上的王向东,轻叹一声,互相搀扶着走下楼去——“谁都看不起我啦。”王向东扶着防盗门站起来,挪蹭进客厅,心态上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吸! 王向东突然大喊了一声,一脚踢开卧室的门,找出一包白粉,直接塞进嘴里,一边往下咽,一边哭喊着:“我吸,我吸!谁也不用管我,谁也管不了我!”咳了两声后,他突然蹲在地板上大哭起来:“实际上,谁也不再管我啦!呵呵呵呵!” 哭哭笑笑一番,王向东仰倒在冰凉的地板上,紧闭双眼,满脸地绝望和忧伤。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第九章-一落千丈-17 (更新时间:2005-9-239:35:00本章字数:2450) 几天后,王向东的服装店挂出了“转让”的牌子。 他已经没了斗志,他崩溃了,时来铁似金,运去金成铁,他觉得自己的好时光已经被自己彻底地糟蹋了,再也不会来了。现在他无法再面对任何人,包括儿子,那个他曾经发誓要叫他成为贵族的儿子。 挂牌转让生意的前一个晚上,王向东彻夜无眠,他想到了自杀,也想到了杀人,最后又不能不想到他唯一牵挂的儿子。儿子是他唯一的不舍。他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给儿子一个象样的交代,他觉得能给儿子留下的最好的礼物就是钱,有了钱儿子就会有前途。可马上他又发现自己无法说服自己了——自己不是也曾经很有钱吗? 他很想老爷子能回来多给自己讲几句老人言,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对人生的理解连老爷子的千分之一也不及,可当年他是怎样鄙夷老爷子那些教诲啊。 呵呵——王向东苦笑着,望着黑黢黢的窗口,好象在观望过去和将来的影子。他发现他真的什么也没有了,过去的是梦,将来的难道不同样是梦?儿子是唯一的希望,可现在这种希望又变得如此沉重,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是个失败的爹”,王向东冲着黑黢黢的窗口道,“也是个失败的儿。”然后他想到了那些外债,并且最终下决心要把店卖掉,不管怎样也要把朋友和生意伙伴的钱还清,死也要死个干净,宁可自己有遗憾,也不能叫朋友在身后齿冷。他已经是失败的父亲和儿子,他不想再做个失败的“朋友”。 一走了之,或者一死了之,王向东远远做不出。即使死,死前他也要让人知道:他王老三是个敢承担的爷们儿,虽然大家未必能忘记他的许多混蛋处。 为了一个“承担”,最终把店卖了。 很快召集债主把钱分掉,剩了十三万,带上去找大罗:“这个你先拿着,剩下的七万,我卖血也还你,我童叟无欺,更不坑朋友。”大罗问了情况,当场就骂他混蛋,说你卖了店你靠什么生活?给人去扛大个儿?王向东说扛大个丢人咋着?咱又不是没扛过。 大罗说钱你先拿着,说啥也得做个营生——对了,你先说你的毒戒了没有?“戒了——戒了我就没有今天了。”“操!你还有点血性吗?我就不信那玩意比你妈还亲?”王向东突然大喊道:“不许提我妈!!” 大罗惊得一哆嗦,很快冷静下来,恨恨地说:“你他妈要有种就把毒戒了,这十三万我不要,那七万你也甭还了。不然,你就是卖血卖屁股也不能欠我一毛钱!”大罗说到最后居然咆哮起来,反过头来把王向东吓了一跳,当时王向东脑子也不会分析好赖话了,猛地把钱兜子往桌上一摔,吼道:“有钱就了不起啦!?你当年算个鸟!没有老子你能有今天?你等着,你的钱我半拉钢崩也少不了你!” 言毕,气冲冲撞了出去。 在街上狂走了一阵儿,王向东的脑子才慢慢冷静了些,这才停下来回望了两眼“大罗制衣”的厂区,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真他妈不是东西!”然后,心口里又觉得有些温暖:大罗还是个朋友啊。 空着双手,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着,王向东满心悲凉。现在,才真的是一文不名了啊,以后怎么办?还有以后吗?他不知道,一时也想不进去,生活里似乎充满了空虚。 一个小时后,他从自己家的楼下慢慢地溜达了过去,回家与否对他的意义很大吗?他没觉得。穿过一栋栋楼房,王向东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不知不觉间突然发现已经到了解放桥头。走得实在是累了,王向东疲倦地在水泥河沿上坐下去,让麻木的双脚也放松一下。 河水在静静地淌着,带着一些垃圾,一直向出海口荡漾去。想到海,王向东的心亮堂了一下,很快又收敛回来,他很难象那些穷酸的诗人那样被大自然的境界所征服,他只习惯于直面赤裸裸的生活,赤裸到每一个细节。 解放桥上“毛泽东思想光芒万丈”的宣传画早已经改成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大标语,恍惚还想起当年跟秦得利一起来这里跟死韩三聚众斗殴的旧事,不觉笑了一下。目光向下一溜,就想到了何迁:当年这孙子最衰的时候,不是还揣俩干馒头坐桥底下发愁着吗,还是他王老三几句大话把他给点醒了呢,呵呵。 没想到今天来这里坐的是他,不同的是:他连馒头也没带。唉,真的是劝人劝不了己吗?王向东咬咬牙,冲着忽悠忽悠的河水猛吐了一口唾沫,突然拍着水泥台儿叫道:“我王老三哪就到了该死的时候啦! 第153章 操!” 这工夫旁边路过的一个老头儿捅了他一下:“小子你没事儿吧?”王向东回头,看那装扮,老头八成是个拾破烂的。老头疑惑地看看他,摇头道:“小伙子,有啥想不开的,跟大爷聊聊?”王向东把脚换一只出来,改为骑姿坐在拦河墙上,笑着说:“大爷你当我要跳河吧,可惜我水性太好了,走水路不通啊。我能愁啥,还不跟全国人民一样——愁钱呗。” 老头一看他笑眯眯的不象不想活的,就嘟囔道:“愁啥钱?没钱就不活了?富遭富罪,穷有穷乐儿,没钱有没钱的活法儿,无钱休入众,遭难莫寻亲,自己蔫噶地过呗,跟谁比?人比人气死人!回家问问你爹妈去,我们那年代有几个是穷死的?”王向东惆怅道:“我要能问爹妈就不在这跟你聊了——行啦大爷,谢谢您,别说跳河,就是水鬼窜上来拉我我也不下去。” 看着老头佝偻着身子向前走去,王向东刚亮起来的心忽然又暗淡了一下:没钱真的不用愁吗?如果让他象这个老头一样地活着,他能接受吗?富有富罪这他有体验,可这穷呢,真的能有穷乐儿?王向东觉得自己未必乐得起来。 可他好象真的已经打消了死的念头——本来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死,他还有儿子呢,他还不相信自己除了死就没活路了呢。虽然他看不见未来,可他想到何迁那种鬼东西都能丛桥底下钻出来,他王老三为什么不能从河沿上站起来? 正收回目光沉吟着,忽然感觉有些异样:身旁又有个人停下来,看那鞋,是个女人——不会又是见义勇为的吧,那样他今天的形象一定是衰到了极点了,不然不会这么扎眼啊。 王向东脑袋没动,努力撩了下眼皮,望了一下站在身边的女人,然后猛地就仰起了脸,狠眨了两下眼,惊愕地叫了声:“彩儿?” [11月1日下午修改至此] 乱马卷四:风烟俱寂(1997-2003)第一章-爱无敌-01 (更新时间:2005-9-258:48:00本章字数:2831) 诗云: 万事皆可从头越,千般最怕是心寒。 丈夫襟怀应纳谷,须臾意气又怎堪? 水流千遭葬大海,路到天边横一线。 鸟为飞腾始成凰,谁因财死胜神仙? 第一章:爱无敌 [米彩儿的归来,给王向东的生活带来了激情勃发的变化。重新开始创业的王向东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好,不过爱情并没有给他带来持续的幸福,命运又把一场灾难悄悄带来了……] 1, 米彩儿一头金发,翘鼻子,淡扫着细眉,轻描着红唇,加上一身在九河难得一睹的洋牌服饰,优雅惊奇如从天降,如果不是直接望见了她的眼睛,如果不是凭借一瞬间电光石火般的灵感,王向东是绝对不会喊出她的名字的。 几乎同时,她突然从犹疑转向灿烂的笑容,也叫王向东一下子就确认了自己的判断。王向东说我险些认不出你,变得这么漂亮了,米彩儿说我可是老远就认出你来了,你骑在河沿上的姿势还是老样子,呵呵。然后她说自己是年前回来探亲的,过了年就要回去。 王向东说为什么这么巧就能碰见我?米彩儿微红了下脸,说:“缘分呗。”然后才坐在王向东旁边说:“其实,我是来看看这条河,小时候我们常来啊。” “什么小时侯?十七八岁的时候不是照样常来?”王向东说完就心冷了一下,他知道这话一定会勾起米彩儿的心事,那些几乎要淡漠得没了踪影的前情往事,他此时真的不想提起……如果他依旧是腰缠万贯地风光着,可能就不同了。王向东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他不想切身地感受自己跟米彩儿在“地位”上的距离。 米彩儿说我们不会一直在这里坐吧? “去吃饭!”王向东一下跳了起来,忽然感到一股青春的活力又回到了身上。 米彩儿说去友谊饭店吧,我正好带着美金,今天把它消费了。 [手机电子书网isuu.] “让你请客?”“谁请不是一个吃呀?再说我们就是为了聊天儿嘛——改天你再好好请我,你的情况何迁写信都告诉我啦,大款啊,能不好好宰你?” 王向东紧张又空落了一下,一边在路边等出租车,一边笑问:“何迁?他什么时候给你写的信?”“有小半年了,他叫我给他打听一下移民的事。”“啥?那小子还想移民?”“是啊~~你想不?我帮你啊。” 王向东尴尬又幸灾乐祸般地笑起来:“回头你再问问,他还想移民不?”车来了,两个人暂时结束聊天。 到了友谊饭店,寻了一处雅座,米彩儿迫不及待地问:“你现在怎么样?”王向东眼神恍惚了一下,说:“还能好到哪里?先说说你吧,我很想知道,看你一身洋货,就知道过上贵族生活啦。”米彩儿笑道:“回国前特意买的,其实在美国我们过得很俭朴。”“俭朴?美国式的俭朴吧。”米彩儿轻叹了一声:“唉,走了八年了,这八年比抗战还艰苦啊,现在总算熬出了点儿眉目,要不哪有脸回来啊。” 米彩儿说他们初到美国时,属于非法滞留,虽然有朋友帮忙,逃犯一般的日子也过得艰苦卓绝,丈夫还好说,能在华人社区里帮别人鉴别文物,自己就只能到有特殊关系的中餐馆里刷盘子,晚上和丈夫一起住在朋友家的地下室里。这样的生活整整持续了三年,他们还没有任何希望通过正常渠道取得美国国籍。最后……米彩儿苦笑了一下说……最后别人给出了高招,彩儿先和丈夫离婚,丈夫又跟一个有美国籍的女人假结婚,这样瞒天过海有惊无险地过了两年,丈夫总算先获得了移民局正式核发的绿卡,然后又离婚,再花钱请人在国内做手脚,让米彩儿“嫁”给了自己的丈夫——米彩儿疲倦地说:“人都快折腾神经了,有时候真怀疑当初去美国是为了什么!还好,再有一两年,我也可以成为正式的美国公民了。” 胜利者回顾曾经的艰难,和失败者眷念曾经的辉煌,是完全不同的心境。王向东一面感叹她的苦处,一面想到自己,相较之下,又怎能是“尴尬”两字解得? 米彩儿忽然苦笑一下:“国内的人都以为我们在美国过着神仙日子呢,去年有个姓周的老乡还专门找到我们,要我们帮他在美国立足,呵呵,真的很叫他失望啊。” “姓周?他怎么找到你们的?”“是何迁给他的地址——何迁也是热心。” 王向东瞪大了眼睛:“是不是叫周国栋?”“你也认识?我可记不清名字了。” “大胖子?”“是啊。” “那就是那孙子啦!”王向东忽然愤慨起来,“何迁居然还跟他有联系?看来我是叫他们合伙蒙到底了啊。”米彩儿疑惑地笑道:“怎么回事啊?其实何迁并没叫姓周的找我,也不知道姓周的是怎么弄到我的地址的,可能是何迁不小心透露出去的吧。何迁要我离他远点儿,说那人是个骗子,在国内诈骗了上千万呢,是吗?” 王向东安静了些,说:“怎么不是?以后他没再找过你们吧?”“没有,很失望地走了,后来再没见过这个人。”“那就好,那就好。”王向东塌实下来,感慨万端地说:“别说你在国外还立足未稳,就是呆稳当了,也不能招惹这种人,有多大好处都不能沾,终究是一害呀,你怎么玩都玩不过他这种人——我是不想你再受一点儿苦了,好好过吧,能珍惜的抓紧珍惜。” 米彩儿说谢谢你,我会的。唉,活着真不容易啊——说了半天了,还没说你呢,刚才我看你在河边的样子挺闷的,咋了?王向东说我正想跳河呢,没想到叫你给勾了回来。米彩儿咯咯地笑起来,说:“瞎说!” 这笑声撩拨得王向东不由自主地回到初恋的记忆里去,只是,那时候的米彩儿,笑声里多少都会有些涂抹不净的忧郁,并且,那淡淡的茉莉花的香气,如今也被法国香水的奇怪的气息掩盖了,使他觉得萎靡和惆怅。 米彩儿看他默不作声,接着笑道:“怎么了,几年不见这么深沉了?”彩儿的声音不轻不高,似乎有些责怪,似乎又在玩笑的样子。王向东真的不想破坏这种喜悦亲密的气氛,所以把刚横下心来要告诉彩儿自己现状的想法压了下去。他希望米彩儿能带着一些安心的美好的印象离开这里,欺骗不是罪,伤害才是罪。 所以他说自己活得还凑合——在国内发展还能怎样?要不是这些年党的光芒照我心,真的没法儿混啦。米彩儿笑道:“等我塌实住了,你要想来,我帮你出国好不?呵呵。” “是不是到国外也得先娶个假老婆?”