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破案系统冠绝仵作界》 第55章 引导陈起阳 陈起阳全都读出来了,只是不太流畅。读完后,陈朝颜还没有发表意见,他自个先不满地让陈朝颜再教他一遍。 陈朝颜教他后,他又自个读了一遍。这一遍,就很流畅了,但他却并没有感到高兴,反而在沉默了几息后,缠着陈朝颜再给他写一篇,并信誓旦旦地说,这次只教他两遍,他一定能熟练地读出来。 陈朝颜没有拒绝他。 将‘三江’写出来,照例先给他过目,之后再连教他两遍后,就让他自读。 这一回,他连一半都没有读出来。 看着他涨红的脸面,早有预料的陈朝颜平静地问道:“知道为什么吗?” 陈起阳不吭声。 陈朝颜也不着急,只安静地等着他。 半晌后,陈起阳才半是羞愧半是不服地说道:“姐姐没有给我讲解意思!” “是,我没有给你讲解意思。”陈朝颜看着他染着恼意的侧脸,依旧平静地问道,“但你知道,为什么我不给你讲解意思,你就不会读了吗?” 陈起阳摇头。 “《三国志·董遇传》有写道:董遇字季直,性质讷而好学。人有从学者,遇不肯教,而云“必当先读百遍!”言:“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从学者云:“苦渴无日。”遇言“当以‘三余’。”或问“三余”之意,遇言“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也。”陈朝颜没有直接告诉他原因,而是背起了古文,“你知道这篇短文是什么意思吗?” 陈起阳再次摇头。 陈朝颜提笔,将董遇传写出来。接着将纸递给他,在他看时,逐句讲道:“董遇是汉末三国时期的魏国人,品性敦厚、老实,而且很好学,劳作的间隙也常常手不离卷。附近的读书人知道他学问深厚,便想请他讲学,董遇不肯教,但却诚恳地对大家说:一定要将书读一百遍!怕大家不理解,又解释说:书读过一百遍之后,是什么意思,自然就明白了。” “但请教的人却说没有时间苦读。” “董遇就说:怎会没有时间?‘三余’就是时间。” “旁人便问他,什么是‘三余’时间。” “董遇说:冬天农活最少,是一年里的空闲时间;夜间不便下地劳作,是一天里的空闲时间;雨天不好出门干活,是一时的空闲时间。这,就是‘三余’时间。” 停顿下来,由着他理解片刻后,陈朝颜又才继续:“天资聪颖是天赋,不是捷径。读书百遍不是愚笨,而是务实。就像爹还在时,在采药之余,会时常带我们去猫儿山顶看日落一样。” “爹为何要那么劳累的带我们去看,而不是他自己看后,回来讲给我们听?” 这个问题,爹还在时,便已经说过许多次了。因而,陈起阳想也不想,便回答说:“因为爹想让我们亲眼看看日落有多美。” 陈朝颜问:“那你看到了吗?” 陈起阳点头,“看到了。” 陈朝颜就又问:“美吗?” 陈起阳答:“美。” 陈朝颜再问:“有多美?” “落日很大,很红,就像个火球。”陈起阳歪着脑袋,边想边说道,“烧得云都变成了红色,还有所有的山和所有的水,还有李子沟,都是红色的。” 陈朝颜微微勾唇,“你怎么知道所有的山和所有的水,还有李子沟都是红色的?” 陈起阳道:“我看到了。” 陈朝颜问:“你在哪里看到的?” 陈起阳答:“我在山顶……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有自己爬到山顶,才能看到所有的山和所有的水,还有李子沟都是红色的,就好像被太阳给点燃了一样。我要自己没有看过,只听爹说,肯定就会跟二狗子一样,认为是在骗人。猫儿山离李子沟太远太陡了,他因为懒和害怕,从来就没有上去过。” 见他已经上了道,陈朝颜便接着往前引导道:“猫儿山又高又陡,也就是爹,村里其他人可不敢带自己的孩子往上爬。” “也是。”陈起阳回忆说,“我记得刚开始爬那几回,每次爬到一半,就摔一身伤地回来了。有一回还差些掉了悬崖,回村后,隔壁的三爷听说后,还狠狠地将爹骂了一顿,说爹不孝,想断了陈家的后。后来,又摔了不少回,才爬上去了。” 陈朝颜唏嘘道:“是呀,爹被三爷骂后,消停了许久。后来,爹觉得猫儿山顶的日落实在是太美了,若你不上去看一眼,当真是可惜,便又偷偷带着你往上爬。只是看个日落罢了,再美,也比不过你的性命。也不知道爹为何那么执着,更不知道你是如何坚持过来的。” 陈起阳能跟读两遍就记住她教的内容,足以证明他的聪颖,何况陈朝颜又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不声不响地将三张声律启蒙放到一边,又将《咏雪》拿过来,一字一句,开始重头读起。 陈朝颜没有打断他,等他读完两遍后,才握住他的手,“不用着急在这……” “姐,”陈起阳抬头,目光坚定而明亮,“黄疯子一定没有爬到猫儿山顶看过落日,也一定没有利用过‘三余’时间,将一首诗或是一本书读过一百遍!他肯定跟我刚才一样,读两三遍就记住后,便开始沾沾自喜,所以才会连考十三次而不中。可我爬上过猫儿山顶,也在猫儿山顶看过日落,知道那里的日落有多好看!” “所以,我一定也能跟董遇一样,将每首诗或是每本书都读上百遍,弄清楚它们的意思!” “当然。”陈朝颜肯定地说道,“我还指望着你好好读书,考取状元后,让我坐享荣华富贵呢。不过,时辰不早了,你的伤也还没有好,今晚就先歇息,明日再努力,如何?” 陈起阳看一眼外边漆黑的夜色,回过头来反催她道:“我再读十遍就睡了,姐你膝上的伤也还没有好,而且白天还要查案,赶紧跟月见姐姐先回去睡吧。” 陈朝颜也不愿意打断他的积极性,便道:“那就说好了,再读十遍就睡。” 陈起阳点头:“有白芍姐姐看着我呢,姐你放心好了。” “好吧。”陈朝颜说,“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记得读完后,早些歇息。” 陈起阳应好。 陈朝颜再次拍拍他的脑袋后,让月见推着她走了。 回到摘星楼,简单的洗漱过后,陈朝颜躺到床上。稍稍平复了片刻引导陈起阳后杂乱的心绪,她便背朝守夜的月见,侧身朝里看向光屏。 光屏上,平铺着卢阳郡地形图。 地形图上,以红点标注着银钩柜坊所有人的住宅地址。 陈朝颜重点看向住在周家五里范围内的那二十七家。 花了茶盏时间,将二十七家的信息都仔细看过两遍后,陈朝颜调出周家的平面图,以周忠才的书房为起始点,开始规划到各家最近的路线。 路线规划好,她以远近为标准,又再次看起各家的信息。这次,她关注的重点放在了各家的女眷或是下人身上。 看完这些,她闭上眼睛,稍稍回顾上片刻,确定没有什么遗漏后,便翻过身来,平躺着睡下了。 在她睡着之际。 北牢。 几个狱卒举着火把,挨个换着墙上挂着的只有豆丁光亮的油灯。 须臾换好,几人还来不及欣赏变得明亮的北牢,便见另几个狱卒抬着黄底回纹边四合如意八方万字栽绒地衣,从北牢大门一路铺了过来。 直铺到甲字监,方才停下。 随后又见,在搬着桌椅的衙役和端着酒果点心的婢女们的催促声中,牢头一路快跑着过来打开了甲字监的牢门。 待桌椅吃食都铺摆好,众人也来不及互打招呼,便迅速退到了大门口。 大门口外,冯守道带着郡守府一干人,正恭敬地等候着谢玄的到来。 wap. /105/105312/28614995.html 第54章 白石郎曲 陈朝颜清清浅浅地笑了。 笑过后,她搁下茶杯,将郡守府的指纹纸也推到一边。再特意找出一张花帘纸,提笔蘸墨,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首诗写了出来。 《白石郎曲》:白石郎,临江居。前导江伯后从鱼。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写好后,她交给一旁面有惊色的侍书,示意她递给谢玄。 谢玄接过花帘纸,看她一眼后,才看向纸上内容。连看了几遍,他抬头,目色深幽,“又是那位老朋友写给你的?” 陈朝颜莞尔,“不,是我写给你的。” 他调戏她两回,总该轮到她反击一次。 谢玄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明亮澄净、不染一丝杂欲但却满含笑意的双眼,不由轻笑出声。笑过后,他道:“想不到,陈姑娘竟如此觊觎我的美色。” 美色…… 公子称呼自己为美色? 旁边。 震惊的侍书和文墨互视一眼。 震惊的陵泉和重楼也互视一眼。 四人的面色都有些不可言状。 唯有陵游歪头看两眼水帘纸上的诗后,大咧咧道:“陈姑娘你也太肤浅了吧,美色有什么好欢喜的,年老而色衰,根本长久不了。唯有品行品性和才华才德,才能永垂不朽。” 说完,还不忘挺直腰背,展示自己。 陈朝颜忍着笑逗他:“你的意思,你们王爷是既无品行品性,也无才华才德了?” 谢玄慢悠悠看向陵游。 陵游立即一整神色,并迅速说道:“我们公子当然是品行品性和才华才德与美色并存的不二之人了!” 谢玄声冷道:“我看你是皮又痒了!” 陵游闻言,快速躲到重楼身后,却又不服地嚷道:“公子你还是给陈姑娘留个好印象吧,再责罚我下去,陈姑娘迟早都要对你望而生畏。” 陈朝颜忍俊不禁地笑了,“尽管责罚,我绝不会望而生畏。” “陈姑娘,你怎么可以这样?”陵游不满的从重楼身后跳出来,‘悲痛欲绝’地捂着心口道,“你难道忘了,是我从那两狗衙役手中救下你的事了吗?” “没齿都不敢忘。”陈朝颜故作认真地点一点头后,又一转话锋道,“不过我怎么记得,是你们公子交代你去的?” “是公子交代我去的不错,但动手救你的人总归是我。我也不图你对我感恩戴德,但你怎么可以如此伤我?” 陵游正演在兴头上,月见传完饭后,跟着半夏、子苓一道回来了。进屋瞧见这热闹,她扫视一圈,问道:“我错过什么了吗?” “月见你回来得正好,你快来给我评评理。”陵游正愁演得不够尽兴,见她问起,当即将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说完,他颇是期待地问道,“你说,陈姑娘是不是‘忘恩负义’?” 月见眼珠转了转后,说道:“陈姑娘说得很对,你的确是欠罚!” 陵游‘受不住’的踉跄上两步后,一手捂着胸口,一手颤巍巍地指着她,‘绝望’道:“连你也背叛我?你难道忘了上半年的考核,是我护着你,你才过的关?” 谁让他前两日要故意渲染周忠才剖尸后的画面的?月见哼一声,“我自然没忘!但我也记得,前些时候在青溪县,本是我争得去救陈姑娘的机会,但却被你耍诈给抢了的事!” “你、你你你别胡说八道,我何时抢了你的机会?那都是我凭本事得来的!”陵游看一眼陈朝颜后,心虚辩驳,“你要再这样胡说八道,下次考核,我不护着你了!” 月见切一声,不屑道:“谁要你护着了?多管闲事!” “你竟说我多管闲事?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我就是没有良心,怎么了?” 任由两人争吵,谢玄也不阻止。只反复地看着手里的《白石郎曲》,目色时明时暗。 而半夏和子苓也不受干扰地布着饭菜。 饭菜依旧很丰盛。 但陈朝颜却并没有胃口,挑着两三样甜点和果点吃后,便搁下筷子,端起了茶杯。半杯茶后,见谢玄还在吃,她张望一眼后,便想去比对郡守府的指纹。但心思才起,谢玄便抬眼看了过来。 不想再起争执,在不动声色地压下让月见推到她书案的话后,陈朝颜再次端起茶杯,继续喝起了茶。 谢玄微不可察地勾一勾嘴角后,继续吃起了饭。 他吃得不疾不徐,足足吃足半个时辰后,才搁下筷子。 而此时已戌时末。 陈朝颜差不多每日都是这个时辰点洗漱歇息,因而谢玄也没有再多留。 只是在临走时,让陵游将银钩柜坊和郡守府的指纹,包括借契、卢阳郡地形图等,全都带走了。 “好好歇息,明日再继续。”谢玄说。 陈朝颜:…… 她并不需要。 但谢玄并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 陈朝颜看着他的背影,再次:…… 她本来打算借夜色作掩护,利用光屏作弊,好快些将郡守府的指纹比对完,明日便可以去周家排查。他把指纹拿走,等于扼杀了她作弊的机会,让她不得不多浪费一天时间,来做收尾工作。 “公子也是担心陈姑娘的身子。”月见劝解道。 陈朝颜不吭声。 月见只好继续:“郡守府的人比银钩柜坊要多上许多。就银钩柜坊的指纹,陈姑娘还是和公子一起,就比对了这些个时辰。要比对完郡守府的指纹,只陈姑娘一人,怕是比对上一夜,也比对不完。既是如此,陈姑娘不妨就听公子的,先好好歇息一晚,等养足精神后,明日再比对也不迟。” 陈朝颜依旧不吭声。 月见没有办法了,只好道:“陈公子还没有睡,陈姑娘要不要去看看他?我听白芍说,他今日一天,除了吃饭外,一直都在背那首《咏雪》。” 陈朝颜立刻搁下茶杯,说道:“走。” 月见推她去了梨园。 陈起阳趴在软榻中,正读着《咏雪》诗。看到她进屋,开心地叫了声‘姐’。等她的轮椅停到他身边,在关心了几句她膝盖上的伤后,便迫不及待地将《咏雪》诗递向她,“姐,我会背了。” 陈朝颜拿过诗,示意他背来听一听。 陈起阳便双手捂着眼,一字一句背了起来。 “背得很流畅嘛,不错。”陈朝颜夸奖他两句后,问他,“字呢,都认识了吗?” “都认识,不过,还不怎么会写。”陈起阳有些气馁地说道,“白芍姐姐说,我这样趴着养伤,学写字的姿势不对,非要让我养好伤后,再开始学写字。” “你白芍姐姐说的是对的。”陈朝颜说,“科举考试,考的不仅仅是题对不对,还有字写得好与不好。” 陈起阳听她也这样说,只好妥协道:“好吧。” 陈朝颜看他兴致瞬间少了一半,笑着揉一揉他的脑袋后,问他:“你说字都会认了,是真的还是假的?” 陈起阳脱口道:“当然是真的。” 陈朝颜扬眉,“那我考考你?” 陈起阳应好,并立即来了精神。 等月见备好笔墨,陈朝颜随手写了字。陈起阳几乎是她刚一停笔,便念了出来。陈朝颜瞧他两眼后,微扬着嘴角,又写了个字。这次,她还没有停笔,他便念了出来。 “不错嘛。”陈朝颜一边夸着他,一边又写了两个字。见他都认出来后,便道,“这首诗既你都会背会认了,那我再给你写一首新的诗,如何?” 陈起阳眼睛一下就亮了,“姐你快写。” 陈朝颜提着笔,仔细思索了片刻后,写下声律启蒙四字。之后,又写下一东二字。紧接着,将‘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等一东的十八句内容,全篇写了下来。 写完,在白芍和月见讶异的注目中,她拿给陈起阳,先让他过目一遍后,又给他讲了声律启蒙和一东几个字的意思,才一字一句地教他读了起来。 读完一遍,又给他逐字逐句讲解了一下大致的意思后,才又继续教读起来。 教完两遍,再准备教第三遍时,陈起阳小声说:“姐,我会读了。” 陈朝颜将纸递他,示意他读来听听。 陈起阳拿过纸,很是流利地读了一遍。 读完,他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她。 记忆力竟如此好!陈朝颜惊讶地揉一揉他的脑袋后,又真心实意地表扬了他几句。之后,更是有意鼓励道:“起阳,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姐姐后半生能不能坐享荣华,就全看你了!” 好好读书,考上状元,让姐姐跟青溪县里的那些小姐一样,可以享受荣华富贵! 陈起阳按捺住心底的澎湃,郑重应好。 陈朝颜轻轻笑着又揉一揉他的脑袋后,拿过他手里的纸,看上两眼,又看向他,“既然记得这么快,那我再给你写一张?” 陈起阳点头应好。 ‘二冬:春对夏,秋对冬,暮鼓对晨钟。观山对……’将同样十八句的‘二冬’写完,陈朝颜跟一东时一样,先给他看一遍,过后教他一遍,接着再给他讲一遍意思。最后,为考验他的记忆极限,陈朝颜有意再教他一遍后,便让他自读。 wap. /105/105312/28604601.html 第53章 整理排查进度 卢阳郡的地形图比挂历的世界地图还要大上足两倍,但即便如此,也依旧被近四百人的住宅标得密密麻麻了。 郡守府还有六七百人的指纹没有比对呢。 若是比对完,一千来人的信息堆聚在一起,还不跟蚂蚁堆似的? 幸好她没有密集恐惧症。 吐槽的情绪只是一闪而逝,陈朝颜的心思很快就沉浸到地形图上。 拿笔在周家七弯巷的住宅上画上一个三角符,而后看着以其为中心,方圆五里范围内的二十七户在银钩柜坊工作之人的住宅,陈朝颜问谢玄,“五里路,用轻功需要多久?” 谢玄取走她手里的笔,搁到一旁的白玉鱼化龙笔搁后,说道:“不着急这个,陈姑娘且先说说看法。” 陈朝颜不明所以地问道:“什么看法?” 谢玄道:“陈姑娘今日去了长柳街,又去了积善坊,还比对了这么多的指纹,对于周忠才的案子,可有什么新的看法?” “新的看法……”陈朝颜看一眼还没有比对的郡守府指纹,又整理了一下思路后,说道,“脑子有点乱,不知道从何说起。” 谢玄道:“那就想到什么说什么。” “还是边整理排查进度,边查漏补缺吧。先前我已经说过杀人案的基本分类是为财、为仇或是为情,加上你添的为权,一共是四个。”陈朝颜重新拿起笔,也重新拿出一张纸,将‘财’、‘仇’、‘情’、‘权’依次写下后,接着道,“今日,我们就说说侦查方向。” “案件的侦查方向,分为四步:一是调查被害人的情况;二是研究犯罪实施过程;三是确定杀人动机;四是研究犯罪现场的地理环境。” 将四个步骤依次写到纸上后,陈朝颜又逐一说道:“调查被害人的情况,我们目前正在进行,暂时还没有结果。” 她在后面画了个叉。 “研究犯罪实施过程,通过现场调查和尸体解剖,已经明了凶手有两个,两人是通过彼此协助的方式,一个重击被害人耳根震荡延髓,一个在延髓受到震荡的瞬间用匕首刺入被害人心脏,伪造出的自尽现场。但凶手是如何进入的现场,还需要进一步明确。” 她画了个半勾。 “确定杀人动机……虽然王爷说了是为权和为财,但案件的侦破,讲究的是证据,而不是无凭的口说。所以目前而言,这一条也还算不上落实。” 也画了个半勾。 “研究犯罪现场的地理环境……” 陈朝颜下颌点一点卢阳郡地形图,“正在进行,但还没有半分结果。” 所以自然画叉。 “接下来是如果关系,落实到周忠才的案子上,简单点来说,就是周忠才的死亡方式虽然像是早就设定好的一道程序,可为什么这道程序没有落到别的人身上,而偏偏落到了他的身上?反映到杀人动机的权和财上,则是为的什么权,为的什么财?” 陈朝颜看向谢玄。 谢玄则看向她写的字。 她的字比那首《咏雪》诗,更加力透纸背。 就似……要与他一较高下。 抬眼看向她,看着她眼底暗藏的挑衅,谢玄微不可察的勾一勾嘴角后,说道:“我四岁开始练的字。” 看着她瞬间变成早就知道是如此的松快神色,谢玄压住笑意,轻叩两下书案,示意她:“接着说。” “抓住如果关系后,就可以根据犯罪条件,来确定嫌疑……”话到一半,陈朝颜突然顿住,她抬眼看着谢玄,面带恼意,“你算计我!” 谢玄含着笑,温文尔雅道:“我如何算计你了?” 利用练字时间,跳过如果关系的问题!而她,还偏上了当!陈朝颜窘迫地加快语速说道:“明确侦查方向,也抓住如果关系后,就可以根据犯罪条件,来筛选嫌疑人了。” “通过借契,我们已经知道嫌疑人有八个……” 月见瞧着她恼羞的模样,扑哧一笑后,欢快地说道:“陈姑娘总是诈我,公子总算为我报一回仇了。” 陈朝颜窘色更甚,威胁性地看她两眼后,闷头接着道:“但关于八个人的信息,目前我们知道的还不是很多,这个问题,又回到了先前所说的侦查方案,就暂时不多说了。” “不过,”陈朝颜拿起借契,看着那几枚还没有对应上任何人的指纹,说道,“石志的指纹无法提取,但还是要到银钩柜坊取两份他的字迹做比对,以排除是他人仿写的可能。” 话音刚落,陵游便蹦跶着进到屋中,扬着手中的两本账册和几张借契说道:“石志的字迹来了!” 陈朝颜接过来,仔细看过几眼后,同借契摆到一起。而后借助光屏,进行细节比对。比对的结果,认定同一。也就是说,借契的确是出自石志之手。 谢玄对她这么快就比对出结果,已经见怪不怪。将借契和账册推到一边,将她写的纸拿出来,认真看过几遍后,掀眼细瞧着她,“后面是不是就按这上面的步骤排查了?” “你如果有方向,那就按你的方向。”陈朝颜道。她是搞技术的,对侦查这一块并不擅长,也就不专权。 谢玄定定看她几眼,又看回纸上的内容,半晌后,说道:“先按你写的步骤查,查不出结果再说。” 陈朝颜点头,“也行。” 将纸交给陵游,让他收好。继而将卢阳郡的地形图拿过来,铺到两人跟前。看着上面的密密麻麻的标注,谢玄转回她先前问的问题:“轻功也分高低,五里路,不一样的轻功,需要的时间也自然不一样。” 陈朝颜顺口问:“最好的轻功需要多久?” 谢玄回答:“最好的轻功,逃路之时,也就三五息之间。” 一息约等于三秒。 三五息,约等于九到十五秒。 九到十五秒之间,五里路…… 陈朝颜不可思议地看他一眼后,接着问:“普通的轻功呢?” 谢玄平静地回答:“普通的轻功,逃路之时,大概在六十至八十息之间吧。” 一百八十秒到两百四十秒,虽然也很快,但跟最好的轻功比起来,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陈朝颜继续问:“差的轻功呢?” 谢玄目光从地形图上收回来,落到她身上,“那就要看有多差了。” 陈朝颜道:“一般差就行。” 谢玄叩手轻敲两下书案,“一般差的轻功在逃路之时,差不多百息往上吧。” 陈朝颜思索片刻,压着眉眼,不动声色地问:“王爷认为在卢阳郡这个地方,如果杀周忠才是事先就计划好的,那么背后的人或者组织,会让什么样的人去杀他?” “狮象博兔,亦用全力。”谢玄没怎么考虑,就说,“周忠才在郡守府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司仓史,但在背后的人或者组织眼里,他或许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天下虽大,但有绝顶轻功者,不超五数。所以,就按普通的来算吧。” “普通的轻功,那就是六十到八十息之间。”陈朝颜一边念叨着,一边以周忠才家为中心,框出半径五里的范围,“等将郡守府的指纹也比对完后,就先以五里为界,排查走访这一片宅子。如果没有收获,再逐一扩大范围。” 谢玄应好。 “另外,郡守府和银钩柜坊来往密切之人,要尽快查完。” “再有就是……” 陈朝颜问谢玄,“和周忠才往来密切的人,何时可以查出来?” “周忠才贪生怕死,和郡守府里的人相处得都不错,往来也都差不多。”谢玄道,“郡守郡里的人,差不多都去过他家,但因他家中逼仄,去的都不多。” 跟王达所说一样。 陈朝颜看向地形图,银钩柜坊只有二十七人住在以周忠才家为中心的五里半径范围内。 将二十七人所住位置大致扫了一遍后,陈朝颜拿过郡守府所有人的指纹,看着最上一页冯守道的信息,顺势问道:“周忠才年初买下的那上百亩良田的来源都是官田?” 谢玄点头。 陈朝颜抬头看他:“查过郡守府的账目,确定了?” 谢玄道:“正在查。” 陈朝颜点一点头,偏头朝外看去。 天已经黑了。 一天又过去了。 而周忠才的案子,却还是一点眉目也没有。 “不用着急。”谢玄似知道她在想什么,“大魏开国以来,破案最快的纪录虽也是一日,但最长纪录,却足有十三年之久。周忠才的案子,从目前所得线索来看,显然也不是个小案子。用上三五个月,也不奇怪。” “我不着急。”陈朝颜说。 就算是刑侦技术高速发展的现代,也没有说,就必须一两天或是两三天就能破的。 她只是在想今天晚上会不会又有案子发生? 收回目光,陈朝颜看向郡守府所有人的指纹,正要拿起最上一张比对,谢玄的折扇便压了过来,“说过不用着急。” 示意月见去传饭,谢玄在一旁的梨木椅子中坐下来,看着虽然停下来喝茶,但眼睛依旧不离郡守府所有人指纹的陈朝颜,他有意问道:“那个给你写诗的老朋友是谁?” 陈朝颜抬眼,看一眼侍书,又看向他。 谢玄恣意悠然地侧靠着椅背,再次问道:“那个给你写《咏雪》诗的老朋友,他是谁?” wap. /105/105312/28590740.html 第52章 她这是被调戏了? 他定定地看着陈朝颜,看了许久许久后,说道:“昨日陈姑娘说,一般杀人案,无非是为三个目的:一是仇;二是情;三是财。陈姑娘其实少说了一个,还有一个是权。” “杀害周忠才的凶手是何动机,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陈姑娘可将之当作为财为权。” “现在,陈姑娘可还敢说不后悔?” 为权? 她怎么将这个忘记了! 皇权至上的古代,官衙之人出事,多是与权有关! 她先前一直想和他划清界限,就是不想卷入权力纷争。现在……现在后悔也晚了。陈朝颜斟酌不过一瞬,便干脆地抱拳道:“往后余生,就拜托王爷了。” “往后余生?”谢玄再次定定地看着她,又看了很久很久后,低眸笑上几声。笑过后,他道,“石娇儿和石志,都是自尽?” 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陈朝颜探究地看向他。谢玄‘唰’一声收起玉骨扇,在她脑袋上轻敲两下后,道:“问你话,好好回答。” 陈朝颜捂着脑袋,看看月见,又看看白芍,再看看若兰几个后,脸颊‘嗖’的一红。她这是被调戏了? 她的躯壳虽然只有十四岁,但装载的灵魂却已经二十有九,就、就这么被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给调戏了? 深呼吸两口气,又默默的拿过郡守府所有人的指纹后,陈朝颜佯装镇定地说道:“石娇儿是自尽无疑,但石志,是被人推下茅厕的。” 说着,她抬眼看向光屏。 光屏上,积善坊的茅厕内景和殓房当中的石志尸体并排罗列。 陈朝颜强忍着反胃,将茅厕内景缩减到某一处,也就是石志‘失足’掉进茅厕的位置。那处位置的两根树干内侧,各有一道极浅的血迹,不仔细看,很容易就忽略过去。用那血迹比对石志双手的伤痕,可证是他在掉入茅厕的瞬间,出于求生本能抓住树干时所致。 陈朝颜拿了张纸,将图大致画下来后,推给谢玄看,并再次说道:“嗯,他的确是被人推下去的。” 谢玄掀眼看向她。陈朝颜假装没有看到,“石志肩胛到臂膀及手肘外侧,有大片的擦伤。小臂内侧至手掌,也有擦伤。” “比照这两个树干上的痕迹,如果石志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那他无论是站是蹲,都应该是往前扑才对。而往前扑,他受伤就应该是在这个位置和臂膀内侧。” 陈朝颜比了一下自己肩膀位置后,继续道:“而受伤在后侧,那就只能是后仰着掉下去的。自己失足,不可能后仰,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是被人从正面推或踢才掉下去的。” 谢玄说:“滑倒有没有可能?” “没有。”陈朝颜看两眼光屏后,肯定地说道,“首先,我们来卢阳郡这几日都未曾下过雨。其次,这些树干都未曾剥过皮,表面粗粝,有很好的防滑作用。最后,如果人为地在上面抹上猪油等致滑物,以树干粗粝的表皮,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月见惊呼:“陈姑娘就去里面看了不到十息,就看得这么仔细了吗?” 她还以为她只顾着害怕,什么都没有看到呢。 她当然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扫描机’进的茅厕。陈朝颜默然地又看了两眼光屏后,目光落到谢玄身上。 谢玄拿过卢阳郡地形图,稍寻一圈后,指尖便迅速点出积善坊,而后平移到一旁的空白处,说道:“这是一个开放性的区域,茅厕就在这个位置。可以看到,这周围有商铺、有住户。也就是说,这个茅厕方便的不仅仅是赌坊里的人,周围人只要愿意,谁都可以来这里。” 陈朝颜点头。 “综合这些条件,想要查出是谁杀害的石志,将比找出杀害周忠才的凶手,更加困难。”谢玄指尖轻点两下后,又一转话锋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杀害石志的凶手和杀害周忠才的凶手一样,都是为了‘以绝后患’。所以这两起案件的凶手即便不是同一人,也会是同一伙人。” 陈朝颜再次点一点头。 谢玄掀眼看向她,在陈朝颜挑高的眉梢中,他勾一勾嘴角,“依陈姑娘之见,害石志的凶手,该不该查?” “为何不查?”陈朝颜反问。 “可查他,无异于是大海捞针。”谢玄说。 “就算是大海捞针,那也要查。”陈朝颜坚定道,“不仅要查,还要细查!” “凶手挑在这里对石志动手,无非两个心理,一是他对这里熟悉;二是他抓住了我们无从查起或者就算查,也无从下手的心理。” 将画图的纸拿过来,陈朝颜提笔蘸墨,正要写之时,抬头看他一眼后,将笔递过来,“我来说,你来写。” 谢玄看她两眼后,接过笔。 “第一步,查石志昨日到积善坊时,积善坊中都有哪些人。先将知道的人找出来,再从这些知道的人身上下手,让他们说出在赌坊时,身边都有哪些人。” 亲眼看着他落笔生成颜筋柳骨般的字迹,陈朝颜忍不住问道,“王爷练习书法,有多少个年头了?” 谢玄不着痕迹地勾一勾嘴角,“有三四年吧。” 陈朝颜脱口道:“不可能!” 谢玄掀眼,似笑非笑:“为何不可能?” 因为她练了二十几年才练出来的一手好字,她接受不了别人只用了三四年就超越她!一忍再忍后,陈朝颜才咽下到嘴的反驳话,接着往下说道:“第二步,确定好石志上茅厕的具体时间,而后再排查赌坊中,在他上茅厕的时间内,哪些人没有在赌坊。没有赌坊的人,去了何处,有何人可作证,一一罗列。” “第三步,按照前面两个步骤,排查周围的商铺和住宅。” “第四步,贴出李二的画像。我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第五步,查石志在积善坊中,常与哪些人接触或者常与哪些人参赌。” 将上午到积善坊,从赵娘子和她的两个管事嘴里打听到的消息,同他说了一遍后,陈朝颜又顺带说起了和王达的对话,“宋衍忠和青溪县宋家以及孟柏山的关系既然已经理清楚了,就不用再像之前那样着重去查了。不过,他是周忠才的上级,和周忠才私底下关系如何,还是要继续查。” “那个王大人,应该着重查一查。”月见插话说。 陈朝颜朝她看去,“为何?” 月见也说不清楚,只道:“我感觉他不像个好人。” 陈朝颜失笑,“只要在借契上留下指纹的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会细查。” 月见点一点头,再次强调:“那个马淮也有问题。” 马淮……陈朝颜看向桌上放着的两包伤药,淡声道:“有没有问题,查了就知道了。” 谢玄顺她的目光看向那两包伤药,而后以眼神询问月见怎么回事。 月见道:“那是王大人从马记药铺为陈姑娘开的伤药。” “王大人?司法参军王达?”谢玄挑起一侧眉梢,颇是不屑地冷笑道,“他的胆子不小,本王的人,他也敢抢!” 陈朝颜掀眼看他,还调戏上瘾了? 谢玄又拿起玉骨山水扇敲了她一下,“你给本王记清楚了,你是跟着本王来的卢阳郡,在摆脱本王前,你都是本王的人!” 她谁的人也不是,她是她自己。但陈朝颜懒得跟他争辩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收回目光,落到他写的纸上,继续先前的话题:“第六步……我暂时能想到的就这些,你有什么要补充的?” 谢玄抽了张新的纸过来,将借契上留有指纹的八个名字写下来,而后圈住王达、宋衍忠、马淮和沈济民,道:“按照送你伤药的那位王大人的说法,周忠才遇害当晚,他们都在云良阁?” 陈朝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们在云良阁的事,一查就知,应该没必要拿这个说谎。” “也就是说,”谢玄看向她,“他们四人可以排除嫌疑了?” “当然不是!”陈朝颜忍了忍,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后,说道,“他们虽然在云良阁,但谁也不知道他们中途是不是有离开过!” 顿一顿,到底是没有完全忍住的说道:“要真能排除他们的嫌疑,我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去跟你说了!” “脾气还不小。”谢玄笑上两声后,将纸扔到一边,而后提笔在先前的纸上写下:重查银钩柜坊和积善坊! 陈朝颜灌上半杯茶,将浮躁的情绪压下去后,看向他写的字。看几眼后,细细一想,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石娇儿若是‘被逼’来的卢阳郡,那石志必然也是。既然是被逼,那么他们选择银钩柜坊和积善坊,说不定也是逼迫他们之人的安排。 既是如此,查银钩柜坊和积善坊,那就是必行之事。 月见歪身过来看两眼后,好奇地问道:“这样做,能查到凶手吗?要是查不到……” 陈朝颜看一眼他的字,再看一眼他的字后,才挪开目光,看向手旁郡守府剩余人的指纹,淡然道:“我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去抓杀害石志的凶手。” 只是做个样子麻痹凶手,好全力侦破周忠才的案子罢了。 以石志被害的位置和周边环境,想要找出凶手,无疑是大海捞针。周忠才就不一样了,首先,嫌疑人已经锁定在借契上留有指纹的八个人身上。其次,石志的死,也是因为他是谋害周忠才的‘凶手’之一。 所以,只要破了周忠才的案子,就等于破了石志的案子。 月见半明不白的‘哦’了一声。 谢玄则在她的注视下,将纸递给重楼:“交给冯守道,让他立刻按照纸上所说,重查!” 重楼应是,拿着纸迅速离去。 之后。 陈朝颜和谢玄都默契地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比对指纹。 两个人干活,速度快了不少。 只用了不到一个半时辰,就将银钩柜坊剩下的两百来份指纹比对完成。另外,指纹对应之人的住址,也在卢阳郡的地形图上一一标好。 不出意外,银钩柜坊的所有人都没能对上那几枚孤零零的指纹。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陈朝颜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后,才将目光落到卢阳郡的地形图上。 /105/105312/28572397.html 第51章 就看王爷急不急了 陈朝颜放下借契和指纹纸,准备拿笔标注信息时,谢玄先她一步拿过笔,沾了朱墨后,随意点到地形图上。陈朝颜看了两眼,确定他点的位置无错后,答道:“不后悔。” 如果没有跟他来卢阳郡,纵然最后他还是会捉拿周大人和孟柏山,但只要宋家还在,她在青溪县基本没有立足之地。 至于逃亡到别处…… 没有钱、没有公验,她哪里也去不了。 谢玄似笑非笑地搁下笔,“溜须拍马并不适合陈姑娘,陈姑娘想要什么,可直说无妨。” 陈朝颜并没有被识破心思的尴尬,直接而坦荡地说道:“宅子、田地、劳壮力,最好再有二三十贯可供我周转的钱。另外,让起阳到郡学读书。” 谢玄又笑了,“陈姑娘倒是要得理直气壮。” 陈朝颜提醒:“是王爷让我直说无妨的。” “的确是我说的没错,只是我很好奇,”谢玄看向她,“陈姑娘就从来没有想过跟着我吗?以父皇对我的荣宠,陈姑娘只要跟着我,可说后半生的荣华富贵都能享用不尽了。” “伴君如伴虎,”陈朝颜半真半假道,“我无法保证能一直讨得王爷‘欢心’。” 谢玄戏谑:“只要陈姑娘能一直断案如神,就不必讨我‘欢心’。” “那更不行了。”陈朝颜将手里的指纹纸放到他跟前,以便他能更好地观看后,说道,“所谓断案如神,不过是运气好。运气不好,就如周忠才的这个案子,我就保证不了一定能破了它。” 谢玄提着笔,正要点到地形图上,听到她这话,他的动作一顿,掀眼看向她。 “没有要挟你。”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陈朝颜抢先一步说道,“从目前的种种线索来看,周忠才的死都很不简单。” 至于怎么个不简单法,陈朝颜斟酌了片刻,才说:“就好像他的死,是一道早就设定好的程序。何时死、怎么死、怎么善后等,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想要破他的案子,必须抓住背后设定这套程序的人,或者说组织。” “但你也看到了,这个组织里的人行事不仅有章有法,而且狠辣果决。几乎是我们才透过借契查到石志,石志就没了。” 月见忍不住说:“这么说,我们就拿他们毫无办法了?” “那倒也不至于,”陈朝颜玩笑道,“再大的组织,也有人用完的时候。只要我们找到的线索足够多,那他们这里自尽一个,那里自尽一个,迟早有把组织自尽到再无人自尽的时候。这过程中,如果有人贪生怕死,那我们就可以不用再找线索了。” 月见嘀咕:“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陈朝颜道:“等到什么时候,那就要看你们公子怎么审了。” 谢玄接过她递来的指纹纸,扫两眼纸上记载的住址,一边往地形图上做标记,一边问道:“陈姑娘认为该如何审?” 陈朝颜偏头看向月见,故意逗弄道:“看我剖尸如何?没有针对性的目标,就单纯地剖尸,先将人胸腔打开,再将心肝脾肺肾等全都摘出来,再剖开。完后,接着剖脑袋、剖背部和四肢。如果你们想看,我也可以尝试剖一剖十指。” 月见迅速捂住耳朵,并背转过身。 陈朝颜轻笑,“才两个字就受不了,吃饭的时候我再细说起来,该怎么办?” 谢玄看看她,又看看月见,最后又看回她,“得罪你了?” “没有,”陈朝颜慢悠悠地说道,“只不过在我吃饭时,说了句不过黄白之物罢了。” “我已经赔过礼了。”月见跺着脚说。 陈朝颜扬一扬眉,“但我没有接受。” “原来也有你害怕的东西。”谢玄说。他的眉梢和眼角都染着笑,显然对于她避讳石志失足跌进茅厕淹死一事,既感到荒唐,又感到好笑。一个连开膛剖肚都不怕的人,竟会怕这个? 陈朝颜看他一眼,将从石娇儿书案上带回来的几册《诗经》拿出来,翻到《王风-采葛》篇后,推到他跟前。在他看时,她又示意月见将那两个兜肚拿出来。 月见磨磨蹭蹭不肯拿。 谢玄也清咳着拒绝:“告诉我结果就行。” 陈朝颜看着他偷偷发红的耳根,揶揄:“原来也有王爷害怕的东西。” “这些都是泪痕?”谢玄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陈朝颜轻笑两声,在他抬头看过来时,想到去长柳街的马车上,月见说他睡不好会找人麻烦的事,赶紧收敛住笑意,说道:“王爷再往后翻几页。” 谢玄翻后,看着同样的泪痕,若有所悟道:“石娇儿是被逼迫的?” “看来王爷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陈朝颜说。 谢玄又往后翻了几页,确定再没有泪痕的诗篇后,他又翻回来,翻到那篇《缁衣》,忍一忍后,问道:“除了这篇诗,还有什么证据?” “还有……”陈朝颜戏谑地扬起一侧眉梢,看着月见问,“那两件肚兜呢?” 谢玄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半晌后,撑着桌子半倾过身,而后压身与她坐姿保持同一高度后,慢悠悠道:“陈姑娘,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两人之间的距离相隔不过三四寸,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的面色如画,目光灼人,陈朝颜坚持不过三秒,便败下阵来。悄然咽一咽口水,又挪开视线后,陈朝颜道:“王爷想多了。” 谢玄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不断滚动的喉咙,轻笑:“既是我想多了,陈姑娘肯说实话了吗?” 陈朝颜悄然瞥他两眼,“等我腿好。” 谢玄挑起一侧眉梢。 “我是说,”陈朝颜端起茶杯,避开他的视线后,说道,“月见说那两件肚兜是用抢针绣出来的。” 月见瞧瞧谢玄,又瞧瞧陈朝颜后,说道:“是绣宫坊的绣品。” “绣宫坊……”谢玄轻喃两声后,目光再次落到《缁衣》诗上。叩手轻敲着书案,他没有直接下结论,而是问道,“除了这两样证据外,还有别的吗?” “你昨日去长柳街时,应该已经问过那杂役和婆子了吧?”陈朝颜问。 谢玄‘嗯’一声,“是一个叫李二的菜农给石娇儿报的信。在报完信后,他应该就躲起来了。从他的行径看,他和石娇儿应当是一伙儿的。” 陈朝颜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 “已经派人找他了。”谢玄道,“能不能找到,难说。” 陈朝颜沉默一瞬后,说道:“只要王爷肯将来卢阳郡的目的如实相告,那能不能找到他,对整个案子而言,其实并不是很重要。” 谢玄勾起嘴角一侧:“早前陈姑娘好奇我的身份,愿以师承何处同我做交易,虽然交易的结果不太愉快,但我大人大量,可以不予计较。现在陈姑娘又好奇我来卢阳郡的目的,不若我们再做一次交易如何?” 陈朝颜回以一笑后,直击要害道:“周忠才、石娇儿和石志的死因都很明确了,唯一不明确的就是杀人动机。杀人动机是揭露凶手基于何种心理实施的杀人行为。可以说,只要明确了杀人动机,就可以大致地锁定凶手方向。而杀害周忠才的凶手是何动机,跟王爷来卢阳郡的目的显然一样。王爷不说,这个案子当然也能继续查下去,只是会浪费大量时间而已。” “我不着急,就看王爷急不急了。” 谢玄笑了,笑得满脸春色。 wap. /105/105312/28559311.html 第50章 陈姑娘害怕了? 陈朝颜看到,那药铺的名字叫:马记药铺。 马…… 陈朝颜心头隐隐一动后,又多看了那药铺两眼。 俄顷。 王达提着两包药,快马追上来,将药包顺着车窗递向陈朝颜。 在陈朝颜问询的目光中,他道:“是伤药。听说陈姑娘的膝盖受了伤,刚好路过马淮家的药铺,就去问他大伯抓了两副。” 陈朝颜接过药包,在暗暗阻止了月见开口后,状若无意地问道:“这药铺是马淮家开的呀。” “严格来说,也不算是。”王达解释,“这药铺是他祖父开的,他父亲行二,上面还有个大伯,下面也还有个小叔,所以这药铺算是他们马家共有的。他大伯平常坐镇药铺看病开方,他父亲则负责收购药材,他小叔最轻松,就负责管账。” 陈朝颜点一点头后,佯装好奇道:“看这药铺的规模不小,应该赚钱不少。马淮怎么不在药铺做事,反而进了衙门?” “士农工商,生意做得再好,也永没有官家身份让人敬重。”王达似没料到她连这都不懂,暗含诧异地看她一眼后,才解释道,“司法史虽是不入流,但总是个官身,有这层关系在,马家的子孙后辈便能读书参加科考。若再出一两个争气的,马家便能飞黄腾达了。” 看来她说错话了,接收到王达眼里的狐疑后,陈朝颜明智地转开话题,“不知赵娘子对郡守府有何恩,竟然王大人对她一再容忍?” “早前几年,在接连半个月的大雨后,包括北河村在内的几个村子都相继遭遇了山体滑坡,导致每个村都有过半的房屋被毁。郡守府按理是要对他们进行安置的,但郡守府存银不多,并不能同时安置这么多人。思来想去,当时的郡守钱大人便召集起郡城里的豪绅,想让他们来摊这笔钱。”王达慢声说道,“当时钱大人再有半年不到,就要任满守选。郡城里的豪绅们嘴里答应得好,行动上却是一再找借口,一拖再拖。最终,还是赵娘子看不过眼,拿出一万贯钱捐送给郡守府,才保下郡守府的声名。” “也是在那之后,那茅厕才开始扩起来的。” 那还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陈朝颜无法做出客观的评价,只好扬一扬手里的两包药,结束话题道:“劳王大人费心了。” “陈姑娘不必客套,我这样做,也是怀着私心。”王达直言道,“陈姑娘的腿早些好起来,查起案子来,也才能更方便一些。” “王大人这话说得可不好听,”陵游高声说道,“陈姑娘破案,都是遇案即破。你这样说,算不算是在诅咒陈姑娘短时间内破不了周忠才的案子?” “口误口误,都是口误。”王达连忙道歉。 “我看你这不是口误,是……” 在两人玩笑般的争执中,马车回到了郡守府。 宅门处。 在互相揖礼辞别后,马车即将起步进入大门时,王达忽然又拦上来问道:“不知陈姑娘对石娇儿和石志的死,有何看法?” 陈朝颜不答反问:“王大人有何看法?” “石娇儿应该是自尽无疑,”王达边思索边说道,“但石志……我有些难以拿捏,还请陈姑娘指教。” 陈朝颜还没有看茅厕的回放,因而也不是那么确定地说道:“从石志身上的伤势来看,他应该是他杀,但到底是不是,我还得再想一想。” 王达见她不似说假,便揖手道:“那就请陈姑娘确定之后,使人告知一声。” 陈朝颜点头应好。 已近午时。 同王达告别后,月见推着陈朝颜回到摘星楼,在伺候她洗净进茅厕的晦气,又为她换药、换好衣裳后,便唤来婢女,准备让其备午饭。 陈朝颜谢绝:“不用了。” 月见嘴快的又想打趣几句,话才到嘴边,对上陈朝颜似笑非笑的双眼后,就被她给生生咽了回去。 “我只是想让婢女送几份甜点和水果。”月见狡辩。 陈朝颜看一眼桌上刚刚才端上来的五六碟甜点和水果,点头道:“嗯,我知道。” 月见脸红,“我去沏茶。” 陈朝颜依旧点头:“去吧。” 月见犹犹豫豫地去了。 陈朝颜则将尸格表、指纹和卢阳郡地形图一块儿拿着,坐到书案跟前,准备比对指纹。 银钩柜坊和郡守府所有人的指纹依旧跟昨日的冯守道、王达几人一样,一人一张。不同的是,今日的指纹纸上,还写了指纹对应之人家中人口、财产等情形,可以说是事无巨细了。虽然不是谢玄的字,但从石氏和石志尸格表上的现场勘查来看,必是他的吩咐无疑。 这个人,是对得起大魏皇帝的荣宠和纷华靡丽的。 陈朝颜不自觉的,便又拿起石娇儿和石志的尸格表,看起他写的现场痕迹检验来。其实主要是看他写的字。看着那一个个苍劲有力的字,脑海里又不自觉地浮出石娇儿睡房里那一个个石灰圈…… 这个人…… 这个人…… 强行放下尸格表,陈朝颜闭一闭眼,将纷杂的思绪用力压下去后,迅速拿出卢阳郡地形图,将之扫入光屏。 过后,利用指纹纸上的个人信息,也利用光屏的智能读取功能,她又快速地将指纹对应之人的住宅标注到地形图上。 一切说起来简单,但上千张指纹的比对,依旧是个枯燥且漫长的活计。且谢玄虽然不在,但秉持做戏做全套的原则,陈朝颜依然跟昨日一样,举着一张又一张的指纹纸,对着阳光装模作样。 装模作样完后,她还要比照着光屏对个人信息在卢阳郡地形图上的标记,用红笔记到谢玄画的那张卢阳郡地形图上。 申时初。 谢玄踏着浓烈的阳光走进摘星楼时,看到的就是她举着指纹纸,面朝着窗户方向,在阳光明亮转换中,目光专注的模样。 谢玄顿住脚步,静看着她,脑海里同时涌现出她那首‘咏雪’诗: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 陈朝颜比对完手里的指纹,回眸间对上谢玄的目光,眉梢一扬,对在旁磨墨的月见说道:“你们王爷怎么站在太阳底下一动不动,睡迷糊了?” 月见看一眼进屋来的谢玄,小声纠正:“我们公子是看你太过专注,不忍打扰。” 