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角落的潜伏者》 序章 沉疴 “喂?梁警官?” 高频闪烁着的灯光明亮,铺满了摆设零散的房间。 一张桌子,一个台灯;两把椅子,两个人。 配合桌上档位开到最大,有些刺眼的台灯,光明在宽敞的空间里鱼刺眼和昏暗之间一番交融。凑合凑合,就混杂搭配成了这样平衡状态的亮度。 头顶风扇艰难的旋转,发出破碎拉长的吱呀声——像垂死的老人孱弱的叹息。 每当梁警官来到这里都有些担心:这破玩意会不会转着转着就把附近的墙灰甩下来,甚至亲自动身“下海”,和墙灰同归于尽。那必然是一个很不美丽的画面。大冬天开风扇实在难以理解,但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其实桌子两边的人都只是不想让自己显得掉价而尽量避免开口——没有意见是不可能没有意见的,毕竟遭遇可能存在的危机的发生地点,是他们正对着风扇和墙灰下方的的头顶。 商场免费赠送的广告纸杯静静立在桌上里,纸杯的外表花里胡哨,里头刚刚冲开的廉价速溶咖啡色泽深沉。调制口味的人的创作激情有些过于充沛,以至于现在整个房间都灌满了这浓烈的香精香气,想要忽视都是奢望,只能在静默中和它和平共处。 在这个寒冷的冬季,桌子两边的两个人谁也不搭理这凭本事创造存在感的温热饮品,确实太不给面子。 纸杯上方,冬天里肉眼可见的温热雾气徐徐升起。 也许这玩意是为了证明安静的室内时间仍在流动而存在的,来做出提醒——错的是两个故弄玄虚的人,而不是这个正常运转的世界。 打破平衡的是穿着囚服的青年人偷摸的一吹。原本舒缓上升的丝缕雾气阵型骤然一乱,无端被害,弥散在空中。 “找我有事吗?” 桌子一边的青年神情无辜,歪了歪头。 他穿着一身整洁的过分的囚服,每一个衣褶都透露着自己饱满的精神。 不像个囚犯,倒像个不太敬业的演员,脱离对峙的气氛以后,他被手铐束缚的双手开始在桌子下方晃荡,丝毫没有入狱服刑囚犯的乖巧自觉。 手铐咔咔作响,金属碰撞的声音止不住的从桌子下传来。 而这青年男子却似乎乐在其中,很是讨嫌。 也许是由于人类的脖颈根本搁不住他矜贵的大脑,束缚不住他四处撒野的灵魂——他和墙上曾经用旧卡纸贴的整整齐齐,如今却有些残破萧条的“消停冷静”四个大字格格不入。 坐在他对面的梁警官再顺带着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这位造型新鲜的脑瓜。 大概是因为头发丝太细,入狱后统一剪的板寸在这人头上像是要斩草除根,只隐隐在头顶几寸看得见反光琐碎的毛,视力不好甚至一眼能看成敞亮的光头。但这样统一规格的简单发型放在这张脸上,竟也不太违和。 不得不承认,亏得天赐的皮囊,这厮的外形实际上甚至在踉跄入狱以后白赚了几分桀骜不驯。 虽然可能如今拥有这样外表的人因为不太喜欢做他自己命名自己的“长毛的灯泡”。 臭美有余,觉悟不足。 梁警官在旁边的公文包里翻找了一会儿,终于取出一张折了好几次的白纸,又不疾不徐的把它展开,端正的铺在桌面上。 对面那位好奇极了,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凑上去就想要看。 迫于束缚,他的动作又弄的手铐叮当乱响,部件一阵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声音。 “是张白纸?” 光明正大的“偷看”成功,囚服男子却连眉毛都耷拉了下来,整个人瘫回了椅背上,“还卖关子,好丢人啊。” 梁警官又拿出了一支录音笔,随手扔在桌上,恰好滑到了囚服男子面前的桌上。 囚服男子懒懒把眼角的余光施舍过来。 “我是来给你讲故事的……” 还没等梁警官把这好不容易憋出来的第一句话说完,囚服男子却察觉要素,先发了作。 他狠狠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拍桌子,挺直腰板。 瞳孔都缩了起来。 活生生的一个人,愣是表演的像衙门里一块有灵魂有魄力、独立自主的惊堂木。 梁警官看了过去。 “我在感慨,故事真好听——”囚服青年眯起的眼里突然眼神凄凄,闪烁着泪光,连语气都有了变化,拉长了句尾的调子,音色和转折都腻歪至极,“又幽默又悲情又暖心又发人深省——不瞒你说,我都快听哭了,呜。” 最后一个字的结尾倒失了些神韵,似乎是表演者忍不住,有些不耐烦了。 但补救的又很及时。 说完,他又做势抽了抽鼻子,垂眼蹙眉,表情进一步的精彩化,试图把“楚楚可怜”的感伤婉转流畅,绵绵不绝。只是实在看得人心里瘆得慌,觉得这位不伦不类的男性东施在学习“黛玉葬花”是对眼睛的一种巨大考验。 该幸亏他还带着手铐,不然这地方应该关不住他满溢而出的表演欲。 “比如你做过的傻事?”梁警官岿然不动,抱着手臂,“需要我热心帮忙,给你从头到尾温习一遍吗?” 他的语气平淡,但实在透露了一些皮笑肉不笑的讽刺意味。 囚服男子无辜的眨眨眼:“从程序上来讲,暴露这种案情细节不大合理。” 俨然一个遵纪守法的五好市民,在恶势力的迫害威慑之下仍然保持着坚韧不屈的意志。 “我有些欣慰了,你竟然也知道程序。”梁警官对他的做作不太感冒,“你都在这住下两年了,你觉得我为什么偏偏挑现在来找你?” “因为牢房太旧,身为老朋友,要友情集资,帮忙给我们的监狱新生活辞旧迎新?” 囚服男子又戏上心头,积极主动地做出了喜上眉梢的表情。 似乎积极的想要为同居狱友和自己的便利生活谋取福利。 梁警官看他表面装模作样,实则阴阳怪气,自顾自的叹了口气:“看来你和你的新狱友相处的很好。说我是你的老朋友,我可不敢当啊。” 囚服男子又开始装无辜,转过头吹了一声口哨。 但他也注意到,梁警官有了其他的动作。 梁警官先是敲了敲桌面,示意对面坐着的人看过来。然后他伸出手,用手指在桌上飞快地画了几笔。 字样很简单,笔画的走势非常清晰。 囚服男子的神情却在看到那个字样的那一刹那突然凝固。 他直直的盯着那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木质桌面,视线的目标久久未动。 仿佛梁警官的手还在上面不断的重新画着那刻入骨髓的字迹,重复了一遍一遍又一遍——而他要把这一幕刻录在自己的骨髓里,确认那写下的字眼是铁打的事实。 囚服的男子终于缓缓坐正了身子。 他似乎在想象着什么场景,表情开始不断的变换。 一时像是秃鹫眼馋着暴露在腐朽空气中诱人的猎物,一时又像是无辜的小白兔遇到了邪恶的大灰狼。好像非常奇怪,但又好像没什么不妥。 唯一不变的只有他凝固的视线,仍然直直对准了那个写过字的位置。 “为什么……” 他低着头,含混地说完这几个字,又闭了嘴,发白的唇角微微颤抖。 这才发现,他现在的外表并不复以前的光鲜,甚至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是受了点伤。也许他在狱中的生活也并不是完全的“如鱼得水”。 只是由频繁出现的滑稽表情掩盖了所有的异样——梁警官倒是知道其中的缘由,因此不感到意外。 几分钟后,囚服的男人像是终于恢复了过来,头抵住被手铐束缚着的双手,轻轻的开始笑。 低哑的笑声断断续续,声音却似乎逐渐脱离控制,声音逐渐加大……直到笑的牵动了全身的肌肉,连他的肩膀都剧烈耸动了起来。 但在不知道在哪一秒,他再次停止了一切琐碎的动作,露出他原来应有的表情。 所有怪异的,敷衍的,奇异的,马戏团小丑一样造作的情绪全部收束。 哪还有半分的笑意? 在映入梁警官眼帘的画面里,男人这时好像从一片奔涌的汪洋突然化作了一滩死水。 而他凝视着的世界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白纸——没有波澜,没有污渍,更没有恩怨情仇,喜怒哀乐。 他变回了整个世界的局外人,一切和他无关。 但这空白一样的情态同样只是暂时的,同样——仅仅持续了一瞬间。 然后他变回了另一个自己。 “给我这么大的好处,你要什么?”一直放在桌下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挪到了桌面上,囚服的男子歪歪脑袋,学着梁警官刚才的动作往桌子上敲了敲,像是感慨完成,于是又开始复述他卖关子的情态。 “对你而言,非常简单。” “反正……就算我做不到你也不能进来打我,我听还不行吗。”囚服男子塌着肩膀趴在桌子上,动了动肩膀。 对面的梁警官只看得见他懒散半阖的双眼,似乎丝毫没有作为被审讯中的罪犯的觉悟。 像是恢复了运作的机器,虽然有一搭没一搭的接受着指令。但人尽皆知,这个家伙尤其擅长于偷奸耍滑。 不过既然毫不掩饰即将背信弃义的轻浮嘴脸,诚实的精神也算难能可贵——但诚实的目的仍然可疑。 “这件事,大概得从我们怎么逮到的你来讲起。” 囚服男子再次戏精上身,抬头高声的嗷了一嗓子,又鸵鸟一样把头脸埋在桌台上,用自己的脑壳砸出了一声脆响。 狠得令人咋舌。 还嚎的像梁警官在什么时候对他用了监控摄像头拍不到的私刑一样,万分痛苦般用一只手死命捂住了耳朵。 在一番闹腾后,他又悄悄冒头,再一次给来了一个委屈的眼神。 “不想听?这可由不得你。” 第一章 喧闹 实木的门随着绵长的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短发的少女从门缝的边缘摸进来,探头探脑的四处瞧瞧,眼光定在瘫在桌上的男人背影上。 她左手拎着巨大的果篮,右边肩膀上斜挎着鼓鼓囊囊的电脑包,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拖家带口”。 谁知道她是怎么拖着这么多东西,独自爬楼梯上的三楼。 看到发觉有人进来,伸了个懒腰的男人,她瞪大了眼,有些疑惑:“邵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到?都睡回笼觉啦?” 邵梓即使坐起了身子,却到现在还眯着眼,困倦道:“你给我小声说话。小陆,这袋包子是你的,喏——榴莲包子。你这口味可真是绝了,这里头绝对没第二个人和你抢……” 说罢,他稍稍直起身,在桌上一大堆区分好位置的塑料袋里头挑挑拣拣,拿出其中一袋。 然后招猫逗狗似的在半空中晃了晃。 陆遥眼睛一亮,刚才还抓着的果篮随手就被扔她在了门口,发出哐呛一声。 声音没控制住,有些惊人。 “嘘——”邵梓瞬间不困了,拼命用手指向对面桌子上趴着睡觉的女人,压低了声音:“小心挨骂!” 陆遥精神一震,赶忙把自己尽量缩成一团,小心翼翼的经过了还趴在桌上埋头趴着的女人,耐不住好奇悄悄探头往她桌上瞟了一眼。 上面一张胡乱撕下的便签纸上,用红色油性笔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别吵】 她怎么在这? 陆遥实在好奇,又不能发声,冲着邵梓手舞足蹈,死命比划出这个意思。 邵梓自问做不到陆遥这种形象的交流方式,用手势示意她靠近,再凑过去,小声对她说:“昨天那案子刚刚结案。你也知道,死的那位是她偶像。她在我们这看了一晚上卷宗,我早上起来看她还在那钻研着,刚才才趴下。” 这么牛逼。 陆遥为了表示激动,眉飞色舞,一边做着口型,一边表情夸张地用身体语言“说”着。 双语并用难度颇高,一不留神,激动挥舞的手臂碰了一下对面的办公椅。 力道很小,但椅子底下带轮子,在轻微的推力下小小滚动了一下。 两个人同时吓得一激灵,两双眼睛同时看向女人散在桌面上的马尾,发现头发丝都没有动静后,才松了一口气。 “她真的是口嫌体正直,昨天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这个小说家晚节不保,她早看不惯了呢。还不是偷偷在这研究!过分!” 这次的话比较复杂,陆遥的无声表述不太顺利,迫于无奈才开口说话。 她蹲在邵梓身旁,鼓着腮帮子,仓鼠一样一边捧着包子吃一边翻着案卷,抽空出来小声叨叨。 两个人悄悄八卦了一会儿关于莫云晚对偶像的爱与恨的二三事,正谈到激动处。 为自己的调查能力志得意满的陆遥正像个猩猩一样挥舞着双手。 就在这时,办公椅滚轮再次滚动的细弱声音却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想起,让他们的动作同时一僵。 “你们说了什么我没听到啊——怎么不继续了?”莫云晚还趴在桌前,半阖着眼。 但办公椅已经随着重心的转移发出了咯吱的响声。 陆遥的手还抬的老高,背对着注意力所在的那边,僵硬在了半空中。 只看得见眼前邵梓僵硬的面部表情。 也听见背后传来催命一样的声音。 “你们是对昨天案子的调查结果很有意见,还是对我一大早在这占你地盘很有意见?”莫云晚把椅子转了过来。 “没没没没……没意见!” 陆遥如同惊弓之鸟,转过来用袖口擦了擦嘴,然后神色一凛,立正站好,严肃道:“姐,我今天到的早吧,这个梨给你,特甜!” 她刚想掏自己刚拎进来的家伙,却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刚刚把东西放到了门口。 莫云晚毫不客气的伸手揉了揉陆遥的头发,但并没有什么柔情,而是揉乱了造型,让陆遥委屈的自行嗷了一声。 队里的人陆陆续续到了。 邵梓没了顾忌,开始忙前忙后,像个食堂大妈一样分发着各种食物。 “老莫,你的烧麦和豆浆接住了啊。” 邵梓像是想起什么,高声吆喝道。顺手扔给了还在霸占着陆遥座椅的莫云晚。 “哦对,我不揽功。这其实是咱梁队买的。我转述他的话,早餐必须得吃,吃过了就扔冰箱里垫肚子就行。刚刚他来过,放下东西又走了。” “我就说呢,头儿怎么这个点还没到。”陆遥随意接话,突然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看着手里的包装袋陷入沉思,“不过梁队怎么这么大方?他每次看我去那打包就满眼的痛心疾首,我都忍不住怀疑我吃的不是饭菜,是金子。” 她分外今天,左右看看,缩了缩脖子。 “这还用怀疑?姓梁的今天没干好事,来提前报个备而已。他不是老这样?给个蜜枣然后扇人一巴掌,算计自己人最在行。” 莫云晚一边吃着人带的早餐,一边带头给送早餐的人制造阴谋论,啧了一声。 她还斜靠在陆遥的办公椅上,坐姿颇为不羁。 可能是因为头发扎了一宿勒得慌,她刚把长发披散在耳后,并不是很在意头发散乱的形象,还有闲暇在玩着自己的发绳,已经团成了一坨自成一体的扭曲蝴蝶结。 “……我觉得顶多是那家店搞优惠,比如,买五块送五块,大生意送八折会员卡。” 邵梓确实动了脑筋,艰难解释,又或者只是不忍心把可疑写在自家队长脸上。 也许是因为那位姓梁的队长平素确实没有那么多的人文关怀,才显得状况特殊。 “怎么可能!那家店矜贵的很,老字号排队都排不过来,哪用得着搞优惠来揽客。”陆遥把拿来的果篮拖到自己桌子下面,煞有介事的反驳,还跨在椅子上信誓旦旦的继续她的推论,“主要他还买了最贵的榴莲包子呢,整整三个!而且就我有这个爱好,这不是很刻意……完了,我估计是要凉了。” “我可以试试继承一下你的遗志。”莫云晚拿了张纸擦擦嘴,拍了拍陆遥的肩膀,随口答道。 “我倒觉得,梁队只是单纯想要体恤下属。受到这样的恶意揣测实在是天大的冤屈不太应当。” 陆遥正想带头谴责这不合群的,转身一看,噎了一下,把话吞回去了。 “回来就听到有人编排我,很过分,很心寒。” 梁安从门口处走了进来。 他走就走了,还很恶意的捎带着外面从通风处直灌进来的寒风,并不立刻关门,这么一吹有些冻人刺骨的意味。 即使话说到如此,天气也实在不太喜人,他却反而看上去心情不错,一边诉说着委屈,嘴角甚至还一边噙着笑。 梁警官今年二十七岁,任昱州市总局刑侦大队第三支队支队长,在这个职位上实在算是年纪太轻,本应当是难以服众的。 据说,他是在一起大案里立过大功,又正赶上上一任支队长突然离职,才有了一路高升的基础。 前辈撂了挑子,他临危受命顶替上了这个位置,又连续主导了几件案子下来才转了正。战绩颇为显著,因此当时也没有人多说半句话,往后也就很少有人会特意提及。 他的长相颇为标准周正,眼神天生自带一股锐气,也算个靠谱的好青年。 或许在这个人身上,只有自己和谐安稳的名字显得最平淡无奇。 “有个案子在临江区,四点报的案,其他值班的几个都已经过去了。一队二队我看你们都挺精神的,那要不都来吧。” 梁安扫视了一下四周,仍然脸上带着笑,动作里毫不含糊,像赶羊一样把几个刚吃完早餐的赶出了门。 坐着看戏,莫云晚有些惊讶望向视线看过来的梁安。 “老蒋和我换了班,现在已经过去了。不过一大早的也没什么要案,一队二队怎么会有案子剩给你们?你还有闲心把案子抢过来?” “我有我的考虑。但找你可不是为了这个。”梁安摆了摆手,把自个儿的手机递到莫云晚面前,“我这有你想看的东西,老莫,感兴趣不?” “别卖关子,你说这种话怪恶心的,像哪来的推销员,我可要赶你走了啊。” 莫云晚的眼神扫过去,却在落到一个地点上以后突然一变。 她的神情僵硬了一下,又像是不太确定,凑过去仔细端详着上面的每一行字。 一时动作太大,险些一个趔趄把自己从不太稳定的办公椅上摔下去,很是狼狈。这是很少在这个家伙身上发生的意外情况。 “这个地方……你这态度,不会是……”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没错。” 梁安却看见莫云晚有些狐疑的盯着他看,有些无奈。 “别把我往坏里想,我没设什么陷阱,也没害什么人,这只是个让我也很惊讶的巧合。” 莫云晚抬眼看过来,并不相信:“那我可得谢谢你,还想得起告诉我。” “你自己得心里有数。” 梁安经过她的身边,侧身叮嘱,准备离开。 “你这人,在这给我装什么。”莫云晚别过头,有些别扭的坐回了椅子上,揣着手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你这案子接的,临江区……啧。你们三队的人也算有两下子,应该不会出问题。” 昱州市总局刑侦大队第三支队,是整个总局人数最少,同时却也是数据显示上办案效率最高的一支队伍。 由于编制特殊,平时任务也不多,全由支队长调度。 这支分队属于刑侦大队里比较特殊,比较神秘。 离奇的是,这是一个神秘到大部分的自己人都说不清有什么不同的特殊支队——除了那位看上去似乎不太有威望的年轻队长,他或许有着独特的见解。 “死者姓名李烈钧,二十九岁,独居,于二月二十六日凌晨四点一十六分被发现死在自家别墅大厅和厨房之间的门口处,呈趴卧状。全身有多道刀口,法医初步判断死于失血过多,死亡时间暂时确定范围在二月二十五日上午。” 刚钻进车里,梁安就听见陆遥老老实实的朗读着已经到达现场的几位打的报告。 “小宋守着,不怕现场出问题。只是待会尸体还是我们先看一遍再运回来比较合适。”邵梓随意指挥,发现了一个重点,“这凌晨四点多发现一天前的尸体,还是死在自己家里没人管的单身汉。这发现的速度,运气还挺好啊。” “第一发现人是小区的保安,在小区巡逻,察觉不对劲掀开了窗帘,发现留在地板上的血迹才撬,才开锁进的门。”梁安补充道。 他对案情已经有了些了解。 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想要越过这个话题,“的确运气是不错……不过,也没必要深究这个话题。” “何止是不错啊头儿,你快看看那里的地图。这些人割裂的要死,邻里关系估计都不咋地。”陆遥很纠结这问题,乃至于穷追不舍,膝盖上放着她重金购买的笔记本电脑,一边不停地敲打一边快嘴的持续嘀咕。 “你年纪不大,倒挺爱操心。”梁安揭过了这个话题。 陆遥现在还是个刚毕业的实习生,在名牌警校的文化课成绩独树一帜,一骑绝尘。 一衬托起来,她仅仅是优等水平的其他科目有些相形见绌,但也毫不失色,只能说是衬托产生的差距,而不能说她不够优秀。 十六岁高考后踏入校门,到十九岁提前毕业。今年她也不到二十,还算个半大孩子,却是梁安好不容易抢来的技术型人才。 陆遥家里算是投机成功的小暴发户,很有些闲钱。父母溺爱唯一的女儿,几乎是有求必应,让她得到了最好的教育。如果没有相关的志向,她大概是要继续深造很久,或许会去当个不一般的程序员,以此尽情发挥她略有些超常的天赋。只是在超出常理的宠爱之下,她想走成为警察的路也没有任何来自家长阻拦。 她是一个广义上的天才,也是个被眷顾的孩子——能被容许做一些任性的事。 案发的别墅小区是上个世纪开始建造的,主打高端大气的独栋别墅社区,每家都配上洋气的欧式小花园,满足憧憬欧式宅邸的人的心理需求。 但无论畅想如何伟大,这种批发式住宅区最终还是离不开千篇一律的规范设计。 起码自从进了小区,梁安从窗户往外看,就没有分辨出来过哪条路和哪条路旁边的建筑物有什么区别——顶多是花园里丛生的杂草高低不齐,部分的花园里被有闲心的人家种成了绿油油的蔬菜园,把实用价值发挥到了极致。 仔细点观察,还有的街道公告栏贴的周边的森林公园植树造林项目二十周年特别活动公益广告。 由于公益广告的占地实在颇大,气势高人一等,没被种类繁多的妇科男科医院小广告彻底盖的严实,应该还是可以起到广而告之的广告效用。 小区原本可能销售火热过一段时日,但实在距离市中心太过遥远,交通不便。 千篇一律的同型号住宅和落后的安保措施让有格调,注重隐私的富人提不起兴趣,想偶尔度假的小康家庭也觉得这里太缺乏基础设施。目标群体几乎就没人能够完全满意,大概算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典型。 只有退休的老人图便宜的别墅和隔壁空气清新的森林公园在这里居住,大部分则是一些长期闲置的住宅,属于有钱没事干才买下的临时休息站。 车停在了包围这铁篱笆的人行道边。 几个人纷纷下车,陆遥也摸了摸电脑发热的后盖,小心翼翼的把她的宝贝电脑收了起来。 别墅的门正敞开着。 忽略掉围着的一圈警戒线,这座红楼原本应当显得十分大气磅礴,让人乍一看觉得像是来到了异国他乡。 这明显是旧时代仿制外国洋楼建筑而成的别墅楼盘,与十几年前流行的异国风潮相合,现在看来却有些故作姿态的意思——毕竟仍旧是外来的东西,和本土的习惯还是格格不入。 红木的大门旁,十分有欧式风格的红砖包围着内部的区域只有房门前的一片小广场是光洁的,门口的花园里和途经的大部分一样布满着丛丛高低不齐的杂草,挡住了广场边缘东倒西歪的扫把和拖把。 还有饱经风霜,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陈旧除草器。 也不知道究竟是被懒得多用的屋主抛弃在一旁,还是打一开始就成了晾衣架一样的存在,不知道往哪里搁就弃置在一旁。 敞开的栅栏门前,一个高大男人听见车声就回头望了过来。 他被几个好奇围观的老年群众包围,在一片簇拥和叽叽喳喳的猜测里,杵成了一根分外显眼的棒槌。 身高明明像鹤立鸡群,却隐隐约约有种羊入虎口的味道。 但即使被团团簇拥的样子略显狼狈,他的脸上还是只有不容置疑的坚定,眼神锐利,仿佛用钢板钉死了无可奉告四个大字 实在不近人情。 这么想来,或许狼入虎口的形容对他来说要更贴切一些——虽然这并没有什么事实上的区别。 第二章 篱笆 警戒线拉开,围观讨论的几个老年群众也被好声好气的劝着,陆陆续续蹒跚的走回了家。 他们暂时并没有了解到这里变成了凶宅这一事实,只觉得这陌生在这团团围住的宅子里必定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有秘密就有八卦,有八卦便有谈资。 “怎么样,进展还好吗?”邵梓把眼镜从鼻梁上再往上推,造型像极了大片里的名侦探,风光极了。 邵梓自打从门里出来就整理好了发型和衣服,更别说给了他坐在副驾驶车上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他能从头到脚把自己打扮得焕然一新。 他的头发刚刚卡在规定要求的极限长度上,仔细梳理打扮后造型别致。就这样还不算,这家伙甚至穿着棕色呢绒的格子大衣,内衬的黑色毛衣边缘还带着绣工细腻的金丝纹路,配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没有度数的黑框眼镜,相貌的三分显眼里藏着十分的心机。 这样的外表,在大爷大妈眼里就是一个靠谱的年轻人。再温和儒雅的说几句,足以让人不由自主的从一开始就觉得他劝的颇为在理,少费了不少的口舌。 显得像新搬来迎接崭新生活的普通住户,而不是一个刚结束一晚上的加班,一大早就被叫起来当临时的食堂阿姨,上班又被倒霉领导呼来喝去,再为了一如既往的负责收拾烂摊子,负责以一己之力接连哄走了五个大妈三个大爷的可怜打工人。 宋乔雨站在自称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保安身边。 刚被从人堆里解救出来,他的表情冷肃如常,背地里却忍不住悄悄打量自己的同事们,心思翻涌。 “对于死者的基本调查就是这样。”基本的资料已经被陆遥兜了个底,她才能直接说出大概的资料,“李烈钧,性别男,二十九岁。十八岁结束高考后,他去服了兵役。在他二十岁那年,他的父母相继过世,其中父亲死于心因性猝死。母亲由于受到极大打击,精神恍惚的状态下独自生活,几天后跳楼自杀,由于楼层过低只是重伤,但因为身体原本就不好,看护几天后也走了。一年后李烈钧结束了服兵役,返回学校学习,四年期间成绩处在中游水平,毕业后保持无业状态,独居至今。” 邵梓摸了摸下巴:“从二十一岁开始,这么算吧,大学四年,最后毕业在二十五岁。那二十五岁到二十九岁,这四年里面他干过什么?” “报告邵哥——他什么都没干!只出不进,他家贼有钱,积蓄还够吃喝拉撒的,”算这个陆遥可就有兴趣了,“本来住着的就是大别墅,即使别墅区不繁华,每个月还有很多物业费。因为配送距离的关系都是叫的跑腿,配送费也离谱的很。如果是像梁队,宁可原地饿死也不可能点这个距离的外卖,毕竟配送费比外卖本身都贵呢。” 梁安无端被呛了一下,表情无辜。 陆遥继续补充:“但他还是天天点外卖吃,很不节俭。但光他父母的遗产就够他这么过个十几年的了,就算过到老死也没问题……不过他也没这个机会了。” 仿红砖的围墙包围住了可供十几口的家族居住的房子。而在这座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曾经孤单的居住了四年的那个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几年他都是一个人住?”邵梓有些怀疑,“没有女朋友一起?哪怕是室友,朋友什么的同居?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光清理就要不少时间吧。” “没有错。你看看,往前拉四年,每餐到这个地址送外卖的份数都是一份,水电费的变化也不大。” 陆遥显然也是早想到了这一点,拿着手机上截图的资料从上往下翻给邵梓看,“你看,这平均的,除了换季开空调用水的差别,数据都没变过。我都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了,这作息,雷打不动的。” “说真的?”梁安凑过来探头询问,“那就有点问题了。” 陆遥蹙了蹙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同样咦了一声。 从进餐的规律来看,李烈钧的作息几乎完全没有变化。 早上五点半到六点之间预订早餐,六点半左右送达。中午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之间定餐,大都是在十二点这个区间送达。 晚上则是四点订餐,到达的时间就有前有后,但总归是送到了。唯一的变数只是有时会发消息拜托送外卖的小哥帮忙带走垃圾袋,拜托跑腿小哥买点生活用品——由于外卖跑腿的费用实在可观,小哥也很乐意顺带帮忙——顺带服务一下大客户也算的上合理。 这四年来,这种安排没有过一次的更改,直到李烈钧死去的那个上午。 哪怕是区区一餐,他都没有少过。 陆遥反复确认着自己查到的信息,再不敢肯定的得出结论:“睡晚了懒得吃一次早餐,睡早了少吃一顿饭,这种程度的问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是不有点离谱了?机器人都不带这么工作的,不定时保修?” “如果要是数据是真的,虽然不可思议,但我们可以临时确认。”邵梓搓了搓自己冰凉的手,“死者的遇刺的时间大概在六点以前。起码在这之前,发生过什么很特殊的事情。” “我去问了配送公司的负责人,他帮我联系了配送那片区域的专员。”陆遥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的敲打着,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严肃的气氛感染了,气息有些急促,呼吸着冰凉的空气里隐约存在的血腥味,“他说,李烈钧住的那家确实每天准点有送餐,特别会叫放在别墅的窗台上。而且有的时候会叫人帮忙把扔在窗外的垃圾袋给扔出去。” “门锁和门把都生锈了。在打开窗户,拉开窗帘并发现可疑的血迹之后,保安是直接从窗户里爬进去的。这个栅栏门其实是个摆设,没有加锁的栅栏门谁都可以进。对吗?”梁安向另一边的人求证道。 宋乔雨还像个门神一样杵在栅栏门的入口处,听着最后一句话说完,扭头瞅了身边的保安一眼。 他的听力非常好。站在他身边陪同了很久的保安明显就没听的那么清楚,反应那么迅速他突然被提及,有些愣住,但又点点头,表示确定。 过了一会儿,又有些下意识似的往别墅后方瞟去。 梁安也顺着他看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倒是没有第二个人发现这点异样。 “所以死者在这四年里,其实很有可能,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别墅。”陆遥的声音很轻,语气却逐渐凝重。 这时,刚刚走过去围绕着尸体进行勘察的几位也走了回来,带着采集好了的物证材料,刚好空出了大厅和厨房之间门口的位置,也让站在别墅大门口谈话的众人真正看见了完整的尸体。 门槛处的一滩血迹早已经干涸,一滴一滴的血沿着一条歪歪斜斜的路线,通向一具地上的尸体。 那是一个成年男子,趴在大理石的地板上。他的身体上遍布着斑驳的血迹,周身散布着数不清的血泊,血点。 衣服被血迹浸染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隐隐看得出是深色系的毛衣。 尸体的半张脸贴着冰凉的地板,另外半张脸苍白的接触着同样寒冷的空气,僵硬的皮肉显现出干燥而灰白的纹理,确实是死亡的色彩。 不仅仅是脸,细看下来,他的手腕,手,脖子,毛绒拖鞋边缘脚部的皮肤,但凡是露出来又没有沾染上血迹的地方,都泛着不正常的白。那绝不仅仅是临死前的失血过多就可以造成的。 他活在地面,却不常见光,一个退役军人,大学毕业生,本该有和他同龄人一样光明的未来,却像是被遗弃在阴暗角落里的蘑菇,甚至失去了生命。 尸体身后的厨房从墙壁到地下的瓷砖都锃亮光滑,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却全部整整齐齐的闲置在柜中,只像一个冰冷的厨具博物馆。 唯独放置全套刀具的架子上,少了一把最长的西瓜刀。 梁安多看了两眼,又独自走上了三楼。 这栋别墅实在是很大,有三层,甚至预备了一个电梯井,虽然没有启用,但料想应该是为了养老的客户能按需求安装电梯,以免上下楼梯的不变。 李烈钧再怎么不正常,毕竟也是个独居的单身青壮年,自然没有必要在三层的房子里加装电梯。 三层其实都是卧室,一个一个主卧一个次主卧,再加上一个在外面都能看的清楚的巨大阳台。 很明显,连李烈钧本人平日里都不会来到这里。在这个地方,甚至连楼梯上都铺满了几乎没有被侵扰过的灰尘。但杀人犯或许的确和这个地方没有关系,但梁安还是对这个地方颇感兴趣。 当一个人死亡后,尤其是非正常的死亡之后,这个人的整个生命旅程都会被人剖析,分割,切开来片成片一点点的分析和解读。 李烈钧说不上短暂也不能说漫长的一生里,有与常人几乎别无二致的学习生涯,有痛失双亲的特殊之处,还有最引人遐思的空白的那四年。 一层的房间有李烈钧生活的痕迹,但别墅的主卧在第三层,次卧也在第三层,这一层只有这么两间卧室。 如果主卧是李烈钧的双亲曾经居住的地方,那么在曾经的三口之家里,即使出于父母照顾孩子的考虑,李烈钧的住所一定是三楼剩余的次卧。 在不能和父母共渡的时光里,这个封闭自己长达四年的人经历了什么呢?答案或许就在这个房间里。 长期无人打扫而处处积灰的房间里,除了只留下木质床板的床铺,摆放着几座满满当当的书架和孤零零的书桌。 梁安无端觉得很悲哀。倒不是他多愁善感。只是想想一个人支付着一整座别墅的物业费,水电费,四年如一日的在这里头扎根,却长期连别墅的一半都无暇踏足。 这实在是浪费的令人顿足捶胸。 而他也确实是很好奇。 次卧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相比主卧,那里没有专门隔开的衣帽间和单独霸占一个小隔间的大浴缸,但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李烈钧少年时的书桌,单人床,包括几个摆满了各种图书的书架,甚至一个休憩用的小沙发,都在满室的灰尘中被封印作过去的模样。 书桌上除却灰尘,空空荡荡;而书架上却比书桌热闹的多,不仅仅是满满当当的各色书籍,在强塞进去的书的前头还琳琅满目的陈列着各种物件: 小到小男孩玩的玩具,像是十几块钱会前后滑动的汽车小模型,小巧玲珑的木制积木,眉眼绘画精致的定制俄罗斯套娃——可能由于是男孩子的玩具,睫毛画的不长,略显质朴;大到书架顶端挂着的沉重的黑色包裹,由于主人粗心敞开小半的拉链,里面盛放的除了轻轻一拍就随着布料的颤动而漫天飞舞的灰尘,还有一台俄罗斯进口的观鸟望远镜。 李烈钧或许是个怀旧的人,却显然不是讲究的人。这些物件随意的摆在书架的各个角落,乱成一片。 可偏偏他的桌面又是那么的一马平川,除了可能是因为长时间放置而失去黏性掉落的一张便利贴,其上写满了凌乱到难以看出内容的字迹。 就像是桌子的主人在某时某刻一时兴起,专门优待的奖赏了它一番,把它打理的一干二净。又突然把它永久的尘封,关在不见天日的房里成为一座封存的遗迹。 这其中的不和谐还不仅仅是这一处。 梁安抬起手,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落在书架上,尽量避免了自己的触碰破坏了原来在此处囤积的灰尘。他挪开了书架最边缘积灰的塑料漏斗,彻底露出后面情景。 大学教科书,高中辅导书,甚至包括一些高考习题册,扎堆的整齐摆放在灰尘之下,这些陈旧的书书脊上都被尘埃所掩盖,有的破旧不堪,有的看上去像是拆下了塑封以后就再也没有翻开过。 它们显然没必要也没理由一直被使用,只能证明屋子的主人真的对书架上有什么书这种事情并没有特殊的要求。 而在书架的角落,一本侧面干净如新的书正镶在里头,混杂在一众裹着灰尘、侧封字体模糊不清的书架上。 在这被尘封的房间里,突兀的好像一颗落入尘埃的明珠。 第三章 消失 《飞鸟集》。 那本不一样的书已经被取了出来。 梁安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这是一本小诗集,诗人叫做泰戈尔,十年前出版的版本。 这对于多数人来说,就像很多耳熟能详的启蒙古诗,大部分人都知晓——在义务教育的课堂上。 它们存在,它们重要,他们和人类的美学息息相关,但它们实在是在之后几十年平凡的人生里显得那无关紧要,像空中楼阁。 只有少数更有文学爱好的人才能确切的对他们如数家珍,品味每一个字。 梁安简单的翻看了一下。这是十几年前的出版物,没什么太过特殊的地方,整本书里只有扉页的右下角最边缘的角落,用正常人看起来颇为夸张的字体和笔锋写着李烈钧自己的名字。 梁安本人对字体并没有什么研究,但还是主观上觉得这仿佛每个笔画都试图飘到天上的字体,和网页搜索“签名”后,紧接着弹出加粗斜体的“两块领取定制艺术签名”小广告上的模板差不了多少。 比起再多仔细瞻仰一会儿这本精致的小诗集,他还是选择先下了楼。 这时候的邵梓正和巡逻的保安过不去。 “看到什么就是看到什么,没看到什么就是没看到什么,我们不急,我们好好说话。” 邵梓明明话说的缓慢,眼神却有些犀利过,仿佛迫切的想要敲开保安不太聪明的脑袋来瞧瞧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东西,“你要不再想想,你在发现尸体前到底看到的是怎么一个情况,为什么会想过去开窗查看,到底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梁安感觉,自己似乎正在目睹着一个气急败坏的老师教育做题不过脑的学生的教学现场。 保安小张年龄在二十上下,身形健壮,个子也颇高。 明明身高和宋乔雨一个海拔,但这位小哥却没那人的凶相,反而愣头愣脑的,有些憨厚,在矮他半个头的邵梓面前显得毫无魄力,只是支支吾吾,复读着自己直觉上觉得不对劲之类的话语。 也确实是不符合常理。 梁安过来拍拍邵梓的肩膀以示安抚,又看向这位不知所措的高个子。 “具体的事情先放放。小张,你们巡逻的时间是怎么安排的?昨天和今天的巡逻,在这附近有没有发现过什么异常的情况?” 小张如蒙大赦。 “我们一般在中午两点和凌晨四点巡逻,大概就报警的时候到这里,四点四十六分,两点四十多分,不出意外也就四十多分钟吧。平……平时巡逻以外,我和其他两个保安一人在保安亭看着八个小时,巡逻的时候找人帮忙看。 不过进门的车都有记录,人进来也有监控摄像,还有街上零零星星也布置着一些,已经有警察同志去调了。” 这回小张倒是思路很清晰,虽然仍然低着头,但还是倒豆子似的叨叨着,就是有点小结巴,只是总忍不住瞧瞧邵梓的脸色,怕说了一句错话,又把“老师”惹上头了。 “一般……一般是我和另一名保安每个人负责一次,我在中午巡逻,那位在凌晨,今天他肚子不舒服让我代替。我……我也没想太多,就是觉得不对劲……” “先不用你解释这个,继续,你还注意到过有什么问题。”梁安有些无奈。 “中午我巡逻的时候看到了那家门开着,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停了一下……看了一眼就走过去了。” “你能在凌晨四点发现关着门的别墅不对劲,但中午直接看到门开着,就这么直接走了?”邵梓仍然难以置信。 梁安抬手示意逐渐低落的小张继续往下说。 “然后下午下了雨,还没换班我就闲着看门——其实也没什么可以看的,一整个下午也就几十辆车,人也不多,都是跑步去外面森林公园晃悠的老头老太太。 我们这也就这一点方便了,离森林公园近,下了雨之后的空气最好,不过下雨的时候也有几个阿爸阿妈在保安亭躲雨。 年纪大了又淋了雨,我就想着……去给煮了壶茶给暖暖身子,免得老人家着凉了。那个时候看门应该就没那么专心了,但还有监控呢,警察同志,摄像头总不会漏过人吧。”小张有点愧疚,又有些委屈,挺大个个子唯唯诺诺的,看着还怪好笑的。 看不出,这憨乎乎的小张还挺热心,连被折磨了半天的邵梓苛责的神情也缓和了一些。 “不瞒您说,这是真的荒凉。十几年前还好,现在真就每一百座别墅能住个十户就不错了,其他要么是等涨价的,要么是嫌离市中心太远想租出去的。 还好只有一个大门,除了我们也就几个保洁的大姐周末过来清理一下街道了。现在技术先进,进来车嘀一下都自动记录下来,您知道。进来人也有一个监控在那,正面都能拍下来。 现在也没几个不坐车的了,走出去的大爷大妈另算。除了不认识的进门登个记,其他啥事也没有,其实也算清闲。交通也不方便,维修的人都不太愿意来这,不过也正好我们挣点外快钱,我前几天还去帮1023号的大姐修空调呢。” 这小张保安原来本性是个话痨,说得有点伤透了了,几句话叨叨的把自己的底全掀了个遍,头也不低了。 “我是说昨天中午巡逻的时候,你看到的这里和之前有什么区别吗。” 小张的表情有些懵懂,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眨着眼睛指着红木的大门,“门是开着的……现在也是,不对,是和我凌晨……” “我是说现在,和昨天中午相比。”梁安纠正。 小张挠头,像是在脑海里找不同,又实在没有什么思路。 “我们到这里。”梁安带着几个人走到了栅栏门外,“当时你巡逻是到这个位置吧?既然你没觉得门开着有什么不对,那你为什么……会停一下看一眼呢?”梁安还记得他说出来的这个措辞,耐心的诱导着。 正在这时,去调监控录像的宋乔雨正好从马路对面健步如飞的走了回来。 小张站在栅栏门前,神色有些迷茫,试图复现当时的场景,“当时……” “你想想,就把现在这里当成和之前一样。”梁安放低了声音,侧过身,瞥了一眼门旁的摆设和旁边走过来的宋乔雨,又用手势指示让邵梓别动。 宋乔雨健步如飞,几步就走到了旁边。 他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只是神色古怪的看了这群扎堆朝着别墅张望的可疑人士们一眼,脚步也没停,几步就走近了栅栏门,和小张擦肩而过,踩上了连接外界和小广场的石阶。 “诶你……”小张像是还没从情境中脱离出来,旋即整个人僵住了,像是想起了什么。 宋乔雨倒也没被吓到,只是像被反向顺毛了的猫一样,定在了原地,扭过头。 “你想起来了?” 梁安的声音响起,宋乔雨这才意识到情况不一般。 “当时的石阶上,很干净,像有水洗过了一样,还有很多没干的水。”小张的思路逐渐清晰,语速越来越快,一字一句,笃定的说道,“广场上也是,旁边还有扫把和拖把,觉得如果走过去肯定会踩脏好不容易弄干净的地板,别人就白拖了,所以直接就走了……我以为……” “当时是下午两点,按照你所说的,还没有下雨。”邵梓眯起了眼睛,审视着这块和昨天中午只有微妙差别的地方。 梁安此时却陷入了沉思当中。 中午前并没有下雨,干净而且潮湿的石阶必然是有人造成的,而且即使只有大体的死亡时间推断也可以基本确定,此时的死者已经躺在了他家的厨房边缘。 那么制造出这个现象,开着门却让保安小张甚至没有接近这一扇不常开的门,这就是凶手的目的吗? 小张显然是一个热心的二愣子。愣自不必说,前者也很好理解。 会主动邀请淋雨的老人家到保安亭避雨,甚至贴心到主动帮忙去煮一壶热茶,这种热心肠的老好人因为害怕让别人的清洁成果被破坏而时间走过的行动,实在是在情理之中。 要是换一个人,哪怕少一点下意识的考虑,或者换一个没那么好心肠又有经验有能力,非常警惕的保安,真不一定有这种大脑回路。 如果这时候有人发觉不对闯进去,会看到什么呢? 难道这并不是一个巧合,而是在想象之中? 宋乔雨捎带着陆遥的命根子电脑回来。背后的远处,还跟着因为步子不够大跑的不够快,命根子被抢走而哭丧着脸的小尾巴陆遥。 梁安这才想起自己刚刚是叫尽快把监控拿来。这位姓宋的大哥,是真的很认真专注。 “拷视频花了一点时间。这是二月一日一整天,进出小区的车辆车牌号码汇总,以及相应的时间。”宋乔雨托着电脑,冷酷的任由陆遥扒拉着电脑边缘佯装可怜,“行人车辆进出的视频也在这,总共几百来号人,可以逐一排查。” “周围墙上都有防护电网的,就算我们安保其实因为人员不足所以不太好……但电是一直通上的。”保安也是个实诚人。 梁安暂时脱离了自己思考内容,用一种可以说是复杂,也可能稍微带着些遗憾的眼神看了宋乔雨一眼。 “排查可以,但不要抱太大希望。” 宋乔雨眨了眨眼,有些狐疑。 “待会去调绕一圈看一下周边环境吧。周围一圈是开放的森林公园,十几年没检查。”梁安苦笑,“这可是老桥段了。” 这时陆遥终于趁机把电脑抢了回来。她被恶势力威胁,先是抚慰了一下自己惨遭突然绑架的宝贝疙瘩,然后带着一副脏了她的宝贝的表情默默的存下了宋乔雨拷回来的珍贵资料。 同时在文件传输的过程中打开了另一份调查的资料。 “李烈钧这几年的确是生活规律不出门,但是他在网络上不仅有吃喝拉撒的消费。”陆遥调出了银行储蓄卡和支付软件的一系列消费记录后,又打开了另一个花花绿绿的界面,“他在很多的网络平台上都充过钱,土豪型玩家,随手七八个648的那种。 他最近一年的开销都集中在这款mmorpg类pc客户端游戏,或者说是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里面。这是去年出的,叫做《戮灵之域》,热度还没完全过去,挺火的,他在这上面起码充值了二十几万。” “这么烧钱?”邵梓惊呼。他的认知里面,这种娱乐消费简直不如多买几件衣服。 “这种游戏都是这样啦,这款算是很氪金的。”陆遥开始絮絮叨叨,“什么武器啊,装备啊,外观啊,都是花钱的项目。不过这款质量还算可以,人物剧情都很精美,打击感不错,画面很真实很细腻,时装也很好看……” “所以他并不算是抛弃了所有社交,而是把生活的重心放在了游戏上?” “对头!这我拿手,我算了算他花的点卡钱,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在线也差不多了。这游戏是有点肝啦……但也没那么离谱。” 陆遥的表现,就像是在河里搁浅了大半年的鲨鱼被扔进了大海,胸有成竹又得意洋洋。 这出奇主动的神态让梁安若有所思。 “你玩过啊,怎么样,好玩吗?”梁安摸了摸下巴。 陆遥突然胸口一凉,心里一慌,有些心虚,视线缓缓移动悄悄瞟了一眼说话的人,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捂住了她的宝贝疙瘩。 第四章 冲突 梁安当然不可能做出抢电脑这么破坏形象的勾当。 虽然陆遥贪玩,但从不影响工作。这个时间点,电脑还是在“专业人士”的陆遥的手上更有价值。 他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现在已经是正午,阳光炽烈。奇特的是,李烈钧的通讯录中只存有他死去的父母的电话号码。各种社交软件里也只有大学时代的同学老师,而且大都几年来从未有过一句话的联系。 只有组织同学聚会的干部曾经坚持不懈的每年在同一个月份对他发出同学聚会的邀请。 但或许是由于从未收到过任何回复,从去年开始这种消息也停止了。 由于李烈钧已经没有了直系亲属,关系最近的亲戚——他的表叔也仅仅和他有过小时候的一面之缘,并且同意了从遥远的另一个城市赶来为他收尸,顺带也口头允许了解剖的进行。 李烈钧的尸体已经被运回了队里,在解剖台上经历了了检查。早早投入工作的莫云晚也刚打来电话,云参加了这一场短暂的会议。 梁安带领的队伍时间管理一向极致的让人咋舌,不知道从谁那里联系好了,临时借用了保安值班亭。 保安值班亭的休息室还挺宽敞,隔音也不错,该说不愧是规划上的高档小区,底子还是在的。 “他的确是死于失血过多。总共从背后被刺了二十七刀,凶器应该是同一个,刃上有锯齿的匕首。 下刀很狠,应该是前几刀造成的每个伤口都是穿刺伤,这种力道和制服的能力,凶手大概率是个强壮的成年男人,当然,不排除少部分经过特殊训练的女人。” 莫云晚在电话中的叙述一如既往的严谨又不留情面,“其他的话,非要说有什么特别,这个人实在有点缺乏运动,不太像个退役军人,而且不见光,估计没死也得是又瘦又苍白——不是明星上镜时候的那种擦粉装饰的白皙,没有其他颜色的光泽,很病态。” 梁安想起李烈钧的证件照。 那是他在上大学时,同时也是参军退役以后拍摄的。还是一个健康的小伙子,皮肤是黄种人多有的颜色,因为晒太阳而偏向于古铜色。 虽然他的表情略有些刻意板着脸造成的凝重的印象,但总体上,还是充满健美朝气的青年。 苍白,病态,瘦弱,冰冷的尸体。 是四年后的他。 过去和现在,像在两个极端的两个人。是什么让他变成了这样?又是谁让他在自甘堕落的第四年里,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死去? “在大学里,他学的是金融相关的专业。成绩嘛中规中矩,基本保持在中等偏上的水准。和导师同学关系也算基本健康,没什么特别熟的人,也没人听他说过自己有没有女朋友,大致上就是跟谁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挺平平无奇的。” “他们的印象中,李烈钧是个什么样的人。”梁安沉吟半晌,抬头问道。 “做事很可靠,没什么特别的但有事找他肯定没问题。但是很少参加团体活动,都是尽量能推就推掉。还有一点,非常奇怪。” 陆遥调出了存下的李烈钧的高中学生档案,“我问完之后对比才发现不对劲,然后专门去问了人。你看这里。” 李烈钧文体方面获得的奖项的栏目里,市级100米短跑男子高中组金奖,省级男子100米短跑男子高中组铜奖熠熠生辉。 “他有个大学同学,当年是体育委员。我看那人的态度好像是对李烈钧有点意见,听到有些抵触,所以我就多问了几句。”陆遥翻看着自己逐个人访谈得来的各种消息,“他说,在大一的时候有体测,他看李烈钧50米项目成绩特别突出,刚好赶上校运会报名。为了班级成绩,他私下里找李烈钧去交流交流,看看有没有短跑项目参赛的意向。” “然后呢?” “然后嘛,李烈钧突然反应特别大,按照描述就是和疯了一样,当场掀了桌子——物理掀翻,不是形容词,吓的人以为他犯病了。然后他又道歉说自己身体不好不适合剧烈运动。 这不一看就是撒谎么,他那时候刚做完兵哥哥,一身的肌肉,而且体测成绩本来就牛逼的像个运动员。可能是因为害怕他又掀桌子,也觉得他骗人骗的太不走心,让人觉得不舒服,从那个时候开始,那个体委就对他敬而远之了。” “李烈钧不会精神有点问题吧?”邵梓摸摸下巴,“ptsd?他在军营里有什么特殊经历吗?” “这个如果非要详细调查,需要的权限就要高一些了。”陆遥试图摆正挂了半边的头戴式耳机。她凭借之前一目十行看过来的记忆的直接答道,“起码目前正常的档案里看来,他参军的三年基本是过着正常的军旅生活,有些运动会也正常参加,成绩我记得还不错,也就比他高中的成绩稍微差一点,退步也可能是因为没有继续训练的关系。 非要说特别,那就是丧父丧母。但在军队里,起码最基本的心理健康是有人注意着的,如果有问题,应该不至于之后整整一年都没人察觉到。” 这时陆遥的电脑外放出叮咚的一声消息提示音,陆遥赶忙把它抱了起来。 “关于死者目前的人际关系呢?”邵梓指指陆遥电脑桌面上刚下好的游戏的图标,“比如他有没有什么常在一起玩游戏的朋友?” 邵梓再怎么走在换衣服的时尚前沿,终究是和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隔了几个代沟,并不是很熟悉这类年轻人的游戏习俗。 “这东西调查起来哪里那么容易,”陆遥一边抱怨一边点开了游戏图标,“邵哥你是不知道,现在这种角色扮演类的大型网游,说白了,就是大型相亲社交服务平台,可能还兼职韭菜收割等等付费服务,心机可忒深了。 好友的数量人均两百起步,沟通的信息量从一起打过一次本的副本通关方法交流到情情爱爱的线上感情纠葛,都得分类出来。 问题还不只这些,有的人单纯在公共频道聊天,没有对应的聊天对象,这部分的信息搜刮起来和大海捞针一样,鬼知道他在和谁说话他又在和谁说话……连发个表情都能叫社交呢,还有用表情包聊天的家伙。” 说着,屏幕上出现了陆遥之前找朋友借来的同区号的角色信息。 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牧师少女,时装闪烁着亮瞎眼的光,非主流的刘海挡了大半张看得出颇为漂亮的捏脸,头上还挂着一个巨大的绿色蝴蝶。 看的邵梓瞬间皱起了眉,也不知道是年轻人什么新潮的审美。 事实证明,陆遥的确玩过这款游戏,而且是一名开服玩家。 但作为一名三分钟热度,靠游戏数量堆积长见识的资深游戏玩家,她自己的号早就闲置在了一边,只是临时在游戏群里找以前的网友借来了和李烈钧一个同服务器的号。 进入了游戏界面,角色周围只看到逼真的广渺森林,远处,在地平线的尽头,坐落着一座西式的古堡。 “很多相关的聊天数据我已经找到游戏公司那边在调出来了,尽量能把可以筛选出来的有效的社交信息搞出来。”陆遥熟练的操作着角色,骑马移动到安全区,顺便还在背包里找到马草喂了一喂。 “这游戏是点卡制,但李烈钧是真的不怕烧钱,我看着都心疼,简直是边玩边烧的真金白银。点卡游戏二十四小时在线,很大一部分时间都是纯挂机,不过也没少玩。 我看他经常有pvp或者下副本的记录,也有很多帮会活动记录,一次没缺,应该是个用心玩的资深玩家。一般来讲,这种玩家应该有自己的圈子,但我不能保证可能的凶手就在圈子里。” “但对于这个缺少正常社交的人,这也是我们目前唯一可能的调查方向。你继续吧。”梁安接过话茬,顺便挪开位置让邵梓凑过去仔细端详。 “这衣服能配点别的吗?”邵梓终于是有些忍不住了。 宋乔雨借着身高和视力的优势,毫无障碍的站在邵梓身后围观。 他刚从外面回来,验证的效率着实很高,只是臭着一张脸,衣服上还有些脏,甚至有片叶子落在了兜帽里。 “李烈钧的id叫做……疯狂的杰克?”陆遥咂咂嘴,一边从好友搜索栏目输入这个名字,“这名字属于随机id啊,进游戏不自己改名字都这样,形容词加上的再加上随便一个西方常用名字,彼得苏珊露西什么的。 一般不怎么认真玩的或者玩小号的才会这么随意,但他的实名信息的确只有这一个角色……这游戏是实名制认证的,十八岁才能玩,其他游戏都进不了。可以改名,六十多块钱,对于李烈钧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只是他没这想法。” “这个服务器的各大排行榜上基本都有他的角色的名字,不是前三就是前十。嚯,这个游戏的钓鱼系统无聊敷衍到被骂出了圈,他连钓鱼榜都能刷个第一出来,总得分还是第二的三十几倍,这是平时有多无聊啊!” 陆遥又转回了人际关系的调查,把登陆着游戏角色的电脑交给了对新奇事物颇有兴趣的邵梓。她看着好友名单里一千个安静的好友直皱眉,硬着头皮先一个个排除筛选。 “怎么找到他认识的人。”宋乔雨看不下去邵梓的操作,转而看向陆遥那密密麻麻令人眼晕的文件,“这一千多个人,他真的能认识这么多?” “这些是和他同帮会的和好友名单总和,正常用户上限也就两百。不过氪金玩家当然有区别,一千的上限都满了。”陆遥倒腾的脑壳疼,看着那一片花里胡哨有长有短的id,“那我先联系上他帮会的会长,问问情况。 李烈钧的聊天信息平均每天三十多条。看似不少,但分摊到他全天候的游戏时间里,显得并不是很频繁。 内容也很少,通常不是嗯就是哦就是好,基本不超过一个字。 稍长一点的那部分要么就是收材料,招募副本队友的消息,连给人副本攻略都直接甩贴吧地址。 也难怪以他和住在游戏里一样的时长,实际上亲密度较高的好友也并不多,不足以让陆遥一目了然的找到他所熟悉的对象。 “选出来他回复'好'的部分。”梁安出声指示。 “好”。 这个字往往是对别人提及一件事的回复。但与常用的“嗯”,“哦”这种语气词相比,它多了一层更主动的意思。 对于一个从数据层面上看并不外向,甚至有些过于孤僻的人,即使是微不可查的主动,代表的也可能是一种相对其他而言更亲近,或者说更积极的态度。 相比之下,“嗯”更多的是接受通知,“哦”则一般在前者的基础上多了一些负面态度。 虽然这些态度不一定适用于所有人,但用作简单的判断方法通常不会出大问题。 这种态度不一定是对人,也可能是对事。对于一个把游戏当做日常的单机玩家而言,很多游戏的活动从开始到结束,只需要操作而不需要任何交流。通常而言,重视更意味着重要,而重要则是不寻常。 意外的是,李烈钧对话中“好”的部分,竟然比其他两种举出来的特殊例子加起来还要多。 陆遥把有关的几段对话筛选出来。 大部分的对话都发生在游戏的帮会当中,无外乎帮会之间的对决,新副本出来后的开荒,游戏玩家之间的pk。 流程则呈现了惊人的一致性,有人对“疯狂的杰克”发出了邀请,而“疯狂的杰克”接受了这个邀请,回以一个“好”字。 但他是一名相当“高冷”的高玩,在游戏的亲密关系系统里没有任何一个特殊的人,也从来没有过实质的聊天内容。 “可是按照这个记录的内容,他从来没有拒绝过一次别人的请求,但也没有其他的交往内容,甚至对于别人的问好拉近关系视而不见。”梁安终于出声,探究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只是不善交际,但比较随和?”并不随和也不知道究竟会不会交际的宋乔雨显然无法理解这种行为,只是试图分析。 从听到宋乔雨的提问开始,陆遥就垂眼看着屏幕,似乎若有所思:“正常来讲,再随和的人也有底线。这个接受频率不正常。” “能坚持好几年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间断玩游戏的,显然不是什么正常人。” 梁安示意她继续。 “两种可能,一是李烈钧对这个游戏的玩家很有感情,但自己不好意思拉近关系;二是李烈钧对接受别人的请求这件事有一定的偏执情绪。 但显然,李烈钧对自己的帮会并没有归属感这种东西。你看这里,李烈钧所在的帮会有一个三天打一架的敌对帮会。虽然李烈钧一直在一个帮会里参加活动,但是经常跟敌对帮会的固定高级玩家副本队一起下本。” “集体的矛盾不一定和个人挂钩。” 邵梓蹙眉,他确实不懂这些游戏里的恩怨情仇,但关系可以类比。 “确——实,有这种情况。”陆遥把几个字咬的很死,抬了抬眼,若有所思,“但放到实际里,如果你发现你知情的好朋友总和你的杀父仇人保持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你会心里没有任何隔阂吗?” 梁安咳嗽了两声。 “玩个游戏多大仇,有这么夸张?”邵梓抱起手臂。 “游戏里的情绪比现实外放很多倍。”陆遥拧着眉头,“你在游戏里因为挂机狗输了游戏还可以去杀他几回泄愤,或者口吐芬芳去痛快淋漓地骂他几个钟头,但你在现实里做什么事被浑水摸鱼的人拖了后腿,还不是要好声好气的去劝。” “这大概说明,”梁安凝视着花里胡哨的游戏界面,和世界频道划过的花花绿绿的消息,“李烈钧玩这个游戏并不是因为太喜爱这个游戏,或者作为一种替代性的社交手段,而是因为一种接受请求的偏执。也是因为一种单方面,封闭性的社交行为。” 他沉迷的不是游戏本身,也不是其中的社交属性,而是游戏中对他人请求的反馈。 实现这种事情,对于他,一个因为某种原因二十四小时不离开自己家的人而言,再简单不过了。 这时,梁安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第五章 纠葛 李烈钧或许是个有求必应的冤大头,但宋乔雨必然不是个有耐心的老好人。 连邵梓都忍不住吐槽过,这人名字和性格完全不对路。 前者让人想起温和的江南风貌,小桥流水,细雨朦胧。 每个字都柔弱温润的很,甚至给人的第一感觉像个温婉的江南姑娘的闺名。 然而后者除了压根不是个姑娘以外,不仅毫不温柔,而且不通风雅,直来直去却又恩怨分明。更像武侠小说里正派中那种不太正面的衬托角色,绝对的正义又绝对的固执。 这人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又沉又硬,分好不让,砸到地上都能轰隆的造出个大洞。 然而宋乔雨并不是大侠,李烈钧也应当是不算有圣母病。他们之间并不会因为一些确实存在的微妙的共同点而产生共鸣。 人一向不会轻易把厌恶感放在脸上,哪怕是在游戏世界。发泄小小的不满,比起保全表面的颜面来说,还是没什么太大吸引力。 正在宋乔雨试图用自己最后的耐心来仔细倾听婆婆妈妈还或许有些中二病的帮会帮主描述“杰克”怎么在帮会建设中呕心沥血,和自己实现精诚合作,在游戏世界大展宏图的设想的时候,一份救人于水火的有效消息怼脸砸到了急需正常线索的宋乔雨的脸上。 的确是怼脸,童叟无欺。 突然出现并霸道地占满半个屏幕的横幅弹条和特效差点让宋乔雨以为陆遥的宝贝笔记本出了什么未知的毛病。 仔细一看才发现,在一片飘落粉红色的特效花瓣雨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喇叭标志,还有一段闪光特效边框装饰闪到辣眼睛的文字: [惊喜][惊喜]新瓜新瓜,大家来恰,《[爱心]三个婆娘一个郎,三心二意王中王,818那个六榜一登顶大手笔骗人感情的杰克老板[爱心]》吃瓜姐妹兄弟贴吧见哈[流口水][星星眼]瓜不熟不要钱! 乍一看宋乔雨确实只觉得现在人的脑洞有点费解,甚至在不恰当的时机替别人尴尬到起鸡皮疙瘩。 但杰克和榜一两个关键词,让他实在不能让自己错过这个调查方向。 事实证明,杰克这个名字指的果然是调查的对象,“疯狂的杰克”大佬。 弹条喇叭才发了几分钟,八卦的贴子却早就已经热火朝天。 最新的动向,这个贴子单单是回复就在这几分钟以内就刷了几十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增长,看来特效轰炸的效果确实显著。 这是一个几个小时前发出的贴子,相关内容都已经说的七七八八,那喇叭也跟不要钱似的反复放送。 事实证明,无论疯狂的杰克这个随机昵称有多通俗,一个氪金游戏里有钱有闲有实力的榜一和别人的感情纠葛还是相当的引人注目。 这世道,大家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类型。 开篇就是挂出来的“疯狂的杰克”的角色面板和那引人注目的许多个榜一截图,闪瞎一片羡慕的狗眼。 贴子的楼主自称是代写,身份是当事人的朋友,以前很崇拜“大佬”,也就是游戏里被称为老杰克的李烈钧的角色。 这个人以当事被骗感情的女刺客的角度讲述了一段狗血至极的爱情故事。 起码以宋乔雨的眼光看是这样。 故事是第一视角,充满各种缠绵悱恻的心理描写,宛如一篇感情线离奇的言情小说。 宋乔雨目不斜视,滚动着界面一目十行的读完了整篇用第一人称叙述的文章。 忽略掉一切多余的形容词,故事情节非常简单。女刺客和老杰克因为pvp玩法匹配到一起而认识,然后两人为了单人匹配的榜一在每个月的月底勾心斗角。 虽然老杰克素来沉默寡言,但暗中较劲的情况确实存在。 毕竟这边调取到的记录来看,每个月的最后一天的游戏时间他几乎都是泡在了竞技场。 用贴子作者的话来说,两人在相爱相杀中感情升温。然后女刺客毅然决然放弃了曾经的独狼理想,进入了老杰克的帮会,每周一起做帮派活动,这部分的逻辑倒是正常合理。 后面的情节就很明显的掺杂了许多主观的色彩,宛如趴在当事人桌子底下偷窥以后写下的内容。 比如什么杰克处心积虑骗感情,心怀不轨,故意吊着告白的女刺客,让人刷了烟花,接受告白后和其他角色的交流不正常。 最离谱的,是标题里的“三个婆娘”被万能的网友扒出来了很多问题。 除了女刺客本人,一个是不明性别但总喜欢在公屏上不断“嘤嘤嘤”的弓箭手男号,另一个甚至是众所周知常常公屏语音唱歌,吸引无论男女听众的人妖女号。 最重要的是,三个绯闻对象,都没有除了组队打本打架以外的“实锤”,贴主附带了很唬人的一堆副本记录,但都只是记录而已。 让人直呼标题党。 最后结尾收束的倒是有些潦草:老杰克玩失踪,许久不上线,被谴责骗钱骗感情。 贴子的讨论热火朝天,有群情激奋讨伐渣男的,也有质疑三个婆娘名不副实的,还有的单纯对榜一大佬感兴趣,认为这种大佬没必要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操作来骗点烟花钱的。 还有疑惑楼主如果能知道的那么详细,实际身份究竟是杰克愤怒的笔记本电脑,还是女刺客用以寄托思恋的游戏手柄的。 众说纷纭,讨论激烈。离谱的猜测漫天飞舞,愈演愈烈。 只有宋乔雨知道,这位话题中心的高玩已经离奇惨死在了自家的别墅里。 但看过李烈钧那几页充满各种各样木讷的“嗯”和“好”的聊天记录,宋乔雨实在不觉得这个故事讲的很客观实在,甚至极度怀疑事情的真实性和目的。 谁能只用“嗯”和“好”这两个字的话术就骗到女孩子刷烟花? 连梁安这种骗术高手都不可能做到。难道还能用这俩字编个煽情的二进制密码,再让被表白者积极的破解,或者干脆直接用音乐谱写一首恋歌不成? 宋乔雨不明白,宋乔雨很迷惑,于是宋乔雨决定把这个女刺客的名字重点星标,交给陆遥来排查。 他在这个故事里注意到的,除了那几个“婆娘”,还有其他角色,甚至以寻常的思路来猜测,显得更为可疑。 那是女刺客的绑定副本t,也就是负责挨打吸引仇恨的pve副本玩家——一名男剑士。 用楼主的话说,男剑士,女刺客和老杰克是一个固定副本队的成员,和女刺客关系有感情联系。 宋乔雨实在是并不擅长以感情纠葛的角度解析案情。 但迫于李烈钧实在贫乏的人际关系网络,他也知道这种类似于情敌关系的敌对非常值得探讨,而且耐人寻味。 常理上判断,这种残酷的伤害方式,没有一定的感情冲突是基本不可能出现。 即使是对感情纠葛类问题最不耐烦的宋乔雨而言,也很难忽略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调出拍好的尸体照片,用探究的眼神检查扫视着上面的伤口,在脑海里模拟出谋杀的全过程。 门在凌晨开启,门外的人拿着一把刀,开门人试图逃窜,却躲不过紧紧跟在他身后挥舞的刀刃。 有什么不对。 “很惨吧,整整三十七刀呢。我检查可是看着就觉得这人死的不容易。可惜了,都有生活反应,人是失血过多没的,死前应该是不太舒坦。真残忍啊,走都不让人走的痛快。” 宋乔雨抬头。 莫云晚靠在门上,正做探头往外看,眼光随意扫了一遍后又关上了房门。 “大门不关,我顺手来做做活**关个门。你得谢谢我。”莫云晚随意的看了看四周,“你们临时办公条件不错啊,还有会议室呢,差个厨房就能在这住下了。呐,我这有打火机,生个火不?” 宋乔雨不太想听这种废话。 “你没有工作?”他出声道。 “想自己破案?我帮你啊,凶器是一把匕首,按经验一般是去野外野营用的,刀刃上有锯齿,用来做一些小工具很方便。不知道能不能给你一点提示?”莫云晚自问自答。 “有预谋。”宋乔雨皱眉,“凶手带着刀,利用环境避开了摄像头来到小区里,然后在门口直接开始动手。” “利用环境?” “十几年没人正经检查过,全靠保安在内部巡逻的荒凉郊外小区,外面是森林公园。外面一整圈都是长势喜人的观光树,最粗的两人合抱才能圈住,而这个别墅区周边几乎都是这种树,难免有一两二三四五六七棵方便爬上树进去的。还有植树造林项目。 十几年前,它们可能还只是树苗,甚至还没有种下,在别人眼里没有任何威胁。”宋乔雨眯起眼,“虽然这也大部分不是我的猜测,邵梓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会用证据把事情从头到尾倒腾的更明白。大概吧?” 莫云晚歪歪脑袋,像是洞悉了他在想什么,“你放心,我不是梁安派过来给你找茬的,好好破案,我溜了。” 宋乔雨看过去,有些在意。 “我是来拜访朋友的。” “你还有忘年交?”宋乔雨不由得脱口而出。 莫云晚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请你摆脱你对这个老年社区的刻板印象,你要一起来吗?别老板着脸,吓到了路过的老头老太太可是要被告状的。” 看得出来,这位的刻板印象也挺深。 宋乔雨直觉不是什么好事,身体下意识后移,警惕道:“不了。” “那你会后悔你错过了一出好戏。”莫云晚叹道,为他的错失良机而惋惜。 被怀疑正在上演一出好戏的梁安此时感觉良好,或许是因为终于得到了理想中的结果。 这是一间实验室。无数不同领域的仪器围绕在地下室的四周,倒像是一间巨大的博物馆。即使如此,这里的打扫却异常干净。 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和周边一样干净如新的一个手术台。 “终于给检查出来了一个。”邵梓终于松了一口气,盯着同样的东西太久,脑袋有些发晕,瘫坐在一边叹道,“这真不是人干的。要不是这个设备真的顶,我当场罢工。可真是争分夺秒的活计,不愧是你。 不过这鬼地方怎么有这么金贵的个人实验室,配件奇怪先不说,这一屋子得多少万啊,好羡慕,咱们什么时候能买点这么像样的仪器。头儿,难道你也认识个神奇的阿笠博士?” “是一致的就行。”梁安咳嗽了一下,“只是刚好是我认识的人地方,借用一下比较效率。人家马上回来。” “完全一致,没得说。你朋友男的女的?好看不好看?你怎么会有这家钥匙?”邵梓老八卦了,兴味盎然,显然是想要刨根问底。 梁安就知道,这人心里想的没啥正经事。 “这么稀少的样本,混入杂质的可能性也有,毕竟也不能排除雨水把外头人行道的泥土冲到里面的可能性。但如果采集的是花园靠里的石砖周围的泥土样本的话,那问题也就没那么严重了。” 邵梓再次比对得到的几个数据,“现场并不存在除了李烈钧本人的鞋子以外的鞋印,这大概是因为凶手很谨慎,进门前穿上了鞋套,又在杀人以后清理干净了外面。但难免有少量的所需的样本残留在拖地的水里被冲到了花园的泥土里。泥土本身的质地可能基本一致,但是在行走中沾上的花粉不会骗人。” 现在是二月末尾,李花刚刚开始盛开。森林公园是完全向所有公众开放的,而在它的门口处,进入公园的必经之地,正有一片广阔的李林。 梁安沉思着。 凶手横跨了一整个森林公园,从靠近围墙生长了十几年长成的观光树上进入了小区。 但他怎么出去? 诚然仍然有监控的信息可以调查,但是门口的监控录像很寒酸的只有一个,正对着进门的方向,因此出门的行人只能照见背影。 况且,如果只有出门的时间可以用来筛选调查的对象。那么从午后到发现尸体的第二天凌晨,这段时间出去的所有人,以及别墅区数百栋独栋别墅里都可能藏有凶手。 单通过背影辨认或者指认一个人,又实在难如登天。 梁安摸摸下巴,这种缺少线索的案子看起来并不是很简单。 “头儿头儿!你私闯民宅被发现了!这位同志你别急,楼下那个才是主谋得找他算账,需要我报警我随时接警哈。 放心!即使队长早上发善心给我买了包子,在我这儿照样法不容情,那是必须得付出代价!来来来我现在就带你去抓主谋!” 陆遥的大声嚷嚷打断了梁安本来就藕断丝连的思路。他无奈抬起头,望向楼梯口。 很远的地方,除了陆遥极富个人特性,一马当前噔噔噔的脚步声,还跟随着更为缓慢,但非常轻盈的步伐。 邵梓吹了声口哨,侧身躲在一旁的柜子后,“不关我事啊,我只是被当苦力的无关群众,顶多算个从犯。而且,无知者无罪。” 猴儿一样窜下来的陆遥没刹住车,小步跑着在实验室里围着各种中央桌子上的宝贵器材跑了个圈。 站定,被震惊的小小声哇了一下。 随着轻轻的脚步声,一个青年也跟着走了下来。 他看着就是个讲究人,每个衣角的位置都恰到好处,从上到下的衣着大概被精心的搭配过,与他的气质相合,内敛温和,看久了越发显得文雅精致。 青年的瞳孔颜色偏淡,双眼更像狭长些的凤眼,一般来讲应当具有更加凌厉的气势,但或许是因为目光微垂,神情平静如深夜的湖泊,却显得分外柔和。 他看向梁安,眼神里多了些古怪的神采。 梁安倒是无所谓,应当是对这种情况有所预料,向停下的陌生青年挥了挥手。 他的名字叫江秋。 第六章 飞鸟 “我们继续,”梁安招了招手,加大了声音,“陆遥,你给我过来。”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陆遥有点失望,偷偷用口型做了个“就这”。 下一刻,她顺着梁安指着的方向,看到了墙角桌子上不太显眼位置的高级显示器。 那是一台组装的电脑,和周围四米为半径范围内半圆的桌子上一大堆整齐摆放着的,数不清类型的各种电脑配件。 陆遥凑过去,好奇的凑过去。 江秋往陆遥的方向多看了几眼。 “随便用。这位是我朋友,姓江,是个医生。”梁安很不客气,直接反客为主。 “江秋。”江秋自己补充道,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但神情似乎还有些迷惑。 有点怕生? 邵梓抱着手臂,上下扫视了几眼,一时有些感兴趣。 “这个你先用着。你记得该处理掉的文件处理一下就行。” “有钱真好。” 陆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她早有预感,随手查了一下电脑的配置,更舒坦了。 虽然查个资料并不需要这么高配置的电脑,但也不妨碍热衷此道的陆遥自我享受一番使用奢侈品的感受。 “不是什么机密,不用藏着掖着。”梁安又看向邵梓,意思是不用顾忌自己这位朋友。 邵梓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盯着听到梁安的话呆了一下的江秋,若有所思。 “如果我要知道这本书上的字迹是什么时候写下的,能精确到什么地步?” 梁安自己却没有被自己影响,又从物证袋里取出那本之前被他顺出来的《飞鸟集》。 邵梓简单的翻了两下,视线停在那个艺术签名的书页,扫视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三个月以内正常情况下能精确到天,再久就难了,很多因素都会有影响,你想精确到什么地步?” “四年到十三年之间?环境不能完全确定。或者我可以给你一个参考,但不一定是事实。” “环境不明,年份能给出来个大概就是万幸了。” 梁安有些失望,但还是把书交给邵梓,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很自然,李烈钧的书架是最可能的位置。就算是在别的地方呆过,应该也不会有人把书安排在书架以外的地方。 但问题是,存不存在另一种可能? “我怀疑这本书原本是李烈钧送给一个人的礼物。”他倒也不卖关子,直接说出了他的猜测,“如果这真的是个礼物,这个人起码对于他来说,非常特殊。” 这是一本小诗集,非常著名,但又并不是大多数人人生所有阶段的普通读物。 单看李烈钧楼上的书架,基本只有各种义务教育阶段的学习教材,懒得换成别的。 楼下别说书了,连张纸都没有。而那些早已过了阶段的书籍,明显只是房主懒于收拾才堆放在那里的。 李烈钧明显不是热爱文学的人,这种书在他的书架上实在是突兀,并不像是他自己会喜欢去看的东西。 书页上的签名在角落处,签的非常小心谨慎,字样精美,却并不显眼。 通常来说,并非作者而是持有书的人的名字写在书上,是为了别人捡到丢失的书能够还给失主,或者借给人书时做上记号。 这种情况下,哪怕是骚包的书主签的艺术字,也不会把名字放在极不显眼的位置。那么,这个名字是为了什么签的? “送给人的礼物签上名,那这个被送礼的人和他的关系必定比较亲近。这个精心设计的签名有一定的纪念意义。 但这本书还在他家的书架上,相比其他的物件,保存的非常好。我想如果能确定签名的大概时间,那应该能缩小调查的范围。” 送礼物,这件事情在常人身上非常寻常。 但对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现实世界的交集只有网络和外卖的李烈钧来说,这是一种相当特殊的人际关系的证据。 李烈钧是为了什么感情而送礼?他送给的人是谁?为什么这个礼物还在他的家里?是他没有鼓起勇气送出这份礼物,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问题接二连三的浮现。 案件的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能帮助追踪到犯人的线索,仅有的花粉痕迹给出的排查范围实在大的惊人,而且很有可能最后还是徒劳无功。 唯一能够调查的人际关系,还是在虚无缥缈,且同样排查范围极大的网络世界。 通常来讲,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会是确定凶嫌的重要因素。但对于日久经年,自我封锁的李烈钧,这无疑不是对于普通人的调查一样的寻常事。 最熟悉现实里的他的人,恐怕还得是每天跑几趟大单子送外卖的小哥。即使如此,也不过是帮人丢弃垃圾而已。 只要犯人不在现场清理和路线规划做的如此天衣无缝的情况下,露出在某个地方暴露真容——或者干脆把凶器堂而皇之的保存在手上被人发现这种类型的愚蠢的马脚,这起案件就已经成为了半个完美谋杀。 但如果人际关系调查方面真的有突破口,起码也给了一个让犯人临时犯傻的机会。 梁安更喜欢走一步做一步。 完美的作案方式固然可怕,但不妨碍他在走到最难以证明的那一步之前先给自己一点愉悦感的刺激。他一向很乐意体验过程。 他暗自思索。 “这本书原本显然不是放在那个位置的,而是在房间被尘封后——这是稀奇的事。”梁安摸了摸下巴。 弄清楚李烈钧究竟是想要把礼物送给什么人,在调查他特殊的过往的成因方面或许能够有突破性的结果。 李烈钧的人生充满谜团,并不是因为他做过什么特殊的事情,而是因为他人生中的空白太多。 所有的档案资料里都是干瘪的概括,所有的消费记录都千篇一律,像个每天定时上发条的机器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造就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段虚妄一般的人生。 在得知他的固定作息的第一时间,梁安的第一个想法其实是他或许是被软禁在了屋中。 但这个想法在实地调查后被彻底打破了:凶手来自外界,而门上并没有任何强行闯入的痕迹。李烈钧像是自己开的门,迎来了自己的死亡。 他并不是无法出门,家中也没有居住过第二个人的痕迹:在门锁和门把手锈迹斑斑,显然长期闲置无人出入的情况下,订餐的数量可以侧面佐证这一点。 即使只是单纯抱着好奇心,他的人生也值得探究。 “江医生,你也住在这个社区,认识住在b区11栋的李烈钧吗?或者有没有听说过那里住着什么人?”邵梓早已收好了东西,此刻刚放下手机,冲着站在一边发呆的江秋笑着问道。 他态度亲和,笑容友善,很少有人不在见面时就自然的对这样的人萌生好感——除非他自己是被惹急了失态的那个。 一旁坐着的陆遥偷偷瞟了过来,主动围观。 江秋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 梁安看到这里,也替他接上了话:“他不常在这里住。邵啊,你别多问。” “噢……”邵梓眯了眯眼,忍不住嘴角上扬,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 “下一步先看看小宋那边的进展。小陆,你看看李烈钧的同学老师里还有没有愿意或者可以详细谈谈他的过去的人。”梁安继续着他的安排,“弄清楚李烈钧的过去,我总觉得不会是徒劳无功。” 单从档案上看,李烈钧确实并没有近期熟悉的人。 之前找到的几个人包括他曾经的舍友和导师,都说并不知道他有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乃至亲人,甚至并不知道他父母双亡的事情。 陆遥接下了任务,挠了挠头,困惑地看了眼邵梓这边表情不断变化,单方面的暗潮汹涌,应了一声之后继续投入了工作。 梁安跟江秋打了个招呼,带着他离开了实验室,临走还扔给了邵梓一串钥匙。 邵梓搬了把椅子坐在陆遥旁边。 陆遥绞尽了脑汁把筛选出来的名单列了个表。 一个一个发消息等回复的同时,忍不住好奇心偷看了一眼邵梓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做笔记。 “江卓是谁?”陆遥察觉要素,奇道,“你这又哪来的八卦。” 邵梓瞥了她一眼,还犹豫了一下:“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你没有小姐妹……小兄弟什么的和你分享过微博热搜?” “你就有?” “但凡你正经下个微博,屈尊降贵多看几眼,别拿爬虫软件当日常资讯检索工具,再把业余时间光拿来打游戏。”邵梓叹了口气。 “枫越集团的董事长,江卓。这不,过年他们年会上台发个了言,就一石激起千层浪,都说什么哇塞那长相,帅的像哪个明星,也就年纪大了点。 连他现在单身都被扒了个遍,夹在发年终奖的各种热搜里头火的挺别致,不过人家没有那方面的兴趣爱好——不然可能得出个道玩玩。” “你看这个。”邵梓把手机递给他。 手机上是一张照片,赫然来自百科公开的人物资料网站,一个长相和江秋像的有些过头的男人站在台上。 照片非常清晰,男人的神情相貌纤毫毕现,眉眼身形都极其相似,只比方才见过的江秋多了几分成熟,眼角的些许皱纹能看出一丝岁月的风霜。 “是江哥的……哥哥?”陆遥不确定的问道。 “并不是哥哥,而是父亲,人家都五十多了。你江哥的名字叫江秋。” 江卓的外表比实际年轻了起码十几岁,看上去也就三四十的样貌。 或许是作为中年男人,保养的不错,也或许是因为过人的外表模糊了人的判断力。 “滥用职权——鄙视你。”陆遥鄙夷的看了一眼邵梓,关注点有点偏,“不是说这老板单身么,那江哥……” “谁跟你说我滥用职权,只是合理范围内的调查。”邵梓没好气的拍了拍陆遥的脑袋瓜,“江卓比较低调,但没那么纠结于注意隐私。据说他虽然应该也是日理万机那一挂,但从来没缺席过一次儿子的家长会。 平常举止也没显得居然实际上那么大富大贵,有同学震惊之下提一嘴也正常——小学同学,据说六年的家长会江秋都是模范代表学生,家长要上台发言那种。 但参加家长会和发言的人从来不包括他的母亲,别人好奇询问之下,才说自己家孩子是单亲家庭——毕竟是分享教学经验么,家庭环境还是要了解的。 这是唯一有特征性的内容了,爆料人也没说什么个人信息,连哪个学校都没透露,只是补充了点无关紧要的‘人物设定’来满足好奇心,所以说实话,也不算太过分。” 第七章 迷局 “……我是像个骗子吗?” “我想是的。”莫云晚诚恳的点点头。 她本来已经准备好结束掉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的工作,准备去兴冲冲地看一出好戏,结果还是因为通讯软件里装死不说话的梁队长被迫计划搁浅,在这一边守株待兔,一边承受着正常法医不该承受的工作。 “这真有点难度。”宋乔雨下了定论。 游戏内部有自成一体的社交聊天系统,而刚才被宋乔雨筛选出的几个人,“三个婆娘”,包括妖号法师,“嘤嘤怪”弓箭手,苦情女刺客,还有那个勉强算是情敌的剑士这四个人里面。 四个人里有三个都显示在线,因此宋乔雨分别给这三个人先发去了消息,大致说了自己警察的身份,以及需要找他们了解情况。 其中妖号法师亲切地回复,表示小学生最好先做完自己的寒假作业再来试试骗人,免得智商太低写不完放完假被老师打屁股。 而女刺客就直截了当的多,直接利用特殊代码打出变色加粗几个大字:骗子死ma。 ma是妈的拼音,因为游戏的屏蔽词系统不许被直接打出来。 身高快一米九的弱智小学生骗子宋乔雨在意识到意思以后,脸色不是很好。 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陆遥那个小孩都能轻而易举的问到人,还能留下个刚才那个帮会帮主那样热情的令人发指的摊子。 “或许是因为她会直接顺手调出来玩家的详细身份信息电话号码,听上去又可信又亲切,顺便直接在电话里报上警号,一听就是个亲切友好的——警察妹妹。”莫云晚忍着笑,但说的确实很中肯。 这种事情对陆遥来说像是家常便饭。 虽然没有陆遥专业的调查能力和交流技巧,但宋乔雨确实尝试过报警号。 只不过那精心编写的内容都被天杀的游戏系统屏蔽成了一排奇怪的动态表情,效果花红柳绿,连带前面的陈述句都显得不太像正经话了。 “那这就是经验问题。”莫云晚总结。 言外之意,宋乔雨输给虽然比自己年轻六岁,但在相关方面经验颇丰的陆遥不寒碜。她能正当合理合法的以最快的速度取得情报自然在情理之中。 宋乔雨也很难意识到,他的问题并不在于有没有报出警号,而是他贫乏的造句实在难以有说服力——说到底,依然是经验问题。 但一根骄傲的棒槌总归是宁折不弯的。 “你就说吧,梁安给你派这活儿,是不是想看你笑话。”莫云晚憋不住笑,拍拍宋乔雨的肩膀,貌似真诚地感慨道,“职场冷暴力啊,大个子,这还不揍他。” 宋乔雨不想理她。 他正盯着最后一个目标。 那个性别不明的弓箭手。 很巧,这个弓箭手是号主的游戏好友,亲密度还非常的高,在数不清的好友列表里名列前茅。 因此宋乔雨对从这个人身上获取信息报以了最大的期望,堪称一号种子选手,光是阐述具体情况就写了一篇一百多字的小论文。 发送消息的时候这位弓箭手正在公屏和人文字对歌词。 你一句我一句他一句,对的,像是小情侣式黏黏腻腻的情歌,句尾长长的一段波浪号让人看得身临其境,长的像是要顺着风飘上天。 描述起来这样无聊的活动,他们却似乎玩的不亦乐乎,或许其中蕴含着什么别样的乐趣,又或许只是无聊至极的人一起打发时间。弓箭手也似乎是是因此一时沉迷,而忘了回复私信。 等待许久宋乔雨甚至满怀期待的查了那首歌的歌词,看看什么他们唱到了哪儿,时候才能等到这位看到消息。 回复终于来了。 【大冒险输了?】 宋乔雨眼神愈发迷惑,挣扎了一瞬间,终于放下了坚挺的骄傲,忍辱负重地转向莫云晚寻求帮助。 莫云晚叹了一口气,一边跟宋乔雨解释什么是“真心话大冒险”,一边开始帮忙交流情况。 她还是会间歇性热心一下的,这时也是真有点怕宋乔雨又把人给吓跑了。 弓箭手非常热情,但一开始以为是朋友新买了号,在和他开玩笑。莫云晚一番解释后,他才犹犹豫豫的接受了请求。 【但你要了解什么呢?】 弓箭手打字非常快,没到五秒就发出了第二串问句。 【关于哪个人?id多少?骗号骗装备了?或者有人渣线下骗财骗色了?】 莫云晚做出了回复。 【很抱歉一些详细的案情信息暂时不能公布,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你的电话。】 这回弓箭手犹豫了两分钟。 【要不,咱们语音聊?】 弓箭手提了个非常常用的多人语音交流软件,陆遥的电脑上也有,她的账号没有自动登录,宋乔雨临时注册了一个。 宋乔雨憋着一口气,在语音交流软件上把自己的警号和身份都完完整整报了一遍。 昱州市刑侦大队第三支队警员,宋乔雨。 多么简明易懂的个人信息! 接入语音,笔记本电脑里传来的声音是非常清晰标准的普通话。 声音压得有点低,意外的真的是个沉稳的男声,甚至光听声音,显得非常老成持重。 “对于很多网友的个人信息我可能了解的不会那么清楚,但我会尽量把我知道的都说明白。抱歉,我只有一小会儿时间,得尽快……” 令人震惊的是,这段语音听来,这位网友似乎真的是个正经人。 莫云晚报给了他几个宋乔雨列出来的id。 “杰克?他是个肝帝,就挺孤僻的吧,也不和人闲聊,但人挺好。每次看到都在线,打本也很靠谱,我认识他的时候是打本碰到,给我传了攻略,然后多打几次本就混熟了,我刷装备的时候副本缺人老约他打工,还怪不好意思的,然后一来二去居然上了818……就那个,之前喇叭一直刷屏那个,我当时看到人都傻了。 软陶陶是老玩家了,很活跃,技术不错的妹子,特别热衷冲排行榜,每个月末深夜都看到她在匹配期间无聊公屏灌水,算比较开朗的妹子,阵营战听过她指挥,很硬气,敢打,敢拼敢刚。不过我是不知道她和杰克还有那层关系。 萝莉不吃甜甜圈……这个人我不太认识,但是知道是时尚榜榜一,人妖号,生活玩家,应该是全时装特效坐骑集齐——要那样的话是真的有钱没处烧,怪骚包的。公屏看到他和人对骂过,脾气挺暴,骂的狠,搞心态有一手,但我和他确实没什么交集。 至于不破不立……主要他自由匹配pvp赢过我,手速和反应速度蛮极限的,打架很凶,但不常玩竞技场,平时只玩副本真可惜了,其他就没什么印象,他也是不常说话的类型。” 宋乔雨确实找对了人,弓箭手的记忆力不错,对几个人都有一定的印象。 不说言简意赅,基本的特征都很清晰。 像弓箭手描述的活动,大多都是在周末,只有极少是在工作日晚饭时间以后。 然后呢。 莫云晚做口型,问着在旁边歇着的宋乔雨。 宋乔雨接过笔记本电脑。 “这几个人,包括你在内,这些人之间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恩怨?” 弓箭手愣了愣。 他像是思考了一会儿,“其实我平时也就回宿舍休息的时候能自己上线玩游戏,很多活动都不能参与,玩的时间有限,所以不能保证描述的比较全面。我们几个的帮会也不敌对,利益也没有冲突,真没什么特殊的恩怨。 要说有什么特别的社交事故,就只有那个818,虽然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当时我去网上冲浪,兴致勃勃吃个瓜,怎么也没想到这也能吃到我自己头上。” 他说着还有点委屈,“早知道这么多误会,我就在个人资料里写清楚我是男的了,问题是我玩的明明本来就是男号啊,以前打本也不是没在这开过语音,只是没有刻意去证明或者澄清。” 言下之意,他也不知道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就这么变成了“婆娘”之一。 说实话,在听到他语音对话以前,宋乔雨确实不觉得他会是个这样的人。 也许是因为公屏对唱的情歌黏黏腻腻的过分,也许是因为他的波浪号打的实在过于熟练,不像个正经人。 网络世界当真是纷纷扰扰、花里胡哨,现实和虚拟对不上号。对此,宋乔雨决定先保持着敬畏之心。 “你们打游戏的经常用这个软件交流吗?”他终于注意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对啊,副本,多人pvp什么的,偶尔做一些需要配合的大型活动。这种软件可以分组语音拉小房间,也可以所有人一起语音,指挥随时开麦闭麦,比较方便。” 宋乔雨闭了麦,皱着眉头转向莫云晚。 弓箭手很爽快也很配合工作。 见没事要问了,他倒也松了一口气,但还是留言告诉宋乔雨,虽然他的手机不一定在身边,电话不一定能联系上。 但他的电脑白天一直长期在线,随时留言都可以通过通讯软件联系上、他甚至还热心的给宋乔雨用来联系的账号加了个特别关心,这样就能在检查通讯软件时第一时间看到消息。 宋乔雨不被待见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碰到个这种热心肠还不觉得他是骗子的人,确实是感动人心。 虽然确实也有莫云晚的帮助的因素,但这次的对象确实很有耐心。 “看来小陆遥的情报也不一定完整。但语音这种东西,也不一定能存下档案吧。按理说这些占用的内存空间也太大了。”莫云晚翻看着软件的使用说明。 “但我们可以调查他使用过的账号的交流记录。他如果真的不缺席日常活动,那么排除这些日常活动以外的使用时间,就是他处理人际关系的时间。” 宋乔雨给陆遥发了几条消息,“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个软件究竟会记录下来什么东西,但基本的时间大概率可以提供给我们。” “重点可以放在刚刚了解过的几个人身上。”莫云晚正帮忙问着其余几人的软件账号,瞟了紧锁眉头的宋乔雨一眼,“对你来说,就算问到人,这些身份一一对应下来可是个大工程。都交给陆遥吧。” “也不是不行。” 宋乔雨也是被摧残的很彻底,直接把所有记下来的消息一股脑的塞到陆遥的邮箱,让她自己挑选查看。 “我发现你这次真的很拼,这案子影响太大,得赶时间?”莫云晚看他刚歇下来,又调出了监控录像开始快进和记笔记,半趴在沙发椅背上一起看着屏幕。 “现场没有其他线索,关于凶手的。”宋乔雨沉默了半晌,飘出一句话,手上动作也没停下来,把刚才不断振动的手机被随意的放在一边。 “你很怕这个案子变成悬案?”莫云晚看他的表情有些严峻,“我以为你只管抓人的时候负责帮受害者家属打击报复,把犯人打的妈都不认得。”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望着天花板咂了咂嘴,像是有些感慨。 “我有一种直觉,这个案子有问题。” “野生动物的直觉?那听起来还是很让人放心的。”莫云晚也拿出自己的手机,随意滑动了两下,“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积极的想要展现自己全方位的破案水平了?是邵梓嫌弃你,不和你搭档,去带比较有潜力的小陆了,还是梁安终于叫你去看饮水机了?” 宋乔雨的脸色不太好。 “你没事吧?”莫云晚说着关心的话,表情却不怀好意,像是想套出什么特殊的回答。 “七十九个人,”但宋乔雨并不是在担心着什么相关的事,只是苦恼于自己的任务艰巨。 刚数完数,他揉了揉太阳穴,咬牙道:“这是哪门子的偏僻小区,养老圣地。” “地广人稀,前提还有一个地广。要穿过这么大的森林公园这是一条近道,也有不少人单纯从这里路过,这地方还只有一个开放的门。”莫云晚翻开地图,打了个哈欠。 “我倒在意一件事,李烈钧要是真的自闭成这个样子,什么情况下他会告诉别人他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遇见了真爱想网恋奔现?或者他想和人真人pk,生气到放弃了他的自闭生活?” “这个问题建立在是他告诉的别人的基础上。” “你觉得是别人调查他调查到的地址,而不是他告诉别人的情况下?”莫云晚耸耸肩,“一种生活态度的改变总有理由。” “那莫法医,能不能告诉我,你不远万里,跑这么远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究竟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宋乔雨在这时转过头,直视着莫云晚的眼睛。 莫云晚被突然的视线吓得一跳。 “你犯什么病?” 宋乔雨也学着她刚刚的动作,耸耸肩。 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倒扣的屏幕沿着和桌面相接的边缘漏出一抹光。 电话正在通话中。莫云晚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确实想问问你,之前说自己心里有数的人究竟是谁。” 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莫云晚先是愣了一瞬间,然后眯起了眼睛,“姓梁的,你找人一起算计我?” “我倒觉得你随时随地窥探他人隐私的性格该改改,不然我不能保证所有外人都不会对你这种行为产生反感,我也会很苦恼啊——” 梁安打开门,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取下了耳边的无线耳机。 莫云晚哼笑一声,“我和小宋可是生死之交,算什么外人。” “真不熟。”宋乔雨冷哼了一声。 第八章 暗潮 “所以呢,你把学长带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人?” 莫云晚有些迫切的看着梁安身后的门外。 那里空无一人,只是远些地方的保安亭坐落着的大门旁的道路上,偶尔有几辆车在警员检查后飞驰而过。 “你说的我像不是来破案子,而是来给你学长做监护人的一样。”梁安摊了摊手,“我也有我的工作呢,很敬业的。你也知道。” “你要是啥时候被人打击报复一闷棍砸过去,我可不会觉得意外。”莫云晚被他气乐了,咬牙切齿道,“要不小心被打击报复砸死了,我必给你亲手做尸检。手艺你放心,保准精湛,给你讨回公道,顺便请犯人临终前吃顿好的,赏罚绝对分明。” “你那学长回家了,哪能一直跟着我,合适吗?”梁安跟她讲道理,“我要死了,你说这话就是第一嫌疑人,还能给我尸检?” “二位,监控还查吗?”宋乔雨在远处问了一句。 “查个屁。”莫云晚正在气头上,而且越想越耐不住性子:“你到底往脑袋里装了什么?你能查出个什么,有对比对象吗?还是你觉得凶手能举着把沾满血的刀从大门口那个鬼都能看得见的监控前头晃过去?他是傻的吗?” “原来你刚开始是因为这个开始嘲笑我的?”宋乔雨奇道,倒是知道这位现在气急败坏,自己已经不必和她同调了。 “不只,”莫云晚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你是不是觉得我过来真的只是为了找个人,见一面?我来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我不信。”梁安坦然一笑。 明摆着就是个借口。 “……死者的手上曾经握过什么东西,但在死后姿势被人改变了。”莫云晚吃瘪吃的很彻底,干脆放弃了挣扎,直入正题,“得看看现场有什么,大概在鸭蛋大小,也可能是柱体。” 梁安嘶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看上去貌似有些苦恼,嘴角却浮起一丝狡黠的笑,“这可难倒我了啊。” 莫云晚悄悄冲他翻了个白眼:“神经病。” “我记得死者身边到门口的地方都没有什么特殊的道具。”宋乔雨居然信了,疑惑的非常真实,“门外也没有。也可能是犯人拿走了?话说法医……还要专门到现场来,管研究这个的吗?” “我还是去问问邵梓吧,小陆应该也比你们靠谱。”莫云晚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 “小陆的电话没接通,她应该在联系那几个人。”宋乔雨皱皱眉,“那我们直接再去一趟现场吧。”他还真信了梁安什么都不记得。 “别了,”莫云晚摆了摆手,“我相信。邵梓——能长点记性。想支走我是吧,满足你。我先回去了,尸检报告没写完,这都七点钟了。没别的事,有的人也特意编排我不让我如愿,我在这呆着也没意思。” “我倒觉得有点别的意思了。” 天色渐晚,站在室外,自然光也逐渐暗淡,手机屏幕的亮光打到梁安的脸上,照的像鬼片里的鬼脸。他低着头,看着手机,幽幽的说道。 其余两人转向他。 “出大问题了。” 那是陆遥发来的消息,已经在消息记录里有了三分钟的时间。 “你们给出来的那三个人,其中据说是李烈钧情敌的网游里的剑士,出了一点事。陆遥找到了他的手机,打过去是他的姐姐接的电话。她说,那个人今天出了事,刚刚被送进医院里去了,正在抢救。他们已经在往医院赶了。” “你居然还真能及时找到有用的消息?真走运啊。”莫云晚愣了一下,讶异地转向宋乔雨的方向。 “唔,确实。”宋乔雨本人似乎也对这个疑问没什么异议,不过抬眼一看,又皱起了眉,“但车不是在这吗,他们怎么赶的路?” “招人帮忙……呗?”莫云晚顺口回答,但一旁的梁安却有些惊讶了。 黑色的六座客车还安然无恙的停在保安亭附近的路边,连车钥匙都早已被邵梓还给了梁安本人。一大早宋乔雨乘坐的那辆搬运着尸体回到了局里。刚闯过来的莫云晚开的还是私家车,人在哪车在哪,挪都没有挪过地方。 梁安同看过来的莫云晚对视了一眼。 “你到底把学长扔哪了?”这是质问。 “他说是要回去睡觉。”这是回答。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莫云晚捂住脸。 梁安默然,也叹了一口气。 “他跟你讲的,你难道真信了?”莫云晚难以置信,“同一个理由,他都骗了多少次了?怎么着,他敢骗,你也敢信?” 事已至此,也由不得梁安继续狡辩,只得叹道:“我真不是他的监护人,他偏要做什么也没办法。不过也还不至于老年痴呆。李烈钧的厨房少了一把西瓜刀。看来咱们得分道扬镳了。那俩人,是真的没有眼力见,我说他参与进来没关系,还真就没关系上了。” 没有眼力见的两位正忙碌的不得了。 邵梓开着车,边开还得边留意着陆遥这边手机扬声器外放声音的动向。 陆遥今天整个人算是高功率运作了,电话打的一个接一个,报销话费可能还得列个卷纸一样的单子。 她坐在后座,肩膀和头夹住自己正在通话中的手机,一只手拿本子记着笔记,另一只手操作着邵梓的手机——她的所有其他设备都在电脑包里放着,和笔记本电脑一起躺在宋乔雨身边的沙发上。 江秋坐在副驾驶,很安静的靠在一边,整个人像是不存在一样。 后座的陆遥声音很大,扬声器里的声音也为了让邵梓听清,在汽车蓝牙里放的很大声,由于调试的太急,分贝实在有些过高,在不大的空间里有些震耳欲聋。 江秋却好像不受影响,垂眼从侧边的窗外看着路况,眼神随着导航指示的路线瞟过去。 “搞清楚了,”陆遥终于挂断了电话,“那个‘剑士’……这么称呼应该也没错,他的名字的叫马俊,无业游民,自己居住在别的公寓。是单身,差不多过年才会回家住几天,他姐叫他吃晚饭的时候发现出了事,救护车来了。他家里很有钱,是开酒厂的。感情好了,这人也是个独居富二代——看的出这些游戏土豪的生活水平了吧,我就知道——游戏里看他那装备就觉得这人家境不一般。” 连她这种虽然不能说是富豪,但也有些小钱的富裕家庭的独生女都觉得颇为奢侈。 想了想,陆遥又觉得有些不妥,探过脑袋跟江秋说道,“江哥江哥!江哥,我说的‘也’不是你,是那个死者。忽略掉父母双亡,他家里以前其实也老有钱了,虽然没那么离谱,遗产够这么多年还带玩游戏的开销就很离谱了。玩游戏很花钱的,嗯。” 她还挺在意自己的说辞,或许是因为陆遥怕这位温和的富二代,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都表露不出来反感的内向类型。 邵梓还是叹了一口气,“……你别解释了。” 越解释越不对劲。 “其他几位的联系方式我都要到了,车开着我还可以一个个去问问。你说怎么这么巧,我就随便挑了个看起来有一丁点动机的,怎么就刚好挑到了正好出事的?”陆遥越想越觉着稀奇。 “确实这个人显得比较可疑一些。”邵梓又忍不住回想了一下之前的情景,“但人死了我们问不到,人活着我们也可以等人好了去问,用得着和你一样呼天抢地,嗷嗷乱叫吗?” 陆遥假装没听到,吹了段漂亮的口哨掩盖自己的尴尬。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从私人车库里开出来这种豪车。”邵梓感慨,“只能再说一遍,大户人家。” “医院也联系上了,人还在忙着抢救。是心脏出的问题,心力衰竭。但他没有过往病史,体检状况相当健康,症状也很不寻常,医生怀疑他可能服用了什么特殊药物,导致中毒以后才出现这些症状。”陆遥这回没顾得上及时附和,低头看了几眼电脑的屏幕。 “救回来了?” “发现的比较及时,但得出结论还早。”陆遥抬头。 “所以我们现在过去会是怎么个情况?”邵梓皱起眉头,随手拉下刹车,在红绿灯的路口暂且停下。 “马俊的父母都跟着救护车一起到了医院,现在在病房外等消息。他的姐姐在现场守着,刚才接电话的就是她,因为马俊被送上救护车送的急,手机落在了家里。我刚刚又查了一下,虽然他姐姐只说是商人家庭,开酒厂的。 但实际上,这个家庭不算普通的商人家庭。那个所谓的酒厂是国际知名的高端红酒品牌的国内分公司,马俊他爸是分公司的董事长,身家估计得上亿。他妈也是公司的重要股东,自己还开了一家金融企业,投资过十几个中小型企业,算是比较有资历的职场女强人。 哦对,还有她的姐姐,目前是他爸公司的高级干部,名牌大学的管理学和法学双博士学位,履历那叫一个牛逼,光念书时期的获奖记录加起来就可以写一整本书。” “那他自己呢?”提问的是江秋。 陆遥停顿了一下,显然是有些困惑,甚至揉了揉眼睛。 “马俊,二十三岁,资料显示他只有高中毕业的学历,没上大学。目前……无业。他姐姐说平时不逢年过节都见不到他。”她有些惊奇,“这挺特别的,跟他家里其他人完全不是一路人啊。” 马俊的资料,相比他极其优秀的家人一个赛一个惊人的履历,简单的令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难怪他会一个人住。”邵梓恍然。 “但他的成绩并不差,高中三年考试名次都不低,也不像有什么智力问题。”陆遥已经扒光了人家的家底,开始埋头研究马俊的不同寻常之处,从几页电子资料里挑挑拣拣有用的信息,“小学还拿过奥数的奖呢,省级一等,那个比赛的奖我也才拿到市级,不过只是顺便去考的。” 这位也不是一般人。 “那就奇怪了。”邵梓开始等红灯,抽空瞟了一眼资料上马俊的证件照,“他爸妈都这么牛逼,随便给他找个职位,以他的高中学历也不算太过分吧?” “好好学习完义务教育,努力学习上了三年高中,三年都名列前茅,然后大学也不考直接回家啥也不干……我无法评价。”陆遥嘟囔着,过走马灯一样的翻过马俊所有家人的资料。 “这不是他想要的。” 江秋突然开口,他侧过身,指向陆遥平放手上资料的一个角落。 陆遥歪着脑袋看向他手指的方向,那里是马俊的证件照图片贴合的位置。 照片上的马俊面无表情,五官端正,脸庞的线条显得颇为坚毅。从上身的比例来判断,他的个子大概也不矮。或许是因为穿着合身的西服,系着整齐的领带,他整个人有种不动如山的坚定气质。 实在不像是一个无业游民的样子。 “明明像个正经人啊……”陆遥咕哝道。 江秋却沉默了,在陆遥的视线下有些犹疑的放下了手,垂眼继续端详着马俊的照片。 不一会儿,陆遥点着手机,自顾自的咦了一声。 “‘他穿着的是西装,非常合身,属于定制款,上下没有一丝褶皱,需要注意的是和他父亲在公司官网的图片上穿的是同一个品牌的定制新款西装。按照他并没有职业,而且实际上与家人分居来看,他的日常应当并没有正装出席的需求。但是他依然会购买这一类他生活中不需要的衣服,甚至在拍一张普通证件照的时候珍之又重的穿上,连领带都系的分毫不差。这证明他非常崇拜他的父亲,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这种他的父母姊妹的工作的渴望。他想要成为他们的样子,他们是他想要成为的人。’群里,头儿是这么说的。” 陆遥一字一句地读出手机上显示的消息,逐渐明确了思路。 “是。”江秋垂眸,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第九章 汹涌 “不至于真单纯这么巧,刚准备调查立马出事。”莫云晚敲了敲桌子,“小陆又不是柯南,没有死亡buff。” “所以按你的想法,这名‘剑士’,在我们的故事里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梁安看着手机,头也没抬的问她。 “喂,我是法医,这事你怎么不去问宋乔雨?”莫云晚是故意的,神情有些狡猾。 “是畏罪自杀吗?”宋乔雨这时倒难能可贵的勤学好问了起来,坦率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回家,服药,自杀。确实符合一些激情杀人者的心理。”梁安从手机里抬起头,“但是,就我个人更关心的是这个人的动机。” “按照原来感情纠葛的思路不难理解。”这回莫云晚又忘了她还坚持着自己是个置身事外的法医了,咂了咂嘴,“但我怎么不太喜欢这发展呢?”她又看向了宋乔雨。 宋乔雨直觉有人在等他出丑,而且似乎把他当成了唯一指定乐子人,靠回了门梁上一言不发,敌不动我不动。 “这名‘剑士’,或者我们现在说他的真名,马俊。他是来自一个优秀家庭的异类。成就平凡,生活单调,和李烈钧有一定程度的相似,他们都是独居的青年男子,家境并不差——虽然李烈钧是孤儿,但他自己拥有一大笔遗产。 马俊家里富贵的情况随便就可以看出来,但他同样平常生活在与家人分开的居所,失业,长期与正常人群分隔。他们沉迷于同一款游戏,这些巧合加起来,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普通。” 宋乔雨忍不住张了张嘴,但又像是想起什么,又把话收回去了。 “假设由于情感纠葛,两个人碰撞出了火花,导致其中一个从千里之外来到另一个人的面前,杀死了他然后又赶回自己的家——自己家人所在的家,费这么大的劲掩饰了这么多可能存在的痕迹,然后第二天立刻服药自杀。” 莫云晚啧啧称奇,甚至开始有些阴阳怪气,“如果是这种可能,那得是多大仇多大恨啊,又或者他偶然发现我们的梁大队长带领的队伍太优秀,绝望之下咔嚓一下——自我了结了?” “陆遥打电话是在他被送往医院之后。”宋乔雨竟然还认真的提醒她。却不见某人有任何一点的不好意思。 “你说,马俊如果真是凶手,策划了整场谋杀和抹除痕迹的过程,他在昨天早上李烈钧遇害之前,他会怎么安排自己的时间。” “我?”往梁安那边看了一眼,发现他谁也没看,莫云晚愣了一下,抬手指了指宋乔雨,“你问的是他?” 宋乔雨摇摇头。 “我谁也没问。”梁安关上手机屏幕,一边站起身,一边慢慢说道。 “要去哪?”宋乔雨反应挺快。 “马俊家——他父母的家。我对他本人……非常好奇。我有预感,这个案子绝不会太简单。” 此时的陆遥一行人刚刚到达医院。 “你们来了啊,这样的,病人还在抢救,医生都在里面忙着,家属在外面等候。”前台的护士小姐也很少真正见到这阵仗,虽然电话里提前告诉过,但还是看着陆遥拿出的证件愣了愣,也是很快的做出了反应。 “要不警官你们先在外面等着,或者问问家属情况什么的?那位先生,也就是病人的父亲,他情绪看上去挺稳定的,调查取证……应该是没问题的。”看样子还是个看过几部刑侦片的护士小姐,很有代入感。 “护士姐姐护士姐姐,有些细节我们还要确认一下……” 陆遥年纪轻,相貌可爱,嘴巴也甜。能够让交谈对象不要过于紧张,还能在把控亲切程度和控制询问内容上颇为可靠,她确实是一把好手。 看着陆遥和护士交谈,邵梓走到了方才记下的急救室门外,身后还跟戴着口罩的江秋。 “坐在第三排靠左边的……那位先生。”江秋突然开口说道。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几乎完全隐没在口罩之下,只能刚刚好被邵梓敏锐的听力捕捉到了。 邵梓闻言望过去。 那里果然坐着一位年长者。看上去大概五六十岁的年纪,眉头紧锁,微微低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两手平放在膝盖上,坐姿却很稳重,或许是因为腰板挺得很直的缘故。 走廊旁几排座椅上只坐了寥寥四五个人,走廊边缘的窗户旁还有个正在讲电话的女人,她背过了身,半捂着嘴,或许是为了避免说话声影响到安静的走廊。由于各种遮挡,只看得到下半脸的一部分。 “那个是马俊的姐姐,”江秋的声音顿了顿,“之前和……陆遥讲电话的那个。” 邵梓又多打量了几眼。 “状态没什么变化,还在抢救中,但有一点作用。护士说如果脱离危险了或者有什么问题立刻联系我。我现在过来。”陆遥的语音在这时发了过来。 邵梓摆了摆手,示意江秋先坐在走廊尽头饮水机旁的椅子上。江秋倒也听话,坐在那开始发呆。 “马先生?” 直直坐在急救室门口的人转过身。 “您是?”倒不显得多么焦急或者情绪不稳,这位年纪走在中年尽头的先生在外人面前维持着相当体面的姿态。布满皱纹的脸上眉头微微皱起,表情略有些疑惑,但仍然礼貌的站起身,和走过来的邵梓在同一个高度上面对着面。 “我们到这里说话。”邵梓拿出了证件,带着不明所以的老先生走到了比较偏僻的走廊位置。 说清楚了来意,马城,这位事业有成的大老板,也扫清了疑虑。 “如果按照医生所说的,小俊出事是因为服药,我想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马城虽然表情控制的很好,但也不免有些关心则乱,眼神有些飘忽,“但我也确实想象不到,如果是自杀会是什么理由。这几年我和这孩子不太亲了。” “具体的情况我们还要调查,也不一定能确认事实是不是现在猜想的这样。”邵梓安慰道。 “说实话,我想你们也调查的到,这几年这孩子都是自己住在外面,我们做长辈的,确实,有些忽视了他。对他在外面的生活没有太多的了解。今天的事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他一直以来性格都很温吞,不用人管也很照顾别人。可能你们看到他并不是那么优秀,但……”他顿了下,像是在想什么,“他是个好孩子。” 看见马城的情绪和性格似乎都不太抵触,邵梓把话题继续了下去。 “可不可以冒昧的问一下,您的儿子,马俊,他是个怎样的人?就比如他以前对自己的未来规划是怎样,他提出要一个人居住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情况?” 马城似乎也察觉到了邵梓的深意,眯了眯眼,端详了一会儿这位穿着讲究的警官,但也没有太大的抵触。 “其实你说这个我也不意外。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小俊他……确实有点不适应一些事情。可能这种生活确实不适合他,但我们也不是不能养着他——警官,您应该也查过我们的资料,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我们不靠他过活,他也不必迁就我们的期望。就我个人感觉,也不应该因为自己对他的期望和现实不符,强求他做自己不能适应的事情。” 邵梓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在这以后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了。我想具体的过程小淑应该也已经跟你们说了,她比我看到的多。”马城瞟了一眼正在讲电话的马淑,又看向窗外,“做父母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的。他如果在外面不高兴了,我也不想,我夫人也是不开心的。” 这已经是在委婉的赶人了。邵梓也没生气,毕竟该说的确实已经说了。 只是他还有一个在意的点。 “怎么样?”陆遥刚巧从电梯间赶过来,看到马城还在一旁作沉思状,附耳在邵梓身边小声说道,“病因还不确定,但表现出来的状况是心脏和血压方面的问题,能缓解过来清醒以后就可以问话了,但不确定具体时间。” “马淑怎么样?” “可以和她聊聊,但我觉得她也在隐瞒着什么,但并没有那么坚决——就类似于那种,不想说什么也觉得没必要说的感觉,一直回避我的话题。”陆遥蹙眉,“虽然个人隐私不便深究,但我很在意。” 邵梓点点头,“然后呢?” 医院冰冷的空气混杂着酒精的气息,风扇在空荡的大厅里嗡嗡作响。 陆遥沉吟半晌。 “我觉得直接问不会有结果。既然她已经做出决定抵触向我们全盘托出,我们即使强迫也很难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会引起警惕……或者说反感。” “你觉得该怎么做?”邵梓挑了挑眉,转头看她。 “头儿说他们去了马俊父母家,那我们现在去马俊的家——看看他到底有什么问题。” 正在这时,坐在一旁的江秋也转过头,看过来。他刚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端正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 “他们已经到地方了。”邵梓关上手机屏幕,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那现在到底怎么样?”陆遥跟着邵梓,走到了走廊旁边,江秋坐的位置附近。 江秋此时正坐在原地发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刚才邵梓和马城搭话的内容,以及陆遥和邵梓的讨论。他就坐在那里,微微低头,也不知道正在想着什么。 “先坐下吧。”邵梓示意陆遥坐在江秋的旁边。“还有一些事情,必须在这里搞清楚。” “什么事情?”陆遥好奇,她可是赶着继续四处奔波,活泼的像刚刚上小学分外兴奋,着急着写完自己人生第一份作业的小学生。 “马俊的病情。”邵梓突然把声音放小,“死了要带回去做尸检,活着也得自己问问医生,如果他醒了那更好。” 陆遥咂舌,声音也小了起来,有些心虚,“你想的可真提前……家属听了可不得了。” 邵梓摆了摆手,看向急救室的方向,“我们还得等到这扇门打开,不管到底是什么结果。我总觉得有这个必要。” 陆遥看他说的玄乎,也有些茫然,左右观察了一番那扇急救室的门。想了半晌,有些不确定的往邵梓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也找到了答案。 三个人并排坐在角落。 第十章 静谧 “真高端啊。” 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跟过来了的莫云晚站在电梯口前感叹道。 这确实是一个相当安静的高级公寓小区。高楼大厦的四面环绕着绿意盎然的清新花园,楼内是一层两户的高级公寓,从进入小区大门到室内的安保都相当周全,宛若铜墙铁壁,和方才去过的古旧别墅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连看门的大哥都穿着整齐划一的制服,着装整洁的像高级酒店里的门童。而在电梯间门口,连装饰的花盆上细若发丝的精致纹路都能一点一点说出个道道来。 带他们进来的是马俊的母亲,一位精明强干的中年女性。她给了他们楼下房间的钥匙,包括梁安向她临时借用的马俊自己住的公寓的钥匙,用以调查。 作为一名母亲,她对自己儿子的遭遇起码在外人面前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在配合工作的同时不动声色地试探着口风。 或许这就是这个精英女强人的作风。 “进小区和大楼用的都是读卡器,门口也有监控摄像,保安说,每个进出开门的id所属的住户都可以反向追溯回去,包括时间的信息全部可以调出来。当然,要是有外人跟着小区里的住户进来保安也不会拦。 这一点可能性暂且搁置,但从楼道的监控来看,基本排除了清洁人员和住户以外的人进入的可能。” 陆遥不在,梁安自己把事情问了个清楚,又继续说道:“马俊自己用的卡是很早就和家人一起办的,他自己一直带着的卡。他们家在这个小区里……有两层,七楼和八楼的总共四户。” “应该不便宜。”这大概是宋乔雨唯一能完全笃定的问题。 “如果假定他是杀了李烈钧的凶手,时间对不上啊。”莫云晚皱眉。 监控录像已经在一开始被传了过来,被倍速播放了几遍,有价值的只抓住了几个马俊自己的身影。 他昨天中午回到的家,穿的是军绿色的冲锋衣外套和灰色的棉质长裤,还戴着灰色的绒帽,在几乎是高清画质的监控视频里相当显眼,很容易就可以捕捉到。而在今天下午的一点五十分,他穿着同样的外衣走出了大门。两点三十五分,他又提着一个白色的纸袋走了回来。 “他们一家,包括马俊的父母两个人,马俊的姐姐马淑,和他自己,总共四个人。一般马俊不住在这,马城夫妇和马淑住七楼的其中一套公寓。七楼目前闲置,但马俊临时回来的时候就住在八楼的其中一间客房里,和家里其他三人分开,就在其他人住得那套房的正下方。” “一家就四口还搞孤立啊。”莫云晚咋舌。 宋乔雨却皱了皱眉。 “就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现场已经叫人保护好了,如果没有人蓄意破坏,应该和马俊倒地当时一模一样。”梁安没管他们,四下看了几眼。 客厅靠门口处还摆放着大号的行李箱,可能是因为救人时的忙乱,它被推倒在地上,把手歪在一旁。 闲置的公寓确实没什么人气。桌子是空的,家具椅子整整齐齐,像家具城的样板房,连睡觉的床铺都看不出人躺过的痕迹——床单和被褥都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几乎没有多少褶皱。 除了垃圾桶里拆装留下的包装袋,几乎没有换洗衣物和行李箱以外的个人物品。像是作为展示的样板房一样规整。 据马淑说,他的到来是突然的。虽然有钟点工定时清理所有几层的套房,但他的意外到来也一定程度上让几位家人有些手忙脚乱——虽然家境不差,也不代表穷人家出身的马城会在冰箱里多储备一人份的食材,在脑海里多预备多一人份的菜谱来亲手下厨做家庭晚餐。 他像一个游魂,在外飘荡了许久,回来却也无法适从,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 “不对。”宋乔雨忽然说道,“少了一些东西。” 梁安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摆了摆手。 最奇怪的地方有两点。 “马俊七点十十九分被送上的救护车,这栋楼规定在七点整以前有清洁工收走楼道里分类好的垃圾——虽然不一定到点就能全部搬走。但我们尽职尽责的现场安保人员却在七点三十分,也就是马俊被送走的十分钟左右以后,在楼道垃圾桶里发现了这个。”他们走到楼道。 那是一个白色的纸袋。 莫云晚戴上手套,直接坐在地上,开始摸索着里面的东西。翻动着纸袋里的几个小盒子——那是两个药盒,“这个马俊,吃药啊,我看看……” 宋乔雨也蹲下去凑过来看,梁安倒是还站着,抱着手臂。 “还有一点,叫救护车的人并不是马俊的家人里面的任何一个。” “这两盒是百忧解和阿米替林……我怎么觉得怪怪的。”莫云晚眯眼思考,“让我想想……等等,你说什么?”她又突然被梁安的下一句话给惊到了。 “那这是谋杀案?”宋乔雨不明白专业问题,反应倒是比莫云晚更快,试探性的问道。 “不一定啊,我哪知道。”梁安耸耸肩,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异样。 “这两种药,现在都不算太常用的药。”莫云晚盘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脸,思考了半晌缓缓说道,“都是抗抑郁的药物,前者可以增加后者在血液里的浓度……而阿米替林如果服用过多,血液里含量过多,可能会导致中毒。产生心脏衰竭也是可能的症状之一。” “这个剂量,你有概念吗。”梁安也蹲下身,指向小盒子里缺失的药物。 “肯定不对。这个剂量太多。是药三分毒,这还加上个促进作用的百忧解,就算我不精通这方面……”莫云晚扫视了一眼,却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宋乔雨刚把这边查到的可能病因发给了陆遥那边,这时才察觉她脸色有异。 “不过这个标签上写的开的药量却没有问题。虽然两种药物同时服用很奇怪,但绝对不至于正常服用的情况让人在副作用的影响下被送去急救。”莫云晚转头,看向梁安。 “那他为什么会实际上吃了这么多药?” “也许他自己开心呢。”梁安很敷衍,耸耸肩,视线却转移到了另一件东西上。 楼梯间信号不好,宋乔雨走去开阔的地方打电话告诉医院那边发现的事情。 站在一边落单了的梁安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若有所思。 “这些案子,存在一个第三人。” “你说什么?”莫云晚有些疑惑。 “很奇妙,”他突然笑了,“确实有意思。” “你又在搞什么鬼?” “我是说这两起案子,每一起的转折都是这样的突兀,很有意思。”梁安忍不住摇了摇头,表情奇异,“真奇怪。” 可他的样子却又不像是在吃惊,甚至像是有些兴奋。 “你可真是个怪人。”莫云晚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确实。”梁安没什么感想,这事情他不大关心,只是态度敷衍,随口附议。 他又点开了手机,划动了几下。楼梯间里一片寂静,声控的走廊灯慢慢变暗,直到只有手机屏幕的光照出了他完整的表情。 此时,医院里并排坐着的三个人相顾无言。 或者准确的来讲,相顾的人只有两个。 “叫救护车的是外人?”邵梓终于开口,压低了声音,“地址信息什么的呢?不是说现在手机号码实名制很方便,都能查到吗?” “那是仅限国内的手机号正常打电话的结果。”陆遥的声音更小,“这个我查也不行,信号转了好几道,国内到国外这一道开始就难搞了,很麻烦。打电话的人有点操作,这些手段都能折腾,不可能让你查到具体位置和身份。” 邵梓撑着脸,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 “三个小时了,”陆遥掐着手指算着时间,“我觉得这马俊死不了。” “马老板坐在那一动不动,连个手机都没掏出来玩,发了一晚上的呆了,真有耐心。”邵梓啧了一声。 静音玩了一个小时跳一跳的陆遥隐隐约约有感觉被冒犯到。 “也差不多了吧。”陆遥讪讪的收起手机,“医生都该累了。” 她的嘴像是开过光,刚说完急救室的门就开了。坐在第一排的椅子最靠边位置的马城马老板已经快步走了过去。见状,两个人精神一振,却默契的都没有站起身。 三个人到医院也有两个多小时了,但马俊的姐姐马淑还在那个走廊边打电话,一个接一个。 她也察觉了这边的动静,往急救室的门口看了一眼,咬了咬牙,只停顿了几秒钟又转了回去,但肢体动作明显焦躁了起来,搁在走廊窗边的手指不住的无规律敲打着窗沿,频率还有越来越快的嫌疑。 “本来马城是打算晚上吃完饭和员工开个线上会议,结果出了这种事。老板也没心情去训话了,把事情都交给女儿处理,一个个去吩咐。”陆遥舔了舔嘴唇,“这小姐姐可真热爱工作,这都不嫌腻味,弟弟出这么大事,也不是没理由放下工作过来看看。话说你看出了什么没有?” 邵梓也没说话,继续缩在角落,关注着几个人的作为。 一直坐在一边的江秋却扭过头,陆遥一愣,刚以为他会有什么动作,看见他把手边喝的只剩下杯底一层水的纸杯拿了起来——这位也是个人才,两个小时前装满的水现在还没喝完。 他抿下最后一口,喝完还是把纸杯握在手上,像里面还有水一样,没有更多余的动作。 “我们应该可以先走了吧。”陆遥四处张望了两下。 马老板和出来的医生说了几句话,神态明显放松了下来,但还是走回了原来呆着的地方,站在那朝马淑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还在忙,又坐回了原位。医生也确实累的慌,这才把一次性的塑胶手套扔到了楼梯间旁的垃圾桶里。 “他的命很大。” 一直没出声也没动作,几乎让人以为他是哑巴了的江秋终于开了口。 他把手放在膝盖上,眼神平静的凝视着前方,视线扫过病房内忙碌的护士和门口满头大汗、正在整理衣物,擦拭汗水的医生。 “我们也确实该走了。”邵梓眯起眼,微微勾起的嘴角让人觉得他应该是心情绝佳。 就在这时,走廊的灯光闪烁了一下。 倒没有人觉得惊奇。能看见的范围内走廊里其余人不多,零零散散几个别的病人家属。 都是在这里呆了一两个小时的人,也不是没遇到过这情境——马俊急救室门口的那盏灯确实有些问题,时不时就给人突兀的闪一下,很有几分个性。 但也不算妨碍视线,一是还有别的灯,二是确实只是闪烁了那么一瞬间。 江秋睁着眼,光在他眼里一暗一明的闪过。 但在此之外,还有一个人的身影在这闪烁的一瞬间之后快步走过,从卫生间的门口出现,静默又迅捷的穿过走廊,经过他的面前顿了一下。 说是快步,也不尽然。那步伐恰好夹在有急事的紧赶慢赶和闲庭信步之间,无论归于哪类似乎都不大合适。 陆遥坐在他旁边,正忙着收拾东西——她刚放在一边充电的平板以及它的充电线。感觉到前面有人经过。 她下意识的抬了抬头,只瞄了一眼是个带着黑色风衣兜帽的人,兜帽把整个脸埋藏在了黑暗中——他还戴着灰色的羽绒手套。她又隐约听到了不远处一点琐碎的声音,忙完循着声音扭头,正看见江秋低着头,端详着自己伸出来空空如也的手。 “江哥,怎么了?”陆遥好奇问道,很少见到这位江医生表现出什么多余的兴趣,这还是今天头一回,“手没问题,很好看啊。” “没……事。”江秋把手放下了。 “我们走吧。”邵梓已经站起了身,身后跟着准备就绪了的。 江秋也站起来,跟着两个人走了出去。 走到楼梯间门口,他微微侧身,回过头看了一眼,又不着痕迹的转回去。 靠楼梯间的可回收垃圾桶里的最上一层,在刚被摘下的随意丢弃的一次性手套的铺垫之上躺着一个纸杯。 它的形状很特殊,好像被捏扁以后整齐折叠起来一样。 可谁又会去无缘无故的折磨一个可怜的纸杯呢? 第十一章 例外 “那栋楼里有高清摄像头无死角安插,马俊的药起码不是别人冲过去强塞的,除非他能直接从楼上直接蹦跶到小区外头那里去,他的行动轨迹都很清晰。 倒是小陆刚发现,马俊有个心理医生,是家庭医生,因为马俊的账上每个月固定有一大笔钱划到他那儿,和马城给的零花钱,游戏氪金的钱,衣食住行的支出是所有的账面内容。 可以确定,起码他的古怪有心理因素在里边了。可惜啊,心理医生不能透露病人隐私,这条路还得缓缓才能进行下去。” 邵梓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混杂着早餐店嘈杂买卖的背景音和座位旁转动着的风扇呼呼的风声。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进一步确认,又说道:“那两种药也应该是这个医生告诉他有这种东西了,马城的购买记录里有过阿米替林。不过马俊丢掉的那药确实是他自己去买的,药店的监控还明明白白拍出来了他的脸。头儿,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这个医生糊弄了马俊,叫他买了药再多吃点?” 梁安坐在驾驶座,正敞开车门透着气,往外看了一眼的同时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但真要这么算,马俊也不是傻子,好歹不是拿过那个……什么什么奖?就算有人忽悠我八十岁的奶奶一次吃这么多药,她老人家也能立马警觉起来再给她的乖孙子打个电话。” 邵梓虽然没有得到更有参考价值的回应,倒是自顾自的把话题进行了下去,“不过起码这案子能问他本人,等他醒了再说。但李烈钧的案子……确实没什么突破口和联系。啊对了,你那个材料我昨晚送过去了,叫人做着,检测结果今天能下来,有什么急用吗?” “目前还没有用。”梁安很坦诚。 一边听着,他走下车,像保安打了招呼便走进了眼前公寓的大门。 邵梓啧了一声。 “你觉得李烈钧的案子和马俊的关联点在哪儿?”邵梓点了碗鸡蛋面,抿了口热腾腾的面汤。他口味不重,但喜欢吃面前喝第一口增加味道,“如果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马俊,嗯,一个人似乎并没有杀死李烈钧的作案时间。” “我不知道老莫有没有跟你转达过,我说过,这些个案子有第三个人。” “她只说了,你说的这些破谜语让你自己转达,省的别人猜错了还要被你笑话……至于你说的这‘些’?”邵梓晃了晃神,没注意,被面汤烫到了,嘶了一声,又放下勺子缓了缓,吹了。 “你是指给马俊叫救护车的人?他应该算是马俊的救命恩人吧。我后来问了医生,那种情况要是晚点送过来可能就没救了。马俊一个人住,又把自己关在门里不出来,家里人也不交流,要是没那通电话,一晚上过去人都凉了。” “如果那个人打那通查不到来源的电话只是为了置身事外,那这位好心人又是怎么知道我们现在最大的嫌疑人不仅濒临死亡,还在自己的家里?”梁安觉得时机差不多,抬腿下了车,“甚至知道在第几层的哪一间。马俊的父母家马俊本人近几年都没回去过几天,客房更是临时安排的。即使他有相熟的人,也不太可能在日常闲聊中就透露出这种个人隐私信息。” “两种可能吧,一是我们的马俊先生寻死后反悔,在人命关天的时候想起要掩饰是自己干的傻事,用技术手段转了几道地址甚至用上了变声软件改变了声音叫救护车来救自己。” 邵梓也是觉得这个猜测有点离谱,不由得自己笑了一声,又道: “另一种,无论马俊是被人误导,还是他自杀,都有另一个人在关键时刻救了他。这个人熟悉他的当前地址,了解他的具体信息,甚至提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吃下过量的药物,什么时候打电话能刚好救下他。” 梁安没有回答他,只是听着邵梓继续分析。 “可这也有矛盾。马俊自杀反悔还在这么点时间内用了各种手段竭力掩饰这种猜想虽然好笑,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如果是意外发现他自杀,其他所有信息都知情是不是有点难度。”邵梓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最后一种可能,如果是别人要诱导他去死,为什么折腾了大半天,费尽心机设计他去死,而且计划几乎完美无缺的情况下,却最后挑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时间把他救下来?” “如果是被言语诱导的自杀,不算完美无缺。”梁安笑了笑,“如果马俊真死了,以谋杀案展开调查,我们可以立刻检查马俊所有的通讯设备的记录,只要这位马少爷没有隐藏这位犯人的想法,乃至于即使想包庇,技术手段或者时间安排上有棋差一着的可能,总能找到诱导自杀的‘饵’。虽然人没死,也不是不能趁着人还没醒技术层面上偷偷搞点小动作,验证几个猜想。” “你这种违法乱纪的笑话也就能和我扯一下了,”邵梓一时有些无言,“有本事你去跟宋局唠嗑唠嗑,他一大早就在办公室里坐着,正好没事干,训人一顿还能解解闷。这玩意儿又不能当证据使。” 也是。 梁安当然是在开玩笑,但也不全是玩笑话,他郑重道: “你要知道,无论如何,马俊是自己服下的显而易见过量的药物。说来也好笑,马俊这案子目前没有一条线索能证明在我们的业务范围之内。如果他醒来以后自己不肯配合,或者避重就轻,我们照样抓不住那个可能存在的幕后人士的尾巴。倒是把他作为杀死李烈钧的嫌犯的情况下,我们可以拿到更多的资料。” “所以恭喜我们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马俊究竟和李烈钧的死有多深的关系。” 邵梓擦了擦嘴:“但是啊,即使先不管证据的问题,首先马俊从时间上考虑无法独自完成整起案子。其次就算他有个共犯帮他完成一些不在场时可以完成的步骤,马俊如果是凶手,他的动机又是什么?真的和那个爆料贴子有关,因为爱情?” “我倾向于先排除这个选项。” “你有没有考虑过你会不会首先排除了一个正确选项。”邵梓持怀疑态度。 梁安倒是有些诧异。 “我问你,你觉得马俊自杀,他的动机是什么?” “为了死……还能为了什么?” “我说了,马俊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他虽然在外独居而且没有工作,但心里渴望着和父辈、姐姐一样的生活。他独处的问题并不是能力不符,而是存在着某种影响了一切的心理问题。”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住他心坎里了?你总不能因为你觉得爱情很俗,反对这种单纯的可能吧。” “一开始只是推断,调查之后的所有细节都在向我强调着这个事实。”梁安咂了咂嘴,“你觉得如果以这个为基础,他沉迷于游戏养成角色的行为属于一种什么心理?” “我还能说他是为了网恋解闷呢。” “你要搞清楚,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自暴自弃——和李烈钧不一样,他本来就没有自暴自弃。这对于他来说只是很普通的一种消遣,仅此而已。他的家人都了解限制他成为自己想做的人的因素是什么,他也有在积极的改变这一现状,看心理医生治病,自己阅读学习专业书籍,和李烈钧截然不同。他的心里有未来。” “所以这能证明他不会为了爱情一时冲动而杀人?” “如果是为了爱情,不是说不会冲动杀人,而是不会策划杀人。或者说,对于他而言,根本就不存在这个选项。如果他渴望未来,那么即使他真的在冲动下杀人,他的第一反应也只会是掩盖好自己的罪证来保证自己脱罪,而不是特意大费周章的回到父母家来自杀。” 梁安试图把自己的思路解释清楚,“但这案子有明显的计划性,无论是翻墙进入小区还是逃走的路径等等。 以爱情为动机策划杀人,你觉得是因为马俊真的信了那个帖子里比李烈钧的电脑还'清楚'两个人感情经历的鬼话的缘故?因为一些毫无根据的话语,直接策划出了整个天衣无缝的谋杀案——他的计划没有任何漏洞,处理的现场干净的和他逃跑的路线一样毫无破绽。 你要知道,在马俊出事前,他甚至不算怀疑对象,只是和李烈钧有关的人。” “在你看来,自杀本身就是为了达成一个目的。” “那么,又是谁想要阻止这个目的达成呢?”梁安走到李烈钧的卧室的书桌前,低头一看,忍不住笑了。 眼前赫然是一张信纸。 “遗书啊,”他像是毫不意外,“真老套。” 里面的内容相当简单,与其说是遗书更像是认罪书。包括陈述自己处理证据的过程,用燃气烧毁犯案时穿的运动鞋,把犯案用的登山匕首扔进公园的中心湖里。 时间地点人物,感情经历和人物情感相当动人,可见这位“写手”上学时的语文水平很高,和热门跟贴的楼主一样的“有才华”。 大意概括来就两句话,因为打抱不平上门理论,一言不合冲动杀人。 自杀则描述的比较含糊,夹带着无数种恐惧一类凌乱的情绪,总之主旨是因为懊悔杀人的行为。 据说是源于无法处理的凶器,让他感到相当恐惧,还因为罕见的牌子或许会把调查目标导向自己。 在随时会被逮捕的惶恐中,他说,他终于挣扎着决定了结自己的生命。 “他怎么不把‘我在撒谎’写在脸上呢?”梁安却是相当的不屑,拍了照,传过去,转头看向这一间整齐的居室。 “怎么?”邵梓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不由得问道。 “我说了那么多都是猜测,基于对马俊这个人本身的了解,可我现在反而更确定了。他很聪明,但不懂人心。”梁安随手把遗书的内容共享了出去。 “为什么这么说?”邵梓速读了一遍马俊的“遗书”。 “一个因为害怕被抓而自杀的杀人犯,是不会有闲心写这样以真情实感的后悔的遗书的,即使写了也会因为恐惧而随时带在身边。害怕被别人发现,害怕事态在自己不可知的地方持续扩大——未知永远是最大的恐惧,这句话对所有人都适用。 无论目的为何,写下遗书本身更多的是为了自己乃至家人朋友。而马俊并不是一个薄情人,他的遗书可能会有忏悔,但不可能没有自己寄托在自己所爱之人身上的情绪——别忘了,他是一个即使因为特殊原因独居,也要模仿崇拜着优秀的家人的固执者。 情感本身就是一种影响因素,因为没有经历,所以可以试图伪装,但逻辑上会错漏百出,所以这方面……他还是嫩了。” 从每一个线索和近乎完美的逃亡方式都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有着明确计划的凶手,他的故事并不是什么一时冲动悔之晚矣的桥段。 正因为深爱着亲人,所以不愿把自己拟造的自白放在他们可以轻易触及的地方。而是挑选了一个亲人不会主动接触的“必然”的位置。 那么,这样自信的他,有为什么要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拟造出这样自我轻贱的自白? 正在这时,门口的门铃响了。 梁安看了过去。 第十二章 真假 门铃响了几遍,似乎室外的人早已习惯屋主反应并不是那么快,每次铃响都隔了有一段时间。 马俊家的门铃设计是按多久就响多久的类型,但可能外头的人懒于一直提醒,每一次铃响的持续时间都不长,似乎只是随手想起就按了按,并不急着进门。 梁安凑在门口,从正中间的猫眼往外看。门外正站着一个年轻男子,手上拿着手机,靠在门口的墙壁旁等待,似乎是笃定了马俊在家,又或者觉得他在屋里没听到铃响,刚用电子设备叫他,他的神情比较轻松。 他穿的倒是很随意,不像是工作的样子,更像是拜访普通的朋友。他只是安然等在一边,还时不时往马俊家的门的方向看一眼。 但这人梁安认识,虽然只是在档案上见过证件照的样子,和本人差别不大。 这位是马俊的私人医生,名叫童鸿光。 梁安没急着开门,找邵梓要了这位家庭医生的联系方式,催了一分多钟就给发过来了。 他想了想,稍微做了些准备,打开了录音的设备,拿起手机对着号码直接打了过去。突然听到铃响,门外的人也是一愣,拿起手机放在耳边。 “童医生,您好。”梁安站在门口,注视着门外人的表情和动作。 “我是昱州市总局刑侦大队第三支队支队长梁安,办案需要,请问能不能问您几个问题,有时间吗?可能要一段时间。”他把话放的很慢,但语气不容置疑,很有几分沉稳坚定的说服力。 “……哦,啊好。”童鸿光明显是一愣,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站直了身子,“有什么事吗?我这边,呃……有空。” 看他的反应,梁安却是一愣,像是发现了什么出人意料的事,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稀奇。 他转身,轻手轻脚的走向阳台的方向。 “您的病人马俊具体是有什么心理问题,是不能透露的是吗?” “嗯……对。”童鸿光的声音有些稳定了下来,“我们签了协议,这属于病人隐私,所以很抱歉……” “没关系,不用解释。” 梁安笑笑,他已经走到了阳台的位置,往外看了看四下没几个人不至于被围观,“我们来问下一个问题。”他当机立断,趁着说话的间隙翻下了阳台,调小声音后跳了下来——马俊的公寓在二楼,通话语音调不到零。 “好的。”见这位警官有一会儿没有回话,童鸿光的心神也稳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心静气,倒是没发现这是电话对面的人的停顿,以及由于声音调小而不太明显的落地声。 “之前,我指的是在你出差以后——你是不是给马俊开了一些药?” 梁安落地落的很稳,几乎没多少对地面冲击造成的撞击以外的声音,只是吓到了一旁小广场上练习舞扇子的老太太。 他没来得及多作解释,只是一边走一边掏出来警察证给老人家看了看,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容可亲,看上去确实可靠,像是突然想起披上了一层人模人样的羊皮。 “对……是的,阿米替林。我让他每天服用,看看效果怎么样。警官,是那些药出什么问题了吗?” “昨天出了点事,马俊现在正在医院抢救。”梁安顿了顿,把自己的信用暂且搁置,说的好像真的似的。 这人没有提及百忧解。梁安早就找莫云晚问过,百忧解可以增加阿米替林在血液中的浓度。使用这种药物,达到“用药过量”的效果会更加容易。 “具体是出了什么问题了?虽然阿米替林会有副作用,但正常情况服用应该没有问题。”童鸿光的声音像是实打实的在疑惑,又有些忧虑。 梁安站在公寓楼楼下的门口,往上看去。这个地方往上走,过了楼梯的拐角基本就会被童鸿光察觉到。他本来想着这时知道马俊不在可能人会下来,可是童鸿光却没有。 于是梁安悄悄的打开了大门,又一次。 “药物服用过量。”梁安的声音很低,“你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 电话里的声音停住了,只传来几声有些急促的呼吸声,电话对面的人似乎是情绪有些不稳。 再走上去,梁安看见了楼梯间转角处的童鸿光。 电话突然断了,留下嘀嘀嘀的忙音。 楼梯间透风的小窗下,他蜷腿坐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神情已经不复之前等人时的安然若素,他的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扶着脸,咬着牙,身体不住颤抖着,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快要到极限了的情绪。 虽然早有怀疑,但梁安也是此刻才真正确定,事情和他脱不了关系。 马俊本人并没有医学背景,无论是对于他而言,还是对他的亲人来讲,导致他入院的药物对于他而言并不可能是自杀的第一选择。 都说是药三分毒,但具体多少的药量致死也是未知数,他有千万种更熟悉的方法帮助他快速死亡,但他为什么会选择这种? 有人提点。 这时,童鸿光也察觉了附近的异样。他站起了身。 “谁?” “有些冒昧,但确实很巧,也算有缘分。我刚巧被派过来调查马俊的居所。您懂的,警方也想尽快破案,调查一下马俊的家里是否存在一些证据。我是刚才和您通话的那个人,我姓梁,我刚提过您也知道。”梁安眯着眼,倒是不动声色,似乎坦坦荡荡,毫不心虚。 “……梁警官。”童鸿光确实吓了一大跳,但也飞快的缓过神,强装镇定,只有手指在背后捏着手机微微颤抖,“抱歉,我可能有点急没给您说清楚,我今天本来约了马俊……马先生复诊,但我一开始不知道他现在不在这里。” “复诊。”梁安把字咬的很清楚,睁大的眼里是迫真的疑惑,好像他真的只是单纯提出第一反应下的疑惑,“可您刚刚不是说,您有空?” 童鸿光眼神有些游离,但很快再不闪躲,“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有些急了,很抱歉,我和马俊先生比较熟稔,也算是朋友关系,我是想着如果能优先配合警方工作,他应该不会觉得我太失礼。 马俊他是一个很好很随和的人,只是不擅交际,我即使不作为朋友,也希望他最后能没事。好人有好报……抱歉,我可能感慨的有点太多了,希望没有浪费您的时间。” 他几句话不离抱歉,倒是一个很讲究礼貌,讲究的甚至有些过分的人。 梁安不禁想起这位有留学的经历,倒是很符合那国人两句不离“sorry”的习惯,大概是受了些影响。 “也对。”梁安像是恍然大悟,点了点头,“童医生,刚才电话怎么突然挂了,是没电了吗?” “手机是老型号,品控不好,经常时不时自己重启一下。”童鸿光有些尴尬的笑了,“老是这样,我也习惯了,抱歉,没想到这个关头它还出故障。正准备把它打开再拨给您呢,幸好警官您在这,应该不会耽误您的工作。” “那你是有什么话还要补充的吗?” “是的。”童鸿光微微垂头,声音平稳,语气却有些无奈,“我想来想去都想不出马俊有什么理由会自杀。但仔细回忆了一下,我觉得他出事可能和我有关。是我的失职,抱歉。也因为察觉到这一点,刚刚情绪……一时有点失控。” “是这样吗?” “说来也蛮好笑的……虽然造成了这么严重的结果其实也是无心之举。”童鸿光的语气相当真诚,语调里都带着一丝悔意,动作也再没有露出一点纰漏,完全是一副沮丧又自责的神情。 “我刚才说了,我和马俊算朋友。虽然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但也时常聊天开玩笑。他不太喜欢吃药,记性也不好,常常我问他的时候说自己又漏了几次没吃,我很头疼,一直很关注这个问题。 就在我出差的时候,我和他打过一通电话,因为他纠结于自己的病久久不好心情有些急躁,我跟他讲玩笑话,安慰他说多吃点药可能他的病能好的快一点。 也许是他真的把话当了真,我也没把话严谨的讲清楚。当然,精神上的疾病在特定时间也影响了一些判断力,就真的因为太想要把自己治好而一时冲动——他一直很想要快点好起来,是我疏忽了,太相信他的理智,有时候确实忽略了他还是一个精神方面有问题的病人。” 梁安眯了眯眼。 “这件事确实有很大可能是我的责任。我也很担心马俊的情况,所以警官,如果可以,请把我带回警局吧。 我愿意配合一切调查,即使万一的可能不是我的责任,如果马俊能醒过来,我也能第一时间搞清楚状况。 如果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的愧疚也不容许我进行其他的工作了。”他说的很诚恳,表情也很真挚。 确实很少见犯罪嫌疑人没露出什么确实的破绽,倒是自说自话的想把自己送进警局,甚至当着这位刑警支队长的面给自己定了个“很大可能”的责任。 当然,这番话已经讲到了这种地步,梁安也实在没有理由叛逆的对他的提议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于是在梁安装模作样的再次调查了马俊的公寓以后,童鸿光坐在了车的副驾驶。 “童医生,稍等,我还得处理点事。” 由于这位童医生算是自己找上的门,事出意外,梁安也没什么兴致给些当作犯罪嫌疑人的束缚,只觉得莫名有种不尽如人意的烦躁。 他直接把童医生落在了车上,关上车门,走出去了一段距离。 “所以,你听出了什么吗?” 梁安靠在公寓楼停车场的角落,对着另一台一直开启的手机说道。 “是你的问题。他应该早就知道了,马俊没有死也不会死,甚至可能已经醒了。” 梁安若有所思,好像被牵着鼻子走导致的坏心情也平复了些。 “马俊这个年纪和身体状态和这个中毒原因,即使是第一天晚上出的事,如果第二天这个时候还活着,就不可能存在还在抢救的情况……嗯,就会那样。” 像是觉得不够完整,电话对面的人还犹豫了一下,再补充了一句,有点避讳的意思。 “行。”要死就早死了是吧。 梁安有些无言。 但这位医生并没有表现出来对这份谎言的认识,也没有拆穿,只是自顾自的坚持着想要自己认领罪名。 “是因为你太多嘴了。” 电话对面的人还在纠正他,话语有一点责怪的意味。 但语气却很平和,像只是在叙述一件普通的事情,像是今天吃了什么,或者只是聊天。 梁安稍微犹豫了两秒,还是把电话放下了——但没挂断。多看了一眼就重新倒扣在胸前的口袋里。 所以,现在呢? 第十三章 交错 “药物服用过量……你应该知道会发生——” 电子设备模拟发出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嘀——嘀——嘀—— 经过多次的传输和复制,电子设备模拟出来的声音已经有了些模糊不清的倾向,甚至有些刺耳。 音质像劣质塑料掰断后断面上的毛刺一样坎坷不平,衬托着录音几次播放结束后的空气里有一种难得的清静。 自然光档位的台灯让书桌上铺满了明黄色的灯光。笔记本电脑被随意的摆在桌子的另一边,灯光最亮的地方躺着一张空白的信纸,被一个老式的翻盖手机压住了,这才没有因为窗外吹进来的微风悄悄扫跑。 连座椅前方袖子耷拉在两边,被人披在背上晾着的黑色连帽衫都被笼罩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 正懒散的瘫在椅背上的青年小幅度的伸了个懒腰,这才意识到自己稍微有点衣冠不整。 他慢吞吞的把袖子扯起来穿好,然后玩了玩自己鬓角处许久未剪,有些长得太快了的散乱发丝——发尾有些自然卷,确实适合卷在指尖玩耍,是天生就获赠的玩具。 他玩着玩着,玩的没兴致了,就微微扭头,眼神撇过去,懒散看了一眼书桌旁挂着的钟表。 “喏,时间快到了,但……要不再休息一分钟吧。” 他自言自语,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做了从头到尾幅度最大的一个动作。 手臂一伸一缩,迅速把那只小小的手机拿起,紧接着随手扔进了身后晾着的连帽衫垂下的帽兜里,整套动作头也没回。 扔的很准,没弹开也没有滑出来——他还颇得意的自己笑了笑。 又啪的一声把自己整个人砸到了椅背上。 他合上眼,似乎确实是认真的打算再睡一觉,并为此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虽然好像是有危险了。”他突然在一片寂静中说道。 仍然闭着眼,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点头,一边小声的嘟囔。 梁安难得有些败兴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感觉自己有种被算计到了的感觉,尤其是自己带回来的给案情制造了一定程度上突破性进展的童鸿光,童医生。 倒不是他唯恐天下不乱——他巴不得早点解决案子回家睡觉。但被牵着鼻子走的异样感觉比加班更让人不悦。 还有很多谜团都没有解决,但童医生似乎已经自顾自的单方面结案了,把整个事情发展都穿成了看似没有任何漏洞的串。 成熟的嫌疑人应该自己学会审问自己,懒于工作的梁安一向这么觉得。 但从直觉上来讲,这种“成熟”的嫌疑人比闭口不言的更为可疑。 可他确实暂时找不出什么其他的破绽,只能捏着鼻子听从嫌疑犯大哥看上去分外妥当的建议。 “童医生,喝茶。” 邵梓倒了两杯茶水,笑吟吟的,完全看不出此刻的心理活动,只是言行举止仍然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在审讯室里单独和嫌疑人同处一室,却像是相熟的老朋友相约在茶馆聊天。 “抱歉,我暂时没什么心情。”童鸿光苦笑道。他的反应倒是很正常,手放在膝盖上,有些小动作,像是被那么友好的对待倒是坐不住了,很有些无所适从。 “没事,放轻松,不如再跟我讲讲你这边……” 童鸿光的自白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实在是不得不令人怀疑。 梁安在审讯室单面玻璃的另一边,看着童鸿光再次复述之前说过的话。 他不觉得邵梓真有这么镇定自若。尤其是对于邵梓这种极善于装模作样的人。 确实,他可以做到把内心期望的审讯流程转化为现实,但循规蹈矩同样也是一种常有的通病。 当缺少先例,不知道什么才是最优解的时候,他的态度和行动越出人意料,他的心理实际上就更混乱。 你明知道他是在扯淡,但即使想要拆穿他,却还是感觉像拳头打进了棉花里。 童鸿光本身的心理素质确实过关——但或许这还要感谢梁安本人提前给到童医生的惊吓,经历过这种出人意料的“巧合”,也没什么更能突破他的心理准备了。 梁安看着童鸿光继续他真诚的叙述,摸了摸下巴。 心底里,总有个声音在这时和他抬杠。即使他并不愿意听到这个总带着阴阳怪气嘲讽的声音——他更想听点别的。 【如果是我,就会从动机开始。】 如果声音有实体,梁安不会动手打人,但会想办法阻止这个人出声——即使不可否认,叛逆的对抗性心理同样有助于破案。 最开始的质疑源于马俊自杀的理由很难被相信会这样简单。 一切的谋杀都有一套固有的思维路线,从“起兴”,到最终实施,必然有其脉络。无论是杀别人,还是杀自己。 而假设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出现的第一条脉络有迹可循,第二条脉络紧接着出现,那便很大程度上不是巧合。 就如许多的连续杀人犯,杀死第一个人往往是杀死第二个人的铺垫——他或她由于第一条脉络而开始执着于这种行为。某种角度上看待,虽然马俊第二个谋杀对象是自己,但绝对和第一起案件脱不了关系。 显然,童鸿光所描述的由于疾病认知错乱而误服药物不属于这种“连环杀人”的续篇作品。 被匆忙归结为巧合的事情往往并不是巧合,而一个明明因为不在场而置身事外,却理所当然的竭力试图把责任归咎于自己的人自然值得怀疑他的动机。 马俊的动机,以及童鸿光的动机。他们的欲望促使了案情的发展,但同时互相之间,可能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肯定马俊就是第一起案件的凶手?】 声音极其自负,像窥探到的是不为人知的秘密,梁安只觉得这声音带着趾高气扬的气焰。 马俊确实写下了遗书。其中,他描述了他参与第一起案件的过程——和警方推断基本相符,除了凶手或者假设存在的凶手共犯也没人能够知道。 他也确实具备相应的身体素质,其余通过网络调查到的和他有实质关联的人也不少,出人意料的是真实身份也几次让人大跌眼镜。 其中要么是女人和小孩,缺少力量无法完成这样残暴的屠杀和来去繁琐艰辛的流程;要么是身高差点距离,和监控唯一能给出的身高范围不符,作为嫌犯强壮程度也稍微缺点说服力的宅男。 其余唯一符合的条件筛选勉强过关的,是那个提供线索的弓箭手——虽然其他条件都符合,但因为他的职业特殊,所以有一大批人能给他做不在场证明。 其他的所有可疑选项都被排除,那无论如何,马俊确实有最大的可能是命案的真凶——虽然他确实没有留下任何漏洞,因此尚未有肯定的证据。 但没有证据,毕竟是没有证据。 【那你要怎么办?】 他甚至能听到这句话里蕴含着的嘲笑一如既往,像呱噪的乌鸦。 “不怎么办。”梁安无所谓的笑了一声。话说出口,他才想起他在自言自语。有些尴尬,所幸身边没有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方才想起了什么,戴上了单边的耳机。 稍作处理了几下,重新接通了自己这边可以听见的联系。 “什么怎么办?”这是其他人的声音,是电话里的男声,此时却带着些许疑惑,“快结案了?” “没有。”梁安把手机拿出来,把玩了两下,闭上眼,似乎能听到心里的那个声音在发出难以言说的恶毒尖叫。 但他真清楚那是无关紧要的幻觉,随意解释道:“童鸿光还在重复他的那套话。线索暂时断了。” “如果马俊能完美处理干净别墅区的犯罪现场,不可能处理不掉他自己身边最熟悉的地方。” 电话对面的人像是对他之前毫无理由的单方面切断通讯相当的适应,没有提出任何意义,或者也可能单纯只是没什么脾气。 “你很想自己过去看一眼吗?我其实可以想点办法。” “我很相信你的判断。” 梁安稍微沉默了一下,有被安慰到。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借着声音排解了一下烦躁的情绪。 “即使童鸿光有一套他的说辞,突破口应该还是在他这边——他对马俊的事相当意外,他原本的预想应该并不是这样。你觉得,实际上厉害的是马俊,还是我们推测里的那个‘第三者。’” “是有第三个选项吗?” 梁安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马俊的自杀并不是为了死亡本身,而是为了掩盖真相,让事实只剩下他遗书中写下的唯一的一种可能。这个救了马俊的陌生人,可能目的也并不只是为了救人一命那么单纯。那个了解马俊,在阻止他完成他的整个计划。” 清理干净的现场仅仅是为了拖延时间,他并没有完全隐瞒自己罪行的想法——他只是想让自己完成计划后,能够有足够的时间处理好后事。 或许,他还想要见一面,自己印象中已经开始陌生了的至亲之人。 如果自杀是马俊谋划的杀人计划的一部分,那是什么让他即使以自己的生命和未来为代价,也要让李烈钧这个他素未谋面的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呢?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有什么目的一定需要马俊杀死了自己才能完成。遇见了童鸿光,我反而有了一些猜测。或许他确实是在虚张声势,想要编造事实。但如果他认为醒过来的马俊不会在我们的诱导下直接拆穿他的谎话,那马俊必然在这方面有什么他清楚的特质。” “你知道吗,我越来越期待马俊什么时候醒过来了。” 电话对面的人没有答话,只是敲了敲话筒,像是附议。 “你觉得呢?” 梁安也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问道: “如果那是马俊计划中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天,那他为什么偏偏要回家呢?解决了这个问题……或许能解释很多有关于他的事实。” 第十四章 死者 马俊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完成了这一起案件? 毫不留情的杀死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完美掩盖了来去留下的所有痕迹和证据,再给自己的罪行编造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写下一篇有理有据的认罪书,甚至贴心的还留下了相应的证据。 梁安有理由相信,下湖搜查凶器的人确实能找到那把匕首。 为了让它成为铁证,马俊甚至可能在常人容易忽略的留下一些自己的指纹,再把其他抓握的地方擦干净以谋取最大程度的真实性。 他的计划的疏漏,很大程度上只存在于两个方面:放在自己公寓里供人随意查看、但过于想当然的写下的遗书,以及被人一通电话救下、仍然存活的自己。 以好事者的角度看待后者,梁安只对马俊醒来后会有什么反应相当好奇。 但作为警察,他还不太有把握能够完美的撬开这个人的嘴。 他试图隐藏在虚假的陈述之下的,究竟是什么? 梁安开着车,停在路上。 他打开了车窗,开了车门的锁。 “你直接叫我出来,是有什么新的发现?”等在一旁的江秋坐上车。 电话是一直接通着的——也许这两人中间有一个不缺电话费,可以随便花而不心疼。 “别的待会在说。江卓联系过你吗?” 看着江秋坐上车,关上窗。梁安往四周看了看,启动了车。 江秋摇摇头。 “那……”梁安做了个手势。 江秋低下头,看着自己扣上安全带,看不出表情,“没有任何异常,不用担心。” 梁安摆过头,神情淡然,似乎并不意外。 开始进入了正题。 “我们现在去李烈钧的母校,他高中就读的学校。旧的校舍拆迁了,全部都转移到了市区附近,那里虽然不是他原先走读上学的地方,但所有资料和教过他的教职工都在那。” “是临江中学?” “怎么,你还和他当过校友?” 江秋摇了摇头。 “临江中学的旧址就在你的那栋别墅的附近。我不知道你……江卓在那件事以后把那里直接划到你名下,还做了那些事有什么用意。但你,我的意思是,尽量别顺着他的意思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江秋抬抬眼,但没看他,而是盯着窗外飞驰而去的树木,“所以,你又发现了什么李烈钧的问题?” 梁安难得自己被敷衍而不是敷衍别人,叹了一口气。 “我之前说找到的那本书的鉴定结果出来了,笔迹写下的时间大概在李烈钧的高中时期和参军时期之中,误差在前后五年的那段时间。 军队里不大可能有条件专门搞这种花里胡哨的精致小礼物,都一群大男人,就算给女兵也不见有这情调,高中倒有可能有些年少慕艾——算了,就早恋。 这个说难猜也不难猜,也许对象还是个文艺女青年,甚至可能是同校,同级,同班的同学。这个范围可是一条很有方向性的线索。” “你对李烈钧很在意?” 停在了红绿灯的路口,梁安敲了敲方向盘,叹了一口气。 “我一直觉得,这案子太过完美了。” 江秋静静的等他说话。 “从犯罪的角度,李烈钧是一个完美的受害者。他不出门,不社交,除了凶手,没有第二个人在他死前的几天,甚至可能是见到过他。 网络上即使有自己的圈子,但也属于游戏的社交圈子里的一个标签化的'大人物'——实际上却是个透明人。 即使他几天不在,也并没有什么人觉得不对劲,主动联系他——当然,除了那个满心游戏里的攻城略地想找他帮忙的帮主,但假设我们没人和他联系过,他应该也不会对李烈钧的消失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种突然消失在这个圈子里太常见了。没人和他交往过深,也没人会轻易发现他的异样,甚至发现他的死亡。” 安静了有一阵,看向窗外的江秋才转回过头。 “为什么马俊会选择这样一个受害者,他究竟为什么要杀他,就是这些问题?” “到了。”梁安停下车,“走吧,希望我们能拿到……我们希望拿到的结果。” 城市的另一边。 医院的门口都常有往来的人群,但很少有医院的门前会像这里菜市场一样吵闹。 拥挤的人流在单独一条人行道里塞不下,已经占据了半条马路,甚至连暂时闲置的停车位也不放过——并不是因为这座城市有多少病人,而是有许多病人选择来到这里,甚至超出了规划时的预计。 昱州市第一医院,这个名字的含金量几乎和它坐落在的福洲区的名字一样吉利,让人信服。 生活富足,不差点旅费的病人赶来这里的原因,还是这里的医疗条件和资源优越,许多专家医生的水平都声名远扬,让人放的宽心。 医院的门口附近有一条小路,通向一个附近楼房建造,导致单独被隔离出来的死胡同。 比较熟悉这个地方的人常悄悄把车停在这里,因为离主干道比较远,又不是交通经过的所在,没有太多人走动,也不太有第一次到这里的人能发现这个小小的‘停车场’。 胡同的最里侧是建造楼房时和外界隔开的塑料屏障。 在屏障的标语前方,灰色的小轿车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他似乎有些不安,皱着眉毛,时不时看着自己手上古旧的发条手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见了,多半已经快要能当作古董,送进博物馆了。 胡同里只有零星的三辆车。 除了车窗上贴了车辆防窥膜的一辆黑色轿车,其余所有的景观在哪都一览无余。 干坐着不动弹,只有开窗透气的时候有了些动作,傻坐在那的中年男子实在显得有些奇怪。 索性也不大有人经过,只有方才最靠外的车主停进来时提前让孩子先下了车,小孩蹲在一边的地上五音不全的唱幼儿园教的儿歌,那时候才给这个地方增添了几分活气。 “怎么办……”然而这也缓解不了中年男人的焦虑。他还是专注于自己的事,甚至没听清楚小孩唱的什么,看着自己的手表,又拿出了一部手机——虽然牌子和价钱都不便宜,但版本相当旧的智能手机。 他打开通讯录,盯着上面熟练的能划出来的几行字,咬了咬牙,想点又没有去点。 “不行……不能相信……他们会出卖我,他们会……”他忍不住念叨着,布满皱纹的手甚至有些发抖。 然后他又往上翻,划到了通讯录的顶部,最容易点到的一条。 【a.鸿光】。 看他严肃古板的神情,这或许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昵称,只是为了把这个通讯人置顶,更方便点到而特意设置的前缀“a”字。 他死死盯着那几个字,但还是没有下决心点下去。 “喂老头,别挡道,我急着有事呢快一点,还不快把车开开!” 车的隔音不好,中年男人听到了声音就是一愣。 他抬眼看过去,发出声音的方向是那辆黑色轿车,此时似乎正准备倒入靠近屏障另一边的位置。 “还不快点?”那辆车靠近了,窗正对着中年男人。但因为车窗上防窥膜的存在,看不到里面的人影。 “我这不挡你道。”中年男人出声回应。他语气焦躁有些不满了,泥人也有三分火。 “怎么就不挡了?”黑车里传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声,似乎有些气急败坏,“你这老东西不要不识好歹……” 而且缓缓打开了一点车窗。 中年男子现在有些惊弓之鸟的预兆。他感觉有些不对,忍不住往副驾驶座的方向靠了靠。 打开一小截的车窗突然停了。 “别动弹。”黑车里传来的声音低了下来,似乎有些威胁的意思在里面。 “你……” 还没等中年男人反应过来,车窗里里抛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划出一条弧线,正正好掉进了灰色轿车的车窗。 黑色的轿车转眼间开始加速驶过,没有十几秒就消失在了中年男人的视野里。 他还有些魂不守舍,甚至有些拿不住东西,差点把那东西丢出去。 刚刚好砸到坐在驾驶座的他的怀里。 缓了缓,他低下头,只是愣愣看着那东西。 那是一台小巧的翻盖手机,屏幕上还闪烁着亮度调到最低,但没有息屏的微光。 黑色轿车正在匀速的前进。 坐在驾驶位的年轻男子把黑色连帽衫的兜帽扣在了自己头上。 也不知道会不会遮挡视线,只是如果让交警发现他在开车时这幅姿态,或许得严厉的把他扣下来,从行车安全到态度,方方面面好一顿教育。 他甚至还休闲的哼起了歌——那个蹲在一旁等妈妈的小女孩唱的那首,原封不动。 这么耳熟能详的儿歌歌曲,他却连有些跑调的音符都没被改回来,跟着一起把调跑上了天际——没跑调的部分倒是颇为好听。 他哼唱了半段,唱到小女孩等待结束,牵着妈妈的手离开时唱的最后一个音符。 休止,有些遗憾似的咂了咂嘴。 “接下来,应该会更有意思吧?” 等红灯,他又抽空玩了几秒钟的手机——又是一个活该挨教训的动作,让人怀疑是不是不该给他发驾照,让他过了科三的驾校教练是不是该告他诈骗。 “真可惜啊,医院监控看不到。”他的眼神有些失望,“要不然总得弄个大乐子。” “你说对吧?” 他微微扭头,似乎在看着什么。 可车上除了他自己,空无一人。 第十五章 往昔 “很抱歉,警官。”童鸿光微微垂头,“我确实不太清楚你问题的答案。出差这段时间,除了那通电话,我和马俊没有过任何线上的联络。” 他很真诚,但当这种真诚的情绪持续的时间太久了,也难免引起厌烦的情绪。 但能保持这么久心绪的稳定,甚至没有一点点发火的迹象。 邵梓确实很佩服他能沉得住气,哪怕这个人已经和他耗了很久,连邵梓这个审讯的主动方都有些精疲力尽了。 “您稍等一下。”他决定透透气,走出了审讯室的门,叫辅警把童鸿光也带去休息。 邵梓其实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我们会不会真的抓错人了。” 从头到尾,总共审讯了已经有五个小时。最后一个小时外出走访的陆遥才不知道究竟是跟着还是带着宋乔雨这个前辈回来。 她也看了有一会儿,甚至回顾了之前审讯的录像,认真道:“这个人挺有耐心的到是真的。换个哪怕脾气正常的,不管是不是在撒谎,都该开骂了。” “首先声明一点,人不是我们抓回来的,是人家‘自己把自己请过来的’。”邵梓想起了梁安一开始发给他的消息的内容,一时也是觉得有些好笑。 “其次,他有破绽。” 邵梓转过身,看向会议室桌上刚刚拿出来的物证袋。 “但是他什么多余的也没说,只说自己其他的都不知道。”宋乔雨忍不住插话。 “既然不能让他自己说出破绽,那就给他看看他的破绽。”邵梓戴着手套,从物证袋里取出一个物件,掂量了一下,“这是我刚找他要的,他的手机。” “他不是你问他要,就直接给你了吗?还爽快的主动给你解了锁屏密码。” 邵梓不答,只是打开了手机的屏保——密码已经解开,随便就可以查看里面的所有东西。 “现代人,尤其是年轻人,基本没有离的开手机的。即使可以给人看,里面也多少藏着几个小秘密。”邵梓摇摇头,“他确实果断,但太果断了。事出意外必有妖。” “或许他没什么秘密,比较坦荡。”陆遥又有些莫名的心虚,立刻开始找反例,“就像……就像小宋哥……吧?” 宋乔雨没回答,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陆遥只觉得背后发凉,寒毛竖起,讪讪的闭嘴了。 但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他的手还是下意识摸了摸裤兜,动作僵硬了一下。 “或者,难道他有什么是想让我们看的?”邵梓把手机交给陆遥去处理,等在一边,喃喃自语道,“可要是这样,他为什么不肯自己说出来呢?” 李烈钧母校的新校址仍然偏僻,但离市区的中心近了许多,隔壁就有地铁站,还有一条直通市中心的高速公路在附近几公里的地方。 昱州市地形相对平坦,但有许多青翠的小山包。 有一条大江横跨市区,附近蜿蜒着它分出来的几条大小不一的支流,其中一条就在学校的一侧。绿水绕山而行,这里虽然没有自然公园的空气清新,但也能够勉强算有一片好风光。 学校的假期接近尾声,刚好是老师都到岗准备,学生还在家的阶段。 梁安拿着警察证一路畅通无阻,问了一圈,终于找到了李烈钧曾经的班主任——现在是级部主任,姓唐,是一名物理老师。 “李烈钧呢,我印象里是个很开朗的小子,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 唐老师也就三十来岁,不到四十,人很和善,话多,应该是能和学生打成一片的类型,“成绩好,人缘也不错,那时候的小孩里算是不用太操心的。自己提出来做的班长,分班以后也刚巧由我带。 很幸运,我那时候刚毕业,第一次当别人的班主任,也没什么经验。他属于那种主动帮忙的类型,以前应该也经常做班干部。说来有点惭愧,我这个新手上路,倒像是个累赘了。” 江秋下意识朝梁安的方向瞥了一眼,没看到他表现出什么异常的反应。 “那他有没有过什么特殊的……感情经历?”梁安倒是单刀直入,“或者有可能没有发现?我也不知道贵校对学生早恋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介意。” 唐老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这个嘛……确实。实话跟您讲,规定归规定,这种事情在我们学校算管的松的。大部分老师……反正我是这样,只要不影响到学习,别嚣张的到处宣扬或者弄出什么大问题,我们当老师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见就是了。 他们不告诉我,这些小把戏我自己也多半看的出来。包括那些眉来眼去的,或者上课单方面走神,不看黑板对着人家……异性的脸蛋发呆的。 李烈钧么,这方面他是比较受欢迎的。高一还好,高二开始就有好几个盯着他挪不开眼的,越来越多,就因为这个我印象特深,现在还记得。 但我没见他特别关注过谁——新人班主任么,忙完课堂的工作就有够手忙脚乱的了。下课以后他们有没有什么特殊交往,我也不清楚。以那小子的受欢迎程度,真要找一个也不难,或者也可能他这方面也很有些经验,连我都瞒住了。” 梁安点点头。 “很出人意料,是么?” 走在离开学校的路上,江秋跟着梁安的脚步走着,问他。 “我确实是没有想到,成年后有那样寡淡人生的李烈钧,居然曾经是一个这么……”梁安的话顿了顿,似乎在想着怎样描述比较好,“特别的人。” “这个特别,让你拷走了那几年所有的学生名册?” “我确实很想知道,究竟哪里是李烈钧人生的‘转折点’。”梁安停下脚步,回过头。他们到地方了。 “下一个问题,”江秋想了想,还是发出了疑问,“你既然早就知道了想要做什么,不需要帮忙提醒,为什么要带上我。” “我记得这应该是你的‘要求’,你不记得了?” “但那不是一个要求。”江秋皱眉道。 梁安打开了车门,笑道,“只要你记得当时说过的那些话,我就放心了。起码你没法反悔不是吗?” 江秋跟着他上了车,眼神有些飘忽。 “不过要是你装傻,我也拿你没办法。”梁安叹了一口气,系上安全带。 天色渐晚。 窗外的路旁是江水的支流,虽然坐落在一片供给几千人吃喝拉撒的学校旁,但这里的受污染程度并不高。 水流清澈,映着山包碧色的倩影,随着晚冬的最后一缕寒风,影影绰绰,摇摆不已,与周边的一切渐渐隐入黑暗之中。 “怎么说呢,希望别再多些麻烦了。” 江秋又瞥了他一眼。 同样是高速公路,与江畔昏暗的灯光相比,灯光照耀的城市另一角着实是流光溢彩,好不热闹。 片场的人流还没散。 几个主演和几十个群众演员在租下封住的偏僻高速公路上,分别各自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辛苦了瑞哥,辛苦辛苦!擦擦汗,好家伙,一个下午没歇过了。” 一旁的助理殷勤的递上毛巾,坐在花里胡哨的改装摩托车上,身穿经过修饰,显得分外骚包鲜亮警服的青年把毛巾接过来。 他先擦了擦额角的两滴汗,又把整个头都盖在毛巾里用力涮了一遍,擦完又把毛巾递了回去,露出一张俊脸。 一张充满怨气的俊脸。 “没事儿,你先回去吧……” 这位帅气的“瑞哥”精神绝佳,心情看上去可不怎么好。 他目视着一个矮胖的中年人走到另一边,才小声跟一旁的助理抱怨道,“真他娘……真的是令人败兴致啊。就这?啊?就这!” 虽然声音确实不大,还吞回去了半截脏话,但他的语气恨恨的,像是要弥补什么倔强的遗憾。 助理看着自家大明星想发火又不敢发火,说出半截的脏话却只敢憋回去的样子,有点想笑,但也不太敢笑。 惹了这位不高兴虽然不会挨打,但要在他自己跟生闷气的时候安慰他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虽然不至于丢了工作,但这位委屈起来,保不齐就给你罢工不干了呢? “姓任的呢,怎么不见他人。”瑞哥还自己跟自己生着气,准备找个机会发发火,“他跑路了?” “任哥他说他去找导演谈事情,让导演帮忙给你讲讲戏,明天的戏。他一会就回来,让您在这等他跟导演过来。” “他去找导演?” 瑞哥难以置信,甚至激动的猛拍了一下他的摩托车车把,“他上次找导演,导演让我从两层楼跳下来绑个威亚慢慢悠悠搁那滑下来,说是要后期快进——才三层楼底下还有气垫,至于吗我就问你?至于吗? 还有上上次,那个啥古装剧,他足足给我整了八个备用替身,还好那导演有点眼光我好歹没用上。他是不是把我当残疾人?还是我哥又跟他说了啥,给他下了死命令?他以前要是这么神经,我犯得着请他?” “瑞哥,要不咱有空去蹦蹦极什么的吧?缓解……缓解一下压力……” 小助理头都要大了。 越想越悲从中来,瑞哥痛苦极了,悲哀道:“他说啥时候回来,我得赶紧溜。哦对,我记得有个商场,是已经提前租下来,明天要去拍的地方?” 他猛地转头看向小助理,恶狠狠地说:“你就说我渴了去买水喝,找找灵感顺便入入戏,方便……方便明天的拍摄,对,就是这样。就那什么为了和角色融为一体,更好的……更好的丰满什么角色塑造,你自己看着编,哈。你跟他说我会在那逛到我妈都找不到我,然后自己会回去。” 话音刚落,他骑着车飞也似的冲了出去。伴随着为了拍摄效果特地放大的引擎声。 态度嚣张,却像极了狼狈跑路的被捕食者。 小助理喊了一声,眼见着没用,只能看着瑞哥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太丢人了,实在不好意思喊大声。 助理讪讪的想着。 第十六章 意外 “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陆遥一边啃着刚点来还热乎着的手抓饼,一边蹲在墙角盯着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邵梓,满眼都是问题。 “意思是,那个童医生赖上我们了?”宋乔雨没吃饭,但也没表现出饿。他摇摇脑袋,往休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不是不能理解,”陆遥几口吃完,擦了擦手,“毕竟他手机里有个实时语音监控小程序,不知情的话那一般人得下吓个半死,知情的话就更可怕了,他也许是在害怕那个监控对象,这么想下去可不得了。” “后一种的话他明说不就得了吗?”宋乔雨皱眉,他还没怎么体会过正常生活中的“害怕”的这种情绪。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邵梓突然抬头。 陆遥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宋乔雨倒是愣了一下,仔细打量了邵梓一番,便把眼神转向了休息室门口的方向,拐角处。 “你当我帮你们做审讯的呢?”女法医没好气的声音从那个方向传了过来,伴随着逐渐靠近的轻微脚步声。 “你说你让我说啥?问问人家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新提取出来的死者胃液混合物味道有多大? 一队的大案子刚有点苗头能缓一缓,二队又跑去说是有个新的,我还在等马上运过来的尸体呢。你们倒是好,我就去个休息室喝杯咖啡休息一下,还得被迫营业。” “你们都是医生,没什么共同话题?”邵梓随口提问。 莫云晚摊了摊手,“大哥,喂,看清楚,我是法医,人家是心理医生,聊什么?你想想看,人家就算能讨论讨论脑部神经问题和犯罪基因导致心理变态的案例,我也只能跟他讨论讨论人脑死后的变化脑浆的粘稠度……啥的。 要以后跟科幻片似的能用检查来读取死人脑子内容物,调查出来临死前在想什么,说不定还能接上点轨,搞点学术合作。” “你这不是很懂?”宋乔雨摸不着头脑,顺口接话。 “放……”莫云晚饶是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杠法,尽力把说了一半的词憋回去,“不说你话里的逻辑有多离谱,爱好和职业能是一回事吗?” 邵梓头疼的摆摆手,让他俩先停一停,放过自己。 “所以呢,监控程序是找出来了,他还是坚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陆遥刚吃完饼,又去摸了袋薯片,揣在怀里准备消化一会儿继续吃,“这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都怀疑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干什么。”邵梓叹了一口气,“人不是他杀的他非要搅浑水,想告诉我们一些事又只说半截。他究竟是真的弄不清楚监控对面是谁,又或者他确实既想让我们调查,又不想自己跟我们讲清楚?” 他又看向陆遥,“真的查不到那个监控是谁在听?” 陆遥摇摇头,“这把戏很简单,信息倒是只转了两道,但问题在于原理是自制广播。也就是说,方圆几公里以内只要知道它设的频道数字,随便拿个收音机都能监控到他在电话附近说了什么干了什么。 太朴素了,就像无论你技术力再怎么高,你也查不到松鼠把它过冬的榛果藏在了哪颗树下——即使你捏住它的小尾巴凶凶的去威胁它。”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要找的人那时候听着他讲的话,那他就在马俊家附近……” “附近的十六平方公里以内都有可能,”陆遥怏怏的接话,“还只是保守估计。更别说马俊住的是公寓区,周围十几栋楼,还在市中心附近。你要排查得排查到哪年哪月哪日,人还不一定是住户呢!” 邵梓瞟了她一眼。 “那就从童鸿光的人际关系查起。” 宋乔雨看着他们聊,插不上嘴,有些索然无味。他拿起陆遥倒扣在一旁的童鸿光的手机,也想自己瞧瞧能不能看出什么新鲜东西来。 “嗯?” 竟然没有发现,手机设置的是完全的静音模式。 距离陆遥调查完里面的内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屏幕上竟然显示了两个未接来电,来自同样的一串由于通讯录里不存在而显现出的陌生号码。 邵梓听到声音,也发现了宋乔雨这边的异常,探过头来瞄了一眼。 “这个号码……”邵梓陷入了沉思。 “你认得?”陆遥把脑袋探过来。 “我认得,”邵梓的眼神很诚恳,“去,拨回去。” “这不用还给童鸿光来接一下?”莫云晚也凑过来围观。 宋乔雨倒是没主动的去质疑,只是态度将信将疑的拨起了电话。 本来想着邵梓说不定电话打通就把挑子扔给他来应付这个陌生人,给人添完麻烦就跑。 没想到电话接通,他还真把电话接了过去。 “喂?”邵梓仰头看着天花板,表情有些奇怪,“听得见吗?” 对面传来的声音极其突然,像是吃机关枪长大的,语速快的好像晚几秒一辈子的话都说不完了一样,“你好我是昱州市总局刑侦大队第二……” 话才说了一半,对面卡壳了。 “不是,等等,哨子?不是,你怎么……怎么是你接的这电话?”说话的男人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有些哭笑不得。 俞英健,昱州市总局刑侦大队第二支队支队长。 现年三十三岁,只比邵梓大两岁,却是他的曾经的警校同班同学兼舍友。 “这是我的嫌疑人的手机。”邵梓再度看向了休息室的方向,“他叫童鸿光,你呢?” 电话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下。 “我这边的这位身上有身份证件,他叫童雅畅。你的这位嫌疑人在我这里的备注是,字母a……‘点’鸿光。” 邵梓一时也是有些无言。 “你这边怎么样,嫌疑人收押了吗?我现在让老孟先带尸体回去,你们先放出来让认一下尸?”俞英健的语速飞快,听的邵梓脑子嗡嗡的,很想问问他是不是赶着投胎。 “不用,我们先过去几个人。”邵梓犹豫了一下,“那嫌疑人……准确的说是没有嫌疑的嫌疑人……我待会跟你解释。没关起来,现在在我们这好吃好喝供着呢,我留个人看着他其他人过去。死亡时间呢?” “晚上八点半。你在说绕口令呢?”俞英健回答的却也是毫不犹豫。这样精确的时间让邵梓心头一动。 “那个医生立场不明的,他在这不关起来没问题吧?”莫云晚有些怀疑,“就算把小宋留下,打架虽然是肯定不落下风,他被人骗了咋办?” “不用小宋。陆遥,你留下。你就去休息室坐着。随便干点什么,在那玩游戏都行,主要别让人觉得你是特意去盯他的,也别说他爸的事。看住了,别戴耳机,更别让人跑了。” “好嘞!” 陆遥得令,那是相当的兴奋。 她已经两天没歇过了,开始收拾起来自己的宝贝疙瘩准备先搬过去。 “能行吗?”莫云晚在邵梓耳边小声说,难得的有些担心。 “外边一队值班的几个兄弟不是吃素的,我跟他们讲下多提防点就是了。”邵梓的声音压的很低,“陆遥我看过她成绩,也不是闹着玩的。又是女孩子……被看着的人多少少点戒备心,说不定能问出什么来,起码概率肯定比那个谁……” 他后半句话还是吞回去了,瞅了瞅在场的某人。 莫云晚觉得有理有据,不吱声了。 宋乔雨不明所以了半截,总觉得哪里似乎有点问题。 “犯罪地点……”邵梓看着手机上发来的消息,默记了一遍,“商场啊,人流密集……” “这事不会闹大了吧。”他喃喃道。 第十七章 轨道 “我觉得吧,”回想一下之前走到商场,穿过人群光听人谈论就把发生了的事弄起清楚了的离奇经历,再往下多看了几眼,邵梓难得有些恍惚,“这案子要闹大了,宋局应该饶不了你。” “宋局……也没训过谁吧?他才刚来几天。”俞英健干咳了一声,低下头,也看着楼下人头攒动的场景,“这也不是我的锅,刚死人就成这样了,我只是个接盘的。” “叫不许发到网上有可能管得过来吗?”他想了想,感觉不是很乐观,挣扎了一下,试探性的看看邵梓的脸,“用你的……你劝劝?” “我在这找个广播室开个演讲吗?”邵梓没好气的反问,看着楼下仍有几十号人簇拥着的人群,和楼下试图把人劝走,赶到购物广场大楼里的警员们,“怎么回事,这里办促销?” “不是。”说到这个俞英健就有些心里来气,“是个大明星不知道为什么拍完戏到这里晃悠,被他的粉丝发现了,一传十十传百的,看热闹的也凑过来,起码有好几百号人。 别说现在恐怖,你们刚才过来的时候已经劝走了大半批了,我们到的时候,一群人围着尸体那片地儿,一群人围着他和他的小摩托,两撮人把这个广场包围的严严实实的。 我现在回想一下真觉得我是游泳游进来的,好家伙。把死者周围的一片区域清出来都废了不少力气。” “这什么明星这么夸张。”邵梓咂舌。 “唉,也不能说全是他的责任。”俞英健叹了一口气,“可不是巧了吗,剧组好像就在这附近的大马路上拍戏。这人的粉丝下午探完班,晚上逛街,赶上这儿晚上广场有音乐喷泉,人都聚在这还没散。 看着景色还偶遇偶像,小粉丝当场就尖叫起来了,不知道发生什么看热闹的围上来,也是粉丝的得了消息围上来,一圈接一圈搁那俄罗斯套娃似的…… 这大明星出门刚好骑着拍戏用的改装摩托,引擎声音大的离谱,空旷的马路上没感觉,到了商场那声跟轰炸似的,还没靠近就给眼尖的发现了。” “你了解的还挺详细。”邵梓惊奇的看着他。 “可不,大明星亲口跟我说的。”俞英健苦中作乐,“惹得麻烦不小,索性没什么臭毛病,遵纪守法。下面的现场是破坏的一塌糊涂了,往上走那段他有帮保安拦着,小粉丝人多,听人大明星的话也一个个堵着不让进。 省了些功夫,一开始我们到了以后疏散群众他也有帮忙。要不然,管他是什么明星木星天王星,我早把这惹祸的押回去,让他亲自解释当借口了!” “所以呢,我们的死者是从这里跳下去的?”邵梓往天台上看了一圈。 “就在这。”俞英健带着他来到一个角落。 那里正对着另一栋楼的墙壁,楼下被围了一圈警戒线的尸体所在地屈身于不大宽敞的间隔里,甚至连购物广场灯火通明的盛况都无法让这里被点亮。 背对着池塘,他们所在的这栋楼高度并不高,总共只有五层楼。 钢筋水泥的结构赋予了这里灰色的主色调——这是一栋建设到一半便停滞了的烂尾楼。 “当时据说很震撼。那边开着临时的明星见面会呢,这里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有人过去看了以后,看到尸体又是一阵骚动。 也得亏这里那么多人看热闹,这个地方直通那个漂亮的小池塘,那时候也没人——都凑过去瞧大明星的热闹了。” “这样。”邵梓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所以你才把死亡时间说的那么准确,因为广泛意义上来讲,当时在场的有几百个‘第一发现者’兼‘目击证人’。他们的证词不可能说话。” “没错。” “那我的嫌疑人就不存在是凶手的可能。” 俞英健不置可否。 “这是个烂尾楼,当然不存在监控。在他从楼上坠落以后,上百个人的目光第一时间聚焦在这栋楼的附近,如果存在一个人把他推下来……” “那他一定会被发现。但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这么向我们举报过。” “所以这是自杀?”邵梓不知道为什么表情又有些不对劲。 “起码这是我目前的推测。死者身上也没有坠楼造成的冲击造成的伤害以外的任何伤痕,乃至挣扎或者殴打的痕迹。老蒋的检查还是靠谱的。”俞英健叹了一口气,“你有什么其他的发现?来自你那个嫌疑人吗。” “如果我说,我的那个父亲刚刚自杀的嫌疑人刚刚声称自己参与了一场另外的自杀案件,案件里的自杀者又被证实参与了一起谋杀案,你会有什么联想。”邵梓突然问道。 “这……这是什么套娃?”俞英健被他一时间给闹愣了。 “我要是弄得清楚,我现在也不会在这了。”邵梓苦笑,“梁安说的确实是对的,当所谓的巧合积累到一定程度,你还真就很难相信它还是巧合。” 俞英健觉得他有点故弄玄虚的倾向,脑袋却又被天台上的风吹的嗡嗡的,一时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 “如果真的是自杀,那又是什么让他自杀?童鸿光啊童鸿光……他究竟隐瞒的是什么秘密。”邵梓站在或许是童雅畅一跃而下的地方,自言自语道,探头朝下看去,“我没梁安那种过盛的好奇心——但我也不喜欢被人当猴耍。” 所谓拥有过盛好奇心的梁安,还在很吵闹的当着司机。 “我先说明,我一点都不好奇你给我提那样的要求究竟是有什么用意,也没什么心理挣扎——第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第二我也没那么古板,第三点是因为提要求的人是你……你应该能明白我意思。但是吧,你总得给我个准话,咱守不守规矩。” “我记得我应该没说我会食言。”江秋撑着脸,被他烦极了,终于答道。 梁安差不多满意了。 “我一直以来都觉得,你这种人会做这种工作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原来你也会觉得有些事情很不可思议?”梁安倒是会转移话题。 “所以那天我看到……”江秋正说着,转头看了一眼梁安的脸色。 梁安像是回忆起什么事情,眼角的笑意都有了些完全消失的迹象。 “正常人确实很难放弃这种记忆,你要理解。”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梁安尽力控制住了情绪,表情只稍微有些僵硬,甚至看着有点喜庆。 “可你并不像正常人的……”江秋努力的寻找措辞,一时有些迷茫,“表现。我应该是说的以前。” “也许?” “比如很正常的破案,很正常的陷入僵局,很正常的试图打破僵局。当然,有些路径并不是很正常。”江秋停顿了一下,这是他很久以来说完的一句最长的话,“比如你现在还在纠结李烈钧的过去。如果不是你确实好像这方面很有建树,假如以旁观者的身份,我会怀疑你是不是只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每一个人都像走在一条轨道上的火车。你启动,你发车;你变轨,它转向;你急刹,它暂停——当然,你也可能让它撞上岩石,车毁人亡。 但这时候,问题就又摆在了你面前——这块石头从何而来。这就是案件调查的开端。石头是谁放下的,或者只是天外陨石从天而降?又或者只是偶然的想要滚在那里?这是许多调查里讨论的问题。” 江秋静静的等他讲。 “但那个驾驶员,为什么没有试图刹车。为什么轨道上甚至没有刹车的痕迹?” 车里陷入一片平静,只有空调发出细微的风声。 “人为。”江秋替他下了推断。 “在似乎顺畅的逻辑链中即使一点微弱的误差都可能是指引真相的路径。有一点,李烈钧家里少了一把刀,菜刀。这证明的问题是,他是有防备,而且握着刀开门的。 但面对一个同样带着匕首的‘客人’,为什么他作为一名退役军人,即使身体状态不佳,连一刀都没有砍出来?甚至宁可在地上挣扎也没有动手,只是死死握着那把刀。 这不是因为他不够狠,而是因为他持刀,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决心对抗的目标不是那个进门的人。马俊如果带走了刀,那他一定会写进遗书加深自己的嫌疑——这是他最终的目的。但他没有这个拿走的必要,更没有写。” “所以你这一次想知道的是,‘他究竟想要对抗什么’?你认为,在可以查阅的社交范围以内答案就在这一本名册里。”江秋转过头。 “我在找的,是那个清理现场,赶走保安,带走刀,叫来救护车的‘第三人’。他了解的东西太多,可他又不是局内的任何一个人。 他像幽灵一样神秘,又在每一起案件中徘徊,呈现出相当突兀的矛盾点。这个人究竟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他到底做了什么,做到了什么地步?” 江秋的眼神一时间有些迷惘。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犯罪者常常在犯案后回到犯罪现场,这其实是一个限定条件相当多的常识。 较为不自信的犯罪者会回顾现场的情况,不确定是否遗漏了什么证据;以杀人取乐,或者说有一定偏执心理的自恋型犯罪者,会欣赏他的作品。 所以,他很可能会出现在你的视野中。但不要怕,他的行为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如果不能躲开,你要试着去接近他。 这样的话语,究竟从何而来? 第十八章 巡逻 “监控录像显示,下午七点零九分,童雅畅从购物大楼走出,不知所踪。 八点十五分,音乐喷泉表演开始,提前十五分钟的时候就有人群聚集在广场上——目前还没有被害人以及凶手进出大楼的目击报告。 在场的顾客实在太多了,全部留下来一一调查不现实,但都登记了身份信息。” 一旁的辅警汇报着调查的内容。 俞英健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却在一旁看着手机咬手指,看上去有些憔悴。 “这事可闹大了啊。” 邵梓站在他身旁,感叹道:“三个相关热搜,两个带了大明星的大名。这些个标题党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什么著名演员陈醒卷入凶案,现在陈醒疑似嫌疑人都出来了。谣言四起,一片混战,粉丝黑粉全疯了,讨论度现在还在嗖嗖的往上涨。” 俞英健也很是无奈:“你得帮我作证,这事可不能赖我啊。不调查不知道,这些个旁观的有王八蛋,八点半事一发生就把照片传往上了,一群小丫头片子围着那么显眼一个大明星,背景音还是远处传来发现尸体的尖叫。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网友连故事全局都给他编好了,什么为老不尊陈醒怒杀六旬老汉,被好心人簇拥不让人抓;什么脑残粉一心护主把杀人凶手团团围住不让人靠近。 我还得庆幸我没一时兴起真把人大明星先给抓起来,要不然他们再拍张照,好家伙,直接实锤了。” “这话你跟宋局去说,怎么说呢,新官上任,总得有个煮熟的鸭子去试探试探底线不是?” 调笑归调笑,邵梓还是很热心的在帮忙。 “俞队,有人找您出去说话,是大明……陈醒的经纪人。”辅警走过来报告。 俞英健还在头疼,“我确实得找个人给做个证。但他别自己来就行,要不然有人给他见缝插针拍合影闹出什么问题,我不是凉上加凉……不行,经纪人也别在外面说,叫他麻溜的进来。 解释清楚为啥一个大明星放着让人乱跑,丢了不要紧还能找回来,这遇上事舆论影响也太大了。万一又有人拍下来编排说啥刑侦大队支队长贪污受贿包庇明星杀人犯,经纪人出面交涉现场,把我这张大脸拍往上那么一传,我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辅警带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二十岁上下,具体年龄无法肯定,或许是因为他生了一张显嫩的脸。 他四处打量了一下周边的十几位警员,似乎稍微有些局促不安。 “真不好意思哈,我家小陈添了这么大麻烦……”男子一边满怀歉意的低下头,一边递出一张名片,由邵梓接了过去。 “别,别道歉。”俞英健已经失去生气的动力了,神情那是相当的有佛性,如果不是还要摆着警官的职业态度现在可能有点生无可恋。 “麻烦你们那位百忙之中动动尊手帮我向上头解释解释就成。你们这娱乐圈儿怕,是真的……害,算了。” “……任兄弟。”邵梓算是稍微对这块比起俞英健有些了解,替他补充说道,“你们家大明星的公司应该也有公关,或者和媒体营销号平台什么的有些合作吧。 麻烦说一下,拍的照片尽量让媒体压下来,我们这边网警也会删。尤其暴露尸体形象、或者警员的面部特征的。我们做这行的有要求,您应该也知道。” “那是当然。”经纪人诚恳道,“我们已经尽力去压下消息了。明天我也把陈醒的行程推了,稳定下来就开个直播把事情说清楚了,尽量不再给警察同志们添麻烦。” “你家艺人呢?” “我刚电话跟他联系过,他刚录了口供,登记了信息就在商场一个隐蔽的角落那猫着了,就怕出现踩踏事故。大概位置在二楼童衣区,您要找他我可以打电话叫他告诉更详细的。 您也知道,总不能一直和那么多粉丝呆一块,万一哪个私生饭——就是比较恶劣比较病态的那种粉丝,那就不得了了。他登记完就想办法自己跑远了,说自己周围现在没人。 您放心。陈醒他做事还是有轻重的,如果需要他来做什么证人,他一定特别乐意。” “那就最好。”俞英健吁了一口气。 “案子没查几下,折腾这疏散处理问题折腾了这么久。”经纪人走了,俞英健又放下架子,叹了一口气。 “该有的信息都有了,正常来讲,现在应该调查调查这童雅畅的背景和自杀的原因。” 邵梓走到烂尾楼的窗前。没有安装玻璃的窗口对面,就是童雅畅陈尸的位置。 “按照正常来讲?”俞英健有些好奇,“这事是不是和你那嫌疑人那边的案子有什么关系?我早就想问了。据说你们忙的这两天很有戏剧性,比较有意思。” “说来也怪,对我那嫌疑人来说,这案子看着有点像连环杀人案,'连环自杀案'听说过没?” “这么巧?”俞英健觉得稀奇。 “说巧也不巧,怎么全凑到一个人身边了。”邵梓冷哼一声。 “按现在的证据,无论你之前那个案子是不是自杀,起码这个案子都只有自杀的可能。”俞英健指着楼梯口的方向。 “你看,进这门往上走就这一条路,一座台阶盘旋上去能直通五楼,一楼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入口。唯一的入口对着音乐喷泉,可在人这么多的情况下,没一个人看到这段时间有人进出。也就这窗户能出来人,可出来也总得走两边,要么去池塘要么去广场,池塘是情侣的地盘,基本上每个亭子里都有一对儿唧唧我我的。另一边……更不必说,直接开起偶像见面会了都。” “这是什么?”顺着俞英健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邵梓顿时有些疑惑,“这种款式的警用摩托开到这来飞檐走壁么?又不是自行车还能给初学者练练在人群里穿梭。不对,这车怎么这么新,还有点骚包?” “这就是大明星带来的道具。”俞英健哦了一声,转过身去解释道,“可帅了,一启动突突突的响,和我小时候憧憬当警察办案的时候做的梦里一模一样。 嘿,想想,开个警车巡逻,唰唰满街跑还留下个潇洒的背影……咳咳,就是很吵,阵仗特大,开起来还自带着灯光,跟警灯似的。就差警笛了。这玩意儿报备过,是拍戏用的,我问了。 我们过来还看着那大明星穿着警服的戏服呢,据说本来打算绕到停车场找个角落换上的,可谁成想半路就给‘劫道’了——还别说,那衣服改是改过,可那改的方向比我们穿的的款式帅多了。哪天上头能琢磨弄点那样骚包的配饰,你可就开心了。” “警车……?”邵梓倒是没注意俞英健的调侃,自顾自的心头一动。 第十九章 回溯 “童衣区?”江秋蹙眉,站在电梯口看着天花板上面的牌子,有些犹疑的看向梁安的方向,怀疑是不是走错了。 “我也想问,邵梓说就在这儿。”梁安走着,摊了摊手,“可能别人比较有躲人的经验,心里感觉这种地方一般不会有狗仔逛过来。” “那具体位置呢?”江秋四处看了看,“这一整层楼,即使只看童衣区面积不小。” “这么两个大男人,总不可能会和了就一起缩在儿童更衣间吧。虽然跟邵梓说了先不走等疏散完了,人家躲狗仔应该也有些经验,防陌生人偶遇应该也有一手……那他们应该是在……” 梁安把手插在兜里,眯了眯眼,扫视周围,寻找着适合隐蔽的地方。 “我觉得没有必要。”江秋往一个角落处指了指。那里,一个穿着风衣外套的男人走了过来,正朝他们挥手。 “您好警官,我是陈泽瑞……咳咳,就是陈醒,那是我的艺名。” 这位大明星,或者说是叫做陈泽瑞的男人,确实还算个热心市民。 他笑的有些尴尬,也许是不太清楚在这种情况下究竟该做什么表情。如果是纯粹的热情开朗,那边刚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了个人似乎不太合时宜;如果假作悲伤,死的明明只是个陌生人也确实太虚伪。 “我们来问问当时现场的情况。”梁安握了握陈泽瑞伸出来的手,倒是开门见山,“你的经纪人呢?是他告诉的你我们会过来?” “其实也没必要藏的那么离谱,”陈泽瑞带着两人走着,“我之前看了一圈,人疏散了也有一半了。而且这么多警察同志在,就算有人有坏心思,应该也没那么大胆子。” “你受过什么威胁?”江秋这才好奇开口。 确实,虽然陈泽瑞是一个比较有名气的明星演员,但这种即使在这种时候也时时刻刻关注着这种问题的态度,确实不太寻常。 “不至于。”陈泽瑞停顿了一下,苦笑道,“倒不是我太在意这一点,确实平时家里人念叨的多了,我经纪人也跟着念叨,好像生怕我哪天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把自己作死。防外人也是防的更离谱,把我当三岁小孩似的。多多少少吧我也会受点影响,老觉得是不是有人要害我。 怎么说呢……平常我也被唠叨的烦了,会说些气话,但既然都是好意,就当防范于未然了。” 他这时说话倒是一副脾气极好的样子,不太像之前被普及的舆论里说的什么稍微有些令人听不懂的叛逆小狼狗人设。 不过,也许这也只是他表明经营的人设之一。 “你经纪人呢,他去哪了?” “他说下楼看看情况,研究下什么时候能走。之前找到我把我骂了一顿……不过单独出来确实是我的不是。” 他倒是又抱歉起来了,虽然梁安不太想继续关心这个问题。 “当时我只是想出来散散心。我也说了,我那经纪人常常在安全问题上跟我过不去,天天这里太危险不行,那里风太大不好的,压力太大,我就打算拍完戏自己出来……散散心,缓解一下。 这里又刚好是原本定下的明天的片场,我也想偷偷溜进来逛逛,当然,是要绕到停车场把戏服换了,做点伪装再去。可谁知道就开个车路过——那个位置我是看好了的,不刻意看这么大半夜的根本不能从这么昏暗的光里随便看出我是谁,哪成想有人这么眼尖,还这么巧。 然后您也知道,好大一片人围了过来,已经被发现了就算飙到车库我也肯定走不掉。” 陈泽瑞说完,又哀叹一声,“太倒霉了。” 梁安摸了摸下巴。 “你有发现了?”已经走的离陈泽瑞有了一段距离,江秋问他。 “你该看看邵梓的奇思妙想,看了你也肯定能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总算觉得,稍微有点盼头了。” 警局的休息室确实条件不错,温度适中,有桌有椅还有咖啡机,最讨陆遥喜欢的还是角落的排插。 倒不是她对排插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仅仅是因为这个排插设计的位置那是相当好,电脑充电器的电源适配器能刚刚好放在桌上,不怕掉在地上收拾的时候还得擦干净,也不会悬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惹人心烦。 说是来玩的,陆遥也没什么心思真的开始玩。 她一边在电脑上随便挑了个游戏主播的直播自动播放着,一边偷偷摸摸的用眼角余光瞟向坐在沙发上专心看报纸的童鸿光。 当然,她还开着手机的屏幕,不断刷新查看着有没有案子的最新情况。 墙上的钟表转向九点,尖锐的嘀了二十一声,陆遥抬头,有些腹诽这个老旧的设计。这要是有人在这里过夜,十一点的二十三声可不得让人在睡梦里被震撼的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的。然而或许是老局长喜欢这调调——那也没办法。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的手机里有监控吗?”童鸿光突然道。 这着实是有些措不及防。陆遥把电脑合上,看向对面沙发上,仍然举着报纸的童鸿光。 “你终于打算坦白了?”陆遥勾了勾嘴角,倒是把邵梓皮笑肉不笑时的样子模仿了个有模有样。 “你可以理解为,我万念俱灰了。” 可童鸿光的语气却没什么“万念俱灰”应有的调调。 “是你从我身上获取了什么消息?” 童鸿光终于放下了报纸,露出脸,垂下头,像是有些感慨。 “玩电脑可以解释为偷懒,时不时看手机可再正常不过了,连忍不住看你也可以说是因为一个新来的小警察对犯罪嫌疑人的好奇心。就算是你这种心理专家也不能单凭一个笔记本电脑的后盖判断出别人的状态,或者说即使我不在这,你也能知道?” 陆遥歪了歪头,“可以说来听听么?我有点好奇。其实不说也可以,你可以继续说你想说的,这个对我的工作更重要。人呢,总是要恰饭的么。” “确实,反而是我犹豫了。”童鸿光弯了弯嘴角。 陆遥见他停下了陈述,像是想要卖个关子。 “询问两个小时还能在人前文质彬彬,你那位姓邵的前辈可是个人精。我猜他平常应该很喜欢玩这套对人关怀备至的戏码,即使天塌地裂,海枯石烂,礼数都不能不周全,不可能放一个……咳,嫌疑人在这里这么久不管不顾。” “不只你一个,我也在。”陆遥纠正。 “确实。但还有一点非常奇怪,我的手机被拿走这么久,却一直没有个交代。不论你们发现端倪没有,都会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有问题,我被‘升级’为嫌疑人,自然要多一些关照;第二种,我没有其他任何问题,那我现在就应该不在这里看报纸了。” 他笑着,却似乎有些苦涩,“可呈现在我眼前的却是第三种。” “我很支持你的推断。”陆遥说的诚恳。 “那便是第三种。我本就偏向第一种,那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把戏,只是个简陋的小机关。托你们那位梁支队长的福,一路上我都没找到机会哪怕做点表面功夫,起码把那个应用给删了。”童鸿光看她的表情,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像是有些忍不住,竟笑了。 但他分明有些红了眼眶。 “监控的对面,就是童雅畅吧。” “第三种出现的可能性并不大,除非那位重礼数的邵警官被临时调去做了什么事,比对付我这个新鲜出炉的嫌疑人还要重要,甚至和我那手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们这么大一个刑警队,我走进来的时候也看得到,外面还有人在看电视,显然不缺人手。那只能证明,出的事与我的案子有关。而我手机最近的联系人——应该也是……那个人手机最后的联系人,就是彼此。” 陆遥盯着他的眼睛。 “这种事情说来也并不复杂。我的父亲,也就是童雅畅,是一个相当……我不好直接描述,我只能说,监控在很久以前装在我的手机里,本就是他要求安装的,我只是恰巧懂一些相关的知识,照做了而已。” 很久以前。靠在椅子上听着童鸿光的陈述,陆遥暂且闭上眼,又睁开。 “他……很严厉,从来都是这样,对一切都非常有掌控欲,包括……包括对我的亡母。但我并不是对他毫无感情,毕竟他是我唯一能够依靠的亲人,很久以来都是这样。” 这份矛盾的亲情,或许造就了更多的机缘巧合,导致了太多的迷惘和错综复杂的迷局。 “你和马俊的案子究竟有什么关系。”陆遥问出了她最想问出的问题。 “如果马俊真的死了,那么真正的凶手,可以说就是……童雅畅本人。” 他直呼了自己父亲的名字。 陆遥并不怀疑他在撒谎。 她只是看着童鸿光的表情。由一时间释然,转化为一种难言的痛苦,像是被束缚在更深刻的情感当中。 “你知道他实际上是自杀的?” “我提醒过他,他答应过我,但我没有深究,我以为我能相信他的理智。” 童鸿光一边说,一边闭上了眼睛,似乎舒了一口气,但神情有种难言的痛苦,“这不符合我的职业素养,但我……我尊重他的决定,这很卑劣。 但我不能不尊重事实。我不能否认,那次出差,这样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同样是我的亲生父亲精心策划的结果,为了谋杀我的病人——我早有预感了。” “你无法确定?” 童鸿光似乎已经将想讲的话讲完了,目光看向陆遥。 “你并不是尊重他自杀的决定,你是想要他活着,对吗?” 童鸿光抬起头,看向她。 “通常来讲,医院的探视时间在早上十一点到晚上二十一点之间,”陆遥缓缓的说道,神情严肃。 “你无法判断你的猜测是不是完全正确的,但你也不敢向我试探。一旦提前透露了消息,我们去抓捕童雅畅,而童雅畅……你的父亲得知这个消息,便会想尽办法杀人灭口。 一个老人无法随便闯入医院,但可能假意去探视,为了尽可能毁灭最后的人证,不让自己踉跄入狱。正因如此,你隐忍到了这个时候——你并不想让你想要杀人灭口的父亲完成他的愿望,也是为了自己完成救回马俊的希望。 但你凭什么觉得,他活着就不会杀人灭口?如果你耽搁的时间里他真的完成了犯罪……你既不想马俊遇害,又不敢揭露父亲犯罪的事实。你只能放任事态发展,让事情在无法预料的范围内自行选择其中的一个结果。” “……你说的很对。” 童鸿光的声音已经有了些不易察觉的沙哑,“但也有错。也是我一时心急,在人流往来的医院杀人,童雅畅本就不可能成功。” 此时他的声音似乎又混杂了一丝恨意。 “为什么?” “因为……虽然‘彼之砒霜,吾之蜜糖’,但在特定的时候,有的人眼里的砒霜,却远胜过苦涩的蜜糖。” 第二十章 跌落 童雅畅,今年六十四岁,享年六十四岁。 在他从烂尾楼的五楼坠落之前,即使抛开被数百人旁观的戏剧性场面,也没有人能预料到他是这样一个结局。 嘈杂的商场里,没有一个人能想象到,这个凭空出现,扰乱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一切计划的死者,会有一个这样的人生。 几乎每一个人对他和他的家庭都倍加赞赏。他在退休前是一名著名医学专家,不仅仅是在他退休前工作的科室,在整个昱州市第一医院这样人才云集的所在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同事和朋友都说,他工作严谨细致,救人无数,家庭上更是成功——唯一的儿子承载着各种荣誉长大,在国外知名大学留学,获得双博士学位,归国以后也是混的风生水起,即使专业领域不同,仍然颇有乃父风范。 他对他的成就相当的骄傲,也有骄傲的资本。 除了他十年前因病去世的妻子,他的人生似乎没有任何遗憾,别说污点,连一点负面的波折都不曾存在。 他这个人,就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丰碑。 正因如此,听着陆遥传来的录音,邵梓沉默了半晌。 “问题在于他的最后一句话!”陆遥急冲冲的,“我觉得他是在告诉我们什么。但他后来就不回我了……我现在在外面叫了一队的人帮忙看着他,我出来找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用。 我也不好问他,他状态确实很矛盾,我感觉他有点崩溃的迹象,可能是因为他爸死了,但他又对他爸态度那么……” 她也很难形容,顿住了。 “砒霜和蜜糖……有意思。”梁安凑了过来。 邵梓正想着,被拍上肩膀就是一激灵:“梁队啊,可真是好久不见。怎么样,那位明星见过了?” “我快要抓住那个家伙了。”梁安的表情很轻松,也很诚恳,却言之凿凿,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就口出狂言,“有线索了。” “所以,你要怎么处理那个姓童的……年轻的那位,年纪大的已经在停尸房歇着了。”对面的陆遥继续说话,“总不能让他在休息室就这么住下吧。” “我都快忘了还有这茬。”邵梓有些伤脑筋,“真的没法让他说明白,不做杀千刀的谜语人?” “要是随随便便就能让那个人张口,我至于两个小时都坐在那边玩连连看边看直播吗?” “他确实不是犯人,”梁安抱着手臂,“那就放了他,让他回家,记得表现的亲切点,亲切到他发毛,可以说‘感谢您的配合对我们的调查有很大帮助,浪费您这么多时间真是不好意思,期待您的下次’……下次光临这个太不对,就‘希望您身体健康吉祥如意工作顺利’吧,其他你自由发挥。” “太羞耻了,这不符合我的人设……” 还没等陆遥说完,梁安伸手直接把电话挂了。 “你这是什么目的?”邵梓皱眉。 “单纯报复。”梁安摊了摊手,但没人相信。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他下一步会怎么走,还是什么都不做,以及他究竟是不是仅仅是一个局外的棋子。”梁安很无奈。 “童雅畅的死或许会给他造成麻烦。” “不仅仅是麻烦。”梁安摆了摆手,“接下来我们会给他定案为自杀,事情闹得很大,甚至全网人尽皆知,得知事件的主人公竟然是他,往日认识童雅畅的人会极其惊讶,想得极端一点甚至可能打电话过来询问,如果他人缘再好一些或许会有人不敢置信,想要掺和这件事。 而作为死者唯一的儿子,同时也能被很轻易的调查到当天晚上在警局被问话,有充足不在场证明。如果不出我的意料,他接下来的日子里得应付很多麻烦。而他又会怎么回答?” 邵梓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话语里的要素。 “你要给他制造麻烦?” “不,没有这个必要。麻烦本来就存在,我只是会稍稍在他现有的麻烦里加一点微不足道的料。”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他有直接把手机静音关机一个电话都不接的可能。”邵梓的眼神充满怀疑。 “也不可能。”梁安莫名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这只是备用方案,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非是这个结果不可的事——但他会接的。” “一个虚伪的父亲,常常养出一个虚伪的儿子,无论愿意与否,生活习惯做不了假。除非……”后面的声音传了过来。 “江秋?”邵梓有些讶异。 梁安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问。 “即使他再恨他的父亲——或者说实际上是爱恨交织,他都是模仿着他的一言一行长大的。几乎没有人能脱离这个框架。 童鸿光,童雅畅,他们都是真正把获取他人的好感当作一种习惯的人。若非必要,绝不推辞。”梁安喟叹道。 “你……你们确实觉得他和这些案子没有直接关系吗?”邵梓看着窗外的夜色,“你要知道,我们今天可是放了他。再抓难度太大了。” “我们其实可以从头梳理起……那样或许更加清晰。”梁安抬起头,靠在墙边,“但来不及了。人的记忆是有限度的。” “你真的找到方向了?”邵梓本以为他只是插科打诨。 “你应该也知道了那一点。童雅畅是自杀,但并不是自己计划的在这里自杀。” 邵梓点点头。 “他或许只是和人相约在这里见面。他在这里开始等待,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他听到了声音……” “那是外面的音乐喷泉,”邵梓接过话茬,“他不了解这种年轻人喜爱的活动,只觉得吵闹。就这样,他的心情在音乐声中不但没有缓解,反而越发烦躁——然后,最精彩的一幕出现了,他听到了远处的引擎声。他开始觉得不对劲,上了楼。” 他顿了一顿。 “底层的楼梯无法让他看到声源的远处。他一步一步的走上了这些台阶,到了一个能够俯瞰全景,乃至整个商场广场的地方——他骤然发现,广场上竟然有这么多走动的人群,熙熙攘攘,吵闹无比。而远处,闪烁着警灯的摩托正飞驰而来。” 梁安听着他讲故事。 “这是很多老的动作片里喜欢的场景,帅气阿sir骑着摩托追逐着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更绝望的是,许许多多的人簇拥到了‘警车’周边,他们想必是要跟着那辆车一起走的。若是平时他问心无愧,他只会惊讶;但这时,他心里有鬼。” “所以他跳了下去?” “所以他跳了下去。在这个烂尾楼周围最阴暗最少人经过的角落——这是我的推测。” “这便是他所恐惧的‘砒霜’。比起死亡,他更害怕自己完美的形象被摧毁,自己的真面目被揭穿,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会有数百人,眼睁睁看着他狼狈的被捕,这是他的想象,在经历了长久的等待和铺垫之后,终于爆发的最极致的恐惧。” “这也是‘彼之蜜糖,吾之砒霜’。所以童鸿光说,他不会杀人。如果杀人需要他昔日的同事带他进入医院,那么他必然是第一嫌疑人。即使他自信不会留下证据,但即使是成为嫌疑人这种事他也无法接受——尤其是在结果必须由他的同事作证的情况下。他害怕毁灭的并不是自己的形象,而是‘别人眼中的他’。”江秋轻轻地说道。 邵梓也看了他一眼。 “那他会得偿所愿吗?”江秋看向梁安。 “不会,”梁安很果断,“一切结束后,我会调查清楚他做过的所有事,包括他和马俊案的所有关系——即使最后的箭矢,确实是由马俊自己刺下。” “我不懂你的兴趣爱好,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路’,到底往哪里走才能走通?”邵梓幽幽问道。 “你漏了一点。”梁安勾了勾嘴角,“童雅畅为什么甘愿在那里等那么久,犯人怎么确定他一定会等在那。如果我是犯人,我会怎么样让他的心理压力最大化。” “如果是我……”邵梓想了想,“我没必要保证一定要杀死他,这次不行就下次。不就是放人鸽子吗?” “要把一个害怕被捕凶手引诱出来,最大的诱饵就是他曾经犯下的罪行。童雅畅刚刚得知马俊未死——他也是一名医生,他也能推断出我撒的谎,发觉我的意图。如果在这时有一个‘马俊’联系他,约他出来见面,他会怎么想?” “‘我会想要杀了他。’” 三人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宋乔雨站在楼梯口,耸了耸肩。 “你们说的童雅畅的目标就是把马俊杀了灭口,这不是挺简单的。”宋乔雨被盯了一会儿,有些发毛,很疑惑的问道,“难道我又说错了?看我干什么。” 梁安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 “但‘我’是犯人。我的目标,是让以后的流程完美无缺——这是‘我’所导演的戏码。” 他一步一步走上五楼,身后的几人紧随其后。 他走到了童雅畅坠楼的位置,天台一边的角落。 “你说,池塘是情人圣地,广场是……游乐园。”他看着眼前的场景,“童雅畅看到这些的时候,他会想在哪边死?” “我两边都不选,别问我,我还不想死。”宋乔雨干巴巴的回答。对于这种问题,他的解决方法一向只有代入感 “我选中间。”说话却是江秋。他眼神闪烁,直直对上了梁安看过来的视线。 “那他为什么选在这边?” 梁安指向烂尾楼天台直角的方向。那里是坠楼处的正上方。 早已经说过,那个方向上是一块池塘。 第二十一章 链条 池塘里捞出的,是一部古旧的翻盖手机。 手机已经被水浸透了。单看外形,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痕迹,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旧版的手机。 在十几年前可能随便都能在街上买到——即使是现在,也只是因为版本实在太旧,确实没什么价值,无人购买而销声匿迹。 手机卡被取出调查——那是在手机卡实名制前购买的类型,只有最基础的通讯功能,能发短信,仅此而已。 详细的信息恢复还需要时间,可在这之前能做的似乎还有很多。 “这就是童雅畅死亡前最后注视过的东西。”看着专人把证物袋里的手机拿回去检查,梁安回过头。 “他虽然自杀,但即使是死也不想被人发现。所以他选择的地方应该在最为隐蔽的所在。 但他最后选择在了这个靠近池塘的角落,因为他同时也想销毁证据,来不及再考虑更多。”邵梓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所以,你觉得那里面有什么?” “没什么比等待更能突破一个人自以为牢固的心理防线的了。”梁安站在池塘的边缘,往下看去,“如果是我,我会在把他约到这个让爱安静的人焦虑和不适的地方以后。 在每次到了约定的时间之后的半个小时,大概也就是在他已经急不可耐的时候再发一次消息,内容再让他等一会儿,也可以顺便再加上一些让他恐惧的筹码。 当然,考虑到童雅畅别无选择,没有离开的选项,如果进行了适当说服力的威胁,这个让他盯着手机却等不到音讯的时间还可以拖的更长。” “这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圈套。”邵梓喃喃道,“梁安,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今天早上在马俊的公寓里出现,没有巧遇童鸿光,没有暴露给他们父子马俊的现状。那么这个计划就不会这么完美。” 梁安没有动静,倒是站在他身旁的江秋瞥了他一眼,“邵警官,陈醒饰演警察的戏,这几天都有拍摄的场次。” 也就是说,只要知道这个剧组的动向,掌控了他们的信息,就能在任何时候在童雅畅发现自己没有把马俊杀死的前提下,提前构建这样的一出戏。 对于童雅畅而言,被捕比死亡更可怕。 只要给他找一个合适的位置,让他能够飞快的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么这个剧场的基本骨架便完成了。 以陈醒的名气,他出现的地方自然而然的会成为焦点。这是难以避免的。 这就是这出戏的大纲。 至于究竟是在哪,在什么情况下,这都没有那么重要。 甚至即使由于突发情况,这个设想没有成功,童雅畅的闭口不言也会让这些构想成为虚影——没有人会发现一次普通的爽约,实际上暗藏杀机。 “也就是说,只要凶手利用好陈醒,掌握他的动向,就能规划好……作案。”宋乔雨闭着眼,感觉要理解这种大费周章确实是有些费劲,“这么多戏码,为什么凶手不把童雅畅直接一刀杀了。” “刀是武器,但一部手机,几条短信是吗?”邵梓吸了一口气,“我都怀疑,这些证据摆在法庭上,来个嘴尖舌利的辩护律师,法官会不会觉得其实是我们想的太多。” “我们好歹先抓到那个家伙。”梁安看他们设想的挺远,连忙制止,“起码我们知道那个人熟悉剧组的所在和规划,知道马俊未死的消息——可能接入了监控童鸿光的无线电台,还在李烈钧家那边晃悠过,监控录像又不会随随便便的同时失效。” “如果事先做了充足的调查和准备,很多人都能做到这一点。”邵梓叹道,“包括陈醒的服饰和交通工具,这场戏实在太完美了。我问过了,那辆车是陈醒自己业余爱好下买的摩托,只是为了戏而改造了一些部件。本来这车也是要停在商场,方便第二天的戏份的。那个人一定很熟悉陈醒——甚至就是他自己。” “他每天都在拍戏,真有那么多时间出去做这些准备工作?” “他的助理说过,虽然经纪人管的很严,但晚上陈醒还是可以随意出去,只是要做好伪装避免被粉丝发现。 他是富家子弟,而且有自己专门的工作室,从某种层面上还是个大老板……我的怀疑可能不太站得住脚,但我还是倾向于巧合的因素没有那么多,凶手是陈醒,或者他身边对他有一定了解和影响能力的某些人。 即使再聪明的人,也很难想到第二个这样完美的谋杀计划。而这种掌控人心理的手法,不太可能实现第二次。” “那现在有你这个范围,就要看看怎么抓住那个人的马脚了。”梁安笑道。 天色太晚了。 “你想说什么?”梁安开着车,只是说话。夜路很黑,确实不宜分心。 “可能他并不是想要减少杀人的证据,他只是参与其中,但并不杀人。” “这是确定的事实。”梁安相当赞同,“甚至他可能做过更多的尝试,他看中的每一个人都存在着许多没有被引燃的‘炸弹’——他们只是在那一个个废弃的剧本中,恰巧没有走向死亡罢了。” 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杀人手法,不仅并不绝对,而且若是进行不顺利,甚至不会被人当做是一场未完成的谋害。 “还有一点不是那么重要,我可能见过他。” 梁安的动作僵硬了那么一瞬间,差点没忍住在开车的中途转过头,诧异的看向他。 “在医院,马俊被抢救的时候,有个人在观察别人的反应。他在马俊手术门开以后离开,举止奇怪——但他有掩盖自己的相貌,看不清脸。” “你怀疑那是他在确认马俊有没有死?” “他应该是很容易知道的,只要看到家属的反应就能判断出来。” “或者他全程跟踪着救护车,在医院待了很久——那里应该也等了很多其他人。如果真的是那样,陈醒确实不可能是凶手。” “也许吧。” “如果没有任何调查基础,知道这些人之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的关系,我甚至会以为这是个报仇的剧情。 无论间接或者直接,一个人被害紧接着导致他被害的人同样面对了死亡。但这三人之间似乎又没有太多太沉重的联系,这简直是个天方夜谭。” “如果是童雅畅的动机,童鸿光或许有答案,但他显然不肯说。” “马俊杀死了李烈钧,童雅畅杀马俊——虽然只是目的,又有一个人杀了童雅畅。那么下一步呢?这位神秘人的下一步又会怎么走?” “既然童雅畅能作为杀死马俊的凶手,或许在他的眼中,陈醒才是真正杀死童雅畅的人。” 梁安点了点头,严正说道:“但还有另一个问题。” 江秋转头看向他。 “如果这个刻意引导我们联想的链条,那他的起点……又在哪里呢?” 第二十二章 明星 宋乔雨抱着手臂,站在周边有人来来往往的道旁。 事似乎不少,附近有人忙前忙后的搬动着道具,有群演成群结队浩浩荡荡的走过去,也有人蹲在路旁啃着附近早餐摊买来的烧饼——别说,味儿还挺香,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估摸着是加了不少增香的调料。 发生了命案,原定的商场自然是不能立刻租下来拍摄的了。 但也不影响进程。导演很精明,带队去往附近的,去拍其他的画面——虽然临时改了场地,索性没有耽误时间。 为了防止演员准备时间不多背不下稿,还特地挑了台词简短的片段。 比如那些单纯上蹿下跳,你追我赶的场景,既没有台词,也需要花时间取到好的镜头,刚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再去挑选其他的场面。 这是一部警匪片。 这部片子的导演相当热衷于动作戏,追逐的场景除了公路飙车,基本上遇见一个匪徒追打一段,每个场景都要来上那么几次。 小助理戏称,那武术指导演示的打戏姿势都快被刻进了几名主演的dna里,简直不能更熟练,预计一整天的拍摄可能半天就能解决。 宋乔雨倒是只能看热闹——虽然他来也只是为了保护某位名气旺盛的主演,但一是不好大庭广众太过张扬,二是这几十个机位包围着的人也没那么容易被暗算。 于是这样一来,他倒是闲得慌。 “宋哥,来吃饼干啊。”被叮嘱了不要道破警官的身份,小助理也爽快,直接叫上了哥。之前没发现,这位助理还挺活泼,很热心也很正常,表情喜滋滋的。 他自来熟的模样让宋乔雨觉得这家伙像是陆遥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套近乎都用的同样一个模板——拿出喜欢的食物,打个广告:“这牌子真不错,又脆又香,老少咸宜,我妈妈都特别喜欢。” 宋乔雨摆了摆手,靠在柱子旁,注视着正预备着拍摄从二楼跳下来追赶犯人的陈醒——或者说陈泽瑞。 他还穿着前一天那套专门改造设计过的靓丽警服。 也不知道导演是不是有点制服控,多少天的戏全都穿着这一身,那可真是既亮眼又骚包。 宋乔雨早就有点腹诽,要是随便什么时候他们都穿着这种显眼的制服去调查,那犯人岂不是见了第一时间马上就跑。 “这角色开头是个巡警,穿着制服到处巡逻的那种。”小助理热络的做着旁白,显然也是对剧情有所了解,“宋哥,你们平时会去看警匪片刑侦片什么的吗?会不会觉得很不切实际,或者很有意思?” 他好奇的看过去,瞅着宋乔雨的侧脸。 宋乔雨摇摇头,又犹疑了一下。他是不看,但其他人可说不准。 对外的说辞是宋乔雨是陈醒来探班的远房亲戚。 这倒也不太违和,他本身虽然与陈醒没什么相像之处,但个子都挺高,又都是帅哥,长得好看的人确实容易让人把目光聚焦在脸上,而不是有个闲人出现在这里到底寻不寻常。 就在刚才,还有人以为他是新来的演员,过来打招呼,被陈醒的经纪人拦了下来。 “这里的人多嘴杂,少说点这些话。”一旁的经纪人叮嘱。晚上只觉得他显得年轻,实际上这一路却发现他或许竟然是真的年轻。 一溜的经纪人和工作人员,有大有小,没一个他不礼貌的叫声哥的。然而说来也怪,兴许是因为陈醒的咖位不小,他的经纪人也在别人看来很有几分排面,那些个工作人员也个个管他叫哥。 这就造成了一种极矛盾的局面,各尊敬各的,各论各的。 “任哥,您来陪着宋警……宋哥吧。”小助理是有些说嗨了,差点又说走嘴,吓得自己捂了捂,一溜烟跑去接应刚搞定一个镜头的陈醒去了。 “新来的助理,刚大学毕业的新人,做工作遇到一些突发状况不太会处理,一时间也不能教的太周全,多多包涵。”经纪人歉然。 宋乔雨记得他名片上写的名字叫任一,倒是个相当简洁明了的名字。 “你多大?”宋乔雨好奇,倒是直接问了。 经纪人——或者说任一愣了愣,“我?二十四。” 宋乔雨的神情有些复杂,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他。 “陈泽瑞也只比我大一岁。如果我没记错,他大学还没毕业就开始拍戏了,而且红的很早,本来就是童星出身,高中的时候都是众星捧月的类型呢。” 任一毫不客气的拿起了刚刚小助理落在桌上的饼干,拆开一袋,掰了一块下来,看着片场中心正在喝着小助理递过去的水的陈醒。 “你对他有什么了解,比如他有什么特殊经历吗?或者有什么仇家?”宋乔雨只是随口一问。 “特殊经历,有啊。” 宋乔雨这个问出话的反而愣了。 “他结过婚。跟圈内女星,当时闹得挺大,不过就结了两年,然后离了。”任一说话说得仿佛他只是在陈述陈泽瑞今早吃了几个煎蛋。 紧接着,像是怕宋乔雨不理解他为什么觉得这个经历特殊,他又补充道,“当时确实闹得挺大,陈泽瑞用陈醒这个艺名出道不久,刚有的一点老婆粉房子塌光了——意思就是心碎了跑路了脱粉了不喜欢他了。 女方那边也是同理。当时陈泽瑞虽然没现在有名,好歹也是个新生代演员,刚演了部吸粉的电视剧。事业上影响很大——包括他刚离婚那段时间也是。不过一年了,风波也平定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男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二岁。”宋乔雨神色古怪,才想到这位的年纪。 “虽然其中有相当多的特殊原因,但确实很早。虽然没有搞什么婚礼,但总体上决定最终呈现出的效果很惊人。女方比他还小一岁——哦,那就是和我同岁。”任一像是刚刚想起来。 “叫什么?” “傅羽筱。”这个名字他倒是脱口而出,顺手指了指手机,“百科可查,作品不错。两个人都是演员,也算是实力派,所以几年来虽然有舆论的大风大浪,对他们本人的事业影响并不大。一没当小三,二没出轨,正常的结婚步骤,就是个人设崩塌。” 倒像是一个经纪人的关注点。 “那个女演员,有可能会比较憎恨陈醒吗?或者离婚相关的事情有什么了解,他们的感情到底是什么走向?”宋乔雨好不容易找到个新思路,直接找了许多的问题。 虽然这绝对不属于他擅长的领域。 任一却摇了摇头,“这个只能问他们自己,我确实管不到太多,只能看人气变化能不能增加收益……老实说,他做这么多事确实伤脑筋的是我。” 他还叹了一口气,像是被工作折磨的有些麻木,被处理艺人麻烦的感情生活所束缚,很难开心的起来。 “我也只是个打工人。”二十四岁的年轻经纪人,如是叹息道。 上司事多,实属不易。 虽然这做上司的,似乎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威严不可侵犯。 不然也不会连意见也没征求,就被这位卑微的打工人把个人故事随便的抖搂的干净。 第二十三章 卒读 “抱歉,我也不清楚父亲自杀的原因。也是我的疏忽,工作太忙也无暇顾及……我也相当惊讶。” 邵梓扶着耳机,打开一瓶可乐,一边小口小口的省着喝,一边听着伴随着沙沙背景音的对话。 那是童鸿光的声音,邵梓到现在听来还有点惯性似的脑壳疼,一种声音再温和好听,互相试探着听了几乎一整个下午的情况下也很难有什么好的感官。 “不是你的错,唉……”电话的另一头声音听上去年纪不小。 邵梓查了,那是童雅畅的一位老朋友。是一位相当健谈的退休老人,“这谁能想得到呢,你父亲这么好一个人,怎么会……老童啊,他办事都替人想得周全,做什么都很有耐心,帮别人的时候也是,热心肠,好男人。 我刚开始听到人说还不信,是不是有人害他冤枉他啊——但又一想,他这么好的人,又有谁会害他呢?” 不知道童鸿光有没有被腻歪到,邵梓倒是尴尬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赶紧拿起可乐又灌了一口。 “多谢您的夸奖了。家父……警察那边说确实没有自杀以外的可能。”童鸿光似乎不愿跟着这个话题多说。 但电话那头似乎还在意犹未尽,滔滔不绝,“你说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呢?该有的都有了,人也这个年纪了,好不容易退休,唉……真是人生在世不称意,可又有什么不开心的让他这么做呢?我也算和他有几十年的交情,见到他最难过的时候就是你母亲去世那段时间了。 哦对,你那时候在国外,他也没提醒你,我当时就觉得离谱过去问他,那时候他还哭着——我第一次见到他哭的那么惨,就怕影响你学业。 唉,也是嫂子她命不好,偏偏得了那种绝症,烧钱又治不好,老童也拼了命在凑钱,终究是折在了半道……” 童鸿光却沉默了半晌,只听着电话那头的老朋友得不到回应又自己絮絮叨叨。 邵梓把耳机声音调大,对他的反应颇有兴趣。 “好的,谢谢您的关心,我这里还有些事……” 出人意料的,童鸿光却很敷衍的就把对话结束了,甚至打断话题打断的有些失礼。 邵梓皱起眉头,有些感兴趣。 “咋样?”做完工作的莫云晚凑过来看。 “你怎么这么好奇这案子,”邵梓也很惊讶,“童雅畅的死因很简单,但尸检报告出的那么早,我还以为你是有多敷衍,结果好家伙,你怕不是搞了个通宵?” “本来也确实没什么异样,想着就全做写完了。”莫云晚摊了摊手,“我纯粹是好奇,什么案子能把你们折腾的这么草木皆兵。还都是自杀。” “就和你好奇你偶像的案子一样?” 莫云晚习惯性想顶撞回去,想不到反驳的证据又无奈闭了嘴。 “我说你对我们的被害人二号放尊重点,人家好歹还没死,什么‘都是自杀’,那叫什么……自杀未遂吗?再说了,那案子盖棺定论这么久,我昨天还看见你来翻案卷,你是真觉得那里面有蹊跷?” 这回莫云晚倒是坦诚,竟然点了点头。 邵梓比方才更讶异了,“你承认那是你偶像了?”他说着还顺便检查了一下电脑,确认自己不会错过童鸿光那边新的电话,“展开讲讲?” 陆遥不知道闻着什么味儿了似的,也悄悄凑了过来。两个人像是铁了心要听莫云晚讲故事。 “我觉得奇怪的理由你们知道是什么吗?”问归问,莫云晚可没给这俩听众回答的机会,直接接上了下半句,很不客气。 “那个什么玩意儿死了,我第一反应就是,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癌症晚期,开聚会——还特么是异装聚会,自杀,这些元素聚集在一起,你们觉得是不是像有点俗的……小说情节。” “其实我也觉得遗书很奇怪,但考虑到是个小说家,想象力丰富,死之前想有点仪式感应该也正常。”陆遥举手抢答。 邵梓看他们开脑洞聚会,撑着自己的下巴,很有些兴趣。 “但实际看到那个案子我觉得人都傻了,这情节要是发生在那个姓陈的书里,他可不只是被骂晚节不保那么简单。以后谁提起他这个名字,都得自动把这段记忆删除,免得没法谈的那种垃圾水平。” 面对自己爱好的领域,莫云晚可是丝毫没留下半分的情面。 “确实,当时我们在那简直成了调解专家。”邵梓终于有了发言权,“每个人确实都有杀人的可能,现场也搞得像是谋杀的样子。那些人一个个穿的奇形怪状的,还特别认真的指认对方是不是凶手,一个个的很有些自己的想法。 我本来都快以为是在演戏来骗我们玩的,还检查了好几次那个尸体是不是真的。这有的人人熊熊一个,这位陈老先生——人熊还带熊一家的,从那出来我感觉我简直是到了另一个次元。 还好梁安比较能忍,忍着听那些人的羞耻发言去调查,很快搞清楚那个自己伪装成谋杀的自杀手法,赶紧在记者赶过来说服那些闹得像是要炸大楼的,把那案子结了。” “对啊,不然我都想得出报纸上会写什么,”陆遥不知道哪儿又拆开一袋饼干,想递给莫云晚却被邵梓半路截获抢走了,“什么著名小说家家族发生暴风雪山庄事件——还别说,有的人就能觉得是个别墅就是暴风雪山庄,听着好听有人想点开看就行。 什么骂标题党乱给事件贴标签的都是给他涨热度;或者还可以走阴谋论路线,什么儿女满堂却在生日当天惨遭横祸,是人心的险恶还是遗产太诱人……然后事件总结起来,还不是一场闹剧。” 陆遥不去做记者确实屈才了。 “我的意思是,陈文锡虽然是个晚节不保还为了挣快钱写没质量的破书的糟老头子,也不至于在自己生命结束的时候设计这样只剩下吵闹的结局。” 莫云晚闭了闭眼,“我确实越来越讨厌他,但他书里一直有一个很大的特点,所有的结局都并非开放式,务必要展示所有的细节,乃至所有人物的归宿。 尤其是最后几部,他越来越看重那些所谓的结尾“升华”,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变化,或者说升格。他可能把手法写的稀碎,或者逻辑弱到不堪一击,但他不会让他的结局‘不体面’。” “所以你觉得,他设计的这个故事不符合他的追求?” “脱粉之后我其实想了很久,”莫云晚把手放下,“他变了,我没变。但这不意味着他错了,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书,他想怎么写是他的事,只是我们可能并不是他想写书写给的人。我试着去接受,但我不能。 但我知道他的目的究竟在哪里。但这个事情发生以后,你们明白吗,我觉得这个事件的设计和他从前的任何一个作品都不一样,就是一场纯粹的闹剧。” “……仅此而已。”一场寂静以后,莫云晚喃喃道。 邵梓喝完了最后一口可乐,往坐着若有所思的莫云晚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刚好,那我们来点有意思的。”他看向屏幕——童鸿光仍然没有打另一通电话。 “我没记错的话,你这都已经听他打了二十多通电话了。一开始还都不接,后来一个一个打回去。现在才一半。” 陆遥刚刚提供的技术支持,显然也没拉下功课,“他这怎么突然停了这么久,上厕所也不带这样的吧。” “可能是讲到要点了,我倒是要看看。”邵梓冷笑道,他拍拍陆遥凑过来听故事搬过来的椅子把手,拍的陆遥一激灵,“我之前看到你电脑上,是不是有个变声器软件来着。那玩意儿咋接到电话上?” 陆遥狐疑,把设备给他看,然后拿回来一顿折腾。 “对,女声,要软一点,让人感觉很脆弱说点狠话就会哭那种……这个不错。” 邵梓一边指挥着,一边试探着音调和音色。 终于调满意了,还多说了几句话录下来实验了一下,感觉没有太大的违和感。又吩咐陆遥把调整的参数储存起来。 “你要干什么,勾搭嫌疑人?你疯了?”莫云晚被他的操作惊呆了,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没这事,只是这种人一般很讲究绅士气度,要的就是突如其来的——冲击力。你明白我的意思,不明白也无所谓。” 邵梓逐字逐句的认真说道。虽然表面没什么,但他的怨念沉淀一宿了,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发挥。 他还回过来头,白了莫云晚一眼,借口很是无奈:“我和陆遥的声音他都听过,尤其是我,跟他面对面坐着的时间我都麻木到没概念了,记性好一点的说一句就露馅,要不难道你来?” “你这操作要是被发现,人家万一嘴碎把事情传开来,想清楚,你这就成了队里的乐子了啊。” 莫云晚确实是好心在提醒他,甚至来不及考虑怎么把看热闹范围内的事态最大化,以给自己找更大的乐子——这种事在她身上发生简直是个奇迹。 当然,也可能只是还沉淀在方才的情绪里没缓过来。 “童师兄,我是童老师以前的学生,热搜上那件事……”然而这边已经开始了。 还别说,语气真挺像,语句的起承转合简直是软妹本妹。陆遥特地开了个通道,把经过变声器转换的声音和电话对面的拼凑在一块,和莫云晚一人一边耳机在那听着。 内容依旧是那几样,基本仿照着之前十几通电话的模式,震惊、询问、感慨,按部就班。 不愧是沟通交流的专业人士。 邵梓演戏演的可是尽心竭力,准备也充足,甚至连“自己”的目前的工作和姓名都能杜撰出一二,相当的详细。 童鸿光的回答也很是温和委婉,不知道有没有邵梓精心挑选的“软妹音”的加成在里面起了作用——虽然他这十几通电话语气也一直差不太多。 “……那么童师兄,老师的葬礼大概什么时候举行呢?我们几个师兄都很感激老师的教导……” 邵梓停顿了一下,音调表现出故作犹豫的扭捏状态,“想要送老师最后一程,还有师母,也一起去看看。” 对面又停下来,安静了片刻。 邵梓闭上眼。看似他没有得到答案,但他的嘴角却流露出了笑容。 “邵警官,我知道是你。”童鸿光叹了一口气,“确实是我的失察。我早该选择相信我自己的记忆的——我记得童雅畅每一个学生的名字。” “是么?” 邵梓终于调整恢复了原来的声音,语气却似乎更加轻快了,像是洞察了什么秘密,因此有些抑制不住发自内心的愉悦。 第二十四章 回首 “这地方……”江秋还坐在车上。 他刚刚从手机里抬起头,犹豫了一下,跟着梁安下了车。 “每次你反应这么平淡,都让我怀疑是不是我把你拐卖了,你还束手就擒。” 梁安边走边回头看,避免背后的人在四处观察的过程中走丢。 江秋的神色有些古怪。 走到大厦的大门前,梁安确认了一下记下的房间号,对着门边的通讯装置照着那几个数字按了下去。 “我让那位老师列举了一下几个——就是对李烈钧特别在意的女生的名单。打了电话给她们,问了一下,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边说边推开门——看来是早有预约,大门很快就开了,通讯设备也没有接通,而是被直接挂断——房主似乎并不想又过多的交流。 “你不回答我,让我感觉自己在自言自语。” “嗯?”江秋抬起头。 “总共五个人,数量确实不少。现在那些女学生都成年了,四个在工作,一个到现在还在读书深造——学医的,你懂的。我问了她们一些有关于李烈钧的问题,大部分都没有避讳,只是她们有一个显著的共同点。” 看到梁安又看向自己,江秋犹豫了一下,还是满足了他想要得到回复的意愿:“……您讲。” 梁安满意了,继续道:“当我问起她们当时知不知道李烈钧有没有女朋友的时候,她们都很一致而且肯定的回答我,没有。” “如果是单个现象,这其实不算离谱。但问题就出在全部人都是这样的反应,这就很令人玩味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五个人都是这个班级里最关注李烈钧的人。多亏了那位自带早恋警报器却相当宽容的老师,我们能知道她们的存在。 按理说,即使她们观察到李烈钧和异性从未有过过多接触,因此判定他并没有早恋。但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即使再笃定的事也会逐渐模糊,除非有什么让她们对这件事的印象相当深刻,以致于到现在都能对这个结论能在一瞬间脱口而出。这甚至是一个普遍现象。” “而这可能就是我们的破局点。”说着,他走到了防盗门的门口,敲了敲。 门开了,但里面还带着防盗锁的链条。梁安看着也不太意外,掏出证件,往门缝里递过去,“王老师,我之前跟您打过电话。” 江秋听到这个称呼看了他一眼,却收获梁安一个隐晦的眼神。 防盗锁一阵响动,门开了,两人被请进了屋内。 开门的女人打扮的很是干净利落,白色的衬衫搭配着七分的蓝色牛仔裤——不是冬天的穿着,看来只是在家为了接待外人随意换的一身行头。 一头直发刚好过耳,虽然并没有绑起或者用发卡固定,但也被修理的整整齐齐。虽然看过了梁安的证件,她仍然有些不太适应,忍不住摩挲着自己的衣摆,同时也坐在了两人的对面。 “您问的问题……电话里我也讲了。”她看上去似乎注意力相当的不集中,目光游离没有落点,不像是职业就要求面对几十个学生的老师该有的姿态。 “不用顾忌,我们只是想要确认一些细节。”梁安微微倾身,眼神相当的诚恳,“比如,那位李烈钧同学,究竟为什么你会觉得他没有和异性产生暧昧关系。” 王老师似乎也想到他会这么说,吸了一口气,像是预备好了要说的话,却也皱了眉,“当时,李烈钧算是一个比较外向的男孩。打篮球,技术好,长得帅——这应该也是他确实很受欢迎的原因。 他相当活跃,在所有人的面前也非常活泼,但他对女生的态度,怎么说呢——很奇怪,就像是敬而远之,一旦遇到会打招呼,但态度却相当疏离,就感觉只是一个习惯。即使是同一个教室的同学也是这样。我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会……怎么说那,有什么暧昧的关系。” “那为什么你们没有考虑过,他的疏离其实只是因为避嫌?” “也不是没有……”王老师犹豫了一下,“但他的态度确实太坚决了。我们……” 她像是发觉了什么,有些惊惶的抬起头。 梁安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勾起嘴角,做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示意她继续往下讲。 能够让所有人对同一件事达成共识的,多半不是巧合。 很多时候,即使是完全一样的事实呈现在不同人面前也能解读出不一样的结果。而一个在认知中性质为绝对的结论,也不是同学之间普通的相处能够随随便便产生的。这只会导向一个原因。 “王思默,王老师。这些事其实没什么,只是小孩子的胡闹而已,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梁安摆了摆手,把刚才拿回来就没有放进兜里的证件随手扔到了江秋手上。 如假包换的证件随便给的跟闹着玩一样,闹得江秋一愣,他又继续坦然的说道:“只是重要的是,这件事可能和我们的案子有很大的关系在里面。” 场面沉寂了一会儿。显然这位女士正在做着心理斗争。 “当时……”王老师,或者说王思默,又开始紧张地摩挲起了自己的衣摆,却显然是有了动摇,鼓起勇气似的抬起头,“我们有好几个人,也不能说是情敌吧……就,就是都比较关注他的动向。就是那种……” 梁安点了点头,等着她继续下去。 “现在想想其实挺奇怪的,”她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理了理耳侧的头发,手指有些微的颤抖,苦笑着,“又像是现在小孩子追星的那种粉丝后援会,又感觉像是在侵犯别人的隐私——我每次苦恼那些小崽子怎么就对着一个屏幕里的帅哥这么沉迷,都会想到当时做的更甚的我自己……和那些同学们。 我们都知道彼此的关注点,甚至会互相交流——好奇他平时做什么,乃至……乃至有时候去跟踪他,然后分享我们看到的东西——但又对自己的行为没什么察觉。我现在看到我的学生都会想,是不是他们也会有这种做法,甚至特别关注过,每个有可能的看看会不会有这么过分的举动。但是并没有。 那段时间的经历我到现在还有印象,我甚至感觉,那时候的我不像我自己了。每次回忆……每次想到这种事,我就会觉得,天啊,那是什么人啊。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回想起这件事。” 梁安看着她的眼神,那是一种不作伪的迷茫。 她确实仍然对曾经的自己怀有芥蒂,对一种病态的群体行为。 “你可以告诉我,你说的‘你们’,中间有哪几个人吗?”梁安早有准备,拿出了从之前的班主任手上拿到了学生名册的复印件,还有一支好用的签字笔。 王思默把名册接了过来。 她是老师,对这种名单还算熟悉,上下翻找了几下,在几个名字的边打了勾,然后她的动作又停住了。 “等一下,警官,还有一个。”她喃喃道。 梁安徐徐站起了身。 回到室外,时间还没过多久。 “孟珊珊。”梁安坐在驾驶座,椅背被放下了一半,有点休憩的意思在里头,“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特别的事了吗?” 江秋摇摇头。 “她是李烈钧高中时隔壁班的同学,和王思默一样,对李烈钧抱有这种群体性的关注。当然,她应该是特殊的那一个。高中毕业以后,正在他们的班级毕业聚餐之后,她醉酒回家,意外的半路溺死在了小区的景观喷泉里。”读到最后四个字的地名,纵使是梁安也挑了挑眉。 “溺死?”江秋转过头,终于看出了些许疑惑。 “尸检显示没有任何异常。她的体内检测出了大量的酒精,如果是在半路上恰巧倒在了喷泉里,因为醉酒过度人事不省,最终在完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溺死也是合理的答案。 她确实醉的太过了。但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她的同学因为这件事被询问过,尤其是组织聚餐的人。那个人被这个消息吓坏了,录了口供。他说,孟珊珊在那天晚上是自己离开的,虽然有同学问过要不要送她,但她说不用,有人接。 她当时也看不出来喝醉的那么严重的样子,在场的又都只是半大孩子,考虑没那么周全,所以才任她一个人离开。但很多人都看到了,她确实是一个人走的。” “所以,她……是关键所在吗?” “如果我知道这一点的话,那这件事肯定不会结束的这样草率了。”梁安摊了摊手,“九年前的案子,那时候我也在读书呢。” 他又翻阅了一遍王思默给的名单,啧啧称奇。 “孟珊珊,她是这个群体里面唯一一个属于另一个班级的孩子。可奇怪的是,当时他们似乎都不对这一事实感到有什么异样。她是一个异类。” “你为什么这么说?”江秋有些疑惑。 “因为她确实有着非同一般的身世。你猜,我从她的相关资料里看到了谁?” 江秋被他卖的关子卖烦了,转过身看向窗外。 梁安得不到反馈,惋惜的啧了一声。 “孟珊珊的父亲孟朝阳,是杀死陈泽瑞的亲生父亲陈丰的凶手。同时,孟朝阳也是陈丰的下属,两人的矛盾也很耐人寻味——要不要听听。” 江秋回过头,忍不住神情有些松动。 “像你说的一样……” “这个案子连起来了。我们似乎确实找到了一位关键人物。” 第二十五章 合作 “宋警……宋哥,你怎么怪模怪样的。”自来熟的小助理还真不怕摸老虎尾巴,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乔雨刚打完电话,还愣在那,像是没反应过来。不一会儿,他回过头。小助理就看到他相当微妙的表情,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咋了啊,宋哥,今天女主杀青,他们一群人要走了。任哥叫我定了奶茶犒劳一下。我也点了你的份,来喝嘛,全糖半糖任你挑。” “没事,”宋乔雨这才真正缓过神来,“我……我不喝奶茶。你们大明星在哪?我有事找他。” 小助理指了指酒店房间的方向,“巧了,他也不喝,回去歇着了。那我就喝三杯啦。”他倒不像是希望落空的样子,更像是正中下怀,喜滋滋的拎着奶茶走人了。 宋乔雨看了看自己刚才拿着的手机,只觉得接下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分外的迷茫。 他还是敲了陈泽瑞房间的大门。 “进。”门里的人大声说道。 “宋警官?什么事啊,又有什么新的消息了。”这么两天,陈泽瑞也算觉得自己没有那种被监视的不自在感了。 宋乔雨虽然看着唬人,但实际平时并不凶残,甚至因为颇为立体精致的五官和出众的身高被不少其他演员的经纪人询问是否有出道的意向。 陈泽瑞的爱好意外的还挺文雅,桌前正摆着一整套茶具,只有一个杯子是满的,正在慢悠悠的品茶。 宋乔雨咳嗽了一声。 “你……不是你爸妈亲生的吗?” 可能是因为这个表述太过直白,陈泽瑞还愣了一下。 “当然不是,我和我哥都不是一个姓,我哥姓薛我姓陈么。我爸妈——亲生的爸妈,在我小时候就没了。那时候我还没记事。他们和我现在的爸妈是好朋友,所以我就被收养了。 说实话,我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实在太小了,就和陌生人一样。我连他们的长相也只在照片上见过——我爸书房的墙上挂着的。他以前经常带我去看,我一不省心就会被带过去,在他们面前一顿数落。” 说着,他喝完了一杯茶水,又倒了一杯,手势很怪,没什么讲究。 这倒显得不太讲究了,似乎这爱好只是这位大明星小少爷的一时兴起,而不是什么有品味的习惯。 陈泽瑞有些出神,但还是继续回想了起来,举了举手里的茶杯,“这玩意儿你看,也是我哥和我爸喜欢的。当然,是指我现在的爸。可能是遗传原因吧,他们确实都玩的挺有兴致。我就不行了,最多偶尔凑凑热闹,真要每天静下心花一个小时慢慢喝茶,各种工序做齐全了,还不如让做顿饭来的实在。” 宋乔雨有些心事重重,趁着陈泽瑞鼓捣茶具的间隙,闭眼回想了一瞬间自己还有要问的事情。 “那,关于傅羽筱……” 陈泽瑞抬起了头,嘶了一声,仰头,仿佛正在回想,神情却有些古怪。 “你让我怎么评价呢……”他像是也在思考,把茶壶放了下来,神情苦恼,“我不喜欢她。我首先声明,我和她不存在任何感情方面的问题,别问我我们有没有过什么情感矛盾,最基础的感情根本就不存在。这里面有很多……意外的因素导致了这些复杂的情况。”说着,他的眉头还皱了起来,像是想起了很多不好的回忆。 “怎么说?”宋乔雨更有些好奇了。 即使他不懂这方面的事,也觉得一对一到年纪立马结婚,虽然又离婚了的模范夫妻会有这么绝对的事发现。 他之前搜资料还看到,网上的人都说什么这两人“和平分手”,什么“因为觉得更像亲人所以离婚”,还有cp粉天天苦苦等待着两人复合。 现在看来,终究是错付了。 “风评上来讲,我大概没有理由对我最大的黑料制造人有什么宽容心。”陈泽瑞耸了耸肩,“不过这其实对我来说这是最无所谓的一点。 如果早一些有人问我这个问题——当然我不是指早一些有人死在我跟前这种事发生——我要是不撒谎,我会说我极其厌恶这个人。但如果是最近的话,我和她有了些交流,我才发现那可能也不是她的计划。我指的是那件事,你既然问了我这个问题,你应该也知道是什么事。” 宋乔雨确实知道。当时的事件相当好查,回溯当时任一一家娱乐自媒体或者营销号的消息,基本都有相关的线索——有关于陈醒和傅羽筱两位明星的闪婚,起源于一场越闹越大的绯闻事件。 但他更关注的其实是傅羽筱本人。 就在刚刚,陆遥给他打来了电话。电话里她不仅告诉了他梁队那边有关于李烈钧案件的最新进展,“链条”新的连接点,还告诉了他一个由他查到的人存在的一个相当惊人的事实。 软陶陶,在最初的案件里,网络游戏里的“女刺客”,818的叙述视角女主,“情杀案”的“中间人”,这名角色的实名信息正属于这位著名的女星——傅羽筱。 而继续深查,陆遥还发现了另一个奇妙的连接点。傅羽筱总共有三处房产,其中一处,正坐落在李烈钧身死的别墅小区以内。 这确实引人深思。 “从头说起故事其实也不是很长。”陈泽瑞暂时结束了他的感慨,又叹了一口气,“反正我是栽大发了,也不是莫名其妙的变成二手离婚男——我只是来玩票的,经纪人反复跟我唠叨的有没有女友粉,但这实际上对我来说没所谓,我也没想过谈恋爱,所以目前来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年前,我已经拍了几部戏,也算挺火的,还有他们说的什么家世加持——这其实让我很恼火,虽然我养父母手底下也有娱乐圈的项目,那些人传的和我拍戏都是走后门的一样。傅羽筱是当时在拍的戏的女主,我是男主。其实一开始也挺正常,炒作绯闻么,那种是电视剧大部分都有的事。 咳咳,怎么说呢,我哥虽然不在圈子里,但比较在意我的这种桃色新闻,怕弄多了这些我这个人以后‘卖不出去’,不让我这边做那些有关的炒作。但女方那边通稿发的还挺起劲,我是本来就不在乎,随他们的意思,爱咋地就咋地呗。但慢慢的就越界了,你明白吗。 我突然发现我莫名其妙多了很多猛料,什么借位的亲密照就是小问题了,有些我都快成那种‘动作片’男主角了,还有直接把我头ps到裸男身上的,看的我是哭笑不得。我哥当场就来找我问了,对着我一通数落——我真第一次看到他对我这么生气,可把我哥气坏了,我第一次被他这么数落。” 说着,他还喝了口水,缓了缓,好像被气的半死的是他而不是他哥。 “然后我才发现,那目标不完全是我。但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杀青宴,傅羽筱喝醉了,工作人员也都歇了,我酒量好人还齐全着,我想着就这么几步路,扶她回去应该没问题。 结果搞定以后自己回自己房间呼呼大睡,一起来,好家伙变天了。一张我扶她进房间的照片传的满天飞,传谣的人越传越离谱,什么酒后乱x什么的故事都出来了。我就奇怪了,我那么清清白白……咳咳。反正,我又挨骂了。”陈泽瑞还呛了一口茶。 “傅羽筱那边更惨。你不知道,娱乐圈这种舆论发酵起来太可怕了,特别这种方面对女明星发展的影响更大。最后我们商量着怎么解决——那时候我还懵着,我哥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我就想着能不能大事化了,结个婚各取所需,解决问题过几年离了。 这样表面上做个姿态,谣言迎刃而解——我家其实挺有钱,大小算个豪门,没人敢说什么不是。我哥不赞同,但看我俩都没什么意见,事情也能解决也就没管我们。事情都办完了,然后我冷静下来就越想越不对劲了,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我们杀青宴的地方在二楼——除了剧组的人没人知道是我们在那聚会,住的房间也在二楼,过了走廊拐一道马上就是。 我扶傅羽筱过去也就那么几步路,能有哪个牛逼的狗仔这么精准的拍到?那一定是有人提前在蹲点。不仅知道事发的位置,而且还知道我当时这么巧能出来。我就开始怀疑,是不是傅羽筱自己策划的这事情,阴我来着。” “你们这勾心斗角的,还挺别致……”宋乔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只是不甘心,我这好端端还健在的清白怎么就社会性——消失了?还挨了好几顿骂。”陈泽瑞越想越憋屈,茶水都喝不下了,“之前的经纪人都为这事辞退了,虽然新的。就现在那个也不错,起码我哥满意。我不就想演个戏吗?搞得这么复杂。至于离婚那事,我确实只是怀疑越来越深,最后气不过一了百了完事。 不过也好,这么一来傅羽筱那边拿了一大票的同情分,粉丝也蹭蹭蹭的涨,我也不算欠她太多了。还是那句话,我自己无所谓,别人没什么麻烦,我哥不被气着,那我就完全没事了。” “然后呢?你是怎么开始觉得,傅羽筱不是策划了这些麻烦的人的?” “就在前些天,她找我过去,谈了一会儿——当然,我这回可是叫了十几个保镖看着没有什么劳什子狗仔。”陈泽瑞仰头看着天花板,“她跟我说,当时可能确实走露了消息,但真不是她干的。她还说,她本来觉得那个结婚的提议也不错,但她其实有个喜欢的初恋——不是我哈,所以她结了就后悔了,怕给人家留更多的印象,影响她去追求爱情。我还真是第一次知道她原来还是个痴情人。 我主动离了这个婚虽然突然,也让她放下了很多负担。她连一开始的炒作是怎么回事都跟我说了,那个开始确实是她的团队干的好事,为了涨点人气。但后来发酵成那样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她都所有的话如实坦白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也确实,那件事除了她拿一个‘嫁入豪门’的名头也没什么好处,反而还害的人人设崩塌,人气也受损。我甚至还不用给她钱做补偿呢,我哥一开始就在气头上,断了我的粮,那时候我自己都快被穷的吃不上饭了。” “所以,你觉得是谁干的?”宋乔雨确实没搞明白,但不影响他假装很懂的继续问。 陈泽瑞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反正都过去了。我也不可能栽跟头栽到一个坑里。但要让我抓到这个害我挨骂的人,我……非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他的目光不善。 话说完了,两人各怀心思。 一个想象着怎么报复始作俑者,一个还在琢磨这里头蕴含的意思,知道门被敲响了。 “陈哥,宋哥也在吧?我给你们送夜宵来了。” 并不是毫无根据,宋乔雨有时候就怀疑,现在有些小年轻是不是全都是饕餮转世成的精,怎么满脑子里都是吃的。 “陈哥,你知道现在的热搜第一是什么吗?”小助理倒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关注自己带来的零食,“陈文锡,就是我们这个ip改编的原著作者,不是自杀了吗,他的孙女发的文章。” 宋乔雨隐隐约约感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她可刚了,洋洋洒洒写了一万字的文章写他的爷爷生前的低谷期,还把陈老记下来的读者的话打了进去。” 陈泽瑞挺感兴趣,两人讨论火热。 宋乔雨正拿着手机,也觉得新鲜,点了几下找到了那篇文章。 他翻到了文章的末尾。 【他对我说,如果是他,他会写出更好的故事,我拭目以待。】 “这意思不就是‘你说你行,你行你上’吗,文化人可真讲究。”小助理在一旁做着旁白,啧啧称奇。 第二十六章 疯狂 “孟珊珊是一个各方面都相当优秀的孩子,成绩拔尖,理科生。她生前几天参加了高考,但成绩死后才出,数学是满分。因此她的老师试图联系她想要用她的成绩做宣传,但没联系上,就此作罢——她的父亲早已亡故。而她的母亲只是一个清洁工,为了她的死黯然神伤,焦头烂额,无暇顾忌太多,更没有心情面对女儿的老师,至今她还没有还完丈夫遗留的欠款。” “我倒比较关心他父亲的案子。”江秋开口暗示。 梁安却摇了摇头,“案卷上想要的细节都没有,但我可以带你去见见办这个案子的人。等我先验证一个猜测,在马俊醒来之前做点准备。” 他们又来到了那座高级公寓,马俊的父母家,著名企业家马城的住所。 梁安走在前面,江秋跟着他走,却又有些心不在焉。梁安察觉到了他时常飘过来的视线。 “怎么了?” “其实……”江秋斟酌了一下言辞,“马城应该‘认识’我。” 梁安停下了脚步,神情反倒从轻松逐渐变得凝重,打量着他。 “马城和你爸也有关系?” 江秋被看的有些不自在。 “之前在医院,他一开始因为自己的状态而没有注意到我。但离开的时候,看见我的脸,他有些惊讶。” “只是这样?你什么时候能更关心一下你自己。”梁安却乐了,“那你是担心,他把我带你过来的事告诉江卓?” 江秋虽然还是有些犹豫,摇摇头,“不至于,他们应该交情不深,我以前确实没有见过他。但我也不能排除这段时间……我不知道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其他的事。” “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束手束脚。”