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天生是尤物》 第1章 《女人,天生是尤物》 作者:柏杨 整理制作,并提供下载 *************** *《女人,天生是尤物》第一部分 *************** 高跟鞋的妙处是使女人的双乳猛挺,盖不猛挺不行,不猛挺则非摔筋斗不可。而且一旦挺出,直指臭男人双目,使臭男人油然生出捧而咬之之念。这非关猥亵,女人们的目的就是如此,臭男人们的希望也是如此。你不如此,女人说你木头,同类说你木瓜也。而小脚则达不到此目的焉,试看哪个老太太走路,不是八字斜拧,百美全失乎? --------------- 天生尤物(1) --------------- 圣人曰:“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这“几希”到底是啥,言人人殊,大学问家对此解释甚多,汇集起来可写一火车书。有人说其差别在于“火”,人类知道用火,禽兽则不知焉。有人说其差别在于“工具”,人类知道用工具,像造个汽车坐坐,禽兽则不知焉,只好仍用四个蹄子乱跑。又有人说其差别在于“言语”,人类会哇啦哇啦讲话,或谈情,或造谣,很是热闹,(试想,一个人类不会讲话的世界,将是啥模样哉?)禽兽却只会干嚎,什么话都讲不出来,谈情靠磨鼻子,造谣则根本不可能也。 这类说法,太多太多,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皆有其真理在焉。于是,柏杨先生再加上一条曰:其差别在于“爱美”。人类爱美,禽兽则不然,这一点“几希”,非常重要,不信的话,谁见过哪一只公鸡非闹着要做一套全毛料西装不可?又哪一只母鸡非闹着要买一件貂皮大衣不可乎耶?爱美似乎是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的重要特质之一,而以女人为尤甚,连我们这个讲道德说仁义的国度,从前口头上硬是不敢谈女人,不敢谈美,现在也败下阵来,大谈女人,大谈美了矣。一个中国女孩子在英国伦敦当选为第二名世界小姐,使全世界中国人和华裔外国人,对英国人的观感,都为之一变,这真是五千年传统文化中所没有的。无怪有些年高德劭,道貌岸然的圣崽们龇牙,盖他们善于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一旦成了艺术,便受不住。 其实一个“世界小姐”根本算不了啥,想当年特洛伊城之战,打了个天昏地暗,血流成河,那一战乃人类历史上惟一可赞扬的一战。盖所有的大战,人们往往不知道到底为了啥?政治领袖和军事领袖总是把真正的目的隐藏在背后,嘴巴猛喊为了正义,为了救国,弄得战死的人见了阎王爷都不好报到。只有特洛伊城之战,人们心里明白——硬是为了一个漂亮的女人。看起来,俄国没有用飞弹进击英国,以报选出中国小姐的一箭之仇,已经很客气啦。 漂亮女人,可以把男人的魂都勾走,元微之先生称这种漂亮女人为“尤物”,而评之曰:“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于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崔莺莺小姐)遇合高贵,乘宠娇,不为云为雨,则为蛟为龙,吾不知其所变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百万之国,其势甚厚,然而以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今为天下僇笑。”元微之先生这家伙对天仙化人的崔小姐始乱终弃,还振振有词,这种恶棍嘴脸,教人恨不得头往南墙上撞。但在另一个角度看,他阁下这一段话,却有其道理,盖一个女人如果太漂亮,那简直是不得了,如果再遇上有元微之先生这种毛病的人,那就简直是更不得了也。 爱美是人类的天性,尤其是女人的天性,连老天爷都束手无策。但首当其冲的,似乎不是她们的玉貌,而是她们的玉脚。其中学问,研究起来,深奥难测。盖谈到女人的脚,中国女人可以说倒了天下之大楣,中国人最喜欢吹五千年传统文化,跟一个破落户爱吹他八代老祖宗当过宰相一样,谁听过破落户吹他八代老祖宗有羊癫疯乎。是以对于女人缠小脚一事,中国人吹五千年传统文化时,从不去碰,偶尔一碰,也汗流浃背,老羞成怒。偏偏英格丽·褒曼女士主演的《六福客栈》里,亮出小脚镜头,这一揭疮疤,揭得大人先生受不住。先是拒绝在台湾拍,继是拒绝在台湾演,结果啥也没有用,只好来个阿q,剪了几个镜头。呜呼,该片在洋人国演时,小脚已暴露了个够,而在台湾演时去掉它,不是掩耳盗铃是啥哉。现在中年人的母亲,哪一个不是小脚?即以柏杨夫人而论,亦是三寸金莲,柏杨先生早已看得头昏脑涨,便是再在银幕上多看几眼,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也。 每一想起女人小脚,我就觉得中国人实在有点异禀。一个画家朋友曾告诉我曰:中国人思想飘逸,洋大人思想实用,君不见东西神仙不同之点乎?土神仙腾云驾雾,洋神仙则笨得多矣,必须在背后生上两个翅膀。实在说,那两个翅膀生得实在别扭,第一、睡觉不舒服。第二、飞得久啦,岂不太累?土神仙腾云驾雾,就惬意非常,想到哪里就到哪里,不出门则和常人一样的可以大玩特玩。 --------------- 天生尤物(2) --------------- 我想论神仙中国占优,但论到女人的玉脚,则洋人占优。为了爱美,首先在女人脚上打主意,中外华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只是中国人却想不出一点高级的办法,竟把光致致的双足缠得稀烂,不但肉烂,而且骨烂,不但骨烂,而且还跟有些大家伙的训词一样,臭而不可闻也。 柏杨先生认为中国人有点异禀,与爱不爱国无关,务请王孙公子们勿气,我说的有点异禀,乃指缠小脚而言,在这方面,洋大人比较高明。他们发明了高跟之鞋,真是令人脱帽,虽然高跟鞋同样有它的毛病,像挤出鸡眼,磨出老茧之类,但总比缠脚有学问。而且回到家中,穿上拖鞋,也可舒散舒散,轻松一阵。故曰:“高跟鞋是有期徒刑,因它仍有自由的一日。缠脚是无期徒刑,永远在痛苦之中。” 高跟鞋的妙处是使女人的双乳猛挺,盖不猛挺不行,不猛挺则非摔筋斗不可。而且一旦挺出,直指臭男人双目,使臭男人油然生出捧而咬之之念。这非关猥亵,女人们的目的就是如此,臭男人们的希望也是如此。你不如此,女人说你木头,同类说你木瓜也。而小脚则达不到此目的焉,试看哪个老太太走路,不是八字斜拧,百美全失乎? 女人穿高跟鞋,风度翩翩,走起路来噔噔噔噔作响,能把臭男人的心都要敲碎。迄今为止,男人有橡胶底鞋,而女人一直没有,恐怕有其心理作用在焉。哪个漂亮女人昂然而过时,不想惹人多看几眼,而宁愿默默无闻耶? 但在脚的美化上,中国人的脑筋似乎有点僵硬;尤其是在高跟鞋上,中国人更不可原谅。古时女人穿的是木屐,为了漂亮变花样时,不是高其跟,而是脚尖脚跟一齐高,看一看日本的木屐便可恍然大悟,盖前面有一齿,后面也有一齿,穿到脚上,仍平平如故,与平底鞋无啥异也。后来到了宋王朝,大概金兵南下,国势殆危,木屐全部运到日本传种,(以目前情形看,准是如此。)中国人才改穿鞋子。但在高跟方面,仍无特别贡献;顶多鞋底加上一块木板,以取其响,并用二色相杂,名之曰“错到底”,以取其艳,如此而已。其实,这种鞋子,闭起眼睛一想,恐怕实在没有啥了不起。 清王朝的满洲人士,比较进步,在女鞋底下弄了一根柱子。问题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搞的,没有把那根柱子弄到脚跟底下,而竟弄到脚掌底下,和木屐恰恰相反,成了脚尖脚踵两不着地的奇景。结果是高则高矣,其平照旧,除了走路怕跌倒,不得不小心一点,因而显得娇小可人外,别无其他苗头。呜呼,我们五千年传统文化,在鞋子上竟大败于洋大人,真教人伤心落泪也。 无论承认不承认,洋大人的穿鞋文化确确实实已把黄帝子孙征服无误,我们如果不赶紧想出别的花样,恐怕万世不得翻身。正人君子不信的话,不妨到街上瞜瞜,准叫你油然而生“试看今日域中,竟是谁家鞋的天下”之感。不要说穿中国固有的“靴”和“凤头缰”啦,便是穿大陆上还流行的布帮鞋,有几人耶?即令有人大胆穿出,其土豹子之相,也将笑掉假牙。 高跟鞋已成为不可抗拒之物,纵是义和团诸同志从坟墓里揭竿而起,都没有用。这玩艺既属舶来,自然被洋大人牵着鼻子走,洋大人鞋头尖,中国人也尖之。洋大人鞋头圆,中国人也圆之。洋大人穿五寸高者,中国人也五寸高之。洋大人在鞋上绣些珠宝,中国人无珠宝,玻璃片是有的,也挂上一串,以闪闪发光之。俗语称落后地区的老百姓为“老赶”,指夸父追日,老在屁股后赶之谓也。五千年传统文化,到女人脚上,先轰然而垮,恐怕还要气喘如牛的赶一些时也。 --------------- 俏伶伶抖着(1) --------------- 以小看大,鞋的文化是整个民族文化的一个环节,鞋的文化既垮,其他文化自然站不住,非被搞得稀里哗啦不可。中国女人缠足之术,不太高雅,从五六岁缠起,受尽各式各样的酷刑和痛苦,才能达到“美”的境界,(现在看起来美不美,那是另一回事,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美的标准,说不定后人看我们现在的高跟鞋亦颇可笑,甚至还十分恶心也。)未免本钱下得太大,而且往往缠成粽子脚,成了四不像,与原意相违,那就更惨。 第2章 然而主要的缺点还是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永远奇臭,便是洒上十桶八桶巴黎香水,都不能使它香喷喷和喷喷香。 高跟鞋的优点便在于此,随时随地可以穿将起来,婀娜婀娜。遇到上山上坡,一点也不假的能够如履平地;遇到空袭警报,或涉水过河,也可脱了下来提之抱之,拔腿就跑。缠足的美人儿,便无此项便利也。何况穿高跟鞋的脚,还有办法避免臭味乎。不过,话又说回来,女人乃十分奇怪而又十分奥秘的动物,为了漂亮,什么可怕的事都做得出,自残身体的缠足便是一例,西崽先生们可能说这是中国人贱,其实洋人也同样有此贱病,很多女明星为了使玉脚穿到高跟鞋里看起来消瘦,以便男人们兴起“不胜盈握”的荡漾之情,硬把小脚趾割掉,(当然是请医生安安全全的割掉,不会自己用斧头砍下,我们大可放心。)你说爱美这玩艺儿,害人不害人哉。 鞋文化的精华集中在“高跟”上面,高跟的妙处在于它可以使女人那双雪白的玉腿俏伶伶地抖着,那一抖真不可抗。想当年木马屠城记,说不定就是海伦女士穿高跟鞋的玉脚抖出来的。而现在到处选美,恐怕那股抖劲也占重要地位。中国小姐在英伦一举而名震世界,是不是跟这俏伶伶的抖着有关,报纸上没有报导,我们也不知道,但我想她的双腿如果像木棍一样插在那里,恐怕不致如此光彩。 跟越高而那种抖也越美,也越抖得男人的心脏大鸣大放,它所引起的爱情力量,连火车头都开得动,这一点很重要,此所以高跟鞋的跟,一天比一天高,一天比一天细也。抗战时,中国流行穿满高跟之鞋,那是从巴黎传来的样式,早已落伍,因海运被日本切断,洋风吹不进来,所以一直保持了八年之久。等到抗战胜利,一看细跟的早已出笼,不禁大急,慌忙赶上,已土豹子了多时矣。 高跟鞋后跟之高而且细,曾在世界上造成严重威胁,很多名贵的地毯,女人走过,步步莲花,一个坑跟一个坑,坑得主人叫苦连天。而且全身重量全部压到一根细柱之上,它也吃不消,不是今天断啦,便是明天秃啦,烦得要命。于是,就在去年(一九六○)冬季,来一个大大的反动,出现了酒杯跟,当时柏杨先生就断定它流行不起来,无他,粗似一块焦炭,女人穿上,只能稳如泰山,不能俏伶伶的抖,谁还喜欢它也。 果然不错,今年(一九六一)的跟,不但更高,走起路来如不飞跑,双脚尖尖,就非摔个狗吃屎不可;而且更细,而且跟是钢铁做的,不但其声噔噔噔噔,可敲出男人之魂,复不秃不断,永保政躬康泰,你说妙不妙哉?如此尖锐的文化侵略,抗得了乎? 除了脚上的高跟鞋,女人身上变化最最多端之处,恐怕要数到头发矣,俗语云:“大丈夫当顶天立地”,高跟鞋立地,各式各样的发型则顶天焉。一个女人,如果有一双使玉腿俏伶伶抖着的高跟鞋,又有一头乌黑光亮,日新月异的头发,虽不教男人发疯,不可得也。 高跟鞋有大学问在焉,但女人花费的时间,似乎仍以头发占得最多。对待玉足,顶多往脚趾上抹点蔻丹可矣。柏杨先生幼时,有人从上海来,说上海女人穿鞋,不但将脚丫全露了出来,而且把十个脚趾,涂得红红可爱,听者一个个目瞪口呆,盖太超出常识之外,我们那群乡下佬梦都梦不到天下竟有如此奇景。不过根据文献和柏杨先生的亲身观察,女人在脚上玩的花样,也到此为止。 只有头发则大大不然,有一则故事说,妻子对丈夫曰:“以后交通方便,从上海坐火箭,只五分钟,便可到迪化。”丈夫曰:“再快也得两点零五分。”妻问何故,答曰:“你做头发就得两点钟。”做头发几乎是女人化妆的主要阵地,描眉能描几分钟乎?涂口红又能涂几分钟乎?便是打黑眼圈和往脸上敷粉,也不过一杯茶功夫。独对头发若有不共戴天之仇,整了又整,梳了又梳,卷了又卷,烫了又烫,不达目的,誓不甘休。诗云:“水晶帘下看梳头”,应是人世一乐,试想明窗净几之下,小童捧巾、丫嬛捧水,有美女焉,在那里桃脸对镜,微歪其颈,双手如玉,在发浪中柔和梳动,而樱唇噙着发夹,情人则埋身于沙发之内,心跳如捣,喉干如烧,那当然是一番销魂图画。可是,有这种福气的有几人耶?差不多都是孩子在一旁闹,老爷在一旁叫,天大诗意,都被闹叫得净光。 --------------- 俏伶伶抖着(2) --------------- 女人对头发的注意,可在广告上得之,常见报上有广告曰:“黑玫瑰的八号某日起到玛丽厅”,“凤凰飞的一号某日起到新保罗”。柏杨先生一直到去年(一九六○)才弄懂其中奥妙,原来太太小姐,日常无事,有三种消遣,一是打打麻将,一是造造别人的谣,一是做做头发。跟银行一样,各有其固定户头。差不多的太太小姐都有七日之痒,也有的则是五日之痒和三日之痒,靠色相吃饭的女人——像酒女、舞女、明星,则更有每日之痒,那就是说,她们天天都得把头发做上一遍。 做头发最大的学问在于认定户头,张小姐一到头痒便去找五号,王太太一到头痒便去找九号;五号在一乐厅,她便去一乐厅;五号在华盛顿,她便去华盛顿。九号亦然。好像响尾蛇飞弹一样,在屁股后紧追不放,而身为五号九号者,每有移动,自然得大登广告,以代通知,小姐太太一旦看见,便是铁丝网都拦不住。常听道貌岸然的圣崽们叹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婚姻简直成了儿戏,丈夫死后,尸骨未寒,女人就再嫁而去;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她们对其理发师,却是从一而终,贞洁不二者也。 做头发之所以成为太太小姐的一乐,大概和每个女人潜意识上都有的“公主情绪”有关。美利坚最喜欢去日本观光,除了那些东方景致,使他们大开眼界外,日本人的礼貌,恐怕也是最主要的因素之一。盖美利坚人人平等,再大的官和再富的商,离开他的窝,便跟掏厕所的工人没有分别。但一到日本,就不然矣,东洋人精于鞠躬,其鞠躬的既深且繁,如奴隶之奉王子;女人尤甚,其声之和,其貌之柔,其词之顺,其态度之曲意承欢,如女奴之奉王后。使得美国佬飘飘然欲羽化而登仙,便是五分利息借钱,都得去过过干瘾。 太太小姐做头发,大概有同一滋味,年头不同,仆佣如云的时代已成过去,作一个正正派派的女人,最安全最纯洁的刺激,也就是最性感的艺术享受,莫过于找一个男理发师抓抓头,摸摸脸,揉揉脖子。君不见那些被认定户头的理发师乎?不但在广告上登号数,还登上其英俊的照片,一则是使其户头验明正身,再一则就非常有学问啦。人生最舒服的事有三焉,“抓痒”占首位,其次是“挖耳”,再其次“捏脚”。太太小姐昂然高坐,理发师用其有力而异样的男性巨手,搔来搔去,杏眼惺忪,在镜中看到该男人卖命之状,芳心无不大悦,而有神通的理发师复紧紧地把握这个机会,和主顾谈天说地,感情乃增。 古中国人之奇异,不但表现在缠足上,也表现在头发上,无论男女,统统辫子一条,结婚后再往上盘。满洲人尤其是绝,还在周围剃了个圆圈,只留下当中一撮,便是猪都不能如此之混账也。幸亏革命成功,中华民国建立,否则现在大家头上都盘着那个玩艺,你说窝囊不窝囊吧。然而,从前那一套,混账则混账矣,却简单明了。自剃辫以来,男人头发变化还少,女人头发简直跟新式武器一样,花样翻新,层出不穷。民国初年,着实流行了一个时期的“刘海”,弄几绺覆住前额,发端紧接眉边,使得男人看啦,如痴如醉。大概是九一八事变那年,发型进入一个空前未有的时代,从前大家差不多都力求划一,你梳辫子我也梳辫子,你梳刘海我也梳刘海,有小异而仍大同;一旦刘海衰微,统一江山破碎,女人们各自为政,单独作战,你梳的是龙戏凤,俺梳的是原子弹;瘦子的头发蓬松而后收,使得脸蛋丰满;胖子则头发高耸,使得脸蛋俊俏。于是,有长发焉,有短发焉,有不长不短的发焉,有条理分明的发焉,有乱七八糟的发焉,有马尾巴的发焉,有孔雀开屏的发焉,有使人销魂的发焉,有使人呕吐的发焉,有一碰就垮的发焉,有丝网罩着,永打不烂的发焉。 《子夜歌》曰:“伊昔不梳头,秀发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这真是男人们寤寐以求之的情调,或为娇妻,或为情人,伏到怀中,秀发如水,泻地三尺,怜惜以抚之,拼老命以爱之。然而问题也就出在这里,有些女人每到临睡,就把头发卷将起来,满头都是齿轮,好像麻疯病到了三期,裂开而冒出浓血的烂疮一样,做丈夫的如果每晚都要面对着有此癖好的老婆,真是前世作孽之报。 --------------- 西洋文明(1) --------------- 头发既是女人们在她自己身上惟一可露一手之处,当然会全力以赴。河南坠子有《小黑驴》一曲,叙述一对新婚夫妇,新郎送新娘回娘家,骑着一头小小的黑驴,全曲十分之一的篇幅形容那头小黑驴,而以十分之九的篇幅形容新娘的头发。那真是一篇掷地有金石声的杰作,先说她的头发是如何的好,继则洋洋洒洒地描绘她梳的花样。年久月长,忘记其详,大概说她梳的是一场庙会,有庙宇一座,香烟缭绕,三姐妹相携前往进香,大姐头上梳的啥,二姐头上梳的啥,三姐头上又梳的啥,因梳得太过逼真,以致招来了许多蜜蜂蝴蝶。 第3章 呜呼,一个女人的头上竟能梳出这么多玩艺,真是伟大的艺术工程,理发师如果学会这一套,包管可大吃大喝一辈子。听过这一曲坠子的人,再睁眼看看目下那些招摇过市,自以为了不起,自以为可以把男人弄昏头的发型,就哑然失笑。但由此可见,在头发上用功夫,古已有之,甚至较今尤烈,我们可惜没有赶得上时代,否则把慈禧太后那拉兰儿的御头,搞过来研究一番,必有可观者矣。 男女间的差别是天生的,但表现在人人可一目了然上者,只有头发。女人如果没有长长的秀发,犹如一朵木头雕刻的花,理会她的人,恐怕几希。只有老光棍阿q先生才打尼姑的主意,便是杨玉环小姐,如果剃得个秃秃青青,势也不堪入目。于是,我就忽然想起台湾中小学堂的女学生来矣,不知道是那个缺德带冒烟的家伙,规定她们梳成现在这种样子,好像一块西瓜皮硬生生的扣到石桩上,前面齐眉,四周齐耳,而且“齐”得可怖,像用东洋刀砍过一样,使一群聪明伶俐的小娃,显得既笨且呆。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丑陋的发型,最斲丧自然的发型。假使有人在伦敦举办发型选丑,我们随便抓一个女学生去参加,准可夺标而归。 世界上什么事都可忍耐,只有俗不可忍耐,我每看到那种扣瓜皮型的头发,便为孩子们落泪,这玩艺似乎又是东洋遗风,日本人就如此,好像非如此不足以表示其天质拙陋。报上常有救救孩子的呼吁,救救孩子之道非一,头发似应列入首位,还是让她们自己随意生长吧,官崽们管的事也太多啦,饶了她们的头发,可乎。 头发因人种而有异,黑种人的头发生下来便不必去原子烫,曲曲弯弯,好不漂亮,可惜人被歧视,祸延其发;黑朋友拼命想办法把它弄直,以便弄得跟白人一样的直,然后再像白人一样把它烫得曲曲弯弯。于是有些中国人在屁股后跟进,柏杨先生曾看见几位酒吧间的女人——但也有大学生焉,硬把黑头发烫成黄的或红的,背后一看,俨然美利坚,不过最怕绕过看脸,也最怕头发渐长,成了一半黄一半黑,就大煞风景。 不过,好在有一喜讯可告中国同胞者,金发虽美,却是隐性,黑发虽糟,却是显性,再过一亿年,金发宣告绝迹,便是我们黑发的天下矣。 女人的发型日新月异,基本出发点不过是爱美而已,似乎和道德无关,更和国家兴亡无关。犹如一个小偷之被捕,和他的眼皮跳无关一样,如果小偷只怪眼皮跳,不怪自己偷,你说他有道理没道理耶。 然而,圣崽们却对眼皮跳颇有兴趣,殷纣帝子受辛先生把国家弄亡,不敢说他应自己负责任,反把责任往女人身上推,妲己一个人能亡一个国家乎?褒姒、杨玉环,统统皆然。夫社会风气之坏,乃由于政治风气之坏,与女人的头发何干?却有圣崽大声疾呼,认为只要把女人发型一改,社会风气便也一改矣,大作家何凡先生已为文辟之,不过说得温柔敦厚,不太过瘾,且柏杨先生还有自己的意见,忍不住要勇猛一吐,以求一快。 女人发型可以转移风气,此高论如果成立,全世界社会学者就得集体自杀,以谢其所学。国家现在情况实在是不太好,然而凡是圣崽,皆明哲保身之辈,或被胆量所限,不敢探求问题的真正原因;或被知识所限,不能探求问题的真正原因。无论是啥,反正怪罪到发型上,不能不说是一大发明。俗云,乱世妄人多,大概就是如此这般。最明显的是,美利坚发型最乱七八糟,你听说他们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打了败仗,向谁投降了乎?何以对洋大人没有影响,对黄帝子孙却有影响哉。 --------------- 西洋文明(2) --------------- 圣崽们最精彩的一段言论是:目前妇女居家蓬头垢面,一副疏懒相,一经外出,马上变成花枝招展,他奇怪这些女人的目的何在?呜呼,她们的目的何在?恐怕真要问一下圣崽矣。一个可怜的妇女,在家里像牛马一样的服侍丈夫上班,孩子上学,做饭洗衣,补裤子,晒被子,打扫天花板,拖地板,连洗脸漱口的时间都没有,好容易熬到一个星期天,积蓄了一百块钱,打算全家大小去新公园小坐,轻轻松松。女主人洗梳既毕,涂一下唇,描一下眉,扶老携幼,蜂拥而出,你说她目的何在?该圣崽大概人老心不老,天天在暗中胡思乱想,以致见了漂亮的太太小姐,就神魂飘荡。假设不是如此,则一定是希望全中国女同胞,在家蓬头垢面,出门亦蓬头垢面矣。不管是啥,反正其用心既如此之不可告人,我们还说啥。 圣崽们第二个精彩的言论是,追求少女,乃天经地义的事,追求少妇,则属违法的行为。呜呼,违的这个法,不知是不是阿比西尼亚法也。追求少女固不违法,追求少妇,似乎也和法无关。就在柏杨先生写稿之时,有一少妇在门前经过,我心大动而目送之,满脑子古怪主意,紧要之处,还吹一声口哨,不知该圣崽将判我何罪也。盖这是“礼”的问题,不超过法律认可的界限,都不违法,超过该界限,便是追少女,同样得吃官司。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英国男人多服兵役,兵工厂只好大用女工,规定每人必须把头发包住,以防机器把秀发卷进,掀掉顶瓜皮。而女工们宁可没有顶瓜皮,也不肯包住头发,以损其美。这是人类的天性,圣崽的娘也包括在内,谁都阻挡不住。 西洋现代文明,不但搞垮了中国女人的脚和中国女人的头发,也搞垮了中国女人原来对“嘴”“眉”“眼”,甚至对“丰乳”的美感观念和美感表现。在这一方面,我们又是全盘皆输,一星点儿五千年传统文化都没有保持得住,可谓惨重。 无论中外华洋,美丑的分际和演变一向都差不太多。君不见希腊城邦时代诸神的裸体雕像乎?美丽绝伦的女神,若维纳斯,若雅典娜,其腰莫不肥如水桶,其乳莫不悬如木瓜,其小腿亦莫不粗如石柱,用现代眼光去看,除了脸蛋儿外,既没有三围,又没有曲线,实在没有啥美可看。盖时代不同,那个时代讲究的和我们现时代讲究的标准不一样,犹如古中国人以女人的脚缠得越烂越小,走起路来都得扶着墙壁,战战兢兢,男人才能过瘾;而今则非天足不可,非健步如飞不可矣。这里面没啥是非,更没啥道德也。 历史上不知道是谁先提出“性感”来的,此公一箭中的,使得旧社会阵营大乱,盖从性心理学上研究,人类文明的进化,全靠着性的推动,每一个男孩子在潜意识上都有杀父娶母的念头。最高的艺术境界,如舞蹈、绘画、音乐,无一不是性的升华。于是,对别的影响如何,我们不知道,对女人爱美的影响,确实是大而且巨,如果让现代人再去雕刻维纳斯和雅典娜两位女神的裸体像,准雕得腰细如蜂,乳耸如弓。从前人被“无知”和“性的崇敬”二者蒙住眼睛,对女人鬼鬼祟祟,隐隐藏藏,不如今天大家敢于和乐于面对现实。 凡是教人看着舒服的东西,皆有性的潜意识在焉,这道理自有专书,有志之士,不妨一读。我们所谈的是,在美的变化上,最使人触目惊心的,莫过于女人的嘴,这方面古中国人是有自己一套的,跟古希腊人以腰粗为美一样,我们想当年则是以口生得越小越美,口红涂得也越小越美焉。 相传有一故事,宋王朝举办绘画高等考试,集天下画家于一堂,皇帝老爷赵佶先生出题曰:“万绿丛中一点红,动人春色不须多。”结果某人大笔一挥,位列第一,他画的是:丛林中有一小楼,楼上有一凭窗美女,唇上有一点口红。 这个故事流传得相当广,几乎到了无人不晓的程度。然而大家都注意该画家的灵感意境,而忽略了两件大事:一是:美女的嘴,即令在圣崽的眼睛中,也是动人的,而且充满了春色;这和性心理学上的学说不谋而合,一下子露出狐狸尾巴,道貌岸然不起来啦。二是:古时候认为最美的口是樱桃小口,小口者,口小也。那么天生其嘴甚大的女人,该怎么办耶?便只好在化妆术上下功夫,用口红在樱唇上涂一个小点,以乞灵于臭男人的错觉。 --------------- 吃死孩子(1) --------------- “口红”这玩艺是洋人发明的,中国土货曰“胭脂”,女人用来抹到唇上,以示娇艳欲滴。在这一件化妆品上,胭脂又告落伍,不得不跟缠足小脚一样,被淘汰无误。口红自然比装到瓶子里的胭脂便利异常,无论何时何地,都可拿将出来,大动干戈。最常见的莫过于进餐初毕,无论小姐太太,一放下筷子,便打开手提包,一手执镜,一手执管,轻咬小嘴,微咧唇角,那是一种使男人们眼睛发直的镜头。 古时胭脂,只在嘴唇当中涂一下便可,看所有佛像,和敦煌壁画中的仕女图,便可知其梗概。那大概是从印度传出来的花样,习惯成自然,大家都当成了中华民族固有的美德。等到印度亡国,欧风东渐,现代文明规定口红一定全涂,中国女人也只好跟着全涂。 这是一个剧烈转变,和任何旧事物被扬弃时一样,新事物准被圣崽嘲骂一番。柏杨先生幼时进城,在大街上偶见一摩登女人涂着口红,简直吓得魂飞九天,归语父老,详述其状,亦莫不大惊,盖那不是刚吃了死孩子是啥?一个经常吃死孩子,吃得满嘴都是血的女人,其不祸国败家者,未之有也。 后来看得多啦,老顽固抵不住时代潮流,才觉得现在这种口红的涂法,较之“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时代,果有其性感之处。 第4章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口红的颜色,也随着男人的口味而日益繁多,除了没有绿颜色和紫颜色的,几乎啥颜色都有,有大红口红焉,有淡红口红焉,有粉色口红焉,有浅黄色口红焉,有深黄色口红焉。在时间上,则有一挨就褪色的口红焉,有把嘴唇吻烂也吻不掉的口红焉,有可以印到男人脸上,作为太太揍之把柄的口红焉,有用手帕再擦也擦不掉的口红焉。 不过,天下不掉色的口红不太多——好像是根本没有,有些女人在必要时用生汞代之,虽然不掉,却红而不艳,好像阴沉沉的天气,男人望之生畏,自非上品。而说实在的,假使美国人真的发明了什么不褪色的口红,恐怕也销不出去,试想,当一男一女要畅吻时,女的掏出手帕,递到男人手中,然后仰脸闭目,让男人为她先擦去口红,这情调谁肯易之耶? 柏杨先生有一朋友,风流自赏,女友如云,但太太管得奇严(呜呼,太太越是管得奇严,老爷越是有毛病,这道理也真他妈的怪。)无奈他很有两手,太太用尽千方百计,总抓不住丈夫小辫子。一天晚归,倒头便睡,第二天醒来,太太伤心地哭哩,屡诘之都不回答,随着她的玉手一指,方才发现衬衫上有口红在焉,暗咒自己粗心,不过,好啦,这一下精彩节目全部推出,他跪在水门汀地上达四小时之久,太太把所有可摔的东西统统摔光,还请了一大堆亲友,当面逼丈夫将其女友姓名供出,立下永不再犯的悔过之书,最后作哈巴狗状,摇尾乞怜,拭去太太的泪珠,陪了千言万语的不是,才算了结。事后他才知道,那口红竟是他太太自己印上去,硬栽之的。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还有啥话好说。据柏杨先生考证,此法甚效,在紧要关头行之,准可拷打出一点实情,写出以教太太小姐,善用之可也。 女人在嘴唇上用的功夫,可以说最细也最繁,而且也最为公开。你见过有几个太太小姐在众目睽睽之下整理乳罩者乎?但鼓起小嘴涂口红者,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她们为啥一定要如此的干哉?恐怕和口红容易走样有关,有些太太小姐,往往把口红染到牙齿上,不要问,她懒的程度一定可观,盖天下最使人不舒服的,莫过于此,所以太太小姐吃东西的时候——好比,以吃汤团为例,她不得不把娇滴滴的红唇张而努之,其状活像一个刚下了蛋的鸡屁股,以便汤团连边都不沾的送进口腔。柏杨先生闲来无事,最喜去饭馆遥望,这个节目,动人心弦。 嘴唇是女人身上最性感之处,涂口红的目的大概在于使男人看了之后六魂出窍。在美国,女人不涂口红是被认为不礼貌的,只有在故意表示轻蔑对方的情况下,才不乱抹。在中国则略微有点不同,一个从不涂口红的女人,可能被恭维朴素呀朴素,不过这种赞誉实在有点违背天良,如果他的娇妻连口红都不知道涂的话,他伤心之极,势非打别的女人歪主意不可。 --------------- 吃死孩子(2) --------------- 女人嘴唇除了涂满口红,以悦男人外,第二个功用,恐怕就是接吻啦,我们这里说的接吻,固然说的是爱情的接吻,但也说的是亲情的接吻,你如果告诉朋友,发现他太太和一个男人接吻了一个小时,你的朋友必然大惊,但如果说明该男人也者,不过是他三岁大的小娃,他准甜然而笑。父母吻子女,有时候比爱情上男女的接吻,还要缠绵激烈。柏杨先生常看到很多年轻的母亲,不但吻婴儿的嘴,更吻其颊,吻其脚,后来索性吻其屁股,上帝赋给她们伟大的母爱,藉其动人的红唇表达出来,假设有孤儿旁观,定将热泪盈眶。 爱情上的接吻却是后天的,这由孩子们往往拒抗大人接吻上可看得出来,他们小心灵实在讨厌那些男人的胡子嘴和女人的油滑脸。但那真是一桩悲哀的事,对一个男人而言,当他小的时候,有无数漂亮年轻的妇女吻他;等他长成大人,却只好吻那些根本不喜欢他的婴儿。一个孩子的成熟,在接吻上可以判断,无论男孩子女孩子,一旦觉得渴望着和异性接吻,便到了诗人所说的“负义的年龄”,父母的爱便关不住矣。 中华民族自从汉武帝刘彻先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便开始了悲惨的命运,人们的思想被拘限在以孔丘先生为主,以及后来居上的朱熹先生为辅的狭笼子里。别的不说,即是接吻,我们文学作品中便从来不提,其他文献中更没有一字涉及,好像中国男女一个个都道德得不像话,从不接吻似的。幸好到了清末,《红楼梦》问世,才有贾宝玉吃胭脂之事,吃胭脂比接吻更美艳和更高级,一个女人闭目含羞的让男人把她嘴唇上的口红舔个干净,真教人魂魄全融。我们只学会了洋大人那一套,吻起来天摇地动,竟没有将贾宝玉先生吃口红的温柔蚀骨的艺术发挥光大,宏扬世界,真是可叹得很也。 中国古风,夫妇间最理想的关系,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所以两个人走到街上,一前一后,若不相识。不要说二十世纪初叶,就是到了一九三○年代,日本在沈阳已发动事变,东北三省都没有啦,而中国人那时候如果看见有一对夫妇在街上走路时手挽着手,仍会大骇不止。记得彼时报上还有正人君子为文以惜之曰:“从前的人,夫妇在街上走时好像不亲热,心里却很亲热;而今夫妇走路时好像很亲热,心里却很凉。”这些话不知道有啥根据,不过却可看出圣崽们确实气得要命。这就使人想起上个月的一桩事矣,一对男女从台北乘公路局车去新店,在车上情不自禁,大接其吻,车上的人轰轰烈烈,闹了一阵,连记者也认为“这算什么话”?在报上发了花边消息。卫道之士的模样几乎一直都是从一个窑里烧出来的,对新生事物一律反抗,天天叹人心不古兼世风日下。 要说孔丘先生和朱熹先生从不跟女人接吻,这话恐怕有点使人疑虑万状。孔丘先生如见了女人连心都不动,他的后代从哪里出来的耶?而朱熹先生还为了争一个女人,那女人不爱他,他就把她下到监狱,官司一直打到皇帝老爷那里,其风骚可知。不过凡是圣人者,都碰不得,从前碰之则坐牢,如今碰之则有被戴上“不爱国”或“侮蔑中国文化”等沉重帽子的危险。只是无论怎么说,接吻这玩艺,还是欧风东渐后随着洋枪洋炮打进来的,现在在大庭广众间拥而吻之的镜头虽然还很少,但电影上多啦,文学作品中多啦。台北的朋友,晚上如果去新公园参观一下,恐怕更是多得不像话。看样子,再过若干年,势将更为普遍,说不定在街上走着走着,就来一个嘴对嘴,再不会全车大哗,也再不会劳动记者发新闻也。君不见,夫妇在闹市挽臂而行,四十年前可能使全城为之爆炸,如今谁肯多看一眼耶。 接吻,并不简单,有它至高的文化在焉,好比一个男人和一个漂亮小姐,相偕出过游矣,相偕看过电影矣,相偕跳过舞矣,走起路来也偶尔肩挨一下肩矣,然而是不是就可接而吻之乎?夫接吻者,好像一个电钮,不按这个电钮,你再努力,即令急得上吊,爱情之光也不会亮。也好像人的咽喉,便是再高贵的山珍海味,不通过它硬是到不了胃,这就有很大的机密埋伏其中。不该接吻的时候而硬接吻,除了吃耳光外,爱情也得垮。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在淡淡的灯光和月光星光下,在静静的房子中,拥而吻之,受用无穷,如果小姐刚在街上摔了个筋斗,或刚考了“托福”而不及格,你贸贸然吻之,岂不砸锅? --------------- 吃死孩子(3) --------------- 呜呼,第一吻最难,过此则一泻千里,无往不利,不知道是哪一个大诗人说的:“当她希望你吻,你不去吻,其罪过比她不希望你吻,而你硬去吻更大。”男人为了避免罪过“更大”起见,勇气也应该特多,但如何能准确无讹地判断出对方心中的想法,则不简单。 吾友岳飞先生曰:“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据柏杨先生考证,就是指的接吻而言,有志之士,不可不察。 --------------- 颤巍巍耸着(1) --------------- 女人的乳房,在年轻人眼睛中,似乎除了供男人们抚摸把玩之外,别无用处。君若不信,不妨找一个大学生谈谈,恐怕就是给他一块钱的奖金,他也想不出第二个用场是啥。必须等到生了孩子,才会恍然大悟,原来那玩艺还可以拿来哺乳婴儿。 “美”与“丑”的标准因时代而异,谁也别笑谁。前年(一九五九)英格丽·褒曼女士演《六福客栈》,因为有缠小脚的镜头,中国人脸上挂不住,纷纷起义,大闹了一通。其实我们的老祖宗们却是十分爱那个调调,认为莲足之妙,妙不可言。民国初年,政府派员下乡“查脚”,有些地方还几乎引起民变,可知那一堆烂骨烂肉,有其文化的背景。说不定五百年后,后人看我们现代女人的打扮,也满面含羞。彼时如果有洋人想拍“中国小姐传”,看她们卷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短到膝盖的旗袍,鞋后跟顶了一个擎天柱,前端尖得足可踢死人,嘴上又抹着一种胶质的红颜料。说不定中国人脸上也挂不住,也来一个纷纷起义,也大闹一通。 古人对鼓起来的双乳,认为奇“丑”,“丑”者,大概指性感而言,一见之便想到那个,心中谓之美,口中谓之丑。这种心口相反的行为,常出之于太太小姐的玉嘴,男人每赞女人如何如何的美,美得像西施,美得像貂蝉,赞到精彩之处,女人就用一种惟恐不被说服的声调骂曰:“你坏死啦!” 第5章 坏死啦者,你教她高兴死啦之意。她越亲亲热热地骂你坏,她越愿你坏,你如果不继续坏,准看你是一个木瓜头。女人口心二者既往往不一致,则对其双乳的处理,自也是这个原理在其中领导。 因嫌其“丑”,从前女人只好拼老命用衣裳把它掩住。二十世纪之前,以平胸为美,衣服既宽又大,想不平也不可能。研究起来,真是一件有趣的事,盖今之女人,从脚尖到发尖,无一处不求性感,性感者,使男人们头昏脑胀,想入非非之感也,这种搞法对不对是一回事,而现在大家努力往这方向走,则是铁打的事实。古之女人,在脸上努力追求,“女为悦己者容”,颇费功夫的梳发描眉,擦白粉涂胭脂;在脚上也不放松,不惜成本,将一双玉足缠得稀烂,以求男人把玩之余,性心理大乐。但独独对脖子以下,腹部以上,包括四肢和整体躯干,却完全置之化外,道理何在,谁也弄不清楚,非有圣人出,不能加以解释。 平胸时代和缠足时代一样,已成为过去,现在是突胸时代矣。从被压迫五千年之久的桎梏中解放出来,在乳房史上确实可以大书特书。假如鸦片战争不发生,还是大清帝国,我们哪有这么多眼福也。 前年(一九五九),台北曾上演过一部电影,片名曰:《海南风光》。以南洋少女的双乳为号召,观众如醉如痴,其中且颇有道貌岸然者流。双乳和红唇虽都是最最充满性感的地方,但红唇一年四季暴露在外,除了吻之以外,早看腻啦。只有双乳,虽没有福气摸摸,便是看一下电影,依然过瘾。不过那个电影并无啥口碑,盖基于人类的性心理,彻底拿出来赏玩,不若半开半闭,若隐若现的劲头大,两个乳房赤裸裸地摆在那里,有啥后劲? 所以,怎样把乳房搞得使男人一见便脑充血,乃女人最大的努力方针。自从洋大人流行大乳房以来,大乳房便成为可羡的目标。从前科学不发达,只好用棉花往胸脯猛塞,而今有海绵做的义乳出现,前端还有一个小小突出的乳头,真是巧夺天工;扣到肋上,再裹以袒胸的上装,双乳如巨峰般上翘,其尖隐隐在望,有学问的男士找个机会假装无意中碰那么一下,软绵绵焉,紧绷绷焉,而将碰那么一下的爪或肘,反弹起来,其不余味绕梁,三天睡不着觉者,柏杨先生敢和你赌一块钱。 无论如何,双乳是只可乱看,而不可乱摸的圣地,等到臭男人一旦可以乱摸,和那位太太小姐的关系,便十分奥妙。仅仅接吻,尚有停止的机会,一旦进步到摸乳,一泻千里,轻则打官司,重则动刀子,就不可收拾,有戏可瞧的也。因之,还是看看为宜,看看不但不犯法,也颇为迎合女士的心意,她费那么大的劲束之兜之,尖之鼓之,就是为了教你看,且教你看了舒服;你假使根本不看,或者看啦跟没看一样,她势必非恨你入骨不可,一旦你被分尸,说不定她就是凶手。 --------------- 颤巍巍耸着(2) --------------- 一个女人有丰满的乳房,是上帝对她的特别恩典。其美何在乎,大概在于它可颤巍巍地在胸前耸着之故,真能把男人的魂都颤得出窍,都耸得出壳也。而最使男人要命之处还有二焉,一在乳腋之间,雪白的乳边隆起如坟。一在两乳之间,乳沟下降,不知延伸到何处,女人打扮得如此这般,年轻男人只好昏昏然过日子。 有一件事非常奇怪,百思不得其解,洋大人文学作品中,描写男女相爱到极处一律拥之吻之,中国人也渐渐学会这一套。可是,摸乳比接吻更性感,更能表示其不可开交,却没有描写。若说摸乳猥亵,则当初对接吻何尝不认为猥亵乎?即以影片而言,不管洋大人在电影上怎样吻得山摇地动,中国片却硬是不准有接吻镜头的,一直到今年(一九六一),这禁令才被电检处撤销,潮流如此,谁也阻挡不住。看情形若洋大人文学中不写摸乳、不演摸乳,我们便再过三千年也摸不成,洋大人一旦摸起来,恐怕我们才能跟着摸。 柏杨先生老矣,对新文艺一无所知,愿以提供诸大作家参考,请垂鉴焉。 《列子》上有一个故事,说出来人人皆知,有一位画家在墙上画了一条龙,跟活的一样,惟妙惟肖,只是没有眼睛,有人问他为啥?答曰:“不能画,一画便飞啦。”那人不信,画家就画上去,当最后一笔点上之后,只见它四足生云,蓦然间霹雳一声,墙倒屋塌,该龙竟真的腾空而去。世人惊叹之余,乃留下“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两句成语。 阿堵者,在此成语中,指的眼睛而言,尤其是指的眼睛那股劲而言。有眼无睛也不行,必须有眼有睛,而且更要有那股劲,龙才能破壁而飞;否则只好仍贴在墙上,任凭风吹雨打。呜呼,眼睛之重要,对一条不过是画在墙上的龙,尚且如此,对以爱美为天职的女人,则其分量不卜可知。世界上有麻美人焉(少少的白麻子适增其俏,据说杨玉环女士便有之;大而黑的麻,不在此限);有瘸美人焉(脚跛不碍其面貌姣好);有半截美人焉(有些太太小姐,玉腰以下,殊无可观)。但从没听说过有瞎美人焉,不特没有瞎美人,便是连戴眼镜的美人,也不多见。 盖眼镜之为物,意义有二,一是帮助视觉,一是摆阔,阔者,包括物质之阔与精神之阔。有些年轻小伙子,戴着金边眼镜,招摇过市,乃表示他有钱,我要没有钱,能戴金边眼镜乎?一旦向你伸手借贷,你就无法拒绝。同样有些中年人虽然顶多只会看看报,也弄一个眼镜戴之,以表示他有极高的道德和极高的学问,平常文质彬彬,若学者、若老板,太太小姐如果不慎被人摸一把,绝不会疑心是他,眼镜之妙有如此者,不可不察。 但眼镜用到女人身上,便大大有损于美,女士们道德学问,只有她的父母兄弟姐妹丈夫及子女才关心,其他男人则一点也不在乎;甚至恨不得天下所有的漂亮太太小姐都没有道德观念,越浪漫越好,以便我一勾即上。是以女人戴上眼镜,即令是十分人才,也成了九分人才。《列子》上那条龙,一定没有眼镜,否则绝飞不了那么快。 不过女人到了非戴眼镜不可时,只要选择得好,也有其迷人之处,最近流行的那种v字形状,便着实很媚。上帝造人,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搞的,竟把人的双眼造成水平一条线,如果祂老人家稍微细心一点,使女人眼角再向上撩一丁丁点,则男人可能发疯——不过也可能上帝有好生之德,为了避免男人发疯,故意造成水平一条线。只是这一下麻烦可大啦,不管你什么理由,人们还是以眼角稍稍往上撩一丁丁点为美,唱京戏的小旦拼命把眼兜着,便是为的教观众看了目不转睛,心荡魂移。而真正的人生,既不能天天兜起来,则只好买一个向上撩一丁丁点的眼镜戴之。 *************** *《女人,天生是尤物》第二部分 *************** 东方人因为天生的眼睛和脸部平平如也,照起相来很难漂亮,于是有些靠灯光或靠照片吃饭的女人,如电影明星或话剧明星,不得不另生枝节,在眼睛周围,大涂其黑墨,涂黑墨有其科学原理在焉,眼圈一黑,便显得眼眶深邃,在灯光下看起来,或是拍起照来,眼睛就比原来大得多矣,这是一种错觉,利用错觉去产生美感,可见科学不但能救国,亦能救丑。 --------------- 无声胜有声(1) --------------- 中国五千年传统文化,虽然在女人的脚上、发上、嘴上、乳上,都被西洋文化击溃,一笔勾销。但在眼睛上,却仍保留着传统的一套。从盘古立天地,迄今二十世纪,都不稍衰。《诗经》上便兴致勃勃的赞曰:“美目倩兮”,倩,那股劲儿之谓。当日耳曼民族正在罗马耍野蛮的时候,中国已被女人的美目“倩”得非写诗不可,自胜洋大人一筹。 眼睛要大,乃美的第一要义,再漂亮的面庞,再使人心跳的三围,配上一对小眼睛,便输了一半。若干年前,美国一位飞行员在海上孤独的漂流了三个月丧生,后来经人找到那尚未翻覆的橡皮艇,艇上有每天的日记,他惟一不忘的是他的“大眼睛”,他在最后几天写给他的“大眼睛”,告诉他爱她。呜呼,如果那位女孩子(该飞行员并未结婚,“大眼睛”乃其未婚妻。)生着一对眯缝眼,若老鼠然,恐怕事情有点两样。君不见父母之抚摸孩子乎,匿曰:“乖儿子多可爱,多有趣呀,小鼻子、小耳朵、小手、小脚,一双大眼睛!”假使脱口而喊成“一对小眼睛”,岂不十分扫兴。孩子有知,恐怕一定会提出强烈的抗议,否则的话,那孩子虽不丑不远矣。 东洋人和西洋人,基本上的差别,人类学者可举出很多,但柏杨先生则以为似乎主要的还在眼睛。西洋人的眼珠是黄的,目光好像显得有点涣散,和有点不太传神,有很多西崽朋友除了把头发烫黄外,还努力想把眼睛变黄。呜呼,黄种人而黄眼珠,恰恰是“青光瞎”,色素构造,各有各的一套,勉强不得也。惟东方人差可告慰者,跟头发一样,黑眼珠也是显性,黄眼珠则为隐性,黑黄二眼珠的人结婚,生下的孩子依孟德尔定律,黑眼珠的要占三分之二,这样下去,不出千载,天下无黄眼珠矣。 在摄影上可看出东西方人种不同之处,洋大人不管多丑,照出相片却美奂美轮。中国人则不然,很漂亮的女人,往往不上镜头,以若干当选的中国小姐为例,有些照片实在不敢恭维,如不指明她是谁,真是无人相信。 第6章 而上镜头的,又往往长得没啥了不起,像有些电影明星,很多在银幕上明艳照人,对面一看,泰半失望,大呼“阿保桑”焉。何哉,这个问题只有眼睛可以解答。 不知道开天辟地时是怎么搞的,东方人的眼睛和双颊,平平如也,而且很多人还微微上凸,状若金鱼。三国时代张飞先生的豹头环眼,环眼者,大而突出的眼也,这类眼睛,东方多的是,读者先生不妨抬头看看贵同事和贵同学,或者到街上看看行人,便知如此这般。而突出也好,平平也好,即令再美,光学上的反射作用却不帮忙,使之硬不上相,照片往往比人逊色。西洋人的眼睛天生的下凹——从骨骼上可以了解,他的眼睛很深,眼珠不得不陷下去。而陷下去,又是光学的反射作用在作怪,拍出的照片,就漂亮得多,这真教黄脸皮的太太小姐气掉银牙。无怪东方人信佛祖不信上帝,恨其当初偏心,为啥不教眼眶也凹一点儿。 东方人因为天生的眼睛和脸部平平如也,照起相来很难漂亮,于是有些靠灯光或靠照片吃饭的女人,如电影明星或话剧明星,不得不另生枝节,在眼睛周围,大涂其黑墨,涂黑墨有其科学原理在焉,眼圈一黑,便显得眼眶深邃,在灯光下看起来,或是拍起照来,眼睛就比原来大得多矣,这是一种错觉,利用错觉去产生美感,可见科学不但能救国,亦能救丑。 不过,一个女人如果连白天也涂上黑圈,不用打听,她非是“名女人”不可,天下最奇异的化妆莫过于之。有些半老徐娘,在光天化日之下涂着黑圈,心里便觉得不是味道,盖再好的化妆品都不如上帝的杰作,黑墨初涂上去,对镜细看,还不觉什么,可是过了半个小时,眼皮因不断眨上眨下之故,涂到上面的黑墨被眨得成了火车上的铁轨,一条一条的纷纷横裂,实在大杀风景。