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淬中华》 第1章 《血淬中华》 作者:大风 提供下载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01~06章 第一章风云满京华 京师紫禁城。 养心殿的空气好像凝固了,宽敞的大殿上死一般的寂静,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恭亲王奕訢、庆亲王奕匡、礼亲王世铎、翁同龢、李鸿藻、徐用仪、孙毓汶、刚毅和文廷式等一班军机大臣齐刷刷的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稍抬一下。光绪皇帝拿着刚刚收到的《马关条约》草本,两手不停地微微颤抖,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此时显得更加惨白。这本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偏偏人人又都幻想着由于俄、德等列强的干涉,会给大清国带来更好的消息。当眼见得割地赔款成为事实时,犹如当头敲下一记闷棍,打得君臣一时半会儿回不过魂儿来。 皇上如同傻了一般坐在龙椅上发愣,原本比较单薄瘦弱但还年轻的躯体,顷刻间让人觉得如同夕阳衰草而弱不禁风,下边跪着的一班大臣更如木雕泥塑似的一动也不敢动。半晌,翁同龢才偷偷地抬起头来瞅了瞅光绪,轻轻地唤了一声:“皇上——” 猛然一惊,光绪这才意识到这是在军机议事。苦涩地答应了一声,他欠了一下身子,却没想到突然一阵眩晕,头一歪晕倒在了龙椅上。听到翁同龢焦急地呼喊着“皇上,皇上!”,这些军机大臣们才发现是皇上出事了,匆匆忙忙地爬起来,围住光绪不住地呼唤着:“皇上醒醒,皇上醒醒!” 养心殿上乱成了一片,只有翁同龢还比较清醒,大声地吆喝着当值太监:“快,还不快去请太医!” 瞧着刚刚从太医院匆匆赶来的三位御医忙着给皇上把脉,众军机大臣们的脸色都异常沉重,恭亲王等几个年岁较大的大臣更是因为心情紧张不住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三位御医轮流号过脉象并互相交换了一下意见后,才抬起头来对众人说道:“皇上洪福齐天,并无大碍。只是由于最近休息不好,又有点儿肾虚,如今突然受到剧烈的刺激,一时情急才昏倒过去。只要能按时服药,情绪别过于激动,稍事休息即可恢复。” 听了太医的诊断,已经乱了分寸的军机大臣们这才松了一口气,把那一颗颗提到了嗓子眼儿的心重新放回到肚子里。 景仁宫里,珍贵人含着眼泪扶起已经躺了两天的光绪,心疼地说道:“皇上,您就把药喝了吧,国家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候您处理呢!” 珍贵人的一句话又触到了光绪的痛处,他苦笑着说:“卿卿,还有什么军国大事要朕去处理?不就是出卖国家的领土,祖宗的基业吗!朕成了国家的罪人,祖宗的不肖子孙!”说到这儿,光绪的声调有些哽咽,推开珍贵人搀扶着自己的双手,披衣下床扬声喊道:“不行,台湾、澎湖世为中国国土,一寸一分也不能让给倭奴!” 看到皇上刚刚平稳下来的情绪又有些激动,珍贵人忙像哄小孩子似的温柔劝慰道:“皇上不可着急,还记得太医的嘱咐吗?赶快躺下,有什么事情,明朝再与翁师傅他们好好商量。” 光绪再次叹了一口气说道:“卿卿,我躺得住吗?签约的事情一天不解决,朕就一天也安不下心来啊!不行,我还得和翁师傅他们商议一下。来人,速传翁同龢与李鸿藻即刻到养心殿觐见。” 光绪的病虽然还没有完全好,可他却不得不为了《马关条约》的签订与否,强打着精神到养心殿西暖阁主持军机处的中枢会议。 按照前一天晚上与光绪商讨过的看法,翁同龢首先上奏道:“皇上,台湾乃我大清之东南门户,若台湾一失,则使天津之驶犯者更难控制,使我制于人而不能制人。尤可虑者,各国见我待日本小邦且复如是,何能不启瓜分蚕食之心?俄国虎视眈眈,蓄志已久,不仅必将近据吉林、黑龙江及蒙古、新疆诸地,而且直隶、山东亦在意计之中;英国既有香港、缅甸、西藏,必将进而据广东,出腾越以图云南,出黎雅以图四川;法国既得越南,必将出镇南关以窥广西。而江苏、浙江、福建沿江、沿海等地亦将兵祸骚然矣。皇上,台湾万无可弃之理,此举不但将令赤县沦为异域,苍生变为左衽,恐亦将从此失去天下人之心啊!” 看到翁同龢率先发难,这些天经常往颐和园跑的徐用仪马上应奏道:“皇上,翁大人所言虽非无理,可北洋水师已全军覆没,辽东、山东之旅顺、威海等要塞也尽入倭人之手,我国如何还有再战之力。现如今门户不守,京师空虚,东海半壁,首尾难顾,非修款不足以自存,非弭敌不能以息战,还请皇上速下决心早日签约。” “就是呀,皇上!失小利而保大体,为今后计万不可意气用事。烟台换约日期已近,还望皇上早日定夺,如若衅端重起,则大局危以。”孙毓汶也上前奏道。” “皇上,议和之举,所为图存息事也。然此约,非惟不能图存,而反以速祸,非惟不能息事,而反以召戎。倭人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自问当无力量以战亡我。而我大清亦非无一战之力,辽东不但尚有节制关内外防剿诸军钦差大臣刘坤一率领的数万大军和冯华所部的精锐之师,而且京东亦有董福祥、曹克忠、聂士成、徐邦道及沿海驻扎各军。所谓‘门户不守,京师空虚’不过是欺人之谈而已。”听到徐用仪和孙毓汶催促皇上签约,李鸿藻立刻出来反驳:“况且倭人狼子野心,得陇望蜀。今之所定条约,无异于悉所敝赋以济盗粮,独坐穷山养虎自卫,不但目前之患愈深,而且于日后之忧更大,批约之事万万不可!” 冷然一笑,徐用仪反唇相讥道:“李大人,我们真的那么有把握抵挡得住倭人的进攻吗?除了辽东因有冯华所部加以震慑可以暂时无忧外,其余诸军中还有几人尚可一用。我北洋水师已尽数覆灭,东洋兵舰该如何抵挡?如果倭兵从威海、莱州和登州出兵,大清还能派谁去抵敌?况且大沽炮台也不是固若金汤,如果日军攻陷天津,则京师必然不保。” 文廷式本来就看不惯孙毓汶他们,此刻听了徐用仪的讥讽再也忍不住了:“我们可以迁都重新再战。我大清国地广人多,只要能与倭人抵死相持,百战不屈,百败不挠,决之以坚,持之以久,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徐用仪鄙夷地说:文大人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迁都?能迁到哪里去?难道遵化历代祖宗的陵寝也能迁走?” 面对着徐用仪的咄咄逼人,翁同龢在一旁帮腔道:“如果一味退缩,让倭人坐大,失了祖宗的基业,即使宗庙社稷和祖宗陵寝得以保存又能如何?皇上,臣以为我们可以将赔款移作军费,合中全力,坚忍持之,进行长期抗战。如此不出数年,彼区区岛夷亦必罄厥财赋穷蹙而亡。” 为了和约签订与否一事,孙毓汶、徐用仪与翁同龢、李鸿藻早就不知争吵了多少次。现在,看到翁同龢他们再次与之针锋相对地唱对台戏,二人皆禁不住火冒三丈。孙毓汶厉声说道:“翁大人、李大人,今日人心浮动,一夕数变,和约如果不尽快批准,万一激成事变,贻误邦国,你们担当得起否?” “如此丧权辱国之条约如何可以签订?一旦苟且求和,你我才是误国的千古罪人!”翁同龢一步不让地反驳了回去…… 听着众人口枪舌箭般地激烈争论,光绪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起来:这样无休止地争吵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不能再得到其他人的支持,这件事仍然是个不了之局。 想到这儿,他向众位军机大臣轻喝了一声:“别吵了!如此吵闹成何体统?恭亲王,不知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见皇上询问,一直沉默不语并未发表意见的恭亲王奕訢清了清嗓子沉静地说道:“签约一事关系我大清之前途命运,不可不慎。老臣以为,当今之计可一面电令李中堂,让其与伊藤博文电议,商改割台条款,以期挽回万一;一面再次电询节制关内外防剿诸军钦差大臣、两江总督刘坤一(两江总督例兼南洋大臣)和署直隶总督王文韶(直隶总督例兼北洋大臣),令他们对和战问题各抒所见,以备决策;另外,还应致电俄、德、法三国政府,征询他们对此事的意见。不过,因为5月8日为换约日期,为了不影响约本如期送达至烟台(换约地点),还应要求三国在5月1日以前予以回复。” 看到恭亲王并未对签约问题给出明确的观点,李鸿藻虽然有些不满意,但也觉得这是个可行的办法,便紧跟着说道:“恭王爷言之有理,我们还是应该多听听各方面的意见后再作决定。近两日来,京师内外百官廷章交奏,纷纷柬阻议和,请求改约。湖广总督张之洞亦数电总署,痛陈签约之弊,主张联英结俄,胁倭废约。臣以为此法可行,可先电旨驻俄公使许景澄,令他朝见俄廷,询问能否为我臂助。” 由于恭亲王已经表了态,孙毓汶也不好过于反对,只得奏道:“恭王爷所说乃老成持重之言,臣以为可以照此办理,只不过签约与否还是要先请示一下太后再做定夺。” 闻听此言,众人纷纷点头,都觉得眼下也唯有如此而已,一场剑拔弩张的军机议事就这样在不咸不淡中结束了…… 4月30日傍晚时分,冯华等人乘坐的驳船到达了通州的张家湾码头。张家湾是北运河的终点,每年有成千上万艘船只停泊于此,东北的大豆、食油、药材、毛皮;江浙的大米、茶叶、干鲜果品;南方的瓷器、吴越的丝织品都从此地经陆路转运京城。 第2章 虽然目前还是枯水期,但张家湾码头舟船的停靠出入却依然十分的热闹兴旺。只见河湾里风樯林立,千帆络绎如云,舟楫首尾衔接,宛若水上长龙;岸上车马往来,人声鼎沸,只此一景,足可见大运河运输的繁忙。 由于到达的船只很多,冯华他们的驳船只能慢慢地等待码头空出位置。冯华信步从船舱走到甲板上,挺了挺腰身,舒展了一下有些倦乏僵直的身躯。此刻正是黄昏时分,抬眼望去,只见大运河宽绰的水面上泊满了各色的船只,嘈杂而又井然有序。夕阳的余辉使整个张家湾码头都笼罩在了一层柔和的金色之中,荡漾起伏的河面波光粼粼,不时地反射出让人倍感温馨的金波…… “千里帆樯天远近,万家村市屋高低,好壮观的景色!”正当冯华被这迷人的暮色所深深吸引之际,突然从旁边的一条船上传来了一个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不自觉地扭头望去,冯华一下子愣住了,只觉得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在瑰丽的晚霞中,一个身穿水蓝色镶边长裙的年轻女子,正恬静地站立在他右侧一艘大船的船舱边。 仿佛是感受到了冯华的注视,那个女子忽然将面孔转了过来。大概是看出冯华并无轻薄亵渎之意,她秀丽俊俏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时下年轻女子的那股羞涩与嗔怒,只是大方的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回到了船舱中。 看着那艘缓缓驶远的大船,回想着佳人已杳的倩影,冯华怅然若失,刚才那种如触电般的感觉让他一瞬间迷茫了。虽然并没有经历过,但心中的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还是让他觉得大船带走的似曾就是自己曾经苦苦寻觅的什么东西。可是很快,冯华纷乱的心情又平静了下来,一股无奈和苦涩充斥在了他的胸中: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还有那么多的兄弟部属在等待着自己。在这变换纷杂、形势险恶的世界里,自己真的还有时间去追寻其他的什么吗? 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冯华他们的驳船终于靠上了码头。下得船来,早有义勇军情报部北京分部一个姓王的负责人等候在了那里。那是一个不到四十岁的中年人,面白无须,身着一件半新不旧宁绸蓝衫,表面的职业是京城前门大街玉丰泰皮货庄的管事。王管事为人极是精细,看到天色已晚,在征得了冯华的同意后,他把众人安排到了事先预定好的旅店之中,准备暂住一夜后再启程赶赴京师。 就在冯华他们抵达张家湾之际,京师之中也是风云际会,一片山雨欲来之势。当《马关条约》的内容传到国内后,立刻就引起了举国上下的强烈反响。不但一批在朝官员及封疆大吏纷纷发出了废约拒和的呐喊,而且由于今年是三年一次的科考会试之年,各省赴京赶考的举子也无不义愤填膺、痛心疾首。一时间狂澜咋起、群情激愤,反对割台的斗争迅速在京城中掀起。 4月26日,台湾籍在京官员、应试举人上书都察院,反对割台。 4月27日,翰林、御史一百五十六人上书都察院,反对和约;同日,广东举人康有为、梁启超发动广东、湖南两省举人首先联名上书,得到各省举人的纷纷响应。 4月28日,节制关内外防剿诸军钦差大臣、两江总督刘坤一向朝廷密陈签约的危害,再次提出“只要我高垒深沟,严为守御,倭奴必将力穷势尽。‘持久’二字,实为现在制倭要著。”;同日,湖广总督张之洞亦再次电奏朝廷,质问“赔款巨万,费将从何出?”又再提“借强胁和”的主张:“惟有速向英、俄、德诸国恳切筹商,优与利益,订立密约,恳其实力相助。问其所欲,许以重酬,绝不吝惜。”…… 4月30日,在京城米市胡同的南海会馆内,康有为、梁启超和一些粤省的举子们正在为如何上书光绪皇帝,要求迁都、变法、抗战而紧张地商议着。 会馆的北跨院,因院中植有七株枝繁叶茂的老槐树,而得名“七树堂”。园中古树婆娑、石峰突起、别院回廊,小室如舟,康有为爱其幽静,居之年余,取名为“汗漫舫”。 此时,“七树堂”厅内十几个人环坐其间,只有康有为卓然而立。喝了一口茶,他问道:“卓如(梁启超的字),京城各省的会馆都联系得怎么样了?” “没有问题,到我来时十八省的应试举子都已达成一致,已经有一千一百多人签了名。”梁启超恭敬的答道。 看到梁启超负责的联络工作如此卓有成效,康有为满意地点点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决不做亡国奴!今晚我就开始起草上书的内容,而卓如你继续加紧联络各地的举子,争取赢得更多人的支持。” 第二章和拒几浮沉 有了王管事的安排,冯华等一行人在吃喝住行上都省却了不少的麻烦。第二天一早,他们匆匆吃过早饭,就坐上了王管事事先雇好了的两辆双轮敞篷马车,直奔京城而去。 这种敞篷马车与北方常见的木轮马车有很大的不同,车轮是铁质的,外轮上还包着一层生橡胶皮,车厢内设有四座,座上铺有毯垫,乘坐比较舒服,最适于长途客人搭乘。而当时北方各省常见的马拉木轮排子车没有减震设备,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行走,让人饱受颠簸之苦。包括冯华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乘坐过这种马车,尤其是几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人更是啧啧称赞。据王管事介绍,这种敞篷马车是从欧洲传入中国的,名字叫“亨斯美(译音)”,有敞篷式和轿子式两种,春秋两季,天气不冷不热,人们大都喜欢乘坐这种敞篷车。 马车顺着通州至朝阳门的大道迤西而行。在初升的朝阳里,“亨斯美”那滚动着的铁轱辘无情地碾压着辙沟边上那些有着无限生命力的车前草。马车夫扬起鞭杆,在空中爆起几个响鞭,虽然鞭子稍儿并没有落在马背上,但那马匹却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似的,慢慢加快了速度。车夫噙在嘴边的那只小烟管,顺着风时不时地送过来呛人的烟氛,不止一次地让贺菱和龚芳两个姑娘皱起眉头。 一路上只见来来往往的车辆绝大多数都是运粮的马车。听王管事讲,这朝阳门位于内城东南,离通州最近,因朝阳门内设有海运仓、东门仓、禄米仓、太平仓等十三个大粮仓,因此朝阳门又有“粮门”之称,运河来的粮米在张家湾卸船装车,均是经朝阳门进入北京城的。 将近中午时分,远处的朝阳门城楼和箭楼首先映入了冯华一行人的眼帘。压抑不住心中的雀跃,贺菱和龚芳兴奋地问道:“冯大哥那就是京城了吧?” 冯华点点头:“那是东城的朝阳门。” 王管事看起来是个“老北京”,听到几人的问答后,接口说道:“这朝阳门老百姓都管它叫齐化门,还是从元朝留下的名字呢!” 京津两地近在咫尺,那些年冯华也没少往北京跑,可眼下的北京城却是如此的陌生。只说这朝阳门外,此时正当暮春时节,河塘港汊,苇芦尚嫩;农田茅舍,杨柳青青,仍是一派乡村景色。远望巍峨矗立的朝阳门城楼和箭楼,三檐两层,气势磅礴;近看瓮城城台雄伟宽阔,堪称军事要塞。那箭楼是重檐歇山楼顶,上铺青灰筒瓦,垂檐挑出,绿琉璃瓦剪边,古朴的砖壁上辟有四层方形的箭窗。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冯华从来没有领略过的城垣环绕、城阙九重的北京古都佳景。 为了管理运粮的马车,朝廷在朝阳门设有税课司,入京的粮米进城时都要缴纳税款,此刻瓮城城门洞里就挤满了各种等待进城的车辆。各色人群车马都想尽快进城,可谁也无法快走,弄得人心急火燎。冯华他们也只得耐下心来,随着车流人群缓慢地移动。 看到众人在等候入城的过程中显得很是无聊,王管事再次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指着朝阳门城门洞旁边墙上镶嵌着的一块刻有一支谷穗的石板,介绍说:“这叫‘朝阳谷穗’,是‘粮门’的标志。” 稍微停了一下,他又指着瓮城内的那座关帝庙说:“京城有‘九门十座庙,一庙无神道’的说法,说的是京师内城九个城门各建关帝庙一座,唯独正阳门建有两庙,又唯独东直门的关帝庙因为神庙窄小,只供有神牌而没有神像。”看到大家听的聚精会神,王管事越发来了精神:“你们知道京城一共有多少座关帝庙吗?” 听了王管事的问话,贺菱和龚芳一下子又被勾起了兴趣,两个人叽叽喳喳地猜测着:“三十!”、“五十!” 王管事笑着直摇头,说道:“告诉你们,整整有116座。” “116座,这么多呀!那岂不是满大街都是关帝庙了?”贺菱和龚芳惊讶地叫了起来。 听着王管事滔滔不绝地讲着,冯华心中暗想:王管事知道的还真不少,如果在21世纪,他倒是个很称职的导游。 马车慢慢腾腾的好不容易进了朝阳门,一路快行到了东四牌楼。只见十字路口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座描金彩绘的木牌楼,东西两边的牌楼上分别书有“履仁”、“行义”二字,而南北两边的牌楼上却都写着“大市街”三个字。这里距离朝阳门只有三里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自明朝以来商业就极为繁华。街面上店铺林立,钱庄、绸布店、中药铺、饽饽铺(糕点店)、饭庄和茶馆一应俱全。京师的名楼酒肆、繁华气派,一时间让车上诸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只有冯华因心中有事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本来按照王管事的意思,想让车夫直接拉到前门大街,安排冯华他们在玉丰泰皮货庄后院休息住宿。 第3章 可冯华考虑到情报部门的特殊性,认为还是不去张扬为好。而且,在离开营口时,刘坤一也特意交待,他曾托人在京都东城礼士胡同购置了一处宅第,空置已久。冯华进京后,可拿着他的亲笔书信,交给看门的刘三儿,他自会将冯华一行人的住宿饮食安置妥当。 这是一处标准的四合院宅第,从并不张扬的外观上,可以看得出刘坤一在京城的低调和谨慎。不过,这处宅院虽然没有达官贵人府邸的那种四柱门簪、广亮大门的显赫气派,却也十分的小巧别致。漆黑的如意门,两旁是一对雕花抱鼓石,大门口的墙面配有砖雕花饰。进了大门,迎面是用大方砖斜砌的、磨砖对缝的一面影壁,贴墙挂着的红木匾额上雕刻着“鸿禧”两个大字。影壁左面则是一个月亮门,外院由东到西一溜儿五间南房,最东边的那一间,就是刘三儿住的门房。 看到老爷的亲笔书信,刘三儿自是不敢怠慢,而李九杲的一句“刘总管,刘三爷”更是把刘三儿捧得美滋滋的。 当下由刘三儿带路,过垂花门进入内院。这是一个由三间正房、两侧的耳房和东西厢房构成的正方形院落,各房之间有抄手游廊相连。一个十字形的甬路,把小院分割成田字形的四个方块,院内种满了花卉树藤,异常的古朴幽雅,洁净整齐。内院的北面还有一个后院和一排后罩房。 看来这处宅第是刘坤一用于接待进京往来人员而购置的,各房内日用生活品一应俱全,且打扫得干干净净。刘三儿唤过两个仆役,把冯华他们一行八人分别安顿在正房和西厢房。看到仆役忙里忙外的,冯华很是过意不去,连声道谢。客人的礼貌让两个仆役受宠若惊,心中顿生好感。他们回到前院后,悄悄地问刘三儿:“三哥,看他们年纪轻轻的,都是老爷的什么朋友啊?” 刘三儿故作神秘地答道:“这可不能随便乱说,只能告诉你们,别看他们年纪轻轻,可来头都不小。你们想想,老爷的朋友那官儿还小得了吗?”其实刘三儿这番话也是察言观色的猜测之言,刘坤一信中只是叫他好好伺候,不可怠慢,一切均听冯爷和李爷吩咐。而具体来人的官职、名氏,有什么公干,却只字未提。 梳洗完毕,简单吃过午饭后,冯华和李九杲向刘三儿打听兵部的地址。听说冯华他们要去兵部报到,刘三儿连连摇头:“冯爷、李爷,您们最好还是等到明儿个一早再去吧!这会儿去,肯定没有一个正经八倍儿的人接待您,文书怎么也得在公事房里撂上一宿。” 尽管刘三儿这么劝说,但冯华和李九杲由于还惦记着家里的那一大摊子事情,只想尽快结束这次北京之行,因此他们问明地址后,仍然按照原来的计划前往兵部报到。 有道是你急他不急,冯华是想抓紧时间,可是兵部的那些吏员们已经习惯于多年形成的慢条斯理的办事作风。当月处(类似月值班,掌管文书的登记、传抄、分递发交等事务)的轮值司员问明住在哪里后,只说了一声回去等候通知吧,就把冯华和李九杲打发了回来。看惯了根据地办事作风的李九杲对此甚为不满,倒是冯华好像对这样拖拖拉拉的官僚作风反而有些见怪不怪。 养心殿西暖阁一如往日,气氛紧张沉闷,军机议事已经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却依然没有商议出一个结果来。今天已是五月一日,俄、德、法三国政府仍迟迟未对大清的征询意见予以回复。 眼看着倭人逼迫的换约日期一天近似一天,已经到了再也不能耽搁的地步,光绪不由得心急如焚。看着大殿上肃然站立的众位军机大臣,他开口问道:“前两日,南北洋大臣刘坤一、王文韶已经就和战问题给予了答复。他二人俱都对签约一事表示反对,并认为如果能集中举国之兵力,上下一心坚持持久作战,当可与倭奴一战。另外,湖广总督张之洞亦多次上奏柬阻签约,主张‘借强胁和’,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皇上,如今举国上下、朝廷内外群情激愤,纷纷要求毁约再战。臣以为,我大清尚有一战之力,民心亦可一用,应当采用刘坤一提出来的‘持久战’作战方略。”翁同龢上前一步奏道。 “皇上,如今敌强我弱,虎狼环伺,我大清只有忍辱求和、卧薪尝胆,方能重振国势。难道我们非得来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翁同龢的话音刚落,徐用仪也立刻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这几天来,光绪为了“签约还是再战”的问题伤透了脑筋。割地赔款苟且偷生,他是一万个不甘心。现在,全国各地抗议签约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他经过反复思量也觉得可以利用民心,自己率兵,与倭寇来一次殊死决战。可是作为皇上,他又不得不把各方面的情况和形势都充分考虑清楚,理智的处理问题。刘坤一和王文韶虽然一力主战,提出的办法也似乎十分可行,可是又都列出了一些必须予以满足的条件。这些条件看起来好似轻松简单,可实际上却难以一一做到,再战到底能否行得通?想到这儿,光绪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恭亲王奕訢,希望自己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皇六叔,能不偏不倚的提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意见来。 看到皇上垂询的目光,须发皆白、已不复当年之勇的恭亲王奕訢暗暗叹了一口气。虽然皇上的心思他十分清楚,而且自己也为《马关条约》的签订感到深深的屈辱,可是为了保住大清的万里江山,他又能怎样呢?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恭亲王奕訢奏道:“皇上,如臣前次军机会议所奏,签约问题事关重大,必须慎之又慎。现如今,欲与日本修改条约,看来已是不可能,虽经李中堂多次要求,日方都坚持不允;而废约再战,两江总督刘坤一和署直隶总督王文韶的意见虽非无理,然臣以为首先还是必须谋求到俄、德、法三国政府的支持,否则很可能会使大清国在国际上陷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光绪点点头:“那依恭王爷之见,《马关条约》到底该如何处置呢?” 把台湾拱手送给倭人,奕訢委实是心有不甘,可说继续打下去,底气又真的不足。面对着皇上的问话,他稍微踌躇了一下,一狠心奏道:“皇上,换约日期已近,而三国直到此时也未对咱们的探询给予回复,可美国驻华公使田贝却于昨日代表美国政府催促我大清尽快批准《马关条约》,因此臣以为还是应该委曲求全,签约为上。” 虽然光绪早就有心理准备,可是闻听此言,他的脸色还是一下子变得煞白。不过,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向众军机大臣问道:“各国的回电日期可否稍稍延后?” 恭亲王奕訢的脸上神情黯然,并未对此问题再次进行对奏,而孙毓汶则马上向光绪奏道:“皇上,泰西各国虽然曾为辽东半岛的割让出过很大的力,然他们亦未必安有什么好心。前番的那次干涉,只不过是害怕倭贼吃独食罢了,对于此点万不可恃!” “皇上,为大局计,还请速速批准签约。”为了进一步给光绪施压,庆亲王奕匡、礼亲王世铎、徐用仪和刚毅也一同上前奏道。 猛然从龙椅上站起身,光绪在大殿上走了几步,然后语音颤抖地向众人吼道:“台割则天下人心皆去,朕将何以为天下之主!好吧,既然不能指望别人,我们自己救自己,迁都西安,废约再战!” 光绪的话音刚落,奕匡、徐用仪和孙毓汶一起跪倒,哭诉道:“皇上三思,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光绪冷笑道:“哼,小不忍?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事还叫小?难道真的要等着亡国灭种?” “皇上,一定要慎重考虑呀!别忘了老佛爷‘不可莽撞’的嘱咐?” 刚毅普普通通的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一下子将光绪的满腔怒火浇熄了下来:是呀!‘废约再战’真的能由自己来决定吗? 大殿上一片寂静,众军机大臣皆直立无语,只有皇上在不停的绕着大殿急速的行走。就在气氛已经压抑到极点之际,奏事的太监忽然报说美国顾问科士达觐见。 科士达是一个人来的,李鸿章并没有一同前来。原来自《马关条约》传出之后,举国上下群情愤激,一时之间李鸿章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人人皆曰可杀的大卖国贼。李鸿章痛恨倭人,也自感无颜面对国人,回到天津之后便告病请假,深居不出。 稍微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光绪尽量平静地向已经来到大殿上的科士达问道:“顾问先生,不知你此来有何贵干?” 这科士达虽然受清廷高薪聘为顾问,但此次却是代表美国政府来劝说清政府批约的。他的语气很是恭敬,可又带有明显的恫吓成分:“皇帝陛下,烟台换约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如果您拒绝批准,陛下将在文明世界面前失去体面。大清国出尔反尔,将会失去美利坚合众国和全世界各国对你们的支持,到那时后果将不堪设想。试问,在北洋水师已经全军覆没,陆军也损失惨重,并且又失去了各国支持的情况下,大清国还可逞一时之勇吗?” 科士达的一番话,立刻就把包括光绪在内的每一个人都镇住了,西暖阁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看着同样面如死灰的众位军机大臣,光绪心中万念俱灰,仰天长叹道:“朕是祖宗的不肖子孙,愧对全国臣民啊!” 说完,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 第三章慷慨万言策 晚饭过后,冯华和李九杲按照原定计划前去拜会翁同龢。翁同龢的宅邸在东单二条胡同,与礼士胡同相距并不甚远。 第4章 大概是好事多磨,二人又一次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翁同龢今晚在军机轮值,并未回府。冯华二人只得留下拜帖,并再三拜托门房管事,然后怏怏而回。 漫步来到大街上,李九杲先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问冯华道:“大哥,时辰还早,咱们现在就回去吗?” 这次京师之行,冯华从一开始就非常的低调:他知道义勇军只不过刚刚站稳脚跟,并没有绝对的力量去影响和改变什么。由于《马关条约》的签订,必定会引起各方政治势力的激烈较量,因此义勇军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既要避免卷入到这些争执之中,又要充分利用各方面的矛盾左右逢源,为自己争得最大的利益。 静静的沉思了一会儿,冯华向李九杲说道:“四弟,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也别浪费了这个晚上,不如就改道去孙毓汶的府邸。” 虽然二人对这个避战主和、苟且求安的军机大臣、兵部尚书都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是由于孙毓汶毕竟在名义上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而且他为人乖巧圆滑,行事好揣摩慈禧心理,与大太监李莲英交往甚密并结拜金兰,以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因此冯华和李九杲本也有拜访他的计划。另外,他们也都清楚只有进一步增强义勇军在后党心目中的好感,才能让义勇军在今后的发展中获得更多的便利。现在,既然翁同龢不在府中,那么去拜会一下孙毓汶也不错。 孙毓汶用过晚饭,并没有向往常那样去书房看书,而是一边喝着今年新下来的明前西湖龙井,一边又回想起白天军机议事的争论:翁同龢、李鸿藻这两个冥顽不化的老家伙,仗着有皇上的支持,不论什么时候都与我对着干。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大清现在还是老佛爷说了算,皇上就是再不甘心,最终不是还得按照老佛爷的意思在《马关条约》的文本上签字盖印吗? 正当他还在为白天廷辩的胜利而心满意得之际,下人忽然来报:“临榆镇总兵冯华求见”。 听到禀报,孙毓汶不由得一下子愣住了,这个冯华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今天下午,他已经从兵部轮值司员那里知道临榆镇总兵冯华偕同副将李九杲到达了京师。不过,从公事上讲,冯华他们既然已去过兵部报到,那么只需等待传唤就可以了;另外,从感情上讲,这冯华也算是刘坤一和吴大澂的人。而刘坤一、吴大澂与翁同龢过往密切,私交甚好,翁同龢在军机议事时也没少替冯华说好话,他怎么会绕过翁某人来拜访我呢?孙毓汶正在奇怪,却忽然想起翁同龢今晚在军机轮值,心下不禁有些明白。 手捻胡须冷然一笑,又看了看拜帖和下面的那张礼单,孙毓汶心里想道:“也罢,不管他此来有何目的,既然来了就听听他说些什么,摸摸底也好。” 孙毓汶的府邸非常气派,只从那间会客厅摆设的桌椅条案、瓷器古玩以及西洋自鸣钟等就可以看得出它的豪华与奢侈。厅内八支儿臂粗的蜡炬,把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迎面的窗棂上挂着四扇晶莹夺目的串珠帘,映着那晃动的烛光,习习生辉。厅中桌几上的那些奇石异草冯华他们更是前所未见,根本就叫不上来名字。 见孙毓汶起身迎接,冯华和李九杲连忙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地说了声:“临榆镇总兵冯华、副将李九杲拜见中堂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二位大人快快请起。你们在辽东三战三捷、光复析木城,扬我大清国威,乃是抗倭之英雄、国家之栋梁,老夫亦渴望见你们久已。”孙毓汶满脸笑容,十分热切地说道。 孙毓汶对二人竟然如此热情,冯华和李九杲都不禁大感意外,一时间也有些搞不清楚这个老狐狸到底是何想法。 待宾主双方坐定,孙毓汶关切地问道:“二位将军是几时到的京城?” 冯华据实答道:“回中堂大人,末将是今日午后进的朝阳门,安排好住处后已去过兵部报到。” 孙毓汶抚着颌下的胡须,故作惊异地回答:“啊!二位将军已经去过兵部了吗?这两天皇上龙体欠安,军机处的事情又太多,老夫也没顾得上往兵部大堂跑,到让二位将军白跑了一趟。明日,我就去兵部处理一下,争取尽快安排你们觐见皇上。” 原来按照惯例外省武官来京觐见要在十天之内由兵部尚书填写绿头签,在第十五天上才由部院首长带入朝房等候引见。自雍正年间设军机处之后兵部其实已无实权,况且孙毓汶是军机大臣兼任兵部尚书,每日里都要在军机处协助皇帝处理政务,这兵部更是早已是形同虚设,负责外省武官来京觐见倒成了几项主要工作之一。 没等冯华二人说话,他又再次问道:“不知二位将军目前下榻在何处啊?” “受岘帅(刘坤一,字岘庄)关照爱护,冯华来京后暂时住在礼士胡同岘帅的一处别院之中。”冯华据实回答。 孙毓汶频频点头说道:“当前国势衰微、内忧外患,全靠岘帅与冯将军力挽狂澜,才让朝廷留有一丝体面。皇上可是日夜盼望冯将军从前线归来啊!” “大人如此说,实在让末将汗颜,这次来京城还有很多地方要仰仗大人予以提携照顾。前番只因辽东战事初定,倭奴桂太郎仍盘踞海城,一时间无法分身,未想却让皇上垂悬,冯华诚惶诚恐。”冯华恭谨地说道。 “好说,好说!冯将军年轻有为,将来必定会前途无量。”孙毓汶嘴上应酬着,心中却不无得意地想道:这冯华倒还知趣,也知道来走我的门路。 为了这次京师之行,冯华可以说费尽了心思。他知道在各种政治势力的夹缝之中,他必须妥善处理好与各方的关系,绝对不能在此刻表现出任何明显的倾向来,否则将很可能给义勇军的事业带来灭顶之灾。此次拜访孙毓汶,他就是为了要联络一下感情,不给人留下一面倒的印象,尽量避免后党对义勇军的猜疑。 三个人谈话的气氛异常轻松融洽,厅中不时地传来几人的笑声,如果被不明内情的人看到,很难相信他们只是第一次见面。在又谈了一些辽东战事和京城风物之类的话题后,二人遂起身告辞。 送走冯华和李九杲,孙毓汶拆开礼单的封口,一张面额五千两的全国著名票号——“日升昌”的银票露了出来。看着银票上的数字,孙毓汶不禁又是一愣:这冯华出手还真大方呀! 要知道,清初文官正一品大员的年俸银和柴薪银加在一起也不过360两,另有禄米180斛,外加部分蔬菜烛炭银和灯红纸张银,没有一个官员能够靠它维持生活。雍正、乾隆年间,各级官员的俸薪银翻了一番,同时为了避免官员贪污,另加了一项养廉银。虽然这笔养廉银远远超过正俸,但那些不合法收入仍然成为大小官员的主要经济来源,孙毓汶当然也不会例外。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还真是没错。冯华的主动拜访、谦恭谨慎以及一份儿重礼立刻就让孙毓汶改变了对他的一些看法:本以为这个冯华在辽东叱咤风云,也是个眼高于顶、脾气又臭又硬的人,谁知一见却还颇通世事、很知道些眉高眼低。‘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底下又有几个人真的可以免俗。看来,这个冯华到是可以拉拢一下!不过,‘人心隔肚皮’还是应该再试探一番为好。 想到这里,孙毓汶的脸上禁不住露出了一丝不可捉摸的笑容。 5月2日清晨,宣武门外的米市胡同南海会馆内,十三个别院尤自灯火通明。为了做好今日去都察院上书的准备,康有为、梁启超和粤省的举子们几乎彻夜未眠。 此时,在北跨院“七树堂”的“汗漫舫”内,连续伏案书写了一昼两夜的康有为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一万八千余言的《上皇帝书》终于完成了。他先挺了挺已经僵硬的腰身,又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手指,然后站起身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长久压抑在胸中的那股郁闷之气,终于随着万言书的完成痛快淋漓地释放了出来。 看看天色已经大亮,康有为推开窗扇,一股清凉的晨风扑面而来。心神不禁为之一振,康有为的心情再次激荡起来:社稷安危,全在今日一举,如能以此激励天下,吾虽死无憾…… 虽然一路上舟车劳顿,身体都十分的疲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冯华、李九杲以及贺菱、龚芳却都早早地就起来了。在刘三儿的精心安排下,几个人吃了一顿异常丰盛的早餐。豆汁、豆腐脑、麻酱烧饼、肉末烧饼、银丝卷、羊眼儿包子和小窝头等一色京味儿小吃,让每个人都赞不绝口,全都吃了个肚皮鼓鼓、畅快淋漓。 早餐过后,由于暂时无事可作,再加上贺菱和龚芳一再要求,而且冯华也希望看看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公车上书”(汉朝用公车接送被征举的士子,后来人们就以“公车”作为举人进京应考的代称)是否还会在今日发生,因此冯华决定今天就带着几个人在京城里转转。不过为了方便起见,贺菱和龚芳还是改成了男装。 出了大门,坐上刘三儿安排好的马车,心里已经像长了草的贺菱迫不及待地问道:“冯大哥,咱们先去什么地方呀?” 神秘地笑了笑,冯华答道:“咱们先去皇城的正门‘天安门’附近看看,那里应该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天安门建成于明永乐十八年(1420年),时称承天门,是一座黄瓦飞檐三层楼式的五座木牌坊,其名取“承天启运”、“受命于天”之意,被视为皇朝承天命和敬天之首地。 第5章 明崇祯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率领农民起义军攻占京城时,承天门被毁于战火。直到清顺治八年(1651年),清世祖顺治帝下令大规模重建承天门并更名为天安门。 看着通高33.7米,以汉白玉为基座,建在10余米高红色墩台上、雄伟壮观的天安门城楼,包括冯华在内的所有人都被深深地震撼住了。天安门冯华在上学和工作后曾经来过很多次,虽然每一次瞻仰天安门他的胸中都会涌起一种庄严、肃穆和自豪的感觉,但这一次天安门带给他的冲击却是如此的强烈和不同。城楼还是那座城楼,可冯华心中的感觉却再也没有了以往的那种豪情,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尽的压抑、苦涩和屈辱,巨大的反差让他的心一下子颤抖了起来。而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冯华重振中华雄风的愿望也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的强烈和不可抑制。 许久,众人才从巨大的震撼中清醒过来,时刻都关注着冯华的贺菱却忽然发现冯华的神情有异,清澈似水的眸子中竟好似有一片闪光的晶莹。禁不住一呆,贺菱有些迷惘了:眼前的情景自己可是从来也没有在冯大哥身上看到过的。 “冯大哥,你怎么了?”走到近前,贺菱关心地问道。 心中一惊,冯华立刻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看到李九杲和龚芳也向自己投来了关切的目光,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但是并没有说话。 一瞬间,贺菱突然觉得自己和冯大哥之间的距离竟是如此的遥远,她根本就不能理解这个让自己倾心的男子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一股浓浓的苦涩慢慢地浸入了她的心田…… 不只是贺菱,就是李九杲和龚芳也有些迷惑不解。正当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离他们不太远的天安门西侧忽然传来了一阵高似一阵的嘈杂声,附近的行人也纷纷地向着那里汇集过去。 “听说是十八省的举人联名去都察院上书,领头的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康有为。”两个过路之人一边说着话,也一边向那里奔去。 看到有热闹可瞧,还是小女孩心性的贺菱很快把刚才的那一丝伤感抛到了脑后,兴奋地对着冯华说道:“冯大哥,咱们也过去看看吧!” 心中也是一片振奋,冯华点点头:“好吧!不过小心不要走散了。” 在宣武门南的松筠庵统一集合之后,各省的举子开始在康有为的带领下前往都察院上书。康有为手捧着《上皇帝书》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左右是是自己的弟子梁启超和麦孟华。他们知道这是有被杀头危险的事情,但是为了国家、民族的兴衰存亡,他们义无反顾。 举子们刚一出发,立刻就在京城中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如此众多的应试举人联名游行上书,不但是大清国前所未有的,就是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也绝对可以称得上“史无前例”。上书的举子们列队在大街上浩浩荡荡地行进着,所有人的仪容都异常肃穆。虽然没有高呼口号,也没有太多的标语旗帜,但那场面还是相当的壮观和震撼人心。随着队伍的前进,仍然不断有举子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加入到越来越长的队伍当中。 上午九时许,都察院门前已经跪满了上书的人群。面对着都察院的大门,康有为把《上皇帝书》捧在头顶,然后朗朗说道:“吾等十八省举人不避斧钺之诛,犯冒越之罪,乃欲统筹大局,为我皇上陈之。窃以为弃台民之事小,散天下之民事大,割地之事小,亡国之事大,社稷安危,皆在此一举还请皇上下罪己诏鼓天下之气,迁都定天下之本,练兵强天下之势,变法成天下之治……” 京师中前所未有的壮举引来了无数京城百姓驻足观看。都察院门前数里许的长街上衣冠塞途,水泄不通。请愿的举子跪满了一地,围观的路人更是站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一千三百多名举子头顶烈日,膝跪黄土,痴心不改,苦苦等待。希望都察院长官能出来接见,等待着督察院把万言《上皇帝书》呈给光绪皇帝。看着长跪不起,久久不散的举人们,都察院的官员只得出来劝慰:“诸位,条约已盖印鉴,大势已无可挽回,恳请各位立即返回各自的会馆。” 举子们并不为之所动,不断在康有为地带领下齐声高呼:“把万言书呈给皇上,否则我们将长跪不起!” 而十几名台湾籍举人,更是对着都察院垂泪请命:“桑梓之地,义与存亡。吾等只愿人人战死而失台,决不愿拱手而让台。” 从来也不曾见识过这种波澜壮阔“群众运动”的李九杲、贺菱和龚芳此时已经被眼前的这一幕所深深感染。举子们强烈的爱国热忱不但让他们感到由衷的尊敬和佩服,而且亦让几个人胸中的热血开始为之沸腾。他们一边不断地跟着周围的人振臂呼喊,以示支持,一边忿忿不平地议论着朝廷的软弱和丧权辱国。而冯华尽管对“公车上书”的前因后果都十分熟悉,也知道这次上书除扩大了维新变法思想的影响外,并未起到其他实质性的作用,但此刻身处其中的他还是禁不住为这些举子们的拳拳爱国之心感到有些激动:民心不可辱,中华民族还有希望! 第四章筹谋千秋业 由于以西太后慈禧为首的封建顽固势力从中阻挠作梗,都察院最终也没有收下康有为起草的这份儿《上皇帝书》。 未时末,已经在炎炎烈日下苦等了三个多时辰、且水米未进的十八省举子们,在康有为和梁启超的带领下,怀着愤懑失望的心情开始撤离都察院。围观的路人、百姓在支持和同情之余,也不情愿地慢慢散了开去。 跟随着已经筋疲力尽、互相搀扶着向宣武门走的举子们,冯华他们几人的心情也是极为复杂,各不相同。李九杲、贺菱和龚芳由于亲自参加了在辽东的对日作战,心中对《马关条约》的签订比这些举子们还要感到更加的激愤与屈辱。经过义勇军全体将士的浴血拼杀,眼见着辽东的战局正在向着非常有利于大清的方向变化,战胜小鬼子也已经成为了可能,可是朝廷却一心停战求和、苟且偷安,如今更是要割地赔款受此奇耻大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因为亲身感受到了民众蕴含的巨大力量,冯华此刻也是百感交集,不由得陷入了深深地思索之中。对中国近现代史比较熟悉的他,当然知道人民群众才是推动历史不断进步的主要力量。可是知道归知道,并没有亲身经历过类似运动的冯华,仍然禁不住为这些知识分子和普通百姓爆发出来的巨大力量和激情所感染,心中更对自己的过分理智和谨小慎微提出了一丝怀疑:虽然顽固守旧势力还异常强大,进行大变革的条件也不成熟,但是民心难道真的不可一用吗? 北京的城区格局基本形成于明代,城分为紫禁城、皇城、内城和外城。其中内城的“前三门”,即祟文门、正阳门和宣武门外尤其繁华热闹。正阳门即前门外一带店铺林立,商众云集,摩肩接踵,喧嚣交易,是清代北京最繁华的闹市区;崇文门设有税关,门内往西有会同四译馆;宣武门外则聚集着许多的会馆,当然最著名的菜市口刑场也在那里。当时士子常出入宣武门,商人多出入崇文门,官员上下朝多进出正阳门。 “大家快闪开,马惊了!”举子们的队伍刚刚走出宣武门,来到菜市口,前面的人群中忽然产生了一阵混乱。还没等众人反映过来,只见一匹惊马拉着一车杂货正飞速地向着城门洞方向奔来。冯华刚想往边儿上躲闪,却猛然发现走在自己前面的贺菱好像对这个意外的变故丝毫也没有做出反映,顾不上多想,他一个箭步向着贺菱扑了过去。冯华与贺菱之间的距离只有三四步远,可是迅若奔雷的惊马却已经快到了贺菱的近前,时间有些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路边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人突然冲过来抱着贺菱翻滚了出去,那匹惊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又是一声仰天长嘶,前蹄猛的向着地上的两人冲踏而去。与冯华并肩而行、也已经发现情况危急的李九杲,此刻终于显示出了自己过人的武术功底,比冯华快上一步死死的抓住了惊马的辔头。随着几声怒吼以及一阵马的嘶鸣,惊马终于被李九杲的神力慑服,逐渐安静了下来。 看到事情终于转危为安,冯华已经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慢慢放回到了肚子里。旁边的路人和一些举子也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纷纷赞扬起那个见义勇为的年轻人以及勇拦惊马的李九杲来。来不及平复还有些起伏的心情,冯华和刚刚才被惊醒过来的龚芳连忙向着仍倒在地上的贺菱二人跑去。 脸色煞白的贺菱此刻仍然惊魂未定,心怦怦地跳个不停。直到听了冯华和龚芳的叫喊,她才慢慢回过魂来,一抬头却发现身子尤自被那个救了自己且异常俊朗的年轻后生紧紧抱着。虽然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自己也一向很大方,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年轻后生抱着,还是让她一下子羞红了脸。 贺菱涨得通红的脸以及忸怩挣扎的表情,让那个年轻人不由得愣了一下。不过当看到贺菱扎的耳朵眼时,他马上就为之释然了,轻轻一笑站了起来。 “多谢兄台对舍弟出手相救,不知可否见告尊姓大名?”知道贺菱安然无恙,冯华没有再多做关注,而是来到那个年轻人身边抱拳施礼问道。 “救人危难理所当然,区区贱名不足挂齿,兄台不必客气。”年轻人转过身来,温文尔雅地向冯华回了一礼。不过,两个人一打照面俱都不禁一愣:好面熟啊! 第6章 冯华虽然感觉这个年轻人似曾相识,但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曾在那里见过。当下,他再次一抱拳:“兄台可否赏光,咱们在附近的酒楼坐一坐?” 年轻人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冯华,委婉地拒绝道:“多谢兄台厚爱,小弟今日还有要事,咱们他日有缘再见。”说完,冲着冯华拱了拱手,又冲着贺菱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离去。 年轻人那淡然地笑容让冯华轰然一震,脑海中浮现出了在张家湾码头遇见的那个身穿水蓝色镶边长裙年轻女子的身影。“就是她,难道这就是‘千里有缘来相会’吗?”看着年轻人慢慢消失在了周围的人群中,他在心中问道:我们真的还会有缘再见吗?一刹那间冯华有些茫然了…… 年轻人离去的如此突然,让贺菱和龚芳都不禁为之有些错愕,只有江湖经验异常丰富的李九杲心中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看到围观的众人已经慢慢散去,李九杲笑着对因年轻人离去时的微微一笑而再次涨红了脸的贺菱说道:“我说菱儿妹子,平常看你也挺机灵的,可是今天怎么有些呆头呆脑起来。你还一个劲儿的脸红什么呀?那个年轻后生也跟你一样,是个扎耳朵眼的!” “什么,她也是个女的?李大哥你真坏,怎么也不早告诉我呀!竟看人家的笑话。”听说救自己的年轻人也是个女子,贺菱本有些忐忑的心情猛然一松,人也再次活泼起来。 “原来我们的菱儿,是看上人家那个俊俏小伙子了,用不用我去给你做个媒呀?”知道了真实情况的龚芳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咯咯地笑了起来。惹得贺菱又是一阵脸红,一阵嗔怒。 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时速”,冯华他们都没有了继续追随举子们的兴趣。随意在正阳门外的一间小吃店吃了点儿杏仁豆腐和凉粉后,几个人就回去了。不过,一路上他们的话题都围绕着那个女伴男装、身手矫健的年轻女子展开,天马行空地猜测着她的来历,只有冯华一直默默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晚饭过后,冯华和李九杲再次来到东单二条胡同,去拜访一直未曾得见的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翁同龢。翁府的门房管事还是昨晚那人,看到冯华他们到来,连忙说道:“老爷已经吩咐下来,只要二位大人来访,随时都可会见。二位大人请!”说着,躬身行礼,抢先一步在前面带路。 翁同龢的宅邸虽不如孙毓汶府邸那么奢华,却也不失内阁大员的气势。二人随着管事曲曲折折来到一座小园,只见园内清幽谧静,山石岷峨,芭蕉映掩,新竹吐绿,十几株海棠花枝累累,那娇艳的花朵开得正盛,一条小径直通林木深处的花厅。 听闻冯华与李九杲来访,翁同龢不由大喜过望,立即出厅相迎。宾主双方见过礼,翁同龢就像对待子侄一般十分的亲切随和。他左手执着冯华的衣袖,右手挽着李九杲,心中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冯将军、李将军,老夫直到今日早朝后回到府中,才得知你们昨日前来拜访,这一下午我都在等你们。二位将军让老夫盼得好苦呀!”说罢,他爽朗地笑了起来,花白的胡须随着满脸的喜气也不停地跳动着。 翁同龢如此热情随和,让冯华二人也深受感染。微微的一笑,冯华说道:“晚辈何尝不是也想早日朝觐圣颜,聆听大人的教诲。只是倭奴未灭,战事未平,一时无法分身啊!” “唉!‘倭奴未灭’,真是令人可恨呀!”一提到这场中日战争,翁同龢的脸色立刻又沉重了起来。不过,他随即将愁颜一展,拂须笑道:“先不说这些恼人的事,二位将军请入客厅一叙。” 三人分宾主坐定,自有书童用青釉五彩盖碗献上普洱茶。拿出吴大澂的书信,冯华恭恭敬敬地呈给翁同龢:“大人,这是节制关内外防剿诸军帮办大臣吴大人给您的书信。” 翁同龢边看书信,边不住地点头。看罢,方抬起头来亲切地说道:“子夏放心,老夫亦仰慕将军久已,即使没有清卿的嘱托,也自当极力引荐,全力呵护。况且岘帅也早有书信交待,子夏乃盖世奇才、国之栋梁,是我大清中兴的希望所在,老夫于国于友都不敢慢待。” 冯华听到翁同龢如此推崇自己,连忙欠身说道:“大人言重了,冯华才疏学浅、年少轻狂,如何敢当大人‘仰慕’二字!” 翁同龢没理会冯华的谦虚,感慨万千地继续说道:“大清国如果多有几个像二位将军这样的国之柱石,何愁倭奴不灭、国家不兴啊!” “翁大人过誉了,如没有三军将士同仇敌忾、奋勇杀敌,只凭晚辈二人又岂能有回天之力?”冯华的言语仍然极其谦恭。 翁同龢认真地说:“老夫可不是客气之言,如不是子夏在辽河三战三捷、重挫倭寇,今日还不知会是何种局面?如果没有义勇军在辽东连续给予倭奴以沉重打击,《马关条约》更不知会签成个什么模样?如果我大清的军队都如子夏所部之义勇军,那又是怎样一个令人振奋的局面?” 说到此处,翁同龢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覆水难收,聚铁铸错,穷天地亦不能塞此恨也!”说罢,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露出失望痛心的神色,眼眶里也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看着老人满脸悲切、无限伤心的样子,冯华和李九杲胸中也充满了一股浓浓的郁闷之气,他们明白老人所说的“覆水难收”是指《马关条约》已经签约盖印,一切都无可挽回。虽然李九杲也知道这件事肯定就是如此,但由于一直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而且又想起今天十八省举子上书都察院时的悲壮情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翁大人,《马关条约》真的已经正式签订了吗?” 翁同龢沉痛地点点头,然后声音哽咽地仰天长叹:“此次战败,老夫上无以对天造之恩,下无以慰薄海之望。唯今只恨自己才略太短,以菲材而当枢要,以致割台赔款,丧权辱国,终成此奇耻大辱啊!” 面对着翁同龢异常痛苦的自谴之辞,冯华和李九杲也想不出太多的话来劝慰这位忧国忧民的老人,客厅里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自从中日和谈以来,冯华和邢亮也不止一次考虑过割台的问题。二人知道日本狼子野心,窥伺台湾久已,它们断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进行让步。不过,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把台湾割让给小鬼子,又真的是让人心有不甘。为此,邢亮曾愤愤地说:“华哥,我看这腐朽无能的满清政府肯定指望不得,咱们不如也就像抗美援朝那样,成立志愿军渡海作战,抗日援台!” 由于义勇军当时远在辽东鞭长莫及,而且才刚刚站稳脚跟,在经济和军事上都面临着极大的困难,因此邢亮的这个提议并没有被冯华采纳。可是,当冯华在这趟京师之行中,一次又一次深切感受到民众的爱国热忱与激情后,他不由得开始思索起“成立志愿军渡海作战,抗日援台!”的可行性…… “老夫失态、失态!到让二位将军见笑了。”刚刚从自悔自责中恢复过来的翁同龢一边连声道歉,一边又问冯华道:“子夏,前几天皇上为批约一事日思夜忧,曾想问计于你,只是因你正在进京途中,一时无法给你发电报。目下,虽然已是覆水难收,但不知将军对此事有何高见?” 知道翁同龢这是在考问自己,冯华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后答道:“以晚辈一孔之见,倭国资源贫瘠岁不敷出,如今又反复兴师糜饷,其势利在速战,久必不支;而我大清如若能上下一心,倾举国之力,发挥力量持久和人数上的优势,在几年内必可以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翁同龢听得连连点点头,冯华的这段分析话虽不长,但却一针见血的指出了中日双方的优劣所在。而且,他也知道一力主战的两江总督、钦差大臣刘坤一的许多观点亦来自这个年轻人。 略微停顿了一下,冯华将话锋一转:“不过,对于战和问题,晚辈认为除了要充分考虑双方实力的对比以及泰西各国的态度外,关键还要看皇上,尤其是太后是否有坚持打下去的决心。其实要想取得朝廷上下对主战的支持,李中堂马关遇刺当是最佳时机。当时如能利用和谈使节被刺,泰西各国纷表同情与支持的有利时机,立即中止谈判,迫使主和派进行妥协,这场战争我们就取得了主动权。唉,实在是可惜错过了这一绝佳机会啊!”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冯华的这番精辟透彻的分析,让翁同龢听得后悔不迭。尽管当初军机议事时,他也是主张“撤使再战”,可是却没有想得那么周详细致。最后由于也觉得如果能利用此有利时机,换取一个较好的和约内容也还不错,因此就没有再三坚持。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翁同龢叹道:“唉,真的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老夫后悔当初没有极力坚持。不过,子夏过去的就暂且先不谈它了,眼下可还有补救的办法吗?” 因为“组织志愿军渡海援台”一事自己考虑得还不成熟,冯华未敢冒失回答,只是说:“晚辈这几日也在时时谋划着这件事情,虽然有一点儿想法,但是很多细节都未考虑清楚。” “噢,既然有主意,子夏你不妨说来听听!”听到此事竟然还可能有挽回的余地,已经对冯华非常信服的翁同龢立刻来了精神,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可。 冯华见老人很执著,只得低声把自己初步形成的“秘密资助志愿军渡海援台,拖垮倭寇”的想法大概述说了一遍。 听了冯华那极有创造性的建议,翁同龢心中既兴奋又欣慰:“子夏,虽然这种做法不够光明正大,但是如果可以因此而保住台湾和澎湖,你亦将功在千秋! 第7章 关于觐见皇上的事,你不要着急,你这次来京其实是皇上钦点的,报到只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明日我就把二位将军进京的消息和子夏你的这番考虑上奏给皇上,我想以皇上的脾气,说不定即刻就要宣旨觐见。” 老少三人越谈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客厅内不时传出一阵阵欢愉的笑声。家丁和书童都知道,自从中日开战以来,老爷真的是好久都没有这样开怀了。 第五章贤士困缚轭 《马关条约》的正式签字盖章,让心中充满不甘与屈辱的光绪皇帝再度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由于身体本来就未曾完全恢复,他又一次病倒了,而每天上午例行的军机议事,也因此被取消了。 其实光绪的病不算很重,还是由于心情过于激荡造成的。在太医用完药以及珍贵人的精心照料下,他很快就已经可以从病榻上起来了,只是身子却仍然酸软无力,头也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中午,在珍贵人的哀求与劝说下,光绪勉强吃了一点儿东西,然后就又躺回到了病榻上。虽说看似在休息,可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地还是想着《马关条约》以及相关的一些事情。想起台、澎从此沦为异邦,想起一亿两白花花的银子里有多少大清国民的血汗,想起大清国的江河日下,光绪一阵心酸,眼角悄然滚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怔怔地又想了一会儿当前的形势,光绪的心情再次烦躁起来,无论如何也躺不住了。 皇上突然从床上坐起来,让一直守候在旁边的珍贵人吓了一跳。她连忙过来扶住光绪的身子,关切地问道:“皇上,你怎么了,没什么事吧?” “朕没事!卿卿,马上叫人备轿,朕要去毓庆宫上书房。” 看着皇上苍白憔悴的脸色,珍贵人心疼地劝说道:“皇上,你的身体才刚刚才好一点儿,不如过两日再去好了?” “不行,朕现在就去。另外,立刻派人去召请翁师傅!”虽然身体还比较虚弱,但光绪仍然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上书房冷冷清清的,御书案上孤零零地摆放着《九朝东华录》、《圣武记》等几本翁师傅曾让他阅读过的书籍。摆放依旧的笔砚以及上书房的萧条冷落,让光绪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种苦涩凄凉的感觉,当年随翁师傅在此读书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眼前。 那时候,自己与翁师傅朝夕相处,君臣二人是无话不谈,上书房的生活可以说是自己少有的快乐时光,也只有那个时候自己才会找到真实的自我。翁师傅曾殷切地希望自己能发扬祖德,像圣祖康熙帝那样文武兼资,雄才大略,成为力挽大清颓势的中兴之主。可是,谁想亲政几年来,不仅碌碌无为、一事无成,而且还成为了出卖国家的千古罪人。 虽然昨天军机议事时才刚刚见过翁师傅,可是想不到一夜之隔的思念竟会如此之深。不知怎么的,光绪此刻无比怀念在上书房与翁师傅共同度过那些日子,渴望着再次体验那样的生活。 此时,翁同龢也同样在思念着他的这位天子门生。当年在毓庆宫的所有师傅中,要算翁同龢与光绪的感情最深。翁同龢在毓庆宫书房入值时间最久,同光绪接触最深,且“授读有方”,他讲的课光绪最爱听。因爱生情,由情增爱,亦是人之常情。此外,翁同龢自嗣子去世后,嗣孙安孙、德孙又相继夭折,“门户遂断,天之所废”,膝下无子嗣,老怀瘀伤,从此把一片怜爱之心全部倾注在了光绪身上。不但在学业上对光绪进行耐心的教导,而且在生活上也像慈父般地关怀他。而光绪由于自小就离开父母,入宫生活,更是对翁同龢无微不至的关怀,倍感亲近,师生之间的感情日益深厚、日益亲密。 今早军机议事被取消,让翁同龢本来由于昨日冯华来访而兴奋的心情禁不住又沉了下来,最近一个阶段以来,皇上的身体可真是不怎么好。虽然他很希望马上把冯华的那些振奋人心的设想尽快告诉皇上,但是皇上的身体却让他更加牵肠挂肚。坐卧不宁地好不容易熬过了上午,就在他忍不住要进宫探望皇上之际,没想到还没有动身,皇上到先派来人来传召自己了。 翁同龢踏入这熟悉的上书房,同样是万分感慨。在这里,他曾倾注了毕生心血教授过大清国的两位皇帝,他希望自己的天子门生能够重振大清的国威,洗刷自鸦片战争以来多次蒙受的耻辱。可谁想几十年过去了,他已从一个风华正茂的翩翩才子步入了垂暮之年,而大清的国势更是每况愈下。 皇上形单影只的坐在御书案后,让翁同龢也感到一阵心酸。紧走两步给皇上请过安后,他关切地劝道:“皇上病体未复,还是应多歇息一些日子,不要过度劳累才好。” 看到翁师傅终于“姗姗来迟”,而且还是一如往昔的那样关心爱护自己,光绪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朕的身体到没有什么,主要是心中甚是思念师傅,想和师傅说说话。师傅,台湾割则天下人心皆去,朕将何以为天下之主呀!”说罢,光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目一红,眼泪刷的一下夺目而出。 皇上的这番真情流露以及悲愤无比的话语,也立时触动了翁同龢的心弦,一刹那间他的老眼湿润起来。强忍着心中的悲痛,翁同龢悔恨地说道:“臣入值毓庆宫侍皇上读书已整整二十年了,皇上待臣之恩、信臣之笃,非其余诸臣可比。然此次与倭奴一战,皆是臣于敌势军情暮焉不识,遂致全权之使再出,而和议于是遂成,割地偿款为从古所未有。臣既不能力争于未画之前,又不能挽回于未批准之际,心中真是惶恐之至,愧对皇上隆天厚地之恩!”说到这里,师徒二人皆已是泪水连连、泣不成声。 好半天才又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翁同龢劝慰光绪道:“如今既然御押已签,条约已定,一切都已成为事实,皇上就当痛定思痛,‘下哀痛之诏,作舍旧之谋’,奋发有为,以雪斯耻!” 擦了擦眼中的泪水,光绪点点头:“这一切朕都明白,只是每每想起这些事就让我心头郁闷异常、难受之极?我就不明白,凭我堂堂中华大国怎么连个小日本也打不过?难道真的是大厦将倾,毫无办法可想了吗?” 看到皇上还在为条约的事苦恼不已,翁同龢不由得想到了冯华。他将话题一转:“皇上,冯华来了。” 闻听此言,光绪马上来了精神:“噢,冯华终于来了。翁师傅,赶快宣冯华进宫,朕要见他!” “皇上龙体欠安,依老臣之见,召见冯华也不急于这一天、半天的时间。”翁同龢劝道。 “冯华学自西洋、忠心报国,辽东破敌更是尽显其大将之才,朕思贤如渴,急欲见他久已!”光绪十分兴奋,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红色。 担心地看了一眼皇上,翁同龢应道:“皇上,臣已经见过冯华了,此人仪表、谈吐和见识俱都非常出色,确实乃绝世之材。而且,在台湾问题上,冯华还有一个设想,或许能够亡羊补牢,稍微挽回些许不利的局面。” 翁同龢的这句话就如同一剂“十全大补丸”,立刻就让光绪的整个人都焕发出了一股异样的神采。他急切地问道:“翁师傅,到底是何办法?赶快说来听听。” 当下,翁同龢把冯华对中日目前形势的分析以及“秘密资助志愿军渡海援台,拖垮倭寇”的设想详细描述了一番,最后又补充道:“皇上,臣以为冯华对形势的把握以及敌我情况的分析都极为准确。《马关条约》既然已经签字盖章,就不宜贸然毁约,否则很可能会招来泰西列强的不满,并给他们以可乘之机。如能在台湾做活这个眼,就成了这盘棋能否反败为胜的最后机会。臣也认为,只要能利用台湾各界反对割台的力量,把倭奴长期拖在战争的泥潭里,用不了太久倭人的经济必然支撑不住,这场战争最终‘鹿死谁手’还真的不好说呢!只不过,具体该如何援助台湾,还应该从长计议,不能让人抓了把柄去。” 犹如拨云见日一般,光绪压抑的心情由于这一线希望的存在豁然开朗起来,他站起身激动地说道:“只要能保住台湾、澎湖,只要能打赢这场战争,就是付出再大的代价朕也愿意尝试!”刚说到这里,光绪猛然感到一阵眩晕袭来,身体晃了几晃又坐回到了龙椅之上。 “皇上,皇上……来人呀!赶快叫太医来。”看到皇上伏在御书案上久久没有动静,翁同龢不由得大惊失色,忙不迭地向外呼喊起来。 接到翁同龢传来的皇上再次病倒、觐见日期只能往后推迟的消息,冯华暗自叹了一口气:“看来,尽快结束此次京师之行恐怕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前面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波折在等着自己。” 事情的发展果真就像冯华担心的那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冯华虽然并不想让义勇军卷入到各种政治势力的角逐之中,可是由于义勇军在辽东战场上的突出表现,冯华和义勇军已经处在了风口浪尖之上。各种政治势力决不会容许这么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可以飘然置身于事外。 5月5日晚饭过后,冯华和李九杲正在厅中商量后面这些时日该如何安排,突然刘三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冯爷、李爷,外面来了两个人,要求拜见二位爷。” 冯华和李九杲俱都为之一愣:他们来京并未大事声张呀!而且除了有数的几个人,没人知道他们住的地方。可是现在,才刚到京师几天,就有人找上门来,真是让人感到纳闷。 第8章 “来的是什么人,你问过他们的姓名没有?”冯华沉声问道。 “是两个书生打扮的人,其中一人大约三十多岁,另一人也就二十出头,他们只是说自己姓康、姓梁,有要事拜见二位爷!” “康、梁!”冯华不由得心中一惊:“难道是康有为、梁启超这两个维新派最著名的领袖?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他们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稍微沉吟了一下,冯华对刘三儿说:“好吧!赶快将他们请进来。” 看到冯华站起身,准备出迎的样子,李九杲急忙拦阻:“大哥,还是小心一点儿,不要被有心人算计了。” 微微一笑,冯华答道:“应该没有问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两个人可能就是那天去都察院上书的康有为、梁启超。” “康有为、梁启超,他们来干什么?大哥,不管来者是谁,都要小心为是,我还是要布置一下。”虽然李九杲对大哥的判断十分信服,但为了确保大哥的绝对安全,他仍旧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看着李九杲的认真劲儿,冯华心中禁不住再次一热。无奈地摇了摇头,冯华也随着他走了出去。 康有为偕同梁启超静静地站立在院子门口,从表面看来,他的神色异常从容,其实他此刻的思绪却如同万马奔腾,根本就无法平静下来:从青年时代起,自己就立下了‘竭吾力之所能为以救世人’,并最终成就一番事业的凌云壮志。中法战争之后,目睹国势日蹙,自己以一介布衣之身,发愤上书万言,极言时危,请及时变法。《马关条约》的签订更是让自己忧愤之极,积极联络在京应试的各省举人,再次上书当今圣上。希望皇上能大胆破除旧习,更新大政,以图自强,终雪割地赔款之奇耻大辱。然而此次“公车上书”虽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但是却一如上次,始终无法送到皇上手中…… 都说侯门深似海,宫廷府衙之深,又何止是深似海啊!为了能让万言书尽快上达帝听,这几日来,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几乎走遍了京城所有的重要衙门,拜访了能够拜访的所有朝廷大员。可是这些人或者婉言拒绝,或者干脆闭门不见,几日下来竟是没有半点儿进展,让他们心中不由得又焦躁起来。 也是机缘巧合,今日下午,康、梁二人去都察院时,无意中听到取得辽东大捷的临榆镇总兵冯华进京面圣的传闻,这让绝望中的康有为又看到了一线新的希望。为了稳妥起见,二人又专门跑到兵部,从一位在兵部供职的同乡嘴里,不但证实了冯华来京的消息,而且还得到了冯华在京城的准确住址。 在刘三儿的带领下,康有为和梁启超刚刚通过垂花门进入内院,就见两个同样是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从里面迎了出来。 “来的可是康南海与梁卓如二位先生?冯华、李九杲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闻听此言,康有为和梁启超不由得惊愕不已。虽说他们对冯华之名早已是如雷贯耳,但仍然没有想到这已经干出惊天动地、名垂青史大事的冯华以及李九杲竟然都如此年轻。而且本以为这二人乃是一介赳赳武夫,可谁成想却如此彬彬有礼、儒雅非常。 “冯将军、李将军,南海康有为、新会梁启超,冒昧来访,多有打扰。”虽然还有些疑惑,但康有为、梁启超却未有丝毫的怠慢,二人连忙上前答道。 此刻,冯华一边打着招呼,一边也在暗暗地打量着康有为和梁启超,并通过自己对他们的了解不断对二人的性格特点进行印证。年轻些的自然是梁启超,他虽因乃师在前而沉默不语,却一点儿也不失其风采。挺拔的身材,奕奕有神的双目,以及厚重的双唇上一丝温和的微笑,都给人一种英姿勃发、敦厚儒雅的感觉,给冯华的第一印象就像原来想象的一样,非常不错;而康有为的深沉不露却让冯华感到了一丝诧异,史书给他的印象是康有为虽然学识渊博、充满爱国激情,但他同时也是一个狂傲固执、缺乏容人雅量之人。可眼前的康有为却儒雅沉著、谦恭有礼,绝对是一种学者泰斗的风范,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不过,从他那锐利如剑、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中,却仍然可以感觉出一些“狂人”的斗士姿态来。 “康南海与梁卓如的大名,冯华闻名久已。日前两位先生领导十八省举子进行‘公车上书’,更是京师震动,举国皆惊,今日能得一见真是三生有幸!两位先生快请至客厅一叙。”对康、梁二人的来访,冯华表现的极为热情。 将康有为、梁启超让至客厅,分宾主落座后,冯华再次肯切地说道:“二位先生的高风亮节、才情见识,冯华一直深感佩服,早就急欲一见。只不过此次奉旨来京后,一切才刚刚安顿下来,未能抽出功夫。今日得此一见,真是人生幸事呀!” 冯华如此热情多礼以及一再对二人表示敬意,让康有为、梁启超既觉得惊讶,又感到心里热乎乎的。这几日为了“万言书“一事,他们可是看够了朝廷中一些王公大臣的冷漠嘴脸,看来这个冯华到是一个可以倚重之人。 “冯将军太过客气了,我们二人只不过是一介书生,只是看到国家危亡在即,尽力奔走呼号而已,如何能够与两位将军在前线浴血杀敌、尽忠报国相比!”康有为朗朗地答道,紧接着他话题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激昂起来:“二位将军都乃是人中俊杰、国之柱石,自也知道我大清如今确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但是先事不图,临事无益,亡羊补牢,犹为未迟,只要皇上能自此发愤图强,则救亡图存尚不算晚。冯将军,我二人今日前来就是希望将军能从大局出发,将这份儿重新修改过的万言书代传至当今圣上,还望万勿推辞!”说罢,他从怀中将一份儿誊好的“万言书”拿了出来。 康有为的这番洋溢着爱国之情的铮铮话语和殷殷的热切目光,让冯华感动。自己虽然估计到康、梁二人冒然来访与“万言书”有关,但如此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也让他犯了难:代传上皇帝书不但会极大地影响自己在后党心目中的印象,给义勇军将来的发展带来极大的困难,而且康有为的那些主张虽然很是振奋人心,但是很多内容都不具有实际的可操作性,还会与自己将来要实行的改革主张发生很大的抵触。可是,如果就此一口回绝,也必然会在自己与维新派之间产生一道不可弥补的裂痕,这件事究竟该如何处理呢? 迅速地考虑了一遍此事的利弊得失,冯华正容说道:“二位先生的一片赤诚之心,冯华甚为感佩,只是此次在下也是奉旨进京,连自己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圣上,更何况代传万言书了。不过,冯华绝不会坐视此事不理,我明日就将其转呈给翁同龢翁大人,请他设法递交给皇上,不知二位先生以为如何?” 康有为、梁启超也知道冯华说的都是实情,他目前确实见不到皇上,能通过他的手将万言书转呈给翁同龢已经是非常不错的结果了。当下,二人一拱手,对冯华的援手深表谢意。 麻烦虽然暂时被应付过去了,但是冯华深深地知道,既然已经涉足其中,就不可能再置身于事外,看来这件事他还是要未雨绸缪呀! 第六章弦动广和居 这天气说热就热了起来,火辣辣的阳光烤得人口干舌燥、头昏眼花。晴朗的天空一片云彩都没有,让人感受到有如盛夏季节的烈日炎炎。 冯华和李九杲虽然是乘马车来的,但下了车后,他们的额头上还是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用手遮挡了一下刺目的阳光,冯华抬头看了看路边饭馆的招牌,然后对李九杲说道:“广和居!四弟,就是这家饭馆了,我们赶紧进去吧,不要让翁大人久等了!”说着,抬腿走向饭馆的大门。 这是一家经营山东菜的饭馆,临街的四合院铺面虽不像有些大饭庄那么宽敞、气派,但门面的装潢布置却也古朴雅致,特色鲜明。看到有客人上门,堂头(跑堂的领班)立即殷勤地迎上来,热情地吆喝着:“二位爷,里边请啊,您那!” 待冯华二人步入大堂,他又恭敬地问道:“二位爷是来找人的,还是自己点菜吃饭?” “找人,你可知翁大人在哪里落座?”冯华淡淡地应道。 “原来是翁老大人的朋友啊!赶快里边请。”说着,赶在前面引路,嘴里还在叨叨:“二位可是冯爷、李爷?翁大人早有吩咐,正在‘松鹤轩’等候二位爷。”听到冯华他们是翁同龢请来的,堂头愈发地殷勤起来,一面小心地在前面引路,一面热情地介绍着本店的一些大概情况。 雅座在二楼,相比于楼下的喧哗热闹,楼上不但更加宽敞明亮,而且也清静多了。位于左右两侧的雅间,大大小小一共十二个开间,每个房间皆是木雕硬板隔断,镂花红木隔扇,虽无雕梁画栋那样的金碧辉煌,却于平易中显示出古色古香,四壁的墙上还挂着一些名人的字画,幽雅异常。 冯华二人步入位于左手第一间的“松鹤轩”,就见一身便装的翁同龢正与另一个年龄比他稍大,头戴瓜皮小帽,身穿黑缎子长袍马褂,略微显得有些清瘦的老者饮茶聊天。 看到冯华、李九杲到来,翁同龢很是高兴。他边站起身招呼二人,边向另一个老人进行介绍:“子夏、秋阳(李九杲的字)来的正好,老夫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位就是老夫的至交好友礼部尚书、军机大臣李寄云(李鸿藻字寄云);寄云兄,他们就是取得辽东大捷、威震敌胆的临榆镇总兵冯华及其副将李九杲。” 第9章 听说这个老人就是与翁同龢齐名的李鸿藻,冯华和李九杲不敢怠慢,急忙上前拜见:“临榆镇总兵冯华、副将李九杲参见李大人。” 身为帝党要员的李鸿藻对冯华二人自然也是极为看重和有好感,看到二人进行大礼参拜,连忙起身摆手道:“二位将军不必过分拘礼,咱们还是坐下说话。早就听叔平兄(翁同龢字声甫,号叔平)说你们已经到了京师,只是由于公务繁忙一直未曾得见。今日的便宴,就算老夫和叔平兄为二位将军接风洗尘。” 翁同龢听了也是频频点头,一再嘱咐二人不必如此多礼。看到冯华他们依言落座后,他又喊过堂头:“还是按老规矩,你估摸着给安排几个特色菜,再给来上一壶好酒。” 堂头看来对翁同龢的口味、习惯已经非常熟悉,只是略微思忖了一下,他就利索地回道:“翁大人,小的就给您安排白菜烧紫袍、吴鱼片、江豆腐、潘鱼、红烧海参和一品官燕几个本店的招牌菜。另外,今天还有刚进的白洋淀大螃蟹,我也给您上几只。这些菜您几位先慢慢吃着,不够了再添,您老看这样可好?” 微微地点了点头,翁同龢又吩咐道:“酒菜给快点儿上。另外,你给招呼一下,不要让闲杂人等打扰了。” 广和居原名隆盛居,是开业于咸丰年间的京城老字号,坐落在宣武门外菜市口的北半截胡同。翁同龢未作帝师前,曾在离此不远的南横街上居住过很长时间,平时常爱约朋友到此聚会。由于今天(5月8日)是《马关条约》换约的日子,而且皇上的身体仍旧病恹恹的起色不大,因此心烦意乱的翁同龢干脆约上李鸿藻在广和居宴请冯华和李九杲,一来是喝酒散心,二来是进一步增强双方的感情。 虽然李鸿藻的在座,让冯华和李九杲感到有些拘束,但是由于双方都在有意识地亲近对方,因此酒宴的气氛很快就变得融洽和轻松起来。翁同龢一边与众人闲聊些京师的风土人情、趣闻轶事,一边向冯华他们介绍着广和居一些特色菜的来历:“子夏、秋阳,广和居可是京城的老字号了,它的很多特色菜都出自一些名人之手。像今日咱们要的吴鱼片、江豆腐和潘鱼,就分别传自吴均金、江叔畇和潘炳年几个人。另外,还有一道‘曾鱼’,更是出自曾国藩大人的传授,改日老夫再请你们尝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翁同龢率先将话题又引回到众人最感兴趣的时政上:“子夏,你前两日转递的南海康有为的万言书老夫已经通篇看过了,书中所言改革之条理甚为周详精当,确实令人耳目一新、精神为之一振,我已于昨日以密折将其专报给皇上了。” 刚说到这里,李鸿藻在一边插话道:“康有为?前些日子,就是他领导举子们去都察院上书的吧!听说他已中了今科进士,并被授予了六品的工部主事,他如今在京城中可是大大的有名啊!” 点了点头,翁同龢继续说道:“这个康有为到真的是一个人材,只是为人太过狂妄不羁。早在光绪十四年,他就写了《国事危蹙,祖陵奇变,请下诏罪几,及时图治呈》(即《上清帝第一书》),并托人转递给我。由于该封事(臣民上书称“封事”)罔知忌讳、语太讦直,而且并未取得同乡京官出具的有关其身世证明的印结,于上书体制不合,吾恐遭人非议,故未给其代递。不过,观其此次的封事,文笔犀利一如往昔,且比前番更加细致全面、条理分明,此人当可称得上一个不可多得的贤才”。 说到这里,翁同龢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冯华,然后有些考问似的问道:“子夏,不知你对康有为以及他这份儿上书中所提的诸项建议是何看法?” 对于如何改革变法才最适合当时的中国,冯华从一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在考虑,单纯沿用维新派和洋务派任何一方的做法肯定不行,这一点历史已经给了最充分的证明。虽然从理论上讲,维新派要比洋务派进步得多,它所进行的维新变法运动属于高层次的近代化活动,但是也要看到,维新思想的兴起勃发只是一批年轻知识分子受甲午战败刺激,忧心“国将不国,何以图存”,进而才促成了它的早产。而且,由于维新运动缺乏阶级基础,思想理论以及组织上都还不成熟,它的生命力是极其脆弱的。所以,自己要想真正达成“中国自立自强、重振汉唐雄风”的目标,就绝不能只依赖于维新派和洋务派任何一方,可也不能将他们都得罪了,必须要尽力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冯华目前就面临着一个这样的难题:即怎样处理与康有为以及维新派的关系?如何才能既利用维新派的呼声,促成改革变法的良好社会氛围,又不能让它们过于激进的主张成为今后变法的主旋律?冯华知道,按照历史的发展,即使没有自己的帮助,康有为的上书也迟早会递交到光绪手中,从而掀起了维新变法运动的高潮,所以想完全阻止康有为在变法中发挥其强大的影响力是根本不可能的。唯一之计就是通过形成自己的变革理论,尽量削弱维新派对光绪、以及作为帝党最重要成员的翁同龢和李鸿藻的影响。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最终改变戊戌变法和中华民族的命运。 由于早就有所准备,冯华只是稍微思索了一下就侃侃而谈:“康有为的变法方策主要分富国、养民、教士、练兵四策。具体来说,富国之法包括钞法、铁路、机器轮舟、开矿、铸银和邮政六项内容;养民之法包括务农、劝工、惠商和恤穷四项内容;教士之法主要为广建书院、普及教育;练兵之法则具有汰勇兵而合营勇、起民兵而立团练、练旗兵而振满蒙、募新制而精器械、广学堂而练将才,以及厚海军而威海外等六条内容。从这些内容可以看出,康有为不但才识渊博、文采风流,而且其考虑问题相当的全面完整,其变法主张亦准确地切中了我大清当前的时弊,其人确实才堪大用。” 看到翁同龢与李鸿藻亦赞同地不住点头,冯华却突然将话锋一转:“当今之中国,确实已到了非变革不足以救亡图存的危急关头!然而,康有为的这些变法主张却存在着一个非常大的隐患,就是变革的幅度过大。它除了涉及到对大家习以为常的‘祖制’进行巨大变动,还可能极大地影响一些人的根本利益,这些都势必会引发很多激烈的矛盾冲突,从而使改革变法很难继续进行下去。‘治大国若烹小鲜’,维新变法虽然乃是必须之举,但过犹不及、不可不慎呀!” 冯华提出的这些不同意见,让翁同龢与李鸿藻听得俱是一愣,不由得同时眉头一皱,苦苦思索起来。好半天,翁同龢才若有所思地说道:“子夏此说言之有理,变法的确不可操之过急。老夫仔细考虑了一下,这份上书中的很多内容确实牵扯过巨,极可能生出许多麻烦来,如果完全照此实行恐怕无益于当前之时政!” “好,好!子夏果真是卓尔不凡。前番听叔平兄说你老成持重、才比管仲,老夫还有些不甚相信,只以为你从西洋回来,只对夷人的军事、器物有所见长,谁成想对当前国内的政事却也有如此独到之见解。我大清既有子夏、秋阳这般中流砥柱,又有康有为一帮热血英才,真是国之幸事啊!”本来还对冯华的才干能力抱有些许怀疑的李鸿藻,此刻听了冯华的精辟论断,不由得在一旁连连叫好。 “是呀!我大清当此危难之际,却人才辈出,看来中兴有望啊!不过,子夏你既然有如此见解,当也有自己的革除弊政之方略,不如说来听听,也好弥补康有为方策之不足。”李鸿藻的话音刚落,翁同龢立即接口表示赞同,并适时地再次考较起冯华来。 轻轻一笑,冯华谦恭地答道:“两位大人实在是谬赞了,冯华才疏学浅,能有什么高明的见解。只是因为自西洋归来,思想受到的局限小,唯‘旁观者清’而已。” 手捻着花白的胡须,翁同龢温然说道:“子夏何必妄自菲薄,你之才能老夫已甚是清楚,今日咱们只是私人聚会,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翁同龢与李鸿藻二人在帝党中具有何等重要的地位?他们会对未来的变法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冯华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尤其是翁同龢,他与光绪有着二十年亲若父子的师生情意,他的看法和观点更是会对光绪的每一项决定都产生根本性的作用。能不能让自己的变法主张被光绪和帝党成员所接受,今天的这番说辞将至关重要。 平静了一下心情,冯华结合自己对历史知识的了解,以及近一个时期以来的反复思索,将自己的观点娓娓到来:“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冯华就简单地说说自己在如何施行变法上的一些想法。‘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此天下之公理。然如不能审时度势、因势利导,不但会遭到守旧势力的强烈反对与抵制,而且还可能最终导致变法失败,所以全面模仿泰西各国,力求快变、大变和全变的改革方式绝不可取。我的变法方策只有八个字,即‘调和两宫,循序渐进’。只有争取到太后对变法的支持,才能得到更多人的支持,至少也是不反对。另外,变法也只有徐图而渐更之,才能得到太后以及一些保守人士的认同。具体的做法,冯华以为首先必须保证政局的稳定,并通过大开社会风气,普及国民教育,为变法进行思想上的准备;然后再倾全国之力,对国家社会的各个方面进行变革,如此方能使富国强兵成为可能……” 这顿饭一直吃了近两个时辰才最终结束,虽然广和居的饭菜确实极为精美,但几个人此刻却什么也顾不上了,他们全都被冯华独特的变革思路以及不时冒出的一些新名词所深深吸引住了。 第10章 当冯华的这些综合维新派和洋务派两方观点并结合了一些历史经验的渐进式变法设想讲完之后,立时就在翁同龢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好一个冯华呀!真的是事事出人意表。他非独只是行军打仗、把握时局异常出色,而且在如何实行变法一事上竟也有如此独到的见解,此等人才断断不可放过…… 想到这儿,翁同龢点点头感慨地说道:“子夏,老夫还是太小看了你。原来看了康有为封事中的变法设想,我曾深感震撼、佩服不已,可是现在听了你的想法后,我才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康有为虽有经世之才,救国之方,然而他的这些变法主张确实还是有些急功近利,实在是不如子夏你的设想来得踏实稳妥。” 李鸿藻也颔首笑道:“是呀!子夏的观点确实乃持重之论,我看将来大有可为!不过,子夏你既然已经对如何变法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还是应尽快整理出一个自己的具体变法方案来,上奏给皇上以备决策参考。” 看到自己的观点已经得到了翁同龢与李鸿藻的认可,冯华大大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煞费苦心炮制出来的这份儿变革设想,取得的效果还可以,至少已经为今后实施自己的变法主张打下了一个不错的基础。 夜已经很深了,万籁俱寂,只有晶莹如玉的一轮圆月高高地挂在空中,柔和地洒下自己的清晖。 此刻,冯华的房中依旧灯火未熄,他仍然在伏案书写着自己的变法方略。对于具体该如何实行变法冯华以前曾经多次考虑过,并且已经基本上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可是给康有为挑挑毛病还可以(其实也是盗用别人的观点),真正系统写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如果这份改革方案经不起人们的反复推敲,只会引来一片非议责难之声。 虽然他知道只凭自己所掌握的那些政治经济以及儒学西学知识,就想如康有为这般弄出一个全面完善的改革设想来,自己实在是力有未逮。不过,为了最终能改变戊戌变法的结果,他也只能利用自己对中国近代史的熟悉,勉为其难地尝试一次了。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07~08章 第七章行者图将来 狭长的山谷蜿蜒曲折,两侧是重叠高耸的山峦和葱茏郁茂的山林,远处高低起伏的山岭上,雄伟的长城宛如巨龙偃伏于群山之间,首尾杳然,气势磅礴,蔚然壮观。然而,此时在山路上匆匆而行的两骑人马却急急地赶着路,好似根本就无心欣赏这号称“居庸叠翠”的迷人景色。 “公子,前面再有几里路就是‘居庸关’了,现在可以走得慢些了。待会儿咱们到昌平吃点儿午饭,应该能赶在城门关闭前到达京师。”两人中那个年纪较大,约莫四十左右、一脸风尘之色的中年人指着已经遥遥可见的“居庸关”城楼说道。 “嗯”了一声,那个大约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并没有说话,只是稍微放缓了缰绳,任由胯下的骏马在山路上缓缓前行。虽然同样是风尘仆仆、满脸的倦色,但他那刚毅的面容、挺拔的身躯以及一股好似与生俱来的豪侠之气却仍让他显得十分英挺不凡。 看到年轻人仍然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中年人忍不住问道:“公子,你这次改变计划,日夜兼程赶赴京师究竟是为了何事呀?如今《马关条约》已经签订完毕,参加‘公车上书’的举子们差不多也该离京了,咱们就是到了京师又能干什么?虽说已经给老爷去了信,可是你未按时回家,老爷夫人肯定又要牵肠挂肚了!” 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巍峨的群山以及前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居庸关城楼,年轻人喟然一叹:“风景不殊,山河顿异,城郭犹是,人民复非。炳叔,当此国难之际,我如何还有心情回家?虽然我也知道此行可能并没有多大用处,可是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这种感觉每每想起来,就令我心情激荡、热血沸腾。无论如何我也要往京师走一遭,只是这次又让炳叔你多辛苦了!”说到这里,他抱歉地向中年人望去。 炳叔忠厚质朴的脸上显现出了一丝惶急:“公子,你这是说到哪里去了,这十年咱们经山渡水、风餐露宿,公子还不是和马炳一样辛苦。我只是觉得咱们这次离家已经近一年了,怕老爷和夫人挂心。” 朗然一笑,年轻人说道:“这么多年,咱们都在全国各地游历,他们二老也早就习惯了,早一点儿晚一点儿回去没多大关系。炳叔,你放心,我隐隐感觉这一次京师之行咱们一定会有所收获的!”说罢,轻催马缰向着已经离此不远的关口驰去…… 刘三儿来到冯华的房前,刚要敲门却见李九杲一推门从里面走了出来。早已经知道冯华和李九杲真实身份的刘三儿连忙鞠了一躬,然后恭恭敬敬地说道:“李爷,又有人送请柬来了,正在前面等着回话呢!” 自打那天康有为、梁启超拜访过冯华之后,他们住的地方就再也没有清静过,几乎天天都有人前来投帖拜见或盛情邀请。其中既有各地尚未离京的举子和京城中的各界名流,又有一些各部、院的大小官员。他们有的是希望瞻仰一下取得辽东大捷的抗倭英雄是什么样儿;有的是希望冯华能借着辽东大捷的赫赫威名劝柬皇上废约抗战、维新变法;有的是看到冯华将来前途无量,希望能与他结识,联络一下感情;还有的是别有用意,想借机探察出点儿什么。总而言之,所来之人皆是各怀目的,让人即要小心谨慎、妥善应对,又要言谈得体、思虑周全,真是令冯华他们不胜其扰。 接过刘三儿手中的请柬,李九杲皱了皱眉头:“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问问大哥该怎么回?”说着转身走进了屋中。 “大哥,又有人送请柬来了,我是不是还像前几次那样给回了?”李九杲一面递上请柬,一面向冯华建议道。 虽然冯华明白行踪既已暴露,再想保持置身于事外的超然地位肯定是不可能了,但他还是决定尽可能地不搀和到各种政治势力的争斗之中。因此对待前来拜访他的人,冯华都是异常的客气和谦恭有礼,但是对于宴请则一无例外地予以婉言谢绝。 “浏阳会馆……谭嗣同!”发现请柬的署名竟然是自己最敬佩的谭嗣同的名字,冯华禁不住猛然坐直了身子:谭嗣同,他怎么来了?按照自己的印象,这个时候他应该不在北京啊!难不成历史的分枝在此又发生了什么新的变化?我到底该如何应对此事?一时间,冯华陷入了深深地思考之中。 冯华不同寻常的表现,让李九杲不由得感到有些纳闷:在他的印象中,大哥从来都是异常的从容镇静,就是有再大的事也不会形之于色。这个谭嗣同究竟是何来路?竟然让大哥如此动容? 良久,冯华才从思索中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到李九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他展颜一笑道:“四弟,让刘三儿跟来人回复,明天咱们一定按时前往。这个谭嗣同可是一位了不得的英雄豪杰,咱们不可不见!” 谭嗣同的名字,李九杲此前并未听说过,但是既然能被大哥如此称赞,肯定是个顶呱呱的英雄好汉!一时间,李九杲的兴趣也被调动了起来,心中对谭嗣同充满了深深的好奇。 冯华他们乘坐的马车径直驶出宣武门,穿过菜市口,来到了繁华热闹的北半截胡同。看到路边的广和居饭庄,李九杲笑着对好似仍在思索着什么问题的冯华说道:“大哥,咱们京城没来多少天,可宣武门却已经出了好多次,看来这个地方和咱们还挺有缘!” 听了李九杲的话,正被沉闷的气氛憋得难受的贺菱儿一下子来了精神。精灵似鬼的她先是故作老成地咳嗽了一声,然后一本正经地接口道:“李大哥,你这句话可说的有毛病,宣武门外就是菜市口,谁要是和这个地方有缘,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是啊!李大哥这话说得不吉利,回头得好好罚罚他。”龚芳一边在旁边推波助澜,一边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虽说自从跟随冯华成立义勇军以来,李九杲对迷信的东西已经不是那么太在意了,可他毕竟是土匪出身,还是非常注意说话的彩头。刚才由于说话一时不慎,被贺菱儿和龚芳抓住了把柄,使得一向豪爽的他也不由得涨红了脸,唯唯诺诺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看到李九杲让这两个小丫头捉弄得异常窘迫,冯华忍不住说道:“四弟,别理她们,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咱们义勇军不信这个。”转过脸来,一本正经地对两个小丫头说道:“还有你们两个,马上就要到地方了,待会可得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别乱说乱动惹出什么麻烦来。不然,以后就再也不带你们出来了。” 贺菱儿和龚芳吐了吐舌头,连忙挺胸抬头正襟危坐起来,咋一看到也蛮有一些翩翩佳公子的味道。自从来到京师之后,除了“公车上书”那天冯华带着她们出去了一趟,以后这些天就再也没顾得上她们。开头几天是忙着拜会各部院的长官,接下来的日子不是接待来访的客人,就是闷头呆在房里写东西,她们两人只是在卫士的陪同下在附近转了转。今天好容易去见的不是什么大官,而且听李九杲说这个叫什么谭嗣同的让冯大哥都非常佩服,她们是死磨硬缠非要女扮男装也跟着去一睹“英雄好汉”的风采。 浏阳会馆与康有为居住的南海会馆仅有一巷之隔,它是由三个前后相连的跨院,和前院南边的一个跨院组成。 第11章 其中前院西房居中的三间就是谭嗣同居住的“莽苍苍斋”,门前还长着两棵茂盛的大槐树。 冯华他们的马车刚一在浏阳会馆门前停下,立刻就有人传报了进去。很快就见一个长相虽不算俊朗,但却英姿勃发、气宇轩昂的年轻人在一群士子举人的簇拥下迎了出来。年轻人的身后一个身姿矫健、步伐沉稳有力、双目不时闪现出精光的中年人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而在年轻人两侧,赫然陪伴他的竟然是康有为与梁启超。 “冯将军、李将军,浏阳谭嗣同久仰二位将军的大名了,迎接来迟,还请恕罪。”那个年轻人从容自然地趋前一步,双手一抱拳向冯华他们施礼道。 谭嗣同可以说是冯华最钦佩的人之一,纵观中国历史几千年,真正能做到坚持理想信念,为挽救民族危亡而坦然赴死的人能有几个。戊戌政变发生后,谭嗣同本有机会逃生,可是他却说:“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决然地要用自己的生命来唤起后来者的觉醒。他临刑前吟咏的绝命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更是让冯华每每读起来就热血澎湃、心潮起伏。 冯华一边仔细地打量着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一边强压下心中的激荡之情,亦是向前一步爽朗地应道:“冯华早就听闻谭复生(谭嗣同,字复生,号壮飞)性情直爽、倜傥有志,乃是文武全才的英雄俊杰,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冯华对自己表现得如此亲近、热情,使谭嗣同略微感到有些意外,不过一向豪爽直率的他,并没有多想,只是朗声说道:“冯将军实在是过誉了,在二位将军面前,谭嗣同如何敢称英雄。此处不是讲话之地,咱们不如进去再细细相谈。” 虽然浏阳会馆的面积还算宽阔,但是由于天气比较闷热,而且人也很多,众人并未进屋就座。只是在谭嗣同房前两棵大槐树的荫凉儿下摆放了许多桌椅,不过即使这样,仍然还有很多的人没有座位。 谭嗣同等冯华与康有为、梁启超见过礼,又将在座的那些湘籍举子士人,以及一直护卫在自己身边的师中吉(又名马炳、师襄,字鉴吾,湖南浏阳人,出身草莽,曾是谭嗣同父谭继洵的老部下。后弃官随谭嗣同游历各地、体察国势民情,与谭嗣同的关系极其密切)一一向他进行了引见。 待众人寒暄完毕,谭嗣同再次一抱双拳对冯华说道:“嗣同自打去年腊月就一直在陕西各地游历,今次也是听闻了《马关条约》签订以及长素(康有为字广厦,号长素)先生带领应试的举子们去都察院上书的消息,才急急地于前日赶到京师。本以为赶考的举子们都已散去了,谁成想不但见到了仰慕已久的长素先生,以及卓如、孺博(麦孟华,字孺博,号蜕庵,康有为的早期弟子之一,亦是”公车上书“的主要参与者。)诸兄,更是得知在辽东大败倭寇、扬我大清国威的冯华冯总镇此刻亦在京师,真是令嗣同大喜过望。原先听长素先生说冯将军深居简出很少出来应酬,嗣同很是遗憾,不过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冒昧进行相邀,不想二位将军却欣然允诺,真的是令嗣同不胜荣幸。” 对于到底该如何处理与维新派的关系这个麻烦问题,冯华经过仔细分析当前面临的形势,已经重新有了一些想法:既然无法真正避免与维新派进行接触,那么不如主动与其交流,并在适当的时候将自己的观点表露出来。如果能说服他们更好,即使不能亦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不但可以加大自己在维新派中的影响,而且也不致引起后党的过多猜忌。这次和谭嗣同会面,冯华更是精心做了一番准备,如此人杰岂能轻易错过?未来的中国最需要、也最缺的就是像谭嗣同这样顶天立地、一心报国的英雄豪杰。 谭嗣同的话音刚落,就见冯华忽然站起身来。他先是向众人打了一躬,然后言辞异常肯切地说道:“冯华与义勇军的全体将士虽然在辽东打了几场胜仗,并蒙皇上恩宠授予了临榆镇总兵,但是每每想起来未能‘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心中就愧疚不已。冯华此次进京面圣,适逢《马关条约》签订之时。那日在天津得知《马关条约》的具体内容,心中真是悲愤莫名,如此奇耻大辱实是自古以来所未有。到得京师,又适逢康先生与卓如兄带领各地的举子们去都察院上书,其场面之荡气回肠、气氛之凄婉哀绝,至今仍让冯华感动不已!今次,蒙复生兄一力相邀,与各位相会于此,虽是相识不久,但亦深感志同道合、志趣相投。诸位如果看得起我们兄弟,以后就不要再如此见外称什么冯将军、李将军,直接呼唤我们的名字就可以了。不知康先生、复生和卓如兄以为如何?” 冯华的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语,效果可谓极佳,不但立刻在众人中间产生了共鸣,使每个人心底都萌生了一种同仇敌忾的悸动,而且还极大的缩短了自己与这些举子士人之间的距离感。另外,冯华表现得如此谦恭有礼,亦让在场众人感到大为惊异,要知道冯华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朝廷的堂堂二品大员,在那个极重身份地位的年代,这样的所作所为无疑是极其罕见的。不过,声名赫赫、战功卓著的冯华主动对他们表示亲近,还是立刻就赢得了谭嗣同、康有为和梁启超等人的极大好感,内心之中对冯华的感观亦一下子又提升了许多。 康有为虽然是一个极其自负而又狂放不羁之人,但深受传统儒学教育的他,骨子里的忠君报国以及尊卑观念仍然极强。冯华以二品朝廷大员的身份却一再对他一个区区六品工部主事如此敬服感佩,还是令他感到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他没有马上表态,而是将目光扫向了谭嗣同。 谭嗣同却并不是一个迂腐之人,眼见冯华目光炯炯、一脸至诚地看着自己,当下他一声长笑:“好好好,果然不愧是威震敌胆的抗倭英雄,胸襟气度果非常人能及。子夏既肯屈尊下交,谭嗣同也就高攀了,今后咱们就以兄弟相称。” 既然作为主人的谭嗣同已经表了态,康有为、梁启超本身也是豪爽之人,当下也未多做犹豫,亦纷纷对冯华改了称呼。一时间,聚会的氛围亦亲近热烈了许多。 看到情形的发展一如自己所想,冯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一番努力终于已经让这些人开始从内心之中接受自己,不过要想让他们完全同意自己的变法主张,却仍是一件困难重重、遥不可及的事情。未来的改革之路还会遇到很多的艰难困苦,中国的繁荣富强、重新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亦还要走很长很长的路…… 第八章“龙虎”会京华 众人谈话的气氛愈发的热烈起来,尤其是当冯华和李九杲现身说法,亲自讲述辽东三战三捷的经过时,更是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极大兴趣。他们一会儿为青苔峪之战差点儿功亏一篑,让佐藤联队逃脱紧张着急;一会儿为义勇军连续作战、翻越千山山脉的壮举深感佩服;一会儿为奇袭鞍山驿、以少胜多雪夜追残敌大呼痛快;一会儿又为牛庄血战的惊险刺激、一波三折惊呼不已…… 义勇军在辽东的几场胜利,可以说是此次甲午战争中清军唯一的闪光点。这一段时期以来,众人无不为甲午战败以及《马关条约》的签订感到悲愤屈辱、心痛异常。可是此时此刻在实际了解了辽东大捷的经过后,每一个人心中都不由得热血澎湃、激动万分,他们从义勇军身上又看到了中国重新站起来的希望。 谭嗣同胸中的血沸腾了:想当初自己离家游历各地,十年间涉足大江南北、黄河上下,往来于直隶、甘肃、新疆、山东、湖北、浙江、台湾等十余省,观察各地风土,结交天下名士,为的就是将来能一展救国救民的壮志。可是这番游历虽然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闻,但却于国家一无所用。甲午战败、《马关条约》的签订以及深重的民族灾难,都无时无刻地焦灼着他的心,让他苦闷异常、彷徨迷茫。现在,听了冯华他们的讲述,他终于明白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吸引着自己前往京师。 想到这儿,谭嗣同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子夏,常言说‘三十而立’,可是我直到今天才明白了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大丈夫生逢乱世,当如是耳!也只有如子夏这般才可真正称得上英雄!” “复生兄言之有理,我现在也是心往神驰,恨不得能同子夏一同杀敌报国,一舒胸中的这口闷气。”梁启超也赞同地说道。 谭嗣同、梁启超的这些肺腑之言,实际上也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众人纷纷对冯华、李九杲以及义勇军的英勇善战大加赞扬。就连一直都表现得非常沉稳的康有为也连连点头,忍不住开口说道:“子夏在辽东的连战连捷实在是功在社稷、大长国人之志气,乃真英雄耳!不过,我有一点儿不太明白,子夏此番进京面圣,正应该挟辽东大捷的赫赫威名大展鸿图,争取为日后的变法图强,打下坚实的基础。可是为何却如此低沉,连一些正常的宴请往来也拒之不受?” 眼见自己与谭嗣同以及康有为、梁启超拉近关系的目的已经顺利达到,冯华再次冠冕堂皇地抛出了一番自己精心准备好的说辞:“如今《马关条约》虽已签订完毕,但辽东的很多事情却仍旧未处理妥当,义勇军的全体将士也都在翘首以盼冯华早日归去。 第12章 此次京师之行如果不是适逢皇上龙体有恙,冯华还真的抽不出多少空闲时间。这几日为了劝柬皇上励精图治、变法自强,冯华虽然不才,亦在殚精竭虑忙于上书条陈,因此未免会对来访相邀的客人有所怠慢。未成想却让康先生和诸位误会了,实在是惶恐之至。” 辽东大捷的一连串胜利,让冯华近一个阶段以来声威日振,很多人都把他看作是如曾国藩、左宗棠一般的中兴名将。然而此次进京,他表现得却相当低调,这让很多人都感到十分不解。此刻听了他的解释,众人皆露出一片原来如此的神色,而谭嗣同、康有为和梁启超更是被冯华此说勾起了很大的兴趣。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冯华和他的义勇军在辽东百战百胜,他最擅长的应该是行军打仗、排兵布阵以及编练新军等军事方面的内容。可是如今,听说他也准备上书请求变法自强,几个人不由得感到有些新奇,都想听听他有什么高见。 对变法自强最为关心的当然是非康有为莫数,不过看到谭嗣同也是一副急切的表情,因此他虽然急于了解冯华上书条陈的内容与观点,但只是张了张嘴并没有说出话来。 “噢”了一声,作为主人的谭嗣同再次率先发话:“自从得到《马关条约》签订的消息,嗣同亦是焦灼万分、苦闷难眠。深感当今中国大化之所趋,风气之所溺,非守文因旧所能挽回,只有酌取西法,补中国古法之所无,才能救亡以图存。子夏自西洋归国,对如何变法自强当更有一番真知灼见,可否说来让大家听听?” 听了谭嗣同的话语,那些士子举人们也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纷纷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冯华。所有的人都屏着呼吸,想听听抗倭英雄、中兴名将冯华除了打仗特别厉害外,在革除弊政、改革变法方面是不是也有一些惊人之见。 其实冯华此次欣然赴约,不但是想要结交谭嗣同,而且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借众人之口把自己的观点、立场宣扬出去。 见众人都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冯华微然一笑摆摆手说:“冯华一介武夫,能有什么真知灼见。要说改革变法,那还得听康先生的。” “子夏太过客气了,康先生的变法方策嗣同已经拜读了,确实见识精深、切中时弊。不过子夏既然有心上书,当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不妨说来听听,以收取长补短之效!”谭嗣同再次肯切地说道。 该做的姿态已经作足,冯华未再作推辞:“好吧!既然复生兄如此说,冯华就把自己的一点儿陋见表述一下,如有不当之处还请诸位谅解。其实,对于变法自强,在康先生的上书中已经论述得相当全面深刻,冯华认为唯一有所不妥的地方,就是变革的范围和幅度过大,恐实际操作起来不易于施行。因此我的观点是变法的方式应该是渐进式的,而且要符合我大清目前的实际状况,不宜全盘借鉴泰西各国的经验。” 冯华的这些观点其实也是老生常谈,并不算新鲜,李鸿章早就有过类似的论述。他曾说过:“天下纵有笨伯,亦断不敢谓今日言之,明日成之也……是故华人之效西法,如寒极而春至,须迁延恶耐,逐渐加温。”但是由于其“调和两宫”的主张在此场合是不能明说的,因此冯华只好把“循序渐进”单独提出来,再加上了一个不可“全盘西化”的论点,可是仅凭这些却根本不足以将众人说服。 果然冯华的话音刚落,四周立刻就响起了一片嗡嗡声,既有人表示赞同,也有人对此不以为然。而康有为则更是忍不住立时加以反驳:“子夏,你的说法确实称得上是稳妥之见,可是当此国势艰危之际,改革无异于死中求生,渐进式的变革乃是‘远水不救近火’,恐无济于事呀!当前的形势已经到了‘能变则存,不变则亡,全变则强,小变仍亡,必须进行全面大变’的生死存亡关头。至于不可全盘借鉴泰西各国的经验,虽然道理确实不错,但我亦有不同的看法,中国三十年学习洋务,何尝不是如此做法?如李鸿章之流,亦每每言及‘穷则变,变则通,不变通则战守皆不足恃。唯有师夷之长,去我之短,国势富强方有可期之日。’然时至今日,非但成效未睹,反图增丧师割地之辱。其原因何在?乃只知变事,不知变法也!其学习洋务或逐末而舍本,或扶东而倒西,故愈治愈棼,万变而万不当也。吾以为只有扫除更张,再立构堂,行大变全变之治本之法,才是重振国势之唯一出路。”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观点很难一下子得到多数人的同意,更不会让康有为改变想法,但是冯华怎么也没料到康有为的分析竟然如此深刻、犀利。不但有理有据地将自己的论点一一驳斥,而且亦具有非常强的鼓动性,立刻就赢得了很多人的支持与赞同。冯华明白若单论文采之风流、学问之精深以及言辞之锋锐自己是拍马也赶不上康有为,自己所能倚仗的无非是历史已有证明的观点与事实,可是这些却根本无法作为说服众人的依据。所以,冯华并没有急于对康有为的观点进行辩驳,而是反问道:“康先生,你之所言不能说不对,但如此大变势必牵连甚广,亦会引起很多既得利益者的群起反对。在如此形势下,如何还能将变法顺利地进行下去?” 傲然一笑,康有为缓缓站起身,并不高大的身躯中猛的散发出一股狂热逼人的气势来。他先是扫视了一眼四周的众人,然后高声说道:“历朝历代变法无有不反对者,而此点吾以为亦非不能解决。中国变法只在皇上,只要皇上能自强于一心、畏敬于一念,再杀二、三品以上阻挠新法大臣一、二人,则新法可行矣!” “太疯狂了!”这是冯华听完康有为这番话后的第一反应:如此不策略的言论除了会引起反对派的强烈嫉恨,进而增加变法的阻力外,根本就不具有一点儿可行性。看来自己想说服以固执和一意孤行著称的康有为是几乎没有可能了,他的心态实在是太过于激进和急切了,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变革是要受到其他现实条件与因素制约的。 谭嗣同的莽苍苍斋前已经围满了人,不过此刻却静悄悄的安静极了,除了恼人的蝉鸣就只有风吹拂树叶发出地沙沙声。在场的众人显然也被康有为如此惊世骇俗的论点震慑住了,每个人都陷入到了沉默与思索之中。 虽然冯华此次只是想表明自己的立场,并不一定非要自己的观点为众人所接受,但是如果当前的局面完全为康有为所控制,也是他万万不愿意看到的。只是稍微沉吟了一下后,冯华也开始了自己的反击:“如此做法冯华以为并不妥当。先不说此事是否行得通,就算是杀了一、二反对新法的朝廷大臣,强制将新法推行下去,可是又如何保证反对者能认真执行?康先生,以你这几次上书的经历来说,当知变法并不是一簇可就的事呀!因此,冯华以为只有以循序渐进之法先集中全力开启民智,使天下有志之士皆明变法之重要性,再由表及里、由外及内,全力以赴、上下一心地推进改革,才能保证变法最终获得成功!” 眼见康有为摇摇头,又要再次对冯华的观点进行反驳,梁启超适时插话进来:“子夏,按你所说,变法非但不可操之过急,而且亦不宜全面仿效西洋之法。但就像吾师所言中国已经搞了三十年的洋务,所行当不算急也,亦未完全照搬西法,然实际证明此种做法并不成功。子夏于此点可有教我?” 梁启超的这一番话表面看起来好像是在帮康有为置疑冯华的主张,其实他深知自己的老师是极为主观固执的。一旦他认定了的事,就很难再听进其他的意见,而且往往会为了维护证实自己的观点,旁征博引、反复辩驳不休,非要将别人说服不可。如果不能及早将争论的焦点转移开来,他与冯华二人的争论肯定会越来越激烈。于是梁启超连忙赶在康有为再次发表议论前接过了话题,并借机向冯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梁启超的这几句话,可以说是问道了点儿上,立刻就赢得了在场众人的认同与附和。谭嗣同也在一旁说道:“是呀!卓如此问亦是我之所疑。子夏你既然提出来那些观点,肯定也应对此有所解释,不如再仔细谈谈你的变法设想。” 事情发展到目前的地步,实在是大大出乎了冯华的意外,康有为的狂傲固执他现在也才深深有了体会。不过,既然话已至此,且早晚都要与康有为的观点进行面对面的交锋,不如就在今天先与他较量一番。否则自己不但在气势上要永远逊他一筹,而且亦可能改变自己在光绪与翁同龢心中的印象,进而影响自己变法方案的实施。 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冯华终于把自己酝酿已久的变法主张向众人展示了出来:“今之天下,欲弥外患非自强不可,而自强之道则应慎之又慎。冯华自西洋归来,亦深知西学于当今中国之不足多有补益之处,然中西之间在国情、民情、历史及文化等诸多方面皆有很大不同,其于西洋为善法者,可能并不适用于中国,完全效仿恐无益且有害也。此之前,中国三十年洋务运动之所以未竟其功,除了用人不当、管理不善以及贪污腐败等因素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采取的方式有误以及经济结构不合理。具体来说,即发展工商业不宜采取官办或官督商办等方式,而应大力提倡民办、商办;主要的发展方向也不应该把力量全部集中到投资大、见效慢的重工业上,而应着重发展投资少、见效快的轻工纺织业。 第13章 并通过实际取得的成效去一点一点改变国人的思想观念,进而为更大规模的变革做准备……” 冯华的这些见解看似很简单,可它实际上已经阐述出了其改革方案的另一个关键步骤——民办工业化。纵观世界近代史,凡是通过改革而成功实现近代化的国家和地区,无一例外地都经历了开明专制、民办工业化、民主政治化这近代化的三步曲。因此冯华的想法就是先以开明专制造就一个稳定的政局,再通过效率最高的民办方式,全力实现近代化的核心任务——工业化,最后在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之后,才考虑民主政治化的问题。 冯华与众不同的经济改革方案以及不时冒出来的一些新鲜名词,立时就把在场的众人吸引住了。包括谭嗣同、梁启超在内的所有人都禁不住纷纷议论起来,就连康有为亦皱着眉头苦苦地思索着什么…… “冯大哥!”正当冯华与谭嗣同、梁启超进行讨论之际,贺菱儿突然在后面拽了拽他的衣服。 扭过头,冯华小声问:“菱儿,干什么呀?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咱们回去再说。” “冯大哥,你快看,西边大槐树下那个穿黑衣服的,不就是那天救我的那个年轻小伙子吗?”贺菱儿一脸兴奋地说道。 心中猛的一跳,冯华连忙转头看去。果不其然,大槐树下那个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正是自己久久不能忘怀且救了贺菱儿一命的神秘年轻女子。不知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还是感受到了冯华那灼热的目光,年轻女子忽的转过头来,两人的目光再次像那日在船上一般对视在了一起。不过,她仍然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就转身向人群外走去。 看到救命恩人又要离开,贺菱儿不由得急了:“冯大哥,我和芳儿过去看看那位姐姐!” 贺菱儿的突然决定,打了冯华一个措手不及,还没等他回答,贺菱儿已经拉着龚芳溜出了人群。没奈何,冯华只得向李九杲使了个眼色,让他叫两个侍卫跟上去进行保护。不过,与年轻女子的再次相遇,却让冯华的心中又一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09~10章 第九章侠女人未识 冯华看似平静地在屋中来回跺着步,其实心中早已经乱成了一团,晚饭都已经吃过一段儿时间了,可贺菱儿和龚芳却还没有回来。虽说有卫士跟着保护,可强烈的责任感还是让他感到很是担心。不过,在担心之余,冯华又隐隐的对菱儿她们的归来怀有一点儿期待:那个神秘的年轻女子究竟是何身份?自己心中那些说不清楚的谜会不会随着菱儿她们的归来而一一解开?与那个年轻女子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逢偶遇,让冯华此刻也禁不住有些莫名其妙的意乱心烦…… 戌时末,贺菱儿和龚芳终于在冯华和李九杲地焦灼等待中姗姗归来。暗暗松了一口气,冯华面孔一板沉声问道:“菱儿、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现在才回来?” 自从回到异世之后,冯华比以前愈发显得沉稳了。虽然他轻易不发脾气,但是随着阅历的增加、地位的提升以及在义勇军中威信的日益增高,他举手投足之间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度来。 此刻,冯华脸色一沉,让贺菱儿和龚芳都不禁感到有些心惊肉跳、噤若寒蝉。二人连忙站直了身子,眼皮儿下垂,头也不敢抬,唯唯诺诺了半天才由贺菱儿先说道:“冯大哥,对不起了!我们今天去追那位姐姐,本想拜谢完她的救命之恩就马上回来,谁知相互攀谈之下却异常的投缘,一时聊得痛快就忘记了时辰。不过,这位秋姐姐可真是一位了不得的奇女子,我长这么大除了冯大哥你以外,还真没有谁让我如此佩服。芳姐,你说是不是呀?”贺菱儿说到这儿,红扑扑的脸上禁不住露出了一丝向往的表情。 “冯大哥,菱儿说的没错,这个秋姐姐能文能武、性情温和爽直,别看只比我们大两三岁,可是没有一样不让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龚芳也是一脸兴奋地证实着贺菱儿的说法。 “秋姐姐?”冯华心中微有所动,但却并没有往下深想,只是感到非常的惊奇:要知道,贺菱儿和龚芳这两个丫头虽然是从山沟儿里出来的,但是从小受到的良好教育、俊俏的容貌以及在义勇军中受到的全方位锻炼,已经足以让她们成为这个时代女性中的佼佼者。她们二人平时也是自视甚高,就连很多的男子都并不放在眼里,这个“秋姐姐”到底是何许人?竟会让她们如此佩服! 脸色稍微放晴朗了一些,冯华点点头:“嗯,算你们说的还有道理,这个秋姐姐到底是什么人呀?” 看到冯华已经不怎么生气了,贺菱儿和龚芳一下子都来了精神,两人立即一前一后地唧唧喳喳介绍起来。 “这个秋姐姐叫秋瑾,是浙江绍兴人,今次是随着他相公一齐来到京城的,目前暂时住在宣武门外的湘潭会馆里。今天,她也是听会馆中的同乡说‘抗倭英雄临榆镇总兵冯华受湖南名士谭嗣同邀请要到浏阳会馆赴会’,因此再次女伴男装偷偷溜出来观看。冯大哥,你现在可真是大大有名啊!” “他丈夫是湖南湘潭人,前些时日刚花钱谋了一个部郎的京官。对了,他们进京的日子跟咱们还是同一天呢……” 看来贺菱儿和龚芳与秋瑾聊得确实非常投脾气,她们对秋瑾的情况了解得还是相当详细清楚。然而菱儿她们后面说的话冯华却什么都没听进去,此刻他的脑子里已经混乱成了一片,惊异、酸涩和惆怅等各种说不清的感觉不停地在脑海里盘旋回绕:这个第一次让自己感到心动的女子竟然就是中国近代史上最著名的女英雄——“鉴湖女侠”秋瑾,又是一个让自己非常佩服的人,真是造化弄人呀!虽然秋瑾的婚姻并不幸福,将来也会离家出走,毅然走上革命的道路,可是眼下她毕竟已经成家了,自己难不成要…… 其实最让冯华感到困扰的还不是这一点。自从知道这个年轻女子就是秋瑾,他心中就油然升起了一股敬慕的感觉,不过随之而来也产生了一个新问题:每当想到令自己钟情心动的人竟是秋瑾,冯华心中就有一种亵渎女英雄的感觉,并且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大哥,你怎么了?难道这个秋瑾有什么问题?要不我去调查一下!”发现大哥有些心不在焉,而且脸色也阴晴不定,李九杲不由得出声询问道。 “啊!到不是有什么问题,我只是感到有些惊异,一个年轻女子竟然会如此了得,还让我们眼高于顶的菱儿和芳儿都佩服至此,真是不容易呀!”连忙收拾了一下心情,冯华掩饰性地开起了贺菱儿和龚芳的玩笑。 见冯华好像还有些不大相信,贺菱儿急忙再次补充着自己的看法:“冯大哥,我们说的都是真的,秋姐姐确实是人世间少有的一个奇女子。别看我们跟着冯大哥你明白了好多新道理,可是跟秋姐姐一比,还是差了一大截子!” 贺菱儿一本正经的辨白,让冯华心中又是一阵苦涩: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在那个时代的女性当中,秋瑾的思想与见识无疑是最出色的,她绝对称得上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唉!历史的风云究竟还会发生怎样的变化?眼前的这一切到底是命运对自己的捉弄,还是对自己的挑战? 五月的颐和园山清水绿,优美异常。淡蓝色的天空柔和明丽,与葱郁苍翠的万寿山、碧波荡漾的昆明湖、蜿蜒幽静的后溪河以及点缀其间的楼阁亭廊,组成了一副赏心悦目的图画。 在邀月门到石舫的那条依山水走势而建的长廊里,大清国的那位老佛爷正在饶有兴趣地欣赏着枋梁上的那些彩绘图画,并不时地向随行的德龄公主等女官讲述画面上的典故、传说和历史故事。这些东西虽然大家也都知道,但每一个人都装出从没有听到过的样子和聚精会神的神态,有人还不时地为老佛爷的博闻多学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这条彩绘长廊,咸丰十年曾毁于英法联军的战火之中,重修后慈禧命人从江南临摹了14000幅图画,彩绘于728米长的273间枋梁上。 看着太后兴致极高,李莲英一边小心地在前面引着路,一边轻声地向慈禧建议着:“老佛爷,今儿个没有风,咱们到佛香阁上遛遛吧!” 微微点点头,慈禧答道:“好吧!也好些日子都没到阁顶去过了,今儿个就上去散散心。”说罢,几乘软轿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沿着通向山顶的114级石阶,向着佛香阁走去。 佛香阁是一个八面三层四重檐的建筑。它高四十一米,顶端同建在万寿山顶上的智慧海琉璃坊一般高,是全颐和园最高的建筑。站在佛香阁的游廊上,可以俯瞰昆明湖,遥望北京城,揽尽京师风光。 来到万寿山顶,慈禧才在德龄公主的搀扶下从软轿中走出,迈步走向佛香阁。待到得佛香阁顶,她已是浑身汗津津的,并不停地喘着粗气。轻轻地摇了摇头,慈禧叹道:“唉!确实老了。上这么一个阁子,就喘成这样,真是不服老不行呀!” “老佛爷可不老,奴才比您还小十二岁,现在喘的不是更厉害。”李莲英的马屁功夫确实了得,他不说自己一路上跟在软轿后面屁颠屁颠地跑前跑后。 看了看太后没有不悦的表示,他又继续恭维道:“老佛爷,就凭您这身子骨儿,奴才看就是再有个三五十年也一点儿都没问题,咱们大清国还得靠老佛爷您给掌舵呢!”。 慈禧笑了,温声说道:“就你会说话,再活那么长时间还不成了老妖怪。 第14章 再说如今皇上已经亲政了,还有什么事用得着我呀!” “皇上虽然亲政了,但是到底还年轻,不如老佛爷您考虑问题全面周到。而且自从和倭奴签完和约以后,朝野上下都纷纷要求改革变法,像这样影响我大清盛衰的大事如果没有老佛爷您给把关,还不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李莲英小心地回着话。 听李莲英提到“改革变法”,慈禧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昨个儿皇上还着人送来了一份儿变法方案,好像就是前些日子那个领着举子们去都察院上书的康有为写的。我看了看,你还别说这个康有为到确实有些见识,虽然其中的观点我并不完全赞同,但他对大清目前存在的一些弊端却看得很清楚。看来,再守着祖宗的老规矩,一点儿都不变是不成了!” “老佛爷英明,变法确实已是大势所趋。不过,此事毕竟事关重大,究竟该怎么变,还真得好好想想。”深明慈禧想法的李莲英乖巧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是呀!现在每个人都提变法自强,可每个人的观点都不一样。像那个康有为,如果完全按照他的想法去做,那大清的江山还不乱了;李鸿章要说也是个极有本事的人,可他搞了三十年的洋务,到头来还不照样输了个一败涂地。唉,变法到底该怎么变呢?”慈禧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见慈禧这会儿心情很好,又恰好提到这个问题,李莲英在一旁适时说道:“老佛爷真是睿智圣明,康有为的变法方案确实太理想化了,根本就不具有实际的操作性。这两天,京城中都在盛传,那个取得辽东大捷的临榆镇总兵冯华与康有为就变法的观点进行了长时间的辩论。据奴才了解,冯华的想法跟老佛爷您到是很有点儿相似之处!” “噢!冯华竟然对如何变法也有自己的设想?真没想到,他还是一个文武全才。”慈禧显然被李莲英的这番话勾起了浓厚的兴趣,稍微停顿了一下,她又接着问道:“冯华到京应该有十多天了吧!他还没见到皇上吗?” 李莲英躬了一下身子答道:“皇上这些日子身体一直不太好,还没来得及传唤冯华。” 点点头,慈禧陷入了深深地思索当中,好半天她才对李莲英说道:“莲英啊!你回头给安排一下,本宫明天要见一见这个冯华。另外,你再仔细调查一下,冯华这些时日都干了些什么。” “喳!奴才待会儿就去安排。”李莲英一面答应着,一面心中暗道:冯华,路已经给你铺好了,也总算对得起你那一份儿重礼,剩下来就看你自己怎么把握了。 冯华早在来京师前,就对此行要拜会的人做了一番认真地考虑。除了翁同龢、孙毓汶等军机大臣以及各部院的长官外,李莲英也是冯华要拉关系的重点对象。虽然冯华以前最反感、最看不惯的就是请客送礼,对李莲英的印象也是坏到极点,但是为了让自己兄弟几人能在这个乱世之中生存下去、为了让义勇军可以获得一个更好的发展条件,他必须放弃很多固有的道德准则。 冯华非常明白,此次京师之行其实凶险异常,一招不甚就可能招致满盘皆输,如果能够走通备受慈禧宠爱的大太监李莲英的门路,将会非常有助于自己取得慈禧的支持与认可,最少也是不敌视。为此,他一到京师就先给与李莲英有结拜之谊的孙毓汶送了重礼,然后又通过孙毓汶送给李莲英5000两银票和二十颗上品松花江珠。 松花江珠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闻名中外,一向都是向朝廷进贡的供品,据说慈禧太后凤冠上那一百颗晶莹透亮的宝珠,就是上等松花江珠缀起来的。在冯华他们途经锦州时,贺国光交给贺菱儿的那个精致的雕花檀香木匣装的就是一匣子上品松花江珠。这匣江珠虽然不至于价值连城,但其价值在当时也是极为可观,为了怕冯华推辞,贺国光才并没有明说,只是交待贺菱儿到达京师后再转交给冯华,让他给一些重要人物送礼。由于知道李莲英非常贪财,因此冯华在5000两银票之外又加送了二十颗上品松花江珠,而这份儿重礼还真没白送,居然这么快就起到了作用。 冯华得到慈禧要见自己的消息也不由得一愣:真的是“天道无常,事与愿违”啊!此次京师之行还没见到光绪,却先受到了慈禧这个“老妖婆”的传召。慈禧究竟是何打算?自己又该采取什么对策?看来还要好好琢磨琢磨! 想到这里,冯华又抬眼看了看自己刚刚才完成的变革方策:“今日之世变,非独春秋所未有,抑秦、汉以至元、明皆所未有也。语其祸,则共工之狂,辛有之痛,不足喻也。海内志士莫不发愤扼腕,于是图救时者言新学,虑害道者守旧学,莫衷于一。窃以为旧者因噎而食废,新者歧多而羊亡,中国之变法当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新旧兼学,不使偏废……”这篇借鉴自张之洞《劝学篇》的——《变法自强疏》应该可以得到慈禧的认可吧! 虽然“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思想模式在洋务派中早就有过类似的说法,但真正被明确提出来却是张之洞发表于戊戌变法前的《劝学篇》。尽管它尚无法形成一个完整、严密的理论体系,也不具备与传统观念体系相抗衡的理论力量,可冯华知道在改革变法初期,“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观点仍然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它不但能极大地消除保守派对变法的抵触情绪,而且亦可获得洋务派、温和派以及一部分维新人士的支持与认可。 前往颐和园的路上,马车一直都在肥沃的田地之间穿行,道路两旁的玉米地和高粱地绿油油的,让人感到了一股大自然的生机勃勃。可是此时冯华却根本无心观赏这美丽如画的田园风光,心中仍在反复地考虑着与慈禧的这次会面:如果自己的变法方案最终能够得到慈禧的支持,那么今后自己和义勇军的路都会好走许多,中国的未来也会发生更多的改变。 在两个小太监的引领下,冯华从东宫门进入了颐和园,穿过仁寿门,走过一处栽植古柏苍松,堆叠假山奇石的宽阔庭院,径直来到了仁寿殿。这仁寿殿坐西向东,面阔七间,是平时皇上和太后朝会大臣、处理政务的场所。殿前的月台上,整齐而又对称地排列着象征帝王威严的铜龙、铜凤、铜缸和鼎炉。 仁寿殿富丽堂皇、宽敞明亮。远远望去大殿的中间有块高出地面一尺有余的地平床,在它上面的御案后赫然坐着一个身穿明黄色长袍、宫装打扮的女人,不用说这就是慈禧那个老妖婆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冯华本有些忐忑的心情忽然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为了兄弟们以及义勇军的生存与发展,不管怎么说,自己都要把握住此次机会…… 第十章仁寿殿献策 仁寿殿上静悄悄的,除了冯华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一点儿其他的声音,但冯华知道此刻所有的人都一定正在看着自己。未敢多作犹豫,他急忙趋步来到丹陛前,跪倒拜奏道:“临榆镇总兵冯华恭请太后圣安!” “嗯,起来站着回话吧!本宫也早想见一见你这个抗倭英雄了。”慈禧的声音很是轻柔,而且还带着一丝亲切感。 “谢太后。”冯华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亦第一次看清了这个控制中国几近半个世纪、被人们唾骂了百年的女人。 慈禧面色白皙红润,前额宽阔,黑黑的眼睛极有神采,高高的鼻梁以及宽厚的嘴唇给人一种坚毅的感觉。依旧乌黑的头发和保养得相当好的皮肤,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她已经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婆了。她身材娇小匀称,穿着一件绣有紫藤并用珍珠密密装点着的明黄色丝质长袍。衣襟最上面一颗钮扣上挂着一串硕大的珍珠,腰间两面还各悬着一个淡蓝色的绣花丝手帕和长黑丝流苏的香囊…… 看着慈禧,冯华不由得微微有些发呆,他怎么也不能将眼前这个看起来还很年轻、慈眉善目、面带温柔笑容的宫廷贵妇与那个残酷无情、心狠手辣的老妖婆联系起来。 “冯华啊!这一次与倭奴一战真多亏了你,没有你在辽东打的那几场胜仗,灭了倭奴的一些威风,咱大清还不知道要多损失多少。本宫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地封赏你。”慈禧语气极为温和地说道。 慈禧异常亲切的话语马上就让冯华回过神来,他连忙再次谢恩道:“辽东之役全赖皇上和老佛爷洪福齐天,再加上义勇军全体将士和其他各部友军同仇敌忾、浴血奋战方能获此大胜。冯华微末之功,被受为临榆镇总兵已经是受宠若惊了,如何还敢奢望再受封赏。” “嗯,做臣子的不居功是应该的,但朝廷却必须赏罚分明,此次辽东大捷你之功劳实在无人可比,如不大力封赏岂不寒了全体将士和天下百姓的心。”慈禧再次认真地说道。 “谢太后恩宠,冯华今后必当尽心竭力效忠太后与皇上。”冯华边谢恩边在心中暗暗嘀咕:慈禧这个老妖婆搞的到底是何名堂?如果不是早就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就凭她眼前的这一番表现,自己还真备不住让她给蒙了。 很满意地笑了笑,慈禧忽然将话锋一转:“冯华,你留居海外多年,据你观察西洋各国的风俗政教与我大清相比孰优孰劣?” 由于对慈禧可能会问什么问题早就有所准备,冯华沉稳地回答:“回老佛爷的话,虽然欧美各国在许多地方不及我天朝大国,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西洋人造炮之精、车船之快、机器之能、楼房之高,我朝皆不如人;其重视商工、重视技术也是我们可以借鉴的。” 第15章 慈禧点点头,继续说道:“冯华你对西洋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看来对如何变法也应该非常有心得。听说你前两日还把那个素负才名、狂妄自大的南海康有为给驳斥了,今天你也说给本宫听听。” 听了慈禧的问话,冯华的精神不禁为之一振,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临了。与康有为的那番论战可以说圆满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不但进一步扩大了自己的影响,而且还引起了慈禧的关注。如果自己的变法方案最终能为慈禧所接受,那义勇军甚至是今后整个中国的改革之路都会好走许多。 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冯华朗声答道:“启禀太后,关于变法冯华不敢妄言有什么心得,惟有一点儿愚见仅供太后参酌。中国自唐虞迄今,已历数千年。天地犹是也,而时则非也;天地无异也,而势则不同矣。盖今之天下中外广通,东之倭奴,南之法界,西之英属,北之俄疆,四面皆强邻,且电线铁路纵横于东西南朔,军声顷刻千里,兵革指日当前,我大清面临的乃是数千年未有的变局。如果还一味抱残守缺、不知变通,不但会因此失去民心,而且真的会有亡国灭种的危险。然形势虽然危急异常,且非变革不足以救亡图存,但冯华亦认为变法仍不可操之过急,必须一步一步稳妥地进行。” 慈禧赞同地点了点头:“好!想法非常不错。冯华你虽然归自西洋,但变革的思路却真是难得的老成持重!此次败于倭奴后,包括本宫都明白我大清只有进行变法才能自强自救,然而真正能认识到变革艰辛的人却实在是没有多少。近三十年来,为了谋求咱们大清国的江山永固,本宫对恭亲王奕訢和李鸿章他们提出的学习洋务的设想亦很是支持,可是每每提出一项改革方案,都会遇到很大的阻力,而且实施的效果也多不尽如人意。变法诚然乃是必须之举,可如果执行的不得法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效果。” 慈禧不急不徐说出地这番观点让冯华大感意外:以前虽然知道慈禧的思想并不守旧,也不反对变法,可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对变法竟然还有如此清醒的认识。慈禧看来并不是变法不可逾越的阻力,戊戌变法如果不是因为康有为和光绪操之过急,极大地触及了以慈禧为代表的一大批守旧官僚势力的根本利益,它或许可以不失败的。百日维新表面看起来是一次资产阶级改革运动,但其根本却是一次帝后两党之间的权力之争,什么新与旧、正与邪之间不存在妥协的可能,都只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借口而已。其实很多矛盾虽然具有不可调和性,但在一定阶段内却完全可以做到尽量避免冲突,而且只要能够顺利让中国的近代化之路坚持走下去,又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妥协的呢? 想到这里,冯华一面不露声色地拍着慈禧的马屁,一面拿出了那份儿自己苦心炮制出来的《变法自强疏》:“冯华一直以来都怀有报国的雄心大志,对如何变法自强也素来非常留心,可没想到太后您虽然远在深宫,但是对变法的这份儿见识却与末将经过反复考察、苦思冥想得出来的结果完全一致,真的是令冯华汗颜不已!太后,这份儿折子是冯华对变法的一些具体设想,本来是想等皇上病好即呈上去,现在既然蒙太后召见,就请老佛爷您先给看看。” 冯华的这几下马屁,虽然说的自己都感到有些恶心,但是却让慈禧听得很是舒服。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慈禧抬起带有指甲护套的手轻轻摆了摆:“本宫那有什么见识,只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要说具体该如何变法还要听你们的意见。”说罢,她接过小太监呈递上来的《变法自强疏》,飞快地浏览起来。 《变法自强疏》实际上是冯华以张之洞集洋务派学说观点之大成的《劝学篇》为基础,又融入了许多现代观点的综合性变法之作。全书两万多字,共分为务本篇、教育篇、经济篇、变法篇、军事篇五个大的篇章。其中《务本篇》是冯华下功夫最大的,虽然张之洞的《劝学篇》他因为特别的原因曾经看过不只一遍,可是对其中《内篇》中的关于封建礼教、三纲五常之类的东西由于兴趣不大,实在是记得不太清楚了。没办法他只能凭着一些模糊的印象,又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再加上自己对中国固有文化精髓的深刻认识,拼凑了这篇“值此民族危亡之际,天下有志之士何以救中国?惟务本以正人心,同心以救时弊,齐心以御外患耳。只有以中学为内学,西学为外学,中学治身心,西学应世事,才能保中国之名教,兴中国之富强……”宣扬“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观点的《务本篇》;而教育篇、经济篇、变法篇和军事篇的主要内容则与康有为、张之洞提出的意见并没有太大的出入,只是侧重点和具体采取的方式不同而已。冯华的观点简而言之就是“积极发展教育事业、促进资本主义民办工业化、由下而上进行改革和迅速提高国防军事实力”等几方面的内容。《变法自强疏》其实说白了就是一个“冯华版”的《劝学篇》。 《劝学篇》出版于1898年4月,出版后不久就被译成英、法两种文字,其中英译本还冠以《中国唯一的希望》的标题。虽然《劝学篇》中确实有一些宣扬封建糟粕的内容,在以后近一个世纪的岁月中也曾被骂得体无完肤,但是无可否认它所提倡的中体西用思想,非常适合当时的情势。其说不但言简意赅,简便易行,而且还可以有效地消除国人畏难苟且之心、规避守旧者的口实与梗阻,实在算得上是一篇“与时俱进”的好文章。 人们通常都认为,戊戌变法是康有为等维新派积极奔走、呼号的产物,然而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主持百日维新的光绪皇帝固然受到了维新派思想的强烈影响,起用了一批维新志士,但是他所推出的所有政策,都没有超越《劝学篇》所设定的改革范围。而作为百日维新纲领的《明定国是诏》更是综合了洋务派“中体西用”的改革主张,毫无维新派政治体制改革要求的丝毫痕迹。《劝学篇》在刊行后,不但光绪皇帝认为其“持论平正通达,于学术人心,大有裨益”,命令“广为刊布,实力劝导,以重名教而杜卮言”,而且就连慈禧和顽固派也极力推崇、大加赞扬。 看到慈禧边看边皱着眉头露出思索的模样,冯华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经自己改造、又提前三年发布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观点是不是还能受到慈禧的认同?如果不能,自己又该怎么办? 良久,慈禧才抬起头说道:“冯华,你的这篇变法方策立论极有见地,尤其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观点更是让本宫也深有同感。不过在具体执行方面本宫还有一些疑问要同你商榷一番,如按你所说‘发展工商业不宜采取官办或官督商办等方式,应大力提倡民办、商办,而且还有什么经济结构也不合理,应加大轻工纺织业的投入’,这些观点听着是很有道理,可是改革变法是一件极复杂的事,你又如何可以保证按此实施就一定会获得成功?如果失败造成的损失可是相当大呀!” 自己的改革方案基本上获得了慈禧的认可,让冯华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躬了躬身,他胸有成竹地抛出了自己的另一个“独得”之见:“太后,凡变法都会有风险所在,这也是末将认为变法必须循序渐进的主要原因所在。对此,冯华以为可以在全国择一、二邻海近港之地划为经济特区,全面放开各种政策,对经济改革进行变革试点;与此同时各省则按自身的实际情况,由督抚稳步推行各种变革。特区的改革如能成功则可以在全国逐步推广之;如有不妥,也不会影响过巨,造成太大的损失,而且还能为今后更大范围的改革提供变法依据。” 冯华“建立特区”的新奇设想,犹如石破天惊一般震得慈禧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嗯!‘建立特区’好独特的设想。不过,此事本宫还要仔细想想,冯华你今日暂且回去,再把如何实施变法的具体步骤好好琢磨一下,以使其更加完备。另外,如今京城正是多事之秋,凡事都要详加考虑,切不可辜负了本宫的期望啊!” 慈禧开始的话语还非常温和,可是最后这一句却一下子严厉起来,那股子不带丝毫感情的阴冷感觉,即使是久经沙场、见惯世面的冯华亦感到心中一激灵:他奶奶的,慈禧这个老妖婆果然不简单,今后与她打交道还真是不能太大意。 连忙再次躬身拜倒,冯华恭敬万分地说道:“太后之殷切期望,实在令冯华感悚难名,自此必当益奋驰驱,以仰答高厚鸿慈于万一。” 脸色再次放缓下来,慈禧温和地点点头,然后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冯华,本宫知道你是个明事理、干大事的人,只要能规行矩步,今后必定会前途无量。好了,下去吧!” “是,太后,冯华告退!”慈禧这番不明不白地话语,让冯华不由得暗暗心惊,也第一次感到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掌控在自己手里。未来的路看来还会很艰难、很曲折呀! 冯华与一直等候在颐和园外的李九杲回到礼士胡同后,发现一早就出去找秋瑾聊天的贺菱儿和龚芳她们却仍然没有回来。由于性情都是非常的豪爽大气,只不过短短几天功夫,她们俩就与秋瑾异常熟悉起来,三个人如今可以说是无话不谈,好得就跟亲姐妹似的。而冯华一方面是顾不过来她们,另一方面心中也隐隐地希望从贺菱儿和龚芳嘴里能得到更多的关于秋瑾的情况与消息,因此也就任由她们去了。 第16章 “大哥,菱儿和芳儿这几日越发的不象话了,每日里早出晚归,弄得人为她们牵肠挂肚,这个秋瑾真的有那么大魅力吗?”李九杲有些不满的说道。 冯华笑了笑:“四弟,如果没有魅力,你想这两个心比天高的小丫头会如此推崇一个人吗?而且,这些日子也确实憋得她们够戗,现在好容易结交了一个异常谈的来的朋友,当然会如此兴奋啦!不过,回来也要提醒他们一句,关于义勇军的一些军事秘密还要注意保密,别什么都说了。” 又是戌时末,贺菱儿和龚芳才姗姗归来。冯华皱了皱眉头,对二人温声说道:“菱儿、芳儿,虽说你们与新结识的秋姐姐异常投缘,可也不能总是如此晚才回来吧?” 两个人先是略带歉意地看了看冯华,然后脸上又都显现出一丝余怒未消的表情。“冯大哥,对不起,又回来晚了。不过,这一次我们可是情有可原,秋姐姐的那个丈夫王廷钧真是太不象话了。”心直口快的贺菱儿率先恨恨地说道。 “是呀!真没想到像秋姐姐这么出色的女子竟然嫁给了一个如此胸无大志、小肚鸡肠、庸俗自私的无耻之徒。”龚芳也在一旁说出了一堆鄙视之词。 虽然早就知道秋瑾的婚姻不幸福,可是此刻一听贺菱儿和龚芳提起这个问题,冯华的心中还是泛起了一阵不安。“你们俩就别生气了,赶快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冯华表情平静地催促着贺菱儿与龚芳。 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贺菱儿娓娓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十一章何处觅知音 雨仍然在绵绵密密地下着,丝毫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一阵阵急促的冷风不时从街角屋檐下斜吹而过,带起一片细密的雨丝,也将路上行人的雨伞吹得东倒西歪,失去了应有的作用。这场连绵细雨虽然对于久旱的庄稼来说不啻为一场“及时雨”,可却也让整个北京城变成了一个“烂泥塘”。 清代北京城里的街道绝大部分都是黄土路,只有王府井大街,东单、西单、鼓楼大街是石渣路,前门、打磨厂和西河沿地区是缸砖或石板路。铺路用的黄土既松散又干燥,马路上面常有很厚的一层浮土,刮风时常常是黄土漫天飞扬,甚至整个天空都变成了一片黄色。北京地区干旱少雨,可一旦下起雨来,黄土路就和成了稀泥,老北京人常说的“无风三尺土,有雨一街泥”,就是对老北京街道、胡同的真实描绘。 斜风细雨,道路湿滑,让位于前门大街以西、大栅栏以北的“老福记”酒馆也因此冷清了许多,时近中午亦只不过零散地坐着四五个人。依旧是一身书生打扮的秋瑾此刻正静静地坐在靠近角落、临窗的一条板凳上,面前用朱红油漆漆过的大缸盖上摆着一壶绍兴黄酒和几碟儿豆腐干、酥鱼之类的小菜儿。 身为浙江绍兴人的秋瑾以前在年节喜庆的时候也曾多次喝过黄酒,可是这一次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以前家乡美酒的那种醇厚甘美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浓浓郁郁、挥之不去的苦涩与酸愁。那无忧无虑、轻松快乐的童年时光,如今竟显得那么遥不可及;自己儿时立下的“今古争传女状头,红颜谁说不封侯?”以及“莫重男儿薄女儿,始信英雄亦有雌”的雄心壮志难道终要成为一句空话吗?自己以缠足之身习武弄剑练就的这身不逊男儿的本领,还有可能再派上用场吗? “酒入愁肠愁更愁”,随着秋瑾再次喝了一大口酒,她的头微微有些发晕,心中的苦闷也愈发沉重起来:自己当初凭“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结成的这段婚姻,真的是一丝一毫乐趣都没有,痛苦的婚姻生活就犹如一条欢畅奔腾的激流被婚姻的堤坝禁锢成一潭死水,又如一只欢乐的小鸟被困于樊笼而每日哀鸣。自己的丈夫王廷钧表面看起来面目俊秀、潇洒风流,而且还颇有文名,可实际上他却是一个胸无大志,只知吃喝玩乐、随波逐流的庸碌无能之人。自己的苦闷又有谁能理解呢?虽然在写给大哥的信中曾说过“吾以为天下最苦最痛之无可千语者,惟妹耳……妹如得佳偶,互相切磋,学业当能日益精进,他日必当出人头地,为我父母兄弟增光也。奈何遇人不贤,非但无所受益,而反以终日之气恼伤神"的话语,可是毕竟也只能说说罢了,根本就不会起到任何的作用…… 风更急了,雨下得也更密了。虽说前门一带的石板路并不算太泥泞,可路上的行人仍然非常的稀少。随着又一阵疾风猛雨,三个打着雨伞、衣衫下摆已经湿透的行人狼狈地躲入了“老福记”酒馆。 好容易看到有客人上门,酒馆的掌柜连忙赶上前一步招呼道:“三位爷,门口风大雨急,您几位赶快里边儿请!” 当先的那个极为英武的青年先是收起不停滴着水的雨伞,然后扭头对另一个身材略高、而且更加俊朗不凡的年轻人说道:“子夏,今日偶遇,本想请你至舍下一叙,谁想风雨竟然如此之大。如果不嫌此地简陋,我们不如就在这个小酒馆中聚聚如何?” 冯华点点头:“雨天小酌更添情趣,但凭复生兄安排。”说罢,慢慢打量起酒馆中的布置来。 “老福记”在酒馆中算是大一些的,共有三间门脸。进门后迎面是个酒柜,柜台上放着如煮花生、豆腐干、拌豆腐丝、拌粉皮、芥末墩、香椿豆、辣白菜、松花蛋、酥鱼和炸虾之类的下酒菜。柜台外边的店堂里并没有像通常饭馆那样摆放桌子,而是摆着许多大酒缸,缸上盖着用朱红油漆漆过的大缸盖,以之作为酒客们饮酒的桌子。 酒馆独特的布局、异样的情调,再配合上外面哗哗啦啦的雨声,让冯华也不禁来了兴致,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和朋友们在下雨天到路边小饭馆浅斟慢饮的悠闲日子。 点了几个小菜,又要了一小坛儿花雕后,冯华、谭嗣同以及一直紧跟在两人身后的师中吉,在靠近门口的一个大酒缸前坐了下来。 谭嗣同率先端起酒碗对冯华说道:“子夏,自那日与你相会之后,我思前想后考虑了许多,深感你的那些观点见识精深,非常符合当前的实际情况,总想重新寻个机会与你再探讨一番,不想今日却在路上偶遇,真是幸甚幸甚啊!来,让我们同干此杯。” 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冯华举起酒碗同谭嗣同、师中吉一碰说道:“复生兄,冯华与你亦是一见如故,兄之气度、学问、见识皆让吾佩服不已,与兄再次把臂长谈同样是冯华心之所愿,今日路遇正可一了此心事。来,干杯!”说罢,一口气将碗中的酒喝了下去。 冯华与谭嗣同的相逢很是巧合,两个人皆是寻人不遇,待要回去时却意外见了面。这段雨天巧遇的原委还得从秋瑾那里说起。 昨天早上,秋瑾的丈夫王廷钧吩咐秋瑾备宴请客,可谁知他自己却一大早就外出吃酒去了,直到中午过了都没回来。正当秋瑾苦恼烦闷之时,恰巧贺菱儿和龚芳又来看她了,为了散心三个人决定女扮男装到戏园看戏。可没成想看完戏刚回到家里,王廷钧就冲过来打了秋瑾一个耳光,羞愤不已的秋瑾于是愤然离家住进了前门外的泰顺客栈。而贺菱儿与龚芳在气愤之余,邀请秋瑾搬过来与她们一起住,可苦口婆心劝说了半天,仍被秋瑾婉言予以谢绝。二人原本也是自作主张,并不知冯华与李九杲是否同意,因此也就暂时作罢。 今天早上,虽然天下起了雨,道路泥泞难行,但贺菱儿和龚芳在征得冯华同意之后,还是准备再劝说一下秋瑾。由于担心路不好走,又怕贺菱儿她们有什么意外,而且冯华心中也隐隐地想再见见秋瑾,于是他就让刘三儿备了马车,和李九杲一同陪着贺菱儿和龚芳前去找秋瑾。谁知到达泰顺客栈后,他们却扑了一个空。听茶房说秋公子并没有退房,只是在不久前冒雨出门而去。 正当几个人进退两难之际,忽然碰到谭嗣同带着师中吉从旁边经过,一问才知道他们亦是访友不遇正准备回去。路上与冯华偶遇,让谭嗣同非常兴奋,坚决邀请冯华再次到他的“莽苍苍斋”一聚。贺菱儿和龚芳由于前去不方便,并且依然还惦记着秋瑾的情况,因此冯华只得让李九杲陪着她们先回去。李九杲虽然不太放心冯华的安危,但看到大哥对谭嗣同一副异常信任的样子,又知道师中吉也是一个身怀绝技的高手,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匆匆带着贺菱儿和龚芳乘马车离去了。 位于宣武门外的浏阳会馆离前门并不远,谭嗣同他们出门时没有坐车。三个人本打算溜达着回去,可谁知风雨却是一阵紧过一阵,没奈何他们只得躲进了位于路边不远处的“老福记”酒馆。 冯华他们三人一进酒馆,坐在角落里的秋瑾就注意到了,对于冯华,秋瑾心中一直有着一股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感觉。那天在张家湾码头,秋瑾一时心醉港口落日的迷人景色,禁不住脱口吟出了两句诗,却恰巧被旁边船上的冯华听了去。冯华那俊朗、坚毅的外表,清朗、睿智的目光一下子就给秋瑾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但毕竟是萍水相逢,此事很快就被秋瑾抛到了脑后。丈夫到京后,整天忙着请客送礼、到处应酬,根本就顾不上她,她也乐得轻松自在,经常女伴男装出去闲逛。 五月的京城正是多事之秋,中国的战败、《马关条约》的签订以及国家形势的异常危急都让秋瑾受到了很大的触动。尤其是“公车上书”慷慨悲壮的场景更是让她热血沸腾,心中再次升腾起了那已经有些淡漠的雄心壮志。 