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h】偶怨》 第二十九章成人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布偶会微微发热,尤其抱着它入睡时,怀中的布料像个热水袋,热烘烘的。 她疑惑地拿出来观察了好一会,又觉得也许是自己把它捂热了。 从穿旧的病服里剪下的布料,还有从阿姨那儿要来的黑色毛线,又向护士薅来消毒棉球,她手上都有被针不小心扎到的痕迹。 这样的小布偶,做起来生疏又费劲,中间还莫名地自己崩裂了几次,她缝补回去,七零八落的,布偶和美观完全扯不上边了。 她倒不觉得不值。 因为总要做些什么事,才能找到活着的意义。 她发现她的死亡是不被允许的,精神敏感的护士们一看到她有意外动作,就惊心胆战的。 她很烦,随即她又想到母亲父亲,便觉得,那就再这样捱一捱吧。 她抱着布偶,像把它镶嵌进自己怀中,依偎呢喃,“在这里,我只有你了。” 其实那天,她也只是想试试,接近死亡是什么感觉。 尤其是从小就行走在人鬼的灰色地带里,她会觉得忘却过往的鬼魂,还要比她逍遥自在得多。 血从手腕的温热变成一摊冰凉的河流。 半个身体都麻麻的,失去知觉,也有些头晕脑胀。 天空一贫如洗,她看不到星星。 于是她再度被巨大的孤寂笼罩。 有几天天气闷热,潮得黏腻,她连被子也不想盖,更不想抱布偶,怕汗弄黄了布料。 刚开始,她把布偶放到床头,圆溜溜的脑袋上用黑色纽扣布置的眼睛,幽幽的,看不到底。 惯例亲了一口布偶的小脑袋,她就沉沉睡去了。 睡到一半,胸口像被闷热的积雨云捂住了,沉重的热让她后背都起了一层汗。 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就是布偶的头顶,它趴在她胸口处,温温热热地紧贴,李玟玟不耐地把它拨开,翻身到另一侧继续睡了。 后半夜无梦。 可后面几日,仍会发生这样的事,半夜醒了好多次,她精神都有些衰弱。 不知道是整天精神恍惚,还是所谓病情加重,她做事心不在焉,精力涣散,走路忘了跨过台阶是常有的事。 更让她苦恼的是,身后总有一道隐晦的视线,沉沉地投射过来,要把她全身扒光。 顺着目光而去,她看到了布偶,现在它好端端地被摆成坐姿,放在她窗台柜上。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碰它了。 睡前,她把布偶放到离自己很远的地方。躺在床上,天气依旧是入夏的潮热,她却觉得很冷,把自己缩在被褥里,包成一团。 从被口露出的眼,瞟向小布偶,夜晚很深了,月光都暗淡了许多,布偶脸上的纽扣,还有她用黑笔画出的嘴都模糊不清。 她总觉得它在哭。 头皮发麻,睡不着,不敢再看布偶的脸,此刻,她开始怀疑自己精神又出了些问题。 他现在身体变成了玩偶的形状,挤压在棉球之间。 虽然他不用呼吸,可在这样拥挤的环境里,竟有种窒息的不真实。 但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透过质量并不算好的布料,他几乎是能直接感受到女孩柔软的怀抱,那纤弱双肢把他拥入,他贴着她的胸口,听到清晰的心跳。 他体内里,她的血液热情地随之奔涌。 就好像有了新的心跳。 虽然瞒着她,从布偶的针线之间抠出缝隙,藏进去很不容易,每次她疑惑地拿针缝补起裂缝的时候,他想,他离她这么近,就藏在里面,竟心生一种悸动。 他变成了布偶的心脏,成为了布偶,变成了她的唯一。 她抱着他的时候,他会兴奋到剧烈搏动,变得滚烫滚烫,比她身体的温度还要烫得多。 怎么会这么幸福呢? 那时他觉得,再也不会有比这还要长久的愉悦了。 