一个男人如果和这种女人为妻为友,恐怕真要叫苦连天。当然,玩玩则是例外,这又涉及到“名女人”的问题矣,名女人之所以没有几个能找到理想归宿者在此,男人总是如此之“贱”,和你风骚则可,如果明媒正娶,向别人介绍曰:“这是我的太太”,那又是另一回事。 --------------- 无声胜有声(2) --------------- (柏杨先生按:事隔二十年,现在的窈窕淑女,闺秀名媛,也都涂上黑圈,前言隆重作废。) 有一次,柏杨先生参加一个宴会,对面是一位香港归国的电影明星。柏杨先生早已声明过,为了自尊,向不看中国电影,故不知其为谁何,但其睫毛却使我大吃一惊,它不但长,而且状如罗马帝国的仪队,其戟森森然的一齐向前猛翘。询之邻座,告曰:“那睫毛是假的,贴上去的也。”呜呼,我今年七十有五,只知有黑眼圈,不知有假睫毛,于今算真正开了眼界。俗曰“长到老学到老”,洵不诬也。因知此中亦有丰富的哲学基础,不可等闲视之,西洋女人的睫毛无不长而翘,益增其美,东洋女人眼睛与脸部平,已是一大憾事,再加上睫毛短而直,便不可救药。 但是,上帝造人,有其细心之处,祂老人家当初一定很忙,只顾得实用,忽略了审美,西洋人骨骼上眼眶下陷,眼珠自不得不跟着下陷,其睫毛也自然非长而翘不可,若也像东洋人的短而直,那就刺进了眼珠,弄成瞎子了也。 俗曰:“睫毛长,厉害王。”眼睫毛长的人脾气一定不好,有贬之之意。其实凡是有点才干的人,均多少有点性格,只有奴才脾气才软如面条,骂之则木然而受,打之则木然而挨。大官用人时,不妨看其睫毛,需其办事者,睫毛宜长;只不过作为弄臣,用之以来娱乐者,则睫毛愈短愈妙。这是柏杨先生最新发明,就在这里申请专利。 东方人眼睛的特征是平,在平之中,亦有大小之分,柏杨先生有一位韩国朋友,有一次,他嘲笑曰:“你们中国人嘴大。”我大怒曰:“你们韩国人眼小。”中国人嘴长得特大,自己从不觉得,不经外人提及,谁也不注意,经他一提,左看右看,果然觉得到处都是大嘴,要比日本人、越南人、韩国人都大,但韩国人眼小也是事实。我在韩国时便曾亲自观察,真的一律都是眯缝眼。不过,漂亮还是漂亮,有些韩国的太太小姐,眼小不但不损其美,而且更有其迷人之处。 人身上能说的器官,只有一个,就是嘴巴。耳朵会说话乎?曰不能。鼻孔会说话乎?曰不能。头发会说话乎?曰也不能。然而,眼睛却会说话。妙就妙在这里。 我们说眼睛会说话,不是说它真的能哇啦哇啦发表言论,而是从美学的观点论之,其冲力有时比嘴巴还要厉害,世界上只有眉目可以传情,其他东西则不能也,有些人的耳朵可以耸之使动,那有啥意义?说不定异性看见你耳朵抽筋,会落荒而逃。有些人的鼻孔像风箱一样,会张之鼓之,异性看啦,恐怕也将脚底抹油。乌丝千缕,随风飘荡,拂到男人鼻孔里,不但传不了情,恐怕还要连打喷嚏,被疑心患了伤风感冒。只有眼睛可以传情,她只要含情脉脉地向你一瞟就够啦。呜呼,有几个正人君子受得了也。从前战国时代有一位柳下惠先生,坐怀不乱;该事有点蹊跷,恐怕不是那么轻松简单,有暇时当另为文论之,因其太违反人性耳。不过,即令果如宣传家所言,我想那女人一定是个瞎子,她如果用眼睛攻势,不要说柳下惠先生,便是再大的圣崽,和自以为为万世开太平的柏杨先生,都得溃不成军。 眼睛是没有声音的嘴巴,它能说没有声音的言语。嘴巴所能说的,它统统能说;而它能说的,嘴巴只能说其一半;无他,嘴巴只能老老实实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又要考虑措辞,又要考虑音调,又要考虑地点。好比,众目睽睽之下,太太能向其丈夫猛叫“我爱你”乎?大庭广众之中,小姐能向其男友猛喊“昨晚那个吻真销魂”乎?但用眼睛去说则游刃有余。再拥挤的人群,再喧哗的场合,只要飞去一个不容误解的眼神,便等于千言万语。 “此时无声胜有声”,有其定律性。一男一女,平常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有些甚至不拘形迹的你捏我一把,我搔你一下;看起来有点不妙,其实,说二人不庄重则可,说二人不妙则不可。一旦到了二人正颜相对,在公众场合上,若不相关,甚至理都不理,一切都靠眼睛,那才真正的不妙。男女之间一旦进入“无声”阶段,恐怕就是用老虎钳都难把他们拉开。 [手机电子书17z.] --------------- 无声胜有声(3) --------------- 诗人形容美女的眼睛曰:“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只有眼睛有此巨大威力,想一想原子弹核子弹,以及啥辐射尘,那算老几?洋大人提倡三围,再大的乳房能“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哉?《西厢记》上张君瑞先生受不了的挑逗有二,一是莺莺小姐的脚,一是莺莺小姐的眼也。曲云:“若不是衬残红芳迳软,怎显得步香尘底样儿浅,且休题眼角儿留情处,则这脚踪儿将心事传。”今日穿高跟鞋的玉足,能如此动人心弦欤?又云:“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当她那临去秋波一转。”呜呼,用不着开口讲话,只那临去时的秋波一转,多少英雄好汉,都被转得轰的一声,头都大啦,何况张君瑞先生一介书生哉。 --------------- 明眸皓齿(1) --------------- 眼睛不但会说话,而且还可以表达一个人的内心,人身上也只有眼睛能如此,其他器官谁都没有这种本领。孟轲先生曰:“胸中正,则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了,明亮也;眊,昏暗也。明亮和昏暗的分别,在天候上最容易察觉,用到眼睛上更难得多矣。不过那只是技术问题,原则上固无错的也。一个人一旦倒楣,两眼必然无光,不但无光,而且也有点发呆。记得抗战时,柏杨先生老当益壮,在日本占领区打游击,有一次被朋友出卖,打了个落花流水;乃化装成一小贩,随一群卖私盐的车队逃走,因忧心如捣,一路上真是茶不思饭不想。一个同伴小贩猝然问曰:“客官,我看你像是中央军。”听后吓了一跳,他笑曰:“我可不是皇协军,你放一百八十个心。但你这模样准脱不掉,全队人马,都嘻皮笑脸,只你两眼发直,不是中央军是啥?”我这才恍然大悟,立刻作心中无事状,终于跑出封锁线。咦,眼睛乃一奇异的潜望镜,固可将外面的东西看个清楚,也可将里面的东西泄漏无余。 漂亮的太太小姐铁定的都是“明眸皓齿”,眼明乃第一要义,诗人称之为“秋波”,简直妙极,盖其必须水汪汪,才能发出光彩,才能发出照人光艳;若是枯干得像两粒隔年的桂圆,恐怕什么风致都没有矣,太太小姐不可不知也。《老残游记》上王小玉说书登场那一段,精彩绝伦,她只用她的媚眼轻轻一飘,台下便立刻鸦雀无声,使每个人都觉得她在看着自己,一个靠群众生活的小姑娘,有此一绝招,教人击节三叹。 女人的眼睛宜大,宜明,宜水汪汪,宜双眼皮,有此四者,虽不赛天仙也差不多。但仅有“大”“明”“水汪汪”“双眼皮”,似乎还不太够。柏杨先生曾看到有些女人,美则美矣,慧则慧矣,可是那光耀照人的眸子却像飞机上的螺旋桨一样,不停而剧烈地在那里团团转动,不禁屁尿直流。 第7章 这种女人盖属于绝物之类,避之为宜。不灵活的眸子固使一个女人看起来傻傻的,太灵活的眸子则使一个女人充分的显露其妖。柏杨先生积七十年的经验,有此发现,据实写出,以便读者先生展卷有益。 除了眼睛,女人身上还有一种更奇妙的东西,就是眼泪。 眼睛的力量固然大矣巨矣,不但可倾人之城,而且还可倾人之国,一个爬格纸动物如果被一个漂亮女孩子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恐怕至少要摇头摆尾写十万字的爱情小说和一千首爱情诗。如果换上一个武夫,说不定简直挑起一场大战。当初拿破仑先生在欧洲横冲直撞,别人以为他是为这个为那个,其实他只不过是为了他那美丽的娇妻约瑟芬女士。他写信给她曰,每当他想起她的大眼睛,他的仗就打得特别漂亮。 但眼泪的力量,则更为可观。太古时代,虞舜帝姚重华先生翘了辫子,他的两个妻子蛾皇和女英,伤心痛哭,眼泪滴到竹子上,连竹子都起了斑点,这就是斑竹的由来,你说可惊不可惊也。上古时代,吴国灭楚,兵力强大,眼看就要吞为己有,幸有申包胥先生,此公赤手空拳,既没有枪,又没有笔,又没有奇计妙策,但他却有两行眼泪,到秦国一哭就是三天,哭得秦国上下,心烦意乱,不得不发兵为楚复国,你又说可惊不可惊也。 人皆曰眼泪是女人的秘密武器,非也,秘密武器者,必须秘密才算数,而现在哪一个人,包括五岁的男童在内,谁不知道她们这种武器的厉害乎?有一个孩子诘其母曰:“你不是说要爸爸给我买一辆单车乎?”妈妈笑曰:“我说过啦,但他不肯呀,他要你再等几个月再说。”孩子失望曰:“我知道你并没有为我尽力。”妈妈急曰:“我已尽了力呀。”孩子曰:“那么你为啥不像教爸爸为你买皮大衣时,那样哭上一天一夜哩。”这孩子年龄虽小,学问却大。呜呼,女人之泪,谁能抵挡? 眼泪不但可以攻,而且还可以守。其攻也,无敌不摧。其守也,便是原子弹都爆不破。女人要买一件皮大衣,一哭便可得之。女人理屈,只要一哭,也可变成理直。这叫做眼泪逻辑,不可不知也。五胡乱华时汉赵皇帝刘聪先生的妻子靳皇后,美得不像话,可是却偏偏喜欢偷人,以皇后之尊,做出此等之事,简直有点糟,大臣陈元达先生乃奏了她一本,刘聪一看大怒,将奏章掷给她看,靳女士跪在他面前求情,刘聪不允,她只好自杀。想不到自杀之后,情势变卦,刘聪做梦都梦见她“一枝梨花春带雨”,继而一想,俺老婆偷人与你陈元达他妈的何干,乃找个借口把他干掉。咦!天大的忠贞都抵不过女人的眼泪,本来是恨她入骨的,经她一哭,却变成了爱她入骨,这种逻辑,可惜陈元达先生不知,如他也有柏杨先生这么大的学问,一定不去那是非之地捅马蜂窝。 --------------- 明眸皓齿(2) --------------- 和刘聪先生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还有一男人焉,他的妻子也偷人不误,经他发觉,在从前时代,丈夫有权把红杏出墙的妻子砍掉玉头。无奈他乃文明之士,不肯用刀,只逼她上吊,该太太向其母求救,其母教她如此如此。当天晚上,她花枝招展向他求情,书上说,她的两行眼泪均匀而迅速的从大眼睛中滑出,若两行珍珠然,那老儿一见,一把抱起曰:“没有啥了不起,一顶绿帽子压不死人。”绿帽子在本质上是可以压死人的,而忽然竟压不死人,是眼泪使它浮起来,浮得轻轻如叶。 女人眼泪能改变形势,中外皆然,举一件洋大人之事,可触类旁通。美国有一对夫妇,其妻驾其夫刚买来的华贵汽车,撞到一堵墙上,撞了个一塌糊涂,向修理匠请教,问他能不能修理得和从前一样。修理匠曰:“恢复原状已不可能,但我有办法使你不挨丈夫的骂。”急问何法,修理匠曰:“你可把车子拖回家,明天清早,鼻涕一把泪一把和他大闹,问他怎么把车撞成这个样子。”盖这乃彻底的攻心战术,一个男人被这么一闹,其不嗫嚅然自动招认各种罪状者,未之有也。 所以,眼泪乃女人最原始的武器,亦为男人惟一无法抵抗的最厉害的武器,谁要不服气的话,是他没有碰上过;其劲如狂奔着的火车头,只要碰上,无不身摧骨折。《聊斋》上有一文,题目偶忘之矣,描写一忠贞仁孝份子,听见他的爸爸在对街被贼掳掠,勃然大怒,拔剑而起,看样子要露一手,结果被其妻拉之曰:“亲爱的,你要一死,奴将靠何人?”眼泪一淌,他一想对呀,立刻回转头来,闭关自守,亲爹都放到屁股之后。 天下事真怪,凡是有用场的东西,凡是能赚钱的东西,都有赝品,都有人伪造。名画有假,古董有假,钞票有假,眼泪既如此伟大,自然也有冒牌货。故事书上不是说过乎,有一个阔老恋一个妓女,在妓院中一住就是经年,每逢说要走,她就泪如泉涌,婉转娇啼,感其至诚,不忍去也。可是有一天他忽然恍然大悟,她的眼泪来得何其快耶。乃用一点锅灰涂到手帕上,又说要走,该妓一听,急忙用手帕擦眼,手帕上有妙药焉,擦之自然落泪,想不到这次泪水中和着锅灰,阔老明白是怎么回事,拂袖而去。那位弄巧反拙的名妓张皇失措,急回房洗净铅华,大概这次想到有钱的大爷要走,真的伤心起来,流下真正的眼泪。阔老一看,心中一软,就又住下,据说此公后来床头金尽,被鸨妓联合阵线,乱棒打出,皆此一把眼泪之功。 怎么能在必要时一下子就流出真正的眼泪,可不简单,忠贞分子每以哭示忠贞,女人则每以哭示委屈,她们的眼泪闪电战术,使人甘拜下风。想当年,柏杨先生翩翩少年,向一位漂亮的女孩子表示相思之苦,曾努力压迫泪腺,并用拳以击之,希望泪如雨下,结果一滴也无,反而被她疑心我有偏头疯,从此自知在政治上无前途,在风月场中也无前途也。 --------------- 倒悬葫芦(1) --------------- 三围,乃最严重之物,中国人每曰:“我们中国女人向不讲三围。”这是典型的自欺欺人。谁说中国女人不讲三围乎?连柏杨夫人白发苍苍,穿的旗袍都是倒悬葫芦式,经常因一分之宽,或一分之瘦,跟裁缝店老板吵得口沫四溅,面目狰狞。阿巴桑尚且如此,年轻的女孩子不问可知。柏杨先生曾屡发牢骚,大骂世风日下,道德沦亡,结果也没有用,该倒悬葫芦,仍倒悬葫芦。 呜呼,胸欲其隆,腰欲其细,臀欲其肥,不仅是于今尤烈,而有其丰富的历史渊源。以细腰而论,便是自古皆然的,在这一点上,中国不愧为文明古国。前已言之,君不见希腊神话中诸美丽的塑像和画像乎,她们的容貌虽过得去(其实以中国人的眼光看,似乎也不见得高级),但其腰则实在没有一点曲线,臃肿得像一个水桶,于是柏杨先生颇为疑心那位为她掀起十三年大战,且屠杀一城的世界美女海伦女士,她的腰围恐怕准是直通而下,不见得会凹进去。如果生在现在,不要说没有男人肯为她洒热血而抛头颅,恐怕连希腊小姐都选不上。 就在洋大人对女人的腰围尚愚昧无知,搞不出啥花样时,中国却是先进之国,已发现这个玩艺,固越细越美。和罗马皇帝尼肉先生同时代的韩非先生,在其大著《二柄》章中云:“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还有别的书中亦有同类记载,像《墨子》《管子》《楚策》均曾提出,且越来越厉害,说他阁下因爱细腰之故,宫女为了取媚,有的简直活活饿死。在美学史上,诚是最辉煌的一页,洋大人再了不起,都得对中国人脱帽致敬。 女人恐惧的东西甚多,如蛇如鼠,如没有衣服向其同伴炫耀等等;但最恐惧的,莫过于腰粗。这和美学有关,也和光学有关,弯曲而下,硬是比直通而下顺眼得多,细细的腰每使男人生出“搂一搂”的胡思乱想,粗如桶的腰则使男人万念俱灰矣。这是上帝赐给人类的特别心理,其他动物则没有焉,象先生追象小姐时,他不管她的腰细不细也,而女人的腰则非细不可,每见太太小姐进餐时只一口两口,实在使人恻然。有一次柏杨先生在宴席上,旁边坐了一位漂亮的小姐,腰细如蜂,乃使人昏迷之腰也。上菜之后,我因难得吃到油大,乃是来者不拒,可是她却自始至终,不过夹了三五筷子,一再劝她再吃一点,她坚称曰:“已经饱啦!”不禁大疑,便是麻雀的胃恐怕三五筷子都填不满,何况人乎?后来宴散,柏杨先生人老而心甚年轻,抢着为她穿大衣,在穿大衣时只听得该小姐肚子里传出咕噜噜一阵雷鸣,其声之大,连堂倌都听得见。此乃甚饥之象,大家相顾失色,主人尤其感到抱歉。但由此可以看出楚灵王的宫女,所以饿死之故。 在美学观点上,曲的总比直的悦目,古人文:“文如看山不喜平”,看文章尚欲其曲,看山亦欲其曲,何况看女人的身段乎?故用力以束之,减食以饿之,都成为太太小姐们最重要的日常工作,这工作干起来比啥都吃力。唇不红,抹一下口红便可;乳不隆,弄个假的扣上便可;眉不细,剃之描之便可。虽不能说一劳永逸,至少一劳之后,几个小时或一天之内,不必再去担心。可是腰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硬是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朱柏庐先生治家格言中,指出居家必须时时防火,盖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个扔到字纸篓里的香烟头,就可把一栋高楼巨厦烧得不成体统。 第8章 同样道理,女人必须时时防胖,胖的意义,在太太小姐们讲起来,就是腰粗。跟防火一样,星星之肉,可以燎腰,说不定一块铜板大的肥肉,在肚子里发的热量,就能使脂肪大增,腰窝渐平。所以可敬的女士们不得不随时随地少吃少喝,苦遂在其中矣。柏杨先生顶头老板的夫人,有一天,降贵纡尊,驾临寒舍,老妻紧张万分,努力巴结,向邻居借得咖啡一撮,煮而献之,想不到该贵夫人喝了一口,问曰:“有糖乎?”老妻陪笑曰:“有有有。”贵夫人急曰:“啊呀,我不能喝,糖的热量最大,喝了要发胖(她不说喝了腰粗,乃有修养之人也),换杯冷开水吧。”呜呼,一个女人陷于如此恐惧之境,惨不惨哉?因忆及一漫画焉,上面画着一个狗熊背着一个漂亮女人往山里走,那女人高兴的笑嘻嘻,后面两个傻男人伫立叹曰:“女人们为了一件皮大衣,啥事都做得出。”事实上是不是如此,有关女性尊严,未便置评,但我们可以把这话套起来曰:“女人为了美,啥事都做得出。”古之女人不惜把双脚弄残弄烂,以取悦男人;今之女人心甘情愿的一辈子陷于饥饿状态,其理都是一也。 --------------- 倒悬葫芦(2) --------------- 女人的眼泪可以征服一切:慈母的眼泪有神圣的力量,情人的眼泪有暴君的力量,女儿的眼泪有挖心的力量,无一不所向无敌。但她们对自己的腰却毫无办法,除了饮食的威胁,还有生育的威胁,上帝造女人,在这方面可能是有点心狠手辣。虎魄女士生了两个孩子而其腰仍纤细如蜂,诚人杰也。书上对这个现象有解释曰:一半是她保养得好,一半是靠她的运气。有些天生的尤物,硬是得天独厚,可惜这种尤物大半都得靠自己保养。毛姆先生有一篇小说写他自己年轻时一件丢人砸锅的事,他阁下那时穷得响叮当,倾其所有积蓄,请一位如花似玉吃馆子,他以为她为了保持三围——其实也就是保持纤腰,一定不敢多吃。谁料到该雌竟然是一头饿猫,左来一碗,右来一盘,她一面吃,毛姆先生一面心跳如捣的暗中计算口袋里的钱。后来,毛姆先生说,上帝终于替他报了仇,五年后再见她时,她已圆圆的像一个脂肪球。 对女人的惩罚莫过于使她腰粗,跟女人有不共戴天之恨者,不妨在这上下点功夫,诱其吃之喝之,看她的腰一天比一天发达,那就够啦。 腰,可以说是一种人欲其细,天欲其粗的东西,好像上帝整天啥事也不干,坐在祂的宝座上,只虎视眈眈的注视下界芸芸众生中女人的中间地带,动不动就教她们肥之粗之。一对婚姻美满的夫妇,如果再卜下一辈子的姻缘,差不多男的都恒愿为男,女的也都恒愿为女。然而女的仍有苦恼,此苦恼不是月经,也不是生育,而是腰围,假使有人能写“保单”,保证其腰不粗,恐怕都要去当女人矣。呜呼,“杨柳小蛮腰”的身段,扭来扭去,婀娜多姿,不要说摸之搂之,就是在街头看看,心旷神怡之余,再去力疾从公,势必也事半功倍。 腰的两大威胁,前已言之,曰饮食,曰生育。君不见英国女皇依莉莎白二世加冕典礼乎,万事俱备,无一不妥妥当当,偏偏她的腰不争气。盖以女皇的待遇,据我所知,总比中国的公教人员要好,我们三年都难沾唇的牛奶鸡蛋,看样子她天天都有得吃;再加上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她既没有虎魄女士那种天赋腰权,而肚子膨膨然,祖传下来加冕时一定要穿的那套蟒袍,就硬是穿不进去。无可奈何中,只好减食,几乎有三个月时间,只吃白开水和少量的橘子汁,以及一点面包。要是换了我这个穷措大,真是宁愿顿顿吃饱,干女皇不干女皇都无所谓也。 减食是使腰细的治本良法,于是,贪口福的女人有祸啦,上帝必使其腰发生巨变。除了减食,尚有治标之术,那就是以帛束之。《飘》那个电影上便有这个镜头,美丽的郝思嘉小姐一嫁、二嫁、三嫁,生了三个孩子之后,教她的嬷姆为她用白绫勒腰,怎么勒也勒不下去,急得她跳高,嬷姆满头大汗曰:“小姐,不行啦,纵把腰勒断,也勒不到当小姐时那模样啦。”这真是当女人的惟一悲哀,无怪法国女人,硬是不肯结婚,或是结了婚硬是不肯生育也。盖生育是毁灭女人纤腰最残酷的武器,太太小姐,以提高警觉为宜。 女人束腰,有很大的学问,傻男人们以为一定都是郝思嘉小姐的形式,其实那是美国南北战争时古老的干法;连武器都从彼时的铁铸古炮,进步到而今的原子弹核子弹,更何况区区一腰乎?腰本来不细,以帛束之,几层下来,跟原来的差不多矣。十年前有以弹簧束之者,弹簧,是客气话,其实是铁丝,不过细一点,外表美一点而已,其硬绷绷如故,好像造纸公司用钢条裹轧纸张一样,只听喀喀嚓嚓一声,勒了个结实。这几年则进步为尼龙的矣,勒上去之后,在外面一摸,好像啥也没有,而且因箍得太紧之故,且软软如棉,其妙真是难言得很也。赝品赝到如此程度,这世界上,当一个未婚男子,似乎也不太乐观。 不过,任何力量都有其极限,无限制的使用,未有不自食恶果者。女人固可用眼泪把男人摆布得晕头胀脑,服服帖帖。但你如果动则用之,恐怕日久就会不对劲;盖妻子的眼泪,往往是丈夫的罪恶,当一个男人每一行动都惹女友或娇妻泪洒空庭,积久了老羞成怒,恐怕非反叛不可。太太小姐,慎之慎之,莫辜负柏杨先生一番教诲。 --------------- 耳朵的灾难(1) --------------- 西洋人曰:发明火的人,是大智慧的人。其实,发明往女人耳朵上挂东西的人,更是大智慧的人。那位先生真了不起,试想人身上还有别处能挂得住东西耶?只有耳朵,似乎专门为挂东西而生。女人之妙,于此又得一证明,对自己身上一草一木,一丘一壑,都加利用,能隆者隆之,能束者束之,能描者描之,能挂者挂之,真是人尽其才,地尽其利,物尽其用。 耳环何时才有,历史家没有考证,未便瞎说,但总跟古代抢婚之风有关。呜呼,古时的男人真有福气,看上一位漂亮小姐,用不着介绍,用不着恋爱,也用不着请她看电影跳舞,更用不着辛辛苦苦写情书,亦用不着天天担心她去美国。只要拿刀拿枪,呼啸而去,捉将过来,像我们现在穿鼻拴牛一样,用铁环穿耳锁之,她便一百个不愿意,都逃不出手心。惜哉,到了后来,男人地位渐渐没落,女人不但没有被抢被拴的危险,反而把男人踩到脚下。但为了表示她的娇弱温柔,仍照旧弄个玩艺戴之,使男人悠然怀古,以便死心塌地的被踩。 女人在其俊俏的脸蛋两旁,戴上耳环,戴得得法,能使男人忽冬一声,昏倒在地。《长恨歌》上曰:“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步摇者,耳环也,等于现在的“车站”,将动词当名词用。杨玉环女士真有一手,沐浴既罢,赤条条的立刻就上了牙床,一丝不挂,玉体横陈,只戴着勾魂魄的一副耳环。此情此景,使李老儿的头轰然而鸣,连早朝都懒得主持啦,你说耳环的力量大不大也。 戴耳环乃是一门极大学问,杨玉环女士在这方面,恐怕一定受过特殊训练,否则不致把李老儿搞得国破家亡。不过,耳环永远只是一个配角,脸蛋才是主角。圆圆的脸蛋,如杨女士那么丰满,(“丰满”,意即肥胖,可是你如果对小姐太太曰:“你肥啦”“你胖啦”,后果堪虞。如你曰:“你丰满啦。”她准又笑又乐。)圆圆的脸,宜戴长型耳环——不长,它能“摇”乎,它能把唐朝江山摇垮乎?长长的脸,如赵飞燕女士,宜短型耳环,否则圆脸短耳环,岂不衬得横过来,长脸长耳环,也岂不衬得越发其长乎?不过天下事也很难说,尤以女人的化妆为然,也有圆脸短耳环,长脸长耳环,看起来十分美者,盖耳环是配角,单独好不起来,亦单独坏不起来也。 听说洋大人之国最近又有新发明出笼,耳环中装着豆粒大电池,可发十分之一度粉红色温柔的光焉,在黑暗中能隐约看出太太小姐的粉颊。将来舞会也好,情人约会也好,不需要灯火,亦不必暗中摸索,就可把她阁下半推半就的模样摄人眼帘。增加情调,莫此为甚,特隆重推荐于此,以便后生小子,有志淑女,急起直追,盍兴乎来。 昨天下午,接到台北余淑英女士一信,对穿耳之学,有所阐明,身受身感,比作为一个男人的柏杨先生,刻骨镂心得多矣。介绍于后,以供国人垂鉴。 余女士曰:“在我记忆中,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母亲请外祖母来替我们姐妹穿耳。在大人软欺硬吓之下,先把耳朵搓得热热的,然后用冰冷而尖锐的针猛的刺进,像刺到心上一样,痛得大声哭叫,想逃又被大人紧紧的连手带头抱住,简直无法挣扎。停会第二针又穿进另一只耳朵,比上次更痛,哭没有用,逃又逃不走。我的妹妹倒是逃了,还是被抓回来强制执行。然后一根线穿到耳孔,慢慢的伤口收缩,变成一个小洞,再戴上一副小金耳环,俗不可耐。” 穿耳经过,大致如此,问题是五六岁的小女孩有些还在吃奶哩,根本不知美为何物,所以乱叫乱闹。如果是十七八岁大姑娘,便是痛死都会认账。然穿孔之后,一定要戴金耳环,盖据有学问之人言,戴其他金属的耳环,如铁环铜环,往往使伤口三五个月都不痊愈,或者是虽痊愈矣,却把耳环也长到上面,使人哭笑交加。 第9章 余女士的令嫒现在不是也穿了耳孔乎,务请严重参考。 --------------- 耳朵的灾难(2) --------------- 余女士又曰:“在学校里受尽同学的讥嘲:‘乡下人上课戴耳环!’后来上中学,因学校规定不准戴,因之一直到现在,我始终不戴耳环,但是此疤在耳朵上不能消失,像在我心上不能消失一样。” “时尚”的力量,真是大矣巨矣,而且也有点莫名其妙,我想余女士年纪不大,而又偏偏的碰上那个不准戴耳环的“美的反动时代”,可谓运气不佳。君不见现在又流行戴耳环了乎?几乎无人不戴,连幼稚园的小学生,都被穿得血流如注。说到此处,真是时代不同,现在女孩子们进步得多了矣,我的邻居有一个小女儿焉,年约六岁,在幼稚园读大班,其家长于上月特地请了一个硬心肠的女人穿之,我在侧考察,不觉心惊肉战,以为她定要大哭一场,却料不到该小女孩乖乖的像嘴里含着巧克力糖,一针下去,不但不哭,面部反而严肃得跟正在加冕的女王一样,连哎哟都没有。后来一不小心,竟然化脓,但迄今为止,她仍哼都未哼一声。咦,你说这年头怪不怪哉。从前女孩,要到十七八岁才知打扮,而今女孩,会说话便知打扮矣。余女士如果有兴趣,不妨到左邻右舍察访察访,准吓一跳。 其实,我想根本用不着左邻右舍察访,仅只在令嫒身上,便可有惊人发现。 余淑英女士又曰: “事隔三十年,我的大女儿,她就读铭传女子商业专科学校,她问我:‘妈妈,同学们都穿耳洞,戴耳环,请你也替我穿吧。妈妈,台北市最流行的玩艺儿呢,你不是也穿过吗?’我不觉呆了。” 余女士之所以发呆,是由于没有学问之故,假如有柏杨先生的学问,恐怕连眼皮都不抬一抬。盖女孩子为了美,不要说穿耳孔,更可怕的怪事都敢去干。其中有道理乎?当然有道理焉,那就是令嫒那一句“最流行”三字;人家都穿耳,我也穿之;人家都描眉,我也描之;人家都缠足,我也缠之;彻头彻尾一窝蜂。西藏有一种牦牛,凶猛蛮横,连老虎都不怕,每逢外出,成百成千,成群结队,由一老牦牛领导。它东,则众牛东之;它西,则众牛西之,从没有一个家伙问问底细的,一旦它失足栽下悬崖,全体也都照栽不误,你说它们可怜乎?它们还说女人可怜,盖女人对美的盲目,比群牛对老牦的盲目更甚。 余女士接着曰:“我想阻止她,没有成功,偷偷叫别人(花钱上所谓美容院)去穿。结果耳朵发炎,烂了快两个月,耳朵洞因此也塞满。我想她一定因此罢休,我的天,谁知道她一天返家,把头发盖在耳朵上,我觉得很奇怪,仔细一看,原来又有线穿着,的确伟大。” 其实在自残运动中,穿个耳孔算啥。柏杨先生年轻时,正逢载湉皇帝坐龙廷,有些太太小姐们为了使脚更小,竟亲自动手用碎磁片在自己的脚趾脚心上猛割,一面猛割一面哀号,一面哀号而仍一面猛割,家人邻居围观,啧啧赞叹之声,可闻十里;盖痛苦不过一时,可夸耀者终身也。辛弃疾先生有《念奴娇》词曰:“闻道绮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山西大同一带,每逢新年,有小脚展览会,家家在大门悬挂布帘,妇女坐在布帘之内,在布帘底下露出她那已腐烂成肉干的“纤纤月”臭脚。称之为“纤纤月”者,因骨折之故,非弯如月,弯如弓不可也。由男人评为“金莲”,评为“盈握”,比现在在耳朵上穿个洞,更不可一世。 余女士最后曰:“我每天下班的时候,一定要经过博爱路一带,首饰摊林立,顾主穿梭不绝,我曾看见一位太太,年纪比我大得多,也照样站在首饰摊边,被卖首饰的小姐,拧着耳朵,用手搓着,然后用针穿进去,待完毕后,老人家勉强扮着笑脸对围着的人说:‘一些不痛,一些也不痛!’真的吗?她自己知道,我也知道。我也曾看见一个妇人带了两个女孩子,大概五六岁的样子,也替她们强制执行。” 上了年纪的人硬赶时髦,为了爱美而发疯,谓之“老来俏‘,柏杨夫人虽然高龄,同样有这种毛病,上个月也穿了耳孔,不足怪也。盖穿耳孔不比奇装异服和抹脂涂粉,只增其美,不增其丑。 --------------- 耳朵的灾难(3) --------------- 最后,特别介绍电影明星沙沙嘉宝女士一句话,她曰:“年轻的太太要有诱惑其丈夫之术。”这术是啥?沙小姐曰:“我每天晚上上床,都是一丝不挂,而只戴耳环。”呜呼,她真是杨玉环女士的忠实信徒,对一个妻子而言,穿啥戴啥,无不碍手碍脚,只有耳环例外,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此中有了不起的学问,不可言传。 --------------- 胫链之用(1) --------------- 西洋女人有一种毛病,不但影响其腿的美,简直使全身的美都受影响,那就是她们的汗毛太多,汗毛孔也太粗。前年(一九五九)在美国有玉女之称的电影明星伊莉莎白·泰勒女士,经过香港,围观者甚众,一致评曰:“美是绝美,无可挑剔,只是汗毛太多太粗,不像玉女,而像毛女。”这句话不是一人之言也。 洋大人一过二十岁,男的便拼命长胡子,女的则拼命长汗毛,汗毛实是洋女人的顽强大敌,化妆品中惟一对中国女人无用场的,就是剃腿毛的小刀。面对着汗毛众多的洋女,不小心细看,还以为她们穿着毡袜子哩。然怪也就怪在此,愈长则愈剃,愈剃则愈长,恶性循环的结果,“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便是咏西洋女人汗毛之诗也。而中国女人却是另一个境界,中国男人腿上长毛的已不太多,女人腿上长毛的更寥若晨星,君不见,那个太太小姐的腿,不是光光滑滑,温润如玉乎?仅这一点,洋女人再狠,都狠不过中国女人。 和耳环、项链同样道理的,足踝也有链焉,我们姑称为“胫链”,一个女人如果有一双没有毛的美丽小腿,而又惟恐怕别人不注意时,戴上胫链,是三十六计中第一等妙计。盖脚白如霜,胫纤盈把,有一条小巧的金玉链条套在小腿之下,足踝之上,烘托得其脚其胫,更加娇艳,逼得男人大兴摸之、捏之、握之的遐思。呜呼,这种饰物,乃使人患高血压的饰物。 女人戴耳环时,定是戴一对,你见过有谁戴一只的乎?独胫链不然,却是只戴一只,很少左右开弓戴一对者,这是属于何种奥妙,我们就不知矣。大概古时候和耳环一样,也是成对成双,且当中还有一链相连,和现在监狱里杀人犯戴的脚镣一样,惟一不同的是:囚犯是被动的戴,女人是自动的戴也。 胫链实际上最为性感,至少比那专门在乳沟处晃来晃去的项链要性感。罗马时代,只有处女才准戴之,结婚之日,始将当中的炼弄断。当帝国衰微时,汉尼拔将军曾顿兵城下,据说指名要当时最美貌的安娜公主当面和谈,交换条件是不破城而入。罗马那时毫无办法,只好要命不要脸,派安娜公主前往,前往之后发生些啥事,用不着说啦,反正公主返回之后,初时还不觉得什么,可是等到看见自己的胫链已断,不禁羞愤交集,自杀而死。真正宽衣解带并没啥了不起,而象征性的胫炼,却有如此大的冲劲,教人肃然起敬。 不过问题又说回来,任何装饰品都是配角,如果主角嗓子发哑,配角唱得再好都没有用,柏杨先生曾见一个女人戴一闪闪发光的胫链,其链甚美,可是她阁下的那小腿却未免太巨,加上其脚太肿,其浑身的肉又太多,不由赶紧闭起眼睛,无他,只是看不下去罢啦。 呜呼,胫链乃专门勾引男人胡思乱想之物。不过,如果有本钱,固可把男人勾倒勾昏;如果没有本钱而硬勾之引之,就有十三点之嫌。 中国女人之硬往外露大腿的作风,其勇敢程度,令人咋舌,西洋女人要想超过膝盖,比当年搞妇女参政运动都要困难,美国女孩子仅不过想露一点点而已,便闹得校长发气,学生罢课,美联社发专电。如果企图跟中国女孩子一样,再往上露,真不知要闹成啥样子也。 还有一点是西洋女人吃亏之处者,她们穿的是裙子,窄裙也好,宽裙也好,底摆整整齐齐,要提高便不得不全体提高。于是,提高的结果,“四角裤”代替裙子,闯关而出。四角裤者,比三角裤多一个角,虽形式四四方方,而其长短则与三角裤一样。于是,下自足踝,直线上升,直抵盲肠,整个玉腿,全部裸出。好吧,你说,哪个男人受得了吧?想当年刚果共和国便是被这种四角裤搞得天下大乱,奸淫烧杀,惨绝人寰。黑人大兵对前往采访的合众社记者曰:“那些白种女人都是贱货,整天露着大腿,勾人上火,有机会当然放她们不过。”这就是四角裤惹出的奇祸。其实,凭良心说,不要说是刚果,便是有五千年文化的中华民族,见了四角裤,不雄心勃勃者几希。 --------------- 胫链之用(2) --------------- (柏老按:“四角裤”是我老人家发明的,十年之后,洋大人名之为“热裤”,以示看了它,男人心里热得难受,于是“四角裤”覆没。) 这也恰恰的是洋人差劲的地方,裙子非盖住膝盖不可,是“不及”;四角裤索性露个彻底,是“过之”。不如中国女人只在旗袍旁边开一个高高的叉,来得迷魂阵也。 第10章 你说看见欤,并看不完全;你说没看见欤,玉腿却硬是往你眼眶里塞。盖洋人只是性感,中国这种露腿之法,还是一种艺术。 女人的腿不仅性感,不仅艺术,而且具有天下最顽强的抗寒力。君不见,再冷的天气,太太小姐们上半截拥重裘而戴皮帽,下半截仍是夏天时的老样子,顶多穿一双莫名其妙的玻璃丝袜。那丝袜不要说御寒,便是连一口气恐怕都御不住,想必是亚当先生当初造夏娃女士时,对她的玉腿,用的是特别材料。因之柏杨先生最近正在考虑,是不是要上一个条陈给标准局,申请御寒良法专利。盖将来万一北极大战发生,三军将士在冰天雪地之中,对敌人作战,岂不指堕肤裂,在那零下十度甚至八十度地区,连头都会冻掉,汽油都会冻冰,大炮都会冻缩;拿破仑和希特勒便失败在那上面,可不哀哉。然而只要采用柏杨先生的妙法,包管暖和如春,士气大振。无他,把女人的玉腿砍掉,剥其皮制成手套、耳套、皮袄、皮靴,使兵老爷穿之戴之,再冷都不在乎。此项专利一经核准,柏杨先生就可捞上几文,以后就不再写稿啦。 问题是女人的腿不怕冷,出自先天者少,出自后天者多,柏杨先生在东北时,隆冬零下二十度,洋女人照样光着其腿,中国女人看到眼里,心里发痒,也跟着光之。于是,有一天,我那个漂亮的侄女儿回家,飞奔进屋,双手乱捶,落泪如雨,口中哎哟哎哟,念念有词曰:“冷死啦,冷死啦。”脱袜视之,果然青斑累累。呜呼,洋女人出则汽车中有暖气,入则房间中亦有暖气,只上车下车的几步路,单薄一点,没有关系。中国女人怎有资格效法乎哉。硬讲摩登的少女少妇,到了老年,准得“寒腿”之疾,咦,何苦来也。 女人穿袜,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发明穿鞋,已是了不起的贡献,发明穿袜,则其贡献更大,盖穿鞋只不过是为了护肤御寒,穿袜则进了一步,同时还为了美感,为了性感。李白先生曾有咏赤脚的诗曰:“六寸圆肤光致致”,惜哉,这首诗竟成了千古绝唱,李白先生之后的作家和文学作品,再没有提到过女人赤足矣。这不是以后的作家不如李白,而是女人都把脚装到袜子里去,想咏也咏不出来也。 袜子对女人最大的恩惠,莫过于偷情。想当年南唐皇帝李煜先生跟他那美貌绝伦的小姨幽会时,小姨为了躲避姐姐耳目,乃“刬袜下香阶,手提金缕鞋。”试想她纤手提着高跟鞋,用穿着玻璃丝袜的玉脚,一步一步,慢慢下楼,这种镜头,用不着她真的“一晌偎人颤”“教君恣意怜”,便是想一想都会发羊癫疯。 古袜与今袜有其本质上的不同,从前的袜是穿到脚上,如今的袜则是穿到腿上,古袜顶多高到脚踝,今袜则像抗战时的物价一样,扶摇上升,直抵大腿。如果将小周后“刬袜下香阶”时穿的那双香袜,拿来和目前流行的丝袜比较,一个短如一块砖,一个高如摩天大楼,不可同日而语。人类各方面文明固然都进步得很快,但像袜子这样一下子进步到如此程度,恐怕数得上第一。 (柏杨先生按:这是一九六○年代的古话,那时的女袜直抵大腿,柏老已经惊为奇迹。现在八○年代矣,“裤袜”出笼,直抵腰窝,真不知伊于胡底,谨此鞠躬。) 鞋也、发也、耳也、眉也、乳也,既然都有花样,袜子自不例外。抗战之前,流行麻纱袜子,依柏杨先生老脑筋之见,麻纱袜子紧包玉腿,可以说集天下之至美。但玻璃丝袜兴起之后,麻纱袜子像义和团遇到八国联军,不得不全军覆没。现在如果再想找一双麻纱袜子,真得费点功夫。记得玻璃丝袜初流行时,我在重庆,一个女学生来访,蒙其告曰:“玻璃丝袜是透明的,穿了跟没有穿一样。”言毕指其玉腿以证明之,不禁大惑——此惑至今未解,既然穿了跟没有穿一样,则又何必穿之耶?女学生又言,玻璃丝袜最容易破,动辄得咎。她告辞之后,我一夜都没有睡着,盖我住在山顶,她拾级上下,不知道她的大拇脚趾头把她那穿了跟没有穿一样的袜子,戳了个洞没有也。 --------------- 胫链之用(3) --------------- 我这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一直到今天,太太小姐们穿玻璃丝袜时,都好像如临大敌。即以老妻柏杨夫人而论,每一出街,她老人家仅穿袜就得二十分钟,先将袜子恭置案头,再戴上手套,然后再像捧眼镜蛇一样,把它捧到面前,细细翻转,慢慢往腿上细套,屏声静息,惟恐怕出气稍微一粗,跳了线也。盖玻璃丝袜断虽不易,一旦跳了一根线,便面目全非。除了用指甲油涂之,暂保现状外,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个缺点不改进,三天一修,两天一织,钱去如流水,对作父作夫的人而言,真是一大灾难。 *************** *《女人,天生是尤物》第三部分 *************** 太太小姐们一年四季暴露其腿,恁凭风吹雨打,和胸和臀相比,腿真是倒了大楣。北方不必讲矣,即令台湾,到了冬天,因斲丧过度,玉腿上往往会浮起一层皮屑,观之如霜,用手摸之,随指而落。如果穿上玻璃丝袜,则这种毛病便谁也看不见矣。且袜子颜色发亮,穿到腿上,光鉴照人。呜呼,修长而光鉴的玉腿,便是上帝的杰作。 --------------- 袜缝哲学(1) --------------- 有钱而不用钱的人,遇事穷兮兮。想用钱而没有钱可用的人,遇事也穷兮兮。这两种人岂不是相同乎哉?曰:现象上相同,盖都是穷兮兮也,但实质上却不相同,一则是自己的安全感不同,二则是社会上的观感不同。再吝啬的富佬,到处都有人拍他的马屁,希望拍出几滴油水来;而再慷慨的穷光蛋,绝不会有几人看重他也。 玻璃丝袜也是如此,穿了既然跟没穿一样,何必穿之耶?虽没有穿却假装穿啦,岂不是也可以乎?跟上面举的那个例子仿佛,现象上可以,实质上有其不同之处。玉腿上巨大疤痕,像牛痘、像疮痂,玻璃丝袜固掩盖不住,但玉腿上小的疤痕,像搔伤,像小疖子,玻璃丝袜却是可以净化它们,看起来光洁无瑕。 太太小姐们一年四季暴露其腿,恁凭风吹雨打,和胸和臀相比,腿真是倒了大楣。北方不必讲矣,即令台湾,到了冬天,因斲丧过度,玉腿上往往会浮起一层皮屑,观之如霜,用手摸之,随指而落。如果穿上玻璃丝袜,则这种毛病便谁也看不见矣。且袜子颜色发亮,穿到腿上,光鉴照人。呜呼,修长而光鉴的玉腿,便是上帝的杰作。 前不是引用过圣人之言乎:“心中正,则眸子了焉,心中不正,则眸子眊焉。”柏杨先生套之而以言玉腿,曰:“女人整齐清洁,则袜缝直焉,女人窝囊懒散,则袜缝歪焉。”玻璃丝袜上那一条缝,重要之极,穿得再漂亮再华贵,如果她的袜缝曲曲弯弯,甚至扭到前面去啦,奉劝男士,远之为宜。我敢用一块钱打赌,她的内衣准脏得可观;而她的家庭和卧室,也准乱七八糟;作丈夫的每天恐怕都得张牙舞爪,杀条血路,才能冲出去上班。 玻璃丝袜已流行了二十年,最摩登的一种已将袜缝取消。咦,古人云,天衣无缝,今天真正做到了此点,而且缀以亮晶的珠子焉,挂以晃荡的穗子焉,别的样子似乎也在陆续出笼。关于这一点,女人的警觉最高。邻居有母女二位,一天女儿回家曰:“现在流行黑袜子啦,今天看一位同事穿着,漂亮得很,问她那里买,她说是从香港带来的,快托人呀,妈!”该老母是不是马上就坐计程车去拜托亲友,我不知道,只知道第二天该女儿回来,手执黑袜叫曰:“那死女人骗我,街上有的是,二十块钱一双。” 黑袜是不是较肉色而透明的玻璃丝袜更性感,目前还在未定之天,不过我发现男人们见了裹住玉腿的黑袜,似乎都要多看一眼,这对女人是一种鼓励,且等着瞧可也。 臀,音“屯”,不音“殿”,然而很多人硬是念“殿”,足证他对屁股没有研究。臀者,指腿之上背之下那块肥肉而言。译文言为白话,像译“溺”为“尿”,译“欲”为“要”,译“至”为“到”,译“舆”为“轿”,译“冠”为“帽”,都比原文显得亲切,只有译“臀”为“屁股”,却似乎有点邪门,尤其用到女人身上,不够尊严,真是教柏杨先生为难得很也。 中国人的屁股,有二大功用,一是坐之,一是挨官老爷的板子。民国以来,后者免去,展览的机会被剥夺,地位遂一落千丈。但女人对之却另眼相看,渐渐的成为美的主角。盖三围者,胸腰臀,三分天下,屁股占其一焉。假使屁股瘦而且小,恐怕胸脯再大,也没有用。《易经》上有言曰:“臀无肉”——屁股上没有肉,为不吉之兆。为不吉者,具体地说,便是不够漂亮,缺少魅力。既没有人请看电影,也没有人送项链,甚至没人求婚,自然吉不起来。当然,除了审美观点,屁股大小,还象征骨盘大小。骨盘太小则不易怀孕,不易生产,一个没有子女的女人,不要说在五千年前,便是在今天,如不速谋对策,恐怕亦很难吉之的焉。 柏杨先生不是生理学家,不懂男女在走路时,为什么先天的就有很大差异。古时有很多女扮男装的故事,像《龙凤再生缘》的孟丽君小姐,扮成男人,官拜宰相之职;花木兰小姐更是叫座,代父从军,把洋大人打得落花流水。 第11章 别的方面不说,仅只在走路上,我便怀疑她们有啥办法不启人疑窦。孟丽君小姐当然是假的,至于花木兰小姐,似乎确有其人。而男人走路,其直如松;女人走路,左扭右扭,左突右突,若刚下过蛋的鸭子然,一眼都可看得出来也。 --------------- 袜缝哲学(2) --------------- 前数年有一个电影,曰《飞瀑怒潮》,其中玛丽莲梦露女士走路那个镜头,曾风靡了不少男子汉。玛小姐在那个镜头上,背向观众,向前走去,她的屁股在包得紧紧的窄裙(中国则是旗袍矣)的里面,左右摆动,其扭之剧,其拧之烈,其旋转之猛,其幅度之大,臭男人看啦,连喉咙都要发干。 于是,乳欲其隆,有义乳。臀欲其隆,则自然有假屁股焉。有些电影明星游泳时都戴着义乳假臀,自有其不得已的苦衷,但亦可看出男人对女人要求之苛。好在这两处都是禁地,即使是电影明星和名女人,也不是每个人都可实地考察的。真真假假,无从证实。不过我真为屁股叫屈,坐的时候固受最大压迫,走动的时候又得拼命摇晃,以便男人欣赏,实在太辛苦了也。 称臀为屁股,在潜意识上,觉得不太高雅,我们可以问太太小姐曰:“你的臀围多少?”她不会以为忤,假使我们问曰:“你的屁股多大?”则有吃耳光的危机。不过,耳光再厉害,屁股仍是屁股。 从前的裙子,裙底甚大,中世纪以前,西洋女人的裙子更大得可怕,必须时时提之。在如此这般的裙子之下,再伟大的屁股都无法发挥威力。而今宽裙子渐渐绝迹,变成窄裙子矣;中国旗袍的下摆也小得要命,和窄裙的功用一样,其目的就是为了要使屁股亮相。 俗称“臀无肉”的女人,就是“没有屁股”的女人,非科学上的没有屁股,乃艺术上美学上的没有屁股也,窄裙旗袍乃没有屁股女人的大敌,穿到身上,看起来清汤挂面,使人叹息。柏杨先生有一个朋友,前去参观中国小姐选拔,开了眼界之后,回来告人观感,有警句曰:“她们硬是漂亮,身材亭亭玉立,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大哉斯言,一个女人的身材如果成不了葫芦,而成了橄榄——当中腰围粗,两端胸围和臀围细,那就简直他妈的也。 中国文学作品对女人身上任何地方,包括鼻子耳朵,都有或多或少的描写吟咏,独对屁股无之,一则是道貌岸然的人太多,一则也是女人对它保守得太机密。眼不见,心不烦,根本看不见它,灵感也就无从产生。而今既已登大雅之堂,则行且见巨臀与双乳齐飞,屁股与面孔一色,《飞瀑怒潮》那一段不过是刚刚滥觞耳。 为迎合人类爱美的特性,各地都有美容院整形院之设。你是个单眼皮,他可为你双之。你的鼻子低,他可为你高之。你的乳房小,他可注射一种药剂为你鼓之。医的好医的不好,那是另一回事,但女人们如欲在玉体上加以美化,总有医生可找。只有屁股,跟台湾的“看天田”一样,一切全凭老天爷做主。教你“臀有肉”,是你的福;教你“臀无肉”,是你的命。迄今为止,尚未听说有隆臀之术者,可不悲哉。义臀虽可治标一时,外表上露一手,但心里总有缺陷,总不如根本治疗为宜也。 属于美容的任何手术,都有其越治越糟的危险——柏杨先生年高德劭,见得多矣,很少有好结果者,例子太多,写三天也写不完,且可能被美容医师一状告到衙门,故不再详赘。究其原因,是病人不肯和医师合作乎?像医师吩咐不可吃辣椒,病人硬是非吃不可乎?曰:非也。然则是医生饭桶,只知利用人性弱点乱搞钱乎?曰:亦非也。盖任何一个为美而动手术的人,死都肯干,绝不敢对医生的话大意。而再坏的医生,无不望病人痊愈,无不望猪八戒都能变成赵飞燕。 问题似乎在于,所有需要动手术的地方,全都属于高级细胞,移植困难,痊愈不易。我想将来隆臀之术流行,准不会出什么乱子,无他,屁股上的细胞乃低级细胞,即令有什么毛病,亦可消于无形,不知道有没有人考虑挂个招牌,专门医太太小姐的屁股,包管既无危险,而又利市百倍。 --------------- 握之摸之吻之(1) --------------- 吊古战场文曰:“如足如手”,实际的意思是“如足与手”,手足相连,模样儿相似,其代表的气质亦相似。脚不常见,手则经年累月露在外面,和门牙一样,掩也掩不住,盖也盖不久也。 脚有鞋袜,手则有手套,其功用在于保护,亦在于藏拙。再不美观的脚,除非大趾骨太大,否则塞到高跟鞋里,再配上粗细均衡的小腿,立刻令人倾倒。玉手自然也是如此,手套功能虽不比鞋袜,但其增加女人之美,则固一样的也。仔细研究起来,女人手套的花样不亚于女人鞋袜的花样,有夏天戴的白手套焉,有冬天戴的黑手套焉,有春天戴的黄手套焉,有秋天戴的红手套焉,有统子可到腋窝,跟玻璃丝袜一样的长手套焉,有只到手心似乎只是“指套”一样的短手套焉,有四指合而为一的棉手套焉,有露孔露洞,玉肌斑斑外泄的花手套焉,有五光十色,上边满布晶晶珠子的富贵手套焉。 