第17章 随举子们回会馆的路上,在就要到菜市口时,突然一匹惊马向她不远处的一个读书人冲来。未及多想,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抱着那人翻滚了开去,不想救的人也同样是一个女伴男装的小姑娘,而且还正好是那个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年轻人的同伴。二次相遇以及冯华那一身卓尔不凡的气质,让秋瑾也感到了一丝心动,不过人生聚散无常,一切都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微起波澜的心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湖南名士谭嗣同邀请威名赫赫的临榆镇总兵冯华在浏阳会馆相聚,立刻就在各会馆间引起了轰动。秋瑾生平最敬佩的就是如同岳飞、文天祥一般抵御外辱的民族英雄,听到取得辽东大捷的抗倭英雄冯华要来,她也早早的就来到了浏阳会馆,希望能一睹尊严。当发现冯华就是那个与自己有过两面之缘的年轻人后,秋瑾的心绪也不禁有些纷乱,人生真的是很奇妙啊!为什么自己竟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与之相遇,难道这就是缘分吗?冯华那望向自己的灼热深邃的目光,让一向豪爽大方的秋瑾亦感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好像逃避什么似的赶紧离开了聚会的现场。 本以为今后与冯华肯定不会再有什么瓜葛,可是贺菱儿和龚芳的追踪而至却让她与冯华联系得愈发紧密起来,从这两个跟自己性情相近、清纯质朴的小姑娘嘴里,秋瑾对冯华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这个年轻人胸怀之宽广、志向之深远、见识之广博都是世上少有,他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奇男子、真英雄! 冯华与谭嗣同聊得异常投机,山南海北、古今中外及至目前的天下大势、改革变法无所不谈,两个人不但脾气秉性有很多相似之处,而且对很多事情的见解与看法竟也出奇的一致。谭嗣同是一个极为爽直率真的人,遇到情投意合的朋友即使是初次见面他也是真诚相见,有什么想法都会直言不讳的说出来。他与冯华算上今天也只不过是第二次相见,不过他却已经把冯华认作了自己的朋友、知己。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很快三个人就将一坛酒喝了下去。在又向掌柜的要了一坛儿花雕后,谭嗣同正色对冯华说道:“子夏,你我虽然相交日浅,但我心中却觉得我们二人已经相识了很久。有一件事嗣同是不吐不快,希望子夏你不要介意?” 此次京师之行能与自己心目中的英雄谭嗣同相识、结交,冯华亦感到十分的兴奋。此时听到谭嗣同如此说,冯华正容答道:“复生兄,尽管冯华与你只是萍水之交,但心中也把你当作了“兄弟”。是兄弟就不要如此见外,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冯华的这番话语立时就让谭嗣同的血热了起来,一声“兄弟”让让他的心感到了一种别样的温暖。 谭嗣同笑了笑,爽快地说道:“‘兄弟’既然如此说,我就不客气了。刚才在泰顺客栈跟兄弟你在一起的那两个年轻女子,我感到很面熟,刚才想想好像就是那日跟在你身后的两人。兄弟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为何身边却一直带着两个女子,奉劝子夏一句做大事切不可为了女人而分心。” 冯华心中一阵苦笑,当初同意贺菱儿和龚芳这两个小丫头跟自己来京师,主要是想让她们见见世面,历练历练,谁知现在却让人误会了。当下冯华微微一笑解释道:“复生兄有所不知,这两人只是冯华的义妹,而且她们也是义勇军的战士,此次前来京师还有其他的任务。” “义勇军的战士?义勇军中竟然还有女兵?”谭嗣同惊讶之极,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他又忍不住说道:“子夏,恕我直言,打仗到底还是以男人为主的事,女兵在战场上又能有多大的用处?” “女人怎么了?先不说古有花木兰、梁红玉这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就是前明亦有秦良玉、沈方英这样的女中豪杰,她们在战场上的表现又哪一点比男儿差了?真没想到向有通达之名的谭公子竟然也会如此看不起女子!”还没等冯华进行回答,一直都在关注着他们的秋瑾忍不住出言质询起谭嗣同来。 没想到酒馆中只有寥寥数人,竟然还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说话,冯华与谭嗣同不禁俱是一惊。扭头看去,只见在酒馆靠窗的角落里,那个一直背对着他们独自饮酒,身穿青色长衫、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正转过身向着他们说道。 看到那个年轻人目光炯炯,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谭嗣同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红。他并不是看不起女子,只是对女人在战争中能起多大的作用有所疑问,没想到却被一个识得自己的人给听去了。不过,他毕竟是一个豁达大度之人,当下站起身一抱拳说道:“这位兄台见教的是,自古不逊男儿的女中豪杰多不胜举,刚才确是谭嗣同言语有失,还请恕罪。兄台如不嫌弃,不妨过来一聚。”说罢,深深地揖了一躬。 秋瑾由于心情苦闷已经喝了不少酒,况且她也不同于时下一般的女子,不但从小就心怀大志,而且性情豪爽,热情奔放,很有男子的气概。此刻见谭嗣同诚挚相邀,她亦未惺惺作态,只是飒然说了一声:“恭敬不如从命。”就移步而来。 “在下秋竞雄,曾有幸于前几日在浏阳会馆见过冯总镇、谭公子。”秋瑾只是大大方方地向三人施了一礼,并没有对冯华显出异样的神色来。 突然与秋瑾在此相遇,冯华心底又泛起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眼前这个女子到底是让自己敬慕不已的鉴湖女侠秋瑾,还是那个曾经让自己动心的不知名少女。直到谭嗣同拱手说了声“幸会,幸会!”,他才猛的回过神来,亦机械地抱了一下拳。 秋瑾得体的应对,以及既然已知他们的身份,还表现得如此不卑不亢,让谭嗣同不由得另眼相看。待几人重新落座,他给秋瑾斟上一碗酒说道:“刚才是嗣同言语不周,到让秋兄弟见笑了,今日我们能在此相聚就是有缘。来,大家喝一杯!” 谭嗣同和秋瑾俱是豪爽之人,他们非凡的才学和见识很快就令二人惺惺相惜起来,而冯华在度过了最初的不适之后,也逐渐放开了怀抱。听着秋瑾乘酒兴吟出的“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的诗句,冯华的情绪亦禁不住高涨起来:何必在乎她是何身份,能与谭嗣同、秋瑾做朋友此生当无憾已! 这一顿酒喝得其乐融融,几个人除了师中吉没喝多之外,都有些过量。当几人准备离开,谭嗣同询问秋瑾的住处时,秋瑾轻轻地笑了。又看了一眼冯华与师中吉后,她摇头说道:“复生兄不必多问了,如果有缘我们自会再次相见。今日就此作别,再会了!”言毕拱拱手,撑起伞转身走出了酒馆。 雨幕中,随着秋瑾的身影渐行渐远,隐隐约约传来了她“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不因人热。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折磨。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的悲凉声音……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十二章君臣初相会 毓庆宫上书房中灯火通明,身体刚刚有所好转,但脸色依旧苍白、身体看起来还比较虚弱的光绪皇帝,正斜靠在龙椅上与自己的师傅翁同龢说着话。 “翁师傅,听说这几日朝中各大臣为冯华的那篇《变法自强疏》争论得很厉害,你给朕说说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最近一个时期都没有上朝的光绪向翁同龢问道。 尽管与光绪的关系极为亲密,可翁同龢依然恭谨地施了一礼,然后才答道:“回皇上,自前几日太后亲自颁下懿旨,着军机处及部院卿寺堂司各官对冯华的《变法自强疏》签注讨论以来,立刻就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诸大臣议论纷纭、各抒己见,纷纷上书阐述自己的观点。虽然其中不乏有认为该策背离祖宗之法,实属大逆不道,进而予以痛骂者,但绝大多数人还是基本接受了冯华提出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观点,认为此说对中学与西学的关系论述的颇为有理。” 听到这里,光绪插口说道:“朕也觉得冯华此说提的确实很有道理,颇能在心中引起一些共鸣。这个冯华真是有经天纬地之材,事事都出人意表,竟然被他想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么一个说法来。翁师傅,朕的身体已经好多了,明天你就单独引见冯华来见朕,朕实在是有些等不及了。”一提到召见冯华,光绪又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苍白的脸上显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看到皇上那副急不可耐的表情,翁同龢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皇上求贤若可的心情他亦深有同感。他何尝不是也渴望再见一见冯华,听听他对改革变法的看法,特别是“渡海援台作战”是否已经有了切实可行的计划。充满爱怜地看了一眼皇上,翁同龢有些无奈地说道:“好吧!明日军机议事完毕后,臣即带冯华来觐见皇上。不过,皇上切记情绪一定不可过于激动,以免病情有所复发。” 轻轻地点点头,光绪又把话题转回到冯华的《变法自强疏》上来:“既然众人已基本认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观点,那朝中各大臣对冯华变法方策的置疑又主要集中在什么地方?” “置疑最多的主要有两个方面,其一就是很多人对冯华在《务本篇》中关于‘务本以保名教’的论述颇有微辞,认为其中很多观点都论述的不够精辟准确,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的牵强附会,未能真正说清楚‘名教纲常’与‘西学’之间的主次关系;其二对冯华建立‘经济特区’的设想提出了疑问,认为其设想虽然可谓是稳妥之策,但全面放开各种政策非但不合祖宗之法,而且还会有荡众心、毁名教之虞。” 第18章 翁同龢答道。 微微摇了摇头,光绪说道:“冯华归自西洋,自是于中学认识不深,他能有‘务本以保名教’这样的见识已经是殊为不易了,朝中的有些人就是喜欢在这些问题上做文章;还有建立‘经济特区’的设想,绝对可以说是奇思妙想。今《马关条约》已签,其中‘增开通商口岸、放开机器进口以及允许外国人在大清就地设厂,从事各项工艺制造’的规定,实际上已经使我大清的国门向洋人洞开。你就是不设‘经济特区’,又能挡得住洋人的东西进来吗?‘经济特区’的设想不但能将对外开埠通商的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而且因为其区域有限、影响不大,即使有所不足亦可以及时就正、引以为戒,岂可因其微有瑕疵,就予以全盘否定。” 光绪这番极有见地的议论,令翁同龢既欣慰又惊讶。欣慰的是皇上真的是比以前有了很大的进步,不但越来越有自己的主见,而且看问题也能从大处着眼,已经有了些英明圣主的气魄来;惊讶的是他对‘经济特区’的作用竟然认识得如此深刻:“皇上实在是睿智圣明、深谋远虑。今日俄国公使喀西尼还专门向总理衙门提出抗议,称《马关条约》增开的商埠都在南方,对俄国来说是大大的不公平,要求增开旅顺、大连为通商口岸。如果大清不予同意,今后与各国再发生纠葛,俄国将不会进行帮助和调停。就如皇上所说,与其被迫增开商埠,还不如主动设立‘经济特区’将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 翁同龢发自内心的称赞,让光绪也禁不住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有些得意。不过,马上他的神色又黯然下来,大清的国势真的是江河日下,《马关条约》的伤痛还没有抚平,俄国又来趁火打劫。恨恨地骂了一声“无耻之极”,光绪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在御案前慢慢走了两圈之后,才将又有些激动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轻轻叹了一口气,光绪泄气地说道:“甲午新败,国势日蹙,大清现在还有说‘不’的资本吗?既然已经都开了那么多的商埠,又何必在乎多开这一两个。回头,让军机处议一议吧!” 皇上哀痛沉重的样子,令翁同龢心中也非常难受,大清真的只能这样任人欺凌宰割吗?如果多几个像冯华这样有勇有谋的人,国势何至于如此啊!想到这里,他忽然心中一动,忍不住开口说道:“皇上,臣以为陛下刚才提到的建‘经济特区’,将对外开埠通商的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的设想或许就可以用在这件事上。咱们如果将旅顺、大连设为‘经济特区’,应该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翁同龢的建议,光绪不是没有想过,可东北乃是大清的“龙兴之地”,在旅顺、大连设立“经济特区”肯定会遭到很多人的反对。又琢磨了一会儿,光绪犹豫着说道:“师傅的这个想法,朕刚才也考虑过。要说这确实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好法子,但唯一可虑之处就是怕太后和诸位大臣不会同意。” “皇上有些过虑了,这件事反对者肯定是大有其人。不过,太后到不一定会反对,皇上没感觉到近一个阶段,太后对变法一事也很是上心吗?”老谋深算的翁同龢有条不紊地为皇上一一剖析着。 稍微沉吟了一下,光绪若有所思地说道:“太后近来确实对变法很热心,据说对冯华的这份儿变法方策更是反复看了好几遍。听说,太后还打算诏令各督抚也对《变法自强疏》的利弊得失进行奏对。看来,太后对冯华也是非常重视啊!” 皇上内里的意思翁同龢心中很明白,冯华此次进京行事极为低调,既没对哪一方表现得特别亲近,也没对任何一方予以冷落,颇让人有些摸不清他的意图。如果贸然加以栽培,将来很有可能会给己方带来很大的困扰和麻烦。 仔细地考虑了一番,翁同龢谨慎地对道:“皇上,臣观冯华此人虽然心机深沉,但为人却尚可称得上光明磊落。他此次进京,尽管是两面逢圆,对所有的军机大臣和各部院长官都一无例外进行了礼数极为周到地拜会,但是从他对微臣几番推心置腹的情形看,他对皇上还是相当忠心的,他所谋划的那些事情也都是站在皇上的角度予以考虑的。再从其提出的‘调和两宫,循序渐进’的变法方策看,他的这些行动,也应该都是围绕着这一点来进行的。另外,刘坤一、吴大澂两人与臣关系非浅,他们所大力举荐的人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因此,微臣认为对于冯华这样智勇兼备的人才,我们还是应当不遗余力地将其争取过来。” 翁同龢这番透彻入理的分析,打消了光绪心中产生的那一点儿疑虑。他点了点头,决然地说道:“好吧!明天军机议事的时候,师傅借着俄国人要求在旅顺、大连增开通商口岸的事由,将在此建立‘经济特区’的设想提一下。如果实在争执不下,不妨就报到太后那里做最后的定夺。只要能一雪前耻,让大清中兴,朕就是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会坚持走下去。” 第二天的军机议事果然争执的非常厉害,尽管每一个人都认为在旅顺、大连设立‘经济特区’既可以给俄国人的无理要求一个说法,又可以对即将开始的经济改革进行尝试,是一个很不错的想法,但是对祖宗规矩不可变的执着以及对“经济特区”这个新生事物的无知,让庆亲王奕匡、礼亲王世铎和刚毅几人反对得异常坚决。而作为首辅军机大臣的恭亲王奕訢以及历来与翁同龢、李鸿藻唱反调的孙毓汶、徐用仪虽然没有反对,但也因此问题过于敏感,明显存在着一些疑虑和顾忌。最后,在几经争执不果的情况下,众人只得按翁同龢的提议奏请太后进行定夺。 军机议事散去之后,翁同龢又处理了一些日常事务,然后便派人去传召早已守候在宫外多时的冯华。冯华进京十余日,终于在毓庆宫上书房见到了此次京师之行迟迟未能见到的主角——光绪皇帝。 光绪给冯华的印象完全不同于慈禧,少了一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却多了几分亲近与自然。他身材瘦削挺拔,本就白净的肤色由于身体虚弱而显得不是很健康。面带微笑稍显稚气的面容、清澈似水的褐色眼睛、满清宗室所特有的“隆准”式高高鼻梁以及刻画分明的下颌让光绪看起来别有一种迷人的魅力。由于不是在正式场合进行接见,光绪今天穿的很随意。头上带着一顶绣有金色花纹的黑缎子围帽,帽顶上有一颗用丝带打就的结子;身上穿的是一件淡蓝色长袍,上面罩着一件直垂到脚尖的淡红色比甲;脚上穿的是一双黑缎做的“粉底朝靴”。 当翁同龢引着冯华走近毓庆宫书房时,光绪的心情不由得一阵激动:自从那日得到“青苔峪大捷”的消息以来,冯华的名字就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中。正是这个横空出世的神奇年轻人,让自己于穷途末路之时看到了大清未来的希望,也让自己保留了最后一丝尊严。一次又一次,冯华带给自己的都是不尽的惊奇与希望,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把冯华和他的义勇军当作了大清国的中流砥柱。 看到冯华在御案前跪倒请安,光绪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冯爱卿快快请起,朕渴望见你久矣!”光绪简简单单的两句话,说的却是那样真挚和动情,以至于冯华也听得心中一暖,油然升起了一股亲近之感。 恭恭敬敬地立起身形,冯华面带着感动之色说道:“臣亦无时无刻都在思念着皇上!自来到京师闻知皇上为国事操劳成疾,臣心中一直忧心不已,每日都企望皇上的病能早日安康。今日终能一睹圣颜,冯华欣喜之极。” 冯华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面对着生存的压力,城府越发的深沉起来。遇到事情不但镇静自若、喜怒不形之于色,而且是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应对的十分得体。就像刚才那几句亦真亦假的官样文章,他说得也是情真意切、自然而然,一点儿都没有滞涩之感。 从御案后走出,光绪一面呼叫小太监“赐座”,一面快步来到冯华面前,执起他的手说道:“今日不算正式拜见,大家都不必太过拘束。翁师傅、冯爱卿咱们坐下详谈。” 君臣三人间的谈话气氛异常轻松、自然,毓庆宫中不时传来三人轻快的笑声。详尽听取完义勇军在辽东的情况以及冯华的改革变法思路后,光绪终于忍不住把话题转到了一直萦绕在他心中的台湾问题上:“朕听翁师傅言道,卿对割台之事还有一些设想,可否为朕细细讲说一番?” “皇上,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走漏了风声,可否将闲杂人等都支开?”冯华压低声音说道。 点了点头,光绪答道:“此事翁师傅已经转告过朕,朕也提前向众人吩咐过无重大事情不得靠近上书房,卿尽管放心!” 关于“组织志愿军,渡海援台,拖垮倭寇”的具体细节,冯华这些天考虑了许多,现在已经基本上有了一个大致的设想。整理了一下思路,冯华说道:“臣分析的‘倭寇如今也已是强弩之末’的观点想来皇上已经知道了,所以此战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一个‘拖’字。只要能长时间将倭寇拖入台湾这个泥潭,至多不过两年,倭寇的经济就会支撑不下去,台湾将极有可能重新回归大清。不过,此事说起来容易,但真正实施起来却难度极大,具体困难主要有以下几点:一、组织志愿军渡海援台决不可公开进行,否则不但可能遭到太后以及一些主和大臣的反对,而且也会给倭寇造成口实,进而引起泰西列强的干涉;二、鉴于补给困难的原因,志愿军渡海的人数不宜过多。 第19章 虽然咱们可以通过各种渠道对志愿军和台湾各地义军进行资助,但毕竟不能明着进行,而且目前倭寇在海上拥有绝对的制海权,一旦他们注意到这一点,将会极大地增加补给的困难;三、此次台湾之役将是以台湾一省之力与整个日本作战,双方实力相差悬殊,从各方面来说咱们都处于绝对的下风。” 冯华的这一番分析,让光绪和翁同龢听得心都凉了,刚刚燃起来的热情一下子就熄灭了下去。冯华说的都是事实,照此分析这场战争要想打赢不是比登天还难。唉!本以为台湾的命运尚有挽回的余地,现在看来很可能只是空欢喜一场罢了。 望着光绪和翁同龢面如死灰般的苦脸,冯华正容说道:“刚才冯华分析的只是此战的不利之处,咱们亦还有许多有利的因素可以利用。有道是‘事在人为’,只要谋划精细、组织得力,就算是困难重重,也未尝没有获胜的可能。再说,台湾本来已经割让给了倭奴,咱们此番谋划不过是‘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能成功则功德圆满,即使失败也不必垂头丧气,毕竟我们已经尽了力。而且不论此战胜负如何,都会大大消耗小日本的国力、给倭寇以沉重的打击。不知皇上、翁大人以为冯华的这些想法如何?” 如同醍醐灌顶、当头棒喝一般,光绪和翁同龢立时就从刚才的悲观情绪中摆脱了出来。“是啊!现在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又有什么可患得患失的。”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由得同时赫然一笑。 重新焕发出神采之后,光绪激昂地说道:“冯爱卿,就如你所说‘事在人为’,只要我们尽力了,就没什么好遗憾的。来,再具体说说咱们有何有利之处以及究竟该如何组织此次战役。朕这一次绝不会轻言放弃!” 微微一笑,冯华向光绪与翁同龢娓娓道出了自己殚精竭虑谋划出的‘渡海援台’作战方案……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13~14章 第十三章庙堂起波澜 冯华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这篇东拼西凑、剽窃古今中外的《变法自强疏》竟会引起如此大的轰动。虽然《变法自强疏》开始只是在朝臣以及封疆大吏之中进行传阅签注,但由于这篇变法方策的提出者是威名赫赫的抗倭英雄冯华,而且其立意和见解也确实有新颖独到之处,因此它很快便通过各种渠道流传了开去。短短几天功夫,不但京城内外已经传了个遍,而且由于各地洋人办的一些报纸也全篇介绍了这篇文章,并进行了大量的评论和追踪报道,因此《变法自强疏》迅速在全国各地流传开来。可以说,上至朝廷重臣、各部官员,下至乡闾小吏、工商士子几乎所有的人议论的都是冯华提出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大力发展新式教育、实行民办工业化、改革军制编练新军以及建立“经济特区”的那些改革变法设想,许多人对《变法自强疏》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冯华和义勇军也再一次成为了全国瞩目的焦点。 不过几天以后,由此引发出的另一件事不但成功转移了人们对冯华的注意力,而且也将“变法自强,救亡图存”的运动推向了真正的高潮。 虽然刚刚才进入5月下旬,但江宁(今江苏南京)的天气却已初步显露出“火炉”的威力来,不但气温节节升高,而且还极为的湿闷,让人懒懒地提不起精神来。此刻,在两江总督府的书房之中,年近花甲、长须飘然、身着儒服的署两江总督张之洞正和他的两个心腹幕僚辜鸿铭、梁鼎芬热烈地讨论着冯华的那篇《变法自强疏》。 张之洞,字孝达,号香涛,直隶南皮人,清末著名的清流派干将,洋务派首领。他以科举跻身仕途,起家翰苑,出掌文衡,先后抚晋督粤,移节湖广,署理两江,最终位至体仁阁大学士、军机大臣。他不仅位高权重,而且在很多方面都有所建树,就是毛泽东主席也曾说过:“讲重工业,不能忘记张之洞。”1894年11月,因刘坤一被任命为钦差大臣督师辽东,朝廷遂令湖广总督张之洞暂时署理两江总督。 又扫了一眼手中的《变法自强疏》,向来有“梁疯子”之称的梁鼎芬对冯华的这篇大作讥讽道:“香帅!这个冯华的很多观点到与您有许多的相似之处,只是作为篇首的《务本篇》论述的实在是过于牵强,而且整篇的文字也多有不合体例的地方,实在是让人太看不过眼。” “节庵兄(梁鼎芬,字星海,号节庵)此说对于冯华来讲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冯华乃是从西洋回国的,自幼受到的都是西式教育,于中学及孔孟之道自是所知有限,怎么也要给他一些时间来适应。当初我刚回国时,连汉文都不懂,比之现在的冯华亦差之远矣,如不是香帅及节庵兄日夕相帮,也断不会有今日之成就?”虽然也是秉性疏狂,但由于与冯华有着近似的经历,而且心中很是佩服他的见解,辜鸿铭有些抱不平地替冯华辩解了几句。 赞同地点点头,张之洞接口道:“是呀!这个冯华确实算得上是一个人材,节庵你切不可因其在儒学和文字上有所欠缺而轻视于他。他的这份变法方策不但与我多年总结出的观点很相似,而且有些内容实在是非常有见地,如‘建立经济特区’、‘民办工业化’等观点都是前人所未曾有过的独得之见,真是后生可畏啊!” 其实除了他已经说的这些原因外,张之洞还有一点没说出来。早从今年3月份起,他从与刘坤一往来的信件电报中就知道了冯华的大名,也比别人更多地了解和熟知冯华那些对时局进行分析的观点与策论。开始时,他对冯华关于中日战争以及《马关条约》进程的判断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可是事实却一次又一次让他感到无比震惊,几乎所有的发展都是按照冯华的预测进行的。“太不可思议了,这个年轻人绝对不是一个等闲之辈!”这就是张之洞一直以来对冯华的印象。 尽管还有些不服气,但梁鼎芬却没有再出言讥讽,而是话锋一转说道:“香帅,冯华的这篇变法方策确实还不错,与咱们日常所议论的许多内容都不谋而合,只是说法太过直白和怪异了些。鼎芬以为既然太后懿旨令各督抚对其进行签注评议,而且香帅您也对如何变法自强早有自己的设想,不如就以此为基础,取长补短也写上一篇,呈献给太后?” 梁鼎芬的建议让张之洞禁不住有些怦然心动。近几十年来,大清的国势可谓是“国步维艰,外患日棘”,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日暮西山的地步。一直以来,张之洞都对“如何变法自强”进行着反复地尝试和探索,而且在各个方面已经有了一些心得和设想,只不过并未形成具体的文字而已。而冯华的这篇《变法自强疏》虽然在儒学义理、纲常名教方面论述有所欠缺,但绝大多数的改革措施却都说到了他心里,并且还使他心中那些尚不甚清晰的地方一下子豁然而通,此时此刻他还真有些不吐不快的感觉。不过,毕竟冯华的变法设想已经囊括了经济改革的各个方面,自己就是写出来也不过是补冯华所论之不足,这种有抄袭他人观点之嫌的事情他张香涛又岂屑于为之。 见张之洞手捻须然,在书房中徘徊犹豫了很久都未对此建议做出答复,已经入其幕府近十年且深深了解他想法的辜鸿铭脸色一整说道:“香帅,先不说您的观点本就与冯华基本相同,就是从为《变法自强疏》拾遗补缺的角度来说,再写一篇也未为不可。只要您在篇中说明此变法方策乃是以冯华所论为基础,所进行的补遗之作即可,谅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辜鸿铭不愧是张之洞最亲近的幕僚,他短短的几句话就彻底打消了张之洞惟恐名声受污的种种顾忌。喟然一叹,张之洞说道:“好吧!只要能对国势有所裨益,我就如你们所议,今晚即开始草拟这篇回折!” 随着人们对《变法自强疏》的争论愈争愈烈,越来越多的各部官员和实际掌握各省军政大权的地方督抚们也开始纷纷上奏提出自己的变革主张。如署两江总督张之洞、陕甘总督陶模、户部侍郎胡燏棻、袁世凯、陈炽,乃至吏部尚书徐桐和张百熙、準良、信格等等。不惟一直倡行洋务的,就是一些以往恪守祖宗成法之人,也认为再不有所变化亡国之祸就在眼前。一时间,变法自强的呼声在朝廷内外、举国上下愈演愈烈,变法维新的春潮由于冯华的介入大有席卷全国的燎原之势。 在上书请求变法的朝廷官员中,虽然有人对冯华的某些主张持反对意见,但更多的人还是认为冯华的观点具有非常强的可作性,可以试一试。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数署两江总督张之洞,他在回奏中除了列明自己对变法自强的意见,还以冯华的《变法自强疏》为基础重新写了一篇变法方策——《强学篇》。 张之洞不但是洋务派的领袖,更是一个精通儒学义理、以维护名教为己任的儒学大师。他的才学以及对中国传统文化、封建纲常伦理的了解根本就不是冯华这个来自现代的大学生所能比拟的,因此《强学篇》刚一问世,立刻就凭借其精彩的文字、严谨的结构以及更符合当时人们思维习惯的论点在朝野上下引起了更大的轰动。张之洞提出的“官倡民办”、“设立自开口岸”等说法显然要比冯华“民办工业化”、“建立经济特区”的怪异名称更能得到人们的认同,很快舆论的注意力就纷纷从冯华转移向了张之洞。 不再成为人们议论瞩目的焦点,冯华禁不住大大松了一口气。 第20章 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颇为感叹地想道:“盗版还是不如正版受欢迎啊!只是名字怎么会是《强学篇》呢?看来历史发生地变化和偏离是越来越大了。不过,这个《强学篇》由于综合借鉴了自己的许多观点,到是比《劝学篇》完善了许多,而且凭着张之洞的影响力,那些变革主张应该更容易被人们所接受吧!” 一切都像冯华所预料的那样,张之洞的《强学篇》果真如《劝学篇》一样获得了绝大部分人的交口称赞,也使得很多原本有争议的变革设想,赢得了大多数人的认同。就连人们争论最多的“在旅顺、大连建立经济特区”的设想,也由于慈禧的一句“祖宗之制,应因时制宜,因时变而制宜适也。”以及获得了张之洞、刘坤一、李鸿章和王文韶等几个最具实力地方大员的一致支持而顺利得以通过。 只是总的变革方针虽然定了下来,但在确定每一项改革的具体实施方案时却又掀起了波澜,特别是建立经济特区和编练新军这两件事更是成为了人们争论的焦点问题。 建立经济特区是一个新事务,几乎没有人知道究竟该怎样进行,因此如何筹建以及让什么人来负责这件事就成了一个颇费思量的问题;而编练新军则属于老问题,早在黄海海战之后,在北洋舰队当差的洋员德国人汉纳根就向清政府提出了“改革军制,筹建新军”的建议。 汉纳根在其所上的《条陈节略》中称:“以今而论,与倭大战,恐无胜理。惟有阻遏倭人,不敢长驱直进,才可以慢慢利用持久的力量和人数上的优势转移局面,取得最后的胜利。”另外,他还针对中国的军力提出了“赶练10万新军以备大战,添购船炮以固海军”的具体制胜方案。 汉纳根的这些建议令光绪颇为动心。为此,清政府于1894年11月2日,成立了以恭亲王奕訢为督办,以庆亲王奕匡为帮办,翁同龢、李鸿藻、荣禄、长麟为会办的督办军务处。其后十余日,督办军务处大臣就练兵数量、外员聘用、经费来源等问题进行了反复的商议。几经争论修改,终于敲定了“以中员为督办、由户部筹款,四个月练兵五千人”的编练新军方案。 11月15日,光绪发布上谕:“详察汉纳根所议,实为救时之策。著照所请,由督办王大臣谕知汉纳根,一面迅购船械,一面开招新勇,招募洋将即日来华,赶速教练成军。所有一切章程,均责成臬司胡燏棻会同该员,悉心筹画,禀明督办王大臣,立予施行,不令掣肘。”就这样,胡燏棻遂在天津卫马厂(旋移驻小站)开始练兵,到1895年3月14日,共编成新军10营,名为“定武军”。但这5000人的新军仅仅是采用西式训练,在编制上仍未突破淮军每营500人的成案,并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军制改革。 如今,由于冯华、张之洞、刘坤一和袁世凯等人一再提出编练新军的议案,因此光绪决心进一步加大军制改革的力度。可是在具体编练多少新军,以及由谁编练的问题上帝后两党却再一次展开了针锋相对地较量,每一方都想把这股具有举足轻重作用的军事力量抓在自己手中。 颐和园仁寿殿上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庆亲王奕匡、礼亲王世铎、徐用仪、孙毓汶、刚毅以及荣禄都小心翼翼地站在丹陛下等着太后的垂问。为了确定设立经济特区和编练新军的人选,他们几个虽然在私下里已经讨论了好多回,但依旧未能将意见统一起来,没奈何只得又跑到颐和园,听听老佛爷对此事是何看法。 变革的进程推进得如此之快,慈禧也有些始料不及。不过目前的变法主要是经济军事改革,并未牵扯太多,而且只要一切都能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就是变得再多也无所谓。看着众人还在等着自己,慈禧温和地说道:“你们谁先说说自己的想法?” 见众人都没有先说话的意思,孙毓汶上前一步奏道:“启禀老佛爷,最近这几天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在‘经济特区和编练新军’的人选问题上。臣以为经济特区虽然只是一个试验区,但旅顺、大连乃是我大清的龙兴之地,且它的成败直接关系到以后更大范围变革的施行,因此必须派一个既懂洋务,又老成持重之人予以主持;关于编练新军,臣以为冯华、张之洞、刘坤一和袁世凯等人的意见颇为有理。如果不能尽快恢复、提高咱们大清的实力,恐怕泰西列强们也会继倭奴之后想分上一杯羹,因此编练新军已经势在必行。至于人选,臣觉得临榆镇总兵冯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其麾下的义勇军就是他以西洋之法训练出来的,而具体的效果所有的人都已经看到了,整个大清再也没有比他更适合编练新军的了!”冯华的那一份儿重礼以及一直表现出来的恭谨有礼,让孙毓汶感到很是满意,况且他已从李莲英那里得知太后对冯华也很是重视,因此他率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并对冯华进行了大力举荐。 刚毅在私下里讨论时,就对孙毓汶的这一建议心存疑虑,此刻立时出列反驳道:“奴才以为孙大人的考虑有欠妥当。诚然冯华是编练新军的最适合人选,但他毕竟是从西洋回来的,虽然没有证据说明他心有异志,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绝对不宜让他独自作大。”向来顽固守旧、不知变通的刚毅,这一番话却说得颇合慈禧心意,无论是什么人都不可以威胁到她对大清的统治。 见太后对刚毅的话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徐用仪见风使舵地说道:“臣也以为让冯华编练新军不妥,他的义勇军本就战斗力超强,如果再得到朝廷在枪械和粮饷上的支持,岂不是如虎添翼。再说他的驻地在临榆,扼守着出关入关的咽喉要道,又与京畿近在咫尺,一旦有变,朝廷不可不虑啊!” 听到这里,脑筋向来转弯儿不太灵活的庆亲王奕匡犹犹豫豫地说道:“冯华现在的威望可以说是如日中天,就是咱们可以不理会翁同龢、李鸿藻他们的提议,可是张之洞、刘坤一等一批地方大员的举荐又如何能置之不理。而且除去冯华,还有人可以当此大任吗?” “太后,奴才以为现闲赋在津的原总理朝鲜通商交涉事务大臣、浙江温处道袁世凯可胜此重任。袁世凯家世将才、志气英锐、娴熟兵略、任事果敢,是一个难得的知兵之臣。如令其练新军,不但必能矫中国绿防各营之弊,而且也不会遭到太多人的反对。”一直都没有说话的荣禄突然插嘴道。 众人的议论,让慈禧也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些观点可以说都有一定的道理,可是如果坚决对冯华进行打压,岂不是又违背了自己的初衷?仔细地权衡了一番,她才眉头一展、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几人说的都有些道理,对冯华的使用确实需要详加斟酌。不过,凡事也不可太过执着,该用的人还是要大胆使用,只不过方式可以变化一下。” 说罢,慈禧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地笑容,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在自己的控制下进行…… 第十四章大义炳寰宇 随着朝野上下变法改制呼声的日益高涨,帝、后两党之间也为了各自的利益展开了一连串激烈的较量,经过反复争论以及互相妥协,两股政治势力终于暂时达成了一致,取得了平衡。而凭借着辽东大捷的赫赫威名,成为各方政治势力争相拉拢对象的冯华和义勇军则成为了这场权力之争的最大受益者。 5月末、6月初,身体刚刚复原的光绪皇帝,接连向内外臣工发布了几份儿影响深远、使臣僚为之震悚的硃谕、明诏,一场关乎中国兴衰存亡的变革由此拉开了序幕。 5月30日,光绪发布“罪己”硃谕。称条约批准之际“宵旰彷徨,临朝痛哭,实有万分为难之情事”,求“天下臣民皆当共谅”,以期“君臣上下,艰苦一心,痛除积弊,革新自强”。 在“一言兴邦”的封建社会里,皇帝的一个念头,一纸诏书,对国家的前途命运往往是至关重要的。而像光绪这样下诏罪己,亟求变法自强的硃谕,在中国历史上也是很少见的。因此,光绪的这份感人至深的硃谕一经发布,立刻就在京师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尤其是那些同情皇上,颇具爱国之心的廷臣士子更是深受感动,每每在阅读硃谕时或潜然落泪,或痛哭失声。 5月31日,光绪颁布明诏,称“自古之天下不能无非常之变,遇非常之变,自当急起变法以应之。今之时局,可谓极非常之变也,只有采天下之舆论,效万国之良法,才可应此危局。然中西所遇不同,故需因时制宜,以尽适今……。” 为此,光绪在诏书中宣布从即日起,以冯华、张之洞的变法方策为蓝本,在全国范围内对教育、经济和军事进行全面变革,具体实施步骤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改辽东金州厅为“旅大经济特别区”,在其范围内进行全方位的改革变法试点,而各省则由其督抚根据各地实际情况,酌情进行;第二阶段根据“旅大经济特别区”实施变革的经验,对改革变法方案进行调整,并在各省予以推广;第三阶段,在以上改革取得一定成效之后,再对其他方面进行变革 6月1日,光绪再次颁布明诏,宣布了一系列重大的人事任命。鉴于“旅大经济特别区”地理位置以及变革成败的极度重要性,任命原临榆镇总兵冯华为“旅大经济特别区”办事大臣,加尚书衔;任命李九杲、邢亮为“旅大经济特别区”帮办大臣,加侍郎衔;任命周天宇、黄德贵为左右参赞,加按察使衔; 委派冯华和浙江温处道袁世凯分别以义勇军、定武军为基础,在旅顺和天津小站各编练新军8000人,尝试对原有的军制进行改革; 鉴于辽东战事已停,着节制关内外防剿诸军钦差大臣刘坤一即日进京复命,复任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署两江总督张之洞则仍回湖广总督任上…… 天阴沉沉的,树梢一动也不动,凝滞了的空气更是湿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几只小燕子扇动着沉重的翅膀,在低空来回地盘旋。 第21章 远处,浓密的雨云越发厚重起来,天际的边缘传来隆隆滚动的雷声,一场暴雨随时都会来临。 一阵凉风刮过,冯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此次京师之行能有如此大的成果,实在有些出人意料,而他提出地“建立经济特区”的设想最终又落回到自己头上,更是让他喜出望外。虽然临榆位于东北通向关内的咽喉地带,对东北、直隶甚至是京畿都具有强大的军事威慑作用,战略位置极其重要,但是它毕竟离京师过近,受朝廷制肘太多,不利于开展经济建设以及义勇军的进一步发展;而驻防旅顺、大连尽管对京师的影响力大为减弱,且不可避免地要与沙俄、的利益发生激烈地矛盾冲突,可它地处沿海地区,又获得了清政府的特别政策,将来的发展空间极为广阔。另外,此行还有一个很大的收获,就是同时获得了帝、后两党的基本认同,每一方都把冯华和义勇军视为可以争取的对象,这一点对义勇军将来的发展壮大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当然,冯华也明白,这种发展如同走钢丝,但他信心十足,相信自己能够掌握好平衡。 想起刚才翁同龢、李鸿藻、孙毓汶三个军机大臣,以及各部院近百名大小官员为自己送行的极尽殊荣的壮观场面,冯华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真不知是因为送出的那些价值不菲的“别敬”(向京官辞行送的礼金)在起作用,还是自己宦途正在走红的缘故? 冯华自己也没想到这一来一去竟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原打算是悄然而来,保持低调,尽快回到辽东。可结果却偏偏事与愿违,在京城耽搁了近一个半月,还闹得如此轰动。 压抑了一下踌躇满志的心情,冯华转过头对着等待送行的官员离去之后,才追上来的谭嗣同、康有为和梁启超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这雨眼看着就要下起来了,康先生、复生兄、卓如兄,你们也尽早回去吧!” 微微点了点头,谭嗣同颇为伤感地说道:“子夏,来京的这二十几日实在是让我感慨颇多,尤其是与子夏你相识、结交更是让我深感不虚此行。今日一别,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再次相见!” 谭嗣同的真情流露,令冯华心中极是感动,他们两人虽然只有短短的数次相会,但是同样真诚、豪爽的性格,以及为国为民请命的远大抱负,让他们一见如故、情同至交。紧紧拉住谭嗣同的手,一向感情不外露的冯华也不禁唏嘘不已,久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有感于冯华与谭嗣同的深情厚谊,梁启超朗朗一笑:“人生自古伤别离,复生、子夏诚乃性情中人也!不过,你们也不必如此伤感,子夏此次回去必可大展宏图,如果复生兄有意,不妨到旅大与子夏一同施展胸中的抱负。” “是呀!冯华此次进京得蒙皇上授予‘旅大经济特别区’办事大臣,正欲借此良机,为中华之崛起一展所学。康先生、复生兄、卓如兄,你们要是看得起冯华,不如到旅大与我共建特区、再创中华辉煌?”借着梁启超的劝慰,冯华适时向三人提出了正式邀请。 “为中华之崛起一展所学”的提议,使谭嗣同精神为之一振。仔细思考了一番,他欣然说道:“既蒙子夏不弃,嗣同又岂敢相拒。待我此次回家拜见过父母之后,必当前往旅大与子夏一会!” 谭嗣同允诺前来相助,令冯华大喜过望,连声说了几个“好!”字之后,他又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康有为、梁启超二人。 其实对于冯华,无论是康有为,还是梁启超都是极为佩服。甲午战败以及《马关条约》的签订让他们对国家的前途命运深感忧虑,而“公车上书”的毫无结果更是让他们忧愤之极、无可奈何。可是自从这个年轻人出现以后,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以说变法维新运动之所以能开展得如此顺利,冯华绝对居功至伟。虽然这个年轻人对改革变法的一些观点、看法,康有为至今也不甚赞同,但向来心高气傲的他也不得不承认冯华的这些做法,取得的实际效果确实非常突出。不过,要让他改变自己原来的变法设想,到“旅大经济特别区”屈尊于冯华之下,却也是康有为万万不能忍受的。 见康有为只是不置可否的微微点点头,梁启超不由心中一叹:自己老师的脾气秉性,他可是知之甚清,凭他的才情与傲气,是断不肯屈尊于人下的。没奈何,梁启超也只得冠冕堂皇地说了几句“一定前去拜访”的客套话,并没有给冯华一个明确的回复。 知道事情不可强求,冯华并未再多做邀请,只是朗朗地一笑,向三人一抱拳道:“既然如此,冯华与诸位就此别过,我会在旅大恭候着各位大驾光临。复生兄,一定要早些过来啊!”说罢,冯华与三人依依分手作别。又是一阵嘱咐后,他与站在不远处的李九杲一起向着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 风是雨的头。渐起渐疾的凉风驱走了刚才的潮湿闷热,大片大片积雨云慢慢从天边压了过来,早已等不及了的车把式扬起了鞭杆,抖起了几个清脆的响鞭,骚动不安的马儿如同脱缰野骥,奋蹄疾飞。 按照计划,冯华他们还是要先到通州张家湾,然后再乘船顺北运河而下,前往天津。可是,就在他们还没走多远,一直耿耿于未能与秋瑾作别的贺菱儿和龚芳,突然惊喜的发现一个身穿青色儒衫、她们熟悉异常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前面不远处的路边望着他们。不等马车完全停稳,欣喜若狂的她们就一声欢呼,跳下车向着秋瑾跑去。 能在临别之际再次看到心中一直不能忘怀的秋瑾,冯华心中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温馨与平静,不管今后与秋瑾会有怎样的结果,他都会把这段儿感情的经历深深埋在心中。轻轻走到距离三人说话的不远处站住,冯华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刚强的女子,依然还是那么英爽洒脱,但俏丽无比的脸上却多了一份儿以往没有过的轻松与决然。 又是一阵欢呼,贺菱儿和龚芳同时跳了起来,二人扭过头冲着冯华喊道:“冯大哥,秋姐姐说想和咱们一起去天津,你说行不行?” 心中一阵惊喜,冯华快步走过去说道:“当然可以了。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秋瑾回答,心直口快的贺菱儿率先抢着答道:“秋姐姐已经决定离家出走,与那个不学无术、胸无大志的王廷钧分道扬镳了。秋姐姐今后要走自己的路。” 贺菱儿的话,如同一声巨雷在冯华耳边响起。秋瑾竟然在这个时候就毅然离家出走,她的命运还真的因自己的到来而发生了重大的改变?本来,冯华已经断了与秋瑾继续交往的念头,可是命运却再一次把秋瑾推到自己的面前。已经趋于平静的那份感情,漪涟再起,一时之间,冯华心乱如麻。 就在冯华他们准备离京、朝野上下都把注意力聚集到京师发生的这一幕幕重大变故和即将开始的经济改革之际,席卷台湾全岛的“反对割台,誓死抗战”的浪潮,也随着的悍然出兵以及“台湾民主国”的成立达到了高潮。 自《马关条约》签订以来,台湾同胞哭声震天,达于四野。悲愤无可抑制的台北人民纷纷以鸣锣罢市进行抗议,岛内民众亦拥围各地官署,要求饷银不准运出,军械制造局不准停工,税收全部留作抗击日寇之用。在籍工部主事,台南府罗山书院、嘉义府崇文书院的主讲丘逢甲愤然召集台湾乡绅联合致电清政府,要求清廷废约抗战,保卫国土,奏文称:“割地议和,全台震骇。……臣桑梓之地,义与存亡;愿与抚署誓死守御。设战而不胜,请俟臣等死后,再言割地……”。在岛内外反割台声浪的推动与影响下,以台湾巡抚唐景崧为首的驻台官员也纷纷对民众的“保台反割让”行动予以声援和支持。 1895年6月5日,虽然距正式交割台湾的日期尚有将近一个月,但早已迫不及待的政府就正式任命海军军令部长桦山资纪为台湾总督兼军务司令官,并率领直属部队约7千人和海军常备舰队11艘军舰,从广岛宇品乘船出发向琉球进发;同时,原驻于金州的近卫师团约15000人,在师团长陆军中将北白川宫能久亲王的率领下,分乘14艘运输船赶往琉球中城湾与桦山资纪会合。 由于朝廷至今仍对“反对割台,废约再战”的呼声置之不理,台湾的形势已到了危在旦夕的紧要关头,“誓不从倭”的台湾人民决心起而自保。6月6日,丘逢甲邀集一批台湾的官吏名绅,倡议建立一个“抗日保台”政权,当即就得到万余民众的签名支持。他们立即篆刻了台湾民主国大总统印绶,以鼓乐为前导,上万民众紧随其后,高呼“台湾属倭,万众不服”的口号,齐聚台湾巡抚衙门,竭力挽留署理台湾巡抚唐景崧暂摄台政。 此前,唐景崧已经接到朝廷“署台湾巡抚布政使唐景崧着即开缺来京陛见。其台省大小文武各员,并著饬令陆续内渡”的谕令,但面对着广场上悲情难拟,万人恸哭的感人场面,他也不由得为台湾百姓的爱国精神所激荡。出于一时的义愤与感动,唐景崧决定接受挽留,与台湾士绅百姓一起共御日寇、保乡卫土。 为了争取国际舆论的声援,有利于今后同侵略者周旋,6月7日,丘逢甲等人以全台民众的名义,会见了在台北的欧美各国记者,发布了《台湾民主国独立宣言》。此时,无论是从舆论上,还是组织上,台湾民主国的筹建工作已经准备就绪。 6月8日,在台湾抚署门前的广场上,蓝地黄虎旗在风中猎猎飘扬,广场上刀枪林立,成千上万的台湾民众聚集在这里举行“保台抗倭誓师大会暨台湾民主国成立大会”。 第22章 虽然天气非常的炎热,但台湾百姓的心和血却更热,他们决定用自己的鲜血来誓死守卫自己的家乡。 此时,被推举为总统的台湾巡抚唐景崧百感交集,神情异常严正肃穆。从丘逢甲手里郑重接过台湾民主国的大总统印绶后,他先望北阙叩了九个响头,然后失声痛哭!良久之后,他才面对着广场上的数万民众,向全世界正式宣告台湾民主国成立,改年号为“永清”,以示“永不背清”。并以蓝地黄虎图案为国旗,在台北开设议院,制定了临时宪法草案。 唐景崧就任台湾民主国总统的仪式完毕之后,立即发表了《自主宣言》,并通电全国各省及世界各国。另外,他还向列强发出呼吁,希望得到他们的承认,准备以允许外国租借台湾矿山、土地等权利,换取列强对台湾的共同保护,来抵制的占领;同时他还对台湾的防务进行了重新布署,除唐景崧自率一部兵力驻守台北,总揽全台军政大权,并分兵把守各海口要隘外,由刘永福率另一部兵力及其亲兵“七星营”驻守台南。 在誓师大会上,副总统兼义军统领丘逢甲振臂高呼:“台湾军民,义不臣倭,万众一心,誓不屈服,愿为岛国,永戴圣清!”数万军民齐声宣誓,雷鸣般的怒吼,响彻了万里海空。 驻台湾爱国将领、台湾民主国大将军刘永福也发布了《与台民盟约》,要求在台将士与台湾同胞一道“誓与土地共存亡”。他还当场赋诗:“饮河枕戈看明日,磨刀励志属今朝”,表示不奉清廷诏令、自主抗日的决心。 同日,一份署名“全台绅民”的《台民公告》电文飞入京师紫禁城,公告称:……百姓无依,惟有死守,据为岛国,遥戴皇灵……图固守以待转机……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十五章轻舟入津门 冯华一行人归心似箭,当天就在张家湾匆匆登上了返回天津的粮船。虽然是顺风顺水,但每个人却仍觉得舟行太慢,好在秋瑾的加入给大家带来了一些额外的欢乐。 秋瑾本就是一个性情极为豪爽、大气的女子,尤其是现在摆脱了不幸婚姻的束缚,她更是恢复了往昔的热情与活泼。不仅与贺菱儿和龚芳愈发的亲密无间,就是对冯华、李九杲以及那几个侍卫也是有说有笑,丝毫也没有把自己当作是一个柔弱的女子。而冯华在平息了心中最初的一丝烦躁之后,也再次放下了情感的羁绊,海阔天空、山高水长,一切都随缘去吧! 一路上,帆船宿河西务,过杨村务,只不过两日便到得天津城北面的堤头村。为了躲过当地官员那过分热情的欢迎所带来地烦恼和应酬,冯华经与李九杲商议决定提前在堤头村上岸,仍旧不声不响地低调入津。而这一突然的行程改变,却给冯华以后的行动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不但让已经得到冯华离京消息、一直守候在三岔河口码头的天津府大小官员扑了一个空,而且也无意间躲过了一场人专门针对冯华的暗杀行动。 堤头村位于北运河东岸,是从北仓、霍家嘴、席场村经辛庄、东西窑洼进入天津的交通要道。站在村边高高的大堤上,直隶总督衙门旁边的那座高达六层的瞭望塔——镇海楼遥遥在望。 村子不大,后街一带仍保留着“烟林罩绿,篱蔓萦青”的恬静自然,但临近北运河的前街却是另一番“沽客争渡、旅馆驻足”的繁忙景象。不长的大街上,饭馆、客栈、各种店铺一应俱全,出入津门的旅客车来人往,倒也显得热闹繁华。 当时,这里是北地入津的必由之路,外出的游子们只要踏入堤头,就算是回到家乡了。因而,村子北头的那家“北来顺客栈”的门联上书写着“渐抵津门路,乡音入堤头”十个大字,文字与情景倒也分外贴切。 从堤头村的小码头上岸后,心急火燎的冯华他们婉拒了客栈伙计热情地招徕,几个人在村里的大车店雇了两辆马车,扬鞭奋蹄一路轻松地进入了天津城。当马车行到大悲禅院附近时,依旧是一身男儿打扮的秋瑾突然招呼车夫停车。下得车来,她冲着冯华、李九杲一抱拳,清朗地说道:“冯大哥、李大哥,秋瑾就不与你们再结伴前行了,今日我们就在此别过。” 听了秋瑾突兀而来地这句话,每个人都愣住了,贺菱儿和龚芳更是焦急而又关切地不约而同问道:“秋姐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你现在孤身一人能到哪里去呀?” 微微笑了笑,秋瑾充满豪气地说道:“天下之大,我又有何处去不得!此次离京,我本就打算先回老家绍兴拜别老母,然后再从上海前往留学。今后我要按自己的想法去走自己未来的路,你们再次看到的将会是一个不逊男儿,一样可以为国建功立业的新秋瑾!” 秋瑾这番豪迈过人的话语,使得众人一时间默然起来。如此豪气冲天的话语竟然是出自一个女子之口,实在令男儿也为之汗颜,冯华更是为自己曾经有过的那种种患得患失的情感深深感到惭愧。虽然贺菱儿和龚芳费尽了口舌,苦苦对秋瑾进行挽留,但已经下定决心要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来的秋瑾,还是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毅然决然地踏上了独自返乡的归途…… 与秋瑾分手之后,冯华几人轻车熟路,依旧悄然住进了位于东门外宫北大街的“大生字号”旅馆。不过,令他们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刚刚吃过晚饭,商德全便前来拜会。 自茶楼相会,时间一晃就是一个月有余,此次见面双方自是免不了一番寒喧。商德全此时已经从《时报》上知道冯华、李九杲分别被任命为“旅大经济特别区办事大臣”和“帮办大臣”的消息,因此一上来就忙不迭地向二人道贺。 冯华、李九杲与商德全虽然仅见过一面,但志同道合却让他们如同相识相知甚久一般。没有过分地客套,冯华甚感奇怪地问道:“子纯兄,你的消息到真是灵通啊!小弟这里前脚刚安顿下来,你后脚就赶了过来,莫非是有未卜先知之能?” 见冯华并没有因为再次升了官而对自己有所冷落,依然是亲热的以兄弟相称,商德全心中不由暗暗感动,心中益发坚定了要随冯华干一番事业的决心。 听了冯华的问话,商德全装出一副一本正经地样子说道:“子夏,我就是神机妙算呀!我不但算准了你们今天到,而且还知道你们一定会躲过那些欢迎的官员。”说完,呵呵笑了起来。 原来,商德全估摸着冯华他们这几日应该回来了,接连几天他都要到“大生字号”打探一番。后来,干脆就“重金收买”了旅馆的伙计,只要上次来过的冯爷他们一踏进“大生字号”门槛,就着人立即到河北金家窑报信。今日听得人们哄哄着要到码头瞻仰“皇上钦点的旅大特区办事大臣、抗倭英雄冯华冯大人的风采”,商德全想:以子夏的为人,绝对不会如此招摇。因此,虽然三岔口码头人山人海,但商德全仍然在金家窑家中稳坐钓鱼台,等候旅馆伙计送来的消息。 听得事情的原委,众人也都笑了起来,李九杲更是挑起大拇指赞道:“商兄,还是你厉害!我看你对情报地判断以及工作的效率已经可以与我那专门搞情报工作的黄兄弟相媲美了。” 闻听此言,商德全连连摆手:“哎呦,秋阳老弟可不敢瞎说啊!我怎么敢在子夏身边安插间谍?” 冯华取笑道:“做都做过了,还说不敢?” 一阵说笑过后,谈话慢慢转入了正题,而商德全最关心的莫过于入京觐见皇上的事情。由于刻意要拉拢商德全,冯华除了“组织志愿军渡海援台”的事必须保密没有提及外,把如何拜会翁同龢等人和几次面圣的前后经过,以及奉太后、皇上谕旨建立“旅大经济特区”、编练新军等事都大略讲了一遍。 对于前所未闻的在辽东半岛建立“特区”一事,商德全问得尤其仔细,毕竟它是个新鲜事物。听了冯华的详细解释,商德全沉吟了好一会儿后才赞叹地说道:“子夏,你这次进京实在是收获颇丰,非同小可啊!不但受到了皇上、太后的垂青,接受了你《变法自强疏》提出的那些改革变法建议,而且还得到了在旅大建立经济特区和编练新军的任命。机会难得,机会难得啊!义勇军移防旅顺、大连一事既有利又有弊,透过表象或许还能够看到更深层的一些东西,不过从义勇军发展的角度来看,远离京师或许更好,它可以减少很多的束缚;至于建立经济特区一事,真亏你能够想得出这种东西来,有了特区的身份,今后我们就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商德全的一番入情入理的分析,听得冯华连连点头:他的许多看法都与自己和李九杲私下商议的观点不谋而合。看来,这个商德全还真的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材。 看到冯华对自己的观点表示认同,商德全心中充满了兴奋的感觉,自己的一身所学终于要有用武之地了。喝了一口茶水后,他再次说道:“子夏,在听到皇上恩准你建立经济特区和编练新军的消息后,为兄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我利用以前的旧关系,为咱们义勇军物色了几个洋教习和武备学堂的同窗。我想,将来在咱们‘特区’,这些人还是用得着的,子夏不会嫌为兄太唐突吧!” “怎么会呢?义勇军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材。虽然我们将来仍要以自己培养人材为主,但目前还是应尽快从外部引进人才为我所用。子纯兄,咱们算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来,赶快把这几个人的情况给我说说。”看到商德全对义勇军的发展如此上心,冯华心中也很是高兴。 第23章 自己自作主张作出的事情能得到冯华的肯定,商德全心里一阵痛快,当下就把这几个中外人员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他又略带婉惜地说:“本来,我还能帮子夏你多物色几个人才的,可是没成想有很多人已经提前接受了浙江温处道袁世凯的邀请。尤其可惜的是段祺瑞,他可是我们那一期的高材生,没想到却让袁世凯抢先一步给招揽走了。” 与段祺瑞失之交臂,冯华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不可能所有的人材都会为自己所得。但袁世凯的动作居然如此之快,却让冯华感到暗暗心惊:看来袁世凯还真的不可小视,未来,他仍然会是自己最强劲的对手。 并没有将心里的担忧表现在脸上,冯华哈哈一笑道:“那怕什么!他袁世凯有段祺瑞,我们义勇军有商子纯,咱们就与袁世凯、段祺瑞好好比试比试,看看谁编练的新军素质更高、战斗力更强。”冯华的一席豪言壮语说得商德全亦为之一振,胸中充满了意气风发的豪情…… 按照计划,冯华他们在天津还要拜会几个人,但距离最近,而且也是冯华最想见的,当然还是与自己有亦师亦友之谊的严复。第二天上午,冯华和李九杲二人吃过早饭后,再次来到了大狮子胡同深处的严公馆。可事情实在是要多巧就有多巧,严复这几日都住在水师学堂,并没有回家来,他们也再次吃了老管家一个不冷不热的闭门羹。 无奈地摇摇头,冯华苦笑着对李九杲说:“说不得,咱们只好再去一趟东局子水师学堂了!” 二人刚回到旅馆的房间外,就听到菱儿在屋中嘟囔着:“好不容易来到了冯大哥的老家,本以为能好好遛遛,可咱们除了这宫南、宫北两条大街和船码头,哪儿都没有去过,真是憋死人了!”菱儿刚说到这儿,一扭头看到冯华进来,不由吐了吐舌头,赶紧闭上了小嘴。 贺菱儿的抱怨冯华听了一个满耳,不过他心中明白,自从昨天秋瑾离开后,贺菱儿的情绪就一直比较低沉,现在的牢骚只不过是借机发泄一下罢了。反正中午之前这段时间还没有安排什么事情,而且也要与义勇军在天津的情报部门进行联络,于是冯华笑着说道:“别抱怨了,冯大哥这就带你们去逛估衣街!”听了这话,贺菱儿和龚芳这两个小丫头高兴得一下子蹦了起来。 估衣街东起大胡同,西至北大关,与宫北大街只有一街之隔,是当时天津城最繁华的一处商业街市。街西口一面牌楼书有“沽上市廛”四个大字,素有“畿南繁华津城地,热闹估衣第一街”之称。街两边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五花八门的牌匾、花花绿绿的幌子在告诉人们每家店铺经营什么商品。在这里,绸缎棉布、皮货估衣、丝线百货、鞋帽成衣、寿衣香烛、洋广杂货、瓷器土产、字画玉器、纸墨笔砚、干鲜果品、药铺茶馆,五行八作,样样俱全。许多店铺贴着“大廉价照码九折”的红绿纸条,店铺的伙计着带有各地方言韵味的南腔北调,合辙押韵的诙谐吆喝,争相推销自己的商品,给街市的繁华热闹凭添了几分火爆。著名相声《卖估衣》的逗哏、捧哏,就是取自这条街上买卖估衣的对白。 街面上虽不是人山人海,却也人流涌动、热闹非凡。商贩们大声地吆喝着:“快来瞧啊,快来看啊,便便宜宜的大甩卖啊!”,响亮的嗓音像磁石般地吸引着人们的听觉。尤其是那些轻易不进城的乡下人,别管是看到卖什么东西的,都满有兴致地挤到跟前饱看一顿,买与不买放一边儿,这进(北)京下(天津)卫,总是要开开眼的。 贺菱儿、龚芳到底是女孩儿家的心性,看着那艳丽的绢花、五彩的丝线、各种花色的洋布和翡翠玛瑙饰品有些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几名卫士却没有那个闲情逸致,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 “冯大哥,我想买点儿东西。”贺菱追上正在小声交谈着的冯华和李九杲。 “哦,你喜欢什么只管买去。”冯华和李九杲一边谈论下午去东局子的事儿,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贺菱儿却是分外高兴,与龚芳二人左挑右拣地分别购买了一对翡翠“如意坠”。看着贺菱比比划划、爱不释手的样子,龚芳又来打趣,俯在贺菱儿耳边悄悄地说道:“妹子,是不是与冯大哥一人一只呀?” 被说中心事的贺菱虽是满脸绯红,却也不甘示弱,不失时机地反讥龚芳:“是呀,邢大哥戴一只,芳姐戴一只,只求二人万事如意,地久天长!” 如是平常,龚芳定是不会饶过贺菱儿的,早就追过去惩罚一番。如今在大街上,自是不敢太“疯”,只好恶狠狠地瞪了贺菱儿一眼:“死丫头,回去再跟你算账!” 尽管是东瞅西看、走走停停,两里长的街市还是很快走到了尽头。出了估衣街西口就是北门外,这北大关仅靠着钞关浮桥,东邻估衣街、锅店街,西靠针市街、竹竿巷,车来船往也是一处繁华所在。 从北门到北大关仅约半华里长的大街两侧,店铺林立,热闹异常。什锦斋、素香园、天一坊等饭馆,天盛号酱肉、龙昌海货店、裕泰永杂货铺、公升茶庄、长源合蜡烛铺、联兴斋鞋帽铺等各色店铺,应有尽有,数不胜数。桥头西侧有一家字号叫“恩德祥”的包子铺,如今极负盛名的“天津狗不理”包子还没有叫响时,恩德祥的包子已经是远近驰名了,别说北城一带的商家行旅、街坊四邻常来光顾,就是城南城东的老少爷们儿也都闻香而至,慕名而来。 看看已近中午,冯华一行人走进“恩德祥”,店堂里已是“人满为患,座无虚席”,堂倌殷勤的把他们让到里面的雅间。除了吃过“狗不理”包子的冯华以外,其他七人都被这面白、皮薄、馅儿大、料儿精、味儿香、口感好的面食精品所倾倒,一边啧啧称赞,一边敞开肚皮一顿饱餐,每个人都吃得满嘴流油。 大家吃饱喝足走出“恩德祥”,李九杲则留在后边会账。等待着盘垣许久仍不出来的李九杲,贺菱儿有些不耐烦:“这个李大哥,结个帐也这么罗嗦!” 不一会儿,李九杲走出店门,快步追上了众人。贴在冯华身边,他悄声说道:“大哥,五弟来了。” 冯华禁不住一惊,按照安排黄德贵应该在山海关接应他们,此时他突然改变计划,必定是发生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德贵来了,他现在在哪?” 李九杲低声答道:“恩德祥的周掌柜说,五弟也住到了‘大生字号’。最新情报表明,人要在天津对咱们下黑手!”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16~17章 第十六章夜袭“明月轩” 自从那日在龙口街,黄德贵、郑偃武和汪世宁等人对浦敬易作出了“进行监视跟踪,放长线钓大鱼”的决定以后,他们立刻把浦敬易案定为了一号案件,并从情报部、保卫部抽调出精锐力量,专门成立了一个特别小组,负责处理此案件。 随着调查的深入和时间的推移,这个案子逐渐露出了端倪。这个浦敬易很可能就是隶属于“中川六之介”(陆志介)所供认的日本人专门针对义勇军成立的间谍组织“冯华特别行动本部”,他们的本部就设在在盛京城大北街的“明月轩照相馆”。如果说浦敬易是一只放出来的风筝,他人虽在龙口街,但线头却牵在“明月轩照相馆”的老板祁虎吉手里。 “冯华特别行动本部”的浮出水面,让黄德贵、郑偃武长长舒了一口气,这颗随时都会给义勇军造成致命一击的神秘毒瘤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义勇军在这场隐蔽的战争中又一次取得了主动权。 浦敬易为人处事十分小心,虽说平时喜欢北街南街的到处乱窜,好东拉西扯地什么事情都爱打听,但其表现到还算“本分”,很像一个正经买卖人。为了装装门面,他也常在集市上收购一些土特产,还时不时地打着下乡收货的旗号到四乡二十八屯去转悠。 前不久,浦敬易在回了一趟盛京后,又带来了一个叫田木成的年轻人。据浦敬易向客栈老板介绍,这个田木成是他们货栈的伙计,专门负责运送他这条线收购上来的货物。不过,随着田木成的到来,浦敬易在龙口街的活动却突然活跃起来,不但多次出入南圩门,对兵工厂进行窥视,而且还加紧了对军事学校和技术学校的侦察;同一时期,位于盛京的“明月轩照相馆”也出现了异动,不断有陌生人员出入其中。 这一系列反常的表现,立刻就引起了黄德贵、郑偃武和汪世宁的注意,日谍最近很可能要有所行动。基于冯华从京师回来的日子已经为时不远,安全保卫工作必须进一步加强;再者,龙口街的大迁移行动也即将开始,为了确保兵工厂安全转移,应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那天,正是龙口街大集,刚刚从盛京返回的田木成带着一个搬运工打扮的人,携带着几只木箱再次进入了龙口街。以往,田木成都是装模作样地从龙口街带走一些收购的山货,而整箱往龙口街带东西还是第一次。负责监视浦敬易的张德山在田木成他们进入客栈后,立刻按预定方案发出了信号,埋伏在附近的汪世宁带领保卫人员以检查的名义进入客栈,直奔浦敬易的房间。 虽然感到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儿,但浦敬易还是佯装镇静:“义勇军保护商工,远近闻名,各位如此行事,就不怕坏了义勇军的名声?” “保护合法商工,是我们一贯的政策。但是,如果是打着经商的幌子,干不可告人的勾当,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24章 汪世宁冷冷一笑,针锋相对地顶了回去。 将浦敬易三人拘捕之后,众人从田木成携带的物品中查获了大量的雷管与炸药。在确凿的证据面前,浦敬易像一只撒了气的气球,再也没有了当初的从容与镇静。经过分别审讯,他们供出了接受祁虎吉的指令“在龙口街兵工厂搬迁之前,伺机炸毁兵工厂”的图谋。 放飞的风筝被掐掉,肯定会惊动牵着线头的人物,因此必须在日谍警觉之前尽快对“明月轩照相馆”也采取行动。只是此次行动到底该如何进行,却让黄德贵他们颇费心思:最稳妥的法子当然还是公事公办,派人知会奉天府尹,并呈报盛京将军长顺。可是,由于此案很可能牵扯到长顺的五姨太,按正常程序进行,有走漏风声、节外生枝的风险;但如果绕过长顺和奉天府,由义勇军自行解决,不但于理不合,有越粗代庖之嫌,而且还会引起长顺和奉天府大小官员的不满,给义勇军将来的发展造成极大的不利。 黄德贵和郑偃武经过反复讨论,又征询了邢亮的意见后,决定此次行动由黄德贵率领情报部和特种大队精锐组成的联合部队秘密进行。不过,在防备森严的盛京城里,如何才能瞒天过海,顺利完成任务,还需要仔细筹谋一番。 清朝时期的盛京城,呈内城方、外郭圆的形制。以城中心的宫城为太极,钟鼓两楼为两仪,东西南北四塔为四象,抚近门、内治门、德胜门、天佑门、怀远门、外攘门、福胜门、地载门八门为八卦,郭圆像天,城方似地。从内城到外郭有大东路、大西路、小南街、小北街等八条放射状大道相通。 盛京城作为留都,不但设有户部、礼部、刑部等各部、司衙门,就是城门启闭也与北京城毫无二致。每日酉时初,八个城门准时关闭,防卫极严,无论进城还是出城,除非插翅,不然就毫无办法。当然,官方有事命令开城门则属例外。 这盛京城内,又以小西关和大北关最为繁盛。小西关为从山海关进入盛京的必经之路,大北关则是通往开原、铁岭及北边的要道,故来往旅者甚众。北关一带还是长安寺、天后宫、闽江会馆的所在,游人、香客、商人、士子络绎不绝,一些店铺、客栈、饭馆也应运而生。自咸丰十一年(1861年)营口开埠以来,此地日趋繁华,那些在街边摆摊设点的小商小贩更是多得数不清。 在“明月轩照相馆”附近的众多货摊中,近几天又多出了一个卖野药的摊子,和一个卖杂货的小贩。二人俱是三十以里的年纪,那卖野药的白净面皮,眉目清秀,大概是年纪太轻的缘故,尽管他吆喝着:“卖药啊,卖药!祖传秘方啊,治咳嗽、治腰痛、活血生肌,药到病除!”也只是偶尔有人站住脚看一看,花钱买药的人少之又少。那个卖杂货的看起来五大三粗的,两眼却很有神,他的货摊虽总有人光顾,但在问过价钱以后,却很少有成交的。尽管有些奇怪,但也没有人留意这有些怪异的现象。而他们也和这市面上所有的摊贩一样早出晚归,除了经营买卖有些异常,倒也不显山不显水,并没有引起人们的特别关注和怀疑。 别看这地方白天喧嚣异常,但只要天一擦黑,店铺打烊,商贩收摊,就像放飞的鸽子回了巢一般,街面上立刻就冷清下来。尤其在长安寺的晚钟响过之后,连寺内的经声佛号也停了下来。夜色沉沉,万籁俱寂。 三更的“梆子”刚刚敲过,正是更深人静之时。大北关附近的北顺客栈院墙下突然出现了一溜身穿夜行服的身影。他们隐蔽在房檐下的阴影里,无声无息的快速行进着。突然,为首一人伏下身子,向后一摆手,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紧紧地贴靠在墙壁上。只见横街上,一队巡逻兵,擎着“北城城防卫协领”字样的灯笼,正由东向西列队而过。待巡逻兵勇走远,这群“幽灵”才再次移动前进。 长安寺附近的道路两旁树木浓密,枝叶遮天,虽然便于夜行人施展手脚,却也幽暗得愈发阴森可怖,寂然得让人难以承受。从外面看,此刻的“明月轩照相馆”黑灯瞎火,听不到一点儿声息。走在这队夜行人前面的此次行动的正副队长李策和郭天浩,就是白天在街上摆摊卖野药和杂货的小白脸和壮大汉,他们在“明月轩”盘桓数日,早已将附近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见此光景,他们带领众人绕到照相馆后面,在经过一番侦察,并制住了两个巡更人员之后,一行人身轻如燕,依次从后院越墙而入。 虽然这里是“冯华特别行动本部”的老巢,但防卫却并不严密。一来清政府的反间谍工作历来做的极差,既没有专设的部门,又没有专职人员,即使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工作效率也是极低,以致日谍在华的活动毫无顾忌,日益猖狂。况且“冯华特别行动本部”在盛京城也是“本本分分,规规矩矩”做生意,它的主要活动都在盛京城之外的义勇军分布区。按照常理,不大会有人怀疑到“明月轩照相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本来“明月轩”还养了只大狼狗“看家护院”,但因其过于凶恶,引起了周围邻里的非议,本街的里正还为此事登门交涉。祁虎吉不愿成为人们注意的对象、议论的中心,也没有太过坚持,不声不响地移走了这条恶犬,到为义勇军的此次行动开了方便之门。 院内一片黑暗,只有西屋尚有光亮。按照分工,各小组分头堵住了几个房门,黄德贵、李策等人则奔向亮着灯光的房间。贴近窗棂,可以听出屋内有两人正在说话,声音虽不大,却也隐隐约约能够听出是两个男人。 只听到屋内一个沙哑嗓音的男子正在叽噜咕噜地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但是却也能够分辨出他说的并不是中国话。黄德贵和李策互相看着对方,证实地点点头:是小鬼子!只见黄德贵一声令下,几间屋子的房门同时被撞开。 在西屋里彻夜密谈的正是“冯华特别行动本部”的负责人泷川具(祁虎吉)与他的得力助手猪田正吉(东宝来)。他们刚刚得到消息:日本右翼团体“黑龙会”已派人秘密来华,并谋划了一个在天津刺杀冯华的“黑刀神”行动。黄德贵来到窗下时,他们二人正在商量该如何处理此事。 猪田正吉主张既然他们的任务也是刺杀冯华,不如与“黑龙会”联手行动,这样把握也大些。而且假“黑龙会”之手除掉冯华,也可以让国内那些谨小慎微的胆小鬼政客抓不到把柄。只要我们装聋作哑,推说是民间个人行为,国际舆论又能奈何几分?马关刺李事件的最后结局,清国皇帝还不是照样同意赔款割地;而泷川具则有些担心黑龙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能会将他们已经安排好的刺杀计划打乱,坏了正事。 正当两个人反复探讨这件事的可行性之时,窗外极其轻微的一点儿声响打断了泷川具滔滔不绝的话语。他刚警觉地站起身来,房门突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撞开,在这极短暂的时间里,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泷川具马上作出了反应。只见他迅速地往后撤退了一大步,并从怀里摸出了手枪。他的动作快,但作为特种大队有数高手之一的李策动作更快,没有等他的枪举起来,李策已经纵身掠起,如同一只跳涧的猛虎,举枪向他右臂击去。泷川具只好再次后退,并用手中握着的短枪作为冷兵器格拒对方点过来的枪管。 其实,如果不是怕开枪会惊动四周的居民及巡逻的官兵,以李策的身手和枪法,泷川具在掏枪之时恐怕就已经死在李策的枪口之下了,哪里还会有反抗的机会?大概是双方枪管的的材质不同,加之李策力大势沉的扑击,双方手中的枪械刚一接触,只听“咔嚓”一声,泷川具的枪管居然折断。泷川具大吃一惊,一边后退,一边将手中的半截枪柄向着李策的面门掷去。侧身闪过枪柄,李策顺势一个箭步挪向泷川具的左侧,再次展开了攻势。 面对着突然而来的情况和不利的形式,泷川具忙中不乱,采用他拿手的东洋技击合手道,手足并用,直击李策正面,企图后发制人。泷川具的技击术还是相当不错的,只见他左挪右晃,忽上忽下,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实相济,令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不过,他的攻击的速度虽快,却一点儿也没讨不到便宜,他的对手李策不但本身就是精通中国武术的高手,而且在加入特种大队之后又把现代特种兵惯用的散打、擒拿与格斗糅合在了自己的功夫之中,那飘忽怪异却又异常实用的招式,总能在泷川具拳脚即将攻到之时,堪堪躲过他的攻击。而李策的进攻招式却是每次都从他意想不到的方向攻入,让他难以招架,疲于应付。 相对而言,猪田正吉的反应就慢多了。他的手还没有摸到枪,黄德贵和另一名特种大队的战士已经扑到了近前,猪田防卫不及,只好抄起木椅低档。与接受过生死考验的黄德贵和特种大队战士相比,猪田正吉的灵活程度与实战技能就差了许多,木椅刚抬起来,就被黄德贵顺手带到了一边。面对着气势汹汹从正面攻过来的两个人,猪田急忙后退,但还是慢了半拍,被那个特种大队战士一脚踹翻在地。不待他有所反映,已经被二人擒住,迅速捆绑了起来。 此时,紧跟在黄德贵身后的另一名特种大队战士也加入了李策与泷川具的搏击,从侧后方向泷川具攻去。在李策迅猛、灵活、凶狠的近体快攻下,泷川具本来已然落到了下风,再以一敌二,立时就手忙脚乱,连连后退不已。 第25章 巴掌大的小屋,三退两挪就到了墙边,已无路可退的泷川具犹如困兽犹斗,一声闷吼,恶狠狠地向外扑去。只是他的来势看似凶猛,其实已是强弩之末,被李策一个侧踢蹬在胯下,一下子失去了抵抗能力。 住在其他房间里的几名日谍更是窝囊,还在睡梦之中就稀里糊涂的一一束手被擒。此次突袭,特种大队不仅一弹未发,丝毫也没有惊动附近的住户百姓,而且前后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将照相馆内的七名日谍悉数擒获。在收拾完现场后,一行十余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出了奉天城。 天亮以后,大北关恢复了日常的繁华与热闹。街市上少了两个小贩,根本就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倒是太阳都升的老高了,“明月轩照相馆”却还没有落下门板,这让附近的摊贩颇感诧异。 巳时许,发觉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儿的商贩们,将此事通知了本街的里正。在众人的簇拥下,里正轻轻推了一下照相馆的大门,谁承想大门却应声而开。幽暗的店堂里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大着胆子喊了几嗓子,静得出奇的屋子里只有“有人吗吗吗……”的那种空旷的回声。这些人都是本分的百姓,胆小又怕惹是非,眼前的怪异情景显然把他们震慑住了,人们虽然议论纷纷,但却没有一个人敢领头进去。 奉天府在得到报告后派人前来查看,却发现照相馆的前店后屋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影。由于黄德贵他们把现场收拾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什么打斗的痕迹,差人们查勘了半日,也没有探出个究竟来。这“明月轩照相馆”七八口子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夜蒸发的奇案立刻就轰动了整个盛京城。不过不知是何原因,半个多月后,这段被闹得沸沸腾腾的案子,突然沉寂了下来,官府再也没有对其进行追查,“明月轩奇案”竟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第十七章明知山有虎 黄德贵在房间中焦急地来回跺着步,虽说已经知道冯华安然无恙,而且就像自己判断的一样,他们一行仍然住在“大生字号”旅馆,但意外的变故,还是让他迫不及待地想立即见到大哥。 成功突袭“明月轩照相馆”,黄德贵他们不但查获了泷川具(祁虎吉)和他领导的“冯华特别行动本部”从事间谍活动的大批证据,而且还得到了日本在华特务机关的许多有价值情报,这些情报中大多都与义勇军关系极其密切。其一,日本陆军参谋本部情报局、海军军令部第二局已获悉冯华进京觐见光绪的消息,命令其驻京津两地的谍报组织全力探听冯华此次京师之行的有关情报。如有可能,由“冯华特别行动本部”负责,在冯华返回义勇军的路上将其除掉;其二,日本海军军令部第二局命令“冯华特别行动本部”要迅速展开行动,尽快窃取义勇军新式武器的秘密。如有困难,则不惜一切代价,坚决毁掉其兵工厂;其三,对泷川具前一阶段的工作进行嘉奖,并指出长顺的五姨太是个很有价值的利用对象,要继续加大渗透力度,争取获取尽可能多的情报…… 根据获得的情报,义勇军情报部门立即展开了代号“除奸”的搜捕行动,第一步就是按图索骥对已获知的日本特务机关进行清剿。由于义勇军的行动迅速果断,抓捕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不但几乎让主要活动在东北地区的日本间谍组织“冯华特别行动本部”损失殆尽,而且还将其布置在天津、山海关、锦州等地,准备对冯华进行暗杀的特务一网打尽。本来,黄德贵以为来自小日本的威胁已告解除,可未成想就在冯华他们已经离开京师之后,义勇军总部传来消息,据泷川具和猪田正吉供认,日本右翼团体“黑龙会”也谋划了一起刺杀冯华的行动,并派出了“神刀馆”的高手执行,地点极有可能就在天津。 得到“黑刀神刺杀行动”的消息,黄德贵心中不由得大急,现在再通知肯定已经来不及了。虽然在冯华回来的一路上,情报部都安排有特种大队的高手进行保护,可是在冯华离京前,他才刚刚发出危险已经基本解除的消息,如果冯华和李九杲因此而有所大意,那可是极为危险的一件事。为此他在将此消息通知完情报部天津分部之后,自己也从山海关星夜赶往天津。 昨日,在三岔口码头,情报部天津分部的负责人、恩德祥的周掌柜可以说是最紧张的人了。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是现在他们既无法通知冯华他们,又不知道藏在暗处的敌人是谁,仅凭着有限的这十来个人,要想粉碎倭寇的暗杀行动,保证总指挥的安全,无疑是难度极大。 自辽东会战之后,冯华早已成为人们心目中的民族英雄。风闻他新任“旅大经济特别区办事大臣”,并已于日前出京经天津赴任,津城农工士商各界人士上千人,自发到码头欢迎,其中也包括直隶布政使杨宗濂在内的不少天津府、县官员。 码头上人山人海。看着这摩肩接踵,人头攒动的场面,周掌柜的头都大了。如果倭寇在天津刺杀总指挥,这还真是一个最好的时机。尽管他已经派人沿北运河上溯,试图能够半途截住总指挥他们乘坐的船,但他也知道在这千帆竞发、百舸争流,正逢航运旺季的大运河里,这种希望极其渺茫。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到混在人群里的刺客。 在周掌柜的安排下,已有几名特种大队的战士混在了脚行的搬运工里面,剩余的人则在欢迎的人群中寻找可疑之人。虽然这种不动声色、又不露痕迹的寻找既笨拙又辛苦,但在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却也是唯一可行之法。 按照行程,从京城下卫(指天津)的载客船只,大多是在下午到达三岔口码头。可是人们一直等候到申时末,仍未见冯将军的船只到达,好在是个阴天,让等候在码头上的人们并未受到太多的烈日烤晒之苦。于是有人猜测,冯将军的船怕不是今天到津,也有人说毕竟是传言,冯将军出没出北京城还不保准呢。酉时初,失望的人们开始慢慢散去,而直到码头上的人都走光了,周掌柜他们才算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们也在奇怪冯华他们究竟到哪去了?好在按照约定,冯华到津后,会尽速与他们取得联系。 看到冯华和李九杲在侍卫的引领下走入自己的房间,黄德贵心中一阵激动。整整两个月了,终于又见到大哥和四哥了,如果这次因自己的疏忽,让他们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真的是百死莫赎。 “大哥,四哥!……”黄德贵快步冲到两个人的面前,不但声音有些哽咽,而且眼睛也不由得湿润了。 尽管从内心深处,冯华早已经把李九杲和黄德贵当作了与邢亮和周天宇一样的兄弟看待,但此时此刻黄德贵的真情流露,以及脸上露出地那愧疚不已的表情,仍让冯华极为感动,自己此行实在给兄弟们带来了太多的压力。 等黄德贵一五一十把事情的经过又详细叙说了一遍之后,李九杲接口说道:“听说黑龙会派出的行刺人员是日本‘神刀馆’的高手,他们在暗杀方面很有些手段。大哥,我看为了保证你的安全,咱们还是尽快离开天津吧!” 眉头皱了皱,冯华沉声说道:“小鬼子向来是不达目的绝不罢手,咱们就是立刻离开天津,他们以后也会阴魂不散地跟着,实在是防不胜防啊!再说,在天津还有许多的事情必须要办,我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虽然李九杲很少跟大哥顶嘴,也知道大哥说的都是实情,但为了大哥的安全他还是再一次劝说道:“那些事情虽然紧急,但大哥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那些事情也可以以后再说嘛,毕竟是早一天到家,就早一天安全。” 看到李九杲和黄德贵的神情都极为凝重,冯华笑着安慰他们道:“你们也别太紧张了,这些日本浪人虽是有备而来,但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他们的阴谋了吗?再说,目前我们还在暗处,小鬼子也未必就能找得到咱们。” 说道这儿,冯华再次展颜一笑:“其实被动的防御不是办法,只有早一天抓住他们,才可以早一天安全!对了,这件事千万不要让菱儿和芳儿知道,一定要派专人负责她们的安全。” 李九杲知道大哥不是大意冲动之人,既然他已经下决心一定要将事情办妥才走,那再怎么劝说也没有用。无奈地点了点头,他又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黄德贵。 黄德贵明白李九杲的意思,他是在询问大哥的安全到底能不能得到保证。说实话,这次的保卫工作难度极大,虽然“冯华特别行动本部”以及其派出的行刺人员已告破获,小鬼子在短时间内不大可能再安排一次暗杀活动,但这并不等于说日本在东北和京津地区的其他谍报组织就起不了什么作用。经过几十年的渗透,小鬼子在这一区域拥有相当庞大的潜势力,就算目前己方还处在暗处,但由于还有几件事要办,那用不了多久,大哥的行踪就会被侦知。如果日本间谍机关与黑龙会联手,安全保卫工作将会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不过,既然计划已经定了下来,再困难也要克服,自己决不会让大哥出现意外! 想到这儿,黄德贵点点头:“大哥、四哥放心!昨天在三岔口码头,咱们已经锁定了几个可疑分子,并且都有人跟踪了下去,相信很快就会查清楚的。另外,为了避免敌人过早察觉咱们的真实情况,我暂时不打算公开露面,只在暗中观察、保护。就像大哥说的,被动防御不是办法,我们必须主动出击。” 6月的津门已经热浪难当,炽烈而又灼热的骄阳烤得人喘不过气来。 第26章 在冯华的坚持下,他们叫了四辆“胶皮”洋车,顺着平坦的沿河马路,过老龙头浮桥,直奔海河边上的小铁道。 这条通往东局子的小铁道是专门为沟通海河码头与机器东局而修建的。轨距采用英国标准(约1.435米),但不是用机车牵引,而是用驴马拖拉。这条铁道以运送原材料和成品军械为主,但也载运乘客,乘客多是机器东局的员工和邻近几所学堂的教习、学员。 大约是时间不对,车上很冷清,除了冯华四人,就只有一个衣服上满是油污、有着一双亮闪闪大眼睛的年轻人。从他的年龄和衣着打扮上看,像是个学徒工,由于没什么事,冯华主动与这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年轻人攀谈起来。小伙子很机灵,也很健谈,他自我介绍说叫孙恩吉,是机器东局的工人。 提起机器制造,年轻人立刻来了精神,不待冯华发问,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从言谈中得知,只有二十四岁的他,已经是个有着五年工龄的师傅了。这个孙恩吉没有吹牛,无论是车工、钳工,还是绘图、看图,他都说得头头是道。冯华虽然是个外行,但对现代工业及机器设备也还有一点儿感性认识,他谈起现代机械发展的一些新思路,虽属似是而非的外行言论,但还是让孙恩吉佩服万分。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谈越投机,孙恩吉更是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异常,鼻子尖上不停地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孙恩吉思路敏捷,善于融会贯通,往往冯华刚说出一个新鲜的设想,他很快就能融入许多自己的独到见解。 “天底下真的是卧虎藏龙,没想到一个天津机器东局的普通工人,在机械制造方面竟然有如此悟性。假以时日,这个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啊!”凭着一种特有的敏感,冯华禁不住对这个年轻人起了爱才之心。不过,由于自己的行踪目前还必须保密,冯华只能暂时压下了招揽孙恩吉的念头,只是对他的家庭以及工作情况进行了比较详细的了解。 水师学堂的门卫与堂役虽然不知道来访者就是近两天轰动津门的新任“旅大经济特别区办事大臣”——抗倭英雄冯华,但还是清楚记得他们上次来访时,严总办亲自送他们出校门的情形。由于知道他们是严复最尊敬的客人,因此没有费什么口舌,就由那个年老的堂役领路,直奔大院后楼。 严复的外表还是那样清高冷漠,但面色却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许多。此刻,猛然看到冯华站在自己面前,他心底里那如火如炽的热情终于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一向自制力极强的他,做出了少有的举动,紧握着冯华的手摇来摇去,久久都没有松开。 再次来到严复那简单而又极有条理的办公室,三个人虽还是像上次那样分宾主落了座,但是气氛却要炽烈得多。严复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矜持,一上来就迫不及待地讲了昨日到码头迎候,渴望早日与冯华相见的急切之情;接着又说起久侯不至,自己怏怏而回的懊恼;继之是昨夜的彻夜难眠与思念。这一席普通的相逢之语,却听得冯华感动万分,他知道这样的话严复只会说给自己听。 话题转入正轨之后,严复首先详细询问了冯华此次京师之行的情况,然后脸色一整说道:“子夏,你的那篇《变法自强疏》和张之洞的《强学篇》我通过报纸都看过了。虽说‘中体西用’的提法在目前具有很积极的意义,但它在逻辑和内容上都存在着错谬,也不能根本解决中国已经存在的那些问题。体用者,即一物而言之也。有牛之体,则有负重之用;有马之体,则有致远之用。未闻以牛为体,以马为用者也。故中学有中学之体用,西学有西学之体用,分之则并力,合之则两亡。不知子夏你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严复一针见血的精辟分析,可以说准确点出了“中体西用”学说的根本不足,也再一次让冯华从内心深处感到由衷的佩服。轻轻地鼓了鼓掌,冯华赞道:“还是先生看得清楚透彻,这一问题冯华也早就有所考虑。之所以还大张旗鼓地提出,无外乎还是像我上次说的那样,要通过其内里蕴含的民族意识,尽量争取社会各阶层的支持与认同,以减少变法维新的阻力。” 点了点头,严复说道:“我想子夏你也肯定会有一个很全面的想法,你的那个什么‘经济特区’应该就是‘中体西用’这一思想的直接成果吧!只是它现在虽然会给你施行变革带来便利,但将来却极可能会成为莫大的阻力。” “先生的远见卓识实在令冯华佩服不已!我此番拜见先生,其中一个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解决‘中体西用’之说将来会产生的不利影响。”见严复提到这一点,冯华没有再多说费话,直奔主题而来。 “噢!”了一声,严复显然被冯华此说勾起了兴趣,他有些开玩笑似的说道:“子夏!已经打出去的牌难道还能再收回吗?” 冯华哈哈一笑:“收当然是收不回来了,但是我们可以从现在起就尽量削弱它的影响力,为将来做一些准备。” “削弱它的影响力,靠什么?子夏你就别卖关子了,赶快说来听听。”严复的兴趣更浓了。 微微一笑,冯华一字一句地坚定说道:“就靠先生你翻译的赫胥黎的《进化与伦理》。还记得上次我对您说的话吗?进化论的科学观点才是变法维新的精神实质之所在,也只有它才能真正震动国人僵化守旧的思想。” 听了冯华的话,严复不由得愕然了:自己的那部定名为《天演论》的译著虽然确实提出了许多新观点,但是它真的能有那么大作用吗?稍微愣了愣神,他摇摇头道:“子夏你不是拿我开玩笑吧!它怎么能当得起你如此高的评价?” 脸色一整,冯华正容答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难道不是当今中国最令人警醒的警钟吗?冯华以为只要能让普天下之人都能够时时听到此长鸣的警钟,沉睡多时的中国人就会有重新苏醒的那一天!” 心中一震,严复的心禁不住颤抖起来:如果真的能让沉睡的中国醒过来,自己死而无憾!平稳了一下激荡的心情,严复以少有的亢奋语调说道:“子夏,自从上次听了你的建议后,我一时一刻都没有闲下来。现在《进化与伦理》的翻译工作已经基本完成,我将其定名为《天演论》,并将初稿送给了我的挚友吴汝纶校阅,一旦校阅修订完毕,即可通过另一个老友卢弼的‘始慎斋’刊刻发行。” 冯华知道虽然严复对《进化与伦理》的翻译早在1895年就开始了,但由于种种原因,《天演论》的正式刊行却一直等到了1898初。为了早日用“自强不息、合群进化、与强者争生存”的进化论观点警示国人,冯华在上次见面时,有意识地对严复进行了暗示,以期能催生《天演论》。不过,令冯华没有想到的是,严复对他的话竟然如此重视,现在就已经基本完成了《天演论》,真是幸甚至哉! 看着严复那一脸的疲惫之色,冯华再次被感动了,为了自己的一句话,他不知吃了多少苦。互相对视了一眼,冯华和严复的手情不自禁握到了一起,虽然他们来自两个不同的时代,但却同样拥有一颗挽救民族危亡的赤子之心。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十八章未雨先筹谋 按照原定计划,拜访李鸿章是冯华此次天津之行的一项极为重要的安排。虽然《马关条约》的签订,让李鸿章声望大损,一时之间成了万民所指、人人皆曰可杀的国之罪人,但是冯华明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鸿章门生故吏遍及天下,他在朝廷内外的影响力仍不可小视。如果自己马上就要付诸实行的那几件事,能够得到李鸿章的支持与认可,那它们获得成功的可能性将会再增大几分。 在马关议和的日子里,李鸿章可以说是不堪重负,心力交瘁。虽说他也是奉命而行,并已竭尽所能,但仍觉得愧对国人。从马关回到天津后,他让别人回京复命,而自己则告病请假,寓居于天津。这一个多月,他行事非常低调,每日里深居简出、闭门谢客,一点儿也没有了当初李中堂的威风。 李鸿章的居所就在东门内天津兵备道署衙门的后身,离“大生字号”旅馆并不甚远。本来冯华想溜溜达达地走过去就行了,但后来考虑到自己现在已经是“旅大经济特别区办事大臣”,而且拜访的又是李鸿章,怎么都要顾及些身份。因此经过仔细商量,他还是和李九杲雇了两副四人抬的轿子,在几名侍卫的扈从下前往李鸿章的府第。 从来都没有过坐轿子体验的冯华和李九杲,这回可应了那句“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的老话。短短几里路,就弄得他们如困在笼子里的猫,满身都不自在。两个人皆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可再也不受这种洋罪了! 出水阁大街,老远就看见东城门拱券题额的“镇海”二字。进了东门,就是冯华自小就熟悉的“德配天地”、“道冠古今”两道牌坊和建于明朝正统元年(1436年)的孔庙。在两里长的东门内大街尽头,那座上下两层、九脊歇山青瓦顶的老鼓楼遥遥在望。几经曲折,冯华他们的轿子终于来到了李鸿章的宅邸门前。从外表看,这是一所很不起眼的院落,再加上李鸿章是悄悄溜回天津的,一般人还真不知道这里住着这位大清国的风云人物。 一个侍卫手持着冯华的“拜帖”上前敲了敲门,半晌才有人在里边懒洋洋地问道:“是谁呀?”随着这不耐烦的话语,大门“咿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小缝儿,一张生满小疱的四方脸露了出来。 第27章 “劳烦管家给通报一下,‘旅大经济特别区’办事大臣冯华、帮办大臣李九杲求见李中堂。”侍卫在递上拜帖的同时,又将一份门包(送给守门人的礼金)塞到了那个“四方脸”管事手中。 “冯华!”听得来人就是最近声名赫赫、威望如日中天的抗倭英雄冯华,那管事的态度一下子变得恭敬谦和起来。现在,别说是在北洋重镇天津,就算是整个大清国也没有几个不知道冯华的。他目前可是皇上和太后跟前的红人,将来的前途更是无可限量,这样的人可是不好得罪的。不过,管事的也有些犯难,老爷早就吩咐过,只要有人求见就说自己有病不见客。 掂了掂那颇有些分量的门包,又瞥了一眼拜帖上的姓名,管事的一咬牙:大不了挨老爷一通骂,这收到的钱难不成还退回去。再说,老爷平时对冯华也极为看重,昨天还差人去打听冯华来津的消息呢!想到这里,他冲侍卫应了一声,然后飞快地向后院跑去。 时间不大,管事的面带着喜气跑了回来,恭恭敬敬地唱了一声长诺:“中堂大人有请二位大人!”当下由一个仆人在前面引路,把冯华、李九杲领到了前厅。 令两人有些惊奇的是,这个前厅的装饰、布置异常简陋,只是简单地放置了几把木椅和桌子,让看惯了京城高官显宦奢侈糜费的冯华、李九杲感到很不可思议。不过,他们的屁股还没有坐热,仆人上的茶也还没有来得及喝,管家就前来迎候:“中堂大人正在等候二位大人。” 冯华和李九杲随着管家经过一个庭院,又走过几个门道和一个花园游廊,来到了前花厅。不愧是干洋务的,这花厅内从沙发、茶几到花架、桌案摆设的全是西洋式家具。在大厅的正中,也就是李鸿章所坐沙发的上方还悬挂着一幅画像:一个身穿双排口长礼服,胸前挂满了勋章的花白胡须洋人。后来冯华才知道,这个人就是在德国有着“火炮大王”之称的实业家克虏伯-阿尔弗雷德。据说这幅画像还是阿尔弗雷德本人亲自赠送给李鸿章的。 虽说冯华现在威名正盛,也是朝廷的一品大员,但他对李鸿章却丝毫也没有怠慢。整了整衣冠,他们二人以后辈的身份上前施礼道:“冯华、李九杲参见中堂大人。” “啊,不敢当,不敢当。二位将军免礼,快快请起!”从沙发上赶紧站起身,李鸿章虚虚地拦住了二人下拜的身形。冯华和李九杲的突然拜访,以及对自己表现出来地谦恭有礼,令李鸿章深感意外:要知道,自从《马关条约》签订后,他李鸿章的名字就跟卖国贼划上了等号。不要说他的政敌以及有嫌隙之人纷纷趁机发难,欲制其于死地,就是素与他关系密切的,也大都敬而远之,惟恐沾上卖国贼的名声。更有甚者,一些人还见风使舵趁机参劾于他,以表明自己的立场,真是世态炎凉啊!冯华虽与自己没有什么矛盾,但其明显属于主战派的行列,对自己应该不会有太好的印象,他此次前来拜访自己到底有何用意? 待双方分宾主落座后,冯华这才有机会打量这位权倾朝野、晚清重臣的模样:他头戴一顶颇为普通的瓜皮小帽,身着丝绸上衣和灰色长袍,双手隐蔽在宽阔的衣袖中。饱经苍桑的老脸上棱角分明,表示岁月痕迹的皱纹又宽又深,稀疏而略显灰白的胡须微微上翘,却遮不住那显眼的嘴巴与下颌。他喜怒不形于色,不知道是不是马关的枪伤尚未痊愈的缘故,带着一副深色的大护目镜。透过脸部扭曲紧绷的线条和那略显麻痹的面部肌肉,可以感觉到那颗罪恶子弹给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留下的后果。 “冯将军、李将军,你们行事可真是出人意料啊!听说前日津城各界人士在先登寺码头迎接你们,却扑了个空。如今满城人都在猜测将军是根本就没有出京城,还是已经绕过天津回辽东了?谁想今天将军却自天而降,出现在老夫面前。佩服,佩服啊!”虽然与冯华、李九杲只是第一次见面,但见惯风浪且老于世故的李鸿章,说话的语气却显得极为轻松、熟络。 听着李鸿章有些调侃的话语,冯华微然一笑:“中堂大人说笑了,冯华何德何能敢劳动津门父老迎接。只是因为中途换乘马车改走了陆路,所以才错过了与父老乡亲见面的机会,实在是惶恐之至!” 李鸿章暗暗点了点头:这个年轻人举止从容大方,说话应对亦非常得体,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捻了捻自己花白的胡须,他忽然把话题一转,开门见山地问道:“老夫自从东洋回国,便闭门谢客,静心养伤,你们可算得上是我的第一拨客人。不知二位将军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早就有所准备的冯华脸色一整,再次施了一礼答道:“中堂大人,自《马关条约》签订以后,国人皆认为如此丧权辱国都是大人之过,但冯华知道大人以七十高龄还出使倭国,亦是出自一片爱国之心。尤其是在马关遇刺后,大人还坚持谈判,更是令冯华钦佩不已。此次返回辽东,冯华虽然归心似箭,但到达天津后还是忍不住想要拜访一下大人。” 李鸿章一下子愣住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与自己并无任何交情的冯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强压着心中的激荡之情,李鸿章摆摆手道:“唉,往事不堪回首啊!二位将军对鸿章实在是过于谬赞了,此次中日战争,鸿章罪不容恕。由于判断与指挥有误,不但令老夫倾注极大心血的北洋舰队毁于一旦,而且还让我大清遭受了极大的损失。如果不是二位将军力挽狂澜,在辽东接连给倭贼以重创,结果将更不堪设想。马关之行,鸿章本有心多为大清挽回一些损失,但几经周折还是未能令人满意,真是愧对太后、皇上,愧对天下百姓,更愧对二位将军与前方浴血奋战的将士啊!” 由于带着深色的养目镜,李鸿章脸上的表情很难让人看得清楚。不过,从他那沙哑而又沉痛无比的语音中,还是能够感受到他内心的痛苦。这一瞬间,就连一向对李鸿章没有什么好感的李九杲,也生出了些许的感动。 “中堂大人何必自责过甚,此次战败大人故是难辞其咎,但若完全将责任推给大人,却也不甚公平。而且单纯从条约的内容看,这已经是我大清所能求得的最好结果了,毕竟‘弱国无外交’啊!”看到须发皆白的李鸿章尤自沉浸在深深的痛苦当中,冯华忍不住出言安慰道。 心中禁不住一颤,李鸿章再也忍不住了,满腹的苦涩与心酸终于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国人都说《马关条约》丧权辱国,可是形势不如人,我大清还能奢求有怎样的和谈结果?就算是目前的这些条款,也是鸿章再三力争才争取下来的。我大清面对的乃是数千年未有的变局与强敌,只有忍辱负重,保持一个稳定的发展环境,慢慢积蓄力量,才可将此危局应对过去。可现在,绝大多数国人却根本不明此理,非要拼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拿台湾来说,《马关条约》已经正式签订,可唐景崧不但未尊旨内渡撤兵,反而横生枝节成立什么‘台湾民主国’,并天真的以为可以通过列强的干涉来挽回台湾的割让。却殊不知各国向例不干预外事,此想法无异于与虎谋皮,除了给洋人多一些寻衅的借口,再也没有丝毫的用处。”由于心情过于激动,李鸿章说话的声音明显比平常高了许多。 应该说与同时代的很多人相比,李鸿章对中外形势的观察与认识,还是很敏锐的,而他提出来的“外须和戎,内须变法”的方针设想,也相当符合当时中国的实际情况。当时清王朝由于长时间闭关锁国,以及内忧外患不断,国家的整体实力已经远远落后于西方列强。在这种形势下,不自量力地与敌人硬碰硬是殊为不智的,这也是为什么李鸿章一生都奉行妥协投降外交政策的主要缘由。不过,虽然他的见识要远远高于当时的绝大多数人,但阶级和历史的局限性,却让他不可能对西方列强对外扩张侵略的本质有清楚的认识,也不会想到要依靠人民群众的力量去抵御外侵。 李鸿章的外交思想以及在台湾问题上的观点冯华非常清楚。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未雨绸缪,去影响和改变李鸿章的一些想法,为不久后就要施行的“渡海援台作战计划”扫清一些障碍和阻力。 并没有直接对李鸿章说出自己的看法,冯华饶了一个圈子委婉地说道:“中堂大人见识高深,‘台湾民主国’想通过租借台湾矿山、土地等权利,换取列强对台湾的保护,想法确实天真了些。先不说列强会不会为了这些利益与日本人撕破脸,就算是成功了也是驱狼引虎、后患无穷。不过,冯华觉得如果他们的反抗能给倭贼增添一些麻烦,也应该没什么坏处。” 冯华对自己的理解,让李鸿章一直郁闷的心情好了许多,情绪也逐渐稳定了下来。摇摇头,他有些不屑地说道:“冯将军,不是鸿章看不起他们,就凭唐景崧和他手下的那帮人,又能给日本人增添多少麻烦?老夫所属的淮军虽然不肖,在日清战争中屡战屡败,让天下人耻笑不已,可是怎么也要比唐景崧匆匆招募的那些未经训练和阵战的广勇、台勇强吧?就算是已经入台的增援部队中还有许多战力较强,装备也较佳的淮、湘、楚等军,可是他们各自为政、互不统属,一旦开战就会因指挥权问题发生矛盾。另外,别看‘台湾民主国’成立的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其实内部早就开始了钩心斗角。刘永福本来是很能打仗的,可是却因为唐景崧的猜忌,被排挤到台南去了;另一个抗法名将林朝栋也因为与提督张兆连不和被唐景崧调往了台中。 第28章 试想,在如此情况下,面对着日军海陆两方面的进攻,他们又能坚持得了多长时间?如果我所料不差,最多一、两个月台北就会失陷,而失去了台北在工业与经济上的支持,台中、台南的陷落也只是早晚的事。” 李鸿章的这番分析让冯华感到十分惊讶,他本来因为淮军和北洋舰队在甲午战争中的一败涂地,不大瞧得起李鸿章的军事指挥才能,可是未成想李鸿章对目前台湾局势的把握竟然如此清晰准确。冯华知道,李鸿章说的一点儿也没有错,单凭那些人还真的给小鬼子增添不了多少麻烦。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中堂大人的分析令冯华茅塞顿开,受益匪浅。这个‘台湾民主国’还真是指望不得!”冯华一边由衷地赞叹,一边给李鸿章送上了一顶高帽。不过,紧跟着他话锋一转,却说出了一番令李鸿章感到不甚舒服的话来:“唉!台湾的大好河山从此就要践踏在倭奴的铁蹄之下,真是令人可惜、可叹啊!如不是义勇军还要镇守辽东,冯华还真的不甘心让倭贼如此轻易地就占据了台湾。” 李鸿章不由得微微有些色变,割让台湾永远是他心中最大的痛。不过冯华刚刚在《马关条约》的问题上对他表示出了极大的理解,而且与那些指责他“卖国求荣”、“国之罪人”的激烈言词相比较,冯华的言谈要温和了许多。因此,李鸿章很快就把这点儿不快从心中驱了出去。掩饰性地笑了笑,他故作轻松地说道:“冯将军用兵如神,义勇军英勇善战,如果台湾由义勇军镇守,自是没那么容易让倭贼轻松得手。只是《马关条约》已签,这种不遵守国际法的废约之举,恐怕会受人以柄,让泰西列强有机可乘!” 怅然一叹,冯华“颇为愤慨”地说道:“违反国际法的事当然是不能干的,冯华只是心有不甘说说罢了。‘日清战争’,我大清虽然败了,但倭贼的损失同样不小。日本全国的总兵力也不过只有六万常备军和二十三万预备军,而仅我义勇军就在辽东歼敌一万余人,再算上其他战场所杀伤的一万八千余人,倭贼的主力部队已损失近一半儿。而且倭国资源贫瘠,如今已是入不敷出,长期作战它必然消耗不起。虽然对‘台湾民主国’不可期望过多,但其实如果能借用它的名义,再利用台湾山高地险、炎热多瘴、民风强悍的优势,也还是很有可能将倭贼长期拖在台湾这个泥潭中的。这样即使不能让台湾重回中国,也会对我大清今后的发展极为有利。” 冯华这番半真半假但见解却极为独到的话语,令一直对割让台湾耿耿于怀的李鸿章怦然有些心动:倭国的困难之处,他也是极为清楚,如果真能如冯华所说,此事确实尚有可为。这个冯华,还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马关条约》如果没有他在辽东的几场大胜,还不定会是个什么模样。前些时日,冯华在京师提出的那些变法改革方案,更是于自己心有戚戚焉,心中竟产生了知音的感觉。如不是他早已为自己的死对头刘坤一所笼络,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招揽过来…… 看到李鸿章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冯华轻轻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大半,李鸿章已经开始接受自己的那些观点。不过,未来的路还很艰难,自己也一定会遇到更多、更大的困难。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十九章风口浪尖行 冯华、李九杲刚刚从李鸿章的宅邸回到旅馆,商德全就兴冲冲地带着八、九个行色各异的中外人士来到了“大生字号”旅馆。 自1860年天津开埠以来,黄头发、蓝眼睛、高鼻子的洋人日益增多,而津城百姓对这些举止怪诞的番夷洋毛子也从开始的看“西洋景”,逐渐变得习以为常。这宫北大街上洋人的往来十分频仍,不但有英商高林洋行、法商亨达利洋行、俄商萨宝石洋行等多家外国商行,而且北洋水师学堂总办严又陵先生的府上也经常有洋人出入。因此,虽然一下子拥进来这么多外国人,但见怪不怪的“大生字号”旅馆的伙计却并未对此感到很诧异。 通过介绍,冯华了解到那两个紧跟在商德全身后的英武青年,就是曾经与他一同留洋德国的孔庆塘和腾毓藻。而站在边上一言不发、沉静稳重的年轻人叫黄钟瑛,早年曾在福州船政学堂学习,后充任北洋水师济远舰船员。黄钟瑛勇猛善战,不善言谈,直到冯华问起他来,才简洁的作了自我介绍。不过,在所有的人中,黄钟瑛给冯华留下的印象却是最深的。 六个洋人中有一人是商德全在武备学堂炮科学习时的德国教官艾德,另外几个人依次是曾在北洋水师定远舰、镇远舰和济远舰上都担任过教习的德国人依弗兰脱、威海鱼雷营德国教习哈孙、威海卫基地的德国工程师亚博烈希脱,以及威海海军医院的英国籍医生科尔克和鲍德均。 这几个外国人有的原来就认识商德全,有的则是通过艾德的关系才与商德全结识。他们当初远离故国,飘洋过海来到中国,虽然有服务于各国政府扩张政策的因素,但就个人而言无非是来中国淘金。随着威海陷落以及北洋舰队的覆灭,很多和他们一样效力于北洋水师的外国人以及一部分北洋水师的官兵都流落到了天津。由于实际上已经处于失业状态,因此他们非常急于找到一个新雇主,得到一份新的工作合同。 虽然每一个来访者都对冯华的大名如雷贯耳,也对他的出身有所了解,但看到冯华热情洋溢地与他们一一握手,并用熟练的英语向几个外国人进行致意问候,还是让所有的人大感惊奇。尤其是那几个洋人,在他们眼里大清的官员不但大都“土”得掉渣,而且亦十分古板,非常注意双方身份地位的尊卑高下,然而这个当今大清国威名最盛的年轻将军却一点儿都不一样。他温文尔雅的举止、真诚热情的话语,以及不经意间露出的那股令人心惊胆颤的气势,都让他们觉得这个年轻将军果然是“盛名之下,言之不虚”,心中对他充满了深深的好奇。不过更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一直随侍在冯华身后的那两位美丽大方的小姐(贺菱、龚芳),竟然也能够用发音准确纯熟的英语请他们喝茶。措手不及之下,这些走南闯北的大男人们居然被闹了个手足无措,他们那拘谨忸怩的神态,令冯华等人也莞尔不已。 艾德他们几人已经在中国工作了许多年,汉语都有相当的基础,而冯华的英语和商德全的德语又都说得相当流利,双方交流起来并不困难。经过深入细致地了解,冯华对来访者的表现感到非常满意,他们不但各有所长,而且办事踏实认真,正是义勇军最需要的人材;而冯华的平易近人,以及他在交谈中展现出来的风度与魅力,也让这些人暗暗心折,佩服不已。由于互相都很满意,因此交谈结束后,冯华立即与孔庆塘、腾毓藻、黄钟瑛以及六位外国人议订了应聘事项,并草签了雇用合同,双方皆大欢喜。 冯华、李九杲送走商德全等人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回到房间中,黄德贵早已经等候在那里。 还没等冯华开口,李九杲就急不可耐地问道:“五弟,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小鬼子的刺客找到没有?” “自打你们从李鸿章府上回来后,‘大生字号’旅馆的周围就出现了一些形迹可疑之人,大哥的行踪应该已经被人发现了。不过,这些可疑分子我都已经安排人进行了监控,只是短时间内很难将他们的身份都一一辨别清楚。”黄德贵沉声答道。 听到大哥的行迹已经暴露,李九杲不由得有些发急:“大哥,既然最主要的两件事都已经办完了,我看为了保证你的安全,咱们还是尽快回辽东吧!” 冯华眉头轻轻地皱了皱,心中也禁不住有些犹疑起来:如果说自己对安全一点儿都不担心,那也是自欺欺人。可是与曾经担任北洋海军总查职务的德国人汉纳根见面,是离京前就由翁同龢安排好了的,自己总不能说走就走吧!另外,严先生那天也说,虽然他目前尚不能去旅大助自己一臂之力,但可以介绍萨镇冰、叶祖珪、林颖启等几个与他一起在福州船政学堂学习、又同赴英国留学的同学给自己。他们几个人在甲午战败后,都受到了革职查办的处分,目前正留在天津。虽然林颖启的大名冯华以前并没有听说过,但既然和严复是同学,谅也不是无能之辈,况且萨镇冰和叶祖珪可都是中国近代海军史上响当当的人物,自己可实在不想就这么与他们失之交臂。 想到这儿,冯华主意已定,摇了摇头说道:“四弟、五弟,咱们现在还是不能走。剩下的事情依然非常重要,它们的成败对义勇军和‘旅大经济特别区’今后的兴衰与发展都至关重要。安全保卫问题,五弟你再多费一些心,成大事者岂能因为有风险就畏缩不前!” 天眼看着黑了下来,白天热闹无比的三岔口码头此时却显得异常冷清,仍旧一无所获的山本次郎和冈田平也不得不再一次失望而归。他们远涉重洋来到天津已经整整六天了,但此行要刺杀的主角冯华却依然未见踪影。 在当时,京津两地的交通往来只有旱路、水路两途。旱路无论是骑马或乘坐马车,一路都是颠簸辛苦、劳顿不堪,远比不上水路那么平稳舒适、闲在安逸,因此行走京津两地的人们大都会选择舟船作为代步的工具。基于这一原因,山本次郎和冈田平来到天津后,也把三岔口码头当作了他们重点守候的对象,每当有京城下卫的船只停靠码头,他们都会像迎候什么客人似的,伸长脖子打量着下船的旅客。 第29章 不过,虽然手底下有一些关于冯华的资料,甚至还有一幅冯华的摹拟画像,但要在茫茫人海中寻觅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却也不甚容易?对于这一点,山本次郎到也不着急,他知道像冯华这等身份的人,即使是乔装打扮,也必然护卫甚众;而且为了行走的方便和安全,他也绝不会与一般百姓混杂乘船,因此,要想发现冯华的行踪并不很难。 前天早上,天津城满大街都在嚷嚷着“新任旅大经济特别区办事大臣——抗倭英雄冯华已经乘船离京,按照行程今日下午即可抵津”,这个消息让山本次郎与冈田平大喜过望。晌午过后,他们二人经过精心准备,分别装扮成商人与士子混在了迎接冯华的人群中。三岔口附近的地形他们早已经摸了个一清二楚,完成刺杀后只要趁乱混在满街乱跑的人群中,完全可以安全的退入估衣街。可没想到“狗咬尿脬空欢喜一场”,他们一直在三岔口码头守候到天黑,也没瞧见冯华的影子。而码头上人们的各种猜测也让他们惊疑不已:这个冯华向来诡计多端,莫不是来了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接下来的两天,并不死心的山本次郎和冈田平还是天天都到码头进行守候,可是冯华就像平空消失了一般,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山本次郎和冈田平真的有些失望了,从各方面得到的消息看,冯华确实已经离开了京城,他究竟会在哪呢?两个人垂头丧气的回到位于侯家后旅馆的房间,可令他们没有想到得是,刚打开锁着的房门就看见地上放着一个信封。而信封里的纸条上赫然写着:“冯华一行已住进宫北大街大生字号旅馆”寥寥十几个大字…… 芒种节气刚过,天气却一天热似一天,尤其是午后,太阳那炙热的火焰,把整个大地都烘烤得无精打采。按照预定的安排,冯华要在今天上午去拜访德国人汉纳根。与清国官员惯于上午处理事务,下午会客访友的习惯不同,西洋人并不那么刻板,只要方便什么时间都是拜访的最佳时机。不过,通常他们都会把这种礼节性的活动安排在上午或晚间进行。为了交谈方便,冯华特别请商德全客串临时翻译。 这次拜访的起因还得从离京前夕,冯华与李九杲再次拜访翁同龢说起。在那次秉烛夜话时,一向很看重汉纳根军事才能的翁同龢郑重向冯华推荐了他,并亲自发电报到天津替冯华预做了安排。 汉纳根是天津海关税务司德璀琳的女婿,出身于军人世家,曾在德国陆军任上尉,1879年应聘来华。由于德璀琳与李鸿章的关系十分密切,因此汉纳根也很受李鸿章器重,并得以进入刚刚成立不久的北洋水师担任军事顾问。 1880年,汉纳根奉命前往旅顺勘察炮台及船坞修理之所。先后设计、督修了旅顺口的黄金山、老虎尾、蛮子营、老铁山等十七座炮台及旅顺水陆兵弁医院。1888年,又在威海卫督造了皂埠嘴、黄泥沟和刘公岛的旗顶山、麻井子等十六座炮台,这些长墙连接的炮台群以其交叉火力,使之有效防御海上目标,被誉为“东海屏障”。1890年,汉纳根因合同期满返回德国。 1894年6月,汉纳根因私事再次来华。7月下旬,清政府雇用英国怡和洋行的商船高升号,载兵由大沽口出发,增援驻守朝鲜牙山的军队,汉纳根作为一名普通乘客搭船同行。当高升号驶至丰岛附近海域时,被日舰浪速号开炮击沉,汉纳根泅水方得以生还。亲身经历了这次事件,汉纳根心绪难以平静,他向英国驻仁川副领事务谨顺提供证词,揭露日人的残暴罪行,同时也萌生了投身中国军旅的愿望。 8月23日,李鸿章任命汉纳根以五品花翎总兵衔担任北洋海军总查,以协助丁汝昌。9月17日,北洋舰队护送铭军10营入朝,返回旅顺途中,在大东沟与日本舰队遭遇。海战打响后不久,提督丁汝昌即身受重伤,汉纳根乃与右翼总兵刘步蟾共同指挥督战,并终将日本舰队击退。为此,光绪帝特颁谕旨,以汉纳根“在海军当差,教练有方,此次大东沟之战,奋勇效力,深堪嘉奖。加恩赏给二等第一宝星,以示鼓励”。又因其“在船督战尤为出力”,逾格赏加双眼花翎提督衔。 黄海海战后,汉纳根针对当时中国的实际情况,先后向李鸿章和清政府陈述了“赶练新军以备大战,添购船炮以固海军”的具体制胜方案,并得到了翁同龢的高度重视。但因各种原因,这些建议大都没有得到切实地施行,只促成了编练新军一事。不过,由于朝中的许多大臣都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以及“恐大权旁落夷人之手”的担心,因此汉纳根并没有得到重用。而他当初制定地编练3万新军的计划也一变再变,最终只由胡燏棻编成“定武军”5000人。 冯华、李九杲、商德全以及两个侍卫走出“大生字号”旅馆,只见一溜儿五辆人力车,整整齐齐地一字排开在大门前,五名车夫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等候着他们上车。知道最大的考验就在今天,李九杲和黄德贵早在前一天晚上,就对出行的路线、乘坐的车辆以及人员的分工等方方面面的事情进行了精心的准备和安排。 天津历史上曾经有过九国租界,但在1895年之前却只有英、法、美三国租界。汉纳根先是住在英租界维多利亚路他岳父德璀琳为股东的利顺德大饭店。后来由于商讨经营矿山事宜,才住进了维多利亚花园内的戈登堂。五辆人力车先顺着沿河马路一溜小跑来到海大道,进入法租界,然后沿着大法国路穿巴斯德路,进入了英国租界地。 按照欧洲模式建设起来的英租界已经初具规模。笔直的维多利亚路是租界的中央大道,路旁种植的杨树、洋槐葱郁成荫;大街两旁一幢幢造型独特的西式建筑充满了异国情调——罗马式、哥特式、盎格鲁-撒克逊混合式等欧陆风格的洋房别墅别具一格,让李九杲等人恍惚间生出来到域外异邦的感觉;宽平的街道、整齐的洋楼、漂亮的油气照明路灯以及街区内景色秀丽的公园、灯红酒绿的俱乐部和绿草如茵的运动场更让他们的眼球大开洋荤。 大街上人群熙攘,西洋式马车和东洋人力车穿梭于狄更斯道和葛公使路之间。在法租界看到的是头戴尖顶帽、身穿大红灯笼裤的法国巡捕,而这里则是身着蓝色头盔、制服,手握警棍的英国巡捕和有着古铜色肌肤,头缠着巨大的红色头布、身穿同样蓝色制服的锡克骑警。他们或是煞有介事地在大街上来回踱步,不时地对进入租界的华人吆五喝六、指手画脚;或是跨在白色矮种马上挥舞着马刀耀武扬威。 旧中国租界的情况,冯华以前通过看书有过很多的了解,“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耻辱,更是让他为中国曾经遭受过的苦难痛心不已。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冯华出发前一再对李九杲等人进行叮嘱,不管遇到什么情形都必须尽量克制。不过,令冯华没有想到的是,目睹了那些“洋狗”的目中无人和趾高气扬,第一个忍受不了的竟然是他自己。一股比看书要强烈无数倍的屈辱感,猛然从胸中升腾而起,让他愤怒、让他想要大声呐喊、让他几乎无法克制。反而是李九杲他们由于有了冯华的事先叮嘱,虽然心中也是愤愤不平,但一个个到能强忍怒气,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一路无事,冯华一行五人波澜不惊地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戈登堂。戈登堂是英租界工部局的所在地,是一座东西走向的两层结构青砖楼房,中间有一个凸出的楼门,两边是两座八角形的三层角楼,门窗是夫卷式的,层檐作雉堞状,很有点儿中西合璧的风格。由于翁同龢事先已经知会了汉纳根,冯华他们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就很顺利地进入了戈登堂。 然而,就在他们步入大门后不久,又有两辆人力车也一先一后地来到了戈登堂。不过,车子并没有停下来,只是稍微减缓了一下速度,就很快地离开了……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二十章“神刀”折津门 虽然这次会面是由翁同龢安排,并早就约定好了的,但是由于近两天外界盛传“由于安全的原因,新任旅大经济特别区办事大臣冯华已经绕道直接回转辽东”,因此冯华一行的如期到访,还是让汉纳根感到十分惊喜和兴奋。既出于礼貌也表示自己的敬意,他一接到冯华他们已经到了戈登堂大门口的消息,就兴匆匆地迎了出来。 这个黄头发蓝眼睛的日耳曼大汉已在中国居住了十几年(历史上汉纳根三次来华,前后在中国居住了39年,1925年病逝于天津),对这块异国的土地充满了感情。尤其是在丰岛海面目睹了日本人的残暴罪行后,颇为正直的汉纳根更是萌生了投身中国军旅的强烈愿望。进入北洋水师后,他先后几次向清廷提出了许多改革军制、整军备武的建议,可最终都因为主政者的种种偏见和猜忌而未竟厥功。几经波折,特别是自己苦心筹划的整顿水师和编练新军计划一再受挫,继而北洋水师全军覆没之后,心灰意懒的汉纳根终于萌生出退意。在岳父德璀琳的建议下,汉纳根决定从此退出中国军界,转而经营矿山开发。可是就在他准备离开天津前往井陉煤矿的前夕,翁同龢的一纸电报又让他暂时改变了主意:为了翁大人的信任以及自己所热爱的军旅生涯,他怎么也都要与冯华见过面后,再决定自己的去留。 汉纳根热情地陪着冯华和李九杲通过夫卷式大门,步入了会客大厅,待他们在软椅上坐定,立刻就有服务生送上香茗、点心和水果。 第30章 审视了一下整个大厅,冯华、李九杲发现厅内的装饰十分简洁大方,丝毫也没有中国高官显贵府邸内那种大红大绿的陈设。无论是天顶上的装饰、墙壁上的镶嵌、地毯上的图案、还是茶几上的摆设,一切都是那么素淡雅致,散发出一种令人舒心的和谐与匀称。而留声机中正播放着的、当时欧洲城市社会最为流行的华尔兹——《蓝色的多瑙河》,更是让这种美妙的感觉达到了极至。那在室内盘旋回绕的优美乐曲,以及流畅的旋律和轻快的节奏与周围轻松舒适的氛围水乳交融地结合在一起,是如此完美,让人感同身受。 冯华与汉纳根的交谈异常融洽,两人在改革军制、筹建新军以及对日作战应实行持久战略等问题上都有着惊人的一致,加之又有翁同龢居间串联,双方倒好像神交已久。作为冯华,他也深知在中国国防近代化的进程中,由于中国本土具有先进军事理念的人材极度稀缺,借才异域实乃必不可少之举。尤其是像汉纳根这样从理论到实践都很优秀的人才,如果能够为义勇军所用,发挥的作用将无可替代。 几个人滔滔不绝地交谈着,不时爆发出一阵爽朗欢愉的笑声。而冯华那超前的思想、开阔的眼界、渊博的学识以及对欧洲各国的了解程度,不但让汉纳根惊奇万分,就连对冯华已经有相当了解的商德全也感到极为吃惊,不由得重新评估起冯华来。其实,冯华以往与人交谈,都是尽量“入乡随俗”,要考虑当时人们的习惯、思维,避免那些惊世骇俗之语。不过,因为今天面对的是汉纳根,翻译又是留学德国的商德全,他少了许多的顾忌,多了几分豪放,故每每说出一些惊人之语来。尤其是他那流利的英语,使得跟随冯华已久的李九杲对大哥都不得不再次刮目相看。 就在冯华与汉纳根相谈正欢之际,戈登堂外一场刺杀与反刺杀的较量也紧锣密鼓地拉开了序幕。 尽管对那纸“冯华一行已住进宫北大街大生字号旅馆”的告密信件还有一点儿心存疑虑,但山本次郎和冈田平经过一番仔细的商议之后,还是立即退掉了在侯家后旅馆的房间,来到宫北大街上的“大生字号”。谁知一问之下,“大生字号”旅馆的房间居然已经全包了出去,这让二人大失所望。无奈之下,他们只得“退而求其次”,住进了与“大生字号”斜对面的“通济客店”。 住进通济客店后不久,江湖经验极为丰富的山本次郎和冈田平就发现“大生字号”表面看起来平静如常,实则外松内紧、处处暗藏杀机。不但旅馆周围的几个关键地方都有人控制守卫,就连他们住的“通济客店”也好像有人在暗中监控。这些情况的发现,让二人既喜又惊。喜的是冯华果然就住在“大生字号”,惊的是对手的防范极为严密,要想在旅馆对冯华进行刺杀难度很大。看来,只能乘他外出之际动手了。考虑到冯华到津已经三天了,他肯定不会在此停留太长的时间,刺杀行动必须从速进行。 第二天早晨,始终紧盯着“大生字号”的山本次郎和冈田平发现冯华一行五人走出了旅馆,分乘五辆“洋车”出宫北大街向南行去。而一直都在苦苦寻找机会的他们当然不肯放过这样的时机,于是当机立断地跟了上去。不过,为了避开不明人员对“通济客店”的监视控制,他们悄悄从客店经常关闭的角门溜出来,又走了一小段路后,才不动声色地叫上两辆“洋车”跟踪而行。 眼见得冯华一行从沿河马路折入海大道,进入了法租界,二人心中不由暗喜:“华界”与“租界”的接合部位历来是个华夷“两不管”的地段,治安力量薄弱,帮会斗殴,寻衅滋事,甚至于仇杀行刺之事时有发生。而且出了事情后,两方面互相推诿,常常是不了了之,实在是一个实施刺杀以及事后藏遁的绝佳地点。 山本二人一路跟踪,一直用眼光把冯华等人送入维多利亚花园的戈登堂。不过,为了怕露出马脚,二人并没有立即停车,而是又吩咐车夫继续前行了一个路口才停了下来。虽然山本次郎与冈田平既不知道冯华进戈登堂拜会什么人,以及会停留多长时间,又不知道他出来后是回“大生字号”,还是继续出行,让他们有些进退维谷,难以做出抉择,但二人也清楚时机稍纵即逝,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将机会把握住。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事情的发展也在向着有利于山本次郎他们的方向倾斜。看了一眼已经有些偏西的太阳,山本次郎轻轻松了一口气,冯华从戈登堂出来后应该没有时间再去别的地方了。于是叫过两辆人力车,山本次郎和冈田平悄然离开了维多利亚花园…… 戈登堂内的气氛既轻松又热烈,经过将近一天的晤谈,汉纳根对冯华早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个年轻的中国将军实在是了不起,他对当前世界的格局以及各列强国内的政治经济形势都有非常深刻的认识,他的很多见解更是每每让自己有茅塞顿开之感。而冯华对汉纳根也非常满意,他在军队建设、训练以及作战等方面的突出才能肯定会让义勇军的战斗力获得进一步的提高。但是冯华也知道,朝廷内外都对洋人戒心甚重,汉纳根编练新军计划的流产,很大程度上也是源于这种心态作祟。自己此次奉旨编练新军,户部的拨款对经济基础薄弱的义勇军来说实在是至为重要,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重蹈覆辙,对洋员的使用一定要异常慎重。不过,对于汉纳根冯华却并不怎么担心,自己一手建立并经过了血与火生死考验的义勇军绝对不同于普通的清军,尤其是还有邢亮这个拥有的现代军事思想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上尉在一旁“协助配合”,110年前的德国陆军上尉想“其心必异”也没有那么容易。心中计议已定,冯华正式向汉纳根提出了邀请,礼聘其为“义勇军军事顾问”,而早就暗暗对冯华心折的汉纳根也很爽快地应承了下来。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虽是谈兴正浓,但正事已经商谈完毕,冯华于是起身告辞。见冯华要走,热情好客的汉纳根一再挽留,却为冯华婉言谢绝。来华数年,汉纳根是第一次与人这样畅所欲言,倾心交流,尽管仍有言犹未尽之感,但不久的将来二人就会在一起共事,倒不必急于这一时的相聚。爽直豁达的汉纳根将冯华送出维多利亚花园的大门,目送着他们一行坐上洋车,方才挥手告别。 太阳已经西斜,被两侧高楼大厦和浓荫绿树映掩的大街上,光照已经逐渐的暗淡了下来。在法租界大法国路上,一行五辆人力车沿着笔直的街道逶迤而行。由于暗中“刺客”阴影的存在,因此每一个人都格外警惕地环顾着四周的一切。 李九杲和黄德贵自从获悉“黑刀神行动”后,就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大生字号”旅馆和冯华的周围。他们知道,要想在诺大的天津,搜寻隐身在茫茫人海里的刺客无异于大海捞针。而大哥本人则是一块极富吸引力的磁石,只要有这块磁石在,就不怕你这根钢针不过来。不过,为了稳妥和安全起见,黄德贵除了在旅馆四周布置了警卫,还特意把“大生字号”所有的房间全包了下来。 山本次郎他们先到“大生字号”旅馆住店,后来又住进了对面的通济客店,这些情况黄德贵都看在了眼里。住店客人因没有空余房间而更换旅馆的事情本来是很平常的,但黄德贵却一丝一毫也不敢马虎。他注意到这两个商人打扮、自称来自汉口的客人,通常都是由那个操着一口略带蹩脚北京官话的瘦小个子一人说话,而另一个人却好像是个半哑巴,只是默默地听着,或是点头,或是摇头,但就是闭着嘴一言不发。原来山本次郎早年间在北京、天津、汉口、福州等地呆过数年,他的汉语虽然带有南腔北调,但说得流利纯熟,可冈田平的汉语却是个半拉咯叽的生瓜蛋子。尽管这只是一个算不上什么事儿的“疑点”,可还是引起了黄德贵的注意。在派人进一步到通济客店进行探察时,他又了解到这两个有些“怪异”的客人特别要求住在楼上临街的房间。以上种种令人生疑的现象,让黄德贵对二人起了疑心。 根据“恩德祥”的周掌柜报告,以及近几天自己和自己的部下的观察,黄德贵对开列出的怀疑对象一一排了队,并对重点人物派人专门盯梢,这两个近在咫尺而又颇带疑点的客人自然也是属于特别关照的对象。 到达天津后,李九杲与黄德贵对冯华的出行格外小心。昨天拜访李鸿章时,那几名轿夫就是通过“恩德祥”的周掌柜,买通了轿铺的老板,更换成保卫部的战士。这次去英租界,仍然是周掌柜通过车行老板的安排,把车夫更换成黄德贵和他的手下。 今天,冯华和李九杲到达戈登堂后不久,黄德贵就得到了“大生字号”旅馆传来的紧急报告,那两个住在通济客店、举止怪异的客人避开了保卫人员的监控,已经不知去向。另外,结合周掌柜得到的最新情报分析,他们极有可能就是“黑龙会神刀馆派出来的刺客”。黄德贵虽然对自己手下的监控不利极为恼火,但一直处在暗中的刺客终于浮出水面,还是让他轻轻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敌人是谁的那种无形压力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在冯华、李九杲走出维多利亚花园后,他立刻与二人通报了情况、交换了意见,并作出了相应的防范措施。 1860年,当英国首任驻天津总领事猛甘在距离天津城以南2公里的海河岸边勘定英国租界时,清廷当时主持对外交涉的大臣崇厚以“中外界清”为理由,在法租界与老城之间留下了一块“华洋分居”的空白地带。 第31章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时过境迁,东西文化逐渐融合。虽然租界街区与华人社会仍然有着全然不同的观感,但天津城已由“华洋分居”渐渐演变为“华夷杂处”,一些经常进出租界的华人开始在“中外界清”的边缘区盖房定居,原来的那片空白地带已经被一些中西式房屋代替,形成了连接租界与老城的通道。尽管租界与华界之间隔绝的藩篱开始消失,但“中外界清”的痕迹犹在,这块地方住户相对稀疏,没有商家店铺,仍属偏僻之地。既没有租界的繁华,也没有老城人烟的稠密,尤其是早晚两时,街上的行人车辆更是稀少。 就在五辆洋车刚刚走到大法国路与葛公使路交口时,忽然一个装满瓜菜的小车从葛公使路拐了出来,行进中的“洋车”为了躲避它,不得不放慢了脚步。突发的变故,让本就一直处于警戒状态的李九杲益发警觉起来,他环视四周却猛然发现路旁的一个小巷内人影一闪,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从巷内跃到了路边的一棵大树后面,而他已经举起的手枪瞄准的正是坐在第三辆车上的冯华。头皮惊得一阵发炸,李九杲大喝一声:“有刺客!”脚底下猛地一蹬,整个身子从车座上“飞”了出去,就在这一瞬间对方的枪也响了。 在李九杲出声警告的一霎那,曾跟随黄德贵参加“明月轩行动”,并一同来到天津,专门负责驾驭冯华那辆洋车的郭天浩机警迅速地将车把旋转了九十度,子弹呼啸着从车身旁边掠过,并没有打中冯华。刚刚站稳了身体的李九杲不待敌方再发第二枪,甩手就是一枪,子弹准确地击中了行刺者持枪的手腕,他的身体也再次跃起,如苍鹰捕兔一般直扑向暗杀者。 然而就在众人的注意力大都被持枪刺杀者吸引过去的时候,那个刚才还手忙脚乱收拾掉在地上蔬菜的小贩却突然用手中的推车向众人撞去。与此同时,他右手一扬,“嗖”的一声,一支蓝汪汪的匕首带着风声射向了“惊魂未定”的冯华。眼见着刺客就要得手,冯华前面的那个车夫却突然抄起车座上的棉垫,手疾眼快地扔了过去。“噗”的一声,疾射的匕首洞穿了棉垫,虽然速度稍缓,但仍然按着原来的方向飞行。不过,正是有了这么一点儿缓冲,冯华已经从突变的事态中镇定下来,当初在“铲不平”营地中与战士们摸爬滚打练就出来的那几式三脚猫功夫,也终于在此关键的时刻发挥了作用,他一个侧翻顺势滚下了洋车。仰面躺到在地上的冯华比谁都更清楚地看到落日余辉映照下的那道刺眼光芒,只听“当”的一声,那把匕首钉在了洋车的车帮上。 第二辆人力车的车夫正是化了装的黄德贵,他在那个小贩冷不丁出现的时候就已经留了意。虽然前一天只是远远地见过山本次郎和冈田平两面,现在的天色又有些昏暗,但黄德贵还是凭直觉在山本次郎行动前就认出了他,也得以在千钧一发之际,扔出车座上的棉垫延缓了匕首的速度。 精心安排的刺杀没有成功,让山本次郎心中极为不甘。仗着艺高人胆大,他身形一振,短小精悍的身影如鹞鹰一般猛然跃起,再次向着车轮旁的冯华恶狠狠直扑过来。被刚才的偷袭惊出一身冷汗的郭天浩和另两名卫士此刻已反映了过来,迅疾地迎向了偷袭者。山本次郎的武功确实极为高明,不但出手又狠又快、凶猛异常,而且以一敌三居然不落下风,一时间双方竟形成了胶着状态。 在李九杲以迅猛的态势扑向那个开枪刺客的同时,第一辆洋车的车夫和侍卫也投入了战团。失去武器且手腕已经受伤的刺客见李九杲双臂并张,以猛虎扑食之势当头罩下,又惊又惧,无暇再掏出备用的第二支枪,本能地向小巷深处狂奔。 此时,山本次郎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叫苦,没想到冯华的护卫竟然如此扎手,虽然自己并未落到下风,但一时半会儿却也通不过这几个人的阻拦。自己此次实在是太不冷静了,作为一个杀手就应该一击不中,立即远扬。现在可好,冈田平已经荒落而逃,自己一人更是孤掌难鸣,弄不好就会栽在此处。由于无心恋战,山本次郎虚晃一招,做势再次猛扑向冯华。然而就在郭天浩他们心中一惊,微微后撤试图拦截的时候,他却巧妙地避开一名卫士的攻击,身子一矮,斜向飘了出去,并借着郭天浩攻出的力道,以极快地去势窜出到两三丈之外。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虽好,但却没有逃过黄德贵的眼睛。当山本次郎被郭天浩他们围住时,黄德贵并没有急于加入围攻,他随手拔下车子上的匕首,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以防再有新的偷袭者出现。冈田平的逃跑和山本次郎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惶急,都被他看在了眼里。此时,见山本次郎突出包围圈,准备溜之大吉,早已对这两个刺客恨之入骨的黄德贵,“嗖”的一下把手中的匕首打了出去。如此近的距离,山本次郎猝不及防,虽然作出了躲避的动作,但匕首仍然深深地插在了他的左肩上。 这是把淬过剧毒的匕首,见血封喉。双方相距太近,黄德贵又用了十分的力道,山本次郎哼都没有哼出声来,就已双眼一翻,气绝身亡,最终死在了自己的毒药上。 被李九杲紧紧追赶的冈田平枪法虽然不错,武功却很平常,并没有跑出多远,就被李九杲一个“燕子三抄水”扑到了背后,伸出左掌紧紧地扣住了他的肩胛骨。被制住穴道的冈田平疼痛难捱,随即被紧跟过来的侍卫踹倒在地,捆了起来。 这次“黑龙会”执行“黑刀神行动”,特意派出“神刀馆”的两名杀手,也是煞费了一番心机。山本次郎与冈田平二人各有专长,冈田平枪法准,山本武功高,并且还是个中国通。原想派出这一对搭档潜入中国,在人烟浩瀚、华洋杂处的港口都市天津刺杀冯华易如反掌。谁知山本次郎死在了自己的淬毒匕首之下,冈田平也被生擒活捉,最终闹了个折刀断戟的悲惨下场。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二十一章蛟龙归大海 “倭国杀手在津刺杀新任旅大经济特别区办事大臣冯华未遂”的新闻一经天津《直报》披露,立刻就引起了轩然大波。由于欧美及国内的各大报纸都对此消息迅速进行了转载,只不过短短几天功夫,不仅与天津近在咫尺的京师已经传了个遍,可以说只要是通了电报的地方几乎就没有人不知道。常言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意外事件的发生立刻就在国内外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国内刚刚有所平息的“反对割台、废约再战”的呼声再一次高涨起来。许多地方的民众百姓都自发走上街头,对日本的这一无耻行径表示出了极大的愤慨,纷纷要求朝廷收回成命,坚决不能割让台湾;朝廷内以翁同龢为首的主战派也借题发挥,提出“日本既有马关暗杀我全权大臣之事在先,又有在天津刺杀我朝中大臣在后”,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本不愿再多事的慈禧极为震怒,主和派各大臣也对此表示气愤,不过他们决不愿“废约再战”,影响大局。只是传谕总理衙门不但要对日本政府表示严正的抗议,而且还应该对冯华进行赏赐和抚慰。 国际上,俄、德两国由于一直担心强大的日本会成为它们在中国和东亚扩大影响的严重障碍,都趁机对日本发出了措词强硬的照会。他们除了敦促日本政府立即就此事件进行解释、道歉外,还声明“如果日本一再违背国际法准则”,俄、德两国将不再承认《马关条约》签署的内容;至于英、美、法等国则因为利益的关系,只是不疼不痒地说了几句“十分遗憾”之类的话语。 面对清政府和中国民间的激烈反应以及国际社会上的强烈反响,狼狈不堪的日本政府开始时是矢口否认,后来又改口说是右翼团体的个人行为,表示要认真调查,并对这一事件的发生深表遗憾。尽管如此,全国各地掀起的反日浪潮还是一浪高过一浪…… 按照计划,冯华本来还想拜会一下新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王文韶和刚刚从芦台回到天津的直隶提督聂士成等在天津的高级官员。可是由于刺杀事件已使得他在天津的行踪完全暴露,而且又刚刚收到了邢亮从营口发来的紧急电报,说“原驻于金州的日军近卫师团,已于日前在师团长陆军中将北白川宫能久亲王的率领下,从旅顺出发前往琉球。希望大哥能尽速回来,商议相关事宜”。 关于“成立志愿军,渡海援台”一事,冯华早在京师拜见完光绪后,就通过翁同龢秘密与邢亮等人取得了联系。虽然在大的方向上,冯华与邢亮、李九杲、黄德贵、周天宇以及贺国光等义勇军高级领导人都达成了共识,并进行了一些前期的准备,但是许多实际的问题还是必须等冯华回去才能拍板决定。这些日子邢亮已经几次来电催促,无奈天津这里的许多事情都没有办完。而且由于军情紧急,光绪皇帝也多次通过翁同龢暗中询问组建志愿军的进展如何。事情实在是已经到了不能再耽搁的地步。 6月12日,归心似箭的冯华结束了天津之行,匆匆踏上了归途。不过,为了防止再出意外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冯华他们离津时仍没有大事张扬,只是在临行前才给直隶省、天津府、天津县的主要官员发了信函。函中以前方军情紧急和不久前发生的暗杀行动为由,就自己不能前去拜访和告别深表歉意。同时,也向《时报》、《直报》等津城新闻媒体发表了类似内容的《告天津父老乡亲书》,向津城父老乡亲道歉和致意。 第32章 当津城各大报纸分别以“冯将军悄然离津”、“抗倭英雄致意天津百姓”、“冯华离开天津赴任旅顺”等标题,报道冯华离津的消息时,冯华一行乘坐的火车早已经过了昌黎。 冯华此次入关,可以说成果十分巨大。不但同时获得了帝后两党的认可,取得了组建新军和旅大经济特别区的任命,确立了义勇军今后发展的基础,而且在京津两地结交了许多的有识之士,得到了一批学有专长的可用之材。当初他们入关时只有区区八个人,如今却带着一支由中外人士组成、人数超过三十的队伍,登上了开往山海关的火轮车。这些人中,除了有黄德贵带来的一些保卫人员和商德全推荐的那些人外,还有与严复同为福建人的原北洋水师“康济”管带萨镇冰、“靖远”管带叶祖珪、“威远”管带林颖启三人,以及冯华那天拜会严复时,路上遇到的天津机器东局的工人孙恩吉和他的几个同事。 虽然时间异常的紧迫,但求贤若可的冯华却丝毫也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对义勇军有用的人材。在离津前夕,他按照上次打听来的住址,再次找到了孙恩吉。 孙恩吉对鼓弄机器很痴迷,但并不孤陋寡闻,对报纸上刊载的关于中日战事、《马关条约》、甚至于李鸿章遇刺等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当那个前两天才见过面,并给自己带来许多新奇思路的年轻人报出自己的姓名时,孙恩吉先是一愣,然后好像自言自语、又像是提出问题似的说道:“冯华?先生怎么跟大名鼎鼎的抗倭英雄冯将军同名同姓啊!” 冯华微笑着表示自己就是那个冯华,他却似信非信的再次问道:“真的?” 点点头,冯华毫不犹豫地答道:“如假包换,当然是真的!” 孙恩吉显然仍对这样不甚合情理的事情心存疑惑:“不对吧?今天早上的《直报》还说,冯将军昨天遭遇日本杀手行刺,身体受了轻伤。如今很多的津城百姓都嚷嚷着要去慰问冯将军,他怎么可能现在却跑到我这么一个默默无名的普通工人家中呢?” 冯华和陪同他前来的李九杲不由得都笑了起来,没奈何只好再次解释道:“昨天遇刺实有其事,但受了轻伤却是我们故意宣扬出去的。那天之所以没有向你表明身份,也是因为知道日本杀手要来行刺,需要保密行踪的缘故。今天我们前来,是特意邀请你去旅大经济特别区与我们共同创业的。” 冯华的这番解释,以及话语神态中所表现出的真诚终于让孙恩吉相信了。小伙子既兴奋又感动,像冯华这样的大英雄竟然会专诚来看望他这么一个无名小卒,这可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一时间,激动、崇拜、敬仰、友情和信任等各种不一样的感情如火山喷发一般充满了他的整个胸膛。也就是这短短的数十分钟交谈,冯华为日后义勇军的机械工业招揽了一位杰出的技术人才。 太阳已经渐渐爬到了头顶上方,冯华一行三十余人经过两个多时辰的奔波,终于从牛庄到达了耀州城。虽然被称作“城”,但耀州城其实只不过是一个距离营口不到三十里的小镇。可能是距离营口比较近的原因,小镇的繁华热闹一点儿也不逊于周边的许多县城,让人丝毫都看不出来战争曾经对它造成过很大的伤害。 虽然看到那些老外和工匠都已经露出疲态,但骑马走在最前面的冯华却并未放缓缰绳,尤自不停地催促着胯下的骏马继续前行。就要与已经离别两个月的兄弟们见面了,冯华那一向平稳的心境,竟然也有些不可遏制的激动起来。 自从《马关条约》正式签订,以及节制关内外防剿诸军钦差大臣刘坤一被重新任命为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进京复命后,聚集在牛庄、营口一带监视海城之敌的数万清军,除宋庆所部转驻到了山海关外,大都各归本部,回到防地去了。由于此时辽东的防务几乎全部交给了义勇军,因此邢亮在争得冯华的同意后,已将义勇军总部从塔山铺迁到了营口。 天空是如此的晴朗,湛蓝湛蓝的,连一丝云彩都看不见。绿色的原野,在明晃晃的阳光照射下,愈发显得广袤深远、宽旷寥廓。突然,从营口方向隐隐传来了一阵奔雷般的轰鸣,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勒住了马缰。大地在不停地颤抖,天地相交的大路尽头很快就升腾起了一片万马奔腾带来的烟尘,一队异常骠悍骁勇的骑兵突破尘埃的迷蒙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虽然这些跟随冯华到辽东的人大都在中日战争中经历过战斗的场面,也知道到了义勇军的地界,应该不会再出现什么意外,但如此荡人心魄的壮观场面还是让他们心惊不已,一个个脸上都变了颜色。只是看到冯华仍然是一幅气定神闲、无所畏惧的模样,他们才稍稍感到有些心安。 铁骑如激荡奔腾的洪流一般,排山倒海似的由天边向众人压迫过来,只不过转瞬间就已经驰到了距离他们不足百步远的地方。忽然,一马当先飞驰在最前面的那人将手一举,数百人的骑兵队伍哗啦一下子分成了左右两队,并迅速在大道两旁勒住了奔驰的战马。随着当先那人再一次高举右手,这些看起来极为悍勇的骑士,整齐划一地抽出了雪亮的马刀齐声高呼:“欢迎总指挥归来!欢迎总指挥归来!“ 高亢激昂、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以及那片在阳光下不停闪着寒光的马刀,让从来没经过如此场面的那些中外人士既对义勇军的雄武军威感到震惊,又对刚才波澜壮阔的那一幕有些惊心动魄。直到大地又恢复了平静,众人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只是脸色还都有些微微发白。 “华哥!”只见刚才那个肤色黝黑、虎背熊腰的带队年轻将军一边迫不及待地跃马向着冯华奔来,一边高声地喊道。而另外三个同样兴奋异常、也是将官打扮的年轻人在他身后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 “老亮!”早已按捺不住激动心情的冯华,此时再也顾不得保持自己的风度与威严,亦策马扬鞭地迎了上去。 不约而同地跳下马,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久久都没有分开。直到紧跟着赶过来的那三个年轻将军同时喊了一声“总指挥!”,他们才从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清醒过来。 故作生气地一板脸,冯华压低声音问道:“你们几个搞的这是什么名堂,弄这么大动静?可着实把我请来的那些客人吓了个够戗!” 憨厚地笑了笑,邢亮没好气地指着身后的萧山、张作霖和冯德麟说道:“还不是他们几个,听说华哥你从京师回来一定要好好欢迎一下,而且也借机让那些新来的人看看咱们义勇军的威风。” “哼”了一声,冯华轻声笑骂道:“你们这哪里是欢迎我,分明是想给这些人一个下马威。这次就算了,这些客人都是大有学问之人,将来咱们义勇军和旅大特区的发展,很大程度上都要依靠他们。我话先说在前面,回去之后谁要是再对这些客人有不敬之处,可别怪我不客气。” 虽然刚才也看出来冯华只是故作生气,但萧山、张作霖和冯德麟三个人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经过一年腥风血雨的淬炼,冯华近一个阶段以来在气质上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颇有一些不怒自威的感觉;而冯华在战场上所表现出来的种种神奇以及流传于挥发河一带有关他的那些传说,包括张作霖和冯德麟在内的许多义勇军战士通过耳闻目睹都知道不少,这又让冯华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多出了几分神秘的色彩。另外,随着冯华此次京师之行取得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成果,他在义勇军中的威望更是与日俱增,这份儿威严当中又增添了无数的仰慕与爱戴。可以说,如今在义勇军中除了邢亮、周天宇、贺国光、李九杲和黄德贵等寥寥数人之外,恐怕所有的人都对冯华是敬畏有加。 看到总指挥脸上露出了笑容,萧山他们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答道:“总指挥请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怠慢客人的。” 在将随行的客人一一给邢亮他们进行了介绍之后,冯华一行人在500名骑兵大队战士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直奔营口而去…… 尽管连续几日地奔波,已经让冯华的身体很是疲乏,但严峻的形势,却使得他丝毫也不敢懈怠。回到义勇军在营口的总部,又安排好客人的食宿之后,他只是和义勇军的那些高级将领们简单见了一个面,就迫不及待地拉着邢亮、李九杲和黄德贵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知道冯华的心情,邢亮并没有急着询问他们此次京师之行以及天津遇刺一事的具体情况,而是直截了当地介绍起辽东当前的形势来:“华哥,你和四弟离开后,海城及周边地区的局势到相当稳定,与小鬼子也没有再产生什么摩擦。《马关条约》正式签订后,因为大局已定,魏大人(魏光焘)、李大人(李光久)他们都先后带队离开,到属地赴任去了。我也按照咱们当初的安排,借此时机在义勇军中开展了以单兵作战和班排防御、进攻为主的大练兵、大比武活动,效果相当的不错……” 听邢亮介绍到这里,冯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对了,老亮!菱儿和芳儿在我们路过锦州时,都暂时留在了那里。临离开前,芳儿特意让我给你带个话儿,说她过几天就会回来。” 冯华的这几句话,立刻就引起了旁边李九杲和黄德贵的一阵笑声,也让邢亮那黑黑的脸膛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好半天才恢复常态。轻轻瞪了一眼李九杲和黄德贵后,邢亮继续说道:“华哥,自从那天接到你的电报,提出‘组织志愿军,渡海援台作战’的设想后,我们就秘密开始了准备工作。 第33章 除了已经派出二百余人为大部队打前站外,还按照你的命令对将来入台部队的弹药、补给进行了充分的准备。考虑到小宇的兵工厂虽然已经可以小批量生产一些无名洞中的武器弹药,但即使将以前剩余的弹药也集中起来,还是不足以应付如此规模战争的需要。因此,经过与小宇、贺大哥商议,我们觉得为了补给的方便,此次入台作战的武器装备应以常规武器为主,无名洞中的武器为辅。兵工厂前期仿制出的掷弹筒已经下发到连队,并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专门训练,我想这些携带、使用都极为方便的掷弹筒应该悉数配备给志愿军。” 冯华微微点点头:“嗯!这些情况,我路过锦州时,贺大哥大都已经跟我说过了。老亮,你还是仔细给我说说咱们‘渡海援台作战’的前期准备工作的进度情况吧!” 赫然笑了笑,邢亮答道:“好吧,华哥!由于‘组织志愿军,渡海援台’事关重大,因此虽然已经安排了许多人手做了不少前期的工作,但此事一直都是秘密进行的。到现在为止,真正了解内情的仍只限于我、五弟和贺大哥三人。最近几天,我们利用营口港向外运送大豆、豆油的船只,已经分五批将两千只毛瑟枪、三十万发子弹以及一些专门防治瘴气、疟疾、肠道传染病的药物运往了浙江。另外,还有几批军用物资,也将陆续起运……只是志愿军各级军官的人选还得等大哥决定。”说这句话时,邢亮的眼睛里闪现出了一抹异彩。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22~23章 第二十二章台湾烽烟起 就在冯华一行回到营口,开始全面实施“渡海援台”作战计划之时,分别由广岛和旅顺出发,准备以武力登台的两支日本军队在琉球岛中城湾成功会师。其中,由新任台湾总督桦山资纪率领的总督府直属部队,计有官兵6800人,战马1900匹。包括臼炮中队、要塞炮中队、后备步兵第四联队、临时台湾铁道队等;由陆军中将北白川宫能久亲王率领的近卫师团,计有官兵14600人,战马3500匹。包括步兵第一旅团、第二旅团、骑兵大队、炮兵联队、工兵大队等。 6月25日,经过充分准备,桦山资纪命令北白川宫能久亲王统辖的近卫师团第一旅团和海军少将东乡平八郎指挥的海军舰队分两路进兵台湾,近卫师团第二旅团则作为预备队暂时留在琉球。26日,二十九艘日本军舰、运输船驶抵台湾北部海面,分泊于基隆口外的澳底、金包里、沿八里坌、大姑坎直至沪尾一线的海面上。台湾人民捍卫祖国统一,保卫国家神圣领土的战斗即将打响。 台湾民主国总统府(即原台北巡抚衙门)的大厅内,新任的民主国大总统唐景崧(字维卿,广西灌阳人)烦躁地来回跺着步:大批日舰已经抵达了台北附近海面,如今凡是能够登陆的地点,都停泊着满载士兵的日本船只。