“哈,我帮你啊,你娶我好了。”王向东说:“行啊,也圆我一个梦。” 米彩儿嗔笑着打了他胳膊一下,王向东呵呵笑着,心里忽然酸楚。他在精神上实际很萎靡,他明白一个“穷人”是不配在这种地方调情的,穷人第一要面对的是生活,赤裸到每一个细节的生活。同样,一旦米彩儿知道了自己的处境,还会这样待他吗?那笑容、那语气、那目光,还会象现在这样亲切、暧昧甚至偶尔热烈一下吗?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两个人都没吃多少东西,又有那么多话从肚子里倒出来,竟然丝毫不觉得饿。不过时间真的很晚了,米彩儿依依不舍地说我们该回去了,改天记得请我。 王向东振作了一下,说我们再聊一会儿,我现在叫车送你吧。 第154章 他想让林家胜过来送他们一路回去——这是他在米彩儿面前能表现的唯一的风光了。 乱马卷四:风烟俱寂(1997-2003)第一章-爱无敌-02 (更新时间:2005-9-2520:20:00本章字数:2395) 绕路送走米彩儿,王向东回到冷清的家里时,已近子夜,想想这一天,真的是充实美妙又尴尬空虚。 关了客厅的灯,王向东仰在沙发上,望着斜挂在窗外的残月,毫无睡意。米彩儿给了他太多的激动,虽然当着彩儿的面他没有突出地表现,可他知道米彩儿的出现对他的意义超越了一切,他的心忽然为她柔软,也为她温暖了。在清冷却柔和的月光里,他慢慢回想着和彩儿共同经历过的喜怒哀乐,那些尘封的日子,那些话语、动作,那些荒唐和浪漫,那些流氓无产者的、偶尔又是小资产阶级的情趣,还有那些空白,那些一直飘在他潜意识里的香气,淡淡的茉莉花的香气,廉价的化妆品,根深蒂固的迷幻。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了万种的柔肠,温存又绝望的柔肠,在回忆的尾声里,金发流香的米彩儿梦幻般地渐渐迷离、淡远了,他相信以他现在的样子,是没有权利再去打搅那个女人的新世界的,他很害怕那种美好的东西突然破碎,象哗然而解的落地玻璃一样刺伤自己也刺伤彩儿,他只希望她记得他曾经的好,他只希望她相信他现在的优秀,如果连这最后的一点欣赏也不能留在这个女人的心里,他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现实的没有,虚幻的也没有。 王向东疲倦地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最后发现自己手里只剩下不足三千块现金了,除了这个房子,这就是他所有的家当了。没有钱,没有事业,没有信念,只有一个摆脱不掉的毒魔,象恶鬼一样附在身上,扎根在血液里。老娘在的时候,曾用她们“修炼人”的话解释说:其实一切只是你的心魔,心魔一去,万恶皆休。王向东从不信那些玄虚的话,他不反对老娘念经练功只是顺者为孝而已,可是现在,他是多么希望能有谁在他的胸膛里猛扎一刀,帮他把“心魔”铲除啊。 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躺着,逐渐地感觉到寒意了,王向东忍了一会儿,还是撑起身子回到卧室,把自己重重地摔到床上。 转天醒得迟了,一睁眼就觉得嘴里发苦,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叫,是有些饿了。昨晚光顾聊天,兴奋中没怎么进食儿。在清锅冷灶的厨房里晃悠的工夫,他忽然一惊:怎么?昨天……昨天好象和往日有些不同啊。 对啦,昨天竟然“忘记”了吸毒! 而且,而且直到现在,他也没有难受的感觉,真是奇了。 很快,他知道是因为米彩儿的关系。米彩儿的突然出现使他的神经太兴奋也太疲劳了,叫他心里的毒魔没机会挤进来作祟了。果真如此的话,米彩儿真的是他的救星了。 王向东突然笑起来,感情很复杂。虽然他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状态——毕竟米彩儿不会留在这里给他持续的兴奋——可在这一瞬间,他再也无法回避米彩儿在自己心里的分量。米彩儿是他青春的遗憾,是他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缺憾,那种被剥夺的幸福在他精神里一直有着阴影,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伤害在变得淡漠罢了。 怀念不是每天想起,怀念只是不曾忘记。 彩儿来了,很快又要走了。王向东多么希望这段时间里能好好地跟她多在一起啊,哪怕只是聊聊天,回忆一下过往的岁月,也是很美好的事情了。可他不能,他觉得没脸再见她,他不能叫她带着失望和遗憾离开。可是,这一去,谁说就不是永别?他们还有机会再见面吗?总之,左右都是遗憾。王向东只悔自己的没落,他放不下面子告诉彩儿真实的一切,他横不下心去毁灭所有曾经的美好。也许,一切到此为止才是最理想的结局?虽然无奈,可是残缺毕竟比毁灭好吧。 想通了米彩儿的事情,泡了袋方便面囫囵吃了,王向东开始一张一张地数钱,比昨天默算的结果要好些,居然有四千多块。 点了支烟,慢慢吸着。他的心逐渐由焦躁、绝望回复得冷静许多,想想年龄,已经三十八了,居然已经三十八了,这是他很少意识到的一个问题;想想这几十年,尤其是这几年,感觉七零八碎跌宕难平,真如南柯一梦;想想现在,不过如此吧,好象一下子回到几年前刚出狱时的状态而已,只是老娘没了,亲人恼了,伤害多了,精神倦了…… 王向东看看窗外,天还是和往常一样半死不活地苍灰着,没有清朗的气息,没有天高云淡的意境。他觉得这就好比自己的现在,甚或将来。 他把烟掐掉,起身站到窗前,望着含混的远方,没有鸟,云也懒散着,低头时,树阴下围了一群在下棋聊天的老人,路上是一成不变急匆匆奔命一般的人流车流。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也不是所有人都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他能肯定的一点就是:他们都活着,活着就得奔命,有方向无方向都得奔,豹子要奔,猪狗也要奔。 “活着,就得奔命啊。”王向东感叹一声,坐回去又把钱细细地点了一遍,比刚才多了一百,王向东笑了,再点,点到一半就放了手:他觉得自己很无聊——钱要真能越数越多,傻孙子才去奔命。王向东靠在沙发上,瞪着前面的墙壁,开始认真地想未来。 他告诉自己先忘记过去的辉煌,就当自己是刚从监狱里回来的光棍吧,光棍儿就不活了?可他很难再找回上次出狱时想要横冲直撞打天下的豪情了,唯一还保留的一点就是他不相信自己会彻底完蛋,他“不相信”自己会趴下,尤其不相信自己会趴下就不起来,他说我王老三不是那么赖皮的人。 可是要重新站起来谈何容易?他甚至不知道在现在这种社会里,靠几千块钱还能做什么生意。他是看惯了“大钱”的,真的要从“基层”做起,一下子又有些迷惘。他忽然想起林家胜:其实开出租是个很不错的事情,辛苦,但是稳当。 可是钱呢?他知道他不可能再去找别人借钱,他没脸。他只能也只想靠自己单枪匹马地闯荡了。他要重新站起来,为自己和儿子,也为了给大家看看。 王向东终于挺起身,走下了楼,他告诉自己今天就是新的开始,今天就是把腿溜断了,也要看清楚底层的生意人都在靠什么养家糊口——他果断地把自己归进了“底层”,并且,他相信着:他们能活,我就能活;他们能行,我就能行。 王向东又找到了一股激情,不过他知道自己的心其实还是疲惫着。 乱马卷四:风烟俱寂(1997-2003)第一章-爱无敌-03 (更新时间:2005-9-2610:26:00本章字数:3317) 当晚,王向东就知道自己高兴得太早了,心瘾最辣,他的毒症并没有根除。草草吃了饭,没过多长时间,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又回到了身上。他很清楚自己再这样下去会很难看,他已经没有继续吸毒的“资本”了,手里这些钱最多只够他再糟蹋半个月的,然后呢?他不敢想,他只知道那一定会很惨。吸毒的人在万分为难的情况下根本就没有尊严可谈,在柳小丽进戒毒所的那些天里,他亲眼见过一个人追进瘸老八家里,痛哭流涕地跪着让老八“赏一口”的情形,他很难确定自己就做不出来那种事?真要那样,宁可一死啊。 所以这次当毒瘾袭来的时候,王向东告诉自己一定要象个爷们儿,一定要挺过去!他知道自己家里还有两包毒粉,可他告戒自己绝对不能去动它。 王向东在客厅和卧室之间暴走着,最后团在床上挣扎着,嘴里野蛮地呼喊着:“不!不吸!我不吸!我一定能成功!”最后他喊累了,头昏了,觉得自己要完了,可身体里那万千只细虫还在肆虐着,肆虐着,他终于忍受不住啦,哭笑着爬下床,一把拉开衣橱——翻出毒品来颤抖地打开了。 王向东终于解脱了,他觉得自己又得救了。 如果拯救比堕落更痛苦,为什么一定要被拯救? ……几分钟后,王向东从虚幻的世界走回来,又开始清醒地面对自己的现实了。他轻轻地颤抖着,突然绝望地怒叫一声,一拳砸向面前的玻璃茶几!茶色玻璃哗然碎落,他的手也鲜血横流了。望着自己的血,王向东有些麻木,他觉得那只是一支离开了母体的花朵,早晚要腐败或枯萎的花朵,已经跟自己毫无联系。他觉得自己真的太没用,本来刚才再坚持一下就可以忍过一关的,也许只是很小的一会儿,可他放弃了。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再是个男人,男人可以轻易背叛自己刚刚发出的誓言吗? 如果这一幕叫儿子看见,他还有脸活吗?如果这一幕叫米彩儿看见,他还有脸活吗?王向东无力地垂下头,心如刀绞…… 连续几天,王向东都无法摆脱萎靡不振的状态,毒瘾还是无法控制,他总是在最后的关头崩溃掉。 屋漏偏逢连天雨,王向东本来就不知道手里的钱怎么能花得慢些,儿子又出事了。这天家辉的老师突然打来电话,说家辉等几个同学跟校外的小青年打架,把人家打坏了,医药费一人得摊派八百八。王向东欲哭无泪。 见了儿子,王向东只疲惫地说了一句:“宝贝儿,给老爸省着点过吧。”可能家辉根本无法读懂老爸疲倦的神情背后藏了多少的内容。 离开了学校,王向东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溜达,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前几天相看了很久的一个自行车行前。 第155章 他的心又动了一下,慢慢在车行的旁边蹲下,一边默默地吸烟,一边留意观察着,看到日暮,车行关了门,王向东才站起来。 几天前,他就来过这里。因为他发现路上有很多年轻人都骑着一种被统称为“日本车”的自行车,车子简洁漂亮又结实,年轻人们都以此为时尚,儿子也有一辆这样的车,把先前的山地车毫不留情地送了别人。他在车行前看了,这个生意真的很红火。 他估计这种流行可能不会持久,不过,越是寿命短的潮流在它活着的时候就越欢腾,这就是放胆赚快钱的大好时机。他已经了解过了,这种车在九河的洋货市场里有批发的,都是走私过来的水货,一辆卖好了能有上百元的利润,而且他已经注意到了,在路边偶尔就有向人兜售走私“日本车”的小贩。 他们能干,我为什么不能?几天前,刚见过米彩儿的转天,他就已经下了决心要搞这个,不过连续叫毒品折腾慌了,信心大失。现在,眼看着自己已经真的走到绝路边沿上了,他的心又被压迫得活跃起来,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抵抗。 做!就做这个。做一辆赚一辆,赚一辆就有一百,有一百就比没有强。王向东兴奋起来,加快了回家的脚步,走了一段,他忽然又丧气起来:钱呢?钱呢?他家里只有一千块了,这么点儿钱是不可能从市场里拿到批发价的。 王向东恨得牙疼。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可以借钱给他,那就是陈永红。虽然他实在不愿意这样做,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这些人里,他觉得也只有陈永红一个人可能还不会鄙夷他嘲笑他,为什么他要这么认为,他自己也说不清。 即使这样,给陈永红打电话时,王向东也是吞吐了半天,仿佛担心别人看出他在偷人一般。陈永红逼出了他的话,马上就说:“你在家等着,明天一早我就给你送去。”王向东说怎么能叫你送?我来取吧。 转天到陈永红家里取钱,三千。 进门后,王向东几乎挺不起胸膛,一副颓唐惭怍的神情。跟陈永红说了自己的打算,陈永红说那好啊,总要有些事情做才塌实。王向东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陈永红关切地问:“老三,你的毒究竟戒了没有?”“……戒得差不多了。”王向东忽然觉得自己向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直视前妻的眼睛。也就在这一瞬间,他一起生出两个想法:一是不该来这里,二是一定要做出个样子来让所有人瞧瞧!