手套在事实上没有袜子那么普遍,但是有钱有闲,或注意美感性感的太太小姐,对自己身上从不放松一点,玉手之保护及美化,自不能例外。既不能例外矣,一双一双又一双买将起来,今天见邻居有一绣花者,妒火中烧,非买双绣花的不可;明天见同事有一貂皮者,醋意上冲,也非买双貂皮的不可。手套虽是小小之物,其开支也够瞧的。 手套的妙处在于戴之的刹那。再漂亮的玉手,你拉过来看之摸之,可乎?——咦,会相面的朋友有福啦,一位道貌岸然的家伙,朱熹先生的门徒也,一向都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但他一见了美丽的女人,不管她是太太也好,小姐也好,其相面之术,就突然爆发,非义务为她效劳不可。于是,该太太小姐端坐如观音,且为了不失礼或忍俊不住的缘故,杏脸往往还含微笑,该圣崽除了猛看一通之外,还用手猛抚其香腮曰:“有福!”猛按其前额曰:“有福!”然后拉住玉手,猛揉猛掐,猛玩猛捏,曰“聪明”,曰“仁慈”,曰“刚强”,曰“明年可去美国”,曰“后年定嫁菲律宾华侨”(太太则有离婚再嫁的可能)。于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普通情形下,猛拉玉手而观之,其可能不限于吃耳光,恐怕还要闹到警察局,有大名上报的危险。但只要她备有手套,看她熟练的戴之的表情,照样可以过瘾。当其要戴之时,玉掌徐徐展开,纤纤焉,白白焉,尖尖焉,再徐徐插入那该死的玩艺之中,观众在侧,如果没有点哲学修养,恐怕真要跳将起来,握之吻之矣。 从玉手上,可以判断一个女人的经济情况。贫苦家庭的太太小姐,天天洗衣洗碗,抓尿抓屎,肌肤在凉水中泡了又泡,复在充满了碱性的肥水中浸了又浸,泡浸不足,还要搓之擦之;几个月下来,死皮密布,老茧如云矣。幸亏现在流行一种皮手套焉,乃救手的恩物,一方面固可当好主妇,一方面又可保持玉手之美。 皮手套者,医生动手术时戴的那种薄薄如纸的化学手套也,有一次一位相识的年轻太太,在药房里选了又选,试了又试,共购三副,不禁大疑,不知她何时学了医,要给哪一个倒楣的病人开肠破肚也。上前询之,方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洗衣洗碗,抓尿抓屎时戴之,不但可以防脏,且可以防玉手裂破,钦佩之余,写出来以供有志仕女参考,此法如果推广,无论对男人或对女人,均功德无量。 粗糙,是玉手的第一大敌;短秃则为玉手的第二大敌焉。女人的手必须修长,必须十指尖尖;若十指短而且秃,便啥劲都无。而指甲的处理对此有重大关系,从前女人的指甲成何形状,历史书上只记帝崽王崽以及官崽之事,很少记民间习俗,无法考证。不过现在流行的锐角形指甲,有深奥的道理在焉。盖把指甲修得如此之尖,使玉手的长度,悄然增加,看起来既纤且俏,动人心弦。而且必要时可抓丈夫的脸——遇到吵架,不必另找武器,只要伸手便可,包管他第二天打电话到办公室请病假曰:“得了流行性感冒”,然后去跌打损伤科请医生看爪伤也。 --------------- 握之摸之吻之(2) --------------- 柏杨先生幼时,风气未开,去理发店理发,乃一种奢侈败家的豪举,普通都是和邻居们互相剃之的。后来看上海报纸上的小说,一个在巴黎留学的女作家,说她去理发店修指甲,一肚子憋气,那算啥子搞法也。想不到而今理发店修指甲,成了家常便饭,而指甲必须那般化妆,才够标准。否则,甲内有污,甲周之肉凌乱,倒甲皮刺刺然沿甲丛生,再漂亮的太太小姐,伸出如此之手,风景全煞。 把脚趾甲和手指甲涂得通红,中国五千年传统文化中有这一套,女孩子采凤仙花瓣加盐捣碎,置于指甲上,包而裹之,约一二小时,其红如醉。这办法当然麻烦,于是随着洋枪洋炮,西洋女人文明的蔻丹打了进来,把凤仙花打得万劫不复。蔻丹好处自较凤仙花的好处为大,除了“快”这一点不算外,颜色可随意选择,跟唇膏一样,有大红的焉,有浅红的焉,有桃红的焉,有姜黄的焉,有深黄的焉,呜呼,迄今为止,幸好还没有绿蔻丹紫蔻丹的,否则玉指如魔爪,男人魂迷魄散还不够,恐怕更得魂战魄抖。 第12章 从蔻丹上,也可看出勤惰,一个女孩子玉手上的蔻丹如果经常的斑斑剥剥,若古寺的山门然,你最好别向她求婚,她准把家搞得一团麻。 一个女人的肌肤颜色,对于她的美丑,有决定性作用,俗曰:“一白遮百丑”,千锤百炼,击中要害之言也。世界上固有黑牡丹,却是没有黑美人,中国历史上的尤物,她们如生在今日,可能连看都没有人看。像杨玉环女士,她因丰满之故,其腰恐怕甚粗。像赵飞燕女士,她的双乳一定既小且瘪,盖她是有名的瘦,瘦得可作掌中舞焉。像陈圆圆女士,用不着分析,读者闭目一思便得,她准是缠足,有一双烂而且臭的三寸金莲。不过,无论如何,有一点是她们所共有,历千古始终如一者,那就是玉肌雪白。 一白遮百丑,只要肌肤如雪,纵是眼斜一点,鼻塌一点,嘴歪一点,乳小一点,腰肥一点,腿瘸一点,甚至有几颗麻子,都没啥关系。白是主帅,具有雪白肌肤的女子,真应天天焚香感谢她的父母,这一份礼物,胜过去美国的飞机票。盖肌肤白给人一种玉琢冰砌的圣洁之感,对着大理石雕刻出来的美女,便是西门庆先生,也会油然而兴顶礼之念。君不见贾宝玉乎,他看见薛宝钗双臂上的雪白玉肌,不由发呆,暗想如果生在林妹妹身上多好,盖生在林妹妹身上,他就可以摸之,生在薛姐姐身上,就只好流口水矣。 想当年杨玉环女士和李隆基先生在华清池洗澡(李老儿此时已六十多岁,而杨小姐才二十多岁,教人跺脚),一黑一白,煞是好看,宫娥宦官在门缝里偷偷的觑,有曲以咏之,录而释之于下,可知她的魅力何在也。 曲云: “悄偷窥,亭亭玉体(亭亭,修长也,矮而肥便完蛋),宛似浮波菡萏,(菡萏,荷花,有红有白),含露弄娇辉(白而且发亮,所谓“光艳照人”,才能把男人搞昏),轻盈臂腕消香腻(杨女士在那里擦身子),绰约腰身绿碧漪(下了水啦)。 “明霞骨沁雪肌(杨女士的皮肤如雪),一痕酥透双蓓蕾(指乳,乳必“酥透”才算美,太太小姐可参考焉),半点春藏小麝脐(中国文学史上咏女子肚脐眼的作品,似乎只此一句,可喜可贺。)” 有这样美的肌肤,怎能怪李老儿头昏脑胀耶。曲又云: “你看那万岁爷啊,凝睛睇,恁孜孜含笑,浑似呆痴。见惯的君王也不自持,恨不得把春泉翻竭,恨不把玉山洗颓,不住的香肩呜嘬。” 这一段柏杨先生不再诠释矣,如果诠释,便嫌太黄。一个男人如果拥有这样的一个妻子,真是十辈子烧香念佛修来,连老命不要都可以,何况江山乎。问题在于佳人难觅,黑肌肤的女子多,白肌肤的女子少也。 --------------- 美貌是第一(1) --------------- 在京戏里最最主要的角色,总是在最最之后出场,所谓压轴戏是也。连台演出,全凭这压轴戏叫座,真正的知音,就专门欣赏这压轴戏。初开锣时,戏院里热闹烘烘,台上唱些啥,谁也不关心,到了压轴戏,院内立刻寂静如水,连一根针掉到地下都听得见。于是,一声女人尖叫,梅兰芳出场了矣,没有他出场,前面那些小伙子小女人们蹦跳得再卖力,都没有用。盖梅兰芳才是主角,只要他一个人演得好,别人差劲一点,都没有关系。否则,即令别人演得天花乱坠,他却差了劲,乃真正的一下子错,全盘皆死,这戏便倒找钱恐怕都没人看。 我们对女人身上各部门研究了一阵,并自以为很有心得之后,现在大轴戏出场。女人身上的压轴戏者,乃她的容貌。容貌本来应该包括耳鼻口眼眉睫,但我们的定义是狭义的,只指“脸”这一部分,其他的都讨论过,现在只讨论双靥和轮廓。 在“中国小姐”们的身上,可以看出一个现象,那就是,三围和长腿,重要之极,必须倒悬葫芦,有粗有细,甚至规定比例曰:胸大三十二,腰细二十二,臀肥三十一,腿长为身长的一半;合乎此才算美,不合乎此不算美也。既有科学的根据,‘中国小姐’们身材的美,自然没话可说,你要闲嗑牙,你敢来比比乎?于是,在这方面大家都心服口服。 但在她们的容貌上,却争执迭起。有一位没啥学问的朋友愤愤告我曰:“她们才不过十九岁二十岁,相片还可入目,远看也差不多,可是一近看就不行啦,一个满脸疙瘩,一个眼角竟然布满了鱼尾纹,一个别看她相片上眼睛那么大,却全凭眼眶上抹黑墨,一个的脸真像砚台那么方,一个的嘴角往下拉。”我喝之曰:“你说她们不美,我却看她们硬是美,你有啥办法,尽管使出来可也。”把他气得张口结舌。呜呼,在国际上遇到这种争执,通常的解决之道是一场大战,谁胜啦谁就是对啦。在社会上遇到这种争执,通常的解决之道是谁有权谁有钱谁就胜利。在三围上遇到这种争执,解决之道更是简单,用软尺一量,立见分晓。可是遇到女人的容貌,便无解决之道矣,女人身上任何部分都有标准,三围不过是其中最显著者而已。只有容貌,没有啥可以遵循的。评判委员中,各人有各人的眼光,各人有各人的癖好,各人凭各人的自由心证,就自然而然的出入甚大。 我们常说“某小姐漂亮”“某太太艳丽”“某美女真天人也”,这种“漂亮”“艳丽”“美”“天人”,指的固然是身段和玉腿,但主要的仍是指的容貌。古人形容美女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是她的三围使鱼儿一见溜乎?抑是她的纤手使飞雁看了发昏,就一头栽将下来乎?又抑是她的玉腿玉臂使月亮都难过乎?或是她的双足使百花都自愧不如乎?如果把那“鱼”“雁”“花”叫到跟前审问审问,其答案恐怕是一致的,那就是,女人漂亮的脸蛋儿使她们灵魂出了窍。 柏杨先生前些时,和几个老不修朋友在大街上行走,前面有一姣娘,穿着三寸半的高跟鞋,小腿如玉,双臂如雪,十指尖尖如刀削,屁股至少三十八,胸脯至少也三十八,腰窝顶多二十一焉,无领旗袍(即今之“洋装”也),粉颈长长外露,一条幸运的金项链围绕一匝,乌发柔而有光,衣服与胴体密合,肥臀左右摇之,小腿轻微抖之,体香四溢,便是画上的美女,不过如此。柏杨先生心中怦然而跳,其他朋友更是坐不住马鞍,张口者有之,结舌者有之,涎水下滴者有之,手颤者有之,神授色与,几乎撞到电线杆上者有之,有的还一面发喘一面嗫嚅自语曰:“和她吻一下,送老命都干!”眼看要爆炸之际,该姣娘猛地一转身,竟是个大麻脸,肌肤狰狞,青红相间,大家一声哀嚎,抱头鼠窜。呜呼,这种女人乃属于“不堪回首”之型,一辈子遗憾,使人油然生出一种“喀嚓一声”之念。 “喀嚓一声”者,有其来历,和上述情形大致相同。昔柏杨先生办公室中,女职员如云,其中一位小姐,身段之美,无以复加,真正的“望君之背,贵不可言”,惜哉,她也是不堪回首之型,容貌难以入目。有人便曰:“我一见她就恨不得手执钢刀,喀嚓一声,把她的头砍掉,再换上一个。”呜呼,《聊斋》一书上便有换头之术,使人感激涕零。柏杨夫人最大的特征有二,一有惨不忍睹的三寸金莲,另一便是她的尊容实在看不下去。因之我对这方面有特别的心得,前天偶尔不小心,露出要把她阁下也“喀嚓一声”,结果连眼睛几乎被她抓瞎,几天未曾写稿,真是好心人不得好报。 --------------- 美貌是第一(2) --------------- 不过,一个女人如果一旦被归入不堪回首的档案,最好还是能喀嚓一声换之。《聊斋》上那位判官先生能来到阳世间开一个“换脸美容院”,包管大发其财,盖世上只有“面目可憎”,还没有听说粗腰可憎也。 有一部电影,名《金屋泪》,剧情奇劣,可是里面却有一句千古至理的话,不可不知男主角的朋友告男主角曰:“美丽的女人躺到床上都是特别的。”诗不云乎:“天下女人都一样,只在脸上分高低。”(其实这只是一句流行在黄河流域一带的民谚,因原文太黄,乃略微改之引用,以免被扣诲淫诲盗之帽。)容貌美才是真正的美,三围和手足,不过附件而已。 看中国画的人常有这么一个感觉,画中的女士,无论她是皇后也好,妓女也好,因都是穿的“和服”,身段全被淹没。是粗是细,固然统统不知道,即是她们的容貌,也简直都差不多。书上说杨玉环如何,王昭君如何,可惜那时没有照相机把她们照将下来。仅就画论人,她们的脸蛋实在并不高明,可能那个时代看那种模样硬是顺眼,也说不定。 洋女人的脸以何种轮廓为美,柏杨先生未有考察,但天下之男人一也,以华测夷,大概相差无几。似乎有二焉,一曰瓜子,一曰鸭蛋。一个女人如果天老爷赐给她一副瓜子脸,或天老爷赐给她一副鸭蛋脸,不用发电报到阴曹地府打听,她准作了三辈子善事,才有此善果。拥有这般容貌的女人,便拥有人类中最可怕的武器,小焉者可以倾人之城,大焉者可以倾人之国。即令她阁下心存忠厚,不打算颠倒众生,这种容貌也是她最大资本,善自为之,可以大大的快乐一生。 容貌固无标准,但只是没有三围那样科学的标准而已,却固有其艺术的标准,瓜子和鸭蛋便是标准焉。柏杨先生每逢面对美女,便想到瓜子鸭蛋;而每天追随老妻之后,上市场买菜,看见瓜子鸭蛋,也必凝视半天,想到美女。 第13章 兹在这里向画家们建议,诸位先生画中国小姐当选图时,先画一个瓜子或先画一个鸭蛋,然后扩而大之,再加上眉目鼻口耳,准使人销魂。 即令是洋女人,恐怕对瓜子鸭蛋,也另眼看待,君不见凡是有“玉女”之称,或凡是“玉女型”的电影明星,其容貌统统如此乎,没有一个玉女是方脸的,更没有一个玉女是棱形脸的也。盖瓜子脸、鸭蛋脸最易使人接受,其他的脸型则居第二位。方脸的比较不耐老,如果天老爷当初赐脸之时,稍不小心,使两腮外鼓,那更属于魏延先生的“反骨”之类,不被诸葛亮先生杀掉已算运气啦。棱型脸更糟,两个颧骨昂然高耸,额小如尖,颚瘦如削,那算个啥?还有圆脸者,俗话说:“团团若富家翁”,可见富家翁都是圆脸,问题是,一个女孩子的脸如果是介乎瓜子和皮球之间,还算天老爷手下留情,如果索性圆得硬跟皮球一样,柏杨先生愿用一块钱打赌,不要说一顾倾不了城,再顾倾不了国,便是千顾万顾,男人的心恐怕连动一下都难。 (柏杨先生按:还有一种娃娃型的脸,永不老的脸也,只要有办法控制住皱纹,便青春久驻。) --------------- 有红有白(1) --------------- 现在世界上最吃得香的,莫过于白种人,因他们发明了机关枪和铁甲船,把黄黑红棕各色人等,打得皮破血流,望风披靡。但说良心话,白种人者,实在是有色人种,盖白种人的血素最容易涌入皮肤,君若不信,不妨到马路上一看便知,白种人身上往往是白的地方少,红的地方多焉。 这样讲起来,白种女人脸上有白有红,岂不是天下最漂亮的女人乎,问题就出在这上面,上帝既赐给洋男人机关枪和铁甲船,使其称雄称霸。对洋女人的容貌,便不得不略微吝啬一些,一百个洋女人中恐怕至少八十个患有雀斑,雀斑和胖一样,为白种女人第一大敌,不要看她们的照片非常娇艳,其真面目却往往有一段距离。柏杨先生抗战前在美国,曾亲自瞻仰过好莱坞电影明星桃乐丝黛女士,她那副银幕上看起来甜如蜜糖的双靥上,除了皱纹之多不算外,好像是谁用喷雾器把墨汁喷了她一脸,如果不仔细观察,简直分不清是在黑脸上洒白粉汁乎?抑是在白脸上洒黑墨汁乎? 雀斑对中国女人的威胁,较洋女人为少,白种女人血液中大概先天的含有雀斑素苗。不管你怎么保养,一旦时机成熟,就勇猛的往外直冒,连原子弹也拦不住。常有美容院以包治雀斑为号召,恐怕不太可靠,如果花大钱能够治愈它,桃女士固是有名的富婆也。 中国女人的雀斑似乎来自铅粉,提起铅粉,心中便觉得一凉,柏杨先生幼时,在乡下私塾攻读诗书,每见有货郎者,挑着杂货担,手执“不浪鼓”,进得村来,厉声喊曰:“铅粉!”妇女们各拧其小脚奔出,围而疑之,货郎则指天发誓曰:‘它要不是真铅,我出村便跌死。’生意极为兴隆。二十年后,读了学堂出版的新书,才悟到乡下妇女们为啥每个人都满脸雀斑之故。呜呼,天天把铅粉往脸上抹,铅毒中肤,不烂掉鼻子,而只烂出几百粒雀斑,已经很客气啦。 只要不胡乱擦粉,黄种女人似乎没有生雀斑之虞,有些太太小姐或为了掩盖其较黑的肌肤,或为了填塞与年龄俱增的皱纹,拼命擦粉,结果黑皮肤还是黑皮肤,皱纹还是皱纹。既抹不白,也填不平,反而把雀斑搞了出来。为了掩饰雀斑,又不得不再用更厚的粉。于是,恶性循环,一张女人的脸,涂成一张玩猴儿戏的假面具矣。大诗人徐志摩先生曾论及日本女人,批评她们“浓得不可开交”!到过日本的朋友恐怕均有此感,据说全日本女人每天往脸上抹的粉,集中起来,至少有五十吨之多。教人叹为观止。 和雀斑同样使人泄气的,还有皱纹,包括眼角上的鱼尾纹,和额上的抬头纹。试观儿童的小脸蛋上,绝没有这些插曲,可知它乃渐老渐衰的象征,不但使人厌,而且使人惧。 民国初年,在青岛执教的一位德国女教习,忽然爱上了一个中国青年,非嫁不可,那时德国的世界地位,比今天美国的世界地位烜赫多矣,该青年固然受宠若惊,该德国却认为莫大羞辱,驻青岛的德国领事老爷,招女教习至,问她为啥昏了头?她答曰:“西方青年一过了二十岁,脸上便到处是胡子,只有中国青年的下颚光光,所以爱得紧。” 此事以后发展如何,不问可知,女教习被押送回国嫁胡子,丢下黄种小白脸空喜欢一场。这使我想到一点,男人到了成年,正当英俊,却冒出胡子,实在扫兴;女人虽没有胡子可冒,但到了某一天,却忽然大批生起皱纹来,则不仅是扫兴而已,简直使人痛哭流涕。盖皱纹是年华的里程碑,再科学不过,女人的年龄,骗得了户籍员,骗不了仔细观察的眼睛。据柏杨先生研究的结果,发现自古以来,兽医们调查马的年龄,从没有听说要它们出生证明过,而只要撬开其嘴,数一下有几个牙便知。因之,男人如欲知女人的年龄,似乎也不应尽信身份证。我今年七十有余,前天和我同庚的堂妹来访,朋友询其健康如何,答曰:“俺才五十五岁,什么事都做得。”客人去后,我责她说谎,她嚎曰:“你懂得屁,告到法院都没人信你的话。”说毕,嗖的一声,从怀里掏出她的身份证,以她的身份证上出生年月计算,果然只五十有五。原来敝堂妹乃有心之人,来台湾的那一天便布下埋伏,以便锁住青春。 --------------- 有红有白(2) --------------- 身份证固不可靠,她们的口头报告更不可靠,不是说得太小,便是故意说得太大——太大则你不相信,可发生心战上反作用之效。而一般太太小姐的应付方法,则往往是笑眯眯的曰:“你猜我几岁?”咦,仅只她那充满了盼望的一笑,便是铁石心肠,都不忍把她的年龄往大处猜。于是,男人曰:“我猜你顶多二十四。”该四十二岁的女人,乃用一种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语气否认曰:“哪里,哪里,老啦,老啦。”但她心中一喜,包管留你下来吃一顿油大,你如开口借钱,恐怕她当被子都得给你。 查验女人年龄之法,看牙齿当然不行,她们能给你看乎?只要略微用点心思看看她们的抬头纹和鱼尾纹,便虽不中亦不远矣,能摸之抚之更好,否则用眼细细扫描,也可发现奥秘。太太小姐们自然也知道皱纹在拆她们台,补救之法,传统的一套是用粉硬往上涂,使人老眼昏花,发生错觉。不过问题在于塞之填之之后,不敢发笑,一笑则粉落,粉落则脸上条条铁轨,至为凄凉。所以,太太小姐们身上都备有一镜,便是准备随时观察这些铁轨并消灭之的。历史上只有虢国夫人不抹粉不涂胭脂,天生的有红有白,光艳如镜,杜甫先生有诗赞之曰:“却嫌脂粉污颜色”。只是这种得天独厚的女人太少,有这样的容貌,就可走遍天下,不怕男人不婢膝奴颜,哀哀降服。 除了用粉硬塞硬填之外,新法疗皱,还有按摩之术,乃摩登太太小姐最喜爱的享受之一也。不过据说效果不太理想,盖一旦按摩成了习惯,便非天天按之不可,否则肌肤松懈,条条下垂,就更要倒楣;道理非常明显,君不见运动员乎?肌肉结实紧绷若弹簧,可是等到年龄渐老,跳不动,也跑不动时,便废肉横生,不可遏止。女人不察,只单独的在脸上乱搞,怎能下得了台哉? 最精彩的疗皱方法是开刀,把顶瓜皮切开,抓住脸皮硬往上拉,使皱纹展平,拉了之后,虽八十老媪,望之亦如三十许人。现代科学对女人的贡献,可谓至矣大矣。五六年前,香港有演电影的一男一女来台结婚,并度蜜月,那女的很有点名气,也很风骚,只有一点,天稍微一凉,她必戴上帽子,原来她的顶瓜皮在日本曾挨过东洋刀,见不得风,受不得寒也。一旦风浸寒蚀,便奇痒酸痛。柏杨先生跟她在一起时,一直担心万一刀口线断,脸皮唰的一声如帘子般叠滑而下,那才教人吓一大跳。呜呼,涂粉则易长雀斑,按摩开刀则非小市民所能办到,中等之家便似乎只有靠鸭蛋青矣。据说想当年把清王朝搞亡了的那个慈禧太后那拉兰儿,便天天用鸭蛋青敷到她阁下老脸之上,利用凝固后的绷力除皱;至于为啥用鸭蛋而不用鸡蛋乎?大概鸭以鱼虾为主食,其蛋多贺尔蒙之故也。不过一旦太太小姐对鸭蛋青有兴趣,这个家庭一定冷冷清清,像一座冰窖。有一天晚上,我去拜访一个朋友,他太太献茶之后,退坐一侧,粉脸板得像一个讨债精,顷刻之间,他的三个读大学中学的女儿出现,她们粉脸板得度数更高,纵有杀父之仇,都不致有如此严肃的表情也。当下心中不安,起身告辞,朋友曰:“你不要紧张,她们刚敷了鸭蛋青哩。”盖敷上鸭蛋青之后,嘴角连动都不能动,一动即破,绷不成矣。 最漂亮的容貌,应具备下列条件:瓜子型或鸭蛋型的轮廓,然后有白有红——当然还得细腻如猪油,不过白皮肤一定都很细腻,天下好像没有白皮肤而粗糙者。有麻子固然糟糕,有雀斑有皱纹也不高明。所以茫茫人海中,漂亮的太太小姐实在太少,无怪李延年先生叹息“佳人难再得”也。尤其是,求肌肤白尚较容易,求面貌上泛红,简直难如上青天,君没有读过小说乎,大作家们笔下美人的俊俏脸庞儿,铁定的全都有白有红,缺一不可。有一次在台北街头,看见一娇娃,脸上白中透红,娇嫩欲滴,看样子用针扎一下,准有蜜滴出来,不禁目瞪口呆。 第14章 呜呼,这才是美女,能看上一眼,便已经很有福啦。 --------------- 有红有白(3) --------------- 白种女人脸上红红的,前已言之,不足为奇,因她们天生的要露出血素。黑种女人则黑漆一团,伸手不见五指,根本红不起来。只有黄种女人,遇到漂亮绝伦的太太小姐,其肌如雪,雪中泛着桃花——或称之为泛着一抹红霞,那才叫真正的美,男人们一旦和这种有白有红,简直要滴出蜜的娇娃相遇,不要说人格道德,恐怕连自己的老命都要抛到九霄云外。 女人们也深知此点,所以在自己脸上,下的功夫也最大。然而,除非真正的天姿国色,多半靠胭脂伪装。京戏里的旦角对此道发扬得最为到家,一张好好的脸,抹得竟像猴屁股。现代女子多以口红代替,口红比胭脂细腻得多,淡淡的涂到颊上。有时简直跟真的“桃花面”一样。柏杨先生每遇到这种美人,心跳喉干之余,必定找一个接近的机会细看,考察一下她那秀靥上所泛的红,是真的乎,抑是假的乎?真的润泽有光,假的红白相间处较不自然,用不着摸,便可判明。如果是真的,心就更跳,喉就更干;如果是假的,我就喟然而叹,叹天下美女固太少也。 世界上只有两个地方的瓶瓶罐罐最多,一是药房,另一则是女人的梳妆台。宣统年间,我老人家毕业于京师大学堂,赴上海旅行,去拜见一位父执,他儿子方才完婚,顺道往贺,进得新房,只见一张桌子,上有一个大镜,桌作矩形,甚窄,铺着玻璃,既不能切菜,又不能面,心中顿起疑云。继再观察,桌子里满装着瓶瓶罐罐,有大的焉,有小的焉,有高的焉,有低的焉,有装水的焉,有装膏的焉,有装汁的焉,有装粉的焉,有白色的焉,有红色的焉,有水晶做的焉,有铁皮做的焉。简直是洋洋大观,五花八门,不禁更为惊骇。归而询诸教习,才知道那就是梳妆之处,太太小姐们每天危坐其前,东涂一下,西抹一下,前揉一下,后捶一下,少则十分钟,多则两小时。早晨起来搞一遍,午饭后又搞一遍,晚饭后又搞一遍,外出时再搞一遍,临睡时搞得更厉害——卷起头发,点上去痣之药,涂上保嫩防皱之油。呜呼,再倔强再伟大的男人,和她对抗,能不一败涂地乎? 俗云:“远看脸,近看脚,不远不近看腰窝。”这是五千年传统文化看女人之法,为啥在距离很近时,不能看脸乎?盖看三围看不出毛病,看脚也看不出毛病,看有红有白的猪油脸蛋儿,最易发疯。美丽的太太小姐们常常把人逼得不敢仰视,甚至连气都喘不出,偷觑一眼都会神经错乱,演出精彩节目——像目瞪口呆,流出涎水猛的又吸回去之类,就是完全靠她美貌的威力。 --------------- 女人经(1)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研究太太小姐,已研究了两个月有余。发表途中,写信来鼓励者有之,表示要为我立铜像者有之,捧我博学多才,前途光明者有之,责我老不正经,自毁声誉者有之,索我签名玉照,以便悬挂,日夕焚香顶礼者有之。柏杨先生年高德劭,有官崽风,对毁誉之来,根本无动于衷。且自问即令再写上三月,也要挂一漏万。一则,女人身上如诸葛亮先生的八阵图,奇妙之处甚多,我的学问虽然已经够大,仍觉隔靴搔痒,越想越糊涂。二则,柏杨先生每天写一千字,既无腹稿,又无资料,(写杂文全凭信口开河,如果参考起资料,恐怕连肠子都饿没有啦。)笔尖横冲直撞,连自己都不知道写的是啥,等到凑够一千字,从头再看一遍,居然通顺,不禁大喜,盖天纵英才,又一明证。不过,这种写法如果能写出点名堂,也真是没啥天理。但仍可名之曰“女人经”;盖一谈到“经”,便有严肃之感,连纯是民歌的“诗”都成了《诗经》,圣人可以拆烂污,我也可以拆烂污。 凡来信恭维者,我一律接受,并一律信以为真,以资陶醉。凡来信道貌岸然者,我则一律作佩服状。凡来信责备者,我则一律不理不睬。然凡来信质询指教者,在这最后尾言之中,再提出讨论讨论,一以解惑,一以补漏,一以搪塞,诚三便之举也。 一 孙守侬先生曾指出尼姑问题,这问题可以说大问题。盖头发之为物也,当初上帝造人,在顶瓜皮上栽了些蓬蓬乱草,当然是为了保护祂创造物的脑子,不但可以防太阳晒,且万一失足落水,别人抓住你的小辫子,就可救你不死;若你是个秃家伙,便老命休矣。而且万一有个石块木棒之类,迎头痛击,本来要把你打全死的,因有头发衬着之故,顶多也不过半死焉。 不过头发真正功用似乎还在美感上,记得抗战之前,中国青年被强制剃成光头,在营官兵们自然也是如此,结果是如何耶?只要一有机会,便起而反抗,短短的寒暑春假,就有人留将起来,气得教官暴跳如雷。到了今天,风气所趋,大家全成了油头粉面,头发对于男人,尚是如此严重,对于女人,其严重性,更不用说矣。 一般人称天主教的神父为洋和尚,称天主教的修女为洋尼姑,其实不太一样,称修女为女道士当更恰当。盖真正的尼姑必须把头剃成秃子,有的为了表示货真价实,还在天灵盖烧了六个戒疤,修女和女道士便没有这种展览。一个女人到了尼姑的地步,诚所谓“棉线提豆腐”,千万别提,即令提也提不起来也。修女则头发仍在,不过密密包住,不示凡人。女道士亦然,这大概是对佛教那种“赶尽杀绝”的剃女人秀发办法的一个猛烈反击,站在美感观点和性感观点上,尼姑可以说分数最低,只有阿q先生穷极无聊,才觉得飘飘然。 孙守侬先生有兴趣的是,武照女士到底当过尼姑没有耶?武女士真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女人之一,按一般惯例,一个美貌绝伦的女人,脑筋多半不太够用,盖她用不着去绞脑汁,自有男人们甘服劳役,作犬作马。而武女士则不然,不但漂亮,而且有一般男人所没有的智慧,把南周帝国治理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只是冤狱太多),这大概是上帝造人,造到她的时候,一时高兴,故意放了些特别材料。史书上是说她当过尼姑,但没有肯定她剃光了头,对于这种既爱漂亮又要出家的女人,佛教有解决之道,曰“带发修行”,真是一举两得的绝妙办法,武女士恐怕是这般炮制。退一万步讲,即令她当初剃光了头,以她那种不甘屈服的倔强个性,也势必整天用布包着。后来,李治先生思慕她的美色,招她进宫,如果她是带发修行,梳洗一番,自可马上动身。如果她已剃发,我敢跟你赌一块钱,她一定坚持着要等到乌丝长了出来才往,否则第一印象竟是光秃秃而铁青青,恐怕啥都别说啦。聪明绝顶如武女士者,她肯冒这个险乎?问题是,当皇帝的都是急色儿,李治先生能等她长一年的头发耶?是以她“带发修行”的可能性最大,且彼时佛教尚未大行,说不定她当的不是尼姑。 --------------- 女人经(2) --------------- (柏杨先生按:这一段是一九六二年写稿时的学问,现在——一九八○年代剪贴选集时,学问已增,又要自己打嘴。查武照女士当时确实剃光了头,等头发长了之后才跟李治先生再见面的。这不关李治先生的忍劲,而是宫廷阴谋的一部分,说来话长。) 历史上和头发有密切关系的后妃,还有一个杨玉环,她阁下有一次恃宠而骄得罪了丈夫兼衣食父母李隆基先生,把她赶了出去。绝望之余,计上心来,乃剪了一绺秀发送去,李公睹物思人,果然中了圈套。呜呼,于此又可发现头发之妙用矣,那就是说,必要时可以剪之寄之,以拴男人。太太小姐们读到这里,应紧记心头,永不可忘。杨女士乃绝顶聪明之辈,盖女人身上,只有头发剪之不痛,且可再生,剪过后用盐水洒上几滴,硬说是思君得泪落如雨,不要说李隆基先生老矣耄矣,便是年轻小伙子,恐怕都受不了也。如果杨女士是一个死心眼,剪了一大堆手指甲或脚趾甲,甚至索性把鼻子剪掉,或剪掉一个乳头,(李隆基先生最喜欢她的“鸡头肉”,史书俱在,可供考证。)你说那结果岂不一塌糊涂。 剪发寄发,属于“嗲”的一种,妥善用之,无男不摧。 二 乐矣先生来信谈到照片,说有些女人很漂亮,可是照起相来很不漂亮,而有些女人一团糟,照起相来却美得不得了,是眼睛不可靠乎?抑是照相机不可靠乎? 这问题很严重,柏杨先生也有这种困惑,没有办法找到解答。记得随片登台之风最盛之时,曾晤及数位女明星,皆曾如雷贯耳。若某某小姐,脸上除了皱纹便是粉,尤其可惊的是,其脸上的皮甚松,摇摇然,晃晃然,使人毛骨倒竖。但上得银幕,或上得画版,或照出来的签名照,竟俨然姣好女子。 不仅电影演员如此,京戏演员亦是如此。有很多太太小姐,爱上那个调调儿,谁晓得台底下虽娇艳如花,上得台来,却不堪入目。演后直问别人:“我的扮相如何?”别人嗫嚅以应。致使她粉泪满脸。有一次,我看《拾玉镯》,台上的孙玉姣又娇又俏,又柔又媚,惹得观众坐立不安,朋友曰:“她下得台来,一定把人爱煞。”戏毕迳赴后台,亲睹芳容,该女士竟脸方方而布满雀斑,而且声如流沙。(凡用喉的女子,或歌星,或声乐家,其歌甚美者,其说话的声音似乎都要有点毛病,怪哉! 第15章 ) 这谓之没有“镜头脸”,镜头脸者,洋文曰“砍麦拉非死”,是女人能不能从事电影、电视,以及戏剧等,所有必需靠脸蛋儿漂亮才能吃饭的主要关键。如果没有镜头脸,你便再努力都没有用,(如果扮演牛头马面,则自属例外。)如果有镜头脸,则基础已俱,只等盖高楼大厦矣。如果扮相美下妆后也美;台上美,台下也美;银幕上美,面对面谈心或跳舞时也美;你的前途包管灿烂如锦,有大福享的。 同是桃花人面,竟有上相不上相之分,大概是什么线条作怪,肉眼看不见,镜头上却显示出来。京戏演员虽不拍照,可是在额角上勒之提之,在两颊上贴之黏之,再好的脸都被弄得不成样子矣。而真正不成样的脸,反而被遮盖成一个瓜子形状,妙不可言。 当一个男人,往往会碰到一种场面,太太小姐执其玉照,殷殷相询曰:“你看像不像我?难看死啦。”这时候,就要看你的神通矣,你如果曰:“这像比你本人差得多啦!”准有甜笑供你欣赏。如果你老老实实曰:“这像比你本人漂亮得多啦。”呜呼,从今以后,你她之间,便结下了大仇,不可不慎。 三 女人之袜和女人之腿,密不可分,叶敬之先生来信痛诋黑袜,其实不要说诋,便是弄个原子弹,都挡不住。利之所在,市人共趋,美之所在,女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玻璃丝袜独霸腿坛,已三十年,其妙处前已言之,在于穿之跟没有穿之一样。现在黑色长统袜出现,基于人类喜新厌旧的心理,黑色似乎比肉色更能引起男人的高血压。尤其是,黑袜稀疏,肌肤隐约外露,有些太太小姐穿着一身黑,黑衣黑裙,黑袜黑鞋,活像一个小寡妇。咦,天下有比小寡妇更动人心弦的哉? --------------- 女人经(3) --------------- 黑袜流行,已成必然趋势,阴历年拜年时,我还赫然发现有红色长统袜者,大骇,当时就看了半天。说不定到了明年,红袜大行,人人看了红袜都不再稀奇,而轮到看了绿袜稀奇矣。女人身上的花样变化最巨,一年一个样,一月一个式,以便男人们应接不暇,爱不忍释。因之似乎将来还有长统黄袜,长统蓝袜,长统花袜,以及长统的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袜问世。问题不在于流行啥,而在于有没有福气消受啥也。 *************** *《女人,天生是尤物》第四部分 *************** 从前文化人欢宴时,常脱下漂亮侍女的绣鞋,把酒杯放在绣鞋里行酒,那情景教人恨不早生两百年,盖现代人只知灌黄汤,无此雅兴。纪晓岚先生在《阅微草堂笔记》中,对此特别杜撰一文,大加痛斥,曰某家大族,在祠堂祭祖时,其中一个酒杯忽然爆炸,盖该杯曾在绣鞋中放过,老祖宗怒其子孙不敬,故裂之以示警。我想那老祖宗也属于圣崽之流,小伙子荒唐起来,比这要精彩百倍的花样都会演出,仅只把酒杯放在绣鞋里,有啥了不起乎?恐怕老祖宗年轻时,搞得更烈。孔丘先生的“恕道”,一到了圣崽手里,便宣告破产。 --------------- 补遗(1) --------------- 柏杨先生对女人的高跟鞋谈得够多啦,前些时胡适先生抨击缠足,某圣崽立刻反攻,在报上发表谈话,把高跟鞋和缠足相提并论,以证明洋大人也跟中国人同样的惨无人道,并振振有词曰:“此乃五十步与百步之分也。”阅后不禁又要发风湿。哀哉,中国之一直弄不好,与这些圣崽有关。盖缠足是生理上的变形,而高跟鞋仅不过是一种化妆术而已,相差岂仅五十步哉?现代女人,不想穿高跟鞋时,穿一辈子平底鞋都可,且想高时高之,想低时低之。缠足的太太小姐,能如此乎?抗战时日本飞机滥炸,警报一响,女人们把高跟鞋脱将下来,抱之鼠窜。缠足的太太小姐,又能如此乎?譬如该圣崽的女儿,穿了十年高跟鞋,发现其坏处,马上脱掉,依然故脚,若是缠了十年的金莲,便没啥办法也。 孟轲先生是有名的雄辩家,其词汹汹,好像很理直气壮,其实往往经不起考验,盖“五十步”与“百步”,到底不同。有人抵抗了三天便垮,有人却抵抗了三百年才垮,你能说差不多哉?时代一天一天前进,不要说五十步之差,便是一步半步之差,悬殊便大,结果就不得了啦。 谈高跟鞋谈得太多,非故意如此,实在是可谈之处层出不穷,读者先生纷纷责以何薄于平底鞋,为啥不肯一开尊口?夫平底鞋乃中国的国粹,古诗词上吟咏女人鞋的,便属此鞋,不但性感,而且充满佳话,似乎比高跟鞋更一言难尽。 性心理学上,男人有一种“拜脚狂”,郁达夫先生便有一篇文章,写他的女友“老二”,每逢吃饭时,看见盘里的藕,就想到二小姐的脚,就食欲大振,就多吃几碗。把女人的脚硬生生缠成残废,乃这种心理发展到极致的一种反动。由拜脚狂自然会连带产生“拜鞋狂”,(性心理学上似乎无此名词,乃柏杨先生所独创,吃美援饭的教授圈,有良心未泯者,将此送往瑞典,得了诺贝尔奖金,你一半,我一半,绝不食言。)见了女人的鞋便气喘如牛,高跟鞋硬邦邦而庞庞然,无此苗头,平底鞋恰盈手握,才有此魅力。 从前文化人欢宴时,常脱下漂亮侍女的绣鞋,把酒杯放在绣鞋里行酒,那情景教人恨不早生两百年,盖现代人只知灌黄汤,无此雅兴。纪晓岚先生在《阅微草堂笔记》中,对此特别杜撰一文,大加痛斥,曰某家大族,在祠堂祭祖时,其中一个酒杯忽然爆炸,盖该杯曾在绣鞋中放过,老祖宗怒其子孙不敬,故裂之以示警。我想那老祖宗也属于圣崽之流,小伙子荒唐起来,比这要精彩百倍的花样都会演出,仅只把酒杯放在绣鞋里,有啥了不起乎?恐怕老祖宗年轻时,搞得更烈。孔丘先生的“恕道”,一到了圣崽手里,便宣告破产。 《青楼艳妓》电影,有一个镜头,女主角伊莉莎白·泰勒从床上爬起来,用脚趾挑起地板上的毛巾。伊女士是有名的玉女,艳丽盖天下,然而她的那双玉足,实在不太高明,和她的脸型及身材,迥然不同。贵阁下曾留意过那镜头乎,她的脚掌甚宽,而大趾骨凶恶突出,属于最劣一型,不知导演先生怎的瞎了眼,硬让她往外露也。她的脚天生只能穿高跟鞋,穿平底鞋准砸,盖高跟鞋可以遮掩,无论你是啥脚,塞进去都差不多。而平底鞋则是最典型的势利眼,对漂亮的脚固是锦上添花,对丑陋的脚则落井下石。那就是说:平底鞋穿到漂亮的脚上,益增其美,穿到丑陋的脚上,却益增其糟焉。最漂亮的玉足和最漂亮的身段一样,必须瘦削,脚趾宜长,脚背宜平,脚掌宜狭,穿到窄窄的绣花鞋中,姗姗而行,圆肤一步一溢,不要说张君瑞先生要跳花墙,便是柏杨先生,恐怕也都要跟着跳花墙。 所以穿鞋是一种天大学问。有些太太小姐深知自己的脚很美,除了大典或非常非常正式的场合外,平常都以平底鞋为主,既舒服,又能吸引男人的眼。然而也有些太太小姐,看别人穿平底鞋妙不可言,便不管自己脚的模样,硬也穿之,弄得小腿以下,像拖着一双鲇鱼,教人看啦,恶心也不好,龇牙也不好,大伤元气。 --------------- 补遗(2) --------------- 平底鞋的种类多矣,从古老的布鞋到最新流行的皮鞋,花样之多,不亚高跟,而且还另有独创。在缎子面上绣龙绣凤,是最古老的一种。而最近则在上面缀着五光十色的亮片,日下或灯下,发着亮亮闪光。然而无论如何发展,总不过在零件上用功夫,其形式固古今中外,都差不多,有圆口的焉,有方口的焉,有尖口的焉,有微露趾缝的焉;有浅帮的焉,有深帮的焉,有不浅不深的焉。最近台北市面上忽然又流行起来韩国鞋,鞋尖之处,状如一钩,昂然翘起,好像武侠小说上练武功的江湖女郎,书中交代,有谁惹她,她只一踢,那钩子里有浸过毒药的钢针,当者无不丧命。奉劝年轻朋友,小心为妙。 平底鞋最温馨的一种,为睡鞋焉,有《睡鞋词》曰:“红绣鞋,三寸整。不着地,偏干净。灯前换晚装,被底勾春情,玉腿儿轻翘也,与郎肩儿并。”惜哉,这种情调今人没有了矣。现代女人,不要说叫她们穿睡鞋,便是叫她们穿袜睡,恐怕都不干。美国《查普曼报告》上便有一段,一小姐曰:‘只有娼妓才穿袜睡’,两只大脚丫在床上乱踹,怎如一双瘦削削的红睡鞋耶。 --------------- 最后几事(1) --------------- “补遗”之后,仍有一些大函,或未覆,或续来,整理归纳,再分别讨论,以垂千古。 一 刘克勤先生指出,为啥不研究研究女人的“皮包”乎,我想这应该画入另一范围,该另一范围将包括全部服饰,若皮包、若披肩、若套鞋、若别针、若足够普通人家吃一辈子的貂皮大衣等等,而我们现在研究的,纯属肌肤之亲,不能相混也。 不过皮包似乎与其他服饰有一点不一样,那就是皮包跟乳罩差不多,为现代女人不可须臾离也之物。除了拥有巨大“本钱”,那个女人不戴乳罩乎?即令是侍从如云,亦从无一个女人不戴皮包者也;上自英国女皇,下至市场满嘴“格你娘”的女菜贩,无不人手一包,其重要可知。 第16章 有人说女人没有秘密,其实她们只是没有别人的秘密,对于自己秘密,则保持得固紧不通风,像一个太空舱。其秘密藏在两处:一处为肚皮,一处则为皮包。一个人如果贸贸然翻看女人的皮包,那简直非倒楣不可。相反的,一个人无论男女,如果随时都可翻她的皮包,那份交情,就别往深处再打听。盖女人皮包里啥都有焉,若镜子、若梳子、若发夹、若口红、若粉盒、若香水、若眉笔,这是“见得人”的一类。另有“见不得人”的一类,若包着鼻涕的纸,若当票,(刚把丈夫的西服当掉,买了一件披风,正在夸口,被你掏出当票,她还能混哉?)若刚接到手,尚未找到机会毁之的情书;(一旦被传扬开,岂不要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若已经写好,只欠贴邮票便可投邮的赠给某人的玉照;若一双臭而不可闻的丝袜;若两张撕过角的电影票;若其他女人们特有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最严重的是,里面竟偶尔的没有一个钱,或偶尔的有两粒避孕丸,使女人丢脸,莫过于此,她怎能让你开之看之哉? 俗曰:“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我们可以套一句曰:“女人之不同,各如其皮包”。柏杨先生曾作过广泛调查,没有两个女人的衣裳是一样的,甚至皮鞋亦然,一鞋店老板曾告我曰:“女鞋最难做,新花样兴不到一个月,街上穿的人一多,便再也卖不出去。”盖乡下人老在潮流后面赶,都市的太太小姐则是一直走在潮流尖端也。皮包的情形也差不多,每人都喜欢独特表现,最好是工厂只做出她持有的那一双,才可骄傲群雌。于是皮包的样式便不可胜数,大的大到可装进一个小孩,小的小到只能装一面镜子和一管口红,顶多再装一张小纸条,上写电话号码。其他方的圆的,长的短的,蛇皮树皮,鸡皮漆皮,均不在话下。中古时候,欧洲骑士常把他们仇敌的皮剥下,制成皮包,以赠情人。感染所及,贵夫人们也往往如法炮制,对付她的情敌,将另一美女杀而剥之。据说把这种皮包置于丈夫枕头之下,丈夫就会忽然老实起来,俨然成了柳下惠。太太小姐有志于此者,不妨参考参考,学学剥皮之术。 二 程织景及华洁二位先生以女人长裤相询,真有心之人也。盖谈到裤子,中国又得甘拜下风,五千年传统文化中的裤子文化,于今被洋大人的裤子文化,全部征服,手段毒辣的卫道之士,可能飞出一顶帽子,说我不够爱国,那就得请他没事时检查一下他太太的和女儿的裤子,恐怕他就非把头缩回不可。因之我乃发明一种新药,即将申请专利,药曰:“女人的裤子,可治卫道之士的顽固病。” 中国女人传统的裤子,上及腰,下及小腿,末端用带束之——请参考韩国女士的裤子,便知道啦。盖韩国女士之裤,乃中国传统之裤。自欧风东渐,裤子猛缩,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竟缩到几乎看不见的程度。进步之快,变化之速,使人跺脚。人类已进化到可以去太空观光,连月球上有啥东西,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可是,再伟大的科学家,却无法知道他面前的那位女郎,穿裤子了没有。中国女人穿的是旗袍,开叉甚高,有运气的人还可偶尔看到三角裤的边缘,但如果她真的和古时候的宫女一样,根本不穿裤子,你亦木宰羊。古时宫女不穿裤,为了人己两便,今之太太小姐不穿裤,当然是为了摩登,为了艺术。 --------------- 最后几事(2) --------------- 有不穿裤之实,但无不穿裤之名者,为透明裤焉。太太小姐为啥要穿透明裤,其心理恐怕只有天晓得,玻璃丝袜不掩肌肤,为的是教男人看之爱之,尼龙裤不掩肌肤,搞的是啥名堂哉?前几年台北街头,有一擦皮鞋的小童,正在为某女士擦鞋,偶一抬头,哎呀不好,她穿的竟是透明之裤,遂头晕眼花,把鞋油都擦到膝盖上。呜呼,将来说不定索性连裙子都成了透明的,那才要天下所有男人的命也。 《易经》曰:“物极必反”,女人的裤既短到不能再短,一旦反动起来,便拼命的长,而且长得不可收拾,越膝而下,连足踝都行超越,眼看就要把玉足都行包住。尤其精彩的是,不但长,而且窄,当这种长裤初流行时,宽窄还有中庸之道,之后便越来越不像话,一窄再窄,初是裤脚管窄,接着是膝盖窄,再接着是大腿窄,把两条玉腿紧紧绷住,玉肌丰满,简直要破裤而出。有些太太小姐更穿上有弹性的毛裤、绒裤之类,曲线毕露,男人们看得多啦,心脏难免衰弱,损害国民健康,莫此为甚。在美国,这种风气更凶,太妹们穿着窄裤,仍嫌不够性感,更故意的用水泼而湿之,使裤管紧贴玉腿,以便更能诱惑。此乃原子弹之术,幸中国女孩子尚未学会,否则台北社会风气,就要更进一步矣。 三 洋大人谚曰:“群山比平原美”,女人的玉貌亦然,能有酒涡出现,必更为娇媚。“一读者”先生询以其中道理,大概有曲线总比没有曲线使人心旷神怡,不过曲线不能太多,酒涡深陷,观者固然动容,如果尽是小如米粒的酒涡——一脸麻子,那就不可收拾。 麻子是美的克星,古时有“麻美人”之称者,显然是一种无可奈何之词,不足取法。幸好洋大人发明了种牛痘之术,否则十个女人九个麻,这个世界还有啥意思哉?酒涡和麻子恰恰相反,女人脸上有了酒涡,那才是最优良的设备,柏杨先生敢拿一块钱打赌,大多数美女,恐怕差不多都有或大或小的酒涡,以便盛男人的钞票。而且和她的漂亮成正比,她越美,她的酒涡越是无底洞,再多的男人前仆后继,都填不满。 酒涡这两个字就使人心醉,上帝当初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大概一时高兴,在女人双颊上用铁锥凿了一下。白里透红的脸颊,有两个一笑便出笼的坑坑儿,在其上若隐若现,真是绝妙之姿。民国初年,老牌电影明星胡蝶女士,只有一个酒涡,每逢有人给她照相,她就立刻露之,虽千篇一律,枯燥无味,但已够她吃饭的矣。酒涡既有其如此伟大之处,被上帝漏凿的女人,便只有自己动手凿之,美容院中有“专制酒涡”的医生,便是为此而设。然而巧夺天工的事不多,自己凿的结果,往往一见便知,台北有某歌星焉,左右开弓,凿了两个,好像是酱油店用的漏斗,不但看了不起美感,反而起鸡皮疙瘩,照起玉照,两颊上两个黑洞,大煞风景。 四 另一位“一读者”先生特别提醒应该谈谈女人的舌。呜呼,不提其舌,倒还罢了,提起其舌,使人汗流浃背。从前张仪先生在楚王国被打得体无完肤,家人哀之,他曰:“看看我的舌还在否?”答曰:“在。”乃曰:“有舌在就有办法。”果然当了秦国宰相,大破六国合纵联盟,舌的力量岂不大哉。而生到女人口中,比生到张仪先生口中,还要厉害,张仪先生的舌不过把六国搞垮而已,女人们的舌则简直能使平地起浪,山崩地裂。 中国有句话形容搬弄是非的女人,曰:“长舌妇”,言其舌之长,可以伸到人家灶底舐出锅灰来宣扬也。洋大人亦有形容词焉,曰:“她的舌头可以修剪路旁的小树”,那简直比钢剪还要锐利。柏杨先生每逢遇到哇啦哇啦讲个不停,不是附耳过来,告以张太太和李先生有一手,便是作神秘状,说王小姐拍有裸体照,前天悄悄的去找她的上司拉关系。我立刻就想到埃及的金字塔,盖当初法老王建金字塔时,把工人的舌头全部割去,咦,法老王如果也来中国一趟,包管中国天下太平。 --------------- 最后几事(3) --------------- 不善词令,不搬弄是非的女人,乃是吉人,遇到这种的太太小姐,向之顶礼,绝对没有错也。 --------------- 再补充三点(1) --------------- “女人经”有点欲罢不能之象,盖读者先生来函中精彩之处太多,简直非谈不可,兹再论三点,以表学问庞大。 一 凡是漂亮的女人,似乎多半没有脑筋,不是她根本没有脑筋,而是贱骨头的男人太多,无论啥事,都为她设计周全,并赴汤蹈火以服务之,用不着她去用脑筋也。我有一个侄孙女,乃美丽的大学生,看电影向来不排队买票,只要走到窗口,拣一稍有人性的臭男人,嗲曰:“先生,对不起,能不能请你带两张。”言毕再娇而笑之,准如愿以偿。有一次柏杨夫人不自量力,也去娇而笑之,结果成了人间绝响,毫无反应,不得不排在最后,站得两腿发酸。 这不过是芝麻小例而已,聪明之士,可举一反三。敝侄孙女在学堂考试时,不知道巴拿马运河在那一州,马上就有一个纸团,趁教习扭头发呆之际,飞了过来,告以种切。如果是一个难以入目的女郎,恐怕就是急得脑充血,也没人去管。