倭寇究竟会从哪里登陆?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当初唐景崧之所以答应就任“民主国总统”,固然是为台湾绅民的爱国热情所感,可更多的还是迫于无奈。在当地士绅屡屡敦促、群情异常激愤的情况下,如果他执意离台,极有可能会激起民变。当然,唐景崧也抱着一丝幻想,如果能赢得列强的承认、支持,说不定真的能把倭寇拒之于台湾岛外,那他就可以“遵奉正朔,遥作屏藩”,当一个真正的“台湾民主国大总统”了。可惜事与愿违,不但列强无一理会,而且朝廷更是对他极为不满,已经多次来电斥责。好在“台湾民主国”自成立伊始,他就已经预留退步,不但定年号为“永清”,仿照清朝黄地青龙旗的样式,设计了与之呼应的蓝底黄虎旗,以示台湾永属神州之意,而且对外称总统,对国内行文却仍用开缺本衔及台湾巡抚关防。另外,为了给自己内渡预做伏笔,他还让在台的文武官员自行选择去留。不过,这一做法虽然让他自己没有了后顾之忧,可却让本就防御力量薄弱的台北布防更是雪上加霜、漏洞百出。 自6月20日起,先是福建水师提督杨岐珍和台湾镇总兵万国本率所部移师内渡;然后素有虎将之称的湖北郧阳镇总兵綦高会,因受唐景崧排挤亦负气拔营而去;接着被推举为“民主国国会议长”的台湾绅士、原太仆寺卿林维源也不肯就任而内渡。截至26日,台湾省3府3厅1直隶州11县共计18名官员中,已有13名内渡而走。在日本即将登陆的紧要关头,如此多的在台主要官员纷纷内渡,不但一下造成了许多行政权力的空白,削弱了台湾的军事力量,而且极大地影响了台湾军民的抗战士气。 就在唐景崧还为自己莫测的前途彷徨不已,心中矛盾重重地乱成一团之际,总统府亲军管带黄义德匆匆走进了议事厅:“大人,按照您的吩咐,副总统丘逢甲、军务大臣的李秉瑞、內务大臣、督办全台营务处主事俞明震、提督张兆连、余得胜等诸位大人都已经到了。” 闻听此言,唐景崧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连忙说道:“好,快快请诸位大人进来。” 这些在台北的高级官员,不乏久经征战的骁将,也明知道倭寇攻台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可一旦敌人“兵临城下”,每个人心中还是禁不住有些惶恐,整个议事厅内都充满了一种紧张的气氛。 扫视了一眼议事厅中的众人,唐景崧开门见山地说道:“今日请诸位大人前来,主要有一事相商。今日电报局连续收到两江总督刘坤一与新任旅大经济特别区办事大臣冯华的加急电报,让我们提防倭寇从三貂角的澳底登陆。而且为防万一,他们还建议务必要做好疏散兵工厂、火药局和水雷营等重要军事设施的准备工作。不知诸位大人对此有何看法?”说着,他让手下把两份电报转交给俞明震等人传阅。 看罢电报,众人一时间皆默然无语,各有所思。稍停,诸将中最有声望的铭军提督、负责防守基隆的张兆连首先开口道:“大人,倭寇此次跨海攻台,乃是劳师远征,后勤补给不便是其最大的不利之处,因此迅速夺取基隆港或淡水港(即沪尾,1860年依“天津条约”辟为与各国互市之口,建“淡水港”,但为了区别于淡水县,当时仍多依旧习以“沪尾”称之)就成了他们的当务之急。而澳底虽然只有曾喜照大人的两营广勇驻守,防卫相对比较薄弱,但是此地水深岸陡,荒僻难行,既不利于陆军登陆,又不便于后勤补给,倭寇在此登陆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况且,在天险三貂岭还驻有徐邦德的一營防军,我们只要稍事加以提醒,即可无虑。至于冯华所说的疏散兵工厂、火药局、水雷营之事,卑职以为也甚不妥当。值此人心惶惶之际,还未开战就谋划撤退,将会极大的扰乱军心。” 张兆连久经军旅,熟悉阵战,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立刻就引来了好几个人的纷纷赞同。不过,一向心直口快的俞明震却不以为然,马上接口反驳道:“张大人的分析固然有理,然而也有可商榷之处。卑职以为基隆港我军炮台坚固,港湾险要,兵力雄厚,士气高昂,倭寇想在此登陆,恐难以如愿;淡水港口水浅,巨舰不易靠岸,且我军戒备森严,也不易攻取;而三貂角澳底,水深浪平,地势开阔,我军防备相对空虚,倭寇如避实捣虚,到实在是不可不防。再说自杨歧珍率军内渡后,澳底虽还有曾大人的两营广勇,但毕竟成军时日尚浅,没有什么实际作战的经验,不可不虑呀!况且冯华在辽东连战连捷,绝非浪得虚名之辈,刘坤一更是久经征战,老成持重,他二人既有此担心,必非无因。” 负责在台北附近巡守,护卫台北的台湾民主国副总统丘逢甲(原名秉渊,字仙根,号仓海,生于台湾苗栗)开始也觉得张兆连的分析有些道理,但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冯华的赫赫威名还是让他心中产生了很大的疑虑。仔细思索了一番,丘逢甲开口说道:“论起行军布阵打仗,逢甲不如诸位大人,但刘坤一、冯华却是此中的行家,他们的意见还是应该予以重视。另外,冯华在电文中说‘别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话听起来有些俗,可仔细想一下,却非常有道理。台湾是一孤悬海外的岛屿,一旦战争打起,倭寇封锁港口,截断航运,断绝外援,我们就将坐以待毙。因而,我们的兵工厂、火药局、水雷营等对支持战争尤为重要,冯华所虑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由于张兆连、俞明震和丘逢甲三人开了个头,一时间与会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争执不下,于是都把目光投向了唐景崧。 此时,唐景崧心中同样非常矛盾:他原来也认为日军会从基隆、沪尾登陆,因而把主力都集结在这一线,忽视了被他们视为荒僻之地的三貂角澳底。可是刘坤一、冯华先后发来电报,再三强调要加强对澳底的防守,再加上俞明震、丘逢甲等人也持有类似的看法,弄得他心底下也开始不踏实起来。然而台北附近就这么些军队,到底该如何安排三貂角澳底的防务呢?想到这儿,他摸着颌下的胡须沉吟起来。 清军在台湾的部队,应属林朝栋所部十营“栋字军”以及刘永福所部八营“黑旗军”战斗力最强。林朝栋在中法战争时守台湾,勇敢善战,曾大败法军;刘永福在越南抗法,更是战功卓著,名震遐迩。可这两名战将却受到了唐景崧、张兆连等人的猜忌、排斥,分别把他们调到了台中和台南。而战斗力较强的张兆连、陈永隆、余致廷、余得胜等部目前分别驻守基隆、沪尾和棰园,驻守台北的除了唐景崧新招募来的未经训练和阵战的广勇、台勇外,就只有丘逢甲所指挥地一部分台湾各地的义勇军。 第34章 看到唐景崧犹豫不决,久久都没有做出决定,丘逢甲站起身来建议道:“大人,逢甲以为对倭寇可能会在澳底登陆一事,虽然不能完全相信,但有备无患,聊胜于无。澳底,可以派瑞芳义勇军统领吴国华带所部两营台勇火速增援,并派都司陈波率护卫营协同前往,多增添一些防御力量。另外,由于台北地区的兵力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为以防万一,还应立即将林朝栋所部从台中调回,驻防基隆市西北的狮球岭天险。至于疏散兵工厂、火药局等事,尽管目前不宜大张旗鼓,可是先期做一些准备工作还是应该的。” 丘逢甲的这些建议应该说还是极为稳妥恰当的,当下就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而唐景崧和张兆连尽管心中不是很满意,但一来没有更好的主意,二来大敌当前也知道孰重孰轻,因此并没有出言反对,事情最终就这么定了下来。 澳底位于基隆东北25公里的三貂角,由于所处位置偏僻荒芜,以及道路崎岖险恶,历来都是一个少有人问津的地方。然而1895年6月27日,在距离清政府正式交割台湾还有五天的时候,这里却一下子成为了全世界为之瞩目的地方。 27日上午十时三十分,由旗舰松岛丸导航的日军“姬路”、“佐仓”和“丰桥”三艘运输船和十余艘汽艇,载着近卫师团步兵第一旅团长川村景明指挥的第二联队步、工兵各一个中队的登陆部队驶入了三貂角海面。午后二时四十分,日军先头部队六十人出虎仔山附近的核仔庄砂坡登岸。由于该地只有曾喜照所部的一哨兵丁防守,且士气涣散,防守松懈,遇敌后未放一枪就溃败了下去。日军先头部队兵不血刃,极为顺利地在澳底登陆成功。 日军登陆后,吉田明中尉立即指挥工兵在盐寮附近架设简桥,以方便汽艇停靠,接应大部队上陆。吉田明原以为此番登陆作战会遭遇到台军的顽强抵抗,可没想到敌人却是如此不堪一击,看来自己这次可是捡了个大便宜。然而就在吉田明兴高采烈地发出“初战告捷,登陆成功”的信号时,一阵枪声却骤然响起,几名正在搬运器材、架设便桥的小鬼子纷纷中弹毙命。吉田中尉慌忙指挥鬼子兵就地隐蔽还击,可是光秃秃的海滩上哪里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枪弹越发密集,鬼子兵不断地有人在枪声中倒下去。眼看着刚刚夺取的滩头阵地就要丢失,吉田明中尉额头冒汗,挥起军刀砍倒一个正在后退的士兵,才把已经动摇了的阵脚稳住。不过,没有多久他自己就被一颗流弹击中,一头栽倒在海滩上见阎王去了。鬼子兵失去了指挥官,又见在阵阵杀声中,成百上千的台湾士兵正在漫天遍野地冲过来,再也不敢恋战,慌忙丢下架桥器材,狼狈不堪地跳上汽艇,撤回到停泊在海面上的运输船。日军在澳底实施的第一次登陆就此宣告失败。 原来,吴国华、陈波自接到增援澳底的命令后,未敢多做耽搁,立即带着部队日夜兼程赶往三貂角。在越过三貂岭后没多久,他们就遇上了从核仔庄溃退下来的广勇,这才知道倭寇已在核仔庄、盐寮登陆。知道情况异常紧急,吴国华吩咐陈波速带护卫营赶往澳底,而自己则指挥两个营的兵勇杀向核仔庄。以八百之众对阵日军的六十人,又打了个出其不意,结果当然可想而知。日军的先头部队不但留下了十七具尸体,而且指挥官吉田明中尉也毙命于沙滩上。 如此轻松就取得了保卫台湾第一战的胜利,让吴国华和他手底下这些缺乏训练且没有多少作战经验的台勇们既意外又兴奋不已。看着逃窜而去的日军汽艇,兵勇们一阵欢呼雀跃,然后不待吴国华吩咐,又哗啦一下子都涌上了海滩,争先恐后地哄抢起鬼子丢弃的枪支、器材等战利品。 正指挥着后续部队准备登陆的日军步兵第一旅团长川村景明少将听到核仔庄、盐寮方向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就知道先头部队遇到了麻烦。他举起望远镜,看到先头部队的三艘汽艇正快速的向外海方向逃窜,而盐寮的海滩上却涌出了大量的支那军队。川村景明心中又惊又怒:按照情报,清军只在澳底驻有两营兵勇,这些人又是从哪里跑出来的,难道我们的登陆计划已经被支那人发觉了?不行,自己此次可是立了军令状的,无论如何都要取得登陆的成功。想到这里,他立即吩咐“松岛丸”等护航军舰和运输船上的舰炮一齐对登陆点进行密集轰炸,并命令十三艘汽艇做好第二次登陆的准备。 海面上先是传来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轰鸣,紧跟着无数的炮弹如冰雹般砸在海滩上。一时间,核仔庄、盐寮一带火光闪闪,烟尘腾起,弹片和沙石四处乱飞。这些既没有思想准备,又没有经历过如此恐怖场面的台勇,一下子就被打蒙了,竟没有一个人想到应该寻找合适的地形卧倒躲避,只是乱哄哄地在海滩上瞎跑乱撞,你拥我挤的乱成了一团。日军的这一轮炮击造成了台勇近百人的伤亡,许多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士兵如今却倒在了血泊里,再也没有起来。吴国华也受了轻伤,好在只是擦破了头上的一点儿皮,并没有什么大碍。 三貂角一带的海岸防守确实是台湾北部地区防御链上的一个漏洞,除了在澳底有四门格林炮,盐寮、核仔庄附近根本就没有像样的防守设施。面对着鬼子规模更大的第二次强行登陆,头上缠着绷带的吴国华一边安排人救治伤员,一边指挥士兵用排子枪向海面上的鬼子汽艇射击。然而尽管也不时有鬼子被枪弹击中,却根本无法阻止汽艇继续前进。破浪而来的倭寇汽艇越来越近了,吴国华对此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看着倭寇的汽艇靠上海岸,二百多个鬼子嚎叫着从汽艇跳下,向砂坡滩头再次扑来。 那些入伍不久的台勇究竟是没有经过真刀真枪的大阵势,再加上刚才日舰大炮的一顿狂轰滥炸,大多数人仍然是心有余悸,还没有从惊恐中恢复过来。面对着鬼子凶猛凌厉的冲锋,有的人还没有瞄准目标就胡乱开枪,个别胆小的甚至开始掉转过头准备逃跑。吴国华到底是曾经参加过中法战争的人,他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只要有一个人开始退缩,就会影响到整个部队的士气,自己的防御阵地就可能在瞬间崩溃。 “站住!”吴国华的大声呼喝让两个转过身子准备逃跑的士兵停住了脚步:“弟兄们,我们一步也不能后退,大家的身后就是咱们的父老乡亲啊!澳底之战是我们誓死守卫台湾的第一战,如今全台湾的人都在看着咱们,我们决不能堕了瑞芳义勇军的名声!” 台勇都是在本地招募的,其中不乏有血性的汉子。吴国华的话音刚落,果然就立即有人响应:“吴将军说得没有错,瑞芳的男儿决不做孬种,我们不能让小鬼子去祸害我们的亲人!”也有人大喊着:“杀死小鬼子,给阵亡的弟兄报仇!” 军队里有句俗话,叫做“新兵怕炮,老兵怕枪”。随着鬼子汽艇的靠近海岸,日舰上的大炮也中止了对台军盐寮阵地的射击,从而大大减轻了恐惧大炮的台勇们心理上的威胁。再加上吴国华一番话语铿锵的鼓舞,士兵们又重新恢复了刚才痛击鬼子工兵时的那种同仇敌忾的气势。一阵排子枪射过去,冲在前面的小鬼子被打倒了十好几个,但后面的鬼子还是一窝蜂似的往前涌,随着第二轮射击,又有许多小鬼子命丧黄泉。 人往往就是这样,刚才心里还慌慌的,几枪放过去,眼瞅着敌人倒在自己的枪口下,胆气不由得就壮了起来。痛歼敌寇的兴奋,保卫家园的信念,鼓舞着大家,台勇们打得更欢实了,冲上来的鬼子转眼间就被放倒了三、四十个。原本勇气十足的小鬼子,也不是不怕死,再也不敢毫无顾忌的往上冲了,进攻的速度立时慢了下来。川村景明看到进攻再次受阻,只得指挥部下就地卧倒、还击,双方就这样乒乒乓乓的对峙起来。 日军的伤亡人数在不断增多,可登陆部队却依然寸步难移。看着已经西斜的太阳,川村景明知道桦山总督策划的偷袭三貂角的计划算是泡汤了,只得无奈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核仔庄、盐寮的阵地,依靠着台勇高昂的士气和人数上的优势,总算暂保无虞。 看到倭寇撤退,台勇们再次欢呼起来。不过,吴国华却没有忘记刚才的教训,大声疾呼:“弟兄们注意隐蔽,小心倭寇军舰上的大炮!”果然没有多久,“松岛丸”等军舰上的大炮再次呼啸起来,好在有吴国华的提醒,日寇的这次炮击,并没有造成多少伤亡。尽管这样,由于台勇的军事素质及作战经验比日本士兵差了许多,许多人连在战场上保护自己的基本要领都不懂得,因此今天的战事,他们的损失要远远多于对方,一天下来已经有近二百人伤亡。 第二十三章义旗指东海 冯华站在台湾的地图前已经整整一个小时了,却依然没有想要挪动一下的意思。短短几天内,台湾的形势就急转直下,已经与他原来的设想大不一样。 当初,冯华在提出“组织志愿军,渡海援台作战”的设想时,是经过了一番深入细致考虑的。他知道台湾军民反割台军事斗争之所以失败,除了有主持台湾防务的唐景崧布防失当,调度乖方,任用非人,治军无方这一首要原因外,外无援助,内无捐资,饷尽械绝以及台湾文武官员纷纷内渡,军心、民心动摇这两个因素也同样影响很大。对于如何解决这几点不利之处,冯华可以说是费尽了心思。他先是通过翁同龢获得了光绪对此事的认可与支持,并使得与自己关系密切,且坚决反对割让台湾的刘坤一提前回任两江总督,配合自己实施“志愿军渡海援台计划”。 第35章 然后,又让翁同龢与刘坤一对唐景崧、刘永福等“台湾民主国”主要领导人进行暗示“朝廷不会坐视台湾不顾”,以坚其抵抗之心。最后,再与刘坤一联系,发电报提醒唐景崧倭寇很可能会在澳底登陆,务必加强这一地区的防务。 冯华这一系列的安排按说考虑得相当全面,只要“台湾民主国”的决策不出现特别重大的失误,小鬼子想在短时间内占领台北地区是相当困难的。然而冯华千算万算,却仍然漏算了一点,由于阅历经验不足,导致他对人性的理解出现了一丝偏差,也使得台湾的战局并没有按照他预期的方向发展。 冯华的失误来自于对唐景崧认识的片面。按照冯华的想法,唐景崧既然有勇气成立“台湾民主国”,并担任了大总统的职务,就表明他还是有相当爱国之心的,再加上翁同龢与刘坤一的那些暗示,应该能够坚定其抵抗倭寇侵台的决心。可是,没想到由于列强迟迟未对“台湾民主国”的成立表示支持,唐景崧的那一点继续抗战的信心早已经烟消云散了,他只是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才能平安无事地回返内陆。因此对于翁同龢、刘坤一的暗示,他不但根本就未放在心上,而且仍然做出了“在台文武官员自行选择去留”的决定。而这一决定的直接后果就是驻防澳底的福建水师提督杨歧珍依然如故地率部内渡,致使澳底的防务异常空虚,同时也极大地打击了台湾军民的抵抗士气。如果单纯只是这一点的话,冯华到不是毫无考虑和准备,最令他意外的是,在自己和刘坤一再三提醒“日军登陆的地点可能选择在澳底”后,澳底和三貂岭竟然还是在几天内就相继失陷。对于这样的现实,冯华心中充满了无奈:要知道在飞机没有出现之前,实施登陆作战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整个世界近代军事史上,恐怕也只有中国会如此轻松地、接二连三让小鬼子登陆成功。而且在澳底和基隆之间还有一个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三貂岭天险,可是怎么会也只坚持了两天就告失守呢? 接到倭寇偷袭澳底的消息,唐景崧在佩服刘坤一、冯华料敌机先的同时,也重新对军力进行了部署。不过,由于倭寇同时也在基隆、沪尾发动了佯攻,他手底下可调动的机动兵力并没有多少。只能派陈国柱、包干臣各带一营兵勇增援澳底和盐寮;命驻守狮球岭的胡连胜所部六营,迅速赶往三貂岭布防;再次催促林朝栋所部10营迅速北上,接替狮球岭防务;并抽调基隆、沪尾各地部队约10营,向八堵以东推进。另外,刘坤一和冯华预测的准确性,也使得唐景崧开始认真考虑他们疏散兵工厂、军火库的建议,于是命令丘逢甲加快疏散的准备工作。 6月28日凌晨,日军登陆部队在护卫舰艇大炮的支援下,再一次对澳底和盐寮展开了攻击。其中,第一旅团第二联队的三个步兵中队和一个工兵中队坐着汽艇,在两里宽的范围内对盐寮实施了大规模的登陆作战。吴国华指挥台勇尽管打退了日寇的两次登陆进攻,但自身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伤亡率高达六成。在弹尽粮绝,援兵又迟迟不到的情况下,力不从心的吴国华只得带着残余的三百余人退向澳底。其实,吴国华并不知道,包干臣带领的一营援军一大早就已经赶到了盐寮,但远远望见日舰炮击盐寮的恐怖场面,他又带兵私自退回了三貂岭。 澳底的情况同样非常不妙,原来驻守在这里的曾喜照所部两营土勇,早在陈波率领护卫营赶到之前,已先行溃散。好在陈波以及前来增援的陈国柱先后带领一营台勇及时赶到,方才稳住了澳底的阵地。而且这里还有四门格林炮,也大大缓解了倭寇进攻的压力。 中午时分,近卫步兵第一旅团第二联队及两个工兵中队、两个炮兵中队全部从盐寮上陆。下午二时整,日军在高千穗号、浪速号、吉野号等军舰炮火的掩护下,开始从海陆两个方向进攻澳底。面对兵力、火力均占优势的日军,陈波、陈国柱和吴国华虽竭尽全力,仍寡不敌众,在全军伤亡过半的情况下,不得已放弃阵地,退向三貂岭。而日军在两天的登陆战中,也付出了伤亡三百余人的代价才占领了澳底。 当晚,北白川宫能久亲王率近卫师团第一旅团主力由澳底登陆,并在此宿营。次日,第二联队以两个步兵大队和一个炮兵中队的兵力继续向西进犯,越土岭到达顶双溪,并由顶双溪向三貂岭推进。 三貂岭海拔700米,位于澳底和基隆之间,是台北第一高山。此处上下凡一里半,只有一条羊肠小径可以通过,实为澳底通往基隆的军事交通要地,也是基隆东部的天然屏障。过岭后道路分为两支,大道通瑞芳,达基隆;小道则通吴朱珵、暖暖街,达八堵,并可绕及狮球岭后方。 当陈波、陈国柱和吴国华率残部退到三貂岭时,胡连胜率所部六个营也刚刚赶到。闻听澳底失守,他一面指挥士兵匆忙构筑防御阵地,一面派出小股游动部队向东面顶双溪方向警戒。由于损失太大,陈波、陈国柱和吴国华所部并没有参加三貂岭的防御。陈波和陈国柱径直撤回了台北,而吴国华则因为自己和手底下的兵勇都是当地人,只是退到家乡瑞芳,就停下来进行休整。至于包干臣的援军和原来驻守在这里的徐邦德的那营防军,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日军携带辎重,行军十分吃力,而且沿途的百姓也都拒绝与日军合作。日军只有强拉山民做民夫,用绳子系于他们腰间,由士兵监督,鞭打使役。就这样,一路上走走停停,十几公里的山路,竟走了一个上午。直至中午时分,日军第二联队的主力方才抵达三貂岭下。 三貂岭山道险恶,易守难攻,进攻的日军只能排成长长的一路纵队。刚刚过了半山腰,山顶上突然枪声大作,一个班的十余个鬼子尖兵一下子就全给报销了。日军的这次进攻本来也是试探性质的,遇到台军抵抗,当即退回山下。下午三时,日军在炮兵中队到达后,开始用大炮猛烈轰击山顶。台军由于没有重武器,只有干挨打的份儿,近一个时辰的炮击,给台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此后,日军不断通过步炮结合,反复炮击山顶,胡连胜率部坚持到第二天下午,终因部队减员过大、士气异常低落放弃了三貂岭。同日,日本大本营为加强攻台力度,命令作为预备队而分别驻于琉球与澎湖的日本近卫师团第二旅团和比志岛支队3500人增援作战。 此后两天,日军虽在瑞芳又遭到了吴国华,以及本是要增援三貂岭而来的广东守备刘燕所率领的炮兵队地顽强抵抗,但终因双方实力相差悬殊,瑞芳也终告失守。攻占瑞芳后,日寇势如破竹,又连克吴朱珵、暖暖街,侵略军的兵锋已经直指基隆。 冯华暗暗叹了一口气,心中不由得又烦躁起来:从目前的形势看,基隆腹背受敌,失陷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失去了基隆,台北和沪尾的防守也势必更加困难。为今之际,只能希望林朝栋可以及时赶到狮球岭,并牢牢地将小鬼子牵制在那里,给志愿军入台赢得一些时间…… 就在冯华为台湾的局势苦思冥想、忧心不已之际,忽然屋子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皱了皱眉头,冯华刚要开口发问,就见邢亮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不断对他进行劝说的李九杲和刚刚从锦州回来的贺菱、龚芳。脸色一沉,冯华问道:“老亮,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吗,没事先不要打搅我!” 大哥眼神中的关爱和责备,以及李九杲、龚芳不断在后面拉扯自己的衣服,让邢亮心中禁不住犹豫了一下。不过,咬了咬牙他还是闷声说道:“华哥,‘救兵如救火’,台湾现在的形势如此危急,咱们的准备工作也已经全部就绪,你到是同意不同意由我领兵去台湾呀!” “救兵如救火”的道理冯华何尝不知道,而邢亮的心思他更是一清二楚。从京师回到营口后,冯华除了与小鬼子联系,协商他们退出辽东半岛的事宜外,剩下的心思全都扑在了即将发生的台湾战役上。“组织志愿军渡海援台”一事虽然也有人提出了疑议,认为“有些得不偿失,应首先集中力量发展壮大自己”,但由于冯华和义勇军的主要领导人都已经统一了意见,因此事情进行得极为顺利,组建、选拔志愿军战士以及各级指挥官的事很快就如火如荼地开展了起来。然而就在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之时,台湾战局的发展却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地急速变化,而派谁带队出征也变得让人难以抉择起来。 原本冯华考虑,有了自己的一番安排、提醒,“台湾民主国”应该可以在最初阶段将倭寇抵御在台湾岛外。这样等志愿军入台后,就可以利用台北地区发达的经济、军事基础,不断打击日军的有生力量,让其陷入台湾这个泥潭之中。当然,冯华也考虑到了困难的一面,如果日军进攻的压力太大,不能像中法战争时那样将鬼子阻挡在台北地区,不妨退到台中,利用台中山多地险、炎热多瘴的特点与小鬼子打游击战、麻雀战、消耗战,最终将日本国内的经济拖垮。然而如今,虽说小鬼子的损失大了些、推进的速度也比历史上慢了几天,可是他们的增援部队却已经提前投入了战斗。这些变化究竟会给未来的战争带来什么影响,真是让人头疼啊! 看了一眼满脸都是期盼神色的邢亮,冯华突然反问道:“老亮,你认为此次志愿军入台的前景如何?” 冯华的问话,让邢亮不由得一愣。 第36章 此次入台作战是早已谋划好的,而且按计划参战人员明天就要出发了,华哥怎么又想起这个问题来了。不过,他也清楚大哥既然这么问就必然有他的用意,因此很快就将心中的疑问压了下去。 认真思索了一番,邢亮沉声答道:“华哥,我觉得这次入台作战会打得很艰苦。咱们的那些提醒暗示,现在看起来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基隆、台北和沪尾用不了多久就会陷落。而失去了台北地区在经济和军事上的支持,咱们也就失去了将战争长期进行下去的基础。一旦小鬼子将台湾海峡封锁,断绝了外界对咱们的援助,志愿军有可能会被困死在台湾……” 听着邢亮深入透彻的分析,冯华心中矛盾极了:就从对战局的这份儿认识上来说,在自己分身乏术,不能亲自挂帅的情况下,整个义勇军中还真没有人比老亮更适合领兵。可是,按照现在的形势,去台湾绝对是九死一生、极其危险的一件事,自己怎么能忍心再置老亮于险境之中呢! 想到这儿,冯华深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异常严肃地说道:“老亮,你对台湾的形势看得很透彻,志愿军确实有很大的可能会被困死在台湾。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出现了意外,芳儿她怎么办?” 屋中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羞红脸的龚芳。不过,向来开朗大方的芳儿却并没有选择回避,而是红着脸用炽烈灼热的目光迎向了邢亮。 芳儿那探询而又充满深情的目光,让邢亮那颗火热的心颤抖了:我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和深爱自己,而自己也深深爱着的芳儿就此生离死别吗?难道真的要为了自己的爱人而违背自己“振兴中华”的心愿吗?难道我要…… “华哥,还记得那次咱们去长白山天池时,你在天池边对我和小宇说过的话吗?”沉默了好半天,邢亮突然说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冯华一时间也没有反映过来。不过,并没有等冯华回答,邢亮就继续说了下去:“那天,面对着神秘瑰丽、千变万化的天池,你高声说道‘我爱我的兄弟,但我更爱中国!’,这句话我一直都记在心里。今天我也要对大家说,我爱我的兄弟,我爱我的亲人,我爱我的芳儿,但我更爱中国!” 屋子里更静了,可是气氛却一下子让人感觉热烈起来。邢亮那发自肺腑、掷地有声的铮铮话语,把包括冯华在内的每一个人都震撼住了。冯华没有想到,当初自己为了应付邢亮和周天宇关于“华哥和谁最要好”的玩笑与争论,而随口套用的一句名言,竟然会带给邢亮如此大的震动,并让他一直都铭记于心。“我爱我的兄弟,但我更爱中国!”,我真的能做到吗? 如果是平常,邢亮这一句“我爱我的芳儿”肯定会让龚芳羞成一个大红脸,也会让贺菱和李九杲取笑不已。可是此时,贺菱和李九杲眼中满是说不尽的敬佩和信服,而龚芳强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自豪地扬起了她俊俏秀丽的脸庞:我可爱憨厚的亮哥哥呦,你才是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殷红如血、嫣红如火的一轮夕阳在燃烧着的晚霞陪伴下正在缓缓西落,辽河里的水波,天边的云彩,以及东昌堡村外义勇军营地内的那片树林,都被染成一片血火般的猩红。渐次归巢的鹊儿啁啾鸣噪,像是在向肃立在草场上的战士们诉说着什么。 辽河之滨,庄严肃穆的2100名(不包括打前站的300人)志愿军战士,排列成整整齐齐的五个方队,如同五座岿然不动的铁打城池。在李九杲的陪同下,冯华从战士们面前一一走过,并同站在队伍最前列的邢亮握手致意。 首长巡视完毕,值日官一声令下,雄浑有力的歌声骤然响起。在“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歌声中,战士们依次登上了早就泊在岸边的那一溜木船。 巨大如盘的夕阳在不知不觉中坠落在辽河河口,只留下天边灿烂绚丽的晚霞和那渐去渐远的白色风帆。望着邢亮一直不停挥舞的手臂,冯华的眼角湿润了,一颗晶莹的泪珠悄然滚落下来。而这一切都被一直关注着冯华的贺菱儿看在眼里,这个一直都那么坚强的男人心里也有软弱的时候吗?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二十四章谁人可回天(上) 7月2日,日本近卫师团第一旅团在旅团长川村景明少将的指挥下,从瑞芳向基隆进犯。同时,海军少将东乡平八郎指挥海军舰队也从海上发动进攻,松岛、千代田、浪速、高千穗等军舰从基隆外港炮击基隆炮台,从海陆两方面对基隆进行夹击。从上午十时五十分开始,基隆守军在督办全台营务处主事俞明震、提督张兆连以及通判孙道义的率领下与进犯日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日军由于后方运输困难,加以沿途居民稀少,无处抢掠,所携带的粮食已经不足,因此为了能够尽快征用基隆的粮食为几所用,他们的攻击异常凶猛。晚上11时许,提督张兆连中炮阵亡,日军攻入基隆市街,台军与日军进行了残酷的巷战。激战至7月3日中午,基隆终告全面失守,俞明震和孙道义被迫退往狮球岭拒守,并用炮火阻击日军的追击,日军亦发炮进行还击。 狮球岭位于基隆市街西北,是通往台北的要地,拒守狮球岭实为保卫台北的关键所在。下午1时30分,日夜兼程北上的林朝栋率所部10营“栋军”,终于在基隆失陷、狮球岭危在旦夕的那一刻赶到了。下午3时,已经控制住基隆局面的日本近卫师团第一旅团向狮球岭发动了全面的进攻。霎时间,整个狮球岭被笼罩在硝烟与炮火之中。不过,相比于前一阶段的攻无不克,日军在狮球岭第一次遭遇到了真正的挫折。第一旅团连续七天的凶猛攻击,除了让自己在狮球岭前扔下了一千三百多具大和民族“勇士”的尸体外,根本就未能越雷池一步,抗法英雄林朝栋的威名果然言之不虚。然而就在局面逐渐开始稳定下来的时候,“唐景崧已由沪尾偷乘德国船内渡厦门”的消息传到了狮球岭。犹如一声晴空霹雳,所有在狮球岭浴血奋战的“栋字军”将士皆悲愤异常,士气转瞬间就滑落到了最低点。 狮球岭上硝烟弥漫,到处都是一片战火蹂躏下的狼藉。燃烧的树木、残破毁损的枪支、残缺不全的旗帜、被鲜血浸黑了的土地,以及倒在地上死也不瞑目的战士构成了一副无比悲壮惨烈的战争画卷。默默地看着死去的弟兄,满脸都是烟尘之色的林朝栋心中悲愤莫名。中法战争时,自己同样是奉命守卫狮球岭,却整整8个月未让法军前进一步。可是如今,只不过短短8天,自己却已力不从心,有些坚持不住了。虽然刚才倭寇的那次进攻又被打退了,可是自己的10营“栋军”也已经伤亡过半,而且弟兄们的士气更是异常低落,连他自己都在怀疑:这场战争还有打下去的意义吗? 7月11日下午3时,由于日本近卫师团第二旅团已攻陷八堵,正向狮球岭后方包抄过来,面临腹背受敌的林朝栋长叹一声“我战朝廷不我赏,我避而日本不我仇,我何为乎!”,遂带领“栋字军”余部撤返台中彰化。 7月13日,自来号称天堑,为兵家必争之地的沪尾,在日军海陆两方面的夹击下,仅仅半天即告失陷。同日午夜,日本近卫师团第一旅团兵临台北城下,开始攻城。虽然一部分爱国军民奋勇抵抗,但因无人指挥,终无法打退日军的进攻。7月14日下午四时,日军攻陷台北。 为了保守义勇军出兵援台的秘密,2400名志愿军官兵自出辽河口后,就换上了农工士商等各色服装,分批乘坐货船南下。一路上,由于有接到皇上密旨的几位主战派地方大员聂士成、李秉衡、李光久等人的秘密关照,志愿军极为顺利的到达了福建泉州府的石湖镇。 邢亮乘坐的船刚一靠岸,早已在石湖镇码头等候他多时的两江总督刘坤一和闽浙总督魏光焘就快步迎了上来。拉住邢亮的手,刘坤一亲切地说道:“启光(邢亮的字),终于把你们等来了,老夫和午庄(魏光焘的字)可是望穿秋水呀!” “邢亮何德何能,竟然劳烦岘帅和魏大人亲自相迎。”虽然邢亮历来对腐朽的满清朝廷和那些奴颜婢膝的清朝官员没有什么好感,但看到年近古稀之龄的刘坤一亲自到码头迎接自己,并表现得如此热情,他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感动。 脸色一整,刘坤一正容说道:“何德何能?就凭启光你不顾个人安危荣辱,毅然带志愿军入台一件事,你就足以当得起任何人的迎接。别说是老夫和午庄,就算是皇上亲至,也一样会如此的。” “岘帅所言极是,启光此举功在社稷,实在是令人佩服之至。”魏光焘在一旁也由衷地发出了一声赞叹。 “岘帅和魏大人实在是太过誉了,邢亮只是不想让台湾落到倭寇手里罢了,哪里有什么令人佩服的地方。”刘坤一和魏光焘的赞誉,让邢亮感到很不好意思。他可没觉得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为了维护祖国的统一,每一个中华热血男儿应该都会这样做的。 其实,也就是憨厚朴实的邢亮自己会这样想。要知道他虽然一直都被冯华的光芒笼罩着,但怎么也是一个堂堂的朝廷正二品大员,在其他人眼里,邢亮也和冯华一样绝对是前途无量。“反对割让台湾”谁都会说,可是真正能有实际行动的又有多少人,而像邢亮这样放弃自己已有的显赫地位,冒着生命危险去台湾抵抗倭寇侵台,更是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 第37章 摇了摇头,刘坤一说道:“启光不必过谦,所有入台的志愿军战士都值得尊敬。如今台湾的形势极不乐观,就在前几天,倭寇任命的台湾总督桦山资纪已经在台北举行了所谓的‘台湾始政典礼’,并发布了向新竹展开进攻的命令,志愿军实在是任重道远啊!” 尽管邢亮此次带来了一台无线电收发报机,一路上也从冯华那里了解到了一些台湾战局的大致情况,但此刻听到刘坤一谈起台湾的战况,他还是禁不住仔细询问起来。 唐景崧内渡厦门,使得台湾一下子便陷入了群龙无首的混乱局面。不但造成了包括林朝栋在内的大批台湾文武官员纷纷随之内渡、让一些爱国士绅失去了继续抗战的信心,而且严重削弱了台湾军民反割台军事斗争的领导力量,动摇了军心、民心。只不过短短一个月,台军布属在台北地区的所有军队尽皆溃散,日军已经占领了除新竹以外的台北全部地区,形势真的是危急万分。 为了尽快赶到台湾,邢亮在与刘坤一、魏光焘商议完志愿军渡海入台的方案,以及入台后如何进行补给、联络等事宜后,并未再多做耽搁,于夜深人静之时,率志愿军悄然扬帆出海。由于当时日本海军还未顾得上封锁台湾海峡(以当时日本海军的舰艇数目和总吨位,也没有能力实行完全有效的封锁),而且富有经验的老船工们又根据风速、海流做了精心安排,邢亮他们的船队于昨日夜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平安通过了日本占据的澎湖附近海域。而老天爷与龙王爷好像也在佑我中华,连续几天东海海面都是晴空万里、风平浪静。 黎明前的大海是如此宁静深沉,只有那不断泛起的一朵朵浪花才会让人意识到它还有粗暴狂野的另一面。天边已经慢慢浮现出了一层鱼肚白,新的一天又开始了。邢亮静静地站在船头,任由那带有咸味儿的海风吹拂着自己挺拔魁梧的身躯。望着那水天一线的远方,他的心情不由得再次激荡起来,大哥在援台志愿军誓师动员大会上对台湾岛的讲话又一次浮现在他的心头: “台湾是我们伟大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台湾同中国大陆的渊源深厚而久远。在远古时代,台湾和大陆本来连在一起。后来由于地壳运动,相连结的部分陆地沉为海峡,台湾遂成海岛。 科学考察也证明,台湾不仅是东海大陆架的一部分,在地质成分上,与福建、浙江两省同属酸性火成岩体。有人送给台湾一个雅号——“浮福建”,意思就是说,台湾是福建省漂浮在海上的部分。 从台湾岛的考古发现来看,祖国大陆的文化在远古时代就已传到台湾。台湾各地相继发掘出土的石器、黑陶、彩陶和殷代两翼式铜镞等大量文物证明,台湾史前文化与大陆同属一脉。自有史籍记载以来,台湾的开拓、发展和疆域的完整统一,始终是与中华儿女的辛勤劳动和英勇捍卫分不开的。台湾的历史,是中国历史的一个组成部分,台湾与祖国血肉相连。支持台湾同胞维护祖国统一,抵抗日寇侵略的斗争,也是全国民众的义务和责任……” 想到这里,邢亮的一颗心已经飞到了海峡对岸。扭过头,他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参谋长王承斌询问道:“应该快到了吧?” 王承斌点点头:“听船工讲,只要风向不变,午后就可以到达鹿港。” 1895年8月1日下午2时,经过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邢亮率领援台志愿军,顺利在台湾西海岸彰化附近的鹿港登陆。此次志愿军入台共计有官兵2400人,总指挥为邢亮,副总指挥萧山,参谋长王承斌;下辖三个步兵营,一营长康家森、二营长孙宝礼、三营长马成玉。马成玉就是后来加入义勇军的那支桂花岭矿工武装的首领,他原本是台湾云林人,由于好打抱不平,得罪了一个恶霸,不得已背井离乡流落到辽东,在桂花岭煤矿当了一名矿工。此次志愿军入台,考虑到他对台湾的情况比较熟悉,特意让他担任了三营营长。另外,志愿军总指挥部还辖有号称“飞豹突击队”的特种兵中队(正副队长就是李策和郭天昊)、迫击炮连、工兵连、辎重连以及卫生所、军械所等一些直属部队,而掷弹筒和轻机枪都直接配备到了连队。 看着停靠在码头上的数十艘载满威武士兵与军用物资的海船,刚刚才从台湾(今台中市)赶到鹿港,专程迎接志愿军的台湾府知府黎景嵩禁不住热泪盈眶。自台北失陷和唐景崧、林朝栋等人内渡潜避后,一心跟随刘永福守台抗日的黎景嵩万分失望,他既为唐景崧这些台湾民主国大员的怯懦行为深感痛心,又对日寇在台北地区的暴行愤慨不已。这些日子,台湾的形势日趋恶化,每天都可以看到许多的朝廷命官举家内迁,大量的军队移师内渡,这一切都让黎景嵩心灰意冷,时不时地生出一种没娘孤儿的感觉。 昨天夜里,当黎景嵩正在为日寇步步紧逼新竹而焦虑不安之际,他突然收到了两江总督刘坤一和刘永福发来的加密电报,称“皇上密旨,已任命邢亮为节制台湾防剿诸军特命钦差大臣,其率领的援台志愿军将于日内抵达台中鹿港,着台湾府做好迎接与守密事宜……”接到电报后黎景嵩喜极而泣,邢亮和义勇军的赫赫威名他早已是如雷贯耳了,他们在此时来到台湾真的无异于雪中送炭。无比振奋的他立即焚香恭恭敬敬的朝着北方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皇上到底没有忘记台湾的百姓,台湾终于有救了!” 看到邢亮一行走下船,黎景嵩赶紧驱前几步拜倒在地:“台湾府知府黎景嵩参见大人。” 摆了摆手,邢亮开门见山地说道:“黎大人不必如此多礼,我们此次入台的名义乃是志愿军,这一点还请大人多多注意,切不可泄露了天机。如今台湾的形势已是异常危急,黎大人你还是先将咱们现在的基本情况以及最近几天战局的发展给我们介绍一下吧!” 邢亮如此直率,让黎景嵩既意外又欣慰,只有这样的人才真正值得依赖和信任。知道邢亮说的都是事实,当下黎景嵩未敢怠慢,连忙立起身子应声答道:“是,大人,卑职一定会注意保守秘密的。前一阶段,由于大批官军内渡,台中地区的防务异常空虚,几乎没有什么正规的军队。无奈之下,卑职只能把尚未完全撤退的一部分林朝栋的栋军和一些散兵游勇组织起来,组编成新楚军,又联合吴汤兴、徐骧和姜绍祖等义军队伍,负责新竹、苗栗等地的防务。最近,从台北退下来的丘逢甲大人和从台南来援的刘永福部将杨紫云率一营黑旗军也先后赶到了台中,总算让局面暂时稳定了下来。不过,昨日倭寇已经攻陷了大湖口,新竹的形势不容乐观……” 7月25日,日军在对台北地区的抗日军民进行完惨无人道的大扫荡之后,随即以第一旅团为主力,水陆并进,继续向南侵犯。26日上午,日军第二联队第四中队沿铁路南下,经桃仔园与中坜,窜犯至大湖口进行战术侦察。大湖口是日军南攻新竹的必经之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驻扎在新竹一带的吴汤兴部义军,闻日军来犯,立即兵分两路出发迎敌。经过近一个时辰的激烈战斗,日军第四中队一多半被击毙,只有不足三十人逃了回去。 7月28日,日军以步兵第二联队及骑兵第一中队、野战炮兵第一中队(四门炮)、机关炮第二、第四中队(八门炮)编成先遣支队,再次向南进犯。在联队长、步兵大佐坂井重季率领下,日军先遣支队从台北出发,矛头直指中枥、大湖口。 7月30日,日军从中枥进犯大湖口。已经到达新竹的台湾民主国副总统丘逢甲和义军统领吴汤兴、徐骧、邱国霖、陈起亮闻讯,主动出大湖口迎击,并在杨梅镇与日军展开了激战。虽然义军的战士们作战十分勇敢,又加上抗日义军大多来自山区农民,精通射击,枪法准确,令日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日军依仗人多势众和武器精良,还是于上午十一时许,占领了大湖口。 听黎景嵩介绍完战况,邢亮深感事态的危急。他知道大湖口的失守将会使新竹失去防卫的屏障,而新竹又是台中的门户,如果新竹和台中地区再落入倭寇之手,台南将孤掌难鸣。与萧山和王承斌低声商议了几句,邢亮旋即对黎景嵩说道:“黎大人,军情紧急,志愿军就不进城了,请您立即找几位熟悉路径的向导,我们星夜驰援新竹。” 这个黎景嵩也是个心思缜密,办事勤勉之人。尽管收到密电已是半夜,时间极为仓猝,但他还是在来鹿港之前,就提前在自己的亲军卫队中挑选了几名合适人选充当志愿军的向导;同时,为了迷惑倭寇,他还特意让人准备了几面蓝地黄虎旗。当下,2400名志愿军战士枪不卸肩,马不停蹄地跟着台湾府派出的几名向导,向北疾进。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二十五章谁人可回天(下) 经过三天的急行军,义勇军终于在8月4日傍晚赶到了新竹南面二十里的内湖。从路上络绎不绝南逃的难民嘴里,邢亮得知鬼子已经在今天下午3时左右占领了新竹,但具体情况却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了,往往是一人一个说法,而且还经常互相矛盾。 邢亮懊悔的攥了一下拳头,眉头也禁不住皱起来: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落在了鬼子后面。新竹既失,台中的门户已经向鬼子打开,志愿军下一步究竟该如何行动? 内湖是个只有三、四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它背靠着一片小树林,其他三面都是稻田与水塘,只是现如今,村子中却一个人都找不到。 第38章 村内一片凄凉,了无生气,只有几只被主人丢弃了的猫狗,被这些突然而来的不速之客惊动,仓惶地四散逃开。虽然邢亮内心火急火燎,但由于前方情况不明,提前派出的与当地义军联络的向导又迟迟没有消息,只好让志愿军先暂时在这里宿营休息。 村西那条通向苗栗的小路上,依然断断续续的有逃难的百姓经过,古老的木轮牛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吱杻声和咯噔咯噔地车轮声。为了多了解一些新竹的情况,邢亮再次派人去查问情况,结果一连问了几个老百姓,也都是道听途说倭寇攻破了新竹城,到处杀人放火,其他情况是一问三不知。 就在邢亮、萧山和王承斌等几个志愿军领导皆为摸不清当前的情况而一筹莫展之际,被他们派出去联络新竹义军的飞豹突击队副队长郭天浩带回来了好消息:“总指挥,向导已经与丘逢甲大人所部的义军联络上了。现在,他们应该快到村南的池塘了。” 几个人精神为之一振,急忙来至村口,举起望远镜一看,一支大约百十人众,乡勇打扮、衣冠不整的队伍,正沿着村西的那条小路稀稀拉拉地行进着。这些人大概也已经看到了小村子,正指指划划的说着什么。只见为首一人挥了挥手,一行人朝着村子跑了过来。 自从日军武力侵台以来,丘逢甲就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看似经营筹划有方的台北地区防务,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只不过短短数日,倭寇就已经占领了澳底、瑞芳和台北重镇基隆。好在当初有刘坤一和冯华的提醒,林朝栋得以带着十营“栋军”及时赶到狮球岭,并将倭寇死死地阻挡在了那里。本来,局势虽然非常不利,但只要上下一心,也未尝不能够与倭奴一战。然而,唐景崧这个贪生怕死的无耻之徒却在前方将士浴血奋战之际,偷乘德船内渡厦门,致使军心、民心动摇,士气大跌,真是让人恨不得能生食其肉。 闻听唐景崧内渡,丘逢甲连忙放下手中疏散兵工厂、军火库以及库银的事宜,从台中急匆匆赶回台北。可是,一切都为时晚矣,沪尾、台北相继失陷,各处官兵尽皆溃散,仅仅成立一个多月的“台湾民主国”就此土崩瓦解。以后的二十来天里,心有不甘的丘逢甲不遗余力的在台北地区组织、联络义军,不断对入侵的倭寇进行打击骚扰。后来,在多次被日军扫荡部队围追堵截,几乎全军丧尽之后,他才辗转来到了台中,并与当地义军首领吴汤兴、徐骧和姜绍祖等人共同担负起了防守新竹、苗栗的任务。然而,自7月28日倭寇发动南侵攻势以来,义军各部虽然奋勇杀敌,给倭寇造成了极大的杀伤,但却始终无法阻止其前进的步伐,中枥、大湖口一一沦陷。现如今,新竹在苦苦坚守了三天后,也终告陷落。 新竹城里的硝烟尚未散尽,不时还有枪炮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再次扭头看了一眼新竹城头飘起的太阳旗,丘逢甲禁不住心若死灰,满脸都是一片茫然之色:台北刚失,新竹又陷,难道真的是天亡台湾吗?自己该怎么办?是如当初老父所言率领残部进山打游击,还是听从部下的劝告,效仿林朝栋暂回大陆,以待将来?……罢!罢!罢!“宰相有权能割地,孤臣无力可回天”,自己就是留在台湾,又能起到什么作用,不如就此取道内湖,从中港出海内渡吧! 士气低迷的队伍垂头丧气、疲惫而又沉闷地向内湖方向行进着,突然前面传来的一声问话,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喂——,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心中一惊,丘逢甲抬眼望去,只见小路右前方的土坡上,站着一个不停摇晃蓝地黄虎旗的男子。 “谁呀?是老邓吗?”还没等丘逢甲答话,站在他前面的卫士长李福海开口问了回去。 “是我呀!原来是李大哥,丘大人在吗?”这个人显然也认出了李福海,一边兴奋地问着话,一边和先前隐藏在土堆后的另外一个人跑了过来。 此刻,丘逢甲也看清了那个人。他是黎景嵩卫队的一名什长,叫邓颚祥,自己在台湾府与黎景嵩打交道时,没少与作为黎景嵩亲随的邓颚祥打交道,也算是老熟人了。 在这里碰上丘逢甲,邓颚祥禁不住大喜过望,为了联络到当地的义军,他已经跑了好几个地方。当下,他顾不得礼数,气喘吁吁地说道:“丘大人,我可找到你了,咱们的援军到了。” “援军?是黎大人来了吗?”丘逢甲有些疑惑。 “黎大人还在台湾府,这次是从大陆过来的志愿军,这位就是志愿军派来的郭队长。”邓颚祥指着旁边的那个人介绍道。 多日来一直在血火中厮杀的丘逢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大陆过来的志愿军?朝廷终于派援兵来了吗?” 作为“台湾民主国”的副总统,丘逢甲虽然也提前得到了翁同龢、刘坤一“朝廷不会坐视台湾不理”的暗示,可这一阶段以来,除了两江总督刘坤一和闽浙总督魏光焘不断在经济上给予台湾援助外,就再也没见到朝廷还有其他的什么举动。久而久之,丘逢甲心中对朝廷增兵台湾也不再抱什么奢望了。可是现在,竟然真的有一支部队来到了台湾,真是苍天有眼呀!想到这里,他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穿着花花绿绿奇怪衣服的彪悍年轻男子。 “援台志愿军飞豹突击队副队长郭天昊参见丘大人。”那人恭恭敬敬地向丘逢甲施了一礼。 “援台志愿军?飞豹突击队?”丘逢甲不自觉地重复着郭天昊的话语,一时间心中有些迷糊起来。 看出丘逢甲还没有从这一连串的新名词中反映过来,邓颚祥把嘴唇附在他耳边低声补充道:“援台志愿军此次共来了两千多人,他们的总指挥姓辛,我家大人对他是极为尊重。” 义勇军援台在目前还是一件极其机密的事情,在整个台湾府也只有黎景嵩一人知道邢亮和志愿军的真实身份,即使是他身边的亲信亦只知道志愿军是从大陆过来的,他们的总指挥姓“辛”。 见那个郭天昊还在一旁等着,精于事故的丘逢甲没有再细问,只是简单询问了几句志愿军现在的状况,就带着部队加速向内湖行去。可是一进内湖村,丘逢甲的心中就疑惑起来:这些志愿军武器之精良、军容之鼎盛、纪律之严明,士气之高昂,都是他前所未见的。就是与号称精锐的倭国近卫师团相比,也是只强不差,大清国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支部队?难不成是…… 被邢亮等人热情迎进志愿军的指挥部后,丘逢甲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拱手,对着眼前这个腰圆膀宽,体格健壮,年龄与自己相仿的“辛大人”说道:“敢问大人,不知志愿军是来自什么地方呀?” 微微一笑,邢亮从袖中取出了志愿军途经塘沽时,光绪着人秘密带给他的那份儿“任命邢亮为节制台湾防剿诸军特命钦差大臣”的密旨:“丘大人请看。” 尽管台湾民主国是在丘逢甲的倡议下成立的,他自己也就任了民主国的副总统,但他心底里的正统观念却极深极强,始终都还把自己当成是大清的臣子。当他看完皇上的密旨,知道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辛大人”就是痛歼倭寇,威震辽东、大名鼎鼎的邢亮邢将军时,丘逢甲当即双膝跪倒,恭恭敬敬地叩头施礼道:“罪臣丘逢甲参见钦差大人。” 由于丘逢甲在台湾士绅及民众之间具有极高的威望和影响力,冯华在志愿军出发前曾特意嘱咐邢亮,到台湾后务必要注意和他搞好关系。而邢亮也没有忘记这一点,自见到丘逢甲起,他就一直表现的非常热情和有礼。但让邢亮没料到的是,这个丘逢甲看过密旨后,竟然会是如此一个情形。 连忙走到丘逢甲身前,邢亮搀扶他道:“丘大人高举义旗,抗击倭寇,何罪之有?” 然而丘逢甲此刻却认真起来:“逢甲创议建立台湾民主国,宣布独立,罪其一也;台北、新竹陷落,全军丧尽,畏敌脱逃,罪其二也,恳请大人予以制裁。” 邢亮他们回到这个时代后,诸多应酬大都是冯华一力应之。不过,自冯华进京后,邢亮独当一面,也逐渐学会了与一百年前的老古董们如何打交道。不过,眼前丘逢甲这一番迂腐之极的话语却不由得让邢亮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再次劝慰道:“丘大人!‘台湾士民,义不臣倭’,此等大义凛然谁人不知!更何况一个月来,大人几度率义军在台北、大湖口、新竹与倭寇拼死血战,怎能说是畏敌脱逃?况且本次邢亮前来,并不是为了追究大人的责任,而是要力挽狂澜,令台湾、澎湖重归中国。不知丘大人可有信心与邢亮共同迎接这个挑战?” 邢亮对自己的理解,让丘逢甲既感动又羞愧:自从割台的消息传来后,自己确实为了台湾的命运积极奔走,耗尽了心血。可是唐景崧和台湾文武官员的内渡,以及倭寇侵台以来己方在军事上的连续失利却让自己日益彷徨起来。不但当初的豪情壮志已经烟消云散,而且就在刚才还做出了内渡的可耻决定,真是令人惭愧呀! 抬起头看了一眼邢亮充满自信的灿烂笑脸,又品味了一下他刚才那番豪气冲天的话语,丘逢甲已经熄灭了的心中之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大丈夫值此国家危难之际,正当如义勇军这般为了民族的危亡奋起搏击。好男儿只有历尽磨难,方能尽显英雄本色! 将心中的颓废一扫而光,丘逢甲脸上又重新恢复了自信的神采。猛然站起身形,他朗朗一笑道:“逢甲不才,愿与大人共逐倭寇,还我河山!” 第39章 说罢,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夜已经很深了,然而内湖村志愿军的临时指挥部内却依然灯火未熄。在阑珊的灯火下,邢亮、萧山,以及康加深、孙宝礼和马成玉正静静地听着王承斌介绍敌我双方的各种情报。 “目前,日军虽然已经占领了新竹,但新竹各部义军除了姜绍祖部损失重大,而且其本人也在城破时被倭寇俘虏,其他义军都还保存有相当的实力。刚才经邱大人联络,义军目前能够聚集起来的人数大约仍有6000人左右,只是武器及军事素质都与日军相差甚远;日军方面,驻扎在新竹城内的是以日军第二联队为主组成的南侵先遣支队,虽经一路苦战,仍有2000余人。在大湖口和杨梅各驻有日军一个中队,而中坜如今已成为日寇南进的基地,鬼子不但在那里设立了规模庞大的兵站,而且第一旅团的司令部,以及在狮球岭损失惨重的第一联队共约1800余人也都驻扎在中坜;另外,根据义军得到的最新情报,7月25日于苏澳登陆的日军澎湖比志岛支队,在30日攻陷宜兰后,已奉命重新集结,南下援助先遣支队。按照行程计算,比志岛支队最多再有三、四天就会抵达中坜……” 王承斌讲解完毕后,会场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料到志愿军一入台就会碰上如此严峻的局面。志愿军除去非战斗人员,也不过只有2000余人,想以同等的兵力吃掉占据坚城,且武器、军事素质都不比自己逊色多少的敌人,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就算是有义军在一旁协助配合,恐怕打下新竹自身也会损失不小,况且中坜的鬼子用不了一天就可以增援过来。 见大家都眉头紧锁的沉默着,邢亮忽然展颜一笑说道:“怎么都不说话,就因为形势对咱们极为不利,大家就怕了吗?” “义勇军多咱有过怕的时候?要怕也是小鬼子怕咱们。”、“是呀!要说形势不利,还会比辽河平原战役时义勇军面临的局面更不利吗?义勇军里没有孬种!”邢亮简简单单的一句玩笑话,立刻就让康家深、孙宝礼他们炸翻了营,纷纷表达起自己的决心来。 看到活跃会议气氛的目的已经达到,邢亮脸色一整说道:“既然不怕,大伙就畅所欲言。敌我的态势已经明明白白的摆在这里,大家认为新竹我们打还是不打?如果要打该怎么打?” 注意到邢亮不停地看自己,萧山先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习惯性地扬了扬自己英挺的剑眉朗声说道:“我先说两句,此战虽然困难重重,但新竹却必须要打,其原因有三。首先,从地理位置上看,新竹是台中的门户,新竹若失则台中必然陷入苦战,我方的战略迂回空间也势必大为减少,不利于将来的持久作战;其次,倭寇自6月下旬攻台以来,台军除了在狮球岭有过像样的抵抗,可以说是每战必败,每战必溃,再加上唐景崧等在台文武官员纷纷内渡,台湾百姓的抵抗士气已经大为低落。如果我们不能利用一场胜利来振奋台湾军民的士气,单凭我们志愿军的2000余人根本无法挽回台湾被割让的命运;最后,志愿军入台虽然是秘密进行的,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长这件事就会慢慢被泄露出去,那时我们再进行战斗也就失去了对敌人打击的突然性,难度将会大大增加。从以上几方面的因素分析,新竹一战我们是不能不打。不过,也决不能死打硬拼,志愿军经不起那样的消耗!” 所有的人都被萧山入情入理的分析折服了,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而邢亮心中却更多的是欣慰:只不过一年多,萧山就凭借着自己过人的天分以及刻苦钻研的精神,从一个没念过书的山里少年,成长为了义勇军中能独挡一面的优秀将领。看来,此次入台选萧山当自己的副手还真是选对了,他今后一定会成为自己最得力的臂柱。 想到这儿,邢亮点点头道:“山子说的不错,此战我们不但必须要打,而且还一定要打的漂亮。义勇军虽然在辽东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但在台湾我们毕竟是外来人,当地百姓还对我们心存疑虑。如果志愿军在入台后的第一战就临阵退缩,我们很可能会从此失去台湾军民的信任。其实,我们面临的形势虽然紧迫,但有利的条件也同样不少。一、日寇连续征战,身心俱疲,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二、侵台日军的兵力是渐进式投入,犯了兵家大忌,在新竹这一局部地区我方占有绝对优势;三、志愿军是秘密援台的,具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巨大优势。时机稍纵即逝,风险与机会并存,一旦鬼子的援军到达,我们就再也寻找不到如此好的机会。” 邢亮的话让会议的气氛更加热烈起来。由于作战的总原则确定了下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制定出了一个围点打援、引蛇出洞的作战方案。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二十六章巧施连环计 邢亮他们制定完作战方案,又报经辽东总部批准同意后,天已经蒙蒙亮了。虽然几个人都是一宿未睡,身体异常疲乏,但他们却丝毫也不敢耽搁,立即开始了战前的准备工作。时间不等人,志愿军如果不能赶在鬼子的援军比志岛支队到达前攻占新竹,这一仗也就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由于昨天就已经知道志愿军即是在辽东大破倭寇、威震敌胆的义勇军,新竹各部义军的首领一接到丘逢甲派人送去的通知,很快就聚集到了志愿军的临时驻地——内湖村。 首先来到内湖的是新苗军(因义军皆来自新竹、苗栗两县,故有新苗军之称)统领吴汤兴,他是丘逢甲亲自前去通知的。志愿军离开营口前,冯华曾将台湾抗日义军的一些著名人物一一向邢亮作过介绍,其中吴汤兴以及徐骧是最让邢亮记忆深刻的两个人。 得知吴汤兴与丘逢甲已经到达了村口,邢亮和萧山赶紧出来迎接。没走两步,就远远便望见丘逢甲与一个比他个头略高一点儿的年轻人说着话匆匆走来。从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可以看出双方的关系不同寻常。二人显然也看到了邢亮与萧山,他们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 吴汤兴是一个大约三十出头、相貌英俊的年轻人。他结发束裤,肩挎长枪、腰挂短枪,十字斜佩子弹袋,雄赳赳中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儒雅。看到吴汤兴见面后就要行参拜大礼,邢亮急忙上前一步拦住:“吴将军切不可如此多礼。我昨天已与丘大人说过,我们都是为了‘驱逐倭寇’这一个共同的目标而来。今后,我们之间就是战友,就是同志,那些空繁的礼仪且不必去理会它。” 邢亮的热情豪爽、平易近人,立刻就赢得了吴汤兴的极大好感。特别是他反复咀嚼了几遍“同志”这个听起来很是陌生的词后,心中更是油然升起了一股暖流。轻轻点了点头,吴汤兴击掌赞道:“好,好,志同道合谓之‘同志’,大人端的是奇思妙语!” 吴汤兴如此快就接受并理解了一个新名词,让邢亮感到颇为意外。大概是看出邢亮的想法,丘逢甲在一旁笑着解释道:“绍文(吴汤兴的字)可是苗栗街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呀!他五月间写下的诗句‘闻道神龙片甲残,海天北望泪潸潸。书生杀敌浑无事,愿与倭儿战一番!’,如今早已传遍了台湾全岛!” 丘逢甲的一番夸奖,把本来豪气万千的吴汤兴窘了个大红脸,不由得连连摆手道:“汤兴只是一介书生,哪里当得起什么大才子,大人切不可听丘大人胡说。” 看着吴汤兴那可以和红布相比的脸庞,邢亮、萧山和丘逢甲俱都哈哈大笑起来。当下,几个人携手进入了志愿军的临时指挥部。 吴汤兴到达后不久,邱国霖和徐骧、陈起亮等人也前后脚来到了内湖。虽然邢亮对每个人都表现得非常热情,但对徐骧他更是异常亲切,以至于这个性格坚强,为人豪爽的年轻人,也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会议开始后,当这些义军首领听说志愿军准备反攻新竹,需要他们予以大力配合时,人人跃跃欲试,个个斗志昂扬,纷纷要求打头阵、承担最艰巨的任务。在这些人里,反映最激烈的当数徐骧,邢亮的话音刚落,他就站起身说道:“大人,台湾是我们的家乡,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我们就是战到骨血与台湾俱为灰烬,也在所不惜。莫说只是让我们配合志愿军作战,就是义军独自面对这样的局面,也没有一个人会多皱一下眉头。大人,您就尽管安排吧,新苗军里没有孬种!” 战斗在8月5日下午2时打响,义军兵分两路对新竹展开了全面的进攻。其中吴汤兴、邱国霖率一部分兵力从北面进攻日军设在城外的十八尖山高地;徐骧、陈起亮则率领另一部分义军从其他几个方向对新竹进行牵制性攻击。而日军除了拚命死守外,还以两个中队的兵力不断对义军实行反扑。 天色已近黄昏,义军围攻新竹城的战斗却仍在紧张激烈地进行着。本来按照邢亮的意思,义军围攻新竹只是佯攻,只要能给鬼子以足够的压力就可以了。可谁知这些热血男儿为了保卫自己的家乡、亲人,一上战场就动了真格的,根本就把佯攻的作战方案全丢到了脑后。经过半天的反复争夺,日军在新竹外围的阵地十八尖山终于为义军攻克。 看到台湾义军的攻势有增无减,一浪高过一浪,日军第二联队联队长坂井重季大佐禁不住皱起了眉头。支那人可真是难缠啊!昨天先遣支队刚经过苦战攻陷新竹,今天下午他们就发动了如此疯狂的反攻。 第40章 本来,坂井重季大佐开始并没有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凭着坚固的城墙、精良的武器,以及最优秀的帝国士兵,支那军就算人数远远多于己方,又能有什么用,只不过徒然送死而已。可谁成想,他们的作战竟然如此勇猛顽强,整整一个下午就从没有间断过进攻。现在,不但新竹城北的战略要地十八尖山已经被支那人占领,而且还有近一个中队的帝国精英长眠在了这片土地上。不行,再这样下去,刚刚到手的新竹很有可能重新落入到支那人手里,必须要向司令部请求增援。 溪南嘴坐落在凤山溪南岸,是一个距离新竹只有十二三里远、不足百户人家的小村庄。其东北三百米处的那座横跨凤山溪的木质大桥,在铁路已经被炸毁切断的情况下,已成为从台北到新竹的必经之路。村子东侧不足二百米处是一片连绵数里的小山丘,从中坜至新竹的大道依着山丘向南伸延。 8月6日中午时分,在得到日军第一联队第一步兵大队、以及一个炮兵中队和一个工兵中队已经从中坜增援新竹的确切消息后,邢亮立即指挥早已整装待发的志愿军迅速进入了凤山溪南岸的伏击圈。 日头高高地挂在天空上,炽热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射着大地。隐藏在矮树丛中的志愿军战士们,一边不停地擦着从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一边焦急地望着北方。从新竹方向隐隐传来的枪炮声好像愈发激烈了,可空荡荡的木桥上却还是看不见一个鬼影,小鬼子的援兵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达? 下午2时,派出去的侦察员带回了最新的消息,鬼子距离凤山溪木桥还有5里路。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的精神均为之一振,志愿军入台后的第一仗终于就要打响了。2点30分,日军从中坜赶来的1300余人的增援部队终于出现在了战士们的视野当中。 鬼子大概是让义军不断地袭扰给打怕了,其先头部队一通过木桥,立刻就在桥头架起机关炮,对着不远处的山丘和村庄“嗵、嗵、嗵”来了几炮。村子里大概有房屋被炮弹击中,立刻就窜起了几股浓烟。带领战士埋伏在山丘上的三营长马成玉抖了抖溅在帽子上的泥土,低声骂道:“好个兔崽子,待会儿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山丘上和村子里都没发现什么异常,这让小鬼子放了心。按照前面获得的经验,这里应该没有义军埋伏,鬼子的大部队大摇大摆、踢踢踏踏地拥上了木桥。当其后卫部队也完全踏上木桥时,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志愿军提前安置在木桥下的炸药被引爆了。随着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浓的烟尘,桥上近百名鬼子不是被炸了个粉身碎骨,就是落在浑浊湍急的凤山溪中喂了王八。几乎是与此同时,大路东侧的小山丘和西侧的村子里也响起了密集的枪声,疾风暴雨般的子弹打得毫无防备的鬼子鬼哭狼嚎,四处奔逃。不过,这并不算完,就在小鬼子的各级指挥官刚将混乱的部队渐渐安抚下来之际,一群掷弹筒和迫击炮弹又呼啸着砸进了鬼子堆儿里,瞬间就给鬼子造成了一百多人的伤亡。志愿军这一轮异常猛烈的攻击,显然把鬼子打蒙了,他们除了趴在地上盲目地向四周射击外,根本就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好容易才又将乱成一团的鬼子组织起来,伊崎中男大佐命令部队向两侧的敌军阵地发动反击。然而,敌人的火力实在是太猛了,几次冲锋都被对方强大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只能利用路基为掩护,进行还击。 尽管小鬼子有路基做掩护,但第一次应用到战场上的掷弹筒却在此时发挥出了极佳的效果。这些发出“日日”声响的“黑老鸹”,如同长了眼睛一般,不断落在路基附近爆炸,给隐蔽在路基后边的小鬼子造成了极大的伤亡。当初,周天宇在仿制掷弹筒时,对日军二战时期的掷弹筒作了一些改进。炮筒的长度有所加长,炮弹的尾翼也由四个增加到六个,这几处小改进不但解决了炮弹飞行不稳的问题,而且还加强了弹落点的准确性。 最先感觉到不对劲儿的是日军第一联队联队长伊崎中男大佐。如此猛烈的火力,以前在对台军的作战中可是从来没有遇见过的,难道是台南的黑旗军主力过来了?不对,就算是黑旗军也没有这么强的火力呀!那些可以连续发射的枪支以及带着尖锐啸声的大炮自己可从来都没见过,这到底是什么武器呢?……冷不丁伊崎中男想起了一个在辽河平原与义勇军打过交道的同僚说过的话,义勇军好像就有类似的武器。想到这里,伊崎中男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如果伏击他们的真是义勇军,那自己此次可真是凶多吉少了…… 尽管对传说中的义勇军万分恐惧,但伊崎中男还是不断的安慰自己:不,这不可能,义勇军还远在万里之外的关东,它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台湾……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开始仔细考虑起自己面临的形势来。往北是已被炸断的木桥,退是退不回去了;往南虽然再有十几里路就能到达新竹,可这样会把自己脆弱的两翼完全暴露给敌人,即使能侥幸冲过去,损失也将异常巨大,最后能否到得了新竹还是未知之数;东侧是敌人占据的高地,他们居高临下,火力又凶猛,很难攻的上去;现在看来,只有向西面那个小村庄突围了。虽然敌人在那里的火力也很凶猛,但相比于其他几个方向,进攻的难度毕竟要小一点儿。如果最终能依托这个村子建立起防御阵地,自己就可以等候新竹的守军或者是比志岛支队前来救援。 心中计议已定,伊崎中男大佐立刻命令山口中尉带领一个中队对东侧山丘进行佯攻,其余几个步兵中队以及仅余两门机关炮的炮兵中队则集中全力向小村子展开攻击。炮弹不时地在村里村外爆炸,掀起了一阵阵翻腾而起的烟柱,小鬼子们也借着大炮的掩护向溪南嘴村冲去…… 太阳逐渐开始西斜了,围攻新竹的战斗却依然进行得异常激烈,斗志昂扬的义军从四面八方对日军展开了连续不断的攻击。因为已经占据了城北的十八尖山,义军可以居高临下不断发炮轰击新竹城,给城内的日军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看到支那军进攻的如此勇猛顽强,心急火燎的坂井重季大佐不由得暗暗着急起来:尽管这些支那人的损失要远远高于己方,可是照此形势发展下去,自己用不了多久就会坚持不住。现在,就盼望从中坜赶来的援军能尽快到达,好缓解一下自己面临的巨大压力。 长长呼出一口气,坂井重季回身问一个参谋道:“中坜的援军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吗?” “大佐,还没有消息!单纯按行程说,援军在两个小时前就应该到达了。不过,考虑到支那人会在路上对其进行阻击,他们可能要晚一些时候才能到。”那个参谋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哼”了一声,坂井重季不满地说道:“都已经晚两个小时了,还要晚到什么时候?伊崎中男这个家伙,不会是有意识慢慢走吧!” 刚说到这里,四周密集的枪炮声骤然减弱了下来,这令坂井重季感到极为纳闷。正想派人去打探,另一个参谋急匆匆跑过来报告:“大佐,城北的一部分支那军已经撤退,另一部分则在十八尖山构筑防御阵地。其他三个方向的支那军也都停止了攻击,目前也正在逐次撤退。” “撤退?他们向哪里撤退?”有些疑惑的坂井重季追问道。 “向北!东、西、南三个方向的支那军除了一部分留守城外阵地,大部分都在向北面集结,而且显得非常匆忙。” “会不会是咱们的援军到了?”先前的那个参谋兴奋地说道。 没有马上回答,坂井重季连忙带着几个人向北门行去。站在城头上,看着络绎不绝向北面赶去的敌人,坂井重季长嘘了一口气。 “北面好像有枪炮声!”守卫城北的中队长小野一男忽然说道。 每个人都侧着耳朵听了听,果然在新竹的枪声稀疏下来之后,北方隐隐传来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密集枪炮声。 “大佐!看来是咱们的援军到了。不过,支那人也把主力都集中到了那边,咱们必须前去接应,否则援军可能会陷入苦战。”一个参谋轻声建议。 一连串突然的变化,让坂井重季陷入了沉思:支那军从新竹仓猝撤退,应该是因为中坜的援军已经到了。可是支那人为什么不就此撤退,反而一窝蜂似的涌向北面?难道他们想吃掉伊崎中男? 他下意识地摇摇头:不,支那人还没有能力一口吃掉皇军一个特遣支队……不过,以他们攻城的那股子不怕死劲头,还真……想起这两天自己所面临的窘迫状况,坂井重季又否定了刚才的想法。 见坂井重季久久都没有说话,小野一男忍不住说道:“大佐,东、西、南三个方向的支那军已经集结完毕,向北面开拔而去,我们可要快做决定呀!” “是呀!支那人这次围攻新竹打得太凶猛了。如果他们集中兵力围攻援军,援军的形势可有些不妙,咱们得快点儿接应。”刚才的那个参谋借着小野的发话,再次建议道。 支那人的意图,既然连手下的军官都看出来了,坂井重季大佐当然也明白。此时,他心中正在权衡着利弊:先遣支队从台北出发南下后,沿途不断受到“匪军”骚扰。皇军几经苦战,虽然取得了不小的战果,但损失也非常巨大。由于在大湖口和杨梅镇各留守了一个中队,先遣支队投入到进攻新竹的兵力只有2400多人。前日攻占新竹皇军伤亡近400人,这两天又损失了300余人,自己能够调遣的兵力实在是有限啊! 第41章 然而,如果援军遭到围攻,自己又如何可以置身事外?从隐约可以听到的枪炮声判断,援军目前距离新竹决不会超过五公里。虽说支那军不一定能吃得掉特遣支队,但万一出现什么意外,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轻轻“嗯”了一声,坂井重季终于下定了决心:自己绝不能坐视不理!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二十七章雨夜袭新竹 鬼子的进攻又被打退了,再次留下了近百具尸体后,狼狈地退了回去。现在,伊崎中男大佐真的是绝望了,从各方面的情况判断,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对手就是被军部称之为“支那煞神”的义勇军。与去年冬天突然出现在辽河平原一样,如今这个“煞神”又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想到辽河平原战役佐藤正一、大岛义昌的凄惨下场,不寒而栗的伊崎中男感到后脊梁骨不停地冒着凉气。不过,作为一个优秀的帝国军人、天皇陛下的忠心武士,伊崎中男大佐尽管已是穷途末路、大限即将来临,却仍没有忘记作为军人的职责:这么重要的情报,大本营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唔,必须设法报告给总督府,否则皇军还会吃更大的亏! 想到这里,伊崎中男叫过副官濑谷武夫:“濑谷,待会儿你趁着我们再次发动进攻的时机,悄悄从大桥下游那边渡河,一定要把义勇军已经到了台湾的消息报告给旅团长。 虽然濑谷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但出于对长官的忠诚,他用近似哀求的口气说道:“大佐,您最了解情况,这个任务还是由您亲自去完成才最为恰当。” 伊崎中男牛眼一瞪:“八格,我是指挥官,怎么能抛弃士兵,独自离开战场!” 这时,一发炮弹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爆炸,巨大的气浪掀起的碎石和泥土,溅落在卧倒在地、抱住脑袋的伊崎和濑谷的身上。看着小高地上打过来的炮弹一阵紧似一阵,濑谷气急败坏地说:“大佐,这里太危险了,您还是快走吧!” 伊崎拔出明晃晃的指挥刀凶巴巴地吼叫着:“濑谷君,我命令你,赶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望着濑谷武夫的身影消失在河边的树丛里,伊崎中男大佐如释重负。皇军在辽东就是因为不了解义勇军的情况,接二连三地吃了大亏,只要能将这个情报传回去,自己的牺牲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进攻溪南嘴的村田中队又一次铩羽而归,全中队三分之二的士兵再也没有回来。伊崎中男大佐一面揉搓着被飞起的碎石击中、仍然隐隐作痛的左臂,一面环顾着自己的部下。目前,整个特遣支队只剩下了不足四百人,惟有工兵中队还保持着较为完整的建制。摇了摇头,伊崎中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不等日军再次有所行动,志愿军的炮击又开始了。这次迫击炮和掷弹筒的轰击持续了大概有十分钟左右,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又有五、六十名“大和精英”为天皇陛下捐躯。炮火的硝烟还没有散去,嗒嘀嘀嗒的冲锋号吹响了,马成玉率领三营冲下小山丘,很快就占领了大路的另一侧路肩。然后,又凭借着手榴弹的威力,一鼓作气把鬼子赶下大道,压缩到了附近的几块水田里。与此同时,一营、二营也从西、南两个方向冲过来,与三营一道对残敌形成了三面夹击之势。 水田里躺满了阵亡士兵的尸体,鲜血把田水染成了红色。看着周围炮弹的爆炸和身边不断扑倒的士兵,以及漫山遍野冲杀过来的支那军士兵,身中数弹、血流如注的伊崎中男大佐圆睁双眼,长叹一声:“不能为帝国建功立业,真是愧对天皇陛下!濑谷,你可一定要完成任务呀!”言毕,他面向河堤举刀剖腹自杀。不过,他如果知道濑谷武夫刚刚游到河对岸,就被埋伏在那里的飞豹突击队狙击手擒拿格杀,恐怕是死都不能瞑目了! 不知道是特遣支队的到来让支那军失去了信心,还是不久前的围城战斗已经耗尽了他们的力气,城北支那军的抵抗并不顽强。在城内和火车站炮兵阵地大炮的支援下,出城接应特遣支队的矢野和八木两个中队,以极小的伤亡,很快就突破了支那军队设在十八尖山的阻击阵地。 冲过十八尖山的日军不顾天色已晚,心急火燎地向着北边有枪声的方向快速推进。可是未成想,刚行进了不过五六里,他们就在“细水溪”一带,陷入了志愿军和义军的重重包围。 志愿军伏击日军特遣支队的战斗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结束了。在匆匆打扫完战场后,邢亮立即命令部队按原定计划赶到事先选定好的“细水溪”畔,设立伏击阵地。“细水溪”是凤山溪的一个小支流,距离新竹只有七里路,新竹至中沥的那条大道正是沿着细水溪西岸向西北方向伸延,然后折向正北,跨过凤山溪,直指中沥。大路另一侧是连成一片的水田,再远的地方则是一片浓密葱郁的小树林。 看到鬼子气势汹汹地沿着大道扑了过来,志愿军的迫击炮、机关枪首先“发言”,随着“咣咣”的几声轰响和一阵密集的弹雨,数十名小鬼子当场就报了销。紧跟着排子枪、手榴弹和掷弹筒也纷纷开始发威,两个中队的鬼子在第一轮攻击过后,就损失了上百人。 知道中了支那军的埋伏,并被包围,矢野大尉和八木中尉反应还算迅速,在稍稍稳住阵脚之后,立即命令前队变后队,倾注全力攻击从自己的背后堵过来的支那军,企图打开一条向新竹城方向退却的通道。他们很清楚,伏击他们的支那军火力是如此猛烈,而人数又是如此之多,就是来援的伊崎部队平安无恙,他们也别指望能够突破包围与之会合。况且从现在的形势看来,前面的一切似乎都是支那人精心设下的圈套。在这无险可守、两边是水的死地,如果不能尽快冲出去,两个中队的皇军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鬼子的第一次突围很快就因为缺乏协调,展不开攻击队形而失败了。那些拥挤在狭隘土路上的鬼子兵成为了志愿军战士的活靶子,不大功夫就又丢弃了近百具尸体。接下来的进攻,鬼子学乖了,并没有一窝蜂似地往上冲,而是隐藏在田埂、水渠后面,跳跃式地前进。不过,负责“扎口袋”的孙宝礼并不着急,他叮嘱战士们要沉住气,把敌人放近了再打。当鬼子进入到四十米区域时,一声令下,成束的手榴弹像下冰雹似地飞入敌群。随着轰隆隆的爆炸声,小鬼子被炸得人仰马翻,紧接着机关枪、排子枪也像旋风似的扫向惊慌失措的敌人。鬼子的血肉之躯如何经得住死神如此严厉无情地鞭笞,只好是三十六计“跑”为上计,掉转过头赶快逃命。可是志愿军的机关枪却紧追不舍地射击着,一些爹娘少生了两只腿的鬼子兵还是没有逃过死神的惩罚,侥幸没有送命的鬼子则向退潮一般撤回了原地。 后面的战斗,再也没有丝毫的悬念。在志愿军优势火力的打击下,只剩下百十人的小鬼子,被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的各路义军,一个冲锋就杀了个干干净净。这场战斗只不过历时半个多小时,就将从新竹出来的矢野和八木两个日军步兵中队全部歼灭。各路义军在夜幕下,重新杀回到新竹城下,刚刚解围不足两个时辰的新竹城,再次被反扑回来的义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坂井重季大佐站在新竹北关的城楼上,心情说不出的沉重。北面逐渐沉寂下来的枪声,以及支那军的卷土重来,意味着那边的战事已经完结。虽然还不清楚具体的战况怎么样,但直觉告诉他凶多吉少,援军和他派出去的接应部队很可能都已遭到不测。 矢野和八木中队突破十八尖山后不久,北方就响起来了连成一片的枪炮声,这让坂井重季不由得一惊。旅团长的电报中说得明明白白,由伊崎中男大佐率领的特遣支队有四个步兵中队、一个炮兵中队和一个工兵中队组成。然而从刚才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中,他可以清楚地判断出那绝对不是四门机关炮能够形成的威势。围攻新竹的支那军虽然人数众多,作战也非常勇猛,可是火炮的数量却很有限。会不会是刘永福带黑旗军来了?如果是这样形势可极为不妙,目前只能希望矢野和八木中队能尽快与特遣支队汇合,否则极有可能被敌人各个击破。 随着战斗的继续进行,坂井重季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想法太过乐观了。只不过半个多小时,激烈的枪炮声就稀疏了下来。由于心中不安,他接连派出了两支小股部队去打探消息,可谁知都是一去就再也没有了音讯。尽管坂井重季一再强压着心中不祥的念头,可是刚刚才匆忙撤走的支那军再次将新竹城紧紧围困起来的现实,却将他心中最后的一点儿希望也击了个粉碎。特遣支队以及矢野、八木中队难道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吗? 北关城楼上一片寂静,坂井重季大佐呆呆地望着城外那好似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一言不发。他身边的军官参谋们也都一个个脸色惨白,闭着嘴巴不敢吭声。此时,每个人都对局势突然的变化感到迷惑不解和深深的恐惧。 看到眼下支那军并没有攻城的迹象,心乱如麻的坂井重季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经过一天的苦战,支那人也已经是疲惫之极,今晚应该暂时不会攻城。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命令除了司令部卫队、参谋和后勤人员之外,所有能够战斗的人员都要到城墙上参加守卫…… 安排好了夜间的守卫事宜后,坂井重季的思绪再次回到眼下严峻的形势上面,越想越发的心烦意乱起来:昨日刚刚恢复的电报通讯,今日又被支那人破坏了,第二联队已经与旅团、师团完全失去了联系。 第42章 目前,城内驻军只有一千二百多人,比志岛支队又还远在中坜以北,短时间内援军是没有指望了。如果明天支那人还如这两日那样疯狂的进攻,新竹城究竟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想到这里,坂井重季吩咐身边的参谋:“立即通知四城守备指挥官,半小时之内都赶到司令部开会!”说罢,坂井重季在几个参谋、卫士的簇拥下,走下北城墙,急匆匆地向位于城隍庙附近的司令部走去。 夜幕已经笼罩了大地。白天还是烈日当头,晴空万里;此时却是星汉无光,浓云四起。阴霾的天空厚厚重重,浓浓的黑暗,让只在四个城楼上挂着几盏昏暗灯火的新竹城宛若鬼蜮,死气沉沉的毫无生机。与此相反,此刻志愿军在新竹城郊的驻地埔寮村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两战皆捷,成功歼灭敌人1800名,让所有的人都感到兴奋莫名。 天交子时,胜利带来的喧嚣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埔寮村也再次恢复到了原有的宁静。在志愿军临时指挥部的房间内,邢亮、萧山和王承斌还在紧张地商议着明天攻城的具体作战方案。随着矢野和八木中队的被歼灭,新竹城内的鬼子已不足一千三百人,只要与义军配合得法,肯定可以在明天顺利将其攻克。 “报告!新苗军统领吴汤兴求见。”门口的卫兵进来禀报。 几个人心中俱是一愣,吴汤兴刚从这里走了没多久,怎么又回来了。“快快有请!”邢亮高声说道。 不大功夫,就见吴汤兴带着一个衣服褴褛、满脸胡须、全身都是伤痕的大汉来见邢亮。还未等吴汤兴引见,那大汉早已躬身跪倒:“参见各位大人!” 不知所以然的邢亮急忙上前搀扶起那大汉,说道:“壮士不必这样,快快请起。” 待那大汉起身后,吴汤兴方才介绍道:“辛大人,这位就是在新竹城散尽家资、组织义军的姜绍祖。他是那日在十八尖山掩护大家撤退时,不幸被倭寇给俘了去的,刚刚才逃回来。” 邢亮听说这就是身陷倭寇囹圄的新竹义军领袖姜绍祖,连忙紧紧握住他的手说道:“久仰将军威名,恭喜将军脱困。” 原来姜绍祖在十八尖山被鬼子俘获后,小鬼子并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义军领袖。尽管如此,鬼子还是对他严刑拷打审讯,追问义军行踪下落。这次义军攻城甚急,守城鬼子惊慌失措,加上鬼子忙于调兵出城接应援军,城内更加混乱。天黑下来以后,他趁着看守松懈之机,得以脱逃。一路上,虽不断有鬼子的岗哨和巡逻兵,但他依仗着对城内外的路径、地形都非常熟悉,还是有惊无险的顺利脱困。 听了姜绍祖的一番叙述,邢亮心中忽然一动: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件事做文章呢?当下,他对姜绍祖的出逃路径进行了详细询问,并再三核实,很快一个新的作战计划在他心里形成了。 看到吴汤兴陪着姜绍祖离开,前去卫生所包扎伤口,王承斌忍不住说道:“总指挥,你莫不是想利用姜绍祖的脱逃路线对新竹城进行偷袭?虽然这是一个好计,可也要小心有诈啊!” 由于早已从冯华那里知道,历史上的姜绍祖绝对是一个宁死不屈的铮铮铁汉,因此邢亮拍了拍王承斌的肩膀笑着说道:“孝伯(王承斌的字),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 王承斌以及也有同样担心的萧山素知邢亮不是莽撞之人,此刻见他信心十足,都未再出言反对。在又与吴汤兴和姜绍祖仔细进行了一番商议之后,很快一个夜袭新竹城的计划被制定了出来。刚刚才歇息的志愿军和义军战士也随着新作战命令的下达,再次进入了临战状态。 新竹县始设于1879年。1885年台湾建省后,新竹分为两县:中港以南为苗栗县,隶属台湾府;中港以北为新竹县,仍隶属台北府。县城用砖石筑成,高约三丈,宽约丈余,有东南西北四门。城内店铺林立,市面繁荣,有居民2000多户,为台湾北部仅次于台北的大城市。 新竹火车站在新竹城关西北,一条名为西大路的大道直通城内西门街。丑时初,姜绍祖带领着志愿军一营和飞豹突击队抵达了火车站东面一里许的一个小竹林。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车站的全部情况。新竹火车站与十八尖山一样,是新竹城西北的重要屏障。本来鬼子在这里驻有一个步兵中队和一个炮兵中队,因组建接应部队,又抽调走步兵一个小队。候车室对面的一排栈房地势较高,地基平稳,四门机关炮在那里一字排开,炮口指向东北方向。而与此同时,二营、三营也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悄悄运动到了北门和西门潜伏。 将康家森的一营留在竹林后,姜绍祖、李策带领着飞豹突击队直插西北城角。飞豹突击队左弯右绕,一路无阻地到达了西城根,并很快在黑暗中找到了那个帮助姜绍祖逃出新竹城的排雨水阴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城内。 由于日军兵力不足,因此他们大都集中在了城墙上,这给飞豹突击队夜袭鬼子司令部的行动开了方便之门。突击队潜入新竹的时候,正是万籁俱寂,夜深人静之时,在小心避过两组鬼子巡逻队之后,姜绍祖先把突击队带进了西北街一处自家空闲的宅院里。待稳定下来之后,姜绍祖带着李策等人沿着西北街直插城隍庙,而郭天浩则带领另一半战士仍然隐藏在宅院里,等待城隍庙战斗打响后,伺机夺取西门和北门。 如黑色幕布般的夜空,终于再也托不住那浓重厚实的雨云,当云层被闪电撕裂,密密麻麻的雨滴终于从破裂的天空落了下来。除了西门口的鬼子岗哨缩在城门洞里,偶尔探出脑袋观察一下街上的情况之外,突击队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鬼子的岗哨和巡逻兵。不过,李策他们还是小心翼翼,生怕一时不慎坏了大事。随着队伍逐渐接近城隍庙,再加上雨天道路湿滑,他们越发谨慎起来,脚步更加沉稳,精神更加集中,丝毫也不敢大意。 后半夜本来就是人最困乏的时候,再加上雨越下越大,并不时刮起阵阵狂风,鬼子司令部门前的两个岗哨早已躲进门楼里躲避风雨去了。哗哗的雨声掩盖了那些轻微的响动,当李策带着三个突击队员摸到司令部大门口时,两个鬼子哨兵正抱着枪支,倚着门框,在那里打盹儿。无声无息中,两个突击队员如鬼魅一般将两把匕首刺入了他们的胸膛。在收拾了岗哨之后,突击队分成几个小组,悄无声息地迅速控制了警卫室、值班室等关键部位。而李策则亲自带着一个小组直扑还亮着灯光的会议室。 尽管已经是深夜了,但坂井重季大佐召开的军事会议却仍然没有结束。异常危急的形势,让每一个与会者都对未来的形势忧心忡忡,仅余不到千人的守卫部队,能不能在比志岛支队来援前挡住支那人的进攻?成为会议探讨的中心。如果挡不住,他们又能怎么样?直到现在,他们才对中国的那句老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了深刻的体会。支那军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如果不能知道敌人的实际情况,打下去的胜算实在是没有多少…… 匆匆的脚步声和溅踏着院子里的积水发出的声响引起了守卫在会议室门前卫士的警觉。不过,一切都来不及了,不待卫兵做出反应,枪声已经响起。随着鬼子的身体慢慢向后倒下,李策和几个战士早已跃过死尸,踢开会议室的大门,几支冲锋枪堵住门口同时开火,形成扇面式的交叉扫射。屋子里那些刚刚站立起来的军官、发愣的参谋、以及准备掏枪的卫士,在弹雨中血花四溅,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 会议室的墙壁上、桌布上溅满了侵略者污浊的血。日军第二联队联队长坂井重季大佐、参谋长川口活中佐、西城守备长官佐久间次郎少佐、北城守备长官小野一男中尉、东城守备长官藤田福一中尉、南城守备长官寺田久大尉和炮兵中尉平山早见等日酋全部被击毙,日军南下先遣支队的指挥系统彻底瘫痪。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二十八章誓荡扶桑儿 从中坜来援的特遣支队始终都没有音讯,出城去接应他们的矢野和八木中队又一去不回头,再加上支那人去而复返重新围困了新竹,使得整个新竹城的鬼子都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之中。而新竹火车站虽然周围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前两日义军的几次进攻也都无功而返,但作为新竹日军孤立于城外的唯一据点,这里的小鬼子更是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恐万状。他们在提心吊胆地忧惧了半宿之后,确信支那人今晚不打算发动攻击,这才稍微把心情放松下来。由于已经紧张了整整一天半宿,小鬼子们早已是疲惫困乏之极,如今心情一松,瞌睡虫就活跃起来。 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划过了一道闪电,转瞬间倾盆大雨就如同决了堤防的天河哗哗而下,密密的雨柱也在一阵强似一阵的风声中愈发肆虐起来。不过,突如其来的风雨却让鬼子们的心神更加松弛,这样恶劣的天气支那人一定不会进攻了吧!此时,车站上除了几个幽魂似的哨兵在雨中来回游荡,几乎人人都进入了昏昏沉沉的睡梦之中。而一营各连则借此时机,悄无声息地运动到了鬼子炮兵阵地、车站候车室和车站南边的那座独立房屋附近,完成了对火车站鬼子的包围。 新竹城内司令部方向突然响起的密集枪声,立刻就引起了守卫在各处鬼子的一阵骚动。不过,还没等他们来得及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新竹火车站到东西南北四面城墙,都同时遭到了志愿军和义勇军的猛烈攻击。 第43章 潜伏于车站外面那条排水沟里的一连,解决掉两个放哨的鬼子兵后,在连长王鹤的带领下,迅速跃过站台的栅栏,扑向候车室和值班室。不等屋内刚刚被惊醒的鬼子做出什么反应,十几颗手榴弹从房门、窗户丢了进去。随着一阵猛烈的爆炸声,三十多个小鬼子就都作了糊涂鬼。 鬼子的炮阵地由康家森亲自带领三连负责解决。他们的行动也非常顺利,警戒炮阵地的两个鬼子哨兵与站台上的鬼子哨兵一样,正在惊愕于城里传来的枪声,就被绕到他们身后的志愿军战士一声没吭地解决掉。几个睡眼惺忪的鬼子炮兵赤着脚,蒙蒙怔怔的跑出来,连声问道:“支那军进攻了吗?”却被三连战士迎头一顿排子枪打倒。然后毫不客气的把集束手榴弹扔进了鬼子炮兵睡觉的屋里,那些还没有出屋的鬼子,随着轰隆隆的爆炸声上了西天。 只有二连稍微遇到了一点儿阻力。由于潜伏的地方距离那座独立的房屋较远,他们在干掉鬼子的哨兵后,屋内的鬼子已经有了准备,借助着房屋拼死地抵抗起来。不过,此时志愿军的掷弹筒再次发挥了威力,三枚炮弹中有两枚准确地击中了房屋,立时就让鬼子的还击停止下来。战士们则趁此机会迅捷地冲过去,十几颗手榴弹使得屋子很快成为了一片废墟。 奇袭火车站的战斗打得干净利落,整个战斗过程不过十分钟,就全歼日寇机关炮第二中队和两个步兵小队,完好无损地缴获了四门机关炮和一批炮弹。 战斗打响之后,隐藏在城里的郭天浩也立即展开了行动。他将突击队员兵分为两路,分别向西门和北门攻去。而此刻,在滂沱大雨中,各部日军由于指挥中枢被一举捣毁,纷纷陷入了群龙无首的混乱状态。突击队根本没费什么力气,就极为顺利地夺取了西门和北门的控制权,然后将早已运动到城外的志愿军一营和二营放入了新竹城。 天色微明,雨也已经停了,东方的天际显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粉红色,越来越艳,越来越亮。经过半宿的激烈战斗,新竹城内的日军南侵先遣支队终于在天亮前被全部歼灭。邪恶的太阳旗已被踢下城头,蓝地黄虎旗又重新插上了新竹城楼。 望着枪声逐渐稀疏下来的新竹城,一直在城北十八尖山指挥战斗的邢亮、萧山和王承斌俱都长长出了一口气。新竹的收复,使得台湾岛一度异常危急的形势出现了转机,也为志愿军站稳脚跟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稍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身体,王承斌突然开口问道:“总指挥,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王承斌话里的意思,邢亮和萧山心里都非常明白。成功夜袭新竹,让他们原来的战斗计划提前完成了,这富裕出来的将近一天时间是不是还能有所作为?对于这一点,邢亮事先也有所考虑,日军先遣支队以及增援部队的全军覆没,已经让大湖口、杨梅镇和中坜的日军陷入了极为孤立的境地。如今,这三个地方的鬼子加起来也不足1000人,只要志愿军行动迅速,完全可以进一步扩大战果。而可虑之处就是比志岛支队会在何时到达,以及志愿军的体力会不会出现问题? 先与萧山交换了一下眼色,邢亮语气平静而又异常坚定地说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既然有战机,就一定要抓住,这样的好机会可不会经常有。我建议除了由丘逢所部甲负责打扫战场,并担负起新竹城的防务外,其余的部队要立即重新集结,奔袭大湖口、杨梅镇和中坜,争取给川村景明的第一旅团来个一锅端。” 邢亮的话音刚落,萧山立即接口道:“总指挥的建议我同意。虽然连续的行军战斗让战士们的体力消耗极大,但援台志愿军是从上万名义勇军战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之师。很多人都经历过辽东三战三捷和连续作战的考验,我相信战士们一定能够克服这些困难。况且此战我们的有利条件和可以获得的好处都很多。首先,鬼子近千人的部队分别驻守在大湖口、杨梅镇和中坜,每一个地方的兵力都很有限,正好有利于我们集中优势兵力,以多打少,各个歼灭;其次,由于电报线路已经被提前卡断,川村景明这个老鬼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的增援部队和新竹城守军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被全部歼灭,我们仍然占据着敌明我暗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优势;最后,鬼子在中坜设有规模庞大的兵站,如果能将其据为己有,将会大大缓解我们的后勤补给压力。 正、副总指挥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王承斌当然也不会反对。然而作为志愿军的参谋长,他还是再次提出了自己的忧虑:“如此好的战机确实不能轻易放过。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鬼子的援军比志岛支队,如果他们抢先一步到达中坜,我们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被动局面。进,面对鬼子的优势兵力,根本不可能取得满意的战果;退,兵疲将乏之下,如果受到鬼子的追击,将会给志愿军造成很大的损失。” 说到这里,王承斌忽然叹了一口气:“唉!早知道还有这一仗,凤山溪的木桥就不炸了。现在可好,咱们自作自受,反倒把自己的路给挡住了。” 王承斌的抱怨,让萧山不由得笑了起来:“孝伯不必怨天尤人,无论炸桥、搭桥都是作战的需要,反正是绝不能给鬼子留下活路。” 微微点点头,邢亮也在一旁说道:“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完全没有风险的战斗是不存在的。‘脚下自有雄兵百万’,此战我们就是要与鬼子拼时间、比速度,谁能抢先一步,谁就能占得先机,谁就能获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孝伯,咱们的时间可是极为宝贵,还是尽快去安排工兵架设浮桥吧!另外,这一仗还是要取得新竹各部义军的支持与配合,只有将我们全部的力量都发挥出来,才能牢牢的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见王承斌点点头,就要离开,邢亮又补充道:“对了,在工兵架设浮桥的这段时间里,要让战士们抓紧时间进行休息。” 天已经亮了,但太阳却还没有升起,在浅蓝明净的天空里,只有几块细小的云片泛起微微的白浪。晨曦中,志愿军和各路义军正沿着通往大湖口的大路向北疾进。 经过昨夜一场突兀而来的大雨洗涤,群山显得更加苍翠,田野显得更加油绿。迎着凉爽的晨风,邢亮、萧山以及新苗军的统领吴汤兴、徐骧、姜绍祖正并肩走在行进的队伍中。 看着志愿军整齐威武的行军队列,刚刚在夜袭新竹城立下大功的姜绍祖颇为感慨地说道:“辛大人,以前我听说义勇军如何如何了得,心中还不尽相信。总觉得朝廷的军队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你们在辽东取得的那几场胜利,尽管打得很漂亮,总免不了有越传越神的夸大成分。然而,亲眼目睹了昨晚的那场夜袭后,我才知道义勇军果然是名不虚传,甚至比传闻中的还更了得。” “是呀!志愿军入台才仅仅几天,不但遏制住倭寇自澳底登陆以来的紧迫局面。还收复了新竹,将倭寇的先遣支队和特遣支队尽数歼灭。真是让人不佩服都不行!”吴汤兴也在一旁由衷地赞道。 听着吴汤兴他们不停地夸赞志愿军,邢亮心中也充满了欣慰。他知道志愿军终于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以及连战连捷的辉煌战果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与信任。如果说志愿军刚到台湾时,这些义军还只是鉴于义勇军在辽东的赫赫威名而对邢亮和志愿军心存敬意,那么如今他们已是从心底里开始接纳和敬服志愿军。 不过,邢亮并没有将内心的喜悦表露在脸上,反而异常诚恳地对三人说道:“志愿军确实在这几场战斗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但是如果没有新苗军的勇猛顽强,给新竹城内的日军施加了极大的压力,我们想取得这样的战果也是根本不可能的。这次的胜利应该是那些牺牲的义军战士用生命换来的。” 邢亮这番情感真挚的肺腑之言,让吴汤兴他们既自豪又伤感。新苗军不是孬种,如此振奋人心的大捷也有他们的一份儿功劳。只是为了这次胜利,参加围攻新竹的各部义军亦是损失惨重,伤亡高达一千二百余人。想到这么多朝夕相处的乡里乡亲、叔侄兄弟,从此再也不能相见,几个人不由得同时沉默了下来。 众人在坑洼不平、又湿又滑的道路上急匆匆地行进着,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的徐骧突然开口道:“辛大人,等打下中坜后,能不能请志愿军帮助我的民团,搞个军事训练?我想,如果台湾的义军都能有志愿军这样高的军事战斗素质,伤亡可能就不会这么大了!” 虽然徐骧为人沉静,平常的话也不很多,但是他在这次战斗中表现出来的坚毅果敢,沉着冷静,却让邢亮对其极具好感。当下,他爽快地应道:“没有问题,此战过后,志愿军一定会选拔最优秀的干部,帮助云贤(徐骧的字)兄整编、训练队伍。” 见徐骧的请求被邢亮痛快地应承下来,一直也有此意但却抹不开脸面的吴汤兴和姜绍祖也借此机会提出了相同的要求。邢亮对此是来者不拒,一一答应相助。 早在来台湾前,冯华与邢亮、李九杲就清楚地认识到:此次志愿军“渡海援台”,虽然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但只有台湾当地的民众才最值得依赖。人员有限的志愿军要想最终取得保卫台湾斗争的胜利,必须首先取得这些自发组织起来的义军的支持与信赖,并尽可能地提升他们的战斗力。用一句二十世纪的时髦话来说,志愿军就是要在台湾打一场人民战争。 第44章 每个志愿军战士都是一粒种子,让人民战争的思想在台湾遍地开花,让侵台日军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此时,既然吴汤兴他们主动提了出来,邢亮焉能不同意! 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中,雨后的那一丝清凉早已被火热毒辣的阳光驱散得干干净净。上午10时左右,经过近两个时辰的急行军,做为志愿军先头部队的孙宝礼二营和飞豹突击队悄然到达了大湖口镇的外围。 驻防在这里的是日军第二联队的一个中队,他们是在南侵先遣支队攻下大湖口后,奉命留守此地的。几天来,他们先是遗憾不能随大队人马攻打新竹,继续为大日本帝国建功立业。随后,在听说新竹遭到了优势支那军队的猛烈围攻后,又不禁暗暗感到有些庆幸。虽然大湖口周围也不时有小股支那“匪军”进行骚扰,但凭借着优势的火力和镇内牢固的防御工事,根本就对他们构不成威胁。昨天,在增援新竹的部队过去后,大湖口周围更是平静得让人感觉不出来前方仍在激烈地进行着战斗。 虽然还不到晌午,但天气已是又热又闷,偶尔吹过来的一点小风儿,也是带着一股扑脸的热气。守卫在镇北口的那一小队鬼子也被这酷热难当的天气弄得没精打采,一点也提不起精神来。俗话说:春困秋乏夏打盹,此刻,这些小鬼子就都一个个地躲在屋檐下、树荫里乘凉打盹儿,只有那两个轮值的岗哨在不断抱怨自己倒霉的心理下,耷拉着眼皮,无可奈何地靠在没有遮掩的哨位上。如果不是怕长官查岗训斥,只怕是他们也会找个凉快的地方,去躲避这炎炎的阳光。 大概是靠得不舒服,哨兵中那个叫田中光佑的鬼子兵放下手中的村田式步枪,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漫不经心地向镇外看了一眼。猛然觉得田野里的草丛似乎在移动,他揉了揉眼睛,又仔细地向镇外看去。只见距离镇口只有几十米的地方,一队手拿长枪、衣服与树丛草地颜色极为近似的支那士兵,正猫着腰迅速向这里扑来。 “支那军!赶快……”没等田中光佑喊完,只听“啪”的一声枪响,他的脑袋被飞豹突击队狙击手的准确枪法打开了花,鲜血和脑浆顿时飞溅了一地。几乎是与此同时,大湖口镇的其他几个方向也如放爆竹般地响起了密集的枪炮声。 由于志愿军的进攻突然迅速、火力猛烈,大湖口镇的日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绝大多数鬼子还没来得及抵抗就被战士们给收拾了。剩下的鬼子虽然凭借着镇子里的房屋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在志愿军优势兵力、凶猛火力的打击下,也如同螳臂当车一般,很快被消灭了个一干二净。突袭大湖口的战斗只不过半个小时就顺利结束。 当邢亮带领着包括新苗军在内的大部队赶到大湖口镇的时候,镇内的枪声已经全部停止了。看到志愿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又打了一次胜仗,干脆利落地收复了大湖口,新苗军中上至吴汤兴,下至普通的义军战士,都对志愿军佩服得五体投地。 顾不得理会全体义军官兵眼神中的崇拜之情,邢亮转身对萧山、吴汤兴等人说道:“兵贵神速,我们不宜在此耽搁太久。除了二营和飞豹突击队在稍事修息之后再跟进外,其余部队……”扫了一眼那些一进大湖口镇,就东倒西歪躺了一地的新竹义军,邢亮又改口道:“一营、三营要立即向杨梅镇进发。” 邢亮的体谅,让吴汤兴、徐骧和姜绍祖三个豪爽的客家汉子一下子涨红了脸。不过,他们也知道连续的战斗,以及如此高强度的行军,已经让手下的弟兄们吃不消了。即使逞强跟着,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还不如在大湖口多休息一会儿。可志愿军为什么看起来还是那样精神抖擞?他们从台中赶过来已经走了三天,这两日更是一点儿也没闲着,难不成他们都是铁打的! 中坜位于台北和新竹之间,由于它距离两地的距离都不算远,因此日军在发动南侵攻势后不久,就在此设立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兵站,以之做为进攻台中的后勤补给基地。 红日已经西沉,晚霞像火焰一般燃烧,遮掩了半个天空。尽管早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但形势的急转直下和扑朔迷离,却让日军近卫师团第一旅团旅团长川村景明少将丝毫都提不起食欲来。 第一旅团在这次武力攻台的行动中,可以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为天皇陛下立下了赫赫战功。虽说第一联队在攻打狮球岭时受到了一些挫折,损失也很是惨重,可这并没有影响大和勇士们的斗志,澳底、三貂角、基隆、沪尾和台北都是第一旅团率先攻占的。自发动南下攻势以来,第一旅团更是奋勇作战,连克杨梅、大湖口、新竹,顺利打通了进攻台中的道路。然而,就在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的时候,形势却突然变得让人难以把握起来。先是支那人以前所未有的勇猛发动了反攻新竹的攻势,迫使自己不得不派兵前去增援;然而已经将近两天的时间了,不但增援部队音信全无,与新竹城的通讯联系也突然中断。新竹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入台以来,良心大大坏了的支那人破坏通讯和铁路,是经常的事情,可是他派出去维护电报线路的工兵也是一去不复返。这一系列的不正常,不得不让他做出最坏的打算…… 想到这里,川村景明少将狠狠地摇了摇头:新竹城尽管形势非常不利,但第二联队毕竟还有2000余人的守卫部队,不可能这么快就……虽然自己这里再也派不出援兵,但比志岛支队在自己的一再催促下,于今夜就能赶到中坜。只要新竹能够坚守到明天,那些不利的局面就会有回转的余地。 然而,就在川村景明还在为新竹的命运忧心不已之际,却未料到自己也已经落入到了敌人的包围之中。志愿军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克复了大湖口、杨梅之后,终于在当晚7时30分,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中坜镇外。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二十九章成败一线间(上) 夜幕下,黑黝黝的中坜镇若隐若现地透出数点灯火。 看着那份儿刚刚从当地义军手里得到的情报,邢亮、萧山和王承斌三个志愿军领导的脸色不由得沉重起来。王承斌皱了皱眉头说道:“咱们虽然抢在了比志岛支队之前抵达中坜,但如今他们距离中坜也只不过还有二十多里的路程。留给我们的时间,最多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实在是太短了!” “打还是不打?”听着王承斌的话,邢亮也在心里迅速地思索起来:目前,鬼子还没有发现他们,志愿军如果立即撤退,应该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但如此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好机会就此丧失,真的是令人心有不甘。如果按原计划去打,胜则可以取得全歼日军近卫师团第一旅团的完胜,而且将极为沉重地打击侵台日军的士气,令其短期内无力南侵,给志愿军重新布防台中、台南争取时间;可是一旦战局不利,让比志岛支队与中坜日军成功会合,志愿军则会得不偿失。不但有可能遭到较大的损失,而且还会大大削弱志愿军此前几战胜利带来的影响。现在看来,关键就是能不能在全歼中坜守军之前,阻挡住比志岛支队的进攻…… 时间异常紧迫,实在容不得邢亮多加考虑。他深吸了一口气,果断地作出了决定:“一切仍然按原计划进行。康家森带立即带领一连、二连赶往中坜北面的八里墩构筑阻击阵地,无论如何不能让比志岛支队南进一步;二营、三营迅速做好突袭中坜的战前准备,力求速战速决;飞豹突击队和三连作为总预备队随时准备对各部进行支援;新苗军各部陆续赶到后,负责封锁出镇的所有通道,决不能让一个小鬼子逃出中沥。作为新竹战役的收关之战,此战意义极其重大,我们必须再接再厉,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农历十七的月亮还是圆圆的,犹如一只擦亮的铜镜,斜挂在寂寞的夜空。月光清冷的银辉如水银一般撒向大地,把林木、岩石以及屋宇的阴影烘托得分外黑浓。二营、三营接到命令后,在最短的时间内,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对中坜的包围,一场关系台湾未来命运的关键战斗即将拉开序幕。 鬼子将中沥设为兵站后,对镇子的防务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造。他们垒起石墙,封闭了镇内通往镇外的所有小路口,只留下贯穿镇南、镇北的大路作为出入通道。在镇子的四角,他们还修筑了瞭望、守卫两用的哨楼,并在四周设了鹿砦和堑壕等防御工事。 孙宝礼与战士们静静地伏在镇边的小水沟旁,等候着总攻的开始。虽然已经当上了指挥官,但孙宝礼却仍然喜欢亲自带领着战士们冲锋陷阵。这一点在多次受到冯华、邢亮,还有他哥哥孙宝义的批评后,总算是有所改正,不过跑到战事前面指挥战斗的习惯却怎么也变不过来。按照他的说法,只有在战斗的最前面,才能最快捷、直观地了解战场的实际情况,从而迅速准确地做出应对措施。况且指挥官在最前面指挥战斗,也可以极大地激发战士们的士气,提升部队的战斗力。这次二营担任中沥镇南口的攻击任务,孙宝礼又是亲自带着尖刀班摸到了最前边。 孙宝礼不动声色地趴在草丛里,一会儿看看镇口隐约晃动着的鬼子哨兵,一会儿抬头望望空中的明月,那种悠闲的样子,一点儿也没有大战即将来临前的紧张。不过,伏在他身边的尖刀班班长张柏胜却有些忍不住了,他悄声问道:“营长,这里距离镇口还是远了点儿,咱们是不是再往前靠一靠?” 第45章 孙宝礼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着什么急!只不过这么点儿小鬼子,就沉不住气了?”说完,他抬起手指了指天空:“再等一会儿。” 随着营长轻松和满不在乎的话语,张柏胜下意识地看了看夜空,只见皎洁的圆月旁,一片乌云正缓慢地移动着。不知为什么,他内心的那点儿浮躁,竟然在这一瞬间飘散得无影无踪。 几分钟后,天上的明月已被乌云遮住,大地顿时变得一片昏蒙。看了看手中的怀表,孙宝礼把手一挥,压低嗓音命令道:“上,干掉哨兵后,立即抢占镇口!”战士们借着树木、草丛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向镇口。 虽然鬼子的哨兵在晚饭前就已经接到了加强警戒的命令,但是并不知道旅团长隐忧的他们,却根本没拿此当回事。昨天,特遣支队的上千人马才浩浩荡荡地向南开去,位于大湖口、杨梅后方的中坜又能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不过,作为日军最精锐的近卫师团,这两个鬼子哨兵还算尽职尽责。他们瞪着四只眼睛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镇外的一切,只是时间一长,也免不了有些懈怠,不时地凑在一起,低声交谈几句。 趁着乌云遮月、大地昏暗不明,尖刀班迅速潜伏到了距离镇口只有十几米的地方。突然,不知是谁踢到了一片碎石,发出一阵细微的悉索声。两个鬼子哨兵似是听到了什么,同时端起枪,大声喝问起来。只见孙宝礼双手一扬,两把尖刀脱手飞出,鬼子哨兵未及反应,亮闪闪的飞刀已经插进他们的心口。而张柏胜和尖刀班的战士们不待吩咐,几个箭步就冲到了临时掩体边上,一顿花生米加刺刀,八、九个鬼子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见了阎王,两个腿快的鬼子慌忙往镇里跑,也被战士们击毙在街心。 就在孙宝礼他们开始行动的同时,三营也从北面向中坜发动了猛烈的攻击。虽然他们遇到了一些抵抗,但进攻仍然进行得极为顺利,在三营的突然打击下,镇北口只不过用了不到五六分钟就被占领。然而接下来的战斗,二营和三营却都遇到了麻烦,南北两个方向的进攻部队都被阻挡在距离街口百余米处的第二道街垒前。 鬼子之所以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稳定住局面,主要得益于川村景明心中的那些不祥感觉,这么多异常的情形,让他始终不能安下心来。尽管已经下达了两项命令:一、南北口和四个角楼的守卫部队加强戒备,一律设双岗;二、其他部队随时做好战斗准备。但经过反复考虑,他本着“小心无大错”的想法,还是又命令两个小队的鬼子,分别前往南北两个镇口,增强那里的守卫力量。谁知部队刚刚集结完毕,志愿军进攻中坜的战斗就打响了,当他们匆匆赶到街垒处时,正好来得及遏制住二营和三营的进攻。 第一旅团的司令部设在明德书院西侧的林家大院,与中沥兵站隔街相望。明德书院和林家大院是中沥镇最高、最大的建筑群。高耸的马头墙,黛色的乌瓦顶,气势宽宏、傲视四邻,林家阁楼更是高高在上,可以俯瞰中坜全镇。 正在看着地图的川村景明少将听到镇子南北同时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支那军攻来了!不祥的感觉终于被证实,让他心里极为震惊,难道新竹的先遣支队、前去增援的特遣支队,以及大湖口和杨梅镇的守军都遭到了不测吗?中坜如今只有五百多名士兵,守卫力量实在是太薄弱了,自己该怎么办?…… 川村景明不愧是被称为日军王牌部队近卫师团第一旅团的旅团长,在迅速思索了一下当前的敌我形势后,他心中的那点儿慌乱很快又平复了下来。虽然还不知道敌人的具体情况,但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支那人肯定是长途奔袭而来,否则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来到中坜。敌人本身一定也非常疲劳,他们的作战思路就是想速战速决,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如果自己能够收缩兵力、依靠工事和镇里的房屋,挡住支那人开始阶段的猛攻,用不了多久他们的锐气就会丧失,体力和士气都会出现问题。况且,比志岛支队再有一个小时就会赶到,只要自己能够坚守住中坜,到时给支那军来个里应外合,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想到这里,川村景明的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微笑。原本沉重异常的脸色也慢慢放松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他脸上所惯有的冷酷与不可捉摸。他挥手叫过旁边一名被这突然变故惊得脸色苍白的参谋,刚要下达命令,就见另一个参谋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将军,支那军已经占领了南、北两个镇口,现下他们正在向镇中心突进。” 看到司令部中所有人的脸上都显露出了一丝惶急之色,川村景明把眼一瞪,煞气腾腾地向众人吼道:“慌什么,不过是支那人的偷袭而已!从关东到台北,我们什么恶劣的场面没有遇见过,支那人哪一次不是被我们杀了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近卫师团是大日本帝国的骄傲,一直以来,它在战场上只会用自己的忠诚和勇敢为天皇陛下争得荣誉。告诉我,咱们第一旅团有没有懦夫和胆小鬼?” “没有!”“支那人有什么可怕,我们会让他们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军人和勇士。”川村景明这番充满军国主义色彩的鼓动话语,立刻就激起了深藏在每一个鬼子心底的凶残本色与狂热气焰,一时间司令部中所有人的士气都无比高涨起来。 川村景明脸色一缓,再次高声喊道:“目前,比志岛支队距离中坜只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只要我们能坚持住,最后的胜利就一定属于我们。马上通知所有守卫部队,捍卫第一旅团荣誉的时候到了,我们要让支那人尝尝打巷战的滋味,使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哈依!”所有的鬼子齐声答应道。 满意地点点头,川村景明喊了一声:“大家各司其职,立刻开始行动!”随即“咯噔咯噔”地踏上了阁楼的木梯。 孙宝礼指挥四连沿着南街前进了不多远,就被迎面射过来的密集子弹挡住了去路。他带领战士们分别隐蔽在房犄角、墙旮旯,仔细观察着敌人的情况。 不知什么时候,头顶上的那片乌云又被风吹走了,月亮再次露出了她那皎洁的面容。月光照射在房山的阴影,令街面上半明半暗,看得不甚分明。只见前方黑乎乎的一片,似乎是一道矮墙,敌人正躲在矮墙后面朝外射击。 紧跟着孙宝礼的四连一排长曹文东看到营长沉思不语,凑到跟前低声说道:“营长,我带一排冲它一下?” 孙宝礼摇摇头:“你呀,什么时候多动动脑子。冯总指挥在咱们离开营口前的志愿军干部大会上是怎么说的?”不等他回答,孙宝礼继续说道:“每一个志愿军战士都是义勇军的宝贵财富,咱们不但要善于消灭敌人,还要善于保护自己。记住了,能有其他法子可想,咱们决不死打硬拼。” 说罢,孙宝礼看看周围的房屋,对曹文东说道:“文东,带几个人上房!”曹文东挥挥手,几个战士蹬着矮墙,跟着他“噌噌噌”的几下子就攀上了房顶。 明月当头,没了遮挡的月光尽情地倾泻在屋顶上面,一切都变得清晰、分明。曹文东猫腰爬上房脊,刚一探头,却不防从对面不远处的高房上“啪啪啪”的就打过来几枪,一颗子弹贴着他的头皮飞过,把他的军帽击落。曹文东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伏在屋顶上,摸摸脑袋对后面的战士喊道:“注意隐蔽!小心鬼子的冷枪。”这时,其他几个屋顶以及侧后方东南角上的那个鬼子哨楼也开枪了,子弹“嗖嗖”地从众人头上飞过,没奈何大家只好又退了下来。 “营长,不行呀!周围的制高点全被小鬼子给占住了,咱们根本抬不起头来。我看用小炮(掷弹筒)轰他一家伙准管用!”曹文东从房上下来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凑过来建议道。 孙宝礼白了他一眼:“就知道用小炮轰!前面的那几仗你们可是打痛快了,一点儿都不知道节省,现在看看还剩多少炮弹?” 营长的斥责,让曹文东涨红了脸。自从入台的第一战开始,他们就发现掷弹筒这个东西实在是太好用了。不但威力比手榴弹大得多,而且携带方便,射程和精度也都相当不错,对鬼子的杀伤力非常大。几战下来,他们携带的那些弹药就在随意的“挥霍”下,消耗了个十之八九,如今真的是没有几个了。 孙宝礼没理会曹文东的尴尬,接着说道:“再说,如果误伤了房子里的老百姓怎么办?对了,马上派人问问六连长,鬼子的那两个哨楼怎么还没炸掉,再拖泥带水的,回去有他的好看。” 孙宝礼现在不由得犯了难,开始的突袭虽然很成功,但是没想到鬼子的反应居然如此之快,志愿军刚突进镇里,就被他们给挡住了。正面强攻,肯定会造成较大的伤亡;从房上摸过去,又被鬼子给死死地压制住。尽管志愿军在人数和火力上都占据着绝对的上风,可自己的优势却根本得不到发挥。狭窄的街道不但让人多成为不了优势,而且还容易造成更大的伤亡。迫击炮、掷弹筒这些杀伤力大的武器也因为顾及误伤镇里的百姓,而不敢随便使用。另外,镇里的制高点都被鬼子占据着,其精准的枪法也给志愿军的进攻带来了极大的威胁。最让人头疼的是,天上那一轮明晃晃的圆月,几乎让志愿军的所有行动都无所遁形,真让人毫无办法…… “哒!哒!哒!”中坜镇北面突然响起的激烈枪声,让孙宝礼禁不住变了脸色。 第46章 作为志愿军的高级指挥员,他心里可是极为清楚,既然一连、二连已经在八里墩与比志岛支队交火,那就说明鬼子的援兵距离中坜已不足十里。如果志愿军围攻中坜的战斗不能尽快结束,那他们面临的形势可就极为不利了。虽然凭着志愿军的战斗力,再加上新竹义军的支持,这场战斗不见得就会落在下风,但此战却很可能会演化成一场阵地战、消耗战。即使志愿军最后打胜了,也可能是一场得不偿失的胜利,这对人数极为有限的志愿军来说可是极不划算…… “轰!轰!”随着两声巨大的爆炸声,鬼子设在中坜镇东南角和西北角的两座哨楼被炸上了天。不久东北角和西北角也传来了两声轰雷般的爆炸,来自志愿军侧后方的威胁终告解除。 “营长,鬼子的哨楼已经炸掉了,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总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呀!”一直跟在孙宝礼跟前的张柏胜焦急地问道。 “是呀!不能再拖下去了。”孙宝礼稍微沉吟了一下,然后立即向通信员发布了几道命令:“立即请求总指挥派飞豹突击队前来支援,务必尽快解决掉各处屋顶鬼子的威胁;四连负责正面阵地的进攻,先用机枪压制住鬼子的射击,然后利用房屋的阴影隐蔽向前推进,等到了有把握的地方,再用手榴弹、掷弹筒招呼鬼子;五连、六连也不必都挤在这里,分别从东西两翼的小巷向镇中心突进。这一仗的关键已经不只是一连、二连能不能挡住比志岛支队的进攻,还要看我们能不能尽快歼灭中坜镇的守敌,此战的成败就看敌我之间谁的矛更利,盾更坚!”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三十章成败一线间(中) 中坜位于雪山山脉西侧,地属北起台北盆地边缘,南迄嘉南平原东缘之间的丘陵台地区,从北而南依次分布着林口台地、桃园台地、中坜台地、湖口台地等。八里墩虽然只是一组只有几十米高的山丘、台地,山坡的斜度也并不大,但它却正好扼守在从台北通往中沥的大车道旁。 月明如昼,当康家森带着战士们几乎是一路小跑赶到八里墩时,距离志愿军总攻中坜的时间已经不足半小时了。丝毫都不敢怠慢,康家森立即命令战士们在各自的阵地上,迅速选择临时掩体、构筑简易工事,并尽可能多的在敌人进攻的线路上埋设地雷。然而时间实在是太紧迫了,所有的工事和掩体都构筑得非常简陋,而地雷更是只能在大路中间和距离阵地前沿三四十米的地方埋设上一些。不过,所有的战士都明白,敌人的兵力十倍于我,能够多做一些准备,就多一分胜利的把握。 听到中沥镇方向传来了枪炮声,康家森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从现在起,比志岛支队随时都可能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果然,只不过十几分钟后,提前派出的侦察员就传递回发现比志岛支队的信号,阻击部队迅速进入了临战状态。 比志岛支队即是倭寇春天攻取澎湖时组成的混合支队。当时,全部兵力达五千人,由后备步兵第一联队长比志岛义辉大佐指挥。在澎湖战役中,日军战死及因霍乱病死者高达千人。6月下旬,日军开始武力攻台,海军少将田中纲常被委任为“澎湖列岛行政厅”长官。7月初,还没有补足兵员的比志岛支队奉大本营之命增援攻台作战。 由于以第一旅团为主组成的先遣支队兵力不足,比志岛支队在攻陷宜兰后,再次奉命以三个步兵大队和一个炮兵中队组成南援支队,南下增援先遣支队。本来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然而昨天从台北出发后不久,比志岛支队就接连收到了台湾总督兼军务司令官桦山资纪、近卫师团师团长陆军中将北白川宫能久亲王和第一旅团川村景明少将的五纸电文。每份电报都是十万火急,告知先遣支队形势危急,要求比志岛支队务必尽速赶至中坜。面对这些上司的催促,官职低微的比志岛义辉不敢怠慢,只有不顾部队的疲劳拼命赶路,日夜兼程向南进发。可是,支那暴民实在是太可恶了,一路上他们几乎行进不了几里路,就会遭到一次袭击与骚扰。好在紧赶慢赶,他们终于距离中坜不远了。 战争中,枪炮声就是兴奋剂。已经长途跋涉了数日、早已是疲劳不堪的鬼子听着中沥方向隐约传来的枪炮声,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正行进在队列中的比志岛义辉勒住坐骑,侧耳仔细听了听,然后面色凝重地询问身边的参谋长宫崎夏雄:“是中沥?” 参谋长肯定地点点头:“是中沥!” 比志岛义辉心中禁不住一沉:今天早上的电报还只是说新竹的情形非常不妙,怎么现在中坜竟然也遭到了攻击?先遣支队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不过,中坜的驻军只有500多人,防御力量不足,必须尽快前去救援! 抬头看了看月明星稀的晴朗夜空,比志岛义辉高声命令道:“通知各部队全速前进,并做好战斗的准备!”说罢,催马向前驰去。 针对八里墩的地形特点,康家森把阻击阵地分成了前后两个部分。其中一连摆在正前方,二连则布置在一连稍后的几个小山丘上,作为纵深防御阵地和机动力量。一连的阵地由路左侧的小山包和右侧的一块长满竹林的高地组成。小高地紧扼着车道,可以说是南下中沥的咽喉锁钥,它对面的小山包虽不险峻,却也虎视眈眈地俯视着山下,与小高地形成二虎把门之势。东西两块阵地分别由一排和二排把守,三排则兵分两路分别驻守在小高地和小山包的侧后方,既可以用侧翼火力对企图从大路向一、二排进攻的敌人进行打击,又可以作为预备队在第一道防线危急时予以救援。 月愈发的明亮,夜色中那漫坡的重重竹影变得愈发幽暗,浩浩荡荡的比志岛支队犹如一条黑色长龙进入了战士们的视野。大约是中坜的枪声让他们心急如焚,或者是根本就未把小股义军的袭击骚扰当回事,毫无防备的鬼子前卫部队很快就行进到了一连的阻击阵地前。当走在最前面的鬼子踩响了埋在大路上的地雷时,一连的所有火器一齐开火,机关枪、排子枪、掷弹筒和手榴弹疾风暴雨般的飞向敌群,立时就打了鬼子个人仰马翻、死伤累累。志愿军突然而又猛烈的火力袭击,让行进中的鬼子淬不及防,纷纷后撤,而那些还没进入伏击圈的鬼子则立即扑倒在路边的排水沟里,慌乱地向着两侧的山丘上射击。 比志岛义辉接到前卫部队受到袭击的消息,立刻就骑着大洋马赶到了前面。夜色里,前方大路两侧的山丘上,仍在不停地向下方喷射着火舌,而大路上则是狼藉一片,近百具皇军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车道上和排水沟里。 看着狼狈站在自己面前、头部和胳膊两处带伤的菅原一夫中尉,比志岛义辉禁不住火冒三丈。他的部队在进攻澎湖列岛时,虽然损失了五分之一的兵力,但大多是因为瘟疫之故,真正打仗的损失并不大。在增援台湾后,比志岛支队登陆苏澳,攻陷宜兰、头围等地虽然都经过了一番苦战,但一共的损失也未超过200人。可如今,连敌人的影子还没看见,就有近百名士兵丧了命,真的是岂有此理! “啪”的一声,比志岛义辉抬手就给了菅原一夫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八格,你这头蠢猪!如此短的时间里就损失了这么多帝国的勇士,真是大日本皇军的耻辱。” 惊魂未定的菅原一夫被打了一个趔趄,然而他马上又站直了身子,先应了一声“哈依!”,然后有些结巴地报告道:“大、大佐!这次支那人的袭击有些不对劲儿,他们的火力实在是太、太强了,根本就让人反应不过来。” 在此之前,比志岛义辉大佐并没有把支那士兵的战斗力放在眼里,真正让他心有余悸的是台湾亚热带潮湿多雨的气候和可怕的瘟疫。可眼前的惨象,以及菅原一夫的报告,让他明白自己终于遭遇到了劲敌。尽管他的后备联队不是皇军的精锐之师,但他骨子里的那种武士道精神和帝国军人的狂傲,却一点儿也不亚于桦山资纪之流。“哼”了一声,火气稍平的比志岛义辉当即命令机关炮中队,对着小山包和小竹林就是一顿狂轰滥炸。 通——咣!一连几发炮弹都在小山包前前后后炸响。第二轮炮击,更有两颗炮弹在空中开花,炮弹皮子如同箭雨袭来,崩得满地都是,好几个战士让弹片击伤,被抬了下去。与此同时,大车道对面那个长满竹子的小高地也在经受着鬼子大炮的轰击。炮弹呼啸,弹片横飞,一排也出现了一些伤亡。许多竹子被拦腰炸断,竹林里冒着浓烟,有些地方还腾起了一股股火焰。一排长周铁一边扑打着身边的火苗和溅到衣服上的泥土、碎石,一边喊叫着他周围几个战士的名字,直到听见大家回答,他才放下心:“大炮停了,……快准备好,鬼子又开始进攻了!” 透过飘散的硝烟,只见银色的月光下,两百余名鬼子分成两路,从正面分别向着一排、二排的阵地压了过来。不过,这些离开大路的鬼子很快就再次踏响了志愿军阵地前的雷阵,接着几十颗冒着白烟的手榴弹也成群地飞出。一眨眼的功夫,火光迸裂、浓烟腾空,冲在前面的鬼子纷纷在轰雷声中被炸了个肢断体折、血肉横飞,这一瞬间月亮也被那黑里透红的烟雾遮得暗了许多。跟在后面的鬼子见势头不好,呼啦一下子扭头就跑,可是还没退后几步,志愿军的机关枪、排子枪就追着他们的屁股打了起来。鬼子的第二次进攻,如果连炮击都算上,还不到二十分钟就被打退了,山坡上再次留下了五六十具鬼子的尸体。 第47章 亲眼目睹了第二次进攻的失败,比志岛义辉心中不由得暗暗惊惧:这么凶猛强悍的火力,就算是大日本皇军都不可能具备。况且根据支那人刚才展示的武器以及攻击方式判断,这可有些像传闻中的“支那煞神”呀! 尽管比志岛义辉对阻击自己的支那人的身份有些惊疑不定,但眼下他却别无选择,只能不顾一切地突破阻拦,救援困守在中坜的第一旅团司令部。 “轰隆隆”的炮声再次响起来,那座不高的小山包和长满青竹的高地又被笼罩在了炮火之中。炮击刚刚停止,樱田由之大尉就指挥着两个步兵中队分为两路轮番向着一、二排的阵地冲击。鬼子的进攻比前两次要顽强得多,前面的鬼子倒下去,后面的鬼子踏着倒下去士兵的尸体,再次冲上来。在日军大炮和步兵的反复轰击、冲击下,一排和二排的伤亡不断增加,一排还一度与冲上高地的十几个小鬼子展开了短兵相接,周铁一连捅死三个敌人,自己的肩膀也被鬼子刺伤。幸亏三排从侧后方增援上来,一阵猛冲狠打,才使阵地转危为安。不过,毕竟双方的人数相差悬殊,在鬼子一波接一波的亡命攻击下,一排、二排的伤亡越来越大,志愿军的第一道防线已经岌岌可危,处在了风雨飘摇之中。 就在一连、二连在八里墩苦苦阻击着比志岛支队潮水般攻击的时候,志愿军围攻中坜的战斗也同样遇到了麻烦。虽然在机枪火力的压制下,二营、三营先后用掷弹筒和手榴弹突破了街垒的阻挡,可他们没有推进多远,就再次被鬼子挡住了进攻的道路。困兽犹斗的小鬼子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儿躲在街道两旁的屋子里,凶狠顽强地进行着寸土必争的抵抗。同时,盘踞在附近屋顶和阁楼上的鬼子,又用准确密集的火力,居高临下地死死封锁住了志愿军前进的道路。 二营前面的战斗进展得特别顺利,只轻伤两人就消灭了镇口和街垒后面的鬼子。然而在攻占街垒后的短短十几分钟里,因为房顶、屋中的鬼子不断打黑枪,以及每间屋子都要进行反复激烈的争夺,仅四连就伤亡了十几个人。一时间,南北两路的志愿军再次陷入了与鬼子的苦战和僵持之中。 志愿军异常被动的局面,在飞豹突击队加入战斗后有了很大的改观。志愿军此次入台,考虑到弹药补给的问题,只给飞豹突击队和志愿军总部的警卫部队配备了无名洞中的先进武器。而飞豹突击队除了包括两个冲锋枪小队外,还专门组建了一个以m1式半自动步枪为主的狙击手小队,此刻他们正好发挥了作用。 听完孙宝礼的介绍,李策立即命令两组狙击手展开行动。由于已经清除了来自侧后方日寇哨楼的威胁,狙击手们在靠近街口的房顶上迅速选择好了有利的位置,然后根据鬼子开枪射击时发出的火光,确定了鬼子枪手的确切方位。 飞豹突击队的狙击手都是义勇军中百里挑一的神枪手,他们使用的m1式半自动步枪无论是性能还是射程都大大优于日军的村田式步枪,在这场两军枪手的对战中,孰优孰劣立见分晓。十几分钟后,除了龟缩在镇中心附近,以及明德书院和林家大院阁楼上的鬼子之外,占据在附近高房上的日军枪手全部被清除干净。接着,飞豹突击队员又利用屋脊为掩护,配合二营、三营一间房屋、一个院落的逐个清除躲在民房里的小鬼子,志愿军在中坜镇的推进速度比刚才加快了许多。 然而此时,八里墩的战斗也已经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守卫前沿阵地的一排、二排虽然击毙了日寇三百多人,但自身也伤亡过半。在承受了敌人一次比一次凶猛的攻击后,一排守卫的小高地终于被敌人突破了。几个身负重伤的战士,拉响了身上的手榴弹,与冲上来的鬼子同归于尽。尽管一排再次得到了侧后方三排的支援,可兵力上的不足,还是让越来越多的鬼子涌上了小高地。迫不得已,一排和三排只得在二连的掩护下边打边退,撤出了小高地。 小高地的失守,使得志愿军丧失了二虎把门的防守态势,小山包二排的防守阵地,在鬼子两面的夹攻下顿感压力倍增。在顽强打退了敌人的一次进攻后,二排主动放弃了小山包,撤退到二连的防御阵地。 支那人的第一道防线终被突破,让所有的鬼子都极为振奋,只要他们能再接再厉击溃支那军的阻击,就能与中坜的第一旅团成功会师。在胜利与希望的刺激下,比志岛支队向二连的阵地发动了更加猛烈的攻击,这场敌我之间矛与盾的战斗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皎洁的月光依旧是那么温润明朗,轻柔幽静地照射着志愿军临时指挥部所在的那片小树林。听着中坜镇和八里墩方向传来地越来越激烈的枪炮声,邢亮、萧山和王承斌三个人的眉头都皱成了一个疙瘩,刚刚率义军赶到中坜并了解完当前战况的吴汤兴、徐骧和姜绍祖等新苗军首领,以及旁边的几个参谋则是满怀希冀地望着他们。 中坜的战斗打成如此模样,实在是出乎了邢亮他们的意料:战争真是千变万化。夜袭新竹,以及突袭大湖口、杨梅,每一次都打得顺风顺水、酣畅淋漓,可同样是袭击,为什么中坜的战斗竟然打得如此不顺手?现在,中坜的攻坚战斗久攻不下,八里墩的阻击战又打得极为艰苦,如果再不能尽快歼灭第一旅团,此战的形势可就不容乐观了。可按照目前的形势分析,虽然二营、三营在飞豹突击队的配合下正在步步向镇中心推进,可由于要逐屋逐巷与鬼子进行争夺,就是再有两个小时也不敢说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而那时,八里墩阵地还能坚守得住吗?难不成志愿军真的要和比志岛支队来一次硬碰硬的阵地战、消耗战? “怎么办?”在场的人都在心中不停地问着自己,可又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如果现在撤退,主力部队当然可以全身而退,只是一、二连却会蒙受重大的损失。然而,这一战的意义可不只是拿下中坜,全歼日军第一旅团这么简单。辽东总部的最新来电已经明确指出:此仗的胜利在重振台湾军民抗战士气、沉重打击鬼子信心、赢得朝廷和国内民众支持,以及取得泰西列强认可等诸多方面都具有极为重要的作用……虽然总部同时也指出“具体作战还是要由志愿军根据具体情况来决定,总部并不强加干涉”,可是仗已经打到了这个份儿上,志愿军真的甘愿放弃战斗、半途而废吗?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三十一章成败一线间(下) “他奶奶的!小鬼子今天打得是忒顽强了,他们一个坚守待援,一个拼命营救,还真的让咱们有些坐蜡。总指挥,我看总部的意思还是希望能拿下这一仗,咱们干脆就和小鬼子大干一场。我们可以用少部分兵力对中坜守敌进行牵制,然后集中兵力给比志岛支队来个迎头痛击,等击溃他们后再杀一个回马枪,解决中坜的第一旅团。”指挥部内沉闷的气氛,终于让王承斌憋不住了,他首先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王承斌这一开头,边上的几个参谋,以及吴汤兴、徐骧和姜绍祖等新苗军的首领亦纷纷打开了话匣子。尽管他们中间也有人认为战场形势已变,再与鬼子硬拼实为不智,但绝大多数人都觉得士气可鼓而不可泄,撤出战斗将会极大地影响台湾军民刚刚坚定下来的抗战决心。 听着众人各抒己见,纷纷提出自己观点,邢亮也在心中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中坜之战的重大意义,以及在政治上能够获得的巨大好处,他比谁都更清楚,历史上也不乏有为了政治的目的而打一场并不划算、甚至是吃亏的战斗。对于这一战,已经不能单纯从志愿军入台时制定的“保存实力,不与鬼子打阵地战、消耗战”、这种低层次的战术层面来考虑问题,而是应放眼全局,一举奠定志愿军在台湾民众心目中的地位,争取获得各阶层更广泛的支持。否则,志愿军就是再怎么保存实力,在外无援助的情况下,它也唯有失败一途。 邢亮抬起头看了一眼萧山,没想到他也正向自己看来。自从志愿军入台后,连续几场的战斗,已经让他们二人愈来愈有默契。此时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心中立时就都明白了对方的决定。 轻轻向众人摆了摆手,邢亮说道:“大家的想法都非常好,也给我提了个醒,其实兵不厌诈,这场仗也不见得就非得与鬼子硬碰硬。此战咱们之所以打得艰苦,我看主要原因就像孝伯刚才说的‘他们一个坚守待援,一个拼命营救’,只要我们在这方面开动一下脑筋,未尝不能加以利用。我的意见是……” 北边传来地一阵紧似一阵的枪炮声,让中坜镇包括川村景明在内的所有鬼子都感到非常振奋,只要他们能够坚持得住,危如累卵的形势就一定能够转危为安。这一阵子,他们采取的利用散兵迟滞支那军进攻的巷战卓有成效。在与支那人逐屋逐巷进行争夺的战斗中,虽然他们的防线由于周围制高点的相继失守,不断向镇中心收缩,但在大和勇士的顽强阻击下,每一间屋子都会争夺很久。照支那军这样的推进速度,他们应该能够坚守到比志岛支队到来,而且如果把握得好,第一旅团甚至还可以与比志岛支队里应外合,创造一个转败为胜的奇迹。 似乎是看到形势出现了转机,一直阴沉着脸的川村景明慢慢将神情放松了下来。活动了一下站得发麻的双腿,他踌躇满志地转身走下林家阁楼,来到了院子中。守卫林家大院的鬼子看到司令官阁下亲自前来巡视,不由得一个个精神振奋,而川村景明少将也不愧是一个优秀的指挥官,他不失时机地再次说出了一番极具感染力的话:“比志岛支队现在距离中沥近在咫尺,我们只要再坚持一会儿,两军会师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第48章 不要小看了我们坚守战斗的意义,正是由于我们的坚守,吸引了众多的支那军,才为大日本皇军最后聚歼支那人创造了条件。我相信诸君的坚守一定会像定海神针一样,岿然不动!” 川村景明的这番鼓动之言确实非常有效,这些小鬼子的士气立时又提升了许多。不过,他们却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进攻中坜的支那人正在紧张有序地调整着他们的部署。 巷战仍然在激烈地进行着,但是除了南北两条主街,其余小巷的攻击强度都比刚才减弱了一些。二营、三营在各留下一个连后,悄无声息地逐次撤出了中坜镇,取而代之的是一部分刚刚才抵达的新竹义军。同时,飞豹突击队的两个冲锋枪小队也在萧山的亲自带领下,运动到了最接近镇中心兵站的位置。 八里墩的战斗越发激烈了,在志愿军的第二道防线上,一连、二连的战士与比志岛支队进行着异常残酷的争夺。看到第五次进攻再度受挫,比志岛义辉面沉似水。只不过几个小小的山丘,就损失了500多名大日本帝国的优秀士兵,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对面的支那军,战斗力之顽强,士气之高昂,火力之凶猛,决不是清国澎湖守军能够比拟的,尤其是那些特殊的武器,更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帝国陆军中广为流传的“支那煞神”——辽东义勇军。能够把近卫师团打成如此模样的,在支那军中除了义勇军,不可能还有别的军队?不过,义勇军前几天才刚刚接收了辽东,他们又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台湾呢?况且眼前的支那军火力尽管很凶猛,但似乎还远远不如传闻中的义勇军,他们究竟是谁? “不管是谁,绝对不能再耽搁了。一旦第一旅团被歼灭,比志岛支队所做的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想到这儿,比志岛义辉向着刚刚败退下来的樱田由之大尉吼道:“八格!第一旅团还在苦苦等着我们救援,马上将进攻的兵力加倍,如果这次还是无功而返,你就向天皇陛下谢罪尽忠吧!”樱田由之被他训得不敢抬头,只是一声又一声的“哈依”。 炮声隆隆、火光闪闪,弹片、泥沙、碎石以及炸断的林木、竹枝四处乱飞,志愿军的整个阵地都笼罩在了一片浓黑的硝烟之中。炮击刚停,四个中队的鬼子再次兵分两路、气势汹汹地向着大路两侧的志愿军阵地扑来。鬼子的进攻极为凶狠顽强,在其悍不畏死的攻击下,并不很高的山丘,很快就被他们攻到了距离丘顶只有十几米的地方。眼看鬼子就要冲上阵地,突然一阵比刚才要密集得多的弹雨倾泄了下来,紧接着几十颗让他们吃尽苦头的铁疙瘩也冒着白烟飞进人群里,这一波突然而又猛烈的打击立刻就将鬼子的气焰压了下去。不过,与前面的战斗有所不同的是,还没等鬼子回过神来,丘顶上突然响起了志愿军清脆嘹亮的冲锋号声。 看着山丘上的支那人犹如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向下冲来,小鬼子们全都懵了,通过前面的战斗,他们已经了解到对面的敌人其实并不多。可是如今……眼前这么多的支那人都是从哪里冒来的?由于心神已经为志愿军所夺,进攻的鬼子没抵挡几下,就一窝蜂地败退了下去。 突然而来的变故,让在后面观察战况的比志岛义辉不由得心神巨震:支那人的援兵来了?他们有多少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大佐,您听!”随着冲锋的志愿军又退了回去,战场上的枪声逐渐稀疏了下来,然而一种异样的感觉随即出现在了每一个人心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比志岛支队的参谋长宫崎夏雄,他脸色一变,轻轻地在比志岛义辉耳边说道。 比志岛义辉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此刻的战场静得极为异样。除了败退下来的士兵,发出乱哄哄的嘈杂声外,几乎所有的枪炮声都停了下来,刚才还打得激烈热闹的中沥镇,现在却只是偶尔才有两声枪响。比志岛义辉心中猛的一沉,一股浓浓的苦涩猛然涌向心头,中坜的战斗竟然已经结束了吗? 看到大佐沉思不语,宫崎夏雄也静静的立在一边没去打搅他。半晌,比志岛义辉才以询问的口气问道:“宫崎,你有什么看法?” “依我看,恐怕中沥是出现了什么变化。”宫崎夏雄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唔,继续说下去!” 宫崎夏雄当然明白大佐是想听听自己的确切想法,可是他不敢、也不愿意直截了当地说第一旅团凶多吉少。他何尝没有想过辽东义勇军五个字,只是在没有确切把握时,不想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罢了。近一个时期,在帝国陆军中,有些人在赌咒时,经常会说道“如果我怎样怎样,让我在战场上碰到支那煞神”。由此可见,甲午战争日本虽然取得了胜利,但义勇军却已经成为了日本陆军的一个噩梦。 “具体的变化还不好说。不过,我想既然对面的支那军已经增兵了,不管怎么样,咱们都要做好应变的准备。”老奸巨猾的宫崎夏雄仍然是含含糊糊地说道。 “是呀!中坜的第一旅团只有500多人,如果围攻他们的部队都如对面的支那人一般,情形确实是不容乐观。比志岛支队还有没有继续进攻下去的必要?”比志岛义辉点点头,心中萌生出了一丝退意,只是如今中坜的情况尚不明了,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就在比志岛义辉还在为情况不明而进退维谷之际,突然对面支那人的阵地上响起了一阵密集的炮声。随着炮弹尖锐的啸声划空而过,机关炮中队的阵地立时火光四起、雷声隆隆,可能是阵地上的炮弹也被引爆,连续不断的爆炸很快就将那座小山丘炸成了一片火海。第一轮炮击之后,志愿军很快又进行了第二轮轰击,此次除了继续对鬼子的炮兵阵地进行打击外,也开始选择其他的目标。 炮兵阵地上猛烈的爆炸,以及不断呼啸而至的炮弹,让本来就因为前面一系列异常变化而军心不稳的小鬼子们更是惊惶不已,这种大炮据说只有辽东的义勇军才有呀!自从义勇军横空出世以来,以前百战百胜的大日本皇军就从来都没在义勇军身上占到任何便宜,每一次都是以损兵折将告终,这让很多的鬼子士兵在心中充满了对义勇军的恐惧。日本大本营在注意到这一情况后,觉得对士气的影响很大,于是有意识地控制了关于义勇军消息的传播。然而已经扩散了的消息又怎么能控制得住,反而让义勇军愈发显得神秘起来,各种传闻越传越神,“支那煞神”的凶名不胫而走。 比志岛支队本来就属于日军的后备联队,其精锐程度远远不能与近卫师团相比,前面之所以打得非常勇猛顽强,一来是中坜的第一旅团急需救援,二来是他们从来也没有把除了义勇军以外的支那军队放在眼里。在作战中,尽管对面支那人的武器与顽强,已经让很多人心中有些嘀咕,但毕竟觉得敌人的武器与传闻中的尚不太一样,而且义勇军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可是如今,传闻中的另一种武器也出现了,这不是义勇军还能是谁? 此刻,比志岛义辉心中也是后悔不已:早就觉得对面的支那人可能是辽东的义勇军,但心中却一直都抱有一丝幻想,如今该怎么办? “大佐,不能再耽搁了,我看对面的支那军队极可能就是‘支那煞神’。前面他们只是派出少量部队对咱们进行阻击,如今中坜的战斗结束了,其主力部队应该正向这里赶来。这场仗咱们如果继续打下去,恐怕会给支那人以所乘之机呀!”对义勇军深深的恐惧,让宫崎夏雄再也不敢打马虎眼了,看到比志岛义辉还在沉思,他禁不住焦急地说道。 宫崎夏雄的连声催促,使得心乱如麻的比志岛义辉终于下定了决心。看来中坜已经是凶多吉少了,再打下去也不能挽回败局。况且自己面对的还是义勇军,别弄不好再把自己也搭进去。当下,他立即命令:由樱田由之率领两个中队进行断后,其余的部队立即顺着大路向桃园撤退。 看到比志岛支队如丧家之犬一般,在迫击炮的轰击之中仓惶而去,站在二连阵地上观察敌情的邢亮、王承斌以及几个作战参谋都不由得大为错愕。虽然他们施展的计谋确实会对敌人的士气、信心造成极大的影响,但鬼子撤退的也太快了吧!他们布置在比志岛支队两侧的疑兵之计还没发动,鬼子就已经撤走了。 “总指挥!咱们怎么办?这小鬼子跑得比兔子还快,这场阻击战就这么结束了?”王承斌开口问道。 邢亮心中也禁不住苦笑了一声,这战争也太变化莫测了,缕缕让他们的谋划落到了空处。不过这样也好,到给志愿军减少了许多麻烦。微微一笑,邢亮轻松地说道:“怎么,刚才大家不是还担心要与鬼子打一场阵地战、消耗战吗?现在全解决了,大家应该高兴才是。其实这场战斗还不算结束,如果孙宝礼、马成玉他们包抄及时的话,小鬼子的断后部队恐怕是跑不了了。马上命令部队立即发动反击,务必要将剩下的这部分鬼子死死拖住。” 其实志愿军此次的作战计划执行的相当圆满。虽然他们总的作战原则是先解决增援的比志岛支队,然后再回过头收拾中坜的鬼子,但志愿军的人数究竟还是过于有限。除去留在中坜牵制鬼子的部队外,志愿军实际可以用于阻击比志岛支队的人数还不足1500人,就算再加上吴汤兴、徐骧和姜绍祖领导的新苗军将近2000人,并不比鬼子的实力强到哪去!况且连续的战斗已经让志愿军的弹药有些紧张,尤其是迫击炮、掷弹筒的炮弹更是所剩无多,与鬼子硬拼绝对得不偿失。 第49章 因此,邢亮针对比志岛支队与中坜之敌断绝联系,以及并不清楚志愿军实力的弱点,制定出了一个欺敌、诈敌、惑敌的计策。具体来说就是先以敲山震虎之势,给比志岛支队迎头一击,给敌人造成我军主力已向八里墩转移的印象。然后暂缓对中坜之敌进行攻击,以之惑敌疑敌,打击鬼子救援中坜的士气。最后在新竹义军的带领下,以部分军队从山中小路向比志岛支队侧后方运动,做出包抄鬼子后路的态势。最终让其疑神疑鬼、无心恋战,趁机打它一场击溃战。不过,邢亮却低估了义勇军在鬼子心目中的巨大威慑作用。三条计策刚使用了两条,士气已经削弱下来的比志岛支队,就在巨大的心里压力下逃之夭夭了。 在樱田由之率领的两个中队的掩护下,比志岛支队很顺利的就脱离了战场。正当比志岛义辉刚刚缓下一口气,准备派人通知樱田由之可以逐渐后撤的时候,突然在他们的后方又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比志岛义辉心中禁不住大惊,难道这么快支那人就突破了樱田由之的阻击,追上来了?顾不上多想,他一面派人打探情况,一面催促部队加快行进速度。 侦察部队带回的情报让比志岛义辉既安慰又庆幸。在樱田由之阻击阵地的侧后方,也就是东北和西北两个方向,出现了大批的支那军包抄部队,如今樱田由之率领的两个中队已经被切断了退路。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比志岛义辉暗暗叫了声侥幸:“支那煞神”用兵果然狠辣诡异,如果不是撤退及时,恐怕他的比志岛支队也得步牛庄城下第九混成旅团的后尘。樱田由之和那两个中队也只能忍痛放弃了……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三十二章魔鬼的丧歌 夜已经很深了,多云的天空让本来十分清朗的夜色暗淡了许多,而被日寇占领了八、九个月、惨遭战火蹂躏的金州城终于又可以沉睡在平和、静谧的梦境里了。此时,位于金州西街海防同知衙门内的义勇军总部却依然亮着灯光,冯华、李九杲和黄德贵等几个义勇军的领导人仍然呆在机要室中密切地关注着志愿军中坜之战的发展态势,而几个参谋和机要人员则在一旁来来往往地紧张处理着各种情报和信息。 义勇军是于7月31日正式与日军办妥完毕交接辽东手续的。不过,尽管驻扎在各地的鬼子已经陆续从旅顺军港撤走,但义勇军接手辽东防务、处理各地相关军政事宜的工作却直到8月5日才基本完成。义勇军总部也是在这一天,由营口迁到了金州。 金州位于辽东半岛南端,是原金州厅军政衙门的所在地,新成立的旅大经济特别区实际上就是原来金州厅的全部辖区。清初,金州地区由于连年战争,以至人口逃散,城池荒废,沃野百里,有土无人。康熙朝时,清廷实行招民垦殖政策,旗人可圈地占产,并奖励外省汉民来辽东垦荒,金州、复州一带人口逐渐增加。 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金州地区设旅顺水师营。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清政府鉴于鸦片战争失败和帝国主义侵略之威胁,为加强辽东半岛防务,移熊岳副都统衙门为金州副都统衙门,统管金州、复州、盖平、熊岳、旅顺等八旗军政事务。同年又升宁海县为金州厅,设海防同知衙门,隶属奉天府尹,掌管金州五社一岛的汉民事务。 光绪六年(1880年)清政府裁撤旅顺水师营,设北洋前敌营务处,置道员级总办,隶属北洋大臣,并在旅顺及大连湾沿海修建海防炮台和旅顺港船坞工程。至1894年,旅顺口沿岸共修建炮台13座,大连湾沿岸修建炮台5座。甲午战争爆发后,驻守金州地区的清军将领徐邦道、连顺等虽然进行了英勇抗战,但终因清政府的消极抵抗,加之清军诸路将领互不统属,不能协同作战,以及赵怀业等将领贪生怕死临阵脱逃,金州及旅顺相继失陷。 义勇军接收辽东后,冯华本想将义勇军总部,以及旅大经济特别区办事大臣的驻地,都设置在地理位置更为重要的旅顺。然而,经受了日军惨无人道大屠杀的旅顺口,如今仍是一片颓垣断壁,满目疮痍的凄凉景象。清政府耗银几百万两修筑的炮台已经被毁坏殆尽,旅顺船坞虽未损坏,但材料却悉数为鬼子运走,仅剩下铁船门、大起重架、汲水机器等笨重器物。鉴于旅顺目前的实际情况,冯华只得暂时将办公之地设在了金州。 冯华一行是从北门进入金州的。虽然金州受到战争的毁坏程度要低于旅顺,但城墙上炮弹爆炸后留下的豁口却也比比皆是,城内的街道、民房亦同样百孔千疮、狼藉一片。留在城里为数不多的百姓,终日都生活在“遗民泪尽虏尘里”的侵略者铁蹄下,此时听说自己的军队回来了,而且还是大名鼎鼎、令人心生景仰的辽东义勇军,几乎是倾城出动,偕老扶幼涌上街头欢迎“王师”。 去年跟着连顺撤走的、以南街马铁匠的儿子马铁柱为首的金州青壮年,这次也有许多人以义勇军的身份重返故里。这些年轻人一方面以自己是这支誉享中外铁军的一员而自豪,一方面又因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而激动万分。而那些夹道欢呼的金州百姓,看到行进的队伍中有许多自己熟悉的面孔,也从心底里对义勇军产生了一种格外亲切和信赖的感情。 “哎,这不是老王家的大顺子嘛!这义勇军里还有咱金州的小伙?” “可不是嘛!你看那个扛着两条腿铁家伙的小伙儿,不就是北街烧饼铺的四小子。” “哦,三婶子,你老好呀?” “二蛋子,二蛋子,是你吗?你可回来了,想死娘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大娘突然激动的喊道。 “娘!是我回来了,等部队安置好了我就请假去看望您老。”这个叫二蛋子的小伙子此刻也看到了人群中颤颤巍巍、老泪横流的娘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高声地喊着。 沿街欢迎的人们睁大了眼睛在寻找着自己的孩子或熟识的邻里,很多人的眼中都流淌下了亲人久别重逢的泪水。而行进在队列里的金州籍战士们则一边挥手致意、一边激动地回答着亲人的问候,脚步却毫不停歇地继续前进。 义勇军总部开始被设在了被老百姓称为旗衙门、位于金州东街的金州副都统衙门,但由于那里的许多房屋遭战火破坏比较厉害,一时难以修复,这才改在了俗称“民衙门”的位于西街的原金州厅海防同知衙门。这所海防同知衙门建于1893年,可以说还算是新房,又因西街经历战火较少,才得以完整保存,只是这所建筑面积上千平方米的三进大院在小鬼子撤退前被糟蹋得不成了样子。院子里到处是人畜粪便和牲口草料,墙壁也让他们涂抹得乱七八糟,衙门里的门扇窗棂残缺不全,桌椅板凳缺胳膊少腿、东倒西歪,战士们边清扫边骂街,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清理干净。 屋内的气氛沉重压抑,每个人都在牵挂着千里之外志愿军的作战情况。从桌子旁站起身,冯华走到台湾的地图前,再次查看起早已烂熟于胸的新竹、中坜和台北一线的地理情况。自志愿军出征以来,虽然冯华每日都因为与驻在辽东的鬼子接触、洽谈其撤离辽东的事宜忙碌到深夜,但他没有一天不为志愿军在台湾的命运而殚精竭虑,战局的每一点变化都会让他反复研究良久。基隆、沪尾、台北一一丢失,唐景崧、林朝栋等台湾文武要员纷纷内渡,使得冯华的心禁不住一沉再沉:看来前面的努力并没能改变历史车轮的走向,除了志愿军这个变数外,一切都还在按着原来的趋势发展。压在老亮身上的担子可是非常沉重呀! 皱了皱眉头,冯华又慢慢跺回到桌子旁,拿起这几日志愿军发回的电报,又一次仔细阅读起来: 8月1日。志愿军抵台,台湾府知府黎景嵩亲至鹿港迎接,并云大湖口已经丢失,新竹危在旦夕,志愿军目前正全力赶赴新竹。 …… 8月7日。新竹、大湖口、杨梅先后克复,志愿军已抵达中坜。日军比志岛支队3000余人距中坜只有二十余里,形势微妙异常。我部已按原计划对中坜之敌发起攻击,但受到了中坜日军的顽强阻击,短时间内恐难得手;增援的比志岛支队亦进攻甚猛,一连、二连承受的压力极大,形势不容乐观…… “中坜之战一定会取得最终胜利的,前面的这几仗打得多么精彩,就算是我亲自前去,也不可能取得比这更好的战果。老亮肯定能控制得住局面……”冯华表面看起来依然是那么冷静、镇定,可战局的异常险恶,以及对志愿军和自己兄弟前途命运的极度关心,还是让他禁不住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冯华稍微平复了一下有些躁动的心情,然后抬起头扫视了一眼屋中的众人,只见李九杲、黄德贵以及那些参谋和机要人员都一个个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一动,冯华猛然警醒过来:作为义勇军的最高统帅,自己沉重的表情已经很明显的影响到了屋中众人的情绪,这可是一件今后需要多加注意的事情。 来到李九杲跟前,冯华随意地问道:“四弟!给志愿军运送弹药补给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老亮他们此次大胜,虽然会给小鬼子造成很大的打击,但同时也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台湾海峡恐怕很快就会被封锁,咱们的行动还要抓紧呀!” 冯华的问话,让李九杲禁不住微微一愣。不过,他仍然马上就作出了回答:“大哥,你就放心吧!这一个来月,咱们一直都没间断向台湾运送补给。 第50章 龙口街兵工厂生产出来的那些弹药,已经利用向外运送大豆、豆饼的货船,分期分批悉数运过去了。另外,两江总督刘坤一和闽浙总督魏光焘两位大人也四处筹款,从金陵机器制造局采购了大量的军用物资以及毛瑟枪弹药运往了台中。未来几个月,志愿军的弹药都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现在最可虑的到应该是咱们的旅大经济特区,这段儿时间由于全力向台湾运送补给,资金已经是入不敷出。如果没有贺大哥解囊相助,咱们怕是连日常的维持都坚持不住了,得赶快想想办法呀!” 义勇军目前的难处,冯华也是一清二楚。朝廷虽然同意设立旅大经济特区,但是由于它的财政亦极其困难,因此除了答应拨50万两白银作为先期的开办资金外,就只给了五年内不用向朝廷交纳各种税费,以及可以自行在特区制定各种工商政策的优惠。可就算是答应给的那50万两白银,即使有户部尚书翁同龢的大力支持,也是直到现在都没有凑齐拨付。然而此时的旅大经济特区,却正是百废待兴,各处都需要钱的时候。不说别的,单是修复旅顺、大连的那些炮台,没有二百万两银子也是想都别想。自己苦心炮制出来的这个旅大经济特区,还没有迈出第一步,就已经遇到了最大的一个难关——资金。 尽管冯华为了“钱”的问题,这些日子几乎急白了头,可眼下却不能在众人面前轻易表露出自己心中的焦急。轻轻笑了笑,冯华信心十足地说道:“事情有轻重缓急,台湾海峡一旦被封锁,我们再向台湾运送物资补给可就困难多了。我们目前虽说困难,可未来的台湾会更困难。至于旅大经济特区的建设,咱们一步一步来,资金的问题我想会有办法解决的!” 夜阑人静,云散天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上的浮云已经逐渐飘散了开去,那轮已不甚圆满的明月和启明星同时挂在了西天深邃明净的苍穹之中。突然,一个参谋从隔壁的电报室中兴冲冲地冲进来,高声叫道:“总指挥,好消息!台湾来电,志愿军已经击溃比志岛支队,中坜守敌也告覆灭,日军近卫师团第一旅团自旅团长川村景明以下全部被歼……” 支那人一直非常猛烈的进攻终于有所减弱了,这让川村景明长长松了一口气,最起码他们又可以多坚持一阵子了。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支那军队暂缓了攻击呢?伤亡太大……不对!战斗尽管激烈艰苦,但对方一直都很谨慎,伤亡的程度并不足以让他们减弱攻击;应该还是比志岛支队给支那人造成了巨大的压力,才使他们不得不分兵去应付吧!唯一可惜的是,自己的兵力实在太有限了,只能够守住镇中心的这一片区域。否则,只要反突一下,必然会使支那人顾此失彼,应对失措。 想到这儿,川村景明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自己都落到如此地步了,竟然还按原来的思路考虑问题,敌人是那么好相与的吗?从敌人进攻的方式和所使用的一部分武器判断,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支支那军队就是有“支那煞神”之称的辽东义勇军。虽然自己在辽东时并没有和他们直接交手,但关于义勇军的各种情况、传闻,他可是知道的相当多。义勇军奸猾狡诈、悍勇难缠,作战方式千奇百变,行动往往出人意料,既不能拿一般的清国军队与之相比,又不同于凶勇有余而战术缺乏章法的台湾土著匪军。就拿这次来说,虽说自己有些轻敌大意,令第一旅团的布防出现了一丝漏洞,可仅仅两天功夫就将自己逼到如此窘迫的地步,真是想起来就令人为之胆寒。如果不是自己放心不下,命两个小队分别增援南北两个镇口,恰好挡住了他们的突袭,恐怕等不到自己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敌人攻到司令部门口了,根本都不可能等到比志岛支队前来救援。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的守在这里吧!只是,这会不会又是义勇军的一个阴谋呢? 支那人的进攻越来越弱了,在北面那阵极为激烈的枪炮声逐渐稀疏下来之后,支那人竟然完全停止了进攻,一时间整个中沥都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是比志岛支队来了?可是刚才的枪炮声明明还在数里地之外;是支那军撤退了,可是他们怎么能轻易舍弃已到嘴边的肥肉呢?一个曹长想从房上探出头观察一下情况,却立刻就被支那军那可怖的冷枪打了个满脸桃花开,尸体从房顶滚落到地下。 好在异样的沉寂很快就随着北边枪炮声的再次响起而被打破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鬼子都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心情一松。北边的战斗进行得很激烈,而中坜却依然是一副平静的模样,支那人似乎正在全力阻击比志岛支队。尽管川村景明心里一直都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可他却怎么也想不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只能同所有的人一样,静静地等待着北边战局的向前发展。 大约一个小时后,那使人紧张、窒息的战斗似乎终于分出了结果,激烈的枪炮声渐渐稀疏,并且慢慢地停了下来。夜的寂静是如此令人难以忍受,对未来命运的期盼、等待,让中坜镇中每一个曾经充满了为大日本帝国开疆拓土自豪感的小鬼子都万分的忐忑不安,比志岛支队到底怎么样了?他们是否已经冲破了支那人的阻击? 沉寂仍然在继续着,那只会给人们带来血与死亡的枪炮声终于没有再次响起。慢慢地,一种绝望的恐慌在鬼子中间迅速蔓延起来,所有的人都明白,比志岛支队再也来不了了。枪炮声已经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响起,而支那人却仍在紧紧地围困着中坜镇,比志岛支队不是被支那人消灭了,就是他们已经从中坜以北的战场撤走了! 突然,中坜的上空升起了两颗信号弹,那耀眼的黄白色光芒令月亮和星星也在一瞬间失去了它们应有的光彩。就在小鬼子们都被这从来没见过的奇景惊得目瞪口呆之时,志愿军进攻中坜的战斗又重新拉开了帷幕。 战斗虽然激烈依旧,可中坜镇的鬼子却再也打不出刚才的顽强与坚韧,断绝了最后希望的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的决心与勇气。听到枪声迅速向着镇中心靠拢,终于有些明白支那人阴谋的川村景明终于放弃了心中残存的最后一线希望:尽管枪声仍然是一阵紧似一阵,可支那人的推进速度却明显比刚才快多了。看来,不但是他和司令部中的这些人已经失去了信心,所有守卫在各处的士兵们也都彻底绝望了。 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抖动了两下,川村景明猛然狰狞地狂笑起来:“诸君,战局至此,已无力回天。不过,为了显示大日本皇军之气节,保全大日本帝国之名誉,我们宁可一死,也绝不可为支那人生擒。支那人虽然获得了此战的胜利,但只要我们引爆兵站储存的炸药,就会让中沥镇与支那军一同变为灰烬,我们为大日本帝国和天皇陛下尽忠的时刻到来了!来人,立即命令……” 川村景明的话还没说完,与林家大院只有一街之隔的中坜兵站猛然响起了异常激烈的枪声。早就有所准备的飞豹突击队,在狙击手小队和冲锋枪小队的密切配合下,很快就突破了无心恋战的鬼子的拦截,如同神兵天降般突进了兵站。 川村景明神色大变,高声向着面如死灰的参谋、卫兵吼道:“赶快,为了大日本帝国,无论如何都要冲过去,引爆兵站的弹药库。” 然而川村景明的一番苦心还是白费了,占据着兵站附近制高点的飞豹突击队根本就没给小鬼子一点儿机会。所有试图进入兵站的鬼子,都被消灭在了那条只有四五米宽的街道上。 随着川村景明一次又一次的垂死挣扎都以失败告终,他那阴险恶毒的计划终于成了一个空想。此刻,他的眼中满是绝望和悲凉,可恨的支那人竟然连最后一次机会都不留给他。呆滞的转过身,川村景明向着北方跪了下来,沙哑的喉咙里响起了《君之代》那如丧歌一般的歌声:皇祚连绵兮久长,万世不绝兮悠长;小石连绵成巌兮,更巌生绿苔之祥……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三十三章一石千层浪(上) 花荫亭前,明治天皇睦仁轻轻拍了拍自己的爱马“玉雪”,然后把缰绳交到了跟随的侍从手里,而另一位侍从官则连忙将天皇的那把镶着蓝宝石的精钢太刀双手奉上。活动了一下手臂,睦仁刚刚演练了一式神刀流剑,侍从武官长手捧一纸电文,神色略微有些张皇地来到了吹上御苑。 这是台湾总督桦山资纪和北白川宫能久亲王联名发来的告急电报。看了电文,明治天皇既惊且怒,随手把刀扔给侍从官,脸色阴沉地吩咐侍从武官长:“传诏,紧急召见伊藤博文首相和小松亲王。” 在皇宫广场下了马车,一向温文尔雅的伊藤博文迈着急匆匆的步伐,踏着白色的砾石路,直奔皇宫二重桥。平时伊藤博文最喜欢欣赏皇宫周围的美丽景色,那清澈见底的护城河,映掩在浓密绿荫中的古老石墙,以及绿色瓦顶、白色墙壁、茶色门柱的雄伟宫殿,还有那江户时期古城堡的角楼,总让他心中生出一种圣灵般的虔诚感。因而,他每次进宫都是非常谦恭礼敬,决不失做臣下的礼节。然而如今气急败坏的伊藤博文可顾不得这些了,恨不得一步就能够迈到长和殿。 此刻,日本军界首脑小松亲王更是慌不择路地穿过东苑的草坪,径直的从北之丸进入皇宫。他对守卫在大手门、平川门、北羽桥门侍卫的敬礼视而不见,一路风风火火地冲到了松之阁。日本军政界的两个巨头气喘吁吁的在丰明殿碰了面,二人呲着牙互相点了点头,彼此作了个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的表示,就紧随着身穿黑色扈从服的侍从官进入了御文库接见厅。 第51章 接见厅的窗户挂着绿色的厚窗帘,遮住了外面的光照,让刚刚从明亮处走进来的伊藤博文和小松亲王的眼睛有些不适应。蓄着仁丹式小胡须的明治天皇身着陆海军大元帅服,胸前缀着菊花大勋章、腰挎太形军刀,面沉似水,自有一番说不出的威严。在幽暗的光线下,他那浓密的眉毛、鹰隼式的目光,更是给予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伊藤博文和小松亲王恭敬的向天皇陛下行了最敬礼,出人意料的是天皇居然踏着红色的地毯起身迎接日本国的这两位超级军政大员:“二位长期奉公,辛苦了!” 天皇陛下给予的礼遇,让二人受宠若惊,再次行了最敬礼,惶恐地说道:“誓奉圣旨,宣扬圣德是臣下的职责。” 明治天皇示意二人落座,然后尽量显得平静地问道:“台湾的战报两位已经看到了吧!”虽说已经强压住了心中的愤怒,可睦仁说这句话时,脸颊的肌肉还是有些痉挛。微微有些扭曲的脸庞,让伊藤和小松都有一种十分难受的感觉。 看到二人频频点头称是,睦仁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问道:“朕想听听你们对此事有何看法?” 作为军方强硬派领袖的小松亲王先瞟了一眼伊藤博文,然后起身怒声说道:“陛下,支那人无耻下流、出尔反尔,此举实在是对大日本帝国尊严的挑战。臣主张要尽快增兵台湾,并重新出兵辽东、山东,给卑鄙的支那人以致命的打击,如此才可以扬陛下之盛德,再振我大日本帝国的军威。” 听着小松的话,伊藤博文心中暗暗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这些军人就知道穷兵黩武,一味厮杀,不但丝毫不懂得运用政治策略和采取外交手段,而且也从不考虑己方所面临的困难。重新出兵辽东、山东,大日本帝国的经济怎么能够承受得起! 不过,老谋深算的伊藤博文从来都不与小松亲王发生正面冲突,看到小松已经闭上了嘴巴,他知道该自己说话了。干咳了一声,伊藤博文缓缓说道:“陛下,在军事上,亲王殿下的意见很有价值。增加对清国的军事压力是必要的,给支那人以致命的打击也是必须的,只是具体该如何实施,还应慎重行事。至于眼下,臣有五点意见供陛下参考:第一、在外交上,我们在进一步了解完情况后,要指示外相陆奥宗光和驻清国公使小村寿太郎尽速向清国交涉,提出最严重的抗议,并同时照会泰西列强,谴责清国背约之行径;第二、虽然从台北反馈回来的信息分析,歼灭第一旅团的十有八九是冯华的义勇军,但毕竟我们没有掌握到切实的证据,因此要命令潜伏在支那的谍报人员,尽快查清义勇军入台情报之真伪;第三、在如何增兵方面,我们还要深思熟虑。与清国的战争已经让政府的财力日渐窘迫,国库可以动用的资金即将枯竭,军队的后勤供应也难以为继,这些情况都需要认真考虑;第四、要通过政治、外交和军事等各种手段施加压力,迫使清国尽快交割第一期赔款,以缓解我们的财政压力;第五、建议发行支援台湾军事行动的爱国公债,以弥补国库之空虚。” 尽管小松亲王对伊藤博文有许多不满,但他对此事的处理意见说得实在是头头是道,无懈可击。他也知道再次出兵辽东、山东困难很大,只不过委实对支那人的挑衅有些气愤不平。看到天皇陛下投过来问询的目光,小松亲王终于还是赞同地点点头:“唔,首相说得很全面,但我要强调无论有多大的困难,对台湾的军事行动绝不能半途而废,任何敢于侮辱大日本帝国尊严的行为都必须受到惩罚!” 1895年8月10日清晨,颐和园乐寿堂。 天虽说还在伏里,但昨夜的一场淋漓大雨却把那让人难耐的酷暑消减得一干二净。凉爽的空气、明媚灿烂的阳光,以及不时吹过的一阵令人舒爽的微风,都让最近一个时期心情不错的慈禧感到非常惬意。 自从度过了《马关条约》签署前后那一段儿令人郁闷难熬的日子后,皇上、朝中的大臣以及工商士子、普通百姓都渐渐从那种悲愤不平、义愤填膺的激荡情绪中平复了下来,纷纷将注意力转往了变法自强上面。尽管有很多的言论或迂腐令人哭笑不得、或激进不切实际,可上下一心求变求强的风潮,总算是让动荡不堪的朝政平稳了许多。目前,唯一令人有点儿烦心的事,就是倭寇武力攻台了。这些无信无义的卑鄙之徒,《马关条约》都已经签署完毕了,还要节外生枝,暗杀我朝廷大臣。他们在天津刺杀冯华未遂,不但让自己弄了个焦头烂额,而且又重新激起了整个大清国反日的浪潮。如今朝野上下都对倭奴的无耻行径气愤不已,反对割台的呼声再次高涨起来,委实的让人有些不好处理。 看着李莲英给自己新梳好的头,慈禧满意极了,整个宫中还真没有第二个人能像小李子这样处处都可自己的心意了。慈禧微笑着点点头:“莲英啊!今儿个天气不错,着人跟皇上说一下,待会儿本宫去东暖阁和他一块儿吃早点。” “喳!老佛爷,奴才这就派人去说。”李莲英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 东暖阁中其乐融融,一副母子相和的温馨场面。最近一个阶段,在光绪有意识的低调行事下,他与慈禧的关系表面看起来非常和谐。吃完早点,光绪与慈禧正在轻声地闲聊着一些琐事,突然一个奏事太监趋步走了进来:“启禀皇上、太后老佛爷,恭亲王奕訢、庆亲王奕匡、礼亲王世铎、翁同龢、李鸿藻、徐用仪、孙毓汶、刚毅和文廷式等诸位军机大臣请见。” 光绪与慈禧心中同时一惊,早朝刚过这些军机大臣就同时来见,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大事。看了一眼光绪,慈禧不慌不忙地说道:“着各位军机大臣在仁寿殿等候,本宫和皇上这就过去。” 仁寿殿正前方的高台上,光绪和慈禧分坐在御案后,一众军机大臣则神情各异地分立在丹陛之下。 “太后、皇上,总理衙门刚刚收到日本驻华公使小村寿太郎交来的照会,严重抗议我大清违反《马关条约》的规定,擅自派兵出师台湾。日本目前已经向欧美各国发去了相关的照会,并要求我国尽快对此事件进行答复。否则,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都由我大清国负责。”首辅军机大臣恭亲王奕訢率先上前奏道。 “啊”了一声,光绪和慈禧再次同时一惊,但此刻两人心中的想法却已是大相径庭。倭寇武力攻台以来,光绪除了继续忙着推动各地的维新变法事宜,几乎将一大半的心思都集中到了台湾正在进行的战事上面。倭寇选择的登陆地点与冯华先前的预测如出一辙,让光绪又一次对冯华的眼光佩服不已,心中也对台湾的前途充满了信心。然而接下来台湾形势的急转直下,又令他颓然不已,心中只盼望着志愿军能及早入台,挽回些许不利的局面。8月1日,志愿军终于到达了台湾,这让光绪长长松了一口气,可台北通向台中的门户新竹也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也不知道志愿军还能不能赶得及前去救援。8月4日,新竹陷落前发回的最后一份儿电报,让心中一直七上八下的光绪几乎彻底绝望了,新竹终于还是没能坚持到志愿军抵达,台湾的前途还有希望吗?随后的几天,大概是由于新竹陷落,电报中断,来自新竹前线的消息突然断绝了,直到前日方才重新收到消息,得知志愿军正在联合当地各部义军反攻新竹,只是进一步的消息直到今天都没有再传来。今日,倭寇进行照会,说明志愿军的反攻行动已经开始,就是不知战果究竟如何? 慈禧此刻心中更多的是惊讶,大清什么时候出兵台湾了,倭寇的这些指责到底是从何而来?稍微沉吟了一下,慈禧问道:“恭王爷,倭寇在照会上有没有说明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恭亲王答道:“启禀太后,倭寇的照会也是语焉不详,只是说他们在新竹、中坜等地的军队先后遭到了辽东义勇军的突然袭击,要求咱们大清国尽速解释此事。” “辽东的义勇军?倭寇尽是信口雌黄、无理取闹。”向来对小日本没什么好感的慈禧闻言,禁不住冷然一笑:“前几日,冯华刚率领义勇军接收了辽东,又怎么可能突然带兵去了台湾呢?而且,他们既然发来照会,就应该提供相关的证据,怎么能空口无凭的就乱加指责?” 尽管各位军机大臣都明白情况尚未全部汇报完毕,太后的看法有些主观,但他们也知道此时反驳无疑是触太后的霉头,因此大多识趣地暂时闭上了嘴,只有刚毅居心叵测地突然出列奏道:“太后,倭人虽然无耻之极,但此次照会似乎并不是空穴来凤。刚刚军机处也收到了台南刘永福发来的报捷电报,说台湾军民七战七捷,不但两日内接连收复了新竹、大湖口、杨梅、中坜等失地,而且全歼了倭寇近卫师团第一旅团,南侵日军自倭酋旅团长川村景明少将以下无一漏网。另外,此战还歼灭了倭寇南下增援的比志岛支队1100余人,并迫使倭寇将防线回撤到台北、桃园一线。太后,奴才以为如果只靠所谓‘台湾民主国’的那些人,恐怕怎么也取得不了这样辉煌的战果吧!” 大殿上突然静了下来,不但是光绪和慈禧被这个意外的消息惊得目瞪口呆,就是早已震惊过一次的诸位军机大臣也再次陷入了各不相同的沉思之中。他们有的为此大胜感到异常兴奋、有的担忧此事可能会在方方面面引起变化、有的暗骂刚毅卑鄙多事、还有的在不断揣摩太后的想法心思,一时间仁寿殿上的气氛竟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第52章 慈禧不愧是掌控中国近半个世纪的女强人,虽然心中依然是无比震惊,但她还是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不断在心中翻腾起伏。七战七捷、全歼倭寇最精锐的近卫师团第一旅团,让她也不禁产生了一股扬眉吐气的自豪感,倭贼也有这一天!然而兴奋之余,慈禧马上又将思绪回转到了这件事背后所蕴含的内容来:就如刚毅这个不长眼眉的东西所说,只凭台湾目前的那些人,确实不可能取得这样令人震惊的辉煌战果。可冯华和义勇军明明是才接收完辽东,他怎么可能又突然到了台湾呢?会不会是刘坤一弄出来的事? 刚刚想到这种可能,慈禧马上就对自己进行了否定,不可能!整个大清国除了冯华的义勇军,再也不可能有别的军队能做到这一点。如此看来,这件事确实与冯华的义勇军脱不了干系,只是能将倭寇最精锐的近卫师团第一旅团全部歼灭,义勇军所出动的军队当也不在少数。然而这么多的军队要想无声无息地从辽东到达台湾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没有沿途官府的大力照应,怎么都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来。难道皇上也参与了这件事? 想到这儿,慈禧脸上的神色不由得阴沉下来:难怪皇上这一阶段表现得如此顺从,在御史王鹏运等人呈折弹劾孙毓汶、徐用仪,以及舆论纷纷应和之时,都没有借机发难,原来他竟是在密谋策划此事。哼!也不看看大清国是谁在当家,这样重大的事情都敢瞒着本宫,实在是令人可恼。还有这个冯华,竟也是如此的胆大妄为,居然背着本宫与皇上相互勾结,如果不借此给他点儿颜色看看,将来还不定有多少人会反上天。 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充满兴奋之情的光绪,慈禧再次开了腔,但声音中却听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台湾虽然是祖宗留给我们的土地,可是已经在《马关条约》中割让给了日本,我大清堂堂的礼仪之邦,岂能作那出尔反尔的龌龊之事。再说,现在已不比从前,泰西列强都是讲国际法的,一旦让他们抓到把柄,恐怕又会给我大清惹下弥天大祸。” 说到这儿,她平淡的语气突然为之一变,声调变得有些尖厉起来:“私自调兵、欺君罔上,这乃是灭九族的大事。恭王爷,立即着总理衙门向冯华问询此事,并让其尽速予以回复。如今倭国已经发出照会,泰西列强也不会不闻不问,我们怎可不予理会,总要给他们一个合理的交待。” 慈禧这番充满无边煞气的话语,立刻就让包括光绪在内的好几个人变了颜色。虽说此事有违规矩和国际原则,但如此振奋人心的大捷,对日暮西山、举步惟艰的大清国来说可是意义极为重大。不但能重新凝聚日益离散的人心,而且还可以让从没把大清放在眼里的泰西列强心生顾忌,岂可按常理予以对待?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三十四章一石千层浪(中) 仁寿殿上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在心中急速地思索着该如何应对此事,不过心情最激荡难平的却非光绪莫属。突闻新竹七战七捷的消息,他心中只可以用狂喜来形容,割让台湾带来的屈辱与悔恨终于又有了洗刷的可能。真的是祖宗有灵啊!让大清出了冯华、邢亮这样的绝世名将。然而他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太后在闻听台湾取得了这样辉煌的战果之后,竟然立刻说出了如此一番冠冕堂皇、暗藏杀机的言语来。 犹如冷水浇头,光绪满腔的熊熊之火立刻就被浇熄了下去。自己当初一心只想挽回台湾被割的命运,虽然知道太后一定不会同意出兵援台,但料想只要真的能对大清的国事有所裨益,太后也未必会深究此事。可眼下太后分明是动了真怒,而且已经迁怒到冯华身上,看来自己还是太幼稚了。如果“私自调兵、欺君罔上”的罪名让冯华坐实了,不仅会让冯华和义勇军全体将士大感寒心,而且刚刚才有所转机的台湾形势也将再无转圜的余地。嗯,自己必须一力承担下来。 从御案后急急走出,光绪“扑通”一声跪倒在慈禧面前:“亲爸爸,此事全是儿臣之错,一切都与冯华无关。《马关条约》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儿臣实在是咽不下这口窝囊气,看到台湾民众誓死也不从倭,儿臣感动之余禁不住动了暗中资助、帮衬他们的念头。是儿臣一时糊涂,怕亲爸爸不愿在此国事艰危之际,再次轻启衅端,于是暗令冯华派遣一部分义勇军前往相助。冯华公忠体国、国之栋梁,虽知和约已定,牵连重大,但亦不忍儿臣每日自悔自责、忧郁神伤,于是提议以部分义勇军组成志愿军,秘密赶往台湾。亲爸爸,祖宗之地由儿臣之手沦为异域委实是令人不甘心呀!”说罢,再次被勾起心思的光绪不由得失声痛哭。 皇上的这番情真意切的表白,让所有的人都为之动容,翁同龢、李鸿藻更是忍不住流下了两行老泪。看到太后对皇上的话尽管颇为意动,但仍旧余怒未消迟迟都没有表态,老态毕露已不复当年之勇的恭亲王奕訢轻轻咳嗽了一声,再次上前奏道:“太后,老臣以为皇上尽管行事偏颇,略嫌草率,但此举毕竟是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不失其一片赤子之心。况且,此次台湾七战七捷大振国人士气,于凝聚人心、震慑倭夷俱有莫大的好处,即使有诸多不合规矩的地方,亦当从轻从宽处罚,不宜责难过甚。否则,不但会使将士离心,而且还有可能激起非常的变故。” 奕訢的话音刚落,翁同龢、李鸿藻、文廷式以及庆亲王奕匡、礼亲王世铎都向前一步跪倒在地:“恭王爷言之有理,还请太后三思!” 皇上的性情,以及对《马关条约》一直心有不甘,慈禧都知之甚清,因此光绪的这番话,她心中到信了个十之八九。而且这件事对冯华来说也绝对是一件吃苦不落好的事情,除非他有把握在台湾取得最后的胜利。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就算义勇军战斗力再强,只派几千人就想击败倭国,挽回台湾被割的命运,也太哗天下之大稽了。只是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无声无息地谋划出了这么一件大事,实在是不能不引起注意。不过,目前到也不好太过深究,一来这些军机大臣的面子总是要给的,二来当此内忧外患之际,“自毁长城”的蠢事怎么能做! 淡然一笑,慈禧脸上冰冷的表情忽如春风化雨一般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们说的这些本宫如何不清楚,方才只是担心有人私自调兵,坏了祖宗的规矩、国家的根本。而且一旦事情做得不够严密,反倒授人以柄,令已经艰危的国事再雪上加霜。现在,皇上已经亲政了,既然这件事是由他安排的,当然也就不存在什么问题了。好了,你们大家都起来吧!” 看到光绪和几个军机大臣纷纷从地上爬起,恭恭敬敬地站直了身子,慈禧继续说道:“这次回复倭奴的照会自是必须对他们的指责断然予以否认,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总会有泄露的一天,如果让人抓住把柄,立刻就会给大清引来天大的麻烦。你们大伙儿议议看,这件事咱们以后该如何处理?” 慈禧虽然表现得很是宽宏大度,但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雷霆手段,却让每一个人都深深地戒惧不已。一时间,众人谁也不敢轻易表露自己的观点、看法,仁寿殿上再次安静了下来。见众人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慈禧又微笑着催促道:“大家伙儿尽管畅所欲言、各抒己见,最重要的是不要让这件事留有后患。” “太后,臣以为私下出兵台湾的事,十分不妥。《马关条约》刚刚签订完毕,咱们就做出背约、毁约的事来,如果传扬出去恐怕为祸不小。不过,‘亡羊补牢,未为迟也’,应该立即着冯华将入台的义勇军秘密召回,并命令东南沿海督抚封锁台湾海峡,严禁大陆臣民以各种借口前往台湾,借以向列强表明我们的立场。”刚才一直都小心翼翼,暗自揣摩慈禧心思的徐用仪,首先出列奏道。 真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徐用仪的这番话立时就在众人中引起了一片议论之声,而翁同龢更是忍无可忍当即反驳道:“徐大人可真是一片拳拳为国之心啊!据我所知,台湾民众誓不从倭,反抗倭寇武力登台的举动根本就无有背约、毁约之说。公法会通第二百八十六章有云,割地须商居民能顺从否;又云,民必顺从,方得视为易主等语。由此可见,台湾的反割台斗争根本就是符合国际法原则的,而大陆民众自发组织的各种援助行动也是极为正当的行为。太后,当此七战七捷、民心振奋之时,我们正应借此良机奋起反击、一雪前耻,岂可做出如此亲痛仇快的事情来。” 翁同龢的讥讽,让徐用仪立时就涨红了脸。向前踏出一步,他愤愤地说道:“翁大人,说话何必如此刻薄,难道只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才算是忠君爱国?明知道实力不如人,还要与人硬拼、向人挑衅,如此只会给我们造成更大的损失。国际法真的有用吗?还不是谁的实力强谁就说了算,泰西列强正愁找不到机会,我们却还要自动送上门。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才是我们最需要做的事。” 眼见翁同龢与李鸿藻都不屑的暗“哼”一声,就要再次对徐用仪进行反驳,刚毅眼急口快抢先一步说道:“太后,奴才也以为徐大人的说法更符合我们大清的当前利益。甲午新败,国势衰微,休养生息才是目前的当务之急。况且洋人一直都包藏祸心、虎视‘沉沉’,如果衅端轻启,极有可能给他们找到借题发挥的借口。 第53章 因此,绝对不宜于此时此刻在台湾问题上横生枝节,必须立刻断绝对台湾的任何援助。太后,‘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一定不可听信某些人的刚‘复’自用之言啊!” 刚毅这一番陈述说得顺畅通达、慷慨激昂,令他自己也感到十分满意。踌躇满志地扫视了一眼众人,只见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怪异模样。刚毅心中禁不住暗自得意,你们往常都鄙视我读书甚少、文墨不通,如今也轮到你们吃惊、佩服了吧! 就在刚毅还为自己今天的出色发挥而扬扬自得、顾盼神飞之际,突然听得丹陛之上的慈禧“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紧跟着皇上与众位军机大臣也一个个忍俊不禁,捂着嘴偷笑起来。 刚毅是满洲镶蓝旗人,是个不学无术、缺文少才的典型。他既胸无点墨,偏又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转文嚼字,常常闹出一些张冠李戴、错白字连篇的笑话。看到众人暗暗窃笑不已,刚毅虽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也晓得是自己又说了白字。不过,好在他对这样的事已经司空见惯,脸皮也早就练得如同城墙一般厚,当下脸不变色心不跳地昂然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刚毅的这段儿小插曲,很快就如过眼云烟被众人抛到了脑后,然而仁寿殿中的气氛却因此变得轻松起来。看到慈禧的心情似乎比刚才好了许多,一直也在察言观色的孙毓汶不由得暗暗舒了一口气。近一个阶段以来,他可是没少收受冯华的馈赠,如今冯华有事,按说正需要他于其间大力周旋。可是刚才看太后的意思,分明是对冯华心怀不满,自己怎可在此时触太后的霉头。现在,既然事情暂时没有了问题,自己不如也来个锦上添花,亦算是对得起冯华。 “太后,微臣以为此事的处理需要慎之又慎,切不可贸然行事。刚才,臣在得到消息赶往颐和园的途中,发现满大街的人们都在争购新近才在京津两地出版的《国闻报》,并且情绪皆异常激动。派下人一打听才知道,《国闻报》今天几乎全版介绍了台湾军民七战七捷、全歼倭寇第一旅团的战事报导,如今怕是整个京城都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了。而且就在臣刚出西直门不久,京师之中已经传来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如果轻易做出封锁台湾海峡、断绝大陆援助的决定,恐怕立刻就会在朝野引起巨大的震动啊!”孙毓汶在这微妙的时候,突然又扔出了一枚重磅炸弹。 这一番话,立时就在仁寿殿中引起了一片骚动。原来,昨夜是孙毓汶在军机处当值,今日早朝后只有他回了家,可是刚到家就被恭亲王派出的人给追了回来。匆匆赶到颐和园后,还没来得及向众人说这件事,皇上和太后就已经到了仁寿殿。 “此事当真!民间怎么会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这件事先不必急着作决定,看看情形再说!”意外的变故,使得慈禧禁不住勃然色变,神情也再次阴沉下来…… 身着便装的翁同龢随意在行人如云、繁华热闹的前门大街上溜达着,两个跟班则紧紧地跟随在他的身后。如今的前门大街明显与往夕有所不同,虽然喧嚣热闹依旧,可是人们脸上的神情却少了几分麻木与淡漠,多了一些异样的神采与活力。 听着大街上报童此起彼伏的“看报啦!看报啦!台湾七战七捷最新报道”的吆喝声,以及往来行人兴高采烈的议论声,翁同龢心中充满了对冯华深谋远虑的佩服之情。别人或许还不明所以,但亲自为《国闻报》的刊行办妥相关手续、并一直对其加以关注的翁同龢却知道这一切都是出自冯华的布置。 当初,冯华在策划“志愿军渡海援台”的方案时,何尝不清楚此事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与风险。首先,想以义勇军一己之力彻底挽回台湾被割的命运,本身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弄不好就会是一个损兵折将的下场;其次以自己对慈禧和中国近代史的了解,那些已经被吓破了胆的主和派肯定不会同意此事,这件事只有依靠光绪和主战派来进行。然而此事开始阶段尚可以隐瞒得住,一旦志愿军入台,这一秘密早晚都会被揭穿,而背着慈禧私自谋划此事,也肯定会让她生出不满和戒心来。 不过,冯华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如果任由历史照着目前的轨迹发展,尽管自己所承受的风险要小得多,但中华民族的腾飞却仍然是一件极为遥远的事情。苦难的中国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磨难,自己怎么能眼看着它还这么按部就班的走下去。非常之时须行非常之事,只有将历史的轨迹打乱,尽快唤醒深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民族精神,中国的“宿命”才有可能得以改变。 “舆论战”是冯华做出“渡海援台”决定之后,第一个想到的事情。他知道当今的大清国还是慈禧这个老妖婆当家作主,什么事情没有她的支持几乎寸步难行。如果慈禧不能最终认可此事,还是做出了封锁台湾海峡、不得向台湾进行援助的决定,那么自己前面的一切努力都将变得毫无用处。可是,要想取得慈禧对援助台湾的支持或认可,单靠主战派在事情暴露后的抗争肯定行不通,自己必须在各个方面都提前作出准备,而“舆论战”就是冯华一系列精心安排的重中之重。只要能在全国范围内营造出一种群情激愤、誓死抗倭的氛围,慈禧在作出决定的时候才会心存顾忌,主动权也才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 “舆论战”的安排布置,冯华从天津之行再次拜会严复时就已经开始了。在与严复的会谈中,冯华除了谈到自己“中体西用”学说的本意,以及对《天演论》的期待外,还特意拜托严复在京津两地办一份儿报纸——《国闻报》。其用意一方面是将其作为一个宣传维新思想和《天演论》的阵地,一方面就是为即将开始的台湾战役在舆论上造势。 冯华回辽东后,深知此事重要性的严复就在翁同龢的大力协助下,很快把开办报纸的相关手续办理完毕。接着,他又利用自己的影响,聘请了许多在京津两地颇负盛名的名士作为《国闻报》的编辑,迅速完成了《国闻报》的前期准备工作。 7月20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国闻报》终于在京津两地正式发刊。《国闻报》为双日刊,严复任主编,报刊内容除了包括刊载世界各国消息、中国各地消息以及摘自《京报》的上谕和奏疏等内容的政事近闻、中外近闻外,还用相当大的篇幅介绍了各种有关维新变法、民主科学的文章。 不过,出于冯华的授意,《国闻报》的新闻报导侧重于介绍正在进行中的台湾战事和旅大经济特别区的筹建工作。宣传维新思想时,《国闻报》也并没有简单地对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糟粕进行批判,而是采取“百家争鸣”的方式,充分邀请各界人士畅谈自己的观点、看法。虽然报纸上的新观点、新思想,每每会引来一些观念陈腐、思想守旧之人的痛声批驳,但《国闻报》的这种看似没有自己观点的办报方式,却立刻就引起了京津两地众多人士的极大兴趣。不仅是激进的维新人士、思想较为开通的王公大臣以及普通的官吏和市民百姓对其极为关注,就连许多的顽固分子也因为必须要对那些数典忘祖、大逆不道的言论进行鞭挞而时时加以注意。 仅仅两周的功夫,《国闻报》不但迅速在京津两地站稳了脚跟,而且还赢得了大量的读者,销售量扶摇直上,已经接近5000份左右。另外,在《国闻报》有意识地引导下,人们本已经十分高涨的反日情绪,随着台湾战事的深入报导再度开始升温。倭寇残酷镇压、屠杀台湾军民的事实让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都心有戚戚、愤怒异常;台湾民众誓不从倭、拼死抵抗的无畏精神又让人们在暗自惭愧之余,心中充满了同仇敌忾的战斗激情。而如今“台湾七战七捷,倭寇第一旅团全部被歼”的巨大胜果,更是让所有的一切都达到了顶峰。不但倭寇不可战胜的神话再次被打碎,国人的士气和信心大为增强,而且报导中关于“血浓于水,反对割台;一雪前耻,誓死抗倭”的号召,还极大地激发起了全体中国人的爱国热忱与民族自豪感。 林肯曾经有过一句名言“你有舆论的支持,无往而不胜;没有舆论的支持,无事不败。”,这句话如今在“志愿军入台”一事上得到了非常好的体现。“台湾七战七捷,倭寇第一旅团全部被歼”的消息在迅速被中外各大报纸争相转载后,只不过短短两天功夫,一场声势浩大、遍及全国的反日援台运动就轰轰烈烈地开展了起来……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35~36章 第三十五章一石千层浪(下) 由于外界形势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在皇宫松之阁召开的如何应对“义勇军入台”的御前会议已经连续进行了两天。以首相伊藤博文、外相陆奥宗光、藏相渡边国武、内相野村靖、文相德岛藩主等内阁诸大臣为主的“稳妥派”,与军部首脑人物小松亲王、陆军总监山县有朋大将、海军大臣西乡从道、陆军大臣高岛丙之助和陆军参谋次长川上操六中将等军方将领组成的“强硬派”,再次为战争的发展方向分成了界线分明的两个阵营。 原本御前会议刚召开时,会议的气氛虽然紧张激烈,但与会众人对伊藤博文提出的五条意见还比较认可,觉得确属切实可行的稳妥之策。然而随着日本驻清国公使小村寿太郎发来的一纸汇报支那国内动态的紧急电文,御前会议立刻失去了应有的控制。 第54章 向来以强硬、狂妄著称的军方将领,再也抑制不住因第一旅团被全歼而产生的怒火,纷纷要求对清国的挑衅与蔑视予以最强有力的回击;而理智尚存的伊藤博文等人则以“连续征战,国内经济几近崩溃”为由,坚决反对盲目扩大战争的规模。双方你来我往、寸步不让,一时间陷入了谁也不能说服谁的僵持之中。 第三天早上,始终未能商讨出一个最终结果的御前会议继续在松之阁进行,但会议还未正式开始,与会双方就因为山县有朋对伊藤博文的一句讥讽之言,再次唇枪舌剑般的争执起来。“咳!咳!”,就在双方争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帷帐后面突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干咳。众人心中一凛,纷纷闭上了嘴,本来乱哄哄的会议厅转瞬间就变得鸦雀无声。看到权威日重、城府日深的明治天皇神情阴鸷地从帷帐后面转出来,所有的人都连忙站起身垂手而立,直到睦仁端坐在宝座上之后,他们才小心翼翼的一一落座。 微微点了点头,睦仁阴沉的脸色稍微放缓和了一些:“诸君,你们都是大日本帝国的精英,当此内外困顿之际,正应该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争吵有什么用?争吵能挽回第一旅团将士们的生命和支那人带给帝国的奇耻大辱吗?今天的会议,大家一定要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谁也不可再这般争吵个没完没了!” “哈依!”,不管是伊藤博文的“稳妥派”,还是小松亲王的“强硬派”,在睦仁锐利逼人的目光下,都低垂下头响亮的应了一声。随后,在睦仁的示意下,小松亲王向与会者通报了桦山资纪和北白川宫能久亲王再次从台北联名发来的关于台湾局势的告急电文,而外相陆奥宗光则宣读了刚刚才收到的清国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致日本国的照会。得知支那人对“义勇军入台”一事矢口否认,情绪再次激动起来的众人立刻又接着那些刚才没有说完的话题议论起来。听着众人交头接耳发出地乱哄哄的“嗡嗡”声,睦仁心中禁不住一阵厌烦,不得不再次用自己那惯有的、带有特殊威严的咳嗽声制止了这种喧哗,御前会议这才真正进入了主题。 永远都是军服整齐、腰杆笔直,一副军人楷模样子的陆军总监山县有朋首先站了起来,他声音沙哑但却异常激昂地说道:“陛下!是可忍,孰不可忍?现在已经不单纯是占领台湾、维护大日本帝国神圣领土的问题了。支那人不但卑鄙下流,断然否认了他们背约出兵的无耻行为,而且还在其国内的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大肆渲染帝国在台湾的失败。如今,支那人举国上下都在叫嚣‘誓死灭倭,一雪前耻’,愚蠢地以为他们会轻松获得胜利。对于这样的羞辱,我们只有倾举国之力,以无坚不摧之势彻底粉碎支那人的一切抵抗,才能洗刷大日本皇军的耻辱,重新为帝国赢得尊严。臣下主张一方面必须尽快增兵台湾,封锁台湾海峡,将抵抗者困死在孤岛之上;一方面要利用眼下支那人背约的有利时机,再次进行全国动员,挺进渤海湾、登陆大沽口、进军北京城,将更多的支那领土置于大日本帝国的版图范围内!” 山县有朋的这番极端狂热的战争狂人呓语,虽然让伊藤博文等人不停地暗皱眉头,但却再次赢得了那些陆、海军将领们的轰然叫好和一片不绝于耳的掌声。不过,或许是明治天皇刚才的一番警告起了作用,“稳妥派”众人并没有如前几日那般立刻情绪激动的予以反驳,而是直到会议室中的喧嚣渐渐平息下来之后,才开始表达他们的意见。 然而有些出乎军方意料的是,内阁阁僚中最喜欢表达观点的外相陆奥宗光这一次并没有抢先发言,反而是那个向来言语不多的内相野村靖第一个站了起来:“陛下,山县大将的某些观点,臣下其实也非常赞同。面对支那人的公然挑衅,确实只有坚决予以回击才是最有效的武器,而且大日本帝国的尊严也只有用不断的胜利才能维护。然而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这虽然是支那兵圣孙子的一句名言,但对于大日本帝国来说也同样适用。” 见天皇和众人都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野村靖进一步放缓了语气:“军方同仁的拳拳报国之情臣下非常理解,但我仍然要再一次强调,战争是需要经济来支持的。自去年与清国的战争开始以来,帝国的军费开支已经超过了1.5亿日元(约折合库平银1亿两)。这一数字尽管比议会当初通过的2.5亿日元的军费预算案还低许多,但也相当于我国约2年的财政收入。诸君,战争的目的不仅仅是维护帝国的尊严和荣誉,它更大的作用应该是带给大日本帝国更多的利益。与清国的战争已经使我们的经济大受影响,如果不顾一切的再次升级战争规模,日本的经济将很可能在战争还没有结束前就先行崩溃。请大家不要忘记,支那人如今还有一个冯华,有他的义勇军在,我们的进攻是不是还会像以前那样一帆风顺!” 野村靖的话音刚落,带着金边眼镜儿的藏相渡边国武接着说道:“就如野村君所言,目前政府的财政委实是十分困难。发行公债虽是可以一解燃眉之急,但前次的战时公债不过刚刚发行半年多,再让国民掏腰包,效果怕是会大打折扣。再说清国的第一批赔款按照规定是签约日的六个月后才交割,如果我们重新对清国宣战,支那人自然是再也不会交付赔款,那帝国辛辛苦苦才赢得的战果,恐怕会就此付之东流。大家应该还记得,就在前几天,那些议员们还在议会大厦里如同蛤蟆吵坑似的鼓噪说‘日本国民完全是在勒紧裤腰带的情况下支持了对清国的那场战争,如今战争已经结束,合约已经签订,政府的当务之急就是迫使清国尽快履行签约条款,把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拿回来,这才是国计民生中最重要的。’议会方面的这些观点,内阁又怎么能不加以认真考虑呢!” 见野村靖和渡边国武一番语气诚恳,而又切中问题根本的分析,让军方的将领们都暂时沉默起来,外相陆奥宗光不失时机的又站起身来。陆奥宗光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西洋留学、西装革履和官居高位仍然掩盖不住他满身的山野之气。他说话不但向来强硬,而且咄咄逼人、从不讲情面,那些军人们最头痛与他打交道。 不过这一次,陆奥宗光的发言却温和了许多,大大出乎了军方的意料:“陛下,臣下以为对目前的大日本帝国而言,战争不过是凝聚人心、转移矛盾的手段。我们既然已经在日清战争中占得了先机,为帝国赢得了进一步发展的广阔土地和巨额赔款,又何必因为这一时的屈辱而再次引起议会和民间的强烈不满呢?当前,我们最需要做的不是扩大战争规模,而是应充分利用这一事件,在全体国民中形成一种高举大日本帝国战旗、弘扬大和民族至上精神的共识。将国民对战争的不满,转移到对支那人的仇恨上;将国民对金钱土地的欲望,转移到对清国的圣战上。诸君!一定不要让仇恨蒙蔽了我们的眼睛,我们的决定关系着大日本帝国未来的兴衰与荣辱。” 其实,军方与内阁在对外扩张这个问题上从来都是意见一致的,他们的争论只是因为双方所占的立场不同,关注的重点不一样而已。因此陆奥宗光的一席条理分明,却又颇符合军方胃口的话语,立时便在与会众人间产生了共鸣。不但明治天皇睦仁和以伊藤博文为首的内阁阁僚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就连一向对陆奥宗光没什么好感的山县有朋也高声赞道:“好!陆奥外相的话讲得真是太好了。确实只有在全体日本国民中,都形成一种开疆拓土、积极进取的共识,才能够有效缓解大日本帝国当前面临的诸多困难……”在内外巨大压力的共同作用下,自日清战争以来,矛盾重重的内阁和军界第一次没用天皇调解就达成了一致意见。 主要矛盾得到解决之后,会议的主题自然而然又转回到台湾的战事上来。这次第一旅团的全军覆没实在是太过突然,从先遣支队发回告急电报到新竹、大湖口、杨梅和中坜一一失陷,前后只不过两天多一点的时间。从目前的情报分析,这支神秘军队是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他们从武器装备到战略思想、战术行动都与义勇军极为相似。然而冯华上周才率领义勇军从第三师团和第五师团手中接收了辽东,如今又怎么可能一下子飞到新竹?况且如此轻描淡写就将第一旅团全歼并给予比志岛支队重大杀伤,那义勇军入台的人数一定不少,可这么大规模的调动为什么竟然连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暴露出来?带着疑惑,众人把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陆军参谋次长川上操六中将身上。 川上操六早就知道这一关是怎么也脱不掉的,当下只好硬着头皮站起身来:“陛下,此次台湾战事失利,情报部确实责任重大,对支那人和义勇军的动向并没有掌握清楚,还请陛下重重予以处置。”说罢,他军靴后跟“咔”的一碰,敬了个军礼,然后头部低垂了下来。 睦仁的脸色依旧是那么阴沉,冷冷的让人丝毫也看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他才不置可否地沉声说道:“情报部门的问题以后再议,还是先说说关于义勇军的具体情况吧!” 暗暗松了一口气,川上操六连忙介绍道:“陛下,自‘冯华特别行动本部’折在奉天和龙口街之后,帝国在关东的谍报组织几乎被义勇军破坏殆尽。此后,情报局尽管先后组织了两个先遣小组试图进入营口,以图恢复‘冯华特别行动本部’的工作,却不料每次先遣小组都是刚刚进入营口不久,就被义勇军的反谍报部门察觉,只有宗方小太郎一人得以侥幸逃回天津。 第55章 如今陆军参谋本部情报局长荒尾精和海军军令部第二局长岛崎大佐正在筹备组建联合行动本部,并任命了曾在金、复一带活动过的资深谍报人员向野坚一为本部长,准备再次进入关东地区。不过,近两个多月谍报部门虽也对义勇军进行了遥控监视,但重要的a级情报却一直空白……” 川上操六的陈述,让与会众人的心都禁不住颤了一颤。义勇军可真是大日本帝国的噩梦,自从它横空出世以来,不论是正面战场,还是隐蔽战场,无往不胜的大日本皇军都遭到了最惨痛的失败,难道义勇军真的不可以被战胜?尽管每个人心中浮现出这个问题的同时,都不约而同地立刻予以否认,但义勇军不可战胜的阴影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映上了所有人的心头。 最后,御前会议在明治天皇的主持下,还是以伊藤博文的五点意见为基础,一致通过了以下几项决议:一、为了防止重蹈覆辙,给大本营制定下一步的作战计划提供依据,情报部门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取得义勇军入台的第一手情报;二、无论歼灭第一旅团的支那军队是不是义勇军,都必须立即组织后续部队尽速增援台湾。不过具体增兵多少,还要在大本营高级会议上最后确定;三、立即组建澎湖舰队,务必要在最短时间内将台湾海峡的航运通道全部封锁,断绝支那人的一切援助行动;四、再次向清国发出照会,要求他们立即停止有违《马关条约》规定的一切行动,并请求泰西列强对清国的背约行为进行谴责;五、提请议会增加军费拨款,并再次发行支援台湾军事行动的爱国公债,以弥补国库之空虚。另外,还要通过政治、外交和军事等多种手段对清国施加压力,迫使其尽快交割第一期赔款,以缓解我们的财政压力;六、由天皇亲自颁布诏书,激发全体国民的士气,对支那人的无耻行为进行声讨,号召臣民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尊严而战。 御前会议结束后的次日,明治天皇昭告国民的诏书赫然出现在了《每日新闻》、《朝日新闻》和《读卖新闻》等日本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位置上:“……在兹圣战出现反复之际,朕立誓继续‘开拓万里波涛,国威布于四方’之既定国策。惟战事一时坎坷之局面,使我臣民流于焦躁、不安,有沉沦于不自信、不愿战之倾向。开启国运之念日衰,消极避战之风渐长,致有思想混乱之兆,朕深堪忧虑……朕知道国民为了帝国在受苦,军人为了大和民族在流血,然朕与尔等同在,共度此艰难时日,全体国民惟有同心戮力,树立为帝国而战之信念,共创帝国千秋之伟业……” 同时,日本报刊还分别以“清国背约,是可忍孰不可忍”、“清国无视国际法,悍然出兵台湾”等标题,刊登了辽东义勇军渡台作战的消息,并报道了外相陆奥宗光给清国政府的抗议照会。一时间,东京的大小街道充斥着报贩“看战争的最新新闻”“看清国悍然出兵台湾”的叫卖声。从国立博物馆到上野公园,从浅草寺到仲见世,从千代田到新宿御苑,“支那人卑鄙无耻”和“誓将帝国圣战进行到底”的声音,迅速成为了日本国民议论的主流。而前两日因第一旅团覆灭,在日本民众心中产生的悲观与惶恐,则随着狂热军国主义思想的急遽爆发而被迅速淹没在一片“打,打,打”的疯狂之中。 由于欧美报纸的转载,日军在台湾遭受的重大损失,很快就传遍了日本国内,当初辽东惨败带给日本国民的悲凉感觉再次充斥于每一个人心头。不过,已经吃进嘴里的肉,支那人竟然还想拿回去,这让已经对圣战成果期待了很久的人们产生了一股愤懑之气。因此,明治天皇极具蛊惑力的诏书一经发布,日本国民迅速在台湾战争的问题上取得了高度一致,大有万众一心,同仇敌忾的味道。 在东京,街上的人挥舞着太阳旗,高呼愿为天皇陛下尽忠的口号。人们在议论中纷纷主张增兵台湾,把可恶的支那人斩尽杀绝。一些狂热的青年男子甚至排队站在靖国神社门前,拉扯着“好男儿入伍上前线,杀尽支那人,为天皇陛下增光!”的白布红字条幅向来往行人展示。一些商店还纷纷打出“支援台湾圣战大义卖”活动,引得人们手举着钱币,拥挤着、呼喊着争先恐后地购买;一些学校的学生抬着“为圣战募捐”的箱子,向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募集捐助,人们纷纷驻足停留,慷慨解囊认募,整个日本三岛到处都是一片战争的喧嚣。 可是在谈到有“支那煞神”之称的义勇军时,人们的分歧却显而易见。有人认为清国政府根本没有胆量向台湾派兵,所谓的“辽东义勇军出现在台湾”是前线那些无能的指挥官为了掩盖战败的过失而编造出来的神话;也有人认为支那人不讲信义,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主张出兵支那,一鼓作气打到北京;更有人对辽河平原的惨败记忆犹新,仍然心有余悸,表示要小心应对。不过,尽管认识不同,却都是一派杀气腾腾的主战论调。 当然,日本国内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一种是以部分内阁成员为代表的官僚,由于他们对国内的经济状况十分了解,对这场战争的旷日持久化表示担忧,对于辽东义勇军参战也不无忧虑。但是他们对于已经吃到嘴里的台湾,却是绝不愿意再吐出来,主张通过外交途径,并利用泰西各国对清国施加政治压力,以期达到目的;另一种是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亲人的平民百姓,他们看到了战争的残酷,看到了战争带给他们的痛苦,对继续打仗深痛恶绝。然而在如今千口一辞的情况下,这种微弱的声音又能有多少人可以听得进去? 满大街都是一片叫嚣战争的狂潮,但血一样的事实却是什么也淹没不了的。在日本许多城市的大街上,一队队举着战殁者灵位,由妇女、小孩和老人组成的祭奠死者亡灵的队伍默默地走着,他们的悲痛、沉重与满街的战争狂热、喧嚣极为的不协调。队伍最前面的人举着一面白色的长幡,上面书写着“祈战死”三个黑色的大字,跟在招魂幡后面的人或神情庄严、或两眼呆滞、或充满悲伤,几个老年妇女更是眼眶红肿,早已流干了眼泪……只是当一个民族被战争狂人所左右时,他们对于这样的情景经常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第三十六章“漫漫”的期待 1895年8月16日,江宁,两江总督衙门西花园。 两江总督衙门在太平天国时期,曾是洪秀全的天王府。几经战火,只保留下这个西花园和总督府西北角上的那个拜上帝会教堂,其他部分都是攻破长毛后,于1870年重新修建的。这里曲桥碧水,莲荷成片;奇石高树,花木扶苏。一幢小巧玲珑的花厅,映掩在一丛葱茏茂密的湘妃竹后面。在那碧波荡漾的一泓绿水中,一座九曲小桥弯弯曲曲通达那座巨石砌成的硕大石舫,其精美程度绝对可与昆明湖中的那一尊石舫相媲美。这座石舫,曾经是天王洪秀全与漂亮可人的王府女官幽会的场所,也是曾国藩与幕友饮酒吟诗的地方。如今的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刘坤一,喜欢它的幽静、素雅,常常于午餐后来这里小憩片刻。 今日,贴身的戈什哈沏上一杯香茶,刚刚悄然退下,却又急匆匆再次返回,一声长诺:“禀大帅,易顺鼎易大人有急事求见。” 微微有些倦意的刘坤一闻言精神一振,知道必是有十分紧急的事情,否则熟知自己习惯的易顺鼎决不会在这个时候前来打搅他。一骨碌翻身坐起,刘坤一对着戈什哈说道:“快快有请!” 易顺鼎,字实甫,号哭庵,汉寿人。他1875年中举,曾经官刑部郎中、河南候补道等职,目下是两江总督府的军幕道员。易顺鼎平素与刘坤一关系极为密切,亦是“反对割台,一力主战”的坚定支持者,平日两江总督府中的大小军机要务皆由他负责。 穿过浓荫绿密掩映下以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易顺鼎匆匆来到了西花园。顾不得太讲究礼数,他向着坐在凉榻上的刘坤一轻轻一躬:“岘帅,俄国驻华公使喀西尼刚刚发来了一份儿加密电报,说‘俄国准备正式承认台湾民主国’。”说着双手将一纸电文呈上。 “什么?俄国要正式承认台湾民主国!”意外的消息,让刘坤一悚然动容,连忙一把抓过电报飞快地看了起来。站立在一旁的易顺鼎已经知道了电报的内容,此时看到刘坤一眉眼、胡须不停地耸动,知道大帅的心情也一定和自己一样激荡异常。 自《国闻报》将“台湾七战七捷,全歼倭寇近卫师团第一旅团”的消息披露以后,很快就在国内外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天津的《直报》、《时报》、《京津泰晤士报》,上海的《申报》、《新闻报》、《上海新闻》,广州的《中外新闻》,宁波的《中外新报》等国内新闻媒体以及香港的《循环日报》纷纷转载,立时将国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了倭寇武力侵台一事上。《马关条约》带来的奇耻大辱与台湾军民取得的巨大胜果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反差,本已经十分高涨的自立自强呼声,在这一胜利的催化下,迅速在全国兴起了一股“反日援台,一雪前耻”的巨大浪潮。 而美国发行量最大的《太阳报》、《纽约时报》,英国的《泰晤士报》、《伦敦每日新闻报》,法国的《费加罗报》、《快报》,德国的《西德意志汇报》亦纷纷以“日本陆军在台湾遭遇滑铁卢,第一旅团全军覆没”、“台湾战事趋于激烈,日军新竹得而复失”为题,在显著的位置,占用极大的篇幅,报道了台湾军民抵抗日军进攻的最新新闻。 第56章 其中,俄国的《新闻报》和《莫斯科新闻》的报道格外引人注目。他们以“台湾民主国军队与日本国陆军在新竹、中坜激战”为主标题,“日军全线溃败司令官川村景明少将阵亡”为副标题,报道了日军第一旅团全军覆没,台军收复新竹、中坜四座城镇的消息。这是自台湾民主国成立以来,外国报章第一次将台湾军民对倭寇的抵抗冠以“台湾民主国”的称谓,其间究竟包含着什么,颇为耐人寻味。 台湾战争爆发后,日军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占领了包括基隆、台北在内的台湾北部大部分土地,台湾民主国大总统唐景崧等人亦纷纷内渡,这让许多在台湾民主国成立后持观望态度的国家一致认为日本据台大事已定,台湾民主国败亡只是早晚间的事情。日军势如破竹般攻克桃园、南雅、中坜和新竹之后,各国舆论更是呈一面倒之势,再也没有一个国家拿昙花一现的台湾民主国当回事。不料,战场风云突变,只不过几天工夫,不但新竹、大湖口、杨梅和中坜再次易手,而且日军最精锐的近卫师团第一旅团竟被全歼。而台湾战局突然出现的逆转,在让许多国家大感惊讶的同时,也不得不开始重新研究、估价台湾的局势,以及对台、对清和对日的相关政策。 对于台湾局势出现的新情况、新变化,最为高兴的非俄国莫属。日本在亚洲的崛起,列强中受到威胁最大的就是俄国,日本对华的许多政策都影响到了俄国在中国的利益,因此俄国对日本在东亚的扩张一直怀有深深的忧虑和不安。当李鸿章在马关遇刺之后,俄国第一个对此事件作出了反应,它利用法俄同盟和德国急于在远东寻求一个立足点的微妙形势,策划了三国干涉还辽之举。尽管如此,俄国仍对日本在此次中日战争中取得的战果感到担心,深恐日本在获得朝鲜和台湾的控制权后在远东坐大,直接对俄国在太平洋区域的利益形成威胁。 台湾民主国成立伊始,俄国的一些政界人士就主张予以承认,借以压制日本的扩张和发展。而反对派则以“台湾政局不甚明朗,贸然承认恐得不偿失”为由,建议暂时予以搁置。此番台湾新竹——中坜大捷,立时让“承认派”占了上风,经过连续几天的紧张研究,俄国政府终于作出了承认台湾民主国的决议,并随即命令俄国驻华公使喀西尼向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以及与台南刘永福联系密切的两江总督衙门通报此事。当然俄国致电刘坤一的主要目的,还是想询问新竹——中坜大捷究竟是黑旗军所为,还是如外界传说的乃义勇军所为? 阅罢电文,刘坤一手捻胡须,若有所思地问易顺鼎道:“实甫,你如何看待此事?” 易顺鼎在来西花园的路上,早就对此事件的影响考虑得一清二楚。当下,他微然一笑道:“岘帅,俄国承认台湾民主国自是对当前的局势有莫大的好处。这几日以来,在新竹——中坜大捷赫赫战果的刺激下,不但普通百姓、工商士子都战意昂扬、振奋不已,而且各地的主战官员、朝中的‘清流谏臣’亦借此时机纷纷上书,请求废约再战。不过,顺鼎以为太后以及孙毓汶、徐用仪之流虽然暂时未提出反对意见,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会同意此事,惟不愿当此万民所指之际,‘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已。” 听到这里,刘坤一赞同地点点头:“实甫言之有理,如今‘抗日援台’的声势尽管浩大、激烈,但太后最在意的应该还是泰西列强的态度,以及今后会不会给大清带来麻烦。从现在的情况看,英国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决支持倭寇,亦配合倭国的抗议对我大清不断施加压力;美、德两国的态度则在此次大胜后变得比较暧昧,虽然在表面上也提醒大清不要违反《马关条约》的约定,但明显要温和得多;法国由于与俄国结为了盟友,因此对倭国的政策,一直以来都与俄国同进同退。如今,既然俄国已经承认了台湾民主国,那法国估计也不会落在其后,而有了俄、法的支持,太后心中的忧虑也必然会减少许多。” “还是岘帅于形势看得清楚,台湾的命运全看今后几天的发展情况了,真的是既让人期待,又令人担忧。唯一只怕朝廷依旧顾虑重重,不能在援台一事上给予支持或认可,那志愿军在台湾的斗争可就极其艰难了!”易顺鼎不无忧虑地道出了自己的担心。 “哈哈”一笑,刘坤一宽慰易顺鼎道:“实甫,你就放心吧!情况绝不会糟到如此地步,老夫现在可是对冯华信心十足。自我重回两江伊始,哪件事不是在他的算计之下,这不俄国已经开始承认‘台湾民主国’了吗?大清得此旷世奇才,真是幸甚至哉啊!” 易顺鼎作为刘坤一的心腹军幕道员,自是了解“志愿军渡海援台”一事的所有前因后果,他对冯华的运筹帷幄,也是打心底里感到佩服。听刘坤一提起冯华,易顺鼎在心中一宽的同时,不由得又想起来一件事来:“岘帅,还有一件事要向您禀告,刚刚旅大经济特别区办事大臣冯华也发来了一份儿电报。” 心中一惊,刘坤一问道:“旅大的电报,难不成又有什么意外的情况发生?” 易顺鼎摇了摇头,笑道:“岘帅勿急,冯大人只是提醒您要作最坏的打算而已。一则倭寇经此大败,肯定会加大封锁台湾水道的力度;二则虽然目前的舆论形势较为有利,但亦要做好朝廷迫于外部压力还是做出封锁闽浙港口的命令。冯大人希望您未雨绸缪,抓紧时间再赶运一些台湾急需的军用物资。另外,他还想请您帮一个忙……”说罢,他再次向刘坤一递上一纸电文。 知道没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刘坤一放宽了心,从容拿起电文浏览起来。很快将电报看完,刘坤一颔首道:“实甫,子夏担心的事,我也有所考虑,运送物资的事就由你亲自处理,务必不可懈怠!只是后面的这个事情,怕是有些难度……” 说到这儿,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这个冯子夏啊,手伸的是又快又长,志愿军入台一事尚没有个确切说法,又想从我的两江给他的特区挖人。只是这一次,恐怕很难会如他的愿,张季直(张謇,字季直,号啬庵,江苏南通人,光绪状元)素重名节,向不喜攀附权贵。当初张香涛(张之洞)与李合肥(李鸿章)在他尚未发迹之前,想延揽其入幕,都遭到他的断然拒绝,公开声言‘南不拜张,北不投李’,这是何等的清高。如今他已是状元身份,虽因丧父回籍守制,但以他的脾气秉性恐怕不会轻易允诺此事。” 易顺鼎亦点头说道:“确如岘帅所言,张謇书生意气,高傲得紧,不见得会同意出山。只是冯大人在电报中言辞异常恳切,再三拜托大人为其帮衬此事,看来怎么也要试一试。” 刘坤一颇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是呀!子夏的旅大经济特别区正是百废待兴,极需要人才的时候,我怎么也要在此时帮他一把,勉为其难的试上一试。” 说到这儿,刘坤一将话题一转:“实甫,延请张季直的事情咱们稍后再作商量,你现下就给俄国驻华公使喀西尼回电。首先对俄国皇帝和政府主持正义和公道的举动表示感谢,然后明确告诉他,我大清从未向台湾派遣过任何军队。至于以个人身份从大陆渡海作战的百姓,无论是开战前、开战后均有之,但那只代表其个人,并不代表清国政府的立场……” 北三十里堡位于金州以北三十里,是盛京、辽阳、鞍山、海城、营口等地前往金州、旅顺的必经之路。由于地理位置重要,这里慢慢由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发展成了方圆几十里地最大的集镇。不过,自日军攻陷金州、旅顺,对辽南民众实施残酷的屠杀、镇压之后,北三十里堡早已失去了往昔的兴旺与热闹,就连每月的二、五、八大集也是一副萧条冷落,死气沉沉的模样。 冯华骑着马缓缓行进在贯通镇子的南北大街上,心情也如眼前的景象一般落寞、沉重。义勇军进驻金州地区已经半个多月了,可战争对当地经济、百姓的严酷摧残,让他们迟迟都不能正式开展特区的建设。大部分的军用、民用设施被毁坏殆尽,使得义勇军原本就因为支援志愿军入台而异常紧张的财力更是雪上加霜。 旅顺口、大连湾作为扼守东北、华北的海上门户,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它的防卫必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完善起来。然而单纯只将这两地原有的炮台修复,就至少需要二百万两的银子,凭义勇军现在的财力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另外,还有一点也给义勇军恢复当地生产建设带来了极大的困难,那就是战乱令辽南地区的人口大量流失,重建工作所需的劳动力严重紧缺。尽管随着义勇军进驻辽东,许多当初背井离乡、流落在外的百姓,开始拖家带口络绎返乡,但要恢复到战争前的状况,毕竟还需要假以时日,而且目前如何帮助返乡的百姓重建家园也是一个亟待考虑的问题。 几百米的街道很快就走到了尽头。镇外,那条通往远方的大道曲曲弯弯伸向天地尽头。冯华昂首望了望净碧如洗的蓝天,那种天地寥廓的感觉,让他沉重的心情豁然开朗,这一瞬间他心头的压力也好似轻松了许多。虚虚扬了扬马鞭,冯华轻催胯下战马,在十几名警卫人员的簇拥下,向着镇外二、三里地远的一座小山丘驰去。 金州地区地处辽东半岛南部,长白山系的千山山脉余脉纵贯本区,绝大部分地形为山地及久经风雨剥蚀而成的低缓丘陵,因此这里的道路也是随着地势上下起伏、忽高忽低。 第57章 望着大路尽头,那忽然出现在视野当中的车马队伍,冯华的心禁不住有些激动起来:自从义勇军出征辽东,自己已经和小宇分开9个来月了,也不知道这个臭小子如今怎么样了!听五弟说,小宇虽然还是如以往那般思想活跃,屡有奇思妙想,但却是更加成熟稳重了,龙口街兵工厂和技术学校在他的主持下,发展的十分迅速。不论是兵工厂的工人、技术学校的学员,还是那些聘请过来的老外,都对他谦和的为人、广博的学识以及敬业的精神敬服有加、钦佩异常。 搬迁龙口街兵工厂和军事学校、技术学校的工作,早在冯华与小鬼子办理交接辽东的手续时就已经着手准备了。待义勇军正式进驻辽东,周天宇已在先期派往龙口街的一营义勇军战士的护送下,带着他的那些宝贝疙瘩上了路。本来从距离上看,从龙口街到金州最多也不过半个月的路程,可是那些设备实在过于笨重,这一路竟走了将近一个月。 车队行速虽缓,但还是渐行渐近,已经可以隐约分辨出人马车辆的轮廓。只是起伏的道路,让车队时隐时现,亦让冯华对周天宇的思念之情越发强烈起来:那个身形挺拔,骑马走在队首,看起来有些焦躁不安的人影就是小宇吧!五弟说他成熟稳重了许多,怎么我看还是一副毛毛躁躁的样子,这个臭小子…… 当车队又一次隐伏在一个山坡之后,冯华终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荡。向警卫挥了挥手,他策马驰下山丘,朝着车队飞驰而去。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三十七章艰难的起步(上) 天空明净如洗,太阳明亮而温暖,原野、丘陵以及葱郁茂盛的野草林木都呈现出一种古铜绿的色调。由于立秋已过,原本就因为三面环海而并不是很闷热的天气,更加显得清爽宜人。 周天宇策马走在车队的最前面,微黑而又坚毅的面庞上已经丝毫没有了当初的书生意气。无名洞异变、长白山遇匪以及建立龙口街根据地等一连串的离奇经历,让以往略嫌稚气的周天宇变得沉稳了许多。尤其是冯华率领义勇军出征辽东以后,他身为义勇军留守龙口街的主要负责人,更是不得不主动承担起越来越多的担子。不但兵工厂和技术学校的工作需要他亲历亲为、费心尽力,而且还必须协助贺国光、郑偃武发展当地经济建设,为义勇军提供充足的后勤保障。没有了冯华的庇护,周天宇只能一切都依靠自己,而这种独当一面的艰苦磨练,也让他迅速的成熟了起来。 曲折蜿蜒的大路虽说是通往盛京等各处要塞的正规驿道,但失修已久的路面却十分的不平整。黄土垫就的大路中间,被来往车辆轧出两道深浅不一的车辙沟痕,马车行走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一路颠簸摇晃。而随处可见的牛屎马粪除了表明最近往来此地的车辆很多,也再一次从侧面印证了道路两侧村庄的荒芜与人烟稀少。要在过去,这些粪便早就被捡粪的老乡拾回去沤肥了。 车队爬上一段小坡后,北三十里堡已经隐隐可见,几缕炊烟正袅袅从镇子上空升起。“看来,晌午头就可以到达北三十里堡,今天怎么都能赶到金州了。”想到这儿,周天宇的心头不由得涌出了一股浓浓的暖意。 冯华他们刚离开时,周天宇尽管感到非常不适应,但异常紧张的工作很快就使得他抛开了对冯华、邢亮的挂念。然而如今,随着车队距离金州越来越近,周天宇心中的思念之情就犹如冲破堤岸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再也不能遏制。 “师傅!你看那边的山丘上有人,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一直跟在周天宇身后的陈五阳突然开口道。 周天宇一愣,再次顺着陈五阳的手指望去,果然在离北三十里堡不远处的一座山丘上,影影绰绰站立着十几个骑马的人影。轻轻一笑,他打趣陈五阳道:“此地与金州已经近在咫尺,绝对不会出现安全问题的。看不出来,你小子警惕性还挺高!” 周天宇嘴上开着陈五阳的玩笑,心中却猛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悸动,“会不会是华哥亲自来接自己”的念头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有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虽然周天宇并没有得到冯华要来接他的消息,但他此刻却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最前面的那个傲然挺立、稳如磐石的骑马人一定就是自己千思万念的华哥,否则自己的心绝不会如此激荡起伏! 又是一段长长的缓坡,尽管坡度并不大,但对于拉着沉重机器设备的马车来说却依然是一段艰苦的行程。更让人可恼的是,这段山坡再一次遮住了周天宇探询冯华身影的热切目光。可是作为此次搬迁兵工厂和军事学校、技术学校的最高负责人,周天宇却只能强忍着心中的焦躁与渴望,与众人一步一步地向上缓缓前行。 “华哥呢?”当山丘重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时,周天宇却猛然发现立在远处丘顶上的十几骑人马已经不见了踪影。就在他错愕不已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隐隐从前面传来。不大功夫,十几个身着义勇军特有迷彩服的硕健骑士风一般出现在了对面的山坡之顶。 “周部长,是总指挥他们!”担任此次护送工作的二团六营营长胡万通(冯华原来的警卫员老胡)一眼就认出了一马当先,正向他们疾驰而来的冯华,当下禁不住兴奋得喊出声来。 几百米的距离,对于飞驰的战马来说转瞬即至。看着冯华与警卫人员在二十几米外甩蹬下了马,周天宇稍微一愣神后,突然大叫一声向着冯华冲去。 “华哥!……”紧紧抓着冯华的手,周天宇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再也不能说出口。咋见亲人的激动,让他本就细腻的情感骤然变得脆弱起来,泪水终于不由自主地从眼睛里流溢出来。 周天宇哽咽、真切的话语,以及他那有些黑瘦、憔悴的面容,使得冯华的鼻子也是一酸,一眶突然而至的晶莹泪水忍不住就要夺眶而出。急忙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冯华略微压低声音道:“怎么刚见面就哭哭啼啼的?我还以为你小子比以前长进了不少,谁知还是那么没出息!” 冯华故作轻松的玩笑话语,令周天宇脸上禁不住有些发讪,很快也恢复了自己惯有的活泼。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他强辩道:“谁哭了,还不是华哥你们刚才带起的尘土迷了我的眼睛。我现在可不是以前的吴下阿蒙了,就连那些老外也对我佩服得不得了。” “怎么?士别三日,我就得刮目相看了。就凭你小子这副熊包样,我怎么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冯华故作正经地说着,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一时间,两兄弟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互不相让、嚼舌斗嘴的快乐时光…… 车队仍旧缓缓的行进着,冯华与周天宇并骑走在前面,慢慢与众人拉开了一段儿当子。扫了一眼远远跟在后面的众人,周天宇迫不及待地向冯华道出了一直压在他心中的忧虑:“华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昨天在石河堡,我听说慈禧亲自颁布懿旨‘严禁大陆官民对台湾予以接济、资助’。慈禧这个老妖婆真是该杀,现在俄国、法国已经承认‘台湾民主国’,全国也是一片‘反日援台,一雪前耻’的呼声,她竟然还敢做出如此令人发指的决定。华哥,如果台湾断绝了外界的救援,那老亮他们不是很危险了,形势可是不容乐观啊!” 看着周天宇眉头紧皱的模样,冯华微微一笑:“形势确实不容乐观,然而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此次新竹-中坜大捷还是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果,那道懿旨不过是掩人耳目、做给日本人和欧美各国看的表面文章罢了。我最初确实有通过一场震撼人心的大胜,并利用舆论的反复宣传,重新激起国人抗战决心的想法。现在看来,这个问题仍是有些想简单了,虽然这场胜利对国人的震动很大,但列强的影响,以及主和派在朝廷里的庞大势力,还是让我的策划未能一竟全功……” 冯华此次借新竹—中坜大捷精心策划出来的舆论战,可以说对慈禧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震动。尽管这场酣畅淋漓的大捷亦让她十分振奋,但众多中外报纸营造出的巨大舆论反响,以及遍及朝野上下的强烈呼声,都使得她暗暗惊惧不已,也第一次生出了局势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感觉。 以往光绪和那些主战派官员、清流谏臣,虽也在朝堂上指点江山,一片慷慨激昂之声,可所有的一切都没脱离慈禧的掌控,就是采纳其中的一些意见,也是她出于平衡各方势力、安抚反对派人心的考虑。然而如今,冥冥之中竟好像有一支无形的手,牵引着慈禧向前行进,竟令她有一种无能为力的颓然之感。直觉里,慈禧也隐隐感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能就是报纸,然而以往并没有感觉到报纸有这样大的影响啊!况且中国的大部分报纸都是外国人所办,就是知道问题的所在,她对此又能有何办法? “抗倭援台,一雪前耻,真是书生之见。想通过台湾挽回面子,谈何容易!”了解完志愿军入台以及七战七捷的详细经过后,慈禧立时便对国人“不切实际”的呼声嗤之以鼻:义勇军如果不是打了倭寇一个出其不意,想取得这样的战果根本不可能,就凭它那点儿人,真要打起来又能够支持多久。不过,义勇军还是必须多加提防,前番是冯华横空出世,这回又有邢亮尽显风流,这两人可都是绝世的将才。志愿军此战尽管有些投机取巧,但其战机把握之准确、谋略运用之精妙,却仍令人叹为观止,整个大清国恐怕也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如此举重若轻的予以办到。 第58章 最让人不放心的是,冯华这个人心机太过深沉,好像所有的事都在他的算计之中。看来,当初想安抚冯华,并将义勇军收为己用的决定有些失之轻率了,今后必须对他加以限制才行。 究竟该如何处理“志愿军援台”的事情,慈禧其实也甚感为难。如果能有必胜的把握,而且又能取得泰西列强的支持,“抗倭援台,一雪前耻”的美事她也不介意做。现今,难就难在这件事获得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倭寇的战斗力除了冯华的义勇军能够比拟外,大清国根本没有能与之相抗衡的军队,总不成就靠义勇军一己之力就能抵御住整个倭国的进攻吧!况且台湾孤悬海外,大清国的水师又已损失殆尽,靠什么去支援台湾,只动动嘴就能突破倭寇的海上封锁吗?另外,虽然俄国、法国已经表示支持,可英国措辞严厉的外交照会,以及德国、美国在此问题上的闪烁其辞,又怎能不让人心生顾虑。当然,舆论反响如此声势浩大,朝廷也不能不加以理会。民心该收拢的还是要收拢,皇上以及遍及朝野上下众多官员的态度更是必须认真考虑,然而明目张胆对台湾表示支持的蠢事是绝对不能做…… 听了冯华对此事前因后果的一番解释,周天宇稍微放松了心情。不过,他还是有些恨意未消的说道:“主和派胆小怕事、贪图安逸,不愿重启战端的心态我到能想得出来。可是,毕竟俄国、法国已经明确表态承认‘台湾民主国’,并允诺可以提供一定的援助,英、美、德等国就算不愿意又能怎样?他们难道还能为了小鬼子的事与俄、法两国开启战端?真不知道慈禧老妖婆是怎么想的,在如此有利的形势下还是如此的顾虑重重、遮遮掩掩!” 摇了摇头,冯华进一步向周天宇解释:“事情哪会如此简单,你以为列强承认‘台湾民主国’能安什么好心。此次俄、法两国之所以做出如此积极的回应,除了有维护各自利益的打算外,还借机提出了很多条件。他们不但要求在各自的势力范围内增加通商口岸、设领、免税通商等特权,还想攫取建造铁路和开采铁路沿线矿产的权利。而且就算他们在整体上对日本采取了抑制策略,可在赔款问题上却仍然坚决支持日本,要求朝廷遵守国际法准则,必须按照《马关条约》的约定支付赔款。” “华哥,俄、法两国到底搞得是什么名堂?既要承认‘台湾民主国’、抑制小鬼子扩张,又要帮他们讨债,是不是吃错药了!”冯华的最后一句话,令一直对政治的钩心斗角没什么兴趣的周天宇禁不住有些糊涂起来。 瞄了一眼周天宇,冯华有些不满的责备道:“你呀!今后也得多考虑考虑这方面的事情了,一门心思搞经济建设、武器研制,可有些不太适应当前的形势。他们替小鬼子催债,当然是想让朝廷向他们借款还债,而借款则必须有担保或抵押。大清国现在还有什么可抵押的,无外乎就是进一步出卖中国的主权罢了!这些列强全是一丘之貉,没有好处的事他们是绝不会干的!” 周天宇赫然一笑,但随即又憨皮赖脸地向冯华说道:“华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政治这东西。黑暗、肮脏、无耻全让它占齐了,我可不想陷到这里面去。” “好你个臭小子,黑暗、肮脏、无耻的政治你讨厌,那我就喜欢了!我跟你说,到金州后马上就有一件这样的事等着你,不干也不行!”冯华把眼一瞪,佯做生气的愤然说道。 看到“事情很严重,华哥很生气”,周天宇连忙“愁眉苦脸”地哀求道:“华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是我口不择言说错了话,可别分配我干这些事,还是接着让我研究武器和主持技术学校得了。经过这一年多的实践,我可是在机械制造方面收获颇丰,比四年大学加起来获得的成果都多。如果继续让我研究武器,我保证很快就能有新的成果。” 周天宇惫懒的模样,令冯华再次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不过,他的脸色很快又严肃起来:“小宇,刚才的那番话可不是跟你开玩笑。如今的特区百废待兴、举步惟艰,有些事你就算不喜欢也必须承担起来。你知道特区目前面临的最大难题是什么吗?” 冯华严肃的表情,使得周天宇也收起了他的嬉皮笑脸。沉静地思索了一会儿后,他才缓缓答道:“资本与人材是制约特区发展的最大瓶颈!” 冯华的脸色平静如常,并没有立即对周天宇的说法作出评价,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义勇军自成立以来,虽然也大力发展了经济建设,取得了一些成绩,但受制于资金和龙口街的地理位置,所办工厂的规模都不大。目前,除了制药厂因为得到咱们带来的那几种常见中成药的启发,迅速开发出了霍香正气散、牛黄上清丸等验方药品,并畅销全国获得了相当不错的收益外,其余像榨油厂、面粉厂等尽管经营情况良好,可对于特区建设所需要的资金量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尤其是这两个月以来,为了支援志愿军入台,咱们原先就颇为紧张的财政资金更是难以为继。而朝廷答应给特区的50万两白银,直到前几天才拨付了20万两,这些钱办个普通的工厂到还不算少,可放到整个特区范围内,根本就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相对于资金的严重紧缺,各种管理人才匮乏也是特区面临的一大难题。早在龙口街时,咱们对此就深有体会,无论是开办工厂,还是处理日常的行政事务,相关的专业人才都极度稀缺。就算后来在技术学校培训了一些人,可也大多是一些初级人才,真正能在未来的特区建设中独当一面的不过寥寥数人,反倒是那些高薪聘请的外国人还很顶戗,就是人太少了一点。我看引进人才为我所用,还应该是特区近一个阶段的主要思路……”周天宇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了下来,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沉重无比。 冯华赞许地点点头:“小宇说的不错呀!还真让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看得很准,这两点确实是咱们当前最大的困难,别停下来接着说。” 周天宇苦笑了一声:“华哥!你就别挖苦我了,其实能看出这两点的大有人在。目前,关键是如何尽快获得建设特区所需的发展资金,否则咱们的一切设想都无从谈起……”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三十八章艰难的起步(下) 早晚都能感到的明显寒意,偶尔飘零的落叶,让人觉得秋天真的是到来了。山川明净,碧空如洗。清新的空气,飒爽的秋风,本来应该预示着一个丰收的季节。可是经历了战火劫难的辽东大地,没有谷子的金黄、没有高粱的嫣红、没有棉花的雪白、没有果实的五彩缤纷;有的只是断壁残垣,有的只是遍野凄凉。 虽说金州半岛的秋季雨水向来较少,可今天一大早,阴沉沉的天空便在一阵凉风中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周天宇打开房门看了看天,眉头禁不住轻轻地皱了一下,这样的天气对今天的安排可是有一定的影响。略微沉吟了一会儿,他还是径直穿过院子,向着外面行去。周天宇来到金州已经近十天了,真的就像冯华所说的那样,确实有一件涉及政治的事情在等着他。 冯华和义勇军如火山爆发般迅速在辽东崛起,列强们虽然暗暗感到惊讶戒惧,但并没有太将其放在心上。大清国这个腐朽没落的东方帝国就是再多出几个如冯华、刘永福一般的名将,也不可能阻挡住它老朽的身躯日益衰败下去,《马关条约》不是还一样签订了吗?然而,接下来发生地一连串令人瞠目结舌的事件,却让他们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冯华。《变法自强疏》引发的席卷全国的变法维新热潮、冯华与浙江温处道袁世凯受命编练新军、成立以冯华为办事大臣的旅大经济特别区,每一次冯华都无一例外地成为了主角。列强们终于意识到在东方古老的天空上,一颗新星开始诞生,一个足可以影响大清国未来命运的强势人物已经出现。如果他们想维护甚至扩大各自国家的在华利益,就必须尽快与冯华和新成立的旅大特区建立联系,以期最大限度地加强自己的影响。 就在各国都暗自策划该以何种方式与冯华和旅大特区打交道之际,又一件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震惊的事情以冯华和义勇军为中心拉开了序幕。曾经在日军势如破竹般的攻击下,被人们认为只是昙花一现的台湾民主国突然出现了强势反弹,他们在新竹、中坜等地七战七捷,不但全歼了日军最精锐的近卫师团第一旅团,而且自旅团长川村景明少将以下无一漏网。台湾以及远东的形势的扑朔迷离,令列强们也不得不再一次调整自己的对华策略,而这件事的真正主角冯华和他的义勇军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此中的关键。尽管大清国已经断然对义勇军参与此事进行了否认,但列强们综合各方面的情报,几乎一致认定新竹-中坜大捷绝对是义勇军精心策划出来的。冯华和义勇军所表现出来的强劲实力以及越来越大的对局势的影响力,使得每一个企图染指中国的国家再也不敢对其等闲视之,纷纷借着旅大经济特别区成立之机派人前来探察。 周天宇刚一到达金州,就被冯华任命为兼职的特区外事办首席长官,马忠骏被任命为常务副主任,陈五阳、贺菱、龚芳等人也都暂时抽调到这个新设立的部门。外事办除了负责相关的接待工作,还要向各国代表介绍特区的基本情况、解释相关的工商业政策,并借机表达特区与各国进行合作的愿望。 虽然周天宇是真的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但作为义勇军的主要领导人,他十分清楚能不能处理好与各列强的关系,将直接影响到义勇军和特区今后的发展。 第59章 从当前的情况分析,完全从国内解决建立特区所需要的资本和技术难题是不太现时的。靠朝廷投入应该没有多大的希望,以它如今极度窘迫的财政状况,能把这答应的50万两银子给全,就已经相当不错了,更别说持续不断的给予支持;利用民间资本,不但缺乏把民间资金集中起来的有效手段,而且技术力量更不成熟,很难满足特区发展的要求。 不过,这些问题对已经进入垄断经济,急于搞资本输出的欧美列强来说,却是一件具有相当大吸引力的事情。不可否认,资本输出对中国的影响极大,不仅使中国的自然经济进一步遭到破坏,而且便于列强政治上控制,经济上掠夺中国,对中国民族工业的发展形成阻碍。可这一切对于义勇军和刚刚成立的旅大特区来说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国门已经被列强的坚船利炮打开,单凭义勇军的一己之力又怎么能改变这种局面呢?还是华哥说的对,迅速发展旅大特区是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既然我们目前没有足够的能力自己解决这些问题,不如就充分利用外国的雄厚资本和技术力量进行特区的基础设施建设。当然,这件事的主动权必须掌握在义勇军手里,而且合作的对象、经营的方式以及采取的手段都必须细细加以斟酌,旅大特区的发展决不能受制于人。 周天宇不急不缓地走在通往南金书院的路上,任由那纤小得几乎看不出来的雨丝飘落在自己身上。而他的后面除了自己的弟子陈五阳外,还有一个身材矮小、文质彬彬的中年人与之并肩而行。这个中年人叫方伯梁,广东开平人,曾经是第二批留美幼童的成员。他1873年6月由黄胜率领赴美,1881年8月被迫与其他93名留美幼童一起辍学回国。回国后,他先是被送往天津电报局,然后又被派往了张家口电报局,来特区前是张家口电报局的副主任。 对于义勇军各种人才极度稀缺的现状,冯华其实一直都非常重视,从没有放松过对人才的吸收与招揽。他除了不断从各地高薪聘请一些学有专长的洋人,还尽可能地利用一切机会搜寻国内的人才。这次京师之行,冯华除了正事之外,还特意拜托翁同龢帮自己留意一下当初留美幼童的现实情况。他非常清楚作为第一批系统接受西方近代科技文化知识教育的先行者,留美幼童回国后受到的待遇极不公正,如果能趁现在他们尚未受到重用之机将其招揽过来,绝对会给特区今后的发展建设带来极大的好处。冯华返回辽东之际,翁同龢虽未能将留美幼童的现时资料完全收集齐,但也掌握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个方伯梁就是冯华回到辽东后,第一批招揽回来的三个人之一,另两人分别是中国铁路公司工程师詹天佑与开平煤矿采矿工程师邝荣光。 南金书院位于金州城南,修建于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它与复州的横山书院,历来是辽东半岛最富盛名的学府。不过如今,它因战乱荒废多时,暂时被义勇军当作了接待来访客人的驿馆。周天宇他们此行就是要继续与住在南金书院东跨院中的美国驻华海军武官柔克义与美国独立传教士李佳白进行合作洽谈的事宜。 柔克义不但是美国驻华使馆的海军武官,亦是研究中国问题的专家。他今次就是受美国驻华公使田贝派遣,与在中国传教多年,并深受中国文化熏染的独立传教士李佳白一起前往辽东,对新成立的旅大经济特别区进行考察、了解。 进入19世纪90年代以后,美国的工业产值已经取代英国跃居世界首位,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世界经济大国。经济的高度发达也使得美国迫切希望摆脱传统的孤立主义,开始谋求从经济大国向政治大国的转变。而能否在亚洲尤其是中国争取到大国地位,则是美国成为世界大国的关键一环。不过,由于列强早已在中国将势力范围划分完毕,军事实力相对不够强大的美国已经很难再插足其中,因此旅大经济特别区的出现就给了美国一个极好的切入中国的机会。 本来柔克义与李佳白此行只是想先了解一下旅大特区的情况,并探探义勇军对美国的态度。然而令他们感到意外却又十分满意的是,冯华对他们的到来表现出了更多的热情和好感,在各国代表纷纷离去之后,又特意挽留他们多住了两天。 冯华极具倾向性的友善态度让柔克义和李佳白既疑惑又兴奋。大清国历来对欧美列强抱有极强的戒备心,绝大部分的中国人也对洋人怀有强烈的敌意,就算冯华他们是从西洋回来的,按说也没必要独独对美国表现出如此的热情。不过无论怎样,美国都不介意与这样一个强势人物保持良好的关系,它不但符合美国的远东战略思想,而且可以最大限度地维护美国在华的国家利益。况且,单从昨日周天宇展现给他们的那些已经处于世界领先水平的武器装备看,与义勇军的合作也大有可为,只是不知道今天义勇军还会带给他们什么惊奇。 金州城并不算大,周天宇他们很快就到达了南金书院。轻车熟路来到东跨院,周天宇热情地对着正在游廊下轻声交谈的柔克义与李佳白招呼道:“让两位先生久等了,真是对不住。今天下雨,有些东西需要多做一些准备。” 对于周天宇,柔克义与李佳白都对他深具好感。这个年轻的义勇军领导人不但可以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且在机械制造方面亦有着极精深的造诣,而且他为人热情和善,与他在一起有一种如沐春风的轻松感觉。 “周大人实在是太过客气了,下雨天还跑过来。对了,不知今天咱们要看些什么?”早已被义勇军昨天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勾起浓厚兴趣的柔克义有些迫不及待地催问道。 神秘地笑了笑,周天宇答道:“看什么先暂时保密。现在,我想请两位先生决定一下,你们今天谁和方先生留在城里?谁跟我冒雨出城去南关岭?” 周天宇的问话让柔克义和李佳白俱都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二人同时追问道:“不需要我们同时去吗?” 周天宇点点头:“一个地方有一个人就可以了,这样才能看出这件东西的效果。” 虽然二人不清楚到底是何原因,但见周天宇说的斩钉截铁,还是未再多说什么。交换了一下眼色,柔克义说道:“李先生身体不太好,还是我跟着出城吧!” 在二十几名特种大队战士的护送下,一行两辆马车缓缓驰出了金州南门。头一辆车上坐着的就是周天宇、陈五阳和柔克义三人,而后一辆马车则拉着一件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估计这就是他们今天要看的东西。而与此同时,方伯梁与李佳白也离开了南金书院,向着位于金州西街的义勇军总部行去。 南关岭正扼守在辽东半岛的最窄处,是辽南第一高峰。它距离金州其实并不远,出金州南门再行十几里地就到了。细雨如丝,照样无声无息地下着,远山近岭、古树苍松都被柔柔的秋雨浸润得更加苍翠欲滴。 周天宇他们并没有上到南关岭的最高处,马车只在南关岭炮台就停了下来。看到义勇军战士将马车上的东西卸下,小心翼翼地搬进炮台后面的营房,柔克义终于忍不住了:“周大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柔先生不要着急,你马上就可以看到它了。”周天宇走进屋,先指挥战士们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上前与陈五阳一起打开了那件神秘的物品。 当东西完全展示在柔克义眼前时,他禁不住大失所望,这件东西只不过是一个看起来异常简陋的方匣子。仿佛没有看到柔克义脸上的失望,周天宇对陈五阳说道:“马上进行调试,稍后即开始与总部联络。” 经过一连串让柔克义越看越糊涂的所谓“调试”,陈五阳对周天宇说道:“师傅,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开始吗?” 随着周天宇轻轻的两下点头,一阵清脆的嘀哒声响了起来。嘀哒声持续了大约两分多钟,陈五阳对周天宇说道:“已经联络上了总部,接下来做什么?” 直到此刻,周天宇才扭过头对柔克义解释道:“柔先生,你所看到的东西叫无线电收发报机,它的工作原理就是利用电磁波的辐射和传播,进行无线电通信。此地距离金州大约有七、八公里,我们利用这个设备,可以很轻松的就与义勇军总部取得联系,当然如果能有更精密的机器设备,它的通讯距离还可以大幅增加。柔先生,你不想对李先生说点儿什么吗?” 周天宇的这番话,直如一道晴空霹雳震得柔克义目瞪口呆。尽管他对电磁波是以何种方式进行传播的并不十分清楚,但如果真的能如周天宇所说可以进行无线通讯,那它将开创人类通讯的新纪元。柔克义就这么呆呆地站着,满脑子都是无线电通讯将会给未来的世界带来什么影响,直到周天宇再三催促他才恍恍忽忽地说了一句“问问李先生出生在哪?” 电波很快发了出去,亦很快有了回电“纽约”。柔克义真的激动了,这绝对是一个划时代的发明,它所带来的价值将无可估量。而此时,在义勇军总部里的李佳白亦如柔克义一般同样激动。关于用电磁波进行无线电通讯的原理,他以前曾有所了解,并且还知道就在今年5月份,于彼德堡召开的俄国物理化学会的物理分会上,俄国人波波夫还当众展示了他发明的无线电接收机,但当时只不过是利用无线电接收机对电磁波的存在进行演示而已。这件事虽然在物理学界影响不小,但绝大部分人都如李佳白一样并未太将其放在心上,毕竟无线电通讯还只是一种理论。 第60章 然而如今,当一份儿通过无线电传递过来的电报就放在自己眼前时,李佳白惊呆了,一项如此伟大的发明竟在自己眼前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在回金州的路上,周天宇听着柔克义连声不断的赞叹声,不由得脸色微红。自己如今是不是可以算得上有史以来最大的骗子了,通讯史上最伟大的发明就这么轻易地被自己窃取了。无线电通讯的基本原理,对于工科出身且喜欢搞些发明创造的周天宇来说是再也简单不过了,他上中学时还曾自己做过一个简单的二极管无线电收发报机。尽管以义勇军目前所掌握的材料设备,还无法造出一个具有太大实用功能的无线电收发报机,但利用“无名洞”中所存的诸如三极管之类的配件,再加上义勇军本身就拥有两台现成的无线电收发报机,组装一个收发距离并不远、只是用来向美国人进行演示的简易装置却并不十分困难。 连续的惊奇,令柔克义和李佳白都非常兴奋,二人均有一种不虚此行的感觉。不论义勇军是出于什么目的,只对美国情有独钟,就凭周天宇把如此机密的发明单独展示给他们,足以说明义勇军与美利坚合众国合作的巨大诚意。再说为了合众国的在华利益,展望义勇军未来在中国的强大影响,以及无线电通讯成功的石破天惊,都使得美利坚合众国没有理由拒绝与义勇军进行深层次、多方位的合作,或许这就是合众国得以在这个东方古老帝国寻求自己大国地位的最佳良机……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三十九章虎瘦雄心在 收复新竹和连克中沥三镇的消息,犹如巨石投入深潭,迅速泛起了一波从新竹渐次扩展到台湾全岛的巨大漪涟。连日来,不只是新竹、中沥、杨梅镇和大湖口的军民兴高采烈庆祝胜利,苗栗、彰化、台湾府、云林、嘉义、台南府也是一片欢声笑语。就是已经沦于敌手的台北、基隆等地,百姓们也在暗地里传递着痛歼倭贼的喜讯。这场及时的胜利不但重新凝聚起了台湾军民因唐景崧等人内渡、台湾战事一败再败而渐渐丧失的抗战决心,而且极大地增强了他们守土抗倭,取得最后胜利的信心与斗志。 一个多月的连续征战,以及近卫师团第一旅团的全军覆灭,使得侵台日军的兵力也陷入了严重不足的窘迫地步。日军此次武力攻台,先后投入了近卫师团14600余人、总督府直属部队6800余人以及驻扎澎湖的比志岛支队3500余人,共计25000余人的兵力。然而自6月27日攻台行动正式开始以来,日军在历次战斗中已累计伤亡近10000人,其中仅新竹-中坜一战就损失精锐战力6000余人。由于日军剩余的部队不仅要分守台北、基隆、沪尾以及苏澳等战略要地,而且还要应付台北、基隆、桃园、南雅等地义军的不断骚扰与袭击,因此倭寇短时间内已无力继续南侵,只能盘踞在台北地区固守待援。一时间,自基隆、台北陷落以来的紧张局面终于暂时稳定了下来,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一股股潜流却依然在暗自涌动,一场更大、更猛烈的风暴已在酝酿之中…… 刘永福眉头紧锁地站在书房的桌案旁,两份儿分别从新竹和台湾府发来的电报就摆放在他的眼前。由于刘永福一直都未开口说话,刘成良(永福三子)以及刘永福的两名心腹文案罗绮章、吴桐林也只好静静地默立在一旁。 似乎是感觉到了书房中气氛的压抑,刘永福忽然抬起头对三人说道:“你们三个已经知道了这两份儿电报的内容,现在都说说各自的想法?” 望着异常瘦削、须发已经花白的父亲,刘成良心中一阵隐痛:为了守台抗倭的大义,父亲当真是披肝沥胆操碎了心,只不过一年功夫就苍老到如此地步。强压下心中的酸楚,刘成良闷声说道:“父帅,我看此次会议在北埔召开不甚妥当,最好还是把主动权掌握在咱们自己手中。尽管志愿军在新竹-中坜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极大地振奋了民心士气,可谁知道这个钦差邢大人会不会也如唐景崧那厮一般心胸狭隘。非但不领父帅你的好意,反而事事猜忌、处处掣肘,以至于影响了台湾的抗倭大计!” 当初刘永福为了改进台湾的防务体系,曾特意从安平赶到台北面见唐景崧,并提出将黑旗军移驻台北,并自请协助唐景崧指挥全台防务。本来刘永福的这番建议是从全局利益考虑的一片赤诚之语,谁料却引起了唐景崧的猜忌之心,委婉地以“台南地方实为扼要,非有威望大员不足以资镇慑;兄可安心于台南,毋庸牵挂台北之事”予以拒绝。后来,唐景崧为进一步排挤刘永福,更是将其派往了台南所属的恒春驻守。直到日军从澳底登陆,台南镇总兵万国本辞职离台后,刘永福才得以回到台南,并兼署台南镇印务。 刘成良的担忧引起了吴桐林的共鸣,他上前一步补充道:“义勇军确实威名赫赫、战力惊人,但只凭这一场胜利似乎还不足以承担起台湾抗倭的领导之责。桐林以为,不论是资历还是威望,整个台湾都无出渊帅(刘永福字渊亭)其右者,能担此大任的人非渊帅莫属。再说……” 吴桐林说到此处忽然一顿,看了一眼刘永福后才接着说下去:“再说,渊帅是台湾民主国的大将军,此次会商全台军政事宜的绅民大会怎么也应该与咱们商议后再进行。我看邢钦差与丘大人如此举动也是别有用心,否则为何要‘先斩后奏’将大会安排在新竹附近的北埔举行?黎大人发电报征询渊帅的意见,怕也是有这方面的顾虑吧!” 吴桐林和自己儿子的意思,刘永福心中非常明白,由于有唐景崧的前车之鉴,他们都希望自己和黑旗军能在未来的台湾民主国中拥有更多的领导权。此次绅民大会,实际上就是一次台湾民主国的重组大会,它将直接影响到各方势力今后的在台利益。因而此次绅民大会在哪里召开便显得至关重,在谁的控制范围内举行,哪一方就会对获得相当明显的优势,就会在未来的台湾民主国中拥有更多的发言权和更大的利益。 至于说“别有用心”,又有谁没有?就拿黎景嵩来说,此次发电报表面上是征询自己的意见,实际上无非是希望利用黑旗军的声望反对绅民大会在北埔举行而已。黎景嵩这个人骨气还是有的,可私心却未免重了一些。当初倭贼南侵,新竹的形势已经异常危急,他却还推三阻四不愿黑旗军就此进入台中。这一次义勇军入台,受到冲击最大的恐怕就是黎景嵩了。如果绅民大会在北埔举行,志愿军与丘逢甲将毫无悬念地取得台湾民主国的军政领导权。而新竹又与台中近在咫尺,黎景嵩这个台湾府知府还有什么权力可言! 想到这儿,刘永福又将目光投向了罗绮章:“罗先生,你如何看待此事?” 罗绮章微微躬了躬身子,清癯的面容上略微有些激动之色:“渊帅,在下以为台湾形势依然严峻,各方同心协力方是当务之急,切不可再为了各自的一己私利,再陷台湾于人心涣散的危难之中。况且,邢钦差断不是一个为己谋求私利之人,如今的台湾还有多少利益可言?邢大人放着舒舒服服的旅大特区帮办大臣不做,非要到台湾这种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的地方争权夺利吗?渊帅,余以为只要能让台湾不沦于倭寇之手,就是听命于志愿军指挥又如何?” “好!罗先生所言可谓深获我心。都什么时候了,还如此执著于各自的权势利益。台湾如果丢了,别说没有任何利益可得,咱们都将成为民族的千古罪人。我观志愿军确实是一心为了保台而来,你们当知道这一个多月,义勇军已经从辽东运来了多少军用物资,所费何止百万之巨。如此的别有用心,吾甘愿以身受之、以心领之。” 罗绮章的一番肺腑之言,立时也激起了刘永福心中的万丈豪情,脸上重新焕发出来的神采,竟令他瘦弱的身躯一瞬间显得比往常威猛高大了许多。 若果能够北上,这一回定要让倭贼也尝尝我黑旗军的利害!刘永福这样想着,长舒了一口压抑在胸中的闷气。他不经心、不在意地随眼朝窗外望去,只见满园的凤凰木是如此明艳。那一簇簇红得耀眼的凤凰花火辣辣地挂满了枝头,如火烧着一般,仿佛霎那间也将自己的心燃烧起来,恨不得立刻就插上翅膀飞到前线…… 太阳已经一竿子高了,邢亮这才睁开眼睛。想到上午将要召开的“台湾民主国抵抗力量联席会议”,他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这是志愿军入台后的将近二十天时间里,邢亮睡的第一个囫囵觉。从志愿军在鹿港登陆到击退比志岛支队收复中坜,志愿军几乎是人不离枪,马不歇鞍,不是行军就是作战,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像邢亮、萧山这样的最高指挥官,那就更加劳累了,战士们可以抓紧时间打个盹儿,而指挥员则要利用这个时间研究敌情、作出战斗部署。甚至于在行军时,他们的脑子也在不停地思考,几个人与在辽东那时相比,都足足廋了一大圈。 新竹-中坜之战胜利结束后,部队开始进行休整,其他人都可以或多或少的得到一些休息时间,可邢亮作为志愿军的最高指挥官却更加忙碌起来,没有一件事不需要他亲历亲为。邢亮深知留给自己的平静日子是多么可贵,志愿军不但必须在鬼子卷土重来之前站稳脚跟,而且还要抓紧时间做好台湾各抵抗力量的整合工作,为下一步更艰苦的持久战做准备。 工作千头万绪,但最主要的有以下四大任务:一、尽快与台湾各界力量结成抗日统一战线;二、成立台湾民主国抵抗力量的统一最高指挥部;三、深入发动民众,宣传持久战和游击战思想;四、进一步完善战争的后勤支持。 第61章 为此,邢亮率领志愿军主力一回到新竹,就马上与丘逢甲、吴汤兴等人商议,建议立即召开一个台湾民主国抵抗力量的绅民大会。 本来为了不引起刘永福、黎景嵩等人的反感,邢亮的意思是将这次会议放到位置居中的台中进行,然而这一提议却遭到了丘逢甲的坚决反对。倒不是丘逢甲自己有什么私心,而是他极为清楚台湾目前的现状。虽说台湾各界人士都不甘心让台湾沦为异邦,但每一个人的心中又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谁都不愿让自己的私利受损,这也是当初丘逢甲心灰意懒,打算返回大陆的一个重要原因之一。志愿军入台后分秒必争,即刻挥师新竹前线,挽狂澜于既倒所表现出来精神与斗志,不仅使得丘逢甲重新看到了台湾的希望,而且通过这些天的仔细观察,以及与邢亮、萧山、王承斌等志愿军领导人的接触、交谈,更使得他在心中认定只有志愿军才有可能改变台湾被割让的命运。因此,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帮助志愿军取得今后保台抗倭的最高军事指挥权。 不过,尽管志愿军于台湾最危急之刻毅然入台,并取得了七战七捷的辉煌战果,声望也迅速攀升到了最高点,但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台湾各地普遍存在着极其复杂利害关系的情况下,他们依然很难在短时间内取得全台绅民的一致支持。当然,邢亮是钦差,完全可以凭此去压制众人,但他的钦差身份却是曝不得光的,此中的秘密直到此刻也只限于少数人清楚。如果将开会的地点选择在志愿军影响力较小的其他地区,即使邢亮有着不能公开的钦差身份,恐怕也很难将保台抗倭的最高军事指挥权掌握到自己手中。 丘逢甲的心情,邢亮非常理解。台湾异常复杂的各方关系,志愿军入台前华哥就给自己分析过了,丘逢甲及各地义军是最主要的依靠力量;刘永福的黑旗军是最重要的同盟军;而黎景嵩的新楚军以及各界士绅则是需要拉拢和团结的对象。对于丘逢甲“在北埔召开台湾民主国抵抗力量联席会议”的建议,邢亮考虑再三还是答应了下来。按照华哥的分析,刘永福并不是一个目光短浅、不顾大局之人,只要能得到他的支持,黎景嵩将不足为虑。 宽敞的房间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只有那撒进窗口的一缕阳光让人心中充满了不尽的温情。邢亮一边迅速穿戴好衣物,一边大声呼喊着自己的警卫员“大柱子”。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柱子一溜儿小跑来到了屋中。 “大柱子,不是让你早叫我的吗?待会儿就要开会了,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布置呢?”向来敦厚的邢亮看到耽误了工作,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愠色。 总指挥的批评,令大柱子一下涨红了脸,“我、我……是、是……”的诺诺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邢亮心中雪亮:“是不是萧副总指挥不让你喊我?这个山子,就他鬼点子多,再耽误了开会的事……” “总指挥,我这不是请罪来了。你就放心吧,会场已经布置妥当了,再多睡一会儿多好!”邢亮的话还没说完,萧山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看着一前一后走进屋中的萧山和王承斌,邢亮摇摇头:“就知道是你们两个搞的鬼,这么多事我怎么睡得踏实?” 萧山嘿嘿一笑:“今天不过是再落实一下会议的程序、会场的布置、与会人员的接待以及会议的安全保卫工作,这些我们去做就行了。总指挥,你就少操点儿心吧!如果累坏了身子,我那芳儿嫂子可是要不依不饶的呀!” 听到萧山提起芳儿,邢亮心里一热,不由得又想起了离开营口时芳儿送行的情景:船已经行出好远,还可以看到她站在河岸上频频挥手。风儿送进自己耳朵里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充满深情的“保重身体”四个字。可爱坚强的芳儿,直到自己走时都没说过一句拉自己后腿的话语,展现给众人的始终是她那灿烂开朗的笑容。只有自己和细心的贺菱儿才能从她眼中不时闪现出的一点晶莹,感受到她心底那浓浓的、怎么也化解不开的离愁…… 北埔位于新竹城东南20里,由于志愿军及时发动了反攻新竹的战役,它与附近的竹东、头份、珊珠湖等地并没有在日军的这次南侵攻势中受到倭寇的践踏。鉴于新竹城遭战火损坏严重,邢亮经与丘逢甲等人商议,决定将此次“台湾民主国抵抗力量联席会议”放在北埔召开,会议地点就设在志愿军总指挥部的临时驻地金广福公馆。 这金广福公馆可不是顾名思义的那种阔佬大亨的公馆别墅,而是当年办理竹堑(新竹的老名称)东南山区垦荒事务的办事处所。“金”指的是官面,“广”指的是粤籍客家人,“福”指的是福建闽南人。道光十五年(1835年),姜绍祖的曾祖姜秀銮受淡水同知李嗣业委托,三方合股成立了“金广福”垦号,这也是新竹北浦的开发之始。 时过境迁,金广福公馆作为处理垦荒事务办事处的功能已经消失,并逐渐地荒废了下来。直到数年前,姜家延聘彭夫子裕谦在此开馆讲学,金广福公馆才在孩童们的读书声中重新热闹起来。不过,自倭寇占领台北之后,桃园、新竹、苗栗等地的百姓纷纷离家出逃,学馆也由此散了摊子。 金广福公馆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四合院风格的二进院双堂屋建筑,占地约七百平方米。属于青砖瓦顶的那种硬山式结构,半人高的青石墙基和高墙上随处可见的铳眼,反映了当年拓荒时注重防御的特殊背景。厚重的大门上首的巨大牌匾上书“金广福”三个大字,前院正厅上方悬挂着光绪十年,知县徐锡祉书写的“义联枌社”匾额,显示了姜家在新竹的地位与殊荣。 邢亮、萧山和王承斌并肩站在门前的广场上,一面欣赏着附近的田园美景,一面静静地等候着与会众人的到来。近处层层叠叠的梯田,远处青峰如黛的太祖山,都尽收眼底。院落后面是一片柿树林,虽还没有到那黄澄澄的柿灯笼满枝高挂的金秋季节,但那青绿生涩的柿子却也沉甸甸的压弯了枝头。如果没有战争,今年的茶叶、稻米、柿子肯定是个好年成。 北埔是个山间盆地,四周尽是连绵起伏的山峦,金广福公馆正扼在从竹东进入五指山、狮头山的大道边。几个人正说着话,只见一溜人马循着山道正向“金广福”疾驰而来。萧山眼尖,立即辨认出来者:“是丘大人和刘大人!” “走,咱们去迎接丘大人和刘将军。”说着,几个人甩开大步,踏着青石板路向坡下走去。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四十章北埔会群雄 看到邢亮他们跑出这么远前来迎接,邱逢甲、刘永福以及随同二人一起而来的黎景嵩均大为感动。一行人寒暄完毕,在邢亮等人的陪同下,众人拾阶而上,从宽大的中门步入前院的厅堂。这“金广福”仿照宗庙的规矩,厅堂的中门平时是不打开的,人们出入都是走左右两门。按照左青龙、右白虎的说法,左进右出,只有迎接尊贵的客人才打开中门。 参加这次“台湾民主国抵抗力量联席会议”的除了有原台湾民主国的副总统邱逢甲、民主国大将军刘永福、台湾府知府黎景嵩以及邢亮、萧山、王承斌等志愿军领导人,还包括黑旗军将领吴彭年、吴光宗、赖永兴;新楚军将领杨载云、傅德星;新苗义军首领吴汤兴、徐骧、姜绍祖、陈起亮、邱国霖、胡嘉猷、黄盛娘;鹿港义军首领许肇清;“六堆”义军首领李向荣、萧光明;云林义军首领黄荣邦、林义成、简精华、简成功;台北地区抵抗力量的代表苏力、江国辉;台湾各地的士绅名流,如安平的汪春源,嘉义的罗秀惠,淡水的黄宗鼎以及志愿军的康家森、孙宝礼和马成玉等四十余人。一时间,群雄毕至,齐汇北埔,被后人称之为“台湾抗倭战争分水岭”的“北埔会议”就此拉开了序幕。 此次会议的主会场就设在金广福公馆前院的宽敞大厅里,即使一下子涌进了四、五十人,却也一点儿都不显得拥挤。此前,尽管邢亮已经与绝大多数的参会人员见过了面,但志愿军七战七捷获得的如日中天般的巨大声望,还是使得邢亮自然而然成为了众人瞩目和议论的焦点。而邢亮也以他的奕奕丰采、谦和恭俭以及在战场上和处理一应事务上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沉稳如山的大将风度,令包括刘永福在内的几乎所有人感到折服。 虽说会议在筹办期间,因牵扯到各方的利害关系产生过一些波澜,但正式开始后却进行得相当顺利。当邱逢甲首先向与会人员宣布志愿军就是曾在辽东大破倭寇的义勇军,而志愿军的总指挥辛大人便是新近才被任命为“旅大经济特别区帮办大臣”的邢亮时,顿时就在会场引起了一阵轰动。 吴汤兴、徐骧、姜绍祖等人倒是早知道志愿军便是辽东的义勇军,但却怎么也没想到曾与他们并肩战斗,且来往密切,交谈甚欢的“辛大人”竟是义勇军中威名仅次于冯华的邢亮。他们在惊喜之余,更是既感动又振奋。在台湾的大小官员纷纷内渡,弃台湾于不顾之际,邢亮这个堂堂的朝廷二品大员却甘愿放弃自己的地位身份,毅然率志愿军入台,这样的人岂是唐景崧之流所能相比。而其余的来自台湾各地的义军首领、士绅名流,虽也从各种传闻中隐隐猜到了志愿军的身份,但此刻得经证实并获知率队前来的还是义勇军中的二号人物邢亮,更是倍感欢欣鼓舞。此刻,所有人的心中都重新燃起了一股熊熊的希望之火,义勇军百战百胜成就的赫赫威名,不但将唐景崧等人离台内渡所造成的颓丧、悲观情绪一扫而光,而且还使得每个人都对胜利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与渴望。 第62章 等到热烈的会场又渐渐安静下来,邱逢甲宣布了此次会议的第一个议题,重新选举台湾民主国新一届领导人。由于刘永福在到达北埔后,已在与邱逢甲、邢亮、黎景嵩的私下交流中,明确表示了自己对志愿军的全力支持,孤掌难鸣的黎景嵩尽管心不甘,情不愿,却也只得顺水推舟,表示新楚军也愿意服从志愿军的领导。因此,这次“台湾民主国抵抗力量联席会议”在正式开始前,各方就已经对会议的基本内容统一了意见。而台湾民主国主要领导人员的构成也不出所料的为大总统丘逢甲、大将军刘永福、国会议长黎景嵩以及具体负责全台抵抗力量作战的台湾抗日联军总指挥邢亮、副总指挥萧山…… 在随后举行的组建台湾抗日联军的会议上,虽有个别义军首领存在不同意见,但在大势所趋之下却也进行得顺风顺水。吴汤兴、徐骧、姜绍祖、陈起亮、邱国霖等新苗军统领,本就为志愿军新竹-中坜一战表现出来的精神与斗志对邢亮敬服有加,此时更是借机纷纷表态愿意接受邢总指挥和志愿军的统一领导。经过一番热烈的讨论协商,志愿军、黑旗军、新楚军将作为今后抗日联军的一线主力部队;而台湾各部义军则以诚、信、靖、壮、捷、敢、良、劲等16字为番号,按照所在区域重新进行整合改编。至此,原先各自为战、成散沙一团的台湾各部抵抗力量,随着抗日联军的组成,初步在军令与指挥上达成了统一。 第二天上午的会议,由邢亮作了《论持久战》的报告。他从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台湾山多水急的地理特点以及我方最终要达成的拖垮敌人的战略目标等几个方面,论述了动员全台民众,广泛开展山地游击战、麻雀战、地雷战的可行性与必要性。并把毛泽东的人民战争思想和“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追我走、敌疲我扰”的十六字口诀,以及红军反围剿斗争的战术思想灌输给了众人。倒不是邢亮对台湾战事没有自己的主张,实在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战略战术思想真的非常符合台湾目前的形势与现状,这些经过实践检验的真理不拿来为几所用,岂不是傻到了家。 邢亮在此之前,曾经与刘永福交流过该如何开展今后的抗倭战争,两人已经就“山地游击战为基本作战方式,再辅之适当正面抵抗”的作战原则达成了共识。不过,今日邢亮的这一番系统、完善的游击战战术思想还是让刘永福听得连连击掌、拍案叫绝:“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永福昔日在越南打法国鬼子,有些战斗也与总指挥所说的作战方式类似,只是从没有把它上升到一种战术。今日听了总指挥的这些道道,永福也是茅塞顿开,收获颇丰。” 刘永福的话音刚落,与会众人也是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心直口快的姜绍祖率先站起身说道:“前段时间,新苗军与南侵鬼子的战斗,其实也是游击战,只是咱们少了些花花肠子……” 听了这话,有人偷着笑了起来。姜绍祖却正色说道:“有什么好笑的,对付小鬼子当然是花花肠子越多越好,与他们硬拼确实得不偿失。这几天我总琢磨,常言说‘歼敌一万,自损八千’,可志愿军此次入台总共也不过两千多人,却怎么能做到消灭鬼子五六千,自身只伤亡300余人,就是战斗力再强,这样的战果也实在令人心惊。现在,我总算想明白了,这仗还是要打得巧,志愿军采用的战法其实就包含了游击战的思想,那就是‘在运动中歼灭敌人’……” 姜绍祖的一番话语,立时便引起了众人的极大兴趣。吴汤兴、徐骧他们由于亲自参加了此次战斗的全过程,此刻也是心有所悟、若有所思。而其他不了解具体情况的人更是心痒难挠,志愿军能够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难道不是因为外界传说的那样‘志愿军乃是天兵天将下凡,刀枪不入’吗? 见众人都一脸期盼之色地望着自己,姜绍祖也不由得有些暗暗自得。咳嗽了一声,他才继续说道:“志愿军在新竹-中坜一共打了七仗,几乎每一次都打了鬼子一个出其不意、以多打少,每一仗都在运动过程中形成了局部的绝对优势。比照总指挥刚才说的游击战思想,‘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绝不与鬼子死打硬拚’,我们可以看出‘运动起来’才是游击战思想的精髓所在,也只有运动起来才能使我们争取到主动,形成较敌有利的态势。譬如说收复大湖口、杨梅、中坜这几战,志愿军就是充分利用运动……” 邢亮在一旁听得不由暗暗点头:“姜绍祖别看年龄不大,但在打仗方面却还真有些天分。自己刚才只不过介绍了一些游击战的战术思想,他就由此马上联想到志愿军新竹-中坜一战的战法,并对‘机动’在战争中的巨大作用有了如此深刻的认识,实在是人才难得啊!嗯,今后有必要好好培养一下。” 姜绍祖结合实例的精彩分析,使得与会的每一个人都对游击战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尤其是那些义军领袖,更是觉得很对他们的胃口,山地游击战、麻雀战、地雷战虽然名词新颖,但对武器装备差、缺乏训练的义军来说却是再合适也不过了。他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对地形极为熟悉,要是带着小鬼子在山里转,保准打得他们摸不着北…… 晚上没有月亮,深邃寥廓的夜空中那无数眨着动人眼睛的星星,令这个清澈的夜晚充满了勃勃的生机。晚饭过后,邢亮、萧山、丘逢甲、刘永福以及黎景嵩等几个台湾民主国的最高领导人,在金广福公馆后院的志愿军总部中就刚刚收到的一份儿电报再次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电报是两江总督、南洋大臣刘坤一发来的。他除了告知由国内支援的又一批军火已经启运,不日将运抵打狗(即“高雄”),同时国内各地募集的第一笔援台义款十万两白银也将同时运到外,还带来了一个令人极为振奋的消息:新竹-中坜大捷造成的巨大影响,终于使国际形势发生了有利于我们的变化,俄国已经正式承认“台湾民主国”,并愿意提供一定的支持与援助! 抗日统一战线的建立、对台湾各部抵抗力量形成统一指挥以及开展山地游击战等几个问题的顺利解决,使得邢亮、丘逢甲、刘永福甚至是黎景嵩都感到极为欣慰。尽管各方的利益由于志愿军的介入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但毕竟台湾的形势依然危急,“誓死抗倭,保台卫土”仍是他们每一个人的共同心声。不过,这突然而来的好消息在让几个人感到无比振奋的同时,却也将一些暂时隐藏起来的矛盾提前引发了。原本此次“台湾民主国抵抗力量联席会议”确定的几个议题,他们几个人在私下的交流中已经取得了共识,前两天的会议也在这种默契里进行得波澜不惊、极为顺利。然而,国际形势突然出现的有利变化,却让因势单力孤而一直隐忍不发的黎景嵩出现了不同的意见。 关于“完善战争后勤支持”这个问题,按邢亮的意思是不能完全依赖于外界的支援,必须尽快恢复台湾自身对各种军用物资的生产能力。另外,还应做好最艰苦的准备,继续将一些重要的机器设备以及多余的军火物资、库存银两向台南转移。对邢亮的这些提议,第一个表示赞同的就是丘逢甲。 在台湾的战事开始前,冯华就发来电报警告倭寇有可能从澳底登陆,并提出要未雨绸缪,先行疏散兵工厂、军火库,结果证实冯华的预见绝对有先见之明。也正是因为冯华关于倭寇澳底登陆的预言应验,唐景崧才答应丘逢甲着手疏散兵工厂、军火库。现在想起来,丘逢甲仍觉得万幸。要不是台北失守前,他已经组织人力将兵工厂的大部分机器、原材料以及军火库中一半的火药(200万磅)、近六成的枪弹(180万发)转运至台中,这些东西都将落入倭贼的手中。而且由于冯华的事先警告,丘逢甲派卫队提前进驻库府,还保住了存银二十四万两免遭乱兵洗劫。这些资金、军火对于如今困难重重的台湾民主国来说,无疑是极为重要的。后来,邢亮又在台湾局势危如累卵之际,率志愿军登陆鹿港,先后在新竹、中坜等地七战七捷,使得台北沦陷、唐景崧内渡后急转直下的危局转危为安。这所有的一切又如何能不让丘逢甲对冯华、邢亮和志愿军心服口服、奉若神明。 本来,黎景嵩也并不十分反对这个提议,只是提出事情有先有后,还是先将台北转移过来的东西转移到台南后,再考虑台中的问题。可是现在他却趁势建议,俄国正式承认台湾民主国,已经使战争的形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抗日联军正应该趁热打铁,一举克复台北、基隆,把倭贼赶进大海,以争取到更多列强的支持。至于转移机器设备、军火物资已不是当务之急,有了俄国的支持与援助,战争的后勤问题将迎刃而解。 听着黎景嵩极为乐观的慷慨激昂之语,邢亮心中禁不住产生了一丝忧虑。他知道黎景嵩的提议虽然不乏私心作怪,但俄国的支持、形势的好转,将不可避免的让一些人如黎景嵩一般,低估未来战争的艰苦程度。就看丘逢甲和刘永福都没有立即对此建议进行反驳,就可以知道这种观点还是符合一些人的想法,具有一定的普遍性。看来,绝对有必要在明天的会议上,对当前的形势和持久战的战略再作一个更详尽的分析,将大家的思想认识统一起来。 果不出邢亮所料,转天会议一开始,当王承斌将刘坤一的电报宣读给与会众人的时候,全场立即一片欢腾,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了起来。 第63章 不止是台中、台南一些尚未与鬼子交过手的义军首领,纷纷要求立即反攻台北,就是陈起亮、邱国霖等几个参加了新竹-中坜战役的新苗军统领都盲目的乐观起来,认为把鬼子驱逐出去将指日可待。 看到众人的情绪有些失控,邢亮适时站起身来说道:“大家的意见和心情我十分理解,它代表了所有热爱台湾,反对日本侵略的中华血性男儿的想法。我也希望能立刻收复失地,赶走侵略军,但是我们除了要有爱国的热情和旺盛的斗志,还应认识到客观现实。不错,俄国是已经承认了台湾民主国,并提出愿意提供各种援助。可是大家想过没有,为什么在台湾民主国刚成立时它不予以承认,偏偏要等到现在?它的所谓道义究竟有几分可以让我们相信?” 稍微停顿了一下,邢亮又接着说道:“列强们怎么会存有好心,不符合自己利益的事情它们是绝对不会去做的。如果没有新竹-中坜的七战七捷,俄国会做出这样的姿态吗?如果战事再度陷入不利,谁又能保证俄国还会向现在这样信誓旦旦的支持我们,它难道会为了与之无甚关系的台湾民主国轻易与倭国开战吗?再说,目前台北地区尚有日寇山根信成的近卫师团第二旅团、比之岛支队以及桦山资纪总督府的直属部队共约15000余人,而且我们在台北和基隆的炮台、大炮和其他防御工事也几乎完好无损的留给了鬼子。敌人既占据着有利的防御设施、优势的火力装备,又有海上舰炮的支持,我们靠什么将台北地区的敌人赶下海?难道就靠我们的血肉之躯吗?” 众人犹如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发热的头脑终于又重新清醒起来,所有的人都在邢亮振聋发聩的问话以及清澈似水的目光中默默地沉思着:是呀!俄国的承认真的有那么大作用吗?它的承诺又能让人相信几分?倭寇肯定不会心甘情愿退出台湾,已经吃进嘴的肉它怎么会轻易吐出来。还是总指挥说得对,未来的战争会更艰苦,我们一定要做好最困难的准备……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四十一章洒酒祭雄杰 一年一度秋风劲,然而台湾的秋天却远不如北国之秋来得浓郁,来得悲凉。天空依然是艳阳高照,草木也还是一片生机勃勃的青翠苍郁,只有稻田中那幸免于战火的禾实累累的金黄色波浪,才让人恍然间想起原来秋天已经到了。 尽管新竹附近的百姓刚刚经历了一场国丧家亡的巨变,但志愿军的到来,以及暂时缓和下来的战局,又让他们惶惶的心情渐渐恢复了平静,人们一如往昔,开始为着即将到来的“中元节”紧张地忙碌着。 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就是民俗中的鬼节。在古代,七月的中元普度是一年中的重要祭典,而在台湾社会,中元普度更是受到了普遍的重视。十七世纪以来,大陆百姓冒险来台拓荒,毒虫猛兽、瘟疫疾病以及劳累械斗都时刻威胁着他们的生命,“九死一生”就是当时拓荒者生活艰险辛劳的真实写照。台湾的中元普度,祭祀的就是这些客死台湾,曾经与他们亲如兄弟的拓垦者。不过进入十九世纪后,七月的普度祭奠又增加了为保卫乡里而牺牲的人们,因而这一传统民俗除了有佛、道两教的宗教内涵,更有着特殊的历史意义和社会意义。 邢亮原本并没有对这个传统的节日太过重视,在他的印象中“鬼节”不外乎就是给亡者烧纸钱的日子,他如今哪有功夫和心情去关注这种民间的祭祀活动。不过,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他听了吴汤兴等人关于台湾“中元节”的介绍后,却灵光忽现:参加中元普度的仪式,祭祀那些开拓宝岛、抵抗侵略的死难者,岂不正是一个动员民众、团结民众的大好机会? 自为期三天的“台湾民主国抵抗力量联席会议”顺利结束,所有的工作都按照会议形成的决议,按部就班地开始启动。除了留下参加训练班的人员,各路群雄大都陆续返回了自己的驻地。刘永福也未在北埔多做耽搁,第二天就赶回了台南,开始对黑旗军各部的部署重新进行调整;负责兵工厂、军火库等重要设施迁移工作的丘逢甲,在与邢亮交流后,觉得迁移的事宜早不宜迟,还是尽量抓紧为好。因此在黎景嵩返回台中后没两天,他也匆匆地赶了过去。 另外,由黑旗军、新楚军、新苗军以及其他各部义军高级军官组成的抗日联军游击干部短期训练班,也在邢亮的亲自主持下正式在金广福公馆开课。“哗啦”一下子住进了一百多号人,使得金广福立时便热闹了起来。每天出操、训练的“一、二、三、四”,上课、讨论的热烈场面,还有业余时间教唱的《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游击队歌》等抗日歌曲,给这金广福公馆增添了一道独特的风景。以至于没有多久,就连北埔的乡民、孩子也都能够哼唱上几句。 与此同时,为了迅速提高义军的战斗力,志愿军还应吴汤兴、徐骧、姜绍祖等人的邀请,精心选派了一批干部进驻新苗军各部,帮助他们整编训练队伍。一时间,从中坜、南寮、杨梅、湖口到关西、竹东、新竹、大溪、北埔,整个新竹地区都掀起一个整训、练兵、大比武的热潮…… 新竹下枋寮义民庙是全台义民庙的总坛,始建于乾隆53年(1788年),由于乾隆皇帝曾三赐御笔褒忠匾额,遂更名为“褒忠亭”。每年的七月普度,来自桃园、新竹、苗栗等地的客家人,都会成千上万地涌向下枋寮祭奠义民。不过,今年的中元节普度,却由于丘逢甲、邢亮、黎景嵩以及众多的台湾知名人士纷纷参加,而被赋予了更多的特殊含义。 随着初升的月亮慢慢爬上东山,打开“鬼门”的时刻到了,只见义民庙山门前那些上书着“庆赞中元”的灯笼同时点燃了起来。庙里庙外一片灯火通明,光明将引导鬼魂从地狱来到人间,庄严隆重的祭奠仪式以迎请鬼魂的形式拉开了序幕。 邱逢甲、黎景嵩是得知邢亮要亲自参加今年的中元节普度,特意从台中赶过来的。此刻,他们二人与邢亮、萧山共同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紧随其后的是汪春源、罗秀惠、黄宗鼎等台湾知名士绅以及当地望族的族长。再后则是新苗军的吴汤兴、徐骧、姜绍祖、陈起亮;新楚军的杨载云、李维义;黑旗军的吴彭年、赖永兴;以及新竹、苗栗两县的文武官员100余人和一众百姓的代表。上千人的队伍秩序井然,众人虔诚恭敬地依次在前殿的香炉焚香礼拜,再用三牲、五果、山野百味祭祀供奉在前殿的三山国王、神农黄帝和观世音菩萨。等这一切都顺利结束,众人又按照顺序进入后殿,真正的中元普度祭祀仪式这才正式开始。 下枋寮义民庙规模宏大、气势雄伟。庙内供奉着乾隆亲笔书写的“敕封东褒忠义民位”的神牌,大殿上方悬挂着乾隆御笔“义魄千秋”和“义烈长昭”的褒忠匾额。庙后小山岗上就是著名的义民冢。摆放在冢墓前的祭品极为丰盛,除了牛、羊、猪三牲之外,尚有鸡鱼、米糕、果品、菜蔬等十碗、十碟、十荤、十素,以满足八方鬼魂的口食之欲,这就是普度仪式中的施食仪式。 浮云遮月,夜空变得忽明忽暗,迷离的夜色使得祭祀的场面益发沉重起来。担任今年祭祀仪式炉主(主祭)的邱逢甲整了整衣冠,又向四方行毕大礼,这才面色肃然地开始宣读祭文:“八方大众爷、义民爷、万善爷、好兄弟……同是我同胞手足,义烈男儿。在世为保四乡黎民百姓,在天以保地方清净安宁。去岁甲午仲夏中日失和,其理屈在倭奴,既夺我藩服,又犯我辽东、山东,再犯我台湾。逢甲上承天命,下秉民意,愿与刘大将军、辛总指挥、黎议长诸人同心同德,守土保民……望诸公在天之灵,佑护我等驱除倭奴,保我桑梓……” 星辰冷落,秋夜无声。丘逢甲这篇异常凝重、沉痛的祭文,令整个义民冢都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语的悲怆气氛。踏着沉缓的步伐,邢亮、萧山和王承斌开始了他们以现代方式举行的公祭。三个人先代表全体志愿军将士向义民冢敬献花圈,然后几名号手吹奏起了《义勇军进行曲》,接着一排战士向空中鸣枪致哀。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危难当头,更见砥柱中流。我们的前辈千辛万苦开拓的土地,岂能让它沦入敌手;我们美丽可爱的家园,又怎可容忍野兽肆意践踏!辛某不才,亦不忍台湾就此沦为异域,百姓流离失所、国丧家亡。值此生死存亡之际,全体志愿军将士誓与台湾父老乡亲携手同心,共御外辱……”夜静悄悄的,唯有邢亮那低沉有力的男中音还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虽然志愿军与众不同的祭奠方式,以及邢亮充满感染力和煽动力的祭词,都完全背离了传统祭祀的规矩,但由于它充分表达出了台湾民众保卫家园、誓不从倭的意愿与心声,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而且相比于邱逢甲那文绉绉的祭文,邢亮的话更富有激情,更让人们感到荡气回肠、热血沸腾。 姜绍祖的曾祖父姜秀銮就是当年开发北埔的先民首领,在场的众多客家人亦是当初开发台湾先民们的后人,所以当邢亮讲到“我们的前辈千辛万苦开拓的土地,岂能让它沦入敌手;我们美丽可爱的家园,又怎可容忍野兽肆意践踏!”时,几乎所有的人都禁不住热泪盈眶,激动万分。方才还飘荡在义民冢上空的悲郁与哀戚已经被一扫而光,一股宁折不弯、宁死不屈的壮烈感油然升起于每一个人心头。 第64章 中元普度在当地属于大型的社会活动,一般要持续九天。“鬼门”打开后,乡民们轮流按日供食祭祀,以保平安。而那些施给众鬼的供品,由于有法师的科仪,人们认为食后会带来好运,因此抢取供品的“抢孤”活动,就成为了整个普度过程中最热烈、最欢快的场面。普渡的尾声是“关鬼门”,等拆除完灯蒿,请钟馗押解孤鬼归回阴间后,整个的普度祭祀方才宣告结束。 不过,邢亮、邱逢甲、黎景嵩这些民主国的领导人以及抗日联军的那些将领们,却没有这么富裕的时间与民同乐。绝大部分人都在主祭仪式结束后的第二天一早,就立即赶回了各自的驻地,邢亮、萧山在与丘逢甲、黎景嵩又进行了一番交流后,也匆匆上马,与王承斌、徐镶、姜绍祖,以及姜绍祖的二哥姜绍基等人返回了北埔。 时辰已经不早,明晃晃的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邢亮他们催马加鞭,跨过竹林桥,沿着通往竹东、北埔的大道一路疾行,道路两旁的竹林、茶园很快都被甩到了身后。 虽然下枋寮距离北埔并不太远,但一行人到达北埔也已是中午时分。进入北埔上街,邢亮正待与姜绍祖等人分手,却不料被姜绍祖拦住:“总指挥,反正回去也是吃饭,不如各位就在我这里吃顿便饭如何?” 尽管已经饥肠辘辘,但邢亮还是婉拒道:“金广福离此也不远,我们还是回去吃吧!” 见邢亮没有答应,姜绍祖忙又用恳求的语气说道:“总指挥,我知道你们事情多、工作忙,可绍祖今天还有事要与您商讨,您无论如何都要给个面子。”说罢,他又向站在边上的徐骧打了个眼色。 “是呀,总指挥!我们兄弟二人确实有要事想和您商议,您就赏个光吧!”徐骧与姜绍祖看来提前就商量过此事,这时也是一脸诚恳地说道。 姜绍祖和徐骧二人是邢亮最为看重的义军首领。通过冯华事先的的介绍,再加上自己这段时间与他们的交往,邢亮已经对这两个年轻人有了相当多的了解。 姜绍祖自幼师从彭裕谦,研读经史,满腹经纶,胸怀大志,礼贤好客。他为人重义轻利,乡人邻里有困难多得他帮助,在新、苗地区素有“赛孟尝”之誉。加之姜家在新竹和北埔的地位,故倭寇侵台时,他登高一呼即有千人响应。姜绍祖在起兵时还写下了一首自挽诗,“遑戍孤军自一支,九回肠断事可知。男儿应为国家计,岂可偷生降敌夷!”这更增添了邢亮对这个豪爽年轻人的好感。 徐骧虽然只是出身于普通农家,之前也不如姜绍祖这样声名赫赫,但他性格坚强,为人豪爽,深受乡里百姓的爱戴。日军武力攻台后,徐骧毅然投笔从戎,召集民众进行动员,并发出了“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我们要人自为战,家自为守,就是战到我们的骨血与台湾俱为灰烬也在所不惜!”的铮铮呐喊。 对于这样两个为人爽直、心思细密,且作战勇猛顽强,才堪大用的人,邢亮如何能够不重视。既然他们真的有要事相商,邢亮自无不允之理。当下,除了姜绍基以“你们研究军国大事”为由告罪回了天水堂,其余几人在姜绍祖的陪同下,向着不远处北埔上街路边的一个三合院式饭馆行去。 本来前次日军进攻新竹时,这个饭馆已经关门歇业,如今随着战事的稳定和志愿军的到来,又于近日重新开了张。几个人步入厅堂,老板立即殷勤地迎上,看到是姜家三少爷陪着几位军爷光临,他愈发的热情起来。待邢亮、萧山、王承斌、徐镶、姜绍祖以及其敢字营的两个营官徐泰新、陈登元依次坐定,老板亲自奉上北埔著名的“膨风茶”,并再三说明这是今年刚刚采摘的新茶。 这“膨风茶”其实就是一种以夏茶期间受小绿叶蝉吸食的嫩叶采制而成的极品“白毫乌龙”。邢亮打开碗盖,立时便觉得一股熟果芳香扑鼻入窍;细观之,只见茶汤橙红润泽;慢慢地啜上一口,滋味甘醇浑厚。既便是邢亮这种不懂茶经的人,也品出了茶水入喉的甘冽无比,而王承斌更是连声称赞:“好茶,好茶!” 知道邢亮他们不喜欢奢侈浪费,姜绍祖也没有点太过精细的菜肴,只是叫了些诸如白斩土鸡、姜丝大肠、酸菜炒肚丝、椒盐溪哥虾、客家腊肉笋干、红烧鸡蛋豆腐之类的特色菜。看到菜基本上齐了,姜绍祖站起身:“自志愿军入台以来,总指挥诸事繁多,绍祖始终都未能一尽地主之谊,一直颇感遗憾。今天有此机会,还请总指挥好好尝尝我们传统的客家菜。”说罢,他一边热情地请邢亮他们品尝,一边详细地介绍每一道菜的特点和来历。 姜绍祖精心挑选的这些客家菜,果然都极具特色,让邢亮几人吃的津津有味,赞不绝口。不过,邢亮可没有忘记这次“请客”的主题,看到众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他开口询问道:“绩堂(姜绍祖的字)、云贤,你们不是有事情要与我说吗?” 因为参加中元祭祀,姜绍祖特意换了一身习武者的短装,外面还罩着一件崭新的海蓝色长袍。鲜亮的服饰不但把他衬托得更加英俊、洒脱、干练,而且令人丝毫都辨认不出这就是那个从鬼子牢笼脱险,衣服褴褛、遍身伤痕、满脸胡子拉碴的粗豪汉子。一见邢亮言归正传,姜绍祖脸上的神情也立时变得严肃起来:“总指挥,其实我们今天要和您谈的这件事情,只是我们的一个请求,还请您务必要答应。” 微微一愣,邢亮轻轻地“哦”了一声。尽管心中奇怪,但他嘴上还是诚恳热情地说道:“绩堂,咱们可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你尽管讲。如果我能够办到,必定不会推托!” 姜绍祖没有再罗嗦,又看了一眼徐骧后,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心愿:“好吧,既然总指挥不拿绍祖当作外人,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台湾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局面,皆是拜总指挥和志愿军所赐。如果没有你们千里迢迢的大义相助,以及在新竹-中坜的七战七捷,恐怕如今就连台中都已沦于倭寇之手了。绍祖虽然不才,但也知道谁才是未来台湾抗倭大业的中流砥柱,还请总指挥不嫌绍祖驽钝,接纳新苗军‘敢’字营成为志愿军的一分子。” “徐骧亦愿率‘捷’字营归附志愿军领导,还望大人应允!”姜绍祖的话音刚落,徐骧也立刻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地向邢亮请求道。 与此同时,坐在姜绍祖左右两侧的徐泰新和陈登元二人也一齐点头:“不错,姜大人的这番话也是我们敢字营全体官兵的共同心愿,万望大人予以接纳……” 望着姜绍祖、徐骧等人诚挚、热切的目光,邢亮心中猛的一热:谁说中华民族还将沉沦,如此多的热血男儿不但是守卫台湾的希望,更是未来中国的脊梁。 不过,当邢亮激荡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之后,他却不由得陷入了两难之中。姜绍祖、徐骧这样忠勇双全的战将,如能加入志愿军,邢亮自然是求之不得。可他同时也极为清楚,台湾各方势力的关系虽然表面看起来还算和谐,但其实却潜流涌动、微妙异常。当初如不是唐景崧离台内渡,使得大批台湾官员、士绅名流亦纷纷内迁大陆,一下子造成了极大的权力真空,邢亮和志愿军就算能得到丘逢甲、刘永福等人的支持,也很难这么快就掌握抗倭保台的军事领导权。如今,各方势力在多种因素的作用下,刚刚达成了一种平衡,一旦姜绍祖和徐骧加入志愿军,这种平衡就有可能被打破,也将直接影响到台湾的抗倭大业,行事不可不慎呀!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四十二章新竹保卫战(上) 晨雾渐渐消散了,猩红的太阳跳跃着钻出了海面,平静的大海碎银万点,闪烁着红宝石般的粼粼波光。看着南方水天交际之处出现的一片黑黝黝的陆地,站在甲板上顾盼自得的陆军少將、混成第四旅团旅团长伏见宫贞爱亲王感到一阵激动:台湾!那就是天皇陛下“开万里之波涛,布国威于四方”的新疆土,那就是帝国军人建不朽功勋,立万世基业的地方! 自御前会议内阁与军方达成共识后,在内阁有意识的舆论宣传及引导下,日本国内扩大战争的论调甚嚣尘上,迅速形成了一股异常狂热的好战狂潮。几乎所有的报纸都以“支持圣战”、“为正义而战”为题,连篇累牍地为日本继续出兵台湾造势,《时事新报》上还发表了“文野的战争”的论文。另外,三井、岩崎、涉泽等实业家还组成了报国会,积极筹集军费;妇女们则从事恤兵运动。和政府严重对立的议会,也在各方面的压力下,通过了巨额军费预算,做出了协助战争的决议。原计划再次募集2000万元的军事公债,在国民们的踊跃认购下,实募数竟然达到了4700万元。 为了配合第二师团南进增兵台湾,日本各报纸还纷纷向战地派遣随军记者报导战况。国木田独步作为《国民新闻》的特派员,随第四混成旅团旅团长伏见宫贞爱亲王上了千代田舰,开辟了“爱弟通信”专栏;画家久保田米仙作为画报的从军记者,也在《读卖新闻》上设立了专门介绍战争场面的专栏。佛教各宗也借机随军布教,慰问军队。《雪的进军》、《妇人从军歌》等表现侵略狂热的歌曲更是在国民中广为流传,令军队的士气与斗志愈发的高昂起来。与此同时,各地还出现了一些义勇兵志愿者,强烈要求入台作战。日本国内终于再次形成了舆论一致,上下协力的“团结”场面。 日本此次南进台湾的“第二师团”,是在原来“第二师团”的基础上,重新进行整编之后组成的。 第65章 第二师团师团长由乃木希典中将担任,下辖第三、第四两个混成旅团,旅团长分别为山口素臣少将和伏见宫贞爱少将,其作战兵力达到了25000人。由于运输及补给等多方面的原因,日本大本营决定由伏见宫贞爱亲王率领第四混成旅团,以及配属给该旅团的臼炮大队、工兵大队和宪兵大队共计13000余人先期入台。就是带着这样一种“神圣的使命感”,第四混成旅团于9月16日,踏上了这块让几代日本人垂涎三尺、梦寐以求的肥沃土地。 这一个多月,台湾总督兼军务司令官桦山资纪可以说是惨淡经营、度日如年。第一旅团被歼以及比志岛支队受重创,使得侵台日军已经无力对新竹地区发动新的攻势,而台北民众此起彼伏的顽强抵抗,更是令日军疲于奔波、一筹莫展。盼望已久的第四旅团在基隆登陆,终于让心有不甘的桦山资纪、北白川宫能久亲王等来了与台军再决雌雄的时机。 9月19日,当刚刚抵台、人地生疏的第四旅团才接替完第二旅团在台北各地的防务,桦山资纪就迫不及待地再次组成了以近卫师团第二旅团为主力,由北白川宫能久亲王任总司令官的征南支队。日军征南支队分为东西两路南侵新竹,其中:东路由比志岛支队和临时配属的第四旅团一个步兵大队,以及一个宪兵中队、一个工兵中队、一个骑兵中队和一个炮兵中队约4400余人组成。比志岛义辉担任总指挥,循山路经三角涌(今三峡西南)、大科嵌(今大溪)、龙潭坡,直指新竹;西路由近卫师团本部、第二旅团及临时配属的总督府直属骑兵中队共7800余人担任主攻。沿大道经桃仔园(今桃园)、中坜、杨梅、大湖口,合击新竹,由北白川宫能久中将亲自指挥。另外,为了牵制台南刘永福的黑旗军大规模北上增援新竹,新组建完成的澎湖舰队在完成封锁台湾海峡任务的同时,还要派军舰不断在台南各主要港口外游弋,并进行试探性攻击。 9月21日,日军征南支队自台北出发,正式南进新竹。天刚蒙蒙亮,北白川宫能久亲王就率队出了北城门,总督桦山资纪、伏见宫贞爱亲王、民政局长官水野遵、陆军局长官大岛久直、海军局长官角田秀松等数十名总督府官员皆至北门外送行。总督府直属军乐队高奏《君之代》乐曲,为征南支队壮行,以期此战能够顺利攻克新竹,一举打通他们南进的通道。 尽管志愿军入台已经引起了日本大本营的极大重视和关注,但他们还是对攻取台湾的难度有些低估。通过对各方面的情报进行综合分析,他们发现义勇军渡海援台的人数应该是很有限的,近卫师团第一旅团被全歼只不过是被义勇军钻了空子而已。一旦台湾海峡被封锁,断绝了义勇军在人员和饷械上的后援,就算他们是“支那煞神”也唯有被慢慢困死一条路可走。也正是这种对志愿军入台后,台湾抵抗力量发生的质的变化、以及台军战略战术的改变和军民斗志的再度高昂认识不足,注定了日军此次南征仍会向上次一样不可能一帆风顺。 果不其然,征南支队刚刚离开台北城才十几里,就开始遭到义军的轮番袭扰。那种打了就跑的战术,虽然威胁不是很大,但却让急于南进的北白川宫能久亲王不胜其烦。一天下来,走走停停,直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竟然还没有赶到桃仔园。 从台北至中坜只是两天的行程,可西路的日军却花费了整整四天时间。一路上,东响一枪,西爆一雷,“贼兵”没见着几个,大日本皇军却已经伤亡了数十名士兵。几乎是每走上一段路,就会踩响地雷;冷不丁的从附近的竹林、土屋里还会射来子弹,真是令人防不胜防。当皇军冲进竹林或包围了土屋,却连一个人的影子也找不到,等待他们的不是地雷阵,就是各种以竹子制成的巧妙陷阱。这种损兵折将却又找不到对手的打法,不但让他们有力无处使,感到异常的憋气,而且还极大地打击了部队的士气。 鬼子这种在行军中既怕踩上地雷,又怕挨黑枪,走一会儿,打一会儿,停一会儿,又追一会儿的行军方式,速度自然是快不起来。开始,近卫师团第二步兵旅团长山根信成少将还对前卫中队行进的迟缓大为不满,专门派来来一名参谋训斥并督促。然而自从西路日军离开桃仔园后,没多久其后续部队也遇到了同样的麻烦,“土匪”利用其对地形的熟悉,日夜不停地对他们进行袭扰。 “土匪”的这种近似于无赖的打法,让北白川宫能久和山根信成也大伤脑筋。你不管它,它就会纠缠个没完没了;你要认真对付它时,它又像与你捉迷藏似地跑得无影无踪;就是你宿营时,他也不让你安生,弄得你一夜爬起来好几回,根本无法休息。不过,相比于这种比乌龟爬行快不了多少的行军速度,西路日军对中坜的进攻却出奇的顺利。北白川宫能久本来以为台军在中坜必定会拼命死守、顽强抵抗,但出乎意料的是,在皇军机关炮的一顿猛烈轰击下,他们很快就放弃了抵抗,趁着夜色匆匆撤出了中坜镇。 第二旅团全部进入中坜镇已是半夜时分,经过一天的疲劳行军和断断续续的小规模战斗,全体官兵都已是人困马乏。然而可恶的支那人却又故伎重施,你才朦朦胧胧刚刚入梦,中坜镇外就突然枪声大作、杀声震天。等你匆匆忙忙爬起来准备战斗的时候,所有的声音又忽然停了下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虽然也知道这只是支那人的骚扰战术,但敌人就在你眼皮底下活动,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睡得踏实。就这样,七千多名鬼子又在惶惶然中度过了半宿的“难眠之夜”。 天已经大亮,但太阳却迟迟没有露面,漫天的乌云好像比夜里还要厚重,远近的一切景物看上去都是混混沌沌的一片灰蒙。从中坜通往大仑的大道上,一队鬼子兵东瞅瞅西看看,一边小心谨慎地察看着大道上的可疑痕迹,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那提心吊胆的样子,早已让他们没有了从台北出发时的趾高气扬。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走在最前面的两个鬼子飞上了西天,后面的鬼子呼喇一下子全都卧倒,等了半天见没有什么动静,这才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 看着两名倒在血泊中的大和勇士,折泽静夫少佐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怒吼:“支那人良心大大的坏了,统统死拉死拉的有!”说着,他挥起军刀狠狠向路边的竹林砍去。直到削断了十几棵毛竹后,他才渐渐将情绪平复了下来。 作为西路军的前卫部队,折泽静夫率领的这个步兵中队算是窝囊透了。打从台北出发开始,他们就没有得好,台湾暴民一波接一波的袭扰,弄得折泽静夫少佐都有些神经质了。而且台湾的土匪也变得越来越狡猾,他们并不与皇军正面硬拼硬打,而是采用埋地雷、打冷枪,小偷小摸的干活,进行骚扰。 今天一早儿,满脸都是疲惫之色的折泽静夫少佐指挥着部队刚一出中坜镇,昨天那噩梦式的一幕又开始重演。从出发到现在不过一个多小时,又有五名大和精英在支那人的地雷和卑鄙的偷袭中为天皇陛下尽忠。面对着路面上的斑斑血迹,折泽静夫心中一阵心烦意乱:支那人的地雷实在是太让人防不胜防了,一路上隔不了多远,就会有几处地方象是被挖掘过。等你小心翼翼对其排查,却发现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最可恶的是有的里面竟然是一些屎尿粪便。可是你刚一放松,就会在附近踩响一颗货真价实的地雷。唉!照这样下去,恐怕到了新竹,自己的前卫中队也剩不下多少人了! 闪电一晃,划破长空,混沌的天空仿佛再也不能承受它的沉重,雨终于噼里啪啦的下了起来。“特拉拉!”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大霹雳,早已如惊弓之鸟的小鬼子们,全都下意识地趴到了地上,身子犹自在轻轻地颤抖着…… 抗日联军的总指挥部也设在金广福公馆的后院之中。长方形的厅堂中间用八张八仙桌拼成了一个矩形的大桌案,邢亮、萧山、王承斌以及新楚军统领杨载云、黑旗军统领吴彭年、新苗军统领吴汤兴等抗日联军的高级领导人正围着桌案团团而坐。 看完王承斌刚刚拿来的军情通报,邢亮抬起头对众人说道:“咱们前期的作战安排虽然也取得了一些成效,但东路的比志岛支队却一直不为咱们的引诱所动,它始终与西路的日军主力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现在,西路日军已经前进至杨梅,东路日军也已攻陷大科嵌,大家说说看这一仗到底该如何进行?我们预定的战略目标是否还能够达成?” 邢亮的问话,让众人都皱起眉头,又陷入了沉思之中。