梁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就算是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江秋用难言的矛盾表情瞧了他一眼,这或许是这段时间他表现出来的最生动,也是最纠结的情绪。 “咱们走的正行的端。”梁安也不知道拿来的底气说这句话,“那刚好,借你的脸试探一下,究竟是不是。” “你倒是敢说……” 江秋也不知道他哪里借来的胆子和信心,很久不见,这话也是越来越说的离谱了。 比他这天来一些奇怪的举动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要怎么做?” 他真怕这位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放飞自我的警官一个冲动,反而就把自己所有的底细一窝端了。 “你觉得我会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切照常,现在你是小江警官,”梁安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所以现在我才是你的助手。”他把资料递给了江秋,那是马俊作为凶手的案件全过程的结案报告的初版,副本,只作为一个参考。 “我一直也不是你的助手。”江秋关注点倒不在这,一边被梁安推到了门口,一边皱着眉。 “你说不是那就不是。”梁安熟稔的应答,又替他按下了马城家的门铃。 门开了。 “马先生。”江秋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变了,他微微颔首,叹了一口气,像是认命了,也开始敬业的演出,“冒昧了,我们是来跟您了解马俊的事的。” 在家里的只有马城一人,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比在医院时更坦然,也没了那时隐约有些低落的情绪。或许确实是因为马城病情转好,他才有了这样微妙的改变。 看到江秋,他倒是没有先前他所说的惊讶,又或许是把情绪收束住了,和在医院做好见到警察的准备以后,没有在一开始表露出过多的担忧的表现是同一个理由。 “我们听说,马俊定期会看心理医生。这件事您是知情的吧?” “是,”马城点点头,“他确实有一些心理上的问题,不然我也不会不让他完成学业。当然,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毕竟有隐患在,他也害怕对其他人造成伤害,不仅仅是丢面子的问题。具体的病情情况我目前不清楚,你倒是可以等他醒了去问问他——童医生那边我知道,不经过本人允许,他是不会暴露病人隐私的。” 江秋也像是了然,随意的翻动了一下手上的资料,当着马城的面多看了几眼,隔了将近二十秒,又像是突然才发现了什么,才反应过来抬起了头。 “那您是怎么知道他的病情的呢?”他好像有些适时的困惑,“或者说,您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是在什么时候,有什么诱因?您是怎么产生怀疑的?” 一连串的问句并没有打断马城从容的反应,反倒让他苦涩的笑了笑,让人看不出意味何在,没有任何的破绽。 “其实一开始我也没觉得他和普通孩子有什么不同。”他就像一个最普通的一个家长一样感慨道,“他的成绩很优秀,我们家有大女儿,她比他更优秀,所以这并不突出。但我们没有忽视他的成长,只是很多他平时做的,在我们看来和调皮一些的孩子没有区别的小事,譬如偶尔暴力,喜怒无常,反复积累起来就显得更突出——这才引起了我们的警惕。 一开始也只是警惕,我们不是专家,不可能因为一点点性格问题就觉得他必须被关起来,只会想着要潜移默化的改变他。然而后来,还是造成了一些损失。” 江秋仍然看着他的眼睛。他似乎真的很真诚,连眼神里的愧疚都恰到好处。 “他在学校和人打架。在我们家的家教里,从来不允许发生任何一种程度的斗殴。后来我以为是不是我的教育出的问题,但当我问起这件事,他却说当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想这么做,但控制不住自己——这才引起了我真正的担忧。 我带他去找了心理医生,才发现他存在的问题。那时他恰好高中毕业,马上就要独自进入校园。我面临着选择,他的前途和危险性之间的纠葛和抉择,但还是在和他的商议中决定,让他独居在外。直到他的病完全治好为止。” 江秋眨了眨眼,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 “既然是您带他看的医生,那您又为什么不知道他的病情呢?” 马城摆了摆手,“那是当时的说法。在那以后,他和我们分开,我就没有过多干涉他的治疗了。我确实希望他早点痊愈,但是过多的干涉只会让他心乱。当时他搬出去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因为他在发现病情的痛苦中,失手打伤了他的姐姐——你们或许觉得她很冷漠,不喜欢自己的弟弟,但这也是情有可原。 他很害怕回家,不仅仅是因为自卑,也是因为怕伤害到家人。其实,我这里有他这几个月在家的监控录像。如果你们去过他的公寓,可能看见有装在各个角落的摄像头——那是我派人安装的,他也清楚。独居在外,我总还是担心他的,毕竟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但那个监控在几天前就断了,以他的性子,我想应该是拆了。” 平心而论,他说的心路旅程叙述确实挑不出错处。 梁安看向江秋的侧脸,不用提醒,他应该也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那您知道,有什么比较憎恨他,或者想要杀死他的人吗?”还没等回话,他又飞快接上了第二句,“之前那件案子我想您也有些疑惑。我们怀疑可能是有人蓄意谋害才导致他发生这样的意外。我想,如果不加制止,这种事如果再度发生,可能就无法挽回了。” 既不明确有人谋害,也不说清一定是自杀,江秋并不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只是想要告知一些事实。 “或许,有没有什么别的人,在他离开家以前就已经对他产生了怨恨?” 梁安确实也从没见过这么健谈的这位江医生,看着这情境还有些新奇,甚至抛却一些焦虑,还有点想多看一会儿。 “很抱歉。”马城摇了摇头。显然,他这是要坚持软硬不吃。 江秋回过头,看向梁安的方向,两人对视了一瞬间。 在没有任何基础事件或者证据的情况下,让一个人说出一件让他隐瞒许久的事显然是空谈。但他们的目标并不在此,只是为了抓住一个破绽。 这一切只是为了验证一个猜测,而不仅仅是另外甚至可以说是临时决定的试探。 但他们目前还有一个决定性的底牌。 而这是江秋所不能,也不想逾越的。梁安明白他的意思,他于是亲自坐在了马城的对面。 “马先生,我想,您应该看看这个。”他把方才拿出的资料递了过去。 马城翻开。看了半晌。 他的表情仍然没什么变化,只是视线在最后一页停留了良久。 梁安记得,那一页写着的是他的判断。 这是他完成后,为了这件事打印以前唯一改动过的部分。添加了许多的斟酌下写上的主观臆断。甚至还包括了一些不那么贴切的内容。 “您怎么看?”他的表情相当坦然,像只是递给了对面的马老板一张白纸,毫无芥蒂,也毫无心机。 马城看向他。 “我只是想说,一切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发掘一些‘真相’。一旦知道,绝不纠缠。” 他把最后两个字说的很慢,像是有其他的什么意味。 马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停在江秋的身上,又转了回来。 江秋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却没有发现视线以外的任何变化,好像他真的只是来了兴致,在缓冲之余恰巧瞟见,就顺便多看一眼。似乎并没有刻意的 “并不是发生在校园中,但出入并不大。那是一个社会上的小混混,走投无路,在公交车上偷窃,被小俊发现以后产生了矛盾。下车后,那个人尾随着他到了一个巷子里想要报复,反而被制服。但在那以后,他并没有停手。” 马城轻声的叙述着,仿佛身临其境,又像是向当事人确认过很多遍,因此对这件事熟悉的如同身体发肤,“结果正像你们想象的一样,那个人受了重伤,我现在可以给你们提供他的地址。为了把事情了结,我给他提供了工作和一大笔财物。他依旧在那个岗位上,我想应该可以作为人证。除此以外,我还有这几年所有他发病的录像。童医生同样可以提供证明。” “马城所说的,有几分是真的?” 梁安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如果仅仅是伤人,已经私了,马俊就没有任何理由二次犯案。他没有弱点。但最根本的,你根本不在意他说的是不是完全的真相。” “当一件事注定没有完全解决的办法的时候,你只能选择让你获益更多的路。就像马城,他明知道我们挖掘不出他拼命隐藏了将近十年,甚至能伪造出另一条后路的底细。但他还是必须开口,留下一点小小的把柄,因为这关乎他儿子的利益。”梁安叹了一口气,“孟珊珊死了,李烈钧大概率脱不开干系。甚至这些年来他的异样都可能完全源于那个女孩——那就不难解释他为什么会拿着一把菜刀自卫,又实际上没有动手。首先是他必定在心虚,其次他料想到有人杀他,但出现在门口的不是他预料中那个人,因此并没有动手。如果他在某种程度上害死过孟珊珊,那也不难解释。” “如果这样,这个人的思想并不是非常的唯物主义。” 梁安莞尔。 “只要做选择的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对象的选择必定有它的逻辑所在。即使是看似毫无干系的链条依然遵循这个法则。作为杀人凶手,马俊的手法相当的完美,我只是在马俊身上看到了重合的可能。接下来,链条的第三段,又是怎么被找到,是什么样的呢?” “我有些对你改观了,你的变化确实很大。”江秋突然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梁安看了回去,仿佛完全不赞同一样的坦然:“我难道不是一直是这样吗?” 这话说的,鬼都快信了——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的心声。 第二十七章 虚假 “一直以来,童鸿光的态度都相当的暧昧。” 车辆行驶在道路上。现在正是出行高峰期,稍微有些堵车,但正在驾驶座上的邵梓却似乎并不是那么的焦急。 “看得出来,他相当的关注而且尊敬他父亲的成就,但在明确童雅畅已经死亡以后,他又一定程度上对这件事的态度矛盾,甚至不敬。这种情感综合起来其实有些扭曲——毕竟能随时随地,毫无理由的监控自己健康完整的儿子的父亲确实少见。我当时就怀疑,他是不是对他的父亲也有一定的恐惧,乃至厌恶。” 陆遥还在敲打着膝盖上的键盘,翻阅着所有这对父子相关的资料,皱着眉,有些欲言又止。 “被无理由的随时监视,这对于任何一个普通的正常人而言无疑是恐惧且无法接受的。但他偏偏又知情。就像梁安说的,他自称手机没电以后状态彻底变了。 介于按照目前的推论他和这起案子没有直接的联系,这并不一定是因为听到了有价值的消息或者害怕受到牵连。更可能的是,他为了某种原因情急之下掐断了监控,但他并不恐惧暴露出来的讯息,更恐惧切断监控这个行为本身带来的后果。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当他面对你,推断出童雅畅出事这一结论以后立刻换了一副面孔。” “事先说明,毫无铺垫的随便把嫌疑人仍在原地不管才是他推理的关键。问题应该出在你身上。”陆遥倒是有空来顶嘴,“所以说,比起尊敬,他对童雅畅的情绪应该倾向于一种无法对抗的恐惧?可能是从幼年时就培养出来的一种只会顺从的‘条件反射’?”她也开始延伸,甚至联想到有些童年受虐的特殊人群,以及他们相对普通人群数值较大的犯罪率。 “不,”邵梓倒是摇了摇头,“恐惧和尊敬同时存在,才能构成这样矛盾的结果。我并不认为他的童年充满阴影。再怎么有偏见,我都很难否认他确实从思想上根正苗红——除非他一直都在我面前做伪装而不露破绽,这很难。 更可能的是,这份尊敬在成长的过程中,因为某些事而变质了。因为童年永远是一个人认知的基底,这部分的观念很难被逆转,人以后的认识更多的是在它以上添砖加瓦。而在童雅畅死后,这份尊敬逐渐‘退潮’,甚至开始对曾经尊敬的人直呼其名,最终能留下来的就是完整的怨恨。这种怨恨,能盖过贯穿这个人有生以来所有时光的尊敬,乃至。” “因为哪些事……”这并不是个问句。陆遥看着眼前的资料,一目十行的快速扫过,最终滚动的鼠标停下,眼神和鼠标都定格在其中一页的一处,“我好像明白了。” “我们应该不必担心童鸿光会回避我们的求知欲。”邵梓抬头,看到远处的红灯转黄,再转绿,踩下了油门,“如果他一定想要逃避,他不会用呈口舌之快来戳破我的身份。他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忍受,或许呢?可能在他的本能中更想把真相告诉我们。” “童鸿光,十八岁大学读了心理学专业,成绩极其优异,二十二岁出国读研,同样是修习的心理学相关的专业。你一直有着明确而且单一的目标。可与此同时,你又在上学的第二年修习了法学的专业,也一起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在国外那个你的父亲无法触及的地方。 或许在别人身上,这种事情只是为了多一个选择或者多一种技能,学有余力,但你不同,你有着一直以来都确定的目标,以你的能力和父亲的人脉也不怕毕业后无法回国找到工作。 注定要回国的你,学习外国法律体系完全不同的法学专业也基本等同于学了个寂寞。很巧,在你刚出国那一年,你的母亲死在了病床上。她患有绝症,她会出事并不奇怪。但问题在于,你的父亲选择在不告诉你的情况下将尸体火化,举办葬礼。” 邵梓停下来,看着童鸿光的表情。 童鸿光只是坐在那,他低下头,喝了口茶,精致小巧的茶杯里却几乎看不见水位降低,似乎只是小小抿了一口。 他确实也如邵梓所说的一样有准备,甚至提前泡好了茶,放在茶几上,还预备了几个空杯子。唯一的不协调,或许是他们相对而座,这个相对的距离属实有些太远了。邵梓甚至有些不高声说话对面坐着的人会听不清的错觉。 “平心而论,我确实比较优秀。”童鸿光甚至不吝夸赞自己,虽然面上并没有任何自信或者自负,像只是为了不断说话而说话。 邵梓也料到了他自己不愿多说。“你的成绩相当优异,不需要过多的‘保护’,出国的事也顺理成章。按理说,你好面子的父亲没有任何理由让你缺席这样一个重要的葬礼,即使你身在国外。唯一值得注意的事是,当时你母亲的病症,每一天的治疗都需要大量的钱财,而出国同样需要大量的资金底蕴。 从我们这些局外人的角度反过来调查,你的父亲其实当时已经快要捉襟见肘了。或者往好里想,你的父亲不让你回来,可能是为了节省往返的路费资金?毕竟你的留学也需要大量的资产,而这又是你父亲炫耀的资本,他的骄傲。” 童鸿光这次却没有强行接话,他沉默着,茶杯攥在手中,手指贴着杯子的边缘有些泛白。 “你在家中只是一个负责花钱的学生。你的母亲去世了,你自然是伤心的——你并没有什么反社会的倾向。但你同时也相当疑惑不解,为什么那个人不告诉你这件事,甚至没有给你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 就在这时,你的怀疑有了一个试探的机会。优秀如你,理所当然的能拿到所有可以拿到的奖学金。你曾经告诉过你的父亲几乎所有的事,但必定不包括一些本就在选择以外的额外选项——你本不打算选择的选项。而因为这种怀疑的种子,你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它。你先问他要不要让你学习感兴趣的专业,在他拒绝以后,又用奖学金为理由继续。” “其实当时,我也可以选犯罪心理学。”童鸿光把茶具放下了,抬起头,“但那太明显了,不是吗?” “那我大概猜的八九不离十。”邵梓倒在沙发背上,笑的狡黠。 “我并不只是猜测,而且我也并不是只负责花钱。”童鸿光摇了摇头,像是否定他,“我知道母亲的病情,也不是对家里的拮据一无所知。从第一年开始,我就找了些兼职,也有了一点小小的自己积蓄。我本来想告诉他们我可以一定程度上自力更生,能够不为家里添太多的负担,稳定后再告诉他们也不迟。但我又怕童雅畅会认为我不务正业,勒令我放弃这一点脱离他以后自己选择做的事。我原本只是想着隐瞒到工作稳定为止,但那些事情,让我无法不对他有所保留。” 陆遥把手里的手提电脑转了过来,“所以,在你母亲去世的第二年,也就是你做出试探以后,你用自己的积蓄购买了往返的机票,请了假,独自偷偷回到了国内。你进行了秘密的调查。” 屏幕上赫然是一连串的航班信息。其中的航空公司是一个不太有名的国外小公司,用的甚至纯粹是英文。 “虽然其中发生了意外……但结果并没有错。他确实对我的一切都非常了解。如果选用一些国内有名的航班,迟早会在他确认各种信息的时候露馅。他是一个相当有掌控欲乃至掌控力的人,我早该发现这一点,我的母亲……她也应该是在最后的时光里才发现了这一点。” “那你的调查结果呢?” “我觉得你们并不是猜不出来。”童鸿光耸了耸肩。 邵梓凑向前去,眼神专注,“我们想听的,是你自己的判断。” 童鸿光深吸了一口气。他似乎有些不太适应他人的靠近,身体往后靠了靠。 半晌,他才开始他的描述,“我的母亲其实死于过度服用安眠药,而不是我父亲对外说的绝症不治。当时她得的病虽然是绝症,但会让人精神状况出现问题。而她当时确实有在服用安眠药。 当时的医院里晚间不留人,有护士看管,只是一个晚上就出了事。这看上去仅仅是因为精神混乱导致的误服,但我知道,她一直用的安眠药牌子并不是现场发现的那种。两种安眠药的使用量完全不同。也就是是说,最大的可能是,那种药被人替换了,而她服用了原来的药量,所以才会死。” “这确实可疑。”陆遥点点头,却一时有些恍惚。 “你应该没想过报警。”邵梓敲了敲茶几。 “这又算什么证据呢?”童鸿光苦笑,“况且……况且我也不可能就这样完全确定这个是事实。直到我正式回国,我才慢慢的从他口中逐步确认了那个推理就是真相。他太自信了,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会去这样一点点的试探他。” 他又陷入了沉思中。 临走前,邵梓走在前面,陆遥在门口停下,回过头。 “你或许是觉得,他是为了你杀了你的母亲。其实他是为了自己。”她难得的严肃,一字一句的说道,“但无论怎样,他就只是个废物,仅此而已。” 童鸿光眼看着门关上。 他忽然又笑了。 “可我已经不需要安慰了。” 第二十八章 劫持 “陈泽瑞说,他知道自己的身世。”电话里宋乔雨的声音,从车载的蓝牙音箱里传了出来,“他的父母都在他还不记事的时候死去,是他的养父母,也就是他的哥哥薛晨的父母把他养大的。他们并不是亲兄弟,但陈泽瑞从小就和那一家人在一起。薛晨的父母和陈泽瑞的亲爹妈是好朋友,世交。两边也都有很多财产,直到陈泽瑞成年,他父母的遗产被完完整整的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他才被告知了自己亲生父母的死亡。” “那他听到的发生的事情版本是什么样?”梁安一边说着,一边谨慎地操控着让车缓缓驶入停车位。坐在他身旁的江秋也默不作声,只静静听着宋乔雨的陈述,安静的好像车上根本没有他这个人。 “他的版本是,他父亲见义勇为,下江救人,却意外抽筋溺水。而他的母亲由于悲痛过度,精神恍惚,不慎遭遇意外身亡。” 梁安咂了咂嘴。 电话挂断了。 “你怎么看?”梁安转过头。 “那真正的版本是什么样?”江秋反倒问他。 “我们这不就是来问的么。”梁安又领着他下了车,“你觉不觉得这个故事还挺有教育意义的。你想,见义勇为这多勇敢,但是意外情况发生,就容易溺水,所以在救人之前要把握好自己的安危。然后另一位,悲痛,恍惚,又导致意外身亡,这不是告诉小孩子,就算心情不好也要珍惜生命?” 江秋不太想听他讲鸡汤,实在还是很不习惯。 “这陈泽瑞的养父母怎么不写本安全教育教材呢,可真能掰扯。”梁安感慨,“不过,这应该也算是不想告知真相的情况下最好的选择了。” 江秋注意到了他的意思,“你知道这起案子?” “我只是知道档案在哪,但有人比我更‘清楚’。而且他和现在的情况也不是全无关系,我过来也算是顺带给他一个交代,顺便让他自己把事情讲清楚,也算是还我帮他隐瞒下来一些他偏要隐瞒的事情的那点人情。” 他头也没回,但就站在那不动了。咬字很是清晰,话语间甚至带着些不那么正经的笑意。 江秋看他不动,环顾四周。四下应该是没有人。 “你的朋友是要从天上掉下来吗?”他竟然有心情开了个玩笑。 梁安有些惊奇,似乎对这件事更有兴趣,但还是回了他的话:“他总得好好确认一下是不是‘安全的’。”这 句话显然也并不是那么的名副其实。 “我还以为你带了个谁过来。原来是江医生,好久不见。”不知道从停车场的那辆车背里,钻出一个穿着褐色冲锋衣,还带着一个棉帽的中年男人。 “我想你应该记得我,不过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我是王海,叫我什么都行。那件事,我先替你身边这位向你道个歉。他应该是没这个自觉的。” 江秋看到了这个穿的有些接地气的王海,沉默了一下,回道:“原来是王支队长。” 他没什么情绪,看不出究竟有没有疑惑或者生气。 梁安向王海摇了摇头,又拍了拍江秋的肩膀,拍的他一僵。 “我之前说的,孟朝阳的事情。整件案子发生在二十多年前,那时候,王队……哦不王叔就是承办案子的警员。王叔,你说吧,他也在这听着就好。” 王海点了点头,却丝毫没有质疑江秋在这里的事。三人找了个隐蔽处,没那么多车辆来往。王海开始一边回想着一边叙述。 “当时呢,我年纪也不大。这事情一开始是一起绑架案。一个女人报的案,很急切,但描述的很清晰,说有个六岁的小孩被人绑架了,对方正在跨江大桥上边劫持着孩子,情绪很不稳定,威胁不给钱就要带着孩子跳桥。 她的丈夫觉得不能两个人都离开,正自己盯着绑匪,而她以去拿钱的名义牵制绑匪,所以现在一边赶在拿钱的路上,一边报警。平心而论,这个处理确实很妥当。但当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事情还是已经无法挽回了。结果就是最糟糕的情况,劫匪带着孩子跳进了江里,女人的丈夫会水,于是马上下江营救,却被劫匪在水里试图逃跑的时候带刀刺伤。他虽然没拦住劫匪,但救下了孩子自己却也受了重伤。 当我们赶到的时候,只看到那个女人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照顾着受惊昏迷的男孩,跪在江畔,守着她满身是血的丈夫和铺满一地地被江水稀释的血迹。虽然当时他还有气,但还是因为失血过多,人没了。” “男孩和婴儿?”梁安从低头沉思中脱离出来,皱着眉,看向王海,寻求解释。 “婴儿自然是陈泽瑞,那个丧父丧母的孩子。那个男孩,则是陈泽瑞的养父的孩子,他的哥哥薛晨。”王海似乎预料到了他的疑惑,“他们两家确实是世交,原本相约一起出来带着孩子游玩,结果薛晨的父母恰巧有事,就让好朋友带着孩子出去。这一出去就坏了事。”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但孟朝阳其实并不只是一个求财的暴徒。他早有预谋。陈泽瑞的父亲是当时孟朝阳所在企业的高管,是孟朝阳的直系领导。虽然他作为领导并不负责人力资源,但孟朝阳被裁员下岗,不知道向谁伸冤,家里又有妻女嗷嗷待哺,情急之下,他想要绑架领导的儿子换取钱财,维持家用。 但是他搞错了对象,又恰巧被警觉的陈泽瑞父亲所发现,来不及上车逃走便追到了桥上,因此事态最终机缘巧合,虽然万幸的保住了那个六岁的孩子,但还是去到了最不理想的结果之一。” “孟朝阳这个人……我记得孟珊珊的父亲死的很早。孟朝阳没有被当场抓获,那是陈泽瑞的母亲认出了他?”梁安若有所悟。 “这就是第二件事,也就是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根本原因。陈泽瑞,那个婴儿的母亲,她的名字很好听,叫张玉倾。我们都看错了她,只把她当做一个失魂落魄的妻子,一个焦头烂额的母亲。 那一天,我们接到电话,又是她,她压着嗓子,告诉我们孟朝阳家的地址。我们立马赶了过去,在那里,我们发现了两具尸体。”说着,王海像是回想起当时的画面,吸了一口冬日的凉气。 “我们都错了,我们都被骗了。” “她用的是一把手枪,当时紧紧的握在她自己手里,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不过二十年前,确实管制查处都没那么严。子弹开了两发,一发打中了孟朝阳的眉心,一发杀死的是她自己。她是闭着眼死去的,甚至还在笑,表情和之前的表现出来的颓废和哀伤完全不同,眼角甚至不剩下一滴眼泪。最后那一幕,看的我们全部人都不寒而栗。” 梁安看着他的表情。王海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可他此时却有些心神不宁。 “当时我们队里其中一位女警,人比较温柔,你也认识,就是现在一队的那位支队长,当时还专门被借调过来被派去安慰这位突然丧夫悲痛欲绝,从头到尾没停过流眼泪的可怜女人。临走前怕她太伤心路上出事,于是把母子俩一路护送到家门口,看着她踉跄着脚步不住地道谢,关上门才放心离开。 她从头到尾都只像是一个因为突然的厄运,悲伤到近乎崩溃的寡妇。她在她丈夫死后的问询里没有提及丝毫她知道孟朝阳身份的事,甚至连当时在她的描述下作出的画像都和孟朝阳真人大相径庭,虽然她的表情似乎是努力在回想,竭尽全力的配合我们的调查。那时候指纹还没有专门建立数据库,我们对比孟朝阳的指纹和孩子衣服上的指纹才真正确认他就是凶手。那个女人,张玉倾,她根本不想配合我们调查出杀死她丈夫的凶手,她只想拿起枪械,自己报仇,然后再了结了自己。” “所以啊,这件事对我的冲击很大。在最近几年,我刚在社交媒体上刷到陈醒——他和他的父母长得很像,眼睛却格外像他的母亲。得知确实是他成为了一名演员,我甚至感到了一些戏剧性的滑稽,这或许真的是一种遗传的天赋。虽然只是一起案子,但我现在还记得那场无与伦比的独角戏。这或许……也能说是一种缘分吧。” 在很久很久以前,是故事开始时惯有的开头。 “一百块,又少了一百块。”刚洗完碗,还围着围裙的女人突然爆发出汹涌的怒火,红着眼指指点点着眼前桌上的一沓钞票,“孟朝阳,你说,你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为什么数目又不对,又少了?你说啊?” 可她的丈夫这次却没有理直气壮的反驳,找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来搪塞。他只是坐着,呆滞着,愣愣的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手,像是手上有什么奇怪的透明的东西,其他的人谁也无法发现。 围裙女人抹着眼泪,愤然离开了大厅,留他坐在一旁继续发呆。坐在地下玩着火车的小女孩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她才三岁,是个很安静乖巧的孩子,却意外的很喜欢玩这些被认为是男孩子会喜欢的东西。今天,爸爸又给她带回了杂货店新上的小货车。这是投其所好,她确实在被送去幼儿园的路上看了好几次,想要买。 正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男人,或者说孟朝阳,突然像是触电了一样,惊恐的从呆滞中恢复,转身看向门口。动作停滞了好一会儿,听着仍然很有耐心的响起着的敲门声,他还是站起了身,逃避似的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女儿。 “珊珊,地上凉,玩完就快起来。爸爸出去……珊珊不怕。” 他知道无法逃避了,便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了门口。 可门口的情景却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不是警察,却是催命的鬼。 “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 他看着眼前衣冠楚楚的美丽女人,却隐隐感到一种刻骨的寒意。 “你……你要干什么?” 女人看了一眼他背后客厅里正在玩耍的女孩。她正摆弄着轨道,试图让火车能转一个最大最圆的圈。 “不想让你女儿看到,就出来。”她的声音冷硬,像铁石。 他看到了黑咕隆咚的枪口。 他后退了一步,又停下,吞下了一口唾沫,“你是要……等等,你……” 话音未落。 两声枪响。 对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女孩听到了枪声。可她却没有抬头,她还没到从电视剧电影里了解到枪械的年纪,每当有这种播放场景出现,爸爸总会捂住她的耳朵和眼睛,把她当做最易碎的珍宝。 声音这么大,爸爸果然又犯迷糊了,她想,手还放在轨道上,试探着滑动自己刚刚拼装好的小火车,试试这条路到底好不好走。 他常常不留神,比如在搬家的时候把东西不小心砸到地上,生怕被妈妈发现而偷偷捡起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这次应该也一样。 三岁的珊珊眼里,爸爸虽然平时装作很严肃很厉害的模样,但经常闹这些小笑话,自以为没有人知道,她也总悄悄笑他,又在明面上假装不知道,只是小声笑,不让爸爸看见,让他以为自己在女儿眼里一如既往的高大。只不过,单纯按照身高来看,他对于珊珊也确实是很高大,就像一座大山。 但其实,也并不是这样。 第二十九章 入瓮 “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能够说明。我很感激陈醒,也不能落下他那善解人意,办事周到的哥哥。顺便一提,他哥哥那种才是我喜欢的类型,比较沉稳,虽然只是给您作为一种参考,避免产生更多误会——不过可能这个也很容易误会…… 唉,您就当我做事不过脑,但我敢保证,我对豪门这种复杂的东西没有任何兴趣,也只是刚刚出事的时候说过两句话。钱够用就行。” 傅羽筱想了半天,摊了摊手,有些自责道:“不过我也确实不太机灵,如果不是之前我这边办的那傻事,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他们的宣传,给最后那件事铺垫了那么多伏笔,也不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毕竟同舟共济了两年,我和陈泽瑞也勉勉强强能算个表面朋友——虽然他大概看我不怎么顺眼。” 邵梓打量了她两下。 傅羽筱,她是一个明朗坦率的女人。 即使穿着的还是家居服饰也丝毫不能掩盖似乎马上就想要跳脱到窗外一般的活力,回答问题态度也确实算得上毫不遮掩。 与荧幕上明丽温柔的都市丽人形象相比,她显然更为活泼,也更加自由,更不像是传言中沉醉于豪门金钱无法自拔的拜金女人。 或许唯一的不协,就是这位有活力的女人腿上包着石膏,大大的一个白块,显得有些小小的滑稽,显然不便移动。 傅羽筱也发觉了他的关注点,主动解释道:“这个是拍戏的时候出了意外。说来也算倒霉,离婚之后,我的事业没受到影响,反而算是更上一层楼了,这也是我特别感激陈泽瑞的哥哥…… 我忘了叫什么,反正应该是他开的方便之门。我挺喜欢工作的,但中间出了意外反而把事情耽搁了,索性只耽误了一部戏,其他都可以调整。伤筋动骨一百天么,我恢复一般比较快,很快就能好了。” 她还笑了笑,倒是乐观。 “在你和陈泽瑞结婚那几年,你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和他有关的特殊的事?”邵梓顿了一下。不是他不想提及其他的一些问题,而是这个时机,似乎并不适合插入这些疑问。 “没有。”傅羽筱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认真的摇了摇头:“我虽然名义上和他结婚,实际上倒是没有什么装模作样的行程重合以外的任何联系。倒是我的微博,下面有他心碎过激女友粉的那些……咳咳,言论,还有私信。其实没什么,他那微博底下应该也不少。” “那感情经历呢?比如认识什么人,八卦到有什么事?”邵梓总觉得以自己的身份说这些话似乎有那么一点的破坏形象,虽然他这方面的形象在认识的人里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但在外人面前总是不好的,于是他挣扎了一下,试图挽回,“就一些私事,还有你的。我们比较怀疑,近期有些特殊事情和感情问题有关。” 傅羽筱倒是没什么过分的疑虑,她颇为认真的想了想,摸着下巴说道:“八卦……我不常和人讲,但以前那个什么陈醒的哥哥……我还是不记得他叫什么,找人帮忙汇总,和我对过‘口供’,就比如一些综艺的快问快答,既然要做表面功夫,一旦考到这种问题总不能轻易露馅。比如他以前在一档综艺里说过他初恋是高中的学姐,他第一次学会骑自行车的时候六岁……您指的是这些?” 她似乎更专注了,死命回想着还有没有别的。 邵梓无奈,他确实觉得这种跨维度的交流必须得直白起来,还是秉持着最后一点面子,“那你自己呢?网络上也算,就有没有什么人态度比较奇特,有那种暧昧或者亲近的表示……?” 傅羽筱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警官,我微博账号前几天才破一千万粉丝。您说的这种,里面大概有一半能算……就算是极端的,比较变态的,我大概每次公开行程拍戏都有这种例子,更别说这两年快三年以内了。” “那在你认识的人里面呢?” 傅羽筱沉默了一下。 “有一说一,也不是没有。”她倒也没觉得问题奇怪,只是似乎尤其的郑重,严肃的神情配上随意的家居服甚至让人看着有些好笑,“也就……二三十个吧。” 这话确实让邵梓有些没法接。 傅羽筱噗的一声笑了,“其实我还蛮受欢迎的,上学的时候就这样了。您应该也知道,上学的时候,艺术生么,上个台表演才艺就比同龄人多了很多展示的机会。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也难免有些悸动的人。往后更是这样。 当然,感情问题上我算是要求特别严苛,事儿比较多的那一茬。除了您知道假的那段,确实是完全没处过。所以我才不敢让之前那件事发酵的太狠。 有些时候,假的事情能越传越离谱,你甚至不知道严重的话能发展到什么地步,我虽然犯了错,但我应该还罪不至此。既然结果是双赢,不如编一个不会被乱传的逼真假消息‘亲自传谣’。” 这邵梓倒是信的。 他开始怀疑,这位傅小姐究竟是刻意装傻还是真的不知情。 因为怎么看这位对待感情貌似没什么所谓的女人,并不像网络上那个被辜负而无中生有发贴的“女刺客”。 “方便让我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问题吗,我不乱动?” 他退而求其次,试探性的问问,顺带观察傅羽筱的表情。 她倒是没有觉得自己被当做嫌疑人而恼火,甚至没有什么特殊的眼神变化,只是摊了摊手,“请便吧。我其实也有点怕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在我家藏着。恐怖片看多了,整体追着我不放的变态也确实不少。”甚至还专门给邵梓找了个可信理由。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被这递到手上的台阶哽住了,邵梓停顿了一下。也没停多久,他就开始利用好机会,开始边走边环顾四周。 其实,这种检查也是漫无目的的。 说实话,他甚至还没有专门想好到底是要找什么。 这几天他确实有些摸不着头脑,案件的脉络就像是无形的一种丝线,触之即碎,而且渺无踪迹。 方才也只是为了观察傅羽筱的反应。或许是她毫无心虚,和案子没有关系,所以比较淡定,又或许她确实藏着什么事情,只是用演技掩盖了慌乱? 究竟是谁?邵梓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迷局。并不是毫无踪迹,可偏偏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支离破碎的方向,有的事物试图告诉你:这太离谱了,这就是巧合。 可其他的证据却说:不,这不是。但那藏在幕后的人呢?没有人能发现他,即使都在暗暗猜测,他确实存在。 那个人,究竟在扮演着什么角色,又想要做什么。 他这么想着,走进了傅羽筱的书房。 不得不说,这应该是个认真的演员。单是演艺方面的书籍就摆了有一个书架,其余有各种时尚杂志,新版旧版。 她的兴趣爱好则在另一个书架上,那个书架上摆了许多科幻类的小说,包括许多科普书籍,甚至还有英文版。 看来也是个对兴趣相当专注,甚至有研究欲望的。 邵梓回想了一下这位傅大明星参演的电影和电视剧,也确实相比其他演员选择了更多的科幻未来题材的作品,尤其是近两年。 看来确实是有一定自由度的同时,也可以兼顾自己的兴趣——陈泽瑞的哥哥薛晨确实给她提供了帮助。 邵梓一直坚持一句话:如果要了解一个人,那么一定要先看看他的书架。 当然,现在确实没太多人对纸质书感兴趣。即使是不读书的人,也多多少少有一些自己的偏好,而这些人的电子设备往往就是新的信息的寄托场所。 所有人无意识点进去的消息,都是他们潜在的关注点。或许在他们的想象当中,这些邵梓一向擅长研究这些。 傅羽筱,她又更专注于什么呢?能让她在不经意间提起注意的事情,是什么呢? 突然,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她为什么会……”邵梓喃喃道。 不一会儿,傅羽筱看着邵梓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却没见他立刻说话,有些讶异。 “邵警官,怎么样,还好吗?” 邵梓的神情没什么波动,“没什么危险的,你可以放心。”他倒是理直气壮的顺杆下了,搞得和他真的是为了检查有没有一些变态设置的设备一样大义凛然。 但他的态度属实差别挺大,就像是从一个慈爱的年轻男妈妈变成了不苟言笑的严肃警探,确实让人看着就觉得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傅小姐,可以和我聊聊你的高中时期吗?”他的话语内容有些疏离的客套,语气也有了突然的变化,像是有些严厉。这在他平时的询问里是看不到的——他更擅长那种温柔体贴且自来熟的红脸风格。 傅羽筱被他的变化闹愣了,一时间有些犹豫。 “我……我是艺术生,高中生活基本就是练习啊……学习一些书面知识也有,我也喜欢看书。很少有课余时间,我比较刻苦。” “你在特长生的班级就读,学习成绩良好,能达到普通班正常学生的平均水准——对于一个市里顶尖高中的特长生来说,成绩相当优秀。” “谢谢夸奖?”傅羽筱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表情相当的迷茫。 “你认识一个人,他当时和你同学,同级,同龄。你们似乎没有过任何联系,而巧合的是,他在你踏入演艺圈后,刚好从名牌大学的数学系毕业,却在专业毫不对口的情况下成为了你的助理。而在你和陈泽瑞假意结婚以后,他同时成为了你和陈泽瑞的经纪人。” “他的名字,叫任一。” 邵梓坐在车上。 他戴着耳机,仰着头,看着敞开的汽车天窗。 耳边传来刚才听过,却有些模糊的声音。 “刚才警察来过,跟我提起了你……任同学。” 这却又不像是那个乐观坦率的女人的口吻了,反而有些隐隐的犹豫,但并没有任何胆怯一类的负面情绪。 邵梓眯起了眼。凡事都有理由,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在一个几乎不相干的事情浪费太多的时间,只能证明,她真的很在意这件事,又或者,有什么最近发生的事情给了她很多提醒,导致她在随口回答时不由自主的在说出相关的内容时更加兴奋,话更多。 而他很幸运。 因为傅羽筱的高中,那一届招收的学生并不多,而他漫无目的的寻找下,找到的目标名字也简单到了相当引人注目的地步。 还没等他听到第二句,电话却好像挂断了。 邵梓愣了一下,看着自己的设备。 他想了想,开始定导航,就去刚才陆遥远程替他查清楚的任一的住所。 但还没等他确认最佳的路线,他的车窗口被轻轻敲响了。 他转头看去。 邵梓很擅长记下人的脸,尤其是近期见过的,甚至能够算得上过目不忘。 而那是一个还没开始陌生的面孔。即使第一次见是在夜晚,现在则是白天。白天能看的更清晰些。 这位也很有些出道的潜质,可惜一直在这种环境下都没人能够发掘。刚好过耳的头发有些适度的自然卷,却打理的很是有型。 他的五官各自生长的恰到好处,挑不出毛病,也让人看着舒服。 或许是因为眼睛挺大,他看上去似乎比真实就很年轻的年龄还要更年轻些。 再加上笑起来甚至还有酒窝,总体确实能算是盘靓条顺的年轻人,颇为养眼。 “邵警官?这么巧,”任一笑的讨巧,眉眼弯弯,“带我一程呗。” 第三十章 请君 “……你好。”邵梓直视着任一的眼睛。倒不太惊讶,或许只是压下了情绪。 “进来坐坐?”一边说着,他还真打开了车子自动落锁锁上的车门。 任一小幅度的歪了歪头,像是在疑惑,但不一会儿就果断地拉开了车门,探入大半个身子,直接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辛苦您了。” 他倒是一副没有丝毫负担的样子,像是没心没肺,全然没有了先前夜晚里的现在看来像是虚张声势一样的犹豫退缩,变化大的像是根本从骨子里换了个人,“真巧,在这里见到了邵警官。我家艺人也承蒙您关照了。” “我刚才才从傅羽筱家里出来。” “毕竟两个都是。”任一的表情或许是因为出众的相貌,有种让人很难不被感染的真挚,“他们都是我手下的艺人,我是一视同仁的。您关照陈泽瑞,还派了那么可靠的宋警官来帮忙保护着,我这不得好好谢谢。至于傅羽筱……她受了伤,还是需要担心的。毕竟不可能随时给她请保镖。” 邵梓忍不住的上下打量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任一也不怕他看,很是坦然。 “不太一样是吗?我白天可能比晚上活泼些,我比较怕黑,晚上睡觉都要开灯。” 他又自来熟似的开始唠嗑,还动作相当自然地玩了会儿自己垂在耳畔的发丝。 应该不会有人信这种鬼话,这其中也当然包括邵梓。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邵梓直截了当问道。他并不觉得任何的委婉对这个人会有什么意义。 “我当然想我手下的艺人安安心心拍完戏啊。”可任一却答非所问,扭头看他,满脸讶异。 “今天这不是来关照一下傅羽筱么,你看她受了伤,行程耽搁了。作为我这种管理她事业问题的,虽然作为朋友也有关照的意义,但更重要的是得尽快确定她恢复的情况。” 邵梓看着他的表情。 此时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事事关心操劳的经纪人,可怜兮兮的打工人,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委屈的叙述着自己的无辜。 “你想干什么?” 任一笑了。 “这不得问你自己么,警官。你想干嘛,我就想干嘛。你说什么呢,我都乐意奉陪。” 邵梓隐约觉得,这个调调有那么一点的熟悉。但他已经没有兴致深究这些了。 “……那一天,一整天,你在哪?”他报出了一串日期,沉声问道。那是李烈钧被推断死去的日子。 “我在临江公园旁的别墅区。” 这个人竟然就这么轻易的说出来了,还相当刻意的冲他眨了眨眼。 “你干了什么?” 任一却摊了摊手,“我能干什么呢?傅羽筱在那儿有栋别墅,她来去不方便,有什么资料得我帮忙去取。这不是很正常?” 邵梓紧盯着他,又看他无奈似的摊了摊手。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他似乎还不满意,又拧巴起眉毛补充道,“你看我像坏人的样子吗。” 像。 但是观察许久,邵梓却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他根本不是在抵赖,也不是在做任何被发现以后的挣扎。 似乎这一切都是他料想之内的结果——他是清楚会发生什么样的事的,甚至能够猜测出作为警察的邵梓问出的问题。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傅羽筱提前告诉了他?不可能。邵梓回忆了一下,在他刚刚进门以后,傅羽筱就没有碰过任何通讯的设备。 即使是在他悄悄在书房调查的那段时间,也绝对不足以支持任一被通知以后临时赶过来,然后和停车场与他相遇。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他不需要逃跑。 这样的字眼出现在了邵梓的脑海中。 眼前的男人,少了那天夜里商场中的矜持谦和,多了几分随意,甚至有些放肆,在一名警察的面前。 虽然平素也不算严厉,但邵梓并不认为自己能被轻视到这种地步。而细细想来,这也并不意外。 李烈钧案,马俊杀人的证据确凿。他不需要任何共犯就可以被定罪。在书面上,一直以来所推测的“第三人”都并不存在。 那只是一种关联性的想象,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真正证明,有一个人在背后影响着这些事。 也就是说,即使明知道他和事情脱不开关系,也没有任何一条理由,能凭借“巧合”将他抓获。 邵梓又看到眼前的男人睁大了眼睛,像是好奇地探究着他此刻的想法,观察的目光被当场捕获还冲身旁的人毫不尴尬地笑了笑。 “你的意思是,你和任何案件都没有关系,对吧?” “当然不是。”他却摇头。 邵梓沉默着,只等着他再次语出惊人。这已经不能给他造成惊讶的情绪了。 “当然是因为我感兴趣啊。你瞧,很少有人会遇到这么特别的事吧。” 他的眼神里仿佛蕴含着兴奋,却是在反过来看着邵梓的反应,让邵梓不由自主的有些不自在的退了小半个身位。 “软陶陶。这是我曾经替不太方便的傅羽筱一直看管着的游戏账号。她三分钟热度,彻底弃游了,为了避免有什么不良影响,也一直用她的语气和做法在运行着,还开变声器学着她的做派做过指挥呢。正好发现有一位网友死在了附近的别墅,那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关心的事情吗?这么多巧合,谁能不害怕呢?您说,是吧?” 他明明还在装模作样,可他却演的那么符合常理,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单纯的害怕,却像是单纯委屈于不善解人意的邵警官的步步相逼。 很是无辜。 “所以你为什么会发那个贴子?” “你不觉得,这也很有意思吗?”任一像是比他更不理解这些疑惑,“上网不找乐子,那有什么意思?” 邵梓发现今天他看这个人的脸看太久了。 他明明可以什么都不发,这样,所有人的特殊关系都不会那么快速的被联系起来。无论是为了隐藏,还是为了后续的…… 他的瞳孔一缩,仿佛发现了什么。 “所以马俊才会……你那个贴子,是给他看的。”邵梓喃喃着,有些恍惚。 马俊的自杀并不是单个原因导致的结果。无数的暗示,无数的机缘巧合把他逼到了最后那样的地步。 他并不只是被他人的杀意所感染。而这些所谓的“机缘巧合”,或许并不是机缘巧合。 最初浮现的,或许是马俊心中被牵动而出的杀意。 而童雅畅的手法,贴子提供的完美理由,隐蔽秘密的急切需要,一切似乎只是意外出现的巧合都聚合在一起,慢慢形成一个完整而残酷的计划,在他耳边反复的念诵:这就是你最好的选择,这就是你将要做的事。 但在最初的最初,那一点杀意,那一点连警察都无法从老狐狸的嘴里掏出的真相的,那些隐匿在角落中的秘密…… 那个或许存在的,最阴暗处的隐秘杀机。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所有的思索汇聚成了一句蕴含着难言情感的话语。 “有的人生来就是为了‘知道’,就像我也不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什么。”任一又笑出了他的酒窝,外貌可亲,话语却很怪,像是早就想这么说。“邵警官,咱们不走吗?” “你要去哪?” “当然是去您想带我去的地方啊,我这不是配合您工作么。” 任一还是笑吟吟的,像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改变。 或者说——从头到尾发生过的所有事,都还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个童雅畅可真是变态啊。”陆遥一边处理着感慨道,“他儿子身上录下来的监控语音他还专门建了个文件夹放在自己的电脑里,好家伙总量十几个g,分门别类精心剪辑,搞得像‘儿子饲养过程全记录’一样。” 既被自由放养长大,又占有全家人宠爱的独生女孩陆遥可没真正见过这种只在影视剧里看见过的父子关系。 “我还以为他就听听就完事了,这还留这么多存档的吗?”莫云晚办事效率极高,没多久又闲下来了。本来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她却坐在旁边嗑着瓜子。 虽然并不隶属于任何一个支队,她最近似乎特别喜欢到这里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看个热闹都快把案子的前因后果全部摸清楚了。 “真恐怖。那医生没事吧?会不会精神被监控的出了什么问题,斯德哥尔摩会有吗?我听这声儿,他对他爸还是很尊敬的么。” 只是对童鸿光本人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被邵梓抛弃在休息室,还被不要脸的邵梓装女生欺骗的可怜小伙之上。 “人家自己就是心理医生,可不比咱们懂多了。”陆遥来不及一个个的听,随手挑了几个名字比较感兴趣的文件,拎出来语音转文字,说话却有些含混,“再说了,我看他也调整过来了。” “你在找什么?”莫云晚又好奇的凑了过来,顺便单手投喂了颗巧克力到陆遥的嘴里,新拆封的,特意挑的酒心。 陆遥不喜欢喝酒,却特别喜欢这种甜品里带着酒味的零食。 “我就觉得奇怪。当时队长说他一过去看见童鸿光六神无主的坐在门口。如果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他只会难过于这位病人的遭遇,如果更亲近一点那感情就是悲伤。我觉得以他后来的表现应该倾向于第二种,那么他应该知道这件事。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做了什么?” “所以你想通过童雅畅的记录,来了解他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转变?”莫云晚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 陆遥点点头,继续埋头苦听。 自己给自己找的活倒也不用叫屈。 莫云晚摸着自己的下巴,在一旁琢磨着。 她突然指了下一个在最边边的文件夹,“你看看这个,点开。” 陆遥定睛一看,上面写着两个字,“重要”。 “你想得到的东西,那位变态老医生也想得到。”她慢悠悠的解释道,“他万一产生了怀疑也会回顾,试试看。” 每个文件夹里的文件都有所属的日期。或许是老人家不懂得查看文件的属性面板,剪出来的音频甚至在文件名上就标的是日期,后面编着序号一二三四。 看到其中一个日期,陆遥毫不犹豫的先点了进去。那个日期里有两段音频,相对而言有些多,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选择原因。 那个日期是马俊遭难的日子。他被送进医院的那一天。 稍微早些的时候。 声音很小,只有些琐碎的声响,没有人说话。 然后是电话拨打的声音。电话打到无法接通的提示音,又再重复一遍。连续好几次,从头到尾没有人声。 陆遥隐约有了些自己都没想明白的触动。 下一个音频文件。这回一开始就是人声。 “……是我的一个病人。精神状态不太好,我很担心,我怕她出事所以才多打了几次。对,确实是一直没人接,才拖了很久,最后我发短信跟她家人确认过了。人没事才放心。” 接下来是和童雅畅的一些家常的对话,很是琐碎。 但在这段话结束时,莫云晚就看见陆遥眼里一亮。 “怎么样?” “我在看管他的时候查过,童鸿光目前正在负责六个病人。这六个人里面除了马俊都没什么自理能力,排除他以外的五个人都是女性,其中三个人住在精神病院,有护工照看,其他两个人由家人时时看管。 事发当时他在国外开会,行程安排的很紧凑。他是个聪明人,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他如果第一时间没有得到回应,他会立刻联系看护她们的人来确认,而不是反复拨打无谓的电话。” 这是一个借口。 所以,他究竟在干什么? 第三十一章 相觑 这是未曾设想过的情况。 警局像是什么香饽饽,三天就有两个人主动又积极的把自己送上门,美其名曰配合调查,还都分别坐的三支队一正一副两位队长的车。 陆遥好奇的打量着游刃有余的坐在审讯室几个人对面的任一,在刚刚离开的时候措不及防的和站在身边的宋乔雨一起,接收到一个轻松惬意而且相当标准的“wink”。 “……是真的骚啊。”陆遥还没缓过来,有些惊讶也有些感慨,“这么有活力。” 被骚了一路的邵梓也并不像表面一样游刃有余。 他的底线已经从问出点线索,降到了只要能保持沟通,而目前达到的状态是能够适时地假装听不到就算成功。 宋乔雨作为同样遭到这种骚扰的人,倒是比较冷静,毕竟这大概和莫云晚的找茬还差了那么点档次。他只是好奇,翻阅着邵梓传来的录音记录。 “任一在剧组和现在的表现差异很大,他很奇怪。”他这么说道。 梁安也坐在审讯室里,倒是相当的坦然。只是随意的说了几句,又走出来了。 “怎么样?” 梁安摊了摊手,“毕竟我们目前还没有证据呢。” 邵梓勉强的笑了笑,对这点他的理解算是透彻,在被骚扰的路上,他可是从头到尾,前思后想了不止两三回,试图找到破局的方法。 “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是来警局想要干什么。”梁安的表情有些异样,“他可不是被逼过来的。” “我想了很久,我这次的做法其实很容易预测。如果他知道我要去傅羽筱的家,以她后来直接给任一报信的警觉,提前被叮嘱完全可以不露出任何破绽。”邵梓忍不住反省道,“是我落进了他的陷阱。” “有的陷阱必须要踩。”梁安瞥了他一眼,“这是必须要铺的路。我只是不太想让他真的得偿所愿,毕竟这里是警局,不是许愿池。” 他确实是心气有些不太顺了。 虽然他也并不是毫无准备,甚至在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有所预料,现在的情况甚至也走在他预料的那种路上。 “所以,他其实就是要来警局做什么事?”宋乔雨终于算是明白了。 “小陆?” 一直在调资料的陆遥诶了一声。 任一,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此时正坐在休息室的任一可并不在意这些针对性的调查。 他坐的还算端正,看着一本旁边书架上随便拿下来的书,桌上还摆着泡好茶包的茶水,整个人显得分外的快活舒坦,如鱼得水。而江秋也在这,就坐在他的身边,沙发的另一侧。他倒没在做什么,好像就是看着自己的手指发着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算和谐,相安无事。 另一边。 “任一,今年二十四岁。二十一岁毕业,是个数学系高材生,但放弃了保研的资格,很离奇的到老同学傅羽筱的经纪公司作为她的助理。一年后,绯闻事件发生,傅羽筱和经纪公司闹掰,和名义上的丈夫陈泽瑞开的工作室合作。而任一也顺理成章的成为她的经纪人,不久也接手了因为没有处理好公关事件而被开除的陈泽瑞曾经的经纪人的工作。” “这是个什么逻辑?”梁安皱眉,“做个戏还要顺带共享经纪人的吗?” “应该是为了协调安排,正赶上了天时地利人和。”陆遥推测,“当然也可能是故意的咯,他可能做了什么手脚。但他确实也能算是个好经纪人,我看他给这俩艺人找的本子都挺不错的,都是广受好评、没有太大争议的剧本,拍出来的反响综合也不错,还能兼顾艺人的爱好。我看那两个人粉丝也不是没注意到他,毕竟长得帅,业务能力好,风评也不错。甚至专门还有个他的粉丝圈子。” 邵梓垂眼看着手机,“我找人问了,圈子里对任一的评价都比较羡慕。他厉害就厉害在能有足够的消息渠道和眼力,很多的剧本都是他亲自去争取的,别人压根没想过请,但他自己找上门来问。当然,也有他带的艺人本身素质比较优秀,人气也高的成分在里面。” “他比较特别的经历在他的童年期。他的父亲曾经是高官,后来因为一些违纪操作而落网。而他的母亲其实是他父亲婚姻外的情人,一直独自抚养着孩子,后来也踉跄入狱,而这个让她入狱的案子……”陆遥调取了很多信息,想了一会儿怎么表述,“怎么说呢,很特别。” 梁安示意她继续。 “这么说吧。那个任一的母亲,她涉嫌在探监的时候蓄意谋杀任一的父亲。”这句话说来也有些奇怪。 “好大的胆子。”宋乔雨也有些惊讶,“成功了吗?” “那自然是没有,监狱进门要检查,自然不可能容许一个女人带利器进去。她是活生生用手和指甲,措不及防之下掐住了任一父亲的脖子,她险些就成功了。 即使任一的父亲入狱后身体状况并不好,毕竟还有基础的体力差距便在窒息之前挣脱了,最终两人厮打在一块,被吓懵了几秒的狱警赶忙分开。” 陆遥调出了当时留证的照片。 狭长的伤口样貌可怖,狰狞无比,仿佛是一个失控的猛兽留下来的爪痕,而很难让人想到女人纤纤玉手的指甲。 在伤口的尽头,人的颈部凹陷下去了两道手形的深色淤痕。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女人的“杰作”。 “虽然这些事实和任一没有直接关系,只是间接导致了失去所有监护人的任一在十五岁的年纪被关系最近的亲戚收养。但我注意到了奇怪的一点。” 陆遥打开了另一个文件,“在任一的母亲入狱以后,同年,十五岁刚刚结束高考的任一给她写了一封信。看完了那封信,她就彻底疯了。” “信的内容是什么?”邵梓相当好奇,“我记得往监狱寄信要审核的吧,他如果写了什么恶毒的话,应该有留档。” 陆遥动作很快,直接调出了信件的内容,那是一个保存的文档,仅供参考。 年幼的任一字迹相当工整,虽然字体偏圆润,算不得欣赏意义上的好看,但显然是在学校里老师喜欢阅读的类型,每个字每个词都清晰可见。 内容也很简短。 大致就是一些日常琐事,混杂着生活的变化。 中考成绩不错,收养家庭怎么样,又说了一声自己的现状一切安好,不用担心。 没有任何攻击性或者不对劲的内容。 “这真的是诱因吗?”邵梓也疑惑了。 “但据当时她的狱友说,她确实是在看完这封信后开始疯的。‘她先是把信莫名其妙的完全撕碎,再发了很久的呆,最后一直不停的用头撞墙,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确实脱不开关系。”梁安出声,“联系最近的案子,你会想到什么?” “你是说,任一母亲的谋杀案,也是他在十五岁的时候‘预料’到的?并且做出行动,引发她进一步的疯狂?”本想说是诱导,但邵梓还是收束了一下说辞。 “也许他的手段并没有现在这样完美,或者目标没有现在这样明确。”梁安的神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但这信里面确实没什么毛病。”陆遥忍不住抬头,“十五岁,刚中考完,又被收养。该说的大事小事里面都没有任何自己以外的信息,更别说关于他妈妈了。” “或许引起疯狂的,正是这份寻常呢?”邵梓再次扫视这封信件,“任一的母亲杀人,动机是什么?” “被绿,被抛弃,孤儿寡母的压力,都有可能吧?” “可她本就是一个知情的情人,她有什么理由非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一个已经踉跄入狱的前任呢?即使他不能再给她创造价值,但杀了他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不管她的孩子了吗?” 坐在休息室里的任一同样不甘寂寞了起来。 他往江秋的位置靠了靠,毫无顾忌的上下打量着他。 江秋发现了,却还是没有任何的表示。 “久仰啦,江医生。”任一打了个招呼,“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吧?” 听到第二个短句的时候,江秋就转过了眼,很平静的看着他。 平静持续了几秒钟。 “医院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认识我?” 从江秋的口中说出来,似乎不太割裂。 可任一还盯着他看,仿佛想从他话语的间隙里观察到什么破绽。 “我在好奇。”得不到结果,只看到江秋面无表情的脸,任一摊了摊手,“你知道的,我知道很多事。包括——你们的。” 他又忍不住笑了。 “可这与现在你的任务并无关联。”江秋仍然平静,但目光有了焦距点,看着任一的眼睛。 那是一双幽深的瞳孔,无机质一样的色彩,可偏偏又没有任何或者压迫感,或者和之前某些情况下一样显现出迷茫的特殊神情,只又像是一汪毫无波澜的湖水。 “我告诉你,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任一又凑近了,目光炯炯,兴味盎然。 还不等回答,他又直接补上了一句话,同时审视的眼光里的炽热的感情愈发浓烈,像是在积极的审视着什么极其感兴趣的东西。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啊。” 这是强买强卖。 第三十二章 危机 “陈哥这些天辛苦了,喝杯酒吧!” “陈哥杀青愉快啊!” 很少见的,陈泽瑞直接推拒了很多人的敬酒,在自己的角色杀青酒会上独自坐在角落,有些莫名的踌躇不安。 任一向他请了假,说是有事要办,不在附近。至于小助理,他现在正在桌旁的人群里埋头干饭,一个钟头都没有停过,应该是想要把明天的胃口一并吃完。 他的推拒也让所有稍有情商的人都看出了他此时心情不悦,不太想和人交谈,因此他在本该是他的主场的地方,竟然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当然,不是因为这一部虽然在最后几天有点小插曲,但总体来说算是完美收官的拍摄。 他……很是焦虑。这对于人生一帆风顺的他,是很少见的体验。 陈醒这个名字是艺名,他和他哥商量着取的,是斟酌许久选出的“优胜者”。 薛晨编了八个,陈泽瑞自己编了两个,虽然最后苦思冥想挑出来的的还是那两个自己起的名字里面的,也足以见得用心很深。 原名虽然也算吉祥,但不怎么好记也不太抓眼。 或许有些小心思在里面,陈泽瑞一直觉得他哥自己的二字名字显得相当简洁好听,因此颇为羡慕,自己取的艺名备选也不由自主的都是两个字。 但他没把这件事告诉兄长,可能也是不好意思说出缘由。 大概这也是那八个朗朗上口的三字名字落选的原因——长兄如父,名字里寄托给自己珍视的家人的祝福,似乎很难在最短的字眼里寄托完成。 对于父母,他的概念一直相当模糊。 或许是生活太完美,没有空去多想……也或许有其他的理由? 他只记得家里书房的那张照片。 三个人,年轻靓丽的一男一女,还有女人怀里熟睡的婴儿,都笑着。 这是他的养父唯一给他看过的照片。除此以外,就是那些故事…… 那是真正的故事吗? 即使是在戏剧作品中也很少见到这么潦草的悲剧。 不知道因为什么,在提及这件事以前,他甚至没想到过自己的过去是一个悲剧。那像是在襁褓里被母亲呢喃着告知的故事只属于过去,连忧伤的情绪都只是一笔带过。 如今想来,他们或许并不是不在意,而是刻意的用话术在掩盖着什么。 他们在掩盖着什么呢? 陈泽瑞今年二十五岁。他的哥哥薛晨则是三十一岁。 他的养父母确实如同对待亲生孩子一样的抚育他长大,就像他的哥哥一直像对待亲生弟弟一样的照顾。 或许也是他与他的哥哥完全不同,并不是什么学习或者经商的材料,他们也从来没有在家产这种利益相关的事情上起过争端。 他甚至是幼时在父母发觉他的兴趣以后的怂恿之下递交的报名材料,因此小学的暑假就演了一个电视剧里的孩子角色。 从此有了名气,乃至一直在空余时间接戏拍戏,一发不可收拾,从童星出道走进演艺学院,最后到现在也算颇有名气。 也正是因为如此,陈泽瑞从来没有想象过,会有什么秘密必须要在他的家人嘴中刻意被一笔带过。 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手机。 他并不是在怀疑什么,只是好奇心,或许还有些叛逆的心理,让他不得不产生想要探究的念头。 究竟是怎样的真相隐瞒了这么久而且含糊带过?他们为什么要隐瞒,因为觉得他还是个孩子,不应该听到一些正确的事? 他第一时间想问的人却不是父母,而是自己的哥哥。 比起确认事实,他同样在意,那个人是否知道真相。 比起虽然慈爱但是忙碌的父母,比他大六岁的哥哥反而是一直照顾着他的那个人。 他的哥哥确实像人们所夸赞的那样,早熟,稳重,自幼在父母面前非常乖巧,在外人面前也很能适度的表达自己的诉求和想法。 薛晨是个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他能够年纪轻轻继承父母的衣钵,照顾走上另外一条陌生道路的弟弟,所有人都觉得理应如此,对于他来说是相当正常的一件事。 没有竞争对手但相当有挑战欲望的陈泽瑞,一向十分在意父母对自己和兄长一些观念的差别。 年幼时的他总要争一个“和哥哥一样厉害”的称号,长大以后即使再也不把这种话语放在口边,也常常计较自己是不是被当做一个巨婴。 毕竟和自己的兄弟相比,演技方面的特长和成就似乎在他从小的教育里,被动的被归类为不那么入流的内容。 即使我行我素,又有着家人的支持,在两者正常评价确实存在参差的基础上,也难免……会多想一些。 于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开始打电话。 但没人接。 他又打了几次,却同样是这样。 他开始觉察出一些不对劲。 薛晨从来没有关闭过电话的铃声,他不想漏过任何重要的信息。因此,他也绝不会错过任何一通电话,即使是在正常的睡梦中——他的睡眠很浅,可能是为爱闯祸的弟弟操心过太多。 他打开手机。 父母自从把家业给大儿子接管以后就开始到世界各地游玩,很少回来。兄弟俩住的家里有智能家居,大部分家具都联网,每一次开关门或者电器都会有手机app的提示信息记录。 两个人的手机都装着这个记录。可是最近从他们俩出门开始,再也没有了任何的使用记录。 于是陈泽瑞有些焦虑的立刻离开了场地,开车往薛晨的公司赶去。 虽然叛逆如他,早已开始学会自己做主生活,尽量在让自己过得舒坦的基础上不惹麻烦。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反过来为了哥哥的安危而奔波。 “喂,宋警官吗?是这样的,你之前问我这边有没有什么异常,我现在怀疑我哥那边出了一点事……他不在家,我现在正在去他的公司,地址就在……” 他一边把地址报清楚,一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 所幸他来的还早,最坏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薛晨趴在桌上,似乎失去了意识。 陈泽瑞本以为他是不是太困睡着了,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可即使加大了力道也叫不醒。这时他才发现,桌边倒着一个剩余些许液体的水杯。 这时宋乔雨也赶到了,身后还跟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女警,是陈泽瑞之前没见过的。 “需要叫救护车吗?” “只是昏迷,没事。” 两个声音同时传出,一女一男。 两位警察对视了一眼,意见参差,略有尴尬。 “人没事,呼吸均匀,只是晕过去了,放心。”宋乔雨这才想起还有个家属,转过身冲着陈泽瑞说。 陈泽瑞点点头,指着桌上倾倒的水杯,“应该是喝了一些什么不好的东西,没有外伤。” 作为一个专业的闯祸精,陈泽瑞多多少少也对伤情有些了解和判断,不然他的家人可能不太能放心他一个人出去。 为了保持人在视线范围内,薛晨已经被他安置到了一旁的沙发上,还盖上了办公室休息室里备用的薄被避免着凉。 以那种姿势昏迷着属实是不太舒服。 “你觉得会有什么人想要害他?”宋乔雨开始问道。 “我不知道。”陈泽瑞摇摇头,“我很难想象他会得罪什么人。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他都相当的……起码据我所知,无可挑剔。作为一个老板,即使是对待自己的下属他也很关怀。 他甚至会在工作外给家庭有困难的员工列一个表格,有空专门去关照。我一直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太无微不至了,操心也得不到回报,倒更像是个保姆……趁他听不到或许可以说点他不喜欢听的,像个圣父。” 陆遥倒是有些起了兴致,“这么好的吗?” 宋乔雨皱眉,得不到答案。 “陆遥你等其他人,顺便去调查应该比较快一些。陈醒……陈泽瑞,那你现在怎么打算,带你哥回家?怕晚上发生些什么事,我也过去守着。”他倒是认得,清自己比陆遥更适合单纯一些的工作。 陈泽瑞也不敢在这种事上冒风险,只照办。 两个人乘车离开。 “我哥他确实是那种很完美的人。他被所有人喜欢着,起码在我眼里也没有什么人能比他更配被人喜欢。 和我不一样,我就是那种容易给人惹麻烦的,只有表面光鲜……至于网上那些真不作数,毕竟都是看脸说话,谁管你内在究竟怎么样,给把自己带大的哥哥添过多少麻烦。”陈泽瑞止不住自己的情绪,又自嘲道。 宋乔雨也没精力或者能力去安慰他。 他只在试图想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就在刚才,他从警局出来的时候,梁安才叮嘱过他,这件事有可能也是任一早就安排好的杰作。 那他会没有后手吗? 或许是谁已经准备杀死薛晨却被意外因素陈泽瑞所打断,又或者这也在任一的计划当中?难道是要转移注意力,趁机杀死此刻身边这位低落的大明星? 那凶手又会是谁?又是谁给薛晨下的药,让他昏迷不醒? 这是一个无头无尾,却彻彻底底的危机。不得不让宋乔雨提起三十分的警惕。 第三十三章 秘密 “我……确实有在害怕。” 陈泽瑞确实慌了。薛晨独自晕倒在公司,如果他没有第一时间赶回来,许多人都有能力把他害死。 这对于他恐怕是最少见的情绪。 “你做的很好,”宋乔雨终于在冥思苦想中找到了话头,“薛晨现在很安全。” 陈泽瑞苦笑。 “我明白。但我想不通,为什么会这么顺利。” “我哥的公司,六点下班。偶尔会有人加班,但基本上九点前会要求不能留人,关灯锁门。他很信任下属,吃饭在饭堂,喝水喝咖啡都是自己去弄。当然,献殷勤主动帮忙的员工也不是没有,但他很少接受,因为怕别人纷纷模仿,影响风气——他很在意这些细节,不想平白受人恩惠。。” 陈泽瑞努力让自己完全冷静下来,开始描述,“只有一种可能,有人趁着没别人在的时候,趁机在他的水杯里下了药。公司里人来人往,七点前人都不少,外人难进来,所以应该是内部员工。但那个人理应……理应有充足的时间……” “你想过,如果你没有来找你哥,会发生什么?”宋乔雨突然问道,“你是觉得这件事不寻常?” “我发觉事情发生和到公司之间也有一段时间。”陈泽瑞摇摇头,“那个时候我哥就没接我电话,如果那以后没人想过动手,可能是我的电话让那个下药的人警惕了。” “但你怀疑还有其他的阴谋?” 这个大明星还挺聪明。 “如果是我自己我可能觉得好玩,但出事的是我哥。”陈泽瑞像心头堵着什么,难以释怀,“我回忆过很多遍,他确实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我只能想象他出事是因为我——虽然这种情况我也不能接受。” 他又咬咬牙。 “我从来没想过,他会遇到这种危险。我哥一直都太游刃有余了,以至于照顾他对于我来说都很新鲜。如果让我抓到他,我会先问他为什么……但在这之前,得找到究竟是谁……” 宋乔雨的动作却顿住了,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是么。” ———————————————— “要不让我来猜猜,你干了什么?” 任一歪了歪头,“也成。” 没多说废话,梁安倒是看他顺眼了许多。 “我们的人出去了,陈泽瑞也按着你给他设计的路走,下一步是什么?” “不是要给我讲故事吗,怎么还问我?”任一又开始气人,无辜的像在隐隐谴责着梁警官的服务态度不好。 梁安倒也没中招。 “第一起案子,是李烈钧的死。他是一个完全封闭自我的人,但这是因为他心里藏有一个秘密。那个秘密来自他高中他遇到的一个有暧-昧感情女孩——一个在高考后‘意外身亡’的女孩。 她的死并不是意外,具体情况或许不得而知——但和李烈钧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他的感情是愧疚还是恐惧,或者兼而有之,不得而知。 但比起这一开始就存在的理由,他的异样还有另一个重要因素,并不是陷入回忆中无法忘怀,而是有人从中作——有一个人一直有意无意的在他的生命中强调着当初发生过的事。” “一切或许确实是从他开始,但不是在最近,而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铺垫了。他的草木皆兵,他的懦弱和挣扎,以及他临死矛盾的挣扎,早在那个女孩死去以后,就开始慢慢的埋下了伏笔。” 会让一个人陷入挣扎的,或许并不是纯然又浅薄的“所谓爱情”。 不久以前的李烈钧愣怔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那本书,随意的躺在窗台上,封面干净的如同刚刚买下的时候。 风拂过书封,就像那年的风拂过女孩的发丝。 那是他送出去的书。 悸动的少年暧-昧,往往带着些不知所措。 比如像李烈钧这种品学兼优,很少和异性交流的少年,只是觉得要送些什么,也不知道女孩会喜欢什么。 只能随意挑了自己母亲喜欢送给自己的东西——他甚至对那个女孩没有过多的了解,他们之间暧-昧的关系是女孩嘱咐要守口如瓶的秘密,那个人对他而言,却也是一个谜。 他只是在偶尔读的时候,感觉气质和他眼中的女孩很是相似…… 或许谜团更应该被远离,而不是靠近;或许爱情对于少年而言来的太早;或许他们之间异常的关系并不只是那么简单的少年慕艾和少女矜持…… 美好仅仅是最开始,而后来发生的事情越来越脱离了掌控。 黑夜,喷泉,倒下的女孩,男孩仓皇逃走的背影。那样的场景一次又一次的被“提起”,究竟是谁? 或许存在过的爱意,化身为了恐惧。 他恐惧的是女孩的亡魂——因为某些原因,某个人,被反复提及。 他是活在现在,记忆却永远停留在过去的人。 “或许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已经葬在了李烈钧的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但结果已经在我们面前——那就可以开始第二件事了。” “马俊是一个简单的人。他和家人一样优秀,但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因为疾病,他做了一些无法被接受的事——但他最尊敬的父亲选择了包庇他。 因此,他在正义感和亲情之间选择了后者——那是他拼死都要守护的东西,即使是杀人。” “你觉得马俊真的杀过人?”任一终于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你要说觉得,那我说是。”梁安答道,“然后,杀死一个人,就有第二个人。只需要合适的误导……甚至一些过于激烈的言辞。” 任一摊了摊手。 “这是可以说最‘卑劣’的方法了。”梁安感慨,“一边孤注一掷,认为自己要杀死一个胁迫自己和亲人的人;一边认为自己要被一个‘鬼’复仇而残忍杀害,却在发生时因为面对的不是想象的敌人而失去斗志。他们不在一个频道上,却分别得到了自己预想中的结局。” “喏,我觉得这个方法还挺聪明的。”任一用手撑着脸颊,老老实实的像真是一个评论的旁观者。 “至于破坏证据,搅乱浑水……”梁安竟然也笑了,“你的奇思妙想还挺有意思。” 任一不置可否。 “然后,到了马俊的自杀。我猜你应该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发觉异常——你应该也知道,他也是一个聪明人。但你明白一点,他自杀的结局是注定的。 他不会允许任何可能导致事情败露的人留在世界上,包括别人,同时也包括自己。但对于一个隐瞒真相的人来说,第一个念头不会把自己和死亡牵扯到一块。而这件事还有另一个诱因,就是那自以为是的谋杀,童雅畅的故技重施。” “故技重施?”任一作出一副讶异的神情。 “童雅畅。他曾经在妻子重病时,为了同时保全自己好丈夫的形象和儿子出国读书的面子,选择用偷换安眠药的方法,利用不同药物剂量差别把她害死。 剂量差别以外,他还计算在胶囊里加入了另外的药物,确保能够完全得手。他极其在意自己的面子。正因如此,其实这个案子里有很奇怪的一点,为什么马俊知道能够致死的药物剂量?因为有人给了他参考,而这个参考的目的是谋杀。 他知道这是个阴谋,但在事情发展的进程下,他本身想去死。所以他自然而然的,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自己的死法,把自己的动机都安排了个清楚,处理了两起谋杀案的证据——一起伪造成情杀后悔的假象,另一起丢掉了原来的药盒,买了另外的非处方药。” “但这里有矛盾哦,”任一眨了眨眼,好像真的只是在认真分析梁安述说的故事,“童雅畅是怎么告诉的马俊致死的药物剂量。他不想被人发现,那么在他的计划里又要怎么掩人耳目?” “我的猜测是:因为他给的药物,也是故技重施。胶囊里的药量和之前一样有问题。但处方上并没有区别。但马俊还是察觉到了。如果他没有发现,这会是一种‘延时死亡’。 因为有问题的胶囊并不在第一个一般可以拿到的位置。患有精神病的马俊,大概在他眼里和因为重病垂危,精神不振的亡妻一样,甚至更属于愚蠢好骗的类型。但马俊,他在正常的时候怀有比大多数正常人更敏感更优秀的能力。” “我发现你很在意这起案子。”任一哂笑。 “童雅畅的案子就只能归咎于‘面子’二字了。”梁安自顾自的继续,“就像你不知道为什么相当在意,孟珊珊这个人?” 任一莫名看了他一眼。 “你选择的所有角色里,几乎所有人都和孟珊珊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甚至包括你在人手下长期‘打工’面对的陈泽瑞,薛晨兄弟俩。这并不是一个绝妙的巧合。 当然,除了童姓父子和马俊,具体先和哪个人产生的交集我不知道,但大体就是这三个人链接起了你的思路。” “那你猜猜我认不认识她?”任一还歪着脑袋,似乎想要仰望天花板。 “你所有的一切都基于‘信息’。”梁安淡淡说道,“我似乎还在这上差了半步,但我或许能知道一些你觉得我不知道的。” “请讲?”任一好奇,于是坐端正了。 “因为这是你编写的‘故事’,你要写出的,‘更好的故事’。” 任一的表情有些奇异。 “这或许不是你行为的开始,但却是这条链子被串联起来的原因。”梁安看着他的眼睛,“你被激怒了。你霸道的破坏了他最后的计划,让他想要把你卷入局中的作为变成自杀的闹剧,然后给‘天国’——或许更唯物主义的说法是已经不死去的他展示你的故事。” “这样吗?那这个可怜虫是谁呢?”任一抬了抬眼。 梁安说的坦然:“这个人是陈文锡。” “这种说法听来也很有趣。”任一眯眼,笑了。 第三十四章 脱轨 陈文锡,死于一个精彩却荒谬的长夜。 他死的心满意足,无知无觉,但对于他自己而言,或许幸好死后的他看不见身后事,不然他一定会失声叹息,遗憾无比。 他曾是一名本格推理小说作家,出版过一本又一本著作,以精妙的诡计和锐利的文笔著称。 莫云晚也曾是他忠实的读者,据说她从小就看陈文锡的作品,一直到从事法医工作以后也没有停止——直到失望。 他有太多莫云晚一样抱有情怀,又不得不接受他逐渐写不出佳作的事实的忠实读者。 回顾他以往的作品,不由得怅然若失,既不希望他就此封笔,再无所出;又害怕他破罐子破摔,在生涯的结尾画上并非圆满的句号,而是迷惑的问号。 在他的年龄迈入老年阶段以后,事态便逐渐发生了变化。 他的作品越来越少,从一年一本逐渐变成三年甚至四年都难以写出一本完整的著作。 虽然偶有作品出版,但诡计逐渐不尽如人意,评分和舆论都不看好。 有人说他江郎才尽,也确实如此。 他固执的不认为自己老了,写不出了。 很多人都劝他封笔,可他偏偏不从。 直到他发现……自己患了绝症。 太晚了……太快了……已经来不及给自己一个圆满的结尾了,他甚至连他精心筹划的最后一本书都无法完成。 而看到一位神秘的读者给他寄来的信件以后,他的心中萌生出一个奇妙却有悖原则的想法。 那是他人生中无数次写下,却从未付诸实践过的,无比罪恶的作为。 他曾经无比热忱的为了生活和爱好而编造故事,而这一回,故事的主角是他自己,他的家人,以及…… 那位神秘却刻薄的自负读者。 “虽然已经彻底结案,水落石出,但我也同样觉得事有蹊跷。”梁安看着任一倾听着他人故事一般惊讶的表情,“陈文锡最后的故事里,缺少了一个最重要的角色。” 陈文锡是一名本格作家。 即使创造的智慧已然老朽,但本能般的手法编造能力尚且幸存。 他把一个手法掩盖在重重迷雾之下,还加上了一层铁锁,由那个自大的读者在他最后的哄骗之下,踩入圈套,锁上牢门。 可他没有料想到,这份欺骗来的太假。又或者,是这位读者本身,就聪明无比,而且早有预谋…… 而仅仅被迷雾遮掩的真相,又被另一人亲手揭开。 “你说这个吗?这也算巧合,总不能让我就这么做他的共犯吧?”任一耸耸肩。 只有这件事他无法推脱,因为他真实的到过那个地方,也自行写下过那封信。 但也无伤大雅,因为他的身份虽然有些复杂,但是受受害者害的受害者。 “‘如果是我,我会写出更好的故事,我拭目以待。’,那这句话呢?”梁安看着他的眼睛。 “人嘛,总是要有梦想的,还不许我说个大话了?比如很快……” 梁安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 “也许,新的故事开始了?” 可梁安却不像是在惊讶。他抱着手臂,没有立刻接起电话,只是看着任一的表情,倒像是在意料之中。 薛晨还是失踪了,却是他自己离开的。 宋乔雨或许能防得住外来人闯进屋内,但防不住被保护的人自己,找借口从后门溜走。 陈泽瑞反复拨打着电话,都没有接通。他此刻也冷静下来了。 如果薛晨是毫无知觉的被掠走,他会毫不犹豫的四处奔走寻找哥哥的踪迹。 但如果是薛晨自己离开,他更倾向于调查薛晨的目的。 他一直无端的相信,自己的兄长是一个做任何事都有分寸的理智之人。 “他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判断。” 宋乔雨对陈泽瑞无条件的信任也有几分的理解。 他只是懊恼于这陈泽瑞的哥哥着实下了他的面子,让他难得擅长的一项工作都没有圆满完成。 他现在可能在哪? “虽然他公司的车没开回来,但他自己也有备用车就在楼下停车场,带了车钥匙,可以开到任何地方……” 陈泽瑞皱着眉头,但他始终心神不宁。薛晨为什么会离开?是他醒来以后看见了什么,还是在他昏睡前就发觉了什么异样? 他的离开是为了什么?他真的有足够的自信,不留下任何后路吗。 陈泽瑞走到了薛晨的房中,刚才他歇息的位置。在那里,一本桌上的笔记本映入眼帘,让他瞳孔一缩。 把刚才昏迷的薛晨抱到床上歇息的人是他,而即使只是一瞬间扫过的那一眼,他也记得,那上面原本没有那个本子。 那个笔记本是薛晨公司特别定制的产品,相当于一个带着标志的普通笔记本,给员工发放完还剩很多,薛晨自己就拿了两本,一本在用,一本备用。 这一本没什么翻开的痕迹,显然是备用本。被叫到这里,宋乔雨也走了过来。 戴着手套,打开的第一页便被撕去了。 却是陈泽瑞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他刚杀青一部警匪片,也熟悉这类题材的一些内容,因为这本身也是他感兴趣的所在。 他拿出一旁桌上笔筒里的铅笔,在第二页涂抹了一番。 纸张的质地不硬不软,因此薛晨能正好撕下,本子也是小开本,大小可以恰好放在大一点的裤兜里,但终究因为占地稍微会影响到行动。 也不知道是薛晨故意留下,还是只是嫌不方便,留下了这个线索。 可最终浮现的字迹却让两人摸不着头脑。 『喷泉』 警局。 “那要不让我反过来再说说你吧。” 梁安毫不避讳,从容的接听了宋乔雨汇报情况的电话,吩咐了几句,挂断以后又转向任一。 “您可真爱聊天。” 梁安很是坦然,也没管他的态度,直接开始。 “最后的源头还是那个人,孟珊珊,那个在你被母亲单独抚养的时光里,和你曾经居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女孩。” 九年前,不知道什么季节,也不知道什么时间。 那时候的任一母亲没有入狱杀人,任一名义上也还不是孤身一人,孟珊珊还在高三的学校里,貌似和其他人一样过着枯燥单纯的学习时光。 同年六月,孟珊珊参加高考,然后几天后的七月死去。而任一的母亲入狱,是在八月的末尾。时间仅仅隔了将近两个月。 “无论你们究竟有怎样的联系,十五岁的你被她的死所启发,做出了惊世骇俗之举。”梁安拿出了一份资料,“我看过你以前的体检报告。” 任一的腹胸之间,有一道经历了漫长时间,却仍未完全消去的旧伤。划开身体的疤痕狭长,颇为可怖。 “制造这个伤口的人,应该就是你的母亲吧?她自以为杀死了你,甚至当时的你也这么觉得。” 因为孟珊珊的结局,同样是死亡。 监狱里的女人魂不守舍。 她已经对未来失去了期望,她失去了一切。直到那一天,狱警把她叫到了那个地方,给她带来了“儿子的信”。 她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会被判什么罪,也不知道自己到在血泊中的儿子竟然还活在这世界上。 她袭击自己曾经的情人,仅仅是因为生命中唯一的指望也消失无踪——不仅仅是所谓的亲情,还因为未成年的任一拥有着继承她踉跄入狱的情人未来所有遗产的法定权利。 她失去了一切,也不在乎像一个曾经就憎恨的人复仇。 可是,她真的失去了一切? 可当她翻看那个信的时候,她的世界被颠覆了。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张信纸,看着那普通的内容。 那恍若无事发生的语气,那熟悉的字迹。那本该再也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是一个早被她确认接受的厉鬼的存在在向她降下复仇。 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的时间和地点,她陷入了思想的疯狂。 “或许让她疯并不是你的本意。”梁安喝了一口水,“你只是计划成功,自己却幸存,怀着一丝报复的心态写信,一是警告她自己还活着,谨言慎行,比较你有加重她量刑的把柄;二是实实在在地告诉她,没有她的你,也过得有滋有味。” 那并不是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小孩能够轻易控制的事。 任一是个天才,但不是神。更大的可能,后半部分的戏剧是一场意外。 一场引发了一系列奇想的意外。 这整起事件并不都在任一的掌控之中。但这于他而言完美无缺的结果告诉他——人,是可以掌控的。 他可以让凉薄的罪犯父亲踉铛入狱,可以让尖锐善变,本就有疯病,弑杀亲子甚至不断利用他的母亲去到自己真正该去的“归宿”。 然后让自己,漫步走回人间。 他的人生被彻底改变了。 三年后,他直接和同龄人一样参加高考,考上了名牌大学的数学系。 耐人寻味的是,数学是孟珊珊最擅长的科目。 因为一个模糊的契机,他又开始描绘了新的“故事”。这回,他已经能做到更多的事,拥有更多的视野。 他或许本来就是一个恶魔。 每个人的案子,都或多或少带着过去的影子。对于任一而言,计划便是就此开始的。 他又话锋一转,“我倒是好奇,你这次最初的动机又是怎样,除了陈文锡的挑衅以外,让你执着的东西。” 任一静默的听他说话。 神情平静,坦率自然,没有痛苦,没有触动,像一个完全的局外人。 这却让梁安想起了另一个坐在附近的人。 第三十五章 喷泉 即使宋乔雨本身在智力层面并不是最出类拔萃的警探,他也起码的对见过的资料有些印象。 比如多亏了在现代社会的便利,资源共享能随时被调取。 他也在接触过的资料中粗略的看到最相关的一点。 喷泉。 与陈泽瑞和薛晨这两人最可能存在关系的人当中,孟珊珊殒命的地方,正是一座喷泉。 虽然如今水源已经枯竭,但它总归是这样一个设施,这是不变的事实。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孟珊珊的人?”宋乔雨一边开着车,一边向身边的陈泽瑞问道。 事到如今,他应该不至于再隐瞒些什么了。 陈泽瑞一怔:“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他思考了一会儿,拍了拍脑袋。 “想起来了,应该是我高中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漂亮的学姐。当时我还想着追过她,小孩子总对谈恋爱感兴趣么,只觉得很新鲜。但没什么结果……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哪次她把我出去,说明白了对我没意思,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那具体那约出去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陈泽瑞有些迷茫,毕竟是九年前的事,他的印象似乎也不深,并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初恋,只是一个经历。 或许确实诚如他所说,这只是他少年时一段玩笑一样的感情,只图新鲜,况且还没有任何结果。 “我记得……”他似乎在找回自己没从来没有注意过的古旧记忆,因此有些迟疑,缓缓说道,“那是一个晚上吧,她高考完以后。她约的地方很偏僻……说的意思就是我不成熟,她喜欢年长一些的,以后也和我不会是同样的路,所以不会有好结果。” 宋乔雨看着他:“那具体是什么地方,你能想起来吗?” 陈泽瑞突然瞳孔放大。 “那……是一个喷泉。我想起来了,她是约在一个小区的喷泉旁边见面。我记得我当时骑着车过去的,就看见她站在喷泉的旁边。”陈泽瑞一边回忆一边皱眉说道。 宋乔雨看着他。 “我问她近况怎样,高考后玩的开不开心——想找找话题,但说完那些话,后来……我真不记得了。有发生过什么吗?”他表情困惑,似乎有些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夜幕下的女孩,漂亮自不必说,甚至能够妙语连珠,连拒绝追求者的时候都能让对方不感到难堪,只觉得这样的女神恰巧对自己并不感冒太过可惜,但合情合理。 可这连后面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不是简单的受到美人蛊惑能够造成的结果了。 “你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吗?”宋乔雨隐隐觉得不对,又紧跟着问道,捏在方向盘上的手有些攥的更紧了,甚至毛起一些青筋。 他竟然已经有了种接近真相的预感。 “高考结束后的几天吧……”陈泽瑞的神色疑惑,但也有些感慨,“怎么了吗,那个孟珊珊。不过我确实记得在那以后就没看到过她了,毕业了么……也不知道她成绩那么好,长的又漂亮,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电视上看到我,认不认得出来是以前拒绝过的学弟呢。” 对了。 宋乔雨一时有些恍然。 这仅仅是一场无所谓的单恋失败,除了当事人,竟然没有任何人知道发生过这种事。 但问题在于,陈泽瑞的身份。陈泽瑞本身天生长相就不差,在校时也是艺术特长生,喜爱他的人自然不少,又是什么让他看上了一个身份如此特别的学姐? 孟珊珊的父亲杀死了他的父亲——但他们素不相识。 陈泽瑞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被人所杀,这件事在那个时候被他的养父母隐瞒的严严实实。 孟珊珊对陈泽瑞的吸引,究竟是不是偶然? 宋乔雨的脑海里徘徊着无数个未解的谜题。如果不是偶然,那一天,到底发生过什么?孟珊珊的死,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另一边,梁安还在和任一僵持不下。 “我只想知道,孟珊珊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任一似乎有些意动,敲了敲桌子,向前探了探身子,直直对上梁安专注的眼神。 “那你觉得呢?”任一倒是反客为主的游刃有余,又问起来了。 梁安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你的问题不该比我还多。” 任一冲他又眨眨眼,也不置可否。 “我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如果一切都不是巧合,那只能有一个幕后黑手。”梁安靠在椅背上,“所有人都被那人玩弄在鼓掌之中,那个人有一个相当特别的愿望——只可惜,和陈文锡一样,因为一个意外而无疾而终。” “名字?”任一的表情很是无辜。 “那个人,就是孟珊珊。” 一个杀人凶手的女儿,一个死于“意外”的人。 这并不令人奇怪。因为一切的一切,都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为什么她的谋划之下会造成这样的结局?难道是因为她太蠢,还是因为什么别的缘由? “孟珊珊是一个极其优秀的学生。但她的生命里有一个极其致命的污点——她作为杀人犯的父亲。”梁安像是在讲一个虚构的故事,神情坦然,娓娓道来。 “她在高中以前,小学,初中,总共转过七次学,原因无一例外,都是被人排挤,被迫离开。在那时的世界里,孟珊珊的父亲杀人是大新闻,而且因为后续复仇的凄惨故事被广为传播。 小城的基层消息通达,这不可能是一个永远的秘密,只要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就能传遍整座学校。正因如此,孟珊珊唯一平安的高中时期过的相当低调,像她一样有魅力的优秀女孩,竟然只因为别人和成绩让人有印象。 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查到任何档案相关的人和她真正的相熟——起码活着的人里面,一个都没有。” “诶!同学,能不能麻烦帮忙捡下球?” 走过球场的女孩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让刘海挡住自己的脸。 她看见了滚动的球逐渐经过自己的脚下,但她还是忍不住用最后一丝尚存的希望祈祷,这里没人知道。 “是听不清吗?” 喊出声的男孩虽然这么疑问,但还是一路小跑了过来,捡起地上的球,又有些疑惑的冲低着头快步走去,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的女孩看了一眼。 “哎……这不是那个谁……”远处的声音被低下头的女孩捕捉到了。她眼角的余光里看到,说话的人在捡球的男孩耳边说了些什么。 还是耗尽了。 她快步离开。她被人称赞的漂亮脸蛋上看不出表情,有的只是麻木。 但停留在她身上的,是更多这样的眼神,而且一日复一日,越来越多。 她熟悉其中蕴含的意味,就像熟悉每天自己的寡妇母亲悲痛淡去后日日夜夜琐碎的埋怨,熟悉母亲无法找到合适的工作以后,家中岌岌可危的贫穷。 也熟悉每次走出家门时,想起自己最初的那个家的门口,那两个人。 那个枪声响起的地方,那个一切她生命中的一切都变了的时候。 她也做过梦。 梦见她那时放下了她的火车,走到了门口,完完整整的看到那两具冰冷的尸体。 她在梦里走到了那个男人的尸体近旁,幼小的身体蹲下,在那人看得见的地方,看着他。 “后悔吗?” 梦里的她这样问道,虽然是幼小的身体,但灵魂已经近乎长大成人。 可惜男人再怎样也只是尸体,不会回答。她自己并不信鬼神,即使是在梦里也一样。 但她也梦到过别的,比如在那两人死之前,她走到了门口,开了门。 这次,梦里她亲眼见到了那个女人。她也看过那个人的照片,那同样青春靓丽的脸庞。 她死去时也只有不到三十岁,夫妻和睦,幼子可爱。 张倾月平日里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很多人都这么说。她曾了解过,用的并不是光明正大的途径,起码以加害者亲属的身份不是。 当场说出来,或许会让人大吃一惊吧? 还是那个梦,那个提前打开的门。 门里是不同的人。 “小妹妹,你爸爸在吗?”女人柔声问道。 她毫不怀疑,如果这个人们口中温柔的女人看见她,就会这样说。 “他们说你像基督山女伯爵呢,很厉害。阿姨,你也读过那本书吗?”小妹妹抬起了头。 梦里的女人不动了。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女人会是怎样的反应,因此她梦中的幻想也自然不会有所动作。 “你是个英雄啊,”她在梦里歪了歪脑袋,貌似天真的继续说,“要不,让我也试试看?” 张倾月有一个儿子,她知道是谁。 那些议论中,时常透露出一些她好奇的事。 她逐渐对其中针对自己的恶意不屑一顾,只是想着,如果能让他们更怕我就好了呢。 他们不是怜悯正义吗?那就让他们更加痛苦吧。 她想着,却愈发兴奋。 她要让那些人全部不能达成所愿,包括那个温柔的女人。让他们为此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她不只是个可怜人,也并不是个完全的无辜者。可怜不一定可恶,但可怜也可以可恶。 不只是因为苦难,接受苦难的人不一定恶毒,而是因为…… 她本就是恶魔。 正在这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梁安犹豫了一瞬间,当着任一的面直接接起了电话。 “什么事?”梁安问道。 坐在他对面的任一也看着他。 “梁安。”是宋乔雨的声音,他似乎一时绷紧了精神,相当严肃,而且非常慎重,“我到了喷泉处。现在有件事托你来办。” “你说。”梁安一口应下。 任一有些好奇,探头,想听。 “去特警队,带上我桌子的抽屉里,有份备用的申请,要把狙……可以的话,说要nsg-1型,帮我带过来。”他又有些不确定,“应该有吧?” 梁安愣了一瞬间。 枯水的旧式喷泉旁,除了两人一车,寂寥无人。 宋乔雨挂断电话,回过头,看着蹲在地上的陈泽瑞用他给的一次性手套捡起的一个弹壳。 那是第二个。他的手里也有一个。宋乔雨摊开手,又看了一眼上面的标号和痕迹,没得出什么意料之外能让人放心的结论。 “这么拽,我还以为你找我要根大白菜。”梁安在电话对面回道,“干什么?” “从目前的证据来看,我们的嫌疑人持枪,而且——子弹已经用掉了两颗。” 已有的两颗由留下的痕迹来看,一颗打在地上,一颗打在喷泉中央的柱子上。 剩下的,也可能打在人质的身上。 第三十六章 罪行 “我还有个问题要问。”梁安已经让人代为动身。 宋乔雨已经很久没有被别人问问题而不是自己问别人问题的体验了,突然来一回还有些新鲜。 “不用直接叫些特警队的人吗?”梁安坦率直言,“我想听听你的判断。” 这是他所不熟悉的领域,虽然作为一个自认为做什么都手到擒来的家伙,他也自信自己能帮上忙。 不过不一定需要他亲自出马,毕竟恰巧这里一直有一位专家。 宋乔雨沉吟了一下,“其实我一个人够了,只要拿到枪,没有比我更合适的。只是其他部分……” 再怎么说,他毕竟还是新来的。 作为把他选进队伍的人,梁安是信他这些话的,当然也能安排好别的。 在这段时间里,他又飞速的阅览了目前宋乔雨告知的所有信息。 “现在的问题是,那位嫌疑人——我们暂且这么代称——究竟挟持着人质去了哪里?”宋乔雨有些迷惑的说清了现在最大的难点。 留下线索,在匆忙之间指引来者到这个特殊的地点,已经是薛晨做出的最聪明的决断。 他知道自己当明星的幼弟有警察的保护,而既然能对突然间的消息反应如此之快,也证明他对这个事件并不是一无所知。 他没有和警察直接交流或者合作,这种行为似乎很不理智。 但事出有因。 甚至,他身上也存在着和做出种种不合常理的行为的马俊,童雅畅这些人一样,特殊的把柄。 因此才会以这样委婉的方式表露意见。 更何况,这位人质本身或许也与扣押在警局的任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样年轻有为的豪门少爷,会当真仅仅是身为被茫然保护的弟弟眼中一样单纯的“圣父”吗? 对弟弟关心至此,薛晨本人,对任一做出的小动作,对任一和傅羽筱特殊的联系,难道真的一无所知? 如果他知道,那又是什么让他对此视若无睹? 薛晨的行为没有自身的逻辑所在,这个结论梁安是不信的。 然而却有人技高一筹——即使是薛晨,也被骗惨了。 以为这个废弃的喷泉是一切的终点。 而这个人是谁? 不单是面前这个宣称自己使命达成的大话精,还有一个,那个胁迫薛晨二度离开的人。 一个自以为歇斯底里,筹划精妙,实际上却只是被前者暗暗操控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 其中确定的“玩家”是薛晨。 被手枪挟持的他虽然没有受伤,但在持枪者的注视之下,又怎么能告诉旁人自己的所在? 这是一条被截断了的路。 起码在现有的信息范围内,很难找到一条唯一的路。如果翻阅监控信息,可能在好不容易搜索到确切的方向以后,被拿着手枪挟持的薛晨尸体都已经凉了半截。 梁安把注意力转了回来。 “你知道的真的很多。”这是由衷地夸赞。 梁安也确实很想学学这人探听消息的能力,在这方面,这家伙似乎更像是一个开了金手指的主角。 任一也很坦率的应承:“谢谢夸奖。” “谢谢就不必说了哈,我也没必要和你打马虎眼。张玉倾犯罪的精妙之处在于,她转移了警察调查的目标。她的话语让警方深信,犯人是一位穷凶极恶的随机杀人犯,和他们一家三口毫无瓜葛。正因如此,一开始的调查方向甚至不在陈丰和张玉倾小两口工作的公司,因为她很确定犯人的长相,而且声称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那实在是不太小心了,轻信可不太行啊。你看,犯错的永远是同情心。”任一遗憾道。 “其实你可以不说话。”梁安指正。 看这人装模作样看多了,着实是有些烦。尤其是会打断讲故事的思路,弄得人还得重新组织语言。 任一神情奇异,忍不住开口:“我以为你是要找我套话来的。” “起码等我先把话说完。实在不能安静一会儿,要不,我求求你?”梁安目光诚恳,说的话内容却像是很没有气势。 梁支队长,是真的很想把事情讲清楚,有一种别样的执著。 任一确实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见到个为了这一点固执要把正事放放的怪家伙。 问题是,这人居然不仅是一个正经的公务员,还是里面的头儿。 不禁有些腹诽,这家伙不想要人质的命了吗? 梁安却安然自若。 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固执的践行自己行事的准则,还是在这种境遇中……另有所图。 另一边,宋乔雨的处境并没有这样的自如。 陆遥来的很快,也在喷泉附近带着一批人开始了调查。 当然,结果仍然很难在一时间就出现端倪。 不然那不知身份的持枪胁迫者,也没必要设下这双重的保护。 “那个人究竟是谁啊……”陆遥也有些迷茫,“还真是和谁都无冤无仇的一个人,不像那几个死过家人的,难道是有什么……杀手?” 她想象力很丰富,有些沉浸在了不同的离奇设想当中。 不过,其实也并不是没有任何调查的余地。 “当时在公司,能够给薛晨下药的人很少。”陆遥的神情迷茫,“但有个问题在于,那个人明显有预谋,下药的地方是监控的死角。不能确认具体下药的时间——也就是薛晨自己的轨迹和做法,根本没法确定具体的目标。” “目标会不会还是这位。”宋乔雨也开始有些不解了,指了指后面不远处被围住的陈泽瑞,“他涉及的恩怨可多了。” 陆遥摸了摸下巴,似乎思考着些什么。 “你怎么想?”宋乔雨也寻思不出个头绪,只能指望身边这位小天才。 梁安自信成那样,兴许真有什么别样的见解,但在这种需要从人嘴里撬出信息的紧要关头,他大概是抽不出时间来具体做出解释的。 或许他也没什么真格的“解释”,只能靠临场发挥。 “你说,在那个什么所谓的第三人的构想里头……”陆遥的神情有些严肃,“有没有那种,行侠仗义的成分?” “哈?”宋乔雨给她闹愣了。 “就是说……”陆遥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宋乔雨,想办法解释自己的思路,“他为什么要搞死这些人。哦对,马俊没死,不过他也差点就凉了就是了。” “你的意思是,那个人是觉得他们犯了错,该死?”宋乔雨回想起任一那张脸,似乎很单纯无辜,又似乎什么都不在乎。 “李烈钧不是说害死过人么,然后马俊……也许杀过,反正肯定犯过事,童雅畅不用说了,为了面子杀了妻子,不是个东西。”陆遥一点点的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皱起眉头,想起那个反例,“可是马俊还活着……” “不是说是因为他想死,所以那个家伙……叛逆了。”这个解释宋乔雨听梁安说的得清楚,撇了撇嘴。 这种异类的脑回路,实在是很难让人随便的忘记。 “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原因。”陆遥视线也转了过来,“你想,孟珊珊是任一认识的人,她被杀相关的人肯定罪加一等,童雅畅那肯定是混乱邪恶的代表,但马俊,他有精神问题,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即使他真的杀过人,交给法律来审判,说不定还会从轻处理呢。” 宋乔雨虽然不太明白陆遥话里的一些字词,但大致能听出她的意思。 “所以任一,其实也可能带有一些感情的倾向,并不完全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作为证据的,是仍然存活的马俊。 诚然,他被逼上了绝路——但他还有一条命在,甚至到现在事实的真相都没有公诸于世。 如果他真的犯下过杀人的罪行,恐怕他的罪证也被掩盖的很是完善,这才让目前的调查都无法企及有效的线索。 逼他至此的,其实只是马俊心中存在的愧疚。 或许甚至并不是对案件的被害人,而是对参与掩盖事情真相的,其他的人。 任一虽然看似任性随性,但在他的认知体系当中——这样的人,真的值得死去吗? “我觉得目前来看,杀死陈醒的可能性为零。”陆遥抬头,话却说得斩钉截铁,好像看着那狡猾的凶手做出的计划。 “为什么?”宋乔雨奇道。 陆遥拉了拉鬓角的一点头发,似乎也犹豫了一下。 她在模仿任一的动作,虽然其实她的短发比骚包的任一自己还短上一截,同时小声道:“我也不能保证,只是因为如果我是凶手,现在的情况,我没有任何的把握能够杀死他。” 确实如此。 只要陈泽瑞的身边有宋乔雨在,即使使用一些类似于狙击的远程袭击方式,也很难能够达成目的。 这就是不确定性。 警方人员的警觉性高低程度,即使任一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完全列入计划当中。 “那么谋杀对象还是薛晨?” 宋乔雨觉得有些难堪。 毕竟是从自己眼皮底子下面溜走的人正在危险当中。即使这算是这位受害者的自我行动,让他产生的失误。 “但是其实他应该也不是去送死,”陆遥继续做出推断,“根据我们缩小的范围,很有可能薛晨确切的知道嫌疑人的身份,动机,乃至于那个人要做什么。” 那他可能的“罪行”,又会是什么呢? 一时之间,案情又陷入了瓶颈。 隐藏在黑暗中不属于光明事件的秘密,或许并没有这么容易找出端倪。 如果前面几人各有错处,那薛晨的罪行,又会是什么呢? 一个年轻有为的豪门少爷,一个操心的兄长,一个明面上没有任何污点或者矛盾的人。 另外一边,持枪的那位嫌犯,或许也正是憎恨着这样罪行的人。 第三十七章 过往 而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这起案件里,有很多,很多的死者。”梁安的陈述相当平静,几乎是用着娓娓道来的语气,“无论是明面上出现的几位,旁人叙述中存在的那些,以及尚未公布,连身份都不明的死者。而其中,最特殊的只有一个人。” 他是一个很有天赋的讲述者,让人很难从他真挚的语气中脱离开来。 而任一也终于闭上了嘴,不再插话。 “其中最特殊的,还是那个人,那个女人。” 孟珊珊。 “她的死亡,仍然是一个谜团。”梁安的神情平和,视线灼灼。 似乎一切尽在掌握,又似乎在讲述一些无解的悬念。 属于过去的最终谜题是,是什么让她死去? 她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早被结案为一场意外,似乎并不存在从现有的条件找出真相的可能。 她的经历,她的欲望,她可疑的做法,缺少很多决定性的细节。 这是一块巨大的拼图,需要依靠所有的证据和说法,从数不清的碎块当中,拼拼凑凑出一个最终的结果。 一个完整的真相。 而作为这块拼图,这整一个故事的基础,组成的部分是存在的。 故事的组成部分有三种:人物,情节,环境。 情节留在遥远的过去,环境是那荒废的喷泉,早在人们的踩踏之下失去了原本的样貌,面目全非。 而人物,是可以探究的部分。 现存的这些人物,又是事情仅剩的线索。 孟珊珊,李烈钧,刚刚发现年少慕艾的陈泽瑞。除此以外,还有谁? “故事的开始,是在孟珊珊的毕业聚会以后,她自行离开。最后的结局,是她因为酒醉,溺死在池塘。她的同学以为她暗自逞强,为她意外的身亡相当震惊,纷纷后悔没有送她回去。但是回到原点处,刚离开那里的她,真的醉了酒吗?” 众目睽睽之下离开的女孩,她的心里,装着怎样的计划? 陈泽瑞的遭遇,在他失去意识和记忆的那段时间当中,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打破虚伪的镜像,呈现出来的,是比所谓年少慕艾要残忍的多的真实,关乎一条性命的消失。 “首先,真正凶手的名字只会有一个,你知道的。”梁安的视线对准了任一的眼睛,“因为那是你获知的真相,你甚至可能是在活着的人里面,除了凶手本人以外,唯一知道真正目睹,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 李烈钧已经死了,不管他究竟知道多少,他现在也只是一具再不能开口的尸体。 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案件,无一例外,都有一个巨大的前提。 那就是一个犯下了罪行的受害者。 “你必然在现场,因为即使是你,也不可能在所有相关的人都闭口不言的情况下,凭空捏造出事实的真相。”梁安摇了摇头。 任一同样是“参与者”。只不过,他从未出手。 只是用眼睛去看,对发生的一切恍若未闻。 孟珊珊的动机,在于陈泽瑞。是她和陈泽瑞建立了一些关系,把他叫到了那发生命案的地方,也是她让陈泽瑞放下了戒心,戒心稀缺到他不把这事当做奇遇的地步。 陈泽瑞虽然遭遇离奇,但并未受到伤害,甚至全身而退以后都不记得曾经发生过这件事。 是谁在这份算计之下保护了他? 不是怀有恶意的孟珊珊,不是仓皇逃跑的李烈钧——更不可能是一直旁观,甚至连对孟珊珊都没有伸手施救的任一本人。 孟珊珊并不是神仙,不能删除陈泽瑞的记忆。 能让事情收场,让哄骗的陈泽瑞甚至察觉不到这件事中的异样的,只有一个人。 薛晨。 而如果他的目的仅仅是收场,那还是原来的问题。 孟珊珊,是为了什么而死? 在她的计划当中,究竟是有哪个步骤出的问题? “我只能凭借仅有的线索,代入她的存在,她的……”梁安似乎终于有些词穷了,“动机所在。” 她的目的集中在陈泽瑞身上,这个男孩,和她的家庭有着所谓的“世仇”。 那其他人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 “最初给你启发的是她的作为,这不假。你从中学到了什么是另一回事,而我们要探讨的又是另一回事。”梁安敲了敲桌板,示意倾听自己陈述的人集中注意力。 任一撇了撇嘴。他觉得自己有些没有面子。 “一个完整的故事,尤其是在孟珊珊计划当中的部分,每一个角色都有他应有的作用。比如李烈钧,他不可能单纯是一个……”梁安又想了想描述的方式,有些遗憾的把实话说出口,“一个交通工具。和他的交流费了孟珊珊很多的功夫,她不可能仅仅把这么用心取得的他,只是‘用’在这个地方。” 这越说越不像个好人该说的话了。 一个看着非常正经,实在又不太正经的年轻警官,似乎跨越了十几年的时间,和曾经活过的一个满腹心机的美丽少女,达成了一定程度上的交流。 这很滑稽。 “我得出的结论是,李烈钧是一个后手。然而,他并没有起到后手应有的作用。”梁安笑了笑,“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 “为什么?”任一终于忍不住插嘴了。 他有些兴味盎然,似乎很想看看能走到哪一步。 “因为他死在了现在,当下。”梁安眨了眨眼,对他的插嘴有些不悦,但还是继续进行了解释,用一箩筐的话堵回了对面人主动的提问,“而且和陈薛两兄弟再没有任何联系——他也没有如了孟珊珊的愿,起到任何相关的作用,甚至让自己成了一个废人。下一步你是不是要问孟珊珊的愿望是什么?要不我替你说了吧?” 任一被憋的够呛,只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学校的课堂,面对着一位自说自话的老师……这位警官,对积极主动的犯人要求可真是有够苛刻的。 “既然以孟珊珊没能如愿为前提出发,那就又有了一些结论。”梁安对任一再次的闭嘴又满意了些,“比如那时的孟珊珊太过想当然,比如她想要李烈钧完成的,是一件需要勇气,又不那么容易做出的事。” 任一张了张嘴,还没等发出声音又咽了回去。 “比如揭发。”梁安的话语斩钉截铁,似乎生怕被抢了先。 果然不出所料,又是自问自答。 这位警官似乎相当自我,很是固执,并不喜欢别人的插话,甚至丝毫不为人质的安危而妥协。 “她想着,这个对她死心塌地的人会毫无疑问的揭发出真相,让她憎恨的人身败名裂,她有这个自信,而且相当笃定……”梁安缓缓的陈述,就像死在十几年前的女孩,所言所语,所思所想,被一步步的揭开。 “剩下的故事,排除所有不符合逻辑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我想,单就过程而言,我可以把它称作为一场完美的犯罪。” 那是一个符合所有人所思所想的故事。 在故事的一开始,仅有一个知情者。 她掌握着一切的命脉。 暗沉的夜里,女孩站在喷泉的一侧,静静听水流声窸窸窣窣。 路灯的映照下,她的身影看似孤独。 黑发如瀑,容貌美丽,聪慧异常——她天生便占有着许多人都羡慕的事物,在那个时刻更是前途广阔,未来可期。 她需要着什么?即使是一个拥有天使外表的恶魔,也有所图。 她在等待着什么? 她在等待着死亡。 不是任何其他人的死亡,不是仇恨的人的死亡,而是她自己的死亡。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需要“见证者”。只有这样,故意设置的李烈钧的存在才可以解释。 她需要而且努力塑造的,是一个死心塌地的揭发者。 “她很优秀,拥有一切她想要得到的特质,可以享有完美的人生。”梁安说的淡然,“其实那些旧的仇怨很快就能消失殆尽,连高中时期的同学都不知道她那段不堪的过往,更别说可以到外地去经历的大学生涯。她在意的早已不是那一点是是非非的议论,重复的议论只塑造出了她复杂的人格,但可惜的是,没有让她对罪恶望而却步。” 她反而兴味盎然,上前探勘,乃至规划布置了一个骗局。 以自己的死去作为结局——她不在乎。 “她的复仇并不简单。脱离了天真稚嫩的年纪,在话语的洗涤中,她对自己愚蠢的父亲不以为意,甚至比旁人更为憎恶。她不可能肤浅的重复那简单又庸俗的复仇——她想要旁人露出悲哀的表情,又不想自己沦为前人一样的笑柄。” 孟珊珊,她也有自己的坚持。 即使并非善类,即使难以理解。 真相很简单,只是分为两种。 一种在早先设好的见证者——李烈钧的眼中,一种在孟珊珊的眼中。 “凶手”杀害了“死者”。 “见证者”看见了“真相”。 当然,第二种的见证者还要加上其他人。 计划外的薛晨,以及局外的任一。 “凶手”被施加更多的保护,一双特殊的眼旁观着案情的发生。 但孟珊珊的计划并不是全盘的失败。 “但从现在的案子看来,我们知道,你看到的结局里最终的凶手却是薛晨。”梁安的视线聚焦,看向了任一似乎毫无表情的脸,“这是让你最感兴趣的部分吧?” 还原一个从属于辽远的过去,无解的真相,除了让目击者全盘拖出,还有从他间接表露的蛛丝马迹中找到真实所在。 薛晨是凶手。 以这件事为前提,这位善良的兄长,为了救下自己的弟弟,做出了什么呢? “他真正的,杀死了孟珊珊。” 时间倒退到那个遥远的夏天。 “你……要干什么?” 青年试图强作镇定,但仍然忍不住有些发抖。 他不知道背后失去意识的弟弟究竟还有没有呼吸,只满心想着怎样去最近的医院救治,又踌躇着没有行动的把握。 因为存在一个不明目的的变数。 同时,他死死盯着着面前站立着,表情漠然的少女。 她是一个不可预知的变数,起码在青年的视角里是这样。 在他的印象里不存在这样一个人。 但他看到了,是这个不明目的的人和弟弟交谈以后,趁他转身的机会打晕了他。 弟弟的秘密,他从来都无从过问,也无意干涉。 在那件事发生以前。 “你可以报警试试,把事情交给旁人来评判。”女孩的眼皮动了动,似乎也是刚刚想出了对策,“我知道很多事,比如这个孩子……他的一些有意思的身世。” 青年骤然瞪大了眼睛。 陈泽瑞从小学就开始了演艺生涯。而那时的他仍然是舞台上光芒耀眼的童星,作品在互联网并不绝对通达的时代都能占据一部分的版面。 就像基督山伯爵的作为,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予以赞同。一件事抛却附加的价值和意义,得出的只会是一个冰冷简洁的结果。 抛去所有传奇似的意义,剩下的结论只有一个——陈泽瑞有一个持枪杀人的亲生母亲。 严格意义上来说,孟珊珊并不是特别的憎恨陈泽瑞。 她只是一视同仁——一视同仁的憎恨着所有人。 在她的眼里,她憎恨着那传颂许久的传说,憎恨着生长时耳边琐碎的议论,憎恨着这个没有意思的世界。 于是,她给了突然的来客一个可能的选择。 胁迫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杀人。 “下面的故事,过程不得而知,但结果显而易见,也有真正的见证者存在在我的面前。让我最关心的是过程,欺骗,威胁,诱导。”梁安的话语缓慢而低沉,似乎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你啊,就这么模仿了她的三个步骤,现在来到了第四个回合,独属于你的回合。这才是真正属于你的故事,不是吗?” 李烈钧在恐惧中自噬,马俊杀死的仅仅是他在多年的煎熬中剩下的一具躯体。真正让他沉沦的只是一个骗局,或许被好事者延伸才让他的信念脆弱如纸,但终究只是谎言的一部分。 马俊在愧疚和保护家人的愿望中绝望地挣扎,最终还是以主动的姿态,再没有任何疾病的理由,重新犯下了自己的罪行。他并不软弱,但被抓住了软肋所在,在威胁之下做出了被人期望犯下的罪行。 童雅畅在一场好戏中疑神疑鬼,最终按照他人的剧本,在都市最为繁华的角落,在他最享受又最恐惧的喧嚣人群中,自己把自己送上了绝路。他光辉一生,却仅仅是一个提线木偶。 而到了这一步,他又会怎么走? 这是从未出现过的第四步。 “你可以脱离开手法,但你脱离不开这个剧本。”梁安闭了闭眼,“但很巧的是,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一个最好的结局。或许,我们的观点会有些雷同。” 他也同样看过面对的这位看不出情绪的人,二十四年的人生。 这是任一要交给陈文锡的那个“答案”。 所幸,或许他们提前得到的素材很是相似,因此也能得出相似的结论。 太多的故事充斥在调查当中,而所有最重要的故事,都围绕着一个重要且熟悉的主题。 复仇。 第三十八章 枪声 “临江区南城街411号,三楼301号房。” 急急打来的电话简短而直入正题,宋乔雨开了免提,一旁听到的陆遥从埋头在一串筛选出可能的地址的状态里抬起了头,惊讶的顿了一下。 “这也能问出来?”她有些难以置信,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因为惊讶而顿住,暂且搁置了对各个地方监控摄像头的临时入侵和排查。 任一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这是肯定的。 但现在已经无暇去想象梁安究竟做了些什么才得到这个地址,只有一个最紧要的问题需要纠正。 本来存在的可能性实在太多,已经令人焦头烂额了好一阵,尤其是在关键时刻能者多劳的陆遥,在这种情况实在是仅存的主力。时间太紧,一个持枪的凶嫌在这座城市的威胁太大,已经来不及细细的追究。 即使梁安从一开始就给他们提供了嫌疑人的身份也难以在短时间内追踪到那人的行踪。他们本来已经打算在最快的时间里逐一排查,用一些时间大范围的筛选出可能的目标所在。已有的人手也都分散到了筛选出最有可能的几处,其中幸运的也包括选出的那个地方。 这种绑架并不是单凭人数就能制造优势的局面,一旦嫌疑人开枪,说什么都晚了。人质会在一瞬间毙命,这便是现代最简单的热武器的力量。 宋乔雨的决断很快,车辆几乎在几秒后就完全启动。 “这个地方……是孟珊珊曾经的家。” 手提电脑屏幕的荧光照在少女的脸上,陆遥神情严肃:“现在已经不属于她的家人了,但是……是弃用的状态,也没有住户入住。确实有可能。只是那边来的情报,到底可靠不可靠的问题。” 但可靠与否不在目前紧要关头的考虑范围以内。 人质随时都可能毙命,决断只在那位挟持他离开的人的一念之间。 “那里是……那个枪击案案件发生的地方?”宋乔雨终于想到了什么,眸光一滞。 那个复仇的女人的故事,永远都会成为关注的焦点。 即使是曾经在炮火中沐浴的他,也很难不为这回旋曲折的故事触动,更何况和平社会生活的人。 “孟珊珊死在喷泉,孟珊珊的父亲死在那个地方。”陆遥短暂的闭了闭眼,“如果让我选出一个最有意义的地方,我也应该会选……那个所谓‘传奇’的地方。” “地图给我看看。”宋乔雨突然发话。 陆遥愣了一下,眼看着宋乔雨把车停在路边,和车后座的辅警交换了位置,坐在了自己身旁。 最新版本的地图有实景展示的功能。现在是白天,街景左右的3d图像勉强都照出了轮廓,但并不全面。 陆遥眯着眼,大概判断出了那个具体地址的位置。 “就是这栋楼。”她的视线扫过许多繁杂的图样,“走廊在外侧,就靠着外面的窗台。这个照片应该就是近两年拍的,但布局肯定一直没有变,一直是老式的民房——可能也是因为那案子的原因,这附近也算是凶宅,相当难卖。自然也没有维修的必要。” 宋乔雨一言不发,看着陆遥划过这一面的图片,给到了他街道对面的视野。 “我觉得窗户状态应该不乐观,毕竟没有人打扫。”陆遥皱着眉头,“临江区接近郊区,蚊虫很多,这种地方荒废很久,玻璃上不说灰尘,估计都是蜘蛛网和鸟粪……凶宅,没人住,也应该没有人擦洗。” 同在临江区,同样是装潢很旧,少人居住的街道,这附近的平房已经初现了这样的端倪。即使这附近有路灯的照射,也只能堪堪看到路边窗户上灰色的反光,最偏僻的地方还有一些不明的白斑。 而他们的目的地,恰恰是最可能荒废的地方——一个死去两人的凶宅。似乎很适合产生人们最恐惧的鬼神传说中的怨灵,自然也最是容易引起旁人的忌讳。 正因如此,陆遥的担忧并不是毫无来由。 她咂了咂嘴,也想起了李烈钧所在的别墅区里,荒废的别墅上的“盛况”。 似乎从最初到最后,他们都在和旧事勾心斗角。 “地方很好选。”宋乔雨突然道,“如果那个人在门里,只要这里的视野足够就没有问题。” 他指向了楼栋的一处。 陆遥辨认了一下,数出了具体窗户的位置记下,做到心中有数。 “两个人的身高和体型数据……”宋乔雨指挥着陆遥调出了一些可能有用的数据,以备不时之需。 他也很少面对这样的事件。 既要保证人质安全,又要尽可能的让嫌犯只是失去开枪的能力——而不是直接击毙。 “也就是说,如果她不妥协或者松懈,就要把她引到这个位置吗……”陆遥喃喃道,“邵哥是在路上了,这个他应该有经验吧。” 但指使一个穷途末路,手上随时拿着提醒她自己目前身份的人做事……谈何容易? 单是想象,都让她有些难以决断。 人是一种难以预料的生物,她也不像任一一样,对一些特定的人有着夸张的了解,乃至于能够完全的影响他们的作为。 “如果灯光足够照出清晰的人影也不是不可以,但这种情况误差太大。如果她在房里最好操作,只要悄悄靠近就可能事先做好准备。”宋乔雨咬了咬牙,“但如果那个人是刚好要回顾一下案发现场,恰巧就在门外拿着枪……” 可惜事总是不随人愿。 已经在附近的人传来了报告,那里面确实似乎有人的声音,仍然在进行交涉。 一男一女,正如预料中的那样。 他们的交谈声在走廊当中响起,所以才能被停留在附近,不敢妄动的人捕捉到只言片语。 “言语交流并不激烈?”宋乔雨皱着眉头,听着陆遥的转述,“也许那个薛晨有两把刷子,能暂时稳住情况,可能不会这么难办。” “还有一种可能,”一向最是随意的陆遥的神情却丝毫没有松懈,想法并不乐观,“她没有在喷泉就处理掉薛晨,肯定有所图谋。” 图什么呢? 存在的关系只有仇恨,即使只是为了转移视线而转移的地方避免追兵提前到达,也实在是大费周章。 为什么不在那里把薛晨击毙? 那样甚至有逃脱的可能,只要能够掌握一切附近的监控,不留下任何踪迹。 带到一个偏僻而有意义的地方…… “因为……这是噩运开始的地方。”陆遥突然瞪大了眼睛,喃喃道,“除了地点以外,还有时间!孟珊珊的父亲孟朝阳,根据证人的口供,死亡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十六分,但是现在还没到。” 九点十六分,第一次枪声响起的时刻。 一个熟睡和清醒的界限。 一声枪响,打破了所有表面的寂静。 爱玩的孩子尚未入睡,多疑的妻子余怒未消,引起她们注意的是那石破天惊般的巨响。 一切在那一刻改变,另一个家庭表面的和煦同样被完全的毁灭,只剩下逝者的尸骸。 和陈丰的家破人亡如出一辙,甚至有着更加引人注目的后续。 因为余下的罪孽,因为未解的冤仇,无数负面的情绪汇集一处,让本就是恶魔的孩子同样理所应当一般的坠入深渊,就像是本该如此的宿命。 沉淀许久的怨念被最终点燃,需要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来不顾一切的祭奠。这是任一引导的结果,也是他自信的表示自己任务完成的缘由。 这个故事,或者说,这个隐藏踪迹而且蠢蠢欲动的犯人,是让他最终满足的作品。 正因如此,复仇者要找回这个时间,让一切像原来一样的结束——正如那人预想的一样。这个时刻甚至可能被那个人在心中反复预演了无数遍。 宋乔雨看了看表,“如果真的是这个理由,那时间不多了。” 甚至等不到邵梓赶到现场。 那是一个带有沉积许久的怨恨的凶手。 一个在发觉恩怨关系以后理所应当怀有怨恨之心,并且能够壮起最后的胆量的人。 孟珊珊的母亲,两次谋杀的见证者。 她和孟珊珊一样,听到了那一声打破黑夜的枪响。 开启之后所有噩梦的讯号。 随后的随后,在十几年后再次痛失爱女的她,又会有怎样的心绪? 得知凶手的身份以后,她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如果一切都催促着她复仇,她甚至存在着现有的效仿对象——那个谋杀了她的丈夫,故事被反复提及的女人。年幼的孟珊珊只是孩子,那必定是她颤抖着面对两具冰冷的尸体,和那最初复仇的女人一样,打出了报警的电话。那时候的她,又会作何感想? 在任一的诱导之后,她又会做出怎样的决断? “如果邵梓不能赶到,”宋乔雨的视线转向还盯着电脑屏幕,不知道作何感想的陆遥,“我问你个问题,你可以吗?” 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等待了,无论是等待邵梓,还是等待谈判专家。 早有固定目标的凶手,说服她难如登天。 没有人把那个女人引到指定的位置,就无法利用一些不同寻常的武器解除她的武装。对于一名狙击手而言,视野无疑是最重要的武器之一。 这是掌握一条人命……不,甚至是两条人命的托付。 陆遥抬起头。 她的眼神闪烁,合上平板电脑的手有些颤抖,似乎是心绪不稳,又试图强作镇定,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第三十九章 保护 所幸,在车停下之前还有挣扎的时间。 “宋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陆遥话说的有些艰难,视线低垂,艰难的憋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似乎在极力维持自己的表现。 “嗯,说吧。”宋乔雨不动声色,也并不觉得她的反应太过失态。 他自己的心绪倒是一直没什么波澜。 毕竟再怎么说,陆遥都仅仅是一个刚出校门的实习生。再超常的天赋也无法让人在初次被委以重任时保持绝对的冷静。 她已经做了很多,在这个年纪,早已到了足以自夸的天才水平。 “你杀……呃……你杀过几个人啊?”天才却有些小心翼翼。 宋乔雨倒是有些奇怪的转过头,有些疑惑:“我以为这在你们那里算个秘密。即使我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暴露了,好歹也帮我做点表面功夫,遮掩一下吧。” 他并不惊讶,只是见怪不怪。 以前的事被同僚发现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过去。 而自己也不是个善于保管秘密的人,甚至严格意义上来讲这都不能说是暴露,基本从事情敲定开始就是迟早的事了。 仅仅是个人经历非同寻常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非要打个比方,就像是普通高中的学生不大了解艺体生寻常学业以外特别训练的生活,因此会有好奇。 “邵哥说的。”陆遥毫无愧疚之心,很干脆的揭了同僚直属上司的底。 宋乔雨点点头,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我觉得,你不弄明白发挥的可能会更好一些。其实你可以放轻松,非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直接击毙。” 他话说的轻描淡写,甚至自认为有照顾人感情的人情味。可陆遥完全没从里面找到些安慰。 计划顺理成章开始布局。 “宋哥,你会纠结你要杀的人……该不该死吗?”陆遥一边在手机上敲字,一边随口似的问道。 宋乔雨瞥了一眼她在路边不断经过的灯光照射下的神情,她似乎已经完全冷静,不动声色,有了那么点可堪大用的意味。 但实际上,还差得远。 或许是因为肩上的责任太重,她向来玩键位再复杂的游戏都能自如的手,甚至在简单敲击全键键盘的动作上都有些重复出错的偏差,甚至在同一个字的对错上重复了很多次,几次都机械性的不慎点到另一个地方。 索性放弃了改正,将错就错——反正意思能弄的清楚。 为了之后的便利,她还把输入法设置改成了九键。 “战场上没那么多讲究,但这里不一样。”宋乔雨还是回答了,或许是考虑到要给一点安慰性质的回答,“我刚入职的时候梁安就给我念叨了很多遍,你大概可以放心,我记性不错。” 仅仅是不太擅长用另一方面的智慧而已。 他擅于执行计划,而从来都不是策略的制定者。 “只要是视野所及的地方,你都可以列入计划中。” 像是想给陆遥增加信心,他又这样尝试补充。 “其实我……真的不太确定。”陆遥的动作顿住了,盯着手机上的发送键,愣了足足有三秒钟。 然后,点了下去。 消息发送完成。 揣测人心是最难的活计。 即使任一能够完成,也有他长期的准备,了解每一个想要影响的人。 按照梁安的话来说,那个狡诈的家伙把自己他要研究的对象完全联系在一起,经历了旁敲侧击的了解,甚至到达他们生长的环境,设身处地的体会着他们的变化多端的内心。 这是他的做法,也是他独有的天赋。 那个人本就有着异常的天赋,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观的自我,才能达成这种匪夷所思的控制——但旁人,真的可以改变这种在他眼里已经被列为必然的轨迹吗? 保护人质,乃至于……保护凶手。 就像所有抱有达成最完美结局的玩家一样。只不过,这个结局be和he*的差别在现实中。 宋乔雨下了车,去了他应该去的地方。 陆遥揉揉自己的脑袋,自我安慰似的嘟囔,自己对自己叨叨了一堆乱七八糟、有的没的设想。 她玩过许多的游戏,无论是什么类别。类型不仅仅是充斥酷炫的打斗和精密的操作的刺激游戏,其中也有需要分析前因后果,做出选择的推理游戏。 她恰巧是那种口味繁杂的爱好者。 但她也清楚,真实的世界不像游戏攻略一样,必定能按部就班达到想要的结局。 每一个npc都是活生生的、善变的人。 这个游戏叫做地球ol,输了不能重来,还得抱着无尽的遗憾继续往下走,属于这辈子也摆脱不掉的流氓软件,很是难缠。 而这最大的难点,也恰巧曾是她最苦恼,最不想面对的东西。 【首先,a直接到达三楼,来到走廊处,暗中观察情况,等待b在对面的楼层完成准备工作。】 之前侦查的人并没有直接过去,而这时敌人的所在不得而知:换而言之,存在两种可能。 门里,或者门外。 陆遥确信,这位敌人最终的目标会是门外,因此也更倾向于这种选择——她也没办法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因为地球ol有一种不能暂停的基础设定。 观察其实才是这第一步的关键。 她在角落处尽力的环视四周。 必须暂时跟着事先做出的计划走。 时间所剩不多,只剩下不到十分钟。 她听到了走廊另一边一些正常琐碎的衣料摩擦的声音,似乎只是人在靠着墙壁坐立不安,但没有说话的声音。 看来谈判已经终止了。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结果,最好的情况是那位被挟持的家伙能改变女人的想法。 但要是指望,还是不必了。 两个目标都在那个方向,在声控走廊灯的下方。 没有到走廊的另一侧,仅凭现在视野所及范围内的景象。带着夜视仪的陆遥目测了一下走廊的宽度和窗户的高度,几乎以最大的潜能纠正了之前从外部看来判断时的误差。 然后心情忐忑的再次发送成功。 正在这时,她得到了信号。 【得到信号后,c开始行动。】 陆遥安静的取下夜视仪,抬起头,紧紧的盯着走廊的另一边的方向 走廊的另一边,正如设计的那样,响起了电话铃声。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这声音实在是欢快喜悦的不合时宜,响彻在走廊当中,带着满满的幸福感。 铃声的内容可从来都不在意料之中。 即使是在这种危机的关头,陆遥还是差点没憋住自己溢于言表的惊奇,甚至觉得有些滑稽。 听得忍不住想去抽个卡试试手气。 但与此同时,一种异样的情绪突然浮现在她心中,似乎提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手机铃声很大,歌声一直在继续,没有停歇的意思。 但这仍然在计划当中。 下一句计划的内容是: 【不立刻接通,继续拨打。】 无论如何,这个女人不会随意的接通这个电话。 因为对于她来说,几分钟以后有着一场复仇的处决。 这也是陆遥不能直接露面的原因——没有完全了解这位复仇者的人,不知道她在知道自己被当做目标的时候会不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所以在这里往后,这位目标的行动不能完全预测。 有很多可能,但无论哪种,手枪都会及时的架在人质的头颅旁。 电话的声音孩子不断继续,但一点屏幕微弱的荧光从走廊尽头漏了过来。 陆遥知道,这个女人已经想清楚要做什么了。 无论是直接挂断,还是再次接起。 声音消失了,光也消失了。 电话被挂断了。 然后是下一步。 “好运来……” 欢快的铃声再次响起。 如果这种不耐烦的结果并非接通电话的闲心,那就继续,再接再厉。 电话不久被再次挂断,光芒又再次熄灭。 陆遥一直停留在原地,注视着不断变化的微光。 【继续重复。】 这也是计划当中的内容。 这一次的光停留了更久才被熄灭,足够这位女士把电话号码加入黑名单,彻底不允许这个号码打进来。 同时,陆遥微微探头看了一眼走廊另一边的情况,便很快缩回去,不再多看。一览无余的走廊,多一秒的视野暴露都可能让前功尽弃。 黑名单也确实奏效,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一点变化,只偶尔有仍然焦虑的人衣服在墙壁上磨蹭的声响; 正在这时,陆遥终于收到了第二次信号。 【等到最佳的时机。】 这次的寂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最后关头之前——只剩下五分钟。 只是那个人……或许是所有人,都处于神经最紧张的时候。 “你,不害怕吗?”女人终究是按捺不住开了口,一边牙关打战,一边缓缓说道。 她的话语咬住了每一个字眼,似乎哪怕说错了一个字,她冷静的假象就会被戳破,她的计划就会付之东流。 无论做过多少的心理准备,杀人对一个平凡的人都不是常事。 薛晨并没有开口,只给她一个寂静的回答。 沉寂继续充斥着这空荡荡的走廊。 陆遥却松了一口气,这个豪门公子还算配合,这要是说出什么刺激人的话,保不齐气上心头,枪声一响,人可就彻底没得救了。 即使有计划在前,她也尽量削减了这种预料之外的事情出现的可能。 寻常的人际关系她或许能够妥善处理,就像学校里和老师问好一样靠嘴甜和乖巧解决一切。但这种攸关性命的事情不是随便就能决断的——起码像她这样初出茅庐的实习生,还没这个随意妄动的胆量。 就在这时,手机突兀的铃声再度响起。 还是那个曲调,还是那喜庆的歌词,还是那难以言喻的违和感,紧张肃杀的凝重气氛再次被毁于一旦。 连策划出一切的陆遥都忍不住眼皮跳了跳。 这次的女人终于是有些忍无可忍,屏幕的光再次亮起,这次持续的时间很长。 “喂?”女人的声音满怀着浓重的怨气,“什么事?” “喂您好,是徐女士吗,打扰您一下是这样子的,我们这里是绘圆地产的想问问您有没有意向……” 捏着的腔调很有那种房产销售带着宣传欲望的急促感,只是那音色属实有些熟悉,让陆遥很难不感到出戏。 只是女人是不认得这声音的。 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即使没有开免提,最大声的通话音量在走廊里也彰显着最大的存在感,毫无保留的被所有人一并收入耳膜。 “没兴趣,别再打……。”女人咬牙切齿,说完一句话就准备挂断,再不拖沓。 时候到了。 陆遥短暂的闭了闭眼,开启了早已设置好的程序。 走廊上,突然亮起一道难以忽视的光。 年久失修,无人居住,这附近的声控灯实际上早已完全停止供电。不然也不至于之前铃声那样大的响动都无法让它感应到。 亮起的是女人手机的闪光灯——短时间内,陆遥能做的也只是骇入这简单的系统,通过网络进行一点微不足道的操控。这已经是能够完成任务最大的依仗。 紧接着,是嘹亮的枪声划破长空。 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响。 陆遥早知如此,没有犹豫,直接就从躲藏的角落里冲了出来。过了拐角,眼前的一切便完整地映入眼帘。 薛晨坐在地上,被早准备好的绳索束缚了行动。他似乎早有预料,艰难的看过来一眼。 而站在他身边的女人,正是陆遥在资料上看过照片上的那个人。 她的名字不是孟珊珊的母亲,也不是孟朝阳的妻子。她有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怨恨,自己的故事。 她名叫徐晴,名字很简单,自己也只是一个寻常看见,再普通不过的中年女人。 此刻,她被突然的灯光晃了眼,又在枪声的震慑下突然失神——但这能持续的时间并不久,恍惚的时间也只有几秒。 子弹没有直接命中,而是打破玻璃窗户以后从她的头颅边上划过,正穿过年久失修的白墙,不知道进到了多深的地方。 陆遥早已看到了她手里拿着的手枪。 陆遥的动作早已计划了无数遍,她一把拉起了地上的薛晨,在玻璃渣碎片上带着人以最快的速度原路折返。 “停下!” 徐晴终于从慌神中找回了理智。 她勃然大怒,举起手枪,直直指向陆遥拖着薛晨试图拐过拐角的身影。 第二次枪声在这时响起。 恰似那年那夜,在这片漆黑的楼道还灯火通明时,那击碎长空的鸣响。 第四十章 杰作 杂糅的灯光依旧昏暗,破风扇的叫声依旧绵长。 桌子两边坐着的人没有什么变化。 不仅依旧健在,而且气氛还似乎微妙的和煦了许多,有那么一点故事会的味道。 如果非要说改变,或许是纸杯里传出来浓烈的咖啡香终于快要被排气扇排除干净了。 这不大的审讯室算是离能让人正常生存的生态环境目标更近了一步。 “虽然我从来不是好人。”任一对自我的认知很是坦然,但神情似乎有些惋惜,“但你们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并不是想做‘为了正义而战’的美少年战士的反派,就一乐子人*,什么好玩做什么。” 这时还不忘记自我恭维,腆着脸给自己不着痕迹的加上个美少年的标签。 不仅是年纪的描述不妥,他实在是对自己的样貌太过执着。 “你好歹帮忙救回来一个,不用妄自菲薄。”梁安话语看似亲切,但忽略了几个受害者的言论着实有些不大对头。 心里没数是不可能的,只是他觉得这人实在稀奇,多观察观察兴许自己也能有所长进。 梁某人口头上没太多底线,只要能帮助自己了解更多的东西,即使把自己和杀人凶手拉到一个道德底线来讨论问题,也不是什么大事。 任一感觉自己被当了研究材料,分外不爽,又一次懒散的把自己整个人耷拉到了桌面上,只靠杵在桌子上的手臂支撑自己整个脑袋和半个身子。 眯着的眼却还是看向对面。 “那你又怎么知道,究竟是我策划了一切,还是我只是种下了种子,开花结果都只不过是一种必然的选择呢?” 他又在卖弄自己故作玄虚的崭新技巧,不知道这回是跟那个狱友学到的新知识。 “我以为你会更关心薛晨获救的过程,那个不太复杂的计划。”梁安奇道,“你直接告诉我那个地址的时候,我都以为是我讲的太动人,让你跨越了性别和立场的障碍,在那一瞬间就死心塌地地爱上薛晨了呢。” 任一知道他的实际目的,但也不为梁安后发制人的调侃所动,只遗憾道:“你该把那小孩叫过来,我告诉她怎么做会更好。” “她可是打通了happy ending的完美攻略玩家。”梁安耸了耸肩,“后来还挺骄傲的,一结束就神气起来了,缠着宋乔雨觉得枪法这么准的人运气也不差,还找他帮忙抽卡来着。好像是出了个双黄*,开心了大半天。据说是省了不少钱啊。” 他还表现的挺羡慕,或许是关注到了其中“钱”的含金量。 任一属实是没捋清其中的逻辑,所幸放弃了这一部分的追究。 “你都说的七七八八的了,我要是再追问,岂不是显得我自己不太聪明?” 梁安摇摇头,有些遗憾道:“这里面也有些凑巧的事情,我倒想再给你仔细讲讲……” “停,你别讲了。”任一叹了一口气。 这位梁警官,确实对讲故事这件事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执着爱好。 “先通过手机屏幕的光从外界获知内部人的位置和高度,里外配合确认两个人大概的位置和状态。用屏幕的光作为参照物,开枪就不怕命中人质,或者打到不该打的地方。两次枪声,第一次瞄准接听电话位置的一侧,打破阻碍视野的旧玻璃,并且震慑持枪的……那个谁来着?” “徐晴。”梁安替他补充。 不仅仅是普通人对枪支弹药本能的恐惧,还有那恐怖的回忆,在徐晴记忆中最初的印象,同样是无情的枪声。 任一实在很是无情,对于利用完毕的研究对象在记忆里抛弃的异常爽快。 梁安本人无意评判,只是颇感兴趣的冷眼旁观。 “第二次则是真正的重头戏。打破了玻璃,视野一览无余。”任一歪了歪脑袋,似乎颇感兴趣,“最终的演出要解除徐晴的武装,而且要让她甚至无法抬手用手枪做出最后的攻击。还是在那样昏暗的环境。我记得我见过你们的狙击手,在人群里。我可以找他要个签名吗?”他又突然对某样东西感兴趣了。 梁安有的时候很难理解任一的思维跨度,只得把这类言语归类为一种名为“任一综合症”的特性,只得暂且搁置,不作为普遍性的研究材料。 “不要小看科技,还有一种东西叫作夜视仪。” 任一若有所悟似的点点头,像个听话乖巧的好学生。 “既然这个你知道了,”梁安顿了顿,“其他人呢?即使只是象征性的意义,不关心一下吗?” “是指我的后援会?”任一无辜似的眨了眨眼,“我也没理过这茬啊。” 差点忘了,这还是一个因为长相出众,曾经被附带着追捧的明星经纪人。 鼓捣了半天,还是绕不开这个话题。 “那你的‘两位朋友’呢?”梁安的话虽然说的直白,但不知怎么的,总让任一觉得有些讽刺人的意味。 任一顶着手铐的束缚摊了摊手:“能怎么办呢。我动了他哥,陈泽瑞没进来劈了我应该觉得算我走运吧?” “你救了他哥。”梁安提前给了个错误答案,明明白白的“暗示”对面的囚犯进行反驳。 “不,我让他哥的命反复横跳了半天,还耍了他呢。”任一很是配合,并不抵抗,还挺自豪。 可梁安知道,他并不是憎恨或者厌恶陈泽瑞这个被操纵的对象,也不偏向或者喜爱任何人。 如果要让梁安描述这个人的特点,大概只有三个字。 局外人。 只有局外人才能冷静的判断任何的形式,也可以以任何的角度,对局内的“玩家”肆意的发表不同的评价。他就像自己并非地球ol的玩家,而是一个“观战席”上善变的嘉宾。 前一秒可以是讥讽,后一秒可以是同情。 梁安叹了一口气:“你不会真觉得,薛晨这个人会随随便便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吧?” “我只知道,”任一好像终于正色,神秘的笑笑,“他被掌握了最大的把柄,而且愿意为了这个把柄从容去死。” 最初的事件发生的地点,有一个六岁的孩子被救下。 六岁是一个已经记事的年纪。更何况,薛晨本就天资聪慧,相当早熟。 薛晨和陈泽瑞并没有血脉联系,但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因为这个异父异母的弟弟亲生的父亲,在翻涌的浪潮中,他沐浴着陈丰的鲜血死里逃生。 他本就善良,即使是对陌生人都能坦诚相待,对救下自己性命的人自然心怀极致的感恩,同时也以这样的感恩为基础,把一手带大的弟弟看的极重,这是他最大的弱点。 这也是他毫不犹豫跳入陷阱的理由。即使他能洞察到很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些藏在角落中的阴谋。 甚至他可能早就对任一暗中的做法有所感知。 但即使他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在那种情境下也只能按部就班。 “我只能告诉你,他没有别的选择。”任一这样说道,似乎又有了些发自内心的不屑。他的设计,从来都是有始有终。 但同样,只是一种随机产生的恶意,就像由抛硬币决定的喜怒哀乐,不仅并不绝对,而且相当滑稽可笑。 对人心观察的最为透彻的人,偏偏就这样没有人性。 梁安看着自己对面坐着的这个怪物,不由得感慨似的啧了一声。 “你是不是还漏了一个?”他出言提醒,“姓傅的,女的。” 看到任一似乎在冥思苦想,梁安又回忆了一下,补充了一句:“长得挺不错。” 这基本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之一。 “没忘没忘,我记性很好的。”任一倒是选择性忽视了他刚才健忘的过往,拍拍脑袋,“怎么,她想探监不成?” “看来你知道她对你的态度啊。” 任一感觉自己被轻视了,自证似的抬头,赌气说道:“那是当然,她挺喜欢我的,虽然我确实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可不是渣男啊,别想污蔑我,我又没有回应。”他倒是理直气壮。 “巧了,这一段我想知道的。”梁安眯了眯眼。 任一却轻率的笑了:“你怎么不去审审她自己呢?” “有更多值得探究的问题有待全盘托出,找你的效率会更高一些。你可是一个掌握了很多事情的人,连警察都没有揪出他们以前做过的事呢。”梁安话说的近乎诚恳,但任一也看不出他这时真正的态度。 任一挑了挑眉,忍不住问道:“你想要的东西。比如?”这是询问。 “比如……如果我想要一些更真切的细枝末节呢?” 任一没有直接作答,反而打了个哈欠,翘起了二郎腿。 “其实,我现在还是认为这是我的杰作。随便剧透岂不是少了很多意思?你这样不太好哦。” “我知道。”梁安也并不惊讶,这是在意料当中的结果。 “但是,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任一的目光流转,对上了梁安的视线。 梁安忍住差点笑出声导致的异样表情,让自己彻底恢复平静,又随手拿起了桌上那个里面咖啡已经凉了的纸杯。 然后神情一僵,重重的把纸杯放了下去。 要喝下这种人间杀器,就算只是为了转移话题,他还是狠不下这条心。 埋藏在真相背后的故事还没有完全浮出水面,要是勇者死于食物中毒,那可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了。 第四十一章 客人 “恭喜你死里逃生。” 薛晨抬起头,对上从门口走来的傅羽筱意味不明的眼神。 她刚刚摘下了掩饰样貌的墨镜,打扮一如既往的入时妥帖,淡粉色的蕾丝边长裙,裸色的淡妆恰到好处,很是亮眼。 但最亮眼的莫过于她手上捧着的……一大束粉色的花。 看到那捧花的品相和类别,薛晨实在是有些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是康乃馨。”他出言提醒道。 虽然他并不觉得这位会不知道这种花的含义,最重要的是搭配上今天是什么日子,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我知道。”傅羽筱不以为意,“最近不是过节搞优惠么。到你们楼下才想起来,发现门口就有卖。这不是巧了吗?” “如果是探病的话,你来的可能有些晚。”薛晨替她找了个可能的解释,放下手中的文件认真回复,“我出院已经快满三个月了。” 本来就没受什么伤,只是留院观察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动身去警察局做笔录了。 没有给任何人探视的时机,除了这位迟到将近三个月的女人。 “来得早可不如来得巧。”傅羽筱摇摇头,似乎很不赞同他思维的固化,“每天顾忌着那么一点事,生怕被生气的家伙打击报复的日子,我也受够了啊。” “我这也不是什么黑社会组织,”薛晨微微一笑,“没必要说的这么恐怖,也最好……不需要用敬语。” 他终究还是半途改口了。 “是令弟的事,我是来告状的。”傅羽筱真诚的叙述,“我啊,仔细寻思了一阵子,想来自己犯的也不是死罪。如果这回过来说的事您还满意的话,麻烦管一管,说句话就好,就一句。” “你要说什么?” 傅羽筱叹了一口气,毫不见外地坐在了薛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那漂亮的花束就这么被她随手扔在了桌子的一旁。 “有人指点,说要是我把自己的把柄送给你,你就会不计较把柄在我手上的事。” “听上去……好像不怎么有道理。”薛晨抬眼,似乎开始有些感兴趣了,“不过我也说了,我比较想把这件事情彻底解决,即使吃亏也并不可惜。” “虽然承诺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正经,但我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傅羽筱倒是直入正题,“任一这个人啊。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高中的时候,在女厕所里。” “……我该说什么呢。”薛晨翻了一页,动作顿在了那。 难道要说不愧是他? “其实并不能说是他的不对,”傅羽筱倒是没附和这一点,“毕竟硬要说的话,不是他的问题。当时,我有一个关系不太好的同学,事情很简单,她死了。” “死在那里?”薛晨从没见到过这种开局剧透的方法,试图用接上的言语跟上她跳跃的思路。 不得不说,傅羽筱和任一能厮混到一起这么长一段时间,确实有思维上的共同点。 “我其实并不能算是杀人犯,只是事情说不清。我也不记得当时是我先招惹的她还是她先招惹的我,就顺手打了一架。”傅羽筱在办公椅上让自己转了一圈,看向办公室采光良好的窗户,“俗套的剧情,在这之前我也想不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心脏病发,挂了。这时候,那个姓任的家伙出现了。” “你还是没告诉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女用洗手间。”薛晨确实仍然是无法理解,甚至添油加醋的重新描述了一遍。 “谁知道呢?我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预知道了一切,一开始就站在门口,发生意外才突然出现。”傅羽筱耸了耸肩,“总而言之,最后的结论是——那人跳楼自杀,无论是家长还是学校都达成了一致。甚至连最初的洗手间都没追查到是真正,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任一自己的行为一向很难揣测,这一点和他对待别人时能做到的事完全不同。 “他给你留了联系方式,然后让你直接离开?”薛晨做出了自己的猜测。 傅羽筱有些愣怔,看着窗外的云彩有些发呆,才反应过来要回话,回过头:“不,他并没有和我说任何话。是在我浑浑噩噩,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突然就和案子撇清了关系,所以自己找上的他。” 听到这,薛晨也有些惊讶。 傅羽筱同样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孩,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即使有着普通人对死亡本能的恐惧,惹祸上身难以避免的自觉,但在这种基础上异常大胆。 “我也有好奇心啊。”傅羽筱捋了一下自己散落的头发,“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为什么会这么做。” 这可不是一般的胆量,换做常人,恐怕连想都不敢多想,只在诚惶诚恐中尽力避免自己在风波里做出特殊的举动。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遇到了另一个怪咖。 傅羽筱离去以后,薛晨都没有再把他的放在桌上的文件再次拿起来,也没有处理那因为不妥的放置方向,散了几支出来的花束。 他坐在桌前,半躺在办公椅上,闭目养神的思索。 “哥。” 熟悉的声音从房间的一个角落响起。 薛晨没有作答,还是闭着眼,并没有任何感到意外似的神情。 脚步声在房间里响起。 他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刚好迎面对上神情有些迷茫的陈泽瑞的视线。 “这说明了……什么?” 陈泽瑞有些呆滞,似乎没有想明白做这么多繁复的铺垫究竟有什么用意。 薛晨瞥了他一眼,拿起了一支笔,在手上转了半圈。 “她给我们的不算是她的把柄,而是那个人的把柄。” 他走到门边,看了一眼空荡的走廊,又只身返回。 “因为心脏病而死,但结论是自杀,这个起因和结果并不搭界。法医学的鉴定很少会忽视这种显而易见的死因差别,我想她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只有一种可能,是任一亲手杀的人,这才把傅羽筱的嫌疑彻底洗清。” “那任一为什么那时候要……”陈泽瑞若有所悟,但仍有疑虑,锲而不舍继续追问。 傅羽筱送出的花也不是全无理由。 薛晨无奈的摆摆手:“我又怎么知道,我也不是警察……” 那个人的思想,也从来都很难捉摸的透。 “但是,我们或许可以用这个来做个交易。” 薛晨放下了笔。 他的神情有些松动,似乎看到了以后的某一个画面,一时有些许的凝重。 任一的判决在昨日完成,无论最后找到的证据有多少,结果如何,似乎一切都在那一刻尘埃落定,这起案件就此落幕…… 但事实,并非如此。 并不是所有的真相都能够完全水落石出。 都市的另一个角落,高级小区的门口走出了一个人。 他穿着白色的风衣,在这个季节似乎有些捂得慌,兜帽盖住了半张脸,快步走出了大门,似乎不愿多作停留。 来到了大门口,罩着风衣的人微微抬头,看向那辆停在路边的车。 副驾驶的车门随着他视线的聚焦缓缓打开,似乎车上的人也已经适时地注意到了他的到来。 “上车吧。”车上的人放下手机,熟稔的冲着外头挥挥手,声音从为了通气留出的窗缝传出。 “梁安。” 风衣的兜帽被摘下,江秋却并没有立刻依言上车。 “很惊讶吗?”梁安打开了车窗,“我以为在你看来,我应该也有些知情的必要。” “我车还在附近。” “之后再找人开回去。”梁安倒不以为意,“你们有钱人不是都挺喜欢这么干,看心情花钱,专门雇人来节省时间,奢侈之……” 他的话刚讲了半截。 “我是骑的自行车。” 这下梁安彻底没话讲了。 自行车的代驾应该还属于一个空白市场。 两人走在自行车停车场的路上,附近马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不断从在视野里出现,消失。 就像擦肩而过的人,相遇转瞬即逝。 “马俊的案子还在审理。”江秋突然冒出一句话。 梁安点点头:“我知道。” “我跟他保证,没有用任何录制的仪器。”江秋又补充。 “我相信你的记忆力。” 江秋闭了闭眼。 “没讲太多。” 只是有一些简单的辩解,但是他们一直渴求的答案。 花费的时间也不长。 不久以前,他还在装潢精致的书房当中。 冷气开的十足。夏日在屋里完全不见任何踪迹,怕冷的江秋甚至有些依赖起了为了遮掩而穿戴的风衣,捂得更紧了一些。 江秋垂眼看向红木架子上摆着的古董。 尤其是他面前的那两个物件,他认得出来,一个是金漆木雕的摆设,一个是精致琉璃的器皿,都价值不菲,颇有品位。 他的背后,马城还坐在原地岿然不动。 他神情复杂,似乎正做着一些心理的建设。 而事实上,江秋自己也少有的这样失礼——不顾主人的意见,自己巡视屋内的摆设,本就是有些逾越的表现。 但他也知道,这并不会让马城有什么激烈的反对意见。 不仅仅是无暇顾及,还因为这位年轻的客人此刻代表的身份特殊。 “马俊杀过人,在很早以前。”马城终于开口,“但那时他并不处于正常的状态,同时,那个人也绝对的符合‘死有应得’的条件。” 江秋转过身,还没等他接话,马城又继续进行陈述。 “那个人已经犯下了一种无可饶恕的罪行,我可以保证。我处理了尸体,完成了一切的善后,在那孩子主动自首之前——现在想来,或许是我的坚持才让他一错再错,再怎么总结……依旧是我的责任。” 江秋知道他保证的对象是谁,也知道他似有似无的恐惧。 这个冷静的中年男人,连在儿子的病房前都没有展露出这样紧绷的状态。足以见得……那个人的地位,仍然没有改变。 “你的意思是说,和‘黎明’一样?” 他走到了马城的对面,缓缓坐下,做出一种隐晦的暗示。 马城对上他的视线,犹豫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拿这个例子作为比喻的对象。 黎明,那是一个家喻户晓的杀手的代号,在罪犯的圈子里更是著名。但少有人会真切的害怕这样一个杀手的存在。 但马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可以担责。”马城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忍,“但让那孩子为了我一时的虚荣付出太多的代价,我不能接受。同样,说出所有的真相包括那个罪人的所作所为,我同样无法办到。这是我做出过的承诺,我至死也不会违背,抱歉。” “他自会有判断。”江秋别过眼,“如果您不想说更多,我也不好追问。” 他也用上了敬语,代表身份的转变。 现在的江秋,只是一个普通的客人。 马城用探究的神情看向他:“容我冒犯,你和那人实在很像。” 回忆结束,江秋抬起头,看向帮忙把自行车搬进车尾箱的那个男人。 “容我一起冒犯,我其实也觉得你和那个人很像。” 一向自恃擅长于助人为乐的梁安搬的那叫一个信手拈来,同时神情诚恳,这样说道。 “要是真的如此,我们的合作也不会发生。”江秋说的有些生硬,似乎并不认同,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小脾气。 “‘像’和‘是’是两回事。”梁安合上了车尾箱,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尘,“我们现在能在这里好好的交谈已经是个奇迹,也不该浪费这种机会——这是你现在的想法,也是我现在的想法,没说错吧?” 江秋不置可否。 因为他们确然有更多的事要去做。 第四十二章 疑问 “邵哥,你说要给我看有意思的事,怎么又私闯民宅了?” 陆遥探头探脑的环视四周。这是江秋家的地下室,也就是那个陈列着不一般摆设的实验室。 虽然各类仪器都保养完全,但依旧是无人使用的样子,实在是颇为可惜。 “我找梁安要了个解释,他把这里钥匙借给了我。”邵梓抬眼看看,一切的摆设和之前别无二致,“大概,这就是他给我的解释吧。” “什么解释?”陆遥有些好奇,“江哥参与案情的事吗?确实是不符合章程的事,但是……” “所以,我现在明白了。”邵梓扯了扯嘴角,神情有些古怪。 陆遥一时有些不明所以,疑惑的看了过来。 “你知道,咱们老大为什么这么年轻就当上了支队长吗?”邵梓清了清嗓子,悠然说道。 梁安的年龄在这个职位上实在是太过年轻,只是对外也算左右逢源,实力也确实在线——有极高的案件侦破率作为底牌,因此暂时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不是说他立过大功?” “确实,”邵梓笑了笑,“但你知道那是在什么时候吗?那时候他刚刚警校毕业,和你一样是个实习生。但那是一场秘密行动,但出了一些意外,很大的意外,以至于当时的局长表情相当精彩,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这些下属都不太好过。” 陆遥瞪圆了眼睛。 “除了一开始的案情简报有相当一部分人了解过,详细消息都被封锁的完全。后面进入档案的也都是机密文件,原因不明。当时有一个很微妙的细节,包括我们头儿,梁队,和当时在任的三支队队长——你没见过,现在已经辞职了——其实都受了些处分。但赏罚分明,没有那件事积累的功劳,梁队也不会在很久以后临时顶上去当支队长,最后再顺理成章的转正。” “这么说,梁队也算是既得利益者?” 随口揣测的陆遥被敲了一下脑袋,不吱声了。 邵梓合上了笔记本,专心的跟陆遥讲故事:“除了猜测一些被害人和犯人身份问题——毕竟追踪了很久的大案最后却把消息封死,很不寻常,局里也流传着一些传说。” “什么传说?”陆遥当然好奇,又偷偷趁机开口。 “当时的犯人只有一个,被当场击毙,总计解救出了十个人质,都送去了医院进行检查。当然,这个数字不包括当时也受了轻伤的队长自己。 死亡一人。幸存者中抬走两个,抬进icu一个,另一个失去意识但没有外伤,因此检查以后就被带走。其余人或多或少受到过度的惊吓,简单问询后分别转入医院检查身体并进行心理疏导。” 邵梓撇开眼光,看向这间实验室中央的手术台,“问题在于,重伤的那个人的情况。” “我有些……嗯,特别的关系,所以去问了医生,也问过很多人。icu里住着的那个胃肠道穿孔,身上有新鲜的手术痕迹。另一个躺下的没什么大碍,只是原本就有的疾病,因此只需要自行修养。 梁安自己做的事也很耐人寻味,现场支援的人亲眼看见他戴着手套把一个黄金饰品放进了证物袋里——虽然那之后,他就被支走,没有继续跟进了。” “难道是吞金?”陆遥意识到了什么。 邵梓点点头,“但有人替她做了手术,取出了异物。但现场是……怎么说呢,用推理小说的说法,是一个暴风雪山庄。没有直接和外界通讯交流的途径,没有医疗设施,手术台附近只有一把手术刀,普通的针线,和一瓶地窖里取来的高度数精馏酒。” “邵哥你怎么这么了解,然后那个死者呢?”陆遥有些疑惑,“耳坠如果是一对的话,那另一个……” “我去问了当时的法医,另一个耳坠就在死者的体内。” 陆遥无声的作出了“哇呜”的口型,大概是有了许多联想。 “吞金,一个人死了,一个人没有,而且死者身上没有任何处理乃至检查的痕迹。两种可能,要么能处理的时候已经有人死了,要么处理完一个人后,另一个人等待治疗时,能处理这件事的医生失去了做手术的能力。” 比如他陷入了昏迷。 比如那个失去意识的人。 “梁安除了工作没关心过别的事,这我们都知道。今早他突然不仅反常的出去了一趟,还这么贴心给所有人加餐。”邵梓正色道,“即使一时兴起也不可能,他记不记得吃早餐是一回事,饿极了不从我这扒拉点零食走就算好的了。” “我就说呢。”陆遥恍然。 “你记得他说过的话吗,这些东西江秋自己都没用过,但有人在负责更新配件。配置我看不到,这个最显眼的显示器我查了一下,去年年底开始发售,虽然这个时间似乎对不上——但并不影响,失去意识的人质就是江秋。”他拍了拍旁边的音响。 “你的意思是,刚好这位江哥很有钱,顺带请客吃饭——虽然是早餐,估计也没时间吃别的,然后梁队趁机借花献佛?”陆遥咋舌,“梁队这是学会的有福同享?其实还不错嘛。” 她倒是比较关心实际的好处。 “详细的案情仅凭想象可以有一千种猜测。但单要知道一个人的身份,分析出能够满足所有已知事实的一个结果,这些信息足够了。” “你觉得他就是那个医生,主要是因为这个手术台?”陆遥看向实验室的中央,“但这也不一定是他自己摆的。” “你见过正常的实验室摆个手术台的吗?象征性意义大于实际性意义罢了。坐落在整个实验室的中央,地位无论如何必定特殊,起码是知道屋主身份的人摆设的。除此以外,还有很现实的一个证明。”邵梓躺在椅背上,用指节敲了敲桌子。 “为什么一个虽然救人一命,但没有经过批准做临时手术的医生,甚至没有第一时间进到警局做笔录? 我记得清楚,当时来警局做笔录的人只有九个,为了人质的精神状态不被过多的影响,当时他们进去到出来的时间都不超过十分钟,只是简单确认了几个同样的问题。” 这种涉及各种因素的笔录,虽然是救人一命,但涉及物证和当时状况的调查,没有医院手术繁琐的程序。 当事人即使同样受到惊吓也需要尽快协助完成,而且这么复杂的确认绝不可能仅仅只用这么长的时间。 为什么他不在? 因为他无能为力。这不仅仅是客观事实,也是一种另类的‘保护’。 “了解到受伤的那个人的情况,我——那个前辈很惊奇,想要知道究竟是哪个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救人一命,但是很遗憾,什么也没发现。别人不解答疑惑只能靠自己分析,但排除了所有不可能选项以后就一个人也不剩了。” “他从进来的第一时间开始,一直表现出非常迷茫的一种状态。可能这种状态比较类似于性格的孤僻。但实际上,他不习惯的是周边的环境,而不是抵触交流。他可能对这个地方非常陌生,但这确实是他资料上显示的居所。所以在那件事发生以后,他的有了一些变化,甚至可能离开了这个地方。” 职业医生或者擅长外科手术,和梁安非常熟悉,甚至态度相对亲近。 这些条件完全重合的机会并不多。 如果恰好是一名医生,恰好与梁安相识,恰好在行动中卷入案件,这么多巧合不太可能纯粹因为意外条件汇聚在一起,那梁安之所以受到处分也有很多解释的思路了。 “但头儿同时也是他的旧识?”陆遥沉吟一会儿,问出致命的问题,“这里是江哥的地盘,他失去意识那么久,为什么这里的钥匙还在头儿手上。” 邵梓摊了摊手。 他不过是一个擅长八卦的无辜副队,时不时还要替大胆犯事的上级处理后事,他又知道些什么呢? “但那又和现在的案子有什么关系?”陆遥提出了疑问,“我看江哥似乎也不是很积极的在了解案情……就好像只是为了在那里待着……” 也不怪陆遥有所疑问。 “也许他们有自己的想法。”邵梓是只能止步于此,但也不是没有其他疑虑。 但他知道,那个姓梁的家伙必然有他的考量,不可能无缘无故的铤而走险。 那么,真正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你不真正杀人,但会代入你想要预测的对象,让自己……成为他们,然后再对他们的行动进行预测。”梁安叹了一口气,“因为你自己确实并没有所谓的特性所言,你不是擅长模仿别人,而是只会‘成为’别人,这就是你。” 任一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所以,现在的你是谁?” “我为什么要说呢?”任一懒散的撩了撩眼皮,“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感慨万分,特别好说话。” “也正因如此,你才会存在弱点,才会被反过来算计……你忘了你是怎么输的吗?” 任一啧了一声。 “其实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比较倾向于从你的嘴里得到答案。”梁安也靠在了椅背上,似乎太过随意,但言语间却没有一丝松懈。 任一叹了一口气,似乎对这人的废话不太感冒:“偏要在下一个故事之前吗?这样让人很出戏诶,怎么说?” “徐晴说,她拿到枪只是一个意外,她也不知道这致命的武器从哪来,只以为偶然捡到这东西是一个‘命中注定’的复仇机会。”梁安啧了一声,“这应该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吧,用枪械引起她复仇的欲望。” 任一歪歪脑袋,似乎又展露无辜了起来,但没有立刻吱声,而是卖了个关子,再缓缓说道。 “那她的枪,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第四十三章 解耦 我来自一个地方。 或许很多我曾经代入过的角色会觉得那是一个无趣的地方,只有极少的他们会觉得那个地方相当有趣。 我给我遇见过的一切安上的标签,都源于曾经见过的人……或者按我的说法,我见过且获得的,那些人的颜色。 在那里,一个微不足道的蠢人叫作父亲。庸人多作怪,他出场太少,暂且不表;戏份比较多的那个女人叫作母亲,她同样没什么智慧,但胜在歇斯底里,做事引人注目,粗略一看还挺有意思,或者说“卖点”——当然,这是我后来回忆时发表的意见。 虽然并不聪明,但她确实是我从哇哇坠地以来第一个模仿的目标,我记事以后的几年里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那段时间的唯一一个。 我曾以为全世界所有的“他人”都是那副蠢样。幸好,这个结论是错的。 否则这个世界一定很没有趣味——这也是后来发出的感慨。 我学习她的反应,她的作为,了解她的禀赋,行动。观察她,学习她,曾经是在我的世界里存在的唯一任务。 直到我遇见第二个人。 在她的尖叫和怒骂当中,我逐渐感到了深重的无聊——那是在我遇见第二个人的时候才察觉到的,一种新鲜的情绪。 那应该是我的父亲?说实话,我确实不记得那个叫父亲的人长什么样了。 他们似乎都差不多,特征太浅,反应相同,也不在我面前表露自己的过去。 只有无聊是相通的。 然后,我终于获准走到了门外。 我发现,这个世界上的人可以有更多的颜色。 通过认真的模仿一个身边特定的同龄人,我可以在学校里选择自己和他或她相差无几的生活,这是我生活的办法。那段时间,我很愉悦——这也是我新学会的情感,在屋里虽然也看见过什么是笑容,但总不觉得真切。 我学习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研究着他们的喜怒哀乐,预测出他们想要继续做些什么——瞧,我真的办得到。 他们太好操控了,即使只是拿走一块橡皮,我都能把他们后续的作为编织成网,按部就班的导出最后的结局。 就像扇动翅膀的蝴蝶能引起远处天边的龙卷风,我能让蝴蝶的翅膀扇动的恰到好处,在我想要的地方刮起大风。 这很有意思,是我创造的有意思的故事。 每个人的变数都在我的预测当中,他们的生活太过单纯,几乎没有额外的变数,正因如此,才能被我当做最好的游乐场——我从未找到过比这更有趣的游乐场。 但过于简单的游戏总会让人厌烦,单一的玩具也会让人感到厌倦。 我的视线终于向外延伸,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 还有很多种可以获得,可以了解的颜色。 当然,外面的世界很复杂。要操控它,操控他们,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叫母亲的女人似乎已经放弃了什么,又仍然憎恨着什么,每天絮絮叨叨说着一些无趣且重复的话语。 我无暇理会她的自怨自艾,毕竟她在我只有一个人的世界里不停叫骂的时候,应该也没考虑过我的存在——或许这种报复意味着我学会憎恨了?其实并不是,那应该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情感,我有时候感觉得到一种深刻怨毒,回归自我后又感到无动于衷,无论怎样回想都觉得这是一段平铺直叙、没有新意的过去。 真正的憎恨,不该是时有时无。 我获得了很多人的颜色,试图操控了很多简单明了的故事。 然后,很久很久以后,我发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 那个人叫做孟珊珊,她也属于“同龄人”,本该是最容易获得的颜色。但我懊恼的发现,她的一些行为似乎在我预料之外。 这怎么可能? 我在她身上花费了大量的心血,不断更新着自己的认识,发现了更多的真相。 真相比想象中更加精彩,我隐约感觉到了属于自己的兴奋。 这才是故事…… 这也许就是我想要的东西,我一边感受着属于自己的情感,一边静观其变。 后来发生的一切却并不像我所预料的那样,同样也超出了孟珊珊自己的预料。 我自我反省,我应该得到更多人的颜色,才能最终得出正确的答案。 这个世界很大。 我还有更多的事可以去做,这个世界上或许存在更多精彩的故事。 但我还没有完全想清楚,就再次被那个女人所影响。确切的说,不只是影响,我差点就此死去——但我活了下来,机缘巧合的在发疯的她刀下存活。 我很生气。 不同于以往,这回的情绪应该是属于我自己的,因为无论换作什么颜色,我的内心都有一种怒火存留。 可能她的确有那么一点的特殊,也许是因为几年的独一无二确实让她在我心中有所不同? 我做出了尝试。 并且成功。 这并不是小打小闹的尝试,一切确实如我所想的发生了。我开始观察更多的人,了解他们的故事,提取出他们的颜色。 我可以获得来自不同人的不同颜色,是因为我从未真正拥有过自己的颜色。即使拥有,也只是在短暂的一瞬间。 我能解读其他人的颜色?不,我是从参与他们的过去中获得了他们的颜色,由此,把他们的未来玩弄于股掌之中。 也许我该悲伤于自己并没有什么独一无二的地方?又或者……我应该悲伤、抑郁、无所适从? 我又发现了。 其实……我乐在其中。 我乐于成为这样荒诞不经的笑话,乐于通过体悟他们的颜色,构架他们的人生。我找到了他们的故事,并将他们的结尾收束。 这很简单,对我来说。 然后,一切就顺理成章,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我也有一个最喜欢的故事——虽然我已经忘记这是来自于哪种颜色的长久的热爱,热烈到足以让我这样没有颜色的人被它深刻的影响,然而无论怎样,这都是我做出一切的源头。 首先由飞鸟咽下所有的面包屑,随后兄妹迷失在无际的森林,紧接着巫婆奉上甜蜜的糖果陷阱——最险恶的危机自此开始。 故事的最后,巫婆葬身火海,兄妹逃出生天,饱餐的飞鸟不知所踪。 它扇扇翅膀,抛下身后的遗迹,无动于衷。 或许呢?哪天能碰上一对愚蠢的兄妹,或者一个聪明的巫婆。 只因为它仍是林间再寻常不过的“之一”。 这正是我。 我最想完成的事已经完成,而我又发现了一个新的秘密,和我曾经见证过的某种颜色息息相关。 我很好奇,可惜无法亲眼见证他们早就的结局——这将始终是我的遗憾。 我的获知欲无法满足,我隐约感觉到没有颜色的我竟然发自内心的产生了一种想要了解的欲望。 也许……会有一个讲述者来和我做个交易 这种事会不会发生,也说不定呢? 第一章 惊醒 无数漆黑的人影在重重围墙上晃动,却不见人声,像是一部光影繁复的默剧。 他却知晓这美丽默剧的恶毒之处,因此无暇欣赏,避之不及。 逃亡,逃亡,他进行着一场无望的逃亡。 闪烁的橘红色光芒几乎无处不在,指引那滚烫的热浪张狂的吞尽所有故旧的余孽,所有存在的实物。 所有的视野当中,险恶的光明溢满了所有目光所及的地方。 曲折的街巷寻不见尽头,他无数次迈开步伐,仓皇逃避着噬人的明光,循着黑暗找到最后一个死角,满怀恐惧地藏在唯一能够让人幸免的角落 突然,远方传来一声脆响。 那是极其响亮的,在火焰无止尽的灼烧以外的唯一一个突兀的声音。像是瓷器的碎裂,又像是祸事发生的预兆。 他匆忙转过头,一个影子突兀的显现,被映照在红光闪烁的围墙上。 然后突然间消失不见。 他已经认出了那是谁的影子,连惯有的恐惧都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威慑的能力,只剩下心中唯一的念想。 “别走!”他不受控制的大喊出声。 “别……” 他半张着嘴,却在这时睁开了眼。 “走……?” 清晨的曙光向来温和亲切,难得的一束暖融融地照在暖和的被褥上。没有悦耳的鸟鸣,但门外已经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声音远道而来,来自街道热闹繁忙的早餐摊,来自忙碌于嗷嗷赶走所有行人的看门恶犬。 甚至还隐约能听见私养的公鸡放肆尽责的蹄叫,不知道这都市里少见活体的生物,究竟藏在楼栋里哪个隐蔽的角落。 ……又有人省下闹钟钱了,他暗想,翻过身,却被床头乱放的几本厚书硌的眉头一皱。 他的神情尚且恍惚,似乎仍然面临着那生死的考量。 只是,又做了个梦。 “小唐,小唐!这孩子,起了没啊?”门外传来熟悉的叫喊。 唐千这才回过神,赶忙抄起窗边的衣服,直接三两下套在了身上。 “醒了!”他对着床头柜上的镜子用手随意摆弄了一下自己的一头乱发,勉强算是凹出了一个正常人类的造型。 然后背着摆在一旁的书包从床上跳下来,夺门而出。 “快迟到了吧,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门外的女人斜眼看他闯出来,开始絮絮叨叨的埋怨,“再这样可不叫你了,长个教训。你瞧瞧,多大个人了,当自己人肉闹钟啊。” “早都醒了,在……学习。”唐千干笑,看了一眼手表,时间确实有些紧张,“婶婶,我走了啊。” “洗脸刷牙了没?还有早餐……” 他的身影僵住了。 唐千是踩着点进的校门,手上还拿着路边小摊上买的煎饼,只吃了一半。门口站岗的同学都快要收工了,他才健步如飞的进了门,恰巧避开了倒数第二个迟到的机会。 而在他急急经过的大门以外,不起眼的保安亭里,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站在窗前,目视着唐千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麻烦最近注意一下,不要让闲杂人等进来。”宋乔雨缓缓说道,站在他身后的保安点头应承。 大开的正门徐徐关闭,只留给迟到的学生一个旁边附着登记表的小门。 门口还站着最后一名剩下值班的同学,后面排队的零星几个学生大都愁眉苦脸,苦不堪言,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被臭骂一顿的光景。 宋乔雨又从兜里掏出手机,左右翻找找出了一张照片:“还有,这个娃娃脸的女生如果有什么事麻烦配合一下,她也是警察。” 保安辨认了一会儿,点头说好。 他逆着排队学生的人流走出了校门。 南丰区的南丰中学是一所声誉很好的学校,高中的升学率在市里都稳在前列。但若不是有住校的校舍,可能这个学校的生源会差上许多。 南丰中学的地址在都市中心的附近。 也就这么几公里的距离,但学校的周边并不是那么入流的地方,甚至在旁人看来是鱼龙混杂的混杂之地。繁华的城市里总有这样尴尬的所在,既没有被一并改建焕然一新,处地又实在南北通达,很是方便。 这是一片城中村,楼房拥挤自不必说,本就狭窄的道路两旁还见缝插针的驻扎着一排排摆摊的小贩,热闹无比,但也难以阻遏的弄的地面一片狼藉,连环卫工人都得挑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好在这里下脚。 宋乔雨按着事先查好的地址,问了几个无所事事的闲人,来到了一堆拥挤的平房面前。 他凝视着墙上贴着的招租广告,思索了片刻。 广告折了角,破旧的有那么一点风烛残年的意思,似乎已经贴上去了很久,但也没人更换,只是爱答不理让它挂在那,看看有没有有缘人。上面租房的报价倒是稍微贵了些。 不过也不是完全宰人,没有道理,虽然处地实在混乱,房屋条件也差点意思,但好歹这得天独厚的位置已经能算是一个迷你的“学区房”,也算有一些自视甚高的资本。 宋乔雨拨打了上面的号码。 “请问,可以租房吗?”电话接通,他一字一顿平静的询问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理由还要追溯到昨天。 “连环杀人案确定了。这个案子可太热闹了,你们应该都听到了风声,当街勒死的那个。”梁安叹了一口气,“明明好不容易来活了,我怎么就这么不开心呢?” 他靠在门口揉了揉太阳穴,似乎颇为苦恼。 “网上热传的……那个什么当街行凶?”陆遥坐在一旁,在那埋头吭哧吭哧一口一个巧克力,半盒都给她吃完了,好不容易抽空抬眼问道,含混的询问,“不是说辟谣了吗?” “辟谣的是那个什么随机杀人犯逮人就杀的留言。”邵梓刷着手机,从办公椅上转了过来,“连环杀人案?这是发现了第二个死者了。” “准确的说,是第一个死者。”莫云晚跟在梁安的身后,走过来环视四周,“新发现的比旧的死的要早,但凶器是同一种绳子。” 陆遥一边机械性的点头附和,又一边抓过了一把薯片。邵梓有时候怀疑,这姑娘的胃是不是个无底洞,这么能吃也不见长胖。 “风口浪尖上的案子啊,”邵梓转头看向梁安,“不过也不是没经历过,你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不等梁安解释,莫云晚给出了答案:“这个,含在第二个死者的嘴里。” 她拿出的是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个瓷器的碎片,沾满了粘稠的液体。 这是一块不大的碎片,但内容极其丰富,纹路精致而且色彩斑斓,似乎并不是那么 “这纹路……”邵梓下意识的说道,但下一刻又发现似乎别人都在看着自己,“看起来不一般……看我干什么,我很像鉴宝专家吗?” “是这个吗?” 陆遥吃的间隙其实也并不闲着,这时已经通过万能的互联网找到了答案。 她把电脑的屏幕转了过来。 屏幕上赫然是一张放大了的整个瓷器的图片。 图片的一处角落,赫然是和瓷器碎片完全一致的图案,每一道相同到可以完全叠起来的纹路都在显示它们确实是同一个物品上的东西。 “二十年前是卡迪斯博物馆的馆藏,但其实是我国出土的古董。”陆遥的目光游离,还在讲着正经事,视线又奔向了邵梓桌面上那一袋包装还没拆封的棉花糖。 她大概真的是饕餮的转世,以致于很难有人能在这方面做她完全的知音。 “这你怎么找出来的?”宋乔雨终于忍不住了。 这属实是有些超出了宋乔雨理解能力的范畴,他甚至有在怀疑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检索软件,或者搜索图片的数据库。但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出这一个相符的图像,实在是不符合常理。 邵梓却替她干咳了一声:“没那么夸张。陆遥,你把那个贴子调出来。” “致敬最伟大的发明——互联网吧!这可是一个群策群力的好地方。”陆遥却有些幸灾乐祸,“不过我们可怜的老大不太为这件事感到高兴就是了,嘛,确实也是个麻烦。”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依言调出了那让梁队长颇感头疼的万恶之源。 【不亲爱的杀人凶手: 你做出的事我看在眼里,我也知道你们杀死了更多的人,而且还要犯下更多的罪行,以掩饰自己的不堪。 看到这张图,我想你们就知道了我是谁。 如果想要重生,不如在杀光所有叛徒之前先找到我,再试试让我永远闭嘴。 不然,你们知道会发生什么,像曾经一样。】 然后附带着的就是那张瓷器的图像,这只是在那失窃的博物馆的官网主页截来的图片,不是什么难以寻找的照片,只是在瓷片发现以前就被发出……足以说明,这个人确实起码对这起杀人案知情。 看似是中二病患者的故弄玄虚,但在这个时机发出,实在耐人寻味。 宋乔雨看到,这条贴子还有并非匿名的发帖人。 发帖人的昵称叫作唐枫,倒像是一个正常人的本名。 “我还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中二病呢。”邵梓忍不住吐槽,“这应该不是巧合吧?如果被凶手查出来,这个人真有什么特别的把柄在手上,那这家伙岂不是没命了。” 贴子的阅读量早已上万,无数人猜测着发帖人的身份,也有觉得故弄玄虚出言辱骂的内容。但只是一张图片,被各路人马扒出是失窃的古董以后,不同的猜测便渐渐占领了各执一词的讨论。 “这封信一出来,我就感兴趣查了,结果越往下查越觉得复杂。各种ip地址转了很多道,是有在隐藏自己的踪迹,但手法很青涩,可能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陆遥咕哝着,“虽然我能解开这些没错,但刚才一说,我立刻就叫网警帮忙把信息保护起来了,如果及时的话应该不会有人查到。” 她的反应倒是很快,同时也调出了一些基础的资料。 “唐千,十七岁,就读于南丰中学的高二学生。”梁安直视着资料的内容,“如果要以防万一,就要把他保护起来……” “我来吧。”宋乔雨却在这时开口。 没有人对这件事有不同意见——毕竟让宋乔雨出手确实是最佳的选择。不仅仅是狙击,作为一名年轻的退役特种兵,宋乔雨这方面的能力无疑是最为可靠的。 而且目前的他,也确实很难在别的地方帮上忙。 但让宋乔雨自己提出接手的原因……不仅仅是这个。 听完一切吩咐,乃至于接受让陆遥作为他的搭档潜入学校进行保护的现实以后,他开始寻找自己能够寻找的线索,试图应证一些自己心中的猜想。 他并不擅长使用手机的一些繁杂的软件,但也不太熟练的在搜查界面通过关键字找到了那个相应的贴子。 发贴人:唐枫。 这两个字。 滑动着那个账号除了热度飞速上涨的贴子以外完全是一片空旷的主页,他陷入了沉思。 第二章 隐患 “小哥,你哪个学校的啊?”大婶笑眯眯的把钥匙递到了宋乔雨的手上,还不忘帮忙打开了屋门,“这么壮实的,难道是搞体育的?” 这附近确实也有一个体育专业突出的大学,只是比起南丰中学距离还是稍远。 毕竟大学的校区总比中学要大。但也有不少大学生不想聚居在宿舍,于是居住在这一片地方——无他,在这里出行确实比较方便,除了鱼龙混杂并没有什么的大的缺点。 大婶也自然而然的误认为宋乔雨是其中的一员。 宋乔雨也乐得如此,于是点头,总不能随随便便就说明白自己是为了当这户人家孩子的保镖,避免这个网络上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小子被哪来的连环杀手勒死,特地上门的警察吧? 万一这些人心怀不轨,又或者有哪个是封不住口的大嘴巴,都会有麻烦出现,不能随意信任旁人。 唐千的背景很简单。 他的父母在早年双双意外身亡,自己成了孤儿还流落在外,后来才找到家人被亲戚收养。 死去的父母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有那么一些积蓄的遗产。不多,但支撑唐千在公办学校读书的费用已经足够,起码能支持到他上大学以后勤工俭学以外的花费,能让他顺顺利利的完成学业,接上往后工作的开销。 虽然想的太过深远,但从这个角度来看,唐千对于收养他的叔叔婶婶来说,也算不上太大的负担。充其量是吃饭的餐桌上多一张嘴的区别,不会造成经济的额外压力。 按照法律,在唐千成年以后才会交给他自己保管。而现有的部分全由他的叔婶帮忙保管。 他的婶婶姓李,在这城中村里有一小片都是她年轻时买下的地,算是有几分财力,平时也就靠着出租房屋过日子,偶尔还有余钱能买买股票。 叔叔则是附近工厂的寻常工人,早出晚归。宋乔雨在唐千上学以后就赶了过来,也不过八点,但也暂时没看到这位叔叔的身影。 唐千的身份会被那杀人的凶手发现吗?如果已经发现了,那手握绳索的犯人,会不会已经在这拥挤的街道当中伺机而动? 宋乔雨离开了安置的屋子,替自己编好了全套的背景,便在街道上走动。 他观察着四周,以自己所有的精力关注着可能存在的危机……以及特殊之处。 在所有真相被查明之前,这片街道上,可能也存在着他们需要知道的东西。 比如,唐千的消息,那张图片,以及那封别有含义的中二信件,究竟从何而来,作何目的? 南丰区的另一边。 “昨天中午发现的尸体。死者程代梅,年龄四十六岁,离婚后一人独居。死因是机械性窒息,和第二名死者一样。”邵梓念着手头的资料,“按照死亡时间来算,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死者,尸体腐臭了才被隔壁的邻居发现。” 这起案件在调查到死者脖上勒痕的时候才和第二起案件联系到了一起。尸体早被搬走,现在有的也只是空荡却完整的现场,以及一些提前拍摄的照片。 梁安看了一眼地上表明死亡地点的位置。 是在房间的门关处,往日住户和客人走进走出的必经之地。门旁的鞋柜上面还落下了一个绑头发的皮筋,柜子打开则是装满了的各式各样的女鞋。 运动鞋、高跟鞋、皮鞋、长靴等,屋主也就是死者,这个单身的中年女人,似乎很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尸体早被搬走,门口现在也只剩下标志线和一些干涸的血迹。 不仅是这些摆设的照片留底,陈尸的照片也被完整的保留了下来。门是被投诉的人带来的物业用备用钥匙打开的,起初也没人想得到,这熏人的恶臭,竟然是这里的住户腐烂的尸体。 “幸好表面上和之前的案子关联也没那么明显。”邵梓蹲在标志线的附近,咂了咂嘴,“离门这么近,估计有几个围观的不小心凑过来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要是被好事网友发现了,再来点鬼扯的都市传说,传开来闹大了可就难办了。” 现场的照片上,女人穿着睡衣,只身躺在冰凉的地面,肿胀发青的脸庞已经看不清具体的容貌。过肩的黑发被松散的绑在脑后,也在尸身倒地以后散在地上。 值得注意的是,她的左手臂被劈砍折断,只是掩盖在藕断丝连的衣料上难以看出,那一侧的睡衣也是一副惨状,不仅布料破烂,而且浸透着黑色的血迹。 也得庆幸有这衣料的遮挡,不然,或许遇见现场的人的噩梦又会多了些素材。 这样不体面的死亡,很难不让人产生太多负面的联想。恐怕即使只是住在附近的知情者,在想起自己曾经几天十几天的经过这走廊,和惨死的尸体仅有一墙之隔的时候,也会不由得冷汗直冒,心有余悸。 “左手臂完全折断了,不过幸好是在死后造成的伤害,没有生活反应。”邵梓的目光似有怜悯,仿佛能透过那冰冷的标志线看到曾经在这个地方度过许多时光的尸体本身,“起码……死之前不会有太多痛苦。” “有联系家属吗?”梁安抬头询问。 “联系了,父母在世,但……都年纪不小了,还在养老院住着呢。”邵梓叹了一口气,“倒是有个前夫,但离婚快十年了,现在人家家庭美满幸福,立场上身份上都没有什么义务来操心。” 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不忍。 或许还能稍微庆幸,起码老两口都还健在,能互相安慰扶持着度过余生。 邵梓自己……或许也对这种事有些感慨。他也已经三十出头,但至今独身一人,还从事着这种不太安全的行业。 “初步的判断本来是,死者在家休息,遭遇了抢劫财物的强盗,因此穿着睡衣被直接杀死。”邵梓缓缓开口,“但有一个问题,进一步调查以后发现,走道上的监控没有拍摄到任何除了程代梅以外的人的进出。” 监控录像的内容简明易懂,那天下午的六点二十七分,穿着入时的女士从走廊匆匆走过,留下人生中最后的一个影像。 “也就是说,”梁安挑了挑眉,对邵梓的疑虑若有所悟,“凶手并不是走的‘正道’,而是通过其他的地方进了屋。” 两人不约而同,一齐走到了楼房的阳台处。 阳台的上方晾着几件早已完全干透的衣服,随风飘摇。显然,它们已经等不到把它们收起、穿上的主人了。 但在这以外,可以发现的还有另一点。阳台没有防盗网,这无疑是个巨大的隐患。 梁安探身往下看了一眼,寻找着自己预想中的踪迹,在看到一个隐蔽的角落时瞬间了然:“有痕迹。” 阳台附近的管道上,显而易见有些沉积的灰尘被擦拭的痕迹。寻常的情况下不会有这样的变化,因为这里是一个死角,连刮风下雨都无法除去这里顽劣的灰尘,其他的地方都被灰尘掩埋,唯独那里幸免于难。 更何况,最近并不是雨季。 也就是说,凶手是从这里进出的。 “但这里是五楼,”邵梓有些讶异,“身手不错啊。” 若要借这种机会攀爬,稍有不慎,恐怕丧生的就是凶手本人。能鼓起这个勇气,恐怕做这件事对于凶手来说能算得上是家常便饭。 “单看另一起案件的做法,这个凶手身手上不可能不难对付。”梁安倒是早有了解和预计,并不吃惊。 屋里的摆设相当杂乱无序,整个房间里所有能够藏起物品的角落都乱成一团糟。连衣柜的角落都被完全的翻乱,许多折起来的衣物都并不整齐,明显被翻动过。 衣柜里摆着各种繁复款式的衣物,甚至还有顶黑长的假发。而仔细一看,连衣架挂着的大衣外套都未能幸免——屋主是个洗浴室毛巾都摆放的由长到短,极有条理的女人,不可能让衣架的悬挂的挂钩一时圆弧朝里,一时圆弧朝外,毫无规律。 也难怪最初会得出入室抢劫的判断,这几乎是教科书一般的入室抢劫的现场。 只是询问了一些亲属朋友,女人本身似乎并没有在家中存放现金的习惯,也没有一些昂贵的首饰,因此也无从判断她的财物究竟有没有被外人偷走。 “单按照这个现场,她应该是死在临睡之前……被从阳台闯入的凶手袭击致死。”梁安环视四周。 “但如果是这样,又为什么是在门口?”邵梓很是不解。 这也确实是一个问题。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面对一个从阳台闯入的凶手,有什么理由一定在门口遇害。又或者,是凶手刻意把她死后搬到那个位置? 那样,凶手又该是什么目的? “起码,她的手臂是在门口被砍断的。”梁安眯眼看了看最清晰的那张照片。 地上的血泊血量完全合理,而且正在正门口处的地上的位置。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没有人怀疑过尸体移动可能的缘由。但从把尸体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一个地方,最多不过是从一个房间到达另一个房间,这又有什么意义? 还有那无故的死后创伤,断裂的右臂。 凶手做出这么多貌似无意义的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 又或者…… “我们去看看尸体吧。”梁安突然开口。 第三章 臆测 “呦呵,回来的早啊。”李婶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平房的门口。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习惯性的抬起了头。 她正忙着一个大活计,勤勤恳恳地削着土豆,手法不快,但一定工作了很久。 因为地下已经铺了一层重重叠叠的土豆皮,形成了一道凛然不可侵犯的天然屏障。 明明抬了头,但她似乎不怕割到手,反而动作更加的游刃有余,那削皮刀好像已经和自我“人刀合一”,刀法已经到了绝顶的化境。 现在削好的土豆加起来,怕是能铸成一座土豆山。 唐千习以为常,打了招呼便小心翼翼地绕过这削皮试刀之处,以最快的速度钻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乖?”李婶似乎有些诧异,又看了一眼,便继续埋头于她的土豆。 但是不久,唐千又钻了出来,有些犹豫的打开了门,走了过来。 “婶婶,后面那房是不是新住了人?”他凑到李婶耳边,指指后面的一栋平房。 “喏。”李婶眼都不抬,随口答道,“确实是来了个好靓的小伙,个子忒高,是个爽快人。早上才来的,事马上就定下了,现在大概是出去上课了。” 唐千又缩了回去,啪的一声把门关上,又没动静了。 “这孩子怎么了?”唐叔从一旁有厨房的屋里探出头,“怎么这两天奇奇怪怪的?也不出门了,我还想叫他继续帮我带包烟呢。” “你给我少抽点烟吧。不过快高考的人了,能上心学习就是好事。”李婶啧了一声,“省的天天出去野,白瞎了这么好的成绩,考个好大学也能涨涨面子,说不定开个窍,再努把力,能上个清北呢。” 唐叔却有些担忧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不成啊。都说现在的小孩身体素质不行,关久了把人憋坏了咋办?” “管那么多干嘛,省心就好。老李,你别偷懒,再给我拿几个土豆来……” 宋乔雨也在这时进了门。 他其实是一路跟着放学的唐千回来的,为了确保他全程的安全。但一直这样终究不是个事儿,要做一个忠实的保镖,自然是要想方设法接近这家人。 若是一直远程跟踪,那怕不是凶手把绳索勒在了唐千脖子上他才能开始赶过来,人都凉了才能开始施救,那可就没有办法了。 他总不能随时在视野外跟踪,乃至于背着狙击枪来消除一切可能的灾祸——那玩意儿可不是适合随身携带的。 不一定告诉这两位一无所知的长辈,但起码被保护的对象,唐千本人得对此有所了解。 甚至可以看看能不能问出他消息的来源——这样就再轻松不过了。 但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委婉的方法,于是决定做一个直截了当一些的选择,径直走到了唐千住着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他不太懂什么叫做迂回的策略,只觉得配合就能活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自己保护的对象也理应理解。 这位高二的学生,也应当知道生命的珍贵。 不管这孩子究竟有没有眼力见,反正他已经准备好警察证了。 “谁啊?”门里的声音大声问道。 宋乔雨不好大声说话,让另一边的两位长辈随随便便就弄清楚了他实际的身份。 “有事。”他低声说。 门里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一时没有太多响动。 但这起码证明,里面的人听到了宋乔雨低声说的话。 宋乔雨等了一会儿,听到门锁一阵响动,门开了。 感情这孩子还把门给反锁了。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租客?”唐千似乎有些警惕,上下打量了这个高个子的年轻人,李婶口中爽快的靓仔,“有什么事?” 他已经打好了腹稿,准备和这不明来意的人互相试探周旋。 宋乔雨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眨了眨眼, “我是警察,麻烦尽量低调配合一下我的工作。”他拿出了警察手册,平和的开口说道,似乎还斟酌了一下接下来的言辞,“不配合的话,也许会死?” “……?” 唐千呆住了,之前设想的措辞一时间忘了个干净。 这位警察先生,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 市局存放尸体的太平间,此刻并不太平。 “救救孩子,”邵梓的神情似乎有些生无可恋,“冻了这么久了,怎么这味儿还这么上头。” 话虽然是这么说,他还是和梁安一同拉开了尸袋的拉链,露出死者的真容。 莫云晚站在一旁,还穿着法医的白大褂,手放在解剖台上瞥了他一眼:“这儿又没有新人,你无缘无故在这跟我俩装什么?” “陆遥总是要来面对的。”邵梓终于正色,叹了一口气,“科班出身,年纪太轻,我怕她心理有障碍,总得提前演练演练。有人陪着犯蠢呢,总不会伤到自尊心。” “真不错呢。你是不是个好的相亲对象不知道,但你会是个好妈咪。”莫云晚不动声色的开始了单方面的攻击。 莫云晚其人,性格古怪且嘴毒得很,似乎一天不和人打嘴仗就不消停。只在特殊的时候有些正形,还算可以信任。 暂时忽视开始明争暗斗的两人,梁安终于看到了露出青白面目的尸体本身。 腐臭的尸体远比照片上的模样更吓人,尤其是睡衣下显露出的脖颈上狰狞的勒痕。 那痕迹已经因为尸体的肿胀和原来有了一下差别,虽然通过纹路的对比和一些纤维的提取还能确认绳索的类型,但是肉眼看来已经没有了那么突出的特征性,只看得出外表吓人。 梁安的视线最终聚焦在尸体的头部。 照片上只看得出披散的黑发,但显现不出详情。只有在这时靠近观察,才能更接近真实的线索。 他完全忽略了腐臭的气味,凑过去仔细观看。 女人发际线稍微有些靠上,发根处有几蔟灰白,但整体的头发看上去并没有这种迹象,甚至呈现着乌黑的颜色——毕竟头发并没有身体这么快腐坏,保持原状也在常理之中。 “她染过发。”莫云晚也终于参与了进来,显然也是早有察觉,“黑染,看来是很在意自己的年纪,怕被发现衰老的痕迹。还算可以理解吧。” 和梁安的第一印象一致,是个极在意外在形象的中年女士。 “我明白了。”梁安叹了一口气。 “你明白什么了?” “凶手最初的意愿很明显,就是把犯罪目的导向发生在门口的抢劫杀人。在这一点上,他在室内的布置上几乎做到了极致。不仅仅那教科书一样的现场,还有死后的断肢。” 梁安毫不避讳的看着死者毫无生机的圆睁着的双眼,“但有一个问题,走廊处有监控的存在,没有死角。外墙的痕迹无法清除。也就是说,我们知道他来的路径非同寻常是一件必然的事。” “他只是没有办法把这个假象做的完全?”邵梓皱眉,“那做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反正都会暴露,还不如拍拍屁股,直接离开。” “不。因为他留下的假象,虽然无法达成原有的目的,但是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掩盖住了另一件事。”梁安抱着手臂,缓缓开口。 莫云晚忍不住开口:“差一点,是什么意思?” 梁安干脆的给出了结论:“凶手想要掩饰的并不是地点,而是时间。” “时间……”邵梓沉吟了几秒,“好像是没办法从尸体上确认了吧?毕竟实在是搁置的太久了。”他的视线转向莫云晚,以此求证。 莫云晚点头。 “但我们到目前为止都觉得,死者是在临睡前被窗外闯入的凶手杀死。”梁安看向尸体身上残破的睡衣,“因为我们的视线被诱导向了另一个方面,实际上事实并非如此。” “你的意思是,其实是凶手给死者换上了睡衣,砍断肢体,以此掩盖她死亡的时间?”邵梓有些不解,“虽然确实可以用这个解释不怕暴露路径的原因,但为什么这么讲?” 这样似乎更加大费周章了。 “因为他的计划,存在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梁安调出了一张照片。 那是之前物证照片中,拍下门口处的鞋柜。 鞋柜上的皮筋是浅棕色的,在照片里安静的被搁置在褐色的鞋柜上。 “什么意思?”邵梓有些摸不着头脑。 “首先要明确,这个皮筋究竟是谁放在这个鞋柜上的?”梁安抬起头,“如果是凶手,他如果拿到这个东西,应该不会随意放在这个地方吧?” “老实说,他布置的现场还挺精致的,很有些讲究。”邵梓摸着下巴,表达了肯定,“如果要伪造一个舒舒服服准备睡觉的受害者,肯定不能让她的头发还一直绑着。如果我想要达到他的效果,起码也该把这个皮筋归回原位吧。” 听到这个话题,莫云晚下意识的想要摆弄一下自己扎的马尾,但想起自己还戴着手套,又把手收了回去。 “因为我们的受害者,其实是一个喜欢把东西摆放的更加整齐的人。当然,凶手其实大概率也知道这一点。”梁安指向另一张照片,那是死者被翻找的不太整齐的衣柜,“既然不是为了劫财,那这也许是有意为之。” 而刻意让现场变得凌乱,伪造出强盗侵袭的景象,也没必要连绑头发的皮筋都随便乱放——一根皮筋又不能遮挡住什么之前的东西。 “如果放下的这皮筋就来自于死者本人。”梁安接着讲出他的想法,“下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偏偏要放在这个地方。” 莫云晚却在这时没好气的拍了拍邵梓的肩膀,示意他让开。 “你没摘手套……”邵梓的抱怨被直接忽视。 “我想也是。”莫云晚蹲下来确认了一眼,又侧过身,“梁安,你这推测的不太厚道。如果我是这位女士,死了也要诈尸起来指控你这么拆台。” 梁安也习惯了被编造一些迫害自己的鬼故事,靠在一旁耸了耸肩。 “我来说吧。”莫云晚也叹了一口气,“这位女士的发际线……有点危险,也很关心这方面的养护,虽然染了发但还是不太放心,甚至买了假发备用。恐怕是一进门就把皮筋拿下来了。在外头为了维持一直重视的形象,已经不年轻了的她不可能披头散发,为了形象要扎起更显得干练的马尾,但在回到家以后……” “所以她其实是死在,摘下皮筋,暂时把东西放在一旁的……一瞬间。” 邵梓也不由得有些讪讪,像是同样做了什么亏心事。 要是这位死者当真做了鬼,或许这三位不大正经的调查者和暴露人家小心思的凶手,一个都逃不掉恼羞成怒的制裁。 第四章 引导 教室里的喧闹大张旗鼓,比外面铺天盖地的雨声还要吵闹,但莫名让人感到一种安心。 就像是雨幕能够保护躲藏在其中的人一样——不过,终究只是一种错觉的妄想。 雷鸣不绝于耳,阴云笼罩着辽远的天际。 夏天鲜少有这样放肆的雨,连课间惯有的广播体操都被省了去。憋闷了小半天的少年少女们在好不容易得来一个漫长的课间,仗着大雨的遮掩更加放浪形骸,毫不掩饰获得片刻自由以后脱出重围一般的欢欣。 “同学,这题你会吗?” 唐千坐在课桌前,还沉浸在一些不甚明了的思绪当中。他心事颇多,手上转着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 “同学,”女孩探头过来,手上还抱着一本练习册,向他招了招手,“唐同学?嘿!” 唐千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呆滞的抬起了头。 “杨乐……歆?” 女孩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发尾扫过桌角,冲他眨眨水灵灵的杏眼。 她长得很漂亮,而且拥有的是那种审美上很容易能让人达成一致观点的标志相貌。看到她的长相基本就能确定,即使不论性格,这也会是一个很受欢迎,让人无法拒绝的女孩。 唐千倒不是不确定这位同学的名字,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位风云人物会突然找上他。 “化学课代表同学,这题我真的不会做。能帮帮忙吗?”杨乐歆作出很是可怜的样子,把练习册递到了桌上,“作业就剩这一题卡在这里了,救我一命,放学请你喝奶茶呀。” 唐千不禁有些头疼,但还是拿起了笔。 陆遥喝了一口白开水,坐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观察着眼前的这一幕。 很冷淡么?这小子。 陆遥暗想,顺便试图把桌角杯子里无味的白水当做常温全糖的黑糖珍珠奶茶,和这学校门口那家一个味道,猛吸了一口。 只是终于有了个合适的机会,她有些兴奋。 好歹自己回顾了这么久的高中课程也算有了些暗中保护无辜群众以外的意义。 为了做戏做全套,她甚至还搬来了自己高中时期的课本和辅导书——她家里蛮大的,有的是地方放闲置的物品,只当聊作纪念,之前也没有体会在高考后撕书的乐趣,也就留下了。 刚好还能派上用场,还携带着原汁原味的名字,典型高考字体的陆遥——现在的陆遥早被手写的案情报告折磨的透彻,可写不出这么好看又规整的字了。 只是几本历年真题的题集上硕大的年份着实惹眼,所以临时买了几本新的。 之前陆遥还犹豫会不会一题没做的崭新辅导书会不会有些扎眼,但真到了这地方反而放下了心。 毕竟这里坐着的只是准高三的学生,并不是楼上与世隔绝奋笔疾书的孩子。他们其中的很多人还有一整个暑期要去挥霍放肆,勤于学习一些的也只在准备期末考,并没有陆遥对中学最后一些残存的印象里,那种正襟危坐的模样。 宋乔雨传来的报告中,唐千虽然接受了他的保护,同一配合行动,但并没有说明白自己的做法究竟是因为什么。 当然,这也在预料当中。 总不能像黑社会一样,用性命威胁这个不听话的年轻市民必须像倒豆子一样的把事实说出来,不然就放任他自生自灭这类的话可不是警察叔叔该说的。 但这个切入的角度并没有被完全放弃,原本的计划里也并不是没有留后手。 学校教室里不许吃零食,潜入了小半天,陆遥心理上饿极了,憋闷的咬了咬玻璃杯子的边缘,眼神瞟向教室的另一边。 她早观察到了,那边同桌的两个女生一直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 其他的学生大多坐不住,四处玩耍闹腾,甚至还有少年偷偷摸摸的从桌子底下摸出了篮球在走廊上玩。而这两位姑娘一直娴静地坐在原地,也不像一些刻苦学习的那些个一样埋头书本,而是两人肩并肩,一齐左顾右盼,目光聚焦的点从教室的这头转到那头,嘴也不停,在彼此耳边悄悄嘀咕,兴致勃勃而且欢天喜地。 她们似乎正缺一个新的话题,因为距离上次她们视线的变换已经过去了足足五分钟。 最重要的是,她们都相当热心。第一天陆遥到教室以后,就被灌输了许多“东道主”的热心忠告。比如哪个老师的作业千万不能迟交,哪个课上最好不要打瞌睡,以上等等。 陆遥站起身,走上前去,正从两个人的眼前慢悠悠的晃了过去。 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她不慌不忙的转向了那正专心解题的一男一女,很是惟妙惟肖的作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正映入两位四处观望的姑娘的眼帘。 这是她早就惯用的伎俩,三岁开始她就学会这样巧妙委婉的暗示,让宠爱妈妈主动帮她购买喜爱的新玩具。 只是为了能够正常的参与话题,她又退了几步,把委婉的界限稍稍放宽了一些。 “这个男生是谁啊,班长怎么跑这么远找他问题目?”她不经意似的咕哝道,只是声音刚好传入了身后两位热心女孩的耳中。 杨乐歆恰巧是这个班级的班长。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奇事。 陆遥现在的身份是初来乍到的转学生,早在适应环境的昨天就跟班里大部分可以利用的人混的差不多能有个脸熟。 除了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些自闭不太爱说话的唐千本人。 当然,本来的计划就是宋乔雨在明,陆遥在暗进行调查。为了不让唐千产生抵触和警惕,对在这个时间点空降的陆遥身份有所怀疑,不产生过多的交流也并不是坏事。 “你是说唐千吗?”坐在靠外位置的女孩热心的探头过来,“他很帅啊,主要成绩很好,老师选他当科代表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还参加了化学竞赛呢。” 陆遥就这么顺势坐在了这一对同桌的身后空出的位置上。 “你有事找班长吗?”坐在靠里位置的女孩也出言相问,“应该很快的,班长成绩也很好,可能是只差一步的事。” 眼看着话题要被带走,陆遥稍稍想了想。 “可我感觉班长好像并不是不会那道题的样子,”她很是迷惑似的解释,“我刚才做作业也不会那题目,所有看班长拿着练习册走过去瞟了一眼,她本子上只有那题没有划重点,还以为是她还没做到呢。” 两天上课得到的信息不多。但作为班长的杨乐歆的习惯已经被百无聊赖的陆遥映入了眼帘,她上台展示的作业里几乎每道题都被各种标识画的满满当当。 虽然陆遥还是……撒了谎。 不仅仅是一个事先打过招呼的假学生会不会做作业的问题,其实在杨乐歆走到唐千桌前之前,陆遥其实也没对她施以太多的关注,这一切都只是在机会下临场的发挥。 但身边这两位姑娘,总也不可能去特意求证吧? “那样的话……”坐在靠走道位置的姑娘也有些迷茫了,“是不是有别的事要说,顺便问问?” 另一个姑娘一拍脑袋,恍然道:“我明白了!” 继续。陆遥表面疑惑不解,见状转头,心中却暗暗鼓励。 “班长是不是又想帮忙了,”女生继续说出自己的猜想,“她老是这样,一见到什么人好像状态不太对劲就凑过去探探口风,可热心了。” 这一点陆遥倒是深有体会。昨天她还有些不适应重回校园以后,就是被杨乐歆带着人过来了解,熟稔了起来。 不过,陆遥可不是来听《杨乐歆传》的。 她得把话题扭过来,转到唐千身上。 “唐千是怎么了吗?”陆遥顺势把话题接入正轨,“我还以为他是比较孤僻……” “之前可不是这样的,”坐在外面的姑娘刚刚还对着另一位的猜测频频点头,现在又神情严肃的主动地发表自己的见闻,“以前他老出去打球的,最近不知道怎么的,课间连教室门都不出。之前还有人叫他一起,被拒绝多了也就任他自己坐着了。以前多活泼啊,现在整天就是写作业和发呆,可奇怪了。” “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压力,说要专心高考啊?”另一位姑娘有些见解,“有些家里是这样的,一早就打预防针说一定要考到最好,我有个发小也是这样……” 她们又开始聊起别的了。 不出教室,写作业……和发呆。 陆遥皱了皱眉。 告知学校安排配合的老师有唐千的班主任,班主任给出的评价也是,唐千是一个很活泼阳光的大男孩。 而学生人数众多,老师终究观察不到下课后学生的动向。 尤其是在这么短的时间以内。 而同样,一个人有巨大的变化也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自然做到的。 他的变化也有原因,或许正和现在的案情相关。只是……真相的全貌仍处于迷雾之中,到目前为止,连一点端倪都没有显露。 陆遥踱步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悄悄坐下。 “这样就做完了,喏。” 她正看见唐千在草稿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顺手撕了下来递给了杨乐歆,然后连笔帽都不盖,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明摆着是完全拒绝交流的意思,很是不讲情面,哪怕向他寻求帮助的是一个热心肠的大美女。 杨乐歆也只得无奈离开,带着她那没有多上任何痕迹的作业本。 陆遥瞥了一眼,正好瞧见杨乐歆的练习册。 那讲解的题目上……还真是原本就一个重点的标志都没有。杨乐歆此行所获,也只是一张写满各式各样化学方程式的草稿纸。 可真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下陆遥也不需要担心那么一点点暴露的可能性了。 陆遥不能随意暴露自己对唐千的兴趣,也要在这高中的校园伪装成一个普通的学生,同时还得想办法让唐千除了去男厕所的时间以外随时都呆在陆遥的视野中,以此不被可能会闯进来的歹徒直接谋害。 怎么想……都是一个过于大费周章的苦差事。 也不知道梁队这样安排,究竟有什么深层的用意。 陆遥叹了一口气,如是想到。 第五章 杀手 “我建议你带好配枪,别落单了。” 邵梓还拿着电话,动作却一时间顿了顿,一时有些不解。 “怎么?” 宋乔雨戴着墨镜,随意的倚靠在校门口,一看就是一副等人的样子。 现在天已经放晴,正是放学的时间,门口的小摊吵吵嚷嚷,也驻留着不少等人的家长。 宋乔雨甚至还买了个手抓饼,提在手上,为了显得自己稍微合群一些。 因此他的存在也不太扎眼,只是很平凡的一员。 南丰中学大部分的学生都住校,只有少数从校门口稀稀落落的走出来,成群结伴而且有说有笑,也很容易辨别。 只是暂时还没有那个孩子的身影出现。 他抬头扫了一眼目前视野里的人流,又低头,继续低声在接通的电话里发出警示:“你们那边,其实可能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别人说这话我可能觉得没什么,你说这话我还蛮怕的。”邵梓沉默了片刻,在电话的另一头笑了笑,“听到了,我照办就是,所有出现场的人里面,队长他们那边我也会去说。”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他才是三支队最靠谱的那位,起码言出必行。 要求是真不高,只是这样的正常人这里实在太少。 “如果有人问,不要跟人说这话是我说的。”宋乔雨想了想,还是谨慎叮嘱道。 他就怕某个人进一步深究,自己又被莫名其妙的一顿挤兑。 宋乔雨看着电话被挂断,用直觉感觉自己这次并没有被敷衍,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另一边也并没有他想象的这么正儿八经。 “现场呢?”邵梓刚刚挂断电话,斜眼看过来。 他确实没有直接转告,但也没有背信弃义。 因为他好巧不巧,开了免提。 梁安倒是一时间没什么表示,只是就邵梓的问题作了反映,摸出几张照片。 莫云晚看戏看的畅快,靠在旁边的柱子上不走了。 “案发现场是交通要道,也没那么多时间给我们慢慢排查——不过也没什么东西。” 正说着,照片被摆在了解剖台上。 “马路正中央,当街杀人。”梁安啧了一声,“我要是路过的普通人,平平常常的过个街走个人行道,背后突然一声尖叫,回头一瞧有个人倒在那边的地上,我也该怕得不得了。” 虽然很令人难以置信,但事实正是如此。 事情发生的地点和时间都太过显眼,完全不像是躲在暗处的杀手应有的手笔。 在最繁华的街道上,这是一条无数人来来往往,几分钟才能来去一趟的交通要道的红绿灯路口。 最精心的交通规划都只能堪堪让路口等候的人竞走着在时间内急忙过路,而不巧被堵在红灯以后的司机也等待的心焦气躁。两边不讨好,但也无奈的必须从这路上来去。 那是一起在昱州市的中心腹地,商业往来最为频繁的下属辖区——福洲区发生的惨案。 惨案的具体地点,正在这最繁忙的都市角落里这不可或缺的马路上,每天都有无数人踩过的斑马线的正中央。 而时间正是商场商铺饭馆奶茶店最爱的时刻,夜晚和白天的交接处,七点到八点之间。 “现场当时照片只有一个,毕竟地上只有一具尸体,就算曾经或许有别的也被惊慌的人流冲走了——比如那个胆大包天的凶手。”梁安叹了一口气,“其他……就是这地方平时的盛况,仅作对比。” 除了那划出来的尸体倒下位置和状态的照片以外,剩下的就是一些日常的照片。 绿灯闪烁,晃动的人影在相机拍摄下照出残影。密密麻麻的人群几乎能引起所有人心中升起不太快活的回忆,无论是在地铁,公交,还是在火车入站口。 邵梓深吸了一口气:“不用看了,我又不是没去过。” 他大半的衣服可都是在福洲区的商业城买的,自己的私家车可不舍得开,毕竟那边停车场每小时价钱死贵死贵,因此也都是通过其他的途径往来。 “那尸体呢?”于是他转向另一个话题。 莫云晚眨了眨眼,转身就拉开了旁边停尸冷库的抽屉:“在这里哦。” 她还挺乐意主动帮忙,语气也突然变得和蔼,不像是平时懒散的作风。 “碎瓷片在这。”她甚至不需要提示和指使,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之前亮出来的证物袋,里面赫然就是之前展示的那东西。 梁安实在有些受宠若惊,打量了她一阵子才接过来,犹豫道:“谢谢,但你这样我怪害怕的,能不能稍微正常一点。” 短短时间内,害怕的人又多了一位。 “我也不绕弯子,我就想知道案情。”莫云晚干脆的转过身,“这案子我很感兴趣,是我喜欢的情节,这个解释可以吗?” “你平时不都直接凑过来听的吗,”邵梓觉得离谱,“还需要请示?” 梁安干咳了一声,摆手止住了这个话题。 “死者韦高驰,今年六十五岁。妻子四年前因病去世,因此一个人独居,有一子一女各自成家,但偶尔会回家拜访。” 尸袋拉开,露出一张痛苦不堪的脸,布满着岁月赋予的皱纹。 但好歹这是一个当时就被发现的尸体,不像上一位“顾客”一样面目模糊,不忍卒看。 他的脖颈上的绳印就清晰的多了,轮廓和纹路都肉眼可辨。 “这真的是一个专业的杀手吗?”邵梓皱起眉头,“当街杀人,六十五岁的男性也不至于完全失去反抗的能力,万一一不小心让他大喊出声,旁边这么多人怎么着也能抓住他一个吧?” “更奇怪的其实在前面。”梁安却挑了挑眉,但凑上前去,把尸袋完全的拉开,“你们看这里。” 莫云晚是早就知道了这里的问题,但也象征意义的跟邵梓一起围了过来。 韦老先生的左腿上,有着一片显而易见的淤青。但单从外表还一时看不出实际上是遭受了怎样的伤害。 但这里还有一位已经做完尸检的法医。 接触到梁安看过来的视线,莫云晚开口解释:“左腿骨折,当时的状况其实是有点离谱的。死者本人身体素质不错,在老人中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了,但是能拖着骨折的腿硬生生穿过马路的,我是没见过几个。” “意思是说,这位老先生在被杀害以前就已经受伤了?”邵梓察觉到了问题。 梁安点了点头,调出了一段监控录像的视频。 视频上,这位已然尸体冰凉的老人正走在人行道上。虽然他的步伐和周边的人群一样急促,但在仔细的观察下明显能够看到左腿的动作略有不对,右腿也为了配合左腿的问题而刻意有些放轻了脚步。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会出事了……”邵梓看着那个快步走过的身影,“即使受了伤,还走的这么快,就算没人杀他也得要了半条老命。” “可惜马路上的行车监控拍不到人群里。”梁安有些遗憾,“人太多了,视角也没往那去。就连人行道那边的一个也只能拍到攒动的人头。” “这么多人来来往往,用绳子勒住脖子把人杀死……”莫云晚的句尾听了听,摸着自己的下巴,“要是挡了人的道,总会有人发现的吧?往来过路这么多人呢。” “所以你不能以自己的能力衡量杀手的作为。”梁安也很是无奈,“事实如此,或许是因为所有人大多在意脚下行走的步伐,或者高处闪烁的人行道红绿灯,但给到我们的结果就是这样——在场的人里面没有任何一个人声称目击到了当时发生的事,哪怕一个都没有。” 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任的,就是存在于自己认知当中的常理。 就像魔术,在看似不可能的真实之下掩盖的,或许正是一些超出常人的练习带来的假象。一个人永远不可能打包票,觉得自己的认知一定包含了一切,其余都属于不可能。 也就是说,无论未知的过程如何,从结果上判断,这是一个能力强悍到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悄无声息的勒死一个人,再悄无声息的全身而退的可怕杀手。 邵梓一时有些陷入了沉默当中。 这位杀手甚至很固执,勒死一个人需要一根绳子,他把这绳子一直沿用。马路上悄无声息的杀戮里,一把刀显然比一根拐弯抹角的绳子更加方便,但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或许只是怕溅到地上的血液引起注意,也或许只是怀着自己的一点固执的傲气,也或许是作为一个杀手一点微薄的原则所在。 但无论如何,正如宋乔雨所说。 正面追查这个未知杀手的他们,或许正处于危险漩涡的中心。 “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得出结论,说这……是一个杀手?”邵梓艰难的问出问题。 因为他已经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从头到尾,这件事上的处置似乎都显得过于慎重了。比如派去围绕着一个普通高中生进行卧底调查的两个人,比如郑重其事、甚至为了了解案情一反常态,和颜悦色起来了的莫云晚,再比如只有这么两起案子就几乎是全心全意扑到案子上的梁安。 梁安还隐瞒了什么,得出结论的邵梓这样确信。 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这位看似寻常又正经,实际上心里满是算计的头儿不可能从一开始就这样精密的进行布局,就好像预料到之后会发生什么大事一样。 于是邵梓抬起头,看向若有所思的梁支队长。 “有一起旧案,”梁安徐徐开口,眼神却飘向了那放在一旁的证物袋,“和那个叫唐千的孩子有关。” 第六章 唐千 唐千背着书包走在前面,手上还提着,宋乔雨跟保镖似的缀在他身后,也就两步路的距离。 两人在行人来往的街道上行进,一前一后。 唐千总觉得背后有些发凉,虽然知道是宋乔雨的视线,但还是不得不在意。 毕竟这位警察先生看上去真的很不近人情。 “我该怎么称呼……您?”唐千试探性的开口。 他总体还算个典型的好孩子,在这些年正常的校园生活里见到严肃刻板的成年人最多也就是一些严厉的老师,这位陌生的高大男人给他的感觉比最严厉的教导主任都更具威胁力,这是他直觉上的第一感觉。 因此唐千也有些发憷。 这个人不好应付,所幸应该是要保护他的人,并不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唐千自我安慰时是这样想的。 “既然要隐藏身份……”宋乔雨叹了一口气,“叫宋哥就好,别人问起就说是别的地方来上学的远房亲戚。” 这阵子他不知道为什么命犯保镖,虽然理由都合情合理,但总干这活计,也稍微有了些心得。 唐千哦了一声。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擅长引起话题的人,起码目前不是。正因如此,一路的行进气氛颇像出殡,你不言我不语。 唐千是乐得如此,但宋乔雨可是有任务在身。 宋乔雨回想起昨天他直接上门的时候唐千警惕的神情,对现在的状况颇为头疼。他甚至拉下了面子和邵梓私聊探讨了一阵子怎么撬开这个心思颇多的孩子的嘴,但被一通忽悠,也没得到什么独家秘诀。 宋乔雨告诉唐千自己保护他的目的,但也并没有得到太多的信息。 而宋乔雨也无法把他强行扭送回去审一审,这是最让人恼火的地方。 因为如果在行动暴露了这个孩子的特殊,恐怕危险反而会找上门来——本来那未知踪迹的凶手也不一定晓得这出言挑衅的是谁,这要是大张旗鼓的把人带走,被反过来推出身份导致危险,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但宋乔雨也不至于因为工作不顺跟一个孩子闹情绪。 虽然本能感觉另一边的危险更加显著,宋乔雨还是拧着眉毛,觉得不太安心。 “最近,你有没有感觉周围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宋乔雨终于出言询问。 唐千摇摇头:“并没有。” 他之前的说辞是,那封很有挑衅意味的信件只是捕风捉影的一个玩笑,那张图片也只是他随意找的噱头。这是很大逆不道的行径——如果那张图不能对上号,恐怕也不会把他当回事。但这“随意”的图片只因为巧合和被害人嘴里的瓷片吻合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也就是说,唐千知道,宋乔雨也知道,这个拟造的说辞完全就是敷衍。 但两人各怀心思,最终达成的一致是对此心照不宣的选择无视。 还是那句话,宋乔雨不能对处于危险境地的这个孩子置之不理,而唐千也对此没什么异议,或许是知道自己一定会被保护起来,又或许是有自信,觉得自己那些隐藏地址的手段能够在对上杀人凶手追踪的时候瞒天过海。 这实在是很令人头疼。 唐千这个孩子,似乎对警察没有信任,甚至颇为抵触,只是表面的态度能够维持尊敬。 他有自己的想法,执意不想和别人透露,但也拿他无可奈何。 宋乔雨对这个结论并不是非常满意,因为他想起了另一件事——也正是他甚至没有经过指派就主动接下这差事的原因。 那是曾经的他不太在意,现在又随着一些旧事浮上心头的话语。 另一边,也恰巧在探讨着相关的话题。 “唐千是个孤儿,父母在他年幼时去世。”梁安有些唏嘘,“身世算得上不太好,但所幸还有能多养一个小孩的善良亲戚,现在也活的挺滋润。但这只是结果,而并不是过程。” 邵梓打开电脑,调出了梁安所指示取出的一系列的资料,包括他父母的那一部分。 “原本居住在南岭市,十四年前失踪,十一年前确认死亡……”邵梓皱着眉头,“这去世的可不太寻常。” “准确的来讲,是一家三口全部失踪。”梁安替他找到了另一个报告,“正是因为这样,这一家子的失踪其实一开始并没有人发觉异常,直到好几天以后唐千母亲的工作单位因为她几天旷工,而且一直联系不上报了警,这才发现,一家子人全都不见了。” 发生的事情其实并不复杂。 确认死亡在失踪的三年以后,孤苦伶仃的唐千在昱州市被发现,流落寄居在陌生人的家中,而他父母的遭遇随着六岁的他含糊的描述,结合当时警方的调查,终于浮出水面。 一家三口坐车前往昱州市探亲,路上贪便宜坐了长途的黑车,半途因为露财被心生歹意的司机劫持,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在争执当中,车辆在盘山路上摔落,车毁人亡。 然而有一个人幸存,就是当时年仅三岁,懵懂年少的唐千。 “所有的结论都只是两年后调查结果出现以后的马后炮。”梁安喟然一叹,“司机有前科,损毁的车辆和三具尸体都是在确认唐千身份以后才发现的。根据那孩子的说法结合行车路径的判断,顺着山道一路搜查才最终找到。根据车辆残骸的状态,三具白骨的位置和死亡原因最终得出这样结论。” 被遗落在荒野的白骨说清了一切。 事发前的争执导致几人都没有绑上救命的安全带,三个成人都因为剧烈的撞击而当场死亡。汽车的框架因为碰撞而扭曲变形,也幸好让所有的玻璃全部粉碎,身形娇小的三岁孩童能够直接从车窗处逃离现场。 “唐千的幸存确实是个奇迹。”梁安也很是感慨,“他不记得当时具体发生的事,但可以随便想象。也许他的父母死之前拼命护住了他?也许车上的儿童座椅特别坚固?但真相已经不得而知,总而言之,他不仅从坠崖的车里奇迹生还,还独自一人走出了那片山下的森林。” “既然他能出来,那如果当时找到了警察事情不就结了?”莫云晚一皱眉,“当时应该也有基因鉴定,虽然跨越了城市,但是如果刻意在数据库对照,这么大一个孩子的信息也能对比出来。” “这就要说到我们现在面对的事情了。”梁安笑了笑,“我查到的时候也很意外,居然还会有这么曲折的渊源。这次的对手,应该也比我们原本想象的更有‘历史’渊源。” 他从警方的数据库里调出了一份手写的报告。 字体清晰,格式规整,语气郑重,整件事的起因经过结果都尤为清楚。 “这是一个古董文物偷渡及贩卖团伙的调查报告。” 在报告的陈述当中,那是一个涉案金额上亿的组织,警方通过一个混入底层的线人三年的调查,最终找到了团伙的头目,在一场行动中将这个组织一网打尽。 邵梓和莫云晚两人凑在一起看了一遍。 “这和唐千有什么关系?”莫云晚有些不解,抬头询问。 “这场行动结束以后,恰巧就是唐千被带到警局进行询问的时候。”梁安抬了抬眼,“你说,这个时间点巧不巧?” “负责这场行动,以及唐千父母失踪案调查的警官……”邵梓似乎突然有了什么想法,急忙调出原来的文件进行对照。 他看到了结果,目光一滞,喃喃道:“……是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这场行动以后,唐千被负责剿灭行动的警官发现,查出了身份从而追述到了他父母的去向……”莫云晚指尖在屏幕上划过,目光专注的看向那几个字眼,“你是这个意思吗?” “那唐千在这三年里又在哪里呢?结论很明显了。”梁安缓缓开口。 无论如何,应该和那被毁灭的组织是相关。 这三年里,从三岁的年纪长到六岁的唐千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 两份调查报告里只有公事的内容,巧妙的回避了他们最想看到的接点,即使是唐千父母失踪案的找到唐千的部分也对“找到”这个过程含糊其辞。 只说是调查一名走失儿童,在这之前的过程被笔法含糊盖过。 但一名走失的儿童,哪能毫无起因经过结果的在一座城市里“走失”三年,没有任何一点间隔中经历的过去? 包括这三年里抚养他的人都是一个谜团。 连三年前的真相都能通过这孩子的言语透露出线索,这三年中发生的事难道就真的完全毫无痕迹不成? 关于唐千,其中被一笔带过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邵梓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那关于我们现在这件事,”他有些艰难的说道,“如果真的和那个组织有关……” 那被扫描保存的调查记录里也有相关的记录。 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团伙。通常来讲,逍遥法外的组织涉及的利益越多,危险程度就越高。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比起信任,威胁在这样的组织里无疑是更有效的武器。最大的威胁,莫过于死亡。 而在这个“历史悠久”的团伙当中,每一个基层成员经手的物件都价值连城。作为保证,自然也有一些让人不寒而栗的手段。而在那位警官的描述当中,其中最寻常的一种就是杀手的清算,组织内部有专人负责进行不留痕迹的谋杀,清除可能泄密,或者办事不周私吞货物的成员。 因为这是当时联系的线人最常强调的事,所以占的篇幅也不短。 “十一年过去了,当时的剿灭不一定能够完全抓住所有人。”梁安从屏幕上移开眼,稍微缓和了一下长期用眼的疲倦,“也许这次的事件,是这清算重新开始了呢?” 邵梓苦笑道:“你别说的那么绝对……” 莫云晚又把那碎瓷片拿了起来,在他眼前又展示了一遍:“我倒是觉得,这个推断很可信哦。” 毕竟这种价值不菲的古董,可不是随处可见的地摊货。 “能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梁队你可真是有点绝。”邵梓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个观点,只是这牵扯实在太大,一时觉得心头发寒。 梁安倒没有对邵梓的夸奖多有言语。 虽然调查的速度令人吃惊,但他自己……其实稍微取了一点巧。 利用了一点自己和同僚掌握的信息差,但严格意义上也并不算作弊。 他不着痕迹的又扫了一眼那提交两份调查报告的警员签名。签名的字迹潇洒飘逸,笔锋很有些刚柔并济的意味,很有些观赏意义。 那其实是一个像他一样在局里呆了有些日子的人都能认得的名字,因此邵梓和莫云晚两人在发现两起案件报告撰写人都是这位前辈时也并不吃惊,也不会提出要不要去询问一下这位亲身调查两起案件的警官。 因为那是一个警局里早有的传奇,没有人会对那人调查的能力产生质疑,也没有人不知道她早已离世的事实。 但对于这个名字……更少有人知道另一重关系。 这位警官的名字是宋荆。 她是宋乔雨的亲生母亲。 第七章 代际 按照常理来判断,宋荆和宋乔雨应当属于那种不太寻常的母子。 把这两个名字摆在案上,随便挑一个旁人依照着两人的表象来判断都会得出与实际相反的结果。也不知道为儿子起名的已故宋警官那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态。 也许是一时的恶趣味?也许寄托着某种意义?也许只是匆忙之下的取名,没有顾忌太多? 但这已经是和亡故的女警一并被埋入土中的谜团,和她毕生的荣誉和成就一同化作千风中拂过的一缕,随着生命的消逝一时间再无下文。 梁安仍然记得,那是一个极其干练的警官,永远精神十足,标志的五官完全不减威严的气势,从很久以前到生命的最后,一直如此,连入殓时神情都是一副镇静自如的模样。 比起血统已经被稀释的差不多了的宋乔雨,她的相貌更能显示出一些几代以上的祖辈少数民族的特征,但因为态度将亲切掌握的恰到好处,也不因此让人感到疏离。 每一位曾和她合作搭档的警官都对她的才干相当肯定。她所负责的案件无一不是调查的面面俱到,个人破案率也居高不下,虽然早已经到达了能晋升管理层的资历,但她始终坚持在最危险的地方亲自参与调查,也完全没有状态下滑的意思。 十一年前的案件发生时,宋荆的年岁正处于青年和壮年的交界处,按照常理而言比梁安遇见了解这位前辈的时候应该更有年轻的气焰。 这样正处于巅峰时期的警界传说,又会是出于什么理由,在报告里刻意省去了一个六岁孩子的存在? 梁安甚至不敢再往下细想。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其实是向另一个最可能知道真相的人询问,看看那人知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宋乔雨异常的反应早被他看在眼里,也自然通过这些发觉了唐千和宋荆存在的些微关联。但宋乔雨其实并不是喜欢隐藏线索的人,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也没有也不需要有什么心眼。他只是主动接下了活而没有更多的表示只能说明——他其实也只是知道些只言片语的线索,并不是完全的尽在掌握。 所以,去专门质问身为亲属宋乔雨也并不会得出什么结果。 “梁队?”邵梓的询问声从耳边传来。 梁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王队现在的联系方式你还有吗?要不去问问王队有没有什么更详细的印象。”邵梓也有些相同的想法,“我记得王队以前谈心的时候,宋队以前和他做过搭档?” 宋荆生前是当时时任的第一支队支队长,直到死亡后由现在的支队长接过重担——同样也是一名优秀的女警,只是比起成绩和数据都相当离谱的宋荆差了点意思。 宋荆的突然逝去,曾经是一个相当巨大的打击。 “我找个时间和他说说。”梁安也应承下来。 但即使有再多的猜测和求知欲,目前的目的也得是避免更多人受到伤害。 莫云晚倒是有一些自己的见解,垂眼看着尸袋,手指敲了敲解剖台说道:“你们看这俩死者,刚好一个缺胳膊一个缺腿,凶手是不是想玩点花的,再杀几个,分别把四肢全卸下来?” 梁安其实也有过这种想法。 但也确实没那么多参考的材料。 “如果没法确定凶手的行踪,不能确定他的身份也找不出他的下一个目标……”邵梓觉得不太乐观,“那我们只能干等着下一起案件的发生。” 坐以待毙,实在是煎熬。本来最让人害怕的应该是凶犯几乎创造出一个奇迹现场的身手,但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还得渡过一个找到他存在的难关。 “我们可以从这两位可怜的受害者下手。”梁安的目标倒很是明确。 既然是“清算”,那这份仇恨应该有个来龙去脉。 这一男一女两位年长的受害者,究竟有过什么特别的遭遇?这是一个问题。 无论是他们和组织团伙的联系,还是他们彼此存在的联系。 所有的资料都摆在眼前。 第一位死者程代梅,年龄四十六岁,离婚后一人独居。 第二位死者韦高驰,今年六十五岁。妻子四年前因病去世,因此同样是一个人独居。 十一年前,他们一个人是三十五岁,一个人是五十四岁。程代梅是普通的白领,和死去以前的她从事着同一份工作,过着平凡但规律的人生,也离退休的年纪差得远。而韦高驰一直都是自由职业者的身份,换过很多雇主,并且在六十岁左右就开始靠着一些从前的积蓄和子女的赡养过活。 “程代梅在十年前离婚,也就是十一年前事件发生的一年以后。她的前夫是同一公司不同部门的同事,也一直没有换过工作。因为公司的联谊相识,恋爱两年,结婚七年后分手。离婚原因我顺带询问过,只是普通的感情不和,一拍两散,没什么特殊或者狗血的波澜。两个人的工作收益相仿,养活自己都绰绰有余,婚前就各有一套房产,也不存在经济方面的纠纷。” 邵梓一边说一边检查着已有的线索,不仅翻遍了一堆资料,也早就问了一些相关的人。 陆遥不在,邵梓也兼职起了老本行。 三队本就极其缺乏人才,陆遥的到来仿佛甘霖,这也是一向佛系的梁安在任队长以后一度忙碌于搜刮人才的原因。 “韦高驰呢,他早年创业,做了一些小买卖,有过几年还算阔绰的日子,能有几百万的资产。但最后小公司倒闭破产,反而欠了一屁股债。不过他破产的时候已经年近五十,子女也都自立成家,能反过来帮扶身处困境的父母,还清了债务。在那以后,他就开始做自由职业者,在很多公司做过事,也没有养老金——毕竟都待不长。就这样随便干点实事,熬到了六十就什么也不干,单纯靠着一些闲钱安享后半生了。” 两个人的履历,无论是在资料文本上,还是在亲人描述当中,似乎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常。 邵梓还特地调查了资产流动。 但无论是韦高驰还是程代梅,在这方面似乎都没有什么突出的特别。 “宋队的报告里有提过,这个团伙支付工资的方式特别小心谨慎,有专门的人管理,以细水长流的方式汇款,甚至直接用现金进行支付,而且不涉及具体的身份信息,几乎不能从中得到任何有效的证据。”梁安皱眉看着那些实名资料下的流水信息,“这方面可能很难查到一些明显的端倪,需要的数据在于支出,而不是收入。” 他们的敌人,早在十一年前就是一个棘手的麻烦。连那所向披靡的宋荆宋警官都花了整整三年才摸清它背后的端倪。 现在,清算再度开始,旧事被重新翻起。 这个隐藏在不知名的所在的凶残杀手,究竟是那时残留的余孽,还是被余孽请来铲除旧事的新生火焰? 这场杀戮是单纯的复仇,还是有着其他的意义? 被好不容易剿灭的团伙,有没有东山再起的意向? 那破碎的瓷片,实在难以不让人起疑。既然有这样的藏品化成碎片,仍然被保留到今日。那么,是否还有更多这样的物件,存留在其他人的手中? 现在的当务之急除了追寻凶手其余的目标,还有就是找到其他的“瓷片”。 不仅仅是这珍贵的藏品其他的残骸,还有可能存在的其他旧日的遗物。 梁安确信,这会是真凶露出的马脚。如果有人知道有这样的宝物流落在外,如果那人恰好是曾经参与古董贩卖组织活动的人,很难不会为其中的暴利心动。 而这份心动会让人露出更大的马脚,这是梁安自己的推断。 “有了,”邵梓终于调出了一些线索,根据个人支出的方向,“确实有点意思。韦高驰破产的时候已有的电子资产几乎被完全掏空,掏空以后仍然欠下了一百六十万元的债务,而他的子女分别汇给了他五十万。这方面的数据相同,我猜应该是父子父女之间商议过资助的金额。但剩下的六十万由一个不明身份的国外账户转入。我猜,这应该是他其他收入存放的地方。” 邵梓抬起头,请示的看向梁安:“我可以试试旁敲侧击的问问他的儿女,当时他们究竟是怎么商量的协助款项,那时候他们的父亲告诉他们欠债的金额是多少。” 韦高驰明面上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正是因为这样那时他也不过三十岁的子女才会需要出手帮父亲解困——他们受的教育极好,工资待遇也不错,但五十万的款项对于一个三十岁的年轻人无论如何都一笔不小的开支,甚至在某些城市已经足够作为一套房产的首付。 不到绝境的时刻,一个壮年的父亲不可能腆着老脸找儿女求援。而偏偏是曾经处于这样窘境的他,却和一个价值上千万的瓷器扯上了这样的关系。 一个普通人遭遇的困境,和一件器具的价值,甚至不是同在一个数量级的问题。 “接下来……”梁安深吸了一口气,“让我们看看吧,韦老先生人生最后的轨迹。” 那价值连城的宝物,究竟是怎样破碎,又怎样被绝境时刻都没有选择报警的韦高驰含在了嘴中? 第八章 行进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莫云晚干脆坦然的询问,“为你说要调查韦高驰,为什么咱们这里却有两个主角?” 她指向电脑屏幕。 屏幕上,一边是韦老先生的家,一座普通的居民楼门口的监控,偶然有人影走过;另一边是窗明几净的教室,镜头里一排又一排数不清的学生,有的埋头看书写作业,有的上蹿下跳很是活泼。 “你觉得唐千为什么会知道宝物的存在,能去找到那张照片?”梁安反问道,“难道他在六岁的时候能记下有这个东西,或者有这个能耐在别人发现尸体之前能打开尸体的嘴,先你一步找到那块碎瓷片再放回去?” 一条街的目击证人,哪容的得别人随意插手了解,还不留痕迹? “所以我们现在要找的,其实是这两个人的交汇点。”邵梓指向了屏幕处。 两边展示的图像都是处于同一时刻的影像。 “其实还有一个人可以在我之前打开尸体的嘴。”莫云晚幽幽回道,“那个很厉害的杀手不算吗?既然能大庭广众下勒死人不被发现,顺便撬个嘴也不一定是什么大事吧——按这个道理。” 邵梓表现的有些讶异:“你这意思是高中生兼职杀手的自导自演?这思路可太时髦了。” 莫云晚是决计不肯承认自己在抬杠的,被他一顿寒碜的反而乐了:“我又没说是这样,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 她靠在桌旁,早就把白大褂脱了下来,工作做完就像个闲人一样。 连邵梓都很意外,明明是负责刑侦大队所有支队的法医,为什么她这些天来都和三支队绑定了一样,连事情做完的休息时间都总喜欢凑过来一起研究案情。 就好像这里有什么香饽饽。 莫云晚,一个和谁都能掐起来的神奇女人,连公认脾气最好的邵梓都不是例外足以见得她的“厉害”。 这女人似乎有种引发别人挑衅兴趣的神奇魔力,最离谱的是大多数情况下真正挑起“战争”还不是她,而是她争执的对象。 也不知道是她的心理暗示功力太强,还是因为自己的态度太过理直气壮,让人忍不住激烈的反驳。 屏幕上的画面一直在移动。 左边需要注意门口进出的人,辨认的比较艰难。而右边则有明显的规律,因为学校固定的上课下课时间。 现在显示的时间是下午的五点十一分,距离右边唐千下课的时间——下午五点二十五分还有一段距离。 但就在这个时间,左边的屏幕里出现了他们想要看见的身影。 尚且活着的韦高驰韦老先生,穿着他死亡时穿着的棕色短袖t衫,行色匆匆的从居民楼的门口快步走了出来。 “这时候他的腿还没瘸。”莫云晚屏息凑过去,用肉眼观察一闪而过的韦高驰走路时的体态,轻声说道。 她是医学生出身,但一开始读的并不是法医学专业,本来应该是治病救人的普通医生,对一些活人正常的状态也能更明确的判断。 邵梓在一旁调出了其他监控录像的记录。 这是最耗费时间的步骤,从不同的街道的街角到每一个经过的马路,用肉眼搜寻那一个穿着棕色短袖的身影。 得出的结论中,韦高驰从自己居住的居民楼一路经过许多弯弯绕绕,历时二十七分钟,最终消失在最后一个监控摄像头的视野当中。 “下一个街区的监控摄像头密度不算大。”邵梓试图调取出另一个街区的摄像头,“接下来的追踪可能稍微难一些。” 而与此同时,在学校上课的唐千也在五点三十分时放下了手中的笔。 那天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下课的铃声以后也确实有很多人没有直接离开,而是选择写完手中的作业。而离开的人要么是住宿的学生,去饭堂吃晚饭,玩乐闲聊一阵子等待晚上的晚自习。要么是像唐千这样的走读生,背起书包直接离开学校。 而唐千也很正常的走出了校门。 到目前为止,他的行动没有一丝异常,和其他的学生也没有太多区别。甚至在放学的路上,还和偶遇的相识的人打了招呼。 但在他出门以后,他行进的轨迹有了些区别。 “这不是他回家的方向。”邵梓皱眉。 梁安也了然,唐千家附近的地图早被展示在一旁。而监控摄像头的位置也在掌握之中。 唐千在城中村的巷子里拐了很多道,以致于邵梓一时难以捕捉到他的动向。那个地方可用的监控摄像头也不算多,只能勉强依靠时间差和行进速度的计算排查出可能在的位置。 然后,三人看着唐千走进了一家网吧。 时间已经走到了刚刚好六点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孩子还没成年吧。”莫云晚皱皱眉,似乎觉得原先的评价有些失真。 邵梓加快了视频的倍速,直到七点十七分,唐千走出了网吧,仍然背着他那显眼的书包。 高二学生的课业也不算少,那个书包的厚度也颇为显眼。 “韦高驰的准确死亡时间是七点三十一分,”邵梓敲了莫云晚一眼,“起码他在这之后没办法赶到杀人现场,对吧?” 他还有些记仇。 “这小子,只是去网吧玩电脑吗?”莫云晚倒没继续跟进这个话题。 只是具体确认唐千的动向并不是非常简单的事。网吧的监控,也不能直接在线上调取。 最重要的时间的内容或许要让某个在现场闲得发慌的人行动。 之后的行进路程很是清晰,唐千又往家的方向走去,只是顺路去便利店买了一包烟,路边的监控甚至还拍得到唐千礼貌的向便利店看店的阿姨问了好,似乎很是熟稔。 虽然未成年人买烟同样不太寻常,但宋乔雨那边也有说,唐千的叔叔确实有抽烟的习惯,或许是帮人带的,因为是熟客所以随他一个孩子购买。 梁安倒是心头有些疑虑,但既然没有具体的证据也不多言语,只是指示下一个目标:“再看看韦高驰那边。” 邵梓也终于找到了韦高驰的目的地。 另外一边的韦高驰已经在大路上搭上了出租车,这时追踪的方式无疑更加的复杂,需要换用另一个系统进行视频的调取。 但好歹公路上的监控是和公安系统相连的,监控的调取也简单了许多,没有出现邵梓担忧的要再走程序去调取的过程。 车在一个大路口消失。 再出现时车上已经没有了乘客的身影。 “六点三十四分以前下车。”邵梓神色凝重,“应该是现金支付的车费,不然系统里不会没有记录。” 这已经到了韦高驰最终死亡的地点附近,只有三公里的距离。 “这里是什么所在?”梁安看着邵梓调出了附近的地图。 “这里不是居民区,也没有人长期停留。所以没有监控摄像……”邵梓有些犯难,“行人很难确保能拍到。不过如果有车辆出入,基本只能上从这几条大路出入。” 他又分别调出了几个必经之地的监控录像,同时在屏幕上播放。 出入的车辆确实不多,但因为这片缺少监控录像的区域整体很大,让人需要停下来特意检查的地方也不少。 监控摄像头的清晰度已经算是最高,用来检查驾驶座的人影也绰绰有余。 很快,目标锁定在了六点五十分开出的一辆灰色小轿车。 车里驾驶座上确实是一个穿着棕色t衫的人影。 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脸,但衣服颜色和身形都和韦高驰相符。 “就是他吗?”邵梓把画面定格在最清晰的一瞬间,“他要去哪里?” 小轿车的车速明显超出了限速的范围,从出口处一拐就消失了踪迹。 “后面没有跟出来的车辆?”梁安急忙问道。 邵梓摇了摇头。往后二十分钟这个出口都没有车辆的出入。 “他在开车,也看不出表情。”莫云晚似乎意识到了梁安的猜想,“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受伤。” 邵梓顿了一下,抬眼问道:“你们的意思是,韦高驰是在这里受到了第一次袭击?” “还有他的车从哪里来……”梁安暂时不答,继续凝视着屏幕的内容,“这也是一个问题。” 韦高驰是坐出租车来的,而他走时却自己开出一辆车,在来到这里的十几分钟以后,和之前的出租车毫无疑问并不是同一辆。 显而易见的,这辆车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停靠在了这个位置。 在这之后的视频显现出的事实相当简单。 韦高驰乘车来到了城市的中心,停靠在马路边的停车位。 然后他直接下车,左顾右盼以后快步离开。 接着,这位六十五岁的老先生走到了城市最繁华的街道上,随着人流一直一直的前进,在都市最繁华的角落徘徊良久。 没有购买任何物品——他的银行卡上没有任何消费的记录。 视频中定格的他拖着并不矫健的步伐,甚至从一下车就可以看出脚步隐约的踉跄,并不是在徘徊的路途中受到伤害。即使如此,他的行进还是那么的匆忙,就像在回避着什么洪荒猛兽。 然后,在过路斑马线的人群中,他的生平极其遗憾的到此为止,再无下文。 第九章 迂回 事情的结论很明显。 韦高驰在五点十一分出门,乘计程车来到一片没有监控的区域,停留十几分钟以后乘车离开,然后再自行开车来到了市中心。 他那一番漫无目的似的游走让人摸不着头脑,但那片区域有什么特别也值得深究。 这是韦高驰临终前最后去过的地方,也必定有他的原因所在。 因此接下来的方向也出现了两种。 邵梓盯着独自一人已经走到门口的梁安,莫云晚也饶有兴致的跟在他身后。 “梁队啊,”邵梓试图更委婉的表现自己的意思,无奈还是只能平铺直叙,“我之前说帮你兜了底,在调查报告上圆了‘一个人查案’的这个坑。你不会理解成我以后也把这活都给包了吧?” 梁安回过头,答的倒也理直气壮:“不麻烦你了,下回我自己写。” “这不是写不写的问题……”邵梓叹了一口气,“你能不能不要做的那么明显,起码让他别停在门口吗,咱也不是看不到。”他指向窗外,那里停靠着一辆银白色的轿车。 车身流畅,颜色亮丽,车里的人隐约可见。 邵梓可是记得清楚,这车毕竟自己不仅开过,还出言称赞过。 “出租车嘛。”梁安笑眯眯的,揣着明白装糊涂,谎话说的毫无负担。 “让人帮忙,好歹给人申请个正常身份吧……”邵梓喃喃道,看着梁安走远,实在有些身心疲惫。 莫云晚倒像是非常善解人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 但这动作由她做出的时候……实在像是黄鼠狼在给鸡拜年。 “好歹他还想了个借口,已经不错了。”莫云晚这话在邵梓听来更像是落井下石,被他没好气的瞪了一眼。 “谁家出租车用这种豪车的?”邵梓头都没抬,“他随口胡诌的话能当什么使?纯属扯淡。” “出租车哪有高低贵贱?你这观点不太合适。”莫云晚奇道。 “谁家搭出租车坐驾驶座的?”邵梓指了过去。 莫云晚鲜见的被噎了回去,看着一屁股坐在驾驶座发动了轿车的梁安的身影,沉默了一秒钟。 “队里人都可以作证,咱们梁队长一直生活节俭,工作的同时顺带帮人代驾攒点外快……应该也不是不可以理解?”莫云晚迟疑道。 “最多算是工作分心,要不邵老师您给他记个过?” 莫云晚煞有介事似的点点头补充道,这回的解释也算是有些绞尽脑汁了。 可以说充满着诚意,起码在纵向对比她一直以来的陈述之下得出的是这个结论。 邵梓被杠的无话可说了,看着车影都消失无踪,叹了一口气,别过脸。 “你什么时候开始会帮梁安说话了?” “我没有啊。”莫云晚的表情实在无辜,摊了摊手。 “算了……你们这些家伙自己觉得没事就好。”邵梓又有些头疼,没力气和他们傻乐。 今天的邵梓也正度过着不是很愉快的一天。 在远处的宋乔雨和他的心情也差不了多少。 他愁着从这油盐不进的崽子嘴里撬不出什么东西的事实,也不敢太多接触引起旁人的怀疑。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待在这孩子的附近也是事实。 说到底,宋乔雨发自内心的想要搞明白这十几岁的学生究竟有什么心事,以致于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要被隐瞒至此。 但同时,他自己也被困在了这一亩三分地——被那么一点可怜但必须存在的责任感。 今天是周五,周末休息的的日子,恰恰也是这几天,宋乔雨白日里漫无目的的闲逛被省去,而困在学校的陆遥逃出生天,反而是轮到她能做一些更灵活的调查。 连和陆遥通讯的时候,他的脸色都没能冷静起来。一边盯梢着另一边唐千居住的位置,不仅是看着外面有没有可疑的人,更是注意着唐千自己的动向。 陆遥也终于乐得夺回了自由,从在高中生的课程上假扮高中生解脱出来,忍不住出言调侃:“风水轮流转,这回可是轮到宋哥你闲的发慌,我这几天没事了。” 宋乔雨不得不承认,即使是自己可以乱跑的时候,也没调查出个所以然来。 “你说梁队这么大张旗鼓,让我们俩都潜伏在这个小弟弟身边……”陆遥的声音有些含糊,“是不是隐瞒了些什么,有点其他的用意啊。” 显而易见,她又在趁着工作间隙偷吃东西。 宋乔雨有些意外,但也并不震惊。 已经被一句话都不说的利用了不是一次两次,他也几乎要习惯成自然了。 他叹了一口气:“要是这边有点活干,我也不至于闲成这样。” 宋乔雨看了一眼自己摆在窗上一把散落的火柴,就像是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他没好气的把散落的火柴全部抓起来,随手扔进一旁的火柴盒子里。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在调查唐千去过的网吧的路上。宋哥,你要不要也去问问他看看他会不会透露出什么?”陆遥在一边走一边,嚼着牛轧糖,有些黏牙,以致于她说话的语速都比惯常慢上了许多,“就大概,就这么旁敲侧击一下嘛。” 她倒是没有换下高中生的校服,以这样的身份在街上行走倒也不算突兀,看不出什么异常。 宋乔雨也早就把另一边的猜测和信息读了多少遍,这才终于闲得发慌,只剩下盯着唐千这一个任务可做。 “那小子装傻装的可以,你让我拿什么旁敲侧击……”被敷衍了这么久,饶是他也有些失了耐心,不太倾向于直接和那个看似乖巧随和,实际上很有些保密工作潜质的少年人。 他甚至自己都已经快要被自己锲而不舍的追问给感动了,那孩子还是照常的表露着自己一概不知。 和他一比,上一个被保护的对象都显得顺眼了许多,不像这位表象上的乖巧学生一样看着就来气。 连直接的问询都不能让他动摇,难道还有其他能达到目的的方法? 电话对面的陆遥沉默了一阵子。 宋乔雨都要以为这家伙吃东西忘了电话还在接通的时候,她开口了。 “我给你一个思路试试啊,起码拉近一下关系。” 宋乔雨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他也确实别无选择了。 第十章 小路 陆遥挂断了电话,稍微有些心虚,自顾自的干咳了一声。 总感觉这事像是给宋乔雨那个情商欠缺的家伙出了个难题,但似乎从解决问题的角度她也算给了个参考意见。 毕竟,那家伙连自己的方向都没有,不是吗? 稍微缓和了自己一丁点类似于“逼良为娼”的愧疚感,陆遥终于开始寻思起了自己的任务。 她看向眼前的一个小门。 【安森网吧】 大门上的标牌如是写道。 她放下了手机,摸了摸兜里的身份证。 虽然陆遥的长相显小,但是还是如假包换的成年人。起码拿得出身份证,可以理直气壮的进网吧。 而且为了方便,她用的仍然是“陆遥”这个名字。 如果前台问为什么穿着校服,就说自己是合理合法,有资格进入的复读生吧? 她原本是这样想的。但站在这个门口,穿着这样规整统一的学生制服还是感觉浑身不舒服。 陆遥的学生时代毕竟也还是一个循规蹈矩的标准好孩子,和唐千平时的形象差不了多少,她还是本能般的在校服的压制下有种施展不开手脚的束缚感。 最终她还是在一旁的小巷里换下了外套,绑在腰上,起码能稍微隐藏一下太过明显的当前身份。 一切准备就绪,她走了进去。 门里的场景也在陆遥的预料当中。地图软件里就有网吧的近景乃至内景,或许是为了作为宣传。 陆遥拿出一顶帽子,待在头上,压低了帽檐。 如果可能,她还是想让自己的身份更少的暴露在更少的人眼中,即使形势所迫要请求前台帮助,也尽量让长相的印象更加模糊。 前台在门口的左侧,坐在台后的人见人进来,同时抬头看了过来。 陆遥清了清嗓子,轻声说道。 “警察办案,可以配合一下吗?” 她的实习期已经过了,也顺手能拿出了自己的警察证。 前台连忙在她的指示下把她领了进去。 要资料的过程并不困难。陆遥所需要的仅仅是一些店内监控录像的内容,以及一些老板和前台知道的内容。 时间已经间隔了好几天,当时的前台也对穿着校服的少年没有太多的印象。因此有用的线索只剩下当时的监控。 店内的结构并不复杂,上机区以外也就是一些饮料贩售机和前台的所在。前台里也有销售一些饮料和简单的小食,功能被合并到一处。 陆遥注意到的线索是,上机记录里似乎也并没有符合唐千进出时间的记录。 每一个上机记录都有确切的身份证明。虽然反复解释自己这里确实只允许成年人上机,都会检查证件,但唐千的进入也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有学生想耍小聪明,换下来校服就以为看不出来,但出示证件,再对应一下长相,很难会有漏网之鱼的吧?”前台这样解释道。 但时间上,又确实没有刚好在那两个时间点开始和结束上机的人选,连一个可疑的身份都并不存在。 唐千在这里的举动似乎……确实是别有目的? 