于是,面貌稍微差劲,便不得不拼命用功,一则以求自保,一则以求在学识上取得补偿,你们不是嫌我不漂亮不理我乎?嗨,我学富五车,不由你不多看我一眼。 洋大人之国,有一新郎焉,逢人便吹他妻子的烹饪之术,吹得她自己都过意不去,有一天责问之曰:“亲爱的,你怎么说我会做菜?你知道我其实啥也不会。”丈夫答曰:“可是,我总得找一个跟你结婚的理由呀。”这女郎总算有福气,自己虽毫不出色,幸有丈夫疼爱,捏出一个借口,而普通女子便不得不自己努力,以供给男人去借口也。 第17章 有这么一个现象,不知读者先生注意及之否,漂亮的女子,结婚的都很早,盖有各色人等环绕四周,手执捕网,眈眈而视。你喜欢文学,有作家焉;你喜欢唱歌,有声乐家焉;你喜欢理工,有科学家焉;你喜欢图画,有画家焉;你喜欢学位,有打狗脱、马死脱焉;你喜欢银子,有足可以把太阳都买下来的富翁焉;你喜欢美貌郎君,有小白脸焉;你喜欢静,有十棒子都打不出一个屁的人焉;你喜欢玩,有白相人焉;你喜欢去美国,有留学生和华侨焉;你喜欢高鼻碧眼,有擦皮鞋的焉。呜呼,要想不被掳去,简直不可能。婚后因自己美如鲜花之故,丈夫怜之爱之,最后索性畏之如虎,后来子女长大,当了婆婆或丈母娘,当然更为吃香,她这一生永远站在上风,实在用不着努力。 姿色不太突出的女子便不能如此安逸矣,君如不信,不妨稍微留意,凡是女事业家,十个有八个,长相都有点平凡。为了表示敬意,即令不能说她们很丑,但总不能眛着良心说她们很美。有一位记者去访问某女大亨,一时顺口,赞扬她貌如天仙,结果被撵出大门,盖她以为他吃她的豆腐哩。 我们说女事业家们多半都不太漂亮,乃千锤百炼之言,读者中如果不太服气,不妨屈指一数,若某女社长焉,若某女董事长焉,若某女校长焉。然而我们毫无轻视之意,谁要说柏杨先生对她们瞧不起,谁便是大混蛋,犹如我说漂亮女人多半没有脑筋一样,也无轻视之意,只是指出社会上有这种现象,美不美和爱不爱无关,和敬不敬更无关也。 美而慧的女子千不得一,如果有之,能娶则娶之,不能娶时,则千万多看几眼,以资纪念。[手机电子书17z.] 二 关于饰物,我们谈的不多,关于衣服,根本未谈,无怪读者先生中有不满意的朋友,来信骂阵。实在是,除了甄别专家,谁也弄不清女人的首饰衣服是怎么回事,盖今天有一种出笼,刚买到手,明天又有另一花样问世,连名称都不知道。据说美军顾问团在外国担任军事训练的教官,每隔两年,总要回国一趟,盖武器日新月异,两年不回国学习,再运来的新武器,他认识都不认识矣。女人的首饰衣服亦然,一月一样,一年一变,谁也摸不清头脑,反正男人的口袋倒楣就是啦。 太太小姐们热热烈烈聚在一起,如果不是谈张家长李家短,准是谈首饰衣服,谈到热情之处,眉飞色舞,搔首弄姿,美不胜收。柏杨先生乃租房而居,房东小姐,留洋生也,她的女朋友每一次来,她都翻箱倒柜,像钦差大臣查抄家产一样,把新衣新饰全部搬将出来,供人一观。于是,来客摸之抚之,问之询之,唏嘘感慨者有之,自叹命薄者有之,指天发誓回去定要也买一件做一件者有之,吹牛说她有更好的亦有之。群雌粥粥,半夜不休,有几次我都想买包巴拉松送去,封住她的玉嘴,以清耳目。 --------------- 再补充三点(2) --------------- 最使太太小姐意乱情迷,如痴如狂的,美国货第一,香港货第二,日本货又次之,菲律宾货第四;若中国自己做的,属于土产,最最下等,有身价的女人向不穿戴。尝见一群长头发的动物,咭咭呱呱,第一人吹曰:“我这旗袍,是中本外销货。”盖市场上如也买得到,就显不出她有特权也。第二人吹曰:“我向来不穿本地造,瞧我这夹上衣,上星期我表哥才托人带来的。”原来那料子也是中本货,新从香港回笼,但仍挡不住该女人洋洋得意。第三人吹曰:“我姐姐在日本,这照相机便是日本名牌子,一千八百元,好便宜,日本照相机天下第一。”其实市上一千四百元就可买到。第四人接着也吹曰:“我先生在美国是打狗脱,昨天从美国寄给我一双高跟鞋。”先生者,非指老师,乃指丈夫,言语方了,全体肃立起敬,有起敬过度的,还把握不住,口中发出怪声。 大仲马先生曰:“百货公司是一个使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的地方。”这话一点不刻薄。不信的话,你不妨送一件价值百万美金的貂皮大衣给一位小姐,恐怕她就非爱上你不可,连棒子都打不出门也。大仲马先生是法国有名的作家,因有钱之故,女友多如牛毛,可能因此看穿了女人的心,容易轻蔑。不过中国有一句俗话曰:“千里去做官,为的吃喝穿。”做官尚且如此,何独责备一女子乎?有两洋女人焉,甲女曰:“亲爱的,你那件大衣至少值十万美金,真教我羡慕,我挣扎了这么多年都没挣扎到手。”乙女大惊曰:“老天,你挣扎?你不要挣扎呀。” 呜呼,仔细一想,我们还说啥。 三 至于“浑身都是假”问题,说来说去,使人如坐针毡。洋大人之国,夫妻间盛行“分床睡”之制,讲起理由,振振有词,可写一大本书。然究实际,似乎与浑身是假有关。盖男人跟如花似玉的妻子同床共枕了一夜,第二天睁眼一看,咦,眉毛没啦,睫毛脱啦,眼睑上抹得黑墨,和眼屎结合在一起啦,嘴唇上青紫如靛,脂粉全退,皱纹密布,牙未刷而口臭,头因滚而发乱,望之不似人君,好像刚从海里爬到岸上的金色夜叉,你能不神经崩溃,少活十年哉?如果分床而睡,早上沐浴更衣,披挂整齐,然后相见,便无此弊。 浑身是假的故事很多,最有名的一次发生在若干年前,台北市中山堂某一酒会上,一个有什么美人之称的电影明星,银幕上固美,台下相见,尤美不可言,影迷们蜂拥而上,最初她酬酢应对,尚能中节,可是到了后来,有人喊曰:“嗨,她的屁股歪啦!”她一紧张,胸前又出现四个奶头——两个小的是真的,两个大的则是脱落了的乳罩。当时全场大哗,她只好狼狈而逃,大骂观众没有教养。中看不中吃,此之谓也。 世界上只有天姿国色最了不起,可惜天姿国色只限于少数人,虎魄女士生了三个孩子,还能把英王迷倒,这种人跟柏杨先生一样,乃天赋异禀,世间不多。普通女子便不得不靠假的混世。最假的地方,莫过于乳罩,凡是女人,几乎都要戴上一个,连游泳时都不肯丢掉,从无例外,君若不信,不妨到台北衡阳街上逐个扫描,我敢跟你赌一块钱。 因为浑身是假,当男人的便苦啦,俗云:“太太是人家的好”,有一次一个道貌岸然向我大怒曰:“人心不古,我就是认为太太是自己的好。”我不禁失色,当时就推荐他去当说谎大学堂的校长。盖这不能怪男人,女人浑身都是假,怎的不鼓励丈夫去追求真耶? 所好的是,中国女人除了乳眉唇外,其他各处都尚能维持现状,只有少数杰出的太太小姐,才有假睫毛、假屁股,并在腰中紧勒钢丝,且剖掉小脚趾焉,这不能不说是天佑中国也。 --------------- 闺房之私(1) --------------- 文明有两种,一种曰男人文明,一种曰女人文明。西洋的男人文明洋枪洋炮,把中国男人打得头昏眼花,说来话长,姑且不论。西洋的女人文明也随着洋枪洋炮排山倒海而来,把中国女人所有的玩艺,一古脑并吞,上自头发,中经乳房,下至双脚,唏哩哗啦,全部大溃,便是八国联军把那个亡国之妖的那拉兰儿女士赶得乱跑,都没有如此之可观。幸而在这场大战中,有两件东西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为中国女人作起中流砥柱。其一为前已言之细腰,其二则为画眉焉。我们老祖宗在洋大人还茹毛饮血的时代,便懂得这一套。谦虚点说,起码我们中国也有自成体系的一套,不是硬生生的全部接受西洋女人的文化。 眉之为物,可以说实际没啥用场,生物学家说,眉生长在眼睛之上,是造物者一奇,用来专门保护眼睛,如遇流汗之时,流到眉毛那里,顺着眉毛便从眼角流下来。如没有眉毛,岂不一直流到眼睛里乎?这种解释出自有学问人之口,我们无话可说。不过如果这种逻辑可行,男人的胡子一定是保护两片嘴子,以免鼻涕流下时流到口里的矣,然而女人何以无之耶?鼻涕最多,最需要胡子以挡之的儿童又何以无之耶?何况真正大汗如雨时,眉毛并挡不住。 上帝造眉时是一种什么心情,没有原始文件可供考证,我想祂阁下可能有意把洋大人的眼珠也染得黑一点,提笔手颤,一不小心,弄到眼眶子上面去啦,将错就错,致有今日这种结果。是以人身上的东西无一没有其伟大功能,连盲肠都有内分泌任务,过去那些土豹子医生一知半解,认为它算老几,割而掷之,免得它发炎时惹麻烦,这种砍掉头以免将来患头痛的作风,现在都懊悔不迭。 眉既无啥功能,则其生也,显然的专为漂亮而生。一个女人没有眉,好像一个物件没有阴影,使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不是习惯,而是建筑在性心理上的美学观点。我想造物者一定有高度的幽默感,《圣经》上曰,上帝有一次大发脾气,暴跳如雷,向人类诅咒曰:“你们必须汗流满面,才能糊口。”大概事后一想,何必如此小家子气,弄个小玩艺叫他们娱乐娱乐,漂亮漂亮可也,就赐下了两条眉毛,以供女人画之,男人看之。 这里面只有一点难以解释,既赐给眉毛叫大家欣赏,为啥不爽爽快快毫无瑕疵乎?可能是为了使性心理有所发泄之故。汉王朝大官张敞先生画眉,被挑拨朋友向皇帝老爷打了个小报告,罪状是“无威仪”,张敞先生曰:“闺房之私,有甚于画眉者”。 第18章 这答话像一把利刃,直戳道学家的心窝。夫画画眉乃是乐事之一,为人生最大的享受,使得张敞先生有足够的勇气向皇帝老爷顶嘴。画眉若是一种苦刑,或是一种猥琐,恐怕他不敢如此理直气壮。 世界上圣崽最多之处,莫过于中国。这跟程颐先生以及朱熹先生有关,一脉相承,到了今天,仍未绝种。所以一提到“性”,虽然他们照干不误,却硬是要表示花容失色,盖非如此不足以自我宣传也,当一个女人,最怕遇到这类朋友。南宋时候,名妓严蕊小姐便挨了这根闷棍,朱熹先生想要她,唐与青先生也想要她,而她却爱上了唐与青先生。朱熹先生立刻露出原形,小报告直抵皇帝老爷御座,把严小姐逮捕坐牢,打得皮破血流。这是典型的圣崽嘴脸,小民小心为妙。 于是,张敞先生为太太画了画眉,便几乎兴起大狱,可知他们的厉害,真是明察秋毫。其实女人身上,眉是最纯洁和最神圣的东西,漂亮的眉使人生出的是真正的美感,这美感和理论上的美感最为接近,不包括生理上的快感,也不包括经验上的欲感,而是净化到崇拜圣母一样的美感,女人的眉可以使一个暴躁的男人趋于平静,可以化一堆戾气为一团祥和。 女人们天生秀发十尺者有之,天生面如银盆者有之,天生三围恰到好处者有之,但天生眉如弯柳者,却硬是没有。于是描眉成了必修之学,最彻底的办法是先剃了个光,然后想怎么画就怎么画。不过毛发之为物,愈剃则愈长,愈拔则愈浓,刮掉之后,留下的是青青的一条痕迹,而且过了一下功夫,就又渐渐冒出。这种情形用来演戏拍电影当然无可奈何,如果用来在家庭中或社会上行之,为其夫或为其男友者,恐怕得常去精神病院检查一下身体,盖总有一天要被搞疯。 --------------- 闺房之私(2) --------------- 大部分太太小姐都是顺其自然的发展而涂之的,缺毛露肉之处填之补之,尾巴杂乱之处束之长之。于是,眉的花样多矣,有秀眉焉,有翠眉焉,有蛾眉焉,有浓眉焉,有黛眉焉,有柳眉焉,有浅眉焉,有新月眉焉,都是看起来非常舒服之眉也。而女人画眉时,运笔墨于眉毛之上,戳来戳去,其快如飞,可叹观止。 真正的乐趣似乎在男人之画,柏杨先生的官邸是一座公寓式的楼房,对窗一家,住着一对恩爱夫妇,两人都上班办公,每天早上,丈夫必为其夫人画眉,娇妻斜倚窗台,半仰其面,微闭其目,长发拂槛,臭男人弯腰低头,鼻尖几乎碰到鼻尖,战战兢兢,细抹细描。呜呼,我敢赌一块钱,人类中能享此艳福者,有几人耶?不过似乎也有些女人不描眉的,吾友虢国夫人好像便是如此,杜甫先生曰:“淡扫蛾眉朝至尊”,有人谓杜甫先生替她吹牛;有人谓淡扫者,轻轻描一下,仍是要描的;惟据柏杨先生考察,她阁下似乎只用一种扫眉刷子,刷一下而已,盖她总得有点特别之处,否则李隆基先生绝不致如此如彼的神魂颠倒。 眉是神圣之物,绝无杂念存在其中,不过,做家长的却不可因此便小觑了它,一旦一个女孩子每天对镜描眉,那便是一个信号,她要恋爱了矣,你再以小女孩视之,是你该死。 女人真是一种有趣的动物,对自己的身体无一处不动手术。好好的头发,卷之烫之;好好的脚,缠之裹之;好好的腰,束之勒之;好好的乳,隆之鼓之;好好的脸,涂之抹之;用尽心思,使每一个细胞都不得平安。一个女人如果每天只在镜子前坐一个钟头,她的丈夫真是前辈子修下的福。这里有一则故事可供参考,一个平庸的男人在结婚十五年后,忽然成了史学博士,当颁发证书之日,记者询问他读书之道,他曰:“说穿啦也没啥,我和太太一块出门之前,她在闺房化妆,我就在客厅看点历史书。”十五年之久,竟看出一个专家,可见女人对化妆乃一种长期抗战也。我有一位朋友和某电影明星有一手,据他告知,电影明星出一趟门——或登台,或赴宴,那真要比重新塑一个人还要费功夫,从头搞到脚,再从脚搞到头,便是画,也画出来一个美女。 然而,女人身上只有一件东西,虽位居要冲,却从不修理,那就是她的鼻子。太太小姐如何独独放过鼻子,使它以本来面目与观众相见,其中有啥奥秘,我不知也,恐怕连太太小姐自己也说不出道理。大概看人家不在鼻子上玩花样,自己也只好不玩花样;也大概鼻子长得太单调,想不出什么花样好玩。只有非洲女同胞在鼻子上有创造性的贡献,跟穿耳环一样,在鼻子也凿出一个洞,挂上铁制的鼻环。呜呼,谁说非洲同胞落后乎?对鼻子的装饰上,却遥遥领先。 人力既不能也不肯奈何鼻子,则鼻子的好坏,便只好完全靠老天爷。乳小可扣上一个义乳,腰粗可勒之使细,鼻大鼻小,或鼻歪鼻斜,硬是束手无策。而且最讨厌的是,鼻子恰巧长在门面正中,瞎眼和斜眼可以戴个墨镜遮一遮,劣鼻则不能挂块布挡一挡也。这是女人身上最弱的一环,全听上帝安排,毫无补救之道。女人如果没有一只漂亮鼻子,那真是天下最大的悲痛。柏杨夫人有一天坐公共汽车,见一女人,其鼻庞然,柏杨夫人站着而该女人坐着,却连该女人鼻孔中的鼻屎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咻咻然像火车头一样在那里出气哩,不禁失色,归而告我,我大惊曰:“阿巴桑,你不看看自己。”结果茶几都被踢翻。盖柏杨夫人的鼻子也不太高明,属肉鼻子型,两个鼻孔像驴鼻孔一样,一张一缩,至为精彩。生着这两种鼻子的人,是吉是凶,是祸是福,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起码在美学上,它站不住脚。 --------------- 宁可牺牲耳朵(1) --------------- 漂亮的女人生一只不相称的鼻子,所有的美便被破坏,蒜鼻头最容易被人认作商标。盖鼻这东西,跟神仙一样,疑心不得,你越疑心神仙不存在,神仙就越不存在。好好一位美人,如果有人忽然发起神经,指出她的鼻头如蒜,你就会看她的鼻头果然像一颗蒜,而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蒜鼻头更使观众失望,好像巨炮的撞针一样,大无畏的指向男人,随时随地都可能把男人轰个粉身碎骨。 和蒜鼻头相反的,有塌鼻头焉。鼻头原来天生的要一枝独秀,向前突出。突出得太过分固然可怕如撞针,而根本不突出,也十分反常,使人闭气。这种鼻头,相书上谓之缩鼻,倒楣之鼻也。柏杨先生有一次在火车上看到一位小姐,其鼻尖与双颊几乎成为水平,好像送子娘娘跟她有仇,在她出生时,把她放在压轧机下压过,以致将鼻头压了进去。这种小姐,好像除非出国嫁华侨,或出国嫁心如火烧的留学生不可,如果待在国内,恐怕只好阴阳怪气一辈子。 幸好在这方面,是惟一可想办法挽救的一点,那就是有名的“隆鼻术”。供应由需要而生,由那么多包治隆鼻的广告,可知塌鼻的不限于我所见的那一位非出国便嫁不出去的小姐。不过动这种手术实在不好受,钢刀从牙床往上硬切,像掀锅盖一样,掀起上唇上颊,然后用塑胶把鼻子填高。好在女人为了美,啥心狠手辣的事都做得出,开刀不过小焉者耳。问题是,填隆的鼻子总免不了出毛病,不是有一天那块塑胶和肌肉接触处忽然发了炎,就是有一天起了鬼才知道什么化学作用,弄得脓血直流,痛疼难忍,恨不得跳井。或者有一天那块塑胶忽然脱了槽,使得鼻子模样大变,连门都不敢出。我有一位如花似玉的侄孙女,一天用被子蒙着头去求医,初以为她害天花,谁晓得她竟是害的鼻子塌也。 真正的漂亮鼻子是直三角形,杜甫先生诗曰:“高帝子孙尽隆准”以隆准为美,自古皆然,可上溯汉唐,否则杜甫先生的诗岂不成了“高帝子孙尽塌鼻”乎?这是古文学惟一对鼻头赞扬之词,其他作品中,还似乎没有。鼻子不但要“隆”,而鼻子上的皮肤也应该要细,尤以鼻头两侧的皮肤,每每毛孔特粗,星星斑斑,难以入目。从前皇帝老爷选妃选嫔选宫女,第一关要检查的便是先瞧瞧鼻头两侧的皮肤粗细如何。太太小姐对镜时如果多注意及此,给人的美感,才能完整无缺。 鼻子的功用当然是呼吸,但对于女人却另有一件,那就是必要时掩之以示不屑。从前楚怀王宠一美女,大老婆郑袖女士吃醋,心生一计,告美女曰:“大王爱你当然爱你,美中不足的是,他嫌你有点口臭。”美女大忧,郑女士乃教之曰:“你再见他时,不妨用手帕掩住嘴。”美女一想对呀,再三拜谢。可是楚怀王却觉得不对劲,向郑袖女士打听缘故,郑袖女士乃小报告曰:“她嫌你老人家有口臭,在那里掩鼻哩。”楚怀王七窍生烟,砍掉美人的玉头。 呜呼,掩鼻所给人的侮辱大矣哉,我有一友,其女友见他即行掩鼻,我就警告他赶快撤退,他嫌我书生之见,结果垮了下来,人财两空。盖女人一经掩鼻,便表示从心窝对你厌恶,你口臭不口臭没有关系,反正她是嫌你口臭啦,学理上有此定律,不服气不行也。 女人们对自己的玉体,虐待备至,好像一个野蛮民族对其血海深仇的敌人一样,为了达到美的目的,用尽所可以想得到的酷刑,整之搞之,死而后已。其中以双脚所受,最为可观,中国人在这方面所表现的传统文化,也最为彻底,真正做到“削足适履”的标准,为了娇小,不在工具——鞋上动脑筋,却硬把脚弄了个稀烂,使人吃惊。 第19章 洋大人之国则比较高级,发明了高跟鞋,虽有长鸡眼之危,幸而此危并不普遍。而且即令人人长鸡眼,鸡眼的痛苦和缠脚的痛苦比较,犹如针尖戳一下和在屁股上责打一百大板的比较一样,差得太大。 除了双脚,女人身上第二个受苦之处,似不是胸,亦不是腰,而是耳朵焉,胸腰二者,普通人或以义乳隆之,或以布帛束之,均可避免刀光血影。惟有耳朵,可以说是女人身上最不受注意之处,却不得不为美而流血,诚可哀也。盖耳朵之为物,实在没啥了不起,上帝造人,包括盲肠在内,什么东西都不可或缺,柏杨先生已言之甚详。惟有耳朵,在女人身上似乎有亦可,没有亦可。有一位漂亮小姐,秀发沿双鬓披肩而下,随娇步而颤动,顺清风而兴波,使人看了忍不住还想再看。一次她兴奋过度,仰面大笑,我才赫然发现她的一只耳朵没有了焉,原来幼时被树枝所伤,化脓溃烂,不可遏止,谨遵医嘱,索性干掉,垂二十年矣,那一天她如果不大笑,仍无人知之也。 --------------- 宁可牺牲耳朵(2) --------------- 假使上帝教女人必须指定割让其五官四肢中的一个,我想她宁可牺牲耳朵,其不重要的情形,实在令人酸鼻。你阁下见有几本书和几篇文章上,形容耳朵的乎?古之美人,曰脸如何,曰眉如何;今之美人,曰三围如何,曰眼睛如何,从没有一个家伙提到耳朵如何的,鼻子还偶尔有人咏之,只耳朵如老处女,冷冷清清,无人理睬。 女人并不因为它不重要而放过它,从前流行穿耳洞,在厚厚的全是脂肪的耳垂上,用针硬通一洞,以挂耳环。通一个洞的手术,不是人人可以行之的,多半出于年纪稍大,而又下得狠心的妇人之手。清末穿耳之风最盛,彼时我见到的多矣,先把小女孩像牵猪一样牵过来,用糖一块哄她不哭,然后向她晓以大义——穿了便漂亮啦,长大了易寻婆家啦,犹如现代学堂里的精神训话,把小女孩训得晕头晕脑,狠女人就用两粒黄豆或绿豆,一边一粒,用手捻之,为了防小女孩再闹,一面捻一面训,捻到皮很薄很薄时,用带线的针猛的一戳,小女孩哎哟一声,已通了过去矣。然后将线结成一个圆环,涂上麻油,典礼乃告完成。等过了一月半月,取下棉线,俨然一个洞,就可随意往上乱挂。 穿耳之术,写起来虽不过三言五语,但真正干起来,却大有危机埋伏其中。盖穿得好啦固好,穿得不好,细菌随着针线或随着麻油浸入伤口,不出三天,有脓出焉,有血出焉;耳垂肿大如杯,一声咳嗽都会震得疼痛难忍,如果不小心碰了一下,包管粉泪如雨。中国五千年传统文化既然有如此后患,洋大人的那一套一进口遂被全部征服。洋大人者,肯用脑筋之人也,他们闲来无事,不知打打麻将,造造谣言,而硬是乱发明东西,大焉者发明氢弹、汽车、电灯泡;小焉者发明义乳、高跟鞋、和不穿孔仍可照戴不误的耳环,此皆中国圣人所努力斥之为“以悦妇人”的“奇技淫巧”。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中国圣人的特征,中国圣人所有的教训都是教人安于现状,甘于贫苦的,任何认真的思考,都属大逆不道。 无论如何,作一个中国女人,对洋大人应该由衷感谢,要不是洋文化所向无敌的打进来,她们今天还得用小脚在街上拧来拧去哩。至于穿耳之苦,更不能免,而洋大人发明的不穿耳而仍可戴之耳环,真是了不起的贡献,只要轻轻按弹簧便可,奇妙之极。不过,说到这里,柏杨先生又要叹气,环顾宇寰,发现最近女人们的耳朵,好像有点努力复古,似乎又流行起穿耳孔来矣。有一天我走到摊子上研究一下,不穿孔的耳环占三分之二,穿孔的耳环竟占三分之一,不禁大骇。卖耳环女人告曰:“现在小姐们又走回头路啦,以耳朵上穿洞为荣啦。”怪不得邻居那些正在读大学堂的女生,前天咭咭呱呱前来向我借敖尔买训药膏,原来现在穿耳孔用的棉线上不再抹麻油,而改抹洋大人的药膏啦。 穿孔是一种武功,穿孔的太太小姐无不骄傲其耳孔,每每向其他女人诉苦曰:“穿的时候好痛,早知道宁可不穿。”盖她希望天下女人只她一人有耳孔也。除穿耳孔之外,还有耳环的花样,柏杨先生有两点发现,一是:女人的衣服没有两人是一样的;另一是,女人的耳环也没有两人是一样的。衣服各人做各人,有的把扣子开到前面,有的把扣子开到背后(当初发明把扣子开到背后的那个家伙非进天堂不可),有的多上一折,有的少上一条,不相同还可以解释。而耳环则属大量制造,何以便不同欤?有圆的耳环焉,有方的耳环焉,有白的耳环焉,有红的耳环焉,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耳环焉,有大得几乎可以碰到肩膀的耳环焉,有小得像米粒刚刚把耳孔堵住的耳环焉,有叮叮当当作响的耳环焉,有淡泊明志闷不吭声的耳环焉,有一见便心跳的耳环焉,有一见便恶心的耳环焉。种类繁多,不及备载。 *************** *《女人,天生是尤物》第五部分 *************** 颈之为用,除供被砍,被绞,和自动自发的上吊之外,长在女人身上,还可作撒娇之用。从前男人最怕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太太小姐要买皮大衣,或是要去美国耶稣出生地朝圣(谁要说耶稣的出生地在以色列伯利恒,谁的智慧便有问题),你要不肯,第一步粉泪如雨,继则找你的尊长,访你的长官,闹得你心中轰轰然,最后再去买条麻绳,扬言不活啦。呜呼,她们要没有脖子,不知道这最后一着是啥。 --------------- 刎颈之交(1) --------------- 脖子在人身上的地位,实在可怜之极,一个穷凶极恶的人,无论其心多么坏,其手多么辣,结果受害的准是脖子。自己走投无路,必须自缢时,从没有用麻绳往脚上套、手上套,而都是往脖子上套的。一旦被官府捉住,判以死刑,喀嚓一声,也是脖子倒楣。或者像美国殖民时期那样动不动就“问吊”,问吊者,拴住脖子吊到树上之谓也,脖子也是首当其冲。 脖子对女人的功用,似乎较对男人的功用为大。盖男人上吊,不过是许多自杀的方法之一,而女人恐怕是最佳的一着。历史上是不是有这一类的统计,我不知道,但据“自由心证”估计,女人自杀,好像以上吊为最多。跳井的、吞金的(《红楼梦》的尤二姐便是吞金而亡,惜哉,那一锭金子),总占少数,且不普遍,盖有些地方无井可跳,有些人无金可吞,有金还不上吊哩。现在文明进步,女人一时想不开,有知识的多服安眠药,无知识的多服巴拉松,脖子总算有得救的一天,否则,只脖子一处担当其苦,天下不公平之事,无逾于此。 颈之为用,除供被砍,被绞,和自动自发的上吊之外,长在女人身上,还可作撒娇之用。从前男人最怕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太太小姐要买皮大衣,或是要去美国耶稣出生地朝圣(谁要说耶稣的出生地在以色列伯利恒,谁的智慧便有问题),你要不肯,第一步粉泪如雨,继则找你的尊长,访你的长官,闹得你心中轰轰然,最后再去买条麻绳,扬言不活啦。呜呼,她们要没有脖子,不知道这最后一着是啥。 脖子对女人既负有如此重责大任,则把它打扮打扮,自属理所当然,这就要看各人的先天造化矣。有些太太小姐的脖子,其白如玉,名副其实的“玉颈”。有些太太小姐的面貌虽然很白,可是,脖子以下,却黑得要命,此乃属于“猫洗脸”之类,洗脸时只洗“脸”,耳根后和脖子上,都管他娘也。有些太太小姐的脖子和其脸同样焦黑,看起来使人扫兴。但更扫兴的却是有些太太小姐短而粗的脖子焉,看了恨不得抓住她的脑袋硬往上拔一拔。真正漂亮的玉颈,是白而长,长而细的颈也。 跟鼻子一样,诗人似乎也没有咏脖子的,大概脖子长得比鼻子还要单调,左看右看,看不出啥哲学,勾不起啥灵感,无法落笔之故。其实脖子的学问也颇大,即以接吻而论,脖子便是了不起的里程碑,而且比嘴唇更性感。男女青年接吻,在我们这个社会,固然教老头两眼发直,但在洋大人之国,接吻和握手一样的普遍,稀松平常,已不能表达爱情。而表达爱情之吻,则全靠脖子。到了相当时候,男的吻了女孩子的玉颈,而女孩子也准许他吻其玉颈,里面就大有文章啦。 脚可缠之,耳可穿之,唇可涂之,脖子则玩些啥花样哉?既无法缠,又无法穿,光光如柱,束手无策。粗心大意的人准以为这一下太太小姐可以休矣,却想不到她们照样的一点都不肯放松。用到其他方面的手术,限于形态,固无法施展,于是,不知道是那一个缺德的家伙竟发明了项链之物,这一发明,把女人发明得如醉如痴,把男人发明得要疯要狂。 女人在其雪白的玉颈上戴上一条恰到好处的项链,本有九分美的,则增为十分美,本是十分丑的,则减为七分丑六分丑矣。项链跟耳环一样,大概都属于想当年抢婚制度流传下来的余孽,柏杨先生每一想起男人竟可以把漂亮小姐锁住脖子锁到床头上,便乐不可支。可能抢婚之初,锁新娘脖子的一定是光秃秃的铁链;等到后来,怜香惜玉,可能用布包着,以免擦伤玉肌;演变下来,乃到了今天这个局面——竟用起黄金的和钻石的。 第20章 大错全由男人铸成,小不忍则受大苦者也。 莫泊桑先生有一篇小说,名《项链》,家喻户晓的杰作,说的是一对年轻夫妇去参加宴会,硬要摆阔,玉颈上没有项链岂不寒酸,乃向有钱的家伙借得一条钻石的戴之。不知怎么搞的,竟弄丢啦,二人像牛马一样工作了二十年才还清,想不到还清之后才发现,当初的那条项链,竟是假的,你说糟不糟乎。 --------------- 刎颈之交(2) --------------- 呜呼,这当然是小说,而且充满了禁不起研究的漏洞,但不影响项链的伟大,盖太太小姐们逛街,最发生“挂钩”作用的,莫过于项链。大衣固有吸引力,其他首饰亦固有吸引力,然而都没有项链精彩。女人们正在走路,突然像被钩子挂住似的挂在玻璃窗外,里面准摆着项链。此时也,粉脸变化多矣,忽青焉,忽红焉,忽眉飞色舞焉,忽愁眉苦脸焉,忽不知不觉摸自己的脖子焉。胆小的或钱少的,怪状百出之后,依依不舍而去。胆大的或钱多的,则昂然而进,叫店员拿出,战战兢兢,戴到玉颈之上,就好像抽筋一样,弯腰弯背,站在镜子面前,其颈则向左伸之,向右伸之,其目则往左盼之,往右盼之,神驰魂飞之状,旁边无论是丈夫或是男朋友,若不赶紧掏出血汗之钱,面不改色的立刻买下,则虽碎尸万段,都不能赎罪于万一。 戴项链并不简单(本来,女人化妆之事,无一简单),柏杨先生亲眼看见一位小姐,仅戴项链,便戴了三十分钟,盖不仅花样要恰当,色泽也要恰当,衣服是蓝的焉,高跟鞋是蓝的焉,耳环是蓝的焉,假使项链这时也是蓝的颜色,你说土不土吧。问题就又回来啦,太太小姐为了不土,就势得一件衣服一件项链,而且钱值得越多越好,一个戴钻石项链的女人是天下最骄傲的女人,据说一旦戴上,仪态就自然的万方,走起路来,腰干笔直——似乎是项链可治驼背之病。 项链不但使得脖子更美,而且还使太太小姐特别显得雍容华贵——太太则像皇后,小姐则像公主。几乎所有的项链都会发亮,在阳光月光或灯光之下,闪闪烁烁,连她们自己都意乱情迷。尤其是到了夏天,双乳以上,颈项以下之处,平滑如镜,丰润如脂,一条项链恰恰垂到乳沟上端,真不知作这种打扮的太太小姐,是何居心,简直专门和男人过不去。 有一个牧师在一个宴会上,遇见一位漂亮的小姐,该小姐戴了一条项链,项链上挂着一个金质的小小飞机,垂到胸前——即上文说的乳沟上端。牧师看了又看,汗出如浆。该小姐问曰:“怎么,你喜欢我的小飞机呀?”牧师喘曰:“非也,我喜欢那飞机场。”连牧师都成了那个样子,则芸芸众生,都是凡夫俗子,你要他不心跳,可乎? 女人胸脯的面积比男人要小,因女人的胸脯去掉双乳,便所剩无几,但这所剩无几之处,却有其可观的魅力在焉,不但可停金质的小飞机,且可停男人冒火的眼。在这方面,又是洋大人的文明高过一切,有一个小孩子参加宴会回来,其母询之曰:“谁坐在你对面?”答曰:“劳伯森夫人。”询曰:“她穿的啥衣服?”小孩子想了半天,答曰:“不知道。”其母曰:“怎么会不知道?”小孩子急曰:“我没有往桌子底下看呀。”盖双乳以上,除了项链,啥都没有。我国女人在别处固拼命追赶,独在露胸上畏缩不前,偶尔也有干那么一票的,但总没有洋女人那样胆大包天,大概中国男人的心脏都不太好,恐怕他们受不了,因而慈悲为怀之故。 女人脖子,除了上吊和戴项链外,还有第三种用处,那就是擦香水焉。这学问就更大。柏杨先生原以为,十块钱买上两瓶花露水,往身上乱洒一通,便功德圆满,不料长到老学到老,真正了不起的香水,其价钱之昂,能吓死人,岂可乱洒乎?且香水的名堂和花样之多,即令写一百本巨著都写不完,因时因地因人而制宜,不能胡搞。有一闻便热情如火的香水焉,有一闻便柔情如水的香水焉,有一闻便非谈情说爱的香水焉,有一闻便棒子都打不走的香水焉,有参加宴会时用的香水焉,有乘飞机时用的香水焉,有去借钱求职时用的香水焉。而这些香水,擦到哪里乎?曰:擦到脖子上,只用纤纤玉指,沾上一星,在耳之后、颈之上,轻轻一点,便异香终日,受用无穷。常见有些太太小姐,东也抹之,西也抹之,那是猪八戒吃人参果的办法,太淡固不发生作用,太浓反而能把男人轰跑。 脖子的功用也就在此,不管男人吻你何处,总距之不远。词不云乎,“点点不离芭蕉外,声声只在斜阳里。”便是咏涂有香水的玉颈也。 --------------- 提袜故伸大腿(1) --------------- 在谈女人的“颈”之后,现在可以谈女人的“胫”矣。胫,小腿是也。为了方便,我们不如索性连大腿带膝盖,全体一同,统统研究研究,以节篇幅,而开茅塞。 上帝在天上如果举办一项“腿意”测验,柏杨先生愿出一块钱打赌,恐怕都愿生到中国女人身上,或退而求其次的生到西洋女人身上,恐怕没有一个肯生到日本女人身上。想当年女人装束,采取的是掩盖主义,中外皆然,阿拉伯国家更甚,不但衣服穿得一层一层又一层,而且还用一块纱布或粗布之类的东西,没头没脑的裹住,可谓严密之极,再漂亮再风骚的太太小姐,到了阿拉伯便等于渊盖苏文遇见了薛仁贵,虽有九把柳叶飞刀,也施展不开。除了阿拉伯,穿着之多,还有日本和中国,日本一直到今天都仍以和服为主,而中国则随着西洋文明,起了变化,这一变化之巨,惊天地而泣鬼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彻彻底底的大翻其身。 前已言之矣,在露胸上,中国女人不知道怎么搞的,胆小乎耶?抑脸皮薄乎耶?或是长鸡胸的朋友太多乎耶?反正不知道因为啥,畏畏缩缩,毫不痛快,看起来不但比洋女人的道德高,亦比洋女人的格调高也。然而问题也就发生在这里,中国女人虽不堂而皇之的大露其胸,却硬是堂而皇之的大露其腿焉,而且露得一塌糊涂,淋漓尽致,全世界都要响起警钟。就美感论之也好,就性感论之也好,较之西洋女人之露胸,更为左道旁门。但在效果上,则二者却有同样奥妙,一律的逼得男人连气都出不来。 露胸最大的诱惑在乳沟,露腿最大的诱惑则在旗袍开叉之处。中国人见了西洋女人赤裸裸的前胸,无不老眼昏花,头轰的一声猛叫。西洋人见了中国女人旗袍开叉处的大腿,也会口干舌渴,眼花缭乱,连呼“王豆腐”,坐卧都不能安。然而研究起来,我们这一套的力量似乎较西洋人大得多矣。关于洋女人的胸硬往下露,中国女人的腿硬往上露,这门学问,柏杨先生在台北《自立晚报》上,曾有言论,掷地有金石之声,读者先生不妨拜读一下,便知其中奥秘。盖这种拼命往外露大腿之风,是中国五千年传统文化到了今天惟一可跟洋人抗衡的东西。试想一想,除了在开叉处隐隐现出的丰满的冰肌玉肤外,还有啥玩意是中国所独有,拿得出来的哉?《苏丝黄的世界》最中国化和最能代表中国的,就是黄小姐旗袍的高开叉焉。大腿之为物,必赖开叉方可显出其伟大价值。盖大腿也者,属于高度机密,一旦中国女人突破藩篱,硬送到洋人尊眼之前,他们怎能不晕头晕脑乎? 然而最大的冲击却发生在坐下来的时候,不论太太小姐,只要穿的是旗袍,一旦坐将下来,大腿上的雪白嫩肉在开叉处紧紧绷着,隆隆然跃之欲出,此情此景,男人欲不销魂,不可得也。女人常痛斥男人色狼,如果她们再这样露下去,当男人的,真是一件苦事。 女人大腿,在西洋似乎专门作支持躯干之用,在中国则兼作展览之用。柏杨先生有《满庭芳》词焉,中有名句曰:“提袜故伸大腿,娇滴滴,最断人肠。”君不见那些太太小姐乎,马路上也好,榻榻米房子玄关那里也好,楼梯口也好,众目睽睽之下也好,常常半弯纤腰,将旗袍或裙子向上微掀,稍翘其腿,然后徐徐的提其长统尼龙的或麻纱的丝袜。呜呼,一条玉腿,从根到梢,全部出笼,姿态优美,曲线玲珑,男人怎么能正心诚意的当正人君子也。 而最不堪设想的是旗袍开叉处竟露出三角裤——有些女人开叉得奇高,硬是高到露出三角裤焉,于是,不必查户口,准可判断她是干啥的。更进一步,还有左右开叉一高一低,变化莫测,反正中国女人对大腿肯如此牺牲,也算领导群伦,对得起男人们的眼睛矣。将来总有征服世界的一天,届时我们又多一牛,可以在报上猛吹。 和大腿恰恰相反,膝盖似乎是女人身上最差劲之处,再漂亮再美丽的太太小姐,其膝盖好像都没啥诱惑力。对于膝盖,大而化之的不太细瞧,还不觉得啥,假如有考古精神,详细的苦缠不放,大肆研究,你便会发现柏老言之不谬也。具体地说,膝盖那里又黑又皱,若动物园大象先生的屁股然,使你越看越不愿再看。因之再短的裙子都不能短到膝盖之上,表面上是为了健康,实际上是为了遮丑。美国有一女子学堂,为了争取露出膝盖的自由,大闹特闹,罢起课来;盖学堂规定裙子一定要盖住膝盖,女学生则非盖不住膝盖不可,这场纠纷的结果如何,我不知道,但即令是学校屈服,我相信用不了多久,膝盖仍会被盖,实在是它的模样,有点使人太难为情。 第21章 最使男人心猿意马的脱衣舞,舞娘们啥都可以贡献出来,惟独对膝盖深表遗憾,在美国她们已开始用特制的饰物把它包住,一个太太小姐如果真能了解到这一点,作她丈夫的人准有相当眼光。 --------------- 提袜故伸大腿(2) --------------- (柏杨先生按:这是一九六○年代的预测,二十年后的今天,理应自打嘴巴。迷你裙一起,简直短得几乎看不见,膝盖也有美感之处也。) 台北去年(一九六○)流行长旗袍长大衣焉,长到可以盖住小腿;今年(一九六一)则突然流行短旗袍短大衣,邻居太太小姐们纷纷把去年做的衣服翻出,找成衣店剪之裁之,好好的衣料硬被截去,以求跟膝盖看齐,怎不叫拿钱的男人心痛。可是,如果不改短的话,又没有一个女人肯穿,拿钱的男人心就更痛得厉害。两害取其轻,与其做新的,改之还是上策。其实短裙短衫,也有其了不起的功勋,女人们一旦坐下来时,无论在公共汽车上,或在国宾宴会上;无论是三五知友小酌之际,或是办公室写字间之内,反正是,只要坐将下来,她再也做不完的事,就是硬往下拉其旗袍,或硬往下拉其窄裙,以盖那永远都盖不住的膝盖。动作之柔和,往下拉时纤手不断提醒你注意她那迷人的玉腿,你敢保证你不发喘乎? 女人身上真正动人之处,和真正纯粹美感之处,应该是她们的小腿。在研究高跟鞋那篇敝大作时,已经说过,高跟鞋可使小腿俏伶伶的抖着,魅力便是如此抖出来的,没有几个男人受得住这种抖。但小腿如果粗细适度,则虽不抖,男人亦同样的受不住。有一部电影,名《火车情杀案》,多年前的老片子矣,详细情节亦忘之矣,只有一点却记得清楚,男主角是一个销货员,进了某一巨宅,女主角闻声下楼,下楼时,银幕上演出她那美丽的小腿,包括她那美丽的足踝和美丽的高跟鞋在内,一步一伸,一伸一阶,不慌不忙,只听噔——噔——噔——噔——噔,徐徐而降,那推销员在下面仰头细看,一一收入眼底,于是,就是那两条小腿,使他发疯,非占有她不可。 当一个女人,小腿不美比耳朵不美要糟得多,日本女人以和服包之,粗细都没有关系,中国女人则不然矣。小腿不美简直活不下去,盖它终日暴露在外,恁人观光,无法做个假的也。据说电影明星某小姐,其小腿便粗得可怕,凡这种小腿奇粗的女人,我们可实至名归的上尊号曰“半截美人”。看脸尚可,看腿则不行矣,所以某小姐的影片从不拍膝盖以下,有真理在焉。 小腿和脖子一样,短而粗者为下乘,上面如果再有乱七八糟的疤斑,则更等而下之,根本不能入流。而台湾这种腿却似乎特别的多,常看到很漂亮很风韵的太太小姐,却拖着两条红豆冰棒的腿,柏杨先生每次见之,都恨不得备钢铡一口,将其铡掉,以示薄惩。 有人云,男人有三大乐事,一曰吃中国菜,二曰住西洋房,三曰娶日本太太。呜呼,若说日本女孩子温柔和顺,我们没有话讲,若说日本女孩子漂亮,则绝非事实。仅只她们那两条小腿,便教人万念俱灰。盖日本房子为榻榻米式——榻榻米也是中国五千年传统文化之一,自大分裂时代五胡乱华十九国之后,传统文化不要啦,见洋大人的床甚妙,乃改为睡床。只有日本人食古不化,硬是还要继续睡榻榻米,无怪他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被打垮。榻榻米的优点固多,但它最大的缺点,也是最不可原谅的缺点,就是可能使女人的小腿短而且粗,有时候还要弄出个箩圈腿展览。一个人天天把身子坐到自己的小腿上,它怎能不短?怎能不粗?又怎能不箩圈乎?幸亏有和服配合,再粗再短再箩圈都看不到,大而宽的衣衫一遮,你还以为她的小腿纤细如腕哩。 日本女人具有天下最丑之腿,犹如中国女人从前具有天下最丑之脚一样。我们的小脚已成过去,而她们的粗腿苦难,却不知何时可已。西洋女人在这方面,又胜了一筹,大概和先天的骨骼构造有关,也和后天的锻炼有关,洋女人的小腿大多纤细,大多笔直,较之东方的腿文明,真不知要高上几百倍也。 --------------- 牙必其白(1) --------------- 若干年前,高雄市举办过“美齿小姐”,无论那方面讲,都是了不起的贡献,可惜无以为继。一届以后,成为绝响。然玉齿之被公开承认其在美感上的地位,不能不算是一大收获。 听说有一位“中国小姐”的牙齿是假的,不但牙肉黯然无光,且天长日久,里面还发黑霉。事态严重,未敢断言批评。但如果是真的,就实在有点为德不卒之感。牙齿之为物也,其主要功用在将食物咀嚼细碎,以便胃囊再精密消化。如果牙齿不坚,胃的负担过重,不患胃下垂,便患胃溃疡,其身体必不可能健康。《红楼梦》上贾母见了刘姥姥,第一句话便问:“牙齿可好?”足说明牙齿之重要。可惜这种重要性,年轻人不知道,一直要到成了老太婆或老头才知道,却悔之晚矣。 上帝造人,真是奇怪,皮肤的颜色有黑有红,头发的颜色有黑有黄,眼睛的颜色则有黑有蓝,只有牙齿一律雪白。尤其妙者,越是黑种朋友,其牙齿越白,君不见“黑人牙膏”乎?在一团黑漆漆的皮肤烘托之下,更显得牙齿如玉。论及女人的三围,该粗的地方粗之,该细的地方细之,论及牙齿,则势必“该白的地方白之”,才是第一等人才。 然而,天下事也很难讲,泰国女人有她们的逻辑。显然不过,“狗的牙齿才是白的”,人如果也保持白牙,岂不硬跻身于群狗之列乎?为了有异于狗,乃咀嚼槟榔,将之染得漆黑,方称心快意。这是美的另一标准,且有哲学的准则,我们无可奈何。而且,我们之所以不能接受这种标准者,并不是我们的见解比他们高,而是他们的炮不够凶,假使泰国人统治全世界,中华儿女以崇拜美国人的精神崇拜之,届时吃槟榔恐怕都嫌来不及,说不定口袋中还要带一锭黑墨,一有空暇,就对着小镜,咧嘴而涂之,涂得一片乌乱,连舌头都成了猪尾巴。 幸亏泰国没有统治全世界,是以我们迄今为止,仍以白牙为美。为了其白,还天天刷之。刷牙之术,中国历史书上没有记载,大概五千年传统文化中不包括刷牙。记得清王朝末年,柏杨先生尚属新派人物,新派人物最大的特征是每天早上起床后一定刷牙。那时还没有牙膏,用的是牙粉,满塞一嘴,挥动右臂,上之下之,左之右之,有时用力过猛,连血都刷将出来;刷毕漱口,水在喉头喀喀作声,气势之壮,见者无不肃然起敬。有一次返乡省亲,照样在院中刷牙,亲友睹状大惊,一会功夫,围观如堵,我的一位堂嫂,拧其小脚亦来,作恶状曰:“你把什么东西弄了一嘴,脏死啦!” 盖彼时的太太小姐一辈子都不刷牙,而且跟我这位堂嫂一样,以刷牙为脏。盖刷牙势必刷去元气,智者不为。于是,我真怀疑历史上的四大美人,西施、王昭君、杨玉环、陈圆圆,她们的牙齿是不是一片焦黄,牙缝里平常是不是常有菜梗饭屑塞着也。 牙必欲其白,犹如腰必欲其细一样,为美的最低要求,违之者不祥。民国初年,北方一度流行“黑牙根”,以牙根那里黑黑的为漂亮,这跟泰国女人全黑牙,不过百步与五十步之差,但一时蔚成风尚,几乎凡是有点脑筋的太太小姐,都得黑上一黑,不黑也要弄点树叶之类的东西,榨出汁液,猛往上涂。河北、河南、山东一带民歌中形容女人美貌时,必强调其黑牙根,可见一斑也。柏杨先生有一朋友,受新式教育,毕业于京师小学堂,有人为他说亲,告之曰:“那家姑娘,标致得很哩,小脚,黑牙根。”朋友不等说完,便双手掩耳,后来说亲者不断,“小脚”“黑牙根”也终日不断,天天聒噪,把他搞得柔肠寸断。 无论什么事体,物极必反,从前的脚太小,现在则恁凭其大。从前掩盖太甚,现在则拼命暴露。从前旗袍长度盖住玉足,现在则短得要高上膝盖。从前穿手工缝的布袜,现在则尼龙的出现。牙的道理固相同也,几千年前都是白的,大概白得发腻,泰国女人乃玩个新花样使它全黑,中国北方女人则玩个新花样使它半黑。于是,用不着到大学堂读逻辑学这一课,即可推测其发展。 --------------- 牙必其白(2) --------------- 白牙齿的最大反动,而迄今仍有余威的,为金牙齿焉。牙齿坏啦,用金镶之(其实只是开金),因为它的硬度大,可支持得久一点。但女人对之却另有看法,继“黑牙根”之后,大家乃把牙齿弄得黄黄然。有些太太小姐为了赶时髦,不惜把好生生的牙拔掉,换上金的;小家碧玉换不起金的,乃用铜片代之,朱唇启时,露出澄澄颗粒,使人浑身爆出鸡皮疙瘩。但在那个时代,却以为美得不得了啦,而且也竟然有男人为之销魂,可知很多女人打扮成稀奇之状,有人虽不欣赏,却硬是有其他的人欣赏也。 跟金牙齿基本上一致的,还有别的牙齿焉。抗战时柏杨先生因事经过洛阳,在火车站上吃牛肉泡馍,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姗姗而来,无论面庞与身材,均秀丽可餐,柏杨先生与之搭讪,她也相就,眼看郎才女貌,就要风流千古。可是,她阁下一张樱口,突露出一颗翡翠牙,该翡翠牙正当门面,以金边包之,绿兮惨惨,若《聊斋·画皮》上的那个夜叉,不禁毛发倒竖,立即落荒而逃。 第22章 呜呼,看样子世界上定有男人喜欢绿牙齿的,否则怎么出现如此奇景哉。幸亏这种男人为数不多,否则群雌粥粥,有黑牙齿焉,有绿牙齿焉,有红牙齿焉,有蓝牙齿焉,有青牙齿焉,有五光十色牙齿焉,像头发一样,各有各的独特一套,这世界就更乱啦。 最美的牙齿不但宜白,而且宜小;不但宜小,而且宜密;不但宜密,而且宜排列整齐。白小密齐,美齿的四大要素,缺一便全盘皆输。这个标准,现在固如此,恐怕自盘古立天地,直迄二十世纪,千万年间,莫不如此也。东方朔先生上汉武帝刘彻先生书,便自吹自擂曰:“臣朔目若悬珠,齿若编贝。”这几个字奇矣妙矣,淋漓尽致矣。贝壳受海水经年累月的冲洗,洁白无疵,而且像用线把它“编”起来,其整齐可知。女孩子如果长着这样的牙齿,真是上帝对她特别恩典,无怪东方朔先生对镜自览之余,连皇帝那里都要自夸一番。 有些太太小姐天生的大板牙,尤其是门牙之巨,像一头年逾三十岁的老马,给人的第一印象,实在很深。盖门牙若丑,其补救的可能性实在太少,因其地位显明,无从着手也。幸而所有毛病中,以大板牙的毛病最小。如果不够洁白,那就更糟。说来也真奇怪,太太小姐们的牙齿,不知道是啥缘故,全白如雪的少,有黄渍的却如恒河沙数。山西陕西一带,有些人甚至半个牙齿都泛乌黄,刷固刷不掉,刮亦刮不去,盖珐琅质已变,根本无可奈何,真是一场悲剧。 牙齿要密,要一个挨一个。常见有些女孩子,牙与牙之间,竟有相当距离,好像公墓里的石碑,稀疏林立,使人有一种孤苦伶仃之感。然而最伤心的牙,乃是乱七八糟的牙,不知道是上帝当初为她装牙时打了一个喷嚏,因之失手装乱了欤?抑是她在投胎途中,一不小心,栽了筋斗,栽乱了欤?或是被一个小鬼将铁锤误捣其香口之中,捣乱了欤?反正是,有些太太小姐美则美矣,却硬是张口不得。呜呼,其他地方再差劲都没有关系,只牙齿差劲,最为紧张。柏杨先生每天坐公共汽车,最喜观察太太小姐们的牙,遇到合乎四大要素的牙,不由得羡之爱之。遇到黄黄的牙,便想为之一洗。遇到疏疏的牙,或是遇到排列得乱七八糟,上下参差的牙,便想一一为之取下,重新再装。盖不堪入目的牙,使人浑身不舒服。 于是,为了使人舒服,女人们惟一的对策是拔之。拔了之后,装上假牙。有魄力的女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宁愿将来害胃病,也要重新安排。娇笑时微露其牙,白小密齐,男人越看越爱。不过不宜于前仰后合,大笑时轻则露出牙肉,重则“笑掉假牙”,卡到嗓子里,可能卡死。 --------------- 一团猪油(1) --------------- 俄国共产党是一个长期在斗的党,今天斗资产阶级,明天斗无业游民,后天斗右派,大后天斗左倾幼稚病。前些时消息传来,现在在西伯利亚斗起女人的肌肤,真是奇闻,但也可以看出肌肤力量之大,连史达林先生都勃然色变。盖俄国共产党自从统治了西伯利亚,不论老干部也好,新干部也好,老头子干部也好,年轻小伙子干部也好,对同是干部的女同志,和真正无产阶级的女工,却毫无兴趣,而硬是喜欢资产阶级的太太小姐,于是三天一舞会,两天一酒筵,胁肩谄笑,婢膝奴颜,无产阶级意识一扫而光。 