倭寇此次南侵新竹,出动的兵力大约是一万二、三千人,其中西路是倭寇的主力,将近8000人;东路作为辅攻只有4000多人,且战斗力也要比近卫师团弱一些。有鉴于此,抗日联军制定的作战思路就是‘集中兵力,先打弱敌’,在东路集中大约20个营的兵力,伺机吃掉倭寇的东路军。不过,这一作战方案存也在着一个极大的难点,就是台湾的地形过于狭窄,东西两路日军最多也就相距三、四十里远,一旦不能将其迅速歼灭,西路日军就会前来救援。本来,抗日联军是打算通过不间断的骚扰,尽量迟滞西路日军的行军速度;与此同时,对东路日军实行诱敌深入,从而拉开两路敌人的当子,然后再集中力量消灭东路的倭寇。然而,不知道是敌人已经对此有所防范,还是比志岛支队上次被志愿军打怕了,尽管抗日联军在东路的骚扰袭击要轻许多,它们却并不冒进。 第66章 如今,日军已经距离新竹不远,如果再不发动对东路日军的围攻,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吴统领、杨统领,你们二人对这一仗有何看法?”见大家还是沉默不语,邢亮开口向吴彭年和杨载云问道。 吴、杨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站起身来,异常恭敬地答道:“大人神机妙算,属下但凭大人吩咐。如有所派,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望着吴彭年和杨载云平静严肃的面容,邢亮心中一叹:抗日联军是顺利组成了,然而各部之间的互不统属,还是极大地制约了抗日联军的战斗力。这次新竹保卫战,己方的兵力还在鬼子之上,可双方实力的对比却截然相反,抗日联军的战斗力远不能与小鬼子相提并论。当然,这其中武器装备以及训练水平占了很大的比重,可指挥系统上的松散联合也是至关重要的一个因素。另外,抗日联军在具体的作战思路上也依然没有完全统一意见。自己提出的‘以山地游击战为基本作战方式’的观点,尽管在北埔会议上得到了确定,但如果不是自己有新竹-中坜七战七捷的巨大声望做后盾,也不会如此顺利就获得通过。就拿吴彭年和杨载云二人来说,他们虽都对自己表现得极为恭敬有礼,可他们心中却不见得赞同自己的作战思路,只靠游击战就能打败小鬼子吗?志愿军入台的第一战,让自己赢得了台湾各界人士的尊重,但要想完全获得黑旗军、新楚军以及新苗军全体将士的信任与认同,却还要看自己这一仗打得如何?” 想到这儿,邢亮将信任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萧山。自志愿军入台以来,萧山在一连串战斗中一再表现出的卓越军事才能,已经完全让邢亮放了心。他知道,这个生长于大山之中的年轻人,已经在战火中成长为了一个杰出的军事将领,他对目前的形势一定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萧山一扬他英挺的剑眉,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走到前面墙壁上悬挂着的那幅手绘的台湾地图前,他侃侃而谈:“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虽然是我们既定的作战方针,但‘持久战’才应该是我们始终必须坚持的最高原则。其实,单纯从这一仗来说,我们不一定非要谋求全歼东路日军,消灭它一部分和全歼它的区别并不算很大。只要我们能够有效解除东路日军的威胁,也一样可以达成我们预先制定的战略目标。” 稍微停顿了一下,萧山又指点着地图解说道:“大家来看,东路日军最晚后天就将越过大姑陷河,到达关西东北,而西路日军也将沿着铁路线威胁大湖口。两路日军不但将会在此时将距离拉至最大,而且他们之间还有几条大姑陷河的小支流和龙潭陂这一战略要地做阻隔。一旦我们对东路日军展开围歼,将最少可以赢得半天以上的时间,就算它们最终能够坚守到与西路来援之敌会合,恐怕也将损失惨重,再也无力对三角涌、大科嵌一线进行控制……”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四十三章新竹保卫战(中) 比志岛义辉指挥的东路军自台北出发以来,可以说是一帆风顺。一路上尽管也时常遭到“支那土匪”的袭击骚扰,但相比于西路日军来说却是幸运多了。他们不仅没有享受到“铁西瓜”的特殊招待,而且连像样儿的抵抗都未遇到,就比较轻松地攻陷了三角涌、安平镇以及大科嵌等战略要地。要说其中还有什么不尽如人意的地方,那就是东路军的总指挥比志岛义辉大佐,与配属东路军作战的日军第四旅团混成支队指挥官泷本美辉大佐之间的关系,随着作战的深入日益紧张起来。 泷本美辉与比志岛义辉同是大佐军衔,本来就对任命只是后备步兵联队长的比志岛为东路军总指挥颇为不满。从台北出发后,比志岛义辉因为曾吃过志愿军的苦头,一路上时时戒备、处处小心。即使支那人的抵抗并不顽强,他也丝毫不贪功、不冒进,总是与西路的主力之间保持着遥相呼应的态势。比志岛义辉的这种谨小慎微,使得一心想在台湾建功立业的泷本美辉更加不满。如此杯弓蛇影,畏敌如虎,实在是有损大日本皇军的颜面和威严。 一直以来,泷本美辉都对传说中辽东义勇军的种种神奇嗤之以鼻。在他认为,义勇军的百战百胜,只不过是大日本皇军一时疏忽,被他们钻了几回空子而已。因此,他连带着也对说这些话的帝国军人大为瞧不起,话里话外总是对比志岛义辉暗含讥讽。 顺利攻占大科嵌后,泷本美辉再也忍耐不住了,提出由第四旅团混成支队担任东路军前卫。比志岛义辉本也对泷本美辉的狂妄自大暗暗不爽,当下既顺水推舟,又求之不得的把这个危险性要大得多的差事推给了泷本美辉。翌日一大早,倭寇东路军从大科嵌出发,继续沿着大姑陷河(今淡水河)右岸南进,然而与前几日不同的是,它们的行军速度要明显快了许多。 路上一如往日般的平静,只不过两个多小时,黑松良光大尉就在毫无阻碍之下,率领前卫第三中队抵达了距离大姑陷河只有十余里的店子岩村。大姑陷河发源于雪山山脉主峰附近,一路向北、向西于沪尾流入东海,它在店子岩村附近折了一个大弯儿后,流向已由东西变为了南北。 虽说打心底里看不起支那人,但黑松却也不敢大意,依旧谨慎地先派出搜索小队进庄探询。就在搜索小队刚刚到达村北口的时候,隐蔽在竹丛间的几个独立家屋突然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枪声,走在最前面的几个鬼子应声倒下,其余的鬼子立即躲到了树丛后面开枪还击。 突然遭到袭击,使得黑松良光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东路军自南征新竹以来,还极少有支那人在村庄里进行抵抗。他们每次进入村子,都是家家户户找不到一个人,一米一粟也寻不出。按捺不住心中嗜血的兴奋,黑松良光立即指挥部队向着村口包围了过去。 本已为“支那暴民”在大日本皇军的冲锋下很快就会溃败下去,然而没想到,他们以竹丛中的家屋为防御工事,抵抗得相当顽强。当地房屋的墙壁完全是由砖石砌成的,非常坚固,村田式步枪的子弹很难发挥出太大的威力。相反,躲藏在屋里的“土匪们”却打的得心应手,他们从墙壁上的墙眼里向外射击,不断有士兵中弹倒地。 泷本美辉大佐率大队赶到后,又连续组织了几次冲击。不过,鬼子除了又丢下三十多具尸体,仍然是寸步未进。接连的失利,令泷本美辉有些恼羞成怒,自己才在比志岛义辉面前夸下海口,将支那人的抵抗贬得一无是处,如何能让这么一个小村庄就挡住了自己前进的道路。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八格!”,泷本美辉下令炮兵中队进行集中轰击,以彻底摧毁支那人的抵抗。 连续六十余发炮弹,立时就让店子岩村上空浓烟滚滚,村子里的许多民房都被炮弹炸毁。然而当黑松良光大尉率领鬼子冲进店子岩后,除了坍塌毁坏的草屋茅舍以及尚在燃烧的竹林外,整个村子里什么都没有发现。刚才还在抵抗的“土匪”,已是人去楼空,皇军付出了近五十条生命的代价,竟然只换来了一个空无一人的小山庄! 泷本美辉正在暗自憋气,村外又突然响起了枪声,子弹呼啸着从村庄的上空划过。“土匪”的戏弄挑逗,让吃了哑巴亏的泷本大佐怒从心头起,立即命令部队出村追击。不过,他刚刚行至村南口,就被随后赶到的比志岛义辉拦住了前进的去路:“泷本君,兵法云,穷寇莫追。况且支那人历来诡计多端,咱们还是稳扎稳打为好。” 被比志岛义辉看了一个笑话,原本就令泷本美辉极为恼怒,此时又见比志岛在一边说“风凉话”,他终于忍不住把自己内心的不满情绪全都发泄了出来:“比志岛君,在朝鲜和关东,清国的正规军照样被皇军打得落花流水,何况是这些乌合之众。什么支那煞神,也不过是善于钻空子的跳梁小丑罢了,总指挥该不会是因为上次的失利,才这样畏首畏尾吧?台湾弹丸之地,只凭我第四混成旅团就足以将之荡平,总指挥何须如此多虑!” 泷本美辉话说得如此不留情面,立时就让比志岛涨红了脸。打东路军一开始组建,泷本美辉便倚仗其常备军的身份,瞧不起比志岛支队,并时不时地给自己下不来台。如今,他更是丝毫不把自己东路军总指挥的身份放在眼里,口无遮拦的大放厥词,真正是岂有此理。然而比志岛义辉尽管心中火起,还是强压下了自己的怒意,伏见宫贞爱亲王毕竟不是自己所能得罪得起的:也罢,你既然不领情,就随你去吧!只有让你吃点儿亏才知道锅是铁打的。 张了张嘴,比志岛义辉没有再多说什么,任由泷本美辉大佐率部循着枪声追击了下去。只是归根到底,比志岛义辉也是东路军的总指挥,如果泷本孤军深入,酿成大错,他这个总指挥也脱不了干系和责任。因此,稍微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怒气后,他也挥师尾随着泷本美辉跟了下去。 泷本支队沿着山道,一路向南追杀下来,很快就来到了大姑陷河的河边。此处本来有一座木桥,但现如今却已经被刚刚逃过河的“土匪”给拆了个七零八落。可能是“土匪”急于逃命,时间过于仓促,木桥只是被拆毁了上面的桥板,工兵中队很快就将其抢修完毕。 大姑陷河以南属于雪山山脉与新竹丘陵的交界之所,东、南是高峻雄伟的山地,西面则是广阔连绵的低矮丘陵台地。广平溪、小汉溪、南碘溪等几条同样发源于雪山山脉,只有十几公里长短的河流,也经此一路奔腾向北,在大姑陷河转弯附近与之交汇。 第67章 这几条小河以及众多叫不出名字的小山溪虽然宽度都不大,但由于正值水丰的季节,河床溢满,水流湍急,对往来交通造成了相当大的不便。 太阳刚刚升到头顶,邢亮站在广平溪南面山岗上的一片竹林里,用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鬼子列队过河的情形。这个当地人称之为双水窝的地方,是一处相对开阔的河谷地,广平溪和南碘溪正是由此流向大姑陷河。越过这两条河,再往西南走不上五六里地,就是向南通往关西、向西通往龙潭陂的歧路之所在。 当初选择双水窝作为伏击阵地,王承斌曾有过不同意见。他认为这一带虽然坡陡谷深,水网密集,可以最大限度的分割鬼子的兵力,但其狭窄的地势,也同样不利于我军展开兵力,很难发挥出人数上的优势来。对此,邢亮有着自己的想法:战场对战争双方的利弊是相互的,能够让我军展开兵力的地形,固然可以最大限度的发挥我们的优势,但对于鬼子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从另一方面说,由于我军是事先进入战场,以逸待劳,这些影响双方兵力机动的天然障碍,对远道而来,不熟悉地形的鬼子应该影响更大一些,我军还是能在较量之前占得一些先机。 由于此次作战不但是志愿军与台湾各部队第一次大规模的协同作战,而且对于后面战略目标的实现也有着重大的意义,因此为了确保“双水窝战役”不出现闪失,邢亮一共在这片区域集中了20个营约1万余人的部队。其中抗日联军中战斗力最强的志愿军2000余人、黑旗军3000余人以及新楚军(以林朝栋原来的“栋”字军为主组成)3000余人都悉数参加了此次战斗。另外,新苗军也派出了徐骧和姜绍祖所统率的4营义军,作为辅助战力。 看到泷本支队大部都已过了广平溪木桥,而比志岛支队却还远在两、三里地之外准备过南碘溪,邢亮的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本来他们的作战方案就是炸掉广平桥和南碘桥,把东路日军拦腰切成几断,如今鬼子前后队脱节,岂不是正中下怀。 放下望远镜,邢亮对身边的王承斌说道:“立即给迫击炮连和杨孝思的炮队营发信号,集中火力把广平桥和南碘桥给我炸毁!另外,待会务必要将鬼子的大炮压制住,它们对我军的威胁实在太大了。” 自从知道把自己的部队配属给比志岛支队以后,泷本美辉大佐心里就憋着一股劲儿,发誓要打个漂亮仗,既给比志岛义辉这个胆小鬼看看,也让桦山资纪总督知道第四混成旅团不是吃干饭的。跟随前卫部队渡过广平溪后,泷本大佐摊开了军事地图:沿着河谷中那条曲折蜿蜒向南伸延的山道,只要再翻过西南方的这一片低矮山丘,新竹东部重镇关西就将完全处在自己的兵锋所指之下。占领关西,不但可以从侧翼威胁新竹,还会使支那军处于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 轻轻合上地图,泷本美辉踌躇满志地吩咐身边的副官:“一木,立即传令黑松良光中队以最快的速度抢占路前方最高的那座山丘,后面的部队也要加紧过河,今晚我们就在关西宿营!” 泷本美辉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连十分钟都未持续,就被一阵异常猛烈的炮火给炸的灰飞烟灭。“哐,哐”,随着炮弹连续不断地在广平桥附近爆炸,几十名正在过河和等待过河的小鬼子被炸上了天,本来就残破不堪的广平桥也在几发炮弹准确命中目标后,被彻底摧毁。 与此同时,南碘桥亦遭到了同样的命运。比志岛支队刚刚过河一百多人,抗日联军的炮火就怒吼起来,一连串的爆炸将南碘桥撕得粉碎,桥上的小鬼子亦被炸得血肉横飞。被炸成碎片的太阳旗,如冥钱一般飘散得四处都是;鬼子的尸体将南碘溪水染成了一片猩红;那些掉到河里、却侥幸没有上西天的鬼子,在水中拼命挣扎,最后被激流冲得无影无踪;岸坡上受伤的鬼子,痛苦地抱住脑袋,尖叫哀嚎着满地打滚儿…… 一接到南碘桥被炸毁的消息,比志岛义辉心中就咯噔一下。待看到广平桥方向也冒起了滚滚的浓烟,他立刻明白了对手的意图:狡猾的支那人企图利用河流,将我们的兵力分割开来,各个击破。现在,必须要尽快与被隔开的部队以及泷本支队汇合。 “快,通知工兵中队赶紧上来搭设浮桥,炮兵中队迅速对敌之炮火进行压制!”比志岛义辉向传令兵大声吼道。 看着传令兵快速离去的身影,比志岛义辉的脸色突然又是一变。他扭头对参谋长宫崎夏雄说道:“宫崎君,还得赶快加派一个中队增强大姑陷河木桥的守卫,万万不能再让此桥有失!” 对义勇军深怀戒惧的比志岛义辉,尽管一路上都很小心翼翼,但大本营对义勇军入台情况的分析报告,还是使他对抗日联军的实力有所低估。台湾支那军的武器装备、训练水平都极其低下,就算数倍于我又能奈之我何?义勇军虽说利害,但毕竟人数有限,只要自己小心谨慎,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能力将4000多身经百战的大日本皇军一举吃下。 比志岛义辉的想法不能说没有道理,然而事实却让他知道自己还是再一次小看了义勇军。即使有炮兵中队的火力压制,搭建浮桥的工兵部队依然连续失败了好几次,支那人炮兵那诡异的弹道轨迹,使得炮兵中队很难准确找到它们的所在位置。一番炮击下来,不但未能对敌人的炮火形成有效压制,反而是自己的大炮被炸毁了两门。不过,浮桥无法搭建还不是最让比志岛义辉担心的事情,战斗大约进行了半个多小时后,刚才亲自去安排大姑陷河木桥守卫工作的参谋长宫崎夏雄脸色凝重地急匆匆赶了回来。 “大佐,大姑陷河木桥已经失守被炸,守卫木桥的小队也已全部殉国。从支那军发动的攻势规模看,他们是想把整个东路军都围歼在此地,咱们得提早做准备呀!”宫崎夏雄忧心忡忡地说道。 比志岛义辉禁不住心中一激灵,中坜之战义勇军狠辣奇诡的战术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如果不能尽快与泷本支队汇合,并得到西路主力的救援,恐怕自己和比志岛支队这番也会凶多吉少。脸上的颜色变了几变,比志岛义辉咬着牙说:“让工兵在南碘溪下游多寻找几处架设浮桥的地点,我就不相信支那人能把所有的区域都控制住。另外告诉大家,此刻不是再闹意气的时候,泷本支队被歼灭,咱们也不能独存。只有齐心协力、同舟共济,才能共渡难关!” 此刻,泷本美辉大佐也发现了自己处境的不妙,第四旅团混成支队不但已被广平溪分割成了两部分,而且所有的路径都被支那军队封锁得严严实实。前面通往关西和龙潭陂的道路早已为支那人堵住,黑松良光中队才刚行进到那处山丘下,就被一阵密集的排子枪打了回来。几乎是与此同时,他们附近的几座山丘上,也响起了疾风暴雨般的枪声,立时便将猝不及防的士兵们打倒了一大片。泷本美辉终于意识到,在这前有敌人重兵防守,后有广平溪挡路的绝地,如不能尽快打开一条生路,后果将不堪设想。 尽管被滞留在对岸的工兵中队,也曾几次尝试搭建一座浮桥,但都因敌军炮火的压制而没有成功。泷本美辉大佐率领着独立混成支队大约三分之二的兵力,被分割在了广平溪西岸进退两难;其所属的宪兵中队、工兵中队、炮兵中队以及比志岛支队的大约一百多人,在“群魔无首”之下,被困在了广平溪和南碘溪之间的狭窄区间内;而比志岛支队的主力则又被滞留在了南碘溪东岸。至此,东路日军已经被彻底分割为了三部分。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四十四章新竹保卫战(下) 太阳带着最后一抹光辉沉入了地平线,只在大地的尽头留下一片灿烂的晚霞。看到暮色在山峰的阴影下越来越暗,越来越浓,泷本美辉大佐禁不住长长松了一口气,这个他有生以来所经历过的最漫长、最难熬、最痛苦、最危险的下午总算是熬过去了。 自从被抗日联军分割包围在广平溪西岸以后,泷本美辉为天皇陛下建功立业的美梦破灭了,没完没了的噩梦却一个接一个。 大佐和他的士兵都是具有武士道精神和大和魂的帝国军人,他们坚韧勇敢、视死如归,但面对着支那军占据着有利的地形、集中优势的兵力以及前所未见的凶猛火力,却根本无法扭转战场上的劣势。实际上,日本陆军在朝鲜和辽东、山东与清国军队作战之前,外土作战的经验并不丰富。只不过是那种以效忠天皇为目的的武士道精神和扩张主义思想以及清军的腐败堕落、将领的贪生怕死,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让他们自以为所向无敌,可以横行天下。 长期以来,日军步兵的战斗手段深受法国、德国军事战术思想影响。陆军部在1887年修改的《步兵操典》仍是效仿法国,强调“步兵的战斗手段是火力战和白刃战”,即以散兵的齐射压制敌人,然后发起冲击,以刺刀搏战制胜。日军的这种战法,在朝鲜、辽东对付叶志超、赵怀业之流绰绰有余,但在台湾却吃不开。在这里,他的对手是比他们多着一百多年战争经验的邢亮和拥有先进武器、先进战术思想的志愿军。就是黑旗军和新楚军论起战斗力和战斗经验也不比日军差。刘永福率领黑旗军在中越边境多次大败法军;新楚军的前身,栋字军曾在狮球岭阻击侵台法军寸步难行;新苗军虽然是民兵,但这些山民有着多年野外生活的经验和准确的枪法,每个人手中的武器也绝不是吃素的。 第68章 这些可怕的对手让狂妄自大的泷本美辉吃尽了苦头,也导致了大佐的这次南进血本无归。 邢亮从在辽东时就开始了解和研究法军和日军的《步兵操典》,鬼子善于拚刺刀、白刃战,那就偏偏不让他发挥这种优势。在这场战斗中,抗日联军就是凭借凶猛的火力、精准的枪法,将泷本支队死死地压制在广平溪西岸狭长的河滩上。 战斗刚刚打响时,泷本美辉还为终于可以和支那军面对面的大干一场而兴奋不已。在他认为,支那人胆小如鼠,只会偷偷摸摸的打黑枪,不敢真正与皇军较量。经过一阵子激烈的交火,泷本发现《步兵操典》上讲述的火力压制,然后冲击拚刺刀的战法却突然变得不灵了。支那军利用皇军为增大步枪火力的密度,队形较为密集的弊端,集中优势的排子枪火力,发挥手榴弹的威力,把大和勇士们杀得尸成山、血流成河。担任第一轮冲击的部队,一个冲锋下来,扔下了三百多具尸体,两个中队四百多人竟然连两成都没有撤回来。尤其是他亲眼看到自己最得意的部下黑松良光大尉率领的整整一个中队帝国精英,在短短的十分钟里,就被敌人那种可以连续发射子弹的武器尽数打倒在半山坡上时,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太可怕了!这绝对是一场恶梦,直到这时候他才完全理解了“支那煞神”的真正含义:那密集的子弹像是掀起的一阵飓风、劈头盖脸打过来的是一场无坚不摧的冰雹,在“嗒嗒嗒”的狂啸中,包括黑松大尉在内的二百名士兵全给人家当了活靶子,这岂止是“支那煞神”?简直就是支那阎王! 双方只是刚刚交手,泷本支队四分之一的兵力就这样消失了。暗暗心惊之余,泷本美辉不敢再冒然发动新的攻击,只得命令部队固守待援,希望可以在对岸炮兵中队和工兵中队的掩护救援下,撤回到广平溪东岸,与比志岛合兵一处。可是事与愿违,在两个小时内,工兵中队连续尝试了五次,非但一座浮桥都没有搭建起来,反而损失了几乎一半儿的工兵,还连带着炮兵中队也被炸毁了三门大炮。 由趾高气扬到近乎绝望,这一连串的打击毁灭了泷本美辉必胜的信念,但崇尚樱花,信奉“宁愿短暂,只要灿烂”大和魂的他,并没有把心里的扭曲和恐怖写在脸上,依然大声地鼓舞士兵们忠君爱国,为天皇献身。然而他们的痛苦却只是刚刚才开始。尽管支那军似乎仍在顾忌大日本皇军的骁勇善战,并没有发动大规模的强攻,可占据着制高点的对手却通过精准火力对己方进行压制,不断发动小规模突击。这些突击没有固定的路线,也不十分猛烈,但却让泷本支队吃尽了苦头。支那军每次进攻时,都是分成好几队从不同的方向慢慢向河滩逼进。与此同时,埋伏在各处制高点的支那枪手就会用他们那近乎恐怖的枪法,对暴露出身形的帝国士兵进行狙击,几乎每分钟都会有帝国士兵成为支那人射杀的目标。 这种零敲碎打、上下结合的战法,使得河谷里的鬼子都陷入了深深的死亡恐惧当中,只要稍有不慎,他们的脑袋保准会被那无孔不入的冷枪打爆。由于战战兢兢,又不敢太过暴露自己的身形,鬼子很难组织起有效的防御。于是抗日联军的小规模突击也一次又一次的得手。每一次,都会有十几名甚至几十名鬼子来不及还手,而向天皇尽忠。这一点到颇像被日本人视为武士象征的“鲤鱼”,在受人宰割时,能够坚毅地忍受,直到死去。 天终于完全黑了下来,河谷中的岚风带着些许的凉意,将白日里的硝烟驱散得一干二净。浓浓的夜色挡住了敌我双方的视线,白天屡屡得手的支那军也完全停止了他们那种“卑鄙下流”的攻击手段,战场上一时间安静下来。终于看到了逃生的机会,泷本美辉大佐自然是不会轻易放弃。他知道,只有趁着夜色,尽快将部队撤离这块儿死地,与河对岸的部队汇合,他们才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 一钩新月从天边升起,淡淡的月光却令夜色显得更加沉郁、幽暗。看着那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浮桥,泷本美辉心中一阵狂喜。即使支那人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但只要他们能成功撤离到广平溪东岸,再多抵挡一、两天,第二旅团的援兵就会赶到。到那时候,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在浓浓的黑暗中,泷本美辉率先通过了浮桥,随后其余的鬼子也开始按部就班的撤离广平溪西岸。就在一切都看似极为顺利之际,浮桥上空突然升起了两颗发着黄白色耀眼光芒的照明弹,一瞬间所有的鬼子都暴露在光明之下。“咣,咣,咣”,一排炮弹落在拥挤在桥头附近的鬼子群里,被炸得鬼哭狼嚎的小鬼子倒了一片又一片。紧接着,“哒哒哒!”连发的枪声响起,只是在鬼子冲锋时显露过两回峥嵘的机关枪再度发威。凶猛密集的火力,就如同割麦子一样,将一排排、一队队等待过河和正在过河的鬼子成片成片地扫到。 这时,西、南、东三个方向吹响了激昂的冲锋号,一片震耳欲聋的杀喊声也从四周响起,隐忍多时的抗日联军终于在此刻发动了最猛烈的攻击。浮桥的搭起使日军觅得了逃生之路,有了活命希望的小鬼子顾不得组织抵抗,纷纷涌向浮桥,有组织的撤退一下子变成混乱地溃逃。一些士兵被你拥我挤、纷纷夺路而逃的人流挤倒,来不及爬起来,就被无数皮靴踩在脚底,践踏成肉泥;也有的被挤到河水中,任你大呼小叫、连声呼救,也没人理会,挣扎在激流和漩涡中,终成了回不了东瀛的落水鬼。陆上水中、桥上桥下,人喊马叫、乌烟瘴气,直到新搭建起的浮桥再次被抗日联军的炮火炸断,没有过河的日军完全被断绝了生机。 在半天的时间里,泷本美辉大佐又一次惨不忍睹地看到了自己的部下被敌人任意宰割、肆意杀戮的全过程。他无能为力,也不忍再看,只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广平溪战斗打响的同时,南碘溪也发生了近乎相同的一幕。由于所处位置较泷本支队有利得多,比志岛支队下午受到的压力相对要小许多。不过尽管这样,它也如同泷本支队一样,被抗日联军灵活诡异的战法搞得焦头烂额。在抗日联军准确的炮火干扰下,整整一个白天,它都始终未能搭建起一座浮桥。天黑下来以后,比志岛义辉亦抱着同泷本美辉相同的想法,开始重新搭建浮桥,以求利用广平溪和南碘溪的天然障碍多坚守两天,等待西路主力前来救援。 战斗的进程丝毫也没有悬念,无论是泷本支队,还是比志岛支队,都在抗日联军突然而又猛烈的打击下损失惨重。要说还有所不同,那就是比志岛义辉有过挨打的经验教训,要比泷本美辉谨慎油滑一些,加之地形相对有利,损失情况要相对小一点儿。而泷本支队除了滞留在河东岸的工兵中队和炮兵中队尚有不足半数的人枪,随同泷本美辉逃过河的最终只有三百余人,其余的全做了广平溪畔的孤魂野鬼。被困在南碘溪的比志岛支队在损失了大约六百余人之后,总算是如愿以偿地渡过了南碘溪,与泷本支队残部会合。 战场上再次安静下来,夜也恢复了它惯有的黑暗与沉寂。经过一番混乱之后,泷本支队和比志岛支队的残兵败将终于如履薄冰地在广平溪和南碘溪之间艰难会师。看到头上缠着绷带的泷本美辉失魂落魄、一脸的憔悴,比志岛义辉在心中闪过一丝快意的同时,又升起了一股兔死狐悲的凄凉感觉。 慢慢走到泷本美辉身前,比志岛义辉语气真诚地劝慰道:“泷本君,胜负乃兵家常事,不是大日本皇军不行,实在是支那煞神太狡猾了。不过,我们也不必气馁,这里的地形虽然让咱们很难冲出去,可也限制了支那军的进攻,一时半会儿他们也奈何不了咱们。再说,前一段儿时间,咱们每天都会与西路主力之间进行联络,如今一旦联系中断,第二旅团肯定会前来援救。” 不知是因为死里逃生的缘故,还是被比志岛义辉的大度感动了,这一次泷本美辉破天荒地对比志岛露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比志岛君,都是我太大意了,以前的事还请多多原谅!”说着,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比志岛义辉慌忙还了一躬:“泷本君,你太多礼了,为了天皇陛下的圣诏,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威加四海,万世永昌,个人的成败、荣辱又能算得了什么?” 此刻,本来颇有隔阂的二人,在危难之中突然感到心意相通,认识到同命相连、互相扶持的重要性。两只沾满中国人鲜血的手,不期而然地握在一起,二人互相对望着,同声唱起明治天皇为讴歌侵略战争而亲自谱写的歌曲:“忠勇义烈之战,击破敌之气势,使我日旗高照……”大概是心情所至,歌声沉重沙哑,如同丧歌一般。 尽管比志岛义辉和泷本美辉因再度会合而松了一口气,但抗日联军却整宿也没让他们安生。不是突然打上几炮,就是虚张声势地向鬼子发动夜袭,或是动真格的狠狠敲他两下子,弄得小鬼子人人自危,个个筋疲力尽。不过尽管这样,鬼子的抵抗仍然极为顽强,就像比志岛义辉所说的,这里的地形实际上对双方都不太有利,日军固然逃不出去,可抗日联军也很难一举将鬼子歼灭。 明晃晃的太阳又升到了头顶,被围困的东路日军仍在困兽犹斗。伴随着龙潭坡方向隐隐传来的炮声,抗日联军在不与鬼子硬碰硬的原则下,按照预定的部署陆续撤出了战斗。早已成为惊弓之鸟的日寇东路军残部,在第二旅团的接应下,经过龙潭陂仓皇逃到杨梅镇。 第69章 双水窝之役粉碎了日寇两路合击新竹的企图,共消灭鬼子2400余人,日寇东路军损失大半。其中歼灭泷本支队1600余人,只有泷本美辉率少数鬼子得以逃生;我军各部队伤亡近400人。 日寇东、西两军会合后,在杨梅镇经过短暂整顿,第二旅团旅团长山根信成少将重整旗鼓,发动了第二次进攻新竹的战役。 距新竹十里的粪箕湖是竹北的门户,从桃园仔通往新竹的大道从村子西北边通过。看着前面这个冷清死寂的村庄,一路上吃尽支那军游击战、地雷战苦头的近卫师团第二旅团第四联队长内藤正明大佐不敢大意,他命令杉本大尉率领他的第二中队进村搜索。这些被抗日联军打痛了的鬼子,变得聪明起来,他们不敢走通往村内的大路,而是踏着刚刚收割过庄稼地,小心翼翼地行进着,生怕中了埋伏、踩上地雷。在距离村头还有四、五百米远地方,杉本命令二百余条枪一齐射击,枪弹射在树木上,枝叶被打得漫天乱飞;枪弹射在房檐墙壁上,冒起一阵阵黄腾腾的土烟,但村子里鸡不叫、狗不咬的,仍然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种可怕的沉寂、平静,让杉本大尉有些犹豫不定,真不知道这是空村一座,还是敌人在闹什么玄虚? 与许多的村庄一样,粪箕湖的村民早在义军的动员下,藏起粮食,举家带口躲进了山里。埋伏在村子里的是吴汤兴的义军,看到鬼子停止前进,已经对游击战、地雷战心领神会的吴汤兴果断的命令战士开枪射击,一阵排子枪打过去,鬼子倒下好几个。杉本是个听见枪声就兴奋的军人,枪声驱走了心中的忐忑不安,身边不断有士兵中弹倒地,那猩红、浑浊的血水激怒了他,他扬起指挥刀大声喊叫着,鬼子排成散兵队形“哇哇”地冲了上来。不过,冲锋的鬼子只前进了百余米,就再次踏进了义军的地雷阵。一时间,“隆隆”声不绝于耳,鬼子被炸得人仰马翻,队形已经混乱的鬼子情急之下,慌不择路,又踏响了更多的地雷。在付出几十人伤亡的代价之后,杉本中队终于冲进了村子,然而村内的枪声却早已经停了下来,整个村庄又变得无声无息。 村子里虽然没有人,但进村的鬼子绝不寂寞,义军留下了大量的地雷招待鬼子。他们推门门炸,跳窗户窗户炸,全村几乎没有安全的地方。内藤正明大佐心眼很活,他干脆命令大队鬼子绕村而过,没想到走大路大路炸,走小道小道炸,大路小路都不敢走,就走河滩、庄稼地,但仍然会时不时地踏响地雷。 吴汤兴在粪箕湖周围埋设的地雷阵,弄得小鬼子战战兢兢、寸步难行。内藤正明只得传令部队暂时停止前进,组织小分队探雷、起雷。不过,排雷行动进行得依然不顺利,往往起出前边的雷却引爆了后边的连环雷。鬼子没有办法,只得按照折泽静夫少佐的老法子,对怀疑有地雷的地方划圈做标记。这下子可热闹了,大路、小道、河滩、庄稼地,到处都是鬼子画的圈圈,七、八千人马的大部队,被这些圈圈限制的像小脚老太太,迈不开步子。由于义军还时不时地打冷枪,从粪箕湖到新竹十里的路程,鬼子却整整走了一整天。 10月28日傍晚,鬼子的南进支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如愿以偿地到达了新竹城郊。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四十五章巧战断粮道 三角涌距离台北50多里,系大姑陷河沿岸的一座街市,有近千户人家,也算得上是一个大集镇。此地山箐丛深,径路险曲,而且由于地近内山,向与生番为邻,因此民风异常彪悍,苏力率领的抗日义军就在这一带活动。 太阳刚从东山岙露出脸来,大姑陷河水波荡漾,一片金光。这一带河面差不多有半里多宽,此刻,河面上静悄悄的,连一艘船的影子都没有。埋伏在芦苇丛中的孙宝礼再一次检查了战士们的战斗位置和隐蔽情况,这才回到自己的指挥位置上。扭头看了一眼伏在自己身边,一脸兴奋之情的苏根铨,孙宝礼饶有兴趣地问道:“根铨,马上就要打仗了,你一点儿都不紧张吗?” 苏根铨摇了摇头:“打小鬼子有啥可紧张的,前番他们进攻新竹时,我和我爹就没少收拾他们。这回又有志愿军相助,正好可以杀他一个痛快。” 苏根铨是苏力的儿子,今年只有二十岁。上次北埔大会时,他也同苏力一同到了北埔,还参加了邢亮主持的抗日联军游击干部短期训练班,与孙宝礼年龄相仿,也算是“老相识”了。 志愿军二营是于昨日夜半时分由大科嵌赶到三角涌的,与苏力的抗日义军取得联系后,方知道他们正准备伏击一支鬼子的运粮队。原来9月26日下午,一支由二百多名鬼子和二十艘运输船组成的日军水路运粮队,由台北出发,沿大姑陷河溯流而上给东路日军运送给养。这支运粮队由樱井茂夫大尉带队,已经于昨日傍晚抵达了三角涌。由于早就在台北设有眼线,鬼子的运粮船从台北出发不久,苏力就已经掌握了鬼子运粮队的行踪。本来他还有些担心兵力不足,恐怕吃不下这队鬼子,而志愿军的到来则正当其时,将他的忧虑一扫而光。 轻轻拍了拍苏根铨的肩膀,孙宝礼赞道:“好汉子!对付这帮狗杂种确实没什么好紧张的。待会儿千万别手软,你没看他们是怎么祸害咱们大清国百姓的,当初在旅顺,他们一次就屠杀了咱们两万多同胞。只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才能让这些狗日的知道什么叫疼……” 此次设伏的地点选择在距离三角涌四、五里许的一个河道转弯处,这里左岸芦苇丛生,右岸山高林密,是一处极佳的伏击场所。孙宝礼经与苏力商量后,决定将部队分成两组,自己亲率一连、二连以及部分义军战士埋伏在大姑陷河左岸的芦苇中,而苏力则带着义军主力和志愿军三连隐藏在右岸的密林里。 约摸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义军派往三角涌的侦察人员终于发回报告,鬼子的运粮船队已经从三角涌出发,目前距离埋伏圈已不足三里。眼见战斗就要来临,孙宝礼指着苏根铨等人手中拿着的不久前才从新竹领回来的村田式步枪,低声向周围的义军战士开着玩笑:“这回你们可要瞧仔细了,看看用小鬼子的枪打小鬼子的脑壳,是枪子儿硬,还是他们的鬼头硬。”在战士们的一阵轻声欢笑中,人人摩拳擦掌,士气空前高涨。 虽说鬼子的运粮船是逆流而上,但二、三里的路程还是不大功夫就走完了。透过密密的芦苇,只见二十只运粮船排成长长的一串,缓缓而来,桅杆上的太阳旗被河风吹得猎猎作响。每只运粮船上大约都有十来个鬼子,看他们那大大咧咧的样子,决不知道阎王爷正在前面等着他们去报到。 当鬼子的运粮船全部进入了伏击圈后,从两岸的树林和芦苇丛里射出一阵炒豆似的的排子枪,立时将押运粮船的鬼子打倒了一大片。紧跟着一排火枪又轰了过去,只见在大团大团黑烟的笼罩下,成扇形打出的铁砂子再次打了鬼子个人仰马翻,有的仰脚掉到河里,有的扑倒在船舱里,还有的满脸是血,哭爹喊娘怪叫连连…… 支那人猛烈而又突然的袭击,打得樱井茂夫大尉暗暗心惊,这么凶猛的火力绝对不会是普通的支那暴民所为。不过眼下,樱井茂夫却也无暇多想,稳定住情绪后,迅速将运粮船分成了两队。其中,他自带一队抵挡左岸的进攻,江桥勇次郎中尉带一队抵挡右岸的进攻。 樱井茂夫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奈何志愿军和义军在人数、火力以及所处地形上都大大占优,因此鬼子始终都处于一种被动挨打的局面。他们虽然也有过反击的打算,但敌人左右两岸精准的交叉火力,打得他们一直都抬不起头来。 战斗进行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鬼子运粮船队的最高指挥官樱井茂夫中弹身亡,而活着的鬼子已不足五十人。江桥勇次郎深知双方力量相差悬殊,再这么打下去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莫如弃舟登岸,或许还可以冲开一条血路。不过,鬼子的盘算还是落了空,他们刚刚冒死冲到岸边,一阵有异于常的“哒哒哒”的枪声突然响了起来,异常密集猛烈的枪弹迎头就将他们打了回去。 重新退回到船上的江桥勇次郎彻底绝望了,刚才那“哒哒哒”的枪声显然就是传说中的“支那煞神”的武器,难怪刚才一下子就被消灭了三十几个人。再看看自己的身边,如今算上他也不过还有九个人,而且个个都带伤,其中还有六人伤势严重。知道已经是在劫难逃,江桥勇次郎脸上显现出了一抹悲凉:如今,家乡早已是一片秋色了吧!那满山青翠之中间杂的黄叶与红叶是否还是那样令人心醉?还有凉子,我的爱人,你现在是否在挂念着我? 想到这儿,江桥勇次郎心中一阵刺痛。猛的摇了摇头,他拔出自己的指挥刀对众人沉声说道:“身陷重围,已是无路可逃。与其为敌所杀,不如自杀全节,以体现大日本武士的光荣。”江桥的命令,让剩余的这几个鬼子顿时黯然。互相对视了一眼,重伤的六人取刀互刺,其他两人自刎,而江桥则拉开衣服切腹自尽。 三角涌伏击战打得干净利落,日军自樱井茂夫大尉以下236人的运粮队,全军覆没。二十艘运输船以及船上的580包大米和80桶梅干,全部落入到志愿军和义军手里。另外,还缴获了完好的村田式步枪二百一十七支和一批弹药。就在苏力、孙宝礼和战士们为胜利欢欣鼓舞之时,远在百里之外的胡嘉猷义军也在酝酿着一个新的战斗。 第70章 当天傍晚,在社子溪附近的一个小山村里,刚刚吃过晚饭的胡嘉猷正在和志愿军派来的武工队长于子明谈论如何落实抗日联军总部关于“切断日寇补给线,粉碎南进军进攻”的指示精神。在村边放哨的义军战士领着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大个子,来到指挥部,说是有紧急情况报告。胡嘉猷出门一看,原来是义军在杨梅镇的情报员,叫梁铁。 这个梁铁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生得五大三粗,魁梧彪悍。他人长得铁铁实实,却在杨梅镇开了个木匠铺,带着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徒弟。除了门市业务,有时师徒二人也到四乡揽一些木作零活。今天下午,师徒俩在新庄子干完活,返回杨梅途中遇到了一支鬼子的运输车队,于是二人暗中跟踪,一路回到了杨梅。由于北部地区义军四处出击,小股鬼子经常被袭,因此鬼子这次南进,从桃仔园开始,沿途在中坜、大仑、杨梅、富冈等较大的集镇都留驻了守卫的兵力,既便于保护南进军补给线,遇到突发事件,又便于就近出击,互相照应。鬼子考虑的很周密,但对于台湾军民神出鬼没的游击战还是防不胜防。 川上正一的运输车队到达杨梅镇时不过下午四点钟,川上正一大尉抱着“宁可少走路,也要保安全”的想法,决定在这个驻有皇军的镇子上过夜。杨梅镇驻有一个中队日军,以天皇圣战的名义,无偿征用了镇子南头大路边上的一个大车店。大车店的院子很大,鬼子在院子的东南角修筑了一个三丈多高的瞭望楼,既能观察那条南北向的大路,又能就近监视镇子里的动静,大车店的一溜客房就成了鬼子的营房。 胡嘉猷他们到达杨梅镇外时已是半夜十一点多钟。西太平洋地区的天气说变就变,从雪山上吹来的冷风,带着浓厚的雨云,从东向西飞速的压过来。如同一只巨大的黑老鸹,展开乌黑的翅膀,遮住了满天的星斗,远山近树顿时变得漆黑一团。看着天气的突然变化,于子明高兴得对胡嘉猷说:“胡大哥,看了吗,天佑中华啊!” 在呼啸的风声中,胡嘉猷似是没有听清楚,反问道:“你说什么?” 于子明以为他没有听懂,提高声音说道:“天佑我大清!” “兄弟你说得不错,天佑我大清,那就是天亡他小鬼子!” 风越刮越大,刮得树叶子“唰拉唰拉”直响。大车店大门口上的两个鬼子哨兵缩着脖子,抱着枪,背东朝西地来回晃悠着。地面上的风大,瞭望楼上的风就显得更大了。疾风劲吹,让人觉得瞭望楼似乎也在摇晃,这种坏天气最容易让人麻痹大意。开始时,瞭望哨也和大门口的哨兵一样,背着风那么挺着,无奈是上面的风实在是太大了,这样的鬼天气会有什么事?哨兵这样想着,干脆就倚着围墙的背风处坐了下来。 于子明原来是飞豹突击队的副排长,摸岗哨是他的拿手好戏。经过一番观察,他看准了大门口上的这两个家伙一直是背对着风向,精神似乎也不怎么集中。于是与战士小何二人利用大车店附近的草木和水沟作掩护,迅速运动到东墙脚下边,然后贴着墙根摸了过去。也是该着这两个倒霉鬼死,就在于子明他们越来越贴近时,这两个鬼子却凑在一起呜哩哇啦的不知说了些什么。于子明和小何趁势扑过去,搂住脖子一堵嘴,两把匕首擦进了他们心窝。推开偏门,只见那三十六辆马车排成两溜儿,停靠在院子中央,八个战士分成四组飞快地蹿到车排子底下。他们在每辆车排下面挂上两颗手榴弹,拉弦上接一根细麻绳系在车轮的辐板条上,那时的车轱辘是木质的,直径较大,只要滚动半周以上,细麻绳就会拉响手榴弹,说起这个办法,还是于子明出的点子。没多大工夫,三十六辆大车全都给安上了“双保险”。当他们溜出大车店后,于子明和小何也在瞭望楼底下安放好炸药包,并点燃了导火索。负责掩护的胡嘉猷一挥手,一行人在乘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撤离了杨梅镇。 十分钟后,杨梅镇鬼子的瞭望楼随着一声巨响,轰然倒塌。巨大的爆炸声和震撼感把喝得已有几分醉意的川上正一大尉和杨梅镇最高指挥官高田次郎大尉吓醒了,睡梦中的鬼子兵也都摸黑爬了起来,马厩里的马匹被爆炸惊动,咴咴嘶鸣、骚动不安。 高田次郎急忙抓起军刀吹哨集合队伍,川上正一也怕粮食、弹药出事,无法交差,跟着高田跑了出去。看着还在冒着烟尘的瞭望楼废墟,不用察看也知道瞭望哨的下场,大门前两个哨兵也让人杀死,这让高田次郎又惊又怒,川上正一看到大车和物资安然无恙,始把一颗悬着的心放进肚子里。杨梅镇的鬼子折腾了多半宿,一无所获,直到天快亮了才回到营房里休息。就在他们刚刚睡熟之时,一次更猛烈、更持久的爆炸又在他们身边发生了。 天亮后,运输队照例是给吃了一宿夜草的马匹(不知道这一宿是不是吃好了)饮水,套辕……当一切准备就绪,川上正一大尉下达了出发的命令,靠南面的第一辆马车刚一启动,车底下的手榴弹爆炸了。第一辆马车上虽然装的是粮食,但如此近距离的爆炸,马匹、驭手和车上押运的鬼子兵不死即伤,更可怕的是爆炸惊动了其他的车辆,除了第二辆车因为靠得太近,马匹、人员受到爆炸波及之外,其他的车辆或是马匹受惊狂奔,或是驭手急于离开是非之地,纷纷催动。就这样,一分钟之内接连“轰隆隆”地炸了十几响,爆炸又引爆了停靠在中间的六辆车子上的弹药。“哐哐哐”、“噼噼叭叭”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剧烈的爆炸使得杨梅镇大地颤抖震撼,使得杨梅镇天空烟尘滚滚,大车店被夷为平地。车店里的鬼子和三十六辆马车上的物资全部被炸成齑粉、烧成焦炭。 9月30日,台北台湾总督府。 桦山资纪总督看着北白川宫能久亲王发来的攻占新竹的战报,脸上没有一点儿喜色。相反,他心事重重、脸色阴沉地踱到挂着台湾地图的墙壁跟前,久久地凝视着地图上三角涌、中坜、杨梅、大湖口几个地方,一言不发。旁边的秘书、副官和参谋们直挺挺的站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桌案上还放着几份儿刚刚收到的战报和南进军催要给养的报告,这几张没有什么分量的纸片,犹如几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桦山资纪的心头。 南进军出征新竹已经半个月了,开始几天虽然东、西两个支队都进展缓慢,但毕竟还是很顺利地攻占了中坜、杨梅以及大科嵌等新竹外围的一些战略要地。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近几天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最为可虑的是台北至新竹的运粮通道,已在支那军日夜不停的袭扰下近乎瘫痪。从占领中坜之后,近十天时间里南进军几乎就没有得到粮草和弹药的补充,长此下去会是一种什么样子的结果,桦山资纪心知肚明。 在那一沓战报中,第一份是东路军在关西东北遭到优势支那军的围攻,配属给比志岛支队的第四旅团混成支队几乎伤亡殆尽,损失了1600多人,比志岛支队亦损失800多人。如今,东路军在第二旅团的接应下,已退至龙潭陂、杨梅镇进行修整;接着给东路军运送补给的运粮船队在三角涌遭到伏击,粮食全部被劫,一个中队的大和勇士全军覆没;当晚,支那人又袭击了杨梅镇,一个中队的驻军和当天到达杨梅的运输队,大部葬身火海。 然而这一切还只是噩梦的开始,今日西路军又传来噩耗,近卫骑兵大队长涩谷在明中佐,在率领近卫骑兵小队及步兵第三联队第六中队,自台北护送粮食纵队前往新竹前线时,于头亭溪村遭到支那军的伏击。护粮队虽然作战极为英勇顽强,又得到了第二旅团的救援,但仍旧大部被歼,所运的粮草也损失近八成。不过,最令人感到意外和百思不解的是,支那军的这次伏击竟然有志愿军参与其中。作为台军最主要的支撑力量,不把新竹当作自己的守卫重点,却像土匪流寇一样到底是为什么?难怪昨日近卫师团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将易守难攻、地理位置极其重要的新竹攻占了下来,“支那煞神”究竟打得是什么算盘?这是最近几天桦山资纪考虑最多的问题。 想到这儿,桦山资纪又走到桌案前,将前几天的军情通报再次拿了出来:9月24日,开始重建的中坜兵站部遭到台湾暴民的袭击。是日下午二时许,又有五百余人从东、西、南三面围攻中坜兵站部,幸亏驻军奋力作战,暴民直至四时方退去;9月25日,从台北向中坜运送补给的两个步兵小队遭到袭击;9月26日,中坜兵站部再次被袭…… “来人,速请伏见宫贞爱亲王、民政局水野遵长官、陆军局大岛久直长官、海军局角田秀松长官前来总督府议事。”桦山资纪大声向着站在一边的侍从副官吩咐道。 新竹城北门街上的一处深宅大院,大门上方高悬着书有“进士第”字样的牌匾。这是道光三年,台湾第一位进士郑周锡的府第。五进三开的闽南式大院落,房屋、院墙皆比四周的民居高出许多。青色筒瓦覆顶,起翘昂扬的燕尾脊,浑厚的圆头马背栋头,无不显示着当年主人的气派奢华。 如今这里已经物是人非,厚重的大门上写着“大日本皇军台湾南进军总指挥部”的字样,左右两侧各站着两个身着深灰色陆军军服、手持村田式步枪的日本士兵。陆军中将、近卫师团长北白川宫能久就住在大院二进的正厅。胜利占领新竹,让亲王有了一个不错的好心情,他手持毛笔,饱蘸浓墨,正伏在案几上,专心致志地在宣纸上临摹着天皇陛下的一首诗歌,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第71章 这时,侍卫长进来报告:“亲王殿下,山根信成旅团长求见。” 正在一心一意欣赏着自己书法作品的北白川宫能久,头也没有抬,随口答道:“请他进来吧!” 军服笔挺的山根信成少将昂首走进厅堂,看到亲王殿下仍在饶有兴趣地挥毫泼墨,不敢打搅,只得站在一旁作出十分欣赏的样子。亲王手执墨笔、摇头晃脑地吟诵着:“我勇猛之士兵兮,踏着彼我之尸体,奋勇前进兮……守敌为锐利炮火打乱,夺取炮台兮毫不费力,凯歌兮三唱,凯歌兮三唱!” 少将击掌叫好:“好,太好了!”说不清是赞美天皇诗写得好,还是称赞亲王字写的好;更听不出这声赞美是发自心底,还是阿谀奉承。不过,正是这声称赞,把亲王的注意力从宣纸上拉回到现实中:“啊,是山根君,请坐,请坐!” 当二人坐定后,亲王不急不徐地问道:“山根君,这么早来访,可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刚刚坐稳了的山根信成少将立即站了起来,双脚根一碰,“啪”的来个立正:“是,亲王殿下。刚刚接到的报告,由近卫骑兵大队长涩谷在明中佐护送的运输纵队,于昨日在头亭溪村遭到支那军的伏击。骑兵大队损失惨重,所运的粮草也损失近八成。” 少将停顿了一下,见亲王似是没有什么反应,接着说道:“殿下,本来我们把补齐给养,发动‘头份’作战行动的希望全寄托在涩谷在明的这批物资上面,如此一来,补给落空,不但‘头份’作战不能如期发动,我军还将面临着弹尽粮绝的危险境地。” 北白川宫能久缓缓地点点头,再次发问道:“派出收集粮食的部队有什么消息?” 山根信成摇了摇头:“殿下,非常不理想。台湾刁民太可恶了,就和新竹城一样,我军所到之处,当地土人逃了个精光,连一点可用之物都没有留下,筹粮困难很大啊!” 双方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北白川宫能久说道:“立即给桦山总督发电,‘缺粮少弹,十万火急’;另外通知各部队,所需粮草的一半,由各部队自行筹措,直到后方粮食运到为止!”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四十六章仲秋闹台北 1895年的秋天,对于在台湾的日本人来说,台北府可以说是最安全、最舒适的地方。 枫叶正红,秋风送爽。宝成门(西门)一带车水马龙,一片繁华景象。如果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城门楼子上插着太阳旗,一丈八尺宽的西门街上,来往行人多是西服革履的总督府日籍官员、身着陆、海军服的帝国军人、束着发髻的倭国浪人以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日本歌妓,让人恍惚以为是到了下关或是大阪。 位于西门街北侧的台湾布政使司衙门早已经更换了招牌,取而代之的是“大日本国台湾总督府”,四名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分立于朱红色的大门两侧,偶尔也有在台北经商的当地人从门前经过,也是目不斜视,来去匆匆。当然,也有堂而皇之到总督府拜访的中国人,只是到了大门前,也变得低三下四起来,又是打躬,又是作揖,末了还得让鬼子哨兵摘下瓜皮帽,按着脑袋三鞠躬,才算完成了礼节。 鉴于台北在政治、经济、战略上的重要性,侵台日军在这里驻有大量的军队。除了台湾总督府和台湾军务司令部之外,近卫师团司令部、第二师团司令部、民政局、陆军局、海军局等日寇军政首脑机关都驻在台北城里。随着这么多鬼子涌入这个城市,在西门街、北门街、府直街一带,日本料理屋、寿司面馆、东洋武道馆、歌舞伎馆应运而生,使得刚刚经历了战火的台北增添了几分畸形的繁华。 唐景崧弃台内渡后,台北艋甲人李秉钧、吴联元、陈舜臣,大稻埕的李春生、白龙发、向其祥、吴文秀以及鹿港杂货商人辜显荣等人联名恭请日军进兵台北。美国《纽约先驱报》记者达菲德逊、英国商人汤姆逊、德国商人奥利及台北电信局洋员汉森亦自称代表台北外侨请日军从速入城。驻守台北龟仑岭的清军总兵徐清胜则率所部五营叛国投敌,奴颜婢膝地表示要“听命行之”,被任命为台湾地区第一个伪警察署支厅长,他的这支汉奸队伍经过筛选,也成为台湾地区有史以来的第一批警察。不过警察署的真正权力并不在徐清胜手里,而是掌握在日本顾问、民政局长官水野遵的心腹小野太郎手中。 别看苏力、江国辉的义军在北部各地骚扰袭击,把小鬼子折腾得够呛,可是基隆和台北府他们还没有光顾过,主要也是顾忌驻守两地的鬼子人多势众,这样一来,基隆和台北就成了侵略者的避风港和天堂。 台北的市面逐渐恢复后,来不及逃走的市民迫于生计,重操战前的旧业。因此,那些推着独轮车叫卖炒米粉、油豆腐、麻糬的小贩又出现在街头;经营凉面、烧麦、蒸肉圆和鸭血粉丝汤的小吃摊、小饭铺也纷纷开张。不过,这些店铺大都在距离台湾总督府较远、相对冷清、偏僻的南门街和小南门街上。 天近晌午,台北府北城外的大稻埕一带仍然热闹异常。这里是台北府最繁华最富庶所在。建昌街、六馆街和千秋街上小洋楼林立栉比,美国、德国、荷兰等六个国家的领事馆,台湾省电报学堂、西学堂、番学堂都在这一带;欧美商人开设的洋行以及闽、粤、台、浙富商开设的茶馆、樟脑馆随处可见。几年前刘铭传引进的客运马车、人力车在大街上穿行往来,车上坐的不是西洋鬼子、东洋鬼子,就是在当地有头有脸的富商士绅。在这熙熙攘攘之中,三辆马车和三个骑马人停靠在大稻埕建昌街的建昌贸易公司门前,一行八人有的勒住马车、有的甩镫下马,拴好牲口,进了这所两层的小楼房。 没有两袋烟的功夫,有六人出来,跨上马匹,赶上马车,沿着淡水河畔,直奔位于西南方向的台北府承恩门(北门)。 马车沿着通往北门的官道急驶而来,车轮滚滚,带起一溜烟尘。领头的那个车把式把那带着红缨的鞭子甩得“啪啪”脆响,一看就是个有经验的老把式。三辆马车后面还跟着三个骑马的汉子,为首的那个身着深蓝色带暗花府绸长袍,外罩黑缎子小坎肩,鼻梁子上面架着一副水晶墨镜,高鼻准下一摸溜黑的小胡须,虽然三十来岁的模样,却是一副大老板的派头;跟在后面的两个人则是一式的黑衣黑裤短打扮,头戴巴拿马式草帽,显得干练利落,一看就知道是老板的跟班保镖。 高耸的北城门楼上,太阳旗在秋阳下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包着铁合叶、钉着一排排钹头大钉的承恩门大开着。四个身穿黄皮的伪警察和两个小鬼子正站在外郭瓮门前检查过往行人。 马车离城门越来越近,过了接官亭,外郭瓮门上“岩疆锁钥”四个大字已经清晰可见。不等伪警察出面制止,随着车把式“咦欤”一声吆喝,三辆马车嘎然而止,停在了距离城门四、五丈开外的地方。两个黑衣打扮人中那个岁数稍大者越过马车后,腾身下马,摘下小帽冲着两个鬼子恭恭敬敬的来了个三鞠躬,然后冲着为首的伪警察一点头:“是陈警长啊,您辛苦?”说着递过一张总督府签署的基隆至台北的经商通行证。 那个精瘦的麻脸汉奸一愣:是谁呀?怎么会认识我? 其实,黑衣人不知道这个麻子姓陈,只是听一个匪兵这么称呼他,这才来一个借菜下碟,套了一回“近乎”。看了麻子一脸的疑惑,他自然明白麻脸汉奸心中在想什么,“嘿嘿”一笑:“怎么?陈警长不认识我了?”麻脸陈警长下意识地摇摇头。可是,他的脑子里正在拼命地搜索着,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黑衣人呢? 黑衣人“呵呵”地笑着,扬声说道:“陈警长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认识兄弟,您总该认识我们李春生李老爷吧?”这个李春生是大稻埕士绅兼富商,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与台北、基隆的外国商人很有交情。自从迎进日军入城,深得水野遵“器重”,鬼子成立保良局,他担任了局长,台北城里还真是没有人不知道李春生李局长。黑衣人说着,指了指马车后面那个穿蓝色长袍的骑马人,介绍道:“看了吗,那可是李老爷的堂弟,李四爷啊!” 麻子脸陈警长“啊啊”地点着头,也不知道是承认“贵人多忘事”啊,还是表示认识李老爷?黑衣人回首打了个招呼,几个车把式抱着一堆吃的东西走了过来,黑衣人把几瓶埔里绍兴酒、薰猪肉、红烧鹅、香汤猪脚塞到伪警和鬼子怀里,连声说道:“就要过八月节(中秋)了,这是李四爷的一点小意思。” 麻子脸知道李家是大稻埕一带的富户,李春生在台北又是响当当的人物。人家既有通行证,这个李四爷出手又大方,自己为什么要放着河水不洗船呢?另外,直到现在自己还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认识的人家,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麻子脸这么思忖着,突然间恍然大悟,有些抱歉地说道:“大哥,您看我这记性,上次兄弟跟我们厅长徐大人去总督府参加保良局壮丁团成立大会,你老兄跟着李局长也参加了嘛!”他搜肠刮肚,也只想起这么一个事由儿。 黑衣人眉开眼笑地说道:“看,看,我说的嘛,这才多少日子,陈警长怎么会不认识兄弟了呢?” 让黑衣人就坡牵驴这么一说,麻子脸仿佛觉得真的是这么一回事。转过身陪着笑脸对小鬼子低声说了几句,鬼子兵扬了扬手中的烧鹅,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道:“良民大大的,开路开路的!” 第72章 黑衣人对麻子脸一抱拳:“改天兄弟请陈警长和弟兄们喝两盅!”说话间,三辆马车鱼贯通过了北城门。 这一行三辆车、六个人进了城,看到后面没有人跟踪,就直奔小南门街兴昌客栈,机灵的小伙计看到来了客人,打开大门,大声吆喝着把车马、众人让了进来,老板闻声也迎了出来,连连抱拳作揖表示欢迎。黑衣人问道:“掌柜的,有既清静又干净的房间吗?” “有,有,诸位请跟我来。”老板连声答应着,把一行人领进了后院。关上院门,老板抓着黑衣人和为首的那个车把式急切地说道:“江大哥,蔡三哥,你们怎么亲自出马了?”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指着被称为李四爷的几个人说道:“老杨哥!来,我给你介绍几位客人。” 那个李四爷“呵呵”一笑:“怎么,江大哥还把我们当作客人?” 江大哥也笑了起来:“远道是客嘛!”然后向老杨介绍道:“这位就是志愿军飞豹突击队队长李策。” 老杨惊喜地说道:“是李队长啊,久仰,久仰!早就听江大哥说志愿军能征善战,有了你们,小鬼子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听了老杨这番热切诚恳的话语,李策等四人突然觉得肩上的责任又重了几分。 这个兴昌客栈是江国辉义军在台北的情报站,开业也没有多少日子。江国辉从北埔游击训练班回来后,邢亮讲的那些游击战课程深深地印在他脑海里。前些日子,台湾总督桦山资纪为了显示台北的太平稳定,鼓励商人经商,准许歇业的店铺复业。江国辉利用这个机会,托人找到原兴昌客栈的老板商量把客栈盘过来,恰巧,这个老板因为兵荒马乱,买卖难做,也无心再经营下去,买卖双方一拍即合。兴昌客栈选择吉日开张迎客,这个情报站就算成立起来。这个老杨名叫杨势,北投人,先前与苏力一起开工厂,经营樟脑制造和销售,后来刘铭传修铁路,他又在台北车站票房上谋了个差事。他为人热情、仗义,处事稳健、灵活,在台北城里城外人头子熟,朋友也多。 听说飞豹突击队要在台北府干小鬼子一家伙,老杨着实兴奋了一阵子。当下,老杨把他了解到的城里各处鬼子的基本情况、作息时间、生活习惯、来往行踪一一介绍了一遍。第二天,江国辉、蔡三哥(蔡伯,淡水人,义军头领)、老杨他们又陪着李策他们上街,把台北的各条街道遛了个够,尤其是西门街、北门街、府前、府后街一带更是看了个仔仔细细。 李策本来是想要闹就闹个大大的,在总督府干他一下子,如果能把桦山资纪这个老鬼子炸死,那是最好不过了。可是经过仔细观察,李策发现鬼子对城内治安极为重视,尤其是总督府等军政首脑机关,更是戒备森严,一般人根本就别想靠到跟前。一班长王大生插嘴说道:“我就不信咱们飞豹突击队就进不了总督府?” 李策点点头:“大生说得不错,总督府这个小衙门还挡不住咱们爷们儿,可是进去以后万一闹腾起来,要想在鬼子的老窝里全身而退还是有一定的困难。出发前总指挥是怎样对我们讲的?我们这次进台北的主要目的还是配合大部队反扫荡,粉碎鬼子对新竹的进攻。我们应该学孙悟空,钻到铁扇公主肚子里,既要把鬼子折腾得死去活来,还要毫发无伤地安全离开台北。这就要求我们要巧妙安排,灵活多变,绝不能为逞英雄蛮干。” 听了李策的话,江国辉在一旁插嘴道:“是呀!由于咱们连续几次劫了鬼子的运粮队,最近几天,桦山资纪频频从各地抽调兵力对台北至新竹的粮道进行扫荡。只要我们在台北闹它一家伙,看他还能耀武扬威、安安心心的去扫荡。再说,如今的台北城看似人来人往,一派平和的景象,实则外松内紧,暗藏杀机。事情闹起来后,一旦我们未能及时出城,恐怕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我看咱们大家还是应该根据老杨提供的情况多动点儿脑子……” 民政局长官水野遵是个有野心的家伙。本来日本在台湾准备实行以民政局为主导的行政制度,谁知道台湾军民抵抗的激烈程度超出了原本预期,于是在九月十六日重新修订了《台湾总督府条例》,将总督府的设计由原本施行民政的机关转变为类似于军事管制的形式。在此军管体系下,民政局的权限受到了很大的限制,若干应由民政局所掌管的事务,改由陆军局或海军局來办理。例如会计业务移转到陆军局监督部和总幕僚副官部,以方便军方统筹办理南进军所需要的庞大军饷开支,这就引起了水野遵对桦山资纪极大的不满。大概是为了消遣苦闷,这些日子,水野遵经常出入一家叫“上野樱花”的歌舞伎馆,迷上了一个叫清水美奈子的艺妓,还经常在那里留宿。 曙色初露,乙未年中秋的黎明在压抑的气氛中降临了。中秋佳节本是中国人合家团圆的节日,可是,照正、宝成、丽正、承恩、重熙五个城门上的太阳旗和大街上鬼子宪兵“咔咔”的皮靴声,给这个传统的喜庆节日蒙上一层沉重的阴影。时至今日,台北城里城外还有许多房屋仍是铁将军把门,不知有多少黎民百姓有家难回,难以亲人团聚。 天已经蒙蒙亮,昏暗的路灯也早已熄灭(1889年,刘铭传主持的清国第一个自办电力公司在台北建成,并在巡抚衙门、布政使司衙门所在的北门街、西门街、新起街一带安装了路灯),半明半暗的大街上除了巡逻的日本宪兵和伪警察,还很少有行人。在“上野樱花”对面的路边上,停着一辆四轮厢式马车,穿着制服的驭手斜靠在御座上,打着呼噜,睡得正香。车厢的前后,和两侧的车门上都镶嵌着显眼的“大日本国台湾总督府”字样的标识,马车拥有如此显赫的地位,让那些往来巡逻,且心知肚明内里情况的宪兵和警察丝毫都不敢多加盘问检查。 这辆豪华的马车就是台湾总督府民政局长官水野遵的座车。往常,都是入夜以后,这辆马车悄悄的把长官送进“上野樱花”的温柔乡;第二天,趁着天色微明,路上行人稀少之际,再无声无息的把长官接走。可是今天不知是怎么了,直到现在长官还没有现身,起了个大早的驭手在无聊地等待中不由得打起了瞌睡。 一队鬼子宪兵掖着短枪,挎着战刀,从“上野樱花”门前列队而过。当宪兵拐入北门街之后,一辆人力车从附近的一个小巷拐了出来,车上坐着一个士绅打扮的中年人。车子经过“上野樱花”门前时,车上的中年人叫着车夫:“欸,停车,停车,我的鼻烟壶掉了!”那个人力车夫赶忙停下车子,猫着腰在光线晦暗的路面上摸索寻找着。而此时,那辆马车上的驭手还在呼呼大睡,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丝毫未有觉察。车夫蹲在大街上忙活了一阵子,欢声说道:“老爷,可找到了!原来滚落到马车底下了。” “好,好,找到就好,这可是苏老爷送给我的。”人力车一路小跑,渐渐地走远了。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透过窗帘,把微弱的光亮送进了房间里。虽然光线还很幽暗,但屋内的一切都能够看清楚。在那包着织锦滚边的日式榻榻米上,缩卷着一男一女,二人缠绕着,睡梦犹酣。那个酒糟鼻子男人多毛的大手正搭在女人白皙柔嫩的乳峰上。大概是呼吸不畅,女人下意识地推开压迫在她身上的大手,男人被惊醒,翻身坐了起来,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看了看天色,自言自语地说道:“咳,今天怎么晚了?” 虽然喜好女色的水野遵喜欢这个调调,倒也知道孰轻孰重。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看见堂堂民政局长官大清早从歌舞伎馆出来,到底不好。于是急忙披上衣服,穿上裤子。 可能是男人的动作大了一些,把女人闹醒,她赤裸着身子,跪在榻榻米上,把细滑的小手伸进男人的上衣里,撒娇地抚摸着男人长满汗毛的胸脯,嗲声嗲气地说道:“主人,有钱难买黎明觉。大过节的还走那么早,您就不能多呆一会儿啊!” “嘿嘿!”男人淫笑着:“哼,还不是你这个小骚货,折腾了多半宿,害得人筋疲力尽!” 说着,男人拍着女人肥嫩丰腴的大屁股,使劲儿拧了几下,又用他那臭烘烘的嘴巴在女人粉嘟嘟的脸蛋上腻乎了一阵子,这才推开女人仍在纠缠的小手,拉开房门,扬长而去。 这种抽空子打盹儿的事儿,就是这样,刚才睡得还像个死猪,因心中惦记着接长官,猛地一激灵,驭手睁开了眼睛。只见长官扣着衣服的纽扣,正从“上野樱花”的侧门急匆匆地走出来。驭手抻了抻自己的制服,跳下马车准备给长官拉开车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轰隆隆”一声,在黎明的寂静中,那声爆炸是那样的响,仿佛天崩地裂一般。在硝烟中,马匹、驭手倒在血泊里,还没有走到车跟前的长官也扑倒在大街上。 听到爆炸声,在附近巡逻的鬼子宪兵和伪警察都拼命往现场赶,从他们脸上焦急的神色和跑得气喘吁吁的样子,就能够看出事态的严重性。老远看到“上野樱花”门前一片狼藉,真的是吓得不轻,因为他们早就知道那辆马车是水野遵长官的。及至跟前一看,木质的车厢被炸得支离破碎,马匹和驭手已然毙命,石板铺就的路面上血迹斑斑。距离马车稍远的地方,水野遵躺倒在街面上,浑脸是血,衣服也被紫黑色的污血浸透,整个身子看不见个囫囵地方。 当宪兵们发现水野遵还在喘气,真是喜出望外,急忙敲开“上野樱花”的大门,找了块木板,几个警察七手八脚得把长官抬起,大概是不小心碰到了伤口,水野遵“哼哼唧唧”地呻吟起来。 第73章 “巴格!”为首的那个宪兵抡起巴掌,给了离他最近的那个警察两个耳光。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47~48章 第四十七章飞豹捣“鸡笼”(上) “上野樱花”门前的爆炸事件发生后,台北全城就戒严了,城内五门紧闭,鬼子的卫戍部队、宪兵、警察、汉奸壮丁团全部出动,满城搜查危险分子,闹得台北全城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就在鬼子倾巢出动,在城里实行大搜捕的时候,台北城内城外又先后发生了三起爆炸。第一起发生在上午八点三十分左右,一颗炸弹在日本陆军医院(刘铭传设立的原官医局)门口爆炸,两个前来治疗肠胃炎的鬼子兵赶上了这一拨,成了替死鬼,一个鬼子护士受了轻伤。 中国有句俗话,叫做“在劫难逃”,水野遵长官流年不利,接连两起爆炸都让他赶上了。爆炸发生时,奄奄一息的水野遵正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由栗原院长亲自给他做手术。爆炸的地点虽然离手术室较远,但因爆炸引起的停电和混乱,使得手术一度中断。虽然半个多小时后架设了临时线路恢复供电,还是耽搁了最佳救治时间,民政局长官水野遵因失血过多,不治身亡。 第二起是在上午近十点,在保良局大门口发生爆炸,两个站岗的团丁被炸死。当时保良局局长李春生和壮丁团团总辜显荣刚刚走出保良局大门一箭之遥,爆炸虽然没有伤及他们,也把两个汉奸吓得够呛,脸色煞白。李春生惊吓过度,竟然说话语无伦次,双腿抽筋儿直打颤,两只脚半天不听使唤;辜显荣虽然心口也“扑腾扑腾”的乱跳,却还在那里充硬汉子,他指手画脚地吆喝着那些呆若木鸡的团丁:“怕什么,待会儿皇军来了,那些土匪跑不了,逮着统统的枪毙!”。 半个小时后,承恩门(北门)外的原台湾机器局再次发生爆炸。这次爆炸虽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却因临近外侨居住区而引起了美国、德国、荷兰等国的关注。事后,各国驻台北领事纷纷发表谈话,批评占领当局维护治安不力,要求切实保障各国侨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日本政府本来就害怕欧美各国利用台湾形势的不稳定,插手台湾事务,如此一来,顿觉不断增加的国际社会压力。 台北城在五个小时内接连发生四起恶性爆炸,极大的震动了桦山资纪,留在台北的总督府直属部队几乎全部出动了,全城鬼子如临大敌,人人胆战心惊,人心愈发地惶恐起来。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爆炸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发生,又会让谁碰上。 而此刻,胜利凯旋的江国辉、李策等人会合了留在大稻埕的两个同志后,八人八骑已经顺利地渡过城南的新店溪。 太阳已经爬过树梢老高,一阵轻风吹过,路两旁蔗田里的甘蔗随风摇曳,发出“刷拉刷拉”的声响。估计鬼子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在城外展开行动,八匹马放慢了速度,王大生率先打开了话匣子:“队长,水野遵这老鬼子早已经上西天了吧?” 李策还没回答,江国辉插言道:“只要你那炸弹准时爆炸,那老鬼子就跑不了!” 按照往常水野遵“打野食”的活动习惯,行动小组算计着炸弹引爆时间,应该是马车即将到达民政局之时。没有想到这个老鬼子如此贪恋美色,以致误了时辰,差一点让这个老鬼逃过一劫。如果水野遵再跟清水美奈子多腻乎两三分钟,结果还真难预料了。当然,这个时候李策、王大生他们还不知道这些情况。 听了江国辉的话,王大生有点委屈的样子:“江大哥,你对我那么没有信心哪!” 江国辉说道:“不是对你的炸弹没有信心,是对你找鼻烟壶没有信心。一个鼻烟壶你就找了那么半天,我都替你着急!” 王大生“嘻嘻”地笑着回答道:“鼻烟壶就在我手里攥着,那还用找啊!我是怕那个炸弹系不牢,马车跑起来颠簸掉了怎么办?万一没炸着水野遵那个老鬼,却炸着老百姓,那可是咱们的罪过呀!” 江国辉说:“你呀,就把心搁到肚子里吧!老杨摸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日里,在那条街上走的,十个里有九个都是四腳仔(当地人对日本侵略者的称呼),大清早的,普通老百姓更没有去那个地方的。” “水野遵那个老鬼一死,可够四腳仔忙乎一气的。”蔡伯接口说道,接着他又把话题转到周天宇刚刚研制成功的定时炸弹上面:“李队长,你们鼓弄的这个炸弹真叫带劲儿,炸了四腳仔,他还找不到咱们的人,真是个宝贝!” 李策笑着说:“定时炸弹就适合干这种事情,可惜就是数量太少,不然在给他们多弄上几个,台北城就更热闹了。不过,桦山资纪要是再接到基隆、沪尾、金包里、锡口街、龟仑岭等地的报告,鼻子准得气歪了。”众人说笑着策马而行。 这次大闹台北府是飞豹突击队和台北各路义军为配合新竹保卫战联合发起的。共分成十个行动组,每组六至八人,不过最大的行动是在基隆地区。就在昨日,李策他们进入台北城之前,郭天浩带着飞豹突击队主力,另外还配备了江国辉的百余名义军战士,已于拂晓时分赶到了基隆港南面的蚵壳港。在这里,郭天浩送走了前往基隆港和八堵的两个行动小组,然后率领部队登上了蚵壳港南山。这里与狮球岭一谷之隔,直线距离不足百米。隐蔽在山顶的树丛里,近处的狮球岭和狮球岭隧道北口,远处的基隆港一览无余。 狮球岭山顶,当年刘铭传修筑的炮台上,如今插着日本的太阳旗,距离是如此的近,以至于那个鬼子哨兵的眉眼都能够看得很清楚。向北望去,海岸那边漂浮着一层如烟似纱的晨雾,缥缥缈缈的,使得基隆港那高耸的灯塔、停泊在港湾里的几艘日本舰船,以及那石头建筑的基隆街区,都显得有些模糊起来。 基隆港群山拱抱,港口向北,港外罗列着尖山岛、桶盘屿、社察屿等七个岛屿,成为港口的天然屏障。其中有一个小岛,远望好像鸡笼浮水,渔民给它取名鸡笼岛,而它背后的渔港也就称为鸡笼港。同治二年(1864年),鸡笼港被辟为贸易港口,且成为台湾的门户,军事地位日益重要,再沿用“鸡笼”俗名未免不雅,于是改称基隆,既与旧名谐音,又有“基地昌隆”的吉祥含意。 狮球岭就在基隆港南面,由基隆至台北的铁路从狮球岭群山中穿过,狮球岭铁路隧道实为基隆通往台北之咽喉要道。1887年刘铭传开始在台湾兴筑铁路,分为南北两路:北路由基隆至台北,南路由台北至新竹,全长99公里,沿途设基隆、八堵、水返脚、南港、锡口、台北、大桥头、海山口,大类坑、龟仑岭、桃仔国、中坜、头重溪、大湖口、凤山崎、新竹等十六个火车票房(车站)。 这一带以山地为主,山势险峻,岩壁峭立,丛林覆盖,间有深谷,水流湍急。其间的狮球岭隧道、淡水河大桥、红毛田溪大桥、凤山溪大桥、豆仔埔溪大桥等处均为铁路之要冲。虽然由于土匪、暴民的袭扰破坏,这条铁路时通时断,但桦山资纪深知这条铁路对当前平定台湾暴民“叛乱”的军事作用,在日军控制区域的车站、桥梁、隧道都驻有守备部队。狮球岭隧道本来驻有一个中队日军,由于近来大军南进,相继攻占中坜、头重溪、大湖口和凤山溪大桥等战略要地,战线拉长,地方守卫部队捉襟见肘,迫不得已,只好拆东墙补西墙,临时抽调各地驻守部队去填补新占领区的军事真空。狮球岭隧道的这个中队也抽调了一个小队接替八堵车站的防务。如今,在隧道南北两端各驻有一个小队的鬼子。 在茂密的树木掩护下,飞豹突击队快速地通过了两峰之间的那条山间谷地,然后兵分三路,分别向隧道的南北两口和狮球岭山顶摸去。郭天浩他们运动到狮球岭南侧,隐藏在一片高地的竹林里,那条从基隆至台北的铁道就从竹林下方十几米的地方通过。透过竹叶的缝隙,能够清楚地看到鬼子的营房、碉楼和游动岗哨,由于有房子挡住,观察不到隧道口的情况。这时,一列开往台北方向的火车缓缓通过隧道,向南驶去。埋伏在竹林里的战士们,明显感觉到车轮摩擦铁轨那种有规律的震动和大地的震撼。 这列火车的火车头正是刘铭传从英国购置的八辆机车之一,车头上写着“御风号”三个字。六辆老式的无盖货车,盖着苫布,不知道装运的什么东西。突击队的战士们在火车“哐啷哐啷”的轰鸣声掩护下,再次运动到更接近敌人的地方,准备给鬼子致命的一击。 看到狮球岭山顶上的那太阳旗从炮台的东面移到西面,郭天浩知道一排长偷袭山顶炮台已经得手,立刻下达了冲击的命令:“掷弹筒,给我打!”一排炮弹飞了过去,随着爆炸的烟尘火光,配备了m3冲锋枪的突击队战士们呐喊着冲了过去。以前义军对铁路的破坏,只是找那地处偏僻、没有驻军的地方,扒一段铁轨,割一节电报线的小打小闹。这种近距离的突然打击铁道线上的驻军点,小鬼子没有思想准备,打得敌人淬不及防。在一阵手榴弹的轰炸和冲锋枪的弹雨下,只用了十分钟就解决了战斗,干净彻底地消灭了鬼子的一个守备小队。五分钟后,隧道北口的战斗也顺利结束。那百余名义军战士实际上是一支运输队,每人都背着一箱炸药。听到命令后迅速把炸药箱扛进了隧道。 狮球岭隧道全长235米,是以石头和砖块砌成的半拱形隧道,直径约4米,看着隧道南口上方由刘铭传亲笔题额的“矿宇大开”和左右两面“十五年生面独开羽毅飙轮,从此康庄通海屿”;“三百丈岩腰新阔天梯石栈,居然人力胜神功”的对联,又看了看堆放在隧道里的那一百箱炸药,郭天浩不胜唏嘘。 第74章 这样一个开天辟地的工程,却要毁在自己手里,他心头非常沉重,但为了驱除倭寇,捍卫国家疆土,也顾不得这么许多了。 二十分钟后,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中国铁路史上的第一个铁路隧洞被埋葬在碎石之中。爆炸的巨大声浪传得很远,给几里地外的基隆港,带来了强烈震撼。 基隆港三面环山,北面临海,湿润多雨,一年之中有二百多天是阴雨天,素有“雨港”之称。基隆的雨,如同不测的风云。飞豹突击队一连连长刘克勤与义军首领陈宝元等人刚出发不久,天空就飘起了雨丝。一路上,毛毛细雨淅淅沥沥的,虽然不是很大,但几个人的衣服还是湿透了。 崁子头街狭窄、潮湿、阴暗,因为雨水多,且地势低洼,石板铺就的的路面平时总是湿漉漉的。这会儿,连绵的小雨更是让这里成了一片泽国。基隆开港不过三十年,可这条老街像是经历了三百年似的,街两边的房舍陈旧简陋,在雨水的浸泡下,好像随时都会坍塌。迎面吹来的凉风和地面的积水都带着一股鱼虾的腐臭和大海的水腥。 冒着小雨,陈宝元带着众人拐进一个更为窄小的巷弄,停在了小巷尽头的一个小院落门前,他在那破旧的门板上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随着一阵在泥水里行走的“踢踢踏踏”声音,那扇已经有些糟朽了的、不知经历了多少年风风雨雨的小门“吱呀”一声打开,半开的门缝里露出一个苍老黧黑的面孔,当他看清来者是陈宝元时,现出了又惊又喜的笑容:“大侄子,是你呀,快,快进来!” 这是一座依山而筑的老屋,顺着房后开凿的石阶登上坡顶,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港湾和铁路。小院里堆满了杂物,屋檐下挂着的渔网和顺着墙根摆放着的竹筐,散发着鱼腥和湿咸的气味。老人把众人让进屋里,陈宝元这才向众人介绍道:“刘连长,这就是我的三表叔。”几个人恭敬地叫了一声“大伯。”一一在小竹凳上坐下。 屋子里光线很差,除了一个旧木桌、几把竹椅和那副竹床,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摆设。被烟火熏黑了的墙壁,更增加了屋里的阴暗。 刘克勤在路上就听陈宝元介绍过:表叔叫罗才,基隆陷落的那天,大儿子即被四脚仔杀害了。后来,二儿子跑出去参加了义军,老人与小儿子也成为义军的情报员。别看罗大伯表面显得苍老,常年海上劳作的锻炼使他的腿脚仍然矫健,尤其是那双机敏的眼睛,绝对没有上年纪人的老眼昏花。听了陈宝元讲明来意,老人一拍大腿,语气中充满了兴奋:“嗨,真是来早不如来巧啊,眼下正有一个机会!” 听老人如此说,众人都竖起了耳朵。原来今天早晨刚有一艘鬼子的运输船进港,因为下雨,现在还停在码头上没有卸货,罗才的意思是伪装成搬运工混进港口。具体怎样混进去,老人一五一十的一一道来。 这基隆港是在台湾数万鬼子的命门,从日本本土运来的军需给养全部是从这里上岸。平时鬼子对港口区戒备森严,闲杂人等很难入内,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货船进港后。这时鬼子要找苦力卸货,可是一般百姓都不与鬼子合作。鬼子招苦力不成,就会上街抓苦力,天长日久基隆百姓摸清了鬼子的脉络:只要有船只进港,人们就不出门。当然,鬼子也不傻,不知从哪个渠道打听到原来在港口吃搬运饭的一个脚夫头目吴老三,立逼着他把脚行重新立起来。这吴老三年纪比罗才略小一点,二人是几十年的老友,本来因年龄关系早已洗手不干了,这次被逼无奈,找到罗老哥商讨对策。罗才要刺探基隆港的情报,这岂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因此就把事情挑明,极力撺弄他操持此事。吴老三也是个有血性的人,他慷慨继昂地说道:“你老哥敢做,你兄弟就是孬种啊!”把这事一口应承下来,还把老罗的小儿子罗虎也鼓弄到脚行里头。 当下,罗才把住在隔壁的吴老三请来,一起讨论。这脚行本是个松散的组织,人员不是一成不变,新人老人的进进出出极为普通。因此让刘克勤等人充当脚夫进港还是个可行的办法。 不过,罗才又提出一个新问题:定时炸弹如何带进港口?因为每次脚夫进港装卸货物,鬼子都要搜身,不允许带进火镰等取火物件。刚开始时,有那吸旱烟的脚夫,不知规矩,被搜出取火物,残暴的鬼子不容人分辩,当场用刺刀把人捅成个血窟窿。 这个问题一经提出,众人一时犯了难,俱都哑口无言,低头沉思。看到大家一言不发,苦苦思索,吴老三打破了沉默:“我倒有一个办法,不知能行不?”无计可施的众人一下子来了精神,纷纷催促老人快讲。吴老三如此这般地一说,众人齐声叫好,陈宝元则有些忧虑地说:“这倒是个法子,只是太过冒险,万一被鬼子发现,咱们可就输得一塌糊涂了!” 吴老三却说:“不怕的,这种事情我隔三差五的就来一次,他们不会怀疑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刘克勤考虑了一下,点点头说道:“这个办法看似冒险,但成功的可能性仍然很大。当然,我们也要充分考虑万一出现意外情况该怎么办?如果事情败露,咱们必须要有详细周密的应对措施,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损失!” 第四十八章飞豹捣“鸡笼”(下) 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停了,天却还没有放晴的意思。海天相接之处那密实、厚重,呈暗灰色的雨云,预示着一轮新的降雨将会再度降临,大街上也因此仍是罕见人迹。正在这时,一群赤着脚板的汉子,却践踏着石板路上的积水,吡哩啪啦地直奔码头区而来。 基隆港码头与街市上一样,也是冷冷清清。港湾里风平浪静,鬼子的海港警备舰“筑波丸”和“干珠丸”以及护卫舰“爱宕”号、“摩耶”号无声无息地停泊在外港的锚地上;内港里面,除了几艘驳船和汽艇,就只有那艘叫“东京丸”的鬼子运输船孤零零的停靠在码头上。死气沉沉的基隆港,再也看不到昔日的红火和忙碌,只有海湾里那成百只海鸥,不知疲倦地张着翅膀,贴着水面上下翻飞、翱翔。整个海港里除了设在各处的,如同幽灵般的鬼子岗哨,几乎看不到有生气的东西。 吴老三两只手各提着一只肥大的烤鹅和一小坛老酒,领着一帮脚夫来到出入港口的检查站,几个站岗的鬼子把上着刺刀的枪支一横,挡住了众人的去路,凶蛮地吆喝道:“站住,检查的干活!” 吴老三笑呵呵地鞠着躬,点头说道:“基隆脚行是奉小岛太君的命令,前来报道。” 毕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此时的吴老三心口里也像揣了个小兔子似的,噗噗腾腾地乱跳。老于世故的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表现得心慌意乱,徒让人家怀疑。他强压住内心的紧张,尽量神色如常地扭过头吩咐众人道:“弟兄们,排好队等候太君检查!”说着话,把右手提着的一只烤鹅和一小坛酒往带班的鬼子怀里一送:“太君的辛苦,一点小意思,米西米西的!” 当时的日本国民生活并不富裕,军队上的伙食也说不上好,再加上台湾百姓坚壁清野,鬼子的给养日渐艰难。多日不见荤腥的鬼子曹长见了这散发着诱人香味的佳肴美酒,使劲儿咽了一口就要流出来的口水,眉开眼笑地伸出大拇指:“吆希,吆希,吴商,你得大大的好!” 平日里,这吴老三按照当初与罗才商量好的办法,不时地用一些酒肉“犒劳皇军”,收到了不错的效果,港口区的鬼子差不多都认识他,对待他也相对要“和气”一些。吴老三又扬起左手拿着的“礼物”,指着不远处海关的那个小楼说道:“这个的,那边太君的米西。” 站岗的鬼子虽然明白这个吴商还要把酒和烧鹅给他们的上司送过去,但还是一丝不苟的地在他的前心后背、浑身上下仔仔细细地摸索检查了一番。吴老三与那些脚夫一样,把拿着酒和烧鹅的双手高高举起,,心里还念叨着:“妈祖娘娘保佑,千万别查这只烧鹅!” 鬼子果然没有注意他手里举着的酒和烧鹅,挥挥手:“开路开路的!”待那些脚夫都通过了鬼子的检查后,前心后背都是汗津津的吴老三被脚夫们簇拥着,向着海关小楼走去。 而此时,在距离港口区大门二百多米远的一家已经歇业的杂货店内,隐蔽在窗棂后面的陈宝元、罗才等人,仍然紧张地用枪瞄着鬼子岗哨,准备一旦发生不测,立刻就把行动小组接应出去。刚才,在鬼子对吴老三检查搜身时,几个人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到吴老三和脚夫们都顺利的进了港口,这才如释重负般的松了一口气,那紧握着枪支的双手居然都是汗水。虽然行动小组混在脚夫当中,平安进入了港区,但他们仍不敢大意,谁知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啊! 基隆海关是一座中西合璧的两层小楼,桦山资纪在基隆登陆后,曾把他的总督府和军务司令部临时设在这座小楼里。如今,这里仍被鬼子盘踞着,成为日军基隆港口守备队地所在地。当吴老三与两个鬼子军官从楼里走出来时,他手中的酒和烧鹅都不见了,却抱着一桶子作为装卸货物凭证的竹签子。与此同时,两队鬼子兵出现在码头区至仓库区的通道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列队站在通道的两边,担任警戒和监视脚夫的一举一动。 “东京丸”满载着侵台日军急需的弹药、大米从下关启航,一路上风大浪急,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到达基隆已经小半天,却因连绵秋雨又继续耽搁在这里,让松尾船长分外着急。 第75章 因为台湾战争的胶着状态,日本的海上运输压力极大,“东京丸”急于卸掉货物,尽快返航。这时,看着脚夫们扛着麻包、背着木箱在那数米高的跳板上颤颤悠悠地上上下下,松尾的忧虑抛到了九霄云外,自是高兴万分。 鬼子对于脚夫监视的极为严密,尤其是在船舱里和进了库房以后,那就是在鬼子的眼皮底下做事,一点儿也含糊不得。仓库里那个指挥码垛的小鬼子,不错眼珠的盯着每一个进入仓库的脚夫,不时地大声呵斥着。刘克勤和罗虎已经搬运了好几趟木箱,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安置炸弹,二人不由得心中暗暗着急。 那供脚夫上下轮船的两溜儿跳板,只有一尺多宽,没有鬼子站脚的地方,也是唯一可以暂时脱离鬼子监视的地方。刘、罗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利用上跳板的机会,小声嘀咕了几句,走在后面的罗虎轻轻地答应了一声。 各背着两只木箱的刘克勤和罗虎把手中的竹签递给了守候在仓库大门前的吴老三,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入了库房。按照鬼子的指挥,刘克勤把自己扛着的木箱码好,刚刚转过身来,走在他后面的罗虎脚步不稳,打了一个趔趄。难能可贵的是罗虎表演的是那么自然,几乎就是一副磕磕绊绊就要跌倒的样子,刘克勤趁机赶紧上前,扶住踉踉跄跄的罗虎,帮助他取下了肩上的木箱。 “巴嘎!你的,死拉死拉的有!”监督的鬼子一声大喝,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扬起马鞭就在罗虎的后背上狠狠地、重重地抽了两鞭:“力气小小的,饭桶的干活。”说着又抬起他的大皮靴向着罗虎踹去。看到罗虎痛苦地在地上滚来滚去,小鬼子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鬼子大逞淫威的同时,刘克勤顺手把从罗虎肩上接过的木箱码放到了垛堆上,也趁着小鬼子暂时分神的时机,于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完成了他的杰作。 虽然小鬼子下手极为狠辣,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任务能否顺利完成上的罗虎却根本就没有觉察到疼痛。在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刘克勤和另外两个“脚夫”来到鬼子身边,不停地作揖鞠躬进行劝慰,心中不由得爆发出一阵狂喜。自己身上遭受的痛苦总算没有白费,任务顺利完成了。 逞完兽欲的鬼子兵看到挨了打的支那人不断向自己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心中亦是满意之极。在又喝骂了几句后,便吆喝着众脚夫继续搬运木箱,一场刘、罗二人自编自导的独幕剧就这样如过眼烟云般地过去了。 申时末,弹药、大米已经全部搬运到了仓库中,“东京丸”在加完食品、饮用水以及燃料后,急不可耐地拉响了返航的汽笛。而此刻,刘克勤、陈宝元他们正站在基隆的后山上,目送着“东京丸”缓缓驶离基隆湾。心中尤自兴奋不已的罗虎,不无遗憾地说道:“刘大哥,要是给四脚仔的轮船上也放上两颗炸弹该多好呀!” 刘克勤点点头:“是啊,如果能够炸沉小鬼子的轮船那才叫带劲,可是鬼子守卫得实在太严了,只好等下次有机会再干它一家伙。” 说到这里,刘克勤话语一转,对身边的吴老三和罗虎说道:“吴大叔、小虎,这两天你们也不能大意,时刻警醒着点儿。最好先不要待在自己家里,待风声过了再露面。” 听了刘克勤知疼着热的关切话语,吴老三大为感动,拉着刘克勤的手说道:“刘连长,真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我都这么一把子年纪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只要能把小鬼子赶出台湾,就是冒再大的风险,我吴老三也心甘情愿!” 吴老三朴实真诚的话语,令刘克勤也大为感动:“如果没有乡亲们的支持和帮助,我们还能干什么?吴大叔,您可得好好保重,下次我们还要找您炸鬼子的军舰呢!” 不知不觉之中,密密麻麻的小雨又下了起来。这种阴雨天气,天黑得比往常更早,除了港口那边星星点点地亮起几盏灯光,整个基隆一片漆黑。那时候人们都睡得早,尤其是下雨天,人们趁亮儿吃过晚饭,谁也舍不得点灯耗油,就都早早睡下。到这个时辰,怕是有许多人家,伴着沙沙的雨声,早已经进入了梦乡。 凉风渐起,雨脚如麻。躲在后山草棚里的罗虎却没有一点儿困意,他眼巴巴地望着港口区的方向,急切地盼望着炸弹快些爆炸。就这样盯着、看着,直到两眼发酸、发紧,港口那边依然是没有一点儿动静。这时的罗虎有些患得患失:别是炸弹出了毛病?那玩意儿要是根本就不行,这一番心血可就白费了,自己长这么大还真没有听说过有按照事先设定的时间爆炸的炸弹,它到底行不行呀?想到这里,罗虎忍不住摇了摇呼呼大睡的吴老三:“三叔,你说这炸弹怎么还不爆炸啊!” 睡得迷迷糊糊的吴老三含混不清的回答道:“你,你,你急——急什么呀!到该炸的时候自,自,自然就炸了呗!”说罢,翻了个身子,鼾声又起。沙沙的小雨,如同催眠曲,那如雷的鼾声,又有传染力,只见罗虎眼皮沉重、哈欠连天,不多时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戌时初,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把睡梦中的人们惊醒。吴老三和罗虎揉揉眼睛,朝着港口区方向望去,只见港口上空腾起一个巨大的火球,紧接着又是一声爆炸,浓浓的黑烟滚滚而上、直冲云霄。然后一阵接一阵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几乎每隔几秒钟就会有一次爆炸和火光。在一连串声震如雷的猛烈爆炸之后,军火库燃起熊熊的大火,火势惊人,火苗窜的老高老高的,冲天的火光,映红了港口区的夜空。 看着这壮观的场景,罗虎高兴地拉住三叔的手,兴奋地说道:“三叔,你看,炸了,炸了!炸得好痛快呀!” 顺利撤到基隆东南红淡山下的刘克勤小组,与刚刚奔袭瑞芳归来的小分队已在山脚下的灵泉寺胜利会师。正在这时,基隆方向传来了一阵隆隆的爆炸声,参与此次行动的战士们高兴地击掌庆贺。两个行动小组的战士们互相询问着彼此的战斗经历,都有说不完的话。原来,瑞芳小分队分为四个行动小组,同样是在当地义军的配合下,历尽曲折艰难,消灭了一批守卫矿山的鬼子宪兵和伪警察,分别炸毁了瑞芳煤矿、八斗子煤矿、九份矿井和金瓜石金矿。 作为中国通的桦山资纪,本想在中国人的传统节日——中秋佳节时好好庆祝一番。不过,他的这番“闲情逸致”,却被台北城内、城外的几起爆炸事件给破坏殆尽。尤其是在得到民政局长官水野遵毙命和全城大搜查一无所获的消息之后,失去了理智的桦山资纪被彻底激怒了。他立即在总督府官邸召开了紧急会议,围绕着占领区不断恶化的治安状况商讨对策。 会议进行得紧张激烈,以伏见宫贞爱亲王为代表的军方势力与以陆军局长官大岛久直、海军局长官角田秀松为代表的总督府势力,针对如何应对台湾义军在台北地区的袭击活动,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鉴于台北地区的治安形势日益恶化,陆军局长官大岛久直主张暂缓南进作战行动,先集中优势兵力,对台北、基隆地区展开大规模的扫荡,待北部地区的治安稳定下来,以及第三旅团投入到台湾战场之后再展开新的攻势;然而伏见宫贞爱亲王却对这一方案持反对意见。他认为南进作战已经全面展开,为了占领新竹,大日本皇军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怎么能因支那人的一些袭击骚扰就半途而废呢?其实皇军可以南进与扫荡并举,只要坚持到第三旅团投入战场,这场战斗的胜利就一定会属于大日本帝国…… 为了各自的利益,双方各持己见谁也不肯让步。然而,就在他们没完没了的吵嚷声中,基隆、瑞芳、八堵以及金包里、深坑、锡口街、龟仑岭等地几乎同时被袭的噩耗相继传到了台北总督府:狮球岭隧道遭义勇军袭击被完全炸毁,基隆通往台北的主要交通线已告断绝;基隆港军火仓库发生大爆炸,人员、物资损失惨重;瑞芳、八堵煤矿矿井相继被台湾抵抗力量炸毁,短期内无法恢复生产;陈秋菊“匪部”在中秋前夜攻打了深坑的宪兵屯所,杀死宪兵警察十多人,並占領了深坑庄;许绍文“匪部”在中秋节那天混进金包里街,袭击了宪兵分驻所,二十名日本宪兵全部为天皇尽忠;同日,詹振率部攻入锡口街,捣毁了设在街上的一个电报线路维护站,总督府直属通讯中队的六名通讯兵被杀,同时还切断了台北、基隆间的电报通讯线;晚一些时候,林李成、王秋鸿袭击了龟仑岭的樟脑工厂,杀死守卫工厂的警察三十余人,焚毁樟脑上千斤…… 这一封封如雪片般飞来的军情电报,犹如平地里响起了一连串的炸雷,使得台湾总督桦山资纪、伏见宫贞爱亲王以及陆军局长官大岛久直、海军局长官角田秀松等日军在台的高层官员受到了无比强烈的震撼。在一阵头晕目眩之后,桦山资纪终于明白了支那军的战略企图,然而知道又如何,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 会议室中鸦雀无声,大岛久直、伏见宫贞爱等人也没有了再争论地兴致,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桦山资纪,静静地等待着总督兼台湾军务司令官做出最后的决定。 此刻的桦山资纪只可以用万刃穿心来形容。天皇选择自己作为台湾的第一任总督,其中寄予了多大的信任和希望啊!然而这几个月以来,不但南进行动损兵折将,屡受挫折,而且连已经占领的台北地区也出现了如此大的纰漏,真是愧对天皇、愧对帝国呀! 第76章 虽然放弃南进已取得的战果,确实令人心有不甘,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仅仅依靠台北现有的军队,显然没有能力将占领区的抵抗力量一举荡平。再说狮球岭隧道断绝、基隆港军火仓库被炸,已经使得皇军继续南进的战略难以为继,再打下去也只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桦山资纪暗暗叹了一口气:亡羊补牢,但愿还不算晚! 抬起头扫视了一眼与会众人,桦山资纪沉声说道:“台北地区是大日本皇军立足台湾的根本,它的稳定对帝国未来在台湾的命运至关重要。目前,台北各地的兵力十分紧张,很难应付支那人此起彼伏的骚扰和袭击,不解除这种威胁,大日本皇军将永无宁日。我建议,暂时停止对竹南的作战准备,从各地临时抽调到新竹附近地区的兵力都各归其部,务必保证台北地区治安的稳定。” 会议室中一阵沉默,众人都明白桦山资纪这番话的意思,其实就是意味着此次南进行动将再次无功而返。扫荡部队撤回,新竹-台北之间的粮道必将重新断绝,没有了物资弹药的补给,第二旅团也只能从新竹撤退。之所以没有直接下命令,只不过是不想太扫北白川宫能久亲王和伏见宫贞爱亲王等军方将领的面子而已。 10月6日,日军在台北-新竹间的扫荡部队全部撤回台北各地。10月10日,北白川宫能久亲王率近卫师团及东路军残部黯然从新竹、大湖口、龙潭陂等地撤退。自此,日军进攻新竹的第二次南侵行动终以失败告终。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四十九章国士总相惜 随着汽笛一声长鸣,张謇漫步走出了船舱。极目远眺,只见在苍凉寥廓的暮色之中,处于黄金山和老虎尾半岛环抱中的旅顺口军港已经依稀可见。 旅顺口位于辽东半岛最南端,是我国北方的天然良港,战略地位十分重要。1602年,明朝便在这里设立水军,1714年,清朝再次设立水师营。1880年,李鸿章经多方考察,决定在旅顺口营建海军基地,以之扼守北洋门户。 “轩辕号”缓缓驶入了旅顺口,此刻船舱中的乘客大都涌到了甲板之上,争相眺望这重新飘扬起大清龙旗的著名军港。旅顺口内由老虎尾半岛延伸,天然地分为东西两澳,北洋海军的基地主要都在东澳。东澳亦称东港,东南北三面以及西面的拦潮大坝,让港口形如一个方池,只在西北留一口门,以便军舰出入。港湾内风平浪静,四周的堤岸全由大石砌成,平整结实。由北到南,规模宏大的旅顺船坞,修船所用的锅炉厂、机器厂、吸水锅炉厂、吸水机器厂、木作厂、铜匠厂、铸铁厂、打铁厂、电灯厂,备储船械杂料的仓库以及丁字式的大铁码头一字排开,整齐威严。然而只要细细观察,一种无比凄凉的感觉便会油然从心中升起,这个曾经堪称远东一流、配套最为完善的海军基地,如今却只剩下一个空架子。船坞、工厂和码头虽未损坏,但只要是能够拆卸的东西都已悉数为日军运走,只有那孤零零的大铁门、大起重架、汲水机器等还在显示着它昔日的宏伟与辉煌。 拥裹在纷乱嘈杂的人群中,张謇和自己的贴身长随赵五走出了船码头。将行囊放在肩头,赵五躬身询问道:“爷,咱们是不是先在旅顺找个客栈歇一宿,明儿个再赶往金州?” 张謇抬头看了看天色,点头道:“坐了半个月的船了,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明天到也不急着去金州,咱们先在旅顺口周围转转。” 张謇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不起,敢问您可是张啬庵先生吗?” 张謇一愣:自己才刚到旅顺,怎么就会有人问起自己?此次北上旅大,自己并没有知会别人呀!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材挺拔、面容俊朗、普通士子打扮,但举止却异常闲雅沉毅的年轻人正彬彬有礼地向自己作揖相询。 按下心中的疑惑,张謇一拱手道:“不才正是南通张季直,敢问您是……” 年轻人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灿烂微笑,一躬身道:“晚辈冯华,终于能够得见啬庵先生,真是三生有幸啊!”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饶是张謇向来从容镇定、胆魄过人,此刻咋一知道眼前这个谦恭有礼的年轻人就是闻名天下、声望如日中天的旅大经济特别区办事大臣冯华,也不由得心中一惊,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 这半年多以来,不要说是在大清国,就是在世界范围内,冯华也是当之无愧的热点人物。辽东三战三捷、《变法自强疏》、创建旅大经济特区以及义勇军渡海援台接连重创日军,每一次都带给人们以无比的震撼,更让他的名字成为了人们言语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两个字。本来,单凭“冯华”两个字就已经会让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高看他一眼,而且这一年多风霜血雨的磨砺,更是让他的气质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即使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周身上下也充满了一股难以言语的独特气质。 不等张謇有所反应,冯华再次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语气异常诚恳地说道:“啬庵先生一路舟车劳顿,冯华已为您安排好车辆及住宿之所,还望先生对晚辈的鲁莽之举勿要见怪!” “啊!哪里哪里,恭敬不如从命,一切就有劳冯将军了!”张謇虽然有些书生意气,向来不屑于阿谀权贵,但却并非不通世事之人。再说冯华这一阶段的所作所为以及眼前所表现出来的谦恭平和、真诚热情,都使得张謇对冯华十分具有好感。当下,他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爽快地点头应允了下来。 张謇出身农家,虽文才优长,16岁即中秀才,但科场却并不顺利,直到1894年他41岁时方才得中状元。张謇之前曾长期担任庆军统领吴长庆的幕僚,其在1882年朝鲜壬午兵变中表现出来的非凡才干,以及事后所拟《朝鲜善后六策》、《壬午东征事略》、《乘时规复流虬策》等文章,使之一时间声誉鹊起,全国自重一方的督抚和权倾一时的重臣都纷纷召请他入幕。然而素重操行、鄙薄趋炎附势之徒的张謇,却一一予以拒绝。 1894年,张謇高中状元之际正是中日交战正酣之时。忧患愤闷之中,张謇以对时局的敏锐观察和过人的胆识,甘冒“自绝仕途”的危险,上书弹劾身居要津的李鸿章,其胆气与文风再次赢得了世人的交口称赞。1895年,张謇由于父亲去世,返回老家南通守制。在回籍丁忧期间,由于甲午战败的刺激、对国家前途的迷茫以及丧父的悲哀,使得张謇的心绪败坏之极,再也无意于在仕途上苟且沉浮,只愿如一只自由野性的“海鸟”在四方任意翱翔。不过,张謇尽管已不愿再受官场的束缚,却也不甘心就此终老林间泉下,自己的一身所学,怎也要做出一分一毫的有用之事来。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张謇迎来了冯华的殷殷相邀,两江总督刘坤一受冯华所托亲至南通,延请他前往旅大经济特别区供职。 冯华的邀请立刻让张謇心中再生波澜,虽然他刚刚下定决心不再出仕,但此次邀请自己的是唯一让人感到大清国还有希望的冯华,自己先前的那个决定是不是还要继续坚持?最初,张謇也只以为冯华是在大清生死存亡之际,横空出世的一员中兴名将。虽然他也对义勇军在辽东的几场大胜振奋不已,但并没有对冯华特别加以关注。可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变法自强疏》以及旅大经济特别区的设立却让张謇感到了极大的震动和鼓舞,冯华的一些想法不但与自己不谋而合,而且还有许多观点十分新颖和发人深省。 不过,冯华最让张謇感到由衷佩服的还不是以上这些,义勇军千里迢迢,渡海援台所展现出的凛然大义才最让他心动。对于这样一个既有经邦济世之才,又有为国为民之心的“国之英杰”,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几经考虑,张謇终于决定先到旅大特区看看,然后再决定自己今后的去留。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刚至旅顺口就被冯华探知了行踪,一下将他原来的计划和安排全部打乱。 马车缓缓由南门进入到旅顺城中,张謇禁不住为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此时虽已距离“旅顺大屠杀”将近一年,但旅顺通衙却仍是一片颓垣断壁、满目疮痍的凄凉景象。街上行人寥寥,异常冷清,被日军炮火蹂躏的痕迹比比皆是,坍塌的房屋,长满荒草的废墟,让人怎么也无法想象这就是北洋海军曾经引以为傲的两大海军基地之一的旅顺口。 “海水一泓烟九点,壮哉此地实天险。炮台屹立如虎阚,红衣大将威望俨。下有洼池列巨舰,晴天雷轰夜电闪。最高峰头纵远览,龙旗百丈迎风飐。鲸鹏相摩图一啖,伸手欲攫终不敢。谓山可撼海易填,闻到敌军蹈背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张謇喟然一叹:“此刻再读黄公度(黄遵宪,字公度)的这首《哀旅顺》,心中方才别有怀抱,真是写尽了旅顺口的盛衰与荣辱。唉,我中华何时才能一雪前耻,再扬国威呀!” 闻听此言,坐在张謇身旁的冯华,脸上的神情也是倏然一暗。稍微沉默了一小会儿,他语气无比沉重的应道:“其实如今旅顺的面貌,与义勇军刚接收它时相比已经好了许多,真正令人至今想起来仍倍感愤懑的是倭贼曾经制造的旅顺大屠杀。当时的旅顺尸骨如山,血流成河,无处不是火光血海、焦土废墟,致使苍天都为之流泪,大海亦为之悲鸣。此仇不报,何以面对国人?此耻不雪,何以振兴中华?” 张謇被震撼住了,从冯华异常沉痛的话语声中,他感觉得出来这一番言语确确实实发自肺腑。 第77章 冯华那渴望中华崛起的愿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自己的心湖也不自觉地随着他激昂而又深沉的话语荡漾起伏、心潮彭湃…… 秋夜是如此凄清,几度乍起的萧瑟秋风不停地摇曳着树枝,将枝头那开始变黄的树叶一片片吹落。看着一片、一片在秋风中飞舞飘零的黄叶,张謇宁静的心头微微泛起了一丝对故乡的思念。不过,这淡淡的乡愁也只是稍闪即逝,很快他的思绪就再次回到了刚才与冯华的那番至今仍令自己感到兴奋的长谈上来。 看到侍卫上完茶又静静退了出去,冯华开口道:“啬庵先生,您今次能来旅顺,冯华真是喜出望外。‘国家不幸,强虏逞威’,冯华以侥天之幸建微末之功,却被皇上授予旅大经济特别区办事大臣,心中实在是惶恐之至。冯华归自西洋,尽管对西学有所涉猎,但于中学却颇为生疏,而义勇军中也是好勇斗狠之徒居多,于内政建设并无擅长之人。冯华每每思之,常有力不从心之感,深恐有负圣恩,故才恳请岘帅代为延请先生。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冯华不才,亦不忍我中华就此沉沦,还望先生能体谅晚辈的这番苦心,予以大力相助!” 冯华的这番话语情真意切,听得张謇悚然动容:自己不甘于终老田园,不也正是为了中华的昌盛,为了百姓的安居乐业吗!本来张謇做出先到旅大特区看看的决定,就是已经在心中做出了决断,否则当初一口回绝就是了。今日到达旅顺口之后,冯华看似鲁莽的不期而至以及他谦恭却不乏诚挚的言谈举止更加坚定了张謇的判断,冯华确实是值得他改变决定的英杰霸才,旅大特区也会让他的一身所学能够有用武之地。 张謇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既然冯华当面提出了邀请,既然自己已经做出了决断,又何必再惺惺作态。当下,他只是略微一沉吟,即洒然笑道:“张謇何德何能,竟蒙将军如此高看。謇自幼亦怀经世报国之志,能有此一展平生夙愿的机会,如何可以与之失之交臂!” 闻听张謇爽快地答应了自己的邀请,冯华不由得大喜过望。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张謇的为人和才干了,他不但学识素优,博通经济,深具儒家济世精神,而且所创办的“大生纱厂”在中国近代化的进程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毛泽东曾说过:“讲到重工业不能忘记张之洞,讲到轻工业不能忘记张謇。”旅大特区有了张謇的鼎力相助,一定会迎来更大的发展。 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冯华向张謇深鞠一躬道:“先生德才,冯华仰慕久已,今能得之为臂柱,实是不胜欣慰。旅大特区如今百废待兴,一切都需要从头建设,还望先生能为冯华指点迷津。” 张謇微微一笑:“子夏何须我进行指点,就从你所书的《变法自强疏》及对设立特区所作的论述看,必已是对此胸有成竹了。不过,张謇亦不敢藏私,只希望能抛砖引玉,对子夏你的设想有所裨益。” 从茶几上拿起茶碗,浅浅地润了一下喉咙后,张謇说道:“旅大地区东南临黄海,西北临渤海,南隔渤海海峡与山东半岛相望,控制着从黄海进出渤海的通道,战略地位可以说极为重要,但对于以发展经济为主要目的的旅大特区来说,却不是十分有利。” 看到冯华听得极为认真,张謇接着分析道:“不利之处主要有三。其一、优良的港湾、重要的战略位置会引起沙俄、倭国及其他列强的窥伺,而且还极有可能与他们产生矛盾和摩擦,这也使得特区很难集中全部精力来发展经济建设;其二、辽东特别是旅大地区饱经战火摧残,以至人口逃散,城池荒废,经济更是萧条之极。由于大量的基础设施都需要重建,将会使旅大特区的建设在人力和物力上都产生极大的压力;其三、旅大特区地处沿海,因此港口贸易将不可避免地对它的发展产生极为重要的影响……” 稍微顿了一下,张謇忽的将话题一转:“对于这一点,我想子夏应该认识得极为清楚,否则也不会特区刚刚成立,就迫不及待地首先成立了‘旅大轮船公司’。刚才下船时,我还在奇怪子夏你是如何得知我行踪的,现在一想才恍然明白,原来我一上船就已经被你们注意到了。”说罢,张謇手捻须然轻声地笑了起来。 张謇的调侃,让冯华亦是展颜一笑。当初,他之所以首先成立轮船公司,主要是受“轮船招商局”的启发。洋务派搞了这么多年的洋务,“轮船招商局”是少数几个获利颇丰的实业。旅顺有现成的港口船坞,目前又没有其他公司竞争,如果选择好航线,应该能够从中获得可观的利润,也可以暂时缓解一下特区目前极为紧张的财政状况。实际情况也确如冯华所料,这条旅顺口-烟台-上海的航线由于竞争尚不激烈,立刻便收到了很好的效益。虽然客货两用的“轩辕号”仅仅才往返了两次,却已经取得了4万两银子的净收益。至于张謇行踪的败露,到不全是因为他上了“轩辕号”的缘故。张謇前脚离家前往旅大,刘坤一后脚就派了易顺鼎再次前往南通进行相邀,也由此得知了他的大致行踪。 很快又将脸上的笑容敛起,张謇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虽然旅顺口包括大连湾均是极优良的港口,但由于营口的存在,它们将很难发挥出应有的作用来。营口遵北宁、沈海、吉海诸路,东北可达辽宁与吉林;西南可至平津,更由大虎山可至通辽,转辽源达洮南、龙江诸处;东可至旅顺、哈尔滨;水路有辽河可上通东蒙,南迄南满;海上则兼通国内其他各大商港及高丽等处,实乃东三省咽喉之地。尤其是咸丰十一年(1861年)朝廷与英国签订《天津条约》,在牛庄开埠以来,营口因其地理位置更佳实际已经取代了牛庄的位置,翘然成为了东三省最重要的商埠。营口之兴盛,究其所以在于营口扼辽河全流域货物的吐纳之口,其便捷的水上运输,使之成为了沟通东北甚至东蒙广阔经济腹地最重要的经济大动脉。返观旅顺口和大连湾,由于无内河通运腹地,交通运输不甚便利,又如何能够同营口相竞争?” 张謇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冯华。只见他一如方才,虽听得极为认真,但面容上仍是一副平静的模样。暗暗点了点头,张謇知道自己所料不差,自己所考虑的这些不利之处,冯华也早已想到了。张謇精神一振,如此英雄人杰确实不枉自己千里迢迢地走这一遭。不过,自己还要再表现一番,也不能让人看轻了。 豪情一生,张謇心中亦涌起了争强好胜之心,不等冯华接过自己的话头,又继续说道:“因此对旅大特区而言,尽快修建铁路,解决交通运输问题,就成了我们当前的首要任务。也只有打破营口作为东北唯一吞吐港对绝大部分贸易的垄断,旅大特区才有可能发展起来。否则,就算是目前经营状况良好的‘旅大轮船公司’,也会在日益激烈的竞争以及萧条的运输贸易中陷入惨淡经营……”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五十章创业济世穷 秋日的阳光是那样的耀眼,那样的灿白,让蓝天益发显得清澈晶莹。在通往金州的大道上,冯华和张謇并骑缓缓而行,一队彪悍矫健的卫士在两人身前身后二三十丈远的地方逡巡警卫。暮地,寥廓的高空中传来几声清脆的雁鸣,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群大雁正排成整齐的人字形,笔直的向南飞去。冯华收回自己的目光,却发现张謇仍若有所思地目送着雁群渐去渐远。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起,北雁南飞……”见张謇扭头向自己望来,冯华微微一欠身,脸上露出了一丝歉意:“皆是冯华多事,才令先生离乡远行,来此风冷雪寒、偏僻荒芜之地受此无妄之苦!” 张謇一怔,知道自己的一缕思乡之情被冯华看了出来,当下正容说道:“子夏何须自责!蹇自幼以读书、励行、取科名、守父母之命为职志,奈何状元及第亦只能于朝堂上徒为口舌之争,却不能死敌,不能除奸,负父之命而窃君禄。《马关条约》,丧权辱国,蹇确有‘伏枥辕驹,久倦风尘之想’,然天之生人,与草木无异,若能遗留一二有用事业与草木同生,即可不与草木同腐也。” 胸中压抑多年的郁闷与抱负终能尽情相吐,令张謇久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一抹动人的光辉。长长地呼出一口闷气,张謇接着说道:“此次张蹇所以应子夏邀,除欲一遂我生平济世报国之志,主要还是对子夏你的为人、才能和胸襟大感佩服。义勇军渡海援台,这需要多大的胆识与气魄,又岂是寻常人所能做得到。每每想到志愿军正在台湾与倭贼浴血奋战,我胸中的热血都禁不住激荡不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切皆是张謇心甘情愿,又如何会有受苦之说!” 张謇发自内心的夸赞,让“洞察先机”的冯华不禁有些赫然:“冯华何德何能当得起啬庵先生如此之评价!” “这如何只是我对子夏你的评价!岘帅亲临寒舍恳切相邀、翁师千里迢迢着人带来书信进行举荐,无一不对你大加赞赏。难道他们的评价也多是虚妄之语?”张謇肃容说道。 冯华心中一阵恍然,无怪张謇如此痛快地就答应相助自己,原来还有除了刘坤一之外,翁同龢从中亦起了极大的作用。翁同龢与张謇同属江苏人,翁的家乡常熟与张的家乡通州隔江相望。张謇名声鹊起后,作为南派清流领袖的翁同龢,对他极为看重,不但将他视为乡里新秀大力提拔,而且多次利用南派清流手中有限的主考录取权力,暗中识别张謇的试卷。 第78章 然而几次摸索,均未能如愿,直到1894年慈禧筹办60大寿特开“恩科会试”,张謇方得以在翁同龢等人的提携下大魁天下。翁同龢与张謇不但是同乡、师生的关系,更对张謇有着知遇之恩,两人也由此过从甚密,交谊深厚。 冯华受命为旅大特别经济区办事大臣,在离京拜辞翁同龢时,曾向他询问过张謇的一些情况。当时由于时间仓促两人未能细聊,因此冯华虽知张謇与翁同龢交情不凡,却也不清楚他们之间还有如此不同寻常的交往。义勇军进驻旅大并安顿下来之后,对人才的渴望使得冯华决定招揽张謇,当时他也曾考虑请翁同龢出面,但鉴于京师与南通相隔太远,最后还是决定请刘坤一相助。让冯华没想到的是,当初自己的一句问询之言,却让翁同龢记在了心里,竟亲自写书信向张謇推举自己。看来,不管是刘坤一所代表的“湘系”,还是翁同龢为首的“帝党”,都已将自己当作了自己人,不遗余力的对自己和义勇军进行拉拢。只是如此一来,自己就很难再在几方势力之间保持着中间的立场,这究竟是利大还是弊大? 看到张謇仍在看着自己,冯华将思绪从这一时也说不清楚的问题上暂时摆脱了出来。赫然一笑,他说道:“全赖两位大人的爱护与提携。冯华兄弟三人自西洋归国,虽因机缘巧合,得以崭露头角,但如无岘帅、翁大人的鼎力相助,冯华和义勇军又如何能有今天?” 仕途几经坎坷磨难的张謇,自是对“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知之甚清。不过,他心中也极为清楚,冯华能够官运亨通、青云直上,决不是仅凭着“朝中有人”,而是自有他的过人之处。闻听冯华此言,张謇没有在这上面多费口舌,而是借机将话题引到了旅大特区的建设上来:“子夏此语言之不虚。就拿你此次奏请修建‘抚大铁路’来说,如果不能得到一些朝中大员及地方督抚的支持,恐怕很难顺利实施。最近一个时期,随着举国上下要求变法自强的呼声日益高涨,朝廷也正紧锣密鼓地准备筹建铁路。虽然如今筹议中路线的选择,主要集中在关东路、芦汉路和京清路上,但从实际情况来看,大概还是主张先修芦汉路的人居多。对于此事,我们还是要提早做准备呀!” 张謇话里的意思,冯华心中极为清楚。甲午战败以及《马关条约》的签订让全民族都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也认识到只有通过更大幅度、更为迅速的进一步变革才能拯救民族的危亡。不过,尽管变法自强、筹造铁路已经成为了当前人们的普遍共识,但战争的损失、巨额的赔款却让清政府没有足够的资本去进行这些变革。在资金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就算旅大特区是一个变法维新的试验区,也很难获得朝廷的全力支持。 昨夜,冯华与张謇可以说相谈甚欢,两人在绝大部分的问题上都有着近乎相同的看法。不过,当听冯华说已经将修造“抚大铁路”的折子奏报上去时,张謇心中却禁不住产生出了一丝担忧,只是因为时间已晚,才没有与冯华进行深入探讨。今日,借着与冯华一同前往金州的机会,张謇终将自己心中的忧虑提了出来。 “先生可是担忧修造铁路的资金无法筹措?”冯华问道。 “是啊!甲午一战,几罄中国之膏血。今朝廷内外多赞同先修南北干路,即如岘帅亦是持此观点,其余如张之洞、王文韶、盛宣怀等更是提出‘芦汉一路,应倾举国之力,限以三年必成’,皇上、翁师也对此议也颇为意动,有意任命张之洞重新督办芦汉铁路。我担心‘抚大铁路’的修造,因与朝廷的筹造铁路计划不符,会遇到很大的阻力,即便是批准修造,亦很难在资金上给予资助。抚西城(今抚顺)至旅顺大约一千余里,按每里约需银一万元左右,就需筹银1000万元(当时银两与银元的比价为五元合三两六钱,1000万元约合720万两白银),如果不能得到朝廷的支持,仅靠旅大特区是绝对无法完成‘抚大铁路’的。”张謇一脸的忧色,稍微犹豫了一下后又接着说道:“另外,将铁路修至抚西城开采煤矿,恐也会遭到各方面的强烈反对。抚西因距离太祖陵寝较近,朝廷怕有伤风水,历来禁止商民采矿。如今虽内外形势不同,只怕朝廷也不会轻易允诺。” 冯华的脸色仍是一片从容淡定:“在抚西开矿采煤的事,目前尚不急迫,即使不成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可以留待以后再说。至于修造铁路的资金问题,冯华也曾思之再三,借朝廷之力应该无有可能,‘抚大铁路’所需的资金我们只能自筹。” “自筹?子夏的意思是采取商办!然今之中国风气未开,蹇以为单纯依靠国内绅商招募华股,必不能足。如此要想筹足资金,则只能借洋债或吸收洋股,可是……” “先生无须顾虑,有话但讲无妨。” “举洋债筹造铁路,虽有前例可循,然朝廷对此似仍有顾虑。不久前,张之洞在《芦汉铁路筹款办法折》中也提出‘暂借洋债造路,陆续招股还债’的办法,朝廷尽管没有反对此议,却也没有明确表示同意。蹇以为朝廷所虑者有二,一恐举洋债需国家作保,各种利权进一步沦丧;二忧洋债利息过高,如偿还不及,受西人挟制。因此,如不能打消朝廷对举借洋债的疑虑,皇上和太后未必会同意此事。至于招募洋股,则更是历来为朝廷所忌,深恐路归洋股,则路权持于彼。近日,岘帅到也有主张商办,并进而至招洋股之议,然响应者寥寥,顾虑重重者比比皆是。这些问题子夏不可不察呀!”张謇说罢,目光炯炯地望向冯华。 此刻,冯华心中充满了对张謇的佩服之情,他的这番对筹造铁路的议论,可以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旅大特区修造铁路的困难之所在。张謇虽身不在庙堂之上,胸中却尽藏天下之事,这正是自己最急需的人才。 诚恳地在马上微施一礼,冯华说道:“多谢先生加以提醒,这些问题冯华也有所考虑。朝廷对洋款之顾虑正如先生所言,即‘路权第一,利息次之’,然由于我国目前既无完备的资本形成机制,又无以银行为核心的金融市场体系,在国际资本融通中缺乏信用,因此以路权作保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尽管冯华的一番“资本形成机制、金融市场体系和国际资本融通”,在张謇听来有些生僻晦涩,但博学多才且对洋人的一些经济理论有所研究的他,只是稍一思忖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心有所悟,张謇赞同地点点头:“屡战屡败,国际地位日趋低下,不以路权作保又能如何!朝廷如今是处于两难的矛盾之中,不借洋债自己又拿不出钱来;借洋债又恐路权丧失,列强的势力范围愈益扩大和深入。唉,中国不自强即便不借洋债,又如何可以保各项利权不丧失。” 张謇举一反三,如此快即弄明白了借洋债的本质问题,让冯华不由得大感惊讶:“先生此言可谓至理!以路作抵不过是筹集资本的一种方式,只是因国势日蹙,才使之与国家利权紧密联系起来。其实只要把握好举借铁路外债的关键环节,‘举洋债,招洋股’未尝不是一种筹集资金的好办法……” 坐在毓庆宫中,光绪看着御案上冯华奏报来的《请修抚大铁路折》,禁不住再次陷入了沉思。近一个阶段以来,光绪的心情是异乎寻常的好,义勇军入台引起的风波,如今已是烟消云散。尽管倭贼仍死死抓住此事不放,几次提出抗议,但总理衙门一口咬定大清国绝没有派出一兵一卒,言之凿凿,让倭国一时间也是无计可施。当然为了安抚日方激动的情绪,恭亲王也亲口向新任日本国公使加藤高明许诺:“民间行为,虽难以杜绝,但朝廷一定严加约束。” 其间,倭国朝野虽也多有“再次出兵辽东”的威胁之语,但经过一年多的战事,尤其是台湾抗战的牵制,倭国无论是国力、军力都已是强弩之末;而京城满朝文武也因冯华驻守辽东的缘故,对这些恫吓言语似是充耳不闻;再加上欧美列强睁一眼闭一眼,放任自流,敷衍了事,因此倭国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加大对台湾海峡的封锁力度,以期尽快解决台湾问题。 不过,最让光绪感到高兴的是,太后对这件事竟然也是异常的宽容。她不但未继续深入追究此事,而且还对自己的决断和魄力大加赞扬,很多事情都让自己放手而为,不再加以干涉。就拿这次筹造铁路的事情来说,更是全权让自己作主,但凡自己决定了的事,太后从未驳回过。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众军机大臣和各地督抚都对先修南北干路-芦汉铁路取得了共识,自己也雄心勃勃地准备以修造铁路为机大干一场。可谁知就在这时,冯华专折呈来的一份儿《请修抚大铁路折》,却在朝廷内外又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如今,这份儿折子已经在军机处及各地督抚间讨论了十余日,却依然未能做出最后的决定来,自己到底该如何办呢? “皇上,翁大人求见。”光绪正自胡思乱想,一个当值的太监进来奏道。 精神一振,光绪吩咐道:“快宣翁师傅进来。” 向皇上施过礼后,翁同龢奏道:“皇上,军机处刚刚收到台湾发来的电报,倭贼对新竹发动的南侵新攻势,再次以失败收场。台湾抗日联军历时二十余天,共歼灭倭贼3500余人。” “好一个邢亮,果然不负朕之所托,倭贼你们也有今天……”猛地闻听喜讯,光绪兴奋得站起身来,从御案后走出,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趟,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唉! 第79章 朕要是早得冯华、邢亮、李九杲这几员虎将,何至于忍辱求和,受此奇耻大辱!” 见皇上的兴奋之情慢慢平复了下来,翁同龢又道:“皇上,台湾之战虽已让倭贼连续吃了两次亏,可后面的形势却依然不容乐观。自倭贼封锁了台湾海峡之后,对台湾抗日联军弹药物资的补给,只能从广东出发,绕至左营、高雄进行。由于航程甚遥,风浪太大,运输船只往返一次,甚是不便。如今补充的弹药物资,只不过才能达到所消耗的两至三成而已,如果不能尽快想出解决办法,后果将不堪设想。另外……”轻轻扫了一眼沉思中的光绪,翁同龢接着说道:“对台湾的援助还必须谋求更大范围的支持,前期为了支援志愿军入台,冯华和义勇军几乎耗尽了全部的财力,如今恐怕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冯华的难处,光绪心中也是极为清楚:以区区义勇军一己之力,千里迢迢支援台湾抗日联军作战,其难度可想而知。如今旅大特区也正是百废待兴,极需要资金支持的时候,再这样下去任谁也是吃不消。 想到此处,光绪深深叹了一口气:“真是难为冯华了,既要关注台湾的战事,又要筹划旅大特区的建设,实在是不容易啊!嗯,翁师傅,为台湾抗日联军筹款的事,你以后还要多费些心。另外,密电告知刘坤一和魏光焘,要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对台湾的援助!” 慢慢踱着步,光绪来至御案前,看到放在桌子上的那份儿《请修抚大铁路折》,他不由得又停了下来:“翁师傅,你说冯华请修抚大铁路的事到底该如何处置?如今朝廷的大政方针是先修南北干路,如同时修筑抚大铁路,势必会影响芦汉路的建设。再说‘举洋债,招洋股’事关国家之根本,尽管冯华的‘实行商办,成立铁路公司办理举借洋债的事务,一切与国家无涉,以及招洋股我方占五成以上的股份,将铁路的控制权、管理权操之我手’的设想,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可是洋人历来狡诈,又岂会如此好相与?” 对于冯华的设想,翁同龢也是殊无把握,心中犹豫再三。然而冯华如今是己方极力拉拢之人,而且他在奏折上报之后,一再拜托自己务必玉成此事,称‘抚大铁路事关旅大特区的兴衰与发展’,自己又怎能袖手旁观! 微微上前一步,翁同龢奏道:“皇上,臣以为设立旅大特区是朝廷变法自强的重要一环,应尽可能的在各方面予以支持。冯华归自西洋,不但于洋务适宜十分熟悉,而且其人心思缜密,向来不做无把握之事,他既已有全面的设想,当不会让洋人钻了空子。再说,盛京将军长顺、两江总督刘坤一、闽浙总督魏光焘等人亦都对修建抚大铁路极表支持,皇上不妨放手让冯华一试。” 眉头紧锁的考虑了许久,光绪点点头:“好吧!此事就按师傅所议处理,明日待请示过太后,即行恩准!”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五十一章聚散两依依 夜已经深了,桌案上那盏豆油灯忽闪忽闪的,把两个凝神不动的身影映照在两侧的墙壁上。贺菱儿手托香腮,静静地坐在书案前,已经有一阵子了。她的眼睛虽还凝视着手中那本儿写满英文单词的小册子,但整个人却似乎已经痴了。 窗外漆黑如墨,深秋的夜风敲打着窗户纸,发出的“呼啦呼啦”的声响,令这寂静的秋夜里,暮然间闯入了一丝淡淡的哀伤。忽地,油灯爆出一朵大大的灯花,使得整个屋子都骤然亮了一下,也让坐在床头给邢亮绣荷包的龚芳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抬头望向贺菱儿,龚芳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自打从京师回来,一向活泼好动的菱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但沉稳文静了许多,而且常常会在无人的时候,自己怔愣在那里默默地想着心事。 “菱儿……菱儿!” “啊!”贺菱儿猛然从沉思中警醒过来,看到龚芳脸上挂着一丝狡黠的笑容,她禁不住俏脸一红:“芳姐,干什么呀?吓人家一跳!” 一阵清脆的笑声响起,龚芳打趣道:“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让我们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菱儿都吓了一跳!” “芳姐你就知道欺负我,哪里还有个当姐姐的样儿?” “这会儿又拿我当姐姐了,平常你可是一直都和我争来着。好吧!菱儿妹子,你跟姐姐说说刚才到底想什么呢?别不是又想你的……”话还没说完,龚芳又忍不住发出了一串悦耳的笑声。 贺菱儿从椅子上站起,快步来到床边,一边伸手胳肢仍在笑个不停的龚芳,一边“恨恨”地说道:“笑,让你笑!等你和邢大哥入洞房那天,看你是不是还这么笑个没完……” 疯闹了半天,两个人才渐渐平静下来。用手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头发,龚芳略微有些气喘地说道:“好菱儿,别闹了,芳姐真的有话要问你,你这一段儿到底是怎么了?成天魂不守舍的!尤其是这两天,时不时莫名其妙的发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贺菱儿的脸色骤然一暗,人缓缓地坐在了炕边儿。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道:“芳姐!这次周三哥他们去美利坚合众国,我也想跟着一起去!” “什么?你也要去,你一个女孩子到那里干什么去!”贺菱儿的回答,令龚芳大吃一惊。 “我也要去留学,我要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大!” 看着贺菱儿脸上露出的坚定与渴望,龚芳默然了。从小与贺菱儿一起长大的她,心里清楚地知道:菱儿做出这个决定,决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这绝对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屋子里异常安静,只有跳动的灯火在不停地摇曳着贺菱儿和龚芳静默无语的身影。慢慢挪到贺菱儿身前,龚芳拉住她的手轻声问道:“菱儿,你跟芳姐说,为什么非得要去美利坚合众国留学?是不是因为冯大哥?” 此刻,贺菱儿的脸上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只见她先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双手抱膝再次陷入了令人倍感压抑的沉默之中…… “那……是因为秋姐姐吗?”龚芳心中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这个极为敏感的问题。 贺菱儿的身子禁不住一颤,猛然抬起头看向龚芳:“芳姐,你别瞎说,我就是想出去多学一些东西,跟秋姐姐没关系。” 贺菱儿的反映,让龚芳明白自己的直觉没有错。叹了一口气,她说道:“菱儿,咱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你的心思芳姐还不明白吗?此次京师之行,冯大哥虽然表面上一如平常,可我却感觉得到他对秋姐姐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好感,我想你对此的感觉应该更清晰吧!” 压抑多时的心事被芳姐说中,菱儿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圈一红,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 事情确如龚芳所料。这次前往京师,冯华与秋瑾的一连串偶遇,让两人心中都对对方产生了极强烈的好感。只是由于当时双方的处境各有难处,两个人皆不约而同地采取了回避的态度,谁也没有挑明和进一步发展这段感情。然而女孩子的心却是极为敏感的,尤其是处于初恋之中的少女,更是对自己所爱之人的一点儿情绪波动都洞若观火。冯华与秋瑾之间,尽管均各守本分,根本没作出一点儿出格的举动,但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冯华身上的贺菱儿,却仍然从冯华的眼神中,敏锐地发觉了他心底的秘密。甚至于龚芳也因为关心自己好姐妹的终身大事,隐隐约约地对此事有所察觉。 “冯大哥喜欢秋姐姐”的发现,让贺菱儿既难过又惶恐。自己对冯大哥的心思,他应该感觉得出来呀!可为何他却只将自己当作小妹妹?难道我真的不是一个让人喜欢的女孩子! 秋瑾果断离去,贺菱儿在心情为之一松的同时,更多感到的却是震撼。虽然秋瑾对冯华的吸引,难免让贺菱儿有些忌妒,但秋瑾那堪比男儿的洒脱豪爽、不逊须眉的广博才学,却让她仰慕不已。尤其是随着与秋瑾的交往日益深入,一向自视甚高的贺菱儿就愈发的汗颜起来,自己与秋姐姐相比实在是差得太远了,或许只有像秋姐姐这样的奇女子,才能令冯大哥心生爱慕吧! 其实,贺菱这种自认为与秋瑾相差甚远的自卑,除了有秋瑾确实出色的原因外,主要还是这个情场失意的小姑娘的一种错觉。在那个时代,无论是贺菱还是龚芳,也都算得上是奇女子。他们生于书香门第,受过一定的国学教育;年轻漂亮,而且在武术或医术上都有一定的造诣;又深受冯华、邢亮、周天宇的熏陶,粗通英语,而且对外部世界也有着常人所不具备的了解。这在当时,不要说是在女性中间绝对出众,即便对于很多男子,也是巾帼不让须眉。而且就算是秋瑾本人,也对冯华身边的这两个小妹妹刮目相看,她们年纪虽小,却在各个方面都比自己不遑多让。 然而对于冯华来说,秋瑾与贺菱给他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秋瑾是他从小就景仰的鉴湖女侠,她的成熟、才学以及独特的性格,无一不带给他莫大的吸引力;可贺菱在他心目中,却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妹妹,她活泼、可爱,还有几分任性,这使得冯华只注意到了贺菱的“小”,而忽略了她同样是一个极为出色的女孩子。 回到辽东后,义勇军渡海援台、接收辽东以及筹建旅大特区等一系列的事,让贺菱儿忙了个昏天黑地,但只要闲暇下来,她就会对冯大哥与秋姐姐的事想个没完没了。秋姐姐尽管已经远赴日本,可自己又是否能借机赢得冯大哥的青睐?菱儿越是琢磨,就越觉得心凉。 第80章 与秋姐姐相比,自己真的只是一个任性的小丫头,冯大哥如何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菱儿是个极其要强的女孩,尽管那种爱郎近在咫尺,却无法一诉衷肠的痛苦时刻吞噬着她的心,但她在外事办的工作可一点也没有耽误,就是在芳姐面前,她也是尽量装做若无其事。然而此刻,她却再也无法保持坚强,一任泪水洗面,闹得龚芳亦不知所措,只得把她揽在怀里,喃喃地安慰着:“好妹子,别哭坏了身子!” 窗外,凌厉的夜风越刮越烈,仿佛要把深秋的最后一点痕迹一扫而光。居住在上屋里的冯华和周天宇此时也没有休息,二人正为了修筑抚大铁路和天宇出访美国的事情挑灯夜谈。 前几天,冯华上报朝廷的《请修抚大铁路折》终于被批复了回来。除了在抚顺、鞍山等地开采媒铁的事,因怕破坏了太祖陵寝的风水、影响大清的江山社稷容后再议外,其余皆予以准奏,抚大铁路的修造也由此进入了正式实施阶段。 筹造抚大铁路所需的资金,冯华、周天宇在前次与美国代表柔克义、李佳白会谈时,就已经基本谈妥了此事。为了支持特区的各项基础设施建设,美国愿意以极低的利率向旅大特区提供巨额贷款,并在技术、设备、管理以及人员培训等各个方面给予特区帮助;投桃报李,旅大特区也会对美国在特区的各项投资给予最优惠的条件。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无线电”的开发、研究,旅大特区只能与美国进行合作,将来取得成果时,美国享有优先使用权。 不过,由于双方只是对上述事项草签了协议,而且合作的范围极为广泛,因此双方约定一旦修造抚大铁路的计划得到批准,将由周天宇代表旅大特区前往美国商谈具体合作事宜。作为合作条件之一,周天宇此次前往美国,旅大特区还可以同时选派30人赴美留学,费用则全部由美方负担。 由于天宇访美事关旅大特区能否获得发展建设所必须的资金和技术支持,因此冯华对此事异常重视,这几日的工作也都是围绕着它来进行。虽然大部分的访美事宜,在此之前就已经确定了下来,但冯华却仍然不放心,二人就访美期间的每一件事情,甚至于每一个细节,再一次展开了反复推敲。 不知不觉中,窗户纸已经发白。眼见已没有多少时间睡觉,冯华和周天宇就索性来了个一宿没合眼,直到天大亮后方才停止工作。两个人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筋骨,刚想叫警卫员准备洗漱的东西,却听到门口传来了一阵“笃笃”的敲门声。 二人有些奇怪,除非有紧急军情,一般不会有人这么早就来敲门呀!难道是台湾有重要军情?疑惑地看了冯华一眼,周天宇匆匆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菱儿、芳儿,怎么是你们,发生了什么事?”看到贺菱和龚芳两眼微红的站在房门前,周天宇颇为惊讶的问道。 昨夜,龚芳与贺菱窃窃私语了半宿,却始终无法打消贺菱儿留学的念头。她坚持认为,如果自己不能学有所成,将永远也赶不上秋姐姐,冯大哥也一定不会喜欢自己。因此,一大清早她们就敲开了上屋的门。 “周三哥,你也在呀!” “啊!我跟华哥谈了一宿出访美国的事情,这不刚要回去洗漱,你们就来了。有什么事吗?” 互相看了一眼,龚芳率先说道:“正好就着周三哥你在,菱儿有事要跟你和冯大哥说。” 稍微愣了一下,周天宇连忙道:“那咱们进屋说吧!如今早晚凉了,小心冻着。” 进入屋中,冯华也迎了上来,见贺菱和龚芳的脸上都带着一丝倦色,禁不住关切地问道:“你们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菱儿,你这一段儿,好像精神状况不是很好,可要注意身体啊!” 冯华观察得如此细微,且话语中充满了的关心,让贺菱心中一暖,不由得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一丝怀疑。不过,她并不是做事瞻前顾后、拿不定注意的人,只是略一犹豫,就重新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冯大哥,这次周三哥前往美国,我也想跟着一起去,我要到美国留学!” “啊!你也要去美国留学,那怎么行?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我们大家如何能放得下心。”在大吃一惊之余,冯华和周天宇几乎同时出声表示反对。 “还有我!我也要去留学,有我和菱儿做伴儿,总该行了吧?”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冯华他们的话音刚落,龚芳也在一旁开口道。 “芳姐……你?”这回轮到贺菱吃惊了,直到刚才陪她来找冯华之前,龚芳还试图劝阻自己。如今,怎么她也要去了。 对于贺菱,可以说没有人比龚芳更了解她的了。尽管她的年纪不大,可做事却极有主见,只要是她认定了的事,就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因此,作为贺菱最要好姐妹的龚芳,看到她主意已定,就义不容辞地采取了坚决支持的态度。再说,让贺菱一个人去美国,龚芳心里也感到十分不放心,如果自己也跟着去,两个人还能互相照应一下。 向贺菱眨了眨眼睛,龚芳接着说道:“去美国留学,可以极大地开阔自己的眼界,希望首长能给我们这个机会!” 此刻,冯华和周天宇的头都大了。虽说这次派遣留学生,美国政府会给予照顾,但毕竟中美之间远隔重洋、相距万里,一旦出现什么意外或闪失,让他们如何对得起贺大哥和老亮。不过,他们也知道,这两个小丫头一旦作出决定,真的是很难打消她们的念头。 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冯华还是劝说道:“不是冯大哥不支持你们,实在是你们两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太过令人放心不下。其实,旅大特区也马上要迎来大的发展,你们在这里一样能学到很多的东西。” “冯大哥,你也有男女有别的想法吗?秋姐姐也是女子,可她还不是孤身一人,远赴日本进行留学。你以前常跟我们说‘男女平等,国家的建设同样需要女子的力量’,可如今却为什么将我们与男子区别对待?”势在必行的贺菱丝毫未留情面地反驳了回去。 冯华和周天宇大眼瞪小眼,均被贺菱问了一个哑口无言。其实从将来的实际需要出发,派遣一些女子出国留学还是非常符合特区发展要求的,只不过作为摸索经验的第一批留学生,他们在求学过程中也将遇到更多的困难。正是考虑到这一原因,冯华和周天宇才顾虑重重,如果两个女孩子在人生地不熟的美国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们将百死莫赎。 然而冯华望着贺菱和龚芳无比期待的目光,却不由得踌躇了。“小马咋行嫌路窄,雏鹰展翅恨天低”,年轻人正应该有这样的一股闯劲儿,自己实在是有些关心则乱了。犹豫了好半天,冯华一咬牙说道:“好吧!你们两个先征求一下家里人的意见,如果他们也不反对,就同意你们成为第一批的赴美留学生……” 黯阴的空中掠过一阵劲风,无数褴褛稀薄的灰色云片迅捷地从码头上空驰逐而过,浑浊澎湃的海水翻滚着、咆哮着一次又一次地向岸边扑来。处于黄金山和老虎尾半岛臂弯怀抱中的旅顺口码头,此刻却依然是一片风平浪静,准备再次远航的“轩辕号”正静静地停泊在码头边,仿佛并未对前途的困难与艰险感到丝毫的畏惧。 虽然该说的早已说过,该嘱咐的更是已嘱咐过多次,但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周天宇和唐绍仪,冯华还是忍不住再次说道:“小宇,这次美国之行可谓任重道远,能不能在各方面都与美国建立起良好的合作关系就在此一举了……”说到此,他又将头转向一旁的唐绍仪:“少川兄,此次就有劳你了,至旅大特区不及两月,便要累你远涉重洋,做此劳心劳力之事,实在令冯华心中不安。” 唐绍仪,字少川,广东香山人,1874年赴美留学,1881年归国,(为中华民国第一任总理)。作为留美幼童之一,他也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归国后的处境颇不如意,当初的一身所学在岁月蹉跎中毫无用武之地。当冯华派人前来延请他时,不肯就此中老一生的唐绍仪未多做犹豫,便慨然应允赴旅大就职。作为少数几个冯华曾经有所了解的留美幼童之一,唐绍仪的为人以及他在外交上的杰出才能冯华是深有所知,因此当确定陪同周天宇赴美的人选时,冯华第一个便想到了他。 “大人言重,绍仪方至旅大便获如此重任,心中惶恐不安的应该是我。其实现在我的心中,有的只是鲲鹏展翅的兴奋之情,根本就未觉得有何辛苦!美国留学7载,归国却未能才尽所用,反而白白荒废了十四年。今蒙大人所托付以重责,绍仪必不有负知遇之恩。”说罢,唐绍仪和周天宇双双一抱拳,就此与冯华作别。 在汽笛的长鸣声中,“轩辕号”缓缓驶离了码头。冯华一边向着船头不停地挥舞着手臂,一边最后一次送去自己的祝福和嘱托:“一路顺风,到上海后一定再给我发一份儿平安电报!菱儿、芳儿,你们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冯大哥等着你们回来……” 码头终于只剩下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刚才由于送行的人太多,而没能够与冯华单独告别的贺菱也心有不甘地放下了手臂,一行泪水也随之从她早已模糊的泪眼中流淌了下来:再见了,冯大哥!重新回来的菱儿一定会让你刮目相看的……而冯华最后的一句话,“冯大哥等着你们回来”也让她再次拾回了自己的信心。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52~54章 第五十二章“进退”难相宜 火……火……到处都是火! 第81章 血……血……血流成河!十几名手持火把的日兵策动马匹,来回在村子里奔驰着,很快整个“新黄庄”都笼罩在了一片火海浓烟之中。熊熊的火光冲天而起,把阴沉多云的天空映得如“血”一样红;直冲霄汉的黑烟,即使远在十几里地之外,也让人看得清清楚楚、胆颤心惊。 村子外一块儿宽阔的空地上,一群鬼子兵在一个高举指挥刀军官的带领下,如驱鸡逐狗一般正把全庄的居民往空地上赶。眼看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房子被烧,一些年轻力壮的汉子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冲出来与日军拚命,却被小鬼子刀砍枪刺一个一个残酷杀害。而剩下的老弱妇孺只能望着亲人的尸首,在鬼子兵连呼带喊地呵斥声中,哭嚎着向空地中央聚去。 待村民们完全聚拢到空地中央,一队鬼子骑兵立刻策动马匹,挥起战刀,狞笑着向人群冲去。村民们一阵混乱,纷纷四处奔逃,却被守卫在四周端枪监视的鬼子兵开枪逼了回来。战马在人堆中往来驱驰,一声声惨叫此起彼伏,鬼子骑兵的每一次挥刀,都会带起一大蓬鲜血,都会有残肢断臂飞起。一个老人望见鬼子兵纵马朝自己驰来,急忙往后躲闪却跌到在地,而那个日兵并不停蹄,一只马蹄正好踩在他的胸膛上,登时一股鲜血自老人嘴中喷了出来;一个妇女瞥见小鬼子挥刀向自己砍来,慌忙躲闪,却怎么也躲不过鬼子兵的马刀,那个鬼子狰狞的狂笑着,刀光一闪,就把那女人的半个头颅劈了下来。 惨绝人寰的屠杀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在鬼子骑兵往返驱驰了几个来回后,那凄惨的哭声、呼救声以及怒骂声终于在鬼子灭绝人性的砍杀中渐渐停了下来。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血淋淋的尸体,村子里的土地也已全部被鲜血染红,整个新黄庄就犹如一个修罗地狱,除了如鬼魅般狂笑不止的鬼子兵,再也看不到一个活人…… 1895年10月下旬,随着匆匆整编完毕的日军第二师团第三旅团,在旅团长山口素臣少将的率领下抵达基隆,因兵力不足、粮道被断而不得不黯然退回台北地区的侵台日军,终于再次露出了他们的凶牙利爪,悍然发动了第三次南侵攻势。不过这一次,桦山资纪充分汲取了前两次南进行动,因轻敌冒进而被义勇军所乘的教训,并没有急于进攻新竹。而是决定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待完全控制住台北新竹间的局势后,再以雷霆万钧之势全力南进。 为了彻底碾碎台湾民众的抵抗意志,桦山资纪一面遣重兵对台北新竹间的抗日军民实行杀光、烧光的焦土政策,一面对台北人民施行残暴的高压统治。他以所谓“钦命台湾总督”的名义公布了《台湾人民军事犯处分令》,其第一条即规定:“台湾人民干犯下列条目者,罪当死刑: 一、抵抗大日本帝国之陆海各军及反叛行为者; 二、毁坏铁道、水陆电线、道路桥梁、军械子药、森林、垒栅、水道、火车、船舶、船厂、以及署衙军用之土地,房物或物件者; 三、为寇贼引路或隐藏奸细,并有帮助抵抗大日本国之行为或劫夺者; 四、将大日本军舰、军用船舶之军饷及军用物资之数量密报敌人者; 五、大日本国军舰、军用船舶之向导有欺诈行为者; 六、投毒于井泉河流或使之污秽不堪饮用者; 七、…… 一时间,整个新竹以北地区,从基隆到杨梅,从台北到大科嵌,从金瓜石到西海岸,全都陷入一片腥风血雨之中。数以百计的村庄在日寇的凶残扫荡下化为灰烬,成千上万的妇女、老人、孩子惨死在魔鬼的淫威之下。然而鬼子的高压政策不但未能收到预期的效果,反而激起了台湾人民更加坚决的反抗,越来越多的人投入到了抵抗侵略的斗争中。 竹南至头份一带是台湾西部平原最狭窄的部分,从东部八角峒山脉北段尾棱蕃子寮山、三尖山至西海岸边,宽度只有十余公里。其间分布着尖笔山、香山、永和山、虎头山、鸡卵面山、老崎坪顶山等海拔高度100米至200米的低矮冈陵和河蚀阶地,堪称台湾南北交通之咽喉。据之,北可虎视中坜平原,进而进逼桃园、台北;南可威胁苗栗、台中,打开南下大门,实为攻守必争之地。因此,自新竹第二次陷落后,台湾抗日联军的总指挥部就从北埔迁移到了新竹南面的头份。 头份镇最繁华的地方是南势街和北势街。这北势街地处中港溪水路要冲,是上游木材、山货水路运输的起运点。街上有木材行、山货庄、木匠铺、铁匠铺、点心铺、杂货铺、绸布庄、剃头店、米粉店、武术馆,素有“北势十八洞,个个系条龙(指北势街18家有名气的商号)”之说。在中港溪高滩地上,三十多家米粉店形成了别具特色的“米粉街”,在阳光下晾晒着的成排雪白的米粉皑皑耀眼,书写着“水煮炊制米粉”的布幌子在微风中飘摇,成为当地的一景。 从这里往北是枋坪义民庙和义民街,往南是栅子门、井头下和盐馆街,抗日联军总指挥部就设在栅子门附近的一个三合院里。院子里有棵百年榕树,繁茂的树冠葱葱郁郁,像一把巨伞,把整个院落遮掩在浓绿的树荫里。正屋三明两暗,东面的两间是邢亮的办公室兼住房,西面的两间是机要室和肖山、王承斌的住处,东西厢房住的是参谋人员和警卫人员。此刻,邢亮、萧山和王承斌正坐在正房的东屋里低声商议着眼前危机四伏的形势。 望着桌子上那份儿刚收到的“江国辉所部江排合、林万得等一百五十余人,在大科嵌东北十余里处,遭鬼子两个大队围困全部奋战阵亡”的战报,王承斌不由得将拳头攥了个“嘎巴”响。好半晌,他才说道:“总指挥,鬼子的这次南进攻势可着实凶狠毒辣。他们借着搜捕抗日义军的名义,反复在台北新竹间进行扫荡,将杨梅、大科嵌一线以北地区,完全变成了一片焦土废墟,使得义军再也无法获得百姓的支持。如今苏力、胡嘉猷、黄盛娘、江国辉等部义军,虽然继续贯彻总指挥部‘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山地游击战作战方针,可在鬼子绝对优势兵力的围堵清剿下,亦损失不小。我建议,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大部分义军应撤回至新竹一线修整,而留在敌后的小部义军也应撤入深山老林,暂避敌人的锋芒。” “我同意孝伯的意见。再与鬼子在新竹台北间周旋,只能造成更多无谓的牺牲。总指挥,我看应该尽快将下一步的作战方案确定下来了,时不我待呀!”萧山手扶桌子也站起身来说道。 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邢亮黝黑的面容愈发显得沉稳、坚毅。鬼子的战略企图,如今已是昭然若揭。就如王承斌和萧山所说,在鬼子集中优势兵力进行铁壁合围之下,义军的战略迂回空间日益狭小,让他们暂时避一避鬼子的锋芒是极其必要的。只是下一步该怎么办?却实在是一件令人“进退”两难的事情! 早在志愿军离开辽东之前,冯华、邢亮就反复探讨台湾抗日战争的形势:阻止或迟滞日军登陆,如同当年抗法战争一样,把战场限制在台湾北部海域和基隆附近山区,是为上策。当然这一设想,随着唐景崧等台湾大小官员内渡,基隆、台北迅速失守而只能成为了一个空想;坚守包括新竹、苗栗、台中在内的中部地区,使我军保有作为后方的台南地区和较为广阔的战略回旋余地,实行积极的正面防御战,辅之以机动灵活的敌后游击战,是为中策;而如果台中不保,退守嘉义、旗山,局势就非常不乐观了,只能采取“上井冈山”打游击的下策。可这种既无外界支持、又缺乏纵深空间的单纯游击战,如果无意外情况发生,将十有八九会被逼上绝境。 思忖了半天,邢亮沉声说道:“让苏力、胡嘉猷、黄盛娘、江国辉等部义军暂避敌人锋芒的事,就如你们所议。孝伯你待会儿就让参谋部拟出一个方案来,建议他们能撤入深山的撤入深山,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总部安排部队接应他们撤回新竹修整,事情进行得越快越好。至于下一步的作战,我认为在竹南、头份地区跟鬼子来一场硬碰硬的战斗是无论如何也难以避免了!” 邢亮的话让萧山和王承斌心中俱是一惊:按照志愿军入台前确定的作战原则,他们虽不放弃利用有利地形,实施积极正面防御的既定策略,但也不宜与鬼子死打硬拼。从眼前敌强我弱的战场态势看,最好的策略还是将鬼子放入台中,待其战线拉长后,再利用游击战、运动战伺机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可是听总指挥刚才的意思,分明是打算在竹南、头份地区对鬼子进行坚决的阻击。 王承斌有些沉不住气了,与若有所思的萧山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说道:“总指挥,日军自第三旅团抵台后,其在台湾的兵力已经接近4万,鬼子将至少可以抽调出两万余人的精锐部队参加此次南下作战。而抗日联军在新竹一带的兵力,就是各部全加起来也不过和鬼子的人数大致相当,且在相互配合及总体战斗力方面与鬼子相差甚远。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与鬼子打阵地战,实在是有些不智,尤其是对人数有限、禁不起消耗的志愿军来说,更是极为不利。我觉得咱们还是应该按照先前确定的作战原则制定下一步的作战方案。” 微微笑了笑,邢亮起身走到地图前:“孝伯说的不错!如今,新竹以北地区尽陷敌手,鬼子只待稳定了占领区,肃清了抵抗力量,就会兵锋直指新竹。不过,从目前鬼子采取的以堂堂正兵稳步推进,根本不为咱们所诱的情况看,他们已经对义勇军的战术有了防备,再采取前两次出其不意、诱敌深入的战法大概是不容易奏效了。 第82章 你们来看,竹南、头份地区是台湾西部平原最狭窄的部分,战略位置异常重要,其附近的珊珠湖、向天湖、峨嵋湖、十二寮山、五指山、狮头山,狮尾山、猿山是拱卫台中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天然屏障。而从新竹至台湾府总共也不足二百里路程,即便咱们不在此地对鬼子进行阻击,也必须在苗栗附近遏制住他们的攻势。否则,鬼子就会顺利进入地势相对平坦的台中盆地,咱们不但会失去很多地利上的优势,而且还会把台中这个经济和农业都很发达的后方拱手让给鬼子……” 王承斌的脸色微微有些涨红,显然仍对邢亮的分析不太服气:“总指挥,你说的这些都没错。其实,我也不反对在一些地势险要地区以积极的正面防御阻击鬼子,只是考虑到敌人目前攻势正盛,咱们挫挫鬼子的锐气就可以了,实在没有必要与他们硬拼。虽然竹南、头份地区地势狭窄,鬼子的兵力无法全部展开,咱们可以最大限度的发挥地利的优势,但同样由于这里靠近海边,鬼子舰船上的大炮也能够很轻松的打到这里。在倭寇地面大炮和侧翼海上舰炮的轰击下,我们又能够坚守多少天?” 看到邢亮频频点头,眼中露出赞许鼓励的目光,王承斌不由得精神一振:“台中确实重要,但保存我们的实力却更重要。目前,敌后的山地游击战是很难开展起来,然而究其原因就可发现,主要还是缺少战略迂回空间所致。由于鬼子在新竹以北的狭窄地区内聚集了大量兵力,义军根本就没有辗转腾挪的空间,而丧失了机动与灵活,游击战当然无法继续开展下去。再说,将鬼子放进来并不等于放弃台中,鬼子的战线拉长,其后方的兵力势必会空虚许多,我们此刻再在敌后实施山地游击战,就能重新发挥出我们的优势来;至于地利的问题,承斌以为台湾岛乃是以山地和丘陵为主的地形,岛上多数地区山高林密,坡陡谷深,山路窄险,雨多雾浓,非常不利于大兵团机动作战。台中盆地虽然地势相对平坦,但其北部、东部仍有大片的山地丘陵,而且其平原地带河网交错,水流湍急,水田鱼塘遍布,地幅十分有限,也很不便于大兵团回旋展开。这样,就算鬼子进入台中,也仍然是我们占据地利,鬼子很难真正站得住脚!” “好!孝伯此番分析可谓一语切中了敌我双方的优劣之所在,实在是难能可贵。”王承斌对战场态势的把握如此准确,令邢亮极感欣慰,志愿军从此又多了一员可以挑大梁的战将。不过夸奖完王承斌后,他又话锋一转,向萧山投去了探询的目光:“山子,你对此事有何看法?也说说你的意见!” 剑眉轻挑,萧山俊朗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容:“总指挥,你早就成竹在胸了,还非得让我献一回丑。好吧!我就简单说说自己的看法。其实,我原来的观点与孝伯也是非常近似,并不赞同与鬼子硬拼,只是听了总指挥的意见后,才心有所悟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总指挥之所以说‘在竹南、头份地区跟鬼子来一场硬碰硬的战斗是无论如何难以避免了’,我想主要还是基于抗日联军总体的考虑。暂时让出新竹,虽令人心有不甘,抗日联军各部应该还能看得开。可是放弃竹南、头份,将鬼子放入台中,尽管很符合台湾目前的形势,也对志愿军极为有利,但恐怕很难得到台湾其他各部抵抗力量的赞同!黎景嵩就不用说了,鬼子进入台中,受冲击最大的就是他新楚军的利益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此事;至于黑旗军,台中一失,战场势必要扩展到台南,他们就算不反对,也不一定就会支持咱们;就算是向来与志愿军关系密切的新苗军各部,由于成员大都是本地人,我看他们也不会愿意就这么离开家乡。没有了其他各部抵抗力量的支持,咱们的策略再好,只怕也是孤掌难鸣!” 沉重地点了点头,邢亮接过萧山的话头接着说道:“山子说的不错,我所担心的就是此事,而且极有可能台湾其他各部抵抗力量的反对声音还要远远超过咱们的估计。这次让徐骧、姜绍祖他们回来,除了要与他们商谈加入志愿军,重新进行整编的问题外,也是想从他们嘴里了解一下各方面对这件事的想法。