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家辉的情况,陈永红连连责怪王向东把孩子惯坏了,王向东只是叹气,检讨自己这些年的确没有正确引导孩子的人生道路——当爹当得失败。 别了陈永红,王向东马上叫来林家胜,一起去洋货市场上找到那家偷摸着批发走私车的老板。王向东笑道:“兄弟以前也玩走私车的,也是日本车,不过咱玩的是轿车,嘿嘿。”马上,王向东就从老板的眼神里发现了不屑,他的心又冷又疼地颤了一下,赶紧把话打住。他知道不会有人相信他的鬼话的,而且那些话何苦说出来?说出来不是更叫人小看? 批了四辆车的散件,王向东叫林家胜随自己先拉到解放桥边上,然后取出早预备好的马扎、工具和卖车招牌,就在桥头现场组装起来,边装边卖。很快就围过几个年轻人来看热闹,王向东依赖着手巧,又有“人来疯”的毛病,当场干的更卖力,一边还跟旁边的年轻人开着玩笑,顺便宣传自己的车都是“正宗的水货”,掺不了假。 第一辆车装好了,马上就被人买去,稳进一百多利润。王向东高兴啊。忽然就觉得其实这种生活才是最适合自己的:自食其力又自得其乐。可惜当天也只做了这一辆开门红的生意,王向东在桥边耗到路灯亮起,才有些不舍地把东西收了,随手叫了辆车回家。 做了几天“日本车”,居然每天都有生意,可是也要提防着来巡查的城管和工商,有点当年做走私轿车的感觉了。很快王向东就学乖了,每天只带两辆车来,面前摆一辆,锁在马路对面的树上一辆,来了检查的,他就装傻,死活不承认自己跟旁边那块卖车的告示牌有关,最多也就叫人收了牌子走,不疼不痒。 最头疼的不是自己的非法身份,而是自己的毒瘾。即使他努力控制着吸粉的次数和用量,可每天赚的钱还是不够他吸的,这样下去毕竟还是不成啊。有时候没人看车,王向东就坐在河边发愣,他总觉得自己好象不该混成这样的。虽然他说服了自己不再多想以前的辉煌,但偶尔碰见小时候的玩伴或者老邻居时,他还是无法不尴尬。在河边摆摊绝不丢人,可摆摊的要是他王老三就有些不同了,毕竟大家都知道他猛“摇”过一阵儿,在这个笑贫不笑娼、气人有乐人无的世道里,王向东可以想象大家会在背后说些什么——难就难在他不能不在乎。 现在不同前些年了,钱是越来越难挣,能找个立足之地已属不易。毒根未尽的王向东对将来并不抱多么高远的志向了,只要有吃有喝,能供儿子好好读书就可以了。他不再奢望能再有刚刚失去的那等辉煌,好时光已经过去,唯一能把握的只有现在。 除了坚忍地守着自己的车,他不知道命运还会不会给他奇迹——比如一张够料的彩票,比如猛地又来一个山猫、何迁甚至林虎那样的“贵人”,又或者是一个万人难逢求之不得的商机——这一切他都觉得有些飘渺,快四十岁的人了,他已经开始明白“痴人说梦”是什么意思了。 何迁说过:一个不相信奇迹的人真的就不会遇见奇迹。何迁还说过“只要你专注于一件事,只要你坚信你可以得到一件东西,到最后那样东西就会来到你手上”。虽然这孙子讲得蛮激动人心的,可现在的王向东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何迁的名字,如果何迁突然出现在面前,他只想对他说一个字:“滚!”最多再加个“蛋”。 可是,叫王向东万料不及的是,恰恰是因为这个人,他的生活才又出现了不曾奢念的转机。 乱马卷四:风烟俱寂(1997-2003)第一章-爱无敌-04 (更新时间:2005-9-2620:44:00本章字数:2864) 命运总是埋伏着机巧,使人措手不及。这天王向东正坐在桥边无聊地用手倒着车链子,噶地一声,一辆出租车停在前面,王向东下意识一抬头,很意外地看见米彩儿正一边付费一边望着他。 王向东又惊又喜,站起来笑道:“这么巧啊?”米彩儿下车道:“你说请我吃饭,怎么没了动静?跑这里藏着来了!让我找得好苦。”王向东赶忙拍了下自行车的座子说:“刚给儿子买了辆日本车,你看看咋样?” 米彩儿红起脸道:“老三你少来这套吧!蒙我有意思是吗?”“啥意思啊?”“你不用遮啦,我全知道了。找不到你,我还找不到别人吗?”王向东的心凉了一下,嘟囔道:“又是何迁那怪蛤蟆吧。” 米彩儿无言,王向东正眼一看,吓了一跳:米彩儿眼眶里汪满了泪花。王向东正要说话,米彩儿狠劲儿抿了下嘴唇,又长出了一口气,先说:“推上车,跟我走。”王向东一下没了脾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力抗拒一下,他只是有些尴尬地指指马路对面:“那边还一辆呢。” 二十分钟后,一银一红两辆“日本车”并身锁在一家咖啡馆的外面了。 被米彩儿亲手加了糖的微苦的咖啡差强人意。王向东这时候更想喝酒。 彩儿再一次说我什么都知道了。然后幽怨地望着他,有些恨恨地说:“你为什么除了天下人,只瞒我一个?”王向东苦笑了一下:“其实还有我儿子——因为现在……你们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了,我不想叫你们为我担心。” “傻啊你!这样你就能过得快活了?”“至少叫你们快活着啊。” 米彩儿又怜又恼地伸手掐住他的胳膊,用力掐着:“气死我了!”王向东很疼,他没有动,脸上漾出笑来,苦涩、憨厚又有些无奈,而他的心里是辛酸着幸福着的。 米彩儿松了手,有些恨怨地问:“吸毒真的那么舒服?”然后赶紧示意他不用回答,并且马上转换了角度问:“真的没法戒掉?”王向东不愿谈这个话题,只是简单地说道:“能戒,真想戒没有戒不了的,事在人为。”“为什么?那你为什么不戒?” 王向东忽然不敢迎接她的目光,他把脸偏向窗外,苦笑着晃了下头说:“我现在怎样,你已经知道了——即使戒掉,又能如何?”“不对,这不是你王向东说的话。”米彩儿默默地喝了口咖啡,接着说,“你是不会服输的,你不肯输,也不能输。” “你是说我输不起吧。” “不,不是你输不起,输不起的是我。”米彩儿的声音一下低沉下去,眼里又不自主地泛起点点的泪光,“如果你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即使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快活——输不起的是我啊。” 王向东一下哑然。 他突然好想抱抱面前的女人,哪怕好好的看看她——自从见面以来,他还没有真正地正视过她,她是一面能照见过去的镜子,他不敢看得太仔细。 他甚至想在她的怀里痛哭一场。 可他咽下了自己的泪水,他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在女人面前哭,可他的泪水流回心里时,又淹没了他的话语,他的话哽咽在喉咙下,什么也讲不出来了。彩儿的泪水却先下来,她一把握住王向东的手,轻轻又坚定地说:“把它戒掉,重新开始好吗? 第156章 哪怕只为了我。” 王向东紧紧地把持住那只柔软的手,好不容易长出了一口气,在手上用了下力说:“我会的,老三不是孬种,你看着我好了!”米彩儿笑了,她说我会看着你,而且我要监督你——你一定会站起来,我相信我不曾看错人。 米彩儿的手从他的把握中溜掉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一起向后靠去,倚在椅背上相视而笑。 王向东的心里一下子装满了阳光。 这一天,王向东的心里没有“毒品”两个字,米彩儿一直和他在一起,直到转天清晨。 望着卧室窗帘后面柔和的光线,米彩儿笑了,王向东用手轻轻地抚摩了一下那朵灿烂的笑容,无声地笑了。米彩儿说:“你掐我一下。”“不用,不是梦。”王向东说,“要不我亲你一下吧!” 两个人笑闹着在床上滚了一遭,最后米彩儿喘息着问:“怎么样?没吸毒不是也过来了?”“那是因为有你,你比毒品叫我上瘾。”王向东紧紧抱了一下怀里的女人,突然也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在梦中了,他说:“彩儿,你能不能留下?”“中午前肯定要回家的,只跟妈妈请了一晚上的假。”“不。我是说永远。” 米彩儿的眼睛暗淡了一下,显然王向东的话叫她有些意外,她叹了一声,从他的拥抱里挣扎着坐起,惆怅地说:“以前我常想:如果当初能嫁给你,虽然未必能大富大贵,却一定是幸福的。走过很多路才明白,女人要的其实很少,唯一不能缺的就是幸福,其他都不重要。” “你在美国幸福吗?”“你说呢?”米彩儿反问一句后,接着说,“从我离开你的那天起,幸福也离开我了。” 王向东一下坐起来:“那你就留下!”他用力扳过彩儿纤弱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说,“虽然没有你我也活过来了,可再失去你,我想我会死。” 米彩儿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她好看地笑了一下,有些凄楚的美丽:“别傻了,你不是那种离了别人就无法活下去的人——不过,我一定会为你多呆些日子,我要亲眼看着你好好地站起来。”王向东说我不会叫你再溜掉的,你是我的女人,谁也不能把你再带走。 彩儿说:“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正因为不是小孩子,我才这么讲。”王向东热烈而认真地说:“彩儿,我们阴错阳差地过了这么多年才走回一起来,你舍得就这么分开?你不相信我能给你象样的生活吗?我告诉你,老三是个什么人你该了解,只要我戒掉了毒,就什么也拦不住我啦。就算我光着屁股从这里出去,回来的时候也能西装革履,而且保证不偷不抢,完全靠我的双手!你不信吗?” “我信,可我不能啊。”米彩儿几乎要哭了,她说我不能辜负了另一个人,虽然我并不爱他,虽然他已经那么老,可这些年他一直对我很好,我们又是一起风雨兼程地走得那么辛苦,刚刚看到希望,我怎么能舍弃他?王向东说你是不能舍弃你美国的资产阶级生活吧? 彩儿哭了,说没想到你竟然这样猜测。王向东叹了口气,说我不逼你了,我知道我没资格剥夺你的幸福,就算我有力量给你新的幸福,我也没资格剥夺你现在的幸福,更不能逼你做不仁不义的事——好吧,你尽管回你的美国吧,至少我还能多一个国际友人呢。 米彩儿慢慢地穿着衣服,最后,一边提起靴子一边问:“你还去卖车?”“我又不是女人,除了卖车,还能卖啥?”王向东心里还窝着怨气,说话时有些犟嘴的态度。米彩儿苦笑了一下,说:“这不是长久之计。” 王向东光着腚点了支烟,说:“路要一步步走。我也不想一直这样,熬过这一阵子,我会另想辙。”“我至少要过了正月才回去,有什么困难你说话。” “只要饿不死,我不会向人开口。”“我不是别人。” 王向东抬头道:“今天还回来吗?”“只要你真的想我……”“当然!你不回来我就吸毒,烦啊,呵呵。”米彩儿恼笑道:“只要叫我看见一次,我就永远不再理你。” 王向东利落地把烟一拽,急忙穿好衣服,说:“好,我送你,晚上一起吃饭,这回真的我请客!” 乱马卷四:风烟俱寂(1997-2003)第一章-爱无敌-05 (更新时间:2005-9-279:20:00本章字数:2065) 米彩儿究竟怎么想的,王向东不清楚,总之晚上见面的时候,彩儿从包里取出一打钱说:“这是一万块,我刚拿美元换的,你拿去。” “干什么?”“租个小门脸先干些买卖,何苦在路边蹲着?我想起来就难受。” 望着那打钱,王向东没有接。米彩儿催促道:“你打什么愣?就算我借你的!跟我还装模做样地干啥?”王向东说我是怕接了你这钱又给糟蹋了。米彩儿轻笑道:“人都叫你糟蹋了,还在乎这俩钱儿?”王向东一下就乐了,抓过钱来说:“算你在国内的投资吧,将来给你分红。” 米彩儿说我现在可还是中国人哪,绿卡还没落实呢,将来我要在美国混不下去了,还得回咱祖国怀抱里来。王向东说我代表祖国欢迎你,啥时候回来咱啥时候抱。 米彩儿笑过,认真地问:“你有啥打算?将来奔哪个方向发展?”“方向谈不上,这回我不求大,什么赚钱干什么,不怕折腾,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也无所谓,总之得先把钱捞上来,我也想明白了,除了钱,这世界没他妈真理。”米彩儿说你不能光说呀,总得有点儿实际的,叫我也塌实吧?王向东说等我把手里这几辆破自行车兑出去就去找道儿,满街都是钱,没眼看不见。米彩儿说我就欣赏你这点,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困难和失败。王向东说:没有你,我已经是一摊臭狗屎了。 “爱情的力量本来就伟大嘛。” “偷情的力量好象更伟大。” 米彩儿说你混蛋。一巴掌拍过来,被王向东接住,顺势拉进怀里。 王向东说,你住我这里,你妈不问?彩儿笑道:“我骗她了,我有个朋友,红了眼想去美国,我说我住在她那里了。”王向东说美国有什么好,月亮就那么圆?你们都是鬼迷了心。米彩儿扎在他怀里不说话了,好久才轻轻地叹了一声。 一个礼拜后,王向东从林家胜那里得到了灵感,开始狂溜市场,又搭讪了不少出租车司机,回来就把自己家楼下的储藏室腾空了,塞进去一台二手的包缝机,买了布料来,开始了他的又一轮创业:制售轿车座套。 王向东心灵手巧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过这种手艺活被常年“挣大钱”的日子给埋没了。