陆遥稍微翻阅了一下那些接点不太相似的记录,也并没有可疑之处,不像是唐千隐藏身份该做的事。 她也就这么在网吧一个隐蔽的地方打开了自己的电脑,开始检阅监控视频的内容。 陆遥本就是手提电脑不离身的类型,离了自己宝贝的电脑简直就像是要了自己的命。就算是在学校伪装一个乖乖学生,她也没忘了把电脑放在书包的夹层当中,就算是能够隔空摸到也算安心。 这次出行,她自然也带上了自己的命根子。 监控的位置在门口室内都有安装,基本覆盖了每一台电脑所在的位置。 唐千确实在对应的时间内走出走进了网吧,这一点母庸质疑。 但是,在其他的电脑处也并没有看到他坐下的身影。 这就有些奇怪了。 陆遥悄悄地在网吧内部徘徊,尽量不引发其他客人的注意。 她毕竟现在是隐藏身份的状态,而且网吧也在学校的附近,保不齐遇见哪个学校的老师或者偷偷来玩的学生,就多一份被怀疑暴露的危险。 陆遥是完全不想自己在宋乔雨之前出什么纰漏的。毕竟伪装成学生这件事已经足够让自认为不是个孩子的她觉得丢人了,再暴露了那就是双重的丢人,可把人丢大发了。 唐千在那段时间,六点整到七点十七分的一个小时十七分里,究竟身在何处? 总不能来了网吧,就找个厕所写作业去了吧? 陆遥的思想一时相当的活络,想象了无数可能。 除非他能从这里出去? 陆遥思索了片刻,开始环视四周。 既然唐千知道那什么奇怪的瓷器,那他一定曾经亲眼看到过,或者认识过那个物品。 这才能从网络上检索到这么一个精致却又遗失多年的宝物,用以作为噱头吸引这么多网友。 那他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答案或许就在这一小时十七分钟以内。 唐千本人并没有电脑,陆遥原本的思路是,他会不会装载了某种监控的设备,远程的观察到了瓷器的存在。 但这个设想,显然被完全没有异常的上网记录打破了。 他或许采用的是最原始的方法。 “这个网吧有后门之类的地方吗?”她向前台悄悄询问。 但也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网吧只有正面小门一个出入的空间。 但唐千也确实走了出去,走了回来——如果他要在那个时间用最简单的方式探查到真相的话,似乎也只有这一条单一的路。 唐千为什么会参与这件事倒成了其次。 他应当早有预谋,才能做的这样的隐蔽,让人无法第一时间察觉他的行踪。 虽然做出了大胆的调查,但就和他温文乖巧的好学生表象一样,他的行动也被自己隐藏在了阴暗面处。 但目前的问题是,他是怎样做到的? 整个网吧里似乎没有太大的通风口和窗口,可以供给一个几乎成年的少年出入。 同时,也并不存在所谓的后门。 唐千又确实消失了。 陆遥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放平心态,用唐千的角度思考问题。 如果想要不让人知道…… 唐千仅仅是一名普通的学生,没有什么特别,非要说不寻常也就是自己还算优秀的成绩。 即使有着异于常人的童年经历,这也是他至今完整的十七年人生所有的特性。 他并不什么有特殊技能的杀手,只是一个在普通环境下成长的寻常孩子。 这样的他…… 陆遥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 她又回到了之前隐藏的位置,打开了那个监控的视频。 如果要在仓库附近往返,用最紧凑的时间来计算的话…… 唐千不一定完全了解韦高驰的出入,但他必须去到那个区域,这样才有和韦高驰产生任何一点直接或者间接交集的机会。 出入的时机只有两个时段。 陆遥大概找出了一个时间的范围,把范围内的两个区间完全区分开来。 其中出现的所有人影都被她记录下来。 最终,通过无法变更的身高,她终于,找出了一些端倪所在。 走出网吧的一个穿着白色t衫,黑色长裤的少年身影。 走进网吧的一个穿着校服,却低下头,留着黑色卷发的背影。 “他用假发和校裤下面的服饰,在两个不同的时间,组合成了两个不同的人……”陆遥喃喃道。 在清晰度并不完善的监控录像上,这种变更能让一直对唐千这个人有刻板印象的人轻易的无法辨认出事实的真相。 他就该是那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孩子,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但他只是走出了这扇门,仅此而已。 这就是唐千开辟出的,最简单的道路。 第十一章 好奇 “宋警官,怎么,您又来了吗?” 唐千坐在门口,正替婶婶洗菜,听见来人的声音就再次抬起了头。 他的额角还有些在下午阳光最后的余晖照耀下热出的汗水,神情也有些无奈。 毕竟这位看上去不太聪明的警官怎么一直锲而不舍,对他穷追不舍。 也不是没有被长期逼问的心理准备,只是唐千觉得这位警官实在太不符合预期。 询问的手段也太过简单。 和他很久以前见过的那位……不太相似。 那个女人几乎包揽了他一直以来对警察所有的认知。 他并不对那位警官有太多的尊敬,或许因为一些未完成的事,一些未完成的承诺。 他并不对此心服口服,同时也因为这个缘由本能般的厌恶……那些家伙。 即使明知道如果说出一切,或许会得到更好的保护,但也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这是他一直坚守的原则。 只是因为一些很简单的理由。 不可以相信,无论那是一个看起来多么值得信任的人。 那件事以后,他从此铭记于心。 宋乔雨走到了唐千的身边,搬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他的神情认真,似乎已经有了确切的打算,而且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连唐千抬头看到他这幅神情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虽然只见了几面,但凭借这一点浅显的了解,唐千也能发觉,这位宋警官的状态…… 不对劲。 这个宋警官不对劲。 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唐千眼睁睁看着宋乔雨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坚定着自己仍然摇摇欲坠的决心。 “我听说,你前阵子去了网吧?未成年人……不能去网吧。”宋乔雨强忍着内心的纠结,照着陆遥给的台词大致的内容开口,“你是不是应该解释解释?” 这种老师谈心般的温柔环节,确实和宋乔雨这个人有着天差地别般的违和感。连这个表情在他脸上都不像是正常的表现,活像是不留神吃错了药。 唐千比刚才更迷茫了。 可带给他这份迷茫的宋乔雨似乎比他还要迷茫,背下的话说出口就开始发呆,几乎忍不住用眼神向自己询问的对象求助。 他烦躁的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啧了一声。 唐千也察觉到了什么,看着宋乔雨僵硬的瞪过来的眼神,抬起泡在水里洗菜的手,指了指自己,再小幅度的指了指对方…… “意思是,是要我,就这么回答?”他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宋乔雨顺着话语点了点头。 他至今还能勉强维持自己不动如山的形象,连迷茫的神态都只是持续了短短一瞬间,简直是一个奇迹。 唐千把手上那片白菜叶干脆的放下了,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短短半小时不见,这位宋警官竟然真的酝酿起了新的花招。 ……虽然施展的架势着实不太寻常。 唐千寻思着自己这回该胡诌一些什么,但因为早先就打好了一半的腹稿,只是结合情境用了一些新的思路。 “我去看看,长长见识,就到处逛了逛。”唐千随口答道,“你是说有一天放学的时候吧?我闲得无聊,就随便逛逛。” 就算被拆穿……实际上也无所谓。 他也确实有恃无恐。 “规定内容是不许进入。”宋乔雨好不容易感觉自己似乎占了上风,挑了挑眉,“小子,知道‘进’是个什么概念吗?” “借个厕所也不行吗?”唐千的回话更随意了,“这不能强求吧,人有三急。” 眼看着话题逐渐跑偏,宋乔雨也只能想方设法的挽回一些。 他绞尽脑汁,试图使用一些自己仅有的生活经验。 “要不我把这事告诉你婶婶,让她跟你讲讲?” 宋乔雨最终还是用了这告家长的阴招。 说完咂了咂嘴,还难得的有些感慨,甚至有些怀微妙的念。 这大概是他少有的在普通孩子生活里经历的,所谓的“童年”的一部分。 唐千却像是毫不在意,瞥了他一眼。 “我婶婶不会拿我怎么样,这条路走不通的。” “是吗?”宋乔雨有些惊讶。 唐千动了动眼皮,说的像闲话家常一样随意。 “我的状况呢,其实比较特殊,也许会不太好理解。” 说着还把最后一片洗干净的菜叶放在了一旁用来沥干水的篮子里。 “婶婶,菜洗好了!”他高声喊了一声。 一如既往的像是那个乖觉的十七岁少年,洗菜都洗的郑重其事,这回可完全没有任何特别的敷衍应付的意思。 厨房里传来了应声。 “你觉得你不受你婶婶的重视?”宋乔雨凭借自己稀少的对教育的认知,略加猜测。 “不,因为我成绩好。” 唐千的话语平铺直叙,又低下头,抬手把洗菜的脏水倒进了水沟里,流速控制的恰到好处,小心的防止溅起的水珠迸太高。 “总该有些小特权。”他又补充。 这小子,果然很欠揍。 宋乔雨发现,他以前所有生活的经验对这个孩子似乎都不太管用。 甚至都看不出结论是自己是个异类,还是这个孩子是。 又或者,两个都是。 “就算你成绩好,也不意味着你不会挨骂。”宋乔雨耸耸肩,看着唐千把篮子里沥干水的蔬菜甩了甩,除掉最后的水份。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处在生死边缘的孩子应有的生活,显得太过平凡无奇。 “起码很少吧。不会为了迫不得已的生理问题大费周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他竟然还觉得这个理由挺不错,顺带着把说法延续了下来,连神色都是一如既往的坦然。 老实说,单就这方面,唐千确实有些异类的意思。 “一个多小时,你还真能拉。大不了我喊你婶婶帮你解决一下肠胃问题。这总有理由了吧?” “那婶婶或许更会想要知道,为什么一个新来租房的大学生,会知道我几天以前在网吧待过,连时间都了解的清楚。” 唐千一边说着,用水龙头的水冲了冲手,甩了甩,再在自己的裤子上把水渍擦干净。 这时候他倒是不讲究了。 说真的,自打宋乔雨知道这姓唐孩子或许小时候认识过他自己的母亲的时候,就有种难言的奇特感觉浮上心头。 宋荆并没有和他说过太多,他们本就不是寻常的母子关系。 这样和自己的孩子都搞不好关系的母亲,面对别人的孩子会是怎样的态度呢? 比不上做什么都优秀的母亲,是一直以来他挫败感最大的源泉。就连退役以后转行成为八竿子打不着的刑警,除了一些客观理由以外,下定的决心也是因为对自己基因的自信。 以为自己也一定能和那个人一样。 但一直以来显示的事实似乎在说明着:事实并非如此。 在这个孩子眼里,那个凡事都面面俱到的靠谱女人,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很好奇。 第十二章 叛逆 “麻烦正经点,我不是来跟你聊家常的。” 宋乔雨看着唐千站起身,似乎正准备完全忽视宋乔雨的存在,抛弃掉一点不必要的礼仪,直接回房。 唐千自然地应了一声:“嗯,我也知道。” 他似乎已经笃定了单方面的油盐不进相当有效,已经确保自己这么做就不会有问题。 “也不是来问点……什么问题。”宋乔雨似乎已经无可奈何的把沮丧表露在外,叹了一口气。 唐千先是习惯性的嗯了一声,然后回过头,神情有些诧异。 “我不是会撒谎的类型,你难道觉得我看起来很聪明?”宋乔雨说的诚恳,也实在不太委婉。 听的人也觉得很可信。 “反过来,我其实更可能不小心透露出什么。”宋乔雨耸耸肩,“毕竟没人嘱咐过我一定要保密,不太聪明的我也可能做出一些蠢事,既然把事情指派给了我又没提醒,我想也应该是由着我来的意思。比如案件的详情,你连这个都不想听吗?” 唐千听了半句,刚想摇头,却被最后一句话叫了回来。 他深深的看了宋乔雨一眼,缓缓地开口。 “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很害怕,也许能接受一些让自己更有安全感的交易。”宋乔雨抱着手臂。 鲜见的,这不仅仅是从陆遥那边得来的宝贵的建议,更是宋乔雨闪念的一瞬间,凭借直觉察觉到的一点东西。 唐千的态度实在太过寻常,甚至对于警察临时的介入都没有表露出应有的表演式的“震惊”。 这或许恰恰表明……唐千的情感本来就有些裂痕。 他眨了眨眼。 “虽然你一言不发,但你还是完全接受了我这么没有技巧的建议。”宋乔雨似乎有些特殊的想法,“我还没有办过这么顺利的事,起码这一点很不寻常。我对我自己一些事情上的废物程度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虽然说的毫不留情,但也同样似乎自己毫不介意。 唐千一时有些无言。 真不知道这位究竟是自卑到了极致,还是对自己的现状有着明确的认知。 “你应该没有亲眼见证过那些事吧,或者像所有网友一样,只是道听途说?”宋乔雨看着唐千的眼睛。 他也终于集中了注意力,抬眼看过来,似乎正在思索。 虽然宋乔雨自己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是……睁眼看着。 “宋哥,别盯了。”唐千别过眼,有些不自在。 宋乔雨虽然有盯不出什么门道的自知之明,但威势总是在的,不由自主的就显露了出来。 他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究竟在以怎样黑社会讨债一般狠厉的眼神,瞪着一个心思再多也尚未成年的十七岁学生。 这个人虽然表面谦和,但内在总透出一种不入流一般的匪气。 让别人不由得有些畏惧。 “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可以用来交易的信息,我说的内容也不会对你们有所帮助。这种电视剧的谍报交换剧情还是算了吧,宋哥。”唐千最终还是摇摇头,“没有用啊,宋哥。这个结论其实不仅仅只是对于我自己而已。” 宋乔雨却愣住了。 “我觉得他的话里有话。” “‘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可以用来交易的信息,我说的内容也不会对你们有所帮助。没有用啊,这个结论其实不仅仅只是对于我自己而已。’”陆遥也有些怀疑,“这孩子还挺入戏。你先让我想想……” “他是不是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宋乔雨甚至有些怀疑,“或许只是碰巧看到了一些事情?” “碰巧的人可不会把假发实现藏在书包里来骗人。”陆遥幽幽说道。 她又把唐千那一番简陋但有效的变装描述了一遍。 “网吧出入人数不少,唐千已经差不多到了成年男性的身高和体型了,在女性里这个身高也不算突兀,网吧的主要顾客也是这批人,你看这不就对上了吗?”陆遥咂了咂嘴,“而且监控摄像头的位置也不容易直接拍到脸。这么一想,他做的应该已经到他能够想象的极致了,还偏偏是在这个地方做伪装。” “难道是为了拖延被发现的时间,他都能想到这一层,应该不会觉得这个能一直瞒过去吧?” “或者是为了……”陆遥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似乎有些焦虑,“向别的什么人隐瞒这些事实。” “什么意思?”宋乔雨又有些茫然了。 陆遥在手机上翻阅着资料,轻声道:“你想啊,既然说唐千小时候和那个什么被剿灭组织有牵扯的关系,如果突然出现一个知情人,会不会把当时的他也划在了调查范围内?我们在调查唐千和案件的关系,犯下案件的人会不会也在调查进行当中,不仅仅是我那样的查ip……” “你是说,唐千可能本来就是杀手报仇的对象之一?所以才发那封信让我们警察能够找到他?”宋乔雨若有所悟。 “不至于吧,当时他也就这么几岁,真要做什么能招人报仇的事那该有多早熟,这都成幼儿工了。”陆遥又提出了反对意见,“但他现在做的事足以让人有报仇心理是肯定的,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硬给凶手作出一个动机来。” 这也确实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外表并没有什么特别,性格最多就是少年的小调皮,甚至宋乔雨不想承认的是这还算是个比较优秀乖巧的孩子。 这样的唐千,为什么会突然的做出这种事? 叛逆期? 要真是这样,那这赌上性命的叛逆可不太得了,已经到了需要治疗的程度。 “他所说的如果说出自己掌握的信息,不仅仅是对他自己,也对我们没有用……”陆遥又回到了原来的思绪当中,开始琢磨唐千的意思。 她正坐在附近牛肉拉面的一个角落,点的面条还没有端上来。 这家小店人烟稀少,或许也是因为不在饭点的原因,陆遥自己也挑了个四下无人的地方方便说话。 唐千这种下定决心不说出自己的信息的人,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不知道为什么,陆遥心中总有些不太切合实际的猜想。 并没有实际证据,但随着唐千那几句话总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这是不太方便随便分享的内容,倒不是她不相信宋乔雨的保密效率,只是她自己都拿不准的东西万一把姓宋的误导了,那颗不太好。 她犹豫了数秒,打开手机,略加筛选,点开了某几个置顶的头像之一。 第十三章 随你 夜深人静,连稀疏的鸟叫声都仿佛在千里之外,只有听觉足够惊人的家伙才能敏锐的捕捉到。 银白色的小轿车静静地停在道路旁。 这是一个颇为偏僻的工厂区域,建筑似乎都被弃用了很久,街道的角落上零零散散弃置着成堆的垃圾,部分塑料的轻薄废品在道路间穿过的风的照顾下沙沙作响,并没有任何被好心人清理走的意向。 这片区域甚至荒芜到了连环卫工都无暇理会的地步,可见平时行走的人实在稀少,确实并没有什么理会的价值。 毕竟实在偏僻,来人也仅仅是路过,没有别的什么特殊目的这么一点垃圾也挡不了路,只能说劳烦贵体,让人不顺心的多走了几步。 而垃圾,总是在不断增多的。 “我瞧了瞧,总共这一片能算得上‘安全’的地方就这么二十三处。”梁安正说着,又叹了一口气,“真累啊,要么是我们调查不细心,要么是运气真的有点背。逛了这么久,居然到了最后一个地方还没有结果。” “你调查的仔细不仔细……关我什么事?”江秋有些无言。 他也确实没有插手的余地。 这个城市夏日的夜晚也不算炎热,甚至晚间吹来的风有些让穿着短袖的人一时间不太适应。 “怎么,这回你不下车吗?” 梁安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转头看仍然坐在车上,窗玻璃除了一个通风的小缝全部捂得严严实实,自己躲在车窗后除了实在忍不住呛他一句再没有其他动静的江秋。 “其实我也很好奇,你今天叫我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江秋看着照在梁安脸上的屏幕光,“只是调查现场而已,没有和可能的凶手直接接触,按照我们的约定的内容,似乎并没有这个必要。” “你怎么说的好像我是找你来当保镖的一样?这个想法可太离谱了。”梁安连视线都没有转移,“我不是说了吗,我其实根本不怕他。” “我信了。”江秋说的平淡,却不太诚恳。 “那可是你自己说的想要帮忙。”梁安的眼神无辜,“当时不是挺坚定挺壮烈的?第一次见你都快哭出来了,我都不好意思不答应。” 江秋知道自己被调侃了,也无可奈何。 “可起码这一次,我确实看不出什么意义。” “在看了我给你的资料和分析以后?” “在看了你给我的资料和分析以后。” 梁安似乎有些苦恼。 “规则限制,你要是不下来,那有的东西我可就没法直接告诉你了。” 这已经是在威胁了。 江秋无奈,只得跟着下车,锁上车门。 “没办法,总要有被迫遵守规则的时候。”梁安边走边摊了摊手,一副他也很没有什么办法的样子。 他们并肩走进了一座闲置的仓库。 里面完全是空空荡荡,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都有些回音,因此不大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也相当突兀。 江秋垂眼,跨过一个废弃纸箱,缀在梁安身后 “所以,你的理由是?” “也许那个凶手会在这等待不长眼的调查对象过来,解决掉这个倒霉蛋。” 江秋抬了抬眼,看了看梁安潇洒走去的背影,表情不太赞同。 “梁安,你这句话和‘也许犯罪嫌疑人会莫名其妙的自投罗网’一样可笑。第一时间查阅到现场情况,前来调查的倒霉蛋,可不就是警察吗?” “多谢你的分析。”梁安笑了,“但其实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么,为了广大人民群众,包括我们不太可爱的凶手的人身安全,总要做好完全准备。” 江秋沉默了一下。 “如果有些坏家伙知道你存在的意义,说不定会心情很复杂。”梁安似乎意有所指,眯了眯眼,“我在想要不要用这个消息和某个感兴趣的人做个交易。” 江秋别过脸,表情不太乐意,但还是用那平平淡淡的语调道:“随你。” “我可就仗着你这张脸唬人了。”梁安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就不该在老王辞职后随便接下摊子,整天提心吊胆的,竟然是害怕自己抓捕的对象出事,多感人啊。” “就是个保姆。”江秋言简意赅的作出判断。 梁安奇道:“那你是什么?保姆替少爷少奶奶们偷来的纸……名牌奶粉?” 江秋确信,这人原本应该是想要用纸尿裤打比方的。 实在不太文雅。 手电筒的强光照在仓库的每一个角落,江秋又像之前一样,站在一旁看着梁安在黑暗中用光芒照射着整个仓库。 细致到每一个角落。 直到梁安突然眼前一亮,蹲下身。 他戴着手套,从地上找到了一个洁白的碎片,断面光滑,非常细小。 是陶瓷的碎片。 极其容易被忽略,小到大概只能承载一只蚂蚁的地步。就在仓库一个深处房间的角落处。 清扫确实容易遗漏物品,而寻找剩下的物件更难。 这也是二十三处调查花费了太多时间的原因,即使能够技巧性的省略部分可以查看的地方,但这并不代表偌大的地方很容易发现不了一个小物件都算不上的“碎屑”。 “按理说,可以调查一下这个瓷器的年份吧?” 江秋点了点头。 “那可就简单多了。”梁安满意的把东西放在了小号证物袋里。 江秋看着他一顿操作,又是很久没有说话。 “你如果只是想拉我入伙,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江秋突然开口,看着梁安拍拍袋子上沾染的废物仓库的烟尘,“一口一个规则,非要让我一起,做不寻常的事。我甚至有些怀疑,你是不是特地挑的可能性最大的一个地方来延长时间。” “怎么会,我运气本来就不行。而且怎么能叫入伙呢?这是正经事,天大的正经事。”梁安混不在意。 “所以结果呢?你想怎么做。”江秋回头看他。 梁安笑着回答:“你最好给我一份完整的简历。” “完整?” 江秋似乎有些疑惑,睁大了眼。 “合作总得有些诚意,不能只是我一个人唱独角戏,你说对不对?”梁安看着他说出最后一个字,“不然,我也许只能想办法安排你去和莫云晚一起当法医。” 江秋的神情顿时有些古怪了起来。 “……随你。” 第十四章 凶险 “既然谈妥了,那这里就是咱们的‘战场’了。” 梁安好声好气的说着不太正经的比喻,但神色没有半分的改变,“有何感想?” 江秋刚想呛他,问他怎么很久不见变得这么有中二气质,但转眼却看见梁安已经在刚才捡到碎片的地方蹲了下来,似乎已经开始了对确定的地点的调查。 于是他又把话咽回去,眯眼环视四周。 刚才他也没想太认真,毕竟身边有这位虽然看着靠谱,但一说话就显得不靠谱,实际上却也稍微有那么一些被他认可的靠谱的警官。 这个人真的很矛盾。江秋一直都这么理解。 “你应该没有漏过我的推断吧?这里也许发生过一场打斗。”梁安背对着江秋,手上手电筒的光束照向四周,在大型的障碍物旁停留片刻。 废弃的仓库里也鲜少有东西存放,只有角落处还留着几个堆叠的空纸箱,另一边有一台巨大的机器,大概是打包用的遗物,上面已经积满了灰尘,也许是从仓库废弃开始就同时不再使用。 主人也懒于把它整个搬走,也许是因为型号太旧,无论是转卖还是收废品都回不了几个本钱。 也确实是个大家伙。 两个东西都离碎片所在的地方有些距离,如果要藏一个人,其实倒也合适。 恰好,它们也分别在仓库的大门和后门,两个门的旁边。 “按照你的理论,那个叫做唐千的男孩是旁观者。发生冲突的人离开以后他才离开,那应该挑更安全的地方。” 仓库里的回声实在显著,这段时间江秋说话都自然而然的压低了声音,似乎不适应自己的话语被放大的太过。 他指的是那个废弃的机器。 陶瓷古董的存在相当突兀。而作为一起和走私贩卖古董的地下网络有关系的谋杀事件,和这些珍贵的物品扯上关系并不是寻常事。 而有这么价值连城的诱饵……可能储藏更多相同物品的纸箱绝对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韦高驰此行的目的显而易见,是一场绝命的赴约。无论究竟是主动还是被动,轻信敌人的欺骗还是对有敌人的存在毫不知情,由韦高驰决定此行的地点的可能性占总概率的百分比最大。 如果地点是对方拟定的那倒还好说,如果是韦高驰他自己……那事情就微妙起来了。 这会不会是一个藏匿珍品的仓库?又或者是进行某种交易的一个场所?这些都是未知数。 这样一个空空荡荡、人迹罕至的废弃仓库,似乎正适合藏起一些不太应该被人发现的东西,干这样的勾当。 就像海盗本能的会把宝藏一股脑搬到自家的船上,与这种东西打交道的人也会本能的探看一下那些纸箱的位置,看看里面有没有被藏匿的好东西,瞧一瞧其中是否有利可图。 毕竟,就像之前看过的调查报告里的内容,这个神秘的组织在“生前”接手的古董珍品价格可都不一般。 唐千也应该知道这一点,以他的角度来说,杀人犯和古董走私组织是一体的。 当然,这是从那个和罪案相关的孩子的角度能得出的判断,而不是一名普通误入犯罪现场的高中生的角度,才会理所当然的得出这样的结论。 梁安也在这时走到那陈旧的机器背面,掀开了军绿色遮住内部的几条帘子,往里看去。 这是一个中空,有一段内部通道的巨大机器,中空的地方是一个长方体,高度和宽度都在一米五左右,底下有积灰的传送带,但也早就无法使用了。这东西似乎原本是和什么流水线一样的装置连在了一起,只是它的“同伴”们都早被搬走,只剩下一个废物剩在原地。 一个人能随意的藏在这个角落,确保自己不被发现吗? 唐千不是什么飞檐走壁的大侠,家里也没有余裕和兴致送他去上什么特技训练课,保证他在一个杀手的眼皮底子下纯靠视觉差就完成潜伏的工作。 这可不是什么小孩子间的躲猫猫,藏在柱子后头就能一边看着伙伴左顾右盼一边卡着视野差在柱子后头嘻嘻偷笑。 他也许有这个胆子,但更大的可能是,他并没有这样的底气。 “你看,总是有痕迹的。”梁安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在机器中空处的对面,手电筒光芒的照耀下,传送带尽头被梁安携带的摄像机拍了下来。 那里的灰尘明显少了许多,似乎被人胡乱的擦抹过一遍。 “一个快成年的人坐在里面应该不算难。”梁安蹲在一旁,稍微比划了一下,“只是这样看来,这孩子还没有胆大包天到冒着生命危险,凑到靠近事发处的这个出口旁窥的地步,只是在这个盲区胆战心惊的听一听,借着原本就有的缝隙,也许能大费周章的看到个轮廓?” 离现在的梁安更近的出口处的灰尘还是原来的模样,甚至连帘子上也只是有一些刚才梁安翻动产生的浅浅痕迹。 “你是对这个小孩有意见?”江秋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人话里有话。 “哪有,你不觉得他这样做,和我小时候一样的可爱?”梁安奇道,“人之常情而已,这有什么好有意见的。” 江秋忍住了。 “我其实可以理解他。”梁安感慨,“能想到这么戏耍别人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倒是想知道他究竟是要做什么,而且真的很好奇。” “戏耍警察应该不能算是什么好事。” “我是指他戏耍凶手,让那个神通广大的家伙给他演了一场好戏。”梁安干咳了一声,“你是有多想看我被一个孩子耍着玩?” 江秋也学会了转移话题,视线转移到刚才梁安蹲下检查的地方:“所以,这个把警官弄的非常无奈的倒霉孩子,到底看到……或者说听到了什么?” “你在主动寻求我的意见吗?”梁安笑道,“那我可得给你说明白了,不然对不起咱们江大医生好不容易的虚心求教,可太浪费了。” 韦高驰身上有两处伤,却没有一处产生了创口。 一个是左腿上的骨折,一处是脖颈上的勒痕。 第二处发生在喧哗的都市,而第一处则是在这里。 “他们只是某种谈判或者突袭使事情陷入僵局,导致珍品被打碎。韦高驰已经六十五了,他的身子骨注定经不起什么打斗——和那个能在闹市杀人的凶手相比不值一提。但他在这里受的伤却只有一处。” 梁安缓缓的走向原先预计争执发生的地方。 仅剩的碎片是好不容易找到的遗留物,必定有其他的碎片被打扫干净——除了韦高驰含着的那片,其余的全部。 江秋看向他:“你的意思是,韦高驰只受了左腿的伤,是凶手刻意为之?” “没错。”梁安看向江秋的左腿,意有所指,“我如果说要打断你的腿,你会怎么想?” “首先,我不觉得你会做这么无意义的事。” 自己的比喻也不是第一次引来不满了,但梁安此刻心情颇好,脾气也不错,很是自然的换了一种说法:“那就假设你要打断我的腿,少爷,这样总行了吧?” 江秋不吱声了,突然发觉自己仿佛中了圈套,因而不想跟着他的思路瞎闹。 “那结论就很简单了,这位杀手只是想让自己追杀的对象失去行动力而已。换而言之,他还有事要做,甚至没有控制住这个老人的意思,或者也许是一时间没起杀心。” “但总而言之,他只打断了那个人的腿。” “这样的珍品被打碎,想必争执里有种原则性的矛盾,这个结局不是任何人心目中的最优解,这一点我是确信的。”梁安转过头,“商人总是重利益,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其他,这个应该很好理解。” 珍贵的古董被打碎通常不会是任何人的本意。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一般也没有人有这个需求。都应该不是什么把钱当废纸的人,谁又会随随便便就计划着把明知道价值千金的古董砸来玩呢? 除非一些极特殊的情况,让人“不得不这么做”,或者发生了某些意外。 “综上所述,我大概有一个猜想。”梁安再次开口。 唐千藏在机器当中,两人来到仓库。 发生争执,古董摔碎,韦高驰的左腿被打断,捡起一块碎片后逃离现场。 而追去的杀手…… 那个人并不焦急,也许还在仓库里停驻了一会儿,也许像唐千害怕的那种情况一样,检查了一下那堆空荡荡的纸箱。 碎片自然不太可能是唐千收拾干净的,更可能做到这一点的是杀手本人。唐千再胆大,在这么个危险的地方徘徊实在还是太刺激了些——相当于和凶手宣告,有个人对这件事知情,而且随时可能被返回的杀手直接盯上。 因为韦高驰的死还早,他的车后甚至没有紧跟着的车辆。 那他又是因为什么在人流中被精准的“猎杀”? 凶手也许掌握有一定的技术,可以和警方一样,根据信号定位这个人的当时所在。 而再往前推理,怎样拿出的这个物件,谁拿出的这个物件,这就是其他两个相当发人深省的问题了。 第十五章 学生 陆遥站在门口,观察了片刻铁门后红木的大门,确认了一下之前记下的房号。 没错。 她左右看看,看见一旁墙壁上门铃的按钮,按了按,却没有声音。 “奇了怪了……”她有些疑惑,于是犹豫了一下以后,直接在铁门上用指节敲了敲。 “有人吗——”她稍微提高了声音。 铁门的质地坚实,不用很大的力度就敲出了大声的脆响,和叫门的声音差不多的响亮。 陆遥在原地稍等了一会儿,就听到门里有了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里门是木门,中间有个猫眼。虽然陆遥看不到详情,但也能察觉到人的衣料在木门上摩挲的声音。 也许是门里开门的人正在观察门外的动静。 这样的声音持续了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 “你是……”开门的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岁的女孩,大概是个小学生,此刻正有些警惕的往外看了过来,“妈妈的学生吗?” 敞开的门里隐约传来电视剧的声音,也许是这个女孩刚在客厅里看电视,因此才听到了声音前来开门。 “小妹妹,可以麻烦叫一下吴老师吗?”陆遥神情无辜,做出有些忐忑的表情小声说道,“我今天来找老师有点事。” 她还穿着那套校服,因此身份也颇为明显。 而陆遥也自觉得自己的演技不错,大概是一个很标准的上门挨批的普通高中生,连神情里隐约的害怕都考虑的足够周全。 门里的女孩往后看了一眼,大喊了一声妈。 陆遥也等在门口,直到那位吴老师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抱歉抱歉,陆……同学,我在房里没听到。”吴老师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女儿的存在,看了一眼就和有些迷茫的女孩擦肩而过,几步走到门口,打开了铁门,“雨雨,你先回房里去,把电视关上。” “我今天的电视时间没用完呢,”雨雨皱起了眉,拽了拽吴老师的衣角,神情有些不悦,“妈妈……” “待会补给你,用我的电脑好不好?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吴老师诱哄道,“你先去写作业,我再给你多加半个小时。” 在母亲的催促下,叫雨雨的女孩还是有些不舍的回了房。 “抱歉啊警官,门口的门铃坏了,我在房里也没听到。”吴老师赔笑道。 确保自己的女儿已经回了房,她这才放开了些,有些紧张的摩挲着指尖。 “没事,理解的,是我来的唐突。”陆遥压低了声音,“我们进去说话吧。” 这位吴老师是学校里除了校长以外唯一知道要配合警察工作的事的老师,门口的保安也只是对放行知情,但为了确保一些关键的工作能够进行,陆遥提前跟校长讲清了一些可以说出来的事实和他们的目的。 然后,校长就指派了这位唐千所在班级的班主任,同时也是语文老师来协助他们的行动,因此能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实,也被告诫了要主动向家人隐瞒这些信息。 而这也不会引起太多不必要的质疑,或许这也是人心惶惶的一种好处。 “最近不是传说有些,都说有个很凶残的杀人犯吗?我也跟女儿说了有很可怕的坏人,她也记下了,有人敲门要看看是不是坏人什么的事情。所以才在门口可能有些怠慢,不要在意。”吴老师叹了一口气,有些忧愁,“当街杀人,这多吓人啊。陆警官,您看上去也挺年轻,一个人辛苦在外头查案不危险吧?可要多注意一些安全呐。” 韦高驰的死亡闹得沸沸扬扬,至今舆论的风暴都没有压下来。 毕竟那么多的目击者,当晚报道就满天乱飞,别说网警删不完,连一些唯利是图的媒体都快有管不住的趋势了,猜测像生根发芽了一样引起了一片不小的恐慌。 这位老师还是很有些关怀的意思,毕竟陆遥确实长的更像是一个学生,一直以来也惹来了不少长辈的怜爱,对于本职就是班主任的吴老师更像是一个孩子。 陆遥表示理解。 “吴老师,之前我找您问了关于唐千这个孩子的事,但时间有些紧就没有细说。”陆遥眯了眯眼,“您觉得,这孩子是个怎样的孩子?” “唐千嘛,我之前也说了,成绩不错,性格开朗……”吴老师皱起了眉头,“硬要说详细一点,这孩子是真有点聪明,但也爱钻牛角尖。我记得印象最深刻就是,他有一次找我问一道作业题,本来也不怎么难。但语文题警官您应该也有做过,容易有些小歧义,他就就着那个思路和我争辩了好久,差点把我都说服了。” “然后呢?”陆遥有些好奇, “然后旁边问问题的孩子跟他解释去了。”吴老师感慨道,“那孩子有时候是真有些倔,认了死理就不撒手,但也挺有意思的,小孩有点思想在我这是好事——他作文也写的不错的,总冒出些有意思的说法,警官有兴趣看看吗?” 陆遥乐得如此。 但她还是稍微停顿了一下。 这么些时间的潜伏当中,陆遥总觉得,有些挥之不去的感觉在心中晃荡,似乎自己遗漏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她又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开口。 “吴老师,你们班那个叫做杨乐歆的班长……”陆遥正色道,“她是不是挺热心的?” “啊?”吴老师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回忆唐千相关的事,因此转移了注意力,反而一时有些茫然。 陆遥看着她的反应。 “你是说乐歆啊,她确实是个很热心的孩子,会主动帮班里的同学,很可爱的孩子。” 吴老师只是稍微想了想,脸上就带起了笑意,似乎对这位学生相当满意。 “我是班主任,和她的交流比较多,她也总是问我一些比较孤僻的同学的事,说是想要尽力帮一把。她做的是班长嘛,确实是个尽职尽责的孩子,做的事情其实也超出了自己责任的范围,但干的很漂亮。老师们也都很喜欢她,成绩上没问题还能让同学一起进步。这样的学生谁不喜欢呢?” “她有问过,关于唐千的事吗?”陆遥又急忙询问。 “这倒没有……怎么了吗?”吴老师有些疑惑。 陆遥皱起了眉头。 第十六章 后事 邵梓独自坐在桌前,神情紧绷。 夜色即将笼罩,敞开的窗户隐约透出最后一点落日的余晖,逐渐暗淡的虹光顺着飘摇的窗帘闯进屋内,映照在一旁的书架上。 “你还不走吗?”已经背好包准备离去的莫云晚又来探了探头,“梁安那家伙也还没回来,你们这事儿又有什么新鲜结果了?” “就是因为没有结果。”邵梓抬起头,稍微揉了揉眼睛,缓解长期观察屏幕眼球的干涩,“找不到线索。再来几起案子发现不了凶手,以后的事可就更多了。” “我记得姓梁的说是他去找和韦高驰发生冲突的第一个现场。”莫云晚揣着手走到邵梓身旁,“他那边要的时间很长,换平时你应该也出去看看另一边有没有什么线索了。怎么,你难道听信了宋乔雨那家伙的话不成?” 她指代的事情很清楚。 宋乔雨的告诫让他们的调查尽量别落单,带好配枪。因为担忧那个藏在暗处的凶手会不会没那么多顾虑对警察下手。 虽然被一开始觉得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邵梓直接开了免提告诉了所有人,但这起码也省了些功夫。相信颇有情商的同事在宋乔雨面前也会礼节性的假装一无所知。 而另一边的线索,也正是之前韦高驰的调查中另一处特殊的地方。 第二个现场,也就是韦高驰身死的地方。 虽然姓韦的老先生死的利落,但从调查结果看来,他开出的车尚且不知所踪——这个城市的中心停了千千万万辆这样的汽车,而韦高驰本人只是持有驾照,名下事实上并没有车辆,他的近亲同样名下没有这样的一辆灰色的小轿车。 就像大海捞针,第一时间就吩咐派出的辅警一时都没有找出结果,说是还在搜查当中。 一进入镜头韦高驰就是孤身一人——这也是一开始在时间线上从后往前调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经历了这么久那么远距离的转移。而他没有进入镜头的车可能停在附近的饭馆露天停车场,酒店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城市街道旁路边的停车位,哪个市中心在建的工地附近,甚至已经被人开走了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这也不怪他们,毕竟限定的条件实在太少,连车牌号都在调查后被发现是伪装的套牌,就算按着这个线索找要排查的范围也大的惊人。 “他的话还是听听为妙,战场上下来的人总有些不同寻常的直觉……”邵梓有些心累,“你可别诈我了,我确实没有冒险的想法。” 莫云晚饶有介事的点点头:“那你还挺聪明。” “明天小刘就回来了,那时候我就解放了。”邵梓语气逐渐不太柔和,一巴掌不轻不重的拍在桌上,试图恶毒道,“以后我管他报告怎么想方设法给自己凭空创造一个人和他一起出来,他自个儿去乖乖挨训吧!” 一开始像是要泄愤似的,但实际上拍下来却并没有什么力道。 估计是有些心疼桌角的盆栽。 莫云晚诚恳的点点头:“你这么做我还挺赞同的。什么时候打小报告记得提前叫我,我也想看看姓梁的能使出什么招式来给自己开脱出去。” 新来的局长作风很是严格,似乎不太好相处,但梁安虽然风格散漫,但对于这种上级的应付向来周到。 换而言之,他是典型的不太恪守所有规则的支队长,却很有一套让自己不挨骂的理论,堪称奇迹般的后事处理。 虽然其中很大程度上也有作为梁安副手的邵梓帮的忙的影响。比如这次,邵梓既然选择了在原地待命,也就认命似的准备好了把自己的名字写进调查记录中,大概能稍微掩饰一下梁安带着外人出去调查的混账事。 这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梁安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但不影响破案率,又因为三支队本身从建立开始就有些特殊的渊源,因此梁安也能乐得自在,只把表面功夫做好就万事大吉。 但新来的局长对一些事暂时还是不知情的。正是因为这样,最近邵梓的掩饰工作就变得繁忙了许多。 从邵梓的角度,这很伤脑筋。 “你为了他的一时兴起伤了这么多脑筋,还真是辛苦你了。”莫云晚奇道,“你可真没脾气。这么久,你就一直在这这么呆着?” “我还是做了点事的。”邵梓动动手点开了几个资料页,“韦高驰的家人。我怀疑,他们中间有人知道韦高驰在做的事,或者略微有一些了解。” 韦高驰有一儿一女,但都早已分别成家。 女儿是一个金融公司的高管,儿子现在在一个化工企业当工程师。 接到父亲死亡的消息,两个人都来到了警局辨认了尸体。但由于案件的特殊性,他们都在辨认完以后被请回了家中,只是签了尸检同意书。 当然,这种性质,甚至有些上升为社会性事件的谋杀案件,征得尸检同意一般也并没有什么难度。他们的表现也非常正常。 “我们知道,韦高驰曾经欠债,由儿女分别付钱帮忙还了一部分的债务。其余部分的债务偿还方式并不明确。”邵梓缓缓开口,“像之前说的一样,我去问了他的两个孩子当时付钱的情况。他们都回复了,说是父亲其实只是找他们借五十万,后来都陆陆续续的用现金还上了,没有欠款——也没有利息。” “这倒比较正常了,亲父子虽然讲究人情味,但也要明算账比较合适,这样应该算是刚刚好。”莫云晚摸着自己的下巴,赞同的点点头。 “但奇怪的一点在于,两个人都没有对用现金这个方式产生任何疑义。”邵梓眯了眯眼,“有一点很微妙的事情是,在我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甚至不约而同的回答,他们的父亲以前就比较喜欢用现金。” “确实有这种习惯……你是不是要说‘但是’?”莫云晚转头,看向邵梓的侧脸。 “没错。”邵梓叹了一口气,“实际上,韦高驰从早年创业做买卖开始就有了私人账户,里面流水不断,自从二维码支付普及开始,连买瓶矿泉水的支出都在账上明明白白,每天的消费记录能有十几二十次。年纪不小的他几乎是这种电子支付方式刚刚出现时的第一批‘客户’。你要说别人眼中这个人习惯上更喜欢用现金付钱,我确实不太相信。” “你认为他们因为一些顾虑,刻意隐瞒了这些事?”莫云晚抬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 “这大概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处理后事’吧。” 邵梓又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 第十七章 隐情 “不过那两个人都来过?” 莫云晚突然察觉到一些异样,有些惊讶,“我记得我在第二天值的班,怎么没看到。是什么时候?” “韦高驰的尸体在当天晚上九点左右就被送来了。”邵梓抬了抬眼,“我当时也不在,看了记录。韦高驰的身份证明身上都有,尸体检查完立刻就通知了,那俩人是约好了在凌晨一起过来的。值班接待带他们认尸的也不是我们支队的警员。” 他调出了当时通话的记录和录音,两兄妹都直接在电话的对话中要求晚上直接过来,希望尽早确认尸体的身份。 虽然其中工程师儿子说的理由是明早加班有工作,不太方便;而高管女儿直接说自己等不及到那个时候,不敢相信这个现实,急于确认自己的父亲究竟有没有遇害。 方式不同,但造成的结果是统一的,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凌晨一点之前抵达了警局。 “很积极啊。”莫云晚咋舌,“认尸还带赶趟儿的,连夜赶过来就算了还兄妹搭伴,专挑夜深人静的时候跑来看尸体,真新鲜。” 换做一般人,第一时间的反应也该是不敢置信。 “所以看到这个时间,我就起了疑心。”邵梓眼神有些犹疑,“一个人还可以解释成丧父之下太过悲痛焦急,问题在于,两个人都是同一个反应,而且还是在当时连线的警员提出明早认尸的时候,仍然执意要早点过来。” “你觉得他们有其他目的?” “从我的理解上来看,他们可能确实是急于确认这个事实。”邵梓用指节敲了敲桌子,“韦高驰被谋杀死去的事实。第一时间,亲眼确认,他们急需这个消息。”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我甚至怀疑,在到达之前他们碰过面,探讨过这件事。连到达的时间都是前脚后脚……我本来想查查那段时间他们有没有通讯记录,但结果也是一片空白。” “你这想的也太远了。”莫云晚有些无奈。 “明天小刘回来了,我会找他一起去当面问问。”邵梓眼神闪烁,“他们两位要是这回也能一起就更好了。” 邵梓的怀疑向来不是空穴来风。 而其他的事,也要等到第二天再说。 另一边,宋乔雨却仍旧没有如愿以偿的闲下来。 他正眯着眼,从窗缝里看着今天做了各种琐事的唐千,正往晾衣架上挂上衣服。 唐千的婶婶虽然有一些租房,做房东自己拥有的公用地带也算多。但限于一些基础设计的因素,这种透光能力足够,能晾衣服的空地着实不多,也比较狭窄。 这个放置晾衣架的地界已经差不多是最好的地方了,也被狭窄的走道挤在中间,只在旁边留出一个成年人能勉强走过的过道,还需要横跨一道排水沟。 因此,唐千一个大男孩在这左右奔波的晾衣服,找好地方,避免自己一脚踩空或者新洗的衣服蹭到墙灰,也有些费劲心思的意思,宋乔雨看着就累得慌。 今天的唐千自从一回来,就好像有干不完的活。不像前阵子了解的那样。 宋乔雨原本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刻意躲着自己,不想露出马脚。 但看唐千婶婶的反应他也明白了,这孩子也许平时就只在周五放学后的晚上多做家务,其他时候享有一些他自称的“特权”,因为高二学生的身份能有学习的专门时间。 只是顺理成章,顺意为之。 但这也确实是忙的有点脚不沾地的意思了。 平时唐千的作息相当规律,十一点房里的灯就关了。但现在已经快要十二点,他还在外头有理由的晃荡。 宋乔雨无法找到突破口,但基本的观察还是做的仔细的。 起码这小子的动向都能尽在掌握,能确保他还活蹦乱跳的过这不错的小日子。 活的很滋润,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异常。 闲久了,有时候宋乔雨也感觉,是不是自己不在这掺和其实唐千这边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当然,那是刨除得知一些其他人那边的调查结果以外的错觉。别说其他人会不会察觉到异样对唐千的性命动心思,他自己也总有一些惊人之举。 虽然在这里是一直装傻充愣,卖乖讨巧,让人摸不着头脑。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孩子有一些自己的特殊的规划,而且相当坚定的并没有向警方透露的意思。 他的目的是什么?这样一个和一个寻常的毛头小子别无二致的孩子,究竟想要达成怎样的目标? 这可不仅仅是好奇心能解释的问题了。 这时候,宋乔雨很难不想起另一个人。 几个月前,陆遥曾经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问他杀死过几个人。但问题被他一笔带过,当时紧张无比的陆遥也没深究。 实际上他是记得的,那个数字在他的脑海里烙印的相当清楚。 一个被委以重任的军队狙击手,生涯里每一个杀死的目标都举足轻重。只是这种话要是跟当时并不完全冷静的陆遥说清楚,实在有些蓄意吓人的嫌疑。 他是对此不太放在心上,既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徽章”似的能力的证明,也当然不觉得战争中的以杀止杀有什么不妥。 但另一个人不同。不仅仅是自己杀死的人,甚至连每个遇见的人她都能凭借出色的记忆力铭记于心。 同样是军人出身,同样被选为狙击手,同样在战场上军功赫赫,甚至同样在退伍以后当了警察。 如果要较真的说,宋乔雨才是那个“效仿者”。但他自认为这只是机缘巧合,并不是自己有意模仿。 只是基因恰巧决定了他们会走上同一条路,又因为一些特殊的理由…… 他还记得一次休假回家时意外撞见那人的场景。 说是撞见,也不应当。 甚至有些许的过分。 毕竟是母子,家的位置在同一个地方,从寻常人的角度看待,应该叫做“久别重逢”。 “我放假了。” 曾经的他这样说道。 二十岁的宋乔雨只是抛了抛手里的钥匙,没有主动开门,反而平视着眼前面露惊讶的女人。就这样陷入了一瞬间的,单方面刻意的对视。 他的假期很少,自己也鲜少回家。不过这一点他们两人半斤八两,谁也指责不了谁。 这样两个人在门口撞上,实属偶然中的偶然,太过于巧合。 更年轻些的宋乔雨脾气更差,时常臭着一张脸。虽然不胡作非为,但给人的感觉并不舒服,像个叛逆的坏孩子——虽然年纪早已经不能说是个孩子了。 “我是该说……欢迎回来吗?” 女人很快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笑道。 她倒没有像宋乔雨一样倔着等对方开门,从兜里翻找起了钥匙。 看她翻了半天,似乎是一时找不到了。宋乔雨啧了一声,把手里的钥匙扔了出去。 宋荆像是察觉到了背后的动静,头也没回,反手把钥匙接下。 打开门以后她才回过头,道了一声谢。 无论如何,这看上去都不是一对母子。更像是恰好同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两个人都并不自在,这也是自然。 “喂,我已经超过你了。” 宋乔雨终于还是忍不住在打开门的宋荆背后说道。 那是他少有的在意这种“数字”的时候。 一直以来,无论是少有的尴尬母子谈话中的内容,还是在军队里留任母亲曾经熟识的人都以为他对此颇为关心,前来讲述的“英雄事迹”,都和那个数字相关。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宋荆回过头,看着随手抵住敞开的门,神情有些异样的宋乔雨。 又有了一些令人尴尬的“母子对谈”事件出现的征兆。 “所以,那又怎样?”她的神情逐渐严厉,这样答道。 二十岁的宋乔雨得到了这样的回复。 第十八章 名单 夜深的时刻,每一个举动发出的声音都足够惹人注意。 比如人行的脚步声,比如拧开水龙头后潺潺的水声,再比如很远处还开着灯的窗户里传来的电视声。 播放的是夜间节目,也许是屋主睡着忘了关了。 唐千甩了甩手上剩余的水珠,看了一眼拧不紧仍在滴落着水滴的水龙头,转身离去。 缓慢滴答的水声,轻飘的脚步声,在安静的走道上不断传递。 唐千走到自己的门前,打开门。 走进去,又反身把门锁上,顺带着抬起另一只手伸向门口旁侧的墙壁,熟练地按在了关灯的按钮上。 房里瞬间漆黑一片,唐千终于舒了一口气,就这么正向的一扑,倒在了床上。 就像是这样彻底的黑暗才是他认可的归宿。 黑暗中的房间逐渐被视网膜所适应,房内的摆设也在眼里从一片漆黑变得逐渐清晰。唐千静静的趴了一会儿,直到自己觉得应该没有太多的问题,翻过身,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一个小型的手电筒。 然后把枕边早上硌到自己的书扒拉了过来。 两个物件放在了一起,适应黑暗的眼睛已经能不凭借记忆而是直接看到它们的全貌。唐千略略翻了翻书页,还是有些犹豫的往窗帘完全拉上,窗口完全封死的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 万事俱备,但有些事情仍旧让人很难安心。 他下定决心似的打开了手电筒,照到了翻开的那一张书页。 这只是一本普通的成语词典,从外表上看确实是这样。 唐千向婶婶解释过,说这是为了写高考背成语的需要,才把这种大家伙放在床头,正适合在早起和睡前的时候记忆。但事实究竟如何,只有唐千自己知道。 他翻到了一处空页——或者说,这本词典原本因为排版问题留出来的空页。 现在的空页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迹潦草的小字,是唐千自己的笔迹。 这些字曾经被潦草的写在一张便签纸条上,只是唐千自己实在不敢确保能把一张脆弱的纸条保存许久,从下定决心开始就把上面的内容抄在了其他的书本或者笔记本的间隙。一是防止被轻易发现,二是确保能被长久的存放。 而那一开始的纸条,早被他用从叔叔那里偷偷借来的抽烟用的打火机焚烧殆尽。那时的他年岁更小,没有接触过厨房以外的明火,甚至顺带偷拿来了个烟灰缸,放在窗台上烧香似的“虔诚”的盯着火苗直到消失,生怕一不小心惹出什么多余的麻烦。 那时的他并不遮遮掩掩,因为无论他的谋划怎样坚决,那时的他都可以算得上绝对的安全。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还是认识的到,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后续的处置,他才得以从漩涡中走出来。 但此刻的他,还是遵从了最初的希望,从漩涡外走了回来。 前途未卜,孤立无援。 每一行都是几个字间隔几个字的描述,表示着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这样单独分门别类的描述足足有几十行。 这些描述并不完整,别说一些基本的信息不能写全,连名字都只是拼凑的细节。因为那时实在少有以真名示人的人。连告知他人一个完整的名字,无论真名还是假名的人都鲜有遇见。 正因如此,每一行的信息都不能全信,但这也是唯一的线索,只能勉强拿来调查。 【李先生、北方人口音、住临江区文泽街723号】 【喜哥、左侧脖颈有痣、高一米八左右、家有女儿,年龄过小不能自理】 【喻小姐、长发戴眼镜、养白毛宠物、家住临江区,具体待查】 …… 这些字迹因为多年来几十次的位置转换和抄写,已经几乎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中。可他还是不敢放弃实体的保存,或许是因为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或许是因为……把它的转移当做了一种记住自己的目的的仪式。 实在是……太容易淡忘了。 安逸总比危险适合他,他本就不是什么勇者。 前途无量的夸赞,同学间轻松的玩笑,课间广播时的喧闹,放学时门口小摊上的吵嚷和叫卖。 现实的一切都太过于自然美好,甚至让他一度忘记那些字迹的存在,忘记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直到被催促的学习时闲来无事翻到那一页,他才恍然,原来那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那是他在稚嫩的悲哀当中,自己给自己的嘱托。 幼年时的经历如同一场久远的大梦。 就算是在现在,他也只有在梦中能斗胆回忆起他最恐惧的那一刻。 回忆起那个把他意外带进深渊,又拼死把他救回来的人。只有那样,才能让他再次从深陷恐惧当中挣脱出来,重新开始咬牙记住自己要做的事,并将它贯彻到底。 他也并不是对名单上的人一无所知。 一开始救回唐千一条命的,就是作为那个人弟弟的借口。 唐千的目光游移,最终停留到空白页的右下角。他知道那是毫无意义的内容,但一直一直从来没有忘记过抄下这个字。 那个字是“唐”,是写下最开始那张便签条的人留下的签名。就算在为了保守秘密烧毁字条的时候,唐千也看着那人留下的最后字迹,分外不忍,撕下了那个边角,现在也不知道失落到哪里去了。 即使是一个遇事都怕的不行,只能做到极致才能勉强安心的胆小鬼,有时候也可能会侥幸——只是留下这么一点东西,应该不会出问题吧? 于是那张写有一个字的边角,也最终失落了——一张便签容易被弄丢,一个便签的小角自然更容易不见。唐千并不是太过细心的人。 唐千倒也想找回来,但一个写有一个字的纸条,或许早已被哪阵风吹到了空中,被随手扫进了废纸篓,又或者被吹到了哪条马路上,被车轮压着撵着,最后变成看不出原本样貌的小黑团。 大概就是这种结局吧? 唐千再一次把七十三行的信息读了一遍,读完一遍,目光最终返回停留在其中的第十三行。 【高老板、急于还债、住南丰区祁元小区,具体地址待查、独居、有健身习惯】 在征兆出现的时候,他选择这位第一个进行试探和调查是有理由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也住在南丰区,更是因为这个人在他久远的记忆当中确实存在。 那是和那个人交接最多的成员之一,也是那个人口中的上线。少数需要前往人多的地方的时候,那个人也会带上当时的唐千作为掩饰。 因为一个幼小孩子和年轻哥哥的组合看起来并不显眼。 在那时,唐千亲眼见到了更年轻的韦高驰本人,因此有辨认出那人长相的自信。果不其然,他也在人海当中,凭借那么一点微薄的信息,寻觅着一点点的踪迹,找到了那个人真正的所在和真正的身份。 他记得,那个人常和高先生在咖啡厅碰面,带上自己的时候就点一个冰淇淋,让他在一旁独自快活。 唐千另一边掏出的手机上闪烁着新闻报道的内容。上面显示的内容很是简略,显然有着刻意含糊的意思,只说了死者韦先生在市中心遇害,提醒市民要注意出行安全的内容。 并没有其他新鲜的内容出现,唐千一番搜索,最终还是神色一黯。 那个高先生——也就是韦高驰,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之前他听到那位宋警官提议时,也确实有一瞬间的心动。尤其是在亲耳听到那争吵和逃跑的声音以后,他不由得产生的恐惧也让他一直打着退堂鼓。 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时刻之一。 会不会比自己在这里摸黑更为靠谱?会不会能恰巧救下一些人?会不会也能帮忙实现……自己的目的? 但无论恐惧多么激烈,唐千还是无法忘怀,那个人最终葬身在火光当中的原因。 因为那些那个人所信任的那些人,背叛了他。 唐千其实……还记得他最初被带进漩涡的时刻。 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三岁的孩童。 他尚且记得后面发生的事——这像一个奇迹,那本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擅长记忆的年岁。 看见门口的卡车上空无一人,他仗着身形的小巧挤进了没有完全关上的卷帘门下方的间隙。 年幼的孩子在货架和货架之间茫然的行走,左顾右盼,但满眼都是昏暗的仓库和灰尘。 似乎是有人告诉过他,找到人他就安全了。 没有人吗,可明明门口有这么大的车,不是吗? 车的主人呢?平时看到的车里,都是坐着人的。 可为什么今天不是? 他本以为自己做出了一个很聪明的选择,可偏偏似乎走了错路。越想越委屈,他悄悄的放下了小男子汉最后的自尊和矜持,把泪水和脸上的泥土抹在一起。 因为扑鼻的灰尘咳嗽出声,他咳嗽时细弱的回声在冷冰冰的仓库中不断传递,自己几乎陷入绝望当中。 仓库很大,还有机会。 他这样告诉着自己,眼角还带着泪水,脚步也终于因为意识到了劳累而慢了下来。 走了很久,他真的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三岁的唐千靠着一旁的货箱就睡了过去。 他是被人叫醒的。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爸爸妈妈呢?”声音的主人似乎尽力在把自己的音调压低,让自己显得更加温柔。 但唐千几乎已经无力应声,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就不好办了……”叫醒他的人似乎在焦急的自言自语,还不自觉地跺了跺脚。 三岁的唐千视线逐渐清晰,看到叫醒他的陌生青年背后是仓库门口的大树。 他被从仓库里带出来了? “小朋友,你可以自己回家吗?” 三岁的唐千在阳光的刺激下,听到这句话,倏忽睁大了眼。 我不能,帮帮我!他想这么说,干裂的嘴唇不断颤抖,但还是一直说不出声。 他实在太渴了。 走出那片森林,他就已经创造了一个奇迹。现在没有第二个奇迹能够凭空出现。 “喂,怎么了?等等……这里怎么有个孩子在这种偏僻的地方?阿华,这怎么回事?” 这是另外一个声音,似乎又有人在喊叫醒他的人。 “这个……”叫醒他的人一时有些语塞,但还是出口解释,“这是我弟弟,可能之前不留神让他躲在车上睡着了,刚才才看到。抱歉抱歉,我的问题,我这就送他回去。” “真是……你还有个弟弟?这么小?”另外一个声音逐渐走近,“喂,这小家伙叫什么啊?” 唐千感觉自己被灌了一口水,嘴唇终于润湿了些。 “这个……”救了他的那个“阿华”似乎有些犯难。 我可以回答了,唐千这样想。 他终于喝到了水,也可以开始求救了。 他找到了人,可以活下去了。 “我……我叫唐……”他的话还没说完,却发现自己被抱到了车上,那个阿华打断了他的话,并且续上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名字。 “我弟叫唐枫。”那个人急忙用身子挡住他张嘴说话的样子,用更大的声音说道,“还是我帮忙起的,名字挺好听吧?等我一下啊小宝贝,我一会儿就带你回去。” 三岁的小孩一时还没有琢磨清楚这个奇怪大人话里的意思,就被听到面前啪的一声,门关上了。 门关上了? 寂静的车里,他瘪瘪的肚子适时的响起了饥肠辘辘的咕噜声。 我要被饿死了,他想,一定是这样的……动画片里漂亮的小人碰到这种情况都会摸摸肚皮,大声叫饿,可他现在连摸肚皮的力气都没有了,在关上的车门后刚刚恢复声音也传不到外头。 摸不了肚皮,是不是就会死掉?叫声传不出去,是不是也会死掉? 他想不出自己会是什么结果,只是在难受的饥饿中,让憋了半天的委屈泪水充盈了眼眶,视线里一片模糊。 怎么办……怎么办啊,妈妈没有教过怎么办,爸爸也没有……自己就要被求救的怪哥哥丢掉,然后饿死了,没有人来救他。 他还没有能分辨出自己这样下去会不会真的完蛋的意识,只从一开始就凭借一点天生的直觉,平生第一次察觉到了一种叫做悲愤的情绪。 这大概是他到现在为止的短暂人生里,经历的许多挫折中独一无二,也是最冤屈的第一次的悲苦。 第十九章 消失 邵梓站在门口,神情一时有些飘忽,努力集中精神以后,仰头看了一眼实木的大门门框。 门框的右上角,是一个监控摄像头。 他的身后走来一个穿着白衬衫的青年男子,留着干净利落的板寸,面容清秀。 此时,他手拿着车钥匙往这里快步走来。 换发型了?一时没认出来,看到青年的脸孔,邵梓这才确认了是自己盼望了好久才盼回来的好兄弟。 “师兄。”刘澈才走上楼梯,在邵梓身旁停下,有些惊讶于邵梓没有立刻进去或者保持正在敲门的姿态,也转头看向门口,“我找到车位了,这房里没人吗?” “应该……没有人。”邵梓目光顺着门缝的方向,上下左右绕了一圈,“我再确认确认。”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试探性的敲了敲门。 门里没有动静。 同时,刘澈也在看到一处异样时目光一顿。他伸手探向了门框边缘转轴处,拾起了一根绕在转轴上半圈的头发。 那长度,应该是女人的发丝。 这位正打算拜访的女士出门了,甚至留了一根头发在门框外。 自然不是风吹的。 风没有那么灵敏的技巧,能够把头发恰到好处的塞到这个位置。那剩下的只有一个理由…… 这位女士离开了家,而且为了探究有没有人曾经造访甚至破门而入,把头发谨慎放在了这个位置。 “小刘,你在这等我一下。”邵梓打了个招呼,“你就……”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刘澈把那根头发又塞回了转轴上,绕了半圈,又自己拿出了自己手机。 “打电话给她本人和亲属确认情况,师兄,我明白的。您去查监控?” “……行,有你在我放心了。” 刚才一时没有想起现在在场的是自己老成持重且相当熟练的师弟,邵梓突然觉得卸下重担以后甚至有些释然。 只是年轻的“父亲”身上少了些害怕带着的新人误入歧途的担忧,还重获了一个有着令人热泪盈眶的靠谱搭档。 既不像梁安一样喜欢糊弄人,又比宋乔雨更适合分工合作。 事情调查的结果很明显。 韦高驰的亲生女儿,韦若薇女士在昨晚十点以后挎着包出了门,直到现在仍然没有返回。 刘澈打她的电话没打通,问亲戚朋友也没有答复,连打电话到公司处也被告知韦女士并没有加班的计划,今天加班的人也没看到她在公司出现过。 韦若薇已经成家,但她的老公是个商人,成天出差,这次也正好在另一个城市工作。而她的女儿也正读着大学,学校虽然就在本市,但自己也自然在学校住宿和上课当中。 “这可不好办了……”两人会和在停车场处,邵梓汇总了所有得到的消息,皱起了眉头。 “但既然是自己出去,还留下这些防备,应该不会出事。”刘澈还是往好里去想,出言宽慰道。 邵梓只觉得自己像是媳妇熬成婆,多年夙愿一念皆空,无比的释怀,相当的感动。 可算是有正常的同事回来了。 感动归感动,他也没忘了正事。 拿出笔记本电脑,他查到了一些录入库中的信息,检索着韦若薇近期的消费内容。 “韦若薇的……住房记录……”他眼睛一亮。 一座五星级酒店,单人间。最近的消费记录也是酒店的押金,数额和交付单位都与那所酒店一致。 应该就是在那。 两人又重新找到了方向,驱车前往。 “师弟啊,你这次出差可够久的。”邵梓干咳一声以缓解尴尬,“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咱这边的活儿都快干不完了。” “之前我和梁队打过电话,还以为师兄你们这边很闲,所以多留了一会儿帮忙整理案卷。”刘澈认真答道,“下次一定早点回。” “那边专案组的案子结了?”邵梓有些好奇,“我怎么听说又是无功而返,没什么结果。” “是以前的案卷。”刘澈叹了一口气,“很多案子又被重新分配了,之前的调查太草率,很多被粗略的分配到了专案组的头上,结果只是模仿犯。我在那边跟着抓了五六个模仿犯了,每一个都说是‘黎明’的崇拜者。” “原来如此啊……”邵梓也听的有些哭笑不得,“真不愧是连王队都有些敬佩的家伙。虽然是个杀人犯,还挺有威望的,无论是在昱州市还是在经过的别的地方。” 刘澈不言语,沉默的开着车。 “不过,如果宋队还活着……应该会说我变得跟王队一样不知好歹了吧?”邵梓转头笑道,“其实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师弟。” 刘澈愣了一下,连忙摆了摆头:“怎么会?” “所以要是那几个人一不注意说出这种混账话,记得别气着。”邵梓笑的突然有了些莫名的意味,“尤其……是那个宋队的本家,新来的那个家伙——你们还没见过。” “本家……”刘澈有些疑惑,“是个姓宋的新人?” 邵梓深吸了一口气。 “不算是新人。虽然之前不在三支队,但每次你在的时候他不在,你不在的时候他刚回来。师弟,相信我,虽然姓氏相同,但性格绝对和宋队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同点。” 他把一丝一毫四个字咬的很死,似乎完全不容置疑。 刘澈也察言观色,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稍微咳嗽了一声,试探性的转移话题。 “这么说,我听梁队说……新来的局长似乎也姓宋?人怎么样啊,师兄,好相处吗?” “……” 邵梓骤然又被戳了痛处,用有些难以言喻的神情看了刘澈一眼。 他前阵子刚因为替梁安遮遮掩掩露了破绽,被新来的宋局长狠训了一顿……他约莫是和姓宋的人相生相克,这辈子不能达成一致了。 当然,受人尊敬的宋队除外。 自己的师弟实在是运气不佳,正撞在了邵梓自己所有的痛处上。 但当然,邵梓也不会责备自己的可爱师弟——他又不是刻意的戳到了自己的痛处。 邵梓昨晚完全没有睡好,之前险些记错了搭档也不是毫无理由。 就在昨晚,在他因为宋荆名字的出现而一时感慨,想念起故去的传奇前辈的时候…… 他突然在回忆过程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邵梓一向是走在衣着的男人,即使警察工作繁忙,也不忘抽空在购物软件上订购当季的服饰——当然,性价比是第一位。 也就是说,他实际上是一个对衣服服饰相当敏感的人。 连最基本的佩饰都不例外。 在宋乔雨接取任务,做好准备打扮成附近学校大学生模样的时候,邵梓曾经热心的提议,要不要让自己借给他一些合适的衣服。 毕竟宋乔雨的审美确实有点不敢恭维,说的好听就是不拘一格,说的难听就是性子太直,做人太倔。 但最后,在他放心不下第一次独自参与任务的陆遥,亲自开车送他们两人过去的时候,宋乔雨却令人意外的穿的很是体面,确实有那么一点学院青年的气质。 甚至还带了一整箱备用的衣物。邵梓抱着审视的态度多看了几眼,也很是稀奇的感觉搭配起来还算人模人样。 “我还是有些备用衣服的。”那时的宋乔雨挑了挑眉,“也许邵副不应该把我看得太扁,应该发掘一下同事的优点。” 显然,是在回应之前邵梓对他审美的质疑。 “真的是你自己买的?”邵梓有些难以置信。 宋乔雨却没有回话,抬了抬他鼻梁上架着的墨镜,很是潇洒似的转身离开了。 他全身上下搭配的确实很和谐,唯独这金黄色边框的墨镜……虽然他堪称英俊的脸能弥补一些搭配上的缺陷,但实在还是和他更加凌厉的面部轮廓不太搭界。 想到这,邵梓咬紧牙关,沉痛扶额。 那时候……他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同样是一次需要乔装打扮的任务,同样是……一副墨镜。 在很久以前。 “邵啊——” 邵梓正照着镜子,确认着自己上半身的服饰是否没有一丝衣褶。 对待打扮自己这件事,他一向相当的上心。但听到尊敬的前辈在喊自己,邵梓还是赶紧整了整衣领,体体面面的转过身。 “遮不住脸啊。”宋荆咂了咂嘴,“戴上这个吧?” 邵梓乖巧,却又有些茫然的眼见着金色边框的墨镜出现在了自己的鼻梁上。 “遮脸……?”他艰难的问道。 “是啊!”宋荆似乎很是满意,“你看你打扮的不错,脸上什么都不挡怎么行?像这样,谁都看不出来这是咱们队的小邵啊。” 邵梓对这副墨镜的来历有些印象。 似乎一直以来,每逢新闻媒体想要采访这位传奇一样的女性警察队长,她都会戴着这副墨镜,很冷酷似的摆手离开。 原来是因为……觉得自己这样不会被认出来? 为什么机警过人的宋队会坚定的认为戴上墨镜就能让人辨认不出,这是邵梓一直以来感到相当困惑的一件事。 “穿的不错啊,真厉害。我本来还想给你参谋参谋的。”宋荆苦恼的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没抓到错处,有些遗憾。 “唉,说到打扮,可真是我的伤心事。我以前想生个闺女,以后能每天换着花样给她配衣服。结果生出来是个小子,虽然想要将错就错,感觉男的也能用用。但他不愿意,这事也就搁置了。” “男孩子其实也可以培养爱美的性格。”邵梓随口应和道,“不过宋队,我还不知道您有个儿子呢,几岁了?” 宋荆听着笑了:“培养不了了,老大一个人了。也就比你小几岁吧,改天他回来也许会来局里找我,别太惊讶,那孩子——很不可爱。” 那时的邵梓看到的宋队是黑白的,因为鼻梁上架着的墨镜。 那次的任务他也一直戴着,只是因为害怕遮挡视野,中途还是把墨镜抵了上去,真正发生冲突前,更是用宋荆暂借的眼镜盒把墨镜收了起来。 直到任务结束,他郑重其事的把墨镜连同眼镜盒还了回去。 戴了许久的墨镜,在回忆起那件事的晚上,和记忆中就在几天前宋乔雨戴着的墨镜的形态完全重合在一起。 一模一样。 “道理我都懂,但怎么会是他啊……” 邵梓实在是想不明白,甚至有些崩溃。 时间回到现在。 “师兄?邵哥?”刘澈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我们到了。” 邵梓回神,瞧了过去。 面前是资料中的酒店,车停在道旁。 邵梓抬头看了看酒店极长的台阶,有些艰难的笑笑,清理了多余的情绪。 “我们走吧。” 第二十章 壁障 酒店对应的房间并不难找,和前台讨来备用房卡也没费多少功夫。 只是,进入房中却一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而且这间房的房门,似乎并没有上锁。 空荡荡的星级酒店单人房,站在门口就能对屋里的所有东西一览无余。 既没有人影,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物件,走道和窗边都一尘不染,这个算是酒店的保洁做的恰当。 没有打斗痕迹,更没有怪异之处。 好像定下这房间的人仅仅是留宿了一宿,然后便只身离开,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踪迹,也不是被动被俘。 但韦若薇的电话仍未接通。 监控录像显示,韦若薇是在昨天夜里离开的自己家,开车驶离了小区。在那以后,她的踪迹暂时不得而知。 “要去调酒店的监控吗?”刘澈站在邵梓身后,出言询问。 邵梓摆摆手。 这确实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之一……但兴许,并不是最直接的方法。 房里的痕迹不多,基本上床单换一套打理整洁就能直接接待下一波客人。但之所以现在日上三竿还没有人打扫,一是因为住酒店的人定的是两夜的酒店,退房还得等到明天;二是因为门口亮着的“请勿打扰”的灯牌。 有灯牌,就有电。 走进房间里,构造和一般的五星级酒店相似,打开请勿打扰灯牌的按钮就在单人床旁边的柜子上。 邵梓抬眼看了看酒店墙壁上插卡的卡槽,果然里面夹着一张卡片。 这里的酒店通常是插卡取电的方式运作。大部分的灯光和制冷设备都由插在墙壁上凹槽的卡片感应决定有没有通电。一般来讲,是要客人在进门后把手上的房卡插在凹槽里面,而出去取走房卡时自然就会断电,即使客人忘记关灯也不会浪费电量。 但关于这一点,酒店也多数不会把事情做绝。如果有紧要的情况,拿一些名片或者卡纸塞到凹槽内部,也能达到取电的作用——并不是一定要那张房卡才有所感应。 比如邵梓手上的这个。 邵梓皱了皱眉,用戴着手套的手把卡片取了下来。 那是一张名片。 不,准确的说,是半张名片。 名片的大小是寻常的规格,和扑克牌卡片差不多。上面明显是手撕的痕迹,似乎撕下这半边的人相当的急不可耐,边缘相当不规整,不太好看。 这半张名片被折了两折,应该是为了仿照房卡的厚度,确保能够正常的供电。 刘澈看在眼里,几步走到了酒店垃圾桶边,翻出了名片被撕下的另一半。 这也是垃圾桶里唯一的剩余物,被揉捏成了一团,被刘澈拿在手里展开来。 这半边比起另外的一半要小上许多,刚好能补完名片的全局,也刚好把另外一边缺失的信息补充完全。 名片的排版是中心聚拢的文字样式,割裂了以后,被扔进垃圾桶的部分包括了上面电话号码的另一半,其他信息都还算完整。 有的人确实有直接用代替物品插进卡槽的习惯,但撕下这么一点,又是什么用意? 邵梓接过了名片的半边,拿来看看。 韦若薇的工作决定她应该随身带有名片,这大概也是她唯一能够在身上找到的卡片状的类似物。但火急火燎的撕下电话号码的部分…… 她的电话到目前为止一直接不通。 那就有两种可能,要么她遭遇了不测,要么是有意为之。 联系之前的案情和现在的状况,邵梓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如果她真的对事情知情,应该不敢随便乱跑;但如果对事情知情,更不该断掉所有的联系方式,让自己一定陷入孤立无援的情况……”刘澈蹲下身,在房间各处寻找着一些踪迹。 邵梓这时却有了些异样的想法。 这些案件似乎也有一些隐约的共性。 没有留下任何生前异样的表现,仅仅是正常回家以后被杀害的程代梅暂且不表。其他出现的与案情相关的人,似乎都在一定程度上做出了常理以外的事。 韦高驰,遭遇了袭击却无心寻求帮助,反而在人潮翻涌的都市中心里漫无目的的奔走,作为有曾经犯罪嫌疑的人不报警也就罢了,甚至不向路人求援。 唐千,作为一个普通高中生,却突然在网络上对制造谋杀案的凶手发起挑衅。他和韦高驰相比更为大胆,但好在凶手不一定能够洞察他真实的身份——有互联网的外表作为掩盖,想要追查到他连警方都费了些功夫。 但是,他同样对警方的接触表现出各种各样的遮遮掩掩。虽然无奈之下只能任由他造作,不能把他带回局里进行审讯,但是在试探之下也可以看出,这个孩子的做法确实有他固定的意向所在,或者说是……有些苦衷? 现在就到了韦高驰的女儿,韦若薇这一边。 她甚至选择了主动让自己暂时消失的一条途径,连联系都和旁人完全隔断,用意所在引人深思。 但凡参与这些案件的人,都好像是要和在意他们的别人主动隔开,形成一个天然的壁障。但对路人却并不避讳,比如在街头人流中穿行的韦高驰,比如生活一切如常的唐千,再比如现在,独身出门,却不呆在屋里,反而外出的韦若薇。 又或者说…… “他们也许觉得,只要有其他人能够看到自己,自己就不会遇害。但他们并不觉得自己能被知情的警察好好保护。这很矛盾。”邵梓转过身,走到门口,看向几个门廊里的摄像头,“封闭的空间对他们来说反而并不安全,而是徒增恐惧。” 刘澈在地上同样没有扫到什么异样,但却在蹲在床下探查的时候皱起了眉头。 “师兄,你打一下韦若薇的电话试试?”刘澈抬头向邵梓的方向看去,“我怀疑韦若薇的手机在这里?” “……怀疑?”邵梓一时有些不解。 又不是看不到或者瞧不明白,在就是在,不在就是不在,怀疑是哪门子的结论? 但他还是依言又一次拨打了那个号码。 依旧没有声音传出,但刘澈却看到了屏幕显示的亮光。 “这个情况,可能和我们想象的有些差别。”刘澈站起身,抬手拉开了单人床。由于设计上和床头柜连在了一起,还颇费了一点功夫。 呈现在两人眼前的,是墙壁边角的一个不太显眼的物件。 那确实是一部手机。 邵梓还没有挂断,背对着外侧的屏幕还亮着光,从墙壁和手机之间的缝隙显露。 但手机壳背面的颜色……却和墙壁完全相同。 只有露出来的摄像头稍稍能反射手电筒的光束,这才被刘澈察觉到了存在。 “定制的?”邵梓凑过去端详。 因为附近的物件挡住了床底的缝隙,刘澈之前也确实拿不到这个玩意儿,也怕贸然的动作太大会破坏这个不知道有没有其他意义的现场。 把手机拿了出来。整体放在外头看,那和墙壁近似纹路的手机壳还只像是一种特别简洁的装饰颜色,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意思。 “这是早有准备吗?”邵梓确实有些惊讶。 同一时间,两人心里一齐浮现出一个问题——这么做有什么用意? 但打开屏幕的一瞬间,这个问题便解决了。 状态栏右上角的圆形红点赫然出现。 这是一台正在录音的手机。 第二十一章 陷阱 “我们这是……”邵梓端详着手机的锁屏页面,上面是系统默认的锁屏壁纸,“碰上了?” “我们或许破坏了韦若薇的一个计划。”刘澈神色凝重。 邵梓沉吟了片刻,迟疑道:“要不咱把这玩意儿放回去?” 手机需要密码解锁,而正常的解锁方式暂时不适用,因此除了那个几乎所有电子系统都完全通用的图标以外,暂时没有其他线索。 邵梓没破解密码这种特殊功能,他对电脑设备的使用能力仅限于正常的信息查询,其他都只是略通一二。陆遥来之前,这些活都是交给其他队的技术人员帮忙。 因此他俩在这里拿着手机一时也弄不出什么花样,只能干瞪眼。 现在最紧要的事,是找到韦若薇本人。 她为什么会设计这些事?放在这里录音的设备,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 会不会确实……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以被这精巧隐藏的记录下来,因此韦若薇才自己离开,只留下能够记录的设备。 难道是那个消失无踪的凶手? 但如果把东西直接留在这里,万一重要的证物丢失更是不合适。 最终还是刘澈做了决定。他回想了一下之前房间的状态,恢复了其他东西摆放的位置,转头看向邵梓,“师兄,您去找韦若薇,我在这等着,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邵梓却没有立刻答应,因为想起了宋乔雨说的那些告诫。 既然知道了那个本来以为只是个人形武器的家伙大概率是那位的儿子,也许他真的知道一些别人所不知道的内情…… 但刘澈也绝对不是好对付的家伙。 邵梓一向认可这位优秀的学弟。 他们关系比较亲近,不仅仅是曾在同一所警校念书的际遇原因,更是因为从宋荆那边算起,虽然并不是被宋荆从实习生带起的邵梓并不直接和宋荆以师徒相称,但从实际结果来看,邵梓和刘澈确实能算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 这个貌似无害的青年几乎是被认可的宋荆的继承者,他无论是才干还是搏斗的能力都出类拔萃,最重要的是连性格和习惯都如出一辙。 要不是宋荆无意说出自己家事是在刘澈入队以后,意思明显是那位小师弟和他们素未谋面,或许邵梓会以为刘澈才是那个宋荆的亲生儿子。 这同时也是为什么一向自认为相当冷静自持的邵梓,在认识到宋乔雨居然可能是那位宋队的儿子以后感到崩溃的原因。 实在是对比产生差距。 他本以为自己素未谋面的小师弟不说博学,起码也是一个睿智敏锐的后继者。结果这些邵梓所敬佩的宋队所拥有的特质,这小师弟竟然一个也没沾上关系,但还好尚有同样超人的武力值加持,能打程度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至于邵梓在迷惑中产生宋队会不会只是抱养了一个男孩当做亲生的误会。 总而言之,刘澈确实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搭档。 但连那可是个宋乔雨都说要小心留神的角色……非要让人落单,一向擅长担心别人的邵梓也难免担忧。 “带配枪了吗?” 刘澈摸了摸腰间。 “执法记录仪呢?” 刘澈愣了一下:“录音笔可以吗?”他刚刚出差回来,还真没带这茬。 刚想继续询问,邵梓却自己停住了。 他开始稍微觉得自己是不是紧张过头了。刘澈早不是陆遥那种新来的菜鸟,不仅能独当一面,比起邵梓自己也毫不逊色,甚至在搏击打斗方便还惭愧的有着略逊人家一筹的认知。 “你小心点。”邵梓揉了揉太阳穴,“资料你也看了,分析也给你说清楚了,这次的凶手是个狠角色,你要是大意了就麻烦了。” “我会注意。”刘澈认真答道。 邵梓也觉得自己有些啰嗦,但宋乔雨的嘱托实在让他觉得诧异的同时,越来越在意。在得知他是宋荆儿子以前还只能勉强解释为特种兵的战斗直觉,但在知道这层关系以后,就愈发让人捉摸不透。 这会是一个怎样的敌人? 究竟宋荆说了什么话,才会让并没有和别人直接接触的宋乔雨能够提前下结论? 邵梓独自从房里离开。 韦若薇的手机还在他的手上。房间里有刘澈的留守,邵梓也暂且做了心理建设,集中精力分析韦若薇目前的所在。 韦若薇会在哪? 最不起眼的地方,最繁华的地方,最“安全”的地方。 但同时也需要能够长期停留,而不遭到任何打扰和怀疑。 如果要停留,自然要包括最重要的吃喝拉撒。 邵梓现在仅有一个最可能的猜想。 目标所在,不可能离她所处的位置太远。正因如此,韦若薇应该就在酒店当中。 酒店的一楼酒店大堂旁是自助餐厅,从早到晚都完全开放。二楼的同一位置则是西餐厅和咖啡馆,西餐厅同样也是早中晚开放。三楼里则是中餐厅,虽然堂食中午才开始运作,但还包括一些聚餐的包厢。 早晨就不开放的中餐厅大堂先被排除在外;包厢自然是隐私能保证的最好的地方,但和个人的房间一样“与世隔绝”;咖啡馆环境昏暗,视野较差,人也不多。 邵梓最后的选择,却只有一个。 一楼的自助餐厅。 这并不是毫无凭据的抉择,只是因为……韦若薇那生前行路轨迹奇异的亡父。 如果韦若薇是从他的经验里得到了教训,在自己有所算计的同时做出了一些改变,那么最可能的选择就是这里。 来往的人数也数不尽,喧闹程度无论早晚都相对夸张的地方。 自助餐本身自取的要求决定这里的路人不会少。虽然因为自助餐特性的特殊,每餐的间隙需要出去再回来,但也可以在其他地方暂时停留避免怀疑。 邵梓跟前台打了招呼,要来了一些基本的资料,要来一张餐券,以普通顾客的身份走进了这片充满一排又一排新鲜的自助餐食的区域。 这里也确实是人来人往,如同预料中一样。 但他也并不用在这片区域里把所有的桌子都搜查一遍,这样就算是邵梓也难免会显得太过刻意,因此或许会被他人察觉到可疑。 邵梓早先要来的资料在这时便起了作用。只是稍稍代入了一下,就能得出一个相对清晰的结论。 监控摄像头。 并不是查看摄像头的内容,而是寻找摄像头正对的位置,那些暴露在摄像最清晰的视野之下的地方。 剩下的需要排查的位置,也就为数不多了。 邵梓很快锁定了那个女士孤身一人的身影。 “请问,可以拼桌吗?” 他把手放在了沙发椅背上,轻声这样说道。 第二十二章 可怖 这位女士坐着的地方正对着空调的出风口,挡在空调和座位之间的邵梓只感觉背后嗖嗖发凉。 旁边的过道处是前去自助餐柜台取菜的必经之地,即使现在中午的自助餐刚刚开始,人流还没有涌入这座餐厅,几乎每半分钟都有人从旁经过,不只是正对着这个拐角位置的摄像头静静地运作,可以正常看见这个位置的人很多。 当然,同样是因为当前时间的原因,邵梓说出“拼桌”的借口,在有心之人的眼里也会显得颇为奇怪——空置的桌子太多。理由不应该是缺少位置,如果要强行解释,或许正常的思维会理解为对异性的搭讪? 但邵梓斟酌之下选择的方法很是谨慎。 和保护唐千时是同一个理由,既然有人要刻意掩藏身份防止被盯上,那么即使是临时,也要尽量确保自己不会成为暴露韦若薇身份的辅助工具,把掩饰工作也做的滴水不漏。 韦若薇本人一定会是个有心人。而且,还是一个当前思维不太寻常的有心人。 她缓缓抬起了头,似乎有些畏惧。 但她又能看到眼前的青年男子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了半截证件似的东西,刚好露出一个警徽的图样,就又放了回去,似乎是不太想造成太大的动静。 虽然目前是夏季,但酒店自助餐厅的空调本身为了照顾所有的客人开的冷气过于充足,之间出风的地方自然会冷上许多。这片地方不适合长时间的 韦若薇眼看着邵梓坐在了她的对面,虽然并没有拒绝,也没有任何阻拦。 “韦女士,没错吧?”邵梓稍稍倾身,声音大小得当,“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坐在这边的外侧。我这次来,是为了您父亲,以及您的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装着韦若薇手机的证物袋,同样让韦若薇看了一眼。 韦若薇瞳孔一缩。这样她就知道,邵梓已经去过她那个空荡的房间了。 “放心,我有同事已经代替它在那里等候了。”邵梓把东西收起,“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他可以处理得当。” 韦若薇抬眼看向神色自若的邵梓,似乎仍然有些犹豫。 “请相信警察。”邵梓神色诚恳,“我们会尽全力保证您和您家人的安全。当然,如果您的诉求确实合理,我也会尽力配合您的设想。” 他察觉到了一些区别。韦若薇和其他交流对象的区别,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 韦若薇似乎并没有像其他案件相关人员一样坚决的态度,和那些即使走在生死边缘还不肯抛出一切来求救的人不同,似乎仅仅是没有任何凭据的决定上有所避讳。 但真正和警察接触时,她也并不抵触,反而恐惧的程度肉眼可见的在降低,甚至下意识的朝邵梓的方向靠了靠。 这或许证明——她实际上和其他人存在一些获知信息的差别,因此不存在那种过度夸张的恐惧。 邵梓已经有了些推断:这个女人或许并不知道事件的原貌,但也清楚一些细枝末节,知情的程度比他们一开始设想的稍多,但其他信息的掌握程度确实有限。 “我……”韦若薇咬了咬嘴唇,又确认了一遍,“我真的可以相信你们吗?” 邵梓笑道:“真的。” 他现在和韦若薇都坐在拐角位置的内侧,沙发椅很长,离外侧人行的地方稍远。正因如此,他才能从胸前的口袋里完全拿出自己的证件,摆在桌上让韦若薇看。 “我姓邵。”他简略的解释道。 韦若薇的眸光闪烁,似乎在试探着什么,低声道:“邵警官,您是为了我父亲留下的东西……找来的吗?” 邵梓虽然并不能完全解读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面不改色的做出了一个折中的回答:“其实不完全是。韦女士,我们想听一听你的问题和计划。” 韦若薇似乎在做着一些心理斗争。 “我们在积极的追捕着谋杀令尊的凶手,”邵梓添了一把火,“韦女士,您的消息对我们消除这个不稳定因素很重要。如果完成这个目的,您也不必再做这种不想做的事,也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同时,也可以得到一些你想要追查到的真相。” 他逐渐抛弃了一些敬语,开始以更加亲切的方式进行交流,说话的语气也愈发笃定。 因为他发觉自己已经找到了事情的原委。 韦若薇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邵梓的方向。 “这些并不全都是你自己设定的计划,对吗?” 这件事存在着一些难以凭借同一种不变的思维完全解释的异样感。 从一开始,事情似乎就没有那么简单。 不仅仅是对待警察的态度在计划和现实中的区别,还有其他的因素。 设定的地点在酒店,当事人却不敢直接会面,反而是躲在一个并不为他人知晓的地方,是一种迫不及待的远离的恐惧。 提前预备好和环境融为一体的手机壳,记录下当时的情况,是一种自以为聪明,希望依靠自己监测到真相的大胆。 不同的情绪和倾向,在计划的每一步里泾渭分明。这样一个完整的计划,每个阶段的目标却有着代表不同情绪的内芯。 再加上韦若薇所提及的“父亲留下的东西”。 邵梓第一个联想到的对象,就是韦高驰有关的那个古董瓷器。如果他真的曾经是贩卖集团的一份子,那么,他也许和更多的宝物有所关联。 组织被剿灭了这么多年过去,或许有遗物在其他地方存留。而持有其中之一的韦高驰,是不是也会持有其他类似的藏品? 而在一个特定地点预计他人会到达,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货品的交接。 韦若薇或许是在把那“父亲的遗物”,交接给一个特定的对象。而且,她因为一些自身的思考,决定自行侦听这一过程。 因为韦若薇本人并不对警察的到来产生厌恶或者害怕的情绪。这或许能够说明,她并不是犯罪交易组织的一部分,她的参与是一场自己也不愿的意外。而为了从这份意外中脱逃出来,她对计划做出了一些改变。 正因如此,监听的原因有了多个可能存在的理由:或许是好奇事情的原委,或许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害怕自己无法洗清,而要尝试留下一些对自己有利的证据,用以自证清白。 总而言之,韦若薇比任何目前已知的相关人士,都可能对警方产生信任的情绪和配合的倾向。而邵梓要做的,就是尽量的提高自己的可信度,让韦若薇能够抛弃一些恐惧——或许是从计划的一开始就存在的恐惧。 这是第一个这样的证人。有一定的参与度,又不拒绝警方的了解。 这是一个极为珍贵的突破口。 而最初计划的执行者,可能的人选目前就只有一个——韦若薇死去的父亲,韦高驰。 “这是一场交易。”韦若薇终于开口,低着头,攥紧了自己裙摆,“我不明白,但我父亲在很久以前曾经跟我交代过,如果他出了事,在那之后有某些征兆发生,就按照他留给我的信上的暗号,把那东西送出去。说是可以……可以‘免灾’。” 虽然这听上去像是一些不太可靠的迷信,但邵梓清楚,这或许指的是交易内容的另一个部分。 或许这就是与所谓清算相关的事情。 韦高驰死去,如果他持有剩下的宝物,踪迹全无无法寻觅,那么宝物没法找到,任由哪个唯利是图的组织都不会因为一条命的终结就对此善罢甘休。 往深里想象,可能存在另一种“清算”的机制,为了确保组织的利益,同时也以成员家人的性命逼迫他们作出保证。 并不是因为祸不及家人,或许也是因为顾虑警方也许会对灭门惨案产生更多的关注,因此在留下背叛的成员家人的生命和保全组织的货物两者中取其二,能够保证最大的“利益”。 正因如此,韦高驰才会提前留下这种奇怪的遗嘱,才会让韦若薇疑惑不解。 “他只是说,必须要这么做……我不信服,虽然早有意识到他似乎做了一些特别的事,有一些特别的资金流动。”韦若薇咬了咬牙,“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做这些。我父亲……我爸真的是因为这件事而死的吗?” “韦老先生,是不是说过什么和‘特别的事’有关的东西?”邵梓继续询问。 他也有些疑惑。即使是计划中明显有对事情了解更少的韦若薇的个人特色在内,但其中也或多或少的包含了一些恐惧的成分,比如手机录音机的伪装——一般来讲,纯粹的好奇并不会让人做的这么绝。 况且,如果不是提前了解了这些内容,也没时间进行手机壳的定制,确保像这样的最好效果。 “实话实说,”韦若薇叹了一口气,神情忐忑,“我在很早以前就看过那封信了,虽然我父亲以前嘱咐我在他死后看,但我从没把他说的话当一回事过。他当时的表情实在太过于严肃,我有一些……预感。尤其是最近,他联系我们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确实有些不对劲以后,就不由自主的……” 这个我们,应该指的还有韦高驰的儿子,比韦若薇大七岁的兄长,韦明昊。 “他是不是还说过些什么?主动和你们说。”邵梓盯着韦若薇神情的变幻。 韦若薇乎又在犹豫。但不久,她还是缓缓开口:“是一次家庭聚会。我觉得他喝醉了,于是一时激动,问他有关于那些不明来路的钱的事情。当时他大发雷霆,闭口不言。但在他真的最后被我们灌醉了以后……” 邵梓屏气凝神,专注的听着接下来的叙述。 “他说,那些人是绝对不能对抗的人。一旦背叛了他们,无论天涯海角,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就能通过蛛丝马迹找到你,然后把他们的恩怨全部清算干净。”韦若薇有些艰难的抬起了头,神情异样,脸色难看,“这太夸张了,我当时……以为这只是老人家酒后的胡话。” 邵梓深吸了一口气。 杀手的实力他并不否认,这是铁一样的事实,但是还有另外一点。 ……“无论天涯海角”吗? 第二十三章 察觉 随着时间的前进,自助餐厅的热闹逐渐变得更加充实,从拐角处来往的客流量也从半分钟一个变成了一分钟七八个。 走向用餐区的客人兴致勃勃的端着盛满美味佳肴的餐盘,去往取餐区的也脚步急促,很是向往。 “我还有三个问题。”邵梓用手势比了一个三的数字,“第一个,是你父亲所说的‘征兆’——那是个什么东西?二是你父亲的信,它现在在什么地方。最后一个就是那个所谓的遗物,这个遗物究竟是什么?你所做的交易中,是要把它放在哪里?” 早在刚进韦若薇预定的酒店时,他们就把整个房间检查了一遍。 韦若薇并没有带大型的行李,无论时间前后的哪一刻都不是如此。 从远来看,她出门时楼道上的监控拍下的内容显示,她身边并没有携带行李箱一类的巨大重物。 从近里瞧,酒店房间里空空荡荡的现状仍然能很轻易的被记起,而辅助判断的另一边则是她现在只身一人坐在餐桌旁,只在沙发椅边上放着自己小巧玲珑的名牌包。 “征兆的内容很简单。”韦若薇也如实相告,“就是发在手机上的一条短信。其实我哥和嫂子,我丈夫,甚至我十七岁的侄子都收到了那样的一条短信,只有一个等号,标点符号里的那个‘=’。但只有我和我哥知道这件事,父亲的信在我的手上,所以由我向那个号码回复了酒店的地址和房号,以及交接的时间——这就是信里交代的内容。” “那信呢?” 韦若薇低了低头,神情似乎有些变化:“其实,本来按照我父亲的嘱咐,我应该在征兆以后拆开那封信,然后再在完成以后把信的内容部分完全烧掉。但我没有照办,信还在我手上——即使是在他惨死以后,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人是这样无所不能的。我觉得……他只是被骗了。” 韦高驰的恐惧对韦若薇有一定的影响,但并不完全。韦若薇始终是一名独立自信的成功女性,虽然多年来一直被潜移默化的灌输着恐惧,在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同样有些胆战心惊,但自己仍然秉持着一种反抗的意念。 “但你提前做了录音装置的伪装。”邵梓提醒她。 “是的……”韦若薇低声道,“但这更多的是因为我父亲最近的状态确实太过可疑。我们本来已经很少交流,特别是在我女儿上小学以后,但他却在最近经常性的给我打电话,以关心外孙女的理由——但总是不断不断的嘱咐我不要忘了他跟我讲过的事。虽然没有再次复述事情内容,但他曾经严肃的要求我做到的只有这一件事,这件事整整十几年了才被重新提起……不仅仅是这样他还反复提到自己的死。也是因为这些异常,我才提前拆开了信,想看他这样神经质究竟是因为什么。” “你拆开信,却看到了他让你做的这些事。”邵梓看着韦若薇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些什么,“恕我冒犯,让我稍微做个猜测,在餐厅里等候应该是你自己的个人行为,而不是信里要求的内容,对吗?你应该是从你了解到的令尊的死亡真相中,得到了一些提示。” 韦高驰死在最繁华的街道上,一如邵梓的推断思路,他不可能是为了去死而奔命。他不敢找到警察,也不敢关门回家,只能指望涌动的人流和繁华街道上的重重视线能让杀手望而却步。 哪成想,那位杀手趁着看似最容易被发现的时机,凭借着过马路的行人们专注于行走和红绿灯的视线,在都市闪烁的霓虹灯下杀死了他。同时,那位杀手还借助过路的人群,甚至包括发现事发一时的混乱,把自己犯案和离去的踪迹都完全掩盖。 这就是经验,以及教训。 凶手需要掩盖自己踪迹的经验,以及不能让自己离开正常人的视野中的教训。这个拐角处虽然人多,但不至于像毗邻取餐区的位置一样被排队的人掩盖,也不至于像没有监控的隐蔽角落一样渺无人烟。 两者兼顾,恰到好处。 韦若薇动作顿了顿,继续把那信封取了出来。 “没错。”她如释重负似的开口说道,同时把信封递到了邵梓的手上,“内容和我之前讲的差不多。如果要当做证物的话,请便。但不能暴露是从我这流传出去的……” “那遗物呢?”邵梓出言询问。 征兆和信都有了解答,那么就到了最重要的一点,交易正式的内容。 韦若薇有些迟疑,拧着眉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毕竟我也弄不明白它代表着什么。遗物和信使一起的,那里面有价值的东西,应该不能直接算作是一个客观的实物吧……” 等待在房间中的刘澈终于听到了声音。 他盘坐在中间完全空置的衣柜里。 刘澈早已在衣柜中翻找了一遍,并没有任何特殊的遗留物。而门口的声音相当直接,像是直接开门的响动,来者并没有确认这关闭的房门上锁与否,也没有试图用房卡开门的动静。 门口亮的灯写明了“请勿打扰”,清洁工会避免进入;走错门的人会尝试用门卡开门;而无论是来访客人还是纯粹投机的小偷都不大可能直接上手——客人会敲门,而小偷需要确认里面有没有人在。 但凡不知道门锁开关情况的人,都不大可能直接动手。 那么来人就只有可能是自己的师兄,韦若薇自己,或者……那个据说很是凶残的凶手的同党。 刘澈是这样想的。 但他并没有感到太多害怕一类的情绪,只是屏住呼吸,认真仔细的从一些外在因素提前判断出来人的身份。 邵梓如果回来,应该会提前通知——刘澈,这是他和人搭档时惯常的习惯。这样一来,选项就只剩下两个。 脚步声逐渐出现,缓慢的向刘澈所在的地方靠近。 衣柜门中间的缝隙很小,甚至外面透不进来任何的光束。 步伐的节奏和重量都被刘澈收入耳中,结合之前感受到的酒店房间地板的质地,以及衣柜和走道中心的距离。只要距离足够近,位置的判断足够清晰,就很容易出现判断的结果。 男人的脚步声,穿着运动鞋,刘澈下了结论。 他听着男人似乎走到了房间的另一头,停下了脚步。 刘澈做出了判断——他还要再等一会儿。 即使抓捕到人,如果没有他做出一些特殊举动的证据,也无法对一个“路人”定罪。而审讯想来也难以对一个还没来得及暴露目的的人生效。 房间的另一头传出的声音不大,隔着一个衣柜更是难以捕捉到耳中,刘澈只听得见似乎有些纸页翻动的声音。 纸页……小册子?传单?书? 刘澈想起,似乎房间的另一头确实有个桌子。上面摆放着酒店的设施传单,以及附近景点的宣传手册。 这就是需要找到的东西吗? 脚步声的主人应该即将完成自己的任务,准备走出门外——他的脚步声又开始出现,而且正向门口的方向靠近。 刘澈的直觉告诉他,这时候的自己应该要有所动作了。不然难以在不造成任何动静的情况下让这位明显是个成年男性的家伙被直接抓获——不管究竟是不是那个厉害角色,只要有人在外头,在宽敞的酒店楼道里追逐都会造成大乱。 但刘澈并没有直接动手。 他突然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第二十四章 袭击 这是一个年岁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男性,身穿红色t恤衫,黑色运动裤,头上还戴着一顶前沿的太阳帽。 帽子和衣服的颜色显然没有刻意的搭配过,是深绿色的,帽檐上还绣着一朵花的图案,大概是哪个旅行社的旅游赠品。 运动鞋图案蓝黑相间,侧边上明显有着知名品牌的标志。 刘澈本身对运动鞋没有过于深入的研究,只能初步判断大概穿了有一两年,物主并没有好好珍惜——酒店的周边都是城市,这双鞋的鞋跟处却隐隐积累着有些陈年的泥土。 哪怕是随便找个台阶蹭蹭,都不会留有这样的痕迹。 脸部特征,身高情况,行走姿态。 三者都被刘澈暗暗记在了心中。 略微冒了一些风险的刘澈此刻和这人站在同一个电梯间里。神色放松,俨然一副前来度假,等待到酒店外和同伴汇合的旅人样子。 他甚至拿出手机随意的点了几下,嘴角还适时地浮现出一抹笑——似乎在和朋友聊天联络,实际上也向邵梓交代了一些现状。 电梯间里还有一名老者,一个女人,和女人带的孩子。但在记住了进门人步伐节奏的刘澈眼里,这些人都可以因为另一位步伐和记忆的吻合被完全排除。 刘澈极其擅长观察,时常能够探勘到一些其他人注意不到的细节。这是长久以来他被调往各处支援案件的主要原因。 酒店房间所在的走廊有一些拐弯抹角的地方。 在确定来者出门以后,刘澈就在门口等待时机,暗暗计算这个神秘人的行走速度和走廊长度的关系以后,他便在拐过走廊的节点坦坦荡荡的出了门。 甚至手上还夹着那张前台处借来的备用房卡,做出刚刚从插卡槽拿出房卡的姿态,还有空顺手把房门锁了起来。 电梯赶来的时间他不敢肯定,因此在出门以后,虽然仍然做着样子,伪装成一个普通的住酒店的游客的步伐,但他还是在被怀疑的速度的边缘赶往电梯间。 所幸,电梯刚好在他踏进电梯所在的小大厅之前到达,走过最后一道拐角前的刘澈刚刚好听到了叮的一声。 刘澈暗自松了一口气。 对于一个运气不太好的警探,这些简单的步骤可以说是一场豪赌。 毫无疑问,在房间里当场抓获现行犯是最稳妥的选择。 但刘澈发觉了一些异样,这个进门的人可能和真相的牵扯不够强,也并不是韦若薇预计中想要对付的对手。 虽然他暂时不知道那位韦若薇究竟是什么角色,但她所做的周密安排让刘澈实在印象深刻。韦若薇的各种伪装,对付的应该是一个极其狡诈,极其仔细的对手。而这些准备,显然不是为了一个对待证物采取“拿了就跑”措施的家伙而做的。 那么,走进房里的人,或许只是一个传达物品的媒介。而真正让韦若薇恐惧的,应该不是这个家伙。 抓住一个媒介不算什么,刘澈知道,他们要做的,是追根究底,找到最后的幕后黑手。 如果这只是一个信使,只是把他扭送回去,不一定能够得到真相。 这也许是一个被雇佣来的小贼,也许是其他的什么人物,但直接抓住他的结果更大的可能——是得不到持续性的任何结果。 电梯门开。 跟随着的人走出电梯,刘澈也不经意似的跟在其后。 他并不知道这个人究竟会往哪里走,或者是去哪个地方和人交接。 酒店的门厅里人员众多,许多游客都在等待着住进酒店,沙发上坐满了人。 游客的代表排着队在酒店前台替家里或者旅行团里的人办着入住手续,前台附近的工作人员忙碌的很,一时也没发现之前找他们借房卡的警官突然出现。刘澈缓慢的行走着,似乎在注意着避开在大厅嬉戏玩耍的孩童,但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盯紧了固定的那一个人。 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的跟踪。刘澈试图对跟踪对象的行进方向进行分析,无奈已知的信息实在太少——正因如此,出门以后的轨迹只能依靠肉眼的观察来记录后续的走向。 刘澈已经有了一些计划。 跟踪对象那蓝黑的运动鞋终于踩在了酒店外的台阶上。步伐的速度没有降低,一直以均匀的速度前进。 刘澈却在门口暂时停下了。 一直不停的跟随很快会引起怀疑,已经没有了所有离开房间游客都会出现的从电梯里离开酒店的理由。以后的行动不可能一直保持和目标的对象靠得更近,刘澈很清楚这一点。 但与此同时,刘澈并没有忘记观察附近的情况。 天气晴朗,酒店门外的空气清新,一出去就是一处大广场。跟踪对象直奔广场的另一边而去。 刘澈继续动身。他绕着广场的边缘,眼角的余光扫过广场一旁的喷泉和水沟,和在开阔处嬉笑着放着风筝的孩子擦肩而过。 广场的另一头是一条内环路,旁边还有绿道。 附近的各种场景一时在刘澈的脑海中浮现。 他要去哪? 在马路旁坐上汽车?靠近周边的地铁站?或者在附近就地和什么人交接? 刘澈的脑海里有无数种猜想。 但同时,他一直没有停止的观察,让他发现了另外一撮人影。 似乎出现在快步行走的跟踪对象行走方向的位置,马路的旁边。刘澈看到,这一群人穿着几乎完全统一的红色马甲背心,似乎三三两两的在分别议论着什么。而在这群人旁边的马路上,停着一辆显眼的橘黄色大巴车,前后两个门都打开。 这应该是一个旅游团。刘澈却在这时皱起了眉头。 广场附近没有能够遮挡视野高度的遮挡物——最高的灌木也顶多遮住一个六岁的小孩。但人群可以掩盖住一些观察的视野,包括让暂时能够放心的进行远距离跟踪的刘澈丢失跟踪对象的视野——即使是短短几秒钟里,也可能发生刘澈需要观察到的不应该发生的变数。 以自己惯常的运气作为玄学的判断依据,刘澈很怀疑,如果这些巧合是一个意外,最大的变数一定会在自己丢失视野的时候发生。因此他稍稍放下了自己作为跟踪者的矜持,快步往前跑去。 而事实的需要并没有让他的担忧落空——也不知道该说他这次的运气是好是差。 但与刘澈预想中会出现的问题不同,并不是跟踪的对象走向了旅行团,而是旅行团的背后走出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大热的夏天,戴着兜帽,穿着迷彩的风衣,这个人压下了兜帽的帽檐,完全看不见样貌。但从一堆红色马甲里走出来,还是有些显眼。 刘澈立刻记起了他第一眼看到这红色的旅行团全程的场景——那时候这个身影没有出现,或许正对应着刘澈从不同视角看过来最大的担忧,他恰好被刘澈随机选择的路线眷顾,全程隐身在人群之后,最初的位置并没有被刘澈人肉照相机似的双眼记录下来。 他加快了脚步。 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或许有他也未曾料到的事情发生。 但他现在暂时无暇思考,连计算都相当笼统。 迷彩风衣的兜帽人和跟踪对象很快仅有十几米的距离,戴着兜帽的人行色匆匆,相比之下跟踪对象的脚步甚至要慢了些。他们看上去似乎只是恰巧相对着行进,兜帽人也只像是迫切的想要赶往酒店,连头都没有抬高,低头看着脚下的样子。 刘澈也逐渐在他们二人并不会注意到的位置,开始了不太会引起注意的匀速行走。 如果有事情发生,那么一定是在从这里开始的下一个,下一个……再下一个瞬间。 刘澈的脚步缓慢,但早已蓄势待发,在心中默默倒数,估计着两人相遇时机。 这两个人之间,如果一定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也许会又有什么不符合刘澈预想的事情发生…… 那么时机一定就在两个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 刘澈的眼里隐约捕捉到了一点更直白的异样。 兜帽人风衣的袖口里,一点寒芒闪现而出。 异动的起始点分外隐蔽,而且动作快的令人发指,如果是常人注意着这边的动向,在反应过来之前那寒芒就已经抵在了跟踪对象的胸口,一切就已经无可挽回。 但刘澈……并不是常人。 下一个瞬间,金属碰撞似的声音在许多附近的人耳边响起。 但这响亮的声音并不是枪声——为了按照搭档和上级的要求避免异动,刘澈早在枪上装了消音器。 这是另外的,碰撞的声音。 三个人的动作都停滞了。 无论是脚步,还是从袖口里“出鞘”的寒光——此时已经落到了地上。 “不许动。”刘澈低声说道,说话的声音恰好传入两个人的耳边。 他的话,希望指示的反应对象总共是两个人。 一个是正被再次移位的手枪对准了眉心的兜帽人。 一个是察觉到了凶徒的被跟踪者。 后者身体微僵,似乎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前者的目光渐渐转向另一个方向,刘澈的方向。 兜帽下的面容显露出了一半——因为下半张脸上挂着黑布的口罩。 那是一双鹰隼一样凶狠的双眼,瞳孔黑色中带着琥珀色的光晕。这时候刘澈才有闲暇从身形上判断此人的身份——这是一个男人,以跟踪对象为参照,他的身高在一米八左右。 在刘澈开始观察的一瞬间,这双眼视线的目标再次转移,余光扫向手中几乎完全暴露的凶器——那是一把匕首。 刘澈的出现让他猝不及防。正应如此,兜帽人的视线再次锁定在了刘澈的身上。 但同时感到颇为讶异的,也有刘澈本人。 刘澈的第一枪里,子弹确确实实的对准了这个人手中的匕首,也确确实实的碰撞发出了金属碰撞声。 但这个兜帽人自己的位置,竟然没有被一时的冲击力所影响? 即使他已经放手,任凶器掉落在了地上,但自己的位置却没有分毫的移动。就像是意识到了子弹的冲量无法硬抗,因此提前做出松手的选择——在子弹冲出枪膛,进入可以察觉的范围内的时间里,然后在下一刻提前做出了判断。 这是顷刻之间发生的袭击。 双重的袭击。 第二十五章 顾虑 匕首随着铿锵的一声脆响,摔落在地上。 刘澈暂时忽视了广场上其他人投来的眼光,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面前的两人身上。 拔枪的威慑显然对这两个人有所作用。 场面一时处于僵持的状态,暂且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枪口对准了兜帽男的眉心。 可他竟然好像视若无睹,用那双鹰隼一样的双眼死死盯着刘澈的方向,甚至让刘澈稍稍有些诧异。 刘澈不敢大意,也顾忌在场的还有一个他应该注意的对象。 酒店里走出的太阳帽男人现在没有匕首的威胁,本该察觉到事情的不对仓皇逃跑。但不知道怎么的,他竟然也愣在了原地。 刘澈一时有些心乱,脑海里迅速的重组分析着当前的情况。 明明是普通的跟踪调查,事情的发展却一时超出了他原本的预想。 兜帽男和他一直跟踪的对象仅有半米距离,显然想要对这人下狠手。而跟踪对象虽然一时惊恐,但并没有趁着刘澈和这位暴徒的对峙急忙逃走,反而和两个互相牵制的人一样定在了原地。 难道真的是吓呆了吗? 因为刚才时间紧迫,为了确保能够阻止兜帽男的动作,他只能在一瞬间停下拔枪,集中所有的精力开了第一枪,然后瞄准最具危险性的兜帽男的眉心。 无论是理性的判断还是直觉都告诉他,这个人最不好惹。 “东西拿出来。”兜帽男却突然开口,声音嘶哑低沉,有些奇怪。 说话的对象显然是戴着旅游团太阳帽从酒店里走出来的男人,但兜帽男的视线并没有从刘澈身上移开。 刘澈用余光瞥了一眼另外一位,跟踪对象似乎是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的往口袋里掏了一下,动作又停住了。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他颤声道。这个人意识到了自己不自觉的动作,强行把自己从服从的本能中托里出来,弱弱无力的问着戴兜帽的男人,声音越来越小,“说好的明明不是这样……” “劳驾先来后到,讲点礼貌。我的忍耐有限度,小心枪不长眼。”刘澈冷声道。 “……抱歉?” 戴着太阳帽的跟踪对象似乎意志相当不坚定,又下意识的道歉,但他往两人的方向看去,似乎这两位都在看着对方,没有一个人拿正眼看他。 兜帽男却没有在自己被手枪威胁的情况下吭声。 这两个人显然是认识的,刘澈做出了判断。 无论熟悉不熟悉,太阳帽的男人认得这张兜帽下的脸——或者说是这双眼。 令刘澈最为诧异的是,无论有多么熟悉,这个戴着太阳帽的家伙居然依旧没有试图逃跑? 寂静的对峙持续了片刻,刘澈做出了决定,一边仍然举枪对准了兜帽男的眉心,一边缓慢的向两人所在的位置靠近。 他隐约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条子总有缺点,老是不敢开枪。”兜帽男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低沉,这次却显然是对着刘澈。 老是? 刘澈不为所动,继续着自己缓慢靠近的动作。 太阳帽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并没有实质性的束缚,试探性的退后了几步。 “别动。”对峙中的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太阳帽被吓了一跳。但这时他却似乎机灵起来了,扭头就要逃跑。 麻烦了。刘澈情知不妙。 两个人一个要跑,一个有明显的危险性,其中一个还似乎要杀死另一个。两个和自己身形相仿的男人,两个敌人之间却并没有合作关系,他最开始的任务要防止的甚至是其中一个的逃跑。 那么他现在……究竟是要保护人还是要抓人?究竟是要管住一个还是管住另一个? 刘澈心里有如一团乱麻难以决断,注意力无可避免被分走了一瞬间。 就在这个刹那,兜帽男突然动了。 他一把抓住了就要开溜的太阳帽的衣领,一个一米七几的大男人就这么像是小鸡仔一样被他拽了过来,一大块人体,挡在了他和刘澈的中间。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停顿。 “东西,拿出来。”他重复道。 太阳帽终于有极为充分的理由可以两股战战大惊失色了。他再次把手探向自己的裤兜,颤颤巍巍的寻找着什么。 有了人体盾牌,他不用再顾忌自己的眉心被刘澈的枪指着,刚才用来抓人的手制住了太阳帽背过去的左手,而另一只手卡在了太阳帽的脖子上。 刘澈并不是完全没有开枪的时间。 这个兜帽男说对了,他确实有所顾虑,不敢随便开枪。 无论怎样,现在兜帽男被解除了武装——匕首还躺在附近的地上。作为警察的刘澈有许多的顾虑,现在的他也没有开枪的理由。 有什么理由?难道要说因为这个赤手空拳的男人感觉上似乎非常危险,不开枪就处理不掉? “你要掐死他。你觉得能拿这个来威胁我?”刘澈开口询问。 这时附近的声音只剩下太阳帽掏着裤兜的声音,衣料摩擦窸窸窣窣。 兜帽男点了点头。 “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刘澈暂时放下了枪。 酒店里出来的太阳帽没有足以被枪毙程度的威胁,而兜帽男的人体盾牌用的确实娴熟。刘澈目测,自己并没有能够避开太阳帽的要害杀死或者解除这位力气颇大的敌人的开枪手法,这人的自我保护做的滴水不漏。 也就是说,这一点威慑目前并没有太大的用场。 “警察同志,救救我啊!”太阳帽一边掏裤兜一边惨嚎道,“为什么啊,钱我不要了还不成吗?兄弟你是警察吧,我只是个被骗来找东西的无辜……” “快拿!”兜帽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哭诉。 他掐在太阳帽脖子上的手突然收紧。 太阳帽呃了一声,脸憋得通红,暂时没了声。 “如果你想活下来的话,放开他的脖子。”刘澈开口,镇静道。 兜帽男似乎是觉得这条子的对话方式有些稀奇,声音有了些别样的语调:“为什么?” “如果他死了,我就可以开枪了。” 有理由可以开枪了。 虽然刘澈还没有到把话说的这么明白的脸皮厚度。 太阳帽刚开始能够喘口气就瞪大了眼睛。这时,他在自己裤兜里颤抖的手也停住了。 被指示要拿出来的东西,他找到了。 “我……我拿出来,你可以放我走吗?”太阳帽两头讨命,嚎哭道,“你不要骗我啊!” 兜帽男重复:“你拿出来,交给我。”却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 刘澈却淡淡开口:“你拿给他,他会立刻解决了你。我建议你直接反抗,你们同是成年男性……” “十秒,你不拿给我立刻会死。” 太阳帽却似乎完全没有主动反抗的意识,只是茫然的听着这两人以并没有什么激情的平淡语调你一句我一句的和平交流。 太阳帽知道兜帽男很强,因此不敢直接对抗,完全没有反抗的冲动。刘澈暗暗记下。 “或者你也可以威胁他,”刘澈话锋一转,“你的手可以活动,比如如果杀了你,东西立刻就会毁掉。” “撕掉我也可以拼回去。”兜帽男并没有被威胁到。 那东西是一张纸。要素在刘澈脑海里一闪而过,渐渐拼凑出了事件部分的原型。 既然是一张纸……刘澈有了一些微妙的判读。兜帽男多次强调要拿到东西,应该就是为了这张纸而来的,对太阳帽动手,或许只是顺带附加的工作。 “如果把那张纸撕碎扔出去,你能确保在这里捡到需要的部分吗?” 寂静的对峙本来又要开始,可太阳帽在这时终于回过神来。 “我……”太阳帽自己还没有动作,行为却被一顿分析,声音有些弱气,不安地踌躇道,“我的兜里有打火机,警察同志,你看我是不是要……” 不仅是兜帽男肉眼可见的一僵,连刘澈都暗自倒吸了一口冷气。 火焰不留情,这张纸的信息如果很重要的话……他也许会因此错过一条珍贵的线索。 无论能不能抓到这两个人。 但这也确实是最好的威胁手段。 太阳帽似乎是觉察到自己掌握了一些有力的优势,一咬牙,从兜里掏出了两个物件。 一张被揉成一团的纸,贴在手指已经摁在打火按键上的打火机上。 “你敢动我就摁下去!”他拼尽所有的勇气大声嚎叫,“警察同志救救我啊!” “你这是在威胁我?”兜帽男被他气笑了,手刚要收紧,却在分神之间感到一阵风从侧面袭来。 他卡着太阳帽脖子的手一松,迅速转为格挡的姿态,抵住了刘澈的拳风。 可和兜帽男直接起正面冲突并不是刘澈实际的目的。 刘澈顺势抬腿,一个横扫,连正面挡住的太阳帽一起踢了过去。 他并不是无法从另外一边袭击兜帽男,而是想让太阳帽也同时失去行动的能力。 这明显同样是一个动机不纯的人,在一对二需要全部处理的情况下,必须提前限制他行动的能力,避免真让他在混乱中逃跑了。 太阳帽似乎对兜帽男有着不敢逃走的本能恐惧,但对刘澈可没有。 虽然一直高喊着什么警察同志救救我,但并没有当真依赖警察的意思,想开了要从兜帽男身边逃开以后,他望向刘澈眼神里的小心思是藏也藏不住的。 兜帽男没法替挡在自己面前的太阳帽格挡,也为了避免自己直接接到这样的冲击力,在刘澈出腿的一瞬间侧身甩手,任由太阳帽直接被踢了个正着,一声痛呼。 但兜帽男仍然没有松手,仍然用左手擒着太阳帽的背过去的左手手腕。 无论如何,平衡仍然被打破了。 刘澈的攻击让太阳帽无法自己保持站立的姿态,兜帽男也难以再把他当做盾牌使用。 “想活命就松手。”刘澈继续开口,但动作没停,再次举枪,“不要乱动,东西必须给我。” 这次说话的对象是两个人。 无论是松开抓住太阳帽的手,还是松开抓住兜帽男的手。刘澈对此势在必得。 可与此同时,兜帽男刚刚格挡的手再次举了起来。 他的手上同样出现了一把手枪。 “我可不用做你们这种开不开枪的搞笑选择。”他嗤笑一声,眼里流露出一道寒芒,淡淡说道,“我只知道,扣下扳机,我会非常爽,特别愉快。” 刘澈的瞳孔一缩。 太阳帽被踹的腿软,挂在兜帽男的手上。但他的手还是扣着那一张纸和打火机。 却还没有按出火花,只是面露痛色,死死的扒拉着,像握住了自己的一线生机。 连刘澈都看不懂,太阳帽究竟是害怕兜帽男,还是害怕烧毁这张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纸片了。 “你们……我……我要按了……!”他虚弱无力的威胁道——虽然很遗憾的并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这又是未曾料想到的局面。 第二十六章 逃离 自从第一把枪出现,广场上注意到的人群就作鸟兽散,纷纷离开。 即使是注意不到这边发生的冲突的人,也因为人群的躁动在互相的询问当中了解到了情况,在同样了解到情况的安保人员引领下纷纷离去。 现在的酒店广场和马路人行道,已经是空无一人。 再次回到了平衡的状态,刘澈却有些焦虑。 他早先在电梯间跟踪太阳帽的时候和邵梓发过信息。他们交流了目前已知的资料,刘澈也告诉了邵梓自己要跟踪的这位是个进门的太阳帽男子。时间不多,刘澈也没来得及细说,更料想不到往后事实的的情况会有多离奇。 但那时的状况仅仅是一场寻常的跟踪正要开始,他跟师兄报备一下自己和嫌疑人同时离开的事实。 信息共享时,刘澈虽然已经知道邵梓找到了作为此行目标的韦若薇。但刘澈也同时明白,为了保证证人的安全,一对一的保护韦若薇应该是邵梓不明白这边情况时的首要目的。 虽然没有详谈,但韦若薇之所以躲躲藏藏,必然是因为恐惧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 刘澈这边正和人剑拔弩张,临时掏出手机和邵梓打个电话发个短信找他过来帮忙也像是天方夜谭。 可如果要打破僵局,他目前能想到的最优解也只有这么一种。 在他的从刚才到现在,所有分析构建出的价值取向区间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 不同的目的。 兜帽男想要杀人、取物、逃跑,太阳帽只想要逃跑。 而刘澈自己则属于目标比较远大的一位。他想把两个人都抓住,最好同时保住那张被太阳帽揉成一团的破纸,可以说是相当的贪心。虽然境遇如此尴尬,但这顽固的野心还是消磨不掉的。 这东西虽然看不出个所以然,但是兜帽男一直想要,太阳帽拿来当宝,必定不是什么无所谓的东西。 刘澈也眼馋。 但他在不动声色的表象之下默默眼馋的不是什么可能存在的宝贝玩意儿,而是这里面隐藏着的秘密。 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破解这个再次出现的僵局。 刘澈望向对面的兜帽男黑洞洞的枪口。 在所有与这一系列案件相关的事件当中,这是第一次有持枪的敌人出现。 这也是刘澈丝毫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景出现的理由。在这样的和平国家的和平年代,和其他城市一样,昱州市对枪械的管控足够严格,别说公然持枪的匪徒,连拿着玩具枪招摇过市的小朋友都会被好脾气的巡警招呼来细细盘查。 从各类凶案中包含枪械袭击的比例就可以看出,即使是少数持枪的匪徒也都仅仅是持有着还未建设起来的旧日遗留物——早被淘汰的那一类枪械,甚至包括几十年前的土枪。而类似现役军警装备的那些高级货色,哪怕在明面上出现一两把都足以引起轩然大波。 即使在城市的阴暗面,刘澈曾经听某位作恶多端的落网连环杀手这样说:要在昱州市的黑市里搞来一把正经八百不丢人的新式手枪,无论是花销还是四处找人的精力都已经足够徒手干掉百八十个目标,装饰性意义更大于实用性意义。反正也舍不得开,不如买个模型玩具挂在腰上,干挂着不用,就是玩儿——还要轻快的多。 然而以刘澈的视角来观察,从兜帽男举起的速度来估算手枪的重量,这把枪似乎并不是模型,甚至形象有些类似于他曾经在一瞬间见过并记住的款式。虽然他并不能直接辨认出来,但以他的记忆力,只要回到局里阅览一些可能的图片,就能找出它的真名。 出现了这种东西,这一系列案子的严重程度恐怕要再升一级。 虽然刚才事发到现在不过十分钟的时间,恐怕这附近已经有人额外报了警,兜帽男也开始缓缓后退,举枪和刘澈对峙的同时拖着哀嚎着的太阳帽往后走——他们或许有交通工具在附近。 “想跟过来吗?”兜帽男看着随着他们一起走来的刘澈,脚步不停,“要不要猜猜,我什么时候会开枪?” 别说保不保得住太阳帽的性命了,现在刘澈发觉自己都有些自身难保。他自问确实没有兜帽男这样的缺少顾忌,即使同时开枪,也不能保证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最重要的问题在当下。现在,该怎么做? 与此同时,邵梓和韦若薇的讨论已经基本落下帷幕。 邵梓皱着眉,看着自己手机上拍摄下来的,韦若薇所说的“遗物”拓本的照片。 那是一张写了几行潦草符号的一张薄纸。 “我确实留了档,但警官,请不要随便给人看到。”韦若薇坦然道,“最近很多我做过的事只是因为我发现我父亲的习惯是这样,这样做来继承他的一些经验。虽然他提过不要直接违抗那些人的作为,但我看,他好像也没做什么忤逆的事,结果却还是这个结局……我留了个心眼。但是,我也不想随随便便就因为这种事,让我和我的家人和他一样丧生。” 她已经跟邵梓讲明白了她一些看似难以理解的目的产生的原因。所有她现在所做的选择,大体都是仿照如同惊弓之鸟的韦高驰。除了说的最后一点,一张由她女儿的描字练字本上撕下的透明纸,用来瞄下了“遗物”上的内容。 但同时,她不敢去打印店进行复印,因为害怕韦高驰口中无孔不入的那些人会直接察觉,甚至不敢拍下照片,因为害怕自己作为家人早被完全监控。只敢采用最原始的方法。她的情绪和抉择从来都不只有一种色彩,为了家人的安全,她必须在她所能想象到的范围里做到极致。 拓本上写下的内容,显然是一个密码。 从邵梓目前所知的角度开始推理,这可能暗示着一个地点——一个藏有真正遗物的地点。但这并不是一个密码学普通受训的刑警能在短时间内解开的谜题。 韦若薇注意到邵梓似乎正在困惑于密码的内容,于是也暂时噤声。但与此同时,她也注意到了外面似乎有些异动。从餐厅里侧可以看到外面的大厅,大厅里的人似乎突然多了起来,而且气氛似乎不太寻常。 她一时神态紧绷,凝神观察。 “邵警官,外面好像有事情发生。”她最终确认,终于从虚假的平静中脱离出来,有些紧张,“难道出事了?” 邵梓这才回过神。 他的手机也在这一刻响了。 “喂?” 本来想挂断,但看到打来的人,邵梓还是叹了一口气,向韦若薇交代以后接起了电话。 “我刚回去,听说你在的那个酒店有人报警。”梁安有些稀奇的在电话的另一头问道,“不就找个人吗,你们干了什么?” “……报警?”邵梓懵了,“我现在也不知道,报警的人说什么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我来问你……”梁安叹了一口气,“说是目击到有人被劫持,还有枪。目击证人搞不清楚情况,说的话挺乱,一会儿说一把枪,一会儿又多出来一个,然后说离得太远看不出实际情况,也不敢过去。你和小刘不在一起,是不是他干的?要不我现在过来?” 邵梓刚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但往韦若薇的方向瞥了一眼,还是应了一声好。 “什么情况……”一边解释刘澈说他在做的事,一边把一些自己这边的信息发给了梁安,邵梓还是摸不着头脑。 另一边的梁安放下电话,朝着身边的人耸了耸肩。 “听吧,巧了,我得去帮忙。” 申请刚刚提交,时机刚刚好。 江秋却看着他屏幕上显示邵梓刚刚发来的图片,却皱起了眉头。 “怎么,看出来了点什么了?”梁安开着玩笑,启动了车辆,“我可不记得你还学过……” “这几年学过,有点经验。”江秋直言不讳,“我不建议我的合作伙伴保持这么武断的态度,你这样的反应让我觉得很奇怪。” 梁安也没表现的尴尬,于是把手机递到了副驾驶,不怀好意似的笑了笑。 “我还要去收拾烂摊子,那就先麻烦你了?” 江秋倒不在意他直白的安排和布置,只是安静的瞟着那屏幕上的内容以及邵梓额外做出解释的一些字样。 “我们的警员有配枪,在这以外,你觉得真的会有两把枪吗?”梁安却在这时开口,用余光往江秋的方向瞟了一眼。 但实际上若有所指,江秋也知道他有着什么怀疑。 “和江卓应该没有直接关系,你放心。”江秋作出了回复,但语气并不坚决。 梁安眯了眯眼,似乎在琢磨其中蕴含的意思。 “但愿如此吧。” 第二十七章 目的 “这回惹祸的又是哪位?” 江秋在刚才拿出的平板上写写画画,抽空往开车的梁安的方向瞧了一眼。 他还挺入戏,解密的草稿做的一板一眼,有模有样。 梁安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不是确实在离开的几年里学会了比以前还要的多的东西。 但他知道,如果确实让这人专心研究过这些繁杂的理论知识,说不定还真能派上些他期望以外的用处。 “出差刚回来的警员,你不认识。”梁安顺口答道,“以前你也没可能和人家碰过面,最晚到你离开的时候他还不在我们队。不过我也好久没见他了,最近也就通过电话。” “你觉得在那座酒店外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是刻意还是顺口一提,江秋转头过来,继续追问。 “你的密码解完了?”梁安却有些尴尬,转移了话题。 他目前确实也还是一无所知的状态。邵梓不明所以,他比邵梓更加不明所以。 毕竟梁安所得到的信息也仅仅是邵梓知道的刘澈跟踪的事情,以及报警人混乱含糊的描述——连除了两把枪以外的人物关系都弄不明白。 为什么好端端的两个人会变成三个?他也很想知道。 但直接说自己没搞明白,未免有些丢份。 “我翻译出来了。”江秋却有些奇怪的看过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显然,他已经有些感觉到梁安把自己当成一个单纯的花瓶的事实了。 但事实上,江秋并不仅仅是一个确实能够“辟邪”的吉祥物,又或者是一个纯粹的理论方面的巨人、实践上的菜鸟——像梁某人希望的那样。 似乎更不好骗了。 梁安握着方向盘,暂且安静了片刻。 “要不,我们再谈谈密码的问题?” “看上去是个地址,”江秋顺手在地图上一查,“表达的方式很不聪明,只是需要找到思路。” 他顺带着调出了一个新闻网页。 “用的只是最简单的同音替换密码,多个符号对应一个相同的英文字符。但这并不是原创的秘文,所以我会有些印象。”江秋一边说一边调出一个新闻的页面,“我以前看到过这些字符,虽然没有详细的去记他们代表的含义,但也对这些符号大致的长相有些印象。只要查到原来的文本,对应一下……” 他打开的页面是一篇两年前的新闻,标题是典型的故弄玄虚的体裁,把连环杀手的“事迹”讲的神神叨叨,颇为唬人。 “你的意思是,这还是一篇公开的秘文?”梁安有些惊讶。 “其实还是拐了几个弯,并不能说是完全直接的解法。”江秋眨了眨眼,神情更加专注。 “这篇秘文的符号都来自于五十年前一篇连环杀手留在案发现场的著名密码。秘文在案发以后的三十几年都没有被解开,直到最近两年才得到了一篇足以让人信服的答案。但是,我找到的对应秘文并不是‘正解’,而是在破解过程中产生的一个著名的‘错解’——所有的十几个‘错解’之一。” 这也许就是他在已有答案的破解过程中反复做草稿的原因。 梁安其实自己也听说过这个秘文的存在。但他并没有江秋这样过目不忘,连秘文的字符都能记得清楚的记忆力。 新闻上的内容略有些浮夸,但大体的内容是明确的。 这一连环杀手的秘文曾经引起解密的风潮——因为那位杀手所在的国家的警察组织曾经酬以重金,寻找能够解开这一密码的人。 但同音替换的密码倒推能够产生的可能性极多,解开不仅需要智慧,还需要穷举的努力和一定程度上的运气。 之所以存在错解,也是因为这些解答确实貌似能翻译出秘文,形成完整的句子,但其中的描述大多支离破碎、稀奇古怪,只是勉强凑出的结果,看不出什么原委。 在互联网时代开启以后,甚至出现了一个专门公示相关解法和过程的网站,每一个可能的突破都被收录在其中。包括那份被使用的错解在内。 几十年来,数百上千个破解密码的爱好者都久战不下,甚至有人觉得会不会这只是连环杀手的一个恶作剧——秘文只是单纯胡乱写下组合的符号,没有任何意义。 直到两年前,将杀人凶手的动机和行为完全阐明的最终翻译结果被公布,一切的谜团都水落石出。 “两年前解开的密码,确实不太可能成为十三年前的组织共用的秘文。”梁安嘶了一声,做出了推断。 “也就是说,为了让知识水平不一的成员能对应找到密码本身,同时避免成员直接持有加密方法会造成的秘文内容泄露,能够直接查到的公示秘文是最佳的选择。只要知道秘文的来源,再了解到错解的公布人姓名,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直接找到秘文对应的信息。” “本土化做的还算不错,”江秋补充道,“原本的密文是英语,而这里用的是拼音。” 如果这些隐藏的秘密都用同一种方法加密,因为成员的受教育程度不同,过于复杂的方法可能会导致自己的秘文自己都无法重新解答。但一个写在纸上的秘密,直接用白纸黑字来描述实在是太过直白,也不应当。 正因如此,他们才能这么快的找到答案。 “也就是说,这是那个人拿到的所有信息。”江秋作出了当下的总结,转头看向梁安,“怎么说?” “我本来打算对付对付恐怖分子,没成想突然还要玩玩寻宝游戏。”梁安敲了敲方向盘,很是无辜的耸了耸肩,“走一步算一步,先把这边多出来的那把枪解决了吧。” 他们也到达了酒店的地点。 梁安开来的是自己的私家车车,车上没有警笛,也没有直接告诉别人自己身份的东西。 酒店的广场上现在也多了些人,估计是那让人害怕的事情已经结束,当事人已经离开了现场。 外来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人在这附近乱传不太明了的消息,或者维持秩序。 来的路上琢磨了一会儿,但车停到路边,梁安还是多观察了几眼。 当着几十几百个人没头没尾的问话,梁队长也没经历过这场面。但无论怎样,总该从旁人口中确认一下实际上发生了什么。 联系不通,邵梓那边仍然被困在酒店里。 不只是外面大堂相当拥挤人多眼杂,更是因为身边有一个也许处在危险境地的女士,他实在是不便抽身。 梁安非常清楚,刘澈是一个做事堪称周密的同伴。 能够剖析事情的本质,综合所有的因素在一瞬间得出最佳结果,他在短时间内做出的抉择,一般都是当前状况下的最优解。 如果没有这种冷静的做出正确判断的天赋,运气极差的他恐怕早在任务中丧生了。 而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和邵梓没有直接的联络。这只能说明,他暂时不能和邵梓联络。 这就相当耐人寻味了。 连刘澈都被限制了联络的行动,恐怕那看到了两把枪的证词并不是空穴来风。 “我试着打电话过去,发现他的手机之前突然关机了,”邵梓在电话中急急说道,“我觉得很奇怪。” “也许他留下了线索。”梁安做出推断,“除非万不得已,他不会主动断掉联系方式。从我的角度看,刘澈可能干了些大事,但不便直接跟我们交代。” 这里是目击事件的人声称看到枪和人对峙的地方。 梁安琢磨着。正在这时,江秋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转过身,顺着江秋手指的方向,梁安看到了一个坐在广场角落灌木丛旁,在小板凳上左顾右盼的小孩。 他的手上似乎拿着个黑色的手机,当宝贝似的捂着,用很是紧张又很是期待似的眼神环视着四周。 “拿着手机却不玩的小孩……”梁安眯了眯眼,“真可疑。” 这年头,哪个替自家爸爸妈妈看手机的孩子能忍住不乱动的?就算是不被允许小娃娃也起码该眼馋的多瞧几眼,除非这根本就不是自己家的东西。 更何况,这孩子的眼神会死这么奇怪。 事出意外必有妖。 “刘澈手机是什么颜色的?”梁安边走边在耳机里问,“我好久没见过他了,不知道那家伙换了手机没有。” 电话对面的邵梓回忆了一下:“天青色吧,是手机壳。你找到他的手机了?” 他记的居然还蛮清楚。 “小朋友,你手上这东西是附近捡来的吗?”梁安俯身,以尽量亲切的语调询问。 小孩刚才就看着梁安走来,却在他靠近时有些犹豫了:“叔叔,我明明看见你刚才在附近下的车,你真的是失主吗?” 梁安也不在意,面带微笑的拿出证件:“叔叔是警察叔叔,这次来就是帮忙把东西还回去的。” 小孩也看不懂证件的内容,但看得出警徽的形状,只是将信将疑的把手机递了过去。 江秋站在一旁,总觉得好好的讨要失物被搞的像是拐小孩一样,充满了忽悠的气息。 “是这个吗?”梁安拍了张照,发了过去。 但邵梓看了以后,得出的结论是说不是。 “奇了怪了……”邵梓有些迷茫,“真就这么巧吗?” 梁安却一拍脑袋,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起码在本市,警员的手机都是特制的,内置跟踪定位的芯片,无论开关机都能被随时追踪。 “邵梓,既然你那里动不了……”他安排道,“你看看能不能查一下刘澈手机的定位,我跟过去,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第二十八章 跟随 梁安很是直白的下了结论。 “我怀疑,咱们的小刘同学是把跟踪对象的手机给偷了,再换上了自己的。” 这是能解释极其巧合的掉在事发灌木旁的手机唯一的可能性。 江秋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疑惑发问:“为什么这么想,难道你们真的有教人怎么偷东西的选修课?” “江同学,我觉得你可以去掉话语里对我隐约的攻击性。我想我已经洗心革面了,友好的态度更有利于我们的合作。”梁安诚恳的发出请求,“这只是个人行为,顶多是稍微有些普及化了的个人技能,严格意义上不能算是不良风气的一种……” 江秋面无表情,作势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 除了梁安为首的这些“散户”,周边派出所和一些支援的辅警也纷纷赶来。虽然仅仅是有枪支出现的目击证词,甚至没有人听到过枪声,但对于这种热武器的目击,哪怕更大的可能只是一个模型,也会引起足够的重视。 邵梓查到的实时地点已经被发了过来。 令人毫不惊讶的是,刘澈手机的位置已经蹿出了几十公里。但在最近的目击证词当中,持枪的人却是徒步离开的现场。也就是说,刘澈的手机绝不可能在他自己的手上,梁安的推测被初步的验证了。 “按你的说法,手机是那位姓刘的警官用来标记跟踪对象的道具?”江秋放下了假意捂耳朵的手,提出问题。 “他也许确实不能和我们直接通话,只能用这种方法尝试进行暗示,只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梁安叹了一口气,“这种情况很刁钻,我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也许目击到的三个人,其中两个都是我们的对头。刘澈被其中的一个限制住了,只能着眼于那个人身上,但另一个他不想放跑,所以只能用这种下策来追踪他的踪迹。” 他也确实猜想的八九不离十。不过以刘澈向来糟糕的运气,这种情况的出现也不算特别离谱——在他的身上,再超出预想的事件出现都很难让人意外,这也是刘澈虽然靠谱,却难以找到固定搭档的主要原因。 有人支援,邵梓那边按理说已经空闲下来了,可以把韦若薇交给其他的辅警保护。 但他却有些犹豫。 “梁队,我觉得韦若薇最好……不要让她刻意的被保护起来。”邵梓语气凝重,“现在还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继续监视她,如果她在后续的保护中被发现和警方有联系,她的亲人会有危险。我们总不可能让她家里的所有人都与世隔绝。” “你是什么想法?”梁安正色道。 这件事其实和保护唐千的宋乔雨所处的两难困境是一个道理。虽然韦若薇极力配合警方调查,但她本身其实抛却交给警方的信息,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譬如唐千嚣张的挑衅。这样的她,反而是被发现和警方的合作会更加的危险。 现在她能够暂时隐藏身份,躲在酒店的角落,以后呢? 邵梓一边说着,一边删除了酒店监控里自己和韦若薇对话前后的内容。 万一那些人真的这样神通广大,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查到这些来往,那可就不得了了。 除此以外,邵梓还有另外一层顾忌。但暂时还没安全的机会说清。 “韦若薇怎么想?”梁安更关心这一点。 邵梓也叹了一口气:“说出这些话的人其实就是她,一开始我觉得不加以保护有点扯淡,但想了想貌似还是有些道理。” 韦若薇确实是一个胆大的女人,但她想法也算是有理有据。 “或许我们可以和保护唐千一样,派个人在周围守着。要能打的,还必须是生面孔……只能找一队二队借人了。”梁安咂了咂舌,“你去找俞英健问问?最好是空闲的女警,和韦若薇交流会比较方便。” “我还以为你要把小刘要走。”邵梓松了一口气。他本来就因为梁安的任性落了单,再搞些花活怕不是得在办公室里坐到结案才能有出门的机会。 “都参与到这种程度了,他哪能算是生面孔。”梁安奇道,“而且就他那履历,市里大小黑道保不齐都有认识的,保不齐真碰上几个那可就不得了了。再说了,他这运气去贴身保护人,被保护的那位还活不活了?” 运气实在是一种很玄学的东西。 刘澈本人对此也无奈至极,但同时只能试图适应相当坎坷的过程,顺便挑一些和他一样能够应对突发状况的搭档,避免自己的霉运殃及他人,哪怕是一点点微末的可能都要尽量的避免。 邵梓也能算是其中之一。 除了现在梁江两人寻路追踪的移动的手机位置,值得担心的就只剩下了刘澈本人位置这一件事。 虽然对手持枪,但刘澈并不是能被轻易降服的人物。能在坐拥无尽霉运的情况下存活至今,他的应变能力母庸质疑。 只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确实令人担心。 要么他还没有解决问题,要么他现在暂时找不到联系的方法。 邵梓也只得等待。 而梁安这边,情况却稍微有些不同。 “这又是什么变道。”梁安看着不断更新的地址,头都要大了,“开的这么飘,我还以为他要开车开上天。他是觉得后面有人在跟他车,想用车技要把他甩掉吗?” 江秋有些无言:“你难道不是在跟着他走?” “我要知道目的是什么,当然得操心这个人逃跑的过程。”梁安说的理所应当,“起码现在可以知道,这家伙很慌张,生怕有人跟上来找他麻烦。多研究研究过程,说不定还能得到意外的收获。” 意外的收获不知道有没有,意外倒是真实存在的。 一个小时以后,在一座城市另一头的立交桥下,手机信号指示的地点停滞了。 那原本应该是流浪汉定居的地方,大概是因为有了新的居住地点,这里被完全闲置了下来,只剩下一些破败的遮雨摆设,以及丢弃不要的半条破旧被褥。其他的生活用品倒是被搜刮的很干净,明显能看出来只是一座生活的遗迹,一个被抛弃的残骸。 但在遮雨的破败木板的背后,他们发现了信号的终点,也是意外的源头。 那是一具新鲜的尸体,戴着前沿压下的太阳帽,身穿红色t恤衫,黑色运动裤。 而在检查尸体开始的一瞬间,虽然从未见过这个人做了什么,也没有和正面面对这位仁兄的刘澈有过信息的交流,梁安在这时知道了这个人或许存在一个特殊的身份。 尸体的脖子上,有一道纹路特殊的勒痕。 第二十九章 多余 周边的环境荒凉但不僻静,离这个坐标最近的有人经过的场所就是不远处的公路,车辆来往,传过来悠远的喇叭声。 梁安蹲在地上,玩弄着路边的杂草,神情依稀有几分怅然。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不咱们先注意一下礼节,哀悼哀悼吧。” 可是他刚毫不犹豫的从死者身上扒拉出来刘澈的手机的样子历历在目,完全看不出居然还会有这么多严正的顾虑。 “你搞什么?”江秋觉得疑惑极了。 “我们这边就这么点人,要么不在,要么调去酒店那边的现场,待会有别的支队过来。”梁安指了指自己车停的方向,这才说了实话,神情无辜,“会带上法医,莫云晚最近特喜欢研究我们这边的案子,所以她估计也要来。你想避避吗?” “为什么要避开?”江秋更听不懂了,神情茫然,“我一不是逃犯,二不是犯罪嫌疑人……” “行。”梁安也干脆应下,叹了一口气,“可以的话表现的自然一点,只要别让她看出来点什么……” 梁安清楚,如果让那家伙知道自己莫名其妙把她崇拜的江学长也牵扯进这种危险的案子里,不知道会因为气愤和好奇心惹出什么祸端。有些事,像邵梓这种略微知道一些轻重的聪明人知道了没什么,但莫云晚这种既聪明又没有直接关系的家伙,贸然调查恐怕真的会自找麻烦。 冒着风险接触的人只他一个就够了,再多,他可算计不过来。 江秋的身份特殊,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危机的概念,但就连江秋自己都不知道,背着他本人的情况下,莫云晚对江秋身上发生过的事究竟悄悄的表现出了多少的求知欲,因此给意图隐瞒的知情者梁安下了多少的套。 实在是个令人头疼的家伙。 支援的车辆来的很快。 “身份暂时不详——身上没有携带能够显示身份的证件。”梁安拍了拍俞英健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加油啊俞队,我们家几个擅长这些的都忙着,拜托你们了。” 因为负责的案件特殊,三支队是专业人员和辅助人员数量最少的小型队伍——因为这种特殊类型的案件也确实少见。 原本的人数不多,只是为了寻常情况下不要太多人处于闲置状态,即使只是处理旧案,没有新的任务的情况也能把人员利用到位——刘澈的出差也是因为闲置的近况。但在非常时期,三支队也会因为人员短缺,拥有一些寻求帮助的特权。 俞英健插着兜,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哈欠。然后他招手,示意旁边紧跟着他的实习生走远些,又和梁安一起站在墙角,算是隔绝了旁人听到的机会。 全市的案件都由三个刑侦支队负责,队长次次出动的情况只有三支队有这个情况。除非社会影响极其严重的案子,很少会有一二两队的队长亲力亲为的情况——因为确实没那个时间。 但这次纯粹的人员支援里,俞英健亲自前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作为老友的邵梓刚好根据梁安的嘱咐请求帮助,针对的又是保护隐藏身份的证人这种问题。而对这种保密水平极高的问题,当然更适合当面进行交流,俞英健也就顺带蹭了过来。 拍照取证的二支队人员围在尸体的旁边,低声交流着获得的信息。这是第一次被发现的尸体,虽然第一发现者是三支队的队长本人,但由二支队支援接手,还是需要流程上进行重复的确认。 “忘了说了,为了标记跟踪对象,我们队的小刘手机刚刚在这人身上。”梁安像是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临时扔进兜里当gps用用,待会还要还给他,可不能收去当证物。”说着他还亮了亮被自己提前收缴起来的“天青色”手机。 “别说的像是我还能找你要回来一样。”俞英健神情依旧困倦,还往自己的太阳穴上抹了点风油精,头顶翘起来的毛都没空打理整齐,“资料待会整理好会发给你们,先说说哨子交代的那个啥正事。不是我说,你们缺人缺的可真会找时间,工作手机都交代给人帮忙看着,自己好不容易躺下睡一会儿,结果哨子那边一个夺命连环call,还非说要我自己来找你问清楚详情……” 梁安也不急,就听他抱怨,然后交代了一些要求和注意的事项,尤其说明白了不能让人知道有警察保护的事情。 “不仅要面生,靠谱,还最好是女的?”俞英健终于有了些精力睁开眼,“拜托啊老弟,哪个队里女警不是当门面用的。你这是找保镖还是找特工?” “这些条件也不用太严格。”梁安想了想,“只要靠谱一点,能自然的不让自己的存在感太强,又能模拟一个警察以外正常的身份就行。能完全不暴露最好,主要目的还是确保他们一家的安全……” “动不动就想到灭门,这么听来你们这案子有够邪恶混乱的……”俞英健虽然没好气,但还是直接应下,心里也自己有了人选。 他也没有太过深究,毕竟自己手头的案子就足够操心的了。 解决完这方面的问题,最主要的还是目前的存在的尸体。 附近的主干道确实有监控摄像头,但达不到完全还原行进轨迹的目的。虽然之前很长一段路程里,跟踪的明显是车辆。但后续一段时间里,步行占据了更多的时间。恐怕凶手逃离的时候采用的也是这种最适合躲避视线的方法。 法医所在的法医勘察车从远处驶来。 “俞队,”梁安突然想起刚才被自己叫去附近逛逛的江秋,“法医来的是谁?莫云晚?” “是她,咋了?”自己在旁边交代完事情,俞英健好不容易提起的精神又过气了,风油精的数量都提不起来,艰难的抬起他耷拉的脑袋,“她听说是支援三支队,直接就上车了,积极的很。” 梁安偷偷摸摸啧了一声。 这个人依然是死性不改。他可不信什么纯属好奇的鬼话。 第三十章 失误 邵梓坐在酒店门口的长椅上,开始拨打梁安的电话。 电话刚刚接通,他还没有来得及吱一声,对面就传来了一个问句。 “走失儿童找到了?” “……”邵梓稍稍沉默了一下,瞥了一眼身后站着的大龄儿童——交代完事情发生的经过,看上去风尘仆仆的刘澈,“自己回来了,算是找到了吧。” 破案方面,梁安哪都不错,但除了不守规矩这个在自己内部惹麻烦的特性以外,也就是时常出现的一些过度谨慎的态度让人适应不来。 比如现在,邵梓有理由怀疑,电话对面说话的梁某人身边又有哪个他保持警惕,不想多暴露案情信息的对象。 为此甚至不惜给这么大一个刘澈冠上儿童的名号。 他把刘澈交代的事情发生经过讲了一遍。 “也就是说,其实那张很有用的纸,最后是落在了我们找到的这位仁兄的身上?”梁安奇道,“其实并没有。但凡这个人身上有点能看的纸片,都被找不到他身份的二支队鉴证人员传阅疯了。” 说着,他还回头瞅了一眼旁边几个忙碌的家伙。 离奇的是,指纹数据库和面部识别数据库都找不到这位仁兄的存在,所以只能依靠年龄,性别,相貌这种资料主意筛查了。 事实上,这种情况在发展到现在,办个证甚至开个银行电子账户都要按指纹的社会已经是非常罕见的了。虽然大多数收集的指纹数据库仅仅是私人公司和客户沟通服务的保险,并不直接纳入警方的数据库当中,但一般人显然更容易在处理社会保障上的个人身份信息的时候录入资料。 正因如此,光是寻找身份这一步就像是大海捞针。也还好看面相这个人应该确实就是本国人,要不然捞针的范围更广,恐怕得直接跨越大洋。 刘澈在旁边注意到了邵梓忙的事,凑了过来。 他略微有些尴尬,或许是因为一场没打成的架——其实他也并不想打,只是目的没有全部完成,难免扼腕。 这事说来有些哭笑不得。 刘澈只能说,自己也许是高估了对手,也许忽视了一些本该注意到的事实——但更大的可能是运气根本没让他有合适观察角度的机会。 对手当然指的不是鬼哭狼嚎的太阳帽,而是那位看着狠戾的兜帽男。 虽然刘澈也确实没有抓住那个家伙。在发觉问题以后,持枪逃跑的那位自然逃的爽快,而刘澈更是要追查另一位的下落。虽然留下了线索,但他也怕那人身上的重要证物就这么丧失了。 太阳帽的逃跑是在因为向兜帽男交出纸片以后奔命的逃走,而在刘澈假意争夺的肢体接触间,用偷换太阳帽裤兜里手机的方法标记了这位看上去不太聪明的逃亡者。 他必须对付手拿纸片的兜帽男,因此这也是当时最佳的选择,既标记了太阳帽的位置,由他逃跑也可以避免在警察面前产生一场光天化日之下的简单谋杀,又能够专心追捕兜帽的男人。 为了避免枪支造成伤亡,刘澈出言促使兜帽男离开了尚有人员聚集的广场。当然,能劝动也是因为兜帽男本来也不想在这样的视线当中久留,这个问题上两人有着同样的利益需求。 他们其实都不想开枪。刘澈不开枪的原因自不必说。而兜帽男,他虽然嘴上逞能,但也知道这么大的动静警方一定在赶来的路上。他的枪上可没有消音器,一发子弹就算不能致人死亡,都像是活生生的信号弹,跟他想要带着东西逃走的目的背道而驰。 而兜帽男自己也不能确定解决不解决的了这个难缠的条子。 对于当时的战局,刘澈是这么判断的,后续的事实也证明他的结论并没有错。 但在他们的对峙,乃至后来爆发的搏斗的间隙,反而是刘澈发觉了他们的争斗这件事其实毫无意义的事实。 兜帽男试图用一些聪明的方法逃脱困境,比如用那张纸片做胁迫,让刘澈放弃追逐的时候。 但在那时,刘澈发觉了一些端倪。 不产生正面交火,一切都可以奉陪,只要拖到援手赶过来这位就自然只能束手就擒。他本想趁乱记住纸片上的内容,利用自己还算优越的记忆力,即使无法取回也能在脑海里留个存档,以免无法得到其中的信息。 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兜帽男手上的纸片竟然是个假货。 不能妄断是有意还是无意,总而言之,他手上的东西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 刘澈虽然没有近距离看到过纸片本身,但能察觉到太阳帽一开始掏出的和现在兜帽男手上的纸片完全不是一种质地。虽然在搏斗中可以察觉到那个人并非普通人,但那显然是个专长上明白怎样杀人搏斗的莽夫,没有这种眼力。 正因如此,他才权衡利弊,终止了那边信息上无果的追踪,让兜帽男自以为得手后逃离,赶紧保证太阳帽那边追踪的进度。但他返回以后,也告诉了这边支援的警员他们对峙的主干道,因此可以由一些随时可以调取的交通录像,派遣车辆搜查附近来地毯式寻找兜帽男的踪迹。 只是地毯式的搜索框不框得住这么一个行动敏捷的大高手……这就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了。 但可惜的是,正如刘澈惯常糟糕的运气,俗称点儿背,他本来应该算是没有任何逻辑问题的理性判断,却并没有得到预想中最好的结果。 追踪尽头,一具没有遗留物的尸体终止了这条通路上所有调查的进程。 但还好,韦若薇的大胆让邵梓获得了信息。 “我有问题。”刘澈其实有些愧疚。 邵梓其实一直听的心悸,他越来越把宋乔雨的话当回事了。 能和刘澈打平的家伙,即使互有忌惮,出手都带着考量,能造成这种现象的人绝对不容小觑。更别提那人拿着的是一把真枪——手枪的形态和一些图鉴数据对比,得到了眼里极佳的刘澈的肯定。虽然没有开枪,但在搏斗间根据一些运动的轨迹可以判断出绝不是轻量仿真的模型。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出现的种种迹象似乎都在肯定宋乔雨一时兴起的告诫。 不仅仅是和刘澈交手的口罩兜帽男,令人疑惑的杀手还有一名。 留下太阳帽尸体的那位神秘人。 时间上,和刘澈一直僵持的兜帽男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到这么远的地方。 那么这又是另一个人。一个凭空出现,在意料之外的状况下果断杀死了一个成年男子,又凭空消失的人。 原本预定要杀死太阳帽的人无疑是那个被牵制的兜帽男,而这新的凶手又是一个不明来路的奇兵。他的手法神似之前清算中的人物,但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还有待商榷…… 无论是梁安,还是邵梓,都只能做出假设:这个人的到来,难道也是意外中的一种临时调度? 那个从灭亡中重生的组织,在威胁旧日同伴的日子里实行清算的主体,现在究竟是怎样的规模?又掌握有怎样的力量? 第三十一章 身份 这是很罕见的情况。 “尸体死亡时间在一小时以前,误差不超过十五分钟。也就是说,这位太阳帽先生,就被勒死在你们到达现场以前的十分钟以内。” 莫云晚站起身,神情漠然的摘下手套,扔在一旁拿了一旁的免洗洗手液搓了搓手,然后相当刻意,希望引起他人注意似的舒了一口气。 虽然法医室里现在只有这么两个人,连江秋都因为目前回到局里的人太多,自己说要呆在外面的车上。 “不知道该说你们是运气不好,还是追着的逃犯死的太巧。”她的视线转到梁安身上,“详情还得问问你呢,梁队。”结尾的两个字说的极慢,似乎是主动打上了加重的记号。 语气公事公办,但她的神情古怪,绝对不是惯常完成任务以后如释重负的神情,相当可疑。 梁安有些头疼。 他知道,刚才江秋被和俞英健对话的他落在一边,自己自然是不好意思去接触调查的陌生二队刑警的,自然只有说得上话的熟人,也就是莫云晚,能被当做临时交流的对象。 只不过不知道究竟是谁找的谁,江秋觉得抓住了救命稻草,还是莫云晚眼尖突然发现了故人。总而言之,这女人估计已经知道了自己把她所崇拜的学长带来一起追捕逃犯的事。 估计在她眼里,这是不守规则的梁队长做出的又一件毫无意义的离奇事件,在正常人眼里这种行为令人大跌眼镜的同时,作为非正常人的她又会再有一些调查的兴趣,甚至是利用套话找到一些方向。 梁安是真的不怕这家伙当面指责自己,死皮赖脸虽然不是他的强项,但也不是不能临时试试。主要这种隐藏的怀疑和调查又确实有自己破坏计划的可能性。虽然这可能性几乎接近为零,但一向推崇谨慎行事的他也不得不防。 “死者的身份还是没法确认?”他带着思绪主动转移了话题,出声问道。 “面部资料的数据库范围搜索已经扩大到全市,仍然没有结果。受害者恐怕确实没有留下这么方便寻找的信息,现在只能在失踪报案的资料里临时排查……” 太阳帽身上携带的东西已经被纷纷搜刮了出来。 确实没有刘澈和邵梓那边提及的纸片,只有裤兜里的一串钥匙,一包纸巾,以及另一边的一个打火机。按照手机讯号描绘出的行车时间轨迹,能够分析出太阳帽恐怕是在一个特定的地点上车,直接开往这个最后的终点。 至于刘澈偷换的手机是在钥匙那边的裤兜里找到的。 其实做出举动的刘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手机居然能够追踪到最后一步都没有被发现。本来在他的考量当中,趁着太阳帽一时恐惧,能够记录下他一段时间的行进方向,就能发现他乘坐的是哪辆出租车进而进行追踪。然而,他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自己兜里的手机。 然而太阳帽并没有在行走速度的前进以后做出任何停留的举动,而是立刻转为行车速度——这说明,他坐的恐怕是私家车。要么是有人在某处等待他进行接应,要么是他自己开车离开。 梁安倾向于后者。因为如果是前者,有其他人进行接应,那么就不需要再跑到这样偏僻的地方。更何况一个坐在别人车上的人必定有充足的时间动自己身上的物品,那么刘澈偷换的手机可以轻易的被发现。 现代人,很少有放着身上的手机不动,干坐在车上等待到达目的地的类型。太阳帽没有拿出手机进行交流,这也证明他确实是没有这个机会——比如自己一直在开车看路的状态,而且本身做出了按照原计划进行交接的决定。 做出更换而不是直接置入,本身就是为了太阳帽暂时无法察觉这件事的同时,能够确保他无法和他人达成联络。而受害者能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和人街接头,或许说明,那个地方本身就是他们约定的接头地点。 至于经历危机的太阳帽为什么仍然选择了按照原计划进行接头,这就是另一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了。 然而他们现在仍然持有可以调查的资料。 太阳帽被刘澈换下来的手机。 手机有被加密,这在警察的手里并不难破解。但奇特的是,这手机虽然自带指纹解锁的保密系统,甚至还有面部识别系统,但全都没有开启,用的是最原始的密码解锁方式。 “可能这位真的比较传统,或者听了一些夸大其词的营销号的说法,说什么指纹和面部识别解密都会暴露隐私……”梁安叹了一口气,“也许是这样,也不一定没有别的理由。总之,这样看来,数据库里没有他的面部识别和指纹信息或许也是理所应当。” 一个人的手机里,总不可能完全没有自己留下的痕迹。 手机里资料的内容不多,只有通讯录里存了一百来个联系人。手机里面的电话卡自然早被找出,太阳帽的身份在一番折腾以后浮出水面。 他叫叶泽北,三十四岁,是某家小型创业公司的老板。 说是年轻的老板,实际这个公司的规模不大,收支从一开始创立的几年开始,就一直在亏损中无法维持平衡,现在已经几乎付不起仅有的员工的工资,面临倒闭但尚未实现。 资料上人物的照片和太阳帽尸体的长相完全一致。 这样的人,似乎和韦高驰很是相似。面临经济危机,虽然一个是在很久以前,一个是在很久以后的今天。 但调查这个人十三年以前的过往,那时的他似乎在大学里做一名普通的大学生。在外省上学,有家庭的资金支持,也没有特殊的收支信息流入。总而言之,无论是所生活的地址,还是人生的经历,都和那时在昱州市进行活动的组织没有任何关系。 “难道,他们这还能顺便召集一些新人不成?” 梁安实在是有些疑惑。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属于“新人”的资料,和他们的预想不太相符。 那不知现状的组织状况未知,但预料中的情况是支持不了新人的加入。 连旧事都没有解决,哪有空闲去信任或者威胁新的加入者? 那么又出现了了一个问题。 最近的叶泽北身上,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三十二章 有人 “又要去哪?” 梁安刚结束自己的讲述不久,系上安全带,转头看着面露疑惑的江秋。 “叶泽北的家。”他活动了一下脖子,舒了一口气,“趁着发生什么预料之外的事之前,还得赶紧确认有没有一些留在他家里的证据。” 车再次行进在马路上。江秋坐在副驾驶,两手那种他那用来记录或者分析,整理思绪的平板。 平板上是笔记本样式的备忘录,一行行的字迹写在其上,版面整洁,字迹工整,字体端秀清新,很是漂亮。 每次梁安见到这场面总觉得哭笑不得,虽然自己也有用记录本或者电子设备记录案情的习惯,但江秋总把这种事做的像在教室读书做笔记的学生,更像是一种变相的学习——直接能拿上讲台当板书的类型。 “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好学生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意思?” “我是指法医报告的部分,”好学生当然有着认真探究的态度,“很多地方都没有讲明白,是不是不太完整?” 梁安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无奈:“小江同学,法医得出所有结论做出具体报告需要时间。这么点消息是我提前去找你那学妹,直接问的。如果你想试试参与法医工作,用来提高破案的效率,我是肯定没意见,想来姓莫的也不会拒绝——怎么,你想去和那具即将被开膛破肚的尸体约个会?” “你对法医有误解?”虽然是个问句,但这明显已经快要成为一个写进结题报告的定论。 察觉到江同学又开始下定义,梁安叹了一口气。 “法医做的绝大多数检查项目都是无用功……”梁安在红绿灯路口踩下了刹车,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但是,一些细微的地方往往能够给人一个绝佳的惊喜。即使是盖棺定论的完美结局都有逆转的可能。这就是法医学工作的厉害之处,表象虽然大多和事实一致,但隐藏在表象以下的……” “你能不能再说回那些浅显的话,这样不适合你。” 梁安精心准备的台词又被噎住了。 “你看,连我都不计前嫌了,你怎么老还是喜欢和我对着干。”也就是他还开着车,不然估计得展现出自己能表演的表情里最委屈的神态,作为回应。 这是少有的他从其他人身上学到的应对方法。俗称大概叫做耍赖皮。 江秋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后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了过去。 然而梁安并没有回应这个表情,一是因为他正在开车不方便,二是因为……再次的扯淡之下,他确实有些心虚。 “实在不行就当我没说。”他最终还是补充道,“但要合作,总不能和以前一样。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警局到叶泽北的家有一段路程。 这也是梁安几乎分秒必争,利用警员调查地址的间隙,一边跟江秋讲解完案情,一边共享已知资料,然后在得到信息以后马上出发的原因。 如果说案件的调查是一条直线旁边无数的分支的探寻,那么梁安的办案方式就是一条尽量全部包揽的并行线路,无论是利用少数的同僚得到的信息,还是自己进行时间管理,他都做到了极致。 即使这样珍惜每分每秒的赶路,到达这个地方也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叶泽北的身上本就有一串钥匙。梁安也带在了身上,但那东西还保存在证物袋里,不知道有没有指纹一类需要保存的证据,能完全不拿出来的是最好的选择。因此他还顺带留了个心眼,和楼下的物业说明白一部分的来意,是找的物业要的房东地址,再找房东要的房门钥匙。 已经知道了叶泽北是个落魄老板,他的房产早被变卖用以抵债,现在只是租住在这个勉强算得上体面的小区,因此。 略加对比就能得出结论,拿来的门钥匙和证物袋里的钥匙串上其中一枚的纹路相符。 木板门在吱呀的响动里,缓缓打开。 室内很安静,居室的灯都处于关闭的状态,再加上窗户的窗帘拉起,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昏暗笼罩下的房间厅堂。 从这个房间在第一道视线投射在其中开始,就这样处于一种静谧安详的氛围当中,似乎确实只是一个屋主不在的寻常住所,桌上的抽纸盒都。 但第一个走进这个房间里的梁安……却总由直觉觉得,这份安详当中有些不易察觉的怪异感。 家具位置摆放的恰到好处,像是供人参观的样板房一样的按部就班,如果非要给出一个形容词,或许就是缺少生活气息。 唯一的乱象或许就是茶几上的盘子里放着两只香蕉,表皮焦黄带着点黑,早就熟透了。但在这之外,一切的摆设都井然有序,挑不出丝毫的差错来。 而那位刘澈在酒店遇见的胆小又嚣张的太阳帽似乎不太一样。 如果说他的表现矛盾是迫于武力威慑时的选择性妥协,那这时出的反差就是更令人难以理解的事实。 从最直白的角度分析,一旦把那个人放在这样的场景里,红配绿毫不讲究的穿搭无疑会显得格格不入。一个人居住的地方往往预示着一个人的性情,虽然也有对外光鲜亮丽,对内在家里邋遢不堪的存在,只在对外展示自己时竭尽心力,但反其道而行之——对外邋遢,对内整洁的情况,可就比前者鲜见的多了。 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反差,很是古怪。 梁安走到房里,示意江秋在外面等他,戴上手套。 但在他刚步入房间里的时候,他察觉到了一点更浅显的异样。 卧室的方向似乎传来了房门转轴转动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响动偷摸的从不远处传来,不刻意的分辨甚至会以为是风声。 但风声……可不会呈现这么犹豫的一收一放的状态。 屋里有人。 梁安神情一滞,但在一瞬间下了结论。 这个人似乎并不是很具有攻击性,反而有些畏惧? 于是他后退了两步,退到门外,稍作补救似的敲了敲门板,正儿八经的大声问道。 “屋里有人吗?” 说的好像他退了两步就能抹去历史,改变他已经自行闯入了屋里的行为似的。 站在门边,被他的突然后退影响的江秋也同样退了一步。他并没有听到门里的响动,只是奇怪于梁安再一次的奇怪举动。 卧室的门终于被打开,里面走出了一个人。 梁安目不斜视的上下打量着这位仁兄,反倒是江秋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梁安,发现他似乎无动于衷,更加疑惑不解了。 第三十三章 相似 走出来房间的是一个穿着和屋内摆设一样体面的男人,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只是走出房间的步伐有些犹豫。 “您是……?”他看着站回门外,理直气壮的好像他从来没有走进去过的梁安。 “我是警察,姓梁。” 梁安公事公办的作出身份的解释和证明,这些熟练的做法他早就驾轻就熟。但同时,他也有些诧异的察觉到江秋在他背后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卧室里走出的男人在解释下也逐渐确定了眼前男人的身份,不再有那种以为是闯空门小偷一样的怀疑态度,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位不速之客。 “那……梁警官,有什么事进来说?”他试探的问道。 梁安开了灯,也被这陌生人领着带了进去。他身后跟着不知道为什么扯了扯他的衣袖,似乎是想要提示着什么的江秋。 被扒拉的实在忍不住回头看了几次,梁安着实有些好奇。 也不是走神,只是他第一次见到江秋身上出现这么复杂又纠结的态度,更是一种带有目的性的动作,同时眼神里带着深深的疑惑,甚至有些隐约的审视——这种视线还不是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身上,而是走在后头的梁安自己。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开口,实在让人百爪挠心。 梁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也说不上来。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原因,是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难道和江卓有关? “你是这里的主人吗?”坐在房间的沙发上,梁安开口发问。 男人微微垂首,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 “我叫叶泽南。”叶泽南整理了一下衣领,似乎觉得自己的表现还不够体面,缓缓说道,“只是来找人的……” “你和叶泽北是什么关系?”梁安讶异道。 一旁的江秋神情更怪了,连坐在对面的叶泽南也愣了一愣。 “我们是兄弟,我这次就是来找他的……” 梁安似乎有些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悄悄转移视线,看了一眼似乎明悟了什么的江秋。 恐怕是瞒不住了,不过也没什么。 “是双胞胎?”江秋也终于开口,只是顺带着瞥了梁安一眼,倒是没有太多余的表情。 叶泽南点了点头。 “很抱歉,但是我们今天就是为了他来到府上的。”梁安干咳了一声,又开启了公事公办的模式,“令弟去世了,就在几个小时以前,是谋杀。” 真遗憾,他本来是想趁出来调查的机会,刚好把通知家属这种难做的活计,顺水推舟的赖给二队支援的警员的。 “原来是这样……这……这样吗……”叶泽南似乎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刚顺口说出前面五个字,反应过来谈话内容时脸色开始变化,被信息冲击的脑海里一时有些茫然,伸手拖住了自己的头部。 趁着这个机会,梁安皱起眉观察了一下这位家属的长相。 但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叶泽南似乎受了些打击,缓了约莫有两分钟才抬起头,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梁安也能理解这种情绪,这也是他不太愿意干这种通知的事的原因。 虽然因为少有接触所以并不擅长,所以还需要时间来构想最合理的方法。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刚想开口安慰,却被似乎完全清醒过来了的叶泽南的开口,直接打断了措辞的过程。 “我这次来,其实本来就是因为联系不上他,所以用他给我的钥匙过来他家看看……没想到……梁警官,你们来调查,是要找什么东西吗?请便吧。”他苦笑一声,但笑的部分非常勉为其难,像是想要刻意的表现出正常一些的神态。 梁安倒也没想到这位会这么好沟通,直接把事情的发展推进到了大结局的水准。 按照叶泽南的说法,他也刚到这里不久,只是想在这等叶泽北回来,所以顺带就坐在里面了。不开灯也是为了省电,毕竟只是等人,而卧室也有空调,自然比外头开起来节省。 倒也省了梁安的事。 梁安忍不住为家属的善解人意道了个谢,从沙发上站起身,眼神示意坐在这的江秋,像是想要他做些什么。 江秋还愣怔了片刻,旋即明白了梁安的意思。 梁安是让他和叶泽南进行交流,而他自己争取时间,更好的寻找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异常。 这一般来讲并没有什么问题……但这种情况在梁安这个人身上出现这种情况,很是奇怪。 江秋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清了清嗓子。 直到一切临时的调查过程走完了过场,全部完成,离开这套房,他都还有些疑惑不解。 “听出什么了?”梁安按上电梯的按钮,看叶泽南并没有从房里出来,转向江秋。 江秋盯着他,然后叹了一口气。 “别光叹气啊,我可还等着你得出结论呢。”梁安探头,“我想通了,与其把这么一个大学霸当花瓶用,不如让你如愿发光发热。怎么样,开心不开心?” “你是脸盲?”江秋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岔开话题。 梁安面上一僵。 “所以你才永远不老实叫人名字……为了认错以后方便改回来。那你是怎么认人的?” “体态,身高,发型,头发的颜色,长度和……数量,还有卷曲程度也有区别,不久前见过的还可以看看衣服。”梁安舒了一口气,耸耸肩,“当然,还有鞋。不过有的人会撞同款,有的人还比较讲究,每天都穿不同的鞋。” 江秋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底,不自觉回忆了一下。 “没错,说的就是你。”梁安坦然道,“小少爷,你知道我为什么总叫你少爷了吧?” 江秋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梁安继续往下说的话果决的打断。 “因为你穿的太不重样了。无论是衣服还是鞋子。”他也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真的让我很难办。但放心,你其实总体上是很好认的,我不至于认错了人,结果冲着别人叭叭出我们的计划来。” “……为什么?” 梁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悟的哦了一声。 “你果然很少照镜子。你难道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睛和别人不太一样?” 闻言江秋看了一眼电梯的门,刚好楼层到了,但还没有开门。 “什么不一样?” “瞳孔的颜色。” 江秋转了回来,神情有些古怪。 他也不是没照过镜子,他的瞳孔和别人一样,但不知道是哪个基因出了问题,纯正的黑色以下,色素略少,颜色较淡,阳光下显得更通透。 但他注意到的东西其实不在这里。 “那是不是你一不小心碰见江卓,也会不小心把事情抖搂出来?” 他和自己父亲长得几乎完全一样,体型也相差无几。 自从江秋完全长成,恐怕体型这方面,在江卓老去,身形萎缩以后,这一点在两个人才会产生区别——如果他能够长命百岁,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还没等梁安继续解释,江秋也打断了他的回应,又道。 “我的衣服大多是他找人给我买的,几乎都是同款。” “年龄我总也是看的出来的,只是脸盲,别把我说的和傻子一样……”梁安咂了咂嘴,很不满意。 电梯的门打开。 “我和叶泽南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是他的情绪比较负面,我稍微问了一些他们家里的情况,和叶泽南对叶泽北的了解,基本和现实没有出入。” 江秋看着电梯外的光景,开口说道。 不得不说,江秋的思维有的时候也是相当的跳跃。 或许是和人学坏的习惯。 “你觉得他有什么问题?”梁安的笑容颇有深意,转头看了过去,“或者你说,你看出了几个问题?” “……你想考验我。” 这又是陈述句。 “不是说让你表现么,说嘛。” 江秋犹豫了片刻。 “两个。” 第三十四章 借口 “第一,无论怎么解释,在卧室里等人回来的行为都相当可疑。第二,他说他是为了来这里寻找叶泽北,但叶泽北手机上并没有近期的未接来电记录——不然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打回去呢?他的手机里有几百个联系人,明显不是什么‘工作专用机’。” 问出问题的人姓梁,回答问题的人名里带个安。 有时候江秋真的很不解,为什么几年过去,一个起码表面上还算正常的骗子,会变成一个表面功夫都敷衍起来了的骗子。 人,难道也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自行退化的吗?这或许是一个新的议题。 毫不觉得自己的自问自答有什么问题,梁安继续自己的判断。 “所以啊,虽然这位叶泽南看上去很配合警方工作,很理智也很克制,甚至让我有点小感动。但也不能随便相信他的话,要发现他隐藏的东西,知道了?” 江秋没有回答,只是跟着他走,听梁安一个人自说自话。 “你要是说‘你在教我做事的话’,我应该会回‘我确实是在教你做事’。”梁安并没有任何动摇,继续进行着自己的解释,停下脚步,站定在停车场的尽头,“比如现在,叶泽南如果不怀好意在楼上观察我们的动向,我该做的就是在他身边留下监听器。” “你做了?” “不,我没有。”梁安坦然答道,“也是两个原因。第一,我没有合适的机会放在合适的位置;第二,这个叶泽南虽然不够缜密留下了漏洞,但相当谨慎。我到了叶泽北的卧室里,里面的空调确实是开启的状态,但温度并没有稳定——因为空调性能会导致一些实际情况的差异,我才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为了验证这一点。这样一来,显然这个状况是我们进门后,他在慌乱之下,为了解释自己的行为留的后手。” 这样粗略的后手,也是得出前面对叶泽南这个人判断的主要原因。 “你的意思是,他是在找借口?” 梁安很是自信,直截了当的开口说道:“也就是说,在警察来过的地方,他会本能的收敛自己的行为,因为害怕而不敢多做,也不敢多说。所以这个行为其实并不会有现实的意义……” “其实你只是没有找到机会放上去。” “但安上去也没有意义。”梁安耸了耸肩,“我猜他会一声不吭的回去,然后立刻换下衣服,在袖子上领子上一顿瞎找,实在找不到就立刻放进洗衣机,胆战心惊的让自己冲个凉。说不定洗衣机里衣服洗好都不肯晾起来,非要保证假设挂在衣服上的电子设备被冲掉或者冲坏,或者直接让洗好的衣服在洗衣机里呆上七十二个小时,保证把根本不存在的监控装置里的电放完才敢穿上……” “你是要说,你不安上去,其实只是为了让他不起疑心?”江秋不太信服。 梁安赞叹道:“不愧是江少。” 江秋仍然很是怀疑这位忽悠人的惯犯,但话题又被梁安顺带的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 “我倒是想知道,你和莫云晚说了些什么?” 江秋被他的突然转折闹愣了。 “为什么路上不问?”他实在很是不解这个人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我过去找她,她很惊讶,犹豫了半天,问我今天中午吃了什么。表情很奇怪,你叫我不要告诉她太多,我就说我还没吃饭,然后有人找她说可以去查看尸体,立刻就走了。” “……这个就不必撒谎了。”梁安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是无所谓,我可是怕被‘江秋保护协会会长’找上门来。” 莫云晚一直崇拜作为优秀学长的江秋,但并不像是那种小粉丝对待偶像的态度,更多的可能是像那种……类似于妈妈粉的关爱。 虽然她称江秋为学长,但实际上年纪比江秋和梁安两个人都要长几岁,只不过这是在学习生涯里反复跳级的江秋自己造成的问题。 这种态度在姓莫的身上,其实相当与众不同,甚至值得思考。作为偶像的前车之鉴有个陈文锡,虽然不至于脱粉回踩,但在形象破灭以后莫云晚对他的态度实在不佳。 而在江秋的身上,她却体现除了相当程度的宽容,虽然态度依旧和对别人一样的疏离,但其实能看出来其中细微的区别。问题存在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江秋再怎么说都是个只比梁安小一岁的青年人,问题在于,恐怕那个性格古怪的女人自己做了母亲的时候,都不会对自家孩子有这种程度的关爱。 “你不是叫我瞒着她……” 江秋还记的挺认真,只是贯彻的未免有些过于彻底了。 “你掂量掂量,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就行。就算你怕暴露行踪,大不了就说全都是定的外卖咯。” “你们警局的饭堂……也有外卖?”江秋一皱眉。 梁安终于算是想起来之前吃的什么了。 他反思了一下,认真的回答:“打个电话就送上来那种,其实……应该也算?” 平心而论,虽然那些食物的卖相不佳,但无论是营养、口味还是打包包装的稳定程度,都是杠杠的好。 如果非要发展外卖业务,那应该也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叶泽南也有问题,谁都有问题。”梁安回想了一下所有的遭遇,不由得奇道,“这些人怎么正事不做,整天都这么遮遮掩掩的,既不坦率又不省心,只想着怎么骗人,可太折腾人了。” 这句话从谁嘴里说出来都正常,只是这位口中说出这句话,未免过于违和。 叶泽南的立场,又成了一个新的谜团。 一个新的被清算者的家属,一个新的身怀秘密的人。 作为叶泽北的双胞胎兄弟,叶泽南是叶泽北的哥哥,一个能够共享家门钥匙的亲人——兄弟俩的父母都在外省的农村生活,两兄弟是在这个城市里能够互相依靠的唯一的亲人。 而作为他自己,也有充足的资料表示,他是一名高学历自由职业者,涉及的行业很多,大学修习的专业是电子信息方面的科目,成绩极其优异,但并没有在硕士毕业后深造,毕业后只是有时凭借学历信息接一些公司的外包工作谋生。资金陆陆续续随着一些电子合同的签订在他和雇主之间流通,没有任何问题。 换而言之,他的社会身份和资产情况都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像弟弟叶泽北一样极其缺钱的情况出现。 这样的人,穿着板正的西装,尴尬的在亲生弟弟的房间里被当场抓包,会是因为什么? 梁安拍了拍江秋的肩膀。 “另外,作为三支队里职位最高的支队长,我现在就要通知你,江少爷。现在你说的应该是‘我们警局’。咱们协同办案呢,要讲究团结。麻烦把所有的措辞改回来,新鲜出炉的江顾问。” 第三十五章 下课 讲台上粉笔摩擦黑板的声音实在令人犯困,曾经好学如陆遥,也忍不住有一股睡意涌上心头。 吴老师很是贴心,以照顾新同学的名义,给陆遥调到了按照她作为老师的经验判断,最难以被老师和同学发现异样的最佳位置。也正因如此,她在观察和监视唐千的同时,也可以悄悄在柜筒里使用手机,跟进最新的案情进展。 当然,包括那个最新去世的奇怪人物,叶泽北。 陆遥眯了眯眼,感觉太过细微的动作或许会影响意志,于是为了强行振作精神,又往唐千的方向看了过去。 正经端坐,脑袋抬高,看着黑板目不斜视,手上还不停地做着笔记。 仿若教科书上画的那些个好学生,挑不出半点错处。 她都开始有些怀疑,梁安这么大费周章集中在唐千身上的注意力是不是有些过了。也许这小子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做完了就回归正轨,没有下一步的打算? 不过下一秒她又打消了这个看法。 似乎陆遥自己在甚至更小的年纪……做一些不太合父母老师心意的事的时候,表面上也是这样一副乖巧听话的情态。 可能有诈,可能有诈…… 她在心里默念道。 按兵不动,不受影响,等待对方……露出破绽。 刚好这节是吴老师的课,还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她也比以往大胆许多,手提电脑都放在了抽屉当中,而不是书包里。 “今天提前五分钟下课,先去食堂吃饭吧?” 吴老师和蔼的声音简直如同仙乐,不只是其他的同学欣喜若狂,陆遥也心头一震。 还有这等好事? 身为曾经的学生,她心里第一反应就差点把吴老师看成了慈祥和蔼的活菩萨。 为了不被饭堂的钟点束缚手脚,她自己都是提前带了三明治过来,而这么几天的观察,她也发现观察对象唐千居然也是自己带饭的类型,根据宋乔雨那边为了详尽传来的消息,居然还是自己在前一天晚上提前做的。这或许是他和其他同学唯一的不同。 整个教室的学生哄然散开,在吴老师要安静些的告诫中,如潮水退却一般涌出了教室。 如果是平时下课,应该还会有小半的学生留下,因为教室离饭堂太远,紧赶慢赶也要排很久的队。但提前五分钟……意味着基本上不用遭受排队的痛苦,连好学上进抓进每分每秒学习的优等生都会被不用排队节省下的几分钟所诱惑。 教室里只剩下五个人。 站在门口监督同学有序离开的吴老师、站在吴老师身边拿着课本和试卷等着问问题的杨乐歆、还在写作业的唐千、准备干饭的陆遥、以及杨乐歆的同桌——一个低着头看着柜筒里的漫画,还不时往杨乐歆的方向瞟一眼的女同学。 哦,原来是问问题的急迫,压过了节省时间的诱惑。 真好学啊,陆遥咋舌。她也就来了几天,但每天下课后的课间几乎都看着杨乐歆问不同老师问题,一个人就顶了别的好几个同学的量,真不愧是班长兼任的学霸。 留在教室里的女同学的行动也不让她感到意外——这些天,无聊的陆遥也稍稍留意了一下这个方向,察觉到了一些基本的人际关系,女同学名叫朱璃,和杨乐歆形影不离,上厕所去饭堂都一起,估计是她相当亲密的闺蜜,在一边背着班主任偷偷消遣,一边等问完问题的杨乐歆一起去吃饭。 一日三餐,偶尔晚上婶婶不在家唐千就要在学校解决两餐。因此,唐千也不是完全不去饭堂,为了保证这孩子一直在视线中,不看丢了,陆遥其实也去过一次。 饭堂不一定要用饭卡买单,也可以使用饭票,最正常的操作也应该是随大流用饭票买饭。陆遥可不觉得这些小崽子吃饭的速度能比得过也算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她自己。 只不过里头排队排的实在太过热火朝天,令人望而生畏,所以陆遥自己也退而求其次,选择敬而远之,饭点在人群里嚼完自带的三明治了事。 人声嘈杂的饭堂当中,一行行整齐的队伍宛若朝圣般,朝着一个个序号编码的窗口缓慢涌动。学校的学生不许带手机,因此队列里的同学只能拿着小本的参考书开始复习,比起专心学习的,更多的人只能在和同伴闲聊嬉闹,以及张望最前面窗口里喷香的饭菜里消遣时光。 或许唯一的幸运是这饭堂的饭菜看上去还算不错,香味也扑鼻。陆遥就很馋自己跟踪时坐在旁边的同学铁盘里淌着金黄色汁水的大鸡腿,多看了几眼,搞得人家还以为这位同学是不是吃不上饭才带了三明治,施以同情的眼光。 当然,为了避免这种自带三明治还在饭堂挤着吃的行为暴露自己的行径古怪,她挑了一个相对隐蔽些的地方,只有少数不会多想的人才发现了她这样的行为。 要不是亲眼看过排山倒海的学生嗷嗷待哺的盛况,陆遥又怎么会觉得,决定提前下课的吴老师是菩萨呢? 这样的恩赐,抽屉里已经放好饭盒的唐千仍然是无动于衷,用笔在最后一道数学题上写了个行云流水的解。 然后打开饭盒,作业题竖在眼前,底部搭成一个稳定让整个作业册立起来的三角,眼光定在上头,似乎是要边吃饭边想题。 ……因为高中时曾有一节数学课因为少听一个步骤没听懂而整节课的题目都在琢磨那道题,时间白搭的经验,陆遥对数学课特别敏感。虽然这回不用她听内容,但她还记得,数学课下课后拖堂的老师似乎说了,作业最后一道题可做可不做,太难了,有些超纲。 她就纳闷了,可做可不做的意思,难道不就是不用做? 令人发指。陆遥再次愤愤地下了结论。 有这个空闲的时间做附加题,难道这小子真的是专心学习,准备高考,暂时没有做其他事情的意向? 正在这时,令陆遥没有想到的是,一直安静的看漫画的朱璃出了声,打破了教室里的平静。 “请……请问……”她站起身,整个人转向了刚打开饭盒的唐千的方向,到现在还低着头,动作有些犹豫,表情似乎有些羞涩。 干什么?陆遥有些警惕。 问题目?问作业?借东西?表白心迹?难道是趁机暗杀? 抬眼看了看身娇体软、个子小小的朱璃,陆遥有些心虚的划掉了最后一个选项,用三明治挡住了自己胡思乱想的脑袋瓜。 第三十六章 异动 远远的瞅着唐千盖上了饭盒的盖子,对着朱璃拿来的练习册上的题目指指点点,在桌上的草稿本上写写画画,陆遥不由得感觉……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然而在另一边的师生交流结束以后,走回来的杨乐歆又让远在教室偏远角落的陆遥的注意力稍稍转移。 她也走到了唐千的座位边,朝着认真听讲当当朱璃说了几句什么,亲昵的整理了一下她的衣领,又朝着唐千说了些什么。 然后杨乐歆又走回了自己的位置,放下课本,在笔袋里翻找出了饭卡,然后独自一人……脚步轻快的出了门。 留下朱璃和唐千孤男寡女在教室里面对面的积极交流着什么——哦,对,这是忽略了教室角落静静啃着三明治的陆遥的情况。 陆遥的直觉让她感觉自己似乎不应该留在这,但理性和好奇心都让她饶有兴致的看向那个方向。年轻男女的对话传不到她耳边,一米六都不到的娇小少女朱璃,似乎也不会对唐千产生什么致命的威胁。更何况那个少女还神情忐忑的看着唐千这个人,即使不是什么专业的心理学家,一看就知道这孩子心事重重。 虽然正对着心事重重的少女的男孩子目不斜视的盯着练习册上的题目,同样是心事重重——但对眼前的少女并没有任何感兴趣的意思。 但这不影响陆遥“倒要看看他们在这教室里单独两个人要谈出什么个结局”的心理。 谈话结束的很仓促,出门的杨乐歆似乎并不是直接去了食堂,在门口打了招呼。朱璃好像刚听唐千说完就注意到了姐妹的呼唤,向唐千急匆匆的道了谢就朝门口小步跑去。刚开始还忘了放下练习册,走到门口才发现不对劲,赶紧跑回来,犹豫了一下,又从柜筒里拿出了本单词本。 陆遥顺带着往窗外看去,看到两个女孩似乎都神情舒展,连朱璃都没那么紧张,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往饭堂的方向走去。 哦对了,还要盯着自己的目标人物。 陆遥想着,视线在两个女孩从视野里消失以后转了回去,却正碰上唐千立刻收回的目光。 ……陆遥嘴里的三明治都不香了。 难道被这小子发现了? 她有些谨慎的多看了几眼,顺带回忆着刚才自己目光扫射的方向。八卦应该……不算是正常高中学生不会有的行为吧? 应该可以解释。 况且,之所以她一直认定唐千并没有发觉她这个人形自走监视器的存在,是因为唐千除了刚开始自己作为新来的同学进入班级以后,再也没有往自己这边看过一眼。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心虚。 应该……不会有正常人想得到,警察会闲到处心积虑在一个高中生身边潜伏,一边回顾学校生活一边做高中班级里的卧底吧? 这不是闲得蛋疼? 宋乔雨还待在屋里,抬眼瞧着密集的房屋间,天上隐约能照射下来的红色晚霞。 晚霞行千里,看来今晚是不会下雨的。 最近他老待在房里,除了悄悄地护送唐千到学校,也没别的出门项目。估计外表的那个婶子都有些怀疑这体育学院的大学生是不是抑郁了,有时候还热心的来敲敲门送点顺带做的甜食。李婶算个包租婆,闲暇时间很多,一有空除了那买股票的小爱好,就喜欢买买菜做做好吃的,偶尔也给邻居送些。恰巧,宋乔雨这小伙子就蛮合她的眼缘,觉得按照运动员的标准应该是个五好青年。 现在宋乔雨的窗台上还放着几颗自制的酥脆牛奶糖。 就在刚才,唐千回了家,吃了饭,然后就继续闭门不出,也没了动静。 宋乔雨也觉得怪。这小子周末不出门,工作日晚上也猫着,难不成真的是啥事也不干了,或者自己在房间里就能做出什么大事来? 真要再发生什么和这家伙的账号有关的事,宋乔雨觉得自己就应该向梁安那边提出个神情,让报备起来好指使陆遥直接骇入这小伙子的电子设备,免得真闹出更多的幺蛾子,自己这个监视的还不知道。 就在这时,宋乔雨发现了一丁点异动。 现在才七点多,连邻家的狗子都叫的欢快,唐千房间的灯却突然关了。 不过一会儿,灯又开了,还闪了闪,可能是开关没按严实。 就算是眯了一会儿,也不至于关了灯就为了歇息这么点时间吧? 然后灯又关了。 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唐千推开门,偷偷摸摸的走了出去,往后门的方向走去,身影消失在墙边。 宋乔雨情知不对,自己出了门。 他找的这个位置能看到唐千房间的门,但看不见另一边的动静。所以要察觉事情的全貌,必须自己出门查看。 宋乔雨来到了唐千的门前,拧了拧把手,推了一下,发现门没锁。在宋乔雨几天来的观察记录里,这是很罕见的情况,唐千向来出门进门的第一件事都是锁门。 但他没有进去,而是向唐千刚才在他视线里离开的方向走去,似乎要自己去查看那边的情况。 唐千房间的窗户没有关严实,风从窗台处沿着窗帘的边缘吹了进去,在窗边的小桌旁拂过,吹在铺平在桌上的练习册上,挑起几页写满字迹的纸张,发出沙沙的细微响声。 就在这时,这扇被推开关上好几次的门又打开了。 唐千从这扇门里走了出来。 他左顾右盼,察觉四下无人,于是转身回房,锁上房门,自己从窗户里翻了出来,死死的从外头关上窗户,确认了万事俱备,再脚步匆匆的朝正门方向走去。 在他快步走开以后,宋乔雨从一个视觉死角,靠近后门的一栋小房后面走了出来,也往正门的方向走去。 他倒要看看…… 唐千这小子,在这种时候,这么刻意的想要甩开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假装出门,爬窗回来,营造房里没人的假象,然后刻意想要把宋乔雨引走再离开…… 宋乔雨回想起刚才看到发生的事情啧了一声。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玩儿剩了的伎俩。 真以为自己察觉不到房间里刻意压住的呼吸声? 他走到门口,随手扫了一辆共享单车以防万一,借着夜幕的遮掩,远远地跟上了那个行色匆匆的少年。 第三十七章 暴露 “陆遥?你那边现在有事吗?” 宋乔雨推着自行车,靠边走在街上。 对面安静了几秒。 “咋的了……我刚吃完饭呢。”陆遥似乎有些心虚,“唐千这里出问题了?” 虽然宋乔雨隐约感觉对面刚才好像有咀嚼声,现在还有零食包装袋变形的响声,但还是忽略了那么一点的异样。 “你赶紧开车过来,唐千有问题。我怀这小子费劲甩开我,心里有鬼。 陆遥在对面赶忙应了声,说是马上过来。 远处的拐角处是刚刚唐千左转的地方,宋乔雨推着车跟了过去,速度恰好保持自己在唐千忙着赶路注意不到的区段。 唐千一路上都拿着手机,虽然脚步急促,但时不时低头看两眼。 果然,在车辆来往的马路旁,唐千停下了脚步,站在人行道旁,视线开始在眼前流动的车辆里漂移,似乎等待着什么,但并没有拦车一类的动作。 他在等车。 宋乔雨没有直接靠近,只是停在远处,放下了那辆没派上用场的单车。 看来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时机紧凑,突如其来。 果不其然,五分钟以后,唐千的手机响起,一辆白色的轿车停靠在了路边。 唐千似乎是在手机上确认了信息,隔着窗户和司机问了几句话,然后就自己上了车,坐在了后桌的一个位置。车辆没有立刻启动,坐在车上的两人似乎交流了片刻行车的终点位置,开启导航的地图确认了一番,然后汽车启动,驶入车流当中。 但宋乔雨暂时没有行动。 因为不到半分钟以后,陆遥就开着车赶过来,停靠在了路边。 宋乔雨上车,和陆遥换到了驾驶座的位置,而陆遥自己赶忙回到了后座,捧起了她的宝贝笔记本电脑。 “白色车,车牌号是……”宋乔雨赶紧把一系列自己注意到的信息都报了出来。这么一点时间,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唐千上的那辆车已经离开了视野,但显然他之前是在手机上预约的车辆,那么如果是经过注册的出租车小程序,车牌号一定会在相关的档案里报备,甚至车辆的行驶轨迹都会有直接的记录,避免网约出租车交易出现差错。 与此同时,顺着车道刚才白色轿车行驶的方向,宋乔雨开车就追了出去。 这条大道没有多少岔路,那辆白车也不过开出了几分钟。在陆遥查出车牌号对应的网约车信息以前,宋乔雨就看到那辆白车出现在红绿灯路口前的车辆中间。 “宋哥,你是真的欧……”陆遥从电脑屏幕里抬眼,不由得感慨道,“还能有这种操作。” 红绿灯颜色变黄卡的时间刚刚好,作为目标的白色轿车正在他们现在所在车辆的左前方,还正好是停车线前的第一位,再晚一秒都嗖的一下开过去了。对于观察目标车辆这个目的来说,连车牌号的边角都隐约能从这个角度看见,就算宋乔雨不记得车的具体长相也能凭借必须记住的车牌号确认这件事。 宋乔雨没有吱声,只是盯着前面的车辆,确认了唐千还在其中。 唐千一直坐在后座,也很方便观察。出租车规定,为了保护司机的安全,只有小孩和女性才能坐在副驾驶,显然未成年的唐千把自己归在了另外的类别当中。 “找到了。”陆遥继续投入工作中,在红绿灯变回绿色以后完成了阶段性的工作,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不是提前约好的,确实有这辆网约车,今天接了好几单了,包括刚才在app上预约的唐千。这车一直在这附近活动,挺正常的。我去查查看看有没有提供实时位置信息,宋哥你注意别跟丢了,网约车系统质量参差不齐,我怕有的这些管理不到位信息提供不全……” 所幸,一路跟车过去,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少,宋乔雨也没有跟丢。 “要不要绕一绕,别被发现了?”陆遥有些担忧。 她倒不怕跟丢。虽然网站提供的gps定位信息不是实时顺畅的信息,只是断断续续的有提供地点,但总归是能追上的。 “我感觉那小子已经知道自己被跟上了。”宋乔雨看着前方的路况,“你没发现他这么久了,一次头都没回吗?” 唐千的行事风格一向都很谨慎,不至于自信到连回头都不屑于回头的地步。 更直接的是,宋乔雨直觉上并没有感到前面的车有任何异动,乃至于唐千本身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能吧……”陆遥嘟囔了一声,“我坐在后座又没你那么好的视野。话说到底发生什么了,他怎么就想甩开你了,干了什么?” 宋乔雨和她详述了一遍。 陆遥听完直咋舌:“挺牛啊。还别说,这方法蛮讲科学的。” “也就是仗着我不敢明着监视他。”宋乔雨没好气的控制车辆转了个弯,“我觉得快到了,车速明显慢了很多,似乎在找地方。” 也确实,在白车载着唐千开始行动的四十七分钟以后,车停在了路边。 唐千下车,朝司机打了招呼离开,白色的轿车缓缓开远。 而宋乔雨停在了不远处的路上——他也找不到什么更隐蔽,更可以藏起来一整量车的地方了。 然后他看着唐千转过身,直接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直接来刚?这么不给面子啊!”陆遥夸张的感慨道,“不过确实也没什么难度。” 确实,在必须被监视保护的对象面前一直保持不被发现,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两个人也都有准备,宋乔雨这种一开头就自报身份的自然更为顺理成章。 但陆遥……在唐千中午回头看了一眼以后,她也就释然了。 确实,一个在学期中旬突然出现的转学生,而且还每每和自己处于同一个地方,在那么敏感的时间点往那个地方看,实在罕见。 或者说,对于唐千只存在有没有人在学校监视他的选项,而不是这个监视的人是谁。排除所有事发前在这里的人,结果也只剩下陆遥一个。 所以她的暴露……其实也不难预见。 宋乔雨不意外,只是顺带打开了副驾驶的车窗。 唐千站在了车门外,定定的在车里的两人身上分别看了几眼,在刚才一放学就去下馆子买零食,现在还穿着校服的陆遥身上多停顿了一下。陆遥不嫌事大,还乐呵呵朝唐千招了招手,打了招呼。脱下了马甲,她可就没心没肺,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了。 车上两个人坐着,车边的唐千站着。 沉默的气氛持续了一会。 “宋警官,如果你在一开始直接追上来……也许我能省下点车费?” 宋乔雨转过头,似乎是第一次看见这小子。 “不,你会直接被遣送回家,然后被关回房里,严正警告,不许出来。” “那我还真做对了。”唐千由衷庆幸的说道。 第三十八章 寻找 “所以啊,唐千同学,你今天到这来是要干什么?”陆遥行云流水的开门下了车,毫不掩饰的展露了真容,“说出个让人信服的理由,说不定警察哥哥会让你做你想做的事,甚至帮你的忙哦。” 唐千也并不对她的露面太过意外,只是把视线转了过来,试探性问道:“这位警官贵姓?” 看来他以为陆遥用的假名。 陆遥哼了一声:“我就叫陆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别戳穿我啊唐同学,我还想多装一会儿未成年学生呢。” 唐千又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看来陆遥的娃娃脸确实更像是个高中生,让人实在难以联想成一个合格的警官,反而是作为真相的后者显得没什么说服力。 宋乔雨也下了车,趁着他们寒暄,稍稍检查了附近确实是可停的车位。然后他走回来,拍了拍唐千的肩膀。 “说,还是不说?” 这已经是逼问了。 但不同于以往,现在的唐千显然有所求,不能再保持沉默。他出门时一波三折的举动说明,他是确实的想不受警察干扰完成这个行程。然而被人跟上来……也实属技不如人,无可奈何的结果。 唐千叹了一口气。 陆遥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唐千把视线转到了自己身上,有些疑惑。 唐千盯着陆遥,神情凝重,开口说道:“陆警官,你白天看到了我和朱璃在说话吧?” 陆遥一时间有些疑惑:“看见了……你什么意思?你来这里,难道是为了和女孩子幽会啊。” 说着,她转头看看夜幕下的郊区,奇道:“现在的小朋友这么会玩?” “当然不是……”唐千失笑道,“不过我来这里,确实是因为她。” 宋乔雨在一旁听着,有些不明所以,但大体还是明白了那个朱璃应该是个女学生。 他抬手指了指人行道的另一边,轻声道:“那边是郊区,朱璃的爸爸前阵子失踪了,最后一次和家人外出时就是在那一带。朱璃说她想找人陪她确认一下。” “所以她叫了你一起?”宋乔雨皱眉,“为什么?” 这似乎毫无根据。唐千只是一个高中生,既然有线索,为什么不提供给警方。 陆遥做出了一个稍等的手势,从车上拿起手提电脑,开始在她能触及的数据库中畅游,来验证一些唐千说的事。 “她只是说很怀疑,当时的情况比较复杂。”唐千摊了摊手,“朱璃的爸爸并不是在他们郊游的时候失踪的,只是那段时间的反应让朱璃觉得很怪,过了几天又整个人消失了。她怕自己是想多了,麻烦别人……” “确实有失踪报案记录。”陆遥查到了记录,“我看看……朱友竣,失踪五十六个小时,有这事。已经立案调查了,有别人在跟进。怎么,有事不找警察,找你这个同学?这不得思想教育教育。”她看向唐千,同样想要寻求一个有说服力解释。 唐千舔了舔嘴唇,似乎不太想继续说下去。 “不说就把你送回去哦,我们宋警官开车可快了,都是跟车才拖慢了功夫。你这去程半个多小时,返程他一飙起来,怕不是只要十五分钟,绝对飞速回家。然后顺理成章的就可以让你放了漂亮女同学的鸽子。”陆遥兴致勃勃的威胁道,反被作为同伴的宋乔雨敲了脑壳,委屈巴巴的把手提电脑放了回去。 “除了对自己的怀疑的结论不太自信以外,她似乎不太敢和警察说出自己的怀疑,或者说有些害怕警察,恰巧我……可能在她们眼里比较靠谱。”唐千有些犹豫,但还是如实的回答道。 陆遥有些疑惑:“你?” “我是学校侦探社的社长……”唐千似乎觉得实在有些难以启齿,“虽然没有学校承认,只是学生自己组织的一个……群体。平时也就出出题,做做题……什么的。” 唐千所在的中学是典型以专注学习为导向的重点中学,社团活动基本上形同虚设,能够过审被学校认证的社团也为数不多。 但私下里,满心兴趣爱好的学生也会自己组织一些活动,建了不少社交群组。陆遥也稍微知道一些,但因为在学校并没有经历所谓社团招新的时间段,所以了解并不多。 按照唐千的说法,他原本只是加入了那个群组,参与了其中的兴趣交流,多说了几句话。然后在聊天中积攒了一些学生群体里的信任和威望,作为群主的原社长即将毕业,就看他似乎不错,把群主的位置让给了他。 现在搞推理社侦探社的小群体,多半是对一些自创的推理题讨论和创作的地方,自有一个小圈子。唐千是个聪明的孩子,也并不抵御社交,对人勉强能算是有求必应,恰巧对这种事感兴趣,在这种小圈子里很受欢迎。 然后唐千就莫名其妙的成了什么侦探社的社长,只是因为群组里一个群主的位置——他至今觉得自己的这段经历有些不明不白。连委托他的人也只是抱着试探的心态,拉个人过来帮忙。 “我觉得挺好玩的。”陆遥评价道,“所以呢?作为侦探社社长,朱璃信任你敬重你,就这么顺理成章委托你做事了?你不觉得怪怪的?”她似乎还挺羡慕,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着这位不情愿的“侦探社社长”,似乎已经琢磨着在自己的学生卧底生涯当中,能不能尝试潜入敌营,谋朝篡位,试试当侦探社社长被委托办案的滋味。 “你真的不是自己故意设计的?”宋乔雨在一旁,终于寻思明白了半截真相,出言问道。 看来他眼里的唐千已经有些妖魔化了。当然,宋警官绝对不肯承认这一点。 唐千又沉默了片刻,抬头说道:“她说她本来就决定要来,但想想女孩子到这里不太安全,想找人陪着一起。我也这么觉得,既然知道了有这件事,都是同学,不好不答应。当然,不收费,我不搞非法经营,别逮捕我了。” 这是相当中规中矩,无法拒绝的理由了。 无论是作为警察,还是作为好心路人。 “约定的时间在八点半,”唐千有些无奈,“但她们刚刚给我发了定位,已经到了。” 他打开手机,里面确实有一个定位的地址就在附近。 但陆遥发现了华点,疑惑道:“她们?” 唐千也不太意外,接过话茬:“还有一位,本来如果我不来,朱璃也不可能一个人到这种地方。” 陆遥的心里,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她惊讶道:“难道是杨乐歆?” 唐千点点头。 朱璃热心肠的可靠闺蜜,这不难猜。 宋乔雨是搞不明白他们的学校见闻,只是抱着手臂,在旁边杵着,此时此刻,更像一桩无情的棒槌了。 “既然这样,那我们也走一趟。”陆遥做了决定,“虽然不能暴露身份,但总得帮帮……无辜又可怜的小姑娘。” 宋乔雨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他本来就在等人做决断,并不想自己动脑判断合理不合理。 也许……有自知之明并不算丢脸? “你当真只是想要帮同学的忙?没点别的想法?”他只是在确定结果以后,一边跟着唐千前行,一边多问了一句。 唐千神情有些古怪。 “如果我说不是,你是不是还是要把我扭送回去?” “那倒不至于。” 宋乔雨叹了一口气。 “我们姑且信你一次。” 毕竟,这样看来,需要帮忙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也就多了些帮忙的借口……不对,是理由。 第三十九章 碰头 八点多的郊区旁,夜幕已然笼罩。 跟着导航指点的方向,三个人照着唐千手机上的位置信息,顺着人行道走到一处路灯不多的地方。 “在这个地方郊游?”宋乔雨率先发问,“离公路这么近,是要走进去多远?” 被车水马龙的公路环绕的郊游可不太现实。 唐千摇了摇头,他也不太清楚具体位置,只有一点作为局外人的粗略了解:“我做过功课,里面有一片空旷的地方,是草场和林场的交界处,偶尔有植树项目,也有人以个人身份跑去玩玩。那附近蚊虫很多,附近还有蛇出没的报告。”说着,他还拿出了手电筒和防虫的喷雾。 他的功课做得确实足够,准备也充分,也不负被同学依赖的“侦探社社长”的名头。虽然他压根就不喜欢这个称号。 “为什么挑这个时候?”陆遥很是疑惑,“大半夜的来探险,别说找东西,吓都把自己给吓死了,更何况还是有蛇的郊区,深更半夜看不见人……你们作死啊?” 唐千倒是知道这件事,坦言道:“说是朱璃家里管得严,因为高考的事,本来就不许自己随便出门。她妈妈精神状态不好,丈夫丢了,女儿一会儿不见了可能会出问题,所以只能趁着晚修点名后溜出来才能准时回去,不产生任何怀疑。晚修七点半点完名,算上坐车的时间,最快也得八点多了。” 这高中生,勾心斗角的伎俩还挺多。 但宋乔雨是不太在乎,他也拿出了个手电筒,顺便从不知道哪个口袋里掏出把小刀来。 “宋哥,你已经准备好和猛兽搏斗啦?”陆遥看着有些咋舌,“要比比谁更凶残?可别一兴奋,一不小心露馅了。” “我现在是一个热爱野营运动的大学体育生。”宋乔雨干咳了一声,义正言辞的更正了他最新的卧底人设。 虽然不想承认……但在办公室里坐久了,最多也是在都市里坐车四处奔走,这种少许人在野外寻找线索的行动,他还是很期待的——就像一匹独狼回归了森林,总该有些本能的兴奋感。 虽然所谓的危险,确实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威胁。 陆遥虽然也有装备,就放在车上,但自己可一开始就没拿出来,凑合凑合跟着宋乔雨用同一个手电筒。 不像有自己一套专业设备的宋乔雨,她随身带着的可都是警察统一配发的道具,上面正面警徽背面“police”字样,一旦拿出来露馅就是分分钟的事。当然,可以解释为崇拜警察而买了网上的山寨同款——这种情况不少见,但总归会添麻烦,增加被怀疑的可能性。 两位年轻的警官跃跃欲试,唐千却是有些头疼。 总觉得有些不太靠谱。 他们到了地方,眼前出现了两个姑娘的身影。 “嗨!”杨乐歆远远的就冲着走在前头的唐千打招呼,“来了?这里这里。” 唐千回头看了一眼两位大哥没有跟丢,抬手示意看到了,直截了当走了过去。 然后杨乐歆就看到了唐千身后的两个人,包括认识的不速之客陆遥,于是在他们走近以后惊讶道:“新同学?小陆,你也来了?” 陆遥打了个哈哈,按着之前的计划找了个借口:“我听说了,也来帮帮忙。”说着,她还扯了扯身旁的宋乔雨。 杨乐歆和朱璃正并肩站在路灯下,朱璃刚看见唐千就直往杨乐歆身后躲,似乎还是和白天一样的羞涩,看到有陌生人更是畏缩。 宋乔雨也多瞧了几眼两位小姑娘,打量了一下这并显得不安全的身板。 确实这两位大半夜去郊外晃荡,不让人放心。唐千的话也就可信了那么一丢丢,虽然他仍然有些本能的怀疑,以及情感导向上不觉得这小子做的事不会那么简单。 “介绍!”陆遥就在这时在他耳边小声提醒,拉了拉他的衣角。 宋乔雨这才反应过来,开口说道:“你们好,我是陆遥的表哥,来帮忙的,我叫……”他突然有些卡壳。 两个姑娘加一个小伙,看着他等他继续进行自我介绍。 这么个人高马大的陌生成年男人,比已经不算矮的唐千还要高出小半个头,在这种黑暗里探险的任务里显得特别让人有安全感。 他叹了一口气:“我叫宋荆,荆棘的荆,叫我宋哥就行。” 不仅仅是会不会暴露身份的缘故,虽然平时在同事面前展示的再怎么毫不在意,这种被陌生人信赖被依靠的时刻,说出那种温柔有余霸气不足的名字……实在有些难以想象这个尴尬的场面。 虽然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离谱的潜意识,就这么顺利成章的盗用了自个儿亲妈的马甲。 或许是因为宋乔雨本能里确实觉得对这个名字有些羡慕?但他绝不会承认这一点,就像他不会在宋荆面前承认自己其实对她的成功也很是羡慕一样。 “这名字挺霸气的……”陆遥是不怎么知道其中的内情,在这自顾自的感慨,热络的套近乎道,“对吧?我跟你们讲啊,我这表哥超靠谱,担心我才跟我一起过来的,人就放在这了。你们别客气,随便用。” 就这么像贩卖人口似的把同伴给不要钱的卖出去了。 朱璃只是偶尔悄悄的抬头看一眼,表情都不多透露出几次,陆遥也察觉不出这姑娘更深刻的感想;但杨乐歆明显是接受良好,自信满满的带着几位往郊区的深处走去,时不时还回头介绍。 “其实这片地方我家里也来过,不算完全没人过来。现在看不出来,白天人还是有一些的。”她有些犹豫,做着介绍,“虽然吧,说是有些小蛇在附近,但确实很少会见到。这附近风景也不错。朱璃,你们之前是在哪边来着?我还没听你具体说过。” 朱璃这才抬头,指向左边的一条小路,小声道:“在……在这个方向。”她在紧张之下看向了唐千,神情有些动摇。 “好啦,别怕,今天就是陪你来看看的,别紧张,这么多人陪着呢。”杨乐歆很是善解人意,揽住朱璃的肩膀,亲昵道,“叔叔一定会没事的,相信我。答应我,今天啊,如果真的能发现什么确实的线索,我就陪你去跟警察说说这件事,尽快找到叔叔,不许推脱说不记得了,好吗?” 这闺蜜当的,可算是仁尽义至了。 陆遥却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的望着继续低头快步向前走的朱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其实除了找人,朱璃还在这附近掉了点东西,也要找回来。”杨乐歆说着觉得有些好笑,“是个玉手镯,麻烦顺便帮忙注意下吧。她也是老觉得自己如果在警察面前提了,结果这里没有任何线索,警察会不会觉得她是想要动用警力帮忙找东西才故意说得那么夸张。她就是想太多了,害怕被别人误会……” “可以理解。”陆遥恍然大悟。 五个人,走在漆黑一片中的郊区小道上。他们的身边,路灯的光辉逐渐在远处黯淡,人造的小道也逐渐变成了人踩出的捷径,顺着这条捷径,五人走出好远一段距离才到达了这个地方。 直到朱璃示意到达了地点,他们停在几处灌木的附近,已经能够看到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林木。 “就是这里了?”宋乔雨开口询问。 朱璃点了点头,对于这一点倒是相当的肯定。 夜深人静,乌鸦在枝头拉长了叫声,凄厉拖长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伴随着野草灌木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手电筒的光芒照在走来的小道上,照在林间幽深的林木当中。 除了他们,四下空无一人。 陆遥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 “可能有些冒犯了,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你们到这地方这是来郊游的……还是来探险的啊?” 这里的杂草无人修理,除了由来往的人踏足踩踏的草木以外,都是快有半米高的杂草,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大夏天的草尖枯黄的耷拉到一边。 比起之前一路走来的所见,实在不太好看,也不太好走。 杨乐歆口中自己家里出来野餐的地方也早都过去了。 更何况,如果有东西掉在这里,也实在难以寻找。一个人走在杂草堆里,低头连自己的鞋是什么颜色都看不清。 “在到这里之前,我爸都没什么异样……”朱璃小声道,“说是往里走有一片很适合坐下来晒太阳的空地。但是在我们往里走的时候,他的表情就越来越不对劲了。然后我妈崴了脚,我陪她在这附近找地方休息,我爸自己走了一段,然后回来,很急匆匆的要我们赶紧回去。然后……我们就回去了。那时候我觉得他是担心我妈脚崴了不舒服,没有多想……” 或许这就是朱璃指在这个地点原因所在。 但她的理由仍然含糊。 先前走过来的路,也是他们一家三口走来的路径,只是那时的情况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有这么点线索,绝大部分还是模糊的个人感觉,也难怪朱璃会觉得自己的怀疑不太可信。 “我爸走的……是那个方向。”她笃定的指向一处,但神情有些懊恼,“我没注意具体,但是这个方向没错。” 朱璃负责引路,杨乐歆一直掌控着其余引导的全局,作为局外插入者的宋乔雨和陆遥其实并没有插手。 杨乐歆听到这,也叹了一口气,抬头试探性的问道:“要不咱们分开来走,再看看吧?” 第四十章 踪迹 这漆黑一片的野外郊区,听上去危险,实际上确实也像杨乐歆介绍的那样,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威胁。 再怎么说附近也是公路,这里人烟不算渺茫,就算以一条蛇谋生的角度,在有深处的丛林和外头偶尔嘈杂的草场作为抉择对象的情况下,也相对而言嫌弃这片不太安详的地界,更喜欢在无人问津的深处盘曲身体,安静栖息。 互相嫌弃的人类与蛇假使能在这互相厌弃的地方相遇,一定需要走了大运。 顺着朱璃指点的方向往前走其实并没有分头的余地,因为方向只有一个。如果说分工合作,那就是一部分人偏向于观察行进方向的一边,一部分人偏向于观察另一边。 “陆同学,”杨乐歆拿着手电筒,凑到了陆遥的身旁,由衷感谢的说道,“我确实没想到你也会过来帮忙,而且还带了帮手,真是谢谢了。” 陆遥先是愣了一下,摆摆头,示意没什么。 她现在在这些学生面前的身份还是热心帮忙的新来转学生。虽然之前有些担心这两位姑娘会不会关心自己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因为再需要编造一些事实的话确实麻烦至极。 不过所幸,她们似乎并没有太过在意。 一边走着,朱璃开始述说她怀疑的源头。 “我爸是个建筑工人,我以前没说过。我的家庭条件不太好,欠了很多债。”她低着头,神情有些复杂,“我爸他是很开朗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笑着的,经常安慰我们要向前看,生活有困难就想想以后一定会好的。我妈身体一向不好,所以没有工作,我爸一有空都尽量提早回家,就是怕妈妈一个人在家出什么问题。他不让我帮手,说是要我专心复习高考,考上更好的大学。好大学毕业找了好工作,就能多挣钱,不受苦了,他一直跟我这么说……” 陆遥余光里的注意力从刚才开始,就频繁的落在当事人朱璃的身上。正好,她现在处于断后的位置和这两个女孩子靠得最近,和朱璃只隔着一个杨乐歆的距离。 “最近他的笑容少了,有时候甚至有些神经质……”朱璃咬了咬牙,似乎对这些变化有些不敢置信,“那是在我爸失踪以前,我们去郊游以后。他有一次骂了我妈,骂的很重。他知道妈妈有时候会突然没力气,这是身体原因,只是想尽可能帮他的忙所以强撑着去洗碗干活,手一软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他以前从来不这样。” 这个女孩子娇小柔弱,披肩的中长发经过复杂的打扮工序盘起,绕成一个乖巧的丸子头。纵使打扮的精致可爱,形象方面挑不出瑕疵,她似乎一直有些畏缩,不是很自信,现在还牵着杨乐歆为了安抚伸过去的手,但还是有些固执的走在她的前头,有种既想领头寻找,又不由自主把自己置身于人群最安全的中央。 “我不怪他,我妈也是。他一个人肩负这么说重担,虽然笑着,但都知道他有多累。那次郊游,不只是想让妈妈晒晒太阳,也是想让他放松放松。妈妈本来想去公园,但他说要来这。”她喃喃道,“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都只想找到他。” 不知道这孩子的举动,究竟是常态化的内向,还是因为家人遇到不测而魂不守舍,状态不佳。 朱璃眼神直直的盯在杨乐歆手电筒光束的尽头,似乎努力分辨着任何有可能的痕迹,神态紧绷,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果然蚊子很多。”唐千在不太整齐的队伍的第二位,拿起了他防蚊虫的药水喷了喷,回头递给后面的人,“东西没带错,多喷一点,能用衣服遮住不被叮的地方也遮一下。” 他转身过来,一系列的确认动作倒是挺熟练,让人怀疑这小子以前是不是也自己干过这种大半夜探险的事。 三个学生和一个假学生穿的都是完整的全套校服。校服标准长裤的裤腿本来就够长,也没有人闲的想自虐,在这杂草丛生、蝇蚊生长的地方卷起裤腿,给蚊虫提供叮咬的契机。 寂静的环境里,突然传来一声脆响,队伍后方的手电筒光束变了方向,给人的感觉像是一暗一明。 走在最前方的宋乔雨察觉了异样,回过头,于是整个向前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 “刚才,有……有蚊子在我脸上。”朱璃的声音随即弱弱响起,说话还不自觉的有些结巴。 她紧张迅速的伸手拍了蚊子,拉着杨乐歆的手随之挣脱,于是杨乐歆也被她吓到了,手上的手电筒和光芒才有异动。 陆遥虽然一直盯着她,正好讪讪解围:“没事儿朱璃,你别紧张,我们都在的嘛。”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姓朱的姑娘精神状态不太对头,是应该被保护关心的对象。 这片区域完全没有固定存在的人类制造的光明,手电筒就像是救命稻草,一点明暗的变化都让人敏感异常。 宋乔雨刚觉得问题弄清楚了,是不是要继续往下走,回头一看,就发现朱璃停下了脚步。 按理说,指了方向以后,她就不清楚往后的位置了,毕竟按照她的说法,她并没有自己跟着父亲走过接下来的路。 “我觉得……我爸应该不会走太远。”朱璃低着头继续说道,“那个时候,他回来的很快,虽然很急,但是很快……很快就赶回来了……”她说的话还是那样的不太笃定而且没有说服力,但目的很明显,是她觉得不用再走下去了,直接在这附近进行寻找。 不管怎么样,都是为了她的请求而来,还是要以她的说法为准, “你的意思是,他最远大概走到了这附近?”宋乔雨虽然有些怀疑,但行动很迅速,甚至没有等到朱璃回答他的问句,把自己强光手电筒的光束照在了附近的灌木上。 “我也不知道……”朱璃又唯唯诺诺了起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就在这里,到我们刚才开始走过来的位置。在这附近找找看?”唐千沉吟了半晌,下了结论。还顺带着征求意见的看了陆遥一眼。 朱璃的父亲,朱友竣是这次行动的目标。究竟在这附近做了什么?为什么他惊慌的返回了妻女的所在,并且立刻要求离开? 宋乔雨不想做主,也没兴趣发号施令,这一点唐千算是看出来了。因此征求意见,他选择直接找陆遥——虽然现在的陆遥并没有正当的理由直接发号施令,一是没有必要,二是她还没想好要这么做得用什么说辞。 灌木的阴影和手电筒的灯光交相呼应,时隐时现的光明出没在荒郊野外,伴随着时不时夜行禽类的鸟鸣,还真有几分吊诡的气氛。 在过膝的杂草中行动不太方便,即使是以最快的速度也走不了多块。几人也不敢真正的分头行动,即使是万一的几率,要真有人落了单,不巧走错或者走远了路,恐怕就很难找到了。 唐千小心当当把手轻轻搭在一旁的景观树上,向四周看去。这棵树大概是近年来才栽下的,个头并不高,这附近独此一株。 “你在看什么?” 问话的是宋乔雨。 唐千没有吱声,指了过去,手电筒的光也照在了树桩上。 “最近有人在这里靠过。”宋乔雨刚看出了点苗头,却用余光看见唐千紧急的做出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还好在没大胆到直接捂宋乔雨的嘴。 树桩上明显有一些地方被主动摩擦过,那不是小动物大动物能轻易接触的高度。 宋乔雨压低了声音:“为什么要瞒着她们,你小子真有事没告诉我们?” “……起码没瞒着你们。”唐千蹲下身,低头看着附近的草丛,“这里有其他问题。你看不出来?” 宋乔雨被噎住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干脆的站起身,走开拉来了一脸不明所以的陆遥。 陆遥经过宋乔雨的解释,多看了几眼就了解到了问题所在,小声说道:“问题出在这棵树是吧。这附近没有这个种类的树,证明这里本来就不是适合树种生存的环境,非要种下来必须直接移栽树苗。而植树活动一般一次种很多棵树苗,不可能只种一株,这就证明这棵树是有人特别种在这里的。” “这能说明什么?”宋乔雨摆过头。 他确实没有什么正常的生活常识,分析不出来这种问题在情理之中,尤其是这种和社区群体活动挂钩的活动。 所以应该也算……理所应当? “问题难道不是在于,为什么特别种在这里的树,恰好就在最近被人动过?”唐千有些疑惑的转过头。 他的眼神似乎在询问,这位不仅缺乏社交常识还缺乏生活常识的宋警官,究竟是怎么当上警察的? 被自己人鄙视的都有些习惯了,难得被外人鄙视,宋乔雨还是有些尴尬的干咳了一声。 这回轮到陆遥大逆不道的拍了拍他的头,展现了自己有些微妙的同情。 “你的意思是,这是朱友竣一路走过来的目标?”顺手摸了老虎的头,陆遥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又发觉自己没有被反杀,有些侥幸的愉悦,但还是正色道,“这棵树难道是个标记?也许朱友竣发现自己的标记点出了什么问题,然后才发生了变化?” 唐千并没有否认,但还是抿了抿唇,看不出太多的表情。 “所以啊陆同学,”陆遥好言相劝,“如果你知道什么最好都说出来。不需要顾忌太多,我们都是好人,不会让你陷入危险中,这么大一个宋警官都分配给了你,可安全了,我都羡慕你呢。” 宋乔雨觉得有些奇怪。 虽然他不太聪明,但也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些什么消息。陆遥对唐千缺乏安全感这一点判断的严重程度,似乎比自己高得多。 “你……”他刚要开口询问。 却听到了两个女学生那边有了动静。 “来这边!”杨乐歆大声喊道。 三个人转头看了过去。 第四十一章 落叶 杨乐歆和朱璃,两个姑娘蹲在灌木丛旁。 陆遥走过去,看见杨乐歆正从草丛中小心翼翼的捡起一个手镯,用手帕擦拭干净,然后递到了朱璃的手上。 作为警察的本能让陆遥一瞬间想去阻止,但思考了片刻,还是控制住了这种自己作为同学身份不该有的做法。 “这是你弄掉的手镯吗?”陆遥好奇问道。 走来的唐千手电筒的光照到了朱璃的手腕上,玉石的光泽熠熠生辉。她转过头,冲着几人点了点头,示意这确实是她弄丢的那个,然后又转回来,看向自己的手腕和捡到手镯的地板,似乎在想着些什么。 “但是这距离她最远走到的地方有一段距离。” 宋乔雨听到有人在旁边小声说道,转头一看,说话的人是跟在他身后唐千。 还没等宋乔雨提出问题,唐千又跟读了他的心似的,继续在宋乔雨的耳旁小声说道:“我提醒你是怕你看不出来;继续瞒着她们俩讲,一是避免尴尬,二是说了也没用,即使她知道什么也不会说出来。” 虽然确实有些恍然的感觉,但宋乔雨总觉得自己在唐千心里的形象,似乎不太对头? “对,我是在配合,起码在这件事上,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什么都不知道。”唐千发现这位宋警官有些震惊的看着他,神情不太自然,这样说道。 “戴好了,这回可别弄丢了。”另一边,杨乐歆没有察觉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几个人咬耳朵时的异样。她站起身,把朱璃也拉起来,拍了拍校裤膝盖上沾到的草叶,“虽然难找,也还好是在这种偏僻的地方。这么贵重的东西要是被贪财的人捡走,可就很难找回来了。” “这是我妈的嫁妆。”朱璃被拉了起来,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她第一个动作就是四处张望,却看到的是手电筒没照到的漆黑空间,这才恍然自己身处黑夜中,手上也没有手电筒没有那么好的视野。 “原来,是掉在这里了吗……我也许……抱歉,我可能有些混乱。”她抬起手,端详着自己的玉镯,就这样喃喃自语。 “更可疑了,她在刻意强调这个事实。她想要把事情纠正成为‘她自己走到这片区域,把手镯弄丢’这个可能性。”唐千在宋乔雨耳边继续说着悄悄话,让宋乔雨感觉自己旁边似乎生长着一个名叫唐千的导游器,专门提供见解的哪种类型。 专业不专业不知道,反正听上去还挺有内味儿。 陆遥离他们这边更近,听得到他们的悄悄话,因为自己也有些见解所以没那么惊讶。她眯了眯眼,看着朱璃仍然被照亮着的手腕,玉质的光泽柔润,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也不太晃眼。她不是什么玉石的专家,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是杨乐歆一直把手电筒的光束照在那一处,所以所有人都能看见。 “其实不是很贵重的东西,只是纪念意义比较重。”朱璃察觉到了许多定在她手腕上的视线,有些慌乱的收回了手。 杨乐歆也顺势放下了手电筒,拍了拍朱璃的肩膀,温声问道:“还要找吗?” 陆遥越来越觉得这杨班长实在是有些无微不至,就这一路走来对朱璃的关心程度,简直比亲姐还亲。 她忍不住跑到唐千身边,小声提问:“小唐啊,你一直觉得朱璃有问题。那这个杨乐歆,杨班长,你怎么看?” 唐千有些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人,女的,活的。能怎么看?” 陆遥也被他噎住了。 “非要说特点,挺爱管闲事的。”唐千转移了眼神,重新往之前那棵树的方向看去。 还真是言简意赅。 他似乎并没有对杨乐歆过盛的热心有什么特别的震惊或者感慨。又或者,这个小子还在筹划着什么事情,以致于选择对其他人的说法做出敷衍的回答。又或者,他只是觉得这件事说与不说没什么所谓? 这种敷衍……还让陆遥觉得有些熟悉。 “我觉得真该把你扭送去跟我们老大谈谈。”她不由得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扭送谁?”唐千说话的声音突然大了些,引起了那边两个姑娘的注意。 “怎么了?”杨乐歆还在和朱璃谈论着一些什么,闻声回过头。 唐千回过头,早有准备,坦然道:“我在说,如果有人偷走手镯,警察一定会把他扭送归案的。” 他还把警察两个字刻意的说在了重音上。 确实不好对付,陆遥心想。 就在这时,宋乔雨那边又传来了动静。他皱着眉,看着自己的掌心。 “表哥,你发现什么了?”陆遥好奇的凑过去,还记得强调了一下目前己方两人的人设。 宋乔雨的面色有些凝重,自己的手电筒都关了,纯靠散射过来的光和自己的夜视功能盯着手上的东西。唐千也跟了过来,手电筒照在了他的手上,没有适应夜色昏暗的陆遥才看清了上面的东西。 “一只苍蝇?”唐千愣住了。 “我刚才就觉得这里的声音不太对劲。”宋乔雨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垂死的苍蝇,“本来以为是这里蚊子的种类不一样,声音不同。但实际上连物种都不对了,也难怪整个环境音都出了问题。” “你的意思是……不……你居然还懂这些?”陆遥压低了声音,惊讶道。 宋乔雨也在这时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我以前在的地方最多见的东西是什么?”他本来想说地名,但是突然想起唐千还在旁边。 陆遥这才让脑筋转过弯来,恍然大悟。 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的优越感,宋乔雨稍稍感觉有了些欣慰,但没忘记现在发现的东西。 就在这时,唐千用手电筒的光观察起了周边的昆虫,顺手也逮住一个。 “看来不是个别现象。”他张开手掌。 那也是一只苍蝇。 这附近一直干扰着几个人的居然不是一直想象的蚊子,而是为数众多的苍蝇。 尸体所在的地方,通常都会有被吸引而来的苍蝇。它们喜好在腐烂或者即将腐烂的遗骸周围产卵、繁衍,它们卵的状况通常也是判断死亡时间的重要依据。在一切寂静如初的郊外,周边飞舞的蚊蝇的声音很难被人忽视。但要分辨它们之间数量组成多少的区别,也存在一些难度。 但以乐观的角度,现在还不好想的那么坏的情况。 兴许是暴毙于周边的小动物的遗骸带来的误会?但尤其是在这个时间点上,突变的昆虫环境,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我觉得先别告诉那两个人比较合适。”唐千往后看了一眼。 陆遥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宋乔雨。 这片地方几乎一览无余,最大的障碍就是灌木丛,其他品种的林木和那棵独立种类的树木,很难看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即使有,也和刚才发现的那棵单独栽培的树苗一眼,被直接发现了。 而地上,更是被几个人用手电筒照着观察了个遍——在找到玉手镯之前。 也就是说,视线能直接触及的地方,都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 “会不会尸体已经被埋在地下?”唐千皱起了眉头,“我不太了解这方面的事情。” 再这么说他都只是普通的高中生,所有相关的知识只能仰赖道听途说,并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 “这里的草皮看上去都挺正常的,像埋棺材一样埋下一个人,占用那么大一块地来挖土……我觉得不太可能。”陆遥小声嘀咕。 “也许可以竖着挖?”涉及了唐千的知识盲区,他也开始随意构思了起来,“这样会不会太费劲了?” 宋乔雨蹲在地上,抬眼看着那些树苗和灌木。 这里的地形整体都是过膝的杂草,只有奚落的灌木,在远处——十几米以外的地方,才是集中的树林。当然,和单独栽种在这的那一棵品种不同。 在这种看似毫无阻碍,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只要站在一个视野开阔的地界,风吹草动都仿佛尽在掌握。这也是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所在,因为一切都看似一览无余,尤其是在阳光明媚的白天,而不是这样阴沉的黑夜。视野的盲区,往往就隐藏在看似光明磊落的世界当中。 但危机……正暗藏其中。 他隐约想到了什么。 宋乔雨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眼前突然闪现出一个来自过去的情景,那是一座同样荒凉的山坡——虽然并不缺少人烟,反而每一个走动的人都会引起自己的警戒,乃至于恐惧。那是他至今为止,也许是整个人生中执行的最惊险的任务,也是让他获得最大的功绩的一次任务。 那是一次走在刀尖上的潜伏。而后来发生的战斗的起点,那熟悉一声枪响,才是他功绩的来源。 但没有惊心动魄且长久的潜伏,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虽然他自问并不害怕,和他一贯执行任务时的感觉相同,但那种经历和现实隐隐开始重合的错觉,让他隐约感觉到……一种直觉性的异样感。 或许这一次,能凭借自己的经验找到突破口? 宋乔雨环视四周。 他开始寻找一个特殊的地方。 如果是白天,这里的阴影会有所不同。再参考土质疏松的程度,叶层的厚度,等等等等的情况…… 如果是他…… 他的视线转向了一簇生长的形状颇为怪异的灌木。灌木的附近,恰好是两株大树。夏天的树木落叶不多,甚至有些稀疏。但这个地方地形稍有特殊,肉眼看去形成一个沟壑,积攒了少数的叶片,和杂草混在一起。 夏天的落叶不多,即使在这种树木丛生的地方,也鲜有明显堆积了好几层落叶的地方。更多能遮蔽生息的,是茂盛的杂草。 这附近的地势并不是完全的齐平,偶尔确实会有这种地方——因为地势形成的沟壑,连杂草都活的歪歪扭扭,不太安宁。 所有和标志的树苗隔了一段恰当距离的沟壑,都被他走了一遍。比起其他在这片区域存在的沟壑,这些地方的特殊之处在于,这里和他们发现的那一株单独种类的树木地标有一段距离,但隔得并不算太远,多走几步路就能到达,甚至能直接觉察到哪里的动静。 宋乔雨拿起手电筒,照在杂草上面,端详着杂草缝隙夹着的每一片树叶。 终于,他的视线停留在其中的一处。 除了灌木的叶片,普遍存在的树木的叶片,还有一种其他类型的叶片在视线中出现。 那是来源于那棵“标志物”的树叶,非常新鲜。只有两片,但足够可疑。 要知道,这是一个不常落叶的季节。 把少有的珍贵叶片留在这么一个地方…… 他屏住呼吸,向着那两片叶子,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 第四十二章 事实 陆遥眯着眼,看见了被树叶和旁边扯过来的杂草遮盖之下。 一具尸体的顶部,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需要辨别的,则是被土壤和杂草碎片埋没许久,但仍然看得出轮廓的面容。 “就是他没错。”陆遥在查阅资料时看过朱友竣的照片,因此确认了自己的结论。 “还要瞒着吗?”唐千蹲在沟壑旁,叹了一口气。 刚才听了这么久困难家庭的悲情故事,突然发现其中重要的主角的尸体,主角亲爱的女儿还恰好在不远处——虽然捡到了玉手镯,但朱璃并没有放弃寻找父亲的踪迹,和杨乐歆两个人在寻找着可能的踪迹。 她们甚至已经找到了那棵作为标志物的特殊种类的树。杨乐歆为了安慰朱璃,让她不要产生太负面的想法,说的头头是道,甚至比另外三个人的分析更有想象力。 她讲的很细致耐心,说不定那棵树是朱璃的父亲栽下的作物,所以他特地来看了几眼。而急匆匆的回去,或许只是担心妻女会不会出事,毕竟他是一个好父亲。 而神经质的举动也许只是工作上受了打击,难免暴躁,很多人都会这样,毕竟像朱璃所说,朱友竣生气以后也向妻子道了歉,即使所有的伤害只是口头的冲突都做了深刻的反省。 但这一切胡编乱造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让朱璃把担心放在次要的位置。 这种黑暗且人气稀薄的地方,最容易萌生负面的情感。朱璃找到了手镯,已经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但还是坚持留在这继续找线索,虽然她现在也说不清要找什么,但还是不肯离开,想要呆到能及时返回,不会让自己母亲担心的最后时刻。这些都能证明,她确实有些心乱了。 杨乐歆的本意是好的,但事实毕竟和幻想背道而驰。 面对面的扑灭受害者家属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难免有些不忍。 “早知道该早点把你们哄回去,然后调人来地毯式搜索一次。”陆遥这时候也没刚来时的兴奋了,稍稍有些后悔,“尽量做点铺垫吧,我怕朱璃情绪会有点崩溃。” 何止是有点。 如果说刚才的朱璃只是担心父亲,在夜深人静的角落难免郁猝。捡到手镯以后,她先是一喜,然后反而更加惴惴不安、草木皆兵,杨乐歆都有些拉不住她想要到处走走看的心,好不容易才用那棵树把她的注意力安置在一处,免得这么大一个姑娘撒手就没,在这漆黑一片的地方又没有手电筒,那是想找也找不着。 朱璃恐怕也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猜测,或许真像唐千讲的那样,因为手镯的所在地而又有一些自己的猜测——让旁人感到可疑的猜测。 宋乔雨看了过来。 “所以现在怎么样,挖出来?难道埋回去,先藏一会儿再说?” “我已经叫人帮忙了,说让她带人到这里。要既不让我们俩的身份被发现,又顺理成章的赶过来,把尸体运回去。”陆遥很是苦恼,“我想不出该怎么说。不知道梁队在不在,他在就能甩锅给他来办了。” 假装正常学生的举动正常报警自然是不行的。 这种案子一般不会由三队接手,而如果别队的人赶过来,认出这两位是三队的两个警员简直轻而易举,别说保密了,唐千有问题这件事或许直接在整个刑侦大队里变得人尽皆知,连多少个人知道这件事都数不清。 这是梁安的告诫。 意思就是说,除了三队里的人和个别为了顺利进行任务的有关人员,尽量不要有任何人知道他俩在这的事。即使要告知,也必须保证已知事实的人选在可控的范围以内,属于可以告知此行目的的对象名单——名单还要列表报告的那种程度。 这是梁安一贯的行事作风,虽然颇为复杂,但不得不说,可以排除很多出现问题的微小可能性。 “然后发生的事咱们突然听到警笛嗡嗡响,一大批警察跑到这里直接挖出一具尸体。那两位问过来,就说警察是‘闲的没事干’自己过来的,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唐千往后头看了一眼,杨乐歆还在和朱璃侃侃而谈,企图把不知所措的女孩逗笑,“这剧情是不是有点太戏剧性了?” “有什么办法,总要知道的。”唐千似乎对尸体没什么兴趣了,站起身拍拍裤腿上的树叶,“或者先告诉杨乐歆,再让她转告。我看她好像挺会安慰人的,应该乐意接下这活。” 陆遥却觉得是个好主意,当即下定决心往杨乐歆的方向走了过去。 让亲近的人告知噩耗,总比几乎没有瓜葛的人容易接受。 宋乔雨看着陆遥走过去。 如果要让他按住得知事实悲痛欲绝的一个姑娘自然是手到擒来,但这种伤人的事,本来就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的人,万一闹到要强行稳住局势的地步,那作为“局外人”的两位伪装者就必须暴露身份了。因此,一切都要用最稳妥的方式继续。 他又习惯性的看向唐千。 唐千这时又回到了沟壑边缘,似乎在往下看,拿着手电筒检查着什么。 “装作不在意,其实还对尸体挺感兴趣的吗?”宋乔雨瞅着这小子手电筒的光在底下晃了两圈,出声问道。 唐千收回了手,转过身,轻声回答:“毕竟没见过。”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表现的,宋乔雨心想。 装作不在意,却趁着陆遥离开来检查尸体,或许这位唐同学确实把宋乔雨看扁了。虽然现在的宋乔雨想不出什么门道,但作为一个成熟懂事的现代人,他可以找自己的同僚去告状。 唐千再次事不关己般站在了一旁,背过身,在宋乔雨看不到的地方,神情不自觉的有些异动。 不对,不是那个人。 发现的事实超出了自己的预想,他一时有些茫然,这甚至是一种不知所措。 脖子上……没有痣。 但就在这时,杨乐歆一个人走了过来。 “陆遥叫我过来,说你找我有事。”她的目光落在了唐千身上,神情紧绷,“我知道这是借口。你们……这边是发生了什么吗?” 唐千终于缓过神,指了指脚下的沟壑,把手电筒的光又照了下去。 “你和朱璃很熟,你见过她的爸爸吗?” 杨乐歆一时有些呆滞,但很快反应过来,蹲下身。 看到底下的东西的一瞬间,她瞳孔一缩,有些惊惧,但还是艰难开口:“对,没错。以前朱璃过生日,我和她一起出校门的时候,看到她爸爸想要给她惊喜来接她。没想到……” 唐千也算拎得清,他们三个人自然没有任何一个有理由说认得出朱友竣的脸——以寻常人的身份。 “别感慨了。”唐千抬眼看向前方,陆遥正接替了杨乐歆的任务,相当自来熟的搂着朱璃的肩膀找话题,“都想想怎么跟她说清楚。朱璃现在这个情况你应该最明白……” 杨乐歆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继续开口:“……报警了吗?” “警察很快就到。”这回是宋乔雨接的话。 “朱璃一直在纠结这一件事,她说如果明天再找不到她爸,她就先去申请休学。”杨乐歆的神情难得有些迷茫,“先照顾着她妈,免得她身体不好,精神上又出了问题,自己一个人在家再出事,顺便自己也可以出去找找伯父可能会去的地方。我让她别想太多,起码现在好好学习,说不定伯父只是出去散散心……说出口的话,我自己都不信。我觉得这种状况持续下去,就算伯父没出事,他们一家子自己也得乱了套。” 唐千渐渐觉察出了不对,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所以是你主动要我来的,而不是她?” 杨乐歆看了他一眼,有些迟疑,但还是解释了原委:“出事之前朱璃就经常跟我提起你,语气和频率都很不正常。我怀疑她对你有意思,所以才说要不要找你一起,让她能开心点。抱歉啊唐同学,用这种理由把你牵扯进来。” 连宋乔雨都听出了事情的关键。 合计着连唐千也只是工具人,这位主使了整件事的姑娘压根没觉得在这能真的找到什么线索,只是想方设法的转移闺蜜的注意力。 唐千的神情更奇怪了。 当然,别说是杨乐歆,其他的每个人也都想不到,怎么这么个地方,这么模棱两可的怀疑,还真能引导向尸体所在的地方。虽然陆遥之前说也许可以在几个人走后调来警力地毯式搜索,但假使没有尸体的发现,也不会有人觉得有这个必要。 “我看她自己现在都有点问题了。”宋乔雨忍不住开口。 杨乐歆却再没什么表示,只是咬着唇思索了片刻,然后猛然抬头:“我去跟她说,你们在这里守着。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要求过来看看……但是,我尽量让她不要这么直接的被事实打击到。” 这种事实,再怎么委婉的语句,又能改变什么呢? 这是一个本就在贫穷当中艰难度日的女孩。 她原本的生活并不算是晦暗的,起码有着亲人完整的支持,无论其他的条件如何,都是一个幸运儿。 家里唯一的顶梁柱突然消失无踪,母亲本就体弱多病,经受不住打击精神涣散,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悲观的女人处于危险当中。原本憧憬着依靠考试和知识改变命运,却突然身负照顾母亲的重担,同时用仅有的余力,幻想着父亲能不能有一天回到家中,一家三口能重新回到往日互相依靠、互相鼓励的日子当中。 她的好友试图给她一些心理的安慰,起码找回弄丢的东西就像预示着父亲终将回到家中。 然后就是探索时的期盼,找回失物的喜悦,发现不寻常的疑惑,被不断劝解时心底重新燃起的希望……再就是彻彻底底的,源于事实的绝望。 只需要看上一眼,一切的常态就都被打破。留下的是仅有的家当,许多的债款,以及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不久,远处传来警笛的长鸣。 第四十三章 报告 档案室里的灯光恰到好处,不能说是昏暗,也不能说是敞亮,介于两者之间。 “十一年前的法医报告档案,嗬,你可真会找。”莫云晚站在档案室门口,看着拿出一个档案袋的梁安,瞧了瞧上面的字样,“连电子档案都没留的东西,你能翻到可真是走运了。考古呢这是。” 梁安叹了一口气:“我找你来是要你帮忙,不是让你来寒碜我的。” 看到江秋跟在梁大队长的背后,莫云晚这才闭了嘴,干咳了一声,神情正经了起来。 “这份法医报告的保密等级没那么高,具体的作战内容我没发现有更加详细的资料,最多信息的只有之前那份手写的调查报告,对于最后的剿灭任务也只是一笔带过。但有关于死人,所有的线索都在这里,总共在现场存在二十六具尸体,大部分都是因为仓库起火烧死或者被烟呛死的,少数死于枪战的创伤。” “不对啊,”莫云晚奇道,“宋队生前也不是没和我合作过,她不是一直都把报告做的和实验记录表一样细致入微的吗?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没有写明白?” “这是一个疑点。但我们也不能去宋队坟前,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吧?”梁安很是无奈,“要是可以,我也想问问,学习一下总共上交这么点报告怎么就能在领导那里过关。” “然后呢?”莫云晚敲了敲桌子,“找我来是有什么专业问题吗?其实你可以问学长,大家都是医学生出身,咱们江学长出厂设置多高,你也不是不知道,摆起来当花瓶,你这可算是暴殄天物啊。” 她看向了江秋,似乎很乐意被这位抢去工作。 “我经验不足。”江秋也终于出言解释。 接上话茬,梁安诚恳的开口:“起码现在,你当他不存在就行,算我求你了。” 莫云晚似乎就在等这句话,果断回复:“那没事了。你想知道什么?” 变脸之快,梁安甚至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二十六个人里,排除已知身份的人选,还有距离现场太远,明显死于逃亡途中的尸体之后,总共有六个。”梁安把档案递到了莫云晚跟前,指向其中四份报告的内容,“上面有照片——幸好我们还有这一点线索。你能不能通过记录的指标判断出,哪个人生前参与了这一场枪战。无论身上有没有枪伤,只要是主动进行激烈的运动的对象。” “你的意思是……找到其中的主要成员?”莫云晚试探性的反过来问道,她还从没有听过这种要求。 别提所有的材料只是当时的法医提供的一些图像资讯,连数据报告都因为年份颇久,比起现在的检查少了许多可以用作判断依据的项目。 “可你有没有考虑过,逃跑的人也会有进行运动的体征?” “也许你可以试试用动作来排除?”对于并不太熟悉的领域,梁安也不太自信了起来,“哦对了,我才想起烧死的人本来就会呈拳击样姿势来着。对吧,江秋?” 江秋点了点头。他都习惯被莫名其妙的提一嘴了,虽然有的人刚才是说让别人假装他不存在,但这种话,当没说过就得了。 莫云晚深吸了一口气。 “你少糊弄我。这里面根本就没几个正经烧死的家伙,我就不信你这么短的时间内,还不记得这白纸黑字了。”她翻阅着这些资料,同样也有些头疼,“你这可给我出了个难题。给我点时间,我看看能不能细化一下结论……” “你给我个概率的可能性就行,搞快点。”梁安诚恳道,“总共也就六个,帮帮忙,加加急嘛。” “你这个‘也就’是不是有点太轻松了……”莫云晚忍不住了,抬起头,同样诚恳的回道,“要是哪天开始杀人不犯法,姓梁的,我一定第一个跑去找你算账。” 莫云晚有时候能察觉到自己对待别人说话时的态度是有些不自觉的苛刻,她甚至能偶尔大发慈悲的对此感到歉疚,因而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或者在闲暇时赠送一些特别购买的零食,以此委婉的表达对对方能容忍自己的谢意——这是独属于她的社交手段。独特,但有效。 但对于梁安这种人,她坚持认为自己怎么说都不为过,哪怕在说话间、说出口以后自己存在一丁点的歉意,都是自己对自己人格的侮辱。 “真的找不到有关于发现尸体位置分布的现场照片吗?”但莫云晚还是盯着几份报告,凭借自己所有的知识分析字里行间存在的可能性,“要是被我发现你一时兴起在框我,即使法律法规不改,你也死定了。” “工作的事,你哪天看我懈怠过?”梁安无辜的摊了摊手,“我甚至怀疑,也许本来有一份详细的报告,被人斩草除根了。” 莫云晚神情一滞,缓缓抬头,一字一句道:“你的意思是,内部有人销毁了当时的证据?” 这可不是小事。 “我没那么说。”梁安摇摇头。 莫云晚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狐疑:“那你是什么意思?” “没有证据,什么都是虚的。”梁安把手放在莫云晚面前的调查报告上,“想要知道,我们先得有线索,直接还原一下,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是真的觉得有内鬼?”莫云晚感到有些窒息。 梁安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你最好说清楚,是当时可能存在的内鬼。从这件事一开始,唐千对警察一开始就展现出极度不信任的态度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这一点了。后来嘛……” 比如处于困惑状态的陆遥为了寻求答案,单独发给他的一些怀疑的内容。 “总而言之,我有预感。”梁安笑了笑,“如果能找个借口把那个叫唐千的小子拐来问一问,让他全盘拖出,我们或许能有一些突破。但作为筹码,通过已有的资料掌握一些当时的事实,或许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要这么说,你还真是懂得未雨绸缪。”莫云晚看他笑看的有些起鸡皮疙瘩,忍不住往后退了退,贴在椅背上,“我可告诉你,你自己玩火无所谓,干坏事别连累到学长。我真搞不懂你怎么想的,还带他去危险的地方。” 江秋在一旁倒没有太大反应。不如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反应,或者说是对此同样无动于衷。 “所以你可以给我答案了吗?”梁安假装没听到,继续指了指桌上的资料。 莫云晚冷哼了一声。 “比较符合你的叙述的有一个,其他还要慢慢看。你如果非要详细搞明白了,可没那么快。”她取出其中一张,照片是一个完全看不出原型的焦尸,“死于失血过多,基本没留下什么可以辨别身份的东西。需要注意的是,他身上虽然没有枪伤,但是有刀伤,位置在肺部。那个时候这里受了伤,是肯定活不了多久的,又没有成熟的移植技术。话说啊,你到底要找谁,难道是犯罪集团的老大?” 整个封闭的环境里,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直到莫云晚已经有些不耐烦,梁安这边终于才有了动静。 “不,我要找的是里面警方的卧底。那个宋队的调查报告里有提到过,一直联系的线人。”梁安淡淡说道。 莫云晚神情一变。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她消化完其中的信息,艰难问道。 梁安看着法医报告,慢慢开口:“你觉得以宋队的正义感,她会平白无故的独占这么大的功劳,让线人的身份永远埋在地下,在调查报告里特意隐藏他的信息吗?” “也许是像你所说的人死如灯灭……”莫云晚有些犹豫,“也许人家只是转去了其他城市,为了保护他不被报复,所以隐瞒了信息。” “如果是那样,不可能没有其他档案的存留,尤其是在剿灭以后做出的补充。宋队的报告一向条理清晰,那一份手写的报告内容也是按照线人传来消息的时间顺序,而在事情结束后却没有补充。这很不寻常。” 梁安在桌上的复印件上用手指画了个圈,“另外,当时的剿灭行动进行的非常顺利,以致于所有人都以为这个组织再无残党,也没有保护线人进行转移的必要——你可以参考现在小刘的处境,最多出出差。” “那起码也得有个收尾……就算人死了,也得提几句吧?”莫云晚有些难以接受。 “除非那个人的身份完全见不得光。”梁安的话语顿了顿,“那是一个黑色线人,或许背后还有更多不寻常的故事,才产生这样迫不得已的决定。但我们只有推测,这也是我想要联系知情人的原因。” 推测并不能代表真相。 “唐千,他是第一个主动走进我们,乃至凶手的视野里的孩子。或许他并没有能力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他一定知道什么——他有冒着风险都要把自己摆在风口浪尖上的理由。” 就在这时,莫云晚的手机传来了声音。 她打开了手机,看着其中陆遥发来的消息,愣了一愣。 片刻以后,她抬起头,神情很是古怪,盯着梁安。 “看来你要如愿了。你想要的证人带着新的受害者,准备收拾收拾,送上门了。” 第四十四章 做戏 “你得多谢谢我,把你们完好无损的偷渡了回来。怎么样,新运尸车的减震是不是挺舒适的?你们以前都不肯帮我试试,这回可让我逮住了。”走进审讯室,莫云晚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动作十分不羁。 宋乔雨左右看看,和身边坐着的陆遥对视了一眼,神情木然:“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把我们带来审讯室。” 陆遥求的人是莫云晚。莫大法医也算靠谱,下了车就以座位不够的借口,把他们俩带进了不是警员负责乘坐的运尸车,一路直接送回了局里,比其他人还快上几步。 “做戏总得做全套,这可不只是我的主意。”莫云晚很是坦然,“待会外面你们几位‘同伴’被带进来说话,就告诉他们你们俩已经被放走送回去了。这样,就都不会怀疑你们会不会和警方有什么特殊关系了。是不是很完美的计划?” 陆遥却有些担心:“外面哭着的那个姓朱的女孩咋办?” “梁队亲自陪着哄着呢,好大的阵仗。要是放开哭还好了,能递个纸巾,现在那女孩要哭不哭的,看的我都觉得闹心。”莫云晚耸耸肩,“这次他的角色是‘贴心警察哥哥’,不难,直接拿上邵梓的剧本,原汁原味的就到位了。如果嫌这里不好坐,你们也可以到后面监控室去看看梁队的演技。” 她话还没说完,宋乔雨就站起身,他在这坐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感官上浑身不自在。 审讯室有什么问题,而是和莫云晚同在一个审讯室里,这件事让他少有的感到一种……回忆起不好东西的感受。 “宋哥他怎么了?”陆遥讶异道。 莫云晚看宋乔雨的反应,忍不住戏谑的笑了:“谁知道呢,也许是怕了吧。” “不会吧?”陆遥张大了嘴,差点就当真了。 宋乔雨站住了,又返了回来,直接坐下,冷笑道:“我能怕你?” 激将法成了。 “主要这儿光线不错,顺便给你们讲点新发现呗。”莫云晚似乎颇有兴趣,顺便朝着监听器的方向问了一句,“喂,小刘,留你一个人在那没事吧?应该不怕黑?” 正在监听的人似乎都无语了,打开了麦克风:“莫法医……您正常点。” 莫云晚可不懂得什么叫做收敛:“认识认识,咱们的老朋友了,刘澈。没什么脾气,挺好欺负的,你说是吧。” “第一,那位叶泽南的尸体的尸检我们做完了。我不让你们猜猜有什么发现,我直接告诉你们,尸体上有针孔,体内查出麻醉剂的成分。也就是说,死者生前被注射了麻醉的药物,但死因仍然是勒死。” 宋乔雨不为所动,而陆遥则相当识相的点头捧场。 “第二,”莫云晚从桌上翻出一张纸,“邵梓画完这个就回家去了,工作倒是做的很完整,你们猜猜这是谁?” 邵梓是三队唯一能兼任画像师的人,或者说他的老本行就是依靠现场勘查和解剖学知识进行嫌疑人的画像,这也是为什么他对美学方面的问题极其敏感的原因之一。 陆遥瞟了一眼,皱起了眉。 她实在看的疑惑不解,开始信口胡诌,并抱怨道:“这能看出什么啊?没有嘴没有鼻子,就一双眼睛看得到。这被画出画像的家伙是在玩cosy啊?” 兜帽男的长相确实几乎完全被掩盖在了口罩之下。 “按照邵梓的话来说,你觉不觉得这个人的眼睛形状很特别?”莫云晚看来也是同感,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画作,“这么一打扮帅是挺帅的,但看不出完整的人样啊。” “他的眼睛颜色比较特殊,颜色很淡,偏棕色。我怀疑是外国人,或者是混血。”扬声器里传来刘澈的声音,“他持枪,而且力量很大,不然不能完全限制住一个成年男性,还有余力和我对峙。” 他才是亲身经历者。虽然无奈确实看不出全貌,但也尽全力描述还原了兜帽男暴露出来的特征。 但如果让刘澈再看到那个人,应该能够抓住他。 “就是那个逃跑的厉害家伙?”宋乔雨也严肃了起来,他听说有人持枪险些袭警,就突然感觉这活计比较适合自己。 比什么和几个孩子勾心斗角有意思多了。 “话说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迎来下一波吧。”莫云晚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宋乔雨疑惑问道:“你不去做尸检?” “看看现在几点了,你是想累死我?这又不只我一个法医。”莫云晚翻了个白眼,“放心,明天开始,今天也有值班的把死亡时间给查了,这个你出了岔子我都不会有闪失。” 她把两人推进了审讯室。 “问那两个丫头片子的事,你们应该也想看看究竟吧?”莫云晚似乎确实是困了,打了个哈欠,靠在一边,顺手在手机上给梁安发消息让他带人进来说话。 而其他两位的视线则有了新的目标。 阴影里站着一个人,这么昏暗的地方戴个帽子,挡住了头发。刘澈正坐在监控器前就着椅子转圈,看到人走进来,愣了一下就礼貌的站起了身。 “你就是刘澈?”宋乔雨上下打量着这位未曾谋面的同僚。 “幸会,”刘澈点点头,伸手跟宋乔雨握了握,“终于见到面了。” 陆遥也兴奋地打了招呼。她也是第一次见这位刘警官,如果按辈分来算,还能说是她的师叔。 “江哥,你也在啊,我听说了你成了我们的顾问了。好久不见啊!”她又瞟到了独自坐在角落格格不入的江秋。江秋从手机里抬起头,看向他们的方向,抬手算是回应了一下。 监控器里,梁安已经带着两位姑娘走了进去,身边只有一个女性辅警。朱璃现在哭累了,神情迷茫而且不知所措——父亲的死对于她来说是天塌了一样的打击,因此杨乐歆执意要一直陪同着,不能分开。 男性警官按规矩不能单独和女性证人走询问流程,所以本来应该是陆遥跟着帮忙,但因为她现在身份特殊,所以只能找了个亲切而且恰巧当班的妹子一起。 