将两人对话一字不落全听在耳中的谢玄,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都比对完了?” “哪有那么快,”陈朝颜一边活动着腰背和肩膀,一边说道,“比对指纹、标地形图,忙到现在,也就比对完一百来张。” 谢玄看她两眼后,不露声色地拿起卢阳郡地形图,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红色标记,问道:“昨晚不是说要再去一趟周家,打算何时过去?” “今儿就暂时不去了,先把这些比对完再说吧。”活动完腰背和肩膀,陈朝颜将比对完的指纹收拾整齐后,搁置到一边。又将还没有比对的指纹拿过来,拿出最上一张,边比对,边回答他。 谢玄看着那摞比对完的指纹:“就没有一个对得上的?” 陈朝颜点头。 “石志的指纹呢,你也没有办法取到?”谢玄收回目光,看向她。 石志在茅厕里泡了太长时间,手上的皮肤肿胀得几乎一碰就掉。他尝试过很多种办法,都没能提取出他的指纹来。 “不重要了。”陈朝颜用余光瞥他两眼后,有意说道,“石氏姐弟若还活着,指纹比对才有意义。他们死了,且还死得这般不留痕迹,指纹比对不过就是做排除的基本工作罢了。而且比起这个,现在更重要的是你和他们的关系,或者说你是不是冲他们才来的卢阳郡。” 顿上片刻,陈朝颜又继续道:“如果答案是是,那么我建议你立即重审方掌柜或者说那位姜姓账房,甚至是银钩柜坊的所有人。审他们平常除了方掌柜外,还有谁和他们时常接触,或者有过接触。” “时常接触和有过接触的人,立刻调查他们的背景。” “有跟石氏姐弟同样来自京城……罢了,真调查出来,该怎么做,你比我更清楚。” 谢玄勾一勾嘴角,“陈姑娘这是在关心我吗?” 当然不是。 她只是不想受他牵连。 不过……送上门的恩情不要白不要,陈朝颜面不改色的点头道:“是。” 呵。 谢玄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陈姑娘张口就来的本事,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王爷这般强行地转移话题,看来是我说对了。”陈朝颜放下手里的指纹,从他手里拿过卢阳郡地形图,提笔标注好指纹上的地点后,又拿起一张指纹,同借契一起对向阳光,边装模作样的比对,边说道,“王爷并不是受皇上责罚才来的卢阳郡,而是为了石氏姐弟而来。” 谢玄不置可否道:“陈姑娘害怕了?” 陈朝颜指顾从容道:“王爷应该问我是不是后悔了。” 谢玄从善如流道:“陈姑娘是不是后悔跟我来卢阳郡了?” wap. /105/105312/28559310.html 第1章 穿越有福利 黑云遮去残月,急风压弯树梢。 二十二根儿臂粗的白烛环屋一圈,时明时暗地照着屋中央架在两把长条凳上的棺椁。 铁盆里的火已经熄了,灰烬伴着灵幔,被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阴风卷到空中,无声翻滚。 下人们都被遣出去了,灵堂里空荡荡的,连个守灵的人都没有留。 一片寂寥中,忽有脚步声轻步接近。 到了门口,又快速停下。 “陈姑娘,”身着深青色粗棉衣裳的婢女压着颤声,不肯再往屋中挪步,“老夫人说了,只给你两盏茶的时间。两盏茶后,不管你有没有检查出问题,都必须离开。” 陈朝颜从暗处走出来,平静的应一声好后,抬脚进到屋中,朝棺椁走去。 婢女看着她纤弱的背影,心有不忍地想跟进去,下一眼瞧见棺椁后,又迅速止住了脚步。 棺椁通体漆黑,看不出材质,但比寻常的棺椁要大三分之一。 棺椁还没有合盖,棺盖就靠着棺椁,放在一侧。 陈朝颜在棺椁前停下脚步,踮起脚尖,看向里面。 死者宋章。 身高大概一米七,体重大概一百八十斤,换算成古代的单位,身高应是五尺一…不对,应该是五尺二…… 具体的数值还来不及确定,陈朝颜的双眼就忽然一花,一道光屏凭空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光屏左边,宋章以三维立体的图像出现,并在缓慢地转着圈。右边,则记录着他的基本资料。 姓名:宋章 性别:男 年龄:二十二 出生日期:乙亥年端午日 身高:五尺一寸(170cm) 体重:一百八十二斤 此后,又以图谱的方式罗列了与他有关系之人。 陈朝颜迅速扫视一眼后,偏头朝门口方向看去。看到婢女仍背对着她,对光屏一无所觉,不由挑一挑眉:这就是网络小说里常说的穿越福利? 没错。 她不是这里的人。 她是南和省省刑警大队技术科的法医,国假同两个闺蜜玩漂流时,在一处激流处翻船落水后,不幸撞到脑袋,再醒来,就已经成了这名与她有着相同姓名的李子沟采药女陈朝颜。 身体的原主两个月前,才刚满十四岁。 却是个非常苦命的孩子。 八岁时母亲就因病去世,靠着父亲采药拉扯着她和小四岁的弟弟陈起阳长大。 九天前,父亲上山采药时,又踩空掉下悬崖,发现时,人已经没了。 八天前,她到县里卖了药材,准备回家安葬父亲。半路上,却遇到县里有名的泼皮宋章。 宋章是青溪县豪绅宋家的外孙。因他外祖母就只得他母亲一个孩子,便招了他的父亲孟柏山做上门女婿,连他也承了宋家的姓氏。 宋章很小的时候,他母亲就病没了。宋老夫人怜惜他,对他极是溺爱与纵容,致使他恃强凌弱、欺男霸女,几乎无恶不作。 这次拦着原主,就是看她有几分姿色,想强行调戏。哪知原主性子刚烈,宁死不从外,还在挣扎中,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宋章因此大怒,指使着几个下人将她毒打了一顿。 原主硬撑着回到家中,将卖药材所得的铜板交给陈起阳后,便不省人事。 陈起阳强忍悲痛,请来邻里帮着料理完父亲的后事,又安顿好她后,便冲到青溪县,欲为她报仇。 再之后,就是昏迷中的原主听到陈起阳成功杀死宋章后,被宋章的小弟抓去官府的消息,而后一命呜呼。 种种思绪只在脑海一闪而逝,陈朝颜的注意力就又重新落回宋章的尸体上。 宋章面部完好,不见青紫和开放性损伤,脖子上则有大半圈瘀痕。皮肤整个呈灰白色,羊皮纸样斑已经大面积成型,偶见腐败绿斑和腐败水泡,尸臭很明显。 其余的,因为衣裳的遮挡,无法直观。 好在,陈朝颜早有准备。 取出一方新手帕,折叠成三角形状围住口鼻,于脑后系成活结。之后,又取出一方旧手帕,勉强包住右手,避开腐败绿斑和腐败气泡,开始检查他的眼睛和嘴巴。 宋章死亡已经有七天,尽管宋老夫人安排人做了种种保护措施,宋章的角膜也已经高度浑浊,巩膜黑斑可见,口腔粘膜和眼结合膜更是已经自溶。 同时,受限于条件的不允许,陈朝颜用手小心地按了按他的头部和面庞多处,确定不见各种损伤后,目光才又落到他的脖子上。 脖子完好,摸不出有断裂的痕迹,瘀痕比她的一扎指多出足有两个指节,大概是十八或是十九厘米长,五寸七左右。 双手无伤,指甲经过修剪,且在入殓之前,经过仔细的清洗,光凭肉眼,已经很难发现是否有反抗痕迹。 双臂除左小臂的咬痕外,没有其他损伤。 另换一条手帕包裹住右手后,陈朝颜解开宋章的腰带,敞开他的衣裳,暴露出他的上半身。 宋章的左侧胸膛上,有六处创口,创口的创角皆是上钝下锐,大概三到四厘米宽。 无法解剖,陈朝颜只好取下发间的竹簪,小心地刺入每一处创口。 六处创口,创道都向下倾斜,其中有三处顶住了肋骨,并未进入胸腔。有三处刺入胸腔,从顺着竹簪流出来的血迹看,这三处还刺破了主动脉。 再根据竹簪探入的深度,可以确定凶器是一把刃长十七厘米左右,刃宽四厘米左右的单刃锐器。 清理好溢出的血迹,陈朝颜看向门口的婢女,“可以过来帮着我给他翻一下身吗?” 背对着灵堂的婢女,猛然听到她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后,无声地往外逃了几步,明确表达完拒绝,又颤着声提醒道:“陈姑娘,已经过去一盏半茶的时间了。” 陈朝颜没有办法,只好努力掀起宋章的肩膀,勉强观察到他的后背有大片的擦伤。 结合脖子上的瘀痕和胸膛上的创口,陈朝颜几乎是瞬间,便组建完了这起凶杀案的现场。 但她并未就此松懈,将宋章的衣裳穿戴好,她又脱下他的鞋袜,仔细检查了一遍他的双脚和腿,才结束此次的尸检。 “走吧,我们去见宋老夫人。”走出灵堂,陈朝颜当先朝着宋老夫人等候的西厢房走而去。 wap. /105/105312/27330789.html 第2章 凶手谋划已久 从灵堂到西厢房有差不多百米的距离,有两条路可以到达。 一条是连着灵堂和西厢房的长廊。长廊上每隔十步就挂着一左一右两盏白灯笼。灯火随风明明灭灭,颇有些瘆人。 一条是横穿小花园的曲径小路。小路旁的树上,只零星挂着几盏白灯笼,同样明明灭灭,似黑暗中引着亡魂归来的路引。 陈朝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曲径小路。 婢女紧跟着她的脚步,边走边害怕地东张西望。 行了不到几米路,忽地一阵强风吹来,压得路旁的花枝无意拂过她的手臂。 婢女吓得一声惊叫,猛地抱住陈朝颜的手臂,“陈姑娘,有人、有人……” “不用害怕,他不会伤害你的。”陈朝颜镇定地说道。 婢女左右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不由带了哭腔:“伤、伤害我……陈姑娘,你不要吓我,他、他是谁?” 陈朝颜随意地朝她右手边看上两眼,“看模样,应该是你们的公子宋章,似乎是不甘心杀害他的真凶逍遥法外,所以一直盘桓在这里不肯离去。” 婢女再次左右张望,却依旧什么也看不到,害怕得快走两步,几乎拱到了陈朝颜的怀里。陈朝颜一时不防,脚踩到她的鞋跟,差些绊倒。 这一意外,打断陈朝颜的话的同时,婢女也再次吓得惊叫起来。 西厢房那边听到声音,一个婆子走了出来。 婢女看到婆子,如同看到了光,迅速朝着她冲去。 陈朝颜看着她逃窜的背影,无声地挑了挑眉:不是说古人最信奉怪力乱神吗?她只是想借宋章的名,让宋老夫人更相信她的尸检结果,继而救出陈起阳而已。 只要去过凶案现场,只要检查过宋章身上的伤痕,就能轻易地判断出陈朝阳不是凶手。 但事实是,官府明日就要对陈起阳进行第三次堂审,要强逼着他认罪。 她想救陈起阳,最快也最直接的办法只有说服宋老夫人,让宋老夫人抓住真正的凶手,去官府翻案。 风吹枝叶,沙沙作响。 在陈朝颜快步进入西厢房时,距灵堂不远的香樟树上,一黑衣人如薄雾一般,轻巧的飞掠过院子,停在西厢房外的屋梁上,透过双交四椀菱花窗的间隙,悄然的窥视着屋中的一切。 …… 婢女已经将惊叫的原因说完了。 宋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两个婆子及另三个婢女的脸色都白得吓人。 宋老夫人的脸色也称不上好看。但多年的养尊处优,让她天然的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陈姑娘既然说凶手不是你弟弟,有何证据?” “证据就是宋公子的死因。”陈朝颜按着身体原主的记忆,双手交叠,右手压于左手之上,向着宋老夫人揖礼之后,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宋公子是被人掐着脖子,用利刃刺破胸腔的主动脉后,大出血而死。” 话刚落下,那道光屏又出现了,就悬浮在她的正前方,差不多是宋老夫人的头顶上。 光屏上,显示的不再是宋章的个人资料,而是宋章的尸体。 先前她验尸时,她视角下的宋章的尸体。 尸体随着她的话,无声地呈现着对应的伤势。就好像她在验尸之时,有摄像头无死角地拍下了整个过程。而现在,摄像头要跟着她的讲述,回放这个过程! 太厉害了! 这外挂简直就是一个为法医量身定制的超智能摄像机! 陈朝颜很想看看它还有什么功能,但扫一眼宋老夫人脸上的怒意后,她极力地压制住冲动,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宋公子身上有三处伤,一处是脖子,一处是左胸膛,还有一处是背部。” “脖子上的瘀痕是掐伤,伤长大约五寸七,宽可覆盖整个脖子,这是一个成年男子才会有的宽厚手掌。” “左胸膛上有六个伤口,伤口上钝下锐,且伤道呈下走之势。想完成这样的伤势,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凶手握刀的姿势必须是虎口握刀式;二是凶手比宋公子要高一寸半到三寸左右。” “背部的擦伤,则是凶手行凶之时,宋公子挣扎所致。” “另外,在来这里之前,我有去案发的小山亭看过。” 话音刚落,光屏上一闪,小山亭又出现了。 虽然还是以她的视角出现,但同呈现宋章的尸体一样,也是过程回放! 陈朝颜心生窃喜。 刑侦技术部门,除开法医外,还有痕迹检验。对痕迹检验,她并不擅长,但有这回放功能,无疑就能弥补上她的短板。 压住喜意,陈朝颜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将手帕打开,摊到宋老夫人跟前,“这是从小山亭其中一根柱子上取下来的。” “按照亭子里血迹的走向来看,宋公子背上的伤,应当就是在这根柱子上造成的。” “老夫人仔细瞧一瞧,宋公子当日可是穿的这种黑蓝色的丝织衣裳。” 宋老夫人没有说话。 但她身边的婆子上前两步,仔细端详了片刻后,说道:“公子那日的确是穿的黑蓝色丝织长衫。” “能确定吗?”陈朝颜问。 婆子答:“能确定,公子被送回来时,穿的就是这身衣裳,那衣裳现在还在屋里收着呢。” 陈朝颜很想问,送他回来的是不是那几个下人,那几个下人有没有说过什么,以此来完整证据链。但话到嘴边,又悉数被她给咽了回去。 民不与官斗的封建社会,她只有证明了自己高人一等的能力,才能保证宋老夫人去翻案,借此救出陈起阳。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穿越回去,但她知道,在穿越回去之前,她必须得先救出陈起阳,才能在这里生存下去。 想清楚利弊,陈朝颜整顿好情绪,又扫了眼光屏上的小山亭和切换到宋章尸体的页面后,成竹在胸地说道:“如果能确定这几根丝线是从宋公子的衣裳上扯下来的,那案子就很明确了。” “结合案发现场和宋公子身上的几处伤痕,基本可以判断出,凶手是一个身高在五尺二至五尺四之间,体形和宋公子相差不大,有一双宽厚大手的男子。” “另外,凶手和宋公子的年纪应该也差不多,并且明面上的关系不错,但私下里可能有交恶。”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凶手对宋公子早就怀有杀心。此次宋公子遇害,并不全是意外,而是谋划已久。” 宋老夫人面色霎时一沉,眼底更是隐隐带着雷霆之怒,但出口的声音却又平又稳:“还请陈姑娘赐教,谋划已久的证据是什么!” wap. /105/105312/27330790.html 第3章 给他陪葬 她刚来宋府时,宋老夫人对她的行径带着震怒与睥睨。现在的话语虽然依旧高高在上,但明显轻软了不少。 这样完善证据链的好机会,陈朝颜当然不会错过。 “证据很简单,但在拿出证据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老夫人。”陈朝颜说。 旁边的婆子想上前阻止。 宋老夫人微一抬手阻止后,道:“你说。” 陈朝颜正视着她的双眼,“不知宋公子出事的时候,那几个下人在哪里?” 婆子再一次想上前阻止。 宋老夫人淡然阻止道:“章儿的声名如何,不是靠这一次半次地遮掩,就能扭转的。陈姑娘既推断出他被害是凶手筹谋已久,自然是知道得越详细,才能越快将凶手绳之以法。” 未了,她看向陈朝颜,“章儿行事霸道惯了,那日他带着勾栏院里的几个伶人去到小山亭后,便遣了几个下人在半山腰里守着,不准旁人再上去扫兴。出事后,几个下人听着动静才冲上的小山亭。” 陈朝颜顺势问道:“宋公子出事时,勾栏院里的伶人也在?” “不在。”宋老夫人并不主动说,但她问起来,也绝不隐瞒地说道,“他们在章儿出事前,就已经离开了。” 对于她这种不积极配合的行为,陈朝颜并不生气。理一理她的话后,便接着问道:“宋公子是独自带着伶人去的小山亭,还是有同伙?” 宋老夫人干脆答道:“独自带人去的。” “那么,伶人为什么会中途离开,或者说,”陈朝颜微一停顿后,说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宋公子才会提前让她们离开?” 宋老夫人没有再直接回答,而是静静地打量了她半晌,才说道:“陈姑娘知道老身为什么会放你进府来验尸吗?” 陈朝颜揖礼:“请老夫人赐教。” 婆子又一次上前:“老夫人……” 宋老夫人没有理会她,而是双眼锐利地看着陈朝颜,“老身要你给章儿陪葬!” 陈朝颜惊得往后退开两步。 “章儿是因为你的扫兴,才带伶人去的小山亭,又才被遇的害!”宋老夫人冷漠道,“章儿既然中意你,那你就该下去好好陪着他。” 陈朝颜强制镇定道:“所以老夫人答应让我进府,并遣开所有下人,让我能够安静验尸,根本不是害怕打草惊蛇,而是为了掩人耳目?” “不错!”宋老夫人点头。 逃肯定是逃不掉了,陈朝颜快速看一眼周围,尽可能地周旋道:“老夫人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改变主意了?” “不错!老身改变主意了,”宋老夫人赞赏地看着她,“只要你真能证明章儿是被人谋害致死的,且抓住凶手,老身就留你一条活路。” “我能越过官府,选择到宋家来找老夫人,就足以证明我有足够的把握能找出凶手。”陈朝颜稍稍松口气后,不动声色地转回刚才的话题道,“伶人为何会中途离开,事关我对凶手的推断,还请老夫人如实回答。” 宋老夫人对她的从容不迫更多了两分赞赏,但回答问题的话,却含混不清:“有事,就让她们先散了。” 宋老夫人在故意为难她。 显然,她还没有放弃让她陪葬的打算。 陈朝颜暗生警惕后,再接再厉道:“宋公子是独自带着伶人上的小山亭,中途让伶人离开的这个有事,是有人到小山亭来找宋公子,是吗?” 宋老夫人点头:“不错。” 陈朝颜心算片刻后,说道:“找宋公子的这个人,脚长在八寸二左右。” “另外,从小山亭现场血足迹的分布以及伴随血足迹的滴落状血迹来看,他在杀害宋公子后,曾带着凶器离开过亭子。”陈朝颜看着光屏,“离开的方向,在宋公子遇害的东北位置,大概一丈远的地方。此后,他又走了回来。” “回来的足迹,没有伴随滴落状血迹。可见,他离开亭子,是去处理凶器。” “回到小山亭宋公子遇害的位置不久,血足迹突然增多,且杂乱无章。结合老夫人先前所说的事发后,下人们才上到小山亭的说法,此处可确认无疑。” “之后,血足迹伴随着大量的滴落状血迹,开始往山下移动。显然,这是下人们抬着宋公子正在往家里赶。”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也跟着下人们一起子回到了宋家。” “从他能独自上小山亭,还能让宋公子将伶人们遣散来看,这个人如果不是下人之一,就一定是宋公子私交极好的朋友。” “这个人无疑就是凶手,他是谁,将下人们叫过来,一问便知。” “至于证据,小山亭里的血迹是其一,”陈朝颜从怀里珍而重之的拿出两方手帕,小心地打开其中一方,摆到宋老夫人旁边的茶几上,“这是我拓印的一对凶手处理凶器时,一来一回的血足迹对比,除了验证我所说不假外,还可以跟凶手的鞋底做比对。” 按照现代痕迹检验的正常.程序,这样的证据,拍照就好。但现在条件有限,她只能学着拓印术,将血足迹拓印在手帕上。 其实说是手帕,也只是她从仅有的一件白色里衣上撕下来的布条。 太穷,翻遍了家里角角落落也没有找到纸,只能以此将就。 宋老夫人看着手帕上的血足迹,神色明明灭灭了许久,才冷沉如冰地吩咐婆子:“速去交代宋武,让他将吴强立刻给我带回来!” “等等,将吴氏母子都带回来!” 婆子应声离去后,宋老夫人微微闭眼。 吴强跟着下人送章儿回来时的说辞,是他内急如厕回来,章儿已经出事;孟柏山连日奔走回来的说辞,是衙役多方查实,凶手确是陈起阳无疑;加之……偶有耳闻的孟柏山和吴氏那贱人纠缠不清的种种传言。 一桩桩、一件件事实,让宋老夫人因为宋章的骤然遇害而被愤怒压住的理智,慢慢归笼。 随着归笼的理智涌上来的,还有满腔的悲凉。 老爷去得早。她一手打理着家业,一手拉扯着娇娇儿。好不容易稳固住家业,也将娇娇儿拉扯长大,舍不得她去别家受苦,才千挑万选了孟柏山这么个落魄书生做上门女婿。本是想落在自个眼皮子底下,能护她一二,哪知道她也是个命苦的,留下两个来月的章儿,便追随她爹去了。 她怜悯章儿小小年纪便无娘照顾,也曾多次向孟柏山提过给他纳妾之事。是他自个说心里除了娇娇儿,再无法接纳别的女人,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听到他和吴氏那贱人纠缠不清的传言时,她纵是看不上眼,也怜他多年来的苦劳,从来没有阻止过。 哪想到! 她一时的心慈手软,竟让他和那个贱人生出狼子野心,图谋害死了章儿,让宋家后继再也无人! 怒意再次翻涌,但又迅速被宋老夫人强压下去。 睁开眼,扶着另一个婆子的手站起来,定定地看了陈朝颜片刻后,宋老夫人朝外走去,“就请陈姑娘在这里稍候片刻,等凶手伏了法,老身自会遣人跟你去官府,以证你弟弟的清白。” 陈朝颜揖礼,目送她离开。 先前跟着她去验尸的婢女落在最后,将拓印着血足迹的手帕仔细收好后,朝着她微一点头,又朝着众人快步追去。 wap. /105/105312/27330791.html 第4章 有好戏看了 离开西厢房,宋老夫人的脸色在夜色的掩护下,终于沉了下去,“姑爷呢,去把他请过来!” 婆子朝身后的婢女使个眼色,婢女便快步请人去了。 宋老夫人不做停留,扶着婆子的手,穿行过曲径小路,朝着灵堂走去。 孟柏山来得很快。 尽管如此,灵堂也已经恢复如初: 守夜的婢女、下人低头垂目,安静地在棺椁前跪成四排。 铁盆里黄纸一摞堆着一摞,燃势正旺。 孟柏山脚步稍稍一停,便快步越过婢女,走到宋老夫人跟前,揖手忐忑道:“母亲。” “跪下!”宋老夫人冷喝。 孟柏山胆怯地跪到地上,并以头触地道:“母亲息怒。” 宋老夫人冷眼看着他,“陈起阳还没有认罪?” 孟柏山保持着姿势,不敢乱动,“还没有。” “人证物证俱在,他为何不认罪?”宋老夫人质问。 “是我没用,”孟柏山迅速说道,“但请母亲放心,明日我一定让他认罪。” 宋老夫人眼里划过丝丝冷光,“说说看,你打算如何让他认罪?” 孟柏山望着满是尘灰的地面,斟酌着应道:“我已经同周大人说好,明日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让他认罪。” 宋老夫人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许久,才轻飘飘的似没有什么力量地说道:“你就没有想过,他不认罪,是因为凶手另有其人?” 孟柏山惊惶道:“人证物证俱在,怎么会……” “怎么会?”宋老夫人冷笑,“章儿壮实魁梧,身高足有五尺一,那陈起阳不过十岁,还矮小瘦弱,他如何能够杀掉章儿?” 孟柏山怯懦道:“母亲息怒,我明日一早便去让周大人重查。” 宋老夫人看着他,不再说话。显然对他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说实话,而感到出奇的愤怒! 孟柏山呢,则在她冷厉的目光中,不断地打着哆嗦。 烛火晃动,灵幔飞舞,树影沙沙,一切都形如鬼迹。 两人便这般,一站一跪,一严一惧的无声对峙着。 灵堂外的屋梁上。 黑衣人不知何时,又静伏回来。 在见两人只较量不说话后,他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宋家是青溪县最大的豪绅,家宅绵延成片,林林总总加起来,有房舍两百来间。 宋家人丁不兴,以至于家宅东面有许多空屋常年无人居住。 东边往南走的方向,有一片榆树林。榆树掩映下的院落,漆黑不见半丝光泽。 但此刻。 枝繁叶茂的榆树林中,两个华服婢女手持两盏繁复奢美的玉勾云纹宫灯,静立一处。 灯火照耀着的摇椅中,身着玄色素面缂丝锦衣的玉面公子闭眼酣睡着。 玉面公子十七八岁,身长骨秀。 身前身后,或站或跪着四个同持灯婢女一般的华服美婢,为他揉着肩锤着腿。 旁边还有一个冷面少年抱剑守卫。 玉面公子伸手可捞处,铺着云锦的桌面上,满满当当地摆着时令水果、精致点心、珍馐美酒等物。 再远一些的地方,树梢枝头,隐隐约约地挂着许多香囊。树梢下,也零散摆放着一盆盆的夜香花。 夜风徐徐,香气袅袅。 黑衣人无声地落到冷面少年身侧,扯下蒙面黑巾,露出同样的少年面目后,揖手向着玉面公子,将陈朝颜验尸到指定凶手的过程,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玉面公子依旧酣睡,似无知无觉。 黑衣少年收回手,以肩膀撞一撞冷面少年,压着声道:“你猜公子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 冷面少年冷着脸,没有理会他。 黑衣少年也不在意,再次撞一撞他后,低声道:“你确定那位陈姑娘真的只是采药女吗?我看她验尸和断案都很老辣,不像是胡编乱造。” 冷面少年依旧不理他。 黑衣少年无趣地挪到桌前,摸向酒壶。 手碰到酒壶的瞬间,玉面公子睁开了眼。 黑衣少年迅速缩回手,溜到提灯的婢女跟前,手在灯上东摸摸西碰碰,连声称赞说:“这是京城刚送过来的灯吗?怎么先前都没有见过?” “滚过来!”玉面公子凉幽幽地开口。 黑衣少年磨蹭着挪过去,快声将陈朝颜的作为,又重述了一遍。 玉面公子接过婢女递来的玉骨山水扇,起身轻敲两下他的脑袋以作惩罚后,慢步踱出榆树掩映的阴影,长身玉立于月光之下。 “原本大字不识几个的采药女,不仅突然会查案,还突然会验尸,”玉面公子望向灵堂的方向,扇柄轻敲掌心,嗓音轻慢,“是何原因?” “公子想知道原因还不简单?把她叫过来问一问就行了。”黑衣少年怂恿道,“反正依属下看,宋老夫人说要留她一条活路,也只是说来安抚她的。公子要叫她过来问话,就是在救她,她感激不尽之下,肯定会知无不言。” 玉面公子满意的点一点头,“不错,我们陵游为怜香惜玉,都学会算计公子了。” 陵游立刻打蛇随棍上道:“公子是答应叫她过来问话了?” 玉面公子拿起玉骨扇敲他两下,“公子我此行来青溪县,是为暗查私采铁矿、私铸兵器之事,可不是来游山玩水、寻花问柳的。真就是寻花问柳了,她也还差着几分姿色。” 陵游捂着脑袋,“公子又误会属下了,属下怜香惜玉,可都是为了公子!公子想一想,我们从京城过来,一路遇到的危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若有她这么个又会验尸又会查案的人跟着,是不是就能抓住暗害公子的那些宵小了?” 冷面少年冷不丁地说道:“为留住陈姑娘,你还真是费尽心思!” “重楼你少胡说八道!”陵游辩驳,“我不过是看陈姑娘本事了得,才起了爱才之心。” “单凭一个案子,就断定她本事了得,”重楼面无表情地说道,“是爱才之心还是爱慕之心,你自己最清楚。” 玉面公子看着两人吵闹,也不阻止。等差不多后,才出声问道:“计谋被戳破,孟柏山是什么反应?” “还在伏低做小。”朝着重楼哼一声后,陵游快速回答道,“不过有陈姑娘的那些推断和证据在,他也装不了太久了。” “装不了太久……”玉面公子轻喃两句,又展开玉扇轻摇了两下,慢声吩咐道,“继续去盯着他,莫要……” 话刚过半,忽有鸽子扑棱着翅膀落到近旁的榆树上。重楼飞身而上,捉住鸽子,取下它脚上绑着的信筒,抽出里面的纸条看过之后,低禀道:“是陵泉传来的消息,如公子所料,那吴氏母子没了。” 玉面公子兴致盎然道:“说说,怎么没的?” 重楼道:“孟柏山的人先宋老夫人派去抓吴氏母子的人一步,弄死了她们。宋老夫人已经得到消息,正带着陈姑娘往吴氏母子家中赶去。” 陵游立刻道:“那个婆子是孟柏山的人,这下有好戏看了!” “不错,”玉面公子收起折扇,仰头望了眼天上的月亮后,抬脚朝门口走去,“是金非金焰烈而晓,瞧瞧去吧!” wap. /105/105312/27330792.html 第5章 做人不能太贪心 宋老夫人走后,陈朝颜就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一边轻捶着疲累的双腿,一边研究光屏。 光屏不仅有小山亭和验尸的记录,自她在这里醒来后,目之所及的一切,也都有记录。 这些记录,就像存储在云盘里的文档一样,不仅可以随时调用,还可以随她的心意,单独回放某一个片段! 简直完美! 陈朝颜难掩兴奋地在来回试验多次后,才切换回宋章的基本信息页面,本是想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但在看到宋章的人物关系图后,却瞬间冷静下来。 先前注意力全在验尸上,没有怎么细看,现在仔细看,才发现宋章的人物关系图很有问题。 宋章的人物关系图上,不仅有名字,在名字上还配着与之对应的照片。宋章的照片是黑白色,他母亲的照片是黑色,父亲孟柏山和标注着下人字样的几人照片则是灰色,凶手的照片仅有一个灰底轮廓,唯一清楚明了的就只有宋老夫人的照片。 他的母亲已经去世,陈朝颜知道。 他的父亲和几个下人……是因为她还没有见过他们的缘故吗? 陈朝颜想不明白,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宋老夫人的照片上。心随意动之下,只见宋老夫人的照片微微一闪,就如打开网页那般,下一刻,她的基本信息就出现了。 陈朝颜随意扫上两眼,目光便落到她的关系图上。 她的关系图跟宋章的差不多,区别只在于伺候她的两个婆子和四个婢女的照片是可见的。 但两个婆子和四个婢女的名字,写着的就是婆子和婢女,也无法再点开。 陈朝颜退回来,又点向宋章母亲的黑色照片,点不开。 他父亲孟柏山的灰色照片,也点不开。 凶手只有轮廓的照片不用说,同样点不开。 综合多少试验的结果,陈朝颜大概了解到:只有她见过,并且知道名字和身份的人,才会出现基本信息。 只见过和知道身份的人,名字只有统称。 没有见过,但知道有这么个人的人,照片是灰色…… 罢了罢了。 做人不能太贪心。 有无死角摄像和无限回放、随想随放功能已经很逆天,她不能要求太多。 强行压制住想要全部的贪婪心绪,陈朝颜调出小山亭的存档,开始模拟案发经过。 小山亭所在的山并不高,也就不到两百米。案发时,宋章只要出声叫喊,守在半山腰的下人就能够听到,并在两三分钟内赶到现场。 但下人们并没有听到叫喊。 也就是说,宋章还没有来得及叫喊,人就没了。 要达到这个条件,凶手只能趁其不备的时候动手。 陈朝颜把自己代入凶手,先跟宋章说,有要事同他私聊,让他把伶人全部遣散,之后骗着他走到柱子附近,快速打量周围,确定无人后,就猛然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抵到柱子上,再快速举刀刺死…… 还没有来得及刺死,跟着她一起验尸的婢女突然慌乱地冲进来,快声说道:“陈姑娘,不好了,吴氏母子都被人杀了!” 陈朝颜迅速‘收刀’站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刚才。”婢女催她,“快走吧,老夫人让我过来请你一块儿去吴氏家中,看能不能查出凶手。” 陈朝颜紧跟着她的步伐,迅速出了西厢房后,又快步朝外走去。 陈家大门外,停靠着三辆马车。 宋老夫人的马车在最前方。 宋老夫人也在最前方,似乎是在待着她。 陈朝颜不敢停留,急步过去时,却在途经第二辆马车处,不期然地对上了一道阴鸷的目光。 陈朝颜瞬间停下脚步,朝阴鸷目光的主人看去。什么都还没有看清,婢女拉住她,催促道:“赶紧走吧,老夫人看着呢。” 陈朝颜‘稍等’还没有出口,就被她强行拉到了宋老夫人跟前。 宋老夫人双眼沉地似能挤出水来:“吴氏母子出事了,你跟着过去瞧一瞧。文杏,你带着陈姑娘坐后面那辆马车!” 言语坚定,且不容置喙。 文杏恭谨应是,之后拉着什么都来不及问的陈朝颜迅速退开两步,等宋老夫人坐着马车走后,才带着陈朝颜往回走。 文杏,就是跟着陈朝颜到灵堂尸检的婢女。 边走,她边说道:“先前看你验尸,胆还挺大的。跟老夫人说话时,也一点都不怯场。怎么现在倒沉默寡言的,什么都不敢说了?” 陈朝颜无语地看她两眼。 是她不敢说吗? 明明是她们都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好吧。 但陈朝颜也懒得解释。 在再次经过第二辆马车时,她有意寻了两圈,什么也没有寻到后,颇有些失望地跟着文杏坐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在马车开始走后,陈朝颜敛一敛心神,试探性地打探道:“先前站在前面那辆马车旁边的是谁?” 文杏不屑地撇嘴道:“除了那位姑爷,还能有谁?” 陈朝颜一时反应不过来:“姑爷是指宋公子的爹吗?” 文杏点头,轻蔑之情肉眼可见。 陈朝颜嗅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为不使她反感,有意放软语气,闲话家长一般的问道:“你很讨厌他?为什么?” 文杏哼一声,“如果不是宋家,他就是个连饭都吃不上的臭书生。宋家好心好意地养着他,他不知感激便罢了,还跟吴氏那个不知廉耻的寡妇合谋着害死了公子!若非你明察秋毫,指不定他们后面还要害死谁呢!” 陈朝颜不动声色地说道:“原来那日半途到小山亭找你们公子的就是……” “就是吴强!”文杏抢先说道,“他整日跟着公子蹭吃蹭喝,那日跟着回来,还跪老夫人跟前认错,说是他没有保护好公子,让老夫人干脆杀了他给公子陪葬,亏得老夫人还信了他的鬼话!” 陈朝颜若有所思地看向光屏。 孟柏山是鳏夫,吴氏是寡妇,他们两个关系匪浅。 孟柏山的儿子宋章,吴氏的儿子吴强,他们两个关系也不一般。 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关系不一般的吴强要杀死宋章? 随着她的想法,光屏上面以宋章为中心的人物关系图,突然发生变化。 首先是孟柏山的照片出现。 其次凶手两个字,变更成了吴强,照片的底色也从灰色变成了黑色。 最后,吴氏作为吴强的关联出现,照片也是黑色。 由此可知,黑色代表死亡。 除外还有: 吴氏和孟柏山的照片之间连着一个双箭头,双箭头上写着私通。 吴强和宋章的照片之间也有个双箭头,双箭头上写着狐朋狗友。此外,两人之间本来就有的单箭头下,写上了凶手两个字,但在凶手后,还打着一个问号。 这是凶手虽然找到了,但杀人动机还没有找到的原因。 四个关系人,三个已经死了。 陈朝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还活着的孟柏山的照片上。她原以为这只是一桩个人恩怨导致的仇杀,但现在看来,很有可能还牵涉到了某些情仇和利益纷争。 只是不知道孟柏山在这两起案子当中,都扮演着怎样的一个角色? wap. /105/105312/27330793.html 第6章 尸检现场 吴氏母子住在杨河沟。 距离宋家只有半个小时的路途。 陈朝颜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便抵达了目的地。 跟着文杏走下马车,陈朝颜习惯性地打量起周边的环境。 但夜色浓重,仅凭肉眼,五六米外,已经很难看清。 这让她不自觉地看向光屏。 光屏显现的也是夜色,但无疑明亮了许多。 通过光屏,陈朝颜看到,杨河沟处在两山夹道中,一条丈宽的大河穿村而过。村中的房屋皆是以木头为骨,以竹片编织为墙,再糊上混草的黄泥,之后再以稻草盖顶。 村里的人也基本是毗邻而居。唯有吴氏母子的家独立于距离村尾五十米左右的一处平地上。 吴氏母子的家已经被烧毁大半。 有几处地方,还在冒着烟。 火是村民灭的,远远近近围着看热闹的村民手里拿着的盆或桶,就是最好的佐证。 先前文杏说,吴氏母子被杀了。但从现场来看,吴氏母子不仅被杀了,还险些被毁尸灭迹了。 拿出最后一块手帕,蒙住鼻子和嘴后,陈朝颜便准备进入现场。文杏手快地拉住她,“陈姑娘,先等一下,老夫人还等着呢,而且周大人也来了。” 周大人也来了? 陈朝颜瞬间扯下手帕,快步跟着文杏去到宋老夫人跟前。 周大人显然已经听说了她推翻陈起阳是谋害宋章的凶手一事。看到她过来,开门见山就问道:“陈姑娘会断案?” 陈朝颜揖着手,半是客套半是谦虚地回道:“略会一二。” 周大人不冷不热的笑两声,又问:“听说陈姑娘断出谋害宋公子的凶手,另有其人?” 陈朝颜称是,并将尸检以及案发现场的痕迹检验结果如实地讲述了一遍。 周大人仔细地听完,抚着胡须说道:“这么说来,吴氏母子这是畏罪自杀了。” 陈朝颜快速看他一眼后,反驳道:“是不是畏罪自杀,还得检验之后才能知道。” 周大人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听陈姑娘话中的意思,是还想继续查下去?” “是。”陈朝颜再次揖手,“从已有的证据来看,吴强的确是杀害宋公子的凶手不错,但动机没有出来前,就还有推翻的可能。” 如果说,查宋章被害案,是为了自保而救陈起阳。那查眼前这个案子,则是她隐隐感受到了一股威胁。 不管宋章被害是因为恩怨情仇还是利益纠纷,她的出现,都无疑打破了谋事之人的计划。 吴氏母子的身亡,就是一个很好的佐证。 她已深陷漩涡,此时抽身已晚。她想要活着,就得继续查下去,把谋事之人绳之以法! “按理陈姑娘想查这个案子,本官应该支持,”周大人敞亮地说道,“但支持之前,本官得把丑话说在前面。” “吴氏母子的尸体已经烧得不成样子,在陈姑娘过来前,衙役查证的结果就是畏罪自杀。陈姑娘要重查,能查出来其他证据固然是好的,但如果查不出来,那本官就得怀疑陈姑娘的本事了。到时候,你的弟弟也就少不得要在牢房里多住些时候了。” “周大人还有不到两个月,四年任期就该满了吧?”宋老夫人冷声开口,“我宋家就那么一根独苗,却在周大人任期最后被害,陈姑娘凭着本事才查出真正的凶手,转头这凶手就这么死了,周大人是不是该给宋家一个合理的交代?” “老夫人……” “周大人要是给不出交代也没有关系,老身的侄儿在郡府还算有几分本事,”宋老夫人截断周大人的话,光明正大地威胁道,“他的外甥出事,他这个做舅舅的总要回来见最后一面。到时候,知道他是枉死,总要替他做主!” 周大人心头生怒,却又不得不畏惧她侄儿在郡府司仓参军事的身份。揖一揖手,他笑颜道:“老夫人误会本官了,本官说那些话,不过是为激励陈姑娘好好查案,并无他意。” 宋老夫人端着脸,扭头嘱咐陈朝颜,“去吧,好好查,查完了,老身带着你去县衙接你弟弟!” 陈朝颜快声应是,同时暗暗松下一口气。 她费了这么多的力气,终于取得了宋老夫人的信任! 也得到了最想要的承诺! 只是…… 周大人的阻止,又让她突然生出另一种警惕来。如果没有他的不作为,陈起阳不可能被冤枉。那么,他的不作为是有意,还是无意? 隐晦地看上他和孟柏山两眼,陈朝颜压住杂乱的思绪后,拿出手帕,准备蒙脸时,微微停顿道:“老夫人可否借我几方手帕?” 宋老夫人知道她要手帕是为了拓印证据,当下吩咐婆子,“去给陈姑娘拿几方手帕来。” 婆子立马去到马车中,拿回来七八方手帕递给了陈朝颜。 手帕都是细棉做的,还都是白色。一角绣着两支竹子,竹子下有一个小小的宋字。 陈朝颜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的粗布手帕收起来,拿出一方细棉手帕折成三角蒙到脸上后,走进现场。 文杏依旧跟着她。 周大人也派了两个衙役一起。 吴氏母子的家不大,竹篱笆围成的院子里,西边单独一间厨房,北边并排三间房,中间是客厅,两边是卧室。吴氏的卧室在左,吴强的卧室在右。 两人都死在自己的卧室里。 两人的卧室也差不多已经烧毁。 陈朝颜知道文杏害怕尸体,在进入吴氏的卧室前,她止住脚步,吩咐她道:“文杏姑娘可否帮我一个忙?去帮我问问外面的村民,是谁最先发现这里着火的?怎么发现的?一起灭火的人都有谁?灭火前后,可有人动过尸体?另外再帮我问一问,在你家公子出事前到今日,吴氏母子可有什么异常举动,或者近日都和谁来往过等等,总之,越详细越好。” 文杏正愁找不到借口拒绝进入中心现场,一听她这话,赶紧道:“陈姑娘放心,我一定问得清清楚楚!” “那就麻烦你了。”陈朝颜说。 文杏点一点头,快步朝村民们走去。 陈朝颜也收回目光,正式进入中心现场之一的吴氏的卧室。 吴氏的卧室已经烧得只剩下框架,水湿过的灰烬黏附在地表,抹去了一切可能存在的犯罪痕迹。 吴氏的尸体也已经炭化,呈斗拳状倒伏在距离门口五六步远的位置,尸体周围堆积着大量灰烬,因为灭火的关系,已经分不清是原来就有,还是灭火后才有。 粗略地打量完现场,陈朝颜踩着湿灰走到尸体跟前。 尸体的衣物、头发已经全部烧毁,用手帕深入式擦拭鼻腔,借着微弱的月光,未见明显的灰烬。 至于其他…… wap. /105/105312/27330794.html 第7章 证物 陈朝颜回头,向其中一个衙役道:“能麻烦小哥出去借盏灯过来吗?” 衙役自然不愿意,他是受周大人的暗使过来监督她的。但她态度诚恳且有礼貌,又使他无法拒绝。别扭了几秒,他还是出门提了盏油灯过来。 “谢谢。”陈朝颜朝他展露笑容,并提过了油灯。 在油灯不太明亮的光芒下,可见尸体睑球结合膜有点状出血。再扒开还没有形成尸僵的下颌关节,可见死者口腔内壁以及舌头底下都没有明显的灰尘黏附。 这些现象都说明,死者是在死后被人焚烧,不符合畏罪自杀一说。 陈朝颜没有工具,自然无法进行解剖,也无法进行深一步的检查。 提着油灯站起来,她再次朝周围看去。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梳妆台和一个衣柜,三样物件都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且都附着着大量的灰烬。但陈朝颜还是眼尖地在床尾的位置看到了几件还没有烧尽的衣裳。 一件绿色的襦裙,一条肉色帔帛,一条窄口长裤。 襦裙是绸缎,帔帛是细纱,窄口长裤却是细棉。 陈朝颜拿着半毁半脏的衣物,若有所思地看向吴氏的尸体。这些衣物显然是她白日里要穿的,那么她死时,穿得就只有里衣? 是什么样的人或是什么样的事,让她连外衣也不穿,就要急忙去开门? 拿着衣物,陈朝颜又重新回到尸体身边,态度诚恳地请求道:“能麻烦两位小哥帮我把尸体翻个身吗?” 两个衙役互看一眼后,不情不愿地抓住尸体的手和腿,粗鲁地给尸体翻了个身。 尸体后背靠脊椎那一块的衣物果然还在! 陈朝颜迅速拿出一方手帕,将衣物小心地拿了起来。 白里带些微黄的棉布里衣,证实了吴氏死前,确实只穿着里衣开门的推测。 现在只需要证明她是因什么人还是因什么事开门了。 看一眼手腕上残破的衣裳,陈朝颜又走向梳妆台。 梳妆台表面已经焦化,物品基本都毁了,好在抽屉还残存,里面的物件也都基本没有受到影响。 陈朝颜小心地翻动了一下后,用手帕包着一支金钗、三支银钗和一个银镯子,在两个衙役鄙薄的目光中,走出了吴氏的卧室。 文杏还在向村民打探情况。 陈朝颜取下蒙脸的手帕,朝她走去。 “文杏姑娘,还要请你帮一个忙,”陈朝颜将包着金钗、银钗和银镯子的手帕递向她,“麻烦你想办法帮我查一下,这几件首饰是在哪里买的、什么时候买的、谁去买的。另外,这件襦裙和帔帛也要跟着查一查。” 文杏麻利地接过手帕和衣裳,顺势问道:“陈姑娘这么快就查完了?” “吴强这边还没有查。”陈朝颜说着又重新拿起手帕蒙住脸,朝她点一点头后,走进了吴强的卧室。 吴强的卧室面积和吴氏的一样大,烧毁的情况也相差无几。只是比起吴氏卧室的简洁,吴强的卧室尽管已经烧成了灰烬,也是肉眼可见的凌乱。 大致看上两眼,陈朝颜的目光就落到了吴强的尸体上。 吴强的尸体倒伏在距离门口七八步,距离床四五步的位置。尸体同样碳化,也同样呈斗拳状。尸体上覆盖着的灰烬,很是壮观。从其厚度来看,并不像灭火导致,而更像是被人为堆上去的。 陈朝颜绕着尸体走了一圈,确定灰烬是在尸体上燃烧形成的后,便除去灰烬,开始体表检查。 吴强身上的衣物、头发同样被全部烧毁,结合吴氏只穿里衣开门的推测,陈朝颜回头朝床上看去。 床已经烧得塌陷,床上堆积的被子、衣物也大多烧成了灰烬,偶有残余,也没有太多的鉴定价值。 陈朝颜回头,将目光重新落在尸体身上。尸体的体表特征和吴氏一样,只在左胸口处多出一处匕首刺样创口。位置在第三根肋骨和第四根肋骨之间。这个位置,极有可能伤及心脏。 可惜没有工具,无法解剖看到具体的伤势。但可得出,吴强也是死后被焚尸,而不是畏罪自杀。 陈朝颜起身,往后退开两步后,正要开口,两个衙役就极是默契的先一步上前,将吴强的尸体翻了个面。 “谢谢。”诚恳的道过谢后,陈朝颜看向尸体。 准确地说,是看向尸体翻面后,露出来的那一方手帕。 吴强身宽体胖,后背的衣裳有很大一片都保存了下来。压在身下的手帕得益于此,也几乎是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手帕为流黄色,是面料极好的丝织物。 手帕一角绣着丛青竹,但没有宋字。 陈朝颜不懂针法,但与手里的棉手帕相比,两方手帕的青竹从明面看,是看不出差别来的。 若有所思地收起丝织手帕,陈朝颜又看向吴强的尸体。 吴强穿得也是里衣。 也就是说,在案发前,他和吴氏都已经睡下了。 从两个中心现场的烧毁程度和灰烬来看,火势大且猛,中心温度差不多可达四百到五百摄氏度。 这个温度,要将尸体烧至眼前的碳化程度,最少要持续一个小时。 再从此时周围的温度和时不时迸溅的火星来看,火灭差不多有半个小时。 而现在是……陈朝颜抬眼问对面的衙役,“现在是什么时间?” 衙役随意看了眼外面:“刚过三更。” 三更是子时,也就是晚上的十一点到凌晨的一点。刚过三更,那就是刚过十一点。 陈朝颜默算完后,又问:“火是什么时候灭掉的?” 对面的衙役刚要答,另一个衙役就拉了他一把,嘲弄道:“你不是会查案吗,这都查不出来?” “我只是会查案,不是会算卦。”陈朝颜本意是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他的敌意。但看他阴郁的表情,显然缓解失败。 陈朝颜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就不解释。挑灯看向四周,确定没有什么遗漏,便提灯出了吴强的卧室。 等在不远处的文杏快步过来,害怕又忍不住好奇地往卧室方向看两眼后,问道:“都查完了吗?” 陈朝颜‘嗯’一声,“尸表检查完了,其他的就要借到工具后才能继续了。” “什么工具?”文杏问。 陈朝颜回答:“仵作的剖尸工具。” 剖尸?! 文杏害怕的变了脸色。 