米彩儿也兴致勃勃地来帮忙,却发现自己还没有王向东灵巧,不觉站在一旁看着他笑,说你真“娘们儿”。王向东说:“现在只要能挣钱,就是把我给手术了变成娘们儿都成!”米彩儿孩子似的蹲在他身边,笑着说:“我可舍不得。” 做完了第一个座套,王向东马上给林家胜打电话,叫他过来试用。然后抖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说:“毛主席说的好啊,万里长征刚走完了第一步。马上就得去拉客,满马路撒传单去,辛苦日子还在后头哪。看了么,街上那些卖座套的我都看了,没几个能比得上咱的手艺,这就是信心的基础!等小林子来了,你看他怎么说。” 果然,林家胜来了一试,当时就美了。王向东说这是照你的面包车尺寸做的,以后什么夏利桑塔那奔驰宝马的,来了就镇!林家胜一边卸座套一边说:“三哥你这玩意肯定能打响,不过这料子一定要结实,还得禁脏,我们开出租的在乎这个。”王向东说你干嘛呢?别卸了,送你的!记得好好给我宣传去,把你认识的哥们儿都给哥哥介绍过来,哥哥现在洗心革面啦,重新打鼓另开张,不怕千难万险就怕不赚钱。 送走了林家胜,王向东片刻不歇,马上开始操练,一会儿米彩儿跑出去买回来热饮,王向东说我还没赚钱呢,你倒花得够欢,呵,又是咖啡啊,哪买的? “前面不远,不是有家西餐厅嘛。” 王向东一下停住,恼道:“以后不许去那里!” “怎么啦?你又抽什么风?”“以后再说吧,反正有钱也不非他们赚。”王向东嘟囔一句,又埋头忙活起来。一边忙一边说:“彩儿,你要闲得没事干,就去帮我印传单吧,好好编编词儿,怎么牛逼怎么写,不怕你能吹。”“我才没你吹得好。”米彩儿说着,嘱咐他记得喝咖啡,自己蹬上自行车,欢天喜地地跑去印非法小广告儿了。 米彩儿跟王向东在一起忙活,完全沉浸在快乐之中,丝毫也不顾矜持了,能亲手改造这个男人使她获得了无法替代的成就感,并且能跟他在一起,也真的叫她欢快充实。她一下子仿佛变回十几岁时候去了,看什么都觉得爽快。同样,有米彩儿在身边,王向东的心态也一下回到从前,他感受到了自己浑身充满了阳光的饱满和阳光的活力,对于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也满怀信心,他相信自己可以迈出第一步,并且会一直走下去,越走越漂亮。 有了米彩儿的照耀,他生活里的一切阴影都不见了,他不再沉浸在自己曾经富有辉煌的历史里,他忘记了自己刚刚还是个个百万富翁,他快乐地以为自己从来就是一个勤恳的手艺人和敏捷的生意人,他做着自己愿意做并且有机会去做好的事情,还有什么比着更塌实的?毒品好象真的不重要了,忙到急时,他连烟也忘记吸,而且根本不去想它们。 第157章 终于,他开始相信毒瘾其实没啥可怕的,只要能够专注于另外一件事情,不给它进身的机会,毒魔也就不攻自破啦。以前那么努力都不能克制的东西,在它终于被干掉之后又显得那么轻松,王向东当然知道这都是米彩儿带给他的。 他现在的感觉,完完全全就是初恋的感觉。初恋是无敌的。 乱马卷四:风烟俱寂(1997-2003)第一章-爱无敌-06 (更新时间:2005-9-2720:51:00本章字数:2954) 一晃就过了夏,五百套座套都准备齐了,找人印好了标志,只等着交货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租公司那边突然要变卦,王向东急疯了,跑过去一扫听,原来先前那个管事的下台了,新来的这个不买帐。王向东说咱有合同啊,领导说合同是宪法咋着,不是我签的我不管。当时是没带着刀,不然王向东又得犯罪了,不过当时也是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啊,拍桌子拍得领导案子上的玻璃板都裂了。 出了门,王向东卖了瓶“可乐”猛灌一气,“叩叩!”地打了几个大响嗝,顺手就把瓶子摔碎在马路牙子上了,摊主说这位爷您也太潇洒了吧,我那空瓶还留着换钱哪!王向东拍过一块钱去,不耐烦地掉头走了。 回去越想越憋气,王向东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出了一口气。这一通火暴的折腾后,他倒突然冷静下来——不管怎么说,这么多专用座套不能就压在手里啊,这一下不就玩儿完了嘛,打官司?按理说还真有一打,不过最后弄不好落个两败俱伤,人家伤得起,自己伤不起呀。说到底,事情还得尽量朝好的方向努力。事在人为,我就不信第一个傻冒儿领导咱能拿下,这个就会比那个多出二两脑汁儿咋着?妈的,刚才在出租车公司太冲动了,这不是断自己后路吗?糊涂,都是这狗脾气闹的。 王向东直起身,对着镜子说:“哎,我想好了,这事儿是咱求人家,就得做出个姿态出来,他又不是我亲孙子,能那么乖地买我帐吗?说不定这小子还跟前任有什么粱子呢,正好把气撒在我身上,妈的我得下些工夫了!” 王向东就站在那里一个劲地琢磨定单的事。慢慢地理出了一个思路,简单吃了饭,他就开始打电话,凡是认识的朋友就“挂一电”,问问有没有出租车公司的关系,最后还是金水旺给出了个道儿,他说你找李爱国啊,他肯定跟交管局的人有勾,弄不好就能找到个正管的婆婆呢。 李爱国听了情况,说这个事不是不能办,不过得绕点儿弯子。王向东说无所谓,该出血的地方咱就出,这里面的门道我熟,现在难的就是找不着一个能送礼的门槛儿。李爱国说你等我消息吧——不过也别抱太大希望,有别的路子你继续走动着。 当晚李爱国主动把电话打到家里,说给他找到关系了。王向东大喜。没想到李爱国又说:“不过你这桩买卖看来是没戏啦。” “怎么呢?”“我这朋友倒是能跟出租公司套上话,不过我朋友说啦,顶你这批活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交管局下属的一个三产,所有出租公司的配套用品都由他们供应。刚成立不到仨月,唉,你也是没赶上顺风船,看来我是帮不上你啥忙啦。” 王向东蒙了一下,马上说:“不行!你得安排我跟你那朋友见个面儿,以后的事就不用你管啦。”李爱国说你找他没用,他就是一科室干部,没实权,更管不上三产那块儿。王向东说我自有想法,总之死马得当活马医,有半口气儿我也不能等死。 转天晚上,李爱国果然带了自己朋友来找老三喝酒。王向东先诉了一通苦,才打听“三产”的事,原来交管局的三产自己并不生产任何东西,就是“骑驴”给出租车公司供应的座套、脚垫、头枕一类的装具。王向东说你们真他妈黑了心肝了,这么点儿钱都不叫我们老百姓挣啊。 因为有李爱国的关系,交管局的朋友答应介绍三产的杨经理给王向东认识。隔了两天,王向东单独把姓杨的请出来,包了“富丽豪”的一个单间说话。先把各方面的关系网胡聊了一通,两个人在面子上熟悉了一番,王向东才说:“大哥你不是要从别处进货吗?进谁的不是进?左右是做生意,有钱赚才是真的。” 对方说:那当然,不过有大钱谁也不赚小钱啊。王向东说你咋知道我这里就是小钱?我也不饶弯子,大哥你要看得起弟弟,就分一勺汤给我尝尝,回头你看老三弟弟做事是不是爽快!我觉得我是禁得起考验的,关键是哥哥你给不给我这个机会。 “呵呵,机会人人有,就看怎么拿了。” 王向东当然听得出话外之音来,马上就说:“放心,我赚一块绝不叫哥哥赚五毛,我也在单位干过,公家那点事儿还不好摆弄?您绝对有这个能量!价格、质量都是你说了算,面子上绝对叫它过去,私底下的事儿就得咱哥儿俩商量啦——总之最后得叫大家都满意。”杨经理嘿嘿笑了,说王老板你真是个老江湖。王向东说:“您要不拉兄弟一把儿,我还不是屁屁?” 两个人越说越投合,酒也是越喝越高,最后包房住下,逍遥快活了,转过早晨来,杨经理就主动跟王向东说:“兄弟你再找个时间,咱把事情敲死了吧,放你的心,哥哥不会叫你吃亏,国家养的冤孙子多啦,不赚他们的钱赚谁的?” 通过杨经理的手倒腾了一下,王向东的五百套座套全卖给了出租车公司,一套比原来定单上的价格还高了二十块钱,出租公司居然有这个臭瘾——王向东说这就叫“贱”。 给杨经理的两万块钱好处费,王向东拿得心甘情愿,交接利落了,杨经理说以后的活儿多得是,不仅座套,头枕你也可以做呀。王向东在心里迅速地算了一下,说:“干脆这样吧,你要不嫌我这摊子小,就跟我合伙吧,有钱大家赚,天下太平才好玩儿。”杨经理多少有些意外,当时没敢接招,不过转天晚上就约王向东出来小坐,说我又来了八百多套的业务,分一半给你吧,连座套带枕套,价格绝对叫你合适。 王向东心里激动,没想到这条鱼鹰子这么快就开始往回吐食了。他马上说:“这笔生意成了以后,枕套儿的钱不用结了,算我请客,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座套我该怎么给你提还怎么提!”然后又笑道:“就是量还小啊——再有,是不是叫出租公司再上点儿档次,把亚麻座套都改纯棉或针织呀——那样咱也有得赚了。”杨经理笑起来,说:那我们更找骂了,先将就吧,等人民生活水平再提高点儿再说吧。 王向东见一步不通,又提到合伙的事,姓杨的当然明白这是无本生意,不过还是笑着拒绝了:“兄弟的意思我领了,不过我还是想塌实几天啊。我喜欢兄弟这样的爽快人,跟你合作心里痛快,你尽管放心,我这里有合适的机会绝不会落下你,有钱不给朋友赚给谁赚?” 几次试探后,王向东也就明白姓杨的背后一定还有撇不清的关系户,不太可能把“三产”里的相关业务都拱手交给他一个人,所以当时也就不再勉强喂食儿,一切恰倒好处才是最妙;好在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只要王八叼棍儿似的咬住这棵摇钱树不撒嘴,不怕吃不到大块儿的肥肉。 事情料理妥当了,王向东没忘记又跟李爱国的那位朋友意思了一下,那小子是事故科的“大拿”,虽然从面相上看不出有多贪,王向东还是不想叫他觉得自己不会办事,毕竟山不转水转,谁知道哪天就能遇见有求于他的事儿了? 世事洞明皆学问,王向东这些年在商场上打滚,这些细节上的事情还是不费思索的,一切手到擒来。他从不象某些人一样不忿世道,他相信不论好歹,存在就有它存在的道理,他不想象老爷子那样端着梗直当饭吃,他觉得遵守规则就是俊杰。有一点他信了何迁的话:这世界上只有一种能力是真的能力,就是玩转规则的能力。不过他又觉得何迁过于阴险缺乏仗义。自从许凤跟他离婚后,王向东发现可能是因为何迁阳痿或者早泄的缘故才使他那么阴吧——总之难以叫人完全信服。老爷子说,宁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余,想想,很有道理。 现在王向东非常塌实了,有时候他在只有二三十平米的“车间”验活时,会突然笑一下:奶奶的,转来转去,还是没离了车行,有意思。 乱马卷四:风烟俱寂(1997-2003)第一章-爱无敌-07 (更新时间:2005-9-2810:34:00本章字数:3746) 秋天过了,树叶快掉光了,知了们最后的大联欢也早散场了,而王向东的生意悄悄地红火着,持续的零售加上偶尔来一两张大单,也够他忙活了,粗算下来,每个月至少也有三两万的赢余了。 他相信过不了两三年,他就可以涉猎整个的汽车装具市场,小到一个脚垫都不会漏掉。然后,他就可以象大罗一样地发展起来,占领九河,走向全国,放眼全地球。而且他相信自己会比大罗做得更漂亮,发展的速度也会更快——“大罗制衣”最早不过也就是一个黑作坊嘛,况且他大罗的脑袋又怎么有我老三好使? 王向东偶尔就很郁闷,觉得身边没有可以交流的朋友了。有几次想起了陈永红,打电话去问,才知道她已经自己开了个小服装店,卖童装,生意还凑合。陈永红说多亏了给王向东打过工,不然还不知道这里面的学问呢。 第158章 王向东笑了,说你好好干吧。然后抓紧去把欠她的钱还上了。陈永红知道他现在的状况,也是高兴。王向东本来计划着要她过来继续给自己“帮忙”,到她的店里转了转,也就死了心:陈永红的确干得不错,不用再给别人打工了。 王向东的心塌实了下来,开始更专心地做生意。这阵子,人逢喜事精神爽,偶尔接了米彩儿的电话,王向东也有的说了,一个喜讯接着一个喜讯地汇报。米彩儿当然高兴,不过有一次突然就哭了,说:“老三我好想你。”王向东一下心酸,说我不也想你嘛,这地球也他妈怪,干嘛非分成那么多国家?还不让乱串门。这不诚心跟我过意不去嘛。米彩儿说我是真的想你。 王向东说我也是真的呀。 我看不象,你还笑呢。 切,哪有动不动就哭的?我想你想在心里,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十回有八回是为了你。我这么卖力地折腾,终归还不是为了你?没有你我哪有今天?除了儿子,我整个就是为你活着呢。 米彩儿深深地叹了口气。 还有一回,米彩儿说:老三,你找没找别的女人? 没有,我屋里连母耗子都没养,不信你问家辉。 彩儿说:其实你该找个女人,不要太辛苦,我好想在你身边照顾你,疼你爱你,可是我不能。 王向东笑道:不找了,急了就梦梦你,我是打算为你守活寡啦。 胡说,你就会哄我哭。 王向东说:等我有钱了,就带着家辉去美国找你,反正你老公活不过我,将来我肯定能等到娶你。 米彩儿骂他混帐,笑着骂。 ……眼看着又要过年了,家辉放了寒假,王向东叫手下的帮工也先回家过年了。