孝伯你的思路没错,这一仗对志愿军来说确实非常不利,我们经不起这样的消耗,可是从全局的角度看,此战的利弊得失究竟如何还很难说。抗倭保台的大业单靠我们志愿军是完不成的,它需要将全部的抵抗力量都联合起来,这一仗我们不得不打!” 第五十三章是血浓于水 邢亮、徐镶和几名警卫一行六人,踏着沾满露水的浅草,行进在通往向天湖的蜿蜒小径上。虽然随着台风季结束,东北季风开始盛行,台湾炎热的气温已经降低了不少,但岛上的秋天来得迟,几个人经过一番长途跋涉,都有些汗津津的。 徐骧和姜绍祖是两天前从新竹来到头份的。得知“敢”字营和“捷”字营终于可以正式成为志愿军的一份子,两个人都是兴奋异常。上次在北埔,他们虽提出了加入志愿军,但邢亮由于担心大战在即,刚刚稳定下来的内部形势会因此受到影响,并没有马上同意他们的请求。不过,为了不打击二人的积极性,邢亮还是答应他们,尽管明面上“敢”字营和“捷”字营仍隶属于新苗军,但志愿军会尽可能多的抽调一些军事教官协助他们训练队伍和指挥作战。待打退鬼子的这次进攻,并征求完丘逢甲和吴汤兴的意见,再行决定这件事。 第二次新竹保卫战胜利结束后,邢亮仍丝毫不敢怠慢。他知道之所以能够连续两次挫败日军的进攻,主要还是鬼子轻敌大意所致,一旦他们收起对抗日联军的轻视之心,敌我双方力量的巨大差距就会显露出来,后面的战斗将会极其艰苦。因此,他除了立即开始着手安排新竹、苗栗以及台中各地的防务,还把再次整编台湾各部抵抗力量的事情提上了议事日程。在征得丘逢甲、刘永福、黎景嵩和吴汤兴等人的同意后,抗日联军重新确定了“各部实行统一指挥,协同配合作战”的最高原则,并按照义勇军所实行的三三制原则对部队编制进行了调整。当然,邢亮也没忘记答应徐骧、姜绍祖的事,借几个人聚集在台湾府开会之机,探了探丘逢甲和吴汤兴的口风。 新苗军本来就是一个松散的联合军事组织,各部义军虽然共推吴汤兴为统领,但他们实际上还是各自为政,谁也不拥有对新苗军的真正领导权。当邢亮透露徐骧和姜绍祖希望加入志愿军时,只对新苗军拥有名义上控制权,且早就认定只有志愿军才能挽救台湾未来命运的丘逢甲和吴汤兴,根本未作犹豫就认可了此事。而刘永福、黎景嵩因为新苗军自己都没有异议,在得知了此事后,也都未提出不同意见,这也是此次徐骧和姜绍祖前来头份的主要原因。 至于众人所担心的新竹、苗栗两地义军不愿意离开家乡作战的事情,果如邢亮所料。面对鬼子在新竹台北间灭绝人性的烧杀掳掠,所有的新苗军将士都义愤填膺。徐骧和姜绍祖两人临出发前,新苗军其他各部的统领还反复向二人嘱咐,一定要跟总指挥说说,这次打小鬼子可得让新苗军当先锋。就算鬼子再强大,也绝不容许他们随意践踏生养自己的家乡,鬼子要来只能从他们的尸体和鲜血上走过去…… 这次邢亮和徐镶前往向天湖,是一次既有预定安排又极为偶然的行动。积极联络台湾原住少数民族,组成台湾各民族统一的抗日联合阵线,是冯华与邢亮早在义勇军渡海援台之前就已经商定好的策略,只是志愿军入台以来战事不断,就把这件事拖了下来。直到这次徐骧和姜绍祖前来,邢亮偶然间得知徐骧与居住在向天湖附近的赛夏人和泰雅人相熟识,才决定立刻进山拜访。 向天湖位于头份东南的东河,海拔高度约为738米,是由加里山北支棱余脉塌陷积水而成的陷落湖泊。湖水深约5至7米,湖面绿波粼粼,长年水丰不竭。湖泊四周岗峦环拥,秋水澄澄,水光山影,静谧清幽。 此时,晨寒犹重,轻雾缥缈;林木苍郁,山岚迷蒙;金风飒爽,芦絮飞扬,一派深秋风光。本来邢亮一边赶路,一边还在想着徐镶昨晚告诉他的有关赛夏人风俗习惯、民族禁忌等问题,可一到向天湖畔,他却被这瑰丽无比的景色迷住了。正在神思遐想之际,众人突然听到一声唿哨,湖边的杉木林里跳出两个手持长矛,腰挂山刀,头裹黑色布巾,身披麻布帔风,面部饰有刺青花纹的汉子。他们满有警惕性的用汉语高声喝问道:“干什么的?” 看清了来人,徐镶惊喜地喊道:“是风起、风扬吗?我是徐镶呀!” 两个汉子也认出了徐镶:“是徐大哥啊!你可有日子没来了。” 邢亮此前已经知道,在头份居住了几代的徐镶与山区的赛夏人、泰雅人相当熟络,从眼前徐镶与风起、风扬二人无拘无束的神态中,也可以看出他们之间密切的关系。徐镶把邢亮介绍给他们,两个年轻人虽不知道总指挥是何许人,却也热情地说道:“徐大哥的朋友,当然也是我们赛夏的朋友!”当下由两个赛夏青年领路,一行人进入了一片浓密的竹林中。 台湾的原住民族分为泰雅、赛夏、阿美、布农、曹(邹)、鲁凯、卑南、排湾、雅美、邵等部族,也就是现在人们所熟知的高山族。不过那个时候,还没有高山族这个称呼,它是1945年台湾光复后,国民政府确定下来的名字。而住在桃(园)、新(竹)、苗(栗)一带山区的,则主要是泰雅人和赛夏人。 第83章 据徐镶介绍,赛夏人分为南、北两个族群、十八个姓氏族社。由于地缘关系,赛夏人与平地汉人接触频繁,关系密切,受汉人和泰雅人影响较深,相处得也较融洽,许多赛夏人都会说汉语和泰雅语。赛夏人从汉姓,以取自山林间的动植物或自然现象为其宗族氏姓,如日、风、豆(赵)、根(潘)、蟹(解)、樟(章)、丝(狮)、竹(朱)、高、夏、芎、血等十八个姓氏。风起、风扬他们这个风姓部落属于南支赛夏。 行进中,蓦地竹林深处传来一阵清晰的竹节断裂声音,众人循声望去,竹丛后面露出一个硕大、臃肿、毛绒绒、黑乎乎的大家伙。邢亮还在惊愕中,风起、风扬却率先操起了弩弓:“是黑熊!”语调中充满了紧张和兴奋。 这时,邢亮也看清了这是一只成年台湾白喉黑熊,身长大约有一米五左右,它身体硕壮、皮毛油黑,胸颈处有一弧状白带。由于发现了生人,黑熊也停止了前进,嘴里发出令人心悸的低吼。邢亮在东北林区时也遇到过狗熊,他知道除非感觉到了危险,黑熊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但遇到黑熊也不可惊慌失措,急忙逃跑,那样反而会惊动黑熊。因此,他急忙喊了一声:“不要招惹它!” 邢亮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只听得“嗖,嗖”两声,风氏兄弟的两支弩箭还是不为所动地射了出去。不过,那黑熊看似笨拙,其实却行动敏捷、肢体灵活,两支来势强劲的弩箭,没有射中它的要害之处,而是一前一后分别插在了黑熊的左肩和后背上。受到攻击的黑熊被彻底激怒了,只见它大吼一声,直立起身体,凶猛地向众人扑了过来。 不同时代的人有着不同的思维、不同的行事标准。来自二十一世纪初的邢亮,从既能够保护野生动物,又能够保障人身安全的角度出发,首先想到的当然是“不要招惹它!”;然而生活在十九世纪末的赛夏人,本来即以狩猎、田耕、采摘作为他们生活的来源,况且如果能将这么大一只黑熊杀死,他们就能作为勇士获得整个部落的尊敬。因而对于邢亮的劝阻,他们根本就不屑一顾,赛夏人里只有勇士,没有胆小鬼。就是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二人仍是毫不犹豫地向黑熊发动了攻击,只是没有想到,这只黑熊是如此强壮灵活,他们匆忙间的两箭齐发,并没有让黑熊失去攻击能力。 黑熊原本就力大无穷,此刻凶性大发之下,更是所到之处,竹茎折断、乱叶如飞;它那小蒲扇般的足掌粗壮厚实、爪利如刃,只要被它击中或抓住,定会骨折筋断,被它撕得粉碎。这时候,风氏兄弟已经没有机会再次张弩射箭,只得扔掉弩弓,手持长矛不断地腾挪闪避,与黑熊周旋。由于事出突然,邢亮、徐镶等人虽手握快枪,却因怕误伤风氏兄弟而有劲使不出来。看到二人在黑熊灵敏有力的扑击之下,已然有些手忙脚乱,险象环生,几个人只得涉险迎上前去,加入了人兽搏斗的战团。 那黑熊见又有人欺了上来,便舍弃了风氏兄弟,愤怒地吼叫着,张开血盆大口冲着邢亮等人直扑过来。一直愁着找不到下手机会的邢亮终于找到了最佳的角度和时机,手起枪落将一颗子弹射进了黑熊的喉头。受到致命一击的黑熊闷哼一声,应声扑倒在地,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台湾黑熊一般生活在海拔一千多米以上的山林里,它不冬眠,寒冷的季节会下到海拔相对较低的地方觅食。可是不知为什么,这只黑熊却在深秋季节就早早地从高海拔林区跑了下来,无端地送了一条性命。 在赛夏人部落里,能够猎杀黑熊的猎手均被视为勇士,会受到全部落的尊重和敬仰。此时风氏兄弟看到这黑熊被邢亮一枪毙命,且子弹准确地从黑熊的喉头穿过,不由得佩服万分,眼睛里充满了对邢亮的敬意。那些警卫人员是早知道总指挥枪法的,但徐镶却只见识过邢亮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此刻亲眼见识了他的神枪,更是赞声不绝,敬服得五体投地。 说话间,众人已走出了竹林,眼前是一片山间谷地和层层梯田,再远处的山坡上是一群由高低错落的竹屋组成的赛夏山寨,特别显眼的是山寨中那足有三层楼高的楠竹搭建的瞭望塔楼。 大概是瞭望塔上的人早已经把情况通报了寨子,只见一个身着对襟上衣,前胸带有菱形花纹布饰的精壮汉子,在一群赛夏男子的簇拥下,快步迎了出来。徐镶低声告诉邢亮:“来的就是这个部落长老会的社长(赛夏的村寨称为社,社长即酋长),也是风起、风扬的父亲风大山。” 邢亮微微点点头,仔细地打量起这位风长老来。风大山大约五十岁左右的样子,有着山里人惯有的黝黑皮肤和强健身体,脸上刺青的图饰花纹,让人难以看清他的神情脸色。不过,从他那炯炯有神的双目和身上隆起的肌肉就知道他在部落里是个强有力的人物。 风大山虽然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只黑熊,但并没有理会,还是很礼貌地招呼客人。徐镶、邢亮等人则按照赛夏人的礼节,向风长老行了致敬礼,风大山回着礼,高兴得拉住徐镶的手说道:“徐贤侄,听说你带兵打仗去了,是什么风又把你吹来了?” 徐镶笑道:“你老倒是消息灵通。” 风大山有些得意的样子,摸了摸下巴上那不太长的胡子答道:“别以为你老叔猫在山沟里不知山外的事情呀!”说到这里,话题一转:“贤侄,这几位眼生的很呢,咱赛夏人可从不冷落客人啊!” 徐镶重新介绍了主客双方。当风大山得知黑熊是邢亮猎杀的时候,露出既惊奇又崇敬的神色,挑起大拇指连声赞道:“勇士,了不起,了不起!” 进了山寨后,许多赛夏村民都停下手中忙活的工作,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客人,并纷纷拥上前围观风起、风扬抬着的那只死黑熊。大概是风氏兄弟说明了原委,寨子里无论男女老少无不向邢亮投去钦佩、赞美的目光。尤其是听风大山宣布说:“坪埔的客人们将把黑熊作为礼物送给部落”时,全寨更是欢声雷动,青年男女们更是围着客人们跳起了臀板(把一串竹管和贝壳垂于臀部,舞蹈时互相撞击,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唱起了杵歌(用捣米的木杵敲击石板,奏出节奏不同、如钟似磬的乐声,用以伴奏的歌曲)。 看起来,村民们对徐镶都非常熟悉,不断有人上前与他打招呼。由于徐镶不时要应酬,风大山也总是停下脚步与一些村民说话,倒给了邢亮他们观察村寨的机会。与山外边烽火连天、血雨腥风相反,山里边一点也没有受到战火地波及和影响。男子耕田、狩猎,妇女织布、采摘一如往常,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 看到邢亮对山寨里的成年男子和妇女脸上的刺青不断注目,徐镶在一旁低声解释道:“刺青是赛夏人成年的标志,也是男子勇武、女子善织的标记。” 风大山的家与周围其他村民的竹屋没有什么区别,无论从外观、规模和屋里的摆设,根本看不出这是部族社长的“官邸”。虽然徐镶早已介绍过赛夏人是个平权社会,由勇敢善战和领导能力强的男子出任部族领袖,处理部落日常事务,只有重大事情才由部落里德高望重的人组成的长老会议决策,但风大山的家居如此简朴平实还是让邢亮出乎意料。 宾主在竹凳上坐下后,风大山以他特有的直爽,开门见山地问道:“徐贤侄,大叔知道你现在带兵打仗,军务繁忙,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说吧,有什么事情用得着你大叔?” 徐镶当然知道风大山的脾气秉性,当下也不客套,话头直奔主题:“大叔,东洋鬼子跑到咱们岛子上杀人放火,你老一定知道吧?” 见风大山一声没吭,只是点点头,徐骧又道:“前些日子那些恶魔都已经打到新竹了,怎么你老却一点儿也不着急,还跟没有什么事情似的。” 这回风大山可开口说话了:“那些畜生都被你们赶回桃园、台北了,我还着什么急呀!这后生子,你就知道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他习惯地摸了摸颌下的胡子:“告诉你,你们几个人还没有走到向天湖,我就知道了。要是那些东洋畜生来,咱们早就叫他们见阎王去了!” 听了这些话,徐镶欣喜万分:“大叔,我就知道你行,不愧是赛夏的勇士!” 风大山哈哈大笑起来:“得了,你就别夸我了。刚才不是还有人说我不着急、不做事吗?” 徐镶不理会他的“责难”,只管自顾自地说下去:“大叔,今天我们辛总指挥就是为着打东洋鬼子的事,前来拜访你老的。” 听徐镶如此说,邢亮再次站了起来,向风大山行礼致敬。风大山眼睛多毒,虽然徐镶第一次介绍时,他也是很热情,但还没有在意邢亮的身份。不过这一路来,徐镶和众人对邢亮的礼敬有加,早让风大山看在眼里,他知道这个人绝不寻常。此时见邢亮行礼,也赶紧站了起来还礼:“辛总指挥快不要折杀咱家了,说起来我与徐贤侄也是两辈子的交情了,他在没拉队伍前,也没少给我讲这东洋鬼子要抢占咱们家园的事儿。后来听说他在竹南、头份拉起了队伍,我这里也作了一些准备,每日里都有人监视通往山外的道路,一有风吹草动,寨子里的青壮年马上就能集合起来。来,咱们出去看看!” 邢亮心里是极为高兴,没有想到这与原住民部族联合抗日的第一站会如此顺利。由于也想看看寨子里的实力,因此邢亮并没有出声阻止,只是看了一眼徐镶,就跟着风大山站了起来。 第84章 风大山吩咐风起:“老大,吹螺号!”随着一阵“呜呜咽咽”的螺号声,几分钟后,约有百十号子赛夏男子列队于寨子中央的空地上。人人都穿戴着充满赛夏人特色的黑头巾、无袖胴衣和黑布腰裙,手持长矛,肩背弩弓,虽不像正式军队那么有章有法,倒也显得令行禁止、整齐划一。邢亮既惊异他们动作迅速,又赞叹他们的行动有序,不由得击掌叫好。看到客人如此赞赏,风大山也很高兴,他告诉邢亮和徐镶,整个南支赛夏各个村寨可以组织起一支六百人的队伍。 重新回到屋里后,双方就联合抗日的有关问题进行了更深层次的交谈。由于这是个事关紧要的大事,风大山让他的两个儿子把长老会的几位长老和部落里的祭司都请到会廨(部落处理公务的地方)开会。 赛夏人对勇士是敬重的,一只200斤重的黑熊,已经成为邢亮在部落里身份和荣誉的象征,也让邢亮在赛夏人心目中获得了极大的好感。可以说,这只黑熊也为此次结盟会商增添了不少的筹码。经过仔细筹划,最终双方商定成立向天湖赛夏自卫队,与抗日联军结盟,由抗日联军资助一批火器,并派人帮助训练。 为了表示诚意,邢亮和徐镶按照赛夏人的习俗,当即代表抗日联军与风大山和寨子中的各位长老一起举行了结盟仪式。风起、风扬二人各抱出一只大酒葫芦,依次向一字摆开的八只竹筒中注入自酿的米酒,然后捉来一只大公鸡,祭司用山刀斩断鸡的颈部,殷红的鸡血点点滴滴地滴落在竹筒里,米酒被染成一片血红。邢亮、徐镶、风大山和其他五位长老、祭司向着太阳的方向虔诚地并排跪下,一起举起盛满血酒的竹筒,齐声发出誓言:“上有天,下有地……邢亮(徐镶、风大山……)和抗日联军(向天寨)愿与向天寨(抗日联军)结为同盟,驱除倭寇,共保家园,如有违誓,天理不容!”言毕,八个人将竹筒中的血酒一饮而尽。邢亮把两支村田式步枪作为信物赠送给风大山,风大山也向抗日联军赠送了赛夏山刀。 送走了祭司和长老们,热情好客的风大山,非要留客人吃饭。看看天已近中午,主人又盛情难却,而且徐镶也站在了风大山一边帮助挽留,于是邢亮他们吃了一顿地道的赛夏餐。香喷喷的芋头煮米饭,盐水泡生姜辣椒,辣上加辣,吃的邢亮满头大汗。 告别之际,风大山和风家弟兄依依不舍,并再三叮嘱邢亮和徐镶,半个月后一定再来向天湖,参加两年一度的南支赛夏人的“矮灵祭”!邢亮笑着接受了邀请。虽然心中希望能够等到举行“矮灵祭”的日子,但也知道这可能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小鬼子随时都会发动第三次“南进行动”,未来的日子将会更加艰难。 离开向天湖后,邢亮一行在徐镶的带领下,又来到位于鹿场大山西麓的泰雅人部落。依靠徐镶与各部族熟络的人际关系,以及邢亮个人的人格魅力,顺利地与泰雅人结成了同盟。至此,台湾岛上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已基本形成。 第五十四章“虎头”试锋芒 说是“四季如春”,但台湾还是有春夏秋冬之分。农历十月,漫山遍野,绿意依然。渐次浓重萧索的秋风,带来了玉露凋伤、峡气萧森,让万物在不知不觉之中黯然失色。而那风声鹤唳、逐渐逼近的战云,又在这萧萧瑟瑟之中凭添了几分萧杀。 虽然浓密的战云笼罩着竹南、苗栗间的山地丘陵,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已经没有了前两次倭寇南侵时的那种张皇失措,抗日联军两度击退鬼子入侵,让这里的老百姓吃了两颗大大的定心丸。在那刚刚收割过秋实的层层梯田里,仍有执著于稼穑的村民三三两两地荷锄扬锨,整垄打埝、挖沟补渠。远处,一行身着棕绿相间碎花戎装的军人,踩着细碎的石子,大步流星地沿着山道赶了上来。为首一人身材高大威猛,步伐稳健,气宇轩昂,仪态雍容,看来是一个领兵的将爷。不过,这一段日子里,村民们见惯了身穿各色服装的军队往往来来,早就对此习以为常,谁也没有对这几个上山的军人给予过多地关注。 几个军人登上坡顶,眺望着远近的岗峦沟谷,一阵指指点点。大个子军官手持一个双筒的小管管子,放在眼前四处瞭望,一个参谋模样的军人聆听着他的说话,不时地在小本子上记着什么。当他们循着原路下山时,大个子停到几个正在干农活的村民身边,与村民们亲热地攀谈起来。他出语平和,神态安详平易,从今年的收成说到村民的生活;从附近村落的名字问到山下那条小路的走向。看见几位军爷很是随和,与众人聊得很是热闹,周围不远处的几个农民也围拢了过来。说到关切之处,有那胆大的便试探地问道:“军爷,是不是要在这里与‘四脚仔’大干一家伙?” “嗯。”大个子若有所思地回答:“是呀,鬼子又要打过来了,这些梯田怕是要毁于战火了!” 旁边一个老农插言道:“这田土毁了咱们再整,就是再出一把子力气呗!只要能把‘四脚仔’赶出咱们台湾岛,就都值了!” 听了这话,那“军爷”的神色蓦地肃然起来,握住老农的手正容说道:“就冲你老的这句话,咱们也一定要把小鬼子赶出台湾!”说着,他又转过头对着站在周围的几个军人扬声说道:“同志们,听到了吗?这可是咱台湾百姓的心声啊!” “听到了,一定要把小鬼子赶出台湾!”几个军人同时立正答道。 看了眼前的一幕,村民们不禁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如此一句普普通通庄稼人的心里话,竟会让这些军爷如此激昂。不过,尽管不太理解,他们还是不自觉地受到了感染,从这些军爷身上散发出的高昂斗志中,村民们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驱除日寇、过上安稳日子的希望。当然,让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与他们亲切交谈的大个子,就是千里迢迢、渡海援台的志愿军最高领导,如今在世界上也是大名鼎鼎的台湾抗日联军总指挥辛(邢)亮。 通过对敌我双方态势、岛上方方面面的思想状况,以及进战退守之利弊得失进行反复分析,邢亮、萧山和王承斌最终还是做出了据守竹南、头份一线的作战方案。在将此方案以及志愿军总部对总体形势的分析上报至辽东义勇军总部后,冯华很快就批准了这一顾全大局的作战方案,并建议“在保持决胜军力、战力的前提下,应该实施地下化、据点化和机动化的积极防御战略,进而实现保存战力、赢得时间和保住空间三个基本目的,最终达到削弱、拖垮日本侵略军的战略目标。”另外,冯华还特别提醒“要注意临近澎湖的西海岸,防止日军从我军侧后方海岸登陆。” 既然总体作战方案已经确定下来,邢亮立即在头份召开了抗日联军联席会议。在会上,邢亮提出的“利用有利地形,据守竹南、头份一线”的作战方案,由于有志愿军通过两次新竹保卫战建立起来的无与伦比的威望作基础,而且又极为符合目前台湾各抵抗力量的利益,因此极为顺利的就得以通过。然而在随后讨论“如何加固竹南、苗栗、台中防御工事”的会议上,许多人却对志愿军“实施坑道作战”的提议不甚理解,甚至以黎景嵩为代表的一些人,还因为这种防御工事耗费人力物力极大而颇有怨言。当然,这也怨不得他们,在从冷兵器向火器过渡的时代,绝大部分人都没有现代的阵地防御概念。虽然他们都知道坚守需要有完善的工事,但其思维却还停留在以往的护城河、城垛、圩墙上面,认为作为战略要地的头份竹南防线早就建有相当坚固的工事,近几个月来又多加修固,已经完全可以应付鬼子的进攻,何必再大动周折修什么“坑道、交通壕沟”。 为了统一大家的认识,真正使所有人都理解构筑地下工事的意义,邢亮专门在竹南召开了一次现场会议。那天,邢亮站在虎头山的山顶上,指着不远处的台湾海峡问道:“如果倭寇的舰船开到那片海域,上面的大炮能够打到这里吗?” 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谁还会看不出来?从海边到虎头山只不过数里的路程,鬼子军舰上的炮火几乎可以覆盖抗日联军在这一地区的所有工事。想到这种情况可能造成的后果,与会人员的脸上不约而同地变了颜色。 不等众人回答,邢亮继续问道:“在倭寇地面大炮和侧翼海上舰炮优势火力的双重轰击下,凭我们现在的工事能够坚守多少天?我们会有多大的伤亡?又如何能够完成我们肩负着的守家卫国的重担?” 所有的人皆默然了,他们此刻才对邢亮提出的“实施坑道作战”的提议有了真正的认识。 接着,邢亮又把构筑地下工事与防御日军炮火轰炸联系在一起,讲解了矛和盾的关系,并进一步说明:“修筑工事,说明白一点,就是现在多流汗,打起仗来就少流血!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保存我们的有生力量!” 黎景嵩尽管对志愿军影响的不断扩大颇多顾忌,但毕竟还是明白事理,知道孰重孰轻的人。此刻,他接口道:“辛大人,我明白了,这征召民夫和修筑工事的事儿,您就交给我吧!” 由于事关台中府的安稳与得失,事关新楚军的生死存亡,黎景嵩在理解了此事的重要性后,立刻成了此项工程的积极赞同者,这倒让邢亮减少了许多的压力和麻烦。 1895年11月18日,日军澎湖舰队派“高千穗”和“浪速”两艘军舰驶抵安平,刘永福督炮台发炮轰击,鬼子落水死伤十余人,两舰狼狈逃窜。 第85章 由于台南各港口防守严密,日军虽又多次窥伺,试图找到西海岸防御之缺口,但均末得逞。日本海军尽管只是试探性行动,却发出了一个明显的信号:鬼子陆路上的新攻势就要开始了。 果然,11月26日,曾经惊呼:“举凡新竹台北间一带土地,若说它山河草木全是土匪也未为不可”的侵台日军,终于完成了强化占领区秩序的清剿扫荡行动。在台湾总督桦山资纪的命令下,规模空前的第三次南进作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27日,日寇以近卫师团第二旅团(含师团本部人马)和最近入台的第二师团第三旅团组成了新的南进军,总兵力高达两万人,仍旧由陆军中将、近卫师团师团长北白川宫能久亲王担任南进军司令官。南进军以第二旅团为西路支队,第三旅团为东路支队,循着第二次南进的路线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向南推进。由于新竹以北地区已被鬼子反复扫荡过多次,且沿途主要战略要地早已落入其手,因此日军的行进极为顺利。 28日,西路日军再次攻占大湖口,东路日军也越过了南碘溪。29日,日寇东、西两军形成钳形态势,兵锋直指新竹。经过一番激战,关西、竹北相继陷落。当晚,日军兵临新竹城下。虽然大的战略是放弃新竹,但并不等于是放弃抵抗。抗日联军为了消耗日军兵力,迟滞日寇的进攻速度,同时也是为了骄纵、麻痹敌人,还是在大湖口、竹北和新竹等战略要地进行了积极的防守。 驻守新竹的是吴汤兴、邱国霖、陈起亮、林九许的新苗军,新楚军李维义、傅德星部以及从大湖口撤下来的胡嘉猷、黄盛娘部,从关西撤下来的关连智、李家充部共计四千余人。 从30日拂晓开始,日寇集中了数十门大炮猛烈向城里轰击,发射了不下上千颗炮弹,把个新竹城墙炸得千疮百孔,城里的许多房屋也被炮弹击中。炮击停止后,鬼子从东、北、西三个方向接连发动了三次进攻,都被抗日联军打退。不过,在鬼子步炮结合的轮番轰炸和攻击下,抗日联军也遭受了相当大的损失。尤其是守卫北城的吴汤兴、邱国霖、胡嘉猷、黄盛娘部,守卫东城的陈起亮、关连智、李家充部更是承受了沉重的压力,关连智亦不幸在战斗时中弹牺牲。 午后,不知是鬼子自知力疲,准备蓄势待发,还是另有别的阴谋,日寇的进攻相对平缓了许多。吴汤兴也趁机招呼战士们轮流休息,养精蓄锐,准备粉碎敌人的再次进攻。他们知道,战场上的这种短暂沉寂,只不过是预示着更为激烈的战斗的来临。果然,下午2时许,鬼子发动了更为猛烈的炮击和进攻,东、北、西三面城墙有数处被炮弹和炸药炸出了巨大的豁口,鬼子先后两次攻入缺口,登上了北城墙和东城墙。在经过一番激烈的近身搏斗后,守城部队终于将冲上来的敌人尽数消灭。 夕阳贴着城墙垛口,渐渐沉落在西天的万顷波涛中,日寇也在夜色降临之前,暂时收敛起了进攻的锋芒。随着战场上枪声的逐渐疏落,城外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经过前两次南进作战的失败,鬼子此次进攻新竹并不急躁,他们要好好休息、积聚力量,等待明日拂晓再度攻城。而新竹城内的抗日联军也开始按照战前制定的作战方案,在城外部队的接应下,趁着夜色有条不紊地出南门撤离了新竹。 弃守新竹之后,抗日联军立刻在尖笔山一线摆开了一副全力坚守的架势。尖笔山北距新竹城二十余里,其间山岭连绵,沟壑交错。山势虽不如直立尖笔之险峻,然峰峦起伏,加之众多的山川溪涧,易守难攻,是抗日联军扼守台中的主阵地。经过万余人近一个月的紧张施工,本来就筑有坚固工事的尖笔山又构筑起上千个土木射击工事和防炮洞、总长度达数十里的堑壕以及大量的鹿砦、竹签桩等防步兵障碍物。每一个主要防御方向都形成了可远可近、可高可低、有明有暗的交叉火力网。即便是在更临近新竹西南方向的虎头山和鸡卵面山,也筑有极为坚固的前哨阵地。 鬼子似乎对抗日联军准备在竹南头份一线坚守的情况也有所了解。在占领新竹后,他们并没有急于发动新的南进攻势,而是一如既往地按照自己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作战原则,暂时停下了前进的步伐。然而就在此时,一直在台南各港口窥伺逡巡的日军澎湖舰队吉野、秋津洲、高千穗、浪速四艘战舰也结束了他们的骚扰行动,在澎湖重新补充完弹药给养后,向竹南、头份一带海域驶来。 12月3日拂晓,经过短暂修整的日军再次展开了南进攻势。两个中队的鬼子兵分两路,对抗日联军虎头山和鸡卵面山前沿阵地发动了试探性攻击。不过,两个进攻方向的鬼子都是稍触即退,刚刚进入埋雷区,就在几声隆隆的爆炸声中收兵而去。随后,日军开始了规模空前的炮火轰击,山根信成少将指挥右翼支队的山炮和野炮,集中火力炮击虎头山阵地,而左翼的山口素臣少将也如法炮制,指挥第三旅团的所有大炮对鸡卵面山阵地展开了狂轰乱炸。同时,已经到达指定海域的吉野、秋津洲、高千穗、浪速四艘战舰也驶近海岸,用舰上的排炮向虎头山和鸡卵面山猛轰。一时间,炮声在山谷里轰鸣,远远望去,山头上火光闪闪,黑烟冲天。 炮击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面对着一片死寂的支那军阵地,山根信成和山口素臣都确信在皇军如此猛烈而又密集的轰炸下,进攻通道上支那人埋的地雷都被引爆了,而那巴掌大的小山头上也根本不可能再有活着的生命存在。那些鬼子兵们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当他们再次发动攻击时,一个个气势汹汹显得毫无顾及。只是鬼子做梦也没有想到,防守虎头山和鸡卵面山的抗日联军不但依靠坚固的防炮洞躲过了他们的狂轰滥炸,而且几乎都没受到什么损失。就在他们快要接近山顶时,一阵犹如冰雹般的手榴弹和排子枪铺天盖地的打了下来,毫无防备的鬼子很快就在两个山坡上留下了一百多具尸体,没有死的鬼子则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看着狼狈退回来的大和勇士,在前线指挥战斗的山根信成少将和山口素臣少将都有些惊疑不定。他们不明白在大日本皇军如此猛烈炮火的轰击下,怎么还没有将这两个小山头上的支那军消灭干净?然而不信邪的鬼子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立刻发动了更加猛烈的炮击。就这样,敌我双方在炮击——冲锋——被打下去——再炮击的反反复复中打了整整一天,小鬼子扔下了近三百具尸体后,抗日联军的虎头山和鸡卵面山阵地仍自岿然不动。 虎头山和鸡卵面山防御战的初试锋芒,让抗日联军的指战员们对坑道战信心倍增。回想起以前战斗中被鬼子炮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伤亡惨重的状况,守卫虎头山和鸡卵面山的战士们对“现在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句话更是感同身受,只要战斗停息下来,大家就抓紧时间修补被鬼子炮火破坏的工事。 炮火轰鸣、杀声震天,一连五日虎头山和鸡卵面山都笼罩在一片无法散尽的硝烟之中。尽管日军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但由于正面战场狭窄,鬼子无法发挥出兵力的优势,且抗日联军的地下工事极为坚固,南进日军始终无法再寸进一步。虎头山和鸡卵面山就像两颗钉子,牢牢的扎在了日寇南进的通道上。 进攻连连受阻,让北白川宫能久亲王极为不满,只是支那军的一个前沿阵地就攻得如此费劲,南进作战计划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为此,他连夜召回了正在前线的东、西两个支队的指挥官山根信成和山口素臣,见面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然后对二人下达了必杀令:“三日内必须拿下虎头山和鸡卵面山阵地,不然的话……”说到这里,他“嘿嘿”一声冷笑:“那二位将军就不必再留在前线指挥官的位置上了,大日本帝国只需要真正的勇士!”北白川宫能久的声音是如此阴森、瘆人,以至于两位陆军少将不由得暗暗打了个冷战。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五十五章烽火连三月(上) 砰!哐!轰隆轰隆…… 随着数以百计的炮弹冰雹似的倾泻下来,如同地狱烈焰般的黑色烟火又一次覆盖了整个虎头山和鸡卵面山阵地。不等滚滚的硝烟飘散,已经杀红了眼的小鬼子又“嗷嗷”的号叫着向阵地扑来。 日军受阻于虎头山和鸡卵面山已经是第八天了,距离北白川宫能久亲王必杀令的日子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天。在这八天里,本就没有多大的虎头山和鸡卵面山几乎被鬼子的炮弹炸成了蜂窝,岩石变成齑粉,山上的树木野草全部毁于战火,阵地上黑乎乎的根本看不到一点儿绿色;那些交通壕沟也被炸得面目全非,许多地方已经看不见原来的模样,防炮洞虽然没有被炸毁,可也时常被塌下的沙石堵住出入的通道。 看到进攻虎头山和鸡卵面山的两个中队再次被支那军以泰山压顶的气势打压了回来,日军南进军东、西两个支队的指挥官山根信成和山口素臣是又惊又惧。敌人的防守太顽强了,仅仅八天功夫,就有近1300名大和民族的精英长眠于此,如果台湾的每一个地方都如此处一般战斗,那可真的是大日本皇军的噩梦。尽管心里暗暗惊惧不已,但山根信成和山口素臣却已经没有退路可走,如果今日天黑之前仍不能拿下虎头山和鸡卵面山,他们丝毫不怀疑向以治军严厉著称的北白川宫能久亲王会立刻将他们免职。 天眼见着就要黑了下来,鬼子的攻势也越来越凶狠凌厉。 第86章 一波鬼子兵刚被打下去,另一波鬼子又凶猛地向阵地扑来,虎头山和鸡卵面山阵地已是岌岌可危。突然,天空中猛地响起一阵尖锐的呼啸声,自战斗打响以来,一直未现踪迹的抗日联军炮兵部队终于在这危急关头开始发威。志愿军的迫击炮以及其他部队那为数不多的机关炮一阵齐射,立刻就在虎头山和鸡卵面山前面形成了一道密集的火网,把猝不及防正进行冲锋的鬼子炸了个人仰马翻。 意外而又猛烈的打击,立刻就打乱了日军进攻的队形,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鬼子乱哄哄地退了下去。不过,抗日联军的炮击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接着进行延伸射击。准确的炮火不但给挤成一团、四散奔逃的鬼子兵造成了极大的伤亡,而且还给予早已暴露出阵地位置的鬼子炮兵以致命地打击。在落日的余晖下,日军阵地上火光闪闪、烟尘弥漫,乱成了一片。而此刻,一直坚守在虎头山和鸡卵面山阵地上的新苗军陈起亮、邱国霖部,却趁机撤出了阵地…… 日军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还是因为抗日联军的主动撤离,才算爬上了虎头山和鸡卵面山。不管怎样,山根信成和山口素臣总算是对桦山资纪总督和北白川宫能久亲王有了个交待。 从新竹往南,除了那条沿着西海岸逶迤而行、通往苗栗的官道,在这片山地丛林里,就只有一些仅能通过一辆牛车、崎岖难行的山间小路。如今,在这些大道和小路上,到处都挤满了高举着太阳旗的侵略军。无数的大炮、马车夹杂在暗灰色的长流里,犹如一群群蜗牛在山道上踟蹰爬行。而山野里不时响起地“隆隆”的地雷爆炸声,每次都会带走几条大和的“英魂”,令行进中的鬼子队伍产生一阵恐慌和混乱。 “大埔”是位于尖笔山半山腰上的一个小村庄,从新竹通往苗栗的官道就从“大埔”村的山脚下蜿蜒而过。因此,大埔村的地理位置不言自明,属于敌我双方进战退守的必争之地。从抗日联军的角度来说,大埔不但是横在鬼子进攻路上的一把穿心尖刀,而且还是整个尖笔山防御链中最为关键的一环。如果其失守,抗日联军的整体防线都将受到极大的压力;从鬼子的角度来说亦是如此,占据大埔不仅意味着抗日联军的前沿阵地已被突破,而且这里还能够成为他们发动攻击的中继站。因此,尖笔山防御战刚刚拉开序幕,大埔的得失便成为了敌我双方关注的焦点和中心。 12月12日上午,山口素臣东路支队的先头部队率先进抵到尖笔山下。“大埔”从外表看来既普通又平静,但山本大尉丝毫也不敢大意,他知道支那军一定会死守此地,皇军即将面临的必然又是一场殊死血战。 日军在虎头山、鸡卵面山攻坚战中打得如此艰苦,使得北白川宫能久亲王、山根信成和山口素臣这些指挥官们收起了重新嚣张起来的气焰。他们一再告诫各部队,大日本皇军所面对的支那军,作战异常凶猛狡猾,一定不能大意。因此,这支刚刚抵达台湾不久的部队,已将原先内心深处那种轻视支那军队的心理收敛了不少。在仔细探察了四周的情况后,山口大尉命令部队发起试探性攻击,一个小队的鬼子一面用火力试探,一面小心翼翼地顺着狭窄的山道爬了上来。 啪!啪!啪!的子弹声,在宁静的山野间显得十分刺耳。鬼子毫无目的射击,打得村头上堆放的谷草、村边的树木和草叶四处乱飞。看到村子里仍是一片寂静,鬼子的胆子似乎大了一些,行进的速度也开始慢慢加快。轰!轰!在距离大埔村不足二百米的地方,鬼子终于踏进了地雷阵,随着一阵爆炸的轰鸣,几个鬼子倒在了血泊里。由于这只是鬼子的一次火力侦察,后边的鬼子立即停住了脚步,拖起同伴的尸体,顺着原路快速地退下了山。 将近中午时分,山口素臣少将率领第三旅团的主力赶到了大埔村附近。一如他们惯常使用的战术,鬼子立即架起了大炮,对准大埔村就是一阵猛烈的轰击。隆隆的炮声在山谷中回响,山坡上的茶树被炸得枝残茎断、连根拔起;村庄内浓烟滚滚,不时升起一道道的烟柱,很快整个大埔全都处于一片火海浓烟之中。 炮击刚一停止,日军即兵分左右两路,分别向着大埔村和村西面的大觉禅寺发动了全面的进攻。负责攻击大埔的仍然是山本中队,山本接受了第一次上山的经验教训,在快要接近村子时,离开了进村的小路,在村外形成了散兵队形。不过,这一次迎接他们的除了那不时响起的地雷外,还多出了埋藏在树林里、草丛中的竹尖桩。小路、坡地、茶园和村边的空地、甚至于小树林里没有一处是安全的地方。到处响起的爆炸让鬼子提心吊胆、无所适从,而无所不在的竹尖桩,则将鬼子的脚板扎得鲜血淋漓,不停地嚎叫哀鸣。 还没有与敌人正式照面就损失了二十多人,这激起了山本大尉凶残冷酷的本性,他举起手中的战刀,下达了拼死冲进村子的命令。蜂拥而上的鬼子踩响了更多的地雷,留下了更多的尸体,但他们却渐渐逼进了村口。 鉴于大埔村的重要性,抗日联军总指挥部将守卫的任务交给了孙宝礼率领的志愿军二营,并将这里的工事修筑得极为坚固隐蔽,所有的坑道、交通壕沟都依托村子原有的地形、建筑物修建,远远望去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来。此刻,看到敌人已经迫近村口,孙宝礼猛的一挥手,隐蔽在暗处的战士们立刻射出了一阵密集的弹雨,转瞬间就有数十名鬼子兵倒了下去。说小鬼子不怕死,那是假的,眼见着抗日联军的反击极为凶猛,很快鬼子便又仓惶地退回了山下。 大觉禅寺位于大埔村西的一处缓坡上,是尖笔山地区一座颇为有名的寺庙。不过如今,寺院的僧人因日军南侵,早不知躲避到哪里去了,现在已成了一座空庙。在没有了香火的大殿里,那尊金面如来佛仍然庄严慈善的坐着,好像不知道尘世间正在经受着野兽的践踏和战火的蹂躏,倒是前殿的四大金刚个个浓眉倒竖,怒目圆睁,好似随时准备驱除那些胆敢闯进佛门圣地的妖魔。但真正能够守护台湾的护法金刚,不是这些泥菩萨,而是千千万万不甘中华民族沉沦的血性男儿。 隐蔽在寺内和寺院周围掩体中的二营五连战士,静静地观察着逐渐靠近的鬼子。久经战阵的战士们此刻就如一个个老练的猎手,沉着镇静地等待着野兽走进陷阱,撞向他们的枪口。鬼子越来越近了,已经能够清楚得看到他们那既凶残又丑恶的嘴脸。随着五连长王珂的一声令下,机关枪、步枪射出的子弹就像是刮起了一阵狂风,掷弹筒、手榴弹也“哐哐”的在敌人堆里爆炸。在机关枪、排子枪、掷弹筒和手榴弹的几重打击下,仅仅用了十多分钟,就有五六十个鬼子上了西天。剩下的鬼子还想凭借山石的掩护负隅顽抗,却被从侧面一个隐蔽工事中射过来的子弹又干掉了十几个,最后只得狼狈地向山下撤去。 进攻大埔村和大觉禅寺的鬼子刚刚撤下山,日军的大炮就再次从陆地和海上向二营的阵地展开了猛烈的炮击。对于抗日联军以坑道、交通壕为主体的工事,鬼子实在是没有太好的攻击手段,只能利用火力上的优势反复进行轰炸。两轮炮击之后,大埔村以及村西的佛门圣地大觉禅寺已变为了一片废墟,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了一片烟云火海之中。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敌我双方在尖笔山一线展开了异常激烈的攻防战。尤其是二营守卫的大埔、大觉禅寺阵地更是成为了敌我争夺的重中之重,鬼子单在这一狭小地区,就先后投入了5000余人的兵力,发动中队以上级别的进攻五十六次。不过,鬼子的进攻虽然疯狂,却未能取得丝毫的进展。一个星期过去了,他们仍然是寸步未进、片土未得,唯一的战果就是用炮火把半山腰上的大埔村和大觉禅寺彻底夷为了平地。而且,日本人还从尖笔山这仅仅十里宽的战场上拖回了不下两千三百具阵亡官兵的尸体。 面对着尖笔山固若金汤的防线,北白川宫能久亲王既恼火又头疼。多达两万人的兵力,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却仍然停滞在尖笔山一线,真是大日本皇军的耻辱。可支那军也实在是太狡诈凶悍,他们利用尖笔山狭窄险峻的地势,顽强地阻挡住了皇军的攻势。特别是那些构筑在地下的藏兵坑洞、四通八达的交通壕,使得皇军的强大火力、攻坚能力以及机动迂回等优势根本无从发挥。 在此期间,皇军虽也尝试了正、反、明、暗等多种进攻策略,可是面对支那军依托坚固防御工事的顽强抵抗,这些行动全部以失败告终。更加令人可恼的是,当皇军企图通过高山地区迂回包抄支那军防线时,那些野蛮的台湾土著人也对大日本皇军表现出了极大的敌意。由于他们到处设置竹桩、陷阱、施放冷箭令皇军防不胜防,以及这些地区山高林密,道路异常难行,大队人马根本无法展开,皇军最终只能放弃这一设想。看来,要想突破支那军的防线,必须首先想出对付敌人地下坑道的办法。 12月24日黎明,一场突起的朦胧晓雾把天地山河变得浑沌一片。天刚露白,志愿军二营的阵地上又响起了滚雷般的轰隆声。第一轮炮弹刚刚炸响,第二轮炮弹又呼啸着飞过来;鬼子炮兵的炮击还没有结束,海面上鬼子军舰的大炮又开始炸响。军舰主舰炮的口径大,威力也大得惊人,随着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大地、山峰、坑道都禁不住颤抖起来。 第87章 每一声爆炸,都会有许多细碎的石土“哗啦啦”地落到战士们的身上。 这些日子,战士们早已经习惯了日军的炮击,他们开玩笑说“鬼子的炮兵也就配给咱们的坑道挠痒痒”。不过,敌人的舰炮就不同一般了,它对阵地的破坏远远大于炮兵,也没少给防炮洞造成破坏。前天上午,五班的坑道口被炸塌,两个战士被溅起的石子崩伤。而且,鬼子步兵都发起进攻了,五班的战士还没有挖开出洞的通道,实在是危险之极。 大约半个小时后,鬼子的炮火开始进行延伸射击,孙宝礼一跃而起,一班长张柏胜紧随其后,带领战士们冲出了坑道。孙宝礼朝山下望去,只见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三十几米外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而且阵地下面也是静悄悄的,根本听不到鬼子冲锋时的发出的声响。 他正在犹豫,忽然听到阵地上空传来一阵“嘶嘶”的声音,“是鬼子用炮火假延伸诱骗我们!”这个可怕的念头立即在孙宝礼脑子闪过,他大声喊道:“快进防炮洞!” 听到营长的喊声,有些战士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可也有许多战士却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来临,甚至于有人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鬼子就要冲上来了,怎么会……这一瞬间是很短暂的,不少战士还没有来得及钻进防炮洞,鬼子的炮弹就像雹子般砸了下来。在不断闪起的火光中,许许多多的战士倒了下去。 尖笔山防御战打响以后,二营的阵地虽然受到了鬼子最多的照顾,但由于有地下坑道对鬼子炮火的有效防御,以及志愿军战士极高的军事素养,使得二营的伤亡并不大,敌我伤亡比极高。可是这一次,二十多名战士不幸牺牲,受伤者更是多达四十余人,让二营遭受到了守卫大埔村以来最大的伤亡。 鬼子的炮火慢慢稀疏了下来,可是还没将受伤的战士救护完毕,就听得观察敌情的一排长曹文东喊道:“营长,鬼子摸上来了!” 孙宝礼一惊,急匆匆地跑到阵地前探头一看,只见阵地下方灰蒙蒙、黑压压的一片,总共约有四、五百个鬼子从正面和侧翼两个方向,已经摸到了距离阵地不足三十米的地方。 往常,鬼子都是在炮击停止后,步兵才发起攻击。所以鬼子的大炮一响,战士们就都钻进了防炮洞,直到敌人的炮火延伸时,战士们才又回到射击掩体。没想到今天,鬼子利用大雾接连耍起了花招,还真打了二营一个措手不及。顾不得对鬼子的狡诈气恼,孙宝礼此刻连连暗呼侥幸:如果鬼子的步兵脚底下再加点儿紧,行动再快那么一线,怕是真的就要摸到二营的眼皮底下了。 当下,孙宝礼大喝一声:“准备战斗,扔手榴弹!”随着喊声,无数的手榴弹“嗖嗖嗖”地砸向鬼子,随着一阵隆隆的爆炸,鬼子东倒西歪被炸倒了一大片。不过,由于日军进攻的人数很多,且距离阵地已经很近,还是不断有鬼子冲上阵地,大埔村的防线危在旦夕……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五十六章烽火连三月(下) 随着越来越多的鬼子涌上大埔村阵地,二营四连面临的形势愈发危急起来。此刻,枪炮声已经比刚才稀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充斥在整个阵地上的战士们与鬼子肉搏时发出地喊杀声。 刀光血影、杀声震天。在激烈的拼杀中,无论是志愿军战士,还是小鬼子都杀红了眼。他们一个个怒目圆睁,无所畏惧地冲向敌人,一个刚倒下去,另一个又扑上来。敌我双方对大埔村的争夺逐渐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杀!”孙宝礼猛一侧身,手中的大刀如闪电般挥了出去。随着一簇令人目眩的血花飞溅而出,那个恶狠狠向他刺来,如今只剩下半拉脑袋的小鬼子惨叫着扑到在地上。飞快地扫了一眼战场上的形势,孙宝礼心中一沉:由于刚才的炮击以及应战太过仓促,大埔村的防线在好几个地方都出现了难以弥补的漏洞。看着山坡上不断冲上来的鬼子,他明白,要想阻挡住鬼子冲上阵地已是不大可能了,就这样与鬼子一对一的拼命厮杀也太不合算了,根本不符合义勇军的作战原则,必须尽快想出应对的办法来。而且,照此形势发展下去,即使二营全部都交待在这儿,也无济于事! 在电光火石之间,孙宝礼迅速作出了决断。他一边冲过去将一个刚刚爬上阵地的鬼子砍翻在地,一边对身边的一个战士喊道:“赶快去五连、六连的阵地通知一下,不要再与鬼子纠缠了,大伙儿互相照应着立刻向坑道退守!” 生死一线,形势可谓异常严峻。不过,由于孙宝礼当机立断,迅速将兵力撤离阵地,而且刚刚冲进大埔的鬼子忙于巩固阵地,同时也要等待后续部队的支持,因此并没有急于追击后退的志愿军。二营终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预定目标,各连都就近退到了散落在阵地后面的几个坑道式防炮洞里。 如愿以偿地占领了大埔村,令山口素臣少将喜出望外,有了这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中继站,支那军的尖笔山防线就再也不是无懈可击。皇军完全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利用那些炸不烂的藏兵坑洞,以及四通八达的交通壕沟,一点一点地蚕蚀支那军的阵地。 虽然大雾已经逐渐散去,山上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根本看不清楚大日本皇军取得的战果,但这却丝毫也没有影响到山口素臣心中的得意之情。 自日军攻占虎头山和鸡卵面山之后,鬼子便变明白了为何以前无往而不利的重火力轰击,如今却失去了功效的原因之所在。原来就是这些在地下挖掘而成、以原木为支撑的藏兵坑洞,还真的对大炮有极好的防御效果,这样刁钻的鬼点子一定又是“支那煞神”想出来的! 对于这种第一次出现在现代战场上、如同乌龟壳一般坚固的防御工事,鬼子思前想后也琢磨不出什么好的应对措施来。唯一提出来的尚算可行的方法就是利用炮火的假延伸,打支那军一个措手不及。可是这个办法也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一旦敌人有了戒备,就再也发挥不出威力来。 或许是“天助我也”,就在鬼子一切都准备完毕,即将开始行动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让指挥这次突击行动的山口素臣产生了更大的期望。炮火的假延伸,再加上大雾的掩护,来一个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皇军完全有机会一举拿下大埔村阵地。 战争的实际进程不出山口素臣所料:连续出其不意的行动,果然使得志愿军有些顾此失彼,一向严密的防线终于出现了漏洞,大埔村阵地很快便被鬼子所突破。 踌躇满志地望了一眼隐没在大雾中、让人一无所见的尖笔山,山口素臣少将的心中愈发愉悦起来。这次胜利,不但可以令有些低落的士气重新振奋起来,而且还能够让北白川亲王殿下知道,第三旅团同样是大日本皇军的王牌之师。当然,对付像“支那煞神”这样既危险又狡猾的对手,还是不能轻敌大意。毕竟大雾的天气不会总遇到,而且炮火假延伸的办法已经用过一次,以后再想取得像今天这样的炮击效果,恐怕是不容易了! 山口素臣稍微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激动,以尽量让自己的面色显得平静如常:“尽快巩固大埔村阵地,一旦肃清大埔周边的支那残兵,立刻向尖笔山敌军主阵地发动进攻;另外,马上向司令部报捷,我东路支队已成功占领大埔村……” 山口素臣的得意实在是太早了。在他以为,既然抗日联军的阵地已经被攻占,那些龟缩在地下坑道中的支那残军,还不是很快就能被消灭。然而现实的情况却让他极为郁闷,这些修筑在地下的藏兵坑洞不但极为坚固,而且还能不断得到尖笔山主阵地上其他支那军的火力支援。如今已经过去整整三个小时了,藏兵坑洞内的支那军非但未被歼灭,反而还令己方损失了近二百人。 夜幕慢慢笼罩了大地,一层淡淡的薄雾又悄然浮现在天地之间,激战了一天的战斗也终于偃旗息鼓、烟消云散。尽管未能按计划肃清坑道内的支那残军,但山口素臣的心情却依然不错。不管怎么说,攻占大埔村绝对是这一段时期内,大日本皇军取得的最大战果,坑道内的支那军就让他们再苟延残喘一个晚上好了! 常言说的好“乐极生悲”。从来没有过坑道作战经验的山口素臣,虽已明白了坑道在防御炮火、保存兵力方面的作用,却忽略了坑道藏兵和作为反击发起地的巨大作用,也注定了他必然会在这上面栽一个大跟头。就在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小鬼子正开始吃晚饭的时候,大埔村方向突然响起了一阵异常密集的炮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内,抗日联军所有的大炮,都把炮弹倾斜在了并没有太多遮挡的大埔村阵地上。 山口素臣猛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帐篷,抬眼朝山上望去,只见黑咕隆咚的半山腰上炮声隆隆、火光闪闪。惊惧中,参谋长中村罔二急忙说道:“将军,是支那军夜袭大埔村,必须马上派援兵前去支援!” 略微思考了一下,山口点点头:“好吧,立刻让第四大队上去!” 有心算无心,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鬼子的援兵还没到达山脚下,抗日联军的大炮就已经开始了延伸射击。与此同时,早已从山顶上摸下来的志愿军一营,在营长康家森的率领下,向大埔村的鬼子发动了迅雷不及掩耳的猛攻。在鬼子眼皮底下的二营行动更为迅速,他们一待炮火开始延伸,立刻从坑道内冲出,配合一营对鬼子实施迫近打击。 第88章 手榴弹、掷弹筒、机关枪铺天盖地般的打向已被炮击轰得晕头转向的小鬼子。 志愿军的攻击是如此突然、如此猛烈、如此势不可挡,以至于日军盘踞在大埔村的两个残缺不全的大队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就在一个回合之内,被一营、二营联手赶到了山下。山口素臣少将得意之极的战果,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天,便被志愿军无情的打破,大埔村阵地又重新回到了抗日联军手中。 急匆匆从尖笔山前沿阵地赶回总指挥部,参加竹南防御战例行会议的萧山风风火火地走进了会议室。看到众人的脸色都很凝重,他禁不住微微愣了一下。本来由于收复大埔的反击战打得干净漂亮而格外兴奋的萧山,被会议室中的严肃气氛所感染,心情一下子也变得沉重起来。不过,邢亮到似是没有注意到萧山神情的变化,仍旧神色平静地招呼他道:“山子,你回来得正好。”说着,又指了指身边的木凳:“来,快坐下。” “嗯”了一声,萧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顺手端起桌子上的瓷碗,“咕嘟咕嘟”地把碗里的凉白开水一口气喝干。抹了抹嘴头后,他走到邢亮身旁的木凳前坐下。 不过,邢亮并没有马上问起萧山在尖笔山前沿阵地的情况,而是继续着刚才议论的话题向萧山介绍道:“山子,两江总督刘坤一刚刚发来一份儿加急电报,‘从泉州出港,绕道沙汕头港,驶往台湾打狗港的我运输船神泉号,在小琉球屿以南海域被日舰赤城号击沉’。今后,咱们军火物资的补给恐怕会遇到极大的困难呀!” 这个突兀而来的消息,令萧山心头一震。作为抗日联军的副总指挥,他可是极为清楚,随着尖笔山防御战进行得如火如荼,抗日联军是何等需要这些如同金子一般宝贵的弹药物资。 对于日本海军会加大封锁台湾海峡的力度,抗日联军是有思想准备的,并且也早就做出了相应的安排。如:已迁移到台南的兵工厂、火药局早已经加班加点赶制那些既操作简便、工艺简单而又颇有实用价值的地雷、手榴弹;掷弹筒的炮弹也于上个月试制成功,开始正式投产;只是战场上急需的其他各类口径的炮弹,储存量已经不多,“神泉号”运送的正是这些急需军火。 今天的会议本来只有“开展小规模反击战”和“实施04号方案”两个议题,但由于临时出现了新情况,会议才又增加了讨论“神泉号”事件对战役进程的影响,以及该如何调整防御作战部署的内容。 在“神泉号”事件讨论结束,并通过了“节约使用弹药,提高作战效率”的议案之后,会议正式进入了原有的议程。首先,由萧山汇报近日来前沿阵地各处日军的最新态势和大埔反击战二营利用坑道收复阵地的经验总结;接着大伙又以大埔反击战为例子,讨论了“适当开展小规模反击战,变被动防御为主动防御”的可行性;然后,会议进入最后一个议题,讨论实施“04”号行动方案。分别由王承斌和李策向与会人员通报“04”号方案的具体内容和动机,以及“04”号行动方案的运作和落实情况。 “04”号方案是抗日联军几位最高层领导在半个月以前制定的,行动对象就是停泊在香山海域的四艘日寇舰船。自虎头山战斗开始一直到尖笔山作战,西海岸日寇舰船的舰炮始终是对我军最大的威胁。抗日联军在竹南各处修筑的工事虽然完全可以承受得住日军山炮、野炮等地面炮火的攻击,但对于口径更大,射程更远的舰炮却并非无所顾忌,一些被鬼子破坏的掩体、工事,几乎都是被舰炮炸毁的。另外,自尖笔山防御战打响以来,日舰不但多次炮击沿海的竹南、内湖、中港、后陇等村镇,更是经常用舰上的炮火对竹南通往尖笔山前线的那条官道进行封锁,骚扰我军的补给线。而“解除鬼子舰炮威胁的04号方案”,就是在这么一种背景下被制定出来的。 夜色朦胧黑暗,仿佛整个的自然界都消失在这无穷无尽的墨色之中。无边的黑雾,使得潮湿的夜气愈加浓重。如果不是远方那几点昏暗不明、若隐若现的灯光,几乎就无法辨清鬼子舰船停泊的方位。不过,志愿军这次夜袭行动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台湾西海岸的水温、水流和潮汐的变化,以及鬼子军舰的行动规律、停泊方位和士兵的作息时间,都已经被李策率领的“飞豹突击队”调查的一清二楚。 夜色里,四辆老牛车吱吱扭扭地停靠在中港溪附近的海滩上。四个带着触角、黑咕隆咚的大疙瘩被人们小心翼翼地抬到了早已等待在那里的两只小舢舨上。亲自指挥这次行动的抗日联军参谋长王承斌打开了盛着米酒的小坛子,与二十四名战士一一握手,并向他们敬酒。 此时无声胜有声。每一个战士们都脸色凝重地把碗中的米酒一饮而尽,然后在04小分队队长陈琪的带领下,依次跃上舢舨。两只小船不一会儿就融入了墨染般的大海中。 中港附近的海岸是日双潮,涨潮与落潮一般相隔6个小时多一点。在这六个小时里,中间的那两个小时,海水既不向东流动(涨),也不向西流动(落),海面平静无流,被称为潮汐的平流期。04小分队选择的就是这个没有潮流的时间。 小分队的战士都是从飞豹突击队中挑出来的水中好手,在当地有经验老船工的操纵下,小船一点一点地向日舰停泊的区域靠近。这种有雾没风的天气,给“04”号方案的实施增加了很大的保险系数。海面风平浪静,保证了小分队能够顺利、准确地接近敌舰;海面上漂浮着的那层薄雾以及浓重的夜幕也掩护了小分队的行踪。看到那几艘黑黝黝的舰船轮廓已经矗立在了小船的正前方,船工停止了摇橹。陈琪一声令下,四只水雷一个接一个悄无声息地落入水中。 这批刚刚从台南运到的水雷是漂浮式触发水雷。这种漂雷沒有任何系留装置,而是随波逐流,不知会漂到哪里,也不知会被谁碰上。但只要它的触角碰上舰体,就会使爆管发火,严重威胁着海上的正常航运,因此1907年的海牙公约曾规定严禁使用这种水雷。当然,此时海牙公约还没有签定,没有人会追究此事,而且眼下在周边海域航行的都是小鬼子的舰船,这些水雷就是漂走了,也是威胁鬼子的航道。只是这样一来,“04”号方案也就没有了成功的可能。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李策他们请来箍梢的工匠,像箍木梢、木桶那样给水雷也打造上一道竹芘皮儿的圈箍,在竹芘箍上还特别编了两个藤环,用麻绳的一头系在水雷的藤环上,把它改造成了一种简单实用的锚雷。 二十四名战士分为四组,推着四只水雷朝着鬼子军舰所在的方向慢慢靠进。受黑潮和今年气温偏暖的影响,本来海峡的水温就不低,(台湾海峡水温最低的月份是二、三月,日温差为摄氏13-25度,每日的最低水温多在凌晨),而且入夜时分,水中的温度还要比陆上略微高那么一点点,这样的水温战士还能挺得住。他们穿着用羊皮制作的特别救生衣,更是如鱼得水,推动着水雷很快就游到了距离敌舰三、四十米的地方。 由于日本海军早已经取得了黄海和台湾海峡的制海权,不可一世的“吉野”号等敌船虽然是停泊在台湾近海,却仍然是一幅高枕无忧的模样。在鬼子看来,只要脱离了支那军海岸大炮的射程范围,他们的安全就不会出现问题,因此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会有雅兴,站在甲板上去欣赏雾茫茫的黑夜。四艘敌舰的船面上都是一片寂静,看不见一个人影,四个小组按照自己与敌舰的相互位置,各自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陈琪这个小组选择的对象是“吉野”号。陈琪留下四名战士控制水雷在水中的稳定,避免无目标的浮动;自己则与另一名战士带着绳子游向“吉野”号,把绳子的另一端系在“吉野”号的锚链上。不久,其他的三个小组也都发出了完成任务的信号,小分队的战士掉过头朝着舢板停泊的方向游了回去。 海滩上,王承斌、李策等人以及刚刚归来的04小分队的战士,在黑暗中既期待又担心的等待着潮汐到来的时刻。夜过得真慢,在“漫长”的等待中,时间终于一点一滴的熬了过去。沉默中,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船工悄声说道:“涨潮了!” 大家侧耳细听,果然从大海深处隐隐传来时而像远方的雷声滚动,时而又似是风在大森林里呼啸的潮声。人们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立刻激荡起来,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再一次投向敌舰所在的方向。这时,只见黝黝的黑幕中火光一闪,随即就是“轰隆隆”的一声巨响。 “炸了,爆炸了!”在大家的欢呼声中,紧跟着又传来第二声爆炸。几艘敌舰接二连三的拉响了警报,那有些瘆人的汽笛声显得杂乱而又凄厉。不知是哪艘战舰燃起了熊熊大火,映红了半边夜空,给无边的暗夜增添了几分恐怖的色彩。不过,那第三声和第四声爆炸,却是久等不至,直到王承斌他们行走在返回竹南的半路上,海面才传来第三声爆炸…… 翌日清晨,中港附近的海面上。一个月以来,第一次没有响起大炮的轰鸣,没有飘起炮火的硝烟。昔日趾高气扬的鬼子军舰没有了耀武扬威的本钱:浪速号舰体有些倾斜,看起来损坏得颇为严重;吉野号船体中央被炸开一个大洞;秋津洲号船尾也因爆炸而一片狼藉。三艘被炸的日舰都有不小的人员伤亡,只有高千穗号,因水雷上的藤环松动脱落,脱离了麻绳的牵引控制,而不知漂流到了什么地方,侥幸逃过一劫。 第89章 “04”号方案虽然没有炸沉敌舰,但在军事上的意义却极为重大。从局部看,它给与日本海军澎湖舰队以沉重的打击。澎湖舰队是台湾战争初期成立的,是由常备舰队抽调吉野、浪速、秋津洲、高千穗四舰;从西海舰队抽调赤城、武藏二舰;7号、13号鱼雷艇,并配属了联合舰队的护卫舰爱宕号和摩耶号,以及海军直属的军港警备舰筑波、干珠、馆山、满珠四舰和通讯舰八重山号、附属舰天城号共十六艘战舰拼凑起来的,吉野号为旗舰。其中,筑波、干珠、爱宕、摩耶四舰驻守基隆,负责海峡北部海域;馆山、满珠、八重山、天城四舰守卫澎湖,负责澎湖周边海域;可以机动作战的只有八艘舰艇,既要负责封锁海峡南部海域,又要协助陆上南进。如今包括旗舰吉野在内的三艘日军最精锐的主力舰返回日本本土修理,一下子使得澎湖舰队的机动作战能力大受影响,严重削弱了其支援陆军作战,封锁台湾海峡的力量。 从战略大局着眼,中港水域水雷战无论是在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影响极大。不但沉重打击了侵台日军的士气与信心,使台湾总督府和日本大本营受到了非常大的震动,而且再一次吸引了国内外各界人士的注意力,为自己获取更多的外界支持,赢得了一枚重重的筹码。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五十七章悬崖百丈冰 自尖笔山防御战打响以来,抗日联军采取轮流换防的方式,始终只在一线阵地上放置三分之一的兵力,既保证了参战部队一直保有充沛的体力,又不致有生力量过渡消耗。而日本南进军虽然在人数、武器上都处于上风,但面对着竹南地区狭窄、险峻的地势,以及抗日联军别出心裁创造出来的地下坑道,不但根本无法将他们的优势发挥出来,而且损失巨大,伤亡人数已近五千。尤其是大埔村反击战和中港水雷战之后,日寇的气焰更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攻势也一下子松弛下来。交战双方在竹南战场暂时形成了不进不退的胶着状态。 12月29日午后,紫禁城景仁宫。 光绪正在书房批阅着奏折,内奏事处的太监急匆匆送来了一份儿紧急电报。读着电文,光绪有些苍白的脸上忽地泛起一阵晕红,眉头也不由得紧皱起来。 看到皇上脸色不好看,坐在一旁的珍妃关切地问道:“皇上,是台湾的消息?” 点点头,光绪惆怅地叹了口气:“两江总督刘坤一发来电报说,我们给台湾运送弹药补给的船,又被日舰给击沉了一艘。文卿,你说没有枪炮弹药,台湾这仗怎么还能打得下去?” 听光绪如此说,珍妃心中一惊,脱口说道:“运输船又被鬼子炸沉了?这已经是半个月以来的第三艘了,邢亮他们如今的压力可是太大了!” 光绪愤愤地说道:“可不是嘛!近一个阶段,台湾的战事极为紧张激烈,弹药的消耗亦非常大,可咱们却丝毫也帮不上他们的忙。唉!如果咱们的北洋水师还在,何至于让小鬼子的军舰耀武扬威!” 珍妃知道自从倭寇在台湾纠集了两万多人发动第三次南进行动,以及新竹再次陷落以来,皇上一直在为台湾的局势担心,接连几天都没有睡好觉。虽说台湾有邢亮主持大局,但俗话说“一人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志愿军的人数毕竟太有限了。好在邢亮果然不负皇上之望,近一段时间来,倭寇被死死地阻在了尖笔山一线,皇上这才松了口气。可是如今,舒畅的心情还没持续上两天,竟然又出了这么一挡子事! 皇上忧心忡忡的模样,珍妃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款款走至光绪身边,她柔声劝道:“皇上,胜败乃兵家常事,您也不必太为此事挂怀。前日不是还传来捷报,说抗日联军在中港附近的海面上,用水雷重创了倭寇的吉野、浪速和秋津洲三艘军舰吗?我看,后面一段儿日子,倭寇对台湾的封锁肯定会有所放松,事情并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光绪摇了摇头:“中港大捷虽然振奋人心,但并未能给倭寇海军的实力造成太大的影响。即便倭贼放松封锁也只能是暂时的,一旦他们对此做出调整,台湾面临的形势依然极为严峻。” “难道这满朝文武就没有人能够想出个好办法吗?”珍妃充满希冀地问道。 “上次军机议事时,文廷式曾经提出一个化整为零的办法,把用大吨位船只运送改为小吨位、多船只运送。这样,总会有船只躲过倭贼的拦截,到达台湾。” 光绪的语调仍是很低沉,珍妃倒是有些兴奋:“好啊!虽然还是有损失,但是有能够过去的,也是聊胜于无啊!” 光绪摇摇头:“可是,朕问过闽浙总督魏光焘,这个办法总得明年开春以后才能够行得通。”看着爱妃不解的目光,光绪接着说道:“魏光焘说,目下台湾海域正直东北季风期,风大浪急,较小的船只难以渡海。” 珍妃失望地“哦“了一声,看到皇上仍是眉头紧缩、心事重重,不禁怜惜地说道:“皇上,形势是不乐观,可您也别急坏了身子。依臣妾看,翁师傅见多识广,您不如听听他有没有好办法。” 看着珍妃与自己一同焦虑着急,光绪心下感动,握住伊人的玉腕,用带有歉疚的语气说道:“可惜朕没有福气做个太平天子,让你无忧无虑的生活,却要整天陪着我着急受累!” 珍妃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光绪拦住:“文卿,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吧!朕要去养心殿御书房等候翁师傅,解决台湾的弹药输送问题刻不容缓呀……” 翁同龢来到养心殿,看到光绪的脸色极为难看,不禁大惊失色:“皇上可是龙体不适?要不要宣太医进宫?” 光绪摆摆手:“哪里是身体不适呀,是心里有病。翁师傅,你可知又有一艘给台湾运送军火的船只叫小鬼子给炸沉了?”不等翁同龢回答,他又接着说道:“邢亮虽是国家的栋梁、绝世的名将,但没有子弹炮弹,这仗怎么打?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呀!朕现在真的是心急如焚。翁师傅,你说这可该如何是好?” 听了皇上连珠炮似的一番话语,翁同龢明白了皇上的“心病”所在,躬身跪下说道:“皇上,您先不要着急,老臣恰好有一件事关运输军火的事要奏明皇上。” 每次遇到疑难大事,这君臣、师生二人之间好像是有默契,总能想到一块儿。今天,这种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光绪不由得心里一热,上前挽起翁同龢,热切地催问道:“到底是什么事?翁师傅你快讲给朕听听!” “皇上,刚才俄国驻华公使喀西尼造访了老臣。看来他们也已经知道,近来咱们的运输船屡屡被倭寇击沉,他暗示俄国愿意帮助咱们解决向台湾运送物资弹药的问题……” 闻听此言,光绪精神大振,没等翁同龢的话说完,就连声高呼:“太好了!有俄国人帮忙,谅小鬼子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可是……”在御案前来回踱了两步,光绪的脑子旋即冷静下来:“可是……俄国人没有什么条件吗?没有好处的事他们应该不会做吧!” “皇上圣明,俄国人说既然朝廷已经允诺抚大铁路可以通过‘举洋债,招洋股’的方式进行,他们希望俄国也能够为大清的铁路建设事业提供一些帮助!” “这不大好办吧!抚大铁路的修筑招商事宜已经交由旅大特区全权负责,而且看冯华的意思,恐怕是属意与美国合作。俄国人在此时横插进来,我看……它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皇上对问题看得清晰透彻,令翁同龢心中极为欣慰。赞赏地点了点头,他接着说道:“皇上所见极是,俄国人的心思确实不在抚大铁路上,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想借机取得‘东清铁路’的筑路权!”翁同龢后面的这一句话,立时就让光绪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沙俄对东北的垂涎由来已久,历来都将其视作自己的势力范围,不容其他列强插手。三国干涉还辽,就是沙俄为了遏制日本对东三省的渗透,联手法、德两国促成的。本来,俄国打的如意算盘是,将辽东半岛归还中国,一来打击了日本在东北的势力,二来可以向清政府买好,为自己谋求到更大的利益。 然而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却大大偏出了俄国的预定设想。先是他们“因干涉还辽有功,提出增开旅顺、大连为通商口岸”的要求,被清政府以“设立旅大特区为由”,不着痕迹地予以拒绝。虽然旅顺、大连最终也被许以了自由港的身份,算是变相满足了俄国增开通商口岸的要求,但如此一来,这件事的主动权就再也掌握不到它的手里。接着,清廷又任命曾在中日战争中大显神威的冯华为旅大经济特别区办事大臣,义勇军亦随其进驻金州。这让一直想在日本退出辽东后,取代日本在此地区特权的俄国更是如鲠在喉,异常难受。 事情的变化并没有就此结束。还没等俄国想出该如何应对这种新的变化,义勇军又在台湾重拳出击,再一次向全世界展示了他们令人生畏的实力,使得本来就顾虑重重的俄国人对冯华愈发感到忌惮。不过尽管如此,俄国出于全球战略布局,以及进一步削弱新崛起的亚洲强国-日本对自己潜在威胁的考虑,仍然延续了“承认台湾民主国,坚决打压日本”的既定方略。 应该说俄国抛出的这些所谓“对中国友好”的策略,取得的实际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为实现“结强援,以雪国耻之策”,清政府内部出现了“亲俄”的普遍想法,从慈禧太后到李鸿章及文武百官,都认为如果能够得到俄国的帮助,大清一雪前耻的希望将大大增强。 第90章 就算是光绪和翁同龢,尽管明白俄国人此举未必安着什么好心,可也觉得有俄国帮着对付倭寇,怎么也是一件对大清有利的好事。 就在俄国野心勃勃地准备利用此有利时机,加速自己对东北的控制之际,形势再一次出现了新的变化。俄国人从柔克义、李佳白长时间滞留旅大特区,以及美国驻华公使馆近来与义勇军接触频繁等一系列不同寻常的事情中,察觉到了一股令人不安的潜流暗涌。 果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件件让他们感到恼火的事情相继浮出了水面。不但美国已经捷足先登,与义勇军在合作修筑抚大铁路的事情上达成了秘密协议,成功将自己的势力渗透至辽东,其他列强也不甘落后,纷纷利用旅大特区成立之机,插手东北的事务。英国和德国见有机可乘,亦步美国之后尘,积极向清政府谋求“京奉铁路”的修筑权,企图将自己的触角伸进东三省。 这些情报的发现,立刻就让俄国警惕起来。经过一番紧张的谋划商议,俄国决定主动出击,将筹划已久的东清铁路修建事宜尽早提上日程,以维护自己对东北的绝对控制权。 东清铁路是俄国连接欧、亚两洲的西伯利亚大铁路的一部分,是沙俄在远东扩张的重要工具,在政治、经济和军事等各个方面都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它计划西起满洲里,中经哈尔滨,东至绥芬河,横穿当时的黑龙江、吉林两省;其南支线从哈尔滨起,向南经过长春、奉天,纵贯吉林、盛京两省,直到旅顺口,其中一部分与抚大铁路的路线相同。 早在中日战争期间,主持沙俄远东政策的俄国财政大臣威特就认为,东清铁路建成后,沙俄在“最近将来”对中国的瓜分中机会就可增多。但是,1895年6、7月间,当俄方向中国驻俄公使许景澄表示此意,并要索筑路权时,清政府却委婉地表示有意自造,并未答允俄方的这个要求,于是这件事就这么暂时拖了下来。 然而如今,俄国却再也没有耐心等下去了,东北是被他们视为自己禁脔的地方,岂能让别人分走一杯羹。没有多做耽搁,俄国人即刻利用他们在远东地区的庞大军事力量,向清政府恩威并施,提出了种种利权要求。如:希望获取在松花江的内河航运权,在黑龙江、吉林的开矿权和伐木权以及东清铁路的修筑权等。为尽快达成目的,这些日子,从俄国公使到带有特殊使命的沙俄商人,频繁出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军机大臣官邸、盛京将军衙门以及旅大特区办事大臣衙门,为获取东清铁路的修筑权不遗余力地四处奔走。 御书房中的气氛宁静而压抑,可光绪此刻的情绪却愈发的烦躁起来:这些列强们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表面上打着正义的旗号,实际上都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无耻之徒。前番俄国承认台湾民主国的时候,就提出过只要答应他们什么什么条件,就一定会对台湾提供全力的支援。当时,由于日本海军才刚开始组建澎湖舰队,只是对福建沿海的福州、兴化、泉州、漳州等港口进行封锁,广东潮州府的沙汕头港并未受到影响,因此朝廷并没有应允他们。可是如今,倭贼扩大封锁区域后,仅仅半个月,就有三艘运输船分别在南屿、小琉球屿一带遇难,自己还能够再断然拒绝吗? 无奈而又苦涩地看了一眼翁同龢,光绪用近乎呻吟般地语气说道:“咱们还有其他的路可走吗?当此台湾战事困难重重之际,且不说朝廷无法公开为这种打着‘民间行为’招牌的运送军火行动保驾护航,就是可以又能怎样?仅凭南洋水师的那几艘小舰船根本就无法与倭贼的海军抗衡啊!” 深深吸了一口气,光绪的语声突然坚定起来:“因东清铁路而损失的利权,毕竟还有挽回来的机会,可台湾一旦失去,就如泼出去的水很难再收回……翁师傅,尽快让军机处议一议此事,邢亮他们可急等着这批军火呢!” 泉州府厦门鼓浪屿鹿礁路。 前台湾抚垦大臣、太仆寺正卿,台湾民主国议长林维源府邸。 西元的1896年新年。中国人还没有习惯过这个节日,因此林府也一如往日,整个院落都是静悄悄的。 自从内渡住进了这个大院落里,阅读新出版报纸上有关台湾的消息,已经成为了林维源每天的“例行公事”。此刻,眼睛已经昏花的林维源正拿着放大镜在看着最新一期的《循环早报》,报纸上一行醒目的大字标题赫然映入眼帘:“日本浪速舰在花矸屿以西海域沉没”。 林维源压制着兴奋的心情,贪婪地一口气看了下去。报道中是这样写的:“日前在中港海域被台湾民军重创的日本澎湖舰队浪速号快速巡洋舰在返港维修途中,因遇7-8级大浪,沉没于基隆港以北花矸屿海域……”看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了,手掌在书案上奋力一拍大声说道:“好!老天有眼啊!” 几代人都从事盐务和海上贸易的板桥林家自是清楚海上的风浪、海流和潮汐规律。此时正值海峡的东北季风期,受季风和寒潮影响,涌浪加上风浪,海面经常会出现大浪,甚至是9级以上的狂浪。前几天在报纸上看到中港水雷战的报道,林维源就对家人讲:老天要是有眼,就来一场大风天气,让倭贼这些受了伤的舰船都葬身大海。难怪今天看到报纸,老人要大呼“老天有眼”了。 兴奋的心情平静下来之后,林维源喊来儿子尔嘉,他手指着报纸语气颇为沉重地说道:“倭贼浪速号葬身鱼腹,总算让咱们神泉号死难的船员可以瞑目了!” 提起神泉号,林尔嘉默然无语。“神泉号”运输船就是板桥林家的产业,而船上运送的军火也是林维源捐款10万两白银购买的。那天,是林尔嘉亲自看着一箱箱武器弹药装运上船,又目送着船只驶离石湖镇码头。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林尔嘉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谈起台湾最近的战事,父子二人或喜或悲。既为台湾军民大埔村反击战和中港水雷战取得的辉煌战果兴奋不已,又为我运输船最近频频被日舰击沉的事悲愤莫名。仰天一声长叹,林维源无限追悔地说道:“悔不该当初匆匆内渡啊!” 从台湾内渡大陆,林维源的心中并不好受,离弃生养自己的家乡和朝夕相处的乡邻父老,一直让他有一种沉重的负罪感。为弥补自己心中的惶恐,他也曾通过当时的忌利士洋行买办薛崇谷,对台北的抗日义军进行大力资助;也曾利用在板桥别墅及各地租馆里藏有的大量武器弹药,支持林家原来的兵勇在台作战;更曾在志愿军渡海作战以后,为台湾抗日联军捐资八十万两白银,然而这一切却丝毫未能让他心中的愧疚有所减轻。尤其是每每听到“抗日联军为守护台湾而浴血奋战”的消息,林维源更加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深深感到痛苦。 此时,看到父亲自悔自责、黯然神伤,林尔嘉不禁劝慰道:“父亲您尽管放心。台湾有辛(邢亮)总指挥、刘(永福)大帅、仓海先生(丘逢甲)主持,定能驱除倭寇、匡复河山。再说,我们在大陆未必就不能给台湾提供帮助,目前抗日联军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饷械不足,我们林家就是倾尽全力也要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 喟然一叹,林维源说道:“自从离开台湾,我何曾有一天放心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人家在前方浴血奋战,我哪里坐得住呀!不过,眉寿(尔嘉的别名)你说得极是,一错不能再错,我们一定要在大陆给予台湾以最大的支持。” 当下,父子二人拟定了给两江总督刘坤一、闽浙总督魏光焘的电报,除恳请他们继续全力支持台湾外,再次捐献白银四百万两;随后,他们又给与林家关系密切的严复(严复的儿子严叔夏娶林维源的甥女林慕兰为妻)、在台湾与他们“板桥林家”齐名的台中“雾峰林家”的当家人林朝栋,以及在大陆的其他台湾各界知名人士发了电报,倡导成立民间援台会。 铺天盖地的大雪把那浑浊浊的天、灰蒙蒙的地在一夜间装点成为了另一番世界。此时的金州卫城银装素裹,那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了城北的小山,南城的魁星楼;也遮掩了东西南北街上的官衙、民宅,以及十字街中心的关帝庙。满城树木挂满银条,巍峨的城墙像条玉龙,端得漫宇琼瑶、周天寒彻。 在西街旅大特区办事大臣的衙门内,冯华看着刚收到的几纸电文,不由得轻轻舒了一口气,烦闷焦虑的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一些。尽管台湾的形势依旧严峻,可他却看到了台湾未来的希望,台湾再也不是孤军奋战。上至皇上、王公大臣,下至士绅商贾、平民百姓,都在关心着台湾的战事。 冯华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了窗扉。如柳絮、似鹅毛的雪片仍在飘飘洒洒的飞舞着,那厚实的积雪使得院落里如同铺上了一块白色的地毡,压满枝头的白雪更犹如千朵万朵盛开的梨花。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中国人既然已经不再沉睡,想必万物复苏的春天也不会太远了吧!”冯华喃喃地对着窗外漫天的飞雪说道。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五十八章他乡遇故知 天空中阴惨惨的,满是沉重得令人透不过气来的乌云。大街上异常冷清,唯有路边那一棵棵光秃秃的树枝,不停地在寒风中轻轻颤抖着身躯。 穿过白宫正楼南面的南草坪,周天宇和唐绍仪慢慢走出了白宫,等候在外面的侍卫忙招呼马车迎上前来。轻轻摆了摆手,周天宇说道:“你们几个先回去吧! 第91章 这里离旅馆也不太远,我和唐先生想在大街上走走。” “大人,临出来前,总指挥一再交待要注意你们的安全。这美国,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小心些好!” 生性随和的周天宇看到侍卫们脸上露出为难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哪有那么多危险的事被遇到!好吧,就让马车先回去,你们在后边跟着。” 华盛顿1790年开始定都建设,整个市区以国会山为出发点分为东北、西北、西南和东南四个地区。东西向的街道都是按照英文字母的顺序命名,南北向大街则以阿拉伯数字命名,以国会山和白宫为中心呈放射状的斜向街名则以最初美国的13个州名命名为大道。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宾夕法尼亚大道,这条大道穿过国会山和白宫一直延伸到西北方向的乔治城。 走在法尼亚大道上,周天宇和唐绍仪久久都没有说话,两人的脑海中还在回想着刚才与美国总统格罗弗•;克利夫兰会面的情形。从现在了解的情况看,他们的这次美国之行恐怕不会像想象的那样一帆风顺。 周天宇一行是于12月8日,经过近一个月的海上航行才抵达美国西海岸城市旧金山的。不过,他们只在那里停留了一个晚上,就乘坐横贯美国东西的火车前往此行的主要目的地华盛顿。由于这一路上都有美国驻华使馆海军武官柔克义陪同,众人到没遇上什么麻烦,相当顺利的就到达了华盛顿。 然而抵达华盛顿之后,周天宇却发现自己一行似乎并没有受到美国政府的太过重视。虽然在柔克义的安排下,周天宇和唐绍仪几天后就会见了一次美国国务卿奥尔尼,并按照原先的约定将贺菱、龚芳这三十个留学生,分别安排至耶鲁、哈佛、麻省理工、哥伦比亚、康奈尔等美国著名的高等学府中学习,但此后的十多天里,他们二人却始终都未能获得美国总统克利夫兰的约见。当然,美国人的态度还是非常友善的,尤其是熟知中国内部形势的柔克义更是连连致歉,说“美国由于正逢经济大萧条,经济困顿,社会动荡,总统一时抽不出时间,还请诸位谅解!” 柔克义的解释,周天宇和唐绍仪并未完全相信。诚然,自1893年起,整个美国都陷入了严重的经济危机中。市场崩溃,银行完全停止了信贷活动,全国有500家银行和15000家商号陷于破产,400万失业者在街头流浪徘徊,还爆发了规模巨大的普尔曼工厂工人大罢工,然而这一切可不是刚刚才发生。即便目前美国的经济依然困难重重,可总统也不至于连会见他们的时间都抽不出来,难不成双方当初草签的那些合作协议产生了什么变故? 事情确如周天宇他们所料,由于美国国会在双方合作的一些细节问题上横生枝节,美国政府内部对以何种形式与义勇军合作产生了极大的分歧。 当初,柔克义、李佳白一得到义勇军有意与美国进行合作的暗示,立刻就意识到这对美国来说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从美国内战结束到1890年前后,美国与外部世界的关系处于一个相对平静的时期,虽然不时有人鼓吹对外侵略,但响应者为数不多。究其原因,主要有两点理由:一是没有得到被统治者的同意而实行统治,有违美国的建国原则;二是美国人应该避免卷入外部事务,避免在海军方面承担过多的义务和过多的开支,力戒同化异族。这种政治思想被称为“大陆主义”,它强调美国不应该在美洲大陆以外谋求新的领土。 当然,对于海外的机遇和诱惑,美国人也并非熟视无睹,商人们在海外的投资不断增加。美国除了以“门罗主义”(即“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后来发展为“美洲是美国人的美洲”)为旗帜,加强自己对美洲的经济渗透和政治影响外,还坚持传统的扩张政策,继续在太平洋及远东地区为自己谋求更大的利益。 不过,尽管美国一直把“坚持从华盛顿时代沿袭下来的一系列先例原则,即禁止参与结盟,反对取得遥远的新领土和把遥远地区的利益与我们自己的利益合在一起”的孤立主义奉为一条不可更改的金科玉律,但是随着自由资本主义向垄断资本主义过渡,美国的经济实力和政治制度都发生了重大变化。羽毛已经丰满的“美国之鹰”再也按捺不住扩张主义的冲动,终于以一个世界性经济大国的姿态,投身到国际政治的舞台当中。控制住远东尤其是中国这个潜在的最大世界市场,自是无可避免地成为了美国最重要的战略目标之一。 可是由于美国起步太晚,而且在军事上的实力还远远不能与英、俄、德、法等列强相抗衡,它已经很难再在“狼多肉少”的中国分一杯羹。而义勇军和旅大特区的横空出世,却无疑给美国插手中国事务提供了一个天赐良机。如果能在各方面与足以影响中国政坛局势的义勇军合作,肯定对美国树立大国地位,加强自己在远东甚至是世界事务中的影响有极大的好处。再说,通过了解到的义勇军在武器和无线电通讯领域上拥有的领先世界的科技水平,美国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此项合作。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份儿草签的协议在提交美国国会审议时,却遇到了参、众两院众多议员的竭力反对。这些对国际事务一知半解,只为寡头集团服务的议员们,认为以如此优惠的条件与羸弱中华帝国的一个地方级政府进行合作,实在是哗天下之大稽,有损美利坚合众国的利益和颜面。如果想合作也可以,但绝对不能按照草签协议上的约定进行,必须重新商定合作的细节。这就是为什么美国总统克利夫兰在周天宇一行抵达华盛顿后,迟迟未约见他们的根本原因。 近二十天时间过去了,尽管几经周旋仍未能赢得国会对此议案的赞同,但事情却已经到了不能再拖延下去的地步。由于周天宇频频催促,克利夫兰总统无奈之下,只得在白宫正式约见周天宇和唐绍仪二人。会谈的气氛相当融洽,克利夫兰总统以及陪同会见的国务卿奥尔尼均表现得极为热情,而周天宇和唐绍仪也对这个身材高大粗壮、脖子短粗、头发稀疏,看起来如同野蛮人一样的美国总统颇具好感。他严肃却不乏温和,坦诚又不失原则,丝毫都未因二人来自中国而有所怠慢。在非常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后,克利夫兰婉转地解释了一下目前的状况,希望能他们能再多等候一段儿时间。至于义勇军最需要的资金问题,虽然美国政府由于经济不断恶化,财政资金紧缺,暂时无力从政府方面给予支持,但他会安排人陪同周天宇他们前往纽约,会见当地的几大银行,争取以最优惠的利率获得贷款…… 冬日里早来的夜色,使得天色被映衬得愈发晦暗起来。路上为数不多的几个行人都是步履匆匆,生怕这场即将来临的风雪会阻碍自己回家的路。 抬头看了一眼阴霾的天空,周天宇猛地向寒风中呼出一口瞬间就飞散得无影无踪得哈气:“少川兄,风雪就要来了,我们还是快点儿回去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就是再困难我们也要完成这项使命。” 或许是被周天宇的豪气所感染,唐绍仪紧锁的眉头一下子舒展了许多。微然一笑,他接口道:“寰海你所言极是,总指挥对此次美国之行给予厚望,咱们岂能轻言放弃。无论如何都要争取获得一个最好的结果。” 天空终于飞舞起了雪花,越来越大,似乎在一刹那间就充斥满了整个天地之间。眼见着再拐过前面的那个路口就到了下榻的旅馆,周天宇和唐绍仪都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谁知刚走到转弯处,侧面的路上也匆匆走过来一个人,促不及防之下,走在外侧的唐绍仪与那人撞了个满怀,几乎同时跌到在地。意外的变故,让跟随在二人身后的侍卫大吃一惊,呼啦一下子就围了过来。 对面那个正爬起身的人,显然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啊!”的一声,往后退了一步:“你们要干什么?”不过,他刚说完就马上醒悟过来,急忙又用英语说了一遍刚才的话。 咋一听到对方说的竟是中国话,周天宇、唐绍仪以及那几个侍卫都不由得愣住了。真没想到,远在异国他乡竟还能碰见自己的同胞,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一股暖暖的温情油然从心中升起,刚刚站稳脚跟的唐绍仪急忙用汉语解释道:“先生,非常对不起,我的同伴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并没有什么恶意!” 熟悉的家乡话以及对方彬彬有礼的解释,立刻让那个男子放下心来。他颇有些激动地问道:“你们也是中国人?” “是呀!我们刚刚才来到华盛顿,先生您是……”唐绍仪微一躬身问道。 对方的身份得到确认,让那个男子愈发兴奋起来:“在下李恩富,也是从中国来的!” “李恩富?”听到这个名字,唐绍仪猛地愣住了。借着昏暗的天色,他仔细辨认了一下那个男子的容貌后,禁不住激动得喊了起来:“恩富,我是唐绍仪啊!你还记得吗?” “唐绍仪?”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耳中、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令李恩富迷茫了几秒钟。不过,很快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就如同过电影一般迅速浮上他的心头。心头一阵酸涩,他的眼眶忽的湿润了:唐绍仪,我怎么会不记得呢?14年前,咱们曾一起无奈地从美国返回了中国…… “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是极其令人心畅神驰的。唐绍仪与李恩富在华盛顿街头偶遇,一下子就将二人的思绪带回到他们曾经赴美留学的日子。 第92章 在那些日子里,他们虽感受过背井离乡的孤独与痛苦,但也收获了求索新知、为国建功立业的憧憬和希望。然而如今,物是人非,当初的懵懂少年已青春不在,曾经的梦想更是日益远去。 回到下榻的旅店,又草草吃了一些晚饭,周天宇、唐绍仪和李恩富来到了屋中。给李恩富和周天宇倒上一杯咖啡,唐绍仪开口问道:“恩富,听说你后来又返回了美国,难道这么些年你一直都没回中国吗?” 点点头,李恩富怅然答道:“1884年,就是光绪十年,我在一个传教士的帮助下再次返回了美国,并在耶鲁大学完成了学业。毕业后,我先以自己赴美留学的亲身经历,在波士顿出版了一本名叫《我在中国童年的故事》的书。然后,就和一个叫伊利莎白的美国姑娘结了婚……” 李恩富慢慢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其间虽没有什么荡人心魄的传奇故事,但却听得周天宇和唐绍仪百感交集、钦佩莫名。原来,李恩富步入美国社会之时,正是美国排华法案通过5年之际,在美华人的生活正步入最艰辛的时刻。面对着当时甚嚣尘上的反华浪潮,以及华工遭受的不平等待遇,李恩富毅然选择了一条最为艰辛的道路。他用他的嘴和手中的笔,单人匹马的在美国四处发表演说,为他的同胞呐喊,为中国人受到的歧视辩争。 1890年年末,为了将声音传递到反华浪潮最为激烈的美国西部,李恩富决意西行,这一决定最终导致了他婚姻的快速破灭。然而李恩富牺牲一切,为自己同胞所做的努力却在西部灰飞烟灭。他希望能够唤醒同胞为自己的平等权利去做努力,但面对一群没有受过任何教育的同胞,他力不从心。他们已经惯于忍受白人的欺压,宁愿蜷缩在中国城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也不愿意站出来为他们所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作证。 此后,失去了一切的李恩富开始在美国各地漂流,通过为一些美国报纸工作维持生活。目前,他正在华盛顿的一家报社做临时工,刚才下班后,正准备赶回自己居住的公寓。 屋子中一片寂静,只有暖暖的壁炉偶尔发出一声木炭爆裂的噼啪声。李恩富默默地沉思着,显然还沉浸在对自己往事的回忆中,而周天宇和唐绍仪则为他的经历,以及所具有的非凡勇气而震动不已。一个人独自在异国他乡,承担起如此沉重的事业,这需要有多大的勇气和毅力。 “当!当!当……”右侧墙壁上突然响起的自鸣钟报时声,瞬间将三人从那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重中解脱了出来。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李恩富抱歉地望了周天宇和唐绍仪二人一眼,然后将话题转了开去:“对了,少川兄,你们这次是为何来到美国的?” 唐绍仪犹豫了一下,将目光投向了周天宇。微然一笑,天宇接过话头说道:“此次,我和少川兄赴美,主要是为了旅大特区的发展,专程来与美国政府商谈合作事宜的。” 李恩富愣了一下。从刚才的介绍中,他已经知道了周、唐二人目前的身份,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是带着一个如此庞大的任务来的。另外,冯华和义勇军虽然名震天下,是时下大清国的顶梁柱,但旅大经济特别区毕竟只是地方衙署。它属下的官员前来与美国政府商谈合作的事宜,内里的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自己还是少问为好! 看到李恩富没有继续询问,周天宇立刻明了了他的想法。与唐绍仪交换了一下眼色后,天宇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李先生,大清国时下的状况想必你不但有所了解,而且更应该深有体会吧!甲午战败,丧权辱国,泰西诸强蠢蠢欲动,中国实已到了亡国灭种的危急关头。唯所幸者,当今圣上颇知锐意进取,沉沦已久的国民亦开始觉醒,而旅大特区就是为了给今后大清的变法维新提供一个参考依据。我们这次前来,除了要在各个方面考察借鉴一下美国发展的经验外,还希望能获得美国在资金、经营管理和科学技术等方面的援助。只是我们来华盛顿半个多月了,事情却进行得不甚顺利。李先生,你已经来美国多年,对各方面的事情都很熟悉,可否帮我们分析参谋一下?” 周天宇的请求让李恩富大感意外,连忙摆了摆手说道:“周大人您太过客气了。我虽来此多年,对美国的情况也还算了解,但这样大的事情恐怕我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说到这里,他忽地将头转向唐绍仪道:“啊!少川兄,我想起来了。容揆滞美不归,后来也在耶鲁的雪菲尔德理工学院毕了业,他目下正在中国驻美公使馆任职,你们何不去找他帮忙?” 唐绍仪和周天宇再次对视了一眼,脸上禁不住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容揆作为容闳(最早留学美国的中国人,选派幼童赴美留学的提议者)的侄子,以及仅有的两个抗旨不归的留美幼童之一,他们早就对其现在的情况有所了解。 轻轻摇了摇头,唐绍仪说道:“容揆在驻美公使馆任职的事,我们早已知道了。不过,我们此次是代表旅大特区与美国政府商谈合作事宜的,朝廷虽也知道此事,但内里的一些细节问题却不方便全为朝廷知晓。再说,凭中国目前的国际地位,任谁来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一切都只能靠我们自己!恩富,美国目前的现状很复杂,我们初来乍到了解不了那么清楚,你如果方便的话,不妨就帮我们一下!” 这些坦诚信任的话语,以及唐绍仪和周天宇望向他的诚挚目光,令李恩富那颗孤寂已久的心禁不住激荡起来:作为一个独自在异国闯荡的中国人,他比任何人都更深切地体会到国家贫弱所带来的屈辱。这十几年来,虽然他已融入了美国社会,但仍然无时无刻地感受到人们对中国人的轻视。唯有最近这半年多的时间里,由于义勇军横空出世,屡屡带给世界以无比的震惊,才让他们这些生活在他乡的中国人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而且,首次见面,周天宇和唐绍仪就将如此一件干系重大的事情说与自己听,就算为了这份信任,他又怎么能够拒绝呢? 一股发自内心的笑容自李恩富脸上绽放开来。未再继续推辞,他答应道:“好吧!承蒙周大人和少川兄不弃,我就尽自己所能,勉强为之。” 李恩富也是留美幼童中冯华着重关注的几个人之一。早在赴美之前,他就将如今在美国的几个留美幼童的情况向周天宇进行了介绍,并反复嘱咐这些人都是未来中国的脊梁和希望,如果得到他们的消息,一定要设法将之招揽过来。此刻,眼见李恩富应允下来,周天宇心中亦是兴奋之极。当下,便将他们此行的目的,以及目前遇到的困难一一向李恩富讲述了一遍。 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李恩富才开口说道:“从我所了解的情况看,你们此行完成筹资的任务问题应该不大。自进入九十年代以来,美国由于大企业和垄断组织的产生,工业发展极其迅速,目前的工业产值已居世界第一。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其国内的贫富亦不断加大,急剧扩大的生产力与市场相对不足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并由此引发了前年开始的经济大萧条。不过,经济萧条并不意味着美国人没有钱,恰恰相反,他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钱多的不知道该把它投到哪儿。而且据我所知,目前美国输入中国商品的三分之二都是通过天津、烟台和牛庄三个港口进入东北和华北地区的。因此对它来说,与旅大特区合作具有着极其重要的现实意义,我们只要能把握好谈判策略,以一个优惠的利率借到资金不会存在太大的问题!但……” 说到此处,李恩富抬头看了一眼周天宇和唐绍仪,然后才接着说道:“但可虑的是其他那些合作项目,恐怕很难达成令人满意的目标。美国自从内战结束以后,始终呈现出一种总统权力衰败不振和国会权力至上的现象。在这三十年间,没有一个总统,在他的整个任期内,能够使自己的政党处于同时控制国会两院的有利地位。势均力敌的共和党和民主党拉锯似的迅速交替控制着国会,以致总统的职权被严重削弱,在很多问题上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因而要想达成我们的目标,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到美国国会在这些问题上的支持……”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五十九章风急霜雪涌 天寒地冻,雪虐风饕。呼啸的北风挟着一片片、一团团的雪花,漫天飞舞着。厚而洁白的积雪,虽令道路难行异常,却也使得渐显颓败之色的北京城重新恢复了几分往昔的肃穆与庄严。 大街上冷冷清清,除了那些为一家老小的生计而不得不顶风冒雪、奔走劳作的穷苦百姓,几乎没有人会在这种恶劣的天气出门。不过,其中也不是没有例外,这不,一个身穿蓝色棉袍,头戴黑绒瓜皮帽,个头中等,身材看起来略显单薄的年轻人,此刻正满怀心事的在风雪中踽踽独行。 年轻人名叫杨度,字皙子,湖南湘潭县人,是今科会试罢第的举子。不过名落孙山后,他并没有急着回乡,而是与一些新结识的、志趣相投的举子继续滞留于京城。甲午战败的巨大刺激,使得这些充满朝气的爱国青年们深为国家的前途命运忧心不已,每日聚在一起不是畅论时事,就是如饥似渴的阅读那些令他们耳目一新、眼界大开的各种西学知识。当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创建的“强学会”成立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又毫不犹豫的加入了进去,欲以自己的一腔热血开社会之风气、救中国之危亡! 强学会以及它的机关报《中外纪闻》,都是借“志愿军新竹-中坜大捷,国内掀起‘誓死抗倭,一雪前耻;变法维新,救亡图存’的高潮”而创办起来的。 第93章 当初,冯华为谋求志愿军入台一事,能够得到朝廷的认可,利用先期成立的《国闻报》连篇累牍地对台湾抗日军民英勇抗倭的事迹进行宣传,从而将国内本已日渐高涨的“保台抗倭,变法图存”运动,一举推向了最高潮。 国内呈现出如此这种良好的社会氛围,公车上书后亦留居于京师,且一直致力于广联人才,开通风气,以变法维新为己任的康有为和梁启超自是不会轻易放弃这样的机会。他们积极联络各方倾向于变法维新的知名人士,在翁同龢、李鸿藻、文廷式等帝党官员,以及刘坤一、王文韶、张之洞、冯华、袁世凯等地方督抚和朝廷大员的支持赞助下,于1895年9月初,在北京发起成立了“强学会”。几日后,以介绍西方国家的社会、政治、史地、风情、思想文化和转载一些新闻为主要内容的《中外纪闻》,也在京正式刊行。 北京强学会成立之初,其成员以维新派和帝党官员为主,同时也吸收了一些另有背景的官僚和社会知名人士。强学会以陈炽、丁立钧、沈曾植、张孝谦为总董,而以张孝谦主其事。这四人中,陈炽、沈曾植为翁同龢的得力助手,张孝谦是李鸿藻的得意门生,而丁立钧则为张之洞所见重。强学会最初虽规定以“定期集会,抨击时弊,宣传维新变法思想”为主要事务,但实际开局之后,却以报事为主,将《中外纪闻》当作了他们最重要的工作。 对于强学会和《中外纪闻》,冯华从一开始就给与了极大的关注。尽管自己的想法、做法都与康、梁二人不尽相同,可他还是不愿维新派重蹈历史的复辙,将把柄受之于人,增添保守派和顽固派的嚣张气焰。因此,冯华除为强学会的成立提供了一笔资金外,还特意向康有为、梁启超提出了两点忠告。其一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万勿意气用事;其二是宣传维新思想切忌言论过激,以致招人反感。 然而,始终对冯华的言论思想不甚赞同的康有为却对这两点忠告极其不以为然。以大清目前的情况,唯有以最彻底的方式将维新思想渗透到每一个人心中,进行快刀斩乱麻式的大变、快变,才能使中国起死回生;至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就更属不可行之举,“新与旧”或“正与邪”之间,乃“水与火不相融”的关系,根本就不存在妥协的可能。如李鸿章这样早已名声扫地的“卖国贼”,难道因为他愿意捐两千金入会,我们就要团结吗?道不同不相为谋,苟且求全的事,我康有为岂屑为之! 风更加凛冽,雪亦借着风势益发显得张扬狂暴。刚拐过一处街角,一股寒风挟裹着一团雪雾迎面向杨度扑来。慌忙侧过身子用胳膊遮挡了一下眼睛,又将脖子向棉袍中缩了缩,杨度这才抬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再过一个街口就是北沟沿胡同了,卓如兄这个时候应该在家吧!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是如何打算的? 踏着蓬松厚实的积雪,杨度很快就来到了位于城东北沟沿胡同中的梁启超的住处。这是一个四进院落带花园的大宅院,原本是梁启超夫人的堂兄刑部侍郎李端棻的一处别院,梁启超来京后,便借予了他暂祝宅院坐西朝东,大门为黑色的西洋式大门,开在宅东南角的东墙上。门外有一字影壁,只是如今却已被积雪遮盖得严严实实,让人无法看到上面的图案。 小心的走上台阶,杨度轻轻敲了敲大门。很快一个略带诧异的询问声传了出来:“谁呀?” 随着大门“吱扭”一声打开,包裹得像个大粽子一般的门房梁武将头探了出来。 “梁武,是我!你家先生在吗?” “啊,杨公子呀!我们先生在家呢,您快往里请!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冷的天,还下着大雪,大家伙儿怎么都来了?”看到站在门外的是平时总来找梁启超的杨度,梁武连忙热情的招呼道。 “噢,还有别人来吗?” “可不是嘛!一大早先是麦先生跑了来,然后林公子和康少爷又结伴而来。这不,他们进去还没一盏茶的功夫,您又来了!”梁武一边引着杨度往院里进,一边继续唠叨着:“这京城的冬天怎么恁的冷,还是广东的气候好,最冷的时候穿个夹袍也就可以了……杨公子,我记得您也是南方人吧!为何却好像不怕冷似的?” “啊……我曾在河南归德住过几年,对北方的天气也有些习惯了!”杨度心不在焉的随口答道,脑子中却还在想着麦孟华、林旭和康广仁也冒雪前来的事:强学会和《中外纪闻》先后受到了查封,京城是肯定无法再呆下去了。看来,他们也坐不住了,亦在考虑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进门左转,穿一进院那一卷式的垂花门,再过二进院的过厅,杨度和梁武来到了三进院中。沿着院西的游廊,二人来至了梁启超的书房前。 轻步上前,梁武在门外禀报道:“先生,杨度杨公子前来拜访!” 一阵爽朗的笑声自屋中响起,旋即书房的门被打了开来。不过,率先迎出来的不是梁启超这个主人,而是一脸英豪之气,向来不甚拘礼法的康有为幼弟康广仁(名有溥,字广仁)。 “皙子,没想到你还真的赶来了!刚刚我们还说这么大的风雪,恐怕不会有人再来了,可是卓如兄却说皙子你的住处离此虽远,但却不会畏惧风雪路遥之苦。如果还有人来就一定是你,未想还真让他给说中了。”康广仁上前挽住杨度的手,笑着说道。 清澈的双眼闪过一芒奇异的神采,杨度开口道:“不过是一点儿严寒风雪,我又何惧之有!躲在屋中畏缩不出,岂是大丈夫所为?”说到这里,他冲着随后跟出屋来的梁启超招呼了一声:“卓如兄!” 微笑着颔了颔首,梁启超应道:“皙子,我正好还想找你。来,先进屋暖和一下,这一路上也冻坏了吧!” 望着梁启超面上那温和的笑容,杨度心中禁不住一热。早已被风雪冻得发僵的身子,此刻亦似感受到了那股温温的暖流,一下子变的柔软起来。 屋中充满了冬日里的温馨与舒适。火热的炭炉散发出微微的淡红色光芒,炉上刚刚烧开的茶水蒸腾出令人暖到骨子里的轻薄雾气……喝了两口热茶,杨度的身子才略略暖和了一些。将杯子放到旁边的茶几上,他不由得慨叹道:“今年的冬天可真是冷啊,一场风雪竟让人的心都冻得寒了。” 几个人皆是一阵默然,杨度这一语双关的话语,何尝不一言道尽了他们此时的心境。几个月里,他们为了自己的理想,以无限的热忱忘我地工作,眼看着强学会一天天发展壮大、《中外纪闻》一日日影响深远。可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在一日之间变得面目全非。以前受到各方支持的强学会被朝廷以“私立会党”之名予以封禁,《中外纪闻》亦因“妖言惑众”而停刊;许多的强学会会员听到消息后惊惶失措,纷纷遁匿。更有甚者,竟至泪流泣下,求当朝开恩。曾经红火一时的强学会,竟就此烟消云散、曲尽人终…… 看到众人的情绪有些低落,梁启超忽的展颜笑道:“天还能总这么冷,风雪过后它总归会放晴。皙子,你可是一向心存高远,今日为何突发此感慨,难不成你也对当前的艰险有了退避之心。” “杨度岂是畏难避险之人,不过是慨叹京城再也无你我的用武之地罢了!此处既已留之无益,不如再重新确定一下今后的行止。”杨度眉毛一挑,傲然地说道。 “噢,皙子你可决定了自己的去向?” 摇了摇头,杨度怅然道:“还没定下来。我今天前来,便是想听听卓如兄你的意见。如果没有更好的去处,我想先回一趟湘潭石塘铺老家。毕竟已经有三四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母亲的身体怎样了!” 杨度的话音刚落,林旭插嘴道:“我和广仁兄的想法也与皙子一样,不欲再滞留于京师了。天下之大,我们又有何处去不得?如今,大清北有‘旅大’,南有‘湖广’,皆是政治开明,大有希望之所在。这两日,已经有人奔这两处地方去了,我们不如也去闯荡一番,也不负这男儿的大好之躯。” “是呀,卓如!你在京师久已,对各方面的情况都很熟悉,又与冯华多有接触,就帮我们拿个注意。看看是北上‘旅大’好,还是南下‘湖广’有利。”康广仁亦在一旁催促道。 看着杨度、林旭和康广仁热切而信任的目光,梁启超不由得心潮起伏:当初因志同道合走到一起的这帮朋友,就要这么各奔东西了。然而这一切,难道不是可以避免的吗?师傅啊,你为何一定要这么固执,如果当初能够听从冯华的提醒,倾注咱们心血的强学会和《中外纪闻》又何至于被查封!将李鸿章摒弃在强学会外,直接引来了他的儿女亲家-御史杨崇伊此次上书弹劾强学会;《中外纪闻》论事过激且采用孔子纪年,不但招致了许多人的不满和反对,而且也成为了它被停刊的主要缘由。再返观《国闻报》,其发行量和影响在京津两地日益扩大,这么大的一场风暴竟也丝毫未触及到它。师傅,我们走的这条路,真的是正确的吗? 梁启超想到此处,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强自按下心中乍起的波澜,又扫了一眼端坐一旁始终未说话的麦孟华后,他才缓慢而又坚定的说道:“还是去‘旅大’吧!虽然直到现在我仍看不清楚冯华的那些设想,究竟会把中国带到怎样的一个境地、虽然旅大特区目前才刚刚起步,面临的困难也非常大,但我知道冯华所选择的是当前中国最切实可行的一条道路,而且‘旅大’也是最能发挥你们热情和才干的地方……” 尽管码头上劲吹的海风异常清凛凌厉,可刚刚走下船的杨度、林旭、康广仁,以及与他们同行前往旅大的吴德潇(字季清,清季有名大儒)、吴樵(字铁樵,吴德潇之子,为谭嗣同、梁启超密友)父子却仿佛并没有感受到海风的冷彻刺骨。 第94章 他们几个人饶有兴致地站在码头上,对旅顺港那热闹、繁忙、充满勃勃生机的景象细细观察着。 码头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港湾内近百艘各色船只,紧张地忙着装船卸货……过了好半晌,众人才从无比的震撼中清醒过来。林旭不由得感叹道:“原本以为辽东地冻天寒,且刚经战火摧残蹂躏,不定是何等的荒凉颓败,可谁知眼前竟是如此一副让人热血沸腾的景象。” 颇有些兴奋地点点头,吴樵接口说道:“是呀,义勇军真的是每每都能带给人意外与惊喜,他们进驻辽东不过短短半年功夫,就已经令其有脱胎换骨的感觉,我们此行当不虚矣!只可惜杨叔峤(杨锐)执意要回湖广他的老师张之洞处,卓如与孺博又太过拘泥于情面礼法而不能前来,否则……”他刚说至此处,见父亲频频目视自己,禁不住止住了话头。 其实吴樵话里的意思,众人心中都非常明白。梁启超与麦孟华之所以拒绝与他们一同前往旅大,归根到底还是放不下与康有为的师生之情。自康有为、梁启超发动“公车上书”以来,他们二人无形中成为了京师维新人士的领袖,很多具有维新思想的人,都不自觉地团结在了他们俩人身边。然而随着众人之间交往的不断加深,大家对康有为渐渐有了一些看法,而他的学生梁启超却甚得京师维新人士的好感,其影响与威望已隐隐有了与康有为并驾齐驱的态势。 此次强学会和《中外纪闻》被查封,其内因固然是慈禧太后与顽固派欲借此杀杀帝党及维新派日渐张狂的威风,但外因却是起于康有为的激进、执着和独断专行,这让很多参与强学会和《中外纪闻》创建工作的人都对康有为更加感到不满。返观梁启超,他在康有为迫于形势离京赴沪之后,一力承担起了北京强学会的各项事务。为了挽回些许不利的局面,他不畏艰难,四处奔走,虽未能最终保住强学会和《中外纪闻》,却赢得了众人发自内心的尊重。 强学会解散之后,梁启超尽管已经对康有为的许多观点、做法产生了怀疑,并对未来的局势,以及今后的去留有了自己的想法,但出于对老师的敬重和支持,他还是选择了继续追随康有为的道路。这也是为什么吴樵等人会为梁启超的无奈选择暗暗鸣不平的原因之所在。 一阵短暂的冷场后,康广仁率先打破了沉默。哈哈一笑,他朗声说道:“卓如他们就是顾虑太多,其实我大哥也对冯将军和他的义勇军佩服之至。如果真的能够将中国危如累卵的颓势就此挽回,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斤斤计较于弟子走的是哪条路?” “是啊!老师向来以‘变法图强,救国救民’为己任,只要我们的行事能于当前之中国有所裨益,他是不会将其放在心上的。不过,卓如与孺博兄,作为老师最得意的十大弟子,自是不便如我们这般任性而为!”林旭也在一旁补充道。 见康广仁和林旭并未因自己的失言而流露出不满,吴樵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冲两人赫然地笑了笑,他说道:“刚才是铁樵太一厢情愿了。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难处,就如杨叔峤去湖广也自有他的考虑……” 听到这里,吴德潇轻轻拍了拍手:“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其实就像暾谷所说的,只要能于国事有益,只要能唤醒国人的酣梦,各人走什么路又有何关系!”抬头看了看天色,他又接着说道:“……好了,时间已经不早,我们还是赶快出去吧!如果能够雇上脚力,我们今天还来得及赶到金州!”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六十章大雪满弓刀 天气非常的好,清朗疏阔、洁净无云。在明艳艳阳光的照射下,白皑皑的雪原散发出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白色光芒;在不时掠过雪原的呼啸寒风中,那随大路蜿蜒起伏一直伸延入海的丘陵,宛如一条准备翱翔九天的银色巨龙静静地卧伏在原野上。望着眼前的这条宽敞平坦、毫无积雪的大道,以及路上那一辆辆来往穿梭的运货马车,杨度一行五人的眼里都充满了说不尽的惊异之色…… 终于,坐在马车最前面,且为人最是开朗豪爽的康广仁有些忍不住了。他轻轻拉了拉坐在驭手位置的那个满脸胡子拉茬的车把式,好奇地问道:“这位大哥,这条从旅顺口通往金州的大路是新修的吧!看路两旁的情况,前几日的那场雪可也不小呀!只是为何这路上一点儿积雪都没有?” 这个极为粗豪的关东汉子看起来也是个场面人,听旁边的年轻公子开口相询且话又说得如此客气,他不由得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咧嘴冲着康广仁笑了笑,他说道:“谁说不是呢!今年冬天的气候可真是够邪乎的。俺们这疙瘩,虽然也处在关外,但向来冬天都不太冷,雪也下得不算多。可不知道是为什么,今年打一入冬起,这天就特别的冷,雪也下得又勤又大。就拿前几天的这场雪来说,竟然一连气儿下了三天三夜,据老一辈儿人讲,他们活到这个岁数,也从来没见此地下过这么大的雪……” 说到此处,他颇有些神秘的看了一眼康广仁,然后才又接着说道:“据金州城关帝庙里的老道说,这天之所以变化这么大,都是倭寇坏了满洲的风水所致。如果不是老天爷派了武曲星下凡斩妖除魔,这天变得还得更邪乎!” 车把式正经八百的样子,令康广仁禁不住微微一笑。跟了大哥这么久,什么“风水啊、星宿下凡啦”一类的东西,他早已是一概不信。不过,既然车把式说的如此信誓旦旦,且又可以借此了解一下民间百姓的想法,他还是凑趣地问道:“武曲星下凡?谁是武曲星啊?” “还能是谁,当然是冯华冯大人啊!你没看倭寇先前有多嚣张,大清国那么多的军队都被打了个落花流水、一溃千里。可自打冯大人出山后,他谈笑间就把倭寇赶出了咱大清国,不是武曲星下凡,谁还能这么厉害!如今小鬼子只要一听见冯大人的名字,就如同‘老鼠见了狸猫’,吓得两条腿直哆嗦、仓皇而逃。” 看到康广仁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好似对自己的话并不是很以为然,车把式的脸不禁微微有些涨红:“公子您别不相信,这些都是听俺小舅子说的,他就是义勇军的。当初倭寇进攻金州时,俺们有感于连顺连大人的忠义之心,也自发组织起来帮着官兵守卫各处险要。金州失陷后,俺由于还有老婆孩子要照顾,就偷偷跑回了家里,可俺小舅子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直到前一阵儿冯大人接收辽东,俺小舅子随着义勇军进驻金州,俺们才知原来他们在连大人的带领下,一同加入了冯大人的义勇军。现在,他已经是义勇军总指挥部的一个参谋哩!” 说到自己的小舅子,车把式的脸上充满了骄傲与自豪,仿佛加入义勇军的就是自己一般:“听俺小舅子说,冯大人的用兵那真叫神了,就算孙武在世、诸葛重生也不过如此。面对兵力远远多于自己的倭寇,冯大人只是命令他们来了几次急行军,倭寇就一股股地自动进到了他们的包围圈中。俺也是和倭寇打过仗的人,对于鬼子兵有多利害清楚的很,两三个大清国的兵也不见得打得过人家一个。可冯大人就凭那点儿兵,还有许多是临时收编的部队,却硬是三战三捷,消灭了近三倍的鬼子兵寇……” 车把式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冯华和义勇军的故事,一如那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战斗都是自己所亲身经历的。而康广仁、杨度一干人虽都知道这些事情的大概经过,但此刻由一个普通百姓嘴里,从另一个角度再次了解到当时战事的经过,亦听得津津有味。 见自己的讲述吸引了车上的几个客人,车把式心中甚是得意。虚虚扬了扬马鞭,他响亮地吆喝了一声“得!驾!”,马儿拉着车一溜小跑向前面的那个山坡驰去。 又看了一眼康广仁,车把式认真地说道:“刚才俺说‘小鬼子一听冯大人的名字,就如同老鼠见了狸猫吓得直哆嗦’也是确有其事的。去年大概是6、7月份,冯大人前来金州与倭寇办理接收辽东的手续,俺小舅子因是金州人,又念过几年私塾,也作为向导陪着来了。他可是亲眼看到的,负责接送他们的那队小鬼子一听说站在自己眼前的就是冯华冯大人,眼睛中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有的人真的是两腿筛糠,腿肚子不住的打哆嗦……”车把式口若悬河地向众人讲着故事,脸上充满了对冯华的崇拜之情。 马车缓缓驶上了那座小山丘,车把式扬起手中的马鞭向众人介绍道:“前面那个小村子叫革鍼堡,再远处的那座山是南关岭,只要翻过它走不上十里路就到金州了。往年,要是赶上大一些的雪,南关岭肯定是过不去的,从旅顺口到金州的路就只能断行了。不过,自义勇军来到金州,将旅顺、大连经金州,至普兰店的道路全部修缮一新后,这一段儿的路就好走多了。像前些天那么大的雪,由于冯大人紧急派遣了义勇军清扫道路上的积雪,才使得经旅顺口向外运送货物的车辆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车把式的这一番话,令几个人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路上的积雪竟是义勇军用人力清除出来的,这得需要多大的毅力呀!马车轻快地驶下了山坡,众人一时间也陷入了静静的沉默之中。忽的,坐在康广仁身后的杨度扬声问道:“往年这个时候,运送货物的马车也有这么多吗?” 一边用缰绳控制着马奔跑的速度,车把式一边答道:“哪有啊!以前一到冬天,大伙就都歇了,平常出去也不过是砍砍柴、拾拾粪罢了。 第95章 去年就更别提,由于小鬼子的缘故,大家伙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整个旅大地区都跟到了坟地一样的凄凉、冷清。义勇军接收辽东后,为了什么‘招商引资、发挥港口优势’,又是铺路又是整修港口,才慢慢让旅大恢复了一些生气。”说到这里,他嘿嘿笑了一声:“那些个新名词儿,都是听俺小舅子说的,俺也是不大明白内里的意思。大概就是说要让那些做买卖的都到旅大来做生意,关外出产的大豆、豆饼、豆油什么的都从旅顺装船外运。” 说到此处,车把式忽然叹了一口气:“唉!可惜当时俺们还不明白冯大人提出的这些个事儿有多么重要,谁都没对义勇军的那些招工多作理会。辽东经战乱后本来人口就不多,就算不断有人从外地返乡归来,可也大多把心思放到了收拾房子、摆弄土地上面,这使得冯大人铺路、修港的那些想法根本招不到足够的劳力。最后没奈何,他们只好又派人到直隶、山东去招闲散的人手,这才紧赶慢赶在入冬之前修好了路……” 此刻,性子有些急,但因为做得靠后一直都没有出声的林旭憋不住了:“这路和港口难道只是重新整修了一遍,就可以吸引这么多的人和货物前来吗?” 尽管被林旭打断了自己的谈兴,车把式却并没有不满。他哈哈一笑说道:“诸位先生有所不知。咱们东三省外出的港口历来只有营口港一个,旅顺口从来只是作为军港使用。冯大人来了以后,奏请朝廷同意,将旅顺口变为了军民混用的港口,这才吸引了一部分人和货物前来。不过即使这样,它还是远远不能同营口相比,毕竟通过辽河进行货物运输,怎么都要比走陆路方便得多。可营口也有它的不利之处,就是每年都有近四个月的结冰期,往年秋收下来的粮食大多都要等到转年开春,辽河和营口港开冻之后才往外运。而今年旅顺口开港之后,却一下子改变了这种局面,既然路也不难走,又有一个冬季不冻的港口可以向外运送货物,谁不愿早点儿把粮食换成钱啊!” 车把式的一席话,听得几个人既佩服又惭愧。谁说读书人懂得就比别人多,刚才的这些道理他们虽不是完全想不出来,可也不如车把式看得那么清楚透彻。轻轻一叹,吴樵开口赞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此语诚不我欺呀!一个人的见识终归是太有限了。我们平素也自负学识,可因从来没到过东北,对这些问题的认识竟还不如这位大哥,实在是令人惭愧万分。” 这回轮到车把式不好意思了,吴樵文绉绉的话尽管他不全听得明白,但也知道是在夸赞自己。赫然地笑了笑,他腼腆的说道:“俺哪有什么见识!这些话里有好多是俺小舅子说给俺听的,还有一些只要是庄稼人就都知道。俺们没别的什么想法,只想把日子过安生了。往年打下的粮食、加工好的豆饼,由于营口港封冻大多要到转年才卖得出去,而且还卖不上好价钱。今年冬季就可以向外运货,不但价钱比以往更合适,而且还能提早把东西换成现银,换了谁也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长长舒了一口气,车把式感叹道:“哎,这么多年来,俺们老百姓终于可以过个舒心年啦!真是多亏了冯大人和他的义勇军。否则,到现在俺们一家老小还要为这年该怎么过发愁呢。今年好了,收下来的粮食不但已经卖了出去,而且还可以趁着冬闲的时候,在金州和旅顺口之间拉拉活儿,为马上就到的年关再赚点儿活分钱!” 车把式质朴而又充满无限舒心和满足的话语,让康广仁、杨度他们都受到了极大的触动。他们以前所孜孜追求的“维新变法、挽救民族危亡”的伟大事业,是不是还可以有另一种实现的途径?或许,冯华和他的义勇军现在所做的事情,才是真正能够完成这一使命的最合适的办法吧! 夕阳西下,暮色苍茫。随着一片淡淡的乳白色雾霭浮起在夜色中,康广仁、杨度一行五人带着一路的震撼和思索,终于顺利抵达了金州城。望着城中渐渐多起来的星星灯火,听着断断续续传来的临近年关而燃放的鞭炮声,几个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升起了一股浓浓的暖意…… 或许真的是倭寇坏了关东的风水,这天儿才刚刚好转没几天竟又开始变了脸色。1896年2月12日(农历乙未年腊月29),天一大早便阴沉了下来,阴霾沉重得好像随时都会塌下来的样子。果然,吃过午饭没多久,冷嗖嗖的西北风就夹着飘絮般的飞雪漫天乱舞了起来,很快便充斥满了整个天地之间。 天慢慢黑了下来,雪还在纷纷扬扬的飘舞着,外面辞旧迎新的鞭炮声已逐渐响成了一片。然而此刻,冯华却并没有新年来临前的那种期待与兴奋,那两份儿刚刚收到的电报以及日益紧张的内外形势,令他的心情倍感压抑、沉重。 第一份儿电报的内容,冯华之前已经从强学会和《中外纪闻》的被查封中有所预感。近一个阶段以来,由于光绪皇帝频频召见枢臣,权威日益增长,以及帝党官员和维新派人士在朝野内外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之势,使得慈禧疑忌日深。冯华在多次提醒光绪和翁同龢要注意收敛锋芒未果后,已经意识到慈禧可能会找借口对帝党进行打击,只是万没想到它会来得如此迅急与猛烈。 今日早上,自《马关条约》签订后一直都在颐和园“或棹扁舟以游于湖,或听戏为乐”的慈禧突然开始发难。她先以御史杨崇伊的“无实据”指控,借口“语多妄狂”,将帝党的重要官员军机大臣、侍读学士文廷式革职,并立即逐出京城。然后以所谓“屡次召对,信口妄言,迹近离间”的罪名,将倾向图强的帝党官员工部侍郎汪鸣銮和户部右侍郎长麟一并革职。时隔一个时辰后,她又命内务府将对光绪颇为同情的太监寇连材杖杀,并株连处死了多名亲近光绪皇帝的“内侍”。慈禧这一连串雷霆万钧般的沉重打击,不但令朝野震动不已,给刚刚打开局面的变法图强大业蒙上了一层阴影,亦使得帝党的势力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然而这并不算完,午饭过后,慈禧竟又将矛头指向了冯华和义勇军。她以“邢亮入台师出无名,如再担任朝廷要职,恐为倭寇和列强攻讦”为名,免去了邢亮旅大经济特别区帮办大臣以及在义勇军中的一切职务。同时,入台志愿军各级军官的所有职务也一并予以免除。 望着电报上那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消息,冯华心中一阵烦躁:看来,自己前一阶段为了志愿军入台的事与帝党过从甚密,已深深触怒了慈禧这个老妖婆。目前之所以只拿邢亮和入台的志愿军开刀,除了要给自己一个警告外,不过是因为还有用得到义勇军的地方罢了……唉!帝党和维新派的那些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己苦心营造出来的这种上下一心、救亡图存的良好社会氛围,就这样被他们的莽撞轻易的给破坏了! 微微摇了摇头,冯华又拿起了那份儿邢亮刚从台湾发给他的电报。电报的内容倒没有什么特别新鲜的事情,一来是问候一下自己以及周天宇、李九杲、黄德贵这干兄弟,祝大家新年快乐;二来是再次催促弹药物资的运输补给。 近三个月的尖笔山攻防战,使得敌我双方都承受了异常大的压力。鬼子固然打得极为辛苦,已成了强弩之末,可抗日联军也到了最危急的关头。长期的阵地战,虽然在敌我损失方面抗日联军占尽了上风,伤亡比例达到了惊人的8:1,但武器弹药的消耗也同样令人心惊。当初冯华、刘坤一和魏光焘提前运送到台湾的那些储备弹药,几乎已经消耗殆尽。如果再得不到外界的及时补充,仅凭台南军工厂的那点儿生产能力,已经无法支持战争再这么打下去了。 台湾武器弹药异常紧缺的事,冯华心里何尝不一清二楚。然而朝廷与俄国人秘密谈判运送军火的事,由于老毛子“狮子大开口”要价太高,迟迟都未能达成最后的协议。在此期间,刘坤一和魏光焘也接连组织了十余次援台军火运输,可运送军火的船只不是半途被鬼子军舰拦截击沉,就是无法冲过封锁而调转船头返航。最后只有两艘运输船辗转迂回、历尽千辛万苦方才抵达打狗港;而在台南的兵工厂里,尽管丘逢甲几乎就吃住在那里,督促机器日夜运转、工人天天加班,但限于生产能力,仅靠这种补给方式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前线弹药严重短缺的现状。 屋外的鞭炮声更密集了,年的喜气也随之一点一点的弥漫开来。那入夜之后冷彻刺骨的寒风以及如银蛇乱舞的飞雪,似乎也沾染上了人们心中的喜意,愈发变得肆虐张狂起来。 仿佛并没有感受到这一切,冯华依然静静地站在台湾的地图前,默默地思索着:虽然鬼子目前也快坚持不住了,敌我双方胜负的天平可能就要看谁能够坚持到最后一分钟,但抗日联军真的还能坚持下去吗?从目前尖笔山的战斗强度分析,抗日联军的弹药最多也就能再坚持一个月。如果半个月之内,弹药运输的问题还不能得到解决,抗日联军就只能按照第二套作战方案,退守台中了……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六十一章夜寒春来苦 “大人!马部长派人请您马上过去,说除夕晚宴再有一会儿就开始了。”随着自己的侍卫长关琪的一声报告,冯华终于从深深的沉思中清醒了过来。 马部长指的是马忠骏。当初鉴于兵工厂技术人才的极度匮乏,龙口街技术学校的第一批学员毕业后,就全安排到了周天宇手下工作。 第96章 马忠骏由于头脑灵活,且有极扎实的国学底子,很快便在这些人中脱颖而出,成了周天宇的得力助手。以后,随着义勇军和根据地的快速发展,周天宇担负的工作也越来越多,因为实在忙不过来,便渐渐放手让马忠骏独当一面。兵工厂搬迁至旅大之后,周天宇再添一职,被冯华任命为特区外事办首席长官,而马忠骏则继续担任他的副手。这次周天宇去美国,对外事务部的工作便落到了马忠骏身上,另一个也由周天宇主管的部门——军工生产、武器研制,则交给了商德全负责。 “嚯,鞭炮都已经这么响了!看我这耳朵,竟然一点儿都没听见。”似乎是才发觉外面的鞭炮声已经“噼噼啪啪”的连成了一片,冯华微微一愣神后,冲着关琪展颜笑道:“时间可是不早了,咱们也赶快过去吧!别让马部长和大家伙儿等着咱们。”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关琪轻轻嘟囔道:“您哪里是没有听见,分明是心不在焉嘛,大过年的,还这么费心劳神的!这可是有些应了大人您上次念给我们的那首什么‘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的诗了。……” “嗬,看不出你小子还真的长进了,把陶渊明的这几句诗用在这里还蛮贴切的!既然你对它理解得这么透彻,那下回学习文化知识时,可不许再跟个毛猴子似的,抓耳挠腮,怎么也坐不踏实了……”冯华一面与关琪开着玩笑,一面收拾起自己沉重的心情。穿好外套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屋子。 虽说随着最近一个时期总额为3000万两白银美国低息贷款的到位,旅大特区各方面的工作都进入了最为繁忙的阶段,李九杲、黄德贵等义勇军的高级领导人,以及先期来到旅大的那些留美幼童、商德全和张謇等一干四方英杰,目前大都不在金州。但作为旅大特区的最高长官,除夕晚上的这顿聚餐晚宴,他却是无论如何都必须亲自参加的。在这个中国人最重视的传统节日里,他除了要向金州各界的士绅名流代表送上自己的新年祝福,更主要的目的还是想借此机会,与那些近期才来到旅大的各方才俊英杰们联络一下感情。 自冯华的《变法自强疏》以及张之洞的《强学篇》在举国上下掀起了一股变法维新的热潮后,全国就渐渐形成了以“湖广”和“旅大”为代表的两个变革最活跃的中心。大凡不甘国家沉沦、有心一展胸中所学的有为之士都不自觉的被它们所吸引,慢慢地向这两个地方汇集。开始的时候,由于“湖广”地区优越的地理位置、良好的发展态势以及张之洞个人的影响和魅力,湖广成了绝大多数人首先选择的方向。而旅大特区除了翁同龢、严复等人帮着推荐了一些人,则只是靠着冯华的“洞察先机”和礼贤下士,将近半数处境不甚如意的留美幼童揽至了麾下。 不过,随着志愿军在台湾连战连捷,全国百姓“保台抗倭,救亡图存”爱国热情的日益高涨,冯华和义勇军的声望亦随之水涨船高,很快便攀升至了无人能企及的最高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把冯华当作大清能否中兴、中华能否再起的依赖和希望,越来越多的热血青年也将自己投效的目标定在了历来被人们当作“关外苦寒之地”的旅大。 特别是近一个时期,京师的政治气氛日渐紧张之后,旅大特区再度迎来了一个人才竞相投奔的高潮。仅在年关前的这十来天里,就有包括吴嘉瑞、曾习经、康广仁、林旭、杨度、吴樵、吴德潇,以及夏曾佑、王修植、沈荩、刘鹗、毕永年、杨毓麟、樊锥、林圭等二十余人先后来到了旅大。其中,吴嘉瑞、曾习经等八人也如康广仁、杨度他们一样,是在强学会和《中外纪闻》被查封之后,陆续从京师来至旅大的;夏曾佑、王修植等一行四人却是通过严复的介绍,从天津过来的;而沈荩、毕永年等人则是因为谭嗣同的极力推荐,远从湖南赶到金州的。 自从在京师与冯华依依惜别之后,谭嗣同亦立刻带着师中吉赶回了家。他本来是想见过父母后,便立即远赴关外襄助冯华实施振兴中华的大业。可未曾想,他的父亲时任湖北巡抚的谭继洵却以由此入仕非正途出身为由坚决予以反对。谭嗣同几经恳请不果,又虑及父亲自仲兄嗣襄死后身体已大不如前,遂断了再北上旅大的念头。 然而谭嗣同却并没有或忘与冯华的约定。他每每忆起在京师与冯华交往的点点滴滴便不由得心绪难平,大丈夫当于国家危难之际建不世之功业的冲动就几欲令他不可自制;再屡屡闻得“义勇军千里迢迢,毅然度海援台,接连给倭奴以重创”的消息,他更是禁不住热血沸腾,愈发坚信只有冯华和他的义勇军才能够“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谭嗣同思之再三,决定虽然自己暂时去不得旅大,但却要尽可能推荐一些自己的朋友前往,既让他们能一展胸中的抱负,又可以为冯华略尽自己的一份儿心意。于是,这才有了沈荩、毕永年等人离乡远赴金州的千里之行。至于刘鹗(就是那个写《老残游记》的刘鹗),却是因与沈荩相熟识,且恰欲到旅大去实现自己“修造铁路、开矿兴国”的雄心壮志,而顺道与他们一同前来的…… 除夕晚宴进行得极为顺利。那从头至尾都洋溢着的融洽、祥和以及欢快的节日气氛,令所有的人都兴致高涨。整个宴会一直进行到了子夜,待城东南角文庙的新年钟声敲响以后,众人方才尽兴而归。而冯华那卓尔不群,且亲切和善、平易近人的仪表风姿,也使得不论是当地的士绅名流,还是刚来至此的热血士子、青年才俊,都对他充满了由衷的好感与敬服。旅大特区终于在人们的一片欢声笑语中,迎来了形势更为严峻、步履依然维艰的丙申年。 凛冽的朔风不知从何时起渐渐停止了它的肆虐与嚣张,轻飏的飘雪也得以显露出自己本来的宁静与轻柔。尽管冯华已经忙碌了一整天,离去时天已过了三更,但新年的喜气与惆怅,以及那彻夜都不会停息的鞭炮声,却令踏雪夜归的他感觉不到丝毫的倦意。 大街上冷冷清清,除了冯华、关琪以及散在四周的几个侍卫,已经再也看不到其他人。雪花飘洒、夜寒更深,伴随着他们一行几人匆匆而行的脚步,那脚踩积雪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在静谧幽深的夜色里显得异常响亮、清晰。此刻,各家各户的窗户虽还透着光亮,且有守岁的大人、孩子怀着兴奋与期待没有入睡,但整个金州城却已没有了子夜刚过时的那种热闹与喧嚣。 “也不知道此刻小宇、唐先生,还有菱儿和芳儿他们都在干什么?美国现在还是白天,而且也没有过春节的概念,他们大概还在忙自己的工作和手头的学业吧!……”冯华踩着松软的积雪蹒跚而行,思绪却已禁不住穿越万里飞到了美国。 自从周天宇、贺菱和龚芳他们越洋赴美以来,冯华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心中惦念着他们。对周天宇那就不用说了,一方面此次美国之行事关特区今后的建设与发展,绝对不容有失;另一方面则是特区成立之后,周天宇在外事、军工、科研等方面发挥出的举足轻重作用,让冯华一时间如失左膀右臂。以前,他们哥儿俩一个管运筹帷幄、行军打仗,一个管筹办工厂、生产军火,二人的配合可以说是相得益彰、默契之极。然而如今,虽然马忠骏和商德全的个人能力都没得说,足可以胜任各自所负责的工作,但由于他们汇报工作太频繁,不敢像周天宇那样放手而为,因此不但常常占去冯华的许多时间,而且还大大增加了他的工作压力。所以这次分别,冯华对周天宇的思念,犹胜过龙口街的第一次离别。 至于对贺菱和龚芳的思念,其强烈程度却大大出乎了冯华的意外。贺菱对自己心有所属,冯华又何尝感觉不出来,可是与秋瑾的那几番令他的心都为之颤动的交往,以及自己一直在心目中将贺菱当作不韵世事的小妹妹,使得他始终都在刻意回避贺菱的感情。然而让冯华没有想到的是,贺菱赴美留学后,自己对秋瑾的思念尽管依然刻骨铭心,可贺菱的倩影却也时不时地爬上他的心头,而且还是那么的真切和清晰。当然,这种思念之中有“菱儿一直跟随在冯华身边,在工作甚至是日常生活上都为他减轻了许多负担和压力,此刻身边乍然少了这个喜欢唧唧喳喳的小姑娘,一时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原因,但其中却也有一种让冯华“说不明,道不白”的因素在里面。这些微妙的变化使得一向认为自己在感情上极为专注的冯华,在内心中隐隐产生了一丝惶恐:难道自己对贺菱的喜欢竟不完全是那种“哥哥对妹妹”的感觉吗? 一路想着心事,冯华一行很快便回到了位于金州西街的义勇军总部之中。尽管是除夕夜,但在义勇军总部中却看不到什么带年味儿的东西。台湾战事的艰险困苦以及国内政治形势的日益恶化,使得包括冯华在内的所有义勇军官兵都没有太多的心思过年。 四下里巡视了一番值班守夜的情况,冯华独自回到了书房。眼前空荡荡、冷清清的景象,令冯华心中油然生出了一股孤单寂寞的感觉,去年春节那欢快热闹的情景一下子浮现在他的眼前:浪子山大捷的欢欣鼓舞,柳树湾整编的热火朝天,以及那由菱儿、芳儿亲自送到每家每户的对联、福字和窗花,令那个春节充满了无尽的喜气。除夕夜,自己、老亮以及四弟看望战士们归来,和菱儿、芳儿一起吃饺子的情形竟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冯华漫步踱到窗前,随手推开了窗户,一股清凛的寒气迎面向他扑来。 第97章 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冯华那略微有些孤寂、纷乱的心情又慢慢恢复了惯有的清明与平静。不过,尽管心已不再乱,可冯华却愈发的挂念起那些不在自己身边的“亲人”了来。 “哎,小宇他们的这趟美国之行也够让人头疼的。要想说服那些既愚蠢又固执,只知道关心自己能否获得足够多选票的国会议员,可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那利息只有二厘五的三千万两低息贷款总算是顺利达成了目标,有了这笔钱,特区今后不但可以专心发展经济建设,而且也能够为台湾的战事提供更多的支持与帮助!” 想到台湾,冯华的心禁不住又揪了起来:如果武器弹药的问题始终都得不到很好的解决,台湾的战事恐怕就不是抗日联军退往台中那么简单了。老亮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啊!看来,有许多事必须从现在起就要未雨绸缪…… 自去年11月18日,日寇正式发动第三次南进攻势以来,战斗已经进行了将近三个月。鬼子虽在尖笔山地区发动了不同规模的进攻六百余次,付出了伤亡七千二百余人的代价,南进大军却仍被死死地挡在了尖笔山下。 台湾的冬季时不时地会下起绵绵细雨,在缠绵的淫雨和料峭的夜风中,让人难捱天明。露宿在山野里的鬼子,常常是支起御寒的毛毯遮风挡雨,却依旧无法抵挡冬夜的寒冷。三更半夜,无家可归的野狗一声接一声的凄厉哀鸣,如泣如诉、若怒若怨,让人毛骨悚然;那些受伤的鬼子更是如身在鬼蜮、度日如年。由于缺乏药物,又不能及时送回到台北或运回国内,他们整日卷缩着身子不停地呻吟,似乎连挣扎的力气都已经丧失;战死的官兵实在是太多了,一时难以运回日本火化,只得就地焚烧,把骨灰象征性地装进一个一个的小布袋里。这一幕幕的情景让许多士兵的后脖颈子直冒凉气,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归宿。 面对着支那军难以撼动的阵地,面对着眼前凄惨无比的景象,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丧失了斗志,那曾经令所有人都引以为豪的大和民族的武士道精神也渐渐失去了它的力量与神奇。一些士兵背着军官,每晚都要偷偷地拿出佩戴在自己身上的小佛像祈祷:“希望早日结束战争,求得生还家乡。”日本南进军厌战情绪日益滋生。 对于南侵日军在尖笔山的处境,世界各大媒体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关注。美国的《太阳报》和英国的《泰晤士报》报道说:“目前,日本军队在台湾疲于应付,大有拿破仑在俄国受困时之状态……”;法国的《费加罗报》和德国的《西德意志汇报》则分析道:“如果日本在一个月内,还不能打破这种僵局,他们惟有撤军一途……”;就连日本的《每日新闻》也承认“尖笔山之战,支那军抵抗顽强,战局极其不利……” 面对日益恶化的台湾形势,日本人深感棘手,日本国内的舆论,也出现了与“圣战”不和谐的声音。国会内有人主张以一亿日元将台湾出卖,以摆脱这场“劳民伤财”的战争。但狂热的日本军方,却一如输红了眼的赌徒,大肆叫嚣台湾支那军的形势也不容乐观,只有将圣战继续进行下去,胜利才会属于大日本帝国。与此同时,为了配合军方的主战言论,日寇南进军前线的总指挥官,北白川宫能久亲王一面再次向大本营和总督府提出了增兵的请求,一面重新加紧了对尖笔山防线的攻势。 鬼子的孤注一掷赌对了,抗日联军确实也处于极为困难的境地。随着二月下旬,由后备步兵临时组编成的日军第七师团在永山武四郎中将的指挥下被运抵台湾,并摆出了要在尖笔山侧后方的红毛港、香山港、新埔和白沙墩抢滩登陆的态势,以及朝廷仍未能与俄国在运送武器弹药等一系列问题上达成协议,战场上的胶着状态终于被打破了。 2月28日,抗日联军总指挥部尽管万分的不甘心,但迫于武器弹药已经难以为继,又担心一旦被鬼子在尖笔山侧后方抢滩登陆成功,会让自己处于腹背受敌的极端不利境地,不得不忍痛作出了放弃尖笔山阵地的决定。当夜,守卫尖笔山阵地的志愿军、新苗军、新楚军和黑旗军各部同时于子夜脱离了火线,十里宽的阵地上,只有少数佯动部队为了迷惑敌人而坚守到拂晓。至此,相持了三个多月的尖笔山防御战以抗日联军的功亏一篑而宣告结束,战场上的形势也从相持阶段的主动逐渐转为了被动。 朝阳升起的时候,包括野战重炮在内的鬼子大炮照例对着尖笔山又是一通狂轰滥炸,然后是集团冲锋。但是,那片被战火烧焦了的山包却是死一般的沉寂。当鬼子心惊胆战的冲上山顶后,却发现阵地上早已空无一人,眼前只剩下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战壕沟堑。山头上,许多地方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硝烟,几只乌鸦落在沟壕沿上,漫无目的的“嘎嘎”乱叫。仅仅是一夜间,这些曾经让皇军久攻不克的山包,就这样不可思议地踏在了他们的脚底下。 登上尖笔山的鬼子官兵突然醒悟过来,他们胜利了!自12月12日进攻大埔开始,整整是八十天,被血与火烧灼的暴躁而又绝望的鬼子士兵们一下子振奋起来。“班宰!班宰!(万岁)”,山顶上响起了一片如野兽般嘶哑的嚎叫声。 在望远镜中看到太阳旗终于插上了尖笔山,北白川宫能久亲王的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他清楚的知道,在敌我双方的这场较量中,己方并没有真正击败支那军。支那人在战场上所表现出来的勇猛和顽强,不但丝毫不逊于大和民族的勇士,甚至还有过之。如果全台湾的人都如他们一般,这场战争……想到这儿,北白川宫能久亲王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冷战,脸色也在一刹那间变得煞白。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六十二章狮头山脱险 随着二月末抗日联军因弹药不足主动撤出尖笔山,竹南、头份、西滨、中港、新港仔社以及苗栗等地也在20天内相继陷落。一连串“势如破竹”的胜利,除了让日本军方大大松了一口气,亦令日本国内和军队中的悲观论调被一扫而光,台湾指日可定的乐观情绪又重新充斥着从政客到百姓、从将军到士兵的几乎每一个日本人的头脑。 然而尽管形势极为有利,只要乘胜追击,必可一鼓作气拿下台中,但近五个月的艰苦鏖战,却也让南进军精疲力竭,成了强弩之末。在攻占苗栗之后,北白川宫能久亲王迫于目前严重的伤病状况、普遍出现的士兵厌战情绪,以及南进军主力南下后,再度活跃起来的支那军游击队的袭击骚扰,还是不得不下达了暂缓进攻台中腹地的命令。 其实,冯华、邢亮当初作出放弃尖笔山、竹南、头份以及苗栗等地的决定,虽说确实是出于迫不得已,但内里却也有一个“以空间换时间”的想法。当然,由于台湾的地域过于狭小,缺乏广阔的纵深空间,这种策略对于台湾的总体战局并没有多少现实的意义,可如果只想以此赢得暂时的喘息时间,它却未尝不是一个行得通的想法。 应该说冯华他们“以空间换时间”的设想,还是取得了预期的效果。3月20日,就在日军攻占苗栗的那一天,朝廷终于与俄国就修筑东清铁路,以及对台湾进行军事援助等一系列问题上,达成了秘密协议。3月28日,两艘满载武器弹药的俄国商船,在四艘军舰的护送下穿越台湾海峡驶抵台南打狗港。29日,又惊又怒的日本政府对俄国这种肆无忌惮向台湾民主国提供支持的行为提出了严重抗议,并同时照会英、法、德、美等列强,要求他们制止俄国的这种挑衅行动。4月1日,已经顺利谋求到东清铁路修筑权的俄国,以列强齐加干涉为由,单方面停止了继续对台湾实施援助的行动,再一次将他们卑鄙无耻的丑恶嘴脸暴露无遗。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随着台湾东北季风的结束,刘坤一、魏光焘组织的小吨位、多船只运送军火的行动却大获成功。30艘小型运输船中有23艘躲过了日本军舰的拦截,顺利将一批弹药物资运抵台南。另外,台南的兵工厂也因为战事的停歇,储备了一批武器弹药。抗日联军因弹药紧缺引起的军事危机,总算通过“以空间换时间”暂时应付了过去。 4月7日,经过短暂休整的鬼子南进军,在补充了第四旅团1个联队的兵力后,再度向南展开了新一轮的进攻。4月9日,南进军顺利攻占苑里。10日,战火烧到了大安溪畔。不过这一次,鬼子却再也没有了前一阶段那么好的运气,同样获得了休整和补充的抗日联军于大安溪一线,再次建立起了一道以地下工事为主的防御线,死死阻挡住了南进军前进的攻势…… 明澄疏阔的天空湛蓝似海,几片轻柔的云朵悠闲的漂浮在西方的天际。慢慢的,第一缕初起的晨光终于越过了高耸的雪山山脉,将春日里充满勃勃生机的阳光洒上了新竹城头。然而,在鬼子残酷无比的高压统治下,再明媚、再灿烂的阳光,也驱散不了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霾。往日里繁华热闹的新竹城,如今已是一片凄清冷落、宛若鬼蜮般的萧条景象。 天光虽然已经不早,但新竹城早就该开启的四个城门,此刻却依然紧紧地关闭着。城中的气氛也是肃杀之极,面带惊惶之色的鬼子兵们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一队又一队的巡逻兵不停地穿梭于大街小巷,弄得满城鸡犬不宁。 新竹北门街上,曾经是“大日本皇军台湾南进军总指挥部”的郑家大院,随着北白川宫能久亲王的指挥部进驻苗栗,现在已经换上了一块“大日本皇军新竹驻屯军守备司令部”的招牌。 第98章 此刻,新竹守备司令官上原勇作大佐,正脸色铁青地对着手下的几名军官大发脾气。 “巴嘎!你们大大的废物,竟然让支那军在新竹城里来去自如。十天之内,必须把姜绍祖所部的游击队给我消灭掉!我们绝对不能让支那军游击队的骚扰影响南进军前进的步伐!” “哈依!”面对大佐严厉的斥责,外山清直少佐等人垂首低眉站得笔直,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口。 姜绍祖是在抗日联军撤出尖笔山阵地前夕,带着以他“敢”字营为班底的独立一营反其道而行之,通过加里山赛夏族人的聚居地进入新竹东北部山区的。按照抗日联军总指挥部的部署,除了黑旗军以外,志愿军、新苗军和新楚军都要留下一部分部队,依托山区坚持敌后游击战。而志愿军方面,若论起对新竹一带地形、人情的熟悉,当然非姜绍祖、徐镶莫属。最后,由于姜绍祖自告奋勇,且一再坚持,他最终挑起了这副重担。 日军南进苗栗之后,新竹至台北一线鬼子的防卫骤然空虚了许多。由于战线拉长兵力不足,日寇只能收缩防守,占据守卫较大的城镇和重要的交通线。而广大的山区农村,则又重新回到了抗日武装的控制下,沉寂了许久的义军游击战,终又再度活跃起来。 3月17日,林大北在大里筒袭击了日军分遣队,消灭鬼子十三名;24日,胡嘉猷、黄盛娘部义军在杨梅附近袭击了从台北开往新竹的一列运输军粮的火车,毙伤押车的日寇二十名,缴获了大批军粮;4月6日,苏力、江国辉、江振源以及陈瑞荣等部义军联合作战,在淡水河的莺歌渡口伏击敌运粮船队,杀伤敌人40名,缴获了敌船18艘及所载军粮;15日,开往大溪镇的一队鬼子骑兵20多名,遭义军陈秋菊部的夹道伏击,全数就歼;26日,姜绍祖率独立一营奇袭头份,全歼守卫此地的一个日军小队,令新竹一带的鬼子皆大为震动。 由于后方的一些小据点以及给南进军运送粮食给养的车队接二连三在竹南、竹北地区被抗日联军游击队袭击,负责这一线防务的上原勇作大佐已经几次受到了北白川宫能久亲王的训斥。不过,最让大佐感到头疼恼火的是近一段时期异常活跃的匪首姜绍祖,昨天夜里不但又袭击了东门外枕头山的皇军哨所,竟还胆大包天地潜入了有重兵守卫的新竹城,杀死了三名巡逻的宪兵,在大街上散发了许多反日的标语传单。然而这还不算完,狡猾的姜匪临离开前,还在宪兵的尸体下面挂上了拉弦的手榴弹,皇军在搬运遗体时,又被炸死炸伤了六人…… 下了一夜的小雨终于停了,是在黎明前突然停的。天并没有放晴,乌黑的浓云仍旧厚重地罩在头顶上,沉甸甸、湿漉漉的,雨水好像随时都会被挤落下来。黎明前的黑暗吞噬了狮头山的影子,即使是睁大眼睛,仿佛也看不透这黑黝黝“幕布”的后边。 突然,北面的山坡下发出了一点儿声响,哨兵小彭警惕地睁大眼睛循声望去,只见黑暗中影瞅瞅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晃动。他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大喝一声:“干什么的?” “砰!”回答他的是一声沉闷的枪声。是鬼子!随即,小彭的枪也响了。接着,枪声像炒豆子似的响了起来,鬼子对独立一营的偷袭变成了强攻。 自从姜绍祖夜袭新竹以来,为了尽快消灭他所领导的这支游击队,上原勇作除了往四乡派出许多便衣侦探,到处打探义军的情报外,还纠集了两个大队的步兵和一个中队的骑兵对姜绍祖经常活动的狮头山、狮尾山地区进行了反复清剿。一时间,峨嵋、南庄、三湾一带烟尘弥漫、火光冲天,日寇每到一处即烧杀掳掠,甚至纵火烧山。 而深得游击战精髓的姜绍祖,以及经过血与火洗礼的独立一营却是艺高人胆大,仗着对地形的异常熟悉与鬼子玩开了捉迷藏。他们避实击虚,行踪飘忽不定,虽然每天都要与鬼子有一些小小的接触,有时候甚至和鬼子只是一山之隔,却始终都不与敌人正面碰撞,但只要小鬼子漏出一丝破绽,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干他一家伙。 前几天,鬼子也曾两次发现过独立一营的踪迹,却都被机警的姜绍祖金蝉脱壳般的溜掉了,使得负责指挥清剿行动的外山清直少佐恼怒异常、急火攻心。今日半夜时分,驻扎在峨嵋的外山少佐再一次得到姜绍祖的独立一营住宿在狮头山东北石陀岩的情报,尽管天黑难行,外面还下着淅淅小雨,少佐还是果断地命令部队紧急出发。 本来一营在隐蔽行踪方面非常小心,每次宿营都不在一个地方待上一整夜,常常是上半夜在一个地方,下半夜就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今晚因为下雨,又考虑战士们连日奔波,过于劳累,破例没有在半夜挪窝儿,结果就让鬼子摸了上来。好在枪声响起之时,姜绍祖也正准备集合队伍马上开拔,因此一营很快就此作出了反应。 夜色渐渐向远方褪尽。浓烈的炮火硝烟驱散了潮湿的雾气,在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山谷里飘荡。尽管黎明前的偷袭在最后一刻才被支那哨兵发觉,但却丝毫也看不出支那军是在仓促应战,这一点让外山清直暗暗称奇。在微微的晨曦中,少佐脸上显露出一种凶残、阴险的得意,像一只闻到血腥的野兽,为终于抓住了这只让他苦苦追踪的猎物而亢奋。他深信,这一回这支让皇军吃尽苦头的支那军是绝对跑不掉了! 整个石陀岩,枪声和爆炸声搅成了一团,枪弹在空中交叉碰撞,发出刺耳的怪叫;那些身穿深灰色陆军军服的鬼子就像群狼一样,分成两路嚎叫着向一营的驻地恶狠狠扑来。 敌我之间的距离贴得实在是太紧了,姜绍祖知道必须尽快甩开敌人,否则一旦被鬼子粘住,就极有可能陷入优势敌人的包围之中。还有鬼子这次是有备而来,恐怕此刻向西通往十二寮山、向东北通往狮尾山的通道都已被敌人封锁住了,这两面绝对不能被当做突围的方向。低声与副营长徐泰新商议了几句,姜绍祖立刻作出了决断,等打退鬼子的这次进攻后,大部队马上向位于东南方的猿山退却。 鬼子的冲锋终于被独立一营的手榴弹砸了下去,姜绍祖正待指挥大部队撤退,石陀岩东西两侧的监视哨突然发出了发现敌踪的示警枪声。心中一惊,姜绍祖和徐泰新同时向两边望去,果然西边十二寮的那个山坳已经隐约可见鬼子跑动的身影,而东边过来的那队鬼子骑兵则速度更快,不大工夫就已经接近了石陀岩东侧的岔路口。 “绩堂,怎么办?退往猿山的路已经被鬼子封锁住了,是趁鬼子立足未稳突出去,还是往狮头山上撤?”眼见情况危急,徐泰新焦急地问道。 脑子中迅速判断了一下形势,姜绍祖当机立断下达了命令:“快,趁敌人刚刚退却,带大部队向狮头山退!目前,必须尽快脱离与鬼子的纠缠,决不能被鬼子围在石陀岩。” 狮头山上杀声阵阵、火光闪闪。蜂拥而至的鬼子,在密集的弹雨和手榴弹的爆炸中,不断地倒下去,又不断地涌上来……尽管鬼子的人数四、五倍于独立一营,但由于狮头山地形险峻崎岖、易守难攻,鬼子连续向山上进攻了数次,都以失败而告终。不过,外山清直少佐对此却并不很着急,如今除了无路可通的南崖外,狮头山东北西三面的通道都已被自己的外山大队以及菅原大队和大岛骑兵中队封锁,姜绍祖已是瓮中之鳖。 时近中午,绵绵细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远山近岭都笼罩在了一片蒙蒙烟雨之中。看到几次进攻,人员伤亡颇大,再加上雨中的山道愈发泥泞湿滑,外山清直少佐下令暂时停止对一营攻击。如诗似画的狮头山也再次恢复了它原有的宁静与秀丽。 下午三时左右,缠绵恼人的小雨又停了下来。然而当日寇重新发动攻击时,却未遇到丝毫的抵抗,山头一营的阵地除了几顶放在岩石上的帽子外,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尽管心中暗觉不妙,但外山清直却仍不死心地命令士兵将峰顶搜了个遍,可足支那军却如凭空消失一般踪迹全无。 付出了伤亡80余人的代价,却仍被满以为插翅难逃的“匪首”姜绍祖再度逃脱,不由得让外山清直怒火中烧,山中的诸多寺庙于是成了他泄愤的目标。先是具有客家建筑风格的海慧寺燃起了罪恶的火焰,接着万佛寺、灵霞宫、白鹭院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山上到处烈焰冲天,浓烟滚滚,那几个不愿躲避、与世无争的老僧也被活活的烧死在火海里,竹堑先民几代人供奉的庙宇寺观就这样变成了一堆废墟瓦砾。 望着山野里的一处处大火和一股股黑烟,外山清直“咯咯”地怪笑着,好像只有血与火才能够慰籍他那兽性的心理。不过,就在魔鬼们满面狰狞地欣赏着自己一手制造的“杰作”时,刚刚脱险的姜绍祖和独立一营却正匆匆行进在前往三湾镇的山路上。 狮头山主峰海拔492米,是当地海拔最高的一座山峰。其东、北两面山势相对平缓,西侧靠近鹿林山,从峨嵋通往三湾的大道就自谷底通过;狮头山南麓陡崖直立,险峻万分,一条只有当地砍柴挖药人才知道的、几乎是直上直下的小道隐藏在浓密的树棵草丛之中,是南麓唯一的下山通道。山下就是水流湍急的中港溪,如果逢上雨季,山洪暴发,即便下了山也是无路可行。独立一营就是趁着鬼子暂停进攻这段时间,借助寺庙僧人提供的绳索,从狮头山南麓的那条小路,攀缘到了山下。 第99章 其间,虽因雨天岩壁湿滑,也有几个人失足摔了下去,但整个部队还算是有惊无险地脱离了鬼子的包围圈。 看到一营全部都溜下了狮头山,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姜绍祖脑海里冒了出来。