陈朝颜压住嘴角的笑,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道:“你呢,也问完了?” “问完了!”文杏立刻道,“最先发现这里走水的是……咦,宋妈把这方手帕也给你了?” 话到一半,文杏看到她手里的丝织手帕,惊讶地夺过来,反复打量两遍后,狐疑道:“确实是宋妈的手帕,她怎么会把这方手帕给你?” 陈朝颜看一眼手帕,“宋妈是……” “宋妈就是拿手帕给你婆子。”文杏抢着说。 拿手帕给她的婆子,也是在宋府,被宋老夫人使唤着叫人前来捉拿吴氏母子的婆子。 算算时间…… wap. /105/105312/27330795.html 第8章 身份确认 陈朝颜再次看一眼她手里的手帕,忍不住恶趣味地说道:“这手帕是在吴强的尸体下找到的。” 文杏瞬间松手。 手帕飘落间,陈朝颜迅速接住。 文杏看着手帕,深呼吸两口后,严肃地问:“你确定手帕是在吴强的尸体下找到的?” 陈朝颜点头,“两个小哥可以作证。” 文杏回头看两眼衙役,而后抓住她的手,快步朝宋老夫人走去。 宋老夫人年纪大,夜又已经深了,在等了片刻,不见陈朝颜回来后,就在两个婆子的劝说下,回了马车。 马车停在距离吴氏家里三丈外的空地上。空地不远,有片竹林。 竹林深处。 玉面公子倚着竹子,浅摇着玉骨山水扇,肆意从容。 重楼抱剑立在他身后,依旧冷着一张脸。 陵游嘴里叼着根细竹枝,倚着竹子,透过间隙看着被拉扯着往这方走来的陈朝颜,有意哼唧道:“就去里面走一圈,就查出了凶手,是不是有真本事,已经一目了然。” 重楼目不斜视:“是不是有真本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就知道你输不起,”陵游继续哼唧,“下午在小山亭,是我最先发现的她,刚才在宋府,也是我最先举荐的她,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 “那又怎么样?”重楼依旧目不斜视,“最先发现她的的确是你,但最先看出她在查案的却是公子。也是公子让你跟着她,看她能走多远。要说有关系,那也是跟公子有关系!” 陵游吐出细竹枝,冷哼:“你就是嫉妒我慧眼识珠。” 陵泉斜他两眼,“这话你自己信吗?” 陵游刚要反驳,玉面公子提醒道:“来了。” 陵游立刻瞪一眼重楼,而后快速朝竹林外边看去。 文杏将陈朝颜带到马车跟前,冷冷地看一眼宋妈后,忍着害怕,拿过她手里的丝织手帕,扬声说道:“老夫人,凶手找到了,就是宋妈,这是她落在这里的证据!” 宋妈看到手帕的瞬间,就如坠冰窟。再听到她的话,腿就软了。跪到地上,她面如死灰地叫道:“老夫人……” 宋老夫人神色平平,“说吧,这手帕为何会落在这里?” “手帕……” 宋妈刚要解释,陈朝颜就插话道:“我让你打探的事,都打探完了吗?” 文杏点一点头,又看向宋老夫人。见宋老夫人没有阻止,才回答道:“最先发现走水的是赵三,就是前面那家。他说是起夜时,看到这边亮堂堂的,就好奇绕过来看,看到是走水后,就赶紧回去叫人了。” “他把村里的人几乎都叫过来了,大家齐心协力把火灭了之后,看到吴氏母子的惨状,都有些打怵地退到了外边。” “过后不久,周大人就过来了。” 陈朝颜看一眼冷眼旁观的周大人,“谁报的案?” 文杏摇头。 “是更夫报的案。”周大人主动说道,“更夫看到这边的火光,不放心跑到衙门来报备,恰逢本官还没有睡,就带着衙役过来了。” 陈朝颜顺话问道:“赵三发现起火,是在什么时候?” 文杏回答:“在二更天。” 陈朝颜沉默着算了一下二更天的时间段后,接着问:“具体在二更天的什么时间?” “亥时二刻左右,”文杏说,“火灭则是在亥时五刻和六刻之间。” 亥时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亥时二刻是九点半,亥时五刻和六刻之间则是十点十五到十点半之间。 陈朝颜默默地换算成小时制后,示意她继续。 “吴氏母子的家离村里有些距离,平常时候,吴强总是天亮就到宋家来找我们公子,吴氏则去城里做她见不得人的勾当。”文杏撇一撇嘴,“我问了好几个人,他们都说吴氏母子和村里人来往不多,但偶尔,吴氏会买些瓜果点心分发给他们。除此外,他们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什么?”陈朝颜问。 文杏不耻道:“做娼妓。” 陈朝颜忍不住皱眉。 吴氏要是做娼妓,那人际关系就有些复杂了。 周大人的威胁还历历在目,宋老夫人也不可能给她更多的时间慢慢调查。 所以只能暂时放弃这条线索,改从起火时间和死因着手了。 陈朝颜看着两个中心现场,慢慢地推算道:“赵三是在亥时二刻发现的起火,而要达到他所说的亮堂堂,火就得完全烧起来才行。完全烧起来,最少需要一刻钟,也就是说,真正起火的时间是亥时一刻。” “两具尸体都已经炭化,但碳化的还不算严重,亥时一刻起火,亥时五刻到六刻灭火,这个时间差不多刚好。” 收回目光,陈朝颜再次问文杏,“你有问过村里的人,今日都在什么时候见过吴氏母子吗?” “旁的人没有问过,但问过赵三。赵三说,酉时初,他从地头回来时,曾看到吴氏母子正吃饭。”说到这里,文杏又突然想起来一事,忙说道,“另外,赵三和另几个人还说,近六七日,吴氏和吴强都没有出过村!” 平常天亮就相继离家,近几日却哪也不去,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朝颜深思片刻后,继续问道:“赵三……算了,赵三在哪里,你去将他请过来,我亲自问她吧。” 文杏看向宋老夫人,得宋老夫人一句‘去吧’后,她才去将赵三请了过来。 赵三警惕又慌张地说:“不是我放的火!” “我知道不是你放的火,”陈朝颜低言安抚他两句后,说道,“请你过来,是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 赵三迅速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很不应该,但陈朝颜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我的问题很简单,平常这里有什么争吵或是大动静,你在家里能听到吗?” 五十米左右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能否听到,是在不解剖的情况下,判断吴氏母子死亡原因的一个很重要的证据。 “吴强嗓门大,”赵三咕哝两句后,说道,“他和他娘平常说个话,村里就一半人能听到。要吵起来,隔着整个村子也能听到。” 大嗓门呀。 陈朝颜心头一动,立刻追问:“今晚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赵三肯定地说:“没有。” “那近六七日,有人来村里找过他们吗?”陈朝颜又问。 赵三依旧肯定地说:“都没有。” “我问完了,谢谢你。”目送着赵三走远,陈朝颜又深思片刻后,目光看向文杏手中的丝织手帕,“这方手帕是在吴强的尸体……” 话到这里,陈朝颜突然想到,这两具尸体是吴氏母子的吧? 下意识的,她抬眼看向光屏。 wap. /105/105312/27330796.html 第9章 实验出证据 光屏上,两具烧焦的尸体孤零零地转动着,旁边什么信息都没有! 陈朝颜脸色一变。 先前,她在碰到宋章尸体的瞬间,诸如身高、年龄、体重等基本信息就全部出来了。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为什么? 顾不得解释,陈朝颜迅速回到中心现场。在相继触碰过两具尸体,依旧不见基本信息出现后,她的心绪不由自主地直往下沉。 “怎么了?”文杏追过来,看到她的模样后,小声问道。 陈朝颜正要摇头,在看到她脸的瞬间,又立刻定住。之前她的照片配着婢女的统称,也没有基本信息。但现在……她的照片配上自个的名字后,基本信息就有了。 也就是说,她对光屏的使用总结没有错。 是两具尸体碳化,无法再凭外表辨别身份,而她又漏掉法医遇到尸体,第一步要做的就是确认身份这一基础步骤,才让光屏无法显示他们的基本信息! 暗自深呼两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后,陈朝颜再次找到赵三。 “我还有两个问题想要请教,”陈朝颜看着赵三,“那两具尸体,你能确定是吴氏和吴强吗?” 赵三下意识反问:“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陈朝颜问:“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他们吗?” 赵三哼一声,“就吴强那脑满肠肥的样子,整个青溪县也找不出第二人来!” 有些道理。 陈朝颜看向周围瘦削的村民,按身体原主的记忆,她现在所在的大魏国虽然轻徭薄赋,但距离吃饱穿暖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所以想肥胖成吴强那样,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思绪刚到此处,光屏就开始发生变化:吴强的基本信息出现了! 陈朝颜受到鼓舞,立刻追问:“那吴氏呢?” 赵三呸一声道:“她一个妇道人家,我哪里知道!” 话说到这,他却又突然回头朝后叫道:“赵七娃,你过来!你时常往吴氏屋里钻,人现在要为她申冤,你赶紧告诉她们,那屋里躺着的是不是吴氏那婆娘?” 赵七娃躲在人群里,“就是她!” “你怎么知道是她?”赵三问。 赵七娃不肯说,被催了几次后,才不情愿道:“她尾巴骨有块青皮!” “你娃儿跟她……”在村民的取笑和打骂声中,陈朝颜悄然通过光屏,把吴氏尾巴骨周围的皮肤放大,仔细又仔细地分辨后,终于找到一小块没有被烧焦的青色印记。 至此,吴氏的基本信息也出现了。 看着吴氏母子两人的基本信息,陈朝颜暗暗松上一口气,同时也在心中警醒自己,这样的低级错误,以后绝不可以再犯。不是每一次,她都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在发现问题后,马上就能弥补。 冷静片刻,陈朝颜重新回到宋老夫人跟前,向她告过罪后,转眸看向宋妈,接上先前的话道:“手帕是在吴强的尸体下发现的,发现手帕时,无论是位置还是形状都表明,它是无意被吴强压在身下的。那么,手帕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不等宋妈回应,陈朝颜又接着往下说道:“吴氏母子的尸体特征都是鼻孔深处、嘴中两侧和舌头下,不见灰烬。这几种特征代表着他们母子二人是在死后,被人毁尸灭迹。而从两具尸体身上还没有烧干净的……” 周大人突然打断她,“陈姑娘说这几种特征是在死后被人毁尸灭迹,有何证据?” 对呀,为何这几种特征代表着死后被人毁尸灭迹呢?竹林中,被陈朝颜的认真和细致所震慑的陵游,也无声地发出了和周大人一样的疑问。 玉面公子虽然没有问,但看着她的目光,却渐渐升起了几分的异色。 “很简单,”理论知识太复杂,陈朝颜不想浪费时间去一一解释,干脆说道,“周大人只要愿意到生火的房间里待上片刻,便足以证明!” 周大人脸色一沉,就要发作,转眼看到孟柏山,立刻心生一计后,大义凛然地朝着宋老夫人道:“好,本官就陪你试这一回!” 宋老夫人没有阻止,只问陈朝颜:“有把握吗?” 陈朝颜点头。 “那就有劳周大人了。”宋老夫人果决道。 “是本官疏忽,才导致吴氏母子被害,陈姑娘有本事能抓住凶手,本官自当全力支持。”周大人说完一通客套话后,转眼看向陈朝颜,“陈姑娘打算在哪里试?” “就在灶屋吧。”他愿意试,陈朝颜自然也不怂。在宋老夫人的默许下,她安排着文杏和另几个婢女,在吴氏家中的厨房堆下两堆易燃又烟大的柴火,之后又叫来十几个村民准备好灭火的水后,她就着手里的油灯点好火,等周大人进屋后,迅速退到门外,并关紧门窗。 “这是做什么?” “怎么把周大人管火房里去了?” 村民议论纷纷,陈朝颜充耳不闻。 宋老夫人、孟柏山、衙役和竹林里的玉面公子等人,也全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厨房。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五十秒。 几乎是陈朝颜刚打开门,周大人就灰头土脸地冲了出来。 i漂亮国国家防火委员会曾在一幢实验用房子的起居室里,点燃一个废纸篓做实验,记录从纸篓起火到引起一场火灾所需要的时间。 结果显示,起火两分钟后,就会引起烟雾报警。 三分钟后,温度会达到五百摄氏度。 也就是说,逃命时间只有前两分钟。 她只是以实验来证明推断的正确性,不是要害周大人的命,自然是达到目的就好。 等周大人缓过神来,陈朝颜递过去一个手帕,让他擦拭鼻腔。 周大人心有余悸的照做后,看到变黑的手帕,吓得一个踉跄跌坐到地上。 陈朝颜又等他缓上片刻后,让他张嘴。 毋庸置疑,他的嘴里也是漆黑一片。 “为什么?”悄然隐到人群里的陵游问。 陈朝颜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解释说:“火燃烧时会产生烟雾,烟雾中含有大量的灰尘。活人需要呼吸,呼吸就会吸入烟雾,烟雾里的灰尘自然而然就会留在鼻子和嘴巴里面。” “活人需要呼吸,就会留下灰尘,死人不需要呼吸,自然就不会留下灰尘。”玉面公子低喃,看着她的目光,异色又重两分。 陈朝颜似有所察的看过来,却什么也没有看到,收回目光,无意间跟他说了同样的话。 这次,没有人再质疑。 wap. /105/105312/27330797.html 第10章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是吴氏母子身上还没有烧干净的衣裳,”陈朝颜拿出两块里衣残布,接着往下说,“从料子来看,是里衣。也就是说,吴氏母子是在睡下或者即将睡下的时间段,遇害身亡的。” “从赵三所提供的吴强嗓门大、今晚又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这一特点,又可推断,凶手是吴氏母子熟识之人。因为不熟识的人,他们不会开门,贸然闯入,势必会遭到吴强的呵斥。只要他呵斥,那么,村里其他人就会听见。” “可以穿着里衣开门的熟人,无论是对吴氏母子哪一个而言,关系都不会简单。” “再结合起火的时间,”陈朝颜从文杏手中拿回手帕,看向宋妈,“这方手帕的主人不是主谋也是帮凶!” “宋妈一直跟着老夫人,没有作案的时间,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去通知宋武前来捉拿吴氏母子之前,先去找了别人。” “那个人是谁?” 宋老夫人顺她的话看向宋妈,目光晦暗,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寒心,“打从我八岁那年,在街头将你们从恶霸手中救下至今,有五十多个年头了吧?这五十多个年头里,我自问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们。” “何止是没有亏待!这五十余年,我和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虽是奴仆,却得着老夫人情同姐妹一样地照顾!”赵妈狠狠地朝着宋妈唾了一口,不齿地说道,“亏得老夫人还想着她畏寒,要我早些给她置办好厚实的棉衣,我呸!” 宋妈心头一震,瞬间就后悔了。 她痛哭着跪到地上,砰砰磕头道:“老夫人,你打死我吧,是我没有教好月红,让她不知廉耻的怀了姑爷的孩子,我被她糊弄几句,就猪油蒙了心,才犯下大错……” “母亲,你别她胡说!是月红,是月红那贱婢先引诱我的,她说母亲迟早会抬她给我做妾,我才经不住诱惑,犯下大错。”一直站在马车一旁的孟柏山也赶紧跪下来,以头触着地,痛哭流涕道,“母亲,是那贱婢在我犯错后,威胁我不按她的话做,就要向母亲告发我,我不得已才误入歧途……” “胡说!”宋妈愤怒地冲过来,又抓又打道,“是你拿月红肚子里的孩子引诱我们当家的,说只要除掉公子,那孩子将来就可以继承宋家的家业,又让月红哭求我在老夫人这里给你通风报信,我们才猪油蒙了心,帮着你做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陈朝颜问:“吴氏母子是怎么回事?” 宋妈打累了,她瘫坐在地上,又悔又恨地说道:“他说月红怀着孩子,不能让我们染上血腥,毁了那孩子以后的福泽,所以就让我们利用吴强借刀杀人。你弟弟……” “他就是个意外。” “胡说,都是胡说!”无论打骂都一直保持着跪伏姿势的孟柏山哭求道,“这一切都是月红那个贱人觊觎宋家的家业,才勾结外人,谋划出来陷害的我,请母亲明察!” “你说是月红勾结外人陷害的你,那这件衣裳和金钗是怎么回事!”带着吴氏的衣裳和首饰去青溪县查访的宋武适时回来,怒声质问道,“你敢说不是你送给吴氏那贱人的吗!” 孟柏山看到扔在跟前的绸缎衣裳和金钗,一下子就瘫到了地上。 案件就这么破了。 吴氏母子的死因在将宋妈的相公、宋家的管事之一捉拿归案后,也很快水落石出。 宋妈在找宋武之前,的确先找了她相公。她相公带着人快马赶来,分头骗开吴氏母子的房门后,便合力勒死了他们。 过后,为防她尸检查出证据,抓住他们。就放了几把火,企图毁尸灭迹。 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至于孟柏山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儿子下毒手,那就得从他本是穷困书生,却突然被宋老夫人挑去成为上门女婿,以为是鱼跃龙门,从此富贵荣华坐享不尽,实则却是比下人还不如的傀儡过往说起了…… 而整起案子之所以能这么快告破,突破口全在那方手帕和宋妈身上。 手帕指向太明显,宋妈也还良心未泯。 总之,过程说起来简单,但一切尘埃落定,天已经开始亮了。 看着光屏上的结案两字,陈朝颜轻轻松下一口气。 村民们已经议论纷纷地散去,宋老夫人也信守承诺地带着她去往县衙,盯着周大人放人。 到县衙时,天已经大亮。 早起的货郎挑着扁担,已在晃晃悠悠地沿街叫卖。 饼子和馄饨等食物的香气,顺着风一阵一阵地飘过来,诱得陈朝颜的肚子咕噜噜地直叫。 从昨日醒来到现在,她已经有十七八个小时没有进过食了。没有闻到食物香气前还好,如今闻到了,饿意就跟水草一样,将她越缠越紧。 悄悄揉一揉鼻子,摒弃香气后,陈朝颜看向县衙大门。 一高一矮两个衙役拖着陈起阳,快步走了出来。走到近前,看到宋老夫人的马车紧闭,也无人探望,两人立即粗鲁地扔下陈起阳。其后,高个衙役更是恶意地踢了陈起阳一脚后,骂道:“赶紧走,不要弄脏了这儿的地!” 陈起阳双眼紧闭,面色煞白,腰下血肉模糊,隐隐还带着腥臭之气。被这样一踢,身子翻滚间,便在地上留下了一片可怖的血迹。 陈朝颜沉着脸迅速上前扶起他,并不动声色地把了一下他的脉后,冷声质问道:“你们对他用了刑!” “对他用刑怎么了,谁让他拿着凶器的?”高个衙役冷笑着丢下这句话后,同着矮个衙役转身走了。 高个衙役,是陈朝颜在给吴强尸检时,嘲讽她‘你不是会查案吗,这都查不出来的?’的那个人。 他此番行径,显然是在报复。 陈朝颜心头生怒,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跟他们争对错的时候,而是赶紧救陈起阳。 陈起阳伤势颇重,且还受了感染。 若不及时处理,即便能侥幸挽回性命,也要落下残疾。 他才十岁,人生可以说才刚刚开始,若是落下残疾,一辈子就毁了。 吃力地扶起陈起阳,陈朝颜正不知要怎么将他带回李子沟时,文杏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怜悯地看两眼陈起阳后,她将二十枚铜板塞到陈朝颜手中,低声道:“这是老夫人答谢你找到谋害公子的真凶给的赏钱,你赶紧拿着给你弟弟看伤去吧。” 陈朝颜握住铜板,“老夫人能不能……” 文杏摇一摇头,转身走了。走两步后,又不忍得走回来,飞快看两眼县衙大门,又看两眼马车方向后,低声提醒道:“陈姑娘,近期你且不要往县城来了,带着你弟弟就在家中好好养伤吧。” 说完后,也不等陈朝颜问为什么,她便快步走了。 陈朝颜看着她匆忙的背影,回头若有所思地朝县衙看去。 县衙黑色的板门后,一高一矮两个衙役正环着手,阴恻恻地看着她。 他们…… 陈朝颜想起案件告破时,周大人那句阴阳怪气的‘陈姑娘果然是个有本事之人’的夸赞,以及文杏刚才的提醒,心头一沉之后,迅速架起陈起阳就走。 两个衙役见状,立刻出门跟了上来。 wap. /105/105312/27330798.html 第11章 落入险境 陈起阳昏迷不醒,体重全压在陈朝颜的身上。 陈朝颜昏迷七八日,醒来后就四处奔波,直到现在也没有吃上一口饭,能站着不倒,全凭着一股心劲。 可心劲抵不了力气。 陈朝颜咬紧牙关,也就带着陈起阳勉强走了五六步,便力竭地倒下了。 粗石磨着手肘与膝盖,痛得陈朝颜险些哭出来。但见两个衙役靠近,她咬一咬牙,扶着陈起阳起来后,先发制人道:“你们要干什么!” 矮个衙役怪笑着走近,“我们兄弟俩什么也不干,就想帮帮陈姑娘。” 陈朝颜迅速拒绝:“不需要!” “陈姑娘不必客气,”矮个衙役伸手抓向陈起阳,“回头陈姑娘好好犒劳犒劳我们兄弟俩,也就够了。” 陈朝颜退开两步,避过他的手后,骂道:“无耻!” “无耻?”高个衙役紧跟着逼过来,“我们好心好意帮陈姑娘,怎么就无耻了?” 陈朝颜看一眼周围,行人见到两个衙役的行径,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也躲得远远的。 显然,他们这般肆无忌惮,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她想要寻求他们的帮助,明显是不可能了。 不能靠别人,那就只能靠自己。 陈朝颜扶着陈起阳,再次往后退开两步,避过他们抓来的手后,冷笑着质问:“好心好意?你们要当真好心好意,宋公子的案子发生后,你们就该好好侦查,而不是想着屈打成招!” “陈姑娘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我们再怎么好好侦查,凶器也都在你弟弟手中,”高个衙役步步进逼,“平白无故的,你弟弟为什么要去小山亭?” “听说宋公子在出事前,曾拦你路,想强要你作陪,被你给咬伤后逃脱了。该不会是你怀恨在心,指使你弟弟勾结吴强,联手害死的宋公子吧?”矮个衙役配合着搭话道,“否则以吴强和宋公子差不多的身高体重,想要不惊动那几个下人,独自完成杀人,几乎就不可能做到。” “这样说来,宋公子被害案,还有不少的疑点,”高个衙役唱和道,“陈姑娘既有嫌疑,那就请跟我们回县衙走一趟吧。” 两人一前一后,呈包围之势,堵住陈朝颜的去路。 陈朝颜心直往下沉,她猜对了,孟柏山果然收买了周大人! 宋老夫人恐怕也有此怀疑,所以才故意把她丢在这里,试探真假! 如果孟柏山收买了周大人,她就是破坏周大人‘赚钱’的罪人,周大人势必不会放过她! 文杏刚才的话,已经提醒过她这一点,可惜她以为帮着宋老夫人抓住谋害宋章的真凶,宋老夫人多少会对她存些感激,从而忽略了宋老夫人为何在衙役把陈起阳送出来后,就立刻离开的原因,才把自己陷入了眼前的困境! 陈朝颜很想斥责宋老夫人翻脸无情,但想要解决眼前的困境,她却还需要扯她的大旗,以求自保。 无论是破案的过程,还是说话的态度,周大人对宋老夫人,都存着退让和畏惧。 利弊得失转瞬思索完毕,陈朝颜从容应对道:“原来你们早就知道我弟弟不是凶手!也对,那么浅显的证据,你们不可能看不出来。看出来,却还要将错就错,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周大人的确被孟柏山收买过了!” 高个衙役冷笑:“按照大魏律令,污蔑朝廷命官,属詈罪。又按大魏刑律,污蔑朝廷六品以下命官,合仗九十!陈姑娘这回是想不进县衙,都不行了。” 陈朝颜平静点头:“那就走吧,正好借这一趟,向宋老夫人证明一下,我的猜测是对的。” 高个衙役心头一惊,继而嘲弄道:“陈姑娘不必拿宋老夫人作威,她要真想帮你,刚才就带着你走了。” “她原本的确是想带我走,不过是我多嘴说了周大人被孟柏山收买的猜测,让她误会我别有用心罢了。”陈朝颜镇定道,“不过很快她就会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高个衙役自然不相信她说的话,但她验尸查案时种种莫测的手段,又让他心有余悸。可就这么放过她,心有不甘外,他也无法向周大人交代。思索再三,他看两眼矮个衙役,示意他回去找周大人,他则留下来,看守着她。 陈朝颜平静地看着,也不制止。 片刻后。 矮个衙役回来,还没有走近,就嚷道:“大人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赶紧滚吧!” 陈朝颜心底悄悄松一口气,面上却故作嘲讽的冷笑两声后,才带着陈起阳走了。 高个衙役气急败坏的就要跟上去,矮个衙役抓住他。等陈朝颜踉跄着走了十余步后,他一边跟着一边说道:“大人说了,还跟以前一样,等出城后再动手。” 高个衙役发狠道:“这臭娘儿们,等出城后,定要多折磨她几回!” 矮个衙役嘿嘿怪笑,“那这次就让你先,下次轮我。” 两人并没有压低声音说话,一言一语,全都一字不落地传进了陈朝颜的耳朵。陈朝颜遍体生寒下,有如神助般,带着陈起阳跌跌撞撞大半个小时后,终于按照记忆走到了徐记药铺。 徐记药铺的掌柜姓徐,陈朝颜家中采的草药,一直都是卖给的他。十几年相交下来,关系已是十分相熟。 相熟到陈朝颜和陈起阳的名字,都是他给取的。 朝颜,牵牛花的别称。 起阳,起阳草,韭菜的别称。 两种都是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植物,因此在他们姐弟出生后,父亲带着美好的愿望,给他们分别取了牵牛和扁韭的名字。徐掌柜听着别扭,下功夫翻了许久的书籍后,才给他们俩改了现在的名字。 “徐伯。” 陈朝颜半拖着陈起阳走进大堂,憋着一口气才松下来,在柜台后算账的徐掌柜就头也不抬地扔过来两副伤药,压着声道,“赶紧带着你弟弟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也不要再回青溪县了!” 陈朝颜接住药包,咽下想在这里留宿两日的话后,咬紧牙关,带着陈起阳转身走了。 刚走到门外,被明晃晃的太阳光一照,眩晕就像溃堤的洪水一样疯狂地涌了上来。在下意识地护好陈起阳后,陈朝颜在倒下的瞬间,有些突发奇想道:也不知道这一跤能不能把她给摔回去? 答案是…… 不能。 后背撞地的剧烈疼痛,让她忍不住叫出了声,也让她装在腰间钱袋里的二十枚铜板散落一地。 两个衙役不疾不徐地捡着铜板,走到她的跟前,在伸手准备拿她身侧的两枚铜板时,一辆牛车,先一步停到了她的身旁。 wap. /105/105312/27330799.html 第12章 你们公子是谁 “陈姑娘是要回李子沟吗?”牛车上,一身粗布衣裳的陵游一手扯着牛绳一手挥着鞭子,热情问道,“我汤庙村的刘二,是你们村王麻子的小舅子。我刚给高员外送完马草,正要去我姐家帮活,要不要带你们一程?” 汤庙村和李子沟毗邻,接受过身体原主记忆的陈朝颜知道。 但汤庙村并没有姓刘的。 李子沟也没有叫王麻子的。 而且她的记忆当中,也从来没有见过他。 陈朝颜不知道陵游的目的何在,但看一眼两个衙役,她强忍着痛意,捡起仅剩的两枚铜钱后,爬起来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有什么可麻烦的,反正我也要去李子沟。”陵游跳下牛车,上前帮着她将陈起阳扶上牛车,又安置到残余的马草里趴卧着后,明知故问道,“你弟弟这是怎么了,怎么伤这么重?” 陈朝颜又累又饿又痛,根本没有力气陪他演戏,手脚并用地爬到陈起阳身边躺下后,闭眼催他道:“赶紧走吧。” 陵游根本不想走,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来接她的机会,自然要好好地演上两场才肯罢休。 但看她蜷缩在牛车上的狼狈模样,心中一软,不自觉地就拿起鞭子,吆喝着不怎么听他使唤的牛儿,随意在街上招摇一圈后,就出了城。 两个衙役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 陈朝颜稍稍睁眼看了几回,也没有提醒陵游。 陵游能顶着两个衙役的压力和得罪周大人的危险找她,肯定是有底气的。她想看看,这份底气能不能为她解决危机。 牛车走了快一个小时,终于下了人烟密集的大路,拐进去往李子沟的小路。 李子沟地处偏僻,小路上初始还能遇上一两个人,走了二三十分钟,开始穿林过河之后,就再无人烟了。 两个衙役见此机会,立刻吆喝着追上来,“前面的牛车,赶紧停下!有犯人从狱中逃走,我们要奉命搜查!” 陵游似早就等着这一刻了。麻利地停下牛车,又熟练地摸出两个铜板后,他扬着笑脸,谄媚的迎上去,“两位官爷,我这就是个拉草的牛车,藏不了什么逃走的犯人,还请两位官爷行行好,等我拿了高员外的赏钱,定请两位官爷吃茶喝酒。” 矮个衙役拿着铜板,下巴往牛车上的陈朝颜和陈起阳点一点,“他们两个是你什么人?” “他们是我姐村子里的人,前两日听我姐说,他们的爹去了,我这不就想做做好事,恰巧要去我姐家帮活,顺带送他们回去嘛。”陵游哭丧着脸,又摸出两个铜板递过去,“就请两个官爷通融通融吧,小的没有铜板了。” 高个衙役等矮个衙役拿了铜板后,一巴掌打过去,“不是你什么人,你就敢带他们,我看你不是做好事,是心怀……” 陵游身子一歪,躲过了他的巴掌。 高个衙役脸一沉,又一巴掌打过去。陵游再次躲过后,高个衙役冷笑着说道:“好小子,竟敢躲你官爷的赏赐!” 边说,边捏紧拳头,朝着他的面门锤去。 陵游又躲过了,对着高个衙役目眦欲裂的双眼,赶紧抱拳求饶道:“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高个衙役不说话,再次一拳锤过来。这次,矮个衙役配合的站到陵游身后,堵住了他的退路。 陵游见状,干脆不躲了。稍稍侧身,躲开高个衙役的拳头后,迅速抓住他的手腕,再反手一拧,在他吃痛弯腰之时,一拳锤他腰上。 高个衙役立刻就跪趴在了地上。 陵游踩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拧。高个衙役杀猪般的惨叫声,瞬间响彻树林。 他们有多久没有遇到过百姓的反抗了? 似乎自打周大人来到青溪县,露出贪财好色的真面目后,他们就没有遇到过了。 作威作福的时日久了,猛然遇到逆骨,矮个衙役一时半刻竟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陵游朝他看过来,他才迅速回神,抽出佩刀朝他砍去。 陵游后仰躲开他的攻击,而后如法炮制地抓住他的手腕,以内力致使他吃痛扔掉刀后,同样将他捶趴到地上,以脚踩住他的肩胛骨,拿回陈朝颜和他先前给出去的铜钱后,才用力一拧。 杀猪般的惨叫声,再次响彻树林。 “叫吧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们的!”陵游惦着铜板,心满意足地走了回来。走到牛车跟前,对上陈朝颜探究的目光,他挺一挺胸,又扬一扬头,“是不是很想夸奖我?夸吧,我承受得住任何夸奖!” 陈朝颜看一眼两个目露.阴毒之色的衙役,随口夸道:“你真厉害。” 陵游不满,“就这?” 陈朝颜‘嗯’一声,“走吧。” 陵游叹着气,认命地驾着牛车走了。 出了树林,是一条斜坡。过了斜坡,便是成片的农田。牛车走到田间小路上,一会儿吃几口草,一会儿喝两口水,速度渐渐慢下来。 陵游并不催促。 太阳很大,牛车也没有遮挡。陈朝颜瞧两眼牛走的方向,以胳膊压着双眼,挡住太阳后,慢悠悠地说道:“你还会武?” 终于开始盘问他了吗?陵游兴奋地坐直身子,回答说:“会一点,不多。” “会武,还不惧得罪周大人,按照穷文富武的理论,你的家庭条件不会差。”陈朝颜径直说道,“说吧,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陵游避重就轻道:“我要家庭条件不差,还会整日里风吹日晒地给高员外送马草吗?” “你头上戴的玉钗是新的,你身上穿的衣裳也是新的。”知道他不会轻易说实话,陈朝颜也不着急,慢慢地揭穿他道,“常年在地里刨活的人,除开逢年过节,没人舍得穿新戴钗。” 陵游下意识地摸一摸头上的劣质玉钗和看两眼身上的粗布衣裳,辩解道:“钗子和衣裳,是前几日过生,我姐送我的。今儿过来干活,就顺便穿上了。” 陈朝颜并不争辩,只是接着说道:“汤庙村没有姓刘的,李子沟也没有叫王麻子的。” “不可能,卖牛车的老头明明……”话到一半,陵游霎时住嘴。半晌后,才不满地说道,“你诈我?” 陈朝颜道:“你承认找我,是别有目的了?” “我什么也没有承认,”陵游嘴硬道,“我就不能是在你昏迷的时候,搬到汤庙村的吗?” “当然能。”陈朝颜不紧不慢地说,“只是会武、穿新戴钗干活、一家人分搬到两个村子,加上这并不是去李子沟的路,这么多条件综合到一起,你要还说没有别的目的,恐怕你自己都不相信吧。” “好吧,”陵游认输道,“是我们公子让我来找你的。” 陈朝颜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们公子是谁?” “我们公子……”陵游扬起鞭子,朝着前方山脚下的人影高声叫道,“公子,我们回来了!” wap. /105/105312/27330800.html 第13章 他的身份 大概是胳膊将眼睛压得太久的缘故,马车停下后,陈朝颜挪开胳膊往外看时,入目却是一片黑暗。 闭上眼缓上片刻,待不适散去,陈朝颜再睁眼时,对上的,便是一双满含揶揄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持扇立在榆树下,十七八岁的年龄,黑衣墨发,身姿挺拔,容貌俊俏。几乎是在看到他的瞬间,陈朝颜的脑海中就不自觉地蹦出宋代郭茂倩的那两句诗词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好一个玉面公子! “看够了吗?”玉面公子开口,飞泉鸣玉般的声音里,尽是调侃。 这么俊俏绝色的美少年,自然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的。陈朝颜有意多看了几眼后,才处变不惊地移开目光。 在玉面公子的低笑声中,她快速打量两眼他身边静立着的八个婢女和两个持剑少年,以及不远处停靠着的两辆马车后,揖手问道:“不知公子千方百计找我,有何目的?” 玉面公子看向陵游。 陵游心虚地退到重楼身后:“我忘记说了。” 玉面公子收起玉骨扇,轻敲掌手道:“过来。” 陵游委屈巴巴地捂着脑袋走过来,玉面公子冷‘嗯’一声,在他放下手后,举起扇子狠敲了他两下,方才回头徐徐答道:“孟柏山和周大人早有勾结,宋章之死,乃是两人筹谋策划,为的便是夺取宋家产业。你弟弟误闯小山亭,已是意外。你又当着宋老夫人,接连揭穿两人阴谋。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以周大人的秉性,他是不可能放过你的。” 在两个衙役跟上她的时候,陈朝颜就知道,她的处境有危险。但这并不代表着,她为了逃避已知的危险,就要跳入另一个未知的危险。 看两眼龇牙咧嘴的陵游,陈朝颜再次揖手:“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公子还是直说目的吧。” 玉面公子笑了,“目的很简单,你会验尸,还会破案,就这么死在他们的手中,着实有些可惜,而本公子素来爱才好士。” 陈朝颜迎视着他的双眼,“公子既对我和宋家、以及孟柏山、周大人的事知之甚详,说明我在揭穿两人阴谋之时,公子要么就在现场,要么就在附近。公子当真爱才好士,按理在我表现出实力后,就应该找上我。为何却要等我被那两个衙役追得走投无路,也求助无门之时,才让那位小哥来找我?” “又为何在找上我后,要有意引那两个衙役到偏僻处,出手重伤他们,再任由牛车沿路留下痕迹,好让衙役回去搬救兵,顺迹来追?” 玉面公子不答反问:“陈姑娘在面对周大人的质疑时,为何不直接解释,而要选择让他到火房亲身感受?” 陈朝颜沉静回应:“在我走投无路、求助无门之时找上来,的确能更好地达到目的。但与周大人为敌呢,又是为什么?” 玉面公子从容道:“贪官污吏,人人得而诛之。” 陈朝颜质疑,“公子想诛贪官污吏,却拿我作诱饵?” 说好的爱才好士呢? “没办法,”玉面公子无奈轻叹,“实力不够,只能以计取胜。” 陈朝颜挑眉。 玉面公子微勾嘴角,“陈姑娘不信?” “有何不信?”陈朝颜的目光在他手里的玉骨山水扇及腰间的白玉麒麟玉佩上快速扫过一眼后,转向陈起阳道,“我弟弟受伤颇重,需要请好些的大夫……” “白芍、月见,去给陈公子验一验伤。”玉面公子以玉扇轻敲两下掌心,名叫白芍和月见的婢女便应声走出来,径直向着陈起阳走去。 两人一个把脉问诊,一个翻看伤势。片刻后,两人面色严肃地站起身,月见怒先开道:“周大人简直罪该万死!刑律明明规定,十五以下的少年和幼儿,不得使用刑讯手段,只能依靠众证作为定罪依据。就算达到岁数,每次行刑也要间隔最少二十日!周大人不仅无视刑律,明知故犯,还下手极重!” 白芍看一眼陈朝颜,紧跟着说道:“陈公子受的是棍棒伤,前后加起来,最少已经行刑过三次。除皮开肉绽外,且筋骨也错位多处,若不及时救治,恐有伤残的危险。” 玉面公子道:“那就立即救治。” 陵游主动上前,将陈起阳抱去旁边的马车。白芍、月见紧跟在他身后。 陈朝颜见状,揖手说了句‘有劳公子’后,也紧随而去。 没有多余的话,却以实际行动,做出了她的选择。 玉面公子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异芒涌动。钟灵毓秀,才思敏捷,更难能可贵的是,知悉身处绝境后,能快速地抉择出最有利的出路。这般果敢、决断的胆识,绝非一个大字不识,且从未出过青溪县的采药女能够拥有。 她不是陈朝颜。 或者说,不是李子沟的采药女陈朝颜。 有意思! 扫一眼玉骨山水扇,又扫一眼腰间的白玉麒麟玉佩,玉面公子低笑两声后,遥看向青溪县方向,“此地不宜久留,收拾收拾,前往卢阳郡。” 两个持剑少年和剩下的六个婢女立刻拾杯收桌,片刻后,一行人悄然离去,独留牛驮着车,依旧无忧无虑地在田间地头吃着它的草。 …… 白芍、月见在胡床跟前,有条不紊地医治陈起阳,陈朝颜则独坐在桌几前的矮凳上,吃了两块陵游递来的点心,又喝了一杯茶后,目光缓缓滑过马车的每一处角落。 马车的外表朴实无华,但内里却十分宽敞奢侈,胡床、桌几、柜子、香炉、书籍、医药、杯盘吃食等等,可说应有尽有,且都精巧华美,不落凡俗。 这样一辆马车加上玉骨山水扇和麒麟玉佩……玉骨山水扇和玉佩用的都是极品羊脂白玉。极品羊脂白玉放在现代,也不是一般人能够买得起的,放在阶级森严的古代,那就更甚了。 而且她没有记错的话,麒麟在明朝是公、侯、驸马和伯爵等身份才能用的图案。在清朝,也是一品武官所用。这个她不知道是什么时代背景下的大魏,就算有些许差异,应该也不大。 还有玉面公子身上的穿着……陈朝颜看向光屏。 光屏上,以玉面公子为核心的人物关系图,目前分了两块,一块是近卫,一块是婢女。 近卫这一块,目前有三个人,其中只有她知道名字的陵游有个人资料,但个人资料一块,并未显示与玉面公子相关的信息。 婢女这一块有八个人,只有白芍和月见拥有个人资料,且同陵游一样,资料中未显示和玉面公子相关的信息。 但是! 光屏上虽然还没有显示玉面公子的身份信息,但他身上的穿着,却从上到下,挨个被标注了出来。 比如他头上的发冠,跟玉骨山水扇的玉骨和麒麟玉佩一样,都是极品羊脂白玉。 又比如他身上的宝相花缂丝锦袍,是十样锦之一的天下乐锦。 以她对历史浅薄的了解,十样锦产于蜀郡,无论春秋战国,还是汉唐明清,都是王公贵族的最爱。 因而,无论从哪个方向推算,玉面公子的身份都不仅富,还很贵。 在皇权至上的时代,他这样的身份想问罪周大人,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为何却要拿她充当诱饵,引周大人追杀呢? 陈朝颜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在袅袅的安神香烟中,双眼便不知不觉地慢慢闭上,而后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的午后。 wap. /105/105312/27515507.html 第14章 跟谁学的 稍稍缓上片刻,陈朝颜撑手坐起来时,才发现她躺在胡床上,且身上的粗布破衣裳,也换成了跟白芍她们一样的烟色花锦薄衫和石榴纹缬红夹裙。夹裙外,还配着一条浅绛纱裙。 无论是衫还是裙,面料都很柔软舒适,绝不是青溪县可以买到的。 一个婢女都能穿这么好,对于玉面公子的身份,陈朝颜又隐隐约约多了几分的肯定。 “你醒了?”月见端着茶水进到马车,见她已经起来了,顺手递过去一杯茶后,说道,“昨日你睡着后,我和白芍打算将你扶到这边长榻睡时,看到你的衣裳破了,手肘和膝上也满是伤口,便同公子说了。公子说你连破两案劳苦功高,就叫重楼又寻了辆马车过来,将你和陈公子分开安置了。” “陈公子伤着筋骨,需要趴卧静养,让他独乘一辆马车,更方便照看一些。” 陈朝颜诚恳道:“麻烦你了。” 月见眉眼弯弯道:“这都是公子吩咐我做的,所以一点也不麻烦。” “不管是你们公子吩咐的,还是你自愿的,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弟弟以后要托你照料的地方都还有很多,还是要麻烦你的。”陈朝颜光脚踩在铺着青竹席的地板上,歪身坐到车窗前,同她闲言几句后,看着外面葱郁的树林,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去往卢阳郡的官道。”月见端出三碟点心和两碟水果摆到桌上,“马车走了一日,公子倦了,便寻了这处溪源地歇息。半夏、子苓几个的饭还没有做好,你且先吃些果点垫垫肚子吧。” 去往卢阳郡的官道…… 也好。 对于青溪县和李子沟,她都不熟悉。且又得罪了宋家和周大人,换个地方生活,于她而言,的确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陈朝颜心思活跃,面上却半分不显。接过月见递来的湿帕擦完手后,拿着块点心,边吃边问道:“你们出门在外,还要自己做饭?” 月见点头,“公子的嘴挑剔得很,无论出行去哪里,都只吃现做的。” 陈朝颜再次看向外面的树林,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卢阳郡的人都是怎么称呼你们公子的?” 月见掩唇轻笑。 陈朝颜闻声回头看她。 月见解释:“公子说了,无论陈姑娘问什么,我们都要如实回答,但公子的身份是什么,却要我们一个字也不准说,要让陈姑娘自己来推算。” “公子还说,陈姑娘既能验尸,又能断案,不仅心思缜密,还能见微知著。若我们不仔细,无意间说漏了他的身份,便要将我们发卖出去。” “所以陈姑娘想打听公子的身份,还是去问白芍和陵游他们吧。” 陈朝颜玩笑道:“你们公子是想把他的身份当成一桩案子来考验我吗?” 话出口,才知不妥。想解释时,月见先一步道:“公子确有此意。” “你们公子的身份其实并不难猜。”对着月见问询的目光,陈朝颜并没有细说,将最后一口点心吃完,又喝了两口茶后,她问道,“我可以下车去走一走吗?” “当然可以呀。”月见起身,当先走出马车,为她掀好纱帘。 陈朝颜穿好软缎绣鞋,跟着她下马车后,先去看了陈起阳。陈起阳依旧昏睡着,但气色比之昨日已经好了许多。 “陈公子早上醒过来一次,用了些粥,又喝过药汤后,才又重新睡下了。他伤极重,这样睡着反而好得更快一些。”月见边跟她解释,边带着她往溪边走。 溪边分成两个阵营。一个是躲在树荫下钓鱼的玉面公子和陵游等人,一个是煮饭的半夏等人。 陈朝颜看到,钓鱼的阵营桌椅香炉、茶酒果点,都一应具备。煮饭的阵营,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也一个不少。 若非工作多年下来,很少有过出错的推断,对着这样野游一般的场景,陈朝颜都要忍不住怀疑,玉面公子救她,并不是拿她作饵来引周大人追捕,而是当真慈悲心肠,救她脱苦脱难了。 走到玉面公子近前,月见恭谨的揖手道:“公子,陈姑娘来了。” 陈朝颜也跟着她一起揖手,唤道:“公子。” 玉面公子回头,看到‘焕然一新’的陈朝颜,目光微微一凝,进而上下打量她两遍后,随口问道:“会钓鱼吗?” 陈朝颜看一眼大概只有膝盖深的溪流,果断地说道:“不会。” 玉面公子把紫竹鱼竿递过来,“你来。” 陈朝颜抗拒道:“我不会。” 玉面公子扬眉,“钓不上来鱼,就把你们姐弟扔在这里自生自灭。” 好汉不吃眼前亏。陈朝颜默默地接过鱼竿,又默默地收回鱼钩,重新挂上鱼饵后,虽然溪流很浅,还是寻找好位置,才甩钩入水。 陵游很是殷勤地搬来张矮凳,让她坐。 陈朝颜跟他道完谢,刚坐下,他就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先是没头没尾地将她换装后的模样大夸一顿,接着就话锋急转地问道:“陈姑娘,你推算出我们公子的身份了吗?” 面对着所有人在瞬间望过来的目光,陈朝颜镇定道:“没有。” “不可能!”陵游高声说道,“就我们公子这敷张扬厉的作风,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来,你不可能推算不出来!” “放眼天下也找不出来几个的话……”陈朝颜偏头看两眼玉面公子,莞尔道,“那我大概能猜出来了。” “你又诈我!”陵游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噔噔往后退开几步。 “自己去领罚。”玉面公子看着陵游哼上两声后,端酒起身,踱步走到陈朝颜身旁,慢条斯理地问道,“说说看,我是什么身份?” 陈朝颜看向他腰间的麒麟玉佩,“很明显了,不是吗?” 玉面公子不为所动道:“不准避重就轻。” 真难缠。陈朝颜看向随溪水起伏的鹅毛浮漂,无奈坦诚道:“我连青溪县都没有出过,到现今为止,见过最大的官也就周大人,你让我猜你具体的身份,是在强人所难。” “你连青溪县都没有出过,却懂得验尸和破案。”