这天,他正盘坐在沙发上拿计算器拢帐,一面核计着该给哪几个领导上供了,就听门铃响。 谁呀?看时间应该是儿子踢球回来了,可这小子每次进家都是拿脚敲门的啊,莫非一天比一天懂事了?趿拉着“棉拖儿”去开门,门一看,眼前就一黑。王向东险些晕倒。 门外站的是彩儿! 米彩儿粲然一笑,就扑进他的怀里。“我太想你了。”彩儿喃喃地说道。然后,看到了她的泪水。彩儿说她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王向东先是高兴得发飚,很快又有些急,他说彩儿你怎么能留下?你的美国国籍还没有落死哪,这些年的苦怎能白吃?你不要为了我放弃太多,我怕你将来后悔啊。 坐下后,米彩儿才疲倦地说:我不全是为了你,还有我妈。这些年我妈一个人过得太孤单,本来我每个月给我表姐一些钱,要她帮忙照顾妈妈,将来的财产也全由她来继承。可最近我妈得了尿毒症,一直在做维持性血透,一个月四五千的费用叫表姐实在受不了了,现在熬到要换肾,我再也不能不管妈妈了。还好,在陪妈妈的同时,还能有你陪我。 “你老公怎么办?”听王向东一问,米彩儿目光有些飘渺,心虚地小声说:“我没跟他说我不回去了。”王向东不觉得叹了一声,然后问:“你妈换肾要多少钱?”“七、八万。”王向东说不行,这种时候我不能装聋作哑,多了帮不上,至少我得先把你借我那一万块给你急用。“钱我已经准备好了,这次回来我带了一万美金。你塌实地做你的生意吧,真急用的时候我会说话。” 因为病人的话题太沉重,让两个人惊喜重逢的气氛也失色不少。米彩儿口上说不走了,心里也难免迟疑不决,左右为难中心情也轻松不起来。直到家辉回来,房间里才一下充满了欢笑。 不久,米彩儿的妈妈换了肾,本来以为可以一劳永逸,没想到还要做长时间的疗养和定期的排异处理,仅为了预防排斥,一个月就要三五千块钱的药钱,再加上其他费用,按规定单位可以给报销大半,可米彩儿妈妈的单位连工资都开得勉强,哪顾得上这里?沉重的负担一下子压在彩儿身上。课本上说的没错,资本主义国家人与人的关系果然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米彩儿在国内拖得时间一长,变成美国佬的丈夫就掐了她的口粮。 王向东二话不说就拿出三万块钱,要她先帮母亲维持着。米彩儿没有推辞,眼泪汪汪地接了。这一下,多年前对女儿和王向东交往颇有微词的米娘也有了笑脸儿,米彩儿的表姐和表姐夫也说彩儿遇到了贵人。米彩儿回来学了这些话,王向东说我哪是什么贵人,彩儿你是我的贵人才对,没有你的话,我现在可能都变成骨灰了。 妈妈的病情稳定了一些后,米彩儿就住“回”了王向东这里,两个人相亲相爱,过着夫妻般的日子。 这天彩儿说:“老三,过几天是我妈生日,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我算老几?”“我妈又不是不认识你,打小看你长大的,你还害臊不成?我妈前些天还念叨要好好谢谢你呢。” 王向东说:“那得好好好准备礼物了,咱得给老娘过个象样的生日。”米彩儿笑道:“你进了门可别忘乎所以,我妈还不知道我住你这里了哪,不然她可能就不会这么客气了——我妈现在的脾气很坏,跟你小时侯见到的样子可不一样了,你说话可要小心。” 王向东说好好好,光听说丑媳妇怕见公婆的,还没听说傻姑爷不敢见丈母娘的。米彩儿打他一下道:谁是你丈母娘?! “早晚的事儿。”王向东胸有成竹。 几天后,王向东陪米彩儿回了家,热闹儿地给米娘办了个生日,米娘很高兴,连夸王向东变得越来越懂事了。王向东也不知道自己小时侯究竟给这位老太太留下了什么恶劣的印象,当时也不好问,不过他并没看出米彩儿的母亲有什么坏脾气。 当天还认识了米彩儿的表姐夫妇。这是两个比着没文化又争着好面子的主儿,要多小市民有多小市民,王向东凭自己的经验就知道:如果自己不是在危难时刻拿出三万块钱来给他们救过急,这对活宝肯定不会这么热情。俗话说:有钱道真语,无钱语不真;不信但看筵中酒,杯杯先劝有钱人——王向东反感他们的势利,却也愿意享受他们的热情和吹捧。 米彩儿的表姐夫四十来岁,张嘴就吹嘘自己当年也是了得!仔细一听,王向东就明白了:这位爷年轻时候也是个“耍儿”,属于没混起来的小混混。他一个劲地提起当年勇,只不过是怕王向东小看了他。王向东当然不能流露出不屑,他还想多给这个家留下美好印象呢。 当天来的还有米彩儿的一个女友,就是她说的那个红了眼想去美国的单身女人——米彩儿总骗母亲说去她家里住的那个人。人家英文名字都起好了,叫什么珍尼。这个女人当然是事先跟米彩儿订立好攻守同盟的,席间,珍尼不断地看着王向东神秘地笑,弄得米彩儿的表姐夫也暧昧起来——他大概觉得这个多少还算风骚的女人对王老板有了意思了。 吃了饭,又聊了一会儿天儿,王向东在博得了大家的一致好感后开始告辞,米彩儿和珍尼也一起起身。出了门,珍尼笑道:“你们两个找时间要好好请请我,安慰一下我受到谴责的心灵。”王向东说就明天吧,我请你们两个去富丽豪,玩个通宵。珍尼笑道:“看出王老板是个本分人了,平时也很少去富丽豪那种地方吧?” 彩儿介绍道:“珍尼家就住富丽豪附近,她还在那里上过班哪。”珍尼赶紧拦下她的话,解释说自己只干了几天就不干了,那地方太脏。然后告诉王向东:“明天咱换地方吧,您提那富丽豪马上就改老干部俱乐部啦。”王向东笑起来:“还用‘马上改’?你不知道吗——以前人家就管那里叫老干部俱乐部啊,哈哈!” “我没开玩笑,说真的,那黑店叫公安局给封了,老板跟老板娘都抓起来啦,就上个月的事儿。”王向东说不可能,要真那样,我能比你晚知道消息?富丽豪那老板还是我们家拐弯亲戚哪。珍尼听他一说,更加信誓旦旦,说富丽豪肯定是灰飞烟灭了。 王向东心里犹疑着,回家就给高学良挂了电话,高学良闷闷不乐地说:金水旺果真是出了事,富丽豪也给查封了。再问细节,高学良就懒得说了,只告诉他老实地做自己的小买卖,别乱掺和事儿。对富丽豪和金水旺两口子的遭遇,除了诧异和感慨,王向东并没有更多的感觉,毕竟这是不关自己利害的事情。不过一想到珍尼所言的“灰飞烟灭”几个字,不由触动了自己心事,难免又是怅然。 不几日,就从交管局的杨经理那里听到了更多的消息,原来“富丽豪”嚣张太甚,连京城里的少爷们也开车来玩,最后有个少爷的媳妇跟公公告了一状,结果北京直接来人端了金水旺的老巢。更热闹的是,当晚被憋在淫窟的还有九河的市委书记和一位国家队的知名运动员。杨经理说这个事情绝对轻不了——听说金老板的靠山是他大舅子,是中区一个有头有脸的官员,因为这事儿现在也被审查呢。 王向东吃了一惊,没敢说金老板的舅哥正是自己的姐夫。 乱马卷四:风烟俱寂(1997-2003)第一章-爱无敌-08 (更新时间:2005-9-309:28:00本章字数:3147) 很快,高学良被“双规”了。没出半个月,就转了“刑拘”,罪名是涉嫌贪污受贿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 王向东从大姐那里得到消息,也蒙了,他说多少钱啊?能不交咱可就不交,你可千万别把姐夫没撂的也给抖出来,花钱消不了灾啊,别信那些调查的,警察没一个实在人。 第159章 大姐说我倒想给他抖些出来呢,可我真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了那么多坏事啊——这个黑心的,居然贪了那么多钱,好几百万啊,还买了一处房,装修得跟皇宫似的,比我家里还好上十倍,竟然养了个妖精,还生了个孩子!呜呜~~ 呸!王向东立刻瞪起了眼:这孙子这么摇啊!这么说政府还真英明了一回,大姐你也甭哭了,这德行的人你跟他伤哪家子心?离婚,马上离婚!咱就是要给他釜底抽薪火上加油,让他知道没良心的滋味,一点也别可怜那孙子! 王向东的论调跟二姐慕超不谋而合,关系已经越走越远的姐弟三个,因为一场不期而来的人祸突然紧密起来,毕竟血浓于水啊。慕清却无法做得决绝,心里惦念的是孩子,还有十几年夫妻的情分也不是说断就断得干净的。她说不管怎样,也得等高学良判完以后再说了。 很快,久不联络的何迁打来电话,问他:公安局的人找过你吗?王向东说你给我盼点儿好事儿成不?何迁说他们找过他了,了解他给高学良贿赂的情况,他是一推六二五了,就是担心老三到时候瞎说。王向东说我走江湖不比你深?刚没我脚面的水就能到你腰。别说你跟姓高的那些勾搭我不清楚,就是件件门儿清,我也不会往里趟那个浑水啊。何迁说这就好,王向东说好你妈的狗屁——你现在又折腾啥呢? 何迁来了兴致,说股票肯定是不摸了,现在做保险。 听说还搞了个专利? 买的。 啥玩意? 新型蓄电池。 喝,又想搞实体了?这还是个正道儿。可资金从哪来呀? 何迁笑道:“我是那么没电的人吗?有好项目还怕没人投资?老三,有时间咱见个面儿,这个事儿得好好运做一下,我保证这回不坑你,有钱大家赚,一向是我的原则。”王向东说你看哪有防空洞就蹲哪呆会儿吧。 买卖不成仁义在,何迁见王向东对他的“项目”毫无兴趣,也不多谈,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开了空头支票,说改天请大家喝酒,便挂了电话。好象有默契一般,两人都没提米彩儿或者周胖子的话题。 除了要挂念大姐外,高学良的事情对王向东毫毛未犯,这边王向东的生意依旧忙里忙外地红火着。有时王向东倒要庆幸自己先前没太依靠高学良,自力更生就是心里塌实啊。即使这样,王向东的帐面上还是剩不下什么钱,一面是装具店里一般赊货代销,一面是米彩儿的老娘花钱如流水,还有大罗那里没还清的七万块钱也要逐渐地补上。米彩儿心有不忍的时候,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咱俩谁跟谁呀!或者:人命要紧,钱算个屁? 逐渐地,米彩儿在这里呆得习惯了,想回美国的念头越来越淡。不仅因为有王向东的情义蛊惑,而且国内的生活的确叫她感觉轻松,虽然没有那么多花花绿绿,却也没那么多艰难困苦。同时,王向东的身体也给了她无限青春的感受,作为女人,她无法抗拒这种几乎已经无望体验的经历。她愿意享受她的爱,享受她的身体,更何况是与相爱过又相爱着的人分享? 那个浸淫在美国梦里的珍尼偶尔会来这里跟彩儿小聚,她是极力反对米彩儿留下的,她简直无法理解!甚至感觉愤怒。最要紧的,是她一直希望能借彩儿的关系出国,现在这个大脑断电的女人居然要为了一个臭男人放弃自己快要到手的美国国籍,实在是叫人无法忍受的事情,太荒唐了,也太叫她失望了。 她觉得问题不是出在单纯的米彩儿身上,问题在那个笑面虎一般的臭男人身上,她觉得是他破坏了她的计划,是他强奸了自己的美梦。所以她绝对不想叫他得逞。她觉得自己已经发现了王老三内心深处的诡计,并且她有义务把这个发现尽快通告米彩儿的家人。她要拯救彩儿,也拯救自己。 俗话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这话要应在珍尼身上了。 - 过了几天,彩儿正跟王向东一起忙着验活,彩儿的表姐和表姐夫气势汹汹地来了。 “好呀,我们一直以为你跟珍尼在一起,原来跑这鬼混来啦!” 彩儿的脸马上通红:“表姐,你们说话咋这么难听?” 表姐夫大声说:“不下狠药治不好你的病!” 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王向东多少有些发蒙,赶紧笑道:“姐姐姐夫,你们咋找到这里来了?”“谁是你姐姐,嘴还挺好使,镶了金边了吧?”姐夫也说;“你小子甭瞎套磁儿,咱没那层关系,也不能有那层关系——彩儿,跟我们回家!” 王向东说两位有啥话,咱家里说,别那么大火气啊,我这里可都是易燃品。表姐夫伸手就把王向东从彩儿身旁推开了:“哥们儿,是萝卜是蒜赶紧找自己的坑儿去,别缠着我表妹腻咕,咱得有点儿自知之明,人家说啥也是美国公民啊。” 这小子夹枪带棒流里流气地一片话,当即就把王向东的火儿给撩起来了。王向东指着对方道:“看在彩儿的面子上,我再叫你声表姐夫——没有她你在我眼里还没我那俩蛋子有分量哪,我招你惹你了,你们两口子红口白牙上来就一顿刮擦,真把我当白薯啦?!明着告诉你,三爷不吃这一套!”表姐夫仗着自己大小也是流氓出身,自然毫不示弱:“老三我告诉你,老子可不是打小就青光眼白内障,你这种人心里打的是啥小算盘还能瞒过我?一张嘴我就能直接看你屁眼儿去!你小子不就是想糊弄我表妹跟你嘛,你不就是想将来把我老姑的财产分一半走嘛!告诉你,没门儿!我妹子得回美国过好日子哪,你想耽误她的前程,先得问问我答不答应。” 这下,王向东算彻底明白这二位的来意了,当时一横脖子喝道:“嘿!这么小人的话你们也说的出口?你们俩的良心都跟大便似的叫狗吃了?我王老三拍拍胸脯也是嘭嘭响,金砖砸脑袋上要是没刻着我名字三爷也不带拾的,何况你们那点狗屁遗产?真你妈不知道寒碜俩字从哪下笔了吧?我老三这个姓可从来都写得横平竖直!”表姐夫把大拇哥竖了一下,假江湖地说:“骂得好,象个爷们儿!行,老三,你也甭跟我光说不练地卖狗皮膏药,你要真为彩儿好,就赶紧叫他回美国。” 彩儿几乎要气哭了,在旁急道:“姐夫你别瞎闹啦,寒碜不寒碜?我多晚说不回美国啦?” “年轻,还是年轻啊!”表姐夫满眼沧桑地望了下彩儿,说,“姐夫理解你的感情,谁没打年轻时候过过?可做人得现实,鸟拣粗枝落人往高处走,美国啊!