就在这时,刚刚停止了作天作地,靠在一旁休息的莫云晚抬了抬眼皮,似乎终于觉察到了什么。 宋乔雨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等会儿,你认识宋乔雨?”莫云晚慢慢开口,“可我记得,他上次在刑警队待的时候你被调走了。” 刘澈左右看看,旁人都是一副无法理解的神情,于是反问道:“你们都不知道吗?他是宋队的儿子。” 宋乔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任由刘澈说下去。 刘澈看到似乎旁人还没反应过来,继续解释:“我以前没见过真人,宋队推给了我他的微信。说她儿子工作上需要去外国,她担心有事,自己又不方便,所以让我赶紧帮忙教他一些日常可以用的英语,比如遇到危险求救什么的。” 莫云晚很快从事实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失笑道:“出门在外他还用求救?是用来分辨谁在找他求救吧,这么一看,小刘你居然还在营救外国友人方面做了大贡献啊。” 虽然看似是褒奖,但宋乔雨听着听着还是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于是陷入思考当中。 陆遥再怎么也是新来的,对宋队没太多了解,只是有些疑惑:“队里最会英语的不是邵哥?他不是有考雅思好几分的。我刚听到的时候特惊讶,咱工作也没这要求啊。” “别说了,我算是明白了,邵梓为什么今天突然这么主动的跑路了。”莫云晚想了想,给把自己逗笑了,“小刘你是不是刚刚跟他说了这事?我可以理解,大概就是心里委屈,突然发现自己不是最受信任的乖宝宝了,这么适合他帮忙的事都不托付给他,所以啊,受了打击要回被窝里哭一会儿,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的嘛。” 杀人诛心,她居然还重复了几遍。要是邵梓在这,估计能恼羞成怒的和她打起来。 “主要那阵子师兄很忙,我们又都以为那是他的心理阴影,不好多提。”刘澈忍不住出言为师兄辩解,“毕竟他本来也不是真想去学,只是被……”他话说半句止住了,似乎意识到自己差点暴露了师兄的秘密。 “怎么不继续啊。”莫云晚咂了咂嘴,有些失望。 “事情也很简单,不信你问宋……宋乔雨。”刘澈试图用转移话题来补救,说到一半却在纠结称呼时卡了一下壳,回头看了一眼一直没出声的话题对象,但也没来得及征求意见,“就是一些很基础的用法。师父当然也没觉得英语能速成,只是让我稍微解释一下几个她给的句子和单词的用法,大部分都用在复制黏贴上,帮忙解释解释看不懂的地方之类的地方。根本不用太高的水平,就一些最简单的词汇的意思……” “这个我们都明白,不用多解释。”莫云晚摆摆手,转头看了过去,“只是不知道小宋作何感想咯。” “我能有什么感想。”宋乔雨终于开口,“你们八卦了半天,我发现我自己的事还没你们了解的多,你们可真能掰扯。” “呦,生气了。”莫云晚更乐呵了,似乎很享受这种惹别人不高兴的感觉。 这场面可把刘澈给愁坏了,只得转向莫云晚,无奈蹦出一句:“说真的,您行行好,闭个嘴吧……” 他不禁想道,要是邵梓在这就好了。就算他和莫云晚掐起来,起码也会掐的很有分寸,而不会殃及旁人。 就在这时,审讯室里的梁安走了出来。 陆遥一直在好奇的旁观。 门里对杨乐歆和朱璃例行公事的询问确实由梁安负责,然而讲的东西也和她和宋乔雨两人在“探险”路上听到的差不多。正因如此,这些人一直也没投入太多的注意力,才有空吵嘴叙旧,自行创造麻烦。 “直接把人送回去吗?”她追上慢步走出的梁安,急忙问道。 其他人要么忙着怄气,要么忙着劝架,暂且没工夫理这边发生的状况。 “……小小年纪,别那么容易心急,怎么和在妇产科房外的丈夫等到产科医生出来了一样,毛毛躁躁的多不好。”梁安瞥了她一眼,“两个姑娘暂时安抚好了,明天还有课,让人送她们回家。小陆,你可是我们队唯一的女警官,本来该你来的,这次你身份特殊,就算了。” 莫云晚可不乐意了,转头过来问道:“喂?上次让我帮忙找个大老爷们套话的时候,可没把我排除在警官的行列之外啊。当法医不是警察这种症状,你还是间歇性的啊?” “我只是怕你一开口说话,人家小姑娘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被你气哭了。”梁安没好气的答道,“让你帮忙,你又把它当把柄来威胁我,况且你又不是我们三队的。什么时候正式填个申请,说以后要优先帮我们队做尸检,再来找我套近乎。” “还威胁上了?”莫云晚又被气乐了,但也没什么可以反驳的余地,索性回到角落里,继续补她的觉去。还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在角落里独自玩手机的江秋附近——虽然还是没有开口搭讪。 她也确实忙了太久。 “下一位据说是个难缠的小鬼。”梁安看她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也不再追究莫云晚其他的小动作,直接把话题拉了回来,看看宋乔雨和陆遥两个人,“报个名呗,你们谁和我一起去?” “我现在不太想和那家伙说话,”宋乔雨拒绝的很干脆,“但我知道他心里肯定有鬼,不是个安分人。” 陆遥倒是觉得无所谓。 第四十五章 撒谎 刘澈看着屏幕里走进房间的少年人,主动坐下,还礼貌的讨要了杯凉白开润喉的唐千,神情探究:“真的有那么夸张吗,看起来……还挺乖?” “这小孩乖不乖,你不如看看咱们宋公子的表情?”莫云晚又纠缠上了,忍着笑,指了指注意力集中的宋乔雨,“我看他抓犯人的时候都没那么怂。” 宋乔雨刚才还皱眉看着屏幕,现在又转过头来,对这种刻意找茬的行为不太接受:“你这又是什么奇怪的新称呼?还有,你不是要休息?” “宋队这么厉害的人物……的儿子,可不就是咱们的大公子吗?”莫云晚张口就来,看似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就算是休息,也不能妨碍我趁机打量打量这种隐姓埋名这么久的大人物啊。要是浪费了这么一个近距离观察的机会,那不得把我后悔死了。” 她又胡扯,然而也没人拿她有什么办法。 “我是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梁安会让这么多人围着他一个转。”宋乔雨看着屏幕上的唐千很是主动的坐直了身,回答梁安起头例行公事的询问——关于发现尸体的过程,“只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就是嘴硬而已。” “我看他们相处的挺好。”莫云晚挑了挑眉。 房间里自带的录音设备传来的音量被调到了最大。 “如你所见,梁警官。”唐千看上去很是坦荡,说话的声音也相当平和,“我只是恰好发现以前认识的人受害,联想到一些旧事,一时心急,想要在匿名的情况下用言语阻止他们继续犯罪。我其实没有他们的把柄,这只是一个空口说大话的尝试,但显然,并没有成功——我很遗憾。” “你是指,你对受害者有所了解?” “另一位不太清楚,但我曾经见过韦先生一面。时过境迁,偶然重逢,我也很意外——当然,那时我太小,他不可能认得现在的我。然后听说他去世了,我就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唐千苦笑了一声,像是陷入了回忆当众。 “毕竟我当时只是个孩子,什么都做不了,听到的也只是一些边边角角,大人以为无所谓的东西。那时候他还叫高先生,我还不知道其实他老人家姓韦,而且叫这个名字。也许是都以为高驰是他的全名吧?” “这不是挺老实的嘛?”莫云晚也有些惊讶,看向宋乔雨,“你是不是动用暴力让人家害怕了,所以才不敢说?” 连宋乔雨都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然而唐千的讲话还在继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继续遇害,所以想到能不能用口头的威胁让他们停止这些举动。走投无路,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 理由适宜,逻辑正确。 宋乔雨一时有些哑然。 现在在审讯室里的唐千,简直和在外面敷衍他的不是同一个人。 他甚至真的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之前的询问方式出现了问题,所以才无法得到完整明确的答案。 “如果非要说什么正义感,也不至于。我曾经被耳提面命的告诫过要远离那些人,而且非常害怕。但我很庆幸自己被救了下来,很感激让我回到家人身边的警官。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谋杀会突然再次发生,但我不能对此袖手旁观。毕竟,确保生命的存留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这应该是再真诚不过的自白了。 但这时,本来对怀疑唐千这件事持质疑态度的刘澈却脸色一沉:“这个孩子,可能真有问题。” 监控室本身鸦雀无声,审讯室里传来的声音却被开到了最大。 “可以说的再详细一点。关于你六岁以前的事,还有那个收留你的人。”梁安此时却一副全盘相信了的模样,“我知道你是孤儿,你三岁以后,父母双亡以后,你去了哪儿?” 唐千摇了摇头,喝了一口水:“说真的,我确实记不清。虽然后来知道我和父母经历了事故,我只隐约记得是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把我带回了家。那个人收留了我三年,同时也参与了一些买卖。我以弟弟的身份待在他的身边,本身就是一个用来掩人耳目的工具,所以和他见面的人对于我的存在也没有异议。直到后来他突然消失了,一个姓宋的警官找到我,我在福利院呆了一个礼拜,就把我送去了叔婶的身边。” “那个收养你的陌生男人,他叫什么?” “收养我的人被别人叫做阿华,自称本名是唐桦,木华桦。姓氏是为了不让我身份暴露临时加的,他也跟我说过,我记得自己的名字,要作为他的弟弟生活,为了确保不说漏嘴只能这么做。”唐千似乎有些唏嘘。 “他没有立刻帮我找亲生的父母,但对我相当不错。当时,他的警告我确实没有放在眼里。只是长大后回忆起来这些事,想要找找当时的唐桦究竟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这样隐瞒有关我的事,还做出这么严肃的警告。于是我检索了一些旧时的电子版新闻报道,竟然对上了一些他给我举的例子,这才开始后怕。但是,我或许帮不上什么忙,因为我真的几乎一无所知。” 按照梁安之后的要求,他提供了一些名字——一些和网上电子版新闻报道里的李某某、张某某这样的无头命案事件能够一一对应的名字。在简单的确认以后,也能和现实的记录对上号。 一切似乎无可挑剔。包含了过去的线索,生活的片段,作为一个被收养者朴素的评价,连作为孩子对事情一无所知的理由都恰到好处。 但监控室里的讨论并不像审讯室里这样的融洽。 刘澈却似乎完全确认了自己的猜测,神情愈发凝重:“他的话术实在太完美了。他从一开始根本不需要旁人的引导,梁队说的话都在他的计划当中,哪怕看似是进行思考的停顿,他都不在思考,甚至不在回忆——从微表情分析的角度,正在构思言辞的人根本不可能目不斜视,毫无动摇。这只能说明,所有的问题和答案他都已经烂熟于心。” 从故事的逻辑方面,这样的行为或许完美无缺;但在审讯的方向上,这种现象相当离奇。 没有人能够不假思索的说出一段临时在他人引导下记忆起的过往,连补充细节都不需要他人帮忙。这太扯了。 宋乔雨只听明白了一个问题:“意思是,他还在撒谎,编故事?” “不是简单的撒谎,他混淆了真相和谎言,搭配成了一个第二层的真相。”坐在角落里的江秋在这时缓缓开口,“你不需要寻找他的问题,因为他有充足的时间进行纠错,可以确保虚构的故事里没有任何破绽。” 看来他并不是专心的在玩手机,悄悄分心,分的很厉害。 因为警方也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唐千的故事存在任何的破绽。因为,他们本就对唐千这个人的过去一无所知。只要他达到绝对的无可挑剔,别人就只能对他无话可说。 “那第一层呢?”宋乔雨忍不住问道。 “可能这本来就是第一层的真相,因为你的存在,第一层被推到了第二层。”莫云晚用手背撑着脸,在旁边的桌上玩起了皮筋,调笑道,“宋大警官,还不明白吗,这本来就是他想要交代的所有东西。只是遇到了你以后,他觉得没必要这么早把底牌交出去——但遇到黑心的梁队,情况就不同咯。看来你在一个未成年小孩的眼里,居然还是个软柿子啊。” 江秋在这时终于看到了这边莫云晚挑起的争端,认真的分析道:“承认关系意味着更多的关注。我也认为他的选择很合理,起码是从这个孩子想要让自己能够行动自如的角度判断。也许这种事和倾诉对象没有太大的关系,也可能是环境的问题。” 宋乔雨终于感觉自己有被安慰道。莫云晚撇撇嘴,转到一边。毕竟这是少有的她不会主动招惹的对象。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在撒谎。”刘澈很是担忧,“也不能把他扣住二十四小时来强行逼问,毕竟不是犯人。” 江秋再次出声:“其实不用担心。” “学长,你怎么今天……说这么多话。梁安那家伙,仗着自己是个工头,给你安排指标了?”莫云晚终究还是按捺不住,疑惑发问。 江秋却只是摇摇头,算是认真否认了莫云晚的玩笑话。这时,他终于从房间的角落走了出来,站在了屏幕前。 “看看梁安会怎么做吧。” 完美无缺的谎言或许是一个难以寻找到破绽的困境。但撕裂困境,并不一定要从寻找外壳上的裂痕入手。 唐千固然是一个准备充足,而且冷静沉着的谎言制造者,但他面对的,也并不是和表面的刻意逢迎和顺其自然一样单纯的人。 “说的很不错。”梁安面带笑容,似乎对唐千的回答很是满意,因此旁人甚至能从他眼中看到一丝赞许。 没有人比江秋更加清楚,这位才是真正的骗子。 “但我还有一些问题,或者说,我要说的东西还有很多。” 第四十六章 虚构 审讯室的空调是中央空调,冷气很足,对于体寒的人来说,完全是能让人被迫着在夏天取暖的程度。 “先喝口热水怎么样?”梁安很贴心的让身边的陆遥给唐千续了一杯,“咱们不急,慢慢聊?” 陆遥站在一旁,看着表现的相当老实的唐千,若有所思。 她并不是对唐千的坦诚毫不惊讶,只是联想到了之前宋乔雨直接转达给自己的一句唐千所说的话。 他所说的:如果说出自己掌握的信息,不仅仅是对他自己,也对我们没有用。 但是显然,虽然对于警方来说,本来就找不出来龙去脉的悬案再次调查也很难立刻得到结果,但从一个普通公民的角度,这怎么也不能算是一个能提供的无用的线索。 也就是说,要么唐千那句在宋乔雨无奈逼问下说出的“谜语”仍然是一句刻意营造的假话,要么就是在他眼里,他真的觉得这些事对警方而言没有任何用处——因为一些他所知道的其他理由。 但问题就在于,这句话对于唐千而言本就是可说可不说。宋乔雨没有任何办法逼问出一个结果,这种引起怀疑的话语在唐千的计划当中绝对算不上好事。所以,这会是唐千无意间卖出的一个破绽吗? 几天来在学校的观察也让陆遥发觉了一件事。唐千的表现并不是单纯的沉默寡言,只是在刻意保持某种程度上的谨言慎行,因此不敢多说,因为多说多错,所以并不参与任何日常的讨论。而对于有固定话题,显然与生活实际无关的内容,他表现出了一种无条件接受的热情——虽然表情上并不明显,但行为模式基本是有问必答。 现在看来,这或许是一种代偿性的反应。为了保证完美的伪装,过度压抑自己的本性,所以在不同的时刻表现出了不同的积极性。 虽然陆遥心里暗自考量着,但自己暂时也无法和梁安提及这种猜测。 “谢谢。”唐千还是和之前一样的不动声色。 “我想问问,说真的,你想再见到那个收养过你的人吗?”就像是随口一问,梁安看着唐千抿下了一口水,缓缓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唐千的动作一顿:“可能吧?人总是会怀念自己的过去,就算当时年纪不大……也会有些想要回顾的东西。就算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你还记得那个人的长相吗?说不定数据库里有呢。”梁安笑道。 唐千很快摇了摇头。 “如果我说,这个人或许不是罪犯,而是一名警察呢?” 紧接着的这句话说的很快,几乎没有给唐千任何缓冲的机会。 唐千眼神一滞,似乎觉得有些惊奇。 “我确实没有想过……还有这种可能。” 别说唐千了,监控室里的人同样也没有想到过这一出。 “收养人是警察,梁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刘澈出言问道,看向的是江秋,“江顾问,我记得说是你之前一直和梁队一起参与调查……” “之前你在跟邵梓描述画像……”莫云晚刚想替人抢答,却被江秋拍了拍肩膀,阻止了继续说下去的举动。 江秋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屏幕上,但还是自己开口,主动替梁安解释:“之前我们推断,救下唐千的人恐怕是那位宋荆宋队长留在组织里的眼线,是个卧底的线人。但至于身份是不是警察,我猜是梁安骗……编出来的。” 宋乔雨听着也终于感觉出了一些什么:“他是不是想要拉近自己和唐千的关系,打感情牌?” “得了吧,我建议排除这个想法。”莫云晚乐了,她的困意不知道是不是能够存档的,现在几乎一扫而空,“谁打感情牌也不至于他打感情牌。拜托,相信我多年观察出来的经验,你们梁队莫得感情,就算要演感情戏也会强迫别人上场。没看到小陆还闲在旁边端茶倒水的吗?跃跃欲试的都不给她表现的机会。” “他应该是在……”江秋继续说着,神情有些犹豫,“我说不好。梁安一直在提有关于那个收养人的事,我觉得也许他是要借此确认唐千的立场。” “唐千一直把那个收养人当做了事情的中心。”自从开始对唐千产生怀疑,刘澈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就都分外在意,“这也是我很在意的一点。无论是描述自己的过往还是别的什么,他都是通过那个人和自己的关系表现组织的情况。他们的关系一定没有那么轻描淡写,起码这一点唐千的伪装不能达到完美,因为从构思开始,他就没有办法刻意省去从自己的角度进行思考。” 无论是交易的过程,还是警告的内容,所有唐千交代出来的事情,都和那个收养人息息相关。 “也就是说,因为回忆起来满脑子都是和那个人相关的事,所以就算是编造谎言,也割裂不开两者的关系吗……”莫云晚摸摸下巴,很感兴趣,“如果真的相当厌恶或者毫不在意,反而会把这当做无关紧要的内容,一笔带过就行。” “线人也不一定是警察吧?我不太懂这些你们体制里的东西。”江秋有些迟疑。 被莫云晚捅了捅肩膀,刘澈啊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莫法医要自己做什么,于是开口:“有些线人是所谓的黑色线人,多半是招募来的小混混或者囚犯,直接的身份更方便潜入。他们虽然办事相对来说不够周到,但只要付给足够的酬金就能派的上用场。” “但是,唐千的故事里很明显的想把这位叫唐桦——这名字听上去还挺甜——的家伙描写成一个无关紧要的反派角色。”莫云晚舔了舔嘴唇,“这就有些值得思索了。而且不要忘了,线人就是收养人是梁安这家伙突然一句话给出的结论。难道不能是一个良心发现的小混混吗,他凭什么这么说?” “其实有一个可能的理由。”江秋望着屏幕里的唐千,此时这个十七岁的孩子,正低头看着杯子里的水,似乎在消化自己得到的消息,“唐千说,收养他的人为了避免唐千作为弟弟的身份露馅,因此告诉别人自己叫做唐桦,也姓唐。韦老先生可以在别人的眼里姓高,这个组织应该不是以真名相通的。也就是说,名字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被发现说谎的事实。” “‘桦’?”刘澈琢磨了片刻,“说真的,他要不是说是什么木华桦,我顺便查了一下这个字,我还不知道这个字居然不是念第二声,是第四声。也就是说,普通的混混成员即使良心发现,也不会直接编造一个名字来救急,因为他们本身一定有自己的名字。在自己生活的区域进行活动,一旦碰到熟人喊一声就会露馅;反而是卧底的线人……本来就是隐姓埋名,自然不存在更名后意外暴露的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猜测……可真够大胆的。”莫云晚咂舌。 然而这一切,都是在唐千说完那段话以后才能够得出的结论。 审讯室里的寂静又被打破了。 “这是真的吗?”唐千仿佛稳住了心绪,抬头问道。 梁安敲了敲桌子,缓缓开口:“你是觉得,自己误会他了?” “没有……我也不知道事实会是这样。就像之前我说的一样,他救了我,还养了我三年,虽然没有把我交回给我的亲人,但我并不怨恨他。” “还是那句话,你想见他吗?”梁安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警官,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唐千平静的开口,“我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于唐桦,如果你们能找到他,从他那里得到消息。不会找上我。” “问题就在于,我们也找不到他。”梁安很是真挚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你了不了解,我们警察内部也并不是那么透明,线人都只有对接的警官能够联系,假名一改,除了那位对接的警官,谁又知道哪位是原来的同僚?” “……所以那位对接的警官呢?” “她已经故去了。”梁安耸了耸肩,“很遗憾,这也只是原因之一。所以,假使需要找到那位线人,我们也需要你的合作。不仅仅是了解那个组织相关的情况,毕竟我们也不能指望,你四五岁的记忆能提供太大的帮助。就像你说的那样,你确实是不记得以前发生过具体的事,我说的没错吧?” 唐千皱起了眉,似乎在考虑着些什么。 监控室里的人……同样不太明白梁安这一顿忽悠的源头。 “他说的有几成是真的?”莫云晚首先提出了质疑,“你们的调查应该没有详细到这种地步吧?起码就在刚才,也只怀疑了一下卧底的身份。” “……我不建议你分辨梁安的话里有几成是假的,最好直接试探一下里面有几成是真的。”江秋几乎已经习以为常,毫不惊讶。 宋乔雨有些疑惑:“你们的意思是,他刚才这么一连串的问题,都是在耍诈?” “起码关于宋队的事是真的。”刘澈抬了头,正好想起宋乔雨存在的关系,又多看了他一眼。 莫云晚却在这时产生了怀疑:“姓宋的,你真的没听过关于这件事的消息?” “她没有跟我说过任何案情。只是偶尔提过,让我以后遇见的话照顾一个叫唐枫的小孩。”宋乔雨干巴巴的回道。 就在这时,审讯室里的对话又有了新的进展。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听见了很多枪声。”唐千缓缓开口,“也许发生了一场枪战吧。对于可怕的事情我并没有很好的记忆力,尤其是在那个年纪。我只记得他身上有血,把我带走以后叮嘱我待在安全的地方,然后立刻跑远了。我醒来以后,就见到了一位警官,然后就是之前所说的事。”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一个部位,似乎是在示意自己看到有血迹的部位。 “然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唐千的目光平淡如水,似乎还保持着一贯不肯流露出自己感情的习惯,一时改不过来。 听着听着,莫云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的转头看向江秋。 “我不会,这就猜对了吧……”她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 第四十七章 欺诈 莫云晚呆呆的看着屏幕,反复咀嚼着这样意想不到的信息。 唐千指向的位置,正是一个人的肺部所在的位置。如果只是皮外伤还好说,一旦肺部受伤,尤其是在医学并没有现在这样发达的十一年前,几乎无法治愈,最大的可能是在挣扎以后死亡。 可最令人产生怀疑的巧合是,那位被莫云晚暂时作为筛选下的第一选择的焦尸,正是伤在肺部。而且按照梁安的说法,处于死伤最为惨重的现场中央,也符合唐千所说的跑远的动机——前往事件的中心位置。 “你猜到什么了?”刘澈感到更加惊奇。在场的几个人中,宋乔雨在三队和几个人共事不久,江秋虽然在学校和莫云晚相熟,但从来没见过工作时的她,反而是刘澈这个出差大半年的人对这位有更加全面的了解。 这种情况在她身上发生,可谓是极其鲜见。 “我是说,”莫云晚深吸了一口气,“这位唐同学的描述,可真是……” “选项只有这么几个,根据确凿的数据,挑出正确的人选是大概率的事件。”虽然同是见证了莫云晚的预测的人,江秋却比她更镇定,“你很优秀,能得出正确的结论,这不奇怪。”他的语气仍旧平淡如水,但赞美却给的很到位。 莫云晚却不因为自己被夸赞感到高兴,正相反,她感到不太乐观:“但是如果真的确定那个人已经死了,对于和唐千谈判这件事来说,你们这边又会少一个底牌。学长,我不得不提醒你,你们的目的是要从这个孩子嘴里套话出来,梁安亲自进去问话也是为了这个理由。” 江秋点了点头。 “起码今晚,他不能用‘要去睡觉恕不奉陪’这种幼稚的理由作为拒绝对话的借口。”对于唐千的沉默宋乔雨深受其害,所有压抑许久的怨念在不直接接触正主时爆发出来,“我就不信他还能嘴硬,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学生。” “一个琢磨了几天甚至可能是几年如何在警方面前缄默的学生。”莫云晚摇了摇头,“一个人拼命想要闭嘴还不容易吗?我们又不能打他。” 宋乔雨注意到了细节:“这句话里你说了‘我们’。” 他也终于学会了一些察言观色的道理,莫云晚的倔强应当不能容忍这种口误。 “下次一定改。” 莫云晚却没那么在意,只是摆了摆手。 宋乔雨的预判或许有些失算。虽然莫云晚对梁安的鄙夷会使她对把自己归入三队行列这件事敬而远之,但如果被自己视为监护对象的江秋在场……也许可以稍微考虑考虑,偶尔折中一下也无伤大雅。 但审讯室里,唐千的交代似乎并没有让局势反转。 “原来是这样。”梁安叹了一口气,“那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离别。” “如果不算冒犯,我也想问一句。”唐千却在这时主动开口,“当时的现场,我指的是我被捡到,听到枪声的地方,究竟在什么位置?”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问。 梁安挑了挑眉:“你想去看看?” “也许知道我当时所在的位置,能提供一些线索。但……总体上您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好奇,一个不太明白自己过去的人,对曾经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的好奇。”唐千低下了头,轻声道,“梁警官,这一点您不必有任何怀疑,我很想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翻译一下,我特别特别想自己找到方法认识一下当初收养我的人,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莫云晚隔着监控的屏幕叹了一口气,“唉,倒霉孩子。要是真被坏人盯上干掉了,不仅没法如愿,还搭上一条命,这是为了什么呢?” “他不嘴硬,不弄出这么多事情来,他就没毛病。”宋乔雨没好气的接茬,“我亲自保佑他,保管谁也不能把他送上西天。” “这我倒觉得没问题。”莫云晚咂了咂嘴。 江秋却打断了他们对唐千的评价:“你们觉得唐千如果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会怎么做?” “他……”莫云晚哑巴了一下,失笑道,“学长,你别问我们啊。如果梁安在这,你倒是可以问问他。” 刘澈往这边看了一眼,从另一个角度作答:“他确实很在意那个收养人。但我总觉得,这孩子不会对那个人的死感到意外,他应该料到了有这个可能,所以一直把所有和那位不知名的线人的事当作一种‘过去式’。” 反而是梁安对于见到收养人这种虚构的可能性的提及,让他感到一丝情感的波动。因为这本就不在他的计划当中。 “包括我们所说的,梁安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江秋看向屏幕中的几人,“他可能会有些……” “他应该不至于骗人打保票,说要找到那个线人,让唐千进行配合吧?”这下连莫云晚都有些不忍了。 “不会。”刘澈果断的回绝,但有些犹豫的补充了一句,“因为这样很难有可信度,唐千不会直接相信。但是骗人……这可说不定。” 宋乔雨有些疑惑:“这个方法很管用吗?”他都想记下来了。 莫云晚深有体会,相当慈祥的看向他。 “小宋啊,要是有人为了特殊理由,骗你说你妈还活着,你什么感想?” 宋乔雨奇道:“她有什么理由,花这么多精力和时间去装死吗?” “没有,我们不需要这么详细的故事设定,我只需要你的感想。”莫云晚坚持自己进行教诲的路线。 “还有比这更怂的做法吗?”宋乔雨摇了摇头,“我只会觉得这很扯。骗人是他的事,理不理他是我的事,为什么要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显然,宋家的家训应该是“不玩虚的,干就完事”这一类简单粗暴的格言。 莫云晚试图用上最后一点耐心:“我们只是做个假设。骗人的家伙也可以提供一些故事设定,比如如果宋队活着,你就会死,用这种事逼迫她不让她恢复身份。这种情况小说里很多见,你能不能稍微配合配合,代入一下就行。” “如果有人用让我死来威胁我妈,她会觉得,既然我作为她的成年儿子自己的生命竟然能够脆弱到这种地步,不如直接死了算了。”宋乔雨神情古怪。 作为宋队编外儿子的刘澈终于看不下去了,在这里试图帮助一下垂死挣扎的莫云晚,进行发言:“如果我是宋队的儿子,我会很生气,觉得自己被利用了感情。” “小刘,不用安慰我,真的。”莫云晚由衷的感慨,“你人真的太好了,以后我不忍心再搞你了。是我的错,我不该挑这位大佬当采访对象的,他不是一般人。” 让莫云晚自己认错,这也是极其罕见的事。但至于她会不会继续搞事,这要取决于这位性格古怪的女法医今天的心情究竟倾向于让自己形成“言出必行”的形象,还是倾向于保持“说话当放屁”的态度。 “但如果是这样,逻辑上似乎真的行得通……可以得到想要的结果。”宋乔雨终于有些明白了,若有所思的看着屏幕上的对话,似乎真的想学习一下其中的中心思想。 “你别学这个。”刘澈也感到有些头疼,“梁队……他这种行为,我们一般不提倡。” 宋乔雨相当疑惑:“为什么?” “温馨提示,你们是警察——不对,这个可以说是我们。”莫云晚好心提醒,“至于梁安……他一般都有解决的方法。谁知道呢?也许是什么违法乱纪的行径也说不定。” “因为这种事在普通情况下也许最多只会被打,作为公职人员一般会被举报。真的不提倡。”刘澈更是言简意赅,顺带重复了自己的告诫。 “他……”江秋却在这时开口,引来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很过分。”最终只蹦出了四个字。 “就这?”莫云晚难以置信,“我还以为你们一起长大,会知道什么梁安到现在还没被憎恨他的人谋杀的独门秘诀呢。” 江秋看了他一眼,神情更奇怪了。 “相处这么久,如果你真的对他动过杀心,我也想问问,他是怎么让你压抑这种……”莫云晚刚想继续贫嘴,却被屏幕里的情况打断了“吟唱”。 审讯室的空气也很奇怪。 就像是气氛突然凝滞,又像是各自都心怀鬼胎,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 “我不能确定那位收养人现在在哪,但我可以调用我已知的所有信息帮你进行调查。你当时的记忆可能不太明确,但我觉得,针对一些特殊的地方进行回忆,也许你能告诉我们更多的东西。”梁安的话语隐晦,但意思明确。 他终究还是隐瞒了有关那验尸报告上的信息。对于唐千而言,这或许是除了自己的性命以外,唯一能和选择的变量挂钩的东西。 梁安,是一个善于欺诈的人。他并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或者立场,对最佳的选择有任何改变。 即使所做的选择是一种相当残忍的欺骗,即使这种利用或许不会让所有人感到满意。他几乎能解决一切后续问题的处理——比如让被自己欺骗的人能够对他的欺诈不再追究。这也是莫云晚所羡慕的能力。 虽然,他仍旧是个很招人恨的家伙。 唐千听得懂,但他……也不会全盘相信。他有长足的准备。 “我可以把话说的更明白一些吗?”唐千没有直接回答,缓缓说道。 到现在为止,唐千的发言还是那么的礼貌适宜,让人不会感到任何的怠慢。 他一向是一个乖巧的学生。无论是在戏里还是在戏外,这或许是本色出演,但也许……并不是所有时候都是这样? “我有两个要求。” 第四十八章 监狱 “你有病?” 宋乔雨终究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复杂的心绪,用不太礼貌的方式发出询问。 他身边坐着的唐千却相当冷静:“宋警官,您最好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一下怎么和我婶婶交代我半夜不回家的原因——不涉及谋杀案,引起不必要关心的那种。” 这位是有够礼貌的,他这种状态保持的一直不错。 “你说你其实睡在家里,只是早起出去,去学校做值日不就行了吗?”宋乔雨看到他就觉得闹心,“学校的假都替你请了。” “我婶婶一时兴起,练习厨艺,一次性做了大概有一年份的土豆泥,放在冰箱里。她告诉我每天都要带上当午餐的主食,帮她消耗消耗。”唐千叹了一口气,“很遗憾,我答应了,而我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如果我早上没开过冰箱,她会发现的。” “考虑的这么周全啊!”坐在副驾驶的陆遥很是惊讶。 宋乔雨也想起,确实有这回事。他之前也被唐千的婶婶热络的递来过一碗土豆泥,说是大学生一个人在外边不容易,可以尝尝领居的手艺。 不过或许是因为赠送的对象是外人,到宋乔雨嘴里的试验品意外的味道不错,口感浓郁柔顺,他本来想倒掉,结果还给吃干净了。 “给我的那几份很难吃,真的。”唐千感慨道,“所以请尽量不要干扰我的思绪,我怕我又想起来那砌墙泥一样的味道,然后什么想法都没了。” 显然,亲的侄儿并没有陌生领居这样的优待——看来婶婶是个厚道人。 “所以你为什么要把让我继续贴身保护当作要求?”宋乔雨终于想起来回归正题,“你觉得我们相处很愉快,愉快到需要不惜代价把它作为要求的地步?” 他把愉快两个字咬的很死。 唐千愉快不愉快不知道,反正他是不太愉快。 唐千耸了耸肩:“如你所见,我很缺乏安全感,需要一个强大的保镖。而显而易见,你的同僚把你当做一个天下无敌的超级赛亚人,这显然是一个肯定的信号。不论从什么角度,你听上去都很靠谱。” 他顺带着看向了陆遥。 “大兄弟,眼光不错啊。”陆遥也有些惊讶,“我跟你讲,一定要记好这位宋警官的电话号码。要是啥时候丧尸围城了打过去,赶紧抱上这条大腿,保证能平平安安健康快乐……” 她还给吹上了。 宋乔雨听得更头疼了,但秉持着自己“不理挑事精”的家传意志,因此一直警告着自己不要搭理这些人。 陆遥一直是活跃气氛的好手,即使她创造的话题是有关于最没意思的宋乔雨,也不妨碍她讲的天花乱坠,给路上增添了很多乐趣。 开车的刘澈安静如鸡,但其实也在听。 他也忍不住好奇,宋队的亲儿子究竟是怎样一个狠角色——单武力方面他还没有任何了解,至于智力…… 早就见识过了。 车辆逐渐从崎岖的山道走下来,来到了平直的路上,车速也因此提升。 “其实真不用提要求,宋哥虽然脾气不好,但是接下的任务就没有半途而废的。我跟你讲,我实习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宋哥,忒壮观,他一个肘击就把一个人贩子的车……”陆遥还在絮絮叨叨。 “我以前没去过监狱,”宋乔雨听了半天自己的彩虹屁,终于是忍不住了,“但既然过了山区到了大道,咱们是不是快到了。” 他真的快受不了了。 “确实快到了。”刘澈是个实诚人,“也就十分钟的车程吧,其实你们可以继续聊一会儿。”但真实的结果对宋乔雨并不友好。 “不如我们谈谈要见的那位。”陆遥本来就是个自来熟,和唐千从昨晚聚众探险开始认识,现在俨然已经把这位当作熟人来对待,“唐千,我说你突然要在监狱里找人,这是怎么个情况?” 唐千的第一个要求——在请动宋乔雨贴身保护他以外的那个要求,正是拿到因为十一年前事件入狱的人的资料。陆遥连夜帮他调出来了九个入狱罪犯的资料,检查过所有的体检记录以后,唐千指出了其中一个目标。 在监狱拍摄的照片一般不会太过体面,但照片里的人虽然脸孔消瘦,气色却很好。 他的名字叫刘吉利,名字不太新颖,但胜在真的吉利。这个名字有没有让他运气变好并不好说:毕竟如果说他运气好,他现在人正在监狱里;说他运气差吧,他又和其他的同僚不同,并没有葬身在那场负隅顽抗的清缴当中。 刘吉利是在事发之后自首的,自知逃不过法律的制裁,主要罪名是谋杀而不是走私犯罪。他带着当时警员找到了埋尸的所在,坦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杀人动机是同伙间的纠纷。刘吉利是藏尸者,但正式的杀人是一次共同犯罪。 他的证词在宋荆宋队长的报告里起了相当大的作用,帮助逮捕了其余参与杀人的两名同伙。同时他又是自首被捕,因此虽然情节严重加上数罪并罚,最终的刑罚只有十九年。 也就是说,再有八年,他就可以刑满释放。而唐千此行的目标,也正是他。 “我说我碰巧随便看了几眼,发现自己以前见过他,你信吗?”唐千抬了抬眼皮。 “刘吉利当年也就二十九,现在四十了。这个年龄跨度,一个也就青春期产生的差距能比这个差距大了。”陆遥表示质疑,“你当时最多也就六岁吧,能记得那么清楚,光看照片也能还原回来?” 韦高驰多年来的年龄跨度是五十四岁到六十五岁,这个阶段的人基本也就是皱纹和头发的颜色会产生区别,其余的一切基本已经定型。而从一个青年人到一个中年人,那能产生的变化可就多了去了。更何况,十一年的监狱生涯不可能对刘吉利完全没有影响,起码到唐千一眼就能从照片上认出来的地步。 宋乔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激动的一拍手:“我想起来了,之前这小子偷偷瞧过朱友竣的尸体,陆遥你一走他就觉得没事了,还假装什么也没做。” 宋乔雨敏锐的直觉隐约告诉他,这点线索或许能让他找回场子。 “你之前可没有去监狱的计划,不然早就找我们合作了……”陆遥对事情的因果关系更有敏感度,她若有所思,在副驾驶都探着头往后瞧,刘澈提醒她不要挡了汽车后视镜她才躲在座椅前头暗中观察。 事到如今,暂时已经没有人关心他们什么时候能到监狱了——除了勤勤恳恳、认真开车的刘澈以外。 唐千被视线包围,有些头皮发麻。 “你们别看了,我说。”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以前的一个人脖子上有一颗痣——那个人告诉我的。找到他,或许有些事情可以说清楚。我看了体检的照片,刘吉利的脖子上也有一颗。” 在座的和在开车的所有人都知道,唐千口中的那个人是谁,甚至包括宋乔雨。 “其实刘吉利该说的都和宋队说清楚了,你找他能做什么?不如翻翻我们以前做的笔录啊。”陆遥有些不解,“又不是不能提供给你。” “你是想亲自确认,他是不是那个人?”刘澈也有了些猜测,“刘吉利人在监狱,和他交流的信息一般传不到外头,会让你觉得安全。小唐,你是不是很怕被人发现自己在调查这件事?所以第二个要求才会出现。” 在这车里,总共也就他一个人仍然把唐千当做一个需要特殊照顾的孩子看待。陆遥本来就没比唐千大多少,自己又是个皮的;宋乔雨压根就没照顾过人,又对人有意见,起码口头是不可能偏向这位心机能算得上深沉的年轻人。 唐千有些犹豫,还是点了点头,动作做完才意识到刘澈看不见后头,开口说道:“……也许吧。” 他要确认的事,其实不只是这些。 “但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以为朱璃的父亲就是那个人?”陆遥又发出了灵魂的质问。 唐千越来越觉得自己并没有离开审讯室,只是中场休息了一个晚上,把场地搬运到了车里了。 “你不说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刘澈再次发话了,“我们可以慢慢来。” 唐千深吸了一口气:“……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如果非要说的话,有一半的内容都只是巧合。” 正在这时,车辆已经开进了监狱的大门。 早有通知,刘澈顺手拿了证件,和看门的人打了招呼,那里的人似乎也认识他。刘澈打开车窗说了几句,两人似乎很是熟络。 “你的要求里可没说不许在旁听你们说话,有什么动机都隐藏不住。你说对不对?”关上车窗,刘澈很是随意的说道。 虽然是个好人,但刘澈有时莫名会让人感觉不像表面那么彻彻底底的友善和单纯。 就像现在,明明被非常温和的安抚和提醒了一遍,唐千却莫名觉得有些被暗暗算计了的感觉。虽然这个结果,本就在他意料当中。 很快,车辆停靠在一个位置上。 “我跟狱警知会好了,待会来个人你们跟着他走就行。”刘澈转头看向副驾驶的陆遥,开口嘱咐,“我待会还有别的事,你俩去看着唐千。还有那个刘吉利,监狱里的人我不能保证都是善茬,但一般没几个好货。不用来找我,问完之前我应该就会回来,到时候直接到你们在的地方会和。” 说着,刘澈脱下了外套,顺手扔在了驾驶座上。其实其他人早有疑问,为什么大夏天的,这位刘警官这个时候还穿个外套。 这就明确了缘由。 外套底下,他正穿着黑色的无袖衫,右侧的手臂上方到肩膀处文着一个简化的凤凰图案,在这种衣着下绝对难以忽视。但如果穿上普通的t衫,刚好也能遮住全部色泽鲜艳的图案。 换了装束,一个本来正正经经、客客气气的精英警官,立刻变得像个混道上的刺儿头小混混——除了那板正的寸头,实在看着没那么非主流,其他的要素连同气质都仿佛变了个人。 “小刘哥,你这挺帅啊。”陆遥看的最真切,不由得有些咂舌,相当惊讶。 事实上,剩余的几个人就没有不感到惊讶的。 “不用太在意。” 刘澈有些无奈,神情这么一转换,立马又更变得像莫云晚口中那个好欺负的精英警官了。 第四十九章 女儿 按照莫云晚不太友善的“同事行为分析理论”,在同属于比较正经的类型的两名三队警官邵梓和刘澈当中,两者同在的情况下进行对比,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欺负邵梓到一定程度他可能会炸,性格恶劣的莫云晚很欣赏这种结果,但欺负刘澈——总会因为他太过逆来顺受的表现而有些不忍下嘴。 然而逆来顺受的正经人,一般显然是和纹身扯不上关系的,尤其是在这种行为在公务员行业招聘中被立行禁止是一种常识的情况下。 刘澈没想解释,两位不算爱管闲事的同僚自然也不会多问。唐千也有好奇心,但他显然不像陆遥那样自来熟,只会自己暗自在心里猜测,或者随时觉得别的议题更有意义,放弃深究。 正因如此,三个人就这么目送着刘澈这位唯一的资深刑警离开。宋乔雨可不算,他总共加起来当刑警的时间都不到一年,而且真要论起来,也许还没有刚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陆遥懂得人情世故。 刘澈提前安排的妥当,很快有狱警赶来,把几人领到了监狱的会客室当中。 身穿囚服的中年男人等待在其中。 四十岁的人,黑发间已经隐约有了些灰白的发丝,低着头,手上戴着手铐。他看上去并不是非常的活跃,但和照片上的人也没太大差别——毕竟那只是半年前体检时的资料。 陆遥走在前头,坐在了刘吉利的面前。这也是唐千的要求之一。 但这回,有事要说的主角是唐千。 他站在一旁,仔细的端详了一下中年男人的长相,眼神在他脖子上的痣上瞟了一眼,又很快移开。 一米八,脖子上有痣,还有……有个女儿。 喜哥,那个在名单上的人。 “你叫刘吉利,没错吧?”陆遥坐在桌前,一副例行公事的正经模样,简直都有些不像她了。 虽然不知道到唐千想要做什么,但按照他的要求行动也是任务之一。 刘吉利点了点头,抬头看到房间里的三个人,似乎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多陌生人来找他,试探的提问:“有什么事吗?” “我们这次来,其实是因为你进来之前的经历……现在有一些事发生,需要完善当时的资料。我们想要向你了解一下,你当时认不认识一个被叫做阿华的人,还有一个被叫做高先生的人。” 刘吉利抬起头,眯了眯眼:“警官,我当初能说的都说了,其他都没什么能提供给你们的……我只是个边缘人物,有些事最多只知道一个名字。”言外之意,他并不是很愿意把一些事情说出来。 或许是真的觉得没有用,或许是有另外的意思? “你不需要保证这些事情有效,只需要告诉我们,这两个人你认识还是不认识?”陆遥继续加码,“实话告诉你,现在这些情报涉及一起大案。如果你的配合能给我们带来足够的帮助,也许可以得到减刑也说不定。” 刘吉利低了低头,神情似乎有些动摇。 当初,他只是供出了和自己共同参与谋杀事件的共犯,那些伙同自己参与藏尸的人。但对于其他的人,因为组织架构的关系他所知不多——这也是他交给宋荆的说辞。 而这两个绰号,也是来自于唐千描述中的一个突破口。 “我认识。”刘吉利开口说道,“阿华是一个年轻的小伙,有时候来负责取货所以和我有些接触,但真的没说过几句话;至于高先生,他的级别比我高一些,我很少见到他,只在电话里听过他的声音。应该是个年纪不轻的男人。” 陆遥不动声色,手指做出写字似的姿势:“我记得你的笔录里说过有关于组织清算的事,是你交代的没错吧?” 刘吉利点了点头。 “那你可不可以从成员的角度告诉我,告密这种事在你们的清算当中会是什么结果?” 刘吉利第一时间还没琢磨明白这说的是什么,神情一滞,脸色一白,旋即苦笑道:“这位警官,您非要一上来这么让我害怕吗?” 这简直就是专门戳了人的痛处。 但减刑似乎对刘吉利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他深吸了一口气,从回忆里脱身出来,稳了稳心态,心事重重的再次开口。 “这种事情不可能摆在明面上,但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非要说怎么知道的……组织里有几个我认识的人,虽然也和上面两位一样只认得名字,但见过的总不至于不记得长相。”刘吉利艰难的叙述着自己的见闻,“然后突然有一天,他们的真名和相片就出现在报纸的讣告上。死因……要么是自杀,要么是遭到入室抢劫。讣告都是在第一时间发出的消息,发出人自述的身份不一,但都不是他们真正的亲朋。至于真正的原因……谁知道呢?” “十一年前讣告都在报纸上,也不是所有人都看报纸吧?”站在后头的宋乔雨发出了疑问,“像我以前就挺喜欢看报纸,但碰到这种事都只是瞟一眼。不看就更敲不到了。” 桌子一边,算是认识他的另外两人心里此时都是同一个念头:你居然还能有这爱好? “其他的部分都只是互相警告,口口相传。”刘吉利神情紧绷,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我们不敢多谈,但心里都有数。谁昨天还在交流,今天就不见了,都是寻常事。就像有一件事,警官您说的那个阿华……” 站在后头的唐千呼吸一滞。 “我想想啊……阿华找我问过一个失踪的伙计。那小伙子挺会做人,给我买了盒烟,我也不好藏着掖着告诉他,就把报纸给他看。其实也有一声不吭就消失了的,大多数都没有个结尾,暴露出来的或许只是给我们看看,用来杀鸡儆猴吧。” 说着,刘吉利叹了一口气:“不过,我确实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哪里。您可要相信我,只要您问,我能说的都不会隐瞒,当时我昧下的钱也都说明来路了……” 他似乎是真的对减刑相当有执念。 唐千的要求基本完成,陆遥舒了一口气。她没有直接往后看,只是敲了敲桌子。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提示。按照要求,她示意唐千现在可以自由发挥,按他的要求和意思来。 按照梁安的推断,唐千的配合或许能够起到很大的作用。而比起和他达成观点上的一致,更重要的是要得到他的信任,而不是一直以怀疑的态度配合工作。唐千有一个心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如果不解开,那么真正的合作就无法完成。无论如何,必须取得他的信任,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唐千所知道的,或许比他们能想象到的更多。 他很有用。 有用的唐千换下了陆遥的位置,坐在刘吉利跟前。他现在没穿着昨晚的校服外套,学生装扮的人在警局进出实在太过显眼,因此梁安慷慨大方的替身材相仿的邵梓把放在抽屉里的一套备用衣服借给了唐千,就这样换了一套穿。邵梓的衣品一向是杠杠的,衣服也都是成套收拾,每套都是一个精心挑选的搭配,在唐千身上看起来也相当合适。 十七岁的男孩,已经生长的很有成年人的样子了,因此刘吉利也看不出这其实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我想问您件事。您知不知道有个叫欣欣的小女孩?” 唐千改不掉礼貌的习惯,“您”字依然挂在嘴边,可以说是礼节周到,丝毫不以对方的身份是个囚犯而有任何变化。然而刘吉利却突然好像触电了一样,惶恐的抬起头来…… “你……你在说什么……”他神情惊异不定,却似乎反而有了些生气,死死的瞪着唐千,“你说欣欣……” “一个眼角有伤疤的女孩子。”唐千指了指自己的左眼,“因为一个人在家玩闹,所以磕了碰了,不小心划了好大一个口子。作为父亲的人很是后怕,所以跟同伙说明情况,动作很夸张的演示那个伤口,才可以每次都在任务完成之后立刻赶回家。有这样一个人,对吗?” “你……”刘吉利似乎在做着心理准备,深吸了一口气,“对,对的……我认识那个人,我交代,那个人姓朱……” “朱友竣,不是他。”唐千摇了摇头,“那个人叫喜哥,但不是朱友竣。而且我要告诉你的是,朱友竣已经死了。” 身后的陆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拿起手机,开始调出了一份资料。 朱璃的资料和照片。 照片里,她的左眼眼角确实有一道已经几乎微不可见了的疤痕,不仔细观察,甚至只会把它当做摄像机镜头上的一点灰尘。 刘吉利瞳孔一缩,如果不是桌底的束缚,恐怕直接就跳了起来,“死……死了?怎么可能?发生了什么……你……” “他有一个女儿,叫做朱璃,今年十七岁。”唐千叹了一口气,“她刚因为父亲的死去了警察局,她很难过,她的父亲朱友竣是自己家庭中唯一的支柱。但她并不知道,虽然一直被宠爱有加,但自己根本不是死去的那个‘父亲’亲生的孩子。” “朱友竣的妻子生来就体弱多病,不能外出工作。这种身体状态根本不可能支撑生下孩子。也就是说,朱璃不是朱友竣的亲生女儿,而是一个被收养的孩子……”陆遥小声喃喃道,看向桌前动作几乎完全静止的刘吉利,“他怎么会知道……” “你为了不让心爱的女儿和作为罪犯的自己扯上关系,把‘欣欣’托付给了没有孩子的朋友照料,她现在叫朱璃。很漂亮的一个女孩,成绩也不错,前途光明。”唐千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 “你害怕你的欣欣把听到的消息说出去给不明真相的人知道,反而惹祸上身,所以那个朋友同时也是你所在的组织的成员。你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所以把最后作为底牌的消息留在了他那里,怀着最后一点希望,想好好利用这些东西,在出狱以后能够给欣欣更好的生活。现在那个代替你照顾女儿的人死了,我想知道,您认为是什么原因呢?” 第五十章 故旧 刘澈忽略了背后被带走的中年男人涕泪横流的惨状,径直走出了门外。 他脚步一顿,停在门口,等到自己消失在对方视野中以后,缓缓叹了一口气,低头弹了弹衣服上沾到的灰尘。 世事的变迁真是令人感慨,没想到昔日威慑十足的一位黑老大,进了监狱几年竟然混成了这种惨状。前几次他返回昱州市的时候来过这里,那位大哥还算保留着最后一丝面子,甚至腆着脸皮还把他当手下看待,一会儿叫他买烟,一会儿嫌他来的太少。 可才几个月的功夫,他竟然向他哭诉近期的遭遇,说有一位新来的犯人老是针对他,瓦解了他多年混迹终于能够亲近的势力不说,还恶劣至极的挑拨离间,借他人之手让他吃尽了苦头。 这位老大在整个谈话过程中,最显得盛气凌人的竟然是询问为什么刘澈换了发型,不再在后脑勺绑起那个痞气的小揪揪。本来还算可以挽回一下形象,却边说还边冒鼻涕泡,似乎只是想把架子端起来,又放久了才死活端不起来,只能拼命找机会转移话题。 简直像是找爸妈告状的小孩。 这不由得让刘澈有些怀疑自己此行的合理性。除了有关黎明的案件和这人相关的可能性,他主要的目的还是确认这位昔日的黑帮大佬究竟还有没有势力的残留。假设方才看到的是真相,那这段调查的结果应当算是水落石出了。 刘澈有时候真的怀疑,以不那么唯物主义的角度进行判定,自己身上是不是真的带有某种诅咒? 他的卧底生涯相当传奇——或者说用更恰当的形容词,应该是离奇。 他第一次卧底是在一个当地的地头蛇黑道团伙,老大盛气凌人,而且到处惹是生非,但好在团伙也算是十几年霸占街道的老牌团伙,实力和底蕴非常雄厚,总共能有几百号人,这才让警方重视起来,把刘澈这个家底清白的警校高材生派入其中潜伏。但在刘澈到来的两个月以内,这个团伙就轰轰烈烈的在黑道斗争中落败,连带老大一同嗝屁了。 紧接着,迷茫且不知所措的刘澈并没有立刻失业,而是被另一个团伙的老大所看重,招揽并提拔为得力干部。但在半年以后,第二个老大结发的妻子跟着好兄弟私奔跑路了。老大悲从中来,但没有试图打击报复,反而自己看破红尘,出家了。这位其实也算是得了善终,毕竟后来刘澈并没有找到能给他定罪的证据,无奈只能放任那位前黑道老大在寺庙里吃斋念佛,聊度余生。 所以除了现在刚才完成的探监项目,刘澈偶尔也会去第二位老大所在的庙里上柱香,纪念和看望一下第一个这样赏识看重自己的人——或许能一眼看出刘澈能力的优越,把他招揽在麾下的惊人眼力也是这位老大得以幸存的原因。 最离谱的是第三个,也就是刚才痛哭流涕的这位。其实他是顺利接任了上代老大的班,总共还撑了两年,单从时间上可以算得上出类拔萃,不仅因为自作主张的调侃给刘澈留下了那个凤凰纹身,还把刘澈提拔到了副手的位置。 但这位老大自己的运气是当真不好,先是被杀手刺杀,被刘澈无意中顺手救下,然后为了庆祝死里逃生决定纵情声色、快活一番。快活没快活不知道,只是在最想要快活的时候,被蜂拥而至的扫黄大队队员彻底包围,一并逮了。 所幸,刘澈当时委婉的推脱了同去的邀请。 虽然因此被一顿嘲笑,但起码避免了归队以后,或许同一栋大楼里第一次偶遇扫黄的兄弟时能熟稔的打招呼,不小心提及旧事这样的尴尬情况。 但在当时,在刘澈接到第三位老大求援的电话赶到现场,发现十几辆警车和地上蹲着抱头的男男女女时,也不由得看的有些出神,险些真被同僚一起当做嫌疑人抓了去。 那时的他赶紧离开了是非之地,连背后第三位老大负隅顽抗的叫喊都无暇理会。 他认识这个人吗? 不认识的,真的。即使自己不是卧底警察,没有那么多对未来生活的考量,刘澈也绝不可能和这种人同流合污。 随后,他就顺理成章的接管了这个团伙剩余的势力,顺理成章的瓦解了这些势力,顺理成章的收集到了应有的罪证,然后顺理成章的把自己的手下们通通送进了监狱。 刘澈立了大功,甚至没有暴露自己卧底的身份,本来刘澈的顶头上司还觉得这样的闹剧继续下去有利于和平清缴整个昱州市所有黑道团伙,甚至策划了一个宏伟的蓝图,但被刘澈本人委婉拒绝了:以自己实在露面太多,容易引起怀疑为理由。 然后,他就转了部门,最终落在了已故的宋荆宋队长手上。虽然因为历史遗留问题不常公开露面,但总归刘澈也成为了一名优秀的精英刑警,甚至被特别征调,参与进跨省专案组的调查当中。 人生很魔幻,但刘澈也只能无奈接受,即使被熟知他经历的人戏言冠以“瘟神”的名头也不算什么。 起码结果都是好结果,以一名卧底警察的角度来看,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在他心怀敬意,想和无数抛头颅洒热血的卧底同僚一样舍生取义之前,可没想到自己的卧底生涯虽然也伴有无数危险,但整体回顾起来,竟然会是如此的戏剧性。 回忆旧事,刘澈实在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现在接手的案子,又涉及了另一名卧底的线人。他没有刘澈自己那不知道该说是好是坏的运气,但终究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牺牲者——虽然连结案的档案上都没有留有他的大名。 他走到了唐千等人所在的会客室外,和门口看守的狱警打了招呼。 刘吉利虽然是一位证人,说到底也是这个监狱的囚犯。作为一个谨慎的前卧底警员,他不会随意在这个监狱里关押的犯人面前露面。对第三位老大的探视并没有固定的时间,只是刘澈偶尔回来自行抽空完成的任务,所以他才会和这个监狱的狱警相熟,而这才是刘澈并没有跟去的原因。 不一会儿,门里问话的三人走了出来,刘吉利也被狱警从另一扇门带走,随着手铐叮当碰撞的声音回到了监狱中。 “怎么说?”刘澈出言询问。 “我举报。”陆遥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几步走到了刘澈身前,“刘哥,这小子隐瞒了好多东西!” 刘澈看向剩下的两个人,连宋乔雨都很是审慎的上下打量着唐千——他本来都过了这个阶段,决定尽量无视这个人的存在,可现在竟然这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看出来了……你们讲了什么?”刘澈好奇问道,“问出什么新鲜事没有?” 一边走,陆遥又把刚才发生的事原封不动的说了一遍。 四人又回到了车前。 “那还真是信息量挺大的一次审讯……”刘澈有些惊讶。 “唐千唐同学,既然我们按你说的完成了你的要求,那是不是也得告诉我们一些你知道的东西。”陆遥这回坐在车的后座,就在唐千的旁边,语气轻佻问道,“你不会不讲信用吧?” 唐千下意识的往前看了一眼,发现宋乔雨现在目不斜视的自己绑上了安全带,于是叹了一口气。 “你们的诚意我看出来了,我确实很感激。陆警官,你可真是厉害。” “所以,嗯?”陆遥已经是明示了,很是自得的挑了挑眉。 唐千垂眼看着脚下,似乎在思索着一些事,又很快回过神,终于作出了明确的回答:“我确实可以把我觉得有价值的东西都告诉你们,但我需要你们作出保证,让知道我说的话的人数被控制在可控的范围内。” “不用你说,”宋乔雨虽然不往后看,但明显还在听着,“这种事,我们本来就不会声张。你不用给自己加戏我们也会做得很好。” 刘澈却在这时转过了身。 “小唐,我要提醒你。”他认真说道,“你没必要为了什么多重的保险,刻意隐瞒一些真相,或者转化为一些你觉得没有区别的事。你所说的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关乎一个人的生命。虽然这种话说来很残酷,但万一因为你的隐瞒发生了那种事,就彻底无法挽回了。然后,你永远都会背负着一个人的性命,然后继续活下去。相信我,这比什么都痛苦。” 车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凝重,没了之前的轻松写意。 唐千神表情更加痛苦了,咬着牙,手紧紧攥着裤子的衣料,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如果你担心警察中是否存在内鬼,”刘澈闭了闭眼,似乎做出了一个决定,又叹了一口气,“我会告诉你,我们也并不是没有想过你的犹豫是因为这种可能,也不是完全没有进行调查。我们并不避讳这方面的话题。” 唐千猛然抬起头,愣了的看着刘澈。 他没想到这位警察会这么直白的把这种事说出口。 “当时负责案件的宋荆宋警官,也是把你救下,送去福利院的人。你应该见过她的本尊,她是一名非常优秀的精英刑警。宋队既是我旁边这位宋警官的亲生母亲,也可以说是我的恩师,引领和教导我真正走上刑警道路的人。” 宋乔雨仍然看着前方,视线并没有任何改变,不知道究竟是在放空自我,还是暗暗的听着谈话的内容。 “宋队对我的生涯有你无法想象的巨大影响,同时,我也对自己最尊敬的人一生的经历相当好奇,了解过她的生涯。其中有一件事,让我一直疑惑不解。”刘澈握住了方向盘,但并没有动拉起的手刹,只是任车停在那里,不急着回程,“她自从在刑侦一队成为队长以后,明明破案无数,功勋显赫,却再也没有过任何的晋升。直到后来,我在检查她过世以后遗留的卷宗和笔记时才发现了答案。” 车内陷入了寂静当中。 “你……”宋乔雨有些等急了,险些主动开口询问,又想起自己并不是对话的主体,立刻噤声。 过了一会儿,刘澈才继续开口。 “在宋队十一年前的笔记本里,末页上写有一个名字。单独一个名字,字迹很潦草,属于当时局里一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刘澈有些感慨,“宋队的笔记一向井井有条,没有任何注释的名字让人难以理解。随后,我调查了那个大人物的近况,发现在八年前,那个人因为贪污受贿被检举,已经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开始入狱服刑。检举人正是宋队,她直接找上的局长进行了汇报,附有充足的证据——他借助职权做的一切所作所为都被陈列其中。” 唐千有些发愣。 “我问了和宋队关系密切的一位警官,也就是梁队之前的三支队队长。”刘澈笑了笑,却更像是完成了一种使命的欣慰。 “他说,那个大人物当时正是宋队的顶头上司,所有她经办的案件都要把报告交给那个人,这就是那位大人物被调查和检举的真正原因。但这件事还存在着一个近乎于空白的原因,就是那个没有任何注释的名字。那个时候,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王队——也就是前任三支队的支队长本人。我们非常不解,究竟是什么样的案件让宋队缄默其词,连自己的笔记都不肯写下最初的真相。但或许,我们能从你的见闻里得到真相——还原他作为卧底的所作所为,得知他是为什么而死。”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和宋队的关系就像梁队和王队的关系一样。梁队也知道这件事,也许是因为这种猜想的存在,才会特地把我叫回来一同办案。”刘澈望向窗外,“这只是一种怀疑,可你的反应逐渐让我们确认了这种猜测。” 唐千闭了闭眼。 “你真的愿意和我们合作吗?我想再听一次你的回答。” 第五十一章 认知 真相总是会随着时间消逝不见。 就像是这个世界上的每一次死亡都无法追回,记忆往往随着死亡一同泯灭,而一旦与某件事相关的所有人都在各自的人生中划上一个句号,那么遗忘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没有人会提前预料到自己过于突然的死亡,连作为传奇的宋荆也不例外。 而对于幼小的唐千而言,父母的死亡似乎也没有造成太大的改变,毕竟离开车辆以后,光是被嘱咐的离开是非之地就花光了他作为一个孩子所有的精力,甚至没有时间关注到自己的父母缓慢死亡的过程。 起码他的生活还维持着体面的水平——捡到他的那这叫做“阿华”的小伙,就这么在同伙的视线下,莫名其妙的把他带回了家,勉勉强强的告诉所有人,自己是他的哥哥。 甚至多了个新名字,因为唐千脱口而出的名字的第一个字。 “你可把我害惨了,小家伙。”唐桦在返程的车上一边开车,一边苦笑道。 当然,唐桦肯定不是这位“阿华”的真名。但他适应良好,或许是因为很有这方面的天赋。然后的三年里,这个名字就一直陪伴着他和这个孩子。 三岁的唐千对人和事还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最多懂得怎么求援,怎么可怜巴巴的博取长辈的同情。就算是那个特定的时候,他刚走完属于自己的“万里长征”,人还迷糊着,小脑袋昏昏沉沉,心里只有想休息一会儿和下一顿饭吃什么的概念,连下车都不肯自己蹦跶下去。 小小年纪,态度却大爷的很,连最擅长的卖乖都无暇理会了。 当然,十一年过去,卖乖仍然是他的绝技。这种出类拔萃的本事几乎可以说是“被刻进了他的基因里”,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日新月异,赋予了更成熟的手段和方法。 “没办法了。”看着小东西的脑袋瓜终于恢复了清醒,唐桦把从超市里买的新鲜牛奶给热了,贿赂讨好似的倒了一杯递过去,“以后要是有别人来,叫我哥哥。我想想办法……唉,能不能把你早点送出去吧。” 唐千不喜欢喝牛奶,从小就这样,虽然他不说,但一向很是抵触。在这时他还是接受了这一杯热气腾腾的贿赂,因为他实在太怕之前那种又饿又渴的感觉了。 唐桦确实很难把他送出去,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小东西给他造成的不仅仅是程序上麻烦,更是一种负担,对一个刚刚潜伏进目标组织的卧底的负担。 唐千的家庭生活在另一个城市,没有人知道这一家三口什么时候出的行,而且这个名字甚至在当时没有被录入档案中——在那个时候,大多数的情况是等到孩子快要上学的时候,父母才有心去操办关于身份证明的事项。 而唐枫这个名字的出现更好解释。没有人希望自己孩子的真名和一个犯罪组织挂上关系,小孩一旦长大就变了样,别人基本认不出来,但如果名字不变,那或许会成为一个定时的炸弹。正因如此,到后来无论是宋荆还是真名不详的唐桦,都把唐枫这个一时兴起起的名当做了这个小孩的名字。 就算是在后来宋荆跟宋乔雨留下嘱托的时候,她也同时有些害怕,自己这位缺点心眼的儿子会不会反而暴露了唐千的过去,因此用了唐枫的名字作为危机的提示。 唐千是寻常人家的小孩,寄住在叔婶家里,普通平常,没有任何危险。但唐枫是卧底的弟弟,这个名字一旦出现,唐千的身份和过往就有可能暴露在旁人的眼中。 不仅仅是找不到这个孩子的来历,能不能把他送走也成了唐桦的一块心病。毕竟同伙都知道了他有一个同住的弟弟,之前作为阿华,他又已经自称父母双亡来避免别人进一步的追究。如果这个弟弟突然消失,他该怎么解释? 因为生活过于艰难,有一天心血来潮,把这么大一个弟弟随手送人了? 对于一个有房有车的年轻人来说,这种事比天上莫名其妙掉下来一个便宜弟弟更加扯淡——因为后者真的发生了。 总而言之,唐千就这么留在了唐桦的家中。唐千很好养活——毕竟乖巧也需要本钱,不竭尽所能的试图干点家务活,或者自己拿好自己的午餐晚餐,根本不敢自称是一个乖孩子。 唐桦的任务是进行各种货物的交接,有时候还要在约定的地点和人交换情报。他们有固定的上线提供交流的地址,而这时,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就成了很好的遮掩工具。得知唐桦有个弟弟以后,交接的地点也从咖啡厅酒吧等闲杂人等所在的地方,换成了快餐店甜品店这样更平易近人的所在。 毕竟,谁又能想得到,一个手忙脚乱带着弟弟的大小伙子,其实会是一个进行秘密犯罪活动的组织成员呢? 第一次见到高先生,也就是后来故去的韦高驰,正是在一次这样做掩饰的会面当中。当时的唐千已有四岁,刚过完唐桦给他拟定的生日,其实实际上也确实到了年纪。 高先生到了的时候,他坐在座位的一旁,看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树枝,舔舔手上被提前砍掉一半的雪糕,过的好不惬意——另一半不是店家连这点东西都要缺斤少两,而是唐桦叫人帮忙拿去分开的,他查到四岁的小孩不能吃太多这样冰凉的食物,所以刻意减了分量。所以另一半已经被他趁早几口啃完了。 一个乖巧的小孩是不会轻易和大人对着干的。唐千秉持着这样的原则,因此也并没有提出异议。再说,他本来就已经很开心了。 有些原本并不在意的东西,会随着事情的逐渐明朗,或者个人认识的逐渐完善,在之后的人生中以记忆的形式浮出水面。当时年幼的唐千并不可能轻易的认识到这一点,直到危险发生之前,才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头。 他已经相当敏锐了。 作为一个被放养的孩子,唐千有自己的房间。在唐桦两室一厅的小公寓里,只安了一个儿童床就占据了原本书房的位置。据说是因为请教了一位养着同龄女儿的朋友,唐桦给所有桌角加装了缓冲垫,避免孩子磕着碰着以后,就这样放心的任由小孩玩耍。 那是一天夜里,唐千悄悄的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有点饿又有点不饿,有点渴又有点不渴,有点困又死活睡不着,于是坐在沙发上依照惯例的进行发呆这项古今不变的传统运动,正碰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在这时返回的唐桦。 如果那时唐千再成熟一些,应该能察觉到当时的唐桦似乎过于冷静了。但他所看到的,只是唐桦有些狼狈,手上还有未擦干的血迹,似乎经历了什么很危险的事。 小唐千的感官很敏锐,记忆力不错,但反应却比较迟钝,面对这样形容不太端庄的便宜哥哥,只是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并没有太多的反响。唐桦第一时间甚至没注意到还有这么个安静的小家伙坐在沙发上,连开了灯都没来得及留神,直到自己拿不起热水壶倒不了水的唐千弱弱的开口向他讨水喝。 “你慢慢喝,别呛着了。”唐桦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竟然被这么一个小孩当场抓包,实在有些头疼,“既然你看到了,我就顺便跟你说好了。喝了这杯水,以后不要随便跟人说自己知道的事,如果他非要问就说不知道,再不济也可以装哑巴,明白吗?” 小孩专用的塑料杯里倒进了四分之三的凉水,另外加上的四分之一是刚烧开的热水,中和起来的温度刚刚合适,入口以后,喉咙到胸腔的位置能暖和好一阵。 这就是唐千所陈述的“严正警告”的原型。 继一杯牛奶让一个小孩叫了三年哥哥这样的约定以后,一杯白开水的价值也被赋予了新的意义。甚至不需要威逼利诱,唐千确实很遵守自己与他人的约定,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坚持。 不得不说,年幼的唐千真的是一个很好拿捏的娃娃,和长大以后完全不同,听话这一点特质甚至不仅仅是表面功夫。即使后来发现了一些异常,甚至出言向唐桦询问一些更敏感的问题,也并没有改变这种本能般的乖巧。 唐千是独生子,唐桦也确实像是他的一个哥哥。越往后,唐桦也越发现这个孩子不仅敏锐,也是真的守口如瓶,所以也会和他讲一些自认为无关紧要的事。 “有个人的女儿和你一个年纪,据说没你那么好养活。”唐桦很是感慨,觉得自己虽然捡了个麻烦孩子,但运气其实还算不错,“一不留神就磕了碰了什么的,小女孩最爱漂亮,眼睛旁边却碰了个疤。这一闹腾,可把她老爹操心坏了,整天盼着早点回家。上次我顺便跟他讲你能自己一个人在家多久不用管,他听着都害怕,他就不敢让他家宝贝欣欣这么随便的过日子。小唐,你可真是个厉害的小娃娃。” 唐千或许有对此感到高兴过,但他只会悄悄的把头埋在被子里傻乐。在被子外头,他自有一套成熟的小大人应有的尊严。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提及送唐千回家的事了。唐桦确实有过害怕,害怕唐千走了自己的身份或许会遭到怀疑,自己的处境会更加危险。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宋荆那边的调查也毫无进展,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根本没意识到,这个孩子其实曾经居住在另一个城市。目标错误的推理,当然是徒劳无功。 至于后来,在宋荆带着唐千沿路往回的彻底调查中发现唐千其实并不是本地人,进而通过几具白骨化的尸体找出他的真实身份,这就是后话了。 但在当时,唐桦甚至怀疑过这是不是哪个不知名的山沟沟里出来的娃娃,才会这么早熟懂事,总是想要主动帮忙。更重要的是,这孩子确实应该是从山里走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就溜进了那个仓库中。 但最后,他还是自行否定了这个结论,毕竟山沟里的孩子应该不会对着凉水就皱眉。唐千就是这样,虽然还是会主动又乖觉的把水喝下,但总让旁人觉得是不是亏待了他。 小日子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过得还挺精致。 “你一个人在家如果遇到危险,要及时叫我回来。”唐桦对这个弟弟的自主程度很是放心,但也必须多加嘱咐,“你就打电话,这个手柄拿下来就可以按数字,按完我就听到了,打给我告诉你的这个号码。这个号码你可要记住了,实在不行就报警……不对,还是先报警,安全更重要。” 唐千记得很清楚,到现在都能把那串数字背出来,可见那是一场很成功的教学。 但事不随人愿。 第五十二章 变迁 唐千六岁的生日过的很实在,或者说只是一如既往,并不特殊。 唐桦给他买了个小巧的蛋糕,作为庆祝的全部内容。 这小孩的实际兴趣很难琢磨,虽然他不喜欢的东西很多,但真要给他吃他也不会拒绝,岁数大了经验足了更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是个懂事的孩子,却让人担心会不会一个不注意就亏待了他。 只是在生日这种特殊的时刻——即使只是唐桦编的日期——也想让这个惹人疼的便宜弟弟过的尽量开心些,不只是他自己假装满意做出来的表面功夫。唐桦一直对他感到愧疚,如果不是自己任务的需要,或许这个孩子早就能去到警局配合宋荆进行调查,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自己亲生的父母。 虽然至今为止他的本名并没有让调查有任何进展,连宋荆都不以为一个当时才三岁的孩子会记得太多地址的细节。但没有人比唐桦知道,这小孩或许比旁人想象的还要聪明的多。 有时候唐桦都怀疑他是不是有些自闭症——因为据说得那种病的孩子往往会在其他的地方显得更加聪明出色。但自闭的小孩可没有唐千这种静默的体贴,即使默不作声也不叫人担心。 蛋糕的选择很费功夫。纯奶油的不要,太多的奶味唐千会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宝宝,没有意见也会自己跟自己发脾气;草莓的不要,小唐千很害怕草莓表面上的籽,看到就发憷,总以为是小小的虫子,进而恨屋及乌,连带着粉红色的蛋糕和冰淇淋都被加到了黑名单当中。 唐桦在蛋糕店里冥思苦想,挑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种看上去颇为健康的“绿色食品”,绿油油的抹茶蛋糕。 唐千一如既往的没有发表过多的评价,只是小声说了句好吃,但连最后一点抹茶粉都被刮干净的蛋糕底座表明,他确实很喜欢这个味道的蛋糕,这并不是弄虚作假的表现。 两个人都心满意足,当然是皆大欢喜。 已经六岁了,唐千很快就要到该上学的年纪。 但唐桦并不着急,因为他这边收集的证据也快要到了收尾的阶段,所有犯罪的证据终将迎来清算。 三年来,他明里暗里探查了无数成员的身份,把这些消息一一传递给宋荆。宋荆曾经因为一起伪装成自杀的谋杀案件注意到了组织的存在,作为唐桦的上线和他里外配合。 组织的成员多以假名互称,正因如此,即使接触到了本人,也很难直接获得对方的身份。唐桦只能依靠记忆力和观察能力,判断有关对方的一些线索,包括家人和大概住址,再由宋荆借助警方的数据库进行调查。 很快就可以收网了。而收网以后,一切都会结束,唐千也可以正式的配合调查工作。或许调查仍然没有结果,他会被送去福利院;或许这样聪明的他会让停滞的调查工作成果完成,自己顺利回到父母身边。 总而言之,他会享有和常人没有太大区别的人生。 收网的计划策划得当,唐桦也日益兴奋,他同样期待着自己所有的工作完成的那一天。 他也有自己的理由。 唐千也看得出来自己这位便宜兄长的变化,稍稍成长的他不像一些小朋友可以上幼儿园,也不像被父母乃至于祖父母疼宠的孩子一样整天有人陪着。一个人在家中无事可做,天性就好学懂事的他也读了许多摆放在书架上的书本,也许比很多上学前班同龄人成长的更快。 唐桦忙于事务,书本对他而言几乎只是摆设,绝大部分的塑胶封皮都是替讨要书本的唐千拆的。 一切的变化开始于一个早晨。 唐桦郑重的把唐千带离了他们一直居住的那个二室一厅的公寓,把他安置在了一处安全屋中。 安全屋的配置相当完全,面积不大,但有床有桌子,被褥还厚实,甚至桌子上还有个台灯,角落上放着一个笔记本,旁边还配有笔。 “你千万要在这好好等着。”蹲下身的唐桦看着唐千的眼睛,神情极其严肃,“一定不要走开,等我回来,或者如果会有个女警官过来接你。不要乱动,不要开门,好好看你的书。” 这已经是唐桦有史以来最严厉的言辞了。唐千一向听话,也不需要什么威胁的手段。 唐千点点头,抱紧了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最喜欢的一本书。那是临走前唐桦让他拿上的。 安置好一切,唐桦看了看手表时间,反锁了房门,离开了安全屋。 唐桦从来白天都不在家中,唐千很擅长自己消磨时光。他坐在床上看书,一页一页的往后翻。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书,他可以看很久。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不像上午那样的柔和。唐千逐渐感觉有些不适应这种光照的程度,他左右看了看,找了个合适的角落坐下,却发现似乎光线又太暗了,不能完全在黑暗中阅读。 桌子和椅子是为成年人设计的,两者之间的高度对于身高只要一米多的唐千并不算合适。 但能看到书,也算不错。 唐千想了个法子,如果从床上跳到了椅子上,再从椅子上爬到桌上,直接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正好背对着窗户,还能拉上窗帘——这样一来,自然光就不会太刺眼了。 他的计划得当,也不是完全不可行,就在他已经完成了半数的工作,坐在了桌子上,伸手拉上了窗帘,又打开桌上的台灯以后,他终于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台灯的灯光似乎有些不对头,光柱照射的地方有些不寻常的灯影。 灯管里有东西,这是唐千的第一反应。 台灯刚刚工作不久,还没来得及发烫,但怕火又怕热的唐千还是谨慎的再次把台灯按灭,然后把手伸进了灯管附近,摸索出了一张纸条。 唐千能自己看书,当然识字,上面的内容他也认识。 【任务暴露了,不要执行,不要相信其他警察】 六岁的唐千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这是……谁写下的东西?是谁放在这里的? 他有些不知所措,环顾四周,和刚才没有任何区别。 而且,这是写给谁的? 早在被带来安全屋以前,他就意识到了唐桦是想要把自己送往一个安全的地方。唐千也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位便宜兄长似乎身份不一般,而且常常处于危险当中。再怎么说,那个看见唐桦手上沾着鲜血返回的夜晚,也足以让脑瓜子灵活的唐千自己瞎想出一些靠谱或者不靠谱的猜测。 但他也一直相信,唐桦很厉害。 唐千从来没有自己的计划,他非常清楚,自己的随意行动只会拖累唐桦——自己还是个孩子。没有比静观其变更稳妥的做法了。 但这张纸条……这张唐桦离去之前没有看见的纸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唐桦离开前说有女警官会来接他……如果这张纸条说的话是真的的话…… 继三年前被唐桦捡到时体会的前所未有的委屈,唐桦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当中。这同样是一种煎熬的体验。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万一唐桦……不知道这个消息,因此……因此…… 唐千自行构造的稳妥的理论大厦几乎坍塌的只剩下外部的城墙。他一直隐隐存在,却被生来就旺盛的理智压抑下来的恐惧在这时浮上了心头。幼小的心灵支撑不住冷静的判断或者其他的冲动,他试图稳住心绪,按照唐桦的嘱咐继续看书,但又不得不把想起这张纸条的念头灌满自己的脑海,然后心里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怎么办…… 该怎么办…… 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自己似乎根本无法把消息传递出去。 他不知道唐桦的去向,他没办法告诉他这张纸条的内容,门也是上了锁的,他出不去。想到这,唐千仿佛回到了三年前拼命寻找救援的山路上,迷茫而不知所措,找不到自己目标的方向。 唐桦走之前给门上了锁,门里似乎没有没有通讯的设备,他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静观其变。 不。 唐千抬起头,看见了门缝里的几根被塑料管包裹的几根导线。 可以看见的是通往桌上台灯的插座的导线,可还有一根,并不是导向这个位置,也不是往卫生间的方向去,而是同在房间内,通往一个不起眼的柜子的里侧。 它连接着什么? 他跳下了桌子,跟着天花板上的那根裸露在外的导线,向那里走去。 果不其然,在这短暂旅程的终点,打开柜门,放着一个固定的电话机。 而他熟记着唐桦教给他的那一串号码! 唐千在那一刻几乎欣喜若狂。 他的手指甚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主动的做了这种超过别人的嘱咐的事,还是因为实在震惊于自己竟然能走到这一步。 “喂……”电话里响起了音乐声,唐千怯生生的等待着,眉毛都拧在了一起,甚至还没开始接通就实在忍不住开了口,然后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发声毫无用处,这才紧紧的抿起了唇。 终于,电话接通。 “是哥哥吗?”唐千的话语带着点疑问,他很谨慎,要确定对面说话的确实是唐桦。 唐桦接听到了电话。 “是我弟弟打来的,抱歉,小家伙应该是一个人在家害怕了。”他向身旁的同伴道了声歉,一个人走到一边,“我在呢,怎么了?” 唐桦稳了稳心神。早在这时,他就习惯了提前措辞,条理清晰的构思想要说的内容。 “我找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随着唐千的话渐渐说完,唐桦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安全屋,毫无疑问是所有场所里最安全的地方,只有真正可信的人知道这个地方的所在。在所有的警察中除了他自己,在他理解范围里能知道这个位置的只有一个人。 宋荆。 宋荆会说这种话,用这种提示示意他终止任务吗?如果这张纸条真的是她写的,又为什么会被藏在屋里? 被藏在台灯这种隐秘的位置,只有需要住在这里,打开台灯,就会发现纸条的所在。而如果是有人上门搜查,一般也不会检查到这种角落。 唐桦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任务在这种时候暴露了…… 就在这时,他捕捉到了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阿华,你电话还没讲完吗?”随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咱们尽量快点吧,有人来找了。你也别和你家弟弟聊太久,小孩子都喜欢自己吓自己,哪那么多事呢?” 但这样轻松的对话并没有让唐桦感到任何的放松。 挂断了电话,他在对方无法发觉的视觉死角处,摸了摸藏在腰带旁的手枪。 这是他一直藏在家中的武器,拆散了零件放了整整三年。只有在今天,这样一个应该是一切结束的时候,他才把这最后保命的武器装配完成,带在了身边。除此以外,他还随身携带有一套手铐,也是放了很久的旧物。 “你说的对。”他放下电话,转过身。 他的视线对上了一把指向他咽喉处的匕首,距离他的要害只有一拳的距离。 “你什么意思?”唐桦冷冷说道. 对方摇了摇头,似乎对唐桦的愤怒不以为意:“我还以为,你会比我更清楚。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难道真的是装模作样上瘾了?你那弟弟还不错啊,这么小个娃娃居然还会通风报信,我还真是很好奇。” 唐桦一咬牙:“你怎么知道……” 虽然注意力集中在电话上,但他有把握自己的警惕性不可能让电话的内容直接传到这位同伙的耳边,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远,他早先就确认过。 他自己现在并不是毫无底牌,但如果唐千那边出了什么差错……责任他担不起,结果更无法接受。 “你或许该考虑考虑,当我们知道你的坏心思会不会有一些别的举措。”同伙讶异道,“你不会以为清算只是嘴上说说吧?还是说,现在连条子都这么蠢,甚至不知道怎么监听别人电话的内容?” 这个人颇为嚣张,似乎并不是很难对付。 但没有足够的设备,仅凭一部正常手机不可能达到监听的效果。这位也许有其他更多的同伙,针对警方的部署进行反击。 这种清算,或许比想象中单纯的谋杀更为可怕。这不仅仅是一个杀手的个人行为,更可能有其他人在背后支撑。 唐桦不禁有些后怕,自己确实不曾用电子通讯设备和上线联络,这是宋荆的要求。他曾经以为这也许是作为刑警的宋荆想得太多,这样看来,这或许并不是无用功。 “难道你难道就是那个负责清算的家伙?”唐桦稳住心神,“看上去是挺唬人。但恐怕并不是你追踪了手机信号。这样邀别人的功,兄弟,你不觉得丢人?” 对方冷笑了一声。 第五十三章 休止 唐千已经看不进去他手上的书了。 他试图拿起,又忍不住放下,然后再拿起,再放下。 看着上面的字,每个字他都认得,连起来他原本也认得。可在这个特定的时间,他缜密成熟的思绪,却连这样简单的字怎么念都理不清,更别提拼凑成句成段了。 消遣是唐桦告诉他要做的事情,可他现在完全不能放心的做这件几乎毫无要求的事。哪怕手里的是自己最喜欢的书,可以连续不断读一百遍的那种读物——甚至远胜于过生日以后他对抹茶蛋糕这种食物的喜爱。 唐桦挂了电话,他会怎么样?他在哪里? 慌了神的小孩并没有下一步的计划,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告诉自己这是自己帮不上忙的地方。 能做的只有等待。 应该会没事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然后,唐千之前放在一旁的电话又响起来了。他赶紧从床上跳下,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来到电话机前。 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气喘吁吁,似乎正在赶路:“你现在在那里等我,我马上过来,记住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你没事吧……”唐千小声的问道,似乎生怕惊动对面或许存在的唐桦附近的敌人。保持谨慎这一方面,他从小就是专业的,有时候这才是他显得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的主要原因。 唐桦受宠若惊,动作顿了顿,还是照实回答:“还好。”他看了一眼自己身旁座位上被扔在一边的手枪。 这个时代,几乎任何试图用冷兵器对抗热兵器的行为都没有好下场,除非持有热兵器的人是个连保险都不会开的菜鸟,那是例外的情况。 而唐桦……显然不属于这个范畴。 他一直都是专业的。 “你不要怕,呆在那别动。”唐桦沉声道,“如果有人来砸门,找地方藏起来。” 这样严苛的担心并不是一种多余的举动。 刚才试图用匕首威胁他的凶徒被一把枪的存在逼到绝处。现在的唐桦并不能确保自己一定能把这样一个龙精虎猛的年轻杀手一直看好,于是他拿了这位胆大包天的人的匕首,划在对方的腿上,确保他无法随意行动以后把人拷在了附近的铁栏杆上。 但还存在另一个问题。 既然电话能被监听,那么或许对方也有追踪到唐千使用的固定电话位置的技术手段。沦落到需要一个六岁的小孩通风报信的地步,同时也可以说明在场的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没有大人在场。 也就是说,在和同伙失去联系以后,那位不明身份的技术专家,除掉前去营救同伙的选项,找到唐千这里的可能性更大。 被俘的同伙位置可能会遭到转移,而唐千不但是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而且还是他们的目标所珍视的弟弟。不只是个好用的人质,连执行任务的麻烦精的个人情绪都会因此受到影响。 还有什么比这种完美的目标更好拿捏的? 即使盲目让唐千逃跑也只会让他自己的部署乱了阵脚。这么大一个孩子跑不了多远,而且即使唐千能够对唐桦说清楚自己的所在,唐桦也不能确保现在他们的电话不在被监听的状态当中。更何况,门是从外表上锁的,唐千即使够得到门把手都不可能开得了。 只能盼望追踪的技术不能找到安全屋最具体的位置,不然会发生什么不堪设想。 放下电话,唐千更茫然又不知所措了。他趴在窗户旁,四处张望,希望能尽力缓解自己的慢不下来的心跳。 等待良久,门的方向传来琐碎的声音。 他下意识的想起唐桦的嘱咐,只记得说是要藏起来。 床下?柜子里?桌子底下? 他的思绪发散的极快,还在区分利弊的纠缠当中,但是门开的比他的思绪,幸好走进来的是唐桦。 终于看到活生生的人,唐千急忙跳下了书桌,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他没有同龄人那样一委屈就扑到大人怀里的娇气习惯,但是就这么睁大眼睛,绷直了脊背站在原地,手上还紧紧抱着自己的书,这么久的焦虑积蓄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的样子,却还是一副想要努力表现自己临危不惧的姿态。 看上去还怪可怜的。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上辈子是个哑巴……这都不说话,好歹痛痛快快的抱怨一下吧。这事怪我。”唐桦看的哭笑不得,牵住了唐千的手,把他带离了这个房间。 唐千已经被安抚下来,但唐桦并没有觉得这样就已经安全了。 他对身旁存在的一切抱有一万分的警惕。 “有一辆多出来的车。” 走到楼梯的位置,他牵着的唐千突然开口。 “什么?”唐桦愣住了。 唐千指向了一个特定的方向,小声道:“在那儿。” 他指的是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就停靠在街角。 刚才时不时在窗旁偷偷往外看,他对街道的全景有着全面的印象。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并没有那辆车的存在。 唐桦深吸了一口气,屏息凝神,注意着那边的动静,很快把唐千带到了自己的车上。 出乎意料的是,到目前为止什么都没有发生。 唐千老老实实坐在了自己常坐的位置上,看向唐桦出声询问:“然后要怎么办?” “我们先去派出所,找个人照顾你。”唐桦自己却没这么镇定深吸了一口气,“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可是那张纸条上说……”在等待的时间里反复读了许多遍,唐千记的相当清楚,上面的“不要相信其他警察”。 他或许理不清头绪,但知道“其他”是个什么意思。 但连唐桦也摸不着头脑。 宋荆的指示或许也只是匆忙留下的,她也许自己都暂时没有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告诉唐桦尽快的撤离,来保证他的安全,而任务还在执行当中。 作为领导者,宋荆有自己的考量。但以唐桦的角度……自己卧底潜伏这么久,不可能就这样草草了事。况且,还存在另外的变数。 让他感到奇怪的不只是突然的通知,而是对自己的袭击。按照唐桦的调查,组织内部并不是没有枪械武器,只是往往作为威胁的道具,毕竟清算的要求更多的是伪装成意外或者自杀。但一个清缴身份不明的卧底叛徒,却只带了一把匕首,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甚至只有一个人。 这其中或许隐藏着其他的阴谋。而这是唐桦暂时无法告知其他人的内幕,因为任何的轻举妄动都可能反而把情报送给其他的人。 敌人的技术手段显然相当高超,甚至超过了警方人员普通的水准,而唐桦也无法确定自己的操作是否会暴露这些事实,反而让一切功亏一篑。 车辆启动,唐桦知道最近的可能安全的地方。 “那辆车……在动。”唐千坐在儿童座椅上,注意力又落在后方之前自己一直注意的车上。外壳黑亮的小轿车在灰色的沥青路上不难辨认。 他也没别的事可做了。 唐桦尽力忽略了一切的杂念,集中注意着手于当下的困境,接受了唐千试图帮忙的举动:“你继续看着,我照原计划直接走。” 说罢,他加快了车速。 唐千一开始还能盯着后面的车流,仔细对照着头脑中记得的黑色车辆的轮廓和造型,想要看看有没有在那里面追上来。但不久,一直没有看到目标的车辆,他终于感到了一阵困意。等了一天,没有睡午觉也没有休息,坐在床上的时候也只是坐立不安,并不成熟的大脑奋力琢磨着不属于自己年龄能考虑的事情,他已经没有太多剩余的精力了。 下午的天光并不耀眼,正因如此,即使旁边的车窗并没有窗帘,唐千也感觉到了久违的舒适感。就好像如释重负,已经可以预想到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他安静的休憩着,并没有睁开眼。唐桦说会帮他找到自己的家……但那些记忆,好像真的太过于遥远了,以致于他到现在几乎完全描摹不出自己那时的生活,只在第一时间想得起被从仓库外捡到以后过的日子。 直到车辆停下,他隐约感觉唐桦好像开了车门,出去了。 再让他睁眼的,是响亮的两次枪声。 唐千有些害怕的看向窗外,视野内似乎看不到唐桦的身影,他往座椅上缩了缩。 会没事的,他想,又闭上了眼,以此来缓解可见却不可知的恐惧。 过了许久,车门打开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唐桦再次上了车。但这次他的脸色似乎有些差,虽然从后座实在看不清从前座上车的唐桦实际的情况。 “怎么样了……”唐千迷迷糊糊的发出询问。虽然他真的已经再也没有关心的余力,但这是他作为一个自认为成熟的孩子最后的倔强。 唐桦沉默了片刻,没有出声。 就在唐千已经开始慌了,想要自己去探究真相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你在这别动,一直不要动,乖一点,听话。” 以往唐桦从不会刻意要唐千听话,因为他本来就是个相当听话的孩子。每一件事都按照吩咐做的妥妥当当,没有任何的怨言也不会有任何的差错,除非唐桦吩咐的事情在他能力所及以外——这种事也不会发生。 车又动了。 这次的路程不远,不过十分钟,车就停在了路边。远处似乎有点热闹,很多人吵吵嚷嚷,还有闪烁明灭的灯光。唐千被吵到了,终于因为不适而睁开了眼。 他第一页看见的就是唐桦的后脑勺。 “到哪里了……” 只看见唐桦似乎下定了决心,开门,下车,来到了后座前的位置,又打开了唐千旁边的车门。 唐千刚刚下意识的想要下车,却被唐桦摁在了原地。 “说了别动……”唐桦似乎咬紧了牙根,动作带着些微的颤抖,声音都有些沙哑,甚至可以说是有气无力。 这种语气在唐桦惯常的习惯中,已经可以纳入发脾气的范畴了。 六岁的孩子这才意识到了似乎事情有些不对劲。 “你睡觉……等着……干什么都行。一会儿一定会有人来找你,我保证。”唐桦把手撑在座椅上,喘了一口气,,唐千这才能看见一些究竟。 他手上有很多已经几乎干透了的血迹,似乎是擦拭以后并没有能够擦干净。腹部上血液的几乎浸润了衣服,只能看出源头大概的位置,上面沾满了许多手印,似乎自行进行了包扎,但仍然阻止不了血液往外渗透的现状。 唐桦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开车到了这个吵闹的地方。 “是你杀人了吗?”唐千颤声道。他不容易分辨出血究竟是属于别人还是属于唐桦。也许是像那天唐桦深夜回家一样的状况?对,那个时候他手上沾了血,但是并没有受伤。 这话唐桦回答的很是果断:“没有。”他虽然呼吸急促,动作也不稳,但还是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笔记本。 “拿着它,藏好了。有人来,你就找他求救,最好说要找一个叫宋荆的女警官,是他们领头的女警官。她知道你是谁。”他用力伸出手把笔记本放在唐千的裤兜袋子里。 唐千眼睁睁的看着——他只能看着,因为又记起了唐桦叫他不要动,甚至因为自己差点动了一下而发脾气。 “要给谁?”唐千只能小心翼翼的询问。 唐桦又沉默了,他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闭了闭眼:“给……你觉得能够信任,而且能够依赖的人。” 他也不知道了。 这个范围实在太过抽象,甚至不一定包括和他一直合作的宋荆。 “你什么时候……”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回来两个字,就看见面前的车门被猛然关上。 唐桦撑在车上,狠狠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离开。 又是孤独的等待。 唐千不敢动,也不敢往外看,于是又陷入了深沉的睡梦当中。 “是你干的吗?”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只能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驾驶座的人穿着的警服,隐约感到有些安心。 是个女声,看穿着应该是个女警官……对,应该就是那个唐桦所说的女警官。 她坐在驾驶座,唐千的正前方,似乎胡正在打电话。 唐桦……唐桦叫他好好跟着这个女警官,找到他的爸爸妈妈。她是……可以信任的人吗? 唐千挣扎着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告知这个警官自己醒了。宋荆的车上没有儿童座椅,所以她给这个六岁的孩子垫了个枕头在旁边,扣上安全带,以小孩的体型正好能被束缚在其中。 小孩有些犹豫。可为什么唐桦不直接让他把东西交给宋荆呢? 宋警官是真的不会照顾小孩,这么软的抱枕都能硌着人就是铁打的证据。摆放的位置虽然能和安全带一起把唐千挤在原地,但确实是没有丝毫的舒适性。 然而坐在前座的女警下一句话更让他浑身发寒。 “……你不说话,我也不是没有办法。”宋荆的声音冷冽,“我告诉你,即使你是我的头儿,我也不会容许你头脑发热胡作非为。喜欢钱是吧?没胆子杀了我就给我等着。等我找到证据,我会让你好好的在监狱里安享晚年,别跟我客气。” 这是……什么意思? 唐千原本还在挣扎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住了。 “你知不知道你昧下的,也许是一个警员的命!” 听见电话挂断,六岁的唐千只感觉到头脑中一片混乱,甚至想不出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只是牢牢的把它们记在心里。他配合寻找到了自己父母的尸体,懵懂的回答着自己知道的三年前的一切,但对于最近发生的事——他已经无暇思考了。 当然,连宋荆也不会想得到,唐桦居然会胆大到把牵连着自己性命的秘密托付给一个六岁的孩子。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有关于这个组织的一切。 没有人去问,自然也没有回答。 ……除了唐千以外的所有人。 被唐桦用手铐绑在栏杆上的偷袭者是一个人,让唐桦受伤的又是另外的一个人。 他们都不知所踪。唐桦说,他之前并没有杀人。 唐千并不是不知道唐桦和警察有所关联,也不是站在犯罪组织的角度对警察的调查不屑一顾。让他不肯暴露任何相关信息的,不仅仅是很久很久以前唐桦无心插柳的嘱咐,更是那种不知所措的感觉,那样血淋淋的教训。 不要把自己的信任,寄托在他人的身上。 本来坚韧的男人神情痛苦,鲜血浸透衣衫,连呼吸都在重创之下变得破碎不堪的场景,逐渐成为他在昏沉中印象最为深刻的记忆,甚至超过了那一场第一次孤独的远行。 他不敢记起这个画面,但也绝不想忘记自己的恐惧,因为那承载着一个人最后的托付。那是真相的索引,一个无法看到走出禁锢的通路,一个极其匆忙而不完整的交代。 这些重担,全部落在一个当时仅有六岁,甚至到现在也尚未成年的孩子身上。 不知道谁是可信的,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不幸的发生,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一切真正的回归正轨,不留下任何遗憾。 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只会在一片漆黑当中茫然的前行,努力尽自己所能的还原一切可能的真相,然后小心翼翼的向前探索。 而越是了解,越是恐惧。 而现在的唐千,几乎可以拼凑出完整的真相了。 “害他的人是我。” 每当他回忆起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偶尔也会产生这样的怀疑。而到现在,他已经可以完整的说出这句话了。 如果他没有费尽心思打了那通电话,兴许唐桦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识破敌人的诡计,虽然一无所知,但起码能够在受袭击以后,躲在安全的角落自己保全自己的性命。 而如果结局时这样,就不会因为唐千意外的引狼入室而阴差阳错的陷入另一场保护的斗争当中,乃至最后怀有数不清的疑虑,做出那个无可挽回的决定,返回致命的火场当中。 唐千明白,但不敢确认自己的明白。就像他曾经困惑,无法做出决定时一样。 直到现在,他都尚存一丝希望,即使是明知道那是多么不切实际的妄想。 然而,但凡他能够像解决普通问题时一样的理智冷静,又怎么会以为一个活生生存留在世界上的人,会平白无故的舍弃一切荣膺和功绩,在整整十一年的时光里销声匿迹呢? 无论如何,当他做出那个选择的时刻,就注定了要导致这样的结果。 第五十四章 提问 “我说你们是真会搞事情,让一个高中生主导了调查思路。”刚回来的邵梓有些头疼,“做是这么做了,你让我怎么往上说。” 办公室的空调温度开的很低,然而大早上的,正是阳气最旺的时候,一群年轻气盛的青年小伙子也不至于有太大意见。 梁安喝了一口咖啡,坦然道:“我觉得没毛病。像我年纪不大的时候,要是大人能更把我的话当回事一些,也许他们会少很多麻烦。我一直替他们的白费功夫感到深深的遗憾,到现在还是这样。” 邵梓手上的资料和群聊里陆遥实时发送,到现在还在不停更新的消息,叹了一口气。 “不是可行性的问题,你要么别把写报告这活甩到我身上……算了。”邵梓左右看看,“江秋在吗?” “别看了,不在。你居然问他的事?”梁安奇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他感兴趣了?” 邵梓很是无奈:“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非要把他拉下水,我不问不代表我不想知道。” “那挺好,我建议继续保持。”梁安给他比了个赞。 邵梓算是知道了自己从姓梁的的嘴里撬不出什么消息,放弃的很是干脆,但还是没好气道:“那你总该解释一下,宋乔雨是宋队儿子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别跟我说,你是因为这个把他找来的。” “我以为看到那家伙怪物一样的战斗力你们几个就明白了。”梁安耸了耸肩,“这不得怪你们?一个个都不会发挥一下想象力,我对你们很失望。这世界上有几个血统能牛逼到这种地步?况且还有那张脸在……也许会有点像吧?”最后一句话他张口就来,但说了一半又有些心虚了。 邵梓摆了摆手,觉得自己再硬追问下去血压得直接窜高个两三成。 不值当,真的不值当。 “我还被人约了,咱最好少说点废话,多想想之后的事。”梁安看了看表,“是昨天的一个小姑娘,那个受害者的女儿。挺惨一孩子,大半夜的打来电话说有事要交代,连请假都安排好了。本来还说早上也带她妈过来看尸体,结果据说那个做母亲的难受了一晚上,大清早身体出了点状况,连夜送去的急诊,刚刚跟我说现在就从医院过来。” 邵梓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去帮把手?人还是未成年,又没有其他长辈。”他早就看了这其中人物的关系,也对朱璃很是同情。 “我睡醒才看到的消息。”梁安给出了一个很公式化的笑容,“接完她的电话都凌晨三点了,我也是人。” “那你咋不去医院看看?” 梁安叹了一口气:“因为她没给我机会。医院的名字不讲,我怕她母亲真出了大事,反而一个电话打过去给人家添麻烦也没问。然后就在刚才,发短信说自己已经在路上了。” 朱璃到的很快,也许是因为医院确实就在警局附近。这时的她,虽然眼眶边仍然有些散不去的薄红,但显然状态比昨晚要好得多了,甚至可以自己出门。 昨天夜里的询问没有进行的太久。当时的朱璃虽然强忍悲伤,一个劲的坚持要好好回答,但是个人都能看出情绪已经在彻底崩溃的边缘,不仅不在意形象,而且说出的话也是想一出是一出,反而更加混乱,基本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意思。 她已经连续很多天为了父亲的失踪而殚精极虑,但为了精神更加脆弱的母亲而坚强起来,在坚持自己学业的同时照顾母亲,甚至想要自己寻找到失踪的父亲。但所有的负面情绪在直面父亲的尸体的一瞬间被完全引爆,这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确实是一种不可承受之痛。 但幸好还有一直和她在一起的杨乐歆守在身边。杨乐歆显然是做心理医生的料,不仅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朱璃的焦虑,还整理了事情的大概情况,这才第一时间给出了事情最完整的脉络。这样一来,在她身旁的朱璃就只用抉择出一个是否的答案,减轻了很多的压力。 “我爸有个秘密。”朱璃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我……我其实知道他心里有事,但我也不能说很确定。我其实有预感……我之前不敢多想,但他出了事,我反而……明白了一些东西。” 邵梓转了转手中的笔,看了看坐在朱璃对面保持安静的梁安。这样看来,朱璃也许并不只是对昨夜的描述有什么补充。 梁安似乎也并不感到意外,没有多余的表示,只是示意朱璃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们很多年以来,一直都会定时去到那个地方。”朱璃咬了咬唇,“我爸说,因为那里知道的人少,停车位不要钱,比较适合我妈晒太阳。但我知道其实不是那样。因为他从来没有真的在那里放松的陪过我们,每一次都很小心谨慎,每一次也都会离开一段时间。我怀疑,他可能在那里放了什么东西。” “所以你才会对那个地点这么敏感,是吗?”梁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朱璃点头。然后她捋了一下额角的发丝,更加艰难的继续开口。 “而且……我知道,我并不是我父亲的亲生女儿。” 在场的两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但梁安还是表现出了那么一点点惊讶的情态。 “这样吗?” 朱璃似乎还在坚定她把话说出口的决心,没有注意到梁安比较敷衍的演出:“他们都把我当亲生女儿对待……我是上学前班之前来到的家里。我的亲生父亲……他把我交给了爸爸,然后就走了。我一开始以为只是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被丢下的时候哭闹过好久,但后来就习惯了。但我知道他们想对我好,所以不想再提这种伤感情的事实,他们一开始也就以为我忘记了。” “但你记的清楚,是吗?你有没有想过要找自己亲生的父亲?”邵梓在后面出声询问。 朱璃反而摇了摇头:“其实我很喜欢这种现状……即使苦一点,难一点……我……我想着,既然他丢下了我,我也不要找他。爸爸妈妈对我很好,这就够了。”她抬起头,眼神有些迷茫。 可现状改变,还是这样翻天覆地的剧变,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刚才说一开始,是什么意思?”梁安终于开口。 朱璃似乎早有预料,神情复杂,微微低头,似乎在回想些什么。半晌,她组织好了语言,这才继续开口。 “这也是我这次来的目的。在我爸爸失踪以前,我们去郊游以后,我爸突然变得很怪……这个我说了。但还有一件事……一天晚上,他突然找我谈话,我一开始以为他要看我的成绩,但他其实是要跟我说我亲生父亲的事。” 邵梓很是惊讶:“他以为你不知道,但还是主动去告诉你了?” “我当时很惊讶。不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而是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朱璃终于忍不住有些哽咽,但还是忍住了了泪水,“那时候他的表情很严肃,但也很憔悴。我甚至一时以为他的异常是不是因为我亲生的父亲找上门了。但他的反应比这种事更让我害怕。他告诉我他们不是我亲生的父母,但他竟然央求我……求我说,如果自己出了事,能不能帮忙照顾我的妈妈……” 邵梓有些难以置信:“央求……” 究竟那时的语气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让朱璃产生这种感觉,有现在这种反应。 “我不敢回答,我跟他说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我一直很害怕……所以他失踪以后,我第一时间就去报了案。”朱璃痛苦的闭上了眼。 梁安看着她的表情:“但你没有跟当时的警察说明,之前你的父亲有过这种反应。为什么?” “我只说了,他在出事前状态就很不对劲。”朱璃用力摇了摇头,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自己的描述,“我真的说不出口……报失踪的时候,我妈还没有那么脆弱,她跟着我去的警察局。如果当着她的面把这种事说出来,我很难想象……她真的对我像亲生女儿一样,如果她知道我父亲居然这么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甚至在她在门口拒绝了梁安提出送她回去以后,朱璃都忍住了没有太过于失态。 “最尊敬的父亲竟然央求自己照顾母亲,这何止是形象崩塌。”邵梓有些感慨,“尤其是这种本来就很会照顾人的孝顺女儿,不是亲生的也就算了,自己最依赖的父亲还表现出这么卑微的姿态。也难怪她的压力会这么大。” 朱璃就像是一直戴着父亲给予她的无形镣铐,不仅在苦难中行走,还要在患得患失的情感中挣扎。她心中的原本的支柱坍塌的彻底,甚至没来得及说清楚最后的情感就天人永隔。 她本来就一定会担起照顾母亲的责任,因为在朱璃眼里,这就是自己最亲的父母。而朱友竣的一番话,反而如同五雷轰顶,让她更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每日每夜悲苦和忧虑的挣扎以外,还有一种信仰的崩塌——不仅仅是因为父亲物理上的失踪或者死亡,更是因为信任的父亲摆出的低姿态,让她试图用往日的美好来打消自己负面的情绪,却仍然忍不住想起那荒诞无比的父亲对女儿的恳求。 梁安叹了一口气。 “你也觉得可怜?”邵梓转头看他。 朱璃自己坐上了出租车,就在不远处的路上。 “我觉得现在的小姑娘其实都挺难伺候,”梁安转过头,“比如这位。关心同学是好事,没必要偷偷摸摸的——虽然更没必要逃学,你说是吧?” 角落处的石狮子后面,走出了另一个表情有些尴尬的女孩。 正是杨乐歆。 第五十五章 关心 “关心同学确实是一件好事。”梁安重复的话说了半截,顿了一下。 很长时间的“一下”。 三个人,三双眼睛,互相面面相觑。 “你就是昨天陪朱璃过来的朋友?”邵梓没见过杨乐歆,但听了刚才的话也恍然大悟。杨乐歆在陆遥的报告里存在感极高,因为她不仅参与了最近的几件重大事件,还给陆遥一开始在教室里潜伏的生涯带来了许多的变数。 为此,梁安甚至建议陆遥礼节性的给这位好心的班长送点礼物表示谢意,就怕陆遥年纪轻阅历浅,欺骗这种好心人过意不去,一不小心就在举手投足间露了馅。 “对的对的。”杨乐歆赶忙点头。 “……不管怎么样,不要做的太过。你可能觉得你的做法很贴心,但也许她并不会很开心,反而觉得自己给你添了麻烦。”梁安看他们忽略自己,就要聊起来,终于被迫直接开始了自己的说教,甚至不由得有些感慨,“啧,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么叛逆。” 杨乐歆的直觉显然很是敏锐,捕捉到了梁安顺口说出的话里的关键词:“都?” “我的意思是……我的一个朋友的孩子也这样。”梁安干咳了一声。他是没想到自己居然险些给人抓到了话语里的漏洞,于是只得娴熟的编了谎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虽然很没有说服力。但显然,别人也没有理由质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个认识的叛逆孩子。 梁安在不必要的场合随口编的谎,讲逻辑或者不讲逻辑全看心情,并不一定会精心的对待。 邵梓不只擅长诱哄十岁以下的小孩子和六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对青少年教育也很有自己的一套操作,劝导道:“朱璃已经回去了,她应该不会发现你。但是姑娘,你今天不上学吗?跟老师说了没有?” 杨乐歆显然还为自己被突然抓包感到有些尴尬,连忙解释:“我请了假的。” “你找的什么理由?”梁安意识到这女孩的语气不太坚定,抬了抬眼皮。 杨乐歆显然也是个不太会撒谎的,这就低了头,“我说是……参加数学竞赛的培训。” “你们竞赛,竞的是数警局门口的石狮子?”梁安的表情一时间异彩纷呈,顺带敲了敲警局门口自动门的门框。 杨乐歆也觉得尴尬,小声解释:“我就随便撒个谎,想来看看……” 邵梓也看不下去再这么为难人家姑娘了,于是转移话题:“姑娘,你总不至于先跟她到了医院,然后再到了这里吧?朱璃的情绪稳定了不少,你也不用太担心。快点回去吧。” “遇到这种事,正常人也难免会有些……”杨乐歆也替自己辩驳。 梁安摇了摇头,丝毫不给面子的直接否定:“这不正常。” “那唐千也没去上学,警官。他应该也有些想法。”杨乐歆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听同学说的。他今天找老师请了假,不知道去哪里了。万一要是他对谋杀案有什么想法,到处乱跑……” 这么快就拉了一个垫背的,倒也机灵。 “是吗……”梁安眯了眯眼,“你放心,如果他自作主张逃学来玩什么侦探游戏,我们会及时制止的。” 杨乐歆也犹犹豫豫走了,邵梓拍了拍梁安的肩膀,有些感慨。 “侦探游戏?制止?你要真这么正经,倒是也和说的话一样做个样子,那我也不至于这么为难。” 梁安却在杨乐歆离开以后,神色有些异样:“你有没有发现,这小妮子想套我的话。” “你的意思是,她觉得唐千可能是参与了调查,所以来试探你?”邵梓更惊讶了,“这么多小心思?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梁安的脸色不太好看:“要是我对她的到来很意外,却对她说的‘唐千不在学校’这件事完全无动于衷,她就算只是无意间说出这句话,回去仔细回想回想也可以琢磨明白我其实知道唐千去了哪。” 邵梓也一时有些失语。 “我觉得还得让陆遥继续在学校待着,不仅要看着唐千,也顺便盯一盯这个女生。”梁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好奇心过盛最容易招惹上麻烦。仔细一想,这可是一个能大半夜组织小伙伴去野外的小姑娘,胆子肥的很。唐千再怎么说也有宋乔雨盯着,这位小妹妹要是也起了兴趣,乃至于接触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那又多了个麻烦。” “你的意思是,她也许会被凶手盯上?” “概率很低,但就怕万一。”梁安咂了咂嘴,“发现或者一无所获,这种事有时候要靠运气,不好说。” “你是没事了,我可还要帮你像上面交代,陆遥最近也都快闲出鸟了。”邵梓失笑道,“她老觉得自己没存在感,之前已经无聊到在向我讨教怎么在课本里藏手机比较科学,适合上课的时候偷偷拿出来了。她觉得我懂得多,但我哪知道怎么整……” 两个人再次回到了办公室里。 “这种专业问题必须有经历的人才能解决,你得问莫……”梁安边说边走,刚走过一个拐角,就看见江秋站在门边,一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江秋,你什么时候来的?” 显然,另外两位都没明白过来梁安为什么突然这么大反应。江秋有些疑惑,但还是如实回答:“刚才我在路边打你打电话,你没接。莫云晚在路边看到我,就从后门把我带进来了。” 显然,这就是刚刚从前门走进来的两人没有遇见乃至于碰上路过的江秋的真正原因。 前一条梁安还并不惊讶,因为和朱璃谈话的时候他确实静音了手机。但后一条…… “她为什么要走后门?”梁安奇道,“莫云晚上次还没事挑事编排我,说我从后门进来偷偷摸摸,一定是心里有鬼。那家伙可不会平白无故给自己留任何话柄。” 江秋倒是坦诚:“她刚刚带我进来,说作为回报,要叫我在这里替她望风。” 只是内容似乎并不是这么适合这样直接的陈述出来。 梁安听了也不惊讶,只是走进去,正看到莫云晚坐在自己电脑旁,仿若无事发生的拔出了主机上的u盘。 “尸检报告拷给你电脑上了了。”莫云晚从椅子上转过来,稳稳盖上u盘的盖子,还挺理直气壮。 邵梓在一旁感到有些奇怪,不由得转身询问:“江医生,我不是埋怨你的意思。主要我有点想知道,你这算是听老莫的话,还是听了梁队的话?” 江秋却觉得程序上似乎没什么问题,反倒是有些疑惑道:“莫云晚叫我望风,所以我刚刚告诉她你们来了。但她没叫我不说我在替她望风这件事,所以我把这件事告诉梁安了。这里面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似乎确实是这个道理。 “我可以提前宣告你在做无用功了。”看到别人在自己的电脑面前鬼鬼祟祟,梁安却不急不躁,“你这样做不太好,有什么话好好说。虽然这么努力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也太可惜了。” 莫云晚却撩了撩头发,直截了当的站起身,不屑道:“你想就这么激怒我,还做的不到位。” “江秋告诉我你在这做一些偷偷摸摸的勾当,叫我到这来看看。”梁安撒谎那是从不脸红,但很讲究个人形象,“要不换个地方说?” 莫云晚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强压着自己的怒火。 “而且他也觉得你这么窥探别人的隐私,很莫名其妙。不只是我的,还有他的。”走到了空荡无人的会议室里,梁安耸了耸肩。他刚刚走出办公室,还顺便在桌上顺走了之前没喝完的咖啡。 “姓梁的,你过分了。”莫云晚咬牙切齿,“你敢说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学长好好的在医院待着,你出任务把他卷进去也就算了,我只当你那时候年轻不懂事。他回来以后就算不当医生我也觉得正常,学长本来就不适合天天和人打交道。但发生了那种事,你居然还让他和你一起破案?” 梁安叹了一口气:“那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立场。拜托,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了,有什么理由去害他?虽然你们都觉得我有时候挺虚伪,但也理解都是为了工作。你去问问邵梓,甚至刘澈,我在这也有几年了,哪天亏待过自己的好兄弟?” “梁安,我就问你,你说你没其他的目的,你自己信吗?”莫云晚一字一句的问道。 梁安眼看说服不了这位难得对工作以外的事认真的聪明人,只得相当无赖的摊了摊手:“你爱信不信。” 但在这时,江秋却没有敲门,从外头推门走了进来。 “邵梓有事找你。”他极其简略的和莫云晚说明了状况。 莫云晚也刚好找了台阶下,径直走出了门,连回头瞪梁安一眼都不屑去做。 “真这么巧?”梁安有些怀疑。 江秋却摇了摇头:“尸检报告上确实还有那么一点的瑕疵,我找到了,告诉了邵梓。就这样。” 他不是会撒谎的人,但懂得创造时机。 梁安笑道:“这样看来,摒弃前嫌以后,我们的合作会很顺利。” 但江秋这时既没有附和,又没有抵触他这种过于以偏概全的描述,反而是转移了话题。 “其实我也觉得,你应该更开诚布公一些。起码别让所有事都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这样我也很难一直做出正确的判断——判断要不要把我已知的消息告诉你。”他认真说道。 显然,他并不是对之前的争执一无所知。 而这是一个很随和的威胁,听上去不痛不痒,但需不需要重视……实在很难说。 梁安也觉得有些为难。 第五十六章 三队 “你真铁了心,要我把话事情明白?”梁安试探的问了一句。 江秋点了点头:“这回你要是撒谎,你也知道我试探的出来。” 依旧是不怎么有力的威胁,但在梁安耳中确实很有一些威慑力。 “我以为你是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类型。”梁安无奈耸了耸肩,“其实也没什么,总而言之,我信得过你不会说出去,你又是这种……没有任何危险的身份。” 这回江秋没有回话了,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寂静比执著更让人头疼。梁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终于算是下定了决心:“行。我说,不编瞎话的那种。” 江秋还是没有接话,只是独自在旁边看了一圈,坐在了一旁的一个比较干净的新椅子上。大概意思就是,江大少爷就这么坐在这里,洗耳恭听。 “昱州市刑侦大队其实本来没有三队,而第三支队的建立,其实原本只是作为一个专案组,后来却成为一个存在的特殊支队。”梁安难得正色,神情郑重其事,“王海王支队长,就是我介绍给你认识过的那位前辈。他就是第一任三支队支队长——当然,总共也就他和我两个人。” 故事要追溯到很久以前,早在王海还在当时时任第一支队支队长的宋荆手下,作为她的副队进行工作。 在那时,刑侦大队接下了一起连续发生的抢劫案,展开了彻底的调查。 犯人在昱州市各个区里流窜作案,针对妇女和瘦弱的男子实施抢劫。 因为犯罪手法很谨慎,抢劫犯几乎避过了所有监控摄像头和人群,也没有对受害人暴露自己的长相,所以这位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被逮到。 这位犯人并没有杀人,只是造成了一定的经济和精神损失,甚至在纸媒上有过大篇幅的报道,颇有几分别样的“名气”。 总体而言,那是一起极其寻常的案件。 经过一队精英主力更加彻底的调查,犯人很快被逮捕,作案的过程也在审讯中交代了个清楚——按照王海事后的描述,那交代的流畅程度简直和倒豆子一样。问了的和没问的,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交代的比警员问的速度还快。 也许是被捕时受了惊吓,最后的效果简直到了可以去上脱口秀节目的水准。 那位犯人原本的作案特点就是善于清理证据,因此除了最后调查出他真实身份的单个案件以外,之前发生的案子从他的角度能找到的细节大都是一片空白,而他又偏偏是个“战果颇丰”的抢劫犯。 但在这样一步一步根据描述还原案情的过程中,主导调查的王海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发现。 这位抢劫案的犯人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奉行着狡兔三窟的准则,在昱州市内的各个区里都有住所,里面藏着一些赃物和钱款。 当然,那不是他自行买下的房产,而是在居住区发现的空房,通常是被人弃用或者屋主长时间不在的区域,只是被他划归己用——美其名曰借住。 在其中的一间废旧的小屋,有一面贴满废旧报纸的墙壁,每张报纸都泛黄破旧,是更久以前的旧刊,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王海一开始只是以为或许这是抢劫犯的业余爱好,但看到报纸的内容,却一时感到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其他的秘密。 报纸上分门别类的裁减了许多篇本市命案的报道,被规规矩矩的按照从早到晚的顺序张贴在墙壁上。 如果是旁的普通警员也许看不出什么特别,但王海却在第一时间发觉了异常——墙壁上张贴的命案报道共十三篇,无一例外的都是当时的无头命案。而其中的九篇报道的内容,最后由警方确认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那是一个连环杀手,在警方认定的第十次犯案过程中被当场击毙。 王海当时参与了案件的侦查,也是最后参与阻止杀手杀人任务的主要成员,甚至目睹了击毙的现场。即使通过一些物证和杀人手法的对比归总了九起由他犯下的案件,但因为这位杀手已经成了一具尸体,警方也无法确认他身上是否还有别的命案。 抢劫犯声称自己在所有的住所都不留下自己的痕迹,最多只占用床铺,藏匿赃物。 这也符合他犯案的风格——诚惶诚恐,不留隐患。也就是说那些张贴的报纸,或许属于屋子的原主人。 当然,也存在原来的住户是相关爱好者的可能性。然而,在王海调查了其他的四篇报道所对应的命案以后,他发现这些案件确实都存在是那位被击毙的连环杀手犯下的可能,甚至在对比法医报告和有关推论以后,发现存在一些不易察觉的手法和动机上共通性。 而一名普通爱好者,显然不可能凭借报道浮于表面的内容就得出这种结论。然后王海找人对比了屋子里残留的指纹和击毙的连环杀手留档的指纹,结果也不出所料,完全一致。 一个口才不错的抢劫犯,怎么会和这种穷凶极恶的连环杀手挂上关系? 他们的社会身份没有任何联系。难道是抢劫犯偶然寻找到的空屋,刚好是死去连环杀手的临时住所这样过于巧合的可能性? 莫名的巧合总是让人无法信服的。 然而,在王海找上这位已经进了看守所,准备被送上法庭的抢劫犯以后,原本有一说一的抢劫犯却突然彻底闭上了嘴。 他只说自己是意外发现了这个“栖息地”,对于其他一概不知。 可那个住所的位置是在闹市之中,可谓是大隐隐于市的典范。在这样嘈杂的地方,要说是意外就能随便找到固定的居所,那在天桥底下过夜的流浪汉岂不是错过太多机遇了? 而带着这样的疑惑,王海继续旁敲侧击的审问这位油嘴滑舌的抢劫犯,甚至让他一点一滴的交代自己在抢劫活动以外的日子的行踪。但越往下说,抢劫犯的反应就越怪异。 而在这种情况下,更多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浮现。 就像是心底藏了什么秘密的事,抢劫犯对此噤若寒蝉,甚至展示出了一定程度的恐惧。 连减轻自己的罪行都无法抵得上这个秘密,这对于一个为了从轻的处置把自己的罪行如实告知的人可见一斑。 而发生在这之后的事震动了整个昱州市刑侦大队。 在法庭宣判以后,将抢劫犯押送到监狱的路上,押送车受到了袭击。 整辆车原本在山路上平稳行驶。但走在半路上,一颗土质的炸弹在路边爆炸,车辆虽然没有受到撕裂性的损伤,但侧翻到一边,甚至陷在了一边的山包当中,自然无法行驶,里面的人也受了或多或少的伤。 遭遇了这样的祸事,自然要把伤员送往医院,同时再派车辆进行支援和运送的工作。但在一片混乱的救援当中,意外事件发生。 一名车上的医务人员突然暴起,用刀割断了抢劫犯的咽喉。然后他摆脱了人群,从山崖尽头跳下,在所有人的眼皮底子下逃之夭夭,山崖下也找不见尸体,显然是早有准备,利用特殊装备从山下离开。 后来证实,那位医务人员是近一个月以来到达这个最靠近出事山道,有救护车派遣资格的医院的。 这个人有完整的身份证明,在医院里的言行举止与常人无异,但到了警局的资料库里,却查无此人,连医院记录的照片都没有对比到这个人真实的存在。 这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但身手高超,行事狠辣,甚至有足够通过医院考核的医疗方面知识,而且在医院中能够抓住这样一个及时参与救援的机会。 押送的犯人被谋杀,杀害他凶手逃脱在外,这件重大刑事案件引起了轩然大波。杀人犯能直接逃脱,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众多押运车上的警官都在爆炸中受了伤,本就是被救护的对象,抢劫犯本人也不是例外。 而救护车比支援的警车来的更快,有这种时间差的存在,也便于犯人尽快的逃离。 可以说,发生的一切都在计划中。一连串的引线导致了最终的结果,而这个计划的目标,正是杀死这样一个没有太多特点的抢劫犯——甚至他自己的罪名都不至死。 在这种情况下,案件的调查终于开始,专案组的产生也不出意外。王海汇总了自己调查得到的所有信息,正式向领导提交了报告和申请。 他认定,有人处心积虑的想要除去这个抢劫犯,是为了杀人灭口。而抢劫犯从知无不言到一言不发,也是因为一种无法逃脱的恐惧。 比起在这以后很久发生的古董偷渡组织残酷的清算,这种灭口的方式更令人胆战心惊。 “清算”也许是受害者日常生活中可能存在的危机,而这种突如其来的灭口,却可以算计到警方的动向和顾虑,解除最受人信任的防线,为了把警方获知的途径都完全磨灭不惜一切代价。提前一个月在医院的埋伏,只是为了山道上的一次措不及防的截杀。 但王海预先的调查,让这种一无所知开了一个口。 割喉案发生在当年的七月四日,被命名为七零四案。 而作为调查前因后果,提交报告的主体,王海成为了七零四案专案组的组长,组织一系列的调查行动。 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这仅仅是一个巨大阴谋浮出水面的开始,而专案组的存在甚至跨越了十余年的时光,不仅没有因为久久未能获得最终结果而销毁,还追溯到了一系列陈年旧案,以及新鲜出现的刑事案件。 在破获的过程,最终的答案如同被裹在一颗巨大的毛线团中央,无论怎样绞尽脑汁的想要解开上面缠绕的毛线,都只能看到其下又是原来的光景——更多紧紧缠绕着的毛线。 那位伪装成医务人员的杀手从此不知所踪,也许更多的案件由他而生,但没有人有新的目击记录——也许那个人在医院从头到尾都戴着人皮面具也说不定。 相关的调查一直在继续,牵扯到的案件和犯人越来越多,但几乎无一例外,没有产生任何有效的证据,无论是人证还是物证。 乃至于到现在,这样一个临时形成的专案组竟然成了刑侦大队的第三支队,一个独立的支队。他们侦破着不同的案件,由队长主导着接取调查的案件,发掘一切可能与最初的疑惑有关的问题。 一个连自己队伍里的警员都不一定熟知其中缘由的,极其特殊的存在。 第五十七章 江卓 三队的正式成立是在专案组成型的两年以后,牵头的却不是王海本人,而是身在一队的宋荆。而联系最近的发现,最值得深思的缘由浮出水面——事发的时间是在那场隐秘的卧底行动结束的三年后,也正是那个具有最大暴露卧底身份嫌疑的上级被捕的那一年。 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在议论当中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总而言之,不仅是对卧底单线联系的保护措施有了进一步的提升,对于三队而言,更重要的是它的地位和职能都有了根本性的变化。 也正是这一个变化,让三队能够基本独立于其他队伍的调查体系。以最少的精英人数,能够交由队长最大的管理权限,甚至和上级通报的时间要求都没有其他的同僚那样苛刻。 同时,因为短时间内最高的掌控权限掌握在一个人手中,对于队长身份的筛选也尤为苛刻。这也是梁安在王海卸任以后及时上任的原因,因为并没有更符合所谓资历要求的警员,也没有比梁安能力更符合要求的人选。 王海最初找到的不能算是一个严格意义突破口,但牵连出的一切都值得深思。除了最后的七零四割喉案,所有案件相关的前因后果都无比清晰,但正是其中看似不经意的小小细节,让人产生最悠远的恐惧。 最令人恐惧的,往往是未知。 今天可以从一个救人性命的救护车里窜出来一个冷血杀手,明天,又会是怎样?当秘密再次出现暴露的危机,会发生什么? 这也正是两年都没有调查出割喉案结果,反而解决了不少其他案件,成果看上去颇为不务正业的专案组不仅没有被解散,反而成了一个新的支队的根本原因。 一个巨大的阴谋酝酿在城市的底盘之下,但没有什么能真正证明它确实的存在——确定和它相关的人要么失去了生命,要么在逃走之后了无痕迹。 作为最开始进行调查的警员,王海也曾无数次做出自己的猜测。如果自己并没有调查到那一间属于连环杀人凶手的小屋,重启对当年案件的进一步深究,会不会那名抢劫犯就不会被刺杀——因为他根本没有暴露任何危险信息的意向,但王海的继续审讯让他露出了破绽,造成了这种可能性延续的契机。 有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没有遭到过杀手试图灭口的危机,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根本没有触及了这个阴谋的底层秘密? 对于一名为了一个结果,调查相关案件达十二年的警探,这实在是一种令人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无奈的推断结果。 梁安的描述点到为止。他不是什么擅长说出秘密的人,反而吝惜自己的每个字眼。 而江秋虽然脸上没有表露出什么特殊的情绪,但显然对这些讲解并不满意。 “你应该知道我最想知道的是什么。” “问题在于,这一部分属于我自己也不能确定的地方。”梁安显然料到了他的态度,耸耸肩,“毕竟你知道我最在意的是什么。” 江秋有些疑惑:“证据?” “没错。”梁安叹了一口气,“你难道以为我已经掌握了所有线索和证据,捋清了所有的前因后果,不把你爸抓进去只是因为害怕被反杀?” “……”江秋确实有这么一点这种想法。 “我倒要问问你,放着好好的富二代不做,明明是被我不小心带进沟里,却结果看到一点皮毛就吵着闹着要入伙……”梁安的话刚说一半,被江秋的眼神盯住了,无奈改口,“好吧,没有吵着闹着,这个是我诬陷你,我现在给你道歉。但事实确实是你先找到的我,这总可以了吧?” 江秋没有否认,只是言简意赅的让梁安继续说下去:“你可以说说你的推测。” “那要是被推翻了,你可别又说是我骗你,我再莫名其妙的欠了你一个人情。”梁安又叹了一口气。 江卓,是昱州市知名的企业家,也是江秋的父亲。他从一个穷小子白手起家,到现在不仅家财万贯,而且惹人注目。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娱乐至死的年代,网络上对他这样一个成功男人的言论内容竟然更偏向于娱乐性质仍然可以证明这一点。 毕竟年轻又有着漂亮皮囊的人很多,年轻又富有的靓仔也不少,但这种不够年轻但显得年轻,足够有钱又是自己赚的钱,不是明星同时相貌也足够脱俗,这样的家伙可谓是少之又少。 这样极其特殊的话题主人公,很难不成为一种网络舆论现象的特例。 但他被当做怀疑对象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些耀眼的特质。 为了调查幕后黑手,王海采用过很多种角度切入案件的调查。其中就包括经济方面的调查。按照王海的推断,如果要藏匿并驱使一个身手矫捷的杀人犯,规划这样一起完整的公路谋杀,需要许多前提的条件。 比如马路上的炸弹,产出不难,但控制当量足够炸翻一辆押运车,又不会直接让车坠落山崖,那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要懂得火药相关方面的人才,还得有获取相应材料的途径。 而培养一位略通医学知识的杀手更是离谱——即使不需要培养,起码驱使和藏匿的步骤都需要极多的资源。在这之外,还有杀手那录入医院数据库,完美无缺的身份资料,同时证明其中也需要有一定的黑客技术才能完整的达到混淆视听的目的。 不仅是幕后黑手的人脉需要多加考虑,有钱能使鬼推磨,比认识的人多更重要的,是有钱。 毕竟谁也不是个阿笠博士,既什么都会做,什么都能修,又能随随便便的给人提供大批的道具。 那个时候,江卓也只是密密麻麻的筛选名单中的一个之一。 昱州市虽然不是什么国际大都市,但富豪不少,有影响力的人也很多。那个时候互联网不太发达,江卓在那时并没有太惹人注目,也许是因为十几年前的他还没有现在这样富有,也许是因为那时他的照片还没有被记者放在网络上一顿炒作。 他只是可能的名单中平平无奇的一个部分。 而这个名字被加粗标红的时机,恰好是在梁安入职以后。 梁安和江秋是好几年的老同学,同时也被别人认为是要好的朋友,暂且不提他们曾经的关系实际如何,总而言之,梁安也算是见过那位传奇一样的企业家的面。江卓相貌端正儒雅,实际上对人也相当温和,甚至亲切的请求过梁安让他稍微照顾照顾自己不擅社交的宝贝儿子。 对于这样一个平易近人的成功人士,很难会不印象深刻。 就在当时,王海的调查恰巧有了一个重大的突破。王海的调查延伸到了一个刑满释放的罪犯身上,可在调查资料时才发现这个人已经死于一场档案中记载的意外。他发现,这起案件竟然和当时极其有名的连环杀手黎明相关。在犯案的现场监控拍到了案犯五天前有一个戴着帽子,帽檐边漏出白发的男人一闪而过的背影。 没有经过案发地点,但在受害者活动范围的附近。显然,这是一个小小的失误,但并不存在任何证据或者实质性的突破。 即使如此,这仍然引起了王海高度的重视,那种白色并非年老的人头发显现出的颜色,更像是病变,假发,或者染发造成的颜色。这附近没有任何白发的住户和居民,附近的人也都没有目击到这样一个人的出现。 而黎明最大的特征,恰巧就是有一头不知真假的白发。作案的手法,也恰好和之前一起黎明犯下的杀人案件完全相同。 但在这以外,也有一些无法解释的疑点。 如果说江卓是企业家里的“网红”,那么黎明就是连环杀手中的“明星”。不仅是警方不断追踪着他的踪迹,连广大的社交媒体都急于跟进与他相关的案件。 黎明犯下的罪案有着极其鲜明的特点,他会在现场留下“宣告书”,昭告被害人的罪孽又写下自己的署名,将自己的杀人行为比作一场正义的裁决,然后即使亲自打电话报警,也要尽快让犯罪现场被人发现。甚至有一次他直接打通了新闻社的电话,让记者在警察前先行赶来,给当时负责查案的警官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同时,他毫不避讳自己白发这一显著的特征,许多目击者都声称自己见到了白发的杀手,这也让警方一度怀疑是不是这位杀手其实戴着假发,因此想要靠这种特征误导警方抓捕的行动。 警方甚至曾经抓获过与遗落在现场的白发dna相符的嫌犯,但在嫌犯被捕以后继续发生的“黎明”特色的杀人案告诉了他们,这并不是最终的黎明。 虽然也考虑过后来模仿犯的可能,但事情总归不了了之,“黎明”仍然继续在城市中肆虐。 这样嚣张的杀人犯,不仅没有留下他标志性的宣告,让一场犯罪沉寂许久无人发现,而且完全隐藏了自己的行踪和特征。这是所有归在黎明手下的案件都不曾有过的特点。 事出意外必有妖。 然后,参与查案的梁安发现了这位死者生前轨迹的一点异样。或者说,在新闻里见到的一个熟悉的名字和事件,与档案中的罪犯资料产生了重合,首先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位罪犯刚刚刑满释放,生活异常拮据。但就是这样连自己都要养不起的他,曾经在出狱以后,到离家不过五公里距离的一家四星级酒店订了最便宜的打折单人房,而且入住了一晚。 而在这件四星级酒店的附近,正是一个重要会议的参会场所,早在几天前媒体就大肆报道了将要参会的成员,报纸连续好几版都写下了相关的内容和介绍。 参会成员中,江卓的名字赫然在列。 而最巧的是,在死者生前居住的家里,所有的报纸不翼而飞,而炉灶附近多了一些扫不清的灰烬。据报刊亭的老板交代,这位死者是个爱看报纸的读者,出狱以后每天都会购买。 难道是意外去世以前,这位死者恰巧清空了家中的所有报纸? 这种巧合,也许太过“巧合”了。 跟着这条只有梁安会更加在意的线索,他又找到了一些显得过于奇怪的事。 死者在四星级酒店居住以后,账户上被无法查明的海外账户莫名转入了三万元的钱款。而在这之后,他再也没有了奇怪的行踪。 除此以外,似乎再也没有其他的疑点。 但即使没有任何实际联系的证据,江卓这个名字也就这么真正的进入了调查的视野当中。 完全不搭界的罪犯和罪犯之间莫名出现的联系,这样的共性让人不寒而栗。是否有人在他们之间牵线搭桥,或是利用其中的遗物,或是利用其中的某个人杀死另一个人呢? 在真相水落石出以前,一切都不得而知。 而让入眼的名字转化为真正怀疑的对象的,则是另一件事。 和江秋有关的一件事。 第五十八章 牵连 “接下来的事,你也清楚了。”梁安靠在会议室最前方的墙壁上,摊了摊手,“我误把你卷进案子里,在你的发挥以外最大的惊喜就是你父亲的举动。这也是你亲历的事,他甚至先了我们警方一步,只为了救下你。你知道,这可不寻常。” 江秋沉默了。 会议室没人的时候一向冷冷清清,或许是因为隔音实在太好,在这种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显得格外寂静。 “我的意思就是,在这之前我们甚至没有注意到这就是那个特定的人选,而你父亲露出马脚是因为他对你的关心。”梁安随意活动了一下胳臂,“我跟你说了这些,你的想法有任何变化吗?” 但在这时,江秋却很是果断的摇了摇头。 “我不太对你的执著感到意外。”梁安笑了,“毕竟就算没有这件事,他对你的好是个人也看得出来。我关心的事,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是那种态度,甚至没有过任何的纠结。难道他真的只是做了太好的表面功夫?” “我不觉得这是一个需要深究的问题。”江秋抿了抿唇,神情有些紧绷,“反正我没有任何其他目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梁安叹了一口气:“我说了这么多,但你却什么都不说。这有点不公平。” 听到这,江秋刚想接话,却又被打断了。 “不过也不是不行。” 梁安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很是诚恳,仿佛真的是为了合作而牺牲了对自己的公平,完全是一副大义凛然,做出牺牲的样子。 江秋有些无语:“……你这些消息分明只能满足我的好奇心。况且我能说的早就跟你讲完了,哪有你这么挤牙膏来的‘有资本’可以作为筹码。” “你这么说,我很伤心。”但说话的人似乎并不伤心,甚至乐在其中。 江秋的抬眼直视着梁安,缓缓道:“说实话,我一直有在怀疑,当时你究竟是不是故意把我卷进的事件里。既然你要公平,那我问的这个你也不用回答,毕竟结果没有意义。这样也算是扯平了。” 他对公平的关系一向较真。 梁安刚刚深吸一口气,准备绞尽脑汁的说服他,但听到后面几句还是愣了愣,也就再没有话说了。 “还有一点,你说三队接的是和事件相关的案子。我想知道,究竟在哪里相关?” “这个嘛……”梁安干咳了一声,“其实很多看似不搭界的问题,都并不是毫无干系。比如上一次我找你一起观察的案子,你应该还记得那个行为怪异的明星经纪人,任一吧?” 江秋皱起了眉头:“他认识我这张脸,而且似乎反应比较激烈。” “他认识不奇怪,最重要的是,他有关。”梁安啧了一声,“任一创造的故事,其实在一开始就和你有关。” 听到这句话,江秋更加疑惑了:“我?” “你还记得我带你见王海的时候吗?”梁安乐了,“要不要知道一下,他究竟干了什么?” 王海是三支队的前支队长,但在离职以后几乎没有别人知道他的行踪。 他为什么离职?到底去了哪里?对于绝大部分的人来说,这都是一个谜团。 但对于梁安,这却不是一个秘密。 在离职以后,王海一直潜伏在江秋名下那栋老年人喜欢居住的别墅小区当中,身份是一名普通的保安。 李烈钧案,曾经出现一个细想来相当匪夷所思的问题。自称发现了第一现场的保安同志,竟然支支吾吾,说不清当时是什么让他发现了封闭在别墅中的命案现场。但在这之后,梁安却在话语中帮他脱离了这个问题,转移到了另一个和案件本身相关的话题。 所有的异样都有一个确凿的理由。而在凶手和作案过程都明晰以后,显然那位慌张的保安同志并不是为了掩护犯人身份一类的理由而出现这样的逻辑漏洞。剩余的答案只有一个,发现犯罪现场的并不是那位憨厚老实的保安。 而是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不肯在三队的人面前暴露身份,因此找人代替的家伙。 出现的选项只有一个,那就是王海。 是他在正常报警后通知梁安进行了案件的接洽,而他自己潜伏在这样一个小区当中作为保安,明显也不是为了“养家糊口”。他一直在这里,监视着属于江秋,但一直受江卓手下的人控制和管理的别墅。 梁安持有江秋家门的钥匙,这并不是他自己讨来的,而是作为筹码的一个赠品。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设备完全的地下室会被永远空置不用。正因如此,监视这里也便成了王海除了其他的一些目的以外,需要做的事。 而对于一名老道的精英刑警,发现一间长久无人问津的别墅的变化,并不是难事。 一般来讲,三队都是在调查那些几十年来未解的旧案。而需要参考的,是任何“引线“的动向。江秋是其中最重要的引线之一,因为他身负最大嫌疑人江卓的儿子这样特殊的身份。突然发生的案件,显然也是动向的一种特殊诠释。 而对这一起案件的调查,也并不完全是毫无干系。 在事情结束以后,察觉到异样的梁安并不是一无所获。 陈泽瑞的父亲死于在水中和歹徒的搏斗中失血过多,而结合了一些明察暗访的内容,这位商人当时和江卓起过纠纷,甚至在公共场合和江卓产生口角。作为案件的幕后主使,任一其实同样也和案件相关。他的父亲入狱是因为作为官员收受贿赂,而贿赂他的人正是江卓的一位竞争对手。 这些都不是必然的联系,但恰恰把事情连成了一片。 因此,任一怂恿女明星傅羽筱买下那里的房产也许并非偶然或者一直怀着复仇的信念,只是一切恰好在彼时彼刻,因为无数的牵连而汇聚于他不太正常的脑海中。 任一也并非怀有寻常恨意的激情杀人犯。他所在意的只是满足自己构建故事的愿望。 如果只是想要杀死李烈钧——他早有一万种方法,几千次机会实行一次完美的谋杀,不必等到这么久以后。 但一切都只是猜测。牵连究竟是巧合还是必然,这些事都有待论证。 有关江卓的所有案件都不存在确凿的人证或者物证,即使是实际存在的江秋也声称对父亲的所作所为几乎一无所知。 正因如此,对于通晓事情的三队元老而言,那些可能与案件相关的人每天的行踪都被尽可能的搜集在一起。只要他们出现在摄像头下,就能凭借人脸识别技术进行对照。 这样的人,被称为“引线”。也许追溯到尽头只是一枚普通的线头,也许他们牵连的真的是最中心准备爆炸的炸弹。 而对于这次案件,“触发关键词”的行动则更为特殊。 被当街勒死的倒霉蛋成了话题的中心,作为警察,梁安很难忽视这种重大的案件。 而在基础的调查当中,梁安发现,其中一名”引线“曾经在楼下徘徊。 于是,这样引起纷杂言论的大案,成了三队的囊中物。 梁安笃定,一切的行为都存在因果。即使是意外或者真正的巧合,也不可能毫无理由——连意外的出现都必须要指定的人到达指定的地点,那么还有什么是一定无法解释的呢? 可现在的他,却遇到了一个悖论。 “我有时候也会钻牛角尖,因为有的事真的相当脱离常识。江秋,你说是吧?”梁安这回说的很是认真。 江秋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从椅子上站起身。 “你到底为什么想要杀死江卓?我说他对你好,你没有任何一丝的抵触——连我对你改变一点态度你都不适应的很。这代表你根本不恨他。而且,你一直用的字眼是杀死而不是抓住。” 说着,梁安又叹了一口气:“你显然不是那种大义灭亲的正义角色。如果是作为这种角色,你描述的手法也太残暴了。” 这似乎不应该是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应有的描述。江秋显然也不太想要出言解释,只是呆在那。 意思是,随他怎么想,就是不说明白。 “这么点好奇心都不能满足,我还真是卑微啊。”梁安摇了摇头,试图故技重施,凭借江秋对公平的追求得到助益。 “这属于个人隐私。”江秋皱起了眉头,“但你的好奇心对解决案件没有助益,我不敢苟同。” 梁安接受了这个理由,但真心与否尚未可知。 “有关于黎明,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很特别的杀手。” 梁安很善于答疑解惑,也不吝惜这种警局内几乎人尽皆知的常识。 “黎明是一个特例,横跨了十几年的时间,在各市流传作案的连环杀手。有人说,他是一个‘义贼’,为了惩奸除恶而杀死恶人。” 确实没有人知道黎明的面貌究竟是怎样,也不知道他到底年龄几何,但所有人达成了共识——他是一个白发的男人。 他暴露的这一特征留给人太多了印象,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杀人手法和引起的舆论风暴。 而刘澈之所以被派到黎明专案组去帮忙,根本原因是是因为他作为卧底时无意阻止了一次黎明谋杀的计划。 那也是少有的黎明失败的谋杀,因为他的宣告书向来放在犯案以后,极其谨慎也绝不托大。 事后发现,黎明在车辆上安装了炸弹,就在车座底下,是遥控就能引爆的类型。而刘澈临时起意的调查让受害者在本来一定要坐在车上的时刻离开了车辆,意外的逃出生天。 作为谋杀对象的人,正是那个监狱中因为扫黄行动入狱,极其丢人的黑老大。 黑老大的座驾很多人都能坐上,而作为卧底在黑老大身边的亲信,刘澈最有可能直接看到黎明的脸。 刘澈恰恰是个观察和记忆的专家,所以带着他进行行动有利于瞬间排查出可疑人选。 三队的日常工作要么是翻阅许多年前未破的旧案进行调查,要么是跟进最新出现,发现或许与目的稍有联系的案件。 而这一类案件的接取需要契机,三队的精英又不能总是保持待机,太浪费资源。 正因如此,像刘澈那种长期外派出差的情况不少,连最近才转正的陆遥也被借去了好几次,来帮助一队二队的技术专员。 一切拼命寻找到的链接仍然如同一盘散沙,只不过从颗粒变成了蓬乱的线头。又像是无数个断了线的风筝,在天上飘摇却找不到它们的由来。 令人无所适从。 第五十九章 推测 “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几个今儿要在外头晃悠一整天呢。”莫云晚毫不客气的继续坐在陆遥的位置上,“那个据说把我们的宋警官玩弄在股掌之中的高中生呢?这么快就送回去了?” 这些天陆遥不在局里,她的位置便在打了招呼以后,被莫云晚自然而然的占下了。现在桌上还躺着莫云晚放过来的书和文件。 姓莫的美其名曰关心三队工作进展,实际上的目的值得深究。 陆遥一摆头,指了指身后:“在这呢。姐,有外人在,还是祖国未来的花骨朵。要不咱们商量商量,注意保持一下咱们的公众形象。” 宋乔雨跟着走了进来,斜眼瞧了一下身后这位“花朵”。 “形象不形象的随它去了,”莫云晚却毫不在意,“你跟梁安说去,让他有意见就尽快赶我走。不然小心我抹黑你们三队就是这样互相挖苦,不团结不友善的作风横行霸道,需要好好的教育。” 听到这,宋乔雨有些惊奇:“原来你知道你在挖苦我?” “不然呢?”莫云晚嗤了一声。 “我以为你天生就这德性,还……体谅你情商太低。” 学会了反击的宋乔雨似乎进展神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有专门的研究。 当然,如果忽略他念词念一半的忘词僵硬,还有在之后检查手机上备忘录里事前写好的字句的动作,这样的表现才算真正的完美。宋乔雨准备一句话准备的着实辛苦,因此这些破绽也应当被忽略不计。 刘澈最后走了进来,拍了拍一进来就站在墙角,不知所措的唐千的肩膀,小声道。 “支援我们队的法医,嘴比较毒,人其实挺好。见谅了。” 虽然看到刘澈的文身让一向乖觉的唐千感到意外,同时也秉持着常识上的谬误,对这种老师长辈口中不正经新鲜事物敬而远之。但这么点时间说的几句话也足以让唐千感受到,这位脱了外套的外表看上去颇像真正的混混的警官其实才是那个最正经的家伙。 正因如此,刘澈的话才从根本上多了几分可信度。 “你们梁队今天非常不做人,暂时不会回来。”莫云晚叹了一口气,还是随手把录音笔扔到桌上,“有话直接说。那家伙他妈的临走还留了个录音笔,就算着我不敢在工作上的事马虎……有话直接说,详细的你们究竟问出了个什么门道来。” 今天的陆遥是极好的风纪委员:“姐,注意素质!” 这时邵梓从内侧的休息间走了过来,还拿着一壶开水。 “邵队也来了,你们看看,都闲成啥样了。你们的功勋副队都快熬成婆婆了。”莫云晚啧了一声,“不满足一下他急不可耐的好奇心,我问你们忍心吗?” 邵梓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安上了名号,又发现别人也都随着莫云晚的话语看向了他,表情一时间一片空白,手上的热水壶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主要的该说的都说了,其他的事情最重要的只有一点。”刘澈也把话题扭转回到了正事上,“刘吉利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要重要的多。他说,他是当时一个重要的联络人,掌握有很多货路相关人员的信息。” 陆遥跟着补充:“他提供的情报会很有用。” 古董的偷渡不仅仅是要偷运偷卖的运送过程,还需要许多中转的途径,甚至需要长期库存尚未售出的货品。存放货品的仓库需要专人看守,经手运输货品的人也要保持隐蔽。交易的流程浮在其上,而文物古董的贵重又不容有失,一旦有人贪了东西,起了贼心,受到的损失可不是一星半点。 也就是说,必须有人掌控着这些名字,虽然不与物品直接接触,但需要由各个接头人的身份判断最佳的经手转移方式。同时,还要防止其中的成员昧下了赃物,造成组织的损失。 刘吉利的手中曾经掌握有一个完整的名单,记载着所有的信息,以便他进行调度。 财帛动人心,刘吉利隐瞒名单的原因不仅仅是不敢暴露秘密,更是因为要是暴露名单同时也会暴露朱友竣的存在。一旦朱友竣的身份被公布,朱璃的未来就难保了。身在监狱的刘吉利或许不怕外界的威胁,但她是一个最好的把柄。 而在后来,刘吉利自行选择踉跄入狱,名单则落在了朱友竣的手里。 根据陆遥的推断,朱友竣可能也害怕这种烫手山芋,不敢把名单藏在明处。那份名单藏匿的位置也许和那棵树有关,这也是朱璃一家警察去游玩的缘由。所以当天借机前去确认的时候发现搜查过的异状才赶忙带妻女逃走,而后来,或许他是又被歹徒劫持到现场,发现名单后杀害。 莫云晚听着,点了点头:“这么看来,你们的结论应该和实际没有太大区别。” 她之所以能有空在这里勾心斗角,怼天怼地,也是因为解决了自己工作的问题。朱友竣的尸检已经基本完成,他的死亡并不久远,死因也非常清晰。 “结论是勒死,当然,勒痕还是和我们之前看到的一样,他有挣扎的痕迹,根据勒痕的位置可以判断他当时也许是蹲姿,但犯人的手脚很利索,朱友竣死的也很快。在死后,他被才整个人拖进了坑里。”莫云晚眸光一转,“也就是说,那个奇怪的坑是犯人挖出来的。我觉得很奇怪,即使要掩埋尸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个坑?” “一般掩埋的方式不应该是这样。”陆遥也早就觉得奇怪,“那个位置实在是太特别了。宋哥,你发现的那个地方,我一直没想明白,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说道?” 宋乔雨听到这话,终于感到有些安慰。 “其实是那个地方比较特殊,”他说话难得这样扭捏犹豫,“我有个推测。” 推测这个词似乎和一向缺乏联想和推理能力的宋乔雨不太搭界。 接到旁人怀疑的神情,宋乔雨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说朱友竣一开始并不在那个位置,也许杀了他的凶手曾经是一名军人。或者是……雇佣兵。” “怎么说?”莫云晚第一个感到了好奇。 宋乔雨还是第一次自己提到这个话题,无论是对知不知道他过去身份的人都是这样。 “这在战场隐蔽的一种基本的方法。对于平常人可能感觉太过繁琐,但像那种地形,很适合用这样的方法隐蔽住自己。如果要证明……我觉得可以试试调查一下坑里有没有什么残留的痕迹……之类的?”宋乔雨越说自己越疑惑,甚至想当场翻翻书。 “如果是事前有人在洞里藏身,那也许存在一些衣物纤维。”邵梓终于放下了他那热水壶,“我可以去看看。” “至于提出也许是雇佣兵……”宋乔雨低了低头,“我其实更倾向于第二个选项。其实退役军人应该都有留档,在哪个城市都有记录,经历过这种训练的人很容易就可以筛选出来,我觉得如果真是这样的人犯案,不可能随意利用自己军事训练的结果。” 这倒是又几分道理。 莫云晚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人,拍了拍宋乔雨的肩膀。 “这不是不错么——” “不好意思,你说话老是让我感觉受到了嘲讽。”宋乔雨深吸了一口气,“只要你开口,不管说什么。你能不能别夸我,我感觉瘆得慌。” 莫云晚也乐呵:“那挺好。” 其他人的惊讶也没有停留太久,只是唐千看来的眼神似乎多了点别的意味,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陆遥在这时捅了捅他,唐千才反应过来,就这样开口。 “我这里其实也有一些名单,是唐桦留下的。之前我找刘吉利确认过,他凭借记忆完善了一些内容。” 莫云晚挑了挑眉:“现在才说这么重要的消息,看来你们路上还有一些突破。” “用这份名单,应该可以找到一些人选,保护起来。”邵梓有些欣慰。 “针对可能和我们想要找的人有关的那个家伙,其实刘吉利也有自己的一套看法。”陆遥这才开口,“他给出了一个名字,因为那是一个很特殊的家伙,年纪很轻的男人,体格健壮。刘吉利不知道他真正的职务,但有时候会被指派提供给他一些相关的资料,所以对那个人很有印象。他猜想,那可能就是需要杀死同伴的杀手,因为他只需要接头人的住所、身份和样貌,其他的职务信息一概不用。” “什么名字?”刘澈有些疑惑,“这种事你们之前怎么没跟我说。” 陆遥这就开始有些沮丧了:“因为我一路上都没查到相关的资料。可那个名字明摆着是难得的真名,我都怀疑那个人是不是改了名——不对,就算改了名也会被我在警方的资料库里查到。我权限以内的数据库都没有符合要求的对象。” “也许他记错了?不至于吧。”刘澈也知道这位年轻的同僚搜寻资料的能力,“或者并不在资料库里,也许只是一种绰号?” “他很确定这个名字,而且刘吉利说,那个人似乎对自己的名字有一种执著,甚至不屑于用假名示人。”陆遥摇了摇头。 宋乔雨却在这时有些犹豫。 “也许……我可以找到帮的上忙的家伙。” 第六十章 暂缓 “不屑用假名示人……这种自大给我的感觉倒是和那个人很像。”刘澈嗯了一声,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所以你们说的名字究竟是什么?” 陆遥回答的很干脆:“是叫戚泰初。亲戚的戚,泰山的太,初……是初始的那个初。” “这名字听上去挺有逼格的,难怪会说他自己这么喜欢。”莫云晚咂了咂嘴,“小刘,你见到的那个人外貌都看不明白,怎么还给了你这么多抽象的感觉。自大?你怎么看出来的。” 刘澈一怔:“靠感觉?他的行为模式很与众不同,其实有点……那啥。” “说来听听?” “想一出是一出,”刘澈稍一思索,“对自己的判断自信过头。虽然他的架势和拿枪的动作都很稳定,不是骗人的花架子,但似乎很自信别人不敢骗他。” “所以你俩就都这么被糊弄过去了。”莫云晚做出了总结,顺带又开始开地图炮,“真可怜。” 刘澈对莫云晚习惯性的嘲讽没那么大反应,或者说他卧薪藏胆久了,对这种事也能保持一向的安之若素:“是是是。” “所以他是个外国人?” “如果是土生土长的国人,甚至只要是生在昱州市的家伙,我不可能找不到人。要说从小到大都为了长大以后犯罪而保持假名的身份,又不假思索的在可以用代称的情况下非要用名字,那也太矛盾了。”陆遥又沉浸在了沮丧当中,“总不可能他这么喜欢的名字,反而不是他档案上的真名吧。 而另一边,宋乔雨的状态却略有些尴尬。 他一开始就走到了一边,找了一个没人能听见声音的角落,拿出手机,没有打开通讯录,只是凭借记忆拨打了一个特定的号码。 “……喂?” 电话很快接通。 “我找你有……等一下,你听得出我是谁吗?”听到对面没有声音,宋乔雨有些疑惑。 对面的人似乎一时间相当无语,终于开口:“别瞎猜。小乔啊,身份保密的是我又不是你,你的电话我难道不会存吗?有事直说就行。” 语气之间似乎还有点恨铁不成钢。 “别这么叫我。我今天打给你,有个人要找你问。”声音是熟悉的,宋乔雨确认了对面人的身份,直入正题。 “名字。” “戚泰初。” “……具体哪个字。” 宋乔雨想了想,给他打了字发短信发了过去。 “你等一下。” 很快对面又有了动静,却是一声远处传来的绵长猫叫。 宋乔雨忍不住了:“你居然还有空养猫?” “再问就举报你窥探军事机密了啊,说话小心点。”电话对面的人看来也不太正经,“你最近还好?如果什么时候想回来,我可以考虑考虑申请自己调回去,或者想办法给你找个靠谱的搭档——给你找个合适的还真不容易,你真要回来还得我重新出山。” 宋乔雨比较急于寻找答案:“不用。你查的怎么样?” “我知道你觉得我很神通广大,但也不至于以为所有的资料都藏在我脑子里,顺手就能拿出来吧。”对面的人乐了,“哪那么容易……现在才有了。” 宋乔雨的手机上接收到了一系列的资料,他粗略看了一遍:“竟然真是雇佣兵?” “什么叫做真是?” “我们在办的案子。是我提出了这种猜测,我猜他……也许是这个身份。”说到这,宋乔雨忍住了想要沾沾自喜的心理,用一声咳嗽掩饰了心自己的情。 对方也一时有些懵圈,但反应过来以后还是出言鼓励:“不错么,比你刚提出回去做刑警这件事的时候我给你想象的好多了。这不是很有样子么。” “理所应当。”这已经是宋乔雨欣喜之下能做出来最平和,最不激动的的表现了。 “这个戚泰初以前自己接过不少活计,谁给钱就给谁办事,有点名气。不太好对付,但人滑溜的很,抓不住,也没触及什么我们这边的底线问题,比较有分寸,所以都没功夫管他。”电话对面的人啧了一声,“你查他,是他在国内犯了事?也确实,最近两年没有他在外头活动的情报,也许是害怕在外头继续闯荡翻了车,所以想办法入了境。从不从良我就不知道了。他干了什么?” “他是……” 宋乔雨刚要如实说玩,却又被对面打断了。 “我问你就要说,别这么傻。乔子,我跟你讲,以后别这么实诚,你这也是要保密的事。”对方笑了,“很久没跟你这么好骗的人讲话了,还挺怀念的。体验不错,挂了。” 电话挂断,宋乔雨拿着自己收到的资料返了回去。 戚泰初曾经在外头做过的事都在那份不太规整的资料里列举。资料里没有他的照片,但是有目击到他的人的一些描述,以及对他惯用枪械规格的描述。 “确实应该是这把枪。”刘澈看了资料,终于确认,“我之前想着确定是那把,去查了资料,但看到的细节有限,只能划了个范围。这样看,这个戚泰初可能就是穿着兜帽的那个男人。” 邵梓画的嫌疑人画像作品又被拿了出来。 唐千看着那一副实在看不出太多外貌特征的照片,皱了皱眉。 这个只有一双眼睛展露在外头的家伙,最大的可能就是也许会除去知情者的狠辣杀手。 “怕了?”陆遥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你可是有人罩的,谁也伤不了你啊。” 宋乔雨看了一眼照片,抬起头望向刘澈:“他没有开枪吗?” “我们在的地方人太多,我和他都不敢轻举妄动。他应该是怕招来更多警察,我怕子弹反弹,伤及无辜。”刘澈耸了耸肩,“这样看来,要是当时能逼他朝我开一枪,确认的也许还能精确一些。可惜了,当时我发现他拿的东西有问题以后只能回去报信。他往哪都能抓到人质,就只能让他给跑了。” 他似乎还在反省自己做错的事,甚至考虑觉得如果自己挨了一枪会更容易查出案件详情。 “你这是不要命。”莫云晚听着倒吸了一口冷气。 也许邵梓认定刘澈是三队唯一正常人的结论并不完整,不要命虽然不会对他人造成物理伤害,但是让他人惊恐还是绰绰有余。 “我们可以得出一些结论,暂缓接下来的调查,先把名单上的人保护或者监视起来。如果他们还有行动,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这些人挑人下手。”就在这时,会议室方向的走廊里,梁安走了进来。 莫云晚看了一眼桌上的录音笔,又看了过去:“你刚才人都不在……难道你在自己的大本营都装了窃听器?” 梁安干咳了一声。 “我的录音笔特制的,可以正当的实时接收一些必要的信息。这个解释可以接受吗?” 他说的也确实是实话。 “本来不也是要给我听的么,这不是没差。”场面一时有些凝滞,梁安旋即补充道。 能确认的事都在意料之中,而一些猜测也需要暂放。 最重要的是,不能任由惨剧继续发生下去。 就算知道了戚泰初的名字,但对他真正的样貌没有完全的了解的情况下,连通缉令都发不下来,又何谈追捕。 “他的反侦察能力极强,也就是说,通过正常手段追查到他以前作案后的行进轨迹这个方向并不可行。”梁安叹了一口气,“我们现有的资料只能确定他部分的过去,而他想要的未来,以及作案完整的理由,都是一个谜题。” 宋乔雨听着有些疑惑:“动机不就是求财吗?” “求财也分不同的类型。”邵梓终于泡好了他的茶包,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润了润嗓子,抬眼看了过来,“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求财,他到底和这个组织有什么瓜葛。既然按小宋找到的线索,这位兄弟以前做过几年雇佣兵,那他又回来做这些事应该存在一个契机。” “还有,他为什么偏偏在这么久以后翻这种老黄历。”陆遥说着,又看向了唐千,“还没问你呢,这么多年没有动静,你一开始又是怎么想着参与进来的?因为正义感啊?” 唐千闻言也抬起了头,缓缓道:“自从发现了以前见过的韦老先生,我一直有在注意他的动向。一开始我了解了他的爱好,装作和他兴趣相投。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只把我当成普通的忘年交,一直保持着联系,大概……有个三四年吧。” 其余的人一时听的没了声,以致于唐千有些茫然的看了一圈。 “同学,你好拼。”陆遥有些感慨,“这么厉害,以后是要去当间谍吗。” 唐千居然还认真的回答了。 “不,我想搞科研,看看能不能拿个诺贝尔奖。” 想得诺贝尔奖的祖国花朵被送了回去,连带着陆遥也身负了更多看管孩子的任务,整个人蔫着离开了。 在这个时候,梁安又有了其他话要说。 “其实我现在有一个想法。” 他一般说想法的时候,通常讲的不会是什么有证据的事情。 几年前的组织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被销毁,另一部分苟延残喘。而根据宋荆的报告,她带队包围了仓库,而当时的仓库发生了一次爆炸,连带着数十条人命在爆炸导致的火灾中覆灭。在另一角度上,唐千口中的唐桦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直接联系宋荆,而是突然表现出不信任警方的态度,独自闯入了火灾的现场。 而宋荆同时对唐桦擅闯的理由缄默不言,或许是因为唐桦个人的原因。而最大的问题在于,爆炸的现场存在一个不明来路的炸弹,而唐桦的闯入也许导致了引爆,从警方的角度,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卧底一定是负有责任。 或许宋荆就是因为这个东西解释不清楚来路,也不明白唐桦突然行动的原因,不忍事情的责任被归咎在擅闯现场的唐桦身上,因此选择隐瞒下了所有真相。 为了避免有罪推定导致的误会绵延,宋荆选择了让一切在此结束。 这样一来,似乎就开始合理了。 虽然仍然存在许多无法说清的问题,缺少证据,纯粹由推断构架出的结果也需要进一步的完善。 尸体的检查和现场的调查都告一段落,而凶手的所在尚未可知。 所能做的只有两件事,保护和等待。 保护的方面,除了找到名单上的人,还有一位“常客”需要特殊的看管。 南丰中学在这时也已经放学,唐千也回到家中。这回,宋乔雨的身份虽然仍然对李婶他们保密,但唐千本人的配合让宋乔雨舒心的多,起码不必又要注意外边,又要注意屋里,像之前一次类似任务一样反而被需要保护的人算计到丢了面子。 唐千找的借口很是牵强,说是到同学家帮人补习功课,因为太晚所以过了夜。李婶信了,毕竟她一直觉得自家小唐是个聪明孩子,同学都喜欢,事实也如此。再加上老师那边配合的处理,唐千离开的一整天愣是没掀起任何波澜。 没有谁比唐千更清楚,那些人的手段极其多样,也许……他们已经发现了自己和警方的调查产生了关联。 知道往往会产生不平凡的恐惧。他在察觉韦高驰的一样,利用网吧,刻意伪装进行的那次探索行动也不是为了蒙蔽警方,更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异动不被发现。 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手段,所以无论哪个细节都要做到完美。 但他现在并没有闲心去害怕,或者说,他的理智告诉他,自己的害怕并不能改变结果,与其保持惊慌的情绪,不如研究一下力所能及的事。 于是,他在黑暗的房间里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在搜查栏里输入了两个字: 【宋荆】 第六十一章 重启 将近一个礼拜过去,似乎没有什么太麻烦的事情上赶着来发生。 “还真别说,唐千听话了其实还挺好合作的。”陆遥终于逮到了学校休息的周末,忙不迭溜了回来。她猛灌给自己的明明是冰箱里刚拿出来的瓶装橙汁,却像宿醉一样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好不惬意,“他给我出主意,让我伪造一个竞赛保送生身份,这样上课就没人管了。我之前居然都没想到,赶紧弄了我以前的材料改改日期,这下就太爽了。” “他确实挺有点小聪明。”刘澈翻过去了一页自己桌上的资料,“只是容易想太多,所以做出的一些选择才反而造成了麻烦。” 陆遥把冰凉的杯子放回桌上,咂了咂嘴回味了一下:“没必要。” 邵梓就坐在她附近的一块地方,听到这转头看了过来。 “有的时候我们不能用我们的角度看待这些人的行为,像唐千,他其实一直让自己和未知的恐惧作斗争,知道的越多空白页越多。那孩子太执着于自己面对的敌人是超乎想象的,这也并不完全是坏事,因为一个人自己的所知是有限制的,我们当做疑神疑鬼的东西在他眼里也许就是最危险的可能性。” “因为知道的太少,他反而会觉得那个戚泰初一伙的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陆遥嘶了一声,“我跟他讲宋哥是超级赛亚人,他不会当真了吧?” 邵梓耸了耸肩:“也许吧。” “我觉得你们拿上帝视角分析一个孩子的心理,真的很无聊。突然进入一个自己不熟悉,甚至本能感到恐惧的领域,谁又能保持完全的冷静?”莫云晚走进了屋里,没好气的摘下了手套。 “在外头的人自然可以说风凉话,保不齐还能百度一下,查点半真半假糊弄人的资料,发表发表自己的‘上流’见解,但要是把这个人扔进同样处境里,风凉话说的有多爽哭的就有多惨,别说见解了,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信不信?” 邵梓终于抓到了自己反击的机会:“你这也太有代入感了。老莫啊,你居然还有同情心泛滥的时候?” “不好意思,只是为了挤兑你们而已。我压根就没有同情心这种东西。”莫云晚冷笑道。 陆遥凑了过来:“姐,尸检不顺利啊?” “任务圆满完成,顺便来督查你们的进展。”莫云晚一转头,看到坐在角落里的江秋,瞬间瞳孔收缩,深吸了一口气,“学长,你怎么也在?” 却是邵梓惊讶道:“江医生最近都没离开过,你居然不知道?这工作也太用心了。” “最近出了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跟我装大瓣蒜?”莫云晚咬牙,“姓邵的,你再说话我以后给你安排个大礼包,你懂的。” 江秋眨了眨眼:“需要帮忙吗?我虽然没有经验,解剖课学的基本功还是在的,至少也有个实习生水准。” “不用操心,完成了。”莫云晚平复下来了心绪,叹了一口气,“学长,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能力,主要这专业不对口的问题……” 还没等江秋回话,陆遥却抢在他前头发了话:“姐,你这就小看江哥的厉害了。江哥啥都会,我可没有瞎吹。” “就像你没有瞎吹宋乔雨是超级赛亚人?”莫云晚没好气的回怼过去,“才来几个月,你撒的谎数量已经仅次于梁安了,我看你不该跟着邵梓学东西,他就一野心很大的老实人。跟梁安学半个月,你就可以直接出师了。” 邵梓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的提问:“我很老实?你在开什么玩笑!” “不是的。”刘澈叹了一口气,“师兄,莫法医只是随口逗你玩,你都习惯这么久了……” 莫云晚那是丝毫不给面子:“我就是认真的。” “就这一点我也是认真的,江哥是真的牛。”陆遥拍拍胸脯,直接来到了江秋的椅背后面,“之前我看的比赛,我支持的队伍半决赛时间刚好和晚自习时间撞了,我本来想着只能看重播,不是在群里抱怨了几句吗?结果江哥直接私聊给我文字直播了全程!还是带原创解说的那种!” “你确定不是在夸他的打字速度?帮你转播那些语音的内容。”邵梓对这个结论很是怀疑,“而且大晚上的你能看什么比赛,难道又是打游戏的?” “这几年很火的那个moba游戏的联赛,好玩嘛。”陆遥小声嘟囔,“江哥就知道,而且我看文字转播都能看出来,他老懂了。我后来翻了翻官方解说和所有的二路解说,发现都不是这个内容。” 莫云晚也摸不着头脑:“学长,我不是有意窥探你的隐私,只是这些年你究竟去做了什么?你又不玩游戏……” “刚好有个很懂的朋友。”江秋却很镇定。 “这就更奇怪了!” 陆遥继续争辩:“而且连宋哥要的人际交往参考资料书的电子pdf版本都是江哥给发的!” 这下,连莫云晚都安静了。 “那我能不能问一下,你是怎么知道的?”莫云晚奇道,“难道是他没搞懂资料书的课后习题,拉不下面子找别人,然后找你来问了?我倒是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种学习的欲望。” 陆遥悻悻道:“类似……吧?别跟他说是我讲的,我求求你们了。” 看来她也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暴露了宋乔雨见不得人的小秘密了。 “别告诉我你设了爬虫抓包软件。”邵梓盯住了这位心眼多技术好的年轻嫌疑人,他早怀疑自己这位不记名弟子有法外狂徒的资质。 陆遥闻言立刻猛摇头,脑袋瓜和拨浪鼓似的。 “其实我还发了解剖学、刑事侦查学、这一类的很多教材资料……”江秋皱眉,“有什么不妥的吗?宋警官问我有多少,我就把相关的全给他了,而且都是出版社的正版开放资源。” 莫云晚感到更疑惑了:“学长,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你发了这些不容易,但他真的会看吗?” “数据显示,宋哥平均每天有两个小时三十六分钟使用手机,其中平均有一个小时五十七分钟用的是浏览器自带的阅读器,所以我觉得他大概率真的在看。”陆遥又放肆起来了,兴致勃勃的阐述着她的调查结果,“顺便一提,这是我上次征求了宋哥同意拿到他的手机看的数据。我可没有用非法手段!” 邵梓有些头疼,抓不到法外狂徒陆遥的马脚,只能暂且不再追究:“老莫,这位小江同志确实博学,也不至于完全不适合做顾问的地步吧,你的关心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我现在觉得,还不如来法医室帮把手,免得整天给你们做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莫云晚哼了一声,“邵啊,你难道也被梁安那家伙说服了?” “古人云,知识就是力量。”邵梓的表情诚恳,“我对博学的人一向很有好感。” 莫云晚被者两句话酸的直撮牙花子:“你们这一天天的,究竟在干什么……不是说要保护人,找凶手吗?我看你们都快闲出鸟了!” 刘澈刚要接下责任,代替所有人负责狡辩,就有人接替了他的工作。 “因为我干的活你看不见。”梁安又从走廊处的门口走了进来,“姓莫的,你能不能别老来找茬?老老实实讨论点正经事行不行?” 莫云晚老神在在的一摊手:“我只是听说因为你们这里邵姓嫌犯的花言巧语,二队已经从俞队的手下慢慢架空,被骗走了好几支精英小队。想着邵梓一个老实人,突然这样肆无忌惮的‘祸乱朝政’必定是有‘奸人指使’,所以发扬互相帮助的精神,过来替二队可怜的副队探探口风。” 邵梓啧了一声:“看来做副队的日子都不太好过。” 他看上去丝毫没有意识到被指认“祸乱朝政”的嫌犯正是自己,但实际上有没有意识到这种明嘲暗讽,又或者只是在装傻……另说。 “总共就这么几个人,最重要的是人命关天,怎么能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梁安说的铿锵有力,“你看,我们三队就发扬精神,身先士卒,一开始就派出了主力的整整三分之一去进行卧底工作。” 所谓的三队主力,目前总共也就这么六个人。 听到这,所有人的视线跟着探口风的莫云晚,又不约而同的落在了陆遥身上。 “她只是偶尔回来探亲的。”刘澈帮忙解释。 陆遥一愣,很快抓住了她橙汁的杯子,又迅速的给自己灌了一口,似乎是在示意这杯橙汁就是她来探看的亲人。 “唐千给的名单里的人现在都被保护了起来,但如果要找那个杀手,我们现在还没有头绪。”梁安终于正色,诚恳道,“你们瞧瞧,我头都熬大了,天地可鉴。保护的人也都是二队里比较擅长这种工作的小队,我也挑过。” 陆遥却还是有些担忧:“不是说那个人很牛,和刘哥都能有来有回的吗?刘哥这么厉害的人都不能保证打得过。” 刘澈干咳了一声:“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没有来得及动手。但其实武力方面不用太过担心,因为这种情况下,那个人找不到杀人的机会。” “为什么?” “因为他如果要求财,就必须让受害者一开始就保持在恐惧的状态下,然后因为恐惧自己交出财物的线索。”江秋在这时开口,“如果提前控制了财物的所在,无论那个杀手杀不杀人,他都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说的对吗?” 梁安很是欣慰:“没错。” “所以那些东西……” “现在名单上能找到真实身份的人基本都交代了实情,他们中的人藏着的东西也大多入库保存了。”梁安拍了拍手,似乎是想要鼓掌,但发现似乎没人有兴趣跟风于是还是不着痕迹的把手放下,“我做的很大张旗鼓,起码如果提前监视着名单上的人所在的那片区域,不可能察觉不到搬运的动静。” 莫云晚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不怕他恼羞成怒,直接持枪劫车?” “人很多,而且我不是在吗?”梁安说的随意,但显然很是自信,“而且我让邵梓软磨硬泡,把俞队也弄去压阵了。” 这可是大阵仗。 宋乔雨在保护唐千,而刘澈已经和那位打过照面,一旦出现更容易引起怀疑,邵梓则一向更偏向统筹调配的工作,已经很久没有在出现场以外的时间主动去碰枪械了。 邵梓不感到意外,显然不仅参与了人员的调配,也早知道这位三队队长的作风,开口问道:“接下来,就剩下那个不明去向的凶手了。要怎么做?” “没办法,钓的鱼没上钩。”梁安耸了耸肩,“现在只能等有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那个人的风格像是想一出是一出,但犯罪有完整的计划。”刘澈这段时间也没闲着,“他的计划如果真的被我们破坏了,也许会恼羞成怒,做一些报复的行为也说不定。” 陆遥有些警觉:“比如找上唐千?” “如果这样,首先他得知道有关唐千的事。这难度可不小,得要能追查到你们的踪迹,先对唐千产生怀疑,再查到他做过的事。”邵梓摸了摸下巴。 梁安摇了摇头:“就像小刘刚刚所说的一样,杀手行事的风格很随意自信,但杀人计划却极其缜密,避开了监控和可能的目击证人。凶手是一个二人同伙,因此才会出现这样同一个计划中不同行为的区分,而刘澈遇到的就是那位随意,而且自信即巅峰的资深杀手。 而我怀疑,另一位或许是一名技术专家,你们还记得唐千说的故事经过吗?他说他打了电话以后,唐桦就要求回来接他,也许当时就存在一名可以反向追溯座机地址的技术专家,那么现在可能也存在这样一个人。” 这个怀疑可有够大胆的。 但并不令人意外,因为和刘澈对峙的那位显然不能赶到叶泽北接头的地点,及时杀了他。凶手一定不只是那位公然持枪的放肆杀手,还有一位杀死了那个带着太阳帽的受害者。 “真是热闹啊。”邵梓不由得有些感慨。 新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 就在这时,陆遥那边有了一些新的动静。 “这里有一封发到昱州市警局公开邮箱的邮件,指名要找三队。”陆遥皱着眉头,“一队负责这件事的芸芸姐和我很熟,她刚刚发消息告诉我,邮件内容也发过来了。” 第六十二章 邮件 【[emailprotected]】 这是指名交给刑侦三队的邮件发来的地址。sense只是一个邮箱的后缀名,而前面的单词意义则更有参考的价值。 capsule,这是一个外文词汇,有许多种含义。 含义可以是胶囊,可以是药丸,但在这里明显是另一个意思,指的是一类植物的果实。 因为邮件的尾部有一个这样的署名: 蒴果。 这是一种类型的干果的名称,而在这里,显然只是一种故弄玄虚的代号。 “可以查到实名信息吗?”邵梓最先来到陆遥的身后,出言提问。 陆遥摇了摇头。 一般来讲,连陆遥都说不行,那就是真的没有了办法。 “这种不记名的邮箱多了去了,比电话难找的多。最朴素的物理方法,往往能折腾出最简单的匿名方式。” 陆遥自己都忍不住吐槽,“唉,这种手段实在太古早了,都没人有心思更新一下安全防范系统。” 信件的内容很是简单。 这位蒴果给出的言辞的言简意赅,意思是自己知道他们在调查的案件,掌握有一定的有效信息,但不愿意暴露身份。 所以,蒴果要求一名警员在明天下午的六点整到一家特定的咖啡馆,在那里,这位神秘人才会提供自己给出的线索。 “怎么搞的这么神秘?”陆遥一边把各种信息上传,一边疑惑道,“有什么线索直接发在邮箱里不行吗?” 梁安却皱起了眉头:“小陆,你刚才说一般的邮箱安全性很差?” “对,”陆遥老实的点点头,嘟囔道,“现在大部分的邮箱有点黑客手段就能截取到信息,基本都是明文传输,就算加密也不会太难搞。但一般也不会想着说传个信息也要藏着掖着吧?连地点都给出来了,这还有什么保密价值……” “这拐弯抹角的架势,挺夸张的。”连邵梓都给看乐了,“这是什么卧底接头呢?怎么不再来对个暗号?” 刘澈对这一类的交流很有一套:“也许在接头地点会有特殊的线索,毕竟这里也没给出咖啡馆具体的台号位置这一类的线索,只是说在这样一个大体的地点。” 莫云晚也掺和了进来,她是绝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类型,什么剧情有意思就往哪个方向去猜:“会不会是有人来搞恶作剧?” “我觉得……”梁安沉吟了半晌,“也许这不是个糊弄人的东西。拐弯抹角归拐弯抹角,你们有没有发现,最近几个提供有效消息的证人,大多都是这个风格?” 只对实情略知一二,受到父亲影响的韦高驰女儿韦若薇是这样,从一开始就闭口不言的唐千是这样,连监狱中看似交代了事情,但对自己最主要的身份仍然讳莫如深的刘吉利也是这样。 他们有有意的回避着在可能被发觉的情况下说出自己的见闻。 而他们害怕的,无疑是现代通讯的设备,所有在大众认知当中可能被黑客技术骇入的器械。 也只有韦若薇,这个只是受了父亲影响的女人会因为对公共设施摄像头的信任,而选择在镜头下确保自己的安全。 也就是说,这样“多次一举”的隐瞒,反而是一种这起案件当中,所有知情人几乎共有的特点。 或多或少的,他们随着旁人潜移默化的影响,隐约察觉到也许存在一个技术专家,可以凭借点点滴滴渗入生活当中的现代技术监控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因此不敢妄动。 那或许并不是一个具象化的概念,但是仍是一种抽象化,趋同的恐惧。 趋同,就意味着共性。而这种共性,往往不是想要恶作剧的外人能拟造出来的臭毛病。 “回复过去,就问这个人是什么身份。”梁安无意识的敲了敲桌子,似乎在考虑着什么,“……陆遥,你多补充一句,如果不方便透露身份,那就不用回复。” 陆遥于是照做。 果然,他们也并没有收到回复。 “所以真的要完全按邮件上说的做吗?”邵梓对此很是怀疑,毕竟这样总让人觉得被牵着鼻子走。 梁安摊了摊手,动作看上去无奈,但语气却在不经意间微微上扬:“看来目前只有这个方法了。那明天我去,谁叫我是劳模呢?” “你居然好意思说。” 最大的受害者又一次感到了心灵的暴击。 但也没人有其他意见,毕竟梁队目前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而线索送上门来,总不能任它逃走。 第二天,听月咖啡馆门口。 五点四十分。 梁安站在咖啡馆的门口,看了一眼手机上地图导航的位置。 “这地方离那个谁上学的南丰高中还挺近的。”梁安划了划地图虚拟现实的路程界面,正瞧见那个学校路段车辆慢行的标志,有些惊讶,在耳麦里说话,“他现在应该不至于再搞事了吧?” 陆遥对这一类事摸的很透,信誓旦旦道:“没呢,据说每逢周末他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次也不例外。宋哥刚才还报告说他正替他婶婶切排骨呢,咔咔的,动静贼大! 快高三了,他们班最近大部分同学周日晚上都要回学校自习,下午还有补课,走读生都有硬性要求。我还帮他找班主任刘老师申请不去了,让他乖乖呆着,能别出岔子就别出岔子。” “不错。”梁安对此很是赞许,不知道是为了唐千少给人添麻烦而欣慰,还是因为陆遥的消息比较全面。 邵梓把陆遥扒拉开,上前问道:“梁安,你这边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还有二十分钟才到约定的时间。”梁安站在门口,仰头看了一眼听月咖啡馆花红柳绿的招牌,“不急,我先在周围转转。” “那个蒴果指名道姓要找三队,我怀疑是认得我们三队里的人,知道我们在负责这起案子。”邵梓急忙开口,“你认认脸,看看有没有见过的。” 梁安不自觉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行行行,我有分寸。” 听月咖啡馆是附近的网红咖啡馆,主打的招牌有三个。 拉花图案定制的咖啡,装修的像是异世界一样夸张的店面,以及端坐在柜台上小巧玲珑的一只蝴蝶犬。 每进去一名客人,它都会自觉主动的摇摇尾巴,婉转甜腻的嗷呜一声,颇讨人喜欢,确实是个专业的咖啡馆门面。 这狗个头不大,能力却不小,逗的刚下班的白领纷纷凑在它身边逗它玩。 它可爱且聪明,琥珀色的眼珠子一转就夺走了所有的目光。 连附近应该也是穿着南丰中学校服的学生都不急着返校,而是用最后一点离校自由的时间驻足观望。 甚至让站在店门口显得相当可疑的梁安都没有那么引人注目。 对于梁安来说,这也算是好事。 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梁安没有走进去,只是听着店门前的铃铛响了又响,包围着小狗的圈子随着客流量的增加越来越大。 他也实在为这种人气名狗的吸引力有几分认知和感慨。 “我感觉我现在就像一个……不怀好意的怪叔叔。” 陆遥友情提醒:“不是的,头儿,他们根本没看到你,他们眼里只有辛迪,最多往拉花师傅那边分散一点注意力,选选自己喜欢的卡通图案。” “辛迪是那条狗的名字?”梁安很是好奇,“陆遥,你又顺手用了哪家的监控摄像头?” 邵梓叹了一口气:“微博搜索听月咖啡馆,一成夸咖啡好喝,三成秀自己定制的拉花图案,剩下六成全都是在晒辛迪,夸可爱,或者是晒自己和辛迪的合照。蝴蝶犬长的是真漂亮,要我有钱,我也想养一只玩玩……” “辛迪经过特殊训练,专业程度一流,比一些油头粉面的明星都更有演技。”陆遥很是感慨,“甚至还有固定粉丝和自己的微博,要不是真实看到我都不信呢。头儿,你原来没做过这方面的功课啊?” “这只是个接头地点,我找人要了他们家上报的户型。”梁安赶紧解释,挽回了自己的颜面,“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但大致有了了解。有什么特殊事件,也方便及时应对。” 江秋也在旁边听着,微微皱眉:“意思是,你们都觉得这个咖啡馆本身或许会出现什么特殊的问题?” “防患于未然,做多少准备都不为过。”偶尔好为人师的梁安突然乐了,“课本上可没有,要不要学着点?” “课本上其实是有的,”江秋实事求是,“只是我很好奇你们的想法。” 不小心暴露了不太看书或者记性不好的事实,梁安干咳了一声。 “还有十三分钟。” 但在这时,陆遥那边又有了新的动静。 “头儿……刚才接警中心有个电话打过去,说在南丰中学附近的一个巷子里有人有危险,叫人五分钟内过去,要不然来不及。” 陆遥现在那叫一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瓜,“芸芸姐接了上报消息想起转达给我们的内容,问我们这边要是派了人能不能顺便过去看看。” “南丰中学?”梁安很是惊讶。 邵梓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那个电话很奇怪,语气很急切,说明了完整的地点,但明显用的是变声器。”陆遥嘟囔道,“要不然芸芸姐也不会这么重视。那个电话对面的人说,如果不去,有人会死。” 梁安当机立断,迅速回复:“我现在就赶过去。” 第六十三章 杀人 周日的晚上,住宿的学生都赶回了学校,周末里空空荡荡的校园一时间又回到了热闹非凡的光景。 虽然准高三的学生有集体的补课,但大部分还是错峰提前离开的学校,避免和返回的学弟学妹挤占同一个饭堂。顺带着,他们也有更多的选择,可以决定享用晚餐的时刻。 校门口穿着校服的人流都在往里走,而朱璃却站在校门以外,一动不动。她忽略了身边嘈杂的摊贩叫卖的声音,只是愣愣的看着手心里包里拿出来,刚刚开机的手机。 突然,朱璃感觉自己肩膀上被拍了一下。 “怎么,学傻了呀?”杨乐歆边说边走了过来,笑容可掬,亲昵的揽住了朱璃的肩膀,“走啦,再不走你回来就只能直接上晚自修了。来,我之前说那家第二杯半价的店不远,我请你啊~”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杨乐歆就更和她形影不离了。 她明明是学校里最受老师和同学喜爱的开朗女孩,有时却像是自己黏来的狗皮膏药,似乎生怕在打击之下朱璃会因为抑郁不安而出什么问题,因此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寸步不离。 这样极其刻意的关切朱璃心领了。但从自己的角度,朱璃其实还是更希望自己一个人,不给朋友添麻烦,让她白白担心。 朱璃点了点头,但还是犹犹豫豫的解释道:“我今天不上晚自习……不用担心我。乐歆,白天你不是说今晚有钢琴课吗?” “为什么不上晚自习?”杨乐歆显然更关心第一个问题,揽着朱璃的胳臂都收紧了一些,神情一滞,似乎颇为紧张。 “我妈妈今天状态好了些。”朱璃低着头轻声说道,“我今天要去看看她,陪陪床,我也和刘老师打了招呼……如果不出意外,明天我就可以接她回家了。” 杨乐歆很是惊讶,比朱璃自己看上去还要喜上眉梢:“那很好啊!记得替我向阿姨问声好。那我们更该去奶茶店了,顺便买点给阿姨带过去。我有那里的会员,他们整天给我推送消息,说那里新出了红糖的热饮……” 直到被拉着走到奶茶店,等着杨乐歆按照自己的口味买了单,朱璃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手足无措的拎着一个问问装着两杯奶茶的袋子,坐在奶茶店外最靠边的椅子上,左右环顾着身边热闹的人流。 奶茶的杯托还是杨乐歆特地找店员要的,说是赶路到医院这样拿着比较方便,刚好可以直接陪着阿姨一起喝。 “我去琴房上课了,你自己路上小心!”杨乐歆在店门口朝她挥了挥手,红光满面,但两手空空。 果然,杨乐歆自己却没有买奶茶,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 朱璃想着,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袋子。 五点二十五分是平常放学的时间,而今天是返校日,准高三也仅仅是下午补课,所以老师特地大发了慈悲,五点十五就宣布了下课,并没有预计中拖堂的情况,所以预约六点半的探望时间有点太早,母亲现在应该正准备开始吃晚饭。 她低头看了看手表,现在只有五点三十七分。所以现在自己还有空回家一趟,放了书包再出发。 时间还早。 朱璃抿了抿唇,她不想让自己的提早到达给别人带来麻烦,同时也不习惯一个人在太过吵闹的地方停留。 奶茶店门口播放的是时下最流行的洗脑神曲,乌拉呜哇叫个不停,简直是想让乌泱泱一片排队的人流直接起舞的节奏。 排队买奶茶的不仅是南丰中学的学生,还有附近大学跑出来约会的小情侣,叽叽喳喳,吵吵闹闹。这片地方街道稍微有些拥挤,但商铺的种类繁多,在不想出远门去市中心购物的年轻人眼里是还算不错的替代品。 她想明白了去向,便往家的方向走去,终于把嘈杂和喧闹甩在脑后的时候,朱璃这才如释重负。 人行道旁,灰色的砖墙一如既往的阴沉,像扑上去了满层的粉末,谈不上光滑又是枯燥无味的色彩。只有张贴的小广告颜色要鲜明一些,却一张张的被撕的痛快,仿佛要达成数量上硬性的指标——却又撕不干净,留下纸张混杂胶水形成的黏糊糊的残骸。 强迫症要是看了,一定会头大如斗。 朱璃视若无睹,拎着奶茶的袋子,背着书包,快步绕过街巷的拐角。 五点四十四分,离家还有一段距离。 她看着前方的道路,不自觉有些怅然。 明明家的位置离学校的距离不远不近,却要过好几条车来车往的马路,路上人走的道也实在不像样。说来好笑,城市的规划一定是在这里出了些问题,人倒是能在小路里穿梭,七拐八拐的走到这片不太热闹的地方,反而是车辆难以通行,需要绕好大一个圈子的路才能直接抵达。 正因如此,住户的车辆甚至要停在几个街道外的停车位上。 这也是朱友竣明明凑够了钱,却没有买车的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占大头,他一直很想有家里自己的一台车,但考虑到女儿成绩优秀,想着快上高三了,万一哪科成绩突然弱势了,还能拿这点钱补补课。 老师说过,高三学生的情况千变万化,提高一分就有希望能上更好的大学,就意味着一个更好的人生。 他曾经满怀着期待。 朱璃对这件事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谎,朱友竣真的把她当做亲生的女儿对待。 他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 就在这时,她思绪被突然打断,因为她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 因为住院的母亲没有太多人照料,自己又要上课,她总让手机保持着静音震动的状态,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拿出来看看,能立刻知道。正因为担忧,她已经养成了拿出手机的条件反射,在手机有动静的下一秒就打开了屏幕。 先是号码,她扫过了那一串数字,感到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但确定并不是医生,护士,或者护工的号码。 带着更多的疑惑,她看到了短信内容,瞳孔随着几个字映入眼帘而骤然收缩。 【有人要杀你,躲起来】 她一时甚至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茫然无措的四处张望。身边没有任何人在她的视野当中,她可以确信这个事实。 难道是……恶作剧吗? 然后她看到了这一行字之后,落款处的署名。 【——蒴果】 ……她知道这个名字,而且在那一瞬间,她打消了对是不是哪个人在捉弄她的猜想。 蒴果是可信的人。虽然她也不知道这种没来由的信任为什么会出现,明明在一周以前,这还只是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名字。 但如果这条消息是真的…… 该怎么办?找人……求助吗? 躲? 在这一览无余的小巷里,她该往哪去躲? 周围连附近的居民楼里炒菜的声音依稀可辨,连站在墙头上的飞鸟都落地有声,四下看不到一个人。 别说躲的地方,她连危险在哪都毫无察觉。 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朱璃转过身,屏住呼吸,看向了自己来时的方向。 自己的行为完全不在原来的计划之中,如果有人要埋伏她,那必定要在自己回家经过的路上。可如果是这样,又怎么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呢?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有人在跟踪她,而“蒴果”发现了这个事实,所以自己才会得到提示。 她定定的看着自己来的方向,那个视线中空荡荡的拐角,慢慢后退了几步。 本能的恐惧和探究的欲望在这时并存。 但无论是刚才还是现在,没有任何异样的声音。现在的朱璃的动作相当不寻常,如果有路人在场,也许会觉得这是个无事生非的怪人。 朱璃不是怪人。 她只是在想,自己的父亲——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的那位父亲——朱友竣。 父亲临死之前,在想什么?他恐惧吗? 杀死他的人,会是为了什么? 他是被勒死的。她恍惚还记得那位留给她电话的警察遗憾的告诉她自己父亲的死因。她在看见尸体的第一刻完全没有想到这么多的内容,那时候的她满脑子都是破碎的未来和破碎的家,直到后来才有空去回想。 回想的内容有很多,比如究竟是谁杀了他,比如究竟为什么要杀了他。 人的好奇心不是永恒的,有好奇心的人会因为恐惧或者抉择而抑制住好奇,而没有什么好奇心的人同时也会因为一些澎湃的情感而燃起这种危险的火焰。 在这个时候,她实在忍不住去想象,杀死父亲的人,会是这个短信中说的要来杀死她的人吗? 电话……对,电话! 朱璃猛然想起自己手机上存储着的号码,那个姓梁的警官。紧绷的心态已经由不得她多想了,合理性也没有任何考虑的余地,她飞快的再次打开手机,找到通话记录。 但还没等她把电话拨出,手指停在按键上的时刻,她眼角的余光就捕捉到了拐角处的一抹黑色,神情一紧。 一个穿着迷彩风衣的身影走了出来,步伐轻快,手上拿着手机边走边看,看的似乎异常专注,手上的手机还连着耳机的插线,就像是平常经过的路人,并没有太多余的可疑动作。 唯一的与众不同,或许是因为这个人把兜帽戴在头上,前面的衣料被拉的很靠下。似乎是个很自闭的路人,不太想暴露自己的面容。 朱璃没有察觉到异样,于是舒了一口气。 或许危险的人物还没有轻举妄动。 虽然她还盯着这位路人,但她已经在想怎样措辞向那位姓梁的警官交代自己遇见的事了。 即使后退了几步,朱璃和拐角处的距离只不过是二十几米的路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路人的脚步似乎加快了许多。 朱璃也察觉到了异样,茫然再次抬起了头,看见越来越近的那个路人。 她看见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就在看到这位貌似无害的路人看过来的眼神的那一刻,她难以避免的感觉到了危机的气息,不由得继续往后退去,几乎想要转身就跑。 与此同时,她又点下了那个拨打电话的按键。 而出乎所有预料的是,远处响起了轻快的铃声。 “晚上好,姑娘,又需要帮忙了吗?” 伴随着铃声,这样的话语在不远处响起。 第六十四章 威慑 朱璃回家的必经之路本就是一个安静的地界,来往的行人极少,是她按照习惯抄的小道。 连脚步声都淡去以后,路边仅剩的只有居民低层楼里仍没有停息的炒菜做饭,偶然夹杂着高谈阔论的余音——但距离实在不近,要分辨在说什么更是个难题。 “哥们,因为你后脑勺没长眼睛,所以我好心提醒提醒,你身后五米到十米之间的距离,对着你的是七点六二毫米口径的枪口。所以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梁安一边走一边面带微笑的进行自己惯常温馨的提示,接下来又话锋一转,余光撇向了朱璃,“姓朱的妹子,麻烦问一下,你能看到这位仁兄的眼珠子是个什么颜色?” 朱璃虽然放心了许多,但听到拜托的话语还是一愣神,抬头观察了一瞬间就不确定道:“感觉……像是个外国人的瞳色,颜色像是咖啡色?有点淡……” “藏头漏尾可不是好习惯,”梁安摇了摇头,举着枪站定在兜帽男的身后,“你这么喜欢自己的名字,怎么不提前多报几次呢?也方便我们的调查工作。配合一下警察工作才是好公民的正常义务,你说对不对,戚泰初?” 从朱璃的角度,戚泰初的神情似乎阴沉了许多,以致于她还是看着有些畏惧,往后缩了一缩。 梁安一直保持通讯的耳机另一边的同伴也并不是闲着。 “梁队今天怎么这么皮?”陆遥一边查阅着当前情况,一边忍不住吐槽。 邵梓看着陆遥顺手调出来的那条路旁的摄像头影像,顺口回答:“他大概是想要拖延时间,避免这位不稳定因素兼任犯罪嫌疑人狗急跳墙。毕竟是个可能拿着枪的家伙,不容小觑。附近派出所的支援什么时候能到?” “说是还得有五分钟左右,这个地方车开不进。”陆遥视线扫过地图上的坐标,扶了扶桌上的对讲麦,重复道,“喂?老大,听到了吗,还有五分钟支援才能赶到!” 梁安的神情不变,动作还在继续。 “朱璃,你到我身后去。”他出言催促,“不要怕,就现在。” 与此同时,黑洞洞的枪口顺理成章的抵上了戚泰初的后脑勺,甚至逼迫的他不自觉的向前动了一动。 “慌了?”梁安的语气依旧轻快随和,就像在近在眼前的犯罪嫌疑人闲话家常,“喂,这样就出问题了,不至于吧?” 趁着这个机会,朱璃更抓紧了手里的东西,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梁安的身后。 戚泰初并没有回头,或者说,他已经没有机会顾及这个目标了。 片刻,她半蹲在自己觉得比较安全的地方,缓过神,抬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一只手端着手枪,梁安用另外一只手很是随意的拍了拍戚泰初的肩膀:“把枪放在地上,你应该带了吧?” 戚泰初很果断的摇了摇头。 “真的?”梁安奇道,“那你裤子附近的这东西是什么?” 戚泰初身体一僵,重心无意识的偏移了一下。 “我不建议一切情况下的撒谎行为,真的。”梁安说的和真的这样觉得似的,语气相当诚恳,“尤其是在可能挨枪子的情况下。惜命啊,哥们,我其实不太想手上沾血,距离那么近,实在有点脏手。” 在这一刻,反而是这位更像是那个拖人下水,不讲道义的反派角色。 “老大怎么看出来的?”陆遥在耳机里大呼小叫,她可是掌握了附近的监控的人,“这个姓戚的裹的这么严实。” 一旁的刘澈了然,解释道:“是在诈他。” 梁安自己也确实只是随口一说。 附近,本来就是个模棱两可的词语。严格意义上来说,就算这位大哥把枪藏在了脚底下,边走边咯哒咯哒的折腾着枪管,枪藏匿的地方也属于这个“附近”的范畴。 只是一种相当简单的骗术,在不能多加思索的时候,处于紧张状态的被骗者很难察觉。 但既然露出了破绽,被威胁的人也只能继续压着兜帽,缓慢的伸手从裤腿的一处一阵摸索,枪械应声落地,双手随之举起。 这是毫无疑问的投降的姿态。 “这附近有没有路人?”梁安小声说道。 “没有。”陆遥边说边摇头,好像交流对面的人能看到她感同身受的肢体动作似的,“他们说快到了,已经下车了。” 梁安沉声道:“踢过来。” 要踢什么,不言而喻。 可在这时,戚泰初却似乎突然叛逆了起来。 他把自己刚刚扔在地上的手枪,踩在了脚下,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站在那如同一座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喂,你有事吗?”梁安感觉到一丝不妙的气息,语气终于严肃了起来。 就在这时,远在办公室的陆遥脸色却在自觉帮不上更多忙,查阅一些看不懂的信息流的时候突然一变。 “老大,我觉得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她的语速极快,相当急切,“就在刚才,有一个人也接入了这一片的监控录像。不是正经手段,是骇侵,而且直接定位到了能实时观察你们动向的摄像头。” 有其他人通过技术手段监视了这片区域。 梁安不疑有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你的耳机看来不止是伪装,还有别的用处啊?” 戚泰初的同伙介入了监控范围,而他自己又突然变了卦。显然,是听到了什么特殊的交代。 “报告,我顺便把他的链接切断了!”他的话刚说一半,陆遥又在耳麦里嚷嚷了起来。 前后不过三十秒。 邵梓有些惊讶:“不错啊。” 连江秋都看的很是惊奇,他还算勉强看得懂陆遥在键盘上啪啪的一顿操作的一位,虽然和很多个领域一样,只是熟知内容含义的纸上谈兵。 “虽然没有请示,但应该没问题吧?我看那技术手段不像是能找到ip地址的水平。”陆遥还是有些疑虑,“我用的方法在那个人的角度应该更像是网络不好,不容易露馅。但他居然没有试图找回来,还挺识相的。要是敢回来,我让他体验体验什么叫做仰卧起坐,反复去世!” 信息战争的方面,陆遥有自信能够所向披靡。 “……只可惜耳机的隔音不太好,听着声儿居然还能听清我说的话。怎么,你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依仗?”梁安继续着他的言辞。 戚泰初却好像真的有恃无恐,把举起的双手放了下来。 然后下一秒,不远处墙内的居民楼附近发出了一声巨响,紧随着远处的一道火光熊熊燃起。 站在后头的朱璃瞳孔一缩,虽然火光明显在地面的附近,但那仍然是她家的方向,是她要回家的必经之路。 “位置是331号楼门前的芒果树上。躲在别人身后的丫头片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戚泰初终于开口,冷声说道。 梁安瞥了一眼身后的少女,见她极其紧张的点头,确认了确实有这棵树的存在。 “就在栅栏门口,我……我回家,会经过那个地方。”朱璃神色紧张,小声道。 火光存在的高度,也明显表示了这棵树正在被点燃。但破坏的范围不算大,也许是算好了当量的结果。 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难以避免的出现。 梁安让枪更逼近了戚泰初的后脑,伴随着一些隐秘的小动作慢慢开口:“你说这些,应该不只是想要废话吧?” “那只是一个后备方案,”戚泰初似乎勉强想让自己心态平和起来,“你们的小动作其实无关紧要。更重要的是,你们要不要猜猜,我们有几个后备方案?” 一个炸弹,一个后备方案。 几个……这就只是一个让人不敢放松的猜测了。 “我可以拿你的命威胁。”梁安又恢复了和之前一样极其混乱邪恶的态度,满不在乎似的耸耸肩。 对付流氓,最好的方式就是比他更流氓。 按照刘澈的判断,这位姓戚的伙计显然是那种混不吝的类型。 但戚泰初压低了声音,深吸了一口气,恨恨道:“你……可以试试。你不会喜欢那种结果的,没有人会喜欢。” 显然,他不是完全不惜命。 但他深信自己的同伴会视自己的性命如草芥,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大家都是为了利益,怎么这么拼?也不是不能好好商量商量。”梁安的语气仿佛带着笑意,甚至还在话语间虚伪的拉近了距离,但实际的表情却很是凝重。 也正是在这时,后面有纷纷扬扬的脚步声响起。显然,陆遥早前说的本地派出所的支援到了。 邵梓来到了麦克风近前,沉声说道:“陆遥确认过那边的监控,确实有爆炸发生,但是范围很小,只是炸毁了路,有点小火灾,所幸运气好没有伤人。我跟派出所支援的人讲了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看你的指示。另外,武警队防爆组的人也在路上了。听你安排。” “你的意思是,除了朱璃回家的必经之路,你还在她家里或者附近安装了炸弹吗?这就是你的本钱?” 梁安这句话的声音很大,不仅仅是为了和戚泰初交涉,同时也是为了告知身后刚刚赶来的人现在的情况。 戚泰初似乎也稳住了自己的心态,明确了自己下一步的所作所为,咬牙道:“你觉得呢?” 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的选择上,对他而言似乎最是一种奇耻大辱。 比想象自己的死亡还要煎熬。 第六十五章 信息 警笛声音在空气中震荡,连带着刚才爆炸的巨响,引来了许多附近居民好奇的观望。 当然,他们被赶来支援的民警阻挡在了一定范围以外,也不知道那火光刚被抑制住的地方原来是发生了一场杀人未遂的爆炸。 “按照我的推测,戚泰初所说的‘他们原本的计划’,就是由他跟踪确定朱璃的动向,要在她进门的一瞬间引爆炸弹,如果错过机会就在她回家以后引爆。而戚泰初自己动手杀人,只是备用方案的一种可能,需要适配朱璃不回家的情况。”梁安站在刚才发生爆炸,现在已经面目全非的芒果树旁,低头看着地上灰黑的余烬和熔融又凝结的铁栅栏,对着对讲机逐字逐句的解释道。 “他们知道警方明确了调查方向,所以不敢托大继续使用以往的手段,也不能确定朱璃在什么时候能够回家。戚泰初的跟踪原本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在任务出现变数的时候确保能直接杀人,但他暴露了,而且面临被捕的风险,只能用备用方案作为资本,要挟我来放他逃离。” 这是相当缜密细致的计划,甚至把警方的存在都提前考虑在内。 朱璃仍然站在他的身后。她已经心态平和了下来,仍然拎着那两杯奶茶,只等着听忙完的梁安安排。 她是目标人物,无论于情于理都不能让她自己乱跑。 “抱歉……请问一下,刚才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附近有其他的路人……”朱璃抓住了机会,向一个刚刚赶来的警员提问。 她有自己的猜测和目的,这些行为也被梁安收入眼中。 现在没有太多的危险,周围许多赶来支援的民警也已经就位,邵梓之前叫的防爆组警员也前往了室内,径直找到了炸弹的位置,此时已经暂且搁置在防爆箱中。 戚泰初交代了炸弹安放的位置,但条件是在说出以后的一分钟以内放他离开,一旦有跟踪的行为也会立刻引爆炸弹。另外,如果一分钟以内他没有脱离掌控,炸弹就立刻会在朱璃家附近引爆,波及周边的邻居住户。 戚泰初笃定自己的同伴宁可让自己去死也不希望让他被捕,他这份令人哭笑不得的坚持也让梁安冒不得让炸弹在居民楼里被引爆的风险,毕竟安全才是排在第一位的要素。 而一分钟显然不足以抽调人手感到现场,找到炸弹,把炸弹放到安全的位置。在之后的时间也足够戚泰初仓皇逃离,炸弹被放进防爆箱之后,他早就跑远了。 “我刚才在戚泰初的兜帽里放的追踪器怎么样了?”梁安观察完爆炸的现场,站起了身。 就在爆炸发生以后,他就察觉了也许戚泰初能够设计逃离,因此当时就顺带着威胁的动作一起把追踪器放在了戚泰初的身上。 这也是陆遥负责的内容之一。她很是不快,悻悻道:“应该是被发现了,标志点现在都静止不动了。” “这位应该不会再发生像叶泽北身上的那种事吧?”邵梓有些后怕,“小刘,你觉得?” 叶泽北嗝屁在半路上,这是人证线索始料未及的断点。 刘澈是唯一真正和戚泰初交手的人,连梁安都只是拿枪占据了有利姿势,无疑是评价戚泰初这个人的权威。他摇了摇头:“他不像是能被轻易解决的人。” “资料显示,戚泰初擅长枪械和搏斗,一开始在国外的地下拳场挣钱,时间刚好是十年前左右,后来应该是找到门路成了雇佣兵,但不会接触太过危险的活动,即使要价再高也不会考虑,确实不是个彻底的亡命徒。”梁安也有自己的考量,“我还是叫人去看看。也许这么短的时间以内,他没有办法找到我放追踪器的位置,只能用一些其他的手段。” 果不其然,在追踪的终点,发现了戚泰初那件相当反季节的风衣。 “起码现在我们有了一些指纹证据,也可以和已有的素材对比对比。”梁安耸了耸肩,“对照的对象有了。朱璃被盯上的原因还要考虑,我待会把她带回局里,首先确保人身安全。” 江秋比较在意另外一件事:“那咖啡馆那边的事情怎么办?” 他还惦记着那个不明身份的“蒴果”。 “这个嘛……”邵梓接过了话茬,“宋乔雨不是也在那边的附近吗?就这么几公里的路程,而且在附近的也就他知道这件事了。实在没办法了,所以我叫他先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事发生。” “不是说唐千要他一直跟着吗?”陆遥转头看过来,很是好奇,“万一实际上是想要袭击唐千,结果声东击西怎么办?” 就在这时,宋乔雨正式接入了通话中,语气不是那么的和蔼。 “所以,他也跟来了。”他似乎对这种任务不太感兴趣,只是最后剩下自己这么一个人选,不得已而为之。 但如果要强行给反对的情绪分个高下,更让宋乔雨不爽的是身旁这位比自己还有做秘密任务派头的年轻人,虽然带他出来确实是特殊情况下的无可奈何。 唐千觉得自己很是无辜:“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三岁就体验过这种场合了。” 虽然当时的他并不明白这件事。 他这时倒是很有神气。也许长久压抑自己的代偿,就是在习惯这种处境以后能够让自己随遇而安,反而没有那么紧张。 但唐千现在穿着运动服,头发很潮,大概只是被死命擦过,但没有擦干。肩膀上还耷拉着一条毛巾,甚至为了效果的完美,出门前还直接用水多往脸上抹了一把,这才是一副周末打完球,来咖啡馆吹空调的运动少年模样。 “我还以为你是会怕哪个房顶上有人架把狙把你给崩了,所以才关上大门闷进被子里。”宋乔雨叹了一口气,“结果你不仅没有意见,还这么入戏?” 为了达成完美的保护效果,他甚至边走还边琢磨在什么地方能获得最好的狙击视野。宋乔雨以前可没做过几次这种活计,只是当了刑警以后因为能力原因更倾向于这种简单粗暴的工作,因此也只能确保自己尽可能的凭借一点点课本知识和想象力,达成任务的要求。 “做这些只是因为刚洗完澡,头发湿的很奇怪。我又没有电吹风,非要用得借我婶婶的,借了她又要问我出去干什么。要真是你说的这样,我为什么要坚持上学?”唐千觉得奇怪,“我只是单纯没心情出门,也没心情补课,更不知道闲下来该去哪。现在要是有人能盯上我,我觉得自己还能当个诱饵。早解决,你们也早收工,不是吗?” “你这都跟谁学的风格?”陆遥又在对讲频道里大惊小怪,“转告一下唐同学,我可是一直把他当做那种自以为很酷的速溶冰山类型。” 唐千听不到耳机里的声音,宋乔雨却听得到。但他可没余力给别人转告,只是对着耳麦不耐道:“没工夫和你玩。而且,你这又是编的什么新词?我怎么没听说过。” “什么新词?”唐千更困惑了。 “听月咖啡屋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异动。”宋乔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于是干咳一声,转移话题,“好好做任务,别瞎问。” 现在是六点十一分。因为外来的因素,距离约定的六点整已经难以避免的过去了十一分钟。 “会不会那个叫什么果的被放了鸽子,所以已经走了?”宋乔雨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身后就是仍然被簇拥在人群里的蝴蝶犬辛迪,对面坐着点了一杯拉花咖啡,正在耐心等餐的唐千。 陆遥现在已经把主要目标转向了他们这里,耐心解释:“不会不会,这边的邮箱没有接到更多的消息,指挥中心给的判断是,蒴果原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亲自和到来的警员交流,而是有其他信息交流的方式。” “你这个指挥中心又是什么玩意?” “一种说法而已,别这么较真嘛。”陆遥理直气壮,“我的临场处理还是很厉害的,宋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像现在,可以观察观察周围有什么异动。我都提前把店里的监控弄到手了,现在都能看到你们在干什么。而且我也能看出来,刚才店里起码表面上没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宋乔雨扶了扶耳机,有些怀疑:“那难道被放鸽子的是我们?” “别急啊,等等看吧。”陆遥劝道,“之所以我觉得没有事情发生,是因为如果那个蒴果不知道警员的位置和长相,又想传达信息,一定要让你做特定的事,找到特定的……” 她的话音还未落,咖啡店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全都灭了。 “……目标。” 现在离天黑还早,咖啡店灯光的关闭不至于让店里完全黑下来,因此被引动的只是零星几个人的惊叫。 宋乔雨反应的很快,立刻站起身。 所有的灯一起灭了,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电闸出了问题,供电系统出了问题。能立马解决的只有第一种。 宋警官将近一米九的身高不是白长的,腿毕竟长,在别人还愣着的时候,伴随着敏感的蝴蝶犬受到惊吓以后汪汪的狗叫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电闸的位置。梁安找的户型图为了需要也传到了公共资料库里,等待的时间用来阅览这些信息可以说是绰绰有余,宋乔雨办事起码在准备工作上能做的周到。 他身后的唐千拿着咖啡馆取餐提示的机器就跟了过去。 “跳闸了。”宋乔雨用手机的手电筒照在没多少自然光的电闸塑料保险盖以下,然后顺手又把电闸拉了回去,“里面好像有东西,是个看不懂的机关,我拍给你,是不是这个控制的跳闸?” “宋哥,你还记得我刚刚说的话吗?” “让我做特定的事?”宋乔雨顿了一下。 陆遥有些急了:“是特别的信息!宋哥你看看除了那个机关,还有没有什么东西?” 宋乔雨改变了一下手电筒照着的方向。 “好像……是有的?” 他从边角处取出了一张纸条。 第六十六章 发觉 纸条卷成一个小小的中空圆柱体,也就是宋乔雨眼力不错,才从白色的墙面中很快分辨出了这个小东西的存在。要是不开手电筒,恐怕这个东西真会和变色龙一样与环境融为一体,可见放下它的人确实有考虑过颜色和颜色的配合。 宋乔雨小心翼翼的把纸卷拿出来,摊开,上面只写着一行不明所以的代码。 【f3.b5.21.3】 “这是什么?”宋乔雨皱起了眉头,马上把纸条的内容拍照上传了过去。 陆遥接到了信息,暂时也摸不着头脑,疑惑道:“什么东西啊,密码?这么短能说几个字,喂,你们来看看?”她帮不上忙,也只能敲敲身旁的邵梓和江秋,想要找人求助。 没发现什么别的线索,宋乔雨关上了电闸的盖子,回到了之前的座位上。 刚才唐千手上取餐提示器嘀嘀嘀的响了,他也就去拿了自己定的咖啡,回到座位上很是惬意的开始品尝。 看见宋乔雨走回来,他甚至还有闲心向他抬手打了招呼。 “你是越来越没心没肺了,”宋乔雨抬眼看到唐千的举动,瞟了一眼他杯子里卡通手枪的图案,很是无语,“挺会及时行乐的啊。” “顺便的事,我也好久没正经出门了。”唐千往咖啡里加了两包糖,瞥了一眼宋乔雨手上还展开着的纸片,“这不是市图书馆的编号吗?你来这就是为了拿这个?” “慢着,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意思?”宋乔雨的动作停滞了,他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与此同时,陆遥在耳机的另一边也有了新的动静,她迫不及待,大声嚷嚷道:“江哥说,他去过昱州市图书馆借过书,记得那边书柜小格子标签上的编号都是这个格式。也许这张纸条是要指向那个地方!” 这种事就超过宋乔雨的常识范围内了,他都不记得上次自己进图书馆是哪一年,或者根本就没去过。 唐千用勺子把咖啡上的拉花图案连同黄糖白砂糖一并搅浑,手上咣当咣当金属碰撞杯壁的声音不停。 他看宋乔雨的表情似乎很是古怪,于是解释道:“我们老师特别喜欢叫我们假期去市图书馆学习,说是可以体验‘书香的氛围’,每逢假期前就要推荐一次。有次课讲完了还即兴给我们介绍了图书馆早上进门排队抢座位,能抢到又能尽量睡懒觉的最佳时机,很有实用价值。所以我每个假期都去一趟,有点印象很正常。” “明白了,我现在去看看。”宋乔雨对通话对面的陆遥这样说道。 把咖啡搅和均匀以后,唐千还有空慢条斯理的让勺子在杯沿敲了敲,甩掉最后一滴醇香的液体。但明明经过了这么多看似文雅的的铺垫,他最后却极其粗鲁的端起杯子,把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 “好的,下一站是去市图书馆吗?”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以后,唐千拿了旁边的餐巾纸飞快的擦了擦嘴,然后诚恳道,“我可以帮忙约出租车。” 有的时候,宋乔雨已经分不清这孩子究竟是打娘胎里就演技精湛,真的想要帮忙因此费心伪装身份;还是在说出秘密以后如释重负,才有了这样放飞自我一般的巨大转变。 而被一个孩子比下去,显然不是宋乔雨喜欢的发展方向。 所以在来到图书馆,找到那个特定的书架以后,宋乔雨的神经就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当中,发誓让自己不错过一点细节。 功夫不负有心人。 “一定是这个。”宋乔雨把话说的相当笃定。 他从书架里找出了一个a4白纸装订的手册,就在书和书的夹缝以后的位置。 纸条上的只言片语代表着书柜特定的格子,而昱州市图书馆的书柜统一都是一个规格大小,一排的书籍能有三十多本。能找出目标,还得说是宋乔雨眼尖。 “‘落英山庄杀人事件舞台剧剧本’?”唐千站在一边,原原本本的读出了封面上的词句,看着挑了挑眉,“巧了,我挺喜欢这本书的。我们班上搞读书交流会的时候我还介绍过它。看来这暗示的挺费心思的,只是没想到梁警官你还看得出这些。 《落英山庄杀人事件》是老牌推理小说作家陈文锡的成名作,因为核心诡计设计的太复杂以致于没法被搬上舞台,版权卖出去好久都没人敢主导改编。这件事被传的出了圈,好多人都为了显示自己的动手能力还原里面的部分诡计,有段时间简直是流量密码。但要是想要还原里面全部的诡计设定成舞台剧,那纯属扯淡,一看就知道是伪装。” 宋乔雨干咳了一声。 “我只是觉得这么多书里,夹一沓白纸很突兀。” 话糙理不糙。在这个图书光方圆一里以内的一百万多本陈旧藏书中,封面空白标题简陋,边角崭新,用订书机装订的资料册,恐怕比版错印的书本还要稀有,而且即使存在也得是马大哈的读者或者工作人员不小心落下的。就这么一个格子要是摊上了这么点概率,已经足够买张彩票了。 宋乔雨已经翻开了书页,顺便被耳机里陆遥的絮叨烦的摘下了耳机,扔给了一旁拿了本附近的书等待的唐千。 “唐同学,我又开始有点怀疑你了。”陆遥放下刚吃空的一袋薯片,像是随口一说,“你说实话,你之前说做什么侦探社社长,碰巧才卷进了事件里,究竟是不是蓄谋已久,精心算计出来作为人脉和借口;而不是之前说的什么赶鸭子上架,不得已而为之。” 唐千叹了一口气:“个人爱好比较丰富而已,没必要说的这么夸张吧?” “还是很可疑,有待进一步观察哦。”陆遥啧了一声,这样评价。 “看完了吗?”唐千只得转移了话题,转向身旁翻了几页纸的宋乔雨,“你们这么大费周章的找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宋乔雨啪的一声合上了纸页,语气有些古怪,含糊说道:“确实是有关的内容,但给我也看不出什么门道。过会有人把它拿回去。我们也可以快点回去,免得你又怕了。” “他可没在怕的,都试探到这种地步了。”陆遥又在耳机里调侃道,可惜图书馆不能开外放,这回是唐千听得到,宋乔雨听不到——不过估摸着他也没想听这种废话。 听到这里,唐千也把耳机像烫手山芋似的扔回了宋乔雨手上。 第六十七章 记录 “怎么样,那个叫唐千的孩子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进门的梁安环顾四周的一片寂静,好奇的发问,“刚好有机会给你们试探一下。别告诉我就走了个过场,然后就没了。” 陆遥把自己的椅子滑了过来,神情抑郁,拖长了调子抱怨道:“不理想——头儿,能不能让宋哥跟的更紧一些,他把姓唐的盯紧了跑不掉,我不想继续回顾校园生活了!一天两天就算了,这么久,听课听的我人都麻了。” “算了吧。”邵梓在一旁失笑道,“小陆啊,宋乔雨他再怎么也不好跟到学校去,你现在有个正经身份,在那摸摸鱼挺好的。实在呆不惯就说身体不舒服,假装请个假找个地方歇歇嘛。” “好主意,我记到之前无聊做的随机选取偷懒借口小程序里了。”陆遥一撇嘴,这才开始说起了正事。 “唐千确实很主动积极,但我觉得他应该不至于不惜命,跑出去乱来。起码不用害怕他自己脱离宋哥的视线,只需要考虑他会不会突然有什么一时兴起的举动,破坏了我们这边的规划——当然啦,我们目前还没有什么规划。” 梁安摆了摆手:“有信任就行。其实我是真的觉得那孩子的想法挺值得参考的,要是他有什么新的说法,记得让他好好的讲明白。告诉小宋,让他多点耐心。” “所以只是因为规矩摆在那你才没让一个高中生陪着来破案,我想你要是提出来他也不会拒绝。唐千的积极性可不一般,脑子也不错,反而是我们为了确保安全限制了他的发挥。”邵梓摇了摇头,“不愧是你,还是那么敢想。” “他应该也很想见证最后的一刻,尽快弄清楚当年所有的真相。我说的很对吧?”梁安很是无辜,“我很贴心的,总是为他人的心理健康着想,这么温柔体贴的头儿你们上哪找?” 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个瞬间,连空气都寂静了。 “开个玩笑。” “……朱璃现在在哪?”陆遥被这个玩笑刺激的倒吸了一口冷气,现在觉着二十六度的空调是不是有点太冷,于是张口提问来缓解尴尬,“她刚被袭击,应该不至于让她自己出去乱跑吧?” “待会的,我觉得她应该知道一些新的线索。”梁安意有所指,却把目标指向了另一个方向,“我想知道,那个蒴果这么大费周章,到底想要给我们什么惊喜?” “喏,就在这。”陆遥耸了耸肩,拍了拍桌面上装订整洁的册子,“宋哥还在电话里叮嘱我,唐千要是找我说话,千万别透露里面是什么。我当然不会出问题,但是连他都能有这个想法和觉悟,头儿,你猜猜里面写的是什么?” 撇开纯粹作假的标题和封面,蒴果一系列提示导致的结果出人意料,并不简单。 a4纸上每页都是一页一页的文字内容,排版工整,但奇怪的是,叙述的语气并不像是按部就班的公文,而更像是一个人对自己生活的记录。 开头的一段几乎道出了整个厚厚的册子所有的主旨。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罪行。 正因如此,在接下这个临时任务的时候,我感到的只有安慰。我十分感谢宋警官能在我最迷茫的时候伸出援手,虽然是恰逢其会的利用,但我知道这其实也只是一种网开一面的同情——这是我作为一个犯下大错的人不该有的厚待。 所幸,我能用自己毕生所学,尽我所能的把任务做到最好,保护更多的人。虽然保护这个词现在说来也显得讽刺。我已经不再能和以前一样把它当做理所当然,甚至在每次碰到枪的时候都感到心悸。 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所有事了。我知道保密的要求,但如果不能把它们写下来,我觉得我甚至可能忘记自己还活着。】 梁安皱了皱眉。这几行字明显是在一本日记最开头的自白。这应当是一本录入电脑的日记,被逐字逐句的录入文档,然后打印了下来。 而在这段话以后空了几行,似乎是想要显示前面与后面有所不同。 【如果我出了事,如果不会造成祸患,请把真相和这本日记交给我的家人。很抱歉有这样任性的要求,但深思熟虑以后,我还是觉得他们有权知道真相,而不是接受一个儿子或者哥哥凭空消失的结局。哪怕我的懦弱让我不敢想象他们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以后会作何感想。 宋队,您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种地步,我相信您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一开始只是随便一写,让自己能够在罪恶感中安寝。但越往下写我越发现,如果我突然死去,这或许是我对这一段人生唯一的交代。我……还是不想被遗忘,不想让自己的生命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 或许也有一些微不足道的线索被我略过。这只是一个借口,但如果真的能对我的身后事产生一些帮助,那就最好了。】 显然,这本被录入电脑的日记,是唐千口中那个叫做唐桦的男人,也就是推断当中作为卧底的警察所留下的“遗言”。 而日记以这种微妙的方式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实在是引人遐思。而其中的内容,似乎也存在一些作为卧底与众不同的身份线索。 【当然,我还是更希望……自己能够活到最后。】 梁安看到了句段的结尾。 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完成,分页符以后,便是卧底日记一样详尽的内容,包括时间、天气、以及所作所为。 就像开头叙述的一样,一开始的日记,除了基本格式和后来保持一致,多是一些比较抽象,偏向于抒发感情的内容。唐桦一开始的焦虑和痛苦,往后渐渐能稳住心态忠实执行任务的冷静,都伴随着不具名的理由而流露在字里行间。 作为一本日记,每一页的右上角都存在着一个具体的日期。 而如果要检查日记的真实性,已知的时刻自然能成为一种有效的证明线索。梁安很快翻到了那个特定的日期的附近——唐千被人捡到的日期。 虽然唐千自己不可能记得具体的日子,死亡三年的尸骨也很难找到最为具体的死亡时间,但大致的日子可以缩短在几天的范围以内。也就是宋荆留下档案当中记录的唐千父母死亡事件发生的时间,他们全家被发现失踪以前的一段时间。 然后,只需要找到一个关键词。 【今天,我捡到了一个奇怪的孩子。】 第六十八章 蒴果 【今天,我捡到了一个奇怪的孩子。 是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男孩,身上脏兮兮的,脸色也不好,就这么大刺刺的睡在仓库里,看上去应该是走丢了。 也是时间太不巧,地点太微妙,如果让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恐怕那些人不会留下活口。 他们的歪理我是明白的。在那些人眼里,除了他们掌握有自认为巨大把柄的工具人,只有死人才能彻底保密。 这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不能在那里长留,而且需要有一个充足的理由在这里出现。 我临时编造的借口虽然有些粗糙,但也是唯一的方法了。也算幸运,起码我本来就会一点照看孩子的技巧,不用临时查阅,不然也不好蒙混过关。 …… 我向宋警官报告了这件事。她很关心,说之后会给我答复,叮嘱我先照顾着孩子,以后再说。 但事情终究是麻烦了。一个亲近的弟弟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这种事就算从放水的角度分析,也是怎么看怎么可疑。 …… 那孩子醒了。虽然是个男孩,但意外的不是爱闹腾的类型,甚至不会和妹妹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一样满地乱跑,总算让我省了点心。 宋警官说,最近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失踪的报告,附近也没有特别的案件发生,但她会继续进行调查。 很奇怪,唐千这个名字不算常见,但资料库里也没有查到适龄的人选,也许他的父母还没给他上户口? 但也不至于连一张寻人启事都不乐意贴吧? 不过也确实常有这种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的情况,我父母当初也是这样,以致于到我上学前才有了自己的身份证。妹妹的事有我操持,流程就要快的多了。 真令人心急。 不过这样我也有时间可以好好琢磨琢磨,到底用什么理由才能解释他之后的突然消失。 …… 从我自己的状况下手,也许可以说因为自己太穷,所以把弟弟送到亲戚家寄养?做着这样的生意还叫穷,他们一追根究底就会被戳穿,想来也不靠谱。 宋警官悄悄的来看唐千。说是想要看看能不能从小孩的嘴里问出话来,方便确认调查的方向。 可意外的是,平时这么乖的小唐见到她才几分钟就哭起来了,劝都劝不住。 小唐平时不掉眼泪,看来是都积攒在这时候发泄出来了,这么小一个人哭了半个小时才累的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是储存了多少份的眼泪。 …… 我本来以为是难以回想的记忆勾动了他的泪腺,没想到后来自己小心翼翼询问的时候,虽然仍然是一无所获,小唐居然还保持那副小大人一样装模作样的姿态——可见是宋警官的问题。 …… 宋警官又来了一趟,又是同样的情况。看来,只有找到机会把他带去当时发现他的现场,才有更大的可能找到他的来头了。 真是一个身世捉摸不透的孩子,什么家庭能养出这样一个娃娃? 小唐啊小唐,你怎么不听话的这么不是个时候? 我有时会猜想,这孩子兴许在乖巧的外表下有一个叛逆的灵魂。 但也不能全怪他。那时我留了个心眼,仔细观察了宋警官照看孩子的方式,最终还是只得委婉的叫她赶快离开——当然,是在事情毫无进展的情况下。 应该说是术业有专攻吗?宋警官虽然细心,但确实不适合带孩子。虽然她声辩自己也是一个十一岁孩子的母亲,对这种事很有经验。但想来她的孩子能健康的长到这么大,必然是自身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 想想都令人敬佩。】 这是日记中零星散落的对唐千和有关事实的描述。 越往后,感情的色彩也就越发浓烈。这些语句起码可以和唐千的言辞互相证明两个内容,一是唐千当时确实是个乖小孩,并不是吹牛撒谎;二是这本录入电脑的日记或许真的是那个所谓的唐桦留下的讯息,有那么一定的参考价值。 起码在最后几句话的描述中,梁安看到了确实符合客观事实的另外一面,关于宋荆自己的一点鲜有人知道的特质。 事情的全貌如果能更多的还原,那便意味着案情离彻底的清晰更近了一步。而最接近罪恶源头的人,自然是那位虽然划上了一个充满疑问的句点,但在剿灭的任务布局中起了相当大作用的人,唐千口中的唐桦,那个真实身份不得而知的卧底。 而最令人好奇的一段,应当在结尾的部分。 正因如此,在对照着看完最初的唐千相关段落以后,梁安直接翻到了这本简陋书册最后的部分。 他最想知道的是,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唐桦的变化?让他不再相信警察,切断了联系然后单独行动,最终导致不完美的结局的,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理由。 可直接的线索往往是少之又少的。 整个装订本的末尾,最后一页的内容显然是在最终任务前夜写下的文字。 唐桦没有时间在任务中途完成自己的记录,只有在期待着一切结束的那个夜晚,他有时间能够写出自己的记录,乃至于期望。 日记终于快到了结尾的阶段,也难免沦落成更具有个人色彩的记叙。 【终于要结束了。 我期盼了很久这一天的到来。但于此同时,对原本埋在心底的那件事的恐惧也难以避免的涌上心头。 不行。那是之后需要考虑的事,现在来忧虑这些,或许有些过于不负责任了。 任务的布置不只是我的工作,宋队的能力我还是看在眼里的。 希望不会出现什么差错。对了,还有,家里太危险,我的身份暴露以后,也许他们会想起我的这个假弟弟,想要拿他来做文章。 正好,那间安全屋可以派上用场。希望那里不会太多灰尘,不然小唐呆这么久,怕不是要憋坏了。 上午还有指派的任务,下午就是做个了断的时间。我还是早点把小唐送走为妙,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不过,也不能太早。总不能让他饿一整天肚子吧?那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想起来让小唐挑了本喜欢的书。果然是侦探小说……刚开始我还以为他认不了几个字,六岁的娃娃就有这么明确的爱好,这孩子长大以后不会也想当警察吧? 小唐太乖了,还是别了吧。万一长大随随便便就被人骗了多不好?看他这么聪明,念书应该不会难,当个教职人员,在象牙塔里呆一辈子就挺好。 唐桦这个名字其实也不错。虽然只是随便拼凑出来的,但读起来也算顺口。 我倒是没什么,主要是在外头叫了小唐这么久唐枫这个随便起的名字,万一以后他回到家里反而不记得自己本来的名字,他的父母会不会找我算账? 这么机灵的孩子,应该不至于记一茬忘一茬吧?】 “很像是真的吧?”发觉梁安略过大部分的内容,看完了全本,陆遥这才开口,“我对比了口供和以前的资料,没有不符合的部分。所以现在,怎么说?” 邵梓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不至于有完全编造的可能,顶多是半真半假。很多的细节从伪造卧底日记的角度没必要完善的太过,这种事多说多错,可偏偏就是这些内容相当的丰富。” 梁安没有立刻回话,放下了这一沓装订成册,几乎像一本自传小说一样内容丰富的资料。 他看了一眼那个写着“落英山庄杀人事件改编剧本”的封皮,沉吟半晌,终于开口。 “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这个蒴果究竟是谁?” 第六十九章 照片 “还害怕吗?” 刘澈拿来了一瓶售货机里买来的冰水,放在休息室的桌上,对着乖乖坐在一旁的朱璃温声道。 朱璃摇了摇头。 刘澈见她情绪似乎确实稳定了下来,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耐心的询问:“有想法吗?对于为什么会有人想要袭击你。” “我……”朱璃垂眼看了看手边的手机,指节微微颤抖,抓紧了手机的边缘,接触的皮肤甚至有些发白,“我不知道。但也许有人……有人知道,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刘澈示意她继续。 朱璃却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神情有些犹豫,试探性的问道:“之前一次谈话的那位警官,就是刚才带我来的那位警官在吗?当时现场有些事情,他应该也发觉了的。不是不信任您,只是……” “不用那么麻烦,”刘澈摆了摆手,“休息室里有监控,也有录音设备,我猜,以我们这里某位技术人员的业余爱好,检测到我们正在谈论重要的话题,现在一定已经把摄像头传达的画面投放在大屏幕上,录音的收音外放的整个办公室都听得见了。你说的那位救了你的警官,现在应该也被动的正在听我们的对话。” 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朱璃有些发愣。 “介意吗?”刘澈笑着说道。 朱璃赶忙又摇了摇头。 “其实,一个礼拜以前,有一个人主动联系了我,发短信给……我的手机。”朱璃到现在似乎还有些犹豫不决,理了理自己额角的头发,“那个人的署名是蒴果,草字头的那个蒴……短信的内容是说愿意无偿资助我母亲住院的费用,但让我不要随意向他人透露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给那个人回复,就发现账户上多了一万元。我再打电话过去也没有人接,发短信回去也没有人理会……” “那你现在提起这件事,应该不至于只是想要找到资助自己的人吧?” 朱璃点头,似乎更加紧张了。 “刚才在事发之前,我收到了警告……不,应该说是提醒。”朱璃低下头,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展示了那一封短信。 她把自己之前所有的猜测都说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你怀疑之前发送短信的蒴果,其实一直在关注你的动向,所以才能发现你处于危险当中。姑娘,你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如果这个人知道我的处境,也许也知道……”朱璃咬了咬牙,“更多的理由。虽然我第一时间确实因为感激雪中送炭的赠款而把蒴果当做非常可信的人,但仔细想想,我更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到底知道些什么。” 感激反倒是其次,只是疑惑在情感中占了上风,口头的约定在这种情况下都显得无关紧要了。因为这个不明身份的匿名者明显知道很多事,甚至包括她父亲的死,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灾祸的根源。 朱璃也想寻求一个解释,不仅仅是为了自保而配合的调查工作。 没有人不想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飞来横祸,究竟是因为什么缘由。 另一边,也正如同刘澈所猜想的一样,办公室里的四人正看着大屏幕上的画面。 “当时爆炸声出现以后支援的民警才赶到。”梁安曾经确实的身临其境,因此也有一些自己注意到的印象,“如果在我后面确实还有别人等在那里,的确存在特地藏起来,观察事态发展的可能性。” 陆遥也飞快的查了朱璃提供的那个“蒴果”发送短信的号码,确认了那的确是向接警中心打电话的号码。 这个人了解朱璃的处境,比警方还要快的察觉到了她处于危险当中,同时给予了警方相应的线索,最终引导向目前得到的疑似唐桦日记的内容资料。 “我觉得她没有隐瞒,最近我只看到她为了自己妈妈的事很是焦虑……”陆遥唔了一声,“我有注意过她的举动,不像是和唐千一样心思太多的孩子。” “所以,我们现在要找的还是朱璃被盯上的原因。”邵梓叹了一口气,“如果她真的不知道什么财物的位置,那些人又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的制定计划,只为谋杀一个丧父的可怜女孩。” 朱璃一没有掌握秘密,二没有像唐千一样对凶嫌进行威胁和挑衅。即使是再穷凶极恶的杀手,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在无利可图的情况下动了杀心? “让小刘给朱璃看看几个死者的照片,问问她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梁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向一旁的陆遥吩咐道。 而这种调查的结果是存在的。 陆遥自然不可能把尸体的照片提供观看,而在朱璃看到叶泽北的照片的时刻,朱璃却突然有了些表情的变化。 “我见过这个人。”她把这句话脱口而出,看向了展示照片的刘澈,由有些犹豫,“我好像……见过他。在很久以前,我不记得具体的情况,但这张脸……我一定见过。” 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朱璃还是刘吉利的女儿欣欣,本名叫作刘可欣——这是刘吉利供述时提及的事实。 朱璃很擅长辨认人与人面容之间的差别,这是一种特质。 “难道叶泽北不是一个新人,而是一个被利用的旧的棋子?”邵梓觉得很是疑惑,“时隔十一年把人利用一下,然后又随手杀了,这是不是太残酷了。” 陆遥却想起了之前的推断:“可是不是说之前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参与组织的活动吗?” 如果是那样,年幼的朱璃,也就是欣欣,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见到的这张脸呢? “叶泽北还有个双胞胎兄弟,叫做叶泽南。”梁安想起一些略显尴尬的事,干咳了一声,“其实我早就有些怀疑,现在看来,也不是不可以从他的角度再次开始入手。” 双胞胎兄弟,长得自然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这是一位新的可疑人物。 可以是潜在的受害者,也可以是犯罪嫌疑人。 第七十章 诱饵 放学回来的唐千第一句话,就让宋乔雨差点呛了一口水。 “朱璃怎么了?” 宋乔雨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你问这个干嘛?” “她今天没上学。”唐千耸了耸肩,“上午杨乐歆也不在,但是她下午就回来了,说是朱璃病了要给她送资料。偏偏在这个节骨眼生病,是个人都会觉得可疑吧?” 他们坐在街角鲜有人光顾的旧书店的门口。这里的书本按斤出售,来的人都是一捆一捆的买卖,靠的都是本来就有这样买书习惯的熟客,也没多少人长时间在这里停留,最多只是在摊前晃悠晃悠。 是唐千早先发现了这个难得僻静的所在。店老板是个聋人,喜欢看书,只会用余光盯着门口和店前的摊子,因此他们在店里闲聊,反而不会怕人多眼杂。 “那也不能证明就一定是有事发生。”宋乔雨试图去和他辩论,“朱璃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最近心力交瘁得了病,这样的逻辑难道不是很通顺?” 唐千看了他一眼。 “昨天我们突然去咖啡馆,你没有任何准备,这很奇怪。后来可以明确这是定时交接情报的任务,因为你之前一直在关注时间。 所以,剩下来我能想象到的理由只有一个,原本有位警官要负责交接情报的任务,结果他临时出了点事,需要在附近的你来顶替。而巧合的是,那个时间刚好是我们晚自修放学以后。” “……你怎么不干脆把那位警官去干什么也给分析出来?”宋乔雨有些忍不住了。 唐千转过头,看向玻璃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也不是不可以。白天我问了同学,朱璃昨天有去补课,但没有上晚自习。这个时间点很特别。 我假装不知道朱璃不在,对没有收到她的作业表现出了疑惑的态度,从老师嘴里套出话来,说是朱璃要去料理她妈妈出院的事项,向刘老师请了假。但这一点就和杨乐歆的说辞起了冲突。” 忘了,这小子还是个科代表,平时能够顺理成章的和老师走的近一些。 宋乔雨深吸了一口气。 但唐千的叙述还没有停止:“杨乐歆和朱璃是好朋友,一般来讲,她没有理由为了这种再正常不过的事撒谎。这样就有了矛盾。 而基于朱璃一整天都没有回来,杨乐歆的说法更符合这一个理论。这些结论都是因为朱璃的去向这一个相同的话题,但为什么两个说法会不同?” “为什么?”宋乔雨只能附和。这小子明显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结论,还偏偏要来这里卖弄,简直其心可诛。 “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第一个照顾母亲的说法时间更早,因为原本预计的时间可能更短,这是朱璃那边给出的说法。而第二个是为了合情合理的延长这段时间,因为实情不便透露。就像我没有补习和上晚自习的借口是晚上有外面的培优班。”唐千几乎可以说是面不改色的在这里不依不饶。 “两个说法之间有明显的时间差,延长时间不可能是一时兴起。而如果真是杨乐歆所说的偶然得病,朱璃照顾母亲出院,碰巧在这时候发现得病,又碰巧有警官突然有事,才让你顶上——这些事全部撞在一起的概率,宋警官,您猜猜是多少?” 他甚至用上了敬语。 “……你白天为什么不问陆遥?” 唐千回答的飞快:“因为陆警官忙于在课堂上玩手机,没有时间和我交流。而我和她并不相熟,如果交往过密也容易引起怀疑。” 这是高情商的说法。但凡唐千的情商再低一点点,恐怕他给出的理由就是“我觉得宋警官您比较好欺负,所以挑了这么一个软柿子来捏”。 “朱璃被人跟踪了,有人去保护她,把坏人赶跑了。”宋乔雨也没觉得自己能瞒的有多严实,或者这种事说出来有什么不妥,“行了吗?这应该能警示你别乱跑,小心被人搞了吧?” 出乎意料的是,唐千仍然摇了摇头。 “还有其他的细节。” “你为什么又是这么确定?” “因为你今天明显不是在外面逛了一圈才回来的。”唐千叹了一口气,“今天这么晒,到外头晃悠不可能完全没有出汗,而你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如果我没猜错,你今天顶多是在我家门口晃悠,而且蹭了一整天的风扇吧?你突然有这种转变,大概也是因为昨晚在朱璃身上发生的事?” 确实如此。 朱璃家里那个差点弄出大事的炸弹不仅让几位跟进情况的三队警官吓出一身冷汗,甚至上报到了局里,上头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直接提了一个档次。 还好是没有出大事,真要出问题,那炸毁的可不仅仅是朱璃自己的家。 虽然大门处的小炸弹控制了当量,最终只烧毁了一株芒果树,对外也能够解释成一场因为电瓶车电池爆炸产生的小型火灾。 但后来检查了装箱带走的那个炸弹。不仅发现了那也是一个能够远程遥控的炸弹,最重要的是它当时摆放在厨房煤气炉的附近,显然是最后的孤注一掷,为了确保必定杀死朱璃下的死手。 正因如此,宋乔雨也被吩咐了更多的注意事项。在保护唐千这个任务进行的同时,必须注意唐千家的附近会不会有可疑人士的出现。 会制作拥有杀伤力的遥控炸弹,这次的嫌犯有着绝对的破坏力,而且严重危害到了公共安全。 宋乔雨只得如实告知。 “其实你没必要和我讲明白,毕竟我只是说了我的见解,也没和你达成什么协议。”唐千如愿以偿,倒是从某种程度上坦诚了起来,笑道,“能让你被唬住,我其实也有点意外。” 听着旁边这位被保护对象的言辞,宋乔雨突然又想起那位喜欢调侃自己,现在不知道在哪个部门另谋高职的老搭档。 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其实我并不是被你骗了。只是有些事,确实不是绝对不能和你讲。哪怕让你多一点警惕心,对我也是好事。” 唐千不置可否。 “我觉得让我帮帮忙,同时得到一些我关心的消息,应该不算什么大事。”唐千终于讲到了正题,同时挑了挑眉,“我想,虽然我向你们谈合作有些太过张狂了,但既然能添上一点你们不知道的麻烦,我自己应该起码能起到一点用处吧?” “你直接说结论。”宋乔雨叹了一口气,“我不想和你周旋,没这个闲心。虽然这句话可能不太可信,但我现在其实脾气很好。换个真正急躁的,现在可能已经和你保持距离,不进行正常交流了。” “朱璃被盯上是有原因的。”唐千似乎这时才开始有些紧张,“她的身份特殊,应该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才被当做怀疑对象。那些人觉得有可能会影响到自己计划的人都该被铲除,无论是否无害,宁杀错,不放过。所以,现在有一个可能让他们落网的思路。” “你是说……” “还记得我一开始做过的事吗?”唐千稳了稳自己的心神,低头瞟了一眼自己放在兜里的手机,“连一个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可能性几乎为零的女孩子都不放过,或许他们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了。只需要一点刺激,让他们自以为捕捉到了一个解决知情者的机会。” 宋乔雨看着唐千转过头,又向外头看了过去。 “唐枫是我当初的名字。”唐千咬紧了牙关,似乎又想起自己难以忘怀的那一段过去,“他们不可能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没办法找到当初那个孩子。” 来往的人流,每个人都可能有着不同的过往,但不是所有人都有着一个牵动心弦的危险过去,也不是所有人都终日沉浸在对过去的追忆,和一段无法摆脱的隐形羁绊纠缠十几年之久。 唐千的目标从来都只有一个。 “你想做诱饵?” “我想让尽快让他们走向,他们应该去到的结局。” 第七十一章 关系 “叶泽南和叶泽北同岁,但要比他的弟弟成功的多。”陆遥终于捋清楚弄明白了个人的资料,“没有上大学,但凭借着一技之长赚了点小钱——搞的是信息安全方面的一些内容,专门给一些小公司外包的网站打补丁或者攻防。在那个时候,虽然这种只是高中毕业却有相关技术的人不常见,但也不是绝对没有。后来,他就拿了那些外包的钱去创了业。 虽然后来自己的小公司被人收购,但叶泽南并没有离职或者失业,而是摇身一变成了收购者公司的工程师。这样一来人生经历就串起来了啊,因为叶泽南的成功影响到了叶泽北。所以他才在不小的年纪仍然选择创业,结果连裤子都快赔光了……” 世事无常,学历也不一定决定人生的最终走向。有的时候就是差了一些机缘巧合。 刘澈咂了咂嘴:“现在看来,这些人感觉条件都挺不错的,虽然有的有经济上的问题,但也不到满足不了温饱的地步。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全部都犯得着这么拼命去犯罪来搞钱吗?” 他一出校园就跑去当了卧底,当卧底期间交流接触的也都是一些黑道的混混,和这些人生看似只是有些缺憾的犯罪者基本没怎么真正的接触过。 “或许这源于他们的初衷。只有和自己处境相似的人能够保守秘密,和自己共同获利。”邵梓看过当初更详细的资料,“已故的那个所谓的头脑也曾经经商,接触了一些古董行当的秘密。因为这些人脉,他才能接触到更多的利益关系网络,建立起了一个非法的地下交易的网络。他经历了人生的转折点,一开始只是想要赚点小钱养家,可一点甜头在领略到富裕生活的人眼里,怎么足够?” 陆遥恍然:“要是这样说,和刘吉利的说法也对的上!他说,一开始他只是因为要养孩子动了歪脑筋。结果过了几个月,却发现这件事不仅仅是犯法这么简单,牵一发而动全身,涉及的人和钱款都越来越多。动了他们的利益网络就像要了他们的命,所以才会出现武力的的威慑,发展到最后甚至延续到家人生命的严重威胁。” 人越多,涉及的利益关系越深重,主事者的恐惧也与日俱增。这些非法得来的利益会不会化为泡影?他们心中的恐惧也随着规模的扩大与日俱增。一旦被查出猫腻,那么自己的利益恐怕不保,甚至会有牢狱之灾。 在这种情感的催生下,另一种更为危险的联系便出现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一些更黑暗的网络之上,存在着其他罪恶的交易,也有着为钱卖命的亡命徒。 生命的威胁在他们眼里变成了一种纽带,确保自己的暴利不受损害才是主要的目的,正因如此,才有了清算的存在,和执行杀戮任务的专员。 戚泰初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他和同伙的关系似乎超越了雇佣方和被雇佣方之间应有的简单干系。再重的利益,也不会让一个亡命徒完全相信自己由利益勾结的同伙,甘于为人利用,用性命作为和警察交易的筹码之一。 “如果要这样说,叶泽南就更加可疑了。”邵梓叹了一口气,“会信息技术,懂骇客攻防的知识,这些所有的条件加起来很符合那个所谓技术专家的身份。我今天一直没联系上他,也许要考虑直接上门,或者找找他的朋友了。小陆,你说你之前切断过他的连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遥却挠了挠头:“我后来研究了一下。感觉应该是早有设计的链接程序,所以才没有任何的抵抗就下线了。他也没有尝试抵抗过我的操作,应该是觉得计划已经定下了,所以无所谓要不要继续接入监控录像的内容?” 显然,她对没有如愿以偿的和这位所谓的技术专家正面对抗而感到有些遗憾。 正因如此,当莫云晚再次推开三队办公室的门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对着看不懂的信息数据瞪眼的陆遥。 “小陆,你今天怎么回来了?”她知道陆遥最近都在被迫体验着校园生活,难得有些同情的同时难免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幸灾乐祸,“那边没事做了?” “我们有新……”陆遥话还没说完,却被邵梓打断了话语。 “老莫啊,你今天来又是想要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莫云晚觉得莫名其妙,“手头的事情做完了,还不许我关心下同事?就算没给你们带零食,也不至于反应这么激烈吧?要不我下次再补。” 邵梓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你这么友善,让我觉得像是不太好的征兆。” “真是奇了怪了,还不许人温和友善了?”莫云晚嗤笑了一声,马上给他提供了不友善的一面,“你如果是比较喜欢被人骂就直说,保准让你满意。” 陆遥凑到邵梓的耳边,小声提问:“梁队有说不让莫法医知道这些事吗?” 邵梓摇了摇头,但具体来不及和她解释。 “行行行,”莫云晚摆了摆手,“你们搞定以后告诉我一声就行。我也不是不识相非要掺和你们这些任务的细节,知道个结果就行了。” 虽然明知道这位又这样刻意的把语气缓和了下来,是摆明了要在暗地里图谋不轨,而不是明里问来问去,但起码可以确定,接下来不会出现和她的为难有关的麻烦。 “所以你先歇歇。”邵梓无奈的把这位大爷请到了刻意给她安置的位置上,就在陆遥座位的旁边,“我现在还要试试和犯罪嫌疑人打电话……” 原本这只是一个借口。 但出乎意料的是,之前一直打过去都是关机状态的叶泽南的手机,这次却接通了。 “小陆,你看看能不能追踪一下信号的定位。”事出意外,邵梓只能在电话直接接通之前急忙找陆遥寻求帮助,“叶泽南的手机。” 这是以防万一的举措。这个电话号码完全是叶泽南以自己的身份实名注册的,他在各种的资料中也填写的是同样的号码,因此这大概率就是他本人使用的生活号码。如果叶泽南确实是罪犯而且想要逃跑,那么这通电话只要能够接通,就能定位到他现在大致的位置。 刘澈见状也绕了过来。无论能不能联系上这位重要的人物,这件事都会产生一个必须重视的结果。 电话接通。 邵梓试探性的开口,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喂?” 然后三个人眼见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和拿着个烫手山芋一样啪的一下把手机扔在了桌面上,手肘撑在桌上,立时扶额。 “师兄,你怎么了?”刘澈第一个表示了关心。 邵梓自己缓过了神,表情很是难以言喻。 “我现在……我可能有一段时间,不想面对这种场面了。” 莫云晚也没搞明白原委,差点笑出声,但很快顺势做了噤声动作,像是给自己的嘴拉上了拉链,示意自己不会在特定的时间干涉他们的工作。 “你说话吧,遇见了什么,这手机是哪来的?”邵梓叹了一口气,在手机上点了免提,方便让所有人都能听到,“陆遥,你可以不用追踪了。我是邵梓。我说老俞啊,你能不能别每次自我介绍和使唤机关枪一样,你说话是按时间计费的吗?” 这个场面似乎有些熟悉。 第七十二章 古怪 电话对面的正是二队的支队长,总被邵梓利用来帮忙的俞英健。 “我还想问呢!”俞英健手上还戴着手套,扒拉下来半截正要收工,突然接了个电话还得被嫌弃一遍,更是觉得自己无辜,“一个陌生手机突然响了,打过来是自己的同事,还莫名其妙把我寒碜了一通,这种遭遇一次不够还两次!你说我这过的什么日子?哨子啊,你是不是跟姓莫的学坏了,故意整我呢?” “俞队,我是刘澈。”刘澈原本和俞英健不太熟,只是无奈的接过电话,“您那边发生什么了?邵队在调查一名叫做叶泽南的嫌疑人,之前一直没接通,现在开机了才能打过来。” 陆遥向来觉得自己客观诚实:“我帮忙作证!邵哥不存在主观故意的倾向,这只是巧合。” “行了,有话直说。”邵梓缓了十几秒,还是把手机拿了回来,“怎么回事?我的嫌疑人的手机怎么又流落到了你手上?” 他把那个“又”字咬的很死。 “你那嫌疑人男的女的?”俞英健接上话,转头看向身后忙碌的场景,“我们这死了个女人,看样子大概率是勒死的,就在伽佳酒店2308号房的床上。刚才是清洁人员报的警。手机是我从抽屉里拿出来的,你打过来那铃声大的想听不见都难。” “伽佳……伽佳……是个有名的情人酒店?”陆遥手快,顺带着就把地址搜出来了,“俞哥,那边现场有没有发现一个鬼鬼祟祟、一米七六的男的?既然死在床上,手机又在同一间房,说不定有那种关系呢?” “没……”俞英健找人确认了一下,“你们的意思是,这个手机属于你们的嫌疑人,然后他现在下落不明了?” 邵梓却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我发给你一个勒痕的图案,你有空对比一下是不是和那个女人身上的是一致的。” 结果确实是和原先一致。 “不是说现在犯人害怕暴露,所以换了作案手法吗?”陆遥觉得很是疑惑,“怎么还带突然退化的?” “谁能知道罪犯在想什么?” 莫云晚虽然不了解事情的全貌,但还是接了一句,啧了一声。 “现在最主要的,是找到叶泽南的下落。” 而这出人意料的,竟然不是一个难题。 在邵梓联系上叶泽南工作的公司时,电话立刻被转接到他本人的座机当中。 而死者的身份也得到了确认。 那是叶泽南的女友,按照叶泽南本人的说辞,他们昨晚确实住在酒店当中,而一大早叶泽南就前往上班,所以并不知道以后发生了什么。 他有两个手机,其中一个便不留神落在了酒店的抽屉当中。 按照这种说法,在叶泽南离开以后,他的女友被人谋杀,死于非命。 “这次的情况和以前不同。”陆遥调取了酒店的监控,仍然疑惑不解,“戚泰初这是连装都不装了啊,还是之前那个装束,敲响了房间的门,进去又出来。” 视频里人的身形和行走姿势特征都相当明显,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唯独容貌不至于被完全展露出来。 但比起之前的遮遮掩掩,规划路线,这和在摄像头上裸奔没什么区别。 无论是手法还是前因后果,都几乎不存在任何的异样。 邵梓甚至让莫云晚亲自去确认了死亡时间,和监控录像上来去的时间段并没有任何的区分。 一切顺理成章的令人生疑。 “戚泰初这是过于自信了?”陆遥挠了挠头,“还是说,这是为了掩饰什么?” “别想了,叶泽南没有犯案的可能。”邵梓把资料放在桌子上,“他们公司也有完整的监控系统,而且当时也有很多人经过他的办公室,甚至连办公室门口都有监控摄像头。他如果要特意回来杀人,几乎不可能。” 与此同时,戚泰初本人的体态也因为几次实打实的交流得到了一些确凿的数据,不仅仅是宋乔雨得来的数据里有所提及。 而戚泰初和叶泽南的体型差距也并不是一星半点,显然从监控当中不可能把两人混淆,更妄论还有步态这种极其个人的信息。 “那这该怎么算?” “叶泽北和事件有关是肯定的,但叶泽南……他还只是个嫌疑人。如果要把他扣押起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目前确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实际证据。” 刘澈的话不无道理。 为什么戚泰初要光明正大的杀死叶泽南的女友? 关于死者的身份调查也找不见相关的信息。这位女士是另一家公司的普通文员,自小就在另外一座城市长大成人,比叶泽南要小上五岁。 她大学考进了昱州市的学校,四年本科毕业以后就参加了工作。 和叶泽南建立恋爱关系也是因为适婚年龄以后经过朋友的介绍,而建立这份关系也已有三年之久。 在旁人看来,这两人都是对感情相当专一的人,结婚应当只是时间问题,而她也应该是最了解叶泽南的人。 但之前的案件都是因为灭口或者获益的动机,而能够确认联系上这种动机的母亲只有叶泽北。 但怎么看这位女士都不会直接和合叶泽南的弟弟叶泽北产生联系。 这样一来,叶泽南的可疑程度又进一步的提升了。 “但他的身份确实无懈可击。”邵梓对信息的调查一向细致,“我一开始就针对他公司的信息做过调查,往前看过一阵子,确实不像是有除了工作,回家,吃饭以外的不寻常的举动。” “但如果他是那位技术专家,平时应该也不用随意出行吧?”陆遥摇了摇脑袋,不太对头,“就像我在学校上课都能做一些技术方面的事——只要老师看不到我在干什么。” 这次的案件毫无疑问,相当奇怪。 甚至在周围住户的寻访中,都得到了有人遇见一位瞳孔颜色特殊的路人的目击报告。 这种事在前面的几起案件中,无疑相当于天方夜谭。 难道真是暴露了身份,连杀人的计划都自暴自弃,颇为随意了吗? 第七十三章 催促 案件已知凶手的情况下,往往很容易就能确定侦破的方向。 无论如何,现在戚泰初的相貌特征和最新的动向都已经不是秘密了。 “但我还在担心一点。”梁安终于不知道从哪儿赶了回来,风尘仆仆不谈,话题倒是进入的很快,“戚泰初下一步想要做的事是什么?如果叶泽南真的是背后帮助他策划进行任务的同伙,在发觉他身份暴露以后,戚泰初会做些什么?” “你去哪了?”莫云晚很是好奇,“这是有大动作啊。身为领头羊,这么久不在大本营……” 邵梓在一旁斜了她一眼,似乎是在提醒她自己说过的话。 现在的莫云晚却很好说话,摇了摇头,“好好好,回避回避。那我先走人,你们加油。” 她还真的潇潇洒洒就走了。连门口垃圾桶的垃圾袋都一并打包带走,勤快的不像话,简直可以称为助人为乐的楷模。 “回归正题。”梁安见麻烦的人解决了,坐在了一边,“戚泰初的能力不容小觑,他的杀人手法并不依赖枪械,而且做法相当干脆利落。能够执行这样完善的杀人任务,他本身的素质功不可没。而这样的人一旦狗急跳墙,能做出什么是我们想不到的。” “怕就怕他也有一份名单。但凡能够确定叶泽南就是他的同伙,而且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管理和发号施令,戚泰初在外逃跑一天,那些相关的人员的危险就会存在一天。”邵梓叹了一口气。 总不能让负责的警员一直守下去吧? 陆遥小声嘀咕:“那个危险的家伙,现在看来简直是人形自走的定时炸弹。” 戚泰初的身手和反应担的上这个评价。 更不要说戚泰初作为杀手的能力极强,能在繁忙的人群当中悄无声息的勒死一位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警觉的老先生,然后从容离去。更可怕的是,他能够完美的伪装自己的身份,起码从路人的角度看不出端倪。 比如明明有所防备,却仍然放松了警惕的朱璃。他扮演的是一个寻常的路人,但所有的伪装都游离在外表之上,无论是哪个细节都挑不出错处,因此显得无害,也得到了简单达成目的的胜机。 这是一种可怕的技能,意味着哪怕受害者对怀有恶意的人有所戒备,也会在任意一个时刻被悄悄的接近,然后迅速抹杀。就算是最为显著的瞳色的线索,也可以在往后被美瞳一类的道具所掩饰。 戚泰初是一个危险的存在,一个不确定性极高的因素。 虽然可以针对他发出通缉令,但不主动出击,就意味着只能被动的等待挨打。戚泰初作为一个真正的黑户在昱州市能够长时间的停驻,显然也有自己的依仗。或许,他还真在偌大的一个昱州市有着自己安全的容身之处,甚至在警方的调查中都无法摸到的所在。 “但祸福相依,现在其实也是最好的时机。”梁安笑了笑,“我们担心戚泰初狗急跳墙,把事情弄得更加复杂;与此同时,他知道了警方已经发觉了他做的这些事,甚至他想要谋杀的对象还看清了他的长相,而且以为追查他的警员记得他完整的的面貌……” 陆遥举手发问:“为什么是‘以为’?” 这当然指的不是刘澈,毕竟他看到戚泰初的时候,戚泰初还带着口罩。之后配合邵梓画出的画像,也不可能暴露出完全看不到的内容。但刘澈的观察力极佳,虽然无法描绘出看不清的全貌,但让他再见到戚泰初,也不是不能辨认出仅有的一些特征。 而另一位亲眼见到戚泰初的警察……那就只有梁安自己。 但他又有自己的那么一丁点难言之隐。 “总之,现在戚泰初也许比我们更害怕。”梁安揭过这个话题,“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自己的同伙。一旦暴露,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他们作案的技巧相当娴熟,之前的几起案件留下的线索几乎为零,证据同样几乎完全不存在,我们现在最大的难点就是找到犯案的证据。我们需要的是证据,而他们也一定明白这一点。如果有消除证据的机会,他不会坐以待毙。” “梁队,你的意思是要引蛇出洞,给戚泰初一个恰当的机会来诱他出手?”刘澈是目前在屋里的几人当中唯一不太清楚这个计划的原委的。 陆遥从提出的时候就被征求到了意见,自己又是喜好怎么热闹怎么来,没太多顾虑的少年人性子。而第二个被请示的梁安更不必说,至于邵梓——梁安还是略微有点良心,不好再瞒着整天头疼的副手做事,免得给人烦恼出心脏病来。 刘澈对此很是关心:“但如果是这样,戚泰初又怎么会轻易的上当?” 戚泰初也不是傻子。随便来个报纸媒体的消息吵着闹着叫阵,这样明摆着的让他过去送死也不可能成功。 “所以我们现在的目的,就是制造一个完美的受害人,一个自作主张跳出来的人证。”梁安挑了挑眉,“很巧,我们有一个现成的身份可以利用。而且这个身份不仅真实存在,还有一个绝妙的前期铺垫。唐枫,卧底警察唐桦的‘弟弟’。虽然不知道戚泰初那边的人查不查得出这其实是一个不存在的名字,但他们一定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因为他们在唐桦的身份上下过功夫,也曾经把唐枫作为威胁的工具。”陆遥凑过来补充,有些担忧道,“小刘哥,你觉得呢?” 这个方案粗略一想也算可行,但确实有必要风险的存在。一般较为保守的警员,也不敢做出这么大胆的举措。 这种方法,本质上是要催促戚泰初进行下一步的举动。如果叶泽南真的是他的同伙,只要以一定的理由控制住这个人,让他无法和同伙产生交流,戚泰初就只能做出自己的决断。 而从刘澈的视角看到的戚泰初明显并不是行事这样缜密的人。他虽然擅长杀人,但并不擅长决定要不要杀人,比如放跑了叶泽北。 虽然这样看来,又不知道一对双胞胎兄弟会在一位成为受害者的情况下,另外一个人背负上了最大的加害者嫌疑。晚来截胡的人带走了一条性命和一点纸片线索,戚泰初没有作案时间,而杀死叶泽北的只可能是他的同伙。 作为双胞胎兄弟,两人之间存在的信任也可能导致那样的谋杀现场出现。 毕竟这其中涉及了其他的人员。包括那位曾经引起注意的知情者唐千。再怎么说,他也是一个需要加以保护的对象。把他放回到风口浪尖之上,显然是一种带回危险的做法。 唐枫是他一开始重启的身份,也是他小时候确实被冠以的名字。要让这种计划完全绕过唐千的存在不太可能。 “我相信师兄的判断。”刘澈却看上去很是随和,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意见。 刘澈其实也并不是完全遵从着什么人的判断,只是他深知邵梓的谨慎程度比起他来讲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邵梓而言,这一类过于大胆的计划思考一定要慎之又慎,而现在的情况是连他看上去都没什么反应,显然有一些别的原因在里头。 也确实如此。 “戚泰初知道唐枫的存在,但他了解的是很久以前的唐枫。即使唐千自己贸然把身份公布,他也不可能自作主张的跳进陷阱里。在他的眼里,即使是一个胆大包天,想要复仇的孩子,也应该恐惧他,害怕他。既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又不敢露面;藏头露尾,但也会露出马脚。” 梁安话锋一转。 “而我们要利用的,正是他这样的心理。” 第七十四章 更新 作为一个不存在的人,唐枫的身份相当简单。 他是唐桦名义上的亲弟弟,以前常常被带去当做隐藏身份的工具。但这并不是唐桦的要求,而是因为共事者怀疑开始的无奈之举。 他需要证明当天在他车上出现的孩子真的是住在自己家里,意外睡在了车上的调皮弟弟。作为一名“心怀不轨”的卧底,意外是一种极其惹人瞩目的事情。 惹人注目不算好事,掌控一个偌大组织的老板并不是傻子。 在自己重要的仓库附近出现这样的意外,必然会追查。唐桦能做的只是依靠时间逐渐打消这份怀疑,这也是他苦恼于在送走这个倒霉孩子以后,如何解释他消失的原因。 这么大一个弟弟没了,总不可能是凭空消失的。 但如果只是一个调皮的弟弟,作为底层员工的身份也不会让他太过刻意的自证——哪有心里没鬼,却自己突然明着来要证明自己弟弟是自己弟弟的普通人? 在最初的时刻,为了保障手下的人能够在种种限制之下能够安心的为他做事,除了选择有把柄在手的人作为工具,也必须保证他们的所谓安全。 给了调查极大障碍的假名就是其中的一部分,成员家人的信息隐蔽也是同理。虽然上层的人多少有些了解,但不至于原封不动的把自己的所知告诉基层的成员。 正因如此,许多有过沟通的人对彼此只是知道一个简单的称呼,并不会有深交。只有少数情况会由成员自己提及一些自认为无关紧要的内容。 朱璃眼角的疤痕就是一个具有特征性例子。虽然时间太久,乍一看难以发现,但稍加注意也看得出不同。 而旁人对唐枫这个身份知之甚少,连唐千自己也不可能记得所有的详情,他本身也不存在什么从小到大一直不变,太过特殊的特征,到十一年后的今天还能作为辨认的依据。 也就是说,要让这个身份真真正正的复活,引诱戚泰初上钩,需要呈现出一个“戚泰初眼中的唐枫”。 怀着刻骨的恨意,隐藏着沉重的秘密,鲁莽又孤注一掷,妄图给残酷的杀手设下一个陷阱。这不是现在的唐千,却应当是戚泰初眼中的唐枫。 而这个唐枫年轻而放肆,在戚泰初看来,或许不知道天高地厚占更多的部分。 鱼悬甘饵,而这个饵料必须符合“鱼的预想”。他自大,张狂,自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实际上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他会引发一系列的波澜,但目的是将一位更加自以为是的杀手在自以为掌控全局的情况下拽入深渊。 这是为戚泰初量身定做的双重陷阱,请君入瓮,愿者上钩。 名为唐枫的社交媒体账号发布了新的内容。 引起最大舆论的是第二起案件,也即韦高驰死亡的事件。 【关于高先生(即韦某)的死,我深感遗憾。虽然他并不无辜,但罪不至死。 你觉得你的手法天衣无缝?不,我看着你的身影跟着高先生在仓库中消失,你却对此毫无察觉。 你或许以为自己把一切掌握在手中,因此杀死高先生只是手到擒来的易事,所以放他离开,任由他和无头苍蝇一样在都市中徘徊。但不知道你是否曾经想到,无论是在街道上红绿灯的底下,还有一个尾随着你的脚步的人从头到尾都跟随在你的身后。 你打断了他的腿,妄图在他身上讨要到想要的珍贵宝物。可你所做的一切终究是徒劳,宝物的线索根本不在他身上。无论你如何的愤怒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你的技巧或许惊人。但可惜的是,在死去以后,无论是贤者还是凡人都会归于尘土。作为一个自大的愚者,你的死亡会来的很快。无论是利益还是性命都无法兼顾,而你将会一无所有。 因为我会把你的秘密全部揭露。】 像说了什么,又像是没说。一如既往的故弄玄虚。 半小时以后,在舆论刚刚开始发酵的时刻,贴子也被及时删除。 但讨论已然被点燃,有人猜测是系统检测到关键词进行删除,或者是网警控制舆论发展的作为。总而言之,所有回贴人都在自己回复的界面看到贴子因为违规被封禁的界面。 这内容本身似乎并没有被系统封禁的理由。每一句言辞比许多怪奇的小说都要平凡的多,那样只能把猜测引向另一个推测。 紧接着,言论的风潮并没有随着删帖而结束。 贴子的截图信息仍然在网络上被广为传播,正如陆遥一开始所说,互联网的传递能力几乎无穷无尽,而网友的积极性就是最好的燃料。而在传播的同时,也出现了许多表示自己的评论和截图被删除的言论,有的甚至大张旗鼓的推理是否是因为这种爆料涉及了真实的事件。 更有甚者,跨越了十几天的时间,总结了“唐枫”这个名字曾经发过的那个同样中二气息十足的贴子,也包括了那起引起轩然大波的谋杀案。那确实是网警删除的贴子,不过只是为了保证唐千本人的安全。 猜测和推理再次纷涌而来,各不相同,但总体导向了同样的方向。 唐枫所说是真的,存在这样一个图谋不轨的凶手,而且他是为了“宝物”而杀人。 但他没有得偿所愿,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在这些言论的烘托之下,贴子所叙说的事情似乎变得更为真实。而正是因为这种“不可言说的秘密”,作为个人流传那些截图内容的积极性都被完全的勾起。 这更是推波助澜的因素。 就在这份积极性和关注度被共同带到顶点的时候,另一个“唐枫”的账号更新了另外的文字。 【其实你早打算东山再起,也已经自作聪明,做过许多自以为隐蔽的抉择。 你最初的计划看上去相当的完善。杀死一位女士,而且用一些小伎俩模糊她死亡的时间。你的行为看似毫无意义,你也觉得是这样,但你是一个执行者,而不是一个掌控者。 但破绽就藏在你想要完成的事情当中。 你杀了她,但那时的手法并不干脆利落。因为你想要从她口中得到什么,所以才对她施以其他的折磨——和高先生相似的折磨。但其中的一个人你认为可以有充足的时间任他逃窜,因为那是一个自觉惭愧的老者;另一个人与你并不相熟,所以你以人类最初获知的原始语言给她施以缓慢又长久的折磨——那就是痛苦。 你的暴行不是为了完成什么图腾或者集齐什么拼图,而是为了让你想要杀死的对象在恐惧中泄露出一些你需要的言辞。 很遗憾,我确实不知道你从她嘴里得出了什么。但你拟造时间的举措不可能毫无来由。 你并不是这样细致的人,所以是另一个人指导你这么做的吧?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产生过疑虑。但显然,你对他的指令照单全收——没有比这更可悲的事了。 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你是他的饵料和棋子,警察是他最后想要利用的工具。他是想让你当最后的替罪羊。 可惜你对此一无所知。 自大如你,自然从未想象过这种可能。】 质疑戚泰初奉为圭臬的计划,不仅仅是为了离间,更是为了引起他的恼怒。 事实上,改变程代梅死亡判定时间的手法相当粗糙,几乎毫无道理,而且也在第一时间就被人看穿。但毫无疑问,做到这么多的事必须要杀手本人在房间中长留。 这是一次试探性的谋杀,也正是因为其中的生涩让人确定这确实是十一年以后的初次行动。 在这个时候,掌控计划的人和执行者彼此都略有生疏,他们还在犹疑时间的推移会不会导致更多意外的发生。因此,他们才模糊了死亡的时间,为的是尽量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一旦暴露,错误的判断就可以制造出逃亡的可能性。这只是一种推断,但不能否认,目前只能看到这种想法。 这是一次试错。 虽然这份试错并没有派上用场,因为在尸体腐烂以后才被发现,戚泰初确实也“不负众望”,并没有露出破绽。 在这一次犯案以后,他们变得更加大胆,对于达成目标的策划也更加的全面。 但这段话从“唐枫”这里传出,又有另一层意义。 引爆舆论的能力暂且不提,在戚泰初的眼里,这又是另一种心理暗示。 暗示警察和唐枫暂时无关。而在这之后,这一条消息又连同账号在十五分钟内被封禁和删除。 当然,这也无法阻碍其他信息的流传,好事者神神秘秘的传播着存下的截图,有的人自称发出的消息被删除,有的人为了确保不被删除而设置了多重的通道。 随意吃瓜的好事者,真正对刑事案件感兴趣的爱好者,想要借助时事热点引流的营销号和自媒体,都在这种无声的默许下,针对一些并不详细的言辞帮助了消息的传递。 在这以后,最后一次账号的更新也在众星捧月之下出现。 【只剩下最后一位的死亡,我也不便赘述。 与同样死于非命的人相比,他死的也算痛快,因为你以为自己找到了藏宝图的所在,觉得自己达成了目的,利益唾手可得。 但发现这份信息失去了作用,反而是自己陷入困境以后,你的恐惧实在令人好笑。 你甚至无法杀死一个年轻的女孩,甚至被迫直面着自己的恐惧,作为一条忠实的狗这样走下去。 但你错了。 我早说过了,你将会坠入深渊。】 这段话并没有就此完结。 接下来的,是一段旁人看了一定会摸不着头脑的秘文。 使用的加密方式,正是那从酒店截获而来纸片上密码内容所使用的同音替换方法。 第七十五章 计划 秘文的内容相当简单。 时间固定,指向的是一个固定的地点,也是一个熟悉的位置。 韦高驰噩梦的开始,那个存在有古董碎片,把案件引向十一年前结束的覆灭组织的仓库附近。 可以说,如果没有韦高驰临死前艰难的藏在嘴中的碎瓷片,唐千这个重要的证人也不会轻易的被警方发现,死者不会被轻易的找到彼此之间人生经历的微妙联系,案件也不会被导向这种异常的调查方向。 因为有唐千的配合,他也确认了那个地方确实就是他循着韦高驰那边的线索找到的地方。按照唐千的说法,韦高驰当时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恐慌和戒备,类似于过度紧张、草木皆兵,这一点引起了他的注意。而老人家不太懂电子设备的使用原理,经常因为手机照片的设定问题在无意中泄露自己所在的地址,这也是唐千能够获得他当时所在地的原因。 他的说法真实性到底如何只能另算,但毫无疑问,那个人迹罕至的仓库确实是韦高驰受伤的地点。 但现在的仓库的周围,却并不能说是寻常意义上的人迹罕至。 闪光灯啪的一闪,周围不说是人潮翻涌,也明显比平时多了许多不是路过的人。 “这是可以预见的情况。”陆遥看向车窗外,很是无辜的耸了耸肩,“那个密码极其简单。网络上特别关注这种事的或多或少也有些谋杀案研究的爱好者,自然会出现联想到那些符号的情况。只要有一个人知道了这个符号的来历,被发布到网上,网友群策群力之下,这个密码的解密难度几乎为零,费心点一点就能找到答案。” “我发现了。”唐千有些汗颜,“刚才有人在解密的楼里艾特我的账号,还有人跟风艾特了好几十条,我看都是同一个贴子才点了进去,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也会这种措辞,实在是令人感到欣慰。 唐千展示的贴子是个数千楼的解密贴,许多人神神秘秘的在其中提出了各种自己觉得可疑的线索,有聪明些的还把这些线索归总到一起,众人拣选出了最可能的几个可能性。 而那著名的杀手密码,在第一百七十六楼就被提了出来,因为字符确实是那几种固有的字符。 但得出正确的“错解版本”花费了更长的时间。因为密码集中所在的网站上有几十种不同的解法,而逐一尝试需要时间,可供分析的文本又只有这么几行字。更重要的是,地名呈现的方式是拼音字母和数字,这样产生的可能性更加繁杂。 因此,在六百零一楼,地名的真实解被揭露了出来。层主利用了昱州市各个地区的地名,甚至结合了韦高驰死亡地点新闻,排查了附近的各大地标,最后得出了正确的结论。 随后,也有更多的人跳出来肯定了这一说法。 就这样,一个“正解”被完全的公布在所有人的眼中。只要是关注这件事,而且刻意想要探究的人,都能从网络上的口口相传中找到这样一个特定的地点。 “里面还有人艾特网警账号,说要查一查这个地点可能能找到犯人。”陆遥好奇的点进了相应的链接,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没有人想到这其实本来就是我们的手笔,这样看来,这个陷阱设的还挺成功。我开始还有点担心,会不会有人把这类传言发扬光大——我在舆情管理方面可没上过几堂课啊。” 从某种程度上,戚泰初就是网友的一个部分。他会关注着这一系列的舆论,同时也能看到所有的风向,也难免的会受到他人舆论的影响。 但他绝对不能把这些必要的信息置之不理,因为这关系到他和他的同伙的性命。 “为什么不把这种帖子屏蔽掉?”唐千不太理解,“这样多了这么些闲杂人等,肯定会很麻烦。” “悠悠众口,止觉于耳。本来就不是一定能掩人耳目的密码,越堵越是给自己找不自在,所有人都喜欢探究被人掩盖的秘密。”陆遥摇了摇头,“而且如果这种猜测都遮遮掩掩,做过了头也会引起戚泰初的怀疑。” 戚泰初是一个绝对的危险人物,引诱他出手必须要有让他感到正常的环境。 所以到了这一步,一些不得已的事必须要做。 “可是……”唐千似乎还想说什么。 “没有问题。”宋乔雨坐在一旁,从车上翻出了防弹衣,打量了一下,又扔在了一边,“你放心,既然说了要保证你的安全,你就不会有危险。” 唐千面无表情:“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遥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按照指示做就行,包括我发给你的下面一段文字。这可是我们的诱饵最后的设定了,也是让戚泰初露出马脚最后的举措。” “我是想说,你们难道不怕殃及其他的群众?” “戚泰初比我们更怕这一点。”陆遥转过头,“他不只是怕死,他是怕露出马脚,证据暴露,自己的计划被毁于一旦。他们的计划通常只有一个会伤及无辜的最后备案,但这不是因为同情弱者,而是因为造成太大的损失会加重自己暴露的可能性。一遇到试图揭穿他的人,他就会不再游刃有余。” 针对朱璃的谋杀就可以证明,对于无辜者的放过并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这会产生更多的风险。对于可能揭穿他们身份的人,他们一贯是宁杀错不放过。 宋乔雨嗤笑一声:“我们探讨过。很可笑的是,他自己也不敢轻易开枪,却还说我们的警员没胆量……” “宋哥,你不会真不穿防弹衣就下去找人吧?”陆遥这才发现他的举动,人都快麻了,“那可是个持枪的家伙,你是警察又不是平民,你又不是不记得我们的推测……” 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宋乔雨还是不情愿的把极重的防弹衣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但他还是嘴硬:“没用的,我不可能被碰到一丁点。” “行行行,下去吧您。”陆遥急忙催促,把他赶了下去。 唐千看着他们没什么正形的样子,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其实我还没搞明白,你给的下一段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你们瞒着我得到的新的线索?” 陆遥却在坐到驾驶座位置以后神秘一笑。 “这可是重头戏的部分。按照我们的计划,凶手应该会很吃这一套。” 第七十六章 靶子 一开始给出的地址涵盖了这整片废弃的区域。 而对于戚泰初而言,他的注意力必然集中在那一个特定的建筑。 “但是我没发现有别的人正在试图接入这个区域的摄像头。”陆遥在电话里汇报,继续盯着窗外的景象,“头儿,你们那边难道已经完全控制住叶泽南了?他不会出这么大的事他都不知道,连管都不想多管吧?” “这个……你暂时不用操心。”梁安干咳了一声,“你这边有什么其他发现吗?” 陆遥摇了摇头:“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多一些,戚泰初应该不可能直接现身。” 贴子里给出的线索只有时间和地点,但这份威胁确实不痛不痒,因为实际的目的被完全交代出来。 但戚泰初会关注这个敢于挑衅他的人可能的动向,这一点母庸质疑。接下来要做的事,是让事情彻底脱离他的预想,让他的自傲被完全的击溃,以致于乱了手脚。 【我已经找到你了。 也许你已经不记得我的存在,但或许你还记得那一发没有夺去你生命的子弹。 现在的我从来都不是为了正义而复仇,只是看你再次为了利益而挣扎的样子,实在好笑。我可以将你杀死,不为了任何其他的目的,而是为了了解当年抱着笑话一样的悲悯未能完成的事。 你是被放过的失败者,即使想要重生,也永远逃脱不开旧日的禁锢。你以为你面对的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弱小挑战者?不,自以为是的是你,把一个随意可以更改的名字当做圣旨的也是你。 是的,我还活着。 我会把一切都公之于众,包括旧日的遗憾和今日的杀戮。你逃不开,你的同伴也逃不开,没有一个罪人会逃出生天。 你们拙劣的计划也只会以笑话的形式落幕。】 真正的靶子从来都不是唐枫。 这个褪色的名字只是一个噱头,一个引起注意的幌子。有了这个名字,即使要按兵不动,戚泰初也不可能放弃对事情集中的注意力 真正要引起戚泰初注意的,是唐桦。 并不存在的唐桦。 分析的过程非常简单,梁安对此抱有很大的把握。 “唐千的记忆里有几个要素很特别。结合了唐桦的日记,当初的事情能够被更加清晰的描绘出来。当时,唐桦在上午有一个组织的任务,但在任务中途,他接到了唐千提醒的电话,却在半途断了联系,而且匆匆的离开了现场。” “按照唐千的描述,赶来的唐桦没有受伤,而且交代唐千要躲起来,也许有人想要针对自己这位弟弟出手。本来唐桦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但在这么短的时间以内,他不仅毫发无损,得知了更多信息,而且赶回了安全屋,这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接到电话的当时就处于那个所谓的任务当中,而且身边有组织内部的同伴。他解决了那个同伴,而且从他口中得到了更多的信息,包括可能追踪定位打出电话的唐千的那位技术专家。” “也许他对警察本部的怀疑也在这时出现。但是这其中存在着另一个问题。那个被解决的同伴去了哪里?从唐千的描述可以看出,唐桦并不是轻易就能够动手杀人的人,之后也没有出现莫名横死街头的人的报告。” “在这之后,唐桦带着唐千离开,期间他们发现了跟踪自己车辆的黑色轿车,但在这之后年幼的唐千因为困倦陷入沉睡,再醒来就发现唐桦重伤离开,给自己留下了一点线索。那么,还存在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可以说是给了唐桦一个致命的伤口,让他最终孤注一掷,做出决断,冲入仓库当中,和他们同归于尽。” “但在这些所有事情当中,存在一个显而易见的逻辑谬误。显然,唐桦对警察本部的不信任让他没有联系宋荆,但他的两次交战面对的两个对手,一个并没有伤到他分毫,另一个逼迫他立即带着唐千离开,而且身受重伤。” “其中的第一个必须知道内情才能交代给唐桦一些让他赶回去或者不信任警察的信息,这两个人都没有和仓库中的人产生联系,因此警方在外头准备堵截的队伍也没有发现里面的人有逃跑的欲望。如果那些人隶属于这个神秘的组织,又为什么甚至没能和他们通风报信呢?” “只要他们通风报信,所有的布置都会是一场空。剩下的只有一个解释。这两个和唐桦交手的人本身也是组织的背叛者。但他们不属于警方,只是追逐利益的人,正因如此,他们才漠然的任由警方包围了仓库,导致即使事情败露,警方也会认定自己把对方的首脑一网打尽。而这两个人,事实上是想要坐收渔翁之利,在组织表面上完全覆灭以后,独占所有的宝物。或许仓库里的炸药也是他们的手笔,但这些不得而知。” “这样一来,如今犯案的同伙很可能就是当时的背叛者,他们逃出生天以后潜伏许久,又为了利益重新开始寻找当初的幸存者。正因如此,戚泰初很可能就是第一个被唐桦制服的人。他对持枪的警员施以嘲讽,这种行为看似仅仅是一种不屑,但他的话语有很明显的针对性。” “‘开枪的选择’,他是这样说的。这恰恰证明了一点,他为一位持枪的警员并没有开枪的举动感到不屑,而且这种情感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他曾经度过一段雇佣兵生涯,但关注点却是警察。如果唐桦葬于他手,他并不会存在这样长久的感悟,或许这正是因为他被这个警员制服并且打败过。而他并不是技术专家,也就不是赶回去的唐桦提防的人,所以,他最有可能是第一个本来要和唐桦合作的那个‘同伙’。” 梁安的解释在这里停顿了下来,转身朝向一直听着他的叙述和计划的宋局。 宋局面不改色,看着梁安的叙述落入尾声,直言道:“所以,小梁,你有什么打算?” 坐在他对面的宋局据说以前也是昱州市刑侦大队的副队之一,后来在某一年升迁调走,最近又调回来当了局长。他姓宋,和大队里传奇一样的宋荆宋队是本家,比她年长十几岁,以前也难以避免的打过交道。 他是真实了解过这起案件的人。因此,在听完这些陈述以后,也没有太过惊讶。 即使平日里再随心所欲,梁安要在网络上引起这样的波澜,也需要向上级报备,坦诚这个冒险的举动的利弊所在。 “我们当然不能让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变成杀手的目标,这样太危险,也没有真正足够的吸引力。所以,我们的靶子会在戚泰初认为自己掌控全局的时刻进行最后的更换,让他在万分紧急的情况下意识到自己不得不找出这个靶子,并且杀死他。而这正是他想象了许久的一幕,他会对这个圈套甘之如饴,一如他以往的狂妄。” 现在,所有的计划都落在了唐千那台手机当中。 接受到了指令以后,他犹豫了一下,点了发送键。 “陆警官,你们带我过来,是不是为了让我有点参与感?”他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陆遥,“可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好像一个机械傀儡……你懂吧,就是点哪动哪的那种。” 陆遥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头都没回就向他比了个愉快的手势。 “放心,我们一致做出了决定。介于唐千同学终于主动配合,愿意做我们的任务道具,我们会给你一个安全又快乐的观影体验。等一下,记得查收哦~” 更不像什么正经人了。一开始给出的地址涵盖了这整片废弃的区域。 而对于戚泰初而言,他的注意力必然集中在那一个特定的建筑。 “但是我没发现有别的人正在试图接入这个区域的摄像头。”陆遥在电话里汇报,继续盯着窗外的景象,“头儿,你们那边难道已经完全控制住叶泽南了?他不会出这么大的事他都不知道,连管都不想多管吧?” “这个……你暂时不用操心。”梁安干咳了一声,“你这边有什么其他发现吗?” 陆遥摇了摇头:“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多一些,戚泰初应该不可能直接现身。” 贴子里给出的线索只有时间和地点,但这份威胁确实不痛不痒,因为实际的目的被完全交代出来。 但戚泰初会关注这个敢于挑衅他的人可能的动向,这一点母庸质疑。接下来要做的事,是让事情彻底脱离他的预想,让他的自傲被完全的击溃,以致于乱了手脚。 【我已经找到你了。 也许你已经不记得我的存在,但或许你还记得那一发没有夺去你生命的子弹。 现在的我从来都不是为了正义而复仇,只是看你再次为了利益而挣扎的样子,实在好笑。我可以将你杀死,不为了任何其他的目的,而是为了了解当年抱着笑话一样的悲悯未能完成的事。 你是被放过的失败者,即使想要重生,也永远逃脱不开旧日的禁锢。你以为你面对的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弱小挑战者?不,自以为是的是你,把一个随意可以更改的名字当做圣旨的也是你。 是的,我还活着。 我会把一切都公之于众,包括旧日的遗憾和今日的杀戮。你逃不开,你的同伴也逃不开,没有一个罪人会逃出生天。 你们拙劣的计划也只会以笑话的形式落幕。】 真正的靶子从来都不是唐枫。 这个褪色的名字只是一个噱头,一个引起注意的幌子。有了这个名字,即使要按兵不动,戚泰初也不可能放弃对事情集中的注意力 真正要引起戚泰初注意的,是唐桦。 并不存在的唐桦。 分析的过程非常简单,梁安对此抱有很大的把握。 “唐千的记忆里有几个要素很特别。结合了唐桦的日记,当初的事情能够被更加清晰的描绘出来。当时,唐桦在上午有一个组织的任务,但在任务中途,他接到了唐千提醒的电话,却在半途断了联系,而且匆匆的离开了现场。” “按照唐千的描述,赶来的唐桦没有受伤,而且交代唐千要躲起来,也许有人想要针对自己这位弟弟出手。本来唐桦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但在这么短的时间以内,他不仅毫发无损,得知了更多信息,而且赶回了安全屋,这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接到电话的当时就处于那个所谓的任务当中,而且身边有组织内部的同伴。他解决了那个同伴,而且从他口中得到了更多的信息,包括可能追踪定位打出电话的唐千的那位技术专家。” “也许他对警察本部的怀疑也在这时出现。但是这其中存在着另一个问题。那个被解决的同伴去了哪里?从唐千的描述可以看出,唐桦并不是轻易就能够动手杀人的人,之后也没有出现莫名横死街头的人的报告。” “在这之后,唐桦带着唐千离开,期间他们发现了跟踪自己车辆的黑色轿车,但在这之后年幼的唐千因为困倦陷入沉睡,再醒来就发现唐桦重伤离开,给自己留下了一点线索。那么,还存在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可以说是给了唐桦一个致命的伤口,让他最终孤注一掷,做出决断,冲入仓库当中,和他们同归于尽。” “但在这些所有事情当中,存在一个显而易见的逻辑谬误。显然,唐桦对警察本部的不信任让他没有联系宋荆,但他的两次交战面对的两个对手,一个并没有伤到他分毫,另一个逼迫他立即带着唐千离开,而且身受重伤。” “其中的第一个必须知道内情才能交代给唐桦一些让他赶回去或者不信任警察的信息,这两个人都没有和仓库中的人产生联系,因此警方在外头准备堵截的队伍也没有发现里面的人有逃跑的欲望。如果那些人隶属于这个神秘的组织,又为什么甚至没能和他们通风报信呢?” “只要他们通风报信,所有的布置都会是一场空。剩下的只有一个解释。这两个和唐桦交手的人本身也是组织的背叛者。但他们不属于警方,只是追逐利益的人,正因如此,他们才漠然的任由警方包围了仓库,导致即使事情败露,警方也会认定自己把对方的首脑一网打尽。而这两个人,事实上是想要坐收渔翁之利,在组织表面上完全覆灭以后,独占所有的宝物。或许仓库里的炸药也是他们的手笔,但这些不得而知。” “这样一来,如今犯案的同伙很可能就是当时的背叛者,他们逃出生天以后潜伏许久,又为了利益重新开始寻找当初的幸存者。正因如此,戚泰初很可能就是第一个被唐桦制服的人。他对持枪的警员施以嘲讽,这种行为看似仅仅是一种不屑,但他的话语有很明显的针对性。” “‘开枪的选择’,他是这样说的。这恰恰证明了一点,他为一位持枪的警员并没有开枪的举动感到不屑,而且这种情感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他曾经度过一段雇佣兵生涯,但关注点却是警察。如果唐桦葬于他手,他并不会存在这样长久的感悟,或许这正是因为他被这个警员制服并且打败过。而他并不是技术专家,也就不是赶回去的唐桦提防的人,所以,他最有可能是第一个本来要和唐桦合作的那个‘同伙’。” 梁安的解释在这里停顿了下来,转身朝向一直听着他的叙述和计划的宋局。 宋局面不改色,看着梁安的叙述落入尾声,直言道:“所以,小梁,你有什么打算?” 坐在他对面的宋局据说以前也是昱州市刑侦大队的副队之一,后来在某一年升迁调走,最近又调回来当了局长。他姓宋,和大队里传奇一样的宋荆宋队是本家,比她年长十几岁,以前也难以避免的打过交道。 他是真实了解过这起案件的人。因此,在听完这些陈述以后,也没有太过惊讶。 即使平日里再随心所欲,梁安要在网络上引起这样的波澜,也需要向上级报备,坦诚这个冒险的举动的利弊所在。 “我们当然不能让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变成杀手的目标,这样太危险,也没有真正足够的吸引力。所以,我们的靶子会在戚泰初认为自己掌控全局的时刻进行最后的更换,让他在万分紧急的情况下意识到自己不得不找出这个靶子,并且杀死他。而这正是他想象了许久的一幕,他会对这个圈套甘之如饴,一如他以往的狂妄。” 现在,所有的计划都落在了唐千那台手机当中。 接受到了指令以后,他犹豫了一下,点了发送键。 “陆警官,你们带我过来,是不是为了让我有点参与感?”他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陆遥,“可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好像一个机械傀儡……你懂吧,就是点哪动哪的那种。” 陆遥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头都没回就向他比了个愉快的手势。 “放心啦~我们一致做出了决定。介于唐千同学终于主动配合,愿意做我们的任务道具,我们都会给你一个安全又快乐的观影体验,等一下,记得查收哦~” 第七十七章 分辨 突然发现事情超出自己的想象,本以为已经消失的人重新来到了世上,处在这样境地的歹徒会做些什么? 这是萦绕在宋乔雨脑海里的第一个问题。 他一直明白,自己要努力的和凶手共情,这样才能更好的发觉“那个人”的下一步动作,然后才能完成任务。杀手,是躲在角落里的人,平常他们的外表和常人别无二致——不是客观的相貌,而是行走坐卧的动向。即使是技巧不怎么精湛的菜鸟,也会努力让自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走过,并且达成自己的目的。 路灯的光芒依稀可辨,或许是因为数量太少,即使在黑夜里亮起,也不算太过耀眼。甚至没有人手中亮起的手机屏幕那样显眼。 宋乔雨站在街角,身旁就是梁安等人排查出的仓库,眼见着几个零零散散从街头走过的人。陆遥已经把车开走,现在只剩他一个人守在阴影处,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谈论着什么;一个人好像只是路过,但左顾右盼,注意力涣散;那边还要一堆组团的,凑在一起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们都有可能是自己想要寻找的人。 但是,他偏偏没有这种能力,一直以来只能仰赖配合自己的人。 “准备到位了吗?”他朝着麦克风小声问道。 陆遥答应的及时:“贴子已经叫唐千发出去了,先等人反应一会儿。” 幸好他们早有一套完整的计划。 唐千这次使用的账号是他最初使用的那一个账号,如果戚泰初在关注现在发生的事,他一定会在检查网络信息的时候很快发现这个事实。 而现在正是要让戚泰初知道这件事的时机。白日和黑夜交接的时刻,对于躲在黑暗中的人,最为舒适,也是感官上最为安全的时刻。 但在引他上钩以后,还有一个重要的步骤。 那就是从这么多本就在预想中凑热闹的人之间,筛选出经过伪装的戚泰初的存在。 “宋哥,你可千万别露馅了。”陆遥叮嘱,“虽然嘛,喜欢这种危险的事的人里确实可能存在像你这么凶的,但要是引起了怀疑那就。” “现在这附近人不少。”宋乔雨环顾四周,却不太担心,“我起码可以确保,我绝对不是最可疑的那个。” 这回他说的没错,比起那些偶尔出现,鬼鬼祟祟四处摸索的家伙,他这样杵在一边的站着不动的已经算是难得的正常人了。 “这些人究竟对自己好奇的是杀人案相关的事情有没有概念啊。”饶是唐千这样外表上不太明显的皮孩子,也不由得有些咋舌。 陆遥却关注着另一件事,嬉笑道:“在场的也许有网络媒体的记者,随便就是几张照片传出去,说不定还开着直播呢。宋哥,你可要小心尽量不要入镜,万一进到了镜头里,以你的颜值,可就变成社会新闻噱头的一部分了哦。” “你正常点,现在我很认真!”宋乔雨忍不住开口。 他的确正认真的观察着街角的情况。 “根据总共五十一个摄像头里的信息和本部警员的统计,看不见人数的车辆算作一人,排除宋哥和我们的车辆以后,现在处于这片区域的人总计七十八个,也就是说,平均每个摄像头可以照见一个半左右的人。”陆遥检查了获取的信息,幽幽说道。 唐千听着有些愣神,他可不知道这个计划究竟是要干什么。 “这意味着我们要从这七十八个‘人’中找到那个戚泰初这一个。他甚至不一定在我们的视野里。”陆遥随意的按了按喇叭,惊得旁边路过的人往这边多看了几眼,她还给人家挥手打了招呼,就像自己真认识这些萍水相逢的路人,“这可是不小的工程呢,唐同学,你要不要猜猜我们会怎么做?” “我不猜。”唐千干脆的拒绝,“你们不是要我‘观影’吗?” 陆遥咂了咂嘴:“也对。” 她关上了车窗,把手搭在了空空荡荡的副驾驶座位上,伸了个懒腰。唐千已经感觉不到惊讶了。 “那要不,咱就开始吧。” 这话说的简直像要喝杯水一样普普通通。让人怀疑这位之前还是个实习生的小陆警官是不是在某年某月某日谋朝篡位,夺了梁队长的地位,开始在三队当家做主、作威作福了。 她话音刚落,整个园区的路灯在一瞬间暗了下来。 这应该也在计划当中,因为陆遥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只是顺手打开了车灯。 顿时,一片漆黑当中,小轿车的光束照亮了前面的视野。 但与此同时,远处也有几个手电筒的光芒亮起,形成了圆台样的光束。 “平常的人都很怕黑,一旦发现身边突然变得漆黑一片,就会急忙寻找光源。”陆遥看着远处的浮现亮点,眯了眯眼,“尤其是这件事涉及的本身就是一起残酷的谋杀案,即使是再胆大的好事者,也不会完全放松警惕。我看看……” 与此同时,仓库旁边的宋乔雨也打开了手机的屏幕,点了几下,把手机内置的手电筒打开来。 “但有两种人是意外。一是凶手本身,他不怕危险,因为自己就是危险本身。和常识相悖的是,在漆黑一片的地方,反而是拥有光源的人会被阴影中的人发现,而一个潜伏于暗夜中的杀手,不会让自己随意的出现在别人的视野当中。他会首先观察周围的情况,确保自己不会过于显眼再和别人做一样的选择。” “但还有另一种情况,”唐千安然的坐在后坐,也从防弹玻璃内往外看去,同时挑了挑眉,“你刚才也说了,有两种人都是例外,如果不开手电筒就是异类,那未免也太武断了。” 也有人没带手电筒,或者刚好手机没电,不太聪明找不到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等等等等。这并不是一个完全靠谱的分类方式。 “所以嘛,还有第二点。”陆遥竖起了手指,“这可就是更私人的方案了。” 灯光熄灭了足有半分钟。 但一切并不是静默无声,甚至在远处隐隐能传来细碎的讨论声,随着夜幕的靠近而比起方才压低了些许,但仍然存在。 显然,这场类似于停电的意外让普通人手足无措,但也不至于完全噤声。而语言作为一种带领原始人类从蛮荒走向文明时代的重要道具,恰恰是缓解对最原始的黑暗恐惧的一种工具。 而正在这个时候,宛若石破天惊一般的声音在天空中响起。 非常清脆,又极其响亮,很多人可能都听过这种声音,但都不会联想到这个声音是想要表达什么样的意义。 它可能出现在一餐完毕以后忙碌的洗碗工作以后,也可能伴随着杯盘狼藉,一片混乱。当然,也可能有人遇到过更为特殊的情况,比如家里珍贵的藏家宝被不小心砸碎,又比如愤怒的亲人在大吼大叫的间隙随手捡了身旁的易碎品随地乱砸。 在这个场合下,事情又不一样了,这是人群中唯独戚泰初一个人会有最为独特感受的声音,因为来自整个废弃园区的高处,所以难以直接辨别出声源的所在。 特定的人耳中,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生活噪音。 坐在车上的唐千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一时有些呆滞,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而且不自觉的朝一个方向看去。 那是陆遥刚刚驾车驶来的方向。 陆遥就在这时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的唐千,很是自得的笑了:“你看,人是可以被计算的。” 路灯又在这时全部亮起,第一秒的灯光甚至超越了原本长久照耀时的亮度,和不同手电筒的灯光交相辉映,甚至让人产生了亮如白昼的错觉。 “七十八个目标对象的行为分析,可以正式开始了。” 这是一场毫无准备的“临时测验”。 第七十八章 人群 “七十八个观察对象当中,没有立刻寻找或者接触光源的总计十九个,其中包括九辆轿车和十个监控摄像头可以拍到的人。”陆遥检阅着得到的线索,嘴里念念叨叨。 “车里的动静不一定能注意到,但暴露在摄像头下的人能看的清楚前后位置移动的情况,其中有五个人在关灯前后没有改变位置,一个人应该是往同伴的方向赶了过去,两个人凑到了一块应该是情侣——噫,搁这地方约会呢?这么心有灵犀建议左转民政局,不要在这干扰视线。” “还有呢?”宋乔雨捂着耳机,也懒得嘱咐这位不着调的搭档了,“数起来不是还剩下两个?” “真聪明。”陆遥赞叹道,“剩下两个当然就是形迹最为可疑的家伙,一个偷偷摸摸沿着墙挪了几步,另一个跑了大半条街……” 宋乔雨干脆的打断了她的即兴表演:“我去看看,在哪?” “九辆车有六辆在外围区域,三辆停靠在中央区域附近。”陆遥也不含糊,“两个可疑的家伙……他们分别和目标点距离在三百米左右和五百五十米左右,离着有点距离。” “你让人盯着两个人,我看看那几辆车。”宋乔雨飞速的做出决断。 陆遥乐意之至,显然也是同样的意思:“好嘞!宋哥,你可要记得留神我们之前说过的东西啊。” 早先他们就做出了几种不同的预案,有了一定的推测。 这片园区外就有停车场,一般不熟悉路况的人不会贸然开进来,害怕交警贴上罚单。正因如此,这里才没有太多停留的车辆。 最开始确认目标的时候,警员就已经把白日里甚至是一天前停在这片区域的车子当做场景的一部分排除在外,所有记录的目标都是在规定的时间以内到达这片区域的车辆。 而在这之中,也有不太在意交通路况直接开进来探索的人把车随意停在某个位置。但无论怎样,大部分毫无动静的车辆应该都没有人坐在上面。 但如果凶手也是开车进来,而且坐在车内,从单一角度的摄像头不能保证确认到是否有人在特定的车内。 正因如此,需要首先调查的车辆数目比人还多。 而其中最可疑的,当然是在中央区域附近的三辆车。 中央区域,也正是靠近事发仓库的地方。也是宋乔雨实现停留的区域。 在事前准备的时候,三队的警员就已经得出了一致的结论。如果犯罪者真的来到了现场,最有可能是自己乘车,而且待在车辆以内。 一是因为躲在车辆当中方便事后逃跑,二是因为戚泰初曾经来到过这片区域,应该知道这附近荒凉的连清洁工都无暇问津,更不要说什么查车抄牌的情况。 而这种没有确定结论的推断存在的意义,就是从多种可能的情况中,确保实现调查到最有可能是事实真相的部分。 路灯重新亮起以后,街道都显得空旷了不少,或许是因为好事的围观群众也因为突发的事件集中到了一处。 总而言之,现在比起刚才最大的变化就是分散开来鬼鬼祟祟的人渐渐汇成了一个个仍旧鬼鬼祟祟的人群。与此同时,想也知道网络上直播着这些事的网民们有多兴奋。 宋乔雨甚至看到远处有人举着个自拍杆不知道在干什么。一开始他以为是拍照留念,然后又觉得是不是网络媒体的记者,但仔细想想如果是记者设备和人员都不会这么简陋,直到最后那位冲着手机前置摄像头大声开口,他才明白了这是个什么人。 “亲爱的观众朋友,再强调一次,我们现在就在解码以后的贴子指示的地方,对对对,就是热搜上的那个!哎呀,这个地方太大了,要走完得好久的。刚刚不知道怎么还停了电,一片漆黑,可吓人了,多亏弹幕在鼓励我——估计有哪个人把设备给摔了吧,动静太大了。你们看我就握的挺稳,画面都不太动,对吧?” 好家伙,连故事的前因后果都被他懂完了。 这位大概是现实世界地球ol的实况主播,哪里有意思在哪里开个户外直播,说着还炫耀似的把自己的镜头平移了一圈,照见了附近的景象。 “谢谢老板的鲜花束~我现在已经走了小半片园区,一路上也有很多朋友带着好奇心来一探究竟,让我们拭目以待——” 不得不说,这位主播是真的投入,敬业,甚至最后说的有几分播音腔。 伴随着这样难以忽视的声音,已经靠近了第一个目标的宋乔雨也无暇再理会这位声音奇大的特别路人,确保自己不会入镜以后就探看起了第一个目标。 那是一辆白色的七人轿车,虽然车窗很高,但宋乔雨仗着身高优势,能随意的看到里面大部分的区域。 他围着这辆车看了一圈,里面确实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很快就能藏着人的地方。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又摸了摸引擎盖,入手也是冰凉。 看来是坐车的人都已经下车许久,要么是像那位主播一样还在静观其变,要么是停在某处顺便来个网友碰面。结伴赶来的一批人坐上一辆七座车也比较合理。 报告过这个地方的情况,他又赶向下一个地方。 中央区域附近的三辆车,还剩两辆。无论如何,从常理上判断,觉得自己混迹在人群中比较安全的戚泰初都最有可能在这三辆车当中。 第二辆车上有人,但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一个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她发觉了宋乔雨的接近,竟然还自觉打开了窗户,探头提问:“有事吗?” 宋乔雨也不是毫无准备,按照早先准备的话术直接作答。 “打扰了,我是想问问这片地方停车有问题吗?我车还在附近,看这片区域好像没什么标志……” 说着话,宋乔雨顺带把视线转向车里。这是一辆酒红色的五座小轿车,也没有别的地方能够藏人。 “不会不会。”女人摆摆手,看样子很是热心,“我在这停了有一会儿了,等人,也没有别人跟我搭话,看来这附**时应该就是没有人管理的状态。你就放心吧。” 宋乔雨道了谢,一边走开,一边和通话对面的陆遥确认情况。结果是肯定的,确实这辆车最近一直停靠在这片区域,和描述没有太大的区别。 “中央区域还剩下一辆。宋哥,期待不期待啊?”陆遥调笑道。 虽然没有理会陆遥的话语,但宋乔雨还是快步走向了在刚才熟记于心的最后一个目标的方向。 无论遇见的是多么穷凶极恶的恶徒,他都没什么特殊的感想。以前的话在战场上活着最重要,所以一枪崩了就行,现在或许最好要生擒活捉。毕竟光天化日之下,惨案无论发生在谁的身上都不太合适。 “我这边的两个人找到原因了,一个偷偷摸摸的绕了一圈,然后返回来想要吓自己的同伴一次,一个是想要趁着黑灯瞎火自己赶回去,生怕被拽着继续在这地方找东找西——结果你猜怎么着,她自投罗网,被逮住了!”陆遥显然看戏看的很欢快,“应该是个社恐的妹妹,就因为同伴叫了几声自己的名字就羞耻到跑回来了,要我就厚着脸皮溜号了……” “行,好笑,特别有意思。”宋乔雨没什么感情的应承了一声,“你帮我看看下一个目标。” “宋哥,你可得放松心情。”陆遥也察觉了他话语中的敷衍,倒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清了清嗓子,用更加正经的语气再次叮嘱“你现在可是一个正常想找人问问停车问题的路人,不是可疑人士也不是警犬!” 宋乔雨深吸一口气。 “也不是不可以。”他还真的走的慢了一些。 走过拐角以后,第三辆车出现在了视野当中。 “摄像头里只能看见大半个车身。”陆遥调出了视频,唔了一声,“得亏我们提前研究了摄像头摆放位置,重新加入了很多局里的设备,避免存在太大的死角,要不然或许还真拍不到这辆车的存在。” 那是一辆深蓝色的轿车,安静的停靠在墙的一边。 车主的车技大概不错,从远处宋乔雨的视角能看得出,这辆车的右侧和墙壁大概也就一厘米的距离。如果要从副驾驶的位置开门直接下来个人,那应当是不可能的。 这也不是个停车位。正因如此,才让人怀疑这特殊的位置是不是有人有意为之。 第七十九章 震慑 车停的位置属实刁钻,简直像是在贴着两面墙壁罚站,以致于从宋乔雨的角度确实看不见车里的情况。 但与此同时,宋乔雨也可以确认,如果有人正坐在车里,并且不会过于警惕,应该无法发觉慢步接近的他有别的用意。 “你那边有问题吗?”同时,他再次向陆遥确认。 “我这边的检查结束了,传来的消息暂时是没有动静……” 但在他靠近以后,用手电筒照见车里的情况,看见车里却仍然是空无一人。 “没有人在里面。这个也不是吗?”宋乔雨很是疑惑。 车里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和前面或仔细或顺带看过的车辆内饰不同,几乎没有带着生活气息的物品,比如书本,抱枕,坐垫,给人的感觉就像是4s店开出来的新车。 “等一下,我和那边核对了这辆车的情况。”陆遥却突然正色,声音很是严肃,“他们快进了最近的监控录像,显示这辆车开过来以后没有人从任何一边下去离开过……宋哥,你真的确定车上没有人?会不会车主在修车,车底下呢?” 在之前,这样的调查结果只是一种参考。虽然没人下车,但也可能是第一辆车上的那个女人的情况,办事的是靠在一边静观其变的路人。但如果车上没有人…… “戚泰初不可能觉得警方一定不知道这件事的存在。”陆遥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空气里格外气息,“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再怎么自信的人也会警惕起来。他很可能已经有所准备了。” 宋乔雨屏住了呼吸,绕着车辆转了接近四分之一圈。 两边的路口都没有人经过,但在宋乔雨的视线当中,现在也确实没有人站在角落。他又摸在引擎盖上,却发现入手是一片滚烫。 车是点着了火,刚刚熄完的,但里面也确实没有人。深蓝色的车辆就这么静静的独自停靠在墙边,看来它不仅是在一个罚站的位置和方向上,还被主人匆忙的抛弃在了这里。 如果既不在路口处,又不在车里…… 宋乔雨抬起了头,看向车对面的墙头:“墙的另一边那里面是什么地方?” “是一个工厂,当然也是废弃的。”陆遥有些疑惑,“但这些地方大部分门都上了锁,所以没算在里面……你的意思是,凶手爬上了总共五七米高,上面还有玻璃渣的围墙?” “如果要爬墙,有没有死角?”宋乔雨掂量了一下高度,果断的把手撑在车头处,用力一撑,再一个翻身就站在了车顶上。 然后,他和围墙的顶端就只剩下了将近四米的距离。但就算是这样的距离,在围墙没有着力点,上面还有障碍物的情况下,要爬上去绝对也是难之又难。 宋乔雨就站在那样的高处,仰望着围墙的顶端,思考了片刻。 “……如果角度特殊,确实是很难看到。”陆遥自己确认了一番,又忍不住吐槽,“宋哥,你这架势要是有人刚好拐过来,总共离地三米多的海拔很难不被拍照发朋友圈啊。” “如果像我说的一样确实没有别的逃跑路线,现在是不是只剩下这个可能性了?” “理论上是这样。”陆遥点了点头,“但这么高的距离,应该需要特殊的道具。我让人把周围一圈的监控都重点观察起来了。就算能爬墙,也不至于能在这么多玻璃碎片上跑酷,还不被发现吧?” 宋乔雨把手放在墙上,试探了一下摩擦力和质感:“我这个角度看不见有什么痕迹,如果要确认,必须进去这个工厂。” “宋哥,如果我们确定了戚泰初就在这里的结论,包围圈就可以缩小,为了防止戚泰初逃跑而在园区外周边等候的警员也会堵在事先规划的岔路上。如果戚泰初还没有上钩,那这次的计划就彻底暴露了。”这回陆遥很是严肃,“你在现场看的最清楚,也接触的到遗留的车辆,真的没有别的可能性吗?” “是。” 既然宋乔雨做了决定,陆遥也没有阻拦,把现状报告了过去。 “地图有显示,上锁的铁门就在东侧二十米以外的拐角处。”陆遥这次说的干脆利落,“有人已经往这里赶了。如果嫌犯藏在建筑物里面,按道理我们可以事先把这片区域封锁。” “他不会坐以待毙。”宋乔雨也不含糊,直接向陆遥所说的地方赶去,“我必须先找到他的位置,不然就算冒着被路人发觉的危险,他也会想办法趁着这段时间逃跑。” “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有别的底牌,和之前对朱璃动手未遂的时候一样!” 伴随着陆遥的叮嘱,铁门上的锁被宋乔雨一枪打断。 嘹亮的枪声在园区的空气中震荡,伴随着钢铁碰撞断裂发出巨响。 “我会确保不要有群众接近这个地方。”陆遥谨慎道。 唐千还坐在她身边,有些好奇:“你要怎么办?告诉路人这里有危险,赶紧离开?” 很少见的,陆遥终于有了行动派只做不说的风范,她在电脑上一顿操作,然后从副驾驶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不知名的固体,掏出了一把枪,就放在电脑收的旁边,稍作犹豫,点下了一个按键,然后果断的扣下了扳机。 “砰!” 效果远比唐千想象的要恐怖。 因为陆遥不仅仅是开枪来示警,更是把这个举动放在了电脑收音器的旁边,把所有的巨响都收入了其中,而传达的对象正是刚才造成瓷器噪音的那些个园区喇叭,声音同样调到了最大。 园区的喇叭不仅是一个声源,其实在不同地方都有存在,它们共同的特点就是声音奇大无比,能给出极其完善的通报效果。 但这样简明扼要的“通报”,应该还是第一次。 如果说刚才瓷器或者玻璃碎裂般的声音是一种惊人的噪声,那现在这样的一声简直犹如石破天惊,震得人脑瓜子嗡嗡乱响。 唐千也是受害者之一,即使车窗紧闭,距离声源有几百米的距离,他也听到了车外的动静,而且还和车内原本的的有种交相辉映的奇妙感觉。 “这……”他刚想说话,又想起陆遥还开着喇叭收音,赶忙闭嘴,却发现陆遥已经淡定的关掉了电脑上的界面。 “这玩意儿比说话管用多了。”她转了转重新上完保险的手枪,收拾了一下“犯案现场”,有些戏谑,“还自带调节功能,靠中心区域越近的家伙越要好好的威慑威慑,大半夜的不回家睡觉来这玩侦探游戏——可太有情趣了。” 显然,她这种做法有公报私仇的嫌疑。但确实有效。 就在这时,宋乔雨已经缓缓的推开了工厂的铁门,靠着铁门俯身慢慢前进,同时注意着视野内可能的动静。 枪声的余韵已经散去,里面更显得一片鸦雀无声。 “里面暂时没有明显的动静。”宋乔雨在把门完全推开以后反而后退了两步,躲到了墙壁以后,对着耳麦回报,“我现在站在门口。” 毕竟大概率藏在里面的是一位持枪的嫌犯,基本的尊重还是要有的,比如习惯性找个掩体。 “他如果就在里面,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等着我们当狼跟他玩捉迷藏。”陆遥搞完了自己的任务,又很快投入了这边的支援当中,皱眉道,“我总觉得他下一步会有很奇葩的动作,和之前一样。” 看来她也确实很在意这位姓戚的嫌犯之前犯案的经过。 宋乔雨听着也集中了注意力,在门外环顾了一下四周:“其实现在看没什么……” 他的话音还未落,视线就定在了一个特定的地方,同时话语也暂时中止了,换成了别的内容。 “这辆车有问题。” 宋乔雨看向的正是那角落处深蓝色轿车的方向,同时,耳畔也响起了嗡嗡的声音,同样是来自一个方向。 “怎么了?” 原本正面和侧面对着墙壁,几乎没有任何缝隙的车辆,现在有了些变化。不仅仅是声音,甚至包括位置。 宋乔雨没有说话,但已经察觉到了异常,神情紧绷。虽然车的驾驶座和任何一个座位一样还是没有人的存在,但它就这样实现了一个比较违背常理,但并不违背客观规律的行为。 它动了。 第八十章 爆炸 “车上应该私装了远程制动的设备。”宋乔雨可不是那么容易被鬼把戏吓到的人,立即得出了答案,“现在它有所动作,应该是要吸引我的注意力。 眼见着深蓝色的轿车缓缓加速后退,从一开始慢慢的挪移到后来速度越来越快。 陆遥目前很是镇定:“那你被吸引了吗?” “很难注意不到。”说着,宋乔雨已经后退了几步,脱离了直走倒车能经过的范围。 但他也绷紧了精神,同时能用余光看住自己刚刚打开的门。 如果车辆一直反向加速下去,势必会撞上几十米开外的墙壁。介于大部分的人已经离开,即使它真的以最快的速度撞上了墙壁,也大概率只是停止制动。 不会这么简单。 宋乔雨看着车辆经过他的眼前,抬手对准了制动的前轮。两声枪响过后,两个车胎都瘪了一半。 “这样应该能限制它的速度。”他收枪驻足,眼角的余光瞥见车辆接着惯性撞上了远处的墙壁。 起码不至于毫无阻碍的冲刺过去。 车头转过去了一个微妙的角度,随着一声闷响,车头瘪了半截,陷入了墙中几寸。 宋乔雨只能确保打中其中一个制动的轮轴,而另一边因为角度限制,最多也就爆个胎。但他心里有数,这样确实能阻止这辆车毫无阻碍的全力加速,撞在墙上,甚至可能撞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他不会是想要撞出一道门吧?”陆遥突发奇想,“刚才那个加速度我算了一下,要是往通向那片区域的墙上撞过去,还真有可能成功。不过他不是可以爬墙吗?用得着?” 就在下一秒,远处又响起了爆炸的一声巨响。 “这回又是哪儿?” 判断出声源距离不远,宋乔雨第一时间警觉的望向那个方向。 陆遥让人检查了所有摄像头的内容:“我怕有诈,你先别动……就在工厂的另一边,现在墙还真被诈塌了一块,幸好没有殃及无辜和摄像头,现在视野还算完整。” “那他呢?”宋乔雨紧接着提问。 陆遥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 “他现在还没有出现在视野当中,暂时没有动静。” 还没等他们多做反应,又是同样的声音从另一处方向传来。 又一场爆炸。 “这家伙的炸弹是不要钱的吗?”陆遥惊叹道,“一个两个二三个,三个四个……是不是还要五六个?” “哪有那么多。” 宋乔雨一边回复一边做出了决定,不再等待,孤身一人走进了工厂当中。 如果不能获取全部的视野,甚至不会知道里面究竟被安放了多少的炸弹。戚泰初虽然自以为是,但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带,毫无准备的来赴一场明摆着的鸿门宴。 虽然这么快被找出踪迹,应该不在他的预料当中。 “我离得近,先和人一起到门的附近。宋哥你如果先进去,要小心他偷袭。”陆遥赶忙嘱咐,同时启动了车辆,准备出发。 虽然在确认了目标以后她早就可以接近现场,但毕竟陆遥的车上还坐着一个唐千。 即使陆遥有自信能够保护自己甚至直接帮上忙,但要在接近危险中央的同时额外保护一个特别有想法的证人。她自己是有这个胆量执行,但别人可没这个胆量批准,带来一个唐千让他一直待在防弹玻璃的车上,已经是请示来最大的妥协。 此时,宋乔雨已经走进了工厂的内部。 被废弃搁置的工厂到处都是一片狼藉,仪器的零件随地乱丢,地上的杂物时不时就能绊人一跤,上面还都铺满了一层薄灰,连带着整个区域都显得更加阴沉。 只有零件金属的外壳能反射到外头的路灯漏进来的一点光。 爆炸的余波在声音上已然静止,但影响力仍未罢休,相比整个空阔的空间,手电筒的光束显得很是渺小,能造成的最大不同或许就是能照现出丁达尔效应导致的空气中微小的颗粒,但也就能显得空间更加浑浊。 一切都寂静无声,似乎这里其实从来不曾有人来过。而环顾四周,确实也不像哪里有匆忙逃窜的活物。 从宋乔雨现在的位置看去,只能看到一处爆炸产生的豁口,就在视线以内的几十米以外。 “就在刚刚,有一个监控显示,戚泰初出来了。现在就证实了他确实在这里,他抬头看到了摄像头的位置,直接用枪打坏了一个。我们现在暂时不知道他究竟是出去了还是又折了回来。”陆遥再次更新了最近的情况,“和那片街连通的摄像头现在没有其他的动静。” 一直注意着监控的警员看到了最直白的景象, 几场爆炸造成了更多的可能性。现在,这片工厂附近的区域已经不再封闭,而每当戚泰初造成一次爆炸,他逃离的路线就多了一重。 也就是说,他凭借自己携带的炸弹的数量,把这一摊浑水搅乱了许多。 然后紧接着,不知名的方向又是一声巨响。 回音在宽敞的工厂中震荡,同时也传到了外头,如同一波又一波的声浪从内而外的席卷而来。 爆炸成了一种常态的时候,它给人的冲击力也大大的缩小了。 陆遥沉默了片刻,突然再次开口:“我现在怀疑,之前的几场爆炸很可能并不只是一个地方发生的。他有可能提前在这里准备了更多的炸弹,而且在同一个时间点引爆了多个,只是为了混淆不同的出口。” 宋乔雨也在这时绕着工厂走了几十米的距离,看到了另外两个炸弹炸塌的围墙,一些焦黑的纸张残渣,以及不远处一个放在墙边的褐色袋子,一时有些沉默。 明摆着,那就是炸弹的来源。 这算是什么?量变引起质变?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种方法不算聪明,但相当的简单粗暴。宋乔雨这么不会联想的人都已经想象出,戚泰初拎着跟购物袋似的大包小包的炸弹袋,借助工具爬上墙壁,并且围着周围的一圈,时不时随意扔一袋进行布置的情景了。 “他又出现了,和之前一样,打碎了监控摄像头。” 虽然方法的收益不高,但毫无疑问,每一次的扩张都增加了追查的难度。每一次爆炸都会创造一个新的出口,而周边可以存在的的行进方向也会被重新定义。 为了解决被七拐八拐的街道封闭困住的问题,戚泰初显然采用了最直接的方法——暴力解决问题。 从某种角度上论证,他确实也算个奇才。起码光是炸弹的存量,布置炸弹跟玩一样以及搬运这么多袋子的艰辛,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的。 “所以他选择在这里停留也是有理由的。”陆遥这才恍然,“因为工厂地图上就看的出,面积足够大。以这个面积为基础,他每炸毁一次围墙,每打碎一个监控摄像头,不被监视的活动范围就会扩大一份,然后等人追过来以后,他就能伺机从任意的入口逃走。” 炸弹的当量也确实是恰好能炸碎墙壁的水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因为这个缘故,大概可以在谴责戚泰初铺张浪费的同时,给他安一个节俭大使的矛盾称号。 第八十一章 炸弹 戚泰初的选择是简明而理智的。他不可能在警员的围捕下杀出一条血路,因此选择了避战,在自己创造的混乱中寻找出路。 “这样一来,戚泰初可能逃走的路线多了很多可能。”陆遥已经到了刚才宋乔雨驻留的铁门外,和几个赶来支援的警员一起。 “包围圈不好随便的缩小,因为他有不同的逃跑方式。而且介于按照常理,戚泰初应该携带着能够帮助爬墙的道具,我们甚至还要注意园区封闭的墙上会不会有动静。需要的人手比原本的预计多出了很多。” 这并不是难以预计的结果。毕竟整个园区确实是一个极大的饵料,把戚泰初勾引到这里虽然显得相当简单,但也是因为这里路况复杂,出口无数,戚泰初有许多逃离的方法,也容易混迹在人群当中离开。 三队的计划让戚泰初从几百号凑热闹的可疑对象当中脱颖而出,但戚泰初也自有自己的应对方式,以蛮力把事情进一步的复杂化,走向了更有利于他的道路,也很符合这个人固有的风格。 它是合适的吸引对象,但同时也是一个适合隐藏逃跑的地方,这才能够引得戚泰初愿意铤而走险。 如果把地址细致到某栋大楼几层几号房的哪个洗手间的第几个坑位,戚泰初得是傻了才会赶来送人头。只有这份场景的泛化才能降低警惕性,因此造成隐患也不足为奇。 “宋哥,要是他真的能随便攀岩走壁,你能跟上吗?”陆遥认真提问,这也确实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宋乔雨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干脆的否定:“我不是壁虎,也不是蝙蝠侠。” 虽然确实身手不凡,但他毕竟既没有超能力,也没有玄乎的高科技设备——连攀岩最基本使用的绳索都没有。 “但我觉得你们可能把戚泰初想的太神奇了,他做出这种决定,应该也是走投无路。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会采取常规的方法。” 毕竟谁也想不到,戚泰初现在居然才用了这种玩法。 戚泰初可能在楼里,也可能到了某个被自己打破监控的街道上。而注意监控的人也不可能在发现端倪的下一秒就把信息交在宋乔雨手上,而现在戚泰初的作为也在持续的进行。 工厂内部也分有几十个房间,现在的宋乔雨最多只是绕着工厂的外围前进,因为内部的结构并不明了。 障碍物不仅可以隐藏自己,也可能隐藏着敌人。 而在没有监控摄像头提供信息的时候,走的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 “唐千,你在车上等我一下。”陆遥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跟唐千交代了一句,自己跳下了车。 她径直走向了之前冲向墙壁的车上。 “小陆,怎么了?”一旁守在门口的警员过来问了一句。支援的大多是二队的警员,办公室和三队仅隔了一堵墙,彼此都熟悉的很,尤其陆遥从一开始就自来熟,和谁都呢个说上几句话。 方才来了四个附近没有必须要盯梢堵截的场所才能赶来的警员。而其中的两人进去寻找独自探索的宋乔雨,两个人就干脆留在这里,一是保护重要的证人,二是看住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门。 陆遥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指向车上,示意同伴看住身后这位暂且安分的唐同学。 别人是不懂为什么三队的人这样慎重的对待这个看上去过于听话的年轻证人,又为什么要冒着风险把他带到现场。但三队自有自己并不公开的秘密,陆遥的靠谱又因为最近几个月多次在隔壁的帮忙得到了验证,因此警员也接受了这份托付的任务,但同样忍不住有些好奇。 “小兄弟。”警员和煦的和唐千打了招呼,“放心,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很快就结束了。” 唐千不动声色,点了点头。但其实他也知道这是个善意的谎言,是警方为了让配合计划的证人不会过于害怕惯用的技巧。 此时,陆遥已经走到了车辆的附近。 这辆车的存在显得有些奇怪,即使它的行动短暂的吸引了宋乔雨的注意力,但也只是一瞬间。只有这么点作用,还不如扔一块石子出来来的痛快,何必特意布置让这么大一辆车自动启动的装置? 直觉告诉陆遥,这里面可能有别的玄机,并不只是。 车头已经在撞击下瘪下去一块,其余的地方大致完好。陆遥也不客气,抬手朝损伤最严重的门对面的门锁部位开了一枪,硬生生的把门弄松了开来。 既然刚才这样的撞击都没有造成什么变化,仅仅是开一枪也不至于造成太大的问题。 门里的场景在开门前后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能更真切的看到座椅的材质,和里面确实空旷的内饰。陆遥大胆的探头往里看去,摸了摸车座椅的真皮,并且往下看去。 她看到了一个棕色的袋子,神情一凛。 “宋哥,你刚才看到的可能是炸弹袋的袋子,是不是褐色方形的礼品袋,牛皮纸的质地?”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以后,她终于没那么放肆随意了,倒退了几步,远离了这辆车。 “发现了什么?”警员见她回来,很是好奇。 “那里面有颗炸弹。”脱离了最危险的范围,陆遥就装起来了。 她这句话说的和发现车里有把小葱似的,往后随手指了指,搞得警员差点怀疑她在开玩笑。 但在发现陆遥从车尾箱拿出了一个防爆箱以后,也就意识到了是真的存在这样的危险。 陆遥虽然拿出了防爆箱,但也没有轻举妄动,冲着耳麦喊话:“宋哥?听见了吗?我们这边有点问题。大概他的本意是要借着装在墙上的冲击力引爆炸弹,好转移的你的注意力。但是因为你阻止了它直接的冲撞,计算的震动大小没有满足引爆的需求。” “我没聋。”宋乔雨还有时间抽空回复,但因为怕被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戚泰初首先发现位置,声音压得很小,“所以呢?要我做什么。” “那个车里的坐垫都是易燃物,炸弹当量不明,放任它爆炸连带着车一起炸了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而且,以他之前的‘战绩’也可能跑到这附近,用引爆炸弹来要挟抓他的人。”陆遥转头看向自己刚才探看过的地方,吞了一口唾沫,“当然要以防万一,但就怕戚泰初手上有引爆的设备。宋哥,你能看见戚泰初这个人的时候赶紧告诉我,我冲过去把这妖孽给收了!提前让他引爆个寂寞。” 陆遥的大胆是毫无疑问的,但她的执行力也是一绝,并不仅仅是一个文职人员。 有的时候,她表现出的害怕情绪简直像是一种对他人的安慰。 第八十二章 大胆 现在,事态变得不一样了。 戚泰初自己或许也不知道,自己一个失败的布置确实给警方带来了额外的顾虑。虽然陆遥也不是不能猜到这一点,但以一个警察的立场,不得不考虑到会不会存在其他的问题。 比如刚才示警的枪声,虽然陆遥做的爽快,但也不完全是没有考虑的做出这样的决定。所有提示的声音都可能给戚泰初提供有关警方布置的线索,比如发现他们目前的进展状况,做出更理智的选择。 陆遥一向习惯了口无遮拦,指不定一着急就给来一句“添麻烦的家伙赶紧麻溜滚蛋”,造成严重的公权力信誉受损事件,所有并不擅长对人的辞令交流。况且即使心平气和,她也并没有把握不着痕迹的对群众产生正面的劝导效果。 虽然也不是不能远程求助擅长此道的邵梓,但总归这种麻烦是是弊大于利,不如简简单单,应有尽有。 枪声也确实是很好的警示。一般群众会畏惧这种声音从而主动配合离开,但如果这里真有不要命的好事者,无论什么通告或者警示都无法阻止这样的人探求究竟。 正因如此,虽然直接撤离,转移包围圈是方便的选择,但如果能解决全部的后患也能有个完整的交代。 而在无法确定会不会对这种不要命的人造成伤害的情况下,也不得不做出最谨慎的选择。 作为警察,保护总比破坏要来的困难。 “其实按照我的推测,戚泰初原来的想法应该是这样。”陆遥稳住心态,捋了捋思路,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他想要控制车辆冲撞墙壁,引发爆炸的同时自己引爆其他的炸弹,这样能够掩饰爆炸的声响,方便他在警方察觉之前布置出更多的豁口。但是,宋哥的做法让他这个计划失败了,他就不得不直接引爆炸弹,才让我们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目的。他本人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对我们是一种限制,但我们不得不考虑他发觉这件事,并且用来要挟我们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一个电话打进了陆遥的手机。陆遥总共有四个手机,收藏用一个,实际用三个。各种高级的操作集中在一个宝贝上,一个生活用机早被关闭,另一个就是专门接听工作电话的手机,在这种时候,也只有紧急的事才会有人找到她的头上。 “小陆,”打来电话的是目前在其他地方的邵梓,他的语速很快,“网上流传着一个直播间id号码,我去看了一下,你们在的工厂有人在直播拍摄发生的情况。” “啊这……”陆遥很是惊讶,“宋哥之前是说遇到一个来着……他现在在哪?” “说是撬进了一个建筑物,正在带‘观众老爷’们看废弃园区的……内饰?”邵梓不能理解,眉头都皱了起来,“你们年轻人还喜欢看这种灰不溜秋的东西?” 其实邵梓也说不上年长,只是单纯觉得代沟让自己和现在被定义为年轻的一代搭不上界——当然,是除开装扮衣饰以后的其他方面。 陆遥已经找到了对应的直播,确认了信息:“好像确实是宋哥之前看到的那个人……只是确认位置的话需要时间。” 在戚泰初被发觉以后,所有的警力自然会集中在工厂附近的摄像头上,其他七十八个人识相的离开的早,有些在周围发现了警察,因此觉得自己相当安全而恋恋不舍的也在赶来支援的警员顺带的劝导下离去。 但留在这,还以这种事为噱头非要一探究竟的……陆遥实在是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想的。 “会不会是录播?提前发觉时事热点来看看情况,发现危险跑了就把存货拿出来?”她还存着侥幸心理。 “刚才他说听到了好几声爆炸的声音,就在不远处,过会儿没声了带着人去看看。”邵梓都看无语了,冷声道,“心大的都能养鱼了吧?左右心室各一条,把他逮到了一边清蒸一边红烧。” 不怪邵梓生气,自己半个小徒弟负责的案子出了这种半路不知道从哪杀出来的猪队友,直播间不封的唯一理由就是为了这位胆大包天的主播的小命着想。邵梓平时看上去很是温和,但到了纠结和护短的时候极容易发作。 主播现在背后的景象确实如邵梓所说,是灰扑扑的一片墙壁,唯一的特质就是那是一个墙角,还隐约看得见窗户的边框。窗外是一片漆黑,主播也拿着手电筒,但也不至于专门往外照,反而是为了自己口中的“观众老爷”的注意力炫耀着墙壁上的东西。 例如积灰的电线,偶尔发现的螺丝钉……饶是陆遥也是对什么东西都感兴趣的好奇宝宝,也弄不明白怎么连这种东西都能引起人在弹幕上刷屏的注意。 “好勒,我们现在看到了工厂的二楼。这里的摆设可不少!观众老爷们,我先来过一遍,想再仔细看什么在弹幕里刷起来啊!”主播笑的合不拢嘴,显然收获颇丰,“能刷个礼物弹幕会更容易被看见哦~” 他的手电筒在二楼空荡的房间里随意一晃,镜头也跟着大幅度的漂移,最终还是停留在自己那张大脸上,还满脸堆笑,脸上的肉都挤在了一起。明摆着就只想勾起人的好奇心,好让自己得到感兴趣的朋友刷的礼物。 “主播已经回本了,今天特别特别开心啊!就图一个大伙乐呵开心,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欲拒还迎,好虚伪!”陆遥做出了冷酷的评价,但也连忙把邵梓赶跑,“邵哥,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无论怎样,他另有任务,确实不适合在这里多费心思。 “但是现在看不出有什么特点,灯光还这么不清晰,这附近的地方不都长这样?”唐千也凑了过来。 他也很意外。三队这批人想方设法瞒了自己好几个礼拜的案情,现在却任由他全程了解最新的进展。这几乎让他有点受宠若惊了,乃至于怀疑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能明说的阴谋诡计。 也确实,这片园区整个都是半废弃的状态,只有少部分的地方平时有人经过,哪哪都没什么区别。现在也不过是能排除只有一层的建筑物罢了。 “只要我们运气好了一些……应该不会影响到太多。” 陆遥虽然是这样说,但总归有些心虚。毕竟刚才宋乔雨遇到那个主播的地方距离这里并不远,三辆事先排查的轿车都在他们划定的中央区域里,而那位主播也从那里路过。再加上他直播里听到的爆炸声显然非常清晰…… 突然,主播惊喜的声音吓了人一跳。 “感谢这位叫做金秋岁月的朋友送来的黄金礼花!大哥——大哥您说要看哪,我给您转镜头。” 连做戏的矜持都荡然无存了。 黄金礼花是平台价值一万元的礼品。 “这名字听着像个中年人啊。”陆遥咋舌,“就像喜欢用什么‘荷塘月色’、‘风轻云淡’名字的长辈,头像还得是个盆景或者风景照什么的……” 点进头像,还真是个风景。不过是一片金黄的秋叶,应该是主人的实拍,叶角还有点微卷。 “老板大气!老板的名字真好听!!老板洪福齐天!!!”主播大概是算完了帐,已经激动的口不择言了,“老板老板,您想要看哪边?” 旁边划过一个金色的弹幕,显然来自那位刚刚刷了大额礼物的老板。 【看看声音传来的方向。】 “中年人也喜欢这些?”陆遥有些惊奇,但很快觉察到了要素,“等等,要是这样……” “好嘞!”主播喜洋洋的把自拍杆举起,一转头就小步跑的飞快,只差直接飞到了窗旁,“您看?其实也看不出什么,不然我早就带着兄弟们来瞅瞅了。” 从观众老爷到大伙,从大伙现在到兄弟,这主播自来熟的速度让陆遥都自愧弗如。 就差直接管老板叫爹了。大概是平时真没见过这么多的围观群众,被流量迷晕了头。 但不晕头,一般人也不会在听到枪声和爆炸声以后还胆大到在园区里四处乱走,足以见得财帛动人心。 “爆炸方向大体在工厂的四周,也就是说,这个主播看的方向很可能就能见到宋哥所在的工厂和周围的建筑!”陆遥低头分析着主播直播录像上的内容,“应该就是这个。靠,真挺近的。” 她也顾不得素质了。 卫星图能显示出建筑物一部分的轮廓,以一个立体的形状呈现以后,也便于区分不同角度能看到的内容。 “就在东偏北三十度左右的方向!”陆遥操作的手突然不动了,倒吸了一口冷气,“完蛋,根据监控的内容,他面对的地面不远处还真有一个豁口。” 在这期间,已经有不同的炸弹在不同的地方被引爆,当量也完全一致,摆明了就是告诉看着监控的警察——爷就是要没有路也要创造出路来。 “希望别这么背吧……”陆遥喃喃道,“小刘哥还没在,宋哥也挺欧。” 第八十三章 寻找 “好,现在我们就按照老板的要求,再往上一层!” 陆遥倒是喜闻乐见:“上上上,越上越安全,戚泰初总不至于一个兴致起来把这栋楼都给炸了吧?” 说着还鼓励性质的给这位主播送上一朵免费的小雏菊。 “你平时也看直播?”唐千无意间瞥到这位陆警官极其惊人的账户余额,感到有些惊悚。 “看!怎么不看?”陆遥乐颠颠的,“打游戏的主播这么多,还可以偶尔看看小姐姐跳舞……咳咳,说正事。” 她开了麦,继续向宋乔雨通报:“那位主播兄弟上了楼,宋哥,祈祷一下那位大老板不要停下指挥向上攀登的兴致吧!还有让戚泰初别边走边撒炸弹,就靠你的欧气了。” 宋乔雨觉得“撒”这个字用的很精髓,但同时发问:“为什么要我来祈祷?” “因为你脸真的很白。”陆遥声音极度诚恳,活像是信了什么教,“运气和小刘哥简直天差地别……” 说的好像她和刘澈也是老相识一样。 有些时候,陆遥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大好青年,对玄学的笃信几乎是没来由的深沉而真挚——或许是因为抽卡游戏玩多了的缘故,总会让人对不切实际的理论有些不切实际的指望,难以避免。 宋乔雨不明白,甚至顺手疑惑的借着枪上平滑部分金属的反光照了照自己的脸,检验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肤色太白。虽然答案并不清晰,毕竟他目前的知识面并没有涉及这里面蕴含着的真实意义。 “我快受不了了。再折腾下去,我待会就要搞点事情出来。”陆遥开完玩笑,低头恶狠狠的继续鼓捣着自己的电脑设备,试图摆出一副标准的恶人嘴脸。 但任务还在继续,宋乔雨照手枪上“镜子”的动作也只延续了两秒。 没有发现附近有其他的动静,宋乔雨继续在黑暗当中往前探勘。 他现在身处于工厂的主要建筑当中,脱离了无尽绕圈的寻找旅程,和两名刚才赶过来支援的警员分头行动。 和周边的建筑相同,这里分为四层,第一层第二层的高度和面积都比较大,或许是为了容纳更为庞大的仪器装置才特别设计的特别层高。这片工厂区域大成这样而且构造复杂,在内部也一眼望不见另一头,或许半数要归功于这部分实用面积的改造。 不知道是因为通风还是什么其他的理由,工厂的高层不仅每个房间都开了巨大的窗户,独立的天台更是数不胜数,让人怀疑在工厂没被弃用的时候,万一下了暴雨,工厂里的工人是不是得要感受在空中楼阁里被“水漫金山”的滋味。 兴许当时也配套设有更多遮雨的棚子?不过现在也不得而知了。 戚泰初选地方选的也算巧妙。这里正是这一整片最大的两个工厂之一,里面的摄像头早已被迁移走,剩下因为型号太旧被抛弃在原处的也停工许久,临时想要开启都不行。 他显然是有意想要隐藏行踪,除了在之前破开几堵墙壁,并且摧毁监控摄像头以外,本人根本没在警员眼皮底子下现身。三位警员得出了一致的结论,戚泰初现在应该悄无声息的躲在工厂的某个角落,等待和预计着怎样混人耳目,逃出生天。 “他不敢拖太久。” 这是他执行任务惯有的直觉。即使再怎么不会发散联想的人,在反复执行了无数次杀人的任务以后,虽然大都是听从搭档的指引,也必然对应该做的事有一定的了解和了解的自信。 他也确信,无论是怎样的人,都无法在自己的眼皮底子下藏的好好的。在外头的警员是为了防止戚泰初直接闯出大门逃走,而他正是驱赶出这只“老鼠”的“猫”。 没有人比他更有这样的自信。 作为一个曾经的战士,他能在飞沙走石或是草木窸窣的战场分辨出人的每一寸呼吸,自然也能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发觉人的动静。 比如现在。 长久的寂静让原本因为爆炸而扬尘的厂房沉寂了下来,空气中的尘埃也纷纷降落,不再暴动似的四散纷飞。 宋乔雨猛然抬头,暂且收起戒备的姿势,看向头顶的方向。 他听到了微弱的脚步声。 找到了。 这声音极其轻微,显现出它的主人在有意克制着发出动静。但在寂静的衬托之下,好巧不巧,每一点声波的震动都会被放到最大。 但这种察觉也有限制。 厚实的墙体毕竟不是吃干饭的摆设,隔音虽然不算太好,但如果让人隔着两堵以上的水泥都听得到声音,那应该也不用混了。好巧不巧,宋乔雨确实是个运气不错的家伙。悄悄潜行的人现在应该正在他头顶的天花板之上,二层同一间的位置,这才能让他透过墙体察觉到这样轻微的声响。 宋乔雨倒不担心自己行走的声音被上面的人发现——毕竟自己并没有踩在天花板上,而上层的人现在步调也并没有明显的变化。 他只是细心倾听着脚步的走向,紧跟着往前挪移的同时,静肃的通知同僚前来支援,最好能堵住各个楼梯的出口。 戚泰初面对的也只是一片空白——他知道自己该要逃离,但并不明了自己目前将要面对多少的警力。 但出人意料的是,不过半分钟以后,楼上传来的脚步就加快了。 他的动作让人始料未及,宋乔雨也只能暂时顺着声音的方向快步走去。 为什么戚泰初会发觉异样?这样的疑虑在宋乔雨的脑海中闪过,但也来不及细想,边走边听,边静默的传达消息已经占据他大半的思绪。 宋乔雨相信自己不是没有自行猜测的能力,毕竟他有个被奉为传说的母亲,自己也确实不应该真的资质愚钝。 只是他曾经并没有这种习惯,因为在任务中有极其优秀的观察手搭档的存在,不需要也许会产生异议的多余想法——宋乔雨坚信,这只是代表自己比较慢热,而不是真的无能为力。 所以,现在的他也试图用自己最后的一点大脑“cpu”来寻找一个答案。 为什么戚泰初会察觉到异样? 为什么他会突然改变方向? 他现在想要做什么? 工厂内外在宋乔雨的脑海中重建。他是一个狙击手,需要掌握自己和目标的距离,风向,最佳的时机。这种地形关系的建立是必不可少的——也是少有的不能全由自己搭档辅助完成的要素。 左侧有一个楼梯口,右边的远处也有一个,但两个都在刚才两位支援的警员赶去堵截的楼梯口的另一个方向,和宋乔雨听到最初的动静方向恰恰相反。 按照一般的思路,他应该在那里准备堵截戚泰初,让他无法如愿逃出。戚泰初如果要想方设法的逃走,他也必然要关注这座建筑的全貌,寻找最适合逃离的方向。 但戚泰初为什么会刚好有了这样从他的角度看来最优的反应? 就像是一道灵光,突然闪现在脑海当中,绽放出了思维的火花。 宋乔雨停下了脚步,一时有些怔然的看向自己的前方。 旋即他不再犹豫,骤然关闭了手电筒,任由自己置身于完全的黑暗当中。 第八十四章 高楼 问题的关键点,是光。 或者说是光源。 戚泰初找到方向和意识到问题,都是由于这个奇妙的存在。 它难以避免的无处不在,又难以避免的有着强弱之分。 整个工厂里一片漆黑,所有人都依靠着手电筒的灯光寻找着方向。 而在这样黑暗的场景下,光也同时是标记着自己位置的危险记号——因为本身建筑的特性,外界的光能被轻易的捕捉到,即使观察者身处建筑内部。 正如之前排查出戚泰初所在的过程,黑暗中的每一寸光源都弥足珍贵。 只有适应黑暗的人,才会明白光明的特别之处。 戚泰初相当熟悉光影,可以从光影的动态中发觉异常,从明暗的变化中察觉到光源位置和方向的改变。 守在附近的警员就是一个极好的“工具”,他们突然的移动意味着他们持有的光源的异动,明暗的变化就像是一串代码,被自然解析为一种真切的信息。 而当戚泰初从四处漏光的二楼发觉这种动态以后,就知道或许这些警员已经别有动向,他应该尽快进行下一步的逃跑。 越是黑暗,越是显眼,越是戚泰初最享受的战场。 戚泰初提前离开的举动并不是偶然,他发觉了这些伎俩的最终目的。这回,是借用光的特性的三队班门弄斧了。 这样看来。他的炸弹还真不是随地乱撒。因为他既然能通过明暗确定光源的位置,也具有能够分辨不同视野角度的能力,这才能在第一时间找出摄像头的位置。这不是运气,也不是不得已而为之,而是早先就有的实力。 曾经身为雇佣兵的戚泰初,也有着自己特殊的技能。 光影和视野同样分不开,都需要对空间完全的掌握才能达到效果。 为了确保最少的使用造成最好的效果,摄像头的布置不可能毫无道理,必然有所谓的“最佳位置”。 但同时,这份节约也可能造成另外的麻烦,比如擅长这种规则的人,正巧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反过来利用这种“道理”。 想必戚泰初能在多次犯案中极少被拍到,也是因为提前了解了相应场所的结构,对摄像头的位置心里有数。 这不仅仅是作为他同伙的“策划者”的功劳,也是由于他杀人以外的另一个技能。 来无影去无踪,在一个布满监控摄像头的都市里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 在白天他这样的优势并不明显,但到了晚上,这样特殊的技能就是他借助光影脱离视野的利器。 而关掉了手电筒的宋乔雨,便让自己脱离了这个掌控范围之中。 但如果光源突然减少,戚泰初也大概率会察觉到这个事实,并且产生警惕。身为抓人的警员,置身于这座工厂建筑以内,没有人有其他理由会突然关掉自己的手电筒。 毕竟这是提供视野的道具——人总是依赖着光明生存的生物,这点无论对什么人都是一样的。 但这也是唯一的方法了。 宋乔雨眯了眯眼,很快让自己的瞳孔适应了更加阴沉的工厂。 虽然不至于达到夜视仪的效果,但基本辨认物体形状还是没有问题的,即使在过度的黑暗当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毕竟本职是个狙击手,视力不好也干不了这活。 所以,戚泰初下一步会想要做什么? 他不是一个会走寻常路的杀手:正常人不仅不会杀人,就算是正常的杀手也不会把量产似的炸弹当做数不清的道具。他的目的是不惜一切代价逃走,那么,他会走哪条路?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远处的一个方向,照来了一束绝对难以忽视的强光。 陆遥适时作声,恶狠狠道:“是那个傻缺主播!他爬高以后发现了一个爆炸坍塌的墙体,开了自己买的什么黑科技强光手电筒,说要带着老板一探究竟!” 宋乔雨有如五雷轰顶,暗骂一声,这个作死鬼究竟有没有一点底线? “还好还好。”陆遥观察着事态的进展,好不容易舒了一口气,又忿忿不平,“老板又刷了一万块,指示他继续爬高看看有没有别的地方,他喜滋滋迈着小碎步就上去了……平台能不能把他收入给没收了啊?这家伙这么赚钱我真看不下去,玩的是他的命,烦的是我们的心!” 毕竟戚泰初要逃跑,应该不会自投罗网,反而大费周章的自己爬上高楼,让自己陷入被动被定位包围的状态。 然而世事难料。 这位玩命主播的嗓音可真够响亮,在三楼顶上嚷嚷的这么远的距离都听得到,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他唾沫横飞的场面。 “观众朋友们!按照老板的要求我们现在已经到了三楼,让我们来看看……” 他话音还未落,远处传来了咚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刚才又有事情发生!”主播兴奋极了,左右探看,“哪呢?我们来找找,大家集中注意力哈!” 地球ol简直被他玩成了一个大型探险游戏。 陆遥现在就是非常后悔,原本为了围捕戚泰初抽不出人手管他,但没想到一个人作死的行为居然会没有任何底线,甚至能胆大到这种程度。 人的潜力确实很难发挥到极限,但相应的也不存在底线。换而言之,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为的变数能制造多少的麻烦。 “宋哥,你那边什么情况?”陆遥也急了,“刚才掉了什么东西,你这个角度看得到吗?” 宋乔雨来不及多做解释,深吸了一口气。 “不是个东西!” “不是什么……东西?”陆遥有些懵了,“宋哥,我第一次见你直接的开口骂人。” “我是说,掉下来的是个人!”宋乔雨在急忙之中抽空压低声音道,“对了,你可以趁机把那个炸弹收起来了。戚泰初现在没空做手脚!” 在他的视野当中,更大的麻烦出现了。 戚泰初不走寻常路,从二楼一跃而下,再不遮掩自己的行踪,就这么在宋乔雨的不远处飞奔出去。 “我去追!” 宋乔雨还抱着那位胆大包天的主播不会造成影响的希望。 但现在事与愿违反而成了大概率的事件——在这个时机动身,戚泰初自有他的目的。如果说和那个搞出大动静的家伙没有关系,那才叫奇怪。 怪就怪在他的动机实在和先前的推测不符?难道他真的昏了头,瞒住行踪这么久,真正逃跑前却要主动让自己陷入包围圈以内? 陆遥还紧张的注视着直播的屏幕,同时留神监控摄像的信息,里面有没有出现宋乔雨和戚泰初的身影,却发现在某个瞬间,直播间的声音和画面突然全部消失了。 只是闪烁了一下,那位主播的话音刚刚落下,连多余的声音都没有发出。然后屏幕上闪出了广告和一行大字——主播目前不在,看看新鲜视频吧~ 陆遥对这种情景不陌生。 “宋哥,直播画面没了!你那边怎么样?!” “不怎么样。” 说着,宋乔雨停下了脚步,神情凝重,站定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第八十五章 恶鬼 戚泰初站在宋乔雨的面前。 现在,他的面容再没有任何掩饰。除了那双被所有人反复提及的特殊的眼睛,他的长相相当惹人注目,鼻梁很高,五官硬朗,只是脸颊的位置横着难以忽视的伤疤,让他凭空多了几分凶相。 那道疤宋乔雨倒是知道存在——在他的熟人给来的资料中就有着这样的描述。只是一直也没有验证的机会,毕竟这是太过特别的外貌特征,也刚好能藏在口罩之下。 “我以为我遇到了一个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没想到却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杂鱼。” 宋乔雨沉默不语,被描述成杂鱼倒也不恼,看着戚泰初进行这样危险又荒谬的独角戏。 也不知道现在是谁更像恶鬼。 “我已经有了人质,对你并不关心。”戚泰初把手枪逼近了人质的脑袋,动作干净利索,另一只手稳稳压制住终于知道什么是惊惧的那位人质,冷声道,“那个大放厥词的家伙在哪?叫他出来!如果他不出现,这东西就没命了,让他不要藏头露尾,赶紧出来见我。” 人质在他眼中,只是个东西罢了。 “戚泰初不是想要直接逃走,他另有目的……”陆遥在耳机的另一头喃喃道。 后退了一步以后,宋乔雨抬手示意自己手上现在并没有枪械——在发现事情不对之前,他就把手枪暂且藏了起来,起码可以避免被要求赤手空拳的窘境。 即使迟钝如他,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戚泰初根本不是想要逃走,他想要面对的是唐桦,因为他确确实实把诱饵当了真,甚至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的怀疑。 他相信这个布局里有唐桦的手笔,到目前为止都坚持着这个判断。 从这种角度判断,他也有够执著,也有够自负——自负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错。 哪怕以命换命,哪怕自己的恶行被公诸于世,他都要除去这一个人的存在。在这之前,所有的预想都是戚泰初被引上钩,反应过来自己被包围以后试图逃跑。但这样大费周章的布置,竟然只是戚泰初自己笨拙又孤注一掷的引蛇出洞。 为了一个特定的目标。最初他的目的或许是凭借自己的身手趁机劫持一个警员,但一个更弱小的目标毫无疑问的更符合他的计划。 唐桦这个人对他的影响力,远比想象中的要多得多。与此同时,他也把宋乔雨看的太轻。 “还是说,他真的已经死了?” 宋乔雨神情一滞,毕竟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因为这在戚泰初眼中或许也是一种答案。作为一个不太会编谎话的人,他对自己的本事目前到了什么位置很有几分了解。 “不对。”戚泰初又自己否决了这个答案,穷极倨傲的摇了摇头,“那些事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自负也是一种资本,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戚泰初还算有点脑子,但有的并不彻底,部分的区域可能出了一点问题,以致于钻牛角尖钻到了底。 “你……”宋乔雨也不敢继续沉默了,满脑子都是自己几天临时灌进去的书本内容,打算尝试以一个正常刑警的角度发言,让戚泰初放松警惕,略加思索,并沉声道,“你冷静,不要冲动,想想……想想你的家人?” 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虽然吐字清晰,正经八百,却有种莫名的违和。放在这样的场景下,更显得有些尴尬。 这是绝对的错误答案。 如果参加考试,他一定是那个在“仰天大学出门去”后填写“归来倚杖自叹息”的学生,还自我感觉“对仗工整”,极为良好。如果不是军校的分数线和他在体育方面的加分让这位爷不用在语文方面太过用功,他恐怕应该是语文老师最为头疼的那一类学生,再教几届也难以忘怀。 情急之下的反应全凭本能,用的全是书本上学来的技巧,没有丝毫情感——要是正常的技巧还好,偏偏他又不太正常。 “宋哥!”救星的声音终于从耳机中传来,陆遥也差不多弄清楚了情况,“你别说了,开手机,我现在打电话过去,你记得开个外放!” 宋乔雨很是赞同,这辈子都没这么偏爱过自己除了看电子书碰也懒得碰的手机,动作比千百次练就的组装枪械的速度还要快,几乎突破的人体的极限。 站在他对面的戚泰初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原来不是个杂鱼。”戚泰初眼见着面前的景象,一时皱起了眉头。 掏个手机都能引起对方的警惕,陆遥要是亲眼见了也得再拍七八个彩虹屁。但宋乔雨也没心情受宠若惊,都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你的名字是叫戚泰初,对吗?”陆遥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 “你是谁?我要找那个网上发贴的家伙,叫他出来!” 陆遥刻意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自己身旁安坐着的唐千,看看这位打定主意看戏了的年轻大爷耸了耸肩,然后自己开口。 “这个我们可不知道。大哥,突然接到报警,说是这个地方有杀人案的线索,我们警方也很难办的好不好?”陆遥也学会了做戏的伎俩,极其迫真的委屈道。 戚泰初似乎把这种话术视作了意料之中的敷衍,冷声道:“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立刻就能查清楚实名认证的账号ip?别装傻充愣了!” 陆遥于是耍起了无赖:“好嘛!你这是强词夺理,谁告诉你一定就能查得到的,嗯?警察又不是神仙,那我就告诉你一个我们知道的内容……” “你别废话!”戚泰初终于忍耐不住了,张口斥道,“有什么就说出来,小心我结果了这个东西的小命!” “我们找过去,发现ip的地址不在国内,应该是套了很多重虚拟机,信号中转了许多次——不知道你懂不懂这个概念,意思就是在电脑里创造了一个模拟器一样的设备,再在设备里套了另一个设备……”陆遥说话的速度不疾不徐,但胜在有那么一点间断性的插入,让本来并不多的话语一下子扩长了许多,架势几乎要给人催眠。 戚泰初为了得到一个答案,实际上也没心情乱动,只能洗耳恭听,把这位啰嗦的警官这样的话语当作一种习惯性的常态。 结合陆遥之前说话的风格,也不太显得突兀。 “然后呢,关于实名方面,我们呢也做了很详细的工作,然后你猜怎么着?”陆遥编的兴致勃勃,“实名的身份证是一个老大爷!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还在和隔壁的老头老太太搓麻将,打过去就听见远处山崩海啸似的一声“胡了”! 人家可都九十多啦,肯定不会说那种话的嘛。一开始啊,我们也以为是不是老大爷的孙子孙女拿他身份证为了玩同一个公司开发的游戏注册的账号,顺便来恶作剧,才有了这么戏剧性的结果,然后调查发现人家一个孤寡老头一个人独居,女儿在海外,外孙子连中文都不会哩!” “……所以呢?”戚泰初也终于忍受不住了,语气几乎都能够听出了狂躁。 “所以啊……”陆遥从容的看了看表,查看了一下文字的信息,也估摸着拖延的时间快到了,想着差不多可以给故事结个尾,“这要么就是老爷子隐私保护做的不到位给别人瞧去了身份证当替罪羊,要么就是乱点什么奇怪的网站中了病毒,外泄了身份证的照片,可找不到人家身上!自然也就不知道……” 她的话音还未落,手持手机同样听着陆遥讲着故事的宋乔雨感到仍然接通的耳机里的噪音,似乎是被敲了敲。 宋乔雨瞬间了然,陆遥在提醒他。应该是支援到了。 他不知道来的人现在在哪,但他知道,既然自己收到了提醒,应该要是主动出击的时刻了。他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在了两处。 戚泰初手上的枪,和混杂在交谈声中的附近的动静。 时间静静的流淌,比起引人注目的滔滔不绝,潜藏在环境里的一点点变化几乎微不可闻。 但戚泰初终究也是拥有战场直觉的人。在某一个刹那,他似乎感受到了危险的存在,瞳孔骤然收缩,再不顾忌陆遥的言语,一个转身试图规避掉来临的危险。 子弹比动作来的要快。 虽然没有打到目标,也就是戚泰初持枪的那只手,但子弹袭来的方向终究让戚泰初避无可避,正擦过他支撑惯用手的肩膀,瞬间造成了一个狰狞的伤口,血液渗出,滴落在地上。 戚泰初吃痛,却没有惨叫出声,也没有完全撒手,反而咬牙强忍,当机立断的用另一只手举起手枪。 短距离以内以非惯用手进行枪击,说来更难,但对在长时间接触这种危险事物的人,成功的概率远大于失败的概率。 与此同时,那位不太受人喜爱的人质也挣脱了束缚,神情惊恐的想要逃离,甚至顾不得看见自己脑后黑洞洞的枪口。 但除了开枪的人、中枪的人和想要自己逃脱的人质,在场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宋乔雨已经趁着戚泰初吃痛停顿的一瞬间,来到了他前方几米的位置。他绕过子弹可能轨迹的位置,擒住了戚泰初的手臂,确保轨迹绝不会透过人质的头顶,向上一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正因如此,成功的几率降低到了零。 咚! 手枪落地。单手受伤又被宋乔雨这样的怪物近身,饶是素来自负的戚泰初也暂且动弹不得。 “好久不见。” 子弹飞来的方向,熟悉的声音充斥在了戚泰初的脑海中,伴随着极有规律的脚步声。 他想要转身看过去,却发现束缚着他的那位“后来被否认的杂鱼”稍微加重了一点力道,让他的伤口愈发痛楚,只得转过头。 穿着黑底白边无袖衫的男人从那里缓缓走来,正亲眼看见戚泰初的狼狈之态,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谁告诉你我们不敢开枪的,只是没到时候罢了。”刘澈多打量了几眼这位老对头的长相,没什么表情,语气像是普通回答问题似的平缓。 走来的援手外表像个花里胡哨的混混,擒住敌手的人看上去更是有种内敛的凶残,被摁住的人更是恨恨不已,场面活像是黑社会的内部交流,都不像是什么好人。 也就地上吓蒙了的前任人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应当被从画面中删除。 第八十六章 揭露 邵梓还有些余怒未消,连收起手机的动作都加诸了更浓烈的情感,甚至一不留神把手机的屏幕放在了和钥匙同样的口袋里。 但意识过来以后,极其讲究的他还是赶忙换了一个口袋,还抬起来在光照范围内看了看有没有刮到边缘,小心检查了一下其中会不会有别的铁制品——虽然自己的手机装上了钢化膜。 即使是钢化膜也是要钱的。成年人,不容易。 “阿邵啊,手机膜坏了可以塞进去报销的,都能理解,都不是坏了一两个手机的人了。”梁安在旁边幽幽说道,“我们在干正事,没时间在意这么多细枝末节,专注,专注。” 邵梓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收好,然后反问道:“你负责报销,我负责解释钥匙划到手机屏幕?你平时抠门的这么离谱也不见干这种事,是要我来替你尝尝鲜?” 这似乎很符合逻辑。 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紧闭的大门,梁安毫不犹豫的直接转移了话题,正色道:“说了多少次,不要打草惊蛇,你看你嚷嚷什么?” “你?!” 这是教科书式的恶人先告状。 他们确实在等着什么。但这不是守株待兔一样无休止的等待,而是有所预计的一个特定的时间。 门里的人意识到事情不对的那个时间。 随着园区里凑热闹的群众纷纷离开,一些见闻也被上传到网络上。警方并没有要求撤离的群众对一切守口如瓶,当然不是为了给辛苦的网警同志们增加工作难度。 一旦那些见闻被上传到网路上,因为夸大其词和媒体炒作被飞快的传播,几乎每一个接入网路的人都能发觉到异样。当然,也包括他们现在守候的这位,他也会被传达到应有的信息。 这位看上去似乎毫无动作,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降临的人。 监控录像显示,他在四个小时以前就下班回了家,现在仍然没有任何动作。 “你猜他出来的时候会是怎么一个表情?”邵梓默念生气伤身的道理,没好气的放下了一时的不悦,“嚯,好大的名头,技术专家,还把公共设施当玩具来骇侵。希望他稍微有点自知之明,见到人麻溜的伏法,我好赶紧去帮小陆的忙。” 邵梓就好像一个等在孩子考场外的焦急家长,整天惦记着一些有的没的。 “只要他不跳楼。”梁安摊了摊手。 见邵梓神色诡异,他又很是无辜,理直气壮道:“我又不是乌鸦嘴。还有人陪着江秋在外面看着呢,连气垫都提前给他备好了。他就算跳楼跳的有技巧一点,采用软着陆的方式,一落地也会发现自己看到了一个打小报告的带着一群能打的。” “喂,我说。”邵梓用胳膊肘捅了捅梁安,小声道,“你到底为什么把人家江医生给带过来,虽然那各种学历当个顾问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多危险,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个文弱书生……” “确实离谱,但我不说。”梁安隐瞒的仍旧是毫无愧疚,显然是料定了邵梓不会追问。 邵梓深吸了一口气。 “行……行。您官大,听您的。” 这个“您”字很有几分脾气。 在这种时候,他也难得觉得莫云晚偷偷摸摸查人资料的行为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上司太狗,有的时候没别的办法,但又不能甘心。 “但关于这个案子,我其实还有一点问题没讲明白。”梁安面不改色,就像说自己早餐多吃了一笼虾饺一样稀松平常,“怎么说呢?你如果要赌,我跟你赌待会开门的家伙会把自己吓得面无人色,看到人就本能性的把门关上,然后又想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把门打开,直接和我们搭话。换句话说,他会不由自主的表现出自己的慌张,然后才想起我们似乎没有把他抓进牢里的证据……” “这也太掉价了。”邵梓皱了皱眉,“不是说是个冷酷的技术型大佬?我每次想象这种家伙都会自动套入‘走岔路了的小陆’十几年后的模板。小陆哪里会这样?” 看得出,邵家长的滤镜实在是不薄。 “赌不赌?我要是输了,庆功宴我来请。”梁安挑了挑眉,“只要有一点不同就算我输。要是和我说的一样,就你来。” “我们是人民警察,赌博不提倡。”邵梓直觉不太妙,干咳了一声,也揭过了话题。 这下算是扯平。 “不对,本来不就该是你请?”邵梓这才反应过来问题,恍然大悟,“我还当什么呢?你上次不也只请一人一个手抓饼?连蛋都只加一个。” 梁安的抠门早已经闻名遐迩,声明远扬。 “不一样了。”梁安老神在在,很是坦然,“现在的我不仅特别有钱,而且崇尚及时行乐,立志把每一天活的充满幸福感,要在下属感激和尊敬的目光中度过每一天。来的路上没看到我车上添了抱枕吗?甚至是一边一个,整整几十块钱呢。那就是我洗心革面的证据。” 把“着重”两个字着重说明还买几十块钱的一对抱枕,他洗心革面的付出还挺廉价。 邵梓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虽然知道这货惯来爱好卖关子,但还是再次抱着希望问出口:“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比我们多知道一些什么?” “别急啊!我们当警察的,就要多多讲究证据……”梁安还在自顾自的感慨,就看见面前的门发出了吱呀的一声。 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顺便习惯性的摆出了一副严肃的姿态,挺直腰背昂首挺胸,真像是两个仪表堂堂,严于律己的正直警探。 叶泽南开了门,看到两位门神杵在外头,静止了一秒钟。 然后把门给关了。 梁安斜眼看了看身侧,对上邵梓同样瞟过来的目光,意思很是明确: 你看,果然。 又过了十几秒,门又开了。 “您……好。有事吗?”叶泽南果真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有些慌乱的左右看看,视线漂移,但声音却强加了些镇定进去,:“您看……我现在身体有些不舒服。” 梁安又耸了耸肩,但这回没有别过去眼神,只是表示自己已经了然。 就在叶泽南被沉默的气氛压抑的有些喘不过气,刚想开口的时候,梁安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 “答案很简单,叶泽南已经死了。” 面对的是叶泽南,但说话的对象明显不是叶泽南。 话音刚落,梁安又转头看了一眼搭档,目光又落回了叶泽南的身上,然后缓缓伸手,就这么摁住了呆立在远处的叶泽南的肩膀。 “我说的没错吧?” 这句话的含义和对象,似乎都不止一种。 第八十七章 兄弟 我很嫉妒他,对于这一点,我甚至已经无法掩饰。他也看的出来我的怨恨,但他的忽视令我更为恼火——他竟然对这种事都无动于衷。 他的眼里,我就是这样连怒火都无关紧要的人,不是吗? 拥有同样的外表,同样的家庭,叶泽南和我却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们长相一样,基因相同,身上没有任何一点不同。 为什么…… 为什么! 是因为他离开的那几年吗?他带着那么多的钱财满载而归,赢得了所有人都夸奖和掌声,然后顺理成章的扶摇直上,令人厌恶的成功者。 可他……明明是个虚伪自私的混蛋。 我始终记得他在台上看下来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共情或者怜悯。 那仿佛是在看一团淤泥里的破败垃圾——我是垃圾? 我是垃圾,那他又是什么? 这是天大的笑话。我一直比他聪明,比他优秀。以前所有人都赞许我的成长和成绩,可他却抛弃了父母的期许,扔下一封信就离开了家,让人找也找不到任何的踪影。 所有人都对他的境遇报以忧虑,无论我取得再好的成绩也只能以笑脸迎接他们满腔的愁容。我在原地,按照一切正确的吩咐行事,妄图满足他们所有的愿望,打电话回来却只能听见唉声叹气…… “泽南还在的话,多好啊……” 就像他死了一样。 他也活该去死。 可现在……为什么? 凭什么?明明应该是我俯瞰他。 在那时,我甚至天真地想要质问他。 我狼狈不堪,在众人的围绕下自己走到他面前,带着卑微和羞耻,低声询问:他做了些什么? “泽南一直很聪明,这有什么奇怪的?” 有人夸赞。 “这是人家的商业秘密,不要再问了。” 有人劝导。 他只是又一次摇摇头……又一次,面上带着那一如既往肮脏至极的微笑,继续虚伪的叙述着那些“成功”的故事,充斥着虚伪和狂妄的故事。 只有我……只有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从出生开始我们就在互相了解中成长,我看见他把同桌的橡皮仍在饭盒里,也看见过他把掰断的粉笔扔进老师的包。他是一个彻彻底底虚伪的人,即使面对被自己弄得狼狈不堪的人也能笑脸相迎。 多大的讽刺! 他们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我甚至绝望的想象,世人都是见利忘义的恶徒。 钱?就因为这种东西……就因为这种东西…… 我知道他在撒谎。他有秘密,他的成功来路不正。我们是双胞胎,一奶同胞,每个念头都牵连在一起……我了解他的每一个表情,知晓他的每一个谎言,也一定看得穿……所有的真相! 就在这时,恶魔找到了我,让我向他问话。 他为什么会像如今这样? 如果世间有神明的存在,神明在上,我终于知道他的秘密是什么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仍然是令人恶心的家伙。 我告诉他我知道了他的秘密,知道他又获得了更多的钱财。既然我知道这件事,作为你的兄弟,我也要加入,我这样说,当着他同样肮脏的同伴的面。 他要维持自己虚伪的嘴脸,决计没有拒绝的理由。我早说过我了解,兄弟阋墙的闹剧,他不敢摆在明面上。 果然,我让他给我我想要的东西以后,他在愣神之后答应的顺畅无比。在肮脏的利益的驱使下,他也终于在我面前露出了讶异的神情,这让我终于心里升起了优越感。 凡事都有条件,他说他可以让我去试试,这也正如恶魔所料——果然,他果然想要处理掉我,果然是那个肮脏的他,他让自己圈养的野兽再次出笼。但他不知道,我早有二手准备——烧掉那张纸片,会让一切利益化为灰烬。即使那人的走狗,也不敢妄动。 打火机竟然也能成为一个武器,恶魔不愧是恶魔,几乎一切都不能脱出他的料想。可没等我做出下一步反击,一个意外发生了。 警察的突然出现让我从想象的汪洋大海之中回到了现实。 一时的妄想难以避免。我不禁开始思考,我能不能让叶泽南在大庭广众下被逮捕,让在羞耻和谩骂声中死去? 这是属于叶泽北的念想。我可以让他的一切恶行被公诸于世,让他羞愧难当,让他颜面无存。而我,则挺直腰板,站在他的痛苦之上。 也许我在那一瞬间甚至变回了曾经的自己。 但……我憎恨高高在上的他,我憎恨他的累累恶行,我看见他挣来的脏钱就犯恶心! 明明他是那样令人恶心的东西……又怎能让他这样轻易的得到一个按部就班的终结? 他连监狱都不配进! 只要他在这个世界上多存在一分一秒,我就不得安宁。 叶泽南不能存在……但我不能否认,他的名字已经和我的牵连在了一起。那是母亲起的名字,却成了我一声的梦魇…… 我无法憎恨母亲……但叶泽南还活在世上! 新的计划从那里起步,那是我的部署,比他更为细致缜密。 我从那里离开,而且再次来到了他面前。我决定再次向他质问,扮演的像一个愣头青,说要弄清楚真相。 他信了,又露出那样悲悯的虚伪表情。 呵呵,他觉得我就是这样的蠢人,我不意外,他也不惊奇。 他以为我手头很紧,贪图利益? 不好意思,是他错了。 再多的钱都无法让我释怀。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哪怕他有再多的底牌,再多的自信,也敌不过我和恶魔的算计。只需要一点药物,就能让自信满满的他失去防备的能力,然后像他无数次害死别人一样,死于非命。 毫无疑问,如那人所料,死去的是叶泽南。 他自己也觉得他的死很可笑吧?连最后一刻都想要伸手抓住我,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让他真正死去的,还是准备在他身上,妄图用来解决掉我的凶器。 谁没看过新闻呢?我既然知道哪些是他的手比,也知道怎么重现他的作为。那头野兽应该早就往这里赶来了,也理所当然的会成为一名被认定的凶手。 他又理所当然的…… 我来不及细想看着他倒下,换上了他的衣服,把他的换成了我的。那是他选取的地方,他本以为能让我在那里葬身……果然不愧是卑劣的他,倒是省去了我的麻烦。 可惜啊可惜,机关算尽……暗自欣喜的却是我。 他一定料不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他也就是这样一个可悲的人,从头到尾都是。 我爱死了回忆他最后的神情。虽然那是我们共用的一张脸,但我能一眼从照片中分辨出我和他的区别。或许那时他愤恨的觉得,死去的应该是我才对? 这几乎成为了我最大的乐趣,因为我对揣测他最后未能说出口的遗言乐此不疲。就像我们曾在学校树底的阴凉处打赌,猜测老师下一次大发雷霆会在哪一个时机,对着哪位同学。 但是,到了现在,故事还没有结束。 之前的问题仍旧没有解决,再次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在那时,这只是一个隐约的念头,但到了现在,我必须做出最后的决断。 属于我和恶魔的约定是杀死他以后就结束一切的一切,但我又有了自己的想法。 毫无疑问,我比叶泽南更加聪慧。 他能做到的,为什么我不能做到?他能掌握的,我为什么不能掌控? 他的同伙是个野兽,我无法预料到他得知真相的情景,也无法预料他会不会杀我复仇,让我和他葬在一起。 那是一个真正的野兽,我见识过他几乎无法抵抗的力量。我无法杀死他,但我可以骗过他! 只是为了保命……对,只是为了保命而已!恶魔都无权指责我! 我只是想要活下来!!! 我要把这个故事继续下去,不仅仅是为了借刀杀人杀死他……我要变成他! 我们本来就没有任何外表的区别,我知道他的一切,也理应享受这一切! 我可以拥有他的生活! 我不仅可以享有赞誉,还可以变成那样执掌生杀的人,掌控一个暗影中的野兽,让他为我做一切我没有做过的事……这就是我。 是的。 他的密码从来都是母亲的生日,和我一样。 我了解他,也了解我自己。 于是现在,轮到我来排除异己了——以我写下的计划和身份,以我十几年的潜伏和算计,以我留下的程序和秘密。 他比我想象的更为肮脏,更为不择手段。但现在,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 我是在自己的记录里癫狂,那些背叛的人活该去死,他们才是最肮脏的垃圾! 无论我有没有钱财,只要还存在着那样绝对的信任,我的手上就有最强大的武器为我效力! 我是叶泽南……我是叶泽南……我是叶泽南…… 叶泽北才是那具肮脏丑陋,被焚烧殆尽的尸体。 我是叶泽南,我是叶泽南…… 只要有这个名字,作为这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我就无所不能。我们连同样的记忆都可以享有,又有什么“不能”? 我是……对,我的名字就是叶泽南。 这是我的新生。 第八十八章 真相 十一年前。 街道上的车辆并不像现在一样拥堵,但在高峰期的时段,速度也会因为走走停停而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连旁边骑着摩托车的大哥都诧异的望了过来,比较质疑这样的大铁块实用性究竟有几分,比不过他那样耗油少,载人还能吹风的座驾。但再过几年,他可就优越不起来了,因为新的规定会让这种交通方式加上许多的枷锁——为了安全着想。 唐桦坐在驾驶座的位置,听见了后座上小孩均匀的呼吸声,终于彻底卸下了担心,有些慨然的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指望唐千能够一定盯住后面有没有跟住的车辆。不是不想这孩子给他降低负担,更是因为一个孩子再怎么聪慧敏锐,也不至于在这点年纪就明白跟车的技巧。 说到底,他只是想让这个明显操心过度的小孩早早无聊到自己睡着,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撒手不管事,自己也能早点把他平平稳稳的送到安全的地方。 是的,先送到安全的地方。任务什么的先搁置着也不是不行,唐桦的自我定位相当清晰——他只是个情报的提供者,主要完成任务的是宋队长带领的警队成员。 原本的计划相当完善,即使他不再参与这个收尾,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小孩的命最重要,其他都有别人。 他定位的是十几公里外的一个派出所。根据几年以来的经验,组织大部分主要成员的交接地点都不在这个区域,也就是说,自己并不容易在这附近和旁人偶遇。要是这时候被那些人发现了和警方的交集,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令他意外的是,按照宋荆那边给来的情况报告,现在仍然有人陆陆续续的在进入那个仓库。这样的情况足以表明,大部分的人都没有意识到这次聚会被警方盯上。 原本他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比如在仓库里的人四散奔逃的时候抓人,能抓一个是一个。 难道那个被他持枪威胁,用手铐暂时锁在栅栏上的同伙到现在还没有挣脱出来?唐桦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功夫多想,因为还有一个唐千在等着他,那时他也不可能觉得只有这么一个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但后来宋荆给出的消息却让推测中的事实无限接近于了这个结论。 那时,他因为未明的理由没有开枪。 他甚至因为那一时的犹疑差点反被压制,连那个被抓获的嚣张货色都看出了他根本不会开枪的事实,气急败坏借此几番挑衅也没能让他回头。 这样下去不行。唐桦暗自下定决心,无论怎样,这件事结束以后,都要把一切弄回正轨。 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他还有一息尚存。 在此之外,保护好这个无辜的孩子比完成什么任务都要重要。罪犯还可以抓,被保护的人就像陶瓷一样一触即碎,容不得半点闪失。 但偏偏是这个离完成目标只有一步的时候,他发现了另外的异样。 那是一辆外壳黑色的小轿车,就像唐千描述的一样。 但唐千自己在之后再没有看见这辆车的出现,唐桦在后视镜当中也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要么追来的人神通广大,能够完全追踪到两人的所在;要么从一开始那个人就知道他们的行踪。 作为一个经历过几年警校训练的高材生,唐桦有自信自己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而在这之前,唐千只把消息传达给过一个人作为报备。 这个人当然是宋荆,在所有的任务当中主持全局的那个宋队长。当然,唐千不可能轻易的下这样的结论。 宋荆的为人他知道,那是一个极令人尊敬的女警,虽然在一些小节上有些偏科,但总体无伤大雅,是整个警队乃至警校中都闻名的正直之人。 但即使相信宋荆本身,也抵御不住一些细小的念头在心中生根发芽。怀疑或许没有明确的对象,但也能在阴暗的角度悄然增生。 唐桦思索片刻,不由得摩挲了一下指甲,很是不安。 无论怎样,现在都要把唐千护送到安全的地方。他一踩油门,刚要独自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却看见黑色的轿车上下来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衣冠楚楚的青年,穿着一身妥帖的西装,动作不疾不徐,就像是下一秒要去奔赴一场上流的宴会。 他对一切都毫不避讳,神情随和,向视线转来的唐桦打招呼似的挥了挥手,亲昵如同对亲生的兄弟打招呼,看上去毫无敌意,也不像是危险。 唐桦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已经无端升起了一种别样的警惕。这种警惕甚至比与之前和那位随时都可能张口咬人,只是因为武器的差距被骤然压制的凶徒相遇时还要浓烈。 可这位车上下来的青年明明是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货色。 因为唐桦看见的不只是这些。他发觉的那个事物,他在扫视青年动作的某一个瞬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那是在青年随后做出的手势。 本能让唐桦感觉到了一种无声的威慑。显然,不会有人把家里的空调遥控器拿出来向人展示,车钥匙也没有那样明显是自制品的粗糙外壳…… 声音给了他答案。 就在不远处的街道处,就像是对唐桦疑虑的回应,传来爆炸的轰鸣,重物落地的巨响和一声女人凄厉的惨叫。 远处的房顶,滚滚烟尘勇气。唐桦犹豫片刻就冲了过去,看见那样令人难以忽视的情景。 钢筋落在地上,一端已经被爆炸的高温熔融,但又重新定型,摔落在地上。 而在熔融端的另一头,一个孩子双腿的部分被掩盖在钢筋下,满地鲜红的血液,骇人无比。 “救救我的孩子吧!救救他……我求求你们!”女人坐在一旁的地面上我,发丝凌乱,徒劳的拉扯着孩子的衣袖,注视着满地的血液,痛苦而不知所措。 但唐桦并没有冲动的上去施以援手。 因为他想起了身后还有一个不明身份的家伙……和一个自己要保护的人。 他焦急的再次回头探看,就在这时,那位西装革履的青年漫步走了过来。 唐桦来不及纠结,第一时间举起枪,目光对上了青年的双眼。 “……你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目睹的现实。 哪有这样的巧合?正巧是自己临时决定来求助的地方,正巧是这个自己几经波折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场所,正巧是一个母亲和孩子生离死别的现场。 仅剩的一种可能难以避免的再次溢出。 早有人知道了他的目的地,泄露的可能性又只有…… “炸弹,不明白吗?”青年摊了摊手,“诶呀诶呀,只是出了这种事,这么巧我也没想过。我只是想给你看看……新的玩具。” 邵梓注意着他的动向,掏出手机,就要拨打救护车的号码。 他知道,如果这个孩子被压在钢筋下,只凭自己不可能把他随便救出来,这种出血量贸然行动更可能反而导致孩子失血过多…… 但没有信号,电话打不出去。 “结果如何?”青年含笑问道,显然早知道结果。 是他搞的鬼。 “你……究竟做了什么?”唐桦向前走了几步,把枪抵在青年的额头上。 青年却看上去没有丝毫的畏惧,不为所动的摆了摆手。 “你真的认为你能开枪吗?” 唐桦的瞳孔骤然收缩,却仍旧一言不发。 青年不慌不忙,说出了一个名字。 “你……” “我怎么会知道?”青年似乎很享受这种情景,替他说完了下半句疑问,惊奇道,“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这不是你的秘密吗?” 唐桦呆立在原地,指尖颤抖。 却没有按下扳机。 “再晚一步叫救护车,那个孩子可要死了。”青年嗤了一声,伸手想要握住唐桦的枪口。 唐桦自知无法开枪,急忙收手,当机立断,向车的方向冲了过去。 他已经顾不得太多。 但就在他转身以后,青年从自己的袖口掏出了一个东西。 “我还要送你一个礼物。” 唐桦回头,只觉得一瞬间腹部一痛,鲜血涌出。 “这只是一个实验。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刚才出现的东西,在那个地方也有——你应该知道是哪个地方吧?” 唐桦来不及考虑,捂住伤口就向车的方向冲去。 他没有别的选择。其他的事只能在路上细想…… “老板……”女人颤颤巍巍的靠近了目送车辆远去的青年,目光里存着侥幸和期许,“那个……” 青年没有回头,随手从钱包里拿出了一沓红色的钞票,直接扔在了地上,散落成了。 像是料到了女人之后毫不顾忌的跪在地上捡起所有的钞票,他看也不看,继续往前走去。 她背后脸色惨白的孩子也坐直了身子,呆呆的看着母亲披头散发的狼狈身影,眼角还噙着泪。 这时,他的裤腿也显出了原貌。 他本就没有腿。 更别提被压在什么钢筋之下不得动弹。就连周围的血迹,也只是事前准备好的猪血。 任何地方,都可以产生这样一起闹剧。就连寻找演员也毫无难度,毕竟这世上有太多为了家人的饱足能抛弃脸面的人。 残疾孩子的家庭,也大多穷困潦倒——即使是原本可以维持生计的家庭,也会被生活的困难压的喘不过气。 “老板,可怜可怜我们吧。”女人在慌乱中捡起了地上的钞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半搂着孩子,哀求似的俯身贴在车窗前,“回家的车费……” 他们要节俭每一点钱财。而回家的车费,就足够他们家里一天的饭钱。 孩子也呆呆的看着他,似乎听不懂自己妈妈所说的话。只是顺从着,一如既往的遵循着原本的命令。 “当然。女士,上车吧,我既然把您带到了这里,也当然会送您回家。” 叶泽南微笑道。 他并不吝惜以好人的方式出现在别人眼前,也并不吝惜一句礼貌的言辞。 女人惶恐的带着孩子坐在了车上,把失去双腿的儿子搂抱在怀里。 她发觉这位老板似乎确实和善,终于斗胆提问:“老板……刚才的那些声音是……?” 就在刚刚,她没有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抱歉女士,这一点您不需要知道。”叶泽南把女人的疑虑置若罔闻,但善于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不要告诉任何人。当然,如果一年后你没有把事情告诉任何外人,您会再拿到一万元的酬劳——这是您该得的。”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女人仍然不住点头道谢,激动的搂紧了怀里的孩子,刚刚尚未拭干的泪水还挂在脸颊之上,几乎是喜上眉梢,“您真是天大的好人……我们全家都要谢谢您……” 叶泽南启动了车辆,听到了这句话,忍不住又笑了 “他必然会因为善良而死去,因为说到底,把世人看作保护对象的他,终究没有分辨出最浅显的恶。” 这是他刚才想起的,自己对那位不太聪明的同伙倾诉的话语。 因为那位同伙行事鲁莽,只能计划一时的作为,性情冲动而无常,在大局的掌控上没有章法,所以自己的每一个算计都必须写在笔头,随时供人查看。 而一切都按着他的算计往下进行着。 这不足为奇,因为这就是他的本职。 生也好,死也罢,在他眼里,都是纷扰的棋子,只有黑白之分。 真和善从来都没有必然的联系。就如同初生的孩童,他们其实并不是生来的善良,只是恰巧一无所知。 第八十九章 身份 “双胞胎的兄弟,面貌相同,资质和秉性实际上也相差无几,只是因为不同的选择恰巧走上了不同的路,恰巧在不同时间产生了同等的恶念。叶泽南把犯罪当做稀松平常的手段,因为在他离家出走以后,就游离在黑暗的世界当中,凭借自己的诡诈和技术手段谋生。” 梁安推开了桌上的纸杯,终于坦然的表现出自己对过量香精的不满。 “那你对叶泽北怎么看?”任一很是好奇。 “江秋也问过我这个问题。”观察到任一骤然一惊的反应,梁安反倒是笑了,“我就知道你把他当做一个关键的对象。” “……和最大的敌人最宠爱的独生子关系过密,说实话,我确实不知道梁警官您在想什么。” 这句话是由衷发出的陈词。任一难得这样真诚,甚至让人感觉他是不是又开始扮演起了哪个比较温和亲切的角色。 而他似乎也并不是对江家父子的关系有什么误解的状态。显然,任一的注意并不是偶然。 “回归正题。叶泽北么,他一开始也走上了正路。然而,他的性情里一直因为父母的偏心而带着负面的情感,这种情感在叶泽南回来后达到了顶峰——他愤怒为什么自己甚至没有这样一个抛弃且枉顾亲生父母的人过的好?在加上天有不测风云,他连原本的生活都无法维系……他更感受到了自己和兄长境遇的差别,就在不自觉的关注当中,他多年培养的道德观也土崩瓦解,逐渐和自己厌弃的兄长同化。” 任一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这回表现的像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学生:“那么请问,梁警官,他想要达成怎样的结局?” 他又开始反客为主,给人出题了。 “他没有任何别的牵挂,事实上也并不是因为贪财一样的理由继续进行犯罪的活动。”梁安倒也坦然回答,“他只是想证明,自己也可以做好这些事——即使是犯罪的行动,即使是他曾经厌弃的做法,即使越陷越深,乃至于失去了自我。他找了无数种借口,归根结底不过一个词,嫉妒。” 任一挑了挑眉:“但他是一个青涩的罪犯,不是吗?” “青涩的罪犯,背后却有一个重要的帮手。”梁安摇了摇头,有些感慨,“绕来绕去,还是绕不过这个话题。当然,这个人不是戚泰初,而是另一个半途就消失无踪的人。他有着绝佳的犯罪计划能力,能利用叶泽北特殊的身份杀死叶泽南这样的老道人物——叶泽北也许知道叶泽南抱有杀心,他有足够的自信在自保方面达成目标,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漠视的弟弟竟然能在很久以前就设下了陷阱。” “麻醉的药物可以通过注射的方式送入体内。而搏斗当中显然没有这个完成注射的可能性,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任一抬了抬手,“是叶泽南自己把药物注射到了体内。虽然没有证据,但在描述中叶泽北不可能在利用这个方法杀人以后,在扮演兄长身份时留下相应的线索,他也不傻、但确确实实的,叶泽南的体内有麻醉药物的残留。” “后来我们查了叶泽南的诊疗记录,发现他确实有定时注射药物的习惯,是为了治愈肌肉劳损,每周一次。虽然不知道他习惯究竟如何,但显然有人观察到了这一特点,并且提前换上了麻醉剂。” 说着,梁安不自觉的发现这也许有些好笑:“据医生说,他的症状本来可以采用外服的药物,但为了见效更快而使用了注射药物,说是有‘工作需要’。然而他明面上的工作早就从技术人员调到了相对清闲的管理层岗位。不得不说,这个做违法犯罪勾当的罪犯还挺‘敬业’的。” 然而就是这份“敬业”,造成了一个天大的漏洞,导致叶泽南万万没想到,自己死在了自己所蔑视的兄弟手上。 他自以为算无遗策,却偏偏栽了跟头。 “我们的江医生也赞同了这个说法,他是专业的,而且相当可信。另外,叶泽南的犯罪计划也给叶泽北造成了接替工作的巨大方便——虽然那一开始只是他为了给不聪明的同伴行方便记下的东西,但却反而让代替自己身份的人短时间内没有露馅。不能说是做了嫁衣裳,只能说是……命该如此?” “叶泽南真可怜,像我一样。”任一认真的评价。这回,他倒是没有被刻意设下的名为“江秋”的陷阱带进沟里,显然是长了记性。 梁安看了他一眼,没有对这位从头到尾几乎毫无动摇,只是在结束以后装疯卖傻的罪犯有任何的反驳。 毕竟确实没有太大的用场。 “其实这对双胞胎的境遇,让我重新认识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任一坐直了身子,似乎是意识到了闲谈暂且结束,梁警官又来到了套话的时间。 “你的动机不够充足。” 任一失笑道:“你们不是把我当疯子吗?为什么想要强行理解一个疯子的想法。” 他活的也确实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几乎没有人对这个结论有所质疑。 梁安不置可否,但仍有见解:“你还有另一个动机。你所做的所有事都保持在一个微妙的点上,让自己刚好达到一个想要达到的目的上。这很聪明,但看上去没有太多的理由做一些事。但如果把一个结果镶嵌在你行事的过程中,我们能达到很完美的结果。” “所以你没有证据?”任一眯了眯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不好意思,我现在不需要证据。”梁安无辜的摊了摊手,指了指早被关上的监控摄像头,“不需要说服谁,就是告诉你我结论这么定了,你争辩也没用。”这逻辑实在是颇为流氓。 “……你真的是警察?” “不妨碍你做了最令人惊奇的那个决定——毕竟你的动机之一,是想要入狱。”梁安不管任一的吐槽,继续说道,“合理的入狱。你把自己犯罪的程度控制的极好,最后的判刑也不算严重,不仅离死刑相差甚远,而且足够让你在十几年后安然出狱。因为你并没有亲手杀死任何一个人,法官也无法理解你对那些杀人者究竟有多大的影响。” 任一歪了歪头:“毕竟法官爷爷不是疯子,是个和煦可亲的老伙计。” 虽然那位严肃的法官先生在法庭上绝对和和煦沾不上关系,但事实非常明显,他又开始卖上乖了。 “现在是唐千吗?”梁安算是看明白了,叹了一口气,“你很喜欢那个小子?” 年龄对上了,卖乖对上了。戏精选取的模仿对象,原来不一定要亲眼见到。 “谈不上喜欢,只是好奇。”任一微笑道,“悲惨的童年,深重的心机,暗中策划好一切的行为——嗬,这孩子可是个好苗子,很符合你们那些什么理论。” “所以我们也做了相应的对策。”梁安轻轻拍了拍桌子,“话题该回到你应该注意的地方了。猜猜那个指点‘青涩的罪犯’,算计了叶泽南的人是谁?” 任一的眸子亮了亮。 “给个选项呗?”话是这么说,但他的表情更像是戏谑,显然心里早有答案。 “或许我们该先提提,两者之间的一个‘中间商’。你要不要猜猜,戚泰初是什么结局?”梁安又卖出了一个关子。 任一对这种情景肃然起敬,甚至庄重的举手作答:“故事要讲究前后呼应。最重要的是,我没有在监狱里见过这样的一号人物……” “有一个杀手,他杀人如杀鸡,行事大胆张扬,来无影去无踪。几乎没有人见过他,但都知道他的特征,甚至有人崇拜他的行为。”梁安转头看了看审讯室的门外,“论进行谋杀,恐怕没有人比他更为娴熟,也没有人比他更漠视人命。说不定呢?他早就把眼线按在了这里。” 这个人的名字呼之欲出。 “黎明。其实监狱里的人说他早就死了,口口相传。”任一这时也不遮遮掩掩,懒散的趴在桌上,卷起了自己囚服的绣字,露出被绷带裹紧的手臂,缝隙里还有渗出的血渍,“给我留下这个伤口的人说,他们都知道这一回事。所以,在后来黎明又开始犯案的消息传出后,都说监狱外头的是个冒牌货,模仿犯——黎明可是‘高产’杀手,这种结论也确实合理。” “但还有一种可能。”梁安神情不变,“他转变了自己的身份,从执行杀人计划的个体,变成了一个私人的杀手——为了某种目的。” “能请动黎明的,那肯定不是一般人啊——”任一再次啧啧称奇,但那种戏谑1神情又出现在了他的脸上。显然,他又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或者可以用另一种说法。”梁安反倒笑了,“他们因为相似的目的,勾结到了一起。有人提供设备,有人执行任务,他们最终达成了统一,决定为了同一个目标而行动。但与此同时,黎明也需要收敛自己的羽翼,因为有些任务,是不能挂上‘黎明’这个名字的。” 第九十章 晴天 天清气明,风和日丽。 阳光照在墙体上,映照出清晰可见的阴影,边缘好似被画笔描绘过,异常清晰。那个夜晚的喧哗已经散去多日,这片地方再没有先前的嘈杂。 曾经发生在夜晚的奇特事件就像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在现实和网络上掀起了波澜,又随着潮流翻转,了无痕迹。都市里,每天都有太多的奇闻异事发生,一件淡去,又一件重启,不足为奇。 但有人还记得那些事。 唐千步入了一条狭窄的街道,如记忆中一样,在转角处看见了那一堵坍塌了一小半的围墙。 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墙壁的断面,得到了一手白色的墙灰。他垂眼看了看手上的灰尘和白色粉末,没有立刻擦拭干净,只是直接站起身,又让视线在断裂的地方徘徊了不久。 这里不是炸弹炸毁的地方,而是那辆加速倒退的轿车撞进去的墙面。后来,轿车本身自然而然在排除危险以后被拖走作为物证,留下的地方无人看顾,又本来就被撞凹下去一块,无人修缮的情况下,自然而然的就破碎了。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是。这里只是个废弃的园区,一直都无人看管,发生了这样的事更没人有心思搭理。都想着,反正也没人来,塌了就当是为以后启用时的拆迁做个准备了。 他的到来也不是毫无目的。站起身,他果然在转角处看见了那个约他前来的人。 宋乔雨其实也并不是很情愿来到这里,但还是秉持着自己背下的社交守则,朝着唐千的方向招了招手。 “好久不见。”唐千走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宋警官,您最近没什么工作是吗?” “……只是几天而已。”宋乔雨保持着自己的表情不变,心道这小子现在是装也懒得装了,之前卖乖好歹看着还顺眼,想想当做内敛版本的莫云晚还能依照经验来忍忍,现在说几句话就哪哪不舒服,连表情都没了掩饰。 唐千眨了眨眼,看上去很是认真:“找我有事吗?” “按照我们的约定,现在可以告诉你一些你想要知道的事、”宋乔雨没有卖关子的习惯,耸了耸肩,叹了一口气,“当然,这不符合规定。可惜我们队长言出必行,虽然把责任推卸到了我的身上。” 他难得和邵梓有所同感。 唐千不动声色,端详了一下宋乔雨的表情,似乎是在判断其中有没有什么陷阱。 “我什么水平你还不知道吗?”宋乔雨现在彻底自暴自弃了,“你觉得我像是能被委派来骗人的人?” “很有道理。”唐千若有所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宋乔雨深吸了一口气:“有什么就问,问完我就撤。”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唐千并没有多作迟疑。 “动机。”他说的很干脆。 “谁的动机?”宋乔雨在脑海里搜刮了半晌,发掘了所有可能的选项,骤然明白,“你是说那个……你口中的唐桦?” 唐千挑了挑眉,显然没想到宋乔雨居然能自己排除出正确的结果。 “别给我出题,烦得很。”宋乔雨又叹了一口气,“我又不是傻子。叶泽南……就那个啥都会一点的主犯当时的计划有被验证完成,根据他同伙的口供和一些留下证据进行推断,当时他应该是让叶泽南怀疑了……唯一知道他身份的某位警员的用意,所以不敢直接进行联络,认为炸弹随时会引爆而擅闯了现场,打算寻找到炸弹的所在作为验证身份的证据。但他的意外闯入引发了枪战,恰巧引爆了炸弹,导致了火灾。” 唐桦的身份确实不为其他人所知。他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偏偏在当时变得不可相信,他当然不肯轻举妄动,只是期望进行自证然后找到一种两全其美的方法,既能逮捕所有的罪犯,又能防止引爆炸弹导致的混乱和伤亡。 他做的事从某种程度上是缺乏理智的,但造成的结果确实是明面上让警员无一伤亡。只是搭上了一个无辜者的性命,那就是他自己。 唐千略加思索,发现宋乔雨说完话一直在看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看我干什么?” “按照他们的说法,应该以为你会悲从中来?” “我很早就有猜测、”唐千撩了撩眼皮,显露出了些许倨傲。 但反而是这样,让宋乔雨觉得确实放心了许多。唐千一向表现出的乖巧显然不是他现今的本性,或许他年幼时真的是一个纯粹的乖仔,现在的他结合所有的行为,只能得出乖巧这个词从深层意义上和他不能说是完全一致,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就算是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也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骗子。 但无论如何,唐千都是一个理性的人。他也许会抱有希望,但冷静下来以后,一定会检阅自己的见闻,也会得出相对正确的答案——无论是好是坏。无论是结束一切的夜晚之前还是之后,都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去进行这样的思索。 “有人托我给你带些句话。” “……你们果然是想要套话。”唐千终于表现出了一点少年人应有的情感,就像是一个课堂末尾感慨“老师果然想要拖堂”的可怜学生——他也确实是这种身份。 “‘只是告诉你我们知道了一些事,让你没必要和我们遮遮掩掩,诚惶诚恐的白费功夫’。” “宋警官,这句话背的很辛苦吧?” 宋乔雨没有理他,继续往下说道:“你和韦高驰的联系不是所谓的忘年交。他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明白他的。在东窗事发以前,他和你进行了联络,想要摆脱你把他知道的情报报告给警察,但你没有那么做——因为你因为某种我们没有证据的原因和唐桦一样对警方失去了信任。” 唐千撇了撇嘴。 “韦高驰嘴里含着瓷片大概也是你出的主意。他指望有人在他死后能保护他的家人不被伤害,所以刻意留下了线索,用以和你的证词互相佐证,作为你取信与警方的依据。事实也正是这样。所以你才能在第一时间发出那个消息,你原本也没打算莽撞的暴露自己。但如果韦高驰嘴里没有含着碎瓷片,那个帖子就会暂时成为故弄玄虚的线索。反而犯人也许会在第一时间高度重视,因为真正最初的犯罪现场不会在第一时间被发现。” 宋乔雨指了指仓库的方向。 而唐千显然是一个相当谨慎的人。行动的每一步当中,无论是对待凶手还是对待警方都考虑到了极致。他不可能冒着因为时间差被发觉的风险做这样惹人注意的事。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闭口不言,可能确实会导致韦高驰的家人陷入危机?”宋乔雨的言辞骤然严肃了起来。 唐千淡淡开口:“但警方也确实存在过内鬼,不是吗?” 他的小心谨慎并不是毫无来由。 “有人告诉你这件事,但你也不会说。是吗?” “因为我确实不知道是谁……”唐千摇了摇头。他刚想说“不止一个”,又自己把话咽了下去。 毕竟最先的一次明悟,确实和眼前这位警官关系不浅。 “你还想问什么?”宋乔雨看出了他的犹豫。 “私人问题。当初那位警官……我是说,被怀疑的那位。”唐千抬了抬头,“和您有亲戚关系?” 宋乔雨一时有些发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警局这么多人都很久才猜出了这一点。 “你有军人的习惯和技能,而且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个狙击手。保护我的时候观察的地方有意无意的都会在高处稍作停顿。”唐千闭了闭眼,“那位警官的名字叫宋荆。很不巧我记得,也随便查过。履历上她也当过兵,同样是狙击手,还是牺牲的刑警。作为典范,报道数不胜数……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宋乔雨一时无话可说。 “你们这一行,也带祖传的?”唐千睁开眼,抬头看了看太阳,似乎只是为了躲过宋乔雨的视线,“宋警官,谢谢你。作为回报,我祝愿你后来发现自己遗传的足够彻底。” 这话平白听来又有些嘲讽,偏偏又是个沉重的“祝福”,让人反驳不来。 “你也觉得她很厉害?” 唐千感到有些讶异:“警界传奇,难道不是吗?你不要告诉我,你们这么雷同的人生轨迹,母子关系还会很紧张。” 显然,连他也把这故事当做了崇拜母亲的儿子将母亲作为人生榜样,原封不动的走上母亲事业道路的励志剧本。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宋乔雨也有些难以启齿。 “……她曾经说我没受过专业训练,只是个不成气候的野路子。因为这件事,我十八岁的时候和她打过一架。” 没有说的是,原本提议的决斗方式是掰手腕。然而宋女士巧妙的转移了这一项目,用了更具有技巧性的运动——除了空手没有任何限制的搏击。 “赢了?” 作为一个老道的警员,宋荆宋女士的决定很理智。当时的她已经不是状态最为鼎盛的年纪,面对有着性别优势还处于最一股子力气没处使的年轻宋乔雨,采用技巧致胜显然是最好的法子。 宋乔雨沉默了片刻。 “然后我就把高考志愿改成了军校。本来她想我做个体育特长生,当运动员。我自己没什么打算。” 只能说机缘巧合,宋女士的一时兴起也让自己曾经畅想过的把儿子变成运动会冠军的愿望宣告破灭。 唐千更好奇了:“既然她也这么无敌,那她为什么会被……” “你查的是不是有点彻底?”宋乔雨也发现了问题,皱起了眉头,“怎么,对一个看上去很愚蠢的小丑很感兴趣?” 他甚至学会自嘲了,还嘲讽的挺有新意。 “查您……”唐千话说了一半,发现顺口往下说或许会有些不对劲,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甚至用了敬语,“……生物学上的母亲。” 他已经发觉了这似乎确确实实的不是什么寻常的母子关系,导致这个结论的并不是自己的臆测。 宋乔雨也不知道他在顾虑些什么,只是照实回答:“我要是知道,当个什么刑警?别说架着枪接着上战场,哪怕直接上去和人硬刚我都能在部队里混的好好的。要是真平白无故的就想跑,我干嘛偏要来这里找欺负呢?” 他还真不是什么循着母亲走过的事业道路前进,他可没那么明确的人生规划。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那段毫无保留的相信搭档指挥,听从组织安排的生活最符合他自己对工作的定义。 不需要多做思考,只需要执行命令。这或许也是他的基因暂时没有奇效的原因——宋乔雨也坚信付出会有回报,不然也不会有耐着性子学习的行动出现。 这下唐千算是知道为什么宋乔雨的存在会这样违和了。他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 “我太惊讶了。”宋乔雨眯了眯眼,“虽然我不待见她,她也不待见我。但无论关系如何,既然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都得死的明明白白,没有任何例外。” 这下唐千终于正式开始怀疑,关系魔幻主义的宋家是不是哪个崇拜猛虎下山的部落里不小心流落出来的野性家系了。 第九十一章 暗藏 唐千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却叹了一口气。 “宋警官,你可能觉得我过于多疑。但是不是该解释解释,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在墙上?” 他指向了墙壁的一个角落,宋乔雨也看了过去,正瞧见墙上角落处的摄像头。 “这不是很正……”他做出解释的话音还未落,却被唐千立时打断了。 “这边是韦高驰挑选的最佳的藏匿地点,周围的摄像头原本都是废弃不用的类型,仅剩的也都是半死不活的状态。这种比较新的型号基本就是你们上次布局替换下来的类型,这么久了不带走,是要让它产仔还是做慈善?” 他说的毫不客气,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另外,一路走过来我也没看到其他原本安装好的摄像头。”唐千再补上一句话,“别告诉我你们一不小心忘记拆了。” 宋乔雨也一时无法反驳,因为他确实不清楚这方面的事情。 作为反应,他只能第一时间想起那个尤其爱好这方面事务的后辈,于是打通了电话。 电话在一秒后就被接通。 “嗨!怎么样?”陆遥兴致勃勃的高声提问,“宋哥宋哥,你那边还好吗?” “唐同学让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谈话地点会有监控摄像头。”听到这话,宋乔雨也意识到了不对头,没好气道,“这么快就接了电话,你干的?”他顺带打开了外放的按钮,以示自己并非共犯。 陆遥理直气壮的辩解:“不信你们把那个摄像头拆了。我可告诉你们,那上面没有录音设备,一个都没有!只是保证安全的基础设备,可以理解的嘛。” 这倒是坐实了这位年轻的警官掌握有那个神秘的落单摄像头这样的事实了。 “那你干了什么才第一时间接到电话。”还没等唐千问出口,宋乔雨为了撇清自己的关系决定先发制人。他可不想在替人背锅了。 陆遥看了看自己的周围的物品。 “我在打游戏。顺便放放视频怎么了?”她毫不心虚。 “陆警官,您真是我见过最表里不一的人了。”唐千在一旁感慨,“表面看上去没什么心机,但怎么哪哪都有您掺和进来?” 陆遥语气很是扭捏,打算就这样糊弄过去:“诶呀,都是巧合嘛。不过论起表里不一,你是没和我们梁队多说几句话……” 这时的宋乔雨发现了不对劲:“等等,你刚才不是在办公室?刚才我出去还看见你在整理资料……” “我现在有一个伟大的任务。”陆遥突然声音严肃了起来,“这件事经过深思熟虑,重重考验,终于在今天落地。” 宋乔雨信了,不过只信了一半。对待某些同事,将信将疑是极其重要的品质,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宋乔雨少有的能够熟练掌握的本领。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把外放给关了。 “什么事情?” “邵哥喜欢哄人,说我这次做事做的也很漂亮,让我想想要什么奖励。原来我是不想被当幼儿园小朋友的,但想想确实有点需求。所以我跟邵哥申请,说局里的wifi快,环境好,所以我想用这个奖励放半天假,顺便被特批在办公室里通宵打一个晚上的游戏。” 她的话说的铿锵有力,一时间宋乔雨甚至无法分辨出是不是认真的。 但毫无疑问,宋乔雨觉得自己刚才关闭外放的选择也不是毫无意义——起码可以防止整个三队的逼格被陆遥的一句话在外人面前降到谷底。 “这是一种禁忌的快感。”陆遥不由得自顾自的感慨,“宋哥,你不懂。” “……邵梓他什么反应?”宋乔雨也有些好奇。 “邵哥说,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奇怪的要求。不过因为我事先说明自己一定会保持安静而且带好耳机,这种奖励的成本又确实特别的低,所以就随我的便了。” 似乎这也很有几分道理。 “原因说完了,宋哥,把电话给那位唐同学。”陆遥笑道,“虽然之前做那些工作是为了早点开始放我的半天假,但也是为了一些其他的东西。那个摄像头……当然也不是我的一时兴起。” 果然唐千说的并没有太大的错误。 宋乔雨也没有多作询问,依言照办。 “唐同学。虽然现在没有确切的证人可以证实我的观点,但我到这个地步给出的答案到目前为止有九十七点六七左右的几率是正确的,所以你大可以相信我的说辞。” “……四十三次里对了四十二次,还是八十六次里对了八十四次?” 一旁的宋乔雨再次被刷新了一遍认知,顿时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向了这位面不改色的唐千唐同学。 “都不是,因为我把小时候做脑筋急转弯的次数也算进去了。”陆遥不留情面的揭过了这个话题,“总而言之,我只是想要告诉你,这个结论应当是可信的。因为其中的主角确实没有别的踪迹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也符合你描述中的那个人所有的特征。” 陆遥的调查显然经历了漫长的过程,实际上也有所准备。如果没有获得戚泰初那边的情报,恐怕到现在她都不能确定最近的目标人物。 毕竟没有姓名,没有身份,连记录都不在档案当中存在,几乎如同大海捞针, “我的调查开始于‘动机’。为什么那个人的身份不能被记录和备案,为什么那位我没有见过的宋队长会不肯留下任何记录。最终我只能暂且得出一个可能的答案,那个人在离开以前,曾经做过一些让自己原本的身份无法出现在明面文件上的事。如果是这样,他原本的身份目前状态不是失踪就是死亡,但具体失踪时间不明,如果把目标定在全国范围内,基数实在太大,但如果拘泥于本市,又怕漏掉关键的信息。” 无论是这个城市还是这个国家,每天都有无数个人消失无踪。 她顿了顿,继续做出自己的解答:“所以,在和一些记录以及现今存活着的戚泰初证词互相印证以后,我才能得到更多的限制条件。比如,他是一个惯用枪械却又不敢开枪的人;再比如,他身手极佳,显然受过训练。我做出了推论,他原本的身份确实在警务系统中,而且和宋队长在失踪以前就有所关联,这才能在不身份不上报的情况下达成合作关系。” “然后,我找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名刚从警校毕业的基层民警,成绩不错,被下放到基层的派出所只是为了积累资历。他所在的警校曾经召开过几场讲座,其中就有宋荆作为现役刑警队长被派去演讲的场次。而那个人的名字恰恰被登记在了那场讲座进场票券发放记录的本子上。 再后来,那个人的信息截断在某处,连照片信息都消失无踪,自己却被冠上了“失踪”的标签。而陆遥调查到了另外于那个人最后就任的派出所,发现了另一起旧案。 在同一个派出所的民警当中,也有一个在同时期任职的警员因意外而死亡。死因是枪支走火,这看上去只是一起普通的意外悲剧,但在陆遥进一步的调查之下,发现了另一个矛盾点。 警员持枪上任也需要持枪证。当初的陆遥自己就曾经为了得到许可颇费了一番脑筋,因此对这种事极其关注。但查到这位因为走火身亡的警员资料以后,她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位警员自身并没有配发持枪证。 基层的派出所不一定需要配枪,这种事非常正常。但在一个因为意外走火而死的民警身上出现这种现象,实在是令人生疑。 然后,调查的对象回到了那个失踪者的身上。奇妙的是,死亡事件的记录除了死者死于走火以外没有任何的照片乃至文字记录,似乎是刻意被人抹去了。陆遥将这种事认定为一种伪装,然后更加确定了调查的方向。 在这之后的事就变得更加的简单。 根据配发给失踪者的枪械信息,陆遥发觉,那把作为凶器的枪竟然在记录的一处消失无踪,似乎是随着那位失踪者的消失一并离开。然而枪支管理上鲜少出现这样的现象,其中必定有人作梗,但要在这种事上作梗,就连宋荆这种级别的警官也做不到。 于是,一个想法在陆遥的脑海里萌生:会不会造成这一把枪从档案中无端消失的人,正是那位透露了信息的内鬼高层人物?宋荆既然是在他的许可下进行任务,也当然有所需要。 然后,经过对比十一年前案发现场的几处弹痕和遗落枪支的型号,终于能够证明,其中一处确实于那把很久以前的警用枪支型号符合。虽然因为现场的爆炸已经无法找到枪械的本体,但这样的可能性随着验证的过程逐渐扩大。 “那个人害怕开枪又一直把枪械拿在手上,说自己有罪又能和宋队保持长期的稳定联络,甚至可以看出他们关系并不算太差……宋队是个极有正义感的人,即使因为公务要和人合作,也不可能和自己完全不认可的人谈笑风生,这一点你可以问问你身边那位也姓宋的。” “慢着,”唐千突然开口,“你怎么知道他说自己有罪的?” 日记的事,果然还是瞒不住。唐千从来都有缜密的逻辑,绝不仅仅是完全把别人说出的信息直接收入脑中,自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方式。 “是那次从图书馆拿到的资料?”果不其然,他一下子就猜了出了答案。 陆遥不理他,继续往下说:“总而言之,更大的可能是在宋队的眼中,他并不算那种罪大恶极的恶人。正好相反,在他消失以后继续隐瞒他的身份是为了在真相大白以前,保护他原本身份的名誉。毕竟一个擅闯现场,造成爆炸的人,多半会在无法破案的情况下被归为事情的主要责任方。” “说了那么多,他原来究竟是什么人?” 陆遥突然又没声了。 “所以我说,其实晚点跟你讲可能能把故事讲的更完整。”她似乎有些懊恼,“我嘛,其实有一个更完整的猜测,但需要更多的证人。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名字,或许可以让你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小可怜。” 这个假设宋乔雨比较感兴趣,于是他凑近了半步,侧耳倾听。 “我觉得起码你是很想把我玩弄在股掌之中。”唐千叹了一口气。 第九十二章 因果 陆遥一个人坐在漆黑一片的办公室里,暂且放下了之前在电脑包里准备好捎带过来的游戏机,揉了揉眼睛,甩了甩因为机子发烫而同样有些热的手。 三队专用的办公室在夜间空置是常态。毕竟再怎么说三队也是特殊的一支大队。不像其他两个大队一样一直有源源不断的任务和行动,因此整日整夜亮着灯,总有人在加班留守——陆遥虽说某种意义上是被骗来的三队,但也挺享受这种有张有弛的工作节奏。 毕竟在她眼里,执行任务也是一种极其有趣的体验。 空置的办公室也是邵梓答应了陆遥自称的那个“享受禁忌”奖励的主要原因:毕竟整个空间连一个人也没有,就谈不上占了谁的位置或者影响到谁的工作。成本又极低无比,何乐而不为? 其实陆遥挑了今晚在这里呆着,也有她自己的理由。她把眼光转移到了不远处布置好的电脑屏幕上。 她戴着耳机,耳机线连在游戏机上,但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头戴式耳机的内部还有另外一条线连在电脑上。 “可惜不能吃爆米花。”她小声嘟囔。 作为一名已经转正了的警员,她勉强有着自己的一点底线,遵守自己和邵副队的约法三章。 虽说她在平时是毫不顾忌的在队里大吃特吃,但那毕竟是工作时间,遇到要案的刑警一贯是昼夜不分,都能理解各自随时可能有着补充能量的需求。 但现在……并非特殊时期,讲究组织纪律是必要的她可是早早的拍着胸脯保证,玩游戏的时候绝不会发出声音。 哪怕办公室里暂且没有其他人。毕竟随时都有可能有人外出返回,要是回来看见一个嘎嘣嘎嘣在嚼爆米花的陆遥,陆同学指定要挨训,连躲藏都来不及——毕竟是戴着耳机听不到外界声音的状态。 她眼前的屏幕上是游戏选人环节的界面。但这并不是她手上玩着的主机的游戏界面,而是另一款游戏的电竞比赛。这也正是之前她争分夺秒在潜伏的课堂上偷偷观看的那款游戏,之前她险些错过的是半决赛,这次则是决赛。 陆遥还有些庆幸,结案的时间够早,能让她更舒坦的看到一个比赛赛季的尾声。 游戏的bp*环节已经结束,游戏正式开始。陆遥也把自己的掌机暂时息屏,投入了认真的观看当中。 这是其中一方的赛点局,bo5的赛制,但其中一方已经拿到了赛点,获得了两个积分,另一方却至今得分为零,看上去岌岌可危。 到了这种时刻,陆遥也不禁有些绷紧了精神。毕竟这种比赛是自己工作以后因为少有时间集中起来畅快娱乐以后,拿来消遣时光的替代品,看久了好歹也有些感情,见证见证冠军的诞生也不枉自己这么花心思的讨要来的奖励。 战况极为焦灼,你来我往。整局比赛到达三十分钟的时候,每一方都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损失,人头却总共仅仅爆发了五个——多次出现的一个人都没死的激烈团战证明两方队伍都极其谨慎。 有时候战况激烈却一个没死,虽然结果不太激动人心,但看得出一些门道的陆遥却比较乐在其中。 一边不想放弃努力得来的胜机,一方害怕一点失误就让自己一个赛季的努力这样彻底的功亏一篑,一分也得不到的离开了赛场,沦为笑柄。 最后,落后两分的队伍在一场团战中险之又险的取胜,扳回了一分,比分转为了2:1。 陆遥也松了一口气。作为一个不支持哪边队伍的纯粹观众,她当然不希望今天比赛的局数偏偏是最小的那个数字。当然是总数越多越精彩,越让人看得起劲。 就在这时,梁队长的电话打了进来。 “小陆,你还在局里?”他开门见山,直接提问。 陆遥刚刚还沉浸在略有些激动的情绪当中,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周围:“……对啊头儿,咋了?” 梁安提的要求也相当直白:“等下你挪个地儿?休息室现在没有人。我就回来一个钟头左右,不打扰你享受你的奖励。” “行行行。”陆遥也不挑剔,起身就要走。反正在哪都是看,电脑不行还有手机,手机屏幕显小都能接上休息室的电视。更别提休息室还有冰箱和兵线里的点心,她还巴不得去那吃点东西。至于如果被人看见……就说是三队这位队长叫的,责任给推出去就万事大吉。 这也是陆遥从某人身上学到的坏心眼。 “等等,你电脑别关。” 陆遥的脚步顿了一下,看了一下自己屏幕上的东西,疑惑道:“头儿……您监视我啊?” 这回真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哪能呢?图个方便。”梁安呵呵笑道,说的话也不知真假,陆遥是不信,但寻思着自己用的这电脑也没什么敏感信息,只是开了视频网站用来观赛,就这么放在了原地,转身离开。 片刻以后,梁安推开门从外头走了回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同样风尘仆仆的江秋,整理了一下自己衬衫的衣领后环顾四周。 “你要的案卷。”梁安径直走到了自己的桌前,指了指上面的一沓早先准备好的资料,“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你如果要尽快获得关键点,我可以讲给你听,绝对毫无纰漏,童叟无欺。” 江秋缓步走了过来,往桌上扫了一眼。 “你说你的。” 他们在路上已经交流了大部分的案情。 “根据陆遥的猜测,目前有一个最符合逻辑的可能性。当初存在一个失踪者和一个受害者,其中的受害者根据亲朋好友的问话,是一个极其活泼大胆的警校毕业生,成绩优秀而且非常机灵,只是同时也存在着一些傲气。他和唐桦是同届,一起来到了同一个派出所增长资历,自然也同时递交了持枪许可证的申请。” “但他没有得到申请书。”江秋抬头,“你觉得这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异常。一个成绩优秀的刑警预备役通常不会被拒绝持枪申请,除非有些特殊的理由、”梁安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们调查了他在警校时的表现,发现他曾经有过好几次违纪记录,也存在老师口中拉帮结派的负面评语,显然是个不太遵守规则的孩子——虽然机灵且善于交际,但可能有太多的小聪明。或许正是因为这种事,组织决定进一步考察他的秉性。” 江秋眸光流转,若有所思:“但在之后发生了意外。” “就算是意外通常也是有因有果。”梁安轻轻的敲了敲桌面上的资料文件,“死于枪伤这种大事件没有详细的立案调查,说明本身的原因并无争议。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桩丑闻,而且责任在被害人。虽然因为后续对失踪者身份的清楚导致一些资料的流失,我们无法重新还原当时的现场,但通过对知情者的分析,我们确实可以得出一些不负责任的答案。” “你也确实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江秋抬了抬眼,难得说出来的话语显得有些挖苦的意味,虽然从眼神可以看出,他的本意或许并非如此。 梁安也一如既往的并不在意:“我提倡我们队的小同志做结论要负责任,但我自己不在这个范围内。言归正传,答案是这样:死者和失踪者是同窗,关系亲近,一同出行作为任务的搭档。失踪者有持枪的许可,当时也携带了手枪。 正因如此,死者非常羡慕同伴能够先拿到枪械,提出借来用用。但持枪的那位是一个相当恪守规则的老实人,他不愿意借枪给没有得到许可的同伴,反而引起了对方的逆反心——死者以为自己的同伴是在藐视自己的能力,觉得自己不配持枪。两人产生了争执,也许是在争执当中,枪支走火,死者意外身亡。” 这确实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硝烟反应可以证明确实是死者导致的枪伤,这样一来,能够在有人逃逸的情况下得出正确的结论也不足为奇。”梁安现在看上去信誓旦旦,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自己还说自己的结论不负责任这样的事实。 “但逃逸又是什么说法?”江秋皱起了眉头。 “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发现自己亲近的同窗死于非命,心绪混乱之下,少有人能冷静的分析法律上规定的责任在谁的身上,只会知道自己害死了一个人。他有多种顾虑又无法直面这个现实,自然选择尽快逃走。这或许也是他心中罪恶感的主要来由。当然,我们还要结合另外一份证词。”说着,梁安抽出了一份口供的文件。 江秋看着他把文件摆在了桌上,这是结案报告的一部分。 “我们从事情刚刚结束时就发觉了异常,戚泰初必定对唐桦这个人有超乎其他人乃至他负责一切情报事务的同伙的了解。因为他对唐桦有深重的执念,所以必定会从同伴那里寻求更多的了解,自己也会深入的了解这个人的生平。”梁安敲了敲桌沿,“他是一个突破口。或许连戚泰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失败的耻辱让自己铭记于心,而且记住了这样一个死敌。就在仇恨发生的同时,他自己也成了自认为的死敌在世间最后几个年月里留下的唯一印记。” 动机是无常的,但有迹可循。每一份执念都可以导致一份结果,而每一个捋清楚的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脉络,都可以还原一个本该深埋地底的人生。 唐桦临死前因为不愿被遗忘而留下日记,虽然没有勇气写下此生的详情,但机缘巧合之下,竟是由自己胁迫的人的口供才得以回归正途,让自己的名字能够重新浮出水面。 “他参加卧底任务并不是因为临时的委派,这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唐桦慌不择路,在城市的边界穿梭。他不知道该逃往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昔日活生生的伙伴冰冷的尸体,只知道自己不该回到家中,把自己的罪过带给父母,目视他们失望至极的神情。 以后的人生有的是机会让他为那时的选择后悔。但就在那个时候,失魂落魄的他确确实实误入了一处交易的现场。 手枪还藏在他开出来的车辆上。他是一名基层的民警,因为直觉中的念头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的特殊处境。危险之下,他只能在危险人物的询问中,振作精神,借用自己多年学习到的知识假装自己只是碰巧路过的年轻小伙,表现出了对这一生意的好奇和心动,并编造出了他的身世和第一个外号——阿华。 他曾经立志成为一名优秀的刑警,因此兴高采烈的旁听了警界传奇宋荆宋队长的演讲,也留下了联系方式。在惊险逃离以后,他六神无主,害怕前事东窗事发也不敢打电话给尚且陌生的直系上司。立刻联系了自己信任的这位前辈,旁敲侧击的询问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宋荆自然是冰雪聪明,她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这种组织规模应该是自己追查许久的犯罪组织,并指示他按兵不动。与此同时,她也察觉到了另一边发生的事件。亲自调查清楚并问出了事情的真相,宋荆决定暂且让唐桦留在那里卧底,让他结束行动以后再行归队。 但怎样的口头安慰也不能缓解唐桦心中愈发浓烈的罪恶感,他终究没有机会亲眼见证当初的真相,留在他脑海里的只是迸发的鲜血和冰冷的尸体。 后来他会在午夜时分里辗转反侧,想象如果自己没有这么固执,没有不让同伴拿枪试试手,是不是争执不会发生,惨剧更不会出现? 然后,另一段人生的轨迹就像轨道上奔驰而来的火车一样,猝不及防的撞向了他。 就像是命中注定。茫然逃跑的唐桦撞见了一生中最大的任务起始的交易地点。而几个月以后,他又在另一处交易即将开启的仓库当中,撞见了一个迷途的孩子。 两者几近相似,又截然不同。 或许唐千的出现,才是心中迷惘的唐桦真正确定目标的引子。他不再只关联着自己的一条性命,他的存在还关乎着这个孩子的存亡。他心想,是自己的任务拖累了这个孩子找回家的脚步,自己必须尽快的完成任务,保护好这个年幼的生命,绝不能沉浸于无措之中,反而害了他人。 他终于开始畅想未来,开始找回别无烦恼的学生时代作为高材生的冷静和理性,开始能像一个真正成熟的警官一样发挥自己所有的技能。 “或许有一件事你猜不到。”梁安解释了自己的陈述,挑眉笑道。 江秋一言不发,看着这位又卖起了关子,虽然神情不变,但总归让人莫名感到心虚。 “唐桦的真名叫做杨乐华,他是杨乐歆亲生的兄长。” 一个人身上的压力或许不止源于自己的面子,更源于自己的亲人。 有人的身份不容许存在任何污点。正因如此,才会让这份无形的压力成为一道天堑,划开了亲人之间的界限……甚至划开了一道生离死别的惨痛沟壑。 第九十三章 巡夜 “有的事情,不能单纯解释为巧合。”梁安揭开了最后一份资料。那是杨乐华的亲人,包括他身为高官的父亲,做律师的母亲,和小他十几岁的妹妹,杨乐歆。 那个唐千所在的班级上热心又活泼的班长,那位为了帮助朱璃操碎了心的姑娘。 比如同样身为与案件有关的人,朱璃为什么会恰好和唐千同班,被他发现了真实的身份。唐千就算再会动脑筋,也不至于为了方便就在这方面的工作上花费心思。而杨乐歆不同,她本就擅长交际,又家世显赫,能做一些手脚并不离奇。 杨乐华的父亲走上仕途以前是名校的工科毕业生,虽然因为自认为没有相应资质而走上了仕途,但还是惦念着自己少年的梦想,把梦想寄托在儿子的身上。 但杨乐华本人却对此并不热衷,他自小就有缉凶惩恶的志向。因为母亲职业接触的案件而对查明的警察极其憧憬。虽然按照父亲的要求好好读书,但杨乐华最终还是自作主张的报考了警校,离开了家人的视野。 因为这件事,他甚至在一段时间以内和家人断了联系,最后还是因为妹妹的出生才忍不住好奇回家探望,说服父母接受了自己的人生选择。 杨父对儿子的志向也曾表达过担忧。虽然缉凶办案的警察确实是极正当的职业,杨乐华的坚决也明显不只是说说而已,但他也深知,这样的人生或许也要充斥着更多的危险,实在不能说是安稳和平。 但他也往好处想:或许能够想办法把儿子调到更安全的部门,在底层锻炼以后就迅速的让他走上自己规划的路线。 只是意外来的实在太早。杨乐华也知道父亲的愿望,但并不赞同,让他更无法想象的是,自己的前路会以为一点点固执的念头而彻底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在一切结束以后,无人知晓的“唐桦”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极少数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所剩不多,除了那位泄露机密的内鬼,就是心中矛盾纠缠,面临着选择的宋荆。 最终,宋荆还是被烧毁的所剩无几的现场所击溃,因为不愿用自己所有的生涯付出的杨乐华背上凶手的恶名,而瞒下了所有的真相。 虽然天有不测风云,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死于灾祸,但杨乐华的遗物在不久的以后,就被知道他所有藏身处的宋荆独自整理完成,送回了他自己的家中。 或许杨乐华也未曾想到,一向睿智的宋荆并没有检查他所有的私人物品,而是直接把全部的东西送到了自己父母的家里。而在这时,家中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杨乐歆,杨乐华的妹妹。 在那个时候,已经离事情结束过去了整整三年。杨乐歆的父母本就都是大忙人,一天到晚不着家,甚至都是隔段时间就出差很久的类型。而在这种情况下,家里留守的就只有一个孩子。 孩子从来都充满好奇心。而对于杨乐歆,这个自己记事以后再也没有见过的哥哥是一个极其特别的存在,她自然的开始寻找自认为有价值的线索。 然后,她成了这个事件的另一个知情者。一个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的知情者,保管了杨乐华大部分秘密的亲人。没有人能够料到,这样一个孩子能掌握着如此尖锐而隐秘的旧事,手中握有一个对于警方乃至于犯人都弥足珍贵的线索。 但杨乐歆并没有选择报警。因为她对这些暗语和故事以外的事情根本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自己这位哥哥究竟是什么身份,因为他从没有在其中明确的提及。她知道的只是一些杨乐华自以为无关紧要不必多讲的内容,一些平常生活中的琐事,以及一个特殊孩子的存在。 正因如此,在否定这本日记上与自己世界截然不同的情节并非虚拟以后,她决定找到这个“唐千”的身份。 碰撞,会产生与众不同的花火。在找到朱璃并设法让她的生活和自己汇聚在一起以后,又再次链接上了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唐千。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旁敲侧击,而在确定身份以后,她观察的不是旁人,正是唐千。 正因如此,她才在第一时间就有所动作,刻意的接近和利用这个表现异样的同龄人、 在这之后发生的事,则远远超出她的预料。她虽然早先发现了唐千行为的异常,但这并不代表她能第一时间把网上热传的案件联系在一起。她只是想探寻一个真相,因为杨乐华日记字里行间的描述确实显示事情已经到达了尾声。 但在发现事情真正的发展以后,她也不由得产生了恐惧。 那可是真正的死亡,就在她的眼前露骨的出现。正因如此,杨乐歆的心中愧疚的情绪也油然而生。她以为是自己的自以为是间接导致了朱璃父亲的死去,同时她也更加的好奇,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事件。 探究和补救并行。她在这种情况下化名为蒴果,暗中资助了朱璃,并成为了她心灵上依赖的对象。但与此同时,对其余事情几乎一无所知的她也发现自己或许应该把手中的线索交出去。她首先想到的是日记里那位叫做宋荆的警官,但负责的三队里并没有这样一位警官的存在,自己也不敢暴露身份。 因此,她借用了自己喜爱的侦探小说里的手法,决定以一种回环曲折的方式传递信息。但在事发以前,原本正常放学的杨乐歆察觉到了朱璃遇到的危险。 她当晚并没有什么钢琴课,离约定的时间也为时尚早。因此,心怀愧疚的杨乐歆在帮朱璃买完探望的食品以后便远远跟上了她的脚步,想要看她上了车离开才算放心。因为知道朱璃回家的路线,所以杨乐歆自然的推断出了她的目标地点。 但就在这时,她的警惕让她察觉到了异样——救下了朱璃性命的那点异样。 有人在自始至终和她一样,远远的和朱璃保持着一定距离。几乎是立刻,她想起了那个杀死朱璃父亲的人。她不得不提前做出所有的完全反应,因为即使观看尸体的距离尚远,她也可以从几人的反应中分辨出,这中情况并不寻常。 她当然知道陆遥和宋乔雨的身份并不一般,不只是因为陆遥奇怪的入学时间点和唐千的邀请,更是因为她本就关注着唐千的动向,自然也能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自己发现一些异常的会面情况。 杨乐歆有着自己的一个探寻真相的角度。而最终,她选择秘密的以自己“蒴果”的身份,把所有的线索交由保护着唐千的三队警官处理。 “探寻真相和踏足真相有着明显的界限,庆幸的是‘蒴果’最终懂得了这个分寸。”梁安摇了摇头,结束了自己的这段讲述,“果然是官宦子弟,虽然觉得自己很能耐,但关键时刻还是有些分寸。” 江秋却尚有疑虑:“所以你找杨乐歆谈过了?” “说的并不多,但该说的都讲的明白。”梁安眯了眯眼,“又不用追责,确认一些事情的细节足够了。或许想要真正让唐桦……杨乐华的身份和过去拼凑完全,还需要其他的功夫。年轻人想法多,也确实很难捉摸的透。” “比如唐千?” 梁安转头看过来:“怎么又提他?” “你们最后一次行动的案件流程,我很在意。”江秋把手放在膝盖上,瞟了一眼桌面上的资料,“为什么要带上唐千一起?发个消息的事。我觉得你是有其他的打算。” 这回他又用的不是“你们”,而是“你”。 梁安干咳了一声。 “我只能说,换个人不敢这么办事。”江秋转头看过来,对上梁安的视线。 “主要的行动不是我在实地操控,这你得拿去夸夸他们三个。”梁安象征意义的指了指休息室的方向,用那里正在享受人生的陆遥代指所有几个人,“唐千,他也确实是个特殊的孩子。他的信任是暂时的,只是‘信任我们目前和他利益一致’。本质上,他仍然对整个警察体制并不信任,因为既定存在的事实,也因为无法扭转的死亡。” 江秋接过了他的话茬:“所以你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他带上,就是为了那么一点信任?” “只是顺带,就像我办案能够想办法带上你一样。三队的每一个人都是自己领域上的精英,足以面对很多问题,这是我的资本。”梁安却说的很自信,“作为合作伙伴,总得让别人有点诚意。像唐千这种能把秘密藏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你很难想象不解决他的疑虑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发展。但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了。” 类比总会让人产生联想。 “所以,你对我究竟是怎么看?” 梁安似乎没想到江秋居然开门见山,也是愣了一下。 “一个口口声声要杀死自己的父亲,却毫无顾虑的使用着他的财产,并且不忌讳自己和谐亲近父子关系的奇怪医生。”江秋眨了眨眼,仍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采,却一字一顿的说出了长时间以来自己说出的最长的一段话,“没有恨意,又对致人死亡这种邪恶的执念非常之深。梁警官,以一个专业的刑警角度,把我和我父亲当做潜在的加害人和受害人的情况下,这是一种怎样的犯罪心理?” “……你可别为难我了。”梁安沉默半晌,苦笑道。 江秋却很执著:“这也是我的开诚布公。” “你开诚布公,我绞尽脑汁。”梁安傻了眼,毕竟少见的出现了自己被别人为难的情况,“你自己评评理,这是不是对我不太友好?” 江秋低下头,想象了一下。 没怎么想明白。 “也许吧?”他于是又补充道,“那你告诉我你下一步的计划,以后你做什么我就配合。这样应该就可以不为难你。” 作为骗人的老手,梁安隐约感觉这里面似乎藏着一些文字游戏。但他也没有多作分析的兴趣。 “这么些天,我也确实发现了一些线索。”梁安终于坐下,用手肘撑着桌子,俯身神秘道,“关于一个神秘的组织。这个组织呢,有个像是三流小说里反派角色的中二名字——叫做巡夜人。” 他顺手还打开了一旁电脑的显示器,上面继续播放了刚才离开的陆遥之前看的直播内容。 江秋突然被人靠近,一时习惯性的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坚持住社交恐惧的症状,凝神审视的看了看显示器的屏幕,一时疑惑道:“梁安,你想让我看到什么?” 休息室里,陆遥把刚刚在微波炉里热好了的面包塞进嘴里,全神贯注的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手上掌机的游戏上,各种按键操作行云流水,丝毫不停。 比赛已经结束,现在是赛后的颁奖环节,正在立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上直播播放。陆遥虽然不太关注选手的个人情况,平时也没这空闲听一段采访选手的录像,但想想毕竟是总决赛,总还是要来个有始有终,毕竟看热泪盈眶的陌生选手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触动。 当然,最主要的是现在是她的假期——本来就打算通宵的她也懒于关掉一个屏幕。 突然,外放的声音穿透了陆遥掌机连接的耳机,把她吓了一跳。 那是掌声,却似乎比刚才解说宣布比赛结束时激动的声音分贝更大——当然这其中也有陆遥实在被推掉基地时解说过分激动的嘶吼震撼了耳膜,害怕声音穿透墙壁影响他人,因此暂时调小了手机音量的原因。 她分出了一点眼神,摘掉了自己的半边耳机,正看到一个站在颁奖台上发言的人,是五个胜方队伍的队员之一。 屏幕的角落处,还有一个显眼的标识——“末日重生”。这是游戏的名字和标签,设计的很是大气。 她没有脸盲的毛病,末日重生电子竞技联盟的比赛里,导播把选手的大头录像切到前台,让粉丝观看,这也让记性不错的陆遥有了些印象。 原来是获胜感言……但这些粉丝可真热情,陆遥心想着感慨了一下,刚想塞回耳机,却恰巧听到了这位发言选手在掌声雷动以后的下一句话。 获奖发言极其正常,无非是感谢教练陪伴粉丝支持,感慨一赛季走来磨合的艰辛。 但陆遥却愣住了。 这声音……怎么有些熟悉? 序章 意外 这是城市的角落,飞鸟都应当不愿踏足的混乱之地。 因为方才刚刚结束的一场暴雨,污水漫出了年久失修的下水道,脏污的水泊让人避无可避,只能捏着鼻子把半个鞋底都浸没在水中。暴雨刚歇,但这里并没有风平浪静,水面随着杂乱的叫骂声微微震动,倒映出一片混乱的景象。 不久,叫骂声几乎消失殆尽,这样阴暗的角落也难得陷入如此的沉静,剩下的人也不敢造次,只有反抗过头挨了揍甚至吃到枪子的家伙,因为伤势发出痛苦的哀嚎。 “不许动!”有人斥道。 在安静的氛围里,无论是呵斥还是痛号都显得清晰无比。对于一些自认为硬汉的混混,惨叫出声无疑是丢面子的。因此也有为了保下面子,为了忍痛五官憋成一张扭曲哭脸的奇特存在——面子不知道还在不在,只是照下来一定不太好看。 一群衣着不一的人蹲成乌泱泱的一片,手上戴着手铐,有的怨怒,有的悲哀。他们身旁有数十名警员看管,他们其中的被一个个的带上了车。 “师父,外面的人都解决了。现在呢?” 青年向身旁坐在石桌上给肩膀上的伤口上绷带的俞英健,开口询问。 俞英健本来注视着那一批被带上车的人,听到这句话又转头看了他一眼,把最后一截绷带缠好,跳下了石桌。 “……急什么,收队还早,有的是时间赶夜宵。”他目视前方的建筑物,“虽然说这种时候都该想方设法的要跑路,保不齐还有人觉得自己能侥幸藏起来,逃过一劫……大概?” 地毯式的搜索是必须的。虽然俞英健自己也不能保证究竟能不能搜出个东西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不整齐的男人悄悄靠近。他上身穿着红t恤,下身却是行动不便的牛仔裤,显然不是出任务的警员。他脸上肉嘟嘟的,很有几分福相,看身材却只能说是微胖,见到俞英健还呵呵直笑,粗眉毛都瞥了上去,有些谄媚,又带着些自鸣得意的意味。 “俞哥,长官……嘿嘿,咱们这次任务顺利进行,可多亏了我吧……”男人搓了搓手,凑到了俞英健身前。 这是极其经典的黑色线人,他们本身并不是警察一类的职业,只是本就善于这样在人群中与其他人打交道,在某一段生涯中被招安为扫黑除恶的帮手,以此赚钱谋生。 “待会再谈。”俞英健摆了摆手,“老羊,你刚才也看到了那群被抓起来的人,里面有没有你说的那个要紧的头头?” 场面混乱,一时间也无法登记完全部的人。而俞英健最担心的就是,本次行动最重要的大鱼会不会趁乱想要溜走。警力目前集中在把当前被捕的混混都捉拿起来,但也难免在别的防范下产生疏漏。 老羊连忙摆了摆手,哀声道:“我哪里敢仔细看噢,长官,您可知道这些家伙凶的要死。我背叛他们的事要是传出去,我老羊可怎么往下混……就算他们中间一些罪过轻的小混混记着我的脸出了狱,也够我老羊喝一壶的。” 刚才把俞英健称作师父的青年惴惴不安的靠了过来,凑在俞英健耳边低语了几句。 俞英健挑了挑眉:“我们问了问一些看上去不太坚决的混混,他们说他们老大不在这中间。老羊,你知道那位老大的住处不?带我们去看看。” “这……”老羊似乎有些为难,竭力推脱,“您也知道,我还要继续……” “可以加钱。” “好嘞!”老羊喜上眉梢,“长官,您跟我来。其实不是我不知道,只是确实那位看上去不太安全,我怕真要被知道了身份一家老小都小命难保,不只是钱的问题,还得您多关照关照……” 俞英健招手带了几个人,包括那个提示的青年跟在他的身后。虽然之前被负隅顽抗的小喽啰狗急跳墙之下扔出去的“飞刀”划伤,但一点能轻易止血的伤口并不影响他继续进行主要的任务。 老羊解释理由叨逼叨了一整路,从自己的安全注意事项讲到关怀长官的身体健康,听的俞英健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最后几乎是耐着性子跟着向前走去。他们一行人在脏污的街道和充斥着泥水和打斗痕迹的门栏间行进。 因为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存在的活物都被清空,连一些屋里稍有爱心的混混细心饲养着的仓鼠都被带上了警车,他们一路上几乎没有碰见任何人为的动静。 “到了到了,就是这儿!”老羊在经过一处拐角以后停下了脚步,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这时他也开始有些真正的胆怯,赶忙缩到了俞英健的身后。 这是一间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小屋,并不像是什么大佬居住的地方,反而和周围的景致没有任何区别,一样被泥水洗刷的颇为不堪,并不突出显眼。 但若是细看也能发觉一点不同。占地面积的方面,这里似乎是比附近千篇一律大概总计只有一个单间,集装箱似的小屋有很大的区别。不是隔开的独栋,而像是多个独栋连成一片。 “师父,这周围似乎没有太多的杂物,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俞英健的徒弟小声说道。 俞英健把手轻放在门上,凑近听了听房里并没有动静,自己藏身在门后,轻轻一推。 门没有上锁,只是一点推动就发出了吱呀的声音,并且应声开了一个狭小的缝隙。 “不会是跑了吧?”老羊在后面讶异道,也压低了声音,“不能啊……在这之前,我一直盯着。长官,他会不会是藏在附近的哪间房里了?” 他对此颇为关心,很大程度是因为这次的功绩关系到他能那多少的赏金。 俞英健转头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直接推开了门。 门里静悄悄的,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的动静。几个人一个接一个的走了进来。 “我就不进去了哈……”老羊干笑道,后退了半步。 他是真的害怕被人看见。 门里比门外要干净整洁的多,一进门就是小巧的茶几,上面还摆放着几件折好的衣物,包括旁边一个看上去价值不菲的行李箱,正完全敞开着,中央已经整理好的洗漱用品缝隙里还放着一个镶着钻石的手表,只被毛巾包裹了半边。 看这衣服的存量,能堆满整个这么大的行李箱,实在是不少。 “这是想要出远门啊……”俞英健扫了一眼,回过头却差点让脑袋瓜撞到门另一侧的树枝,连忙在视线瞧见以后侧头躲开。 这树枝可不柔弱,是旁边张牙舞爪的盆栽的一处粗大的枝干,绿叶郁郁葱葱,显得颇为气派。 而它并不是一处完全的静景,因为下一秒,俞英健就和树枝上的活物大眼瞪小眼,对上了眼神。 那是一只体型中等的蜥蜴,压弯了一根还算粗壮的纸条。 俞英健被这么一个冷血动物盯着看的有些发怵,不由得倒退了半步,瞪大了眼:“养这玩意儿他自己回家的时候不吓一跳?什么眼神?” “这种蜥蜴的种类是比较常见的家养宠物。但把它们直接放在外头饲养的情况应该并不多见。”旁边仍然跟着俞英健的小傅轻声提示,“叫什么来着……我不太记得了,好像有个挺复杂的字吧。” 蜥蜴浑浊的眼球显得相当呆滞,也许是因为它也察觉了动静,眼球咕噜转了转,从一旁窗台上它小巧的食盘上转了开来,目送着这位眼睛相对显小的来客向前走去。 它通体棕红,和盆栽的树枝基本是一个颜色,远看应该只像是树枝上的一个长条瘤子。 不是变色龙,但这样一摆就很有变色龙的生活作风。 如果不是在全都是互相借鉴的动物界应该会被安上抄袭的创意罪名,只是不知道该颁发给这么布置它的主人还是它自己。 几人继续往下走,这座房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特性便体现了出来。从外面看来这么普通的一间小房,竟然还有好几重门和几个不大的房间,竟显得像一处刻意设计的蜗居。 “小傅,按照你们犯罪心理学的说法,这种装修方式该怎么解释?”俞英健有些咂舌,说话的对象正是称他为师父的青年。 这是一间整体空间面积不小的房屋,但因为特殊的改装,反而被分隔成一个个蜗居式的小型房间,三两步就是一道门。 小傅低声道:“屋主可能缺乏安全感,所以不希望自己的生活空间特别宽敞,最好能够一览无余……作为佐证,您看,这里很多地方都没有能遮挡大型物体的摆件,而且还有很多镜子——大概是为了能够随时观察到自己的背面做出设计。” “这应该就是卧室了。”俞英健又打开了一扇门。 映入眼帘的,是满眼的血红色,和一如既往狭小的房间——只容得下一张床,和一个逼仄处的书桌。而床单上此时已经浸透了血迹,这也是血红色充斥视野的主要原因。 一个中年的男子睁大了眼,浑身浴血的躺在床单上。 俞英健先是一愣,旋即冲了上去,近身探查男子的气息。 “死了很久了,没得救。”他作出判断,转过身,“透心凉。小傅,让老羊进来确认一下这是不是他们那个老大……这事麻烦起来了。” 小傅却没有立即照办,而是指向另一处房间:“师父,这里的门上锁了。” 俞英健转身看过去,那里的看上去应该是卫生间的位置。 他们撞开了门,却发现了另外的“惊喜”。 一具女尸赤裸的躺倒在浴缸的中央,同样圆睁着双眼,没有了声息。 她也早已凉透了。 “这是什么情况……”俞英健也一时无法做出判断,他走近了浴缸,刚想在小傅之后进一步探查,却无意间瞥见左侧洗手池中的一张纸片。 纸张紧紧贴在洗手池的一侧,被放水口金属筛子的活动把手压着。因为中央防水口的潮湿而受到了影响,白纸上第一个字的半边已经被水渍晕开,但还能看得清大概。 内容言简意赅,十分易懂。 【请勿畏罪潜逃。 ——黎明】 第一章 看破 刘澈回来的时候,三队办公室里的电视还在播放着最新记者采访的消息。 他走过的门边还坐着搬了个小板凳坐下的江秋——他确实没什么富家子弟的架子或者矜持,就这么草率的坐在一边,看见刘澈进门还往旁边挪了挪,防止自己挡了路。 如果单纯是城郊的一处窝点被警方扫清,这本是不会引起太大社会反响的新闻。然而在警方斟酌言辞,发出一个信息量相对合理的通告以后,报纸和线上媒体又纷纷刊登了一些他们本不该了解的详尽信息。 甚至包括现场的楼房摆设——那还是白天时的场景,拐弯抹角的道旁有着清晰无码的人脸,能够辨认出属于那些最后被抓捕的混混。那时候的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会遭遇一场狂风骤雨一般的追捕行动。 被丰富了细节的新闻,无疑更具冲击性,更能引发网民探讨和研究积极性。 “毫无疑问是黎明的手笔。”梁安叹了一口气,坐在办公椅上,仰头看着屏幕的方向,“自己犯案,自己把消息提供给媒体,自己让事情闹得大的不能再大。生怕自己的作为没有被别人发现。本来说是” “和以前一样,接收一手消息的是一个三流小媒体。”陆遥咬了一口牛轧糖,一边咀嚼一边接话,“觉得是普通爆料人,为了跟进热点直接就发出去了,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响。” 与黎明有关的案子一向惊天动地,也就是现在那张留言没有被同时公布,不然引起的轰动会更加恐怖。有时候警方都有些怀疑,这位自称黎明的杀手是不是有着当明星的梦想,因此主动出击曝光自己相关的信息——甚至不顾及自己会不会因此露出破绽。 “听说老俞住院了?”梁安转向刚刚坐下的刘澈,“邵梓他接了电话跑了,消息也不回。你刚刚去二队有问出什么没?” 刘澈叹了一口气。 “邵师兄刚刚和我打过照面。俞队说是不注意发炎的伤口偏要留下来查案,法医劝了也不听。为了保证不留下后遗症,刚刚二队的几个人就把他架去医院了。为了避免被他事后清算,所以他们合计着借了师兄负责担任主谋……说是这样俞队不好拿职位压人,比较方便。” 每逢黎明出现或者疑似出现,他都要被征用到各大队伍里晃悠晃悠。也就是这次目的地是近在咫尺的二队,不然他又要跑大老远的路,却确认个寂寞了。 毕竟他是唯一一个有可能目睹到黎明真容的警员,无论是专案组还是地方接到案件的刑警都拿这位著名的坏运气警员当寻找出黎明真实身份的最佳突破口。刘澈虽然对此感到颇为无奈,但也尽力凭借自己优越的记忆力和观察能力去进行确认。 即使迄今为止,也确实一无所获。 “从我这里借人,我居然还不知道。”梁安关掉了电视机,奇道,“嘿,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我才是老大吧。” 江秋搬着小板凳做了过来,抬头道:“老大,麻烦您开一下电视机,新闻还没放完。” 他说的很是一板一眼,神情也极为认真,没有任何调侃的意思。或许他本意就是这样单纯,但效果总让人觉得有些莫名的阴阳怪气。 “行。”梁安咂了咂嘴,又按下了同一个按钮。 “江哥,其实你可以看我这里的更方便……”陆遥招呼着人过来,看着各大媒体目前发布的最新进展,“现在貌似确实没有提到黎明的消息,甚至有人对黑帮的组成和构架开始讨论……还有在‘纹身群体全是混混’和“个人爱好不能歧视”这样两派的争论,据说是因为流传出去的照片里好几个人都纹了一大堆。” 见似乎现在又没有人关注到电视的内容,梁安最终还是把电视机给关了。 “黎明为什么会提前知道行动的内容?”刘澈最终还是忍不住发问,他再怎么说也改不了代入卧底的身份进行思考,“如果消息提前泄露,这实在很危险。” 梁安耸了耸肩:“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黎明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只是为了报道自己的新闻提前发了照片,发现有这样的行动,记者不可能留在现场又安然离开,所以他不想被发现是自己炒作自己的事实,觉得很尴尬,所以就干脆换了个主题。” “头儿,您把黎明想的像个擅长营销的新闻记者,整天惆怅的琢磨着怎么搞个大新闻的那种形象。”陆遥真诚的总结,“比起那些网友总结的那些内容,这也太掉价了。” “这不就是我们一般的思路吗?”梁安耸了耸肩,“那个自称黎明的家伙好歹也是个人,有点私心不足为奇。问题在于,他哪来的这个胆量。” “‘请勿畏罪潜逃’,这句话倒是很有中二气质。”陆遥瞥了一眼刘澈顺来的资料,啧啧称奇,“单字面意思很有执法必行的气势,我下一个游戏id能用这个吗?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总而言之,黎明的事暂时不归我们管。”梁安下了结论,“关注时事新闻是好事……” 然后他又看见陆遥正兴奋的给江秋在屏幕上指指点点,颇为热情积极。 “你看这个是第一个发现的死者,线人说他就是帮派的老大,第二个在洗手间里被发现,是个女人,暂时没查清身份她旁边就是黎明每次放的纸条。”陆遥絮絮叨叨,“江哥我跟你讲,就是这个黎明啊……” 江秋极其专注的听着陆遥解释黎明相关的问题,就像坐在课堂上听讲。 梁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只能等待他们讲完。 但就在半途之中,正当陆遥匆匆调出了一大批窗口准备一阵精讲细讲的时候去,却是江秋打断了她。 “老大,你跟我出来一下。”江秋站起身,叫起了一旁等待的梁安。 梁安没料到自己突然被叫住,更不适应江秋这突然“混入其中”的叫法,呆滞了片刻,这才应声。 两人走到室外。 “你发现什么了?”梁安很是好奇,“你上课可重来不会当着老师的面打岔。” “那个女性受害者,我认得。”江秋点了点头,“她和我父亲是合作关系,参加过我的一岁生日宴。” 梁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抱歉,我能不能问问,这你怎么可能记得……她是不是还在你一岁生日宴上抱过你?” “没有抱过。”江秋的神情严肃,“只是当时的视频还在。只是走个形式,我当时比较脆弱,不太方便像普通的婴儿一样被……”他有些被措辞卡住了。 “……传阅。” 梁安等了他一会儿,听到这么个答案,差点失态笑出了声。 第二章 罪证 有梁安这样的队长,出尔反尔并不是一次两次的偶然。 正因如此,当他厚着脸皮在自己刚刚声明这件案子没必要插手,却在几分钟后再次声明要找二队的倒霉蛋要来更详细资料的时候,并没有人感到非常意外。 只有陆遥初生牛犊不怕虎,永远长不了教训,嘘了一声。 “老大真逊。”她这样嚷嚷,然后又龇牙咧嘴的被摸了头,就像是毛被逆着捋了几下的一头幼狮。 旁边一直皱着眉盯着手机的宋乔雨发现应该有了事做,于是也站起身走了过来。 “要办的什么案子?” “宋哥啊,不是我说,你都没有好奇心的吗?”陆遥咂了咂嘴,“刚才的闲聊,你难道真的一点没听?这可是现在最具话题度的连环杀手,抓住了很风光的。” 她对这位自称黎明的杀手相当感兴趣,不只是因为像网络上一些网民一样对所谓“惩恶扬善”的推崇,更是因为黎明犯下的案子确实极具技巧性。作为一名为了兴趣而入职的警探,忽略其他道德和正义方面的因素,她也对此等挑战相当感兴趣。 宋乔雨面不改色:“我在学习。你们刚刚在讲什么?” 能一个字都没听见,他学的按道理是很专心,但看上去现在总有种如释重负的样子,就像是好不容易给自己找到一个能光明正大的离开学习内容的借口,因此难掩开心。 “那个自称黎明的连环杀手,作案写纸条装逼的那个。宋哥,我记得我应该和你解释过,就在上次我们提到那个家伙的时候……”陆遥的兴致又上来了。 梁安却打断了她,干咳了一声:“在让邵梓弄来资料之前,我们待会看看最官方的看法。事先声明,这次的事情涉及太多,连俞英健都不会轻易撒手,我们也自然不可能说接手就接手——也许我们要和二队合作一下。” “又不是没合作过。”陆遥倒是接受良好,毕竟她被借调去帮忙过好几次。旁边的刘澈虽然没出声,但显然也不会有异议——毕竟他老早就因为身份和性质特殊被接到各个支队,不仅仅是和黎明相关的案件 只有宋乔雨愣了一下,他可没怎么特地到隔壁去交流过。 即使被同事戏称为因为战绩实在太过丰厚,所以虽然能力显赫,即使没有暴露也没有下家,只得归队的神奇卧底,他也只能哭笑不得。 “我们要研究的,是案件的第二个死者。”梁安正色道,“她的名字现在已经明确了,姓赵,名叫赵晓霞,昱州市生人。陆遥,你查查她的详细资料,待会发给二队先去归档。” 陆遥有些疑惑的抬头,还没说话就被刘澈代替不在的邵梓捂了嘴,只得带着疑惑乖乖照做。 “莫云晚那边……小刘,要不你去问问?”梁安有些头疼,“我看到这案子的时候就有个推论,现在有这个解释的需求,所以我不得不直接提出来。我认为,这两个被害者并不是死于同一个凶手的谋杀。” “的确,作案的手法按照案情简报前后有所不同。”刘澈点了点头,“隔壁带我过去看人的那个小傅也这么判断,跟我提过。他说他们一路上基本畅通无阻,只有最后在男尸的附近检查的时候刚好发现女尸所在的洗手间锁了门,这才导致他们在发现第一具尸体以后马上发现了异样。” “你还从小傅那里听到了什么?”梁安直觉消息有用,赶忙追问。 “他们那里现在有一个作证的黑色线人,为了不暴露身份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刘澈也很理解这种流程,“说是那个人为了保证抓捕主要对象,也就是那个头头不会提前逃走,一直有注意着那片区域逃跑的必经之路。说不定他真见到过两个凶手的真容……” 陆遥忙里偷闲,歪头道:“但他也没法像小刘哥一样过目不忘,记下来所有看过的脸吧?” “小傅说他确实不一定记得全,也只敢在监控室里挨个看看有没有眼熟的,能想起了一些什么。”刘澈苦笑,“我刚刚混进了人群里,当然也没有什么发现。小陆,别瞎给我吹牛。我也不是真什么时候都过目不忘,前几年说是让我认人,专案组那边特地让我找了犯罪现场和监狱里的家伙辅助回忆,当时的那几张脸回忆了八百遍想忘也忘不掉,仅此而已。” “黎明的手段应该不是正常人能轻易发觉的。”陆遥站起了身,“他大概率变了装,不然那家伙早八百年就被各地刑警和专案组逮到手了!要我说,指望那家伙‘素颜出镜’,不如指望那家伙变成守株待兔的兔子,直接撞在枪口上!” 宋乔雨斜眼看过来:“你对黎明很了解?” “我在警校的时候就注意过这些案子了,调查的途径可都是用的合理合法的手段,还自行排出了一部分胡编乱造的谣言。”陆遥扁了扁嘴,“当时不是还有很多传闻,真假黎明,各种判决,传的轰轰烈烈。我普通大学的朋友都有听说,知道我以后想入这行跑来问我,更别提警校了……哦我忘了,宋哥当时应该是断网的状态,我听说当兵的时候手机都不能碰。” “谁说我不能碰手机?”宋乔雨一挑眉,似乎对此莫名很是自得。 “……如果是那时候,宋警官确实有和我在微信聊天。”刘澈也插了一句话,显然这就是之前所说的“学外语”桥段。 事到如今,宋乔雨也不顾及什么保密不保密的了,毕竟该知道的都被人知道了,遮遮掩掩只会平白让自己心里来气,坦言道:“我也算是特殊兵种,总有些不同。” 如果他曾经的那位极其靠谱的搭档在现场,就会毫不犹豫的戳穿他那个时候所谓的手机上根本没几个软件,平常还不如一块砖头,带着纯属以防万一的事实。 “总而言之。”梁安强行切入了话题,“我们现在的目标就着眼于第二位被发现的死者,赵晓霞的身上。无论这起案子是不是真正黎明的手笔,犯人是不是这位虚张声势的‘大明星’,我们先要调查的,是她究竟有什么经历——假设真的是黎明下的手,那她也一定有一个为人知晓的‘罪证’。” 第三章 奇特 黎明是一个杀手,藏在暗夜中谋取性命的人。 对于警察,他自然是需要捉拿归案的绝对敌人。但对于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人,这个危险的家伙似乎更具所谓的“传奇”色彩。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过于张扬,将自己杀害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并留下自己的印记。更是因为他所杀死的对象,无一例外的是犯下罪行,且尚未得到惩罚的人。 或许大部分人骨子里都藏有这种充斥着原始感性的报复欲望,对恶行的憎恨有时能暂时压制住经久培养的理性——当一个恶人的形象被塑造完全,这种仇恨便油然而生。 现在的黎明是个实在奇特的杀手。他或许不是最强健的犯罪者,也不是手法最花哨的诡计师,更没有什么虽然按道理行得通,但实行结果超出寻常人理解范围的“预言”能力。 但他绝对是最能引起遵纪守法,但藏着一股热血的普通公民心底的那一点非理性共鸣的狡诈家伙。 原因无他,相似的例子数不胜数,正如平时文静清娴的女孩也会被荧屏上展现出来的完美男星迷了心窍,平时不动如山的钢铁直男也抵不住或真实或虚拟的温柔乡——无论是精心包装的美丽俏佳人,还是动漫游戏里各式各样的少女。 包装,是这个虚拟和真实并存的新兴世界新鲜出炉的武器。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位自称黎明的杀手极好的适应了这个时代,甚至有些不务正业的趋向——当然,要是他真的能不务正业起来,放下杀手的本职,警方能更好的投入对他的通缉当中,那也是个不错的走向。 然而事实是这样,黎明仍然在进行着他滴水不漏的犯案,同时也毫无顾忌的让自己如同书法作品一样的“判决书”留在案发现场,同时熟练的联系各个记者、报社、网络媒体,让自己的行径被包装之后公之于众。 得出这个结论并非意外。因为除了那些用词诙谐,看似随笔写下的“判决书”以外,每次案发以后网络上都会流传出一份又一份完整的信息。关于遭遇“判决”的那位被害人。 这种调查并不是一日之功,就连新闻报社最好的记者都不可能在一天以内就利用自己的人脉追逐到这么多串联起来的线索,警方即使有资料库的存在,也不可能以这样快的速度获得真相——当然,更不可能次次都有内鬼监守自盗。 那么剩下的人选只有那位事先就确认好目标的人——那位极其不务正业,又极其专注“正业”的杀手,自称黎明的罪犯。 正是这份包装,不知不觉的动摇了很多理性的群众。他们会想,难道正义无法伸张的时候,真的不能用这样的手段让隐藏的罪恶被终止吗?迷茫和疑问过后,有的能够坚定犯罪本身就是不恰当的的理智,有的继续处于薛定谔的怀疑状态,也有一小部分……心中暗暗藏着无法排解的恶念,但有的时候,这种恶念也无法被指责。 因为问题确实存在,而且在同一个瞬间完全消灭的可能性接近于零。 黎明就在这种前提下多了一批极狂热的拥簇者,这并不只是好事者单方面的“邪恶混乱”,像历史上所有杀手的拥簇者一样,更是因为这位杀手本人的引导——动机不明。 或许非要解释,只能解释为虚荣和恶趣味。 但贸然作答,也并非常理。起码从警方的角度,能做的只有勤勤恳恳的追溯这位杀手的行踪,判断他可能的走向,试图寻找到他所露出的破绽。 可惜的是,到目前为止,这种寻觅几乎一无所获。黎明的张扬建立在绝对的谨慎的前提之下,即使两者词义矛盾,也无法改变现实如此的事实。甚至有人怀疑,这位黎明是不是一个天生就练习杀人和易容技巧的杀手,这才让他成为一个无影无踪,仅有一手好字能被认出的嚣张之人。 从这个角度来看,“也许”见到过黎明真容,又恰好过目不忘的刘澈,也确实是唯一一个能够帮助找到黎明的活体线索。 “按照一般的剧情发展,小刘子,你大概会成为这个传奇杀手最大的敌人。俗套,但很有趣。”莫云晚一如既往的口无遮拦,说完闲话就随手拉开了包裹住尸体的袋子,展示给其他人看,“你们说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那找人认尸了没有?虽然是刑事案件,但如果是守法公民,做解剖起码也得跟家属交代交代。这规矩可不能破。” “你甭操心,快点搞定,说说情况。”梁安开口打断了莫云晚没事找事模式开启的读条,导致她这就斜眼看过来,目光没有停顿,很快转向站在人群后的江秋。 事情刚刚发生,尸体也是方才才被检查完现场的二队人员带了回来。值班赶到现场的不是莫云晚这位法医室的主心骨,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把这尊大佛请来亲自动刀。 莫云晚面无表情,并没有杠回去,显示她似乎已经进入了工作时心无旁骛的状态。她的神情虽然丝毫体现不出什么过度的关心,语气也像是顺便一问,后一句话询问的对象却明显的可以,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是否有私心。 “学长,帮忙打个下手?” 陆遥觉得气氛不对头,想了想之前为了照顾这位顾问自家头儿对自己的嘱咐,刚想阻拦,却反而被梁安自己给拉住了。 “我早说了,工作的事我从来不徇私情。况且也根本没有什么你想象中的‘情’。”莫云晚似是察觉了陆遥的犹豫不决,嗤笑了一声,又顺手把一边防护手套盒里的手套抽了两只,传过去送到穿好白大褂的江秋手上,“心思活泛是好事,别跟那谁谁学这种要命的鬼爱好,到处瞎八卦,小心半夜鬼敲门。” 那谁谁指代的是谁不言自明,陆遥发觉自己想要维护的人和自己被指示的对象都没有异议,也知趣的闭了嘴。 第四章 去者 两具尸体一边一个,横陈在解剖台上。男性尸体显然死于刀伤,鲜血四溅,表情惊恐;而女性尸体表面没有这样明显的伤痕,但神情同样的痛苦不堪。 “根据目前的消息,赵晓霞虽然终生未婚,也并没有和年事已高的父母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平常她有助理和保镖跟随,自己的房产就算长时间不在也有专人照看。但就在当天的早上,赵晓霞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独自出了门,但并没有人发现异常,因为无论是接听电话还是推拒行程她都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直到当天下午,她的助理打电话询问有关晚上的会议是否正常召开的时候,才发现她和所有人断了联系。” 然后,就是她的尸体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地方被发现。 陆遥传达着信息,也不由得感慨:“这就是大老板吗?会议和行程说推就推,都没有一个人敢说一个不字。” “……我建议你们讨论找个宽敞点的地方。”莫云晚在尸体上比划了一下,顺带着头也不回的提出建议,“解剖室里叽叽喳喳,热闹归热闹,多少有点不尊重了。” “我们要的是死亡时间。”梁安在一边插嘴,“你把这个判断给我,我带着人马上去做别的——江秋除外。” 莫云晚诧异的往后看了一眼:“这才多久你就要这种结果……你先要哪个死亡时间?” 她也是刚赶来处理尸体,并没有时间和三队的人一样详细了解案件的内容。 当然,法医通常只需要提供结果,按要求办事,一般没有这个必要。但对近期特别关注三队接下案子的莫云晚来说,这已经成了一种或早或晚的习惯,就算没有得到某位队长的允许,也总得从口风不紧的某些队员嘴里掏出点东西来。 “按照尸体温度,赵红霞死的要比……另外一个早。”江秋能跟得上目前的思路,于是开口回答,他只是粗略的摸索了一下,便很快开始了正常的工作。 死相看上去最为惨烈的那位反而死在后头,而死在封闭的洗手间,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个特殊位置的赵红霞反而是首先陈尸的那位。 而她似乎和黎明写下的“畏罪潜逃”宣告书没有太大的关系,这也是最令人疑惑的一点。门口行李箱里的衣物确认为男装,包括放在衣物之上的手表也被确认为黑帮老大的私有物,常常待在手上。他是一个极其讲究的人物,无论是卧底线人还是被审讯的混混都能证明这一点。 至于赵红霞,虽然她独自离开这一点确实令人生疑,但始终和人保持着联系显示,这位大老板确实只是为了独自一人出行而在清晨出走,只是在一个特定的时机失去了掌控和联络的能力。 但黎明的宣告书,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赵红霞死去的现场以内? 梁安若有所思。 “有话说清楚就行,去去去。”莫云晚本来就不喜欢在别人的视线包围下工作,而且早想心无旁骛的进行操作,不耐烦的把围过来的人赶走,只剩下一个本来就要帮把手的江秋,还有乖乖站在一边,不离身的电脑都叫人拿走了的陆遥。 莫云晚一看陆遥探头探脑随时准备溜号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是姓梁的某个人为了让自己不能光明正大的套话而安置了一个一无所知的“内鬼”,叹了一口气,倒也没时间去深究。 “黎明一直以来的犯罪计划都有鲜明的个人特色,其中有一点,就是他会精心的把现场中自己想要布置的东西放在它该在的位置。”刘澈调出了一些案件的例子,神情也有些无奈,“比如他几乎每次都要放下的所谓‘宣告书’,特殊的不仅仅是他完全不顾及暴露的字迹,还有每个纸条都被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他说了半截,犹豫了一下,拿出自己的手机, “比如这个。” 手机上拍摄的是一张白纸的照片,字迹清晰可辨,约莫是用墨水丰沛的钢笔写下的,相当浓墨重彩,也显得字迹笔锋的顿挫颇有韵律。 内容的风格和字迹同样具有鲜明的个人特色。 “这就是黎明的宣告书?”宋乔雨讶异道,他一直以来都不是什么善于了解同事个人信息的人,因此对于刘澈的实际来历知之甚少——连黎明这种“热点话题”都不例外。 这个资料的调出方式并不寻常,因为并不是任何的公用数据库,而明显是刘澈自己私人的手机相册。 “对。”刘澈想起往事,实在觉得有些惭愧,“当时这张纸就藏在我大衣的口袋当中。” 梁安对此并不惊讶,显然也是早有了解,只是让刘澈再复述一遍自己阐述过无数次的内容。 “你的意思是,他能用小偷的手法把东西放在了你身上?你却没有任何的察觉” 这回刘澈倒是摇了摇头。 “他并不是在我穿着那件衣服的时候动手的,这种程度的警惕性我能够做出保证。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放置宣告书的目标是我,而不是任何其他人。这件事和后面的一些推断相关。” 刘澈虽然对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连环杀手没有过分的兴趣,甚至连纯属好奇的陆遥都比他对此道热衷,但难免因为长时间配合调查而对这位杀手多出一些理解——尤其是当时未曾察觉的那些切身体会的内容。 “当时总结案情得出的结论是这样:黎明观察到了所有人的行为习惯,发现了所有目标人物去往特定场所时必须要做的事。那个地方是一个明面上正轨娱乐会所,晚上做着一些不太光明正大的财色交易……我一直以来都找借口避开这种场合。”刘澈抬头四顾以掩饰自己的尴尬,继续往下讲述。 “而那次恰恰是同样的情况,我独自走到门口等待,然后听见门里有特殊的响动,走进去询问才发现,会所的消防系统似乎被全部打开,电闸也被拉下,里面一片混乱。” “是黎明动手了?”就算是宋乔雨,也很难不察觉到这种异样似乎是有利于杀手进行谋杀的一种先兆。 刘澈只得苦笑:“当时,我自然是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什么‘黎明’,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异常。要做的只有维持自己的身份,我只能按照自己当时类似于保镖的身份应该有的行为,直接闯进去找到那位作为目标的‘大哥’。” 第五章 手法 当时的刘澈地位在集团中并不突出,但名气早有基础。或者说,正是因为他本身的名气,他才会被那位老大所看重,而且收为己用。 刘澈做事周全,身手不错,也正是因为这些优点才在黑道团伙里接连“跳槽”,能够找到不错的下家。 他混的风生水起,从未暴露却自行退出的理由也当然不是他人调侃的所谓“克死老大”的“异样魔咒”,而是他这样的人很难不为人所知,长时间在黑道里混迹难免因为前老大们的恩恩怨怨招致麻烦,乃至被人报复。 玄学固然让平日里随时害怕自己的小命在团伙间的械斗里玩完的人们有那么一点信服,但刘澈带来的是实打实的武力加持和管理能力,这可是实打实让老大省心保命的东西。而那位小命被刘澈从黎明手中救下,后来仍然因为意外入狱的老大,则也是看重着他的这些能耐。 固然这位老大最后被判的刑罚不仅仅是扫黄的那一点判罚,还有刘澈偷偷递交给上头的自己几年来收集的证据——这也让刘澈辛苦多年的卧底生涯以后,总算是能心安理得的在返回岗位以后得到个人的功劳。 但再怎么说,就算他能知道是刘澈暗中潜伏揭了他老底的事实,知晓事情全貌的他也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确实是刘澈救了他一命。 回到当时,刘澈因为发觉了异常闯了进去,一路上看见什么不说,最终询问一些路上遇到的熟面孔才找到了目的地。当时,会所里的防火系统全开,消防喷淋头喷出的水让所有人都无暇他顾,而且电源本身也被全部切断,整个建筑物里不仅乱成一团,还漆黑一片。 所有人都以为是发生了火灾,可断电和喷水系统作用的时间差让刘澈意识到了不对。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刘澈秉持着履行自己临时职责的意念,从某个房间的单间厕所门口把那位不知所措的老大揪了出来。令人意外的是,当时只有那片区域似乎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一切如常。 再加上这种场所的房间每个都隔音极佳,如果刘澈没有闯进去,想必那位沉醉温柔乡而且喝得烂醉的老大会对外界发生的事浑然不觉,并且在那之后听天由命。但当时他们只是在混乱下离开了会所,没有另外的发现,只有刘澈在开车离开前从自己衣服兜里发现那张字条。 没有人死去的情况下,自然不会把它当真。但刘澈还是谨慎的拍下照片,同时也保管好这个莫名出现的东西。 然而过了几天,调查的结果却令他大吃一惊。 先是警方那边的联络,然后又是当晚不明所以的老大神神秘秘的把刘澈叫到了隐蔽处,告诉他自己在会所的人脉获知的调查结果。作为阴暗面的人物,老大自然不可能去报警或者配合警方调查。但会所方面的清洁人员却在事发后的打扫当中察觉了不对。 黑帮老大被带走的那个卫生间的门出现了问题。打扫人员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打开那扇门,于是找人帮忙,用力拖拽拧拉也毫无效果。他们以为是门出了维修方面的问题,于是找来了维修人员,直接想要把门卸下来,却仍然奇怪的无法撬动。 最终在无奈之下,他们只得选择用工具把门硬生生的砸开。但砸开门以后,里面却像是破了洞的气球一样,似乎经历了什么巨大的变化,让一旁试图开门的人感受到了明显的气流。 里面自然是什么都没有,但这只是表面上的毫无动静。会所方非常疑惑的同时,警方竟也说收到了异常事件的线报,前来调查。当时混乱已经结束,会所里暂时没有不正当的勾当和客人,因此也犹犹豫豫的让调查的警员进来,很快找到了那间异常的房间。 后来得出的结论无论是警方的调查员还是老大在会所的人脉都有所了解。正因如此,早在老大抱着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和刘澈详述此事的时候,刘澈也早已把这些结论原封不动的听过了一遍。 有人改造了洗手间门的构造,并在通风口内添加了特殊的空气泵,借助会所房间为了保证隔音做的各种密封措施,把那个洗手间打造成了一个绝对与外界分离的“封闭系统”。门是内开的模式,但连几个人从外面也难以推开。可想而知,如果有人在里侧,而且是在喝酒烂醉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自行打开这扇门。 而在会所的一些角落,又发现了一些异常的可燃物和小型炸弹分布在每个角落,能够轻易的顺水推舟,在消防喷淋头的水耗尽以后点燃整栋会所大佬。它们虽然确实可以造成损失,但更可疑的是,在发现之前没有任何一个这样的装置被点燃。 从老大的角度这只是一种让人摸不清头脑的危险因素,但从刘澈熟知事情发展前后经过,又得到警方传来的一些资料的角度,他对照着自己当晚收到的那张“宣告书”,终于和联系的警员得到了最终结论。 这本该是一场由“黎明”创造的杀人案件。事情的发展本该是在引走所有被混乱支走的人以后,老大被困在洗手间,所有人逃离现场,再由引爆炸弹和引燃可燃物让那位倒霉老大葬身火海的结局,却因为刘澈的敏锐,让这几乎完美的陷阱半途而废。 黎明甚至没有主动引爆炸弹。这显然证明了一点——那位聪明的杀手,和一路赶去把人带出来的刘澈实打实的打过照面。 这就是黎明的策划,也是一场半途而废的阴谋。他的手法环环相扣,有始有终,只是因为一个人的敏锐而划上了句点,只留下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废弃的“宣告书”。为了保证宣告书能完整的保存下来,黎明把它又放在了待在会所以外,通常不会进去的刘澈的大衣口袋当中。 而证据就是,那张宣告书上清晰易懂的阐述。 第六章 公示 『吃喝嫖赌尚且不足挂齿,杀人越货最是罄竹难书。 ——黎明』 言辞也算简练,虽然形容潦草而且算不上押韵,但单看概括的部分,总体也算全面。 这样的打油诗当然不是写给自认为清清白白的刘澈自己,而是那位苟且偷生的大人物。总而言之,刘澈并没有把那张可以作为物证的纸条交给当时的那位老大,一来是警方需要保存这种重要的物证,二来是任务有太多顾忌的变数,作为卧底也不好做。 但毫无疑问,黎明对那位看上去不太聪明的老大确实有所了解。不仅知道他惯常乐于吃喝嫖赌,还知道一些以前的事。 刘澈作为卧底,自然不可能随便的跳槽,也会选取组织安排的对象进行接近,利用自己本身在圈子里的名气潜入其中。而那时的老大正是这样的一个角色,给刘澈递上橄榄枝以后就被警方纳入了选择目标当中。 他实际上也算是一个颇为恶劣的罪犯,档案上有过偷窃的案底,不过那时只是蹲了一年的大牢就被放了出去。然而在这以后,根据警方的线报,他们也查出了一些端倪。比如这位大哥甫一出狱就不知道怎么弄来了大笔的现金,以此起家做起了黑市的生意。 在刘澈真正接近了这一组织内核以后,另外一个疑问也逐渐浮现——就凭这样单喜爱花天酒地,不谨慎布置小心规划的脑瓜子,就算能从哪里捡到大笔钱财,又怎么会做到今天这样能让警方决定派卧底将其一网打尽的规模? 然而纵观刘澈在那里的整段卧底生涯,并没有发现有任何看上去能辅佐一个空有欲望的老大走到这样地步的人,如果非要找一个出来……最符合条件的应该是他自己。要不是那位倒霉老大因为扫黄被抓,刘澈甚至怀疑自己或许能用架空管理层,自己上位的方式物理的将整个集团一网打尽。 前话如此,总归是为了证明这一件事。黎明所说的“杀人越货”或许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但这种连警方都没查明的细节又是从何谈起,也仍然不得而知。 因为这位老大未能被杀,黎明似乎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对他的纠缠,到最后也只是随他藏身于监狱当中。 而在谋杀对象仍然存活的情况下,黎明惯例的“公示”也未能借他人之手发出。这是鲜见的案例,因为黎明向来几乎从不失手,那次是绝对罕见的例外。甚至因此有人认定,黎明一击不中,没能杀死目标,便会不再纠缠,假装无事发生。 对于杀手,这种事虽然不至于一定被当作惯例,但实在古怪。但发生在黎明这个奇怪的家伙身上——倒也正常。 说到这里,更熟悉黎明犯罪流程的刘澈也又有些疑惑,转头问道:“按理说在确认目标死亡以后,黎明就会立刻传出消息。无论是交给纸媒记者还是网媒记者,无论他的大名有没有登报展览,他都会把目标的信息同时公之于众。这回虽然没有流传出去纸条的内容,但好歹杀了人,这个过程他总不至于省了吧?” 虽然是被动接受的信息,但刘澈毕竟也有所了解,会产生疑惑也顺理成章。 “死去的男性的信息还需要调资料的时间。毕竟是俞英健追查的案子,涉及线人的保密工作不会那么轻易的拿到……”梁安稍加思索,“这样看来,也许黎明发出资料比我们拿到资料的速度还要快上很多……” 宋乔雨不明所以的左顾右盼,他可不知道什么黎明的作案特性,于是发出了正常人的疑问:“你们怎么说的这么玄乎?哪有这么确定罪犯比警察还先得到资料的……你们说的这个要抓住的叫做黎明的杀手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面对明显比别人慢了半拍的队员,梁安干咳了一声,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这种情况。 对于本来就长时间研究着这些案件的老警员来说,黎明的案件是即使不在手上也很难不注意到的“特例”。而对于新来的警员,譬如兴趣颇浓的陆遥,虽然她纯属因为好奇才了解了详情,但就算是她的警校同学也因为未来择业相关和同学间的口口相传而有所了解。 宋乔雨则不一样。他是纯粹的半路出家,就算是进入三队,也大部分是因为一些其他的理由。 不只是梁安对上头特别的要求,还因为宋乔雨本身的决定和影响能力,但这份决定不代表预先的了解。 “陆遥发来了链接。”一旁的刘澈突然开口,“她说她玩手机顺便发现了可能的报道内容,关于‘一个器官走私团伙首领的发家史’。这个标题还别说……挺有吸引力的。” 梁安闻言也同样开始在手机上翻阅信息。 文章里似乎有那位首领的照片,和刚才见到的死人完全一致,这也印证了事件的真实性。 看他们两个人似乎都埋头钻研,无动于衷,宋乔雨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关于网络舆论方面的处理他是见过的,像之前某位“心机少年”策划出的事件,删帖的流程在陆遥的协助下一气呵成,联系网警的步骤也熟练的不能再熟练。 但现在,起码在这里的两位资深警员似乎都没有这个意思,看上去甚至想要和广大网友一样随便凑凑热闹,找线索都像只是顺便为之。 “这个黎明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宋乔雨终于忍不住再次发问,“按理说,现在不应该是预计着策划那什么舆情处理……我也不懂,就是把这种热度给压下来?” 梁安表情诚恳的抬起了头,开口解释:“是这样的。按理说是这个步骤,然而,在各种前辈的经验总结以后,我们发现了一个问题。寻常的处理方式对有关于这位自称黎明的杀手并不适用。” 他随后把新闻稿的内容复制了一遍,直接上传,似乎是想要留作存档。同时,宋乔雨也直接看见了这份文字的内容。 “这是……”宋乔雨没太多阅读的经验,但也熟悉这种文体,瞅见了前几行字就开始有些茫然,“新闻稿?难道接到爆料的记者还个个会专门替一个杀手编写新闻稿?” 就算生活常识浅薄如宋乔雨,也知道这种贸然发生行为通常会让自己丢了饭碗。 “你再看这篇。”刘澈也找到了另外一篇文章,在宋乔雨不明所以的目光下上传了过去。 这又是另外一种阐述的方式,不像是新闻稿,而更像是一个虚构的故事。全篇的人名以绰号代称。 宋乔雨一开始还没发觉有什么问题,越看越发觉了不对劲——这和之前那篇语气严正的标准新闻稿,讲的竟然是同一个故事。 文体不同,文字迥异,几乎没有任何重合的地方,但同时分布在网络上大大小小的各个媒体,乃至几十个大小论坛,社交软件上。 而这样的信息,正一瞬千里的在网路上扩散,态势几乎毫无止尽。 “……你们的意思是。”宋乔雨有些艰涩的开口。以他自己只有上学时才存在的写作经验,实在有些难以想象这是一个怎样的情况。 “绝大部分的网络平台,都不可能对用户所有发出的文字信息进行即时的审查。”梁安幽幽开口,“不只是媒体,现在信息扩散最厉害的是网友自发的传递。尤其是一些煽动性的话题,你越是阻止,别人越是传播。” 悠悠众口,封堵无法。 要是一个特定地方的一个特定文段也就罢了,这种毫无规律,甚至善用隐喻和故事性文体的无规律情报源,连目前的人工智能都难以手动筛除。 而即使让网警费老鼻子劲一一排查几十篇不同的文章,花费几天的时间以后,互联网上的这种东西也早已人尽皆知,隐瞒毫无用处了。 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有这样一个: 对于这样一个花大本钱进行情报转移的凶手,直白的对抗只会浪费大部分的警力,而且由于话题被大规模删除引起更大的议论余波。 别人会想,这样伟光正,看上去只是指责犯罪者的文章,凭什么要被警方删除? 这是令警方极其无奈的一种必然产生的思考,因为大多数情况下,一开始的网民并不知道这件事与一起更接近私刑的谋杀相关。 信息差会导致误解,而警方若是为了撇清自己把这种愚蠢的“宣告”公之于众,反而给黎明扩大了宣传的范围,那不就是本末倒置了吗? 全部公开透明是不可能的,这只会让警方耻辱的被犯罪分子牵着鼻子走。在众多因素的影响之下,最后做出的理智选择便回到了原点。 什么也不做。 刘澈也不是没经历过这种舆情的洗礼,更见过像宋乔雨一样第一次发现这种事实木若呆鸡的人,于是在一旁继续补充: “专案组也有猜测,想象黎明背后是不是有一个专业的写作团队——说来这个话题也滑稽,更像是一个笑话,或者虚构故事的内容。要不是这么多的文章同时在网络各处被编撰和发布,也没有人会相信这么离谱的猜测。” 就连猜测,也只是无奈之举。 “互联网这种东西,属实是被一位恶劣的罪犯给玩透了。” 梁安仰起了头,像是透过屋顶,看见了更远处的什么,叹了一口气。 第七章 还原 但话虽如此,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即使真如最离奇的假想一样,黎明会提前准备相应的资料,也就代表着他的目标是那位男性的受害者——名叫李春生的人。 “这样就出现了另一个问题。”梁安看向了唯一一张报道中直接呈现的照片,“既然黎明的目标是这个李春生,女性受害者的死又是因为什么理由?而且,为什么他的宣告书并不在目标尸体的附近,而被沾湿弄皱,留在了洗手池。” “黎明犯下的案件无一例外都经过精心的策划,从不伤及无辜。”刘澈比对着自己手机上早先存下的物证照片和三队那边发来的具体纸条内容,皱起了眉头,“说实话,我问了熟悉的专案组的警员,排除了所有疑似的模仿犯以后,出现其他受害人的情况还真是第一次。” “也就是说,女性受害者赵晓霞是个例外。用她做突破口确实能有更多的发现,也并不算……”梁安沉吟了半晌,“其实我本来以为,赵晓霞可能因为看见了黎明的真容而被灭口,但既然她死在李春生以前,这种情况就被否定了。” 宋乔雨有些疑惑:“不能是黎明先解决了看到自己真容的人,再杀了那个想要搞定的目标?” “法医学鉴定要确认死亡的时间过程不难,但如果要细化到几分钟乃至十几分钟的时间需要更精密的过程。”刘澈在一旁做出了解释,“既然江医生……江顾问能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事发前后,那就证明两具尸体有明显的温度差异,以致于轻易就能判断出差异,甚至不需要进一步的环境解析。” “而且,两具尸体的死法相差很大,说实话,我并不觉得是同一个凶手所为。”梁安翻看起了两具尸体所在现场的照片,“风格不同。” “黎明的作风没有定论。”刘澈转头看过来,有些疑惑,“手法每次都不同,也不一定……” “如果赵晓霞脖子上的勒痕真是她的真实死因,那她临死前应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位置刚好卡住了她能够发声的区域,极其精准而且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这种情况相当反常。但李春生不一样,杀死他的人似乎笃定自己能够一击毙命,因此在最后的步骤完全没有任何技巧——显然是个老手。” 只需要检查一下受伤的补位,就能轻易发现那只有一个刀口。而就是这一个简单的伤口,浸湿了整片卧室的床单,也带走了李春生的性命。 虽然他是一个地下器官交易的幕后主使,不只是让自己的手下替自己一些表面上属于交易部分的违法行为,更允许且促成了许多狗急跳墙谋财害命的做法。 按照那些目前还不知真假的故事,其中隐藏的黑暗或许还需要更多的证明。 被锋利的刀刃刺入身体,直接夺取性命,倒也符合他生前的所作所为,算一种报应轮回。 可一旦接受了这种事实,同样会落进黎明的圈套里:他的行为再次被冠上了一层“行侠仗义”般的滤镜。 这又是一种奇特的矛盾。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种矛盾总让人心神不快,因为理性和感性似乎都无法兼顾。还是那样老生常谈的话题,总有人会因此迷失自我。 “这样听起来也很符合你们说的这种杀手身份。”宋乔雨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他终于也有了些代入感,毕竟是和直接的冲撞产生联系的事情,他还是觉得自己勉强有些分析的余地。 “或许有一种可能性能够支撑这种判断,但我不能说这是一个百分百的结果。但事实证明,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把我们推向这个可能的结论。” 话是这么说,但梁安的表情似乎有些纠结。他隐隐觉得,这似乎并不是太过简单的一种事发情况,也许隐藏着更多的机缘巧合,才造成了众多的“巧合”。 “巧合”往往是关键的突破口,因为没有那么多的运气恰巧来到世界上,且被人所捕获。 就像唐千和朱璃这两位命运和同一起大案牵绊在一起的少年人,他们或许茫然不知,只以为是命运让轨迹再度交错,引起更多的化学反应,带来了更多的变数。 但在不为人知的档案当中,他们的交错早有预谋——这正是从头到尾隐瞒身份的杨乐歆制造出的改变。 “特别之处”往往不是机缘巧合,梁安相信这种偶然在更大的概率范围以内并不是偶然。 正因如此,或许有人会把黎明杀人现场出现两具尸体当做一个前所未有的破例,但他会把这种破例当做一种特殊的因素。 他更喜欢规律,虽然规律往往不眷顾从某种层面上来讲固守陈规的人,但规律也往往是寻找到事态分歧的一个重要的线索。 但无论如何,要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必须把已有的推论还原成一个特定的现场情况。 哪怕这可能是一个错误的结论,都需要被还原,被分析,被进一步的放在场景下判断。 这正是他的“方法”。一种相当谨慎,又相当冒险的做法。贸然做出结论的人往往会被囿于固定的思路当中,这是一个相当恼人的缺点。 但持有这种思维方式的梁安只能一边硬着头皮往下做,同时也让自己更为小心谨慎的把这种固有思维变得更加灵性。 换句话说,他不得不这样做,也不得不让自己永远保持着这份不动声色的状态,更不得不避免因为谨慎而吝惜自己相对片面的推断,以此促进另一份正确的思考。 这是一个对好面子的人来说相当艰难的决定,但这还是一个熟悉的“不得不”,因为总需要错误的铺垫,才能抵达正确的目标。 而按照一个或真或假的推论还原现场其实比确认真假,捋清矛盾的事务更加简单。 在这个场景当中,赵晓霞自行上门,被李春生设计杀害,尸体抛弃在洗手间当中。在这之后,李春生准备逃亡,却在这之后被上门准备杀人的黎明所逮到,因此暴毙当场。 “这是第一个推论。”他这样开口,同时眼神有些飘忽,心不在焉的看向了其余的地方。 或许错漏百出,或许并不真实,但总需要有个人大胆的提出一个“被纠错”的基础。 在这种推理过程当中,质疑是最好的美德。 梁安已经逐渐不太在乎自己是否在第一时间犯错。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肩负着作为一个队长的责任,更是因为他有着必须要随时让所有的推论小心谨慎的理由。 而他,也有他自己的特殊之处,恰巧能让这一份苦功即使在没有他人的帮助下也不会白费。 第八章 纠错 这是第一个推论。当然,这同时也是一个值得否认的推论。 在现实的世界里,所有发生过的事毫无疑问只有一个确定性的真相。但在经过不同的人加工处理以后,如果没有一个“目击者”真实的阐述出自己的所见所闻,仅凭现场所有的线索很难得出一个唯一解。 当然,就算“目击者”真的存在,他或他撒谎与否会导致证词的不同,他或她的见闻是否就是真实也值得商榷。 总而言之,现实案件推理并不是试卷上的选择题,仅有abcd四个选项和一个明晃晃的标准答案。更多的情况下,线索是缺少的,拼图是不完整的,无法填补的漏洞是令人抓心挠肺的,余下的空间有更多的可能性。 雪白的绒毛可能来自一只家养的肥兔子,也可能来自一只被清洗干净的炸毛野猫,光是生物界的可能性多种多样,再往下延伸也不是没有不是活物,而是源于一个绒毛抱枕的可能性。 但如果加了限制条件,譬如把地址放在野外的草地上,家养的兔子就不便出场,毛绒抱枕也举手投降,范围再度缩小。 这是广义上的排除法,但并不绝对。 起码在提倡谨慎甚至提倡的有些过头了的梁安看来,就算是家养的兔子也可能被主人的奶奶拿到野外放跑,乖乖躺在沙发上的抱枕也不是没有被带到车上,在车门开关之间不慎掉落,辗转落在草地上的可能性。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极令人烦躁的杠精思维,通常发生于钻牛角尖的争辩当中。 但有的时候不得不一点余地也不允许留下,哪怕只是把微小的可能性储存起来,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这是一个极好的理由。 当然,特定情况需要作出特定的选择,对于大多数犯人确实这种“储存”是无关紧要的,但对于某些特殊的狂徒……也需要特殊的对待。 毕竟无数优秀的精英警员冥思苦想,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有抓住一个极有表现欲的杀手,也并不是毫无理由。黎明就是这样一个值得捋清所有细节来把握的变数。 要还原他的轨迹、动机和行为,无疑是一个最大的难题。因为无定性正是他的“定性”所在,他似乎天生就为了不动声色的取人性命而生,所有的选择都毫无规律,非要找到特点那就是“能杀死,能逃跑,能不留痕迹”。 无数人畅想过这位杀手究竟会有着怎样的真身。说不定他还真和最普通的激情杀手一样在犯案以后藏在人群当中,只是带上了面具,脸上带着和常人别无二致的疑惑与讶异,心里却暗自嘲笑。 谁知道呢?有关于黎明的“身外事”众所周知,但对于他本人的描述几乎没有任何答案。正如之前所说,黎明是一个毫无线索的身份。甚至连“他”的性别都只是一种基于平均身体素质产生的临时假定,做不了真也没什么含金量。 这个人妄图揭穿罪恶并处以私刑,却没有流露出一点嫉恶如仇的杀手应有的感性漏洞,就像是一个为了执行任务而执行任务的机器,看似凭借感性“惩凶除恶”,实际上离开任务以后,就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看客,混入人群中。 但无论如何,因为这样多标志性一般的文稿的出现,黎明成为对手几乎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实,这样一来,三队也必须以高度紧张的姿态面对现有的线索——仅有的线索。 在遍布市区的监控摄像头的帮助下,很多的罪恶都因为现代社会的到来而无所遁形。但这次的犯罪现场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方便——毕竟本就不是一个合法的团伙,要能随处装上摄像头这种东西,哪还需要卧薪尝胆的线人? 也就是说,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凭借一片被老手收拾干净的现场,试图还原出所有的可能。而在这些可能之中,就需要现有的线索来纠正所有的错误。 先有还原曾经发生的事,才能发现其中可能的突破口。 “第一个推论是一种‘可以达成的手法’,但毫无疑问,其中存在着一些逻辑上的谬误。”梁安眯了眯眼,对自己提出的基础论点进行辩驳。 “赵晓霞上门是因为什么这暂且不表,起码我们按照现场的环境状况可以得出结论,她死后并没有被移动过位置。那又是为什么,她会在洗手间里陈尸直到李春生也同样死去的时刻?如果是李春生杀死的她,为什么惯于‘杀人越货’的他会放任一具尸体躺在这样一个地方,而不是立刻找人解决尸体。” 关于杀人越货,这是另外的内容。很无可奈何的是,到目前为止尚未找到李春生相关生平的警方也只能暂且参考黎明给出的“文章”。 而作为临时的依据,文中写道,李春生的杀人越货正是让手下处理掉对自己不利的人,借用帮派械斗排除异己。 黑帮的械斗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伤人死人都难以避免,但同时作为法外狂徒的他也会让手下人把尸体处理干净,用黑道惯用的手法解决问题。 这是一个将私自启动的权利利用到极致的“老大”,本就游走在律法之外,也栽在了另一个“法外狂徒”的手上。 “也许因为赵晓霞身份特殊,他也怕被查出这件事和他有关以后招惹麻烦,所以打算亲自动手?”宋乔雨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左右看看,“比如害怕自己的手下知道了这件事,因为警方和家属给出的赏金丰厚而决定反水……这样背叛的情况出现?” 由此可见,宋乔雨虽然不太适应现代生活,但电视剧应该是在这段时间里看了不少。 刘澈摇了摇头:“其实这些老大反而不一定比自己的手下擅长这种‘脏活’,他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不熟悉的业务不会擅自出手。更不要说这么多人的窝点里首脑的出行务必会引起一群下面人的注意,由他自己处理反而会更加的惹眼——除非他能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冒烟也不闹出动静,把尸体给弄没了。” 但呈现出的情况是,一具女尸分毫未动的躺在李春生的洗手间中,看上去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和掩饰,焕然如她刚刚倒下的时刻。 李春生并没有叫来任何人,这是因为老羊的目击证词中,在推定的时间段内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人从正门走进了李春生的房间。 赵晓霞身份特殊,有助理和下属关注,他们随时可能报警找人。难道这样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人,会因为杀了人以后的心绪激荡而对自己杀害的对象暂时不加处理,打算冷静冷静,任由一个巨大的罪证躺在自己家的厕所? “也就是说,李春生生前并不知道这具尸体的所在。他并不是杀害赵晓霞的凶手。” 这是妄言。 因为不存在实质性的证据,一切只是草地上的野猫一样片面的推论——但因为对象并不是那位难以预测的黎明,所以路暂且可以这样往下走。 无根的游萍也可以捞来瞅瞅。 因为有的凶嫌普通寻常,只能依靠搭桥或者坐船普通的过河。但他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能如蜻蜓点水一般在水面上行走,只在片刻间消失的波澜间现出行踪的过客。 每一个细节的忽视都可能造成满盘皆输的结局。 但这样一来,又是谁杀死的赵晓霞?如果是黎明,他会因为什么不为人知的动机或者理由,特地卡出这样明确的时间差异吗? 第九章 作结 “有没有这种可能,黎明用不同方法杀死那个女人是因为想要把案情的调查导向‘李春生杀死了赵晓霞’的方向?”宋乔雨也在竭力思考,抬头问道,“既然你们都说他从来不杀目标以外的人,会不会他不小心被看见了真实面目,必须杀人灭口,又不愿意暴露自己……自己的‘破戒’,所以想方设法就……把局面搞得更乱一点。” 这是他难得得出来的满意结论——其他人怎么看暂且不表,让自己满意的结论, 有话能说就算成功。 还没等梁安无奈吐槽这奇怪的用词,一旁的刘澈就先他一步否定了这个结论。 “按照以往的案例,如果在作案前被发现了行动,黎明一般会选择直接放弃整个计划。”刘澈叹了一口气,“虽然表面上他们说什么‘只有我阻止过黎明的计划’,这种言论听起来也很有排面,就好像我真的是什么‘抓捕黎明行动的希望’。 但最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只有这一个完全在我们掌握之中的案例,能确定是黎明未完成的行动。 也就是说,作为一个事后而不是事前做的事与众不同的杀手,黎明其实并不托大,也不冒险,只是一个刺客,而不是一个表演者。” 通常来讲,虚构作品中事前就能耀武扬威的凶手看上去更为深谋远虑,但现实情况要实现这种目标却是难上加难。 事前做出预告的杀手不是完全不可能实现自己的手法,只是每每进行都需要同样精巧的构造——不仅需要自身的思考,更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本身都凑上前来,符合实现手法的标准。 这种行为太难,而如果放在黎明这种隔三差五就犯案的杀手身上,即使他能智商破两百也遭不住美丽广阔的世界里泛滥成灾的意外。 求生者不是人偶,为了存活能做出的准备千奇百怪,即使会读心术也不能预知到他们陷入对死亡的恐惧最后刹那,爆发出来的求生欲会导向什么结局。 正因如此,自以为算无遗策的嚣张杀手往往聪明反被聪明误,而能耐住性子、行事干净利落的犯罪者却能苟到最后,更让警方头疼。 花里胡哨和躲躲藏藏并存,这也是黎明地位特殊的原因所在。 正因如此,越是花里胡哨的犯罪思路,越不该出现在黎明的杀人行动当中——因为还没有到这一步现形的时候。 “所以总结出来,他们把你吹捧起来,也只是因为只有这么个案例可以提振士气,让人觉得黎明可以战胜?”宋乔雨听着有些费解,“怎么听上去像是打不过又要找场子,只能随便找点借口……” 有的事说的直白起来,总让人觉得不太正当,很像是不便多提旁门左道。 于是梁安善意提醒:“其实可以不用说的那么直白,明白意思就好。总而言之,其实我也觉得这不像是那个杀手的手笔。如果要分类起来,这应该是一场‘不需要发生的谋杀’。” 其余两人都看向了他,神情古怪。 “当然,不是另外一起谋杀就应该发生的意思。”梁安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说法容易引起误解,干咳了一声,“但这样就有一个更奇怪的结果,已知在现场的人看上去都不像是有动机杀死赵晓霞,或者行为符合杀死赵晓霞这个前提条件的人。” “真的不是这个条件框的太死了?” “不至于。”梁安摸了摸下巴,倒也还有些心虚,“主要是我还在意的一个细节,可能引导向另一个结果。还是那张纸的位置,为什么昭示李春生作为的纸张会出现在赵晓霞所在单间的附近?” “我一开始其实想过,会不会那张纸上显示的杀人目标其实是赵晓霞。”刘澈接上了话茬,“毕竟那张纸是在她的身边。当然我也考虑过,她和我一样是黎明提前用来‘保管纸张’的对象。但后来听说这位女性出门没有给任何身边人打招呼,这件事应该是一种无法提早预测的偶然,就打消了这种念头。” 当然,网上如今流传的种种文章进一步证伪了这种念头。 “但我们还可以换一种思路,会不会这张纸是在两人都死去以后才被转移到那个地方的。”梁安左右看看,“比如,现场还存在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把那张纸拿走观看,在自己觉得最为安全的地方研究,然后随手放在一边。” 从李春生死亡的方法来看,现场的其他地方并不会受到破坏。 和刘澈撞见的那次半途而废却充满危险可燃物的现场不同,刺死一个人并不会导致他附近的房间墙体受到损害,顶多弄脏一片床单和地板,再出点意外也只是蹭蹭墙皮和饰物,总不可能让整间房浸在血海里。 按理说,作案过程并不花里胡哨的黎明只会把自己惯例写下的字放在自认为干净的地方,不需要拐弯抹角也不需要借助他人,因此断不可能自己放在这样距离远又“不干净”的地方——把字迹都晕开了。 “会不会太武断了?”刘澈皱起了眉头,“虽然按照之前的那些说法确实无法解释……” “就是因为无法解释。”梁安叹了一口气,“如果有一个恰巧知道黎明事迹的普通人,偶然遇见了这样的景象,知道了这里发生了这样一起凶案,这个人不会好奇,因为嘴上或许大家都能随意发挥,真正遇到了死亡大多数的人都会本能的产生惊恐之情。但如果这个人本身也是一个亡命徒,一个不可一世的杀手呢?” “但洗手间不也是……”宋乔雨刚想随口接话,却在话说一半的时候一愣,少有的似乎明悟了什么。 “因为这就是那个人所规划的退路,那个人计划好的地方,也是那个人杀人的所在。”梁安缓缓开口,瞟了一眼宽敞的房间窗户的位置,“这个人当然觉得自己相当安全,因为门上了锁,自己的退路可以预知,就算尸体在自己身边也没有关系……” 他站起身,信步走到一边的桌子旁,低头看见用笔压着的一沓资料,伸手压在笔帽上。 “因为这是自己杀死的人,所以不需要任何来自本能的恐惧。这或许甚至是这个人早先预计的结果,不需要任何的心理准备。” 笔帽弹开,梁安的眼神却还定在自己的手上,就像看见照片资料上的犯罪现场,现在正在解剖台上被人解析的那句冰冷尸体。 猎手不会忌讳接触自己撕咬而死的猎物,因为这理当是它的饕餮盛宴。就像一般人不会为餐桌上的肉食而痛哭流涕。 第十章 无独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区公寓,大概修建了有十几年,从外侧就是一副半旧不新的样子,本该是白色的墙体已经微微泛黄。 虽然因为有许多住户热热闹闹的居住着,楼房的整体虽然看着仍旧光鲜,但从细处还是能看出这栋楼房终究是经不起岁月的折腾——翻新粉刷的白墙在内部只刷到了第三层,四层往上的墙面就只剩下一片片难以洗净的脏污、顽皮孩童飞起一脚踩出来的陈年脚印和小广告“欲撕还休”剩下的纸渣。 梁安抬头看了看自己眼前门框上方用马克笔草草写就的门牌号。方正的晒痕显示这里曾经确实存在着一个正常的门牌,只是现在不知所踪。留有的浅色方框里写下的603是显示它存在过的最后证明,也和资料上的分毫不差。 他敲了敲门,侧身站在附近的宋乔雨也回过头看了一眼,然后又转了回去。他似乎在望风,确认附近不会有人发现这场秘密的对话,保证老羊不会暴露身份,乃至遭到打击报复。 很快有人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梁安之所以知道这个事实,是因为楼栋的隔音实在差的离谱。 隔着双重的门和旁边的墙壁都能听见里头咚咚咚的脚步声,和另外的墙壁里传来的小孩哭声,风扇响声和大概是放在玄关的滚筒洗衣机轰隆个不停的滚动声。 微胖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的拉开了一个门缝,迎面看到了梁安一声不吭之下掏出的警察证,从门缝里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陌生的警官,才把人请进来。 “呃……警官您是姓梁?”老羊也不知道是该笑呵呵的做出一如既往的谄媚之态,还是该故作深沉严肃的情态。毕竟虽然刚刚算是立下了功劳,抓捕的对象又在眼皮子底下莫名其妙的提前死于非命,于是最终嘴角挤出了一个七上八下的动态弧度,时不时笑了一半又压住了嘴角,显得分外纠结,五官都要拧在了一起。 因为清楚这位警官大概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所以他提前做了准备,但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虽然他和那位抓捕目标非亲非故,但对于出人意料的死亡保持严肃的态度也是一种正常的习惯。 梁安摆了摆手:“不用客套。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了?” “俞警官托人跟我说了,叫我配合您提供一些当时有关的线索。”老羊讪讪道,“就其实吧,我当时也没看的太多……您也应该能理解,那片地方来来往往老多人了,我哪敢一直盯着顶头大佬的住所看呀!所以我找了个折中的法子,就借了个靠近那边地方的小屋子——那边的窝点好几个边都靠着大堵的围墙,正路也就一个,呆在那里从窗缝里往外瞧,来往的有哪些人也就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梁安挑了挑眉,“能记得多少。” 老羊有些尴尬的垂下了头:“这个么……说真的警官,我看了差不多一整天,虽然人也不算多吧但确实也有些难度……唉……不过我可以确定,那位大佬真的没有从里面出去过——当然也没有从外面进去。” “你有没有注意到你观察的那个‘必经之路’有穿着这种服饰的黑色衣服女人出入的情况?”