玉面公子也随她看着起伏的鹅毛浮漂,慢悠悠地问,“跟谁学的?” 在这里挖坑等着她呢?陈朝颜随口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告诉你跟谁学的,你能告诉我,你真实的身份吗?” 玉面公子点一点头,“你说。” 陈朝颜淡定道:“我是自学成才。” 玉面公子静静看她几息,而后低笑出声,“周大人带着衙役,估摸着还有两个时辰便能追上我们。给你半个时辰,钓不足十条鱼,本公子就把你和你弟弟扔在这里给周大人灭火泄恨!” 陈朝颜道:“你能对宋家和周大人知之甚详,想来也对我做过调查。我有没有跟谁学过这些,你应该很清楚。还是说,你想出尔反尔?” 玉面公子坐回躺椅中,浅呷两口酒后,慢声道:“验尸和破案你都能自学成才,对于钓鱼,想来你也能无师自通。”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陈朝颜辩解。 “是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玉面公子悠然自得道,“那么你是怎么自学成才的验尸、断案,嗯?” 陈朝颜瞬间哑口。 说一个谎,再用无数个谎来圆的事,果然不适合她。 但她总不能如实说,她是穿越来的…… 算了,她还是钓鱼吧。 他只说十条鱼,没有说鱼的大小,这处溪水虽然浅,大鱼没有,但指长的小鱼却是成群结队。 陈朝颜放下鱼竿,起身去到煮饭的阵营借来筲箕,顺便又要来一小块肥肉,将肥肉和鱼食一起放进筲箕,再脱鞋入水,把筲箕小心地沉入水中,而后便开始静等。 玉面公子安闲自在地饮着酒,看着她。对于她的逃避,他并不气恼,反而觉得更有意思了。 wap. /105/105312/27515509.html 第16章 乖皇儿快快请起 护在玉面公子所乘马车旁的陵游大方承认道:“是我不错。” “好小子!既然你承认了,那就来人,”周大人颐指气使地吩咐,“将他们给我拿下!” 陵游打马上前,大咧咧质问:“敢问周大人,我们又没有犯事,你凭什么拿下我们?” 高个衙役冷笑着抢答道:“殴打朝廷命官,按律当斩,你说凭什么?” “朝廷命官?”陵游不屑地看向他,“据我所知,只有朝廷任命的官员,才称得上朝廷命官。而你不过是个捕班快手,属于县衙自招,也敢妄称朝廷命官?” 高个衙役面露狠色道:“陈朝颜姐弟勾结吴强母子,意图谋夺宋家家业,却在谋害宋公子时,引得下人警觉,逼得吴强不得不推出陈起阳以求自保。后陈朝颜为救其弟,怒杀吴强母子,伪造他杀证据欺瞒大人。大人发觉之后,派出我等追捕。大人是朝廷命官,我等受大人嘱托追捕犯人,自然也属朝廷命官!” “尔等包庇杀人凶犯,还打伤朝廷命官,已是罪孽深重!而今还妄图诋毁我等身份,当罪加一等!” 说完这些,高个衙役犹不解气地向着周大人说道:“以陈朝颜那贱人的本事,恐怕还杀不了吴强母子。小人怀疑,他们和陈朝颜是共犯,这几车货物,就是他们合谋杀害宋公子和吴强母子后所得!” “说得有道理,”周大人正愁没有理由光明正大地克扣下驴车上的货物,听他所言,当即赞同道,“青溪县地处偏僻,物资也极是匮乏。等闲时候,都是商队拉货过来贩卖,还从未见过有商队到这里拉货外走的。实相的,你们就好好地跟着本官回去,将案件始末老老实实交代清楚,若是不识相……” 包围车队的衙役们齐声上前一步,将长枪和大刀直刺向前。 陵游瞧一眼那些长枪和大刀,慢悠悠地说道:“陈姑娘断案,有理有据。周大人断案,总不能空口无凭。” 周大人早有准备地说道:“她一介大字不识的采药女,若无人在背后指点,如何会验尸断案!” 陵游霎时哑口。 周大人见状,当即自得地挥手道:“带走!” “等一下,”陵游阻拦道,“周大人可知道,我家公子是何身份?”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周大人大义凛然道,“不论你家公子是何身份,今日都必须跟本官回青溪县,将案情始末交代清楚!” 衙役持着长枪和大刀,步步进逼。 陵游状似惧怕地扯下腰间的木牌,高举着说道:“我们公子是当今晋王,我看谁敢上前!” 晋王? 周大人迅速看一眼他身侧的马车,又看向他手中的木牌。才看两眼,便哈哈大笑道:“原本要抓你们回去,确实还差些真凭实据。但你们冒充谁不好,偏要冒充晋王殿下,这下本官不抓你们都不行了!带走!” 衙役迅速逼近,横刀举枪地向着马肚子刺来。 陵游吓得大叫道:“公子救命!” 马车门打开,玉面公子轻摇着折扇,从容自若地踱步走了出来。看一眼周围的衙役,又看一眼陵游,最后看向周大人道:“周大人不信本王是晋王?” 周大人看着他满是蜡黄的脸色和身上的粗布衣裳,狂妄道:“你要是晋王,本官就是皇上!” 周围的衙役立刻哄笑道:“晋王殿下,见着了皇上,还不赶紧跪下!” 玉面公子很是配合地收起折扇,从容揖手道:“父皇。” 周大人掳着胡须,在众衙役的起哄声中,无视着陵游、重楼等人的杀机,大笑道:“乖皇儿快快请起!” 玉面公子勾一勾嘴角,再次揖手:“不知父皇可否容我离开了?” “这可不行。”周大人依旧掳着胡须,高高在上地说道,“不过,你既称我一声父皇,我也不便过于为难你。只要你将货物和这些人全部留下,本官可允你骑马离开。” 玉面公子起身道:“父皇这么声势浩大地追过来,就是为了夺我货物?” 周大人哼道:“本官追来,自有因由。不过这些你就不必知道了。” “不知道不行呀,”玉面公子看一眼周围的衙役,慢声道,“据我所知,大魏律令对县衙衙役数量有着明确规定,上县不超一百,中县不超七十,下县则不超四十。青溪县地处偏僻,人少地薄,隶属下县,衙役数量按律得控制在四十以内,而这里的衙役得有两百之数了吧?” 周大人暗自朝着就近的十余衙役使了个眼色后,收敛笑容道:“本想放你离去,你却偏要找死!既如此,那也休怪本官翻脸无情了!将他拿下,生死不论!” 十余衙役举刀提枪,群起而攻之。 却还未到玉面公子跟前,数十支利箭便如疾风射来,十余衙役无一幸免地齐刷刷倒在了地上。 “是谁!”周大人胆战厉喝。 周围的林中,一点火光骤然亮起。 紧接着两点火光,三点火光……一片火光。 连片的火把照耀中,卢阳郡郡守冯守道的身影赫然而现,“狗东西!” “冯、冯大人……”周大人肤粟股栗地掉下马,却顾不得痛地快步迎上前去,战战兢兢道,“冯大人何时来的这里,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也好叫下官……” 冯守道冷哼着一脚踢开他,而后快步走到玉面公子跟前,主动请罪道:“微臣驭下无方,还请王爷治罪!” 王、王爷! 他当真是晋王? 周大人双腿一软,瘫坐到地上。 包围着车队的一众衙役,特别是先前起哄着让他叫父皇的几个衙役,也全都怛然失色地丢了手中的兵器,齐齐跪地求饶。 晋王…… 马车中,陈朝颜也颇是惊诧地看向了白芍和月见。 她对历史并不是特别了解,但看过历史爱好者统计过的一组数据。在排除世袭王的基础上,历史上总共出过二十九位晋王,有十二人称帝,其中还不包括汉文帝。能与之一较高下的,唯有秦王。但按数据来看,秦王比之晋王,差距还是有些大的。因而,虽然没有形成明文规定,但在历朝历代封王之时,晋王在某种程度上,可说是天下第一王。 她知道玉面公子的身份又富又贵。 但没有想到,他竟这般富贵。 晋王谢玄,字太初,是大魏的七皇子。两岁丧母,三岁封王,因独得魏皇荣宠而飞扬跋扈、纷华靡丽……这些消息,连身体原主这种地处偏僻之人都能知道,便可知他的荣宠之盛。 这样一个人,却突然出现在青溪县……陈朝颜忍不住扬一扬眉后,看向光屏。 wap. /105/105312/27545852.html 第17章 来卢阳郡的原因 光屏上,对谢玄的介绍尤其详尽。 除了最基本的信息及人物关系外,连生辰八字、三围、双眼视力、身体的各项数据、血型、星座、各式喜好等都应有尽有。 可以说,谢玄在她跟前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 在他三围及身体各项数据的信息上多看了两眼后,陈朝颜随手点进月见的基本信息。见月见的基本信息依旧跟之前一样,并未发生什么变化,陈朝颜忍不住又扬了扬眉:身份尊贵,还深受荣宠,连光屏都对他格外偏爱,这样有钱、有颜、有权、有势的完美人设,放到电视或是小说,应该是男主的设定吧。 男主…… 陈朝颜玩味地想到了自个:小有成就的现代女法医,因意外穿越古代,大展神威连破两案后,得到王爷另眼相看,从而救她于水火……嗯,有女主那味了。 陈朝颜暗暗诽腹片刻,又看了几眼谢玄的各项信息后,注意力便移到了外面的对峙上。 前方。 谢玄揭去人.皮面具,接过半夏递来的湿锦帕净过脸,又接过子苓递来的玉骨山水扇,轻摇两下后,冷着声对冯守道道:“你的账,本王随后再找你算!” 说着,他将目光慢慢落到周大人身上。 周大人得知他身份后,本就惊恐万状。再被他这样一看,身下立刻就漫出一摊水来。但他却顾不得脏臭和丢人,啪啪狠抽自己两耳朵后,用力磕头道:“下官该死,下官有眼无珠,还请王爷恕罪!” “恕罪?”谢玄踱步走到他跟前,一脚将他踢到地上,继而踩着他的脑袋嘲弄道,“胆敢让本王喊父皇,又唤本王乖皇儿的,普天之下,唯有两人。本王若是轻易地给你恕了罪,岂不是对另一个父皇的不敬不孝了?” “来人,即刻送周大人进京面见本王的另一个父皇!” 冯守道赶在陵游之前,当先叫人押住他以及他带来的那些衙役,一轱辘全拖着走了。 自称皇上,让晋王叫父皇,还唤晋王乖皇儿,无论哪一条拎出来,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周大人并不想死,他只是想在离任之前敛上一二钱财而已。惹到谢玄,全然是意外…不对,是孟柏山,是孟柏山以两千贯钱许诺他来杀陈朝颜姐弟的。若非如此,他绝不会备尝辛苦地追逐至此。要诛九族,也该诛他才对! 思至此,周大人如抓救命稻草般立刻挣扎哭嚎道:“王爷、王爷,下官是受孟柏山挑唆,才有眼无珠走上错路……” 他还有党羽! 冯守道心头一沉,立刻上前抓住他的衣襟喝问道:“还不如实交代,孟柏山是谁!” 皇上虽对谢玄纵容溺爱,但对他敷张扬厉又放荡不羁地做派却十分头痛。两个月前,谢玄指使属下在街头打伤两个弹劾他的侍御史后,皇上恼怒的在朝堂之上将他封作黔中道巡查使,下贬到黔中道来历练。但他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如今随行的仪仗都还停在离京不远的山南东道治下的南浦郡境内。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等皇上消气后,诏他回去。 因而昨日夜里,陵泉带着他的令牌突然出现在他跟前,让他带人前来河子山迎接之时,冯守道的魂都吓飞了。 谁都清楚,皇上让谢玄到黔中道历练,就是舍不得责罚他。因此,在他从京城出来后,冯守道就一直关注着皇上和他的动向。而今,他的仪仗还在南蒲郡,人却来了卢阳郡……若是在卢阳郡出了什么差池,就是将他凌迟一百遍,也不够皇上泄恨! 惊惶之中,冯守道连谢玄是何时来的卢阳郡都没有打听,便带着人,急吼吼地跟着陵泉来了河子山,又按他的要求埋伏在了此地。 看到周大人出现时,冯守道一开始还颇有些欣慰。听到高个衙役那些话后,冯守道瞬间惊了,再听到周大人自称是皇上时,他惊恐地想要冲出来阻止,但被陵泉强按着。随后听到周大人叫晋王乖皇儿时,冯守道的心是直往冰窟里掉。最后在那些衙役举枪横刀刺向谢玄时,他再也按捺不住了。 让人射杀了那些狗奴后,他迫不及待地推开陵泉就站了出来。 若非顾忌着谢玄,冯守道站出来的第一次事,就是杀了周大人这个王八蛋。 周大人被冯守道眼中的杀机所慑,惊惶地交代道:“孟柏山就是青溪县宋员外家的赘婿,他想谋夺宋家家业,就以计杀了他的儿子宋章。后怕我问罪,就以两百贯钱收买了我,另承诺夺得宋家产业后,再给我两千贯……” 从孟柏山篡夺宋家产业到陈朝颜揭穿阴谋,再到孟柏山好吃好喝地住进牢狱,使唤他对陈朝颜、陈起阳姐弟杀人灭口,周大人为求自保,全都事无巨细地交代了。 “就为两百贯钱,你就敢罔顾仁义、草菅人命,简直是罪不可恕!”冯守道忍不住又踹了周大人一脚后,满是恨色地让人将他带走了。 过后,又让人即刻去青溪县捉拿孟柏山后,才忐忑地走回来,恳求道:“周大人既能为孟柏山的两三百贯钱,便不辞劳苦追至此处,恐任期三年间所犯罪状不只这一条。微臣自知辜负了皇上信任,罪孽深重,应立刻请辞方是正路,但恳请王爷能给微臣多些时日,让微臣拨乱反正之后……” “青溪县隶属卢阳郡治下,如何拨乱反正,那是你的事。”谢玄打断他,“本王此番前来黔中道,只为消父皇怒火,这些繁杂事,就不要拿来打扰本王了。” 冯守道恭敬应是。 “不过这个孟柏山,”谢玄哼一声,“小小一个员外府赘婿,就敢收买县令来追杀本王,着实是胆子不小!留他活口带至卢阳郡,本王要瞧一瞧他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冯守道再次恭敬应是。 “另外,”谢玄看一眼围守在周围的郡守府衙役,以玉骨扇轻敲着掌心吩咐道,“找人将本王今日遭遇的一切,大肆宣扬出去,要宣扬到人尽皆知。” 冯守道松上一口气后,又一次恭敬应是。 再不着调的王爷,也不会低眉下首地去叫一个县令父皇。但如果这个人是谢玄,且他是为了借此逼迫皇上下诏让他回京,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冯守道只希望他回去后,能为他美言几句,让皇上在责罚他时,能够宽松几分。 思至此,又见谢玄没有别的事再吩咐,冯守道恭请道:“王爷长途跋涉,必是疲乏又辛苦,微臣已叫人备好酒席和热水,王爷何不先随臣回郡守府,待歇息一日,再行吩咐?” wap. /105/105312/27695674.html 第18章 布大局 “也好。”让陵游去将陈朝颜请出来后,谢玄带着她,在冯守道惊诧的目光中,上了原来的大马车。 再次上路。 且共处一室。 在叫侍书和文墨的婢女伺候下,换回锦衣玉缎的外裳后,谢玄掀眼看向陈朝颜,“周大人和孟柏山的下场已定,不知陈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他是男主的设定,她有女主那味儿,她还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跟着他吃香喝辣,坐享荣华富贵了。陈朝颜心底默默玩笑两句后,清眸流盼道:“王爷不是已经替我打算好了吗?” 故意隐瞒身份又放低身段,引得周大人有的放矢后,再让冯大人出来逼其说出孟柏山之事,过后又有意与她共乘一辆马车。她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她知道,他今日的所言所行,一定会让卢阳郡‘兵荒马乱’上好一阵子。而作为‘兵荒马乱’源头的她,除了跟着他外,还有别的选择吗? 爱才好士? 呵,好一个爱才好士! 谢玄似笑非笑,且并不否认他别有用心地问道:“若不是我先下手为强,等到了卢阳郡后,陈姑娘是不是就打算同我撇清关系了?” 陈朝颜:…… 谢玄笑两声,“我好歹也救了你们姐弟,你不说知恩图报便罢,还这般过河拆桥,是不是太过薄情寡义了?” 陈朝颜知道说不过他,干脆开门见山道:“王爷有什么吩咐,还是直说吧。” “孟柏山为夺宋家家业,不惜对宋章痛下杀手。以宋老夫人的手段,必不会轻易放过他。在这样的前提下,孟柏山不求自保,却要让周大人不辞劳苦地杀你灭口,陈姑娘就没有想过是什么原因?”谢玄问道。 陈朝颜道:“你之前说过,孟柏山是勾结着周大人一起谋夺的宋家家业。既是如此,监狱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保护。而我揭穿他的阴谋,害他落得这般下场,他恨我,让周大人来杀我灭口,也是顺理真章的事。” 谢玄摇一摇头,“宋家是员外出身,家族势力更是盘根错节。宋家要发难,绝不是一个从七品的流官县令周大人能够阻拦的。更何况,孟柏山杀的又是宋家这辈唯一的血脉,宋家就更不可能会放过他了。” 陈朝颜拧眉,“王爷的意思是,孟柏山背后还有其他人?” 谢玄并不明着回答,只道:“本王又救了你一回。” 陈朝颜定定地看着他:“所以王爷此行到青溪县,是为孟柏山背后之人而来?” 难怪他一个深受荣宠的王爷会低头向一个县令‘服软’叫父皇,原来是在布引蛇出洞却又不打草惊蛇的大局! 还真能舍得下身段。 佩服得深看他两眼后,陈朝颜的目光落到光屏上。光屏上,孟柏山的人物关系图新出来一个打着问号的灰色头像。 也就是说,她的猜测没有错,孟柏山的身后有人,且他是为那人而来。 能引得他亲自来青溪县,看来那人的身份不简单。 “陈姑娘可有听过一句话?”讶异于她颖悟绝伦的反应,谢玄戏言道,“慧极易折。” 陈朝颜嫣然一笑,“王爷既救我一次、两次,应当也会救我三次、四次吧?” 谢玄笑看着她,并不吱声。 夜色如墨,月华如水。 披星戴月的又行一日后,终于抵达了卢阳郡城。 郡守府后宅门口。 陈朝颜麻木的扶着白芍走下马车,见陈起阳有陵游在照顾后,便随着太府守的婢女去了名为摘星楼的楼阁。简单地洗漱完,又婉拒掉前去参加酒宴的邀请,陈朝颜扑到床上,不管不顾地睡了。 “月见姐姐,你不是说我姐只是受了点轻伤吗,怎么睡了两日还不见醒?” “我也不知道呀,公子的马车那般舒适宽敞,你姐姐竟累成这样,简直不可思议。” “会不会是我姐生了什么病,你和白芍姐姐没有发现?” “你在质疑我和你白芍姐姐的医术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 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吵得陈朝颜不知不觉便醒了过来。 睁眼看到银丝缠枝床幔,让她很是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身在何处。 “姐、姐!月见姐姐,我姐醒了!” 陈起阳的惊呼声,引得月见转身。看到睁眼的陈朝颜,她顺手倒上一杯水递过来,“你可总算醒了,再不醒,我都要跟着怀疑我和白芍的医术是不是当真不好了。” 陈朝颜撑手坐起来,接过水浅饮两口后,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月见道:“也不久,就两日罢了。” 两日呀,陈朝颜叹气。谢玄的马车虽然好,但架不住路烂呀。从青溪县到卢阳郡,一连颠簸了四五日,她没有被颠簸散架,已经很厉害了。 又喝了两口水后,陈朝颜偏头看向坐在软垫里的陈起阳,“你的伤好了?” “哪有那么快?”月见趁机告状道,“他是担心你,非要来这里守着。我和白芍、陵游劝了他几回,他也不肯回去。” 陈朝颜双眉微微一拧。 陈起阳赶紧就道:“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不用一会儿,现在就回去。”陈朝颜说。 陈起阳怏怏地‘哦’一声,守在一旁的两个杂役立刻上前,将他连椅子一起抬着走了。 月见看他们走远后,回头说:“他只是担心你,你就这样将他给撵走了,也太冷漠了。” “我知道他担心我,但担心我的代价是罔顾自己的身体,那这样的担心不要也罢。”陈朝颜冷漠地说道。 如果不是他忽视自己和宋章之间的实力差距,就不会有被吴强诬陷一事,同时他真正的姐姐也不会就此香消玉殒。这种不动脑子,还不听人劝的鲁莽性子,就算是好心,也只会办坏事,不及时纠正过来,将来吃苦受累的只会是他自己。 “可……”月见想帮陈起阳说几句好话,白芍适时地推着个轮椅走了进来,“陈姑娘醒了?” 陈朝颜‘嗯’一声,“刚醒来。” “那真是巧了,”白芍将轮椅推到床尾放好后,过来一边为她检查膝上的伤,一边说,“半个月前,东赵和村发生了一起祖孙三代灭门的惨案,胥吏们来来回回查了几回,也没有查出什么线索,冯大人听说了你在青溪县的作为后,便求到了公子跟前,想请你帮忙。但你一直睡着,公子便回绝了。我过来之时,又见冯大人找公子去了,看样子是还没有找到线索。” 陈朝颜一听有案子,便躺不住了。 白芍按着她,“先换药。” 换好药,白芍使唤着婢女拿来衣裳。陈朝颜本要自己穿的,但看那一堆类似唐朝的服饰,又默默地闭了嘴:她不会穿。 穿好衣裳,又梳好妆发。陈朝颜起身要走时,白芍推过来轮椅。对着她惊诧的目光,白芍笑着解释:“这轮椅是公子找冯大人要的。到郡守府那夜,你膝盖上的伤又裂开过一回。眼下虽然已经结痂,但活动起来,难免又会伤着。公子说你年纪尚小,若反反复复落下了病根,会让皇上质疑我和月见的医术。” 看不出来,他还有这样周到的一面。 陈朝颜坐进轮椅,由白芍推着去了谢玄落脚的睦元堂。 wap. /105/105312/27800237.html 第19章 包家灭门惨案 睦元堂内。 谢玄一身鸦青色素面缂丝锦衣,配着同色的发冠,侧卧在贵妃椅里,一手支着脑袋,一手轻敲着节拍。身前身后,几个婢女或为他揉肩捏腿,或为他扇风送凉。再前方,还有两个伶人嗓音婉转动人的给他唱着小曲。 冯守道站在侧旁的空处,嘴皮子都磨破了,见他始终无动于衷,正打算放弃时,就见陈朝颜进来了。 心下一喜,冯守道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了,几步过来,便揖手道:“陈姑娘,你可算醒了。” 陈朝颜看一眼谢玄后,点头道:“我已经听白芍说过了,案宗带来了吗?先给我瞧一瞧。” “我立刻让人去取。”冯守道说。 陈朝颜应好。 片刻。 郡守府司法参军事王达亲自带着案宗来了睦元堂,在向谢玄见过礼后,便恭谨地将案宗交给了陈朝颜。 “被杀的一家姓包,一家老小都是为人谦虚的老实人,在十里八乡的口碑也都很不错。”王达介绍说,“我们查了几日下来,除了知道他们是被乱刀砍死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线索了。” 案宗只有两页纸,撇开邻里的口供外,真正与案情有关的调查不足半页。陈朝颜快速扫了一遍后,抬眼看向他,“这个案子是你在负责?” 王达飞快看一眼谢玄,答道:“这样的大案,原本该是录事参军齐二哥负责,我从旁协助,但他近来回家定省去了,大人又才来卢阳郡不久,对各项事务尚在熟识阶段,才只好由我主查,再定时向他汇报。” 马守道从旁道:“卢阳郡已经很多年未曾发生过这样的大案,百姓们现已人人自危到连地里的庄稼都无心看顾,再这样下去,恐怕都要影响今年的秋收了。就请陈姑娘行行好,帮一帮这些百姓吧。” “我尽力。”陈朝颜没有把话说绝。 在又一遍看完案宗后,她总结道:“包家三代总共有五口人,一个五十三岁的阿婆、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夫妻,一个十岁和一个七岁的孩童。其中,夫妻当中的相公腿脚不便,只能做轻活。他们是在吃饭途中被杀,现场几乎不见打……” 陈朝颜看向唱曲的两个伶人。 两个伶人被她眼里的厉色惊到,下意识地止声和后退一步后,齐齐看向谢玄。 陈朝颜也看向谢玄。 谢玄与她对视一眼后,示意道:“退下吧。” 两个伶人规矩的应一声是后,小步退着离开了。 谢玄也顺势坐起来,半支着一条腿道:“你继续。” 陈朝颜看一眼他手里的酒杯,而后接着刚才的话道:“吃饭中途被杀,现场几乎没有打斗的痕迹,财物有丢失,但凶器至今也没有找到。” 王达羞愧地说:“是,我们在村周围都找过,没有找到,应该是被凶手扔到了村里的池塘。东赵和村的池塘有很多,不少池塘的水还很深。” “财物丢失了多少,”陈朝颜问道,“有清算过吗?” 王达道:“根据邻里的口供以及我们的排查,大概有两百文。” 她找出谋杀宋章的真凶,宋老夫人才给她二十文,两百文……真是一笔不小的存款了。陈朝颜的目光再次落到包家五口的身份信息上:“确定不是仇杀了?” 王达点头,“他们家别说仇人,连吵过嘴的人都没有。” 顿一顿,又道:“我们都怀疑,是流窜作案。” 陈朝颜睨向他,“除了他们家,还有东赵和村或者说附近的村庄,还有别家被盗或者被杀?” 王达尴尬地摇头:“没有。” 既然没有,怎么得出来的流窜作案?话到嘴边,又被陈朝颜给咽了回去。合上案宗,她道:“案发现场还在吧?” “不着急,陈姑娘睡了两日才起来,恐怕也饿了,”冯守道巴不得立刻就去东赵和村,但余光瞥见谢玄,他立刻改口说,“我们先吃饭,等吃完饭再慢慢查。” 陈朝颜点一点头:“也好。” 她确实也饿了。 吃饭的规矩也跟唐朝差不多,各人一张小长桌。菜量不大,但足有十八道之多,且样样精致可口。就是冯守道对案子了解不多,而王达又官位太小,没能同屋而食,这让想借吃饭打听更多案情细节的陈朝颜有些失望。 谢玄了然地看她两眼,“对这个凶手,你有什么看法?” 陈朝颜摇头,“没有看过现场,无法给出看法。” 谢玄放下筷子,“说一说。” 陈朝颜看向他,他也看向她。那神色,摆明了她不说不行。陈朝颜只好跟着放下筷子,思索片刻后,说道:“从案宗上记录的包家一家的情况来看,包家五口都属于老弱伤残。结合现场没有多少打斗来分析,凶手极有可能正值壮年。” 冯守道说:“会不会有好几个凶手?” “不会。”陈朝颜否决,“包家五口被杀,是在中午。如果有好几个凶手,不可能东赵和村没有一个目击证人,除非包家远离东赵和村独居。” 冯守道立刻道:“包家就住在村里。” 陈朝颜点一点头,接着说道:“包家如果当真与人为善,又没有仇人,结合丢失的两百文钱,那凶手极有可能是熟人。不过这个推测有些武断,还需要去到现场佐证。” “那还等什么!”冯守道快速吃完饭,不等陈朝颜催促,便快步到外面安排去了。 谢玄则看着她,慢悠悠道:“只看个案宗,就能推测出这么多?” 陈朝颜故作矜持道:“我知道我很厉害,不用夸我。” 谢玄扬眉低笑。 …… 东赵和村不大,只两三百户人口,距离郡守府却有些远,足有一个时辰的路。 包家在东赵和村的西头,也是独门独院。院里种着几洼菜地,院外则圈养着十余只鸡。鸡舍外的小池塘里,还养着几只鹅。陈朝颜示意白芍推着她在院子里绕行一圈后,目光就落到了光屏上。 光屏上的东赵和村,基本都是独门独院,也基本家家都养着鸡和鹅。 包家所在的位置,处于整个村子的半尾上。也就是,包家外围还存着好几户人家。 如此地形加上还存在的鸡和鹅,基本排除了流窜作案和凶手有多个人的可能。 至于包家的人物关系,根据案宗的记载,包阿婆还有一个女儿嫁在距离东赵和村二十里外的西赵和村,但在五年前就已经病逝了。女婿孙四没有再娶,而是独自带着一双儿女在过活。不过,包家五口的照片都是黑色,孙四以及他的一双儿女照片也都是灰色。 黑色代表死亡,灰色代表她还没有见过本人。 想从人物关系上分析线索,是不可能的了。 陈朝颜收回目光,迎头对上谢玄的双眼。 谢玄轻摇着玉骨山水扇,面带笑意,眼却如两汪寒潭,“在看什么?” wap. /105/105312/27967250.html 第20章 伴行血迹 “什么也没有看。”陈朝颜扫一眼越聚越多的东赵和村村民后,示意白芍推她进客堂。 谢玄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王达和冯守道守在客堂中央,看到两人进屋,王达赶紧说:“这就是案发现场了。我们接到里正报案赶过来时,包阿婆和包二坐趴在桌上,包氏和一双儿女,则躺在这边的地上。” 陈朝颜顺势看去。 尸体早就拉走掩埋了。 现场都是凌乱的足迹和零星的血迹。 从足迹的形态来看,都是案发后没有保护好现场所致。 陈朝颜轻叹一口气,让白芍推着她在几个屋子都走了一圈。回到客堂后,面对众人期盼的目光,她道:“可以确定了,就是熟人作案。” “这……”王达看一眼谢玄,又看一眼冯守道,揖手恭谨道,“还请陈姑娘指教。” “看这张桌子,”陈朝颜以下颚点一点饭桌,“桌子上的喷溅状血迹分布均匀,这能说明两个结果:一,包阿婆和包二是在饭桌上被杀的;二,凶手是站在两人身后动的手。桌子距离门口大概有六尺,结合喷溅状血迹的结果又可以推断,凶手在进来客堂时,包家人对他没有任何防备。” “如果是陌生人进来,主人家不可能不防备或起身迎接,有防备有迎接,那凶手动手后,他们大概率是倒在地上,而不可能坐趴在桌上。” “这是其一。” 示意白芍将她推到右侧卧室门前的血滩前后,陈朝颜又继续,“从桌子到这个位置,有两排伴行血迹,伴行血迹可以说明,凶手先杀的是包阿婆和包二。在杀完他们两人后,凶手再向包氏动手时,包氏带着孩子往这个方向逃了。但显然,包氏和孩子都不是凶手的对手。三人逃到这个位置时被凶手撵上,并逐一杀害。” “这两排伴行血迹,小一些的应该是包氏的。大一些的,则是凶手的。” “敢问陈姑娘,喷溅状血迹和伴行血迹是指……”王达敬服于陈朝颜的推测,态度上,便越发恭谨起来。 冯守道跟随陈朝颜的推测,一一观察着各个血迹点,面上也不由自主地涌出来阵阵赞赏。 陵游则似他在破案一般,骄傲地抬着下巴,朝着重楼挤眉弄眼。 唯谢玄依旧是那副摇着玉骨山水扇的纨绔贵公子样,只看着陈朝颜的一双眼,越发地深邃起来。 陈朝颜假装没有看到他的目光,同王达和冯守道以浅显的话语解释道:“喷溅状血迹是指血管破裂,血液喷出所形成的血迹。而伴行血迹准确来讲叫滴落状血迹,而滴落状血迹又是指血液自由落在物体表面上的血迹。因为这些滴落状的血迹随着人的走动而滴落,我才简称为伴行血迹。” “至于怎么区分各种血迹的形态,则主要看血迹形成的条件和角度。” “就拿这排滴落状血迹来说,怎么才能知道它是往这个方向在走?” “看血迹的毛刺。” “毛刺样的改变多呈半圆形分布在与走动方向一致的侧面。” “我明白了。”王达指着两排伴行血迹,现学现卖道,“这两排伴行血迹说明凶手在杀包阿婆和包二时,包氏受惊吓后,带着孩子往这屋里逃,凶手追杀她,一击没能伤到要害,所以出现了这排小些的伴行血迹。凶手因为杀包阿婆和包二时,凶器上沾了大量的血,所以出现了这排大些的伴行血迹。” 陈朝颜点一点头,说道:“不错。” 王达立刻揖手道:“是陈姑娘指教得好。” 陈朝颜没与他客套,而是指着通往左侧卧室的伴行血迹接着说道:“从这排伴行血迹的毛刺来看,凶手在杀完包氏和两个孩子后,径直去了这间包阿婆的睡房。” 白芍推着陈朝颜进入包阿婆的睡房。 谢玄紧随其入。 冯守道和王达则紧跟在他身后。 “可以看到,伴行血迹直接走到了床头柜前。”陈朝颜缓声开口,“如我猜得不错,那两百文左右的钱,应该就是放在这里。” “再看。” “这间睡房除了床头柜外,别处都没有翻动的痕迹。可见,凶手很清楚包阿婆放钱的位置。” “就是可惜床头柜子是由很普通和粗糙的木料拼凑而成,载体太差了,”陈朝颜惋惜道,“柜子里外那么多的擦拭状血迹,也没能留住凶手一个血手印。” 冯守道飞快看一眼谢玄后,恭维道:“有这些已经足够了。两百文钱不是小数目,凶手能准确地知道包阿婆地放钱位置,可见他不仅是包家的熟人,还是很亲近的熟人。” 王达点头。 “陈姑娘真厉害!”屋子窄小,只能站在门口的陵游高声夸赞道,“他们查了半个月,连凶器都没有找到。陈姑娘才在这屋里走了一圈,就把凶手给锁定了。” 王达臊得脸都红了。 冯守道也道:“陈姑娘的确有本事。” 在一片称赞声中,谢玄漫不经心地质疑道:“不是熟人,用凶器逼迫,也能准确知道钱财所藏位置。” “不错。”陈朝颜赞同地点一点头,“我没有看到尸体,的确不能排除有约束伤的可能。” “不过……” 示意白芍将她推到另一个睡房后,陈朝颜说道,“凶手的确可以用利器逼迫被害人说出藏钱的地方,但凶手在拿到钱后,还曾进过这个屋换过衣裳。” “这屋里收拾得很干净,也很整洁。包二夫妻的衣物,都统一放在那边角落处的箱子里。你看这些伴行血迹,跟到那间睡房找钱一样,也是进屋之后,就直奔目的。” “找钱可以逼迫,找衣裳逼迫的可能不是没有,但很小。” 冯守道点头,认可她的说法。 但谢玄却似和她杠上了,“很小,并不代表没有。破案要的是证据确凿,而不是哪个可能性更大。” “你说的很对,”陈朝颜点头,“但你过来看看这个箱子。箱子里的衣裳分两排放置,左边放的是包二的衣裳,右边放的是包氏的衣裳。两边的衣裳按道理,应该放得一样齐整才对。但你看包二的这摞衣裳,明显的斜着往右挪了几分。同时他的衣裳里侧,全都带着丝丝血迹。这说明凶手即便换衣裳,也拿了这摞衣裳最底层的那一套。” “整日干活的人,穿的基本都是老旧破烂的衣裳。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改头换面穿新衣。因为新衣不常穿,收拾的时候,势必就会放到最底层。” “还有问题吗?” 陈朝颜挑衅地看向谢玄。 谢玄笑两声,“没了。” 冯守道轻咳一声,“既然没了,王达,你立刻去查和包家亲近的熟人,查出来后,全部带回郡守府过堂审问!” 王达应是,带着候在门口的两名司法史官快步去了。 wap. /105/105312/27967252.html 第21章 意料之外 “原来血迹还有这么多的名堂,”出到客堂,冯守道感叹地看向各处血迹,“这些知识,可以让各个府衙都学起来了。” “这些算什么,”陵游骄傲地说道,“陈姑娘懂得的还多着呢。” 关键是,懂这么多的陈姑娘,是他最先发现的! 陈朝颜瞥他一眼。 陵游嘻嘻笑着凑过来,伸手就想给她揉肩捶背,被谢玄一扇子给打到边儿上去了,“前两日的惩罚,这么快就忘记了?” 陵游搓着手哼哼两声,颠颠地跑出去了。 过上一会儿。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杯茶走回来,殷勤地递给陈朝颜道:“陈姑娘说了这么多话,肯定口干了吧,来来来,赶紧喝两口阳羡茶润润喉,我们公子珍藏的阳羡茶可是全天下最好的。你别舍不得喝,我们公子那里还多着呢,你喝完我再去给你倒。” 谢玄举起折扇又给了他一下:“你倒是会溜须拍马!” 陵游捂着脑袋躲到重楼身后,反驳道:“陈姑娘是我救回来的,我这叫负责到底,怎么就溜须拍马了?再说了,陈姑娘那么辛苦,喝公子两口茶怎么了?” 冯守道本想问一问陈朝颜师承何处,被他这一打岔,倒不好问出口了。等出了客堂,他看着远远近近围观的村民说道:“与包家亲近的熟人应该不多,等我们回到府衙,王达那边差不多……” “大人,管着东赵和村的耆老来了。”跟在冯守道身后的参军事钱文小声提醒。 冯守道赶紧顺他话看去,看到耆老在乡佐和里正的搀扶下,正颤巍巍地朝这边走过来,他不敢托大的赶紧迎了上去。 不知几人聚在一处说了什么,只见耆老和乡佐、里正齐刷刷往这头看过两眼后,耆老竟面带怒意地推开乡佐、里正的搀扶,拄着拐杖独自往这头来了。 冯守道赶紧上前搀住他,并低声劝导解释着。 耆老面上羞怒更甚,待走到陈朝颜几人跟前,他向着谢玄便道:“王爷身份清贵,看不上卢阳郡的男儿,老朽理解,但王爷为何还要拿个女娃娃来羞辱我郡男儿!” 冯守道吓得一个哆嗦,赶紧解释:“老人家,慎言!陈姑娘是我请来的,与王爷……” 耆老怒不可遏地跺着拐杖:“那就是说,是你看不上我郡男儿!你倒说说,皇上信任你,才将你迁调来卢阳郡,你不思为百姓谋福便罢,却还要拿个女娃娃来羞辱我郡男儿,是何居心!” 冯守道让钱文去客堂拿把凳子出来,搀着耆老让他坐下慢慢说。耆老使气不肯坐,冯守道劝了几回后,只好作罢,并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继续解释道:“老人家,卢阳郡的男儿每一个都顶天立地,谁也不敢小瞧!皇上迁调我来这里,我呀,高兴得三天都没有睡着。” “但您也看到了,包家事出后,府衙里的胥吏没日没夜摸排暗查了半个来月,也没有查出个什么名堂来,可见这凶手有多奸猾狡诈!这十里八乡的乡亲们呢,眼见凶手迟迟不落案,都害怕自个也落得包家下场,地里的庄稼那是一日比一日疏于照顾,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呀。您说这庄稼要耽误了,秋后官税交不上去就罢了,来年百姓们吃什么、喝什么?” “可这一日抓不到凶手,我也总不能强求百姓们不要害怕,您说是不是?” “陈姑娘虽然是个女娃娃,但她总归是我卢阳郡的女娃娃。不说旁的郡了,就是放眼整个大魏,哪个郡能找出一个像我们卢阳郡这般厉害的女娃娃出来?” 耆老冷哼一声,显然没有那么容易被说服。但他也没有再驳冯守道的脸面,而是径直将矛头转向陈朝颜,强势道:“你说,凶手是谁!” 陵游气愤地上前两步,要帮陈朝颜撑腰。 谢玄以玉骨山水扇将他给挡回去后,看两眼冯守道,又看两眼耆老,最后他看向从容冷静的陈朝颜。 陈朝颜也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上,谢玄扬眉,陈朝颜则是不动声色地避开,而后耐心细致地将刚才的所有推测,用更加简洁明了的方式,跟耆老讲解了一遍。 耆老听着听着,怒火就息了。 等听完,他独自拄着拐杖。按着她的分析,在包家各个屋里都走上一圈出来后,目光落到她的双腿上,“你的腿……” “陈姑娘的腿……” “我的腿没事,就是受了点小伤。”陈朝颜打断陵游的话,轻描淡写地将此事给揭了过去。 她当初刚进省公安队时,也因为性别原因遭遇过种种质疑,她也曾试着通过解释来证明自己,但结果却并未有所好转。反而是默不作声地用一桩桩实绩,让她逐渐得到了全局的尊重。因此事后,她便逐渐明白:实力才是硬道理! 耆老对她的知情识趣很是满意,随口说了几句不管大伤、小伤,还是得找个大夫仔细瞧一瞧比较好,否则落下病根,将来就不容易嫁人等话后,便将话题转到了案子上,“知道包阿婆放钱和包二放衣裳的熟人有不少,想要找出来哪个是凶手,恐怕不容易。” 知道陈朝颜不理解,耆老指使冯守道去将候在远处的里正叫了过来。 “他是负责包家这一片的里正,是最熟悉包家情况的人。”耆老向着陈朝颜介绍完里正,便吩咐里正道,“你且跟这女娃娃说一说包家的情况。” 里正惊诧于耆老态度的突然转变,却又惧于谢玄和冯守道的身份,在一一揖过手后,他紧张的磕磕绊绊道:“包家丢失的钱,是他们被杀前几天卖鸡卖鹅后,准备给包阿婆看病的钱,村里很多人都知道。包阿婆放钱的柜子,这十里八乡,许多人家都有。大家平常时候,也都是把钱放在那里。至于放衣裳的柜子,也是差不多的。” 里正才说完,王达就带着两个司法史官回来了。 他回来,就是为禀报里正所说的情况。 “别人都说财不露白,这包家卖个鸡卖个鹅,恨不能弄得人尽皆知,难怪会被凶手盯上。”陵游小声嘀咕。嘀咕完,他看着冷眉冷眼的陈朝颜又赶紧安慰,“村里很多人知道就很多人知道,大不了一个一个挨着查就是了,陈姑娘你可千万别想不开。” 冯守道赞同:“东赵和村也没有多少人,挨个查,也查不了几天。” 耆老也道:“这案子他们早前查了半个月也没有查到线索,你这女娃娃就来了今儿这么一回,就找到凶手的方向了。不过是多耽误几天的事,不用气馁!” 里正不可思议地看向耆老。刚才来的路上,听到王达说,案子被一个女娃娃接手后,他可是气得一路都在破口大骂,怎么现在还为女娃娃说起好听话来了呢? “就是!”陵游握着拳手,义正词严地说道,“陈姑娘你永远都是最厉害的!” 谢玄知道陈朝颜想要的不是不过多耽误几天这个结果,便什么也不说地看着她,看她打算如何收场。 wap. /105/105312/27970597.html 第22章 门口瓦罐 村里很多人都知道包家卖鸡卖鹅后有钱的事,的确有些出乎陈朝颜的意料,但也仅仅只是出乎意料而已。 看一眼院子外的鸡圈,又透过光屏看一眼包二夫妻所住的睡房里的血迹后,陈朝颜平静道:“知道包家卖鸡卖鹅有钱的人有很多,也不等于个个都有嫌疑。” “来包家的路上,我有仔细观察过,东赵和村家家户户的大门都是朝南开,但坐向却有北有西还有东。坐向不同,家里的布置就会有区别,即便没有区别,在残杀包家五口后,进包阿婆睡房拿那两百文钱时,因为这是凶手的目标,他可能不会有犹疑。但拿完钱后,到包二夫妻的睡房换衣裳时,一定会有一个犹疑地瞬间。” “但从滴落状血迹来分析,凶手进到包二睡房,除了换衣裳时有过停顿外,去的过程中是完全没有一丝犹疑地。” “这无疑说明了,凶手跟包家的关系极其密切,才能做到如进自己家一样了然于胸。” 冯守道和耆老立刻去往包二夫妻的睡房。 陵游和王达、里正也紧随其后。 谢玄没去。 他背负着手,踱步走到陈朝颜跟前,有意慢条斯理地说道:“想不到陈姑娘的记忆力如此卓绝,只看过一遍,就能记得一清二楚。” 已经摸准他脉象的陈朝颜,沉着反击:“我也没有想到王爷的心胸如此宽广,被人挑衅到跟前,竟都能忍着不发作。” 谢玄看着她的双眼:“如果我说,是因为你才没发作,不知陈姑娘信是不信?” 陈朝颜点头:“我信。” 谢玄扬眉,“陈姑娘看着并不像是个能轻信他人之人。” “我的确不是个能轻信他人之人,”陈朝颜微微仰头看着他,眉目里带着星星点点的调侃,“但我却是个通情达理,且懂得抛砖才能引玉之人。” 谢玄轻笑出声,“还是个学不会慧极易折之人。” 陈朝颜跟笑道:“王爷不是说过么,最是爱才好士。我这般慧极,料想王爷也舍不得我易折。” “你说的对,”谢玄应承,“你这般兰质蕙心,我确实舍不得你易折。” 跟着一道前来的重楼、白芍、侍书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陈朝颜。 陈朝颜坦然的接受着他们的打量。 稍许。 冯守道几人回来。 陵游又忍不住夸赞道:“陈姑娘,你真是太厉害了!那什么状的血迹,简直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陈朝颜强忍着没去打断他的过分‘热情’,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既然你们也认可我的推断,那么接下来……” 她看向王达:“接下来先排查知道包家卖鸡卖鹅有钱的人,排查他们都是包家出事前知道的,还是包家出事后知道的。排查出来后,将包家出事后知道的人划掉。” “之后,将出事前知道的人按照同包家的关系亲近程度排序。关系极为密切的,排为一等,一般密切地排为二等,普通的则划掉。再在一等和二等当中,按照家中布置与包家的相似度排序。一样的,排在第一等;差不多一样的,排在第二等。最后重点排查关切密切度和家中布置相似度,都排在前列之人!” 冯守道立刻看向王达:“快去!” 王达去后,冯守道也忍不住夸赞道:“这样一来,可搜查的范围就小了,陈姑娘果然聪慧!” 耆老赞同地点一点头。 陵游不甘示弱道:“陈姑娘本来就很厉害!” 陈朝颜没有接他们的话,她的所有心思都沉浸到了光屏上的包家。 光屏上所记录的包家,依旧是以她的视角在展现。 陈朝颜从刚进包家院落开始,以客堂到包阿婆的睡房,再到包二夫妻的睡房为路径,放慢回放速度,一点一点地寻找着可能遗漏的线索。 来回找了两遍,什么也没有找到后,她将视线从屋中退出来,准备去看一看旁边的鸡圈会不会有线索时,余光无意间扫到客堂门口往左九十寸外放着的一个小瓦罐。小瓦罐同夯实的泥土地面几乎同色,如果不仔细,很容易便忽略过去。 单独在门口放个瓦罐…… 陈朝颜让白芍推她过去后,用手帕小心地托住瓦罐底部,将瓦罐拿起来。仔细观察了片刻,确定无法识别指纹后,便打开了盖子。 “是豆腐酱菜。”凑头来看的陵游抢先说道。 陈朝颜顺势指使他道:“客堂里好像有几个大坛子,你帮我去看看里面都装的是什么?” 陵游去得快,回来得也快,“都是酱菜坛子,有一个装得跟这个一样,也是豆腐酱菜。” 陈朝颜将瓦罐递过去:“这豆腐酱菜应该还没有坏,你且尝尝,这瓦罐里的跟里面的,是不是一个味道。” 陵游两个都尝后,说道:“一样。” 陈朝颜疑惑地向里正请教道:“一样的酱菜,包家为何要另弄一罐放在门外?” 瓦罐虽然不大,但也不小。就算一家五口,不吃上个四五顿,也是吃不完的。且装豆腐酱菜的大坛子就在客堂,随吃随取明明更方便,包家不可能多此一举地再分装一回。 里正还没有回答,耆老先说道:“我看这不像是另弄一罐准备吃的,更像是近亲来访时,送的回礼。” 陈朝颜更加疑惑了,“回礼?” 里正解释:“这是我们这边的一个习俗,远亲近戚来上门后,走时是不能空手离开的。一般许久不来一回的,走时要送贵重一些的礼;来往密切的,则送些平常的酱菜、蒸饼就够了。” 陈朝颜若有所思道:“那么同村的人上门呢?” 里正笑道:“村子里的人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要送来送去的,那每天都不用干活了。” 陈朝颜点一点头,顺口就问道:“那包家除了那位孙四外,还有别的近亲吗?” 里正摇头,“没有。” 陈朝颜将瓦罐递向他,“那你看看这个瓦罐,会不会是孙四的?” 里正接过瓦罐,上下左右都看了两遍后,不太确定地说道:“有点像。” 陈朝颜也没有指望他能一口指定,目光在周围搜寻两圈,确认没有其他线索后,她将目光落到光屏上。光屏上复刻的案宗里记录的孙四口供是案发当日,他一直在家里睡觉,两个孩子可为他作证。 两个孩子一个十二岁,一个九岁…… 察觉到谢玄打量的目光又落到了她的身上,陈朝颜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再次问里正道:“孙四和包家的关系如何?” wap. /105/105312/28041865.html 第23章 抓孙四吧 “他就是个泼皮和无赖!”里正颇是不耻地说道,“整日里好吃懒做啥也不干就算了,还滥赌成性。包阿婆家的大姑娘当初生病没钱,包阿婆也是卖鸡卖鹅凑出来近两百文,结果包二送过去的当晚,就被他全偷着赌没了。包大姑娘羞于跟人说,就一点小病硬生生拖成大病,然后就没了。” “包大姑娘没了后,家中无人操持,孙四和两个孩子很快就揭不开锅了。孙阿婆嫌他是坨烂泥,也不管他。孙四没法,就时常拿着家什到包家来要吃要喝。” “包阿婆也不想管他,但包阿婆一身是病,包二腿脚也有问题,包氏呢又性子绵软。一家子人,没一个是他对手,只能任他强取豪夺了。” “不过包家出事后,就没有见他来过了。” “既然如此,”陈朝颜看向冯守道,“不用查别人了,抓孙四吧。” 冯守道犹豫道:“就凭这个瓦罐,就说孙四是凶手,会不会……” “不会。”陈朝颜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我们先前刻画的凶手就是和包家关系亲近的熟人,孙四是包家近亲,又时常到包家来要吃要喝,他完美地满足着凶手的所有条件。” “另外,孙四已经穷得揭不开锅,却把装着酱菜的瓦罐留在这里……” “也许他是忘了。”冯守道说。 “忘了?”陈朝颜笑了,但笑却不达眼底,“如果他是包家出事前,将瓦罐落在这里的,那他回家后,没得吃喝,必然会回来取。如果他是包家出事后,将瓦罐落在这里……他都将酱菜装到瓦罐里了,没道理会不带走。既然两个如果都不成立,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他杀了人,或是害怕或是有了钱,顾不上这罐酱菜了。” 冯守道听得心头一跳,立刻吩咐钱文道:“赶紧带人去捉拿孙四归案!” 耆老沉着脸,命令里正道:“你也去!” 孙四是被衙役从赌坊里抓过来的。 