甭说去,光听着就舒坦!”表姐说行啦,你也甭说啦,彩儿不是说要回美国了嘛。 彩儿说:“我没说马上回去,我还不放心我妈哪。”王向东说:“就是,父母在不远游,你们还不叫人家尽孝了咋着?你们到底憋得啥心?”不等俩人搭茬儿,他就一挥手,“甭描!刚才那一片话你们已经招了,不就是怕彩儿留下来跟你们分家产吗?”彩儿说我一个椅子腿儿都不要——我将来就是不回美国,或者在美国活不下去了,也不会跟你们争那些,这些年你们帮我照顾老娘,你们的恩我一辈子也不会忘。 表姐夫说妹妹你小看我了,别看姐夫现在一脸孙子相,在家门口提起来也是有明有号的,我能有那脏心?我跟你姐是真的关心你的前程啊。表姐说,就是就是——妹妹你赶紧跟我们回家,老姑还等着哪,都快叫你急死啦。彩儿说:“你们先回吧,我跟老三说句话。” 表姐夫妇一走,王向东立刻骂道:小人何其多! 彩儿说我也得赶紧回趟家了,刚才我说跟你有话说,其实只是不想跟他们一起走,他们怎么会这样粗野啊,真叫我面子没地方放啦。 王向东说:怎么?你跟我就真没话说? 彩儿笑道:有啥可说的,我又不是直接上飞机回美国了。 那你到底还回不回去? 彩儿的目光暗淡了一下,踌躇道:我也不知道。 乱马卷四:风烟俱寂(1997-2003)第一章-爱无敌-09 (更新时间:2005-10-111:29:00本章字数:2993) 自打两人的奸情被揭穿以后,米彩儿的日子就尴尬起来,王向东的背景逐渐被表姐夫调查得“底儿掉”,米娘一听说那个当年的胡同串子这些年除了扎人坐牢就是吸毒劳教的,更是坚决反对女儿跟他旧情复燃了。表姐夫妇更是浓墨重彩地糟践王向东,米彩儿在他们口中听到的全是王向东如何不仁不义为非作歹的糗事,听得脑袋都炸了,加上丈夫从美国频繁地打电话回来,催问她的行程,她真是累极了,想赶快去美国躲开这些是非瓜葛。 王向东说:你走吧,跟我在一起叫你不快活,何苦?米彩儿就哭了,说:不准你这么说。王向东说:我知道你是被家里逼的,你表姐那两口子太不是东西,是小人里的小人,我都替你觉得丢脸,咋会有这样的亲戚?彩儿接着流泪,说:我可能真得走了,可我真的不想走。 王向东突然就一跺脚:不想走就不走!干嘛跟自己过不去?自己的生活自己做主,他们算个鸡巴!我又不是养活不起你!彩儿说我不用你养活,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王向东一把楼紧米彩儿:“那咱就不走了,不走了,谁也甭想把咱再拆开,王母娘娘来也不成,我他妈可不是牛郎,连自己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住,还算个狗屁男人!” 米彩儿扎在他怀里,哭得连天暴雨,直要哭出个浩然正气来似的。 第160章 米彩儿义无返顾地住回了王家,米娘跟外甥女两口子当然不能坐视不理,珍尼也不做地下工作了,直接露面来劝彩儿弃暗投明,彩儿已经打定主意,一副九牛拉不回的架势。表姐夫耍混蛋耍不过王向东,居然带了几个小流氓来威胁,王向东急了,一个电话就把大虎他们招呼来,小流氓一见这位更流氓,呼啦就散了。 米彩儿却是有些要崩溃的样子,她说日子要老这么过,我可受不了。王向东说,过了年你就跟老美离婚,我堂堂正正把你娶了,看谁还敢来捣乱?要是有人真往流氓道儿上挤兑我,我也豁出去啦,老三就是流得起汗也流得起血的主儿。彩儿说,我要随后把你给变成流氓了,还不如现在就回美国。 王向东说我人生大道理不懂那么多,还知道这人善被人欺的道理。彩儿说不成,我不准你那样,我只要跟你安生地过日子,一起把生意做好,一起把家辉培养成材,这就够了。能跟自己真心爱着的人在一起,什么苦我都愿意吃,就是不能看着你走下坡路。王向东笑了,摸着彩儿的头发说:“放心吧,我就是说说气话,真干咱也干得出来,可为了你跟儿子,我不会那么傻了。等你妈过了世,咱好好给老人家送个终,然后就换房子搬家,离你那俩狗松亲戚远远的,塌实地过咱天仙配的小日子去。” 米彩儿疲惫又幸福地笑着,说有你这话有你这心,我就知足到家了。 - 一晃荡就近了中秋,米彩儿的老娘病重,彩儿赶紧回家守着,告诉王向东至少过了节再回来了,王向东说你照顾好你妈吧,用钱说话。 没想到中秋节那天米彩儿突然来电话,说老娘要王向东带着儿子一起去过节。王向东兴奋得坐不住了,赶紧去大包小包地买礼物,又嘱咐家辉要如何懂礼貌。家辉说咱干嘛要去彩儿阿姨家过团圆节啊?王向东说以后咱就是一家啦。家辉有些欢欣鼓舞地笑起来,说这个后妈比上一个强多啦,老爸你是越来越有眼光。 王向东从这个邀请中听出了激动人心的信息:老太太可能要认可他了。 晚上到了米家,表姐两口子也是热情,三弟长三弟短地招呼,王向东让家辉喊“姥姥、姨和姨夫”,俨然已经把自己当这个家庭里不可或缺的一员了。米彩儿拉过家辉,怜爱地嘘寒问暖,偶尔看一眼王向东,眼神却显得落寞、凄惶。 表姐夫倒上酒来,先招呼着干了一个,祝大家节日快乐。然后看一眼彩儿和王向东,感慨道:“老三你真是有福气,叫我羡慕得要死要活的——跟你直说了吧,这些天彩儿在家里住着,我们可是没少劝她回美国,可她就是铁了心要跟你走,唉。”王向东得意地看一眼彩儿,说:“这叫有情人终归得成眷属啊。” “谁说不是呀,你们真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将来能在一起,谁见了不高兴?不过,老三你想过没有,咱当爷们儿的最重要的是啥责任?”“叫自己老婆过上好日子呗,要不哪对得起人?” “对呀!今天我算高看你一眼,弟弟。”表姐夫又招呼喝酒,然后说,“所以嘛,要是换了我,就不会叫彩儿留在九河,美国是什么地方?人间天堂啊!在美国要饭也比在中国当皇帝强。你说是不?” 王向东一听话头不对,赶忙把酒杯一放,说:“姐夫你啥意思?”这时候,彩儿的妈妈突然站起来,情真意切地说:“大侄子,你就行行好,放过彩儿吧!”王向东说您老快坐!然后看看桌上的人,恼笑道:热闹了半天,我这是猫咬尿泡哪,敢情满腔热情地赴了场鸿门宴! 老太太挪着椅子道:“我找个地方给你跪下还不成吗?”王向东哪敢受,忙起身道:“大娘您也甭寒碜我了,我儿子还在这里呢,你们也不要太叫我没面子。这事儿究竟咋办,你们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咱听彩儿的。 彩儿已经哭成泪人,哪还说得出整句话? 王向东招呼家辉起来,说:“我也不在这给你们添堵了,咱们谁也甭逼彩儿,谁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事得自己拿主意。我就跟姐夫说一句,报纸上说外国有一王子为了跟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连国王都他妈不当了,一个美国国籍算个蛋?” 说完一掉头,对彩儿道:“彩儿,我先走了,等你电话,是去是留就听你一句话,留下,我欢迎,谁为难你谁就是我王老三的敌人。要走,我不拦着,只要你能幸福,我照样高兴!”随手抄起酒杯,把一满杯酒仰脖干了,然后雄赳赳出了门,紧随过来的儿子恍然道:“哦,敢情除了咱仨,大伙都不愿意啊。” “都是叫那俩王八蛋搅的,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父子两个回了家,闷闷地坐了没有十分钟,彩儿的大姐夫就打来电话。王向东问:“啥事?“我不跟你讲话,你叫彩儿接电话!”“大过节的拿我找乐儿?”“王老三你告诉彩儿,今天她要是敢不回家,就永远别进这个门!我姑姑也说啦,明天就登报跟她断绝母女关系!彩儿闹到今天,全他妈是你害的,你要是个爷们儿就赶紧叫她回来!”“操!我给你下去呀!彩儿多晚跟我回来了?” 表姐夫追问:“真没去你哪?”王向东说:“咋着?彩儿真出来了?你他妈连你老婆都给我听着,彩儿一会儿要是来了我这里还好,要是她出了啥事,我生剔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嘿我操你大爷家后门的,你还掌握真理了似的!没有你我们家何至于翻江倒海的?”“怪就怪你们两口子心脏!” “你甭跟我牛逼闪闪,要倒退十年,我立马过去把你家平了!我就是忍着火哪,最后给你一机会,如果以后再叫我堵上你跟我妹子在一起,我就叫你断子绝孙!大爷我也是唾沫星子落地砸坑的主儿,你好好思量思量!操!”王向东说你他妈哪那么多废话,有种现在就出来,三爷陪你玩个通宵的。表姐夫怒道:“吹牛逼不打草稿是吧?还你妈通宵,我半秒钟就能叫你后悔一辈子!”“行,你他妈有种!有种你就给我等着!” 王向东啪地把电话一摔,转头对家辉说:“宝贝在家塌实呆着,除了你彩儿阿姨,谁叫门也不开。老爸去教训教训那混蛋!” 王向东借着酒气,到厨房抄了把尖刀就塞进裤带,家辉兴奋地追着他,连连说:“老爸你要看他码了人就先跑啊,好汉不吃眼前亏,回头我叫几个同学去帮你。”王向东烦躁地挥挥手:“你少掺和!”说完,拉门出去,满腔怒火燃烧着,噔噔下了楼,打了辆车直接杀奔米彩儿家。 乱马卷四:风烟俱寂(1997-2003)第一章-爱无敌-10 (更新时间:2005-10-120:17:00本章字数:1312)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好在当晚是中秋月明,乾坤朗朗,王向东打车直顶到米彩儿家的楼门口,下了车就骂骂咧咧上了楼,咣咣两拳:里面的傻逼开门! 米彩儿的表姐一看是王向东,当时就把脸耷拉下来了。王向东向里一扫,那位表姐夫正绻着一条腿半蹲半坐在椅子上啃鸡爪子,小酒儿还接着喝哪。 王向东一脚跨进去,表姐夫一撩眼皮,嗤笑道:“你又来干嘛?彩儿呢?”“彩你妈的脑袋,刚才在电话里你都说嘛来着?”王向东一边说,一边扫过全屋,果然没见着彩儿——他们居然还吃得下饭? 表姐夫说你装什么孙子?彩儿肯定又跑你那里去啦,你来探探风是吧?先塌实地回家等着,等我喝够了就找你们算帐去。王向东一拍桌子,啪地一声把表姐夫吓得蹦了一下。王向东说马上给我找彩儿去!还吃你妈的鸡巴吃呀!“操!”表姐夫把手里的鸡爪子猛地一摔,站起来道:“你嚷嚷啥?你算哪根葱?彩儿是死是活干你蛋事?” 王向东刚要叫,米彩儿的母亲咳着说:“你们快打发他走吧,老三你也别闹了——跟你说实话,刚才打过电话了,彩儿在她朋友那里,你甭惦记,快回你家吧。”王向东一听这话,心里先塌实大半,点了下表姐夫的鼻子,说:“以后别那么牛逼,把我邀来就松了,有啥劲?今天我不理你,以后给我注意点儿!”说完,转身就走,不妨表姐夫在后面喝道:“孙子!有俩臭钱儿就跟我摇?倒背手尿尿我还真不服你!” 王向东说你个傻逼——一边转头要骂,这工夫一个大酒瓶子已经搂头砸过来,王向东惊乱中下意识一晃,啪,牢实地砸在肩膀上,当时瓶子就碎了,两个女人都惊叫了起来。 王向东瞬间就红眼了,想都没想就把刀子拔了出来,刀子一出,表姐慌了,一步上去就抱住了王向东,一边说俩醉鬼折腾个啥?一边招呼自己的男人把刀先夺下。王向东脑子已经炸了,什么也想不进去,一晃膀子就把表姐抡到墙上去,这时表姐夫已经扑过来,没用王向东费事,自己就撞进刀子里。 王向东并不知道刀子已经扎进表姐夫肚子了,条件反射地向后一抽刀,下意识就又送了回去,扑扑两下,表姐夫就老实了,捂着肚子坐回椅子上,说:“王老三,你他妈真扎呀!” 一见血,表姐就惊啦,扯起嗓子喊着“杀人啦”,拉门就跑了出去。中秋节家家有人,表姐泼喊一通,很快搅出不少人,有觉悟高的已经打了报警电话。王向东跑几步,抓住那女人说:“表姐进屋说话!”又对大家说:“没事儿,家庭纠纷——回去喝酒吧,呵呵。” 彩儿的表姐呸了一声,说谁跟你家庭纠纷了? 第161章 你也配?一下高叫两声“抓住他”,邻居们都有些含糊,没人上前。表姐一顿脚,先跑回去看自己的男人了。王向东也赶紧跟回来,表姐夫的裤裆上面一片全是血,米彩儿的老娘已经吓得不知所措,正拿布给外甥女婿囫囵包扎着。表姐夫看他们前后进来,靠在沙发上说:“120这就来,操,王老三你等着,咱俩没完!” 王向东说你甭吹牛逼,我现在不理你,先把你送医院再说,真有心气儿的话,我等你好了在陪你练。 这工夫,外面呜哇地车笛声乱响,表姐夫松了口气,说:“120来了。”王向东直起身,瞪一眼表姐,恼道:“这是他妈警车!” [11月1日晚修改至此] 乱马卷四:风烟俱寂(1997-2003)第二章-大扫除-01 (更新时间:2005-10-29:26:00本章字数:2027) [王向东坐牢期间,外面的朋友们也是前程各异,有人倒下了,有人站稳了,也有人热闹一场终究是空——最后这种人就是他王向东。] 1, 看守所的灯是长明灯,王向东躺在铺板上,辗转难眠,这种状况已经持续多日,每天都在不能自制地回忆那些过往的旧事,清晰又混乱的感觉。他无法明确地相信一切都是命定,他只是不断地发现往事里存在着许多微妙的契机,他发现过去的某些细节只要稍有变化,自己就有很多机会可以一帆风顺地发达下来,也有很多机会足以叫他早就把牢底做穿了,生命里充满了心痒的遗憾和苟且的侥幸,使他理解不了命运的奥妙。他不知道这场新的牢狱之灾对自己最终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现在自己又一无所有了。