以至于,女孩突然远离他的时候,他快湮没在不知所措的痛苦里了,他好委屈,想让她抱抱他,可他根本无法动作,他是个无法行走的布偶。 这样的疑惑与痛苦,让本体都愤怒到呐喊,说他何其无用。 他内心里充斥着,来自各路自己的厌弃和催促。 欲望越变越大,他本就是邪祟,生于混沌之中。任何恶碰上他,都会变成无限膨胀的欲望。 他要变成人,不要这样没用地成为一个心脏。 可人类的外皮,又何其难获得。 女人是被家人送来的,这里的大多数人,其实都是被抛弃的存在,产后的过多敏感让她精神出现过很多问题。 见不到自己的孩子时,她避免不了焦虑,这时,她会温柔地看向同房的女孩,她理应和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大,柔弱纤瘦,她那些无处可去的母爱全不由分说地灌注了去。 这几日天气潮热,女孩像是没睡好,疑神疑鬼地在房间里四处瞟。 任凭她询问,也缄口莫言。 后面,女孩又迷茫地找着她的布偶,说怎么自己不见了呢? 女人对布偶印象并不深,只知道女孩曾欢喜得很,这样大的孩子,喜欢就像吹过的泡泡糖,一言不合就炸开,消散,所以女人不曾在意过。 女人见女孩焦虑地坐在床上,拧着眉头咬起了手中的指甲。 于是她说,“我帮你找吧。” 女孩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低头想着什么。 她也不求女孩回应她什么,女孩大多数情况都是不与她说话的。所以她随意地出门找寻了去。 女人找到布偶的时候,它躺在地上,布料已经悉数裂开,针线散落在裂口。 可女人无心再看布偶,她捂着嘴,大气不敢喘,躲在墙后。 从布偶体内爬出了半截上身,苍白得像积灰已久的白墙,手肘靠在地上,因为低着头,蓬松柔软的黑发垂落,挡住了脸。 半个赤裸的男孩,凭空从布偶里钻了出来。 女人被这样惊悚的一幕吓到说不出话,只能一点一点挪动脚,悄无声息,不回头地离开了。 第三十章邂逅 一瞬间,在逃开的路上,慌不择路的女人犹豫地停了下来,恍惚地回忆起刚才的情景,又觉得万分荒谬。 冷静下来后,她折返回去,迈着虚浮的步伐,她觉得自己都不真实了,走路像飘起来。 怎么会看到这样的事呢? 可再回到原地时,眼前已经全然爬出的男孩告诉她,她所视非虚。 他身着未缕,跪坐在地上,苍白的手肘撑在地上,浓郁墨黑的头发从两侧垂落,露出脖颈和耳朵。 能隐约看到灰白唇色,往上的精巧鼻线。他把头发撩起来,坐直了,阴冷精致的脸才从一团发中露了出来。 如果不是情景不对,女人也不得不感叹,他的容貌美得太不真实,即使还是幼童模样,也足够蛊惑人心。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男孩却感应般地朝她看去,冥冥的黑瞳古井无波,直接同她对视了。 女人心里突地一跳,下意识躲起来。 心里有鼓在打,她吞咽着,耳边却只有风声徐徐。 再往那处望去时,地上只有残破不堪,零散四落的布偶。 “……你是说,你到那就这样了吗?” 女孩悲伤地看着怀里一团破布,抬头问她。 面对女孩的疑惑,女人一时说不出话了,可若她说出实话,又实在太荒唐,于是她斟酌字句,安慰她,“没事,我帮你修补回去。” 女孩低垂着睫毛,不语了一阵,最后摇了摇头。 “我自己来。” 李玟玟觉得一切都让她失望。 好像身边很难有如意的事,不论是自己的快乐,还是父母,甚至到一个小布偶,都没能逃过离开她的结果。 面对残缺的布偶,她手足无措,不知怎办才好,只好先把它塞进柜子里。 日复一日的清晨里,护士无一例外地执行公务,让她吃药,再用机械的语调询问她,你是谁?你感觉自己的情绪如何? 她面无表情,说,李玟玟,情绪很好。 护士就这样将她的话誊写在病历本上,李玟玟低头,看见病历本上几乎是复制粘贴的每一行,莫名地感到烦躁和虚脱。 