拉住正在集合队伍,准备按照原定计划,带领部队往东进入蕃子寮山的徐泰新,姜绍祖说道:“老徐,我有个新想法,你看看是否可行……” 听姜绍祖说完奔袭三湾镇的设想,徐泰新禁不住有些犹豫:“这一带只有猎户、采药人踏出的小路,而且雨后益发的湿滑难行,就怕战士们赶到三湾镇,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再说狮头山的鬼子一旦找不到我们,就会立刻撤回去,留给咱们的时间可并不是很富裕呀!” 徐泰新的这些想法,姜绍祖也都一一考虑过。当下他点点头:“不错,困难是很大,然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的战斗力虽因体力问题大打折扣,却也占据着人数和攻其不备的巨大优势,只要策略运用得当,还是有相当把握取得战斗的胜利。就算狮头山的鬼子能及时赶回去,其体力也未见得比咱们强,从容脱困应该不成问题。” 又反复思量了一番,徐泰新狠狠挥了一下拳头:“好,就听绩堂你的,咱们就再给小鬼子这群狗日的来点儿颜色看看!” 虽然下了一天的雨,但小雨时下时停,中港溪并没有出现山洪,那平坦、宽大的河床,到为部队的行军提供了不少的方便。一路向西疾行,一营终于在晚上八时半赶到了三湾镇。 晚饭后又飘起的小雨,以及姜绍祖所部的支那军仍被围困在狮头山,让留守在三湾镇的鬼子心里踏实了不少。唯一的那个岗哨,也找了个避雨的地方,搂着步枪昏昏欲睡。 顺利收拾掉哨兵,一营的战士们无声无息地摸进了警备所。只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三十多名鬼子宪兵便在战士们迅雷不及掩耳的突然袭击下,稀里糊涂的去见了阎王。当从狮头山往回赶的鬼子发现三湾镇方向枪声大作、火光冲天,匆匆回军救援时,独立一营却早已经不知退向了何方。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六十三章凛烈贯日月(上) 拱辰门(北门)内的北大街是新竹城的繁华之所在,“长和号”、“天兴号”等大商号,以及郑家大院等一些名门大户的宅院大都坐落于这条街上。虽说随着倭寇大举南侵,不少商户和百姓都南迁台中,街面上已是萧条冷清了不少,但北大街却依然是全城最热闹的地方。 当初,上原勇作大佐之所以将“大日本皇军新竹驻屯军守备司令部”安排在北大街的郑家大院,不过是萧规曹随图个省事罢了。然而自从姜绍祖夜袭新竹,在北大街上刺杀和炸死炸伤了9名宪兵之后,上原勇作不由得暗暗嘀咕起来。为了确保司令部安全无恙,免得支那军游击队利用闹市横生事端,大佐决定将司令部迁移到地处挹爽门(西门)的潜园。 此刻,在潜园碧栖堂的大厅里,满脸狰狞、怒不可遏的上原勇作正把拳头重重地砸向那张供奉着“观音大士”神像的八仙桌。随着“砰”的一声震响,“观世音菩萨”的神像也难敌倭酋的淫威,晃了几晃摔倒在香炉上。急促地喘了几口粗气,双目通红仍旧余怒未消的大佐随即又跨上前几步,抡起巴掌狠狠地抽在了外山清直少佐的面颊上。外山趔趄了几下后,马上竭力站稳身子、重新挺直了腰板,但他那张大马猴似的长脸却顿时红肿起来。 碧栖堂上鸦雀无声,除了仍在暗自运气的上原勇作外,所有的人都惊悚战栗地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其实,也难怪上原勇作火冒三丈,这些时日的清剿行动尽管声势不小,可却未能取得丝毫的战果,反倒是被姜绍祖所部避实击虚,接连成功偷袭了几处重要据点。这一连串有辱大日本皇军威名的挫折,自然令上原勇作大佐恼羞不已,把一腔的怒火都发泄在了几个作战不力的部下身上。 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原勇作强忍住怒气对手下众人吼道:“八嘎!你们是大日本皇军的耻辱,这么多兵力竟然奈何不了一个姜绍祖。南进军很快就要采取新的军事行动,到时候如果还让支那游击队如此嚣张,影响了大本营的南进计划,你们统统死啦死啦的!” “哈依!”外山少佐、菅原少佐、麻生大尉等人的脸色俱是一凛,齐刷刷地答应道。他们明白上原大佐说的不是气话,最近一个阶段由于支那游击队屡屡对运送军火粮食的车辆进行袭击,南进军的攻势已经因此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如果还让游击队这样猖狂下去,不只是他们要受到军法的惩治,就连上原大佐也难逃被免职的厄运。 上原大佐的火气经过发泄渐渐消退了下来,可碧栖堂上的气氛却益发变得尴尬。每个人都知道欲灭除新竹的“匪患”,关键还在于能否解除姜绍祖所部的威胁,只要能把这股战斗力最强、行动最狡诈的支那游击队消灭掉,其他小股“土匪”将不足为虑。可是“匪首”姜绍祖又岂是这么好对付的…… “太君,我倒有一个剪除姜绍祖的办法,您看看可行不可行?”此前一直站在旁边察言观色的汉奸向其祥,眼见其他人个个眉头紧皱、毫无办法,突然上前一步说道。 眼睛猛然一亮,上原勇作冷酷的面容蓦地柔和下来。他走过去拍了拍向其祥的肩膀往温声说道:“向桑,你是大日本皇军的朋友。如果能顺利消灭掉姜绍祖,你的功劳大大的!” 太君异常和善的态度,令向其祥这个自从随鬼子南下就没得到过什么好脸色看的汉奸禁不住有些受宠若惊。他先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然后眉眼耸动,呲着一口焦黄的大板牙谄媚地说道:“台湾已是大日本帝国的土地,其祥作为天皇陛下的子民,为皇军效劳是应该的。太君,姜绍祖就是北埔人,他们的‘天水堂’是北埔首屈一指的大垦户,如今他的老母还住在那里。听说,姜绍祖可是个鼎鼎有名的大孝子啊!……” 天已交晌午,明晃晃的太阳高高地悬挂在穹顶,每家每户的屋顶上都袅袅地飘浮着一缕淡灰色的炊烟。突然,一阵奔雷般的马蹄声打破了北埔镇的温馨与宁静,一队鬼子骑兵由远及近,很快便杀气腾腾地奔到了姜家大院“天水堂”的大门前。 听到马蹄声在自家门口停了下来,姜家的老家人杜光成心中不禁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最近三少爷他们在新竹一带异常活跃,接连打掉了日军的好几处据点儿,别不是小鬼子恼羞成怒找麻烦来了…… “咣!咣!咣!”杜光成正待进屋去禀报,一阵急迫的砸门声猛地响了起来。看到时间已然来不及了,杜光成一面低声嘱咐刚刚走出屋、脸带惊惶之色的老伴儿赶快回去照应老太太,一面忙不迭地高声答应着:“来了,来了!” 大门刚一被打开,两个端着上了明晃晃刺刀步枪的鬼子就恶狠狠地冲了进来。看着一拥而入的鬼子兵,杜光成忙伸开双臂试图阻拦:“哎,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有什么事好好说……”他话尚未说完,便被紧跟着抢入的麻生太郎大尉一脚踹翻在地。 “老太太,日本人来了!”顾不得爬起身,杜光成忙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却又被随后进来的鬼子连踹了几脚,并用刺刀将他逼进了门房的小屋。 天水堂,就是姜家堂号的名字。如今诺大的一座“一堂六横”的大宅院,却只有姜老夫人宋氏、老仆杜光成和杜光成的老伴儿陈氏三个人居住。其实,早在抗日联军准备“弃守新竹”前夕,姜家就已经做出了暂时离开天水堂躲避一下风头的决定。然而当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姜老夫人却突然表示自己要留下。她说:“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好怕的?我要在这里看守着祖宗家业。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我就知足了!”老太太是任凭姜绍基和几个儿媳百般劝说,也执意不离开。 最后,姜绍基和几个儿媳只得一齐跪下哀求:“如果母亲不走,儿子和媳妇们也留下陪着您。” 闻听此言,老夫人不由得沉下了脸:“绍基,你怎么不明白呢?你们还都年轻,‘天水堂’将来还要靠你们来振兴。再说,你大嫂孤儿寡母也要有人照料,你三弟媳又有了身孕,事事更需多加费心,全家老小的安危都系在了你一人身上,你怎可如此意气行事?” 说到这里,老夫人的眼神重新变得柔和起来,那充满慈爱和深情的目光先无限依恋地看了一眼他们所处的大厅,然后又从姜绍基和儿媳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姜家渡海来台虽已有百来年的光景,但这间大厅却始终都是天水堂会客的所在,那历经了百年风霜雨雪剥蚀的门扇窗棂和精致的镂花雕刻无不给人以一种古朴沧桑的感觉。头顶上高悬着的黑底金字的“天水堂”匾额,厅中挂的字画,以及八仙桌后面条案上供奉着的闽南人、客家人所信奉的“玄天上帝”,都是当年随同祖公姜秀銮一同渡海从九芎林老家带来的旧物。这个客厅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打从自己迈进姜家的大门,厅中的摆设就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轻轻叹了一口气,老夫人温声说道:“绍基,妈已经老了,经不起逃难的劳累和奔波。而且,我实在是不能够无牵无挂地离开,将我姜家几代人创下的这点儿基业就此抛下。你们放心地走吧,妈一定会等到赶走小鬼子的那一天。” 知道老太太的心意已决,姜绍基和几个儿媳只得对留下照顾母亲的老仆杜光成和陈氏再三叮嘱拜托。然后,众人才流着眼泪,叩首拜别母亲而去。 第100章 此刻,听到杜光成的喊叫,姜老太太已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又对站在身后的陈氏投去了鼓励的一瞥,然后便端坐在中厅上那张已有些陈旧的八仙桌旁边,平静地等待着直面倭贼的时刻。 随着一阵嘈杂混乱的脚步声,麻生太郎大尉带着几个鬼子气势汹汹地闯进了中厅。老夫人没有丝毫的惊恐慌乱,只是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这些眼前的这些不速之“客”。 站在这个充满中华传统文化韵味的厅堂里,麻生竭力装出一副斯文的样子,他一躬到地,叽里咕噜地说了一番话。充任临时翻译的向其祥连忙走上前来:“老太太,麻生太君说,他是奉大日本上原司令官之命,请您老人家进城住上些日子。” “我老婆子与日本人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你的太君怕是请错了人吧?”说罢,姜老夫人又指着厅上悬挂的牌匾淡淡地说道:“看见了吗?这天水堂,那可是西汉年间,天水郡上邽县姜氏家族的堂号。老姜家只跟大海那边骨肉相亲、血肉相连,跟东洋人可从来没有过什么瓜葛。” 向其祥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话语虽依旧平和客气,但语气中却明显带上了威胁:“老太太,皇军可是一片好意,你老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轻蔑地瞥了一眼向其祥,姜老夫人并没有理会他说的话,只是冷冷地说道:“老婆子还没有糊涂,好意、坏意还看得出来!自己的老祖宗是谁也还记得清楚……” 向其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急败坏地骂道:“死老婆子,不识抬举!等到了皇军那里有你的苦头吃。” 见向其祥的“好言”劝说不起作用,麻生太郎也失去了那份儿耐性。他一挥手,两个鬼子兵直奔姜老夫人而来。陈氏见状,拼命抢上去挡在了老太太前面,却被鬼子兵挥手推倒,额头撞在桌子角上,鲜血顺着额角流淌下来…… “站住!我会跟你们走的!”姜老夫人猛然站起身,对着扑上来的鬼子怒声喝叱道。 厅堂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姜老夫人那瘦不禁风的身躯在一瞬间竟显得是如此凛然不可侵犯。以致那两个五大三粗的鬼子兵也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任由她用绢帕为陈氏包扎好伤口后,主仆二人才互相搀扶着走出了大门。 西门内的潜园,原来是台湾经营盐务的新竹巨商林占梅的庭园。鬼子占据新竹后,这里成为了“大日本皇军台湾南进军特别行动本部”。几日前,自“大日本皇军新竹驻屯军守备司令部”也移迁至潜园,从西门楼子至潜园这一带的防卫程度比过去更加戒备森严。 潜园是一座仿北方风格的园林建筑。园中的爽吟阁、涵镜阁、碧栖堂、逍遥馆、陶爱草庐、梅花书屋、浣霞池以及双虹桥无不透露着别样的雅致。如今,这里已是韵味全无,完全变成了一座兵营。从香山石坊开始,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碧栖堂、逍遥馆、爽吟阁周围更是岗哨林立,充满了无边的煞气。 被鬼子强行带进城的姜老夫人就被软禁在爽吟阁。这是一座两层的楼阁式建筑,门外有一造型精巧的小亭,名曰“观音亭”,亭前一条回廊直通上原勇作大佐办公居住的碧栖堂。虽说名义上姜老夫人和陈嫂可以四下随意走动,但最多走到观音亭,鬼子哨兵便会以安全为由,将她们阻挡回去。当然到了晚上,两人更是连爽吟阁的大门都出不得。 鬼子把自己挟持进城,又软禁在这花团锦簇的爽吟阁,姜老夫人自是明白鬼子怀的是什么鬼胎,打得是什么鬼主意。因此,她早就抱定了宁肯一死,也决不坏了儿子名声的念头。只是因为当时鬼子为了方便,硬逼着陈嫂一起进城,而陈嫂也执意要跟过来照顾老太太,不由让老夫人多了一份儿牵挂和担心。 姜老夫人被圈在爽吟阁的第二天一早,麻生太郎就陪着上原勇作前来“看望”。上原勇作是个“中国通”,他用流利纯熟的汉语说道:“姜老夫人,昨日我的部下多有冒犯,实在是对不住。在下给您赔礼了。”说着,还装模做样地鞠了一躬。 姜老夫人连眼皮也没撩一下,似是对发生在眼前的一切根本就未看到。 不过,上原勇作不管这些,仍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天水堂’和姜三公子的大名,鄙人都是久仰了。我本意是请您进城聊聊天,没想到这些下属却如此鲁莽,惊动了老夫人。我已经训斥过他们了,老夫人大人大量,还请您海涵……” 上原暗自观察着老夫人的神色,却并没有看出麻生所说的那么死硬冥顽。精神禁不住为之一振,他遂接着说道:“另外,鄙人还有一事相求,望老夫人鼎力相助!” 姜老夫人这一宿根本就没有睡好,思前虑后地想着应付鬼子的办法。她本待对鬼子的一切问话毫不搭理,但看到上原勇作一副颠倒黑白的做作模样,还是不冷不热地嘲讽了一句:“请进城?老婆子可不敢当,抓都把人抓来了,还海涵什么啊?至于有事相求,也免了吧!你应该知道中国有句古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听了这话,上原勇作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接着又堆起笑容说道:“看来,老夫人还是颇多怨气,不肯谅解在下啊!其实,这世上没有绝对的‘道不同’,有的只是利益之争罢了。只要您成全了在下的这件事情,皇军定会让您风风光光的荣归故里。” 闻听此言,姜老夫人禁不住“呵呵”地冷笑了一声:“我老婆子还有几年的活头?要什么风光荣归故里又有何用!” 上原勇作并未因姜老夫人的一再抢白而恼怒,,他哈哈一笑:“好,姜老夫人果然是快人快语!不错,您已经是过来人了,并不看重这些东西,可大日本皇军不只能让您风光,还可以让你们天水堂风光,让你的儿子风光!姜家是新竹的名门大户,老太太不会希望天水堂就这么断送在你们手里吧!” 见姜老夫人默不作声,没有继续反驳自己,上原勇作不禁得意非常。自以为抓住了老太太痛脚的他,话语间也不由得多了几分骄矜:“姜老夫人,只要您的儿子姜绍祖愿意与皇军合作,不但他自己可以高官得做,骏马任骑,你们天水堂亦会在皇军的支持下,从此发扬光大,门楣高振!” 冷“哼”了一声,姜老夫人鄙夷地摇摇头道:“让天水堂“发扬光大”倒有可能,可门楣高振是想也别想。老姜家如果那么做,还不被父老乡亲们杵断了脊梁骨!” 上原勇作也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道:“老夫人此言差亦!你们清国有句古言,叫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今你们的皇帝已经把台湾割让给大日本帝国了,这台湾就是天皇陛下的王土,老夫人与令郎也就是天皇陛下的臣民,与大日本皇军合作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何来那么多的顾忌!鄙人听说姜三公子是个大孝子,只希望老夫人能明白这个道理,写信好好劝告一下令郎,万不可自毁了个人的前程和姜家的祖业啊!” 接着,上原勇作又“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大堆什么“大日本皇军在台湾的军事行动是为了拯救黎民百姓”,以及“识时务者为俊杰”之类的陈词滥调。然后留下了笔墨纸砚,甩下一句“望老夫人三思”的场面话,与麻生太郎扬长而去。 上原勇作的话让姜老夫人怔怔地呆立在当场,心中充满了彷徨与焦急。不过,不是为了什么“振兴家业、光大门楣”的诱惑之言,而是那一句“姜三公子是个大孝子”的话语触动了老太太的心事:金韫(姜绍祖幼名)历来孝顺,他可千万不要因此做出什么傻事来呀!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六十四章凛烈贯日月(下) 夜色阴沉黑暗,像浸透了墨汁,如帘、如烟的淅沥春雨挟着泉水似的不息微响尽情地落着。默默地标立在一棵大树下,姜绍祖眼睛凝望着西北方向的黑色夜空,久久都未移动分毫。 尽管为了暂避鬼子日益疯狂的清剿行动,独立一营已从狮头山、狮尾山一带转移到了更靠近深山的横山以西地区,但鬼子突袭北埔,抓走姜老夫人的消息,还是很快就通过姜绍祖安排在各处的情报人员传递到了独立一营的驻地。 乍一听到这个噩耗,姜绍祖脑袋“轰”的一声,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涌了上来。那种母子连心的巨大痛楚几乎让他不能自制,恨不得马上就飞到母亲的身边,将她救出牢笼。然而,看到全营上下对于鬼子的无耻行径也都群情激愤,纷纷要求立即采取行动营救时,作为当事人的姜绍祖反倒突然冷静了下来:如今的自己已经不同于以往,再如当初那般豪爽任侠、鲁莽冲动,非但于事无补,还可能将独立一营也就此断送掉。鬼子将母亲软禁在潜园,又主动放出风来,分明是包藏祸心,如果就这么毫无计划的前去营救母亲,一定会落入倭寇的圈套;可是,如果自己不能及时赶去,母亲可就…… 想到这里,姜绍祖内心宛如刀割,整个身子也禁不住轻轻颤抖起来。凭自己对母亲性格的了解,她恐怕不会任凭鬼子对自己进行要挟。犹记得,自己起兵抗倭前夕,母亲在天水堂大厅里说的那一番铮铮之语:“金韫,大丈夫既生于人世,就当上报国家、下安桑梓。我天水堂姜家虽还算不得如何门庭显赫,但亦知道何为忠义廉耻。如果你是姜家的好男儿,就勿要以我为念,以家为念,尽管一心杀敌,保国卫家。放心吧,娘不会拖你们后腿的,舍生取义的道理不是只有男儿才知道!” 第101章 姜绍祖明白,母亲向来知书达理、明辨是非,说的那些话句句都是出于自己的真心。当初鬼子初占新竹时,他也曾动员母亲前往台中暂避,但母亲的执拗以及对故土的依恋难舍,使得那次提议也最终未能成行。不过,仅从母亲的那一句“如果赶不走倭寇,又能避到哪里去?我就是死也要死在故土之上”的话语,就可以知道母亲对于死早已有了明悟和准备。这一次,为了不令自己进退两难,她肯定会…… 姜绍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忠孝难以两全”的痛苦如万蚁钻心般煎熬着他的理智与情感:“怎么办!怎么办?为了保台抗倭的大业、为了战士们的生命安全,自己怎能明知前面是龙潭虎穴还要带着他们硬闯!可是……可是……难道自己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坦然赴死吗?……” 墨色的苍穹下,凄凉的夜雨下得愈发密集起来。那若有若无的“沙、沙、沙”的小雨滴也渐渐变成了“噼哩啪啦”的大雨声。尽管大树茂密的枝叶已无力再抵挡雨点儿的侵袭,可姜绍祖却恍若未觉似的依旧静立如故,任由那略带寒意的雨水打湿自己的头发和衣衫。见到这种情形,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营长动静的特务排排长杜姜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他轻轻走到副营长徐泰新身边,与他悄然耳语了几句,然后便见徐泰新微微地点了几下头。 两人并肩来到姜绍祖身边。徐泰新一面递过一顶斗笠,一面对姜绍祖说道:“营长,我看不管咱们后面如何行动,首先都应该尽快派人进城打探一下情况?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呀!” 看到回过神来的姜绍祖赞同地点了点头,神色变幻不定的脸上也又重新恢复了坚毅与清明,他又接着提议:“就让杜姜去吧,他熟悉各方面的情况。” 杜姜确实是一个很恰当的人选。他是杜光成和陈氏的小儿子,与姜绍祖同年。说起杜姜的名字,还有一点儿来历。二十一年前,杜姜还不满周岁,得了一场大病,发烧多日不退,状况一天不如一天,眼看着一条小命危在旦夕,杜光成夫妻也都绝望了。最后是姜绍祖的父亲姜荣华上新竹、下苗栗,延请名医,让孩子转危为安。杜光成经常说,这孩子的命是老爷给的,因此把孩子的名字也改为了杜姜。他从小就跟姜绍祖厮混在一起,一同读书,一同玩耍,二人亲如兄弟,不但身材、个头相差无几,就连长相也有那么四五分相近。姜绍祖起兵抗倭,他自然也跟着参加了新苗军,他哥哥杜武则在前些日子跟着姜绍基去了南边。 杜姜不但熟悉天水堂、熟悉姜老夫人、熟悉新竹一带的地理环境,而且还是独立一营的特务排长,于公于私这个任务都非他莫属。当然,他自告奋勇向徐泰新申请这个任务,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深知姜绍祖此刻是多么的痛苦和为难,作为好兄弟以及几代都受姜家大恩的杜家子孙,他决不能在这件事上袖手旁观…… 碧栖堂上,上原勇作烦躁地来回踱着步,眉头早已凝成了一个疙瘩。就在这时,麻生太郎满脸恼怒之色地匆匆走进来,向上原勇作报告道:“司令官阁下,那个姜老婆子死活也不肯吃饭,如今都已经是第二天了。如果再这么拖下去,恐怕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说着,他又把一沓写满墨迹的纸张呈送给大佐:“这个老婆子不但人极为死硬,而且对大日本皇军亦充满了深深的误解与敌意。这些您让她给姜绍祖写信的纸,都被她写满了诸多的不敬之语。” 上原勇作慢慢地展开纸张的第一页,两行娟秀工整的楷书展现在眼前:“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看第二页,“捐躯赴国难,誓死忽如归。”再看第三页:“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倭奴血。”第四页…… “巴嘎!”上原勇作大吼一声,一股怒气撒向了这些白纸黑字,把手中的纸张撕得粉碎:“可恶的支那人,真是既顽固,又自大。如果他们真的能做到‘留取丹心照汗青’,又岂会让国势沦落到如此地步!麻生,你立刻派人把姜老婆子绝食的消息散布开去,我就不信姜绍祖他能一直沉得住气。哼!我到要看看他这个孝子,究竟是如何‘留取丹心’的?另外,还要继续对老婆子严加防范,切不可给她以寻短见的机会!” 清爽的晨风,柔柔的拂动着低垂的帘栊。窗外,几只“自由自在”的小鸟飞上飞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而爽吟阁内,却是一片异样的寂静,姜老夫人神态安详的静躺在床榻上,陈氏则双目红肿、满脸戚容的垂坐于一旁。 忽的,一直紧闭双眼的姜老夫人轻轻动了一下,陈氏连忙起身急声问道:“老太太,您怎么样了?” 缓缓睁开了眼睛,姜老夫人语声虚弱的说道:“陈嫂,扶我起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老太太,您现在身子骨太虚弱了,有什么话就躺着说吧!” “不,还是扶我起来吧,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闻听此言,陈氏的眼泪再次刷的流了下来:“老太太,您这是何苦呢?要不,您就吃点儿东西!” “哎,哭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倭寇无论如何都不会善罢甘休的。金韫他们如今干得是顶天立地、名垂千古的大事,我岂能让他为我分心挂怀。只要没有了对我的牵挂,鬼子的一切图谋自然也就没有了可以凭仗的基础。吃东西,那启不正随了他们的意!” 流着泪,陈氏把姜老夫人慢慢扶了起来。 “陈嫂,我怀里有幅罗帕,你帮我把它拿出来。”微微喘息着,姜老夫人柔声说道。 随着那幅月白色的罗帕被轻轻展开,洁净的帕面上赫然用黑墨书写着林则徐的一句名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脸上的神情蓦然变得庄重严肃起来,姜老夫人颤巍巍地将手放至嘴边,咬破了右手的食指。 陈氏被老夫人的举动惊呆了,紧张急迫地问道:“老太太,您这是怎么了?我给您把手指裹上。” “陈嫂,别动!我要给金韫再留几个字。”说罢,姜老夫人从容不迫地在林则徐的名句旁边,又写下了“精忠报国”四个殷红的、如同烈火一般熊熊燃烧的血字。 看到老夫人的手指还没有止住血,陈氏又起身准备帮她包扎一下。 姜老夫人吃力地摇摇头,轻轻拉住了陈氏的手:“陈嫂,不碍事的,我估计是拖不了三两天了。这块罗帕你收好,日后如果能够见到金韫,就告诉他,当日做娘的虽然没有在儿子的后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个字,但却要把这四个字永远地刻在他的心里……” “老太太!您……”陈氏此刻再也忍不住了,一种莫名的巨大悲痛瞬间充斥满了她的整个心田。因怕被门外的鬼子哨兵听见,她又不敢哭出声来,只是呜咽着频频地点头,任凭那一行行的清泪顺着面颊流淌个不停。 仅有的一点儿微风此时已经停了下来,那几只“无忧无虑”的小鸟或许是飞走了,或许是也感受到了屋中的悲痛气氛,不知从何时起忽然停止了它们的叽喳鸣叫。 突然,爽吟阁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紧跟着上原勇作那虚伪做作的笑声也响了起来。一掀帘栊,上原勇作满脸喜色地走了进来:“老夫人大喜,你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看见紧随着麻生太郎走进来的那个英姿勃勃的年轻人,姜老夫人和陈嫂具是一阵错愕,二人几乎同时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年轻人抢先一步扑倒在地,叩头行礼道:“娘,不孝子绍祖让母亲受苦了。” 姜老夫人在惊愕中不知说什么好,搀扶着她的陈嫂更是心乱如麻,心中充满了无尽的苦涩。不过,看到姜绍祖毅然决然的目光,陈嫂还是尽可能地敛住心神,语声颤颤地提醒道:“老太太,三少爷看您来了。”说罢,她的身体也禁不住轻轻抖动起来。 姜老夫人的身体本已是虚弱之极,再面对这种这种突发变化的强烈冲击,她一连叫了两声“你——你——”,一阵急火攻心,竟然就此昏厥了过去。 陈嫂和姜绍祖急忙扑过去连声呼唤,上原勇作也连忙叫来了军医。经过一番抢救,老夫人终于悠悠醒了过来。扫了一眼围绕在自己身前的姜绍祖和陈氏,她有气无力地仰天长叹道:“绍祖呀,你怎能这样做事?你可是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啊!” 姜绍祖再次跪了下来:“母亲,这一切完全是我自作主张,不关别人的事。” 陈嫂鼻子一酸,眼圈不由得又红了起来。她一边怜爱地拉起姜绍祖,一边强忍悲痛劝慰道:“老太太,事已至此,您就别多想了。怎么说这也是孩子的一番心意,您切不可再埋怨三少爷了。”说着,泪水又流了下来。 这场真情流露的母子相认,上原勇作在一旁看了个满眼,心中亦十分的满意。听了陈氏的话,他不失时机地插言道:“是呀,老夫人的情绪还是不要太过激动,姜先生事母至孝,乃是人中的英杰。您老好好歇息一会儿,我还要与姜先生到外面谈一些事情。” 对于姜老夫人的绝食,鬼子是既恼怒又毫无办法。本来为了预防意外,鬼子在爽吟阁内外都作了周密的安排,无论是监视防卫,还是饮食器具,没有一处地方敢轻忽大意。然而他们没想到,姜老夫人竟是如此的刚烈果决,从进入爽吟阁的第二天起,便开始绝食。任你是花言巧语的劝说、利诱,还是恶狠狠的威逼、恐吓,老太太就是一声不吭、一言不答。 第102章 就在姜老夫人已经绝食的第三天,上原勇作一筹莫展的时候,麻生大尉给他带来了意外的惊喜:“大佐,咱们的计划成功了,门外有一个自称是姜绍祖的人求见。” 上原勇作一时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稍微愣了一下后,他才忙不迭地喊道:“吆唏,这姜绍祖果然极有胆色,是个了不起的大孝子。快,快把人请进来!” 对于姜绍祖的容貌长相,此前鬼子也作过一番了解。现在一见,果然很是相像,又经过一番盘查询问,上原勇作已是从内心中相信来人就是姜绍祖。不过,姜绍祖在确认过自己的身份后,就再也不肯多说一句,坚持不见到他母亲一切事情免谈。一直让自己忧心烦恼的事终于有望解决,上原勇作的心情也是愉悦之极,当下他便立即带着姜绍祖来到了爽吟阁。 与上原勇作来到“观音亭”,姜绍祖站住了身子。他眉毛一扬对上原说道:“既然我已经到了这里,你们的目的也算达到了,我母亲应该没有必要再留于此地了吧!” “啊!那是当然、那是当然。不过,老夫人的身体现在还很虚弱,再奔波劳累恐怕不太好吧!姜先生,我看不如等老夫人养好身体后,再作离去的打算如何?”上原勇作貌似关心地建议道。 冷哼了一声,姜绍祖凛然说道:“留在这里,我母亲哪里有心情去将养身体。而且,在我母亲没有得到安全和自由之前,我是不会与你谈任何问题的。” 上原勇作尴尬地笑了笑:“我看姜先生对我们还是颇多误会。其实,大日本皇军最佩服的就是如先生这般有骨气的人物。既然先生不愿,鄙人也不勉强,我这就派人将老夫人送回北埔天水堂。” “不用了,我姜家的老仆杜光成已经准备好了一辆马车,如今就停在离此不远的西大街上。” “啊!既然如此,那就再好也不过了。我这就找人安排一下这件事宜。”上原勇作故作轻松地说着,心中却暗想:也罢,一个糟老婆子放就放了。只要控制得住你,还怕孙猴子能跑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看到杜光成已将马车停到了潜园门口,护送着姜老夫人和陈氏来到大门的姜绍祖与他互相凝视了一眼。虽然二人目光的交接仅有短短的两三秒钟,但其中的含意却是如此的丰富和意味深长:依恋、不舍、歉疚、自责,然而最多的还是无所畏惧的壮怀激烈。 在姜绍祖、杜光成和陈氏三人的搀扶照应下,姜老夫人被送上了杜光成赶来的马车。“扑通”一声,姜绍祖再次跪倒在地:“娘!路上颠簸难行,您们可要多保重呀!” 一声充满深情的“娘!”,听得姜老夫人、陈氏以及杜光成俱都是心中一颤,几乎立时便要落下泪来。“姜儿,你怎么如此糊涂呀!为了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婆子,何苦冒这种风险?”姜老夫人用颤巍巍的双手摸挲着姜绍祖的脸颊,满含内疚地喃喃自语着。 眼见老夫人和陈氏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早已经洞悉事情的原委,并已有了心理准备的杜光成深怕被鬼子看出什么破绽,连忙压低声音说道:“老太太,姜儿他们已经为此行作了精心的安排和准备,你们可千万要忍住啊!” 尽管对杜光成的这番说辞尚有些半信半疑,但姜老夫人和陈氏苦涩的心情总算是稍微得到了些许的安慰。再说,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她们二人只得在杜光成的一再催促下进入了车厢。车轮滚动,渐行渐远,两位母亲却犹自用那充满着母爱的眼神,无奈而又深怀希望地凝望着一直跪倒在地上的“杜姜”,“得得得”的清脆马蹄声一如无情挥舞的重锤,不断地敲击着车上三人欲碎欲裂的心鼓…… 原来,杜姜带着几个战士刚一赶到新竹附近,就得到了“姜老夫人已经绝食两天”的消息。凭着对老夫人的了解,他知道这个消息应该是属实的。“怎么办?先不说具体的情报还没完全搞清楚,就算是现在立刻赶回驻地,时间怕是也有些来不及了。况且,三少爷对此也一定是非常的痛苦和为难;如果立刻就展开救援行动,仅凭现有的这几个人,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功的……”经过一番分析,杜姜很快便对当前的形势有了极为清醒的认识。 几度思量、几度犹豫。最后,杜姜还是找到了自己的父亲杜光成,说出了一个李代桃僵的计策。尽管心中很是难过,但杜光成还是强忍悲痛,极力支持了儿子的想法。他说:“去吧,天水堂对咱们杜家两代人都有重生再造之恩。当年我刚到台湾时,正赶上闹瘟疫,如果没有大老爷,也早就变成了一堆白骨。最后,是老爷收留了我,又医治好我的病,并帮助我成了家。这一回,咱们就是拼上命也要救回老夫人,以报姜家的大恩于万一!”于是,就有了杜姜在爽吟阁冒名认母的这一幕。 至于杜光成所说的“已经为此作了精心的安排和准备”,倒也不完全是虚妄之语,杜姜确实为了老夫人的安全撤离作了一番谋划。然而对于自己,他是压根就没打算再活着回去。在确定姜老夫人和母亲已经平安脱离了虎穴后,无所牵挂的杜姜也绝然吞下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烟膏。 望着那具脸上仿佛还带着不屈笑容的渐渐僵硬的尸体,上原勇作的大脑犹如凝固住了一般,耳中好似仍在不停地回荡着杜姜对大日本皇军的无情斥骂和不尽嘲弄。而这几天以来,他亲眼目睹的几个普通支那人所表现出来的义烈悲壮、视死如归,更是让这个自诩为是中国通的鬼子心中如同打碎了五味瓶:气恼、失望、迷惘、胆寒,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敬佩……面对着这样的抵抗者,大日本皇军真的能够战而胜之吗?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65~66章 第六十五章风劲角弓鸣 自4月8日,南进日军从苗栗发动新的南侵攻势以来,鬼子与抗日联军在大安溪一线的僵持对峙已持续了将近一个半月,台湾的天气也在不知不觉间步入了最炎热多雨的季节。 夏山如碧,草木欣荣,又闷又热的空气中连一丝风也没有。邢亮眉头紧锁地站立在地图前,清明锐利的双眸不断在大安溪一线和台湾西海岸之间往来逡巡。 鬼子除了最初的半个月,对抗日联军大安溪阵地发动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击,其余的时间攻势都并不猛烈。虽说,这其中有大安溪阵地构筑坚固,给鬼子造成了相当大的杀伤,以及苗栗台北间的抗日游击队异常活跃,极大地影响了南进日军运输补给等一系列客观因素在里面,但将战争拖延下去却绝对不符合日本的长远利益。鬼子的这种异常,让邢亮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而且拖得时间越长,这种不安的感觉就越强烈:鬼子为此次行动筹谋了这么久,其所图必定不小啊! 想到这里,邢亮禁不住又将目光投向了台湾西海岸。大安溪海滩、清水、梧栖、线西、鹿港、芳苑、西岗、台西等一处处重要港湾海滩的地理形势,再一次清晰地从他的心头掠过…… “总指挥,你还在担心鬼子登陆的事情?”注意到邢亮对着地图又陷入了深深的冥思苦想,萧山走过来轻声问道。 邢亮微微怔了一下,语声沉重的答道:“是啊!虽说咱们对此已经有所准备,但鬼子为了此次行动竟把南侵计划拖后了这么久,你让我又如何能放得下心。再说台湾西海岸港湾海滩众多,如果不能判断出鬼子登陆的地点,仅凭抗日联军现在的兵力部署很难将其都兼顾到。而一旦被鬼子突袭成功,抄了咱们的后路,台湾的形势可就变得严峻了……山子,你说说看鬼子登陆的地点到底会选择在什么地方? 听到邢亮与萧山谈论起“鬼子登陆地点”的问题,正在整理情报的王承斌也凑了过来。见现场的气氛有些压抑,他不由得向萧山调笑道:“是呀,山子!我看你最近没少研究鬼子和台湾西海岸的情况,此刻一定已是成竹在胸了吧!” 缺乏平常那种轻松心情的萧山没好气地扫了一眼王承斌,随即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地图之上。略略思索了一下,他从容说道:“总指挥,我认为从鬼子如此慎重准备此次行动的表现来看,他们此次登陆的规模应该小不了。既然如此,其登陆地点的选择也必然会受到很大的限制。就台中附近海岸的地理情况看,目前只有大安溪海滩、鹿港和台西三个地方能满足大部队登陆作战的使用……” “山子,台南应该也有好几处地方适合大部队抢滩登陆,你为何一下子便将鬼子从台南登陆的可能性排除了出去?既然鬼子此次行动的规模不小,一旦他们顺利登陆台南,同样也可以给咱们造成极大的威胁呀!”萧山一开始便把日军抢滩登陆的范围缩小到台中地区,王承斌忍不住对此提出了异议。 “不错,从台南登陆确实也是一个选择,但我认为其可能性并不大……”看到王承斌对自己的结论并不是很不服气,萧山微然一笑接着道:“具体原因我认为有三。其一、鬼子在台南登陆与台中的南进日军相距过远,不利于相互配合、呼应;其二、经过抗日联军几次三番的沉重打击,鬼子的锐气已失,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和魄力实施如此大范围的登陆作战;其三、鬼子目前最迫切想实现的战略目标是突破大安溪防线,一举攻占台中。登陆台南虽也能给我方造成极大的威胁,但对他们的这一目标来说却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赞赏地点点头,邢亮说道:“嗯,山子分析得很有道理。 第103章 对于僵持中的战局来说,鬼子登陆的地点应该会选择在最可能给我们致命一击的地方。在如今通讯联络并不方便畅通的情况下,登陆的鬼子如与南进日军相距过远,极有可能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被我们各个击破、分而歼之。这样的亏鬼子前面可没少吃,我也认为他们应该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在台南登陆。” “那这样看来,鬼子在台西登陆的可能性相对于大安溪海滩和鹿港也应该小得多。虽然其内陆地势平坦,交通便利,登陆后向纵深发展比较容易,但毕竟距离台湾府和彰化都还有一段距离,鬼子即便顺利登陆也不能立刻对我们形成合围绝杀!”王承斌一面若有所思地琢磨着邢亮和萧山的分析,一面说出了自己的体悟。 见王承斌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观点,萧山不由笑道:“孝伯,你到反应得快,我正是这个意思。大安溪海滩和鹿港的内陆皆为交通便利、平坦开阔的地形,鬼子登陆后可以非常迅速的将队形展开,并立即对大安溪防线和整个台中腹地形成致命的打击。因此我认为,咱们防守的重点应该主要集中于这两个方向。不过……”稍微停顿了一下,他又进一步表明了自己的观点:“不过就我看来,鹿港附近鱼池、盐田及林木交织遍布,对登陆部队的初期作战颇为不利,而大安溪海滩则到处皆可登陆,且海岸防御体系也远不如鹿港完备,我们的注意力应该更多的放在这里。如果不出意外,鬼子登陆的地点很可能就选择在大安溪海滩。” 轻轻拍了拍手,王承斌赞道:“行啊,山子!你这些时日的功夫还真没白下,不但把鬼子的心理摸了个一清二楚,就连各处可登陆地点的情况也弄得明明白白。既然咱们已经有了准备,小鬼子再想登陆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应该说萧山刚才的这一番分析相当深入透彻,几乎把所有的因素都考虑了进去。可是不知为什么,此刻邢亮内心深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却仍横亘在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皱着眉,邢亮又思前虑后细细思忖了一下方方面面的情况,却依然是毫无头绪:山子的考虑实在是已经很全面了,而且跟自己的想法也大致吻合,可为何自己竟还觉得有所不妥?究竟是自己忧虑太甚过于敏感了,还是其中确实还有考虑不周的地方? “总指挥,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邢亮对自己最后结论的不置可否,使得萧山不由感到有些诧异:总指挥刚才分明很是赞同自己的观点啊! 略微沉吟了一下,邢亮温和的说道:“到没有什么太不妥当的地方,只是我心里犹自放心不下而已!从目前各方面的情况以及倭寇最近的动向分析,鬼子登陆的地点应该不出大安溪海滩和鹿港两地,而且大安溪海滩的可能性犹大。只是‘兵不厌诈’,战场上随时都可能有意外的情况出现,我们无论何时都不能大意……” 讲到此,邢亮的神情蓦地严肃起来。转过身,他指着地图说道:“台中盆地对于我们来说,意义极其重大,它的得失足以影响到整个台湾保卫战的成败与否。首先台中盆地是台湾最重要的农业区、居民区和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之一,它在经济和后勤保障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其次,以丰原为中心,包括大安、铁砧山、尾山、后里台地、东势、台湾府、中兴岭、大肚山的台中要域扼守着鬼子继续南进的通道,战略位置异常重要,此要域一旦失守,整个台中亦很难保全。这其中大肚山尤为中部关键之地形,它控扼山、海线,大道小路南北并行、东西串连,为进出中部、防卫台西海岸之战略要冲。因此,尽管鬼子从鹿港登陆的可能性要稍低一些,但对此地区的防卫却也丝毫不能放松。大肚山、八卦山如果为敌人所占,就不只是台中得失的问题了,而是抗日联军的主力可能全部会被鬼子围堵在台中盆地之中……” 邢亮的一席异常凝重的话语,听得萧山和王承斌都心中暗自惊凛不已:虽说放弃了尖笔山,但入台以来对鬼子的连战连捷,使得自己刚才确实有些轻敌大意了。战场上可是容不得一点儿失误,任何不慎都可能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 知道自己的提醒已经引起了萧山和王承斌的重视,邢亮稍稍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台中之不可失,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原因,就是它对台湾甚至是全国民众保台抗倭信心的巨大影响。前面咱们尽管打得不错,但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得到了台湾和全国各界人士不遗余力的支持。否则无饷无械、无钱无粮,咱们打得就是再好,也难以坚持下去。目前,朝廷之所以还在暗中支持咱们,无外乎是看到台湾还有打赢的希望,如果台中也沦丧于敌手,我怕朝廷的政策也会随之有所改变!” 邢亮所说的这些,萧山和王承斌虽不是一点儿没想过,可却未意识到形势会如此严峻。看到气氛再次变得沉重压抑起来,邢亮微微一笑:“现在也不必想得太多,我只是提醒你们一下,万不可有轻敌大意的想法。其实山子刚才的那番分析,已把各方面的问题考虑得相当全面,我们只要安排得当,鬼子便不会有可乘之机。” “总指挥,刚才我考虑问题是有些失之草率了。尽管从两地的海滩条件、防卫体系来说,鬼子从鹿港登陆的可能性要小于大安溪海滩,但它的战略位置却更为重要,是我们真正的命门之所在,鬼子从这里登陆的可能性丝毫也不小于大安溪海滩。只是如此一来,这两处地方就都需要进行重点防卫,我们的机动兵力可就益发有些捉襟见肘了。”萧山根据邢亮的分析很快修正了自己的看法,不过随之而来的是又一个难题摆在了他们面前。 闻听此言,主管情报分析和兵力部署工作的王承斌不禁大有同感地补充道:“山子提出的这个问题确实极为难办,同时防守这么多的地方,咱们的兵力可实在是单薄了些。大安溪一线的地形虽也很是险要,并构筑了大量坚固的地下坑道,但防御面的增加扩大,使得我们投入防守的兵力和面临的压力都要远远高于尖笔山防御战。如今,我们又要防备鬼子从大安溪海滩和鹿港登陆,用于机动和后备的兵力几乎所剩无几。如果哪里出现点儿意外情况,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萧山和王承斌提出来的问题,邢亮又何尝不知。如今在台中盆地左近的抗日联军总共不过有志愿军、黑旗军各3000余人(志愿军中含徐骧、姜绍祖所部加入的一千余人)、新楚军3500余人、新苗军4000余人、台中各地的守备部队1500余人以及其他义军4000余人。其中,大安溪的正面防线由志愿军和新苗军陈起亮、邱国霖等部共计6000余人防守,面临着大约15000余名精锐日军进攻的沉重压力;大安溪海滩及大安溪下游铁砧山一带的防务,由黑旗军统领吴彭年率所部六营黑旗军和当地义军统领陈尚志、李邦华率领的2000余义军共同把守;而鹿港及其附近地区则由新楚军统领李维义和鹿港义军首领许肇清率领5000人守卫。如此一来,除了各地必要的守备力量外,就只有吴汤兴率领的两营新苗军大约1000余人可以作为机动的兵力。 大安溪海滩除了要防备鬼子登陆,还承担着一部分正面战场的防卫工作,5000人已经是不能再少了;至于鹿港,原本萧山的意思便是想从这里再抽调出一部分兵力来,然而如今为了确保它万无一失,5000人的守卫也是一点儿都不富裕。 仔细思索了一番,邢亮说道:“惟今之计,只有先从志愿军中再抽出一个营,让他们与飞豹突击队另行组成一支预备队。此外,孝伯你立刻给台南刘渊帅发电报,请他务必再从黑旗军中抽掉一部分兵力支援台中。” 王承斌无奈的点点头:“暂时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大安溪正面战场面临的压力可就更大了。唉,咱们这仗打得也是颓难了,虽然总指挥您是抗日联军的最高领导人,可真正能听咱们安排调遣的唯有新苗军罢了。黎景嵩就不说了,台湾的那些义军也是各有各的心思,目光亦是短浅之极,一让他们离开家乡就推三阻四,任你说出大天来也不行,难道真得等鬼子打到自己的家乡才奋起抗日吗!……” 邢亮和萧山不由得也默然了。尽管志愿军通过自己艰苦卓绝的努力,在台湾各界人士中获取了巨大的威望,并取得了台湾抗日统一战线的领导权,可实际上台湾各抵抗力量之间仍是各自为政、互不统属。为了各自所代表的利益,很多人并不完全听从抗日联军总指挥部的命令。如黎景嵩所统领的新楚军,便每每不经批准就擅自做出一些可能影响到大局的决定。此次安排新楚军防守鹿港,黎景嵩先是私自留下了一营新楚军守卫台湾府,接着又突然免去了能征惯战,且与志愿军合作良好的新楚军统领杨载云的职务,改由李维义统帅新楚军;还有,那些地域观念极强的各地义军,绝大多数都不愿意离开家乡去与鬼子作战。这使得抗日联军很难将各种抗日抵抗力量有效地结合在一起,最大限度的发挥各自的力量。 “轰隆隆!轰隆隆!”,远方的天际间突然传来了一连串沉闷的雷声,本也不那么晴朗的天空不知从何时起,已变得阴沉起来。空气更加闷热了,一阵疾风吹来,大片大片的黑云从西南方的海面上迅速地压了过来,眼见着一场大雨便要来临。 抹了抹头上沁出的汗水,邢亮、萧山和王承斌几乎同时抬眼向窗外望去,仿佛是眨眼间,整个天空便布满了浓密的黑云。 第104章 风越刮越劲,轰鸣的雷声也是越响越密。 “雨来得好快呀!刚才还一点儿要下雨的意思都没有。”王承斌走到窗前,惊讶地感叹着。 心中有所触动,邢亮忽然开口问道:“孝伯,最近几天,绩堂他们没传过来情报吗?” 微微一怔,王承斌马上回答道:“鬼子这些天虽然攻势还是那么稀稀拉拉,可封锁却突然加强了许多,绩堂他们已经五天没有传过来新消息了。总指挥,这是不是鬼子要有所行动的先兆呀!” 邢亮点点头,忽又摇头道:“有这种可能,但具体时间却不好说。从时间上看,鬼子打从尖笔山防御战后期便已经有了向我侧后方登陆的设想,他们的各项准备工作应该已做得差不多了,随时都有可能发起攻击。然而,一场大规模的战斗是要受多方面条件制约的,就是你所有的准备都已安排完毕,也不一定就能马上展开行动。不过,就算鬼子发动攻击的时间不是这几日,离他们图穷匕见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远了。” 说到这里,邢亮忽然把头转向了萧山:“山子,我想由你全权负责预备队的工作,万一咱们的防线还是出了问题,可就全靠你去给补漏了……” 第六十六章战云压危旌 猎猎的海风劲劲地吹着,破碎的黑云将本就不甚明亮的下弦月遮掩得愈发晦暗不明。终于涨潮了,黑色的浊浪一个接一个的从黑暗中翻滚出来,一路咆哮着向岸边扑奔而去。 听到潮水发出了上涨的轰鸣,一直凝眸站立在“吉野号”甲板上的、不久前才被任命为台湾副总督和“绝杀”行动总司令官的高岛鞆之助中将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躯。他从怀中掏出怀表,借着驾驶舱中透出的昏暗灯光看了一眼时间:时针与分针形成一个直角,再有两个多小时天就要亮了,而这关系台湾战事成败与否的最关键一战也将真正拉开序幕。为了准备这一仗,台湾总督府和南进军司令部已经筹谋策划了整整两个月,从台湾海峡的水文、潮汐和海流状况,到台湾西海岸各登陆港口的地质、地形以及守备情况,都无一例外进行了精心的调查和分析。哼哼!任你支那煞神再骁勇善战,可终归不是三头六臂,人员上的限制,终会使你不能将所有的方面全都兼顾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支那兵圣的这句战争名言实在是太正确不过了,今天我就要用它来终结支那煞神的不败神话。 轻轻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高岛鞆之助沉声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参谋长大岛久直少将命令道:“大岛,立刻发信号通知各编组舰队做好登陆前的最后准备。一旦扫雷艇将鹿港南侧海面剩余的障碍物和水雷清除掉,就立刻按原定计划正式发动攻击……另外,乃木中将那边如果有消息传来,要在第一时间立刻通知我!” 在浓黑厚重和令人倍感压抑的夜色中,一艘艘载满日军第二师团士兵的运输兵舰缓慢地向前移动着它们笨拙的身躯;以“吉野号”为首,配合此次登陆作战的澎湖舰队十艘军舰,则如同一只只随时准备扑食猎物的怪兽,充满煞气的游弋在运输兵舰四周。望着眼前整整一个混编师团的庞大登陆部队,高岛鞆之助冷峻的面容上虽还一如既往地让人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但一颗心却早已为那即将开始的战斗烧灼得异常火热…… 天刚露出蒙蒙的微明,邢亮便又早早的起来了。连续几天夜以继日的操劳和殚精竭虑,以及每日仅仅三四个小时的睡眠,令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脸上也充满了不尽的疲惫之色。 简单洗漱了一下,邢亮向隔壁院中的作战室走去。不想刚一进屋,便见萧山和王承斌带领几个参谋,正忙忙碌碌地整理分析最近几日收到的情报和战事通报。 微微怔愣了一下,邢亮高声招呼二人道:“山子、孝伯,你们起得可够早呀,也不说喊我一声!”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王承斌笑着接口道:“总指挥您起的也不晚呀!我们本来还想让您多睡一会儿呢?” “我哪里能睡得踏实呀!鬼子对大安溪海滩发动登陆攻击已经三天了,可我却始终还有些放心不下,总觉得他们采取的策略并不如何高明,应该不至于准备如此长的时间。另外,鬼子的攻势虽然凶猛,但从所获得的情报分析他们在兵力的使用上应该还有相当大的保留,预备队大概不少于一个师团。有这么一支强大的机动力量动向不明,我又如何能放心得下,你们说鬼子会不会还有其他的阴谋!……”邢亮眉头皱了皱,一语道出了一直困扰着自己的忧虑。 鬼子的新攻势是从6月1日就展开的,主攻的方向与邢亮、萧山当初的分析如出一辙,把大安溪海滩当作了他们抢滩登陆的第一选择。在三天的时间里,鬼子在海面舰炮和陆上野战炮队的双重火力支援下,从海、陆两个方向对抗日联军大安溪下游的铁砧山和大安溪海滩阵地发动了异常猛烈的进攻。同时,为了牵制抗日联军的兵力,鬼子也对整个大安溪防线、鹿港和台西等各处战略要地展开了佯攻,只不过攻击力度和积极程度都远远不能与大安溪海滩相提并论。在这些地方,鬼子除了进行一些炮击外,还不断发动小规模的突击、骚扰,并对抗日联军设置在港口的水下障碍物和水雷进行了清除。 不过,尽管鬼子对大安溪海滩的攻势极为凶猛凌厉,也给守卫此处的吴彭年黑旗军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但由于邢亮他们对日军的行动早有预见,且提前做出了许多有针对性的安排,日军的登陆行动并未能按预期的设想顺利获取一块儿滩头阵地。 邢亮的担心和忧虑,萧山和王承斌也不是一点儿没有考虑过。此刻,经邢亮这么一说,他们不由得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要说,鬼子采取的策略虽无特别过人之处,但亦非常的平实稳重。抗日联军的大安溪防线虽构筑的非常坚固,但毕竟防御面太宽了,再加上还要防备日军从海上登陆,兵力就愈发地紧张起来。鬼子从海陆两个方向对大安溪海滩发动进攻,且同时佯攻其他战略要地,不但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他们兵力和火力上的优势,而且还可以有效分散抗日联军的防御力量,使我方顾此失彼、疲于奔命,从而寻找到突破抗日联军防线的薄弱环节。然而,鬼子这所有的一切行动却都未能出邢亮他们的所料,各处防线虽不能说安排得固若金汤,但从目前来看也是守卫的滴水不漏。难道仅仅为了这么一个策略,就需要准备两个月的时间吗?凶悍狡诈的鬼子,难道就真的技止此耳了吗?他们那一个师团的庞大预备队又会投向哪里? 屋中是一阵令人心烦意乱的沉默,那种明明感觉出来有些不对劲,却怎么也找不出症结之所在的郁闷令每个人心中都烦躁不已: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小鬼子到底还有没有其他阴谋?一旦情况有变又该采取怎样的应对措施? 夏日的天亮得早,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子功夫,天色又比刚才白了许多。突然,从隔壁机要室中传来的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那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紧接着一个参谋从门口冲进来报告道:“总指挥,鹿港新楚军李维义统领急电,鬼子于今日凌晨突然对鹿港发动了大规模的登陆攻击,要求总指挥部立刻派兵增援……” “呜呜呜呜呜……砰!啪!轰隆轰隆!”整个鹿港都陷入了一片战争的喧嚣与混乱。炮弹的呼啸声、爆炸声以及敌我双方士兵的厮杀呐喊声响成了一片;黎明浅灰色的天空中不断有炮弹拖曳着长长的光芒划空而过;海滩、海面上炮弹爆炸后散发出的浓浓黑烟将微明的天色亦遮蔽得阴暗了许多…… 李维义小心翼翼地伏卧在第二道防线的一处掩体后,目光惶然地巡望着海面上日军进攻的情况:十艘日本军舰排成一个半圆形不停地用舰炮向修筑在港口两端的炮台和己方正面的防御阵地狂轰乱炸;而几十艘排列有序的日本运输兵船则冒着海岸炮火的攻击,不顾一切的从一个被清理出的近五十米的防御缺口向海岸冲去。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目睹日军狂猛强大的攻势,李维义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以前虽然也与鬼子打过几仗,可自己都是作为辅助部队参加的,即便遇到再大的难题也自有志愿军在前面顶着。前些天听说鬼子选择大安溪海滩登陆,自己还暗暗得意,以为算无遗策押对了宝,可如今这些四脚仔怎么会又打起鹿港的主意!看眼前这架势,鬼子在此处投入的兵力没有两万也差不了多少,而守卫鹿港的部队却统共只有五千人,这如何能够抵挡得住!不行,必须马上要求志愿军增援。” 想到这里,李维义像是在汪洋中看到了一颗救命稻草。他强忍住心中的慌乱,大声向通讯兵喊道:“来人,立刻把当前的情况向总指挥部报告,就说鬼子的攻势十分凶猛,必须尽快予以增援,否则鹿港就守不住了!” 望着传令兵匆匆离去的身影,李维义心中的惊恐略略平复了一些,不由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前面的战场: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海面上布满了烟和火,炮弹落到海里激起的水花不断地散落在浪头上;鬼子舰炮的强大火力已经使得扼守在鹿港入口处的那两座炮台成为了一片烟云火海。 李维义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愈发慌乱的同时,又不禁暗叫侥幸:“幸好把港口南北两端的炮台安排给了杨载云所部守卫,否则就鬼子这一通劈头盖脸的炮击也够自己受的。” 战斗越来越激烈了,率先通过海面封锁的两艘日军运输兵舰已经迫近了海滩,舰上的鬼子兵也开始放下舢板进行登陆攻击。 第105章 由于已经够上了射程,守卫正面滩头阵地的抗日联军士兵亦纷纷开枪回击,密集的子弹呼啸着飞向拼命向海滩冲来的鬼子。 登陆战役虽是最积极的一种作战方式,拥有选择战役发起时间、地点、路线和作战方法的主动权,但它同时亦是最复杂、最凶险、受海区自然条件影响最大的战斗。应该说,鬼子在鹿港实施登陆作战进行得非常突然,也打了抗日联军一个措手不及,但由邢亮亲自设计的鹿港海陆联合防御体系,却在此时发挥出了它的作用。 港口南北那两座修筑得异常坚固、交叉火力安排十分巧妙的炮台,虽然受到了日军舰炮最猛烈的打击,却并没有就此失去抵抗能力,任凭鬼子的火力如何凶猛,它们仍在进行着顽强的回击;另外,遍布港口内外的水雷以及暗桩、木栅和铁链等各种水下障碍物,也极大的迟滞了日军登陆的速度。虽然最开始有几艘日军运输兵舰在出其不意的攻击下,顺利通过了港口炮台火力的封锁,但由于清理出的通道宽度有限以及不断受到港口两侧炮台炮火的拦击,后续进展并不顺利,如今已经有一艘运输兵舰被打得起了火;而已经迫近岸边开始实施登陆攻击的鬼子尽管攻势很猛,行动也很迅速,却还是在抢夺滩头阵地时,遭到了抗日联军猛烈的打击。那些并没有多少防御力量的小舢板根本抵挡不住密集弹雨的攻击,不断有鬼子被子弹打中掉落到海里,将湛蓝清澈的海水染成猩红的一片…… 看到鬼子尽管来势汹汹,却并没能有效突破己方的防御阵地,刚才还在惶恐不安的李维义此刻禁不住心神大定。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他又颇为乐观的琢磨道:“从现在的情况看,形势还不是不可收拾,小鬼子一时半会儿应该攻不上来。哈哈!运气来了真是拦也拦不住,如果能成功抵挡住鬼子的登陆行动,自己说不定还能立上一功!”战场上的形势刚刚稳定下来,李维义便又做起了“建功立业、升官发财”的白日梦。 然而,李维义的白日梦并没有做得太久,仅仅半个多时辰后,他便被从鹿港南面响起的一阵密集枪声惊醒了。“啪!啪!啪!”,由于战场上炮声隆隆、枪声密集,李维义开始并没对这些枪声太过注意,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了。不但枪声越来越紧密,而且鹿港南面已经开始有人惊慌地往港里面跑。 李维义心中猛地颤了一颤,连忙立起身子对身边的侍卫喊道:“快过去一个人打探一下,南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同样惊惶不已的一名侍卫,很快便带回了消息:“大、大人,大事不好,有大批的鬼子从南面攻上来了,看样子他们是想把咱们全都堵在这里!” 脑袋“嗡”的一声,李维义被眼前的消息惊呆了:这怎么可能,这么多的鬼子是从哪里过来的?他们怎么能够无声无息地跑到鹿港的侧后方? 形势一下子变得混乱和危急了,防守滩头阵地的抗日联军士兵显然也发现了后面情形的不正常,开始骚动起来;而鬼子的进攻却犹如上涨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益发疯狂地向岸边扑来。此刻,李维义的脑子尽管已经乱成了一团,但求生的本能却让他立刻作出了决断:鹿港的重要性虽是极为重要,邢总指挥已对此多次作了说明,可如今鬼子已经顺利登陆到了鹿港的侧后方,这里也就没有了再守下去的必要。而且一旦自己被鬼子围堵在鹿港,那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双眼通红,李维义歇斯底里地冲着手下的侍卫叫喊道:“快!快!命令南侧的守卫部队无论如何也要挡住鬼子的进攻,其余各部立刻跟我退守彰化!” 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中,炽热灼人的阳光烤得人头昏眼花、汗流浃背。在台湾府通往彰化的官道上,一队约千余人的队伍正大步流星地匆匆赶着路,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赫然便是抗日联军的副总指挥萧山。虽然骑着马不至于像战士们那样跑得大汗淋漓,但萧山此时却是异常的心急火燎:本来他和邢亮为了应付突发事件,已经尽可能在各方面都作了万全的安排,然而没想到形势的发展竟然还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当初考虑到鬼子要从海上进行登陆作战,邢亮特意从志愿军中将马成玉三营从大安溪防线抽了出来,和飞豹突击队联合组成了一支应急部队,并单独驻扎在更靠近彰化和鹿港的台湾府,以应付鹿港及其周边港口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按他们的想法,以鹿港如此完善的海陆防御体系,鬼子一时半会儿应该突破不了抗日联军的拦截;至于其他可以登陆的海岸,由于根本不适合大规模登陆的要求,只派地方上的义勇监视就可以了,即便鬼子有少量部队顺利登陆,预备队也应该有充足的时间前去救援。 前几天,鬼子对大安溪海滩发动登陆攻击,形势虽也颇为危急,但考虑到鬼子行动有诸多的不合理之处,邢亮并没有轻易将吴汤兴率领的另一支与抗日联军总指挥部一起驻扎在丰原的预备队撒出手。今日清晨,接到鹿港受到攻击的消息后,尽管邢亮对鹿港的防御体系极具信心,但却丝毫也不敢大意,小鬼子处心积虑谋划的登陆行动,绝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因此,他一面发电报通知驻扎在台湾府的马成玉立刻集合队伍,做好增援鹿港的准备,一面让萧山立刻骑马赶到台湾府亲自负责此事。同时为了以防万一,还命令吴汤兴所部以及先前被黎景嵩滞留在台湾府的新楚军陈澄波仁字营也做好随时进行增援的准备。 接受命令后,萧山一刻也没耽搁,便带着几名警卫赶往了台湾府。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只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形势便已急转直下。萧山刚刚抵达台湾府,见过黎景嵩,另一封语焉不详的告急电报就送到了他们二人手上:鹿港失守,新楚军各部已经溃守彰化。 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黎景嵩忙又揉了揉眼,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无误。脸一瞬间变得煞白,黎景嵩语音颤抖的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呀!这可如何是好?” 看到这个消息,萧山耳中亦是一阵轰鸣:虽然具体的情况尚不清楚,但形势却已到了危急万分的地步。一个师团的鬼子顺利在鹿港登陆这意味着什么?抗日联军将不得不处于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不过,这还不是最令人担忧的地方,如果被鬼子抢先一步控制了关系整个台中要域安危的八卦山、大肚山台地,台中盆地近两万的抗日联军将士将面临被日军优势兵力围歼的危险…… 想到这里,萧山浑身一阵燥热,淋漓的汗水也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淌了下来:鬼子已经在鹿港登陆,而自己率领的援兵却还在台湾府。虽说从距离上看从台湾府到彰化并不比从鹿港到彰化远太多,可是战场上争得就是这一分一秒的时间,救援八卦山和大肚山的行动还来得及吗?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六十七章孤岛日渐危 到处都是一片无序的混乱,除了被称为“庆丰门”的西门,彰化县城其余三个方向的城门如今已被拖家带口、惊惶逃难的人群堵了一个水泄不通。女人惶然的尖叫声、孩子惊惧的哭泣声以及牛马鸡狗等各种动物的嘶鸣声如同一场乱世交响音乐,全部混杂交织在了一起。 “乡亲们,不要挤、不要乱,鬼子来不了那么快,大家排好队按顺序出城!”看到一切都已失去了控制,站在宣平门(南门)附近的彰化知县罗树勋尽管对风云突变的战场形势心急如焚,却犹自声嘶力竭的大声向人们呼喊着、劝慰着。 然而,李维义率领新楚军从鹿港仓惶溃败所造成的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以及人们对鬼子烧杀掳掠的无尽恐惧,使得罗树勋所作的这些努力根本未能取得丝毫的成效,混乱的局面就犹如瘟疫传播一般越来越变得不可收拾。 “大人,公子请您赶快回去,抗日联军邢总指挥发电报过来了!”就在罗树勋尽管徒劳却仍然不肯放弃地作着自己的努力之际,一个防军军官带着两名兵勇,费力挤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了他身边。 望着愈发混乱的逃难人群,罗树勋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本来十分平稳的战场形势如何一下子就滑落到了如此地步呢?以至于自己对眼前的混乱局面几乎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看来,也只能对此听之任之了。 罗树勋心中虽是这么想着,但在转身离去之际,却还是忍不住吩咐站在一旁的差役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当此大乱之际,你们切不可也跟着自乱了阵脚,一定要在此处尽力维持秩序,使百姓们尽可能顺利的离去。” 彰化县衙内,罗树勋之子罗汝泽正焦急地在大堂上走来走去。眼见父亲匆匆走了进来,他连忙迎过去道:“父亲,刚刚邢总指挥发来电报,说八卦山、大肚山的得失不但关系着台中地区各部抗日联军的安危,而且亦会对整个台湾保卫战的成败与否产生极大的影响。他要咱们尽力协助新楚军统领李维义,集中一切可用的兵力,全力坚守八卦山与大肚山一线的各处要域,务必要坚持到援军到来。” 沉重地点了点头,罗树勋说道:“身为一县百姓之父母,守土安民亦是我的职责之所在,就算没有邢总指挥的命令,我也绝不能任由鬼子为所欲为。对了,怎么没看到李维义李统领呀?现在的情况可是异常危急,如何对八卦山和大肚山布防可要尽快安排呀!” 听罗树勋问及此事,堂上堂下忽然变得寂静起来,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既愤然又颓丧的表情。 第106章 “泽儿,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立刻便发觉了众人脸上的异样,罗树勋急急地追问道。 由于心情激荡难平,罗汝泽的脸色不由得涨红了起来。看了父亲一眼,他愤愤地说道:“李统领位高职尊,咱们岂能有资格与他一起共事?刚才邢总指挥的电报一来,他连商议都未与我商议一下,便对八卦山和大肚山的防务作出了安排。他说‘鉴于大肚山的战略位置更加重要,且防御面也更大,那里由他率领从鹿港撤下来的三营新楚军守卫。至于防御体系相对完备的八卦山和彰化则交由咱们负责,切不可辜负了邢大人的期望!’。这不,也没容我提出不同意见,他便迫不及待地集合队伍匆匆离去了!” 大堂上鸦雀无声,包括罗树勋在内的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片灰败和颓然:从整个台中的战略大局来说,大肚山诚然比八卦山更重要,也更加不好守卫,然而彰化和其城东的八卦山却是鬼子从鹿港登陆后,兵锋所指的首要攻击目标。李维义将三营的新楚军带走后,真正可以用来守卫彰化和八卦山炮台的,就只剩下了原先驻扎在此处的一营没有多少战斗力的防军以及数百名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团义勇了。虽说八卦山炮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最多只要坚持上半天,无往而不胜的志愿军就会派援兵过来,可是面对着一个师团精锐日军的进攻,就凭眼下这不足一千人的没有多少作战经验的兵勇,他们又能够坚守得了多长时间呢? 轻轻地在大堂上跺着步,罗树勋此刻亦是心乱如麻,原本誓死与鬼子一战的决心,因李维义的“临阵脱逃”竟变得有些摇摆不定起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李维义已将战斗力最强的新楚军带走了,留在此处的只是一帮老弱残兵。如果按命令坚守八卦山炮台,那等待着自己的惟有死路一条。可是……可是……一旦让鬼子占领了八卦山和大肚山,那台湾可就真的…… 想到那可怕的后果,罗树勋暗暗打了一个冷战,眼睛不自觉地向堂外望去。蓝天如洗、丽日当空,明艳艳的阳光将大地上的所有一切都照得真真切切,而大堂前”戒石铭”上书写着的“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大字更是仿佛被放大了一般赫然呈现在他眼前。 罗树勋脸上禁不住一阵发热,一股深深的羞惭油然从胸中涌起:“身为一县百姓之父母,守土安民亦是我的职责之所在”,自己刚刚还朗然向众人进行表白,可如今却如何变得畏首畏尾起来!难不成也要如那自己看不起的李维义一样畏难避险、不战而遁吗? 深深吸了一口气,罗树勋猛地挺了挺他那已经略微有些弯曲的脊梁沉声说道:“诸位,当初咱们之所以没有按朝廷的命令离台内渡,为的不就是舍不下心中的这番报国之情吗?就算现下形势危殆,我们又怎可为了苟且偷生,而放弃自己当初的信念!‘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老夫虽比不上古人先贤,却也不敢惜此老朽无用之躯。诸位,如果还是我台湾的大好男儿,便与我一道生死与共、同守彰化!” 罗树勋的身材虽然干枯瘦小,因为劝慰百姓而有些沙哑的嗓音也不十分宏亮,但这一番可鉴日月的铮铮之言却掷地有声、振聋发聩。大堂上下的每一个人都禁不住为他的万丈豪情所感染,被鬼子强大气势所震慑住的勇气也重新激荡在每一个人心中,“守土抗倭,誓与彰化共存亡!”的誓言不停地回荡在县衙空旷的大堂上。 成功激起了属下将士的士气,罗树勋马上对彰化和八卦山的防卫事宜进行了紧急布防。然而当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本该早早就出现的鬼子大军却迟迟都未能见到踪影,反而是己方的援军在抗日联军副总指挥萧山的率领下,于下午2时许,终于紧赶慢赶的来到了彰化…… 已经敛去了夺目光芒的太阳,沉静地悬挂在海与天的蔚蓝之间。在柔和的金色阳光的映照下,港湾内微微溅起的浪花绽放出了无数个灿烂的笑涡。然而,与这如诗似画美景不相匹配的是,往日宁静的港湾中如今却布满了大大小小飘扬着“膏药旗”的军舰,而岸上的房屋以及港口两端的炮台仍不停地冒着浓浓的黑烟。 高岛鞆之助与乃木希典无声地并肩站在码头边,阴沉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登陆成功后的喜悦:应该说此次鹿港登陆战的组织工作相当出色,战争进程的各个环节也与他们战前的设想并无多少出入。可令人难以接受的是战争的结果却与他们的期望大相径庭。 “司令官,损失的情况已经大致统计上来了。”看到负责本次“绝杀”行动的正副两位司令官皆脸色不善,副参谋长武富邦鼎少佐小心翼翼地轻声汇报道。 不置可否的沉默了好半天,高岛鞆之助才微微点点头道:“说吧!” 略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武富邦鼎说道:“本次登陆行动,我方共计损失各种船只三十一艘,其中葛城号巡洋舰(不久前才补充至澎湖舰队)和两艘运输兵舰被支那军守卫炮火击沉,登陆用小型驳船和舢板也在登陆过程中损失了二十八艘;武藏、秋津州和三艘运输舰受重创,必须马上进行修理;吉野号、八重山、摩耶号以及另外七艘运输舰亦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至于士兵伤亡的情况……”眼见着高岛鞆之助与乃木希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武富邦鼎不由得停下了话头。 日军精心策划的此次“绝杀”行动,虽说因未能及时攻占八卦山和大肚山而未竟全功,但从总的战略大局上说却绝对是一次极为成功的登陆行动。不但僵持多时的战局将很快被打破,而且还会对台湾军民坚守台湾的信心造成极大的打击。然而,这个本该是极为完美的登陆行动,最后竟然打成了一场惨胜,日军一次性损失如此多的船只,这可是日清开战以来的头一次。 深深吸了一口气,高岛鞆之助将就要抑制不住的怒气又压了下去,烦躁的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一些:“怎么停下来了?接着报告!” “哈依!此次行动我方共计伤亡3100余人。其中在鹿港实施登陆和船只被击沉造成伤亡2600余人;乃木中将所率包抄分队登陆时,因船只触礁沉没损失500余人,另外,还有二百多人下落不明,估计很难再……” “巴嘎!可恶的支那人,还有那个杨载云。仅仅攻占一个鹿港,就让大日本皇军损失了如此众多的精英……嗯,那个杨载云找到了吗?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随着武富邦鼎这一连串触目惊心数字的报出,一直为此仗未能取得预期战果而耿耿于怀、心烦意乱的乃木希典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稍微犹豫了一下,武富邦鼎答道:“在我军炮火的反复轰击下,鹿港南北两端的炮台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上面不但看不见一个活人,而且连一个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我们实在是分不清哪具尸体是杨载云的!另外,防守滩头阵地的支那军许肇清部除了突围出去的那几百人外,亦都全部战死,我们此次连一个俘虏都没抓到!” “怎么会这样?”听到鹿港之战的最后结果竟是如此一番模样,高岛鞆之助和乃木希典禁不住面面相觑。二人本来充满煞气的脸上,此刻除了震惊已经再也看不到其他的表情,刚才还因损失巨大而恼怒不已的心情也为之一变。一种莫名的困惑和隐隐的不安突然浮现在了他们心中: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向来软弱可欺和不堪一击的支那人变得如此顽强?难道就因为辽东义勇军的横空出现吗?台湾的战争如果还这样打下去,就算最后能取得胜利,大日本帝国所附出的代价可就太大了! 其实,对于此次登陆行动,从日本大本营到台湾总督府都对其寄予了深深的厚望,如果台湾的战事再不能取得重大突破,那国内反对战争的声音将会更加高涨。为此,从台湾西海岸的地理、潮汐情况,到台湾海峡的海流、水文特点,鬼子都进行了事无巨细的调查研究;另外,他们还通过汉奸对抗日联军各处守卫部队及其主将的情况进行了打探和分析。在获悉抗日联军守卫鹿港的主帅李维义为人畏葸怯战,以及鹿港附近有多处可以进行小规模登陆的海岸后,鬼子终于确定了“正面强袭,侧后包抄,以鹿港作为绝杀行动突破口”的登陆作战方案。而且为了确保此次登陆战役获得成功,鬼子还在包抄部队登陆地点和时间的选择上煞费了一番苦心。登陆地点选择在了鹿港以南三十里的一处登陆条件相当恶劣的海岸,而时间则安排在了通常台湾海峡潮差最小的农历五月二十三。 凭心而论,鬼子的此次登陆行动从各方面都做了充足的准备,也确实抓到了抗日联军在防御和指挥上的破绽。由于兵力有限,抗日联军的防守很难将漫长的陆上、海上防线全都兼顾到,而且抗日联军内部指挥的不统一,也使得邢亮无法在最关键的地点,安排最令自己放心的人。 “绝杀”计划是日军各部统一配合的一次行动,其中的重中之重是以小股部队在鹿港侧后方登陆,一举从军事和心理上击溃支那军的防线,进而对台中的支那军进行围歼。而执行这一关键任务的便是后来在日本被尊为“军神”的乃木希典。 乃木希典在甲午战争中曾担任日军第二军第一旅团旅团长,亦是旅顺大屠杀的积极策划者。战争结束后,他因战功卓著被晋升为陆军中将。后来,鉴于台湾战事不利,他又被任命为新组建的混编第二师团师团长。 第107章 不过,由于身体原因,他并没有立刻随军前来,只是挂了一个虚名。此次,他随高岛鞆之助一同来到台湾后,为了挽回第二师团在前一阶段战争中屡战屡败的窝囊形象,他不但坚决要求由第二师团担任鹿港登陆的主攻部队,而且还不顾众人的反对亲自担任了其中最关键的包抄行动的主帅。 “绝杀”行动在开始阶段进行得相当顺利。尽管包抄分队在登陆时,因恶劣的自然条件损失了一半儿的兵力,但乃木希典率领剩余的两个中队,还是于鹿港正面战事陷入不利之际,顺利赶到了鹿港以南。战事后来的发展果如鬼子事先所料,李维义在得知自己的退路被包抄后,连具体情况都没有搞清楚,就立即率所部新楚军不战而逃。本来,乃木希典以为抗日联军主帅已溃逃,鹿港会很顺利的被攻下,可谁知守卫港口两端炮台的杨载云所部两营新楚军,以及以鹿港当地人为主组成的许肇清部义军却并没有因李维义的撤走而陷入混乱。为了一个誓死守卫家乡的单纯信念,他们继续与鬼子展开了殊死的激战。 乃木希典是一个战争狂人,其所率领的包抄部队也异常勇猛。然而由于他们的人数只有四百多人,而且也没有携带重武器,面对毫不退让、勇猛顽强都不在其之下的抗日联军,他们迟迟都未能再取得新的进展。而鬼子的登陆部队也在杨载云所部炮火的顽强阻击下,陷入了进退两难的苦战,兵力上的巨大优势始终都没有得到发挥,只能不计损失、孤注一掷的继续强攻。经过近一天的战斗,抗日联军顽强得使人心惊的抵抗终于被肃清了,可鬼子却为此付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代价,也失去了将台中抗日联军一网打尽的绝佳机会。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对于《孙子兵法》开篇的这第一句话,邢亮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得如此深刻。当初,黎景嵩突然将杨载云撤换,让李维义担任新楚军的统领,邢亮虽然隐隐感到了一丝不放心,但因为考虑到内部的团结问题,他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可就是因为那么一点点的疏忽和侥幸,台湾如今的形势已经可以用危如累卵来形容。 1896年6月5日,已经全部从鹿港登陆完毕的日军第二师团没有再耽误时间,立即对彰化、八卦山和大肚山发动了疯狂的攻击。抗日联军方面鉴于兵力不足以及彰化城小难守,主动放弃彰化,将防守力量全部集中到了八卦山和大肚山一线。 此后的十多天里,敌我双方为了争夺八卦山、大肚山这关系台湾未来战事走向的最关键要域,各自倾尽全力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日军为了配合第二师团的战斗,同时在大安溪、铁砧山和大安溪海滩发动了几乎不间断的猛攻。而抗日联军也对这突发的变故迅速作出了一系列的应对措施。先是新楚军统领李维义的职务被免除,新楚军各部由萧山负责指挥;接着又电令台南刘永福迅速集中兵力救援台中…… 战事的激烈程度只能用惨烈来形容,为了取得战争的主动权,敌我双方寸步不让,几乎每一时、每一刻都会有人倒下去。由于抗日联军占据着地利以及同仇敌忾的人和优势,鬼子如惊涛骇浪般的攻势并未能取得太多实际的进展,损失情况也要远远高于抗日联军,其第三旅团旅团长山口素臣少将在指挥进攻八卦山的战斗时中炮身亡。然而就算是这样,腹背受敌所造成的兵力上的捉襟见肘,以及南北交通干线被切断造成的弹药物资补给的不畅,还是使得抗日联军的各处防线日益危殆,随时都面临着被巨浪冲垮的可能。 6月19日,尽管万分不甘心、尽管知道这个决定会给台湾军民的抗战决心带来难以挽回的打击,但被鬼子占据了先手的抗日联军还是不得不作出了“放弃台中,退守台南”的苦涩决定。 6月27日,在大部台中军民和主要物资设备经由雾峰、南投转移到了云林和嘉义等地以后,几乎耗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的抗日联军开始有计划的从各处防线撤离。 6月30日,在王德标率领的黑旗军七星队,以及简精华、简成功、黄荣邦和林义成等部义军的接应下,成功完成了阻击日军第二师团截断抗日联军退路任务的萧山,率领最后一批战士撤离了与鬼子鏖战近一个月的八卦山、大肚山防线。至此,经济最发达的台中北部地区已全部落入日军之手。 不过,如愿以偿占领了台中盆地的鬼子,在勉强将战线推进至南投一线后,便由于台湾进入雨季,各大小溪流水势暴涨,以及军中疫病流行,非战斗减员严重等诸多原因亦成了强弩之末,不得不暂时放缓了继续南侵的脚步,耗时长达三个月的台湾战役第二阶段也就此宣告结束。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六十八章露重履难进 夜色柔柔的,将整个金州城都笼罩在了一片幽暗的静谧之中,“呱呱呱”的蛙叫声自远处透过湿润的夜气传进了旅大特区办事大臣衙门的大院里。巡视完值班卫士们的值勤情况,侍卫长关琪看了看满天穹的星斗,然后转身轻轻走进了总指挥的办公室。 一如他上次进来时的模样,冯华依旧凝神站立在台湾的地图前默默地冥思着。关琪张了张嘴,可是不知为什么,那句“总指挥,夜已经深了”的话语到了嘴边竟又缩了回去:自入夏以来,总指挥真是连一刻的安闲时间都没有,神经的每一根链条都被绷得紧紧的。抚大铁路的正式开工,旅顺港的二期修复工程,与长顺会商在东北裁撤厘金关卡、刺激工商贸易的各种事宜,以及最近破获的日本间谍案,没有一件事不让总指挥费心劳神、殚精竭虑。尤其是近一个阶段以来,台湾战局日益危艰,更每每令他焦灼万分,彻夜难眠……关琪微微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关切和痛惜,表情却是一脸的无可奈何。为总指挥换了一盅热茶后,他终还是没有打搅冯华,蹑手蹑脚地再次悄然退了出去。 关琪刚刚来到院中,不想李九杲从迎面走了过来。微微一怔,他轻轻地喊了一声:“副总指挥!” “嗯!”了一声,李九杲望着冯华尤自亮着灯光的办公室说道:“总指挥还没睡吗?” “没有,总指挥站在台湾的地图前,差不多都快一个时辰了!您进去劝劝他吧,再这么下去,身体可要吃不住劲了。” 点了点头,李九杲没有再说话,抬腿向冯华的办公室走去。 “大哥,你还在担心派志愿军二次入台的事?”来到冯华身旁,李九杲开口问道。 仿佛是如梦初醒一般,冯华挺了挺早已经僵直的腰背,又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臂膀后说道:“啊!四弟你怎么来了。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早点儿去休息?” “还不是和大哥你一样,睡不着呀!大哥,你说刘坤一真的能答应此事吗?这其中所担的干系毕竟太大了!鬼子今日已经成功在布袋抢占了滩头阵地,按计划雨亭他们无论如何明天傍晚也得出发,否则时间可就来不及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万一刘坤一没胆子担下此事,那台湾的最后一线生机可就断绝了,二哥和山子他们恐怕也……”说到这里,李九杲止住了话头,脸上充满了深深的忧虑。 轻轻点了点头,冯华没有马上答话,相比于李九杲以及其他义勇军高级领导人员对刘坤一的担心,他则更关注孙宝义和张作霖他们即将实施的行动。决定他是已经做下了,可其中蕴含的风险却也是相当的高。一旦行动失败,那就不仅仅是台湾的最后一线生机从此断绝,邢亮、萧山和几千名入台的志愿军将士可能埋骨他乡的问题了。不但执行此次任务的义勇军官兵可能会全军覆没,而且刚刚起步的旅大特区,甚至是冯华自己都极有可能遭到灭顶之灾…… 1896年7月20日,经过短暂修整的鬼子南进军尽管尚未从连续征战的损失和疲惫中恢复过来,便再次鼓足余勇向抗日联军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击。他们知道,战争打到这个份儿上,双方都已是精疲力竭,现在比的就是看谁更能坚持。再说,将战争无限期的拖延下去,只会让大日本帝国承受更大的损失,让冥顽不灵的支那人获得更多的喘息时间,战争必须让它尽早结束。 7月23日,作为先头部队的日军近卫师团第二旅团以极其凶猛的态势连克云林街、北斗街,兵锋直指台中重镇云林。7月28日,经过五天激战,云林失守。30日,日军前锋抵大莆林,进逼嘉义。至此,台中诸城皆失,整个台湾的形势终于到了最危急的关头。 由于嘉义已经是阻止鬼子进入台南的最后一道屏障,抗日联军也在这一区域集中了大量的兵力。生死存亡的恶劣现实,虽然使得台湾的人心已经出现了不稳的迹象,越来越多的士绅富贾开始搭乘英、法、德等列强诸国的商船离台内渡,但也令抗日联军内部暂时摒弃了彼此间的矛盾和间隙,变得空前团结起来。在刘永福的鼎力支持下,除了先前因为鹿港之失,黎景嵩不得不交出了新楚军的领导权外,本来成一片散沙的台湾各地义军也都明确表示会坚决服从志愿军的领导。至此,邢亮作为抗日联军的总指挥,才第一次有了如臂指使的感觉。 抗日联军的防线主要是以嘉义、竹崎和大莆林这片三角区域为中心展开的。这一地区居嘉南平原的中央位置,为纵贯南北交通及进出阿里山山区之要冲,其得失将左右整个嘉南的战局。为此,尽管鬼子的攻势极为猛烈,可抗日联军却也守得异常顽强。 第108章 在取得了最初一个阶段的胜利后,鬼子南进军的攻势终在嘉义一线受到了遏制,整整一个月都未能再前进一步。 这种僵持不下的局面,对于台湾战役开始以来伤亡巨大,损失已经超过不久前的日清战争,以及国内经济几乎就要支撑不下去的日本来说,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为了在本国民众的忍耐限度达到极限前将台湾的问题全部解决,日本大本营决定在嘉义的侧后方再实施一次登陆作战,争取一举将支那人的抵抗意志彻底粉碎。 9月8日,经过一番精心的准备,由后备步兵临时组编成的日军第七师团在永山武四郎中将的指挥下,从鹿港出发。九月十日拂晓,第十三、十四混成旅团分乘三十九艘运兵船,在“吉野”、“高千穗”、“秋津洲”、“天城”等八艘军舰的掩护下,开始在布袋嘴强行登陆。虽说在此之前,日本的扫雷艇在北起台西,南到枋山,几乎是台湾西南的全部沿海海域都实施了大规模的扫雷行动,但鬼子在登陆的过程中,“天城”号巡洋舰和两艘运兵船还是撞上水雷沉没。其后,在付出了“赤城”号炮舰重伤和三艘运兵船被抗日联军海岸炮火击沉,以及近千人伤亡的代价后,日军第七师团终在台南前侧面的“布袋嘴港”成功登陆。 反观抗日联军方面,因嘉义一线牵扯了他们近七成的兵力,以及台湾西南部海岸有白沙仑、弥陀、桃子园、西子湾、风鼻头、水利村、番子寮、枋寮、嘉录村和平埔等太多的可登陆地点需要兼顾,所以尽管此前已经判断出鬼子将会第二次实施登陆作战,但抗日联军却无法阻止鬼子实现自己的战略目标…… 看到冯华若有所思的久久都没有说话,李九杲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急:“大哥,你倒是说话呀!如果刘坤一不支持咱们的计划,那可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吧!” 对于刘坤一的为人,冯华通过这一阶段的亲身接触,以及从历史资料中获得的一些了解,还是具有相当深刻的认识。他知道刘坤一虽生性谨慎、处事圆滑,但却并不是一个胆小怕事之人。你只从百日维新后,他抗旨维护江南维新成果、对抗慈禧废黜光绪以及在庚子事变中,置清廷的宣战谕旨不顾,与张之洞等人一同筹施“东南互保”等几件令世人为之侧目的事情上,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极有担当的人。不过,刘坤一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几次做出忤慈禧逆鳞的事,绝对不是他当时的思想认识水平有多高。他所作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维护大清的江山社稷,否则在他死后,也就不会被清王朝谥为“忠诚”了。因此,冯华料定,只要是能够给大清颓丧的国势带来利益的事,刘坤一就一定会应允。当然,这其中的缘由冯华只能自己在心里想想而已,对李九杲和其他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 微然一笑,冯华不慌不忙的说道:“四弟,刘坤一那里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照我的估计,他至少有九成以上的可能会同意咱们的方案,你就放宽心吧!明天,我会发电报再次催促他一下。” 说到这里,冯华脸上的神情蓦的严肃起来。稍微顿了一下后,他接着说道:“其实我真正担心的还是这次行动的实施过程,虽然此次行动从谋划到布署,前后准备了长达半年的时间,我们的一切行动也都非常小心,应该能够打鬼子一个措手不及,可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一切意外都有可能发生。而且……而且一旦此次行动失败,我们还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接踵而来。” “既然大哥你对刘坤一那么有信心,我也就放心了……至于这次行动,我倒认为大哥你有些过虑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到家了,所有该考虑的问题也都考虑到了,究竟能不能获得成功只能看天意如何了!大哥,九杲虽是个粗人,在很多事情上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但我却知道即便遇到再大的困难和麻烦,我们兄弟也能携手闯过。其实人生一世,只要能做到无怨无悔就行了!”尽管直到此时,李九杲也不十分明白冯华为何对刘坤一如此有信心,但是基于对大哥的无比信任,他没有继续再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反而是话锋一转,对冯华进行劝慰起来。 冯华猛的为之一震,心头那片始终挥之不去的阴霾被李九杲一句普普通通,却又情真意切的质朴话语击了个粉碎:虽然自己早就看明白了“再度私自出兵”的严重后果与利弊得失,可谁知事到临头却还是不能做到真正放下。 对于台湾战局的发展,冯华早在抗日联军准备撤离尖笔山防线时就已经开始未雨绸缪了。他心里很清楚,如果弹药物资以及抗日联军内部各行其是的状况不能有效得到解决,台湾未来战局的发展恐怕不容乐观。为了应对台湾可能出现的各种困难局面,冯华与李九杲经过一番商议后,立刻做出了一系列有针对性的安排和准备。他们先是用林维源捐给义勇军的33万两白银,委托刘坤一从德国埃吕屏什好造船厂和伏尔坚造船厂订购了六艘鱼雷艇,即属于fu级的“天字号”、“地字号”,以及属于tb级的“元字号”、“黄字号”、“宇字号”和“宙字号”。然后又开始秘密组建由张作霖任团长的志愿军第二特遣团。 时间进入6月后,冯华最担心的一幕终于出现了。由于内部指挥不统一,抗日联军的防线百密一疏,终被鬼子钻了空子在鹿港登陆。尽管后来由于杨载云等人的顽强抵抗,鬼子围歼抗日联军于台中的阴谋未能得逞,但冯华却明白先手已失,再想扳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失去了台中对战争后勤的巨大支持,以及本来就缺乏深度和广度的战略迂回空间再度被压缩,台湾的战事如果不能得到外界的强力支持,将很难再坚持下去。心焦之余,冯华立刻命令张作霖、孙宝义率领已经整训完毕志愿军第二特遣团和特种大队,从即日起分批潜入福建沿海的敦照镇一带;而已经于两个月前交货的那六艘鱼雷艇则继续以“请南洋水师帮助训练为名,由萨镇冰和黄钟瑛二人带领,在福州府南竿塘附近水域秘密加紧操练。 不过,虽然从一开始起,冯华就对再次派遣志愿军入台表现出了义无返顾的坚定决心,但由此可能引发出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还是犹如一块儿沉沉的巨石压得他几乎要窒息:再度私自出兵的严重后果早已有了前车之鉴,不管此次出兵的结果如何,大权独掌的慈禧都绝对不会容忍有这么一个游离于她控制之外的强大力量存在。然而,台湾的战事已经坚持到了这一步,自己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改变中国历史的最后机会就这么从面前溜走。况且,在那里还有老亮和几千名义勇军的将士正在浴血奋战,自己又怎能忍心将他们弃之于台湾而不顾…… “是啊!人生一世,只要能做到无怨无悔就行了。以后会怎么样?又何必想得太多!老亮,华哥答应过自己,今生今世都再也不会将你置于不可挽回的险境之中。哼!得罪慈禧又能怎么样?就是比这更大的麻烦,我也会为你去闯。再说,除非自己肯死心塌地投靠到慈禧的脚下,否则双方终会有撕破脸的这一天。中国向来都是以‘成败论英雄’,如果台湾的战事最后失败了,即便自己不再出兵,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但邢亮和入台的志愿军将士将会被当作承担战败责任的替罪羊,就是自己也免不了会受到慈禧的秋后算帐。‘成王败寇’,其实只要能一举挽回台湾的局势,慈禧就算要对付自己也会多几分顾忌!而小日本和泰西列强会有什么样的反映更是不必去在意,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终还是要靠实力来说话!” 想到这里,冯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像是对李九杲,又像是对自己说道:“为了无怨无悔,就算是赴汤蹈火也要走下去!”说着,他紧握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一旁的桌案上,那盏油灯受到了震动,火焰晃晃悠悠地跳跃起来。 金州城内的震动传到了江宁,传到了两江总督衙门。 易顺鼎拿着一纸电文急匆匆地走进了西花园的角门。那沉重匆忙的脚步了踏碎了园中惯有的的宁静,几只在林间甬道上寻觅啄食的鸟雀受到惊扰,“扑楞楞”地飞到枝叶茂密的树枝上。穿过六角亭,易顺鼎踏上横跨莲花池的九曲桥直奔池塘北端的漪澜阁。不过,刘坤一并没有待在他经常歇息的石舫,一个卫士告诉他:“大帅在演武场。” “大帅现在竟还有如此的闲情逸致?”虽说心中有些纳闷,但易顺鼎来不及多想,又疾步流星般的奔向了桐音馆演武场。 在翠竹映掩的桐音馆的后身有一块黄沙铺垫的空地。别看刘坤一年过花甲,那股习武的精神头儿却不减当年,闲暇里,时不时地要到这里活动活动腿脚,舞弄两趟刀法,打几式拳脚。因此这里与那莲湖石舫一样,都是他经常留连的地方。 果然,易顺鼎刚刚走到月亮门前,就听到厅后面传来一声枪响,接着就是一片轰然叫好的掌声。绕过花墙,只见刘坤一身着蓝绸袖箭衣,手托着一支德国造五响快枪,埋好脚步,侧着头颈,瞄准远处的红心枪靶,一缕白烟起处,“嘭”然一声,一颗子弹命中红心,再一次引起了周围亲兵戈什哈的齐声欢呼。大概是连续射中红心的缘故,平日里略显冷峻的刘坤一嘴角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耐着性子等待大帅把五颗子弹全射进靶心,易顺鼎这才走上前去:“岘帅,好兴致啊!” 第109章 刘坤一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易顺鼎的意思。叹了口气,他摇着头苦笑道:“实甫,我哪里是有兴致,不过是借机放松一下心情而已!走,咱们进屋谈。”说着,抬步向不远处的桐音馆走去。 易顺鼎跟随刘坤一日久,对大帅的心性脾气非常了解,而且二人私交甚密,私下里说话也很随便。他知道,为了台湾的战事,刘坤一已经多少天吃不香、睡不实了,大帅实在是难得有机会在射击场上调剂一下心情。此刻,见自己的到来又破坏了大帅刚刚恢复的好心情,他不禁微微有些歉疚。 来到馆中,易顺鼎将手中的那纸电文递了过去:“岘帅,冯华冯大人又发电报来了!” 听说是来自辽东的电报,刘坤一微微叹了一口气。轻轻展开电文,“独木难支,大厦将倾;国之不存,人之奈何!”十六个令人心潮起伏的“大”字,赫然映入他的眼帘。 刘坤一喟然一声长叹:“老夫又如何不晓得大厦将倾的道理!然而,二次派志愿军秘密入台也就罢了,以鱼雷艇奇袭澎湖这么‘胆大妄为’的事情,你又如何让我做出决断!”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六十九章疾风冲浪起 桐音馆里清凉静谧,只有刘坤一那虽疏缓却显得沉重的脚步声有节奏的不停回响着。而随着刘坤一来回走动的身形,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渐渐充斥满了馆中的每个角角落落。 “这个冯华,他究竟是何心思和用意?古往今来像他这么胆大妄为的臣子不说绝后,恐怕也是空前了。头一次派志愿军渡海援台,虽说将太后蒙在了鼓里,但毕竟还有皇上在后面一力支持。然而这一次,却分明全是他自己的主意,直到马上就要实施行动了才正式通知自己。要说他别有用心吧!可这其中除了有放不下与邢亮的兄弟之情那一点儿私心外,真是委实看不出来还有什么可以让他获得益处的地方……” 脸色一阵阴晴不定,刘坤一又把电报拿起来接连看了两遍:独木难支,大厦将倾;国之不存,人之奈何!唉,可也真是难为子夏了,如果没有他和义勇军一力支撑,台湾早就已经沦为异域了。犹记得去年刚刚得知义勇军要渡海援台的消息,自己是何等的激动。“自和约签订之后,余每中夜立起,循视鬓发,悲从中来,常恐此生无复有报仇雪耻之日。然而一聆子夏来音,阳气起于眉间,不觉沉疴之顿除而屐齿之皆折也……子夏国之栋梁,重以一柱当中流,坤一虽不才,犹愿振臂一呼,远为同声之应……”那份儿连夜写给冯华的信函,自己至今还言犹在耳、历历在目。然而这一次……以鱼雷艇奇袭澎湖,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民间所为了吧!一旦行动失败,就算皇上仍能体谅自己的这份儿苦心,可倭贼和列强的反映、太后心中的不满以及一些龌龊小人的趁机攻讦,哪一样都会让自己难脱干系! 抬眼看向易顺鼎,刘坤一皱眉问道:“实甫,这件事你怎么看?” 易顺鼎与刘坤一相交多年,知道他生性谨慎,平素总是以“古来豪杰之士,抱奇才异能,建丰功伟业,尤以小心而当大任,况我辈乎!”自律自勉。然而甲午战败,堂堂的天朝上国,竟惨败于蕞尔小国日本,却令他的心态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强烈的危机意识和挽大清江山于即倒的责任感使得他在行事作风上一下子变得激烈起来,如果能重振大清颓丧的国势,个人的荣辱又能算得了什么? 前次在配合志愿军入台一事上,尽管刘坤一非常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肯定会让太后极为不满,但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不但身体力行,亲自与魏光焘二人到石湖镇迎接邢亮,而且还竭尽所能在各方面给予志愿军以最大的支持。为了确保志愿军安全入台,他还将闽浙沿海仅有的六艘木壳钢板炮舰全都派了出来,为志愿军的运兵船保驾护航。尔后,他又不遗余力地为台湾密拨饷械、接济物资,极有力的支援了台湾军民的抗日斗争。可以这么说,台湾未来的命运其实早已经跟他是血肉相连、密不可分了。眼下大帅之所以仍久而不决,只是因为此事所担的干系实在过于巨大罢了! 因为明白刘坤一的这种心态,而且自己也深深为冯华的这一大胆设想所叹服,所以易顺鼎不失时机地分析道:“岘帅,卑职以为冯大人此举也是不得以而为之。自入夏以来,台湾战局日渐危殆,不但台中尽落倭贼之手,台南危在旦夕,而且弹药物资的补给也愈发困难。目前之所以还能勉强维持得下去,全赖咱们不计损失地以小吨位船只多点运输,才能够突破倭贼的海上封锁。不过,随着倭贼对这种战法的逐渐熟悉,最近一个阶段咱们的损失已经越来越大,每次运送补给都会有近三成的船只被击沉。再者……” 刘坤一眯缝着双眼正听得入神,见易顺鼎忽的止住了话头,不由得摆摆手道:“实甫,你我相交多年,有什么话尽管放言而为,不必有所顾忌!” 微微点了点头,易顺鼎接着说道:“再者,台湾海峡距离东北季风期已经为时不远。到那时海面风高浪大,不但目前的这种补给方法将不再适用,而且再想派援兵过去也是不可能了!现在出兵,可能是挽回台湾战局的最后、也是唯一的一个机会了。” 刘坤一的脸色异常沉重,台湾如今的形势他其实也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尽管邢亮率志愿军入台后曾连战连捷,也一度让自己看到了台湾的曙光,然而随着战局的发展,双方实力上的差距终渐渐显露了出来。无论是经济还是军事,仅凭台湾一地之力根本就无法与整个倭国相抗衡。上次的台中之失,虽说是抗日联军自身出现了失误,但却也不得不承认根本原因还是双方的实力相差甚远所致。如今抗战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形势亦是显而易见,如果没有非常动作的话,台湾军民一年多浴血奋战的抗倭成果极有可能会就此付之东流。 见自己的话已经触动了大帅的心,易顺鼎趁热打铁道:“岘帅,顺鼎以为您所虑者无外乎是担心此战有失,被人落井下石,当了替罪羊而已。其实就我看来,此战虽风险极大,但其成功的可能性亦是相当之大。自台湾战事开始以来,我大清尽管在暗中给予了台湾以极大的支持,可在表面上却丝毫也未越雷池一步。南洋水师每每在海面上与倭贼舰船相遇,总是主动避让,行事异常低调。我想,他们应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遭到来自这一方向的攻击。” 听到这里,刘坤一禁不住发出了一阵苦笑:“实甫你此言倒说得极是,这样的念头也只有子夏能想得出来,别说倭贼想不到,就算你我此前又如何能想得到!前番子夏委托南洋水师替旅大特区采购鱼雷艇并帮着进行训练,我还当他是为了加强旅顺口一带的海上防御。就算后来他又分批潜入了三千将士,我也以为他是见台湾战事不利,仍想效仿上次偷渡之举秘密渡海援台。可谁成想,他的胃口和胆子竟然是如此之大,大得几乎没有人敢相信!” 赞同地点点头,易顺鼎又补充道:“据我分析,冯大人的胃口恐怕犹不止这些,从其选择入台的时机看,他大概是想将从布袋嘴登陆的倭贼第七师团全部歼灭。如果对澎湖舰队的袭击获得成功,不但会使日本在台的海上力量受到致命打击,极大地增强援台部队的安全性,而且还可以断绝登陆倭寇弹药物资的补给,卡断其从海上撤离的退路。到那时,就算登陆的日军有整整一个师团,在有心算无心、交通以及通讯皆断绝之下,也只能成为一支任人宰割的孤军。岘帅,台湾战事的成败与否,可能就在此一举啊!” 易顺鼎对冯华的这番分析,如果换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刘坤一肯定会不尽以为然。诚然,这番战略构想说得上是出人意料、胆大之极,然而战场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只要这一连串的行动中有一环出现偏差,其结果都可能会截然相反。不过此刻,刘坤一却不禁为易顺鼎所描绘出来的一幅“令人鼓舞的”前景怦然心动。先不说冯华百战百胜的威名已经足以令人对他信心百倍,只从他在此次行动中表现出来的深谋远虑、坚毅果决,也会让人感到就是再不可能完成的事,到了他手里亦会获得成功。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思,刘坤一此时心潮起伏:“是啊!台湾战事的成败与否将就在此一举,大清的国势能否重振也与之息息相关!也罢,为了朝廷的“万世基业”,也为了冯华你对我的这番信任,我就与你一起淌这个浑水!只是冯华的心思也委实太深沉了一些,也不知他以后还会做出多少出人意料的举动? 福州府,马尾。 夜,黑魆魆的,因为临近海口,不时刮过的夜风中带着一股浓烈的海洋气息。福州造船局船政衙门、厂房、海军练营以及那座五层楼高的自鸣钟楼都隐秘在浓重的夜幕里。只有远处停泊在海湾里的船只上那昏暗的桅灯,随着潮涌潮退,如同夏夜里飞舞盘旋的萤火虫,发出数点起伏不定、颠簸飘忽的微弱光芒。 夜深人静,港湾里已经没有了白日里的那种喧嚣。造船局的那口自鸣钟在湿润的空气中忽然叮咚响起,浑厚的钟声是那么的悠远深长。在入夜时分才秘密潜回港口的旅大特区鱼雷艇编队,此刻又趁着夜色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港湾,悄然向着南面的浯洲屿方向驶去。筹划已久的“飓风”行动,由此正式拉开了序幕。 东方欲晓,帽星却依然在西天的地平线上空闪烁。浯洲屿的水湾里,聚集着一艘艘运输船,由鱼雷艇分队和特种大队组成的志愿军先遣混合支队在大海的第一缕晨曦中出发了。 第110章 海风猎猎,浊浪滔滔。鱼雷艇剧烈地颠簸着,一个浪头打进舱口,黄钟瑛全身被浇得湿漉漉的。他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海水,继续指挥着担任船队右翼警戒任务的“地字号”鱼雷艇,稳健地行驶在远离船队数海里外的南部海域上。整整一个白天都平安无事,但就在太阳快要落下去的时候,一直都没放松对海面情况进行巡视的黄钟瑛突然从望远镜中发现了一道船影儿。 “是鬼子的军舰?”黄钟瑛心中一惊。果然随着距离的接近,船上那随海风飘扬的旭日旗已经隐约可见,而且从船的外形上看像是一艘巡洋舰。 “船队已经接近澎湖海域,为了保证“飓风”行动的突然性,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这艘日本巡洋舰!”黄钟瑛思忖着,一面吩咐士兵做好战斗准备,一面向其他几艘在不同方向担任警戒任务的鱼雷艇发出了无线电报。 此时,也已经发现敌情的“筑波号”巡洋舰舰长黑冈带刀兴奋异常。作为一艘1853年由英国建造、排水量仅为1978吨的日本海军元老级巡洋舰的舰长,他一直以来都没有获得在战场上为天皇陛下开拓疆土、建功立业的机会。甲午海战中,“筑波号”没有直接参战,而是担任了海防巡视任务。台湾战役开始后,它虽被编入了澎湖舰队,却又被安排到了没有什么战事的基隆,负责警戒防卫台湾海峡北部海域的安全。 直到最近,由于帝国在两次登陆中,接连有军舰被炸沉和受到重创,澎湖舰队在台南的力量大为削弱,才将它调了过来。可令人气愤而又无奈的是,“筑波号”却又被安排到了这开战以来连打鱼船都少见的澎湖西南部海域进行巡视警戒。如今,竟然有一艘支那人的鱼雷艇越界送上门来,实在是苍天有眼。因而,此刻黑冈和“筑波号”上的士兵都求战欲望空前高涨,舰上的十几门火炮的炮口都一齐对准了这艘不知死活的支那小艇。不过,令黑冈带刀有些意外的是,这艘虽然速度很快,但标准排水量不过百吨、钢骨木壳的鱼雷艇在看到自己向它冲来后,竟没有立刻逃走,反而迎了上来。 “支那人要干什么?难不成还要与我较量一番吗?他们是不是被吓傻了!”对于“地字号”的反常举动,黑冈带刀尽管有些疑惑,但甲午海战的胜利早让日本海军再也不把小小的支那水师瞧在眼里。况且现在遇到的只不过是一艘小如弹丸的鱼雷艇,在自己的“筑波号”面前,支那人的这种举动无异于以卵击石、愚蠢之极。 “地字号”鱼雷艇在海面上划了一道很大的弧线,怒吼着刺破波涛向着日舰冲了上去。海水被高速前进的舰艇分开一条水路,激起了层层的海波。在夕阳的照射下,金黄色的浪花掠过船舷,在舰艇后部拖起一道高高的尾浪。 黄钟瑛心里清楚,自己的鱼雷艇唯一的优势就是速度。和日本人的巡洋舰比火力?那简直是笑话!“地字号”上最大口径的武器只是两门37毫米的哈乞开斯五管速射炮,可日本人的巡洋舰上光是114毫米主炮就有6座,另外还有30磅炮和24磅炮等共计13门火炮。如果硬拼恐怕自己的小艇还没靠上前就被日本人的火炮撕得粉碎。所以,要消灭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只有靠自身的灵活、快速和机动与之周旋,然后再找机会发射刷次考夫黑头鱼雷,致敌于死地。 看着这艘不知天高地厚的支那小艇不断调整着前进方向冲了过来,黑冈带刀立刻明白了敌人的战术意图:想避开己方火炮的攻击,迫近实施鱼雷发射,支那人未免太自不量力了!“嘿嘿”一声冷笑,他立即指挥舰上的全部炮火按口径大小组成了三道拦截网,务必在对方靠近之前将它击沉。 不过,支那人接下来的行动再次出乎了黑冈带刀的意料。看似想不顾一切迫近“筑波号”的鱼雷艇,每每在即将进入己方攻击范围之际,就改变了行进的方向,以避开“筑波号”强大的火力攻击。心中虽然对奈何不了支那人的一艘小艇十分恼火,但黑冈带刀却益发地对敌人轻视起来:支那人的软弱怯懦真是永远也改变不了,只会绕来绕去的来回兜圈子!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夕阳恬静而怡然地沉入了海天相接的五彩云霞之中。愈渐猛烈的海风驱逐着黑色的浊浪,不断地拍打摇晃着“地字号”略显单薄的船身。 “报告,‘宙字号’来电,它已经到达了指定位置。” 听到通信兵的报告,黄钟瑛暗暗松了一口气。早在出海前,他和萨镇冰就制定了如果在半途与日舰遭遇,必须速战速决的作战方针。如今,天眼见着就要黑了,再不发动攻击,就有可能被鬼子趁着夜色逃了出去。 “立即回电,两翼齐飞,全力实施攻击!”黄钟瑛沉声下达了攻击命令。 一改刚才的游走纠缠战术,“地字号”鱼雷艇此次径直冲了过去。在进入“筑波号”的攻击范围之后,鱼雷艇小心地避开“筑波号”火炮的瞄准线,频繁地做着之字形规避动作,敌舰发射的炮弹不时地落在小艇的前后左右,激起一道道高大的水柱。“地”字艇凭借着自身的灵巧和速度,冒着“筑波号”凶猛炮火在海面上编织出的密集火网,继续高速度向着“筑波号”逼近。 看着全速前进的鱼雷艇竟然完好无损地冲过了己方的火网,先前过于乐观的黑冈带刀既感意外又有些慌乱。就在这时,观察兵向他报告:“舰长阁下,左舷20链又发现一艘支那鱼雷艇艇!”战局的瞬间变化已经让黑冈带刀无暇多想,举起望远镜,只见一艘类似tb级的支那鱼雷艇正在劈波斩浪高速驶来。 此刻,缺少实战经验的黑冈带刀尽管表面上仍显得十分镇静,但心中却已是纷乱异常。联想刚才支那鱼雷艇的一系列表现,它分明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如今,只是面前的一艘支那快艇自己已无可奈何,如果再陷入支那人的两面夹击,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个念头刚刚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黑冈带刀便立即作出了撤出战斗的决定:“双车退四、左满舵!”不过,一切都为时已晚,舰体庞大笨拙、且航速只有8节的“筑波号”,此时妄想撤离战场又谈何容易! 双方的距离已经接近至五百米左右,“地”字艇上的两门哈乞开斯五管速射炮也开始向“筑波号”射击。与此同时,“地”字艇还在不断地变换方向,寻找发射鱼雷的合适角度。为了躲开支那快艇的鱼雷攻击,“筑波号”也只得跟着不断转向躲避。然而,面对着舰体灵巧轻盈、航速高达25节的“地字号”鱼雷艇,“筑波号”巡洋舰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始终都无法脱离鱼雷的攻击范围。而在另一侧,“宙字号”鱼雷艇也正在迅速地迫近“筑波号”。 其实,不要说是“筑波号”这种老朽的巡洋舰对此局面无能为力,就算是日本其他的主力巡洋舰在此,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萨镇冰和黄钟瑛率领的这支鱼雷艇队可以说是当今世界上最具战斗力的鱼雷艇部队。德国埃吕屏什好造船厂和伏尔坚造船厂都是当时世界上最好的造船厂,六艘鱼雷艇都拥有当时舰船最快的航速,而刷次考夫工厂生产的黑头鱼雷更以其可靠耐用而著称世界。 鱼雷交付使用后,根据周天宇设计和安排,军工部门又专门对鱼雷进行了改进。不但在鱼雷上安装了控制鱼雷定向直航的陀螺仪,大大提高了鱼雷的命中精度,而且还加装了热动力装置,提高了鱼雷的运行速度。因此,这支部队是当时世界各国海军中唯一一支装备了航速最快、威力最大、具有定向装置鱼雷的快艇队。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是,鱼雷艇自身武器单一,鱼雷虽然经过改进,但射程仍属偏短,必须尽量逼近敌舰才能取得有效的战绩。 作为旅大特区的第一支海军部队,冯华对其寄予了极殷切的希望。除了任命有着丰富海军经验的萨镇冰和黄钟瑛担任这支舰队的正副司令外,艇上的各级指挥官则全是原北洋水师中富有实际经验的军官和以叶祖珪任校长的“旅大水师学堂”的首期毕业生。另外,对于艇上的士兵,也是按照英国海军章程,选择敢死之士,注重培养士兵的心理素质、提高士兵的技战术水平。在经过了五个来月的艰苦训练后,这支鱼雷艇部队已经绝非昔日的北洋水师可比了。 “地字号”鱼雷艇离“筑波号”更近了,但黄钟瑛却仍迟迟没有下达发射鱼雷的命令。他还在耐心地等着,一来是等候“宙字号”也进入攻击范围,二来是要寻找一个更好的时机,务求一击必中。 尽管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鱼雷艇,但即便是fu级的“天字号”和“地字号”也不过在标定的两枚鱼雷外,另有两枚备用鱼雷;而“元字号”等四艘鱼雷艇由于吨位较小,则只有一枚备用雷。因此,还有更重要任务在身的黄钟瑛对鱼雷的发射,绝对不敢掉以轻心。 决战的时刻终于来到了。同样以无比的灵巧穿过“筑波号”火力拦截网的“宙字号”鱼雷艇也进入了鱼雷的攻击范围。在黄钟瑛的指挥下,两艘鱼雷艇左右展开,实施两舷夹击。但黑冈带刀毕竟也不是吃素的,“筑波号”适时调转了方向,两艇未能形成夹击之势,使得鱼雷艇的第一波攻击流产。不过,这一次的避让只是让已经确定的结果来得稍迟了一些。同时划过一个轻盈的弧线后,“地字号”和“宙字号”再次对因为转向而慢下来的“筑波号”展开了夹击。 刚刚进入鱼雷高速发射的三百米距离的攻击位置,两艘鱼雷艇便一前一后各发射了一枚鱼雷。 第111章 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躲开了“宙字号”发射的鱼雷后,“筑波号”再也来不及避让来自15度提前角的“地字号”鱼雷的攻击,鱼雷如同死神的战斧,准确击中了舰体的中间部位。由于鱼雷巨大的爆炸力恰巧引爆了“筑波号”上的预备弹药库,随之而来的是又一阵更加剧烈的爆炸。仅仅三分钟后,船体已经被炸成两截的“筑波号”巡洋舰与舰上的黑冈带刀和其余251名鬼子一起,带着浓烟烈焰迅速沉没在台湾海峡之中。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七十章血染澎湖湾 大海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昏黑,令人望而生畏。汹涌的海浪在与船的不断撞击中,发出一阵又一阵或如万马奔腾、或如森林呼啸的轰然之声。此刻,如果不是寥廓的天穹上还有一弯高高斜挂的新月和无数发散着清冷光辉的星星,真怕是让人难以分辨得清楚哪里是水、哪里是天。 又是一个小山似的浪头咆哮着扑将过来,四下飞溅的浪花将始终与向导老陈共同挺立在船头的孙宝义再次浇了个透心凉。 “这位军爷,船头风高浪大,您还是退下去歇息一会儿吧!”抹了一把脸上又咸又涩的海水,这个身体极为结实、大约四十来岁的朴实汉子对着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的孙宝义建议道。 “啊,不用了,这点儿风浪我还经受得住!老陈,这里离澎湖还有多远?风浪一直都是这么大吗?” “不算太远了,后半夜铁定能到。过了这道黑水沟,风浪就会稍微小一点儿。也幸亏是现在这个时候横渡台湾海峡,否则等东北季风起来了,再想这么走可就不成了!”回答完孙宝义的问题,心中一直充满好奇的老陈又忍不住“啧啧”赞道:“军爷,你手底下这帮弟兄还真行。像这么大的风浪,如果不是我们这样惯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根本就经受不住,即便没被吓趴下,也大都会吐个一塌糊涂。可这些弟兄即便在刚才那么危险的时候,也愣是没有一个人面露惧色、随便乱动。真不知道,你这兵是怎么练出来的!” 微微笑了笑,孙宝义并没有搭话,可心中却充满了不尽的自豪之情:就在一年多之前,这些大多出身于东北苦寒之地的特种大队战士不要说下海,就连游泳也没有多少人会。可是如今,经过在辽东与鬼子的浴血奋战,以及这一年来艰苦卓绝的全方位训练,特种大队已经成为了一支可以在各种恶劣条件下作战的精英部队。尽管目前整个队伍只有1200余人,可它的真正实力却不是仅凭人数就可以衡量的。澎湖,将会是特种大队建立不世威名的第一个试练场。 船队依旧在黑灯瞎火中艰难地航行着。风浪虽然比刚才略略小了一些,但随着距离澎湖越来越近,潜流和暗礁的威胁也随之增大了许多。运兵船由于吨位较大,情况还好一些,可小小的鱼雷艇就如同一叶扁舟,被汹涌起伏的浪涛抛上抛下,危险异常。不过,好在鱼雷艇分队在近半年的训练中,对各种天候条件下的海上航行都进行了多次的实战演练,这才没有出现什么大的险情。唯一的一个意外就是在穿越黑水沟时,因夜黑浪大、海流复杂,“宙字号”鱼雷艇偏离航道掉了队。 “看,前面就是猫屿,从现在起,我们才算正式进入澎湖水域。”随着船只一阵剧烈的颠簸动荡,对海流情况极为熟悉的老陈指着右前方海面一片模模糊糊的暗影大声说道:“驶过猫屿,再行不了多远,就能看到西屿灯塔了。而只要能看到西屿灯塔,就说明我们离澎湖最多还有15海里的航程!” 果然,一切都如老陈所言。船队刚刚驶过猫屿,无边无涯的黑暗中,就若隐若现地透出了一抹微弱却又醒目非常的银白色亮光…… 澎湖列岛位于台湾海峡中流,东与云林、嘉义两倒相望,西与福建厦门相对,由大小64个岛屿和珊瑚礁组成,但有人居住的仅有20个岛屿。澎湖之名,以其海湾外波涛汹涌澎湃,海湾内波平浪静、澄清如湖而得之。澎湖的本岛马公岛,又名大山屿,澎湖厅城即修筑于其临近马公湾的近海之处。 西屿是澎湖的第三大岛,位于该岛最西面屹仔尾的西屿灯塔初建于1828年(清道光八年),是全台第一座灯塔。1875年(清光绪元年),改为西式白色圆形塔,塔上装500坎德拉四等不动白色灯,是航行于闽台之间船只的重要寻航目标。不过,西屿虽是进入澎湖的标志,却也是守卫澎湖的第一道防线。修建于1886年(清光绪十二年),本是用来防御外来侵略者的西屿东、西炮台就坐落在离灯塔只有几百米的临海高地上。西屿炮台是一座隐蔽式的海岸防御工事,占地达8.15公顷,由若干条地下隧道构成,整体成“山”字形。炮台内置大炮7门,分守于岛南端的东西两侧。 船队于夜色中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桶盘屿(一个无人居住的小岛)。在稍做修整之后,特种大队的战士们即兵分几路,从几个方向分别朝西屿、蛇头山、金龟头、嵵里、风柜洞、隘门海滩以及马公港等几处预定的战略要点潜了过去。 台湾战役虽然正打得难分难解,但日军在澎湖列岛的防务却异常松懈。绝对的制海权以及己方在军事实力上的巨大优势,使得包括日军澎湖列岛行政厅长官、海军少将田中纲常在内的所有驻“澎”日本官兵,都渐渐滋生了一种“澎湖是远离战场的后勤基地”的麻痹大意思想。 尤其是由后备步兵临时组编成的陆军第七师团在永山武四郎中将的指挥下,从台湾西海岸的布袋嘴成功登陆之后,驻守澎湖的鬼子更是认为占领全台湾只是时间问题。澎湖列岛行政厅目前的任务就是加强澎湖周边海域的海上巡视,严防支那运输船从大陆向台湾叛乱分子运送援助;以及按时为在台湾南部水域担任海上巡逻的分舰队和支持陆军作战的军舰补给燃料、弹药、淡水和给养。至于台湾岛上的那场矿日持久的鏖战则根本用不着他们瞎操心,毕竟澎湖与战场之间还隔着那“不可逾越”的茫茫大海。 另外,澎湖列岛本身兵力的严重不足,也是造成其防务松散的一个重要原因。自从比之岛支队被抽调增援台湾战场后,日寇在澎湖只留下了为数不多的守军:即第一警备队、后备工兵第四中队和第十二要塞炮兵中队。目前,工兵中队全部驻守在港口区,第一警备队主要驻防在澎湖厅城所在地马公镇,而炮兵中队则负责守卫天南炮台、东角炮台、拱北炮台、西屿东炮台和西炮台等几处战略要地。因此,当特种大队从几个登陆点向岛上潜入时,鬼子几乎没有任何的防备。 澎湖各岛地势平坦,小山丘大多不超过二、三十米,再加上少雨多风,树木稀少,因此设在西屿海拔五十米小高地上的那两座炮台就显得高高在上,可以俯瞰到整个澎湖湾。鉴于西屿炮台扼守着进出澎湖的要冲,是此次海上奔袭战能否获得成功的最关键环节,因而这一路的偷袭行动由孙宝义亲自率队执行。 在黑暗的掩护下,几艘登陆艇伴着涛声悄然绕过了灯塔,从炮台的侧后方摸上了西屿西北面的内垵海滩。上岸后,孙宝义立即兵分两路,利用丘岗和那些遍地丛生、蔓如野草的天人菊作掩护,迅速地向炮台潜去。 黎明前是人最困乏的时候,炮台上虽然亮着灯光,却看不见一个人影。习惯了平安无事的鬼子哨兵打熬不住,怀抱步枪斜倚在炮台的围墙上打起了鼾。偷袭行动进行得异常顺利,两个炮台上的鬼子连死都不知道是怎样死的,就全被战士们用匕首送上了西天。进入澎湖湾的大门,就这样被“从天而降”的特种大队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海风猎猎,一阵紧似一阵。然而,在马公、白沙、西屿诸岛环抱中的澎湖湾却一如其名,整个港湾仍是一片波澜不惊。黎明前的黑暗浓郁而压抑,几乎将整个澎湖列岛都包融在了苍茫的夜色之中,唯有西屿那依然明亮的灯塔,以及西屿炮台、天南炮台和处于金龟头半岛与风柜尾半岛合抱中的马公港里时隐时现透出的点点灯火,还在为夜航的船只指示着进港的路径。此刻,停泊在港湾里的日舰并不算多。除了负责守卫澎湖的“满珠号”练习舰外,就只有因在布袋登陆时被抗日联军炮火重创、准备拖回基隆修理而暂时停靠在此处的“赤城号”炮舰,以及护送它来此并做短暂修整补充的“秋津洲号”和“武藏号”巡洋舰。另外,港内还有为第七师团运送给养的两艘供应船和四艘运输船正整装待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西屿炮台以及位于金龟头的天南炮台和蛇头山的瞭望台都先后发回了“行动得手”的三明两暗的灯光信号。但其余几个行动小组,大概是行动点距离较远,直到此时仍没有音讯传来。至于掉队的“宙字号”,从他们发来电讯所报告的位置分析,肯定已是赶不及这场战斗了。 萨镇冰看了一眼曙色微露的东方天际,扭头对身边的黄钟瑛沉声说道:“不能再等了,通知各艇对鱼雷发射筒和火炮、鱼雷做最后的检查,准备立即行动。另外,告诉弟兄们,第二次渡海援台行动能否获得成功、北洋水师的耻辱能否被洗刷,就全在此一举了!” 说至此处,萨镇冰的神情蓦然庄严、凝重起来:“赞侯(黄钟瑛,字赞侯),还记得总指挥在鱼雷艇分队成立时说过的那句话吗?‘我以我血荐轩辕!’,它不仅仅只是总指挥对我们的激励和期望,更应该成为我们鱼雷艇分队的战斗誓言和每个成员永远的追求!” 第112章 “是!”黄钟瑛没有再多说什么,郑重地应了一声后,便转身匆匆而去。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却如同燃起了一团熊熊大火,烧灼得他浑身的血都在翻滚沸腾:‘我以我血荐轩辕’,狗日的小鬼子们,今天就让你们看一看什么才是中国人的血性和脊梁。沉沦已久的中国已经醒来了,她将不会再任人宰割、欺凌和践踏! 夜色已经没有那么浓了,大海也终于从令人恐惧的无边黑暗中挣脱出来,重新变得温柔、恬静和生机勃勃。由于西屿炮台、天南炮台以及蛇头山瞭望台都已经为特种大队所控制,因而鱼雷艇编队在从桶盘屿向马公湾运动时丝毫都没有引起岛上日军的注意。随着鱼雷艇编队轻快地掠过蛇头山,马公湾赫然呈现在了众人眼前。一个右满舵后,五艘鱼雷快艇几乎同时开始加速,全力向停泊在码头边的日舰冲去。首当其冲的“天字号”和“地字号”目标很明确,那艘排水量最大、日军联合舰队的主力巡洋舰“秋津洲号”就是它们首先要打击的对象,而其他各艇也按照预先确定的目标很快寻找到了自己的猎物。 黎明时分的马公港异常谧静,船舰、码头和栈桥上都是一片冷冷清清。在栈桥微弱灯光的映衬下,港湾里的军舰就如同一群蹲伏在灰蒙蒙、蓝幽幽晨曦中沉睡的巨兽,一动也不动。 “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是奇袭战的最基本原则,而拂晓则是发动奇袭的最佳时间。由于准备充分、组织严密、行动迅速,义勇军渡海奔袭澎湖的战斗获得了完全的成功。做梦也没想到澎湖会遭到攻击的日本人,在突然发现有几艘鱼雷艇正高速向码头驶来后,最初的反映竟然是一阵目瞪口呆。在怔愣了几秒钟后,值班的鬼子兵这才意识到那并不是己方的鱼雷艇,“敌袭!敌袭!” 随着几声示警枪声的响起,码头和军舰上也很快响起了警钟异常凄厉的长鸣。几乎是在一瞬间,刚刚还死气沉沉的马公港突然变得喧哗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小鬼子纷纷从睡梦中惊醒,慌慌张张地乱作了一团。然而这还只是混乱的开始,就在惊惶不已的小鬼子们被海面上已经越逼越近的鱼雷艇惊得不知所措之际,西屿炮台和天南炮台的大炮又轰鸣起来。不过这一次,猛烈无情的炮火却是倾泻在了日舰和码头的鬼子头上。 “秋津洲”的舰长上村彦之丞大佐听到枪声和警报声,顾不得穿好衣服,便急惶惶地跑出了船舱。不过刚刚来到舱面上,他就看到了一幕让人魂飞胆裂的景象:天啊!在晨曦的朦胧中,两艘鱼雷快艇正一左一右向着“秋津洲号”包抄过来,而在它们的前方各有一枚黑乎乎的鱼雷划破海面,带着翻飞的浪花急速朝着自己的舰船飞射过来。如此近的距离,再加上船只又处在静止的状态下,这一次肯定已是在劫难逃!下意识里,这位一舰之长迅速抓起了一件救生衣,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向船的另一面冲去。“轰隆!轰隆!”,随着一前一后两声巨响,两枚鱼雷分别准确击中了“秋津洲号”的前部和腰部的吃水线部位。 “武藏号”的舰长小田亨的反应虽然要比上村彦之丞快上一些,但也无能改变“武藏号”的最终命运。明白了自己面临的处境后,小田亨一边命令赶紧开船,一边急忙指挥士兵脱下火炮的炮衣。无奈敌人的鱼雷艇出现得太突然了,“武藏号”的炮口还没有来得及对准目标,舰身正中已经被鱼雷炸了个大洞。当“秋津洲号”还在水面上歪歪斜斜垂死挣扎时,吨位要小许多的“武藏号”已经被“元字号”鱼雷艇送入海底喂了王八。 鬼子军舰中唯一让鱼雷艇分队遇到一点儿麻烦的是“满珠号”练习舰。由于天明后要出海执行护送运输船的任务,“满珠号”已经做好了各种出航前的准备,也因而得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对“敌袭”作出了回应。然而,毕竟事起仓猝,它慌忙间发射的几枚炮弹都落在了偏离目标甚远的后方水域,并没对鱼雷艇造成什么威胁。既然最后的机会也没把握住,那“满珠号”的命运也可想而知。先是从西屿炮台和天南炮台打过来的炮弹有几发落在了“满珠号”的甲板上,把驾驶台炸得一片支离破碎、火焰冲天。然后,它在几艘鱼雷艇的围攻下,船首船尾也先后被鱼雷击中。面对着迅速下沉的船体,舰上的士兵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纷纷弃船跳水逃生。 至于那只“病猫”赤城号,鱼雷艇的第一轮炮火就把遍体鳞伤的炮舰打得几处起火,舰长植村永孚当场被炸身亡。雪上加霜的“赤城号”用最快的速度,头一个去向东海龙王报了到。而两艘没有多少防护能力的供应船也相继被炮火击中,一艘的整个船头已经沉入了水中,只有船尾还高高地翘在水面上;另一艘则是内舱进水,船体已经严重倾斜。 这场战斗,从萨镇冰下达攻击命令,到“满珠号”葬身海底,前后只用了不足二十分钟的时间。刚才还停满了舰船的马公港,如今只剩下四艘叫“四国丸”、“九州丸”、“虾夷丸”和“吾妻丸”的运输船孤寂地停靠在港湾里。在目送“赤城号”炮舰、“武藏号”巡洋舰、“秋津洲号”巡洋舰和“满珠号”练习舰相继沉没后,几艘运输船识趣地高高挂起了白旗。至此,除陆上的马公港、澎湖厅城以及拱北炮台、东角炮台尚控制在鬼子手里外,日军在澎湖的海上力量已被彻底摧毁,义勇军第二次渡海援台首战告捷!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七十一章刀征壮士魂 猛不丁地从睡梦中惊醒,又定了定神后,澎湖列岛行政厅长官、田中纲常海军少将才意识到是什么惊扰了他“衣锦还乡,与家人团聚”的好梦:城外马公港方向正隐隐传来一阵阵凄厉异常的警报声。 “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敌袭……不可能!澎湖远在敌后,又隔着茫茫大海,仅凭台湾的那些支那暴民是决不可能无声无息突破澎湖舰队海上封锁的。至于清国,那就更不可能了,自从黄海海战和威海卫战役之后,支那人不仅海上力量损失殆尽,而且还被吓破了胆。他们那个什么狗屁老佛爷和软蛋皇帝要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再度挑起争端,那可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整个清国,也就是辽东的‘支那煞神’还敢冒犯大日本帝国的虎威……” 刚想至此处,田中纲常禁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支那煞神,怎么竟然把它给忘了!那个冯华向来用兵诡诈,又岂能以常理度之?他们既然已经有过一次秘密派兵援台的举动,又焉知不会有第二次! 匆匆爬起身,田中纲常手忙脚乱地将衣服穿上,然后跌跌撞撞地拉开了卧室的房门。“砰!”,他刚要迈步出去,却与正准备向长官报告的参谋太田次郎撞了个满怀。 “巴嘎!”田中纲常晃了晃有些发蒙的脑袋,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句。 顾不得道歉,太田次郎惊慌地说道:“将军,大事不好,港口遭到支那军的……”话音未落,只听得港口方向传来了“轰!轰!”的两声巨响,紧接着更多更密集的枪声、炮声和爆炸声也随之响了起来。不大一会儿,整个港口上方的天空都布满了滚滚的浓烟。 想到港口被破坏的可怕后果以及自己所要承担的责任,田中纲常的脸色立刻变成了一片煞白:“快,快命令警备队支援港口,另外通知东角炮台和拱北炮台立即进行炮火支援,港口绝不能出现任何的闪失!” 看着太田次郎匆匆离去的身影,田中纲常的心神稍微稳定了一些。他一面招呼卫兵集合,一面不停地安慰自己:即便是支那煞神,又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们毕竟只是偷袭,兵力与舰船的数量都应该不会太多,否则不可能瞒得过帝国在支那的耳目。只要能保证港口不出现大的闪失,料想大本营也不能太怪罪自己。 然而,从未与义勇军打过交道且又患得患失的田中纲常,却大大低估了冯华的决心以及义勇军的实力。鱼雷艇分队和特种大队奔袭澎湖,除了要解决日军澎湖舰队对义勇军二次入台的海上威胁、瘫痪马公港的港口功能,断绝其对登陆第七师团的后续援助外,岛上那为数不多的鬼子兵也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台湾的战争已经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只要是能对日本的实力和士气造成打击的机会,任何一个都不可以轻易放过。 田中纲常来到了自己的长官公署,只见里面也是乱成了一团。负责安全防卫的士兵和各级的办事人员皆是一副刚刚惊醒,惶惶不知所措的茫然样子。 “慌什么?不过是小股支那人的偷袭而已!我已经派警备队去支援港口了,不会有太大问题的!”不过,田中纲常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听到港口区以及西门附近突然又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心中不由得隐隐升起了一股不妥当的感觉。 这股不妥当的感觉很快就变为了现实。就在田中纲常还在犹豫是不是于情况未明之际,便将澎湖遇袭的消息通报给台北总督府和大本营的时候,参谋太田次郎再次慌慌张张地跑进了长官公署:“将军,港口区以及出城支援的警备队同时遭到了潜伏于岸上的支那军的袭击,看情形敌人好像是传说中的‘支那煞神’。如今西门已经被他们控制,很快就要打到这里来了!” 长官公署中,刚刚才因田中纲常的强自镇静而稳定下来的局面,随着太田次郎这一番犹如石破天惊的话语再度混乱起来。从来都没做好与敌人打仗的准备,以及对“支那煞神”赫赫“凶”名的无尽恐惧,使得这些人再也顾不得田中纲常还在场,便纷纷叫喊着夺路而逃。 第113章 局面一下子就失去了控制。 此时,田中纲常也是心乱如麻:本以为战争很快就能结束,自己也能凭着在澎湖的这番表现,赢得天皇陛下的青睐,获得无上的荣耀。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可恶的“支那煞神”竟再度施展偷袭的卑鄙伎俩,将自己的美梦打了个粉碎。怎么办?要发扬武士道精神,为天皇陛下尽忠吗?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心中不禁回想起了昨天才收到的那封家书中,妻子殷殷盼望战争结束,自己一家得以团圆的话语:“……田中君,听报纸说台湾的战事进展顺利,战争很快就能结束,我和孩子们都不胜欣喜。算上前面与清国的交战,战争已经进行了两年多,而国内的经济也已经到了窘迫非常、难以为继的地步,现在几乎每天都有因活不下去而走上绝路的人。咱们家的情况还算是好的,至少还能维持个温饱,可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也是……让战争赶快结束吧!我和孩子们都在盼望着你回来,共享天伦之乐……” 外面的枪声越来越近了,太田次郎和卫兵们的脸色也变得愈发惊惶。“将军,得马上作决定呀!要不可就来不及了。”太田次郎焦急地催促着。 “不行,我不能死。我的妻儿还在日本等着我,我一定要活着回去见他们!”咬咬牙,田中纲常作出了决断:“立即向北门撤退,走东北大道撤往白沙岛,然后再转往吉贝屿!” 在一群卫兵的簇拥下,田中纲常与太田次郎等人仓皇地逃出了长官公署的后门。此时此刻,这些大日本帝国的“勇士们”不但已经把那所谓的“武士道精神”忘了个一干二净,而且“为天皇陛下建功立业、为大日本帝国开疆拓土”这个他们曾经狂热追求的目标也统统抛到了脑后。他们唯一所想到的,就是要活着回到日本,与久别的亲人团聚…… 然而,田中纲常他们的美好愿望却注定要落空了,战争不止能带来无上的荣誉,也同样能带来不尽的痛苦和遗憾。早已从多处地点潜入岛上的特种大队根本就没给鬼子任何得以逃遁的机会,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澎湖长官公署以及东角炮台、拱北炮台等多处战略要地完成控制后,他们随即对从北门逃窜的鬼子进行了追击,并最终将包括田中纲常海军少将在内的110名鬼子(其中许多是澎湖行政厅文职人员)全歼在了澎湖著名的白沙滩上。 天终于大亮了。在一片浅玫瑰色晨曦的映衬下,一轮温润绯红的朝阳从一片狭长的云层后隐隐地浮了起来。此刻,澎湖的所有战斗都已经结束了,马公港、澎湖厅城、风柜尾以及东角炮台、拱北炮台上的残余鬼子也已全部被肃清。马公湾的水面上,到处漂浮着日寇水兵的尸体、舰体的碎片和舰船上的杂物,水面污浊血腥、一片狼藉。沉入水底的几艘鬼子舰船,则成了船只进出马公港的最好的水下障碍物;港口区和澎湖厅城内,不但同样布满了小鬼子丑陋恶心的尸体,而且各种港口设施和军事设施也已全部被炸毁。 二十年前,当时还是海军少佐军衔的桦山资纪曾潜入澎湖刺探情报。在他的报告书中这样写道:“澎湖是南中国的第一要港,日本无论如何也要占据。”二十年后,已升任大将的桦山资纪如愿以偿,并担任了第一任台湾总督兼军务司令官。然而如今,他再想利用澎湖列岛作为进攻台湾的跳板和封锁台湾海峡的基地,怕是一时半会儿都派不上用场了…… 9月15日黄昏,从泉州府围头镇出发的张作霖团与先遣支队顺利在澎湖会合。鉴于日军第七师团已于昨日全部登陆完毕,并在今晨兵分两路,分头向嘉义和台南挺进,张作霖、孙宝义和萨镇冰不敢再耽搁,决定连夜赶往布袋。 夜黑、风高、浪大,布满暗云的天空中别说月亮,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尽管天候条件愈发恶劣,但由八艘运兵船和六艘鱼雷艇组成的混编船队,却义无返顾地带着破釜沉舟的毕胜信心驶离了澎湖。至于那被俘获的四艘日本运输船,由于无法处置,特遣团在临出发前将它们炸沉在了马公湾口。而那些俘虏,如果按张作霖的意思,干脆“咔嚓、咔嚓”全都宰了,一了百了;可萨镇冰和孙宝义却坚持认为登陆台湾的行动明日就可展开,这些人影响不了大局,且运输船上绝大多数船员都是被征调的平民,全杀了有违国际法公约。于是几人最后决定,留下一些食品衣物,把这些人留在一个叫“险礁屿”的无人小岛上。 从澎湖至布袋,距离要近了许多,因而船队在后半夜就到达了目的地。按照预定的方案,特遣团把登陆地点选择在了“布袋”与“东石”之间的一处并不利于大部队运动展开的海滩。这一带沿岸红树林茂密,多低洼湿地,既便于隐蔽,躲开鬼子的侦察,又可以随时对滞留在布袋嘴的日军后卫部队进行打击。 海面上依旧是漆黑一片,令人心中说不出的沉重。听着无线电报机不断发出的“滴滴答答”声,张作霖的心中蓦地烦躁起来:“怎么,还没与接应的部队联系上吗?如果不能在天亮前登陆完毕,这战机可就要失去了!” “雨亭,你一向都很沉得住气啊!今天是怎么了?莫不是你对周部长他们和美国人共同研制出来的无线电报机没有信心!”站在一旁的孙宝义见张作霖情绪有些不稳,颇感诧异地问道。 张作霖心中一凛,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心态过于急躁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冲孙宝义点点头:“幸亏你提醒我,否则打起仗来还真可能会犯错误。行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张作霖自从加入义勇军后,可以说是战功赫赫。尤其是在鞍山驿和牛庄两战中更是凭借他的悍勇与冷静,为自己赢得了与萧山、林喜齐名的“义勇三杰”的美名。然而张作霖毕竟是不世枭雄,其骨子里的桀骜不逊和不甘人后使得他对与自己齐名的萧山和林喜并不服气。在整个义勇军中,能让他打心底里感到敬畏佩服的除了冯华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至于其他人,也就只有邢亮还能被张作霖所看重。其一,邢亮与冯华的关系非同一般,绝对不可等闲视之;其二,邢亮虽然憨厚朴实,但却能征善战,见多识广,在很多方面都有过人之处。而与邢亮处于相同位置的李九杲,尽管也是名声在外,他却并未十分放在眼里。周天宇呢?虽然也是冯华的铁哥们儿,并且有一肚子稀奇古怪的奇思妙想,但在张作霖眼里却始终都是个“文人”。 台湾战役开始后,心机深沉的张作霖并没有特别争着去台湾。在他想来,以两千多人渡海援台,那根去送死没有多大的区别。可不成想,志愿军入台后连战连捷,在短短的几个月内便创下了极大的威名。如今不要说是萧山,就是王承斌、孙宝礼这些曾比自己低上许多的人物,也已经隐隐有凌驾于自己之上的趋势。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失策了,不但再次低估了冯华对局势的惊人把握能力,而且也丧失了一个一举进入义勇军最高层的绝佳机会。 后来,台湾的战局日益艰危,可张作霖却一直都没对战争失去信心。他的这种信心不是来自对战争进程的分析和预测,而是源于冯华一次次创造奇迹而产生的一种莫名信赖,这个自己始终看不透的“大清中兴名将”一定还有扭转乾坤的回天手段。冯华果然没有让张作霖失望,“奇袭澎湖、二次援台”,这些凡夫俗子想都不敢想的神机妙算,光是让人听了就会热血沸腾。 这一次,张作霖没有让机会溜走,他异常坚决地“抢”下了这个任务。而事情的发展也证明了他的决断是正确的,“奇袭澎湖”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竟如此顺利的就完成了,而且战果赫赫。除了前后击沉日寇舰船八艘,俘获四艘外,还将日军自澎湖列岛行政厅长官、海军少将田中纲常以下六百八十余人全部歼灭,冯华的算无遗策再次展现无疑。现在,眼看就要轮到他张作霖大显神威了,又如何不让他的心态产生一些跃跃欲试的浮躁。 看到张作霖恢复了常态,孙宝义笑道:“雨亭,你就放心吧!周部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研制出来的东西什么时候不好使过。这个无线电报我可是越用越觉得它是好东西。先不说如今我们随时都能与总部以及台湾的抗日联军各部取得联系,可以将我们的力量整合至最大,就是此次夜渡台湾海峡,如果没有无线电在各船间随时进行联络,还不知道要发生多少像‘宙字号’那样掉队迷路的事情呢!不过,‘宙字号’也真他奶奶的有运气,迷路没赶上战斗,却让它在七美屿碰上了回马公港补充弹药燃料的鬼子11号鱼雷艇,硬是白白捡了这么一个大便宜……” 孙宝义正为“宙字号”在海上击沉鬼子鱼雷艇的奇遇说得兴高采烈,发报员那边也终于与抗日联军的接应部队取得了联系。此次,为了接应特遣团入台,邢亮除了安排从“布袋”撤下来的黑旗军柏正才部(约一千余人)潜伏于东石附近的过沟一带,随时准备策应之外,还专门派飞豹突击队队长李策潜入东石进行居中联络。 在接应部队灯光信号的指引下,特遣团的船队于黑暗中慢慢靠近了海岸。与此同时,从岸边也驶来了一条小舢板,并向张作霖和孙宝义乘坐的船靠拢过来。两艘船才刚刚搭拢,立在小舢板船头的那个人便“嗖”的一声,迫不及待地窜了上来。 “大队长、张团长,可把你们盼来了!”李策上了船后,还不等站稳就兴奋地叫了起来。 第114章 一个急步,孙宝义来至李策身前,抓住他的肩膀说道:“是李策你这个臭小子呀,怎么也变得这么毛躁了?刚才吓了我一跳!” “大队长,你不知道,我们现在打得有多辛苦?你们再不来,弟兄们可就要急死了。总指挥说你们要来,但却严禁将此消息泄露出去,我只能偷着在肚子里乐,这几天可是把我给憋坏了。如今你们来了,谁还顾得上他奶奶的毛躁不毛躁!”在生死一线的危局中见到久别的“亲人”,使得一向沉稳的李策也失去了以往的冷静。 孙宝义心头一热,那种生死与共的兄弟之情猛的从胸中涌起。不过,看到张作霖正笑吟吟地向刚刚登上船头的另一个人迎去,孙宝义也只得强压下心中的激荡,紧紧拉着李策跟了过去。 这个与李策一同过来的大约三十多岁的汉子,就是此次配合特遣团强袭布袋嘴的黑旗军统领柏正才。经李策引见,几个人立刻就相互熟络起来。在一年多配合默契的并肩战斗中,无论是义勇军还是黑旗军都早已把对方当作了自己最忠实、最可靠的盟友。 由于时间异常紧迫,双方并没有过多的客套。简单寒暄了几句,即由柏正才安排人手接应特遣团登陆。待所有的一切都有条不紊的布置妥当之后,几个人这才坐下来,由李策和柏正才对这几日的敌情进行通报、介绍。 日军第七师团此次在“布袋”登陆,共出动了大约两万余人的兵力。不过在登陆的过程中,由于运兵船触雷以及受到抗日联军海岸守卫部队的顽强阻击,前后损失了将近2000人。9月15日上午,在完成了对布袋嘴港及其周边地区的控制后,永山武四郎中将第七师团一分为二。其中,他自己亲率师团直属部队及土屋光春少将的第十三旅团大部共计8700余人向东北攻取龟佛山,进而与南进的第二师团、近卫师团第二旅团合击嘉义;而大迫尚敏少将则率第十四旅团约7100余人转向东南直指盐水镇,威胁抗日联军的大本营台南;另外,为了确保后勤补给的通畅和海上退路的安全,日军除了安排火力强大的“高千穗”号巡洋舰在布袋嘴沿海进行警戒外,还特别将前期作战损失较大的第十三旅团山本联队约2200余人留了下来。 李策介绍完大致的情况,又走到悬挂在船舱正中的台湾地图前补充道:“截至昨日黄昏,鬼子东北集团已经占领东光村,逼近了龟佛山。目前,其距离布袋嘴大约有三十余里的路程;而东南集团的鬼子进军速度稍快一些,目前已经占领了盐水镇,大约在明日午时前后就可抵达铁线桥。我临出发前,总指挥叫我告诉你们,布袋嘴的具体战斗由特遣团根据实际情况自己掌握,但有一个原则就是要速战速决。布袋距离嘉义只有七十多里的路程,留给我们完成战役布属的时间和空间都极其有限。况且,布袋嘴的战斗拖的时间越长,被鬼子主力发觉出异常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几十里的路程如果不遇到阻碍,可是转眼即到呀!” 天色已经微明,新的一天眼看又将来临。在黑旗军的接应下,特遣团的登陆行动进行得相当顺利,前后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全部的3400余人就全都上了岸。为了兵贵神速、抢得先机,特遣团此次渡海援台是轻装而行,运输船上只携带了足够发动一次较大规模战斗所需的弹药物资。因此,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这场强袭布袋嘴的战斗,都必须速战速决。否则,最后的结果就极可能是特遣团在弹尽粮绝中,反过来被优势的鬼子前后夹击,围歼于此。 “狭路相逢勇者胜!”张作霖望着已经集合好的队伍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不可抑制的豪情顿时从胸中迸发出来:“他奶奶的,富贵险中求!退路是已经没有了,今天我就拿小鬼子的脑袋来成就张大爷的不世威名。” 随着张作霖一声充满煞气的“出发!”,特遣团以及柏正才的两营黑旗军共计四千四百余人,在李策和柏正才的引导下,趁着夜色向“布袋嘴”直插了过去。与此同时,萨镇冰、黄钟瑛也率领着鱼雷艇分队悄然驶离了海岸,再次将自己的行踪隐入了大海那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中……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72~73章 第七十二章蘸血叱枭獍 尽管立秋早已过去多时,但台湾的天气却丝毫也不见凉爽。天依旧闷热异常,空气中过高的湿度,使得太阳看起来也是一副朦朦胧胧的模样。 此刻,在原云林县衙、鬼子南进军的司令部中,气氛亦如这天气一般,沉闷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来。南进军的三个最高指挥官台湾副总督高岛鞆之助中将、近卫师团师团长北白川宫能久亲王和第二师团师团长乃木希典中将皆是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自昨日清晨起,不知是什么原因,澎湖与台北总督府以及南进军司令部之间的通讯联络突然中断,这让高岛鞆之助中将心中隐隐产生了一丝不祥的感觉。最近一个阶段以来,南进军在台湾战场上取得了相当不俗的战绩,鹿港和布袋嘴两次登陆成功一举打破了战场的僵持,评定台湾叛乱眼看就将大功告成。不过,高岛鞆之助作为南进军的最高统帅,却并未因此而得意忘形,他知道自己的对手是有着“支那煞神”之称的辽东义勇军,它是绝不会轻易认输投降的。尤其是当他深入研究了义勇军以往的作战特点之后,更是对眼前的战场形势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揣揣不安:“支那煞神”作战向来多用奇兵,不喜欢死打硬拼。然而这一次,虽说有为形势所迫的因素在里面,但任由己方两面夹击而无所作为,似乎并不符合它们的作战风格。因此,他对于与澎湖联系的突然中断格外关注。 澎湖自古就有“东南锁匙”之称,地理位置异常重要,因此日军侵台的第一步便是攻占澎湖。台湾战役正式打响后,澎湖更是在封锁台湾海峡、支援正面战场以及牵制抗日联军兵力等诸多方面都发挥出了极其巨大的作用。尤其是当此第七师团登陆台南、帝国准备毕其功于一役的关键时刻,澎湖作为连结南北战场的纽带,更是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如今通讯联络突然中断,到底是线路出现了问题?还是发生了什么其他的变故? “亲王殿下、乃木将军,我觉得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必须尽快派人去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高岛鞆之助考虑良久,终于出声打破了这令人难耐的沉默。 看到北白川宫能久亲王和乃木希典都把目光投向了自己,他又继续说道:“我军此次登陆台南,最不利之处就是通讯联络不畅,不但南进军团与登陆部队之间缺乏有效的呼应与配合,而且第七师团深入台南腹地,有成为孤军的危险。当然,从第七师团所拥有的实力来看,这一点隐患并不足为惧,接近两万人的登陆部队,不是现下的支那军可以轻易吃掉的。不过……” 说至此处,高岛鞆之助忽然停下了话语。在稍作沉吟后,他才下定决心似的沉声说道:“不过,此次与澎湖突然失去联系,却让我对未来的战局有些担心起来。这台湾的最后一战不仅不会如我们想象中的那般顺利,而且还有半途夭折的可能!” “什么,此战可能会失败?高岛副总督,你是不是有些过虑了?”听得高岛鞆之助斟酌了许久的话语,竟是如此一副“悲观”论调,乃木希典忍不住立时出言反驳道:“诚然,澎湖的战略位置极其关键,对我们掌控整个战局、联结南北战场以及支援第七师团作战都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但应该还不至于因为暂时与之失去联系,就会影响到这次登陆作战的成败吧!” “我同意乃木将军的观点。高岛副总督,我觉得你太危言耸听了!虽说与澎湖的通讯联络中断,使得我们完全失去了对第七师团的遥控,但这种南北战场各自为战的不利境地,我们此前亦早有所考虑。在此关键时刻发生这样的事情,只不过是加大了我们达成战役部署的难度而已,何至于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高岛副总督,如你刚才所言,帝国在台湾战场上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无论是南进军还是第七师团、抑或是澎湖舰队,都不是台湾支那军能够轻而易举应付的。如今,第七师团已经顺利在布袋嘴登陆,并开始向嘉义、台南挺进。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几天以后,它就能和南进军在嘉义胜利会师。就算现在失去了联系,又怎么会对大局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北白川宫能久亲王本来就对大本营任命高岛鞆之助接替自己担任南进军司令感到极为不满,此刻见他竟因与澎湖失去联系而如此谨小慎微,不由得愈发对其轻视起来。 北白川宫能久亲王的这一番置疑言语说得是相当不客气,但高岛鞆之助却并没有因之动怒,仍旧不温不火地耐心解释道:“亲王殿下、乃木将军,按照常理分析,情形确会是如此。可我总觉得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实在太巧了,刚好是在我们的计划刚刚展开之际。当然,如果只是面对台湾的支那军,就算联络中断了也没什么可太过担心的,无外乎是仗打得更艰苦一些罢了!然而……然而……” 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高岛鞆之助终于充满苦涩地说出了这个令他自己也为之颤栗不已的想法:“然而,你们不要忘了,我们的对手是有着‘支那煞神’之称的辽东义勇军!来到台湾的只不过是义勇军的一小部分!那个冯华难道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费尽心血的援台行动,就这么以失败告终吗?澎湖,我现在倒但愿它只是通讯线路出了问题,可是这也未免太巧了一点儿吧!” 第115章 高岛鞆之助的“凭空”猜想,立时便让乃木希典和北白川宫能久二人变了颜色:是呀!如果辽东的义勇军再有新的动作,那形势可就难说得很了。不过,这又怎么可能!辽东远在千里之外,他们如果有所行动,不可能不留下一点儿蛛丝马迹;再说就算他们想来,他们的老佛爷也断断不会同意,泰西列强亦不会坐视不管;况且黄海海战和威海战役后,清国的北洋水师已经全军覆没,其微不足道的海上力量又怎么能够突破澎湖舰队的海上封锁……不可能,这种如“天方夜谈”一般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 尽管乃木希典和北白川宫能久都立刻在心中否定了这种可能,并找出了一堆听起来言之有理的“不可能”原因,然而不知为什么,他们惶然的心情却始终都不能平静下来:“支那煞神”向来不依常理出牌,万一他们…… “义勇军再次出兵援台,不大可能吧!要把这么一件事安排得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两个月以上的时间进行准备是不可能完成的。而且为了防止目标过大走漏消息,其兵力也不宜过早集结。如此一来,除非‘支那煞神’在两三个月之前就能预见到如今的局面,否则不可能将战机把握得如此精确!再说,澎湖的守卫力量虽然不强,可也不能如此悄无声息的就被消灭了吧!”脸色变了几变之后,北白川宫能久亲王终于强自镇了静下来。然而,他的这些理由充分的辩驳之语却再也不能像刚才那样说得自信满满,“支那煞神”的阴影就如附股之蛆一般怎么也驱之不去。 