刚被抓过来时,他还大叫着冤枉,直到钱文拿出前几天他在赌坊一天就输一百来文和他昨天典当新衣的证据后,他才认了罪。 根据孙四的交代,他在杀包家五口的前几天,因为运气不好,一连输了一千多文钱。被债主催着还钱,却又还不出来后,他就将主意打到了包家养的鸡和鹅上。但包家虽然好欺负,却个个都是倔脾气,强逼着他们卖鸡卖鹅肯定不行,只能智取。 但他又想不到什么智取的法子。 思来想去,他最终能想到的就只有趁天黑来偷了。 可还没有等到他采取行动,就先听到包家在卖鸡卖鹅的筹钱打算给包阿婆看病的消息。按他的说法,包阿婆得的都是老.毛病,花再多钱也治不好。与其把钱拿去白送给镇上的大夫,不如给他拿去赌坊,说不得就翻本把前几天输的钱全赢回来了。 抱着这个心思,孙四也等不到晚上了,顺手就拿着瓦罐来了包家。 来时正好是中午,包家也恰好在吃饭。 孙四跟着吃了一回,又自个挖好豆腐酱菜后,就直说了来意。 按孙四的想法,他翻本后,可以再多给包家十文钱,让他们不用再卖鸡卖鹅就能看病。但包二丝毫不领情就算了,还用各种难听话骂他。 孙四当即就想上去打他,但包氏举着板凳瞪着他,他只能愤愤地拿着瓦罐先走了。走到包家的鸡圈外时,看着咕咕叫着的十几只鸡,他突然想到,包家既然不愿意给他钱,那他把他们都杀了,这些不都归他了吗? 于是,他转身就去柴房拿了把砍刀回了客堂。 包家一家五口被灭门的惨案破了。 看着因为五花大绑而被耆老打得嗷嗷乱叫的孙四,冯守道忍不住又一次感慨道:“如果我大魏所有法司的破案速度,都犹如陈姑娘一般又快又好,那我泱泱大魏距离海晏河清也就不远了!” 耆老听到这话,立刻停下打孙四的动作,拄着拐杖一边歇气,一边叹息道:“女娃娃确实不错,只可惜不是男儿身。” “不是男儿身怎么了?”陵游不服道,“这案子要不是陈姑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破呢!” 又哼:“你们半个月都破不了的案子,陈姑娘才不到两个时辰就破了。天下男儿那么多,有几个比得上陈姑娘的?” 陈朝颜叹气:“我得先说好,我可没有钱给你。” 陵游莫名道:“你给我钱做什么?” 陈朝颜揶揄:“不要钱,你这般卖力夸我做什么?” 陵游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因为你厉害!” “陈姑娘厉害,与你有何关系?”谢玄一扇子敲过去,“还不赶紧去把马车牵过来!养你这么久,还是这么的没有眼见色!” “公子再打下去,我都要变笨了!”陵游抱着脑袋,边走边抗议道,“而且陈姑娘厉害,怎么跟我没有关系了?可是我从那混账周大人手里救下的陈姑娘!” 谢玄哼一声,“那是因为本王的命令,你才去救的人!要有关系,那也是本王的关系!” “人是我救的,就跟我有关系。”陵游嘀嘀咕咕地走远了。 耆老听说他们要走,忙上前深揖挽留道:“先前没能弄清事情真伪,行言间对王爷多有不敬,老朽已着人备下酒席,还请王爷给老朽一个补过机会。” “酒席便罢了,”谢玄以玉骨山水扇轻敲掌心,边敲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您老岁数大,在破案上也算出力,这回,本王就不跟你计较了。但下次再敢仰仗着年纪,冲撞到本王跟前大呼小叫,本王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耆老沉默一瞬后,揖手称是。 “不过他们的罪可以赦免,但你……”谢玄将目光转向冯守道,“身为朝廷正四品下的郡守府长官,隶下治县贪赃枉法、滥杀无辜,你不知不觉,属一罪;隶下百姓不懂尊卑礼法,冲撞到本王跟前来大放厥词,而府衙上下竟无一人上前阻挡,此属二罪。本王还要在卢阳郡留上一些时日,暂时不便收拾你,你就自个写折送去京城领罪吧。” 冯守道刚要称是,耆老便抢先一步道:“王爷,一人做事一人当。冯大人没能拦住老朽,全是老朽倚老之故。王爷要惩罚,惩罚老朽一人便是。” 谢玄呵一声笑开了。 “您老既然如此识相,本王若是不成全,倒是不识趣了。”谢玄轻摇着玉骨山水扇,嘲弄地说道,“既如此,那就从即日起,贬黜您耆老一职,族中一应便利,也皆剥夺。另外,他们两个与您沆瀣一气,即日起也剥去里正与乡佐之职,并永不准再扶正!” “王爷……”耆老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谢玄。 谢玄讥讽道:“怎么,您老借年八十可以免罚的律令,利用包家灭门惨案,先对本王不敬,再以赔罪为由引本王到你族中吃酒,借此来算计本王去给你的族人抬身份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这个后果吗?” 耆老被戳破心思,瞬间垂眸道:“不敢。” “不敢最好,否则……”谢玄慢慢踱到他的跟前,倾身凑到他的耳边,低言道,“大魏疆域广阔,士绅不知凡几,少一个或多一个,想来都无足轻重!” 耆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在冷汗瞬间浸湿后衫后,才觉后怕地跪到地上高呼道:“王爷,草民知罪了!” wap. /105/105312/28175795.html 第24章 安身立命之根本 包家住在半坡上,路太窄,马车上不来。 在揭穿耆老的目的后,在村民争相避让中往坡下走时,谢玄瞧一眼陈朝颜,悠然道:“我以为陈姑娘会为他们求情。” 陈朝颜揶揄:“王爷跟耆老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那真是可惜了,”谢玄懒洋洋地说,“原本我还打算着,你若替他们求情,我就……” 陈朝颜接过他的话:“王爷就责罚我是吗?” 谢玄轻摇着玉骨山水扇笑道:“我记得一两盏茶前,陈姑娘才说过我舍不得让你易折的话。” “不错,我是说过。”陈朝颜说,“但易折和生不如死地活着,还是有区别的。” 谢玄低笑出声,“看来陈姑娘是打算死守师承一事了。” 就知道他还没有死心,陈朝颜紧一紧心神,半真半假道:“王爷既爱才好士,想必身边早已聚集无数贤才志士。这些贤才志士,想必多数都是天纵奇才。验尸破案是我安身立命之根本,我若轻易交代了,岂不是随时都有被取代的可能了?” 谢玄扬眉,“我还以为陈姑娘学习验尸破案之术,是为明察秋毫洗冤情,为民请命伸正义呢。” 她学习法医的初衷的确是因为这个,但法律法条都是建立在道德之上,而这个朝代的道德是皇权至上。她要想继续为民请命,首先要学会的就是保全自己。保不全自己,能力就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任何人想要她死,都可以断绳取刀夺她性命! 一如想要她陪葬的宋老夫人。 又如千里追杀她的周大人。 陈朝颜压住心思,以玩笑的口吻说道:“王爷可有听说过伯乐遇千里马的故事?” 谢玄颇感兴趣地说道:“说来听听。” 伯乐遇千里马是战国策里的故事,陈朝颜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说过,故将故事大意同他讲了一遍后,就有意奉承道:“王爷于我而言,就是伯乐。没遇王爷之前,我学习验尸破案之术,是为安身立命。遇上王爷之后,那便是明察秋毫洗冤情,为民请命伸正义!” 谢玄戏谑:“为了活命,你倒是千方百计。” 陈朝颜耸耸肩:“没办法,人卑言轻,只能想尽一切办法苟活。” 谢玄被逗笑,不由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两眼:身份有疑,师承神秘,且破案过程中,会时不时对着前方出神……她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多了,呵,真有意思。 走到坡下,换乘上马车。 在慢慢驶出东赵和村后,骑着马,紧随在马车后的王达夹着马腹快走上几步,追上冯守道后,看着前方的马车称赞说:“陈姑娘真是厉害,我们花半个月什么线索也没有查出来的案子,她才两个时辰不到就破了。” 冯守道点一点头:“的确是厉害。” “就不知道陈姑娘师承何处,”王达说,“若是能让我们也跟着她师父学上个一年半载,相信以后再遇到同样的案子,也不至于再束手无策了。” 冯守道赞同道:“我也有此想法。你且先安排着,等回头我找到机会向陈姑娘打听好后,你便安排着人过去。” 王达意外地看向他,“大人都没有问过陈姑娘?” “忙着破案了,哪里顾得上这个。”冯守道说道。 “也是,”王达跟着说道,“起早摸黑半个月,好不容易有了破案的希望。所有人都铆着一股劲,恨不能立刻就把凶手给找出来。听到凶手是孙四,兄弟们大骂之余,对陈姑娘的敬服也越加深重。有几个闹得凶的,甚至都鼓动着我来找大人,让大人把陈姑娘留在卢阳郡了。只是听说,陈姑娘是被王爷给救下来的,王爷恐怕是舍不得她的。” 冯守道笑道:“这还真说不一定。” 王达立刻道:“大人有办法把陈姑娘留下来?” “这事没什么不可告人的,说给你听听也无妨。”冯守道说道,“王爷之所以会来卢阳郡,是因为早前两个月,他指使人在大街上打了弹劾他的侍御史,皇上震怒之下,下旨让他来黔中道历练。他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就等着皇上诏他回去。但皇上大概是铁了心要让他来这边吃一吃苦,王爷久等不来圣旨后,便兵行奇招地扔下仪仗,悄然潜来了卢阳郡。” “按照王爷往日的作风,他来卢阳郡的目的无非就是找个事闹一闹,逼皇上心软让他回去。” “也是周大人该出事,或者说陈姑娘该一飞冲天,王爷兜兜转转就哪都没去,偏去了青溪县。” 王达质疑道:“不对吧,王爷要是这个目的,为何对耆老的挑衅却只小惩大戒?” 冯守道看他两眼,“小惩大戒?你未免也太小看王爷了!他徐耆老请王爷去他府中,为徐家抬身份的原因为何?还不是为了压倒其他的士绅豪族!而今,王爷取缔了徐家一切优待,其他的士绅豪族听到消息后,会如何?” “再者,王爷是想逼皇上诏他回京,而不是留在这里清肃官风法纪。周大人贪赃枉法的案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了结,这要再加一个徐家不知礼法尊卑的事,那得拖到猴年马月去了?” 原来如此! 放下心来的王达在恭维两句后,压着笑声道:“这样说下来,大人先前是故意放耆老闹到王爷跟前的?” 冯守道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说道:“王爷身份尊贵,要在这里磕了碰了,你我都逃不过惩罚。王爷既回京心切,我顺意而为罢了。” “还是大人高瞻远瞩!”王达再次恭维两句后,顺势说起了周大人的事,“赵无为到青溪县去捉拿孟柏山也有好几日了,按照脚程,今晚应该就能回来了吧。” 冯守道点头‘嗯’一声。 “听宋衍忠说,收买周大人的孟柏山原先就是个破落书生,除了会几句酸文外,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能上门到宋家,全是因为宋老夫人舍不得女儿,看他又还算老实本分的缘故。”王达闲话一般地说道,“这样一个老实本分的人,说他被人撺掇着想争夺宋家的家业我相信,但为争夺家业谋杀自个的独子,我是怎么也不相信的。” “那位宋公子是宋家的独苗,只要熬死宋老夫人,等宋公子接手宋家后,孟柏山就可以坐享清福了,完全没有必要冒如此大险去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下作事。” “更别说,为此去拉拢一个任期马上就要结束的周大人了。” 宋衍忠就是宋老夫人用来威胁周大人的那个侄儿。 在迎谢玄回郡守府的当晚,冯守道就找宋衍忠打探过孟柏山的情况。 王达所说,和他向宋衍忠了解到的相差无几。而冯守道所想,也同王达相差无几。 但周大人就是一口咬定,就是孟柏山先以银两收买他,再以事成之后,以重金酬谢鼓动的他。在无对证的情况下,冯守道只能将他暂时收押。 “会不会是周大人撺掇孟柏山争夺宋家家业失策,为免重责,才将事情推到孟柏山身上的?”王达试探着说。 冯守道沉静道:“是与不是,等今晚孟柏山到后,让两人对证一番,就知结果了。” 王达点一点头,没有再说。 但微垂的眼底,却划过了丝丝的诡光。 wap. /105/105312/28175796.html 第25章 不是以前的姐姐 回到郡守府时,天已经黑了。 谢玄下了马车,拒掉冯守道要备酒宴的安排后,便径直回睦元堂去了。 陈朝颜在回摘星楼前,则先去了陈起阳的梨园。陈起阳并不在,屋中的杂役说他早前两个时辰去了摘星楼。 陈朝颜只好回往摘星楼。 摘星楼里,陈起阳正缠着月见问她何时回来,听到声响,回头看到是她,立刻高兴道:“姐,你终于回来了!” 不等陈朝颜应声,他又马上道:“姐你别生气,我马上就回去!” “他下午睡醒后,听说你跟着冯大人查案去了,担心得差些冲出去找你。”坐一旁看医书的月见瞧着面带紧张的陈起阳,好笑地说道,“我劝了他几回,劝得实在不耐烦了,就叫杂役将他抬到了这边来。” “月见姐姐,你不用为我说话。”陈起阳小声说,“是我自己要过来的,与你无关。” 月见打趣:“哟,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还挺讲义气。” 陈朝颜看他脸色比之先前又好了不少,放下心的同时,也有暖意慢慢涌上来,“还痛吗?” 陈起阳立刻道:“不痛了!” 陈朝颜浅浅的勾一勾唇,“既然不痛了,那就在这里吃过晚饭再回去吧。” 陈起阳大声应好。 月见瞧着他高兴的模样,好奇地问道,“你以前待他很凶吗?怎么他这么怕你?” “我姐对我一点也不凶!”陈起阳迅速否认。 月见哼一声,“那你为什么要怕她?” 陈起阳小心地看两眼陈朝颜,见陈朝颜也看着他,吓得赶紧避开后,说道:“我没有怕,我只是……”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眼前这个姐姐不是他以前的姐姐了。可为什么不是他以前的姐姐,他又说不上来。 “只是什么?”月见追问。 陈起阳摇头:“没什么。” 月见看他两眼,又哼哼两声后,转过头来问陈朝颜和白芍道:“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陈朝颜愉悦道:“破了。” 月见立刻来了兴趣,“怎么破的?” 白芍将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月见听完,一边惋惜没能跟着一块儿去,一边称赞‘陈姑娘好厉害’。反反复复说了几回后,陈起阳忽然问道:“姐,你何时学会查案了,还这么厉害!” 月见霎时住口,并与白芍同时看了他一眼。 陈朝颜也看了他一眼,而后平静地说道:“你为帮我报复都不惜去杀宋章。我为救你,会破案很奇怪吗?” 陈起阳歪头想一想后,说道:“一点都不奇怪。” 陈朝颜道:“那不就得了。” “不过,姐你真的好厉害!”陈起阳佩服地说道。 陈朝颜莞尔的勾一勾嘴角,“嗯,我也觉得我好厉害。” 月见悄悄撇一撇嘴,又暗暗骂了陈起阳两句笨头鹅。他去杀宋章,只是去了,而她会破案,是真的破了。这两件事能够相提并论吗?根本不能!而他……就这么被陈朝颜给哄过去了!亏得公子说谁要能先打探出陈朝颜师承何处,就赏一处酒楼后,她还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呢。 真是白寄托了。 吃过晚饭。 又送走陈起阳后,陈朝颜洗漱完,便一如既往的保持着好作息的早早睡下了。 夜深。 月明。 万籁俱寂。 谢玄在冯守道等人的簇拥中,从北牢出来。抬头望一眼天上的弯月后,他转身看向站在冯守道身后的宋衍忠,“宋家看上孟柏山什么了?” 宋衍忠尴尬道:“大伯母心疼堂妹,看上孟柏山全是因为他老实本分。” 谢玄嗤笑:“老实本分会为争夺宋家家业,谋杀自己的儿子?” “这……”宋衍忠小心道,“孟柏山只是被有心之人撺掇才一时糊涂,不然……” “被人撺掇…孟柏山说是受周大人撺掇,周大人说是受孟柏山鼓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谢玄以玉骨扇轻敲两下掌心,“左右本王也没有别的事……那将他们关到同一间牢中,让他们继续争下去吧。什么时候争出结果了,什么时候再停下来。” 又以玉骨扇指一圈众人,“你们都轮着来北牢给本王守着他们,另外,陵游、陵泉、重楼也轮换着过来监督。不争出结果,不准让他们停下!” 冯守道领着众人齐齐称了是。 谢玄继续用玉骨扇敲着掌心,在原处来回踱了两步后,挥手道:“先去安排吧,不用跟着本王了。” 冯守道领着众人刚要再次称是,谢玄就又走了回来,“前两日让你宣扬的事,你都宣扬了?” 冯守道立刻揖手道:“臣已写好折子送往京城。” “让你宣扬,你写折子……行吧,既然你喜欢写折子,那就再写一道。”谢玄展开玉骨山水扇,又合上。又展开,又合上。来回数次后,他道,“将今日在东赵和村里,那位耆老的言行一五一十地写成折子,送去京城。记得,要写得清清楚楚,不准偷工减料!” 冯守道应是。 谢玄把玩着玉骨扇,又想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其他事要交代后,挥一挥扇,转身走了。 冯守道恭谨地揖着手,目送着他走远后,方才起身。继而合计合计他的话,便开始着手安排起来。 而另一头。 谢玄回到睦元堂,由着侍书和文墨为他换去外衫后,他倚着凭几歪卧在贵妃榻上,接过半夏递来的温茶喝过半杯后,慵懒地问道:“她睡下了?” 刚进屋的白芍应是。 谢玄撑着凭几起身,搁下茶杯,接过侍书递来的玉骨山水扇,唰一声展开后,轻佻道:“夜深人静处,正是探花寻芳时,走吧,瞧瞧去。” 出得睦元堂,他恍如夜间一缕风,只是轻飘飘一个起落,便到了摘星楼。 在摘星楼守夜的月见见状,迅速出手点住陈朝颜的睡穴后,起身揖手道:“公子。” 谢玄‘嗯’一声,走到床前站定。 陈朝颜睡得板板正正,连被角都未曾乱过一分。正是因为如此,少了那双明亮的眼睛衬托,沉睡中的她不自觉地便展露出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脸色和几乎一掐就能断的瘦弱身姿来。 “这样一个人,”定定观察她片刻,谢玄开口道,“当真会有人让她潜伏到本王身边来做奸细?” 紧随而来的侍书道:“李子沟的陈姑娘打小便未读过书,村子里的人也未曾听她跟人学过验尸破案之术。白芍、月见又确定她未易容,那就只剩一个可能,皇上明贬暗遣公子前来青溪县暗查私采铁矿之事已经暴露,背后之人为避责逃祸,提前一步培养了她。” 文墨点头赞同。 谢玄笑两声,“暗中之人如何确定本王一定会找她?” 侍书跟笑道:“因为王爷爱才好士呀。” “有道理。”谢玄点点头,又看陈朝颜两眼后,吩咐道,“如此,那就继续照顾好她!” 第二日早上。 陈朝颜醒过来,照例恍惚了片刻后,便靠坐着床头看着光屏,复盘起昨日的包家灭门惨案来。 包家灭门惨案从整体来看,破起来还是很简单的,血迹形态锁定凶手范围,门口瓦罐直接锁定住凶手。无论是血迹形态还是瓦罐,都进一步的说明,痕迹检验对案子侦破的重要性。 陈朝颜正感慨着光屏带给她的便利,月见就匆匆进屋说道:“陈姑娘,又出事了。” wap. /105/105312/28175797.html 第26章 尸体痉挛 从光屏中退出来,陈朝颜看向她:“出什么事了?” 月见端着药碗过来,为她拆去包扎着伤口的棉布,边换药边说道:“郡守府司仓史周忠才昨日夜里自尽了,他的夫人一大早就带着孩子过来府衙门前啼哭撒泼,说是周忠才昨日散衙回家,还同她商议明年换个大些的房子,所以他绝不可能是自尽。眼下,她正闹着要让冯大人请你过去抓凶手呢。” 请她过去抓凶手不难,就是郡守府司仓史是个什么官职?陈朝颜思来想去半晌,也没有弄明白后,干脆地问道:“郡守府司仓史是个什么官职?” 月见想一想后,说道:“大魏郡守府都会设六曹,分别对应尚书省的吏、户、礼、刑、兵、工六部,以辅佐郡府管辖郡属各县。但卢阳郡只是个人口不足两万户的下郡,所以就只设了司仓、司户、司法三曹。每曹长官均为参军事,参军事下另有佐、史等辅佐官。周忠才就是司仓曹下的辅佐官之一。司仓曹呢,主要是负责考课、假使、礼乐、官学、私学等事。” 陈朝颜看着光屏上随她的话而显现出来的大魏官职表,默默地赞了句光屏是她永远的神后,便仔细研看起来。 大魏的官职同大唐整体上相差无几,些微的区别则在,大魏的官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全然没有大唐那么多‘同’‘兼’或是‘散官、执事官’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很好。 很照顾她这个对古代官职两眼一抹黑的‘新’人。 陈朝颜满意地又仔细看了两眼下郡郡守府的编制,并找到司仓官职,将司仓所掌职责看了两遍,又找到司仓史的官名,见他只是个未入流后,接着问月见道:“周忠才是怎么自尽的?” “说是用匕首戳心窝子自尽的。”月见说。 陈朝颜扬眉,用匕首戳心窝子……自尽? 这可真是个技术活。 陈朝颜好奇地问道:“戳了多少下?” 月见道:“就一下。” “一下?”陈朝颜质疑。 月见道:“我也是听周夫人说的。” 陈朝颜更质疑了,“周夫人已经找上你们公子了?” “没有。”月见脸颊罕见的微微一红,“是我稍早时候,听府里的下人议论后,去前面瞧热闹听到的。” 怕她误会,月见又补充说:“公子让我和白芍负责照顾你和你弟弟,但来郡守府后,杂活都让府里的奴婢干了。我闲着无事,才跟着去瞧了瞧。” 陈朝颜又看一眼光屏上的官职表后,问道:“冯大人没让司法参军和仵作前去查看吗?” 月见道:“就是去了,周夫人才到府衙来撒泼的。听周夫人的哭诉,仵作判定自尽,是因为司法参军事王达和仵作赶过去时,周忠才还紧紧地握着刺入心窝的匕首,几人合力都没能掰开他的手。仵作说,这是……” 陈朝颜脱口道:“尸体痉挛?” “对,就是尸体痉挛。不愧是陈姑娘,只听我说,就猜出来了!”月见由衷地赞叹两声后,放下药碗,转身拿来新的棉布一边为她包扎一边说,“仵作说,尸体痉挛是区分他杀和自尽一个很重要的证据,但周夫人不肯信,说仵作是胡说八道,还闹着让冯大人请你过去,说是只相信你的话。” 白芍进屋,恰好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拿着衣裳过来的同时,说道:“府衙门前的百姓已经聚得里三层外三层了,冯大人怕再聚下去引起什么乱子,刚又求到公子跟前,想请你过去看一看。” 陈朝颜点一点头:“尸体痉挛并不常见,是要过去看一看。” 由着两人伺候着她穿戴整齐后,陈朝颜坐着轮椅,由白芍推着去了眭元堂。 冯守道看到她,当即松下一口气后,快步过来揖手道:“又要麻烦陈姑娘了。” 陈朝颜点一点头,“走吧,先去周忠才自杀的现场看一看。” “吃了饭再去。”谢玄出声阻止。 “先去现……” “我说,吃了饭再去。”谢玄打断她,言语不容置喙。 陈朝颜冷眉冷眼地看向他。 谢玄依旧是昨天的那套排场,不过今日他没有卧在贵妃榻上,而是没正形地坐在梨花木雕花椅中。见她看来,他曲指轻叩着扶手,理所当然地说道:“见了尸体,我吃不下饭。” “你可以……”不去。 陈朝颜话还没说完,谢玄便似笑非笑地打断她,“怎么,想背着我逃跑?” 这人讲道理的时候,会非常讲道理。不讲道理的时候,是谁也犟不过他的。深有体会,并且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必要的事上的陈朝颜妥协地对冯守道说道:“你且安排人将周大人自尽的现场保护好。在我没去之前,不得再让任何人靠近。” 冯守道应是,转头就安排王达去了。 过后,趁着饭菜准备的间隙,冯守道主动将案宗递向陈朝颜,并讨教道:“仵作说,尸体痉挛是区分自尽和他杀的重要证据,这话是对还是不对?” “在理论上来讲,是对的。”陈朝颜才开口,谢玄就将两个名伶打发了出去。 陈朝颜颇是赞赏地看他两眼后,打开案宗,边看边继续道,“如果是他杀后被伪装成自尽,尸体的手不会紧握匕首。就算碰巧握着,也是处于松弛状态,而不会出现怎么掰也掰不开的现象。因为人死后,尸体会先经历一个肌肉松弛的阶段,而后再过渡到尸僵。尸体痉挛,则是直接跳过了肌肉松弛的阶段,保持着临死时的状态直到尸僵出现。” “一般来说,尸体痉挛是人为无法伪装的。” 冯守道叹道:“这么说来,周忠才就是自尽而死了。” “我只是说一般来说,可没有说一定就是。”陈朝颜看着案宗里夹杂着的尸格表,淡声说道。 尸格表记载的周忠才死亡时间是丑时初到卯时正。 判断的依据是尸体身上可按之则消的尸斑。 尸体临死前喝过酒,但没有中毒,身上也无外伤。 加之尸体痉挛这一现象,判断是自尽是合情合理的。 陈朝颜又看向王达的排查。 周忠才死亡的地点是书房,书房紧邻着院子外墙,同他和周夫人的睡房隔着一个大概三十来丈的小花园。周忠才是在书案前的椅子中自尽的,书案上倒着一个酒壶,酒壶旁是两张半揉半张的柜坊借契,借契的数额共达五百贯钱。 从借契上的时间看,周忠才是在去年九月和十一月借的钱,分两年偿还。本利加在一起,一共需要偿还近一千贯钱,每月则差不多需要偿还四十来贯钱。 他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还钱了。 除此外。 书房门窗正常,无损坏。 屋内也正常,没有发现打斗痕迹。 看起来,周忠才是因为还不上借款,才选择得自尽身亡。 wap. /105/105312/28175798.html 第27章 是自尽无疑 陈朝颜又看向口供。 周家一共有九口人。 周忠才夫妻二人加两个孩子四口,另两个婆子、两个婢女和一个干粗活的杂役。 周夫人的口供是,昨日散衙后,周忠才如同往常一样回到家,陪着两个孩子玩了差不多两盏茶,过后一家人便凑在一起吃了饭。饭后,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时,周忠才跟她说,孩子大了,要换个大些的房子,让他们各自睡一间。还说,明年这时节就换大房子。 到亥时二刻,周忠才说有事,让她带着孩子先睡。之后,他便去了书房。直至早上她醒来,见他一夜未回睡房,就起身去书房找他,而后发现他惨死。 另外,周夫人并不承认周忠才有去柜房办过借契。 两个婆子一个常年在灶房做饭,一个则帮着周夫人领孩子。 做饭的婆子说她不到亥时就睡下了。 帮着领孩子的婆子说她跟周夫人和孩子一同睡下的。 杂役睡在马厩,也是早早就睡了,夜里未曾听到动静。 两个婢女其中一个,在周忠才进书房后,曾送过一回酒水。过后,便回房睡下了。另一个则先一步睡下,两个人可互相做证。她们半夜也未听到什么动静。 无论是尸体症状,还是证据,又或口供,在陈朝颜看来,都足以证明周忠才是死于自尽。如果想要‘翻’案,那就得证明尸体痉挛是人为。 可她任法医以来,总共就遇到过一回尸体痉挛的现象。 而那起尸体痉挛,经过种种明察暗访后,还被确定是自杀。 拧着双眉,陈朝颜再次看起案宗。 “是不是哪里有疑点?”冯守道迫不及待地问。 陈朝颜没有说话,等将案宗看完,她才抬头说道:“从案宗的记录来看,周忠才的确是自尽无疑。” 冯守道才暗暗松下口气,就听陈朝颜又道:“仵作应该还没有剖尸吧?” 冯守道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既然周忠才是死于自尽,应该没必要剖尸了吧?” “从案宗的结果来看,是没有必要再剖尸,但周夫人既然认定周忠才不可能自尽,那就……”陈朝颜想一想后,说道,“那就麻烦大人差人去问一问周夫人,同不同意剖尸,如果同意,再麻烦周大人安排人知会仵作一声,让他等我一起剖尸。” 冯守道点一点头,安排人去办了。 恰此时,婢女们也鱼贯地端着早点进来。 陈朝颜只挑着几样甜食吃了。 等谢玄也吃完,众人才一起出门,前往周家。 周夫人得知陈朝颜接下案子,早先一步回去了。按理,府衙门前的百姓也该跟着散去才对,但人却比之先前更多。 马车出了府衙门,听到前方衙役吆喝‘都散开散开’的声音,月见掀起车帘子一角朝外看去,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她惊讶地问道:“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昨日白芍跟着到东赵和村瞧了热闹,今日在她强烈要求下,白芍被留下来照顾陈起阳,她则跟着陈朝颜去往周家。 骑马护在马车一侧的陵游挺直腰背,无不炫耀地说道:“昨日陈姑娘在东赵和村破案的事已经传开了,这些人都是来看陈姑娘的。” 月见瞥他两眼:“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这盛景也有我的一份功劳,”陵游得意道,“今儿一早我出门溜达时,听到不少人都在议论陈姑娘昨日破案的事,我留着听了几耳朵,发现他们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便主动跟他们讲起了陈姑娘昨日破案的神威和陈姑娘在青溪县怎么被逼着破案,又怎么被那无良的知县迫害,最后被我们公子所救而跟来卢阳郡的事。” “可惜你是没看到呀,我讲的过程中,那场面是有多壮观,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都不足以形容其十之一二!” 月见哼道:“你就吹吧。” 陵游也哼道:“谁吹了!” 陈朝颜不理会两人的斗嘴,顺着掀起的车帘一角看两眼外面后,她收回目光,看向倚着凭几,半坐半卧于胡床上的谢玄,问道:“孟伯山到卢阳郡了?” 谢玄瞥向她,‘嗯’一声道:“昨夜到的。” 陈朝颜问:“他不肯交代背后之人?” 谢玄笑一声,“你如何得知?” 陈朝颜瞥两眼陵游,“广而告之,以逼背后之人现身,很难猜吗?” 月见霎时止住和陵游的斗嘴声,回过头来看向她。 陵游则本能地辩解道:“陈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误会……” 对上陈朝颜清亮透彻的双眼,陵游哑然一瞬后,迅速撇开双眼嘀咕道:“我明明是因为敬服陈姑娘,才四处宣扬你的功绩。” 陈朝颜微微一笑:“自己相信就好,不用说服我。” 陵游不说话了。 谢玄则道:“孟柏山说是被周大人撺掇的。” 陈朝颜问:“周大人如何说?” 谢玄扫她一眼:“周大人说他是被孟柏山鼓动的。两人争论不休,迟迟没有结果,我就让冯大人将他们关进了同一间牢中,让他们继续争了。看样子是还没有争出结果来。” 陈朝颜思索片刻后,说道:“孟柏山应该不是被周大人撺掇的。在青溪县,周大人阻止我破吴强母子案时,宋老夫人曾说过周大人还有不到两个月,四年任期就满了的话。如果是周大人撺掇,他完全可以提前一年或者两年动手,不仅机会多,而且成功的概率也更大。挑在任期将满的时候……赌的成分太大了。” “你说的,我也曾想过。”谢玄半真半假道,“但宋老夫人在郡守府当差的侄儿宋衍忠说,孟柏山是个很老实本分之人,若无人撺掇,他做不出来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宋老夫人有个侄儿在郡守府当差之事,若非他提起来,陈朝颜差不多都记不起来了。不过宋老夫人的侄儿在宋章被谋杀后,不为宋章鸣不平,却为孟柏山开脱……陈朝颜不动声色地问道:“宋衍忠和宋老夫人一家的关系如何?” 谢玄看过来,“陈姑娘怀疑他?” “不算怀疑,”陈朝颜如实道,“只是他的言行我无法理解,所以查一查又有何妨?” 谢玄定定地看着她,“陈姑娘如此积极地排查孟柏山背后之人,是为了能早日摆脱我?” “你想多了。”陈朝颜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只是想把潜在的危险尽快地解决掉。” 当然,也不排除有早日摆脱他的想法存在。 谢玄似笑非笑,“是吗?” 陈朝颜满是真诚地点头:“是。” 谢玄依旧是似笑非笑的模样:“陈姑娘知道我为何会来卢阳郡吗?” 陈朝颜立刻看向他,并认真道:“愿闻其详。” wap. /105/105312/28181783.html 第28章 只能跟着我了 “两个月前,我指使着陵游、陵泉在东市打了弹劾我的两个侍御史,父皇震怒下,给我按了个什么黔中道巡查使,想让我到这边来历练历练,还让千牛卫将我赶出了京城。”谢玄荡然肆意地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把玩着茶杯,“我本以为父皇气个三五日,便能将我诏回去。但我在山南东道游山玩水等了快两个月,也不见来接我回京的诏书。思来想去,只好兵行奇招,扔了随行的仪仗,只身带着陵游几个前来卢阳郡。” “原本打算过来随便挑个事闹一闹,闹得大了,受委屈了,父皇总会心软。结果,不知道是周大人运道不好,还是你的运道太好。就那么千挑万选的,挑到了你的头上。” 陈朝颜浅浅的勾一勾嘴角,“王爷是想告诉我,你所做一切,只是为了早日回京?” 谢玄轻飘飘地看着她,“陈姑娘不相信?” 陈朝颜点一点头,“我相信。” 谢玄扬眉瞧着她,不说话。 陈朝颜浅笑晏晏,也不说话。 谢玄低笑着从胡床上起来,挪坐到她的跟前,叩手敲一敲两人间隔着的茶几,“说。” 陈朝颜抬眼看着他,“王爷当真想听。” 谢玄道:“说。” “王爷如果当真想早日回京,我倒是有个好法子。”陈朝颜慢声细语道,“王爷自打来了卢阳郡,这已经是第四起案子了。这些案子虽然与王爷无关,可王爷既是巡查使,就有担负的责任。倘若皇上对王爷当真厚宠无双,自是不愿意王爷频繁出入险境。所以呀,王爷只要让陵游如今早宣扬我一般,宣扬王爷的‘丰功伟绩’,想来用不上十天半月,就能回京了。” 谢玄揶揄:“为了尽快地摆脱我,你倒是费了不少的心思。” 陈朝颜迎着他的目光,莞尔回应:“王爷为了打探我,也费了不少的心思。” 谢玄哼道:“知道我在打探你,还不说实话?” 陈朝颜扬一扬眉,“王爷不也没有说实话吗?” 谢玄半倾过身,目色轻佻:“我若说了实话,陈姑娘往后就只能跟着我了,陈姑娘当真想听?” 陈朝颜看着他眼底明晃晃地探究色泽,正要拒绝,陵游的声音便先一步从外面传了进来,“公子,到了。” 周家在城西的七弯巷,七弯巷这一片都是郡城百姓的住所,距离郡守府大概三盏茶远。 弯巷逼仄。 马车在弯巷口便不得不停下来。 陈朝颜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在月见的搀扶和陵游的帮助下走下马车,坐进轮椅。正待进巷时,先一步回来的周夫人一手扶着婆子,一手牵着孩子,红着眼眶落着眼泪,当着追随过来看热闹的百姓面,扑腾一声就跪到了护卫的衙役跟前,向着她道:“求陈姑娘为妾身做主,抓出谋害我相公的凶手!” 陈朝颜在现代也曾遇到过这种状况,因而并不感到意外。但周围的百姓在看到她后,却瞬间议论开了。 “怎么是个小女娃儿?” “看这模样,还没十二吧?” “还是个残废。” “听东赵和村的人说,昨日破案的的确是个坐轮椅的小姑娘。只是没想到,竟这样小。” “那就是晋王吧?听说这小姑娘儿被个知县迫害,是晋王救下的她。” “命可真好,一步就登天了。” “是晋王,他旁边那少年郎,就今儿早上在街上说书那个。” “……” 各式各样的议论如海浪一般扑过来,多数都是在议论陈朝颜的年纪和相貌,以及她被谢玄所救的好运道。只有少部分在议论她曾破过的案子以及即将要破的案子。 陈朝颜处变不惊地让月见将她推到周夫人跟前。 伸手扶起周夫人,又低言宽慰她几句后,陈朝颜跟着周夫人在众目睽睽中穿过曲折的巷道,进入了周家。 守在周家的是王达。 王达看到他们过来,立刻上前,对着谢玄揖过礼后,便引着众人往书房走去。走边走说道:“按照陈姑娘的吩咐,周忠才自尽的书房周围都安排衙役守着了。除了我们自己人外,这阵都没人进去过。” 陈朝颜‘嗯’一声表达感谢后,在书房门口停了下来。 书房是夯得平实的黄土地面。 这样的地面,本应是很好的载体。 但看着满屋凌乱的脚印,陈朝颜颇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就算是成书于南宋时期的洗冤集录,对案发现场的保护要求也不多。但一忍再忍后,她还是忍不住对王达说道:“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案子,先不要急着去看尸体。” “先派一人或是两人进屋,用碳或石灰,将地面上的足迹、血迹等新鲜痕迹标示出来,其后,再让仵作或是其他人避开这些痕迹进屋看验尸体。” “若是足迹等痕迹太多,那就用平整的石头、木板等物搭出桥梁通路。总之,血迹形态可以成为破案的关键,足迹等也一样。” 王达受教的连声应是。 再看一眼书房的地面,确定以她的能力,无法提取有效足迹后,陈朝颜才让月见推着她走了进去。 书房很整洁,如案宗所记载那般,没有翻动、打斗的痕迹。唯一与整洁不符的,就只有书案上歪倒的酒壶。 酒壶是黑釉执壶,釉面粗糙,明知以她的能力以及条件,无法提取指纹等,陈朝颜还是拿起来,对着窗户斜照进来的阳光,仔细地翻看了几遍,好让光屏可以完整地记录下来。 做完这些,在将酒壶以手帕托着交给陵游保管后,陈朝颜问一直无声抹泪跟着她的周夫人,“这壶酒,就是你相公来书房后,婢女送过来的那壶?” 周夫人点头说是。 陈朝颜就又看向桌上放着的借契。 借契用的是白麻纸。 白麻纸平面光滑洁净,质地细腻且坚韧,是指纹很好的载体。 陈朝颜用手帕小心地捏住借契的一角,确定是王达等人先前过来时看到的那两份借契后,便用手帕包裹着卷起来,同样交给了陵游保管。 过后。 陈朝颜便看向书案前的椅子。 椅面上有一摊血,与之对应的地面上,也有一小摊的血。 周夫人看到这些血,忍不住又痛哭起来。 陈朝颜没有空安慰她,她看一眼光屏上刻录的案宗里对周忠才身高的描述,而后对照着椅子和桌子的高度,想象着周忠才坐在椅子里自尽的画面。最后,她将目光落到桌子上。 桌子上没有喷溅状的血迹。 不管是正面还是侧面,都没有。 陈朝颜让陵游将借契给她,她又打开重新确认了一遍,借契上也没有血迹。 匕首刺进心脏,那一瞬间一定会有鲜血喷溅出来。 这里没有,那就说明…… 这里不是周忠才的第一死亡现场! wap. /105/105312/28222166.html 第29章 没有线索 陈朝颜不动声色地扫向书房其他地方,并问周夫人,“你确定你相公昨晚回来后,就没有再出去过吗?” 周夫人抹着眼泪点点头,“马厩在大门外,张大就睡在那里,相公如果出去就会惊动到他。早上我问过张大,张大没有听到相公出门的声音。” 书房大概三十个平方,除了书案和两列书架外,靠着东南面的方向,还有一张漆面茶几和一张矮竹榻。茶几表面和竹榻虽旧,但都很干净。竹榻的缝隙和地面,也都没有异常。 难道周忠才的确是在书案那里自尽的? 只是恰好没有血喷溅出来? 可尸体痉挛是一瞬间的事,想要达到这个瞬间,下手不可能慢。而只要动作快,那就多少会有血迹喷溅出来。 要是有潜血蓝光试剂就好了。 是不是有喷溅血迹,但被人为抹去,一喷就知。 陈朝颜暗叹着将目光又挪向书案右手侧边的窗户。 窗户距离书案,有大概三十寸的距离。这三十寸的距离,地面上的足迹同样繁杂凌乱。陈朝颜看两眼,便未再理会。示意月见将她推到窗前后,陈朝颜看到,周忠才的书房和周家外墙之间,隔着差不多六七十寸的距离。这六七十寸间,栽种着两三排青竹。 青竹枝干挺拔,枝叶茂密。 透过枝干间隙,可以看到斑驳的外墙只有四十五寸左右的高度。 如果周忠才是他杀,而周家上下又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的话,那么凶手在排除了自家人的前提下,唯有从此处外墙翻进来,而后透过窗户进屋行凶了。 陈朝颜看向窗框。 窗户距离地面有三十寸左右的高度。 这个高度,用手撑着,便能轻松地翻进翻出。 如果周忠才是他杀,窗框是极有可能会留下痕迹的地方。 但窗框很干净。 干净到近乎纤尘不染。 陈朝颜看着碧绿的青竹叶和黄土围墙,问周夫人道:“书房是每天都会打扫吗?” 周夫人呜咽道:“相公每日上衙后,我都会过来打扫。” 陈朝颜点一点头,示意月见:“推我去这外边看看。” 书房和外墙之间的竹林中,有一条很窄的路,轮椅过不去。 陈朝颜扶着月见的胳膊起来,小心地往前走上两步,确定膝盖无恙后,她松开月见,踩着满是落叶的小路,进入竹林。 风徐徐,吹动竹叶沙沙作响。陈朝颜迎着风,在谢玄的跟随下,走到书房的窗户前。 为视野宽阔,窗户到小路前,都没有栽青竹。偶有长起来的,也都被挖掉了。站在小路上,可清楚地将书房尽收眼底。 陈朝颜转身,背对窗户看向外墙方向。 谢玄同她并肩而站,也看着外墙方向。 “这墙外边是……” “是条小巷道。”陵游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拿着借契,灵巧地穿过青竹空隙走过去,探头朝外看过两眼后,快声说道,“巷道那边,是另外的人家。” 陈朝颜看两眼他穿行过去的几根青竹,问道:“翻墙出去容易吗?” “就这墙,是个人都能翻出去吧。”陵游说着,抬起手肘就顶了顶外墙。外墙是用黄泥夯起来的,应该是有些年头了,被他这样用力一撞,泥土便扑簌簌地往下掉。 陈朝颜见状,心思一动后,立刻穿过青竹走过去。 外墙的高度几乎和她眼睛齐平。 这让她根本看不到外墙的平面。 陈朝颜踮起脚尖,依旧看不到后,不由后退两步,并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跟过来的谢玄。对着谢玄戏谑的双眼,陈朝颜坦然自若地顺着墙根检查起外墙内面来。 内墙斑驳,零星的长着柔嫩的野草和青苔。其生机与自然的状态,显然未曾被人打扰过。 陈朝颜检查一遍回来,看到先前站立的位置多了一块三寸高的石头,不由看向谢玄。 谢玄以下颚朝石头点了点,“不用客气。” 陈朝颜抿嘴浅浅一笑,轻拎着裙摆站到石头上。石头表面并不平整,陈朝颜踩上去后,下意识地扶了他的胳膊一把。待站稳后,她也没有怎么多想的便查看起了外墙顶上的痕迹。 外墙顶上,除了陵游先前撞出来的几处痕迹,其余地方都跟内墙一样,野草和青苔长得生机勃勃,呈现着未曾被打扰过的悠然肆意。 “陈姑娘在看什么?”陵游弯着腿,保持着和她一样水平的目光,随她动作左看右望了一会儿后,好奇地问道。 陈朝颜看着正往青苔爬的蚂蚁,随口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不用爬墙或是以墙做支撑,便能随进随出的?” “用飞呀。”陵游说着,足尖一点,人便如惊鸿般,飘然站到了墙外。而后足尖一点,又飘然回到了墙内。 陈朝颜定定地看着他,眨眨眼,再眨眨眼,“原来人真的会飞。” 陵游理所当然道:“只要学了轻功,当然就会飞呀。” “那轻功好学吗?”陈朝颜问。 “陈姑娘要学吗?”陵游上下打量她两眼,“虽然现在学是晚了点,不过只要努力,学来翻个墙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能翻墙啊,陈朝颜心动地问道:“要学多久才能翻墙?” 陵游又上下打量她两眼后,说道:“以你现在的年纪,怎么样也要学个三四年吧。” 三四年啊,那算了。谁知道哪日一觉醒来,是不是又穿越回去了呢。到时候,若是已经学了一半,岂不是很失落?心动散去,心思便又转回了案子上。陈朝颜问他:“是不是会武的人,都会轻功?” “当然不是呀。”陵游很是耐心地说道,“不过一般学过武的人,都会学轻功。只是轻功难练,学有所成之人不多。” “学有所成之人不多,会翻墙的呢?”陈朝颜进一步问。 陵游看向周家的外墙,“这么点高度,只要学过武的人,肯定都能翻进来呀。” “都能翻……” 陈朝颜扫一眼外墙,轻拎着裙摆退着下石头时,不小心踩到刚刚冒土的竹笋。硌脚、收脚、重心不稳之下,让她抑制不住地后退着倒去。 近乎本能的,她抓向身旁的谢玄。 谢玄并没有拒绝她,并在她抓住他胳膊的瞬间,以暗劲轻巧地将她扶了起来。 惊魂未定的站稳后,陈朝颜向他道谢。 谢玄看一眼胳膊上的褶皱,又看一眼她,“陈姑娘知道我这外衫……” 陈朝颜动作麻利地将褶皱抚平,并道:“我没有钱。” 谢玄再次看向胳膊,又看向她,唇边的笑颇是耐人寻味。 陈朝颜假装看不到,以逃避谈钱的环节,“这边没什么线索,走吧。” 谢玄低笑。 陈朝颜依旧假装没有听到,只是抬脚间,膝盖处传来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几步外,一直未曾作声的月见快步上前扶住她,叹气道:“你刚才差些摔倒那过程,怕是将刚结好的痂又弄裂开了。” 走路就要用到膝关节,用到膝关节,膝上的伤口就难免会裂开。陈朝颜微拧着眉,低头看向裙子掩盖下的膝盖处。 “膝上本来就没有什么肉,陈姑娘又过于纤瘦,几次摔跌下,骨头虽然没事,但骨上的皮却几乎都磨没了。”月见看出她心中所想,解释说道,“后来下水被鱼啃食,又是伤上加伤,肯定是不容易好的。” 陈朝颜不满地皱了皱眉,这身子骨也太弱了。 wap. /105/105312/28228054.html 第30章 紫红色斑痕 借月见的力出了竹林,重新坐回轮椅后,陈朝颜还没有来得及歇气,一直等候在竹林外的周夫人便立刻上前,殷切地问道:“陈姑娘查到线索了吗?” 陈朝颜不答反问道:“周大人应该跟夫人说过剖尸的事了吧,不知夫人可否答应了?” 周夫人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陈姑娘可是找到我相公被谋害的线索了?” 陈朝颜如实地说道:“没有。” “那……” “剖尸也不一定能够找到。”陈朝颜依旧如实地说道,“虽然尸体我还没有看过,但从书房的搜查来看,你相公自尽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所以要不要剖尸,你要想清楚。” “我相公不会自尽!”周夫人坚定地说道。 陈朝颜没有否决,也没有支持。 周夫人见状,难免失望地捏紧手帕后,咬牙道:“剖!不管最后能不能找到证据,我都相信陈姑娘!” 陈朝颜沉默了一瞬后,点头应好。 尸体在郡守府的殓房。 让王达继续安排人守好书房后,陈朝颜便离开周家,回往郡守府。 马车上,月见好奇地问道:“陈姑娘当真没有查到什么证据吗?” 陈朝颜想一想后,说道:“证据的确没有查到,不过有一个疑点。” 月见立刻问道:“什么疑点?” 陈朝颜道:“书房太干净了。” 月见听不懂。 “尸体痉挛是在人临死的一瞬间,肌肉立即强硬、收缩,并迅速移行成为僵硬的一个过程。但早上你说,周忠才是用匕首刺入心窝自尽的。真是如此,周忠才在自尽时,一定要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刺入心窝。