护士被医生匆忙叫走,留下了病历本,那被写了一半厚度的本子,摊开在她的面前。 搭在一旁的笔被风一吹,咕噜咕噜滚落在地上,啪嗒一声脆响。 李玟玟盯着笔好一会,俯身捡了起来,又把本子挪到自己面前。 笔尖画在纸张上,划动时有轻轻的摩挲声,她顿了一下,手指捏紧了些,继续一笔一划地把原先的语句涂黑。 甚至有些偏执地不想留白。 等护士发现的时候,李玟玟已经涂完了,面无表情地把惨不忍睹的病历本摊在桌上,冷静地看着护士。 她没有半分焦躁,只是心平气和地指了指笔:“快没水了。” 护士不敢刺激她,只能憋住呼之欲出的话,低头收起笔和本子,在李玟玟的目光中快步离开了。 她突然有种释放的感觉。 然而,随后在护士离开的门外,她在阴影里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不像她曾见过的任何一个身形。 纤细瘦长,整个身体隐在黑暗里,像是在看她。 后来,她总能隐隐约约地见到他,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总有办法让她看不清他。 她唯一真切的印象,不过是他灼热又汹涌的眼神,像要把她吞了。 她很兴奋,想要找到他,抓住他,可能生活百无聊赖,总要有新的刺激。 后来在雨夜里,他抓住她拉到楼内,她才知道他体温和他炙热的视线不同,冰冷到像毫无生命的大理石。 她想抓住他,可他又逃得飞快。 从原本的混沌变成人的过程,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量,从强大的祂变成渺小又纤弱的人类。 他只是一个寄生在一块死物里的心脏,不过是换了个躯壳。 从碍事的布偶里捅破布料,用不熟悉的双手扒开针线,撑着地面爬出,无力虚弱地低头看着地面。 痛苦,疲惫。 本来他就是不够强大的分身,吃掉的鬼怪不算多,力量只够勉强地塑造出小物什。 遵从体内女孩血液中的欲望,捏造出一个完美的人类躯体,已经是他的极限。 他握了握手指,想习惯新生的躯体。 他把本体放在了心脏的位置,模仿人类,将它护在最安全的位置,他低头听着胸口处微弱的起伏。 身体是冰冷的,心脏是火热的。 他想去见她了。 本以为这样的位置,不会被发现,可他全部爬出来后,就发现了偷窥他的女人。 他下意识就想杀掉她,犹豫间,又止住了手,如果她也死了,女孩会伤心的吧。 所以,他只是以非人的速度,极快仓促地离开了。 偷窥女孩的日子还在继续,只是他从布偶变成了没有生命体征的人类。 她曾抱着残破的布偶伤心了那么久,让他也不知所措了,连带着不敢走到她面前,结束这偷窥的日子。 他想,没事,都没事,他还能再还她一个布偶,现在他就是那个布偶,可她什么时候来要他? 太饿了,太饿了,他几乎吃光了附近的鬼,人类的身体太虚弱,他跑不远,便只能吃掉猫狗果腹。 他这次吃掉的是流浪猫,跪坐在花圃中,借着高挺的枝叶挡住身型。 有点恶心地看着地面上的血迹和残骸,他摸了摸嘴角。 突然,有人扒开了交纵的枝叶,将头探了进来,是女孩,她愣愣地看着满身是血的男孩,呆滞了一阵。 他眨了眨眼,此刻月光倾洒,他满身鲜红,脸上嘴角都血迹斑驳,看着她的眼却意外澄澈。 他前面的尸体,几乎是将他的罪行昭之于众。 他不知所措地低头,想藏起这些污秽的行径,可什么都做不了。 女孩抓住他的手腕,低呼,“你傻了吗?这是院长的猫,现在她们都在找呢!” 她第一次主动抓住他,他心里的肉体又开始剧烈地挛动了,像心脏怦怦跳,停不下来。 她不害怕他吗?他又愣了一会。 “没有关系的。”那些人类根本对他做不了什么。 女孩没理会他,把他一路带到偏僻的角落,偏头张望了会,认真地叮嘱他,“你别跑了,这里她们刚找过,应该不会再来了。” 说完便要走了。 