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就是个小人物了。他只是一个小人物,一个有着欢乐也有着烦恼的小人物,一个有着追求又难免懵懂的小人物,没有背景没有势力,有的只是一种不服输的勇猛,一种自己跌倒自己担当的勇猛,不管这勇猛背后有多少的无奈,他还是要担当,而且也只能担当,不这样担当就要那样担当,他别无选择。 王向东微微张开眼,从枕头下面掏出烟点上,默默吸着,眼睛向旁边扫了一下,不觉揶揄地轻笑了一声——胖老头肿着腐败的眼袋睡得正死。王向东已经打听过了,这老家伙估计得判个无期了,亏他竟然还睡得着。 胖老头是王向东的欢乐。因为这家伙不是别人,正是老爷子王老成的徒弟——红旗轧钢厂的毛厂长。 毛厂长比王向东早进来一个多月,原来是隔壁号的安全员,不过前几天隔壁突然“炸号”了,毛厂长被一帮少壮派犯罪分子给砸了,最后给调进这个号来。王向东一见他就乐:“呦喝,领导来啦!稀客稀客!”毛厂长心情本来低落着,一听有人喊他领导,赶紧细看,皱了一会儿眉才笑起来:“向东啊,你怎么也在这?”“只许你们当领导的犯罪,工人阶级就不能犯罪了?”“哦,这倒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王向东说你少扯臊了,过来坐吧。又招呼门口的两个人把毛厂长的铺盖搬到自己旁边,说:“隔壁窝里反了?在这里当领导可跟在国营单位不一样啊,嘿嘿。”毛厂长苦笑着摇了下头:“唉,素质啊,素质。” 王向东笑了,拍拍床铺叫他坐下,然后问:“腐败了?” “唉。”毛厂长长叹了一声,一脸无奈。“甭叹气,牺牲我一个,幸福几代人。估计你也没少捞吧。”毛厂长哼了一声,恼恨地说:“都怪我遇人不淑,快退休了走这么大一背字儿,你说何迁这小混蛋他咋不早死两年?没有他,我何至于遭这个罪?” “呦,这事儿还跟我弟弟有关?” “可不是嘛!这小子跟我忽悠,让我看他手里的一个专利,叫什么高能蓄电池,那投资计划书跟可行性报告写的叫漂亮!这小子小嘴片啪啪翻着,楞把我给说活了心了,我一看跟他合作的还有几个大单位,就下了决心,想趁退休前再猛捞一把,没想到叫财务科的老郑给举报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亏我栽培他十几年。”王向东说你那是遇见大是大非面前有立场的了,这就叫坚持真理,这些年你也太霸道,独裁者的下场能好吗?你就说你给何迁出了多少钱吧。毛厂长说:“三千多万。” “嘛!?”王向东的声调不由得提高了许多,他说我服了,不是服何迁,我是服你们这些冤大头啊,屁还没见着呢,就敢把钱打给他?毛厂长说:“开始不怕,存折在他手里,密码是我掌握着,他说钱在他那里放着,将来即使干不成蓄电池厂,也给我十个点的利息——都有文字协议。” “这么说,你是挪用公款啦,又没啥损失,估计也太重不了。”“哪呀?”毛厂长带着哭腔说,“最后叫何迁给涮啦,敢情他跟银行里的人有勾,什么密码不密码,拿个假身份证什么事儿都办了。” “呵呵,坑了你多少?”“不多,三百多万,听说这小子一共支出了五百万,都汇到美国去了。要不是我先出事,这小子不定还要怎么倒腾哪。” 王向东脑子有些乱,他很想了解一下何迁的钱都汇到谁的手里了,周胖子?或者跟米彩儿的男人有关?后面毛厂长一通牢骚和漫骂,他已经听不入耳,只是很难理解何迁究竟是怎么把这几条大鱼给钓上来认他宰割的,这小子憋了这么多年,终于做了笔超越周胖子的大生意,可惜他栽在自己家门口了。 王向东说何迁也在西区看守所里呢?毛厂长说:“在,最边上那几个号吧,前几天还叫送饭的给我捎过来一首诗呢:壮志未酬身先死……呸!”毛厂长疲惫地一挥手:“算啦小王,先不谈这些了,说说你自己的情况吧。” 毛厂长的口气突然叫王向东一阵别扭——您谁呀?还跟我这里拿腔总结来了,现在谁是领导!王向东无所谓地把头一晃:“我没啥,就是捅了个人。”然后荡开话题,威严地招呼小劳作:“洗脚!”小劳作立刻蹦起来,干练地拿脸盆打水,送过来后马上去抓毛巾,规规矩地给摆过来。王向东把脚往水里一泡,喝道:“下回少放点热水,烫猪蹄儿哪?”在小劳作殷勤的答应声里,毛厂长不觉得落寞了一下,讪讪地向旁挪了下肥硕的屁股,不言语了。 乱马卷四:风烟俱寂(1997-2003)第二章-大扫除-02 (更新时间:2005-10-219:39:00本章字数:1463) 王向东“住”的是西区看守所,刑拘他的名义是“涉嫌故意伤害罪”,管他这个案子的刑警恰巧跟李爱国认识,不过那老兄只来说了两句场面话,就再没露面,看来李爱国也是顺嘴递了句话而已,并没有真正地“掺和”进来。外面的亲朋,两个姐姐只是各送了几百块钱给他,连句话也没留,看来她们是真的寒了心了——谁家跟这种事有瘾啊!那些朋友没有一个来照看的,不知道他们是懒得再陪他玩儿,还是根本就不知道消息。 米彩儿递进一封信来,没有再象上次那样跟他谈上帝,她的话痛苦又矛盾,前言不搭后语,不过王向东还是看出她的心被伤得深了些——也不知她家里人会怎么对她描绘那天的事情,肯定没一句好话。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米彩儿现在肯定是暗得一塌糊涂了,毕竟挨扎的不是别人,再不亲也是个姐夫啊。米彩儿说她不能常来看他了,她正在考虑是否快些回美国,即使不去美国,她也想暂时离开九河这个伤心地好好地冷静冷静,将来如果想找她,或许问问珍尼会有结果。米彩儿甚至没有说几句安慰和鼓励的话。王向东宁愿相信是她忘记了。 倒是陈永红两口子“够意思”,他们专程带了家辉来看他,可惜人家不让见,只留了几件换洗衣服和五百块钱。管教从王向东嘴里知道来的几个人都跟他什么关系后,就站在窗外一通感慨,然后大骂王向东不是东西——这么好的媳妇都跟你离了,你说你还能好得着吗?想不倒霉都天理不容。王向东能说什么?其实最让他惦记的,是家辉。陈永红来信说,家辉因为在学校里打架,受了处分,又赶上王向东出事,他就没心思再上学,说出天来也不回学校了。 想到这里,王向东不觉歪头望了眼厕所那边,傍晚时因为偷烟屁刚被他骂过的半大孩子好象已经睡着了。那孩子的年岁也就跟家辉仿佛吧,是因为强奸“网友”进来的,在外面也是个没人教养照顾的野小子。王向东叹了口气,心里很乱。 现在他的心情越来越糟,想起以前的事情就感慨懊悔,想起以后的事情就沮丧迷惘。他发现自己就是个事后诸葛马后炮,遇事好冲动,谁惹我也不成,真出了事吃了苦果,才开始反省,又想得头头是道比谁都明白——真不知道当初这些理论素质都跑谁家地沟里去了。饶人不是痴汉,痴汉不会饶人。自己聪明伶俐当之无愧,关键时刻又哗哗地掉链子,乖的傻的都叫他一个人占齐了。 号子里的人也有给王向东解开心的,说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砸坑做事担当,做了就不后悔,就是蹲几年牢也比忍下一口气把自己憋屈死了强。王向东看看屋里的一片光头,苦笑道:“弟弟们,你们几岁我几岁?你们血气方刚,出去以后还有一闯,哥哥我这老鸟还能扑腾起几米高?你们心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吃饱连狗都喂了,我成吗?四十岁的人再喊豪言壮语就是怪鸟了,呵呵。” 王向东心里很清楚,一旦他被窝在里面三年五载,可就什么都完了,谁知道出来以后又是什么世道了? 第162章 他不知道自己能判几年,估计“故意伤害罪”被判处缓刑的机会比较大,就看“外面的人”给不给使劲了。 可那些人呢?怎么突然都死绝了一般?他想写几封信叫他们帮忙,可圆珠笔怎么也写不出字来,他知道不是笔的毛病,是他的心茫然了。他自己就先觉得没劲,求谁呀?求什么呀?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了,做得出扛不起咋的?真想出去何苦进来? 思来想去,只忿忿地写下四行大字:有茶有酒多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这是老爷子生前教诲过的,没想到现在居然能想起来。 默默地读了两遍,王向东把纸揉了。 他想明白了,怪不得别人,怪不得命运,什么都是自己“作”的。 乱马卷四:风烟俱寂(1997-2003)第二章-大扫除-03 (更新时间:2005-11-211:01:00本章字数:1691) 半个月后,王向东接判决:五年半。附带民事赔偿三万多元。 上诉!王向东第一个念头就是上诉。 两个月后,二审结果出来了:维持原判。 王向东无言了,他觉得眼前一片黑暗——马上就四十岁的人了,出来后又是一无所有啊;五年,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还会有他的机会吗?五年,儿子怎么办?就那样在外面放养着了?他想起这三次坐牢,第一次为了生意,第二次为了毒品,第三次为了女人,细想起来,其实哪一次都可以避免啊,尤其是这最后一次,实在是不应该发生。 不论他悔也好急也罢,一切都已经不以他的想法为转移了。本来王向东坚决不肯履行民事赔偿,他说米彩儿的老娘治病前后花了他五六万,要赔偿,就先还钱。米彩儿的表姐夫说那些钱是你跟彩儿的往来,与我无关——并且法院也这么认为。后来,王向东的包缝机和库存的货品都被法院拍卖了,王向东知道后,很麻木地笑了一下:好啊,又干净了。 很快,王向东被送进第一监狱,进行了为期一月的学习集训后又分到了“二监”,开始他的又一遭劳改生涯。 这一次的监狱生活,比前两次要艰苦许多,因为亲戚朋友们很少来看他了,在监狱里,没钱就不好混。王向东手里的钱逐渐花光,想豪爽也豪爽不起来了,周围又都是些势利的,一见他没了油水,马上就溜边绕着他走了。王向东只是骂骂闲街,不能真的生气发火,他知道现在是年轻人和有钱人的天下了。在不尴不尬的孤单中,他看不起那些漂在上面的假流氓,却又想跟他们交流沟通。一面,他鄙视他们,一面,他又羡慕他们,看着他们喝酒吃肉吵闹潇洒,王向东就有些落寞:自己有钱的时候,这些算个屁?不过,没钱也好,没钱的日子使他更看清了钱的重要,也更看清了人的世故。 他实在不好意思给大家写信,更没脸要人送钱来,尤其是两个姐姐:回想起来,当初自己风光红火的时候,真的没帮过姐姐们什么忙啊,现在落魄了倒要人家出力,实在没趣。至于那些朋友,只有大罗托大姐给他送过一次两千块钱,要他有困难就写信,王向东感慨一番,信当然是不好意思写的。最令他心冷的是丰子杰,不管怎么说,他也该来看看自己啊。 - 在监狱里改造着,也陆续得到外面那些朋友的消息,除了大罗无限风光外,就再没有好消息,丰子杰因为贩毒被判了“无期”,还有秦得利,在外面叫人乱刀砍死了,而且何迁的案子也已审结,被枪毙了。据说何迁一共骗了六千多万,最后有一千万没了影子,何迁说他本来准备再努把力,弄他一个亿就颠儿的。这小子提前往美国汇了五百万准备办移民用的,最后也没追回来,不知道便宜谁了。王向东不由叹息道:“唉,何迁啊,聪明一世还是给别人做了嫁衣。就是没想到他能给枪毙,真该枪毙的应该是丰子杰。” 不过,据说丰子杰也不好受,原来他估计自己活不成了,就把以前干过的旧案给谈检了,他说他放火烧过两个酒楼,最后是别人被冤枉顶的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丰子杰是想在死前还替罪羊一个公道罢了。外边惊动了老八,这家伙一边找政府不答应,一边也不放过丰子杰啊,现在丰子杰的老婆带着孩子东躲西藏,打游击的似的;李爱国因为当初经手了这个案子,也没少受牵累。 王向东只有感慨。 有时候,他会克制不住地对人讲起以前的风光,没有人信他的。有一次看电视,他突然跑到屏幕前,指着里面一个唱歌的女人叫道:“咳,这个我认识,差点就让我给干啦!”大家就问他那女的叫啥,他说叫梅燕儿,以前在富丽豪唱歌儿的。一会儿出了字幕,是另一个名字,大家就暴笑,说你整个就是一“牛逼老三”啊。王向东顿足发誓,说这女的肯定是叫“梅燕儿”,现在改名字了呗。 连跟他要好些的几个犯人在旁都难堪地笑了起来,他们觉得这个老三太能忽悠了。 从那以后,王向东的嘴老实了不少,这使他感到深深的孤独。他明白了:他的过去对别人来讲毫无意义,即使他真的辉煌过;那么他的将来呢——这也是他最不愿接触又不能不想的一个问题。他和他的朋友们,钻营着人生也钻营着时代,有人倒下了,有人站稳了,也有人热闹一场终究是空——最后这种人就是他王向东。虽然他知道天无绝人之路,可想起将来又怎能轻易释怀? 摇摆的尾巴1 (更新时间:2005-10-317:44:00本章字数:1648) 身前身后两茫然,碌碌回首也孤单。 蹉跎愧将韶光废,落魄敢为后人闲? / 2004年秋,王向东减刑出狱了。监狱生活对他来讲真的没有什么可回忆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一样的无聊和困苦,他只知道自己的生命和希望在不断地被磨损着消耗着,一切都是天理循环的报应和自作自受的无奈。 走出监狱的大门,王向东驻足回头,好好地看了那高墙铁网一眼,长长地吐了口气,对跑到身边的儿子说:“小子,记住了,往哪奔也不能往这里头奔。” 四年多了,儿子已长得人高马大,让他都觉得有些晃眼了。