掏出了赵晓霞的照片和当时她穿的衣服的单独照片,梁安给老羊展示了一遍,“按理说,那个窝点似乎没几个女人,这样一个应该比较明显。” “这个……”老羊愣了愣,仔细端详了一下,“虽然以前也只是偶尔听说有大佬有找几个年轻的小情儿的传言,但也从来没听说过会带回这儿的事……不过这黑衣服倒是有点眼熟,想想……对了,中午之前好像是有这么个捂得严严实实的家伙急急忙忙走过去,不是走那么快我还没这么深的印象。我看那人好像挺瘦,也没多想,毕竟是从外面进来,也不是从里面出去。” 俞英健也不会把看到的一切对这位其实身份并没有那么光明正大,只是因为利益关系被“雇佣”的线人全盘托出。正因如此,虽然他会向老羊说明他们的目标也许在自家被人谋杀,但不会多提那个莫名出现的女尸有关的情况。 “原来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是女人吗?我就说怎么大热天的这么能捂。”老羊显然是往歪的地方想了去,迷茫道,“以前听说那位喜欢年轻的女人,看着怎么有点老?难道真是那位的情人,还是说……这个女人有杀人的嫌疑?梁警官,这个女人很重要吗?要不要我旁敲侧击的找人问问……” 梁安摆了摆手,让老羊暂停了让自己的联想继续放飞下去的旅程。 “跟我讲讲,你在任务前的那几天做了什么。每天遇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到了什么地方。”梁安抬头看向神情依然凝滞,似乎还想思考的老羊。 他今天来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 这件事里发生了一个极其重要,看上去却与事情的结果仿佛无关紧要的插曲。 李春生收拾了行李,似乎准备离开。黎明留下了“请勿畏罪潜逃”的留言,并将中午就该离开的李春生杀死在当场。 是的,得出的死亡时间显示,李春生在午间就已经死去。而抓捕的行动发生在晚上。这也难怪抓捕小喽啰产生的骚乱对那边没有任何的影响,这是因为最内侧的屋子在那时已经尘封了一个下午,成了一个短暂固定成雕塑般模样的犯罪现场。 换句话说,黎明抢先杀死了李春生,而且抢先的不止一步。但凡这位杀手再晚一步,李春生自己或许也已经“畏罪潜逃成功”,避开了所有的祸患。 这难道真的是一个纯粹的巧合? 梁安从不相信纯粹的巧合。 这也是为什么他今天来到这里,打算从老羊口中找出一些线索。黎明如果要这样精准的前来杀死李春生,那他应当要知道李春生准备潜逃或者行动即将开始,至少知道其中之一,后者可以决定前者。李春生潜逃的理由无非是为了躲避可能的抓捕行动,而这样一来又出现了一个问题——按照这种思路,任务应当已经暴露。 但线人本身目前仍旧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似乎对其他的所有关系一概不知。显然,他的身份并没有暴露。 那李春生和黎明又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为什么会知道有这样一场任务的发生,而且提前做好各自的准备? “前两天么……”老羊显然也有些懵圈,冥思苦想,试图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所有的信息,“我想想,大致上应该是这样没错。” 第十一章 有偶 老羊习惯在早上八点起床,任务开始前的一天就是如此。生物钟让他精准的在八点零四分起了床,开始一天的观察工作。 他依稀记得,早起洗漱以后他就外出买了早餐,外加上四袋能存放很久的面包——足以支撑他这两天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动弹,观察到行动结束和接头人联系。 而为了以防万一,在最后的关头小心谨慎的他也确实鲜少出门,一直对外说自己生了病,身体不舒服,以此推卸所有的邀请。 老羊并不是刘澈这样擅长打架又能帮忙管理的人才,他在入这行之前是一个普通的商贩,凭借好人缘左右逢源四处买卖,又有那么一点的启动资金。但天有不测风云,因为家人患病烧钱,他一时鬼迷心窍入错了行,找到了黑市生意的路子,越做越大才发觉事有不对,再想反悔就晚了。 但总算是比起和他一样越陷越深的人多了一条出路。 后来他被警方秘密的抓起来,一审之下,发觉这个人实际上刑责不算太重,毕竟没有亲手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本质上也是醒悟后迫于威胁,不得已而配合的主犯的行动。上面的人觉得可以暂时抢救一下,于是一番教育,让他作为一个线人,作为抓捕李春生这样的要犯的突破口,也算部分程度上的将功补过。 在这种把人当做货物的器官贩卖团伙,做一个线人并不轻松,甚至在心惊胆战中度过每一天。老羊见过一个同僚因为莽撞而被砍了手指,那震慑人心的惨嚎他至今都无法忘却。他确实只是个误入歧途的普通人,自己从未料想到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毕竟他的人脉也不是毫无用处,也知道这地方总有人默默失踪,昨天还打着招呼今天就无影无踪。至于失踪的人究竟是跑去了别的地方金盘洗手,还是被悄悄杀死,埋入地底或者直接烧成灰烬——甚至基于这个地方本身的特性,或许临死前还被像牲畜一样囚禁圈养,在一定的时间开膛剖腹榨取最后一点利益,这就更是谁也不知道了。 找回理智的堕落者当中,幸运的那一部分会变回心怀良善的普通人,而这样的人多半已经不愿再去回想,而更珍惜平静的生活。 其中的不幸者,或许会再次走上歧路,要么再关上几十年,要么干脆死于暴力,在黑暗当中得到一次不为人所知的死亡。 但无论在哪行哪业,表面功夫都会尽量体面。生活在文明社会的普通人不会因为一呼一吸间的施舍而堕落,但会因为长期的熏陶而迷失自我。 一些犯罪集团就是如。此,里面的人大多本是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有的甚至曾经乖巧懂事,是父母的宝贝和希望,只因长期处在一个大环境之下就失去了本来的是非善恶观念,从而形成一个特殊的集体。 虽然这个团伙内部还没有出现因为失踪的人而内部混乱的情况,这也只是因为都心存侥幸,觉得自己好好干,灾难就不会落在头上,家人还能鸡犬升天。 老羊长相憨厚,看着和气,人缘也相当不错。因为存在着一些利益关系,再加上老羊确实也有患病的家人住院,急缺资金,上面的人对他很是信任。这也是他被当做一个身份隐蔽线人的主要原因。 人可以不相信外表的亲和,但大多数会更相信利益的纠葛。 逐利是人类极少能够超越的劣根性。老羊当然不算是超越了这种个性的圣人,只是有另外的利益能够同时保全他和他的家人,以及满足自身在正常社会影响下形成的向善的本心,利益抉择之下,他的选择同样再正常不过的事。 毕竟对危险的畏惧同样是从原始时代就刻在人心当中的禁锢,也同样难以超脱。 在任务进行的前一天,老羊正接到了俞英健联络的消息,只告诉他之后要配合警方的行动,并且这段时间必须盯住李春生的行踪。 虽然没有对纯粹拿钱办事的老羊直说行动的计划,但老羊总也能知道这代表会有大事发生,对于他所潜伏的地方应当是一个能够翻天覆地的大震荡。 而正是这种时候,他觉得自己更要小心谨慎。于是在昨天的早晨,老羊废了点功夫弄坏了自家的风扇,用家里太热为理由找外出的某位同僚借了一间靠近中央区域的屋子暂住——正在李春生住所的附近。 李春生深居简出,并不公开自己住所的位置,也没人敢窥探在这里说一不二的李春生日常的琐事。但进进出出总瞒不过人眼,老羊的人脉还是能让自己在探口风的间隙中得知相应的地址。 于是老羊在家里往自己脸上衬衫上泼了点水,搓了搓脸,做出一副热的大汗淋漓的样子,光明正大的在门口贴了自己到哪栋房歇着的,有事就往那去的消息,然后一大早就跑到那件借住的房子里,还趁着买东西时附近认识他的人搭话的机会咳嗽了几声。 有了这样的铺垫,没有人怀疑老羊后来不再出门的原因。甚至还有两个人打听到老羊不在的缘由,上门探望,只为借助老羊的人脉搭上更上层的关系。老羊一边装病一边应对,所幸也没觉得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稳住心神度过了毫无波澜的两天。 这就是老羊的两天,虽然平实无奇,但对于老羊本人,却像是在这两天里又度过了一生。 “梁哥……”回忆到最后,绞尽脑汁的老羊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我是真不记得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那两天就一直熬下去,想办法往外看看走过了什么人,担心会不会有危险。我哪敢轻举妄动啊……就那天晚上之前的一整天,我可连门都没出过。” 虽然辩驳的很真实,但似乎已经超负荷思考到神志不清了。 梁安瞥了一眼老羊眼角的鱼尾纹,回忆起档案上他四十来岁的年纪,又重新现场确认了一下这位微胖的中年人看上去得有五十多岁的长相,再想了想自己今年究竟是二十七还是二十八,倒是没在这种时候煞风景的吭声。 “那我们可以来谈谈你见过的有哪些人。” 第十二章 他人 “其他人……”老羊沉吟了半晌,嘶了一声,“不是我不想说清楚,只是要是没有一个大体的范围,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讲起啊……” 梁安看他确实应该是没见到什么特殊的情况,一时联想不到有用的线索,于是准备稍加引导: “其实你也可以说说你认识的一些人。他们其中有没有那种可能察觉到一些线索的人。或者这么说……”梁安话说一半,自己也顿了一下,“我知道李春生在那里有着绝对的威慑,一般人也许不敢表现自己对他的好奇,更不敢靠近或者调查他有关的一些信息。但有没有一些消息灵通的万事通,再或者有没有那种超出常理的家伙,可能接触到相关的线索。” 第二种说白了,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愣头青。危机四伏的地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生存的守则,这种人在鱼龙混杂的地方实在容易玩完,梁安其实也并不觉得会偏向于这种结果,只是做一种后备的选项。 但老羊虽然在听到第一种的时候皱起了眉头,似乎感到颇为为难。但在说出第二种选项的时候,他却显而易见的愣了一下,高频率的眨了两下眼。 “这个……”细想了几秒,老羊挠了挠自己的头,似乎又犹疑了起来,“其实我真不知道有没有用,主要是这种事确实也有些……” 他似乎有自己的为难之处,也觉得不一定能帮上忙,但还是忍不住。 “只要有一点可能,即使最后没有用场也没有关系。”梁安赶忙补充,“难道真有一个这样的奇怪的家伙?” 他没有明说的是,老羊的反应同样引起了他的好奇。如果只是一般在意的观察对象,老羊不可能是现在这样欲言又止的反应。按照之前的判断,老羊应该是交代线索如同倒豆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类型,对于自己观察到的所有线索毫无保留的上报。 而现在的情况显然不同。 “是的。”老羊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正色道,“这个人其实我以前跟俞队提起过,是一个性格相当特别的小混混……年纪实在太轻了,也就刚刚十九的一个小伙子,据说是外地来的打工仔,不知道怎么的就天天呆在这,凭借一股子笨力气想要给人当当打手,但总也没人带他,应该也还没干过什么谋财害命的事。” 梁安眸光闪烁,很是在意这种特殊言辞,继续提问:“他叫什么?既然你觉得他与众不同,是不是他做过什么?” 老羊的说法已经不仅仅是“不同”能够概括的了。 他的话语间明显夹带了一些袒护和细节的描述,虽然不一定是刻意为之,但明显这位线人对自己口中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小伙子有着较好的感官,因此下意识的对他的形象进行美化和袒护。 “大家都管他叫杜小四。”老羊有些尴尬的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像是想要整理又像是只想要做点什么来缓解尴尬的气氛,“您应该能在看守所抓的那些人里面找到他……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我经常看见他在那片区域四处乱窜,还和人起过冲突。但他似乎对道上的事有一些崇拜的情绪,就像那种没什么见识觉得这种事很酷很有意思的的孩子……” 梁安看着老羊躲躲闪闪的眼神:“我想知道一下,你是怎么知道他的这些特殊的经历的?听人提起,还是亲眼看到了事情的发生?” “您也知道,我刚才说他没做过什么,这也不是没凭没据的。”老羊干巴巴的笑了一声,“我有个老伙计,就成天跟我抱怨自己被杜小四缠着,说要找点活干。那人被缠烦了但也死活没答应,甚至被跟踪到了家门口,一起床就听见那小子敲门……” “哦?”梁安觉得有些惊奇。 “倒不是那小子当不了打手打不了人,正好相反,据说那孩子力气挺足,估计在自己老家也是个道上的小混混。但问题在于那小子实在太会招惹麻烦,也不听人使唤,据说以前刚来的时候帮人搬了点货物,和走一条道的人起了点先走后走口角就打起来了,一挑三,货都不管了,抄起一个箱子就扔,结果这么一车货直接翻进了下水道里。把雇主气了个够呛,捏着鼻子给捡了上来。” “这算是脾气不太好?”梁安摸了摸下巴。 老羊却摇了摇头,艰涩道:“虽然我没见识过,但其他人都说那小子也许是有点精神病,发起疯来不认人——但平时是一个很热情的小伙子,真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说来惭愧,我有次搬了个电器回去用,半路歇的时候遇见他,还被问需不需要帮忙,把东西给我扛了回去。当时我还不认识这个小伙子是谁,后来有认识我的人跟我讲这就是那个杜小四,我心想不像啊——还真把我给闹愣了。” 或许这就是老羊异常态度的源头。 “这么一个愣头青,难道没有人去打击报复?”梁安有些疑惑,“总不至于因为他能打,被招惹的人就不敢动手了吧?” “倒也不是。”老羊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竭力的回想,“好像是说有一伙人去赶他来着,仗着人多把他打了一顿。 结果第二天那小子和没事人一样,还报复性的找到领头人家门口蹲着,毫不掩饰的跟着,把人下了个够呛,一直害怕会不会挨揍就找人跟自己同进同出。结果那小子还是不作声的缠着他,有人想再集合打他就直接翻墙跑,没动静了又跟回来,大概缠了几个礼拜实在遭不住了,给那小子送了点钱算是赔礼道歉,这才消停下来。” 梁安有些乍舌。 “这我也是听我那牵头当介绍人的老伙计说的。”老羊不由得咧了咧嘴,表情十分勉强,“哦,还有就是,那个小子崇拜李……李春生的事。我也是听那个老伙计讲的,第一次杜小四问他有没有地方缺人的时候,就是问的老大那边顶层的活计有没有空缺,还说自己特别能打,特别有用,口气大得不得了。按照那人的说辞,他眼里狂热的都要烧着火了!” 第十三章 胡话 邵梓见到那个传言中的“杜小四”的时候,不由得感觉有些啼笑皆非。 他先是接到了梁安的电话,听说要在二队抓进看守所的那群混混里找到一个据说是“所有人都认识”的“十九岁男性青年”,看看能不能找借口把他带出来,从他嘴里撬出点有用的东西。 结果他到了集体关押的房间里问了问,没有人应声不说,里面愿意提醒的人都说知道有这么个人,,却没看到他现在在这。那么按理说,杜小四应该和其他十几个房间里单独关押的人一样。 这可愁坏了人,毕竟“杜小四”一听就不是个登记在身份证上的真名,还是其中一个看守的警员从登记册上找到了姓杜的几个疑似人员名字,发现其中一个确实被关在了单独的房间里。 杜小四在团伙里没什么地位,也没什么特殊的案底,按理说不应当这么被单独的关押起来,在那样的大通铺里歇着就足矣。但随口问出看守把他分开来的理由,这个人的存在就更令人无言以对了。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邵梓赶来的时候,杜小四还抓着门上的铁栅栏,激愤的跟对面房附近的警员苦心倾诉。 “得了……”警员也觉得无语,“小兄弟,你可真是个喇叭转世。之前你附近那几位都被你吵的要求换房了,也都说你是那边一直住着的人,常常见到。也就为了人道主义精神让我一个人在这看着你。你可倒好,独享一串空房,可惜只能呆在一个里头,咱们算对你挺好的了。” 邵梓走到走道的起始处,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一边走来一边听到这边的对话。 杜小四还对其他人的到来浑然不觉,握拳在铁栅栏上砸了两下,大声道:“他们唬你们的你们也信?欺负守法公民是不是?谁说待在……待在不好的地方人就不好的?不信你去问问,我干过什么坏事吗就把我关起来?!” 他倒还挺理直气壮。 高声呼叫的声音在长长的回廊里回荡,隐约有余音从远处传来,杜小四喊出来的声音都成了二重奏,更添了几分气势。 警员被呛的头皮发麻,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主要是觉得这分贝实在太过离谱,自己的耳膜或许要申请一下劳务费以作慰藉。 “把你关起来不是为了惩罚你,是为了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做什么错事。” 警员回头,看见走来的邵梓如同见了救命稻草:“邵队!” “你是条子里的老大?”杜小四毫不退缩,眼神不善,一双手抓着栅栏猛烈的晃了晃,发出哐啷的响声,“快把我放出去!” 作为一个想要出去的被捕嫌疑人,他似乎极其莽撞,根本不把警员的情绪当回事。现在邵梓可以从窗缝里看到他现在的姿态——门上的栅栏设置的极高,如果站在地上就要看到外面那得是两米多高的巨人。但他却能把头露了出来,竟是爬上了门,用脚抵着墙和门的夹角,才让自己从栅栏上露脸。 看来这位也很执着于“当面和人说话”,也不吝惜自己的体力,确实是个有着使不完力气的人。 “按照规定,既然你出现在了那个地方就有犯罪的嫌疑,我们可以羁押你二十四个小时。”邵梓走到窗前,微微抬头,对上杜小四圆瞪的眼睛,“我叫邵梓,昱州市刑侦大队三支队的副队长。你要真是合法公民,就该知道我们有用这样的方法保障公众安全的权利和义务。现在问题回到你身上,你这么急着想出去,是有什么诉求吗?” 杜小四呆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似乎是在考虑后开口:“二十四个小时?不行!反正我啥事没干,你们凭什么把我关起来!” 然后又开始翻来覆去的嚷嚷。 邵梓算是看明白了,他的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除了什么时候能把他放出去以外的事情上,自己的解释他也是通通忽略不计,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就像和他差不多同龄的学生上课时除了“下课”两个字一无所获是同一种做法。 “杜茂,你要想出去的话就乖乖听我说。”邵梓加大了音量,尽量让自己每个字都说的几位清楚。 杜小四的真名叫做杜茂,这是登记在册的名字以及收上来身份证的内容。 听到这话,杜茂终于消停了一瞬间。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有什么好说的!”他不忿的嘟囔,“你们就不该关我,我本来就该出去,都是你们的问题,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住住怎么了?随便诬陷人有王法吗?” 几乎无法正常交流。 邵梓摸了摸下巴,听着杜茂不仅絮絮叨叨、还忽大忽小的声音。 大声的是惯例的控诉,极其吵嚷;而小声的是委屈的碎碎念,含混不清。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已经不是叛逆不叛逆,愿不愿意接受调查的问题了。杜茂无法做出对他的“诉求”理智的判断,连“听”这个词的词义都从单纯的倾听不自觉的扭曲到了听话的“听”上。 一般人根本不会产生这种误解,尤其是在极度急迫的情况下,更想想方设法的解决问题。杜茂现在的年纪是十九岁,大脑发育早已成熟,在这个年纪也不会出现像小孩一样听不懂才胡搅蛮缠的情况。 他是为了混乱而混乱,为了吵嚷而吵嚷。 正如梁安在电话里描述的那种少见的情形,杜茂现在的精神根本就不正常。 “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你出去想要干什么。”邵梓决定再做确认,试探性的提问,“既然你想要出去,如果真的有恰当的理由,那我也不是不可以破例让你出去。” 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诱导。 但在听到出去两个字以后,杜茂似乎变了一个状态。 “……你说话算话吗?”杜茂眼神警惕,抓着栏杆的双手握得更紧了,手心隐约可见的有些发白。 杜茂不再重复不断的做一系列胡话的复读机,这是好事。 邵梓于是继续开始诱导:“你想出去吗?” 沿用刚才的关键词,这似乎能让杜茂的精神状态趋于冷静。邵梓猜测,也许“出去”这个行动能让杜茂脑海中某样镇静剂似的东西联系起来,作为一个联想的桥梁。 果不其然,经过强调,杜茂这回似乎冷静了许多。 他跳了下去,但满身的力气没有使完,气都没有多喘一下。 “我有重要的理由,一定要赶快出去。” 虽然现在的邵梓看不到杜茂的眼神,但听声音就能判断出,这小子似乎看上去靠谱了不少。 第十四章 借口 “我爸生病了,我每天都要去照顾他!” 恢复理智的杜茂声音依旧响亮,却总有种未明的区别,和之前大不相同。 听上去很像是真话。邵梓挑了挑眉,但并没有多作反应。 杜茂见外面安静了下来,再次晃了晃饱经折磨的铁门,焦急道:“怎么样啊?倒是回个话……警官,您能不能体谅体谅?行个方便?” 这简直是人格分裂般的改变。从蛮不讲理到低头哀求没有任何柔性的转折,最多就是那几秒突然醒悟一般的改变,几乎不像是同一个人。 “你刚才是怎么回事?”邵梓琢磨了数秒,见里面的青年没有应声爆炸,更觉得奇怪,“杜茂,你有没有感觉你自己说的话有点奇怪?” 这已经是很极其委婉的表述了。 “这有什么区别……我太急了啊,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杜茂不明所以,“总之,你能不能放我出去啊?哦,您是吧?我是不是得礼貌点?”他显然不太懂礼貌是怎么个意思,能从脑瓜里蹦出一个敬词已经是煞费苦心了。 邵梓更觉得奇怪,但还来不及好奇更多的细节。 “杜茂,既然你现在听得清楚我的话,我就跟你讲明白。我不管你到底有没有那个生病的父亲,或者因为其他理由借口闹事,只要你确实没有犯过错,而且好好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我就当你真是想要去尽孝,最多找人跟着你观察一段时间——对于有犯罪可能性的人员这是一种很常见的措施,但绝对不会影响你自己去哪的自由。” 邵梓当然是知道杜茂只是在找借口的。不仅仅是登记的名字对应的个人信息显示,杜茂的父亲远在跨省的偏远城市里务工,别说什么生病住院,根本不可能在这被杜茂照顾着。 对于这种年轻的调查对象,通常寻找“曾经的监护人”是最开始的手段。毕竟谁的十八岁都不是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多多少少这个年纪的人还会对父母有些留恋,经济方面也多是靠父母的接济,能够自给自足的少之又少。 而按照梁安的描述,这样孤身在外却连在犯罪团伙里都找不到工作的小伙子,确实看上去也只有靠父母接济这一条路走得通。,杜茂就是如此。 邵梓却在看完刚才他的反应之后感到有些意外——这样精神明显不稳定的少年人,让他自个儿放到外面撒欢,不就和把一匹野马放到狼群所在的草原上一样危险吗? 也许这父母确实是心太大了。但也算幸运,经过刚才问话找人时的调查,确实其他配合调查的人做出的表述都是这个“杜小四”属于团伙中因为与众不同,而并没有真正犯事的成员。 杜茂却有些踌躇,暂且不吱声了。 “你不想出去,我可走了。”邵梓作势要走,动了两步,发出了脚步声。 “别!”这回杜茂反应倒快,急忙道,“哥,哥!有话好好说!!我仔细想想也行……”他又撞得那门框框乱响,再有失常的迹象。 邵梓眨了眨眼,看来虽然借口是假的,但杜茂立刻就想走这一点是真的毫不作伪,而且大概是合理合法的理由,以致于能接受自己解释清楚的那种“自由”方式。 “问题是我不知道你要问什么啊。”杜茂哀叹道,“我一个只是帮人跑腿,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子,没人理我也没人看我,我哪知道什么东西啊?您是不是找错人了?” 邵梓盯着终于被闹腾够了的门框。 “李春生,这个人你认识不?”他缓缓开口。 杜茂愣了一下。 “我……”杜茂艰涩开口,“哪能呢?那是我能认识的人吗?哥你不知道……” 听到这话,邵梓笑了。 “你不是‘只帮人跑腿’的吗,怎么还一听就知道顶头老大的名字?难道你们这窝点里头,老大还跟个偶像明星似的把名字张贴的满街满巷都是?” 连他们都是从积极收集信息的线人那儿找到的线索。 “你这……”杜茂发觉自己被套了话,有些心梗,“我偶尔听到的不行吗?!” 邵梓又乐了。偶尔就能听到,难不成这个团伙的成员还会把老大的名字编成歌词唱成rap? 小孩子脾气上来了,杜茂似乎蓄势待发,又要开始发作,因为邵梓隔着个铁门看着那门框在那动,应该是杜茂心里不爽,又要拿它撒气了。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听到的这个名字?”邵梓从善如流,“什么时候,哪个人,怎么告诉你的?你想出去的话,总得给我们交代清楚——我都不用你告诉我跟你说这些的人是谁,够意思了吧?” 杜茂又被点到了关键词上,冷静下来一琢磨,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浑然不觉自己似乎本来的打算是什么也不说。 “我当然是找人问的啊……”思考结束,杜茂不情愿的开口,“很简单的道理吧?那里这么多惹不起的大哥,我也肯定得知道谁是最惹不起的,不能一不小心招惹了人家,万一被砍了手脚怎么办?我都说了我是守法公民,很怕的啦。” 邵梓继续追问:“他们说,很多人都不待见你,是真的吗?” 杜茂想起不爽的事,刚想要炸,又听见邵梓补充了一句:“想出去?嗯?” 这种提示安全词一样的语音游戏可被邵梓玩明白了。这杜小四还挺好玩,虽然平时一点就着,没什么章法,但找到了要点以后,靠着特殊指令就能把他把握在可控的范围内。 不听不看只会嚷嚷的杜茂给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烦,甚至让人为此给他安排了一个连邻居都没有的大单间。这个问题解决了,杜茂也只像是一个普通的询问对象,甚至在铁门的组当下没什么威胁——对铁门本身寿命的威胁排除在外。 只是不知道这种“要点”是一时的目的导致的临时规律,还是一种可以类比扩大的特殊方式。 “我哪知道他们想什么?”杜茂闷闷道,“不就是打不过我吗?哪至于这么编排……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们打我我打回去而已。这群人一点胸襟都没有,还老想着打击报复……都怪他们坏了我的名声!” 这句话似乎又微妙的回旋镖到了他自己。 “那你既然一直很理智,实际上也不算是精神不正常,只是别人都编排你,那你应该有自己的做法和想做的事。能不能告诉我,你最近在‘了解那些惹不起的人’的时候,有没有碰到什么特殊的事?” 安抚完自认为正常的小疯子,话题终于走向了正道。 杜茂似乎被“理智”这个词影响到了,也在有意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他的声音却在控制下越来越小,似乎是用力过猛,反而向反方向“过度”起来了。 “我最近……没看到什么大不了的,也没有和谁说过话,反正就是……什么都没做过。” 相比之前的瞎嚷嚷,显得有种既僵硬又刻意的“温文”。 但却令邵梓眼前一亮、 第十五章 手脚 什么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就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 “没看到什么大不了的”就代表看到了什么很重要的,“没有和谁说过话”就是确实和人说了话,“什么都没做过”那就证明做过一些不得了的事。 邵梓也觉得有些好笑,自己问的明明是“有没有遇到一些特殊的事”,这位不太会撒谎的小兄弟却选择了一种最差劲的应付方法——按照自己的思路来否认这些“特殊”的事件,反而啰里啰嗦,因为潜意识的影响直接细化了问题的范围,把自己坑了进去。 这孩子确实没什么心眼,想要撒谎也仅凭直觉,看来是不太熟悉这方面的业务,很像个实诚人的样。 “那你要不要说说,你看到了什么,和谁说了话,这两天平常做了些什么?” 邵梓循循善诱,准备使用柔和一些的方式让杜茂开口。 但这时,杜茂自己也回过味来了,恼怒却还想嘴硬:“我……我不是说我没做那些……” “你的父亲远在外省,你说你要去照顾他是假话。”邵梓坦然道,“平时撒谎是小事,但如果你不配合调查还欺骗警方,再加上表现过激几点的要素,我不介意找个医生给你看看,说不定你出了警局,还得去精神病院呆几天。这我可就不能保证你要待几天了,毕竟心理健康不是我的专业所在。” “这……”杜茂被吓住了,也许是想起一些电视剧电影里精神病院病人部分夸张化的生活情况,“你再等等!” 邵梓挑了挑眉:“你要说真话了?” “不愿意。”杜茂低下头,声音显得闷闷不乐。 正当邵梓诧异于这小子居然能够一边死鸭子嘴硬一边老实巴交属实是个人才,还准备再点上一把火的时候,又听到门里的人继续开口。 “……但我想出去,所以我说。但是你不许……不许说我傻,也不许笑话我。” 其实杜茂也算不上一个特别难搞的审讯对象,只是精神上的不正常还有安抚方式的存在,从他嘴里撬出东西其实并没有花费邵梓太多的时间。 但得出的结论却很出人意料。 办公室里的空调冷飕飕的,也就出风口对着的地方大部分时间没有人,不然或许隔天这里就得出一个重感冒的成员。这里原来确实是刻意空下的,但江秋作为顾问加入以后,也就象征性的把唯一一个空置的这个位置剩给了他。 虽然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但江秋其实并不常来,这个位置也就长期用来堆放一些资料,只有抽屉里放了一些备份的文件,也不知道干什么用。 邵梓也时常有所怀疑,虽然江秋是个啥都有所了解的大学霸,但他的存在在明面似乎并不是不可替代,就和梁安这个人给三队接取研究的案件的不确定性一样,江秋来这里的规律和主要作用也不得而知。 “你是说,杜茂很早就觉得团伙里有卧底的存在,并把这个消息设法告诉了李春生?” 刘澈感到相当的震惊。 他的卧底生涯虽然不长,但危险程度是顶了天的,毕竟不是谁都能从理智上接受那种“玄学体质”的理论,他也不是没有受到过怀疑。 就连刘澈肩膀上那个纹身的图样也是在当时那位老大的试探当中顺带纹下的——当然危险的地方不是身上多出个图案,而是过程当中其余发生的事。 那是刘澈为了专心对答他人的质疑忽略了自身的痛楚,可见这种难关并不好过。混黑道的老资历大多狡猾诡诈,连其中缺点心眼的部分人物也有那么几个绝活的手段,稍不留神就会被带进套里,这个刘澈了解,也不是没有见识过。 但如果说一个十九岁的憨包小伙都觉得自己能看透卧底的伪装,那刘澈可就有些怀疑了。 “但被抓的那些个混混似乎都不知道有这件事的发生,假装寻找线索跟他们提及老羊也只以为是老羊侥幸逃过一劫,在外头逃跑。”邵梓抿了抿唇,“他们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但杜茂也说了,他不知道那个卧底是谁,只是想办法跟着一个李春生的亲信找到了他的住所,趁着夜黑风高上门去说了有这事。” “……还真是胆大包天。”刘澈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面,也不由得有些愕然,“先不提他一个边缘人物哪来的胆子,他到底为什么这么确定就有卧底?” “他给我列了个单子。”说到这,邵梓神情也有些古怪,“在这。他觉得这些事能够证明,有人想给李春生下绊子,而且混在了他们的窝点当中。” 邵梓拿出来了一张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一看就不是他自己写下来的东西,总共三条。 作为序号的一号和二号除了笔画“棱角分明”还不算有别的缺点,只是三号序号的形状实在更像是写歪了的大写“m”,确实也证明这位杜小四是很久没碰过纸笔了,这方面的业务也早已退化完全,数学老师兴许都要忍不住给他扣几分卷面分。 接过纸张,刘澈眯起眼努力辨认了一下,终于从黑色字迹许多涂黑的修改痕迹之间分辨出了主要的内容。 【1.仓库里箱子有问题,黏贴封条的位置晚上动过。 2.墙上多了黑印→有人爬墙偷窥。 3.附近有摄像头信号。】 排版混乱但内容简单的描述,陈述着杜茂从头到尾所有的疑惑,也就是他认定有内鬼在团伙当中的理由。 “他说第三条是他通过网上流传的‘在酒店搜查自己房间有没有藏摄像头’的技巧找出来的,用的还是游戏自带的测网速功能,名字一堆乱码,他也没记下来,就坚定的说肯定有问题。”邵梓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连他们老大专用房的wifi密码都蹭到了,我真不知道该说是他们老大太亲民呢,还是这位小兄弟的锲而不舍感天动地,运气好到能够随随便便就得到这些线索。” 说到运气,刘澈可就不得不吱声了。 “老羊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刘澈皱起了眉头,“师兄,你去问过……” 要是能犯这种错误,还让这种错误被人照单全收,在那种动葛剁手剁脚的地方绝对见不到第二天的态度。 “巧了。老羊也说了,在那几个时间点,他根本连门都没有出。”邵梓把手放在了桌上。 如果事实如此,那这究竟是谁做的手脚? 第十六章 鬼祟 莫云晚坐在桌前,垂眼整理着手头的资料,神情一反寻常,眉眼低垂的样子竟然给人一种很是祥和亲切的错觉,甚至勉强能称得上文静。 整整齐齐的a4纸四面的边角都被规整在了同一条水平线上,这确实是让强迫症都倍感舒适的场景,但站在莫云晚身侧的陆遥却莫名感受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气息,但同时也看见了莫云晚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一般与世隔绝的气场。 于是她欲言又止。 凝滞的气氛维持了半晌,最终陆遥还是忍不住开口,小心翼翼的问道。 “姐,江哥都走人了,按照梁队的指示我也没必要在这看着。你现在是……” 莫云晚抬眼,看了看陆遥放在桌上的手,似乎很是疑惑她为什么没有自行离开。 “那你走呗。” “可你现在在资料室,所有人都看到了我带进来的。”陆遥梗着脖子,表情很是无奈,“姐,你这是要干什么啊?这样实在太可疑了,刚才还刻意把江哥支走……” 麻烦源于好奇心,一向拥有主观能动性的陆遥一般不是没事找事的人,但没事找事起来也不太像是个正常人。 莫云晚面色古怪,歪了歪脑袋:“根据当天的记录,以及空气湿度和温度现场勘查情况,赵晓霞和李春生的死亡时间应该相聚四十分钟左右。作为警探,你应该了解这是很重要的情报,我让你们的江顾问及时去向英明神武的梁队长报告一下这个重要情报,难道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 似乎有那么一点的道理。 但发生在肉眼可见的总想把江秋从三队拽走,让这位对犯罪行为理论水平目前还停留在纸上谈兵和实践出真知之间的江顾问回归原职的莫云晚身上,确实很难不让人多想。 换做平时,别说主动让江秋跑腿去找莫云晚目前记仇本上第一位的梁队长,就算是打个电话莫云晚都得上赶着亲自动手,生怕姓梁的两句话又造成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来。 今天江秋是时来时不来,要以后啥时候连日常办公都配合起来,莫云晚想阻止可就晚了。 “莫姐,我不傻。”陆遥扯了扯自己的衣领以掩饰表情的尴尬,继续开口,“一个电话可以解决的事你偏偏让江哥亲自跑一趟,这不就是想把人支开吗?况且啊,我以前根本没见过你这么偷偷摸摸的一个人来资料室……” “……有吗?”莫云晚很是诧异,她并不记得自己拥有这么正直的人设。 “因为你一直都是找邵哥或者梁哥威逼利诱,把资料明着从他们办公桌上抢过来。”想起曾经看到的宛若电视剧宫斗一般的勾心斗角,陆遥一时有些心惊胆战,“你这么遮遮掩掩,总让我感觉,是不是要世界末日了?头儿难道掌握着诺亚方舟的船票这么大的把柄?” 陆遥的想象一如既往的跳脱。 莫云晚放下了那一沓资料,不再用重复的动作试图让它们的边角变得更加服帖。 “那你觉得是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来找资料,又为什么让你留在这。” “我觉得这句话没有反问的必要。”陆遥干巴巴的作答,“而且根本不是你把我留在这……” 听到这句话,莫云晚又耸了耸肩,似是早有预料:“可事实上,你确实留在了这。” 陆遥一时间瞪大了眼睛。 “要不要猜猜为什么?” 拐弯抹角了这么久,陆遥也明白了。 自己遭人算计了。 “别觉得我是没事找事,我都知道你这小脑瓜里想着什么。”莫云晚没好气的嗤笑了一声,“你不问我,我哪有机会和你好好说话?你可是那家伙安排的间谍,啧,连遮掩都不遮掩的。” 陆遥心说,我像是给人做了间谍就不好好说话的类型吗? 今天的莫云晚似乎分外古怪——虽然平常的脾性就难以预测,今天则尤其难懂。 “我找你来有个目的。”莫云晚撩了撩眼皮,“你可能觉得我的要求会为难你,但其实不是。我只是想让你以后及时告诉我,江秋参与这些案子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梁安会把他叫过去和你们一起查案。如果是知情程度的话,应该算不上太机密的事情。” 这回她甚至没有直称“学长”,显然态度非常严谨,表情也相当严肃。 “就这?”陆遥脱口而出。 莫云晚的表情没有太大的波澜,显然是对此早有预料,点了点头。 “这种事你可以问江哥自己啊,”陆遥实在好奇的心痒难耐,但还是忍不住劝导,“姐,你又没有傲娇人设,不是说江哥以前和你挺熟的吗。况且我也不觉得梁队会觉得这种程度的事需要隐瞒,他不是挺胸有成竹的,还让你来去自如……” “这么简单的事,他一定会料到我也许会想要调查,既然没有防备,就证明这个情报没有用处。你想这么说,对不对?”却是莫云晚自己接过了话茬。 陆遥茫然的点了点头。 “你先搞明白了,我要调查的事没想让江秋自己知道,因为这是梁安的策略,贸然和江秋进行信息交流或许会破坏他的计划,而在不知道事情全貌的情况下,我不打算这么做;但梁安做了什么,我必须心里有数,也不打算和邵梓一样完全信赖他的做法。” 陆遥一时间没搞明白。 好像是要帮助江秋的样子,却说要瞒着江秋本人;明明对梁队长颇为不满,却声称要维护他的计划继续。 也知道自己说的确实像是不太符合逻辑,莫云晚叹了一口气,视线转向,资料室门口处上方的时钟。 她的眼神晦暗不明,似乎又在回忆着什么。 最终,莫云晚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小陆,我提醒你点事。梁安作为警员的能力毋庸置疑,你大可以和他学习破案的方法。但千万不要模仿他的做法,也不要效仿他的为人。” “啊?”陆遥更迷茫了。现在莫云晚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在向她自己本人开火。 莫云晚也看得出她的想法,大言不惭的声明:“我除外,我有分寸。” 这属实是双标的典范了。 “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这些案子?”陆遥的好奇心都快被引爆了,“江哥不是好好的吗?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你觉得江哥武力值太低,跟我们破案容易遇到危险没有反抗的能力?” “这你又是听谁说的?” 陆遥干脆的卖了队友:“我和宋哥聊的时候,宋哥随便猜的。” “你告诉他,脑子长在肌肉上虽然是推测中远古生物的一种可能的进化模式,但这种模式并没有在人类身上得到实现。因此像他一样指望依靠肌肉记住书本上的知识是天方夜谭。”莫云晚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笑话。要是梁安连这种保护证人的能力都没有,他就算不被早早免职,也在八百辈子以前被人给突突了。” “证人?”陆遥察觉了要素。 莫云晚抬眼看着她,又突然眼神一变,似乎别有算计。 “……如果你真的想了解有关的情况,可以去找找一起和江秋有关的旧案,然后再来找我。小陆,我知道你自己有这个能耐。毕竟我总不能空口白牙,那就真成了无话可说了。” 第十七章 网友 陆遥推门而入的时候,正撞上邵梓和某位被抓进医院的别队老大电话聊天。 情况毕竟紧急,倒也不是什么传统艺能。只是邵梓这样做对好友不太厚道,一个人说话还开了免提,整个办公室都听得见平素能算得上威严的俞英健在电话里絮絮叨叨。 “进展顺利,我们这边的情报也给小傅他们分享了。”邵梓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对着俞英健的询问,不久皱眉道,“你说你也还在跟进?老俞,伤口发炎医生不是告诉了你要静养?胳臂废了你上哪安去?” “哪能呢……”俞英健干笑道,“小伤而已,哪这么夸张。我只是顺便看看情况,就和看小说消遣似的。你是不知道,我们那边审问的警员搞出来了一个重要情报——有个女童已经被送去了黑医院,刚好就在我们行动以前。本来今天就要开刀,几个人赶紧过去从手术台上好不容易才给抢回来。这要是不及时截住,那孩子估计是凶多吉少咯。” 邵梓的眉头舒展了一下,应该也觉得这是一个顶好的消息,却又很快的转到了下一个话题。 “你说的那些审讯的记录叫他们拿过来看看……” 这边还在说话,陆遥就静悄悄的从旁边绕了过来,坐在了拉了个凳子就坐在那的江秋。此刻江秋正认真仔细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做着记录,似乎也处于一种无我无物的状态。 陆遥本来一路上想着按照自己的习惯打直球,不拐弯抹角的直接向江秋提问,以满足自己好奇心的借口来掩饰想要满足更大好奇心的事实。可话到了嗓子眼里,又咽回去了。 有时间找个别的机会吧,陆遥暗想。毕竟现在办公室里人挺多,自己干了什么见证者可不只人畜无害的江医生本人。 现在应该着眼于另一个目标,这起仍然没有固定结果的案件。 就在这时,刘澈也绕了过来,走到陆遥的近前。 “刚好你回来了。小陆,邵队让看看这个。”刘澈言简意赅,递过来一个款式大概有好几年的智能手机,放在陆遥近前的桌上,“这是刚刚审过的一个小混混的手机,邵队想让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他最近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有关的线索。” 通常我们认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神能揭露一个人的真实看法。可迈入了现代社会,似乎一个或大或小,或新或旧的电子物品成了通向一个人内心世界最直观的武器。 一段时间以内的手机存留信息很容易被专业的人士找到。早在抓捕行动结束以后,杜茂的手机就被留在了拘留所特别放置的地方。作为一名精神显然并不正常疑犯,使用正常手段也有时难以正常狗头,杜茂的信息也可以从中被调取、检阅。 陆遥展开了她的工作。 一看没什么大不了,多看几眼,陆遥却也有些惊讶了。 杜茂显然不是一个沉迷游戏的网瘾少年,甚至更近似于一些不熟悉有关操作的高年龄长辈,手机里到处都是垃圾软件和垃圾软件的广告。 这种混乱的情况其实也并不罕见。从小到大就因为熟悉计算机系统知识和电脑手机设备而被各种长辈叫去修电脑的陆遥对此分外熟悉,甚至差点想顺便帮忙杀个毒除个草。 但重点并不在这。因为在陆遥粗略的阅览了有关情况以后,她很快发现了一个难以忽视的疑点。 在众多的浏览器和视频软件以外,杜茂的手机当天屏幕使用时间,竟在同一个社交即时联络软件上停留了百分之九十的比例以上。 而前几天虽然没那么夸张,但可以确定的是,半个月以来杜茂在所有打卡手机的时间里,有百分之七十都停留在这个联络软件的操作上。 每天的总体使用时间也在逐步的增多。从三十分钟看看时间打打电话的余裕,到三个小时乃至五个小时的总使用时间,“进步”的跨度也难以忽视。陆遥顺便还查看了一下浏览器的搜索记录——出人意料的是,其中大多是一些令人心情复杂的搜索内容。 搜索引擎都要为之泪目。 比如“怎么幽默的展开话题”,“怎么回答对方你今天吃了什么的提问”,“怎么在说再见的同时表达自己希望下次也要一起聊天”,“怎么让打招呼的话显得不要太过谄媚”,“怎么询问对方在干什么会显得自然不油腻”。 以及最后最重要的几个问题。 “聊天中途,对方突然不回复了该怎么办?” “如果在聊天冷场了,怎么说才能幽默又不失礼貌的引起对方的回复?” “网友突然不回话了,可以去报警吗?” “多少小时开始能报失踪案?” “认识的人失踪了,要报警的话不是亲属该怎么说?” 即使倒数第二个问题杜茂还特地发在了提问的版块,满意的回答者可以拿到五块钱的“中奖”,也抵御不了广大网友对这种事件的关心和好奇。当然,大半部分的答复是觉得匪夷所思的嘲笑——就算是部分友好一些的,也劝可怜的杜小四不要想太多,也许只是对方不想跟你继续聊,没拉黑也只是顾及情面罢了。 杜茂还在追答的选项里贴出了一个孤零零的图,是一次聊天以后十几个小时的单方面对白,由他自己一个人刷了好几页的屏幕,手机自带的截长屏功能都得运作两次才能包括完他滔滔不绝的叙述。 陆遥又顺手查了有关的历史记录,发现之前还是有一个编出了善意的谎言的好心网友。那个人说杜茂聊天的对象说不定是突然有事,或者手机突然关机没有察觉到,聊天软件在上课时开启了消息免打扰忘了关。 但在那触目惊心的“单口相声”图片被公开以后,这个回答也被答主自己默默的删除了。 可谓是满目疮痍,令人扼腕。但其他的回答下的问题发布人回复显示,杜茂仍然坚信只是对方没有看到消息,因为自己的所有聊天路数都不会引起对方的反感,并且以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理由来对此进行解释。 这种没来由的自信也不是不可以理解。毕竟确实他的每一段话都按照的是网上的套路,离谱的屏幕使用时间也可以证明的他的斟酌之久。那些“三句话让姑娘迷上你”的软文内容确实给了他很大的激励、 只是网友方似乎有更充足的证据:毕竟在信息时代,哪还有人连续十几个小时突然不上网了呢?就算真的临时有了事得去没信号的郊区,如果真是长时间固定聊天的朋友也不至于一句话都不提前告知。 总而言之,杜茂被甩了,甩得很彻底。这是所有其他人得出的答案。 但杜茂不信。 这也不太难懂。 陆遥也稍微有那么一点的感同身受。带着这样感性的同情,她根据截图的线索找到了那个显然是聊天对象的账号。 果不其然,资料显示性别为女的账号。 【小小繁星】 这是那个作为调查结果的账号昵称,头像还是一只很可爱的卡通猫娘。猫娘笑容甜美,脸颊上涂了浅淡的腮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出了一个标志的“wink”,睁开的漫画眼里还藏着两颗黄色的小星星,猫耳旁更顶着两簇呆毛。 最为画龙点睛的是头像角落的猫咪肉球,粉粉嫩嫩,线条几乎能让人看出绒毛。 如果要做出总结,就是对热爱猫和少女的无知青年取向攻击力十足。再配合一些语言的修饰,一个羞涩可爱的少女形象应运而生。 账号的主人是不是繁星一样璀璨的姑娘暂且无从知晓,但聊天记录的长短绝对和天上星辰一般繁多,是数都来不及数的数量级。 第十八章 骗局 “怎么还不放我出去……”杜茂小声嘟囔,“说话不算话。” 这是在听见有人的脚步声以后的时候他才开的口。这样的情况足以见得,他的精神状态已然稳定,或许是因为关押的位置换了一个更干净漂亮的地方,现在的他也坐在更为宽敞的审讯室当中。 待遇的转换,或许让他意识到了自己得到自由的希望。 “根据调查,所有人的口供在陈述事实的方面讲到的内容都对你有利,只有两个人声称被‘杜小四’揍过一顿,你应该为你的粗鲁负法律责任。”邵梓坐在他的对面,挑了挑眉,“看来确实你没有问题的可能性很大。” “哪个瘪三……”杜茂脱口而出,又急忙抑制住了话语,“我都是正当防卫,他们糊弄你,其心可诛!” “他们糊弄没糊弄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往后不许糊弄我。”邵梓莞尔一笑,抛出了最大的诱饵,“只要你之后如实配合我们的工作,在这里说完话,讲完事,你马上就可以出门离开。” 杜茂虽然确实和老羊说的一样对李春生抱有崇拜之情,但这份崇拜并不绝对。起码他的心理防线可以一步一步的慢慢突破——尽管他现在还不知道在那场行动的同时李春生已然去世,但为了不产生意料之外的情况,邵梓暂时还没想到能不能把这个信息利用起来。 果不其然,杜茂也确实心动了。 “你说真的?”他的眼睛都亮了,不由得让邵梓想起陆遥查到的那些聊天内容。 能让一个没什么文化的混混小子这么激动,看来他想要出去这件事剩下的理由就只有那一个了。 邵梓不由得想起方才他们几人商量出的一致结论……对这位满怀希望的年轻人一点都不友好的结论。 甚至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感同身受,因此不太忍心看到这份少年悸动被戳破时的惨状。 “当然。” 杜茂跃跃欲试,把上半身凑过来,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作答:“那你问吧。还有什么,赶快说清楚呀?” 离开了那样逼仄的空间以后,他实在正常了太多。这样看来,也许狭小的封闭空间也是他发狂的诱因之一。这孩子或许还有点幽闭恐惧症,毛病实在忒多。 “第一点,你对团伙里的交易内容知道多少?”邵梓竖起手指,比了一个数字一,“据说你经常想找活干,但是找不到,还缠着上头的人成天去问。既然你没什么人缘又有消息来源,我猜应该是自己调查出来的吧?” 杜茂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其实我不知道太多,只是他们时常搬东西路过的时候看得到,顺带就跟着领头的去找到领导领头的的人,就这么一路找过去,看到像是管事的就去问问。我一开始也是因为帮人卸货来的这里,是有黑市的兄弟看我没亲没故,身手不错,找我来临时做保镖。我一寻思,别的地方好像没这么高的报酬就来了。但他们也不要我……” “为什么不要你?” 杜茂扁了扁嘴:“他们觉得我再怎么说都是是生面孔,偏不带我。很快就反悔了。可我来都来了,就赖在这了。” 他倒也知道自己是“赖着”的。也确实如此,按照别人的说法,这位麻烦的货色给钱都不肯走,非要“靠劳动挣钱”,这种理念听起来简直正直的不像是个混混,可实际上也只是一时的少年叛逆,不肯平白的被人糊弄。 “搞得我像是要饭的一样……”杜茂想起往事,赌气咕哝道、 然后这一赖就是大半年。兴许反悔的人也不仅仅是失信,保不齐也发觉了这小子疯起来很不听管教,因此想从根源上解决麻烦——没想到多出了一个拿正常工钱都解决不了的麻烦。 “那有关于李春生,你既然只是被人介绍来当保镖,又为什么会了解到他的存在。”邵梓试探性的提问,“而且有些人说你很崇拜他,是真的吗?” 这回杜茂有些犹豫了。 “没关系,崇拜不犯法。”邵梓笑道,“如果你真有问题,顶多以后把你定期叫到派出所教育教育,上几天课。那里环境不错,配合的好管教甚至会送你小饼干。那里的人大多没什么心情吃,你可以多拿几片,吃到饱都没问题。” “我看过他……”杜茂让自己的两只手纠缠在一起,难得有些扭捏的低声说道,“带人打架。” “打群架?”邵梓很是好奇,“大概多少个人。” 杜茂比了个范围很大的手势,夸张道:“很多很多……就感觉很帅啊。就是那种……明明到处都是能打的家伙,却有一半是自己的手下,听着自己的号令……我也形容不上来。” 简单来说,就是领袖气质。 看来也只是中二青年的武力崇拜,倒也和杜茂自己擅长打架的性格比较相符。武力崇拜在那种地方也并不罕见。起码一大半混黑社会的小混混,初衷应该都是崇尚暴力和弱肉强食。至于以后会不会都把图财当做思想的正道,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总而言之,杜茂确实不一定对李春生和他背后的团伙有太多的了解,这一点其实也在意料当中。再怎么愣头青的到处乱窜,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就窜到了关键的地点,看到关键的事情。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也是所有人认定的,最可能的事件突破口。 “关于你最近联系的那个小小繁星姑娘,你是有什么要跟我们讲的吗?”邵梓随意的把双手放在桌台上,看向了杜茂的眼睛。 这话题转移的实在是太过迅速,杜茂一瞬间就坐在那呆住了。这回他的表情不像之前隐藏在门后,而是真真切切的被收入了眼中。不只是邵梓的眼里,还有审讯室的监控摄像头背后的几人眼中。 “这小子要哭了。”陆遥这回啃得是芒果干,边看边同情的摇头,“邵哥问了这么多的问题,突然话题转到这种‘风流韵事’上,他肯定反应不过来。反应完以后还要告诉他真相,让他别出去被骗傻了,还真是人间悲剧。一颗少男心——就这么碎成末末咯。” 刘澈瞥了她一眼:“小陆,我怎么感觉你这么亢奋。这么喜欢看这种情节怎么不进去亲眼见证见证?” “小刘哥我给你传授点经验。”陆遥面露慈悲,摇摇脑袋,“这种时候就应该让一个温柔体贴的人引导受到情伤的人走出困境,比如我们邵哥。邵哥虽然强迫症犯了的时候也很暴躁,但平时还是特别可亲的,情商天花板。我进去要是不小心笑出声,那得给他惹多大的麻烦?” 她这样倒也勉强算得上体贴。 一旁的江秋却在这时抬起了头:“陆遥,你是不是见过这种场面?” 陆遥“啊”了一声:“江哥,这可不能乱说。我都没谈过……” “我没说是你,但你为了否定这件事转移了话题。”江秋神情认真,似乎在思索着一些什么,“按照书上的说法,这是你自己联系起来的事情,所以事实按道理会更接近……” “咱们好好看戏成吗?”陆遥恳求道,“江哥,你不用学这些的,那些毒鸡汤书一大半都是妄想瞎扯淡,剩下一小部分也只是片面的看法……” 这些话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然而在这个时候,屏幕上回过神的杜茂在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自己的事。 “我和她说,我是一个地方饮料公司的员工,我的老板是公司总裁——我怕她会觉得我不是正经人,所以就把生活里的事情套在了这种模板上。”说话间杜茂还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双手扶着自己的膝盖,“我们一开始是因为她输错了号码打了电话才认识的,她每次都立刻回我的消息,让我感觉她就在我身边一样,还给了我很多积极的建议——怎么和同事搞好关系之类的。虽然我也知道不能通用,但她一定是在乎我的!” “那你既然觉得她失踪了,为什么不报警?”邵梓作出了很讶异的神情。 实际上,杜茂的检索记录里就有报警相关的选项。但后来的检索内容都与此无关,应该是他意识到了自己那时的身份特殊,确实不方便报警。 这个事实仍然在意料当中。 “我就觉得,如果我报警了一定要配合调查,那样虽然或许能见到她,但是……”杜茂又有些垂头丧气了,“她要是知道了我不是什么公司职员,一定会讨厌我的。我也不想是自己想多了,给她添麻烦,就想着自己去找找,她也跟我说过她的地址,本来正打算出发不就被逮起来了吗……既然我都说了,邵哥你们如果帮我找到她,能不能不告诉她是我告诉的你们这件事啊?随便编个理由都成。” 邵梓果然看上去比较有亲和力,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杜茂连哥都叫上了。 然而杜茂自己的状态却让别人莫名的产生同情之心。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无始无终的恋情当中,为自己的一片痴心和刻意隐瞒的善意谎言而感伤,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呢。 第十九章 研究 整个房间寂静无声,一个个都在各忙各的,直到开门的梁安走了进来。 “这气氛怎么和上坟似的?”梁安左右看看,确认了开着空调的房间里确实坐着人,“咋了?不顺利?” 陆遥转头看过来,电脑的光还照在她的侧脸上,见证这个一向自信满满的天才少女很是不忿的叹了一口气。 “这什么姑娘啊,一点信息都没有留下来。我也没见过这么难搞的诈骗团伙,现在的‘卖茶女’技术都做的这么高端了吗?我还以为只是捅破几层虚拟机的事情。” “没有办法吗?”坐在她身旁的江秋眨了眨眼。 陆遥显然不是一般的不甘心,但还是摇了摇头。 “显然对面早有防备……我看,这应该确实不是一种偶然。” 梁安也拖来了一个办公椅,坐在一旁,看着屏幕上看不懂的数据流和代码,不禁觉得这场面千载难逢,有些好笑:“我不是说了?这种巧合基本上没可能存在,聊天信息也太过刻意。对方不可能毫无准备。” 陆遥恨恨道:“要是能把他逼到绝境,让他临时出马给我卖个破绽,就算真的是黎明干的好事,起码这个领域他也不可能搞得过我。” 正如陆遥所说,他们的推测并不仅仅是对被骗的杜小四无情的嘲笑。 而是事出有因。 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平常的骗子,不可能让邵梓亲自去大动干戈的套话,甚至做出那么多铺垫只为一步步瓦解杜茂的心理防线,进入那一个让他毫无防备的问题。 事实上,邵梓原本对杜茂知情情况的了解在得到第一次询问的信息以后就已经结束。 三队的警员都了解过杜茂的档案,他确实不太可能接触到内部的情报,乃至于像那个被审讯出重要信息让三队警员救下小女孩的混混小头目一样供出重要的线索。杜茂再怎么身手矫捷,也是游离于集团外的人,不是透明人。如果重要的情报能让他知道,那整个犯罪集团的信息恐怕早都全部暴露在了线人老羊的眼里。 而至于杜茂会不会纠缠其中几个小小的基层头目乃至人事人员,那就不在顶层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兴许杜茂能几次惹事没被实打实的赶走也有他确实天生神力,有人觉得或许以后能派上用场1原因,但这不代表确实履历清白的他已经了解其中的内情。 而正式的再次提审杜茂本人,则是因为那个名为“小小繁星”的“姑娘”。 之所以质疑这位“姑娘”的身份,不仅仅是因为她名字和头像都像是努力想把杜茂钓上钩的鱼饵,也不是因为她对杜茂凭借自己初中学历和十九岁阅历想象出来的天马行空的公司构造和人际关系,和她突然莫名的失踪关系也不能说是很大。 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近些天她和杜茂聊天记录中的内容。 【1.仓库里箱子有问题,黏贴封条的位置晚上动过。 2.墙上多了黑印→有人爬墙偷窥。 3.附近有摄像头信号。】 这是杜茂给出的三条自认为靠谱的线索,用来证明他内鬼的结论。这些线索全部来源于杜茂自己出于对崇拜的恶人所有的关心和好奇,但实际上,这种好奇还存在其他的理由。 毫无疑问,杜茂的调查手法粗浅而直白。他所观察到的信息也更类似于几十年前流行的网页游戏“找不同”,有不同的版本但万变不离其宗。 虽然说出来不好听,但杜茂现在确实把这种找不同当做一种极其正式的调查过程。虽然都说这孩子有疯病,根据观察邵梓也确实认为该叫这孩子的父母亲人给他找个心理医生看看,但起码智商问题上,杜茂不像是真的缺几根筋。 这样一来,一个问题很直白的出现在了事实的拼图当中——为什么杜茂会对这种调查方式分外笃定? 箱子的封条可能根本没贴紧,随便吹阵风就松动移开。墙上的黑印也可能是路人随意的一踢,像杜茂这样又皮又野的青年不可能没见识过被人踩得乱七八糟的墙壁,甚至小时候自己都可能在白墙上踩过几脚,觉得这样有意思。 至于摄像头,那更是无稽之谈。李春生作为帮派头领,自己如果想在房间附近安装摄像头以保证安全是极其正常的事情。更何况如果真有人暗中窥探,又怎么可能明明白白的把摄像头的名字都不加改动,用这么简单的方式就能发现有东西的存在? 最重要的当然是老羊说自己什么都没干的事实。但这些疑点的产生依然是疑云遍布的最为彻底的一处,而如果要解释这一点,必须从杜茂本身身上下手。 谁能影响他产生这样荒谬的怀疑,相信这些肤浅的不能细想的线索?谁会让他对此深信不疑,觉得自己凭借自己的能力找到了真相? 杜茂在网络上可能有那么一点的社交牛逼症,毕竟每天能缠着自己眼里的姑娘讲几个小时的话也确实不是一般人。但在现实中,他在所有人的眼里可都是沉默寡言的怪小子。别说讨厌的人会不会影响他的思维,连相对还是对他有那么一点同情和好感的老羊都没实在的和杜茂说过几句话。 至于杜茂所崇拜的李春生,显然杜茂把这位老大视为一种偶像似的崇拜对象,但这份崇拜也只类似于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泡影,现在都不算怎么执著,怕不是过几天回归了正常生活就忘没了。 那么剩下的人就只有一个。 那个神秘的“小小繁星”。 利用所有的资料因素对涉世未深的杜茂进行了“取向攻击”,在几天内一直秒回他的消息,又突然在警方展开行动的当天失去音讯的人。更耐人寻味的是,李春生还真在当天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假设他真的没有死去,收拾好行李离开,或许二队的调查会直接扑了个空,让最大的主犯逍遥法外。 只是一切被两起谋杀案搅和了个痛快。 毫无疑问,如果真有人告诉了李春生晚上会有行动前来抓捕他,那么问题应该就出在这个所有巧合都集中在的杜茂的网友身上。 这个人也确实在聊天内容中在杜茂的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杜茂以为自己在用套皮的谎言欺骗一位无知的姑娘,甚至为此产生愧疚,殊不知这位“姑娘”其实暗暗的依照着杜茂幼稚的人物设定,引导他产生怀疑。 把“团伙内鬼”的概念转化为“窃取机密的商业间谍”,若有若无的以最近看的间谍电影的借口把这种信息传达给杜茂,而这些内容又在自以为掌控全局的杜茂脑海里自动翻译,形成另一个完整的故事。 能这么大费周章的完成这一系列的操作,若即若离的真正目标对象还是那个罪行被写在宣告书上的人。 李春生。 而杀死李春生的,就目前为止的推断当中只有一个人。 那便是黎明。 “俞英健说了,他们决定在那天展开行动有一个重要的理由。”邵梓解决完杜茂身上的遗留问题,从审讯室走来,“有匿名邮箱向警局邮箱发送情报,说是在窝点附近的一个地址有小孩的哭声。俞英健本来不敢冒险,但老羊那边也同时传来主要人员已经汇聚在窝点的信息,而且再过一天又要有人出去,就这么顺水推舟,任务才敲定在那天进行。” 这确实是一个众多巧合汇聚在一起的时机。 可意识中的巧合,难道真就是巧合吗? “如果发生在第二天的器官交易活动已知,会不会有人刻意为了救下那个孩子策划了这次行动?”梁安提出了疑问,“我听说,器官的交易同时需要买家和‘卖家’在场成功率最高,冷库运输的途径在黑市上目前并不常见,因为以现在的局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最让人放心。” 而这样就需要提前敲定交易的时间,也就是确定完成交易,让无辜的孩童受到伤害的时机。 这也是“巧合”的一部分。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整个房间鸦雀无声的时候,江秋突然在一片寂静中开口,“是有人刻意选取的这个时机?” 如果前面的推测没有谬误,这个人的身份也不言自明。 第二十章 察觉 “所以,最终的答案仍然藏在这里。” 梁安仰头看向这个人去楼空的窝点。本来藏着几十号人的地界赫然只剩下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散落在地上的木板和零落的垃圾,偶尔还有垃圾袋随着风向的变化在空地当中四处飞舞。 自然没有别人会来到这里。原本在这里的“居民们”大半都被抓进了拘留所,等待审问。而小部分刚好离开而侥幸逃走的人,又有大部分被同伙供出,在自己的其余藏匿地点被抓捕。再剩下的才能够仍然潜逃在外,只是自然不敢踏足这片被搜了个彻底的地界。 因为地方的特殊性,不像平常的谋杀案只需要拉个警戒线,派两名警员轮班看守。二队这回是重视的要死,派了足足五人的小队在这确保安全,一是保护现场的需要,二是怕真有愣头青的犯罪团伙成员杀个回马枪,方便人把他们一网打尽。 梁安向几人打了招呼,很是自然的迈步走进了居室当中。 “我快被恶心死了。”门口轮班的警员认得梁安的脸,顺带抱怨道,“梁哥,里面的物证什么时候能收拾干净啊?门口有很烦人的东西。” 门前的蜥蜴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被二队的警员连同嫌疑人一并带走,目前圈养在二队的休息室里好吃好喝的供着,每天都有人驻足围观。 而作为补偿,在门口的树梢上挂了一张当时拍下的它的“靓照”,以证明当时的现场有这样的一只活物在这里看门站岗。痕检人员精湛的技术把它呆滞的神情还原的淋漓尽致。放在那还真和原来一模一样,只多了相片的白框。 “鬃狮蜥。 体态健康,伙食应该不错。”跟过来的江秋目光扫过照片。 他的反应向来让人时不时怀疑这位少爷的真实职业,之前偶尔像个学究,有时候能跟最接近正确答案时间的书呆子学生扯上关系,现在看来则更像是个兽医——不过和外科医生也确实接近了那么一丢丢。 梁安一看就知道他根本没和三队几个到处逛游的家伙一起瞻仰过现在那只蜥蜴的尊容,不然准保能判断出这段时间二队热情的好奇宝宝们给这只鬃狮蜥喂了绝对超标的零食,愈发肥大的身体让它的神情显得更加“智慧”了。 “你猜李春生把这玩意儿放在门口是想要干什么?”梁安回过头,不禁笑了笑,自问自答道,“他这么狡猾又缺乏安全感的人,凭空给自己添了这么大一个麻烦,每天要饲喂不说,还毫无阻碍的放在门口这么敏感的位置。” 江秋斟酌了数秒。 “我不猜。”他认真回答。这句话放在任何其他人身上,对话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句气话或者阴阳怪气的言辞。 可梁安并不这么认为。 “李春生想要逃走,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问题在于他的行李都收拾完全正准备上路的时候,他所有的亲信竟然都不知道这件事会发生——二队对这方面事情的审问毫无结果。这就说明,他根本没想带这些人走,当然,也不包括这只笨重的宠物。” 江秋依旧沉默,静静的听他解释。 “那么问题的结果就出现了,李春生究竟是为了爱好养下宠物,还是别有目的。”梁安嘴角溢笑,“这你总该选一下吧?第一句是a,第二句是b,江大学神要选哪个?” “他另有目的。”江秋垂眼望向门前空荡荡的树枝,以及旁边的窗台。 远远地望着。 窗台上放着一个小盘子,正在匍匐在树枝上的鬃狮蜥能够得到的位置。然而里面只剩下几片腐烂的菜叶,好几片的叶子只被咬了几口,散发出恼人的臭气。 腐烂的菜叶的味道,只要是不小心让厨余垃圾在自家垃圾桶里过夜的人都知道有多令人作呕。 正因如此,进门后的梁江两人早就不约而同的退后了十几步。也亏得这距离有他们撤离的空间。 “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记性,但我总会上网查些资料。”梁安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似乎有些懊恼又有些自豪,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混合在一处,“鬃狮蜥的成体通常一天要喂食一次,食物大多是蔬菜水果,而且粪便易臭。也就是说,如果哪天没有及时喂食,第二天前来送东西的亲信会很轻易的察觉到异样。无论是气味还是视觉上的发现,都容易察觉。” 江秋看向了隔间与隔间之间长长的距离。 “你的意思是,这是他的安全感的一部分。” “蔬菜水果,既能用最适合人类的食物解决问题,又能让深居简出的自己被需要的人察觉到需要知道的真相,何乐而不为呢?”梁安诚挚道,“其实蜥蜴真的是很好养的宠物,主要人能吃的食材都能拿来喂,要我也这么做。” “既然你提到了这件事,又说自己提前查阅了有关鬃狮蜥的资料,那就说明这个信息有用。”江秋眯了眯眼,“所以,你们又从李春生的亲信口中问出了什么他们觉得无关紧要,你们觉得有用的线索?” 梁安打了个响指。 所有人都难以料事如神,即使是明显的猜测也必须有证据支撑。而梁安并不是擅长妄断的人,他更擅长证明自己的猜测,并且仿佛有强迫症又其实没有强迫症的总要证明自己的观点。 他认定这是一个警探的基本素养,可以免去很多被人为难的困境。 “他们提到,自家老大常在清晨起床以后晨练,同时用门口送来的新鲜蔬菜喂食宠物,然后再把蔬菜存放在冰箱里。你应该想不到,对人命毫不在乎的李春生其实是个素食主义者——虽然这个信息无关紧要,但前面的信息却很重要。” 他话说一半,就捏着鼻子走近了那个装着腐烂菜叶的盘子,可以说是花费了蛮大的勇气。 “所以这个盘子里的叶子只被啃了几口,你猜猜看,这应该是什么时候,谁放下的饲料呢?” 如果不是因为捏着鼻子而显得瓮声瓮气的话,梁安的形象应该像他自己的想象当中一样的英俊潇洒,果断有型。 第二十一章 溯源 “你应该想让我回答黎明,这样你就可以反驳我。”江秋终于察觉了好为人师的老友现在用以,也恰到好处的皱起了眉头。 “那我就当你是这么回答的。”梁安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倒也没有摆明了为自己被揭穿这件事感到尴尬,“黎明——当然是我们首先排除的错误选项。骗子是他,暴露消息的也是他,那么他肯定会知道当晚一切都会结束,根本没必要了解这个‘李春生的后备措施’,也没必要做这种事来掩人耳目。” 江秋也并不在意,接过了话茬:“所以犯罪现场出现了另外一个嫌疑人,这本来就是你的结论。” 梁安竖起了一根手指,笑道:“可不只是这些。现在我们知道了,这个神秘人和黎明不同,根本不知道晚上会有这样的行动,但这个人却知道李春生的家中有这么一条蜥蜴,而且不仅知道它的伙食和伙食存放位置,还知道它有这么个隐秘的用途。” “你现在不能确定叶子是不是冰箱里拿的。”江秋突然抓住了漏洞,严正声明。 “……杀人随身带片蔬菜叶子,是不是不太妥当?”梁安一时被杠的有些愣神,苦笑道。 江秋摇了摇头:“我不是否定你的观点,只是只要对比一下冰箱里剩余的蔬菜叶和盘子里蔬菜的基因样本,就能测出究竟是不是同一颗或者同样品种的蔬菜。毕竟喂食一只蜥蜴不可能用到一整颗菜。” 说着他就主动要去取样。 “不劳您大驾……”梁安做了做心理建设,干笑道,“我找个痕检过来……好吧我自己来。” 江秋停住了动作,转过头,神色古怪:“其实我比他们更应该知道,你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帮忙不让,道理倒是讲的一套一套的,简直是想给江秋当个刑侦实践课的老师。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弥补童年学习上被人压了一头的遗憾?反正江秋是不太相信,这位看似好懂,实际上自小都满腹心机的现刑警队长会执着于这样单纯的理由。 “你如果说你好奇的话,我现在就说给你听。”梁安回答的相当干脆,“确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差妥协这一次。咱就是这么好欺负,没办法啊——” 通常来讲,这种放低姿态的阴阳怪气会让对方不由得心生愧疚,不自觉的放弃追究。尤其对方是个容易心软的人的时候。 “那你说。”但江秋是丝毫不叛逆,一点都不。他甚至不像是察觉到存在这种隐藏的深意,眼神都清澈无比。 梁安咳嗽了两声,好悬没喘过这口气。 “什么时候有空再说吧,有……有案子呢,暂时没时间鼓捣别的。”一时顺口,忘了这还是一位习惯于接受所有他人好意的小少爷,梁安自觉失言,很是尴尬。 三队在找借口这方面一向是一脉相承,也就出尔反尔是梁安自己的独家绝活。 “我的意思是,之前的目标一直放在黎明的神上,因为他是一个很受瞩目的连环杀人犯。”梁安揉了揉太阳穴,正色道,“但是另外一位杀死赵晓霞的凶手,或许才和我们要达成的目的更有相关的可能性。” 江秋歪了歪脑袋看向他。 “你难道好奇了?”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推论。”江秋缓缓开口,“虽然我说江卓认识赵晓霞,但她确实不一定相关,还有上次你告诉我的那个人,你到底为什么……” 梁安连忙挽尊:“但我是警察,这件事是一回事,破案又是另一回事。我像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完全不顾及其他工作的人吗?” 【换做十几年前,你自己应该也想不到这句话居然会从自己这种人嘴里说出来。】 在脑海里回荡的声音真切而熟悉,但江秋并没有说话,在场的也没有其他人。梁安于是自己跟自己愣了一下。 “你继续说?”江秋也察觉到了面对的人处于异常状态,眨了眨眼。 “……我还有另外的猜测。”梁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神情凝重,“或许需要出去走走。至于里面的现场,我更相信他们的判断没有缺漏。” 要是连二队的王牌俞英健俞队长亲自闯入的犯罪现场都能有什么调查的纰漏·,那姓俞的可就不用混了。 现场保留到现在,也只是因为后续的审讯中可能多出的证据,现在样本也已经提取完毕。 告知警员可以清理其他现场,两人回到了街道上。 梁安极其自然的顺着道路多走了几步,来到地图上标注的特定的地方。 李春生的居所靠里,而这边的十字路口靠外,正挨着几座小房子,也有一些因为屋间间距太小透光不太好的窗户。 “这是老羊的观察点。”梁安四下打量了一番,“看来他的选点没有问题,这里确实是正常情况下的必经之路。” 江秋察觉了他的言外之意:“非正常情况下……?” “飞檐走壁。”梁安稍稍比划了一下,咂了咂嘴,“似乎有些难度,尤其是在到处都是人的情况下。也许要再找老羊确认一下平时的人口密度。” 两人围着李春生居所大致的位置转了一圈。 李春生的“独栋”设计从外观上看更显精妙,甚至不像是浑然一体。如果不是两人刚才粗略的进入室内亲眼看见了里面一段又一段连起来的小屋,应当会把剩下的那些建筑当做是“别家”的地界。 “这里应该就是案发的卧室。”指向一堵轻质的围墙,梁安用自己仅有的方向感和空间感做出了判断、 江秋抬起头,稍稍往左右看了看:“这里是洗手间,还有排气扇……嗯?”、 这里的房子都不是长期工程的制品,毕竟再怎么说也是犯罪窝点,要大张旗鼓的找工人建设简直是一点保密性也不要了。更多的是一个个大型集装箱式的塑料板。而排气扇这种东西通常也都只是在塑料板上划开一个合适大小的口子。 而这个排气扇正是镶嵌在这样的口子当中,用一些铆钉固定起来。李春生本身就是个讲究人,做这种细节装修再正常不过。 可这口子的大小却有些耐人寻味了,甚至因为铆钉的固定不太牢固,它们的角度都有些倾斜。周围还有一些黑斑。 这里恰恰是可以绕过观测点能够到达的一个位置,同时也在靠围墙处。即使真要飞檐走壁,飞这里的“壁”也比别的楼顶更为安全。 梁安目测了一下:“看上去不太像正常男性体型能通过的样子……你可以试试。” 他自己是办不到,但江秋身材要瘦的多,毕竟再怎么跟着电视上的教程“学习”自保技术,终究也只是纸上谈兵。 “我也过不去。”江秋倒也坦然。他只是个医生,运动神经并没有发达到随便攀爬墙壁的程度,但他精于计算,也记得自己的身材,稍稍比划了一下,“不是完全不能通过这个尺寸的缺口,但必定会卡住。” 按一般的理论,如果把凶手假定为成年的男性,这个通道就成了一种即使是极端情况也很不方便的出口。 但介于案件并非唯一,可能性和嫌疑人都翻了倍,这种途径也能够暂作保留。 来到这里主要是为了评判老羊的观察点,因此两人一番寻找以后,又回到了观察点以内的门附近。 “你说,李春生为什么要把居所设在这里。”梁安面露思索之色。 江秋摇了摇头,表示他仍然不说。 无论怎样。江大学霸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元芳。他有时沉默寡言,说话也很难应和到别人想应和的点上,即使意识到了“别人想让自己这么说”,也会因为极其轻描淡写的态度而让对方完全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他是一个超出预计的人,这很古怪,但熟悉他的人却又习以为常。 “他这么害怕这些害怕那些,却又让自己待在这么一个容易被瓮中捉鳖的地方……连必然发现踪迹的观察点都能找得到。你说,这会不会是一个幌子?”可梁安却锲而不舍。 他竭力的想要引起这位毫无“顾问素养”的“顾问”的好奇心。 江秋不好奇,但江秋也不傻。他自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走到围墙旁,江秋看着眼前一块块水泥的砖墙。 “你是想说,这里可能会有一条后路?” 李春生既然要逃,明目张胆的逃恐怕太没有逼格。这里狭窄的道路进不了小轿车,如果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家老大拖着行李箱独自离开,这算什么事? 但这里又看上去毫无破绽。李春生门旁只有一块砖墙,显然已经放置很久了。 “也许,确实需要一点隐秘处的‘飞檐走壁’技巧呢?”梁安微微一笑。 李春生的家固然构造诡异,但同时因为自身占地面积的特性,把许多手下的住所都隔在了很远的地方以外。 按理说,他既然需要安全感,也不该让自己最舒适的家中有这么大一片无法完全掌控的区域。 那这间构造奇特的屋子,建立之初,它的主人究竟在打着怎样的算盘呢? 第二十二章 迷踪 和其他所有的箱房没有太大的差别,李春生的住所高度其实高度也就那样,一般高度在一米七以上的人只要不是身体素质太差都能勉强撑着边缘爬上去。 只是不像许多其他为了节省空间的居民一样让两个箱子叠在一起,李春生不需要充分利用这些空间,一是他确实没有节省的必要,二是人多耳杂,这种集装箱式房屋的隔音还得用最简单朴素的要素,靠距离来弥补。 但现有的空间结构也确实遮挡了一部分视野。起码在站在箱顶的梁安眼里,似乎在靠近李春生所在的地方的墙壁处只有几个地方符合这个死角的定位。起码在梁安以己度人的情况下,这几个地方更适合藏匿一些“入口”。 李春生的逃跑计划更大的可能不是直挺挺的从正面走了出去。虽然看到地图位置以后就早有猜测,但亲临这个地方以后梁安才做出了最稳妥的推断。 一次次的亲身验证告诉他,李春生的谨慎是真切存在的事实,而不是什么虚张声势。 他还真不是那种仗着手下众多忘乎所以,自以为无懈可击的憨包头领,而是一个为了让自己逃脱,把所有手下都当做诱饵来牵制住不明身份的线人的狠心人。 然后,他的这份谨慎却招致了对他自己来说最差的结局。 却是江秋先走到了一面墙的附近,他摘下了手套,伸手探了过去,贴在墙缝上。 纹丝不动。 梁安挠挠头,看着他的举动实在有些疑惑。 “怎么做?我看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但我不会。”江秋转头,神情严肃,竟然毫无尴尬之意。 “……我想也是。”梁安叹了一口气。 江秋对于自己认定可以学习的“资料”,凡存在来者不拒,长辈也并不规范他的书单,再加上自己时常接触高精尖的技术和人才,其实接受能力比普通人还要强一些。了解不多的领域实践方面的内容,自然也会以为有什么过于精妙的玄机。 只能接受被否定的,而别人觉得不必否定就能让所有人自行“辟谣”的玄幻设定在他看来也许就是真人真事。 有了固定的范围,出口其实很好找。 凭借着墙缝间一点端倪,梁安也确实在墙上找到了那个目标的地点。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梁安敲了敲墙壁,伸手在比较特别的那个缝隙中摸索,真还给扒拉出了个暗门。 说是门倒也有些不对,显然是普通的砖墙被打穿了以后经过粗浅的改造,基本也就能用这么一两次的样,大概多开关几次就保持不了这样的外观。但如果是用以应急,倒也不算太过离谱、 暗门的外侧和旁边的砖墙在外表上别无二致,别说隔了几间房的距离远处探看,即使到了近处,不特别注意也难以察觉到它们的存在。 “墙后是附近的郊区。”打开了门,梁安开玩笑道,“总不至于在那种地方还有什么秘密基地吧?” 这可就是另外的工程了。 窝点的这片区域本就是靠近城市边缘,也是一片无人接手的混杂区域,这才方便人聚集在一处。而这一整堵在外头都难以望到尽头的围墙,也本就是一处园区的围墙,只为了隔开两边,其实也没有太多复杂的构造。 只是旁人都用铁丝网,这直接用上砖墙也算颇为阔气。但与此同时也可以看出,墙壁确实有些年头,应该是在铁丝网的墙壁普及以前就建好的。 “从外面绕一圈,步行都能走上正道,而且从里面还看不到。”梁安有些感慨,“合计着这应该是打一开始选址就设计好的逃跑路线啊。” 两人走到门外,梁安蹲下身,凑过去对着门框的周围多看了几眼。 “你在怀疑这里有问题。”江秋说的不是问句,一边看着梁安的动作,像是学习,一边笃定似的坚持这一结论。 梁安点了点头。 “我一直有个怀疑。直接闯入李春生的家中,凭借纯粹的正面交锋把他杀死到底是不是黎明的真实计划?这似乎太过简单,风险也太大。” “可李春生应该死于偷袭。”江秋皱起了眉头,“虽然死前应该没有被下药或者昏迷,但刀伤是一击致命,自己也没有挣扎的痕迹,说明凶手直接刺中要害,没有给他一点反应的时机。应该是藏在某个地方,趁李春生失去防备的时候……” “你不能这么想。”梁安摇了摇头,“那纵向对比以往黎明的犯案计划呢?” 江秋顿时沉默了。 “我在想,我们现在看到的这起案子,会不会也因为某种原因和黎明的计划相悖?但他却没有像在刘澈的案件中的反应一样立刻收手,而是脱离计划,做出其他的选择……当然,这也是我本来想着能够作为‘黎明的计划没有改变’这种选项依据的看法。” 梁安一向是双线并行。他却在这时抬起头,示意江秋低下头查看。 “你看这里。” 低头检查,江秋看见了门的外侧。他们来到门外的时候需要跳下半栋箱房高度的落差,因为墙内外的高度虽然稍有区别,墙内明显被挖低了一些来增加实用面积,但总归还有这么大的高度差异。 也正是因为如此,如果有人要从墙外利用暗门进入墙内,就必须爬上这堵墙。对更多的人而言,这应当是一个难题,因为同时要打开一扇在空中的暗门,又要攀上墙壁,钻进去。 但也正是这里的墙壁上,有一些剐蹭的痕迹。 崭新的。 即使再精明的杀手,也不能给陈旧的墙壁被蹭干净的位置刷上灰尘,即使他真的想要这么做。 “李春生的住所虽然隐蔽,但这种地方的隔音可以想象有多差。”两岸慨然一笑,“即使对自己很有自信,作案风格一向谨慎的他也不会随意更改计划。” 江秋捻了一点墙壁上的灰尘,似乎也有自己的一些思考。 “他设计出了引导杜茂的陷阱,是为了让李春生察觉到异样,然后可以顺理成章的把警方抓捕行动的情报透露给他。等他逃跑的时候,就可以在外面把他截杀致死。”梁安看了一眼头顶的通道,“而相应的,如果直接在园区里杀人,他面对的会是所有李春生的手下。哪怕李春生或者其他的人察觉到了一点的异样,黎明的杀人行动都不会顺利完成。李春生,是这个园区里当之无愧的中心焦点人物,每个人都注意着他的动向。” “但他没有和往常一样改变计划,你是不是要解释一下为什么?” 江秋皱起眉头,就像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联系一样。 但现在负责给他解释的这位“老师”也完全不感到意外,反而暗暗自得了一瞬间,为自己重要引出一个提问感到颇为高兴。 “因为黎明是个认定自己的行动是正义之举的杀手,按照更加传统、更加符合感性思维的说法,他是一个‘义贼’,也被很多被感性支配的人当做一个英雄——因为说到底,他是一个只杀害恶人的杀人犯。你应该记得,本来有一个女孩会在第二天被摘取器官,但失去组织的团伙散成一锅粥,这笔交易没有完成。” “你的意思是,他执意的行动是为了挽救那个女孩的性命?”江秋眨了眨眼,仍然看上去不像有感情波动的模样。 就像只是又读到一个书本上的故事。不仅没有什么最正常同情,而且也没有哪怕一丝的动容。 梁安看了一眼他的反应,暗自叹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这样,他想。 “黎明为了把李春生引入陷阱,把警察的围堵透露给了他,以此引导李春生按照他的计划逃生,来达到杀死他的目的。但如果李春生中途因为其他原因改变了这个路径的计划,他就有可能在节外生枝中保留这场交易,让女孩仍然陷入危险当中。这不符合一个‘正义’的杀手的道义,所以必须做出最恰当的改变,冒着风险让这个知情者永远闭嘴。” “我更关注的是,他是怎么获得的这些情报?” 江秋问问题时就像是决堤,总是一个接一个。但他的神情依旧平静,就像只是在向高数课上上课的教授询问一场考试的考点范围,仅此而已。 但这似乎并不一件令人意外的事,起码在在场的另一个人眼中是这样。 一直都是这样。 第二十三章 僵局 在所有目光聚焦到那位名气和实力都超人一等的嚣张杀手之际,另一起与那起案件相隔一室的凶案也似乎暂且无从谈起。 “杀死赵晓霞女士的凶手十分熟悉人体的结构——起码对发声的部位有所了解,这我也不是没有提过。”莫云晚靠在墙边,斜眼看着房间里的众人,懒散的挥了挥手,“早。为了表达我最真挚的善意,还给你们带了我老家寄来的特产。来,小陆想吃不?” “我跟你讲,莫法医最近很奇怪。”陆遥刚好坐在宋乔雨旁边,手还放在键盘上,趁着莫云晚发话小声说,“宋哥,你要小心别被盯上。” 宋乔雨感到有些奇怪:“你居然还有这种好心提醒的精神?” “主要莫法医开起大来可全是aoe伤害,尽量不能殃及无辜。比如我就很无辜。”陆遥语气诚挚。 队友情终究是不存在的。 “她什么时候不奇怪过?”宋乔雨眯了眯眼。 “对啊,我什么时候不奇怪过。” 陆遥突然对上莫云晚的眼神,吓得啪的一下关上了自己的电脑。 就跟上课看闲书被老师抓包,在家打游戏被家长抓包了一样。 莫云晚乐了,绕过桌子整个人凑过来:“怕什么,我会吃人?” “姐,你好可怕。” “工作时间,我建议你不要多嘴,不然我会不会吃人不知道,你们邵队可是会哭出来的。”莫云晚摇了摇头,“黎明的热门话题放在一边,我听说你们觉得凶手有两个人,那总得弄出个道道来吧?不然就算是姓梁的能哄,也没法向上头交代。” 邵梓也一直注视着这边的动静,习惯性被暗损了一通又听到一些其他的话题,不由得疑惑发问:“老莫,你是知道什么上面的意思?” “这可是大事,黎明犯案从来都是早有预谋,而且在同一个地方会干不少事,甚至后续都可能又有命案发生。”莫云晚一边用旁边的抽纸顺手擦了擦桌子,方便把手臂放在桌子上,一边抬头道,“哪能没人注意?你们就算从二队那里拿来了资料也不至于完全接管这个案子,这种事难道你和梁安都不清楚吗?” 她的语气实在诧异,以至于不明所以的人实在难以明白这份情绪的由来。 “那是当然……”邵梓点了点头,“本来我们就打算在他们插手以前把能做的事情解决掉,以免弄不清楚我们想要弄清楚的事就被半道截胡——他们也没有干扰我们调查的必要,甚至还能和我们达成合作。” “毕竟你们这有位专案组的熟人。”莫云晚哼了一声,“但其他的人可不在他们认识的人范围以内,我也就知道认识一个常去专案组的老法医而已。我也对你们调查没什么意见,只是不要在我的名字填在报告的时候在你们这边出了岔子,这样丢的也是我的脸。” 搞了半天,压力来自于她自己。 一边的陆遥也弄好了她调查的内容。 “赵晓霞在早上出发的时候确实没有家里人注意到她的离开,但一路上也难以避免的有被道路上的监控摄像头拍到她开的车——毕竟是个豪车。 最后一次她的车出现在监控摄像头里是在一个商场的停车场当中,她下车以后就不见踪影,再然后就是死在李春生的住所。” 陆遥可算是做了一回体力活,也顺带借用了宋乔雨过人的眼力,用以识别人脸识别系统无法涉及的部分人体特征,因此能以最快的速度找齐所有可能有用的轨迹。 她把推测的赵晓霞行进的路线画在了地图上。其中的行动时间符合逻辑,也确实是赵晓霞手机上使用的导航软件从起点到终点智能选择的路线。 甚至在系统当中都有相应的记录。赵晓霞只是向身边人隐瞒了自己的行动,而并没有做其他隐蔽的举动,甚至没有规避显而易见的摄像头。她应当是想不到自己此行一去不复返的。 而拿她的照片向所有被捕的人询问,也没有人知道这位素来在报纸和杂志上露面的大老板除了当大老板竟然还和自己的boss有接触。 当然,审讯人员并没有提及两人的死亡,那些人也只以为是在寻找案情的线索,稍稍嘴硬些的死活不肯松口暴露他们犯罪的详情,也有放弃抵抗的为了允诺的减刑而全盘托出,但后者却是少数。 无论如何,总结起来的完整结果就是,赵晓霞行动的动机仍旧不算明朗。 “会不会是赵晓霞得了什么病?想要找李春生购买器官来替换之类的。”陆遥早有想法,举手提问,“这种理由听上去很合理。而且赵晓霞她身份比较特殊,很有钱,应该也很注重体面。如果既不想暴露自己患病,又想先人一步找到解决的方法,也许就动了歪心思。” “你可真聪明。”莫云晚亲切的赞叹,“早在我从学长嘴里问出两个人身份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难道没看到我们俩把姓赵的女士的心肝脾胃肾全检查了一遍吗?陆遥,不是我说你,你手机玩的到底有多认真啊?” 陆遥悻悻的低下了头。 “觉得我想不到这种常见桥段,你是在侮辱我的职业素养。”莫云晚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宋乔雨不惧威慑,坐在原处仰头提问:“结果呢?” “很健康而美丽的器官——除了是死的以外。哦,还有窒息死亡导致的其他症状,那倒是挺不健康的。不抽烟不喝酒,大老板的生活习惯应该不错。”莫云晚耸了耸肩。 邵梓皱起了眉头:“但那也暂时想不到其他线索了。” “我把话说回来,两个死者死的都很利落,像你们说的赵晓霞的行动甚至和往日不同,显然凶手早有预谋。既然我在解剖的时候问学长都说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应该不算是特别明显的案子。恐怕你们这次要快人一步是难办了。”莫云晚一边摇头,一边忍不住幸灾乐祸。 让人不知道她这精神分裂一样的是什么情况。一边说怕三队给她丢面子,一边出于感性的情绪幸灾乐祸——又或者只是她独有的恶劣习惯? “如果第二个凶手……不,按照死亡时间应该是第一个凶手,按资排辈得是黎明当了那个老二。”邵梓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如果第一个凶手真的看到了黎明犯案的过程,不说看到真面目,即使只是遇到了他,不仅是我们,专案组那批人或许得像对刘澈一样把这个人当作重要的线索,活体线索,真抓到了也得提审个千八百遍的。刘澈可还是我们三队的人,只是借去用用,真抓到凶手或许还得有个近距离专用牢房的待遇呢。” 毕竟按照推论,那个人拿走了黎明的宣告书,而且应该有过检查和阅读。只要这个人稍微关注一下时事新闻,应当不会忽略这位“聚光灯下的杀手”。 可这位事先有所预谋的另一位凶手,犯案的手法却也和黎明一样滴水不漏。 第二十四章 重逢 “喂?” 女孩盯着不远处的空空荡荡的舞台,咬紧牙关,似乎有些心事,因此并没有察觉耳边朋友的呼唤。 “宣仪?仪仪……小宣宣?”她身旁的友人凑了过来,好奇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演出还没开始就这么专心,要把舞台看出个洞来啊?” 于宣仪这才反应过来一些,神情尚且有些怔然,下意识的“啊”了一声。 说话的是一位披散着时髦卷发的姑娘,一头秀发是精心染成的浅棕色,一双杏核眼仿佛缀着星辰,眉若柳叶,脸颊白里透红,整体的妆容利落而不失雅致,看上去确实有种邻家小妹的清纯气质。 多漂亮一姑娘,可惜长了张嘴。 坐在她身旁位置,吴桂希用手指卷了卷自己的一簇卷发,顺带用手肘捅了她一下,“怎么回事啊,我们的大歌唱家怎么这么呆,要为下一首要翻唱的童谣酝酿情感吗?嗯,也教教我怎么回忆回忆童年?” “别闹。”于宣仪抽开自己被揽住的手,这才转过头。 “我带你来看的这个歌剧可是我粉丝请的,要是被发现我的同伴心不在焉,万一人家也在现场,怀疑我这个当偶像的拐卖了个大美女怎么办?这一副苦瓜脸,一看就是绑架来的,人家都要报警了!”吴桂希倒是理直气壮,拉了拉于宣仪的衣角,“好啦,别做出这么吓人的表情,玩玩手机也成啊。” 说着,她拿出了自己用了好几年的老手机,皱着眉头一通乱点,打开了一个直播软件。 “你不是喜欢这个什么游戏的比赛吗?我记得在你桌上见过那个什么选手的周边……好像是叫ffw的战队,我之前还纳闷,好好一打游戏的队怎么给自己起个废物的简写……我的意思不是想要骂人啊。”吴桂希看来是有意投其所好,一边鼓捣一边絮絮叨叨,“之前刚好看见朋友圈有粉丝说这个队比赛,还正好是这个点,你不想看看啊?” 于宣仪稍稍抬头。 “你最近经常看朋友圈?” “可不是吗?最近我不是去拍戏吗,拍的古装,导演奇怪的很,说要有古代姑娘的气质就要减少接触电子产品,我都不敢刷微博了,最多借着联络亲朋好友的借口看看朋友圈……”吴桂希撇了撇嘴,“虽然我平时也不太用啦……但被人勒令指使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你是不知道……” 听到这里,于宣仪暗自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背部也松弛了一些。 看到劝解有了反应,吴桂希不由得有些兴奋,觉得这应该是由于自己找对了方向,也正好完成了直播视频的检索,匆匆忙把一边耳机直接塞到了于宣仪的右耳,另一边自己好奇听着。 “难得抽空休个假,你也开心点让我放心嘛。喏,这场比赛是吧……ffw对阵you,我记得你喜欢的那个选手好像是叫做明……” 然而下一秒她的营业笑容就僵硬在了脸上。 耳机里喋喋不休的解说实在是有些拆台的嫌疑。虽然相隔万里,这些人也实在没有理由刻意针对这样一个刷小机灵的妙龄少女。 “观众朋友们,值得一提的是啊,上赛季夺冠的ffw战队的著名边路选手明火今天又一次没有首发上场。虽然ffw这个赛季的首秀比赛就有这种情况发生,但在那一局比赛中,ffw在爆冷落后两分的情况下并没有进行轮换。这种情况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到现在也是议论纷纷,对教练组的选择也出现了很多质疑。”说着,这名解说把视线转向了自己的搭档,“你怎么看?” “我们都知道,在上赛季的比赛当中,明火选手一直是作为ffw战队的指挥,刚刚带领队伍拿到冠军。那么也许他的突然下场确实对ffw整体的运营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但我们要看到的是上场的ffw边路新人也是一直以来游戏排行榜上的路人王,也许他的到来也能给这样一支巅峰的冠军队伍带来一些革新和改变,或许我们应该给新人一些机会……” 吴桂希现在是头皮发麻,手一抖就把音量直接调零,这倒让于宣仪听了个寂寞,眼神一转,看向身边人。 想起好友桌上好几个写着“明火”两个字的不同款式选手周边徽章,吴桂希不敢言语了,只在那尴尬的玩自己的头发。 “我刚买了水,给你放这了。” 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吴桂希连忙转移话题,指了指自己放在剧院木椅旁边专门用来放水杯的斜面凹槽。 她说着还自己拿起了自己面前那一瓶,缓解尴尬似的找事做,用手拧起了瓶盖,然而更尴尬的是她在紧张之下并没有把水瓶成功拧开。 于宣仪低头看了看未开的矿泉水水面和瓶身四十五度的夹角——这剧场的设计还颇为特别。她随手拿起水瓶,拧开以后塞到了吴桂希的手上。 “你其实不用刻意安慰我,我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着,她又拿来了吴桂希手上没拧开的那瓶水,作为交换。 吴桂希吐了吐舌头:“你今天出门戴个墨镜就算了还戴个黑口罩,我乍一看还以为是哪来的大明星‘微服私访’,仔细一看才看得出是你。你是不是对那件事……” “真没什么。”于宣仪打断了她的试探,“就快开场了,你也别想太多。这两件事我都没你想象的那么在意,不要误会了。” 却在回过头时悄悄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自己被称作“苦瓜脸”的表情。 “这是个挺经典的歌剧,我听人说还挺好看的。”在大幕正式开启前,吴桂希小声叨叨。 前半场的时间不长不短,也确实如本就是新人演员,对这类艺术稍微有所了解也有些关注的人脉的吴桂希所说,还挺好看,起码能让人沉浸其中。 “去洗手间吗?”吴桂希憋了半天,有些尴尬,“我水喝太多了。于老板,陪陪我一起去呗?” “不注意你的偶像包袱了?”于宣仪也终于有了心情调侃,“身边跟着个苦瓜脸就是绑架犯,你那粉丝万一知道小仙女也是要上厕所的,岂不是要直接告你诈骗了?” “你可别取笑我了……” 两人走向了洗手间的方向。 根据贴在剧院门口大厅的地图就可以知道位置,正在舞台的正后方,后台的附近,从观众席要绕一大圈才能到达。 正如往常一样,女厕所是人满为患,男厕所却只有寥寥几人。 于宣仪倒是没有需要,于是就这么站在门口接饮用热水的水龙头旁等待。 这样倒也不错。 于宣仪想着,眉头舒展了少许,却忍不住拉了拉自己遮盖容貌的黑色口罩的边缘,终究是没法因为观赏体验而彻底放松。 正在这时,一个短发的人影从女厕所门里快步走了出来,正要和于宣仪擦身而过。 一开始于宣仪并没有多做在意,只是惯例滑动着手机,看着一些关注的实时消息。 但余光却不自觉的瞥到了一些有些熟悉的东西。 她下意识的一回头,正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同时也停下脚步,看向了她。 “呃……” 于宣仪一时又愣在了原地,呆滞地眨了眨眼,并没有料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个人。 “你是不是……不对,你……”她甚至不太确信是自己认对了人,又或者只是恰巧遇到长相相似的人。 但如果真的是长相相似的人,那巧合也未免太大了些。毕竟他们仍然在一个城市…… 陆遥也愣住了。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意识到似乎必须有人提前做出判断。 “是我,好久不见啊。” 她不自觉摸了摸鼻子,很是尴尬的让嘴角浮起一点为微妙的弧度。她有在尽力做出惊喜的表情,却实在只能显得神态更为尴尬,更像一个执行程序的机器人——不太灵巧的机器人。 不像她以往的风格。 其实陆遥的反应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反应也相对而言颇为迅速。 但即使仅仅是一瞬间的不自然,也会被人捕捉到眼中。 如果让别人看见这位向来自来熟、对哪个“强权”都无所畏惧的青年警员也会有这种不上不下的神态,恐怕真得惊掉一大片下巴。 第二十五章 事变 陆遥现在觉得自己就像是误入烤盘的蚂蚱,她自己也想着怎么才能逃出生天,但下面就是灼热的万丈深渊,上面的路又难如登天。 境地两难,而现在“只想要烤肉的姑娘”发现了这位意外来客,也不知道该把这位可怜虫营救出来,还是任她被烤成一具充满蛋白质香气的烤蚂蚁,又或者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陆遥不知道自己这位关系尴尬的故友是不是有点尴尬,反正她自己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转身就跑,又迫于理性和感性各占五成的心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只能辨认出于宣仪似乎并不对这次偶遇有抵触的心理,也许情况并不像第一反应中自己想象的一样坏。 但陆遥没时间应付这种偶遇,而今天她来到这个剧院,可不是为了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就在前几天,有人向警局寄来了一张黎明杀人预告,附带一张这次演出的票券。 因为这种异样的做法和以往的黎明并不相符,所以更主流的观点在于这只是一次旁人的恶作剧,而并不是真正的那位杀手前来大动干戈。预告并没有指明具体的人物,只是告知了杀人这件事即将发生,因此从表象上也无从下手。 毕竟,这可是一个能轻易容纳数百人的剧场。上到台上演员,下到观众,能被当作目标的人数不胜数。神秘人的所谓预告没头没尾,根本就是个恶作剧的模板。 仅仅是为了一个不明真假的东西调动大量警力自然不太可能,但也不至于完全对此置之不理。于是陆遥就被派了过来,刚好用上唯一的那张票。本就百无聊赖的陆遥来者不拒,自然也溜达溜达的跑了过来。 除了她,当然也有另外的人来调查。前半场的时候陆遥就在后台打听了一些演员相关的消息,得知并没有任何异样,因此正要回到观众席相应的位置,起码得了解了解到底这边会不会发生什么。 但毕竟她现在确实是一个人…… 想到这,陆遥下了决心。 “你也是来看……这个什么表演的?”她点指着舞台的方向,尴尬道。 她脑子一时短路了,连这是个什么地方,票上写的是什么东西都没记起来。 于宣仪虽然疑惑,但是并没有拆台,迟疑的点了点头。 要不然呢?陆遥可以看到自己面对的姑娘瞟了一眼厕所的门口,来剧场喝水的吗? 陆遥很是懊恼,觉得自己刚才实在发挥不佳。 “边走边聊?” 于是她转手一指,指向了观众席的方向。在于宣仪看不见的死角,另一只手以手抚额,勉强用手上未擦干的凉水代替风油精,冰一冰太阳穴的位置,让自己神志清醒了一些。 于宣仪也并没有回绝,甚至暂时忘了自己来这是为了等待同来的好友。她其实……也并不冷静。 两人一路沉默的走回了观众席。 “你在第几排?”陆遥赫然想起自己兜里还有张票子,准备正好跟着于宣仪一起走。按照不明危险程度的人给的票子坐在相应的位置实在有些冒险,就像是猎物自己跳进了陷阱,任人摆布而并不符合陆遥自己的习惯。 正好也可以找到借口,如果于宣仪正好在那个位置的附近,也可以在开场找个附近的空位坐在一起。陆遥早先也观察过两眼,剧场大概只有三分之二的座位有人入座,整体已经算热闹了,但并不拥挤。 “第五排。”于宣仪还记得自己的位置,抬眼随口询问,“坐一起吗?那边我记得有空位。” 她也确实有些好奇,阔别几年,这位引人注目小同学有了哪些变化。 居然会来听歌剧……这实在不像是于宣仪印象中的那位坐不住的游戏宅,有些夸张。甚至因为有了固有印象的先入为主,陆遥站在这都让她感到莫名有点和场景格格不入。 陆遥点了点头,怂叽叽的跟着走。 她也终于把因为情绪而混乱的思绪弄清捋顺,顺便想起了记忆中自己手中的票子,原封不动的纸片的样子映现在她的脑海当中,然后是座位的位置。 ……好像也是第五排?她打了个激灵。 于宣仪在黑暗中摸着椅子边缘前进,来到尽头处的第二个座位。 “在这里。”她坐下了,抬眼看向陆遥,把手放在侧边的座位上,“你坐这?我记得之前看到这里没有人。” 确实在整个上半场的时候她旁边的座位都是空的。 可陆遥却僵在了原地,勉强的一咧嘴。 “我坐这吧,我不太喜欢坐过道……” 话是这么说,但理由并不是这个理由。 于宣仪指的位置还真是她那张票上的位置。 “这边有我朋友坐着了,要不……”于宣仪也没坚持,话刚说一半,本来想让陆遥要不坐前面或后面,却看到陆遥已经一屁股坐在了隔着一个位置的地方。 “我我我……坐这就好。”陆遥眼明嘴快,发觉自己还有其他选项之前就脱口而出。 当然,后悔也晚了。 因为后头又有另一个人赶了过来,插入了她们的对话当中。 “你怎么走了啊——”吴桂希脚步匆忙的一路走来,只看了一眼并没有碍着过道的陆遥就坐在了于宣仪的身边,“我在门口找你好久,都不见你人。” 这下好了,说话是没法说了。 吴桂希可怜巴巴的和于宣仪一直倾诉自己被抛下的可怜和无助,不愧是一名科班出身的演员,演技可算是入木三分,这么小的声音都能表现的肝胆欲裂。而几分钟以后,下半场的歌剧正式开始。相隔一个人的陆遥也没有主动找她对话。 但比起之前,于宣仪实在没了这么专注欣赏歌剧的兴致,脑海里时不时浮现着一点回忆或者思考,想起隔着一个位置的地方的那个状态明显尴尬的要死的故人。 之后要去搭话吗?于宣仪垂眸思索。 吴桂希待会要赶时间回剧组,她在的剧组导演相当严厉,自己要开车送她,不能浪费时间。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有这位偶遇的故人的线上好友,并没有拉黑或者删除。 只是最后的聊天记录,时间已经要用完整的年份来显示了。 她从拼音列表里找到了那个好友,备注是“偶尔的野王”。 后面还带个爱心的符号。最后的一次对话是她发来的一个表情包,剩下的聊天记录随手翻不到边。 想起更年少、更爱好玩乐的时候输入的这个名字,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时过境迁,毕竟也确实已经很久了。或许不仅是自己,她的身上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或许是因为这种变化才会来歌剧院? 只是这家伙真的不会无聊到半路拿出手机打游戏吗?于宣仪不由得往隔着一个人的那个座位瞟了一眼,只看见呆若木鸡的看着舞台,身体直立且僵硬的陆遥。 果然是看不进去的样子。 但还有一件事,她本就知道自己的网名,那知不知道最近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因为这种疑虑,于宣仪的指尖在手机聊天框的上方顿了一下,心尖一颤,又很快决心不再犹豫,就这么的使用五笔键盘输入了几个字。 【你还记得】 想想似乎不太妥当,匆忙连点几下全部删掉。 【你现在怎么样?】 她看着这几个字,觉得稍微满意了些,准备再斟酌斟酌要不要加点别的再发出去。 与此同时,陆遥也相当的苦恼。她本来就听不进去歌剧的内容,就算评判也只能分辨出个“好听的像小时候妈妈唱的摇篮曲”或者“难听的像刀叉反复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噪音”两种等级的区别。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更有闲暇胡思乱想,考虑一些过去的事情究竟会对现在有什么影响。 她是想交下这个朋友的,以前和现在目的都很单纯,用她的话来讲就是这样。 也从来没有预想到自己一时的随意和任性会造成这么大的麻烦。这或许是陆遥作为一个心大的天才少年最为矛盾难明的一个困境。 于宣仪的消息还没有发出,陆遥也没想明白自己散场后该怎么做,台上的表演也仍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就在观众席后方,远处传来一声痛苦的嚎叫。 第二十六章 毒药 陆遥急急地站起身,又意识到演出尚在进行,猫着腰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现在是谢幕进行时,很快就要抵达真正的尾声。 然而观众席的水平高度基本平齐,视野实在不佳,再加上昏暗的情况,纵使陆遥自觉实力极佳也没办法捕捉到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嚎叫声只造成了了小范围的异动,因为台上的歌曲唱音几乎铺满了整个空间,大部分距离较远的的观众席并没有察觉到异样,连近处的人也只是小声的议论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这只是暂时的情况。 陆遥当机立断,从侧边挤了出去,在经过于宣仪的时候稍稍停顿了半秒,转了转头,压低声音说道。 “抱歉,我出去一下。” 然后身影轻快的绕了出去。 坐在一旁的吴桂希本来没有太过于特别的反应,只因为只有下半场坐在旁边的观众突然离开感到有些惊讶。 但听到这奇怪的陌生人莫名开口说话感觉就有些不同了。 “你们认识?为什么她理你不理我?”吴桂希歪了歪脑袋,摇了摇好友的肩膀,“别跟我说是要你让一让,你可比我瘦,而且还没带包。” 于宣仪手里还捧着屏幕尚未关闭的手机,又一时沉默不语。 但这时陆遥已经消失在了视线当中,也无从追问。 她已经到了声源的附近。在一排的边缘,一个人瘫倒在座椅上,从陆遥跑来的这个角度只看得见他的后脑勺,但也确实能判断出这个人的情况不对。 但在陆遥到了这人近前以前,旁边有另外的人来到了这里。 大概是一对小情侣,女的拽着男的的衣袖,而男人试探的凑上前查看这个人的状态。 陆遥刚才就看出这附近人员实在稀疏,因为地方实在偏僻,大多数想要尽情观察演出的人都不会选择这个位置,即使因为不熟悉舞台下表演席位置的人选错了地方也大多会自行转移到前边的空位。 而这对小情侣估计是想在角落里既能观赏又能不影响他人的你侬我侬,陆遥光是看他们的肢体动作就知道这俩人绝对热恋期未过,黏糊的很。他们应该来自于相隔两个座位的放着包的两个位置上,或许也是察觉近处异动才前来探看,但毕竟是黑暗的环境,其中的女性有些胆怯,让自己的男友来打头阵。 而就在陆遥靠近之前,那位打头阵男士小心翼翼的摇晃了一下静止不动的人的胳膊。 “……朋友,你有事吗?” 听来像在骂人。 陆遥已经到了近处,尽量在不惹人注意的情况下靠近这几个人。假设并不是什么大事,她还是不太希望自己的行动造成太大的恐慌。 “朋友?” 男士还在琢磨着是不是这位兄弟困了睡着了,甚至想要凑过去仔细的观察。可他后面那位明显更为细致的女士却先他一步发现了异样,拉着男友后退了半步,甚至拽的他一个趔趄。 “他是不是……是不是……”女性牙关打颤,敢看又不敢看,死命抱紧了男友的胳膊,不肯撒手,也让他无法查看。 陆遥这时也走到了近前,正看见瘫倒在座位上的人双手垂下,似乎并没有任何动静。 死了? 她凑上前去,也不顾及那一对拉拉扯扯的男女。 观察片刻,她抬头朝向一位惊若寒蝉,一位被女友勒的一时懵逼,这样贴在一起的两人。 “麻烦不要出声,到附近打电话叫一下救护车。不要迟疑,地址报准确一点,待会他们问患者症状的话,把电话拿给我来详细描述。” 叫救护车,就是没有死人。 被垂下的手吓到的女士这才松了一口气,仍然拽着男友的胳臂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男士被手上没有轻重的女友勒的够呛,但也觉得事情应该算可以解决,刚想在到僻静处打电话前问问究竟是什么状况,就被急匆匆已经拨上了号码的女友揪走了。 他们大概以为,这人是突然发病,这才有了异响,然后失去意识。 留下陆遥一个人在原地,蹙起眉头,视线从人的身上转向地面。 这不是突发的疾病,而是其他的事件。 陆遥盯着坐在原地不动的人的胸口,不是正常的起伏而是轻微的痉挛。再加上刚才闻到的苦杏仁味,一种即使不太懂刑事侦查技术也能察觉到的异常现象。 这是下毒的结果。 事发的座位旁地面上放着一个下半部分透明的水瓶,就搁置在地上,连白色的盖子都没有完全盖紧,喝水的口子是半开的状态,里面装着橙色的不知名饮料。 按照常理,陆遥应该先去做预先急救的处理,比如找来牛奶之类的蛋白能够将未被吸收的毒物吸附干净。可陆遥却清楚这是个无用功。剧场不允许自带饮料,只能带个水杯或者购买矿泉水,因此在洗手间的外侧就有装热水的机器一直在运作。 总不至于有人带个婴儿进来给孩子喂奶。真要在这种地方花费时间找到牛奶,恐怕救护车都早已就位了。 也不能引起太大的骚动。起码骚动一定不是她想要达成的结局,也许会导致更多的混乱。 陆遥很快做出了暂时的决断。她拿出证件,跟一旁的保安说明了情况,让他们稍稍控制一下局面,不要让别人太快的察觉到这里发生的事件。与此同时,她发消息给自己的同僚,又驻足在现场的附近。 在做完这些事,交代完相应的症状以后,陆遥又把视线停驻在了被人暂时看住的伤者身上。 是的,他并没有死亡。目前还没有。 但这反而让陆遥更加疑惑。按理说,氰化钾物质的致死剂量极低,只要摄入那么一点点就会立刻死亡。虽然有相应的气味,但这位仁兄并没有立即毙命,也就是说剂量不足……? 她的想象还来不及告终,剧目就措不及防的在这一刻划入尾声。 整个剧场在一瞬间变得灯火通明,观众席里人们的喧闹声也立时出现。然而,这边已经多起来的人却很难不被注意到。 人群的嘈杂很快从对歌剧内容的讨论,转化为与同伴交流自己对这边聚集保安情况的疑惑不解。算算时间,救护车也即将抵达,陆遥也有些无奈,确实不能完全在光天化日下阻止这些骚动。 “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保安。” “……不会吧?” “我刚刚好像是听见那里有点奇怪的声音。” “是不是出事了?” 或许该提早让保安阻止剧终后的开灯,让人带观众从其他不会注意到的入口离开的。她暗自反省,但随后也意识到刚才那么一点世间应该不够做出这么完整的交代和解释,叫来人隔开群众已经是最稳妥的选择。 但她也刚嘱咐别人不要让观众离开……所以这么看来,骚动和妄加猜测是在所难免的。 毕竟,这应当是一起谋杀案。 第二十七章 杂音 而在嘈杂的人群当中,猜测和讨论也愈演愈烈。 有人传话说现场发生了一些事故,在场的观众不能立刻离开,但很快就会给出解决方案。 能在晚间抽出时间看歌剧的人很少赶时间,保卫人员给出的交代也足够诚恳,这才不过几分钟,出于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理由也暂时无人惹事,这倒是向着好的发展的一面。 然而另一面,更为关注这种几分钟延误,又或者本身就是好奇宝宝的人,却也有自己的意见。 向靠近方向的人打听了消息见闻,吴桂希挤过人群回到了于宣仪的身边。 于宣仪刚刚又戴上了口罩,把自己捂的严实,也就吴桂希记得位置才能一眼瞧见她。 “我听说好像那边有个人昏迷了,应该是突然发病了吧?”吴桂希有些苦恼,“但为什么要呆在这不许走啊,是不是还有别的情况被瞒下来了?” 说着,她神神秘秘的往那边瞟了几眼。 “我听说好像那里除了保安以外还有看到另外一个人,会不会是刚才坐我们旁边,绕出去跑开的那个啊?” “桂希,我觉得你该先考虑考虑自己怎么回去的问题。”于宣仪皱起眉头,“我记得你说你把时间卡的很死,连车速都算的我开车时候最大的平均速度,才能确保自己及时就位。” 吴桂希却抛却了这个烦恼:“嗨,大不了明天早上再回,凌晨……五点出发?你又不会介意我突然回来一晚。主要是打车的问题,让我想想……” 她也正好把注意力同时转移到了盘算自己回去走法的编排之中,也让于宣仪得闲思索接下来的事。 这时的她又一次删去了手机里的内容,打上了几个字。 【发生了什么?】 于宣仪隐约记得,陆遥好像是在读警校。可如果真是有人发病,这种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医生,以前讲自己的专业相关似乎更像是和电脑程序代码打交道比较多。于宣仪皱起眉,一时想不出更具体的缘由。 许久不变,这位素来没个正形的旧友现在究竟是什么个情况,她也不由得好奇起来了。 “走啦,好像现在说登记了身份证就可以离场了。”也正在这时,吴桂希做好了计划,顺便也凑上去问出了现在的情况,一问出来立马折返,“现在排队登记的话说不定时间能够。我们快趁着别人没反应过来抢占先机。” 反正有联系方式。 于宣仪也没多停留,毕竟还要照顾朋友赶时间的需求,被吴桂希拉着去排了队。 结果到了地方,吴桂希又沮丧了起来。 “看来今天是走不掉了。”看着长长望不见尽头的队伍,吴桂希叹了一口气,排在了后头,“唉,这叫个什么事啊。还好这演出确实挺好看,不愧是老牌歌剧团。宣仪,你什么时候学学唱给我听听?” “不唱。” “别嘛,我老喜欢听你唱歌了。”吴桂希的喜怒哀乐一阵一阵的,现在又笑了起来,“你最近怎么阴沉沉的。” 她确实是不怎么使用电子设备的类型,整场歌剧从开头到结尾都没有掏出包里的手机,没事做的时候也是拉着于宣仪聊天。这时她才把手机拿了出来,打开屏幕正看到之前还在播放的比赛直播。 “怎么才打了一局啊,都这么久了。”吴桂希本想直接划开,瞥了一眼又讶异道,“我看看,你支持的那个ffw赢了喔,看这数据应该还不错?应该是要碾压过去了吧。” 她也不是完全没玩过这个好朋友喜欢的游戏,不过只玩过一两天,被人机打的落花流水以后就对此敬谢不敏了。但分辨哪个数据是击杀数,哪个数据是死亡数还是心里有谱的,毕竟曾经有个游戏高玩在旁边手把手的教。就连偶尔一些相关的用词,也有于宣仪耳濡目染的成分。 于宣仪叹了一口气:“直播软件有些时候会这样,你关了手机屏幕它一段时间不会自动跟进,给你放的还是暂停以前的内容,你得刷新一下。”说着,于宣仪帮她点了一下直播界面的刷新键。 刷新出现的是对局回放的界面,最终比分是3:1。 you:ffw=3:1 you战队让一追三,以刚刚联赛晋级的黑马战队身份战胜了上届冠军战队——虽然是重组的冠军战队。 同理,刚刚夺冠还没捂热乎的老牌强队ffw连失三分,其中有一局甚至只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 一场令人尴尬的惨败。 吴桂希哑然。 “你这嘴啊,究竟上哪开的光?”于宣仪声音无奈。 “……但是我们可以往好的方面想,既然ffw输了,说明这个组合存在着一些问题,你那个明火选手是不是就很快可以轮换上场了?”吴桂希试图挽回,“毕竟那个解说说是什么团队中心,指挥啊什么的,肯定有很重要的战术地位。四舍五入就是……你过几场比赛就可以看到喜欢的选手了!” 她倒是把自己听到的那几句解说词包装了一下,现学现卖了。 于宣仪却摇了摇头:“你不用勉强自己和我聊这些。” 但与此同时,她也在心里暗暗回复: 明火再也不会登上赛场了。 只是这话也不好说出口,吴桂希只是为了安慰她才接触和自己的爱好有关的话题。 既没有用场也并不利于正面情绪的发展,这种无所谓的事于宣仪并不会做。 “为什么要弄的那么麻烦,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就是就是,拖了那么久,我老公该在外面等急了。” 这样琐碎的抱怨不绝于耳。 排队的时间并不长,负责的保安只是拍下所有人的身份证正面信息留作存档,少数没带身份证的也可以用手机里的照片或者电子身份证代替。 但也需要确认身份证确系本人,因此在排到于宣仪的时候,她只得把口罩摘了下来。 应该不会这么巧,有人看过那些东西,又恰巧认出来自己的脸。摘下口罩的那一刻,于宣仪在心里自我安慰。 可惜事情的发生往往正来自于机缘巧合。 “她是不是那个什么伊唯啊……我好像见过扒她人放的照片。” “……最近网上传的那个歌手?我确实是听说她就在昱州市,没想到还真会遇上啊。” “据说……是给粉丝当小三?破坏人家家庭是要遭雷劈的,据说那家的女主人还是个孕妇?” “还有这种事?我怎么没听过……” “你看看这个微博。好嚣张的呦,都曝光出来了……” 这样的讨论偏偏在最无暇理会的时候出现。 窸窸窣窣,夹杂在人群当中被八卦群体传递开来,甚至掩盖了前一个抱怨的话题,但于宣仪向来听力绝佳,没想到能用在这种时候。 扯淡。 于宣仪在心中暗骂了一声,神情变换,甚至脸上浮现出些许厉色,但又并没有发作,默默的在保安检查后把口罩戴了回去。 负责查验的保安显然也察觉到了动静,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但于宣仪没有发作,她身前正在等待她的人可忍不了。 一个人正信誓旦旦跟旁人科普,完全没顾忌发现的正主就在旁边,或者觉得别人根本听不到。 “听那些道听途说就当真理来传扬好不好笑?”吴桂希气冲冲的跑了过去,咬牙指着那个人的鼻子斥道,“真相摆在那,澄清说的明明白白是怎么个前因后果,就因为没造谣的人传播广就随随便便当真了?监控调了,事情也反转了,结果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还不是你们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根本不管是非曲直?” 于宣仪本来想在吴桂希发作之前把人拽住,没想到人一溜烟就跑了,和火箭发射似的。 那也不兴再拉回来,毕竟一片好心。 于宣仪不怕事,只是怕因为庸人打扰误了吴桂希的时间,既然她已经上了,拉回来反而是平白泄了自己人的气势,像个怂包一样得不偿失。 她刚准备开口,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不远处闪光灯的声响。 闻声看去,于宣仪瞳孔一缩。那是一个穿着正式的青年男性,手上拿着一个手机,摄像头正对准了这个方向,此刻在屏幕上点着,似乎是拍了照片要转化为摄像的模式,想要记录下整个过程。 于宣仪不淡定了,几步走过去。 “朋友,在这种地方,随便拍照不太好吧?”于宣仪冷声道,并让自己完全挡住那边和旁人争执的吴桂希的身影。 青年察觉自己摄像的取景被挡住,有些恼了:“随便拍了张照片这你怎么管得着?我随便拍拍,拍别人又不是拍你,急什么?” “你拍到的是我的朋友,麻烦把照片删掉。”于宣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显得平静,而不会因为激动平白落了下风。 吴桂希的梦想是当一个明星。而现在的她最容易受到这种因素的影响。 有个这样傻白甜的好友,于宣仪也一向是操心的紧。 “这是我的手机,我拍的照片为什么要听你的?”青年显然准备开始胡搅蛮缠,模糊了刚才自己的话,“我拍的什么你又不知道……你凭什么动我的手机?我就算做了也只是还原真相,你们凭什么管我?” 于宣仪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做好了和这位拖下去的准备。 但在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了另外的声音。 “我是昱洲市刑侦大队第三支队的警员陆遥,这是我的警号。朋友,这里可能是一场谋杀未遂的案件发生的现场。既然这位女士察觉到了您在这里使用手机的拍照功能,请让我们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敏感的信息,传出去我们会很难办。如果涉及一些公民个人肖像权的问题,也确实需要进一步的协商处理。” 谋杀未遂?于宣仪一愣,倏忽间转头。 正看见陆遥拿着警察证,在那里站得笔直,神情甚至有几分刚正不阿的意味。 这段话的信息量略大,以致于群众注意到那边争论的目光又转了过来。 “现在案情尚不明朗,我们不便透露更多信息,但还是请各位多加配合。警方会尽力让与案件无关的人尽快离场,但请理解我们需要收集信息的需求。”陆遥神情又一松,目光诚挚。 于宣仪愣愣的看着她,似乎一时有些不认识这个人。 实在陌生,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请排好队,稍微让前面的工作难度降一些也可以早点回家~”陆遥正直了片刻,语音又漂移了起来。 队伍内部开始进行自己的整理,那位拍照的青年为了和于宣仪争论已经脱离了队伍,但还站在原地,似乎没预料到事情发展至此。 青年落单,陆遥便几步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怀好意的低声道:“况且,我记得这个剧院似乎有规定不许私人照相?还开了闪光灯的声音……哦——不会是不知道这种行为会影响其他观众的观看体验才被禁止的吧? 不会是知道剧院里不准随便拍照吧?不会吧不会吧,像您这样正直又理智的精英人士,我想应该不会干这么低俗又恶劣的事情吧?” 她还表现的面露不解,很是疑惑的眨了眨眼。 这样,就再熟悉不过了。 第二十八章 异样 绕过警戒线围出的墙壁,江秋眯眼看着眼前的人群,审视着其中向排队处涌动的人流, 不仅不动声色,而且表情一如既往的凝滞,就像一个固定不动的机器人在进行人类观察报告的整理,不知道在思索着些什么。 而刚刚从后台走出来的梁安虽然慢人一步,但还是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地方,来到了原本坐着那位已经送往医院急诊的人原先坐着的位置。 远处还有一小部分的观众因为排队空间有限挤在大堂的边角,但就这么一点人其中的大半部分还在往这里张望——当然,人都被抬走了,是看不出什么究竟的。 “幸好是来了。不然要是光陆遥一个处理全部的紧急事件,我怕是要就这件事被某位好事人员谴责个大半年的。”看着目前空出来的现场,梁安啧了一声,“只是没想到在后台废了这么多功夫,最后出问题的居然是观众席。” “但这位先生并没有立刻死亡。”江秋显然更关注这一点,“也就是说,预告失败了。” “这不是什么大新闻。毕竟半吊子的黎明模仿犯据说专案组那边的资料多的数都数不过来了,虽然我们确实应该算是什么都没做……”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梁安非常乐观,“但既然人能活着抵达医院,应该能被抢救过来?” 江秋一抬眼:“梁安,我希望你不是乌鸦嘴。”最后三个字咬的字正腔圆,就像是在查阅确认字典上注解以后进行“开始朗读”的机械操作。 “呦,这种词你居然学的挺快的。但描述别人可以,这三个字从来都不是用来形容我的,我的嘴一向很安全。”梁安失笑。 “陆警官说是氰化物中毒,因为她闻到了杏仁味。”江秋垂眸看向地下的水杯,“你们这边的新人鼻子还挺灵,味道的趋向好像不太明显,能对应起来确实很厉害。” 梁安乐了:“中毒症状第一时间想到氰化钾和它的杏仁味,这可是现代侦探小说爱好者无论专业与否必备的第一直觉。” 他也不再多解释,蹲下身,看向那个水杯。 氰化钾多由口摄入,而剧院本身并不建议人自行携带饮食,也确实什么人会在这么略显“上流”的地方啃夜宵或者晚餐。也就是说,本就在人脚下的水杯,是毒物最可能的来源。 那是一个透明的塑料水瓶,瓶盖通体雪白,而下面是透明的杯体,盛放着橙色的透明液体。剧院规定,除了在售货机买水,自己携带水杯只能携带透明的水杯,这是极其正常的事。 毕竟歌剧的演员一个个也有些粉丝,不乏不太理智的部分,前些年也偶尔有别的地方朝演员喷洒硫酸的耸人听闻的新闻。同时这种人员聚集的场合也本就需要更多的保障措施。 仅仅是需要一个透明的容器确保饮用液体清晰可见,已经是很宽松的要求了。显然被害人也清楚这种规定,毕竟这个杯子的四周看上去并没有普通塑料用久了摩擦产生的毛边,应该不太常用——当然,也不排除恰好是新买的杯子,本就没有使用多久的可能。 梁安戴着手套触碰了一下杯体,里面的液体尚有些温热,在刚才被饮用的时候,应该在一种暖胃的温度区间。 “这个剧院烧开水的机器在厕所门口,两个开水水龙头,两个凉水水龙头。”梁安从上往下看了过去,“大概率他是在中场休息的时间装的水,但为什么他没有放在现成的水杯槽,而是放在地上?” 江秋也蹲了下来,他的注意力在另外的位置,自己指了指水瓶的杯底。 “这里是湿的。” 确实,水杯放在地上,杯底的位置有一圈湿痕。剧院的地板的纯实木的质地,并不吸水,而且刚才才开了灯的区域也来不及让这么一点水分蒸发。 还没等梁安作出反应,就看见江秋不知道从哪掏出了道具,在水渍处取了样。 手速极快,不愧是曾经因为实验课干净利落的操作被其他院系导师邀请去做实验的医学生。 “待会就干了,分析不出溶液浓度。”江秋解释。 “……等会儿鉴证人员过来,我叫他们匀你一个取样的证物袋。”梁安咂了咂嘴,“你是不是等这一刻等很久了?” 江秋不置可否。这么久以来一直因为寻思着既然利用了人家,不好再剥削别人劳动力的梁队长也开始琢磨,是不是不让这位干活反而才是最大的残忍? “现在就得拿回去看看到底毒是不是下在这。”梁安拍了照,但没有多动这个瓶子。 毕竟他们是抢了先,但专业的鉴证人员还在路上。现在这个水瓶毕竟是“万众瞩目”。 服用氰化钾致死往往需要少许的量就可以完成。但事实证明,受害者并没有原地去世,也就是说摄入量并没有达到直接致死的地步。 凶手预告杀人,也确实杀了,但没完全杀死。 “陆警官提前告诉了症状的话,救护车上的受害者应该很快就能得到及时的救助。我觉得抢救失败的可能性不大。”江秋站起身。 梁安转过头,看向还留着受害男子随身物品的座位。 比如一个黑色的电脑背包,里面只有一个轻薄的笔记本电脑,还有几张用回形针夹好的琐碎资料,放在特质的夹层中。而在一处隐秘的拉链里,梁安找出了一个钱包。 说是钱包,其实是卡包。这年头已经没多少人随身携带大量现金了,小小的夹层里插了几十张不同样式的卡片,主人应该还有点强迫症,不同颜色的放在一块,也算方便区分。 就这样凭借颜色,梁安轻而易举的找到了身份证的位置。 “姓名姚胜海,性别男,年龄四十三岁……”梁安拿起卡片一一阅读,“嗯,是个本地人。刚好陆遥在附近,她最擅长这种挖人家底的活,待会让她马上查查职业……” 江秋指了指其中一张柠檬黄色的卡片,边缘图案非常特殊,带点细密的花纹。 “这应该是名片。” 把那张卡片抽了出来,梁安一愣。 还真是。 “这个杂志社的社长以前邀请我父亲做过访谈,当时想要做做工作,来我家拜访,大概带了这么多的伴手礼。”江秋稍稍努力比划了一下,大概比划到自己胸口的高度,“应该是他们公司通用的名片样式,当时那位社长拿出来的就是这样边框的名片。我爸没在意,他人一走就把名片拿给我说让我玩。我觉得应该不好玩,他就扔了。” 看来父子俩对玩具的定义都不太常规。 “访谈没做成?” 江秋摇了摇头:“不是。我父亲看到以后就把名片的所有内容都记住了,不需要纸质版。” 梁安的眼神愈发复杂。这回倒不是因为合作伙伴态度离奇——毕竟这么久早已经习惯了。而是因为另外那些个缘由。 这个人,江卓,怎么哪哪都有他? 第二十九章 监控 然后就是姚胜海包里的其他物件。梁安找到了装着橙子味泡腾片的塑料盒,大概确认了应该就是姚胜海喝的饮料的来源,也就同样收了起来。 水杯的检测需要进一步的毒物验证,而受害者人也还在医院抢救。 正因如此,调查的视线转向了另外的地带。 位于男女洗手间的前方,休息时间有许许多多的人来往的电热开水器。虽然正对着开水器没有布设监控摄像头,但走廊上却有这个必经之路的视野。 被害人姚胜海的穿着很好辨认,人员主要走动的时间也集中在中场休息的几分钟,因此也不难寻到他的踪影。 姚胜海坐的位置离出口很近,中场休息一开始就能第一时间到洗手间的附近,甚至装水都不用在门口排队。只见他手上拿着水杯,走近了靠近洗手间的一侧,半分钟以后,他又空手走了出来。 手上没有水杯。 “也许是在这以后下了毒?”梁安一挑眉。 水杯离手,确实有可能。但更值得注意的是,按照常理如果只是想去装水,应该装完就带着回到座位上,但姚胜海却是空手离去。 而且他走开的方向又不一样。 “他是在往吸烟区走,在后台门口的附近。”梁安记得剧院的构造,毕竟刚刚把后台当做调查对象逛过一趟,“这个人是个记者,做这种违反常理的事也许意图不轨啊~” “你对记者又有什么特殊的看法?” 梁安连忙摆了摆手:“可不能乱讲。只是常有不太乖巧的记者朋友给我们造成了一些小小的麻烦?” 江秋相信了,看向姚胜海暂停在录像上离去的身影:“不能是顺道去抽个烟?不带杯子也应该合乎常理。” 这自然也是一种可能。 但在两分钟后,姚胜海又突然折返,并没有进入洗手间所在的大隔间拿水杯,而是直接回了观众席。 “应该不会是忘带了吧,这才几分钟。”梁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在三分钟以后,姚胜海又经过了这个摄像头。 仍然没有回去拿水杯,手上好像还拿着什么,只是从摄像头的角度看不清楚。 “作为一个经常和胆大的记者朋友打交道的可怜人,我用我仅有的应对经验判断……”梁安啧啧有声,“这人行动迅速,不符合外表的相当‘活泼’,应该在这附近干了一些‘好事’。” 他的直觉并不算特别敏锐,但总也和正确答案相当接近。 然后,再过了十分钟左右,姚胜海才最终离开,先去拿了自己的水杯从出口处返回了观众席。 这次进出接近开水器的时间很短。而开水器只有一个,大多数情况都有人在排队等候装水,姚胜海断然不是在这段时间排队装好的水。 “也就是说,他一开始就装好了水放在这里,然后的时间里都有可能被人下毒——当然,这种可能性建立在毒下在水里的情况下。” 梁安话不说死,就这么在这里做出结论。 如果要验证,其实也不难。 每一个经过监控的人都是目击者。而其中和姚胜海一样携带水杯的人更是如此。只要在附近看到了这个水杯,才这么几十分钟的时间不可能没有确切的印象。纵使现在的人大多更倾向于直接购买饮料或者瓶装矿泉水,但毕竟是贩售机中冰凉的饮料,并不适合有节俭习惯的人和讲究健康的人。 于是,这个任务又被交到了麻烦事一大堆的陆遥手上。 毕竟确实就她一个在人群的附近。 陆遥也正好有些事可以顺带处理,她一边在人群中对照着监控中可能证人的照片寻找询问的对象,一边琢磨着该怎么处理自己刚刚得到的那个名字。 被害者的名字。 按理说,姚胜海坐在一个哪边都不沾的地方,不像是有同行者。但按照程序,也该找找这里有没有熟识记者姚胜海的人。 在人群中会有这样的人吗?迄今为止,姚胜海被下毒的原因尚未明确。除了这应当不是自杀以外,目前还没有任何线索。当然,案发不过十几分钟,现在要下结论也太早了。 但很快登记完成以后这里的观众都会被疏散。 于是陆遥好不容易琢磨到了一个方法。她眼尖,在人群里转了一群就找到了好几个穿着和视频上一样衣服的男女。他们无一例外都有水杯在身上,是有可能亲眼目睹到放在那的水杯状况的人。 其中的一半有印象,也都说自己是在开水器的右侧瞥见的白色水杯,装满了无色透明的也液体,而且只以为是物主进去洗手间所以暂且把水杯放在外头。 这其实并不难猜,甚至只是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因为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也做过这种事,或者犹豫过究竟是放在外头还是里面的洗手台。 陆遥自己却有点小心思,拿出姚胜海的档案照片顺带着也晃了一圈,声称要找这个人看看能不能提供线索。毕竟这种引起骚动的事,直接说明清楚反而会勾起人的好奇心。在这的群众都觉得自己算半个证人,找其他证人的事也不会那么热衷。 只有经过那对刚才发现被害者状况的情侣时,陆遥稍稍收起了相册里的照片,以免这对小情侣有哪个人记忆力不错,让自己骗人的行径露馅。也幸好那对正忙着黏糊,不知道是不是记着自己不叫说出详情的嘱咐,也没空理这位鬼鬼祟祟溜来溜去的警官。 其实她也没指望这点小动作能有太大作用,只是所有剧院内的人几分钟内还不会走,所以恰好可以利用起来这段时间。 然而正当陆遥巡视提问,绕回原来的地方的时候,她才恍然想起这里似乎还有一个人在等她。 吴桂希气急,和人讲了好久的道理,也借此最终确定还是明天再出发比较合理。于宣仪也习惯了这家伙朝令夕改的习性,顺带否决了吴桂希早上自己出去打车的计划,跟她说明早送她出门。 毕竟今晚也无法继续出发,吴桂希想着自己的粉丝或许在人群里,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偶像包袱而悻悻的找了个僻静些的地方。既然不需要赶时间,那晚点走也没问题,反正坐的是私家车。 于宣仪刚想提示陆遥自己在这边,就看见了陆遥仍然亮起的屏幕。 然后,她再次惊讶了。 第三十章 前祸 于宣仪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她的人生本来确实一直不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比如高中毕业为了报上最好的大学而没有进入最理想的专业,比如为了一些必要的资历花费了大部分时间在不太感冒的事情之上,再比如在计划未来这件事上放弃了太多的往日喜爱的娱乐方式。 本来也只是偶然作为消遣的游戏也因为电脑空间不足被一一删除,最后一个的图标也消失以后,她也只得依靠看看线上的比赛望梅止渴。 也就在自己的特定爱好上还算有一点建树:唱唱歌,利用利用自己还算不错的嗓子和声线。 用那么一点大二选修得到的乐理知识编编曲,用高考五十多分的语文作文水平写个词,准备完成以后开嗓唱几句,技术含量最充分的部分大概是找认识的艺术学院学生参谋参谋。 然后就囫囵发上网,竟然也赚了点人气,有了十好几万的粉丝。 偶然还能借这个理由找自家梦想成为“三栖明星”的室友讨要点润喉糖的和蜂蜜水。淡漠如于宣仪还是有觉得得到了满足,涉及到这种事的小日子总是显得颇为舒坦。 光拿吴桂希的这些东西而不买,于宣仪倒是觉得没什么可愧疚的。毕竟吴桂希向来是牛皮吹大了实践量为零,大学到现在也快毕业了,吴小姐也信誓旦旦说要为以后三栖明星其中的歌手成分做准备,但目前最大的相关训练量就是听着于宣仪录歌的时候捣乱,在旁边鹦鹉学舌,五音不全的还要跟上几句。 吴桂希一向说多于做,也就近半年接到了电视剧的配角戏以后她才精神了起来,一句台词光是在家里练习就能练个几十遍。但台词毕竟实在太少,因此垃圾桶里的润喉糖糖纸要是捡起来洗干净订装成册,恐怕比拿到的个人剧本还要厚的多。 即使角色轻微,吴小姐也一直颇为自信。如愿成名还遥遥无期,但偶像包袱已经早早间歇性的建立起来了。比如最近,得知自己有粉丝的她可算扬眉吐气,下楼倒个垃圾都要化妆半个小时。 于宣仪虽然无奈,但也顺从。毕竟是自己认定的编号一歌迷,再怎么说也有些吃人家的手短的意思。追梦总是好的,没有私家车的年轻单身姑娘一个人大半夜出行赶通告也确实让人担忧,所以偶尔也提供提供司机服务。 她的生活一向一望到头,几乎能想象出自己所有的未来。保研,读研,毕业以后会从事什么工作都了若指掌。她也以为,自己会继续借着自己的爱好获取一点心灵满足的未来。没有太多的惊喜,但也绝对不能说是无望的。 普通人的烦恼罢了,大家都有,自己已经算是幸运的一部分。 但她并没有想到,自己的预想会破灭成这样离谱的境地。 就在十几天前,送吴桂希进组的前一天,两人去找了家高级餐厅,决定好好庆祝庆祝流程一切顺利,顺带让从此“风餐露宿”的吴姑娘最后一次体验体验都市生活。 可就在这时出了岔子。 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富商认出了于宣仪网络上的身份,上前搭讪。于宣仪本来只是发发歌,在粉丝突破十万的时候也顺着潮流爆了照。虽然设了不允许下载的隐私限制,倒也效果显著,发出照片的隔天就又多了好几千的粉丝。除此以外,她倒也没有利用自己的长相多做什么文章。 毕竟唱歌也不是拿脸唱,于宣仪本人其实也不太想自己的反倒被样貌喧宾夺主。但既然能认出这张全网唯一的照片,那还真得是死忠粉的级别,小有名气的于宣仪自己都对此惊讶了许久。 但当富商提出一起吃饭的时候,于宣仪果断的回绝了。即使如此,富商还是坚持劝说,实在诚恳的态度以及旁边吴桂希虽然一声不吭但是羡慕无比的眼神还是让于宣仪无奈的退了一步,答应和这位粉丝合照。 可这一照却也不得了。 本来拍完照,于宣仪和吴桂希就好好的在原地吃饭。 吴桂希还假模假样的说要让出自己盘子里的羊排来维持形体,就吃一口尝尝味道。但于宣仪一转头就发现好友这一口把羊排切去了一大半,还顽强的解释自己只是手滑不小心。她利用了平生的演技说作为补偿要分一半自己的饮料以后,被实在忍无可忍的于宣仪一口回绝。 按照这个“血盆大口”的维度,于宣仪觉得自己要喝到的半杯饮料怕不是最后实现起来得只剩下半杯冰块了。 就在她们即将离开的时候,异变突生。 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冲了进来,一副阔太打扮,却是一副不顾颜面歇斯底里的形象,一进门就大声斥骂,似乎喊着“小三”、“出轨”之类的言辞。 于宣仪本人没什么好奇心,但也没什么同情心或者八卦意思。她身边的吴桂希则不然,见到热闹就探头直研究,边研究还边播报,说什么好像抓住出轨的男的啦,好像两个人在理论和吵架,好像有服务生在拉架,好像有人围上去看情况。 女人在远处,她们这边看不见详情,但看着吴桂希声情并茂的表演也是一种别样的消遣。正当于宣仪置身事外的时候,却发现女人气冲冲的绕着餐厅转了一圈,视线扫过所有人的脸,却停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的手里的手机样式还颇为眼熟。之前富商要求拍照就有服务生帮忙,吴桂希带着对有粉丝这件事的羡慕嫉妒恨在旁边瞧着,于宣仪自己也不瞎,稍稍懂一点手机品牌知识的她正看到拿着的是这样一个“人傻钱多的土豪”才用的手机。 上面最近的一个照片赫然是于宣仪和富商的合照。 虽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于宣仪也只是礼节性做出了一个上过礼仪课的学生都会学到的“嘴角扬起十五度的标准微笑”,但女人就这么把它称为人赃并获,破案完成。 也容不得他人质疑。 因为女人就这么坐在地上嚎哭了起来,边哭边骂,边骂边哭,大着肚子盘腿坐在餐厅的沙发椅上,谁也不敢接近或者劝阻。 饶是向来自恃成熟的于宣仪也不知道该怎么脱身。吴桂希更是茫然,但只茫然了一瞬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但面对一个大着肚子的哭着的女人,连她也没办法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只得拼命向旁边的人解释。冷静下来的于宣仪也有了自己的判断,寻找证人。毕竟也确实有人听到刚才和富商合照的理由,餐厅紧凑的几个桌子不至于完全隔绝成两个世界。 这是合理的选择,事情也很快解决——解决了一半。 就像吴桂希剩给于宣仪的那一半羊排一样,是很小的一半,而且随后还能复活过来自动生长成了一只肥硕的肉羊。 隔天,吴桂希已经进组,而另一张照片跟着那个合照一起被上传到了网络上。 照片上的于宣仪背对着坐地大哭的孕妇,好像在和什么人讲着什么事。 与此相关的是一个字字泣血的控诉,来自于一个“寄人篱下,怀孕后老公出轨,被小三仗势欺人”的可怜女人。 这就是闹剧的起始。 而引起更大风潮的,是另一个消息。来自于一篇著名报社,一个著名的记者,擅长于挖掘各种八卦新闻的人。他的名字正是姚胜海。 八卦新闻当然不是为了一个粉丝十几万的小歌手而出现,而是为了那位衣着体面的富商——那竟然是一个豪门当家的弟弟,年纪不轻的富二代,年轻时向来以风流著名,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找了个勉强能够得着门楣的妻子,随后在风流场上销声匿迹。 人们都说这人是浪子回头,因为做出了一些公司业绩也摆脱了早年纨绔子的名头。甚至有人因为豪门的名头编造故事,赞誉这位富商是万花丛中过,结婚后收了心,相关美化形象的通稿不计其数。而正是因为如此,所谓“新鲜情史”的出现也是爆炸性的消息。 伊唯也只是其中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小棋子,就这么连同完整无码的照片被编入了姚胜海笔下的新闻当中,于宣仪作为歌手的网名“伊唯”,也登上了热搜。 姚胜海并没有留下容易让自己因为造谣而被告上法庭的把柄,而是利用春秋笔法,让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擅长这种狡诈的笔墨,这是这位记者赖以为生的工作。 年轻漂亮的女孩神情冷静的和人谈论着什么,背后的孕妇嚎啕出声。但在外人眼里,处变不惊就是仗势欺人,就是仗着有“盛宠”而肆无忌惮。 天大的笑话。 于宣仪报过警,辩驳过,在网络上澄清过,但终究每条发出的消息都有人对她冠以“小三”的名称。谣言止于智者,但不是所有人都是智者,蜘蛛网式传播的流言也无法抑制。 伊唯的歌曲,软件账号,无一能够幸免。 人们似乎并不在意真相本身,而是在乎发泄的情绪本身。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容易怒火中烧的人,但事态蔓延也偶让她感到沮丧,难以理解,甚至愤世骇俗。 罪魁祸首或许不只一个,但姚胜海必然是其中的一人。 他被印在杂志社著名员工列表上的脸,自然也被记录在脑海当中。 第三十一章 怀疑 换做别人,陆遥可能要套用公式先安慰几句起步。 但对这位却没有这么麻烦的必要。 陆遥听完叙述,眨了眨眼。 “也就是说,你和照片上的人有仇?” “对。” “这个?”陆遥又指了一遍,“同一个人?你看看鼻子眼睛,我觉得他长得挺大众脸的。” 于宣仪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似乎不太清楚这位现在看上去更靠谱了的同伴为什么突然又变得这么犹豫古怪。 这才意识到自己显得有些傻帽,陆遥干咳了一声,不过细想也不觉得奇怪了。 毕竟刚才自己一直说的借口都是照片上的人可能是事情的知情人,和一个单纯的证人有仇不是什么大事。但如果这个人是案件的受害人……那就不一样了。 和姚胜海有仇,又身在现场的于宣仪按照常理应当是最大的嫌疑人。 顺理成章。 但陆遥不这么想。 她摸了摸鼻子,倒也直白。 “其实我骗你们的,这个人就是刚刚被救护车抬走的那个。总而言之,你可能会有些麻烦。” 于宣仪倒是只愣了一瞬间。 “原来是这样。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下毒?”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陆遥觉得有些奇怪,她怎么这么就说出了真正的理由。 “……既然我有嫌疑,我按理说会有作案的时间。但你因为奇怪声音离开的时候我一直和你只隔了一个位置,旁边还有我的朋友。”于宣仪耸了耸肩,“你应该也会这么想。既然不是,那我让我被怀疑的只有这一个可能。” 陆遥又有些忐忑了起来:“其实我没怀疑你。” “为什么?” “因为你有最完善的不在场证明,而且如果要实现杀人计划,一般不会还刻意找人搭讪……”陆遥又突然想起自己是被一个很特别的杀人预告叫来的,犹豫了一下,“这未免也太大胆了。虽然这个犯人确实很大胆,但我不觉得这是你会有的作案风格。” 于宣仪突然开口:“这只是空口无凭,没有证据。” “……你为什么要劝我怀疑你自己是杀人凶手。”陆遥脱口而出,委屈道,“你以前不喜欢这么找茬的,是我哪里惹你了吗?” 于宣仪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应当为自己开脱,叹道:“抱歉,心情不好,脑子乱了。” 表情却丝毫没有乱了的意思。 似乎所说的那些祸事和她毫无干系。 “你还是那么莫得感情的冷酷杀手。”陆遥咋舌,“你这样让我真的感觉自己好像被感情牌骗了,也许站在我面前的就是一个幕后黑手。” “我很高兴你还有这种活力。”于宣仪也笑了,“我也确实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猜职务所限,你不会说?” 确实是这样,所以陆遥点了点头。 “我不喜欢姚胜海,不代表我会脏了自己的手去杀了他。”于宣仪也终于有了一个被怀疑的无辜者的样子,诚挚的为自己开脱。 “你没必要为了配合我就来抄袭我给你开脱的创意,能不能讲点新鲜的。”陆遥郁闷道。 她也不再为了久别重逢的说辞而拘束了。 “新鲜的?”于宣仪也觉得有理,想了想,“今天的票子不是我自己买的,是我室友匿名的粉丝送的,不知道这对你有没有帮助?” 陆遥舒了一口气:“这就对了嘛。” “下一步你是不是要问我,有没有什么可能会陷害我的仇家?”于宣仪眨了眨眼。 “你这情况,我初步判断很难没有仇家。” “确实,但同样我也没法给你一一列出来。”于宣仪目光深远,“以前或许少一些,但现在,每天把我骂的狗血淋头的人数不胜数。” 陆遥神情有些凝滞。 “你网名还是那个?我还这么叫你行不?”她准备缓解缓解气氛,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资料,自己毕竟知道这人的本名,查的也顺畅自然,“叫本名或者叫‘喂’、‘你’都感觉怪怪的。你的名字还真难找昵称,这起的不怎么好。” 陆遥这个人,说话一顺溜起来就没了任何顾虑,要么瞻前顾后,要么生冷不忌,就是个爱好走极端的性子。 “你还是真的好不会说话。”于宣仪感慨,“看你喜欢。” 陆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就在这时,背后吴桂希已经赶来叫人了。 “没出人命,我们现在也只是调查开始的阶段,走基本流程也需要时间。你忙的话先走,不过明天可能要找你做做笔录。”陆遥侧过身,“你有空吧?” “早上过后。”于宣仪答的干脆。 “你那位朋友呢?”陆遥没有多余的动作,只装作低头玩手机,眼角余光看着吴桂希朝于宣仪挥手,“她就是拿到票的那个?和票在一起的有什么……” “我明天带给你。”于宣仪截断了她的发言。 陆遥看着两人的背影走远,还有些怅惘。 并非命案,倒也确实没这么紧急。但按照一般情况,确实现场把人带回去最为适合。 可这种情况在判断之下并不绝对。 于宣仪和她在游戏当中相识,并不只是因为游戏技巧高超。当时的陆遥像现在一样喜欢看每季新番动漫,尤其热衷于悬疑题材——毕竟自己就是警校学生,考取院校之前也是因为爱好而填报的这样的志愿,存在相关的爱好并不寻常。 当时,有一个悬疑推理类的动画正在热播,陆遥也倍感兴趣,不仅是因为其中本格的呈现方法,还因为其中有个当警察的御姐角色特别对她胃口。正因如此,游戏id时常更换的陆遥也给自己起了一个和那个角色姓名相关的id名称。 而后,在一局游戏中,她就第一次遇到了名为“伊唯”的玩家。 “你也看过xx?”第一次相遇,游戏中的伊唯这样问道。 两人游戏技术都不错,因为这样的缘分正好组队双排上分。陆遥是警校生,宿舍熄灯早,女生宿舍又不方便大声打游戏——毕竟别人都不太玩游戏的情况下,自己也不好意思嚷嚷出声,因此一直用的都是键盘敲击文字和队友交流。 一来二去,也就熟了。陆遥清楚了这位伊唯不仅是个游戏高玩,还是一个推理爱好者,热衷于一切有关命案的话题。不仅是游戏中,连这种游戏外的爱好展现时都显得她异常的才能,无论是绞尽脑汁得不到答案,还是胸有成竹时都一副处变不惊的好嗓音。 她们也曾聊到过黎明。 总而言之,这些条件列举起来,只能说明于宣仪是一个爱好特殊的人,又恰好性格成熟,顶多勉强算自带一张扑克脸。 但现在存在另外的一个问题。 陆遥打开手机,往前翻动了几个图片,找到之前照下留档的“预告函”。 那张随着票券而来的纸片语焉不详,也正是因为如此没有第一时间被提起重视。只有死亡两个字比较清晰,简直是谜语人的标准案例。 之前是没人联系起其中的问题,但现在可不一定。 【死亡将迎来此处,于你憎恨黎明。】 阅读理解的结果令人费解。不仅仅因为这是不符合黎明风格的文字,更是因为这两句话本就支离破碎,难以读懂,平常作为落款的黎明在后方也不符合规格,更没有常用的斜杠。 但现在想来,如果添加特定的条件,或许会好懂很多。 两句话互相倒置,内部再通过此处和死亡同样的交换,再加上关联的辞藻,就能得出一个看上去生搬硬凑的结果。 【因为】黎明憎恨于你,【所以】此处将迎来死亡。 而原本,连这样的结果也更像是一个生搬硬套的答案。毕竟黎明的杀戮从来都没有什么感情色彩,有的只是杀人,离开,两个简单的步骤。 在黎明是凶手的前提下,这种句子仍然显得非常不可理喻。 可现在,憎恨受害者的人出现了。她又偏偏是个“莫得感情的杀手”。 当然,还不只这些。 陆遥垂眸看着手中调出的资料。她查资料的速度极快,而所有人的学校资料的查阅难度对她而言都差不多,毕竟高等院校以下的校园的防火墙总没那么坚固——一般确实没什么犯罪者闲的没事做去偷小孩的作业和试卷,也不需要太高的安保等级。 毕竟拿来看着头疼,也没什么参考的意义。 而陆遥却像闲的没事做一样,她找到的是于宣仪的高中资料和小学资料。小学练字学敬语,而高中的课文恰巧有一名篇带个“请”字。默写题中常会考到,陆遥自己也记得做过那年以前的真题有这一句话。 两者的字体都颇有个性。而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请”字的左右两个勾都显得颇为圆润,像是一种特殊的写作习惯。 与另一个见过的“请”字恰巧相似。 作案者想要告知的动机不言而喻。 这不是一封预告函,而是解释动机的一张陈情的白纸。 写下这些文字的人想要告诉收到信件的人:于宣仪就是黎明。 于宣仪是新闻系的高材生,大四在读,保研成功,自然是成绩优异且文笔极佳。她甚至在更年幼时报班学过跆拳道,黑带的水准,据说是她父亲怕女儿受欺负报上的班,于宣仪不负众望的表现极佳,高三的时候还拿过省级大奖,只是上大学以后就搁置了。 陆遥又想起自己和于宣仪讨论中曾经听见的话语。 “你觉得作为杀手黎明应该被抓住吗?” “为什么这么说?”陆遥自己是没有太多正义与否的纠结,只是顺口一问——打字敲在好友频道里。 “如果有罪恶无法以正常的形式被解决……”伊唯似乎也有些矛盾和畅想,“该怎么办?法律和正义无法阻止的罪恶,难道要任他们继续发生吗?” “你是济世救人的活菩萨吗,为什么要管这么多?”那时的陆遥相当诧异,“这话题也太正经了。” 现在想来,又有些不同。 只可惜陆遥的看法一向坚定。对于这件事,她的想法“维持原判”。 因为如果要是被牵着鼻子走,也太逊了。 第三十二章 意外 于宣仪在离开的时候,其实也陷入了思索当中。 她并不是对自己的现状毫不关心的人,也相当肯定自己拥有最大的嫌疑——如果没有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的话。 但其实她确实有一段时间并没有任何同伴在身边。自己和上厕所的吴桂希分开以后,和陆遥久别重逢以前。想到这,于宣仪也不由得皱起了眉。 于宣仪认定自己不是随波逐流的人。虽然反应不甚激烈,但绝对不会听之任之。 就比如现在,她正思考陆遥话语间无意透露给自己的案情。按照陆遥的说法,这起事件的缘由并不清晰,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并没有第一时间找上自己。但陆遥一开始就在现场,并且在异样发生的第一个瞬间就冲去查看,显然是早有准备而不是面对突发的状况…… 令人生疑。 于宣仪只想了一半,就被副驾驶更为不解的吴桂希搅乱了思路。 “傻啦?”吴桂希努了努嘴,“刚才等你这么久就觉得不对劲了,你手刹都没拉呢。” 于宣仪低头看了一眼,心情复杂道:“……这玩意儿叫挂挡杆,而且我在等那边的车先出去。不是我说你,你这水平,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开车。我也不能总跟着你。” “我才不学,等你毕业了我就有名了,大明星雇他三四个司机接送不是很正常。”吴桂希哼哼唧唧的想要赖过去,“所以说你不要扯开话题,你今天这么心思涣散,跟我说明白,是不是谈恋爱了?” 她也就这么点德性。于宣仪倒也习惯了,不过既然吴桂希没有多想今天的事,也一如既往没能发觉现在网络上伊唯形象的情况,倒也是好事。 这不太聪明的瓜娃子不该操心这些,保不齐以操心说几句顺口的话,不小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整个刚刚起步演员的生涯就毁完了。 这种事,于宣仪自己心里是门儿清的。 她最终只能笑着斥道:“孩子话。” 吴桂希倒也不觉得自己冷酷无情的好友会做谈恋爱这么“凡俗”的事情,只是“借机开溜”,因此也小声嘟囔着说着不太狠的坏话,譬如姓于的老搞神秘,这日子没法过了之类的话语。 于宣仪也有些感慨,自己这些年身边的朋友似乎都是这种活宝。吴桂希是,陆遥其实也算是,以致于自己明明是更为淡泊的性子,却也难得安生。 但其实也有很大的不同。 刚才这几个字的形容,她也对另外那个人说过。 似乎是在打游戏以后,于宣仪发觉自己实在玩的太久,歇息的时候无意瞥见了一起双排的陆遥游戏的记录。 陆遥喜欢玩上路,坦克和战士常驻的一条分路,整天和对面走同一路线的伙伴静静厮杀,水平本身很是不错,也经常拼到最后一滴血胜出以后找自己的队友在聊天频道中得意洋洋的炫耀。但这种情况在路人局也往往只管一处,一般影响不了大局。 但就在最近,于宣仪发现她似乎有意在匹配时加入了打野的位置,有时也打上几场,拿着另一些不一样的英雄到各路打支援和团战,实在很不像她平时的做法。 而在对战记录中,陆遥双排以外的战斗记录还意外的都是用的打野的位置,数据越来越好,显然是练的起劲。 于是倍感疑惑的伊唯便在语音总询问:“你最近怎么练起打野了?” 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敲出一行字。 “这不是想带你飞么……你不是老说,排到的打野不会玩胜率会低很多,上分也会慢些。” 然后就是那句顺口说出的回复,但不太过脑,只是随意的应和。 所以当时突然的断绝联系,或许还有其他的缘由。 前面等待的车辆已经缓缓驶走,于宣仪也暂且专注于架势,只往几个后视镜里看去。车辆随着排队出门的车流往外开去,车厢里也一片寂静,只有外面隐约的人群还窸窸窣窣,等待着离开。 就在这时,于宣仪的余光无意间瞥见了在剧院门口的远处,两个逆着人流往里走的身影。 显然不是普通的观众,毕竟脚步看上去并不太急,不像是忘带东西而回去取的样子。保安也有固定的岗位,一般不会随意进出移动。 也许是陆遥的同伴?想到这个可能,于宣仪精神一振。 但排队的车流已经在前进当中,她也很快不能再仔细观察这究竟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事。 还是先走吧,明天再说。于宣仪想着,控制车头转弯,接入下一个等待驶出停车场的队伍。 就在这时,于宣仪突然直觉有些异样。 她在第一时间借助后视镜看过去,没有视野,于是趁着车辆停泊的时间一转头。只看到一个黑影,站在剧院的边缘处,因为是背影看不清相貌。 但身形隐约……有些熟悉。 于宣仪没有多少时间,也没有过度旺盛的好奇心,探究不成也在吴桂希抱怨之前开车离去。 而之前被观察到的两人,也并不陌生。 江秋察觉到了周遭的奇特,看了一眼身旁的梁安。 “又怎么了?”梁安似乎倍感疑惑。 江秋不着痕迹的在视觉的盲区伸手指了指背后:“那边有个有些可疑的人。你别告诉我你没发现?” “……人家不喜欢人堆在墙角玩手机你也要管,江秋,你要不做个人吧?”梁安实在无奈,苦笑了一声,但倒也按照说法走了过去。 果然那里站了一个人,贴在外墙的边缘,压低了帽檐,大半个前半身都躲在衣服下。 “朋友,你是刚刚从里面出来的观众吗?”梁安开口询问。 男人转过身,有些尴尬:“啊,我在这等人,顺便吹吹风。” 江秋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因为察觉到虽然说话的是梁安,但这个人审视的视线却是第一时间定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太寻常。 “登记了吗?不管登没登,麻烦再登记一下。”梁安笑道,“我们是警察。” 男人倒也干脆,看过证件以后又拿出了身份证。 闻人煜。江秋看到了这人出示的证件的名字,心里翻阅了一下百家姓的内容,觉察出这是一个不太常见的复姓。 “喔,名字不错。”梁安随口称赞,继续转身离去。 他们现在查到了一些眉目,在后台的第二次调查告一段落,正准备前去寻找一个人可怜巴巴在剧院外场等待的陆遥。 发现的东西倒也简单。在拿完水杯之前离开监控的一段时间内,记者姚胜海去了后台的门口,被保安拦下。拦下人的保安说,姚胜海似乎是以自己的亲戚在里面为理由想要进去,还准确的报出了相应演员的名字和信息。 但保安还是存有疑虑,非要让演员自己出来接应才能放行,因此姚胜海软磨硬泡劝说无果,也以不方便打扰表妹,结束以后再来的理由离开。 “他后来也没回来,我就有些怀疑那不是个好人。”保安抱怨道,“之后好像是出了事,演员也要去登记信息,所以我也没来得及问小李那究竟是不是她认识的人。” 但梁安却完整的知道一部分个中缘由。 而作为补充信息,姚胜海其间还回到观众席又折返过一次。既然他只去找过一次保安,也就表明另外一次,姚胜海或许也有别的去处。 梁安看了一眼自己掌心的证物袋,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所以我说,有一些不太友好的记者朋友经常给我们造成麻烦。”他转身对江秋抱怨道,“想必这些演员朋友们也有同感。” 证物袋里,是一只极小的针孔摄像头。 第三十三章 身份 “水杯里剩余的饮料里有氰化钾成分的检测,但在这之外,这位姚胜海先生的背包里还有一些不太寻常结果。比如这个水瓶的外侧……”莫云晚就这么带着手套,指了指照片上已经被送去化验的瓶子,“瓶盖上,乃至于瓶身的外侧都有很少的毒物痕迹。既然有这种情况出去,我还检测了背包里的物体。” 说着,她打开了另一张照片,照的是桌台上一大堆被散开的证物。 “姚胜海包里装着泡腾片的容器,各个夹层,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拉链接口处都能检测出微弱的毒物痕迹。但其他的地方却并没有这么明显,比如这么一个没有标签、空荡荡小盒子。” 说着,她指向了那一堆物件里其中的一个。 “这能说明什么?”坐在一旁的宋乔雨适时提问。 梁安接过话茬:“我们拆下来的针孔摄像头你应该还记得吧?” “怎么,上面难道也有毒?”宋乔雨很茫然。 陆遥趁人不备,在宋乔雨身后做了个鬼脸。 “按照常理,毒物分布在这些地方应该意味着姚胜海的手上沾到了氰化钾的粉末,但并没有沾到这个一看就是装着见不得人的仪器的小盒子上。”刘澈转头解释,“这就表明,姚胜海肢体接触到毒物必然是在取出并安装监控摄像头以后。” 这是一个时间的界限。 也就是说,问题确实是出现在水瓶上。那个曾经因为姚胜海的小动作,长时间被放置在开水器旁的水瓶。 许多人都看见过它,但不一定注意到它的特别之处。 “在那段时间出入的人里,有没有人的描述比较奇怪?”梁安向之前问话的陆遥提问,“比如说刚好目击到水杯被拿开的过程,时间点又和2我们拟合的时间不太相近?” 陆遥摇了摇头:“那些人都说没有太过注意,只分看到和没看到两种。要么是看到放在那,要么是压根没发觉有这个东西。说实话,要真有人在那时候趁机拿走,挑的时间刚好掩人耳目不让人看到还是蛮走运的。” 但也绝对不是完全不可能。 “我有个问题。”邵梓插入了话题,又转向了陆遥,“小陆,你说的那个和姚胜海有仇,可能是预告函中指向的人的女孩,那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啊……”陆遥这才有些犹豫,竭力措辞,“她按理说没有太多可能的作案时间。我大概旁敲侧击的和她的同伴问过几句,说当时中场休息是那个同伴把她拽过去的,她原本没有往那去的理由,只是因为同伴啊的要求而跟了过去。更何况在门口等着就遇见了我,我算了她们俩到门口和她遇见我的时间,前后的时间差不过二十三秒秒。” “哦?”邵梓觉得奇怪。 “所以,这到底是不是黎明作案?还是按照梁队的说法,是一个另有所图的模仿犯。”刘澈对此很是关心。或许是因为也确实在专案组呆久了,虽然本身只是一个工具人的作用,也难免沾上了一些对这位杀人犯相关案件穷追不舍的习性。 确实,面对一位经验丰富且狡诈的罪犯,如果妄断他的动机,或许会造成更大的祸源。任何一点的线索的放过,都可能造成再一次满盘皆输的结局。 只要有那个名字在,所有人都不可能放任自己按照既有的思路往前走去。因为黎明本就是一个超出常理的凶手,虽然有客观规律的存在,但他的做法超出客观规律也不足为奇。 梁安适才开口解答:“关于那个女孩在案件中扮演的角色,其实就是黎明。” 会议室寂静了数秒。 “什么意思?”邵梓有些疑惑的开口。 “无论事实如何,我们怎么想,那位差点杀死现在仍在被抢救的姚胜海姚先生的嫌犯,这个人应当就是为了于宣仪而犯下的案件。”梁安抬眼,看向充斥毒物的证物的照片。 氰化钾可不是随处可见的有毒物质。它在电镀等工业步骤中有所运用,但以正常的手段目前很难在市面上得到。别说拿来杀人,拿来自杀也要嫌过于麻烦。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东西确实用料极少,也见效极快。这次谋杀并未成功令人生疑,因为成年人只要摄入了几十毫克的氰化钾毒物就能致死,而这并不在已有毒物的情况下难以达成的事。 难不成有了一定量的毒物作为作案工具,还特地省吃俭用,这么一整瓶的水只放米粒大的毒物进去稀释了个透彻? 陆遥有些不安。 乍然从别人口中听见于宣仪的名字,而不是什么“女孩”之类的代称,陆遥不自觉的打了个激灵。 她自己是因为一些私事觉察出其中也许存在某种联系,虽然因为信任不觉得于宣仪会是那样的凶手,但她从某种程度上相当识大体。问题在于她不至于把这些无凭无据时把自己暂且没有根基的意见拿出来给同伴作参考。 倒不是陆遥因为所谓友情而不想给于宣仪添麻烦,而是因为这种事说出来也没什么实际价值,陆遥更觉得自己错误的可能性最高。 毕竟说到底,不过是个人感觉。 但梁安其实也没把话说死,毕竟他讲的是“于宣仪扮演黎明”,而不是“于宣仪就是黎明”。 想到这,陆遥转了转眼珠,用手不着痕迹的敲了敲自己的屏幕,琢磨着自己下一步的做法。 她其实也有自己的另一套不负责任的理论。但介于不负责任,也不便说出口,需要先找到支撑的依据,让自己胸有成竹,准备就绪。 自己找到一些相关的依据,才好提出来。而这恰恰是她从个人技术上获取到的强项。 一切又被另外一个人收入眼底。 “这个犯人刻意把于宣仪这位和姚胜海有仇的小姑娘诱引到现场,然后实施杀人计划,留下一个身份最符合杀人犯特征的线索。这个人其实把矛头指向了于宣仪本人,实际上却又暧昧的打着‘为她报仇’的旗号行事。” 梁安看了一眼贴在白板上的预告函复印件。 “但因为陆遥和那位姑娘的相遇,这份嫌疑最后实在不太重要。然而只要关注过黎明相关的案件,必然知道黎明一般并不寄送预告函,而是以在现场宣告被害人罪行的方式进行‘演出’。那这场戏码也许并不是为了惩戒,而命案——呃,没有成功的命案本身就是告知的行为本身。叫来警察,也只是为了作为现场见证,让人第一时间发现这件事有所端倪。” 陆遥突然开口:“也就是说,凶手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告诉警方于宣仪就是黎明?” “或者说,凶手认定了于宣仪就是黎明。”梁安一叹,“不管怎么样,我们后续的计划都会和这个姑娘有关。陆遥,我没想到你居然认识她,也许这个案子又要麻烦你多一些了。” 陆遥眨了眨眼。 也确实,毕竟如果毫无所图,谁又会平白无故的去构陷一个无本就显得可怜无辜的女孩呢? 第三十四章 明火 莫云晚坐在一边,叹了一口气。 “总而言之,这些问题你们内部自己盘算。只是有关黎明的问题如果不能给出一个定论,我想你们会多出很多事要向上头交代,还有些特别烦人的家伙会来抓小辫子——你知道的吧?就算你们被特许了什么东西,也不能太随意了。” 她难得这么诚恳的做出提示,拿起桌边的咖啡极优雅的抿了一口,似乎有意创造自己的格调。 梁安却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反而是刘澈出言解释:“其实他们大概率不会太多的影响到我们这边的调查。毕竟之前的案子有推论也没凶手,之前梁队叫我去问问,我问到他们目前在国外出差。” “国外?”莫云晚呛了一口,绷不住了,干咳两声以后开始询问,“什么时候专案组业务扩展到那了……不,或者是说,黎明的业务扩展到那了?” “有一起案子的事情发展和现有的模式如出一辙,作案手法都和其中一起像是套皮的做法。”刘澈解释,“其实是外国的公安组织有人发现其中的共通点,于是找上了专案组进行交流,他们才出去调查。初步判断确实看上去很相近,” “看上去?”宋乔雨很是好奇,他也就学会了抠字眼的听话方法。 刘澈转过头:“实际上无论是专案组组长,还是我做出的判断都比较一致。这应该是一个比较高级的黎明模仿犯。” 宋乔雨张了张嘴:“……难道是因为黎明不方便用外文写那个什么东西?” 他到目前为止还对陌生的文字和语言存有敬畏之心,这也是少有的一出现就让他条件反射的升起不寻常的钝感的事物,显然母亲的照顾和当时还不熟悉的现同事的照顾并没有太大的实际用场。 “因为‘出国’这种举动,对于黎明来说太冒险了。实际上那个受害者也并没有穷凶极恶到黎明杀人行为产生的界限。用通俗的说法,只是一种小偷小摸。”刘澈抿了抿嘴,“但作案的手法也确实缜密,一些细节也符合以前的案件卷宗——只是还有另一点,黎明从来不以同一种方式犯案,这也是这起模仿犯犯案违背的铁则。” 总而言之,意思就是这个杀手也大概率不是他们要找的对象。但出于谨慎考虑以及对手法剖析的经验,专案组目前尚在国外试探性的帮忙。 正因如此,他们目前不会影响到国内三队自行调查的进程。 看着梁安表情无辜的耸了耸肩,莫云晚也揉了揉太阳穴,倒是没好气的接受了这群人撞上“好运”,延缓了外部干涉进程的事实。 “所以,你们下一步怎么办?”莫云晚分外懒散,“再找出手法,然后继续找不到凶手?虽然黎明的手段确实很不一般,但你们不是有另一个犯人吗?我算听明白了,刚才发生的这起也是一样——虽然没死人,所以我手上暂时没有资料。” 她耸了耸肩。 “不急于一时。”这个时候,惯于剥削劳动力的梁安却平和起来了,“起码等那位抢救中的人醒了,问问他有什么具体情况。当然,也许可以先到他工作的地方走走看。” 最招人恨的记者,当然是在工作上产生矛盾。虽然已有相关的事件作为动机的本源,但相应的,要解决姚胜海中毒问题的前因后果,就要先折腾明白在这个人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毕竟,犯案的时间和地点设置在剧场,应当也有个中缘由。 就在这时,梁安看到一直坐在边角的江秋朝他看过来。 也不举手示意。之前邵梓为了不让江秋一个人落单,顺势也坐在了他的旁边,但此时却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异动,可见江秋是纯粹的眼神在运动,希望梁安主动找他。 梁安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另外,我和江秋还发现一个比较可疑的人物,就在剧院的门口。” 邵梓疑惑发问:“你怎么不早说?” “看这里。”梁安装作自己完全没听到这种质问,“名字叫做闻人煜,当时就在剧场门口,我让他再登记一遍信息。” 陆遥刚还琢磨着会议结束以后溜去哪儿自己调查比较舒服,听到这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怎么,你想发言?”梁安眨眨眼,看了过来。 作为一个直觉颇为敏感的年轻警探,陆遥隐约感到自己貌似被算计了。 但毕竟顶头上司发话,也不敢不从。 “和我知道的人应该是同名吧,老大你让我查查照……”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梁安调出了下一页,闻人煜的证件照就被摆在了大屏幕上。 “是他吧?”梁安看向刚才和自己眼神交流的江秋。别人或许以为这只是顺带的确认,但江秋却知道这人纯粹自己记不得脸部特征,找了个“形似”的就拿了出来,也没来得及找人帮忙确认。 毕竟是不便说清的脸盲症患者。 也许照证件照前洗脸洗的不错,拍照的人又好心帮p了几下,这种常常使人“显露原型”的照片拍的竟还挺不错,比荧幕上的死亡打光好看一些,稍显清秀。 但五官特征是明显的。 陆遥确认了,咽了一口口水,稳了稳心神。 “这个人呢,比较有名。只在我们一些打游戏,看游戏比赛的人圈子里算是比较出名的游戏玩家。”陆遥尽力以圈外人也看得出的通俗易懂的方式叙述,顺带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稍加古板、操心如爹妈的某位人士,“这个人是一个战队的老牌选手,就类似于球队的主力前锋啊什么的,打了好几年比赛,成绩特别好,有一大堆粉丝。” “什么玩意?”果不出其然,第一个发问的是邵梓。 其他人好歹多多少少打过几天游戏,就连和电子产品格格不入的宋乔雨也因为陆遥的迷信帮她抽过奖,也为了测试“现实狙击手能不能顺畅的打电子游戏里的狙”被陆遥拽去玩过几天枪战游戏。 但就这么一位,也够让作为半个徒弟的陆遥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毕竟邵梓平常非常和煦,但操心起来固执起来,简直犹如望子成龙的老母亲,那叫一个难缠。就像他之前和保安的争执,也是因为勾起了他内心中名为“恨铁不成钢”的心思。 所有人都有所疑惑,这位邵副队究竟为什么不去当个居家保姆。要是谁雇了他,孩子必然被管得极好,成绩节节高,平行性优良、 可见对保姆“阿姨”的性别刻板印象实在是浪费了一个此道的天纵奇才。 “我了解也不多,就这网站上应该也有他的一些资料……还有纪录片啥的,你们看看就知道了。”陆遥想起自己刚来被管着管那的惨痛过去,彻底的怂了,“看看就是了。” 她手速飞快,输入搜索一气呵成,然后抄起鼠标直接点开了一个。 几人围着观看的场景还颇为好笑。 开头正是闻人煜的本人接受采访的一段截取独白。 可只听了三个字,宋乔雨就皱起了眉头,看了一眼忐忑的陆遥,然后在确认完毕,闻人煜对着镜头说完第三句话以后,伸手按了暂停键。 他的听力可是极其敏锐的。 “等会再继续看。这不就是那个什么……陆遥,我记得当时的情况有录屏存下来的吧?我怕有疏漏搞的,你不是说你的电脑硬盘空间大所以不用删,所以在几号来着?”他打断了纪录片的继续吟唱,“这人我们之前说过话啊,他干了什么都记下来了。” 陆遥这时还没察觉到问题所在,帮忙查找:“就是这个人,我正想说来着,之前任一那个案子我们调查的过程中提供了线索……” 然后他们就调到了当时询问情况的音频,那一长段对所有游戏同伴的评价,声音沉稳可靠。那是一个游戏中性别不明的弓箭手角色,另一款游戏,但指向的是同一个人。 大型5v5moba竞技游戏末日重生联赛的著名老牌冠军边路,明火。 “鬼知道他怎么参加训练还能多玩一个游戏的?”陆遥小声嘟囔。 就在这时,宋乔雨把进度条往前脱了一些,正拖到一群人在公共频道情歌对唱的那一段。 他对此印象特别深刻,但不像其他人有这么正常的判断,只看见这些句子似乎语气特殊,但介于本身语文成绩不好,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 “就是一个特别奇怪的人。”他自顾自的下了结论。 陆遥这才隐约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起来,因为邵梓从刚刚开始就眯起了眼,像很久以前评判游戏服装搭配不得当一样的一种评价的眼神。 不只是熟悉的领域,即使是不熟悉的领域邵梓也会以这种方式进行探究。 良久,邵梓终于开口。 “你们这些打游戏的……是不是玩久了,真的会和报纸上说的一样分不清现实和虚拟,得精神分裂症啊?” 语气倒还尚且温和。 但实在是充斥着天大的冤情。 陆遥张了张嘴,还没等辩驳,就看见站在邵梓身旁的江秋似乎若有所思,拿出小本子记了几句话上去。 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完了完了,电竞选手的形象算是被一个出了名沉稳的电竞选手本人败坏了。陆遥在心里哀叹道,并为自己不太光明的未来在心里给这位反差过大的明火选手记了一笔。 第三十五章 不同 毫无疑问,这个平素谈吐言行相当成熟稳重,实际在网游里放飞自我的形象,实在有些颠覆正常人的感官。 以致于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邵梓看陆遥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似乎在担忧这孩子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征兆。 尤其是在浏览到一系列介绍明火选手带领队伍走向胜利的励志过程这样的纪录片播放以后,每当旁白提起这位选手是多么多么的天赋异禀,在比赛场上有多么惊人的表现,陆遥总觉得这种赞誉被映射到了自己身上——但得到的不是褒奖,而是另外一个维度的看法。 最终她只能哀嚎:“真的,师父你要相信我,我才没有这么变态。不信我推几个网友给你认识,都可以证明我在哪都是表里如一的五好青年,不仅乐于助人,还天天在游戏里见义勇为,锻炼良好的精神和行为习惯,不变态也不分裂!” 乐于助人指乐意在打副本或者上分时及时加入好友的队伍,见义勇为指在游戏剧情里经常打跑亮血条的小怪物,至于行为习惯……大概说的是许多网游自带的自动打怪功能。要这么描述起来,好事可还真不少。 都叫上师父了,邵梓皱起眉头,更显忧虑。 按照警局的惯例,确实在老带新的传统中有师徒关系的说法。邵梓和刘澈同门的关系也是因为两人都是同一位师父带出来的徒弟,关系又不错,就延续了这个叫法。 但新一代的年轻人总和上一代有些代沟,虽然不至于说完全割裂,但总有些前人不太懂的特殊羞耻情感。比如陆遥,她属于主要技术没人指点,只是其他职务需要教导的特殊新人,一入职就来的三队这样一个特殊编制队伍实习,于是被归在了什么都会一点,又人情练达的邵梓手下。 但即使如此,陆遥还是对这种称呼莫名感到羞耻,每次说出口和烫嘴似的,嘟嘟囔囔犹犹豫豫。也是邵梓善解人意,在察觉这份异常的羞耻心以后就告诉她怎么叫开心就怎么来,不一定要按照别人的叫法。 但当陆遥顺溜的把这俩字说出口,就可以看出她确实是慌不择路,极力想要表现自己“与众相同”的一面了。 但邵梓也不是无理取闹。他多少能查到一些所谓比赛的底细,也知道职业选手大概就是玩家中的头部高手,“人上人”级别的技术水准。由于陆遥一直仗着身边没什么真正的圈内人,把自个儿游戏高玩的形象得意洋洋的塑造出来,这从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自讨苦吃。 “你推给他有什么用,你要跟你的网友说啥?”莫云晚在旁边忍笑,“说这位来查岗的是你爸妈,让表演的利落点来句乖乖巧巧的‘叔叔阿姨好’?这也太把人家当做工具人了。邵梓,我跟你讲,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表面一套背里一……” 邵梓有些无言:“你才比我小几岁?况且我也才三十出头。” “三年一代沟,你和小陆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可是隔着一条长江水。”莫云晚幸灾乐祸了起来,还牵连了旁人,顺手一指指向刘澈,“喏,小刘和你差了差不多两条水沟,你问问他觉得你古不古板?” 刘澈莫名被点名,当场哽住了。 莫云晚乘胜追击,直接展开强词夺理:“你看?我就说。邵梓,你就别探究这些年轻人的世界了。” 说的和她自己七老八十了一样。 眼看着一场碾压式的战争即将开始,而纯属乐子人的某位法医即将获得卑劣的完全胜利,梁安赶忙前来搅乱战局。 “这和年龄其实没太大关系。”他看了眼屏幕,“现在的人压力大,在网上排解一些平时不能表现的情绪不是很正常?哪有这么夸张。就连你们看到的纪录片,要是上去的人不刻意表现的成熟稳重些,怎么让人觉得这是个正经行业?邵梓你也别操心太多,说到底这其实就是……” 梁安开始讲道理,有人就遭不住了。 “麻烦停停。”莫云晚诚恳道,“这里有一位长得最高的帅哥都快睡着了,梁安,别做法了。梁队?梁大侠?” 宋乔雨开始还没察觉到异样,只是发现有人的视线转到自己身上才意识到不对劲。回想了一下…… “……关我什么事?” 他可是能在敌阵匍匐好几天不挪窝的特种兵狙击手,听几句大道理就睡着了那算什么。 “您醒了?”莫云晚和善的说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宋乔雨一时间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真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间不小心睡了过去。 然而摸不着头脑的其实只有这位“最高的帅哥”。 梁安也意识到了遭不住“做法”的是莫云晚自己,只是找个背锅的来承担这份不够耐心的罪名,无奈道:“好,我不讲了,你们也别闹。” 目的算是达成,但邵梓似乎还是没有被说服的意思,反而是心事重重。 但莫云晚又活跃了起来,看向陆遥,哼了一声。 “我早想说了,这个情节实在有些熟悉。” 陆遥这才又想起这位法医姐姐其实还是那位忠实的推理小说读者,但这时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想来莫云晚会和同是爱好者的于宣仪很有共同语言。 因此她稍稍迟疑了一下,这才回复莫云晚明显是冲她而来的神情。 “怎么啦?” “你说的那个女孩。出现在不恰当的场合,有着最绝妙又存在一丝丝漏洞的不在场证明,还有一个熟人警官恰好作为证明的一部分。”莫云晚挑了挑眉毛,“难道不可疑吗?又或者说,你是出于什么理由,完全否定了某种可能性。不说来给大家听听?” 要换做平时,陆遥就开始支支吾吾的编瞎话了。 但现在不同,陆遥只是愣了一下。 “因为……我确实对自己的视力很有自信吧?” 莫云晚又呛了一口水,似乎惊讶极了。 该讲的事都讲完,自然也就散会了。 但这回莫云晚把一个人拉到了一边。 邵梓以为自己又要被怼成老古板,见到莫云晚想要说话就皱起眉头,“你不懂,我担心的是陆遥心里藏着事。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我也不是没见过,我弟弟妹妹可都有过这样的阶段,他们当时就有同学因为成绩压力……” “所以你觉得陆遥可能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像梁安说的那什么大道理一样用游戏缓解压力?”莫云晚还没说自己的事,不由得奇道,“所以你才觉得要关注人的心理健康啊?” 邵梓点了点头。 “陆遥这种从小到大没经过什么坎坷的天才,你以为她能有多少压力?”莫云晚笑了,“天天玩游戏就是为了好玩而已。你是没去过她家,就光动漫游戏的角色手办上下四层,整个房间全是海报。那哪叫排解?那可是真爱。” “就那种特别贵的塑料小人?” 虽然被称作古板,但邵梓好歹是个老资格的刑警,多年来也见过住宅里的犯罪现场摆放那种像人又不像人的小型雕塑,也被旁人科普的价格震撼过几次。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我找你过来,不是为了这种事。”莫云晚眼看着话题又要跑偏,“行了,我知道你觉得陆遥对这件事的态度有些古怪。所谓游戏只是借题发挥,但主要的矛盾点在于她亲历了所有事,现在竟然惜字如金,我想你们应该都看得出。你应该比较倾向于找到真正的理由,对不对?” 邵梓这回没有动弹,默认了这个说法。 “我只是想说……我大概可以想办法给你提供线索,相对应,你要不要和我做个小小的交易?” 第三十六章 喜爱 “他曾被称为一代选手的传奇,就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无数次挡在天赋异禀的其他人面前,无数次让信心满满看向最后的奖杯的对手折戟在半道……” 外放的声音感情澎湃而激昂,仿佛下一刻就要把看客拽进一个独属于电子竞技的世界。 中二如陆遥都遭不住这实在激烈热诚的言辞,龇牙咧嘴的暗自吐槽这纪录片的文案,寻思着这究竟得是多高纯度的粉丝才能“结晶”出这么肉麻的夸奖。 旁白读出这段话也属实用力甚猛,实在是相得益彰。 陆遥的感慨不是个例。从弹幕看来,本就是粉丝的观众似乎也有同感。有人刷着“666”,“第一”“第二”这样无意义的话语,有人复读旁白的内容,更多的人抒发着真实的感想。 【这也太肉麻了,等等我静音一下,真的就一下】 【火神看了也得跪,文案你真是人才!】 【上面的一看就是假粉,明火老大哪里好意思看这些?冷酷的杀手从来不回头看爆炸。】 关键词是冷酷。 知情的陆遥不由得咧了咧嘴。 下一个弹幕又引起了她的注意。 【明火就是个闷骚,表面矜持而已,发个弹幕证明我对老大的了解的深度!证实了记得挖坟,信我没错!】 老大也是明火作为知名选手的代称之一,因为他既是战队队长,又是团队只会——一个极其罕见的上路身兼的指挥位置选手。 这位兄台真是好眼力。 陆遥正感慨,点进去看看这人在视频里发的其他弹幕,一眼瞧见下一行就被震撼了个够呛,连忙一顿操作关掉相关界面,表示自己跟不良信息划清界限。 ……现在的人可真有一套。 她还是想起自己这次的目的,忍住好奇心关了弹幕,继续往下看去。 冗长的旁白以后,是一长段比赛高光操作的锦集。陆遥自然不是为了这个来的,但也耐着性子往下看,毕竟自己也确实是正经的游戏玩家。但她看比赛其实没几天,只是为了利用间隙打发时光。 和那场精彩绝伦的决赛一样,明火玩的上路英雄操作极其精确。但这并不是展示的片段中最亮眼的地方。 选取片段的人显然对这位选手的个人定位很下功夫,所有的集锦几乎都是团战——配合默契而以少胜多的团战,利用视野包抄围剿的团战,种类和数量都数不胜数。 从陆遥作为一个玩家的角度可以看出,每一个英雄的路径似乎都在计划当中,一分一秒不差的在最适当的时间来到最恰当的位置,开始各司其职。 如果《末日重生》的赛场是一个棋盘,所有的选手就是其上的棋子。而明火,显然是一个极其精明的执棋人,也正因为这样的才干能一次次的把队伍带上巅峰。 陆遥默不作声的看着屏幕上流光溢彩,暂且没有倍速快进掉这几段内容。 正在这时,她放在一旁的手机骤然响起。 屏幕上正好播放着更迭不同主体部分的轻音乐,因此她也暂且没注意到自己因为身在家中方便而开启的外放模式,随手就拿起了电话,看了一眼就点了那个绿色的按钮,放在了耳边。 ……看到是谁来着? “喂?” 手机都放在耳边了,招呼也打了,或许是因为动作实在太快,陆遥自己都没完成神经条件反射的过程,回忆起刚才看到的备注。 又或者那个备注实在不太明显。 谁来着? 她又拿起来手机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几个字:“刚认识的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谁? 陆遥有些疑惑,这通讯录用了好几年了,她见过的漂亮姐姐可多,连莫云晚刚见到的时候都被自己在心里冠上了这个标签——虽然现在肯定是更凶狠更残暴的巫婆形象,最多改成“一个漂亮的凶残女巫姐姐”。 陆遥一时竟然想不太起来。她也总因为自己早年设的稀奇古怪的备注感到后悔,毕竟当时一定都觉得自己的记忆力绝对杠杠的,不备注真名还能防止隐私泄露,哪能想到过段时间自己都不记得了呢? 在这个时候来电话……她想到一种可能性。 “我是于宣仪,你明天来找我吗?或者我自己来警局找你?” 啊这,陆遥一拍脑瓜,实在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晕了头。 “我找你我找你,实在有问题我接你过去。正好我有话想要问问你。”陆遥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了,“抱歉啊,我忘了改你那号码的备注了,差点没认出来,也亏得你比较直……” “白”字还没说出口,这边又出了其他的事态。 轻音乐放完,纪录片正式进入了下一个阶段。这是针对明火的个人纪录,在展现一系列高光时刻以后,就要从职业生涯的开端开始叙述,讲述这一名在赛场上征战八年的传奇老将获得的功勋和辉煌。 “明火职业生涯的开端,是……” 响亮的声音在空间里回响,陆遥也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和人聊天,这样不妥,赶忙伸手按了空格键,暂停了纪录片的播放。 “……是一场超乎想象的闹剧演出,与别人眼中之后的他天差地别。” 声音却不是电脑里发出来的。 而是手机。 陆遥愣了愣:“你知道我在看什么?” 又夸张道:“不是吧?你别告诉我这玩意儿是你写的!” 陆遥是知道于宣仪喜欢这位选手的,就在她们断绝联系之前的几天。那时候明火刚拿了职业生涯的第五个冠军,作为功臣被一片褒扬声围绕,游戏里也到处都是有关的信息和广告。 “这么尴尬的纪录片,按理说谁看了都会印象深刻的。”于宣仪幽幽道,“你在看?难道你现在也看比赛了?” 陆遥松了一口气,想想确实,一般人不会因为大半夜的听到身边的警官在看这种娱乐性质的东西就怀疑和案件有关。就像法医也有正常切菜而不是切割人遗体的时候。 而她作为一个爱好者——即使是三分钟热度的偶尔的爱好者——闲暇时间看个乐呵也很正常。 但她又产生了怀疑:怎么可能这么巧,连晚上在剧院外的明火都和于宣仪有关,虽然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粉丝关系。 况且昨天还有ffw的比赛。即使是作为替补,选手正常情况也该坐在台下以防万一。怎么就让这么个人跑出来了,还在那种敏感的地方? 这本也是他的疑虑所在,既然和于宣仪这个最重要的要素撞上了,那正好两两合一。于是陆遥继续开口套话:“我记得你很喜欢这个什么火?现在还是这样啊,真不容易。感觉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你可以边看边和我说话。我不介意,刚好也想听听。” 陆遥想着自己确实想要把状态转化为朋友叙旧聊天的状态,也正好不用太过刻意,于是也点了空格键、 “就算我们在一起看了。”于宣仪收了个尾。 这时,她之前续上的那句话也结束了。 闹剧?究竟是什么闹剧?疑惑也在这时及时的涌上陆遥的心头。 闹剧,显然不是一鸣惊人的意思。 “因为首发的上路选手生病,其实明火在第一届联赛中就替补上场,打满了五个大局。然而,那时候明火的表现被称为一种灾难——数次团战脱节,数次落单被强行杀死。许多人都觉得,这是一个灾难一样的新人选手。虽然那只是第一届联赛,所有的选手按理说都是新人,但夹在这么多人气主播构成的队伍中的明火,在那时无疑是一个不讨喜的生面孔。很快,首发病愈,一年以内,明火再次消失在赛场上。” “有人说他太想表现自己,想法太多。但后来才有人知道,那是他的‘战术’,只是根本没有人配合他的战术。从一开始他被ffw老板发掘就有的打法被他带到了当时流行混战的赛场上。然而谁会听一个透明人的指挥?”于宣仪语气晦暗不明,做着一个粉丝的讲解,“别人都是小有名气的路人王,有各自的团队乃至已有的粉丝,都想作为核心在比赛中出风头。而为了团队作战,是超越当时时代的新鲜思路——因为不需要这种思路,只要在对线期打倒对面就能赢,那是组成一队都难上加难的联赛初期所有的共识。” 当然,这不是适合在纪录片中提及的内容。 纪录片只是一笔带过。 “而改变,出现在次级联赛建立完成以后。同时,主要的联赛赛场上,以天才操作手繁多著称的ffw战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第三十七章 破局 ”ffw刚刚成立就被拥护者捧上了神坛。作为一个在联盟中元老级的战队,它坐拥了许多著名的操作手,首发五人均为《末日重生》游戏爆火以后的知名人物,其中两人是职业主播,三人则是排行榜长居前列的路人王。有人戏称,虽然名字带有那种误会的含义,但从来没有人觉得ffw会是一个‘废物’队伍。” 陆遥见通话另一边的于宣仪默不作声,便也不开口,只看着纪录片的内容。 “几乎是毫无意外的,第一个季度的第一届联赛的冠军奖杯落在了万众瞩目的五个人的手上。不可否认,那时的比赛不仅赛制尚且稚嫩,而且观赏性略有欠缺。总共仅有九个队伍参加,ffw队员每一场都以碾压的态势完成比赛。而这时,我们的主角明火正在替补席上向上看去,为作为队友的他们欣喜的同时,也许另一些悸动也在此生根发芽。” 就在这时,陆遥听到于宣仪叹了一口气。 “他说的不对?”陆遥试探性的问道。 “……没什么,你继续听吧。” 我是在看,你是在听。陆遥被指挥了一下就本能的做出反驳,但没杠出声来。 纪录片的叙述仍在继续,但语气似乎有了微妙的切换,bgm也逐渐低沉,似乎预示着一些特殊的转折即将发生。 “而在同年的第二个季度,参赛的队伍总数从九个增添到十六个,次级联赛的筹备也如火如荼。毫无疑问,《末日重生》联赛的观看人数持续上升,觊觎这片电子竞技场的对手数量也持续攀升。凭借过硬的技术,作为卫冕冠军的ffw首场遍豪取大胜,在常规赛的阶段仍然一往无前。” “但与此同时,他人的进步也不可忽视,are战队、qs战队……等等等等,如今我们熟识的老牌战队也纷纷吸纳新人,慢慢崛起,正因如此,ffw在第二季度的总决赛遗憾败于are战队,仅仅以一分之差痛失连冠的机会。 ”如果关注are战队历史的人看到这里,应该就会想起那时的盛况。新王登基,are战队的五人中仅有一名广为人知,其他都是青训培养出的新人选手,在反复轮换的重重选拔中最终脱颖而出捧回奖杯。虽然新人迅猛,但因为总决赛虽败犹荣的表现,也从未有人质疑过当时的ffw雄厚的强队实力。但是,电子竞技赛场上的更迭速度实在远超想象,当时没有人能够想到,如日中天的ffw竟然会衰落的如此之快。” 陆遥早有疑惑,开口询问:“这玩意儿是不是偏题了?” 于宣仪不答,但纪录片里的旁白似乎读出了观众的心声,话锋一转: “相信关注赛事的朋友也有所耳闻,作为一场电子竞技的较量,虽然末日重生本身游戏性质决定在对线期创造出的优势能造成极大的影响,但当这种优势被逐渐缩短乃至消灭,剩下的就是战术的博弈。而重整旗鼓的ffw却在这个时候并没有能追上进步的步伐,一开始是在重现总决赛对局情况之际败给上届冠军are战队,就这样,ffw的颓势逐渐扩大。 至于我们的主角——此时,明火选手并没有在替补席上蹉跎岁月。末日重生电子竞技联盟的扩张仍在继续,电竞事业的蓬勃发展不能满足于几个拥有初始席位的队伍内部的交锋,而开启了全国大赛的筹备和次级联赛的邀请。其中,ffw作为本就拥有完整替补席的历史强队,也建成了二队参与下层的角逐。或许,真正的传奇其实从这里才开始起步。但也许继续讲述有关ffw面临的困境,能够更好的表示明火这个选手带来的变化。” 陆遥用手撑着脸,继续往下听,却听到于宣仪把话接了下去。 “早期ffw出现的问题很简单,五个优秀的选手各有各的脾气和想法,虽然在路人局的对局思路和意识都能超人一等,但一旦凑成一个队伍,每个人的想法都混在一团,最终的结果就是没有想法。即使强行确认一个固定的指挥,其他人也会质疑指挥所有的决断,偶尔犯下的错误更是会因为观众对ffw的要求而无限放大,以致于没有人能确保完成完美的指挥,更没有训练成一个完整团战合作机制的途径。当手法上的碾压化为泡影,反而是更没有包袱的队伍能放开手脚,配合行事,正是因为这一点……” 她话说一半,停住了。 而旁白也恰好有了类似的描述。 “ffw战队一向仰赖的纯粹操作反而成了壁障,而突破新的赛事趋向成为了他们的目的所在。与此同时,捷报也从次级联赛频频传来,ffw在次级改名组建的二队屡次取胜,配合默契。虽然两个级别的赛事手法尚有巨大的差异,但明火选手及其队伍的潜力已经可见一斑。许多人都期待如果这支曾经作为替补的队伍能不能在次级联赛夺冠升级以后与一队在赛场上重逢,但联盟颁布的规定打破了这种期待。ffw二队即使改名,也和ffw隶属于同一个电子竞技俱乐部。因为规定的出现,这直崛起的队伍最终止步于次级夺冠,个中成员在随后的转会期被完全瓜分,仅剩明火一人归队,再次成为替补。” “确实有点可惜。”陆遥听着也挺有代入感,不由得感叹,“我老喜欢这种昔日队友针锋相对的剧情了,越熟悉打起来越好玩,大家都知根知底。” 于宣仪也知道她喜欢看乐子。 “别急,有你喜欢的情节。” “真的?” “如果你能善用搜索引擎,你会看到一个壮丽的‘古战场’。” 这可是陆遥顺手就能完成的东西,于是她乐了:“那待会让我看看。别告诉我你粉丝滤镜重,把很正常的情节当做刺激啊,就算是你我也会失望的。” 了解到这种程度,陆遥已经能确定于宣仪现在还是这个状态了。 “我现在从严格定义上不算是一个粉丝。”于宣仪又做出了否定的结论。 陆遥察觉到她话里有话。但纪录片的内容离结束还远,不只是所谓的“古战场”,还有额外的“战况总结”。从了解的角度,暂时还应当深究这个部分。 “毫无疑问,面临危机的ffw处于最低谷的时刻,积分低迷,甚至一度面临降级的危险。初入联赛两年的选手其实大部分已经在年龄上处于一般电竞生涯的末期,没有人可以永远处于巅峰。在新人选手层出不穷的情况下,他们状态下滑,但新人不断涌现。这样一来,变革势在必行。” “ffw在开春的那场季度比赛三战三败,终于决定抛去全部的包袱彻底重建原先的队伍。于是时隔两年,明火再次作为ffw的首发选手登上赛场。他身后的伙伴是一群屡尝败绩、士气低迷的老将,而在他对面的对手是由当时次级战队递补升上联赛的队伍,tag战队。这支队伍全员都是十八九岁的新人,以全胜的战绩轰动登场。” “而值得注意的是,其中tag战队首发的上场打野和中单均为明火在ffw二队被挖走的前队友。另外还有ffw二队的原adc选手在场,他坐在替补席上,在之前的比赛过程中常与当日上场的tag老adc选手轮换上场,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势在必得。” “简单来说,明火历尽千帆终于返回联赛的首战,面对的正是在其他战队重组过后,除他和被are战队收入囊中的辅助选手以外,所有曾经并肩作战过的队友。” 第三十八章 小号 “如果是明火的粉丝,想必关注过那一场让明火声名大噪的比赛。那是一场极其古怪的常规赛,无论还是赛中还是赛后,都充斥着不同以往的气息。大部分的赛前预测都认定ffw将以悬殊的比分输给tag战队。这不只是因为ffw已经跌落尘埃,更是因为tag的队伍风格本就以猛攻著称,而即使是原本鼎盛时期的ffw也常因逆风局不擅长防守而被偶尔诟病,状态下滑以后更是弱点尽出,一泻千里。” “一泻千里这个词用得好。”陆遥理性评价,感性猜测,“然后他们大展神威,把那个tag乱杀了?” “你看下去。” “没有人看好ffw,也没有人觉得ffw换上的新人上路能够造成多大的影响。虽然在次级联赛横行霸道的ffw二队已经让次级的教练和选手意识到了这位战术核心的厉害之处,但即使由于起点相近,在那时次级和上层赛事的差距还不算太大,作为更高等级联赛的关注者,大部分的观众对此都不以为意。因为ffw的颓势是整体的跌落,一个人就算操作再精妙灵活,又怎么能够力挽狂澜?” “对对对,然后他们乱杀了,我比较喜欢这种情节!”陆遥指指点点。 于宣仪由着她闹:“也确实,这样听起来好一点。”应该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该怎么对待活宝型的同伴,起码在她自己的眼里是这样。 但事实是不容改变的。 “第一局第二局,tag都掌握了赛场的主权,丝毫不出所料的得到了自己的赛点。虽然发挥稳定,但明火的操作并没有造成奇迹的变化。而在第三局,事态开始发生了转变。首先是ffw的中路选手被提供视野的眼位发现,且自身仍然走着原定的路线,tag于是做出判断,两个位于附近的英雄前往抓人。然而,在原定计划相遇的三人视野交汇之际,ffw中路虽然立即逃跑,却在被紧追上来的对手控制以后突然交出所有技能打在了tag两位英雄身上。要知道,当时的tag拥有经济的压制,别说一挑二,一挑一的情况下ffw的选手都不可能打得过这两人。然而,在ffw中单的负隅顽抗即将因为对手的集火付之一炬的下一刻,ffw的另外两人宛如神兵天降,技能和控制全部打在了始料未及的tag抓人小队身上。” 陆遥看到的画面是选手个人的视角,属于tag抓人小队的打野成员。看着黯淡的视野边角猛然在同一时间冒出几个身影,她也不由得惊了一下。 “从tag选手的视角,这是一个离奇的鬼故事。明明是自己发觉的对方中单的失误,在最后却局势反转,自己腹背受敌成了猎物。但在当时的联赛观众眼中,这又是另一种奇异的情形。就在ffw中路选手开始转线的一瞬间,那两名清理完自己负责的区域,在敌方视野中消失的英雄就已经往自家中单行进轨迹走去,在视野交汇时,他们距离到达战场仅有八秒钟的行走时间,并在八秒以后彻底加入了战局。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教科书般的反围剿战,ffw的中单是一个重磅的诱饵,而一切的开端应当是那个眼位——那个让tag选手以为自己找到了良机的眼位。” “上路按理说都和我一样,打起游戏来就像个自闭的孤儿。”陆遥咂了咂嘴,“是不是要说,这些都是明火的规划?我猜也许那个放下眼位的是明火的老队友,心思被人家看透了?” 于宣仪笑了:“职业选手倒也不是不会变通的木桩,这哪能摸得这么清楚。” “但他又看不到视野。” “但他看得到别的人,能第一时间掌握所有的战局,而且分析出其中每一个信息代表的含义。”于宣仪叹道,一时思绪万千,“明火是一个把心理战带到了联盟当中的选手,但至今没有人能全盘复刻他这种奇诡思路。” 这不是粉丝我都不信,陆遥自己在心理暗道,还得是铁粉、死忠粉级别的。 “那局比赛中,这样的一个失误导致tag的优势入侵节奏被打破,最终ffw险而又险的取得了这场比赛的胜利。随后,ffw甚至转变打法,以遇强则强的刚硬打法获得第四局的胜利。而在比赛当中,如此这般完美的战术层出不穷,部分比赛语音的放出也让人知道了这些战术的策划者——作为上路的明火。但这不是奇迹,也不是因为老队友的熟悉掌握了某种固定的规律。当天的赛后采访中,明火毫不避讳的说出了自己的思路——虽然这个思路在常人眼里宛若天方夜谭。他说,在中单选手视野暴露的瞬间,他从地图上发觉处于目的地的两名选手补兵站位有所变动,同时结合近几分钟在半区的眼位排除情况,可以判断在中单选手所在的河道区域附近应该存在一个被均匀分布的眼位。而前面的例子其实是印证了他一直以来的猜测。” “……他搁这扫雷呢?”陆遥也不大相信。 “虽然无从考据我们的明火选手究竟是不是故弄玄虚,但事实显而易见,那个眼位确实被第一时间发觉,明火也在语音中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在之后的几个小场中,这种情况也不是孤例。而几乎每一场奇袭都造成了挽回局势的收获。正因如此,虽然连追两分的ffw战队最终还是在决胜局遗憾的败给了tag的招牌强攻阵容持续的正面打压,但这种层出不穷,扭转战局的战术,和这个身为上路,却在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中做出理智判断的智慧型选手吸引了无数的目光。明火的再度出场以后,他的名字便真像是黑夜中的一束明光,不仅照出了ffw的另一个通途,而且让被戏称为“闹鬼流”的独特战术体系横空出世。当时年仅十九的少年明火,终于成为群星中的一个,在电竞这一片充斥着梦想的……” “暂停。”于宣仪突然开口。 陆遥比较乖,几乎是下意识的点了空格键。 “怎么?”做出反应以后,陆遥才有些狐疑,“你不是粉丝吗?按理说不应该更喜欢这种歌功颂德的情节。” “所以说,我不算粉丝。”于宣仪苦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起码现在不算。”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现在,就在电话里告诉我。”陆遥歪了歪脑袋,虽然电话对面的人根本听不到,“电话费不用操心,我可以报销……等等,是你打电话过来的啊?那我跟领导商量商量,说不定你那边这通电话我也能报销。” “这差不多是我的私事。”于宣仪苦笑,“但也没什么,说说也行。” 见她勉强答应,陆遥也松了一口气。 没白哄人。 “我有一个小号,和伊唯……也和明火有关。” 以这种语气说出口,很难让人想到伊唯其实是她自己的网名。 第三十九章 混战 伊唯有关事件的暴动,不仅体现在无序的留言之上。实际上,于宣仪不忍提及的还有其他的问题。 她自己造成的问题——起码她是这么认定的。 于宣仪是个极其佛系的粉丝。其实那些吴桂希口中的周边并不是她出于收藏或者特殊的爱好买下的,只是她平素不好花钱。恰好手头有闲钱,又看见一些同好的妹子争抢着购买喜爱的选手相关的周边,于是也抱着好奇的心态买了些回来。 和一群有着相同爱好的人做同样的事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于宣仪也并不免俗。 她本就觉得明火是一个极其特别的选手,但同时也有一定喜爱电子竞技的比赛粉丝的常见特性,喜好分析战局和看人分析战局,常常在论坛开贴进行讨论,同时也不避讳自己作为明火粉丝的身份。 粉丝的圈子总是有些倾向性的,也有部分的人无法接受正常程度的批评。因为有话直说,她也曾经招惹过一些骂声,但一般来讲,这不是罕见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 谣言侵袭之前,这样一个小事就发生了。 吴桂希在剧场为了安抚她犯的小错误是可以预见的。因为那已经是ffw在本赛季的第二场比赛——前一场的战绩结果微妙,和明火第二次回归的第一次首发战绩如出一辙,让二追二再被最终击败。 只是那次并没有出现明火首秀那样的奇迹现象,ffw的身份是上个赛季刚刚延续辉煌的卫冕冠军,赛场上少了的人是几年以来ffw状态稳定的传奇队长兼主心骨。 第二个大场也是天差地别。于宣仪记得,在明火这个名字因为战术的革新而引来议论纷纷的同时,明火回归后的第二战就以绝对的运营压制和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的战斗思路,温水煮青蛙的“煮”傻了一个实力在当时处于联盟中上游的队伍,以3:0的优势稳稳取胜。 而现在的新上单选手却没有这种好成绩。其实于宣仪也不是不理解,毕竟少了明火这样一个堪称联盟第一的指挥位选手,无论是怎样的战队都会在短时间内无法适应。 也许年龄增长会造成操作的迟钝,但电竞选手哪怕到了职业生涯的末期,离正常大脑能力衰弱的时间还差的太远。 阵痛需要时间来疗愈,明火的离开无疑是一种粉身碎骨般的改变,但也说不定能够让这支队伍再一次脱胎换骨。 但按照正常的思路,那时于宣仪仍旧无法理解一些事情。 因为明火显然并没有达到一般伤退或者状态下滑的地步。他在赛场上的表现一如既往,以傲人的低失误率在相关软件的数据排行榜上独占鳌头,同时其他的个人数据也在同位置选手中全部位于前五的地位。 于是于宣仪做出了一个决定,她找出了上个赛季总决赛的视频,包括明火个人视角的所有部分,反复观看并截取其中可疑的片段进行汇总。 一如既往,遇到有所疑惑的事她就要自己找到答案。 她始终并不认为明火的下场会和一些极端的粉丝心中认定的内部排挤,新人有后台之类的极端理由相关。 于宣仪是一名新闻系的大四学生,同时也是一名准研究生,对一些俱乐部运作和盈利方式稍有了解,以前也上过许多相关的选修课程。对于这种事,她的理性判定很自然的得出结论:如果是出于逐利的目的,ffw根本没有理由放弃明火这样的“常青树”。 收益太小,付出又太大。动了明火相当于动了ffw夺冠队伍的根基,牵一发而动全身。 明火长相算得上清秀,普通话标准,声音还算好听,连真名都颇为时髦,还自带一个很有逼格引人羡慕的复姓,而且比起电竞选手中很大一部分的兄弟还有体型健康的优势。 再加上成绩实在耀眼这样作为选手基本功扎实的特征,他也是自带一大批粉丝的存在。有人调侃,即使退役后他也能靠着继续直播轻轻松松的混口饭吃,基本这辈子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那么剩下的原因也就只有一个:战队选择让明火成为大名单上的吉祥物,是因为新的选手更强,在赛训组的判断中更有上场的能力和潜力。 做出了这个看上去唯一的结论以后,于宣仪只得挑出一些细节,结合自己知道的一些事实对氛围逐渐不对劲的粉丝群体进行劝阻。她想得到自己的言辞不会造成太大的效果,同时甚至会收获一些骂声,但没想到,有的事情是超出她预想的。 1+1有时候可以大于2。习以为常的事也可能因为偶然的事变得不再普通。 毕竟正如陆遥所说,互联网的潜力是无限的。正向的方面是这样,反向其实也差不太多。 那天于宣仪在发出自己的分析以后随意的上网一看,无趣又无奈的发觉自己的小号账号下被骂出了几百条回复,无一不是质疑粉丝的身份,因为这种推测不尊重选手的实力。 明火的成绩是没有人可以超越的——这是很大一部分粉丝真实的想法。 有的时候说出自己理性的分析不是不可以,但是没必要。毕竟世界上有一种名为“理中客”的标签,有时候代表着错误的正确,有时候确实有所用场。对于被感性控制的其他个体,最好的处理方法应当是顺从——因为劝解的行为本身并不会给自己产生利益,已经处于过度感性状态的人也不太可能听得进理性的劝解。 于宣仪不否认自己这方面的固执其实有种和人流逆行却说是人流忤逆了自己的过度自信,但她认定自己的立场应当在自己的小号上被阐明,不然无所作为必然会让自己良心不安。 而至于反对骂声其实无关紧要——如果事情没有被发酵到那样的地步的话。 这或许也是某种方面的过度感性,起码现在的伊唯——或者说于宣仪,对自己随手的举动感到了后悔。 事情真正的导火索,是因为明火亲自回复了于宣仪的这一点见解和牢骚。 他说了,但其实没有完全说。因为明火并没有评价这样被骂了几百楼的个人发布内容本身的真伪,只以“为这位粉丝对自己的关注而感动”片面的表态,主体部分是劝解楼中的粉丝不要妄加猜测,不要以辱骂发泄情绪。 这算得上是公式化的叙述。以粉丝的身份,这一般是极大的殊荣。 但就这么恰逢其会,有些事让于宣仪来不及多想。因为就在明火回复以后,伊唯这个大号的舆情也在顷刻间爆发,“热心网友”们也在讨伐的途中,因为于宣仪以前在互联网上留下的痕迹,找到了她大号和小号的关系。 留言使用过同样的邮箱地址,生日相同,兴趣爱好相似,发布信息的场景相似……种种细节被扒出。 从某种程度上,这一场乱战并不只是被谣言误导的同情造成的网络暴力,而是多方的信息结合,让人臆测出来的虚假的“爆点”。 正如之前所说,明火是一位非常著名的电竞选手。而作为小号的大号主人的伊唯,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网络歌手。 他们之前看上去毫无交集,但在这之后就不一样了——不仅因为扒出了小号的来源,还因为现在的“伊唯”,就“是”一个破坏他人家庭,欺凌孕妇的小三。 无论她辩驳与否。 因为“伊唯”已经不是于宣仪,而是网络上一个用来宣泄情绪的虚拟形象。“她”能够满足一切惩恶扬善的欲望,因为“她”是恶人,他们是“好人”。 而毫无疑问,为她说话的明火也因此被联想和诟病。正因如此,谣言的传播才被大大的助长,因为不同的人不同的目的,促成了“伊唯”作为一个不受瞩目的小三形象,却被赋予一系列身上无法出现的故事、更多的无稽联想。 对象还能够晋升到不止一个的地步。 比如人模人样的闻人煜竟然同情一个小三,比如闻人煜和小三原本就认识,比如闻人煜也许和小三是男女朋友,合伙骗豪门的钱被抓了现行。 网友的想象总是给人带来惊喜……或者惊吓。但这也同样会造成或好或坏的结果,大部分情况下是后者。 “和我之前说的一样,我其实有错,但应该罪不至此……不过我的烦恼不止是这样。”于宣仪垂眸作结,眼神复杂的看着桌上随手放置的周边样品——因为懒得塞回储物柜里就放着好看的东西,“我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无意之失,连累了一个好心人,所以心怀愧疚吧。” “你既然觉得他是个好心人,又为什么要脱粉?”陆遥一边在爬虫引擎上输入相关筛选词,一边提问,“‘他是好人我不配’的思路?不至于吧,粉丝和男女朋友差别还是大的,明明是他的粉丝先招惹的你,就算你引来了谩骂,也不至于把责任全推到你身上吧?。” 陆遥口直心快,但于宣仪也不在乎。 “但我不当粉丝不是因为这个。在这之后,他其实跟我私信过几条消息,作出了一些解释。我听了,觉察出自己可能有一些不太恰当的误解。” 陆遥正准备洗耳恭听。 “但那是一个秘密,我答应了他绝对不会说出来。”于宣仪话有深意,气息悠长,“你大可以放心,是一些相当抽象的问题,也和现在的事完全无关。就算对我来说,也只是一些……不太理想的线索罢了,刚好能满足我的好奇。我都说到这了,你也应该懂我的意思。” 陆遥泄气了。 偏偏让最有意思的话题断在这里,可真是令人难受。 第四十章 记者 清晨。 杂志社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环境嘈杂。这边的人匆匆忙忙携带着一沓文件紧赶慢赶的往别出去,那边的又从反方向挎着包和相机快步往位子上走。 人声鼎沸,激烈的讨论声,纸页快速翻动的声音,甚至远处前辈对后辈的责备都纷纷灌入耳中。 以致于这样的混杂成了一种独特而刺耳的背景音,所有人也都不必为了让自己显得低调而压低声音——因为根本没有人能听得清三米以外的人在说些什么。久入鲍鱼之肆,当习惯成自然以后,这种程度的喧闹也不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就在这样的地方,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青年男性站在一个空荡荡的座位前,左顾右盼,贼头贼脑的四处张望。 他在找人。围绕着这一片办公区,他已经晃悠了有一会儿。 而正当他相当紧张的左顾右盼之际,一只手从后头悄不做声的摸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朋友,照片上这个人……”梁安指了指自己的手上,话说一半,一副要往下继续说但就这么停在半道上的态势。 青年一转头,本来就又忙碌又紧张,被人干扰了自然是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礼节性往回瞟了一眼,旋即惊讶道:“……是我,怎么了?” 梁安状似了然,露出了一个自认为极其标准的笑容:“那么麻烦借一步说话,找一个安静点的地方。” 青年名叫李游,是杂志社的一名新人。而调查显示,他是姚胜海在杂志社的工作里重要的一个伙伴——不是因为他多么优秀,而是因为这位新人菜鸟恰好有点内部的亲戚关系,这才得以让资历极其深厚的姚记者亲自指导。 据说,他大部分的时间都跟从着这位四处奔波寻找新闻的老资历记者,已经有半个多月了。 毫无疑问,寻找他这是梁安自己给自己单独安排的工作。但同样毫无疑问的是,他对自己的决策稍稍有点后悔。 让一个脸盲找一个仅有证件照的陌生人无疑是不明智的,而让一个脸盲单独找这样一个人更是天理难容,相当伤脑筋的一件事。 可偏偏梁某人早先就出于面子和威信的考虑,隐瞒了这个很容易在平常被处心积虑的跨越的事实。但现在的情况,他也不是不可以像这样通过模棱两可的话术达成目的。 只是刚才询问一名不过五米开外的中年人时稍稍出了些纰漏。毕竟距离目标人物实在太近,也在得到询问结果以外引起了那么一丁点的怀疑——但记者的怀疑可不是一般的怀疑,梁安总觉得自己现在隐隐约约还能感受到背后的视线,虽然也知道这应该只是错觉。 所以说,来到这种地方对他而言也是头疼的要素之一。 但现在的情况相对而言还是要好上一些,毕竟现在他所面对的不是一个老奸巨猾的狡诈狐狸,而是一个问一句就能答一句,还没养成满腹心机的记者新人。 “姚老师叫我非工作时间不能打电话给他,不要影响他的个人生活,所以只能发短信。下午他说有别的事就先走了,然后我昨天开始就一直没联系上他的人。”李游愁眉苦脸,“我刚刚卡着工作时间开始的打电话也没人接,我就想到这里来看看。可他之前也说过要过来找他得先跟他请示,我只敢小心一点过来看看,找得到就回去再等消息。” 看来那位差点丧命的姚大记者,给人当师傅的规矩还挺多。 而这位李游小同志,显然还对那些事毫不知情。保密工作做的还算不错,有些这一点上面会不会出问题的梁安倒是就此放下了心。 “听你的意思,你平时也和姚记者走的很近?除了工作方面他帮你看看文件之类的交流,你还跟着他做些别的什么工作吗?”梁安看这位小李确实敞开了心扉,就知道这一定是个从小牢记“听警察叔叔的话配合警察叔叔工作”而没什么别的心机的小青年,倒也乐得不用麻烦套话或者泄露信息。 实诚的小伙于是一如既往的毫不隐瞒,大吐苦水: “姚老师业务能力是真的厉害,但我说句实话……人也特别讲究。虽然吧,大家都觉得麻烦前辈带着工作实在辛苦,帮帮忙端端茶倒水也没什么,我其实原本也是这样想。但是姚老师比较特别,倒不是喜欢喝什么山珍海味级别的茶水,只是怕烫又忌喝凉水,比例讲究的很。每次拿了保温杯替他装水,我都以为自己回了高中的实验课堂,恨不得拿个烧杯来比对出冷热的比例来!哦对了,姚老师抽屉里还真有个量器,正正好一百毫升,但不是为了温度,而是为了咖啡的口感……我也不明白。” 梁安咂了咂嘴:“不至于吧,难道他会因为这些小事责备你?” 从档案上的履历来看,姚胜海应当也是那种老奸巨猾的类型,不至于因为一个水温问题和新人过不去,平白招人厌恶。 “这倒不至于……”李游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过重,“只是每次弄错看得出来他心情都不太好,似乎是因为最近姚老师心里也有事,两相结合吧……姚老师给我的规矩虽然多了些,但其实也不怎么苛刻,就算发短信联络也有过在深夜给我改了文本发回来的情况呢……据说很多前辈都对我们这样的新闻后辈不闻不问,只是带着工作但有问题也多数爱答不理,姚老师就不一样,即使不耐烦也给我了很多宝贵的建议。” 看来埋怨归埋怨,他总体上还是对姚胜海很是感激的。 这也是个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上了的主,倒也一如既往的方便的很,梁安就光听他叨叨都觉得很有收获。不能说是一点就通——毕竟从某个角度上讲引出话题也是一种诱供的方式,但这种一泻千里的说话方式还是让梁安乐于清闲的。 “……说到饮料,我记得姚老师的柜子里还有一些枸杞,专门磨成粉的咖啡豆还剩下大半罐,对了,还有小半箱泡腾片呢。”李游说着挠了挠头,“是听起来有点突兀吧,我当初也是这个反应。主要姚老师这么讲究一人,实在有些不像是他的格调……但那时候姚老师心情没有最近这么差,我就问了。姚老师说是师母看网上超市降价清仓,说可以补充维生素c就信了,刚好姚老师还不太爱吃水果,买了一整箱叫姚老师去消耗,所以就是现在这样。我记得谈到那个话题,他还跟我把那商家狠狠阴阳了一通,说自己以后没事干了得摸清楚他们的底细,免得师母看见啥就信啥。” 听起来倒也挺合理。 “那你也帮姚大记者加过这种饮料?”梁安试探性发问,“记得是什么颜色的包装吗?” 这并不是他不知道的信息,但还是要稍加确认,主要过渡一下话题。 “就橙色的……小半箱都在柜子里,我可以拿过来给你看。” 梁安一摆手:“这倒不用了。那他平时用的是什么杯子。还有昨晚,他叫你下班回家以后,有没有跟你说过些什么?” 李游有些犹疑,先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就是一个灰色的保温杯啊,刚才就在桌上的。所以我之前还怀疑姚老师是不是只是去上厕所上久了,在那等了一会儿也怕被发现。至于说了什么……他就跟我说昨天的工作做的不错,给我准假提早回家,准备准备明早——也就是今天要采访的人基本的资料,方便他来看。我跟他发消息,其实也是因为有些细节不知道要不要打印成纸质版确认来着。我问姚老师什么时候走,他却很不耐烦的把我赶跑了。” 灰色。 梁安摸了摸下巴,想起剧院确实是有不能带非透明的水杯的要求——为了确保观众没有带进去什么具有杀伤性的可疑液体。 这一点需要稍加斟酌。 “你们分开的时候是几点?”最后的一个问题,梁安的语气加快了一些。 “大概在下午三点左右吧……下班真的很早,我入职以来从来没有这么多空闲时间过,赶紧就开车溜回去了。”李游很不好意思,“不过警官,可别跟姚老师说我说了他坏话啊——其实应该也不算坏话吧,姚老师应该也能理解的。” 和剧场开场的晚间七点三十分钟相聚了四个半小时。 再联系上记者一些奇怪的举动,梁安倒是能勾勒出结论的一个小小的轮廓。 只需要进一步的验证。 第四十一章 水杯 邵梓刚去隔壁的面馆吃完午饭,回来大老远的就听到办公室里有人在捣鼓着什么。 进门一看,两个最不对付的人凑在电脑前看着什么视频一样的东西。 其中一个还是不该出现在这却老是出现在这,今天毫无理由的这么早到位更是奇怪的某位不好伺候的法医小姐。她在现在已经不是非同寻常的事件了,问题就出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按道理,这两个人正常情况下应该不会单独两个人待在十米的范围以内。打倒是不会打起来啊,只是空气中更应该充斥着无声的硝烟气息,而不是现在认真钻研似的安静。 “你们……”邵梓一时哑然,沉思了一下,“别告诉我今天是江秋的生日,你们要替她准备礼物。” 倒不是邵梓多想,毕竟这是唯一可能的交集。 莫云晚转过头,奇道:“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有什么误解?别说生日,我连学长今年几岁都不知道。” 她还真不知道。 “也是二十七,比我就小几个月。”梁安顺口回答,“你如果配合工作,今天一天以内别惹事,我就把日子告诉你。” “淦……果然比我还年轻。”莫云晚没杠回去,很是懊恼的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也不是争强好胜的人,也不兴掺和这种对比。” 她究竟争强好胜不争强好胜不知道,只是这话说出去,估计某些因为资质不佳就被莫名其妙一顿阴阳的人应当怒斥一下这个对人对己极其双标的家伙。 邵梓木然的看着他们。 他倒是没工夫追究莫云晚为什么一直管年龄不明的江秋叫学长——毕竟早先他也假公济私满足好奇心的查过资料,知道江秋这个人屡次跳级,有比自己年纪大的学弟妹应当是在生活中常见的事。 他在意的是另一点。 “不是,究竟有什么东西需要你们两尊大神出马?”邵梓没好气道,话语难得阴阳带刺,“你们这样让我有点害怕。害怕下一秒是不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新闻,需要我向上面立刻负荆请罪,或者干脆就地等死的那种。” 连这两位都需要好声好气的精诚合作了,恐怕得是世界毁灭级别的灾难才有此殊荣。 倒不是他们两人有多么牛逼,只是确实本来就没有这个必要,平常也会为了避免尴尬尽量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会出现的情况不是通力合作,而是夹枪带棒的暗斗。 很影响工作效率——这或许是事情的关键点,毕竟也许是唯一一个梁安和莫云晚的共同点,都不喜欢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尽管假使撞上了,如果首先选择不浪费这份时间就平白让人感觉自己落在了下风,这是两个人都不愿意让步的一件事。 梁安摇了摇头,总算正常的开口:“我们在分别研究这个记者可能的想法。” “想法?” “还原他究竟是要干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然后又怎么晕头晕脑的被一个小贼给算计了。”莫云晚冷哼了一声,说的就没那么多顾虑,直白讽刺的多,“多好笑啊,这么招仇恨的人还敢把随身携带的东西不拿在身边,入口的东西都随地乱扔,这不把自己害死……” 邵梓瞥了她一眼。 于是莫云晚又改口,从善如流:“哦,不,没死成。得罪了。整天和尸体打交道,总要以贴近生活的方式描述,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英明的邵队您能理解的吧?” 语气倒是感受不到丝毫反省的意味。 “说起招人憎恨,倒也确实。”邵梓沉吟了一瞬间,回想了之前调查的结果,“如果没有别的问题,那个姓于的小姑娘也真是蛮无辜的,平白多了那么多罪名。那个富商要是真的风流成性抛妻弃子,挨道德批判不冤枉,但把人家无辜小姑娘卷进去还曝光人家的照片,这算个什么事?他摸着良心,都不做做事前调查的吗?” 梁安点了点头:“不过我回顾了一下姚胜海以前的报道。每一篇都非常详实,显然有精心打造的爆点在里面,但同时也会适当地模糊一些事实以造成最有冲击力的效果。这次的事可以说既是姚胜海的失职,又是凑巧遇上了最坏的巧合——于宣仪在网络上作为网络歌手的名字本就有些知名度,因为这个靶子挂在这里,本来完全集中在夫妻两人的焦点分裂出了一部分在她的身上,才导致现在这样的结果。” “总而言之,这个什么姚胜海就是个废物。”莫云晚不耐烦,“我也就是学了医,还当了法医。要是让我当了记者,绝对不会像他一样顾头不顾尾——笑话一个。” 她是一点都不留情面,虽然也有惯例口嗨的成分,但也可以看出莫云晚确实对这种程度的工作疏忽导致迫害他人的事件感到不忿。 倒也不是同情心作祟。 “但我们现在还是要搞清楚,这个人究竟怎么被下的毒。” 邵梓来到静止的监控摄像面前:“我以为我们是要排查其他观众的可疑程度,怎么。你们又有了新的线索?” “不是有新的线索,而是有一些事情可以颠覆我们原先的判断。”梁安招手叫人过来,把之前和新人记者说的事描述了一遍。 “也就是说,当时的姚胜海拿的不是他惯用的灰色保温杯,而是为了方便进入剧场这种地方用的备用的白色透明水杯。”邵梓摸了摸下巴,“这代表什么?” “代表也许我们之前忽略了一个要素。”梁安沉声道,“我们之前不是查了中场休息的监控吗?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下毒的时间肯定是在中场休息的时段,但实际上我想了想,或许并不是这样。” “也不可能有人当着姓姚的记者的面把毒放进他的杯子里。”莫云晚挑了挑眉,“如果我是凶手,在装开水的地方光明正大的往水里下毒,这可太考验操作和技术了。万一旁边站着的恰好是一个喜欢偷窥的,那可就连计划带人全玩完了。所以,我早就觉得这里面不可能这么简单。” 显然,他们的思路目前一致。 “当然,这是我的非专业猜想。”莫云晚发现自己一不留神就说得起劲,干咳了一声。 “所以我把后来的监控记录也调了出来。”梁安把视频调到了开头,“中场休息以外的时间,整个剧场内厅乃至走廊的灯都是关的,只有厕所门口留有两盏可以照亮路的小灯。因为这样,摄像头在那个时候只能拍到不清晰的人影。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 邵梓低头看去,只看见开场十几分钟以后,一个影子唰的从摄像头底下走过。 四倍速快进的三十秒,也就是现实的两分钟以后,人影又走了出来。梁安及时按下了暂停键,留下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漆黑的灯光下看不太清楚特征。 但显而易见,这个人影手上拿着的是一个有浅色杯盖的水杯。 “这……是不是白色啊。”毕竟是会搭配衣服的人,邵梓对色彩的辨别稍有经验,在这种不同光照情况的模糊影像中也能勉强考虑到光强进行判断,“你们的意思是,这个人是姚胜海?” “我还是稍微懂一些法医人类学知识的——虽然不算主业,但起码学过两三十天吧。”莫云晚无聊的玩着手,“经验推定,就是本人。” 当然,对比的资料是之前在高强度光照下走进走出的姚胜海本人。 即使是模糊昏暗的影像,也可以分辨出衣着颜色和步伐。 “除了这个以外,我还拿到了姚胜海在他办公室里的一些监控录像拍下的日常。”梁安切换了视频,“这个倒比较轻松,杂志社人很多,摄像头分布的位置也不错,面向姚胜海工位的有一个清楚的。” 视频里播放了一些日常。包括姚胜海的行为动作,生活习惯,等等等等。当然,还有作为新人徒弟的李游在其中客串。 “这个的意思是……”邵梓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惊讶道,“你是想说,这起案件是根据姚胜海的习惯和剧院的特性提前设计好的一个圈套,而且想要有意引导我们走向‘下毒时间在中场休息时间’的陷阱。” “就是这个意思。”梁安眯了眯眼,“而且,这里面还存在一个不为人知的机关——虽然最终的结果告诉我们,这个机关可能出了点故障,但它的存在是毋庸置疑的。” 第四十二章 机关 一个隐藏的机关。 当然这不是指有一个多么高科技的高精尖设备,例如一个自动行走的隐形小机器人能够在不为人知的时候下毒杀人,又或者什么能骗过监控摄像头的虚假投影。这里的所谓机关,指的就是藏在最简单的位置,因为外因的变化被引动就能造成特定的结果的事物。 或许就藏在最简单的细节当中。 当然,线索并不是没有。毒物最多的水杯此刻已经被检查了个透彻,造成危机的毒物成分和剂量都已经明确。 根据江秋在看到数据第一时间就脱口而出,莫云晚在草稿纸上算了几分钟也倒腾出的同一个答案,可以推断,以当时杯子里剩余的饮料浓度,要达到让一个七十公斤的成年男性死亡的氰化钾剂量,至少需要灌下去半瓶以上——这还只是保守估计。 而在外头收集到的液体也被拿去化验,浓度甚至比瓶内的更低。但有效的结论也在这里——浓度比瓶内低这一点,相当可疑。 “一般来讲,一个人和水杯里的饮料,液体不慎漏出瓶口确实会顺着杯壁落在地上。但问题也就出在这里。”梁安手撑在桌上,一边等着结果一边解释,“即使考虑到有的液体会因为常温状态的水体蒸发现象而在空气中损失,液体中的毒物浓度也应该是相对减少而不是增多。” 宋乔雨好歹也是正经八百的考上了军校的人,也不是听不懂这种初中物理级别的常识,也就是要让他自己走下一步就会产生疑惑,于是开口问道:“然后呢?” “你仔细想想。”邵梓又拾起了对老师后继无人的那份担忧,顺便转头征求梁安的意见,“要不你待会过来,整理好所有线索我再问问你?小师弟,你可以的。” 他怀疑自己老师的这份基因有没有流传下来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终究没有放下最后的一丝希望。 毕竟那可是一个传奇。传奇的后代最好也是个传奇,不然邵梓怕自己以后不管能不能得幸终,死后都不好意思和人交代——这么大一个儿子放在自己管辖的队伍里,却没有学到一点刑侦方面的技巧。 然而剩下的这个姓宋的觉得自己不可以。 倒也不是他有什么智力的缺陷,只是宋乔雨一向觉得,自己在这种动脑子的事方面的天赋并不高,不如专注一些在别的方面,让更有天赋的同伴掌握大局,自己则负责听命行事。 节约时间,提高效率。宋乔雨自认为还算是一个称职的打手,但也同时认清了自己这方面天赋不佳的事实。 这也是他曾经就养成了的习惯。 “你好为人师也得找对学生,别为难他了。”莫云晚更是胆大包天。 估计陆遥就是跟她学的。但陆遥就比较头铁,会搞怪却没有脱身的技巧,只能仗着脸皮厚度和年龄小的特点萌混过关。 但这回也算是出师不利,某人刚想趁乱摸一下老虎的尾巴,竟然被宋乔雨一句话绕了过去。 “不用让我浪费时间,梁队,您继续吧。” 好沉重的一个“您”字,瞬间把邵梓营造出的循循善诱教导的温馨氛围给打破了。 把莫云晚都喝住了,一时思索起这位姓宋的今天究竟是个什么症状,要不要去找个熟悉活人,法医以外的一个医生——比如今天不在现场的那位,即使明面上的专业并不对口,也好歹能凭借博闻强识帮忙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新鲜的事故。 梁安忍着笑,点了点头。 “如果杯子外流到地面上的并不是杯子内部渗出的液体,那么杯壁上也应该是同理。也就是说,如果要造成杯外液体浓度反而比杯内低的现象,需要姚胜海再去一次洗手间,并且让杯体和水二次接触。” 这也就对应了下半场开场后,那个疑似姚胜海本人的奇怪身影。 是姚胜海自己带着水杯,前往了洗手间的方向。那么他的这一举动又是为了什么? 正说着话,刘澈按照吩咐把作为证物的水杯拿了过来。 “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误,问题也许就出在这里。” 什么会让姚胜海在中场休息以后再次来到卫生间的附近,还带着那个透明的水杯。难道他在段段时间内喝完了整杯的饮料?这自然不可能。 毕竟姚胜海是一个极其讲究的人,咕嘟咕嘟的一口喝下去大半杯绝不是他这样的人惯于做的事,并没有这个必要也不会有这个习惯。 卫生间的附近存在,而且对作为观众的人有实际意义的东西无非三种。方便的器械,洗手池,以及加热水的那个开水器。 排泄,清洁,以及饮用补水的三种需求。 假设姚大记者有尿频的毛病,那他也应当不会特意还带上水杯;如果是为了补水,也有上面的依据表示这位讲究人不太可能在短时间内干了整杯的饮料。 那么就剩下第二种。 “这个剧院的水杯槽很特殊,倾斜四十五度。也就是说,装满饮料的杯子会出现一个状况。”梁安眯眼看向水杯的杯盖部分,用戴着手套的手拿起来端详,“整个杯子的密封条区域也会浸泡在液体当中。” 水杯里所有化验的成分都有留底,其中的毒物分布也几乎全部明晰。正因如此,现在这个杯子已经可以用来随意的使用。 梁安往里面加水。一大半装入了随便接的自来水,又弄了点刚煮好的开水,混合的水温使杯体入手暖融,觉察出的温度应当在四五十度左右,刚好是温热的适宜温度。最后让水杯靠着一边干净桌子的边缘,就这么斜斜的放在那里。 然后拿出了另外的线索。 “在公司拿来的监控录像里,这位姚记者的生活习惯几乎一览无余。和他带的徒弟李游所说的一致,他非常怕烫,同时也不喝冷水,因此常常把保温杯放在桌上,敞开杯盖来晾到一定的程度。确实是一个生活上比较在乎细节的人。”梁安拖动了视频的播放条,停在一处,“但也有例外的时候。姚胜海本身生活在意细节,但他的夫人让他消耗的泡腾片却有那么一点拉低格调的意味。他无奈之下只能随身携带,但同时也会有一些小小的抵触。” 监控录像的时间调节到中午。即使是平素嘈杂的杂志社,也会有午休的时间——虽然这种加班成性的工作氛围不会让所有人都在休息时间入睡,但还是有一部分人在办公室空地上放下折叠床小睡一会,相应的,其他的人也会放低声音,让自己尽量不要吵到休息时间休息的人。 而这时,画面中央的姚胜海也动了。他原本在审阅着屏幕上的稿件,手指偶尔挪动着鼠标,在打出的字上加上记号。突然,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杯子,掂量着确认了一下,最终选择拿起来,并站起了身,离开了摄像头拍摄的范围。 因为是他常用的灰色不透明保温杯,里面有没有液体不知道。 “他要去装水?” 视频在无关紧要的等待的时间被飞速跳过,然后看到的是姚胜海返回的身影。 手上还拿着那个保温杯。 “猜猜他为什么会带着保温杯,而不是自己能放在办公桌上,随时取用的陶瓷水杯?”梁安转头询问。 还没等邵梓作答,莫云晚就抢先一步:“这个问题没有丝毫问的价值。姚胜海是个记者,随时可能因为突发的新闻出去找事干,临时弄好的饮料当然要能够随身携带才不会浪费。当记者要耍嘴皮子,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带就出门,不然渴死在外面算他走运。” 要是平时,莫云晚的废话该少一半。所以这就是合作的一些弊端。 梁安点了点头。 “然后他还有其他的动作,继续往下看。” 视频上的姚胜海从包里掏出了什么,拿起来,又立刻站起身走开,还带着那个保温杯。 显然,他拿出的是那个万恶的泡腾片。而就在刚才,他走到一边,就是为了在一定时间内把它和饮料融合,泡成饮料。 姚胜海迫不得已要消耗掉的“爱的礼物”。 “其实这种行为不难预测,因为中午休息的时间,所有人都放低了声音,不希望打扰别人,显然姚胜海也不例外。”梁安把播放条调到姚胜海返回的时间,在两分钟以后,“泡腾片的溶解和正常速溶咖啡一类的结晶或者粉末不同,它的溶解类似于一个在水中缓缓发散的过程,伴随有较为刺耳的声音。尤其靠近了能听的更清楚。姚胜海当然不希望别人都知道自己这件事,也有怕影响别人休息的成分,于是走到一边再让饮料制成。这种环境,其实也有相似之处。” 剧院,舞台,对表演意犹未尽的人群。 在歌声和歌声的间隙,其实台下会是一片寂静。连休息时间台下也并不聒噪,或许是因为高雅氛围的熏陶,所有人都压低了声音,不让自己显得失态。即使是为了赶时髦或者故作高雅来参加这种演出的观赏,也会有意无意的让自己显得更加低调,而且举止保持起码这一时的端庄。 每一次喧哗都宛如被施加了扩音器的魔法,每一点噪音也会格外的引人注目。 比如在水面上吱吱作响的泡腾片。即使它本身声音不大,由于聚光灯效应,也会给人以影响很大的暗示。正因如此,姚胜海会按照自己在办公室的习惯离席。 “而姚胜海又有任务在身。给自己配好饮料不是他主要的目的,他很着急,想要得到自己的‘独家爆料’。”梁安笑道,“当然,关于这方面暂时是一个无头公案。毕竟除了那个摄像头,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份爆料的存在。但既然摄像头存在,我们也许能用这个把柄在苏醒的姚胜海口中得到他骗过带的徒弟,来这里暗中调查的理由。涉及自己的性命,我认为他不会隐瞒。” “所以呢?” 梁安深吸一口气:“所以,他需要追赶着时间,不让自己放过这个机会。他既然这么大费周章的来了,就不会让自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耽误时间。在完成以后,他又立刻回到了座位上,带着自己的水杯。” 正在这时,梁安指向了那个拧紧杯盖,放在一边的水杯本体。 现在它上面出现了一些变化。 有水正一滴、一滴的漏出杯盖,顺着透明的杯身缓缓滑下,很缓慢,但速度均匀。 四十五度角的倾斜刚好能够容许这份液体的“逃亡”不快不慢,但一直存在。 不易察觉——但总会积少成多。 第四十三章 诱导 “姚胜海的行为在他清醒前不是完全无法解释。”梁安把杯子扶正,暂时没有清理下面还存有余温的水渍,低头看去,“既然我们排除的只剩下清洁一个理由。这个杯子的密封条或许被动了手脚。可能是促进老化,用一些加热升温之类的手段让它像是自然变化损坏的样子,但其实也不影响正常的使用。” “因为姚胜海做事井井有条,不是会把东西随便乱放的样子。”邵梓皱起了眉头,“也就是说,难道这个杯子很早就被做了手脚?” “有这种可能,但不绝对。”梁安一挑眉,把杯子又拿了起来,“那么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这个不尴不尬的剂量的成因。毫无疑问,如果凶手最初的目的是要杀死姚胜海,那么他失败了。” 因为姚胜海没有死。 但这恰恰是最令人意外的部分。要知道,获取氰化钾这种毒物并不容易,所有的有毒药物都有管制,哪怕是电镀工厂使用的部分也会有所登记。这是个难题,但如果能搞到这种难以寻到的毒物,又怎么会在剂量这么简单的问题上出了差错? 黄金论克卖了也就算了,这种东西要是论克来卖,那可就是真的用大手笔来做小本生意,令人难以理解了。 所以问题也许并不是得不到这么多的毒物。而是足够量的毒物并没有进入姚胜海的体内。 那么,它们去了哪里? “问题如果出在杯盖上,凶手又想诱导我们认为事发时间在剧院演出的时间段,那么无论怎样的准备,都需要让事件定时的在演出过程中发生。而剧院倾斜四十五度的水杯槽无疑就是其中机关的一部分,利用它和水杯杯盖的特性,姚胜海又被迫在中场以后去清洁杯体。” 已有的条件止步于此。接下来,是无凭无据,但有所依仗的环节。 空想,但又不完全空想。 “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什么在凶手的意料之内,又有什么干涉了凶手犯罪行动最终的结果?” 首先是这个机关的起点——毒物的来源。 “如果要不接触杯体却让毒物进入饮料当中,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毒物本身就在水杯当中,只是触发了一定的动作才会让它融入饮料当中。” 而凶手这么精心的利用了环境和物件,必然不会是毫无所图。 “如果把毒物用糯米纸一类可以遇水融化的东西包裹在毒物的外围,贴合在水杯白色杯盖的内层顶部的缝隙当中,也许不容易被发觉。” 需要的氰化钾剂量实在不多,正因如此,这个微小的装置可以尽可能的迷你难辨。用以包裹的糯米纸甚至可能不足一个指甲盖的大小。 而触发机关的,是水——或者说,是液体。 如果需要清洗杯体上的饮料,自然需要先稳稳的把漏水的杯子拿到洗手池,分别用水流冲去杯盖上面漏出液体的位置以及杯壁上产生污染的地方。 糖分充足的饮料,一旦漏出而且晾干一些,势必会呈现出一种滑溜粘手的奇怪质感。和它们被喝入口中时不同,这时候的清理工作实在令人不悦,但又不得不及时处理——因为干透以后的感觉更为怪异。 尤其对于不在家中,而是在外出途中的讲究人,这种感觉实在难以忍受。 清洗的过程也颇为好懂。杯盖已经被证实不能完全密封,于是翻来覆去的清理过程也不应当在饮料浸泡的情况下进行。从一开始,杯里的饮料就会被倒出去,来方便接下来的步骤和清洗外壁的过程。 而这种清洁也有局限性。比如按照常理,杯盖上的液体并不会被完全排除。因为姚胜海只是知道水杯漏出了液体,但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没有拧紧还是因为水杯本身的问题。正因如此,如果他要验证这一情况,就需要再次盛入液体,进行试验。 比如在外面的开水机里的水。 安全,卫生,并非生水,而且盛入以后不需要清洗——是不需要用水来洗干净水的。 “这是凶手原本的计划。但如果再往回回想,这里面有一个不太容易察觉的漏洞。”梁安缓声道,“这或许就是造成误差的原因。” 这个计划看上去相当的完整,也不难猜测。姚胜海出行用的是自己的私家车,驾驶座旁就有平的水杯槽,喝过水的水杯里液体也不容易一蹦三尺高,又恰好渗入缝隙当中。而洗杯子的过程却能抹去这种顾虑,刚刚好让姚胜海及时的掉入圈套中。 然而,在透明的水杯,透明的空气以外,还有另外的东西。 看不见的东西——或者说,看得见它的同伴,又看得见它本身。 “剧院提供的水是开水。里面的水蒸气上升,会在杯壁,以及水杯的各处留下自己的痕迹。”梁安舒了一口气,“也算幸运,凶手也许并没有考虑到这个要素。所以姚胜海才侥幸的存活了下来——因为他刚好倒掉了氰化钾含量最大的致命饮料。凶手并没有意识到,热水上方水蒸气的秘籍存在依附在纸张以后,会和水的浸润产生同样的效果。毒物早先就溶解在了水蒸气当中,时间也相当恰当。” 杯壁上的水珠量少,只是因为上面鲜有容易依附的凹槽。大滴的部分已经顺着杯壁留下而不显得最终残留的量很多,但实际上,水蒸气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这样一种上下交替的状态。 足以在滴落的水珠运动时,把毒物送进饮品里。 下午便出行的姚胜海出门时虽然为了晚上的行程换了杯子,也一定一如既往的往水杯里装入了热水——即使水杯本身并不保温,很快里面的液体就凉了下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刻意接触了这个不起眼的物件。 出于作案难度考虑,最理想的方法应当是购买了和姚胜海备用水杯同款的水杯,用别的盖子直接替换了这个本就看起来宛若全新的水杯的杯盖,直接一步到位,达成目的。 当然,这也暂时只是臆测,没有实证。 而凶手犯案的时间也因为这样的结果产生了变化,原本是在戏剧演出的全场一段时间以内,后来扩大到了这个水杯在姚胜海的工作台附近尘封待用以后,现在又缩小到了今天姚胜海出发以后。 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早一步,出了杂志社以后水蒸气长时间的浸润也难免会让糯米纸提前融化,而晚一步的结果就是现在的情况。 最后,仅剩的依附在杯体内侧的有毒物质混入了后来盛装的水体当中,把姚胜海送去了医院,引发了一场小小的骚动。 这是一个极其矛盾,思路精妙,却又从某种方面看来特别生疏的凶手。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一个失败的计划。 自然,这样的生涩并不来自被视作犯罪天才的黎明本身。 第四十四章 窥探 “如果要作为证明,可以搜集的证据有两个。”莫云晚摊开手指,“第一是藏匿氰化钾的工具,最容易拿到的自然是作为糖果包装的糯米纸,这里的成分不管怎么样,只要在溶液里最终有微量的残留就能被检出。另外,如果姚大记者是发现了水杯漏水以后去的洗手间,那么或许在剧院的水杯槽附近还留有更多沾有饮料液体的水痕——当然,现在表面上应该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既然它有可能存在过,就可以检测出它的成分,无法挥发的那一部分溶质。” 她说的在理,梁安也不置可否。 猜想归猜想,最重要的还是证实。需要实证,才能把这件事的全局彻底归入一个崭新的方向,开展进一步的调查。 “不过这样看来,也许之前的一部分想法也能得到印证。”邵梓蹙起眉头,“但问题在于……” “问题在于找不到和黎明相关的线索,真是无聊的手法。”莫云晚又忘了事不关己的态度,大刺刺的发表言论。 所有解开的谜团也许都直接在她眼里变成了废纸,她翻脸可比翻书快多了。前一分钟还能够侃侃而谈,后一分钟就弃之如敝履。 “……问题在于,现在一切的调查又要重新开始。杀人时间变了,调查范围变了。”邵梓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了一口气,“老莫,又没有尸体,又没有你喜欢的兴趣,你也该回去了。” 这两天她争着抢着把所有的事儿都弄过去做了,美其名曰帮人减轻压力,实际上谁都知道,这位大爷只是为了宣泄一些溢出的情绪——除了解剖一些别的队拉来的尸体的工作能缓解这种焦虑的症状,就是这种能提起她兴趣的海底捞针的活计了。 莫云晚诶了一声:“别介啊,我那儿的高精尖仪器现在可多了,比物证科那里全乎多了。有我在,你们调查结果出来的速度直接减半信不信?” 这确实是真话。 刘澈有些不想一不留神惹到了煞星,凑到邵梓的耳边小声提问:“怎么回事?为什么法医室的仪器会比物证那边还……” 邵梓也压低了声音来回答:“因为江顾问。前些天有个来送锦旗的,说是之前哪个受害者的远房亲戚,走了一些上面的关来送经费,给定了一大批仪器。美其名曰报答和支持刑警工作,实际上一打听就知道是枫越集团的一个秘书。这事情就明白了,是来给江顾问撑场子的。” “江顾问在这不是挺正常的?”刘澈很是疑惑。他到社会上闯荡时也是做的黑道基层的卧底,和这种类似于大财阀的礼节交往并不算真正有过接触。说的直白些,就是他并不能礼节其中的逻辑。 从他的角度,江秋在这里正常帮助办案,跟着梁队长也算待遇不错,连做事都不让做几回,只是偶尔利用利用人家那天才的头脑当个人肉搜索引擎这一点比较特殊。 这种vip待遇,还有什么需要进一步提升的吗? “不是提升,人家讲究的是人情练达,礼尚往来。”邵梓无奈摆了摆手,“咱也不懂。反正推推拒拒最后的结果是,莫云晚负责的法医室直接暴富。原来呢,他们其实是点名了两个人……” “在说什么呢?”梁安在一旁挑了挑眉,“邵啊,你这是不是有点点不地道?” 邵梓突然有想起了什么,一时心情有些微妙,也就这么闭了嘴。 算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心虚。 其实邵梓比梁安年长,资历也比他老,也算是一个前辈。虽然梁安是后来者居上,邵梓本人也并不是很在意这种对工资影响不大还平白增添负担的职务。 别的队也就算了,这三队的队长……水还挺深。邵梓倒不是觉得自己不能左右逢源,只是他也知道自己有一些不清楚的秘密,只有梁安本人作为继任者在这个位置上才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姚胜海已经彻底脱离的危险期。”梁安挥了挥手上的手机,“大概过几个小时,他就得体验体验被自己咄咄逼人的采访逼到墙角的感受,体验体验遭遇‘审讯’的快乐了。” “让我会会他。”莫云晚的兴致又上来了。 似乎职业这种东西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凑过来或者开脱自身的工具,时而有效时而无用,一切解释权归她本人所有。 但梁安却摇了摇头。 然后,他指向了另一个人,正是在旁边数着自己手指的宋乔雨。 不久以后,讨论的场所又只剩下寥寥几人。 或者说是两个人。 “我其实还有点担心陆遥那边。”邵梓叹了一口气,倒是直入正题,“老莫,你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帮我去找她问问?我怕我多问小陆几句会影响她发挥。” 莫云晚正沉浸在一事无成,还是被宋乔雨这样做事不太过大脑的人抢走想要的工作的恼怒当中,不耐答道:“你倒是省省吧,小陆心里有数。你别整天和她妈妈一样这个操心那个操心,人家能长这么大,还是有点东西的。陆遥这个小机灵鬼,连我都敢算计,还会被什么绊死了?” “问题在于那个伊唯……还有和黎明的关系,我总觉得也许那个女孩被当成目标不是偶然……”邵梓实在放不下心。 “我知道你心里有阴影,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该好好的引导……”莫云晚像是想起什么,也叹了一口气,“凡事过犹不及你又不是不懂,平时小陆多靠谱你又不是看不到,哪会和你弟弟一样……”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邵梓倏忽抬头。 “……你这又是哪儿。” “好好好,我不说了。”莫云晚服软,一摆手,“我倒是觉得你可以操心一下别的问题。你难道不觉得,江秋的状态有点奇怪?” 她还是第一次对江秋直呼其名,而不是用学长之类的代称。 “你跟我道理讲得一套一套的,怎么自己不知道什么叫做‘过犹不及’?”邵梓幽幽道,“你这双标的也太明显了。” 但显然,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察觉。 只是不去深究,和一如既往的习惯一样。 “即使你不好奇,难道你不觉得梁安经常带他去危险地方的行为太过冒险了吗。”莫云晚坐在一旁,翘起了二郎腿,“出了事你可是负责擦屁股的那个,不提前弄出点底细怎么交代?” “你这又是想当什么乌鸦嘴?”邵梓一皱眉。 “比如,今天江秋没有过来,你猜猜他去了哪里?”莫云晚挑起眉毛,很是自得,“难道你真的觉得,江秋的‘工作’就是单纯负责让梁安自己办案的流程符合规定吗?” 邵梓叹了一口气。 “那还能怎么办呢?” 然后他听到了两句话,瞳孔一缩。 目视着邵梓离开房间,莫云晚坐在原地默然的发了一会儿呆,旋即站起身来。 她径直走向了邵梓留在桌上的台式机。 邵梓是一个颇为传统的人,台式机是公家的物品,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软件,也很简明易懂。在显示器下面搁置的键盘入手顺滑,非常好用。 莫云晚没有过多的犹豫,直接输入了开机密码,又在打开内部信息库网页以后输入了另一串密码。 拥有更高权限的,邵梓的密码。 前一阵她和邵梓做的交易内容很简单,就是让莫云晚了解更多有关案子的资料。邵梓答应了,但他没想到的是,几次经过他耳目的调取资料的过程,实际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三次来来回回的资料调查,实际上是莫云晚提早设计的一个获取密码的陷阱。她记录下了一系列需要用的关键词,在电脑附近布设了荧光染料。 只要邵梓输入了密码,又输入了各种关键词,就可以利用多次排除法形成的重合位点判断出密码大致的内容。邵梓这样传统的人不会刻意用乱码来作为密码的一部分,所以,只要掌握了他的一些信息和性格,乃至家人自己的生日这些存在特定组合数字甚至拼音字母的情况,就可以找出一串最有可能的密码。 只要经过排列组合…… 莫云晚打开了在警方内部资料库搜索引擎之中,拥有了这个等级的权限。 平台的账号莫云晚不是没有,但她毕竟只是法医组长,权限其实不太充足,毕竟不需要一些比较机密的资料。 但邵梓能看到的东西更多。虽然,这些资料其实也并没有真正的和她最想知道的那些接轨。 虽然如此,在目前的境地下,这也是一种突破。 把内容熟记于心,莫云晚再一次叹了一口气。 可真难对付。 第四十五章 噩梦 或许这不能算作是一个噩梦。 甚至不能算是梦。 毕竟从梦中醒来的于宣仪本人不急不躁,只是茫然的握了握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里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侧身看向床头还未响起的闹钟——凌晨四点半。 刚刚睡醒,于宣仪尚且有些懵懂。昨晚……或者说今天凌晨她才入睡,昨日以及深夜的经历实在很难在困倦的情况下产生自然的实感。 只睡了三个小时,上次这么拼还是在高考前的几天,于宣仪想着,揉了揉自己泛着血丝的眼睛。 在梦里,她看见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个背影。 拿着一把刀,正对着一个躺在地上模糊不清的身影,微微倾身,静止不动。 梦中的于宣仪静静地看着这样的场面,看了很久。 直到那个背影终于有了微弱的动作,轻轻地蹲下身——那是一个极其优雅的动作,甚至看上去像是在舞台上庄重的表演,雍容而郑重,试图让场下的观众察觉到动作的每一个细节和情态。 但下一刻,梦中人的动作逐渐有了些情势的改变。 同样是堪称温良典雅的抬手动作,却以极其干脆的迅疾攻势,一刀刺向了地上那个模糊的身影。 刀影如同电光。 顷刻间,血液飞溅。模糊不清的身影再次被鲜血掩盖,更是一片狼藉,不成样子。 但梦中的于宣仪并没有感到正常人应有的惊恐,只感觉微微有些讶异。 眼前的场景在她看来,只是一具尸体变成了一具淌着鲜血的尸体。毕竟,虽然地上的人形貌不甚清晰,从梦中的角度也看不出任何活着的人应有的反应。 更像是一具破败朽坏的人形物体。 但梦醒后的于宣仪不感到太多的意外,其实也不只是因为这种原因。 其实这反而让她颇为感慨,毕竟她犹记得自己以前的梦中几乎都是这种东西,反应也大致相同。 有段时间,她一睁眼就想到尸体,一闭眼就看到杀戮。 就好像是老天爷按着她的心脏,指着她的鼻子狠狠地向她咒骂,指使她,告诉她,这就是你该有的结局。 你该是个杀人犯,该与杀戮为伍。 和她的外表并不相符,和她的经历其实也联系甚少,是一种相当脱离常俗的暗示。 于宣仪并不否认自己对这种事看的太淡,以致于表现得像是什么缺乏情感和同理心的冷酷之人。但这其实也是无奈之下的结果。 毕竟…… 她不再往下想,按住自己的人中,让自己屏气凝神,不再让杂乱的思绪干扰自己。 也许……我是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她这么想。 在最狂热的那个阶段,她也从来没有这种想法,也绝对不会有这种想法。一个中二病爆棚的少女,是不会觉得自己会不会有什么心理问题的。 只会觉得有问题的应当是全世界。 但现在状况不同,于宣仪觉得自己也许更应该回到正常的生活,不再做那些不寻常的梦。 像一切发生之前——说到底,也许是伊唯事件带来的变化,也有可能和剧院发生的那些事有所联系。 但无论如何,如果解决了案件,一切的杂念按理说就能顺带清空。于宣仪的眉头逐渐舒展,想起自己和陆遥的约定。 走着看吧。 她最终做出了决定,不再犹疑。 说到底,只有配合久别重逢的那位工作的事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毕竟没有人比于宣仪更清楚,那是一个道德感强过头了的家伙,并不是什么济世救人的圣母,但绝对是一个值得相信的热血笨蛋。 作为一个曾经的中二少女,于宣仪看过很多动漫作品,从中都没有找出过这么一个离奇而矛盾,矛盾却又让人莫名产生信赖的家伙。 不过也有点偏差,毕竟是相对而言聪明一点的笨蛋,还应当有所不同。 但于宣仪也不可否认,自己心中确实燃起了一种非常近似于几年前的情感:就像是烈火重燃,又像是这个世界突然变得有所不同。 自认为是天才,却又被当做“笨蛋”的陆遥此时也心情很是复杂。 因为自己的顶头上司给自己布置了两个任务。 一个会让很多老手都倍感焦虑,有关那位站在舆论的焦点上,甚至令人哭笑不得的善于炒作的奇特杀手。 另一个,则是有关于自己那位老朋友。 第二个陆遥倒是不感觉有所意外,毕竟自己本来就对于宣仪有一定的了解,关系程度刚好处于一个临界值,既可以明目张胆的接近,又不会让于宣仪产生怀疑。 这是意料之中,但前者却不是。 绝对不是。 黎明是不是有史以来手法最折腾人的杀手不知道,但绝对是一个令人头秃的杀手。 不只是作案手法有多精湛,还因为这个杀手的“周边”实在涉猎太广。犯案对象涉及多起重案,犯案以后还利用互联网这种无影无踪的东西搞事……研究这个杀手,无异于海底捞针。不仅要排除各种低成本就可以完成的模仿犯犯案,还要设法研究黎明自己给出的大量无效信息。 正因如此,在于宣仪自行开车到了警局,下车把资料递给她的时候,她的表情还没有控制住,仍是那副莫名紧张,局促不安的模样。 很怪,起码对她这个性格来说非常怪。 “需要带我进去问问话吗?”于宣仪看出了问题,顺带隔着手套把手中的信封递到了陆遥的手上,“这是吴桂希藏在抽屉里的,她最近在剧组工作不方便过来,不过她的事我基本都清楚。至于这个信封,我拿出来的时候就戴着手套了,之前也没碰过,不会有我的粘在上面。但上面估计大部分是吴桂希的指纹,她拿这东西自顾自的炫耀了了很久。” 陆遥慌忙道了谢,把东西拿在手上,用提前准备的证物袋揣好。 “你这么顺手就拿到了她的东西?而且不告诉她的话,这么宝贝的物件她不会生气吗。”陆遥咂舌。 “这件事是冲我来的吧。”于宣仪笑了,脱下手套,随手放在兜里,“和她也没有关系,如果影响了她好不容易接到的工作,就是我的不是了。况且我确实不想听她发现自己被假粉丝骗了以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苦,受难的不还得是我自己吗?” 她倒是说的轻松。 只是其中一半倒也没说错。她确实觉得吴桂希还是做她那些傻姑娘的梦,开开心心的以为自己有了一位真诚的死忠粉比较好。 起码能让她的自信不要太快的受挫。 “其实我们也没什么好问的。”陆遥倒也看上去颇为坦然,“我们也知道你其实和姚胜海没太大关系,只需要交代一些那段时间相关的行踪……” 于宣仪早有准备。 当天下午,放了假的吴桂希早早准备为了粉丝定的演出票空出时间,又拉着于宣仪前去逛街。 一逛就是整整半天。正因如此,之前于宣仪早起把赖床的吴桂希拖回车上的时候,整个后座都摆满了吴桂希要带回剧组的逛街产物,这还是昨晚已经精简了一些上楼的结果。即使如此,到了剧组以后吴桂希下车搬东西的架势还是大包小包和搬家一样,于宣仪实在不太能理解这种报复性消费的强度。 遍布整个街道的监控和店员都可以为她们作证。 但于宣仪所不知道的是,起码在知道案情调查情况陆遥的眼中,这样的她就有了不在场证明。 于是她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无论怎样,这种情况下于宣仪是不太可能继续背锅了。 陆遥清了清嗓子,在了解了相关情况以后再次发问:“其实要说的没多少,我倒是有个私人问题问你,介意吗?” 她心虚,又不完全心虚,毕竟表情毫无波澜,掌握了某些人一样撒谎的真谛。 于宣仪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我想知道,你现在对黎明怎么看?”陆遥微微偏头,坦率发问。 寂静在空气中维持了数秒。 于宣仪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并不是她不能第一时间联想到这个杀手,只是这时的发问碰巧勾起了她的一些回忆。有的在二十年左右以前,有的在几年前。 都不是什么太过平淡的回忆,更是毫无快意。 “如果让我说实话的话,”她挑起眉尾,一直缺少起伏的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现在我的想法,应该和以前差不多。” 只是不常提起罢了。 她暗想,或许自己心底确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情感被引动了。 重新变得纠结,复杂,甚至带着一些涌动的波涛,温热粘稠,宛如鲜血的海洋,在脑海中荡漾。 以致于连掩饰都变成了虚无。 第四十六章 会面 陆遥的工作效率一直是连轴转的马不停蹄。 只不过这回不太相同同,不是自行的东奔西跑,而是在和于宣仪短暂的会面以后,被叫去了另一个地方。 见一个令她莫名有些头皮发麻的家伙。 是一个陌生人,长相和样貌却并不陌生。如果是平日里,陆遥是绝对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跟着人去见这样一个人。 “老大,你今天怎么不带江顾问一起?”陆遥着实有些好奇,“难道这种行程还会太危险,不适合江哥一起去?” “你觉得是黑帮团伙被清空的窝点危险,还是一个正常的办公大楼危险?”梁安叹了一口气,“动动脑子。” 今天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碰到这个问题了。 