男孩拉住她,不舍,几乎是哀求,“你要去哪?” “我不好离开太久,不然他们怀疑我。”女孩回头想掰开他的手指,突然看清了男孩的脸,即使红褐色的血黏在他脸上,仍依稀能看出他清冷美丽的面容,纤长的眉毛不安地抖动,嘴唇紧抿。 好像些什么,好熟悉的感觉,女孩此刻没有时间多想。 于是她犹豫了一会,安慰他,“我会回来的。” 他才乖乖地放开了手,看着她远去。 可等了好久好久,这个寂寞的夜都迎来了鱼露白,他依旧没等到她。 【上半插叙一两章之内结束qwq】 第三十一章牵手 他也就真的这样,坐在原地等女孩回来,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日月轮转了几回。 他最擅长的就是消磨时间,没有别的欲望,就执拗地往女孩离去的方向望,好像这样看着,小小的身影能立即出现似的。 女孩是从他身后出现的,她看到他的时候,震惊地顿了好一会,又情绪复杂地把他拉起来,吞吞吐吐地问,“你就真在这这么多天?” 他任凭她握住自己的手腕,乖巧地点头。 “你不吃东……”女孩看到他一身的血,又止住了话,最后叹口气,朝他比了一个嘘,低声问:“你叫什么?” 他不太会说话,只看着她,安静地眨眼。 其实胸口内的搏动,剧烈到快要跳出来,那些肉差点要穿过躯壳,涌到手腕处,和她相贴了。 “之前都是你吗?”女孩拉着他,没有回头地走。 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看着她后脑勺,又瞅瞅她握住他的手。 没听到回答,女孩皱眉,又没想太多,毕竟精神病院有各色症状都不奇怪,和那晚诡异的血腥相比,此刻他虽然看起来憨傻,但至少乖巧。 其实她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理智告诉她,这个男孩是危险的,那天晚上禁宵后不能出门,她后自后觉地发现自己救下了虐猫的人,又警惕地害怕了,想着他也许等不到自己就会离开。 可刚刚,隔着好远,就隐约看到男孩弓腰,弯着削瘦的身型,蜷缩在角落,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像落魄的小狗,主人说等,就真的等了好几天。 她觉得他和她的小布偶很像,尤其是一头黑色的卷发下,瞳孔饱满的双眼,抬起来惊喜地向她望去时,更是相似,她又心生怜悯了。 怎么这么傻呢,就真一动不动了,她没见过这样的人,一时拉着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于是她看了眼男孩,“你病房在哪,他们不应该找你吗?” 他又低下了细密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就是不说话。 李玟玟不问了,继续拽着他走,“我带你到我病房洗澡吧,你真是太脏了。” “以后有人问你,你就说我是你姐姐。”女孩絮叨起来,“如果有护士来查房,你只能躲柜子里了。” 他被她一路拉着,从逃生通道穿行而过,绿光给他们蒙上了一层影,交融的手都旖旎朦胧。 等到房间里后,暂时还空无一人,她把他推进卫生间,让他自己洗澡。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抬头望了下花洒,低头看了半天浴缸,伸手摸了摸。 他不知道怎么用,只好先脱了衣服,随着已经溅上血迹的衣服从身上滑落,精瘦的初入少年的躯体缓缓出现,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冰冷的躯体,残留的凌乱四溅的红褐色自己消失了。 他确定身上没有血腥味后,才打开门走了出去,直接站在女孩面前。 