其实,高岛鞆之助此刻的心情与北白川宫能久和乃木希典也是如出一辙。他一边在心里不断否定这种几乎不可能的发生,一边又忍不住一次次将它从心底里拖拽出来:战场上没有不可能,尤其当你的对手是“支那煞神”时,任何事情都将变为可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支那煞神成就的辉煌中哪一次离开了这八个字,每一次他们都将不可能变为了可能,难道这一次会例外吗? 感觉到自己两位副手的态度已不如刚才那么坚决,高岛鞆之助稳定了一下情绪后,温和地建议道:“亲王殿下言之有理!不过,我还是觉得为了以防不测,不管是什么原因让澎湖与我们失去了联系,都必须立即采取应对措施。这一仗我们输不起!” 北白川宫能久与乃木希典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出言再说什么。他们知道:一旦那种可能成了真,不仅是澎湖已经凶多吉少,布袋嘴以及第七师团的形势都将变得岌岌可危。现在,除了希望这些想法只不过是他们的臆测,就只能企求“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了。然而,真的还能来得及吗? 天将欲晓,一抹淡淡的鱼肚白浮现在了东方的天际。紧赶慢赶,特遣团终于赶在天亮前,抵达了布袋嘴。此刻,留驻在岸上的山本联队的军营依然是黑黢黢的一片寂静,而海湾里八艘尚未卸载完军用物资的鬼子运输船,亦是毫无所觉地停泊在海面上。至于“高千穗”号巡洋舰,则因“布袋嘴”港小水浅,无法进港,只得远远地停泊在港口外面的海面上。 由于志愿军此次入台有着无线电通讯上的巨大优势,因此强袭“布袋嘴”的行动尽管时间异常紧迫,且是陆上和海上分头行动,但却仍旧组织得极为严密,海陆两方面的战斗几乎同时打响。先于特遣团抵达布袋嘴的鱼雷艇编队,在接到张作霖发来的战斗命令后,立即迫不及待地从黑暗中向“高千穗”号的停泊处悄然迫去。 “高千穗”号巡洋舰排水量3709吨,航速18节,装甲甲板最厚处达75毫米,拥有260毫米炮两门;150毫米炮六门;四联装炮十门;机关炮四门;6磅炮两门,还安装了四具鱼雷发射管,是日本联合舰队的主力巡洋舰,曾先后参加了黄海海战和威海卫之战,沾满了北洋水师将士们的鲜血。此刻,眼见“仇人”就在眼前,不要说战士们跃跃欲试,就是萨镇冰和黄钟瑛也禁不住热血沸腾、战意昂扬。 在晨曦的黑暗中,“高千穗”号巡洋舰随着海浪的起伏轻轻地晃动着。透过船上的点点灯火,已经隐约可见有早起的水兵正在甲板上来来往往的忙碌着。深深吸了一口气,萨镇冰向身后的通讯兵轻声喝道:“发信号,通知各艇全速向‘高千穗’号突进!” 相对于在马公港将鬼子打了个错不及防,此次对“高千穗”号的突袭,时间还是稍晚了一些。鱼雷艇分队还未进入鱼雷的有效射程,就引起了甲板上鬼子水兵的警觉。面对着突然从海上“冒”出来的鱼雷艇编队,“高千穗”号上的水手先是惊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才想起拉响警报。由于已经有过一次在近海被抗日联军用水雷偷袭的经历,因此“吃一堑长一智”的“高千穗”号尽管一直处在己方的控制区域内,却始终保持着高度的戒备状态。面对突然响起的凄厉警报声,舰上的各级官兵虽也十分慌乱,却仍能够迅速各归各位,及时做出了应变措施。 匆匆跑上船头的野村贞一看到眼前的景象,冷汗立时便流了下来。六艘鱼雷艇就算平时遇上,也不一定能讨得了好去,何况现在“高千穗”号还停在这里。如果让它们逼近到鱼雷的有效射程之内,自己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躲不开来自几个方向鱼雷的攻击。“立即拔锚起航!全力进行炮火拦截!”野村贞歇斯底里地喊道。 “轰!轰!轰!”,鬼子的反应可以说相当迅速,各种口径的轻重火炮在最短的时间内就迅速掉转了炮口,一齐向着已经越逼越近的鱼雷艇编队轰去。炮弹像煮饺子似地“扑通扑通”落到大海里,激起的浪柱水花散落开来,铺天盖地的扑打在鱼雷快艇上,将战士们的衣服如水浇雨淋般打得精湿。 不过,“高千穗”号虽然应变迅捷,火力亦极为强大,但毕竟发现鱼雷艇编队的时间还是太迟了,错过了舰炮最有效的打击范围。在最初的一轮炮火拦截,因为过于仓猝而未能取得成效后,鱼雷艇分队已经成功突入了鱼雷的有效射程之内。而此时,“高千穗”号尽管已经动了起来,可航速却一下子提高不了那么快,还不到10节的速度令它庞大的身躯显得异常笨拙。 其实,此次鱼雷艇分队出击,攻击力与原来相比也有所下降,经过两次战斗,各艇的鱼雷都有了相当大的消耗。尤其是“宙字”号,在与“筑波”号交战时发射了一枚鱼雷。后来与船队走失,又与回马公港补充弹药燃料的鬼子11号鱼雷艇遭遇,“宙字”号虽然依靠自己航速和鱼雷性能的优势击沉了11号艇,但自己的三枚鱼雷也全部消耗殆尽;而其余几艘鱼雷艇,除了“天字号”尚余两枚原装的鱼雷外,都只剩下了一枚。占领马公港后,各舰及时补充了同样来自德国的日军备用鱼雷,但在运行速度和准确性上都远远不如义勇军改进后的鱼雷。 然而尽管这样,面对着行动迟缓慢“高千穗”号,特遣支队的六艘鱼雷艇依然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在突破鬼子炮火的拦截后,成半月形攻击态势的鱼雷艇编队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不顾一切地向“高千穗”号围拢过来。 六只鱼雷艇分为三组,“地字”号与“黄字”号、“宇字”号、“宙字”号四艇分为两组左右展开,佯攻牵制“高千穗”。萨镇冰则指挥“天字”号和“元字”号艇抢占了位于“高千穗”号舰尾的有利攻击位置。眼见已是无路可逃,大口径的火炮也已经派不上用场,“高千穗”舰长野村贞只得抢先发射了两枚鱼雷,但却因自身也在不断地做着规避动作而失去了准头。 无可奈何之下,急红了眼的野村贞孤注一掷地大声吼道:“双车进六,右满舵!”意图利用舰船急转弯将冲上来的“天字”号撞沉。然而鱼雷艇的灵活又岂是未提满速的“高千穗”号可比,在高速的运行中,“天字”号轻灵地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避开了敌舰,并趁机奉送出了一枚鱼雷。“轰!”,随着一声巨响,“高千穗”号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尾部同时冒出了一阵滚滚的浓烟。趁着“高千穗”号速度的瞬时减慢,“地”、“黄”、“宇”三艇也相继发射了鱼雷。而此刻,身陷绝境的“高千穗”号再也无法规避,三枚鱼雷全都命中,舰体在一连串猛烈的爆炸中被炸成了几截。 紧张激烈的海上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太阳还没升起来,海面上就只剩下了“高千穗”的半截主桅杆和悬挂着的日本海军旭日旗,不一会儿连这一点肮脏的痕迹也彻底消失在了茫茫的大海之中。至此,曾经不可一世的日本澎湖舰队,前后已损失了一半儿的舰只,遭受到了自黄海海战以来最大的一次失败。 第七十三章剑锋但须利 “轰隆隆隆!哒哒哒哒!”。呼啸着的炮弹拖着长长的光芒划破黑暗,一颗颗地落在鬼子的营地中,猛烈密集的机关枪弹也吐着火蛇从黑暗的角落里不间断地横扫过来,枪炮声几乎在一瞬间就响成了一片。而刚刚才从睡梦中被“高千穗”号凄厉警报声惊醒的山本联队官兵,还没等从懵懂、惊惧以及突然的打击中化过魂来,数也数不清的抗日联军士兵便从周围那依旧黑咕隆咚的红树林里,铺天盖地的涌了出来。 杀声震天,硝烟弥漫,鬼子的营地中到处都是火光。受惊的马匹乱跑乱窜,辎重车互相碰撞、纠缠在一起,更加重了纷乱的程度。日军士兵和军官互相寻找,惊慌失措的鬼子在倒地受伤的鬼子身上践踏,满地都是嚎叫和呻吟。 第116章 望着眼前混乱的局面,山本瑞木大佐尽管同样惊惶不已,却仍旧强自镇静地约束着周围乱跑乱叫的士兵。然而,他的一切努力并未取得多少成效,只是在半年多以前才正式由北海道屯田兵转为日本常备军的第七师团,其精锐程度还远远不能与日军的其他几个身经百战的师团相比。在突然遭受到异常猛烈的打击之下,本来就因为前期作战损失颇大而士气低落的山本联队立刻便失去了控制。无奈之下,山本瑞木只得连续砍翻了几个惊慌失措的士兵,这才勉强纠集起了大约200余人的队伍,开始了有组织的抵抗。 战斗仍旧激烈的进行着,却已经失去了悬念。攻其不备、兵力占优以及接受邢亮现代军事思想和汉纳根德国陆军严格训练的特遣团根本就没给小鬼子任何还手的机会。侥幸从炮火弹雨中逃得生天的小鬼子还没有来得及喘一口气,“嗷嗷”呼叫着的抗日联军战士已经从四面八方冲杀了过来,大刀、刺刀和子弹又招呼到他们身上。 眼见局面已不可收拾,山本瑞木大佐只得带着临时组织起来的这点儿人以及一些跟随过来的溃兵向着码头退去。布袋嘴港原本只是一个民用的小鱼港,简陋的码头上并无其他的什么附属设施。不过,自战火从台中烧向台南之后,为了防止日军在我侧后方登陆,抗日联军在码头两侧修筑起了两个简易的炮台。前几天,鬼子在布袋嘴强行实施登陆,码头和炮台都在激烈的战斗中毁损了不少。第七师团成功登陆后,为防止退路被断,又紧急对其进行了抢修和加固,并在码头周围修筑了一些简单的防御攻势。如今,山本瑞木便是打算利用这些工事进行最后的负隅顽抗。 在黑旗军柏正才部的配合下,特遣团强袭布袋嘴的战斗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从战斗打响算起,尚不足半个小时,布袋嘴就再度宣告易手,重新控制在了抗日联军的手上。不但山本联队大部被歼,而且营地中那堆积如山的军用物资也几乎完好无损的缴获了下来。 不过,在接下来肃清码头残余鬼子的战斗中,志愿军却遇到了一些麻烦。小鬼子凭借着炮台上几门大炮的火力支援,以及困兽犹斗之下的凶悍顽强,竟然堪堪挡住了特遣团的进攻。为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张作霖下令暂时停止进攻,先用重火力对日军实施打击。 随着令小鬼子心惊胆战的炮火再度猛烈的咆哮起来,布袋嘴港那小小的渔码头很快便陷入了一片浓烟火海之中。然而,这还只是小鬼子噩梦的开始。此轮炮击尚未结束,顺利击沉“高千穗”号的鱼雷艇分队,在又成功将停泊在港湾内的八艘运输舰控制住后,也从海上向码头展开了炮火攻击。凶残的鬼子也终于亲身体验到了他们曾经施加于鹿港的血与火是何等的滋味! 炮击终于停止了,原本就比较简陋的码头,此刻更是残破得令人目不忍睹。在浓浓的硝烟中,除了那已经坍塌的简易炮台和防御工事,码头上再也看不见任何凸起的建筑物。至于那几百名山本联队的残兵,在腹背受敌的狂猛打击下,已是没有一个人还能站得起来。 然而就在大家全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准备打扫战场之际,令人惊异的一幕出现了。在一堆废墟之后,竟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个面容扭曲狰狞、浑身血淋淋的鬼子军官。彷佛是为了维持一个大日本帝国军人的尊严,他尽管步履蹒跚,却仍是异常顽强的抽出了腰间的战刀,刀锋遥遥指向了正围拢上来的志愿军战士。 小鬼子狂傲嚣张的样子,立时便激起了战士们的怒火,纷纷叱骂起来,当下便有几个人一齐拥了过去。 不屑的一笑,山本瑞木大佐昂首将头抬了起来,眼睛看也不看来人。 “慢着!”看到愤怒的战士们就要一拥而上将这个小鬼子碎尸万段,张作霖猛地断喝了一声。 他缓缓走出人群,来到山本瑞木大佐身前稳稳地站住:“原来是个大佐,怪不得这么猖狂。看来不让你死个心服口服,你还以为你们那什么狗屁的武士道精神无所不能。来吧,咱们俩较量较量!”说着,张作霖向山本瑞木勾了勾手指头。 对汉语不怎么纯熟的山本瑞木并没有听明白张作霖刚才的那番话。不过,眼前这个个头不高、面目清秀的支那军官那轻蔑的神情以及带有污辱性的手势,还是使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心中一阵怒火中烧,山本瑞木心中霍然升起了一股昂扬的战意:如果连这么一个瘦小的支那人都打不过,自己还有什么资格被称为大日本帝国的勇士! 看到团长要亲自出马教训这个小鬼子,四周的战士都来了精神。让开一块场地之后,他们就像看部队平时比武训练似的齐声高喊:“团长加油!宰了这个狗日的小鬼子!” 知道自己今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山本瑞木的气势不由更加旺盛:能在临死前拉一个支那军官垫背也算值了! “嗷”的一声大喝,山本瑞木用一种东洋刀术劈杀的架势,高举起指挥刀恶狠狠地劈砍了过去。面对这种日本武士惯用但却威猛无比的招式,张作霖的反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既没有举刀硬架,也未暂避其锋芒,而是斜上前一步猛地抢进了山本瑞木的怀中,并顺势将手中的刀送进了他的肚子。几乎是与此同时,山本瑞木的指挥刀也险险擦着张作霖的左肩劈了过去。 场地上鸦雀无声,不但特遣团和黑旗军的战士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就连山本瑞木也是一脸的不相信:怎么可能?这个看起来清清秀秀、身材矮小的支那人竟然如此悍勇。刚才他的做法分明就是以命搏命,只要动作稍微慢上一线,眼下就是他被劈成两半儿了。好!够狠…… 随着张作霖面无表情地将刀拔出,一股鲜血喷溅而出。山本瑞木的身子又僵硬地挺立了两三秒钟后,才带着许许多多的遗憾和不甘,“咕咚”一声扑倒在沙滩上。 嘉义旧称诸罗,又名桃城,一向以寺院庙观众多而著称。在诸多的庙宇中,又犹以城隍庙香火最为鼎盛。嘉义城隍庙建于康熙54年(1715年)。同治元年(1862年),台南战乱,嘉义城遭炮轰,城内房倒屋塌无数,唯城隍庙丝毫无损,故被台湾人称为神庙。为此,光绪皇帝还曾御赐嘉义城隍庙一块“台扬显佑”的匾额以示恩典。 丘逢甲满怀心事地漫步走在大街上,身后两个身着便装的侍卫若即若离地紧紧跟随着。看到丘逢甲走过十字街口仍旧没有向崇文书院方向拐的意思,一个侍卫连忙上前一步提醒道:“大人,该拐弯儿了,再往前走就是城隍庙了!” “哦?”丘逢甲停下脚步,眼睛朝城隍庙的方向望了一眼,好半天才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时间还早,我们先走一趟城隍庙,然后再去崇文书院也不迟!” 自从日军南侵嘉义以来,丘逢甲作为台湾民主国的大总统日思夜忧,费尽了心思。他既要全面负责台湾民主国的各项事务、督促台南兵工厂武器弹药的生产,又要四处奔波联络台南各地的义军,使之能全部团结在志愿军的周围。然而,尽管他的这一番苦心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效果,但台湾的形势却依旧一天天的恶化起来。日军在屡攻嘉义不果之后,竟又故计重施再次从嘉义和台南之间的布袋嘴强行登陆,直接威胁抗日联军的后方。 闻听此讯,正在积极联络高山族抗倭保台事宜的丘逢甲顾不得自身安危,连夜赶到嘉义前线抗日联军的总部与邢亮商讨对策。令他欣慰的是,自己当初果然没有看走眼,志愿军确实是台湾百姓最值得依赖和信任的力量。值此台湾生死存亡的最关键时刻,冯华和邢亮竟再次做出了义勇军二度援台的决定。奔袭澎湖、强袭布袋以及围歼日军第十三、十四旅团于台南腹地这一连串的奇谋妙计,听得丘逢甲是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不过,在心中充满无尽企盼的同时,丘逢甲仍禁不住有些忧心忡忡。他知道,志愿军这一系列的行动,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现偏差,就会令这“挽狂澜于即倒”的大计功败垂成。直到昨日收到了特遣支队发来的“奇袭澎湖大获成功”的消息,丘逢甲这才将已经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放回去了一半儿。 按照计划安排,解决了后顾之忧的特遣团将会在今日拂晓对布袋嘴之敌进行强袭,能不能彻底切断日军第七师团的退路,并及时对危在旦夕的嘉义进行救援就在此一举。异常紧张微妙的形势,使得丘逢甲的心再次悬了起来,整整一宿都没睡好。天刚刚露出微明,他就一骨碌爬起身来,简单洗潄并草草吃了一点儿东西后,便迫不及待地出了门。及至来到人迹寥寥的大街上,他才意识到自己出来得太早了。此时,就算自己赶到抗日联军的总部,也不会有具体的消息传来。 丘逢甲重新回到住处,在坐卧不宁地又等了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再次走出了大门。走在大街上,他满脑子都是布袋嘴的仗打得如何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义勇军可从来都是百战百胜的呀!不过,万一要是进行得不顺利,那……呸!呸!呸!怎么竟想这不吉利的事…… 就是在这种患得患失中,丘逢甲恍恍惚惚地走错了路。经侍卫提醒后,他不由得心中一动:听说嘉义城隍庙道士的占卜之术异常灵验,此刻反正时间还早,不如先去城隍庙问问吉凶。城隍啊,台湾如今已是危如累卵,你也该显显灵了,可万万不要辜负了皇上和台湾百姓“台扬显佑”的期盼呀! 第117章 由于时辰尚早,而且受到了战火的波及和影响,因此一向热闹非凡的城隍庙显得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在虔诚地烧完香、拜过神之后,丘逢甲来到那个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模样的老道跟前问卜吉凶休咎。卦象终于摇了出来,对易学也有所涉猎的丘逢甲立刻认出这是一课“泰卦”。“大吉!”,看到卜得了一课吉卦,丘逢甲的心头蓦然一松,整个人也一下子变得神清气爽起来。 “泰,小往大来,吉亨。坤上乾下天地交而万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内阳外阴、内健外顺,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三阳在下,拔矛之象,征行之吉也。这位先生,此卦大吉呀!你所求之事必可一帆风顺……”耳中听着老道的解释,丘逢甲心中着实的舒服畅快:我就说吗,义勇军什么时候打过没有把握的仗……当他精神振奋地步出山门时,脚底下竟仿佛凭空增添了几分力量,显得异常轻快、有力。 被“征行之吉”的卦象鼓舞着的丘逢甲脚步匆匆,无暇于门卫向他敬礼,快步跨进了崇文书院。自七月以来,倭寇大举南进,这里已经许久不闻学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如今,抗日联军的总指挥部就设在这里,而昔日的讲堂也成为了邢亮的临时办公室。 看到邢亮正凝神站在地图前面,又陷入了沉思苦想之中,丘逢甲没敢出声惊动,只朝着坐在一旁的萧山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便不声不响地坐到了他的身边。屋子里的气氛与丘逢甲此刻的心情有些不协调,他几次张开嘴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最后还是忍不住把刚才易卦的结果悄声告诉了萧山。而萧山也把特遣支队已在布袋以北登陆,此刻战斗正在激烈进行的消息通报给了丘逢甲。 邢亮的办公室里摆设十分简单,除了那张宽大的书案和几把红木扶手椅之外,最显眼的就是那幅手绘的军事地图。它跟着邢亮从新竹到中坜,又从中坜到台中,转战一年多,取得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可是现在,他却遇到了入台作战以来最大的一次难关。 目前的敌我态势虽然仍成现为胶着态势,但形势却对抗日联军相当不利。我军如今在嘉义地区腹背受敌:正面是从云林和葱子寮南下的鬼子第二师团和近卫师团,现下已经越过三叠溪和北港镇,正在向着朴子溪北岸推进,抗日联军的防线也已经收缩到从朴子镇经湾南村至麻箕埔一线;而在嘉义的侧后方,从布袋登陆的鬼子第七师团直属部队和第十三旅团则正从西南向东北方向稳步推进。按照正常的情况,它最迟今日午时前就可越过龟佛山,进抵鹿草镇,与南进的日军对嘉义形成合击之势。可以说,嘉义我军已被敌人压缩在了北起朴子溪,南至八掌溪,南北不足三十华里的狭长地域里。如果特遣团强袭布袋嘴的行动,不能取得预期的效果,那抗日联军所面临的形势可就极其危险了。 时间在等待中过得是如此之慢,以至于众人在心焦难耐之余,竟疑惑起来是不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自今日拂晓,张作霖、孙宝义、萨镇冰和黄钟英在战斗即将打响前联名发来电报,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按说战斗打到此时也应该有个眉目了,可为何还没有消息传来,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吧! 终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碎了厅堂里的宁静。随着王承斌出现在厅门口,邢亮、萧山、丘逢甲以及所有的参谋都不约而同地起身迎了过来。 “总指挥,好消息!特遣团击沉鬼子“高千穗”号巡洋舰,并全歼布袋守敌两千二百余人。如今,他们正在向大寮方向前进,请求总部给予进一步的指示!”王承斌扬起手中的电报稿,语调中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兴奋。 室内一阵欢声雷动,包括邢亮在内的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刚才还心情沉重的人们立刻活跃了起来,那沉闷压抑的气氛也在大家的欢笑声中被一扫而光。 “孝伯,命令各部队立即按原定计划进入各自的指定位置!并通知特遣团务必在明日拂晓前抵达龟佛山,并在战斗打响后迅速将其控制住,死死卡断鬼子的退路。另外,山子你马上赶往后寮进行战前的布置,我安排一下嘉义的防务随后就到。”率先冷静下来的邢亮在吩咐过王承斌和萧山后,又转而对丘逢甲说道:“丘大人,嘉义就全交给你了。我想南进的鬼子很快就会发觉情况有变,后面的战斗可能会极为艰苦。此次战斗的成败不但取决于我们的剑够不够锋利,更要看我们的盾能不能挡住鬼子疯狂的攻击,嘉义可是万万不能有失啊!” “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征行之吉”的卦象被证实,令丘逢甲此刻信心百倍。高声答应着,他欣然领命而去,这关乎台湾未来命运的最关键一战也由此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七十四章奇兵摧虏骑 血色的夕阳把竹林、溪水以及山坡上的梯田都抹成了一片猩红,然后沉入了渐渐阴暗的地平线后面。经过与小股支那军以及台湾叛民一整天无尽无休的纠缠,又付出了伤亡二百多人的代价,第十三旅团终于在天黑前,如愿以偿地占领了鹿草镇。 自从昨日第七师团兵分两路从布袋出发以来,以第十三旅团为主的日军东北集团就不断受到蜂拥而起、全民皆兵的台湾百姓的袭击和骚扰,几乎每前进一步鬼子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如今已经整整两天了,他们竟只前进了不足四十华里的路程。 暮色苍茫,万物已变得浑沌不清;四周起伏连绵的丘陵先被溶成了灰色的一片,然后渐渐与暗夜溶为了一体,再也分不清彼此。看着逐渐浓重的夜幕以及将士宿营燃起的一堆堆篝火,永山武四郎中将不满地对身旁的土屋光春说道:“这两日的行军速度太慢了,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嘉义?我们现在距离嘉义不过只有三十余里的路程,明天第十三旅团无论如何都必须进抵到嘉义城下!” 脸色微微一变,土屋光春有些犹豫地说道:“从距离上看,明日进抵到嘉义城下,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可是如今,那些愚蠢野蛮的支那百姓对大日本皇军的成见很深,我们随时随地都可能遭受到他们的攻击。再说,随着距离嘉义越来越近,支那叛军对我们的阻击力度也会成倍增加。想在明日达成这个目标,恐怕不大容易啊!” 永山武四郎轻轻哼了一声:“我何尝不知道困难很大,可是刚刚才转为常备军的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自入台参战以来,第七师团连一丝一毫的尊严和荣誉都没能够获得,每一次都是我们配合别的部队作战,每一次我们都只能当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这一次,好不容易因为近卫师团和第二师团损失过大,轮到我们充当这次战役的主角,我们又怎能放任这个为帝国军人创造荣誉地机会从身边溜走!” 说至此处,他以不容置喙的语气沉声说道:“土屋君,为了第七师团的荣誉,我不想看到北白川亲王和乃木希典将军先我一步进入嘉义城!” ※※※ 嘉南平原是台湾面积最大的平原,南北长达140多公里。然而在嘉义附近,其东西最窄处仅仅十余公里,从东光村、龟佛山往东,便逐渐进入了丘陵地带。龟佛山其实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山,而是嘉义丘陵一个较高的丘岗,海拔只有大约二百米左右。不过,龟佛山虽然并不险峻,但地理位置却极为重要,不但布袋通往嘉义的大道正从它的下面通过,而且其南北不远处还各有一条被当地人称之为小鹿溪和温子溪的小河。这两条小河都发源于嘉义丘陵,属于朴子溪的支流,流程不长却水势湍急,天然地将此地区分割成一个相对较为封闭的区间。 在这片并不宽阔的区域里,鹿草镇无论从地理位置,还是规模大小,都毫无疑问是这方圆几十里的中心。在它西南不足十里便是鬼子今日上午方才经过的龟佛山以及下潭村;南面则紧紧傍依着小鹿溪;东面七八里处毛蟹行和后寨两个村子与之遥遥相望;而北面就是鬼子前往嘉义的必经之路后寮以及温子溪。 月昏星暗,长夜漫漫。尽管永山武四郎中将和土屋光春少将对支那军惯用的打了就跑的骚扰战术已经有所了解,并作了充分的防备,但这一晚却仍让他们感到说不出的恼火和疲乏。从入夜宿营开始起,以鹿草镇为中心的鬼子宿营地就不断受到支那军的袭击骚扰。一会儿北边猛地响起一阵密集的枪炮声,仿佛支那军正大举来攻;一会儿东边又遭到小股支那军一击就走的袭击骚扰;好容易消停了一会儿,南边却突然传来几声枪响,然后便是一片死寂,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和不安…… 虽说大日本皇军并不惧怕夜战,但当此深入敌后且情况不明之际,妄然于夜间出击却也是兵家大忌。因此,永山武四郎中将始终都不为支那军的挑衅和骚扰所动,只是严令各部坚守营地,切不可被支那军钻了空子。鬼子固守营地的做法确是稳妥之策,可这种苦苦等待人家来打的滋味也是一种煎熬。你本不待理会吧,它却抽冷子给你来一下真的,等你全都骚动起来后,它又悄然退得不知所踪。就这样,八千多名鬼子枕戈待旦,在高度的紧张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东方泛白,浓浓的夜色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朦胧起来。眼见着天就要亮了,支那军也暂时停止了袭击骚扰,一宿都没怎么睡的永山武四郎禁不住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趁着天亮前的这会子功夫歇一会儿了!阴魂不散的支那军还真是难缠的紧,只此一个晚上他们就发动了不下二十次的袭击骚扰。 第118章 也幸亏距离嘉义已经不远了,否则就是拖也被他们拖垮了。哼哼,战场上最终还是要靠实力来说话,现在天就要亮了,看你们还能耍出什么花活来? 黎明前的鹿草镇一片寂静,除了站岗放哨的鬼子,几乎所有的人都利用这难得的清静闷头大睡,借以恢复他们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心。夜色只余下了最后一抹黑暗,灰蓝的天空中几颗孤寂的晨星寥落地凝视着大地。突然,那些也是昏昏欲睡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的鬼子哨兵都不约而同地向空中望去,四颗异常明亮的暗黄色“星星”蓦地从北方的天际冉冉升起。 “呜……轰隆!轰隆!……”还没等这些鬼子哨兵从目瞪口呆中清醒过来,沉寂的大地再次轰鸣颤抖起来。几乎是一瞬间,无数的炮弹从北、东两个方向劈头盖脸地砸在了鬼子营地的中间。炮火来的是如此猛烈突然,立时便将鹿草镇笼罩在了一片浓烟火海之中,毫无心里准备的鬼子在惊慌失措中如同没头的苍蝇乱成了一团。 从睡梦中猛地惊醒,永山武四郎中将一时间有些发蒙:怎么回事,支那军又来袭击骚扰了吗?不过,这动静也太大了一些吧……顾不上再多想,永山武四郎匆匆跑到了屋外。 自成功从布袋登陆以来,永山武四郎就笃定地认为台湾战役的大局已定,取得最后的胜利不过是早晚的事。节节败退的支那军不但面临着两面作战的窘境,而且兵力、火力以及士兵的战斗力也都远远不能与大日本皇军相提并论。在他看来,“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的支那军能够多苟延残喘几天已是殊为不易了,更遑论会主动前来进攻。 然而一来到外面,永山武四郎就立刻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么猛烈密集的炮火,连自己的第七师团都不具备。难不成支那军把所有的火炮都集中到了这里,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永山武四郎心中的疑惑很快便随着位于鹿草镇后方的龟佛山也隐隐传来了密集的枪炮声迎刃而解:支那军好大的胃口呀!他们竟是想将自己和第十三旅团全歼在这里。不过,这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吧!如今,守卫台南、嘉义、打狗等地的支那军统共也就三万来人,而且还有将近一半儿人是由支那暴民组成的没有多少战斗力的乌合之众。我就不信,他们既要面对嘉义正面近卫师团和第二师团大约一万四千余人的猛烈进攻,又要在台南和打狗等地应付第十四旅团和以“吉野号“为首的澎湖舰队的侵袭、骚扰,支那军还能抽出多少部队来围歼自己。想攻占龟佛山,截断我们的退路和补给线,也太一厢情愿了吧!先不说龟佛山与鹿草镇近在咫尺,自己随时都能前去支援,就算只有两个中队的守卫部队也不是想占领就能占领的…… 嘿嘿冷笑了一声,永山武四郎阴着脸对围在自己身边、满脸惶然之色的参谋们大声吼道:“巴嘎,慌什么?不过是支那军的偷袭而已!来人,立刻通知土屋光春,命令各部紧守自己的营地。只要不自乱阵脚,给支那军以可乘之机,我们就可立于不败之地。另外,让他马上派兵增援龟佛山,务必保证补给线的安全畅通。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永山武四郎的分析并无差错,腹背受敌的抗日联军确实没有能力吃得下日军的东北集团,就算他们倾尽全力也只不过能在此抽调出一万五千余人的兵力。以这样的兵力,想在短时间内吃掉前有大军接应,后有援兵支援,且装备精良的8000多名鬼子,无异于异想天开。然而鬼子千算万算,也没料到辽东的义勇军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二次渡海援台。本来毫无悬念的战场形势,竟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信满满的永山武四郎也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战斗最初的进程与永山武四郎中将所判断的如出一辙。这一轮异常猛烈的炮火齐射尽管给己方造成了将近七百人的重大伤亡,但在稳住阵脚之后,他们还是成功击退了支那军连续两次的进攻。不过,不知为什么,一种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却在永山武四郎心中不可抑制的冒了出来:支那军发动的这两次进攻虽然也极为猛烈,可进行得却并不十分坚决,他们似乎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眉头紧皱,永山武四郎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龟佛山方向。援兵早已派了出去,那边的战斗也一直在紧张激烈的进行着,可却一直都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回来。而自己这边由于支那军的炮火封锁,以及还要应付敌人的大举进攻,也一时派不出人前去打探消息。“龟佛山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心猛地颤了两颤,一个可怕的念头蓦然浮上了永山武四郎心头。 “绝不会有问题的?从布袋登陆后,第七师团曾对周围地区进行了详细的侦察,这一带并无大股支那军存在。而与第十四旅团兵分两路、分头进击嘉义和台南以来,至今也才不过两天,鹿草镇以西直至布袋嘴的这百十里方圆可以说一直都控制在己方手里。大股支那军想无声无息地绕到龟佛山的侧后方,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说,龟佛山本身就驻有两个中队,刚才又派了两个大队前去支援,这样的布置怎么可能出现问题呢?”永山武四郎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微微摇了摇头,强自将这个不祥的念头从心中驱除了出去。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能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上午九时许,永山武四郎终于从败退回来的残兵口中得知了龟佛山的确切消息:几乎是鹿草镇遭炮击的同时,位于大部队后方的龟佛山也遭到了大约几千名精锐支那军的突袭。由于事发突然,且敌人勇悍异常,并在兵力上占有绝对优势,守卫龟佛山的两个中队还没等援军到来就已经被全歼。援军到达后,先后发动了三次进攻,以求夺回龟佛山。可每一次都损兵折将,铩羽而归,不得已之下只能暂时先撤了回来。 “怎么会这样?突袭龟佛山的支那军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如此出人意料的消息,令永山武四郎中将脑海中乱作了一团:“怎么办?出发时只不过随军携带了四五天的粮食,弹药也只够坚持两三天的。如今龟佛山被占,后勤补给通道已被卡断,如果不能及时得到供应,那自己和第十三旅团还真有可能被围歼在此地。怎么办?从现在反馈回来的情报看,在鹿草镇的东、北两个方向支那军大约聚集了一万四五千人的兵力,而龟佛山方向也有大约三、四千人,敌人的兵力几近三倍于我……” 想到此处,永山武四郎蓦地出了一身冷汗。就在不久前,他还在为支那军的孤注一掷嗤笑不已,虽然集中优势兵力歼灭其中一路弱敌的想法非常不错,但是将主力部队从嘉义和台南抽调出来,也大大削弱了这两地的防守。如果支那军不能在几天之内将第十三旅团围歼,防守薄弱的嘉义和台南都必然会被大日本皇军所占领。到那时,台湾的支那军就会被一举全歼。可是如今,四面被围且弹药给养全告断绝,自己还能坚持得了多长时间?怎么办,是坚守鹿草镇,等候近卫师团和第二师团突破嘉义前来救援?还是集中全力突破龟佛山支那军的拦截,退回到布袋嘴与山本联队会合? 思前想后,早已失去了信心和勇气的永山武四郎终于作出了决断:按照安排,布袋嘴的山本联队今日就会运来补给。如果能与他们前后夹击,即便不能消灭占据龟佛山的支那军,也应该能够安全退回到布袋嘴。到那时,不但海面上的己方炮舰能够给予火力支持,而且第十四旅团也可以随时回援救应。只要自己能将支那军的主力牵制在此处,也同样是大功一件! 永山武四郎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但通讯联络的不畅,使得他再次对形势作出了错误的估计。本来,鹿草镇封闭的地理形势虽然不利于守方突围,可也同样给进攻一方带来了诸多不利的影响。小鹿溪、温子溪以及周围高低起伏的丘陵在将鬼子圈进来的同时,也使得抗日联军的兵力很难全部展开。如果永山武四郎有决心坚守待援的话,就算抗日联军最终能将这部分鬼子消灭,也会受到相当大的损失,而且对双方来说都极为宝贵的时间亦会因此多耽搁上许多。然而,逃命的诱惑以及那些过时的情报,却让永山武四郎最终选择了主动出击这最不智的一步棋。 太阳慢慢移到了西山顶,以龟佛山和鹿草镇为中心的战斗却仍在紧张激烈的进行着。在岗峦交错的山野里,枪声、喊杀声、爆炸声以及迫击炮那特有的呼啸声响彻天地、震耳欲聋。令大地也禁不住为之颤抖,苍天亦为之变了颜色。 “巴嘎!统统都是废物,一个小小的龟佛山竟都攻不下来。”望着眼前灰头土脸的土屋光春,永山武四郎中将气急败坏地骂道:“给我接着攻,再攻不下来,统统死啦死啦的!” “将军,我看情形有点儿不对。打了将近一天,山本联队竟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恐怕情况有变啊!”尽管永山武四郎的盛怒令每个人都噤若寒蝉,但土屋光春还是大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重重地喘着粗气,永山武四郎尽可能将自己的怒火平抑下来:山本联队恐怕出了问题,他又何尝看不出来!可是如今,自己还有别的路可走吗?一天的攻守拉锯,使得自己只剩下了不足五千人的兵力,弹药和给养也最多只能再坚持一天。不打通龟佛山的退路,难不成要坐以待毙吗? 看到永山武四郎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了一些,土屋光春进一步分析建议道:“将军,从龟佛山支那军超强的战斗力以及所使用的一些武器看,他们好像是辽东的支那煞神。 第119章 我看再这么打下去,恐怕也很难取得什么结果,咱们是不是可以趁着夜色尝试一下从其他方向突围!” 土屋光春的建议令永山武四郎颇感意动:没有弹药给养,自己最终只有被围歼一条路。在今日的战斗中,由于小鹿溪的水势极为湍急,鹿草镇的南面并未受到太多的攻击,支那军在此方向应该不会布置太多的兵力。如果能趁着夜色强渡小鹿溪,突入人口稠密的嘉南平原,至少可以将吃饭的问题解决掉,而且还能够得到第十四旅团的接应配合! 略微沉吟了一会儿,永山武四郎终于点了点头:“好吧!你即刻就去安排相关的事宜,今晚我们全力向南突围……”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七十五章风急贼胆摇 夜色如墨,黑咕隆咚的天空里只有几颗星星在不停地闪烁着晶莹而又凄楚的光芒。白日里的炮火连天,也因夜幕的降临而趋于安静,大地上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了一片沉郁的黑暗之中。此刻,在烛火通明的溪尾庄第十四旅团的指挥部里,踌躇满志的大迫尚敏少将正端坐在一张八仙桌旁,持笔凝神写诗作赋。 自从与第十三旅团兵分两路、进逼台南以来,大迫尚敏少将率领的第十四旅团可谓是顺风顺水、一路高歌猛进。不但没费多大力气就先后攻克了王爷头、盐水镇、铁线桥和麻豆社等战略要地,而且还在今日强渡曾文溪成功,顺利突破了台南府城外围最后一道防线。如今,第十四旅团的驻地距离台南城已经不足二十里,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明天台南便可一鼓而下,而他大迫尚敏和第十四旅团也将因此一战而名垂史册。 “旭光将被台南地,歼彼巨魁安万生……好气魄呀!只待明日攻占了台南,大日本帝国的旭日就将普照整个台湾。将军阁下的这首《帅师将向台南有作》写得真是气势恢宏,大有手笔啊,令人读来竟有一股热血沸腾之感!”看到大迫尚敏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站在一旁的参谋长竹内正策大佐不失时机地恭维道。 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大迫尚敏摆摆手道:“竹内君,尽管目前的形势对咱们颇为有利,但却还是丝毫大意不得啊!刘永福乃一代名将,绝对不是易与之辈,他不会就这么束手就擒的。况且,我们的对手不仅只有黑旗军,还有一个用兵异常诡诈的支那煞神……”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亦不由得紧皱起来:“对了,还没有山本联队的消息吗?按照计划安排,他们最迟今日中午就应该将弹药补给运送过来呀!竹内君,你说山本联队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 对于弹药补给未能按时补充到位,竹内正策也一直有些惴惴不安。不过,为了不破坏眼前这良好的气氛,他还是故作轻松地宽慰道:“将军您过虑了。如今,从布袋到台南的主要村镇和交通线都控制在大日本皇军手中,就算会有一些支那暴民前来袭击、骚扰,又岂能奈何得了山本联队。我想,恐怕是因为咱们进军的速度太快了,他们才没有及时将补给运送到位。今天中午,尾山圭一中尉已经带领一个骑兵小队前去催讨接应了,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微微点了点头,大迫尚敏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咱们此次南进,行军速度是稍微快了一些,只不过三天就已经逼近到了台南附近,比咱们当初预想的快了将近一天。支那军也当真不堪一击,枉是近卫师团和第二师团还打得那么辛苦,都一个多月了,竟仍未能突破嘉义的防线……” 大迫尚敏猛地止住了话头,一个令他不寒而栗的想法突然闯进了他的脑海:台湾的支那军真的是不堪一击吗?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尽管大日本皇军取得了节节的胜利,但从台北到台中,又从台中到台南,他们什么时候有过如此软弱的表现?新竹、头份、苗栗、鹿港、彰化以及云林,哪一个地方大日本皇军不是经过了一番血战才占领的。然而这一次,为何支那军竟会任由第十四旅团一路长驱直入,他们究竟搞得是什么名堂?是想就此放弃台南,还是有什么别的阴谋诡计?还有,山本联队至今仍未将弹药补给运送过来,难道真的是因为十四旅团的行军速度太快了,会不会是…… “将军……将军……您怎么了?”看到兴致勃勃的大迫尚敏突然停住了话头,脸色变了又变地怔怔呆立在当场,竹内正策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啊,没什么事!”定了定有些乱了方寸的心神,大迫尚敏突然反问道:“竹内君,刚才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咱们这次南进是不是进行得太过顺利了?台南是支那军最重要、也是最后一个可以进行负隅顽抗的基地,他们应该不会如此轻易的就放弃吧!而且支那煞神向来悍勇难缠、算无遗策,就算嘉义那边的形势危殆异常,他们似乎也不应该在台南留下如此大的破绽啊!” 尽管对大迫尚敏突然冒出来如此多的疑问有些迷惑不解,但竹内正策还是禁不住认真考虑起这件事来。其实,对于台南这一路的防守为何如此空虚薄弱,竹内正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然而思前想后,他也只得出了“由于腹背受敌,镇守台南的黑旗军主力不得不全力增援嘉义”这个任谁都能看得出的结论。至于支那军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什么阴谋,他则是想破了脑袋也没琢磨出来。凭第七师团所具备的实力,就算兵分两路也一样不是现在的支那军可以对付得了的!再说,现在战场形势一片大好,旅团长也对大日本皇军的节节胜利欢欣鼓舞,如果自己贸然将这并无根据的担心提出来,岂不是扫了将军的兴。不过此时,既然大迫尚敏主动提出了这个问题,他就不能不再仔细斟酌一番了。 略微沉吟了一会儿,竹内正策小心翼翼地分析道:“将军所虑极是,我也有此感觉。虽说这几日支那军也在不断地对我们进行纠缠,但却仅仅是袭击、骚扰而已,即便是王爷头、盐水镇、铁线桥和麻豆社等战略要地,他们也并未进行十分坚决的阻击。要说,也就是今天进攻曾文溪的战斗,才真正让我们遇到了一些麻烦,然而却也因为敌军兵力不足,未能阻档住我们前进的步伐。” 说到这里,竹内正策的语音似乎也有些沉重起来:“从这几日的战斗情况以及所掌握的情报看,支那军此次在台南部署的兵力应该并不多。如果这种部署是他们有意为之的话,那确实有些让人担忧……” 脸色阴沉地来回走了几圈,大迫尚敏闷声问道:“竹内君,就你看,支那军此次究竟打得是何主意?他们会不会还有什么厉害的后手没有施展出来?支那煞神总不会为了救援嘉义,就将台南的黑旗军全都抽调走吧?万一他们没去增援嘉义,又可能会将目标指向哪里?” 大迫尚敏这一连串的问题,立时便让竹内正策闹了个手忙脚乱。刚才,他尽管也顺着大迫尚敏的思路,分析出了一堆抗日联军的异常举动,但却仍是丝毫也看不透其中的奥妙。尴尬地笑了笑,竹内正策话锋一转再次宽起大迫尚敏的心来:“将军,刚才我也只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其实咱们大可不必太过紧张,这些情况虽然有些反常,可也不见得就会有多大的问题。如今,大日本帝国在台湾战场上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支那煞神就算还留有后手,又能对大局产生多少影响,不过也就是让自己多苟延残喘几天罢了!” 竹内正策的这番回答虽然有些投机取巧,却让大迫尚敏沉重的心情蓦然轻松了许多:是啊!在堂堂正正两万多帝国精锐大军的前后夹击下,任你支那煞神诡计多端、擅用奇兵,又能如何?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力上的巨大差距,即便是支那煞神也一样难有用武之地!看来,自己刚才是有些过于敏感了,支那煞神如今自顾尚且不暇,又能玩儿出什么花样来。也许,他们真的是因为无力顾及台南,才有如此多的反常表现吧! 轻轻地呼出一口浊气,大迫尚敏微微点点头:“要说,在如此形势下,支那军确已是回天无力。不过,一切还是应该小心为上,毕竟只有攻下台南,才能真正说得上是大局已定、高枕无忧……” “通!通!通!”,或许是天意弄人,就在大迫尚敏说完“高枕无忧”四个字的同时,屋子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仓促沉重的脚步声。 “将军,催讨弹药给养的尾山圭一中尉回来了。”一个满脸张皇之色的参谋在门口报告道。 心中猛地颤了一颤,大迫尚敏急声问道:“他在哪?弹药给养也一起运送来了吗?” “布袋嘴港以及全部的粮食、弹药、物资均已落入到支那军手中;骑兵小队在到达大寮村时,遭到了支那军的袭击,最后只有十八个人逃了回来,尾山圭一中尉目前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直如一声晴空霹雳,大迫尚敏和竹内正策立时便被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刚刚才说到的反常情况,竟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布袋嘴港不是有山本联队和“高千穗号”在守卫吗?它怎么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占领了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屋中是一阵难堪之极的沉默,大迫尚敏和竹内正策不久前的好心情,已经随着急转直下的形势以及即将步入弹尽粮绝境地的无限恐惧而荡然无存:这些时日,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大好的形势冲昏了头脑,以为取得最后的胜利就在眼前。然而如今看来,尽管大家对支那煞神已经非常重视,可还是对这个可怕对手左右战局的能力估计不足。唉! 第120章 眼前有这么多不正常的情况,可自己两人却始终都没有警觉,与支那煞神作战又岂能以常理度之。 好久,大迫尚敏和竹内正策心中的混乱才慢慢平息下来。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茫然:没有粮草弹药,再勇猛的战士也只能任人宰割。现在虽然还不清楚占领布袋的支那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形势却已经是明朗非常:难怪十四旅团南进没遇到太多的阻力,原先镇守台南的黑旗军如今肯定已经运动到了第十三旅团附近。 随手将墨迹未干的《帅师将向台南有作》诗稿揉成一团,大迫尚敏匆匆摊开了台南地区的作战地图。“怎么办?是连夜返程夺回布袋,与十三旅团会合,还是按照既定的计划趁虚攻取台南?第十四旅团甚至是整个台湾战局的命运,可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了…… 就在大迫尚敏和竹内正策因为风云突变,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之际,远在云林的台湾岛副总督、日军南进军总司令官高岛鞆之助也在为如何救援孤军深入的第七师团大伤脑筋。 这几日,在侵台日军多方打探,并紧急动用了日本国陆军参谋本部情报局和海军军令部在北京、天津、辽东、江浙和闽粤等地的几乎全部力量之后,早有不祥预感的高岛鞆之助终于在两个时辰前,得到了大本营和台湾总督府转发来的“支那军先后成功偷袭澎湖和布袋嘴,第七师团的退路以及补给已经完全断绝”的确切消息。尽管在此之前,高岛鞆之助已经有了一些心里准备,可咋一听到这些噩耗,他还是禁不住一阵头晕目眩,脑海里立时便成了一片空白。 “五日前,东南沿海的福州、厦门、泉州等地突然戒严,我方情报人员经多方打探,发现停泊在马尾港内的支那南洋水师有多艘运输舰不知去向。同时,一直在福州府南竿塘附近水域秘密操练的南洋水师新采购的六艘鱼雷快艇亦不知所踪……” “……船只刚刚驶入澎湖,一种异常苍凉的感觉就扑面而来。西屿灯塔没有了往日的光辉,西屿炮台和天南炮台上亦是一片死寂,而马公湾口则已被几艘沉船封堵住了进出港口的航道。遥望马公港,只见昔日热闹非常的港湾内冷冷清清,连一艘船的影子都看不见,码头上更是一片狼藉,几乎所有的港口设施都已经被毁坏殆尽……” “布袋嘴港已经落入支那军手中,我方侦察舰只要靠得近一些便会遭到支那军海岸炮火的攻击。敌人的具体情况目前尚不清楚……” 望着眼前这几纸几乎前后脚收到的重要情报,高岛鞆之助痛苦而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沮丧、愤怒、懊恼、惊惧以及一些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感觉全都混杂地交织在了一起:难道真的是天不助我大日本帝国么?否则,勇敢善战的大日本皇军为何每每落入到支那煞神的算计之中!哼,腐朽衰败的清国和懦弱无能的支那人有什么资格居住在如此肥沃富饶的土地之上,唯有勇敢的大和民族才配真正拥有它。如果不是支那煞神横空出世,这场本该早早结束的战争何至于会打成今天这样一个进退两难的模样!还有,情报部门这些无能的废物,现在才发来情报还有个屁用,难道还能够挽得回澎湖舰队和第七师团的命运吗…… 强压下烦躁的心情,高岛鞆之助再次踱到了地图前,目光不停地在嘉义、布袋和台南三地之间逡巡着:也不知第七师团的情况究竟如何了?按照正常情况分析,支那军夺取布袋后,必定会集中全力对付合击嘉义的东北集团。如今,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了,也不知落入敌人圈套之中的第十三旅团还能不能坚持得住?他们是固守待援呢,还是全力突围?如果突围,他们又会将突围方向选择在哪里?是重回布袋,还是向南与第十四旅团会合,抑或是直接北上向近卫师团和第二师团靠拢? 目光一转,高岛鞆之助又把思绪转移到了第十四旅团身上:大迫尚敏目前受到的压力应该会小一些,可是在弹药补给全部断绝的情况下,又能指望第十四旅团有多大的作为!在发觉情况有变后,大迫尚敏又会作出怎样的决策?继续南下,攻占台南?还是北上救援第十三旅团? 高岛鞆之助烦恼地摇了摇头: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自己非但不清楚支那军的布置安排,就连己方部队的情况也是一无所知,这样的战斗又怎么能打得赢!唉,谁能想到“联络不畅”这个当初谁也没有太放在心上的隐患,如今竟成了关系台湾战局成败的心腹大患? 夜已经深了,高岛鞆之助却犹自站在地图前苦苦地思索着。虽然明知“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于狐疑”,但战场上敌我双方犬牙交错、环环相套的形势,使得高岛鞆之助始终都拿不定主意。派出去联络十三旅团的几拨便衣侦探至今都没有消息传来,十四旅团的具体动向又难以把握,自己究竟该把比志岛支队这2000余人的兵力投入到什么地方呢? “怎么办?如今的形势尽管对大日本皇军非常不利,但己方也不是毫无机会。现下,在北白川亲王和乃木中将的亲自督战下,近卫师团和第二师团已经分别从东西两个方向迫近到了距离嘉义不足十里的地方。只要能在支那军歼灭第七师团之前攻破嘉义,鹿死谁手仍未为可知!然而,兵分两路且又面临弹尽粮绝的第十三旅团和第十四旅团果真坚持得住吗?各个击破可向来是支那煞神的拿手好戏!为今之计,只能冀希望于比志岛支队的救援了,可是如果不能得到第七师团的呼应配合,仅凭这有限的救援力量是不可能起到扭转战局作用的!” 惆怅地叹了一口气,高岛鞆之助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漆黑的窗外,却蓦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直晦暗的天空竟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七十六章连环生死劫 已经下了多半夜的秋雨依旧在如丝如缕的下着。飘落在田野上,无声也无息;飘落在水田里,无影也无踪。望着晨曦中雨色濛濛的龟港村,以及围绕在其四周的那大大小小的绿色池塘和水田,邢亮、萧山和王承斌都不由得皱起了双眉。 昨日凌晨,大势已去的日军第十三旅团借着夜色的掩护,在永山武四郎中将的带领下突然强渡小鹿溪,向鹿草镇以南突围。抗日联军方面由于本身兵力就不足以将鬼子全部围困,且大部分兵力又都布置在了战略位置相对更加重要的嘉义和布袋方向,因此在鬼子亡命的攻击下,被第十三旅团强行杀出了重围。 虽然鬼子选择向远离南进日军的嘉南平原腹地突围,多少有些令抗日联军猝不及防,但对各种意外情况都有所准备的邢亮还是很快就作出了反应。在安排好必要的力量继续围歼鬼子的阻击部队后,他命令各参战部队不要再多做纠缠,立即脱离战场对南逃的鬼子进行平行追击。 本来,由于嘉南平原上水田遍布、溪流众多,极大地影响了鬼子的行军速度,抗日联军昨日中午时分,就已经在急水溪附近追上了如丧家之犬般惶惶逃窜的第十三旅团。然而未成想,凶残的鬼子竟狗急跳墙,将前期战斗中受伤的1600余名伤兵留在了急水溪北岸,用以阻挡抗日联军的追击。而更令人感到头疼的是,这些鬼子伤兵在“为大日本帝国尽忠思想”的驱使下,竟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坚韧和顽强,将抗日联军的追击部队足足迟滞了一个时辰。 不过,鬼子虽然在逃窜过程中赢得了先机,但由于对嘉南平原的地理形势不甚熟悉,以及不断受到沿途台湾百姓、义军的袭击骚扰,他们还是在黄昏时分,再次被抗日联军撵了上来。眼见着天已经黑了下来,即使继续南逃,也难以摆脱支那军的追击,永山武四郎中将没奈何之下,只得率领着已经锐减到4000余人的一班残兵败将,名副其实地龟缩在了一个叫做“龟港”的小村子里。 鉴于经过一整天的行军战斗,战士们都已相当疲乏,且还有部队未能及时赶上来,邢亮并没有在当天晚上就对第十三旅团发动进攻。当然,这一宿也不会让鬼子好好休息,已被抗日联军运用得如火纯青的“疲敌”战术,再次令鬼子风声鹤唳、胆战心惊了整整一夜。 “总指挥,这些池塘水田虽算不上如何险要,但对进攻一方来说却也是极其不利。如果硬要在这种毫无遮挡且不便行动的地形下发动强攻,我们的损失可能会相当大。如今,鬼子随军携带的粮食和弹药都已经不多了,我们是不是再耗一耗他们,等小鬼子弹尽粮绝、军心涣散之际再发动总攻?”脸上充满了深深的忧色,王承斌心中犹豫再三,终还是忍不住向邢亮建议道。 见邢亮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王承斌再次说道:“总指挥,其实咱们最多只要再消耗鬼子一天,进攻时的阻力就会减少许多,形势应该不至于……” 微微摆了摆手, 邢亮拦住了王承斌的话头:“孝伯,我何尝不知道现在进攻有些划不来!然而,战场上可来不得任何侥幸,别说是一天,就是一个时辰、一柱香的功夫都可能影响到整个战争的结果。” “您是担心嘉义坚守不到咱们消灭第七师团?嘉义城高墙厚,又有丘大人和新苗军镇守,怎么也不会连三天都守不住吧!”尽管明白邢亮说得对,但心有不甘的王承斌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议。 “我看总指挥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嘉义,而是台南!”萧山突然在一旁插口道。 见两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自己,他又继续说道:“嘉义如今的情况虽然凶险,鬼子近卫师团和第二师团已经从东西两个方向迫近到了嘉义城下,但新苗军身经百战,又有丘大人和绍文兄坐镇,只要不出意外情况,三天应该还是守得住的。 第121章 可台南就不一样了,黑旗军主力以及大部分的义军已经被咱们抽调了出来。现下,台湾南部除了刘成良率两营黑旗军分驻打狗、东港和枋寮之外,台南府周围就只剩下了刘永福的三营亲军,以及郑清、林昆冈、李翊安率领的没有多少战斗经验的义民军不足五千人。以如此的兵力,要想将台南和安平守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邢亮点了点头:“山子说的不错!如今,咱们和鬼子之间的形势就好比是下围棋时的打劫,谁能先一步破掉对方的气,谁就能在这场收官之战中赢得最后的胜利。鬼子的气是第十三旅团和第十四旅团,而咱们的气则是嘉义和台南。不过,尽管都是两口气,双方的形势却有所不同。咱们的两口气只要有一个被破掉,就会满盘皆输;而小鬼子的形势则要有利得多,占据先手的他们即便一口气被破掉了,也可以通过紧掉咱们的一口气重新赢得喘息之机。战局如棋局,最忌讳的便是在关键时刻下出缓手。为了争这一步先,不付出一些代价怎么能行……” “轰隆隆隆!”,一连串沉闷的雷声猛然在“龟港村”上空响起。几人抬眼望去,却发现天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愈发阴沉了,一片刚刚压过来的雨云在渐起的秋风中不停地上下翻滚涌动,一场更大的风雨眼看就要来临。 目光炯炯地望了一眼萧山和王承斌,邢亮以异常坚定的口气说道:“宜将剩勇追穷寇,我们决不能给小鬼子任何一点可乘之机!孝伯,立即通知各部队做好最后的准备,歼灭第十三旅团的战斗务必要在今天全部结束。” 台南府城初建于雍正元年。乾隆五十三年,经大学士福康安、工部侍郎德成、巡抚徐嗣曾等会奏,改筑砖城。乾隆五十六年四月新城告成,凡八门:东曰迎春,西曰镇海,南曰宁南,北曰拱辰。置窝铺十六座。后蔡牵之乱,郡治戒严,郊商多在西城外,乃捐建瓮城于新港墘,以防海道。光绪十三年,移台湾府县于台中,改称台南,而县曰安平。 西下的秋阳,透过海上缤纷灿烂的云霞,给台南府城那巍峨雄壮的城墙镀上了一层如铜浇铁铸般的古铜色光辉。城头上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多处被炸塌的城墙、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敌我双方士兵的尸体,以及至今犹自冒着青烟的坍塌了一半儿的拱辰门城楼,无不彰显出刚才战斗的激烈和残酷程度。 刘永福缓缓地走在城墙的甬道上,满脸都是凝重之色。他的两名心腹文案罗绮章、吴桐林,以及柯壬贵、肖三发、郑清、林昆冈、李翊安等黑旗军、义民军统领则紧紧地跟随在他身后。台南保卫战只不过刚刚进行了两天,守卫部队的损失就已经达到了两千三百余人。照此下去,台南的形势恐怕不乐观呀! 当初,由于要尽量拉大两路日军的距离,为主力部队围歼第十三旅团创造条件,以及黑旗军大部已经秘密抽调到鹿草镇附近,台南守备力量空虚等原因,抗日联军并没有对第十四旅团进行十分坚决的抵抗。直到鬼子前进到曾文溪,且第十三旅团也已落入到抗日联军的包围当中,刘永福才决定以曾文溪和岸边的高堤为防线,迟滞一下鬼子的进攻。然而,这些南部地区的义民军勇则勇矣,但士兵的素质以及整体的战术素养都与鬼子相去甚远。在日军的迂回包抄之下,曾文溪只不过坚守了多半天就告全线失守。 昨日,似乎已经发觉到情况有变的第十四旅团在稍稍犹豫了一番后,随即向台南发动了异常猛烈的攻势。一天下来,众志成城的台南军民虽然利用坚城重炮,打退了第十四旅团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并给鬼子造成了超过两千人的伤亡,但自身也是损失惨重,还有好几处城墙已经坍塌毁损。本来,形势尽管非常恶劣,刘永福却也不甚担心,按照这种强度进行攻击,鬼子的弹药最多也就还能坚持一天。 可谁知,战场上的形势端得是变幻莫测。今日午时刚过,八艘日军运兵船在吉野、馆山、干珠、爱宕四艘军舰的护卫下突然出现在了安平港外的海面上。敌人的这批援军虽然兵力有限,可军舰上的重炮却给安平和台南的防守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这一个下午,他们虽然顽强地打退了陆上、海上两路鬼子的三次联合进攻,但日益扩大的伤亡,已经让他们很难再将台南府城及其附郭安平全都兼顾到。一旦安平港失守,两路鬼子成功回合,台南又能坚持得了多长时间? 随着一路不停地对守城的战士进行安慰、鼓舞和激励,刘永福一行人来到了被称为“镇海门”的西门。台南府城原本只建有七门,独缺其西。后来重修时,东、南、北三方的城墙悉用旧址,唯西方近海,内缩一百五十余丈,新建了大西门楼。因其状如半月沈江,故人们又将西城谓之为“半月城”。 登上高耸的城楼,刘永福极目望去。只见远远的海面上,十几艘大大小小的日舰正在安平炮台的炮火射程之外缓缓地游弋着;而城北方向,日军第十四旅团则趁着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隐去之前,紧锣密鼓地调动着部队。 “渊帅,你倒是赶快拿个注意呀!看小鬼子的意思,他们分明是准备孤注一掷,晚上也接着进攻。咱们到底该怎么办?是全力坚守安平,还是退保台南?”眼见刘永福仍旧默默地想着心事,好似对鬼子的所作所为毫不在意,柯壬贵忍不住催问道。 “你呀,怎地还是如此沉不住气,该不是被小鬼子吓着了吧!”微微一哂,刘永福轻声斥道。 脸色蓦地涨成了一片通红,柯壬贵不服气地辩驳道:“哪有啊!我柯壬贵可不是孬种。‘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今天我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决不让小鬼子前进一步!” “说得好,这才不愧是我黑旗军的好男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他小鬼子多么穷凶极恶,可若想占领台南,就只能从我刘永福的尸体上踏过去!”哈哈一笑,刘永福猛地挺了挺自己干枯瘦小的身躯,然后昂首向众人望去。 太阳终于沉入到了海平面之下,大海的颜色也彻底变成了似乎可以吞噬一切的无边黑暗。不过,此刻在台南府城的大西门城楼上,一股比阳光更令人感到热血沸腾的激昂正充盈着每一个人的心田,众人原本因为形势恶劣而有些低落的情绪也再次随着刘永福那慷慨悲壮的誓言重新振作了起来。 火光闪闪、炮声隆隆,从海面上呼啸而来的炮火再次划破夜的帷幕,铺天盖地的倾泻在了安平炮台这不过“巴掌”大小的土地之上。随后,已经形成了默契的第十四旅团和比志岛支队在炮火刚刚向台南府城延伸的刹那间,从海、陆两个方向又对几乎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安平炮台发动了一波如潮水般的攻势…… 战斗仍在紧张、激烈的进行着,但一直都在密切注视着战斗进程的大迫尚敏少将却越来越感到不安:第十四旅团随军携带的弹药和粮食都已经所剩无几了,如果这次攻击还不能突破安平炮台的拦阻,那他们将无能再发动新的攻击。这也意味着,第十四旅团的命运从此将不再掌握在自己手里! “将军……将军……好消息!安平炮台被攻陷了,我军已与来援的比志岛支队成功会合。”随着安平方向的枪炮声渐渐稀疏下来,竹内正策兴奋莫名地跑过来叫喊道。 长长出了一口大气,大迫尚敏那颗已经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又落回到了肚子里。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黑暗中那已经被炮火炸得支离破碎,但却始终将自己与援军分割开来的安平炮台,大迫尚敏少将不由得暗暗感到后怕。 当初自己之所以弃深陷险境的第十三旅团于不顾,除了考虑到台南的得失同样关乎此次战役的结果这一战略方面的原因外,台南薄弱的防守也是让他砰然心动的一个重要因素。可谁能想到,支那军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竟打得如此顽强和令人心生敬畏!此次,如果不是及时得到了比志岛支队以及海上舰炮的火力支援,那第十四旅团的下场可就不堪设想了! 眼前的对手果真是被称为“东亚病夫”的支那人吗?他们这两天所表现出来的勇猛和坚韧就算是大日本皇军亦颇有不如!这些支那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呢?就在一年前的日清战争中,支那人还是一副病恹恹任人宰割的窝囊模样。可如今,人虽还是一样的人,但他们却如已脱胎换骨一般再也令人不敢轻视! 东方的天际隐隐现出了一丝微明,冲破黑暗束缚的第一缕晨光也终于将自己微弱却生生不息的光明重新洒上了台南府城的城头。须发皆白、满脸都是烟熏火燎之色的刘永福先扫了一眼城外正鼓起余勇准备再次发动进攻的鬼子,然后扭头问罗绮章道:“邢总指挥那边仍没有新消息传来吗?” “还没有!自从后半夜得到主力部队已经到达善化镇的消息,就一直都未再收到新的电报。单从行程上看,他们离此应该不远了,可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及?”罗绮章怅然地说道。 所有的人都禁不住默然了。是啊!还来得及吗?尽管明知道援军已经离此不远了,可台南却也到了难以再坚持下去的地步。经过这一夜异常残酷的拉锯厮杀,台南的守军即便连伤员都算上也只不过还有一千余人,而黑旗军和台南义民军的几个统领,如今更是只剩下了柯壬贵、李翊安和郑清三人。如果不是有台南百姓前仆后继的全力支持,恐怕此时台南早就落入到了小鬼子手里。 洒然一笑,刘永福转身对众人说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就算来不及又有何妨? 第122章 如今,鬼子第七师团部暨十三旅团自永山武四郎中将和土屋光春少将以下八千多人,已全部被我抗日联军主力围歼,只要我们能死死将第十四旅团拖在台南,就会给主力部队全歼第七师团创造出机会!兄弟们,台湾未来的命运就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我们能让这最后的机会从身边溜走吗?” “不能,誓与台南共存亡!”城头上猛然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吼声,一股令任何敌人都会感到战栗的肃然杀气弥漫在了台南府城的上空。 “渊帅,您快过来看看,小鬼子开始撤退了!小鬼子被咱们吓跑了!”就在所有的人仍被这昂扬的战意激荡得心潮澎湃之际,一个负责瞭望的战士突然惊喜地喊道。 呼啦一下子,众人促拥着刘永福来到了城墙的垛口边,只见城外的鬼子果然正慌乱地向着安平港的方向退却。“呜!”又是一阵响彻天地的欢呼声从城头响了起来。 “不对,鬼子绝不是被咱们吓走的,一定是咱们的主力部队到了!”刘永福仔细观察了一下鬼子的队形,立刻醒悟了过来:“壬贵,你立即率领所有能出战的人马上出城,一定要把小鬼子死死的缠住!” “是!”随着柯壬贵答应的话音刚刚落地,台南府城东边的田野上也隐隐传来了一阵越来越密集的枪炮声……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七十七章雪洗虏尘静 秋日的阳光依旧火辣辣的,透过树叶的缝隙一丝一缕的洒在游廊的双坡式廊顶上。漫步迈进廊边的一座凉亭,慈禧轻轻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紧紧跟随在她身后的太监总管李莲英连忙上前递过一块儿白色的丝织汗巾。 “老佛爷,您擦擦汗。我看待会儿还是坐软轿上去吧?”看到慈禧微微有些喘息,李莲英体贴的建议道。 “嗯,不用了!今儿个天不错,本宫想自个儿走走,再不活动活动,这把老骨头就更不顶用了。再说,今儿是去佛香阁烧香,还是虔诚一些的好。”摆了摆手,慈禧又冲着亭外说道:“刚毅、徐用仪,你们两个也进来说话吧!是什么不得了的急事呀,连中秋节也不让人过安生了!” 诚惶诚恐地趋步来到凉亭之中,刚毅和徐用仪一甩马蹄袖跪下说道:“恭祝老佛爷圣安!” “行了,都起来吧!昨晚你们两个不是在军机处轮值吗?早朝后这么急火火地赶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启禀老佛爷,军机处刚刚收到邢亮和刘永福从台湾发来的军情电报,台南战役有结果了!”两个人不敢怠慢,起身后由徐用仪率先上前奏道。 “哦,这么快!前几天不是还说倭贼攻掠台南、嘉义甚急,抗日联军正与敌浴血苦战吗?怎地今天就结束了!具体情形究竟如何?”听说音讯已断绝多日的台湾终于又有消息传来,慈禧一扬细长的眉毛问道。 “老佛爷,台南成功挡住了日本人的进攻,但嘉义却被倭贼于今日凌晨攻占!” 慈禧眉头一皱:“本宫听说嘉义是台南的最后一道屏障,嘉义若失,台南也必不能保。这么说来,台湾的战局终究是无可挽回了?” 再次躬了躬身,徐用仪谄媚地说道:“老佛爷圣明,即便是远在千里之外,也对台湾的局势洞若观火!不过,这次倭贼尽管如愿攻下了嘉义,自身的情况却也是非常不妙……” “别卖关子了,到底是怎么个一回事?” 被慈禧充满煞气的眼睛一瞪,徐用仪不由得暗暗打了一个冷战,连忙急声应道:“喳!老佛爷,您还记得前几日,倭国新任驻华公使加藤高明气急败坏地交来一份儿照会,指责我方不守信义,再次违反《马关条约》的约定出兵台、澎的事吗?” 听到这里,慈禧的脸色蓦地阴沉下来,这些日子一直隐忍不发的怒火再次不可抑制地撩上心头:自打去年末,自己连续施展霹雳手段对一些不识眉高眼低的冥顽之徒实施打击以来,整个大清国的局势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不仅皇上和一班清流谏臣的言行安稳、收敛了许多,就连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举子们也是风流云散、各奔东西。然而就在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轨道进行之际,台湾的战局竟又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旅大特区办事大臣冯华竟丝毫未将自己前番的警告放在心上,再度背着自己出兵援台。如不是倭国发照会提出抗议,恐怕自己至今仍被蒙在鼓里…… 轻轻“哼”了一声,慈禧不阴不阳地说道:“怎么了,日本人不就是抗议志愿军二次渡海援台吗?仍推说是林维源等一干台湾民主国的内渡人员所为就是了!另外,回头叫总理衙门拟一道声明,告诉日本人台湾已经如约割让给了他们,今后发生的一切都与大清国无关。至于林维源、刘永福以及志愿军的所作所为,那乃是台湾民主国的内部事务,大清国也不好随便插手!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嘱咐刘坤一他们行事谨慎一些,只要不叫日本人抓住把柄,谅倭贼对此也是毫无办法……万一他们仍旧不依不饶,大不了就找两个替罪羊了事!” 见老佛爷脸色不善,徐用仪不敢再触霉头,连忙接着说道:“老佛爷,义勇军二次援台,他们并没有直接去台湾,而是先去了澎湖!” “去了澎湖,干什么去?义勇军总共也不过出动了三千余人,就凭这点儿人马,去台湾也不见得能起多少作用,更遑论跑到有军舰驻防的澎湖了。没有海军护航,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慈禧一愣,不由诧声问道。 “老佛爷圣明,义勇军确实有些胆大包天,他们竟异想天开地用委托南洋水师购买的六艘鱼雷快艇从海上奔袭澎湖……”顺嘴恭维了一句慈禧,徐用仪开始将义勇军二次渡海援台的经过娓娓道来:“……义勇军在一举全歼了澎湖列岛上的守敌和军舰后,又连夜强袭布袋,将倭贼第七师团的退路和补给完全断绝……此次,抗日联军虽然失去了嘉义,却也利用倭贼第七师团兵分两路、通讯联络不畅以及后勤补给断绝之机,将日军第十三旅团和第十四旅团各个击破。最后,登陆台南的第七师团仅有大迫尚敏少将带着一千余人逃出生天……” “什么?抗日联军竟几乎全歼了倭贼的第七师团!”慈禧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先前听得义勇军奔袭澎湖、强袭布袋这一连串的惊天之举,慈禧心中尽管震惊莫名,却还勉强按捺得住自己的情绪。等到听说日军第七师团几乎被全歼,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是呀!如不是倭贼舰船接应及时,只怕小鬼子一个都跑不掉。而且,倭贼在攻陷嘉义的过程中,损失也颇为不小,据说连其近卫师团的师团长北白川亲王也被抗日联军用地雷阵炸成了重伤,至今仍旧生死不明。台南战役,日本人虽说成功夺取了嘉义,但其实却是损兵折将,打了一个大大的败仗!老佛爷,从现在的情况看,倭贼恐怕是没有力量再在台湾打下去了!”虽然徐用仪对冯华和义勇军一直都怀着深深的戒备之心,但此时此刻说到台南战役的辉煌战果,他亦是禁不住眉飞色舞、兴奋异常。 台湾的战局最后竟是如此一个结果,令慈禧一时间五味杂尘,心中直如翻江倒海一般:这么多年以来,自己心中还是第一次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难不成冯华和邢亮真的是上天派来挽救大清江山的?否则,他们怎么可能在如此恶劣的形势下,硬是靠一己之力将危局扳了回来。唉,只可惜冯华此人心机深沉难测、性情坚毅刚直,委实难以为自己所用。否则,大清得他和邢亮辅佐,中兴将指日可期…… “老佛爷,您这是怎么了?没什么事吧!”见慈禧听完徐用仪的汇报后,脸色阴晴不定地久久都没有说话,李莲英关切地轻声询问道。 怔愣了一下,慈禧长长吁了一口气:“本宫没事!徐用仪,恭王爷和翁大人他们对此有何反应?” 听老佛爷终于问到了关键之处,徐用仪向慈禧买好道:“启禀老佛爷,恭亲王、翁大人以及其他几位军机大臣得知此消息后,也都是兴奋异常,纷纷提议要给冯华和邢亮向太后、皇上请功!这不,我和刚大人出来后,没敢多耽搁便向老佛爷您请安来了。” “噢,军机大臣们都是这个意思吗?” “老佛爷,这主要还是恭亲王、翁大人和李大人的意思。不过,由于此次台南之役战果空前,孙大人他们就是有不同意见亦不好明着提出来。” 点了点头,慈禧忽然问道:“你们二人有何看法?” 终于等到了表白的机会,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刚毅抢先一步说道:“老佛爷,奴才觉得冯华和邢亮二人居心叵测,万万不能够加以重用。他们两次渡海援台都将老佛爷您蒙在了鼓里,不处置他们欺君罔上就已经是法外施恩了,更何况还要进行封赏!” “老佛爷,臣也有此同感。冯华、邢亮派义勇军渡海援台虽然战功卓著,但却从未将老佛爷您放在眼里,似此等目无君上之人,如何能够委以重任。如今他们二人声望之隆已是无人可及,如若再对其进行大力封赏,恐将功高震主啊!”刚毅的话音刚一落地,徐用仪也连忙附和道。 看着刚毅、徐用仪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慈禧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两个蠢材,除了会拍马屁以及对自己还算忠心外,实在是一无所长。如果台湾真的能够重新回归大清,朝廷又怎么能够不对冯华和邢亮进行大力封赏!本来,他们立下如此大功,即使多封赏些也无妨,但冯华却实在是有些令人放心不下。 第123章 此次义勇军二次援台,尽管皇上又一力承担了下来,可从义勇军渡海援台的时间以及皇上这些时日的种种反常表现来看,冯华恐怕是先斩后奏,直待事情已经不可挽回才将情况告知皇上。冯华究竟是何居心?这其中虽说有防止秘密泄漏的原因在里面,可他也应该非常清楚一旦义勇军二次渡海援台无功而返,他和义勇军都将面临灭顶之灾!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挽回台湾的局势和放不下邢亮等义勇军将士的生死安危,他就敢置欺君罔上、诛灭九族的弥天大罪于不顾吗…… 摆了摆手,慈禧面无表情地温声说道:“冯华、邢亮功在社稷,如不按功行赏,岂不寒了天下百姓的心,又置朝廷的脸面何在?行了,你们二人先回去吧,一切都待形势明了之后再作商量!” “呜!”,在汽笛的长鸣声中,一列崭新的火车缓缓驶入了位于金州城东北角的阎家楼火车站。简易的站台外,等着接站、作小买卖以及揽活的脚夫都不自觉地站直了腰身,翘首以待这列从盖平开过来的火车停稳。 自从去年10月,朝廷恩准旅大特区自筹资金修筑抚大铁路以来,以詹天佑为总工程师的旅大铁路总公司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对抚大铁路展开了勘查、设计等一系列的前期准备工作。今年初,随着周天宇从美国取得的3000万两白银低息贷款的到位,抚大铁路也热火朝天地拉开了建设的序幕。 由于资金充裕,也为了尽快解决交通不便这个制约旅大特区进一步发展壮大的痼疾,抚大铁路的修筑采取了从抚顺和旅大同时开工、齐头并进的做法。经过近9个月的艰苦奋战,如今抚大铁路旅顺至盖平、抚顺至海城段都已先后竣工通车,只剩下了盖平至海城这一百多里的路段仍在紧张的施工当中。 火车门终于打开了,刚才还冷冷清清的站台上立刻便成了喧嚣的一片。商人、游学士子、外国人、甚至还有庄稼汉都拿着各自的包裹、行李,匆匆向出站口涌去。周天宇、杨度和林旭在几个身穿便衣的义勇军战士的陪同下,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缓步走出了车站。 “小宇,我在这里!”正当周天宇还在四处张望之际,一个异常熟悉而又充满温情的声音蓦地在出站口的右前方响起。 周天宇惊喜地将头扭转过去,冯华那充盈着关爱笑意的瘦削面容立刻映入了他的眼帘:“华哥,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如今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我也借机出来散散心……”一抬眼看到杨度和林旭也靠了过来,冯华一拱手热情地招呼道:“皙子、暾谷,这一趟可辛苦你们了!” 杨度见冯华和陪同的卫士都是一身便装,显是不愿惊扰了进出火车站的普通旅客,遂也洒脱地拱手施礼道:“我们这次陪同寰海兄推广畜力联合收割机可是大开了眼界,只恨不得能再多待一阵子,何来的辛苦?倒是子夏兄你费心劳神、日里万机,可要多注意一下身体。” “是啊!子夏兄你可比我们从金州走时,又瘦了许多。照此下去,身体可要吃不消了呀。”林旭亦颇有同感地劝慰道。 只是洒然地笑了笑,冯华并没有再多说什么,然而一旁的周天宇却禁不住眼眶发热,一阵心酸瞬间涌上了心头。派志愿军二次援台,义勇军中只有周天宇、李九杲等少数几个高级领导人才知道冯华这一次竟是连皇上都蒙在了鼓里。旁人只看到冯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却不知他为此承担了何等巨大的压力!虽说他心中早已下定决心,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决不让邢亮的安危受到威胁,可义勇军近万将士的生死存亡、旅大特区百姓的殷殷期望以及无数来投奔自己的志士仁人的热情与信任,都让冯华不可能只考虑他与邢亮的兄弟之情。在等待战事消息的日子里,那巨大的责任就像一块儿千钧巨石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一旦战事不利朝廷降罪,他和义勇军究竟该何去何从?刚刚起步的旅大特区又该何去何从? 轻轻叫了一声“华哥!”,周天宇无语了,只是紧紧拉住冯华的手,久久都不愿松开。 “好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我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回去还要给你们摆接风宴呢!”周天宇的真情流露让冯华也是鼻子一酸。不过,他知道眼前不是他们兄弟叙说离情别绪的时候,因此拍了拍周天宇的肩膀朗声对众人说道。 夜风从院子上空轻轻掠过,吹动沙沙的秋叶,带来一丝薄寒。天边刚刚升起的一弓弯月,用那如冰如水的寒光,把庭院切割成半暗半明的两个世界。 与冯华、李九杲、黄德贵一起围坐在会议室的八仙桌旁,周天宇心中既充满了兴奋又颇感到有些疑惑:自己兄弟几人可是有日子没这样坐在一起了,如果老亮也在那就更好了;原本还以为华哥叫自己回金州,是为了研究扩大兵工厂和无线电公司规模的事,可现在看来却分明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安排。否则,不会连五弟也被叫了回来…… 看到侍卫奉上茶水后,又静静地退到了门外,周天宇终于忍不住了:“华哥,你这是搞得什么名堂呀?连五弟回来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周天宇像个“孩子”似的抱怨着,让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冯华摇摇头道:“看你小子急的,现在知道了也不晚呀?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念五弟,不妨今天就来个彻夜长谈!” “好呀,我也是极想三哥。咱们干脆都别睡了,好好聊他一宿!”冯华的建议,立刻得到了黄德贵的赞同。 “聊一宿呀,你们饶了我吧!我刚刚才坐了将近一天的火车,真是又累又乏,而你们却是以逸待劳,不公平!” 几个人又是一阵无拘无束的开怀大笑,整个屋子里充满了阔别已久的那种浓浓的兄弟之情…… 看到兄弟们渐渐止住了笑声,冯华又问周天宇道:“对了,刚才一直没得功夫问你,这次去熊岳、盖平推广使用美国先进农机具,一切都还顺利吗?” 听得华哥问起这件事,周天宇立刻变成了一副愁眉苦脸:“ 华哥,别提了,真没想到老百姓竟是如此的固执和保守。本来,我们想正是收割的季节,咱们免费提供收割的器具,老百姓一定会很欢迎。可谁知,他们却根本不领情,任你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让你帮忙。直到后来,有一对老夫妇因为年老体弱,勉强同意我们试一试,事情才有了转机。他家的那五垧地,在两辆马拉式联合收割机的帮助下,不过一天便收割完了。有了这个实际的例子,老百姓才渐渐转变了观点,陆陆续续又有人前来尝试。在我们回来前,这些农机具总算是在熊岳、盖平推广了下去,如此一来明年农耕的效率将会大幅提高!” 冯华点点头:“最难改变的就是人们的思想!很多事情急是急不来的,只有通过我们潜移默化的影响,中国人的保守观念才会慢慢改变。你们不觉得,经过这一年多来义勇军在台湾的英勇奋战,已经让上至皇亲国戚、封疆大吏,下至平民百姓、贩夫走卒的每一个中国人,都多了一种他们以往不曾有过的血性和骨气吗?” 屋子里虽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但包括冯华自己在内,每个人心中的热血都在沸腾,每个人都为义勇军渡海援台的壮举与辉煌感到无比自豪。当初他们尽管想到了保台抗倭斗争会非常艰苦,可谁也没料到竟会凶险到如此地步。如果不是得到了翁同龢、刘坤一、魏光焘等一干朝廷重臣和封疆大吏的支持,以及全国百姓的倾力援助,就算义勇军再勇猛百倍也不可能挽得回台湾的战局。这种上下一心、全力对外的局面,在一年多前的甲午战争中,可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呀! 好半天,几个人才慢慢平复了各自心中的激荡。见时间已经不早,冯华脸色一整说道:“好了,言归正传。最近的局势大家应该都清楚吧!” 看到兄弟们都点点头,他又接着说道:“尽管最艰苦的阶段已经过去了,鬼子也失去了再打下去的信心,但我们却还远远未到松懈的时候。从咱们潜伏在日本的谍报人员了解到的情况看,日本国内仍在为是战是和争论不休。以内阁成员为代表的主和派,认为其国内的经济已不足以支持战争再继续进行下去,主张通过谈判尽可能挽回台湾战争的损失;而以日本军方为代表的强硬派则贼心不死,还叫嚣着继续增兵台湾。虽说,咱们并不惧怕鬼子的垂死反扑,可我想台湾的百姓已经承受了太多战火的摧残,抗日联军也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如果可以不通过战争解决台湾的问题,我们也不一定非得让更多的人去流血、去牺牲!” 由于在这之前,李九杲和黄德贵已经与冯华就此问题进行过交流,因此他们并没有对冯华的想法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和疑议,只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周天宇。 “小宇,对这个问题,你怎么想?”冯华轻声问道。 皱了皱眉头,周天宇反问冯华道:“华哥,我也希望咱们的战士能少流一些血。可小鬼子向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以和谈的方式求得和平,咱们是不是有些一厢情愿呀?再说,如果不能在战场上取得优势,和谈也肯定不会取得什么好结果。” 周天宇短短的几句话,可以说非常准确的切中了问题的核心,也让冯华欣慰莫名:“小宇,你这两点看得很准,老亮也是这么一个观点。不过,既然知道了问题的症结之所在,我们就可以有针对性的加以解决。这次叫你回来,一方面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另一方面也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你予以配合。 第124章 四弟,你来给小宇具体说说咱们的想法。” 微然一笑,李九杲沉声说道:“三哥,你刚才提到的问题,我们已有所考虑。为了彻底击溃鬼子的信心,也为了在谈判中占得先机,我们决定要趁日本国内人心惶惶之际,进一步加大对鬼子的打击力度。具体想法就是,除了要在台湾继续乘胜追击,从正面和敌后同时对鬼子实施打击外,还打算通过其他途径彻底瓦解掉鬼子的斗志。” “其他途径?”愣了一下,周天宇随口问道。 “对,我们决定对日本本土实施小规模的袭击、骚扰,让日本天皇和他们的老百姓也亲身体验一下战争的感觉!”狠狠地将拳头砸在桌子上,李九杲异常坚定地向周天宇望去。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七十八章东瀛秋寒起 东京的深秋,满眼的银杏红枫。金黄、猩红的秋叶,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凄清苍凉,飘落在皇宫紫宸殿的石阶,飘落在铺满鹅卵石的小巷,飘落在上野公园的草坪。 落日中的上野公园秋风瑟瑟,缺少了绿意的渲染,满目萧杀。由于天色已晚,公园中已是游人寥寥,只有一对亲密的“情侣”依然在那杂乱相间、铺满了银杏黄叶与枫树红叶的林间甬道上,挽手低语、款款而行。 那男的虽然只是中等偏低的个头,但身材匀称,步履轻捷,一点儿也没有通常日本人身粗腿短的特点。他脸色白皙,大眼晴,高鼻梁,薄嘴唇,身着一套暗绿色的半新普通西式男装,一条豆绿色的领带随意地系在胸前;而那女子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纤细,面目姣好。一袭藏青底儿白色菊堂草花纹的振袖和服以及一条红绿相间的花腰带,衬托得她异常明艳秀丽。 “秋姐姐,你说这个冯华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听报纸上介绍,他也是留过洋的,年龄还不到而立之年呢!你看他比咱们也大不了多少,怎么就能立下如此惊天动地的功绩!”那个少女颇为神往的轻声说道。 秋瑾依旧默然无语的走着,似是对少女的话充耳不闻,又似是陷入了忆及往事的沉思之中。夕阳把最后一抹余辉洒在了那铺得厚厚一层的落叶上,脚踏上去软绵绵的,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秋姐姐,你怎么了,没什么事吧?”少女突然感觉到了秋瑾的异常,连忙关心地问道。 “啊,没什么事。我只是在想台湾的战争应该快结束了吧!”秋瑾不着痕迹的掩饰着。 “我看离结束已经不远了。你瞧,日本国内如今的经济形势是何等的严峻,除了军工厂在日夜加班,许多的工厂都濒临倒闭。工人失业,市面萧条,甚至于人们活不下去自杀的事情几乎天天都有发生,他们还拿什么打下去?就凭那‘英勇无畏’的武士道精神吗!再说,日本国内的反战呼声也日益高涨,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对战争感到了厌倦……”听秋瑾提到台湾的战争,少女的注意力一下子又被吸引了过去,滔滔不绝地发表起自己的看法来。 与少女的兴奋正好相反,秋瑾此时则沉浸在一股淡淡的伤感和哀愁之中。那已被自己深埋在心底里的回忆再次不可抑制地被掀了出来,思绪也一下子回到了去年初夏,与冯华、贺菱和龚芳等人乘轻舟顺运河下津门的难忘日子。 在北运河畔那如诗如画的小村镇,秋瑾几番犹豫、几番踌躇,终是一咬牙决定与冯华等人就此分道扬镳。那天,当她与冯华、贺菱和龚芳在大悲禅院附近依依惜别后,明知众人会目送她离去,她还是狠下心来不让自己回头。待拐了一个弯儿后,她却躲到路边的小树林里,目送着冯华他们的马车绝尘而去。 这次进京,秋瑾本来正处于被婚姻的堤坝禁锢,心成一潭死水之时,可与冯华的几度晤面,却令她的心湖微微泛起了波澜。张家湾码头那轩昂男子深邃清澈的目光、浏阳会馆中冯华大义凛然的铮铮之言以及“老福记”酒馆短促一会时这个男子的言谈举止,不但与她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份侠情产生了共鸣,更让冯华的影子深深印在了她的心头。为婚姻苦恼着的秋瑾明知道热中名利、趋跑于权贵之门、酬应于歌楼酒榭的王廷钧与冯华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但不知怎么,她却时不时地要把这两个男子放在自己心中比较一番。 通过与贺菱和龚芳的进一步交往,秋瑾对冯华有了更多的了解,也对冲破婚姻的樊篱生出了更多的渴望。以她的冰雪聪明和情感阅历,当然能够读懂偶与冯华相遇时,他那含蓄却炽热的目光中所隐藏的感情。终于,在冯华他们即将离京之际,秋瑾也毅然作出了离家出走,誓不虚度此生的决定。然而,当她在与众人同行的过程中,蓦然发现贺菱儿对冯华也拥有着一份执著的真情时,她却禁不住犹豫了。面对着贺菱儿的率真可爱,秋瑾几经考虑,最终黯然地把自己刚刚开启的那道情感闸门重又关闭了起来…… “秋姐姐,咱们干脆别回去吃了!今天我请客,到‘聚坛屋’面馆吃寿司,为台湾战争即将取得最后的胜利好好庆祝一下。”少女的情绪显然已被自己刚才的分析调动了起来。一转身,她拉着秋瑾的胳膊欢声说道。 “什么?”被突然拉回到现实中的秋瑾怔了一下问道。 “秋姐姐,你今天是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的!我说咱们今天不回去吃了,好不好?”少女一脸娇憨的埋怨道。 勉强将心情收拾了一下,秋瑾哑然笑道:“我们玉英大小姐已经发话了,那还有什么不好的!” “秋姐姐,你又取笑人家!再说我是什么大小姐,以后我可不理你了。”少女不满地说道。 “好!好!好!我不说了,咱们玉英是女中豪杰、巾帼丈夫,才不是……” “秋姐姐,你怎么又来了?” 在一阵轻快的笑声中,秋瑾和黄玉英二人携手走出了上野公园。 自远渡重洋来到日本之后,秋瑾在一位朋友的帮助下,辗转进入了东京青山实践女校学习。她原本以为,自己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学习和生活将会极为孤单寂寞,但不成想与她同时到这里学习的竟还有一个叫黄玉英的华裔女孩子。 黄玉英家出香港名门,原籍香山。他父亲黄肇是伦敦布道会马礼逊学校的毕业生,如今是香港有名的大商人。黄玉英自小便活泼开朗、聪明好学,颇有男孩子的风范。而黄肇由于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因此对她的期望也是颇高,从小就让她与男孩子一起上学念书。去年六月,黄玉英以优异的成绩从香港皇仁书院毕业,黄肇本待送她去英国继续深造,可甲午战争中国惨败于日本蕞尔小国的严酷现实,令民族自尊心向来强烈的黄玉英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也由此动了去日本留学的念头。黄肇几经劝阻不果后,只得为她办理了进入东京青山实践女校学习的手续。 由于同根同源,又有着近似的脾气秉性,秋瑾和黄玉英这两个人生经历完全不同的女孩子,才刚一认识便迅速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们每天从居所到学校,再从学校到居所,都会手拉着手从上野公园穿过。姐妹俩的这种边走边聊,已经成为两个身在异国的年轻女子一种精神慰藉和生活享受。 台湾战争的进程,一直都是秋瑾和黄玉英共同关心的事情。报纸上每传来一次日军在台湾受挫的消息,都会让她们二人兴奋上好半天。而最近几个月以来,抗日联军节节败退,台湾战局日益艰危的消息,更是令她们忧心忡忡、担心不已。直到最近几天,从外国人办的报纸上,约略地了解到日军在登陆布袋后吃了一个大亏,才让她们将一直揪着的心放了下来。 夕阳西下,随着一阵萧萧的凉风刮过,渐渐枯萎的秋叶又簌簌飘落了一地;盘旋于上野公园上空的乌鸦则不停地盘旋着、鸹噪着,叹息黄昏已近,玄冬将临,去日苦多;不多的几个游人似也被这萧飒凄清的气氛所感染,一个个黯然无语、步履沉重地匆匆而去。 秋瑾二人从上野公园出来后,折上了那条她们每天都要走过的通往神田的小巷。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光滑的鹅卵石街面上还挤满了摩肩接踵的行人,但现在却由于支持圣战的“节约运动”而萧条、冷落了下来。 街道两边那些别具风情的料理屋、寿司面馆、品茶馆、糕饼店还余留着去岁的狂热,每个小店门前都有一对为庆祝对清国作战胜利而挂起的红灯笼。不过,在经历了一年的雪雨风霜之后,这些灯笼的颜色已经变成了陈旧的土红色,店里坐着的客人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他们品着新出炉的糕饼和浑浊的抹茶,谈的都是有关战争的流言传闻和关于生活日渐拮据的牢骚;眼光中流露出的也不再是对大日本帝国开疆拓土的狂热与渴望,取而代之的是对战争的旷日持久以及未来命运的日益不安、疑惑和彷徨。 秋天的白昼是有些短了,狭窄的小街被那些已经枯黄、残红的枝叶遮掩得黯淡了许多。天还没有黑,店铺里却都掌起了灯。轻车熟路地来到那家名为“聚坛屋”的寿司面馆店门前,秋瑾和黄玉英推门而入。此刻,虽已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但店中的客人却并不多,可以容纳三、四十人的店堂里只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个食客。秋瑾和黄玉英拣了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坐下,先要了两份水饭乾瓜香鱼寿司,然后一面吃饭,一面轻声细语地继续交换着对台湾战争进程的看法。 突然,面馆的店门被猛地推开了,一伙学生打扮的人嬉闹着,乱哄哄地坐在了与秋瑾她们相邻的那张桌子旁边,犄角旮旯的清静立刻被破坏得荡然无存。 第125章 “渡边这小子怎么还没来?他不是说随后就到吗!”看到所要的几碟小菜已经送了上来,一个身材矮小的男生一边向几个杯子里倒酒,一边不满地嚷嚷道。 或许是这句埋怨之语起了作用,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关合的店门再次被推开来,一个留着参差短发的年轻男子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喂!渡边,在这里。”小个子抬起没有拿着酒瓶的左手,向对方大声招呼道。 由于店堂中并不十分嘈杂,他的这一声叫喊显得格外刺耳,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在了刚进来的那人身上。 “难得你早到一回,瞎咋唬什么!”被众人看得有些不太自在,这个叫渡边的年轻男子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后,瞪了一眼拿着酒瓶的小个子。 “我是怕你找不到我们啊!”小个子脸上挂着笑容,随手递过去满满的一杯清酒。 不客气地呷了一口,渡边抹了抹挂在嘴角的酒滴,然后从衣袋里摸出一张纸片,神秘兮兮的对着大家说道:“知道这是什么吗?”不等大家回答,他又自问自答地说:“是最新战争消息的传单,我刚才在大街上捡到的,有好多人都在抢着看呢!”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秋瑾和黄玉英却听了个清清楚楚,循声望去,只见短头发手里捏着一张巴掌大小、写满字的白色纸片。二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约而同地放慢了吃饭的速度,支棱起耳朵,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随着近一个阶段,日本国内的反战呼声不断高涨,日本政府逐渐加大了对战局不利消息的封锁力度。台湾战争的消息虽然在报纸上时有披露,但大都是一些经过大本营新闻检查,无损帝国声誉的新闻报道。台南战役结束后,已经没有退路可言的日本政府为了避免日益尖锐的国内矛盾进一步激化,更是将失利的消息封锁了个严严实实。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随着时间的推移,台湾战争的真实消息还是通过一些高层反战人士有意无意的泄漏,以及政府并不能完全干涉和控制的外国报纸不断地流传到社会上。这些天来,各种流言和小道消息漫天飞舞,日本政府的欲盖弥彰不仅没有起到安抚民心的作用,反而令几乎所有的日本国民都处于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和不安之中。 此刻,听说有台湾战争的最新消息,几个人都呼啦一下子围拢了过来,脑袋凑成一堆儿向纸片儿上看去。而店中的其他客人以及面馆的老板和伙计,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异常举动,纷纷放缓动作,暗自留意起他们的言行来。 坐在众人的中间,渡边轻声地读着传单上的内容:“……此次台南战役,不但澎湖舰队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先后有八艘军舰被击沉,而且从布袋登陆的第二师团亦几近全军覆没,包括北白川宮能久亲王和永山武四郎中将在内的两万多名将士埋骨他乡战争究竟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为了战争,国民节衣缩食,工人加班加点,出征的官兵在流血,国内的女人、孩子在流泪;前方的将士们饥寒交迫、思念家乡的亲人,而他们的父母妻儿则担惊受怕,日夜盼望亲人早日从战场上归来……战争真的还有必要继续打下去吗?将士们的鲜血还要流到什么时候?我们付出的代价难道还不够大吗……” 面馆中一片寂静,甚至可以用鸦雀无声来形容。短头发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听在每一个人耳中却不啻于晴空响了一个霹雳,震得所有人都神情恍惚、目瞪口呆。 “这不会是真的吧!甲午战争中,清国二十万大军和北洋水师那么多舰船尚且不是大日本帝国的对手,区区台湾小岛又怎么能够给大日本皇军造成如此大的损失?”小个子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心虚地说道。 此前,人们尽管已经从各种“谣言”中,了解到大日本皇军在台湾陷入了麻烦,可当确切的消息摆在他们面前时,每个人又都禁不住在惶然中抱着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因此,眼见有人对此消息的真实性提出反对意见,立刻又有人附和道:“是啊,我看这上面的消息一定是造谣!前些日子还说支那军已经坚持不住了,台湾战争很快就会结束,怎么现在就变成了完全相反的一个样子?” 看到众人纷纷指责自己获得的是假消息,渡边的脸立刻涨的通红:“无风不起浪,帝国在台湾战败的消息此前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如今这张传单将具体战况写得清清楚楚,它怎么会是假消息呢?再说,北白川宫能久亲王身受重伤的消息总是事实吧!帝国的报纸已经对此进行了报道,现在亲王说不定已经为天皇陛下尽忠了。还有,听从横滨、下关港口过来的人说,最近几个月每周都有战殁者的骨灰被运送回来。这也可以从一个侧面说明,台湾的战争并不像我们认为的那样一帆风顺啊!” 短头发的这一番辩驳之语说得有理有据,立刻就浇熄了众人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儿侥幸之情。当下,有人赞同地说道:“渡边说得有道理,前面与清国的战争才打了多长时间?他们就支持不下去了!可现在呢,这仗都打了一年多了,还是没完没了的。我看大日本帝国在台湾的情形确实有些不太妙!” “你们这两个小子怎么有些像清国的间谍,总是长敌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虽然知道众人说得有道理,但小个子却犹自心有不甘,言辞激烈地反驳道:“大日本皇军历来英勇善战,才不会败给软弱无能的支那人,即便台湾战争遇到了一些挫折,也必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渡边冷哼了一声:“大日本皇军英勇善战不假,可支那人却未必软弱无能。你不要忘了,如今大日本皇军的对手可不是一般的清国军队,而是有着‘支那煞神’之称的辽东义勇军!” 店堂中再次陷入了一阵难堪之极的沉寂。所有的就餐者全都目光复杂地望向短头发:是呀,有百战百胜的“支那煞神”在,这场战争还有希望吗……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七十九章三岛气萧森 默默地行走在凄清空旷的街道上,秋瑾和黄玉英仍沉浸在刚才那令人震撼和振奋的消息所带来的亢奋之中。在这之前,她们尽管也知道日军在台湾吃了一个大亏,目前的形势不太妙,但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抗日联军取得的战果竟是如此之大。如果不是早就有了一些心里准备,恐怕她们二人也会像那小个子一样不相信这是真的。毕竟倾整个大清国之力,甲午战争也是输了个窝窝囊囊,更何况孤悬海外,以一岛之力对抗整个倭国的台湾了…… 尽管两个人都兴奋不已、百感交集,但也知道大街上不是高谈阔论,抒发自己情感的场所。就这样,她们一路无语,却又心潮起伏地很快就回到了二人共同租赁的公寓前。突然,秋瑾猛地心生警觉,一个箭步跨在了黄玉英身前,并同时低声喝问道:“谁?” 随着秋瑾的话音刚落,在屋檐遮挡下的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是黄小姐吗?我是陈少白呀,咱们在香港曾见过几次面的!”说着,他缓缓走到二人前面四、五步远的地方站下。 蓦然听到一个自己熟悉的名字,黄玉英不禁愣了一下。略微向前跨了一小步,她借着清朗夜空中那弯如钩新月洒下的清冷光辉,仔细地辨认起眼前这个看起来身影有些熟悉的人来。 “陈大哥,真的是你呀!你怎么到日本来了?”当看清楚来人那清秀俊逸的面庞后,黄玉英又惊又喜。不等话音落地,人已经如小鸟般的欢快跑了过去。 见对面的年轻男子确是黄玉英所熟识之人,秋瑾将一直高度戒备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不过,她并没有马上跟过去,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便默默地站到了一旁。 听到秋瑾的咳嗽,那年轻男子马上醒悟过来。将身子略微转了一下后,他彬彬有礼地问道。“黄小姐,这位兄台是……” 黄玉英俏脸突然一红,略微有些慌乱地急忙介绍道:“陈大哥,这位是我在青山实践女校新结识的朋友秋瑾、秋姐姐!” “陈先生,在下秋竞雄,浙江山阴人氏。”秋瑾爽朗地一抱双拳说道。 “来日本前,就听闻黄先生说,黄小姐在日本新结识了一位豪爽不下男儿的挚友知己。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秋小姐,在下陈少白,广东新会人氏,曾在香港西医书院念过一阵书。”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讶色,陈少白亦是一抱拳朗声说道。 “秋瑾此前亦曾听玉英说起过,陈兄也是一位胸怀大志、潇洒脱俗之人。以后,还是称呼我为竞雄吧,万勿再以‘小姐’相称!” “是呀,陈大哥!秋姐姐虽身为女子,却向来慷慨任侠、志向远大,平素亦都作男子打扮,你称呼她竞雄就可以了!”黄玉英也在一旁附和道。 “竞雄,好威壮的名字!少白恭敬不如从命,今后便与竞雄你兄弟相称。”尽管依旧对秋瑾的慷爽豪迈感到十分诧异,但陈少白却也不是迂腐之人,当下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三个人寒暄着,进入到了秋瑾她们干净整洁的寓所之中。给陈少白倒上一杯水,黄玉英再次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陈大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微微一笑,陈少白说道:“最近一段时日,由于国内的形势不太好,我和孙先生商量了一下,打算先在海外联络、发展一些志同道合的仁人志士。如今,孙先生又回檀香山去了,我则把日本当作了我此行的第一站,你父亲知道我要来日本,便托我抽空前去东京探望你一下。 第126章 只是不成想,按地址找到这里后却扑了一个空,你们还没有放学回来。我原本以为天已经不早了,等一会儿你们就会回来,但结果却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要不是初来乍到,真想立刻就去找找你们的!” 与秋瑾对视了一眼,黄玉英吐了吐舌头说道:“谁知道陈大哥你要来呀,我们今天是在外面吃的晚餐。也幸亏你没去找我们,否则人生地不熟的,找也找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到这里,她又把头转向了秋瑾:“秋姐姐,刚才陈大哥说的那个孙先生,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孙文、孙逸仙。他可了不起了,我所知道的那些道理,绝大部分都是从他嘴里听到的,我爹也特别的佩服他。” 脸上不自觉地显露出一股自豪,陈少白点点头说道:“孙大哥当然很了不起了,凭他的才能、智慧和勇气,迟早会改变如今中国屈辱的面貌!” 陈少白对这个孙文表现出地毫不掩饰的崇拜之情,令秋瑾不由得大感惊异。从此前黄玉英言谈话语中的一些介绍以及自己的观察了解看,陈少白绝对是一个才思横溢、不甘人下的狂傲之士。然而如今,他竟对这个孙文佩服得五体投地,实在不得不让人对孙文也起了好奇之心: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难道比冯大哥还厉害吗? 此时,秋瑾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在心中竟也随着贺菱和龚芳的口吻将冯华称为了冯大哥。不服气地轻声一笑,她拱手问道:“陈兄,我通过玉英也曾约略地了解到你们的一些观点。但恕我直言,值此国家内忧外患、民族生死存亡之际,似乎还应该以团结为上。过多的内斗不仅无助于改变国家民族目前的危殆局面,而且还会让洋人有更多的可乘之机。再说,从目前的形势看,由于义勇军横空出世、渡海援台,已经极大地改变了国人的思想观念和精神面貌。如今台湾战争即将取得最后的胜利,我们大可以乘势卧薪尝胆、再铸中华,就此改变中国屈辱的历史,又何必非得以暴力的方式进行呢?” 听得秋瑾对“兴中会”的纲领提出了质疑,陈少白脸色一整说道:“竞雄,你刚才所言不可谓没有道理,但却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满清政府已经腐朽到了底儿,它是不可能带领中国摆脱如今这种屈辱局面的……” “可是现在各方面的情况很不错呀!抗倭保台形势一片大好、国内的维新改革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当中,只要上下一心,未尝不能重振中国的雄风!”秋瑾忍不住插嘴道。 无奈而又惆怅地摇了摇头,陈少白沉重地说道:“我非常明白你们目前的感受!刚才在来这里的路上,我捡到了一份儿关于台湾战争的传单。当看到抗日联军在台湾取得的辉煌战果后,我亦是禁不住热血沸腾,心中充满了浓浓的自豪感,并对中国的未来又一次生出了希望。然而,现实的严酷状况又让我很快冷静了下来,上下一心,谈何容易啊!” 陈少白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秋瑾和黄玉英适才在面馆中所见到的一模一样的传单,一边话锋一转突然问秋瑾道:“竞雄,我先请教一下,你以一个女子之身千里迢迢来日本留学,究竟是为了什么?” 秋瑾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阵刺痛,略微思索了一下后答道:“秋瑾赴日留学,除了不甘心此生只作一个庸庸碌碌、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外,亦想通过了解、学习倭国的崛起经验,为振兴中华作一番事业!” “好,竞雄你端得志向不凡,令无数男儿亦汗颜不已!”陈少白轻击双掌赞道:“然而,你想过没有,‘师夷之长技以自强’的道理,我们认识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取得的效果又如何呢?同治中兴所大力倡导的学习洋务,最终却被甲午战争证明是毫无用处。难道是泰西列强的这些东西不行吗?当然不是,否则大清国也不可能被人家打得抬不起头来,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们只学到了洋人的一点儿皮毛。纵观泰西列强的近代史,其之所以能如此强盛,除了大力发展工商业这一系列的表象东西外,最关键之处还在于他们所实行的民主制度……” 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秋瑾,陈少白的语气突然激昂起来:“然而,让满清政府推行民主政治,这又怎么可能?这些鞑子岂肯心甘情愿地放弃他们与生俱来的种种特权!今后的中国,如果还是依靠腐朽之极的满清政府去学习、发展洋务,最终仍只能落得一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中华的复兴不但将变得遥遥无期,而且还有亡国灭种的危险……” 秋瑾无语了,陈少白刚才的这一番分析可以说将当前中国的症结之所在清清楚楚地点了出来:是啊,朝廷怎么可能真正地推行民主,没有人会自愿放弃他们已经拥有的权力!可是……可是…… “陈兄,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秋瑾受教了!可是,目前的情况毕竟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有义勇军在,形势或许能够发生一些变化吧!”秋瑾犹自不甘心地问道。 “陈大哥,我也觉得冯华将军绝非平庸之辈,他应该有能力扭转这种不利的局面。”黄玉英也点点头道。 陈少白苦笑了一声:“不可否认,以冯华和义勇军如今的影响力,确实可以影响到朝廷的一些重大决策。然而功高震主,任何统治者都不会容忍有如此一个可以威胁到他们统治的力量长期存在!你们应该都知道吧,今年年初,朝廷在台湾战争正处于最危急的时刻,免去了邢亮旅大经济特别区帮办大臣以及在义勇军中的一切职务。这说明什么?说明朝廷已经对义勇军产生了顾忌,冯华和邢亮将来自保尚且不暇,更遑论有能力扭转这种不利的局面了!” 说到这里,陈少白喟然一声长叹:“说句心里话,我对冯华、邢亮二位将军以及义勇军的全体将士也是打心底里感到佩服,以区区一几之力渡海援台、挽狂澜于既倒,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与决心。然而,腐朽的大清国又岂是通过一、两场胜利就能够挽救的!不可否认,台湾的这场激动人心的战争在振奋民心、唤醒民众等方面确实意义重大,令人不得不为之叹服,但它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很严重的副作用,那就是让已经病入膏肓的满清政府又能够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令人们对这个极端腐败的政权仍抱有最后的一丝幻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义勇军渡海援台斗争的胜利其实对中华民族的真正觉醒还起了一定的阻碍作用……” “陈大哥,你刚刚不是还说台湾的战争在振奋民心、唤醒民众等方面意义重大吗?怎么马上又说它对中华民族的真正觉醒起了一定的阻碍作用?”黄玉英显然没有跟上陈少白的思路,脸上颇为疑惑地问道。 而秋瑾的反应则更加激烈:“小弟对陈兄的话不敢苟同,莫不成就任由倭寇践踏我中华民族的大好河山?奴役我们的同胞兄弟?” 陈少白微微一摆手,先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然后以愈发激扬语调说道:“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其实这两者并不矛盾,台湾战争虽然唤醒了国人自强自立的勇气,但却无助于他们认清中华民族落后挨打的真正根源。不瞒你们说,去年底我们曾打算在广州发动一次起义,但孙先生鉴于当时台湾的战争正陷于危急时刻,抗日联军所需的弹药物资还需要闵浙、两广的支持,于是暂缓了发动起义的时间,转而将发展组织当作了工作的重点。可不料,将近一年了,我们的进展竟是微乎其微,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台湾战争所带来的欢欣鼓舞蒙蔽住了,以为有了冯华和义勇军的辅佐,大清国的中兴就在眼前。却孰不知这其实只是大清国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冯华和义勇军就算力可回天,一样改变不了它灭亡的下场。也只有彻底推翻满清这个极端腐败的政权,由汉族人建立一个好的政府和廉洁的行政机构,中国的未来才有希望……” 屋中静谧无声,三个人都沉浸在了各自的思索之中。而秋瑾此刻除了心乱如麻,眼中亦浮现出了一丝茫然和不安:冯大哥先前的所作所为真的全都错了吗?不……绝不是这样的!冯大哥不顾个人荣辱保台抗倭,其赤子之心可昭日月,这怎么有错呢?况且,冯大哥天纵之才,不可能对目前的形势毫无认知,他之所以这么作应该有他自己的道理;可是,陈少白刚才的分析也不是没有道理,大清国确实早已烂到了骨子里,中国不可能在它的带领下走向富强!我该怎么办?他们究竟谁对谁错?未来的中国到底该走什么样的道路? 农历九月初九,日本传统的菊节。 菊花不但历来都被用做日本皇室的家徽,而且日本海军的旭日旗亦是以菊和日的图案所组成。重阳赏菊饮酒是菊花节的传统活动,从江户时代一直延续到明治时代。每年这一天,除了皇太子要率日本皇室、公卿臣僚到紫宸殿拜谒天皇,君臣还要在皇宫广场共赏金菊、共饮菊酒。而在东京的大街小巷也挤满了来自各地的游人,或赏菊饮酒,或赋诗探韵。届时全城数十万株菊花竞相怒放,争奇斗妍,到处开满黄、白、粉、紫的菊花,清香扑鼻。但今年,经济的日益萧条、台湾战争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影以及最近几天闹得满城风雨的传单事件,都让所有的人缺少了那份儿闲情逸致。 草木黄落,北雁南飞本来就给人一种悲凉凄楚的感觉。远在千里之外的那场战事的种种不利传说,更是像是一片阴云,让东京人的心里好似这深秋的气候一样萧森苍凉。其实。并不富裕的日本,早已被这场战争拖得精疲力倦,然而时至今日,大多数人却还没有从战争初期的狂热中冷却下来。 第127章 他们就像输红了眼的赌徒,仍旧抱着最后的一丝侥幸,企图将输掉的东西再赢回来。 晨阳斜照,参天古树在秋风中飒飒作响,片片的枯叶飘飘扬扬地洒落在草坪上、花圃里和皇宫的琉璃瓦上。虽然气温有点儿偏低,但天皇睦仁仍旧与平日一样,漫步在御花园的甬路上。花坛中金菊盛开,如果不是有这么多烦心的事情,他一定又会吟诵上一首咏菊唱秋的诗,但此时此刻他却丝毫也提不起这样的雅兴。 两千年来,无论是天平时期、藤原时期,还是镰仓时期,大和民族一直卷缩在几个岛屿上,不得伸展。历史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插手高丽的机会,却被中国唐高宗的水军打得落花流水。又过了将近一千年,丰臣秀吉向外扩张,却又被朝鲜海军统帅李舜臣和中国明朝的联军击败。如今历史再次给了大和民族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竟又横空出现了冯华、邢亮和一个更加难缠的义勇军。 难道在花费了无数的心血和代价之后,大日本帝国仍旧要落得一个铩羽而归、毫无所得的结果吗?而失去了这次机会,大和民族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才能摆脱这贫瘠海岛的束缚与羁绊!整整一个上午,天皇睦仁的思绪都在围绕着这个问题旋转着、纠缠着…… “陛下,菊花节的仪式就要开始了,皇太子夫妇以及一干皇室成员、王公大臣们都在等着您呢!”侍从武官长轻声地提醒着陷入沉思之中的天皇。 从恍然中猛地惊醒过来,明治天皇微微摇了摇头,似乎要以此将那些恼人的烦心事从心中驱走。定了定心神,他再次恢复了自己的威仪:“嗯,通知他们,菊花节拜谒仪式暨菊花酒会将如期在南广场及紫宸殿举行,我会准时参加的!” 公元1896年的菊花节终于在紧张、茫然和萧杀的气氛中来临了,拜谒天皇的场面也一如既往的宏大、隆重。中午十二点,八名身穿淡雅和服的宫女迈着小碎步款款走出宫门,分列在月台两侧。接着,明治天皇身着陆海军大元帅服,胸前缀着菊花大勋章、腰际挎着元帅佩刀,手持玉串,在八名身穿黑色扈从服的侍从武官的簇拥下出现在紫宸殿的月台上。他扬起戴着白丝手套的右手,向臣僚们致意,在一片虔诚、狂热的欢呼声中,踏着铺在台阶上的红地毯,拾阶而下。这是他第二次身穿大元帅服出席菊节拜谒仪式。自去岁与清国开战以来,作为帝国的武装部队最高统帅,睦仁就脱下了传统的黄栌染御服,换上了杀气腾腾的戎装,在日本国内掀起了战争的喧嚣。 军乐队奏起了“君之代”,皇太子嘉仁和太子妃九条节子率领小松亲王、伊藤博文、山县有朋、松方正义等日本皇室、公卿贵族乃至政府要员、陆海军首脑毕恭毕敬地向正襟危坐的天皇鞠躬行礼,军人们的佩刀发出刺耳的叮当声。天皇的例行讲话中丝毫没有提到这场战争,这在开战以来是绝对罕见的。拜谒仪式异常平静,但人们的情绪和心理却因为战争的不利,明显缺乏自信和热情。 正式的拜谒结束后,开始进行传统的民间击鼓舞蹈。在浑厚的螺号声中,一排带着草笠的男子边敲着直径一米的大鼓,边唱着关西的民间小调。在悠扬的三味弦伴奏下,年轻的舞女身着艳丽的和服,头戴缀有菊花花环的斗笠,手持团扇翩翩起舞…… 刚刚奉调回国,就任外务省次官的前驻华公使小村寿太郎似是在“专心致志”地欣赏着歌舞表演,心中却是一片百无聊赖:战争都已经打成这个模样了,谁还有心思看这些东西!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就算给国人一种歌舞升平的假象,还不是一样没法应对这些难以逾越的问题! 他无意中抬起头看了看蓝天,咦!皇宫斜上方的高空里正放飞着一只巨大的风筝。那是一只长达数丈的立体式龙头蜈蚣风筝,画工精美的龙头,拖着几十节艳丽的“腰子”随风飘舞,扶摇冲天,蔚然壮观。 “这个放风筝的人绝对是把好手,也难得他还有这样轻松的心情……”小村寿太郎默默地想着。然而他这与众不同的神情已经引起周围人的注意,越来越多的人不自觉地仰起了头。 猛然发觉到众人受了自己的影响,小村寿太郎心神一凛,在这样庄重的仪式上驰心旁骛,可是对天皇陛下的大不敬啊!就在他正待收敛心神之际,却见空中的风筝突然发生了令人目瞪口呆的异变,那“大蜈蚣”周身猛地冒起了一股股浓烟。随着“噼噼啪啪”的一阵响声,长串“蜈蚣”的段段“腰子”瞬间散裂开来,有如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飘下无数花花绿绿的纸片……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八十章无奈花落去 烦躁、忧戚的明治天皇在御文库的大厅里来回踱着步,铁青的脸拉得老长。他的下手,伊藤博文和小松宫彰仁亲王则神情肃然的垂手而立。 自那日菊花节,东京和神户同时发生了抗日联军利用风筝散发传单的事件后,坏消息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先是在同一天的晚上,停泊在广岛宇品港待命的日本联合舰队“筑紫”号巡洋舰触水雷沉没,舰上177名官兵只有52人获救,舰长三善克己大佐阵亡。这一事件影响到包括佐世保、神户在内的所有日本重要海港停航五日。后来,虽经反复排查,只在佐世保军港内又发现了两颗漂雷,其余港口均未有所发现,但笼罩在人们心头的惶然和恐惧却始终无法消除。所有的日本人第一次发现原来战争离他们竟是如此之近。 随后,刚刚趋于平静的台湾战局,随着抗日联军发起的一轮大规模反攻行动,而再次变得紧张起来。由于兵力严重不足,且后勤补给线频频被抗日游击队切断,日军南进军不得不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攻占下来的嘉义城又撤了出去。一时间,台湾的战事风云逆转,抗日联军在蜂拥而起的各地义民军的配合下稳步推进,三天内连克云林、北斗、南投、西螺等地,将南进的鬼子又驱逐回了鹿港、彰化和大肚山一线,并且只能龟缩于一些较大的市镇固守待援…… 猛地停下脚步,睦仁的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艰难而又苦涩地吐出了一句短短的话语:“就按内阁和伊藤君的意见,与台湾民主国议和吧!” 脸色巨变,小松亲王急忙上前一步,情绪激动地高声叫道:“陛下,请您务必三思啊!一旦议和,帝国这些年所付出的代价可就全都付之东流了……” “巴嘎!不要说了,这些事情我如何不明白。然而时至今日,我们还有其他的路可选择吗?如今,日本国内因支那人卑鄙的传单和水雷事件而人心惶惶,反战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议会里去年叫喊着要卖台湾的那帮混帐东西也趁势推波助澜,再不想办法加以疏导,只怕马上就会酿成滔天大祸!”睦仁一声怒喝,打断了小松亲王的继续劝谏。那张因为极端痛苦而有些扭曲的惨白面容,此时显得异常狰狞、可怖:“自台湾战争开始以来,不但陆海军所进行者,与大本营的计划相差甚远,而且帝国的经济亦因为战争迟迟不能结束而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财政资金入不敷出,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以各种方式进行举债。再加上卑鄙、龌龊的支那人始终推三阻四,不肯按期支付《马关条约》规定的赔款,我们还拿什么进行这场战争!”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明治天皇略微停顿了一下后,才语气稍缓地继续说道:“台湾如今的形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支那军已经进逼至彰化、大肚山一线,如果不能迅速增兵救援,恐怕连台中也守不住!然而,台湾之战不过才进行了一年多,大日本帝国就已先后投入了近卫师团、第二师团和第七师团三个整编师团。再加上比之岛支队、总督府直属部队以及路路续续对各部队的补充人员,已经有大约九万常备军和六万名随军伕役投入到了台湾的战场之上。我们即便进行增援,又能再抽调出多少的兵力来!况且……” 大大喘了口粗气,睦仁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况且,朝鲜目前的局势也出现了不稳的迹象,以其国主李熙为首的亲俄势力以及柳麟锡等人率领的义兵利用帝国在台湾泥潭深陷之机亦开始蠢蠢欲动。俗话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为了一个几乎已经没有希望的台湾,再失去对朝鲜的控制,那帝国可就真的是血本无归了!” 小松亲王显然被天皇从未有过的暴怒惊呆了,心中虽还郁积着心有不甘的羞愤,但却噤若寒蝉地呆立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其实,他心里又何尝不明白,大日本帝国真的是没有能力将这场无尽无休的战争再打下去了。如今,除了陆上作战兵力捉襟见肘,帝国的海上运输也处于难以为继的窘境之中。台南一役,澎湖舰队以及各种运输舰损失惨重,使得由日本本土向台湾运送弹药物资的行动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不但运输补给能力大为削弱,而且护航力量亦严重不足,近一个月,已经有三艘运输船在台湾以北海域被行踪飘忽不定的支那人鱼雷快艇击沉。如果这种状况再不能得到有效解决,恐怕用不着支那人进攻,大日本皇军自己就坚持不住了……只是,为大日本帝国开疆拓土的梦想与渴望,就这么窝窝囊囊的被支那人破灭,也委实让人有些不甘心! 目睹自己的死对头小松亲王受到天皇的严厉训斥,站在一旁的伊藤博文虽暗暗拍手称快,但却并没有趁机落井下石。老奸巨猾的他明白军方与内阁其实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128章 再说,天皇已经对此事作出了最后的决断,自己也没必要再加剧内阁与军方之间的矛盾! 当下,他向睦仁一躬身,极为仗义地替小松亲王开脱起来:“陛下,亲王殿下其实也是一片赤胆忠心,这场战争我们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一些,任谁都难以轻言放弃。也只有陛下您,才能当断则断,不以感情用事……” 听着伊藤博文的劝慰之语,明治天皇心中的无名怒火平息了许多,但那如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苦却丝毫都没有减轻:就算自己再果断,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无法改变目前的局面!唉,二十多年卧薪尝胆的心血,谁知竟会在小小的台湾岛上毁于一旦…… 尽管人们都说台湾四季如春,但此言却未见得可信。尤其在台北,冬天也还是有许多相当寒冷的日子。 微雨冬霖,阴寒袭人,但台北城内却依旧还是一副车水马龙、繁华热闹的“太平”景象。日本人开设的料理屋、寿司面馆、东洋武道馆、歌舞伎馆以及当地人经营的凉面、烧麦、蒸肉圆和鸭血粉丝汤的小吃摊、小饭铺都是人来人往,生意兴隆。然而只要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现今的情形已经和去年有了极大的不同。大街上日本宪兵“噔噔噔”的大皮靴声依旧响亮,普通台湾百姓的言行也一如既往的谨慎小心,但台北人的脸上却都透出一丝无法抑制的兴奋与渴望;而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东洋鬼子,则在声色犬马的放纵中多了一抹色厉内荏的惶然与绝望。 由于天色已近傍晚,又值阴雨天气,小南门街上的兴昌客栈中要比平日里热闹了许多,并不宽大的店堂里坐满了吃饭、住店的客人。杨掌柜一边指挥伙计招呼往来的客人,一边不时地向外面那暮雨萧萧中的小南门街扫上一眼。蓦地,他的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客栈的大门前。 “咳,这不是江老板和李四爷吗?稀客、稀客,您二位可是好久都不见了!外面雨凉天寒,赶紧到屋里烤烤火,暖暖身子。”趋步迎上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个身穿黑色长衫、生意人打扮的汉子,杨掌柜热情地招呼着,并同时吩咐一个小伙计道:“大林,快帮着把这几辆马车都赶到后院儿里,吩咐他们加好草料,然后招呼几位大哥好生休息一下!” 与杨掌柜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那两人中年纪较大的一抱双拳说道:“杨掌柜,你这兴昌客栈的生意可着实不错呀!还有没有好一点儿的房间?” “有,有,有!您二位以前住过的那个小院还没有客人,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在三个人的寒暄声中,杨掌柜引着江国辉、李策以及作为两人跟班的五名特种大队的战士来到了后院。刚刚将院门关上,杨掌柜便兴奋地压低声音问道:“江大哥、李队长,总指挥部的电报我收到了,一早就盼着你们来呢!是不是要再给台北的小鬼子来点儿颜色瞧瞧?” “老杨,你猜得八九不离十,这次不仅是要给小鬼子一点儿颜色看,而且还打算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行动。来,咱们进屋后细谈!”江国辉用力地点点头。 屋中暖暖的,红红的炭火欢快地跳跃着,并不时爆出几下噼噼啪啪的响声。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杨掌柜不待江国辉和李策坐稳,便兴奋地问道:“到底是什么大行动?不会是要反攻台北吧!” 咧嘴微微一笑,江国辉沉声说道:“还真让你说着了!我们此次进台北,乃是受邢总指挥委派,前来了解日军驻防情况的。为了彻底粉碎鬼子在谈判中所抱有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抗日联军总指挥部决定向台北地区秘密派遣一支特遣分队,并联合占领区的所有抗日抵抗力量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武装起义,给鬼子再来一次沉重的打击。” “自丘大人他们前往广岛与小鬼子进行和谈以来,已经将近一个月了,但小鬼子还不认头,双方却迟迟未能在主要条款上达成一致。直到如今,倭贼仍不甘心他们在台湾的失败,死死咬定台湾民主国可以独立,但必须要付给他们一定的赎台费。否则,他们将继续增兵台湾、死战到底。有鉴于此,邢总指挥认为只有在战场上真正打痛他们,和谈才能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和平才真的有可能实现!”李策在旁边进一步补充道。 猛地捶了一下拳头,杨掌柜恨恨地说:“这帮狗日的杂种,占了咱们的家园还想要赎台费,美的他!这次,可得好好教训他们一下,台北的老百姓盼望抗日联军收复失地都快望眼欲穿了。江大哥、李队长,你们放心,只要义军反攻台北,老百姓绝不会袖手旁观的。这些四脚仔早就该滚回他们的东洋三岛去了……” 1896年12月6日,经过周密准备,台北地区各抵抗力量的主要领导人胡嘉猷、苏力、林李成、王秋鸿、陈秋菊、林维新、林大北、詹振、许少文、简大狮等人齐聚观音山。公推志愿军特遣分队队长孙宝礼和台北抗日义军首领胡嘉猷为正副总指挥,约定于12月9日子时正式发动武装起义。 12月9日子时,起义如期进行。各路义军同时在台北、宜兰、桃仔园、深坑、瑞芳、锡口、金包里以及三角涌等地发动武装起义,并截断了台北与基隆、宜兰和新竹等地的交通通信线。为了配合起义顺利进行,抗日联军也向鹿港、彰化、大肚山一线的日军发动了大规模的攻击,新竹、苗栗等地的日本驻军亦受到了游击队的袭扰。一时间,北起基隆,南到彰化,各地的鬼子纷纷告急。 由于组织严密、行动突然以及有志愿军特遣分队协助配合,台北地区的武装起义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截至12月11日,除了台北、基隆、宜兰以及沪尾、中坜等鬼子派重兵设防的城镇外,其余一些小据点已全部落入起义部队的手中。而且台北城外的艨甲、大稻埕等区域也已被义军控制,鬼子只能龟缩在台北城里那巴掌大的地方。至此,台北通往外界的道路完全断绝,已彻底沦为了一座孤城。 12月12日早晨,以志愿军特遣分队以及简大狮、苏力、江国辉等部义军为主力的起义部队,偕同从八芝兰、北投,草山、竹仔湖、板桥等地赶来的义民军在台北城下胜利会师,开始日夜围攻台北。 12月14日,鉴于从基隆和新竹出发的日军救援部队先后受到起义部队的伏击,已无力再对岌岌可危的台北城进行救援;守卫宜兰的鬼子亦因久侯援军不至,弃城出逃,被抗日联军全部围歼;以及彰化、大肚山防线频频告危,随时都有被抗日联军突破的可能,日本方面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宣布无条件承认台湾民主国独立…… 一轮殷红似血的夕阳沉静地垂挂于海天相接的五彩云霞之中,一群白色的海鸟追逐着乘风破浪的轮船自由自在地翩跹翱翔。 静静地矗立在船头左侧的甲板上,邢亮不由得沉醉在了这“落霞与孤鹭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壮丽美景之中: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份儿闲情逸致了。记得上一次欣赏海上落日的余晖,还是与芳儿依依话别的入台前夕。我可爱而又可敬的芳儿啊,直到志愿军出发你也没说过一句拉我后腿的话。其实我又何尝舍得离开你,你的热烈、你的温柔、还有你那爽朗的笑声,曾一次次令我……想到这里,邢亮心中不由得一热,那缕埋藏在心海深处的女情长终于不可抑制地喷薄而出。 “好美的景色啊!现在才感觉到生活原来是如此美好!”轻轻从舱门口走到邢亮的身边,丘逢甲由衷地发出了一声感慨。 “丘大哥,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就到基隆了,你怎么不再多歇息一会儿?”看到丘逢甲的脸上仍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态,邢亮不由关切地问道。 “就是因为快到目的地了,所以才怎么也睡不踏实啊!一年半了,终于又能无拘无束地漫步在基隆、台北的街头了。”说到这里,丘逢甲忽然转过身,极为郑重、诚恳地对邢亮说道:“回家的感觉,真好。启光,谢谢!” 邢亮先愣了一下,随后展颜笑问道:“丘大哥,我有什么好谢的?” “没有你冒着九死一生率领志愿军渡海援台,我们哪里还能再回到自己的家乡?不止是我要谢你,全台湾的军民百姓都会对你和志愿军铭记五内,你们永远都是我们的兄弟和亲人!” 望着丘逢甲异常真挚的目光,邢亮胸膛一阵发烫,一种生死与共、血肉相连的炽热亲情猛地涌上心头:“丘大哥,台湾的百姓也是我们的亲人,台湾的土地上流着我们共同的血,自家人何必如此见外!”说着,他紧紧握住了丘逢甲的手。 海天一片苍茫,太阳已渐渐沉入了海平面,劲猎的海风吹得邢亮和丘逢甲的衣服不停地随风鼓荡。 “丘大哥,船头风寒浪高,咱们还是进舱去吧!”见丘逢甲紧了紧身上的长袍,邢亮轻声建议道。 “不了,船马上就要进港了,我想早一点儿看到基隆。启光,与鬼子完成最后的交接仪式后,台湾就彻底回到了我们自己手中,真是想想就令人感到兴奋啊!” “是呀!一年多的浴血奋战,总算把鬼子赶了出去,我们也终于该回家了。” “回家?”丘逢甲一怔。 “天下没有不散的席!我大哥来电报说,等台湾民主国正式回归大清的版图后,志愿军就会重回辽东。” “启光你和志愿军怎么能走呢?台湾还要靠你们来保卫、台湾的百姓舍不得你们呀!”丘逢甲不禁有些发急。 邢亮也禁不住有些黯然:“身不由己,奈之若何! 第129章 听说,朝廷有意让渊帅出任台湾巡抚,而丘大哥你则会担任台湾布政使。” “志愿军不能走,我们不会让你们走的!”丘逢甲冲口而出:“启光,留下来吧,台湾的百姓真的很需要你们!” “丘大哥!我……”邢亮心头一颤,刚要继续解释,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随着邢亮那望向基隆港码头、充满无限惊异的目光,丘逢甲亦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去,一副令人目瞪口呆的景象蓦地呈现在他眼前:只见原本只有星星几点导航灯光的基隆港,如今已是一片灯火通明,无数的火把将昏暗的码头映得如同白昼一般。 船终于慢慢停靠在了码头边,随着邢亮的身影刚刚出现在甲板之上,数以万计一直等候在这里的台湾各界百姓不由同时高声呼喊起来:“欢迎邢将军!欢迎邢将军!” 热血猛地冲上头顶,邢亮眼前立刻出现了一层雾蒙蒙的模糊,晶莹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他的眼眶…… 第二部怒海潮生第八十一章所向无空阔(全文完) 随着一声汽笛长鸣,“中兴”号客轮在凛冽刺骨的海风中缓缓驶入了大连湾。看着那些尚未完全竣工的船坞、码头,望着大连湾南岸拔地而起幢幢建筑和远处冒着浓烟的高大烟囱,站在船舷旁的美国驻华使馆海军武官柔克义和深受中国文化熏染的独立传教士李佳白皆禁不住大感惊奇:这些固执、保守的东方人原来也有着如此惊人的效率! 船还没有靠岸,眼神好的柔克义,一下子就从岸上迎候的人丛中认出了无论在哪都显得卓尔不群的冯华和他们的“老朋友”周天宇。“哈罗,冯将军、周先生!”他扬起蒲扇般的大手,不停地挥舞着。 时隔一年半,这两个美国人从新建的大连港再度登上了特区这块神奇的土地。不过,这次与他们同来的还有《纽约国际先驱论坛报》的资深记者沈约翰以及一大群准备来此淘金的美国投资商。在一番热情的寒暄、介绍之后,冯华、周天宇以及陪同他们一起前来的马忠骏与刚到的客人坐上了那些早已准备好的四轮马车,前往设在金州的旅大经济特别区办事大臣衙门。 大连港坐落的地方原来叫东、西青泥洼和黑嘴子,一年多以前,这里还是三个只有十几、二十来户人家的小渔村。由于濒临着一个极具发展前景的海湾,再加上冯华、周天宇先入为主的“现代大连港”意识,一个生机勃勃的新兴港口就这样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兴建起来。 这个崛起才一年多的小港城很干净、整洁,一排排白桦树整齐的种植在街道两旁,每条街道、每栋屋宇的间距规划统一、井然有序。而且随着港口的发展、外来人口的大量涌入以及美、俄、德、法等外国往来船只的不断增多,在大连湾南岸的山坡上亦出现了一些新的街市,市面也随着商品物资的流通和居民的不断增加而日益繁荣起来。如今的大连城舟车辐辏,铺商坐贾、串街的商贩比比皆是,已是颇具江南通都大邑的风范。 “真没想到,才不过短短一年半的时间,这里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其发展速度就是与美国相比也是不遑多让!”随着马车从这座新兴的港口小城穿城而过,柔克义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赞叹。 “旅大特区之所以能有如此迅速的发展,全赖二位先生倾力协助。”听了柔克义的赞叹,冯华一面与周天宇自豪地对视一笑,一面半真半假地恭维了美国人一句。 “哪里、哪里!我们不过是起了一个穿针引线的作用,如何当得起将军如此赞誉!”学着中国人的行事风格,柔克义言不由衷地谦逊着,但脸上的得意之情却一览无余:“冯将军,我们这次前来,就是为了进一步协商加强双方合作的事宜。我们将会在资金、技术和机器设备等方面继续提供全力的支持,但也希望能够独享与旅大特区在无线电和军工技术方面的合作经营权!” 作为美国驻华使馆的海军武官,柔克义一直都在密切注视着台湾战事的进程。志愿军相继在澎湖湾、布袋嘴、嘉义和台南取得前所未有的重大胜利,令美国政府对特区的无电收发报机以及新式武器在战争中的巨大作用极为震撼,也不得不重新审视与这个东方古老帝国最具潜力的地方政府的合作前景。正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柔克义带着美国政府交给他的新使命再次来到了旅大特区。 见冯华和周天宇只是客气地连声称谢,却对自己的建议不置可否,柔克义禁不住有些着急:“冯将军、周先生,你们大可放心,只要有了美利坚合众国的支持,不但你们的太后和皇帝要高看将军三分,就是其他列强亦会多几分顾忌。” 微然一笑,冯华并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周天宇冷不丁地反问了一句:“在不久前台湾民主国与日本谈判时,我们曾希望借助美利坚合众国的影响,迫使日本政府支付一定的战争赔款,以对在战争中被日本军队杀害和致残的无辜百姓,以及台湾人民被战火毁坏的家园进行一些补偿,但却也没见列强有什么顾忌啊!还不是众口一词地咬定此次台湾战争双方并未分出胜负,日本能无条件同意台湾民主国独立已是作出了极大地让步,硬是联手将此事压了下来。不知柔先生对此有何看法?” 脸色涨得一片通红,柔克义尴尬地笑了笑:“周先生,你有所不知,在要求日本支付战败赔款的问题上,我们美利坚合众国确曾与各列强进行过交流。然而,由于英国极力反对,且其他列强出于平衡各方势力的考虑,亦不愿对日本打压太过,我们也是独木难支、无能为力啊!” “小宇,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此事亦怨不得美国政府。柔先生、李先生,关于深入合作的事情,我们还是到金州以后再详谈吧!”不想令柔克义和李佳白过于难堪,冯华拦下了话头:“再有十几天,就是中国的春节了,这次二位先生到旅大来,可不要着急走,咱们一起过一个中国式的新年。” “好,好!一切都到金州再详谈,我们也十分希望能和将军共度新年。”长长舒了一口气,柔克义没口子地答应着。 马车缓缓驶出了港口区,映入眼帘的是龙河以西的太阳沟一带新建起的许多厂房。由于蒸汽设备的大量引用以及吸引了大批欧美的技术人才,旅大特区的工业发展极为迅速,相继开办了几十家电力、纺织、面粉加工、冶炼和机器制造的工厂,并在金州附近建立了一家开采、生产火浣布(石棉)矿及石棉制品的加工厂。而人才和人口的频繁流动,不但为特区发展提供了丰富的技术人才和劳动力资源,同时也带动了商贸业的快速发展,令整个特区都呈现出一股充满活力的勃勃生机。 已经恢复了正常心态的柔克义和李佳白一边观看,一边饶有兴趣地问东问西,而冯华和周天宇也是不厌其烦地把能够告诉的东西一一介绍给客人;初次来访的沈约翰则话语不多,只是一边听着主人的介绍,一边把手中照相机的快门按个不停;至于那些第一次来到特区的美国投资商们,却一个个都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兴奋之情,他们已经从这个朝气蓬勃的城市中,看到了那巨大的潜在商机…… 大雪如鹅毛一般飘飘洒洒地随风飞舞着,很快便将田野、道路、乡村和城市装扮成一个银装素裹的晶莹世界。而城里城外那连绵不绝的贺岁鞭炮,则为这清凉平和的世界平添了几分热烈与温馨。 冯华凭窗而立,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窗外那暮色苍茫中的漫天飞雪,思绪又自然而然地回到了这一年多所经历过的风风雨雨:自义勇军进驻辽东和旅大特区成立伊始,自己便面临着异常巨大的压力。除了要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重建饱受战火摧残的辽东大地,还要对千里之外的台湾战场进行支援和应对好与朝廷、列强等方方面面政治势力的关系。 啊,最困难的阶段总算是熬过去了。旅顺这个曾经让日本人和俄国人垂涎三尺、梦寐以求的不冻港,已经重新焕发出了生机。不但被鬼子破坏的港口设施和黄金山、白玉山炮台已全部修复,而且还在旅顺新建了一支海军。尽管港湾里如今只停泊着几艘隶属于特区海上巡逻队的护卫舰和鱼雷艇,但它却标志着中国海军的浴火重生。更令人感到欣慰的还是特区的经济建设,不仅新开发的大连港已经初具规模,特区的工商业和交通运输业也迅速发展起来。各种行业的工厂、商铺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以新建成的抚大铁路为依托,旅大已经成功从营口港手中取得了东北最重要外贸商港的地位…… “咣当!”,随着房门被周天宇从外面推开,一股冷风夹杂着几片雪花冲进屋里,也将冯华从对往事的沉思中惊醒过来。 “华哥,除夕晚宴的时间就要到了,你这时候找我们来究竟有什么事呀?”一进门,周天宇便风风火火地问道。 “怎么还没有个稳重的样子……张先生、四弟,你们也来了,赶快屋里坐!”冯华数落了一句周天宇,然后热情地与随后跟进屋来的张謇和李九杲打了声招呼。 几个人团团围坐在火热的炭盆边,一个冒着蒸腾香气的茶壶正架在它的上面。 “华哥,这次可以说了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天宇喝了一口热茶,再次催问道。 “你先看看这个!”冯华说着,将手上的一份儿电报递给了周天宇。 “华哥,朝廷搞的这是什么把戏呀?”指着已经递到张謇手上的那份儿不久前才收到的朝廷封赏保台抗倭有功人员的电报,周天宇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保台抗倭斗争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志愿军军固然是居功至伟,但刘大人、魏大人他们却也同样功不可没,没有他们的鼎力支持,恐怕抗日联军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第130章 可你看,朝廷如今却只对抗日联军和义勇军进行大力封赏,而对其余有功人员要么不疼不痒地表扬几句,要么连提也不提,也实在太过赏罚不均了!” 几年的磨砺,使得冯华愈发沉稳起来,平静的面容上如古井不波一般,丝毫都看不出情绪的变化来。并没有直接回答周天宇的发问,他忽地转头向张謇望去:“先生,您怎么看待这件事?” 此刻,张謇的脸色异常严肃,沉吟了好半天才语声沉重地说道:“我看,这一切恐怕都是太后的意思!前两天,翁大人还发来电报说,为了封赏此次还台的有功人员,朝廷上下争论得很厉害。但皇上却是一力主张要对包括义勇军、抗日联军在内的所有抗倭保台有功人员进行大力封赏。然而,才仅仅过了两天,事情就变成了如此一个模样,不是太后,还有谁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扭转乾坤!” 喟然叹了一口气,张謇怅然说道:“唉,义勇军这次是太过锋芒毕露了!不过,太后如此行事,就不怕天下人寒心吗!” 心中一惊,周天宇和李九杲禁不住同声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朝廷一味彰显义勇军的功绩,固然有其不得不这样作的理由,但故意漠视他人的功劳,却是将义勇军推到了与所有人对立的风口浪尖之上。这不但会给那些居心叵测的小人以借机生事的口实,也容易引起其他人的不满与嫉妒。或许如刘大人、魏大人这些与义勇军关系密切的人尚不会太过介意,但像两广总督谭钟麟、湖广总督张之洞这些同样在保台抗倭斗争中出过力的人又会怎么想。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义勇军集所有荣耀于一身,恐怕将来为祸不小啊……” “他奶奶的,这个狗屁太后究竟是何居心呀!我们劳师伤财,费尽心血,牺牲了多少战士的生命才将台湾从倭寇手中夺回来,可她竟用这种方式来算计我们。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二哥就当他的台湾民主国大总统,自由自在,不受那个老妖婆的制!”李九杲勃然大怒地骂道。 “事情并不是如此简单,台湾重归我中华版图,是炎黄子孙的共同心声。如不顺应民意,不但会大失民心,令我们先前的一切努力付之东流,而且还会影响到义勇军和旅大特区的进一步发展。”说至此处,张謇看了一眼冯华,然后又继续分析道:“其实,太后的心思恐怕还不止于此呢!邢将军既率志愿军渡海援台,驱除倭寇、扬我国威,又在台湾民主国独立后,毅然率台湾军民重归中华,诚可谓劳苦功高。朝廷任命邢大人为台湾巡抚,加兵部尚书衔、少子少保,以及赏三眼花翎,赐穿黄马褂,其封赏虽说前无古人、殊荣之极,但却也是名实相符,令人心服口服。” 周天宇点点头道:“老亮这小子,此次确实是威风到家了,连华哥的风头都被他盖过去了。不过,要是没有华哥在其中运筹帷幄、掌控全局,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无法打赢这场战争的。” “周大人所言不虚,能够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虽是邢将军率领前方将士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但最大的功劳却非冯大人莫属。然而,你们看朝廷又是如何封赏大人的。表面上看也是风光之极,但实际上除加了几个有名无实的虚衔,就只赏了一个双眼花翎,比起邢大人可是差了一大截子!” 听到这里,周天宇不禁愣了一下,这样的问题他可是从来也没想过。一来,他们兄弟三人感情深厚,谁多受点儿封赏又有什么关系;二来,那个什么双眼、三眼花翎以及黄马褂,在别人眼中或许是殊荣之极,可对来自现代的他们来说却是一文不名,根本就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哈哈一笑,周天宇对张謇说道:“张先生,您有些过虑了吧!朝廷此次任命我二哥为台湾巡抚,其实也是不得不如此为之。如果不是刘永福力辞以及以丘逢甲率台湾全体百姓官兵联名上书挽留,慈禧才不会甘心把这个位置留给我二哥。而且,就算朝廷真的打算以此来挑拨华哥和老亮的关系,也是错打了算盘。凭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这种小伎俩又能有什么用处?哪怕是再大的困难,咱们兄弟也会一起闯过去!” “小宇说的不错,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先生,您的意思我明白,‘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韬光养晦才是我们目前应该采取的策略。其实,从派志愿军渡海援台的那一天起,我就明白了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也做好了应对一切困难和挑战的准备!” 霍地立起身形,冯华的声音蓦然高昂起来:“再说,大丈夫顶天立地,做事又岂能太瞻前顾后,想令中华再起,是没有坦途可走的。而且不历尽雪虐风饕的艰难险阻,不经过血与火的百般淬炼,如何才能尽显男儿的英雄本色,如何才能再扬我中华的声威!” 一时间,屋中的众人都被冯华的万丈豪情所深深感染,每个人都沉浸在热血澎湃的心潮起伏之中。心情极为复杂地望了一眼冯华,张謇心中虽然仍存有一些疑虑,但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加以告诫:天无二日、民无二主,邢亮如今已经具备了与冯华分庭抗礼的实力与威望,谁又能保证他们将来不会出现分歧?不过,大丈夫做事确实不能太瞻前顾后,中华民族现在欠缺的就是这种一往无前的血性与执着! 金州城内,迎新春的爆竹声一阵紧似一阵。驱散开自己心中残存的那点疑虑,张謇默默地祝福着:但愿中华民族丁酉年鸡祥如意! ---全书终--- 更多精采,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