梁安倒也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对这个问题研究如此深入,乃至于一个个不约而同的向他询问这一件事。虽然态度不同,坚持的程度不同,途径也大不相同,但目的大都类似。 该说是他找的人大部分都比较难糊弄呢……还是这种自找麻烦的举动实在太过显眼呢? “注意力放在我们今天的目标人物上。”梁安转移了话题,仰头往窗外开去,“你不是特别懂这方面的事吗?说不定还和人家能有共同话题。” 陆遥撇了撇嘴,并不吱声。 在同事面前炫耀炫耀所谓的理解也就罢了,她可不想班门弄斧。 老大的意图实在太过明显,她暗自想道,不由得又对莫云晚之前和自己说的话产生了一些想法。 可疑,相当可疑。 但陆遥大体上还是对自家老大相当厚道的,不至于为了这么一点挑拨和满足好奇心的需要就站错了阵营。 不过探究欲望还是在的,毕竟陆遥从来都是在垄断信息方面的行家,对这种左右逢源满足自己的恶劣做法相当熟悉——这倒是莫云晚在她面前班门弄斧了。 即使想着其他的事,陆遥也不忘在同时掌控好手上的方向盘,驶向此行的终点。 那是一家咖啡屋。 咖啡屋正坐落在一个小巷子里。巷子环境相对僻静,比近处的许多商铺馆子都要寂寞的多,或许是因为它的门楣不太显眼,路人很难一眼发现它的存在。 因此,它做的大多是附近的熟客生意,这一次两人也是由其中的一名“熟客”介绍而来。 “您好。”陆遥僵硬道。 梁老大果真没安好心,偶尔就这么说一不二,说要让她掌控全局就必须让她掌控全局,自己则坐在一旁安然的围观。 这还是个三人桌,两人相对,一个人不尴不尬的坐在一边,以致于陆遥被迫需要直视这个原本只在电脑屏幕上看见出现过的脸。 闻人煜坐在对面,略有些诧异,仔细端详了一下面前的两个人。 “您好,我是闻人煜,游戏id是明火。”他微微颔首。 礼貌的气息充斥着这个空间,虽然两个人大概平时都不能算是什么正经人,但此刻就像是教导主任、班主任、数学老师和校长分别坐在前后左右四个位置旁听时的乖巧学生。 不约而同的敬词,其中不约而同的“您”。 实在不太和谐,就像是咖啡屋原本柔和温润的氛围当中插入了两个人形的钉子。 梁安饶有兴趣的坐在一旁,并没有出来解围的意识。 “……不好意思耽误您的时间,我们今天来是想要问你几个问题。”陆遥的状态很快从一时的突发性社交恐惧症中缓和过来。 倒也不是她有多么表面外向实际内向的纠结内心世界,只是如果一时见到一个昨晚还在视频里被反复瞻仰的陌生人坐在自己跟前,不只是询问,还被迫害到必须要进行一对一的询问流程,调整状态也确实需要时间。 有的人需要几分钟,而陆遥需要几秒——已经迅速了。 “昨天下午,我去听歌剧。”闻人煜回答的很是干脆,“然后遇到了事情,延缓了一点出去,在外面等人的时候碰到了旁边这位梁警官……还有一位不知名的警官。” 详细的过程陆遥听人说过,也并没有对闻人煜误认江秋为警官的行为做出修正,因为确实没太大必要。 “那能告诉我们,你是在等什么人呢?” 闻人煜笑了笑:“既然有过了解,您也应该知道我的工作是什么。昨晚我们队伍输的比较厉害,所有人几乎都是败兴而归,教练被气的忘了还要嘱咐师傅顺路捎带上我,路上忙着骂人也忘了回我的信息,结果我就被落在了剧院的附近——喏,我还有昨天回来打出租车的电子发票,就在这里。” 说着,他还真出示了手机上的电子凭据。 不仅包括出租车三十六块八毛的车费,还有购买剧院歌剧门票的消费。 “你不是比赛替补吗?好好的替补席不坐,怎么大半夜有雅兴看歌剧?”陆遥一时间不自觉阴阳怪气了起来。 原因无他,ffw的那场惨败实在是打响了名号,也一时激起千层浪,让无数人质疑ffw管理层的决定——为什么不在这种关键时刻把明火换上来。 如果让他们知道这位被寄予众望的选手当时在剧院舒舒服服的欣赏着歌剧表演,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因为我已经准备退役了啊。”闻人煜却说的坦然。 意思却实在有些石破天惊,以致于陆遥都愣了一下。 “怎么可能?为什么?” 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说完她才发觉自己这句话似乎包涵了很多要素。一般只是不知情的圈外人,听到退役这种结论只会质疑这个理由真实与否,而她刚刚脱口而出的这一类词语,则表示她对明火退役这件事情存在主观的态度。 无法相信。 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无论这是不是理所应当的结局,一时无法接受事实的粉丝;二是对赛事情况知情,并且认定按照常理绝不可能导致这样的结局的观众。 自然,陆遥知道自己是后者。 因为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来,明火在上个赛季那场决赛中的作用都无可替代,无论是操作还是指挥都完美无缺。 果不其然,闻人煜也并不是省油的灯,听到这样的回复以后神情骤变,眯了眯眼。 若有所思。 既然已经暴露了自己并非完全不懂,陆遥所幸放开了包袱。 “那原因是什么?训练赛不适配刚刚夺冠的原班人马?突然受伤?还是家里有事?” 说着,陆遥瞥了一眼闻人煜放在桌上的手腕。 似乎没什么异样,刚才似乎也没看到他的手臂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动作。 闻人煜摇了摇头。 “我只能说,决赛以后,我已经两个月没有参加过训练赛了。退役是我的决定,只是没有公开,至于原因嘛……抱歉,之前我跟人说过这件事,结果被我们的运营姑娘警告了不许继续外传……” 他似乎还有些委屈,终于让想起了这位爷还是那个在其他游戏频道里饰演文字情歌对唱,且被误认为人妖的沙雕。 “我想,这应当不会对警官的调查产生影响,毕竟只是我的私事。”闻人煜认真道,又展现出他自己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认真的一面,“我其实也不太想引起这么大的轰动,只是俱乐部劝我说如果我的名字从大名单突然消失,我的粉丝也许会反应过激,还需要时间去过渡这个消息。而且也没有别人有认证的资格在这个名单上,我才答应了这件事。对于这种事给人造成的过多的误解,我也感到有些抱歉。我的影响力似乎确实给人造成了麻烦?” 陆遥倏忽察觉了要点。 “那伊唯呢?你说你‘说过这件事’的对象,是不是就是她?” 闻人煜一挑眉。 “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当时伊唯她也在剧院,也许这样看来,一切是不是有点太过‘巧合’了?”陆遥往下深究,“你们好像在互联网上还有过一番交流,对不对?不仅仅是明面上……” “我对那个姑娘非常愧疚。”闻人煜叹了一口气,“我的退役没有公布,导致了很多杂音和不解,但运营说的时机未到,跟我说最好的时机是在野原打出成绩以后,这样才不会让他成为‘导致我退役的罪魁祸首’。但说到底,还是我太过突然的决定让所有人都陷入了两相为难的境地。” 陆遥眨了眨眼:“巧了,她也说是她给你带来了麻烦,觉得特别愧疚。” 这是实话。 “麻烦都是相互的。”闻人煜揉了揉眼睛,“她的麻烦在我身上其实不算什么,明眼人都能分辨出什么是谎言。但对于她的遭遇……我实在感觉自己也许是在无意间往火上添了一把油,即使是蝴蝶效应,我这扇翅膀的蝴蝶也有些罪过在里面。” 看来他也不是对伊唯事件后续的发展一无所知。 退役的闻人煜,还是一个走在新闻第一线的吃瓜群众。 “虽然很多事情是因我而起,但请相信我,退役对于我来说是一个相当郑重的选择,不太轻描淡写,但其实道理非常简单。”闻人煜轻微的咧了咧嘴,“虽然我现在管这么多以前不管的事,是因为退役的生活确实闲得慌,不像我的同事——前同事一样每天在训练赛中苦苦挣扎,其实坦白来说也算轻松了很多。我会尽量负起责任,无论是给粉丝一个交代,还是让被我影响的人不要承受太大的压力。起码,我现在有这个能力。” 第四十七章 解读 邵梓独自一人站在豪宅的门口,神情实在有些复杂。 他本来早就下定了决心不给莫云晚任何可乘之机,尽力配合自己向来还算靠谱的上级不知道靠不靠谱的神秘计划,就算不知道姓莫的究竟想要什么,也要在任何方面严防死守,以免出现意外。 但他也确实没想到,这姓莫的居然还有这一招,把她向来表现的最为尊敬的这位“学长”都算了进去,让邵梓不得不做出应有的对策。 这不由得让邵梓有些许怀疑,是不是莫云晚自己暴露出的这一个关心点,也是她计划的一部分,而不是什么“毒蛇的怜悯”。但又一想,他还是否决了这一个阴谋论——因为如果这个前提条件不成立,莫云晚本身也不会关注这起案子,乃至于三队跟进的所有案子的进展。 诚然,邵梓不需要来到这里,因为他本来就不应该知道江秋这不为人知的行踪。但作为经常莫名其妙的为他人操心,被嘴毒的莫云晚戏称为“无差别母爱”的一种本性,邵梓又不得不跳下这个陷阱。 在邵梓的视觉角度当中,归到自己这个队伍的人都需要好好注意,比如陆遥作为新人的状态,比如现在这个接触不多的江秋,再比如宋乔雨——这位比较特殊,刚刚进队的时候邵梓观察了几条,发觉这位实际上不算太皮也并不叛逆, 只需要指挥就能好好办事以后就放下了心。但偏偏后来又发现了这个人身份特殊,因此又多了一层其他的担忧,但基本的判断并没有过多的改变。 但轮到了江秋身上以后,事情又变得有所不同。严格意义上来说,江大少爷不能算是下属,平常又只是担任梁安身旁“凑人数”作用的一个局外人,虽然邵梓比其他人多知道一些事,也明白江秋的存在绝不仅仅是作为一个小少爷无事可做占位置的消遣,但因为梁安那种敌我不分的保密措施,他的了解程度其实也止步于此。 毕竟一个毫无武力,又显而易见的存在社交方面障碍的人独自来到这样一个水很深的地方,实在听上去比较吓人——起码在擅长给人当妈的邵梓眼中是这样。 他甚至自己和自己探讨过,用左右互搏的方式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样一个在象牙塔中被保护着长大的独生小少爷,还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显然不会明白这种地方会存在什么可以跳的坑,指不定一个不留神把自己变成把柄给卖了出去。 对于豪门和骗术,邵梓一向怀有一百二十分的敬畏,敬而远之的敬,畏而不惧。 毕竟除了那些在同事里广为流传的丢人情史以外,邵梓自己并没有暴露出来更多的内情中或多或少的掺杂了一些相关的内容。 令邵梓本人很难不多加在意这方面的问题。但想来莫云晚还不至于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连这种东西都能算在里头。 而这次的目的地,确实也是这样一个集中所有邵梓在意的信息为一身的地方,和现在的案件的关系也顺理成章。 邵梓抬头看了一眼花园大门。这大宅子可比之前见的别墅大了不少,并不是那种批发销售的别墅区的建筑,而是郊区自建的一个巨大建筑群,甚至堪称一个独立的庄园。 属实阔气。 而江秋的车也可以看出就停泊在门内的十米开外,以此也可以证实莫云晚的所言非虚。 江秋确实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琢磨了半天,邵梓走到了门前,按响了门铃。 片刻以后,有人接听了内部的连线。 “打扰一下,我是来这里拜访的人的朋友。”邵梓也不太清楚江秋来这里的理由,因此也模糊了说辞,“姓江的朋友,我看见他的车在外面,应该就在里面。如果不会不方便的话……” 里面的人也干脆的任他进去了。邵梓能稍微听出口气中的意思,开门的应该是宅子的管家,主人听上去应当是不太方便。至于理由,起码邵梓目前能想到的只有一个。 毕竟这里的主人,是在报道中的主角。 那个在报道中被作为主角,导致于宣仪也就是伊唯陷入一系列麻烦事的根源,那位作为粉丝拍照,后来又在一系列事件中默不作声的富商。 名叫魏择广的人。他与他那大闹了一场的妻子正同住在这一个屋檐下。 邵梓本就对这类人怀有一些抵触,现在也并不例外。 他跟着带他进去的人来到江秋所在的地方,正看见那位之前在资料中见过证件照的魏先生。虽然认出来了,但邵梓也并没有表露在脸上。 古色古香的红木家具填充了厅堂中央的一片地界,其余的摆设也并不孤独。厅堂的顶部琉璃的灯具上去实在繁复错杂,却又晶莹剔透的很,展露出一种暖色的光彩,照在木色上呈现出一种润泽的轮廓,恰好相合。 想来也是请教了专业人士才做出的配置。 看了一眼端坐在魏择广对面,显然是因为内部连线被告知了这件事并不感到惊讶的江秋,邵梓放心了一些。 也许这位江医生现在的社交水准并不像很久以前曾经见过的那次一样糟糕。 “这位也许就是魏先生?”邵梓缓步走来,坐在了江秋的那一侧,“久有耳闻。我贸然拜访有些失礼了,但我这次是有急事要找这位江先生。” 这也是邵梓斟酌许久找到的借口。 毕竟急事这个词可以有很多种搭配组合的隐藏意思,比如必须要赶到现场,比如不一定要向他人解释,就比平常要方便的多。也可以及时配合江秋的说辞,哪怕他提出了其他来客的理由,也可以以没来得及告知就直接前来来搪塞过去。 就在这时,江秋也抬眼开口: “魏先生,关于我们商量的事可不可以先搁置一下,我先处理一下这边的事务,待会再探讨一下接下来的合作相关的事情。” 说法倒是冠冕堂皇。 “当然可以。”魏择广连忙点头。 看来江秋这次来是用的他当少爷的身份,邵梓暗自做出了判断。毕竟魏择广再怎么说也算有名又有财,还生在豪门世家,能让他毫不犹豫的答应暂停什么“探讨”,自然是对这位已经谈了一会儿的江秋有所忌惮。 不过也并不令人惊讶。虽然平时并不明显,但一旦到了特定的地方,江秋这张脸本身就是个活招牌——毕竟和他长相酷似的他的父亲江卓从不吝啬在各种场合上镜,哪怕只偶尔在图书馆租借时尚杂志的邵梓也能偶尔瞥见相关的报道上用那张脸来撑场子的奇异情况。 江秋没有那么多内心思考,只是带着邵梓走到了一个僻静处。 “正好,邵警官,帮我个忙。”江秋抿了抿嘴,似乎终于表现的有了些紧张。 原本想从这个角度问问江秋这次为什么单独出行,而不是找姓梁的队长一起帮忙的邵梓见到这样开门见山的情况,也不便多问。 “江少,你这次过来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想法?” 江秋也不卖关子,就这样解释了情况。 “预告函最终的解读内容有一个关键词,‘黎明憎恨之人’。我现在怀疑,也许这不只是仅限于一次行动,可能还会出现第二次谋杀。”江秋的神情凝重。 “你觉得这也许会是一起连环杀人案?”邵梓很是惊讶,“有什么其他依据吗?” 确实,与伊唯案件相关的人其实很多。从某种角度来讲,姚胜海甚至不能算是罪魁祸首。 伊唯被作为发泄情绪的网络工具很大的原因在于一些后续洗清魏择广本人的水军套路,模糊化暧昧的概念,并把责任转嫁到女方的身上。而作为源头的魏择广本人,即使有当时连于宣仪自己都颇为认可的粉丝身份,也从头到尾没有发声。 或许一个普通的女孩,在他眼里确实不算什么应当屈尊降贵洗清冤屈的对象。起码在邵梓的眼里,这里应该还有别的故事导致现在的情况出现。起码就邵梓自身有些恶劣的猜测看来,这里面绝对没什么好事发生。 但如果以这样的情势判断就得出也许会产生另一起谋杀案的判断,未免也太过超前了。 江秋摇了摇头,显然也没有长足的证据。 ……又或者,是不便多说。 “所以要做什么?”邵梓直接提问。 他表现了态度,会尽力配合。毕竟江秋确实看上去不是做事太过出格的人。 江秋伸出手,把一个小东西放在了邵梓的手上。 第四十八章 探听 邵梓接过了这个小巧的物件,上下打量了一番,没看出个究竟。 “这是什么?”他确实没看出里面有什么门道。 “我找人定制的东西。”江秋低头多看了一眼,“是个窃听器。” 这倒也难怪。毕竟外形既然是特别的定制的,为的大概就是市面上找不到相同的物件,正常情况下即使被人发现也不容易知道是什么用途。 邵梓只是有些惊讶:“你要把这东西放在魏择广身上?江顾问,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不能当做证据,但如果我的猜测一定程度上符合事实,弄清楚真实的情况应该很重要吧?”江秋点了点头,但也进一步作出了自己的解释,用比较诚恳的眼光盯着邵梓。 倒也不算过分,邵梓掂量了一下,还是决定照做。 毕竟如果这个虚浮的猜想成立,魏择广会陷入危险当中,这也会变成人命关天的大事 作为三队中相对保守,不算太过于出格的一个队员,他其实并不能说是真的循规蹈矩,过于死板。在正常的队伍里反而属于不那么按规矩办事的类型。 有对比才会产生另类的反响。 他们二人返回了厅堂。此时,邵梓已经把那个小物件放在了手心的附近。 这个定制的窃听器有一个角落可以撕出容易粘附在衣料上的特殊条带,本体又极轻,确实不容易被察觉到存在。 但邵梓自有一些伎俩,也时不时的拿出来使用。 “刚才打扰了真是不好意思。”邵梓几步上前,满面陪笑,“确实有些事情太过匆忙,一直联系不上江少就有些莽撞的直接上门,希望不会对你们的谈话造成影响。” 说着,他伸手作出一个想要握手的姿态。 坐在沙发椅上的魏择广一开始还没有动作,但看到江秋看过来的眼神,于是也站起身。 就在握手结束的一瞬间,邵梓的手指微微一动,让那个设备顺理成章的滑动了过去。然后为了掩盖动作,歉然的飞快的收手,转移魏择广的注意力。 “……抱歉,出来赶得及,没带上名片。”邵梓说的轻松写意,脸上也适时的流露出一丝难堪的神情,“今天江少在这才让鄙人有幸得以认识您这样的大人物,错过这个机会实在可惜。” 很明显,魏择广虽然一开始被他的动作闹愣了一下,后来又被这番好话微微取悦了。 “不打紧。”魏择广一摆手,“江少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邵梓挑了挑眉。 看来这位同样是公子哥的魏二少也确实挺想交上江秋这个同为富二代的人的朋友,以致于只是临时说了两句话就急吼吼的给自己安上这样一个身份,但这也确实不难理解,毕竟作为一代的人尚存在一些连不太关注这类事的邵梓都能够分辨出的差距。 只是未免存在一些利用了江秋个性随和,太好说话的个人特性的嫌疑。 但邵梓现在也有了别的规划,在江秋原本略显稚嫩的计划的基础上,再添一把火。 “我刚才也听了江少讲清楚了他此行的目的,不知道魏先生考虑的怎么样了?”邵梓话锋一转,微笑道,“据说两位已经聊了一会儿,我们这边倒也没有太多急事,只是之后还有安排,如果能尽早在这里得到一个结果……” 他并不想按照江秋原本的计划往下扯皮。江秋想的其实还算完善,找个借口和魏择广聊几句,放下窃听器然后过一会儿脱身而去,接下来就是等待讨论相关的话题。 而邵梓并不这样想。因为他从属的是一向效率至上的三队,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俱在,邵梓自己很难不决心想方设法的用最快的速度解决这个问题。 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尽快的逼迫魏择广考虑起之前的事件相关问题的处理,让他不得不把他这个角度的真相脱口而出,传入现在正在他袖口处的窃听器里。 “……所以,我们还是希望您尽早和尊夫人聊聊,看看是否能够当面的进行谈话。早点解决,也能早点放下心。要知道,那件事在舆论方面确实引起了比较大的波澜,如果要和贵方合作,经济情况其实还要放在其次,如果被影响到了一些名誉,这样的责任别说是我担不起,我们江少也不想看到,甚至那位大老板……” 邵梓意有所指,直直的看向魏择广的双眼。 他这番话说的越来越严重,就好像这么一点风波真能导致山摇地动,顺带给那位他见都没有见过的朋友的父亲安上了一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设——不过在邵梓看来,这种地位的人应该也差不多都可以是这样。 足以糊弄同样不熟悉的人。 魏择广也确实被他的长篇大论糊弄住了。 “也确实……”他慎重的点了点头,“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尽快去和内人说说,能尽快解决这些顾虑,还是尽快的好,您说的在理。” 他又把姿态放下了许多。这甚至不是在江秋这一方面的狐假虎威,而是再提高了一个层次,让魏择广从“谨小慎微”模式又切换到了“诚惶诚恐”的模式。 邵梓也觉得这见效的程度有些夸张,但既然效果已经有了,后备的其他方案也就不用堆上去“加柴火”了。 所以在魏择广走后,邵梓也稍稍留意了一下周围确实应该不会有让人发现己方异样的设备,然后才找到江秋,分享了监听的设备。 琐碎的衣料摩擦声以后,是门打开的吱呀声,和魏择广急促的脚步混杂在一起。 脚步停止以后,很快就能听到了想听的声音。 “讲什么,怎么讲……你弄出来的事情,你得想明白该怎么解决。” 这是魏择广的声音,远不像之前一样礼貌中带着亲和,表现出一派的温和气质。 虽然现在的他的音调仍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内敛的情感中蕴含着一种逐字逐句都要倾吐透彻,让对方务必要好好考虑的戾气。 “难道不是你的问题?”女人的声音却显得更为尖利,显得颇为气恼,不像是通常看来孕期中柔弱的女子,而更像是产前综合征发作以后的症状,不过在这个怀孕阶段出现这种现象确实有些为之过早,也不能做出合理的解释。 “如果不是你找那么多……那种人。我早就告诉你了,你去找没关系,你如果要留了种,就算是闹我也要闹出一个天理来……” 内容自身倒是能逻辑自洽……勉强的自洽。 魏择广终于不耐,音调也终于变了形,厉声道:“你在想什么?我怎么会自找麻烦,之前那事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问题。亏你想得出来,拿一个小网红来警告我,就觉得我没法做出对策。你真以为如果闹出事来我不能解决吗?如果我真的有心这么做,你明天就得给我净身出户,信不信?” “你可以试试!”女人愈发气恼,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带着隐约的哭腔。 “不就是想要钱吗?”魏择广被吼得头皮发麻,“你要的都给你了,可你还是这么得寸进尺,你信不信我真的……” 邵梓暂且摘下了一半的耳机,面无表情。 贵圈真乱,三观已碎。 虽然江秋说有录音在记录,邵梓随后还是忍不住好奇,又迅速把耳机戴上了。 第四十九章 变脸 “那你叫我怎么办?”女人喘着粗气,显然是又被勾起了怒火,“你……你次次带别的女人回家,我哪次不顺着你?结果你居然……居然……” 魏择广不耐烦的打断了他:“居然什么居然?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谁和你说的?!你今天能找机会随便拉个人就来整我,明天能做什么我都不知道,你还还意思说?” 说着,他又相当焦虑的做了一些小动作。邵梓虽然无法看到,但可以听到监听设备对面传来的剧烈的衣料摩擦声和徘徊不定的脚步声。 然后,两个人的世界又陷入了一片沉静中,显然都在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魏择广的妻子也不完全只有感性的冲动,缓和片刻以后,她颤声开口。 “那我出去跟人家说清楚,就说当时我犯了点病,孕期难免冲动,认错了人……总比你的说辞要强。再不然,说已经给人家道了歉,做了补偿,总也不会追究。” 但作为一个被持续出轨的女人,这种发言未免过于卑微了。 邵梓只能拼拼凑凑把自个的三观粘起来,收拾收拾整理好,暂且放在一边,继续分析话语中其他的信息。 “不行!”魏择广不耐的摆了摆手,“谁也不知道那位到底是个什么脾气,但既然那位少爷都没否认……就说那个女人自己凑上来的,刚好撞上了,都是误会。要我说,责任就不该放在我们身上,你先说几句,然后表现的愧疚一点,但说的理还得是这个理……” 邵梓都快听的无语了。 表面功夫这方面,魏择广还真是下足了功夫。明明于宣仪好端端坐在那被麻烦找上门来,也有她自己找来的路人替她作证是魏择广单方面的找上了她,居然还敢扭曲事实到这个程度。 于宣仪做的确实还算完善,有证人,有详细的过程。但多好的做法都抵不过无赖——还是个有权有势,表面功夫到位的无赖。 这夫妻两人,一个随机抽一个路人拿来当毁坏丈夫工具的工具人,一个只要脸面不要事实,面孔多变,共同点约莫是把这些外部因素当做无关紧要的部分。 还真是一个锅配一个盖,般配极了。 “江顾问啊,你说这魏择广是真喜欢那个什么伊唯吗?”邵梓实在听不下去,感慨道,“不是说得要死忠粉才能认出来的长相吗,怎么现在说的好像是路边的一颗草一样。” 江秋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理解。 他也是真的不太理解,但在此之外,他也善于开口询问。 “陆遥认识这个姓于的姑娘。一般这种情况,如果陆警官在现场,会特别生气乃至动手吗?”江秋问问题的时候也很是认真,没有任何开玩笑似的意味。 以致于邵梓一愣骤然,多看了他几眼,还是回答道:“生气有可能,应该不会动手。那小子坏得很,有的是手段……嗯,帮忙打击报复。” 邵梓把一些所看到的自己教出的孩子的“不正当手段”的内容吞回了肚里,没别的意思,纯粹有些丢份。 “原来是这样。”江秋果然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慎重的点了点头。 邵梓有些怀疑,要不是场景不太方便,或许江秋还会就地做个笔记。 倒是更让他感到另一些多余的好奇了。 就在这时,那想法般配的夫妻二人也回来了。 其中的妻子拭去了泪痕,走姿优雅,神情端庄,全身上下装扮到位入时,连邵梓这样眼光刁钻的也挑不出一点打扮和妆容的错处来,只有腹部微微隆起。 “初次见面,您好。”女子款款的行了个礼。 “这是内人。”魏择广跟着笑,“真不好意思,最近身体不太好,我们走慢了一些。没有久等吧?” 两人随后相视一笑,显得像一对琴瑟和鸣的璧人。 邵梓深吸一口气,忍住面上的表情不动,继续上前应对,只觉得自己这样下去,也许要和他们一样精神分裂了。 这难道进去又走出来了四个不同的人> 接下来的对话起码在表面上就和谐了很多。邵梓是一边表面上应付一边在心底吐槽,而江秋突出一个贵重花瓶的姿态,凭借自己的存在就让魏择广多加上了起码五成的尊重。 可以明白的是,这夫妻俩影帝级别演技的主要对象就是这位在同伴来了以后开启一言不发模式的少爷。 邵梓实在的感受到了狐假虎威的力量,扯皮也顺畅了许多——毕竟这回不是要哄着别人说话,而是别人竭力的看在这边人的面子上,要来哄着自己。 谈论的氛围是相当融洽的。 “……总之,现在这个情况我和外子也不想看到。”腹部微隆的女人面露愁色,“怎么说呢,我们确实不想造成这样的麻烦,但发展到现在这个情况,可以说已经超出了预料。当然,我们也找过有些相关的媒体,但我们始终是对这种事不太了解,也并没有太多的办法。” “是吗,那可真是遗憾。”邵梓面露微笑的说出这句话,“时间也不早了,既然能得到我们想要的答复,江少还有些其他的事,我们也就不久留叨扰了。” 说真的,他快要忍不住了。 江秋抬头看了一眼,也跟着站起身。 “慢走。”魏择广陪笑道,“耽误了您这么长的功夫……不过江少,您可不要信外面那些流言蜚语,都不作数的。我们做了什么也都跟您讲清楚了,那些个市井小人的说法,您也知道,这不好乱信,也不能乱讲。嫉妒心作祟,唉,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是想要确保自己的说法变成江秋往父亲那里告知的最正确的版本。 态度依旧谦恭,但立场和动机都相当绝对。 但恰恰是这样的话语,让邵梓心中三观以外的一片地方瞬间崩碎。 他确实的忍不住了。 邵梓转过身,叹了一口气,看向准备起身送人离开的魏择广。 “我想最后冒昧的问一个问题,不会占用太多时间,可以吗?江少。” 他虽然嘴上问的是江秋,但眼神却死死的定在魏择广的身上, 第五十章 无辜 “我想问问,您知道那天事情发生的时候,有多少人在旁边看着吗?”邵梓又真正把眼神转向了魏择广。 除了出人意料的回头,其他的动作都相当的普通平常,甚至连面容表情都带着将坠未坠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营业性质的笑容。 以致于魏择广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人想达成的目的已经发生了变化,并不想尽快离开,而是另有目的。 “当时的餐厅里……几十来号吧?”魏择广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答道,“说来也是糗事,都是内人有孕在身,心情不好……嗨,总归是问题,江少也知道我们已经在尽力解决这件事了,对不对?” 江秋看着他。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又要沉默下去,借邵梓的口代替发言的时候,他却发话了。 “你这么说的时候,但是我不这么认为。”江秋像是思考了片刻,抬眼继续答道,“嗯,事实应该是这样才对。” 一时气氛就显得尴尬起来了,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情境又增添了一层不那么和谐的色彩。 只有江秋一个人似乎完全不受自己营造出的气氛的干扰,连刚才还表现的心平气和的邵梓都惊讶的多看了他几眼。 “这话说的……”魏择广被驳了面子,但也不好发作,很是干涩的呵呵笑道,“江少可真会开玩笑。” “我不会开玩笑。”江秋一皱眉。 他也是真的不会开玩笑,江秋从不主动说谎——除非是必须说谎的情况。 这话题是没法进行下去了。 邵梓摆了摆手,让魏择广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正当魏择广以为这位也许是“枫越集团某位干部”的人要来当个和事佬,温和的制止进一步僵持的局势的时候,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结果。 “魏先生,我和江少想说的其实是,您知不知道,当时有多少人可以为当时的事实作证。” 邵梓嘴角一弯,勾起另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明明比刚才笑容要深,但又因为眼部的其他表情变化,让人觉得没那么真诚,甚至呈现出一种刻意的虚伪。 令人不适。 令魏择广颇为不适,他身后的夫人也一时破了温雅雍容的面具,有些失神。 魏择广先是伸手制止了自己妻子的所有动作,同时提醒她避免失态,然后同时让神情变得更为凝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终于不只把眼神放在江秋身上了。显然,这位身具权势的魏二少有些恼火,他或许会因为父辈的等级关系对江秋低头谄媚,但对于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角色,他只当是一个附赠品。 而偏偏是这个附赠品,似乎引起了江秋对他的反抗情绪,让他无法如愿达成自己的目的。 “你是想说,江董事长的态度代表你现在的这些意见?” 魏择广语气微怒,似乎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这个给自己找麻烦的家伙。 他得罪不起江家父子,但这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年轻人又算什么? “我在说的不是董事长的意见,而是事实。”邵梓从容不迫,摇了摇头,“您这样的自信,我也见过很多。” 在审讯室里,在监狱的谈话室里。从来不缺少嘴硬的犯人,邵梓也都能以这样貌似清风拂山岗的言语和状态,让他们开口,甚至崩溃。 而狐假虎威帮不上这个忙——对亡命徒来说,再大的权势顶了天都拼不过一个死字他们需要的是其他的诱因。 而这位除了自以为是一无所有的家伙……甚至比那些人都要差得远。 虽然邵梓的目的也并不在此,但此刻的他很难不恶劣的想象一下自己如果能尽情施展,这位会是怎样的表情。 但现在也确实不是时候,所以倒是可以用更直白一点的方法。 “那敢问你有什么高见?”魏择广终于连脸上也绷不住了,神情紧绷,出声缓慢,并且在字眼当中咬死了那个你字。 他是从心底里瞧不起邵梓这个人。 就像他瞧不起任何没权没势的普通人一样。哪怕他作为正常人的时候还听过那个人的歌曲,哪怕自己理当有愧,在他眼中,这样对他自己无法产生任何影响的人,又哪能让自己屈尊来理会这些人的感受呢? “你们现在存在三个问题。首先,尊夫人现在有孕,你们反复强调着产前焦虑这个症状,然而这种病症通常发生在孕期的末尾……想来,在这么早的情况下出现这种症状还能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应该是两位运气实在太差了的缘故吧?好人不幸,当真可惜。” 邵梓嘴上惋惜,但面露讽刺,同时手上动作不停,拿出了那篇报道上最惹人注目的照片:于宣仪和人交流时现在那位优雅的夫人坐地痛哭的场面,只是刚好裁剪掉了无辜入镜的于宣仪本人,只剩下一张失态扭曲的脸。 现在梳妆打扮齐整了,两相比较反差极大的脸。 魏择广的妻子也忍不住了,喉头咕哝了几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刚刚被丈夫勒令不要多说闲话,憋得脸一阵青一阵紫。 也许该期望的是这对她腹中还算无辜的胎儿没有造成伤害。 “您这样……或许不太妥当吧。”魏择广脸也青了,但他话说一半也意识到邵梓确实没有直接指责,只是在阴阳怪气,自己把事情说清楚就意味着承认了这种情况并不寻常,只得打马虎眼掩盖过去。 邵梓耸了耸肩,不为所动,借着说道:“第二点,既然那位不知名的陌生小姐是主动攀附权势找上门来的,那能不能告诉我,这张照片原本的图像上这位小姐在干什么?难道她认定了自己和别人说几句话就能‘扭曲事实’,觉得别人都会被花言巧语所欺骗,是这样富有无用野心的蠢蛋?” 说着话,他还顺带在自己心里向未曾谋面的于宣仪于小姐道了声歉。 魏择广不是傻子,也不是听不出这其中指桑骂魁的言外之意,深吸了一口气以缓和情绪。 但还没等他继续开口,邵梓又继续跟进:“至于第三点么……既然前面两个情况都成立,我还想问个问题。难道认为这些问题无关紧要,把别人当做傻子的人,不就是问题本身吗?” 他挑了挑眉,若有深意的让眼神扫向面前的两人。 同时,江秋也在低头思索下想明白了邵梓的诉求,同时也把毫无波澜的视线投在了这夫妻俩的身上。 “编不出来凑个整,江顾问不介意吧?”趁着魏择广夫妇沉默不语的间隙,邵梓凑到江秋耳边,小声道,“这次我有些冲动,如果对你们这么‘上流’的形象有损,实在不好意思。” 讲道理,确实还是三进制的讲法显得有气势一些。江秋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清了清嗓子。 “我也这么觉得。” 反射弧慢了一截似的,江秋在这时才一如既往的对之前的话加以附和——声音放大,确保魏择广和他旁边的妻子能听的清楚明白。 但对面的两人脸色已经难堪的不能更难看了。 像两只熟透了的倭瓜。 第五十一章 无为 “喏,邵梓留下来的‘遗物’。”莫云晚嘴上从来都是毫无忌讳,想到啥就说啥,“二队那边传来的内部消息。那边的小流氓的案底家底都给查清楚了,最后除了你们提前放出去的那个杜茂,还有三个人是没有案底和犯罪记录的,根据口供也更倾向于是没有来得及犯事的‘新手菜鸟’——也都留了资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刚刚从外头回来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极好,活像是突然得了感染性社交牛逼症的家伙。 “这些都妥了,你们也该给点结果了。”莫云晚也确实心情颇好,反客为主,坐在一旁翘起了二郎腿,“不说说?” 梁安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莫云晚坐下的那个椅子,摇了摇头,然后又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温和一笑,一言未发但意思很明显: 我才是老大,麻烦麻溜的腾个地方出来。 这是无声的一种发言。 莫云晚虽然倔强的啧了一声,但还是站起身来,显然为自己的行径没有唬住人感到深深的遗憾。 今天的莫云晚确实很怪。如果说平时她的态度是“天老大,地老二,我也差不多能做个老三”,现在的她就像是变了卦再换了个更嚣张的架势,变成了“天老大,地老二,我是他们都得闻风丧胆的亲娘”。 共同点是拽,可在原本的程度上还能够拽上加拽,实在是有些令正常人难以想象。 比如一旁不敢吱声的陆遥就深有感触。 “我怎么听说,赵晓霞那里也有突破了?” 抢来位置的梁安优哉游哉的拍了拍自己的膝盖。他这趟去的可真是轻松,从头到尾没说过几个字,连来去的车都是陆遥开的,可谓是深谙剥削年轻后辈的根本要素和守则,很不仗义。 当然,如果用锻炼后辈作为借口,倒也不是说不通。 “说是有人供出来听到过赵晓霞的声音。”莫云晚站在旁边,靠着墙壁,歪头淡淡道,“给照片看了八百遍都说认不出来,老俞那个徒弟说也许赵晓霞这种地位的人还真有这种对所有人隐瞒到底的警惕性,也许除了在领头做担保的李春生面前以外绝不露面。如果是这样的话,声音也许会是她为止松懈的借口。” 人的长相在大部分人眼里都是相异的,但声音音色这种东西,发生雷同的情况就相对多的的多了。哪怕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哪怕连人种和语言都完全迥异,也会有相同的音色在非特定的情况下出现。 除非提前有告知或者回忆,否则根本联想不到这个关联点。 而显然,二队那位在警校期间辅修过心理方面学科的小傅同志利用了这一规律,也找到了一个堪堪可用的人证。 起码,赵晓霞和李春生的联系不再是无头公案。 “既然得到了证实,那不该产生更多的怀疑吗?”梁安一挑眉,“既然这个赵晓霞真的找了李春生做交易,并且长时间通过电话和这边的人联系,那她关注的应该是器官贩卖方面的事情。这样要面子又难以在风口浪尖上利用特权的人,通常只会是为了保命而做出这样的选择,但偏偏事实是这样——老莫,你和江秋的检测结果是,赵晓霞的器官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有病变的存在。” 莫云晚支棱着手臂,闭目沉思了片刻,旋即睁眼,坚定道。 “没错,我很确定。人体几乎所有可能产生病变的地方我们都检查过,没有任何的问题,包括医院体检报告的结果都是这样。” 梁安再转向了陆遥。 陆遥也早意识到了自己该干什么,对着电脑一阵捣鼓,不久迅速作答:“赵晓霞的亲人很少,我在之前拿到的赵晓霞身边人口供里提及的朋友里面也找过,他们都没有患有什么绝症,最大的病是脂肪肝——多跑跑步就解决了,也没到需要急着上黑市买器官来换这么离谱的地步。” 这很奇怪。 李春生的生意是拿人体的部位做文章牟取利润,行径有的十恶不赦有的违法违规,能让一个白道正正经经的大老板亲自和他交涉交易,除了人命没有别的解释。 总不至于这两位年纪都不小的黑白两道大佬,还能在这个年纪上演一场轰轰烈烈的“蓝色生死恋”吧? 想也离谱。但没病找病治的行为,似乎要更离谱一些。 “过段时间,我去问问给赵晓霞看过病的医生。”梁安立时拍板,“就算别人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问题,作为明面上的主治医生的人也不一定知道内情,但如果赵晓霞觉得自己有病,就一定会在医生面前表露出来。” 毕竟都到了找道上人要器官治疗的地步,即使再想要隐瞒自己的情况,难免也会为了自己的小命抓住每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 梁安现在深度怀疑,这位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却死在离奇地方的女强人,会不会是急中失智,遭人骗了。 不仅可能是被骗了钱,最后还骗去了一条命。 “到你们了。”莫云晚已经在心里把之前尸检的过程复盘了无数遍,确保万无一失以后把目光放到出行两人的身上,“你们去见了那个‘邵梓眼里的变态’吧?怎么个情况。” 陆遥呛了一口自己的口水。 论起哪壶不开提哪壶,莫云晚可是专业的水准。 “闻人煜只是在待人接物上沉稳,也许人家背地里和朋友就是这种打打闹闹的架势。”梁安失笑道,“你们又不是没见过真精神分裂的,干啥揪着一个难得放松放松的可怜人做文章,还给人按标签。当公众人物的不是好多都是这样,咱也接触过有些真人和人设不符的大明星,不是吗?” “我算是看出来了。”莫云晚倒也没反驳,叹了一口气,“梁安,你这架势不对……”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梁安又打断了她的“施法”,继续坦然的陈述这一次自己纯看得到的见闻。 “明火的意思很简单……” 他复述了一遍说话的大意,就这么再一次把话题饶了过去。 “我可以问吗?可我还是想知道,这点事再怎么样我自己去不就行了吗,老大,你干嘛要过来看我被公开处刑。”陆遥干巴巴的问道,感觉自己仿佛是天底下最大的冤大头,身处某个陷阱却不知道自己这种情况究竟适合什么原因。 莫云晚善意的开口提醒:“你已经问了。不过老梁啊,你这次确实是不地道,小陆这么主动的想要工作的孩子都能给整的郁郁寡欢……” 她说着,终于绷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似乎还想在自己身上多披一会儿那类人的“羊皮”。 也确实,梁安这次的行为或许真的有些令人迷惑。既然他什么都不做,又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和陆遥一道,去看望那位虽然行踪诡异,但并不是主要调查对象的电竞选手呢? “我更怀疑了。”莫云晚得出了结论,“梁安,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题外话------ 今天有评论,所以待会再写一章。(月票章不算进去的) 第五十二章 无措 梁安有什么目的? 这话问的范围属实宽泛,以致于梁安本人一时压根没想到该怎么糊弄过去,连哪类理由更适合这种别样的场景都难以区分。 正因如此,他在无奈之下还是说了些本来就想透露的事实。 “陆遥,你觉得我的反应奇怪,那你有没有想到,也许你自己确实给别人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担忧。” 陆遥皱起了眉头:“我?” 莫云晚也看了过来,她倒是早有预计,也并不阻止。 见自己成了焦点,稍稍琢磨了一下,但还是出言解释:“我当然有些私心了……但我敢保证,有效的信息我可是都会提出来的。” 她这话倒没说错。总体的情况陆遥心里有数,她有私情,但并不巡司或者感情用事,自有自己的一套理由。 “你知道哪些有效,但你没想到别人会不会觉得其中有问题。”梁安叹了一口气,“比如你重视的于宣仪,虽然她按理说确实有不在场证明,但要让你直接排除她的另一种嫌疑,这种情况是不是太果断了一些?虽然不是不相信你的判断,但总有人会觉得担忧。” 担忧的人是谁相当明显,除了操心费神的副队,没有人会为了一个甚至注定无法得出结果的“嫌犯的猜测”而联想到是否有人被欺骗。 毕竟这件事成立的概率实在小之又小,首先,如果那位认定了自所想象的事实的凶手指认的是真正的黎明,作为杀手的黎明恐怕不会无动于衷——能够在现代社会完美的隐藏自己踪迹的这样的一个人,即使不因灭口而杀人,又怎么会无法察觉和规避发现自己的人明晃晃摆下的陷阱呢? 其次,于宣仪的处境实在过于被动。如果不是和陆遥的相遇,因为两人相识而恰巧同道,从一开始的案情脉络疏离的时候就摆脱了所有的嫌疑,无论理论的犯案手法停在哪一步都有排除嫌疑的依仗,她现在恐怕已经被审了几轮。哪怕狡猾如黎明,一旦让自己的身份泄露到这种地步,以后的日子也会变得举步维艰。 只有考虑到剩余的太过微小的可能性才会在这个决定中产生异议。其实事实上,邵梓也并不完全算是有异议。如果他真的觉得行为不妥,就不可能放任进行到这种地步。 邵梓真正在意的,是陆遥这种不是独行侠,胜似独行侠的处事态度。 任何的断言都有心理的基础,一旦以后在类似的情境下出现这种情况,而陆遥的做法又卡住了那个真假事实的界限,那么后果该是不堪设想的。三队的人除了某位打酱油的,一个个拿出去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聪明人,在这种“出生点”的陆遥也自带着这种气质和能力。 但如果以精英的身份起始的陆遥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而忽略了自己有可能的误区,那么结果该不堪设想。 陆遥垂眸,想了想,有些不甘愿,但还是点了点头,默然认同了这种说法。 “其实你不需要保持安静,只需要把你的想法——无论对错,无论你确不确定这个结论,讲给我们听。”梁安笑了笑。 从一开始,陆遥的成长历程就没有受到过太大的挫折。 支撑她的不仅仅是自幼存在的过人天赋,还有她曾经获得的种种成就、奖状、奖杯。乃至到现在,她以自己的任性和本身的能力加入了三队,所有的事务也从来尊重她的意见,并且她自己也做的相对而言令人满意。 但这并不是陆遥完全成为能独当一面的警员的结果。 在取得成就和经验以外,陆遥的身上还多出许多别的东西,譬如不甘于任何出错情况的包袱。 好胜心是大部分天才的共性。习惯了在事情中“取胜”的人,很难想象自己一旦出错,会是怎样的情况。 而越担忧,也会越逃避,越逃避,也就越畏首畏尾,难以迈步向前。 陆遥不是容易畏首畏尾的性格,哪怕错的再离谱她都回去自己试上一试,但这个前提条件是试错的人是自己——不包括别人。 也正是这种特质,让她从畏首畏尾的寻常包袱转向了另一种极端——明明性格开朗,却在工作的情况下显得更像一匹孤狼。 和宋乔雨的长时间搭档也加剧了这一点特质,因为陆遥和宋乔雨的组合本身就是策划者和执行者的互补,这是一种相得益彰,但同样也是一种心理暗示般的习惯。 宋乔雨习惯于听从一切指令,而陆遥擅长凭借自己得出最佳的执行策略。 这是一个令梁安颇为满意的决策,同时又是令邵梓更加担忧的举措。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沉浸于惯性思维的陆遥很难及时得到正确的引导——一旦走错,就容易找不到回头路。 但恰巧,这个时候存在这样一个契机。 这也是梁安这次行动的理由。 并不是让陆遥从今往后不再独自做出决策,而是让她在随手甩开自己作为的包袱的同时,不因他人与自己的不同而忽略了同伴的重要性,将自己置于与他人过远的距离。 和面对本就无心思考,全部依赖队友的宋乔雨不同,对队内的其他人,也只有一个发掘了自己的梁安能让陆遥第一反应是听从指挥,而且在自行做事时也感到是不是应该征求别人意见这样的本能。 连同样是老资格的邵梓都不能达成这样的效果。这倒不是因为三队出了名的左右逢源的邵副队不够聪慧,而是因为他实在是一个更慈和的形象,以致于如果刚才的同一处境是由邵梓出面督查,陆遥也会自觉的以为又是自己这位师父有意锻炼自己的能力。 这样的情况下,陆遥仍然是以“一个人”的方式进行调查,始终意识不到自己应当交流的“无效信息”的重要性。 “我们的意思是,你可以不用顾忌这些无所谓的事。”梁安作出总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有哪些不靠谱的猜测,直接说出来。” 猜测不需要证据。因为它就是得出证据的原初,没有一个位置可能的假设,大海捞针的寻找地下的金矿无疑是自讨苦吃。 “我认为……”陆遥舒了一口气,表情凝重,“于宣仪并不是黎明,但黎明却一定和于宣仪有很大的关系,而且两个人亲缘关系非常接近,因此才存在一种我们暂时没有发觉的共同点——相貌,这就是我的看法。” 第五十三章 骗子 “很久很久以前……” 让陆遥说出这句话,着实有些艰涩。对于一向擅长伪装成嘴甜乖宝宝,或者用伶牙俐齿四处招摇撞骗的她来说,这是一种比完全的沉默还要鲜见的情况。 “怎么说呢……反正我那个时候,和于宣仪关系特别近。就是那种每天都有联系的感觉,当然啦,目的是打游戏——我们在游戏里认识的,一开始也是因为配合双排好上分。” 从某种程度上,这对双排组合能凑到一块实在是很离奇的一种情况。 陆遥喜好在上路偷鸡摸狗,利用操作和对面的上单勾心斗角,这是她刚刚入坑这个游戏的时候就开始养成的游戏习惯,在她混成游戏高玩以后也丝毫没有改变。 单挑是陆遥眼中的浪漫,这种感觉大概是从游戏到生活工作上一脉相承的特质。 而于宣仪的位置也颇为特殊,她擅长在下路打adc的位置,虽然偶尔也能补位中路,但她还是偏爱这个能带着辅助撒野的输出位,习惯于让自己作为游戏中战斗的核心进行操作。 所谓的问题就在于,她们两人在游戏中的位置确实间隔着一个巨大的鸿沟——上路到下路的距离实在遥远。一般的双排组合中,要么是围绕着四处穿梭的打野的鸽位置联动,要么是互相串门的以中路为中心的互帮互助,但要上路和下路两个负责的英雄进行联动……那要求可太高了。 正因如此,她们两位最初的配合几乎就是各打个的,又因为上分的开端是实力碾压的情况,别说开麦交流打配合,一局能碰上一次都算运气不错。 陆遥爱打游戏,而且精通各类游戏,怀有一种轻浮的爱好。而于宣仪只是为了清除一些学业以外的杂念,本身又有着不错的战术头脑——这也是她不玩游戏以后最终粉上战术特别的明火的主要原因。她们恰巧都是鲜见的纯粹的游戏玩家,也在这种娱乐的方面能得来一点“志同道合”。 作为指挥的于宣仪即使在路人局也时常开麦,因此作为一位技术和游戏理解都颇为不错的女玩家非常出名。作为朋友,陆遥甚至也有听说她被一个电竞女队投递过橄榄枝,因为玩家群体的基数,在高玩中女性相对较少,能担任指挥位置不出差错的人就更为鲜见。 而陆遥就没有这种殊荣。虽然她的操作水准不逊于于宣仪本人,但她因为住校的原因从不开麦,因此也少了一层女性玩家的特殊身份。 更何况,她的段位和分数在高玩中其实也不能算是个佼佼者。 和天天指着一个游戏上分的于宣仪不同,陆遥在学业以外也是一个“游戏玩家中的海王”。别说pc端的各类其他游戏,她在仅有的休息时间里对单机主机乃至手游均有涉猎,除了特定的某个“发愤图强”的时期,她其实对与末日重生这款游戏并不热衷,也不沉迷。 一开始,她临时起意的上分也只是无数次三分钟热度的一部分,能坚持玩这个游戏长达将近两年的时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于宣仪的存在。 有了同伴,就有了牵挂,就不舍得离开。 虽然话说的矫情,但后来的陆遥也不得不承认,确实自己和性格相合的这位友人同玩的时候会多上一些乐趣。 这是连剧情丰富的单机游戏都给不了的最真实的“陪伴感”。 但真正的问题,也随即出现。 陆遥从小就是别人通常看来的男孩子性格,随心情几天一换的游戏id也相对而言不太可爱,为了避免一些麻烦,她也就顺手在游戏的个人资料中填的那样的资料。 毕竟这种资料在她看来纯属多余,也不太重要。 但麻烦还是因此而出现,在始料未及的一个情况下,连陆遥都没有意识到会出现这样尴尬的问题。 在陆遥从不开麦,只是跟着于宣仪加入了一个游戏玩家自己组织的一个随时可以形成多排队伍小群体,只是偶尔上去说几句话,甚至因为话太少在旁人眼里都能立起一个“高冷”形象的情况下,竟然有一位不明就里的女性玩家,在组排一场游戏以后,含羞带怯的向陆遥表白。 当然,是在认定这位上路玩家是男性的情况下。 陆遥不能理解。 倒不是因为被同性表白这件事对她而言有多令人惊讶,而是在她看来,这种纯粹在对局过程中的简单社交过程,怎么可能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如果是大部分时间都在扮演社交角色的游戏也就罢了,但这种一进游戏除了报点和集合打团这类游戏目的没别的交流的情况,实在让陆遥想不出自己究竟是怎么被看上的。 但姑娘的表白内容着实真挚,写了一篇很长的小作文,让陆遥本来想讲清楚事实的心实在放不下来,大庭广众下太过于直率的说出事实人家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的面子也不知道该往哪搁。 认识也没几天,话也没说几句,只能说这个姑娘实在是热情如火,脸皮厚如陆遥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招架最为合适。 正当她犹犹豫豫的在输入框里用前所未有缓慢的手速输入自己想象的解释方法的时候,其他人给陆遥提出了一个借口——一个本就源于误会的借口。 于宣仪次次打游戏都开麦指挥,又曾经带过一个据说是朋友的新手女玩家,那人活泼跳脱的很,不是专心打游戏的人,麦开在那跟谁都聊得来,打完人机以后上分给于宣仪打了两天的挂件辅助就没兴趣了。 据这个体验游戏的于宣仪现实朋友所说,这位声音好听的像是播音员的小姐姐,现实里也是学校数一数二的校花。 这个陆遥倒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她交朋友向来看感觉,毕竟都是网友,长相好这个虚无缥缈的特质在她眼里远不如于宣仪技术性格都合胃口的可见优点。 “我听她讲过你。”那时那位新手也跟陆遥很是自来熟,让在打游戏以外拥有自来熟性格的陆遥感觉隐约有种照镜子的错觉,“她说你挺厉害的,也特别热心,以后就麻烦带带我啦。” 虽然过几天她其实并不是非常喜欢,就和这游戏分道扬镳了,但起码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这位据说专业就在这个方向,熟悉说话的艺术也理所应当。 陆遥也被夸的有点脸红。 但在别人眼里,事情就有所不同了。 他们眼里这两位本就是固定的搭档,“一男一女”,关系颇好,就算位置毫不适配也要一起双排,向来指挥干脆利落冷静自持的于宣仪甚至还主动在朋友面前夸了人。 这算是一种反差。陆遥知道有人有类似的桃色误会,但平时并不在意,自己也没想起来。 只是那时候,恰好有人提起了这件事。 “于总怎么看?” 表白的场所是群聊的群组,所有人都可以发言。在一片艾特正主的人里,这样一句话冒了出来。 虽然于宣仪没有公布自己的真名,但从那位熟悉她的新手嘴里有人得知了她姓于,便因为于宣仪本人指挥时“霸道总裁”般的态度这样叫开了。 这场面出现这种话着实有些不合时宜,但以正常的角度其实也不能说是胡闹。毕竟不管怎么样,陆遥和于宣仪关系不错是有目共睹的,问问朋友的看法也算寻常。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作为表白主角的那位勇敢的姑娘在后面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哥哥有女朋友了,我也不会纠缠的。” 她都这么讲了。 于是,陆遥头脑一热,灵机一动,就这么在聊天框里输入了一句让她后来后悔万分的谎话。 “对不住啊,我没有女朋友,但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题外话------ 要不然怎么对遭遇感情骗子的杜小四表现心虚呢。 晚点还有一更,最近也许是以后都会双更。已经是我目前的极限咯。 第五十四章 自信 和许多相似的情形一样,那时陆遥的反应属于单纯的口嗨。 她想,一不能驳了别人的面子,二要把话讲明白说清楚,不留后患。既然是这位冒失的小姐姐自己提出的“如果但是”的话语,那么自己借坡下驴,也刚好能够把事情了结清楚,也应当在对方设想的结果范围以内。 一举两得。 为了保险起见,她还特地编造了半截故事,最后阐明“自己不想暴露自己的私人问题,所以不用多问这位自己爱慕的人究竟是谁”。 毕竟最多只是有个原型,陆遥只是拿来当做借口,那时的她也没现在耳濡目染以后做的这么熟练,真要让她阐述起细节来肯定迟早露馅。 当然,在这位小姐姐身上的故事就这么结束了。起码很短一段时间内,陆遥都觉得自己这个决定颇为明智。一没有让自己显得像一个欺骗人感情的人妖骗子,二又满足了所有人吃瓜的欲望,且正正好的以坚定的态度抵制了一切窥探的行为。 完美无缺。 但在不久以后,陆遥自得的面具破裂的彻彻底底。 在她一如既往兴高采烈的跟着于宣仪组队参加了职业俱乐部官方组织的某场粉丝大赛,陪着于宣仪依靠自己的好友列表和群组召集起来的各个熟识的游戏高玩训练组队。 报名参赛以后,她听到了一个让她一开始没太在意,反应过来大吃一惊的消息。 这个粉丝大赛的决赛部分,是线下赛。 陆遥就不明白了,一个连身份证都不用看,只用游戏id就能报名参加的娱乐性质比赛,为什么会有线下比赛的阶段? 也就是说,假使他们一路高歌取得了冠军,陆遥就必须在这些网络上熟识的人眼前露面。主办方的俱乐部甚至贴心的提前声明会好好准备车票食宿以及住宿酒店,都按照招待客人的高标准来运行, 这对于于宣仪这一群人来说还恰恰是最想要的结果。像陆遥这种人纯粹是因为于宣仪提出了组队申请所有乐颠颠的跟着帮忙,但其他人可都是《末日重生》这款游戏的死忠粉。 他们参加的比赛,还正是当时末日重生的电竞联赛中最负盛名的队伍,ffw俱乐部组织的粉丝比赛。除了每个人一万块的奖金,最大的噱头就是胜者可以和ffw队员打一场友谊赛。 除了于宣仪曾经隐晦的表达过自己对这个队伍的好感,除了陆遥以外的其他高玩都是为了这个队伍而来。这是一支彻彻底底的粉丝队伍——除了陆遥以外。 然而现在已经覆水难收。 这场决赛的冠军队伍甚至还会被邀请到俱乐部参观,同时在比赛场地所在的城市多住一天。 陆遥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活动会搞得那么正经八百——当然,这是因为她自己“利益相关”,要是没那么多她自己引出的事,兴许她才是那个最积极凑热闹的家伙。 一个谎言要靠无数个谎言来弥补,陆遥愁的发憷,但还存在一丝侥幸心态,但她也不至于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坑害自己的队友,硬着头皮打着比赛,一路打到最后,还真就进了决赛。 她的队友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看得出都是实打实的真粉,连当时还只是嘴硬并不认同自己特别喜欢某位选手的于宣仪,指挥时的话和激动程度都直线更上一层楼。 陆遥跟着他们的脚步,带着心虚的内在和心态还算稳定的发挥,就这么混到了决赛以前。 车票和住宿情况都被工作人员贴心的提醒,一切蓄势待发,就等陆遥本人坐上那一趟车。 一辆“夺命”的车。会不会真的夺命不知道,反正陆遥撒的谎是会宣告破碎的。 陆遥还是想最后做出一些挣扎,于是又做了另一个让她后来想起尴尬万分的决定。 大胆的决定。 她本就是短发,相貌和穿着也偏向中性,个子在女生当中也算有些高大,反而是在男性群体中显得更为正常,只需要稍加装扮和修饰就和男孩无异。 问题在于声音。虽然陆遥的声音确实也和外表一样能往男女莫辨的方向靠去,但纯生理的要素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揭过的。 在线上比赛语音频道的报点还可以通过传录失真掩饰过去,以陆遥自己的技术水平让那么几句话不太明显也很容易,但如果是现实的开口,那难度可就不一般了。 于是陆遥又动了她自己的一点小心眼,装病,装成嗓子很哑的情况,就这么硬着头皮上了。 意外的是,那场决赛打完,竟然还真没有跟她讲自己看穿了她的真实性别。 如此一来,陆遥又膨胀了。妆容完美,声音伪装完美,甚至带着这样的掩饰在这场娱乐比赛中拿到了冠军。 陆遥爽了,陆遥飘了,陆遥志得意满。 还有什么比自己都觉得心虚的计划却圆满的完成,更令一个年轻好胜的少年人膨胀的呢? 直到比赛的第二天。 颁奖早在昨天就已经完毕,而和选手的友谊赛也同样结束,安排的午饭也已经吃完,几人即将和亚军队伍被准备就绪的工作人员带去参观俱乐部。每个人都兴奋的不行。除了陆遥和于宣仪以外的三个人一琢磨,趁机跑出去买纸笔方便拿给喜欢的选手签名。 只有两个人留在休息室里。 陆遥那时觉得自己牛得很,甚至一边装作哑着嗓子的腔调一边都能谈笑风生,甚至之前还让一个负责引导他们的工作人员颇为担忧,从包里掏出了自己带的润喉糖给了陆遥一粒,才让她记起“收敛”两个字究竟是什么笔画。 其余的队友都调侃,原来这位少言寡语的边路队友居然在线下是个“活蹦乱跳”的家伙。 陆遥寻思着这应该不太礼貌——活人可不都是活蹦乱跳的吗? 正在这时,于宣仪突然四处看了看,走过来给她递了一个东西。 “帮我拿一下。”只像是随口嘱咐。 陆遥哦了一声,顺手接过于宣仪带的那个小包。她们本来就熟得很,在线下第一次面基也没太多的改变。毕竟陆遥是自来熟,于宣仪一向对这种事一视同仁,浑不在意。 她低头一看,手上是于宣仪装着换洗衣物用的保鲜袋,里面明显的少了一件,还有另一个空荡荡的袋子。 然后,于宣仪从容的就这么在原地脱了上衣,飞快的换上另一件。 整个过程不过十秒,但对陆遥而言……分析其中浅薄的信息含量却宛如五雷轰顶。 “你……你知道了……”那时的她手上的东西都拿不稳了,颤声询问,还抱着自己不知道从哪来的最后一点希望。 你知道了我是女的吗?你知道了我撒了很久的谎吗?你知道我这段时间有多煎熬吗? 当然,最后一句没说出来的话纯属陆遥自己胡诌。自从发觉自己的伪装没那么容易被察觉,她就自顾自的牛逼起来了,自信过头,干啥都不太怕的。 于宣仪奇怪的看向她。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第五十五章 特殊 “然后你们就再也不联系了?”莫云晚不可置信,甚至有些想要把陆遥开除“厚脸皮”的行列当中。 因为这么点事就做出这么大的反应,以致于疏远了自己一个相当亲近的朋友,实在是连莫云晚都很觉得费解的一件事。 当然,她其实也不算有什么亲近的朋友,起码在她自己看来,最多也不过是熟人——用这样的标准算起来其实也意外的不少。 陆遥垂头丧气。 当然这不是因为一句话造成的小学生一般的绝交,而是循序渐进的过程。受到巨大的冲击以后,陆遥灰溜溜的就乘车回了家,随后每次被拉去打游戏就想起这种尴尬的场面。 她本就不是太过喜爱单一的一场比赛,那段时间玩得多也是因为要帮于宣仪以及其他的队友“变相追星”。 况且原来也和于宣仪报备过比赛结束后自己可能会玩一些主机游戏的近期发售的新作——为了训练忍痛割舍的那些部分。 于宣仪也早就表示理解,因此比赛结束后的几天,她都善意的并没有在组排时叫上陆遥。 只是一周以后恰巧队伍里缺个上单,于宣仪估摸着日子差不多,也就再把她叫上了。 但总也维持不了多久。 网络上的关系总是虚无缥缈,一个人联系不上一次就有联系不上的第二次,久而久之,就鲜少再有联系了。 先是陆遥渐渐只在被叫到的时候上线,再是于宣仪的学业和生活骤然忙碌,两相叠加,两人也就这么的从联系减少到断了联系。 没有什么太过于激动人心的场面——最五彩斑斓的或许是陆遥自己本身就如同调色盘一样颜色繁复的内心世界的波动。 直到现在的重逢。 只是回想起来,陆遥还是依稀觉得这种事态的发展并不自然。 也许自己真的因为欺骗了朋友被直白揭穿的冲击而不由自主的产生了疏远的态度——但究竟是怎么样,连她自己都讲不清楚。 剪不断理还乱,或许有的事也没必要搞得过于清晰。 “那你为什么会认定,于宣仪一定就不是黎明?” 梁安问出了最为重要的问题。 作为一名警员,陆遥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产生这样的怀疑,但又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感性情绪所伴随的冲动,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如实提供所有的结果。 也就是说,她心中有一杆秤,让自己确信这一个结论,但达成这个结论的“标准砝码”却又不能轻易的对人言明——按照之前的推论,就是属于不太确切的虚浮证据。 “老大说的没错,我不能完全肯定,但我又很有把握……怎么说呢……”陆遥纠结于表达的方式,因此皱起了眉头,“那个时候我和于宣仪讨论过有关的事件。她不知道我是警校生,但知道我对这些事感兴趣。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经常和我聊起来这些。” 她用的词是经常。 莫云晚一挑眉:“夜深人静?” “姐,你不懂。”陆遥摇摇头,“我们聊天的时候都是在打游戏,白天一个个都有课,时间死活对不上是常有的事。晚上时间充裕一些,玩久了精力也不太集中在游戏上,打着无聊了聊聊天很正常。” 她又话锋一转:“总而言之,你们也应该可以听得出来,在我的角度上她确实很聪明,而且喜欢思考。我本来听有关黎明的案子都只是凑热闹,大部分细节的推断第一次都是听她讲出来的。 后来接到类似的案子,我调查的时候发现很多情况都和她根据网上爆料推断出的结果的时候也很惊讶。 因为结论很大程度是一致的,甚至有那么一点与她相异的警方结论,就我个人的感觉还是她的推断更符合现场的情况。” “所以,你的意思是于宣仪很关注黎明有关的信息?如果她是凶手本人,和一个陌生的网友谈论这么多关于自己犯下案子的事情,还折腾的半真半假,确实令人难以想象。” 莫云晚又开始了她惯例的阴谋论,兴奋的舔了舔嘴唇,“当然,如果这一切是她的阴谋,她其实知道陆遥是警校高材生的身份,预料到了小陆几年后会给自己作证……那就更好玩了。” “当然,还不只是这样。” 陆遥忽略了莫云晚的发散思维,继续说道。 “最主要的是我说的线下赛的那几天。我记得很清楚,总共两天,第一天夜里碰巧又有黎明杀人的消息被公布。刚好那时候我们吃完火锅——庆祝胜利的那种。她看到以后又找我单独讨论……” 梁安还以为她低头冥思是要讲什么重要的讨论内容,又听见陆遥委屈道: “我后来复盘了好几次,觉得最有可能让我露馅的就是那个时候。毕竟那时候我说了好几句话,还和于宣仪待在一个房间里,确实很有可能暴露。” 她还在对此耿耿于怀。 “重点呢?”莫云晚敲了敲桌子。 “然后我后来去查了案件时间,大概就在那个比赛的五天前。那几天下午和晚上我都陪着那些打了鸡血的家伙在打找朋友约的模拟训练赛。和那起案件的死亡推定时间相当相近。” 陆遥斩钉截铁道:“所以我才推断,于宣仪并没有真正犯案的可能性。她是需要一直开麦的指挥,声音和操作都难以造假——但相应的,我也缺少有关的对局记录,不能用实际手段排除伪造的可能性。 虽然当时的案子有一个没发现凶手但存在的推论,但我看了现场的资料,也认为死亡时间应当不存在伪造的可能。” 显然,在产生第一直觉以后,陆遥自己也在没有告知同伴的情况下进行了一番调查和研究。 但还是由于不能成为“决定性的证据”,才选择在这个情境下不必多说的自我结论。 “那有关于你最新的推论。你又是怎么得出来的?”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相貌——这是陆遥个人给出的答案。 黎明或许和于宣仪长相相似,以致于她被错认为一系列案件的凶手,被摆到了台面上。 “我承认,于宣仪的很多特征都和黎明表现出来的特征有共同点。”陆遥眯了眯眼,“这是让我非常意外的发现,因为我从一开始感性的角度就并不觉得那个热衷于和我讨论黎明案件的人是黎明本人。在这个基础上,我觉得这些相似并不是巧合。” 当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选项,剩下的也许显得更为夸张,但比起“不可能”,还是会成为最后的那一个夸张的答案。 长相相似,性情相似,连天生的“技能加点”都非常相像。 “亲缘关系。” 梁安替她作答,同时有些感慨。 但作为从不会让自己毫无准备的人,陆遥也并没有止步于此。 “于宣仪天性淡泊,总共只有一个同居的室友在身旁,但也不喜欢向人倾诉或者表露情感。平常的个性甚至堪称孤僻,在资料上又是独生子女的身份。 但这样的人,却会在游戏中主动的组织队伍的号召力,拥有一定甚至极强的社交能力。我仔细回想后发现,这是有些不符合常理的。” 一个人喜好孤独,却异常善于社交。 这是何等奇特的搭配? 于宣仪,她依旧与众不同。 “我调查了于宣仪的背景,废了点功夫调查了一些她家乡所属地的网上资料,找到了一个留档的证明文件。她是孤儿院里出来的孩子。” 从一个小的幼儿社会里走出来,投入收养她的养父母的怀抱,最终成为一个世界上与其他人并不相同的部分。 而引起注意的,是她不为人知的再往前的人生。 第五十六章 交代 再一次打电话给于宣仪,陆遥的心里难免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毕竟之前毫无负担,更像是久别的老友相逢叙旧。而现在的她刚刚勾起那些回忆…… 但不得不这么做。 毕竟有人好声好气的提出了这个要求,陆遥也为自己的隐瞒让人担忧感到愧疚,在这个时候由着自己的性子属实不妥。陆遥也并不是完全不能能屈能伸的人。 所以她下定决心要直白一点。 “你以前,身边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比较……异常的事情?” 陆遥斟酌良久,还是稍稍收敛了一丢丢——不过不丢人,陆遥认定自己还是可以在开启话题以后迅速的切入最终的答案。 相对的,虽然很是配合,但于宣仪还是感觉有些奇怪,失笑道:“我很像是那种多灾多难的体质吗?说实话,我应该还是第一次……遇到自己的身边出现这种危险的情况。” 危险的情况指姚胜海中毒。虽然陆遥没有明着跟她讲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一些别人听闻口口相传得到的结论还是能很轻易的分析出来。 当时确实有人被送去急救,又有陆遥为了稳定焦躁的人群说出的有利有弊的谋杀结论,一切很清晰。 “我就知道你想的明白。”陆遥小声道。 那时透露的案情倒不是陆遥为了装逼而嘴快,只是有两个目击者已经发现了大致的情况。 在这种时候必须给出交代,但如果要用撒谎来隐瞒,那就是要一时的人心稳定而不要公信力的作风了。 不如借机说清楚讲明白,也在那种也许有杀人犯混入人群的情况下,使一般民众提高防备的心态。 于宣仪也能自己想出一个结论出来,但她更关注陆遥的真实目的。 “所以你究竟想要知道什么?我说了,如果是我知道的内容,对破案有利,我都会说出来。” 她也是真的想要解开案情。 毕竟在朋友的身份以外,她自己也对真相颇为热衷。 如果不是国内的侦探行业并不合法,从利润的角度又让她和家人不太感冒,警察这种职业的危险程度和待遇的“性价比”也让于宣仪望而却步,这三种条件都不符合于宣仪的诉求,她还真有可能选择警探一类的行业。 然而,于宣仪本身还是觉得自己是一个颇为现实的人。 “我听说,你小时候在孤儿院住过。” 陆遥关注着电话频道里的每一点声音,包括于宣仪沉吟时的动静。 “对。”于宣仪做出了回答,似乎有些惊讶,“我以为这种资料不太好查……我记得看的电影里都得去孤儿院找纸质资料,没想到你能查的这么清楚。我应该是……七岁以前,在孤儿院呆上一阵子,后来被我爸妈接走的。” 这可以说是夸奖。 陆遥心理的波动十足,暗道难得这位于大神也有落后于时代的时候。 她查阅孤儿院资料的时候先找的是地图网站,一个一个捡取出来以后结合于宣仪家里的住址推断出于父于母最可能接触到的孤儿院,才很轻易的就在第一次尝试中找到了最符合的对象。 其中于宣仪曾经居住的那个孤儿院甚至还有官方的网页,每个月介绍着孩子们的生活起居和玩乐项目,倒更像是一个住宿的幼儿园,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幼儿园,阔绰的很。 姓名和领养人资料也是陆遥从网站连接的内部数据库直接翻出来的。她算不守规矩的类型,偶尔为了省事就会这么干。 但这样看来,于宣仪似乎后续也没有太关注孤儿院后续的运行情况。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根据记录,她被捡去的时候已经有六岁的年纪,一年以后就被接走了。 “你更小的时候,我是说在孤儿院以前——那时候你以前家在哪里,你还记得吗?” 陆遥从资料里看到一部分的详情,但并不详细。最重点的资料在于这里——于宣仪进入孤儿院时已有六岁,来历不明,连生日都是被发现的时候。 也没有写明之前的原因。 “……如果我记得的话,我现在应该会多出另外一对父母。”于宣仪诚恳道,“我们应该没到要互相虚伪以待的地步,只是不是我埋怨你,只是你这确实有点说废话的嫌疑。” 也确实。 一个六岁的孩子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如果能记得,就算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报出一个父母姓氏就差不多能从失踪档案里找到人。哪还需要在孤儿院里以“没有来历的孩子”的身份生活呢? 陆遥只是聊作确认,也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 “我要问的不多。另外我还想问问你,之前我问你这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想法能跟我说清楚吗?” 现在她要的不只是一个态度,还有其他的东西。 因为调查进行到了这个地步,于宣仪与案件最大关系人的某种关系已经从虚无缥缈的推测,到了“恰好”符合所有条件的一种极其标准的嵌合体。 除了作为朋友对于宣仪的保护和信任,陆遥还需要作为警员确认这位昔日好友真实的态度。 不只是短短的谜语问句,还有产生某种特定态度的原因和动机。 于宣仪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皱了皱眉,似乎有些若有所思。 “我嘛,你也知道,关心这种比较危险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斟酌着言辞,缓慢的开口。 “一直以来我是有些叛逆,但我跟你说的那句话也确实是真的——不过三观不正不犯法,我也不想骗你。你既然调查了我的资料,应该也知道有这一回事。 我坦白跟你讲,我跟着我的导师跟进过一些事件,发现里面有些事情连法律都无法解决,所以会产生一些在你眼中有些偏激的情绪,这应该也是意料当中的事。” 陆遥有些沉默。 在阅览一些黎明相关案件的时候,她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发现有些事实确实如此。 “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再要问下去,可就是逼我想办法揭开自己所有的老底了。很不地道。” 于宣仪话虽然这么说,但语句仍旧轻快,“如果没有别的要问了,那我就先做别的事去了。陆遥,你保重。” 挂断了电话的于宣仪却没有如她自己所说的去干别的事。 习惯性的伴随着语音浮在脸上的播音员式微笑消失在脸上,她细细的思索着,理清先前陆遥询问的所有问题。 她想要问出的是什么? 于宣仪生性爱好探究,但并不热衷于危险。在安全的情况下,她大可以冷静自持施展拳脚。 正如陆遥所说,她自己也意识到的能力——源于基因的一种力量让她的观察力和判断能力都异于常人,甚至能够轻松的根据情势推断出下一步别人要问的话,以做好充足的准备。 打游戏当指挥的时候她利用的是这种能力,日常处理事务她利用的也是这种能力。 可这一次陆遥的问话却确确实实的接触到了于宣仪没有预想到的深度。 她自己的身世。 为什么? 于宣仪很久没有这种茫然的感受了。她原以为这起案件可能确实和自己相关,但都是因为姚胜海和自己的敌对关系。 也许是有憎恨姚胜海的人想要找人嫁祸,却不慎多了一个警察的证人。这是于宣仪原本的想法之一。 她不用断定,但可以有猜想。 可现在看来,事实确实不会这么简单。 于宣仪深吸了一口气,回忆起有些沉重的往事,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这是令素来处变不惊的她都感到心底发寒的秘密。 为了隐瞒这个秘密,无论怎样的欺骗她都在所不惜。 更何况和陆遥的对话中她确实留有文字游戏的余地——自己的秘密对案情没有帮助,起码这是于宣仪从自己的角度能得出的结论。 利大于弊。 所以……也许并不算作是一种欺骗?于宣仪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重新让自己的眉头舒展,一切如常。 而在这时,她又难以自持的想起了自己那个重新出现的,血淋淋的梦境。 难道这不算是自欺欺人吗? 第五十七章 转机 案情出现了新的思路,自然也需要进一步的验证。 现在的陆遥很是坚定。她既然说出了自己的怀疑所在,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自然也要有所表态。 而从正式的角度展开调查,她要做的下一步举动毫无疑问。 陆遥心里有数,自己无凭无据的记忆无法成为证据,自己也不至于记忆清楚到确认当时游戏时间的每分每秒,因此需要找到有真实存在的记录信息,才能真正确凿的认定当时“不在场证明”的时间。 走流程这种事,她也并不是完全不熟悉。当时的比赛开始前有俱乐部提供的比赛服务器账号,供给有限的决赛玩家体验比赛服的感觉。比赛结束以后,账号就归还了回去,因此要追溯到那些记录也只是这样的时间问题。 可还有一点,陆遥并没有搞明白。 “老大,这阵势是不是有点不对劲。”陆遥坐在后座,忍不住吐槽,“我们是去取证吗?我怎么觉得像是去给人俱乐部拆家?” “不就多了一个人吗?还这么人畜无害。”梁安奇道,“你这跟谁学的,反应这么夸张。” 人畜无害的江秋转头看了过来:“我有些事想去确认一下,顺路过来看看。” 陆遥对上他的眼神,茫然的啊了一声。 谁也不知道江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回到了办公室以内,只有莫云晚在突然发现江秋是一个人乘车返回的时候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似乎觉得颇为意外。 然后就是确定下一步目标以后,江秋听说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然后就这么跟了过来。 江秋低头翻了片刻自己的小本子,又突然蹦出来一句话。 “不介意……么?”似乎还带着些不确定这句话得体与否的犹豫。 听这话,陆遥连忙摆了摆手。 倒不是这位确实人畜无害的江顾问——曾经的江医生真有多大的气势和威慑力,只是感知向来敏锐的陆遥确实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也许是气氛。 最终,还是梁安打破了略有些压抑的平静。 “小陆,你讲讲你跟我们说的想法,说给江秋听听。” 陆遥又讲了一遍,也差不多到地方了。 ffw电子竞技俱乐部,末日重生分部。 整个俱乐部包括数十款不同游戏的分部,而末日重生分部是其中比较阔绰的一个——或许是因为成绩不错,这个游戏本身又在市面上火爆已久,本身市场和关注度都创收无数。 所有在这个城市当中的分部都汇聚在这样一栋高耸的建筑物当中,占据了整个大楼的一至七层,而作为“排面”的末日重生分部则独享了整个二层的空间。 大门敞亮,窗明几净,坐落在市区的一处人员不多不少的地方。 此刻门口空无一人。明明门口一长条的街道铺满的常绿观赏植物郁郁葱葱,地上却没几片散落的叶子,可见这里平时一直有人打扫,并不是无人管理的状态。 而门禁在门口以内,是刷卡进入的模式,也省了雇佣保安排除闲杂人等的功夫。 梁安早先打电话给了前台,找到了负责人能带着他们去见有关人员,因此只要稍加等待,就可以进去进行“走流程”的步骤。 其实陆遥来过这里,这也是她提及过的经历。就是那次作为粉丝比赛中的奖励得到的参观机会让她来逛过一圈,只不过陆遥犹然记得当时的自己沉浸于于宣仪知道真相的震惊当中,几乎是浑浑噩噩的跟着一群兴奋的粉丝走完了全程。 因为完全没有仔细观察的心情,本身的热情又没有那么炽烈,她现在印象最深刻的只剩下摆放在门口金灿灿的奖杯——ffw得到的第一个世界赛奖杯,就摆在他们的第一个国内联赛的奖杯的旁边,却比它大了整整两个号。 倒也不是因为那奖杯有多漂亮耀眼,只是因为当时她的几位同伴纷纷激动的拍照留念——连于宣仪也不例外,比了个最为经典的v字跟所有人合拍了一张,还自己单拍了一张, 令人咋舌。 很快,门里走来的人把他们带了进去。 闻人煜不在俱乐部里,根据工作人员的说法,决定退役以后他在俱乐部也就是接受一下商业的应酬——凭借自己人气职业选手的身份做做代言之类的项目,搞搞直播互动或者联动。 但没有这类做法他也不安于室,常常没人知道他去哪,就发现宿舍一大早就空了。据说还有人半夜目睹ffw末日重生分部的这位功勋队长大半夜扛着个鱼竿返回,手上还拎着一桶活蹦乱跳的淡水鱼,正是在刚刚结束训练赛的几位队员疲惫回归的路上,那时的场面是在你富有戏剧性,因此被广为流传。 陆遥要去调查资料,被带人进来的前台工作人员招呼去找相关账户管理负责的人员,先行分开,分头行动。而梁安和江秋,则一起去找别的事展开调查。 无论如何,闻人煜的陈述都是他的一面之辞。而要调查他真实的目的,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在他居住的地方,向他身边朝夕相处的这些人提问。 “闻人队长很好说话的,和谁都聊得来。”工作人员还不知他们已经见过这位队长,甚至发觉这个人实在有些鬼鬼祟祟的嫌疑,解释道,“要有什么事他一定会配合,我就没见过觉得闻人队长不好相处的人。虽然他的退役生活确实有点随意了……但一般凌晨两点以前他都会按时回来。” 凌晨两点,还算是按时回来。 梁安咋舌,这位闻人煜在生活中看来也是不太受约束的主。这种情况要么没人管得了他,要么别人都觉得这家伙不必要管。 根据工作人员的真诚评价,应该是后者。 倒是和自己的处境有那么一点微妙的相似。 他们走到了训练赛的门外。门里门外是封闭的,而且隔音,如果不是里面窗缝透出的灯光根本不像是有人在里面的样子。 “我们经理在楼上,但他其实不怎么来看,也不太熟悉闻人队长的日常生活,非要说的话还得是他的室友。”工作人员一顿冥思苦想,排查良久以后眼前一亮,“对了,不过他还在打训练赛,一队的队员这个点都要打训练赛。不过,按道理也快完了——输了的话还要复盘一个小时左右,赢了的话可以等明天早上再……” 工作人员的话音未落,训练赛的门就开了。 除了一位年长一些的教练,几个穿着便服的年轻人边走边议论着,刚开始还都没发现有外人,不过走出两步就有人发现了异常,摇了摇同伴的肩膀,讨论的声音立即变小。 其中一个个子矮一些的青年也和同伴一样抬头看了过来。 他额角由于紧张流下的的汗水还没有擦干净,但神情里明显带着其他的情绪,走两步就压压嘴角,再走两步又忍不住笑出来,然后又拼命的压下嘴角的弧度。 显然是想要让自己显得沉着冷静,不动声色,实际上又完全克制不住的时常“本性流露”,情愿而又情愿,最终表现出一种半吊子开心的矛盾情态。 看来是训练赛里得来了一下好消息,少年人爱面子好装逼的小心思又挺多,两相杂糅混合,最终形成这样一个结果。 “子峰,你过来下,有人找你有事。”工作人员上前几步,截住这个矮个子的青年,“这两位先生,想问问闻人队长有关的事。” 显然,这就是那位闻人煜的室友了。 第五十八章 话题 但这句话刚说出口,其余五个人,包括其他队友和教练的视线都看了过来。 “两位来干什么的啊?”刚才搭着那位名字大概是叫“子峰”的青年肩膀的人好奇的看了过来,“队长怎么了?我早上起来出去拿快递才碰见他来着,今天难道又是一天没回来?” 一个“又”字,意思略有些丰富。 发觉剩下几人现在似乎都没有要走的意思,工作人员有些尴尬,自知多嘴而制造了麻烦。 “不是什么大事。”梁安插话进来,表情那叫一个和蔼可亲,“我白天跟闻人先生碰过面,现在有急事来找他,但人不在,托人带几句话而已。” 梁安倒也没想把自己作为警察来找闻人煜这种事大张旗鼓的宣传出去,毕竟再怎么说这位明火选手都是个公众人物,就算其他的人是他亲近的队友,也要防患于未然。 几个人还在那里将信将疑,就被将功补过的工作人员好说歹说的纷纷引开。 只剩下那个被称作“子峰”的青年。 “他的名字是胡子峰,”江秋在梁安耳边小声说道,“ffw战队的现任首发上单选手,唔,id叫做赤焰。我在那个联赛的官网上搜到了这些。” 然后对上了现在看到的这张原原本本,无p无妆的脸。很懵懂的表情,脸蛋甚至有点圆,是个看上去很平凡,毫不特殊的小青年。 但有着一个很中二的id名字,倒是挺有符合他年龄本身的特色。 梁安微微一笑:“我知道。” 他虽然认不出长相,但听到工作人员叫的名字就明白了这是哪位明火的队友,只是没想到室友闻人煜的室友就是这个人而已。 只是如果看了网上的一些言论,确实很难想象是这样一个搭配。胡子峰和闻人煜同为上单位置的选手,也就是名义上的首发和替补的竞争关系,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居然恰好还是俱乐部宿舍的室友,实在有些难以想象。 当然,能达成这么和谐的关系,按照梁安自行的判断应该也有闻人煜实际上根本不参加竞争的原因包含在内。但这又是没有根据的推测了。 看着这两个为了闻人煜找上自己的人,胡子峰有些不知所措,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用手捋了捋散落的刘海,也算是在外人面前整理仪容。 他还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这时把人赶走的工作人员也回来了。 “我们换个清静点的地方,慢慢聊?” 这个地方随时都可能人来人往,确实不太方便。 于是,他们找了一个更僻静的所在。俱乐部的会议室,空间不大,但密闭性和隐私性都很好,甚至墙上还有一个硕大的幕布——虽然现在的情况用是用不上,但梁安稍稍目测了一下,看上去比局里会议室的那个要小,但仪器的外表明显还要先进许多。 不愧是卫冕冠军的队伍,财大气粗的很。 “我们这次来是要了解一些闻人先生有关的事,还有平时的时候他的一些作息和行踪。”梁安这回不再各种打太极,言简意赅,“想问问你的所见所闻。不用特别精确,你说说你看到的,他最近大概什么时候起床或者出门,又在什么时候回来?” 说着,他把证件推到了桌面上,展开给胡子峰看。 意思很明显,告知了身份,不是记者或者其他的职业,而是有任务在身。 胡子峰又愣了一下,然后才犹疑道:“早上我不太清楚……时间不一定,大部分时候我起床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但有时候我去训练的时候队长还在睡,基本凑不到一起。至于晚上的话……一般在我回去以后吧。不太注意的到,但回来的时候我也会看看他在不在。” 说着,他的眼皮微微跳了跳,自以为很是隐蔽的打量着对面的两个人,似乎很想说什么,但又不太敢开口。 梁安看出了他的犹豫。 “你有什么可以试着问问,毕竟我们也是托你办事。只要配合我们的调查,我们也会尽自己所能的解答你的疑惑——当然,不一定能外传。” “请问我们队长是遇到了什么事吗?”胡子峰直接脱口而出,眼里满是担忧,抓进了自己膝盖上的衣料,指节抓的发白。 毕竟这么冷不丁的来个警察,上来就问一系列私人的问题,对于胡子峰这种刚刚成年不久没有什么社会经验的少年人,这实在是少见的体验,也很令人有种未知的担忧。 “你放心,我说的白天见过他是真的。”梁安失笑,“闻人煜先生只是碰巧做了一起案件的目击证人——你可以这么理解,所以因为程序的要求,再加上他的身份又比较特殊,我们必须做的完整一些,起码走个流程。” 他说的这话半真半假。虽然闻人煜的可疑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目击证人”可以解释的,但他又确实安全的不得了,起码在梁安本人的眼中也没有太多探究的必要。 对此颇有疑虑的是另一个人。 见到胡子峰安心下来,梁安也觉得场面控制住了,可以放心的提问,于是把视线转向提出意见的江秋本人。 虽然很令梁安惊讶,但自己提出要参与进一步问询过程的确实是江秋本人。现在也只有他想在这件事上做一些文章——虽然其实梁安并不是很想看到这个结果。 “请问,从私人的角度,胡先生你对闻人先生这个人怎么看?”江秋一板一眼的问道,并一步到位,继续补充,“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他在背书。 背他那个小本本——或许根本称不上背,那个本子基本派不上正式的用场。其实熟悉这位江顾问的人也都知道,对江秋的记忆力而言,这么几张实体的纸片能记下的东西甚至都是九牛一毛。 江秋之所以拿着那个玩意,只是对他人的行为进行模仿和学习产生的一种新鲜的动作,一直带着他的梁安本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个警员的行为中学到的这些,还是随机效仿了哪个常见的路人。 因此,他现在思考和行动的步骤变成了这样:学习、记录、阅读、再按部就班。 起码从梁安的角度,这种行为并没有纠正的必要,还多少能让江秋这个奇怪的家伙显得更像一个“普通人”。 江秋礼节拉满的问话风格和梁安实在不同,以致于胡子峰经过几秒才意识到现在换人说话了,而自己现在要进行同样板正的作答。 但这一次,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咬了咬唇,心绪有些不稳了。 “最近的闻人队长……和以前没什么区别,无论是性格还是态度都很好很好……但是就是这样才更奇怪,也让我们……特别不解,我有点担心。” 第五十九章 不解 “其实外人不知道,队长状态一直没什么不好,他的决定对我们来说……真的特别突然。” 胡子峰低着头,神情那是相当的沮丧,坐在椅子上跟坐在他敬爱的闻人队长坟头上似的,看的别人也跟着压抑了起来。 这是一件奇怪的事。 “可不可以讲讲,你或者你们为什么这么想?”江秋按照他的下一个步骤,逐字逐句开口问道。 这是很合理的疑问。 因为闻人煜的退役收益最大的本该是他——毕竟他和闻人煜的游戏位置相同,本来胡子峰应该是他的替补才对。 得到了这样知名的队伍的首发位置,虽然因为经验不足在赛场上的表现目前不太理想,但他始终是得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电子竞技的舞台上,最多的不是在台上意气风发的首发选手,而是台下的阴影中等待机会的替补乃至连大名单都上不了的青训选手。明明在路人局以路人王的身份“称霸一方”,在职业赛场却郁郁不得志,整个最黄金的职业生涯都看着饮水机的“替补”身份。 作为一个怀有电竞梦想的少年,胡子峰也曾经是其中一员。但在他人眼中他的运气无疑算得上极好,仅仅替补了一个赛季就因为明火的退位而登台比赛。 即使一开始的表现不佳,毫无疑问的是,他几乎占据了所有的天时地利人和,需要跟随的甚至是几个刚刚夺冠的强力队友,在一个旁人看来只需要锦上添花的完美队伍当中,很难不取得好成绩。 只要自己能利用这一系列的资源,发挥自己的天赋,真正拿到好成绩的胡子峰就能带着他的梦想“一飞冲天”。 可以说作为前辈的明火几乎为他铺好了所有的路,正因如此,梁安并不对这位少年对闻人煜的处境相当关切的行动产生质疑。 但另外一方面,如果真正的原因让他们这些队友熟知且理解,也不会出现胡子峰这种相当纠结,甚至貌似有些愧疚的情况。 也就是说,闻人煜的身上存在着连他朝夕相处的队友都不解的事实。 “实际上,队长从夺冠以后就跑路了。”胡子峰回忆起往事,实在觉得疑云重重,“刚开始都觉得挺正常,放假了大家也都没心思打游戏。我虽然不上场,但也一直在台下看到结束,后面放假也走人了。回来的时候本来按理说我应该去跟着二队一起训练,电脑游戏都要开始了,就有人把我拉走了,说是让青训的临时顶上。” “……没有提前通知,你们这么随便的吗?”梁安很是惊讶,咂了咂嘴,插进了话题当中。 胡子峰继续自己的讲述。 “我当时懵了,没明白怎么回事。本来来以为是刚回来住宿方面的安排有什么变动之类的事情,路上也没问清楚。李哥直接把我拉去的是会议室,其他四个人都在那里,教练也在,但闻人队长不在,好像他们都已经商量完了。我看着他们说了几句话,表情都不太对劲,就觉得很奇怪,但还没来得及问他们就又带着我回了训练室,直接开打……” 他说的其他四个人,自然是现在和他同参加比赛的四个队友。 “你在这时候才意识到闻人煜那边有了变动?” 出乎意料的,胡子峰摇了摇头。 “第一时间我就以为是单纯的替补情况。毕竟虽然这种情况很少,但以前训练赛确实有队长临时有事不在的情况需要我顶上——总不能把别的队伍鸽了吧。但那一次特殊就特殊在我是半路被叫走的,他们还在会议室说了什么的样子。但打完才有人偷偷告诉我……” 话说半截,胡子峰眉头一紧。 “是我们队的中单,您刚刚也看到了,高高瘦瘦的那一个。他的消息特别灵通,脑子转的也快。他告诉我经理给他们打了预防针,说以后都是这样。详细的没说明白,但经理说是队长不打了,马上要退役,以后都是我来上场。但我们那时都没有完全当真,觉得这是开玩笑吧,这赛季一场训练赛都没打,决赛打的也没有一点问题,凭什么退役啊?”说着还有些忿忿不平。 看来根源的问题应当是和这个相关。 梁安差点蹦出一句“他没退役的话你干什么啊”,最终还是憋了回去。这种过于纯粹的敬畏之情,实在还是不适合他妄加评论。 太过于郑重其事,也显得不太正当正当。 “后来的训练赛也都是我上场,队长第二天回来以后也只是在训练赛外头打了招呼,那时候我们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胡子峰扁着嘴,“我那时候担心死了,队长回来之前我还在胡思乱想会不会是出什么事,经理怕我们影响比赛状态就不说。但队长好端端回来之后我想的更多。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像理所当然一样就这么宣布自己确实要退役。” 他倒是真的在脑海中把自家队长“半截入土”了。只不过原因确实颇为纯粹,这样真诚的说出来倒让人觉得实在想不出这个人会有坏心眼的可能。 “我还特地观察了一阵子,就借着吃早饭和队长晚上回来的时间,看看队长手上的习惯有没有什么变化。因为我们都觉得很奇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趁着训练赛的间隙就合计出了也许是不是假期这段时间队长发现有手伤,所以才提出要退役。” 这倒非常合理。毕竟很大一部分职业选手就是因伤退役。重要的操作无论什么游戏都要用手,无论是手指还是手臂的异样都可能导致无法实现职业选手的“基操”,以致于比不过健康的新人。 “你发现了什么?”江秋也发出了极其正当的询问。 “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起码我没有。而且我们后来为了验证还特地让队长给我替补了一场训练赛,他也没有任何意见。”胡子峰摇了摇头,“如果说有不同的地方……就是不做指挥了,毕竟按照他的说法,以后都是我上场,就算打到决赛也一样。上场比赛的事可不能由着我们搞这种试探,训练要是再用上他的那些章法,也不利于我们自己发挥。” 所以,没有任何正当理由,没有任何特殊情况,闻人煜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在这个赛季离开了首发的位置。他所有的队友都对此分外不解,相当迷茫。 “说实话,没了他的差别太大了。”胡子峰有些黯然,“以前我都是坐在台下,但训练赛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操作上的实力我可以弥补,但没了队长的指挥,我们的成绩现在确实不太好。” 这也是实话,胡子峰并没有避讳。但接受了这样突然的“命运的馈赠”,他也没有彻底气馁。 江秋合上自己没太大用处的笔记。 “谢谢你的配合。” “祝你以后比赛顺利。”梁安在后面进行补充。 第六十章 偶遇 陆遥整理了一下自己拿到的资料。 几年前的比赛服账号现在已经没法登上,但每一场比赛都有记录留档。虽然过程有些麻烦,但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陆遥还是很轻松的就解决了这个难题,得到了比赛具体的时间。 她没有急着离开。 毕竟梁安那边不好突然找回去,只怕影响到了那边的计划,而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事情可做。 陆遥就这么顺便的把当时档案里的时间信息和现在的信息对比了一番,不出所料的得到了一份极其乐观的结果。 毫无疑问,于宣仪没有任何的嫌疑。 起码从她的角度,现在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再往后就是其他的问题。 陆遥想了一会儿,礼貌拒绝了陪同她过来调取资料的工作人员去休息室等人的邀请,决定先出门走几步,说不定能碰上些有用的人来问话。 ffw俱乐部的末日重生分部占据了整个楼栋的二楼,包括了应有尽有的一切设施。而在一楼和二楼之间也有一座特别具有后现代风格的电梯,是ffw俱乐部专用的电梯——之前带他们进来的工作人员就带着他们走的这条直达的路径,同时也有过介绍。 现在整个俱乐部都一片寂静,没什么人在楼栋里停留。陆遥没有走上电梯,而是顺着一旁的楼梯慢慢走下去,试试这个不同的路径。 刚走没两步,她就听见身后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应该是一个刚刚下班的工作人员,披肩的中长发在快速的步伐移动下直往上飘,即使穿着规整的长裙和小羊毛的披肩,她还是从楼梯上往下跑了下来。 陆遥听着这脚步声有点大,视线偏移一看才发现这姑娘还踩着高跟鞋——那么能以这样迅捷的速度下楼实在是令人咂舌。怀着一时兴起的敬意,陆遥自己是没她走的快,于是侧身让了让位置。 “谢谢。”下楼的工作人员赶着时间,顺带还道了一声谢,然后继续赶路,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转头看了看经过的人是谁。 然后陆遥就看到这位穿着规整的女士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疑惑。陆遥其实相当熟悉这种表情,因为工作的性质,她就经常混入一些“本不该有外人在”的场所,也经常收到这样为了表达“这个人是谁?”、“这个人好像不是同事”这一类感知而出现的神情。 但现在的她却突然有些条件反射的紧张——不为别的,她记忆力很好,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自己在上次的“观赏”过程中见过的人。 这是当时带领他们一行人比赛以及参观的那个小姐姐,陆遥记得她还怜爱自己这个“说话说得不利索的小帅哥”,贴心的在职责外分给了自己一颗润喉糖。 但这位姑娘现在也只是疑惑了一下,脚步没有放慢,迅速离去。 陆遥松了一口气。倒也是,不是所有人都对当时的事印象那么深刻,自己一行人也是这位小姐姐接待的很多批粉丝之一,不一定有自己这么深刻的印象,也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记忆力。 只是这次偶然的相遇,也提醒她了一点——比如自己似乎确实有些草木皆兵的嫌疑。 脚步声远去,陆遥就在这个地方活动了一下筋骨,借用这遍布阴影的区域让自己感到一些不被人注视着的安心。 黑暗最适合思考,因为减少了被察觉和感知难度的环境本身,就是内心滋生的奇思妙想最好的催化剂。 整个空间安静无比,几乎没有任何响动。 不过片刻以后,在陆遥来得及把脑内第二个新的想法“提上日程”之前,静谧就被远处传来的琐碎交谈声打破了。 陆遥本来是无意偷听的,但由于其中混杂着一个她相对熟悉的声音,她还是悄不做声的往楼梯下面走了几步,让自己更容易听到下面传来的声音。 “闻人,你怎么这个点才回来?”这是一个陌生的男声,似乎和另一个人有些熟,“之前听我们经理八卦说过,难道你真要退役了?” 另一个人则是那个熟悉的家伙。 闻人煜。 “保真,真金都没有那么真。”闻人煜真诚道,“别问了,一个个的拐弯抹角的这么找我,我都快被问傻了。咱们又不是利益相关的竞争对手,这又没有战略意义。还有啊,叫你们经理也别八卦了。你要坐电梯?我走楼梯去了,这你也要跟着?” 另一个人唉声叹气。 “我羡慕你们的人气和奖杯不行吗?再说了,我要去七楼,你这往二楼去的人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下次再见。希望看到你们的奖杯,我在这里祝你们接下来的比赛顺顺利利。” 闻人煜笑了笑。 “我们已经被淘汰了,就在昨天。现在我们全体队员都放了长假,小半年的那种。”那人话语幽幽,“明神,不太了解可以不用多说。咱俩谁跟谁啊,意思到了就行。”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甚至连那个带着“神”字的礼貌后缀都莫名显得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 “……那祝你们下个赛季比赛顺利。”闻人煜干咳了一声。 “下个赛季人齐不齐都难说咯——不过你要是真完全退役了,可以有空来我们这边玩玩。我们热烈欢迎,开直播的话顺便蹭蹭你的热度也不是不可以。” 就算是开玩笑,这人倒也毫不避讳。 显然两人关系应该是确实不错,所以百无禁忌,只是闻人煜的了解不多产生的那种过度的尴尬,还是把陆遥印象中这两人情谊的界限拉到了塑料友谊和真情实感之间。 “我先撤了。”闻人煜摆了摆手,“有空再聊。话先说明白,我可不擅长你们这种打枪的大逃杀游戏,真要玩这种,还得你给我当个保姆。” “瞧瞧,说什么呢,我拉上我们整队人都专门给你当医疗兵都行啊。” “……还是算了,只怕你搜了全城的医疗包不够我造的。” 闻人煜说完话就往楼梯间走了,说话的人倒也没强行跟上去,或者继续刚才最开始让陆遥更加感兴趣的话题。 毕竟这闻人煜可是摆明把路给堵死了,连个继续问话的机会都表现出了不给的意思,确实是不想多讲,给个台阶找个借口就揭过了。 而陆遥就在楼梯口,一时还没想到该以什么方式撤离,只得装作刚刚从上面走下来的样子,又在这个楼梯间和第二个擦肩而过。 倒也挺熟练的。 她刚想琢磨一下怎么应对闻人煜对在自己的“老家”遇见这位白天见过的警官的惊讶情态,却发现闻人煜就这么直直的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在视线交汇的时刻眯了眯眼,也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侧身避开了这个在他看来只是寻常下楼梯的人。 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表现出惊异之类的情态。 然而陆遥很确定他看得到自己的长相,毕竟自己也看清楚了闻人煜的脸,几乎是纤毫毕现。楼梯间的灯光虽然黯淡,但也绝对不至于看不到。 很不对头。 感知到闻人煜已经上楼走到了二层的内部,就这样站定在原处陆遥也跟着眯起了眼。 而且…… 只是一瞥,她就有些不太明晰的察觉:刚才的闻人煜,好像确实和白天有那么一点难以分辨的不同之处。 ------题外话------ 话说有点想知道大家对这种比较详细的取证过程描写的想法。 按理说很多类似的地方我其实都可以一笔带过,直接告诉拿到了什么信息,更快的把整个案子的调查进展呈现出来,也能更快的揭露真相,整个剧情的进程会确实的加快。但如果这样的话,就会少了一些比较有意思的旁支线路的描写互动,还有一些比较边缘的人物和题材的提及,也少了很多各不相同的人物。 第六十一章 确认 陆遥带着疑惑,轻手轻脚的再次往二楼走去。 她并没有想近身跟踪的意思,自己也是先在楼梯间里待了一会儿,毕竟这片地方又安静又一览无余,根本藏不住人。但有的时候,一些人的行动总会这么自主的被装进视网膜里。 在刚从楼梯间里悄悄探出头来,陆遥就看到闻人煜从洗手间的方向走了出来,往里面更深处的房间走去。 进去了三分钟左右才出来,比洗个手的功夫要久,方便的时间相比又是太快或者太慢。 总而言之,同样很不正常。 陆遥没有停在原地做无谓的思考,就这么走了过去。她记得那个方向似乎是之前工作人员所指出的选手所在的训练室,刚刚她等资料的时候也听见了其余选手离开的动静,因此现在估计是梁安等人在那里找人问话。 而闻人煜应该也是收到了工作人员发来的消息,直接就找了过去——不过猜是“直接找了过去”,其实应该有些太抬举他了。毕竟陆遥还是亲眼目睹了这位闻人队长在楼下和别的分部的队员插科打诨,并且还顺带去了趟卫生间的现实情况。 显然,那态度是相当的漫不经心。 从暗处走向明处,陆遥这次就没什么顾虑了。毕竟不管怎么样都有同伴在里头,“首当其冲”,自己再怎么样都算是比较堂堂正正的进来的那一方。 所以进门以后,她看到门旁站着的那位年纪轻轻ffw新首发边路忐忑的站在一边的时候,她也不感到局促,而是就着这样的视线,坦然的走了进去。 门里,现在是闻人煜坐在了梁安和江秋两人的对面。 看见陆遥走进了门,其他的人也很难不受到影响。 “我还在想白天这位警官怎么没有过来,没好意思多问。”闻人煜笑道,“换回来了昨天晚上的这个小哥,让我挺意外的。” 陆遥挑了挑眉。 这问题更大了。刚才还“相见不相识”的人,现在又突然认得了。 对于刚才的异常,她原本暗暗提出了两个假设:一是这位闻人队长是一个妥妥的脸盲,以致于半天以后就不认得和自己坐下尬聊了半个小时的人;二是这位闻人队长也许有近视的情况,而且非常严重,以致于那点距离之下都无法分辨出擦肩而过的是什么人。 虽然无论是访谈还是比赛闻人煜貌似都没有带过实体的眼镜,如果真的近视应该用的是隐形的镜片这种不太方便戴上摘下的东西,但陆遥还是倾向于第二种假设。 原因不是别的,而是刚才目光对接时闻人煜眯起的眼。这个动作陆遥很是熟悉,是近视的人没戴眼镜,在看不清事物的情况下希望通过眯眼这个动作让自己视野更加清晰的举动。 虽然对于大度数的近视人群,这个动作无法真的让视野清晰到一定的程度,但起码心理上还是能减轻一点看不清东西的不安。这是一个极其经典的动作,出现在闻人煜身上的时间也恰到好处。 “我有点别的事,你们继续,不用管我,你们接着问。” 陆遥虽然这么说,但视线停滞在了闻人煜的身上。 能在现在一眼认出她的身份,那么闻人煜也一定不是个脸盲。只剩下一个她目前想出的可能性,那么究竟是她掌握到了事实,还是因为有别的理由呢? 除此以外,她刚刚察觉到的外表上异样,究竟是什么? 陆遥一边观察,一边回忆。 与此同时,江秋又独自执行着他那边的“程序”,开始了对闻人煜的一些提问。 实在有些难以想象出来,总觉得是很微妙的细节。 陆遥忍不住几步走过去,坐在了江秋和闻人煜的中间——他们相隔的茶几另一个相接边缘所正对的沙发椅。 “不用管我,真的。”她补充道。 梁安面色古怪,看着她坐到了自己白天坐的那个位置上,而现在在原本陆遥位置上的人,则是江秋。 现在像是陆遥在审视着这两个人的对话,问话对象还都是闻人煜这一个人。 好家伙,可真够微妙的。 从这个角度,陆遥正好可以看到对话缓慢的两个人分别的侧脸——以及被江秋挡住了一半,安然坐在他身边的他们梁队。 问题究竟出在哪?陆遥冥思苦想,再次对着自己发问。 她自认为感知敏锐,但明明意识到了存在问题,却死活无法回忆起究竟是什么问题,只能说明这确实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 微小到即使在脑内还原了场景本身,也难以将其转化为已知的事实。 心中因为无法辨明问题的疑虑而焦虑,陆遥决定捋清自己这段时间获得的信息。闻人煜待人接物相当亲和,极有人缘;闻人煜最近早出晚归,行踪不定;闻人煜也许患有近视,无法看清。 还有行踪…… 陆遥闭了闭眼,一个念头突然闪现在她的脑海中。 刚才进来以后,也存在两个要素。 自己总结出来的问题:视力,洗手间。 视力不佳到视力恢复,以及在洗手间里常驻的那个不尴不尬的时间。 眼镜,或者隐形眼镜。 陆遥突然明悟了什么,视线转向神情温和,正对着江秋进行对话的闻人煜。他的眼睛此刻显现出来的是很纯正的黑色,瞳孔漆黑如墨,视线不偏不倚的看向对话的对象,显得特别有范。 可要怎么确认?陆遥正在脑海中把记忆中刚才和闻人煜擦肩而过的画面集中到特定的一个小范围当中。 目的达成,她也不再死盯着闻人煜一个人,而是为了表现的不那么特殊,看向了江秋作为替代。 不过,如果她的疑虑是真的,这又能代表…… 在无意当中,她的视线又瞥到了江秋的双眼。 此刻,江秋正静静的聆听着闻人煜的讲述。他那标志性的湖水一样的眼瞳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 说实话,陆遥在此前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江顾问这样的人,遇到什么事都毫不惊奇,无论危险还是安全,而且也不像是强装镇定。 很怪。 倒让陆遥想起自己爱看的动漫作品中一种叫做“三无”的属性,不过通常出现在惹人怜爱的少女身上,此刻形容一个男人竟也不知道为什么能说得通。 而关于他的长相,仅有邵梓出于欣赏美的态度做出过完整的评价,看上去像是他的拥护者实际上又目的不明的莫云晚只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们学长,也就是你们江顾问上学的时候挺受人喜欢的。”那时候的莫云晚只是随口一说,“性格是另一回事,主要是长相真挺不错,公认的。” “我还记得文学系有人写了几千字的散文当情书夸他那双眼睛,我那时候差不多算是给他当监护人的,帮他审阅过一遍,肉麻的要死,看不了三行就直接扔给他本人来瞻仰了。不过你们江顾问的眼睛颜色确实蛮特殊的,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和骨灰盒里的骨灰简直一个调调,就那种……呃,无机质的感觉,简直不像个人。” 无论什么目的的话在莫云晚嘴里都显得不那么好听,但这并不是重点。 随口调侃只是饭后娱乐,但如果实际细想,她发现自己确实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瞳孔颜色,生活中是这样,网络上也是这样——直到见到了江秋。 发觉到这个问题以后,陆遥又开始观察江秋的眼睛。 莫云晚的“骨灰论”惊悚而夸张,但介于莫法医工作以外喜好信口胡诌、把话说大说空的特性,也绝对当不了真。这个灰调的颜色还真没有那么明显,只是绝对比正常人要淡了一个色号以上。 与众不同。 而刚刚看到的,楼梯间里闻人煜的双眼……虽然由于灯光的因素,在现在难以和之前对比,但显然也是有着同样方向的异常。 但还需要另外的对比。 陆遥神情紧绷,好像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就在这时,话题也正正结束。 江秋松了一口气,梁安也在一旁辅助,帮忙道了谢准备站起身。 然后江秋发觉陆遥凑了过来,不着痕迹小声在他耳边说道。 “江顾问,麻烦您待会跟我来一下,帮帮忙。” 第六十二章 行程 医院人来人往,但单人病房隔音不错,环境还算是亲近。正因如此,不怕人多耳杂的邵梓也没有选择其他的地方,而是就地开始了询问。 “我那天事情很多,可能一时讲不太清楚。”姚胜海半躺在床上,大难不死之后,神态明显有些疲惫,“完整一天的工作,去了几个地方,到晚上去了剧院……呃……” “不用急。”邵梓端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放下手中的手册,淡然道,“你慢慢来。” 虽然他是对姚胜海这个人不太待见,但还不至于随地把自己异样的情绪表露出来,这是他一贯坚持的素养。 无论面对的是恶徒还是伪君子,好人或者坏胚,他都会尽量让自己安之若素——除非真的碰到了那种让他自己忍不住的状况和场面。 姚胜海的妻子刚刚被刘澈礼貌的请走,刘澈本人把那位担忧丈夫情况的女士送出去后也分别去往了解一些细枝末节的情况,正因如此,整个房间里只剩两个人。 “抱歉,邵警官。”姚胜海平时也是一个铁齿钢牙的主,现在明显在久病初愈的身体问题以外还多了些精神上的毛病,“过了这么久,那天的事情太多,请容许我我稍微整理一下。” 说着,他从床头附近的一个柜子里拿出了一个手册。应该是他妻子帮忙拿来的,不在当时警察发现的随身物品当中,可能是姚胜海进入剧院之前放在了车上。 邵梓定睛一看,上面写着许多看不懂的字迹,似乎是一种有意变化的字体,不是因为写的草率,而是刻意让人看不懂,保证即使手册被旁人拿到,也不能轻易的辨认出问题。 按照句子的长短,这应该也不是完整的话语,而是一些关键词。 这位大记者,应该有自己的独门秘诀保护自己的所思所想和“独家新闻”。早先他们就问了问姚夫人是否知道这位姚大记者那天的去向,得到了否定的结果, 姚胜海眯着眼端详着上面凌乱的字句,大概经过了一刻钟,他才舒展了眉头,又把手册放到了柜子上。 “下午两点左右,我从办公室出发,先去的便利店买了点东西,就放在车上,车停在街头。三点,我到了中心公园附近,没有预约但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拍到公园里的一场会面,但开车转了一圈也没有突破口。所以三点半左右,我出发去郊外的一个养老院,并且在预约的时间以前提前到达了那里。” 邵梓察觉到了要点:“去养老院这一步,是你的固定行程吗?” 姚胜海果断的点了点头。 看完手册,他的思路比原先要清晰的多,而且也像是找回了“失落的魂魄”。 “我到了养老院以后,采访了几个住得久的老人。”姚胜海继续自己的回忆,视线不自觉的上瞟,“这是为了《生活与诗》杂志的上一篇报道。老人院里的老人其中有一个年轻时曾经是著名的现代诗人,这次的报道以养老生活为主题,但也以那位老诗人作为主角进行描述。其实主题的探访都已经结束了,但是我后来想到还要找到几个其他养老院的老人问点话来扩大描述的范围,增加主题要素的比重,所以提前约好再去一趟。” 邵梓点了点头,把这些情况了然于心。 “我大概在一个礼拜以前就定下了这个行程,如果说知道的人的话……应该不少。凡是参加了杂志编辑和采访的人都知道有这回事,毕竟特地为这次访谈空了那么一个栏目出来,我也不能保证这件事不会外传。” “明白了。”邵梓转向下一个话题,“那么,关于剧院的事情,姚记者,你不会想要隐瞒吧。” 终于在这个时候,姚胜海的眼中才显露出一丝抗拒的神态。他皱着眉头,似乎确实颇为不远。 看到这种情况,邵梓也并不感到意外。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个在你眼中的大新闻——可惜应该是一个假的机会,甚至可能是幕后黑手早先就规划来要你命的一个……” “我说。”姚胜海在听到“要你命”的推测以后,实在有些遭不住这种回忆起生死时刻的刺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要说可疑,我回想起来确实是有点那么个意思。关于剧院,警官,按理说你们应该也查出来了。” 姚胜海不愧是个老狐狸,并没有抱着任何侥幸心理。 越是有经验的老油条,越不会抱着那万中无一的几率把警察当做傻子来作为处事的前提,而是把这个条件也考虑在内。 “在事发前两天,我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里的人自称是这场歌剧的一个演员,匿名,跟我说她要爆料有关于主演婚内出轨的糗事。就是她跟我说这次的演员中有那位主演的情人,在这个时候或许能拍到其中的证据。” “然后你就信了?” 姚胜海摆了摆手。 “我当然不会盲目轻信。我去查了这次演出的演职员表,从里面发现了那位被‘揭露’的演员的替补演员,搜索了她过去的作品,发现她的声线和我电话里听到的声音完全一致。” 邵梓一愣,有些惊讶。 “说来也惭愧,也可以说是我自作聪明,就这么觉得自己探听到了人家的底细。但兴许是我自己走进了圈套,才招来了横祸。”姚胜海苦笑一声,“刚开始我打电话给那个爆料的号码,觉得如果趁着她许诺配合我的调查的情况,再这么当场告诉她我知道了她的身份,她也不得不配合我的调查,才能避免自己的曝光被别人发现。但是那时候我打电话过去,却发现完全无法接通,我才意识到也许有些问题。” “你的意思是……” “那个打匿名电话来的人不是那个替补演员,只是使用了她的声音——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怎么能办到这种地步。”姚胜海回想起之前的事,只觉得自己被算计的太过于狼狈,“我一醒来就找了人脉去查那个女演员的资料,得知她根本就没有和那位被曝光的演员合作过几次,这次也只是临时的一次替补,并没有下文。是我自己先入为主,沾沾自喜的就把这个预先设定的人物关系当成了事实。” 邵梓默然。 既然姚胜海都确定到了这个地步,自然也是做过以自己的方法能做出的验证。以他的老道程度,很难想象在事关自己性命的事会第二次犯错。 “电话的录音,我去到养老院采访的时候留档的音频我都有留档。该说的能说的我都能说出来。”姚胜海的气息有些不稳,“就算剧院的事追究我的一些责任也好……我实在不想活在随时都感觉身边要有人杀我的恐惧当中了。” 第六十三章 碰巧 在派遣刘澈先把录音文件带回局里,让他去找人进行正式的声纹比对以后,邵梓就独自离开了医院。 不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而是因为差不多到了饭点,又有别的事要及时完成。 现在又是一天的中午,阳光猛烈的过了头,躲在建筑物阴影当中的邵梓低头看了看表上的时间。 他本来是打算和刘澈再去一趟之前的现场,检查遗漏的同时再看看能不能从别人嘴里问出一些可能导致姚胜海前去剧院调查的八卦消息。但既然姚胜海已然康复,可以对他进行正式的询问,找到正主显然比自己和没头苍蝇似的瞎折腾要快得多。 不过这次行动不亏。毕竟姚胜海确实提供了远超预想的信息,虽然他是个不太负责任的时事记者,但无疑是一个惜命且有资本,同时又经验老道的调查者。 因此,这样一个“外行”的意见,也具有很大程度的参考价值。 如果姚胜海判断的结果并没有误差,那样得到的线索可不太得了。 一个能够模拟他人声音的凶嫌,让老道如姚胜海都聪明反被聪明误,在确定的时间被一个拙劣的谎言骗到了死亡的界限上。 想到这里,邵梓皱起了眉头。 也就是说,这个凶手有这样特殊的技能。 结合这位凶手误认于宣仪的事实,可以推断这个人很大概率就是在窝点的现场与黎明共同杀人的那个罪犯,因为黎明的周密只有那个机会存在在未经谋划的情况下意外暴露特征的可能性。 之前两人横尸的案件还可以用“黎明清理了现场”来支持无法找出更多有效线索的现实情况,但有了这种连本该死去的当事人都无法指认凶手的情况出现,基本可以肯定,另外的这位凶手也不是善类,难以凭借简单的方法将其抓获。 也就是说,这是两位狡诈的高智商凶手交错形成的案件。其中被认定相对易于对付的一位还增添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技能和头脑。 难上加难。 正在邵梓用心思考接下来行动的时候,一个角落处走过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闻人煜。 这个邵梓只听过和见过各色资料的人,就这么坦坦荡荡的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当中,但似乎并没有发现邵梓这个人的存在——当然,他也应当不认识邵梓这个陌生的警员。 但要是换个人在这里——比如昨天看着闻人煜这张脸都快看吐了的陆遥——一定当场不可思议的发出这样发自内心疑问:怎么又是这个家伙? 不过邵梓虽然没有这样印象深刻的经历,但也知道昨天白天和晚上自己的同僚几次拜访这位知名人士的事实。因此,对于这样一个人莫名出现在案件相关人员所在医院的事实,邵梓实在很难不怀有很大的疑问。 肯定不是一个巧合。 实际上,作为一个本来就是在案发现场突然出现的人,闻人煜在调查当中也确实处于极为尴尬的地位。你要说他是幕后黑手,他也就是逛了逛,和被害者又基本没有半分关系;如果说他是幕后黑手之后的幕后黑手,如果再夸张一点,再比如那个隐藏在幕后黑手背后的幕后黑手,始终不为人知的黎明。 当然,后者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毕竟闻人煜再怎么说也是前电竞选手,以他正常情况下的工作频率和训练强度,断不可能有那个闲工夫去搞杀人放火的勾当——这倒是少有的正向的条件。 如果不是江秋过度的关注和在意,现在估计闻人煜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一个不认识的名人。但现在这位闻人先生的出境频率,显然远远超出了预期的“阈值”。 把他从“也许与案件有关的家伙”提升到了“非常可疑的家伙”这样一个特殊的地位。 闻人煜这时背上背着的应该是钓竿——根据他身边人对他爱好的描述能得出这个结论。而邵梓也从这个时候开始,准备观察这个人的动向。 旁边还放着鱼篓,里面搁浅着一条半死不活的鱼,大约只有两斤的分量。然后这个人就这么坐在了一旁,扭头看着附近拉二胡的老人表演。 饭是暂时吃不成了。 邵梓暗想着,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周围闻人煜可能前去的地方。难道他真的不怀好意,目标真的是姚胜海? 作为一个从基层警员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人,这类尾随跟踪的琐事他算是熟练于心。而作为独门秘笈,他尤其擅长的就是提前推断跟踪的对象要去往的地方,以此让自己的尾随更加自然和谐,融入场景当中。 医院的门前人来人往,广场上甚至有人在踢毽子。拉二胡的老人穿着暖和齐整,没有饭碗,也并不是乞讨者,估计是附近社区闲来无事,单纯展示才艺或者吸引同龄的“伯牙子期”的爱好者。 谁知道闻人煜只是在医院旁坐了一下,身后装着钓竿的袋子随着动作抖了抖。他站起身,看向那位拉二胡的老人。 难道他这么没有眼色,以为这是一个困难的人,所以要上去施舍? 邵梓不明所以。 然后,他看见闻人煜在老人耳边低语了几句。老人拉的二胡声音骤然停顿,也说了几句什么,再点了点头。 他们达成了什么协定,邵梓在这个距离也听不太清。 邵梓所能看到的,就是这位刚才还在旁边不知道等着什么的闻人先生,立刻放下了背上背着的鱼竿,放在老人坐着的石椅上,再把那个鱼桶也放在了老人的脚下。 拉二胡的老人还有空用脚下的老头鞋踢了踢装鱼的桶,斜眼看了下里面半死不活的鱼。 一旁愣住的邵梓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从他的视角也看不出什么太过细节的东西,他只得脱离计划,迈步往老人的方向走去,做出一副为了听二胡的音乐而来的样子。 为了不表现出举动太过异常,真正接近后他还状似好奇的看向老人的二胡。 可紧接着,另一个人做出了异常举动。 闻人煜舒了一口气,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小跑而去。 把自己的渔具落在了原地。 而现在的邵梓,似乎也没什么堂而皇之的理由可以追随过去。 ------题外话------ 没什么事做,就顺便点个题吧。 第六十四章 意 邵梓处于暴露自己和放走跟踪对象的两难境地。 不过问题不大,比起完美的跟踪,最重要的还是完成自己预先设定的任务。 正当邵梓打算收回自己做了一半的“自然”动作,溜溜达达的跟上抛开的闻人煜的脚步,他听到了身后的老人的喊声。 “小伙子,停一下。” 本来邵梓还以为这是在喊放下渔具独自离开的闻人煜,但在扭头的一瞬间分析了距离、老人的动作和老人叫喊的分贝以后……还是转过身来。 “您有什么事?”邵梓很是无奈。 如果自己这时装作听不到或者继续跟上去,自己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因为刚刚闻人煜转头看了一眼,这个动作也被邵梓的余光收入眼中。 这下有问题了。不过邵梓立马想出了另一个后备方案,他大可以找自己那位能够在顷刻间入侵所有监控设备的年轻同事,也是自己名义上徒弟的那个孩子,让她负责利用“万能的互联网”进行一场更为隐蔽的追踪。 于是,在这个时候,他一边把一只惯用手自然的垂在视觉死角处,悄悄的点开想要找到的页面,一边嘴角浮起一抹标志性的微笑,开始应付老人的问题。 拉二胡的老人招了招手,示意邵梓坐下。 但邵梓并没有坐下,艰涩的维持着自己的笑容:“是弹累了吗?我很喜欢您的音乐,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他状似为难,却趁着自己看似不耐烦的动作,低头看了一眼手上刚刚已经凭借码好并复制的一连串文字,打开了交流联络的软件,迅速发给了陆遥。 令人为难的步骤结束了,接下来可以专心的和这位老人周旋。 “您也喜欢钓鱼?”邵梓眨了眨眼,“收获……呃。” 他看了一眼鱼桶里那一条已经甚至不能算是搁浅,可以算作是正被太阳光在塑料的“煎锅”上烘烤的中等身形的鱼。 实在是说不出“颇丰”这两个字,表露这样违背良心的结论。 “接下来的准备一定是相当充分了。”邵梓仍然赞不绝口,用高情商的说法表达着不太明媚的事实,“这么大的桶,还能装下更多的鱼获,不知道您用的哪个牌子的面包虫?” 老者摇摇头,如实答道:“这不是我的东西。” 这就对了。 邵梓想得明白,从自己的角度,如果自己并不知道闻人煜有这样的爱好,看到这样的场面也会误以为只是闻人煜找老者借了各种渔具,用完就全数归还,所以才快速离开。 虽然事实并不是这样,但在完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如果不想打草惊蛇,就不能把自己熟知闻人煜爱好的情况透露给这位老人——因为刚才的动作表明了另一件事,老人和闻人煜应该相识。 闻人煜的听觉应当敏锐,所以才能听到老人的喊声,但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走,并没有产生是不是叫的自己的怀疑,这就证明在他看来自己和老人的关系应该不太相同,不是陌生人的叫法。而且闻人煜把自己的东西留在老人的身边,交代的时间极短,这也是一种明晃晃的暗示。 完成这些设想,邵梓才谨慎的展开了自己判断下最优的行动——在自己已经把事情托付给了值得托付的人情况下。 邵梓状似惊讶:“那是刚才那位离开的小哥落下的吗?” 这也在他的计划当中。 就在这时,邵梓揣进兜里的手机忽的一阵。邵梓心中了然,虽然平时他的手机会特地设成静音的状态,振动也只会是有电话打进来,但他刚刚也同样顺便给陆遥设置了第一次消息的提醒。一旦陆遥往回发送了消息,她就必然已经掌握了自己嘱咐的情况。 也就是说,现在离开的闻人煜行踪已经在掌控之下,不必有过多的关心。 “是您的儿子?”邵梓再次补充,又做出歉意的设问回复,“抱歉,我刚刚误会了。这么贸然的搭讪,希望您不觉得唐突。” 令郎的称呼在现在的时代显得过于郑重,甚至说出口都隐约有些羞耻,加个您字就足以表现出适当且同样口语化的尊敬。 而道歉,又是一个很好的转折点,再把几乎不足为道的问题转嫁到自己的身上。 老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那作为补偿,小伙子,你能帮我给这条鱼喂喂水吗?” 邵梓噎住了一下。 饶是他也没想到这种虚伪至极的道歉居然有人会当真,但给鱼加个水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们早先就调查过闻人煜的家事,得知他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根本就没有父亲,因此他原本的指望是老人再次对他的话语做出反驳,然后自己就能顺水推舟的问出他们真正的关系。 思路中断,邵梓有些懊恼的低头看了一眼桶里的活鱼。 不知道的还顽强的生存着还是死后的痉挛,鱼也适时的抽搐了一下。 再晚上几分钟,也许真就要玩完了。 邵梓不再犹豫,到一边广场的一处摸索出一个水龙头来。那是用于浇花的水流出的地方,邵梓虽然没有无聊到事先调查清楚这片区域的示意图,但也能随意的推断出这么大一片散落的花坛,必须有近处的水龙头才方便浇水。 等他费力拎着装了一层水的桶子和里面“复活”的游鱼,回到原来的位置时,就看到老人又捧起了他的二胡。 邵梓叹了一口气。 刚才加水的时候,他也顺便查看了陆遥发来的即时信息。闻人煜似乎进入了附近的一家网吧——很有青年辍学的网瘾少年的风范。 他把桶放在一边,转身正准备直接离开,就听到背后老人拉着二胡的声音又停了下来。 但乐曲其实还没有完。 邵梓回过头,皱眉看去,正对上拉二胡的老人对着自己的目光。 想来想去,他总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奇怪。 不只是自己的预想落了空……总有种自己反过来遭人算计的感觉,却是一种毫无证据和来由的“凭空感觉”。 然后二胡的声音继续想起,不是接下去刚才停止的片段,而是另起了一个新的乐章。 邵梓继续转身离去。 ------题外话------ 本章实名:勾心斗角大失败。 看起来是废话,但相信我,其实不是。 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应该会更新很早。 第六十五章 异状 邵梓赶到网吧的时候,绝对没想到自己这样坎坷的跟踪旅程,在最后的最后居然会这样的顺利。 他直接以顾客的身份走了进来,找了个比较两边不靠的隐蔽位置,坐下后本想再用余光找找自己跟踪的对象,或者就在原地联络应该也同时侵入了网吧内部网络的陆遥,却发现自己要找的人就在对面。 一时心绪复杂。 和之前被老人一番纠缠的时候感觉一样,就好像自己费尽心思计划合宜的拳路,精心盘算力道适中的度量,最后还添加一点武德礼让谦恭的点缀——最终却马失前蹄,满身力气打到了棉花上。 闻人煜正眯着眼,似乎专注于眼前屏幕上的战局。 邵梓其实看过他的一些纪录片,除了夸夸群一般排山倒海的大肆夸奖内容以外,被专注提及的闻人煜的“战术思考”也是令邵梓颇感兴趣的一部分。 为了避免暴露各个队伍基本的战术,这一类语音回放的内容很少被放出来观赏,但它们终究还是存在的——一些只言片语,但也足以让人窥见其中超人一等的预见性和大局观。 邵梓虽然对游戏毫无兴趣,但也并不否认其中确实存在一些具有现实意义的东西,能在此道上达到顶峰的人,他几乎也可以断定思维敏锐的程度是非同常人的,一定有自己可以挖掘的其余潜力。 作为类比对象,陆遥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她虽然习惯于在游戏对局中闭麦,用自闭的模式进行游戏,但实际上她经常取胜的原因还真不是她有多么秀的操作能百分百在线上单杀对手,而是她知道该听从哪些陌生队友的指挥,知道自己在特定的时间该固守线上,还是到别处去支援。 延伸到现实,类比的效果就显而易见。陆遥不说有多神机妙算,行事的果断程度确实是很多人难以达到的,同时临场也可以发挥上佳,是难能的好苗子。 邵梓虽然不确定这位闻人先生在生活中是否也有这么多勾心斗角,但起码现在不是这样。 毕竟闻人先生一言不发,显然也不存在用意念驱使指挥队友做出决策的可能性——要真是这样,这位游戏id明火的大牛人选手可就直接成神仙了。 但看着闻人煜在对面玩了一会儿,邵梓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没吃过猪肉不代表没见过猪跑,邵梓还真见过陆遥在网吧里炫耀自己的段位,因为打开账号就有大声的通报当前段位的情况借此装逼,并招来一大批人围观这位段位上的大佬。 邵梓本来想着如果这里也有这种情况,明火这个级别的选手按理说段位应该不低,或许也会造成这种骚动…… 然后自己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混入人群中观察闻人煜的作为。 但现在的情况似乎不是这样。 闻人煜不发一言,神情甚至还有些严肃,盯着屏幕,手上握着鼠标,不时动两下。 显然是在打游戏,但又不像在打游戏。 因为手部持续操作的时间明显要比手部没有任何操作的时间要短的多。 连邵梓都有些好奇了,甚至顺带着咨询了一下玩过这款游戏的陆遥相关的情况,得到了绝对否定的回复。 开玩笑,末日重生这样的pc端moba手游一局再短也起码要十几分钟,如果在路人局都能死了等待的时间比复活操作的时间还要长,明火可就不是无端退役,而是所有人都要夸一声退的好退的妙了的情况了。 作为资深的游戏玩家,陆遥甚至给出了猜测。她猜想会不会明火陶冶情操,玩的是一款塔防游戏——修工程五分钟,等播放二十分钟的那种。这倒也合理,但频率似乎也有些对不上。 他们又考虑了会不会是闻人煜在现实世界钓不上鱼,以致于必须在虚拟世界找到钓上鱼的快感,因此跑来网吧玩钓鱼游戏,但最后同样得到了自我否定的结果。 生活中钓鱼好歹能帮忙解闷觅食,在家玩玩也算消磨时间,但如果是跑到按时间计费,设备高端的网吧来钓鱼,是否有些难以想象了? 更何况闻人煜自己钓鱼的设备离这个地方也就几百米,天清气明,又没有不能去钓的理由。 无效的推测以外,最快的方法是直接到闻人煜的身后查看,或者让陆遥大费周章的侵入网吧的主机电脑监控器系统。 陆遥对后者跃跃欲试,但邵梓最后还是决定执行前者,虽然稍显突兀——没有任何许可的调查所有的监控摄像系统,已经稍微有些超出他预先设定的界限了,更不要说骇入一个并非开放的终端设备。 然后邵梓看到了另一款游戏,以及能够解释闻人煜特别举动的场景。 开局是闻人煜所操控的角色在一大群人聚集的广场上原地站着不动,倒计时结束,像是飞机一样的物体出现在了屏幕的中心。 邵梓飞快的在手机上输入了一些形容性的关键词,很快从陆遥那里得到了答案。 【玩枪的游戏,活到最后一个就算赢。】陆遥说的简明扼要,还不忘补充了一些额外的信息,【我以前拉着小宋哥玩过,想看看小宋哥这种真的打枪很溜的人会不会特别在行来着。】 【结果呢?】邵梓打字回复。 陆遥用了委婉的说法:【水平嘛……有待提高。】 他们正聊着,邵梓也在屏幕上看到闻人煜操纵的角色移动着滑翔伞,缓缓落地。 【落地以后要搜集物资,枪啊子弹什么的。然后就是互相伤害,打来打去,毒圈扩大以后就要往随机刷新的中间跑。】陆遥熟练的很,【我记得里面的枪械造型都有现实原型,邵哥你熟的话可以分辨分辨是什么。应该会一直拿在手上。】 然而邵梓还真分辨不出什么四五六七。 因为闻人煜操控的角色在落地,捡到一把枪和对应的子弹以后,就开始匍匐在草丛中。 在这时,邵梓又考虑到了一些其他的问题。 【你还是调一下他耳机里的音频,我怕有别的因素……呃,虽然可能性不大。】 毕竟确实存在凭借游戏里不被记录的语言音频,在这种情况下用言语实施诱导的先例——某个还在监狱中的犯罪唆使者就是这么干的。 邵梓的底线不高,妥协的也破快。 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听不到的耳机内容中有什么激烈的战斗内容,但其实并没有。 只是一些风吹草低的背景音,连脚步声都没有,偶现的枪声听得出来来自很远的地方。 邵梓就这么看着屏幕上的画面,除了模拟出的草随风动的动态以外,没有任何改变。 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 邵梓都有些不耐烦了,可是闻人煜就这样专注的看着屏幕,屏幕上的人不动,自己这个真人也不动。 神情专注,搞的邵梓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不到的细处有什么大事发生,比如电脑屏幕上两个像素打了起来。 【……这游戏一局多久。】邵梓忍不住回复。 陆遥报了一个数字,又补充:【他这局运气很好呀,在天命圈里头——就是不用挪窝的意思。】 难以言喻。 十分钟过去了,闻人煜所有的动作仅仅是在原地调整了一个可以看到另一边的视角。 像是扮演着一株向日葵。作为植物在原地生根不动,只偶尔在一定的情况下“转转头”。 邵梓发觉自己一开始有了些误会,钓鱼不比这种玩法有意思多了? 第六十六章 暗示 而闻人煜似乎非常适应这种无聊的办法。十几分钟的时间里,他神情专注的看着屏幕——不过介于屏幕上没有任何变化,邵梓猜测他应该是在盯紧了屏幕没有其他异动的同时,听着周围动静的变化。 毕竟始终有人从附近路过,但介于闻人煜选取了一个不错的视觉死角,并没有人能够发觉这个匍匐了许久的角色的存在。 【打游戏用这样的玩法也能赢吗?】邵梓不懂,在手机里询问。 陆遥的回复稍稍犹豫了一下。 【这其实算一种早就有的玩法流派……但做的这么彻底的,应该也很少见。】 就算是这类游戏中的“伏地魔”,喜好在原地等待阴人机会的那些家伙,也很少能有做到十几分钟一动不动的。 毕竟这种彻底的情况,可真就是游戏乐趣完全为零了。 然后邵梓就这么看着闻人煜安详的操控角色趴在原地,直到游戏界面角落上的小地图显示的毒圈扩散到了他的位置,才开始匍匐在地上往前行动。 陆遥在被勒令的限制解除以后就开始从她的角度观看行动的内容,颇为兴致勃勃,还把聊天的系统当做了分享感受的平台。 【这种情况其实和小宋哥第一次玩的时候很类似,没想到啊,他们的思维其实从某种程度很像,都挺能忍的。不过之前那时候宋哥在蹲在草里的时候居然被轰炸区炸死了,这是我没想到的,还怪我没告诉他这种地方会死人——一般来说看到画面变红,又有炸弹的声音,都会觉得很危险不能呆的吧?】 被陆遥这一长串的联想呛了一下,邵梓也不由得从其他的思维当中回过神来。 其实也对。 如果是单纯的为了取得胜利,闻人煜的做法还真有可取之处……因为宋乔雨做出这种行为并不难理解,毕竟他的本职是军队狙击手。 邵梓不是没有学习过相关的知识,毕竟警方也不是没有相关的课程,类似的做法案例也多有所涉猎,他知道狙击手的本职并不是影视作品中随手就能一击毙命,而必须在提前寻找的位置蹲伏许久,最后才在恰当的时机实现致命的一击。 但这种方式出现在一个虚拟的游戏当中,是否有点太过正经了。 难道这个人真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这个情况下做了一些小动作?饶是邵梓也不自觉的阴谋论了起来。 毕竟作为一件消遣时光的事,它的存在甚至让有任务在身的旁观者都想利用别的事来消遣时光,实在是一种很难以用常理来判断的情况。 就在这时,邵梓也终于等到了变局的到来。终于有人影出现在了匍匐前进的闻人煜视野当中,一闪而过。 他会作何反应? 然后邵梓看到闻人煜的手腕一抖,砰砰两枪解决了那位闪过身影的路人。 ……这不是会玩吗? 邵梓刚以为自己即将看到一位手速超高的职业选手站起身来大展身手,却发现闻人煜操控着角色捡完了对方掉落的所有物品,然后逃也似的朝着特定的方向跑去。 然后,又躲在了一个草垛的附近——甚至从旁边摸出了一个吉利服,就这么再次和环境融为了一体。 紧接着又是漫长而无趣的停滞画面。 邵梓呆呆的看着这个画面,几乎已经麻木了,直到闻人煜再次需要转移,又一次让视野在屏幕上缓慢的挪移。 只是这次路程中出现了意外,闻人煜的运气实在是差的离谱,混入了两位用手榴弹互相预判位置的大哥的战场,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做了被殃及的池鱼——两个炸弹在三秒以内同时爆炸在他操控的角色的左右两边。 能有这样的运气,实在也是不容易。 邵梓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了显示死亡的灰色界面。然后他就看见自己眼前的人摘下了耳机,转头过来。 显然是早已发觉了有人在身后查看。 稳住心神,邵梓刚想继续自己的装模作样,让自己在这里旁观静止画面显得稀松平常。 可闻人煜却没给他找个机会,用一句话打破了他下面的所有思路。 “幸会,邵警官。” 闻人煜嘴角浮起一抹微笑,毫无惊讶的意思,缓缓说道。 这句话对邵梓的大脑冲击,让他的一切思路在下一个瞬间变成一片空白。 为什么? 邵梓迅速的重整旗鼓,寻找着所有的疑惑和可能的理由。 自己从来没有在这起案件的各种相关人士面前随意暴露自己的姓名,更没有和这位闻人煜先生碰过面。他能够直接叫出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只能说明…… 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了邵梓的脑海当中,包括之前看到的一些画面,和一些他并没有往深处追究的异样的情况。这些所有的因素结合在一起,连成一片,组成了一个固定的结论。 反而让邵梓突然感到一种明悟的契机。 他兜里的手机在震动,显然是陆遥也发现了游戏结束,想要追究屏幕灰暗以后没有进一步动作的原因,询问正在现场的邵梓本人。 但现在邵梓却沉浸于自己的推论当中,无暇顾及这个要素。 而这一切的起因,只是这样一句话。 “我刚才的做法并没有装模作样的意思,就是我平时的做法,不是有意要戏弄或者误导谁。”闻人煜略带歉意的低了低头,“抱歉,我也是第一次需要作出这种解释,不太知道该怎么做最好。只是确实为了保险起见,一点适当的粉饰是必要的。” 邵梓想起刚才拖住自己的那个老人。 显然,现在的闻人煜早有准备。只为了在适当的时机把邵梓引到适当的地点,然后进行看似并没有任何问题的单独交流。 确实在他人眼里,现在的闻人煜只是在和一个看了他的游戏操作的路人交谈。从邵梓的角度,这次交谈也是有理有据。 但邵梓好奇的是,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 一切始于偶然,而且所有的脉络都来源于一时的“巧合”或者“不得已而为之”。 邵梓也隐约感觉自己摸索到了原因所在。 即使从不多加过问,也不代表毫不留意。邵梓一直多一些异状怀有疑虑,但他知道什么该多做关心,什么不该关注。 自打他因为某些理由被调入三队,那时作为队长的王海就隐晦的告知了他这个事实。邵梓并不是过于叛逆的同伴,对于求知的结果并没有太大的执著,也相当信任同伴的判断。 而又是什么,让这些人如此这般的大费周章? 其实从一开始的那句话起始就已经说明了相当多的问题,甚至足以让邵梓本人放下很多对闻人煜这个人奇怪举动的怀疑。而这位闻人煜,好像除了要进行原本计划的交流当中,还在隐晦想要提示一些别的东西。 邵梓也一时有些难以全部分析明白,只得往下注意闻人煜要说的其余重点。 “说出这些,其实只是想要邵警官帮忙阻止一些会造成困扰的调查。”闻人煜叹了一口气,“我的那位朋友说您的口风很紧,也相当可以信赖,所以可以在这个方面予以帮助。我也希望能够和您这样一位谨慎的警官达成合作。” 邵梓心念一动。 ------题外话------ 以后没人看就一更了。 这章其实有个很重要的伏笔,我也不知道容不容易看出来。 第六十七章 调查 莫云晚跟个大爷似的靠在一旁,眼看着一旁的陆遥坐在原地却忙碌无比。 她神情专注,一边看着电脑上不知道是什么的好几个小型的分屏屏幕里的东西,一边手上飞快的打着字回复,抽空还调整一下屏幕里的一些代码和参数,实在是多线程运作的典范,极具电影里骇客入侵特效场景一般的观赏性。 “你这平时忙活的程度,我一般只在电影的大结局里看到过。”莫云晚咂了咂嘴,“年轻真好。” 陆遥刚好在这个时间被邵梓晾在了一边,短时间内对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没有看到有什么异动才有空回复莫云晚的莫名搭讪。 “姐,你又有事找我了?” 作为一个经常被捏的“软柿子”,陆遥有良好的自我认知意识,同时也自我学习且被灌输了一整套防范莫云晚的方式与方法全集。 “不用做那么多铺垫,真的。”陆遥的话语诚恳,语音语调跟讲相声似的,“您呐,甭跟我客气。咱们开门见山,您要是说的在理我就投降,要是说的不在理咱们就各安天命,我懂的。” 也有着明确的自知之明——怂且理智,理智且怂。 莫云晚先是被她这种奇特的说法呛了一下,然后消化了一下语言的内容,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脱离了以冷嘲热讽开局的基本节奏,她还真有点难以用所谓的“理性开解”来努力获取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想要闻人煜身世的资料。”她思索了片刻,也难得干脆的说出了诉求。、 陆遥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发觉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于是安心的在这边提问:“为什么?况且你的内部权限不也能查到……” “我能查到的只是表面现象。”莫云晚哼了一声,双眼看向陆遥,几乎是四目相对的一种状态,搞得陆遥不由自主的让自己的椅子往后退了一点,“你能给我一些更深层的信息——我说的对不对?” 这话分析起来还真没太大的错处。 “你怎么就这么关心这些……”陆遥小声嘟囔,不过还是再调出了一个分屏。 这种类型事情的隐瞒在她看来可以但没必要。毕竟闻人煜确实是他们的调查对象,如果让莫云晚自己用内部账号去查信息,也能查出来大部分自己能查到的内容。 不算是做内鬼,基本无关紧要——陆遥是这么想的。 “闻人煜,男,二十六岁。”陆遥拖拖拉拉的,一边拖动上下的页面拉条,一边按着顺序挑选重点念道,“单亲家庭,家境贫寒,五岁开始就每个月领取补助金维生。呃……只有的那个亲人是他的母亲。闻人煜自己有着公办高中的高中学历,高中毕业就被招入了俱乐部做替补……” “说点正常不容易知道的。”莫云晚催促,“和能想象到的内容与众不同的那种,比如人生转折点,遇到什么事。或者可以从他没有的那个父亲和养他长大的母亲身上下手。” 还蹬鼻子上脸了。 但陆遥也习惯的很,稍稍做了一些深度的调查,只用了几分钟。 “他的母亲……是个酒鬼。系统里有她因为酒驾被抓起来的记录,也曾经参与打架斗殴的事件,酒友供述里提到过这位闻人女士经常喝的酩酊大醉然后自行回家,显然是一个酒驾的‘惯犯’。因为这件事,有段时间她一直被定时叫去派出所做思想课程……咦?” 陆遥一目十行的往下看自己检索到的结果,突然一愣。 对面的莫云晚推了推她的胳臂。 “有什么特别的?” “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陆遥的神情疑惑不解,“闻人煜的母亲……闻人月蓉,其实年轻时上过大学,还是一个非常……怎么说呢。” 她一时解释不清,表情复杂,把莫云晚拉到了电脑前,调大窗口。 上面赫然是成行成列的一大堆获得的奖项和荣耀,列成表放在简历上,旁边是清秀而简洁的漂亮字体,言简意赅的陈述了自己数不清的优点,对于竞争者的优势之处。 配着一张年轻靓丽的照片,整份文件没有一处不值得溢美之词。 “她参加了许多不同的项目研究,学业上表现优异。如果我的常识没出错的话,那个年代连大学生都是非常鲜见的,出来的可全都是人才。”陆遥喃喃道,“更何况她还有这样的资历,而且我找到的这个还是她应聘一家国企的时候的简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沦落到这种地步?” 家境贫寒,以补助金维生,酗酒醉驾,甚至因为酒后的打架斗殴被拘留。 和那个完美无缺的简历,何止是两个人?如果不是自己亲自查到的资料,陆遥会以为这是哪个愣头青不小心查岔了同名的人。 但闻人这个复姓本身就实在罕见,闻人女士还是二字的名,整个国内都找不到第二个这样名字重名者,妄论这个城市的同龄人群当中了。 “没有特殊的经历,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转变。”莫云晚下了定论,吩咐道,“这个方向很好,查查她的工作情况,和哪些人有过来往。” 这回陆遥真成她的手下了。不过现在的陆遥并不介意,毕竟这确实是一个特殊的思路,产生的结果也让她的好奇心直接超级加倍,就算没有人催促也会继续往下进行调查。 但结果不遂人意。 “没有结果。”陆遥给出了结论,“那张简历用来应聘的公司给了她offer,她也去工作了——毕业后工作了五年。然后她辞了职,再往后一段时间里没有什么字面资料,只有她后来生下了闻人煜医院里给他的出生证明,也没有提及生父是谁。” “经济来源?”莫云晚抬眼。 “不知道。”陆遥摇了摇头,“那个年代大部分人都用的是纸钞吧,她名下的账户在那段时间完全处于闲置状态,现在闻人煜也没有动过。上面还有几百块钱呢。” 几百块钱在十几年前,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这么多钱却没有动用,只能说钱财的主人也许根本忘了这东西的存在。 而莫云晚察觉了其中的要点。 “现在?闻人煜?”她奇道,“闻人……什么蓉,那个账户不管,她自己呢?” “死了。”陆遥回答的干脆利落,“五年前。那时候她儿子的事业如日中天,她自己也跟着享了福,只是意外的死于一场车祸,据说是喝醉了在马路上乱跑,宿醉倒在地上,路过司机一个不注意就给撵上去了。但最终判下来没有追究肇事者责任。” 第六十八章 决断 闻人煜的母亲也是一个奇人。 可现在莫云晚在意的并不是这个,她意图从这个人的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线索,但现在的情况就是,连陆遥都没办法探究到更深处的原理。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莫云晚愈发信誓旦旦,“闻人煜这个人,还有他那个早逝的母亲。帮我查清楚了,” 陆遥觉得莫云晚的这种坚定更加可疑,无奈道:“姐,我就算要找也是有限制了,这明摆着……” 话说一半,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闭上了嘴,看着莫云晚开始装傻。 “明摆着什么?”莫云晚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陆遥支支吾吾的:“没什么……这不就和之前李烈钧的情况差不多么,估计是自暴自弃,纯粹吃饭过的日子,压根没留下什么正经记录,就没资料了么……” “不一样。咱们这位闻人女士可是有儿子的人,还能偶尔喝酒醉驾,日常生活可是‘丰富’的很。”莫云晚眯着眼,“儿子生出来要上户口,打疫苗,这东西比一个独居的宅男可多多了。小陆,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解释。” 实在是瞒不住了。 陆遥哀叹了一声,最终还是坦白从宽:“从我的角度看,就是关键的信息都被在系统中手动清除了。” “清除了?” “其实也没你想象的那么黑暗啦。”陆遥不想莫云晚凭借自己的阴谋论爱好纠缠的更深,特地为她细数着可能的情况,“这种档案被删除的情况我在调查案件相关人员的时候有时候确实遇得到,可能他们是一些污点证人之类的人,或者其他类似的职能人员。为了保护他们做过交代的一些事不会发现,就会刻意删除一些书面上的资料。” “污点证人?” 看来是起了反方向的作用。 “这些肯定要经过审核的,这么明显有问题的书面文件却没有人深究,一看就是警方内部的操作。”陆遥急忙继续补充,“没必要想太多,审核人员都觉得没问题……” “可我觉得有问题。”莫云晚一挑眉,“这么特殊的人,你会觉得她因为一场车祸莫名死去的事件是一场意外?何况是这么丢人的死法。” 陆遥更加无奈了,实在是跟她说不通。 “你再跟我讲讲闻人煜的生平。”莫云晚反倒因为挫折被勾起了更多的兴趣,“我记得你不是说自己去打过那个ffw安排的比赛?难道那个时候你没见过闻人煜。” 问题问到点子上了,陆遥自己反倒哽了一下。 毕竟是不太完美的回忆。 但她还是如实摇了摇头:“选手都很忙的,哪一定能全部见到人?虽然吧,那个时候ffw好像挺重视那次粉丝比赛,确实找来了五个选手陪我们打表演赛——当然不是他们组队和我们对打,是我们和他们都拆散了,分别两边用2+3的组合打游戏。” 说着,她咂了咂嘴,回想起当时比赛的情况。 “当时我还和于宣仪不在同一边呢,终于体会到被她的指挥算计的感觉了。不过我们那边待遇其实也挺不错,也给我们分配了一个ffw的中路当指挥——好像就是现在ffw的首发,那个队伍里面貌似就剩下这么一个老将了。” 莫云晚对这种比赛的公平性没有太大的兴趣,摆了摆手:“所以当时你们为什么没见到闻人煜?” “明火可是大明星级别的职业选手,出场很轰动的。”陆遥适当的夸张化了自己的言辞,但片刻后还是干咳了一声,“咳咳,不过其实这个原因我们还是有听说的。毕竟我们全队除了我都是ffw粉丝,四个里三个喜欢明火,一个当时还傲娇不承认——对,就是那个姓于的。” “然后呢?” “他们也很失望,觉得自己没见到偶像——当时于宣仪还悄悄跟我讲,她本来挺想在表演赛里和明火凑到同队,看看能不能偷学一点指挥技巧的。所以那几个人合计着找工作人员小姐姐问了这件事。他们特别有意思,装模作样的还说什么想找明火额外要个签名,想问问他人在不在俱乐部。” 陆遥用手抵着下巴,眼光上瞟,奋力的组织着自认为恰当的语言。 “小姐姐说,明火那段时间给自己放了假,老板特批的,连俱乐部的活动都不太参与。不过那个时候属于休赛期,这种做法倒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我当时还在想,要是我以后的老板能这么放任我该多好啊。小姐姐看我们挺喜欢的,还找了明火亲笔签名衬衫给了我们两件,他们四个抽签分完了。” 说到底,就是闻人煜在那段时间恰好请了假,人都不在附近,更别说参与表演赛,和陆遥碰面了。 也得亏有这个桥段,不然陆遥在这起案件的调查中又会因为尴尬的处境而分外矛盾。 莫云晚若有所思。 这时,陆遥也按照莫云晚的说法,找到了闻人煜更具体的生平。 “和我说的一样,高中毕业以后进了俱乐部,直接做的替补。据说在这之前他也玩着这款游戏,不过是为了给人打单子挣钱,他粉丝还有个总结的说法,意思是明火其实是为了补贴家用,不得不用课余时间打工,然后突然发现替人打游戏或者陪人打游戏也挺挣钱,在一个陪玩软件上也很有知名度。” “然后他就出着名,直接进了职业联盟了?” 陆遥继续往下讲。 “其实他当时也不算出名,就是一个小陪玩,偶尔打打单子,又不开直播,只是在高玩当中很有名气。当时职业联盟组建的第一时间,他其实也没那个意思。只是他俱乐部的老板发现了排行榜上有这么一个人,又听队员说知道这是一个很厉害的指挥,就这么把他拐去了替补席。” 然后就是和纪录片一样的内容。替补许久,因为思路不同在赛场上首次露面闹出笑话,继续板凳坐穿,直到一朝在次级崭露头角,再次返回赛场就是以自己超凡的思路力挽狂澜。 闻人煜虽然性情奇怪,难以得出一个定论,但毫无疑问是末日重生这款游戏的电竞联盟当中,一个相当特殊的存在。 从这个角度,他似乎只是一个标准的“名人”。 “但从我们的角度,他还是很可疑。小陆,你和他接触过几次,有没有发现过什么奇怪的现象?”莫云晚又开始了步步相逼。 陆遥这回和很是虔诚的摇了摇头,没有引起怀疑。 但她心如明镜。 之前自己看到的问题俨然映在脑海当中。 江秋和闻人煜的双眼瞳色,是同一种仿若无机质的灰色。那并不是自然的瞳色,而陆遥也借用江秋拍照记录过一次,发觉确实是完全一致的一种颜色。 仅有的可能有这些:江秋和闻人煜有非同寻常的亲缘关系,以致于连这种并非全然显隐性组成的基因,都能使表现型恰好在遗传过程当中达到完全的一致;另一种就更加耸人听闻了——他们拥有的这个区块的基因,本身就完全一致,因此产生了同样的结果。 陆遥不由得想到了一些并非现实的科幻作品——但这无疑是剩下的唯一解释。 因为江卓和江秋的长相几乎完全一致,只有这双眼睛的颜色大不相同。而闻人煜和他的母亲瞳色也并不相符。 就算真的考虑到万分之一概率下自然产生的亲缘关系,他们其他的长相特征也几乎没有相似的地方——除了都长得五官端正以外,没有任何亲属能产生的相似之处。 另外,江秋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双眼做出掩饰,而闻人煜却莫名其妙的一直使用着带有美瞳功效的的近视眼镜——显然是特殊定制的产品。 他在遮掩什么? 想到这些,陆遥越发其中水深无比,也许隐藏着更多的秘密。 但这是关键的信息,她绝对不能对莫云晚把这些话和猜测一起说出口。 第六十九章 认尸 刘澈找专业人员提交完自己带回来的物证以后,立马又被差遣到了另一个地方。 他确实有些劳碌命的嫌疑。不仅仅是现在常被呼来喝去,以前卧底的时期也常常需要给各路道上大哥“擦屁股”。但也正是因为这些经验,让他成为了一个相当受人信任和重用的可靠之人。 包括现在被亲师兄托付重任,也包括以前被师父托付了一个陌生的“师弟”。 也确实,如果按照宋乔雨是宋荆儿子这样的辈分,刘澈还真能叫这位大哥一声师弟。只是既然邵梓没这想法,刘澈也没这思路。 现在的情况特殊,其实刘澈赶到这里也并不只是为了所谓的支援或者帮忙。 宋乔雨也站在门外,并没有走进去。门里是俞英健带的那个新人徒弟,姓傅的擅长犯罪心理学的那位年轻警探。 而在那位警探身边,是一个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的女人。 这里是停尸间。 两个大男人挤在门口悄悄窥探认尸的工作,实在是显得有些尴尬。所幸现在门里的人无暇注意门外的情况,门外的走廊也没有人看得到这两位凑到一起的可疑人士。 但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宋乔雨——毕竟是他先把自己关在的门外。 “那个人就是李春生的亲戚?”刘澈有些讶异的往里看去,看到那位中年女性端庄的裙装和背影,“我以为像这种身份敏感的人物,死了做远房亲戚的都不愿意搭理。” 对于他来说这种场面不算罕见。毕竟他曾经是黑帮大哥的得力手下,虽然三位前老大中只阵亡了一个,剩下两个还活在世上,但尤其是第三位在监狱中的笨蛋大哥目前的处境还是让他印象深刻的。 毕竟为了消息每个月能去两三回,一来二去的,刘澈每每听到那位老大倒豆子似的倾诉自己在狱中莫名其妙受到的狱友欺凌,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在这位老大看来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唯一的亲人”了。 这么一想,倒也挺可怜的。但刘澈只要联想到这位可怜巴巴的兄台以前干过的那些欺男霸女的事,就没这种念头了。 “不是远房亲戚,那个女人姓庄,差不多算是李春生的亲生妹妹。”宋乔雨也不是完全没有调查自己要了解的对象,“名字叫做庄柏,和李春生是同父异母。她的母亲是她和李春生共同父亲的妻子,而李春生则是一个情人的孩子,从小没有被养在父亲身边。” 结果长大成了以这种方式独霸一方的违法乱纪的人,无友无朋,没有安全感。最后独自在自己创立的“王国”当中屈辱的死去。 远远的,刘澈看到那位叫庄柏的女人双手合十,对着冷库里抽出的尸体拜了拜。 不像是寻常丧失亲人的痛苦家属,她的眼角并没有泪光,但神情很是庄重,并没有表现出厌恶或者反感的情绪。 “这样说来,李春生年纪还要大一些。不是一起长大的兄妹还能有这份心意——按照常理是不是该有争夺家产的戏码?” 早先的调查已经做的很清楚,李春生的父亲祖上有些贵族的头衔,家里也存着些古物。 宋乔雨抬头:“关于遗产,据说李春生一分钱也没拿。他不缺钱,但庄柏是个落魄的作曲家,应该是靠这些钱才能维持现在的生活。” 恐怕就是为了这么一点情分,这位半只脚还在上流社会当中的落魄艺术家,才会尽到最后一点作为姊妹的情义,来认清并收敛这位犯罪者的尸体。 也就算仁尽义至了。 “你为什么不进去?”了解到这样的完整情况,刘澈才有空做出这样的询问。 宋乔雨沉默了片刻。 就在刘澈以为这位要选择性忽略自己的问题的时候,他才开始作出回答:“我本来以为会看到那种痛哭流涕的情况。” 这倒让刘澈有些讶异了,见不得人哭,上过战场的人还能有着毛病? 只是下一秒宋乔雨又把这种设想否决了。 “我有那么一点心理阴影,总觉得如果在这里发生那种事以后,在我身上就一定没有好事发生。” 意思是因为害怕玄学……行吧。 真正作为非酋的刘澈有些无言。 “什么时候还能发生这种事?”刘澈还是忍不住有些好奇,“我怎么记得你退役入队也就一两年。” “因为觉得自己混的离谱,我中间去特警队带过一段时间,之后梁队把我捞回来的。”宋乔雨熟练的应答,“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梁队觉得我达不成想要的目标很可怜?” 刘澈的神情更奇怪了。 一个拿过一等军功且军衔傲人的特种兵战士,居然在说自己哪哪都不行,也是天下奇观。 说到底,如果宋乔雨愿意,他那在军队当中立下的赫赫战功就足以让他当个高层的军官。即使非要到警方内部工作,随便一封推荐信也能够让他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但他偏偏要做自己这样不擅长的事,因此在这个地方百般不得要领,既无法尽情的施展拳脚,又只能硬着头皮非要上。 就算是面临着这种情况,梁安竟也这么正式的把他安排进了精英辈出的三队。虽然宋乔雨在战斗和狙击方面的战场天赋绝对担的上“精英”的称号,但是术业有专攻,到了这种地方就难免显得不伦不类了。 三队的成员除了梁安本人以及不愿动脑的宋乔雨,可以说都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家伙。但也只有邵梓这么一个人有着让自己绝不逾越的自觉,其他人的探究欲望可都是在与日俱增。 毕竟连自己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对于这些算得上自己领域当中的英才的人而言,实在有些憋屈了。 但他们也都清楚,梁安的异样绝不是毫无目的,必然有自己的理由所在。 正当刘澈想到这里的同时,停尸间里的行为也已经完全结束。 走在傅姓新人的跟前,那被一番议论的庄柏庄女士踩着高跟鞋,就这么走了出来。 “……那么,你们调查结束以后再打电话给我就行,我随时都可以操办丧事,他的葬礼估计也不会有多少人会出席,就没有那么多事。”庄女士面容疲惫。 虽然她并不像正常的死者家属一样痛哭流涕,但毕竟刚见了死人,有些异样倒也正常。 “如果有案件相关的问题,我也会尽力配合警方的调查,您尽管放心。不过我大概确实是帮不了你们什么忙——您也知道,我和李哥很少见面。” 按照宋乔雨的说法,这个女人的生活并不完全宽裕,多数是吃着老本。 事实也应该如此。因为刘澈注意到了,庄柏穿着的典雅裙装虽然质地看上去颇为贵重,但明显在一些角落上经过了多次肉眼可见的缝补痕迹,显然是主人不舍得更换,也不舍得去找专业的裁缝,自己动手缝补的。 如果庄柏真的富得流油,想来也不会面对这种窘境,让自己的衣着上留下这种破绽。 ------题外话------ 这次的调查组合名字叫欧皇和非酋,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这个设定。 第七十章 怜悯 “麻烦跟我们来一下,庄女士。”刘澈率先站了出来,礼节性的向庄柏鞠了个角度合宜的躬,“我们这些有一些基本的问题想要了解,不知道您现在是否有空。” 对待这种混迹在上流社会,从某种程度上算得上“落魄贵族”的人,刘澈也很有一套自己的法子——多数是和不定期相当讲究的邵梓学来的。 毕竟他们并不知道这位女士会不会觉得失礼是一种冒犯的举措,无论如何做到最完美就不会有错。 同时,他也看向了一边跟出来的小傅,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小傅早被俞英健提点过该怎么对待三队成员的诉求,也就随他们去。 早前的承诺显然作数,庄柏很是配合,露出一个端庄的微笑:“当然可以,我现在不忙。” 宋乔雨一路跟着这两位互相展示礼节的正经人走,实在听着都有些脑壳疼。 二队的小傅是负责招待庄柏的,而且他们也不算完全放了这起案子全部交给三队处理,现在没有别的事自然也在后面跟着。就在路上,他也找了过来,小声找宋乔雨说话。 “宋哥,之前没找到机会,主要我们俞队托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是那个宋队的儿子?” 宋乔雨打了个激灵,瞬间没那个头疼的意识了。 他属实是没想到,这件事甚至已经传到了二队。 “……是不是邵梓和你们说的?”宋乔雨第一时间想起一个“犯罪嫌疑人”,毕竟邵梓整天都负责到二队那里和人交涉。 小傅只是传话的,非常无辜,很快摇了摇头,也说出了原委: “前些天不是邵队到医院探病么,他不小心把警察手册落下了。俞队无意中在上面看到了提起宋队的案子,所以有了怀疑。三队又刚好有这么一个姓宋的,而且你们不都是狙击手出身的么?联系起来很正常,俞队是这么说的。” 作为徒弟,小傅还是顾忌自己师傅的面子的。他没说的是,俞英健一开始看到那俩字,只是奇怪于好友为什么重翻旧案,在一次尸检过程中去找了最近总跟三队厮混的莫云晚旁敲侧击的讨教,被奚落敷衍了一顿以后灰溜溜的无功而返。 而恰恰是在无功而返以后,俞英健才被莫云晚补偿性的塞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宋乔雨”这三个字。 虽然算是走了捷径,小傅也看在眼里,但料事如神的逼格还是能有则有的好,这是俞英健自己的原话。 之前宋乔雨远距离的狙击临时救场解救人质的事件很早就传开了,因此在这之后也鲜少人把他当做“三队的混子”来看待,只以为这个职能神秘的队伍是因为需要全方位人才,因此招揽了这么一位能打能狙的大神。 只有宋乔雨自己最清楚,自己平时做的还是普通警员的那些活,正常做自己擅长的行动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 听到这些话,想起那件案子,宋乔雨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被抛在后头的警局内部专用的停尸房。 “他猜的没错,但这个事别再往下传了,帮我跟俞队说说。”他也难得这样无奈,严正精神来进行嘱咐。 再传下去,兴许过不了几天就有人要来参观这位传奇人物的儿子有几斤几两了。他倒是无所谓,队里那一个个“宋队的粉丝”可受不了这种荣光的堕落,说不定又得塞几本书给他,来开始对牛弹琴的过程,以免“因为平常的放纵在不经意间损害了宋队英明神武的形象”。 在他们看来,宋队那必须得是连育儿也一等一的厉害。就算不能起到足够的作用,摆出一副虚心学习的态度也差不多能够有效。 滤镜太重坏处多多,宋乔雨也没那个恶趣味拆穿自家亲娘光辉显赫的面具。 毕竟他坚持待在这种地方,在全无适应感的情况下硬着头皮呆了下来,也并不是对那位不着调的母亲毫无敬畏之心。即使是注定离群的孤狼,也有自己所执著的念想。 小傅得到了答案也没有深究,几人也很快到了方便问询的地方。 “我和李春生同父异母,你们也应该知道。”庄柏面容柔和,仪态大方,两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其实说来应该算是家丑,他在广义上应该算是私生子,但在家庭生活中并没有这么十恶不赦。小时候有一阵子他的生母弄出了点事情,我父亲在和她彻底断绝关系的同时,把李春生接了回来。” 庄柏对李春生的态度并不恶劣,也不像是始终带着面具的伪装,甚至不会避讳相关的话题。 “如果我父亲的前一关系有过婚姻,李春生应该能算是我名正言顺的兄长。但事实上并没有这个结果,而且他生下了以后,就被他的生母单独抚养,甚至直到他五岁我父亲才知道他的存在。所以李春生的处境非常尴尬。我的父母也都这么觉得,毕竟他那时候性格阴郁,也不太讨人喜欢。” 庄柏苦笑,似乎感觉颇为不忍:“然后一年后,他就这么被送去了别人家里寄养。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应该就走上了不归路,因为那时候的他真的特别有钱,完全不把遗产当一回事,却又一直说不清楚钱财的来路。只是身为血缘上的亲妹妹,我也不可能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见的不多的兄长是个罪犯啊。” 言下之意,她也是在这层身份曝光以后,才发觉自己的兄长真正的面目。 “如果没有把他送去寄养,现在……唉,他应该就不会是这种结局了。” 但同时,庄柏也替自己父母,对李春生有种怜悯之心。这种态度矛盾而不自然,实在令人不由得慨叹。 这种怜悯也许该出现在数十年前茫然被抛弃在别人家里的李春生身上,但也确实不该对现在的李春生产生作用。 毕竟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作为首脑,他操控的犯罪集团夺取了一个又一个人的器官甚至生命,将其作为交易的筹码和属下享乐的工具,不信任何人又不怜悯任何被自己杀害的对象。 讽刺的是,或许是因为自小养成的习惯,在他手下的口供当中,李春生的生活作风并不奢靡,甚至能说是勤俭节约的典范。他得到的钱财不用于享乐,而是堆积在账户当中,成为一个个空洞的数字。 但庄柏的怜悯,也绝对说不上毫无道理。毕竟他们确实是同胞兄妹,也确实是早年庄柏家中父母的决定,成为让李春生走上不归路以前的那一只振翅蝴蝶。 如今,一切成空。 第七十一章 源头 “你又找我问庄柏?”陆遥有些惊讶,“不是说了小宋哥和小刘哥都在陪着吗,你那么关心你怎么不自己去问问?” 莫云晚又翘着她二郎腿,坐在一边装深沉。 “姐,你好歹给我个理由。” “你有没有想过,第一起案件的案发现场为什么设计会在李春生的家里?”莫云晚总算施舍似的开了口,慢慢组织好语言,然后抬眼这样说道。 陆遥愣了一下。 “因为黎明本来想要在通道出口杀了李春生,却发现他因为意外事件没有出来,所以只能进去实施谋杀?”陆遥很是疑惑,“这不是早就有了定论的事情吗?” 听到这里,莫云晚却摇了摇头。 “不是指这边,而是另一边。” “你是说,赵晓霞被害的案子?”陆遥思索了片刻,“确实,赵晓霞出现在李春生的家里这种事情不合理,但如果要杀她的人一路跟踪过来,并不知道这个地方恰好是犯罪窝点,在这里杀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莫云晚皱眉:“你为什么会觉得正常人看到一个陌生的窝点会很坦然的接受这个事实,然后按照原计划开始执行杀人的任务?” 一时间,陆遥也茫然起来了。 “总而言之,在我这里只剩下一种解释,也就是对于那位凶手而言,李春生的家才是安全的地点。更有可能的是,赵晓霞联系上李春生,和这位黑帮大佬厮混在一起,根本就是有人牵线搭桥促成的。” 陆遥倒也不是全盘否决这种过于超前的猜测,只是对目前的情形感到了一丝发自心底的疑惑。 作为一个单纯的爱好者,莫云晚在侦查和办案的经验并不充沛,顶多是对人类的尸体有所研究。真要提及什么犯罪心理学或者罪犯的行为模式分析,虽然她也会特别自信的参与讨论,但实际上也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把握。 换句话说,虽然爱好吹水,但莫云晚也不是毫无作为业余人士的自知之明,也对自己大部分的猜测不着边际甚至脱离实际有着深刻的认识。而她自己又偏偏是一个工作狂——对于工作顺利完成的渴望,恐怕还要审过她自己一切的好奇心和炫耀心理。 但是,现在的她却意外的坚定。 “姐,你是不是知道了一些别的东西,所以才有这种想法。”陆遥坚定的提出了质疑,这回倒没什么怂不怂了的。 这是她确切发现了的问题。莫云晚的情况不寻常,而同样,如果要做出解释,只有这样一个可能。 “你总不会因为要从我嘴里撬出点东西,拿这个和我做交换吧?这样是不对的。” 刚硬气没几秒,陆遥又泄气了。她现在努力用一种分外可怜的眼神看向莫云晚,试图萌混过关,挑起莫云晚一点残存的同情和怜爱心理。 因为陆遥清楚,这个人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而且有的时候,这种情况显得有些不择手段。毕竟在莫云晚的概念当中是没有什么猜测必须辅以证据才能作为参考的原则的,对于非义务范围内的情况,她只管提出自己的意见,本来也不一定会说清楚这份怀疑从何而来。 但意外的是,这回的莫云晚并没有和她进一步扯皮,而是表达出了一定程度上的诚意。 令人惊悚,怀疑是否不怀好意的“诚意”。 “我之前一直在纠结,为什么赵晓霞会去找李春生做器官交易——我和江秋的验尸结果不可能有错。”说到这里,莫云晚撑着自己的下巴,神色一凛,“那么,无论冒犯与不冒犯,出问题的只能是一个人——被我们检验的那具尸体的脑子。” 这话说的可真是不留情面。 “我不是说她有神经病,只是说她做出这种无意义的举动肯定有特定的理由。所以,我找了一个以前的同学——现在在医院工作,我找他查了所有和赵晓霞有着亲缘关系的人的病例。” 赵晓霞本人的病例陆遥早已查过,因为要确定赵晓霞的身体状况凭借一位法医和一位高级的帮手的一面之辞显然并不全面。但查相关亲属的病例,这个陆遥倒还真没有实操过。 “你的意思是,赵晓霞之所以找上李春生,确实是因为她的亲人需要器官移植?” 但莫云晚还是摇了摇头。 “她活着的亲人中,没有任何一位有这种需求。” 但陆遥也注意到了一个关键词——活着。 “我那位同学比较能干,给我活生生查到了几年,发现赵晓霞有个也挺有钱的远房表叔死于一种罕见的肺病——具有遗传性的肺病。”莫云晚也并不再藏着掖着,“给我发了一大堆症状资料这种临床的情况我不熟,最多看过尸体或者书上见过。但我发现能够发现的是,那位表叔的患病早期症状是嗜睡、咳嗽,而且早期的体检并没有检查出预兆,所以拖到最后不治身亡。” “你的意思是,赵晓霞因为知道这个案例,所以以为自己也患有这种病症?”陆遥睁大了眼,“这两种症状也太常见了吧,不是随便吃点东西就能伪造出来。然后赵晓霞以为自己得病,害怕觉得医院查不出结果,所以赶紧先找到器官更换的源头。” 莫云晚终于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她有一百种办法,为什么偏要违法犯罪呢?”陆遥不禁脱口而出,“但这又和庄柏有什么关系,你还没有告诉我。” “如果有一个声音,每天每夜的在你耳边,告诉你如果你不作出行动,让医院的诊断结果决定你的治疗与否,但你又因为这个声音的影响坚定的认为自己有病。”莫云晚拖长了调子,仿佛在讲鬼故事,“你认定自己会和别人一样死去,医院又拒不接受你这个健康人,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你会狗急跳墙,还是‘坐以待毙’?” 陆遥眨了眨眼。 “那庄柏呢?”她又问。 “把李春生的家视作一个安全的杀人场所,除了他唯一的家人和他自己以外还有谁能做得到。”莫云晚挑了挑眉,“况且,一个作曲家万一用弹奏的曲调催眠别人,或者简单点影响别人的心情。那不是一种很时髦的犯罪方式吗?” 这就更接近胡诌的范畴了。莫云晚的有罪推定,终究是令人有些难以适从。 ------题外话------ 不用纠结现实有没有这种病和相应的症状,我还不至于考究精细到学医的程度。 不过这个手法同比类推确实具有一定可行性。 另外如果觉得莫云晚这个人特别离谱,不要怀疑,她是真的特别离谱。 跟我一起来一句:不愧是她就好了。 第七十二章 交代 “所以给了你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是不是也要告诉告诉我,你究竟要隐瞒的是什么线索?”莫云晚理直气壮,撑着自己的半边脸颊,指节在桌面上敲了敲,“既然你有这个考虑,就证明不是什么有人特别叮嘱你要藏着掖着的东西,所以你是自己发现了什么?” 意思很明显,如果不能做到消息互相赠送,那就“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又是强买强卖的举动,但陆遥现在却没方才那么坚定了。 因为莫云晚说的确实也不无道理。 她现在的保密,其实更多的是原本的思路——未经确认的事实不便告诉他人。 莫云晚也继续抛出了另一个诱饵:“如果你跟我讲明白这件事,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会这么关注江秋的处境——也许心情好一些,也会提及一些有关梁安的问题。” 这确实算得上是一个重磅消息。 虽然三队里谁都知道莫法医和他们的梁队长以前肯定是有所认识,但谁也不知道这两尊大神怎么就结了仇,并非冤家,但是绝对的对头,只是因为工作所迫才必须合作一样的情况。 别的还好说,这俩人虚伪来虚伪去的,让人不安生还唯恐受了殃及。以陆遥的好奇心,实在很难抵抗这种求知的诱惑。 于是她就这么干脆的妥协了。交代了自己察觉的闻人煜和江秋有关的情况,以及和他们分别已知的直系亲属不相同的特征的全部情况。 当然,陆遥自己已有的夸张推论是不会随便说出口的。但以莫云晚一贯的德性……陆遥只怕这位爷比她更能想,思维发散起来怕不是天塌地陷,指不定琢磨一会儿得出什么惊人的结论。 但莫云晚意外的没有什么过于激烈的反应,只是神情复杂,听完哦了一声。 反而让人捉摸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因此有些忐忑。 陆遥正是如此,揣揣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发现?” “我发现事情可能比我想象的要简单一点。”莫云晚幽幽道。 得,这种程度的事实还不符合这位最初的设想,可想而知她原先的想法究竟能够跳脱到什么地步。 作为一个好奇宝宝,陆遥其实也对莫云晚这个半个专家的意见感到好奇,毕竟虽然这位专职在法医学,本科也学的是外科医学,按理说对这种基因层次的遗传学内容不太熟悉。 但怎奈这位性情古怪的法医意外的显现出了自己在同学当中有着广阔的的人脉,也就是说或许能联系上毕业后从事了相关研究的人。 陆遥想知道这人是不是在大学以后性情突变,才导致从一个交友广泛的学生变成了这样对所有人表现出不屑态度的坏家伙,但她也不敢问。 “好了,既然你跟我讲了原因,那我就告诉你我究竟和那俩人有什么渊源。”出乎意料的是,在这个话题上莫云晚竟然并没有遮遮掩掩,看来是早已想好了要说清楚自己隐藏了很久的秘密。 “我和学长同校,同在医学院,这一点你们应该都知道。但你们不知道的是,这并不是什么偶然在学生活动中认识交流的通常情况——虽然我大学时候大多数的人脉都是从这种方法里来的。”莫云晚靠在椅背上,懒散的玩了玩自己的头发,抬眼看了过来。 作为一个乖巧的听众,陆遥也安静的坐在一边。 “你可能不太相信,但当时我确实算得上交友广泛,按照你们的说法应该是那种……嗯,性格开朗,有思想有主见,还勤工俭学的好孩子。”莫云晚的语气相当古怪,简直像是在说另一个人,“至于认识江秋,其实也是因为一次源于所谓‘人脉’的事务,算是我因为缺钱接下的除了家教以外的第一个和人交流的活。” “你是说,江哥雇你去做了些事?”陆遥有些讶异。从她的角度看来,江秋是一个相当寡言少语,虽然性情温和但并不喜欢交流的人。即使是最平常的雇佣关系,发生在这种人身上也显得没那么“不近人间烟火”。 莫云晚一挑眉:“急什么?不是江秋雇的我,而是他的父亲让我替他办事。当然,我没有见过那个人的本尊,只是有人介绍我去应聘这个岗位。” 这种词就更有人与人交流的苗头了。 “给江哥做保镖?”陆遥嘴快,一时有了些奇想,“因为是同校,所以方便隐藏身份什么的。” ……不过也确实有那么一点道理。虽然莫云晚实际的武力值并不算高,起码在三队这一群要么警校科班出身,要么甚至是退伍军人的家伙当中实在是完全不够看,但如果以她现在的气质,往人群里那么一坐,实在是让人远远就感觉生人勿进,近者玩完的典范。 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 但出乎陆遥意料的是,莫云晚竟然点了点头,虽然表情有些犹豫不决,但还是确切的在某种程度上默认了这种说法。 这就脱出了想象的范畴,显得有些离奇了。 谁会找个女大学生当保镖?即使莫云晚现在威风赫赫,以前好歹也算个青春可爱的年纪——陆遥虽然没见过那时候的她,但也不至于会觉得这位大佬从头到尾都是这样一个牛逼哄哄的状况。 “如果非要说,应该算是一种‘心理健康维护’的保镖。”莫云晚叹了口气,“虽然我现在都没理解到底那几年的相关经历到底能起到什么目的,但我的那位‘雇主’似乎相当执意的要用大价钱雇佣我来处理一些江秋在学校上课间隙时遇到的问题,不让他被外界环境影响。” “和现在的老大做的一样?”陆遥情不自禁的问道。 莫云晚转头,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惊讶:“你怎么会突然这么觉得?” “就是老大不是也是整天带着江哥一起么。”陆遥比划着,“我开始还觉得是不是老大只是自由惯了,因为规定问题想要拉个朋友来凑人数——他不是老搞事情,就为了自己办案更舒心。然后我发现老大似乎不是把江哥当做一个纯粹的挂件或者花瓶,而是在有意的引导,就好像觉得江哥……怎么说呢,是一个没有民事行为能力的人,需要随时进行引导。” “作为一个独立的成年人,看起来很容易被外界环境所改变,几乎像一个永远无法固定塑形的泥人,随时都可以任人揉搓改变,因此需要一个监护人,对吧?”莫云晚淡淡道。 倒是陆遥先愣住了:“啊?不过也没那么夸张啦……” “没那么夸张,那是现在。”莫云晚终于放下了所有戏谑的神情,一时严肃了起来,“你可能难以想象,以前的江秋比现在要夸张的多。我虽然不知道真正的理由,但能够分辨出来一些问题。委托人的目的是让他心无旁骛,尤其是拒绝那些‘错误’的事,这就是我唯一能够确定的内容。” 第七十三章 请求 深夜。 于宣仪半靠在自己的床上,床上桌摆放成了一个倾斜的角度,上面还播放着一些比赛的回放。 她垂眼看着屏幕上激烈的技能对轰,团战前后的行进和动作,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激情或者负面情绪,只像是看着一块平凡普通、毫无特色的石头。 看着一块石头,却像是想要看到其中蹦出一个悟空。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关上屏幕准备睡去。 夜晚的风吹拂这旁侧的窗帘,同时送来凉意和带走弥漫在室内中沉郁的气氛,连带着于宣仪的神情都舒展了许多。 但又偏偏有人打扰她的清梦。 床头,于宣仪放着充电的手机一时响起。 于宣仪是一个很讲究效率的人,喜欢随时掌握一切。 自从和室友吴桂希搬出宿舍,两人在外租房并且一人一间以后,她就把调成静音的手机设好了各自的铃声,每个铃声对应每个地方认识的人。 例如学校的老师和同学,网友,以及自己接洽的实习地点认识的领导——但凡被她加入了通讯录的人,都有着特别设计的铃声,并且以曲调本身的速度和特性可以分清对待不同对象一般的轻重缓急。 但这个铃声显示电话对面的是剩下的部分——也就是陌生人。 于宣仪皱起眉,拿起手机看了看。号码确实不认识,不是列表管理的漏网之鱼;没有手机管家提示的诈骗推销一类的标签,应该不是尽责敬业的诈骗团伙以为她有时差,大半夜的还跑来给她做工作。 “喂?”她接起了电话,“你是谁?” 于宣仪本来已经做好了在一大票自己没有留下号码的熟人当中通过声音筛选出正确人选的准备,但传来的声音却出乎意料的令她相当熟悉。 是吴桂希的声音。 “喂?宣仪啊,我想找你帮个忙,现在有空吗?”她的声音犹犹豫豫,似乎很是尴尬忐忑。 于宣仪一时有些无言,顺手按亮了旁边的床头灯。 “你觉得这个点,我除了睡觉还会有别的什么事吗?” 吴桂希呐呐道:“能不能帮我回学校拿个奖状。就在我们院学院楼的储物柜里,用的是密码锁。很好找的,不用带过来,顺便拍照发过来就行。” 她俩租住的房子就在学校里,原本是教师及家属居住的公寓,经常被租给各个学生当做私人空间。正因如此,到学院楼的距离其实也不算远。别说于宣仪自己有车,开过去不过五六分钟,就算走过去一来一回也超不过一个小时。 只是夜已深,这个点要去,恐怕是整个学院都关了门。 “截止时间太早了,要这个资料的人还告诉我明早前必须看到。”吴桂希有些心虚的抱怨着,“我咕了他太久,就怕一个不开心不给我角色了,也很着急的啦……” 于宣仪一寻思,别说,这家伙还真能干出这种事。 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怎么走到现在这个地步的,有工作接,有人喜欢,还一点打击也没受,特别有自信。 于宣仪已经是第好几次产生了同样的念头,如果让这么拖沓的家伙真在娱乐圈混出了名堂,成为她梦想中瞩目的大明星,每个和她竞争的明星演员以及选人的导演一定都有责任。 当然,最大的责任方还得是给了她这种傻人傻福的老天爷。 “行,我去帮你找。”于宣仪没好气道,“你得保持联络,别一不小心睡过去了,我去找个寂寞。但我先把话说明白,万一我进不来你们学院楼也没办法,这么晚了,保安大概率也锁了门睡了,真要一定拿不到你可别怪我不帮你去攀岩走壁。” 电话里的吴桂希连声应允,表示自己绝对好好配合,于宣仪也并没有起疑。 拿起车钥匙,于宣仪很快换了衣服下了楼,直接开车过去。 她其实也稍微有点困倦,毕竟刚才也是因为有了困意她才决定的上床入睡,现在的情况属实是意料之外。 但既然关乎好友工作的机会,她也不介意帮忙。 于宣仪自己上课是不开车的,毕竟学校就这么大,走的时间最长也就三十分钟,教学楼更是十几分钟足够,停车也困难。 但也有非要开车去教学楼的情况。就比如吴桂希懒得走这么一点路,或者起晚了怕迟到,求求可爱漂亮的室友载她一程。 也正因如此,去往吴桂希学籍所在的艺术学院对她而言算是轻车熟路。 停好车,于宣仪独自走到了学院的门口。 “就在,呃……五楼。那里有个舞蹈室,舞蹈室的旁边有个上天台的单独楼梯,楼梯旁边就是……”吴桂希说的笼统,也有些尴尬,“到时候你描述一下,然后我给你指路……” “先看看开没开门。”于宣仪叹了一口气,打着手机的手电筒看了一眼学院楼的正门。 上面有着指纹锁,还可以输入密码。于宣仪感觉这不像是能够随意进出的样子,自己用力推了推门,没有任何开启的迹象,往里拉也不起效,果然也是固定住的。 “大门密码是330621。”吴桂希急忙道,“如果门卫之前告诉我的没有改的话……应该就是这个,你可以试试,不行的话再问我、” 于宣仪按照吴桂希的说法输入了密码,门也开了。 她走了进去,倒有些惊奇自己这位好友怎么这一次记性这么好,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毕竟还有其他的任务在身上。 只不过在她准备走到电梯口上楼的时候,她依着自己谨慎小心的本性,随便瞥了一眼侧门的方向。 那里内部挂着一个铁锁。质地看上去很坚定,虽然造型朴素当应该很有效用。显然是学院楼看门的人为了保证夜间没有人进入挂上的。 但大门处却反而没有。 是忘挂了吗?还是想着好歹留个地方供人从外面进来,以免里头真成了彻彻底底的密室。 于宣仪也无暇多虑。 电梯下来太慢,于是她就直接顺着一旁的楼梯走了上去,走到了六楼。 第七十四章 困境 上到了五楼的台阶,于宣仪的脚步才稍稍顿了顿。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看到吴桂希所说的天台的入口——那里有一扇铁门,看上去沉甸甸的,不像是能随便打开的样子。 于宣仪皱了皱眉,刚想在电话里通报这一问题,却听到那边吴桂希碎碎念着的话语变得断断续续。 “你听得清吗?我现在在五楼。” 她又重复了一遍,却只听到电话对面传来“往上”,“走”,“快到了”这一类的只言片语。 就这么一点声音都能表现的忽大忽小,还混杂着电流的滋滋声,杂音重重,显然是信号不好。 无奈之下,她只得再次直接上去尝试。她先直接推拉了两下门,发现这门果真纹丝不动。然后她观察了片刻,按照门锁的机关样式稍加猜测和联想,伸手拖动了一下其中一个貌似开关的锁栓。 门里响起咯噔的一声,于宣仪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她也知道,正常的门有这种响动,大概率的意思是自己就这么开了。 就像是把坏掉的机械部件随便一甩一砸,要是里面响了一声,也许就是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它复位了。 果不其然,在她又一次。拉动门把手的时候,铁门缓缓敞开了。 先是不假思索的跨过了门槛,于宣仪然后回头看了一眼,似有疑虑,但还是走了上去楼梯,任门直接关上。 咚的一声,铁门合上,然后于宣仪又听到一点不易察觉的轻响。 正在自己的正后方。 她仍然不动声色,向上走去。 此时,手机的信号似乎完全断绝,吴桂希的声音从电话里消失,剩下的只有杂音和电流声。 也许是艺术学院的顶层……信号实在是特别不好? 头也不回的直接走到了楼顶,于宣仪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径直望向了天空。 城市的夜空总是荒芜的,星辰零落,能发现一颗都算得上惊喜。 即使在象牙塔般的大学校园当中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善。这个城市虽然在整个国内算不上污染最严重的地方,但城市的中心区域附近还是足矣被工业区的烟云所污染。 但反而是这样的景象,却会让人对星星点点的亮光更为珍惜,哪怕只是一小颗,只要每天看见它在天上闪亮,都会感到欣慰无比。 于宣仪就是这样。 她自认为冷静理性,将自己压抑了这么些年,却也能觉得这份闲心也有那么一点意思。 看了两分钟的星星,于宣仪又回过头,走到之前她有意忽略的储物柜的边缘。她上下扫了两眼,确定这个柜子大概废弃了很久,近几年应该都没被启用过。 不过也对。这种储物的柜子大多设在底层,设在顶层明摆着就是废了不用的类型。自己也是关心则乱。 她又来到了之前上来的楼梯口——那是五楼和天台唯一的通道入口。铁门关上了,上面的机关也不像之前的操作一样可以起效,显然是被动了手脚。 虽然从上面可以把手伸到另一边,但设计的精妙让接触到正常机关的距离只有毫厘的差距,更不能轻易借用道具让它“撒开”。 与此同时,于宣仪也暗自盘算,在自己心底给这件事定了性。 她倒没有什么怪罪吴桂希的意思,只是忍不住有些想笑,又觉得自己实在操心过急。 还比较关心,那家伙以后如果一直都这么方便利用,以后如果换个好拿捏的人在她身边陪着,该有几条命才能和她做朋友? 怕不是做着做着就得被坑没了,还得多亏了那个不长记性,遇到个看着面善的人就能叽里咕噜的把自己心里话讲出来的笨蛋。 看来还得多陪她几年。 于宣仪并没有任何停顿,也没有再尝试打开自己的手机。 刚刚信号断了不是因为信号不好。 于宣仪也不是没听过那种声音,那种转变意味着信号确实在消失,只不过不是因为来到了服务区外,而是因为有信号屏蔽设备的存在。 当然,不可能是那种随便能覆盖一整栋楼的信号屏蔽车——电影里出现的那种。像各种考试的考场上,有时就会安装这种设备。作为一个恰巧善于记忆的人,于宣仪也不是没听说过。 恐怕设下陷阱的人就是为了把她这样封闭在天台上才做出了这些举动。艺术学院本身性质特殊,大部分的门都隔音。于宣仪一路走来根本没看到任何人在看守,也就说明恐怕轮值的保安在一楼的某个小房间里歇息。 而如果保安都歇息了,大门没有上锁绝对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设下了这一连串的陷阱,把她引导到这里。 甚至借助的是吴桂希的声音和经历。 之所以是“吴桂希的声音”而不是她本人,原因相当简单。 即使吴桂希真的想要欺骗她,与人合伙下套,甚至利用自己的专业技能做出正确的表演,她也不可能采用这种方式。 从一开始上楼梯于宣仪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这里的楼梯太过于陈旧,布满灰尘,也没有遮挡风雨的挡板——走几步直接就能看到天空,根本不像是储存着重要物品的样子。 如果是更了解她的吴桂希自己下的套,那么绝对不可能把理由设计成这个。 因为即使吴桂希从来都只能用缺心眼来形容,仍然没有人比长期和于宣仪同住的她更清楚,这位年轻的于姑娘对这一类生活中的细节有多么执著的偏执。 可于宣仪偏偏又这么做了。 当然不是因为她特别想要被人完完整整的算计进去,而是因为她若有所思。 让她站在这里的人是谁她暂且不用深究,但如果目的仅仅是把她一个人关在天台上,断绝一切联系,这个人起码一定有着自己的规划,而且不怀好意。 于宣仪并没有余暇去畏惧,只有闲心去思考。因为这个地方确实不适合杀人,而更适合困住一个人。自己不必担心在这种半封闭的场所被人暗中谋害,但同时自己的行踪也会被遍布校园的监控录像完完全全的记录下来。 所以,这个行为似乎除了证明自己这段时间在艺术学院的大楼当中以外没有任何意义,而费心设计这一切的人却又没有多余的举动。 可能性太多,思路太杂,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设下陷阱的人主动把一切都为她准备就绪,却又完全把她当做一个任人操控的傀儡,不明所以的在这里停驻。 想到这里,一种莫名的叛逆再一次涌上了于宣仪的心头。像是怒火,却又更像是别的什么东西。 就像一个素来喜欢支配他人的人,却发现自己被一个不知名的鼠辈完全算计。 联系上自己先前的遭遇,于宣仪心中的不满更甚。 怎么可能让你如愿? 第七十五章 迷茫 陆遥在迷茫和困倦中被召唤到现场的。 她也是从睡梦中被惊醒,只不过叫自己的既是被自己认定的朋友,又是现在工作上自己必须注意的案件有关人员,所以倒也没有过于深究,清醒以后没有半分犹豫就开车出来。 到位以后,她就看见于宣仪站在艺术学院的楼下,安然等待着她的到来。 倒也不像是遇到紧急事件,需要寻求帮助的样子,反而像是反客为主。 旁边站着对这位同学把警察召之即来呼之及去的行为颇为怀疑,乃至于觉得这位姓陆的小警官是不是个胆大包天伪装成警官的另外的同学。 在保安怀疑的询问下无奈出示了证件以及可供查阅的警号以后,陆遥终于能够叫走这位无关人士,和真正有关、此时却一脸无辜的于宣仪说上话。 “他以为是我把门弄坏的,刚才和我纠缠了一会儿,被我说的没脾气了才来烦你。”于宣仪轻笑了一声,“也不是不可以理解。我给他的解释是,有人和我不对付,用这种方式做恶作剧。按他的想法,一般的学生受了这种委屈是要哭着闹着找他们要个公道的。” 可如果所谓的“捉弄”和一个隐藏在暗处,甚至也许是曾经杀人未遂的罪犯相关,贸然找这种平日里处理最大的事件只在诈骗案或者打架斗殴的人士帮忙,也许反而会把事情搅乱。 于宣仪的欺瞒并不过分,甚至颇为贴心——陆遥也恰恰不想无关人士对这种他们负责的问题多有了解,这时倒也欣慰于自己这位朋友确实是一个极好的合作伙伴。 两人并肩从楼下走到之前事发的五层楼梯口。 陆遥俯身,靠近了的门锁的位置。观察了片刻那扇出了问题的铁门。 现在,那扇沉重的铁门已经被方才依言走开的保安用木片抵住,不会完全合上。门的特性颇为明显,只要稍加调查就能透露出端倪。从上往下开门会无法动弹,但从下往上却能按照机关开门。 “保安说,白天其实也常有学生上天台进行训练。只不过白天的铁门常开,晚间关门是由保安负责,不会上锁——按照保安的原话,毕竟也不指望天上有人跳下来闯入楼里,但按照规矩所有的门必须合上,巡逻的时候也就顺便做了。” 于宣仪闭着眼,抱着手臂,靠在墙的一旁,缓缓说出自己问到的信息。 她很是谨慎,遣词造句都不加修饰,生怕混入了自己的判断。 “他既然不相信你,怎么告诉你这么多?”作为一个本性就好奇心旺盛的人,陆遥现在虽然困得很,也没忘了这样的“老本行”,“不过你把我工作都抢了,我干什么?” “你看看你想看的。”于宣仪失笑,“我可是受了惊吓的无辜群众,就算是心有怀疑,保安也会对我的遭遇感到同情,又生怕我责怪他的失察,当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倒也挺有道理。 只是这位小姐似乎并没有任何受了惊吓的表象,甚至懒于掩饰自己的无动于衷。 陆遥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走上楼梯,按照于宣仪的说法观察了一下这片天台。 和于宣仪得出的结论倒也相近。不过不同的是,于宣仪仅有着对信号问题的猜测,但并没有实证的能力。陆遥就不一样了,她用了些自己的小手段,很快找到了藏在天台一角管道附近的信号屏蔽器。 “应该有过特殊的设计,这样是可以在远程进行操控,不过追溯到源头就有点……”陆遥戴着手套,一边嘟囔一边鼓捣着仪器,不过片刻又意识到还是调查现场更重要,站起身,环顾四周。 然后皱了皱眉。 “你从一开始被困住以后,在这呆了多久?怎么出来的啊?”她终于意识到了最关键的问题,“门从外面打不开,按理说你确实应该被困在这里,又没有信号可以让人帮你从里面开门,我刚刚看到保安室也是在一楼……” 这确实是最重要的问题。 于宣仪也没有为陆遥的疑惑感到意外,此刻更大的感受是,这位小陆警官居然因为对自己的信任程度,把怀疑放在了调查现场情况以后。 这是有些出乎她预料的,但属于好事。 她也没有犹豫,因为本来就想好了怎么做出解释,直接把陆遥带到了阳台的边缘。 陆遥诶了一声,看向于宣仪手指的地方,也瞬间了然。 但也难以避免的,同时有些讶异。 这里是天台,有一些硬质的管道暴露在空气当中,也有一些软质的水管,为了消防的方便放在各处以供备用。 而备用的水管之中恰恰结实耐用,长度又相当合宜,正方便于宣仪随便的折了几道,把它放下去——末端挂在铁栏杆上,确保不易脱落。 此刻,就有这么一截绑起来的“绳索”从六层的边缘垂落,底下恰好是五层的一个阳台位置,平时也许有艺术学院的学员在那里欣赏外面树木上的生机勃勃。 于宣仪确实不算什么飞檐走壁的特技人员,但从六层到五层这么一点距离有“绳索”作为依仗还是不难把控的。 虽然她没有那份闲心在外围就把艺术学院五六层的构造观察清楚,但只要手机的电量充足,就可以探出栏杆拍摄清楚夜间楼层的形貌,从中找到最合适的落脚点。 “这是不是有点太危险了。”陆遥有些语塞,虽然换作受过训练的她大概率也会用这一类方法脱困,但于宣仪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文科大四学生,最接近军事训练的内容应当是从小到大参加的军训,“一不小心要掉下去的诶,下次别这样了。” 于宣仪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想,谁让有人招惹她,就这么惹起了她一点叛逆的自我意识。 偏偏不想让算计自己的人如愿,偏偏触动了那么一点许久未曾动摇的心弦,让自己从平淡的生活中又找回了那么一点不够理智的决断。 这不合适。 她细想来也会得出这样的结果,但感性的心理此刻却逐渐占了上风,让自己变得言行不符。 “所以,有人想要用假的电话把我引到这个地方。”于宣仪终于把话题归回到了正路上,晃了晃自己在这一夜里饱经风霜的手机,“你怎么看?” 第七十六章 发生 “为了把你困住?”陆遥歪了歪头,很是不解,“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招惹过什么人,做过让人记恨我的事?” 莫名其妙的设计机关把人困住这种事既恶劣又繁琐,虽然是为了防止与外界沟通,特别设置信号屏蔽器这种事在这个互联网社会当中更是“天理难容”。虽然这一计策被于宣仪本人超出常理的反应给压下了,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做出这些事究竟能有什么用意。 “别人记恨我干什么?”于宣仪更是不明所以,“怎么说也得是我记恨别人吧?你知道我的做法,以前我们认识的时候我就不喜欢现实的社交活动,不然也不至于每天都能和你们打游戏。也就是和吴桂希合租才有个朋友。” 于宣仪并没有说谎。起码在自己上大学离开家乡以后,她就基本没有和老师同学以外的人在现实中打过交道,除了学习和工作的准备,反而是网络上的生活比现实精彩得多——但那也大多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网友,连姓甚名谁都少有人知道。 非要说特殊事件,那就只能是前些天那件新闻报道引起的波澜。 但事实上,对于在大四没什么课程以后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于宣仪来讲,最为难办是不让自己莽撞的同居人知道这件事,一不小心惹上什么葬送自己演艺生涯的麻烦,甚至连自己社交媒体账号上的无端谩骂比较起来都显得无关紧要。 毕竟眼不见就心不烦,她的眼光总是更加长远的。 可即使是这件事也似乎与别人的恨意无关。那位魏择广和他的妻子不至于内部给人制造了麻烦还自讨没趣;网上过于盲目、义愤填膺的那一部分网友也只是敲敲键盘,起码以于宣仪的见闻是可以断定,这一类至今连了解真相的步骤都懒得去做的人真不可能“正义”到找上门来。 “我本来觉得是不是又有人想弄一起让我背锅的案子出来。”于宣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比如在天台上安一具定时死亡的尸体,白天保安发现就是人赃并获,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陆遥还真的再一次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过她倒也不傻,不至于转了这么一大圈以后都没发现更多的能塞下一个大活人的隐藏机关。 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要是真的有人死在天台上,于宣仪的嫌疑可要比在剧场里简单的动机关系要多得多,说不准往后几天都得在警局住下了。 “按照你这个说法,你觉得我们把你当作剧场案件的凶手了?”陆遥又回到了这个话题,转头看向于宣仪,“另外有一点。既然有人要让你落单,那肯定不能让这种做法如愿。今天我跟去你家,给你做个行走的不在场证明。” 她的第二句话不容置疑,显然是通知而不是询问。换个人她可能还要拐弯抹角的客套一样,但于宣仪恐怕比她自己还要明事理,就不必多说了。 但重点其实在第一句。 于宣仪神情复杂,抿嘴,牵连出一个含义颇深的表情。 “既然你们这么久没有找我了解更详细的情况,想必是我有着很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吧?”她试探着询问,“也许事实上的犯罪时间不在我和吴桂希进入剧院,到和你见面的那段空挡时间当中?” 她猜的颇为准确。虽然因为没有更加详细的情报线索而并不精准,但结果是属实的。 “毕竟,你也不是单凭一点故交就过于相信重要嫌疑人的那种人,我说的对不对?既然我摆脱了嫌疑,是不是应该作为被安上黑锅的受害者,为了避免再次采坑,有一些对事情知情的权利?” 陆遥看着于宣仪转过来的目光,眨眨眼,似乎明悟了于宣仪这些话的意味。 然后她拍了拍手,双手合十,狡黠一笑。 “也行。然后我们静观其变,看看究竟始作俑者的目的是什么。” 她可不是什么会深究每个人目的的人,并不多管闲事。只要自己合作的对象可以信赖,或者说排除了嫌疑,又通情达理,她很乐意进行深度合作,甚至于告知一些职责上需要请示上级的信息。 这就是陆遥的任性。她自觉很有分寸,但也绝不会为了规矩忘记随机应变的技巧。 ·比如像于宣仪这种身处漩涡中央而不自知的人,陆遥即使仅仅凭借直觉都能有所感知,她一时的明悟和坦言或许就能成为案件关键的线索。 虽然不需要像对待之前不信任警察的唐千一样从头到尾的努力都被迫跑偏,让这位善解人意的合作伙伴“放下戒备”。 但如果要从广袤的记忆之海中捞出有用的线索,最重要的当然是拥有这一套记忆的中心人物本人察觉到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 陆遥跟着于宣仪的车回到了于宣仪的家中。艺术学院确实离于宣仪租住的校内公寓相当的近,即使陆遥明天有急事要离开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歇息睡觉是睡不成了,于宣仪都没这心思,需要作为“行走的不在场证明”的陆遥也尽职尽责。于是陆遥就按照这临时的约定,拣选出案件调查可以告知的剧院案相关内容,一一和于宣仪说明。 当然,是在通知了同伴的情况下。不过介于陆遥没有扰人清梦的习惯,自己的行动也相当一部分的我行我素,这种告知恐怕更接近与我行我素。 即使在万分之一的可能中于宣仪真的是那位隐藏身份的黎明,并不像陆遥推测的那样只是因为“相似”产生的误会,这次案件的合作也是必要的。 因为按照常理来说,第二个人即将被害。 天边已经浮起了一抹鱼肚白,很快就要天亮了。 想到这里,陆遥突然又想起另一个问题。 “你觉得如果有第二个人要作为‘你的仇人’被杀,那会是哪个人?”陆遥转过头,看向坐在自己桌前往笔记本上写着些什么的于宣仪,郑重提问, “为什么这么问?”于宣仪抬了抬头,有些迷茫,“我又不是犯人,还真有点不太清楚……不过非要选的话,魏择广吧、” 告知调查详情的同时,有关于魏择广和他妻子的恩怨也在谈话中被分享了出去。 于宣仪倒是无动于衷。毕竟既有的伤害已经造成,无论动机是无意间的影响还是有意的陷害对她来说都没太大差别。 陆遥却对此颇为好奇:“为什么?一般来讲,应该都觉得罪魁祸首是他挑事的妻子吧?” 但在这时,于宣仪却果断摇了摇头。 “其实这件事没有什么罪魁祸首的区分,他们最大的问题在于不把我当人看,后续的处理将我视若无物。如果把我的形象代入,作为了解了详情感到极端愤怒的杀人凶手,对他们的恨意也是等价的。” 她连分析案情都和解答数学题似的。 “而往往用这种思路揣测一个‘年轻少女’的杀人犯形象,会得出这样结论。作为这样年纪的女孩,必定会怀有一定程度的母性,即使对孕妇本身怀有恨意,也会选择性的考虑到她腹中无辜的孩子。在这种情况,两个恨意相同的对象,当然是选取‘不会殃及无辜’的那位进行复仇。” 倒也算是合理。 陆遥张口结舌,一时无语。 “你说的是你眼中别人的想法,那你自己呢?我是说,如果你真的对他们的行径憎恨到了极点,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复仇的话。” 于宣仪刚想不假思索的做出更为冷酷的回答,却看见陆遥放在兜里的手机发出亮光,同时带起了一片震动。 手机响了。 陆遥也股不得闲聊了,拿出手机,看到就是邵梓打来的电话。 “喂,是要说我跟于宣仪交代的情况吗?”她也不避讳另外的当事人就在身边,毕竟确实没这个必要。 然而安静坐在她身旁的于宣仪却看见陆遥的神情愈发古怪,一边听着电话里的内容嗯了几声以示知情,然后很快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放在一边。 紧接着,于宣仪看到陆遥盯着自己的眼睛,表情哭笑不得。 “你猜这么着?就在刚刚,有人发现,魏择广死了。” 第七十七章 安生 闻讯第一时间赶来的邵梓可不像陆遥这样有空闲,还能和漂亮姐姐大半夜的在家里侃大山。 他并不是直接接到的杀人案报案通知,而是有人通过他留下的电话号码拨过来,极其紧张的寻求帮助。 在一开始,邵梓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竟然能恶化到这种程度。 魏择广的夫人名叫岑华琴,结婚前是一个家境不上不下的富家女,兼职高级社交媒体上的网红,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间断的发布着各种出国旅游、高级餐厅的照片,光是名牌衣物每天就已经到了每天不重样的境界——虽然很大一部分也只是团队炒作的一部分,那些衣物也大多是租借而来。 但相比魏择广所在的豪门,这一点家境也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她能做出那样耸人听闻的事,本来其实也很令邵梓感到震惊,因为实在与作为前网红的这位年轻女子在社交媒体上的形象不符。 从邵梓的视角来看,其实某种程度上属于新兴“网红”群体的于宣仪被追捧的处境和先前的岑华琴也差不了多少。按照他的说法,同类人又何必为难同类人?无论如何,岑华琴应该对于宣仪的异常处境有所共鸣才对。 在之前的白天,虽然邵梓因为愤怒和有所依仗斥责了一番魏择广的谎言,但他也确实没有完全撕破脸皮给自己自找没趣的意思,当然也没这个闲暇跟魏夫人讨论有关于共情的二三点要义。 只是现在确实也无暇探讨这种问题。不只是因为岑华琴本人情绪极其不稳定,一如既往的让人担忧她作为孕妇这样的心态会不会造成问题;还因为邵梓被叫来的基本原因——实在容不得他去关心其他事。 一个形容有些邋遢的中年人此时正坐在魏择广家里昂贵的沙发上,旁边放着管家端来的茶水,表情横的很,似乎对某些境况相当不满。 “魏择广人呢?叫他给老子出来!” 岑华琴站在一旁,甚至掩饰不住对中年人发丝上油光的厌恶,但还是语气舒缓的赔笑道:“这位大伯,您稍微等等。” 正当邵梓有些疑惑这位吵起来六亲不认的富家儿媳怎么现在对一个看上去也没几个钱的中年壮汉这样毕恭毕敬,就看见转过脸的岑华琴直接川剧变脸,面容恨恨的有些扭曲,然后又变换了几个想要稳住心神似的表情,冲着邵梓看了过来。 只是或许不忿实在太过于浓烈,转向邵梓的脸部表情显得确实有些生硬,像是假笑,或者说就是在假笑。 “情况您也瞧见了,这人大半夜跑来我家,不知道要干什么!”虽然岑华琴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还是隐隐透露着怒火,“叫他走也不听,在门口一直按门铃,就是要进来找人,其他什么话也不说,说要见到我先生才能开口!” 邵梓觉得奇怪:“既然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你又为什么先给他开了门?” 正说到了岑华琴的气头上,她伸手一指,指向了中年人放在沙发一旁的东西。 那是一个老式的手机,屏幕常亮,明显的就是录音app的界面——两个掩饰都不肯做。 “他说我们要是有歪心思,就立刻把录音发到网上。”岑华琴咬紧了牙关,“呵,他以为我会害怕这种事?我老公可是……” 但她实际的态度显然并不这么自信,毕竟她可是确实的把这位不知道为什么找上了门的奇怪中年人请进了屋里,还憋住自己半夜被吵醒的恼怒好言相待。 也许是因为她作为依仗的丈夫现在对她态度并不好,连她自己也不确定再这么作下去自己的丈夫会不会连肚子里的孩子的情面也不顾,直接把她扫地出门。 当然,以魏择广对脸皮的重视程度,这种极端的情况实际上可能性很小,更大的可能是不顾岑华琴的歇斯底里,以财势逼迫她完全接受自己的“风流”行径。 但对于此刻宛如惊弓之鸟的岑华琴而言,最坏的结果就是她第一个最恐惧的想法。 “警官,他这样已经影响到了我们的休息时间,麻烦您做做工作……”岑华琴再一咬牙,毕竟只得找上这样一个她看着也不太顺眼的救命稻草,“让他,快点离开。” 最后这几个字说出来简直和便秘了似的,很不符合岑华琴一直试图贯彻的贵妇人形象。 但只要赶走这个麻烦的家伙,让现在的岑华琴想要费力讨好的魏择广能够满意,她是不在意其他的所有东西了。起码在岑华琴的眼中,这位警官即使再横再直白,也断然没有跟自己丈夫告状,招惹麻烦的道理。 只是那个中年人不一样,明摆着就是一件知道了魏择广家的权势,过来怎么着也要找茬的那种架势。 俗话说得好,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这位大伯,恐怕是又横又愣又不要命的类型,完全没给自己留一点后路,就这么站在了食物链的顶层。 邵梓也感到头疼。按照他的道理,如果他是岑华琴来处理这件事,要么就一直让人呆在门外耗下去,要么就叫人进来找来魏择广解释,这上下不沾的处理方式却就这么叫来了他,直接让他插进来处理残局,着实有些为难人的嫌疑。 “也许魏先生也不太想让这位大伯在家里呆太久。”邵梓摸了摸下巴,“如果他能出来处理,说不定能快点解决问题,起码让这位大伯先找个好地方歇脚,传出去也显示魏家的公子通情达理。” “那不行!”岑华琴却不吃这一套邵梓试探提出的中庸劝解,很是固执,“之前我先生说了,不许让人进去打扰他,他今天很困。他从来都是这样,一旦被吵起来脾气就很大,今天还刻意提醒过,肯定是有什么固执的地方。” 邵梓实在有些无言。都这样了,怎么感觉这是一个封建社会的王室,而那位魏先生则成了这个小小别墅中的帝王,一个冒犯就可以引起杀头之罪。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岑华琴无意间往卧室的方向瞥了一眼。而坐在沙发上的中年人也看到了这一动作。 “你们不带我去找人,我就自己去!” 中年人大声道,同时站起身,身形高大健壮,几乎毫无犹豫的奔向了后边卧室的房门。 第七十八章 拉扯 中年人的行动是令人始料未及的。 邵梓本来还琢磨着,如果实在不能说服岑华琴,也要硬着头皮找上这位看上去就很难搞的中年人看看能不能问出他的来意。从他的角度,目前这位大汉是个横冲直撞的谜团,毕竟横着一张脸,只坚持着自己的目的,相貌陌生又令人难以接近。 但这位大叔却是物理上真正的横冲直撞,直接把所有仍然秉持着人际交往中假装“相敬如宾”准则的正经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等一下!” 岑华琴急了,她是被伺候讨好惯了的人,遇不到这样蛮横的人,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情的走向。 邵梓直接上前两步,跟了过去。 他大致能够算到,自己就算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也不足以挡住铁了心要过去的这位成年男性。只是邵梓按照之前窃听听到魏择广走过去的步数和时间,也能做出一些有效的判断。 岑华琴目光对应的方向虽然确实是魏择广卧室所在的区域,但这栋别墅实在很大,从这里到卧室少说也有几十米的距离,而且还遍布其他的房间。 见魏择广是肯定要见的,邵梓可没有迎合这个古怪的家庭里“皇帝老儿”习惯的个性。但为了避免岑华琴撒泼打滚,动了胎气,必须把情况转移到更加迫不得已的方向。 比如在迫不得已之下,这位莽撞的大叔把魏择广给吵醒。 正因如此,邵梓实际上并不想阻止这种行为,反而想要暗中煽风点火。 “这位大伯,您贵姓?”邵梓见后面的人追来的较慢,压低了声音,“我是警察,请您谅解,但我们必须了解您的目的和诉求。请放心,我们不会偏袒任何一方,如果您的诉求合理,您想做的事我可以帮上忙。” 听到警察两个字,中年人总算顿了一下。 “关嘉胜。警官,你如果按照他们的话想要抓我可得等一会儿,起码等我把那个龟孙揪出来。”然而这位关大伯却并没有直接给邵梓什么好脸色看,甚至更拉下了一张大脸,神情不善,“这群人以为自己有钱有势别人就怕他,你要不让我进去,我自己也能把他拎出来。” 邵梓看出来了,他实在很不乐观,总觉得警察一定就和这种富家子弟是一伙的,而且看他是个并不算魁梧的小年轻也没有太当一回事。, 关嘉胜体格健壮,人也高大,站在这楼道里活像是上门闯空门的——不过这情形在作为家庭主母的岑华琴眼里也差不了太多。 此时,岑华琴也拎着她的睡裙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 “你想干什么?警官,拦住他!” 邵梓心说,这位大姐竟然也知道站在这的是警官而不是警犬。呼来换去的,怎么这么理直气壮呢? 只不过关嘉胜这个名字,似乎隐约有些耳熟。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就看见岑华琴急得要命,几步上前就挡在了其中一个门的前方。 “你别想给我闯进去!”她抬手拦住了门的两边,跺了跺脚,“什么人啊这是,还不把这种歹徒抓起来?” 这位……可真是个大聪明。 邵梓眼看着因为不知道目的地是哪个房间而站在原地迷茫的关嘉胜就这么锁定了目标。但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孕妇挡在了门前,关嘉胜也并没有动手动脚。 看来纵使是这种大老粗,也知道这要是弄出了个好歹可赔不了。 他直接伸手,隔着一个试图挡门的岑华琴,往门上用力敲了敲。 岑华琴虽然动作很是顽固,但本身应该极其厌恶这样形容不整齐的异性,动作大概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阻止,却还是因为本能远离了敲门关嘉胜,因此根本没起到“挡门”的作用。 这时她才想起自己的失误,一时无法阻止而恼羞成怒,转向了邵梓生气发火。 “我先生要是被吵醒了,没你们的好果子吃!” 她似乎都不想再看关嘉胜一眼,恶狠狠的冲着方才有意“玩忽职守”的邵梓道。 邵梓倒不以为意,从来没有哪条规定是强迫刑警必须在被呼来喝去的同时还要照顾到某些涉事公民睡眠的。岑华琴自己把人放进了别墅,又自己暴露了那么多东西,自己不指出她犯得这么多错处已经是因为不想再被恼羞成怒的这位夫人缠上了。 但关嘉胜那边,事情似乎没有发生预想当中的变化,比如有另一个不好相与的角色出来制造邵梓为此感到头疼的麻烦。 他仍然在敲门,越来越急躁,但里面似乎并没有任何动静。 “什么玩意,睡得和猪一样。”关嘉胜骂了一声,一拳砸在门上。 岑华琴倒是松了一口气:“你能不能快点撒开?别在这没事找事,扰人清梦。” 邵梓站在一旁,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只是一扇木门,外面的动静大成这样,里面难道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 他几步走了过来,在几个人转过来的目光下试探性的拧动了门把。 “我先生有锁门的习惯,他不想出来谁叫也不会开。在自己房里以后,”岑华琴终于想起了要捡起自己贵妇人的形象,表情依旧难看,但显然安心了很多,“我看就算他真知道外面有人砸门,也不会主动出来。” 可邵梓就这么试探性的一拧,房门居然开了。 但他也不能以这种身份当着岑华琴的面就进去找人,先把门掩上,顺带伸手拦住作势就要进去的关嘉胜。他可没有岑华琴那么多虚伪的讲究,关嘉胜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事真就袭警,于是在一旁不耐烦的等待着。 “卧室隔音怎么样?”邵梓转头向岑华琴问道,“还有,岑夫人,你们夫妻是分房睡的?” 岑华琴听到这句话,脸色更加难看了。 “不然他怎么……”话刚说一小半,她又把话咽了下去,咬了咬牙,“分房,他说他注意隐私,一开始就给我立了规矩。” 话里的意思邵梓听明白了。 本来这夫妻俩就能够算是貌合神离的典范,之前从窃听器里他也知道了魏择广或许有很多情人——而且甚至不避讳自己的合法妻子本人。但作为合法妻子,岑华琴竟也只是担心自己会被情人的孩子分走遗产而已。 实在是令人啧啧称奇的事实,但毕竟不是正经途径得来的消息,邵梓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这么一看,也许这位魏公子还大胆到把情人带回家里。 “差不多该关上门了吧?”岑华琴有些急了,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话语相当急促,“再这样他真的要醒了。” “不好意思,我猜魏先生应该也不愿意自己被当做不能起夜的宝宝吧?”邵梓却不再顺着她了。 怎么想都太离谱,魏择广就像是一尊大佛,摆在这家里被人供着。 他直接让门敞开,顺便打开了旁边的灯。 第七十九章 混乱 不久。 邵梓又站定在门口,再一次看了看变得敞亮的房门里。 “我冒昧的问一个问题。岑夫人,你丈夫今晚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 他回过头,看向此刻仍然呆若木鸡,站在原处连歇息都忘了歇息的岑华琴。 在这个别墅当中被当成土皇帝养着,又被自己的妻子和管家和婴儿一样惯着不许吵醒的魏择广,此刻确实睡得很安详。 永远叫不醒的那种安详。 人就躺在自己的床铺上,这也解释了刚才闹腾那么久,为什么这位被哄着看着的大爷竟然没有一点动静。 这样一看,确实是不该有动静。 尸体就这么平躺在床上,姿势都没摆正,乍一看只像是睡相不佳。但要辨认死亡还是容易的,毕竟安静的身体上脖子上整整齐齐一道勒痕,似乎是在宣告着:我是被谋杀的。 房里没什么新奇的陈设,这位姓魏的富二代似乎也不是在卧室里过着主要生活的类型,除了基本的大床和书桌没什么别的东西。 一扇落地窗就开在旁边,拉开窗帘就是满地青葱的花园,景致倒是很有主人卧室的感觉。只不过这里的窗帘估计长期是关着的,因为上面挂着窗帘的杆都已经积了不少灰尘。 邵梓抬头多看了两下,也没发现上面的杆子上积灰的位置有什么被触碰过的痕迹。 但奇怪的是,隔着窗帘,这里的窗户却是半开的。 最特殊的也就是放在墙角的钢琴。和茶几挤到了一块,降低了不少格调——邵梓还真没想到这位富二代居然还有这种爱好。 或许爱好音乐,也就是他成为了伊唯粉丝的其中一个原因。虽然“伊唯”本人现在应当已经对这种粉丝颇有阴影了。 但邵梓也同时注意到,附近似乎没有类似于乐谱的东西。 “或者有没有什么其他人进来拜访过?”邵梓见岑华琴现在仍然对前一个问题没什么反应,继续问道,“可能是凶手的人。或者严格意义上来说,在鉴证人员把死亡时间确定之前,任何一个进出过这栋别墅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不用虚伪蒙骗,也不用暂缓知情的时期。 只要是个人站在这里,哪怕只看过一两集刑侦或者侦探主体的影视作品,往那床上的尸体看过一眼,都能得出谋杀的结论。 更何况岑华琴可不止是远远看了一眼,刚才她跟着闯进去的邵梓冲了进去,正打算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在她看来明显是“心情不悦”的丈夫解释,就发现了异常。 那声尖叫着实响亮,如果不是魏家的别墅隔音确实不错,估计根本没法拦得住这刺耳的声音。 只是管家这时比自家女主人更有眼力,几步走了过来:“家里有装监控,您跟我来。” 这时候,原本来势汹汹的关嘉胜也开始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找的人死了怎么办?难道要去和尸体唠嗑唠嗑? “关大伯,您跟我来。”邵梓也没忘记这还有个麻烦的大活人。 “凶手……”岑华琴终于有了反应,语音颤抖,咬了咬唇,“你告诉我凶手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邵梓还以为这位新鲜出炉的寡妇终于要做一些正常妻子的反应了,比如痛哭流涕。他本来很擅长对付这种场面,只是如果面对的是一个自己都很难感到怜惜的安抚对象,邵梓也会觉得膈应。 但这回,他的担心显然有一半是多虑的。 “他终于死了……”岑华琴经历了情绪的大落,此时神情竟然有些释然,喃喃道,“不对,我很伤心……我应该……我也许要……” 说出的话语却分外诡异,无论以怎样形式的正常逻辑,都很难达成这样一个结局。 这个女人已经疯了,邵梓终于下了定论。 之前的情况也许可以用妒忌,用恐惧来解释。但现在的情况再明显不过,已经超出了这种范畴。 无论是刚才脱离常理的执著,还是已经无法抑制的贵妇人伪装,再有放关嘉胜进门的矛盾行为,都是出自于同一个理由。 岑华琴,这个曾经也享有自己沉醉着的奢靡生活的女人。在拥有了一场畸形的婚姻以后,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畸形的人。 不再是简单的为了享受而活着,而是为了一些她完全不需要顾虑的东西殚精竭虑,疑神疑鬼,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在谋害自己。她在一个扭曲的环境里生活的同时,自己也扭曲畸变得不再像一个人。 这已经不能叫做迷失,而是一个闯入迷宫的人在寻找路途的过程中一脚踏空,自己却成了迷宫的一部分。她不觉得自己是为了“爱情”而生活,也不承认自己为了“财产”而付出一切,更无法发觉自己已经失去了一部分的自我,盲目的往前走,前方却根本没有能够称之为尽头的东西。 她的理想不是视野中曼妙的空中楼阁,而是楼阁旁边的一抹浮云,一触即散,本就如同海市蜃楼,自然永远也无法收入囊中。 别墅的监控拍摄的范围不大,起码个人隐私涉及的区域肯定是没有布设,但介于客厅各处以及一些走廊摆放着昂贵的艺术品,这种私人住宅内部也遍布监控确实不是一件令人吃惊的事。 其中,也包括一些到卧室的必经之路。 邵梓虽然只能够初步的用温度估算一下死亡时间,不能达到法医尸检以后能拿到的精准死亡时间的地步,但差不多也能划出一个大致的范围。 于是,他直接把视频的时间进度拉到了预计的最早死亡时间之后。 然后在所有离开卧室的必经之路开始播放。 令人意外又不出所料的是,一个身影直接大刺刺的出现在了屏幕上,往外走去。 只是看不到脸,因为摄像头只对准了艺术品,这个人也有意的遮挡了自己的形貌。只看得出这个人身形并不算高。 “这是谁?”邵梓转身询问。 失魂落魄的岑华琴没有跟来,管家的表情也一时有些僵硬,不过思索片刻,还是说道。 “魏先生有时候确实会把人带到家里来,没有人认识她们……” 和之前岑华琴一时的失言搭配,前后两件事就这样衔接到一起。 魏择广本来就会带情人回家。而大半夜的,有人从他房里出来也没人敢深究。 “也许门口的保安会见过这个人。” 第八十章 乐器 “对对对,我是看见一个女的往外走来着。” 看门的保安挠了挠头。他一副浓眉大眼的样子,身强体壮,看着就颇为可靠。 按照管家的说法,这位是魏家的人特地聘请的退役军人保镖,花了大价钱才把他请来夜班看门。魏择广知道自己的行为很招人恨,于是也在自我保护方面下了功夫。 只要有这个人在,想要直接闯入这栋别墅几乎不可能。 “为什么是女人?”邵梓问道。 在监控中可以看出,那个人的特征只有身形矮小,至于身材都被包裹在了衣物当中,外貌也遮盖的严严实实。 保安回答的干脆:“当时她找我开门来着。魏先生确实常常带陌生女人回来,半夜也都会出去,我都习惯了这种事,基本上不会有犹豫。今天时间没过多久,我怎么也得记得的,那个女的看门锁了,还叫我开门呢。” “那你有看到她的相貌吗?” “没有……”保安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也怪我……但这可不是我敢随便窥探的,主要是怕出问题。万一有人怀疑我想把一些八卦卖给新闻杂志社,我可就没路走了。” 这也是实话。 “但我听到她说话,内容嘛……应该是这样。”保安想了想,“‘帮忙开一下’,喏,就这么几个字。警官,如果让我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应该能认得出来。” 关嘉胜本来就是突然闯入的人,又一时间没空搭理和盘问他的作为和来历,在可疑程度上确实暂时有待商讨,正因如此,他也在这个时候跟了过来,和这位可靠的保安打了照面。 邵梓只要看到保安见了这个人的态度就知道了来龙去脉:保安看见关嘉胜不仅没有拉下脸,甚至热情的打了招呼。 “这位大哥在门口待了一会儿,我们聊了一会儿前几天的球赛的,然后夫人就把他叫进去了。” 听到这里,邵梓的嘴角抽了抽。 这大概就是岑华琴口中的“软磨硬泡”和“硬闯”了。 说实话,看到关嘉胜相对还算冷静的精神状态他就有了些结论,毕竟这位怎么看都不像是情绪激动就会随便违法乱纪的性格,就算闯到门口也不会直接强硬的砸门,落人话柄。 他的情况非常明显,更多的是胆大,而且外表看上去会让人产生一些刻板的印象——毕竟不管怎么样,大部分外表邋遢的人都不容易给人较好的第一印象。 一面之词还是信不得。虽然当时在场的还有魏择广家的管家,但作为被雇佣的人要在意自己的饭碗,自然不可能在这种小事上驳了自己主人家的面子。 “现在,我要问一些其他的事,麻烦您把白天两位相关人员的情况说清楚,如果有需要确认的细节带我到房里走一走。” 确认完最简单的时间线方面基础的问题,邵梓转过头,看向大概是目前现场对所有情况最为清楚,精神上又没有问题的人。 那位一直以来都顺从岑华琴命令的管家。 按理说,他才是最可能理性客观的对待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把白天的事情完整说清的人。 是的,并不仅仅是案发前的一会儿,而是整整一天。 “白天的日程安排有这些。”发生了这种事,又没有雇主还在的顾虑,管家的叙述就顺畅了很多,“早晨,夫人出门,和一些朋友喝了早茶,在十一点左右返回。十一点到下午三点左右,夫人在家里休息,三点到三点半出去了一趟,在家里歇息到下午八点,然后在门外一直赏月。” 虽然因为一些上流社会社交的需求,行动的时间比一般孕妇要多,但并不算离谱。起码除了一些特殊事件上的偏执,岑华琴整体还是更偏向于正常人的表现。 如果不是这样,即使是顾及她肚中算得上无辜的孩子,邵梓也得立刻找人把她先送到心理医生那里进行诊断。 “魏择广呢?” 这才是真正的重点,毕竟是案件最重要的受害人。 “魏先生在早晨八点起床,我早上见到他出门,中午见到他开车回来吃过饭,然后又出门。”管家终于皱眉,“说实话,魏先生的行踪并不用找人报备,他从来都非常厌恶我们看到他的行为,或许是出于一些自我保护的目的,但我们这些被雇佣的人……也不敢多问。只是在确定先生不在房里的时候,我们会进去做一些打扫的工作。” 言外之意,这就不可能说的像对于岑华琴的行踪一样细致入微。 但这同时也透露出了另外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你家夫人的行踪就可以多问了?”邵梓暂且打断了他的陈述,很是在意,“既然有这种程度的了解,应该不只是为了照顾生活起居吧?” 毕竟这甚至涉及了一些出门的理由,单纯的看见并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其实,一般每天晚上我都会向魏先生报备今天夫人的行踪。”管家继续说下去,倒也接着他本来的话题,顺理成章,“今天就是这样——不对,现在是凌晨,应该是昨天。昨天夜里八点左右,我到魏先生门口敲门,跟他说了今天的情况,他叫我照顾好夫人,然后我就离开了。” 邵梓眯了眯眼。 也就是说,在八点左右,管家和魏择广有过对话。 按照常理,这应该是是魏择广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在你们的安排里,是不是有别人在白天进过别墅?”邵梓试探性的询问,“我看见了魏择广放在卧室的钢琴,看样子应该是新的吧?他对音乐的爱好怎么样,你有了解过吗。” 管家点了点头。 “魏先生非常喜爱音乐,家里还有专门享受各种歌手mv的影音室,甚至包括专门储备各种乐器的乐器室。虽然他并不全会,但稍微还是懂一些弹奏的技巧,有时候也会在各种乐器前驻足一天,弹一些听到的曲子。昨天就有一台钢琴被送到家里,是之前交代我代为收下的。就是卧室里的那个。那时候有两位负责搬运的人开车来到了家里,把东西搬了进去。” 邵梓一边听着,一边被管家带到了别墅当中所谓的乐器室。 果真是琳琅满目,邵梓看了一圈,也发现角落处正有另一架钢琴。 第八十一章 断章 两架钢琴。 魏择广虽然说是爱好这方面的东西,但按照管家的说法,实际上也就是都有所了解。实际上的弹奏只是半吊子,连个证都没考过,就算坐在乐器前对着五线谱也只能做个样子,弹出点生意。 钢琴是一种价格昂贵的乐器,一般就算是普通专注于这一乐器的人也在抉择购买还是借用上颇下功夫,单纯半个外行为了欣赏的目的买下更是鲜少见到。 但这种情况既然出现在家财万贯的魏择广身上,邵梓也知道自己不能以自己眼中更多常理进行这方面的论断。 但事发恰好在谋杀出现的前夕,自然不得不多加注意。 运送的全部过程,还有那两位参与运送的工作人员。邵梓把这些信息一一记下。 这些详细的信息指望管家直接得出结论是绝对指望不上的。毕竟人家仅仅是一个按照要求行事的打工人,这要是能全部弄清楚可就太为难人了。但邵梓已经有了完整的想法,白日里联系一下钢琴的制造商,调查资金流向就能发现更多的端倪。 他甚至顺带着用搜索引擎照片找到了新钢琴的牌子,发觉报价是二十万以后就心理性不适的收起了手机。 这种突然的购物实在有些引人注目了,更何况……是个这么大的物件,还摆在了最为私密的卧室当中。 邵梓直觉其中有问题,又回到了监控所在的主控室。 倒也不是之前他的检查不够细致用心,只是如果出于排查的目的,只需要找到最需的时间段首先进行筛查,然后及时的做出其他的调查和反应。 而现有的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疑点:魏择广本人有意隐藏着的行踪,以及另一个有关于钢琴运输的事件。起码邵梓觉得,自己应该找到这件事最为客观的角度,哪怕这个角度大概率不能代表什么——因为那位最大的嫌疑人是毫无遮掩的自己走出别墅的,甚至还有目击者的存在。 他再把那些路径过了一遍,不出所料,又发现了新的问题。 第一,没有显示魏择广从这条路上回到过他卧室的踪迹。 第二,陌生人和重物的组合总计出现过两次,往返一次,再进入了卧室,出来就只剩下两个陌生人。 第三,那名离开的女子,同样没有疑似出现在前往卧室旅途的实际痕迹。 前两个结果都已经相当的出乎意料——魏择广的行踪虽然管家只知道一个大概,但就算是按照这个模糊的轮廓也不可能达到现在呈现出这样的结果。 而第二点更是奇怪:为什么要进来又出去?虽然这个时间看上去与案件毫不相干,但还是令人相当疑惑,很难不产生怀疑。 最重要的是第三点。如果这个人并不走正路,那她是从哪来的?窗户?阳台? 她已经遮掩了容貌,甚至这样当着监控的面走出了这片区域,又有什么是需要提前顾虑的? 别墅里的人信息都不互通。比如恪尽职守的保安,他虽然能知道有什么外人进出了别墅的外层院落,但他不可能知道为了隐私设置了防窥玻璃的主人的车辆。 魏择广对待别人不以为意,但对待自己信息的“保密”很费功夫。无论是带回来小情人还是运送什么贵重物件,都只是知会一声可能会因为不知情造成阻碍的人,被嘱咐的人也不会多问——因为这是一种保住饭碗必备的资质。 说来也很有意思,正是因为这样的习惯,让魏择广自己的死遍布着重重疑云。 邵梓仔细思考,把自己所有临时的设想都记录了下来,顺带知会了其他人,包括之前好像遇到了什么事,在沟通交流的网上工具里一通叨叨的陆遥。 “如果那个可疑的人影真的只是一个刚好被找过去的小情人,剩下的疑点太多了。我现在觉得这就是凶手本人没错,可以之后找专家调查一下这个人的走姿情况,联系魏择广认识的人做一些分析。” 把这些字输入储存到电子的版本以后,邵梓才暂且舒了一口气。 他很在意的还有一点,就是之前看到的未拉开窗帘的窗户开的口。这个地方看上去很像是有人逃逸离开的情况,但半开不开又更为可疑。 如果真的有人从窗口离开,那他或她又为什么不把窗关死,以避免有人发觉这个异样?如果真有凶手闲得无聊开窗只开一半来玩玩,又为什么会选择冒着大风险从最容易与人碰面的路线离开,当着监控器的面走出了这间别墅? 一切都矛盾而暧昧不清。 这起案子疑点太多,又杂糅了很多“意外”的选项,因此很难理清到底哪些是真正案件相关的情况。不过时间尚早,这才刚刚事发不久,不至于存在太大的问题。 但说起意外,那就不得不提出现在现场的另一个人。 然而,正在这个时候,意外的意外也出现了。 邵梓还是有留心,并没有忘记还有一位身份和意图不明的关嘉胜的存在。与此同时,从巨大打击中反应过来的岑华琴也终于再次意识到了这个“意外”的存在。 她从失魂落魄中再次觉醒,却又咬牙切齿的跑来找麻烦。 “凶手是你对不对?”沉淀了一会儿,介于疯和不疯边缘的岑华琴指着关嘉胜的鼻子,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你找过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你是不杀了人,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想让看见你的我们给你做不在场证明?” 关嘉胜也懵了:“我之前都没进门……” “你可以翻墙,钻洞……我哪知道你们这种人能干出些什么?”岑华琴咬着牙。 邵梓又鉴定了一遍,发觉这位不知道为什么反应良久只反应掉了悲伤情绪,又变得和丈夫未发现死亡前一样偏执的岑华琴应该不是在发疯,而是单纯的在进行正常的撒泼。 对于岑华琴来说,撕开贵妇人的表象,这确实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 而对于并不悲伤的事实,也许要探讨这夫妻二人的真正关系。也许这确实不是广义上的夫妻爱情,起码在魏择广和岑华琴之间不是这样。魏择广爱自由,岑华琴爱钱,两人合作愉快,即使因为外界原因“一拍两散”——或者说一个散了,一个碎了——在岑华琴身上最真实的感触也是恼怒而不是悲伤。 太扭曲了。邵梓不由得感慨。 “你可以……”岑华琴也发觉了自己话语里的一点漏洞,既然是不在场证明,那自然得发生在同一时候,“延缓死亡时间,就是这样!” 第八十二章 鬼影 岑华琴信誓旦旦,看来是把自己的毕生所学都用了个透彻:“这个人鬼鬼祟祟的找上门,还非要见到人才肯罢休,正赶上这种时候——这不是心里有鬼这是什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能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找麻烦?” 听到这话,关嘉胜也恼了,握紧了拳头刚要开口声辩。 却被邵梓抬手阻止了。 “岑女士,您好好休息。调查的结果如果出来了我会及时通知你,但请你珍重身体,不要做无谓的猜测。”邵梓的意思相当明确,就是把这位招惹麻烦的女主人先想办法劝走,又补充了一句能够引起岑华琴最后一点点理智的话,“而我相信您是明事理的人,对不对?” 岑华琴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一个“柔弱”的孕妇,紧张的摸了摸肚子,又不甘不愿的补充了一句命令似的“吩咐”。 “你可一定要考虑我的观点,不要放跑了这个图谋不轨的家伙!” 说完也转身离去。作为一个孕妇,不仅因为和关嘉胜的对抗熬了夜,还因为突然发生的事变在这活蹦乱跳了这么久属实不易。 邵梓并不是觉得她后来的口供一定无用,只是这类弱势群体万一因为通宵加上乱跑乱叫出了什么身体问题,他可负不了责任。 让管家找人盯着他们家女主人互相作证,避免这货又一时兴起破坏了案发现场以后,邵梓又转向了那位直接被指认,但表现却比被害人家属要让人放心一些。 除去一点。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大伯,您应该也知道这种事情有多严重了吧?”邵梓严肃道,“可不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您究竟是为了什么在这个时间找过来非要和魏择广见面,又为什么这么不想和别人说出你的诉求?” 见他还在犹豫,邵梓继续补充。 “其实岑女士的说法并不是毫无道理,您也很可能会成为一个重要的嫌疑人,接受调查是肯定的是。如果您不跟我们说明白,我们也会没有头绪,对此感到非常困扰。说这些倒也不是想要威胁您,只是既然现在岑女士已经回去休息了,别人也都被我支走了,您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吗?” 确实也没有。 关嘉胜似乎心里矛盾重重,眉头一时拧起又一时舒展,表情变换。但这回已经容不得他再往下拖延,挣扎数秒之后,他还是开口,一开始就叹了一口气。 “是有关于……我的女儿的事情。” 邵梓心中了然,暗道果然如此。 这位关姓的中年男人外表并不突出,和虽然是死宅却容貌绝佳,打扮也算清新的于宣仪几乎是天差地别,相貌其实也找不出相通之处。这个最正常的角度正是原本最让邵梓否定自己猜测的一个因素。 但从刚才一段时间的接触来看,这个男人的行事很有逻辑规律,虽然看似冲动但实际不该冲动的时候都能按捺下来,对行动的度把握的非常到位,显然是在看似鲁莽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细腻的心,有那么一点藏拙的意味。 再就是这个找上门的时期。凌晨,一个白天与黑夜微妙的交界处。如果是在本地的人有仇找上门来,按照六点作为下班时间在晚上之前怎么着也能赶到,根本就没有在这种不尴不尬的时间到位的道理。 其他的可能性当中,邵梓能够想象到的理由只有一种——这位有着明确的目标,要找到魏择广讨个交代的中年男人,实际上是外地人。 他不像是无业游民的年纪和样貌,甚至穿着的衣服都来不及更换,按照最普遍的情况,应该是在下班以后立刻赶来了这里。 既然毫无准备,那就一定也是刚刚才知情,然后就在下班以后急着赶过来,也和他现在形容不整的状况恰好吻合。 要知道,一个人的外表也会决定着这种对峙的底气,而让一个人觉得更快的赶到比随便用个十几分钟换一件提升这点底气更加重要,只能说这件事对于关嘉胜也是头等的大事。 对于一个父亲来说,没什么比自己的女儿名誉平白遭人污蔑更令人愤怒的事情了。而或许更令他焦虑的是,这个谣言的对象还是一个听来就有权有势的人。 面对的是有钱有势的富家子弟,女儿还是一个人在外地上学,这样的事情发生,当父亲恐怕就是想象也想象的出自己的宝贝闺女孤立无援的模样,因而感到愤怒,行为偏激,甚至对自称警察的人产生一种类似于受迫害妄想症的怀疑也是常事。 毕竟电视上也不是没有那种官商勾结陷害良民的形象,这种情况邵梓以前倒也见过不只一次,尤其是在这种“天王老子都不能阻止我保护女儿”的心理状态下,合理性也就仅次于唐千那种事实上遭遇过令人心寒的事件的人以后。 对于邵梓来说,最重要的依据其实还在后头。人的形貌或许因为不同的原因有千万中变化,但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父女,互相的影响也会导致他们的行动模式存在非常大的相似之处。 关嘉胜和于宣仪就是如此。 他们一样的处变不惊,第一反应都是让自己尽量不表现出异常,避免招惹麻烦。更甚,他们无论做什么事,优先考虑的都是自己在乎的同伴处境的问题。 按照邵梓从陆遥那里听来的剧院事情经过,于宣仪在遇到自己被认出的事件,第一时间顾虑的是自己身为演员的好友会不会被人拍照,留下后患;而关嘉胜这样粗中有细的人,也因为不知道女儿真正的处境而先选择了直接找魏择广,应当是想要先隐瞒身份间接性试探出他的态度,而不是告知自己的来意再让他出来。 这可不只是基因能够决定的,只有长期的耳濡目染互相影响才能轻易达成这种多重的雷同。 关嘉胜作出了邵梓意料之中的解释,同时在手机里搜索了片刻:“你看,这就是我女儿唱的歌。” 伊唯作为网络歌手的名字赫然在列,总共包括翻唱和原创有好几十首。关嘉胜全部下载到了手机里,正好随便点开了一首。 “她唱的不错,我也是之前点开了评论才知道有这回事。”关嘉胜很是懊恼,“那丫头也不和我说。” 伴奏响起,歌声外放了出来。 一旁趴在保安室窗口看戏的保安先是皱了皱眉头,等到这首歌播放到间奏独白的时候赫然一惊。 “……这好像,就是我之前听到的声音。”他张了张嘴,愕然开口。 凑到一起听歌的两人转了过来。 “不可能!”关嘉胜几乎是在听到了这句话的下一刻吼出了声。 保安被自己刚刚还觉得志同道合的大叔吼得有点委屈,小声叨叨:“可我明明听到的就是这个人的声音……我听力可好了,肯定没有错的。” “的确是不可能,我先想想为什么。”但邵梓也这么说。 然后木然的叹了一口气。 第八十三章 隐瞒 “就是这样。”陆遥郑重其事,在一旁点了点头。 梁安看着她,又看了看一旁的邵梓,再忍不住多瞟了一眼被陆遥执意带过来的不速之客——于宣仪。 然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变得更精神一些。 他刚刚睡醒就被十几个电话吓了一跳,回到局里才搞明白事情的大概,听说这群家伙大半夜的一个个都被叫了出去,然后遇上了一堆说不上幸运的事件。 再往后就是刚才——陆遥代替自己和邵梓把所知道的一切都讲了个清楚。 “所以,你带来了这位于小姐,然后你带来了她爸?” 梁安竭尽了自己概括的能力,指了指陆遥,然后又指了指邵梓。 “我怕于宣仪一个人在家呆着再要出事,至于邵哥带来的那位……呃,伯父?”陆遥转头,看向于宣仪,有些无措的挠了挠头,“她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呃……关先生会突然来找他。” 于宣仪在一旁听见这些话,也顺口接上:“起码在我这边没有任何预兆。我爸不知道我也在警局,刚才邵警官说他现在在休息室等着,我就刚好旁敲侧击的发消息问他在干什么。” “怎么回你的啊?”陆遥忙问道。她刚才也忙着和同伴讲述自己的见闻,因此也没有余暇注意于宣仪所有的举动。 “他说他在准备开摊,显然是在撒谎。”于宣仪看了她一眼,“应该是怕我知道他赶了过来,反过来担心他的问题。不过按照你们说的情况,我父亲在案发现场出现,难道他也是嫌疑人之一?” 邵梓摆手:“虽然有可能,但不是主要怀疑对象。其实最大的怀疑目标按道理确实存在,虽然目前没有证据,但我认为不太可能。” “那咋的了?”陆遥表情有些迷茫,“邵哥你有想法,那肯定得赶紧证实……”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邵梓眼含深意的看向了于宣仪。 想到一半,陆遥这才终于发觉了什么,骤然睁大了眼睛:“不会吧?难道又是杀人凶手找这个冤大头背锅的套路?” 姓于的冤大头却不很在意,似乎适应性良好,这就已经习惯了。 “于小姐,你能不能告知一下你昨晚具体的行踪和对应的时间,好留作凭据。”邵梓也不觉得自己需要过多解释,“虽然你们所在的地方和案发现场有点距离,我不认为那位目击者所说的时间以后你能及时赶回校园——毕竟路途有点距离,但总得有个更具体一些的时间线。” 于宣仪并不多问,点了点头:“我出门是在晚上十点左右,这个应该可以通过校园的监控摄像头来正事。在这个因素以外,校园里车辆出入都有时间记录,我的车也是这样,应该也可以作为凭据之一。” 和她交谈倒是分外省事,连思考筛选出主要信息的过程都可以大体省略了。 “如果我父亲现在非常急躁,我不建议立刻告诉他我在这里的消息。”袒露完自己能说的重要信息,于宣仪也叹了一口气,“他想象力很强,不知道内情就会动很多心思,产生一些谁也想象不出的奇怪联想。我也不知道他这么联想起来会有什么猜测——只是怕他一时冲动招惹了事端。” 这倒是合理的担忧。 不过于宣仪所说的确实也对。在于宣仪这边,因为陆遥告知了于宣仪魏择广的死亡,又有一个自称于宣仪父亲的不速之客到来,自然是要先向已有了解的当事人确认,因此于宣仪也知道了自己的父亲也到了警局。 但在关嘉胜那边情况就不太相同,无论嫌疑轻重,执拗的进入他人民宅的关嘉胜确实是嫌疑人之一,又没有这样绝对的证人和不在场证明。正因如此,又由于他自己的一点作为父亲的顾虑和担忧,他现在对女儿真实的近况毫无疑问的一无所知。 而如果要把信息随意告知这样一位嫌疑人,显然也是不太合适的。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有人假装那位吴小姐,想把于小姐暂时关起来,应该和发生在几十公里以外的谋杀案有关?” 陆遥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哪有这么巧的事?刚好是同一天晚上,时间卡的死死的。我总觉得里面有大阴谋。老大,你觉得有问题?” “巧了,我也这么想。”梁安笑了。 那你废什么话?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所有人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同样的这一结论。 “只是我还有些其他问题,大概的想要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梁安用指节敲了敲桌子,示意所有人把视线转向他自己,不慌不忙,调整了一下座椅的靠背,“有关于一些动机,一些人物关系,一些后续需要做的准备,当然还有于小姐你——不用回避,就在这就行,请坐,咱们慢慢聊。” 于宣仪愣了愣。一旁手快的陆遥随手一推划过来的椅子,刚好让她坐下。 “第一点,出于一些要为公众负责的目的……”梁安眯了眯眼,“于小姐,能不能告诉我你有没有别的什么仇人?按照前面两起案件,所有可以称之为‘被害人’的人似乎都和你又一些不太妙的联系。我知道陆遥应该问过你类似的问题,但你可以想想有没有别的。” “有关于魏择广的妻子岑华琴那边,我已经派了专人看守。所以就算有人要回过头杀她也不用担心。”邵梓忙道,“梁队的意思应该是在这个范围以外的,甚至不一定——和几天前的那件事有关。” 别的时间,别的仇人? 这回于宣仪又犹豫了。 “这一点可以慢慢想,甚至之后可以找你父亲去求证。”梁安见没那么快有预计的结论,也不强求到底,“我们不浪费时间,来考虑一下另外的问题。经过陆遥发来的你的电话录音还原后进行的声纹检测,那确实不是你的舍友的声音,只能说非常相似。” “应该是人的伪声,我听的也不像是机器音。”于宣仪不惊讶,只补充,“我对声音很敏感,那种类型的问题不会听不出来。只是音色确实在电话传输会存在失真,只要比较相像,我确实不能保证自己听得出来。做出这件事的人,应该有这种特殊的技巧。” 梁安赞许道:“而巧合的是,根据我们邵副队问出的情况,那位保安听到叫门的是你的声音——你觉得这里面会有什么玄机吗?” 这倒是之前于宣仪没有听过的内容,让她一时间心念电转,瞳孔一缩。 同样的技巧——保安所遇见的人使用的是真实的声音,正因如此,如果存在变声器也不可能像动漫作品一样让声音不经后期处理和模糊就毫不引起别人的怀疑。 “难道是同一个人,为了陷害我把我关起来?”于宣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呢喃着,旋即又否认了自己的结论,“不对,监控录像反而给我提供了很好的不在场证明。这两者是矛盾的。” 这也是事实。学校遍布监控摄像头,一旦于宣仪离开自己的家,势必会被捕捉到身影。而学校离案发地足有几十公里,空间的差距也是一条有利的鸿沟。 “就是因为这个,案件本身才会显得非常非常矛盾,甚至让人有些……嗯,难以理解?”梁安抱起了自己的手臂,“这样看来,根据可能产生的猜测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还要离奇。” 第八十四章 妄言 “这又是什么意思?” 率先开口提问的是邵梓。 “我的意思是,以下言论我自己本人概不负责。因为这只是一种相当特别、相当天马行空的猜测。”梁安哂笑道,“不要全信,如果出了问题也不算意外情况。” 于宣仪哑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位突然不着调起来的刑警队长,又转头看见其他人似乎没太大反应,只是陆遥悄悄做了个鬼脸,就知道这应该是一种鲜见的常态,因此不会引起什么意外的情绪了。 这也是另一种矛盾:鲜见,但确实偶尔发生,也能勉强够得上常态这一词的边界。 但是,梁安虽然在这种方面行事慎重,宁可自己一个人调查也不肯落人口实,通常倒也不会给自己留下这么显而易见的把柄。加上这么多的修饰和提前开脱,只能说明他的理论并无依据,但还是得要说出口。 那么就又存在了另一种新鲜的情况——虽然他并不能确定自己的这种“言论”是否正确,但梁安还是“不得不”将要把它说出来。因为这很可能会影响到案件侦查最基础的大方向。 甚至将它彻底颠覆。 不是卖弄,而是一种另类的妥协,出于职务所需。 作为梁安自己,他其实不太喜欢随意的就和人分享自己未经证实的看法,但自从到了这个必须统领案件调查的位置以后,他就不得不更改自己原本的行动准则——虽然确实也留有一些余地。 “我们都知道,有一个非常自信的犯人,认定了这位于小姐的真实身份就是连环杀手黎明,并且相当执着的‘替’她杀死一些仇人,试图让她成为嫌疑人,并留下线索供警方联系和调查。” 梁安冲着于宣仪点了点头,以示意自己接下来的陈述会和她有关。 “是什么让这位凶手产生了如此执着的认知暂且不论,于小姐本人确实非常符合这个‘杀手’的形象——聪明冷静、身手不错、甚至本人是新闻系的高材生,还和黎明那种令人烦恼的怪癖有所联系。这种巧合确实存在,但我们知道,凶手却不能清楚。” 听到这样的夸赞,于宣仪却是立刻瞥了陆遥一眼,看到她正对上自己的视线。 然后就目睹到陆遥眨了眨眼,冲着自己比了一个大拇指,闹得于宣仪反而有些哭笑不得。 “但我们要知道的是,除了于小姐以外,还有一个真正的‘黎明’。”另一边的梁安终于说到了正题,神情一凛,“如果他知道了有这些事发生,有人用他的名字试图作案,甚至知道了有另外的人被认定为黎明本身,他会作何感想?” “可我们不能凭空揣测一个杀人犯的思路,毕竟目前所有的案件都不像是……”邵梓皱了皱眉,突然又想起之前的设想,“你的意思是说……?” 梁安把视线转到了于宣仪的身上。 “所以听了这些,聪明如你,于小姐,应该知道我们真正的意思吧?”梁安微微一笑,“你的资料身份是独生女,但长相却和自己的父亲大不相同。我们也查阅过你母亲的资料,不只是见过你父亲的人。我们对你的母亲的早逝感到遗憾,但更令我们在意的是,你的母亲相貌也与你并不相似。” 这当然不是他自己找到的结论,而是看到资料信息的邵梓第一时间提出的。当然,梁安自己选择了一边点头一边混,这才有一个“我们”的出现。 “你应该有所察觉,或者很早就清楚自己并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梁安看着于宣仪的眼睛,“但你在之前的谈话里没有详细的描述,想必是还有什么内情?” 于宣仪皱了皱眉,但又很快开口。 “没错。但对于在孤儿院以前的事,我身受重伤,醒来以后确实没有太多的记忆。就连当时的院长发现我的时候,也说我身上没有任何能够代表身份的信息。” “这种情况在一个六岁的孩子身上应该比较罕见。” 毕竟一般的孩子五岁时候就已经完全记事,甚至不乏对三岁两岁的时候发生的事情都印象深刻的小孩。以于宣仪的资质,他人很难不认定她的情况属于后者。 于宣仪叹了一口气:“但事实就是如此,应该是创伤造成的影响。昏倒原因是伤口感染,医生还检查出有脑震荡的现象,怀疑我是从车上摔下来才导致身上的擦伤。据说是在公路边开过的车辆发现我倒在道旁,有好心人把我送去了医院,所有人都找不到我的父母,甚至没有办法在手术的风险防范书上签字。幸好当时的医生直接决定冒着风险替喔做手术,甚至帮忙垫付了其中的费用。” “你为什么这么清楚?”陆遥有些好奇,“就算没有失忆这种事,应该也不会记得自己重伤以后发生的事情吧?” “因为在我十几岁上户口的时候,我的母亲去孤儿院找照片和证明的时候听到了这桩旧事。”于宣仪有些慨然,“听说了有这种事发生,她立刻带着我去见了当年有恩于我的医生,当面道谢并还了他当年垫付的所有金额,想要用这个来告诉我要学会感恩。” 但无论如何,于宣仪的意思很明确——自己对孤儿院之前的所在和真实身世毫无线索。 “那么如果这个黎明发觉了你的存在,并且确实的了解到了最近的两起杀人事件,你觉得他会是什么立场?”梁安也对这个结果接受良好,“于小姐,如果这个凶手确实和六岁前的你有关,甚至是你的同胞姊妹兄弟……” 于宣仪眼神一凝。 话已经有了足够的铺垫,而且说得也足够直白了、 “如果你们有着相似的特性,也一般拥有相似的处事思路。我说的对吗?久未谋面的姐妹因为自己被当成了杀人凶手,而另一个凶手在她身边蠢蠢欲动。能把警方的人戏耍至此,黎明也不是一个善茬。我说的一切建立在这位不知名的人物确实认得你这张脸的情况。” 因为容貌。这是在所有第二位凶手认定于宣仪是黎明的理由当中,最可信的一条。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和口供证明这一点。 “所以假设你是黎明,重视这份失落的亲情并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 于宣仪抿了抿唇。 “我会做自己能做的,并且……让那个自以为是的人为自己的小聪明付出代价。” 出奇繁琐的诱导步骤,没有下文的利用和哄骗,以及在一个夜晚几乎同时出现了两次的奇妙手法。纵使于宣仪对前面的案件了解还只是皮毛,她也隐约能从最近的见闻中得出一些结论。 那个人并不是想要害她。 与此同时,她也已然明了梁安心中的前因后果,那个“不太确凿的结论”基本的全貌。 第八十五章 揭露 “梁队长,你的意思引导我的人和杀人的凶手,同样不是一个人,对吗?”于宣仪试探性的问道,“即使两次案件使用了同样的手法,却不是一个犯人做的两件事?” “不只是两次案件。”梁安对自己这位新鲜的听众很是满意,“四次。不过这可能在更前面的案子当中,甚至其中一个连大致的案情你都不一定听陆遥提起来过——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剧场案件之前。” 于宣仪一愣。 “李春生的事?” 在一旁摸鱼的陆遥回想了片刻,这还真再没提过。 虽然因为这起案件当中一号二号凶手的联系,很多情况下三队都把后来陷害于宣仪的凶手当做那位“二号凶手”来看待,但这始终还是一个推测,因为并没有任何实证。 所谓的仇怨联系只在于宣仪身上,和那位隐藏在黑暗中的真正犯人几乎是割裂的。所以陆遥倒也不是刻意隐瞒,只是现在恰逢其会让她难以提前预知。 但现在梁安的意思显然是这样——参与李春生案件的两位凶手不仅和后续事件相关,而且两者都是最近的两起案件的相关人员。 虽然凶手仅有一位,但参与者却是两人。在后续的案件当中并没有真正杀人的那位,却是当之无愧的重要嘉宾,没有人会小觑这样一位重量级人物的“光顾” 而同样的手法,更是一般无法想象的一种奇妙冲撞。换了任何一个“局外人”,根本不可能完成这种程度的模仿。 只是这并不是他人在模仿黎明,而是黎明在模仿别人——用别人最大的倚仗来凸现自己近乎全能的杀人手段。 “三起案件,都存在一种令人迷惑的矛盾,而他们的关键点都能用一个结论来解答——我想这个结论也已经再明显不过了,那就是声音。” 声音。 或者说,人声。 梁安翻出了于宣仪之前提供的通话记录。于宣仪本就是个行事讲究凭据的人,手机开启了自动录音的功能,而那次陌生电话的所有内容也被录制了下来,乃至之后被陆遥转回了局里做完处理,现在也在梁安手上有存档并不算意外。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梁安又把它拿了出来。 “……你可以试试,不行的话再问我。” 这样一个“吴桂希”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被最后播放了出来。 “经过验证,这个声音的声纹特征还原以后确实和吴小姐本身有着微弱的差别。”梁安再次强调了这个结论,“但这种区别并不显著,人耳难以辨别,语气和借口都很符合吴小姐本人的个性,我说的对吗?” 他看向的是于宣仪。 于宣仪也点了点头。如果不是这是唯一的可能性,她也不会第一时间就得出这是别人的模仿的结论。 虽然这确实难以置信——竟然有人能够完全模仿另一个人的所有音色和习惯,甚至于最微妙处的性格,而不让她目前最亲近的聪慧朋友发觉异常。 “另外,就是那位魏家宅邸的保安所听到的年轻女孩请求开门的声音。”梁安笑道,“虽然没有存档,但连那位保安都能第一时间在听到于小姐唱的歌的念白部分的声音以后立刻有所辨别,也证明这位模仿者实力也很不寻常。” 于宣仪的声音很有特色,这也是她作为业余网络歌手能够比较出名的原因之一。但要模仿这种特殊,毫无疑问的也需要技巧。 “记得在剧场案件中,我们得出的凶手揭露‘黎明作案’结论的推测吗?”梁安指向自己桌上摆放着的各式资料。 “如果说第一起案件是两起谋杀空间上撞在一起的结果;第二起案件是一起失败同时又另有目的的单人作案;第三起案件,或许就是正常的一起成功的谋杀,和另有目的的单人作案在时间上的结合。” 只是后面两者作出同样事情的主角却全不相同。 “简单来说,为了破坏这个认定自己身份归属的人详尽的计划,黎明模仿了别人的手法,给自己的‘嫌疑人’创造了不在场证明。” 梁安把手指放在了桌上代表着魏择广尸检报告的资料上,以示自己指的是这样一个时间点发生的案件——或者说事件。 所有的事件。 “也就是说,黎明破了案,在我们之前弄清楚了杀害其他人的手法?”陆遥张大了嘴,“他总也不至于同步了在另一个案发现场的凶手的作案,按照他的作案手法临时编出来怎么把于宣仪困住吧?” “即使这个人很厉害,也不可能在这么几十分钟以内就把吴桂希的习惯模仿到这个地步。”于宣仪也赞同。 梁安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我如果是黎明,我不会在自己被人发现了形貌以后毫无察觉。我都不至于这么迟钝,你们觉得这么多年基本没有被抓到过任何把柄的黎明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 那可是一个连“杀人灭口”都不需要,或者不屑于去做的杀手。无论警方内部觉得他有多么难缠,都无法否认这一确凿的事实。 若不是不杀无辜的特性,黎明也不至于在这个法制社会上反而容易受人追捧。 “虽然他为了完成自己可以说是仁慈的目的,让自己无一目击证人的记录被完全打破,但也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关于他的另一个突破口。”梁安笑了笑,“我原本以为他应该不会想这位了解到他本人形貌的人供我们审讯,但看这个意思,他应该和那位凶手是相似的目的。” “目的是什么?” 问话的是于宣仪。现在两位凶手看上去都和她有关,她自己也不难得出结论,但终究有一个信息差在那里摆着,她毕竟还不了解前一桩案件所有的结论。 “他要用自己通过对这位杀人犯本身身份的了解提前揭发凶手的身份。