李玟玟被他突如其来的裸体懵得耳朵嗡嗡叫,手忙脚乱地扯过被子给他缠了一圈,耳廓都羞得红了。 男孩歪头看着她动作,好奇她害羞的表情,手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她皱眉拍开他的手,有些生气,“我都没听到水声,你洗了澡吗?” 他看起来无辜又可怜,被她拍回去的手瑟缩回去,想扯开被子让她检查,“我是干净的。” “好好好,你别脱,我去给你找衣服。” 李玟玟投降,让他坐在床上别动,从卫生间里捡起衣服,转身出了门。 看着女孩的背影,直到全然消失在眼前,他才把自己的脑袋也缩进被子里。 他不知道心里那些情绪是什么,热热的,像一泉涓流。 不久后,有脚步声响起,他抬头看去,可回来的不是女孩,而是女人。 女人看到他坐在女孩床上,缩在被子里,只冒出一个脑袋,看清后,她竟感觉后背发凉。 这张面容,正是不久前自己偷窥到的男孩的脸,苍白得像常年未沐浴阳光,此刻正阴鸷地睨向她,让她觉得无论是睫毛长得过分的眼睛,还是唇形几乎无瑕的嘴,都让她有惊悚的陌生感。 他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眼,“你最好不要说。” 他怎么会在这?女人不敢再看他,于是低下了头,可又迈不开腿,她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了。 她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不是人。 李玟玟回来的时候,女人坐在房间角落沉默着,看到她回来,欲言又止,又快速低下了头。 男孩缩在被子里,期期艾艾地唤她,“姐姐……” 她愣了一下,又快速地走过去,对女人解释,“阿姨,这是我弟弟,和家里有些矛盾跑过来了。”她自己都有点心虚了,医院怎么可能随便带未成年家属呢? 女人眼神躲闪,没多说话,只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李玟玟觉察女人不对,可还没多想,男孩就从被子里伸出手,小力地牵了牵她的衣服,又拽住她带来的衣服,“姐姐,要穿衣服。” 她连忙把衣服塞进他被窝里,“你快在里面穿吧。” 男孩没接衣服,只向她眯起眼笑,李玟玟愣了一下,被这样的笑靥填满视线,她都有些恍惚,心想,这张脸可真是太好看了。 第三十二章最后的眼 不能这样下去了。 女人这样想着。 不知道心惊胆战了几日,她觉得自己快要精神衰弱了,其实男孩并没有做什么,更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在房间里看着女孩。 可她总觉得,他周身都是阴冷的,她在房间里时,体感的温度比往常要低得多,也比正常时倦怠。 只要自己侧眼稍微瞥他,他就会冷冷地转过脑袋,板着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看她。 分明没什么表情,可那双古井无波的眼里,却是一片阴戾。 他这么诡异,为什么女孩没有任何感觉呢?她不会累也不会冷吗? 女人盯着女孩,她现在正在食堂里打菜,松垮的袖子被卷起,女孩伸出手拎了拎餐盒,又叫多添些菜。 见菜被添得实实的,她忍不住开心地笑。 女孩最近总是笑,肤色也健康许多,开始显露出孩童的娇憨姿态。 女人心里不是滋味,她知道,女孩添菜是为了带给那个男孩,可她见男孩趁女孩走后偷偷吐出来过,他根本不需要入食。 她终于是忍耐不住,走到女孩身边,斟酌了一会,“纹纹,今天和阿姨一起吃一顿吗?” 女孩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头瞥了眼手中的食盒,看起来像是要拒绝,可见女人一脸疲倦愁容,还是同意了。 