这一种思想和行为,已使俄国共产党中央主席团的大厦格吱格吱作响。调查结果,原来干部们嫌无产阶级女子的肌肤黑而且粗,爱资产阶级女子的肌肤白而且腻也。这一场斗争结果如何,目前还不知道。我想,即令再斗五千年,恐怕也斗不垮雪白肌肤给男人的美感,丰润肌肤给男人的性感也。 女人们身上,什么都可以化妆,什么都有假,头发有假,睫毛有假,眼有假,鼻有假,乳有假,屁股有假,只有肌肤是“硬头货”,一点假的都没有,而且也假不起来。白的就是白的,黑的就是黑的焉。美国流行一种“黑变白”特效药,宣传说,黑种朋友吃之,皮肤可以变得和白种人一样。结果药房老板发了大财,黑种朋友服了之后,白固然白了些,却觉得浑身发软,有些人为了白个彻底,便是软成面条也干,仍然大量服用,弄得全身中毒,无效而死。 也有往肌肤上硬涂一种油的,女子拍裸体照时,便非涂一层油不可,不涂则照片黯然无光。但平常涂油,除了把衣服弄得脏兮兮外,别无好处。另有民间传说的美肌妙法,记得民国初年,有人攻击某大官崽之妻浪费奢侈,说她:“洗澡都用牛奶”。她是不是用牛奶,谁也不知道,但这个观念显然基于营养上的观察;牛奶喝到肚子里能使人又白又胖,如果内外夹攻,定将美不可言。邻居有一少女,一向都是用牛奶洗脸的,见而劝之,她不但不领情,反而骂柏杨先生老不正经,偷看她化妆干啥。结果她的脸越洗越黑,特此附带写出,免得有些太太小姐再蹈覆辙。肌肤遇到牛奶,不知道起什么化学作用,美容专家应特别研究一番。 肌肤要白而亮,白固重要,亮亦非等闲之辈。便是黑朋友,他们对肌肤的要求,虽不在其白(只有在美国的黑人想白),却拼命求其亮。真正的黑美人,黑中亮出光彩,如果亮得能照出别人的影子,那才算绝顶娇艳。台北街头黑朋友甚多,你不妨跟在屁股后考察考察,黑而亮的为上品,假如黑而发暗,好像一层灰撒在她的肌肤之上,那是下等的焉,就是回到刚果,都不吃香。 形容肌肤最绝的文学作品,莫过于白居易先生的一句诗,诗曰:“温泉水滑洗凝脂”,说的是杨玉环女士在华清池洗澡的那一段。呜呼,“凝脂”,真不知白先生当初是怎么想出来的,仅此两个字就可以得诺贝尔奖。柏杨先生隔壁有一家小杂货店,有炼好的猪油出售,每次上街,必伫立观察,观察到出神之时,虽老妻在旁咆哮如雷,也不觉焉。盖猪油颜色之白,质料之细,润润然,柔柔然,光光然,滑滑然,一尘不沾,几乎吹口气都吹得破,便不由的想起白居易先生的诗句,亦不由的想起美女们的肌肤也。同样情形,我有时候看见美丽的太太小姐,其肌之白,其肤之细,其青春之火跃跃然要往外燃烧,心动之余,不由的也想起一堆猪油。 肌肤的重要,似乎还有更进一步的作用,男女之间,一旦达到“肌肤之亲”的境界,便藩篱尽撤矣。贾宝玉和薛宝钗的关系可以说够亲密啦,但仍不能摸之,于是我们不难想像他和林黛玉的交情。《红楼梦》到底是古典文学,不是新潮派,对正派角色不作猥亵之笔,但有一回却写出林黛玉摸贾宝玉的脸,这就可以深思。假如他们没有肌肤之亲,林小姐肯摸一个野男人乎? 记不得是谁的大作矣,有《浣溪纱》一词焉,前阕云:“隐约怀中闻喘息,香衾轻裹见肌肤,问郎还恨薄情无。”(此词大约如此,记不太清矣),这首词真是天下最好之词,不仅形容得惟妙惟肖,且有至高的哲理。男人们身上所含的兽性似乎天生的就很大,和女子一旦相恋,便想一亲肌肤,女子稍微矜持,他便跳起脚来,骂她“薄情”,逼得她非表示一下厚情不可。醉心柏拉图理想国,认为爱情可以纯精神为之的太太小姐们,应着实警惕。 --------------- 一团猪油(2) --------------- 肌肤之迷人,不仅在其色泽,亦不仅在其丰润,肌肤上那股味道,也足可以使男人倾家破产,杀身以报。据科学家们研究,这股味道,各人不同,犹如狗尿一样,狗靠着撒尿,虽行千里,不致失落,因它有独特的气味也。肌肤上的味道亦然,有人谓之体香,有人谓之体臭。一个幼年失父的女人,如果在男人身上闻到菸草及汗腥那种父亲身上才有的味道,恐怕芳心必然生爱。一个年华老大的女人也会因相反的道理,爱上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他越不成熟,她越爱得厉害。君不见,足球员出场时,他的女朋友硬是往他的怀里钻乎。柏杨先生便亲眼看见一位如花似玉的女郎舔她男朋友碱碱的汗珠,嗟夫。 肌肤上的味道,一半来自内分泌,一半来自化妆品,像香水味,麝香味,薰香味,(贾宝玉把鼻子凑到林黛玉袖口,闻个不休,即此味也。)爽身粉味,以及其他只有女人才想得起买得起往身上抹之的味。街头上有妇孺卖茉莉花者,太太小姐争购之,购来之后带到身上,其目的就是为了增加体香,以便男人着迷也。 根据经济学供和求的因果关系,从洋大人使用香水之多之繁上,可知香水对洋女人的重要。外国香水的种类,花样百出,闻之咋舌,有早上起床时用的香水焉,有上班时用的香水焉,有吃下午茶时用的香水焉,有夜色朦胧时用的香水焉,有刮风时用的香水焉,有下大雨时用的香水焉,有下小雨时用的香水焉,有下毛毛雨时用的香水焉,有陪中年人时用的香水焉,有陪老家伙时用的香水焉,有上楼时用的香水焉,有下楼时用的香水焉,有月初时用的香水焉,有月终时用的香水焉,有幽会时用的香水焉,有吵架时用的香水焉,有栽筋斗把腿跌断时用的香水焉,有自杀时用的香水焉。呜呼,她们难道是发了疯,非用这么多香水不可乎? 这就不得不感谢天老爷矣,中国人虽体格不如洋大人魁梧壮大,尤其是中国人因眼高鼻低之故,最不适照相。但中国人却有洋大人羡慕得要死的优点,不可不知。 第23章 盖洋男人一到成年,便遍身生毛,严重者像一头猩猩,轻微者亦教人望而生畏;而洋女人一到成年,外表上看起来再美,除了皮肤比较稍粗外,据说,还往往有一股特别的味道,不得不拼命抹香水以遮之,中国女人便不需如此手忙脚乱矣。 柏杨先生有一朋友,风流才子,拥有厚资,在巴黎住了十四年之久,承见告曰:“各国女人我都有过一手,不敢领教,我若结婚,定娶中国女子,非关爱国,而是洋女人教人受不了。”诘之,答曰:“她们身上都有一股膻气。”呜呼,这就是内分泌矣。大概洋女人从小吃牛羊之奶,成人之后,稍一出汗,膻腥之味,破衣而出,不用香水,便不可收拾。这种说法的真实性如何,我可不知道,只知道另有一朋友焉,娶一比利时小姐为妻,平常接近,因香水之味扑鼻,一点没啥,但“香囊暗解,罗带轻分”之后如何,便难说啦,有几次想向该朋友悄悄打听一下行情,因怕挨揍,也就作罢。 女人的体香通常藏在衣服之内,不到拥之抱之,或者不到挤在一起,很难闻及,一旦闻及,再了不起的男人,都得全军溃散。《阅微草堂笔记》上便有这么一段,一位有道行的老僧,用咒语解开一个美女的衣服,悬崖勒马曰:“五百年修炼大不易。”可是,一股体香扑鼻,不由又曰:“再炼五百年也值得!”《西厢记》曰“软玉温香抱满怀”,即令老僧有五千年道行,到此时也得屈服。 最常见一种骂人之语,曰:“你乳臭未干”。盖吃奶的孩子口中都有一股奶味,别人闻之甚臭,但其母其父闻之,却硬是甚香,爱使之然耳。这就可以研究狐臭矣,狐臭应是人类第一大敌,一个女子,如果不幸身有狐臭,她的脸再美,她的三围再标准,她的身材再修长,她的手脚再纤细,恐怕都没有用,谁受得了那股奇味哉。 不过,据说只要一旦爱上啦,就跟奶臭一样,在情人鼻子里,会忽然变得很香。是不是如此,因柏杨夫人到现在为止,尚未发现她有狐臭之故,无法现身说法。但据说历史上那个把弘历先生弄得迷迷糊糊的香妃,有很多人都说她便是身有狐臭,偏偏该老帝崽喜欢这股味道,就自然而然的难舍难分。 --------------- 苗条万岁(1) --------------- 日渐苗条的减肥女士,最后介绍她跟至友间关系的变化—— “玛丽过去在晚饭后,一定要靠到沙发角上小睡一会儿,可是那天晚上她却没有睡。詹姆正在教我玩一种新花样的单人纸牌游戏,我一面玩牌一面顺着眼角瞄她,看见她正松开衣袖,把它卷起来,沿着沙发背伸出手臂。她的手臂很美,詹姆多少次说过,他开始就是先爱上她的手臂的。 “她那个姿态,对我无异是一种褒扬,是我十四个月来自我克制最称心的收获,我对我自己增加了空前未有的信心。不过我也同时成了她的敌人,我想,下次我再应邀到他们家吃晚饭,玛丽一定会把跟詹姆在一起钓鱼的那个单身汉弄来。 “我跟其他老朋友之间的关系,也起了变化,我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听到她们丈夫的私事了。记得有一次,在一个宴会上,我亲眼看见三位太太联合起来对付一个年轻漂亮而离了婚的女人,她们三位太太连一句话都用不着说,甚至连眼色都用不着使,就团结起来,守护着她们的丈夫,好像那个女士马上就要把她们丈夫抢走了似的。 “我不想当那个离了婚的女人,不过一星期一星期过去,我对我的那些女友有一种一年前可能使我震惊的了解。幸好的是,现在我只觉得她们那些动作十分有趣而已,因为我已认清人的本色了,我不再是一个胖女人了,我发现过现实生活的乐趣。” 这篇自述,到此完结,很幽默,很和平,但也很彻底的把肥胖的严重性提示出来。请注意她介绍的“胖女人的特权”,那种特权就是臭男人没有人会爱她,所以女人们无不对她一百二十个放心,让她可以随意跟她们的丈夫搞在一起。呜呼,一个年轻的太太小姐到了这步田地,似乎有必要壮士断腕。 人格再高尚的女人,该减肥也照样减肥,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女士,你总不能说她比你的人格低吧,她也在拼命减肥。一般太太小姐所以仍然痴胖,且日见其增的缘故,主要原因恐怕是忍不住不吃。古圣人曾云“食色性也”,柏杨先生家乡有句谚语曰“若无婚和宦,世情减一半”,盖谁都挡不住性和食的冲动,这是上帝赋给所有动物的本能,没啥丢脸的。但人之异于其他动物,在于人类有节制的自觉能力,其他动物则没有。其他动物除了吃,就是交配,为了这两样玩艺,简直不顾一切,不管旁边有没有别的同类,它阁下就一扑而上,丑态毕露。柏杨先生从前阔时,家中养过一位狗小姐,二八月间,带她出去散步,一转眼就不见啦,每次都在住在四楼的那家找到,正在跟他家的狗先生接火哩,打都打不走,每次都得用麻绳拖走。 狗先生狗小姐是不在乎啥的,而人就不同啦,一等一级色情狂的朋友,都会找个掩蔽的地方。假使人也像禽兽一样,在大街上就那般那般,世界真要大乱矣,此乃人跟禽兽分别的最大节骨眼。 性如此,食亦然。人类控制食欲的能力,在全体动物中属于一等一级,有时候明明吃饱啦,仍可照吃,好比说我老人家一朝时来运转,吾友詹森总统请我下小馆,虽然刚吃过了油大,为了总统先生的尊严和我自身的礼貌,准可再下肚两大碗,此其一也。另一种情形,虽然饿火中烧,简直连皮鞋都能嚼个稀烂,但如果有人端上一盘巴拉松牛排,恐怕你也会凛然拒绝。即令端上的不是巴拉松牛排,仅只不过脸颜色难看一点,偏你阁下的骨头又跟古书上说的那位“不食嗟来”的朋友一样强硬,恐怕宁愿决心饿死,要吃免谈。如果换了别的动物,一切都是本能的焉。俗不云乎“牛不吃水强按头”,按头也是白按,它阁下不吃就是不吃,而它一旦要吃,也是拉头也拉不住,除非用铁链把它锁住。 我们讨论的重点在于强调人是自己可以克制自己的,一个人克制自己的工夫越强,他就越有机会出人头地。克制自己的工夫越弱,他就只好在低层爬。写到这里,似乎有点不对劲,盖这样说来,滚油锅里煮玻璃球的朋友有福啦,岂非天下所有的滑蛋全是对的,都是美的乎哉?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人类所以奥妙的是,不单纯的只是克制,而是有选择的克制,智慧高的人有恰当的选择,智慧差的人有不恰当的选择。 --------------- 苗条万岁(2) --------------- 至少说,太太小姐选择苗条,有百利而无一弊,一定要挤出一个弊的话,那就是可能被人看得发慌。古中国女人一向是不太讲究身材,而只讲究容貌的,其次则是附带讲究脚,好像两头重要,当中无论啥模样都行。这或许与衣服有关,穿上日本和服,活像一个水桶,虽然花枝招展,却是上下一般粗,于是乎,容貌丑陋的就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矣。现在一个三围恰到好处的太太小姐,她的身材可以弥补容貌的不足,只要身材倒悬葫芦,容貌即令差一点,也够人心跳啦,凭良心说,女人们真是越来越有福也。 *************** *《女人,天生是尤物》第六部分 *************** 不过听说减肥药的副作用很大,药力中和了胃液,刺激胃壁,天长日久,有得胃癌的危险,(我可没说一定会得胃癌,卖药的朋友千万别找我打架。)所以真正安全的办法,只有少吃一途,这种克制的毅力,必须有三百年道行。 --------------- 人大病大·人小病小(1) --------------- 世界上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得来都不容易,太太小姐想有迷人的三围,多少得付出一点代价,盖保持苗条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少吃。有些太太小姐宁可大胖特胖,也不肯住口,乃人格高尚的现象,我们不必细表。普通情形下,太太小姐差不多都宁可挨饿,也不让油腻沾唇的。其实科学发达,一位立志减肥的朋友,简直连饿都不需要挨,君不见药房里有一种“减肥药”乎,包装得漂漂亮亮,作红色丸状,下肚之后,在胃里作怪,使人一直觉得不饿,不饿自然少吃,少吃自然身轻如燕。 不过听说减肥药的副作用很大,药力中和了胃液,刺激胃壁,天长日久,有得胃癌的危险,(我可没说一定会得胃癌,卖药的朋友千万别找我打架。)所以真正安全的办法,只有少吃一途,这种克制的毅力,必须有三百年道行。 我们本来谈婚姻平衡的,忽然谈到了胖,扯出十万八千里。但胖瘦也需要平衡,所谓胖瘦也者,固是指身体的胖瘦,也是指配偶对胖瘦的感觉。历史上第一位胖美人杨玉环女士,她的嗲劲发作起来,几乎把唐王朝搞亡。可惜那时没有照相的,如果有玉照留下来,我们后人就能看看她到底胖成啥模样。现在只好根据字面,暗中揣摩,而她阁下是否真的那么胖,而唐玄宗李隆基先生是不是对胖有特别喜爱?也同样只好暗中揣摩。只有一点要嚷嚷的,李隆基先生娶杨玉环女士那一年,已五十七岁。现在五十七岁,还是壮年;可是千年之前,五十七岁已一老翁矣,而杨玉环女士那年才二十二岁。(他阁下比她大三十五岁,如果不是有钱又兼有权,恐怕别说娶啦,多看两眼都会抓到警察局。 第24章 柏杨先生上星期在公共汽车上,碰到一位美不可言的女子,我只不过趁着人挤人时挤了她一下,她身旁那个臭男人的眼就立刻瞪得比一块钱都大,你说混蛋不混蛋也!) 因之,我疑心老家伙可能只是靠着杨胖子取暖,君不见《圣经》上的记载乎?大卫王到了老年,族里的人就给他找了一位处女陪他睡,大卫王已经老到了可怜的安全期,男女之事已不再惊心动魄。他之所以要一位处女,族人所以送他一位处女,完全为了取暖,岂李隆基先生因此才把杨胖子爱得紧乎?即令这不是主要原因,也可能是重要原因。 不管怎么说,胖美人仍是少之又少,盖“美人”的意义,就是苗条,就是肚子凹而胸脯挺。 诗人周弃子先生来函曰: “柏老:读《牙和胖》大文,贵牙又痛,拜读公报,无任念羡,念公之痛而羡公之阔也。‘大家伙’数句,必传千古无疑。惟未将鄙人‘人大病大,人小病小’八字真言引用,殊为疏忽,美中不足。‘沙利痛’应译为‘杀你痛’,五粒太少,以一瓶作单位如何。鄙人尊病花样愈多,近有增加轻度肝硬化之说,虽无公报光荣,写在这里,也要你‘不得不看’。敬颂钻祺。” 周弃子先生是现代借钱大王,其债台之高,听起来能马上害高血压。有一次他向柏杨先生打饥荒,被我连跳带嚷,赶出大门,盖他竟然荒谬到以为我身上可以挤出点油水,我岂有功夫交这种瞎了眼的朋友哉!一年之久未见,有一天我以为他已龙驭宾天,断了气啦,打电话去他办公室问问,固仍健壮如初,只不过刚害了一场大病而已,问他为啥不发个病重帖子,广告亲友,他叹曰:“人大病大,人小病小!”不禁拍案称奇,认为绝句绝句,想不到等敝牙痛时,已把这绝句忘个精光,贵人往往都有多忘毛病,不足怪也。 周先生的八字真言,货真价实,后生小子,不可不知。大家伙偶尔眉毛发痛,用不着发公报,自有往上爬先生一拥而上,嘘寒问暖,捶腰揉肚。大家伙一摸头,往上爬先生就连声唏嘘;大家伙一咳嗽,往上爬先生就双目流泪。本来已门庭若市,害了一阵眉毛痛,门庭就更像殡仪馆矣,此之谓“人大病大”。 ——关于吾友往上爬先生,请参观《古国怪遇记》,朝圣团唐僧、潘金莲一行,正困在“飞帽国”,往上爬先生官拜守殿大将军之职,一宝贝下来,把孙悟空先生打得口吐鲜血,七魂出窍,其勇实不可当。各位读者老爷如果时运不济碰上啦,千万小心小心。 --------------- 人大病大·人小病小(2) --------------- 人小病小,柏杨先生乃一绝顶之例,虽百病丛生,并发表公报,所有的劲都使了出来,该没人理仍没人理。昨天可怜巴巴,双手捧嘴,去借稿费,有权的朋友把眼一翻曰:“早来也有,迟来也有,就是现在没有。”那么我就等一会,可是等一会也没有。他说他去厕所,然后驾粪遁而逃。而周弃子先生的尊肝就是硬得掷地有金石声,大概也只有买废铁的去找他打听价钱。不要说别人啦,柏杨先生就不多瞧他一眼,无他,人小病小耳,他如果也是大家伙,我往他府上就跑得飞快矣。 --------------- 肥(1) --------------- 该减肥女士续曰—— “我发现人们差不多都认为胖子们的心肠比较软,所以我也就只好乐得心肠软一点,以满足他们的期望。而自从减肥了以后,我又发现瘦子比胖子做人上有很多困难,因为大家对胖子的估价很低,而对瘦子的估价很高。 “虽然如此,但从肥胖中解放出来,仍值得狂喜。胖女人本来最容易伤感的,可是别人却以为她的脾气好,不苛求,有丰富的同情心,会把心事向你倾诉,觉得你和她们的天地没有关系,不会成为她的劲敌。——我过去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倾听这些人的心声。 “从前,我在火车站上候车的时候,准有莫名其妙的人拜托我照顾行李或小孩,因为她或他要去蹓跶一会儿和吃一点冷饮。胖女人既然都好脾气又好心肠,我也只好很高兴的为他们服务。但在减肥之后,有一天,我赶一次火车,故意提早半个小时到车站,在候车室坐了下来。隔座有个男人,正在用草帽当做扇子煽风,一面自言自语说:‘那边餐厅有冷气,我为什么傻里傻气坐在这里,为什么不去喝杯冰水?’ “刹那间我以为他一定要请我替他照顾他的箱子了,可是,他的眼光却掠过了我,落到对面那张长椅上,长椅上坐着一位体重至少一百九十磅的女人,他走过去跟她寒暄拜托了几句之后,便把箱子提到她跟前,她也对他发出可掬的同情。然后,那男人回来对我说:‘小姐,我是不是可以请你喝一杯?’ “那杯柠檬水喝得我高兴之极,我一直到那一天,才第一次被人当成女人,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新奇的经验。 “我家的人始终把我看做一个大孩子,这次看见我真的减肥,非常担心,就组织了联合阵线,拼命把好吃的东西塞给我,并且说:‘我们家的人向来都是丰满的。’又一再威胁我说,节食一定损害我的健康。 “幸亏医生警告在先,说这种诱惑一定会发生的,否则我真要对他们的论调和厚赐屈服了。医生说,他并不了解我的家庭,但这种情形在天下所有的家庭中都会发生。 “我一面减食,一面也得到不少医学上的常识,我本来以为体重过度是因为某种内分泌不平衡。可是医生在作试验后说,我这二百二十四磅的重量,是我积年累月不断饮食过度造成的结果,大多数男女都是这样痴肥起来的。 “从前,为了弥补精神上的遗憾,惟一的办法是不停的吃东西。当我感到忧郁、寂寞、绝望时,我拼命地吃糖果、冰淇淋,甚至在咖啡中加双份的奶油。可是,当我碰到高兴的事时,应该是不吃了吧,谁都想不到我反而有更充分的理由要吃一顿丰富的大餐以表庆祝,那情形只有酒鬼可以相比。我的食物,至少有三分之一是用来补偿我这种内心情绪的。而现在,我瘦了好多,没有这种遗憾,当然也用不着补偿了。 “我现在必须更加努力工作才行。男人本来就讨厌跟女人在事业上竞争的,但对手如是个胖女人,情形就会有所不同,男人并不把她当成一个完全的人。所以有时候胖女人反而容易做成一笔上算的生意,主要的是,男人们不能相信胖女人会比他聪明。 “如果你是个胖女人,别的女人就会很慷慨的给你一种特权,让你在晚饭后喝咖啡的时候,陪她们的丈夫说说笑笑。她们甚至还会更进一步,很大方的告诉你,在她们的女朋友中,她丈夫最喜欢你。而这种话,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跟她旗鼓相当的女人说的。从前,我就享受过这种可惊可感的盛意,可是现在却再没有了。 “多少年来,我一直是詹姆和玛丽夫妇家的常客,有时玛丽会打电话来,楚楚可怜的说:‘我真闷死了,詹姆好像快要发脾气,你能不能过来一道吃晚饭,在我们这里住一夜,逗他高兴一下?’胖女人最容易上这种钩,满心以为这是真挚的友谊,别人对你的任何赏识,你都不忍心使对方失望。 “前一次和玛丽见面,那时我已减轻了五十磅。起初,她对我身段的改变,十分热心,她说:‘你减了肥,竟跟从前有这么大的不同,我真不敢相信。’我洋洋得意说:‘我还要再减二十磅呢!’她立刻警觉起来,紧皱了眉头说:‘我想你不该再减下去了,丰满更为迷人,你是天生不宜太瘦的。’我没有理她——我开始学乖了。 --------------- 肥(2) --------------- “最后一次,我应邀到了她家,詹姆对我的身材不停的称赞,他说:‘你知道吗?你原来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姐呢,玛丽,你说是不是?’玛丽勉强的表示同意,唔了一声,急忙把话题转到日本甲虫上去。 “那天晚上,我的任务本来是来逗詹姆开心的,可是却反过来成为詹姆逗我开心了。多年来,他的鼻窦炎一直是我们的谈话题材,可是那天晚上,他却一次都没提到过。” --------------- 牙和胖(1) --------------- 有一件事不得不发表公报,盖憋了几天,再不嚷嚷,可能急火攻心,哲人其萎。上个月柏杨先生不是声明过,一旦我的尊牙发生变化,定要发表公报乎?当时就有朋友曰:“柏老,柏老,含蓄点吧,谁关心你的牙?”斯何言欤?我啥时候说谁关心我的牙啦。有些大家伙躺床不起,公报像爆豆一样的连贯而出,岂真的有人关心他哉?而是他既然硬发公报,小民就不得不看。柏杨先生偶尔见贤思齐,贵阁下不好意思说啥吧,这年头,关心不关心在你,过瘾不过瘾在我,不宣。 敝尊牙自从镶上了假的,满以为可以大吃特吃。最初两天,每嚼东西,又酸又痛,去问女医生,女医生曰:“这是习惯问题,过两天就好。”又是一个星期之后,我觉得不像是习惯问题,而像是实质问题,盖酸虽没啦,痛反而加剧,一连吃五粒“沙利痛”都不行,晚上睡不着觉,白天猛哼,一不小心碰了它一下,简直像碰到原子炉上。 于是再去问女医生,请她把镶的那玩艺重新弄下,算我命苦可也。她倒好心肠,认为老而没牙,未免可怜,就在病牙之上,钻了一个洞,用探针试之。 第25章 (按,这次虽然搞得很是惨烈,但并没有痛,上可告慰先帝,下可告慰国人也。)果然一矢中的,发现该原来以为是好牙的竟然也是坏的,必须补起来才可,否则的话,只有拔掉,而该牙一拔,假牙无所寄托,那就成了无齿之徒矣。 昨天开始的是打扫工作,女医生老奶说,要等到彻底打扫干净之后才能补,上次所以猛痛,乃是神经发炎溃烂之故,如不打扫一番,贸然补之,以后还有得我叫哩。天下除了杀头外,啥病都比牙痛要有弹性,牙齿好的朋友,不用算八字,他至少有三世积德。吾友王华莹小姐来信说,她的御牙从小都没有出过毛病,柏杨先生已修函致敬矣。一个女孩子的玉齿如果能像贝壳般的小而且密,而又坚硬得如金刚钻,就凭空增加无限妩媚。君见过大检阅时分列式的玉齿乎,我遇到这种玉齿,就忍不住多看两眼。其实不仅美而已,满口玉齿的朋友,因可减轻肠胃的伤害,其玉体一定健康。——但也于此顺便建议王小姐,千万别因牙齿好,啥都能吃而猛吃,那会影响你美妙的身段也。 柏杨先生顺便劝王华莹小姐少吃一点,原意也是劝天下所有的太太小姐。实在一番好心,千万别把我的好心当做猪肝蒸蒸吃啦。盖太太小姐一旦成了一颗伟大的橄榄,当中粗而两头细,自己就跟自己过不去。而必须像一个倒悬葫芦,然后才能把臭男人吃得结实。前些时柏杨先生去某机关找朋友借钱,上楼梯时,碰到一位很熟识的小姐,她虽然还没有结婚,更别说生孩子啦,可是她的御肚,却英明的往外凸出。我老人家心直口快,见了危险之事,忍不住就要说上两句,请她注意减肥。大概话说的技巧不够,她立刻放下尊脸,嚎曰:“你说我胖,我知道我胖,胖也不损害我的人格!”呜呼,胖当然不损害她的人格,但却损害她的美丽。天下事不能这么简单的处理,认为凡是不损害人格的事都可以大胆去作,上吊也不损害自己的人格,难道我们就天天上吊乎? 太太小姐发胖,乃人生一大悲剧,一九六六年五月份《读者文摘》上,有一篇减肥小姐的自传,她原来像母猪一样,朋友多如牛毛,到处受热烈欢迎,可是随着脂肪的减少,朋友也跟着减少。该文妙不可言,且做一次抄公,免得你阁下再去买一本对照。文曰—— “十四个月前,我站在磅秤上,指针无情的指着二百二十四磅,今天,它却指着一百六十二磅,我的体重已减少了六十二磅(我还要再减二十四磅)。最使我高兴的是:我成年以后一直是个胖子,现在因为体重接近正常,我开始有了新的生活。 “天上所有的胖子都是与男人隔离的——被自己的脂肪隔离。她们没有机会体验真正人生,不会遇到真正的趣味,那是因为她们长得不正常。这些,从别人那种呵护备至,一半怜悯和一半嘲笑的口气中,充分表露出来。不管你怎样,别人总认为你有点滑稽,好像胖女人生来就应该成为调侃的对象。 --------------- 牙和胖(2) --------------- “于是,等我减肥减到看起来不再像是个调侃对象时,我惊奇的发现,别人对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和过去有点不同,这是我跟一位多年女同学有了严重误会之后,才恍然大悟出来的。 “我妹妹也不断对我说:‘阿姐,别老是往牛角尖里钻吧,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为什么你不肯承认这点。’她说话时的那种语调,是她在我减肥前从没有用过的。” --------------- 争执最多(1) --------------- 美国尼华达州雷诺中学堂的女学生,发起了一项轰轰烈烈的运动,以争取“露出膝盖”的自由。原来,她们的校长芬奇先生,禁止女学生穿露出膝盖的裙子。那就是说,禁止女学生穿短裙子。芬奇先生是不是道德重整会的会员,我们一时查不出来,但他这种措施所惹起的轩然大波,恐怕是大出他的意外。女学生们投函给当地一家报馆,呼吁曰:“在我们国家(美国)里,有言论自由,有宗教自由,为啥没有穿衣服的自由?”乃发起一个“表现你独立性——露出你膝盖”运动,还没有等到学堂答复,她们有志一同的,一律穿上短裙。男学生们为了响应她们的要求,也把裤管高高卷起,以示支持。 “争自由”,提起来这三个字,就有点胆战心惊,但这一次美国女孩子们争的露膝自由,迄今未止,还没有听说有谁坐牢流血,而且连开除一个学生都没有,看样子芬奇先生已向那些女孩子的“膝”,屈服了矣。我们不难想象该老头在他的办公室里,看着满校园都是些女学生的大腿,他会悲哀到什么程度。除了“人心不古”这句话外,我们还能用啥去安慰那位芳心都碎了的卫道之士乎? 女孩子是不是一定要露出膝盖才算有“独立性”,只有大学问家才能答复。不过有一点是可确定的,膝盖那地方恐怕是女人身上最不美的部分,一般人看半裸或全裸女人的时候,眼光往往全被大腿吸过去。假如一直看她膝盖的话,其不皱眉者,则几希矣。不过,美丑的标准很难确定,尤其是大腿有它的副作用,露膝自然成为必争之举。东方人不太了解西方的那一套,学她们可,不学她们也可,各有国情,不必也像芬奇先生一样,大生其气也。 但我们可以发现,世界上变化最多的,恐怕莫过于衣服矣。男人的衣服事实上也在不断的变化,以中国来说,二十世纪二○年代,是一大变,把长袍马褂,变得无影无踪,大家一律改穿西装革履。其实长袍西装,各有千秋,在寒带地方穿西装,简直等于受苦受难。试想西装里能套几件毛衣,几件皮衣耶?一袭长袍马褂,温暖如春,真是一百套西装都不肯换。而西装的硬领和领带,据柏杨先生的考证,那是上帝为了西洋人乱发明杀人利器,而加给他们的一种惩罚,使他们的脖子上永远挂着一条处绞时用的带子,以便随时上吊以谢世人之用。而且其领硬得像一把圆锯,随时都有把脖子锯下来的危险。可是,中国长袍马褂仍然抵不过西装,非是长袍马褂不行也,而是船不坚炮不利也。一个国家跟一个人一样,打败了仗,倒了楣之后,便有百非而无一是,长袍马褂自然也跟着垮了下来,有人痛骂它是落伍的东西。呜呼,一旦中国人手握死光武器,我这里一按电钮,敌人便死亡三千万,那时,你就可知道长袍马褂的价值了矣。 不过,有一点却是中外一致的,那就是,男人服装,变化最小。女人服装,变化则奇大焉。中国人自从被西装征服得心服口服后,倒有一点好处,辛辛苦苦做上一套,只要质料尚可,穿十年二十年都没关系,普通人一下子看不出你身上的是十年前或二十年前的货色。但女人的衣裳便不然矣,从前那种一陪嫁便数十箱的战术,完全瓦解。今年最流行的式样,明年就宣告落伍。即以旗袍一项而论,四○年代流行的是低领子,玉颈可以自由转动。现在却高得可怕,好像脖子已断,非用奇硬的高领支起来不可,否则头就要掉下来啦。呜呼,高领的旗袍,应该是上帝赐给中国女人的一种可怕的苦刑,这苦刑何时才能取消,我们不知道,但我们敢确定一点的是,如果领子不低下来,旗袍只有被淘汰一途。很多太太小姐,都非常喜欢旗袍,但却宁穿开领洋装,以争取脖子转动的自由,真不知中国女人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今生非受这种罪不可。 但旗袍也有它精彩之处,那就是它的“开叉”,想到旗袍开叉的妙用,真需要向那拉兰儿女士献上一面锦旗致敬,若不是她们满洲女人发明旗袍,今天哪里来的开叉也。洋大人对中国旗袍攻击最力的,也是开叉。两三年之前,那位因嫁给洋大人而既有钱又有势的某某女士,从美国回到台湾,看见旗袍开叉太高,勃然大怒,乃为文痛斥其有伤风化。文中特别强调一点曰,连洋大人都认为不可,而中国女子硬是要可,自然是野蛮非凡。 --------------- 争执最多(2) --------------- 柏杨先生对旗袍开叉问题,自认没有研究,但对洋大人因看见开叉里露出的大腿,便心惊肉跳,则不禁大惑不解。盖中国人见得太多,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与风化有啥关系乎哉?某作家三十年前更有文曰:“中国同胞,见了女人半个裸臂,便想到整个裸臂;想到整个裸臂,便想到整个裸体;想到整个裸体,便想到性交;想到性交,便想到私生子。”呜呼,那是二○年代女人们刚露出半截胳膊时代的病态现象。现在,即令旗袍开叉再高,也不会有人想到私生子矣。而洋大人却口水都流出来,我们有啥办法也。某某女士是典型的洋大人本位主义者,只看到从下往上开的不像话,而外国女人那种从上硬往下开的作风,却认为正当而合理。 一个美国杂志曾有这么一段对话,可看出洋大人那种“向下开”的严重趋势。父亲曰:“孩子,今天宴会上,伯爵夫人坐在你对面,她穿着啥颜色衣服?”孩子曰:“不知道,我没有往下看。”盖伯爵夫人袒胸露背,开叉低得要命,乳沟深陷,双乳隐隐在望。中国人见啦,准会发瘫,却未听某某女士以及感慨旗袍开叉太高的人,发表一点议论,何耶?如今,美国女孩子已高喊着要露出膝盖矣,看情形,旗袍开叉已得到洋大人支持,谁也抵挡不住。 第26章 孟轲先生曰:“上下交争利,而国危矣!”我觉得衣服也是如此,中国女人从小腿拼命往上开叉,外国女人从胸脯拼命往下开叉。往上开的已越过“膝盖”防线,往下开的终有一天要越过“乳头”,那才真正是:“上下交争开,而女美矣!” 反正是,有眼睛的男人有福啦。 --------------- 绝世美人(1) --------------- 步非烟女士的结局使我们垂泪,只怪她恶恶而不能去,善善而不能用,既然厌恶她的丈夫,仍跟他假敷衍,明明爱着赵象先生,却不敢跟他一走了之(也可能是赵象先生胆小如鼠不敢走,惜哉),看起来潘金莲女士要激烈得多矣。潘女士采取的是一刀两断黑心肠的干法,明目张胆把丈夫老爷害得七窍流血。步非烟女士,只不过通奸而已,有挨揍之罪,无受死之罪,但她却死在丈夫手里。潘金莲女士则是结结实实害死了亲夫,所以她阁下的死也轰轰烈烈,她的小叔子武松先生把她抓到灵堂之前,活活扒出芳心。如花似玉到了这种结局,“薄命”两个字似乎还不够分量。岂止是薄命而已,简直是惨不忍睹的苦命。 我想王凝之先生娶了谢道韫女士,真是祖坟上的风水好。她如果是步非烟,恐怕早给他弄一顶奇妙的绿帽;她如果是潘金莲,恐怕也免不了来一包巴拉松。但我们不能希望每一个漂亮非凡的太太小姐都是谢道韫,都能逆来顺受。一旦有一位女士化悲愤为力量,事情就大发了矣。盖当丈夫的好容易娶了一位绝世佳人,而她竟然把丈夫当成一堆牛粪,不肯插啦,恐怕很难有廉价小说上那种雅量,为了她的幸福而牺牲自己。于是,一个不放,一个去心如箭,其结果遂有四式,一曰“谢道韫式”,这式的特征是有宣传而无实践,发发牢骚,骂骂天下的男人一般坏,叹息叹息爱情不过是个屁,也就算啦。二曰“红拂式”,这式的特征是私奔。背夫私奔也好,背父母私奔也好,反正是为理想而奋斗,闭着尊眼,往黑暗里一跳,是福是祸,连天老爷都不知道。三曰“步非烟式”,像步非烟女士一样,苦闷难堪之余,另外找个知心知意的情人,弥补弥补空虚的心灵,和空虚的人生。四曰“潘金莲式”,这一式最彻底也最可怕。因之我顺便建议凡是牛粪型的丈夫,千万小心,一旦发现罩不住,不如早日撒手,否则真是危险万状也。 红拂女士有绝高的见识,卓文君女士有绝高的音乐造诣,谢道韫女士有绝高的性灵境界,而步非烟女士是一个诗人,潘金莲女士是一个美女,她们如果都是丑八怪,而又其蠢如猪,抱定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宗旨,混混沌沌,满足现状,恐怕演不出“薄命”节目。武公业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不知道,看他那种残暴的手段,大概高级不到哪里去,有夫若此,真不如为娼。而武大郎先生的模样,大家已经熟知,用不着介绍矣,北方关于“武大郎如何如何”——好比“武大郎攀杠子,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之类歇后语,能有一百多句,可能他阁下长得实在有点抱歉,假定潘金莲女士不是一朵鲜花,而是一颗“狗屎苔”,她既不会有委屈之感,自也没有过高的要求,恐怕想薄命都薄命不起来。 红颜所以薄命的第二个原因是,漂亮的太太小姐,往往容易使臭男子起歪念头。她越是漂亮得不像话,起歪念头的臭男人,便越多越强烈。于是乎有人说啦,那还是该太太小姐不好,只要她阁下读圣人之书,明礼知耻,起歪念头的男人再多再强烈,有啥关系哉?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盖太太小姐也是人,人有人的感情,不可能铁石心肠,不解风情。不过即令读了圣人之书,变成呆头鹅都没有用,盖人类自从有历史记载以来,就是以臭男人为中心的社会,大权和大钱都抓在臭男人手里。一个有权和有钱的家伙,如果再有点无所不为兼不要脸气质,一旦看上了一个如花似玉,恐怕很难有啥奇妙办法逃出他的手心。 历史上最有名的一位美女妫女士,乃纪元前七世纪春秋时息国的王后,书上形容她的美曰:“目如秋水,脸似桃花,修短适中,举动生态。”有一次,楚国国王芈熊赀先生驾临息国作为期三天的官式访问,妫女士当然亲自招待国宾,当敬酒时,她的玉手简直跟玉杯没有分别,这下子芈熊赀先生发了晕,决心霸而占之。大概一夜都没有睡好。第二天设宴答礼,息国国君不知道事情要糟,还殷勤劝酒哩,被芈熊赀先生大喝一声,活活捉住。妫女士得到消息,就要跳井,侍臣拉住曰:“夫人不欲全息侯之命乎?何为夫妇俱死?”她为了救丈夫,只好被芈熊赀先生收归私有。古书上说她一直到死,始终不说一句话。她是不是真的一直不说一句话,我们无法考证。我就怀疑,她和该混世魔王在闺房之内,颠鸾倒凤之时,也咬定牙关,不出一声乎?即令有此节目,后来她一连生了两个孩子,难道连亲子之情都没有乎?不过我倒宁愿相信她不说话是真的,以便诗意盎然。有人咏曰:“自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讥笑她不该不死。我想动不动就责人不死的人,其心恐怕比程颐先生和朱熹先生还要恶毒。不过在薄命问题上,她不死固是薄命,即令死啦,也同样是薄命。 --------------- 绝世美人(2) --------------- 女人美貌是无罪的,但因其能招惹臭男人起歪念头的缘故,美貌遂成了祸根。中国还算文明古国,所以芈熊赀先生乱搞了一阵后,仍慈悲为怀,封息国国君一个可怜的小城,使其头顶绿帽,忿郁而死,小民们固无扰也。而发生在洋大人之国的这种夺美壮举,就不得了啦。君看过《木马屠城记》乎?为了一个跟妫女士一模一样地位,一模一样美貌的王后海伦女士,竟掀起了两个国家间十一年血战,死伤千万,最后攻破了特罗伊城,全城男女老少都被杀光,教人忍不住膝盖发抖。当希腊联军誓师之日,其誓言曰:“谁夺取倾城绝世的海伦,我们就消灭他。”当战争进行到第十年时,海伦女士登城劳军(不是劳她祖国的希腊联军,而是劳她情夫的土耳其联军),士兵们一个个目瞪口呆曰:“为这样一位美丽女子,再打十年也是值得的。” *************** *《女人,天生是尤物》第七部分 *************** 法鲁克先生总算受了点教育,没有像张宗昌先生那么胡搞,但他的末代王后却也同样是霸王硬上弓得来的。该末代王后本来有她的未婚夫,结婚前夕,她兴高采烈的上街采购嫁妆,却被法鲁克先生碰上。一瞧之下,龙心大动,那时候他阁下还没有垮台,不由分说,就下令他们解除婚约,然后自己娶之。如果她长得像猪八戒,法鲁克先生何至生出这种奇怪念头乎?不要说像猪八戒啦,就是仅只七八分姿色,恐怕都不能使一国之王如此发泼。 --------------- 勾人魂魄(1) --------------- 如花似玉如果招来国王之类人物的歪念头,就是神仙都没法度,其实用不着国王,即令是普普通通的二抓牌,一旦动了歪念头,也够承受的也。历史上最有名的绿珠女士,其遭遇便使人坠泪。她是被大权在握孙秀先生看上了的,看上了之后就向石崇先生索取,因她长得太美啦,石崇先生硬不肯放,告来人曰:“我家姬妾甚多,要谁都可以,只绿珠不行。”孙秀先生一听,不行,好吧,我把你阁下全家都杀光该行了吧。于是圣旨颁下,石崇先生全家处斩,当警察老爷临门时,石崇先生埋怨绿珠曰:“弄到这步田地,都是为了你。”绿珠女士一时想不开,竟从楼上跳下,活活摔死。呜呼,她的相貌如果不敢恭维,何至有如此悲惨的结局耶? 爱读词的朋友都知道南唐后主李煜先生,他的前后任妻子是一对姐妹花,姐姐大周后,妹妹小周后。大周后死后,小周后成了正式王后,她不但貌如天仙,而且知情知意,温柔入骨,李煜先生国亡被俘,到了宋王朝的京城,免不了全家要去朝廷拜见。宋王朝第二任皇帝赵匡义先生,是一个北方土佬,一见小周后这位江南佳人,马上淌出口水,但他却比芈熊赀先生文明得多,并没有当场就把李煜先生拿下。而是过了几天,说皇太后要瞧瞧小周后,召她入宫,入宫之后,搞了些啥名堂,局外人不得而知,不便瞎说,不过她就再也出不来矣。有一天李煜先生下得朝来,小周后向他垂泪呼救,曰:“你难道不能庇一妇人?”她阁下就是吃了美如天仙的亏,其相貌如果也不敢恭维,谁动她的坏脑筋乎? 这种故事,多如牛毛,如果介绍起来,至少可写十大本书。现在再推荐两个近代的例子。其一是中国的张宗昌先生,其二是埃及的法鲁克先生。张宗昌先生是有名的“狗肉将军”,以三多闻名于世,一曰枪多,二曰兵多,三曰姨太太多。他阁下行同禽兽,见了漂亮的太太小姐,管她是谁,先下了手再说。最精彩的一幕是他阁下驻军北京时,有一天,突然派兵把西单市场团团围住,说要捉拿革命党,捉拿革命党的结果是,把所有年轻的太太小姐,包括良家妇女、电影明星、女学生、女艺人,有的正在街上经过,有的正下学回家,有的正在店里买东西,反正不管你干啥,捉过来后,加以挑选,不敢恭维的,一人发一块钱的压惊费打发;如花似玉的就一一霸王硬上弓。 第27章 当时北京还是首都,那些太太小姐中,有大官的女儿,也有权贵的太太,可是毫无办法,第二天放了出来,一个个都变了样儿。 法鲁克先生总算受了点教育,没有像张宗昌先生那么胡搞,但他的末代王后却也同样是霸王硬上弓得来的。该末代王后本来有她的未婚夫,结婚前夕,她兴高采烈的上街采购嫁妆,却被法鲁克先生碰上。一瞧之下,龙心大动,那时候他阁下还没有垮台,不由分说,就下令他们解除婚约,然后自己娶之。如果她长得像猪八戒,法鲁克先生何至生出这种奇怪念头乎?不要说像猪八戒啦,就是仅只七八分姿色,恐怕都不能使一国之王如此发泼。 写到这里,想起来张君瑞先生跳花墙,忍不住要再加介绍。我想无论男人女人,对张君瑞先生,恐怕印象都颇佳颇佳。但他固是一个见色就迷的小子,第一眼瞧见了崔莺莺女士,就立刻失魂落魄,丑态毕露。后来遇到红娘,报名报姓,把三代履历都报出来,除了说他大学堂毕业,留过外洋之外,还特别声明曰:“小生年方二十三岁,并未娶妻。”猴急之状,在戏台上固然有其韵味,观众大笑之余,不会觉得他有啥问题。但闭上尊眼一想,如果现社会上竟也有如此色情狂,恐怕有揍好挨的矣。好比一位如花似玉正在公园赏花,柏杨先生一个箭步,跳将上去,哈啰曰:“在下姓柏名杨,老妻刚死,尚未续弦。”好吧,如果该如花似玉是你阁下,你该怎么办哉?是马上就接受了我的爱,抱住亲个嘴乎?抑吆喝一声,招来一大群好事之徒,众拳齐下乎? 把张君瑞先生换了柏杨先生,崔莺莺女士当然不要。同样的,把崔莺莺女士换了不敢恭维型,张君瑞先生对她毫无印象,即令有印象,该印象也是摇头不止,恐怕就是用棍子把他打上了墙,他也不会往下跳。不过他终于跳啦,不但跳啦,还有一个土匪头孙飞虎先生,也是动歪念头者之一,竟发动人马,包围普救寺,也要把崔小姐收归私有,结果被白马将军砍下尊头。咦,美之劲,大矣哉。且看《西厢记》上对该股劲的描写:蝉谆 --------------- 勾人魂魄(2) --------------- “蓦然见五百年风流业冤,颠不剌的见了万千,这般可喜娘罕曾见,我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去半天。尽人调戏,蝉着香肩,只将花笑拈。是兜率宫,是离恨天,我,谁想这里遇神仙。宜嗔宜喜春风面,偏宜贴花钿。宫样眉儿新月偃,侵入鬓云边。未语人前先靦腆,樱桃红破,玉粳白露,半晌,恰方言。似啊啊莺声花外啭。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在晚风前。你看衬残红,芳径软。步香尘,底印儿浅。休题眼角留情处,只这脚踪儿将心事传。慢俄延投至到树门前面,只有那一步远,分明打个照面,风魔了张解元。神仙归洞天,空余杨柳烟,只闻鸟雀喧。门掩了梨花深院,纷墙儿高似青天,恨天不与人方便,难消遣,怎流连,有几个意马心猿。兰麝香仍在,佩环声渐远,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这边是河中开府相公家,那边是南海水月观音院,望将穿,涎空咽。我明白透骨髓相思病缠,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我便铁石人,也意惹情牵。”沥沥拢 --------------- 爱慕之情(1) --------------- 所谓“歪念头”“坏主意”,乃臭男人自谦之词,也可以用文艺腔说成“爱慕之情”。于是有人说啦,太太小姐貌如天仙,人见人爱,凡得到她的都是有两下子的家伙。若皇帝焉,若国王焉,若大商大亨焉,若才子文化人焉。丑八怪自动上门,人家还不要哩,应该是洪福齐天才对,怎能说薄命乎哉。好像被法鲁克先生收归私有的那位女士吧,如果她长得平平凡凡,恐怕到现在仍是一位默默无闻的小职员太太,整天抓屎抓尿抱孩子,怎能当上王后,八面威风耶? 这话当然有道理,所以我们反对凡是红颜一定薄命的学说,多数红颜都是快快乐乐,舒舒服服过日子。可是,她和臭男人之间的关系,是单纯的建筑在她的美色上,则忽然间别的地方又冒出一个更美的,或忽然间她人老珠黄,渐渐尊脸上不再有红有白啦,胴体也不再苗条啦,她就面临着“薄命”的边缘。当初刘秀先生还没有当皇帝时,目光如豆,说了两句“大志”的话,曰:“为官当为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执金吾是皇帝侍卫之类的小官,每逢出巡,狐假虎威,好不神气。而阴丽华女士则正是他村子里最漂亮的女孩子。后来他阁下果然娶了阴女士为妻,小民们依常情推测,他应该翻筋斗了吧,料不到等他阁下当了皇帝,却不肯立她为后,盖他眼眶已经大开,她的美算不了啥矣。 懂得这种“薄命边缘”理论的,历史上似乎只有一人,那就是西汉王朝第七任皇帝刘彻先生妻子之一的李夫人,她病重将死,刘彻先生御驾亲临,如果换了一个没脑筋的女人,早一把鼻涕一把泪,又哭又号,又诉又说矣。可是她却很有计较,一听说皇上来啦,立刻就用被子蒙着头。刘彻先生要看她最后一眼,作临终一诀,她都不肯,逼得紧啦,她就嘤嘤而啼,刘彻先生颇不高兴,问她有何遗言,她就以她的哥哥李延年先生相托,刘彻先生悻悻而去。众嫔妃看她如此顶撞老帝崽,无不大惊,埋怨她曰:“糟啦糟啦,皇帝这玩艺厉害得很,怎能惹他,看你一下都不行,还想他提拔你哥哥呀?”李夫人曰:“各位错矣,夫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我现在病成这个样子,面目枯瘦,不成人形,教他看啦,虽然当时洒两滴尊泪,却也从此一笔勾销,前功尽弃。如今他虽然掉头而走,但在他印象中,我仍然是当年的美貌,会念念一生,更加爱护我的哥哥。”果然,她死了之后,刘彻先生想念不已。就在甘泉宫画下她的肖像,又请了一位走江湖的道士来“招魂”,该道士念咒作法已毕,灯光之下,隔着帷帐,果然看见一个苗条人影,在晃来晃去。刘彻先生叹曰:“是耶?非耶?何姗姗来迟?” 智哉,李夫人绝代才华,看穿了天下臭男人的肠肚。[手机电子书17z.] 