这几年,儿子一直没上学,大部分时间就在陈永红和两个姑姑家来回住,二姐有一次忍不住了,在接见时就骂王向东混蛋,说好好的一个家叫他毁了,家辉每天野鬼似的打游飞,谁也把握不住他,万一出点事儿谁担着?王向东听了这话,心就没落下来过。现在终于出来了,终于看到儿子平平安安地站在自己面前了,太好了。 家辉还没跟老爸热乎够,旁边一个黄头发的年轻人就媚笑道:“三舅!我给您接风来啦。” 王向东看一眼家辉和旁边的外甥女,笑道:“这小兄弟谁呀?”外甥女红下脸道:“我朋友。”家辉说:“他叫皮皮,特崇拜您!” “呦,别介,榜样的力量可是无穷的,你可别乱拜——呵呵,外甥女都搞对象了,三舅是老帮子啦。”几个人前呼后拥地往前走,王向东不明白这些孩子怎么一点儿不替他寒碜?家里有个这样的长辈难道还光荣了? 上了出租车,王向东问皮皮:“你在哪上班?”“上啥班呀,先玩几年再说,人不能跟钱没够,关键是能潇洒时多潇洒。”王向东笑笑,问外甥女:“你妈知道不?”外甥女紧张地晃了下脑袋,家辉赶紧说:“老爸,您得给我表姐保密啊,要是叫二姑知道了,她那小腿儿就保不住啦。” “行。”王向东苦笑一下,先闭眼养起神来,他想到了米彩儿——外甥女这追求自由的精神倒仿佛那个彩儿呢,不过这个黄毛皮皮可没法跟他老三比啊——这几年一直没有彩儿的消息,中间只写过一封信,也没有回音,估计那信都未必能到她手里吧。 他知道这四年多里,外面有了很大变化,可他懒得睁开眼去看,他知道那些跟自己无关,这世界变的再美好也是别人的,他的生活还没有开始呢。在儿子和黄毛皮皮的嬉笑声里,他知道自己的生活又必须开始了。——以前是为了彩儿和他们父子,现在则只为了儿子,他不能让儿子这样晃荡下去,他必须给他新的世界。而且那个黄毛,找机会一定要叫他滚蛋,外甥女怎么可以糟蹋在他手里? 这次出来,他只给了二姐消息。据说大姐跟高学良离婚后,状态一直不好,近两年更糟糕,经常神志不清,上下楼还要拄着根拐杖。那些朋友就更没有可告诉的了,何迁、秦得利都死了,丰子杰在坐牢,李爱国据说升官了,现在是个没啥实权的副局长,很少跟原来的故旧交往了,大罗倒是偶尔给姐姐们打电话问一下王向东的情况,不过王向东不想再麻烦他,他觉得栽面儿——人家大罗现在已经是个集团公司的董事长了,去找他?那不跟要饭的差不离了? 以后怎么过,王向东这些天一直在想。从刚接判决时的绝望和狂躁开始,渐渐地,他已经平静了许多,他知道不管现在如何将来如何,自己都只有面对,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除了倒下再也站不起来的,剩下的人还不得不继续挣扎着,不论怎样都要挣扎。牢里有个叫麦麦的知识分子曾经说过,命运是公正的,你对它付出多少它就会回报你多少,你多拿的,他也一定会想办法取回去。王向东说,其实这道理流氓也明白: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 第163章 可王向东真的不知道出来以后要怎么开始。据新来的劳改犯说,现在外面的钱越来越不好赚了,许多人不偷不抢不贪不乱就过不上好日子。唉。 王向东望了望窗外新建的高楼,不经意地问:“儿子,现在外边流行什么,干什么最赚钱?” “网吧,盗版光盘,性保健!洗头洗脚办假证!道儿多了去啦!” “呵呵。”王向东笑了两声,又把眼闭起来,心里只是一片迷惘。 摇摆的尾巴2 (更新时间:2005-10-317:52:00本章字数:2515) 按监狱里的说法,王向东这把岁数的已经算“老鸟”了,老鸟现在除了一个窝什么也没有,所以他一天也不敢闲着。紧忙着转了几个网吧和性保健品商店,摸索门路,后来都觉得不适合自己干,心里不觉空荡荡的。关键是钱啊,手里就是缺钱,有几次他甚至想到了卖房子换资金,可一想到儿子,他又含糊了——万一鱼死网破了怎么办? 人不自由,总是因为有牵挂:人能胆小,往往是因为有责任。王向东很奇怪以前自己怎么没有觉悟。 迷惘了,无聊了,想起个电话来,顺手打出去,没多长时间,林家胜就打车跑来了:“三哥,出来了咋不招呼我一声?” “这不是找你来了嘛,陪三哥喝喝酒——怎没自己开车?”“别提了,头半年综合治理,我那黑出租给查了,罚了一万,几年白玩儿。” 林家胜问他有什么打算,王向东哈地一笑,拍着大腿说:“放心吧弟弟,三哥不会趴下——既然得活着,就得拼命,怎么都是一辈子,为啥不让它热闹点儿?” “好啊,输得起才赢得起。” 王向东感慨道:“三哥活了四十来年,不长也不短,走过的路是乱七八糟,好的时候比阳光还灿烂,衰的时候连狗屎还不如,三哥那些发小的朋友也是热闹得污七八糟,细想起来,有时候是社会所迫,有时候是没遇见好友,不过大部分还是自己作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瞎渣儿不带错的。” “这回想清楚了?”“想清楚啦——以前是为自己快活,以后的目标就是给儿子挣命啦。”“有一天儿子要是混好了,用不到你了呢?” 王向东愣一下,呵呵笑道:“还没想那么远,想那么远也没用,我是想透啦,咱就是一老百姓,没有翻江倒海的本领,也不能主宰乾坤,甚至明天早上吃啥喝啥都未必能自己说了算,有啥辙?能过一天就想法过好它吧。” “这不象三哥的性格啊。” 王向东哼了一声:“我有啥性格?除了勇往直前那精神还可取外,哪样不是招灾惹祸的苗子?反正我这半辈子就两个字:较劲!不较劲我不会发达,不较劲我也不会坐牢,不较劲就没有今天,也没有王老三了,嘿嘿。” “现在还较劲?” “较!不过较劲跟较劲不同啊,三哥不会再那么冲动了。唉,现在是有了责任也有了怕心了,逞能耍狠的事情是做不来啦,倒是我儿子那一茬人,正是我当年那种混帐劲头啊,我没一天不挂心的。” 坐下喝酒,才知道林家胜正在滨江道的一个小胡同口摆摊卖杂货呢,糊口不成问题。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向东感到自己的机会可能又来了。当天王向东就到家胜的摊子去看了,林家胜说自己纯粹是打游击,在脏兮兮的胡同口铺块布,摆上些小玩意,有买的就卖,有抓的就跑,激动灵活狼狈不堪。 王向东已经有了主意,他说:“弟弟你这么干太糗了,过几天我帮你把这个胡同口拿下来,咱哥俩合伙,这寸土寸金之地怎么能糟践了?天天就放自行车用,这不是浪费吗?”林家胜说那敢情好,不过这能行吗?王向东说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干不成的,不过我可丑话说前头,哥哥刚出来,只有力气和胆量,缺的就是钱,我要把这个胡同口抢下来,你能出一万块钱不? “这黄金地段里,能拿下一个胡同口,别说一万,就是十万也值。” 王向东说那你就等我好消息吧。 紧跟着几天,王向东拿着释放证和居委会、派出所的证明,就找到滨江道的市场管理处去,原来的焦处长——也就是许凤的表哥还在,王向东说大哥我这回可是正二八经地来求您来了——弟弟没饭辙啦。 王向东一说来意,焦处长马上就给否了,他说那里不归我们管,你得找滨江道派出所跟城管局。因为许凤的关系,再加上王向东以前在市场扎了瞎四姐,焦处长本来对他没有多少好感,现在高学良又倒霉了,所以就更没好脸色,只是本能地不想惹这种几进宫的混混,表面上暂且敷衍地应酬着。 王向东问死了,也不跟他费话,当晚就找到李爱国家里,开门见山说了原委,李爱国想想,说:这个不难,回头我直接招呼一下局里的同事帮你吧,只要你塌实地做生意,别乱惹祸就比什么都好。 王向东舒坦地往沙发上一靠,笑道:“爱国啊,这四年算把我彻底呆明白了,外面发生了多少事儿啊,咱那些朋友,除了你跟大罗,其他的抓的抓、凿的凿,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再胡折腾对得起谁?”李爱国叹了口气,说:“大罗是混整了,希望你也能再站起来,老哥我是越干越没心气儿啦。没劲。” 王向东无所谓地笑道:“你还没劲?听说是你搞的小杰?算你狠。”李爱国皱了下眉,说:“一言难尽,是丰子杰太不给我面子了,算了,不提这些,你就管好你的买卖就成啦,胡同口的事,明后天我帮你办办。” 几天后,王向东按李爱国的指点找了几个主事的,一起请出来腐化了一次,事情基本就定下了。 说干就干,王向东叫林家胜拿出钱来,先请人把胡同口的门洞子简单装修了一下,吊上石膏顶子,墙也刷了浆,又镶了块牌子:非本区居民禁止在此放车。 来往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有爱多嘴的老住户问一句,王向东不管叔叔大爷就上烟,说您看这效果咋样吧。叔叔大爷们说当然好啦。王向东说以后咱胡同里的自行车顺着往里排,再把外来的车清出去,这门洞子整个就腾出来了,环境好了,大家过得都舒服。 居民们都说好——你比政府还强。 几天后,王向东就带上家胜跟家辉一起逛了一整天市场,看看现在什么东西又好卖又不押太多本钱,最后还是儿子说:“老爸你要追流行的话,干脆就上点儿时尚的亚麻花皮带,还有卡通的手机挂包、网游模型、钥匙链乱七八糟的,准好销,至少我们这些朋友都好这个。”王向东说行啊,我尊重你们年轻人的意见,我不象你爷那样保守。 连续侦察了两天,家辉就懒得陪他们了,王向东知道他又要去找那些小朋友玩,便好好地嘱咐了一通,弄得家辉好不烦躁。 不几日,这个胡同口的摊子就开张纳客了,四米宽的房洞子王向东跟林家胜各占去不足一米,在木版墙上挂了许多零碎,都是让家辉他们把关给进的货。王向东相信年轻人的眼光不会错,果然生意一开,财源不断,林家胜美得满脸都是光芒了。王向东也一下子联想起最初跟秦得利在虹桥跳蚤市场练摊时的情景,嘿嘿两声,心里五味杂陈。 摇摆的尾巴3 (更新时间:2005-10-411:05:00本章字数:1447) 转眼就过了一年多,王向东他们的“胡同生意”虽然说不上火暴,却也足赚了十万元,毕竟是黄金地段啊。林家胜当然美得整天露大牙了,王向东面子上高兴着,心里逐渐却是郁闷。 首先是米彩儿真的又出了国,死活联系不上了,他觉得他该跟彩儿敞开心胸好好聊聊才舒服,毕竟他不习惯这种糊涂尴尬的结局。再有就是家辉叫他总不安心,他当然不再奢望儿子能变成贵族和绅士,他只希望儿子能安生就好;儿子整天泡网吧泡女孩倒没叫他太担忧,他担忧的是儿子身边那些朋友,粗看一眼,不就是一群小大罗小丰子杰跟小何迁嘛,王向东不愿意再往下联想,他只是心急——这时候就想起老爷子来,不由得生出许多的感慨。经的事越多,他越觉得老爷子英明啊,现在在儿子面前,他觉得自己也越来越象老爷子啦。 王向东说宝贝啊,咱眨眼也二十岁了,得干点正经事啦。儿子说现在有啥正经的?王向东说赚钱啊,娶个老婆混一家子人啊。儿子说我急啥,还没玩儿够呢。王向东推心置腹地给儿子讲大道理,好说歹说总算鼓动得家辉要上正道,不过家辉说:“你要让我跟你一起看摊儿可不成,丢不起那人——干啥得叫我选。” 王向东居然发不起火来,最后依了儿子,先出钱送他去“美院”的培训班进修了几个月,又帮他戳了个小门脸,搞人体彩绘。王向东笑现在的人都有毛病,什么“彩绘”,不就他妈刺青嘛,以前是流氓的专利,现在成了艺术和时尚了。 不管怎么说,儿子能塌实下来,就是好事。 心思一安稳下来,王向东慢慢就不满足于这样一个小地盘了,现在他早已补上了在监狱里落下的课,已经紧密融合进这个时代里,他觉得自己还不算老嘛,他脑子里那些玩意一点也不比现在的小一辈落后,高科技他玩不了,社会上大撒把的钱还是有很多啊,凭什么都叫别人赚了去? 这时候不死鬼老八突然冒了上来,见面免不了先大骂丰子杰害他背黑锅坐大牢的往事,然后诡秘地告诉王向东他现在找到了发大财的门路。 第164章 一问,原来是在玩地下六合彩,三晕两晕险些把王向东晕上了道,好在王向东还算清醒,当时就说:“先不提这东西本来就是陷阱,在咱国内也是犯法的啊,有那闲钱闲心还不如去买体彩福彩,真想败家也得败给咱自己政府啊。”老八很遗憾,一再要他再考虑考虑,两个人在九河联手做庄稳赚不赔。王向东想了想,居然又有些活心,还没等他拿定主意,不多日九河市搞了场打击地下赌场的专项治理活动,王向东在电视新闻里看见老八的光辉形象了,当时笑得不行。笑过之后,王向东忽然又有些后怕。 他警告林家胜和儿子,说不论什么时候都要本分做人,脑子再好不能往歪处使,人生太短,折不起几次啊。钱再多也没啥大用,能有个好女人,能有几个贴几的朋友,乐乐呵呵过一辈子最舒坦。 儿子对老爸的说教不以为然,林家胜则真诚地说:“三哥你从来就是弟弟我的贵人。”老三笑道:“啥玩意贵人啊?只要交对了朋友,选准了路,自己就是自己的贵人。” “唉,三哥啊,远的不提,光是眼巴前这十来年,就看出这人活着真是不易啦。” 王向东看一眼儿子,说:“再难也得活啊,不为自己,也得为下一茬人啊,你看这小子也不是个省心的料,我不给他艰苦奋斗成吗?” 林家胜叹了口气,沉了一会儿才说:“三哥,你说你要是塌实地过日子多好?要是前前后后不犯那些个事,现在还愁什么?谁不得羡慕你?” 王向东笑了。 他笑这个小三弟弟太英明——都照他这么假设,全世界还不都叫阳光给灿烂糊了? [11月2日二稿修改完毕]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