她们正对面坐在了食堂的角落里,女孩没说话,吃得很快。 她用筷子拨了好久的菜,菜叶都蔫得发软,她才开口,“纹纹,他是你弟弟吗?” 女孩咀嚼的动作顿住了,低头半晌,才抬头朝她摇头。 女人沉默良久,有些焦虑地拿筷子戳自己的下唇,“虽然很荒谬,阿姨觉得,他不是人。” 她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离谱了起来,又补充道,“我亲眼看到过,他活生生地从你的布偶里爬出来。” 女孩这时睫毛才颤了颤,“所以它才破成这样的吗。” 女人愣了一下,点头。 “嗯,我知道了。”女孩只是放下了筷子,面不改色,“谢谢阿姨。” 李玟玟有些心不在焉。 女人让她小心,她知道这种担心并不多余,即使自己一直给他送饭,可她并不是不知道男孩会偷偷吐出来。 他难道只能生食活物吗? 为什么他这么像布偶,又是怎么从里面爬出来的,他就是布偶吗? 他不像那些鬼神,虚无缥缈,缺失情感,是碰得到的,情爱浓烈的。 想着乱七八糟的,她已经到了房间里。 男孩听到声音,朝她望了过来,李玟玟以前并未注意到他的肤色,此刻才意识到,他白得灰朴朴的,像积尘一样暗淡晦涩,眼睛却是像黑珍珠那样润泽,看着她时又清澈见底,里面的情绪她几乎一眼就能看穿。 他喜欢她,信任她,依赖她。 李玟玟没说话,把食盒放在一旁,坐到男孩旁边。 男孩把头凑到她面前,见她只是沉默,疑惑地眨了眨眼。 李玟玟不是扭捏的性格,她伸手摸了摸男孩的脸,还是像摸冰凉塑胶似的,手心的温度和触感都极不真实。 于是她问他,“阿凉,你活着吗?” 男孩愣了一下,怔怔地看她,又不知所措地后退,却被李玟玟用手把脸托过来,好让二人目光对视。 他退无可退了,只好沉默。 又颤颤巍巍地伸手按住女孩的头,让她低头,贴到自己胸脯处。 李玟玟先是感受到了轻微的起伏,耳朵贴到他衣服上,贴紧了,又听到了剧烈的搏动声,从她的耳朵,一路砰砰砰到了心口。 她突然觉得无所谓了。 她握住男孩不知所措的手,盯着他的眼睛,笑眯眯地说,“不管怎么样,我就是你的姐姐。” 男孩呆滞了一会,有些迷茫地看她,她就伸手紧紧地抱他,终于,那双浓郁的眼睛像水墨一样荡漾开了。 是啊。 这样摄人心魂的眼睛,以前是那样青涩澄澈,最后她和他又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原来她也会亲手把他推走。 李玟玟有些迷茫了。 越是回忆,就越是被记忆里的情绪侵染,她仿佛找到了一些缺失的碎片,慢慢地变完整。 何凉川的脸就在她的面前,熟悉又陌生,他的头发被自己的汗液润湿,一条条垂下,在她脸上滑动,很痒。 那双眼她已经看不透了,阴郁又混浊,肏她到兴奋时,还会有血红色若隐若现。 也不知道高潮了多少次,她的意识和肉体逐渐分离,身体是淫荡享受的,精神却是彷徨困苦的,像旁观者一样审视这一切。 她许久未动作了,起先双手被他箍住,压在头顶,后来他见她手腕都有些红肿了,才放开来。 动了动僵硬的胳膊,李玟玟伸手,摸索到他后背,把他往自己面前压。 何凉川感受到后背的触感,停下动作,愣了愣,情绪复杂地看着李玟玟,并没阻止她。 李玟玟把头贴到他胸前。 很凉,没有起伏,没有搏动。 摸着他后背的疤痕,其实不明显,可她还是认真地摸了很久。 她同往日一样,问他,“你活着吗?” 何凉川沉默了,随着少女的凝视,他眼里的猩红泯灭,表情又恢复了清冷,情欲像退潮一样褪去。 他起身抽离了少女,没有应答,只是说了句,“姐姐困了,休息一下吧。” 没等到回答,李玟玟收回了手,她也累极,身下的肉壁很温暖,她觉得自己是巢穴里的幼鸟了,耐不住困意,便安静地沉沉睡去。 