红颜薄命的第三个原因是,漂亮的太太小姐,不但容易招惹臭男人对她起歪念头,就是她自己对自己,都容易起歪念头。有一则小幽默可帮助我们了解这种现象,一位贵夫人一天向她的女伴垂泪曰:“悲哉,我走到街上连清道夫都不看我啦。”我想男人们永远不会了解她说这话时的伤心程度。盖一个臭男人,无论走到哪里,恐怕都无人瞅他一眼,万一有人瞅他一眼,其意义也跟瞅如花似玉一眼不同,说不定三作牌正在捉拿小偷,一看你很面熟呀,好像在档案见过,你就糟矣。而一个漂亮的太太小姐,从她们当小女孩那一天起,就开始被别人乱瞧。三岁娃儿,只要头上盘了个蝴蝶结,走到街上,都有人伫目而观,赞曰:“好漂亮的妹妹呀!”等到年龄渐长,亭亭玉立,别人虽不能那么赞啦,但仍是要瞧了个够。有些瞧君子动作文明,先看脚,后看脸,再低头看腰,擦肩而过,心里又羡又爱,但也如此而已。有些瞧君子却好像刚从白虎洞跑出来的,见了如花似玉,眼珠都能爆出来,已经擦肩而过啦,他还勾转身子猛瞧,于是砰的一声,哎哟哎哟,撞到电线杆上,撞得头破血流。 所以,漂亮的太太小姐都习惯于被人乱瞧,而且也以被乱瞧为一种快乐(咦,对女人最大的惩罚,就是不瞧她)。这种长年累月的乱瞧,引起了她心中的一种自觉,也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她知道她身上有一种“美丽的力量”,可以征服任何困难。 --------------- 爱慕之情(2) --------------- 这是一个强力的冲动,有一次我陪外孙女去看电影(我本来不要去的,是她刚和男朋友吵了架,一定拉我陪她散心),到了电影院门口,黑压压一片,早已排上几条长龙,不禁泄气曰:“今天恐怕是看不成啦,到不了一半,票都会卖光。”外孙女曰:“阿公,你放心,去人行道上歇歇脚,瞧我的。”我想她一定要买黄牛票啦,而三作牌正在严密巡逻,恐怕也木法度。正怀疑间,只见她袅袅婷婷,走到排头一个混蛋那里,面露娇笑,呵着玉腰,颤巍巍的不知道说了些啥,一会工夫,笑嘻嘻回来,一手执票,一手执钱。原来该混蛋被外孙女嗲了两声,嗲得不但代其买票,而且钱也不收,非请她和她家老头看一场不可。这并不是说每逢遇到这种场合,臭男人一定要请客,但漂亮的太太小姐,用此妙法,请谁代买两张票,包管无往而不利也。 如花似玉对自己美貌的力量,往往有强烈的认识,而且经常把握时机,百发百中。 --------------- 人生三大目标之一(1) --------------- 台北去年上演过一部美国电影,片名忘之矣,演的是一个广告员乱制噱头的故事。法庭开审的那一天,有一奇妙的镜头,被告是一位跟该广告员串通的美丽小姐,她知道官司下来,非坐牢不可,就特地穿了一件低胸口的上衣出庭。辩论到紧要关头,眼看要招架不住之时,她拿出了杀手?,开始介绍起她的项链来啦,该项链是她母亲送给她的,项链顶端悬着一个鸡心,母亲大人的照片,就嵌在其中,她每次看到母亲大人的照片,就自我警惕,要作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第28章 最后她作天真状,嗲曰:“各位如果不信我母亲照片有这么大的力量,就请你也看看。”说罢,打开鸡心,轻移莲步,走到陪审员座位之前,弯下纤腰,把鸡心举到他们的尊眼上。她为啥弯腰乎哉?盖项链太短,总不能教陪审员站起来瞧吧。于是一切学问就出在弯腰上,各位陪审员趁着参观鸡心之便,也顺便参观了一下她那因弯腰而敞开了的酥胸,仅只参观酥胸还不打紧,而该酥胸上还有两个要命的乳房,陪审员就受不了啦,官司遂转败为胜。 电影上当然没有演出她的乳房,不但没有演出乳房,连酥胸也没有演出,但从陪审员脸上的神奇变化,和短促的呼吸,可以看出那股劲真不能抵挡。有些人批评她未免下流,下流不下流不在我们讨论之列,我们只说该女士对自己的美丽胸脯,以及自己的美丽力量,有准确的评估,真了不起得很也。所以有时候一个美貌佳人的微笑,抵得住十个臭男人一年的努力。想当年明末清初,天下大乱,卖国贼吴三桂先生迎接清军进关,李自成先生打不过,只好退出北京,向西落荒而逃,他可能仍想逃回陕西老家,养精蓄锐,准备过些时卷土重来,可是吴三桂先生却紧追不舍,陈圆圆女士知道原因何在,就曰:“吴三桂所以拼上老命,不过为的是我,恐怕永远不会放弃。为陛下计,不如把我留下。”陈女士美到什么程度,那时没有照相馆,无法摄下玉容,真是可惜,我想她一定漂亮得不像话,才能使她产生这种观察和这种自信。果然不错,吴三桂先生得到她后,大喜若狂,立刻顿兵不进。 这种自觉和臭男人的歪念头有关,但美的力量并不完全建筑在歪念头上,而和人类爱美的天性不可分。人类追求的目标真善美,美为三大目标之一,是一种外在的东西。“内在美”者,只是善,只是真,而美却是非亮相不可。对美的欣赏有时是一种纯洁的情操,有人在希腊女神裸像前徘徊不去,他就根本没有性的念头。正因为如此,太太小姐对自己的美产生自信,固未可厚非也。 在理论上,中庸之道是件很容易的事,有学问的人说起来能说三天三夜,说得风雨不漏。遇到圣崽,还能长篇大论写一本书,书上这个人曰,那个人曰,天花乱坠,美不胜收。但在实践上,中庸这玩艺可不简单,不是“不及”,就是“过之”,很少能恰到好处。太太小姐对自己美貌的估价,自不能例外。我想上帝当初造人,竟使其不能看见自己的嘴脸,真是一大失策。一个人如果能看见自己的嘴脸,世界上恐怕要太平得多啦。若官崽焉,若奴崽焉,若三作牌,若二抓牌焉,一双眼睛生长在鼻头之顶——上帝如果再聪明一点,鼻头上再生一架,把眼睛放在该架上,那就瞧得更为仔细矣。瞧得更为仔细之后,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尊容,因而稍稍迁善,岂不有助于世界和平乎哉。 正因为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脸,所以不得不可怜兮兮,求助于镜子,镜子遂成为惟一自己欣赏自己之物。柏杨先生有一族姐,不知道怎么搞的,五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天花,满脸麻子,深而且黑,因为家里奇富的缘故,当然还是嫁了出去(她的嫁妆之一是三百亩上等稻田,和一百两黄金),夫妇总算和睦,可是她家就从没有镜子,她见了镜子就摔,有时偷偷的弄个小镜子照照,以冀发现一点可取之处,还是照摔不误。不过她大体上是快乐的,我想她至少应比她的丈夫快乐,因她的丈夫无时无刻不在看她的尊脸,而她自己却看不见,日子一久,恐怕还以为自己妙不可言哩。 --------------- 人生三大目标之一(2) --------------- 也正因为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脸,太太小姐对自己的美貌,往往有过高的估计。君不见有些面色如土,力大如牛的女士,竟以林黛玉自居,觉得可以风靡天下乎?而这种估计,其根据往往不是镜子,而是臭男人的脸。马克吐温先生有一天和他的朋友在马路上散步,前面有一位女士焉,顺着方向而走,马克吐温先生曰:“她一定漂亮得不得了,我们追上去欣赏欣赏。”朋友骇曰:“你没有看见她的脸,怎能确定她漂亮得不得了。”马克吐温先生曰:“我何必看她的脸?只要看迎面而来的那些男人的脸就够啦。”呜呼,女人的美貌乃是写在男人脸上的,男人脸上的变化越大,太太小姐对自己越产生信心,也越有奇特的评估。于是,美丽遂成为她的通行证,认为只要美如天仙,就无往不利矣。道德学问,算个屁哉?此念一起,遂为薄命的张本。 --------------- 她·夏绿蒂(1) --------------- 前面不是介绍过一位贵夫人之例乎?偶尔清道夫没有看她,她就悲哀起来。臭男人恐怕一辈子都想不通没人看有啥悲哀的。可是这种“没人看”对一个有美的自觉和自信的太太小姐,不啻是一声丧钟,告诉她已走下坡路啦。 若干年前,看了一篇小说,是一位女作家写的,写的是“她”的故事(“她”当然是第三人称,而不是女作家本人,请莫误会),她原来是某大学堂的校花,长得沉鱼落雁。男同学当然努力猛追,若大张,若老王,若阿李,若小赵,等等众生,简直可组成一支敢死队。她那时高高在上,眼比天高,视诸小子蔑如也,实际上诸小子也真的蔑如也,教他们打滚,他们就不敢爬;教他们爬,他们就不敢打滚;其服帖之状,若警犬训练班的优秀毕业生然,于是她遂发现她的力量是伟大而永恒的矣。 后来她跟她的丈夫结了婚,住在花莲,转眼十年,有一天心血来潮,决定到台北散散心,重温一番故梦。到了台北,先找大张,大张正在家抱孩子,抓屎抓尿,没时间招待她。后来又找到老王,老王正在继续恋爱,要去赴约会,对半老徐娘早忘掉啦。再找阿李,阿李正在开业务会报,工友禀报了很久才出来,他还以为她找差事哩,等到晓得她只是瞎聊,脸色稍霁,可是请示的属下川流不息,他连约一下再见面都没有。她坐在三轮车上,正在自思自叹,忽然看见小赵,大喜过望,连忙喊曰:“停车,停车,小赵,小赵。”小赵是当年最最忠贞分子,她以为这一回准无问题,他一定会请她看电影兼吃小馆,诉诉离情,谈谈往事,恢复恢复往年生活,想不到寒暄两句之后,小赵曰:“对不起,我得赶紧回家,太太教我买面包,迟了要挨骂。你住在哪里,有时间我去看你。”她听了之后,几乎软瘫,这比清道夫不瞧贵夫人还要严重。 君看过《少年维特的烦恼》乎?女主角夏绿蒂女士,在她年老时,曾带着她的儿子去拜见被她一脚踢而几乎自杀的男主角歌德。歌德先生那时已是国务总理,她找他是为她的儿子谋一个小事,两位三十年前的爱人,面面相对,而情势却倒转了过来。局外人真不知他们心里是酸是甜,但在夏绿蒂女士以后出版的回忆录里,可以看出,她已没有自信,一切寄托在歌德先生能有伟大的胸襟上。 小说上的“她”和夏绿蒂女士,都是正常的。正常的美女,一旦失去美色,还悲痛不已。等而下之者流,除了美之外别的啥都没有,则色衰爱弛,通行证过期作废,自信心遂不得不全部崩溃。而自信和自尊是相连的,没有了自信,也就没有了自尊,其下场不可问矣。 第四,红颜薄命,大概和“美妻伤夫”有关,也有人说我写得不对,而应是“美妻丧夫”,由“伤”而“丧”,事情就更复杂。我们提出这一点,千万请不要作正人君子状,斥责太“黄”,这种事情连道学老祖宗朱熹先生都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套。他阁下曰:“闺房之乐,本非邪淫,夫妇之欢,疑无伤碍。然而乐不可极,欲不可纵。纵欲成患,乐极生悲,古人已言之矣。人之精力有限,而淫欲无穷,以有限之精力,供无穷之色欲,无怪乎年方少而遽夭,大未老而先衰也。况人之一身,上承父母,下抚妻子,大有功名富贵之期,小有产业家室之授,关系非浅。乃皆付之不问,贪一时之晏乐,忘日后之忧危,何丧心病狂至于此极也。” 权贵分子的话等于一泡臭狗屎,所以引用它,在于把该臭狗屎塞到帽子铺掌柜的尊口里使他不能飞帽。夫天下无论何事,必须帽子铺掌柜的尊口塞满臭狗屎,无法再端嘴脸下毒手,然后才能深入讨论。呜呼,朱熹先生是一个典型的大男人沙文主义者,别看他说了半天,义正词严,只不过站在男人立场发言。美妻伤夫,不但小民们认为不得了啦,就是圣崽之祖也认为不得了啦,一个道貌岸然,每天面端嘴脸,心念《论语》之余,忽然注意到男女闺房中猫打架之事,其转变真是有趣得很也。 --------------- 她·夏绿蒂(2) --------------- 美妻伤夫,不是说漂亮的太太一定存心不良,要把丈夫害死,然而色字头上一把刀,该刀虽不握在她的手上,却是悬在她的脸上。结果明明是爱他,却不得不害他。纪昀先生《阅微草堂笔记》上有这么一则故事,一个富家小子,忘记他是几代单传啦,反正宝贝得不得了,结婚之后,爱他太太爱得要命,男女之间,一旦爱得要命,啥事都做得出,更何况名正言顺的夫妻哉,于是乎他阁下得了色痨之症。 色痨在当年是一种不治之症,长辈也好,医生也好,都主张他们小夫妻应分床而居,可是同在暗室之中,分床根本没有用。 第29章 当他阁下咽气之前,家人围在床前哭哭啼啼,他神智却十分清醒,挥手把他们撵走,说跟妻子有私话要讲,亲生父母也不能不让临死的儿子跟媳妇讲私话,可是等大家退出后,他就要求再来一次床上功夫,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作妻子的怎能不答应。好啦,春风还没有度完,他就翻了白眼。 儿子翻了白眼,家人对该美貌媳妇大不谅解,说她是个狐狸精,逼得媳妇只好自杀。 --------------- 三大不幸(1) --------------- 有些人说,分床睡不行,为啥不分房睡乎?在洋大人国,就有很多夫妻是分房睡的,老爷睡在楼下,夫人睡在楼上,一旦有那么一天,老爷拾级而上,或夫人拾级而下,一个轻轻叩门,一个柔情蜜意,曰:“进来吧。”经过这番手续,便安全多啦。不过即令在洋大人之国,分房睡的也并不多,多的仍是同房睡。其实,即令分房睡,而又再加上一把锁都没有用。性欲的冲动力可以移山倒海,区区一个房门一把锁算啥,遇到情况紧急,不肯柔情蜜意曰“进来吧”,可能演出铁公鸡。 呜呼,如果妻貌如花,该幸运的丈夫要想克制自己,三月授受不亲,恐怕很难。柏杨先生之所以能达如此高寿,而且童颜黑发,望之如六十许人,和柏杨夫人的尊容有关,她如果也美不可言,恐怕我早就翘了辫子。芸芸众生,还能在今天仍恭聆我英明的训示哉?所以娶了三心牌太太的同志,大可欢欣鼓舞,盖天将降大寿于斯人也,必有其貌不扬之妻。 隋王朝第二任皇帝杨广先生,就是一个典型。他阁下拳打脚踢,终于把隋王朝弄亡,就在弄亡之前,逛到扬州,盖起迷楼,每天啥事都不干,除了玩女人就是玩女人,好不快活。可是精力不继,慢慢不行啦,御头晕矣,御眼花矣,御耳鸣矣,御腰酸矣。医生劝他分房。并且警告说,他如不分房,就要报销。杨广先生听啦,心胆俱碎,就别住一个院落,可是住了三天,忍耐不住,再进迷宫一瞧,美女如云,一个个硬往怀里送,不禁叹曰:“人生几番寒暑,不及时取乐,何苦来哉?” 君看过《笑录》乎,有一位百万富翁,娶了一位千娇百媚的太太,旦旦而伐之,终于卧病在床。医生前来把脉,讽刺他曰:“阁下骨髓已尽,只剩下脑髓矣。”老头一听,大喜曰:“老哥,请问我的脑髓还够战几回?”这本书既名《笑录》,收集的当然全是笑话,不至于真有其事。但这种黄色文学,竟然能提炼出一个典型而流传千古,可知美妻伤夫的严重性。故古人关于婚姻大事,有特别规定,新婚之后,新娘定要回娘家住一个月,曰“住满月”,我想它的原意就是要隔离隔离,让新郎如火如荼的性欲稍微歇一歇。而今大家行的是西洋之法,结婚那一天就去度蜜月啦,度回来后建立了小家庭,上无父母,下无弟妹,白天都可以睡大觉。于是不到三个月,就犯了杨广先生的毛病,万一再隆重住进太平间,便不得不丢下年轻的小寡妇,让天下人齐叹她红颜薄命矣。 古人谓人生有三大不幸,曰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不过这只是男人的三大不幸,而女人不与焉。女人的三大不幸应该是:少年丧母,中年丧夫,老年丧子。盖少年丧夫没有关系,再嫁一个就是。但到了徐娘年龄,丈夫驾崩,那才真是天塌地陷,美妻伤夫,至此极矣。谚语曰“色不迷人人自迷”,漂亮的太太小姐当然人人都爱,但爱得气喘而死,绝非她的本意,可是也固无可奈何者也。 柏杨先生年轻时,曾遇到这么一回事。有位姨兄,毕业于天津小站武备学堂,后来在胜营当管带(营长)之职,驻防杨柳青。呜呼,君知道杨柳青乎?如果不知道的话,还是以不知道为宜,知道了准心跳如捣。盖杨柳青盛产美女,到了杨柳青就好像到中国小姐选拔会,三天不吃饭都不觉饿。姨兄那时身着戎装,下跨骏马,年轻英俊,威风凛凛,竟娶了当地高等学堂一位校花为妻。结婚不到一年,生了一子,可是他已委顿在床,去衙门时只好坐轿,已骑不动马矣。 我那一年衔姨母之令,前去看他,眼前赫然一位杨广,他床头摆着各式各样奇怪之药,令人心惊。我劝他保重身体,又劝他把太太送到天津去住,他都不同意,姨嫂前来献茶,果然美如天仙,我这个人从小就正人君子,非礼勿视的,可是见了她嗓子就发起了干。她退出屋子后,姨兄吟诗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怅然告辞,大概上天鉴及他的诚意,没有半年,就教他做鬼风流去矣。 --------------- 三大不幸(2) --------------- 姨兄固然风流到底,但姨嫂何辜,竟被别人的风流所误。罪不在己,而己受其祸。一些人只想到臭男人要病要死,好像美色就是大祸。却没有想到大祸发生在闯的人身上,病的病,死的死,固罪有应得,但并没有闯什么的漂亮小寡妇,她将如何是好耶? 任何事情,过分了总有毛病,这大概是上帝赋给人类的一种均衡作用,免得走极端而钻牛角尖。吃饭固然是人体所必需的,但吃得太多,就准吃出胃下垂兼胃溃疡。夫妇间的关系也是如此,如果不能适可而止,就不可收拾。而问题也就在这上,有美貌妻子的丈夫,往往不能适可而止。水岭 造成男人悲剧和女人薄命的主要原因,似乎上帝也得负责。女人们如果过度纵欲,影响不大,至少影响不太大,再无法无天的纵欲,都没有死亡的危险。而男人则不然矣,纵欲的结果多半伤身,甚至丧生。再美丽的太太如果有两个丈夫接连死在她手里,她就是不负杀人的法律责任,但她的薄命,恐怕是成了定局。 --------------- 丑的定义(1) --------------- 男人靠着他的权和钱,骑到女人头上,把女人不当人,玩之辱之,其混蛋天下皆知。而女人靠着她的财和色,骑到男人头上,把男人不当人,玩之辱之,其混蛋固是同样的也。不过大家对臭男人起反感的多,对漂亮太太起反感的少,不但没有反感,恐怕还会杜撰出很多理由,赞她一番。 人的感情是可以升华的,只有两种人例外,一种人其俗如猪,全无心肝,只要有吃有喝,有玩有乐,就认为人生不过如此,心满意足,根本没有灵性,有灵性的话,其灵性也少得可怜。另一种人因为后天的工具太弱,想升华而无法升华;乡村里的小寡妇老太太们,不可能再嫁,独守孤灯,只有做做针线,一做就做到鼓打四更,有人说她们殷勤治家,我们当然同意,但也实在是,她们别无他法可以遣情。 电影明星当然不会死心塌地的去做针线,而她们也不能在科学上、文学上,以及其他艺术上发展。除了在剧作家和导演的摆布下演演电影外,幸而她是第一种人,自得其乐,尚无话可讲。否则她便会十分空虚,这空虚发展到极致,则骑到男人头上似乎成了惟一的补救。但这并不能解决问题,该男人如果甘心被骑,等于被她包下的小白脸,她的权威不能遇到对手,日久会产生厌倦。该男人如果不甘心被骑,便不得不无休止的打打闹闹。这种打打闹闹,如果是喜剧收场,世人称之为“欢喜冤家”,如果是悲剧收场,世人就说她红颜薄命。盖没有结婚之前,她骑到他头上没有关系,不但没有关系,臭男人一瞧,那么多追求的仁兄,她不骑到别人头上,而独骑到我头上,真是八辈子荣耀,连祖坟上的石碑都向他欢呼,从此甘心为她粉身碎骨。前不已言之乎,该忠贞之情,连上帝都得为他出真心证明书。可是在结婚之后,如果再继续的骑,恐怕他终有一天要撂蹶子,把他阁下撂下马鞍。这不是变心不变心问题,如果教他为她粉身碎骨,他照样去干,但他却不甘心一直被骑,盖粉身碎骨时他可以保持自尊,而被骑的滋味却是一种长期的屈辱。 有些太太小姐以经常当众掴丈夫耳光而他不敢还手为荣,有些太太小姐以经常把丈夫骂得垂头丧气而他不敢还口为荣。我想这距“荣”的程度还远哩,而且这不但不是荣,恰恰相反,这是一幕正在进行的悲剧,如果该丈夫忍受到底,他准没啥出息,乃妻子之耻。如果该丈夫不过权宜之计,则她就好像在叮叮当当敲定时炸弹,其后患就更无穷。夫妻间只有相敬相爱才能幸福,还没有听说骑到头上能幸福的也。 前曾言之,一个女孩子如果生得丑陋不堪,她的婚姻前途势将布满了地雷。这个“丑”字的定义,似乎应该有个说明,除了五官不全,或五官虽全却受到严重的伤害而外,天下女孩子在原则上没有一个丑的,五官中的一官——那就是耳朵,即令被小偷割掉,仍挡不住她貌如天仙,盖只要在发式上注意注意,切忌一意孤行梳马尾巴。请理发师稍加修饰,有谁能看得出她是无耳之人乎? 这不是柏杨先生故意瞪眼说谎,安慰那些其貌不扬的太太小姐。非也非也,她们既不能弄点巴拉松放到我碗里,而我又不打算向她们借钱买米,安慰她们干啥?而是说,有两种东西,只有她自己努力,就可化丑为美,或益增其美,有鬼出神没之功。 一曰,外在美是一种美,而内在美也是一种美,二者看起来是两回事,实际上相辅相成,异其曲而同其工,是构成女性魅力的两大要素。一个一肚子草包的美女,她的前途恐怕难测得很,不要说一肚子草包啦,就是言语乏味,其面目自然而然的会走到可憎的一途。 第30章 漂亮女孩子如果在学识、性格、做人、人格、仪态谈吐上,有深度的修养,那将使她的美更光彩万丈。而一个不敢恭维的女孩子,如果学识丰富,谈康德就谈康德,谈莎士比亚就谈莎士比亚,弹钢琴能弹钢琴,写篇国际局势的论文,她同样能下笔千言,倚马可待。而性格温柔,深知做人三昧,对亲戚朋友同学邻居,都诚恳真摰,一团和气,既不做作,也不忸怩。至于其人格顶天立地,更不在话下。有女如此,即令她长相差劲,也同样使臭男人爱她。天下最可怕的事是“丑人多作怪”,有些太太小姐,其貌平平,如果稍微在内在美上下点功夫,马上就可颠倒众生。可是她偏偏不走这条路,而走了“作怪”路,以致天怒人怨,臭男人见了她就赶紧往屁股上绑马达,溜得飞快;而臭男人越溜得飞快,她阁下也就越是作怪。相激相荡,她的精神和感情遂在这个世界上完全孤立。因“作怪”之故,其嘴当然是硬的,但其芳心恐怕难堪得很。 --------------- 丑的定义(2) --------------- 内在美完全靠自己修炼,而修炼则靠读书和反省。柏杨先生绝不说内在美可以代替外貌,如果这么说,那就是存心骗人,空言安慰。但相由心生,心地慈祥的人,外貌往往也慈祥;而心地烂污凶恶的人,外貌也差不多满脸横肉。电影观众一眼就可看出“好人”“坏人”,乃是基于“心”“相”可以互相影响的原理。呜呼,内在美至少可以在玉面上增加秀丽的光泽和自信的尊严。而这正是臭男人所倾慕的也。 *************** *《女人,天生是尤物》第八部分 *************** 肥胖是太太小姐们第一大敌,有些人为了日渐发福而叫苦连天,但叫苦连天虽叫苦连天,一旦遇到八宝饭冰淇淋,却照样狼吞虎咽。天作孽,犹可逭,自作孽,不可活,她自己要惩罚她自己,别人有啥办法哉。市面上也有卖减肥药的,我亲眼看到过肥婆同志,一面猛吃八宝饭冰淇淋,一面猛吃该药,其聪明才智,使人脱帽。呜呼,减肥的惟一方法,迄今为止,恐怕仍只有一个,那就是节食。药物的功用只不过把肥婆同志口袋里的银子勾走而已,不能为之解决问题也,如果每天都要下肚五公斤油腻,而其腰竟纤不盈把,那还有天理乎哉? --------------- 面貌并不严重(1) --------------- 二曰,太太小姐除了培养内在美外,同时应该培养外在的优美线条,和优美举止。所谓“美”也者,面貌占的百分比并没有想像中那么严重,一个曲线玲珑,体态婀娜的女孩子,就是面貌差劲一点,也同样有火热的魅力,而且还可以使差劲一点的面貌转为妩媚。 肥胖是太太小姐们第一大敌,有些人为了日渐发福而叫苦连天,但叫苦连天虽叫苦连天,一旦遇到八宝饭冰淇淋,却照样狼吞虎咽。天作孽,犹可逭,自作孽,不可活,她自己要惩罚她自己,别人有啥办法哉。市面上也有卖减肥药的,我亲眼看到过肥婆同志,一面猛吃八宝饭冰淇淋,一面猛吃该药,其聪明才智,使人脱帽。呜呼,减肥的惟一方法,迄今为止,恐怕仍只有一个,那就是节食。药物的功用只不过把肥婆同志口袋里的银子勾走而已,不能为之解决问题也,如果每天都要下肚五公斤油腻,而其腰竟纤不盈把,那还有天理乎哉? 美是可以培养出来的,任何一种体型,除非得了肥胖病,都可以借锻炼而得。日本花嫁学堂里,一半以上的功课都在训练女孩子如何走焉,如何坐焉,如何站焉,以及如何洒扫应对进退。“雍容华贵”和“小家碧玉”似乎在此可看出分别,柏杨先生这辈子最害怕之物,就是小家碧玉,即令她受过相当教育,如果不特别下点苦工,也难以掩饰那种奇劲。好比吧,她跟你说话时,不像是跟你说话,而像是向你表演节目,不是乱摇其腰,就是乱踢其腿,再不然乱伸舌头舐嘴唇,哼哼唧唧,扭扭捏捏。你曰:“你真漂亮呀。”她不会大大方方说一声:“谢谢你。”反而急曰:“哪里哪里,开啥玩笑。”你曰:“你在什么地方读书呀?”她不会大大方方说一声:“某某学堂。”反而眼睛瞪地曰:“你问这干啥?”有的则索性摇头摆尾,以手掩嘴,笑得嘻嘻嘻嘻,却一言不发,甚至用棒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教人受不了也,受不了也。 从前孔丘先生有过这么一段,他阁下正在廊檐下站着,他的儿子孔鲤先生大概刚从酒家回来,歪歪斜斜走过,老头就教他快去读《礼记》,并训之曰:“不学礼,无以立。”那就是说,如果不经过锻炼,连站都不会站。圣人到底有一套,不服气不行,小家碧玉就恐怕很少会站的。别看她小事伶俐,一旦遇到正式一点的场合,不但脚没地方放,手没地方放,简直连头都没地方放。于是脚就拼命画地,偶尔还会来一个缩腿式的金鸡独立。两只玉手更是发毛,一会摸摸头发,看被谁剃光了没有,一会绞绞手帕,看能不能绞出一块钱,一会插到口袋里乱掏,好像要掏出一包巴拉松。而其尊头更仿佛是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危险,以致她不得不随时调整。 内在美可以改变面貌,刻苦锻炼可以改变身材,不要以为电影明星的美丽胴体都是天生的,为了保持那个美丽胴体,一生似乎都活在半饥饿状态之中,有的每喝一口牛奶都要跑到磅秤上秤一秤,有的索性除了橘子汁之外,啥都不敢吃。我们介绍这些,不是鼓励太太小姐一年四季饿的昏昏欲睡,而只是说明,美是可以争取得到的也。 一○年代,上海有一个女子学堂,校名偶忘之矣,对学生走路都有训练,那就是头上都要顶一本书,姗姗而行时,以该书不掉下来为原则。那时风气未开,消息传出,全国哗然,尤其是正人君子,马上就认为世风日下,末日将至。可是哗然虽哗然,世风日下虽世风日下,而他们对该学堂的女学生,固心中奇痒。我有一位朋友,不知道怎么搞的,竟娶了一位该学堂高材生,全体朋友,无不羡妒交加。而该家伙不但不肯表示罪该万死,以安众心,反而曰:“想娶好太太,一定要祖宗有德,我能跟淑兰结婚,并不简单,盖我们刘家三代为官,绝不贪赃一文。”把众小子说得一愣一愣。 到了现在,头顶书本走路,已经最平常的啦,当然也有些人不耐受苦的,呜呼,“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天生丽质的固然有,但为数不太多也。而且即令真正的天生丽质,没啥可挑剔的,如果内在的再充实,外在的再锻炼,岂不更顶尖了乎哉也。 --------------- 面貌并不严重(2) --------------- 有好几位读者老爷来信问我“上空装”问题,我想关于这玩艺,似乎不必太过于认真,我敢跟你赌一块钱,它绝对流行不起来。这不是我顽固成性,因盼望它流行不起来,念念有词之余,就硬认为它流行不起来。而是它绝不会为绝大多数的太太小姐所接受。当然不是因为她们的道德高不可攀,盖露出不露出乳房,跟道德不道德十万八千里。太平洋若干群岛上的女人就是一年四季都露出乳房的,看惯了有啥稀奇?记得中日战争爆发的前两年,我在北方作事,全国运动会在上海举行,有一位同事在代表队中当了一名职员,前去观光。大会闭幕后,他随队回来,神色跟从前大异,问他发生了啥事,他紧张曰:“不像话,不像话。”问他为啥不像话,他曰:“上海的女人都是不穿袜子的。”话没有说完,大家已经笑得声震屋瓦,造谣也不是这种造法,天下哪有女人不穿袜子的。但他赌咒曰:“真的不穿袜子,谁说谎谁就是王八蛋。不但不穿袜子,还把十个脚趾甲抹得红红的哩。” --------------- 鸡头肉·大小腿(1) --------------- 这都是五十年前的往事矣,当时认为女人不穿袜子都是大逆不道,现在不要说袜子啦,有些太太小姐穿着短得要命的鲜红四角裤,满街乱跑,又白又嫩的大腿,肉肉的焉,凸凸的焉,颤颤的焉,简直存心教臭男人当场发疯。然而,又有谁叹道德沦丧,世风日下乎。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现在之看上空装,犹昔之看女人不穿袜;而将来之看上空装,也犹现在之看女人不穿袜也。稀松平常,用不着大惊小怪。有人说,把两个大乳房露出来,未免不像话。然则,把两只光脚丫,把两条臂膀露出来,难道就像话了乎哉? 我所以说上空装流行不起来,是它在基本上,不能适合人类爱美的要求。在我来说,我不但不反对上空装,反而拥护得厉害,巴不得联合国马上通过一条法律,规定全世界的女人一律上空,我就可张目四顾,左也乳房,右也乳房,好不快活。问题是,如果乳房是鼓鼓的焉,圆圆的焉,挺挺的焉,鸡头肉翘翘的焉,我当然好不快活。但如果该乳房是瘪瘪的焉,皱皱的焉,黑黑而兼疤疤的焉,鸡头肉像烂了的桑椹要掉下来的焉,我就宁可戴个墨镜。 太太小姐也同样面临到这些问题,不要说上空啦,在戴乳罩上,都有过争执。有些资本雄厚的太太小姐傲然曰:“戴乳罩干啥?我们向不伪装骗人。”小本钱的太太小姐牙齿痒痒之余,只好在道德上反击,曰:“天下竟有不戴乳罩的女人,下流下流。” 第31章 仅只乳罩,尚有这么大的分歧,何况上空装也耶?有些太太小姐,别看她胸脯突突,好不惹眼,一旦换上上空装,就糟糕啦,在她的酥胸上下盘棋都没碍事的,试想她能不誓死反对该装乎。上月初旬,柏杨先生暨夫人去西门町闲逛,拍卖行里就有一件上空装,观众人山人海,别看柏杨夫人身材古色古香,脑筋却甚为新派,她悄悄告诉我她也要买一件穿之,最初我还以为她最近灵性大开,露一手幽默感哩,谁知道她真的要买,说着说着走进去就问价钱,我拼命把她抓住,挣扎了半天,最后我只好掏出白手帕举到头上,盖我受不了啦,投降啦。呜呼,这当然不是道德问题,她如果是玛丽莲梦露女士,不要说穿上空装,还有个挂带,就是穿全空装,连挂带都没有,我也同意。可是,她阁下竟是现在这副模样,如果穿了上空装,扭扭过市,那真是全国同胞一大灾祸,说不定一拥而上,拳脚交加,届时又要使我老人家花医药费,我怎么冒这个险乎? 反对上空装的,主要的还是女人,盖真枪实弹的太太小姐少,虚张声势的太太小姐多也。所以,恐怕只能乱嚷一阵,用不了好久,包管风消云散。女人们的任何新装都应使她看起来比她本来更美丽和更有魅力,如果不能达到这个目的,只有少数人才可以穿,那就变成了奇装异服,连三作牌都要干涉矣。君知道有些太太小姐游泳衣上都缝着乳罩乎?(在海滩上看三围的臭男人要注意啦,谨防看走了眼),而一旦要她真的端出来,她怎肯干耶? 现代女人服装,有一种“两头缩”趋向,那就是:上衣往下缩,裤子裙子往上缩。上衣缩到上空装,可说到了极点,再缩便成了全空装啦。而裤子往上缩,缩到三角裤也到了极点,再缩就没有裤子啦,没有裤子当然不行。好莱坞电影明星拉娜透纳女士曾就此发表过意见曰:“缩是不能再缩,将来势必在质料上用点功夫,可能是透明什么的。”呜呼,裤而透明,天下男人有福矣。果然,现在透明的三角裤已大批出笼。问题是迄今为止,仍没有谁穿透明四角裤的,真是遗憾。盖三角裤透明,欣赏的人太少,而必须四角裤透明,才能普渡众生。柏杨先生老矣,此生恐怕赶不上欣赏矣,伤哉。 四角裤是一种猛露大腿之裤,不知道发明这玩艺的是谁,对动摇民心的罪过,要比发明上空装严重万倍,从前太太小姐的大腿,密密深藏,不要说看一下啦,就是打听一下,都会挨揍。如今弄出了四角裤,简直硬把太太小姐的大腿往臭男人的眼里塞,想故作君子状,来一个“非礼勿视”都不行。其实不要说大腿,古之时也,妇女们裙长掩地,连足踝都不准瞧,我们的老祖宗恐怕再也想不到会有今天这种往眼里硬塞的盛况,真是人类进化史上最隆重的一页。 --------------- 鸡头肉·大小腿(2) --------------- 不过凭良心说,大腿并没啥了不起,千篇一律,看惯啦反而有点腻的感觉。真正使臭男人神魂颠倒的,还是小腿。一个女人如果有一双修长而丰满的小腿,她就已有五分人才,如果再加上一把纤腰和一副漂亮的面庞,那就更不得了啦,教男人跳河他就不敢上吊,教男人吃巴拉松他就不敢吃安眠药。呜呼,小腿以修长为第一,小腿如果能在比例上占身长的五分之二,该小腿就臻于十全十美之境。短而粗的小腿破坏整个气氛,如果上面再有几个光荣的疤,那就更为抱歉。前些时看到一本画册,上面有电影明星某女士沐浴的镜头,她阁下躺在浴池里,粗而短的腿高高伸起,使人掩卷。咦,她惟一可惜的就是她的小腿,如果换了我,给我一块钱我都不会伸出我的红豆冰棒,岂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乎? 高跟鞋的功用很多,其中最大的功用仿佛是使太太小姐的玉腿修长,尤其是从正面望之,脚面的斜坡,正好增加它的高度。高跟鞋是西方人发明的,但真正得实惠的却是东方太太小姐,不知道当初上帝造人时存的什么心,西洋女人的小腿似乎较东洋女人的小腿要普遍的长。日本女人不要说啦,不但短而粗,因为在榻榻米上总是以腿代椅的缘故,往往成为罗圈腿,又因为穿木屐的缘故,也往往成为内八字。现在当然要好一点,但改变一个民族的身材,固不是短期间可收效的也。而中国女人的小腿,还算东方人中最最突出的,君不见有两位当选中国小姐的女士乎,其尊脸实在没啥,望之如阿巴桑,她的当选,就完全靠她两条小腿。这在我们古书上有一句术语,曰“亭亭玉立”,必须有两条修长的小腿,才算玉立,红豆冰棒立不能叫“玉立”,只能叫“肿立”也。 有些人攻击高跟鞋,说它跟缠脚有啥分别?柏杨先生似乎已猛辩过矣。缠脚的结果除了伤害身体外,它能使太太小姐的玉腿修长乎?它固不能使其长起来,而只能使其走路时拧起来也。中国绣花平底鞋,是世界上最美的一种妙物,小腿修长适度,而玉足又纤纤端正,穿了上去,其状瘦不盈握,能使臭男人油然而兴捧而吻之念头。不过它在基本上也跟上空装具有同样毛病,不是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穿之的。盖美者穿之,益增其美;丑者穿之,不但掩饰不了丑,反而益增其丑。呜呼,空平底鞋必须有两条亭亭的玉腿,和两只端正的玉足。如果玉腿肿立,而玉足又是鲇鱼型的,还是少穿为妙,穿起来活像《法门寺》里的刘媒婆,就实在不好意思矣。 四角裤兴起后,到处都是女人大腿,使人瞧不胜瞧,但要是打算再往高阶层观察,就得到某一种特定的场所,好比说脱衣舞场之类。大街之上,便没有那种镜头啦,即令有那种镜头,我们既都道貌岸然,岂能猛瞧猛看乎?然而太太小姐们对她们小腿,似乎没有那么视为奇货,从小到老,一直裸露在外,随君恣意欣赏。三年之前,柏杨先生曾介绍过“露膝头的自由”,美国有个女子学堂,学生们坚持“两头缩”政策,要把裙子缩到膝盖之上,闹得天翻地覆,连美联社都发出新闻。转瞬三年——其实还没有到三年,去年夏天,浪潮袭到台北,已经开始缩啦。有些太太小姐还趁火打劫,从头到尾,完全换了新装,把当爸爸的和当丈夫的换得气喘如牛。到了今年,就露得更不像话,走起路来,膝头固然在外,往下一坐,大腿也都在外了矣。 有一种现象真是可惜,那就是大势所趋,三轮车终会有一天被淘汰。我想三轮车好像专门为了太太小姐亮相她们的玉腿而设。君不见乎,三轮车风驰而过,第一个撞进眼帘的,赫然是两条美丽而性感的玉腿,如果遇到该太太小姐穿的是天杀的旗袍,那就更不得了啦,开衩处左右分裂,凝脂欲滴,直抵玉臀,任何正常的男人看了,都得神魂飘荡,发思古之幽情。我想取消三轮车是一种悲哀,世界上似乎只有三轮车,才能充分显示玉腿之美,不能不三呼万岁者也。 (柏老按:三轮车终于完全被淘汰了矣,八○年代,看不见一辆,而太太小姐的玉腿,也失去展览会场,后生小子,怎不悲哉。) --------------- 努力培养自己的美(1) --------------- 如花似玉结婚之后,丈夫越来越看她不漂亮啦,大概是经济学上的效用递减率。好比说,阁下刚从沙漠死里逃生,渴得恨不得能喝干一口井,一杯咕噜咕噜下了肚,第二杯又咕噜咕噜下了肚,不但香,而且甜,不但美,而且妙,可是喝到第十杯——索性喝到第二十杯吧,就喝不下矣。低头一瞧,水里还有小虫在英勇跳跃,啊呀,啊呀,这简直不是人喝的,哪个王八蛋存心不良,用这种脏玩艺灌我;唏哩哗啦,把茶盅摔个稀烂。臭男人娶漂亮太太,似乎也有这种趋势,最初追求如花似玉时,她偶假以颜色,跟他说一句话,他都能忽冬一声,当场昏倒;可是结了隆重之婚,饱览而无余焉,他就顶多喘喘气;以后逐渐的能自己控制自己;再以后,天长地久,觉得她也并没有啥特别稀奇之处呀。 这种现象是存在的,一点也不过分,但是却不能因这种存在的现象而对“美”下个不重要的结论。一口气喝二十杯水,当然越喝越不想喝,可是不想喝并不等于厌恶之情已深入骨髓。水还是水,只是不从早灌到晚而已。娶了漂亮太太的该死臭男人,固然没有当初那种昏倒的节目,甚至还到了“没啥稀奇”的地步,但并不等于说她就变成了三心牌。美的魅力不过递减而已,非根本消失。而递减的程度又各有不同,有的递减结果只剩下三成,但有的递减结果却仍有九成半,固跟当初差不多也。有一种情形是可以查证的,拥有漂亮太太的该死臭男人,安分的多而荒唐的少,即令有的照样见色起意,但他很少会想到换一个。 柏杨先生跟着大家人云亦云,不过是提醒太太小姐警觉,要努力培养自己的美,除了培养自己的外在美,更应培养自己的内在美,即令外在美丧失了一部分,也可用内在美补充。(又要声明啦,内在美只能补充外在美,或发挥外在美,可是不能代替外在美。)绝不是说结了婚之后,美就不管用啦。恰恰相反,漂亮的太太总是有魅力的,这种外在美和内在美是当驯夫师的最大资本。表面上看侯女士简直是个母夜叉,但她之所以能把该臭男人驯得心服口服,也靠她的“丽”和“慧”。——呜呼,“丽”是外在美,“慧”是内在美,缺一不可。现代化的太太小姐如果只学会了侯女士的张牙舞爪,开枪开炮,不过照本宣科,只学会了半截,包管后患无穷。 第32章 宽到别教臭男人以为太太会饶了他,同样是严重的课题。臭男人一天到晚在社会乱跑,不准他上班固然办不到,就是不准他应酬也办不到,尤其是酒家里有裸体陪酒场面,舞厅里有带出带进节目,稍微一松,臭男人可真得其所哉。 ——夫“酒家”者,中国大陆各省各都市,处处都有,不但人潮汹涌的地方有,就是农村也有。诗不云乎:“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不过这些酒家,是正正派派的酒家。而台湾的酒家,则是以酒女为主,完全日本帝国的大和民族文化,一点中国味都闻不到。宾主云集之后,酒女花枝招展,坐在椅屁股那里,客人喝一盅,她就斟一盅,顶多唱一句“我的心里只有你”,既不形而上,又不形而下。形而上者,像日本艺妓,中国从前“清倌人”,对月傍花,或诗或棋,然后揖让而退。形而下者,用不着介绍矣,速战速决,三下五除二,以后鸡犬之声相闻,而老死不相往来。酒客之中,既无法形而上,又无法形而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卡在当中,两头不过瘾。(不过自从裸体陪酒盛行,也逐渐形而下啦。) 柏杨先生迄今为止,还没有去过舞厅,固然是我道德奇高,但也是因为我不会跳。不会跳没啥,只要银子充足,舞女小姐照样灌迷魂汤。偏偏我老人家又没有银子,就只好望舞兴叹矣。但酒家却是去过一次,一个朋友请大家伙,拉年高德劭作陪,我当然义不容辞。不过该一次的结果不十分理想,盖欢场之中,穷人最好别往里挤,酒女小姐大江大海过了多少,识多见广,她只要一张凤眼,就瞧出谁是老板?谁是伙计?谁是大亨?谁是瘪三?再加上我老人家初出茅庐,脸上一时磨不开,简直就没人理。等我脸上磨开啦,看见身旁那位酒女小姐“一脸正经学”,有点胆怯,也没敢乱动,正襟危坐,如芒刺在背。这还不算混账,算混账的是,临走时,不知道谁出的歪主意,教她趁我手足失措之际,把口红擦到敝香港衫后肩上,回到家里,被老妻捉个真赃实据,我顶撞了她几句,只听啪的一声——啪的一声之后,赔了她两件旗袍。于此顺此奉劝青年朋友,酒家这种地方,少去为宜,一定要去,千万注意身上有没有多了点零件,如果该酒女小姐把小手帕狠心的塞到你口袋里,恐怕赔三件旗袍都难过关。 --------------- 努力培养自己的美(2) --------------- 柏杨夫人这啪的一声,乃千古奇冤,到今天我都不服。不过站在太太立场,除非她装着雷达,则丈夫在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即以柏杨先生而论,如果那一天该酒女小姐慧眼识英雄,免费招待,他妈的也很难说。这种情形,真教驯夫师为难也。打也不好,不打也不好,打则易生冤狱,不打则可能放了真凶。不过有一点建议的,宁放真凶,勿兴冤狱。 --------------- 只有我们的老(1) --------------- 两天以来,我们谈的是爱情和言语的关系,现在该言归正传矣。那就是,翻来覆去,我们不得不对杨传广先生和周黛茜女士二人的婚姻,感到困惑。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当初是怎么恋爱上的乎,言语既不足以“谈恋爱”,剩下的便只好“摸恋爱”矣。“摸恋爱”似乎有三种类型,一种是吾友和日本太太“结结巴巴式”,一种是哑子朋友“比比画画式”,另一种则是既哑且盲“伸手乱抓式”。而“结结巴巴式”似乎还是“摸恋爱”中最高级的,杨传广先生和周黛茜女士可能属之,除了结结巴巴用英语“艾拉夫油”“油啊尔鼻涕拂耳”外,再继之以强壮的臂膀和一张奇异的大嘴,后来索性生米煮成了熟饭,不隆重结婚不行矣。 这不是说凡结结巴巴式的摸恋爱,一定没有爱情。而是说它可能没有爱情,互传心声是爱情的基础之一,缺少这一个基础,爱情便会使人发软。如果杨传广先生在世运会上得了金牌,威名永在,摸恋爱和谈恋爱一样,其婚姻的幸福,准可预卜。可是他阁下在东京栽了筋斗,如果回到中国,大家因他是留过洋的,而太太又是美国人的缘故,奴性一发,可能会端出种种理由,另眼看待。但他阁下如果继续留在美国,美国这个国家,社会波动非常厉害,拿过金牌的朋友过了两天都被忘啦,何况一个黄脸皮的二三流货色乎?十年八年下来那股劲就没有啦。 职业运动员惟一出路是当教练(有人说杨传广先生不是职业运动员,好吧,算你赢,不必在这里扯嗓门),杨先生似乎也只能当二三流教练,甚至更等而下之。美国太太一旦发现她摸恋爱摸出来的竟不是英雄,如果她还有青春,如果她的财富超过丈夫那一点点周薪,呜呼,他们的婚姻能不能继续美满,真教柏杨先生在万里外为之担心也。 有一件事可以说明二位似乎已晕了头,当杨传广先生在东京大败之后,他对他的美国太太说了一句话,你猜那话是啥,其实用不着猜,报上已登出来矣。他曰:“让我们去北海道休息休息,忘掉世运吧!”真是诗意盎然。不过试问一下,去北海道要多少银子?该银子是他阁下自己挣的乎?抑美国太太供给的乎?或者仍要我们这些被瞧不起的中国同胞掏血汗钱继续孝敬乎?好像有一种不散的阴魂,认为靠罗马世运那一块银牌,就可以骑在同胞脖子上折腾一辈子。如果真能折腾一辈子,当然吉祥如意。而一旦折腾不下去,强烈的虚荣心落了空,恐怕好戏还在后头,我们继续有精彩节目可瞧也。 天底下没有绝对新鲜的事,使人发麻的节目,往往成双成对。读者老爷一定还记得赵令瑜女士吧,她阁下是有史以来惟一的一位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中国小姐,她在长堤落选了之后,哭成了泪人儿,说有人曾当面告诉她说,她简直可拿第一。吾友倪英伟先生在选美当时,正在长堤,来信感叹曰:“各国小姐在台上一字排开,只有我们的老。讲演节目中,她倒是口若悬河,但这不是英语讲演比赛。人家希腊小姐连简单的英文字都不会说,照样冠军,来美后深为中国人之摸不着重点而伤心。” 不过,自以为漂亮算不了啥,柏杨先生最近因为颇有几文,每隔一天,就吃一粒维他命,最近照照镜子,忽然觉得非往日之我,盖我现在又白又胖,美老头一个,街上的大姑娘都向我飞媚眼。好啦,连柏杨先生都有如此诚恳的自负,何况一个小小女子乎。但有一点却颇算了啥的,那就是她阁下隔洋告诉《中央日报》记者苏玉珍女士曰,她明年还要参加,这就不能不使人五体投地矣。于是我又感到困惑,中国人是一个“念旧”的民族,所以历届中国小姐,都是沙里淘金式,反正是那么一伙人,今年选不上,明年卷土重来,一个个抱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决心,用种种奇计妙法,不达到目的,誓不干休。幸好我们只举办了四届,看样子四十届之后,参加第一届的落选小姐,仍要抗战到底也。问题是,洋大人之国,能允许一九六四年落选小姐参加一九六五年选拔乎? --------------- 只有我们的老(2) --------------- 美女如此,英雄亦然,杨传广先生也扬言要参加墨西哥世运。前已言之,届时只要派柏杨先生一个人参加就行矣,反正是拿不到分,反正是丢人现眼,何必再劳动美国太太的丈夫乎?而杨先生之再参加也,不知道那笔钱归谁出?还是老话,是他阁下自己出乎?抑美国太太的美援乎?再不然仍是中国小民血汗钱乎?如果他自己出,或是美国太太美援,我们没啥可说,如果仍要靠我们小民的血汗钱,则我们小民便得思量思量矣。固然运动不比选美,但在本质上却是相同的,“老”是一个无情的打击,赵令瑜小姐不知道有老,才眼花缭乱。杨传广先生也不知道有老,才成了今天这番情况;而且墨西哥之战再下来,排了个倒数第一,恐怕他的婚姻就更要不妙。 自然,妙不妙是他自己的事,我们不必插嘴,但这种念头怎么一下子跑到他阁下脑筋里哉?实在值得研究。 --------------- 爱情如作战(1) --------------- 柏杨先生有一句话,说出来准使正人君子和天真纯洁的朋友们寒心,但如果不说,又觉得实在忍不住。盖不但人生如作战,不但追求异性如作战,不但谋职做事如作战,即令在爱情上,在家庭中,以及夫妻之间,无一不是作战。这作战有两种意义,一是要征服丈夫(藉此补充一个隆重声明,我们谈妻子时,没有抛弃不谈丈夫之意,不过同时谈两方有点麻烦,敬请举一而反二),使丈夫死心塌地,心服口服。二是要击败其它女人,使她们在丈夫眼中,不占席次。如果自以为天下已定,老娘不必再战战兢兢,不必再杀得血流成河,那么她的江山真是危如累卵。如果上帝和她特别有交情,没有人碰她,那是万幸。如果上帝一时照顾不到,竟有人碰她,稍微一碰,恐怕再多的蛋都要稀烂。 一个有头脑的太太,永不会忘记修饰自己,不知道修饰自己的女人乃一头伟大的母猪,它以为它连老命都奉献啦,应该被爱了吧。人类却是爱猫者有之,爱狗者有之,爱金丝雀、画眉者有之,而爱母猪的似乎不太多也。