这样的力道与速度,应该有血喷溅出来才对,但书案上却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陈朝颜微拧着双眉说道,“我以为他是被谋杀后,从别处移到书案前,可我去看了茶几和竹榻,茶几和竹榻上也什么都没有。” “并且窗框、竹林也都是干干净净的。原本加上外墙无人翻动的痕迹,是可以进一步排除他杀痕迹的,可会飞……” 月见道:“那周忠才当真是自尽而死了?” 陈朝颜摇一摇头,“不一定,不过到底怎么回事,还得看过尸体才能确定。” 谢玄一针见血地说道:“陈姑娘是怀疑周家自己人犯的案?” 陈朝颜意外地看他两眼后,点头道:“有一点这方面的想法。” 月见惊讶:“所以刚才陈姑娘问周夫人要不要剖尸,是在试探她?” 陈朝颜笑着‘嗯’了一声。 在现代,当刑侦怀疑是他杀时,不管家属愿意不愿意,警方都有解剖尸体的权利。当然,如果解剖的结果证明怀疑是错误的,家属的投诉肯定也是少不了的。 在古代嘛,应该不用这么麻烦。 之所以仍旧坚持问周夫人的意愿,就是为了排除她作案的可能。 殓房就在北牢旁边。 陈朝颜到北牢时,郡守府的仵作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郡守府的仵作是个年过半百的瘦小老头,姓孙。许是有谢玄和冯守道在的原因,他对陈朝颜倒是极为客气。陈朝颜也没有托大,按着古礼回过礼后,才跟着孙老头进了殓房。 解剖服、口罩、手套这些,肯定是没有的。 好在,殓房还算宽敞明亮。 且周忠才昨日夜里才死,尸臭味也还不算明显。 不过看到依旧亦步亦趋跟着她的谢玄,陈朝颜为报他刚才的帮扶之恩,还是好心提醒道:“剖尸并没有什么好看的,王爷不若先回睦元堂歇着,等我剖完后,过去跟你汇报结果?” 谢玄看她两眼,“陈姑娘与其担心我是不是害怕,不若动作快些,莫耽误了午饭时间。” 行吧。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既想看,那就看吧。 周忠才的尸体被搁置在靠窗的木台上。 因为尸体痉挛的原因,尸体还保持着双眼圆瞪,并右握匕首刺胸的动作和坐姿。 坐姿…… 木台有半人高,陈朝颜忍着膝盖上的疼痛扶着月见的手站起来,下意识地便要摸手帕。摸了个空后,她看向月见:“借我两方手帕。” 等月见将手帕拿出来,陈朝颜用手帕包裹着手,扶住周忠才的胳膊,向孙老头道:“孙伯,麻烦帮我将尸体扶起来一下。” “我来!”陵游将酒壶和借契递给重楼,也学着她的模样,拿手帕裹住手后,抓起周忠才另一条胳膊,轻巧地一个使力,便将周忠才给抬了起来。 看其姿势,的确是在书案前的那把椅子上‘自尽’的没错。 将尸体放躺回木板上。 陈朝颜稍稍缓一缓膝盖因使力而带来的疼痛后,便重新看回尸体。 周忠才穿的是居家的单衫、长裤以及鞋袜。但单衫前胸、长裤臀部以及腿后侧、包括袜子、鞋跟都已经被血水浸湿。另外,周忠才身上除了胸口那处致命创伤外,并不见其他的创伤。 且他是坐姿又是刺破心脏而亡,尸斑大多都会聚集在下腹部、臀坐位、大腿后侧以及下肢,所以裸露在外的手、脖子和脸都只呈僵白…… 咦。 周忠才左耳根处的一块紫红色斑痕吸引了陈朝颜的目光。 这块斑痕色泽极深,且略显透明。 陈朝颜再也顾不得膝盖上的伤,扶着木板便快步过去,用手轻按了两下。斑痕处很硬,且按时无褪色变化。 这不是尸斑。 尸斑要达到这个程度,需要满足死亡时间超过十二个小时才行。 但案宗记载,周忠才是丑时初到卯时正死亡的。就算按丑时初死亡计算,到此刻也才九个小时。 而且周忠才是坐姿死亡,尸斑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带着怀疑,陈朝颜掀起周忠才的外衫,又松开他的裤腰,正准备解他裤子查看尸斑时,陵游突然惊叫道:“陈姑娘,你要做什么!” 陈朝颜止住动作,朝他看去。 少许。 她又看向谢玄以及月见、冯守道等人。 他们的脸色也都略显不自然地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她。 陈朝颜收回目光,看两眼自个抓着周忠才裤头的手,过后又再次看向谢玄和冯守道,“王爷和冯大人若是不好意思,可以回避。” 陵游惊恐:“陈姑娘,你……” 陈朝颜转向他,平静地陈述:“我是仵作。” “可是,他……”陵游看向周忠才,“他是男的。” 孙老头也道:“陈姑娘想查验什么,吩咐给我,我来动手吧。” 冯守道飞快看两眼谢玄后,迅速附和道:“对对对,陈姑娘有什么要查验的,吩咐老孙头就是了,犯不着脏了自个的手。” 陈朝颜摇一摇头,动作麻利地拉下了周忠才的裤子。 wap. /105/105312/28264885.html 第31章 帮我蒙到脸上 下腹部和后臀部粉红色的尸斑随之暴露出来。 陈朝颜伸手按了按,尸斑稍显褪色。 对嘛。 这才是周忠才死亡时间内,尸斑应有的样子。 陈朝颜稍显宽心后,目光又挪回他左耳根处的紫红色斑痕上,并再次挪过去用手按了两下。 陵游迅速拉起周忠才的裤子,而后也将目光锁定到他的左耳根处,并问陈朝颜道:“这斑痕有问题吗?” “这处斑痕应该是外伤造成的。”陈朝颜说。 “外伤造成的和他的死有什么关系吗?”陵游问。 陈朝颜看着紫红色斑痕,“有没有关系,那就要等剖开查验之后,才能知道了。” 陵游惊愕:“剖开脑袋?” 大魏最重的刑罚也只是砍头。 这剖开脑袋…… 陈朝颜睨着他:“怎么,害怕了?” 陵游立刻梗着脖子:“谁、谁害怕了!” 陈朝颜用下颚点一点周忠才,“不害怕的话,那就先帮我把尸僵破坏了吧。” 陵游不愿意被看轻的摩拳擦掌道:“说吧,怎么破坏!” “很简单,用你的力气将他手脚都拉平,让他能板板正正地躺在这里。”陈朝颜说。 身为谢玄的近卫之一,陵游自然杀过人,但杀过人归杀过人,对尸体动手动脚……看着周忠才不肯瞑目的双眼,陵游有些发怵地看向陈朝颜,本是想问她是不是一定要这样做,但对上陈朝颜挑衅的目光后,他立刻热血上头地抓住周忠才的腿,稍微用力一拉,就给拉平下来。 这么简单? 陵游霎时信心大增,又那么三拉五扯后,刚刚还僵如石头的周忠才便规矩地躺在了木板上。 哼一声,陵游得意地看向陈朝颜。 陈朝颜配合地向着他嫣然一笑后,说道:“燕跃鹄踊、鹰撮霆击,厉害!” 陵游得了夸赞,更加得意了,“说吧,还需要干什么,尽管吩咐!” 陈朝颜从善如流道:“把他的衣裳脱了吧。” 陵游想也没想地就应了好,只是脱到裤子时,他犹豫道:“陈姑娘……” 陈朝颜打断他:“脱!” 陵游嘴里应着‘哦’,眼却看向了谢玄。 谢玄看两眼陈朝颜后,斜瞥着冯守道:“出去!” 冯守道恭谨地应是,之后带着钱文、王达等人齐齐退出了殓房。 “去门口守着。”谢玄又吩咐重楼。等重楼出去后,他才又看向陵游,“按陈姑娘的吩咐做。” 陵游不再犹豫,麻利地脱去了周忠才的裤子。 月见迅速背转过身。 陈朝颜则在谢玄的注视下,面不改色的检查完所有尸斑,确定没有和耳根处相同的斑痕且不见约束伤后,转头看向孙老头。 孙老头不等她开口,就将仵作的工具箱整个地递了过来。 “谢谢孙伯。”陈朝颜道过谢后,打开工具箱。 原本陈朝颜并没有报多大的期待,但看着工具箱中罗列整齐的刀、锤、锥子等各式各样的工具,她不由满意的扬了扬眉后,从几把小刀之间,挑了一把趁手的。过后,她看向月见,见月见背着身,只好又转向谢玄,问道:“有手帕吗?” 谢玄看两眼尸体,又看两眼她后,从怀中拿了块玄黑色鹤纹手帕递向她。 陈朝颜没有接,而是走到他跟前,“你帮我蒙到脸上,要蒙住口鼻。” 早前只知道谢玄不低,但这样面对面地站到他跟前,看着眼睛齐平处的胸口,陈朝颜颇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开了一步。 谢玄呵一声笑开了。 笑过后,将玉骨山水扇插到腰带上,又将手帕叠成三角形后,有意压着声道:“过来。” 陈朝颜看两眼他骨节分明的手,忍着微微发烫的耳根,上前一步。 谢玄似笑非笑地低眸看两眼她,而后伸手过来,将手帕蒙住她的口鼻,并在脑后打上活结。之后,他道:“抬头。” 陈朝颜抬头白他两眼后,回到木板前。 在谢玄的笑声中,陈朝颜没有急着去解剖耳根部分,而是稳准狠的按照一字解剖术式划开周忠才的胸腹部,紧接着又贴着肋骨,分离好胸部的肌肉,打开腹膜。 胀气的肠子瞬间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本来还沉浸在谢玄给陈朝颜系手帕的震撼当中,猛然看到这一幕,陵游胃里一个翻滚,便不受控制的扶墙吐了起来。 陈朝颜嫌弃道:“要吐就去外边吐!” 陵游扶着墙,绕开她后,步履蹒跚地离开了殓房。 月见虽然没有看到这惊人的一幕,但看陵游的模样,也聪明地跟着离开了。 屋里一下子就只剩陈朝颜、谢玄和孙老头三人了。 陈朝颜看向谢玄。 谢玄也目光幽沉深邃地看着她。 不仅不害怕,还对她的怀疑又更深了一层?陈朝颜不能理解的收回目光,又看向旁边的孙老头。 孙老头双眼放光,面带兴奋。见她看来,立刻称赞道:“陈姑娘这剖尸手法,比城南的老杀猪匠都要利落,厉害!” 陈朝颜:…… 陈朝颜没法接他的话,主要是害怕多说多错,再加深谢玄对她的怀疑。 专注回尸体上,陈朝颜继续动手。 用刀沿着肋软骨和肋骨交界处切开,提了两下胸骨没有提起来,叫了孙老头帮忙后,陈朝颜沿着胸骨背侧一刀一刀地将之分离出来。 周忠才的胸腔被彻底打开。 将心脏从血水中掏出来,看着心脏上的创口,陈朝颜道:“还真是一刀毙命。” 孙老头凑过来看两眼后,赞同地点一点头。 “这个周忠才,看起来有些不简单呀。”陈朝颜边观察着心脏,边状若无意地说道。 剖尸狂热分子孙老头果然上当,“有什么不简单的?” “一刀毙命,连试创伤都没有。”陈朝颜说道,“死意再坚决、意志再坚定的人,恐怕也没有办法做到他这样决然。” 孙老头求知若渴道:“陈姑娘说的试创伤是指……” 陈朝颜觑一眼谢玄后,解释道:“试创伤就是指自尽前,在犹豫过程中用匕首划出来的试探性创伤。一般来说,自尽的人都会有。” 孙老头立刻掀起周忠才的左胸腹,凑到近前仔细检查了两遍后,说道:“的确没有你说的试探性创伤,只是周忠才最是贪生怕死,哪里来的意志?” 陈朝颜顺口道:“他不是向柜坊借了五百贯钱吗,应该是还不上,就想以死抵债吧。” 孙老头不屑地冷笑两声,“这话放别人身上差不多,放他身上,那还是算了吧。” 陈朝颜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什么?” 孙老头看谢玄两眼,又看她两眼,“看在陈姑娘剖尸手艺精湛,还不瞒人的份上,我就不妨多说两句。但事先得说好,我也是道听途说,是不是真的,那就不清楚了。” 陈朝颜点头应好。 wap. /105/105312/28266317.html 第32章 生前伤 “周忠才并不缺钱。”孙老头慢悠悠地说道,“年头上,听说他在城外置了上百亩的良田,还买了快十个下人。钱是哪里来的,我不知道。但那良田我是见过的,五百贯钱……是绝对买不下来的。” 陈朝颜和谢玄对视一眼。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周夫人信誓旦旦地说,周忠才没有去柜坊贷钱和不可能自尽的话。 孙老头又说了一遍他都是道听途说后,便将注意力专注到了剖开的尸体上。 陈朝颜再次和谢玄对视一眼,之后也将注意力放到了尸体上。将心脏放回胸腔,又将胸腔里的血水舀出来后,陈朝颜小心地打开了周忠才的胃。 刺鼻的酒精味混合着食物腐败的气息,霎时弥漫开来。 谢玄迅速退开两步,并快速扇动着玉骨山水扇,以避其气味。 陈朝颜则面色平静地让孙老头去拿筛子。 殓房没有筛子,孙老头出门去找时,陈朝颜嘱咐:“记得再提桶水回来。” 趁着孙老头拿筛子和提水的功夫,陈朝颜将胃搁置到一边,将周忠才的小肠掳出来,按照大致十五寸一段的长度以蛇形方式排好,而后从工具箱中拿出剪刀,将之全部剪开。 “胃是满的,肠道也有食糜……”陈朝颜用剪刀随意挑起一根青段说道,“这是韭菜,按照肠道位置,周忠才是在吃完含韭菜的菜后两个半时辰死亡的。” 谢玄忍着反胃,看一眼她血淋淋的手上拿着的剪刀尖挑着的韭菜,“吃完韭菜两个半时辰后死亡,按照案宗上的记录,那他最早吃韭菜的时间就是昨日夜里戌时正。” 陈朝颜惊讶:“你也看过案宗?” 谢玄看她两眼,“周忠才戌时初离开的郡守府,按照周夫人的口供,他回家陪两个孩子玩了差不多两盏茶后,才吃的饭,时间正好可以对上。” “对不上,”陈朝颜示意他看搁在一边的胃,“胃里还有好些食物呢,而且看这胃的容量,他也不只喝了一壶酒。” 谢玄看一眼胃后,别开目光,用力摇了几下扇子后,慢声道:“有人撒谎了,或者说,他夜里又见了其他人。” 陈朝颜点一点头。 恰此时,孙老头拿着筛子和提着水回来。 陈朝颜就没有再说。 等孙老头将筛子和盆按照她的要求,在尸体旁边放好,陈朝颜小心地拿起胃,将胃里的食物整个倒进了筛子中。 酒水顺着筛子缝隙哗啦啦漏到盆中。 从盆里渐渐积攒起来的量看,少说也有五壶。 “看来周家有人说谎了。”孙老头说,“以周忠才的酒量,这些酒,足够让他晕得不省人事了。” 陈朝颜没有接话,而是让他舀水冲洗筛子里残存的食物。 韭菜、萝卜、芹菜、羊肉、鹅肉……随着水流的冲洗,筛子里的食物很快露出本来的面目。 都还没有被胃液消化。 可见:“这些食物是在夜里子时正到丑时初吃的,几乎是刚才吃完,他就死亡了。” 将筛子里的食物倒到一边,又将十二指肠靠近小肠位置的食糜倒进来,在孙老头舀水冲洗时,陈朝颜解释道:“胃里的食物全部排空,需要三个时辰。进入肠道后,则每半个时辰可以前进三尺。刚才倒掉的那些食物还在胃里,所以是刚吃完。这些食物还在十二指肠,与小肠还有一小段距离,所以大致可以判定是在进食完两个半时辰后死亡的。” 孙老头见她特意为自己解释,忙慌手慌脚道:“陈姑娘高义,我自愧……” “孙伯会缝尸的吧,”陈朝颜打断他,“一会儿解剖完,孙伯就用缝尸作为报答如何?” 孙老头感激道:“陈姑娘放心就是,我老孙头别的不会,但缝尸还是很有一手的。” “那就麻烦孙伯啦。”陈朝颜道过谢后,就着他舀来的水净过手,便拿起小刀开始解剖周忠才左耳根的那块紫红色斑痕。 孙老头没有急着缝尸,而是站到一旁看她解剖。 “外伤造成的软组织坏死和正常的尸斑,无论是切开时的手感,还是表现出来的形态,都有很大的不同。”陈朝颜边解剖,边解释,“手感需要经验积累,形态的差异则表现在尸斑会有血液从血管里流出来,而外伤造成的软组织坏死则是弥漫性出血,就如这样。” 陈朝颜让开位置,让孙老头能够看得仔细一些。 在孙老头看时,陈朝颜想一想后,又补充道:“当然,这种软组织弥漫性出血,还有一个先决条件是必须是生前伤。” “生前伤是指人还活着的时候所受的伤。” “另外,从这块斑痕的分布与解剖后的形态来看,应该是拳击所致。” 孙老头用自己的拳头比画了一下。 周忠才左耳根紫红色的斑痕比他的手要大上三分多。 除去边缘扩散来看,则只大两分多。 陈朝颜不放心地又检查了一遍尸体,确定没有别的地方需要解剖验证后。她再次净过手,跟孙老头说完‘剩下的就麻烦孙伯’后,便打算走了。 谢玄踱步跟过来,却在打算走时,淡声吩咐孙老头道:“陈姑娘解剖得出来的结论,没经本王的吩咐,暂不准告诉任何人!” 正打算缝合的孙老头听到,连忙应是。 殓房外。 侍书、文墨各端着一个铜盆,见到二人出来,立刻上前要他们净手。 铜盆里装的是白芍和月见熬制的杀毒除秽药汤。 两人净手时,白芍和月见又各端着小半盆醋泼向一旁烧得正旺的炭盆。而后叫净完手的两人上前去除臭去秽。 等除完臭去完秽,半夏和子苓又上前来,给他们各自一杯水、一颗香丸。 过后,还不算完! 陈朝颜被月见强行带着回摘星楼,泡了半个时辰的杀毒除秽药汤。 之后,给她双膝重新上完药又包扎好后,还在她腰间挂了个说是从大慈恩寺求来的避邪香囊。 陈朝颜有些感动。 可她不是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 思来想去,只好将解剖的结果说给她听。 但…… 她才开口,月见就捂着嘴跑到院子外边吐了起来。 陈朝颜:…… “都怪陵游,”月见吐完回来,用茶水漱过口后,埋怨道,“他从殓房出来,就一直在那里说尸体被剖开后的……” 她又跑出去吐了。 陈朝颜听她吐得黄胆水都出来,推着轮子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拿到屋外递给她。 月见接过水,反复漱了两遍口后,回头问她,“陈姑娘,你是怎么……” 看她又想吐,陈朝颜不动声色地问:“你不会看到我就想吐吧?” 月见本来是想吐的,但听她说出来,倒不好意思吐了。拍拍脸颊,将吐意强压下去后,她看一眼吐出来的狼藉,转身推着陈朝颜边往屋里走,边说道:“去屋里吧,这里太臭了。” 陈朝颜下意识地就想说,再臭还能臭过尸体胃里的食糜呀。话到嘴边,又被她给咽回去了。 虽然没有尸体胃里的食糜臭,但也挺臭的。 回到屋里。 月见怕再吐引陈朝颜误会,给她安置到茶几边,为她添好茶水后,叫来郡守府伺候的婢女,拿了块抹布,东擦西扫,就是不凑到她跟前。 陈朝颜就看着她擦完桌子擦椅子,擦完椅子擦窗户,擦完窗户,正要接着擦地时,白芍来了。 wap. /105/105312/28292742.html 第33章 伪造的自尽现场 白芍在梨园看顾陈起阳,没有去殓房。 对陵游的渲染,她没有直观过周忠才的尸体,所以也没有客观的感同身受。 进摘星楼来,看到月见忙碌的身影,她只说了句‘我带陈姑娘到睦元堂’,便推着陈朝颜走了。 谢玄也泡过药汤,换了身衣裳。 倚着凭几,靠坐在贵妃榻上,听到门口动静,他的目光第一时间移过来,落到了陈朝颜身上。 每次过来,冯守道都在。这次过来,看到屋中只谢玄一个,陈朝颜颇是稀罕地说道:“冯大人竟没有过来缠着问你剖尸的结果?” 谢玄慵懒道:“来了,我把他给撵走了。” 陈朝颜看向他,“你怀疑冯大人?” 谢玄笑一声,反问她:“为什么不可以怀疑?” “也对。宋衍忠在郡守府当差,青溪县又是卢阳郡的下辖县,冯大人的确很有嫌疑。”陈朝颜没在这个话题上和他多争辩。因为,鱼贯进屋的婢女端着吃食来了。 光明虾炙、同心生结脯、羊皮花丝、八仙盘、五牲盘、醋藕、韭黄炒蛋、清炒水芹、参鸡汤、透花滋、烧梨、玉露团、甜雪、水晶龙凤糕、贵妃红、长生粥、水晶饭、水果拼盘。 陈朝颜数了一下,足足有十八道。 虽然分量都不多,但还是摆了满满一桌。 只是待她拿起筷子准备吃时,才发现谢玄还歪坐在贵妃榻上,且身前并没有食物。 陈朝颜了然地看他两眼后,独自吃了起来。 按照习惯。 她先吃了玉露团、甜雪等甜食后,才又着手光明虾炙等菜。 她吃时,谢玄就看着她。 看着她握着筷子,一会儿夹虾,一会儿夹羊皮花丝,一会儿又夹五牲盘里的熊肉、鹿肉,脑子里不自觉地便涌出她拿刀开膛破肚的种种画面来。 胃里翻涌,被谢玄强行按下。 再看越吃越香的陈朝颜,谢玄忍不住说道:“你倒是吃得下!” 陈朝颜微微勾动起嘴角,瞥着他说道:“什么肉不是肉呢?” 边说着,边夹了块同心生结脯吃进了嘴里。 谢玄迅速收起玉骨山水扇,快步离开了睦元堂。 陈朝颜看着他的背影,不由笑出声来。 白芍也跟着笑了,“跟着公子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公子逃走。” 陈朝颜随口说道:“第一次看剖尸,倒是挺正常。” 白芍收回目光看向她:“陈姑娘剖过很多次尸吗?” 陈朝颜莞尔笑道:“虽然知道你是在试探我,但我还是想说,是,剖过很多次了。” 从她进入省刑警队开始算,五六年下来,没有剖过一百,也有八十了。 白芍并没有否认她在试探,而是接着问:“陈姑娘不害怕吗?” “一开始也是害怕的,也吃不下饭。”陈朝颜看着桌上的美食,“后来见得多了、剖得多了,也就慢慢地习惯了。” 白芍好奇地问道:“陈姑娘为何会学仵作?” 陈朝颜想一想后,说道:“惩恶除奸,伸张正义。” 这是她当初选择法医学的初衷。 白芍点一点头,没有再问。 陈朝颜也就继续吃起了饭。 吃完饭。 歇息不过片刻,谢玄便回来了。 走经她身边时,他停住脚步,“吃好了?” “吃好了。”陈朝颜笑盈盈地点一点头,扬头问他道,“你呢,吃过了?” 谢玄走了。 走到贵妃榻前,倚着凭几歪坐着后,略过吃饭的话题,径直道:“陵游找周夫人问过了,昨日夜里,他们确实是在戌时正用的饭。” “至于凌晨那一顿,还在打听,暂时还没有结果。” “城外的良田呢?”陈朝颜问。 “城外良田有一百二十五亩,都记在周忠才妻弟名下。”谢玄细饮着浓茶,闲适地说道,“那片良田都是一等官田,按卢阳郡的市价来算,每亩需要二十贯钱。一百二十五亩,折算下来就是两千五百贯钱。周忠才只是个不入流的司仓史,每月俸禄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就一贯钱。这一贯钱,除去家中开支,几乎是余不下什么钱的。更不提,他在买这一百二十五亩良田时,还买了七个正值壮年的下人。这样的下人,在京城单独一个就要十五贯钱。在卢阳郡,也要近六至八贯钱。就按六贯来算,七个下人也要四十二贯钱。” “以周忠才的能力,他就算不吃不喝,也负担不起这些。” 两千五百四十二贯钱……陈朝颜默默地计算了一下这些钱里有多少个二十枚后,心酸地说道:“也就是说,周忠才的这些钱很有可能来路不正。这个不正的源头,为求自保,所以杀了他咯?” “我记得你早上才同意尸体痉挛是区分自尽和他杀的重要证据,并且说尸体痉挛是无法伪装的。”谢玄看着她。 “我说的是,一般来说,尸体痉挛是人为无法伪装的。”陈朝颜纠正道,“但总有不一般的时候。” 谢玄勾一勾嘴角,“周忠才就是那个不一般的时候?” 陈朝颜点头,“很显然。” 谢玄颇有兴趣道:“说说。” “我先前说过,周忠才死亡现场很干净,除了没有喷溅状血迹这一点外,就找不出其他的疑点来了。”陈朝颜坐直身子,目色渐渐变得严肃,“如果不是在尸检时,发现周忠才耳根处的紫红色斑痕,即便有这个疑点,也无法佐证周忠才是死于他杀。” 谢玄兴趣更浓了,“在殓房时你说过,周忠才耳根处的紫红色斑痕是拳击伤。也就是说,拳击耳根可以让尸体发生痉挛,伪造出自尽的效果?” 陈朝颜看他一眼,“尸体痉挛多发生在精神高度紧张或脑损伤时,也发生于延髓受到严重的机械性损伤,如延髓出血等。周忠才耳根处的拳击伤,正是属于机械性损伤之一。” “另外,在脑干与延髓的链接部位,也可以简称为延髓的部位,就在耳根深层的颅腔内。” “耳根部位缺少皮下组织,肌内、皮肤又极薄。所以,耳根是头侧面最接近延髓的薄弱部位。” “延髓是人的生命中枢,它的主要机能就是调节内脏活动,维持生命所必要的心跳、呼吸、消化等。” “简而言之,打击耳根部,很容易使颅底受到震荡,颅底受到震荡就会波及延髓。如果力道足够大,那么震荡就会导致延髓出血。如果在延髓出血的瞬间,凶手将匕首刺进周忠才的心脏,就能伪造出尸体痉挛的自尽现场。” “周忠才耳根处的拳击伤是生前伤,完全符合伪造自尽的条件。” “只是周忠才是在书案前的椅子上被杀,又没有被约束的痕迹,要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凶手最少需要两个人!” 陈朝颜慢声说完这些后,抬眼看向谢玄。 谢玄也目若深渊地看着她。 wap. /105/105312/28294016.html 第34章 将她绑在身边 知道他对她的怀疑又深一层,但陈朝颜还是明知故问道:“说得太复杂,听不懂?” 谢玄搁下茶杯,拿出玉骨山水扇展开,轻摇两下后,漫不经心地问道:“机械性损伤是什么?” “机械性损伤……”陈朝颜直接背书道,“由各种致伤物以机械作用使人身组织结构破坏或生理机能发生障碍的损伤,就叫机械性损伤。” “机械性损伤除了拳击,还有什么?”谢玄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 “还是说回案子吧。”这些理论知识解释起来,就是没完没了的事。且许多现代词汇,她也无法用这个朝代的语言来解释。所以,陈朝颜干脆地转移话题道,“凶手能利用颅底震荡,使延髓出血来伪造自尽现场,那么对人体构造应是极为的熟识。此外,现场没留任何线索,还可推断凶手会武,且具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 见谢玄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并不接话。陈朝颜扬一扬眉后,便接着说道:“周家在戌时正吃过饭后,周忠才在凌晨又吃过一回。这一回,陵游去周家打听时,周夫人是如何说的?” 谢玄起身朝她走过来。走到近前后,双手撑在她轮椅两侧的扶手上,低眸看着她的双眼,“除了让延髓出血可以伪造自尽外,陈姑娘还知道哪些伪造自尽的手段?” 除了解剖尸体的时候,在平常的生活中,陈朝颜还从未和哪个活着的异性这样近距离过,特别还是这样一个如花如画的美少年。不动声色地咽了两口口水后,陈朝颜揶揄:“王爷是想利用美色,让我说出师承?” 谢玄勾一勾嘴角,不否认也不承认道:“周忠才只是个不入流的司仓史,他能剥削的只有普通老百姓,两千五百四十二贯钱,就算将整个卢阳郡的普通百姓都剥削一遍,也剥削不出这么多钱来。那么,他这些钱是哪里来的?” 贪污! 陈朝颜几乎是在瞬间,就想到了这两个字。 只是司仓史不入流,也不入朝廷编制,俸禄都是郡守府自己发放。这样一个地方编制的人都能贪污两千五百四十二贯钱,那他的上司、上上司又贪污了多少?陈朝颜刚要嘲讽上几句,就忽然想到,皇权为上的古代,大笔钱财的下拨,几乎都与赈灾有关。而根据身体原主的记忆,卢阳郡已有近十年没出现过灾情。 那么,这笔钱财……怎么来的,和她有什么关系? 陈朝颜看着谢玄,似笑非笑道:“这些钱哪里来的,和我知道哪些伪造自尽的手段,有何干系?” “看来陈姑娘还没有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谢玄被她眼里如星子般璀璨的笑意恍了一下眼,不自然地起身退开两步后,慢声说道,“周忠才是昨日夜里死的,死时,本该有的喷溅状血迹却没有出现,这说明什么?” 陈朝颜依旧是似笑非笑的表情:“说明什么?” 谢玄看着她的双眼,“陈姑娘昨日下午才用血迹破了包家灭门惨案,晚上周忠才就死了,且在死后,喷溅状血迹也消失了。陈姑娘以为,这说明什么?” 说明凶手就是郡守府里的人! 不过……这跟她知道哪些伪造自尽的手段似乎依旧没有关系。陈朝颜忍了忍,终是没有忍住地调侃道:“王爷不用拐弯抹角地来试探我,我师承何处,能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能说的时候,试探也没有用。另外,就目前而言,我和王爷是站在一头的。我不是凶手,也不会是凶手。” 谢玄玩味:“目前而言?” “不然呢?”陈朝颜扬眉,“王爷身份清贵,而我不过是个普通的老百姓。待王爷回京城后,我便会继续从前的生活。如无意外的话,我和王爷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所以王爷大可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浪费口舌来试探我了。” 谢玄戏谑:“陈姑娘为了摆脱我,还真是苦口婆心。” 陈朝颜莞尔:“王爷为了试探我,不也同样煞费苦心?” 谢玄走近两步:“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对陈姑娘似乎有救命之恩。” “王爷对我的确有救命之恩,”陈朝颜不卑不亢道,“但王爷利用我引周大人上钩,足以抵消这救命之恩。此外,我为王爷破获包家灭门惨案,且又接手周忠才的案子,两相加起来,王爷救治我和我弟弟的恩情,也足可以报答。” 谢玄坐回贵妃榻,倚着凭几,慢条斯理地说道:“按陈姑娘话里的意思,你我之间已是两不相欠。如果再发生意外,让你我继续产生交集,那陈姑娘就是可疑之人了?” “不是。”陈朝颜麻利地说道,“如果再发生意外,让我和王爷再产生交集,只能证明我足够优秀和王爷急需要我!” 谢玄怔了一瞬后,低笑出声。继而,隔着袅袅的茶雾,抬眼朝她看去。看着这一刻,她如狐狸一般好看、明媚的眼睛装载着的自信、从容和笃定的光芒,全然掩盖了她因长期营养不良而带来的皮肤暗黄等种种缺陷,变得格外耀眼的模样,心底忽生情潮。 微敛双目,压下这莫名的情绪后,他再抬眼,看着已恢复平常模样的陈朝颜,忽然就想:若是将她绑在身边,好吃好喝的娇养上五六七月,不知她能否出落得比太傅府那位京城第一美人还要出色? 想法一旦生成,便迅速在心底生根发芽,谢玄冷眼瞧着,并不打算掐断它。只浅饮两口茶,将疯狂生长的枝蔓压一压后,随意说了句‘那就拭目以待’,便将话题给硬转回来,道:“凶手除了对人体足够了解,会武和反侦察外,还有什么?” “一般杀人案,都是为着三个目的:一是仇;二是情;三是财。这个案子是为哪一个,暂时还不明朗。”陈朝颜见他终于不再纠缠她的师承,松气的同时,立刻配合着回道,“不过查的时候可以从五个方面着手,一是周忠才的社会关系,也就是和周忠才明里或暗里来往密切之人;二是他在城郊买下的那片良田;三是周忠才临死前的那一顿吃食来源;四是那两张借契;五是宋衍忠。” 谢玄示意白芍给她倒一杯茶,过后,不动声色问道:“你怀疑宋衍忠?” “算是吧。”陈朝颜想一想后,说道,“如果凶手清理喷溅状血迹,是受我破包家灭门惨案影响,那凶手或者说凶手之一,极有可能就是郡守府的人。又按你的思路,孟柏山身后有人,且这个人还极有可能在郡守府,那么郡守府的人,迟早都要做一次筛查。” “宋衍忠是宋老夫人的侄子,和宋家关系匪浅。恰好他又是郡守府的人,他的言行我也无法理解,论嫌疑,他无疑是郡守府最大的那一个。” 谢玄点一点头道,应承下来。不过,“卢阳郡的酒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想要查清楚周忠才临死前那一顿吃食的来源,困难恐怕不小。这还得排除掉那些吃食是凶手从自己家里带过去的前提,若不排除……” “慢慢查,不着急。”陈朝颜轻巧地接过他的话头,“这个案子到目前为止,找出来的线索都没有明确的指向性。想要抓到凶手,在找到确切的证据前,只能一样一样地摸排。至于临死前那一顿吃食,与其说是线索,不如说是证实周忠才被他杀的证据。” 说到这,陈朝颜忽然想起让陵游带回来的酒壶和借契,忙搁了茶杯问道:“酒壶和借契呢?拿给我!” wap. /105/105312/28335051.html 第35章 刷指纹 在殓房时,陵游将酒壶和借契都交给了重楼保管。回睦元楼后,谢玄料想陈朝颜不会平白无故地让陵游带这两样物什回来,便让重楼将酒壶和借契用绸布包着,收在贵妃榻旁边的木匣里。 眼下陈朝颜要,他就又让重楼拿了出来。 陈朝颜对案发现场指纹的提取,本来就只知大概理论,而不知实际。眼下又是在这样一个落后的时代,能不能从酒壶和借契上提取到指纹,她也只能说是试一试或者说碰碰运气了。 让白芍将她推到靠窗的位置,用手帕托着酒壶,借着日昳时分的阳光,再次检查一圈后,在可能会留指纹的位置,她用力哈上几口气。过后快速地借着光,看向哈气的地方。没有,釉面太过粗糙,并没有指纹显现出来。 陈朝颜不死心,继续对着阳光,利用光屏的放大功能,挨着检查。在再次失败后,她才向重楼道:“你去厨房的锅底给我刮一些灰来,另外,再给我备一支未曾用过的笔。” 重楼去后,陈朝颜又回过头来,吩咐陵泉道:“你带着丹泥和纸去问一问王达,早上他们去周家后,有多少人碰过这酒壶和借契。但凡碰过的人,让他们都按一按手指,十个手指都要,记得在指印下记上他们的名字。” 陵泉看向谢玄。 谢玄点头后,他才快步去了。 “我想试一试,这酒壶和借契上能不能刷出来指纹。”不等谢玄问,陈朝颜在让白芍给她拿一盒粉饼或是面粉过来后,主动摊开手掌,指着指腹向他解释道,“指纹就是上面这些凹凸不平的皮肤所形成的纹路,每个人的指纹都是不一样的,且几乎不会改变。如果能在酒壶或是借契上刷出来,那么就能直接锁定凶手了。” 谢玄摊开左手,看着指腹上的指纹,嘴角浅不可察地勾了勾。刷指纹,又是一个他没有听过的词儿,且闻所未闻的破案方法。掀眼看两眼她跟前的酒壶和借契,谢玄不懂就问道:“指纹不经丹泥,也会留在酒壶和借契上?” “当然。理论上来讲,人的手指、手掌面的皮肤上,存有大量的汗腺和皮脂腺,只要人是活着的,就不断地会有汗液和皮脂液排出来。因此,只要手指或是手掌接触到物什,物什上就会留下痕迹。这种痕迹分为明显纹、成型纹和潜伏纹。”陈朝颜背书式地解释道,“明显纹就是,用眼睛可以看到的纹路,比如用丹泥压出来的手印;成型纹则是在蜡烛、半稀泥等留上的指纹;潜伏纹……” 陈朝颜又手帕托着酒壶,“就是这个了,这上面肯定是有指纹的,但凭眼睛无法识别,只能借助某些手段,让它显现出来。” “本来,指纹最好的载体是凶器。但凶器因为尸体痉挛,被周忠才牢牢握住,污染太过严重,所以只能试试这酒壶和借契了。” 如果锅灰和粉饼或是面粉真能刷出指纹,不管是谁的指纹,那就可以带去案发现场,在可能留有指纹的地方,慢慢提取了。 至于刷出指纹后,要如何对比……陈朝颜看向光屏。 现在市面上的屏幕能够承载的最高分辨率是4k,但光屏的显像绝对超过8k,甚至是传说当中imax的18k。因为光屏在无限地放大、缩小后,显像依旧超清,可以说,在称其为超级摄像头和无限存储后,还可以称之为超级放大缩小镜。 为验证自己的话,陈朝颜将上午去周家的视频调出来,在放大了两倍后,重新检查起来,以期能找到一两个遗漏的线索。 直到重楼拿着锅灰和笔拿回来,她才一无所获地退出光屏。 郡守府厨房里的大铁锅,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刮过锅灰。重楼劲大,又不知道陈朝颜要锅灰的用途,刮来的锅灰都是大块或是成坨的,并不能马上就用。陈朝颜无法,只好让他又去找了个干净石臼回来。 用石臼将锅灰研磨成细粉,又用细筛筛过一遍后,陈朝颜拿笔蘸上锅灰,轻巧地弹到借契上。来回弹上数次,直到锅灰将借契均匀地铺上一层后,她又拿着笔,以从右往左的方向,清除多余锅灰。 她在清扫锅灰时,谢玄就站在她的身侧,重楼和白芍则站在更后一些的位置,三人都静看着她的动作。 “成功了!”才清扫出半个边沿,两枚指纹便相继显现出来,陈朝颜兴奋地抬头看向谢玄。 谢玄看看借契上的指纹,又看看她明亮的双眼,那个想将她绑在身边的想法不知不觉间,又再次疯狂地生长起来。勾一勾嘴角,谢玄言不尽意地夸赞道:“陈姑娘果然厉害!” “也是运气好。”陈朝颜的心思全在指纹上,并未注意他话里暗藏的玄机。习惯性地自谦上两句后,她便看向光屏。 光屏上,两枚指纹并排罗列,纹路清晰。只要陵泉将王达等人的指纹带回来,她完全有信心能够立刻比对出来,这是谁的指纹! 压下兴奋的心情,陈朝颜信心十足地开始清扫起剩下的锅灰。 剩下的锅灰中,又清扫出密密麻麻的三十八枚指纹。 指纹都集中在借契的左右两侧,只有零散的几枚落在中间。看其形态,左右两侧是拿着借契查看的姿势,中间的几枚,则是书写借契所留下。 既是查看的姿势……陈朝颜以同样的方法,在借契的背面,又扫出来四十一枚指纹。 正反两面的指纹加起来,减去重叠无法分辨的五十三枚指纹,也还剩下二十六枚指纹。 另一张借契,同样如此。 陈朝颜看着光屏上横十七排,竖十排的指纹,目色冷凝片刻后,又用粉饼刷起了酒壶的指纹。酒壶是陶器,上的黑釉又过于粗糙。陈朝颜将面粉换成粉饼,也没能刷出来指纹后,便惋惜地放弃了。 谢玄见她动作,问道:“这上面刷不出来?” 陈朝颜点一点头。 谢玄看向她,“为什么?” “表面太过粗糙,粉末无法附着。”陈朝颜随口解释。 谢玄深究:“那要用什么,才能刷出来。” 自然是化学法,但这里没有化学用品,而以她的实力,也无法自制出这些化学用品。无法跟他细说,陈朝颜便干脆道:“我也不清楚。” 谢玄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你也不清楚?” 陈朝颜‘嗯’一声,“我没有学过这些。” 是没有学过,还是不想说?谢玄静看她几息后,目光落到她手里的借契上,“两张借契上的指纹合起来有近两百之数,你打算如何对比?” “虽有近两百之数,但我能够识别的,却只有四十九枚。”陈朝颜指着那些重叠的指纹,“像这种两个或三个或再往上的指纹重叠在一起,我是无法识别的。只有这种单个的,没有被别的指纹污染且还完整的指纹,我才能够识别。” 谢玄漫不经心地问道:“是你不能识别,还是都不能识别?” 陈朝颜看他一眼,“是我不能识别。” 且不说刑侦部门早就用上的指纹分析仪,就说工作多年的刑侦痕检,他们当中有许多人不仅可以利用图像处理技术撷取出最清晰的指纹,还可以根据指纹独有的特征点,将残缺指纹绘制完整。像这种多枚指纹重叠的识别工作,不过是绘制残缺指纹的基础之一的分离指纹而已。 “谁能识别?”谢玄刨根问底。 陈朝颜抬眼看向他,稍稍那么停顿片刻后,微扬着嘴角,颇有些恶趣味地说道:“如无意外的话,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能够识别。” 在这个世界里……谢玄瞳孔猛地一缩,继而不动声色地问道:“那在你的世……” 陈朝颜看向门口:“陵泉回来了!” 谢玄深看她两眼后,也看向门口。 wap. /105/105312/28335052.html 第36章 指纹比对 陵泉带回来八个人的指纹。 冯守道、钱文、赵无为、王达、宋衍忠、孙老头,还有一个王达手下的司法史马淮,一个宋衍忠手下的司法史沈济民。 八个人,八张纸。 每个人的指纹都单独地按在一张纸上。 陈朝颜以自己的眼睛为媒介,将八十个指纹‘扫描’到光屏上后,举着借契和冯守道的指纹卡,佯装对比指纹,实则看向了光屏。 光屏上,陵泉带回来的八十枚指纹按个人,分成八行排列。又与借契上的十七行一百六十三枚指纹,分成了一左一右两组。 一个一个比对,显然不可能。 陈朝颜将借契上她能识别的四十九枚指纹单独提取出来,通过放大、重叠比对,将有指纹相同的先划去一枚,留下单独的三十六枚指纹。 接着。 她将冯守道的两枚大拇指指纹提取出来,与三十六枚指纹中的三枚大拇指指纹同时放大,并分别重叠比对。 冯守道右大拇指的指纹比对上了其中一个。 陈朝颜看了一下,比对上的指纹就是她拿着的这张借契,且还是她第一次刷出来的那两枚指纹之一。 虽然都是光屏的功劳,但陈朝颜还是很高兴。拿笔在比对出来的借契指纹上做好记录,又在冯守道的指纹纸上,将他的右手大拇指给圈了起来。 过后,她以同样的方法,用冯守道的另八个指纹又比对出来三枚指纹。 一枚是同一张借契的背面,另两枚则是另一张借契左侧背面。 退出光屏,拿着借契和冯守道的指纹装模作样地比对片刻,一一做完记录后,陈朝颜在准备对比王达的指纹时,谢玄先她一步拿起了王达的指纹。并且,他还同时拿起了第一张借契。学着她先前的动作,将王达的指纹和借契举起来,对着渐渐西坠的阳光,问她道:“对比指纹的方法是什么,说一说。” 说个鬼。 她都是靠外挂作弊。 示意他将借契和王达的指纹放到桌上,陈朝颜指着王达的指纹中向上隆起的条纹线,搜肠刮肚地解释道:“看到这些向上隆起的条纹线了吗?这些,在指纹中称之为隆起线。像这一部分呈现断裂及分岔的隆起线,断裂处称为端点,分岔处则称为分岔点。端点和分岔点,通称为特征点。一般在这个中心位置含有大概五十个特征点,比对这些特征点的位置、方向,如果都一致,那么基本可以判定是同一个人的指纹。” “基本?”谢玄极是敏锐地抓住关键字,提问道,“为何不是一定?” “因为这个只是比对的位置和方向,难免会发生碰巧一致的可能性。”陈朝颜解释。 “如果发生了碰巧一致的可能性,要如何处置?”谢玄问。 当然是利用相连关系,加强指纹辨识的精准度。不过,相连关系需要用到仪器,人力就不可为了。但为了唬住谢玄,陈朝颜强行搜索出早两年她下县出差,在一个远离城镇的山村办案时,问痕检同事相同问题,痕检同事给她的回答,跟他解释道:“那就要比对横跨特征点与其他特征点之间的隆起条纹数量了。” 谢玄再次拿起王达的指纹,对着阳光看上片刻后,回眸看着她,颇是含蓄地调侃道:“陈姑娘这眼神不去学习骑射,倒是可惜了。” 陈朝颜笑一笑,并不接他的话。 等他将王达的指纹还回来,便继续装模作样的通过光屏比对起了剩下的指纹。 夕阳渐隐,晚霞漫天。 当最后一丝光亮即将退去,夜幕逐渐爬上来之际,陈朝颜终于比对完了所有的指纹。 只是—— 两张借契左右两侧、正反两面的指纹,全都比对上了。唯借契中间的几枚指纹,还孤零零地空着。 “确定碰过借契的人,指纹都拿回来了?”谢玄看着那几枚指纹,问陵泉。 陵泉点头:“都拿回来了。” “看这几枚指纹分布的位置,应该是写借契之人留下来的。”谢玄侃侃而谈道,“而按柜坊规矩,借契皆出自账房先生之手。但,为防万一……陵泉,你且去将周忠才的指纹取来。” 这几枚不是周忠才的指纹。 陈朝颜已经利用光屏里存储的验尸视频,提取出周忠才的指纹,比对过了。 但她并没有阻止谢玄。 等陵泉取回周忠才的指纹,陈朝颜依旧装模作样地比对完,并否定了是他的指纹后,问道:“借契上写的是银钩柜坊,盖的也是银钩柜坊的印章,但卢阳郡有几家银钩柜坊?” 谢玄先吩咐陵泉:“带上令牌,去将银钩柜坊的掌柜和账房先生都带回来!” 陵泉领命而去后,他看回陈朝颜,兴味地问道:“借契上为何没有周忠才的指纹?” “他没有碰……”陈朝颜话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 周忠才到银钩柜坊借钱,银钩柜坊给他开借契。按照正常流程,借契一式两份,除了有银钩柜坊的印章,还得有周忠才的指印才行。但现在这份借契,却只有银钩柜坊的印章,而无周忠才的指印。甚至两张借契上,还都刷不出来他的指纹。 汗液和皮脂液会随着时间而蒸发,借契时间又是去年的九月和十一月,时隔现在已经有七八个月,用粉末刷不出来的确很正常。 但,两张借契摆在周忠才‘自尽’的书案上。 且还有蹂躏的痕迹。 如果周忠才…… “如果周忠才没有碰过借契,那这借契是谁放在桌子上的?”谢玄问。 陈朝颜看着已经比对出来的指纹,沉静道:“凶手。” 谢玄慢悠悠地问:“那些比对不出来的重叠指纹,能否确定就是他们几个的?” “不能。”陈朝颜说道,“虽然不能,但他们几人的嫌疑无疑最大。” “既然嫌疑最大,那就……” “那就问一问案发时,他们都在哪里,有谁可以作证。”陈朝颜抢过他的话头,“如果他们说出的地点,没人为他们作证,那就要对他们进行着重调查了。” 谢玄道:“但你说过,凶手有两个。” 陈朝颜拧眉,“你的意思是……” “既然凶手有两个,那他们是不是可以互相作证?”谢玄问。 陈朝颜从容以对:“这是无法避免的事。但凶手知道我会利用血迹破案,却不知道我还可以利用指纹破案,再加上我已经推测出他杀人的手段,以此来诈话,也许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 谢玄压着目中冷意,慢腾腾地问道:“如果不能打他个措手不及呢?” 陈朝颜目光锐利地看向他,“王爷是何意?” “从案发现场来看,凶手杀周忠才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经过仔细谋划。若非陈姑娘,这个过程可说是谋划得尽善尽美。但事无万一,凶手既对过程如此尽心,对于意外,想必也早就做好了应对之策。”谢玄瞧两眼她后,目光转落到院中已过花期的海棠树上,慢条斯理道,“用指纹和杀人手段诈话,能打凶手一个措手不及自然最好。如果不能……” “那就继续查下去就是。”陈朝颜说得斩钉截铁! 谢玄收回目光看着她,眼底带着她看不懂的幽沉,“他们七个,一个是卢阳郡郡守,两个是郡守跟前伺候的参军事,一个是卢阳郡司仓参军,一个是卢阳郡司法参军,两个是参军史,剩下那一个,也是郡守府仵作。” 陈朝颜面冷目寒,还隐隐带着些失望地问道:“依照王爷话里的意思,是要任由他们逍遥法外了?” wap. /105/105312/28351620.html 第37章 银钩柜坊 谢玄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半晌后,才道:“卢阳郡不能乱。” “卢阳郡为何不……”话到一半,陈朝颜猛地停了下来。 按照等比兑换,郡守相当于是一省的省长。伺候在郡守跟前的参军事,相当于是省长秘书。司仓参军相当于是统抓教育、医药等的局长。而司法仓军,则相当于是统管法院、警局的局长。两个参军史和仵作,在这个时代虽然没有朝廷编制,但按地方来算,也是属于科员级别。 一个案子,牵扯到一郡所有大人物,的确不能轻举妄动。 但……陈朝颜不甘地看着谢玄,坚持道:“卢阳郡不能乱,但凶手也不能放过!” “只是不能轻举妄动,不是要放过凶手。”谢玄说得轻描淡写,但话里蕴含的力量,却如火山喷薄,“将他们几个叫过来,一个一个过问的法子不能用,那就让郡守府的所有人都交代一遍昨晚的行踪,不就行了。” 陈朝颜点点头,“这个可以有。” 谢玄低笑两声,在让重楼去转告冯守道,让所有人交代行踪的事后,回过眸来看向她。 陈朝颜装作没有看到,继续低头研究借契上的指纹。 研究了几遍后,她提出要去周家扫一遍案发现场的指纹。 谢玄当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 夜幕已临。 谢玄没再敷张扬厉,而是轻车简从地带着陈朝颜去了周家。 周夫人正陪着两个孩子用饭,听到婢女来说陈朝颜又来了的消息,立刻丢下碗筷急奔出来,“陈姑娘这时候过来,是……” 陈朝颜避开她满是期盼的双眼,说道:“是再过来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周夫人不死心地问道:“陈姑娘还没有剖尸吧?” 未免打草惊蛇,尽管残忍,陈朝颜还是狠着心道:“抱歉。” 周夫人身子一软,便跌进了婆子的怀中。眼泪亦如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陈朝颜想安慰,但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相公没有向柜坊借过钱,也绝不会自尽!”周夫人闭着眼,满是悲痛地说道,“陈姑娘且去吧,妾身就不作陪了。” 陈朝颜歉然地向着她微一颔首后,示意月见推着她走了。 守着书房的是几个衙役,王达不在。陈朝颜要的只是守好书房,至于谁来守,她并不在意,也就没有多问。在几个衙役诚惶诚恐地向谢玄见礼之时,被周夫人的悲痛所刺激的陈朝颜则直接越过他们,先一步进了书房。 习惯性地扫一眼周围,确定还是上午来时的模样后,陈朝颜便让月见推她去到漆木茶几前。 漆木茶几和书案,用的都是红漆。 陈朝颜先仔细观察片刻,又在可能会留有指纹的地方用力哈上几口气,没能看到指纹后,她才按照扫借契上的指纹一样的方法,用笔蘸上锅灰,轻轻地抖到茶几上。 茶几大,笔太小。 抖了半晌,也才抖完一个角落。 