第三十三章逃跑(1) 落叶了又抽芽的老树,门口摆摊的阿嬷越发花白的头发,安然死去的老犬。 李玟玟是个对时间不敏感的人,只有生命的逝去,才能让她偶尔感觉,分秒的轮转是不可逆的。 但是在这里。 她一睁眼就是昏沉的晦暗,身体被缠绵地包裹,软软腻腻的,微微侧头,眼前贴着的就是闭眼的少年。 他平躺在她的旁边,很近,但没有伸手抱她,睡得沉寂。 侧着看时,他的鼻子很高,但依旧能看到另一侧的睫毛,皮肤在昏馈的朦胧里有些透明,苍白无力,像玻璃球里的瓷塑。 李玟玟伸手,放在他的鼻下,没有呼吸。 她又收回手,想着怎样才能逃出去。 就这样,困了就随意地睡去,再不知何时地醒来,李玟玟浑浑噩噩地,分不太清梦和现实。 有时醒来的时候,何凉川会抱着她,低头埋在她肩上,她也懒得有什么动作,任凭他用力地用双臂勒住她纤软的腰。 他抱着她不动,能一直到她困倦睡去。 他好像冷静了下来,可到底从没想过放她走。 李玟玟感觉自己的活力在这里被慢慢抽走。 有时候他看她一动不动了很久,也几乎从不理会他,困惑又慌乱,执着地反复问她,“姐姐,你喜欢我好不好,你以前说最喜欢我了。” 她很淡地瞥了他一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她甚至不想睁开眼,总之醒来看到的景色总是一样的。 无非是千篇一律的,蠕动的,温热腔室,而后就是俊美的纤瘦少年。 终于也不知道哪一刻,李玟玟歪头,张开嘴,声带久违地震动,连带着声音都有些生涩喑哑,“喜欢是什么呢。” 她越说越迷茫,“可在这里,不管我是否喜欢你,我都感觉我是死亡的。” 何凉川的脸上显露出了一种挣扎的对弈,他神色复杂地看她,经历了这么多年,他的表情已经能和人类无异。 “我不能放姐姐走。”他低头,好像又变回了男孩时脆弱的模样,可依旧固执。 “如果姐姐走了,就再也不会回头看我了。”他继续,“这里不好吗,时间不会流动,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李玟玟料到如此,倒也没太气馁,“那我是不是喜欢你,有什么区别呢?反正都在这。” 何凉川噎住,只能握住她的手腕,吻上她的鼻尖,偷偷瞥她的眼,见到少女无动于衷的表情,又无措地眨眼。 “我想吃东西了。”少女迎着他的眼神,低眉轻声道,“你能带给我吗?” 何凉川沉默了片刻,又报复样地吻上她的唇,说是吻,可多半还是咬,李玟玟吃痛地皱眉,唇齿处有血腥味蔓延。 他留恋地在她破皮的位置舐舔,直到伤口又浅浅合上,才抽身离开。 “姐姐等我。”他留下一句话,又看了她眼,以奇异的姿态缓缓融入了肉壁,像被吞噬,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终于一个人了。 李玟玟却还是感觉,自己毫无隐私,四面八方都有隐隐约约的视线袭来。 很不舒服。 被肉腔包围,像被监视了一样。 她叹口气。没事,没有关系,现在她最多的就是时间,能细细想怎么让他,心甘情愿将她放出去。 第三十四章逃跑(2) 张绘已经几近绝望。 唯一算能支撑她的,就是宇文涔还能称得上完好,两人心惊胆战地躲了许久,直到确认鬼怪已经彻底消失,才出去搜寻了一圈。 整栋楼都荒败萧瑟,夜空中永远挂着死寂一般的月。 时间的停滞对迷茫的二人来说,更多是一种折磨,楼道内还有积灰上凌乱的脚印,散落的纸张,破碎的玻璃渣,这些都在催促他们回忆逃亡的惊颤。 找到夏俞的时候,他呼吸微弱到张绘和宇文涔都感知不到,只能从温热的身体察觉,他生息尚存。 这栋楼里还有药物,虽不知为何能在这里,但至少有用,尚能简单的消炎止血。 于是二人凭借直觉给夏俞处理了伤口。 张绘虚弱地靠着房间里的桌子,有些烦躁,“何凉川绝对大有问题。” “我躲在柜子里的时候,有看到李玟玟。”