盖人之异于禽兽者,在于人有审美眼光,禽兽则无。人类间之爱,不完全基于实用,有时候甚至和实用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而只求悦目。 第33章 像一幅图画,像一首音乐,它能疗饥疗饿乎?一个作妻子的人必须了解这一点,才算孺子可教。你为他做饭,洗衣,带孩子,他睡觉时你为他打扇子赶蚊子,他病了你三个月都不睡觉——呜呼,这一切都是对的,也是可感可佩的,但仅仅如此这般还不够,必须再有点别的才行。如果能穿得整整齐齐,长得漂漂亮亮,举止缠缠绵绵,那将更无懈可击,大获全胜。有些太太坐在梳妆台前,一坐便是三十分钟,坐得老爷叫苦连天,咦,对于那种叫,当太太的千万不要介意,孟轲先生曰:“其辞若有憾焉,其心乃窃喜之。”便是说的这一类的事。世界上没有一个丈夫不愿自己太太美如天仙,但又不敢明目张胆鼓励她在脸上身上乱搞,抓住一点埋怨埋怨,乃人性之常。有些三心牌太太,丈夫对她固没啥可挑剔的,甚至还到处宣传她贤慧,不过心里总有点不是味道,尤其是面对别的娇娃,那股劲就更难排遣,家破人散的危机乃在赞美声中埋伏生根。 女人们修饰自己,也就是说,女人们爱漂亮爱美,是正当的,也是她们的特权。呜呼,不但是特权而已,依柏杨先生之见,那简直是她们应负的严正义务——她必须有适当的打扮,以使他的丈夫爱她,她的子女敬她,她的朋友以她为荣。她至少也应使她的丈夫儿女和朋友们不厌恶她。她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是没有尽到一个女人或一个妻子应尽的本分,她就要付出代价。 一个女人,美丽不美丽,是天生的。漂亮不漂亮,却是后天的培养。天生的黑皮肤,吃啥药都不能使之变成雪白,但应想办法使之润泽;天生的箩筐腿,走起路来若鸭子散步,应靠毅力板之使正;天生的笑时露出牙床,自不能从此不笑,但不妨少大笑而多微笑;天生的有点驼背,怎么也弓不直,则应经常的穿高跟鞋,同样的可以刚健婀娜也。有些女人,生了一个孩子之后,便理直气壮的开始糟蹋自己,真教人在旁为她捏一把汗。前月有一位朋友发生婚变,太太留学生也,读的还是目前最吃得开的美国语文,在某学堂教书,丈夫是个爱面子的人,(谁又不爱面子乎?)若干年前,有一次一起去参加婚礼,两人约定在礼堂会齐,届时太太抱着孩子驾到,玻璃丝袜扭在腿上不算,还有一只重叠而下,堆在脚面上,一双平底鞋,鞋底烂而四溢,鞋面上东一块泥,西一块灰,丈夫顿觉脸上无光,便悄悄告诉她快去把袜子提好,她觉得他挑剔她,愤愤不理,丈夫不愿看她的嘴脸,便躲到休息室和新娘的爸爸聊天,十分钟后,该太太尾追而至,冲着他勃然曰:“袜子提好啦,你可以消气了吧,我找你不容易,请也抱抱孩子,何如?”该丈夫站起来,夺门而逃。那一次便闹了个天翻地覆,柏杨先生是居中调解人之一,该太太悻悻曰:“我就是穿袜子穿得不整齐,也犯不上发那么大的脾气呀。”呜呼,她念书虽多,却是把书念到狗肚子里去啦,竟不知道问题不仅在于袜子,而在于她的那种没情调,不懂风趣的气质。即以当天而言,她虽然提上袜子,而鞋子的灰仍在也,其腰仍弯如虾也,其脸上的粉仍东一块西一块也,其头发仍是一个半月以前梳洗的也。尤其在大庭广众之下,她那些奇妙的举动,不但不能争回自己的荣誉,且徒使两个人都无地自容,我当时便警告她自我检讨。事后我一直为她担心,前些日子,她果然把家捣散。 --------------- 爱情如作战(2) --------------- 真正天生的美女不太多,而且怪的是,天生的美丽女子,如无训练,往往索然无味。有吸引力的女人并不是全靠她们的美丽,而是靠她们的漂亮。包括风度、仪态、言谈、举止,以及见识。任何女孩子们都应注意的是,妻子就是妻子,既不是主人,也不是奴仆,既不是女儿,也不是娘。丈夫对她有各种矛盾的要求,当伴他外出时,她应是公主;当在家做家事时,她应是佣工;当谈情说爱时,她应是姘妇。最简单的一个例子可举出来,当她洗衣洗碗时,他希望她洗得又勤又净,可是当赴宴会和别人握手时,他却希望她的手又白又嫩。男人心理竟如此之怪,甚至如此之坏,作一个妻子的真应该恍然大悟,有所抉择。 以中国人而论,大体上说来,南方籍的夫妇,比北方籍的夫妇,要有情趣得多,盖北方人爽朗敦实的性格,他们内心虽如火烧,却缺少表达的能力,给人的印象是木讷无味。在北方,一旦成为好友,危急时他真能两肋插刀,为你卖命,但感情越笃,他和你在一起越是没话可说,盖他认为两人既属知己,就不必再巧言花语啦。这种气质固有其长,但在夫妻关系上,却实在别扭。柏杨先生有一位朋友,年龄已逾四十,太太大学堂毕业,且有两个可爱的男孩,去年硬是离了婚,问他为啥如此胡搞,他不回答,但日子既久,一直等他和那个介入的女孩子结了婚,酒余茶后,口风不紧,才略露若干,他曰:“那女孩有一次把脸埋到我怀里,呓语般的说:‘我爱你!’老天,我结婚十五年,太太从没有讲过这种话,我以为这种话只电影上才有。”呜呼,所谓情调风趣,都离不开行动,诚于中而形于外,如果不能形于外,不出两个原因,一是根本不诚,一是呆头鹅,不知如何去形也。这两种原因,无论那一种,都会在家庭中造成阴影。名作家程大城先生曾说过,北方人不要说搞政治搞不过南方人,即是恋起爱来都恋不过南方人,盖北方人处理感情的方法实在是有点落伍。如果不信,有柏杨夫人为证,她年轻时固一时之杰也,清末之时,读洋学堂,虽是小脚,却会骑脚踏车,头披红巾,驰腾过市,路人为之侧目,我当初拍她的马屁,硬说她是“女侠飞红巾”,可是,结婚之后,粗线条不退,入了民国,被坏风气所染,更讲起来男女平权,情况就一天比一天糟。悲夫,一个女人粗线条再加上误解男女平权的真谛,真会搞得臭而不可闻也。女人终是女人,除非像虢国夫人那样的美如天仙,她便没有不施脂粉,不涂口红,不打扮漂漂亮亮的自由。在美国,凡是不涂口红的女人会被认为是一种失礼,啥地方都不敢去,而在中国,却有人颇为欣赏,认为那是朴实无华。一个妻子,她有义务使丈夫看着她舒服。她不能做到这一点,她就是个不可救药的母大虫。 ——我们前已言之,当指妻子时,也指丈夫;当指女人时,也指男人。盖把同样的话,只换了两个字就再重复一遍,实在辛苦。但在这里,柏老仍要重复这一段:一个丈夫,他有义务使妻子看着他舒服。他不能做到这一点,他就是不可救药的臭狗屎。 *************** *《女人,天生是尤物》第九部分 *************** “正由于社会上离开地毯的那一端的怨偶日渐增加,更应倡导中国固有的家庭伦理。为响应文化复兴节,教育当局刚刚发动学生做‘夫唱妇随’‘相夫教子’壁报,我所教班上的学艺股长,在制作壁报时,不禁暗暗饮泣,原来她就是父母离异下的牺牲品,不曾领略到母爱的温馨,却要配合此一主题,岂不是她自己的一大讽刺。 --------------- 奋斗的目标(1) --------------- ——女人跟男人一样的也是人,有拒绝接受大男人沙文主义的权利,有主动离婚的权利。 台北文昌街读者老奶汤明昭女士来了一信,讨论离婚问题,原文恭抄如左: “十一月二十六,你在《从一部电影说起》之中,赞成离婚,但许多无辜的孩子受破碎婚姻的影响而自卑,而自暴自弃,不曾领受‘爱’的孩子,又怎能去关心、信任,对他人负责?在人格上的发展不健全,带给社会的又是怎样的结局?充其量也是另一桩不幸婚姻的开端。 “正由于社会上离开地毯的那一端的怨偶日渐增加,更应倡导中国固有的家庭伦理。为响应文化复兴节,教育当局刚刚发动学生做‘夫唱妇随’‘相夫教子’壁报,我所教班上的学艺股长,在制作壁报时,不禁暗暗饮泣,原来她就是父母离异下的牺牲品,不曾领略到母爱的温馨,却要配合此一主题,岂不是她自己的一大讽刺。 “禁止离婚有其积极意义,如果某人只有一件衣服或一支笔,一把梳子,一定加倍珍惜,绝不会轻易丢弃,婚姻何尝不是如此。如果心存‘合则留,不合则去’的观念,又怎会细心培养爱情的花朵?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天主教教友,我所见到的教会朋友,都是恩爱夫妇,享受家庭的温暖。也许因为godislove,或秉持‘基督是我家之主’,即使有争论,也坦诚交谈,化除误解隔阂,岂不比劳燕分飞下场要来得幸福? “无论社会如何变迁,人们总还是向往圆满的婚姻生活,人生才有奋斗下去的意义(见《读者文摘》上一篇专文,曾有调查可证)。台北家事法庭上常可见到一些草率成婚者分手的现象,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也有可能是把离婚看得太随便了。 “我们教会在世界各地办麻疯病院、孤儿院、养老院,至若雷鸣远神父,倡导抗战救国,于斌枢机主教,为国奔劳等等善行,尚不易感化教化同胞。如今你这篇大作,可摧毁多少传教成果?不妨三思而后下笔,则教会幸甚。耶稣曾在山中圣训中说:‘缔造和平的人有福了。’如果有任何高见,我和我的朋友们(各行各业的教友),愿和你竭诚讨论。” 第34章 汤明昭女士这封信,充满了平静祥和,说明她有一个温暖的家庭,但同时也代表一部分人对越来越“多元”的社会,抱着天真可爱的“单一”看法。而且又因为我没把话说清楚的缘故,多少有点误解我的本意。事实是,我跟汤明昭女士一样的认为:“人们总是向往圆满的婚姻生活。”因此,在原则上,我并不赞成离婚;但在个案上,有些已破裂到不能复合的婚姻,我们没有权力反对他们离婚;甚至在某种情形下,我们还要鼓励他们离婚,帮助他们离婚。 ——柏老说了一大串,只用了一个句点,为的表明那是一个完整的句子,千万不能分开。如果断章取义,像抓住小辫子似的猛喊:“你鼓励离婚呀。”那就是存心一棒子打死人。 另一个我跟汤明昭女士观点一样的是,离婚的受害人往往是孩子,一个家庭破碎下的孩子,是天下最可怜的幼苗。汤女士所举的那个学艺股长,就是一个例证,令人酸鼻。问题是,离婚固然伤害了孩子,难道不离婚的怨偶就不伤害孩子乎?一个白天云游四方,晚上酒醉醺醺的丈夫,甚至把女朋友带回家,教妻子服侍,稍不如意,就拳脚交加,这种魔窟式的家庭,就不伤害孩子哉?一个日夜都在外面交际应酬,男朋友如云——男朋友如果只固定一个,那就更糟,然后鲜衣香车,把丈夫当成冤大头的妻子,这种妓院式的家庭,就不伤害孩子哉?一个整天沉湎在牌桌上、赌场里、舞厅里,或酒家中,在外笑容可掬,回家怒目相视,一骂就祖宗三代出了笼,茶杯横飞,菜刀乱舞,这种火坑式的家庭,就不伤害孩子哉?一个夫妻间已搞得毫无感情,二十四小时不交谈一句话,惟有大眼瞪小眼,这种冷战式的家庭,就不伤害孩子哉? 有些婚姻上的争论,固然可以“坦诚交谈,化除误解隔阂”。但这种争论必须不涉及婚姻的基石,一旦超过某一种限度——好比,有另外一个爱情介入,这种方法恐怕不灵光。《不结婚的女人》女主角,她能靠坦诚交谈使她丈夫化除误解隔阂耶。盖其中根本没有误解隔阂,只是臭男人想找一个更年轻更漂亮的而已。汤明昭女士所称赞的“我所见到教会朋友,皆是恩爱夫妇,享受家庭的温暖”。汤女士的话是真实的,但不是必然的、定律的也。教会朋友家庭闹得一塌糊涂的固多得很,义大利是天主教的大本营,在离婚法案通过前,因国法严禁离婚之故,以致逼得对方只好诉诸谋杀。而汤明昭女士所崇拜的于斌先生,他阁下的弟弟,就硬是把贤慧的妻子遗弃,另结新欢,远走美利之坚,那位贤慧的妻子恐怕是无法靠坦诚交谈,使丈夫回心转意。——写到这里,顺便一问:这位贤慧妻子应该怎么办?她应该从一而终,硬守到底?或她应该提出离婚之诉,另组幸福家庭?汤明昭女士如果坚持前者,柏老不得不效法吾友耶稣先生的口吻赞曰:“当男人的有福啦,当女人的有祸啦。”如果认为后者可行,那么,我们的意见一致。在敝大作的结尾,柏杨先生曾举出美国两桩杀妻凶案,现在我要逼着汤明昭女士跟教会朋友们回答:你认为应该连同孩子一块挨刀子也不离婚耶?或是你认为应该离婚而保全自己的性命,甚至丈夫的性命耶?答案如果是认为应该选择挨刀子,对这种慷他人之慨的道德观念,柏老就望风而逃,竖起降旗。如果认为离婚比命丧黄泉好,我们就没啥杠可抬的。 --------------- 奋斗的目标(2) --------------- 关于孩子问题,《不结婚的女人》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高贵的榜样。女主角被遗弃后,女儿十分恨她的老爹。但女主角抱之泣曰:“他没有离开你,乖儿,他还是你的父亲,他离开的是我。”她把女儿当成“人”,没有要求女儿为自己牺牲,没有利用女儿去打击抛掉她的丈夫,没有利用女儿转嫁自己愤怒的情绪。如果换了我们的社会,我敢打包票,恐怕做妈妈会使出浑身解数,教女儿把老爹恨入骨髓。柏杨先生不知道那位学艺股长家庭变化的情形,但可以推测的,父母一定互相把对方攻击得体无完肤,使女儿心上的创伤更为惨重。 汤明昭女士要我们“更应倡导中国固有的家庭伦理”,呜呼,柏杨先生想这件事可不能囫囵吞枣。父母夫妻儿女相亲相爱,是任何一个国家都有的伦理,非中国所独有。中国独具只眼的家庭伦理,如柏杨先生上次介绍的“七出之条”,我想还是不倡导的好,不但不宜倡导,简直应该斩草除根。如果真要倡导,恐怕台湾半数以上的老奶,都要被“休掉”,中国早成了世界上的野蛮大国矣。至于发动女学生“夫唱妇随”“相夫教子”,因为是教育官颁布的,柏杨先生不敢有啥异议,过去因为跟官异议太多,几乎断送了脑瓜皮。不过看样子,翻来覆去,仍是大男人沙文主义,仍是把女人当成附件,即令大获全胜,也不过制造出来一大堆三从牌或三靠牌。在可敬的教育官英明的领导之下,丈夫如果偷鸡摸狗,妻子就得墙角把风,如果她不肯,她就得滚。 汤明昭女士曰:“禁止离婚有其积极的意义。”柏老的意见恰恰相反:“不禁止离婚有其积极的意义。”配偶是“人”,不是“物”,即令是物,一双太窄的漂亮鞋子,穿起来磨得血流如注,潦泡密布,寸步难行,天下就是只有这一双,人们也宁可光脚丫。爱情不能用功利培养出花朵,一旦“除了我你找不到别的女人”、“除了我你找不到别的男人”,那是做生意的商业态度。 汤明昭女士又曰:“你摧毁多少传教成果。”柏杨先生的盖世名著,为自己招灾引祸,足足有余。破坏天主教的伟大传教,可没有那么大的劲。汤女士家庭美满,难道看了敝大作,就双双去法院告状离婚哉。而义大利的谋杀,于斌弟弟的远走高飞,以及美国凶杀案,都发生在敝大作之前,这种乱飞帽子的武功,我可有点心跳。 最后一句话,我们奋斗的目标是:女人跟男人一样的也是人,也是独立的人。女人有拒绝大男人沙文主义的权利,有拒绝当男人附件的权利,有拒绝被男人骑到头上吆五喝六的权利,有主动提出离婚的权利。 --------------- 座右之镜(1) --------------- 挑选太苛,是求偶的最大危机。 人类进入青年阶段——一旦女孩子走路时频频低头看自己的脚,一旦男孩子对镜子拼命刮胡子,那就是说,他们已从母亲怀里跳出来,到了求偶年龄矣。一到了求偶年龄,每人都有一套美丽的幻想。哪个女孩子不想嫁一个白马王子?盖王子具备了男人最高的和最多的条件。第一、他年轻焉,女孩子只幻想嫁王子而不幻想嫁国王嫁皇帝者,其原因在此,国王皇帝年纪似乎都很老也。第二、他英俊焉,事实上王子可能其蠢如猪,若晋惠帝司马衷先生是,可是少女们看史书的少,看童话小说的多;无论童话也好,小说也好,王子无不仪态翩翩,风流潇洒,而天下所有的小姐,又哪个不爱俏哉?第三、他有钱焉,这一点非王子不足以尽其妙,普通人辛苦一辈子,等到有了钱时,人已老矣,跳舞不动矣,调情无精力矣,有啥意思?只有王子,用不着埋头苦干,一生下来就有的是金银财宝。男人为了赚钱,出外奔波,把娇妻留在家中独守空闺,虽嫁百万富翁,都得受守寡之苦,嫁王子便无此流弊。第四、他有权势焉,一个女孩子对权势的要求,虽没有对“年轻”“英俊”“金钱”的要求强烈,但如果上面三项统统都有,便自然而然希望有点权势;好比,她去某地一游,大家听说她就是王妃,她就是夫人,皆大惊而立,肃然而敬,她则含其微笑,点其油头,徐步而行,呜呼,这股味道一经尝过,终身不忘。是以女孩子幻想的对象中,公教人员不与焉,文学家不与焉,穷光蛋不与焉,年过四十而无名无利的光棍不与焉。 跟女孩子遥遥相对者,则哪一个男孩子不想娶公主?王子具备标准男人的条件,公主则具备标准女人的条件。第一、她也年轻焉,男人们脑海中的公主,很少超过三十岁者,谁不喜欢有一个年轻的妻子哉。第二、她美丽焉,王子必然英俊,公主必然美丽,此乃天经地义之事,从没有人怀疑到公主还有不堪入目的;男子娶妻,条件虽有一千一万,归根到底,美丽第一,漂亮压倒一切,而所有的公主无不面貌如花,身材如柳,天仙化人,只要看上一眼,便是死都情愿。第三、她也有钱有势焉,嫁一个王子固像嫁一个钱袋,娶一个公主,更像娶一个钱袋,这对中国的知识分子,尤其有强烈的诱惑,只要能巴巴结结和公主结了婚,反正有皇家钱粮可用,不必怕物价上涨,也不必怕十年不加薪矣。如果柏杨先生能娶公主,我每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到那时便再也不写一个字,再也不每天伏案,眼花手颤,可怜兮兮的爬格子也。 呜呼,幻想终于是幻想,现实终于是现实,世界上没有几个人嫁王子,也没有几个人娶公主,差不多都是退而求其次,找一个凑数。这跟人生经验有关,年龄渐大,体会渐多,不得不回心转意,向环境屈服。当然,也有些死硬派,抱定决心,非自己幻想中的男人不嫁,非自己幻想中的女人不娶,结果找来找去,四大皆空,或者是找了三十年之久,找是找到啦,自己却老矣耄矣,没人要矣,事不谐矣。 柏杨先生每每劝光棍朋友置一座右之镜,其中有大学问在焉。 第35章 我住的是一个大杂院,邻居中有一寡妇,日子倒也不错,却只为求偶之事,烦恼了十多年,她的论据是,上一嫁倒了楣,嫁给一个穷鬼——按,该穷鬼是一写稿维生的朋友,死得窝窝囊囊,留下母子二人,受尽折磨。再嫁时非嫁一个有钱的家伙不可。我想这种想法没有错误,这种条件,也属平常。可是她的附件多如牛毛,诸如该男人必须是第一次恋爱焉,该男人必须有相当地位焉,该男人必须谈吐很有风趣焉。现在她年逾四十,而该男人还没有出现。我有一次援例劝她买一面镜子照一下她眼角的鱼尾纹和脸上的雀斑,结果她不但没有照,反而在院子里指桑骂槐的骂了三天“老不死的”,本想帮助她早获幸福生活,却想不到招来无妄之灾。 因为女人太少,供不应求,男人们往往降低条件去适应,有的人真是大彻大悟,没有大学毕业的,则高中毕业、初中毕业,甚至略识之无的也行;没有美艳绝伦的,八十分、七十分、六十分,甚至只要不瞎不麻,看得顺眼的也行。但有些则始终条件累累,立场严正。有一次一个半百光棍朋友前来诉苦,他希望女方年龄不超过三十,须大学毕业,没有结过婚(寡妇或再嫁妇人免议),手中略有积蓄,风度必须绝佳,英语更宜相当流畅……我听了之后,马上就写了一张名片给玛格丽特公主,请他持往伦敦白金汉宫相亲;他最初听说我有一恰当之人可以介绍,惊喜若狂,后来看了名片,大骂而去。我非有意得罪他,实在是忍不住,这种人如果不置一座右之镜,再过五百年还是一条光棍。 --------------- 座右之镜(2) --------------- 照镜子政策,乃是一种使人虽然退而求其次,而仍心安理得的政策,即以柏杨先生而论,一向自视甚高,自以为了不起也,可是每次老妻闹着要离婚,我就严拒,无他,盖照镜子的结果,乃有下列自问自答:我有学问乎,连没有标点符号的书都看不懂。我有人格乎?仿佛也不见得。(为保持身家清白,恕不透露,否则,写一本书都写不完)。我有钱乎?一个月薪水九百元,付了房租,连买拉肚子用的草纸都不够。我有积蓄乎?去年曾在邮局办了一份存折存款,现在尚有十二元压底钱,不敢动用,以便有急病时买十滴水,其它便再无一文。我年轻英俊乎?那更是惨重,当大学堂教习的人见了,我都得肃然而立,以示敬老。我有地位乎?更马尾提豆腐,提不起来,从月薪九百元上,可窥知是个啥东西矣。呜呼,柏老假如一时把握不定,中了老妻激将之计,跟她离婚,还有哪个女人肯再瞎眼也。 普通人的婚姻所以能保持较久,而电影明星之所以动则仳离的原因在此,普通人若柏杨先生者,面对座右之镜,越照越泄气,便是受点诟骂,打闹一阵,也就算啦;女子亦然,即令委屈,算盘一拨,心里一想,也就不再追究。但电影明星则不同矣,她们照镜子的结果,往往越照越理直气壮,“凭我这个模样,岂可老是守着一个?”自然而然的食指大动。幸亏电影明星是人类中的少数,否则社会上将更五光十色。 所以,大体上人总是应该自谦,先看一下自己,再去选择,求偶才有成功的可能性。有一位朋友,二十年前在重庆时,在大学女生群中挑,无一中意者;十五年前在南京时,在高中女生群中挑,亦无一中意者;十年前来台北,在初中女生群中挑,也无一中意者。老妻看他急吼吼而惶张张,乃为他介绍一个,容貌当然不太理想,他像受了奇耻大辱,曰:“我要是娶这样的老婆,二十年前就娶啦。”大概喜欢做媒的人,往往有瘾,老妻吃了没趣,面不改色,过了几天,又介绍一位护士小姐,眼皮下有一黑斑,俗称泪痣,云兆不祥,他拒不来往,一再劝他将就,他曰:“在南京时介绍的那一位赵小姐,比她漂亮得多,我都不要。”言下之意,连赵小姐都不要,一定比赵小姐更美的才行,老妻气得打了三天嗝,我当时就想建议他买一座右之镜,因他的脾气不好,怕挨其揍而未开口。后来他到南部工作,传言结了婚,正在思念,他忽然偕太太前来拜年,太太为他前年在某地以新台币六千元代价“买”来的,不识字,也不知礼,几乎一屁股就坐到我的尊腿之上。呜呼,吾友之所以绛贵纡尊,说穿了再简单不过,光棍了五十八年之久,再挺不下去,只好马马虎虎俘一个凑数。接谈之下,不复当年豪气,我判断他一定在没人处偷偷的照了镜子也。 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先生有一弟子,以求偶之事上询,并问以挑选之术,柏拉图先生乃嘱之曰:“你沿着麦垄,从这一端走到那一端,不能回头,摘一朵全垄中最大的麦穗给我。”弟子遵命而行,边走边看,见一朵大的,正要去摘,一想前面可能有更更大的焉,乃再往前走,果又见一朵更大的,再要去摘,一想前面可能还有更更大的焉,乃再舍去,等走到最后,发现全是蹩脚货色,比遗留在背后的那些差得多啦,可惜已无法回头,只好随便摘一朵而归。(编者按,柏杨先生乃柏拉图先生的后裔,可知家学渊源。) 据说柏拉图先生那个弟子最后是赤手空拳见他老师的,老师自然训他一顿,不在话下。这是一个极有教育意义的故事,我想年过四十岁的光棍朋友,午夜梦回之际,往事潮涌,势将想到某小姐也,我当初不该那么对她;某小姐也,她对我固一往情深;某小姐也,我若再一努力,便可卜成;某小姐也,我要稍为低声下气,早结连理矣;某小姐也,我应去邀她……如此这般,恐怕无不通身冷汗,辗转反侧,一夜合不住眼。 柏拉图先生最精彩的一点,是他特别指出:“不能回头”,盖摘麦穗固可回头,求偶则决无此可能,时乎不再,形势各异也。年轻的朋友,不可不知其中契机,遇到差不多的,似宜早日决定,不要以为前面还有更大的麦穗,须知摘麦穗的人多,而麦穗甚少也。你稍一犹豫,低头再看,已没有啦,原来半路上杀出一个程咬金,先下手摘走啦,事情既如此严重,再不警觉,真教我老人家着急,现在还好,可以“价购”一个,等到一旦有行无市,老光棍就更苦也。 --------------- 座右之镜(3) --------------- 柏拉图先生劝那位弟子去摘麦穗,可能因该弟子不肯照座右之镜,不得不心生一计,以启茅塞。聪明的朋友,自然恍然大悟,动定适当。不过天下事往往如此,原则虽好,干起事来,却参差有误。柏拉图先生借麦穗作当头棒喝,以救众生。不过也可能这一棒喝太厉害之故,固然把有些人打得迷梦猛醒,也同时把有些人打得心惊肉跳,一走下田垄,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第一眼看见的麦穗,先摘下来再说,盖惟恐怕前面没有另一麦穗也。于是,或马马虎虎的结婚焉,或将将就就的结婚焉,或委委屈屈的结婚焉,或仓仓促促的结婚焉,或窝窝囊囊的结婚焉,或迫不及待的结婚焉,或牺牲一切的结婚焉。怨偶乃由此而成;弱者积郁终身,奄奄以没;强者到了若干时日之后,终于爆发,祸延子女,演出家庭悲剧,成了报纸上的社会新闻,不幸闹到法院,打的也是“桃花官司”。 离婚乃大事也,可是说起来也真奇怪,这种滔天大事,表面看起来,很少因大问题而起,多半由于小小龃龉,一言不合,就互相丑诋,各不相让。本来同床共枕,哥哥妹妹,亲爱的加蜜糖,一旦吵起架来,却好像两个身上背着血海深仇的死敌,谁要先软,谁就此生休矣。这种僵持,经常促成离婚后果,社会学家乃呼吁夫妇们能忍让处便忍让,不要因为一口气咽不下,便作鸟兽之散。 这种三言两语一吵,拍拍屁股就离的现象,解决之道,我想不会如社会学家说的那么简单,盖争吵是“果”,还有其促成蛮干到底的“因”也,一向恩爱异常的夫妇,固也有吵得日月变色的,但不容易各自东西。必须是怨偶,一旦爆发,新愁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才伤心曰:“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不如趁着现在,一刀两断。”有此一念,遂如黄河决堤,不可收拾。 我们不敢说所有的怨偶都是当初摘麦穗摘得太急之故,但当初摘得太急,无疑是造成怨偶的原因之一。柏杨先生此言,初看跟一般有学问的人见解相似,有学问的人常劝青年男女要多多考察对方的人品如何?性格如何?爱的真伪和程度如何?我老人家却认为关键并不在此。前已言之,爱情并不依逻辑发展,当初一切都一百分,他求婚时甚至把手都剁掉,也不能保证若干年后不变心也。这并不是说求偶之初可以不必慎重,而是说,这不过只是急摘麦穗可能产生的现象之一,并非惟一的现象也。 不分三七二十一,见了麦穗就摘,固然也有瞎猫碰上死老鼠,感情非常之好的,但那得靠祖宗积德,如果贵阁下的祖宗没有作过轰轰烈烈的好事,而只当过大官巨商,还是缓一点摘为宜。大概五年前,台北曾发生一件新闻,一个理发师,其妻是某大学堂校花;我想一定有人尚能记得,当大陆撤退之际,兵慌马乱,该校花困在福建长汀,举目无亲,眼看就要饿死,且共军进迫,形势危急,某排长焉,行伍出身,虽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却年轻英俊,校花乃求他携带逃亡。男女之间的事很难说个明白,反正到了后来,她嫁了他,来台后他退伍下来,以理发为业。呜呼,柏杨先生所谓的急摘麦穗者,指此。 第36章 该校花既嫁之则安之,一心一意过日子,可是该理发师则不然,因其学识太差和自认为地位太卑的缘故,面对娇妻,如芒刺在背,惟恐怕她交上男友,把自己一脚踢掉。一个男人一旦有了这种念头,全家都不能安。他不准她出屋门一步,不准她去看电影,不准她和女同学来往(怕女同学挑剔他),更不准和男同学来往,邻居中年轻的、未婚的、有地位的、有钱的,也同样不准来往,闹得终于怨声载道,上了报纸,后来经人劝解,和好如初。当时柏杨先生就预言他们将来还是非垮不可。真是半仙之体,不幸而言中,有一天和《中央日报·妇女周刊》的编辑女士谈及,她曾和该女大学生有联系,告以他们果然离婚了之。呜呼,当初仓促的摘,没有考虑到双方知识上的程度不同,和灵性上的境界不同,乃不得不有此下场。 --------------- 座右之镜(4) --------------- 天下最残酷的事,莫过于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如果仅只旁观者有此观感,还没有太大关系,一旦鲜花自己有此感觉,便成了一颗定时炸弹,糟透了顶。由上一例可以分析出非糟透了顶不可的原因,作妻子的,性格内向的哀怨,性格外向的愤怒,无论那一种都不好受。而作丈夫的,别人看他拥有如彼美艳娇妻,简直羡慕得要死,却不知他身上那股牛粪味,便是他自己嗅起来都不好受,其时时防变之心,自顾形惭之情,犹如疽痈在背,日子自然难过。 (柏杨先生按:一九六○年代,男多女少,座右之镜和摘麦穗之喻,乃专为男人而设。一九八○年代,天下大变,忽然间女多男少,座右之镜和摘麦穗之喻,则免费献给女孩子。各位老奶,幸秘密垂鉴。) --------------- 月白风清之夜(1) --------------- 怨偶之所以形成,往往在于急急的去摘麦穗,初摘下来时,环顾四周,同伴们手中都还空空,心中乃窃窃自喜。可是等到走了一程,发现自己摘下来的那一朵不但是小的,而且是坏的,前面竟有更大的和更漂亮的在焉,只要其稍有人性,非大大的懊丧不可。 有这么一件故事,抗战胜利之初,某先生奉派赴北平接收,英俊年轻,衣服华丽,头发皮鞋,总是光可鉴人,官拜简任,会英日法俄四国言语,学问之大,直冲霄汉,不但有钱,而且还有自用小汽车,住东单金鱼胡同,前途无量,仆从如云。最精彩的是:此公洁身自好,不但没有结婚,而且从不涉足花柳。写到这里,读者可描绘出一个白马王子的画像矣,一时轰动古城,有女儿的人家,都像《傲慢与偏见》里那对老夫妇一样,紧张起来,某先生遂不得不陷入花丛,在名媛闺秀和女学生群中,晕头晕脑的打转。那时有某小姐者,某大学堂应届毕业生,美丽而慧敏,也交了一个男友,该男友老实人也,不善言谈,亦为接收大员,婚期在即,男友奉派赴南京公干,小别数日,她送他到飞机场,哭得死去活来。朋友们为了使她那破碎的心获得安慰,当天晚上,硬邀她参加某先生的舞会,她一见他,听其谈吐,观其举止,霎时间认为他是一个空前绝后的大麦穗。一个女孩子想嫁一个男人,比一个男人想娶一个女孩子容易得多,只须略施小计,便可安全到手。于是,两个星期后,她的男友从南京公干返平,正好赶上接到她的喜帖,这一气非同小可,幸亏他是一个大丈夫,只在没人的地方痛哭了一场,未往动刀动枪。 他们婚后的生活,郎财女貌,当然万人称羡,有话即长,无话即短,转眼之间,大陆失守,来到台湾,她已生有二子,初期仍不失往日派头,可是宝岛似乎太小,某先生当初那些一千年都倒不了的钢铁靠山,竟一一崩塌,他遂玩不转矣。无可奈何,就在台中某学堂教书为生,以一个教书匠养四口之家,十年下来,如花似玉的女主角不但蓬头垢面,而且脸色苍老,手如鸡爪,不复当年十分之一丰姿矣。要是有人指出她也曾风靡古都,恐怕一块钱都没有人肯赌也。 十年之后,电影上的镜头终于出现,有一天,她正从街上买菜归来(那份打扮,可想而知),忽然一辆擦身而过的豪华小轿车,以急剧的速度倒车倒到她前面停住,下来一中年绅士,向她含笑招呼。呜呼,那简直是狄更斯的布局,来者正是当年被她一脚踢的男友,如今竟在贫富悬殊下相见,该男友地位已相当高,钱也相当多,尤其使她最不能忍受的,乃是他的太太比自己当初还美,亦比自己当初年轻。不知道他是出于报复,还是出于念旧,他经常来看她,带些食物,有时也邀她出游跳舞,但每次均有其太太参加,他也绝不提北平往事。女主角从此不再言笑,不再关心丈夫儿女,整天对空痴坐,想前想后,无法安排,就在一个月白风清之夜,买了一条麻绳,丢下二子一女,和睹状后神经失常的丈夫,自缢在她那全家仅一间房子的门框之上。 柏杨先生对该妇女同胞,毫无责备之意,身处那种只有小说上才有的奇境,任何人都会彷徨失措。但假如当初不是她如此急急摘之,可能其悔恨之情,不致如此严重。盖形势所造成的悲剧,较之因自己错误所造成的悲剧,其痛苦要少也。这个故事是真实的,男主角和其子女们仍在台湾,未便举其姓名,但他的同学朋友甚多,多打听几次,可获其详也。 不过,一般女人对这种急急摘之所产生的不如意后果,多半另有解决之道,该女主角如果一开始就拒绝和男友再行来往,耳不听则心不乱,眼不见则心不烦,不但自尊心仍可保持,家庭也可能仍然其乐融融。这和历史上朱买臣太太的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朱太太下堂求去,我认为理所当然,但当朱先生阔了之后,做了大官而有了自备汽车,她怎么能想起来再去找他一叙乎?那种脑筋,才真不可原谅。假使我是朱买臣先生,她如不来找我,我还佩她念她,她如来找我,我定也要来一个马前泼水。 [手机电子书17z.] --------------- 月白风清之夜(2) --------------- 稍微有点智能的女人,遇到这种情况,恐怕都得用相反的一套以自卫,佛兰西斯培根先生在他的论文集中便指出曰:“有些女人,不顾亲友的反对而选择了坏男人,反而使她们更能表现忍耐的美德,因为她们势必借着这种忍耐的美德,才能为自己愚蠢的行为辩护和掩饰。” 谨转介此语以供一些摘得太快了的太太们参考,如不能再摘,则暗吞苦水,也未必不是一策也。 对一个男人而言,命中注定最大的折磨,莫过于恋爱,当追求女人之战进入最紧要关头之时,简直神经紧张,面黄肌瘦,日夜惧其不成,其状较金蝉蜕壳犹惨。盖蝉之蜕壳也,固然痛苦,却可断定壳之必蜕,蜕后自己身子必更壮大。恋爱则不然,连一点保证都没有,谁也不敢卜其结果是啥。有些恋爱,人人都认为他们非结婚不可,到了后来却硬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有些恋爱,人人认为根本成不了一对,到了后来,却硬是进了洞房,其中各种变化,能把人折腾得奄奄一息。 女孩子也怪,明明心中已接受张先生的追求,却在表面上伪装毫不在乎,而跟李先生看电影焉,而跟赵先生跳舞焉,而跟王先生踏青焉。呜呼,李赵王三位乃陪斩之囚,结果固然一场空,但张先生的日子,也实在不好过也。我有一位在美国的朋友,来函嘱照顾其女,她早已决定嫁陈先生矣,有一次陈先生来访,邀她前往观洋人之剧,她曰:“柏伯伯要带我去玩。”不禁大惊,等陈先生懊丧去后,乃斥责之,她笑曰:“老头,你懂个啥,我要挫挫他的锐气。”这年头真是大变,年轻人动辄教训长辈,但我当时果然不懂,经我想来想去,才算慢慢的懂了一点。 女人所以如此这般,连她最心爱而且即将托付终身的男人都整得可怜兮兮,似乎跟男人的贱骨头有关。男人追女人之时,其急吼吼之状,简直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下,该时也,女孩子如果没有点学问,而马上答应,他当时固然感激涕零,扬言杀身以报,可是其后患却有点无穷。必须被女人整得颠三倒四,然后结婚,因得来不易,故益加珍视,一旦吵架,妻子便可数之曰:“你不像当初追我那时候啦,那时叫你淋两天雨都干,如今叫你买件旗袍都不肯。”丈夫就不得不面有惭色,赶忙把自己的裤子送进当铺。 女人如果轻易答应男人的求偶,其后果每不堪设想。有些小姐为了赶紧摘下最大的麦穗,不惜牺牲色相,那后果就更壮烈。上焉者的艺术是布下天罗地网,把男人绕之围之,牵之吸之,他再翻斤斗都翻不出去,要他自愿上钩。中焉者则稍假词色,鼓起他进攻的勇气,然后忽迎忽拒,忽喜忽厌,当其攻时拒之,当其知难而退,拔腿开溜时诱之,然后他把心一横,往你怀里一撞,你就大获全胜。下焉者乃是急摘麦穗之型,一旦看见一个大麦穗,惟恐怕他会跑掉,乃紧抓住不放,为了抓得更牢更紧,甚至不惜提前上床,剧情发展到精彩之处,她还告诉他怀了孕啦,他只好娶她。贵阁下看过《骆驼祥子》乎?女主角虎妞便是用的这一套,硬生生嫁给了男主角。 一个男人一旦碰到这一类下焉者的女人,算是倒了血楣,乃八辈子坏了良心之报。 第37章 某一作家焉,租房而居,房东太太有一养女,年方二八,漂亮还相当漂亮,可惜不识一字,且性情暴躁,扭捏作态。有一天家中无人,又是盛暑,她送开水给他,(该作家后来诅咒曰:“夏天送开水,真他娘该死的开水!”)进得屋来,就坐在床上不走,对该作家百般挑逗,该作家心猿意马,以为飞来艳福。一个月后,房东把他叫到跟前,先臭骂了一顿(那滋味似乎不太好受),然后想出两条路,恁他选择,一是他迎娶养女,一是他去吃官司坐牢。该作家当然不愿意吃官司坐牢,只好迎娶,弄得一辈子窝窝囊囊,潦倒而终。 然而,这种下焉者的女人能幸福欤?天下事没有绝对的,我想当然也有非常幸福的,但如果遇到的男人是一个有个性的人物,恐怕她就有天大的本领,都幸福不起来。七八年前车启亮先生枪击其妻,有一句话可供三思,他曰:“我们认识了只三天便发生关系。”盖对她心存轻视久矣,只认识了三天便和男人上床,虽然该男人以后成了丈夫,但这不是丈夫不丈夫问题,而是气质高贵不高贵问题,而是对贞操重视不重视问题,如果婚后安分守己,倒还罢了,如果婚后仍跟其它男人交往频繁,做丈夫的想起当初的杰作,怎能不心跳如捣,疑心有顶绿帽子飞到头上来耶?即令他没有手枪,也将动刀子矣。即令不动刀子,她也没有和男人交往鬼混,一旦吵架,或到了她抓不住他的那一天,他攻击她是贱货,辱之用之,她除了哭哭啼啼外,还有啥法? --------------- 庸俗是致命伤 --------------- 巧妇嫁了拙夫,真是人间最大的不公平,人人见了都要跺脚,盖深惜之也。像《断肠诗词》的作者朱淑贞女士,以一代才女,竟嫁了个不识之无的庄稼汉,死后她的丈夫把她的诗稿词草,一把火烧掉,其愚如猪,虽把他碎尸万段,不能消心头之恨。跟那种男人同床共枕,简直是奇耻大辱——我在这里声明,不是说“庄稼汉”便很低级,柏杨先生尚不致如此混蛋,去轻蔑任何一个正当行业;此地所指的庄稼汉,指的是那种僵化了的顽固品质,便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有些照样也是一堆牛粪也。 抗战之前,我有一个朋友,在某中学堂当教习,和一女学生谈起恋爱,女学生的家庭当然反对,她乃弃家弃学,跟老师私奔。此女之美,自用不着说,而她之慧,更无一复加。她最喜欢看小说,有时且也写稿,房间之中,四壁皆书也,丈夫大概是学理工的或其它什么的,对文学毫无兴趣,屡次提出异议无效,有一天,趁她外出,竟把她写的手稿,一把火烧掉。 这种举动如果发生柏杨夫人身上,顶多大吵大闹,打碎几块窗玻璃而已,想不到那位娇妻一举惊人,她回来一看如此,一语不发,检点东西,拔腿而去,寄住在一亲戚家中,努力用功,暑假后考入交通大学。朋友对她固一往情深,左打听右打听,好容易打听出来,总算把她找到,涕泣悔过,而她不理也。拖到最后,他在校门口徘徊终日,见她偕同学出来,上前跪哭求恕,她昂然而过,仍不理也。该朋友悲悲凄凄前来向我请教,恭聆他的叙述后,想了半天,发现惟一解决之道是他买包巴拉松灌到自己尊肚里。 急定终身,便有这种毛病,那位女学生乃了不起之辈,一经发现错误,立即回头,局外人固可以说:把手稿烧了有啥严重,何至闹得如此之大。这跟刑场观众的嘴一样:“砍了头有啥严重,何必泪流满面?”婚姻之妙,便妙在此,所有的怨偶,其锥心痛苦,都不在大原则上,而在小节目上。当朱淑贞女士灵感泉涌,写成一诗之时,其夫如放下锄头,磨鬓以观,抱之一吻,赞美鼓励,恐怕臭汗也会变成香的。我想那个蠢货,准是倒头便睡,看她挑灯苦思,还吼她不知省油也。如果竟有人认为这也可以忍耐,他照样也是一个蠢货。我的朋友焚稿之举,说它不严重,当然不严重,柏杨夫人识字不多,也曾把柏杨先生写的稿用来生炉子引火,并未出事。不过说它严重,使足可以破坏婚姻,因它显示出来一个基本问题,那就是“俗”。盖啥痛苦都能忍耐,连苦刑拷打都能忍耐,我曾看到拔犯人指甲者,呜呼,那种酷刑,想起来都会发抖,而该强盗仍谈笑风生。天下只有一种东西不能忍耐,那就是“俗”焉,故世有“俗不可耐”成语。我不知道读者先生中有没有俗气冲天的朋友,有时候那股俗劲,能教人恨不得手执钢刀,照他脖子上喀叉一声。 俗者,境界太低也。跟知识程度无关,再大的学问,该俗还是俗,我曾听到两个故事,都是女主角玉口亲讲的。一位是女作家,她的丈夫在某大学堂教书,教最时髦的理工,有科学脑筋,亦有科学声誉,有一年八月十五,中秋之日,她要丈夫同至院中赏月,教习当然顺从,可是心中却怎么都想不通月有啥可赏的,女作家正对月遐思,她想如果丈夫能适时的轻拥其臂,闲话当年,呷一口香茗,说一声我爱你,该多么诗情画意;想不到坐了一会之后,丈夫猝然问曰:“嗨,你看完了没有?”好像月亮是一本小儿书,气得她又哭又笑,恨恨而归。 另一位也是女作家焉,丈夫荣任某公司董事长,有汽车洋房,而尤其有钱,某晚,他幸无酒家之约,在沙发上看报,斯时大雨倾盆,檐水如注,只一窗之隔,划分为两个世界,往事如烟,感慨殊深;娇妻情不自禁,吟李商隐诗曰:“问君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正吟着,猛抬头见她老公头如捣蒜,鼾声如雷,早已梦周公啦;大怒之余,用脚踢他的屁股,他蓦然惊醒,以口吸涎,呼噜作声。她责之曰:“我正和你谈话,你怎么睡着啦?”丈夫急辩曰:“没有睡,没有睡,你说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妻喜曰:“那么我刚才说了些啥?”丈夫搔首曰:“你说要吃拔丝山药!”呜呼,这故事听起来似乎还可以列入幽默小品,但当事人却肝肠都要断尽。这还算好的,如果对方不但俗,而且暴,若《西青散记》上双卿女士的丈夫,动不动就揍一顿,那就更糟。 --------------- 危险信号(1) --------------- 吾友爱因斯坦先生曾发明了相对论,一时震惊世界,据说内容甚为深奥,地球上只有九个人懂得,柏杨先生似乎不在该九个可敬的人物之列。不过有一点却是有点心得的,人跟人之间,你如果对某人的印象至为恶劣,用不着去打听,某人对你的印象也好不到那里去。这定律用到家庭和夫妇关系上,虽不见得一定十分准确,但婚姻的破裂,夫妇双方的责任,固往往是相对的也。在外表上,有丈夫非离婚不可的焉,有妻子非离婚不可的焉,看起来好像一方先变了心,和先狠了心,对方真是可怜兮兮。但使其先变了心和先狠了心的,又是谁乎?有人言曰:是某野男人焉,是某烂女人焉,然则使其爱上野男人烂女人的,又是谁乎? 朱买臣太太非跟朱买臣先生离婚不可,她惟一不可原谅之处是她又回头找他。至于她坚决求去之举,一点都没有错。我虽然不认识朱买臣先生,可是此公不事生产,置妻儿的生活于不顾,又自信可当大官,那股酸劲,实在难以承当,怎能怪他太太?《断肠诗词》的作者朱淑贞女士有《生查子》曰:“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如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记偷情之欢也,一个可爱的女人竟去偷情,圣崽心里自然别扭,就硬说这词不是她作的,而是欧阳修先生作的,盖男人乱七八糟,仍可受万人崇敬,女人便不行啦。这种论调真使朱女士蒙羞,以她那个集愚鲁俗蠢之大成的丈夫,她之偷情,不但可谅,其勇气且可敬焉。却没有一个人责备她丈夫混蛋,不但太不公平,亦未触及到婚姻问题核心,她的丈夫如果稍有一点灵性,她不至于豁了上去。 据说日本女子出嫁时,老母一定授以房中之术,包括侍奉丈夫之道。摩登一点的说,也就是驾驭丈夫之道。是不是真有其事,我不知也,但我觉得这一着实有其必要,现在女孩子往往有一种错觉,认为既已嫁了人啦,生了儿,育了女,成了老太婆啦,一切都可任性而行,结果逼出来窝里反。柏杨先生说这些话,不是鼓励作妻子的要把丈夫当做活宝一样供养,而是,无论你想改造他也好,安抚他也好,抓住他也好,必须先使他快乐,如果他如坐针毡,就非云游四方不可。 在某一种情形下,再亲爱的夫妇似乎都应该像仇敌一样相待——注意,不是说要捉而杀之,而是说要先求了解,再求征服。有些学问甚大的太太们傲然曰:“我死也不将就他。”抱着这种态度的女人,我想死倒不会的,但她的婚姻生活,谈起来准鼻涕一把泪一把,盖昏庸蛮强,一定有痛苦作为报酬。 爱情不但使人傻,也使人疯,一对天南地北的男女,忽然间同床共枕,要百年好合,这种制度不知道是谁搞出来的,真是危险万状。双方必须小心翼翼,以求习惯相适,性格相适。丈夫使妻子痛苦,漂亮的妻子则开溜,平庸的妻子则流泪。妻子使丈夫痛苦,则再窝囊的男人都会变得天天在外面乱跑,另觅寄托和另觅温存。 实际上男人比女人好摆布,女人们如果肯用点脑筋,摸清楚臭男人那股劲,就能把他捉个结实。我有一个朋友,名雕刻家焉,其前妻美丽非凡,得过哲学硕士学位,治家则井井有条,社交则雍容华贵,我有她那样之妻,虽死无恨(有一次谈此话时,被柏杨夫人听见,大大的跳了一阵高),可是他们终于仳离。 第38章 而第二任太太,我虽不知其底细,看样子实在并不高级,既不会理家,又不会带孩子,把屋子弄得一塌糊涂,但其夫妇间感情却笃得要命。虽百思也不得其解,这简直不但没有了逻辑,也没有了人之常情也。然而后来我终于发现奥秘,第二任太太对她丈夫,有她的一套。丈夫雕刻时,她常常沐浴更衣,洒上香水,穿上睡袍,歪到沙发之上,使长发垂地,而她口衔香烟,斜眼以望,不时叫曰:“那一刀好极啦,对啦,往下再来一点呀,怎么,不能描!哎哟,妙哉妙哉,这个人像栩栩如生,教人看了连汗毛都舒服。” --------------- 危险信号(2) --------------- 该男人就是喜欢这个调调儿,作妻子的能欣赏他的优点,他便爱若至宝,一天打他两个耳光都干;如果不能欣赏他的优点,则教他一天打她两个耳光,他都不干。太太们似不可不研究研究,以便裁夺。 一个男人一旦云游四方,那便是危险的信号,作妻子的必须自我检讨,否则就要云游到底。 谈起来自我检讨,乃是第一流学问,时代风行的自我检讨,往往是:“我太好啦,对方太坏啦。”故作妻子的检讨起来,似乎应特别压压这种时代的气质,否则,越想越气,越分析越找不到毛病何在,自己先用手把大疮掩住,然后专在对方身上找雀斑,其结果不卜可知。作丈夫的不仅云游四方而已,如果对她竟然没有一脚踢,那便算她祖宗有德。 柏杨先生因为年高德邵,为万众所信服之故,经常被年轻人邀去调解他们的家庭纠纷,遇到奇形怪状之事甚多,更深感自我检讨的重要。有一位朋友向不在家吃饭,试想一想,一个家庭中,一日三餐,丈夫兼父亲都不在家,那算个啥?盖丈夫是南方人,只喜吃米,对面不能下咽,而娇妻为北方人,却非面不饱。恋爱之时,初婚之际,男的发誓随妻吃一辈子面,女的发誓随夫吃一辈子米,天下还有比吃面吃米更小的事乎?于是,到了后来,太太的拿手好戏出笼:馒头焉,包子焉,花卷焉,大饼焉,火烧焉,大卤面焉,肉丝面焉,蹄花面焉,蒜泥面焉(教南方人吃大蒜,简直等于要他的命),鳝鱼面焉,猪肝面焉;每到月终,家庭经济周转不灵,则天天阳春面焉,把丈夫吃得面无人色。最初为了爱情,还勉强往肚里硬塞,后来实在受不了,乃进入“见饭愁”阶段,开始云游四方,去小馆吃他的南方口味矣。我就劝该娇妻注意丈夫饮食,一个作太太的如果使丈夫见饭便愁,非闺房之福也。想不到我的话刚刚出口,该娇妻立刻委屈万状的哀号曰:“他还不知足呀?我为他什么都牺牲啦,大学一毕业就嫁给他,美国奖学金办好了都没有去,一天福都没有享过,蓬头垢面的给他作家事,他还挑这个挑那个;寥寥无几的菜钱,叫我买啥呀?(说到此处,为了增加效果,一把鼻涕就抹到我的新长衫上),吃面?是为了省钱呀,省下来的不都是他的乎?上一次吃‘猫耳朵’,是我学了一个多月才学会的,结果你猜怎么,高高兴兴的给他端上,他连看都不看,站起来就走。