这要全抖完,再刷出来,不知要到何时了,后边还有个更大的书案等着呢。陈朝颜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书架,叫着月见道:“把那个鸡毛掸子给我拿过来。” 陈朝颜当然知道刷指纹要用柔软的毛刷,才不会破坏指纹。但她刷指纹本就是个外行,也就不去管那些细节了。 用鸡毛掸子蘸上锅灰,往茶几上轻轻抖上几下,待全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锅灰后,她又按着从左往右的方向,放轻力道,一点一点地清扫起来。 整个过程,用了足足半盏茶。 但得到的结果却是……什么也没有。 陈朝颜不死心,又换着用面粉和粉饼重扫了一遍,结果依旧是什么也没有。 书案同样如此。 陈朝颜拧眉看着鸡毛掸子、锅灰、面粉和粉饼,仔细考虑着用毛笔再来一遍的可能性。 旁边,谢玄看她几眼,确定她不是气馁后,看着书案问道:“是没有指纹,还是扫不出来指纹?” “扫不出来。”陈朝颜说。 “为什么扫不出来?”谢玄看回她。 因为方法不对呗。 犯罪现场所遗留的指纹一般分为明显纹、成型纹和潜伏纹。对于明显纹,仅用眼睛、哈气、放大镜或是紫外线等便可观察。对于成型纹和潜伏纹,却要借助物理法或是化学法,才能观测和提取了。 物理法很简单,就是她刷指纹用的粉末法。 对于化学法,却要用到碘熏、宁海得林、硝酸银或是荧光试剂。 化学法,她是没办法了。 但是物理法…… 陈朝颜举起鸡毛掸子,又用下颚点一点锅灰、面粉和粉饼,说道:“大概是鸡毛掸子不够柔软和这些粉末吸附能力不行吧。” 不等他问,她便接着道:“刷指纹用的粉末,一般要用铜粉、铁粉和磁粉。刷子则要用鹳毛、鹅毛、灰鼠毛等比较软柔软一些的毛。” 月见看看鸡毛掸子,又看看锅灰、面粉和粉饼,最后看向她,“那现在怎么办?” 陈朝颜道:“回去。” 月见看向谢玄。 谢玄扬眉,“该吃晚饭了。” 从七弯巷出来,坐上马车往郡守府走时,得到消息的王达才匆匆赶到周家。 几个衙役一直守在门外,并不知道陈朝颜在书房做什么。王达从他们嘴里没能套出想要的消息,进到书房又看到茶几和书案下散落的各种粉末,心头一沉后,迅速找到周夫人,暗带威胁地问道:“陈姑娘来周家做什么,事关周忠才案子的侦破,还望夫人能够如实相告!” 好不容易哭干眼泪的周夫人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又湿了眼眶。用帕子抹去眼泪,又低言宽抚好不知所措的爹娘后,她强忍住酸苦,将陈朝颜来后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向他重述了一遍。 王达听完,心头越发沉了,但面上却丝毫不露地继续问道:“陈姑娘就没说她过来是找什么线索的?” 周夫人摇着头:“陈姑娘只说了过来看看,能不能再找些线索出来。妾身没有跟过去,她要找什么线索,又找到些什么线索,妾身便不知道了。” 王达忍不住骂了声蠢货,吓得周夫人倒退着跌坐回椅子中,也吓得周夫人的爹娘直打哆嗦。周夫人的弟弟有心想站出来护住他们,却被他们给暗暗地拉了回去。 一切尽收眼底的王达忙敛下怒意,揖手赔礼:“晋王来卢阳郡就是玩乐,何时会离开,谁也料不准。陈姑娘虽然破案厉害,但她是晋王的人。晋王离开,她势必也会跟着离开。她一离开,这案子还能不能破,就是无法预料的事了。我也是太过着急,言语间才多有冒犯,还望夫人能够宽解。” 周夫人惊诧于陈朝颜随时都会跟着谢玄离开的消息,一时都忘记继续哭了。在王达又一次赔礼后,她才醒过来神来,慌乱地说道:“妾身、妾身并不知道陈姑娘随时会离开。” “这个消息,我也是刚刚得到。”王达见稳住了她,立刻提要求道,“夫人一直说周忠才是被人谋害,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线索证明,但为避免陈姑娘离开后,案子便悬着无法再继续,还请夫人一定记着,陈姑娘往后再来周家,无论做什么,夫人都要紧跟着她,将她的言行牢牢记着,以备不时之需。” 周夫人连忙应好。 “那便不打扰夫人歇息了。”王达再次揖手后,转身走了。 走到门口,他又止住脚步,转身过来,仔细吩咐:“为避免陈姑娘误会,还请夫人守住我说的话,不要外传。” 说着,他特意扫了眼她的爹娘和弟弟。 周夫人顺他的话,也看了眼她的爹娘和弟弟后,应承道:“但请大人放心,妾身定会守口如瓶。” “那就有劳夫人了。”王达微一颔首后,再次回到书房。仔细琢磨了片刻那些散落的锅灰、面粉和粉灰后,离开周家,赶往郡守府。 wap. /105/105312/28357147.html 第38章 得想办法探她口风 另一边。 马车才刚在郡守府宅门口停下来,都还未停稳,早早候在门内的冯守道便带着宋衍忠等人迎了出来。 谢玄下了马车,看到这幕,不由自主便笑了。踱步走到冯守道跟前,以玉骨山水扇将他托起来后,笑问道:“这么大阵仗,是父皇诏我回京的圣旨到了?” “这……”冯守道立刻躬身揖手,忐忑地回道,“折子前日才送往京城,此刻离京城应该还有些距离。” 谢玄笑容不减:“那是案子找到新线索了?” “这……”冯守道身子不由自主地又往下躬上两分,“没、没有。” “没有圣旨,也没有线索,那你在这里……”谢玄同他并排而站,展开玉骨山水扇摇上两下后,问道,“是赏星星,赏月亮,还是赏花赏草?” “王爷恕罪,微臣、微臣在这里,是为……” “你在这里是为什么,本王并不想知道。”谢玄收起玉骨山水扇,搭到他揖着的手臂上,阻了他后半句话后,又看一眼众人,“你们在这里是为什么,本王同样不想知道。” “十日。” “十日内,等不来父皇诏我回京的圣旨或是破不了周忠才的案子,本王就带着你们到北牢,感受一下什么叫水滴刑!” 话落,他也不等众人反应,便摇着折扇扬长而去。 直到他走得不见了影,众人也依旧保持着躬身揖手的姿势不变。 陈朝颜了然的勾一勾嘴角后,让月见推着她走了。 直到她也走得不见了影,冯守道才直起身来,轻轻舒出口气。 “大人,”宋衍忠紧跟着起身,看一眼谢玄和陈朝颜离去的方向,低声问道,“王爷这是……” 冯守道摇摇头,他也拿捏不准谢玄的心思。 他之所以会带着郡守府所有人在这里迎他,便是他去周家,未跟人说一声,且太过轻车简从的缘故。 他虽然只是个下郡郡守,但也是正四品下的官职。朝堂里的暗流涌动,他不说全知道,但五成总是知道的。谢玄得皇上专宠多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只多不说。他一路潜来卢阳郡,虽然没有风声传出,但必然不会太平。 周忠才死得太过蹊跷,眼下又一点线索也没有。他就这样带着重楼和月见去了周家,若出个好歹,官身保不住就算了,性命肯定也是不用想了的。 所以比起破案,保证谢玄的安危于冯守道而言,是更为重要的一件事! 这也是他带着郡守府所有人候在这里的原因:给足他最爱的排场,以此委婉地提醒他,他是大魏最受荣宠的王爷,不用事必躬亲。 但谢玄似乎是拒绝了他的好意,又没有完全拒绝? 冯守道拿不定主意,正琢磨着是不是一会儿再去睦元堂探探口风,旁边宋衍忠便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这个案子,还要让陈姑娘继续查下去吗?” “为何不查?”冯守道瞥他两眼,“这个案子是王爷来卢阳郡后发生的,若不让陈姑娘继续查,等王爷回到京城,皇上过问起来,治你一个渎职之罪,你担待得起吗?” “那王爷的安危……” “王爷的安危,”冯守道思索片刻后,让步道,“回头我会转告陈姑娘,以后天黑之后,让她劝着王爷不要出府。” 宋衍忠刚要应是,便见王达骑着马一路疾驰而来。心头一跳后,他迅速看向冯守道。见冯守道拧着眉,目光微沉,宋衍忠想也不想,便在王达拉马后,快声说道:“王爷和陈姑娘已经回来了,你不用担心。” 王达听到他的话,又察看到冯守道的面色,第一时间便冷静下来。翻身下马,再几步过来,恭顺地揖着手道:“还望大人恕罪,实是听到王爷和陈姑娘轻车简从就去了周家,心中挂念他们的安危,方才一路疾驰追赶。” 冯守道‘嗯’一声,不咸不淡道:“案子虽然由陈姑娘经了手,但你也要多上心才是。陈姑娘是怎么找线索、怎么破案的,有空闲的时候,你也跟过去多学习学习!” 得知谢玄去了周家的消息后,冯守道第一个找的就是他。找到后来,所有人都找齐了,还不见他的踪影,冯守道对他已生不满。这会儿见他又这般冒失,不满便又甚上几分,言语间,便难免苛刻。 王达依旧恭顺的称了是。 冯守道并不是个刻薄的人,见他受了教,便背着手走了。 王达等他走远,方才起身。又等各人都散去后,他才跟着宋衍忠,边走边问:“大人带着这么多人候在这里,是做什么?” 宋衍忠左右看上几眼后,将目的同他说了。 王达听完,低声问道:“王爷是何态度?” 宋衍忠再次左右看上几眼后,同样低声道:“王爷说了大人几句,便走了。不过从他说的那几句话来看,周忠才的案子还是放在回京城后边的。” 王达沉吟片刻,还是不太放心,让他将谢玄回来后,同冯守道说的话再重述一遍。 宋衍忠照做。 王达听完,稍稍松下口气来。但转瞬想到周忠才书房里散落的锅灰、面粉等物,心绪又紧跟着一沉。 不行,他还得想办法探一探陈朝颜的口风! 回到睦元堂。 已过戌时。 月见将陈朝颜推到茶几前,为她续好茶,又向谢玄请示过后,便出门去唤婢女送饭。 趁这间隙。 陈朝颜就着侍书端来的铜盆净过手后,问谢玄道:“冯大人把郡守府所有人召集在宅门,是想做什么?” 谢玄擦去手中水渍,将帕子递给文墨的同时,接过轻雪递来的茶。浅灌上两口后,散漫道:“大概是担心他的官身吧。” “他的官身跟……”陈朝颜话到一半,不经意间看到他腰间垂落的麒麟玉佩,霎时就住了口。好一会儿,才挪开目光,佯装不在意地问道,“先前去周家,应该不是我提议的吧?” 谢玄低眸看一眼腰间玉佩,继而似笑非笑看着她,并不吱声。 陈朝颜避开他的目光,严肃道:“以后不到万不得已,天黑之后,就不要出门了。” 谢玄把玩着茶杯,“陈姑娘也害怕了?” 陈朝颜淡然道:“不害怕,就不会跟着王爷来卢阳郡了。” “说得有理。”谢玄看向重楼,慢悠悠道,“以后出门前,先去跟冯大人说一声,让他多备些人随行,莫要吓坏了陈姑娘。” 重楼看一眼陈朝颜后,应是。 虽然是怕他遇到危险,她无法脱责。但陈朝颜还是就着坐姿,一本正经地揖手道:“那便谢过王爷了。” 谢玄坦然道:“陈姑娘不必客套。” 陈朝颜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不再说话。 这当间,数个婢女在半夏和子苓的引领下,端着漆木托盘鱼贯进来。而后,由着半夏和子苓将托盘里的食物,分别摆放到陈朝颜和谢玄的桌子上。 陈朝颜的晚饭和午饭一样,依旧是五荤、两素、一凉拼、一汤、六甜点、一粥、一饭、一果拼,只是花样换了。 谢玄的则清淡些,只有六素一汤两甜点和一小碗素粥。 陈朝颜很想调侃他两句,但想着他好歹也冒险陪她去了趟周家,便忍住了。 饭吃完,又小憩上片刻,陵泉带着银钩柜坊的掌柜和账房先生就回来了。 银钩柜坊的掌柜姓方,账房先生姓姜。 两人都白白胖胖,且都四十来岁的模样。 两人在陵泉的引领下,进到睦元堂后,便诚惶诚恐地对着谢玄跪下了。 谢玄倚着凭几歪卧在贵妃榻上,支着一条腿,慢悠悠地喝完杯里的茶后,抬眼看着两人,慵懒地问道:“本王找你们来所为何事,都知道了?” 方掌柜和姜账房立刻恭敬地回答道:“但凭王爷吩咐。” “那就先各写两幅字,再按上十指手印吧。”谢玄吩咐。 方掌柜和姜账房恭谨应是。 由着两人就着跪姿写好字,又按上手印后,谢玄一面看着两人的字,一面问:“去年九月和十一月,周忠才在你们柜坊借过五百贯钱?” 方掌柜称是。 谢玄掀眼看他一眼:“他独自上银钩柜坊借的?” 方掌柜再次称是。 谢玄:“他可有说过,借钱做什么?” 方掌柜道:“说是家中孩子大了,想另换处大些的宅子和买上一些良田。” 谢玄再次掀眼看向他:“大些的宅子在哪里?” 方掌柜道:“在太平巷东起第七家,是处三进的院落。因紧邻郡学,因而比别处的宅子都要贵上一些,零零散散加起来,要近一百贯钱。” 谢玄:“既然宅子早就看好了,为何到现在也没有买?” 方掌柜颇有些气愤地说道:“草民也曾使人到周家问过,周大人回复说,钱都用去买了良田!” 将两幅字递给陵泉,让他转交给陈朝颜后,谢玄坐起身来:“借契是谁写的?” 借契上的字,不是姜账房的,也不是方掌柜的。 陈朝颜在快速比对完了两人的指纹后,也看向两人:借契上的指纹,也不是他们的。 wap. /105/105312/28366606.html 第39章 拆屋效应 方掌柜没料到他话题转得如此快,愣了一下后,才谨慎地回答道:“是寄附铺里的账房先生石志写的。” 谢玄示意陵泉:“你跟着去将石志带回来。” “石志……”方掌柜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回答说,“年初时候,石志母亲病重,他便辞工回去照看老母亲了。石志的家在宁武县,快马距卢阳郡有一日的路途。” 陈朝颜面色微微一冷,先谢玄一步道:“方掌柜确定借契是石志写的,且石志年初就回宁武县的家中去了?” “这……”方掌柜不是那么确定地回答道,“石志走时是这么说的,至于是不是真回宁武县,草民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办案的时候,时常遇到嫌疑人说假话,但陈朝颜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冷笑了两声。就在她打算进一步逼问时,谢玄目光挪过来看着她,嗓音平和道:“把你刚才的问题再问一遍。” 陈朝颜看他两眼,虽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但还是配合地又问了一遍。等她问完,谢玄赞赏地朝她勾一勾唇后,看着方掌柜道:“你也再回答一遍。” 他的嗓音依旧平和,但方掌柜的面色却霎时一僵,继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煞白起来。之后更是砰砰磕上两个头,胆惧道:“草民该死,王爷饶命!” 谢玄声冷道:“回答问题。” “是。”方掌柜低垂着脑袋,颤巍巍道,“石志是草民前年私养的外室石娇儿的胞弟,草民架不住石娇儿哀求,也见石志确有几分本事,就将他安排到了寄附铺的账房做事。寄附铺原来的账房年事已高,草民原意是让石志跟着好好地学习个一年半载后,接替账房老先生。石志在一开始的时候,也不负草民的厚望,确实很老实本分。但去年下半载老先生走后,他就慢慢暴露出本性来。” 方掌柜说到这里,半是苦涩半是愤慨地停了片刻,才又继续道:“银钩柜坊虽有些规模,但为生意长久,借贷从不超过一百贯。石志接手账房后,开始两月也很守规矩。但去年十月往后,不知受了谁的蛊惑,胆子便一日壮过一日。借贷从原先的一百贯,慢慢地涨到两百贯、三百贯,后来更是涨到了周大人手里的五百贯!” “草民知道后,怕他继续下去会生出祸事来,便将他连着石娇儿一起,都给撵了。撵后,他们去了哪里,草民、草民就不得而知了。” 陈朝颜的面色又冷两分,“这两张借契事关周忠才被杀案,方掌柜确定不得而知?” “这……”方掌柜哭丧着一张脸,“王爷明察,草民确实差人到周家催过周大人赶紧还钱,但从来没说过要他拿命来还呀!” 还在装傻充愣! 陈朝颜懒与他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也就是说,方掌柜确定这两张借契是石志所写了?” 方掌柜依旧哭丧着脸:“银钩柜坊还留有石志不少的笔迹,陈姑娘若是不信,可差人去取来对比。” “方掌柜刚才说,不知石氏姐弟去了何处,”陈朝颜看两眼借契上那几枚孤零零的指纹,又看着他,“可为何这两借契却是昨夜才写的?” 方掌柜身子霎时一僵,就要求饶之时,谢玄却懒得听他再废话,冷着声,吩咐陵泉道:“拖下去!” “王爷、王……” 陵泉上前,点住他的哑穴,拎起他的衣襟,蛮横地将他给拖了出去。 片刻。 院子里便响起了鞭子抽人的声音。 陈朝颜惊讶地看向谢玄。 谢玄懒洋洋地问道:“陈姑娘可知道柜坊是做什么的?” 陈朝颜看一眼外面后,说道:“你说。” “柜坊是专营钱币和贵重物品存放与借贷的机构,”谢玄起身,慢慢地踱到窗前,半倚着窗框,一边看着院子里重楼对方掌柜行刑,一边说道,“有僦柜、寄附柜、质库、质舍之分。” “僦柜是代人保管金钱和贵重物品以收取保护费的营生。” “寄附柜则是代人出售物品并放高利贷的商行。” “质库……是以物品做抵押放款的营生,与质舍类似。所以质舍,就是典当行。” “僦柜、寄附柜、质库和质舍,并无高下之分。但,寄附柜的钱财进出比起其余三样,无疑要重上许多。所以,日日都与钱财和账本打交道的账房先生,比起其余三样,无疑也要重要许多。这样一个重中之重的位置,所用之人要么沾亲带故、要么德高望重、要么声名远播。” 谢玄收回目光,看向姜账房,“银钩柜坊虽然不大,却是僦柜、寄附柜、质库和质舍样样俱全,开张至今虽不过十七年,但其下田产、地产、房舍、金银器物等合算起来,已不下五万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积累起这么庞大的家财,可见方掌柜是个极其聪明之人。这么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会平白无故地将寄附柜的账房管事权交给一个外室胞弟吗?” 姜账房趴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恰好此时,重楼在行完鞭刑后,又将方掌柜拖了回来。 看着皮开肉绽,且奄奄一息的方掌柜,姜账房再也撑不住地急声道:“石娇儿和石志在长柳街南起第十七宅,方掌柜舍不下那小娘儿们,一直将她藏在此处!” 方掌柜听到这话,惊怒地撑起眼皮看他两眼后,便晕了过去。 “拖下去!”谢玄冷漠的吩咐。 待重楼将方掌柜再次拖走,谢玄踱步到姜账房跟前,在姜账房惧得趴伏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之时,他随口问道:“方掌柜为何要杀周忠才?” 姜账房双手一软,脸便撞到了地上。顾不得疼,他赶紧撑手回答道:“王爷饶命,草民并不知方掌柜为何要杀周大人,草民也未曾听他提及过。” 谢玄不置可否道:“杀人未跟你提及过,周忠才借钱一事呢?” 姜账房艰难地回道:“草民也未曾听方掌柜提及过。” 谢玄凝视着他,不说话。 姜账房颤着双手,将脸紧贴着地面,“王爷明察,草民在银钩柜坊做账房总管事足有十二载,虽不敢说对所有账目都一清二楚,但只要超过十贯钱的进项支出,草民都可以不用看账本,就背出每一笔账目来。五百贯钱这样大的支出,银钩柜坊开坊以来,也只出现过七次。而这七次的记录,都与周大人无关。” 陈朝颜将借契递向谢玄。 谢玄接过后,蹲身示意他抬头,“好好看清楚,这是不是石志的笔迹?” 姜账房才看一眼,脸色就变了,“这、这不可能……王爷明察,这虽然是石志的笔迹,但草民绝不会记错!” “你会不会记错,本王并不关心。本王关心的,只有结果。”谢玄起身,将借契还给陈朝颜后,淡漠道,“本王再问你,银钩柜坊的借契,可否需要借钱之人的手印?” 姜账房点头如蒜:“不管是借契,还是抵契,只要干系到钱,都需要按手印。” 谢玄淡声,“既如此,为何这张借契却没有手印?” 姜账房鼓足勇气看了两眼后,胆惧道:“草民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肯说?”谢玄慢悠悠地问。 “王爷明察,草民的确不知。”顿一顿,姜账房咬着牙关道,“草民昨日酉时便去了丽春院,今早卯时才从春红的房中离开。王爷不信,可差人前去过问,丽春院里的老鸨和一众花娘都可为草民作证。” 谢玄嫌弃的远离他几步后,才又继续往下问道:“石氏姐弟是何身份?” 姜账房哭丧道:“王爷明察,草民只知道石氏姐弟是从京城来的,别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京城。 陈朝颜若有所思地看向谢玄。 谢玄面色无恙,似早就料到一般,继续问道:“何时从京城来的?” 姜账房不敢隐瞒,快声答道:“两、不,是三年前,三年前的腊月来的。道是去宁武县投奔外祖,却不知外祖早没了。而他们身上的盘缠也已经花光,不得已之下,才流落街头。方掌柜见石娇儿模样俊俏,便收留了他们。王爷明察,草民所说句句属实,柜坊管事的王权、孙氓都可为草民作证!” “王权、孙氓……”谢玄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名字后,又问:“也就是说,他们在宁武县并没有亲人?” 姜账房肯定地回答:“没有。” 谢玄吩咐陵泉,“带他去抓捕石志、王权、孙氓。回来之时,再去银钩柜坊走一趟,将柜坊所有人的指纹都带回来。” 在陵泉抓着姜账房要走之时,他又吩咐:“转告冯大人,看好银钩柜坊里的人。周忠才的案子结案之前,银钩柜坊少一人,本王都要唯他是问!” 陵泉应声去了。 屋中除了晃动的烛光外,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陈朝颜看着回到贵妃榻坐下的谢玄,好奇问道:“王爷是何时查的银钩柜坊?” 谢玄接过侍书递来的茶水,浅呷两口后,春山如笑道:“陈姑娘这是怀疑上我了?” 陈朝颜坦然道:“我不相信巧合。” 谢玄扬眉,“所以?” 所以他到卢阳郡,并不是因为什么指使陵游、陵泉打了弹劾他的侍御史,而是带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来的,就如周忠才的案子。 “汗液和皮脂液会随着时间而蒸发,”知道他不会说,陈朝颜不动声色地转移开话题,“如果借契真是去年九月和十一月写的,我是扫不出这几枚指纹来的。而看这几枚指纹的新鲜度,跟冯大人、王大人等的指纹几乎没有差别,所以极有可能,这借契就是昨日夜里写的。” 谢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陈朝颜假装没有看到,将借契放到一旁的桌上后,推着轮椅边走边道:“时辰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谢玄把玩着茶杯,慢声道:“从殓房出来后,我让陵游去查的。” 陈朝颜停下来,转身看向他,“也就是说,王爷早就知道借契是出自石志之手了?” “你如果要听实话,那就是不知道。”谢玄搁下茶杯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大魏有郡三百二十四,每个郡差不多都有柜坊。柜坊如何营生,大同小异。我知道,并不奇怪。至于银钩柜坊开营十七年,积累不下五万贯钱的数字,则是我根据陵游回禀的情况预估的。” “再至于我为何会知道银钩柜坊,”谢玄用玉骨山水扇指一指桌子上的借契,“跟你一样,从那上面看到的。而石志……陈姑娘刚才也听到了,能为那位姜姓账房做证的,只有王权、孙氓两人。也就是说,银钩柜坊中知道石氏姐弟真正身份的人极少。因你剖尸给出的结果还不明确,我让陵游不要打草惊蛇,他在打探之时,便只能随大众。” 顿上片刻,谢玄问:“陈姑娘还有什么问题吗?” wap. /105/105312/28389931.html 第40章 深感荣幸 她的问题很多,比如他来卢阳郡的真实目的,比如孟柏山和这个案子的关系,但知道他还没有完全信任她,问了他也不会回答,且她又不是一个爱自讨没趣的人。因而,陈朝颜道:“等陵泉将石志带回来再说吧。” 谢玄深看她两眼后,退开一步让开路,“也好。陵泉还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回来,陈姑娘伤势未愈,便先回去歇着,明日再继续也不迟。” 陈朝颜应好,由着月见推着她走了。 走到院中央时,思索再三后,她示意月见停下来。继而,她转过轮椅,笑看着谢玄道:“王爷审案的技术不错,杀鸡儆猴和拆屋效应都用得恰到好处。” 谢玄掩住眼底藏不住的笑,“敢问陈姑娘,何为拆屋效应?” “有位很有名的周先生曾说过,我们国家的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陈朝颜看两眼他身后的屋子,“譬如说,这间屋子的光线太暗,我想再开一扇窗,冯大人极大可能会嫌麻烦,拒绝掉我的要求。但如果我说,想拆掉屋顶重建,冯大人就会找我调和,认为开窗的主意极为不错。” “王爷先杀鸡儆猴破姜账房的胆量,再问其莫须有的问题,攻其心防,进而让他知无不言、坦诚以待。每一步,可以说都恰到好处。” 谢玄颇有兴趣地将拆屋效应低喃了两遍,而后,也没有去追根究底地问周先生是谁,而是笑盈盈道:“与陈姑娘结识也有好些时日了,还是第一次听陈姑娘夸人,我深感荣幸。” 陈朝颜莞尔道:“王爷既深感荣幸,不知可否应我两件事?” 谢玄道:“说来听听。” “既然要采集银钩柜坊所有人的指纹,那就将郡守府所有人的指纹也都采集了吧。”陈朝颜说,“另外,在采集银钩柜坊和郡守府所有人的指纹时,将他们名下产业、住宅、昨夜行踪也全都登记上。还有,我明日还要再去一回周家。” 谢玄爽快道:“可以。” 并立刻让刚进院子的重楼,将她的吩咐传去给陵泉。 看着重楼走后,陈朝颜再道:“王爷可有卢阳郡地形图?” 谢玄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要地形图做什么?” “这个案子到目前为止,找到的线索只有三个,一是周忠才死于他杀的紫红色斑痕和临死前的那一顿吃食;二是借契和借契上的那几枚指纹;三是他年初买下的那上百亩良田。这三个线索,无论哪一个,都需要花大量时间去走访调查。”陈朝颜知道他在怀疑什么,遂解释道,“这些调查什么时候才能出结果,谁也不知道。可以说,想要短时间内破案,除非出现包家灭门惨案门口那个瓦罐那样的指向性证据,否则几乎不可能。” “想必你也清楚,案子拖得越久,证据就越少,也就越不容易破。” 将案子的进度总结完后,陈朝颜的话锋迅速一转,“周忠才死亡的准确时间是丑时初,周夫人的口供说,她早上醒来发现周忠才未回房睡,便起身到书房寻他。周忠才上衙的时间是卯时正,也就是说,周夫人在是卯时正之前发现的他死亡。丑时初到卯时正,有差不多两个半时辰。” “从这个时间点来讲,凶手有足够多的时间收拾案发现场,不存在住宅上的地理优势。但从案发现场的情况来讲,凶手杀周忠才绝不是临时起意。既不是临时起意,那么势必会有一个以防万一的规避风险的退路。这个退路,无疑就是藏身之处。” “既是藏身之处,那么肯定是宜近不宜远。” “上午到周家,经过那条巷子时,我有看过几眼,那边地形条件应该比较复杂。若是要我一个一个去走去记,那就跟走访调查目前找到的那三个线索一样,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有地形图就不一样了,将陵游、陵泉调查回来的证据,在地形图上一一标注出来,简单又省事。” “当然,王爷若是不赶时间,也不嫌累,那就当我没说。” “拆屋效应……看来陈姑娘极是擅长此道。”谢玄粲然道,“卢阳郡的地形图,我手里没有,我来想想办法。等你明日过来,我再给你。” 陈朝颜点头应好,之后,没再回头地走了。 谢玄目送着她走出睦元堂,又目送着她走远后,低喃上两声‘拆屋效应’,便转回了屋。 回到桌前,拿起两张借契,看着上面丰筋多力的字迹,微扬起眉梢,转身看向她离去的方向,低笑道:“未读过书,也未学过验尸破案之术,却既会读书,也会验尸破案,还写得一手好字。” 再想起她说的‘在这个世界里’的话,谢玄再次看两眼借契上的字,问侍书和文墨:“今日之前,你们俩有谁听过延髓、机械性损伤、人体构造、刷指纹、指纹痕迹、隆起线、端点、分岔点等等这些词儿?” 侍书和文墨同时摇头。 “都没有听过?”谢玄看着两人。 侍书肯定道:“奴婢从未听过。” 文墨跟着道:“奴婢也从未听过。” “本王也未曾听过。”谢玄放下借契,慢步走到门口,遥望着摘星楼的方向,轻语道,“本王自出生便得父皇荣宠,至今未断。因而这天下什么稀奇古怪的人、事、物,本王都见过了。唯这些词儿,本王是第一次见。” 侍书斟酌道:“也许背后谋划之人,正是知道公子喜爱稀奇古怪,才专门培养了陈姑娘送到公子跟前。” 谢玄回头看向她,“知道为何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吗?” 侍书揖手:“请公子赐教。” “因为活人想要活着,就无法保守秘密,就如银钩柜坊那位姜姓账房一样,本王不过让重楼打了方掌柜几鞭子,他便受不住怕的全招了。”谢玄回头,继续遥望着摘星楼,不疾不徐地说道,“那些新鲜词儿要当真是谁谋划来讨我另眼相看,你我即便没能听全,也总能事先听上一二。” 侍书和文墨若有所思地点一点头。 只是下一刻,文墨就道:“按公子地分析,陈姑娘并不是可疑之人了?” “为何不是?”谢玄反问,“这些新鲜词儿,我都未曾听过,她是从何处学来的?” 侍书道:“听月见说,陈公子之前也不知道陈姑娘会验尸破案。” “这么说,陈姑娘是突然会的?”文墨看向桌子上的借契,“不仅突然会验尸破案,还会读书写字。且看那字,行云流水、丰筋多力,非练习多年不可成。可……” 侍书抢断她的话,“可调查的结果明明说她未曾读过书。” 文墨点头。 两人同时看向谢玄。 谢玄以玉骨扇轻拍掌心,不疾不徐道:“无论她是如何会的,只要她真有本事,那就是可用之人。” 侍书和文墨同时点头。 “吩咐下去,吃穿用度,都依着她的喜好来。”谢玄转身进屋,边走边道,“另外,交代白芍和半夏,三五月内,将她调养得白胖一些。” “现在黄瘦的模样,着实有些丑了。” “这要带回京城,不止你们,连本王都要被人耻笑了。” 侍书和文墨齐齐应是。 wap. /105/105312/28418261.html 第41章 无聊那就读书 另一边。 陈朝颜在回摘星楼前,照例先去往梨园看望陈起阳。 白芍也在梨园,她坐一侧鼓捣着药材,陈起阳趴在软榻上,百无聊赖地抠着线毯线头。听到进门的声响,两人同时抬头看来。看到她们,白芍眼可见的松上一口气,陈起阳则立刻精神地叫道:“姐!” 陈朝颜坐到他身侧,揉揉他的脑袋后,问道:“吃过饭了?” “早吃过了。”陈起阳欢快地答道,“姐你还没有吃吗?” “我也吃过了。”陈朝颜看两眼他抠出来的几根线头,笑问,“无聊了?” 陈起阳扒拉两下线头,咕哝道:“我打记事起,就跟着你和爹一块上山挖药材了,刮风下雨也没有耽误过。那时候就想,长大一定要挖很多药材,卖很多钱,让你和爹过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现在不用我挖很多药材,也过上了这样的日子,但真的跟个废人一样,太无聊了。” “无聊那就读书吧。”陈朝颜说。 “读书?”陈起阳撇一撇嘴,“读书做什么,又不能科考。” “为何不能?”陈朝颜反问之时,忽然想到方掌柜说的,周忠才想买的大宅子离郡学很近的话。明日她肯定是要去那处宅子看一看的,去时,正好可以抽空到郡学看一看。 陈起阳刚十岁,这个年纪在这个朝代,正好是上学的年纪。只是不知道想进郡学,都需要什么条件。 “姐你忘记了,”陈起阳的话,打断了陈朝颜的思绪,“镇上的黄疯子就是参加了十三次科考都没有考上,才发疯的。黄疯子家里还那么有钱都考不上,我们……” “钱的事,我会想办法。”陈朝颜打断他的话,“至于黄疯子考十三次还考不上,那是因为他因循守旧、固步自封,且刚愎自用、执而不化。” 陈起阳小声问:“姐,什么是因循守旧、固步自封……” “因循守旧就是死守老一套,缺乏创新精神。”陈朝颜莞尔地看着他,“就跟你刚才说,长大要挖很多药材,卖很多钱,让我和爹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差不多。赚钱的方式有很多种,但因为你知事起就跟着我和爹一起挖药材,所以你的认知里,除了挖药材能赚钱之外,就再也想不到别的了。” 陈起阳辩驳,“可挖药材本来就能赚到钱呀,就像村子里的刘五家,他家就是走狗屎运,才挖到一株野参,日子就好过起来了。” 想靠几句话就打破他的固有思维,显然是不可能的。陈朝颜也懒得费那个时间,去一点一点改变他。接过白芍递来的茶,在浅饮两口后,她便直接粗暴地问他道:“你没有杀宋公子,且还是宋公子被杀的见证人。可为何周大人不抓杀宋公子的凶手,偏要抓你?” 陈起阳脱口道:“因为我没有钱。” “没钱……”陈朝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刘五家走狗屎运,靠着一株野参过上的好日子,比宋公子家如何?” 陈起阳道:“肯定比不上。” 陈朝颜顺势道:“宋公子家,是挖野参才有钱的?” 陈起阳不说话了。 “宋公子的外祖父,是员外。什么是员外?”陈朝颜看着他道,“员外以前是指正员以外的官员。后来,因为这样的官职可以捐买,所以地主豪绅皆称员外。那么问题又来了,为何都是地主豪绅了,却还要去捐买这样一个正员以外的官员?” 不用他回答,陈朝颜就答道:“因为不管是正员,还是正员以外的官员,都受朝廷庇护。等闲人,哪怕是如一县之长的周大人,也不能轻易得罪。” “正员以外的官职可以捐买,那么正员的官职是如何来的?” 陈起阳小声道:“是读书来的?” 陈朝颜赞赏般的轻拍两下他的脑袋,“倒还不算很笨。” “可……”陈起阳犹豫片刻后,小小声地说道,“如果我也跟黄疯子一样,一直考不上怎么办?” “如果你也一直考不上……”陈朝颜歪着头想一想后,逗他道,“那我就只能死皮赖脸地缠着王爷,让王爷利用他的王爷身份,强行让你考上了。” 侍书到摘星楼没有找到白芍和月见,就往这边赶过来。刚进门,就听到了陈朝颜的话。迎着白芍和月见看过来的目光,她笑道:“那感情好,都不用我另劝了。” 说完这句,她又看向陈起阳,“陈公子要读书,何须进郡学,跟公子说一声,直接进国子学便是。从国子学出来,只要科考入进士,便不用再等就可直接为官了,以公子身份,必然能让陈公子谋一个正经出身。” 陈起阳还是那句话:“要是考不上进士……” 侍书掩唇轻笑,“有公子在,怎么会考不上呢。” 陈起阳心动地看向陈朝颜。 侍书便也跟着看向陈朝颜。 白芍和月见互视一眼,也明了的同时看向了陈朝颜。 陈朝颜也很心动,但她深知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馅饼,因而直言不讳地问侍书道:“你们王爷让你来当的说客?” “倒不是。”侍书说,“公子有事要寻白芍,我到摘星楼未找到她,便一路寻来,恰好听到陈姑娘的话,便没忍住多说了两句。虽然是我自作主张,但以公子爱才好士的脾性,想来只要陈姑娘肯开口,公子必不会拒绝。” 顿一顿,她又不动声色地说道:“陈公子若是想靠读书谋出路,最好的办法就是考进士,只是进士除了要学明经,还有学诗文。学诗文,就得花许多钱请上好的夫子前来教导。即便这样,陈公子考中进士后,也还要守选。守选年限有三年、五年甚至七年、八年。若不想守选,那就只能继续考‘博学鸿词科’或是‘书判拔萃科’。考这两科,自然比考进士更难,但只要考上,就可以立即授官。” “当然,这是没有身家背景之人靠读书谋出路必经之路。” “若有身家背景,自然可以少走许多的弯路。” 陈起阳说:“我还是继续回去挖药材吧。” “恐怕不行。”侍书看两眼陈朝颜道,“宋公子被杀,你虽是被冤枉,但你被冤枉或者说宋公子在小山亭被杀的起因,皆出在你姐姐身上。再加上你姐姐为救你,得罪的那些人,只怕你们是回不去青溪县了。” 陈起阳看向陈朝颜,“姐,她说的是真的吗?” 陈朝颜‘嗯’一声。 “那……” “那想要改变这一切,唯有读书一条路了。”陈朝颜截断他的话,“读书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就从今天开始吧。” “可……” “没有可。”陈朝颜再次截断他的话,并让白芍给她备一份笔墨。 陈起阳还在嘀嘀咕咕说着读书考不上进士的种种忧虑,看到白芍将笔墨拿来,陈朝颜提笔写下‘咏雪’二字后,他惊得脱口道:“姐你什么时候学会写字了?” wap. /105/105312/28418262.html 第42章 一片两片三四片 面对着白芍、月见和侍书的目光,陈朝颜一边以楷书写下‘一片两片三四片’,一边回道:“在你嘀嘀咕咕找各种借口不想读书的时候。” 一气呵成地将‘咏雪’写完,又细读两遍,等墨干后,陈朝颜拿给陈起阳,“第一天读书,也读不了太难的,就先学这首诗吧。学完后,再将诗里从一到十这几个字学会,就可以学别的了。” 陈起阳没有读过书,但一到十这几个字,他还是认识的。陈朝颜将‘咏雪’教了他两遍后,他自己就会念了,并说大话道:“这几个字这么简单,我肯定用不上一个时辰就能学会。我听月见姐姐说,你又在查别的案子,等你这个案子查完,别说这十个字,整首诗的字我肯定都会写了。” “那我拭目以待。”陈朝颜说。 陈起阳不愿意让陈朝颜看扁,拿着‘咏雪’诗,以手指为笔,在线毯上跟着一笔一画的学起字来。 陈朝颜见他写的东一下西一下,只好又提笔,将整首诗的字,按笔顺,一字一行的拆写下来,让他跟着学。写字初学者,最重要的就是笔顺了。笔顺不对,字就不会好看。而且据她所知,科考时,卷面整洁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陈起阳按着笔顺跟写,陈朝颜便没有再打扰他,交代他两句读书重要,身体更重要的话后,便回了摘星楼。 “那首‘咏雪’,是陈姑娘写的吗?”侍书跟着到摘星楼后,借着为她倒茶的间隙,不动声色地问道。 “不是。”陈朝颜道。 《咏雪》是清代大文豪郑板桥写的。 是现代小学一年级新生必学的开篇诗文之一。 诗词简单,好背好记。对陈起阳这种从来没有读过书、识过字的孩童而言,无疑是最好的启蒙诗。 侍书将茶杯递过来,并问道:“那是……” 陈朝颜随口道:“一个认识很久的老朋友写的,怎么了,这首诗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侍书道,“这首诗前三句看似平平常常,甚至让人不明觉厉,但是第四句一出,却瞬间以动静相宜的深邃意境,将全诗推向了巅峰。再回看全诗,虽是用数字堆砌,却朗朗上口,更是让人身临广阔无垠的大雪纷飞中,突见寒梅傲立。” “可见给陈姑娘写这首诗的老朋友,文学造诣定然不简单,否则不可能做到这般轻松随意便写出这般意境深远的雪景来。” 陈朝颜道:“一首简单的诗,你却能说出这么多的名堂来,可见也不简单。” 月见笑说:“侍书和文墨是专伺候公子笔墨的婢女,在诗文方面,肯定是不简单的。换句话说,简单的肯定不会出现在公子身边。” 侍书笑她:“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自己?” 月见答:“夸你也夸我自己。” “月见和白芍擅医,侍书和文墨擅笔墨,半夏和子苓擅厨,另两个……”不等陈朝颜问完,月见便抢答道,“另两个轻雪和若兰擅武。我们八个婢女,虽两两一组,各司其职,但主要还是伺候公子衣食起居。” “你们王爷倒是会享受。”陈朝颜瞧一眼几人高挑俏丽的容貌,又问道,“陵游、陵泉和重楼呢,他们负责什么?” 依旧是月见抢答:“陵游、陵泉、重楼,还有一个跟随仪仗还没过来的南岭,是公子的近身侍卫,主要是负责保护公子安危。” 还有一个南岭呀。 陈朝颜才低喃了一遍这个名字,侍书便出声道:“时辰不早,陈姑娘早些歇息。” “白芍,公子找你过去有事,赶紧走吧。” 白芍‘嗯’一声,让月见先照顾着后,便跟着侍书走了。 不过在走之前,侍书再次游说道:“让陈公子到国子学读书,是最好也最快的出路。陈姑娘可以好好的考虑考虑。” 话后,似怕陈朝颜拒绝,她揖一揖手后,便快步走了。 陈朝颜看着两人的背影,独站了一会儿,便跟着月见去到后房洗漱沐浴去了。 至于让陈起阳到京城国子学读书的事,在没有弄明白谢玄到卢阳郡的目的之前,她都不会考虑。 “周忠才的案子是不是很难破?”在郡守府的婢女打来热水,倒进桶中。月见提来花篮,撒好花瓣,又伺候着陈朝颜脱下衣裳坐进浴桶后,随口问道。 “还行吧。”陈朝颜将身心都浸在水中后,闭着眼睛回答。 “先前陈姑娘破案,都是现查现破。”月见斟酌着说,“可周忠才的案子,查了整整一日,也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周忠才的案子比较复杂。”陈朝颜疲倦地睁开眼,看向光屏中周忠才的人物关系图。 周忠才的人物关系图主要分三项,一项是亲人;一项是同事;一项是有借贷关系的银钩柜坊。 陈朝颜先点开了周忠才的个人资料。 周忠才在很小的时候,便失去了双亲。是由周夫人的爹娘帮着养大,过后,又花钱在郡守府给他谋了个司仓史的职缺。因而,周忠才在待周夫人娘家人时,是十分敬重有加的,对周夫人亦是如此。两人成亲八年,夫妻和睦,从未吵过一回架。 从周夫人的个人资料来看,周夫人的性情也极是简单。周夫人的爹娘住在青溪县的邻县近安县,经营着茶水包子铺,因用料实,价钱也不高,生意一直很不错。 从资料上来看,除了那上百亩登记在周夫人弟弟名下的良田外,周忠才的死,似乎跟周夫人或者说周夫人的娘家人,都没有什么关系。 陈朝颜大致看上两眼,便又点进同事项,并特意点开了宋衍忠的基本信息。 宋衍忠今年四十有七,是庚戌年九月生人,也是丙戌年的举人,辛卯年进入卢阳郡郡守府任司仓参军,至今已六年。 他进郡守府,青溪县宋家出了三十来贯钱,算是对他有大恩。 从宋老夫人跟周大人的争执来看,宋衍忠对青溪县宋家应是敬重的。但从宋衍忠对孟柏山谋害宋章的评论来看,又似乎只有冷漠,而无敬重。要说他是刚正不阿,从资料上又看不出来。 总之,这就是一个极为矛盾的人。 可惜光屏对个人信息的收录,都基于她现实里的发现,无法做进一步的判断。 陈朝颜惋惜的退出来,又点进了银钩柜坊。 银钩柜坊的情况,跟谢玄所说没有两样。在月见追问这么复杂,是不是要查很久才能破案的声音中,陈朝颜又看了一遍解剖的回放,才退出光屏,回答她道:“先前破案快,只是运气好。正常的案子,再怎么快,没有十天半月,也很难破获。” 十天半月,还是借助现代科技的缘故。 在什么也没有古代,五六个月估计都是常事。 月见本想提剖尸查出来的线索,但一想到陵游给她渲染的尸体剖开后的种种画面,话都还没有到嘴边,胃里便先翻涌起来。赶紧咽下爬到喉咙的话,顺便将脑海里的画面也给拍开后,她道:“运气好才破案快,那现在就是运气不好了?” “称不上。”陈朝颜道,“大的线索虽然没有,但小的线索却有不少。只要慢慢排查,根据排查出来的结果寻找证据,总能找到凶手。” 话说到这儿,陈朝颜忽地想到石氏姐弟来自京城的事,不由不露声色道,“其实这个案子之所以复杂,也是因为牵涉的人比较复杂。就说石志姐弟,他们从京城来,又牵扯到这样一桩案子中,排查的时候,肯定就得想办法查他们在京城的人际关系中,是否和周忠才有牵扯。” “京城的人和周忠才,你是说这个案子是冲着我们公……” 咳。 并没有去睦元堂,而是就在摘星楼外说完事回来的白芍清咳两声,及时地阻断了月见的话,“公子交代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是一句也没有记住!” 才反应过来又被套话的月见舀起一瓢带着花瓣的清水,冲去陈朝颜发上的皂角沫后,不依道:“陈姑娘又套我话!” 陈朝颜暗叹着白芍要是再晚回来十秒就好了,面上却不露分毫的笑说:“没有套你话,只是友好交流。” 月见边用毛巾为她干发边说:“我在友好交流,但你在套我话。” “我也在友好交流,”陈朝颜辩解,“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话,不信你问白芍。” 月见果真看向白芍。 白芍道:“陈姑娘说的的确都是真话。” 月见撇一撇嘴,“意思就是我自己愚蠢,对吧?” “我没有这样说。”白芍说。在她要辩驳时,却又先一步道,“动作快些,陈姑娘劳累了一日,赶紧弄完让她歇着。歇好了,明日还有得忙呢。” 月见悻悻地闭了嘴。 陈朝颜乐得清静,便也没有再搭话。 沐完浴,又干完发,躺到床上将周忠才的案子又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后,她才睡了。 距离五更还有两刻。 谢玄又悄然来了摘星楼。 wap. /105/105312/28432745.html 第43章 画卢阳郡地形 与上次一样,他刚出现在门口,守夜的白芍便点住了陈朝颜的睡穴。 谢玄面显疲惫,但双眼依旧沉静。踱步走到床前,看着熟睡的陈朝颜,他抖一抖手里的纸,看向上面的‘咏雪’诗,低喃道:“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无数片,飞入梅花看不见。” “她说一个老朋友写的?” 侍书称是。 谢玄撇头看向陈朝颜,眼里的探究深沉似海,师承还未弄清楚,又出来一个会舞文弄墨的老朋友,她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了。但仅一刻,谢玄又将所有情绪收敛起来,继续看着‘咏雪’诗片刻后,将纸交给白芍,他转身朝外走去。 侍书也赶紧将卢阳郡地形图交给白芍,而后快步追上文墨,一同跟在谢玄的身后。 走到门口,谢玄停住脚步,捏一捏两额后,再次回头看向陈朝颜。 他忙得脚不沾地,她倒是睡得极好! 文墨也随他看两眼陈朝颜后,心疼道:“已经五更了,公子且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留明日处理也是一样的。” 侍书赞同地点一点头。 “走吧。”谢玄也确实有些累了,陵泉只带回来银钩柜坊所有人的指纹,石志……失踪了,他的姐姐石娇儿被发现时,已经上吊身亡多时。重楼将郡守府所有人的指纹也收集齐全,但少了陈朝颜的‘眼力’,谢玄比对多时,也没有比对出什么名堂来。 北牢中,孟柏山和周大人还在争吵。 陵游去近安县也还没有回来。 周忠才的死,似被人抹着一层灰雾。就算被他拨开一层,也还有下一层,谢玄眼底不知不觉笼上一层阴霾。踩着月色回到睦元堂,远远看到门口守着的冯守道,谢玄脚步微顿一瞬后,放慢速度走过去,“何事?” 冯守道恭谨的揖手道:“石志……找到了。” 谢玄目光一厉,“死了?” 冯守道羞愧道:“是。” 谢玄跨步进到睦元堂,倚着凭几在贵妃榻上坐下。半夏和子苓麻利地沏上来一壶浓茶,先倒上一杯给他,之后,又才倒上一杯给战战兢兢的冯守道。两口滚烫的浓茶下肚,疲惫似乎也随之消散殆尽。将茶搁到一旁,谢玄道:“说吧,怎么死的。” 大早上醒过来,正打算再通过光屏看一遍周忠才被杀现场,猛然听到月见说石氏姐弟都死了,陈朝颜也同样问道:“怎么死的?” 月见一边为她换药,一边说道:“听陵游说,石志的姐姐是上吊自尽,石志则是掉进茅厕里淹死的。” 