宇文涔已经和她交换过信息,也开始回忆,“何凉川不杀你,像是去追她了。” “李玟玟,我印象里她一直很低调,也挺普通的。”张绘随之想到那个夜晚,差点将她杀死的少年,还是忍不住发抖。 她问宇文涔,“你能记得他什么时候来学校的吗?我为什么前几年完全没注意他,我奇怪很久了。” 宇文涔摇头,又看了眼夏俞,“等他醒吧,他和何凉川熟悉。” 夏俞醒来的时候,脑袋还酸胀疼痛难忍,小腹处虽然已经止血成功,但依旧发烫。 伤口太深,难免发炎低烧。 他像大梦初醒,看着张绘和宇文涔二人,没反应过来,迷茫地对着干瞪眼。 张绘已经受够了面对未知的孤独,忍不住开口催促他,“夏俞,还能思考吗?我们有问题问你。” 夏俞才仿佛神智归位,脸色难看了很多。 他点了点头。 宇文涔扶了一把夏俞,“关于何凉川,你知道什么都说说吧。” 夏俞听到何凉川这三字,条件反射地战栗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开口,“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注意到他的时候,已经是高三了。”他抬眼回忆着,“我记忆里,他却好像一直在学生会里,我也没有思考过为什么没注意过他。” 他把自己上衣掀起来,露出肚子上的伤口,现在已经被绷带纱布盖上,止住了血,“这里就是他刺的。” 说着,夏俞又难受得抱住自己,“太可怕了,他当时突然出现,然后就要杀我,我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简直不是人类的体力差距,如果不是有个女鬼帮我,我根本逃不了……” 张绘直面过何凉川的杀意,更是能感受到夏俞的绝望。 她问,“女鬼什么样?” 夏俞摇头,“当时都吓傻了,哪里看得清。” 张绘只好也叹气,不知该怎么办了。 “有种干等死的感觉。”宇文涔担忧地看了眼天空中的月,贫夜一览无余,只有一直驻留在原地的孤月。 他们就像在死寂中格格不入的羔羊。 何凉川出来的时候,是从手术室里醒来的,他躺在病床上,头顶是已经四处塌陷的墙皮,还有碎裂的灯管,里面的灯芯被电线垂挂,电线表面的橡胶皮绽开,露出里面生锈的铜丝。 他有些烦闷地闭上了眼。 每次从阴界那边过来,都只能在苏醒,继而看见手术室墙面四溅斑驳的血迹,他总能回忆起过去。 那个女孩就在这,跪坐在他面前,坦然自若地将他胸脯刺穿。 何凉川不喜欢这里,所以他很少在两边穿梭。他坐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出了房门。 现实世界的精神病院楼也不算太破败,但到底荒废了七八年,许多设施已经老化,何凉川踩过的地板,总会发出“吱呀”的声音,像要踩出一个洞似的。 他困在这里太久了,等到自己恢复了行动能力后,才尝试走出医院。在那以前,外界都以为医院还在运转,也不过是他设下的错觉。 他一直在等某一天,将她带回来。 他想着,要带给她什么吃的呢?她好像喜欢吃甜,小时候随便吃到一块糖就能开心好久。 无所谓,她想要什么,他带给她就行了。 他走到了阳光底下,翻过院门,又冷冷地瞥了眼停驻在门口的挖土机,开始思考怎么把这些人赶走。 姐姐过来了,那这些人自然也没用了。 他自然而然地往市区走。 与此同时,女鬼也从负一楼爬到了一楼,她全身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尸身皮开肉绽,可像是不怕疼一样,依旧拖着这样的躯体匍匐,抬头嗅了嗅气味,闻到了一股人类的鲜活气息。 然后佝偻着几乎是七零八落的身体,向那方向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