你老人家评评理,这算什么态度?我不是他买来的奴隶!何况吃面能使身体好,又节省外汇,何况我也不坚持非吃面不可,去年五月端午,我还特地的给他做了一顿米饭,结果他又挑剔说饭糊啦,菜焦啦。他有钱叫他请大师傅,再不然叫他娶一个吃米的太太。” 她侃侃的闹了半天,我发现她已病入膏肓,不可救药,这样的自我检讨,还不如不自我检讨,当时便决心不吭一声,她以为已把我说服,连我这样有学问的人都认为她对,何况她的丈夫乎,则她丈夫之无理取闹明矣。 人生在世,四大需要,食居第一,各人的口味从小养成,十年二十年吃将下来,习惯牢不可破,在这方面,丈夫改造妻子固然困难,妻子改造丈夫也不可能,惟一调和之法,只有自我克制,先由己身让步,再换取对方的让步。若大家都各趋极端,除了拼个你死我活外,还有啥可说。 无论是多么伟大的女人,即令貌如天仙,男人一见就魂消魄散;即令学问奇大,会发明什么什么弹;即令名望权势再高,咳嗽一声就有人送命。但在目前这个社会结构的家庭之中,却必须注意丈夫的地位,不服这股劲,恐怕不行。固应每日三省吾身。一曰,丈夫吃饭时,吃得香乎?二曰,丈夫看我发嗲时,有笑容乎?三曰,我发脾气时,他心疼心焦乎?思有所得,急起修正,包管他跳不出你的手心。 有女士或曰:你把我当成啥?叫我像下女一样侍奉他哉?如果你有此伟大想法,那么,你就不必三思,继续和他硬碰硬可也。 妻子无不希望她的丈夫具备“三子”之件。曰:其高贵富有若王子焉;给她买东西时若败子焉;做起家事如洗碗洗衣洗地板之类若奴子焉。丈夫亦无不希望他的妻子具备“三妇”之件,曰:社会交际若贵妇焉;在家里干活若仆妇焉;闺房之内,若荡妇焉。当然也有呆木头之人不是如此想法,或者圣崽者流,心里虽然是如此想法,表面上却假装不是如此想法。我们对之均不具论,盖我们论的只是人情之常,对上智和下愚,无可奈何。 --------------- 危险信号(3) --------------- 这种要求,看起来好像胡说八道,仔细一想,恐怕十分合情合理,我想没有一个女人不愿她的丈夫属于三子之列,跟他上街溜达也好,看电影、看白雪溜冰团也好,共同出席集会宴会也好,丈夫气质高贵,动作大方,应对中节,为万人所瞩目,一一前来致敬,你说这种快乐尚可支乎?一旦妻子要购买洋房一栋(有时二栋,一栋在市区交朋友,一栋在郊区防空袭而兼避寿),汽车一辆,珠宝若干,衣服若干,丈夫统统照买不误,而且买时连眉都不皱,不但有此钱,更有此量;闲来偶想去美国观光,飞机票已定下矣,打牌时输了新台币三千六百万零五十元,银行本票已送到桌上矣。然而该丈夫却驯顺如羊,毫无骄态傲气,更不拈花惹草,回到家中,啥活都干,没有一句怨言。呜呼,有夫如此,真是心满意足,意足心满。 同样心理,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妻子端庄美丽,若英国女王,若什么伯爵夫人乎?或携手上街,或并肩参加什么会,或接待亲友宾朋,雍容华贵,艳光照人,谈吐高雅,玉齿生香,丈夫侍卫在侧,如坐云雾。可是奇妙之处,还不止此,她一旦回到家中,脱去出门袍,着她家中裳,擦地板,洗被子;煮饭菜焉,给丈夫脱鞋、脱袜、打洗脸水、洗脚水焉,背着孩子打扫厕所焉;快快乐乐,从无怨言。丈夫下班回来,往沙发上一仰,娇妻蹲下为之洗脚,他手执当天晚报,看看女人大腿照片,品着香茗,心旷神怡,问曰:“今天啥菜?”娇妻答曰:“一盘西红柿炒蛋。”大怒曰:“一盘够谁吃的?”娇妻答:“是你一个人吃,我咽白饭就行啦。”然后怯怯问曰:“今天跟你一道看电影的那个女人是谁?”丈夫喝曰:“你管啥?”娇妻紧张曰:“我只是问问,不要生气呀。”咦,一个丈夫如能混到这种地步,虽南面王不易也。可是,虽然如此,一旦等到闺房独处,该在外雍容华贵的女王,在家只吃白饭的仆妇,跟丈夫谈起情说起爱,却嗲得要人老命,把迷魂汤一勺一勺往丈夫嘴里猛灌,其中动作,用不着形容矣。 事实上天下没有这种理想的丈夫,也没有这种理想的妻子。这种男女,属梦幻人物,如果去找,八千年都找不到。但有一点却可从这种盼望获得了解,那就是说,夫妇间是不是和睦,是不是怨偶,是不是亲爱如蜜,“三子”“三妇”,是一种标准,在这标准上考察,虽不中不远矣。盖丈夫越是接近三子,太太越是接近三妇,他们的感情越笃;丈夫距三子的条件越远,或是太太距三妇的条件越远,他们的感情也就越疏。这是柏杨先生集七十年人生经验发明出来的定律,免费以供,诚仁人君子之举,中国同胞不妨一试,便知这药方灵不灵也。 当一个人,本来已不容易,从牙牙学语,便开始要满足别人的欲望,父教之呼爸,母教之呼妈,如硬不开口,准要挨揍。摇摇学步之时,父不准其动电扇,母不准其动火炉,如果动之,准又挨揍。长大了之后,事情就更麻烦,女孩子为了交男友,宁冒着拧断脚踝的危险,也要穿高跟鞋,男孩子更是丑态毕露,对胡子不但剃之,而且拔之,而且穿上领口硬如钢锯般的衬衫。呜呼,满足别人欲望既是不可避免的,则一个丈夫就应该努力去满足自己的妻子,而作妻子的亦然。有些人对社会碰一下都不敢,偶尔穿了个背心,在办公室都不敢脱去港衫,惧人批评之也;可是对他的太太,却蛮横之至,她三年才买一双袜子,就咆哮如雷;怕硬欺弱,典型的懦夫,这种人的家庭如果幸福,真没天理。附答读者台北士林马名山先生:你所问的培根和佛兰西斯培根,乃是一人,盖“培根”是姓,“佛兰西斯”是名,洋大人都如此姓名颠倒的乱叫,奈何乎哉?培根先生生于一五六一,死于一六二六,曾被封为爵士,当过英国司法部长和检察长,生活奢侈,于是倒了大楣,撤差坐牢,他是莎士比亚之后最了不起的英国作家。 敬答已完,再启曰:写杂文糊口,一天一篇,全凭信口开河,没有时间看参考书。找了几天才把先生所问的资料找到,下不为例,这类考据的玩艺,有些大学堂教习专吃此饭,柏杨先生搞不来也。 第39章 *************** *《女人,天生是尤物》第十部分 *************** 洋人谚曰:结婚是恋爱的坟墓,在诗人之事上可看出固不见得。有些人害怕坟墓,一辈子不结婚,那乃是治标之法,根本问题是他用啥观念啥心情去处理他的婚姻。从前有一位老处女,千方百计搞到一个丈夫,新婚第二天,丈夫在床上推她,请她弄杯咖啡,她恚曰:“我嫁丈夫为的是要丈夫照顾我。”这则故事是在一本洋大人书上看见的,作者加按语曰:“那个作丈夫的如果不跳出房间,砰一声把门关上才怪。”该丈夫是不是反应得如此干净利落,我们不便推测,但有一点是可以推测的,她的婚姻非成为坟墓不可。 --------------- 消毒作用(1) --------------- 爱情是不按逻辑发展的,所以必须时时注意它的变化。爱情更不是永恒的,所以必须不断的追求。有一位洋诗人,惜忘其名,年已七十,理发时总是吩咐理发师把头发留长一点,还要向左稍偏,理发师曰:“这种发式已不流行啦。”诗人曰:“我当初恋爱时,太太最喜欢这样。”理发师曰:“你已经结婚四十年啦。”诗人曰:“可是我还在追求我的太太呀。”呜呼,作这位诗人的妻子,其福气可是上冲霄汉。 洋人谚曰:结婚是恋爱的坟墓,在诗人之事上可看出固不见得。有些人害怕坟墓,一辈子不结婚,那乃是治标之法,根本问题是他用啥观念啥心情去处理他的婚姻。从前有一位老处女,千方百计搞到一个丈夫,新婚第二天,丈夫在床上推她,请她弄杯咖啡,她恚曰:“我嫁丈夫为的是要丈夫照顾我。”这则故事是在一本洋大人书上看见的,作者加按语曰:“那个作丈夫的如果不跳出房间,砰一声把门关上才怪。”该丈夫是不是反应得如此干净利落,我们不便推测,但有一点是可以推测的,她的婚姻非成为坟墓不可。 一个男人虽不可能若王子若败子,但他应有使自己太太温饱安适的义务,关于此,我们可再借“虚荣”加以阐明,一个作丈夫的如果没有钱,不能使妻子儿女吃得饱,穿得暖,或不能使妻子住得安适,不能使儿女接受相当教育,乃是作丈夫的耻辱。孔丘先生曾大大的歌颂颜回先生,我却觉得颜回先生一定有点毛病,从他老师对他赞美的几句话上,可看出他甘受迫害和甘对权贵屈服的气质,穷成那种样子,竟然违反人性,自以为还很快乐,作那种人的妻子儿女,真是苦也。一个丈夫如果无力养家,衣不蔽体的妻子偶尔向他要一件新衣,他就像发了狂犬病似的,狺狺而吠曰:“我为了这个家连命都拼进去啦,简直成了一个无底洞,要不是看你们无依无靠,我早就走啦。”简直是无耻之尤。 柏杨先生记得四年前的一件事,中秋节之日,去乡下看一位老友,一进他的家门,就觉气氛有异,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向敝老友吼曰:“钱!钱!钱!你就知道钱!”而敝老友的幼女则卧在母亲房中,泣不成声。原来二人相恋,老头将年轻人唤来,询问他的经济情况,该年轻人在某衙门作事,月薪九百元,老头嫌其太少,要他等到每月一千五百元时才可结婚,该年轻人乃有此吼。我当时便加入火网,斥之曰:“你这个小子,且听我言,九百元之数,租个六席房子,去四百元矣;两个人的伙食,又去四百元矣;剩下的一百元,买牙膏焉,买牙刷焉,买袜子焉,买肥皂焉,坐公共汽车焉(该年轻人上下班,一天两次,一个月六十元出了笼),万一你得了盲肠之炎,谁给你开刀乎?万一太太怀了孕,你用啥钱送她住医院乎?固然你可以借,但有借便有还,你用啥还乎?固然你可起会,但你一月只剩下一元两元,还起啥会乎?万一生了孩子,你有钱买一只鸡乎?小孩子的衣服尿布又哪里来乎?你的皮鞋已破,又用什么钱再买一双?我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侄女嫁给你,天天洗衣煮饭,手也粗啦,人也老啦,你不是爱她,而是糟蹋她。不自己责备自己,反而骂人爱钱。狼心狗肺,莫此为甚,他妈的,滚。” 我这一番言论,不是专拆穷人的台,更不是作有钱人的帮凶,而只是提醒一点,贫穷是耻辱,即令找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证据,证明贫穷不是耻辱,但也绝不能算是光荣。这里再借用一个故事,有人曰:上等人怕太太,中等人敬太太,下等人打太太。我们可套之曰:上等人贫穷时愧对太太,中等人贫穷时麻麻木木的待太太,下等人贫穷时穷气横生,怒气冲天的骂太太。上面那个例子中的年轻人,恐怕应属于下等人之列,对自己的贫穷毫无愧意,而且别人一说到钱,踩到他的痛脚,他就喊叫。后来因为爱情是伟大的缘故,他和老友的幼女仍是结了婚。四年之内,生下两个娃儿,真是到了大的哭,小的叫,既缺米,又无衣的悲惨之境。女的衣冠不整,不复当年丰姿;男的火气一天比一天大,动辄骂人,整天打打闹闹,两人全毁,真是何苦来哉。有一次他来向我借钱(我乃他妻子的父执,转弯抹角到如此程度,可见其已罗掘尽矣),我效其当年口吻,吼之曰:“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彼摇头苦笑,无以应也。 --------------- 消毒作用(2) --------------- 经济学上把人类的生活分级若干,有安适的生活焉,有奢侈的生活焉,一个作妻子的如果要求过奢侈的日子,那当然荒唐;但一个作妻子的如果仅要求过安适的日子,丈夫都办不到,甚至义正词严的斥她“虚荣”,斥她“钱钱钱”,那就混蛋加三级。 当一个男人,如果生在古代,真是享尽人间艳福,不要说汉唐盛世,就是到了清王朝末年,余威仍在,对家事可以毫不关心。圣人不云乎,“男主外,女主内”,说起来二一添作五,男女平等。实际上“外”的范围太大,“内”的范围太小,且繁杂琐碎,焦头烂额。盖家事者,其特质有二,一曰永远作不完,二曰辛苦而不见功,故男人所不屑为。 柏杨先生年轻时,曾秀才及第,戴花而归,那时虽然尚是一毛头小伙,却从不知厨房的门是方是圆,不要说我躬亲做饭做菜、洗衣洗裤,便是扫扫院子,都被视为离经叛道。我这个人对提倡民主,一向不遗余力,有一次从外回家,满头大汗,自己舀了一盆冷水洗脸,立刻被长嫂痛责曰:“为啥不叫你媳妇舀?”我曰:“我看她很累。”长嫂叹曰:“你怎么没有一点男人的尊严。”提到“尊严”二字,心中大乐,盖从此有了理论根据。而柏杨夫人彼时才二十余岁,雌威尚未养成,我就神气起来,着实享了一阵子清福。 惜哉,年头儿不对,一到了民国,便乱七八糟,内外之防尽撤,女人不但不做家事,反而到社会上乱跑,她赚的钱,有时比男人赚的还多(呜呼,若在清代,一个女人能赚钱,她是干啥的,便用不着问),臭男人既没有了钱,经济大权旁落,便不能再充大爷。柏杨先生以垂暮之年,不但自己打水洗脸,还要扫地、扫天花板、擦榻榻米、洗被、煮饭、烧菜、掏厕所、抱着孙女咕哩咕哝哄她阁下睡觉。老妻在工厂打杂,下班之后,坐在沙发上哎哟哎哟喊背酸,还要趋前捶之,男人的威风彻底崩溃;据我观察,再想恢复当年,不可得矣。 这趋势是一种潮流,小家庭制度使然,谁都对抗不了也。然而仍有些人硬不服气,暗礁丛生,怨偶乃成,家庭遂随时可以完蛋,夫妻也随时可以散伙。去年报载,美国一个作妻子的,告她的丈夫回家之后,啥事都不肯做,要求离婚,法官一鞫定谳,准她之请。在判决时,法官告诉被告曰:“我认为丈夫帮助妻子做家事,乃是民主生活的一部分,本席在家就是这么干的。” 呜呼,贵阁下可知道一个人何时架子最足,僚气最高,自以为伟大不掉乎?一旦坐上他的办公座位,就跟皇帝坐上龙墩一样,开始发晕,就在那张办公桌上,他有权焉,就在那张办公桌前,有听他训话的小职员焉。于是乎,上帝是老大,他是老二。这种自我膨胀本来已臭而不可闻也,如果一旦成了习惯,带到家里,那股煤烟恐怕非把妻子儿女熏死不可。洋法官又判决了一宗离婚案,丈夫在海军当过舰长,官瘾奇大,退休下来,以家作舰,其妻非经批准,不得入房,其子非喊报告,不得行动,结果离婚之后,他阁下一个人守着一栋空屋,对着墙壁发号施令,成了神经大王。 做家事对一个男人来讲,有一种消毒作用,使他在办公桌上培养了一天的伟大情绪,得到洗涤。否则一天天累积下来,用不了几年,他就自以为上帝是老二,他就是老大啦。从前有一个衙役,伺候老爷坐堂,老爷庄严隆重如木偶;伺候老爷赴绅士宴会,老爷不苟言笑如僵尸;伺候老爷巡城,老爷点头缓步又如蛆虫。衙役指天发誓,他宁愿当一辈子衙役,不愿当老爷也。问其何故,不肯言明,终于有一天,奉命打扫后花园,看见老爷赤膊浇花,又哼小调,和太太小姐有说有笑,始大惊曰:“原来当官的也有人味呀!”盖官性强者,其人性必差,而人性惟有在家庭中才易养成。 做太太的忙了一天,丈夫归来,也插手进去,搬椅子,抹桌子,抱娃子,妻子心中是一种滋味。如果回家之后,横眉怒目,好像他赚的那一点点可怜的钱,就劳苦功高,儿子扑到他身上喊爸爸,他嫌他脏,推而避之。 第40章 女儿在床上啼哭不止,他嫌她吵,吼以止之。其状若一个绑赴法场途中的死囚,没有他大家便唱不成这一出戏似的。这跟没有钱养妻子而硬斥妻子“虚荣”的心理一样,他如果不把他的家搞得阴风惨惨,我输你一块钱。 --------------- 消毒作用(3) --------------- 夫妻间必须互相以对方为荣,那婚姻才算稳固。丈夫如果觉得他的妻子见不得人,事情便糟;而做妻子的,一旦认为她的丈夫配不上她,结局也准有花样可看的。妻子必须努力的去满足丈夫,丈夫亦必须努力的去满足妻子才对也。 妻子希望丈夫是个啥,丈夫就应该是个啥,便是硬着头皮都得充壳子。有一位女作家,柏杨先生老友,五年前离婚。有一次我问她为啥要离,她曰:“我看不起他!”要她举例说明,原来有那么一次,夜半遇盗,有两个彪形大汉,蒙面持械,破门而入,等他们发觉时,已站到床前矣,一番江湖上的话表过,女作家霍然起坐,侃侃声明他们甚穷,一面说话,一面把手上祖母赠给她的那个贵重钻戒,在被中悄然脱下藏起来,想到那位叱咤风云的丈夫早已抖成一团,把床都抖得吱吱作响,大概平常表演忠贞惯啦,一时劲头上冲,竟把那钻戒摸到手,捧献给彪形大汉曰:“你们拿去,请快走吧。”彪形大汉当然不会快走,结果抢了个空空如也。过了三个月,全案破获,治安单位通知前去辨识强盗面目,丈夫彼时正在训话,勉励他的部下遇事镇静。得讯竟不敢往,盖惧强盗万一不死,向他报复。其妻强之而后可,面对彪形大汉,一时也难确定,可是其中之一向女作家曰:“这位太太当时还骂我哩。”复向该丈夫曰:“脓包,脓包,原来他就是鼎鼎大名的什么长呀。”该丈夫不知从那里来的勇气,大概看对方的双手被反扣在背后,没有抵抗力吧,勃然大怒,上去便是一个耳光,彪形大汉就顺便在他尊贵的小腹上回敬一脚,把他踢得蹲到地上哎哟了半天,哄堂大笑。 这不过是一个例子,然而这种事件一多,做妻子的再难尊重他矣。千古道理一也,作丈夫的真是得用点方法以满足妻子的荣誉感。她同学的丈夫里,大学堂毕业生甚多,你如果只读过初中,便应该去努力补习,虽不一定也非大学堂毕业不可,但见识与谈吐,总应有大学堂的程度,假若自己仍有那种古老的观念,认为妻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就下不了台。没有上进心是爱情的大敌,无论在气质上、学识上、胆量上、见识上,和境界上,都应使自己的妻子在提到你时脸上感到光彩,一个男人如果专门干些使妻子黯然失色的勾当,就太抱歉啦。 反转过来,丈夫如果希望妻子是个啥,妻子也应该努力是个啥,拼老命也得同样的去充壳子。有一点乃宇宙间第一重要的真理,太太小姐不可不知,那就是男人无不愿自己的太太貌如天仙。洋大人对这方面比较坦白,前年美国家庭协进会曾举办一项婚姻测验,问他们理想的妻子如何?那些受调查的洋男人认为妻子必须漂亮的占百分之九十八,只百分之二认为差不多就可。美貌是第一,其次才是学识、干才、做家事,和品德。这就跟中国人有点不一样,我们因有五千年传统文化之故,讲仁义而说道德,圣崽特别的多,谁敢说他娶妻只要漂亮便可,准被人斥之为色狼。其实,爱美乃是人类天性,孟轲先生当年便曾叹曰:“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嗟夫,好色乃是本能,就是孟轲先生,两个女孩子条件相等,一个美如天仙,一个丑如柏老家后院的癞皮狗,他娶那个乎?如果他竟娶了那个丑的,其心不可测也,那种朋友以不交为宜。 中国人择妻,传统上“德”字为首,古时因有“妾”的“色”可以弥补,妻子长得差劲,无啥关系,而今则妻妾合而为一,容貌的重要似乎超过品德。盖一个人的色一下子就看得出,一个人的德则需要慢慢品味。况且现在社会形态大异,德的标准,跟从前不同,观念也有改变,再好的品德,假使她二十岁便死了丈夫,恐怕也守不了节。再坏的品德,假使她受过高等教育,没有不良嗜好,收入尚丰,地位甚高,也不见得会随便找个瘪三通奸。 问题在于中国人从不敢明目张胆的强调美丽,你如果不信,不妨找一个光棍朋友问问,他的条件如何哉?他准不说要个漂亮的妻子,谈了半天,转弯抹角,仍口紧如瓶,但其心固然乱跳矣。尤其妙的是,一旦他坦率的说他的妻子一定非漂亮不可,你能不笑他十三点乎?是以中国的家庭问题和婚姻问题,总是有一个结打在中间。 --------------- 消毒作用(4) --------------- 一个女人必须了解和紧记,男人——只要他是人而且是男人(禽兽则不然),无论老幼,他都爱漂亮的女人。前天中国小姐候选人在台北宾馆亮相,柏杨先生也前往一观;真是佳丽纷集,美女如云,看得我口干舌渴;老妻见状,照我尊头上就是一记,方如梦初醒。但我发现四周的那些男人——有年高德邵的男人焉,有正人君子的男人焉,有誉满天下的男人焉,有经常训话的男人焉,有经常写文章代圣人立言的男人焉,有大学中学以及小学堂的校长教习焉,一个个眼如铜铃,涎水下垂,偶尔被人推了一下,猛的将涎水吸回,滋滋有声。可谓原形全现的盛典,美的吸引力可忽视乎哉。 --------------- 爱情是相对的(1) --------------- 一个男人希望有一个漂亮的妻子,一个女人希望有一个英俊的丈夫,此出于人类天性,没啥可责备,也没啥不对劲。从前王衍先生,口不言钱,称之为“阿堵物”,像是天下第一等清廉之官,实际上见了钱便如痴如狂,史书上虽没有载他如痴如狂之状,但他原来穷得不得了,老爹翘辫子时,借了一屁股债,连安葬的费用都没有,大家看他颇有点前途,除了厚厚的送礼之外,还“所借贷因以舍之”。果然王衍先生不久就阔起来,历任各种大官,贪赃枉法,无所不为,他的老婆竟能把钱堆满了床的四周,呜呼,那要多少钱吧。 我们无意研究王衍先生的历史,但可看出一种现象,凡是嘴巴奇硬,避免不谈的东西,往往是寤寐思之,辗转求之的东西。在对美丽的追求上,中国男人似乎都有点王衍先生的遗风,有一位朋友女儿将嫁,大家前往送礼,并致祝词。有人曰:“你以后成了主妇啦,不能再使性的玩啦。”有人曰:“你要好好照顾你的丈夫,不能仍以追你时的态度待之啦。”有人曰:“你要节省金钱,须知收入有限,不得不量入为出。”轮到柏杨先生,我曰:“你必须拼老命以保持你的漂亮容貌,使点性没有关系,忽略点丈夫也没有关系,稍微多花点钱也没有关系,但你一定要自己一直漂亮到底。” 柏老说这话,不是鼓励小姐太太们去任性乱搞,也不是鼓励小姐太太们对丈夫毫不关心,乱花他的钱,像包法利夫人乱花她丈夫的钱一样,花得他家破人亡。而是特别强调美丽的重要,盖圣崽们的特征是,不肯口吐真言,以示重德不重色者也。我想有很多关于妇女的训戒和箴言是害死人的,这里再引用一个故事,来说明它的症结所在。有一位女作家将嫁女时,其赠言曰:“你只有用一双粗糙的手才能保持爱情。”该阿巴桑如果到女子学堂讲演,说出这种言论,任何人都得频频点头。只有我疑心她说这一段话时,一定有女婿家的人在一旁虎视眈眈,否则这官腔就未免惨无人道。 这种理论发展到极致,会使一个善良的女子堕入十八层地狱而不能自拔,有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太太,只要生了一个孩子,就性情大变,成了河南曲子戏所唱的,每天“头也懒得梳,脚也懒得裹,三步两步进了灶伙”。真教人为她的丈夫,为她的幸福落泪。柏杨先生有一远房侄女,有一天抱着孩子来谒,告以她丈夫如何如何混蛋,因她丈夫也是我当年的学生,所以请我老人家伸伸援手。我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之后,不禁心胆俱裂,她乃留洋归来的学生,有硕士学位,一向虽不太注意修饰,也总算看得过去,可是女别三年,刮目相待,而今她头发乱糟糟的好像爬了一万只蜜蜂;耳根后和脖子上积灰厚得好像三个月都没有洗;未戴乳罩,胸前平平的像篮球场;衣服宽大而不合身,拉链半开,好像刚跟大力士决斗过;没有穿玻璃丝袜,小腿上皮屑斑斑;黑皮鞋磨得太久,再加上我家门口的泥巴,简直要成了白皮鞋矣。诧而问曰:“阿囡,你啥时候成了名士派耶?”呜呼,用不着她宣传她丈夫混蛋,我已经知道他非混蛋不可,有妻如此,要想不混蛋,不可得也。 我们这里所谓美丽,固然是指先天的而言,一个女人如果天生的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论手足则纤纤焉,讲三围则倒悬葫芦,那当然再好不过,具备这样本钱的女人,真是一辈子有吃有穿,所有男人都愿为她弃王位而打世界大战。问题是这种美女不可多得,普通太太小姐,姿色都属中等,有的且实在差劲,那岂不是都该死乎哉。我们所谓的美丽,正是提醒这类女子注意,盖有些虽是天生,有些则全仗人工也,上帝赐给你黑皮肤,固没有办法使它雪白,却可以洗洗干净,洒点香水。上帝赐给你扫帚眉,拔不尽剃不尽,至少可每天细心描上一描。 第41章 上帝赐给你参差如墓碑林立的门牙,既黄且黑,既洗不掉,也矫不正,就应该到医生处拔而镶上假的。上帝赐给你一脸雀斑,目前虽没有特效药,但你至少应使它不再加重。上帝赐给你巨大如水桶的腰,你就应该注意节食和有恒的运动,不瘦不止。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美者,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只要清清洁洁,整整齐齐,大大方方,端端庄庄便够啦。不在这上用工夫,而只一味的去拼命洗衣服煮饭弄孩子,你便累死,都挡不住丈夫见了别的女人心中痒痒。 --------------- 爱情是相对的(2) --------------- 这简直是非常明显的事,一个男人在外工作,所见的女人全是花枝招展,光艳逼人,环肥燕瘦,美不胜收。可是回到家中,黄脸婆当门而立,眼眨眨而气咻咻,倒尽了胃口。直脾气的人觉得窝囊,就向外发展。圣崽们则埋在心头,或气成一场大病,或待机而发,一发而不可收拾。男人固然混蛋,女人的责任也大得很也。 一个女孩子的美,虽是天赋的,皮肤白者天生下来便白,如果天生下来黑漆一团,便是砌上一缸粉都没有用。然而佳人难得,绝色更不易求,所以每年选举的中国小姐,远远看起来还差不多,仔细一瞧的话,有的皮肤粗如树皮,有的鱼尾纹昂然而立,有的牙齿是敲掉了重镶的。不过一经化妆,看起来就十分舒服,美的意义在此。 美国洛克城每年都有一个俱乐部联谊大会,大会上有一个节目,要临时抽签抽出来一个臭男人,由他选出“全城最美丽的女人”,如得公众认可,则有一千元美金的奖赏。大概就在前年,几乎出了大事,一位跟城名相同的洛克先生,年已五十有五,妻子则四十岁左右,当他被抽中发言时,全体会员都以为,他一定会依照俗套,说他的太太是全城最美丽的女人。可是他在环顾一周后,却突然曰:“玛莉小姐——”,此言一出,全场大哗,把他太太气得脸色铁青。他不但不安慰她,反而嗫嚅自语曰:“玛莉小姐确实很美丽呀!”经过一番骚乱之后,主席曰:“洛克先生的答案出人意料之外,我们要求他再答复一个问题,如果大家满意他的答复,我们将再加上一千元奖金。那就是:为什么你不说你的太太美丽哉?”洛克先生诧曰:“我太太并不美丽呀,她美丽的时代已经过去啦,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才美丽,那只是一种幼稚的悦目感觉,没有什么价值。而我的太太却是全城最漂亮的女人,一种成熟的和真正有吸引力的美。” 这场演出的结局是戏剧化的,洛克先生和太太,各获一千元奖金,被群众蜂拥而归。呜呼,我想洛克先生的话够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矣。美不美是一回事,它是上帝安排,非人力所可抵抗。但一个太太小姐有没有吸引力,能不能把丈夫吸到身边,则靠自己的功夫。 我们常批评某一位太太小姐,美则美矣,可惜太“薄”,或者是有点“小家子气”,气质使然,其因素过于复杂,要想她“厚”和“雍容华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盖一个女人仅凭上帝赐给她的美无济于事,必须自己造就自己。更何况上帝根本还没有赐给她美乎? 一个女孩子,“年轻”就是资本,少女们身上充满了青春活力,看起来都差不太多。可是一到了既作人妻,复作人母,年华老去时,那就要看各人的苗头。少女时代,玩了一个通宵,第二天只要伏到案上稍睡,虽不梳妆,不掩容光。可是中年妻子便不行啦,如果不结结实实的把脸洗了又洗,不结结实实的把眉描了又描,其模样真是惨不忍睹。洋大人之国提倡夫妻分房而居,有其道理在焉。这年头女人身上一半以上都是假的,第二天早上,睁眼一看,枕畔躺着一个母夜叉,眉毛上的黑墨擦到前额,口红四溢,汗粉交错,满脸皱纹,睫毛也掉啦,眼圈也散啦,义乳义臀也滑到床前,做丈夫的伤心之极,恐怕当场就要气绝身死。 听说日本女孩子出嫁之前,其母对床笫之事,必谆谆有所告诫,日本女孩子真是有福之人也。可惜无法知其是否如此。中国女孩子出嫁,作母亲的却像训导主任一样,只会精神训话;训得再多,都训不到问题中心,那就是拴丈夫之法是啥?在这一方面,中国女孩子最苦。结婚之后,如何适应那新的婚姻生活,而且成功,只有全靠运气,或全靠自己的悟性,一旦运气不佳或自己悟性不够,便是十嫁八嫁,仍然无可奈何。 我想每一个女孩子都应拜读《聊斋志异》上那篇《恒娘》,恐怕是中国指出婚姻生活症结最深刻的一篇文学作品,必须一个字一个字的研究,触类旁通,发扬光大。柏杨先生对每个前来请益的女娃,不管她年老年小,都一律劝她看上一看,关系稍近者我更嘱她背之诵之。昨天谈及的那位宣传她丈夫混蛋的侄女,我就劝她不但看之背之诵之,还要写一篇读书心得,她以为那一定是部美利坚洋大人理论之着也,欣然而去,第二天在电话上恚曰:“老头,你教我去作什么人?教我像妓女般狐媚他呀!”我曰:“阿囡,你真不可救药,气死我也,你将来如果不打离婚官司,我输你一块钱。”呜呼,作一个妻子不兢兢业业,在吸引力上用工夫,偏要硬碰硬,我想天下最糟之事,莫过于此。盖即令你学问大的会发明原子弹,他娶你是当他的妻,不是当他的师也;即令你刻苦得日夜不眠,三天不吃饭,他娶你亦是当他的妻,不是当他的奴也。明白这一点,事情才有转机。他要求妻子者,最高的标准为“三妇”,怎能跟婊子相提并论乎。张敞先生曰:“闺房之内,其乐有逾于画眉者。”如果在丈夫面前仍想不开,不嗲他一顿,媚他一阵,把他“吃得死脱”,一旦他混了蛋,你怪谁乎? --------------- 爱情是相对的(3) --------------- 无论如何,一个妻子有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以使丈夫赏心悦目的义务,为了家庭而把自己弄成了黄脸婆,韵味全失,不仅是不智的,而且是该死的。 这应该是另一种怨偶产生的原因,谈起真是话长。妻子偷了野男人,丈夫生气,固振振有词;妻子花钱如流水,丈夫生气,固也振振有词;妻子坐麻将桌不下来,丈夫生气,固也可以振振有词。而妻子像牛马一样,在家中团团转,丈夫如果再生其气,恐怕其词振振不起来矣。对这种妻子不满意,还满意啥妻子乎?然而,所谓怨偶者,却恰恰在此,口中虽说不出,或说出而得不到同情,不过其心中硬是窝囊得要命。这种窝囊得自觉使作丈夫的有一种委屈之感,和一种被糟蹋了之感。一有此感,该婚姻便跟从十二层楼上往下跳一样,其不粉身碎骨者,那只能说是运气好,不能说不危险。 前已言之,人生是相对的,婚姻更是相对的。俗语曰:“清官难断家务事”,盖家务的纠纷,怨偶的形成,其原因拖泥带水,乱七八糟,循环错综,不足向局外人道,甚至连夫妇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主要的便在于它有相对性,单独责备某一方面,不能算公平。幸亏我们不是法官,只研究而不判断,只提醒而不判决。呜呼,有一种现象最最普遍,夫妇间闹得非常严重,妻子这一方固没啥毛病可挑,而作丈夫的却硬生生的非离婚或非分居不可,那到底是为啥? 有一位朋友的儿子已结婚六载,生了二子,忽闹婚变,媳妇固是典型的好媳妇,连公婆都无话可说,故对儿子暴跳如雷。儿子不服,该老两口乃请敝老两口前往调解,柏杨夫人一听说男的不要女的,先天的就来了气,进得门来,马上向该世侄发表言论,对他的太太大加赞扬,柏杨夫人好像受过推销员训练,口齿之伶俐,无以复加,把世侄媳的优点滔滔不绝的宣传了两个钟头,最后拍案曰:“她有那一点不好?她有那一点对不起你?”问得该世侄目瞪口呆,无言以对,柏杨夫人自以为功德圆满,拉我而回,并大言曰:“我马到成功。”我却觉得并不对劲,此非对柏杨夫人不敬,疑她才华不够,而是说:爱情这玩艺不是自然科学,而是一种情绪生活,靠理论恐怕很难说服。你说地球是方的,我说地球是圆的,我可把你说得心服口服。可是,你如果不爱那位麻脸缠足,既蠢且悍的老迷死,我就是写上十大本书,以证明她非常可爱,你不爱仍是不爱。 《飘》上有这么一段,郝思嘉女士的父亲当初求婚时,曾事先跟朋友们研究一番,判断敌情,朋友判断没有希望,郝先生曰:“我每次去她家,她父亲都热诚欢迎。”朋友曰:“作一个朋友,他欢迎你,作一个女婿,他就未必了矣。”这话有其启示性的作用,可借来说明一切。即以上述的那个媳妇而言,柏杨先生为了安定社会,发扬固有道德,并表示我是正人君子,也曾说过她无数好话。可是,嘴上固然如此说,假设该世侄曰:“她既如此之好,让给你好啦。”我也不要。 毛病就出在妻子没有一点错处上,她早上天亮即起,丈夫留她稍睡温存,她责任心极大曰:“不行,我要烧稀饭!”建议买豆浆以代之,她又节约心极大曰:“那要五块钱!”丈夫上班后,她在家洗洗浆浆,洒洒扫扫,被孩子缠得天昏地暗,等到丈夫刚从衣香鬓影的鸡尾酒会上归来,妻子还没有洗脸,坐在那里气喘如牛。晚饭桌上,她又滔滔不绝的骂张家之鸡,咒王家之狗,对丈夫事业如何,漠不关心,而且也根本不知道。 第42章 丈夫偶然提及,她也瞠目不知所对。晚饭后下女带孩子去睡,丈夫希望她化妆一番,穿合身之衣,着合脚之鞋,描蛾眉而抹口红,然后双双出去一游,可是太太弄了半天,牙黄黄无可改也,鞋歪歪无可改也,袜子上破了一个大洞无可改也,见人则掩口嘻嘻小家子之态无可改也。万一碰见朋友,就要脸上挂不住,出去之念乃顿然而消。一个男人一旦不愿带妻子出游,或一旦以跟妻子在一起时为羞,这婚姻就响了警报。该妻子就不得不检讨一下自己,若是徒和他打闹,或求把他说服,那就野地掘井,越掘越深,终于会咕冬一声掉进去,活活淹死。 --------------- 爱情是相对的(4) --------------- 很多怨偶属于这一种类型,妻子行得正,立得正,简直可以宣付国史馆,谁对她都无话可说。可是却有一股劲硬是别扭,使丈夫消受不了。那股劲便是俗陋,便是自己不知道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 自由恋爱(1) --------------- 年龄是人类第一大敌,相传希腊女神雅典娜爱上了一个青年,向周彼得天帝要求赐他不死,天帝慷慨答应。可是问题并不简单,他固然不死,十年二十年,甚至七十年八十年的活下去,他却老啦,满面皱纹,眼睛看也看不清,鼻子嗅也嗅不灵,嘴巴也把不住滑,牙也脱落,发也苍苍,行动也迟缓不堪,坐在沙发上,一天不动都不想动,把雅典娜女士气得发疯,只好再向周彼得天帝求情,还是让他死掉为宜。 周彼得天帝是不是准如所请,教那人死掉,书上没有记载,我不知道。但由此可了解一点,那就是“老”乃可悲之境,教人伤心落泪之境也。即以柏杨先生而论,无论年轻的女孩子也好,年长的妇人也好,都喜欢与我交往,非因为我是正人君子也,乃因我七十有四,已到了所谓的安全年龄也。呜呼,一个男子一旦到了被女人们认为安全的年龄,活着就没啥意思。 诗曰:“自古美人如名将,人间不许见白头。”诚血泪之言,男人之老,尚且如此之惨,女人一旦老啦,就更一惨到底。道貌岸然一再强调重德不重色,恐怕是对女人的一种心战,盖德可恃而色不可恃,我既重德,你可大大的放心了吧。历史上最著名美女之一的李夫人,那位绝顶聪明的女士临死时,皇帝刘彻前往探望,她用被子把头蒙住,硬是不肯露面,怎么恳求都不行,刘彻去后,别人警告她恐怕得罪了刘老儿,她曰:“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真是揭穿了底牌,一句话就把臭男人的劣根性抖了出来。 我想对抗“老”的问题,仅只提倡重德不重色是不够的,不但是不够的,有时候还教人笑掉假牙。从前盛行多妻之制,圣崽们德色双收(我想建议大历史家,真应考证一下孔丘先生是不是也有小老婆?春秋时也,贵族政治和农业经济结合,正是典型的多妻社会,他老人家恐怕不能例外),而现在流行一夫一妻,前已言之,要想不出花样,对“老”的反应,不能不靠另一套,只宣传“色”不重要,不但不能使人心服,而且容易造成家庭悲剧。 主要的问题是,“老”对“美”固有影响,但并不等于葬送,中国人因为上述的那些宣传,往往有一个误解,认为“十八岁姑娘一朵花”,流行歌曲中不就有这一首乎?实际上一个十八岁的黄毛丫头,除了她的对象也是一个尚不懂事的小伙子,否则她的那一套仅只不过表面上飘浮的那一点,而真正的魅力则产生在年龄较大的女人身上。君不见历史上的美人儿乎?把殷纣帝子受辛先生逼得自焚而死的苏姮己女士,把西周王朝四百年天下断送了的褒姒女士,把唐王朝江山搞得乱七八糟的杨玉环女士,她们当时的年龄都在四十岁左右,就是最年轻的西施女士,范蠡先生发现她在河边洗衣的时候,即令那一年她十八岁,十五年后,到了吴王夫差自杀之日,她已三十三岁,也进入中年了矣。 “老”对女人的威胁并不如一般人想象的那样严重,因为一般人想象得太过了火,以致连谈都不敢谈,甚至希望最好在观念中一笔抹杀,结果因它违反人性之故,既行不通,还矛盾百出,不能自圆其说。一个年轻妻子如果为了避免三十年后“老”时不漂亮,便现在也不讲究,那真是自掘坟墓的怪事。盖人的年龄像一种旅行,到甲地有甲地的良辰美景,到乙地有乙地的良辰美景。柏杨先生十岁时,常为二十岁的人悲,认为他们对“撒尿和泥”都没有兴趣,有啥意思;到了二十岁时,又为三十岁的人悲,认为他们不知道向女学生吹口哨,又有啥意思;以此类推,到了六十岁时,更觉得七十岁简直无聊,并常发表言论曰:“我到七十岁就自杀!”盖万不料能活到那一天也,想不到而今不但活到七十,而且还活过了头,不但没有自杀,简直还快乐无穷。前天和老妻争吵,我又发誓曰:“我要到八十岁不死,就买包巴拉松。”今天气平,看情形届时仍不肯善自罢休。 一个女人的外表美丽可能因时间而消逝,好比她的皮肤不再细嫩欲滴,不再白里透红;她的头发不再乌黑发亮,不再光鉴照人。但她的吸引力却与年龄而俱增,二十岁的女孩子像一朵没有香味的花,年龄渐长,其香才渐浓,才能捆男人绑男人。十八岁女孩子能颠倒众生乎?使英王爱德华先生放弃王位的辛博生夫人,那一年已三十七岁矣,难道爱德华先生是一个白痴哉?还是刚才那一句话,一个女人必须不断培养自己,训练自己,感情意境,才能成熟,身上才有磁性,中年妇人的爱深入骨髓,而少女的爱则如浮光掠影,因她们美的地方不同也。 --------------- 自由恋爱(2) --------------- 怎么样稳住丈夫,于此又得一契机。[手机电子书17z.] 在古老的婚姻中,没有恋爱,法律和习俗把两个互相陌生的男女衣服脱光,让他们的身和心,同时赤裸裸相见,并且还要过一辈子那种生活,简直不像是真的,而像是一部传奇小说。在洋大人之国,古时候的儿女婚姻,也多由父母包办,但程度上却大大的不同,父母即令再专制蛮横,也总会安排一个机缘,或舞会焉,或宴会焉,使年轻男女能够单独交谈。只有中国不然,大概是圣崽太多之故——呜呼,一个孔丘先生已受不了啦,再加上孟轲先生,后来又冒出程颢、朱熹,那么多的圣人之崽,男女间的关系,便更束缚死人。素不相识的男女,被纳入一个笼中,说它有趣则可,说它戏剧化则可,说它惨无人道亦可也。 但是在表面上,那种婚姻是稳定的。而现在的婚姻似乎有点像儿戏,夫妻们一言不合,随便拉两个人,就可公证拆伙。而从前的离婚却难如上天,妻子要求丈夫离婚固然绝无仅有——五千年来大概只有一位朱买臣夫人,还闹得满城风雨,青史留名。便是丈夫向妻子提出离婚,也不多见,盖他们没有那种必要,看不顺眼时,尽可再娶十个八个。因之现在有很多道貌岸然之徒,或圣崽之辈,每兴怀古之情,认为还是古时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那一套好。 呜呼,古时那种婚姻,乃血泪婚姻,其所以表面稳定,基础乃建筑在女人对男人的绝对屈服上,女人好像狗皮膏药,一旦粘到丈夫身上,就一辈子紧贴,她自己固然不会脱离,便是丈夫硬要掀之,也掀不下。记得有一同乡,在京师大学堂刚读了一年,便和一个女学生相爱,该女学生言明嫁他可以,但不能作妾,这要求一点都不过分,但实行起来却如赴汤蹈火。该同乡的妻子沿街哭闹,到县衙门用头猛撞石狮子,观者落泪,该同乡亦落泪焉。但他仍要求离异,他的意思是,只要名义上分开,有个交代,实际上固和往常一样。可是妻子则恰恰相反,只求保持名义,你在外面随便搞你的,三千年不回来都没有关系。 我们无意讨论这件悲剧的是非,也无意讨论它的结局,只是想说明一点,古老婚姻之所以是稳定的,全靠狗皮膏药,那狗皮膏药由女人的血和泪组成,没有女人的血和泪,婚姻就很难维持。站在一个男人立场,最欢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和“从一而终”。一个大学堂校花一时鬼迷了心,嫁给一个一字不识的强盗,婚后发现他还染有国际梅毒,且有三期麻疯,并且每天抽她一顿皮鞭,她如果忍耐,圣崽们认为那才是美德,这种礼教,不是吃人是吃啥。 自由恋爱乃二十世纪新兴的玩艺,但最初仍是偷偷摸摸。至五四而一变,成为半公开状态,未婚男女即令并肩而行,也没有人失惊打怪。至抗战而又一变,女的虽挂到男的臂上,也不保证她一定嫁他。至台湾而又一变,简直可以和美利坚相比,同居者有之,玩一些时作鸟兽散者有之,情奔私奔者有之,形形色色,叹观止焉。这里面有一种自然的趋势,那就是民国初年的恋爱,差不多都是林黛玉、贾宝玉之型,缠缠绵绵,持之以恒,我有一个朋友,他和他的太太相恋达十四年之久,真是惊天地而泣鬼神,教人吓一大跳。而以后每变一次,恋爱的时间便缩短一次,将来总会发展到早上认识,中午即爱得不可开交,晚上就去法院公证,吹吹打打兼急急忙忙的入了洞房。 婚姻的稳定与否,很多人以为跟恋爱的久暂有关,恋爱的时间越久,把对方认识得越清,善者娶之嫁之,不善者踢之使滚,如此便万无一失。 第43章 假使只认识三天就行婚嫁,婚嫁后再发现毛病百出,那才真正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何如当初多想一想哉?这种理论,猛一瞧真可以置诸四海皆为准,俟诸百世圣人而不惑。但问题是,天下根本就没有那种能够四海为准,百世不惑的学问。 记得抗战开始的那一年,柏杨先生在某衙门当官,请了一位专家讲演防空之术,讲了足足三个小时,他讲得满头大汗,台下听众频频昏倒,然无人开小差,盖他口才极好,内容亦极丰富。讲到最后,他指定一同事,问之曰:“当敌机投弹时,你正在马路上,将如何哉?”答曰:“我赶忙跑到路旁排水沟里趴下。”问曰:“然则跑到马路左侧乎?右侧乎?”答曰:“不管左侧右侧,只赶忙趴下。”该专家大怒,厉声斥之曰:“如此你就死定啦,你应该站在马路当中,镇静第一,定神细看,看炸弹如落向马路之左,则你向马路之右躲之;如落向马路之右,则你向马路之左躲之,包管平安无恙。”语毕掌声雷动,我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窃语同僚曰:“无怪人家当专家,真有一套。”可是,一直到后来,真正挨上了大日本帝国堂堂皇军的炸弹,才知道迥然不是那么回事,不要说站到马路当中,便是站到半空,都看不清炸弹落向何方。婚姻专家的理论,固如是也。 --------------- 自由恋爱(3) --------------- 历史上有一项困惑,即“忠臣”与“奸臣”如何区别。哪一个皇帝肯用奸臣乎?他们用的全是忠臣,不要说稍有智能的皇帝,便是白痴如晋惠帝司马衷先生,他也知道忠臣的可爱,拒不洗掉稽绍先生的血。再奸的家伙,皆是后世给他的判断,在当时固都忠得不得了也。以明熹宗朱由校先生的昏暴,他之用魏忠贤先生,不是因他奸而用他,乃是因他忠而用他。 女孩子择夫,跟皇帝择臣一样,都是拣好的挑,从没有拣坏的挑。挑来挑去,而竟挑上一个坏的,只能怪自己智能不够,不能怪别人骗之也。试想只要皇帝哼一声,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怎么不使天下都疯狂的往里钻耶?有些人拼命读书,以求金榜题名,有些人走门路拉关系,以求一官半职,其方法虽不同,其目的则一焉,只看当皇帝的有没有智能在那些乱糟糟的人群中挑出忠心而有干才的人,挑对了是他的福,挑错了是他的祸。 女孩子亦然,从前王宝钏女士彩楼择配,楼下人千千万万,那才是真正的公平竞争,哪个男人不想娶宰相之女乎?古之时候,媒婆能把门限踏穿;今之时候,简直更加紧张,一个女孩子只要一读高级中学堂,男人的鼻子便咻咻然,蜂拥而上。写情书给她者有之,帮助她做功课者有之,请她看电影吃小馆者有之,向她保证可把她送到美国去者有之,夸耀自己万贯家财以便买动芳心者有之,力大如牛护花打架者有之,会跳舞又会唱歌以才艺取胜者有之。女孩子好像一个到饭馆里的主顾,对着摆到桌上的各色菜肴,简直不知道该吃那一样才好。晋王朝的宰相何曾先生,一食万钱,还叹无下箸处,非他的胃口不好,而是菜太多也。 挑出可口菜,全靠经验,跟挑得久不久无关,假使一点经验都没有,便是坐在那里研究三天,也研究不出结论。恋爱的情况与此十分相似,恋爱得再久,不要说十四年,便是四十年,都不能保证婚姻美满,犹如在桌旁看上四十天都不能保证一下筷子便对劲也。柏杨先生抗战时到四川,在街头吃一种“米粥”(实际非粥,乃黄色之浆,忘其名字矣)。见车上有一碗雪白之物,以为是糖也,趁老板不备,抓了一把投入碗中,偏偏被他扭头看见,我以为他要跳高,却不料他恍然大悟曰:“你们下江人真能吃盐。”听了后懊悔不迭,果然咸得我双泪齐流,为了自尊,只好硬着头皮吃光。回到旅馆,整整喝了三大壶茶,都不能解舌根之涩。 这个问题在于,所谓长久的恋爱,都发生在农业社会,移动性小而情绪稳定,没有发现更高级的对象,只好“君子之交淡如水”。而今社会形态大变,持久的谈情说爱遂成为不可能。有一个学生前些日子前来告贷,说要结婚矣,老妻乃一再致贺,盖他的女朋友貌如天仙,学识又好,该学生解释曰:“我已没有力量恋爱下去啦。”原来恋爱也不简单,乃是一宗开支甚大的行业,穷小子真有点负担不起。在洋大人之国,男女真正平等,二人出游,各付各的钱,所以洋女学生最喜欢跟中国男学生一块去玩,因中国流行的是“男人包办制”,坐车焉、吃饭焉、跳舞焉、喝咖啡焉、看电影焉,甚至女孩子月经不调医药费焉,男人统统拍胸脯付之,不叫他付他还认为看他不起哩。男女朋友同行,假使由女的付款,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丢脸更扫兴的事乎? 不仅仅是负担不起而已,基本上长期挑选等于不挑选,凡是有若干年以上恋爱史的人,多半是断断续续,离离合合,乃一“鸡肋”,只不过弃之可惜耳。在此漫长时间中,遇到好的,就把他一脚踢,遇不到好的,非结婚不可时,就拣起来结婚,这里面无可奈何的成分多,缠绵入骨的感情少。 柏老说了这些,并不是赞成女孩子仓促便嫁,男孩子仓促便娶。盖恋爱的时间太短,比恋爱的时间太长还要冒险。我们只是说,爱情没有定律,“一见钟情”,其结果固然惨的很多,但不是每一个“一见钟情”都非惨不可,我曾亲眼看到至少有四对“一见钟情”,相识了只半个月便结了婚,垂三十年之久,他们的生活美满得很。而那位恋爱十四年的朋友,目前正在打离婚官司。一句话可以包括:婚姻美满与否,跟恋爱时间的长短,没有必然关系,如果仅仅根据恋爱时间的长短,就去判断婚姻美满与否,那属于圣崽言论,听不听在你。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