掉进茅厕淹……陈朝颜深呼吸两口气,尽量平心静气地问道:“怎么掉进茅厕的?” “听陵游说,石志昨日在方掌柜给他姐住的长柳街南起第十七宅吃过晌午饭后,便去了赌坊。在赌坊输急眼后,说是要去茅厕换一换气运,之后便失踪了。”月见忍着恶心说道,“一起参赌的人以为他是偷偷走了,也没有在意。还是昨儿晚上,陵泉得公子的吩咐,带那位姜姓账房去长柳街找石志时,才发现他姐姐已经上吊自尽,而他也失去踪迹。” “陵泉顺着线索找到同他一起参赌的人,都没能找到他后,便留冯大人继续找,他则先带着指纹回来了。他回来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吧,冯大人也回来,就说他了掉进茅厕淹死的事。” “孙伯都看过了?”陈朝颜问。 月见点头,“都看过了,按照你昨日剖尸的方法,也都剖开看了。确定石志他姐是上吊自尽,也确定石志是失足掉下茅厕淹死的。” “一个上吊自尽,一个失足淹死,哪有这么巧的事儿。”换好药,又洗漱完穿戴好衣裳,在月见使唤婢女送饭上来时,陈朝颜道,“先去睦元堂。” 月见使唤着婢女继续备饭后,阻拦道:“公子天快亮时才睡下,现在还没有起来。” 陈朝颜看一眼外面的阳光,随口道:“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他倒是一点不急。” “公子哪里不着急了?”月见鸣不平道,“公子熬夜,还不全都是为了陈姑娘。” 陈朝颜莫名看她两眼:“为我什么?” “当然是为你画卢阳郡的地形图。”月见不满地说道,“郡守府保管的卢阳郡地形图并不完整,完整的卢阳郡地形图,唯有离此最近的都督府长沙郡才有。可长沙郡距离卢阳郡一来一回,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四五日。公子怜你伤势未愈,才连夜翻查县志查漏补缺,将卢阳郡的地形图补充完整。” “公子待皇上都未曾这般用心过。” “你还这样说公子!” 陈朝颜很是识趣的立刻道歉道:“对不起,我错了,我不知道他是为我画卢阳郡地形图才忙到这么晚。” “也不全是为你画卢阳郡地形图。”月见哼哼两声,接受她的道歉后,又接着说,“公子补完卢阳郡地形图歇息不过一会儿,陵泉就回来了。跟公子禀完石志姐姐上吊自尽一事不久,冯大人也紧跟着回来,回禀了石志失足跌进茅厕淹死一事。公子也跟你说的一样,不相信会有这么凑巧的事,便亲自带着孙伯去了长柳街和赌坊,让孙伯按照昨日你剖尸的法子检查了石氏姐弟的尸体。” “等忙完回来,天就快亮了。” 陈朝颜惊讶于谢玄的行动力,在说了句‘你们公子辛苦了’后,又说道:“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把我也叫起来。” “公子不让。”月见看两眼她的双膝,“公子说你的腿已经来来回回折腾好几次了,再折腾下去,以后就会留疤,留疤会变丑。公子最讨厌丑的东西。” 她并不是东……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 算了。 陈朝颜忍下到嘴的辩驳,转移话题道:“孙伯剖完尸,就没有发现一点异常吗?” 月见过到东南角的书案上,将搁置在上面的一摞纸拿过来,递向她:“都在这里了,你自己看吧。” 陈朝颜接过来,随手翻看了一遍。石氏姐弟的尸格表和银钩柜坊、郡守府所有人的指纹以及卢阳郡地形图都在这里。将指纹和地形图先放到一边,单独拿着尸格表,边看边问道:“陵游是从近安县回来的?” 月见应是,并说:“他是得公子吩咐去的近安县,也是快天亮时才回来的。” 陈朝颜照例说了句辛苦后,问道:“查到什么了吗?” 月见摇头,“周夫人的爹娘和弟弟,都是老实本分的人。那一百多亩良田,据周夫人的爹娘说,是周忠才强行登记在周夫人弟弟名下的,说是要让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地契并那几个劳壮力的身契都在周夫人爹娘的手里,陵游看过,都没有问题。” 顿一顿,似才想起来,她又说道:“周夫人并未遣人去近安县知会周忠才出事一事。周夫人的爹娘也并不知道周忠才出事一事,是陵游在向他们打听那些良田时,无意说漏嘴后,他们才知道,并跟着陵游一道来的卢阳郡城。” 无意说漏嘴……到底是无意说漏嘴,还是有意为之,借周夫人的爹娘赶来卢阳郡,以期能‘漏’出更多线索,陈朝颜没有戳破,也没有再接月见的话,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尸格表上。 wap. /105/105312/28448919.html 第44章 双亡的石氏姐弟 说是尸格表,其实并不严谨。 因为两张尸格表或许是为了让她更清楚案发现场,都写得格外详细。 石志姐姐石娇儿的尸格表上记录着,石娇儿体表除颈部交叉着的一条索沟外,没有其余外伤与斑痕。索沟下颌下较深,在耳后提空。另外,尸体脸色苍白、眼珠突出、眼睑有出血点,口唇和指甲皆呈青紫。 解剖的结果则是,石娇儿是在晚饭半途,上吊自尽。证据除了石氏胃里还没有来得及消化的食物外,客堂上还未撤去的三菜一汤以及还剩下的半碗饭也是佐证。 可惜没有照片。 陈朝颜在暗叹两声后,注意力又集中到了现场勘查上。 现场勘查的字迹和那张卢阳郡地形图一样,足见都是谢玄写的。陈朝颜一向自傲于打小练出来的一手好字,但和谢玄颜筋柳骨、笔走龙蛇的字体一比,多少便显气弱了。虽然也就弱上一分,但弱就是弱。 陈朝颜的指腹不自觉地便描向他写的字。 描了有五六个字后,她强行闭上眼睛,将想让月见备笔墨,尽情写上一幅字来与谢玄比高低的冲动压下去后,才又看起现场勘查的内容来。 现场勘查写着,陵泉带着姜姓账房到长柳街石氏姐弟所住的宅子,发现石娇儿在睡房上吊自尽后,便派人将现场保护起来。直到他带着孙老头抵达,都没有人进屋去破坏过。 睡房内只有一张老旧的拔步床,一张同样老旧的书案和两架柜子。石娇儿就是在拔步床和书案之间的横梁上自尽的。 尸体是陵泉独自进睡房弄出来的。 睡房除了石娇儿和石志的脚印外,还有方掌柜留在床头床尾挨着床边的脚印。从脚印的新旧对比来看,应该是前几天留下来的。 石娇儿自尽的脚下有一张倒塌的圆凳,圆凳上有石娇儿踩出来的两对挪移脚印。挪移脚印后,谢玄特意备注了一行小字:屋中所有脚印的力道分布匀称,不是旁人伪装。 陈朝颜一方面惊叹谢玄学习能力的强大,一方面又敬佩于他的周到细致。 目光再次落回尸检结果,陈朝颜细思:仅从尸格表来看,石娇儿当该是得到方掌柜被陵泉请到郡守府后,就上吊自尽了。 石氏姐弟的身份有问题。 周忠才的死,恐怕和银钩柜坊脱不了干系。 石娇儿虽然死得果决,但果决所引申出来的问题也很明显。 陈朝颜将她的尸格表放到一边,正准备看石志的尸格表时,几个婢女便端着食盘鱼贯进屋。 陈朝颜的目光快速扫向石志的尸检结果,扫见淹死二字,脑海里不由自主地便划过石志失足跌进茅厕后的种种不可描述画面……迅速端起茶杯,以温茶将不住翻涌的胃液压下去后,她头也不抬地说道:“留两道甜点,其余的都收下去吧。” 月见看一看早点,又看一看她手里的尸格表,看到石志的名字,忍不住轻笑两声,又打趣两句‘原来陈姑娘也会害怕’后,上前将甜点都端出来,其余的让婢女们都端回去了。过后,她走回来,重新为她添了杯温茶。 在陈朝颜端起茶杯喝时,月见道:“陈姑娘剖完尸都能吃下东西,为何……” 陈朝颜打断她:“不一样。” 月见不解:“哪里不一样了?” 在她看来,剖尸比掉茅厕淹死可难以接受太多了。 “剖尸只是血腥些,撇开那些血色,同寻常吃的肉也没有什么两样。”陈朝颜淡然地说道,“但掉……” 后面半句,陈朝颜说不下去了。 月见本来听她说剖尸跟寻常吃的肉没有两样,胃里还有些翻涌,看到她话到一半,便又生生中断的模样,那些翻涌瞬间便消失殆尽了。故意端上一碟甜点递到她跟前,劝说道:“不过就是些黄白之物,陈姑娘只要吃上两块甜点,很快就能抛至九霄云外。” 陈朝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在跟我玩互相伤害吗?” 不等月见理解什么叫互相伤害,陈朝颜拿起一块甜雪轻咬一口,边吃边道:“吃上两块甜点,就能将黄白之物抛之脑海,不错。就是不知道你往后吃饭之时,能不能将剖尸的种种抛之脑后?” “陈姑娘,我错了。”月见赶紧道歉。 陈朝颜莞尔一笑,“晚了。” “陈姑娘,我真的错了。”月见悔不迭的轻拍两下自己的嘴巴,“我不该幸灾乐祸,也不该乱说话,陈姑娘最是人美心善,就、就原谅我这一回,行不行?” “人美心善我认了,但……”将剩下的半块点心慢条斯理地吃下,接过她殷勤递来的帕子擦过手后,陈朝颜勾着嘴角笑道,“不原谅。” “陈姑娘……” “石志是在哺时正离开赌坊去入的厕,差不多五更时,被冯大人在茅厕发现。哺时到五更,差不多有六个时辰。”陈朝颜轻巧地打断她的话,“六个时辰,足够形成相对稳定的尸斑。溺死多见于水中,而受水流翻滚,体位不断发生变化,没有一个固定的‘尸体低下位置’,因而尸斑都不太明显。但石志淹死的地方是茅厕,茅厕基本不见大波动,又男性溺亡多呈仰面,因而石志的尸斑多呈现于肩、背、腰、臀和腿后侧,满足生前入水的条件。” 另外,石志口鼻见粪水,且有蕈状泡沫伴随。在冲洗干净后,可见口唇青紫、眼睑有出血点、指甲发绀和颞骨岩部有出血等特征,同样都满足溺亡条件。 而解剖后肺里冲刺着的大量粪水,肺表面所呈现的肋骨压痕,和相同的胃部情况,也同样满足条件。 可见,不论是体表检查,还是解剖所得结果,都可证明石志是溺亡无疑。 陈朝颜的目光不由自主便落到最后的现场勘查上。 但这回却让她失望了。 赌坊的茅厕距离赌坊有近百丈远,又因赌坊内就这一个茅厕,因而现场并未留下可供鉴别的痕迹。甚至,在排查完昨日同石志参赌之人后,也未找到一个有丝毫嫌疑的人。 就似乎,他的溺亡真就是一场意外。 可有他姐姐的自尽在前,显然,这又并不是一场意外。 将石志的尸格表也放下,陈朝颜放空脑袋坐了一会儿后,净过手,又吃了几块甜点,便让月见推她去殓房。 尸格表虽然记录详尽,但她还是想再去看一眼石氏姐弟的尸体,或者说亲自看一眼他们姐弟的尸体。 月见不想去。 但白芍守夜,此刻还在休息。侍书、文墨、半夏和子苓跟着公子忙碌一夜,也都在休息。轻雪、若兰是近身保护公子之人,轻易不能离开。 思来算去,唯有她自己是个闲人。 硬着头皮,推着陈朝颜出了宅门,右行经过门房,又左拐往北牢去的途中,月见挣扎道:“孙伯已经剖过石氏姐弟的尸体,陈姑娘应该不会再剖了吧?” 陈朝颜本想逗她两句,但远远看到王达从北牢出来,往她这方向看一眼后,便立即拐脚过来,她就立时止住话头,改说道:“你就在外面候着,让孙伯推我进去便行。” 月见知道这样不妥,可她实在看不得剖尸,便道:“那我就在门口候着,你在屋中有事,可随时唤我。” 陈朝颜‘嗯’一声,没有再说其他。 因为王达已经加快脚步,走到了他们的跟前。 wap. /105/105312/28448921.html 第45章 怀疑对象 “陈姑娘是要去殓房吗?”王达停下脚步,揖手问道。 前几日她身边都有晋王跟着,王达不好打量。今日她身边就只得一个月见,王达便耷拉着眼皮,不着痕迹地打量起了她。 十四岁的小姑娘,身量不矮,但太过纤瘦。虽穿着绫罗,但却更衬得她皮肤蜡黄。舒展的五官,看得出有美人坯子的模样,但晋王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怎会因此而救她? 既不是为美色,那就只能是为她的破案能力了。 破案能力…… 晋王来卢阳郡的目的,果然不简单! 再想到周忠才书房散落的那些锅灰、面粉等物,王达的眼底便不自觉地迸出些许的狠戾来。 与他相同。 陈朝颜此前也没有怎么仔细地关注过他,但此刻看到他,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他是谋杀周忠才的嫌疑人之一。或许也是杀害石娇儿、石志的嫌疑人之一。但碍于他的身份,也碍于郡城百姓的安稳,她不仅不能过问,还不能露出丝毫的声色来。 陈朝颜自问不是一个好的演员,因而再伪装,神色也不免带着冷淡。 冷淡地点一点头,又冷淡地问道:“王大人忙碌了一夜,怎么……” “不敢睡呀,”不等她问完,王达便收敛好神色,自然地接过了话头,“周忠才好歹也是个司仓史,不明不白的没了后,还没查出个一二三来,石娇儿和石志又相继出事,且同样是无头无绪。现在别说是外头的百姓了,就是郡守府里,也是人人自危。今儿大家伙儿聚在一起开玩笑时都在说,照这个势头走下去,不知道何时就该轮上自个了。” 陈朝颜不为所动地说道:“不知道王大人可有听过那句老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王达不以为意道:“在衙门当差,一点亏心事不做,那是不可能的。” 陈朝颜嘲弄的勾一勾嘴角。 “我这么说,陈姑娘也许认为是我在开脱,但事实就是如此。官衙里不可能没有贪官污吏,百姓中也不可能没有刁民恶奴。惩戒贪官污吏可能需要思前顾后,但治理刁民恶奴却只需要心狠手辣。心狠手辣之下,难免会失了轻重。但由此造成的恶果,却只能让这些刁民恶奴自己承担。”王达平静地说道,“但你能说,官衙治理这些刁民恶奴,用些心狠手辣的手段错了吗?” “不能!” “因为不处置这些刁民恶奴,就会有无数老实本分的百姓受他们欺辱。” “但你又能说,看到这些刁民恶奴凄惨的下场后,心无亏欠吗?” “同样不能!” “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 “不过说到亏心事,”王达根本不给陈朝颜插话的机会,便一转话锋道,“如果前日我的态度能够坚定一些,周忠才本来可以逃过这一劫。” 陈朝颜目光一凝:“什么意思?” 王达叹上一口气,“前日散衙后,我和衍忠叫着一伙儿参军史去喝酒庆贺包家灭门案终于结案。其他人都去了,独周忠才说,前一日答应了他两个崽子要回去陪他们玩耍,不能再食言,便没去。结果……” “结果就遇上了这事!” 陈朝颜瞧一眼他青筋毕露的拳头,尽量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王大人前夜是在哪儿喝的酒?喝了多长时间的酒?” 王达深呼两口气,将歉疚的情绪压下去后,回道:“在云良阁喝的酒,天亮后,听到衙役来报周忠才出事,就径直去了周家。” 话说完,才反应过来,“陈姑娘是在怀疑我吗?” “王大人多虑了。”陈朝颜夷然自若道,“只是听王大人懊悔没叫周忠才一起,才问这么一两句罢了。原本是想着,王大人若是在丑时初便散了场,倒不必歉疚了。若是天亮才散场,那我就只能安慰王大人,从案发现场来看,即便王大人在前日帮着他避过一劫,昨日夜里也多是避不过去。” “陈姑娘应该很少安慰人吧?”王达笑上两声,转而问道,“陈姑娘说,从案发现场来看,即使周忠才前日躲过一劫,昨日夜里也避不过去是何意?莫非周忠才不是自尽,而是被人谋害?” 这么敏锐吗?陈朝颜惊讶地觑他两眼后,承认道:“他的确是被人谋害致死。” 王达瞳孔微不可察缩了缩,“孙老头说,尸体痉挛是区分自尽和他杀最重要的证据,因为尸体痉挛是人为无法伪装的,也是因此,才判定周忠才是自尽。陈姑娘说周忠才是被人谋害,莫非,周忠才并没有尸体痉挛,是孙老头判定错了?” “那倒不是。”陈朝颜拧着眉,严肃道,“周忠才的尸体的确发生了痉挛的现象,但到底怎么回事,我暂时也没有想明白。” 王达等了一会儿,见她并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心头微微一沉后,主动道:“听说陈姑娘昨日天黑之后,又去过周家。可是又找到了什么线索,才推翻了自尽的判定?” 陈朝颜摇一摇头,“昨日剖周忠才的尸体时,从他胃里倒出来近半桶的酒。看分量,少说也有五壶。但案宗上记载的周家人口供却是,婢女只送进去一壶。我有些想不通,便过去看了看。” 王达不着痕迹地打量她几眼后,试探道:“那是周家人说谎了?” “应该不是,不过具体如何,还得查过才知道了。”陈朝颜不确定地说了两句后,改问他道,“王大人回来,周家那边……” “周家那边,我已经安排好十二个衙役日夜轮值,马淮也在那边守着。”看她又不想再说下去,王达也就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没有陈姑娘和王爷的吩咐,谁也无法踏足周忠才的书房。” 陈朝颜点一点头,说道:“辛苦你了,案子没破之前,都不能松懈。” 王达跟着她和月见的步伐,边走边道:“陈姑娘放心,这些话我已经跟马淮等人反复说过多次。案子破获之前,谁敢松懈,谁就滚蛋!” 陈朝颜‘嗯’一声,在同行着走到吏舍外的路段时,看他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问道:“王大人刚去的是殓房?” “是,”王达看着殓房方向,“我是司法参军,查案这一块本就该由我负责。眼下虽然有王爷和陈姑娘帮忙,但我也不能毫无作为。否则呀,大人又该责骂我喽。” 陈朝颜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向他。 王达笑道:“昨日夜里陈姑娘去周家时,我正好在外。回来时,听说陈姑娘到周家去了,便也紧跟着过去,但可惜的是,去得晚了一步。待回到郡守府,大人见我独行一人,便责骂了我几句,并让我以后要多跟陈姑娘学习学习。” 陈朝颜不着痕迹地略过这个话题道:“王大人去殓房,可看出什么来了?” 王达沉默了片刻,才道:“没有。石娇儿和石志死得太干净了。周忠才死得也干净,但按陈姑娘的说法,胃里好歹还有那近半桶的酒水,石娇儿和石志却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大概就是通过他们的死,让我跟陈姑娘一样,也推翻了周忠才是自尽的看法。” 陈朝颜‘哦’一声,“为何?” 王达道:“石娇儿和石志死得太过巧合了,我不相信巧合。” “他们死的的确过于巧合了,我也是不相信,才想着过来看一看。”陈朝颜说。说完,又紧接着问道,“周家昨日事发至今,可有发生过什么事?” “别的事倒没有,就有……”王达犹豫片刻,方才说道,“周夫人的爹娘不承认那上百亩官田的钱是他们给的。” 陈朝颜面色微微一沉:“怎么回事?” 王达叹气:“年初时候,周忠才买了上百亩的官田,当时他说的是,钱是周夫人的爹娘给的,说是周夫人的爹娘怕他们在卢阳郡没有根基会被人看不上。郡守府上上下下,但凡听到他这话的,就没有一个人不羡慕他。” “可今儿早上周夫人的父母来后,在抱着周夫人哭时,我想不定地问了那么两句,才知道周夫人的爹娘根本没有给过他钱。” 陈朝颜强忍着刺目的阳光,抬头看向他:“周忠才说买.官田的钱是周夫人爹娘给的事,为何案宗上没有记载?” “案宗没有记载?”王达愣了一下后,立刻就骂道,“一定是马淮那小子的臭毛病又犯了!那小子记案宗时,对耳熟能详之事最爱偷工减料!” 阳光太过刺目,陈朝颜也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压住心里的怒意,她道:“这个毛病一定要改,很多案子之所以久久不能破,就是因为忽略了这些细枝末叶的东西!” 王达立即赞同:“陈姑娘说得是,这小子就是记吃不吃打。年头上他就因为这个臭毛病,差些毁了一桩案子。这才过去半年不到,他就又忘了!” 没有参与过的事,陈朝颜也无法评置。在沉默了少许后,她自然而然地将话题转回正题上:“上百亩官田得不少钱吧,周忠才说是周夫人的爹娘给时,就没有人提出怀疑?” “周忠才司仓史的职缺就是周夫人的爹娘为他捐买的,当时的花费也是不小。”王达以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两眼,“有这前车之鉴在,这次虽有人暗中咒骂他走狗屎运,但的确没人怀疑过他。而且,他在买下那些官田后,请我和衍忠等人到他家中吃酒庆贺之时,衍忠几人当着周夫人的面儿,闹着周忠才靠娶个好夫人兴旺发达时,周夫人也没有反驳,也就更没人怀疑了。” 又有宋衍忠。 陈朝颜不着痕迹地问道:“宋大人和周忠才的关系如何?” /105/105312/28480974.html 第46章 王达的试探 “宋……陈姑娘怀疑衍忠?”王达极是敏锐的反问一句后,便迅速笑开了,“是因为衍忠为那个孟柏山说话的原因,才让陈姑娘怀疑的他吧?” 陈朝颜否决:“没有。只是周忠才是司仓史,而宋大人是司仓参军事,按例都该这么一问。” 王达笑道:“不管是按例也好,还是当真怀疑也罢,陈姑娘都误会他了。衍忠之所以为孟柏山说话,全是因为宋老夫人为衍忠进郡守府出的那三十来贯钱,是那孟柏山劝导所致。衍忠这一支和青溪县的宋家本家,关系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疏远。衍忠当年要进郡守府,需要大笔钱周旋,但他家虽衣食不缺,却也不是一下子能拿出几十贯钱的人家。” “进郡守府的机会难得,思来想去,他爹就到青溪县找上了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一开始当然不同意。” “是那孟柏山私下里跟宋老夫人分析各种利弊后,宋老夫人斟酌再三,才答应下来的。” “衍忠为人向来厚道,这些年下来,对那孟柏山明里暗里都颇有照顾。前番为他说话,也是基于此理。” 是这样吗? 陈朝颜迅速瞥几眼光屏。 光屏上,宋衍忠和青溪县宋家以及宋衍忠和孟柏山之间的关系,逐渐变得完整。完整的原因,少不了他说的那些话。 也就是说,他说的都是真的。 宋衍忠的嫌疑也暂时性地排除了。 借契上有八个人的指纹,排除掉他和宋衍忠,还剩下六个。陈朝颜思索片刻后,还是放弃了向他打听另外六个人在前日夜里的行踪,改而问道:“郡守府中,可有和周忠才关系亲近或是矛盾之人?” “就周忠才那贪生怕死又谨小慎微的性格,谁也和他闹不起来矛盾。”王达想也不想,便说道,“不过要说关系亲近的嘛,那还真不少。府衙中但凡和他年纪相仿的,像马淮他们,和他的关系都很不错。” 顿一顿,他问:“陈姑娘怀疑杀他的凶手,是和他关系亲近之人?” 这事没有什么不可说的,陈朝颜坦然点头:“是有这个怀疑。” 至于原因,她没有说,王达却主动道:“是因为案发现场没有打斗的原因?” 陈朝颜‘嗯’一声。 王达跟着点一点头:“案发现场没有打斗,周家人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再加上陈姑娘所说的那近半桶酒水,倒的确只有亲近之人最有可能。” “周忠才买.官田的钱既不是周夫人的爹娘给的,那王大人可查清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了吗?”陈朝颜问。 王达摇头,“已经派人去查了,还没有结果。” 陈朝颜道:“有结果后,还请王大人使人来知会一声。” 王达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又并行着走了一段路后,陈朝颜想着谢玄给她的那一摞信息里,还没有银钩柜坊对石娇儿和石志结识之人的答复,便又顺势问道:“王大人在郡守府任司法参军事,掌按讯、决刑应该有不短的时日了吧?石娇儿和石志的事,不知王大人知道多少?” “石氏姐弟应该是三年前的腊月来的卢阳郡,说是家里遇难,父母叔伯都没了,姐弟一起去近安县投奔外祖,但外祖已不在世,便流落来了卢阳郡城。在街头乞讨吃食时,遇上了银钩柜坊的方掌柜,方掌柜应该是看那石娇儿有几分姿色,便将姐弟俩人领了回去。”王达边回忆边说,“这事郡城里不少人都知道。” “方掌柜的夫人是个母夜叉,郡城里的人都等着看热闹呢,但等了好些时日,都没动静。方掌柜对外说,已经将那姐弟两人送人,实则是背着他夫人,将那两姐弟偷偷安置在了长柳街。” “我也是方掌柜将石志偷偷安排到银钩柜坊的寄附柜账房,学习管账之时,才听说。” “养外室这种事,有些家底的人家几乎都有,我也就闲暇之时遇上方掌柜了,口头上笑闹几句,对那石氏姐弟,倒是没有怎么关注过。” 陈朝颜想一想后,又问:“方掌柜将石志安排到寄附柜账房时,他夫人没有闹吗?” “好像是没有闹,”王达不怎么确定地说,“也不知道方掌柜是如何安抚的。” “那石娇儿和石志是何身份,王大人可知道?”陈朝颜问。 “还真没有注意过。”王达回复一句后,又立刻道,“陈姑娘若想知道,回头我可指使人去查一查。” 陈朝颜点一点头,“查吧。”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殓房。 殓房内的孙老头听到声响,从窗边探出头来。看到陈朝颜,他双眼一亮,便迅速迎了出来,“就知道陈姑娘你会过来,石氏姐弟的尸体我一早就摆好了,就等着你来。” 王达意外地看两眼陈朝颜后,笑道:“我说尸体怎么一直摆着不收,原来是为了等陈姑娘。” 孙老头嘿嘿笑着巴望着陈朝颜,没有接话。 陈朝颜看着孙老头眼里的火热,默默地将他也划出嫌疑人的范围后,说道:“那就走吧。” 月见站着不动。 陈朝颜了然道:“你就在这里等我,孙伯……” “我来吧。”孙老头才在身上擦了两把手,王达就先他一步从月见手中接过了轮椅。 月见有些不喜王达,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但往殓房看两眼后,她还是畏惧地缩回了脚,只道:“我就在门口候着,陈姑娘要有什么事,喊我一声就行。” 陈朝颜应好,由着王达将她推进了殓房。 殓房中,石娇儿和石志并排躺在两张用长板凳架起来的木板上。长板凳不高,大概十三寸出头,加上木板的厚度,也最多十三寸半。看样子是为方便她而特意准备的。 尸体都是解剖过的,还没有缝合。 石娇儿是在方掌柜被带进郡守府时,上吊自尽的。而方掌柜被带进郡守府,是昨日的酉时正前后,发现她自尽,是在丑时正左右。中间隔着四个时辰,这个时间的尸斑正处于沉降期。从白绫下来到此刻,差不多又隔着四个时辰,尸斑在这个时间段属于扩散期。 陈朝颜跟着尸斑在各个时间段的表现,仔细地检查完石娇儿的尸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后,才将目光聚到她的脖子上。 脖子上的索沟同案宗上记载的一样,依旧没有异常。 陈朝颜便又看向她的内腔。 同样,也没有异常。 陈朝颜故作思索状,实则看向光屏。通过光屏的放大功能,将石娇儿从里到外、从头到脚又再次检查了一遍。再三确定没有问题后,又才转向石志。 石志跟案宗上的记载,也没有分别。唯后背和手掌上地撞、擦伤,引起了陈朝颜的注意。 后背的撞伤一左一右,从两侧肩胛散向臂膀,过后便是成片连贯的擦伤,从手肘一直延续到手掌。从擦伤的形状来看,像极了摔跌在不平整的马路上擦出来的。 可摔跌出来的伤应该是在手臂内侧或是下侧。 而石志身上的伤却是在后侧。 为什么? 陈朝颜不是很理解地问道:“这伤是怎么来的?” /105/105312/28480975.html 第47章 今日不能触谢玄的霉头 孙老头立刻道:“这是失足……” “旁人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自己前去看一看。”王达插话道,“陈姑娘前几日能用我等未曾放在眼里的血迹破获包家灭门惨案,说不定今日也能用我等注意不到的痕迹破了周忠才自尽案。” 陈朝颜仔细地看了两边伤势的分布后,顺势答应下来。 “前几日陈姑娘破获包家灭门案时,我在村子里查访,未能亲眼瞧见,一直引以为憾,今日终于可以就近观摩了。”王达以言语表明了他会一起前去的态度后,才又担忧道,“只是赌坊茅厕实在污秽,不知陈姑娘能否……” 陈朝颜转动轮椅,以实际行动回答道:“走吧。” 王达迅速上前,又要来推她,手刚触碰到轮椅,门外便传来两声轻咳。轻咳之后,是陵游散漫的声音:“就不劳烦王大人了,陈姑娘有我和若兰照顾就可以了。” 随他话,若兰轻巧地走进殓房,抽出锦帕将王达触碰过的地方都仔细地擦过一遍后,一字未说地推着陈朝颜走了。 门外,月见端着铜盆迅速迎上前来,将昨日剖尸后的流程又给陈朝颜走了一遍后,才又带着她乘坐马车前往长柳街石娇儿的住处。 车上。 陈朝颜捧着月见递给她的温茶,浅呷两口后,问道:“你们王爷已经起了?” 若兰一板一眼道:“又睡了。” 月见补充:“王爷要睡足四个时辰才会起来,睡不足四个时辰,心情就会变得很不好。心情不好,就要有人倒霉。” 见陈朝颜不信,若兰道:“弹劾公子的两个侍御史就是因为公子心情不好,才挨得揍。” 月见再次补充:“公子心情不好,就爱上街找人麻烦。那两个侍御史总爱弹劾公子,平日里公子都懒与他们计较。那日也该是他们倒霉,碰上心情不好的公子,不知道赶紧避开便罢,还上前来苛责公子言行无状。公子岂是他们能苛责的?都没等他们闭嘴,公子便指使着陵游将他们揍了一顿。虽然揍这一顿地后果是受了前来卢阳郡历练的惩罚,但他们没有三五个月,也休想下床。” 看不出来,谢玄还有这样浪荡的一面。陈朝颜捧着茶碗,一边慢慢地喝着茶,一边玩笑般说道:“看来你们公子来卢阳郡后,睡得都还不错。” 若兰道:“没有不错。” 月见紧跟着补充:“昨晚熬了差不多一整宿,今日心情肯定不好,就不知道谁会倒霉了。” 若兰说:“不是我。” 月见跟着说:“也不是我。” 骑马走在马车一侧,不断打着哈欠的陵游道:“幸好我跑得快,不然很有可能是我。” 陈朝颜暗暗警醒:今日不能触谢玄的霉头。 过后。 她看向陵游,本想向他打听去近安县的细节,但看王达也在一侧,便止住了话头。 马车不疾不徐,在行驶了差不多两盏茶后,终于停在长柳街石娇儿的住宅前。 石娇儿住的是个两进的院子。 方掌柜给她请了一个婆子和一个杂役照顾。 杂役看门打杂,婆子则洗衣做饭。 杂役和婆子都还在。 看到陈朝颜等人进来,瑟瑟发抖的候在一边。 在王达的厉喝声中,两人战战兢兢地上前来向着陈朝颜和月见几个揖过礼后,不问自答的就开了口:“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夫人自尽前,将我们都撵走了。” 王达再次厉喝:“一个一个说,说清楚了!” 杂役利落,抢在婆子跟前,噼里啪啦地说道:“夫人自尽前,使唤我和阿婆去府衙打探老爷的消息。我们在衙门外边看到姜爷领着差爷要来这边,便紧跟着追了回来。但我们俩的脚程比不过衙门里的差爷,等回来时,差爷们已经将院子包围了。” 婆子紧跟着说:“我们被差爷抓起来后,才知道夫人已经上吊自尽。” “你们夫人为何要上吊自尽!”王达厉声问道。 杂役快声说:“夫人应该是听到老爷被带去衙门,以为老爷犯了事,才自尽的。” 王达再次厉问:“你们夫人是从何处得知方掌柜被带去的衙门?” 杂役再次抢先:“是菜市里的李二。” 王达横眉怒目道:“李二是谁?” 婆子瑟缩地说:“李二就是每日送菜上门的一个菜农,夫人说他的菜新鲜,吃着能让她放心。” 王达看一眼陈朝颜后,喝问:“那李二是哪个村的?” 婆子迅速报出来一个地址。 王达挥手,让跟来的衙役前去找人。 陈朝颜则又问了杂役和婆子几个问题后,便去了客堂。 有谢玄的命令,客堂里的饭菜都还保留着。 很简单的三菜一汤。 虽有馊味,但能看出来没有毒。 陈朝颜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出来什么问题后,便又去往睡房。 石娇儿住的是正房,石志住的是西厢房。 在正房门口,看着屋中用石灰圈出来的一个个足迹,陈朝颜赞扬道:“这些足迹是谁圈的,圈得不错。” 若兰看上两眼,说道:“是公子让人圈的。” 谢玄?陈朝颜颇是意外地看着被石灰圈出来的足迹,心弦微动。这个人,浪荡却细致,理多又不咄咄逼人……还真是变化无常! 再整体扫一遍屋内,确定每一个角落都‘扫’进光屏后,陈朝颜收敛好情绪,让月见推她进到屋中。 屋中的布置简单又整洁。 可以看出石娇儿是个极爱干净的人。 在屋中转上一圈,没有发现案宗以外的线索后,陈朝颜的目光便落到了两列衣柜和几列书架上。 杂役和婆子都说,石娇儿几乎不外出。 她日常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 让月见和若兰去翻衣柜,陵游和王达去翻书架后,陈朝颜自个推着轮椅,避开一处处石灰,去到书案前。 书案是梨花木精雕,上搁一竹雕踏雪寻梅笔筒、斗彩鸳鸯荷莲纹印盒、四方笔砚、紫砂竹蝉笔架以及几册诗词书籍。 笔筒、印盒、笔砚和笔架,都没有问题。 陈朝颜拿过几册诗词书籍,翻开两页后,赫然发现竟是《诗经》。 随意翻看了几篇后,陈朝颜发现,这书虽被保管得极好,但依旧难掩旧色。显然,这是经常翻看的缘故。 按照婆子的说法,方掌柜一月最多会来个三五回。来也就宿上一夜,并不会久居。也就是说,书是石娇儿翻看的。 为何她会经常翻看这本书? 陈朝颜耐着性子,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翻看到第二册《王风-采葛》篇时,陈朝颜停了下来。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不过三句的诗,却布满了一层又一层的泪痕。这些泪痕是谁所流,已经不言而喻。陈朝颜的指腹抚上其中一处泪痕,泪痕触及她皮肤的那一瞬,她似看到了石娇儿月夜独坐窗前,捧着书,痴痴地一边念着一边落泪的悲寂身影。 她不是自愿来的卢阳郡。 那么,是什么逼使她不得不来? 又是什么逼使她决然赴死? 陈朝颜默然地将‘采葛’读了数遍后,才又开始往后翻。 才翻不过四五页,她又停了下来。 又一首布满泪痕的诗篇《缁衣》。 缁衣是用黑色的帛做的朝服,是以,这是一首赠衣诗。 所表达的,则是妻子深深挚爱自己丈夫的心声。 同《采葛》急切的相思情绪结合,可以看出石娇儿应该有一个相爱颇深的恋人,因为某些原因,他们分开了。 而这个原因,从石娇儿决然赴死可以推断,多半和谢玄来卢阳郡有关。 陈朝颜继续往下翻,将几册书全都翻完,也没有再翻出来有如这两道诗篇一样多的泪痕。 她将书收起来,而后抬头看向月见和若兰。 wap. /105/105312/28491396.html 第48章 《诗经》 月见和若兰也差不多翻完了,陈朝颜看到,月见的手中拿着两个绣着虎镇五毒如意镶边肚兜和送鸡图肚兜。陈朝颜不知道她拿这两个肚兜的用意,鉴于王达也在,她也没有多问。收回目光,她又看向陵游和王达。 陵游和王达一边翻书,一边敲敲打打,应是在检查有没有暗格。从目前的成果来看,似乎不太理想。陈朝颜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到了手中的几册《诗经》上。思绪缥缈间,月见和若兰率先翻完了衣柜。 看陵游和王达还有半列书架没有翻,若兰上前推着陈朝颜,避着石灰先一步出了睡房。 在门外,月见将肚兜展开,压着声说道:“这两件肚兜是用抢针绣出来的,绣得这般惟妙惟肖,除了京城的绣宫坊,别处都没有这个本事!” 也就是说,石娇儿和石志的确是从京城来的无疑了。 陈朝颜示意她将肚兜收起来后,便又去了石志的西厢房。 西厢房中除了一张床,一架衣柜外,便别无他物了。 月见和若兰打开衣柜,也只找出来石志常换洗的几身衣裳。 “住了两三年,又有方掌柜那么个有钱的姐夫,屋中却只得这么几身衣裳,”月见嘀咕,“这也太欲盖弥彰了!” 的确欲盖弥彰。 陈朝颜扫了一圈后,得出了和她相同的结论。 从西厢房出来,陵游和王达也从石娇儿的睡房出来了。 陵游道:“什么也没有找到。” 月见道:“石志屋里空荡荡的,也什么都没有。” 王达看两眼她。 先前在石娇儿睡房时,他有看到她手里拿着的肚兜。但肚兜是女子的贴身衣物,她不说,他也不方便问。 不过……他又看向陈朝颜。 陈朝颜倒不瞒他,将《诗经》递给他,并跟他说了眼泪的事。 王达看后,问道:“这是何意?石娇儿朝三暮四?” “应该不是。”陈朝颜说,“应该是她在来卢阳郡前,已有爱慕之人。” 王达不以为然道:“既有爱慕之人,还来宁武县寻什么亲?” 陈朝颜道:“这就是矛盾之处了。” 王达看看她,又看看《诗经》,“陈姑娘怀疑石娇儿不是来寻亲的?” “是不是,那就要王达人去查一查了。”陈朝颜说。 王达爽快地应承下来。 从长柳街出来,行上大半盏茶,便到了石志常上的赌坊,积善坊。 积善坊并未因为石志的死而关门大吉。 积善坊的生意,也未因为石志的死而受到半分的影响。 在积善坊前堂等待管事前来时,看着内坊热闹非凡的景象,陈朝颜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想到这是时代的局限,并不是她能够改变的,便又知趣地闭了嘴。 “哟,今儿吹的是什么风,竟将王大人给吹来了。”娇媚动人的声音伴着团团浓香顺风传入众人的耳中、鼻中。其后,一个三十来岁的美妇摇着一柄牡丹花团扇,在两个管事的陪同下,妖娆地从积善坊深处走出来。走到近前,媚眼往陈朝颜身上一瞥,先袅袅地向着王达一礼后,才正式看过来,“这就是近两日街头巷尾都在夸赞的陈姑娘了?果真是个标致的人儿,也难怪能得晋王的青睐。” 王达介绍:“这是赌坊的掌柜,赵娘子。” 赵娘子随话,向着陈朝颜盈盈一礼,“陈姑娘是天家贵人,往后还请多多担待。” 陈朝颜没想到赌坊的掌柜竟是个美艳女子,还上一礼后,纠正说:“赵娘子误会了,我并非什么天家贵人。” 赵娘子娇媚的扭一扭腰,笑看上月见、陵游几人一眼后,道:“现在不是,将来总会是。只要陈姑娘记得,往后成了贵人后,莫要忘记今日应承便是了。” 王达猛力搁下茶杯,“少废话了,陈姑娘是为昨日石志淹死一事而来,你既在赌坊,那就赶紧领我们过去!” “那地方臭气熏天,污秽得很,我可不去。”赵娘子扭身站到陈朝颜身侧,媚眼如丝道,“陈姑娘是要进天家的人,也不能去。” 王达冷哼,“你不去,赌坊也别开了!” 赵娘子咯咯娇笑道:“你关吧,关了我也不去。” 争执间,先前被王达使唤去找李二的衙役快跑着回来了。 李二失踪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陈朝颜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因而并不觉得意外。 看王达和赵娘子始终争执不下,陈朝颜揉一揉被香得开始发堵的鼻子,说道:“算了,你要知道路,便带路吧。” 王达冷看赵娘子两眼后,绕开闹哄哄的大堂,引着她朝着一侧的连廊走去。 赵娘子袅袅娜娜地紧跟其后,边走边劝道:“陈姑娘,天家最是讲规矩,不过一卑贱小民,可不值当陈姑娘赔上锦绣前程。” 月见不屑:“论其卑贱,赵娘子岂不比石志更甚?” 赵娘子能开这偌大的赌坊,肯定少不了人脉。知道月见是谢玄身边的人,对于她的嘲讽,也并不生气,只笑得妖娆而世故道:“我自是知道,我比那石志更卑贱。所以呀,遇到这样天杀的倒霉事,能用钱解决的,我都用钱解决了。不能用钱解决的,才会求到官府跟前,寻求庇护。” 陈朝颜拦住欲与她争辩的月见,问她道:“敢问赵掌柜,石志昨日来赌坊,是一个人来的,还是结伴而行?” 赵娘子看一眼跟着她的两管事。 其中一个管事答道:“一个人来的。” 陈朝颜又问:“那往常呢,是他一个人来,还是结伴而来?” 同一个管事答道:“往常也多是一个人来。偶尔有结伴,但结伴之人都不固定,应是在门外遇上后,一同进的坊内。” 陈朝颜看两眼赵娘子。 赵娘子媚笑道:“别看我,看我也不知道。且不说我并不是日日都会来赌坊,即便是来,每日到赌坊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便是有天大的脑子,也记不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倒也是。陈朝颜接着问:“赵娘子可知道他的身份?” “陈姑娘想问的,是他的姐姐吧?”赵娘子娇笑两声,叹着声道,“方掌柜是个酒色之徒,可惜呀,却娶了个母夜叉的夫人。不仅将他的人管得死死的,将他的钱袋子更是管得死死的。那石娇儿跟着他,日子怕是好过不到哪里去。” 媚眼一转,她又看着陈朝颜道:“不过,我未与那石娇儿接触过,她是好或不好,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从我早上跟坊里几个管事打探的情况来看,那石志每次过来,所带铜板也不过十余枚,显然就算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陈朝颜捡着重点听后,问道:“他是每日都会来赌坊吗?” 赵娘子看向管事,管事答:“也算不得每日,但隔三差五总会来。” 陈朝颜用心记下后,接着问道:“他每次来,都赌的是什么?” 答事道:“赌大小。” 陈朝颜问:“一直都是赌这个?” 赵娘子用团扇拦住管事,点头道:“一直都是赌这个,和那位周……瞧我这记性,那位周大人可是已经死了的人。” 王达面色瞬时一沉,厉眼如冰地看向她道:“赵掌柜当真以为一万贯钱可以任你为所欲为?” wap. /105/105312/28508979.html 第49章 赵娘子 赵娘子轻扭着腰身,摇着团扇,不痛不痒地笑言道:“我自然不会蠢到以为捐赠那一万贯钱,让郡守府渡过难关后,郡守府就会记我一辈子人情。但郡守府里的差爷们,时常会来赌坊里玩耍,也绝非虚言。这事儿,王大人堵得住我的嘴,可堵不住每日上堵坊来的这些赌客的嘴。” 陈朝颜看两眼王达后,转眸问赵娘子,“周忠才经常到赌坊来?” “周大人一个月会来上个两三回,”赵娘子挑衅地看着王达那张冷脸,不疾不徐地说道,“不过郡守府里的其他差爷们,都是隔三差五就会过来。尤其是王大人手中那名得力干将马小爷,几乎是日日都会过来。” 马淮? 陈朝颜再次看两眼王达后,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说道:“一个月来两三回……赵掌柜刚才还说,记不住鸡毛蒜皮的小事。” “鸡毛蒜皮的小事我自是记不住,但如果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呢?”赵娘子反问一句后,自问自答道,“比如,他每次来都会带上一两贯钱;又比如,他十赌九输,赌坊里的赌徒们最是盼着他的到来。这般念叨着念叨着,我即便想不记住也难。” 陈朝颜试探着说:“也就是说,周忠才和石志认识?” “认识不认识,我就不知道了。”眼见连廊就要走到尽头,赵娘子止住脚步,慢悠悠地说道,“只听管事说,周大人也只赌大小,他每次过来,钱有一半都输给的是石志。” 顿一顿后,她最后劝解道:“出了连廊,再走上片刻,便是那充满秽.物的地方了。” “陈姑娘若是肯听我一句劝,就别去了。” “富贵人家,最是看重脸面。晋王心胸阔达,可以不介意陈姑娘出入这些贱地,但人言可畏,陈姑娘最好还是小心为上。这样泼天的富贵,可不是谁都能遇上的,陈姑娘遇上了,还是莫要错过为好。否则,往后再想遇上,可就不容易了。” 话到这儿,她又看向王达,“王大人破案的本事也是数一数二,不过是去看石志怎么淹死的,想来不用陈姑娘去,也足够胜任。” 王达脸上的冷色还没有来得及收敛,听到她这话,冷哼道:“陈姑娘的事,还轮不到赵掌柜来指手划脚!” 陈朝颜也跟着道:“人言止于智者,赵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 赵娘子见她意志坚决,摇着头,叹着气道:“我是过来人,陈姑娘不听我劝,迟早会吃亏。” 陈朝颜笑一笑,示意性的看两眼王达后,走了。 出了连廊,又行上片刻。 众人便来到了石志被淹死的茅厕前。 看着足有四十平大的茅厕,陈朝颜摸一摸蒙着手帕的鼻子,称赞若兰道:“还是你有先见之明。” 若兰干巴巴道:“昨日夜里跟着公子已经来过一回。” 陈朝颜诚挚地说:“同情你。” 若兰看向她。 陈朝颜道:“我会尽量……快一些,让你少受些罪。” 王达在一旁听到,插话道:“这茅厕一开始也没有这么大,只是比正常的茅厕稍稍大那么一些,供给来行赌之人一个方便。方便后的粪水,都由郡城北边以卖粪为生的罗锅前来收取。随着赌坊生意越来越好,那罗锅一日就要来收三四回。时日渐久,那赵掌柜就不干了。茅厕也就这样,越扩越大。粪水依旧是那罗锅来收,不过都是三五天来收一回,且还要按行价给赵掌柜钱。” 陈朝颜问:“以往可有人掉进去或是淹死过?” “掉进去的多,隔三差五就有。淹死的嘛,这么些年下来,加上石志,也就四个。淹死的,都如赵掌柜所说,赔钱就打发了。掉下去的……”不等陈朝颜继续往下问,王达侧身指一指右后方,“咯,那边,那是赵掌柜开的成衣铺子和澡堂子。” 对赵娘子视人命如草芥的行为,陈朝颜无法评价。但对她做生意的本事,倒是佩服得很。看着茅厕,又暗暗沉两口气后,陈朝颜极其不愿,但又不得不让月见推着她走了进去。 四十平的茅厕就是一个巨大的坑洞,坑洞上以六寸为间隔,凌空架着十数根大腿粗的树干。树干连皮都未剥,就那么原生态地摆着。上茅厕时,就踩着两根树干,胆子大些的就往里走一走,胆子小些地就在边沿。 陈朝颜实在忍不了恶臭与满坑黄白之物的冲击,快速扫上几眼,确定光屏都录上后,便迅速退了出来。 一直退出积善坊,坐上马车,吃了颗月见递来的百花丸,方才将那恶臭给压下去。 在赵娘子‘陈姑娘有空多来走动’的媚软声中,离得积善坊远些后,陈朝颜才慢慢缓过来。月见见状,一边给她沏茶,一边好奇地问:“陈姑娘以前没有破过这样的案子吗?” “破过。”陈朝颜并不想多说。 月见将茶沏好,递给她一杯后,没看出她心思地问道:“那陈姑娘以前是如何克服今日这般状况的?” 她沏的是花茶。 氤氲的香雾袅绕在鼻端,使得陈朝颜的心潮也渐渐平静下来,“有防毒防臭的口罩,跟蒙鼻子时的锦帕差不多样式。” 月见随口道:“花露就可防毒防臭,还能安神静心。用锦帕包住花露,而后缝合起来,是不是就跟口罩差不多了?” 说着,从怀中拿出拇指大个玉瓶,指腹沾上一点后,点到她的鼻尖上。 感受着瞬间浸入脑海的清凉,陈朝颜低眸看着鼻尖上的那一点晶莹,说道:“是差不多。” 跟风油精差不多。 只不过比风油精更让人神清气爽,外加芳香宜人。 月见满意道:“那我回去就给你缝几个口罩。” 陈朝颜点头,“回头我将口罩的样式画给你。” 月见应好。 马车徐徐而行,很快便行进了闹市。 喧嚣的人声,伴着夏日的热浪,瞬间扑进马车。 陈朝颜听到,一半人在议论她,一半人在议论周忠才的案子,只有闲闲两三个人在议论石志在积善坊茅厕被淹死之事。 陈朝颜顺声音看向那几个议论石志之人。发现他们在议论之时,并未避人耳目。但旁人听到,最多说上一句‘每天都有人掉茅厕,被淹死是迟早的事’后,便不再多言。 平头百姓都知道迟早会出事,但赵娘子却执意为赚钱,罔顾这个安全隐患……陈朝颜微微偏头,正要问王达,赵娘子给郡守府捐赠一万贯钱渡过的是什么难关,就看到王达让陵游先行,他则打马朝着附近的药铺而去。 wap. /105/105312/2851610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