不仅给于小姐创造一个不在场证明,而且还要告诉我们所有的手段。” 梁安用手在声纹对比资料上画了个圈。 “就是你说的那多余的两次和声音有关的作案手法?”邵梓用手撑着下巴,终于开口提问。 “没错。”梁安点了点头,“其实我们享有和黎明相同的判断起点,但我们少了一些他能够亲眼见证的当时事发的过程。但在他最后一次对于小姐的作为出现以后,他其实向我们揭露了这样一个‘案件的最后一块拼图’。” 第八十六章 锁定 “黎明告诉了你们一些线索?”于宣仪却皱起了眉头,她对黎明的了解仅限于出于兴趣看过的报道,“难道在你们说的第一起案件当中,他和那个凶手结了仇?” 结合了一些梁安的阐述和刚才陆遥补救式的在她耳旁的概括,她也对双尸案件有了些基本的了解。 于宣仪本来就对这种事有所爱好,因此也并不会像大部分普通人一样对凶案望而生畏。这也是陆遥为了交流信息方便,主张把她留在这里也获得了批准的最基本的缘由。 而结仇显然就是她在默认黎明立场独立的前提下得出的结论。 梁安挑了挑眉:“起码在我们的判断体系当中,概率最大的结论在于这里。也许这个仇主要来自于你呢?于姑娘。” 听了这句话,于宣仪把自己噎住了。 她当了这么久的自闭少女,唯一的身边朋友还是一个只会横冲直撞的铁憨憨,可是从来都只有她做实事保护别人的份,自己被这么大阵仗的找回场子还真挺少见的。 “别忘了啊,按照我们的理论,这位黎明的真实身份可能是进入孤儿院以前的你家里的兄弟姐妹,向着你还需要理由嘛?”陆遥冲着于宣仪眨了眨眼,“说不定我们以后抓住他,去查dna还要找你先抽一管血呢。再往下找,问问他的来头,也许连你的身世都给找到了。” 但听到这句话,于宣仪却不自觉皱了皱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久又提出了疑惑:“可按理说黎明的年纪应该比我大很多,按照他最早犯案的时间是这样。” 这是网络上已有的信息。 邵梓在一旁听着,说到这里不自觉咧了咧嘴,和一旁等着他们说完自己讲述的梁安对视了一眼。 “我跟陆遥说清楚了,待会让她跟于小姐进一步解释。没有问题,要是上面人知道了我担着。”梁安无辜道,“所以可以先让我继续把自己的推测讲明白吗?我憋不住。” 前一句还算又魄力,后一句又有了些忘记自己才是老大的情态。 见终于没有人能有正当理由打断自己,梁安又继续往下说。 “其实前面两起案件的矛盾如果和声音这个要素结合起来,一切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豁然开朗。首先是第一起案件,发生在李春生窝点的双重杀人案。” 梁安拿出了自己拍摄下来的照片:李春生所居住的箱子拼凑成的简陋楼房。 “我们知道,黎明在这起案件中原本的杀人手段是引起李春生的警觉,等待他通过密道逃走的时机进行劫杀。”梁安点指在照片上靠墙的位置,“这是黎明原本的计划。但因为第二个杀人犯的存在,出现了一个难以忽视的变数。原本应该由于自身的警惕选择提前逃离的李春生,却在这样一个尴尬的时机留在了自己的房中。” “两次谋杀一前一后,根据尸检报告最终的结论,赵红霞——那位死在不知名凶手手上的女性死者死亡时间较早,李春生作为黎明的目标死亡时间反而要晚。”陆遥在一旁向着于宣仪稍加解释。 “李春生不可能在死前就已经得知了赵晓霞竟然死在自己的‘安全区域以内’,因为这种耸人听闻的事件只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断不可能被轻易偷袭杀死——即使那位黎明是再怎么样高明的杀手,也不可能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就能让已有警惕的李春生完全没有任何抵抗痕迹的遇害。” 梁安的结论下的很绝对,语气掷地有声。 “那么,又存在另一个问题。李春生甚至有可能完全不知道赵晓霞遇害,但距离他后来死去的卧室,赵晓霞死去的卫生间只有一墙之隔。也就是说,他知道赵晓霞在自己的家中。但是,李春生本人早已做好了逃亡的计划,他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请自己的‘重要客户’上门?” 于宣仪精神一振,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在黎明给出提示之前,其实这个矛盾点也许有更多的解释方法。”梁安话语不断,“我也做过其他的设想。比如赵晓霞那边算错了拜访的日期,再比如赵晓霞觉得自己真的时日无多,她甚至有可能捕捉到了李春生想要跑路这一事实……这一类的巧合或者必然都不能轻易排除,但如果有这么一个有关人士,在现场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就能给到我们筛查范围一个巨大的削减。” 剩下的结果再明显不过——和于宣仪的遭遇相同的手法。通过另外一个人模拟的声音,赵晓霞被引导到了这个固定的地点,影响了李春生的下一步行动,间接导致他在自己房里被谋害,同时也引导向了“自己死去”这样一个固定的结局。 邵梓喃喃道:“你的意思是,黎明就是这个见证者……” “没错。”梁安在一旁的白板上画了个圈,“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应该有所了解,第一起案件的两个犯人,甚至包括其中无名的那一位,原先的计划都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犯罪。如果他们能够分别实施且互不影响,也许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两桩来无影去无踪的悬案。” 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高度的评价。三队从来都是逢案必破的队伍,几乎从无败绩,作为领袖的梁安本人也一向没什么消极的态度。哪怕案件的线索再无迹可寻,他都保持着一种常态化的甚至显得有些轻浮的态度。 “而要产生这种万中无一的完美犯罪现场,关键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这回梁安倒没有多卖关子,直接又在一个名字上划了两道,“李春生。他的‘铜墙铁壁保护的不只是自己,还有自己被杀死的秘密。咳,这种话说出来,还是比想象的时候显得要讽刺一些的。” 因为李春生偏执的安全感,他的住所被设置在与所有“外人”相隔离的所在。 因为李春生对他人毫无信赖,他的部下几乎不会踏足他居住的地方,自然也无从捕获杀死他的凶手。 因为李春生自知罪孽深重,唯恐被人抓住,因此才一半跳入了杀手的陷阱。 “但你说决定案件侦查的大方向,这又有什么深意?”邵梓稍微消化了一下这些信息,又问道。 倒不是他不能去想,只是梁安这些说法确实并无凭据,唯一的“证人”还是甚至没有使用语言交流的一位杀手。 就连和他共事最久的邵梓也很难分辨出来,梁安这回的说辞究竟是天马行空的成分居多,还是他就有这样的才能和杀人犯恰好合拍——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而能让他这样笃定,他的“大方向”估计也不仅仅是这样的大海捞针这么简单。 “是的。我有一个确定的怀疑对象。”梁安嘴角一勾,点了点头,“你们觉得,这起案件的被害者当中最憋屈,最离奇,作为他自己遇害的最莫名其妙的家伙是那一位?” 连陆遥都有些瞠目结舌了:“老大,这怎么还带攀比的呢?” 梁安又敲了敲桌沿:“换句话说,代入每一位被害者,谁会觉得自己死的——呃,或者伤的最不应当,最不符合自己平时的作风。” “你是说李春生?”邵梓皱起了眉,“他确实死的太草率了些。那可是一个被二队追捕了好久的幕后大哥,当时俞英健要去追捕他的时候可神经兮兮了,生怕被这人埋的后手牺牲掉几个兄弟。结果动静挺大,结果却挺平和,只是那位队长把自己作进了医院而已。” 第二位凶手针对的并不是李春生,却导致了俞英健等人在他自己的家里发现他的尸体的戏剧性结果。至于“第二位”这个说辞,虽然时间顺序是那个无名凶手先作的案,但毕竟黎明还是老资格,不给他个一号位说不过去,只能让无名的那位屈居第二了。 “你说,为什么第一起案件的第二个凶手,会选择李春生的家这样一个地方进行杀人的行动?明明有无数个地方可用杀死赵晓霞,却偏偏挑在这里。既然这个人知道李春生的住址,知道他的身份和能力也是肯定的,那么,这个杀人地点的选择又是为什么?” 陆遥眼神闪烁,似有明悟,却听到身旁的于宣仪徐徐开口: “有预谋的杀人犯选择的杀人地点,往往是自己最熟悉,觉得犯案最有把握的地方。” 邵梓也并不是对他们的话语中的意思毫无察觉。 “你们的意思是……嫌犯是庄柏?” ------题外话------ 推理通常不是数学题,有着无限的可能。 所以起码对于我来说,找到一个唯一解真的是很难的一件事。因为我刚好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 第八十七章 游离 因为有诸多的证人作为依仗,对于等待在休息室良久的关嘉胜的审讯并没有持续太久。 同时,在仍然需要让于宣仪和关嘉胜维持彼此谎言不被当面戳破的情况下,陆遥依旧陪在于宣仪身边,在安静的监控室见证了邵梓和关嘉胜交谈的全程。 之前再怎么说都是听人转述,但这次陆遥可算是了解了为什么邵梓这么笃定这就是一对父女。可真是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多年的互相影响简直把这两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养父女塑造成了同一个可靠程度的“犯罪嫌疑人”。 真要犯了罪,恐怕也得是同样的难缠。不过相比之下,还是作为父亲的关嘉胜长着更有危险性的脸——倒不是关嘉胜有多么凶恶可怕,只是于宣仪这样漂亮的脸蛋实在称不上“恶”。 她时时不显露真情实感,因此在旁人看来分外安静。在这种时候,连深知内情的陆遥都忍不住让一系列诸如温婉古典一类形容曼妙女子的辞藻在眼前过上一道。 说来离谱,但在这起充斥这各种异常事件的案子当中,这对父女倒也算得上其中相对而言有理有据的一个部分。 “所以你待会想怎么做?”陪着于宣仪目送着载着关嘉胜先去旅馆的车一直离开,陆遥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再回头看她,“我们从来不限制案件相关人员的人身自由,最多给你配一个特别特别靠谱的保镖。” “配谁?” 于宣仪对这个话题有些兴趣。 陆遥大言不惭,拍拍胸脯:“我。” 她其实也确实有着那么一点确切的资本,能够确保这位在案件中的定位虽然清晰,只是缺少证据的关键人物起码不要“再背黑锅”。 虽然按照他们的理论,于宣仪身上应该不存在实际上的危险。反而容易遭遇危险的,是她理论上的敌人。 不知道那位试图引出黎明的犯罪者究竟有什么深层的目的才会这样抛却了自己注意力的关键点本身,也不知道之前提出的嫌疑人的推论是否符合实际。 ·虽然有诸多疑问,但在确定真正的犯罪者人选之前,任何可能的变数都需要被提前遏制。 “我跟你一起走。我自己没什么事要做,你查案子,我跟着,有什么敏感的东西我也可以自行回避,不一定要拖着你的步伐,我有分寸。”于宣仪瞥了她一眼,“不方便也没关系,但我看你好像不是想要在原地呆着的意思。我说的对吗?” 陆遥被说中心事,一时挠了挠头。 “所以,你如果想避讳什么尽管避讳。既然我要一直跟着你走,我也不会让自己平白无故的扰乱了你的正事。”于宣仪放松了神情,一时眸子里甚至显露出一些释然般的柔和,“我虽然好奇,但你不想让我窥探的东西,我其实也可以尽可能的回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于宣仪的诚意几乎要到了赌咒发誓的地步,甚至只是字面上还存有那么一丁点的神情,陆遥也不好意思推拒。 只是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消息传到了陆遥的手机上。 其实陆遥的第一个感觉是奇怪,因为这是她工作常用的手机。而自己的几位同事都知道她现在需要照顾这位作为中心人物的于小姐所以抽不出身,就算有专业相关的任务在刚刚讨论结束的情况下也不会立刻有新的动作。 但看了信息来源以后,陆遥就恍然大悟了。发来信息的人不是同僚,而是一位“熟客”。 明火——或者用来形容退役以后试图褪去光环的他,更恰当的叫法应该是闻人煜,单纯的闻人煜。 只是这个发信时机未免有些巧合过头。 虽然一边怀疑一边这样想着,陆遥还是打开信息详情看了几眼。 好么!简单明了,直入正题。 一个地点,一个时间,摆明是要神神秘秘的交代什么事。 陆遥可不知道之前邵梓被这位闻人先生找上门来以后具体探讨的事,后来她的好奇也被邵梓搪塞了过去。自己上次见到这个人还是在俱乐部的匆匆一瞥,以后的关注点就只停留在这个人和其他人的关系上,倒是想不到这个时候他居然还会主动联系了自己。 但在她的视角,似乎也确实是自己和这位闻人先生的实质性联系最多,了解也在同事当中算得上最甚的一方,因此并不对找上自己这件事表示质疑。 剩下能够的上需要质疑的,似乎只有约在一个特定的地点,又不在信息当中说明白详情这一点疑问。 这么细想下来,虽然在这件事数不清的相关人员中闻人煜只能算是关系最小的一部分,但他似乎确实也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可疑。 “我要去找一个人。”陆遥刚抬头想起和于宣仪交代自己接下来的动作,又骤然发觉眼前这位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无关,甚至自己即将造访的人或许会对她造成很大的影响,于是只得想方设法暂且掩饰过去,“呃,很快的,到时候你在附近等我一下就好。” 她本来其实是想说让于宣仪在停车场等自己,结果又想了想,似乎这样的剧情进展太适合一场发生在警官大意疏忽情况下的杀人事件,于是还是放弃了这一提案。 实在不行,见就见呗……尴尬又不会少块肉,即使少也不会少的是自己的。陆遥心里挣扎的,但也知道自己其实没有什么挣扎的余地——决定权甚至不在自己身上。 而在于那位明火……不对,闻人煜先生究竟有没有一种常被称作偶像包袱的东西。 但在看了之前的表现以后,陆遥还是倾向于这种东西在著名的闻人队长身上并不存在,即使在纪录片当中人模人样,俱乐部队友甚至一个个都非常崇拜这位功勋队长,实际上的闻人煜却并非如此成熟稳重的角色。 “说实话,我是有点好奇。”于宣仪挑了挑眉,“但看你这样子应该是不能讲,那就当我也没说。” 作为一个业余的“指挥”,她的分寸从不自由伸缩,非常牢固且扎实,对于陆遥来说甚至比她自己的还要可靠的多。 第八十八章 游戏 再一次见到闻人煜,陆遥又发现了一些不同。 此时的闻人煜还颇有作为“公众人物”的自觉:带着口罩,坐在咖啡馆的一侧,面前还摆着一个黑色的笔记本电脑,简直像是一个普通的白领,在工作的间隙到咖啡馆小惬也不忘了带来工作的家当。 只是陆遥毕竟是家里开电脑城的小孩,自己也对笔记本牌子很有研究,远远的就看出了是一款贵的不得了的名牌电脑,当即咧了咧嘴。 走近再看,果不其然。从咖啡馆玻璃的反光可以发现,这位远看很有“商务气质”的大哥实际上却与咖啡馆优雅闲适的环境格格不入,界面的ui明显是一款陆遥极其熟悉的游戏。 不是《末日重生》。 还是确认了一下于宣仪已经在不远处就座,陆遥只能就这么信任这位自称很有分寸的女士的“分寸”,几步走了上来。 “来了。”陆遥一屁股坐在了闻人煜的对面,探头过去压低声音,确保只有两个人能听到这里的声音,“大佬,您今天是吹的什么风,找我有什么事?” 按照这位在特定的电竞圈的恐怖地位,叫一句“大佬”倒也不为过。 只是闻人煜第一时间似乎没有反应,好像并没有察觉到陆遥已经到了眼前。陆遥上下再仔细看了看就有些了然,因为这位大哥把耳机戴在了耳上,自己还在旁边做着手部操作,自己控制得当的音量没有被察觉倒也正常。 秉持着自己不打扰别人对局的良好习惯,陆遥自个儿饶了过去。 “大哥,你玩这游戏……怎么还能暂停啊?”看到了之前见过的场景,陆遥终于把自己长久以来的疑惑带着调侃的意味说了出口,“我以前玩的怎么记得不是这样的。” 之前虽然只是邵梓口述了自己的见闻,就算调出画面也只是短暂的时间,但陆遥还真没想到这鼠标真是在游戏过程中全程一动也不带动的,就在几米之外枪林弹雨的情况也丝毫不影响闻人煜这边的岁月静好。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他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打游戏也没有被频频侧目了:真在咖啡馆里处理文件的白领比他在这挂机闹出的动静都要大。 闻人煜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然后陆遥看见他打开了文字输入框:在里面飞速的打了几个字。 【我看到你们了。】 “稍等一下。”他嘴里也这么说着,同时手上也有了动作。 这游戏文字交流只有队友频道,这么看来,这位闻人大佬不只是以最无聊的方式玩着一个不属于自己本职的游戏,甚至还带了一些队友一起在打游戏。 不,按照这种玩法,恐怕是队友带着他负重前行。 作为一位确实的玩家,陆遥看不下去的时机比之前的邵梓要快得多。 “大哥,你队友都跑了几百码了。”陆遥代入感强的很,“您再要蹲下去,可就是孤狼一个了。玩这种游戏的组队模式也要做‘孤儿路玩家’,这么勇的吗?” 就像《末日重生》作为moba游戏,边路的玩家常被调侃为“孤儿”——因为从来都是单打独斗,几乎可以以没有队友来概括。 “我的队友很强,据说可以带我飞。”闻人煜还有空回复,笑道。 他确实很有空,毕竟伏在地上不动本就毫无操作可言。 但下一秒,他的言辞就有点不那么可信了。 几乎是在往后几秒以内,代表着闻人煜两个队友的绿点在屏幕上骤然消失。 与此同时,屏幕上左下角的消息框几乎同时弹出了两个倒地和击杀的信息,分别是闻人煜两个队友的名字,看样子是死于同一颗手榴弹,又被两个人分别补了一枪。 这两个“凶手”兴许还是同队的玩家,因为再往后的几秒内也没有任何击杀情况出现,证明两个补枪的人应该不是敌对的情况。 而本该能够把他们就起来的另外一位队友大概是恰好被其他的玩家卡了位置,不敢贸然上前,因为另外一个绿点刚才只是原地打转。 “这还没关系吗?”陆遥指着屏幕,“虽然应该是运气不好,但你们现在两个天各一方,都不只你这一个孤狼了。” 能给操控一个“伏地魔”角色的闻人煜冠以孤狼的名号是陆遥对这位高玩大佬最后的一点尊重。 “这不是还有一个吗?”闻人煜泰然自若,简直好像自己根本不是玩游戏的那个人,“不慌,慢慢来。” 他真一点不带怕的。 秉持着最后的一点职业素养,陆遥才忍住了没有让自己做出更多的非分内发言。 “小地图看到毒就要跑过来了,大哥,这种情况该动了吧?”终究还是忍不住。 陆遥有着很好的职业素养,经过长期的训练,通常不会绷不住——除非实在忍不住。 “你想玩?要不你来。”闻人煜抬头看她,眨了眨眼,还就这么摘了耳机。 “……工作时间,这哪能呢,您说是不是……呃?” 嘴上很固执,行动上却妥协的比什么都快,陆遥手上接过了闻人煜递过来的耳机,直接坐到了闻人煜空出的位置上。 她都顾不得坐在远处的那位于小姐会不会对她这种异常举动有什么异常的揣测了。 对于陆遥,上次玩这个游戏的时间和《末日重生》倒不太相同,也就是几天前。毕竟队里那位姓宋的神枪手实在是让陆遥很心潮澎湃了一阵子,再次燃起了一种自己也能够枪法无敌的梦想。 不过游戏中的枪法,还是要比现实简单上许多。对于陆遥这样的万能高玩,也不算是一件难事。 没过多久,陆遥操纵的角色就到了那位仍然存活的队友附近。 “呦,明神不苟了?” 就在陆遥拿枪崩了一个没了急救包的残血包,飞快的把闻人煜开局捡的小破枪换成盒子里找的高端武器以后,耳机里突然出现声音调侃道。 陆遥首先检查了一下现在语音是队伍频道的设置,然后转头和一边的闻人煜说:“大佬,这人说你苟来着。” 这仅仅是报备,一种替别人玩游戏养成的习惯,其实她也很赞同。 闻人煜耸了耸肩:“这不是事实?” 正主觉得很有道理,那就没有问题。于是陆遥继续埋头打游戏,不听耳旁风。 这个分段似乎有点高,陆遥能够感受到自己和别人对枪还是有些吃力。 不过这倒也不让陆遥感觉离谱,毕竟再怎么说闻人煜应该也是有一定的微操能力,能让他用这种苟的打法大约也是因为这样在他的判断下,这种方式比较合适取胜。 不过再怎么说,这种玩法也有点不像是在“玩”了。 陆遥感觉自己似乎掌握了什么,又因为战局激烈,暂且把这种思想抛之脑后。 第八十九章 异样 “所以我说,根本不用怂到这种地步。”陆遥一边猫着腰在操作从里蹲死一个冒失的大哥,一边开口忍不住抱怨,“大哥,您这简直不是打游戏了。就算是一般的伏地魔起码也得偶尔起来,观察一下附近的动静吧?起码捡点装备行不行?” 她自己的打法其实也说不上刚,但到闻人煜这种让自己成为环境固有的一部分地步,基本只有跑毒才能逼得他动一动的玩家,她是真没见过。 “有音效在,可以听到附近的动静。趴在地上转视野看不到太多的东西,为了这点事站起来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我觉得没太大的必要。”闻人煜很是坦诚,“捡东西的随机性太强,这种靠运气的东西我应付不来。老实说,一切涉及随机性,绝对没有规律可循的东西对我来说很头疼。” 陆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一时为这个理由感到有些窒息。 “那也难怪你玩moba了。”她小声嘟囔,“不过,算期望暴击率对你来说也属于很痛苦的范畴吧?”这大概是数值方面最具随机性的一个要素了。 闻人煜作为明火的职业生涯当中以精确的局势判断和指挥能力闻名,但陆遥也没有想到,这位颇负盛名的指挥,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进行的操作。 不对,陆遥突然意识到了问题。 为什么偏偏他在这个时候说了这些话?闻人煜并不像是在用游戏消遣时间,那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恰好”在以他极富个人特性的方式的时机,等待陆遥依约前来。 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深意? 就在陆遥分心思考的时候,她操纵的游戏角色一时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动静,中了一枪。 一枪残血,角色的头盔也崩了,陆遥赶忙直觉性的找了个掩体蹲下,从之前搜刮来的装备里找出急救包给自己用掉。 “诶,大神,麻烦问一下,今天叫我过来到底是干什么?”找掩体藏好以后,等待急救包读条的时间刚好足够陆遥继续询问,于是她趁热打铁,这样顺带着问道,“自首?交代情况?前者我比较感兴趣一些。” “没那么夸张。”闻人煜斟酌了片刻,“我只是觉得你这种状态似乎并不是很适合聊这种沉重的话题,起码暂时是这样。十三点方向。” 陆遥精神一震,下意识的把视野转了过去,医疗包的读条刚好跑到最后一刻。 她能够听到耳机里的环境音,同时也直觉不妙,操控着刚刚补了血的角色立马向另一个障碍物背后加速跑去。 三秒后,在陆遥操控的角色背后,一颗手榴弹爆炸。 “……你听不到环境音,怎么这么快知道有问题?” 陆遥被刚才的险境惊诧了一下,随即继续询问闻人煜。 按理说,他只能看到画面上的ui和小地图的信息,视野和陆遥完全相同。陆遥本人能迅速反应完全是因为附近的脚步声和手榴弹特有的音效,同时本身距离爆炸中心只是擦边,才能险险逃生。 而现在把耳机交出来的闻人煜能反应过来,甚至还在陆遥听到音效的时间点以前,这就很是奇怪了。 “刚才的那一枪,你看到了它的来源吧?距离起码有三百码。” “……确实,然后呢。”陆遥急于求知无心恋战,现在一直在找能隐藏自己角色身形的障壁,最多的主动手段就是扔出一颗烟雾弹,倒没有了之前给闻人煜演示自己怎么“不苟的兴致了,“话说原来你一直在看,我还以为你放了鼠标就什么也不管了。” 也就是刚才狙击的人枪不够优质,也没有后续跟上来的子弹,要不然现在有意炫技的陆遥恐怕已经自大的交代在这里了。 “那个人之所以能瞄准你。不是你找的障碍不够隐蔽,而是这附近有他的队友听到了你的脚步声,所以坚持这里有人。”闻人煜也不藏着掖着,“既然有人在附近,而你刚才又把这片区域的箱子都搜过一遍都没有反应,就证明或许这里的楼上有人和我之前一样——蹲在那里,听到了你的脚步声,再给队友报了点。” 陆遥咂了咂嘴。 “这局里还真有人和您一个样?这么玩游戏有什么意思,不过人家好歹知道要给队友报点。您倒好,自己打法独狼也就算了,还让队友也成了独狼。” 她还是忍不住吐槽这位大神别样的兴趣爱好,一次还可以说是尝试尝试绞尽脑汁只为取胜的乐趣,这么两次看来,他恐怕是平时就是这么玩游戏的。 别人是感受激烈的枪战乐趣,体验互相残杀只剩一人的或者一队的刺激感,他倒好,玩的是一个跳伞模拟器以及草丛模型观察模拟器。 闻人大神却觉得自己有点无辜:“那两位路人是自己死的,我的另一位队友不是活的还挺好吗?” 陆遥顺带着看了一眼另外一位可以显示出来的血条。确实很健康,而且小地图上的绿点也在活跃的运动着,和闻人煜本身的打法几乎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而且刚才看过来,她还能不时瞥见这位队友不断击杀的战绩。单打独斗也分优劣,这位队友明显就是那种“唯手熟尔”的类型,在这个场上已经是大杀特杀,一个人都在本该是四个人配合的游戏里如鱼得水,完全不像是受了影响的样子。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他游走在跑毒的边缘,解决了七八个在逐渐缩小的毒圈内外逃生的玩家。 按照闻人煜刚才的说法,这应该才是闻人煜自带同玩的那个可靠队友,而另外两个应该是随意匹配到的路人队友。 “您哪找来的这另一尊大神?也是职业选手?”注意到这些线索,陆遥也意识到了问题,“这我可没兴趣比,您也不至于拿我这么一个单纯的小玩家开涮吧?” “我说这是这赛季他们联赛的总冠军你信不信?”闻人煜笑道。 陆遥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楼梯口听到的完整的那段对话。虽然和刚才语音里的声音音色不同,但显然内容似乎有那么一些的异曲同工之妙。 但她还是非常笃定:“人家联赛还没结束呢,我记得总决赛就在几天后。就算能提前‘预约’了冠军,这也不能陪你打游戏啊。这种负重训练是不是有点太不人道了?我猜,这是已经淘汰了的队伍。” 倒也不能算是猜,但陆遥还是很理直气壮的,毕竟这确实应该是接近事实的一种猜测。 “您还是个交际花呢,真挺可以。” 眼睁睁看着玩家总数再减二,被那位可靠的职业队友击杀到只剩下八个人,陆遥不由得又发出这种由衷的感慨。 第九十章 预料 “是我们俱乐部其他分部的同事。”闻人煜倒也不骗了,坦率说道,“过几天我宣布退役以后,俱乐部有要求要直播分部联动,给别的分部拉拉人气。他们的队长我又很熟,说提前找个人带我打打互相熟悉一下。” 陆遥还记得他口中那位“很熟”的其他分部队长。 这位大哥的退役生涯还挺多姿多彩,甚至能顺理成章的准备进行这种。不过陆遥实在也对这说法当中的直播有些好奇了,很想知道那些崇拜这位明火大神的那些个粉丝们,看到自己心目中的偶像用这种打法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反应。 比如于宣仪……不对,按照她的说法,现在她已经不是粉丝了。 陆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现在的她倒也算不上走神,因为毒圈迅速缩小的缘故,所有人都在原地静待着别人的动静,一旦有人出现就会瞬间被所有幸存者集火。正因如此,每一个脚步声都被降到了最低,唯一剩下的勾心斗角或许就是在这片小小区域偶尔响起的手榴弹的声音。 按照陆遥游戏经验进行判断,目前存活的八个人当中,除了己方的两个人,剩下六个人里面恐怕起码有一支三个人起步的队伍。 “除了你们两个人,剩下的有一个完整的四人队伍,还有两个独狼。”闻人煜的场外发言又通过耳机传了进来,“要小心哦,死在后辈眼前对我来说挺丢人的,起码别让我死的太草率了。” 他竟然也知道丢人。 陆遥咂了咂嘴:“您这要求可有点高,死还要死的好看一些……” “总得保留一点作为电竞领域前辈的尊严。” 她已经不对这位大哥的判断能力提出疑问或者产生怀疑了。一是因为游戏确实到了关键的节点,二是因为就算在游戏结束以后提出疑问,看样子也不会影响明火大神超人一等的记忆力。如果需要得知更多的详情,只需要随后游戏结束以后再进一步询问。 陆遥选择顺从,顺便自己也在战局中添乱,随手扔出了一颗手榴弹。 虽然没有视野,但因为运气不错,还炸残了一个人。但那个人没有立即死亡,而是提示已经倒下,应该就是闻人煜口中四人俱在的小队的一员,所以系统才默认能有人把他扶起来。 自己随便一抛的手榴弹炸到了人,陆遥却暗道不妙。 因为很难有人能保证自己看清楚了别人被手榴弹炸到的弹道,但对于自己被击中的人来说,音效可以一定程度上指引出一个确切的位置。 也就是说,现在被炸残的人除了躺在地上等待援助以外,还可以给队友报点。 陆遥第一反应就是再换一个位置,以此躲避这最大的敌人找到自己的所在前来集火抓单。但毒圈缩小到这种程度,要找一个合适的隐蔽点已经不是转转视角就能完成的事情。 “你还有个烟雾弹吧?试试扔出去。” 就在陆遥已经准备好直接正面和赶来的人刚枪的时候,一旁的闻人煜这样说道。 陆遥回忆了一下,确实是有,旋即把东西翻了出来。 烟雾弹这种东西其实在很多情况下略有些鸡肋,毕竟遮挡的不仅仅是对方的视野,还有自己的视野。尤其是这种需要一打多的情况,陆遥实在是能想象到自己在烟雾散去后一瞬间被三个人集火的惨状。 但现在并不是陆遥正常的打游戏状态,毕竟这是要“死的好看”的这位大神自己的要求——怎么也得尊重一下账号的原主人。陆遥也没太犹豫,直接把烟雾弹扔了出去,然后自己趴在了一边试图求生。 “死的不好看可不能怪我。”她还有闲心在这调侃,“这可是你的要求。” “相信一下你的队友。” 也对,还有个大神队友。 但作为一名从来都是玩的单人模式的孤狼玩家,这个念头只是在陆遥的头脑里略过,并没有进一步的延伸。陆遥一边静待烟雾消散,一边决定按照自己平时的作风,孤注一掷,试图操控角色冲出去。 甚至没有浑水摸鱼的机会。因为一旁就是烟雾的边界,只要已经有人包抄过来,他们就能听见陆遥操纵的角色发出的脚步声。 可这回好运气可没有照顾她太多。 一出烟雾,她就看到了一左一右两个敌人。恰巧她的视野朝着其中的一个,陆遥也没时间多想,抬手就持枪刚了上去。 本来大家都是敌不动我不动的态度,忽然又这么一个莽夫冲上来刚枪也是料想不到的情况。于是就算在这种极为被动的情况下,陆遥操纵的角色也勉强的击倒了其中的一个对手。 已经尽力而为,陆遥也终于把皱起的眉头舒展开,转头问道。 “怎么样,这样死的够壮烈不?” 在敌方补刀成功以后,界面由红转黑,并蹦出了死亡的字样。陆遥也不犹豫,直接摘下耳机,扔回到闻人煜的手上,干脆利落的把位置让回给她。 “赢了。” 可闻人煜首先却没有动,只是这样说道。 陆遥咂了咂嘴:“一打六诶。” 即使目前四人队倒地的两个人还要队友慢慢拉起来,剩下在场上的还有另外两个独狼。再剩下的才是那位不远处的大神。陆遥也顺便开了观战视角,准备欣赏一下职业选手的操作水准。 只见这位大哥的画面也是禁止的,在一边按兵不动。 陆遥却对这番场景感到有些意外,张了张嘴。 “刚才我观察过,这位小兄弟的打法风格非常稳健,不是见一个打一个的莽夫类型。”闻人煜瞥了一眼自己身边这位典型的“莽夫”,“这种时候,他明知道你就是丢出烟雾弹的人,不可能随便做出反应。” “他怎么知道?”闲了下来,陆遥于是有闲暇奇道。 “你别忘了,刚才跑毒的时候,他的玩法是溜边抓人……不对,按照这种游戏的说法,应该是趁着跑毒阴人,这才人头数飞速上涨。但之前他可没有杀的那么勤快,你猜猜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陆遥愣了愣。 “刚才你炸倒了的那个人有消息提示,而随后你扔出了一个烟雾弹——烟雾弹的白烟现在场上所有活着的人都看得到。而又是在刚才,那边出现了第二个倒下却没有被杀死的人。”闻人煜挑了挑眉,“你猜猜,即使剩下的两位形单影只的玩家发觉连续有两个人都在倒地没有立刻死亡,会是什么想法?” “手榴弹爆炸的声音和枪声在同一个方向连续想起。也就是说,场上有一支起码三个人的队伍,而现在恰好其中有两个人刚刚倒地……”陆遥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他们眼中的这个三人队伍站起来的话,他们作为两个独狼,几乎是毫无胜机。” “没错。”闻人煜笑道,“所以下一个出场的会是他们。因为他们很清楚,如果三个人以上的队伍全部被拉起来,集中到一处来通力合作,他们的胜机会非常之小。而只有在人被拉起来之前,他们才能趁他们病,要他们的命。” “但这位会怎么做?”陆遥若有所思,“诶等等,别告诉我你蹲那儿不动就是为了观察别人打游戏。只观察一个小绿点有意思吗?那你还不如早点把自己作死算了,好切到观战视角。” “只是顺带而已。”闻人煜耸了耸肩,“我看过他的直播,个人风格很明显。不要误会了,那也只是我的个人风格。” 好家伙,这还是有备而来。 ------题外话------ 远处的于宣仪:? 第九十一章 不同 最后的毒圈也开始往里缩小,战斗正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他们按捺不住了。”闻人煜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其实,我们的这位‘最后的希望’也是一样。” 一个人只能同时开一把枪,对准一个人。即使手速再快,在这类游戏的高段位对决当中,人数优势还是最大的因素。 并不像一些依靠技能的游戏可以利用自身机制进行拉扯和躲避伤害,在毒圈缩小到最后的阶段,只有凭借着已知条件的博弈,足够犀利能够一击毙命的枪法,以及一定程度上的运气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而人数优势这种绝对的因素,在这种纯技术层面上拉不开差距的玩家眼里,无疑是阻碍自己获胜最大的难题。 目前场上余下七人。从陆遥目前的视角来看,四个人处于同一队伍,其他三人,包括刚刚损失队友的那位大神,全都是独狼。 仅剩的四人队实在是走了好运,如果能够全部拉起来,几乎确定是必胜的结局。但他们同时也是不太幸运的——因为一个浑水摸鱼又莽撞的陆遥,他们其中的两个人都需要队友的援助,援助他们的队友也暂时只能按兵不动。 浪费了对外面进行清缴的最好时机,同时也因为枪声暴露了所在的地点。 局势几乎是剑拔弩张,但闻人煜却宛如清风自来、不紧不慢,顺手敲了敲桌子:“陆警官,你觉得咱们这位队友,比对面多了点什么优势吗?” 陆遥直觉这动作似乎有些眼熟,但此刻的情景已经激起了她作为游戏玩家的一腔热血,因此也无暇顾及太多。 她向来是一个擅长举一反三的人。 “他知道另一边被围攻的是自己的队友,虽然我没有开麦报点,但两次击倒都会显示我的名字,也就是说他非常清楚这三个人的位置。职业选手不可能不熟悉每一处地图的地形,根据烟雾分散的位置和我被击倒和击倒别人的朝向,他也可以判断出需要扶助的人倒下具体的位置。” 闻人煜一挑眉:“还有吗?” “还有什么?”陆遥有些疑惑。 根据局势判断,确实她操纵的角色只能找出这些因素。 “我觉得你可以稍微跳出一下一开始划定的范围……”闻人煜倒也不强求,“不过也确实,现在你只需要观战,不需要分析局势。因为毕竟和胜负无关,也没那么重要。” 这回轮到陆遥挑了挑眉,终于想起自己更正式的使命,对于闻人煜的语句更有了些其余微妙的感触。 “毕竟和胜负无关”。 闻人煜的言行,细究起来,也是非常奇怪的。这种感觉极其微妙,就像是一个执着的人执着了半天,却因为一种让人不可察觉的异常,突然放弃了这种本该固定的执著。 这种放弃突然而令人难以理解,几乎毫无预兆。简直像是飘飞的气球突然自个儿松开了底下的开口,又或者风筝自己在天上飞着,又骤然垂直下降。 作为一个探索者,陆遥直觉其中有着更多的深意。 但屏幕上的游戏博弈尚未停止。 就在这时,三匹独狼其中的一位已经现出了身形,而且正正好暴露在了观战视野当中。 即使如此,作为这位提供视野的唯一队友,还是心平气和的在那里,仅仅是稍向毒圈的中心挪移了一丁点的距离。 就算自己也许会第一个被毒圈造成的大量伤害所侵袭,也暂且没有更多更莽撞的动作。 “他在等所有人的人首先暴露视野。”陆遥皱眉,“我觉得最后他应该会直接顶着毒躲人,但要把控好毒圈的伤害量……算了,他很强对吧?” 属于游戏玩家的一点相信自我的意识还是被一点较为随意的对专业人员的信任打败了。 闻人煜却在这个时候摇了摇头。 “你可能不太熟悉,这个选手的id叫做ind,是著名的独狼选手,在他们分部主要能够负责单人比赛,但也是出了名打游戏依靠直觉的莽夫,所以发挥上限很高,下限也很低,经常因为这一点被人诟病。” 听到这,陆遥咧了咧嘴。 “那既然是这么暴躁一人,咋现在文静成这样?” “我猜,他们的队长在交代他带我打游戏以前,曾经嘱咐过要确保我这位老大哥玩的开心,避免‘待客不周’,尽量要贴合我的打法。”闻人煜幽幽道,“不过我的打法确实看上去不太好配合,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呃,等我死了才会好一些。” 虽然说是猜想,但他做出这些发言却颇为笃定,似乎早料到会如此。 “这么一想,还真有种逼良为娼一样的愧疚感。”闻人煜摇了摇头。 “也许人家特别喜欢你呢?”陆遥忍不住调侃,“我听人说,你们整栋俱乐部大楼一半都是你粉丝。保不齐这也是以为隐藏了很久的家伙,对这种事甘之如饴呢?不然他们队长犯什么病,找个独狼选手陪你打四人队伍的游戏。” “远没有传说的那么夸张,一二成吧。”闻人煜在这个问题上似乎有些心得,“工作人员居多。毕竟我在俱乐部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楼层上上下下都有接触,该碎的滤镜他们都碎完了。” 看来他倒也对自己人设和实际不符的事实很有理解。 与此同时,虽然这边惬意闲谈,但屏幕上的战局却已经接近尾声。 这类游戏,每一场战斗结束的都极其仓促,在一局游戏的末尾也并不存在什么团战跑图带线推塔一类的moba游戏的缓冲和僵持,因为毒圈的存在也没有时间超长的对局。在必须结束游戏的时刻,决定胜负的只有操纵角色的生死,而决定生死的,最多不过几枪。 四人队伍是率先被搏命的玩家集火的区域,而这时这支队伍倒下的两人已经有一人被拉起。剩下一个人因为需要事先依靠爬动移到障碍物之后才能顺利开始扶助治疗。而就在第一个人被拉起以后,他还没来得及使用第一个医疗包的时刻,战火已然燃起。 第一声不是枪响,而是扔出来探路的手榴弹。 ------题外话------ 震惊,在这篇刑侦小说当中,你甚至可以看到推理的内容。 第九十二章 “异常” 首先在战斗中被波及的,是那位被陆遥活生生打掉了整管血条,刚刚一秒才被拉起来又一次倒下的那位可怜虫。 他还没来得及发挥,血条也仍然见底,就被爆炸的余波再次放倒。但这一次,他的队友也没有闲暇来解救他,于是随后赶来的另一位进攻者就顺理成章的把倒下的他的人头成功收入囊中。 借着各种障碍物和积极的走位,三个仍有战斗力的一方玩家往进攻者的方向也同时发起了攻击。一时间枪林弹雨,这个方向的耳机音道想起了不计其数的混杂枪声。 另外的两个按奈不住的人不约而同的集火了这个区域,并未顾忌到对面与自己有着相同目的的敌人——因为在这种时候,最可能获得胜利的是那个健全的三人组。 重要的不是杀人,而是存留让自己作为活到最后,“吃鸡”的那位赢家。 然而,也是在这个时候,作为队友的那位大神也终于有了吃药包以外的动作。可这时,他的血线也因为能造成的伤害越来越高的毒物而被压得极低。 “到极限了。”闻人煜也适时的做出评价,“这时候走出去,他的血条会很极限。” 显然作为一位一计算局势著称的选手,在这方面他的能力还是通用的,为了工作要求临时抱佛脚玩这个游戏也不是纯粹的糊弄人。 但未免还是有纸上谈兵的嫌疑。 “啧,希望人没事。” 这是陆遥衷心的希望。她其实也争强好胜,很享受自己玩过的游戏屏幕上跳出“胜利”的字样。 毕竟如果真的获得了胜利,队友站到了最后,那么自己干掉四人队其中两个人,拖延了那么多时间,还惹得其余人发起进攻,互相残杀——绝对是居功甚伟,算不得混子。 出了毒圈以后,正如闻人煜所说,这位走钢丝的大哥血条刚好剩下最后几滴血。 与此同时,医疗包的读条也转好,顷刻之间,血条的量又回上了一大截。 已经到了最终决战的时刻。 不远处的战场上,四人队伍除了没救的那位,已经因为敌暗我明的处境,在两边围剿的猛烈进攻当中再折损了一人。而两位忍不住发起进攻的人,现在也只能躲在掩体以后——其中一个人甚至不敢露头,应该是弹尽粮绝,医疗包也不够用了,因此连一枪也受不住,如果他再想要得到胜利,必须先想方设法舔包补给。 然而在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情况之下,这么理想的补给状况显然是天方夜谭。 瞬息之间,这位玩家就被一发流弹当场带走。 场上仅余下四人。而到了这个时候,存在完全没有被人察觉的,也只有ind一人。 但其他的敌人也不是傻子。他们也知道,目前的战局当中,似乎有一只正在等待着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的“渔翁”潜藏在某处。 正因如此,在排除了一定的敌人以后,他们也不敢过度的自我消耗。尤其是目前仍然拥有人数优势的二人小队,甚至能够在一人盯梢那一位另外的单人玩家的同时,分出一人侦查另外幸存者的踪迹。 都到了这种境地,陆遥绷直了腰背,也是深吸了一口气。 “ind会赢。”闻人煜仍然是那副毫无波澜的样子,就像是已经看清了游戏的结局,抱着手臂靠在沙发上,“因为以他的风格,在这种战斗场景下没有失败的理由。” “您又懂了?”陆遥绷不住了,实在对这种预言般的说法感到无法适应,“不是我说,大神,您别告诉我你退役以后要去他们分部当教练吧?” 选手的年龄闻人煜已经差不多到头了,但当个教练绝对是绰绰有余。陆遥对这种情况并不是没有猜测,但她也怎么都觉得这位还是会待在自己熟悉的游戏当中。 “其实对我来说,这些游戏没有太大的区别。”闻人煜耸了耸肩,“分析只是一种习惯。如果你们参加的那次比赛碰上了我在的情况,我的解释应该不用再那么繁琐——我很遗憾。但是还是等我们看完这场演出再说正事吧。” 陆遥却是瞳孔一缩,察觉到了其中的要素。 “慢着?!” 这家伙知道那场粉丝表演赛的事?? 那就更奇怪了。之前的闻人煜显然没有认出她是其中的选手,而现在却好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另外,他用的言辞甚至不是“你”,而是“你们”。 另外一个人所造成的“们”只会是一个人:被她晾在一边很久了的于宣仪。陆遥心中顿时响起了警铃——为什么闻人煜会知道这样的事实? 而且如果他有意隐瞒自己的知情,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把话说明白。 她在现实里这么一提,脑子里把这些事过了一遍,游戏的时间可不会为此停滞。 ind是一名猛将。这不仅仅是闻人煜个人的评价,同时也是确凿无误的事实。只要他来到了选定的战场上,并且发射出第一刻子弹,平静就不可能存在——这是与他在游戏当中并肩作战,甚至共同参加双人组队的比赛的队长最真挚的评价。 片刻间,ind就使用高伤害的狙击枪将那位被分出来侦查敌情的二人组中的一位击倒在地。 这是第一个人。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他会在那样一个刁钻的角度出现:那本该是一个死地:毒圈遍布,障碍物也极其稀少。而他偏偏就是出现在了那个最危险的地方。 依靠方才精确计算到最后一丝的血量。 然而,他接下来面对的并不是众人的集火。不是因为他的角色捏脸和服装有什么特殊,而是他的三名对手中的两人——正在紧张的隔着两堵围墙面面相觑,都不敢大意之下被对方抓住机会。 “抓单,杀残血。”闻人煜低声说道,就像是在进行指挥,可实际上耳机对面的人听不到他的言语。 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对枪方面,作为职业选手的ind有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更何况是一个只需要一枪就能解决的残血玩家。 正如闻人煜所说,残血的玩家在精准的持枪一击之下就应声倒地。而在枪声引起其余人注意到ind所在的地点以前,ind的观战视角屏幕就一阵晃动,躲到了一边的障碍处。 “偷袭击败左侧的二人组,寻找隐蔽角度和击杀应该在十秒以内。”闻人煜不疾不徐,话音刚落,又是枪声响起。 那位仍有队友倒地的人虽然和“独狼玩家”一样目前形单影只,也没有间隙拉起来倒地的队友。但他仍有一点优势——他那在地上躺尸的队友,仍然拥有可以四处探看的视野。 也就是说,在最后的战斗当中,如果留下这一伤一血量健康的两人,ind不仅有面临围攻的风险,还要面对两个不同位置的视野。这样的情况下,隐蔽的效率会大大降低。 倒地的二人再没有队友可以扶起,自此,唯一全员幸存到决战时期的四人队伍全员溃败。 只剩下最后一个对手。 而现在,没有视野的优势,没有血量的高低,甚至装备质量也相差无几。一切的不公平要素被彻底扯平,甚至连运气因素决定的毒圈都差不多同时蔓延到近旁。 “我说的。”闻人煜耸了耸肩,就像是看了一部早看过无数遍的电影。 最终的结果显而易见。 陆遥看见屏幕上的胜利两个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她也不忘她这么久积累的疑惑,以及现在到了这里的目的,开口询问: “闻人队长,其实我很好奇。你叫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炫耀你自己异于常人的能力,还是特别想要为自己跟踪调查一位‘陌生’的女粉丝,这样在常人看来简直目无王法的行为作出解释呢?” ------题外话------ 因为这是一个确确实实知道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出现在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所以陆遥其实并不只是刚刚发现这些要素心里才出现的临时起疑。 第九十三章 称谓 闻人煜并没有惊慌,也并没有进一步的反应,只是有些苦恼的揉了揉自己的头。 “这个……我其实也不太清楚该从哪里开始讲起。” 陆遥盯着他的眼睛,却看不清其中到底有没有什么深意。 “那我们先换一个简单一点的问题。江秋,之前到你们俱乐部去的‘警官’之一。其实他不是警官,但我想问问你,你究竟认不认识他?” “不认识呢。”这句话倒是斩钉截铁,但下一句从闻人煜嘴里蹦出来的话却有了些不同的意味,“但见到了,也就认识了。毕竟,也就这么几个可怜虫,你也是为了这种信息而来的,不是吗?” 他也知道这些事情。 “也就几个”,难道还不只他们两个?他们表现出了不同的异于常人的特征,不仅仅是外貌的细处,还有本身的资质甚至性格,都如同一种超乎了正常人格范畴的异常事件。 而这样的人,陆遥在心念电转之间,只能想到一个——一个令人不堪细想的老熟人。 一切无端的联想在缺少证据的时候只会是干扰项,陆遥于是稳住了心神。 “关于这些案子,你知道的未免太多了。你的行踪轨迹看似和我们的调查轨迹相关,但实际上着眼于的是一个特定的人——凶手。”陆遥做出了推断,“其实你的思路和我们很是相似,但又截然不同。我们跟从的是于宣仪作为目标对象的路子,而你走的实际上是犯罪者可能参与的路。” 闻人煜是一个重视胜利的人。哪怕是小小的一局普通的游戏,胜利都是他需要反复强调的东西。陆遥现在已经可以得出推论,闻人煜放下耳机的举动恐怕并不是因为想要和自己套近乎而不是什么别的理由,而是因为自己的性格很适合配合一人撑起整个游戏的ind打出配合,获得游戏最后的胜利。 这并不代表他在那时就已经判断到了最后的战局。闻人煜的预测能力确实恐怖,但预测并非预预言。他很重视游戏,所以绝不可能随意把游戏胜负手交给一个“不会玩游戏”的菜鸟。也就是说,他从陆遥看到界面的反应当中提前找到了一个结论——陆遥自己对这个游戏相当熟悉。 至于战斗风格,这就需要稍加联想。一开始的问题出在前面的对话当中,闻人煜知道他们曾经参加过的粉丝比赛,以他这种细致的令人发指的性格,恐怕也看过当时的录像回放。而陆遥本人的对战特性,在比赛中是从不吝啬展示的。 ind是绝对的孤狼,其他两名被很快连续解决的队友出没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只顾着自己继续游戏。即使对于这个顶着明火账号的游戏角色,他也没有除了多说几句话以外任何的试图进行合作的举动。 对于ind而言,单打独斗是习惯,正因如此,一个同为孤狼的队友反而能更好的配合他的计划。而如果闻人煜自己坚持他那一套安详和煦的操作,恐怕就不能有这样产生巨大辅助作用的主动性。 就是这样,闻人煜在自己心中构建出了一个名为“陆遥”的玩家建模。他凭借自己一直坚持的习惯,代入到目前进行的游戏当中,这是一个更接近于达成胜利的概率的模型。因为这一系列的计量,他才转交了耳机,坦然的把决定权交给自己认定的更合适的人选的手上。 一时间,另外的明悟也悄然出现。 除此以外,作为关键的就是近些天以来闻人煜和种种案件的联系。剧院是与于宣仪牵连的起始,能解释以前对歌剧没有表现出兴趣的闻人煜突然从替补席赶过去不可能是毫无缘由。而作为联系,闻人煜唯一和剧院产生关联的可能性就在于宣仪的身上——作为他粉丝,和他有过交流的于宣仪。 闻人煜的行动并不是提前预约好的,甚至出乎俱乐部所有人的预料。也就是说,他出于某种不得不的理由,跟随着突然有了特殊行动的某人到了地方。这个某人,自然就只能是于宣仪。 至于医院,闻人煜在那里也绝对不是出于巧合,或者单纯的想堵住邵梓和他唠唠嗑。 那是第一起案件中受害的大记者所在的医院。如果是以凶手的视角,一次谋杀未成,第二次再进行交涉也不是全无可能。 但这不代表陆遥怀疑闻人煜就是那位多次参与案件的凶手。因为无论怎样,按照常理而言,一个事实意义上的凶手确实不太可能成天凑到警察的跟前来,更何况…… 想到这,陆遥暂且呛了自己一下。她总感觉,闻人煜能够和每一次案件都息息相关,这里面也许有局里内部人员的手腕在里头。 只是她还真不敢问,就怕问到那谁的头上,又和另外的谁一样被那谁当枪使。 能和江秋产生莫名的联系,本人又这么毫无畏色,想也知道是哪个整天装模作样的家伙。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傻人有傻福,有的时候还得是装傻比较好。 陆遥是这么想的。什么时候真的需要自己的时候,那位觉得自己掌握了一切的老大哥估计也不会客气,那么在这之前,自己还是效仿经验老道的邵梓,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算了。 毕竟所有的隐瞒都不是毫无缘由,陆遥自己也不擅长自讨没趣。 “于宣仪,或者按照我稍微熟悉一些的名字,伊唯。”闻人煜稍微留了点心眼,还是没让自己的话太过于不留余地,“她其实不算特别出名,只是那段时间名字的搜索量急剧上涨,恰巧又和我有那么一点关系,我也是无意间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这甚至是算不上令人惊奇的事实。 闲的无聊,甚至有空去钻研俱乐部其他分部队伍选手的游戏状态的闻人煜,恐怕真就是哪里有事找哪里,即使没有被“派遣”进行特定的任务,连钓鱼都成了兴趣爱好,也自然有些别的事情用以消遣时间。 “而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很关键的对象。”闻人煜眨了眨眼,话语蕴含深意,“在众多相关消息当中,我却发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身影?” “或者说,是一个特定的账号。那个账号的名字经常更改,头像也应该是使用了特定的脚本时常进行变换,但基本的id号码不会遍,为了某种特殊的目的,我很早就记住了那一串夹杂着字母和数字的字符,只需要一眼就可以把它分辨出来。” 陆遥一挑眉:“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对于这种网络信息方面的问题,她有自信能够手到擒来。只要闻人煜能够告诉她这个“背下”的id,她就能调查出更多的内情。 第九十四章 概论 闻人煜却摇了摇头。 “我不建议你去调查详情。这不是谁留下的破绽,而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圈套。” 这种说法实在奇怪,连想象力丰富的陆遥一时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歪了歪脑袋,很是不解。 自己知道这一事实,闻人煜叹了一口气。 “我打个比方。如果一只雏鸟掉进了猎人的陷阱,猎人不会选择把它带回去作为粮食,因为它并没有长成值得被捕猎的体型。对它进行烹煮弊大于利。” 不是怜悯,也并无感情。仅仅是处理这个行为本身,并不能得到预想中的利益。 “你苦大仇深的像个谜语人。”陆遥皱了皱眉,“总让我好奇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特定的秘密。” 她倒不是怀疑闻人煜这个人。知道了谁在引导自己和闻人煜进行交流以后,她反倒放下了心。让她好奇又不敢过问的事件是未知的,以“陆遥”这个名字和身份,她本不该多次欲言又止。 “……呃,恐怕苦大仇深的不只是我。” 陆遥深深的看了说话的闻人煜一眼。 对事情全貌不甚了解的恐怕不仅仅是自己,也包括这位讲话讲不明白的谜语人。他虽然似乎对作为陌生人的自己抱有信任——可能是出于别人告知这个人值得信赖的前提,但却似乎对告知了他这些事的人真正的身份一无所知,因此毫无反应。 但由于很久以前的一次承诺和另外的警告,让自己言出必行的优先级又超越了这些,成为现在她行为的真正导向。 “但凡调查,都可能让自己成为陷阱中的雏鸟。”闻人煜的话仍然含糊,但已经点到了要领,“如果发掘过度,并且让猎人发觉幼鸟的成长,所有的友善就不复存在了。我刚才说的那个东西,也就是猎人的陷阱。” 只要真正意义上动身投入调查,就能算作是把自己暴露在了别人的视野当中。 陆遥闻言倒没有第一时间提问,只是抬头看了看咖啡馆头顶上的监控摄像头。 有摄像头,但应该没有录音设备。自己和闻人煜的对话,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交流——当然,玩游戏那段可能会稍稍显得难以理解一些。 起码这样可以得出一些结论:无论怎样,起码在闻人煜的概念当中,那些人好像无处不在一样。 “那能不能告诉我,你觉得你自己处于什么阶段?” 闻人煜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我并没有做过太可疑的事。” 他所做的一切,除了某些奇怪的对话以外,都在自己应有的人物设定以内。无论是过度谨慎,还是作为“网瘾少年”,甚至是在网络上如同人格分裂一般的状况,都可以用一般人的逻辑来进行解释。 也就是说,他甚至不是“雏鸟”。 但毫无疑问,闻人煜对自己并未言明的那个敌人的恐惧是真实存在的。而令陆遥第一时间能够联系起来的,就是这位风光无限的名人最异于常人的那一个特点——身世。 过往崎岖不堪回想、结局滑稽不可言说的母亲,和作为闻人煜他本人其后较为顺利的人生。 “我的异常,某些人的异常,也是因他们而起。这不是巧合,也不是什么天赐的禀赋,所有的‘异于常人’都是有意为之。”闻人煜咽下一口凉透了的咖啡,虽然暖不了胃但应当是有一点让人清醒的功效,“但我也劝你不要深究那个‘某人’。他姓江,他和我们不一样。” 当然不是姓江的人都有这种特殊之处,而是因为这个江,恰好是那个江。 这一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就多得多了。陆遥从不吝啬用最奇异的想象来揣测自己未来的见闻,阴谋论对她活跃的大脑也只不过是沧海一粟。毕竟想象并不犯法,她是这么觉得的。 但她毕竟不是一个一秒钟运算几百种阴谋论可能性的机器,犯不上啥时候无聊了就去怀疑自己认得的富二代朋友有权有势的父亲——仇富倒也不是他的个人性格之一。 “我们调查过他的背景。” “如果只是普通的调查背景,这并没有关系。”闻人煜摇了摇头,“你如果是那位有特权的家伙认定的朋友,存在工作上的联系,不因为他的身世,而只是因为对朋友的好奇进行调查,你的行为就是‘正常的’。但如果你真的知道了太多,把自己的手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自然会有人找上门来。” 也就是说,哪怕是调查的同一件事,只要角度不同也会产生差别……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难道会有人能读出他人的心智,知道他们的动机是否纯粹?这简直就是读心术了。 虽然是有些把对方神化了,但闻人煜的这些总共的说辞还是勉强有一部分在情理之中。 “所以,你在那片陷阱附近,发现了什么和于宣仪有关的东西?”陆遥最为关心的始终是这个。 跟踪于宣仪只是她的推测,但闻人煜并没有立时否认,随后也没有做出分毫解释,显然是默认了这个说法,没有蓄意隐瞒的意思。 也就是说,于宣仪和这个陷阱相关,这是吸引闻人煜与这起案件产生牵连的一个接点。 于宣仪到底在这个事件当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都说她是冤大头,可她自己又不疾不徐,清风自来,好像认定了自己不会沾上太多麻烦,也有可能因为本身就是这种浑不在意的性格;但作为怀疑对象,她又有着那样完美无缺的不在场证明。 除此以外,让别人这么坚定的相信她就是凶手,于宣仪起码在身世这方面就绝不寻常。 “猎人的主宰我们不敢妄论,但在猎人当中,自然也有一个被所有人视为标靶的家伙。他拥有着极高的声望,同时自己也是一个几乎毫无弱点的缺点。他蔑视着一切试图抓获自己的人,同时也并不介意被藐视自己,认定自己仅仅是一个忠诚的走狗的人看轻。因为他们马上就会在这个世界消失,所以不值得他过多的在意。” 陆遥眨了眨眼。 “你是指……” “你们叫他为黎明,他也被大众认为是一个特别的‘义贼’。”闻人煜神情一凛,“但与此同时,也许他也会偶尔利用自己精心修理的名声作为震慑,再接一些‘外快工作’呢?” 所见的虚像大部分时间都与现实大相径庭。正因如此,无论是大众眼中嫉恶如仇的杀手,还是警方眼里洋洋自得的犯人,或许都不是所谓黎明本身。 但在其他因素以外,黎明尚且还能算作是一个“普通人”。 即使是曾经的普通人——也应当有着牵动自己心弦的过往。 第九十五章 谈话 如果不是陆遥走之前的借口是“有一位证人找她详谈”,而不是“约出来以后找个地方上厕所”这类敷衍应付的说辞,耐心如于宣仪,恐怕都得想想是不是要去厕所里找找这位离开过久的好友了。 正因如此,当陆遥有些忐忑的回到她的视野当中的时候,于宣仪先是抿了一口咖啡,然后递给了陆遥一点东西。 陆遥下意识的接过来,看了一眼又疑惑抬头。 “给我这个干什么……一包黄糖?” 她手上确实是一包咖啡馆咖啡标配的黄糖,包装纸连一丝褶皱都没有,显然也不是有过什么“特殊的经历”。 介于刚刚和一位糟心的谜语人打了交道,陆遥脑海中第一时间蹦出来的可能性包括且不限于名字的谐音暗号、包装上有特殊的代码,等等等等……但介于于宣仪貌似并没有这样不说人话的习惯,陆遥还是很快把这些念头抛之脑后。 于宣仪抬了抬手腕,用自己面前咖啡杯里的搅拌棒自行搅了搅。 “刚才帮你点的那杯要凉了,我就拿过来喝了。记得你喝咖啡要两包糖,我也拿了两包,但我自己只用一包。” 这场面,倒真的只像是她们两个人约着出来,和旁人享受咖啡馆的环境了。 “如果我明知道自己有一个同伴,也告诉店员是两人用餐,结果却只准备了一个人的餐食。这样看来,按照我的行为习惯的逻辑进行推测,岂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我们出来不是为了约饭,而是另有所图,别有心机吗?” 于宣仪一边说,一边眯了眯眼。 确实,于宣仪这种凡事为朋友考虑周全的人,每一点疏忽都是对她“职业素养”的轻视。从她的角度,如果她真的觉得有人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一定也会在意这些平时几乎无法被察觉的细节。 虽然听上去确实有那么一点道理……但陆遥还是觉得自己乎隐隐约约有被冒犯到。 “也不是不行……买了单,我们现在走吗?” “你有事?”于宣仪抬头。 “你有?”陆遥反问,有些惊讶。 于宣仪用指尖点了点菜单:“我点的牛扒还没上。” 陆遥愕然,挠了挠头。 “也给你点了,芝士焗肉酱意面,我请客。”于宣仪把杯里的咖啡一饮而尽,用餐巾纸擦了擦嘴,“饭点了,你不饿我还饿呢。记得你喜欢,不过这家咖啡馆做的西餐好不好吃可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你找的地方。” 倒也不是陆遥找的地方,这如果能够怪罪到她的头上,未免也有些可怜。 牛排上了,意粉不久也来了。 于宣仪点的牛排是五分熟,表面和边缘隐隐还有着一些血色。但它的整体卖相实在不错,肥瘦分配合宜,表面纹理细腻,切开更是肉汁充沛,嫩而有劲。 另一边的意面倒没什么特殊的,红艳的茄汁拌着焦香的芝士,满满铺在意面的上方,就是寻常西餐厅惯用的配方,不过倒很符合陆遥的口味——芝士加的多,搅拌起来都粘连在筷子上。 这还真像是普普通通结伴出来吃饭的样子了。 陆遥一边揣测着于宣仪实际上的意思,一边好好干饭,几分钟就把盘子请了个干净,领了这个情。 再看到于宣仪还在切着牛扒,左手叉右手刀,行为举止优雅而温吞,不由得捧着脸,看着她在那里慢慢吃……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借机开口。 “我想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图穷,匕现。 于宣仪抬了抬下巴,多瞧了她一眼。她也许有着一种名为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则,因此暂时没用开口询问。 “咱们可不兴‘因为不觉得有用所以觉得没必要说’这一套啊——”陆遥舔了舔嘴唇,也许是有还有食物残渣留在嘴角的错觉,“就是不管你确不确定有用,都跟我聊聊就好了。反正我现在的任务就是陪着你,就算是没用的信息,作为朋友也可以给你分忧解惑嘛。” “比如什么?” 刚刚提出猜想的规则被立刻推翻,于宣仪咽下一块牛肉以后,就反过来提问。 “我要是在这里介绍我的生平所有经历,恐怕以我的记忆容量,你得听上小半年的。” 这时相当夸张的说辞,放在旁人身上可能更像是玩笑,但在于宣仪嘴里说出来,陆遥其实也没那么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关于……你最近印象深刻的人?”陆遥试探性的提出范围,“最近联系你的所有人?还有……你的亲人。” 于宣仪愣了愣。 “我不是说关叔叔特别有嫌疑啊……其实主要也不是在他们的方面,毕竟你们居住地都隔了那么远。当然,关于伯母的事情也可以讲讲。”陆遥连忙摆手,“于伯母,你的妈妈。虽然你是他们的养女,但你随母姓这一点应该不是毫无理由的吧?” “我爸是带我妈私奔的,他们本来是青梅竹马,小学初中都在一个学校一个班级。因为我妈家里的家境比我爸好很多,我外公外婆一开始觉得门不当户不对,又嫌我爸学历不高,不答应这门亲事。后来我妈怀孕了才回娘家,两家商议让我爸入赘。” 于宣仪说的和倒豆子一样,但陆遥却一时有些惊讶。 “等等,你有个哥哥姐姐……或者弟弟妹妹?” 毕竟根据这个说法,于母是怀过孕的。也就是说,只要顺利进展到生产这步,应该会多出另一个人。无论比于宣仪大还是小,都应该存在。 于宣仪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又摆了摆手:“生下来就没了。我爸没跟我提过详细的情况,我只知道当时我妈特别伤心,也许是因为这个他们才去孤儿院收养了我。” 陆遥刚想说什么,又被于宣仪提前打断。 “我知道你在这种问题上很是关注,但不要忘了,我和我的父母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自然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兄弟姐妹不会有相貌上的相似。” 这条路也是走不通的,不然于宣仪早就交代了。 这样看来,最大的线索还得藏在那段“失落的记忆”当中。 第九十六章 证人 “所以,你的证人告诉了你什么?” 于宣仪被询问了这么一会儿,也有了底气反过来问问题。 陆遥早说了要和于宣仪开诚布公,此刻也并不刻意隐瞒太多。谜语人闻人煜除了跟她讲了其他那些有的没的,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和她分享自己在种种“跟踪调查”情境当中取得的收获。 “就是一个和几起案件有关的证人,和你差的也只是被针对的那一部分。”陆遥自行给言辞“打了码”,“他到过剧院的现场,因为感兴趣这种案件也调查了其中的内容。” “还有这种给自己找麻烦的家伙?”于宣仪很是疑惑。 确实闻人煜的这种行为有点难以用常理来解释,因此之前陆遥就在构思里面废了一点功夫,现在也能言之凿凿的说出自己的胡扯。 “诶呀,就是那种闲得无聊,又喜欢玩侦探游戏的家伙。我们见得多了,看到案子觉得有意思,自己平时又没事可做,所以胆大到自己跑去调查,都不怕被凶手盯上——可让人苦恼了,我刚刚才警告过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进去。” 于宣仪眨了眨眼,倒也没有过多的深究,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总而言之,我去找了那个人。他告诉我,其实他也调查到了魏择广在你人际关系里的地位,在附近蹲守过一阵子,你猜怎么着,刚好就是案发的当天晚上。” 听到这里,于宣仪一时关心了起来。 “他也见到了我爸?” 陆遥点了点头:“他说他的确看到了一个中年男人在附近徘徊,后来进去的时间他都有具体的记录,介于他从动机上基本是个局外人,他确认的时间点和魏择广家里的保安口供里的时间点一结合,你父亲应该就完全没有嫌疑了。” 于宣仪也松了一口气。 关嘉胜进入别墅以后一直被管家和夫人严防死守,自然没有杀人的机会。唯一的可能性是死者妻子信誓旦旦声称的“提前从窗口进入”这类操作难度较高,通常只在影视作品中能够实现的手法。 但如果有证人排除了这之前关嘉胜有诡异的爬墙行动的可能性,再辅以关嘉胜本身持有的车票票据信息,他的嫌疑确实是可以被洗清了。 “那么关于破案方面,你的证人有没有得到什么其他线索?” 解决了自己父亲的嫌疑问题,于宣仪也终于有机会施展自己在推理方面的爱好和才能。她坐直了身子,把用完的餐具暂且推到一旁,正色提问。 陆遥也不由得跟着挺直了腰背,倒是有了那么一些的仪式感。 “他到达的时间大概在中午以前,晚上太晚,看到你父亲进门以后不久就离开了,所以其实也没有第一时间就发现魏择广遇害,这也是他才联系上我的原因。” 陆遥的话半真半假,但起码给到于宣仪和案件相关的内容是没太大问题的。闻人煜实际上是在晚上魏择广被害,引起骚动以后才离开。而让他分外注意的,正是魏择广宅邸附近多次有人和车辆进进出出的事实。 “所以问题在于死亡时间。如果按照那样的死亡时间,再根据监控摄像的内容,那个被认定为模仿我的人应该是杀人以后,以情人的身份堂而皇之的走出了宅邸,对不对?” 陆遥点了点头。 “可那就怪了。”于宣仪很是疑惑,“既然有现成的这么一个犯罪嫌疑人,身形外貌又肯定和我父亲完全不同,为什么那位孕妇会更倾向于把锅扣在我父亲的头上,而不是这位绿了自己的小三?” “他们家庭的观念……咳咳。”谈及那位时常精神不宁的女人,即使大部分只是从别人嘴里听说,陆遥也不由得有些尴尬忐忑,“其实算是有些与众不同啦,你应该也能体会到一丢丢。不过这也确实是一种异常。不过其实还有另外的可能,她只是迁怒于这个让她大半夜不能好好休息的‘臭男人’,我是说她的看法是这样,对伯父没有恶意,相信我!” 她的求生欲可以说是拉满到溢出来了。 于宣仪点了点头:“那个女人应该的确是只能想到一步,再也想不到下一步的性格。我认为你的看法也很有道理。” 陆遥一时间也不能分辨出于宣仪究竟是单纯的在冷嘲热讽,还是理智分析再顺便冷嘲热讽。 另外,证人兼任谜语人的闻人煜给出的证词倒也不只这些。 “证人看到的车辆进出,当然也包括当天运输钢琴的部分。”陆遥依照自己刚才听到的话语重新组织了语言,“那个证人……呃……这个习惯倒是挺不错,对时间把握的很到位。魏择广家的门口虽然有监控,但角度有限。保安也只是听从主人命令办事,运输车的行动没有太多的注意。但证人一直通过外围的栏杆,看得到里面的动态。” “运输车有问题?”于宣仪有些疑惑。 陆遥点了点头。 “这方面其实我们迟早都会调查,但证词让我们把调查的优先级提高了很多。运输车总共在院子里停留了一个半小时左右,其间除了出入的两次,有一次曾经再次启动,但并没有出门,而是听到了庭院里另外的位置。只是这个地点,因为距离太远,证人就不能确定了。” 于宣仪思虑片刻,抬头问道:“也就是说,也许是运输车的异动和魏择广的死有关系?” “魏择广本人的行踪很难进行确认。”陆遥也如实坦白,“他家里的监控是为了监控自己的家人,他自己则熟悉着所有避开监控的位置。如果是出于他自己的想法,监控很难拍摄出自己与情人同进同出的场面——为了避免这成为狗仔的道具,或者以防万一他妻子离婚官司的证据。尤其最近被拍出了那种新闻,他就更草木皆兵了。” ……对于这种宫斗一般繁琐复杂的戏码,于宣仪也有些无语。尤其是基本原因还涉及了自己,只能感慨一句人生可真扯淡。 “当然,虽然那位夫人也自称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但谁知道呢?”陆遥摊了摊手,“总而言之,可喜可贺的事情只有一件,也许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么有戏剧性的一场真实发生的离婚官司了。” 第九十七章 漩涡 “所以现在的重点,在于你们未来可能拿到的运输人员的证词。”于宣仪抬眼一看,陆遥现在在玩着那一包黄糖,看上去应该很想撕开个开口直接空口吃下去来补充糖分,“还要再去问问证词对不对?” 谁知陆遥摇了摇头,打开了自己的手机屏幕,检查了两眼:“嘛,这个就不必了。” 她直接把一段录音点了开来,一边分给于宣仪一侧的耳机,一边解释。 “我们可是多线程运作的有效率的专业团队,各司其职。这是之前把伯父待会局里的那个……呃,穿的很骚包的男警官问出来的证词。他呢,就特别擅长让正常人觉得他非常值得信赖,证人一说话和倒豆子。可不止是因为长得好才和小姑娘老太太探讨情报,给他分配俩男的也照样是手到擒来。” 这话怎么听着也有点怪。 但于宣仪也不深究,只好奇了一句:“那为什么不把你刚才的那个证人分配给他?” 陆遥心里暗自说了两个解答,一是那个谜语人铁定不正常,二是他们俩毫无共同话题,但也没直接说出口。 以于宣仪这种举一反十三的性子,再说就要露馅了。 这时,录音的内容也已经响起。 实际上的内容非常简单,邵梓三言两语就引导对面的其中一位证人说出了他所能记得的最具体的发展时间节点,然后就紧接着第二位证人的陈述。顺利是很顺利,但透露出的信息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的证言其实存在一个显而易见的矛盾点。 他们彼此都认定,自己是把钢琴运到房里的人,而自己的同伴偷了懒。 “……平心而论,这么重的东西,他们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抬进去?”于宣仪虽然没见过他们抬得那架钢琴,但也不是没见过钢琴这种东西。 甚至自己还弹过几下。 陆遥答疑解惑,立马拿出了物证的照片:“这个简单。魏家别墅很大,运东西有专用的小推车——不对,大推车,刚好能经过走道。” “也就是说,他们无法察觉到钢琴的重量,而且运输了两次?”于宣仪讶异道,“而且他们没有触碰到运输的物件本身的箱子,会不会问题出在哪次运输的途中?” 这倒是一个令人惊奇且若有所思的结论。 “监控录像显示,其中一次的运输是被拍下来了的。”陆遥皱眉回忆,“就是那个在走廊处的监控录像,也只有那个能拍的清楚。” “口供没有问题。”于宣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吟半晌道,“其中一个人说运到了房里,另外一个人特别强调运到了卧室里。也许那个运到房里的人得到的指示仅限于运到大厅,这是一种合理的解释。”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监控录像只拍到一次。而时间的节点也恰好符合这个结论,条件吻合,形成了一个确定的结论。 “监控录像没有问题,只有前后顺序因为每个人的记忆因素需要进一步的确认。所以现有的可能性,难道是凶手为了掩人耳目,把自己塞进钢琴顺理成章的送到了房里?” 这也确实是一种可能性。 因为监控录像虽然只显示了这么一点来回的信息,连魏择广本人都未曾入镜,也就是说无论是凶手还是魏择广都没有实打实的走过那条走廊。 魏择广自己倒是有其他的路径,但如果是多整个宅邸的构造并不熟悉的凶手,以并非别人认定的情人的身份要精准定位到魏择广的卧室,也就只有依靠这个方法最为妥帖。 “还有一个重点。这两个人的运输过程都是‘经过’了这家主人的命令,而且彼此分别等待过一段时间,等待也以为只是因为运输地点的疏通问题。他们甚至因为托词离开了车辆。”陆遥分析着证词的内容,“因为种种理由,他们被不同的指令支开,进行了不同的工作。这份指令,恐怕也是和之前的手法一样,伪造声音形成的假象。” “但买钢琴这件事确实是魏择广本人向管家提及的。”于宣仪闭了闭眼,“如果这种说法没有问题,这就证明魏择广本人和凶手熟悉,又或者……是一样的遭遇,他熟悉的人的身份被凶手借用声音取代,他也受到了这种致命的‘熟悉’指令的影响。” 如果有一个人,能把你最熟悉的人的声音和性格模仿的惟妙惟肖,连你们之间的对话节奏都能掌握的恰到好处,甚至有如你的第二个这样的朋友或者情人,你真的能分辨出来其中的差异吗? 对彼此的所知不过是经历的眼神,语音语调更是连机器都能模仿一二,短暂的对话只要听过更多就能模仿到七八成。再加上电话本来含糊又遥远的特性,其中即使只有五成的相似,在处境不同的自动环境之修正下,都会成为容错率极高的误差。 而其中最需要了解的,仅仅不过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和经历的内容。 但更令陆遥在意的,是拥有这样能力的人不止一个。一个新鲜出炉的凭借声音骗人的杀手,另一个是老牌但并没有真正杀人的“嫌疑犯”黎明。 对于宣仪感兴趣的人不仅仅是那位“新人”。如果黎明真是于宣仪的血亲,他又会怎样处置这位随时有可能恢复记忆,想起自己真实的身份,找到他的过往的这位久未谋面的亲人? 以那位“嫌犯”对于宣仪和吴桂希两人关系的了解程度,他不可能完全没有查到那一层的消息。被卷进漩涡的于宣仪,究竟会遭遇什么? 与此同时,于宣仪本人对于现有案情的分析也尚未终止。 “……根据我现在所有的推测,两次运输很大可能运送的是凶手本人,还有能够延缓死亡时间判定的干冰之类的低温物体。自己方便移动,可以混入原本的货物中,所以凶手首先让自己进入卧室,杀死了魏择广,然后待在室内发号施令,顺带找到出口进行避开监控的行动,第二次运输可能就是在外部的作案材料搬运进去的需要。然后要做的只是把多余的推车弄走,以及仅有声音的和管家的交谈,借此虚拟出一个‘我’的凶手形象。” 她一抬头,看见陆遥在自己对面,捧着脸发呆。 “你在听吗?” 第九十八章 网友 “对……对对,没错,很有道理。” 陆遥一时还在为自己对于宣仪的处境的预想而发呆,突然被主动叫到,连忙上来就是一个确认三连。 观察力强如于宣仪哪能猜不到她在走神,没好气的应了一声。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真的。”陆遥也反应了过来,赶紧补救,为了示意自己绝对没有别的想法,拿起自己的手机把同事给卖了,“你刚刚在思考,你也看看我们老大的想法。” 于宣仪看了几眼,觉得倒也差不多。 “但抓不到人,也就没有证据。”陆遥摊了摊手,“现在搞谋杀的都两极分化了,要么被监控摄像头轻轻松松逮到,要么躲摄像头跟玩儿似的。你看看那个黎明就是这样,现在搞得都卷起来了,咱们新出来的这位凶手也玩这种花样。” 她也并不完全是在胡扯。毕竟黎明确实是一个几乎没有被拍到任何踪迹的凶手,即使被拍到也是步伐和身形都无法透露出来,作为辨认依据的东西更是几乎为零。 但说出来倒显得有些过于诙谐了,而且恨不正经。 “如果犯罪手法没有问题,那只能找你们口中的那位庄柏进行进一步确认……所以,也用不上我了?”于宣仪耸了耸肩,“祝你们找到的就是真凶。” “谢谢。”陆遥见于宣仪并没有太在意刚才自己走神的样子,也松了口气,“下面你想去哪?我要做的事做完了,可以就这样陪你。你工作啊,学习啊,什么都好。” 于宣仪叹了一口气。 “我闲得很。” 陆遥还不罢休:“那再讲讲别的,比如你其他的兴趣爱好?” 她这样简直像是和相亲对象使劲找话题,避免气氛因为安静变得尴尬的可怜虫一样。于宣仪看到都觉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表现出不耐烦,又或者怀疑陆遥的上司又配发给了她什么繁重的任务。 “……我记得ffw的俱乐部就在对面,我们去过的那个,楼下还有个对外开放的网吧。”咖啡都已经喝完了,于宣仪喝了一口旁边配着送的免费柠檬水,“你这么想要找事干,要不要去那里瞧瞧?” 陆遥一时哑然。 于宣仪紧接着又接过自己的话:“我有什么爱好,你不知道?” 倒也是哦。 不过陆遥也察觉了不对,于宣仪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种事,又很是诧异的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你……是……知道了什么?” 于宣仪啧了一声:“两个人在咖啡馆打游戏,我就算看不到,也听得到别人提。我该说幸好你们用的键盘声音不大,没有引起民愤吗?” 这条件好像确实有些苛刻……陆遥更怂了。 就算动机不纯的不是自己,但怎么也得把锅努力揽下来啊!总不能直说是一位很有名气于宣仪也很喜欢的某游戏赛事的职业选手,决定退役而且跟个侦探似的调查案件,还把自己卷进了证人的关系链当中吧? 好歹是证人,总不能把人家的底全都在人家粉丝面前揭开了。 “要不咱们还是谈谈庄柏吧。”陆遥立马转移了话题,“她其实身份挺复杂的,我估计你听了都觉得这种豪门争端……呃,落魄豪门,算得上落难贵族?和魏择广那种家庭不一样。” 于宣仪目的达成,也就这么跟着听着。 听完讲述,于宣仪摸了摸下巴。 “其实我也许确实能提供什么线索。” 陆遥顿时精神一振:“你认真的?” “你说那个庄柏,她是个作曲家?”于宣仪看向陆遥的眼睛,眼里的神情让陆遥不再多怀疑,毕竟于宣仪确实不是随便就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的性格。 陆遥一点头。 于宣仪摸了摸下巴,打开了手机。陆遥眼瞅着她相当仔细的滑动着屏幕,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也就等在原地。 “我有一些粉丝,你应该知道。”于宣仪一边翻一边和陆遥先做解释,“虽然最近更多的是难听的话,但我偶尔也会看看。” “……啊?”陆遥咂了咂嘴,“你还看这个?我还以为你是眼不见心不烦的类型。” 陆遥也对这种大型舆论事件出现的普遍现象有一些了解。毕竟大多数人都只能看到一部分的信息,连现实中了解到事件的人都不明白澄清的谣言,网络上就更是如此。 比起会主动寻找真相,乃至于骂完发现弄错了事情始末以后会主动弥补自己行为的人,更多人选择跟着最早的风浪起势,然后就不闻不问搁置在一旁,又或者在明白真相以后选择沉默。 总而言之,起码在绝大部分对这种事从一开始就下了定论的人当中,绝对不可能认定自己需要承认自己的错误的人占了多半。 毕竟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一句话,又能伤害的了谁呢?他们通常会这样想。 不过对象还是得分人,在于宣仪身上似乎就没有这种受到伤害的迹象,虽然她实际上怎么想也一如既往的不得而知。 于宣仪稍稍抬眼:“抛却事实和立场,随便看一看其实还是挺有意思的。” 事实都抛却了,确实也只剩下意思了。 “有意思??”陆遥张了张嘴。 “人有时候,真的很有意思。我建议你也研究一下。”于宣仪幽幽道,少见的中二了起来,顺便也翻到了想看的地方,“至于一直没想起这个,是因为在没有限定条件的情况下,这个私信确实也有泯然众人的嫌疑。总之,你自己看看这个。” 陆遥接过来,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粉丝留言……不对,应该不算普通。 于宣仪收到的消息倒也不完全是辱骂和无端指责,也有一些是好心人的安慰。这个条信息也许能算的上是其中之一。 之所以说是粉丝,是因为其中除了表达对于宣仪遭遇的事件的同情以外,还有最主体,长达五百字的内容。 “说句实话,我后来没有再写歌不是因为怕被骂。”于宣仪叹了一口气,“看到这么真情实感的教导,我觉得自己不配写歌,真的。” 当然,这差不多只是调侃。 不过那长达五百字,一半苦口婆心一半批评的内容实在令人有些震撼。于宣仪再怎么说都只是业余歌手,大部分的作品都只是翻唱。原创里面作曲的部分更是相当生疏,只有作词的部分能和自己的专业挨边。 粉丝的意见总结起来很简单:太随大流,缺少技巧,曲调单调,没有感情。 随后,这位贴心的粉丝还附上了五线谱:据称,这是粉丝听了伊唯的嗓音以后为她写的乐曲的一段主要旋律。只是几个简单的音符组合。 陆遥还是上过音乐课,看得懂五线谱的,哼了一遍,觉得还挺好听。 随后就是那位粉丝声称要帮伊唯写歌,却被之前的于宣仪自己婉言谢绝。 “其实单看,就只是一个恨铁不成钢的人。”陆遥再扫过一遍,“但是……” 她看到了这个消息发布的日期。 正好,就在双尸案件发生以后的第二天的半夜。 第九十九章 残卷 庄柏与李春生大有不同。 她生活在一个还能算的上完整的家庭当中,起码比起李春生是这样——即使事实沾染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情仇,她都终究比自己这个亲生的兄弟要幸运的多。 梁安看了一眼自己面前这个据称是庄柏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先前虽然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个好歹相关的女人,但毕竟并不是第一个需要重视要素。案件的可能性太多,某位姓莫的法医早就提出过这样天马行空的设想也不意味着她真的比别人多了些什么,实际的原因也许是戏剧化的逻辑更符合这起案件的思维,仅此而已。 但说到底,他们现在其实面临着和之前一样的处境。 即使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怀疑目标,而且意图往这个方向调查,从最基本的地方起始却仍然没有证据。 在这以外,他们对庄柏本身的了解都仅限于口述和冰冷的资料,最大的理论来源甚至还得是庄柏自己闲谈的口供。真想要了解透彻,必须了解她最真实的生平——她身边的人。 是的,庄柏并不是一个独行侠。这一点……和她的兄弟有着巨大的差异。 早在很久以前,他们就调查过了李春生的养父母。也就是李春生在自己亲生父亲家中居住一年以后,因为性格不合被寄养的那个家庭。那家的人生活还算阔绰,甚至后来比彻底落魄了的庄柏自己的家里都要富裕上几分,但同样也不太喜欢那个阴郁的男孩。 成年以后,李春生就独自离开了家中,从此失去了踪迹。那家人也再没有见过那个孩子,只是在几年后突然发现他寄信回来,附上了一封信描述自己“工作和生活的近况”,并且双倍奉还了当时抚养自己所需的所有费用,还有几句礼节性的托词,搞得寄养家庭倒也不好意思不收。 当然,这都是谎言。就像李春生本人,就是一个在谎言中生长,乃至死去的人。 而庄柏从小就在优越的家庭环境中成长,虽然说来虚伪,但花心的父亲并不会薄待自己的女儿,也把她送到了最好的学校当中……赵晓霞的人生走向,却并不像她前半生的历程一样一帆风顺。 她考上了国外极好的一座音乐学院,前往学习几年以后回国工作,如愿和公司展开了合作。就这样作曲、署名,甚至也开了几场自己的独奏会,凭借网络上传播的曲调有了一些名气和声望。 但这一切也在她回国的第七年戛然而止。 然后就是在资料上的部分:庄柏进入了一些对于她的履历而言实在寒酸的小公司工作,平平淡淡的工作数年,然后在她的父亲正式死去,留下一笔可观财产以后,她辞了职,成为一名自由工作者。 作曲家有时也讲究艺名,庄柏曾经用的名字,也再也没有在她以后所有的经历当中出现过。 这很怪。 庄柏的跌落像是毫无来由,她自己也像是原先就对此逆来顺受。 要不然,一个本该有着自己的傲气的艺术家,又怎么会这样毫无波澜的就让自己的人生成为一片死水? 正是因为这样,梁安才来到了这里。 这是庄柏曾经工作的第一个公司,也是她的人生转折的地方。作为一个拥有数据库查阅权限的人,梁安从资料中遍阅了一些信息,非常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庄柏十几年二十前的机票信息仍然清晰可查,入职时间也非常清楚,甚至连面试的分数评价都可以从公司的网上资料库中找人调取出来。 梁安看了,并且得出了结论。 “你觉得,什么会让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拥有出类拔萃的硬性实力,还有相对深厚背景的情况下,毫不犹豫的在回国以后选择了一家对于她的条件而言绝对不是最适合大展拳脚的公司?” 作为听众,江秋久违的又坐在了他的副驾驶,看见他问问题已经不感到任何奇怪了。 “……钱多。” “薪酬高也是一种解释。”梁安点点头,“但你要知道,公司没有一定要用天价雇佣员工的理由,当时庄柏拿到的薪水并不离谱暂且不谈,就算真的给庄柏特地开了天窗,那也绝对不是一种正常的情况。” 江秋明白了一小部分,困惑道:“公司方面……也可能有问题?” 指望江秋讲解理论问题很轻松,可让他类比他人的思考方式就是纯粹的为难人了。只是梁安试图教他教了已经快要有二十年,这种事只能说已经熟悉到了甚至不会不耐烦的地步。 于是他们便走进了这家公司。 “时间和部门符合当时情境的老员工只剩下六人。”梁安把得来的信息再次归总,“和资料里查到的没有区别,其他的人要么跳槽要么退休,剩不了多少很正常。目前在公司里的有两个,倒是比预期要好一些。” 江秋的关注点有点奇怪:“你觉得只有一个?” “我以为一个都没有。”梁安叹了一口气,“我的运气一般在想好的时候会不太好,今天也许是因为你也在这。” “怪恶心的。”江秋沉默片刻,冒出这样一句话。 梁安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但不恼也不怒,只是循循善诱:“你和谁学的?下次别学她,听我的。” 想也知道是谁。但江秋却很是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显然连这句话也不是他的本意。 之前的江秋还会在意一些言多必失,因为许久未见对梁安这个人都生疏了导致一视同仁。但这么些天下来,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适应这种情况。 梁安清楚,江秋根本就不沉默寡言,也压根不算是惜字如金。讲起没有任何争议的书本上的东西的时候,他能叭叭出来的话比所有人都要多。 只是……还是有待鼓励。 这样想的,他们找到了要找的询问对象。正巧,那两人是老朋友,在公司中有一定的地位,还正好坐在对桌。 “庄柏,这位女士你们以前认识吗?” 开门见山。 第一百章 柏木 两位老职工都是很好说话的人,不仅性格外向,而且彼此之间关系极好,据说还是家住在一个小区的好闺蜜,而且结婚和生子的时间都相仿,在一块有着说不完的话——这种友情也许这也是她们能在这个公司里待这么久不挪窝的原因之一。 两个人凑在一起,热热闹闹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在她们口中,庄柏曾经是一个相当文雅的女士,举手投足间带着矜持庄重的气度,而且待人处事分外亲和。 应当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一个既优雅又不端着虚伪的架子,工作上的能力和态度都令人尊敬的女士,她们也是如此。但奇怪的是,这样一位女士却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每天都是独来独往,像一朵美丽而不可接近的玫瑰,即使没有生长任何一根尖刺,也让人本能的不敢过于亲近。 但时间太久,关于庄柏突然离职的原因,她们并不清楚——当然,这也在梁安的意料当中。 他一开始就抱着指望,希望得到答案的是另一件事。 “她有没有什么兴趣爱好?虽然已经很久了,但两位女士记不记得,以前她经常在工作之余会做些什么?” 稍稍有些富态的中年女性沉吟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但发现同伴似乎也在冥思苦想,于是开口:“好像她特别喜欢工作……” 听了这话,连梁安也不由得噎了一下。 但也不是没有下文。 “庄柏呢,她平时就是准点上班,下班都会晚回去一点……我记得是因为好像有一阵子工作很忙,每次都回去的很晚,但每次刚想走的时候就看到庄柏还在位置上。”女人有些感慨,“换到今天应该就是那种竞争激烈的公司最喜欢的员工了。不过她倒也不是一直在工作,我倒觉得……” 这个富态的女人还在想着合适的词语,她正在思索的同伴也接话了。 “其实我觉得,她好像只是单纯不太想要回家,下班以后也就是工作和玩手机——不过也对,她其实上班时间就把该做的都做了。那时候我们还年轻的很,也没有丈夫孩子要照顾,下班以后要么回家倒头就睡,要么就结伴出去逛街。”同伴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们其实也想要不要叫上她……但看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像不太好搭话。” 富态的女人也想起来了:“对对,就是这种感觉。我想起来了,我以前也问过她要不要一起出去玩,毕竟在团建以外没见过她和我们玩在一起,但被她婉言谢绝了——她很温柔,只是很小心翼翼的说自己没空,说的自己特别遗憾,似乎生怕我们误会她是不想和我们一起。但后来我也就没多问,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再问一次,她就离职了。” 有用,但并不完全有用。 毕竟看这架势,这两位一看就交友广泛的老员工对庄柏也是只了解了一个皮毛。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算问起别人也大概率没什么意义。 “她有没有什么艺名?”梁安主动提问,“比如用来发布作品的名字,或者网名……当时的社交软件的名字。我记得那个时候应该就开始有这种东西出现了,你们这种公司,按理说内部应该是有通讯的程序。” 同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太清楚,但富态的女人却一时陷入了思索当中。 “你这么一说……其实以前我好像听一个人,讲过她别的名字。” 梁安立刻就是精神一振。 “叫什么?” “柏……柏什么的吧?”女人喃喃自语,“我印象也不太深刻,当时应该是瞟了一眼,就看到第一个字,当时还挺八卦的,以为是庄柏的男朋友什么的叫一些肉麻的昵称。但我记得,看到下一个字我就不这么觉得了,只以为是外号或者其他的东西。” 这倒是正常的现象。常有人只记得自己对一件事的感受,而不记得事件具体的内容。就像考试时很轻易就能记得=起自己复习某个知识点的时候有多艰难困苦,但至于这个知识点具体的内容也许就没那么容易发觉了。 同伴和她对视了一眼,也是迷茫的摇了摇头。她是完全没有看到过这一条重要信息的,同时应该也没有听人提起过,看来富态女人当年虽然行动八卦,但还是连最亲近的闺蜜都没有透露这样重要的信息。 但寻思片刻,同伴还是有了结论,眼前一亮:“我可以到我们公司数据库搜一搜,虽然是商业机密,但如果只是找找名字应该没有问题。” “现在好像都要写实名吧?”富态的女人有些疑惑。 同伴摆了摆手:“以前管理没这么严啊,你忘了?我们以前还在那个数据库里随便用了一些好玩的名字和信息,我最近搜到觉得可羞耻了。” 她们这样闲聊,梁安也看着,顺带回头看了一眼江秋,发现他似乎也很专注的观察着两位女士的交谈,如果不是怕失了礼节估计得要拿出来记笔记——虽然即使是学习,他做笔记也单纯只是一种习惯性的动作,而非真实的需要。 当然,他也确实学不会就是了。 想到这里,梁安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定义江秋这个人,十几甚至快要二十年以来,他都无法理解江秋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 唯一能确认的,应该就是江秋本人确实是想要与正常人一样的情感反馈。但迫于最原始的限制,他从来都没有掌握过这种人生来就应有的能力。 就像他到现在表面上似乎掌握了一切自己想要掌握的主动权,甚至把这么一个解决问题的关键点掌握到了手上,但迄今为止,他仍然不知道对这位另类的“合作伙伴”该如何看待才最好。 这也许是一种相当不容易定性的特殊情况。就像江秋努力的模仿着与常人无异的言行举止,但有时候还是会在不经意之间显露出自己的不同。每当如此,他不会放弃尝试,但却仍然容易走上歧途。 梁安已经懒于去理清有关于人道主义精神和习惯的边界和范围,只想着起码在这方面走一步算一步。 起码不要重蹈覆辙,其余也只能听天由命。 想起那些事,即使是梁安也不由得有些心悸。他无论做什么都是步履艰辛,脚踏实地,但唯独在那件事上,甚至连只是想起都会感到一种无法阻挡的负面情绪。 像是心悸,也像是发觉自己避之不及,无论过去还是未来。 “是……柏木。” 就在这时,两位热心群众那边也有了结果。 ------题外话------ 顺便一提,虽然本文背景彻彻底底是架空,但科技发展水平基本是类似于现实世界目前往后推几年的水准。不至于高科技到出现智脑光脑这种概念型的东西,但有的东西已经是“时代的眼泪”了。 第一百零一章 颠覆 柏木。 这是庄柏作为一个怀有无限期望,年轻而富有理想的作曲家的名字。 这和名字相当简单,也确实只要看到并且知晓庄柏这个人,就能和庄柏这样温柔典雅的女士联系到一起,但它代表的,是庄柏相对而言少不更事的往事。 梁安是一个很理智的人,只知道一个人少不更事就意味着破绽——在庄柏扑朔迷离却找不到缘由的履历上发现那一丝导致大厦将倾的裂痕,用以寻觅真实的破绽。 如果庄柏真是他们要找的人……他们可就来对了地方,并且找对了人。 事实证明,破绽确实可以被发现。只要它在这个世界上曾经存在,就必然有踪迹的留存。 单独搜索柏木这个名字,其实能找到很多重复的名字。毕竟这个世界太大,喜欢这个字眼的人也不少,双字的名字大多数都因为巨大的人口基数而并不很孤独。 但把“柏木”和赵晓霞的过往信息搭配在一起,结果就有所不同了。 赵晓霞是双尸案件其中一位凶手杀死的人,也是默认由那位黎明和两位受害者以外的第四人杀死的目标对象。她的存在是黎明计划中意外的变数,但对于她自己,这样规划精致的案件决计不可能是毫无准备的。 也就是说,比起相当专业、对杀人几乎是信手拈来的惯犯黎明,这样一位凶手甚至规划的更早,计划更加周密的。虽然黎明的出现掩盖了她本身犯案的严谨性,但不可否认,她的作为与黎明共属于高智商犯罪。 凡是犯罪,必有动机。也就是说,受害者和凶手,必然存在着直接或者间接的生命焦点,才能让他们的生命存亡联系到一处。 搜查的结果非常简单。 赵晓霞曾经也是草根出身,庄柏确实拥有很好看的履历和学习经历,作为外国名校的留学生,比赵晓霞在国内的普通大学深造的经历要夺目许多。但赵晓霞比庄柏在工作上的起点要高,这或许是因为赵晓霞确实交友广泛,积累了很多人脉和资历的缘故。 她们的人生几乎没有地理上的交点,自小分别生活在不同的城市,大学时代也是天各一方。 “按照赵晓霞很久以前用过的邮箱账号的记录,直接进行大范围的搜索,她有一个笔友,就叫柏木。” 有的时候,只需要一个非常小的钥匙,就能作为揭开秘密的钥匙。 赵晓霞也有着能算得上漫长的人生,一生中遇见千千万万的人,留有信息的也不过十之一二。而在她非正常的死亡以后,为了调查到杀死她的罪魁祸首可能的动机,她的一切过往都被揭开调查。 没有人能够脱离这种调查,哪怕他或她生前对这种事抗拒非常。亡故以后,他们的过往已成定局,一切身不由己。 赵晓霞和庄柏,曾经是两位未曾谋面的友人。在那个年代,“素未谋面的友人”再旁人眼里还是一种笑话,因为天涯若比邻尚未实现,书信还是最主要的沟通途径。但两位少女都有自己的精彩人生,而且各自拥有着在那个时代算得上得天独厚的学习条件。 她们的相识究竟有什么起因其实暂且不得而知,因为赵晓霞的邮箱应该是在学业中途更换过一次,再称呼柏木就是一副极其亲昵的口吻。 作为一名预备的艺术家,一个在呵护中长大,即使被送去国外念书也是在象牙塔中生活的庄柏,几乎纯净如一张白纸,她保有着最赤诚的艺术的追求,常和自己熟知的网上友人闲聊着自己在国外生活的见闻,抱怨也仅仅是因为音乐方面的领悟不得要领。 而从某种程度上颇为幸运的是,她拥有一个善于倾听的挚友,来自于自己的家乡。其实她们的谈话间也隐约有透露,她们起初认识的时候并不知道对方和自己来自于一个国度,分别用的是外文语言交流了一段时间。这段事迹常被她们引为笑谈,互相的嬉笑间常常把责任归到对方的身上。 那应该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少女们的信件来往总不停歇。那并不是平板电脑甚至以后的电子设备普及的时候,使用邮箱邮件应该也需要到特殊的场馆借用,因为机器贵重,借用的步骤也应当很是繁琐、 两人对此接受良好,只为了和对方能够不间断的互相问候近况,排解彼此心中的忧愁。 但美好总不长久,人心也会变。 因为一旦牵扯到真正的交集,契合实际的的利益,这个世界上最多的还是矛盾与冲突。最长久的不是过去,而是毫无周旋余地的未来。 只看邮件,其实只有语焉不详。在毕业以后,因为各种忙碌,两人的联系频率就减少了很多。但在间隔几天的频率的基础上,她们还是会互相分享生活琐事,偶尔询问近况。 当谈及未来,庄柏还曾带着一点希翼询问好友以后所在的城市,得到了答案以后便当机立断,选择了一个相对近一些的地方。 但只有一个问题。有关自己真实的身份,她们从来没有互相透露过。虽然是真正意义上的好友,但庄柏和赵晓霞终究是由虚无缥缈的网络接连的关系,她们彼此倾诉,也从未想到过要通过互通姓名来了解彼此。 直到一天。 庄柏突然带着疑惑和愤怒找到赵晓霞进行质问,询问她是不是一直在使用着自己分析给她评价的作曲作品。然而等待她的,是联络的中断和消息的石沉大海。 年少的赵晓霞并不能一手遮天。她只不过是放弃了一个朋友,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无知而首先犯了错,然后因为无法负责而慌张的切断了一切的联系,任由庄柏进行找不到对象的质问。 但对于庄柏而言,这却是一种无与伦比的重击。她钟爱纯洁的艺术,钟爱以一切美好的情绪谱曲,而在失去了这样的友谊,并且颠覆了所有认知以后,她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施展自己的才华。 而这,甚至也许只是一切的开始。 第一百零二章 退让 邮件所能够指引的信息从此断绝。 时间太过于久远,总共的差距已经将近二十年。不仅是选择直接在虚拟的网络世界放弃了这个账号和名字的赵晓霞从此不再作声,愿望和友情被一时亵渎的庄柏也没有继续她的斥责。 因为她也知道,既然如此,一切都已经于事无补。 只是庄柏作为柏木的熊熊怒火几乎是跃然纸上,跨越了接近二十年的时光都难以消弭。如果她当真是案件的凶手,这份未解的孽缘恐怕真的就和起始所有案件的动机有着巨大的联系。 或许,这就是突破点。 “无论如何,庄柏并不是一个可以立足于现实的人。”梁安做出了陈述总结,看向了江秋,“无论是她对未来的预期,还是她对艺术的执著,这一切都因为她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理想主义者,为什么?”江秋虽然能够说清楚这其中的释义,但断然无法把其中的内涵和一个并没有概括性特征的人完全了解起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梁安叹了一口气。 “她很特殊,作为一个理想主义驱动的人,其实也相对而言比较幸运。她虽然在工作上也许会因为自己的颓唐而一蹶不振,但她的生活却并没有因此的带剧变。庄柏单身至今,没有来自于家庭的压力,也没有了需要赡养的父母,甚至遗留了一大笔遗产,连自己唯一的兄弟,都对此不争不抢。” 江秋看着他在那讲述,眨了眨眼。 “庄柏所需要的,是彻彻底底符合自己预期的理想。庄柏的辞职不是因为她真的受到了足以毁去她职业生涯的外部打击,而是她内在的世界因为好友的背叛被彻彻底底的摧毁,她多年作为根基的情感基础已经无法支撑她进行自己赖以为生的艺术创作。作为一个心灵无限趋向纯于洁理想的人,她再也无法抛却这种由内而外的瓦解,因此选择离开自己熟悉的领域,让自己‘永远纯洁’。” 梁安的解释已经详尽到了极致,但事实上江秋依然是似懂非懂,犹豫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她是一个偏执狂?” “……有那么一点点的距离。”梁安也不太知道该如何指正。 “强迫症?” “这个真不太行。” “完美主义者?”这回江秋用的是更直接的提问方式,显然对自己的结论一时间颇为笃定。毕竟他更擅长这一类有着更精确定义的东西,“因为你说的那种原因,庄柏创作的乐曲不再完美,这种利益形式可能价值高于工作收益,利益的对比选择导致她做出辞职的行为,是不是这个意思?” 梁安想了想,纠结万分,还是只得点头:“比刚才好多了。” 江秋皱了皱眉,显然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这样精准的言辞不够完美,思考了片刻:“是不是因为‘那种原因’省略的部分很重要,所以会有问题?” 他这种阐述方式简直像是在做题,并且询问着自己身边这位梁老师究竟为什么要扣他的步骤分。 “已经很不错了。其实这个问题你不好完全把它归纳成一个固定的词语。”梁安只得给予更加积极肯定肯定的评价,免得这个话题进行下去没完没了,浪费了办案的时间,“主要是庄柏这个人很特殊,说起来……” 他话说道一半,顿了顿,把后一句“和你的处境有点微妙的相似”收了回去。 即使再怎么有道理,这实在也是不合时宜的表述。 “也就是说,从这个角度出发,庄柏和我的处境有点相似。”江秋喃喃道。 梁安本来还觉得自己特别贴心,看见这位正主自己提出了自己的类比,实在有些绷不住了。 然后他看见江秋正色道:“我差不多懂了。” 不,你没懂。但这句话梁安也艰难的忍耐住了,并没有说出口。 “另外,有关于庄柏,我们还得到了新的线索。”梁安只得再起了一个话题,因为也确实是一个良好的机会,“陆遥那边拿到了线索,有伊唯的粉丝私下里联系于宣仪的账号,表示自己想要为于宣仪作曲。但是于宣仪拒绝了——那是在双尸案案发以后一天的事。有关这个时间点,你能联想到什么?” 江秋又做了学人精,犹豫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发觉这个动作貌似没什么作用以后就放下了手:“因为凶手当时觉得自己发现了黎明真实的身份,找到自己认定的连环杀手以后,试图用别的手段和她产生联系?” 梁安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对,但或许不完全对。你觉得,一个只为复仇而杀人的普通人为什么会主动选择联系一个‘杀人凶手’?” “因为对凶手有研究兴趣吗?”江秋转头,但眼里也浮现了一些迷茫,“抱歉,我只能想到这个。” 梁安突然发觉自己找到了可能的突破点……虽然是另一个层面上的突破点。 “人是一种趋利避害的生物,你觉得对不对?” 江秋点头:“这种习性来自于所有动物的本能。适者生存的远古时代,只有掌握了这种习性的人才能活下来,这是基础的进化论中一小部分的内容。” “也就是说,一般来讲,接触到穷凶极恶的杀手的人都不敢主动对这种事进行调查。即使真的好奇心旺盛,第一天遇见第二天查出踪迹并主动联系也是闻所未闻。”梁安紧接着做出自己的讲述,“也就是说……” “这是异常现象。”是江秋做出了补充。 “按照我的推断,也许庄柏对李春生的态度也不是完全的惋惜,就像她后来从未设计让于宣仪死亡的圈套,反而是表现出了既想要戳破黎明的身份,想要为她复仇的态度一样。”梁安一挑眉,“这也是矛盾,也就意味着,或许庄柏对她眼中的黎明怀有恨意,但这个恨意还掺杂着其他的东西——比如同情,比如崇拜。” 江秋却发现了问题:“你现在很确定,庄柏就是凶手?” 向来严谨为先的梁安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下了结论。也就是说,他有了充足的理论依据。 第一百零三章 暂时 “记得我提到的那个粉丝的账号吗?”梁安笑道,“如果之前庄柏是凶手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七十,现在就是百分之九十。因为陆遥逆向追溯了账号的来源,发现即使各种信息存在着重重遮罩,最终的调查结果是,那个粉丝账号属于庄柏。” “但这不能给她定罪,对不对?”江秋更在意的是这些,“毕竟只是给自己喜欢的歌手示好,即使时间点太巧合也不是大事。” 梁安摇了摇头,但语气乐观:“但这么一点信息足以让我们彻底的确认调查对象,甚至暂时把这位嫌疑人暂时扣留下来。” “那扣留结束以后呢?”江秋继续追问。 梁安一时失笑:“你怎么想的这么远。起码可以关二十四个小时,我们好歹能问一问。” “梁安,我觉得我需要提醒你一个事实。”江秋的神情突然一肃,以致于梁安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 江秋翻开了他的笔记本,找到了一个空白的页面,拿起了他的笔。 “在之前,花费了你们同样时间的被我归了一个类。”江秋在笔记本上画了几个圈,“然而在不存在证据的情况下,你通过询问得到确切证据,以此解决事件的几率为零。” 他这个笔记本显然就没起到什么记录资料的作用,所有的东西还是记在他脑子里, “这种方式看上去很不可靠。”江秋一皱眉,“但你们在外面对嫌犯实施现形抓捕的时候,成功率和证据掌握量就会高出很多。虽然我没有足够的理论依据,但我有理由从这个数据基础出发,得到的结论是如果让庄柏暂时察觉不到自己的身份败露,继续进行自己的计划,外部的松懈更可能让凶手露出破绽。” “任一那货不能算吗?”梁安眨了眨眼,“我们虽然确实是在外头破坏了他最后的计划,但他也是在和我谈判中交代了的详情。要不是那段对话,他现在或许只是一个‘恰巧’和杀人犯对过话的人,连教唆的罪名都安不到他头上。” 江秋深思熟虑,自个儿想了想,还是作出了反驳:“他不仅是自首还另有所图,不符合很多案卷上的模板,实际情况不同。” 这就很有些过分了,就像是考试就快要结束,监考老师却临时改了答题的题干,实在不太厚道。 “但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庄柏再次发难,而且确实存在另外的杀人目标,我们其实难以确定这个目标究竟是谁?” 梁安这句话让江秋愣了一下。 见事态扭转,梁安也开始循循善诱。 “你想想,我们是人民警察,哪能为了破案概率的一己之私,让人民群众陷入水火之中?” 这格局可就拉满了。 但江秋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可是庄柏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身体并不强健的中年女性,只要暗地里看好了她,那她也翻不出……” “不能这样讲。”梁安早准备好了对应的说辞,用以对付江秋时灵时不灵的牛角尖,“凡事都有一万和万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只有在这二十四小时里好好看管好庄柏的去向,就算只能给调查争取到时间,也会是有潜在好处的,你说对不对?” 江秋也一时无言,不知道是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揭穿梁安另有计划的事实。 但实际上,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梁安也不是心里完全没有数。 “总而言之,大概一个小时以后,庄女士可能就要先到局里坐坐了。”梁安挥了挥手机,“我知道你想做些有用的事,用你的分析判断做出一些正确的选择,但你要考虑到一些其他因素。” 江秋低头,正当梁安以为这尊大佛终于和正常人一样被他抬杠抬的生气了的时候,又看到江秋抬头。 “我想知道你真正的计划。” 梁安哑然,刚想辩解,又看到江秋开口:“我觉得你的做法和平常不太一样。” “我平常……”梁安也觉得情况不对了起来,似乎有些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是怎么样?” “你平常虽然谎话连篇,但并不会露出那么多把柄。”江秋简直像是在和研究对象本人进行着学术探讨,“也就是说,虽然你一如既往的想要掩盖自己真实的目的,但因为事出突然,你没有办法把这个谎言编造的尽善尽美,对不对?” 梁安很是诧异的看着他。 “你想要借助庄柏,抓住黎明。”江秋见他没有出言解释,直接下了结论。 “……这话怎么说。”梁安眯了眯眼。 “你不是要从庄柏嘴里套取信息,而是想要告诉她一些事,以此引导她在被释放以后做出你想让她做的事情。”江秋的语速越来越快,“因为你发现,黎明和于宣仪可能存在并不一般的感情联系。无论于宣仪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亲人是什么态度,黎明对于宣仪却偏向于维护和保护。也就是说,如果让庄柏的目标和情绪转移,让她发现真正的黎明不是于宣仪,但要找到黎明就必须通过于宣仪,她也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梁安的神情却渐渐严肃了起来。 “江秋,能不能告诉我,是谁告诉你的这些话?” 江秋也学着他方才的一些表情,眯了眯眼,然后叹了一口气。 “我的学习能力很强,你知道。” “我确实不太应该一直以同样的眼光看待你。”梁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但你要知道,黎明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位非常特殊的对手。想要抓住他,就需要一些特殊的方法。” 江秋又摸了摸下巴:“哪怕‘让人民群众陷入水火之中’?” 不仅动作是他模仿出来的动作,这甚至是之前梁安的原话。 梁安笑了:“我这么早把陆遥安排到于宣仪身边,并不是完全没有其他用意的。她会很安全。另外,根据我的判定,于宣仪处于黎明作为杀手内心的‘安全区’以内,意思就是只要有黎明在场,没有人能够伤害她。” “我指的是庄柏。”江秋却这样说,视线又移到了梁安的身上。 听到这里,梁安最终还是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败给你了。” 他可以掌握案件的每一个要素,甚至有把握把庄柏作为纯洁的理想主义者的个性利用殆尽,以此实现另外一个天衣无缝,却让一位非同寻常的对手不得不跳下去的险恶陷阱。 但现在,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承诺,他需要安放另一个保险。 “我父亲要见我,他叫了他的秘书接我回去。” 得到了部分的保证,江秋却毫无波澜的转过头,就像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顺便这样说到。 第一百零四章 回音 “首要的是一点,在庄柏是案件的凶手的前提下,庄柏对黎明的态度究竟是什么?” 这回发言的是作为副队的邵梓。 一个和她几乎在同时同地杀人的凶手,她却呈现出了一种近乎怜悯,近乎同情,又同时想要拆穿这位杀手“真实身份”的举动。她认定这位凶手就是于宣仪,而于宣仪根本不可能是黎明,这暂且能算是事实。 这也意味着,如果庄柏真的找对了这个黎明的人选,她也一定会对真正的黎明抱有同样矛盾的态度。 “梁队怎么又不在?”陆遥捅了捅旁边不知道为什么又跑了过来的莫云晚,觉得这位不知道为什么了解了很多的局外人应该可能知道一些情况,“还有江哥,我感觉我好久都没看见他了,还怪想的。” “憎恨和怜悯,确实是可以同时存在的情感。只要掌握它的人拥有一种堪称矛盾的情感集合,这种情况就不是天方夜谭。”邵梓在台上……虽然很是庄重,但暂时只唱着自己的独角戏。 莫云晚倒也没有忽略掉问话的陆遥,随手一捋额角散落的头发,没好气道:“梁安肯定是做着什么图谋不轨的事,这个不用想,至于江秋……你当他有事就行。上学的时候他就是那样,时不时留个信息失踪几天,据说是他爸的安排。反正就是一阵一阵的,陆遥,我看你还是得管好你自己。” 她近来倒也不坚持一个人叫江秋为学长了,显然也是让自己适应起了身份的变幻。 “小陆是不是想蹭饭了?江医生家里带的饭确实不错。”宋乔雨也凑过来,“平时也没见你有多在意。其实按照我的感觉,江顾问在这里打酱油的程度比我还重一些,来不来倒也没有太大区别。不过人家应该是迟早要回去做医生的,治病救人才是强项,哪能在解剖室浪费了才华,回去练练手什么的也正常。” “江秋好歹是个百科全书,给我打下手也只是顺带。”莫云晚这就不乐意了,怼了过去,“宋少爷,麻烦您认清楚,没打起来的时候‘战斗力’还是不太行的,希望您有朝一日好好进步,我这个只能治治死人的‘法医’可谢谢您的关心了。” 眼看着就要剑拔弩张,陆遥顿觉很是无奈,但也没有办法。 但他们都忽略了台上的第三个人。 “能不能尊重一下我?”邵梓终于察觉了异样,幽幽道,“就算不尊重我,能不能尊重一下死者。” 莫云晚抽空回复:“死者已经归档好了,你也没讲,这个话题都已经过时了。” “那能不能尊重一下凶手?” 这回不是莫云晚的讨论范畴了。 “尊重一下,听到没有?”于是她用手肘捅了捅陆遥。 陆遥一时疑惑不解。她已经有些庆幸自己没争取让于宣仪一起来开会了,免得三队的警员丢失自己最后的一点崇高形象。但锅总不能归到自己身上,于是她拉了拉宋乔雨的衣袖。 “尊重,尊重。” 就连宋乔雨也察觉到了事有不对,话题不应该终结在自己身上。 于是他也有样学样的随手拉了一个壮丁。 “小刘……师兄?”他看向了刘澈,憋了一会儿,终究是没能把锅照猫画虎的扣上去。 毕竟刘澈还真是唯一一个很有耐心的在听着邵梓的讲述的人,把锅扣在他身上即使是宋乔雨也有些于心不忍。其实他也做出了那么一点点的让步,比如叫了一句师兄——按理说从宋荆的辈分和关系上来算,作为原本的小师弟的刘澈比宋乔雨还大一岁,应当是能够被叫做师兄的。 但别人也都能看出来宋乔雨事实上对这种亲属关系没有太大的归属感,也觉得这位大哥爱叫什么就叫什么。退役军人,军衔离谱,还上过战场,这样的人也就莫云晚这种一视同仁的家伙,能够毫不介意的随便调侃了。 不过刘澈这时候只来得及哭笑不得,纵观全场也没有下一个“接力”的对象,于是把目光转向了自个儿的师兄邵梓。 “行了,你们好好听着。”邵梓看他们幼稚的在那里“击鼓传花”,没好气的给了个台阶下,“总而言之,庄柏是我们调查的重点,她的真正动机是后续行动的重要依据。就算找不到她的罪证,起码我们也要在这段时间以内捋清她的所有行为逻辑,最好能搞清楚她原本下一步的计划,以备不时之需。” 刘澈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周遭的几人。 还好,这回都在听。 “所以梁安那个事儿逼跑去哪了?”莫云晚举手发问,学生一样乖巧的举手动作配上她大爷一样的语气显得颇为滑稽,“临阵之前,你们的‘领军大将’跑路了,都不管管的吗?” “请莫法医守好自己的本分。”邵梓没好气的把她堵了回去,“您是来旁听的,不是来抬杠的。要不您给我们上个台,讲讲有关于业余生活中对于犯罪心理学的研究——我还可以把隔壁这个专业的小傅请来,帮您指正指正。” 莫云晚啧了一声:“指正就不必了,你们这‘家丑’再外扬出去,三队怕不是马上就要撤裁了。你看,我虽然都这么说了,一直还是很替你们担心的。” 能不能扬出去确实是没人知道,只是莫云晚这个挑事大师到现在还没被小心眼的人打击报复,属实是个奇迹。 “所以说之前把庄柏带回来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刘澈终于把话题拉了回来,“怎么做?调查她家可以提交申请,是不是还要留一个人,就算不能问出具体的证据,也要让她觉得我们现在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只是指望着从她嘴里撬出消息?” 他还算是理智清醒。 陆遥也提议:“要不我把于宣仪带来,说不定看着她的脸庄柏还能露出什么破绽呢?” 虽然这是一个部分合理的建议,但邵梓还是摇了摇头。 “我留在这拖住庄柏,你们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结论。”邵梓下了定论,“另外,陆遥。我提醒你一下,千万不要让于宣仪有和庄柏直接碰面的机会,这是梁队的意思。但其实你也不一定要把于宣仪看的太紧。” 这是一句怪话。 第一百零五章 手段 “你说,你们找到了李春生生意的门路?” 邵梓很是惊讶。 俞英健本来恢复能力就强,已经出院了好久,也点了点头。 “我也挺惊讶的。本来不是说还有几个人在外头逃亡吗?我们先是从被抓的人嘴里撬出了一点线索,顺杆爬摸到了他们另外的一个根据地,蹲点逮了个帮忙看情况的伙计,然后你猜这么着?” 看了一眼身边一看就是大脑放空状态的宋乔雨,邵梓心情也差了起来,只得向别人撒气,冲着俞英健没好气道:“你别废话,一口气说到底。” “那小子啥也不知道,只是说自己收了点钱就被指使去看看那边的箱子有没有动静。打的还是临时工,觉得自个儿找了个活不容易。”俞英健摊了摊手,“其实那个箱子里什么都没有,他的雇主只是想要利用他有没有正常返回来判断自己的同伴究竟有没有招出那个根据地的位置。” 邵梓摸了摸下巴,眼神闪烁:“这么确定,你们已经把那个逃走的抓住了?” 俞英健嗯了一声:“我还以为咱们打草惊蛇歇了呢,谁知道到那个收钱被雇佣的小子居然支支吾吾出来了好几条线索,排查范围一下缩小了很多——连那个雇主是个左撇子都观察到了,看样子平时看过不少侦探剧。” “那倒是运气不错。然后你们排查到了正主,问出了什么?” 俞英健深吸了一口气。 “根据那个人的说法,李春生不只是因为在道上的声望和人脉才站到今天……呃,他生前那个地步的。”俞英健一呲牙,显然对这种自己原话照搬的说法不是很适应,“他有着一些独家的通道,能够保证自己的卖家和买家都高枕无忧。作为中介,他是所有知道这个系统存在的人眼中的最优选,就是因为他们做事不留痕迹,每位买家卖家的信息还能得到严格的保密。” 邵梓瞳孔一缩:“也就是说……” “没错,”俞英健眼神一凛,“我们没有办法查到除了一开始提供给我们线索的人以外的案件,别说证据,连具体涉及了哪些人都不知道。因为所有的买卖,都藏在李春生本身的记忆里——连他的亲信都只知道一些支离破碎的皮毛。每一次交易,他都在最关键性的节点亲力亲为。” “那抛尸地点呢?” 俞英健还是摇了摇头。 “我们可以确定的是,李春生自己有一个完全秘密的藏匿地点。”虽然没办法得出最终的结论,但俞英健还是能说出一些已经确认的端倪,“最后被我们抓捕的漏网之鱼坦白态度很好,大概是自己担惊受怕了很久,甚至帮我们推理出了一些原委。他说,按照他们的一些推论,李春生偶尔布置好一些货物,指派他们前往运送,应该是分散了目标,货物里可能藏着需要处理尸块。” 邵梓挑眉:“那运送的目的地这么几天以来你们应该已经查过了吧?” “没错。这些地址我带队分散开来都搜过一遍。”俞英健又叹了一口气,“花了不少时间呢,因为根据他们的说法得到的都是大致的位置,而且每次都不同。但是结果不太好,我们搜遍了三十几处仓库和废弃厂房,一无所获。我甚至怀疑,李春生是不是除了处理方式以外自己还藏着一个全市荒芜地区的总领地图。” “既然什么都没搞清楚……”邵梓皱起眉。按照这么多说法,他们还真是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毕竟在抓住嫌疑人以外,二队主要的任务应当是找到那些被李春生的“生意”吞噬的无辜者最后的埋骨之处。当然,还有那些供体器官最终的去处,将他人生命作为交易的筹码,只为了自己的一点欲求和利益就为这种地下交易提供资金的人。 器官交易因为本身需要匹配,有时甚至需要跨国的运输处理。目前俞英健带领的二队早先就有所了解,这种“救命”的交易要价极其昂贵,因为早年相应交易的乱象,甚至在黑市当中存在着一个体量逼近正常白市的数据库,数据的来源都是一些由于缺乏资金主动做了配型售卖了自己多余器官的人。 而李春生他们所要做的,就是依靠自己掌控的这些信息,“百分百”的通过绑架杀人来取得想要的器官。那些原本因为贫穷卖出器官的人本就不算富裕,被作为绑架谋害的目标也不容易触动李春生眼里“不该招惹的人”。 一切都有因有果。而一旦一个罪恶的销售通路被彻底开启,几百倍的利益便会驱使着恶行和残酷延续下去。 李春生的窝点是运输和交易的枢纽,内藏着可以供给器官储存的设备和服务器的中央系统。和另外一些关键证据藏匿的地点相同,这些零碎的物件都由死去的李春生全权管理,仅仅是放了部分的信息给各个不同下属。 也只有这种“不动产”,能够让俞英健百分之百的带领自己的队伍调查出一点端倪。但地址确实是强人所难,因为根据俞英健的推测,又按照部分被关押的下属的猜测,俞英健很可能就是利用了偶尔运送到各处的物件,藏匿了无法处理的尸块,再直接送入焚化炉一类的设备,以此彻彻底底的毁尸灭迹。 卖家则是分布在城市各处提供情报的人,有专门骗取贫穷人配型信息的“中介”,甚至包括一些为了钱财“售卖”身边亲朋的不择手段之人,买家就更是多的令人难以想象。正规途径的排队配型不符合他们自认为高人一等的习惯,或者像赵晓霞这样没有病症却认定自己有病的情况,都可能花费大价钱想要“拯救自我”。 俞英健连忙否认:“可不是什么思路都没有,起码对你们的调查多少有点用处。我听说,你们好像很好奇为什么犯案地点会选在李春生的家里?” “你能提供他们犯罪最基本的思路?” 俞英健正色道:“我发现了一个关键点。虽然李春生的手下并不知道李春生完整的做法,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流程。但他们都非常确定,最基本的尸体处理方式被李春生完全的掌握在手中。” “为什么?” “因为李春生白手起家,靠的就是这样的一个路子。”俞英健很是笃定,“他们只知道这段历史,但还有别人知道。如果李春生没有死,他发现自己的家里多了一具雇主的尸体,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邵梓恍然。 “你的意思是,凶手选择李春生的家作为犯案场所的动机,是想要让他为了洗清联系,一如既往的把尸体处理干净?” ------题外话------ 所以前几章的作家的话也提到过,科技发展相似的时间点在类似于我们现在现实生活的几年后。所以不用在意为什么维持生命的器官能长期保存和转运,其实现在差不多也快可以实现了,只是成本问题。再过十几年甚至几年估计直接普及了。 第一百零六章 羁绊 羁绊。 这个词语常被认为是与身边亲近之人不可解脱的纽带,一种暗含在情感上的温情链接。 事实上,它的本义却更接近一种难解的枷锁——令人被困于原地而无法挣脱,被捕获、被牢牢的把握在掌心,让人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但或许,亲情本身就是一种壁障,对于试图将他们舍弃的人而言就是如此。 “庄柏……那个小女孩,我当然记得。还有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少爷,别人都说他孤僻——但我不这么觉得。” 此刻的刘澈正找到了当年在尚未落魄的庄柏家当保姆的老人。 老人慈眉善目,安详和蔼,完全看不出来年轻时做的是体力劳动。据说是家里的孩子很有出息,才让她享了福,平日里要么和同龄的老闺蜜闲聊唠嗑,要么去跳广场舞舒展解闷。 “我一开始啊,其实也和别人一样以为那个小少爷和他做小三的妈一样心怀不轨。那时候的闲言碎语可多了,都说这娘俩不是什么好胚,小少爷到家里来是那个三儿想要抢走家产,传的沸沸扬扬。所有人都不待见他,连老爷都没给他好眼色看。” “后来呢?”刘澈一皱眉。 虽然老人不清楚李春生后半生的罪恶,但起码此刻描述起最初始的李春生的时候,她似乎完全没有任何一点恶感。 这与刘澈想象的大相径庭。残酷的连环杀人犯一般在童年就会表露出暴力和恶毒的倾向,刘澈也曾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同时也接触过很多手上沾着鲜血的人,对他们进行过调查。 而李春生无疑是连环杀人犯中最恶劣的那一类人——不仅直接加上间接杀人无数,还能够冷酷又果断的以此谋生,不仅不择手段,而且游刃有余。 如果在李春生这样年幼的时候,给人的那种印象来源于伪装,那么…… 老人目光柔和:“他实在很让人心疼,或许是察觉到了自己虽然是老爷的亲子但是身份却不太光明正大,平时也尽量不接触别人。但别人如果照顾他,替他打扫房间,他都会很有礼貌的道谢,根本不像是一个在不三不四的地方长大的孩子。” 按照老人的叙述,庄柏和李春生两兄妹的境遇大不相同。 庄柏是家中的宠儿,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都围着这么一个聪明可爱的小千金转。作为全家的焦点,庄柏也以自己的性情诠释了作为一个贵族千金能有的所有优点——温柔,善良,聪慧,可爱,嘴还很甜,能让所有人的心灵如同春风化雨。 而李春生,他永远都是游离于人群之外的人。虽然并没有像种种恶劣的想象一样受人欺凌,因为他好歹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的儿子,但总免不了旁人的闲言杂语。 “但他其实表现的并不消极,您是这个意思?”刘澈听着听着,终于有了些了解。 老人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那时候我也对他有些偏见。虽然大家表面上都恭恭敬敬的,但都打心里瞧不起这种来头的小少爷,但也不至于真表现出什么薄待。只是后来发现小少爷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也需要人宠爱,也需要人照顾,反而是怜爱的感情占了上风。” 刘澈目光微闪:“但是,他被寄养在别人家里,离开了。” “对。”老人目光悠远,似有怀念,“起码我感到很是遗憾,没能补全我们亏欠了他的对正常孩子的关怀,一些和我一样的人也是这个想法。我们都不知道他后来的人生是怎样的,只觉得这样一个成绩好,性格也温柔的孩子,应该……会成材吧?也许能够长成一个很有用的人。” 可惜他并没有。刘澈在心头补充,但决计不会把这话说出口。 老人对于过去既成的事实心怀着歉疚,还是不要让这份真挚的祝福因为事实的残酷而坠入深渊的好。 时至如今,刘澈只能让自己探求更多已成的事实。 比如针对他们目前的对手,如今自称一无所知,同时旁人也对她没有太多了解的庄柏。 “庄柏和李春生,这两个孩子的关系怎样?” 老人的神情也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露出了一些怀念的神情。 “他们其实没什么碰面的机会,两个孩子分别在两个不同的小学念书——但都是市里很好的学校,小少爷也只是因为他妈妈给他找的学校里有熟悉的朋友才没有转学。”老人慨然,“小姐的学校离得近,走二十分钟就能到,小少爷却要坐车。有一次小少爷本来要坐的车坏了,小姐就主动说自己走过去就行,让小少爷用自己的司机开车代步。” 这么一看,倒也没有什么冲突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互相关爱的关系。 “对了,提到交集——庄柏小姐当时上了很多课外的兴趣班,有专门的老师上门教导。虽然小少爷没有报班,但老爷经常让他在旁边旁听。所以如果非要说他们应该也算得上同学,一起上课的时间确实有交流。但他们都是好学的孩子,我也瞄过几眼,不像是喜欢开小差说闲话的样子,而且一下课就各自返回了——根本看不出究竟来。” 这就是难以判断的问题。 即使在亲近的人面前,庄柏和李春生实际的关系都仿佛平淡的水。他们的人生在交错间似乎只是礼让了半分,以自己最寻常的态度对待彼此,然后再擦肩而过。 但这个世界上,存在第三种关联。 刘澈犹记得老人给自己最后的那一句描述。 “他走的那天,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我们其实都不知道这件事,只以为他带着行李可能是要和同学出去玩,之后才知道他不会再回来。我也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他走之前站在门口,冲着我们招了招手。” 这就是他最后给出的交代。 “我们不知道李春生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因为他的内心已经随着生命的逝去而同时化为泡影。但我们知道的是,李春生并不是一个毫无破绽的‘杀人凶手’。他的葬身是因为他的弱点,他的谨慎也同样是因为自己存在弱点。” 有一种理论如是说道——一切被视为无条件残酷,毫无良知的杀人凶手,心理上都可能存在一个安全区。 这个安全区的内容物可能性很多。有可能包括他的亲人朋友,有可能只剩下他自己,也有可能一无所有。 ------题外话------ 这一章不知道为什么有几段没得了,很苦恼,重写。 第一百零七章 理论 连环杀人犯,通常都是一种令人不齿,又听来就毛骨悚然的存在。 但即使是这样毫无正面情感可言的人,也往往存在自身的社会属性。他们曾在这个世界留下过足迹,甚至可能是芸芸众生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员。没有人能够想象到未来的他们能做出怎样的举动,但他们偏偏成了这样一个异类。 无论是取乐的“愉悦犯”,执拗于黑市市场利益的操纵者,坚持于地下世界权力的掌控者,亦或是那些为了自己另类的信仰生存的人,他们大部分都曾经是一个普通人。 在这种前提条件下,无论是自以为不需要掩饰的狂徒,还是原先就没有恶意,只是后来成为了不同于以往之人的人,又或者是从一开始就伪造好了自己所有的外表,让自己从虚影中诞生的最难应付的对手。 没有一份罪恶是毫无来由的。他们作为藏在暗影中,需要发现和抓捕的人以后所持有的客观属性,也取决于他们起步时的由来。 “这不只是在单纯形容一个人,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说的意思。”梁安作出了自己的解释,神情也有些游离,看向了眼前的方向,“当然,也不是想要针对你……的那些事。” 江秋也确实做出的是不懂的样子。 他之前确实被江卓的秘书开车带了回去,但很快也就回来了,乘的也是那位男性秘书的车——据他自己说,是他更想要看看梁安究竟要怎么处理这起案子,于是跟江卓说明自己没那么多在他那里耗费时间的空闲。 然后江秋就这么回来了。 在约定的地点接上了人,和那位枫越集团的高级秘书颔首打了招呼以后,梁安一边听了江秋原原本本的讲述,一边跟进着自己勤勤恳恳工作的诸位下属各自的进展。 然后才有了这番感慨。 相当由衷的感慨。 “按照你们的调查,李春生可能存在这样一个你们所说的‘内心安全区’,因此才有他后来矛盾的做法。庄柏选择在他的地盘杀人,也是凭借着自己对他的了解程度,还有对他会替自己善后的肯定。” “凡事都有动机。”梁安也顺势接过了话茬,“如果我们队那位特别擅长黎明系列案件的警官的调查没有太大的出入,也就是说,也许庄柏和李春生在那短暂一年多的家庭生活相处以后,还存在的另外的交集。” “交集?” 梁安把日历一翻,直到指在根据保姆的交代,李春生离开庄柏家中的那一年。 “李春生姓李,庄柏却姓庄。庄柏的父亲也姓庄,她并不是随着自己亲生母亲姓,而李春生的亲生母亲姓李。也就是说,李春生始终是庄家的局外人,也没人想过要把他纳入其中。就是因为这样,李春生的离开在一开始就是注定的。但这里面也存在着另一个矛盾。” 江秋有些疑惑:“矛盾?” 他和梁安同样看过资料,但并没有从那一段资料当中发现更多的要素。当然,这也并不令梁安感到意外。 “按照我们之前的了解,李春生对待周遭人的态度是警惕,而且并没有任何的归属感。在任何的社会调查中,他都并没有表现出与他人亲近的情况,甚至不能相信自己身边的人。可在讲述中,却出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矛盾——按照保姆的说法,他并没有离开原先的学校,而是通过长途跋涉,每天回到原本的学校上学。” “这很麻烦。” 梁安叹了一口气:“没错。按照保姆的说辞,李春生是因为旧的学校有自己的朋友而不愿意转学。但这显然是一个不正常的借口——李春生不是会有这样亲密的朋友的人,以他当时在别人眼里听话的程度也不可能为了这种事瞎闹。你觉得,作为虽然不待见自己这位私生子,但还是让他和自己的女儿一同上家教课的李春生的父亲,会特别考虑这种问题吗?” 看见江秋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梁安又继续道。 “其实有一件事可以同时解答多个问题。首先我们要明确的是,李春生的家庭是非常注重声望的家庭,对于私生子这件事从上到下都讳莫如深。” 即使是江秋,也察觉到了梁安似乎又信誓旦旦了起来。然而这一回,他说的确实并非谎言。 “李春生并不是被‘寄养’到可靠的人家中,他是被带回了自己亲生母亲的娘家。”梁安神情悠然,“所有的一切只是托词。因为母亲的娘家需要人‘传宗接代’,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回去,因此也没有人张罗着给他更改那个令他一直疏离的姓氏。而属于那个家庭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江秋一怔。 良久,他消化了一下话语里的内容,抬头提问。 “这和庄柏也许也有关系?” “庄柏小时候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外向孩子,保姆的讲述提到了这点。”梁安莞尔一笑,“你小时候也见过这样的人,按理说应该不是完全不清楚小孩子表现自己的手段。她既然并不憎恨和这位私生子,非常情况能主动提出帮忙,但平时又不会刻意的讨好他——和对待所有家里的帮工一样。也就是说,庄柏从小就知道李春生真实的处境,甚至可能知道他迟早就要被送走。” 江秋垂眸,应该是回想了片刻。 “他们产生交集,必然是因为家庭的变故。”梁安翻开了记录,“葬礼之上,落魄的庄柏或许会惶恐这位血缘关系的兄弟会不会蓄意想要夺走遗产,但他的主动放弃又令她分外惊讶。一个大胆的能够杀人,调查能力能够模仿一个人模仿的滴水不漏,平时又无事可做的人,你想想看,会不会因此生疑,刻意接近这位久别重逢的亲属?” 然而,她的处境却并不危险。 因为她是出于“安全区”的人,和所有在李春生的前半生对他有所怜悯和照顾的人一样。这份区域,在他日后成为了一个残酷的刽子手以后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你是不是还在暗指什么?”江秋这才说了这句梁安等待已久的话,并且皱起了眉头,“而且不仅仅是暗指,我总觉得你好像特别想我说出什么。总而言之我觉得你很奇怪。” 只是这反射弧未免长的有些离谱。 第一百零八章 拟定 作为一个怀有艺术理想的作曲家,庄柏曾经是一个很天真的人。 她热爱着世界上一切的善良与美好,相信着人性本善,即使是自己遭遇的背叛在她的认知当中都是少有的个例。没错,她怨恨着毁去她几年来憧憬和眷恋着的友情的赵晓霞,即使自己当时根本不知道她的真名——但与此同时,她并没有失去对这个世界当中美好的一部分的认可。 随着时间的退役,在庄柏的潜意识里,世界逐渐分化为了黑白两个部分。一边是恶,一边是善,而中间本该存在的灰色边界变得愈发模糊。 善良者应当存留,而恶人应当消失殆尽——这是宛若童话一般的理想,却也是庄柏一切行为最基础的动机。她因为友情的破灭放下了自己维生的工作,为了更高的理想抛弃这片存在着自己由于被背叛而留下污点的地方。 哪怕她的同事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这个“污点”,单是庄柏自己的执著就让她对这片她本来相当满意的地方望而生畏。以致于在这以后,她弃用了自己原本的艺名,也放弃了自己昔日的生活,寻求改变。 改变——通往理想的改变。 或许杀人的行为存在着感情干扰,但单纯憎恶的情绪却不会因此被消弭。这样嫉恶如仇的庄柏,在因为遗产问题对自己昔日的兄弟示好的同时,也产生了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 调查,求证,乃至于了解到一些始料未及的真相。 对于仅仅是让陌生女孩蒙受了冤屈的记者庄柏都能下死手,对于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枉顾人命的残酷行为,庄柏又会作何感想? 哪怕她因为自己受人恩惠而不想拆穿事实,哪怕她真的对李春生怀有因为父辈的不作为才导致李春生成为这样的愧疚,又或者她确实没办法在这种事上狠下心,鼓起勇气大义灭亲。 这些情况都并非毫无可能,但实际的情况确实清晰明显——庄柏对李春生的态度极其复杂,只是在利用他铲除赵晓霞的时候想要借用一点他的力量。 事件的发展已然清晰。或许是赵晓霞在什么地方与庄柏重逢,而前者未能发觉后者的身份,但后者却心心念念,发觉这个人正是自己憎恨已久的“背叛者”。 然后,心中存在着理想国的庄柏顿时找到了自己多年以来心魔解决的方法。 杀死赵晓霞,不惜一切的代价,让她为自己的恶行付出“恶”的代价! 这也许是她心中唯一的解法。她所苛求的是极致的白色,一切不受阻碍的黑色都必须被铲除,也就是在这以后,自小就聪明伶俐的她心中萌生了一个计划。 恰好,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正是一个活生生的刽子手。庄柏那时候还并没有杀人,但她明白,这是一个“惯犯”,可以让她的计划最终天衣无缝。 于是一场错综复杂的谋杀计划就此开始。庄柏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明确的认知,或许对李春生的利用也是她不可行的“铲除”手段的替代品。在执行这个计划的同时,或许她也满怀恶意的想过李春生会不会马前失蹄,一朝失手沦为杀人凶手——但这其实是最差的选项的一部分,在备案中都只能算是千层掩盖中的之一。 无论如何,只要李春生还活着,就一定想要解决这事端。而对于庄柏本身,只要离开那个营地,她就和这个犯罪窝点毫无关系,自然也难以被找上门。 她利用自己伪声的才能和花言巧语,骗的赵晓霞和李春生接触、合作,再在自己策划的时机到来的时候,利用同样的手段把赵晓霞骗到指定位置杀害。 但在她即将家伙李春生的同时,第二个意外发生了。 没错,不仅仅是黎明的计划被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杀手所打断了,这位“新手”本人也对双尸案的结果打下了当头一棒。这是鲜见的情况,庄柏断不可能发觉黎明的计谋,黎明也不晓得竟然有一个这样的女性在同年同月同日甚至几十分钟以内的时间点,恰巧和他选择了相近且相关的杀人地点。 李春生赖以生存,庄柏寄予厚望的尸体处理手段,随着黎明杀手的到来化为泡影。那充满肮脏与罪恶的秘密,也随着李春生心跳的停止而彻底消失。 第一次犯罪,庄柏的心绪极其复杂。但在发觉与自己“撞车”的是那样有名,甚至被过激人士认定为“惩恶扬善”的黎明杀手的时候,她又是怎么样的想法? 毕竟她是心中只有黑白二色的人,或许她原本也是对黎明怀有仰慕之心的人的其中之一。但是,正是这样的人毁了她的计划,杀死了自己唯一剩下的亲人…… 复仇和崇敬交织在一处,编织成另外一份复杂的感情……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黎明的相貌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所崇敬的人有了具体的形态,与此同时,当时网络上流传的故事也让她很容易就找到了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庄柏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开始调查,研究这个往日毫无了解的网络歌手,自己眼中的“黎明杀手”。 自己毕生的爱好,和自己毕生的信仰,竟然恰好能够在这一个女学生的身上交融!可想而知,庄柏心中的意念有多么震撼,以致于她不由自主的想要对这个完美的“缪斯”进行专业领域的修正。 但这一切,在她清醒以后成了另一份纠缠不清的意志。 她毕竟是自己的仇人。 “但这还是你的推测。”江秋若有所思,“你以前不会用这种讲故事的口吻说出这种没有切实根据的故事,就算是用作自己参考的故事也只会尽量简化。所以,难道你这次也有别的用意?” 梁安欣慰的很。 “但我还必须得把这个包装一下——这可是托了你的福,不然我也不会需要做这种包装。” “……” 江秋这下沉默了,显然完全不能理解这其中的意思。 梁安也不卖关子:“你要清楚,参考可不只是对内的做法,也可能是对外的一种方式。有些故事,模糊了细节以后,就是别人眼中的‘真相’。” 空气也随之寂静了片刻。 “春秋笔法?”江秋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做出了他独特风格的那种简明的概括。 但这回,却有些掐中了要害。 第一百零九章 变数 于宣仪眯了眯眼,看着自己手机的屏幕。 上面的界面俨然是她自己展示给陆遥的内容。其中包括那个被调查的彻彻底底的账号——自称粉丝想要为她作曲的账号。 在这一段时间里,她已经完完整整的把这段时间发生在自己身上所有的事情,包括一些令人生疑的内容,全数回顾了一遍。 倒也不是觉得自己托付了很多事的陆遥没有自己专业,只是于宣仪实在按奈不住自己的求知欲。她是清楚的,陆遥必然有一些不能告诉自己的事,而她在这段必须消遣时光的日子里,应当可以自己找到一些线索。 ——比如,一些只有她能找到的线索。 首先,于宣仪考虑的是自己目前的处境。 按照他人的说法,有一个人把自己当做了那位负有盛名又极度张扬的杀手;而应当还有另一个人,和自己的身世息息相关,根据所有已有事实的分析,那个人甚至从某种程度上在袒护着她。 一切的情感要素都有缘由,这是于宣仪也秉信的原理之一。她并不认为,如果真的一个与自己血缘相关基因相近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只凭借这么一点生物学上的牵连就会导致这样的袒护出现。 这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理论,而是将心比心的事实。起码在于宣仪的角度看来,如果是她发现世界上存在着一个素未谋面,只有血脉相连的人,她是断不可能为了这个陌生人而增加葬送自己计划的可能性的。 除非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于宣仪一直认定,自己失去的那段过去的记忆里应当没有什么太过重要的内容。她并不是执着于血脉和过去的人,对于自己真正概念上的亲人也没有过丝毫的回忆,这并不符合对于“怀念”这一词的定义。 她一直以为,如果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她的亲人,对她应当也是同样的态度。 但如果并不是那样,这位袒护自己、使用这样微妙的方式替自己洗脱和解困的人,究竟又会是怎样的态度呢? 随后,那位名为庄柏的女士的些微线索,终于引起了她一点不切实际的联想。 惯常的手段。 没错,作为一位身上同时具有谨慎和张扬两种截然不同特质的杀手,黎明是一位矛盾的存在。于宣仪曾经就对此颇为在意。为什么他会这么做?为什么他会用这样做秀一般的手段把自己的作为往外宣传? 她始终想不明白。即使是套入自己的思维逻辑,纯靠现有的线索,也找不到这种冒险的理由。 过多的信息意味着过多的线索,尤其是在得知这位焦点也许和自己的思维方式相近以后,她便愈发确定,这或许就是事实。 因为陆遥的关系,她在偶尔能得到的一些情报当中甚至觅得了一些更令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的领悟。 黎明的一些思维,几乎和她在看到那些案件的大体脉络时得出的第一种猜测完全一致。也就是说,如果于宣仪带着杀人的欲望决心犯下命案,使用的手段也会和事实相差无几。 她几乎是以一种求证的心态看待那些只能供她参考的资料,只得尽力克制不要让自己的惊讶太过于显著。如果不是明确自己并没有犯案的时间和尽力,于宣仪几乎要以为作案者是自己精神分裂的出来的另一个人格。 但事实如此,也不由得让于宣仪想到一些其他的推断。不同于大众所认同的黎明是一个为了以示效尤,做法极度偏激的杀人“爱好者”,他或许还有别的动机。 一个“有悖初衷”的动机。 谜题并不能牵动于宣仪的心弦,揭露与否不过是装着薛定谔的猫的盒子打开前与打开后的问题。就像于宣仪在观看侦探作品的时候,总觉得推理的过程过于繁琐,便直接不间断的跳过各种搜证的过程,枯燥无味的把线索排列成串,最后跳跃到揭秘的时刻,确认是符合逻辑的结论就直接完成。 她不是一个有趣的人,只希望自己所知实属“正确”。斗胆猜测之下,她也不由得隐隐有种感觉,会不会这个所谓的黎明也是这样的存在? 可如果是这样,黎明作为的繁琐就更加无法理解了。如果非要让于宣仪自行附加一个可能会使结果成立的条件,或许要编造出一个更深层的故事。 但编造不是于宣仪的强项。 抬头看了一眼,发觉陆遥一时半会应该不会返回,于宣仪重新把精力集中在自己的手上。 她不擅长编造,因为一切的脉络自有定数——但作为一个志向是成为新闻记者的人,她所持有的不只是好看的外表和操控自如的音调,调查与探究才是她真正的专长。 眸光定在手机屏幕不断变化的画面当中,最终,画面和视线都停在了某处。 一切操纵舆论的风向都有一个基础的源头,如果把那些几乎是毫不相干的线索汇聚在一起,能够得出的或许就是一个固定的答案。 将所有的信息差带来的误解尽数排除,最后得出的是一个汇聚的焦点——在无数的零和一组成的完整图像当中,最终能够带来解答的一个焦点。 她找到了。 如果邵梓或者闻人煜在这里,定然会相当惊讶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竟然以这样诡谲的方式找到了他们曾经有过一番探讨的秘密。 源头的探寻或许来源各异,但触动一个特定的机关,往往可以在不同的陷阱上达成。 但他们并不在场,因此也没有人会主动阻止于宣仪进行自己进一步的探究。 于宣仪没有半分犹豫,先是扫视了一番自己找到的账号所有的内容,进行了一次重复的确认。 然后,她在手机上的点击,让光标在最朴素的私信聊天框中停留了片刻。 打出了这样一段话。 【你究竟是谁?】 暂时没有得到答复,于宣仪也觉得不出所料。于是她又稍加思索,再打出了另一句话。 【我又是谁?】 这次,她得到了回复。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场不明所以的交流当中,她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舒服的熟悉感,就好像这种对话对她而言是最顺理成章的事。 【你需要我的帮助,同时,我也需要你的。】 第一百一十章 差别 “我觉得你们这种想法丰富的人之间的交流有点东西。” 听到宋乔雨在旁边这样的感慨,邵梓还有点诧异,暂时没反应过来。 “你等会儿……你先告诉我你是说谁。”理解完他话里的意思,邵梓试图憋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实在是按奈不住,“别告诉我你说的另一个人是俞英健,这样你会让我有些怀疑我的智商在你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水准。” 宋乔雨看了他一眼:“说句实话,你们在我看来都差不多。” 得到了这个结论,邵梓实在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小师弟,你能不能稍微区分一下俞英健那种脑子不用就扔一边的直觉派,和我这样能把脑子当一回事的人。我和他压根不能算是一个类别,你好歹稍微做一点区分……” “判断的结果有区别吗?”宋乔雨奇怪道,“我看你们谈笑风生,得出的唯一结果就是你们的想法很合得来。” “……没有。”邵梓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个结果,可见宋乔雨刚才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听清楚自己和俞英健在讨论着什么,“但你这样总让我感觉我动的脑子在你眼里像是个固定摇晃的摆锤。” “是没什么用。” 这句话让邵梓不由得感觉自己这位小师弟翅膀是不是有些太硬了——虽然也许只是自己单方面认的,旋即又听到宋乔雨作出了补充。 “所以我说的是想法丰富,而不是‘聪明’。”宋乔雨叹了一口气,“毕竟你们把该干的事都干了,我在旁边杵着其实挺多余的。” 这倒让邵梓有些犹豫不决,感觉这孩子是不是因为经验不足而自闭了,却从自己的思维里被宋乔雨反过来拉了回来。 “你真不用觉得我有多自卑,我现在的心态不能再平衡了。”宋乔雨笑了,“只是单纯觉得术业有专攻,现在差不多就已经放弃挣扎了。不是那块料就不用去强行凑合上去。我本来应该是负责浇水的,没必要强迫自己抢别人的活计,跑去施肥。” 邵梓坚持想要教育宋乔雨想了这么久,不知道为什么倒还觉得他这番话有那么一点道理。 “我只做我能做的,没必要一定和她一样是个全才。”宋乔雨耸了耸肩,“交给别人就好,没必要让自己想法太多,在关键的时候添乱。” 这是省事的做法,纵使是邵梓也无法反驳。确实,宋乔雨的想法终究太过于脱离现实世界,如果参考过度,反而会影响真实的判断。但他同时也很好奇。 “但你不像是完全没有判断能力的人,”邵梓叹了一口气,“你只是没有这个习惯,所以……” 所以会觉得很可惜。 因为像宋荆那样,战斗和处理方式的直觉几乎无人能够媲美的,却又能把它们运用的宛如本能的才能,邵梓实在是很想再看见一次。 无论是因为直觉还是智慧,起码他看到了希望——在他从自己人脉中与军方相关的那一部分人的口中,软磨硬泡以后得知这位在三队里憋屈的很,却又实实在在曾经留下过另一种角度的“传奇”的家伙以后。 “对,我没有这个习惯。”宋乔雨耸了耸肩,“因为我一直都不需要这种东西,我并不是不可以尝试把它捡起来,可又有人跟我说,或许这件事仍然是弊大于利。所以你看,我最近一本书都没有看。” 邵梓张了张嘴:“为什么?” 他实在很是无法理解这种想法。 “以前就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这是利益最大化的做法’。”宋乔雨略一仰头,“我没跟你们蒴果吗?我以前有一个搭档,是一个意见非常值得参考的家伙——很厉害的家伙。也许你可以这么想,是他的存在让我的思考失去了价值,而你们的存在让我现在的思考也失去了价值。” 这话总让邵梓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宋乔雨这究竟是真诚的夸奖,还是某种程度上的谴责。 “‘我只会做出能让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宋乔雨突然又这样说道,以致于邵梓立马分辨出了这并不是他自己的语气。 “这是他的口头禅,呃……我其实只记得一个大概。”宋乔雨装逼撞了一半,顿觉自己的说法有些问题,很尴尬的挠了挠头,“但每一次的结果都会证明,他确实是对的。” 邵梓琢磨了片刻,终于找到一个理由:“但是你总得有你自己做事的时候……” “但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应该几乎为零吧?况且其实我的直觉也很不错,虽然只有在警匪追逐打闹游戏里比较‘专业对口’。”宋乔雨放下了长久以来担子,难得能这样的应对自如,“还有我的运气也不错,应付极少数情况应该不成问题。我觉得,你们当中也有人是这样想的。” ……这倒是多数人验证过的结论,尤其是后者。 “我还有个问题。你究竟为什么这么信任你那位‘搭档’的结论?”邵梓也是无可奈何,“事先声明,我对军方的秘密没有兴趣,但对你这种无条件信任实在无法理解。” 他实在是不能想象,为什么会有人能够全盘信任另一个人的所谓“才能”,从头到尾不提出任何的质疑,甚至在对方并不应该了解自己情况的时候也是如此。 宋乔雨却有些诧异:“这种人不是很多吗?” “你说什么?” “我是说,这种莫名其妙有一些特别的才能的家伙。”宋乔雨有些古怪地摊了摊手,“像我妈,像时……咳咳,我的搭档。电视节目里也有,资料里也有案例,现实里也很多啊。” 邵梓几乎有些怀疑自己和他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又或者宋乔雨对于这种怪才的概念和自己不太相同。 “你想想像江秋那种家伙。”宋乔雨想着都有些咂舌,“虽然都觉得他有时候有点呆,但我们都不能否认他确实有时候像一个人形百科全书一样精确,简直像个机器人一样。电视上也老有这种家伙,什么什么达人秀,要么记忆力牛逼的不行,要么随随便便就能算出来一大堆看不懂的数字。” ------题外话------ 宋乔雨的搭档:第二卷六十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接点 “为什么你觉得有这么一两个个例这就是普遍现象?”邵梓的神情一时有些难以言喻,“一个人,再怎么也不可能有机器那样几千万分之一的失误概率吧?你一直只相信别人的判断,真不怕什么时候掉到沟里?” 宋乔雨却好像比他更为惊奇:“为什么不能?” 邵梓觉得这话题没法进行下去了。他的认知似乎和宋乔雨大不相同,对于这种奇特的观点,他甚至开始有些怀疑自家小师弟是不是因为太容易轻信,所以被人给糊弄了。 ……但无论怎么想,糊弄这个词应该还是不能用在这种情境之下。 但以宋乔雨这种甚至可以说是极端的行为习惯,邵梓也很难想象他立下那些自己打听到的军功该是有着怎样的帮助。即使仅仅从常识的角度判断,邵梓也明白身为一个宋乔雨这样的狙击手,哪怕在并非正面作战的情况下,战场上也需要一名观察手进行辅助。 而根据宋乔雨这样的症状,邵梓有理由怀疑,他这位搭档应该是和他在整个特种兵的生涯里全盘绑定的,关系兴许不错,信任程度也能拉满。 即使如此,一贯好为人师的邵梓仍然无法理解这种极端的异样。 “听着,”邵梓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你不能觉得每个人都是天才吧?但就算你说的搭档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厉害,他也不至于永远不会做错误的选择。就像如果宋队还在,她告诉我以后任务里的每一步行动都要听她的,我也会斟酌她的做法,甚至违逆她的指令。” 这对于邵梓而言已经是一个相当极端的例子了。 然而宋乔雨却出乎他所料的容易劝说,甚至他还没有真正讲到自己想讲的点,就已经点了点头。 “其实我那个搭档也不是完全没有问题,只不过提出问题也确实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邵梓有些呆住了,然后又听到宋乔雨说另外的一句话。 “只是如果从他眼里的利益关系来判断,最后的结果确实是能够符合需求的结果。我觉得如果我像你说的花时间对他进行纠错,更大的可能性是不能得到当下情况最好的结果。”宋乔雨也叹了一口气,“我倒也经常觉得他的决定很不对头,甚至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怎么说呢,但回过头看,那似乎确实是能够达成的最好的结果。” “什么意思?” 宋乔雨很是苦恼,因为自己确实并不擅长这种描述性的闲谈,也对这种必须保守秘密和进行的解释同时进行,保持一定平衡的情况分外头疼:“就是说,他的理解有时候可能……呃……不太符合一些世俗的常理,或者说是一些正常的三观。真要是听的故事里讲到这种,我指不定以为是哪个大反派,就是该被主角团指着鼻子痛骂的那种而李夏。” 他还在绞尽脑汁,操着大脑里为数不多的墨水思索了片刻。 “总之就是很离经叛道,说出原因会显得很冷酷无情,但从各种角度验证他的说辞,却又偏偏是对的,这就是事实。” 邵梓先是皱了皱眉。 战场上的生杀已经比他们现在面对的和平社会要残酷的多了,甚至连他们这一类即使是在正常社会,也更倾向于面对血肉淋漓的尸骨的人都不敢说自己能够接触到比那种地方更违背纲常的画面。而邵梓也有过了解,宋乔雨确实是与那种场合更为适配的人,战场才是他最能够发光发热的地方,而他也更适应那种刀口舔血……或者说是枪口冒烟的生活。 连这样的人也觉得离经叛道、匪夷所思的家伙……究竟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放心,我没有任何进传销的症状,也没有被哪个人pua,更不会主动或者被动的就跑去作奸犯科……” 相处了好几个月,也被自己这位事实意义上的大师兄明里暗里的试图教导了几十回,宋乔雨早就练出了能看的出来这位脸色行事的本领,看着邵梓脸色一变再变,一会儿阴沉一会儿担忧,只得借用了几个从陆遥那边听来的新鲜词进行解释。 邵梓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表情一时难以言说,只得张了张嘴。 “说到底,天才总有天才的怪癖,我算是习惯了。”宋乔雨耸了耸肩,“你看,哪些人不是这样?江顾问博学成那样,偏偏又在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方面需要找个‘保姆’来看着,才导致没法发挥出来。也许确实存在能够兼顾常理和任务目标的方法,但时……咳,我那搭档他每次都做出的是那个选择,我就算要阻止也只会帮倒忙。” 他仅仅是对自己有着极其清晰的自我认知,从头到尾都是这样。但这些话在邵梓听来,却又有了一些不同。 邵梓想起了一些别的事。 “你再说一遍,或者说的……详细一些?”邵梓的神情逐渐凝重,他意识到了一些别的问题。 “能有什么?”这话倒是把宋乔雨彻底闹愣了,“我那个搭档虽然很厉害,但有一些不同常人的怪癖?不是,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现象吗?虽然其实那种做法我再怎么样也不能全盘确定,但对做任务来说……” 邵梓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知道的,是有关于你那个搭档的性格。你可以不说一些事,但具体他会做出什么非同寻常的选择,你能不能给我讲一遍?” 诚如宋乔雨所言,天才大部分都有怪癖。大的有对007工作制如痴如狂,小的有咬咬手指、把自己变成一个行走的表情包。 但像那种超出常理的怪癖……实在不该是正常现象。起码在邵梓往前的人生当中,见到的这样的人也实在稀少。 主要的问题在于一点——近来也就是一年的时间里,这样的人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了。 每每试图理解他们的行径,一种奇妙的违和感都会出现在心间。 这些人当中,江秋自然是赫然在列,闻人煜或许也能纳入怀疑的列表,再加上宋乔雨这个异于常人的搭档……或许还要再有几个月以前他们遇上的那个对手,那个能够以神乎其技的预判能力“操纵”别人的作为,但动机却令人无法理解的家伙。 太多了。 而他们的共同点,则是一些完全违背人类常理的特质,早已超越了缺点或者怪癖的范畴。 更像是古典一些的说法——七情六欲中缺了一道,又或者自出生开始,某种属于人的性情被完全的取代。他们又恰恰都是某一方面的绝对的天才。 如果说天才的概率是万分之一,拥有这样离奇特质的概率是十万分之一,那么十亿个人当中,仅仅存在一个这样的人。可偏偏是比这更小的概率下,接连出现了好几个这样的家伙。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这样一场看似毫不搭界的闲谈当中,找到了一个非同寻常的接点。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追究 二十四小时,去掉和归总零零碎碎的时间以后,还剩下一小半。 陆遥看了看表,几乎忍不住想要抖腿来纾解烦躁的情绪,也确实实在很难不心不在焉。 之前她只不过是到处溜达了一会儿,回来就发现说要好好的待在自己身旁的于小姐出尔反尔,发了个消息说自己有急事就消失不见了。 所幸现在被确认的罪魁祸首还在局里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按照常理,这位突然不太听话的于姑娘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个头! 思及如此,陆遥一时间眸光暗沉,毕竟那位向来靠谱的于宣仪竟然这么久都没有回她的消息。虽然之前不告而别的时候于宣仪确实做出了看上去有那么一点靠谱的解释,但这种“意外事件”无论粉饰的有多真实确切,发生在于宣仪的身上都是令人极其不敢置信的事。 她什么时候会把自己的未来计划安排的这么不妥当?陆遥很是困惑。就算抛却自己对于宣仪所有的了解,她可不仅仅是听了于宣仪的一面之辞的就相信她最近确实没什么事做,自己也顺带着旁敲侧击找了一些案例验证了一下。 陆遥对于宣仪的了解,起码在近期的一段时间绝对是顶天的。恐怕连于宣仪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这个月究竟花了多少钱,但陆遥能把这个数值精确的淋漓尽致——甚至包括外卖银行卡购买立减的那一分钱。 总而言之,她确实难以想象自己的推测当中会出现怎样的疏漏,以致于于宣仪这样超出预想的从她的视野里离开,她却对此毫不知情。 “小陆。”旁边有人小声督促,“小陆!人马上要来了,你想想怎么说。” 陆遥这才想起自己长途跋涉坐车赶过来,现在等在一个古旧公寓楼大门口的目的。 她身旁的人是刘澈。分别落了单,被指派了任务加上两人一合计,他们就直接来到了于宣仪的家。 或者说,是于宣仪的老家——远在外市,关嘉胜单独一个人的住处。 刘澈指望着陆遥“粉墨登场”倒不是因为想要推诿责任,而是因为陆遥作为于宣仪的朋友,也是负责保护她的警官,当然在这种事情的方面有着更高的优先地位。 被突然提醒,陆遥也急匆匆的整理了一下衣着,以免给人一个“这种找上门来的警察非常不正经,自家闺女被看着简直就是受苦受累,不值得递锦旗倒很值得投诉”的第一印象。 不久,公寓楼楼下的大门随着滴卡的声音开了。 那个面容熟悉的大汉开门走了出来,正看见一个陆遥一个刘澈,俩人杵在了门口。 陆遥刚刚还在想着关于人家闺女的事,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关叔叔好,我是宣仪的朋友。” 关嘉胜之前联系的是一个语气和缓的警官,现在还觉得奇怪,刚没说出话就又听到陆遥特别礼貌特别乖巧的补充了一句。 “也是一名警察。她以前和我一起玩儿过一段时间,我一见到她啊当时就认出来了,这不巧了吗!所以我们队长叫我负责有关她的事,叔叔您放心,她现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陆遥还是在心里暗自补充了一句:如果她不搞事的话是这样没错。 陆遥讨好这一类家长的本事算得上炉火纯青,关嘉胜也很是配合,刚才还板着的脸庞因为陆遥上来这么有理有据的一顿套近乎放松下来了。 “上来吧。”他一摆手。 对于这位叔叔,陆遥其实是见过的,从问询室单方面的监控摄像头里,甚至当时是和于宣仪一起的状态。但于宣仪本人并没有和这位关叔叔打过照面,陆遥也自然如此。 关嘉胜到现在还以为自家宝贝女儿根本不知道自己放下了肉铺的摊子,大半夜的去过昱州市,还差点被指认为犯罪嫌疑人的事,因此天不怕地不怕,俨然没有之前极力强调不能让这事被女儿知道,好说歹说的样子。 上了楼,跟着这位叔叔进到了公寓当中,连刘澈都忍不住眨了眨眼,套完近乎因此有些肆无忌惮的陆遥甚至“嚯”出了声。 这哪像是一个肉铺老板的家? 都能说得上是个庄重的室内“宅邸”了。 虽然外表有些老旧,红色的砖墙看着也上了年头,但打从进了楼里两人就已经有了些感知,进到关嘉胜用钥匙打开的房门更是体会极其深刻。里面不仅装修精致,空间宽敞,家具光看着木纹都顿觉昂贵异常。 “我是没什么钱,但孩子她妈……”关嘉胜看来也习惯了客人到自己家的这副表现,主动做出解释,“她自己是个法官,家里也有钱,我当初是入赘的。” 原来这么大的房子,是因为去世已久的伯母是个“富婆”。 陆遥确实有疑惑过为什么于宣仪不是随父姓,虽然实属正常但毕竟目前仍旧是少数情况,大多数有特定的原因,不过个人家事也不便深究。 但这位长得凶,样貌也算不得太出众的大汉,实在也不像是传统意义上的“傍富婆的小白脸”的样子,这倒是非常惊奇的一件事。 “我上次把那些车票信息和行程信息都确认清楚了,应该没有再费工夫的必要。”关嘉胜也没倒两杯水的闲工夫,随便从储物柜拿出来两瓶矿泉水象征性的摆在桌上,“两位,你们这么费劲的今天过来是为了宣仪最近遇到的事?” 他看着确实不聪明,人也确实挺讲逻辑的,估计和他那位早逝的法官妻子有关。 “是关于于宣仪小时候的一些事。”既然这样,陆遥也就不多废话了,“她是领养的孩子,而且根据我们的了解,她好像不太记得自己在孤儿院以前的事。我们这次过来主要就是想实地了解一下这部分的来龙去脉。” “我这有她当时孤儿院的地址,领养的各种正面。”关嘉胜同样乐于不太废话,“等我找出来。我夫人以前收拾好了的,只是可能要一段时间。” 第一百一十三章 往昔 趁着关嘉胜回房间找资料的间隙,陆遥才有空悄悄的观察四周,以及和早先就因为关嘉胜注意力转移而有空探查房间的刘澈汇合。 “这位关叔叔说的都是实话,没看到有什么违和的东西。”陆遥一耸肩,“目前的信息本来就在掌控当中,非要说有什么我查不到的东西的话……就是个人私事啦,虽然是青梅竹马,但于宣仪这一对养父母的身世可不是一般的门不当户不对,看着就觉得肯定有很多事发生。” 她其实不算是八卦欲望特别足的人,总觉得比起探索别人的闲事还是打打游戏比较舒坦,但查案这种东西讲究的就是扎根于每一个存在可疑情况的节点。在这种情况下,陆遥也有着自己工作上的习惯,认定无论是哪个话题都应当值得深究。 刘澈在旁边的家具旁逗留。关嘉胜独居的公寓面积很大,从购买时间判断也是在于宣仪被领养之前。 这里以前应该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合,复式的户型,整体结构是四房二厅。进去找资料的关嘉胜进的明显是主卧,其余的三个房间门口都积了灰尘,显然关嘉胜本人平常并没有使用的习惯。 没有得到主人的许可,两人自然也不会自己这么贸然的闯进去探看。于是刘澈负责靠厨房的一侧客厅,陆遥负责阳台的那边,两个人分开来看看这位关先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厨房的方向只有卫生间和灶台,可以看得出这位长相粗犷的关先生意外的还是会做饭的类型,灶不像房间一些其他的角落,相当干净,显然经常有清理。而厨房的水槽里也仅有几片甚至还新鲜的菜叶和一点面条的残渣,结合旁边厨余垃圾桶里的蛋壳和圆筒状包装纸,显然在他们来之前这位关叔叔给自己下了一碗阳春面。 附近的调料瓶和晾晒的碗筷整理的井井有条,包括清理干净的海碗也被倒扣在旁边,似乎正等着上面附着的水完全流净。刀具也从大到小,互相平行的摆放在一边的木质刀架上,个个都被磨的闪闪发光。 作为一个丧妻女儿又外出上学的中年人,他过的应该算是很有自主性的。不过毕竟也都知道这位关先生的职业是屠夫,厨艺不错应该是理所当然。 刘澈打开了冰箱,发觉里面还有用塑料饭盒呈装好的饭菜,即使从半透明的盒外都能看得出色香味犹在,封口处甚至有用上避免弄脏的保鲜膜。 结合冰箱顶上放着内置隔热层的小布袋,显然是白天工作的关嘉胜惯常在出门时会给自己捎上一盒早先自己做好的饭菜,到了饭点找个微波炉叮一下就能直接吃上热腾腾的饭菜,也算是各种不方便当中少有的为了方便而对饭菜的新鲜程度的妥协。 “生活气息很足。”作为早已对外卖的方便程度妥协的年轻人之一,刘澈不由得发出了这样由衷的感慨。 而在陆遥那边,所谓的“生活气息”就没那么浓重了。 除了阳台门口的餐桌,其余的地方多多少少都有些灰尘。包括天台上的茶几,茶几上的烟灰缸、也包括拉门的凹槽处,还有旁边的电视机也是如此。用手一抹就能发觉屏幕上积累了一层薄灰,只是大概不影响观看时视野,毕竟开机关机的按键上相对来说还要干净一些。 另外,靠近天台的摆设还有一些物件。譬如靠墙角的一架钢琴,占据了半堵墙的大型书柜,还有位于另一边的沙发和小方桌——刚才他们坐着的地方,桌上还摆着那两瓶矿泉水。 书柜确切的横跨了半堵客厅的围墙,高度也几乎顶到了天花板,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书,外面是一层左右滑动的玻璃门。陆遥一眼就看到其中的什么《刑法案例实录》、《民法法典》诸如此类种种厚的能砸死人的大书,这些全部摆在了书架的右上角。 左上角大多是一些不同类型的百科全书——法官所持有的案卷都是在机关部门里,不允许外带更别说在法官本人去世以后留在家里,这倒不叫人惊讶。而书架的下面则大多是一些小说读物,还有散文诗集这种文绉绉的东西,虽然相对稀少但只是相对着巨大的空间而言,和关嘉胜这个人不太相符,但放在于宣仪或者她养母身上也许能够合适一些。 陆遥的视线在这么多的物件旁巡游了一遍,最终停在了一处。 “看这个,”陆遥招手把刘澈叫了过来,“老照片,看来这位关叔叔还挺念旧的,一看就知道常常弄出来看看。我刚还觉得他不像是喜欢看书的人,怎么这个滑槽到现在还没生锈滑不动呢。” 那是一个厚纸板的相框,黑框,边缘处点缀着一些小孩的涂鸦,显然是那种少儿体验手工活动的产物,大概是于宣仪幼年时的“杰作”。相框里的照片是一男一女,男的明显就是更年轻一些的关嘉胜,还是胡子拉碴但皮肤比现在要好一些,女的则没那么眼熟,只是从外貌上看就觉得端庄秀丽以外,还很有气势,从黑框眼镜到衣服边缘都处理的一丝不苟——一看就是外柔内刚的女强人。 说实在的,若不是两人见过那位亡故的伯母的证件照,这个相框又这么富有“童趣”,一看就是家人的收藏,看到这张照片或许还会以为这两个人是工作的合作伙伴。兴许第一感觉这位于伯母是个法律援助的律师,而关嘉胜更像是被帮助讨薪成功的农民工,这种时候手上甚至要凭空脑补出一个锦旗显得最为和谐。 实在是关嘉胜的外在形象太不修边幅了一些——陆遥原以为是丧妻以后他才颓唐至此,现在看来这还是“从一而终”的形象展示,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被他那么一丝不苟的妻子修理齐整。 相框所在的位置灰尘被无规律的弹走了一些,而在拿走相框以后,后面可以看到一本同样应该是被经常取用的相册。 陆遥首先把它拿了出来,翻看了片刻。 “我之前还觉得奇怪呢,这位于伯母二十多学都没上完就移了户口,研究生一毕业直接闪婚,感觉像是催命一样。”陆遥有些感慨,“看这样子,是家里不同意这门亲事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牵扯 关嘉胜今年四十七岁,是个同时管着自己肉铺和外包厂房的老屠夫,同时也是于宣仪的养父。 他身材高大魁梧,长相不太突出,满脸横肉,胡子却剃的很不干净。无论是丧妻前还是丧妻后,他都是这一副模样。根据记录,关嘉胜圆满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以后,立马就带着点资金开了个小摊,后来逐渐发展的自己也能被叫上一声老板,手下也有十几个员工。 和许多一事无成的同伴想比,关嘉胜的经历已经能算得上一个咸鱼翻身的励志故事了,如果加上爱情的丰收那更是模范级别的境遇。但相比他极其优秀的妻子,这份履历确实仍然显得粗糙了许多。 于宣仪的母亲于世珍与关嘉胜同岁,幼儿园和小学都是同校同班的同学,从初中开始就分道扬镳,高中因为于世珍考上了本地最好的高中而相距甚远,大学就更是没有任何正常意义上的交集——如果不早早的留有联系方式的话。 用于宣仪本人的话来说,别说这两个人为什么会看上彼此,他们什么时候看对的眼这种事谁都不知道,因为这两夫妻都没有炫耀自己情史的习惯,也不是年轻就喜欢在外头搂搂抱抱的腻歪情侣,最重要的是能问出来这种事的人倒也没这个想法去问。 根据一些八卦传闻,两位父辈的夫妻曾经被棒打鸳鸯而在于世珍大学期间“私奔”,虽然仍在本地但同时搬出去同居,可把于家的二老气坏了,只是后来的于世珍用自己学成归来的三寸不烂之舌劝服了父母,两家重归于好之后决定让关嘉胜入赘。 虽然关嘉胜的家中二老都是农户出身,但他们的思想也相当传统,一开始觉得自家儿子入赘这件事说出去不太体面。但在两夫妻联合的劝说之下,两位劳累一生的老人最终也是接受了这一事实,对自己这位儿媳也很难不满意。 于世珍的父亲本就是法官,而于世珍自己成绩优异,一开始当上了律师,后来因为过于正直和事务所闹了矛盾,也当了更讲究“公义”的法官。 她是一个标准的工作狂,虽然患有心脏病也不注意身体,只靠着日程表提醒自己按时吃药。两夫妻虽然恩爱,却一直因为于世珍的身体延缓着要孩子的时间,但在十七年前,于世珍终于怀孕,生下的女儿却也是虚弱的早产儿,不久就因为娘胎里带来的病症不治身亡。 再往后,为了安慰妻子,关嘉胜从孤儿院领来了于宣仪——当时已经六岁的于宣仪。 “宣仪小时候长得特别可爱,当然现在也是。”除了一些资料,关嘉胜还从房里顺便拿出来了于宣仪童年时的一些照片,“孤儿院里就数这个小孩长得最好,只是别人都觉得这孩子太内向,就因为她不喜欢说话甚至以为她不太聪明。我没想这么多,世珍本来就喜欢欣赏好看的人,怀孕的时候也念叨着长相一定要随她……” 说着这些话,想起已逝的发妻,关嘉胜的神情一时间柔和了许多,连眼角眉梢都少了自带的那一种威风,再没有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凶残嫌疑犯”的气质。 唯一的遗憾是他确实称不上长得好看。但既然如此,喜欢好看的人的于世珍早早的看上这位屠夫应当也有着一个不那么外貌协会的理由。 陆遥翻看了一下关嘉胜准备的相册。当年图片的右下角都留着相机自带的时间水印,因此每张照片的拍摄时间都非常清楚,里面整整半本都是于宣仪六岁时的“写真”,偶尔夹杂几张两人三人五人七人的全家福,还有一两张集体活动的合照。 其中的于宣仪实在好认,就是被众人簇拥在中央的那个小孩,脸其实也算不得臭着,只是表情一直板的很死,介于乖巧和礼貌之间,一点儿不像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陆遥只觉得这人表情几乎从头到尾就没有变过,活像是所有照片里的她都是别人换头p上去的,简直可以称作是扑克脸,根本没有一点少年儿童应有的活泼朝气。 只有一张学校合影算是露出了点笑容,不过根据陆遥的推断这应该是被老师强行要求的,因为笑的实在刻意的不行,小小一个人挤在人堆里,身板绷的笔直,嘴角的每个弧度都透着不情愿。 “孤儿院里的照片也有,不过是院长后来送给我们的。”关嘉胜看她对相册很感兴趣,于是直接为她指路到了最后一页,“因为意义也算重大,我们后来把照片的顺序换了换,后面几本还在房里。其实过几年她就放得开的多了。” 感情这位于姑娘的感情系统还是随着时间升级的,升几级解锁几个新表情,在这之前都是一样标准的漠漠然,强行让她友好跟叫她去上坟似的。 相应的,刘澈也在一旁检查了关嘉胜拿出来的一些于世珍生前整理好的孤儿院方面的各种文件。虽然大部分的内容他们都看过网上的电子存档,但还有一小部分因为时间久远并没有被录入网站上或者系统当中。 信息基本一致。意外的收获也还是有的,比如一张有些陈旧了的名片——孤儿院院长的名片。 “从孤儿院出来以后的几年,世珍都会带着宣仪回去看看,拜访一下当时照顾了宣仪的院长。我记得院长告诉过我们,宣仪是受了伤被送到孤儿院门口的,被再转移到了医院。那段时间都是院长亲自陪床跟进,帮忙找她的亲生父母,可惜她不记得,人也找不到。”关嘉胜又回忆起了往事,“世珍……她是想让孩子学会感恩,这就是她,总是想的这么周全……” 这回,话语中却带了点哀伤。 于宣仪定时会跟从养母回到孤儿院,这倒是比较新鲜的一条信息。不过陆遥倒不感到意外,毕竟如果几次回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这在于宣仪看来估计也只是中秋节给老师送月饼一样稀松平常的事,还真没必要多提。 第一百一十五章 孤儿 于宣仪所在的孤儿院,院长位置上挂的名字一直都没有变过。 孤儿院时期的于宣仪仅有的合照当中就有她的影响存在,不像证件照上那样生硬无趣,而和一群高高矮矮的孩子紧贴在一块,头上还戴着一个很不符合身份和年纪的儿童发箍——侧边缝着一块形似花朵的布料,在这样不太清晰的像素下都能看得出是极简陋的作品。 当年三十二三岁的青年女性,不仅头上没了那个发箍,额角也爬满了皱纹。或许不仅是岁月让她没办法再和孩子一起玩闹,也是她操持的事务过于辛劳,孤儿院的事务越发繁多,不然不至于老的这样快。 “当年确实是我捡到的她。”孤儿院院长张园微微颔首,“当时的情况其实不太好说,虽然在我这里收留过很多孩子,但确实也很少见到这种情况。” 昔日大家叫惯了的孤儿院现在已经被统一改名改成了“福利院”,张园院长毕生的事业也有了社会的注资。 刘澈往窗外看了一眼孩子们嬉闹的场所,也发觉了这附近应该确实在近期有所扩张——因为他们刚刚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最外头百十多平米的区域,布置了许多供孩子们平时运动撒欢的地方明显比里侧的老房舍要新的多。 张园也刚好讲到了这个话题。 “以前我们院的大门在那。”张园抬手一指,指向的是楼下花园的一角,“就是在那里。那时候有个比较熟悉这一带好心人给她指了路,让她找过来的时候还以为她只是来探望谁的,甚至以为是不是我家女儿觉得妈妈老不回家找上了门。谁成想,居然是一个自己要把自己送进孤儿院的小丫头。” 但陆遥却顿时满腹狐疑。 “可是张院长,当时她不是受了伤?”陆遥再在脑海里搜刮了片刻之前获取到的信息,“而且,这种六岁小孩一个人走在外面,还看上去不太健康,一般不都是想要找警察吗?” 张园也料到了,摇了摇头。 “当时是楼下的保安先看到的她在栏杆外头,”张园一比划,显然是和小朋友玩多了,做姿势的形象程度不考个执照都可惜,“就是那种铁栅栏样式的栏杆大门,平时都锁着,一个穿着黑毛衣的小女孩一声不吭的戳在门口,坐在地上,换了谁都觉得有问题。当时老李把我叫下去看了一眼,我刚开始还没觉得怎么样,只以为是小孩和父母闹脾气,也就想去哄哄,但走进了才发现有点不对头。” 远的时候没发现,近的时候却发现了。再加上十七年前穿个黑色毛衣都记得这么清楚…… “那个孩子长得是真好看,就算她那时候老喜欢把自己一张小脸横着,也很难不让人注意到这个。”张园叹了口气,“我第一眼也是这个想法,一边想着怎么哄合适一边准备着套出她爸妈在哪里的说辞,但走进一看,我发现她嘴唇干裂的很严重——没有孩子的父母会连口水都不给孩子喝的。” 刘澈在一旁插嘴:“但她其他的方面没有表现出自己受了伤的迹象?” 张园摇了摇头。 “那个指路的好心人也认识我,那年我出门碰上他的时候也问出了这件事,知道他根本没发现这个小女孩身上有伤。可能是因为衣服太厚吧……后来的结果警官你们应该也能查到档案,她是身上有有很多擦伤的伤口,因为发炎才被送去医院住的院,但并没有伤及大的血管,所以渗出来的血最多透到衣服上,但她那一身黑色的长袖长裤也确实不容易看出来。” 这样一个年纪应该才要上小学的女孩,独自一个人在冬日里穿着丧服一样的衣物,一步一步的把自己送到了孤儿院所在的地方,甚至找不到地方的时候还能向人提问而不露出破绽,让人以为她只不过是一个正常找着目的地的孩子。 只有张园这样和无数个孩子有过接触的孤儿院院长才能在最快的速度下察觉这个小孩身上存在的异样。但既然所有令人迷惑不解的行为逻辑重新归总到了于宣仪的身上,那么或许问题也因她而起。 “当时是您把她送到了医院?” 张园点了点头。 “她一站起来我就发现了她动作不对,手好像动的有点吃力,所以先让她拉开袖子才发现伤口还在渗血。可能是因为有了心理支柱,她不一会儿就站不太稳了。我现在还记得,那时候我叫院里的帮工开车,自己在后座抱着陪着她。她虽然因为痛一直皱着眉头,但还真不像很多同龄孩子一样哇哇大哭,文静成这样,也难怪之前没有人发现她身上有伤。” 解的行为逻辑重新归总到了于宣仪的身上,那么或许问题也因她而起。 三十多岁的张园已经带过孤儿院当时的六十五个孩子,小到不足一岁,最大的也有十三四的年纪,但没有一个孩子能够坚强到这种“令人心悸”的程度。 她也不傻,并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身上会不会承载着一些特殊的事件,但在把孩子送进医院里以后,把六十六个孩子都视作己出了的张园就暂且把所有的疑问抛之脑后。毕竟在她眼里,什么秘密不秘密的,都没有这个小孩的健康重要。 健康是一辈子的事,每次张园都向自己带出来的这些身世迷茫的孩子叮嘱这句话,无一例外。 “那她说自己没有之前的记忆,你有没有求证过?”陆遥眨了眨眼,问出了最感兴趣的问题、 警察局的资料库里并没有相关的资料。这是绝对的怪事,向来依靠这种庞大信息源的陆遥对此也分外疑惑。因为相应的,其他孤儿院记录里被领养的孤儿很大一部分都有类似的备案,只有于宣仪在这方面是空空如也。 张园有些疑惑:“小于……当时她还没被领养,自己也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就琢磨着给她暂时起了个叫做仪仪。但等她差不多高烧退了缓过来了,我立刻就找了警局的朋友备案,他们过来想要做点记录,但应该是因为发高烧的问题,她基本没说几句有用的话,医生也说这是正常现象……我就先办了手续,想着后续想起了一些再看看,只让警察朋友看看市里有没有这个年纪的失踪女孩,但也没了下文。” 陆遥和刘澈对视了一眼,均是心念一动。 第一百一十六章 遗失 “怎么会没有,不可能啊。” 陆遥小声嘟囔着,还翻看着自己手上打开的内部网站页面的资料。 她又把之前调查的内容看了一遍,然而并没有检索到任何相关的结果。 “是不是当年的档案是文字版,没有被载入输入成电子版的格式?”刘澈也有些疑惑,“不至于啊,偏偏是这种信息出了问题。” “当年所有福利院收容的走失儿童都在那份档案上,我顺便还对照了院长那边拿到的名单。”陆遥撇了撇嘴,“张院长在警局是有熟悉的人的,因为刚好工作性质能够对接,我们这不就要去找那位老警官确定当时的情况么。她提交的资料大概都是那个模板,包括于宣仪的也是这样。可其他的孩子的资料都在……” 只有于宣仪的无影无踪。 陆遥甚至能在脑海中悄悄的把这件事给阴谋论,发散到无穷远的距离。 于宣仪究竟是什么来历?她曾经是一个怎样的孩子?是什么让她离开了真正的父母,独自一人走在城市三环以外的街道上,受了身上大量的擦伤,还能够礼貌的向路人询问,最后把自己送到了孤儿院? 可连本该已知的资料都毫无预兆的失踪了。 “根据张院长的说法,当时为了留下记录,帮助寻找于宣仪的来历,让医生帮忙指出来的伤口证明也在交给警方的文件当中。”陆遥皱着眉,“她那边的时间精准到天,因为于宣仪到达的时间是确定的,然后治疗她也有一直在跟进,根本不可能记错天数,交代给警方的时间也是确切的。但问题就在于,我把这边派出所提交的所有档案资料那两个星期的记录都看了一遍,没有一个类似于于宣仪的资料记录。” 这不仅完全不可能是一个纯粹的巧合。还需要分两种情况来判断,如果资料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录入,也就是说,即使于宣仪走失且与此同时她的亲生父母报了失踪,也根本不可能对应上相应的文件。 另一种情况就更让作为警察的陆遥和刘澈感到不寒而栗了。 有人持有极高的权限从内部更改了警方的资料文件,或者在外部骇入了警方的内部资料库。 后者几乎是天方夜谭,但却又是在目前的境遇下不得不提及的一种可能性。 “……这就是梁队让我也一起来的原因吗。”刘澈深吸了一口气。 他和陆遥都是同时莫名的接收了指令,但比起和于宣仪算得相熟,甚至近期形影不离的陆遥,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过来打酱油的。 还是那个令人琢磨不透的家伙。 黎明。 没有人知道他能力的上限究竟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种种的行为究竟是出于一名站在连环杀手巅峰的人的恶趣味,还是另外有所图谋。 年纪,性别,实际技能,一切都是扑朔迷离。 “我还是觉得不应该。”陆遥咬了咬牙,“根本没有任何可能性。骇入警方数据库……这太扯淡了。” 她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也有余暇反思一些猜测中的漏洞。 在这种方面,陆遥有自信能够了解的比很多自恃了解的人都要多得多。从高中甚至初中时代开始,她就是在网络世界上汲取了各种的知识,即使是一些不太合理合法的地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陆遥也悄悄的通过四通八达的网络进行过连接。 也就是在这种丰厚的知识基础下,她能够确保自己大部分相关的判断不会出错,而在收敛自己因为年轻而容易无限房费的思维以后,也能自己得出最接近事实真相的结果。 “我不觉得他能够做到这种事。”她又把自己的观点换了个方式重复了一次,语气愈发坚定,“一定有别的原因。除非……” 从张园院长熟识的警官里,他们也得到了信息。 老警官记忆中录入的资料和张园的叙述基本完全一致,但在十七年前那确实是文字的档案。刘澈和陆遥两人到了储存文字档案的档案室找了一通,几乎把地方派出所小小的档案室每一个可能放着这类文件的地方都找了一通,还是没有找到张园口中的资料。 除非张园院长和老警官两个人同时在说谎,这个资料就必定存在。 “现在只剩下一种可能性。”陆遥叹了一口气,又补充道,“第三种可能性。” 第一种内部权限的篡改早已被排除。不仅仅是警方的记录都有留档,高权限的行为也会被更高权限的人所持有的系统记录所覆盖,为了这点信息主动处理完全是得不偿失。 更重要的是,如果导致这种现象出现的人是黎明,警察不可能让这样有充分闲暇时间的在队伍的顶层长留。光是警务人员长时间的工作状态,就不能容许一个杀手在队伍中还能够随处乱跑,随处实现杀人计划。 当然,如果是另外一种出奇的可能,比如黎明是一个团队,那也得另当别论。 “按照黎明的惯常手段,他几乎没有可能是二人以上的共犯。”作为被动的了解了很多关于这位杀手的事的人,刘澈对于一些特质烂熟于心,“他所有的作为都有着属于同一个人风格特异性,同一起案件的相关做法当中,时间上也从来没有任何冲突。最后专案组得出结论,黎明单次作案存在二人以上共犯的可能性为零。” “单次?”陆遥皱了皱眉,有些疑惑,但也没有深究。 “那我只能得出这个第三种可能,”陆遥摊了摊手,“调走档案的时间在录入电子档案以前,有人物理闯入了这个档案室,并且拿走了那份资料。” 刘澈是和陆遥一起了解了老警官口述的“警局发展变迁史”的。 “也就是说……早在九年前,派出所里有关于于宣仪被送进孤儿院的备案资料就已经被调换拿走了?确实也只有这种可能性。” 也正是在十年前,国内的公安局才开始了彻底的案卷档案电子化的进程。这个城市的地方派出所其实属于最晚的一批。 “电子档案意味着更方便的检索功能,如果有人得知这个信息,并且提前替换了案卷,那么他一定不是没有任何的图谋。”陆遥看着充满陈旧档案的室内,陷入沉思。 刘澈接过话。 “也就是说,也许电子档案里藏有的其他事件确实可以和于宣仪的那份资料产生关联,乃至产生比对的结果。”他叹了一口气,“这或许就是档案盗窃事件的动机吧?” 而有一个关联点一直存在。只要张院长这个对每一个孩子的到来都铭记于心的福利院院长活着一天,这个关联点就永远不会被磨灭。 那就是时间。 第一百一十七章 悬案 陆遥一直笃信着一个概念。 数据库和检索系统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如果有什么难以解决,找对了检索的位置和方向,一切的记忆都可以被完全调取出来。 于宣仪为什么会受那样的伤?即使现在无法找到她当时伤口位置的资料,单从张园院长的叙述就可以了解到于宣仪的伤势究竟有多少古怪。多道伤口,又不深不浅,能让她支撑着找路来到孤儿院,又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下。 这绝不是普普通通一个孩子随便在路边摔一跤就能达成的效果,陆遥更倾向于,当时那个六岁的女孩是遭遇了什么特殊的事件。 既然是事件,那就必定留有痕迹。陆遥一贯的做法告诉她,如果相应的事件确实存在,很有可能就藏在另外的地方。失忆前的于宣仪,或许经历了一件难以直接联系起来的事端。 “根据当时在值班的医生的记忆,处理的伤口其实有一段时间了。”刘澈打完电话走回来,却皱起了眉头,“虽然还是没有详细的记录,但那位医生对那件事印象很深。要不是张园院长在附近特别有名,他还以为这是个虐待孩子的狠心家长——因为有些伤口甚至已经结痂了,而且进行过简单的处理。产生症状的主要原因是伤口的感染。” 陆遥愣怔了片刻:“这个意思是,于宣仪自己找地方的时间可能更久?” 不过想想也确实如此。虽然是冬季,但如果是在家中或者哪个有大人的地方出发,起码半天以内还不至于连水都喝不到。这样看来,也许于宣仪自己找路的时间比张园院长预计的还要久。 张园院长平时面对的也只是普通的孩子,虽然是孤儿会比平常孩子要少点大人的看护,但总归是无知又天真的小小生物。像于宣仪这种年纪轻轻就能板出“扑克脸”,本身资质又异于常人的孩子,让接触正常孩子更多的张园院长产生误判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于宣仪真的是个妖怪,被她道貌岸然的表现很多次震惊过的陆遥对此印象深刻。在曾经和这位沉默中带着一丝睿智狡黠的女性打游戏的过程当中,陆遥就不止一次庆幸自己是这位于小姐的队友。 长得确实是让人容易怜惜的类型,但算计的心可太脏了。在游戏里的战斗风格也是直来直去的陆遥也很难不代入一些对手的视角…… 但陆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过她这么多的诡计还能无理由的信任这个人,也许是因为于宣仪给她的感觉确实非常靠谱? “毕竟过去了太多年,真要说出多久那个医生也拿不准。”刘澈凝重的点了点头,“但起码在一天以上。” 也就是说,需要调查的时间节点比原先预想的更多,甚至还要考虑到更多的因素。 斟酌半晌,陆遥选出了几个关键词。 车祸,坠崖;拐卖,走失。 于宣仪的身上多是擦伤,而数量多又并不深,只能说明与造成创口的物体接触的程度不大,但存在着相对运动。而数量多,则意味着不仅仅是一处偶然的剐蹭,比如被白纸的页沿不小心划上,应当是更为整体,甚至整个人全身的受创。 虽然医生已经不可能记得当时创伤具体的位置,资料的信息也指望不上,但陆遥还是能联想到这些名词。 至于拐卖和走失,对于一个突然出现的孩子,这无疑是最可能的解释。 划定了一定的时间界限以后,陆遥就开始了两两分组的检索。 介于一个孩子最大的行走活动范围以三环为终点很难离开这座城市,陆遥检索的部分当然只有这么一个城市。但于宣仪老家所在的中京市本身就是一个相当大的城市,人口达到数千万,每天发生的车祸和儿童走失这一类事件不计其数。 其中以交通事故最甚。 但就算是这样,两者联系在一起还是会分别呈现出极大部分被排除的基数。 所有的筛除完成以后,原本按照陆遥的预想,剩下的情况应该寥寥无几,即使有落实到实处也差不多毫不相干。但还真给她找到了“符合要求”的案例。 那是一起结局算得上大团圆,但比较没头没尾的案件。 一件悬案。 之所以是一桩“团圆”的悬案,是因为里面确实死了人。 死去的人是一个人贩子,而之所以说是“团圆”的结局,是因为人贩子所持有的大货车里,蜷缩着十几个从各个地区拐卖而来的孩子。 警察接到的报案来自于看见尸体的好心路人。路人不敢靠近血肉模糊的尸体,更不敢接近那个造成事件的货车。在警方的人员赶到现场以后,他们在检查尸体以外也为了调查死者的身份而打开了车门。 一开门,站在车底下的人全懵了。 货车后方的大车厢里空气阴冷而干燥,围着货车后方的一圈,里面蜷缩着几个“小棉球”,俨然是为了取暖挤在一起的孩子。 他们的身边仅有一些速食食品的包装袋垃圾,一个个神情萎靡、昏昏沉沉。这种情况下,什么尸检都没有救这群孩子更重要,警方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大半,立刻又叫了人前来支援,把孩子们送到最近的医院做身体检查。 在分别被警察收容和管理以后,孩子们吃饱喝足,一个个又像被浇了水的幼苗一样生龙活虎了起来,含含糊糊的交代了自己的遭遇,便让负责的警官立刻明白了这是一群被父母卖出,或者被骗子拐走的小孩。 而在找到死者的身份证以后,警官也让孩子们指认了这个人就是把他们带上车的坏人。 即使死者是一个罪犯,对他死因的调查也并未停止。大货车的撞击把死者撞到了几米开外,根据详细的尸检结果甚至碾压过一次。虽然死者是现场周遭唯一有驾照的相关人士,但总也不可能死者自己开车撞死了自己。 于是在没有嫌疑人,也没有调查对象的情况下,这成了一桩悬案。警方推断,兴许是这个人贩子有一个同伙,两人闹矛盾之下互相残杀,凶手逃亡在外。 但按照孩子们七嘴八舌的描述,似乎也没有第二个人贩子的面貌被勾勒出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寻踪 被拐在货车里的孩子最大的有七八岁,只因为冷饿交加,又被怕他们闹腾的歹徒喂了助眠的药物而没能一开始停车就活跃起来。在他们各自的描述被引导出来,警方很快找到了他们中间大部分孩子的真实住址,结合一些沿路加油站员工的目击证词,溯源出货车行进的路线,把小孩一一送回家中。 在警方主要的假设当中出现的那位“凶手”,也就是预期里的那位被害人贩子的同伙,至今也没有任何踪迹。事发当天,警方就派了料理拐卖儿童问题以外的一小队人手沿着高速公路周遭一顿寻找,甚至到了几百米外的郊区村落询问有没有行为鬼祟的陌生人,却并没有任何发现。 当然,其中那些直接卖出孩子的家庭按照真实情况进行了针对性处理,毕竟能把孩子卖出去的亲属也要承担法律责任。父母都被剥夺监护权的部分,要么交给了信用良好经济条件优渥的好心亲戚,要么还是送去了福利院等待收养。 这是拐卖案件最主要的处理方式,陆遥对这些程序也颇为熟悉,因为相关案例确实很多。但她在意的是另外一点。 通常来讲,拐卖的事件也有一定的规律性。人贩子虽然是从四处拐骗孩子或者从贫困的家庭里买走小孩,但这些孩子故乡的区域通常都聚集在一个特定的范围以内。 如果大体把这些孩子被带离的家当做地图上的散点,归在一个圆形的图案里,这个圆也就集中在城镇边缘的村落当中,囊括了几十个尚未经过改造的村庄。 “我们不知道于宣仪到底是不是和这起案子有关系,如果有的话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具体的联系。”陆遥皱着眉头,下了定论,“但这确实是我们现在唯一可以发掘于宣仪来历的线索因为时间点对的上,一些要素也基本一致。唯一只有一个问题……” 刘澈接过了她的话茬。 “只是车里其他的孩子身上都没有明显外伤。虽然这个在文件里没有详细的描述,但第二天就基本完成了所有询问过程,也就是说这些孩子自己其实并没有受到货车这个‘凶器’撞人的影响。” 也就是说,车祸这个要素和于宣仪身上的多处擦伤相关的证据仍然并不存在。 但这还是不影响陆遥根据这一线索,就这么继续往下进行调查。 “但问题就在于,人贩子死了,资料里说明的几十个孩子家住的地点的那片区域所有的报案记录我也看过了,”陆遥叹了一口气,“这些小村子的报案记录本来就没多少,涉及小孩失踪的也就这么一两个,我眼睛都检查直了,没一个符合的。麻烦咯——” 她倒也不是毫无办法。 这种情况出现,其实也不一定和城市里的派出所没有档案是一样的。那个年代,农村基本要走好几里路才能到一个能称得上派出所的地方,档案本来就不全,根本不像张园院长这样提交资料的几率是百分之百。 何况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如果一个失踪的孩子并不是被人贩子诱哄的拐走,而是被自己的父母亲人卖出,那就更没有主动报警的可能了。 那个时代孩子登记身份也多是要等到成年才去操办,除非是交友广泛的家庭,一个学龄前的孩子难以和外界产生联系,如果父母起了歹心,让她从这个世界上人间蒸发几乎是信手拈来。 “那几个村子要么合并要么也建立了自己的村委会。”刘澈也联系了一些人,“我把于宣仪小时候的照片发了过去,让一些能管事的看看有没有村里的老人知道十七年前丢过这么一个孩子。” 他还特地叮嘱了每一个接电话的,小孩失踪大概是在上学以前,而且不一定是闹的大张旗鼓的事件。那可是一个信息存在壁障的时代,大家的交谈都没有那么“宏观”,特别在小村小院当中,大多停留在哪家新买了什么高端设备,哪家那口子新添了件衣服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一个孩子的失踪或许不会被八卦的群众揭露到警察局,但总会引起一些非同寻常的波澜。 “……况且于宣仪小时候长得挺好看的。”陆遥自言自语,“只要有那么一两个人注意到,应该不至于一个大……小活人失踪了一点讨论也没有引起来。” 她算是吃过这种红利的人。小时候就因为她有着一张可爱又好捏的脸蛋,可是平白在自家店里招惹了很多大姑娘小媳妇的侧目,根据她自己亲爹的说法,就算是售卖电子产品这种更倾向于男性市场的业务,有她在的时候也平白勾起了不少另有目的的女性。 外貌总归是引起注意力的东西,而动物的幼崽又往往凭借自己人畜无害,甚至天生带点纯洁的特性而引人侧目。 两者叠加,尤其对于很大一部分母性泛滥的女孩而言,长得好看的小家伙本就超越了性别吸引的范畴,无论男女都很难在不大的村落里“籍籍无名”。 “我觉得还是有点悬。”刘澈不常打退堂鼓,但这种大海捞针的唯一解决方法还是让他很是担忧,决定先给自己这位年轻气盛的临时搭档打上一个预防针,“就算没消息我们也可以再想办法,毕竟跨越的时间可是十七年,大部分的记忆应该也都淡了。更别说村委会的人还得一个个的去找,其实我也有点怕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们警察是来算账的,故意不提出来。” 但他其实也有说过这是一起要案,耽误案情的责任承担不起,希望负责的人尽量完成任务,确保不会漏过重要的线索。 陆遥刚想说什么,又看见刘澈的手机屏幕一闪。 刘澈赶紧接起电话,说了几句,再进行了一番交涉。而陆遥咂了咂嘴,就在一边看着他表情微微变化,听着其中的内容。 电话挂断,陆遥憋住才没笑出来。 不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调侃: “小刘哥,要不你以后每次有这种事都提前反奶一口吧,虔诚一些。我看好像挺有用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故地 调侃完刘澈,陆遥还不忘打开卫星地图,找到地图上那个在电话中提及的村落的位置,利用实时显像的现有功能找到一张当地清晰一些的地标图片,经过简单的处理以后发给仍旧失联的于宣仪。 她发完还想了想,附上了一段甚至可以说得上意味不明的话。既然于宣仪老不理她,那她分享情报可也得分享的收敛一些,免得被人利用的太过彻底,顿失体面。 “你去过那里吗?” “按照乡亲的说辞,他们村子里以前是有这么个孩子突然就不见了,但那位中年妇女的印象也不太清晰。”刘澈这时也总结了一部分自己获取到的信息,可以进行一些详细确切的叙述,“我现在让他们找其他人求证一下,跟他们说我们立刻过去实地看看。” 陆遥有些疑惑:“知道或者不知道两个选择,不确定是怎么一回事?一般来说,难道不是直接找上门,问问那家人是什么情况。” “按照他们的说法,那一家的门户现在空了,人走完了。”刘澈摇了摇头,“不过大人的档案还在,他们只是不太确定究竟是哪一户,还得按照印象里的名字翻翻档案。” 虽然那年未成年人的信息还不一定被录入乡里的派出所,但成年人的登记工作还是做全了的。 “我们这一来一回……”陆遥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又转头看了一眼手机,就是一皱眉,“二十四小时要过了,于宣仪还是没回我。梁队那边有安排。但我们忙着在这也没什么主动了解的空间……” 说着话,她跟着刘澈,上了当地警局为了配合外地来的两位警官准备的车辆。因为调查的案件涉及那位“大牌”杀手,优先级高的离谱,他们的行动到哪几乎都是一路顺风。 刘澈是早就习惯了这种“优待”,但陆遥还停留在上一个阶段。 “小刘哥,你觉得黎明的身世真的能被我们就这样查出来吗?”陆遥越想越觉得有些夸张。这些进展似乎有些顺利的不寻常。 “我觉得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但有没有正确的结果还真不一定。”刘澈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们现在所有的做法其实都追在那个人的后面。我们虽然找到了孤儿院,但极其重要的伤情鉴定却已经不知所踪。如果这是那位杀手为了掩饰自己身份做的手脚,也就表明他也许能够预测到我们能找到这一个地方。” 而在涉事村落的人口头描述当中,可疑的那个家庭也已经没有人留在这个村庄当中。如果人员资料尚且存在,也许能够找到几个能够作为后续调查依据的名字。 当然,所有事件的前提在于——这个地方是正确的目的地,是那位被卷入事件的杀手真实的故乡。 “他们大概归总出来了一个说法……”陆遥负责开车,刘澈继续总结着一些村里人补充出来的信息,“那原来应该是一个四口之家,只有母亲是本地人,还是村里曾经很受欢迎的大姑娘。其中的父亲不常和村里人聊天,整天把自己关在门里,要不然就是骑着车跑去镇上,很怪的一个人。” “小孩呢?”陆遥急忙追问,“四口之家,如果真的是于宣仪的亲生父母,除了她自己还有一个人。” 刘澈神情顿时严正了许多:“是个男孩。按照乡亲们的说法,那个男孩的具体生日不知道,但应该比失踪的女孩大上几岁,因为他已经在附近找了学校上学。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知道这个男孩存在的人,远比知道曾经有一个六七岁的年纪就失踪不见的孩子要多得多。” “是她的哥哥?”陆遥一时有些了然,但突然又狐疑了起来,“可是如果只比于宣仪大几岁,时间上可能有些不对头,毕竟我记得黎明第一次犯案的时间也就划定在十五年前的那一年……慢着。” 在她想到什么的同时,刘澈也继续开口。 “这也是我刚刚注意到的东西。”刘澈抱起了手臂,微微眯眼,“六七岁是长得最快的年纪,如果两个孩子甚至不能从外表上分辨出年龄的差距,只能依靠有没有上学而被他人记住,也就是说这两兄妹实际的年龄可能甚至只有一两岁。十七年后再往后两年,一个七岁的孩子也才九岁,显然看上去不应该是我们口中的黎明。” 这是显而易见的逻辑谬误。一个九岁的孩子,哪怕再伶俐再聪慧,再怎样天赋异禀,光是那样的身体条件就不可能实现连续的完美作案。 “……但如果套入一个早先就存在的理论,一切就可以说得通了。”陆遥喃喃道,“‘两个黎明’事件,媒体报道里曾经把这件事当做抓捕黎明的专案组制造出来的冤假错案,警界最大的丑闻,并以此进行大肆的宣扬。我记得好像黎明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才开始搞这些‘新兴’互联网社会的花活。” 虽然她当时是年纪不大,也不算太过于关注,按起码近段时间她可是恶补了不少有关的内容,也能让自己跟得上节奏。 “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刘澈微微偏头,看向窗外,“小陆,你知道对于黎明犯下的第一起案件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是一件有争议的事情吧?” 陆遥点了点头。 “第一年发生了四起署名为‘黎明’的案件,其中两起是死亡第一时间被发现的,剩余两起尸体都在深山老林,不仅有走兽的撕咬还有天气的影响,具体的犯案时间以当时的法医技术根本难以判断具体的时间。”刘澈摇了摇头,“四起案件发生在不同城市,不同区域,却有着同一个署名,引起了高度的重视。其中除了有明确时间关系的两起案件,剩下两起的时间前后顺序和它们与第一时间被发现的两起中的前者的关系成了焦点。” 因为第一起案件,往往对于一个连环杀人案犯至关重要。这是亘古不变的刑侦要点之一,也引起了一番讨论。 “这本来是个三选一的谜题。但我们现在却很可能接近了这个事实的真相,因为其中第一时间被发现的那起案子,发生的地点就在我们的目的地附近。” 第一百二十章 双人 两个人。 两个罪犯。 两个穷凶极恶的杀手。 这是在所有理论中最为匪夷所思的一个想法,曾经因为其中涉及的种种由不同警官经手的案件而被认定为谬论,但也是其中鲜见的有真实存在“证人证据”的一个相当确切的说法。 虽然因为在这一猜想最声势浩大的那段时间以后,因为它带来的某一个永久性的结果,这个理论被暂且封存,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列为禁止。但时至今日,已经没什么人把它很当做一回事——因为黎明这个名字仍然活跃在杀手的世界当中,不仅长盛不衰,甚至愈演愈烈。 “我记得那个人当时是在南边的一个小城里被抓捕归案的。”刘澈皱起了眉头,似在思索,“好像离这一片不太远……离昱州市也比较近,刚好在中间吧?” “当时我在上学呢。”陆遥眯眼看着前方的道路,也不由得回想了起来,“一开始我还觉得和我暂时没什么关系,但后来老听到别人讨论,就有点心痒痒……觉得如果等我毕业就把他逮了立功,直接一夜成名,那不是特别厉害?那新闻出来以后我们除了震惊还稍微有点遗憾,就觉得自己晚生了几年,也想试试把这种级别的杀手抓个现行有多威风。” “威风?”刘澈失笑道,“你是不知道当时抓了人的那个警官现在……咳咳。” 他自知有些失言,连忙转过头。 “后来那个人被捕,黎明却仍然在作案。然后所有人都说,抓到现行的那个杀人犯只是一个杀人未遂的‘正义使者’,反过来把那被媒体报导的警官打成了急功近利的异端。”陆遥耸了耸肩,“小刘哥,我可是很会找资料的,知道的可能比你还多。” 刘澈叹了一口气:“但你应该也看到了,一开始的宣扬程度确实相当奇怪。不瞒你说,当年负责抓捕的警官我认得……其实邵梓也和他见过几面,原先就在局里的人应该也有印象。” 这就让陆遥有些意外了,她强行让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开车上,旋即磨了磨牙。 “小刘哥,你怎么专挑这时候勾起来我的好奇心?你们原来怎么没说过这么重要的事。” 小刘哥也真没什么坏心眼,只不过是相当无辜耸了耸肩。 “你没问,我们其实和那位警官的关系也不太深,只是以前队里有人和他很熟,互相拜访的时候跟着打个招呼——王海王队长,就是梁队以前的三队老队长,你记得吧?” 这名字很简单,陆遥记性也不错,于是点了点头。 “王队本来在其他地方任职,以前和那位警官是搭档,后来才调到我们这边。”刘澈看向窗外,“他们关系应该挺不错的,据说还是警校就一起的朋友,逢年过节我看都有互送特产,只是最近几年就……” 陆遥听到这,便皱起了眉头:“我只是看了一些边缘的消息,只有被报道的消息和关于案件本身的卷宗,也没有想着利用权限调查这种无关的事情。那警官现在怎么样了?” “谁知道?王队都不在了,上哪问呢。”刘澈叹了一口气。 刘澈虽然近些年多因为自己特殊的遭遇东奔西跑,但总归还是偶尔回到昱州市,并不是黎明专案组常驻的警官。前一次回来得知王海离职的消息,他也是相当震惊的。 这么来来去去的折腾倒也不是因为喜欢“公费旅游”,一来是因为他确实有揭穿黎明真面目的可能性,二来是刘澈即使呆在昱州市也不方便抛头露面,因为他曾作为黑道卧底的身份至今不便随意张扬。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刘澈留在昱州市也是有些束手束脚的,万一警察证一亮亮给了一个混过黑的,那可就乐子大了。 “我只知道在那件事以后,我就再也没听说过那位警官的消息。”刘澈回想着,不由得有些慨然,“小陆,你应该知道那位警官的名字吧?” “肖自铭。”陆遥耸了耸肩,“当时那几个月这个名字受到的待遇可有些耐人寻味,实在很难忘得掉。” 刘澈也点了点头。 “如果我们这次真的证明了现在的黎明当时只是一个没有犯罪能力的孩子,黎明确实是两个人,那起‘冤案’也许就彻底拉下帷幕了。”陆遥话锋一转,把矛头指向了刘澈,“小刘哥,对于这个假说,你是怎么看?我记得你说过,你很确定黎明没有共犯,对不对?” 确实就在刚才,刘澈才把这个属于专案组推论的结论说了出来。 刘澈却摇了摇头:“没有共犯不代表不是两个人。小陆,你是不是不明白我说的具体情况?” 但陆遥现在也很是凝重,完全没有开玩笑或者不理解的意思在里面,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小刘哥,按你这样的说法,我的理解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陆遥舔了舔嘴唇,似乎有些隐隐的兴奋,“这么看来,也许我们可以在去往那个人老巢的路上,对对答案,确定一下‘这一步该怎么走’。” 刘澈一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眨了眨眼,但片刻以后也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们一直在被黎明的各种做法带着走,这很难受。”陆遥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握紧了方向盘,额角有汗水滴落,“哪边都不顺利……我们被牵着走了很久,如果这样下去,可能后面的所有发现都在对手的掌控当中。所以,我们必须冒一些风险,让自己试着走在他的跟前。” 无论是作为警察,还是作为一个自恃已久的天才,她都绝对不允许自己一直一直按着别人的算计走到底。 与此同时,几十公里以外,昱州市。 二十四小时的期限到了。 从门口走出来女人和警员打了招呼,形貌安然又端庄,提起裙摆上了出租车。似乎根本没有被短时间的拘留影响到自己温文的涵养,只像是刚在警察局的休息室里品尝了一杯清茶。 隔着二楼的玻璃窗,梁安低头看了过去,正看见庄柏嘱咐司机地址后自己离开。她身后没有跟随着任何一个警员,就像之前的拘留仅仅是走一个流程。 “好戏开始了。” ------题外话------ 上一章忘了提示,其实有关于两个黎明这一卷开头陆遥就提到过。 另外陆遥其实还在新手进步期,这个也许因为起点略高所以不太明显,但捋捋时间线应该能发现她确实还算是那种“职场入职不满一年的新人菜鸟”的状态。所以她也有些被别人的作风和做法影响的变化。 22.1.1:稍作了一点修改,改了个名字。 第一百二十一章 往事 一切起源于十五年前。 从警方的角度看来,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挑衅。但对于群众而言,即使在那个信息相对贫乏的年代,这也是石破天惊般的事件,如同响雷一般在口口相传当中成为一种未名的符号。 黎明这个作为名字俗套到不能再俗套的称号,却因此被染上了另一层意思。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那四起杀人的案件,均是具有“天时地利人和”般影响力的“著作”。 按照警方接到报案的顺序,第一年发生的事件一共四起。虽然第一时间没能分辨出前后顺序,但还是通过发现的顺序暂且做了排序。 第一次,案发现场是离市区颇为遥远的。那时候每个村庄只有少数几个人拥有电话,地方的派出所接到的报警电话内容混乱无章,甚至是三四个人七嘴八舌的拼凑出来的语句,就这么几个人都各执一词。 死者是当地的一个男性村民。其实作为被害的对象,他与其余所有有所“突出”的受害者都不太相同。 死亡以前,他不太起眼。因为和村里大部分劳作在田野间的农民不同,他几乎足不出户,只有少数几个酒友——但也聊不到一起去。或许唯一能彰显他存在感的,是他美丽的妻子和幼小的孩子。 人们对他的印象更偏向于一个家庭当中的摆件,而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顶梁柱。人们常看到他就这么红着脸在街头大叫,整天说着空话,便摇头晃脑的回到家里,唯一能够称得上特长的或许是一张五官端正的脸,但也因为沉浸于颓唐和酒肉享受而变了形。 而奇怪的是,这家里的妻子却从头到尾都那么温顺贤淑、百依百顺,这让许多八卦的村民都疑惑不解——昔日里的美貌村花,怎会这样逆来顺受、死心塌地? 反而是在死去以后,不仅他的死亡令人难以忘怀,背后隐藏的原因也被公诸于世。 他死在街头,村里最多人走过的地方。 脸色苍白,姿势平直,整个人就像是已经躺在了棺椁当中,全身被浅浅的一层稻草掩盖。 凌晨的光辉尚不耀眼,一个牵着牛羊准备前往赶集的大小伙走在路上,顾着回头看而没注意脚下,险些被尸体的脚踝绊了一跤。 光线晦暗,需要靠的很近才能看的清皮肤血色的细微差异,朝上的方向又没有显著的伤口。 正因如此,小伙一开始只觉得是醉汉睡过了,宿醉倒在地上没起来。这是常有的事,如果又被哪家的孩童恶作剧撒了点草在头上应该差不多是这个模样。他刚想着是不是扫开稻草把人叫起来,忽的被晨光一晃眼,却发觉地上的稻草里还藏有玄机。 稻草掩盖的地上透着些歪歪扭扭的线,似乎是什么符号文字。颜色是红色里头带点黑,不像是人的衣物,也和人体有一段距离——更像是拿油漆画的涂鸦。 他一边心想是不是近来修新房的人家的孩子来搞得恶作剧,因为只有那里有油漆,一边抱着好奇心先扫开了字迹的草。 “黎明”两字映入眼帘,前面还加了一个长长的杠,似乎是一个破折号,但划线的人恐怕是有点手抖,如果不是加在名前更像是一个狭长的波浪线。 发觉上面似乎还有东西,他再在上头一抹,只看见几个大字,字迹同样歪斜,似乎是写下它的人并不习惯这种写字的方式,但走向仍旧清晰。 “替天行道”。 很快地方派出所的人被叫到了现场,因为村里人的交流太过混杂,他们一开始甚至以为只是普通的意外事故或者打架斗殴,甚至是在地方的人到了发现事情不对才着手联系的分部刑警,确认这是一起恶性的谋杀案件。 致死的伤害在颅脑之后,这也是赶集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是一具尸体的原因之一。当时的法医学水平还比较有限,即使在第一时间把尸体送回分部的法医机构进行调查,也只能得出大体的死亡时间范围和致死的原因——伤口中混杂着玻璃的碎片,死者应该是被玻璃的酒瓶砸碎的后脑,而酒瓶的主体位置不得而知。 案发现场并非在街头,而是在死者自己的家中。死者的妻子声称丈夫当晚回了房就不见人影,自己和孩子安心在另一个屋里入眠。一开始的调查方向还在村中寻找和他有仇的人,但在死者和村里人连交集都没有多少的情况下,又哪有所谓仇怨呢? 即使如此,焦点很快锁定在了固定的人身上。 死者的妻子。有村里的妇女在被询问时说出,自己傍晚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曾经见到她清洗手臂上的血污。当时长途跋涉到来的警官里恰好没有女警,于是由村委会领导的夫人检查了她的身体,发现这位素来温雅的人妻,竟然浑身都是家暴产生的伤痕。 可就在案发的前几天,这位太太还笑着和附近的农妇一起闲聊。别人都怜悯她这样尽心尽力,丈夫却一事无成,夫妻俩连带孩子吃的是她的嫁妆,实在算不得体面。但这些难得由衷的劝导,也只得到她的沉默以对和事不关己一样的敷衍微笑。 调查进展到这一地步,已经是几天以后。以最普遍的推论,当然是这位夫人隐忍多年,终于出手报复。但在警察找上门以后,这个结论却又被推翻了。 因为没有证据,暂时留在死者家中的几位警官决心先盘问一下死者的儿子,再尝试能不能从这位一直保持沉默的夫人嘴里得到更多的事实——哪怕她不是凶手,她的遭遇恐怕也是出现这种性质的复仇留言的基本原因。警官认定,即使这位对暴行沉默以对,甚至仍对外界做出岁月静好假象的妻子必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但就在当晚,从另外一个城市里传来了新的消息。 那是第二起被发现的案件,也是一切真正启动的预告。那是一个县城里发生的杀人案件,之所以能够联系起来,是因为其中的同一个署名。 “黎明”。 死者名叫李鸣德,是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死于坠亡。 案发的现场散布着附近楼房窗玻璃的碎片。但在这些杂乱碎片当中,当地的警方发现了不属于窗户的碎片,质地不同厚度也不一样,以及玻璃上明显更加陈旧的血迹。 顺着署名的线索,两起案件被正式联系到了一起。 但与第一起案件不同的是,这起案件附有的信息量更加庞大,远比之前简陋的血字要多得多。那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用钢笔写下了长段长段的文字。不仅详述了杀死李鸣德是理由,还用了一句堪称挑衅的话语作结。 “我很失望。还以为会有人来的更快一些,没想到是我高估了你们的能耐。这样看来,我挑的地方应该要更有意思一些。” 这便是十五年恩怨的开端,一切的开始。 第一百二十二章 执著 三四号死者均死在郊区。在前两号案件发现以后的几个月当中,他们就被一些旅客和守林员在落叶间陆续发现,身旁也伴有以各种形式写下,藏在相对稳妥之处的留言。被发现的时候,这些尸骨都早已腐朽许久,根本不能把死亡时间确认在具体的哪一天。 而在之后卷土重来的其他案件当中,尸体几乎再也没有出现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平均在死亡一周以内就被死者的亲朋好友所发现。 虽然警方不敢完全相信二号案件中黎明的留言,但死亡时间终究是无法以科学的方法判明,于是才有了后来的议论纷纷——大体上一方坚持黎明并没有撒谎,只是因为汲取教训而换了地点;另一方认定这种赘余的陈述不符合黎明的个性,也不符合大部分宣告书言简意赅的特质,必然是混淆视听的障眼法。 有关黎明的一切案件,无论是否知道杀人时间的先后顺序,都被标注了前后的序号以便进行统筹的调查,顺序原则上按照报案时间来定夺,也常常因为发现是模仿犯删去部分的内容。 刘澈去过很多次专案组特别被分派的办公室,里面一面墙的书架上满满的都是确认或者疑似是黎明所为的案件,甚至有些案情复杂的能够霸占了整一层书架,一眼看过去蔚为壮观。 第一名死者名叫白慎言,说是取自谨言慎行中的中间两字,兴许是为了好听打乱了顺序。虽然事实上的他既不谨言也不慎行,但毕竟人死都死了——即使因为凶器跑到了千里之外,搞清楚这部分区域的来龙去脉还是地方警察应尽的职责。 根据后续从他妻儿口中得来的供述,地方警官当时还原出了一个大体的状况。 白慎言并不是村里土生土长的人,而是外来者。曾经他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凭借一点在外边闯荡过的见闻唬的一群从未出过村庄的乡人愣头愣脑的,再凭借一张看得过去的面孔和光鲜亮丽的衣着哄走了曾经的村花,就此定居了下来。 可日子一长,村民也见多了外来人,不再对这位“白先生”调理好的外表和举止感到新奇,也意识到了他似乎并非脚踏实地的人。但外人可以逐渐淡去这份关注,对于因为头脑一热嫁成新妇的白夫人,这却是噩梦的开端。 白夫人全名董映红,映红二字已经算是乡里顶好的芳名,比起什么晓芳晓霞之类的名字还算少见。她自年轻时就是乡里一枝花,还比同乡的姑娘多了几分学问,上过两三年高中才肄业回家帮助劳作。 不只是持有过人的美貌,她算是聪明的姑娘,可惜这份聪明只聪明了一半,远没有足以支撑成立的经验。董映红的父母早年就双双亡故,又只生下一个闺女,留下她一人独自守着家产和田地,好不寂寞。同村的小伙也关注这位孑然一身的美人,但董姑娘却把视线放的更高一些。 但高虽高了,村里这么十几里路,能看见最好的大小伙也不过是满身肌肉的壮汉。董姑娘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兄弟姐妹从旁提供意见,一切都有自己定夺。她光喜欢文雅有气质的,就像上学时见到的那些人一样——可又偏偏胆小,决不肯迈出乡里一步。 话已说了,董姑娘聪明是颇聪明,可惜并不算执著,能上高中纯粹因为初中的良师察觉到她异样的禀赋,好不容易说服了她的父母。 可董姑娘本人却一无诉求,二无志气,只凭借一点天赋有一搭没一搭的被人推着拽着考上了学府,即使这样课也是上的一知半解,最后肄业回家时甚至松了一口气。 但她心中的种子其实并非被扼死在萌芽,兴许是长了却长歪了路子,不想学有所成,只盼着以后能遇见一个学有所成的好夫婿。但源于基因的天赋却很难磨灭,她也有时怀着一点属于伤仲永式天才的骄矜,审视着乡里老实巴交的农夫农妇,觉得自己颇为与众不同。 就是在这时候,白慎言走入了她的视线。 他面貌端正整洁,长得高,穿着城里来的人通常穿着的白衬衫,在一片黄泥地里可别提有多亮眼。董姑娘第一眼看到他还不觉得怎么,听路人描述谈论便有些好奇。 正当她又想操着自己的那一点优越感走来探看的时候,却听见这位白先生在和人大谈特谈城里的种种先进都与自己有关,自己走过哪里哪里不同的市区县城,有多么多么的见多识广,说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董姑娘这便来了兴趣,凑上去听了几句,只听了几句,眼神就移不开了。 那是她时常畅想的生活,畅想的地方。只可惜她自己是不肯往外走的,村里也从没有人能和她讨论这个。董映红有时自怨自艾,也知道是自己不够大胆,但每当想起,也只是遗憾而习以为常。 她不蠢,只是也确实对什么都一知半解,并且在这种方面吃了大亏。 白慎言也很走运,恰巧说的是董姑娘课上并没有下意识记住的部分,再加上董映红上学时就擅长从随意记住的知识基础上四处联想,自己不喜欢和老师同学谈天说地,更不肯跑原路出去亲身了解事实现状,白慎言那种半真半假的叙述竟也真的博得了她的信任。 只是如一开始的叙述一样,这一场姻缘本身就是虚假的。无论如何,在大幕揭开以后,呈现给董映红的血淋淋的事实——白慎言不过是一个道貌岸然的骗子,而碍于自己一直存留的脸面,董映红也完全没有抗拒的意思。 比起遭受家暴,遭遇殴打,甚至比自己为白慎言生下的孩子还要重要的,是她自始至终都坚持的矜高的外表,贵重的面子。董映红无法接受自己真实的处境被旁人知晓,即使丈夫在外边闹着笑话,在家中横行霸道,只要她仍然能维持着自己贤妻的表象,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甚至对自己的处境毫无悲悯之心,只是恐惧周遭的一切得知这一份被人普遍认可为“不幸”的痛苦。这一切只有一个缘由,她不肯承认自己的选择是一个错误。 虽然匪夷所思,但这也是一种执著。 第一百二十三章 扩展 白慎言毫无疑问的是一个骗子。 但实际上,董映红也能算得上是一个骗子。只不过她的骗局就有些狭隘了,因为她骗的只是自己一个人。 村里人虽然看见董映红表现得一如既往,毫无异样,但她那位便宜丈夫平日里的大话都已经被戳破,随着村里人和外界的交流也不再有那么“独一无二”的属性。 再加上什么宅在家中,啃着老婆的嫁妆过活,什么都不干光喝闷酒还一无所成。 虽然并不知道家暴的内情,其余人也都替她觉得不值,惋惜一朵鲜花愣头愣脑的嫁给了这样一个家伙。也许只有董映红自己坚信着自己在旁人眼中仍然幸福。 但有关于孩子的方面,旁人就不太了解了。白慎言虽然空有大话而没有实干,但一些城里的习惯可是满满当当的带过来了。村里民风质朴,方圆几里地也没什么闲杂人等,其他人几乎要夜不闭户,村委会好说歹说,强调了十几遍教育安全意识,口干舌燥才说服他们夜里把门关上。 而白慎言就属于自觉的过了头,白天黑夜只要自己在家都把大门死死的锁着,董映红自己出个门买菜都要下了好几道门栓,更不要说不过七岁的孩子了。 “就是这样,”村里的老人听说有大事要解释,凑过来一桌来协助警察同志由其中的代表发言,似乎刚刚从牌桌上下来,时不时搓搓手,尚且兴奋地很,“真不是不是我们不想说啊,一是时间太久,二是确实不太熟悉。确实有一个男孩,不过也很快搬走了,我们也是发现小董要走了,去送她一程的时候才注意到那个娃娃……至于女孩嘛,我们就不知道了。” 陆遥不由得抽空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个村落不仅是于宣仪疑似的故居所在,更是黎明一号案件的发生地点。因为之前的调查村里人只是描述了可疑的家庭,而并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家,村委会的档案又不是那么好调取的,所以第一时间并没有察觉到这种联系。 但在阅读过无数遍相关案卷,尤其是时间极其接近的最初始的几件的刘澈一到地方,他就认出了这个在各种会议上被引用对比过无数次的地方。 那早已离开的一家的前任男主人正是白慎言,带着一个男孩子离开的女人也就是董映红。 而那位第一个提出有这么一个女孩的妇人,也赶来了这个地方。 “我是在小董刚生下孩子的时候帮忙照顾过几天。”妇人在陌生人面前交代模糊的记忆,实在有些局促,不断停下回想,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当时呢……她说他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找我来帮了几天忙,大概给她做个示范起个头。那时候她老公还管一点事,第二次我只去了一两天小董就说不用了,我记得很清楚,她丈夫也没有那么热衷。” “两次……”陆遥沉吟了数秒,“相隔多久?” “第一次的是一个男孩,第二次是个女孩。大概差了一两岁吧?”妇人有些犹豫,“对,应该没错。我记得第二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第一个刚学会了走路,还能咿咿呀呀的叫人了。只可惜我呆的时间太短,又都顾着那个女孩子,没来得及多看几眼。长得是随他们妈,讨人喜欢的很。” 刘澈在一旁插进话来:“您和董女士以前认识?” 妇人点了点头:“我们算是小学同学吧。小时候我经常带着她一起去上学,虽然过几年就没什么交际了。虽然我比她大了得有三四岁,但那年头你们也知道,村里要上小学的人少,上学得凑足人数,一个年级塞进去的人年纪差距大得很。我是最大的那批,小董最小,但也最聪明。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得那样……” 陆遥做过事前调查,也知道这种村庄几十年前大部分都有着这样的教育特征。这位妇人是在小学毕业以后留在家里干活,成年后嫁人嫁的颇早,家里六口人,三个孩子,全都长大成人,一个还在村里干活,一个当了工厂老板,还有一个正在城里当白领。 论起带孩子,她确实应该算得上能够参考的对象,之前说的话也就可以说是有理有据。 “他们家以前就在这。”既然了解最多,妇人也就自告奋勇带着两位警官来到了原本住宅的地址,“这里很久没人住了。周围的房子都拆了一半呢,就这里因为联系不上主人也没有动静。真不知道小董现在怎么样了……唉,我们其实也不是很熟,但这么一个大姑娘就这么守了寡,还遇到这么多事,实在有些苦着她了。” 她并不知道家暴这件事,这并不令人意外。因为当时虽然是有村里的妇女上报了自己的怀疑,但在调查完毕以后警方并没有任由这种消息传出——出于对董映红的维护。 毕竟当时的董映红只能说因为家暴有了杀人的动机,再因为家中多重的门锁不易闯入而有了杀人的重大嫌疑。一旦这种恩怨在这个时候外传,猜测在村里生根发芽,面向董映红的就是无差别的质疑和猜忌,她断然会受到巨大的影响,无论她本身无辜与否。 包括当时第一个提起这件事的农妇和协助进行检查的夫人,所有的知情人士都被勒令不许外传这件事。而看现今的效果,连相对关注这起惨案的妇人都不清楚内情,这种封锁消息做的应该还算不错。 “我觉得不对也是在小董带着孩子走的那天。”妇人叹了口气,“我倒不是多管闲事,只是因为那两个孩子确实不怎么出门有些好奇。那天突然听到小董要走,我也想看看当年照顾过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可是跟在她身边的只有一个小男孩,我也就认为那个女孩可能是被送到她丈夫家里了。村里早夭不可能没有一点风声,但小董死了丈夫,婆家跑来要走一个也不是不可能。” 刘澈便继续提问:“那个男孩子是什么样,你还记得不?” ------题外话------ 顺便一提,这个架空背景下从来没有过计划生育这种东西(主要怕有人习惯性觉得奇怪,忘了这是个架空背景)。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奇闻 妇人自然是没什么印象的。 因为那个孩子随着她的母亲离去时一直都很安静,当时也不过是十岁上下的年纪。董映红丧了夫,在村里呆了没几年就离开了。 但他们的住址仍旧在原地。只是人去楼空,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因为年久失修而塌陷。村里倒也没人接手,因为一开始拥有这片土地所有权的董映红并没有任何后续的处理。根据陆遥的调查,她已经十几年没有在自己居住地点的派出所进行登记了。 “这种情况一般是横死街头。”顾及到身旁有一个董映红的老同学,陆遥在刘澈耳边小声做出了推断,“但以后也没有家属来做进一步处理,账户上的钱都被取成了现金,只有名下的房产没有任何变动。我怀疑董映红只是改名换姓,连同她儿子一起换了个身份。” 十几年前纸质登记的档案确实比较容易篡改,而现在这种情况就要少见的多。 而现在,两人的调查焦点集中在了这位“儿子”的身上。 陆遥终于拿出了她的大杀器。她把自己手机里拍摄的于宣仪的照片拿了出来,给妇人辨认了一阵。 不久,妇人离去。陆遥叹了一口气,冲着刘澈耸了耸肩。 “现在可是每一条线索都告诉我们,当年的那个小男孩就是现在的黎明。怎么样,小刘哥你信吗?” 刘澈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有什么不能相信的余地。” 从调查的角度,这种发现放在专案组,恐怕会是石破天惊一般的突破点。专案组未来所有的进程也会按照这个思路进行下去,这是刘澈素来跟从的思路。 “如果这是一件普通的案子,我也觉得合理。”陆遥很实诚,“但实在顺利的让人有些生疑,就算这确实是真相,我觉得还是要稍微考虑一下,比如我们是不是跳进了一个陷阱里。” 相关的人员到事件的线索,调查的所有流程一切都顺利的离奇。反倒是孤儿院处的一点波折成了其中唯一异样的一点,但遮掩也不能做到彻底。 陆遥转向眼前的这座空屋。 门窗破旧,年久失修,门口和各个边角都积累着泥土和灰尘,门沿所有的机械轮轴都布满了锈迹,从窗外还能看到屋里的剩余的陈设都被长年的风吹雨打折腾的不成样子。 如果黎明真的是于宣仪的亲生兄长,他既然能够后续做出那样的暗示,当然早先就发现了于宣仪被人盯上,也就一定会想象的到警方可能顺着这条线找到这个地方。孤儿院的档案更改时间只可能在数年以前,绝不会是“临时抱佛脚”的结果,但除此之外,调查的进程没有受到丝毫的预先阻碍。 也就是说,如果那个随着母亲离去的孩子真的是黎明,素来行事诡谲多变,审慎入微,能够隐藏身份如此之久的他,竟是对自己身份暴露的巨大可能性无动于衷。 这也是一种异常。 陆遥戴上了手套,拉开了门。 无论这里有没有隐藏着那个男孩最后离开时留下的痕迹,这次的调查势必是离不开这间坦坦荡荡的向风雨,向人“敞开怀抱”的空屋的。 “小刘哥,你了解的比较多。”陆遥一边让视线扫过整座毫无特色可言的破败空屋,一边继续询问,希望继续之前在车上谈及的话题,“后来呢?” 二号死者李鸣德死于坠亡。 这也是一个看似稀松平常,实际上不可忽略的事件。三四号案件的死者分别是隆川市坑害无数老人的周姓诈骗犯妇女和文苑市臭名昭著的街头一霸,两人都死的“轰轰烈烈”,被人议论纷纷。但在警方眼里,同是第一年发生的案件,他们的死亡却不见得有李鸣德案的地位来的特殊。 李鸣德案与白慎言案有着共同点。两起案件的杀人凶手都是有家暴行为的丈夫,只不过李鸣德的妻子早于几年前去世,名声相对于白慎言而言也在周边要狼藉的多。之所以他的名字在其后被频频提起,是因为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名叫李永清,是一名白化病患者,同时也是所谓“两个黎明”事件当中唯一显著的嫌疑人。那一次调查启动的平淡如水,过程却犹如波涛汹涌,伴随着无数遗憾画上了尾声。 在当时,那位经历坎坷的肖自铭警官提出了这个可能性。但这本就是最开始调查案件的警官曾经提出的可能性,因为最开始的假说也都是类似于“将存在特殊动机的谋杀埋藏在多种多对象的谋杀案当中,以掩盖最初意图”的猜想,没有人认为真有人会四处奔波,以此实现血腥的“替天行道”。 但李永清的嫌疑很快因为他当时在医院住院的消息被排除,后续年年岁岁接连不断的杀戮也印证了真有人会如此的大费周章。 肖自铭再次启动了相关的调查,一意孤行的潜入了当时李永清住院的医院。在那里,他通过明里暗里打探的手段,发觉了李永清伪造住院证明的所有手法,并找到了被他蒙骗的同党作为人证。 可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察觉到自己暴露的李永清编出了另外的理由,同时自己借机脱身,隐藏在茫茫人海之中。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以肖自铭为主要成员的专案组认定李永清就是一系列案件的始作俑者。 肖自铭是一个极有耐心,且擅于追根究底的警官,他再次亲身检查了所有的犯罪现场,探查了所有的犯罪路程可能经过的位置,终于从一处凶嫌可能停留换装的驿站处,找到了一根与众不同的白发。经过dna检测,证明它确实属于李永清。 但那毕竟不是犯罪现场,肖自铭在和组员一并为这个突破感到惊喜异常的同时,也不忘寻找其他可能的证据。肖自铭也向上级申请,寻求了相应的权限,立马通缉重大嫌疑人李永清。 一场别开生面的抓捕行动就此拉开了帷幕。没有人会想象得到,最后竟是那样的结局。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理 虽然确定了李永清这么一个特定的目标对象,也下达了相应的通缉令,但调查的重点仍旧在一定时间内倾向于那起在远处找到一根头发的案件,以及最开始有关于李永清的直系亲属,李鸣德被害案。 李永清仍然在逃,但能够用以指控杀人的证据并不明确。头发的位置距离犯罪现场很远,仅仅是肖自铭通过一些尚未被认可的犯罪心理学原理追溯的地址中的一处,解释为巧合完全可行。至于伪造住院的证据,也最多只能表示李永清的不在场证明不能明确,有犯案的动机和可能性,没有现场搜证的结果,自然也没有法庭指控的工具。 即使李永清真的被缉拿归案,在当时专案组相关人员的推断当中,他也不一定会踉跄入狱。正因如此,专案组在不断催促各地通缉信息发布的同时,也在竭力的把所有被归档的案件与李永清这个人联系在一起。 只可惜那个年代的档案信息登记并不全面,包括一些交通工具的出行记录都并未实名,监控的天网也尚未铺开,已有的大部分监控摄像头笨重又不清晰。李永清本身又是自由职业者,从这个角度根本找不出行动轨迹方面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可在钻研这位犯人许久的肖自铭眼中,他却对这位老朋友可能表现出的破绽有着异样的见解。 情绪化,同情感,义愤填膺。 肖自铭是最早一批将犯罪心理学的原理纳入调查范畴的警官,他虽然在警校期间并未有这种课程的系统化普及,但在职期间,他就私下里联系请教了不少开始进行相应研究的心理医生或学者。当时的肖自铭,在警界称得上是犯罪心理学的一位最真诚的崇拜者。 正因如此,这位名为“黎明”的罪犯在肖自铭眼中也有着一张独特的画像。 一位高智商、高情商、细心谨慎,却又偏偏受到感性因素影响而导致行为波动的影子一样的可怕杀手。恰恰每一封宣告书都是现成的素材,肖自铭几乎看到了这位宿命般的对手的心灵世界在他眼前展开,铺成一张精细而富有内涵的长卷。 为了研究这位杀手,肖自铭甚至对着那些宣告书的复印文本,一一写下了回复的信件。唯有接近这位杀手的内心世界,才能真正察觉到这个滴水不漏的杀人凶手可能存在的破绽。 刘澈手头甚至留有这位前辈遗留下来的研究资料扫描的电子版本。这却不是来自于黎明专案组,而是在王海得知他接触到了这一专案组的事务之际,慎之又慎的把这份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到他手上的文件传了一份过去。 而肖自铭得出的结论,恰恰是那三个词汇的“见解”。 黎明是一个“义贼”。他从来杀死的都是大众心目中的恶人,无论是坑蒙拐骗还是杀人越货,死者通常都对身边得到人带来了极大的伤害。连警方也无法否认,他们的死亡甚至可能对他们曾经伤害过的人是一种“慰藉”。 宣告书虽然内容在于追根究底,目的在于谈及这些杀人行为在黎明眼中的“正当性”并作出引导和挑衅,但字里行间的遣词造句告诉了肖自铭,这位凶手的情绪亦有波动,随着杀人对象的恶劣程度此起彼伏,不一而同。 起伏就意味着变化,在结合一些犯案的时间空间的规律,肖自铭推断出了属于黎明的心路历程——他杀人的频率逐渐增加,时空的地点也愈发接近。 也就是说,他这份导致血色杀意的“正义感”呈现出了上升的趋势。而其中的每一次拐点,都是一个诱因。时至肖自铭调查到这些结果的当初,卷宗已经积累了十年。肖自铭竭力寻找着其中的拐点,使黎明杀意剧增的那些重点案例。 根据他的推论,这些案例或许和其他一样都与所有案件一样,是黎明竭尽自己的“才华”和细致的技巧创造出来最接近完美犯罪的杰作。但它们的起点都有更大的概率是黎明意外的发现,而并不是刻意的寻找和追究之下觅得的结果。 黎明也是人,无论是出于正义感还是出于激愤,这种残酷的宣泄也会偶尔倦怠。而挑起他的激情,让他杀人的欲望如烈火重燃的,则正是另一份异常的波动。 就在肖自铭沉浸于区分这些卷宗的案例,将他们的表现分门别类,组织成数据化的图像系统之际,另外一份变数却也在此时此刻悄然而至。 一如前言,通缉令被传达到了各个城镇区域的派出所。 而在某处曾经有相关案件发生的城镇,恰好就有那么一位接洽的警官在上级的指派下知晓了内情,成为少数了解黎明这位杀手已经有一个确定的人选被警方列入嫌疑人列表的情况。 能够托付这样的重任,这位警官自然是对此守口如瓶。他只是关心着自己辖区内相关案件发生的线报情况,确保在已有的基础上不能忽略任何可能有关的内容。 可偏偏就是这么凑巧,他的女友恰好是一位极其热衷于黎明这位杀手相关案件的“爱好者”。这位警官只是被委派了任务,也因为实地调查了解到女友竟然对这些辖区内的案件颇有见解,在研究警方资料系统内容的同时,也开始好奇为什么一个杀手会这样引得他人的喜爱。 不经意间,他向女友询问了有关的问题,也得到了相应的答案。但与此同时,这位向来不关注其他案件信息的警官突然的异样也引起了女友的好奇——这位女友好巧不巧,正是一名新闻记者。 她心中抱有疑惑。作为并不算太有分寸的爱好者,她数次用甜言蜜语哄着男朋友给自己透露相关的信息,均被以不关心这种案子搪塞了过去。更巧的是,她有着警官家里的钥匙。 潜入房中,她找到了警官近期研究的相关资料和笔记。但如果是案件发生在这个辖区,她有自信自己不会一无所知。然后,她便找到了警官为了提醒自己,贴在笔记上的那张照片——分发给许多地区的通缉令照片。 一切被联系到了一起——在一个外人的眼里。 第一百二十六章 虚荣 很快,黎明真实身份已经被警方确认,甚至可能已经在通缉犯列表当中的消息,就这么戏剧性的被传扬了出去。那位记者说起来还算剩下那么一点情义,及时和自己那位警官男友提出分手的同时,坦荡又毫无遮掩的把自己的意图呈现了出来。 这位记者并不是什么追求正直的转述者,并不是为了“为人民群众争取求知权利”的不同角度派别争端而努力,甚至比一般仅仅是追逐新闻爆点的逐利者有更多的异样——她极其崇拜这位杀手本人,但也不至于为此进行极端的发言,败坏自己的生涯。 于是她进行了折中的选择,将黎明描绘为一个身处末路的残忍枭雄,大篇幅痛批他犯下的的罪行以后,在结尾处话锋一转,发起了对警方是否在黎明“惩戒”的罪人作恶时不作为,才导致一切悲剧就此起源的严厉质问。 作为一名专业的“黎明”案件爱好者,她甚至执笔剖析了其中几起被广为传播的谜案,剖析自己理解当中的心理活动和各种“不得已的抉择”。以这样上帝的视角,她在报刊中所谓“时事追踪”的连载博得了大批量的追逐。 身处困境的人,许多都会因为自己无法得到救赎而产生另一种负面的情感——如果伤害者能够死去,他们也许就能在无法喘息的困境中得到解脱,这样的画面常常在他们心中无数次播放。而这世上坏人太多,并不是是所有人都会立竿见影的得到惩罚。 世上有太多无法受到惩戒的恶人,而有时将其中的“受益者”代入自己或者自己极端同情的对象,也会形成一种难以代替的慰藉感。 这是一种无可奈何,也是无法调节的灾殃。只是空想,也没有人能阻止这种明知无用的慰藉在心底滋生。 但作为对立面,也并不是没有仍然坚守着“无条件剥取他人生命无论如何都是错误”的群众,对这种舆论颇为反感,极其反对那样过于激进的观点。他们的立场相当绝对,但并不冰冷。 而两方的对峙当中通常存在所谓意见的领袖。作为黎明的拥护者的一方,那位曝光现状的女记者随着种种文章的发表自然成了一个隐形的意见领袖。而在另一边,随着另一起爆料的放出,肖自铭这个名字也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当中。 肖自铭的调查本身从来都是滴水不漏,并不容易和那位有女友的警官一样轻易外泄,他自己也不愿意抛头露面,警惕心同时也极强——但世间总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的身份泄露,完全是一种天时地利人和全部站在另一边导致的意外。在刘澈的厄运“劣迹”传遍黎明专案组之前,肖自铭的那次遭遇才是偶尔在探案过程中需要笃信玄学以求成果的成员们最大的反面教材。 即使后来肖自铭的存在成为了众人口中不便提及的那一点过往,也不影响他仍旧占有极大的分量。 肖自铭热心于钻研罪犯的心理,这是不争的事实。而在调查黎明案件的几年以来,他也时常前往进行相关研究的熟识教授所在课堂听讲。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一位极其偏激,执着于纠缠所谓“黎明做了警方无法达成的事”结论的学生。根据那位老教授的担忧,肖自铭也发觉了他身上存在可能犯罪的性格特质,同时也具有相应的动机和对象。 作为一名刑警,肖自铭是认真负责且极其称职的。同时,他也抱有极其真挚的正义感,期望自己能改变所有看得见的罪恶,并且遏制其中的幼苗。作为一名通晓黎明作为的警官,他的立场也坚定到不容置疑的地步。 甚至作为一名“知心哥哥”,他都凭借着那时近三十年帮扶心理素质不太强健的后辈所持有的宝贵经验,培养了极其丰富的经验和能力。 当然,对于潜移默化的说服一个学生,并改变这位世界观塑造还没有完全丰满的学生快要走岔的内心世界,他更怀有绝对的把握。 他这份全方位的把握也并没有带来预期以内的失误——只是伴随着某种预期以外的事件。 被肖自铭很费一番工夫说服的学生不过一个礼拜就倒戈投降,从而对肖自铭分外崇拜和好奇,把他视作自己“心灵的向导”。但与此同时,作为原本这位学生所肯定的目标,另一个人也受到了另外的待遇。 那个人是学生在网络上认识的朋友,恰巧还拥有着另外的一个身份——那位熟知黎明系列案件,并且曝光了部分警方调查现状的记者。 学生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从来的习惯令他倒戈以后分外在乎这份是非对错。他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像肖自铭说服自己一样说服这位素来十分执著的人。可他实在急于求成,把自己被告知的所有事实,包括肖自铭为了达成目的告诉他的案例都说了个底朝天。 其中有一些互联网上很难察觉的内容。如果单纯是一个普通性质关注着黎明系列案件的记者也就罢了,可那偏偏是那位接触过有关信息的女记者——她在利用了自己男友最后一丝价值以后,把那位警官持有的案件详情看了个透彻。 当然,为了防止被控告泄密,她并没有为了哗众取宠公开这部分秘密的调查内容。但这已经足以让她察觉到一个事实——这位学生实际上应该是和黎明案件侦办的内部人士进行了接触,才得到了这样性质的信息。 此时此刻,利益早已冲昏了她的头脑。她作为记者的工作,已经成了在爱好以外能给她带来更多虚荣感的利器。这名记者笃信着自己的作为只是为了求知,同时又沉浸于外人对她的吹捧。 而她的身份信息并没有公布。在她的假想当中,如果能够接近真正次次侦办有关案件的关联人,她就一定能延续自己第一手的消息源,成为那个著名杀手报道的传说。 在这之后的发展理所当然。即使这位记者无法接近警惕性极强且不受影响的肖自铭,确定目标以后,把他的真实身份和自由度弄明白,再联系上另外的身份对于这种情报搜集的专家几乎没有难度。 网络是那样广阔的天地。可就偏偏是那么多的“巧合”撞在了一处,导致了这样滑稽的闹剧真正成为现实。 ------题外话------ 所以说键盘真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另外 肖自铭的身份被摆在了台面上。 他倒不是怕什么被杀人凶手打击报复,只是这种情况影响到调查进展是一件相当正常的事。除此之外,所有的舆论风波在他看来只能说是一种额外的麻烦,只要自己能够主动忽略就没有太大的问题。 因为在他眼中,黎明的真实身份就是李永清,这是一个板上钉钉一般的事实。虽然证据的寻找仍然需要时间,但无数个接点已经显露出这种冲撞并非巧合。 与此同时,他还结合最初的几起案件做出了对李永清犯案思路的归总。比如作为亲属的李鸣德遇害的案件,肖自铭在反复的确认案件细节以后,敲定这实际上应当并不能算作一起谋杀案。 虽然现场留下了近乎张狂的宣告声明,破碎的玻璃中夹杂着酒瓶的碎片也代表这件事和黎明有关,但肖自铭对摔落的长度进行了测量,发觉李鸣德真正坠落的时候面前应该并没有屏障。 而挪开尸体后的现场照片也显示,虽然因为高度差和碎块体积的原因,玻璃碎片本就主要散落在距离楼房和尸体更远的位置,但尸体下方却恰巧没有任何一点残渣。 也就是说,玻璃的破碎看似是因为李鸣德摔落时的碰撞,实际是后续的伪造——因为上方刚好有玻璃的存在,作为凶器的玻璃酒瓶在那里被发现才会显得不太刻意,甚至是顺理成章。 而这些作为的动机也纳入了肖自铭后续的考虑,他得出的结论是:这种举动是为了表明酒瓶本身只是黎明用以证明自己身份的“证物”,混杂在命案现场而非摆在附近,是为了避免路经的环卫工误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垃圾而收走丢弃这种在城市里常见的醉鬼容易遗留的东西。 与众相同,混入其中,也恰好是黎明的一种“杀人美学”。 作为凶手的李永清,恐怕正是在发觉意外出现的同时,为了给远在另一座城市却被无端卷入刑讯过程的那位并未杀人的女士脱罪,顺带的做出了这种万无一失的“施舍”。 肖自铭比任何人都清楚,黎明眼中的自己绝对不是完全冷酷的裁决者。他的冷酷仅限于缜密的手法,近乎完美的脱逃逻辑。这位对头一不自大,二不露破绽,只是尽可能的埋头完成自己的“完美犯罪”,在这个基础上才能够延伸拓展,留下属于自己的思想印记。 行动的流程如同一丝不苟的机械,动机富有情感却从不在能力范围以外感情用事,另外在拥有这样超出常人的犯罪天赋的同时,他还能保有绝不自傲犯险的原则。能够实现一次又一次的犯罪而不留下令人察觉突破的线索,只因为他是一个极具智慧的“正常人”。 也就凭借着这样的了解,肖自铭才能在最终的研讨以后以一种朴不能更朴素,甚至可以称作简单粗暴的方法,抓住这样近乎完美的犯人。 如果理智是黎明的特质,谨慎又是黎明的天性,两者叠加,却恰恰是另外一种特质的集合。 肖自铭利用了这一特性,在将引诱黎明前往的地点暴露以后,按照远离中心区域的人数进行排查筛选,然后又带人在这样大批量的人群当中,找出了对外表进行了伪装的特定人选。 那正是李永清。 从来都不曾被人发觉真容,黎明无疑需要拥有着能够易容的能力。而易容改扮恰恰又是一种需要留下痕迹的作为。肖自铭深知,敌在明我在暗的情况下,只有最简单粗暴,简单到脱离事实常理的做法才能做到抓住这个人的尾巴。 正因如此,当时经过重重穷举选择出了足足四百九十七人——均是符合肖自铭列出的一系列行为的人选。再由独居,经济情况等一系列因素的考量,持续进行排除,人数越来越少—— 经过专案组带领的当地刑警进行了长达两天的进一步跟踪调查,以及秘密的社会身份调查,找到了其中身份存疑的五十四人。 在这个基础上,由跟踪者进行汇总可疑的目标仍然过于庞大。肖自铭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他仅仅凭借自己得到的汇报详情,筛除其中行动过于可疑或者过于正常的部分。 要知道,在调查进行到这种程度的情况下,任何一点可能的错处都会导致满盘皆输。但肖自铭只能让自己有这个自信,因为最终的收尾行动必须在同时进行——任何一点先后顺序的差错,都可能引起真正目标的警觉,进而导致前功尽弃,满盘皆输。 而李永清正是在专案组经过多余的两天,根据肖自铭的报告筛查出最后的十六人之中,被肖自铭判定“中庸”的程度最为可疑的几人之一。 巧合的是,在肖自铭自己选出的三个最可疑人选当中他只是凭感觉随意挑选了一个来亲自参与抓捕的行动,而那个人恰好就是经过伪装的李永清本人。 肖自铭亲手逮捕了李永清,在使用这样冒险的方法的情况下。 基因检测,指纹对应,都证明李永清就是那一根白发的主人。他本就是一名白化病患者,稍有些惧光,本身毛发颜色也都是白色。但为了进行伪装,他在一次险些暴露以后,就把自己所有的毛发都染成了黑色。 但容貌本身是难以改变的。黎明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勤快”的杀手,断然没有闲暇为了跑去整容,留出可以作为判断身份依据的空挡的道理。 正因如此,肖自铭第一次和这位自己研究已久的杀手对坐而谈的时候,深深的觉察到了他身上发生了另一种层面上的变化。 表面上他仍旧能够侃侃而谈,对专案组缺少的证据链进行颇为专业的评价,甚至有意沟通“自己对于黎明的看法”,以及适当的表述自己作为普通民众被通缉的“不知所措”。但实际上,这种表现在肖自铭看来也有些不太自然。 正当他还没有想清楚个中缘由,因此纠结于自己的“完美主义”的同时,另外的意外发生了。 黎明的案件再度重现,时间是逮捕行动结束以后,地点在关押着李永清的看守所以外。 第一百二十八章 悖论 一开始,所有人都把它当做另一个模仿犯的作为。 宣告书早就在记者的调查中被泄露出去了好几份,而且它本身也没有特定的规格或者版式限定,完全没有一个符合单一身份的规律。 黎明的名气当时已经能够“独占鳌头”,模仿犯本身就多的离谱,但有胆量这样做的犯人大多都被很快捉拿归案——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如果这个案件安上了黎明的名字,最精英的警官就会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而大多数的犯人不会有黎明那样恐怖的完美犯罪天赋,相比之下简直是破绽百出。 作为知名的连环杀手,黎明的犯罪行动只有一个固定不变的特征——那就是不留痕迹的完美犯罪。肖自铭的发现和逮捕行动完全是由于个人能力掺杂特定机会的成果,他自己都很难不为这个对手的能力感到恐惧。 按照原本的规矩,没有显著证据证明身为杀人犯的李永清理应在被扣押二十四小时以后放走。但他毕竟曾在通缉下长期在逃,按照原则违背了配合警方调查的义务,因此肖自铭才得以把他长期关押在派出所,自己每日进行有所图的闲聊。 但在这位模仿犯的事件被警方人员现场勘查过后,另外的疑惑徐徐升起。大多的模仿犯犯案都是源于私怨,是心怀过于偏执正义的人们为了却心中的大石,杀死自己憎恨的仇人的作为。正因如此,调查一开始的方向也向着这个方向进行。 现场痕检,一无所获。 目击者证词,一无所获。 人际关系调查,一无所获。 死者行踪的分析,一无所获。 手法中存留的破绽,一无所获。 凶手事前调查的痕迹,一无所获。 凶器来源途径倒不能算是一无所获——因为杀死死者的正是他藏在身上防身的匕首,一番调查查到了死者自己的身上,购买记录里白纸黑字写着他本人的名字。 总而言之,这是又一起传统意义上的“完美犯罪”。 单一一起案件还没有改变什么,只是第二起,第三起案件的发生在这之后延续了下去。 完美犯罪。 除了运气实在惊人,恰巧让疏漏的证据全部销毁的悬案,只有真正的犯罪天才能确保实现这种匪夷所思的案件。一次刻意的达成已然恐怖之至,两次,二三次……实在是难以想象。 而作为肖自铭认定的天才,李永清已经在派出所里休息了很久,毫无外出犯案的可能性。 肖自铭也不是没有想象过李永清留下作案手法,让人帮忙实现的可能性。但这种可能性实在很容易否决——完美犯罪所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完美的计划,更是犯案者本身的应变能力、临场完成任务的缜密思维、沉稳而不易动摇的性格、犯罪相关的经验和足够强健的体质。 最容易实现的反而是最后一个,而前面几项想要实现,就只能依靠所谓的天赋,甚至是犯罪行为的实操。 难道真有这样一个人,能和现在被逮捕入狱的李永清一样拥有这样的能力?肖自铭不敢相信,但也由不得他不信,因为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余的“可能”只有这么一种。 但在旁人眼里,却还有其他的猜想。 一个黎明被捕,而另一个黎明仍在作案。这样的情况,在他人看来还有另一种可能性——被逮捕的李永清只是一个警方拿出来的“替罪羊”,真凶或许还在外逃窜。 这就成了另外一个层面的争议。李永清是黎明系列案件的真凶,这在肖自铭眼中是板上钉钉,但在他人眼里,这不过是几乎在警界被神化了的肖自铭一个人的看法,连专案组对其中的原理也没有那么笃定。 而这也恰恰是一个要点。两个犯罪天才同时出现,这是多么渺茫的一种事件?在肖自铭和李永清的你来我往于审讯室中长久僵持的同时,外界的压力也逐渐逼近了这起尚未了结的连环杀人案侦办的进程。 因为对手同样是一个“完美犯罪者”,专案组的大批人马也被调动前往侦查。他们调查的感想和之前如出一辙,甚至有些人也开始有所怀疑,真的会出现第二个这样的连环杀人犯吗? 又或者说,李永清只是一个幌子? 专案组的人大多对肖自铭非常信服。不只是因为他的能力出众,还因为他在生活中也是完美的楷模。除了三十多岁打着光棍,他在社会他人的眼里看来几乎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典范,专案组的后辈也多以“肖警官这么厉害都没找对象”来搪塞亲朋相亲的提议。 他从来都关心照顾着身旁的后辈,连陌生的学生都会抽空主动施以援手,性格温和而不失关键时刻的锐利。他不只是一名优秀的警官,还是一个极富人格魅力的模范。但越是完美的人,越让人想要费心挖掘埋藏在他表象以下的“黑暗”——无论这种情况究竟存不存在。 而现在,一个这样具有利用价值的把柄出现了。 轰动万分的黎明抓捕事件,竟然有可能是一起滔天的冤案! 事件的反转有时悄不做声,但如果其中蕴含着比事件本身更具新闻价值的“轰动效应”,便会被争先恐后的报道。这世上有很多秉持着良心与正义的新闻工作者,但令人遗憾的是,只为爆点和讨论度而“奋战”,为追名逐利而不择手段之辈更容易“出人头地”。 让子弹飞并不是这些“智者”的行为。 他们利用的刀刃是自己的笔,而惯用的春秋笔法成了他们从法网本该降临的审判下脱离的武器。人类的想象力,在这种情况下被利用的淋漓尽致。本该是勠力同心武器的义愤,却被用做了另一方面的武器。 英雄的杂质——这便是最差的结局最初的由来。 而肖自铭察觉和对抗这些问题则是再往后的故事。因为伴随着滔天的质疑和激愤,他和李永清的斗法划上了一个逗号。 他终于略胜一筹,发现了数不尽的案卷当中其中的破绽,通过与李永清的对话,找到了李永清的罪证。 只此一个。 但法庭上的战争尚未开始,肖自铭发现了另一个要点。 李永清已然命不久矣。 第一百二十九章 死刑 李永清患有白化病。他的病症属于眼皮肤白化病,会导致身体缺乏色素,包括虹膜呈现出不正常的淡粉色、皮肤颜色也与常人迥异。这样的他平时出行需要佩戴美瞳,甚至需要化妆以掩盖与常人的不同——或许这种能力基础也是导致他能轻易掩盖形貌的固有特点之一。 这种病症是他以一头白发的特征被目击的原因之一。但他的实际身体素质与常人并无差距,并没有患上白化病中影响身体素质,使免疫力降低的显著症状。 这是一种几乎无法被治愈的疾病,但并不致死。相对畏光的特征对于李永清本人也只不过是另一层负担,还能和他平日里掩盖形貌的目的并行。肖自铭早先就考虑到这一要素,之前抓捕的时机也是挑选的清晨——许多人往往来不及做好出门的准备的时刻、 就像奇幻的故事当中,怪物猎人费尽心机,做足准备,想要抓捕一个惧怕阳光的吸血鬼。 可肖自铭仍然没有想到,李永清一直患有癌症,在逮捕之前就已经快要达到晚期。 在那场李鸣德被害案间隙被证明无效的不在场证明中,李永清正是因为白化病患者具有更高概率患有的皮肤癌而住院进行治疗。但这次患病的发现时间较早,当时的他也顺利完成了全部疗程,也在真正的住院时间之内痊愈。 根据肖自铭的判断,那四起案件以后黎明长达半年的沉寂,或许就是因为住院的事情已经刻不容缓。 但如今,李永清虽然外表仍然一如既往,但体内已经再次乱作一团——癌症再一次侵袭,这次是更难以清除的部位,几乎可以立即被判定为复发的皮肤癌中癌细胞产生了转移。 黎明肆虐的几年以来,李永清从未长期在医院中就诊,也从未长期在一处做着固定的工作,从来都是以自由工作者的身份不留痕迹的四处奔波。 他晕倒在审讯室当中,由肖自铭本人看守着送去附近医院进行诊断。 肖自铭从头到尾跟进着自己这位长时间素未谋面对手的病情报告,以致于不明真相的看病医生险些把他当做是病人的家属,陷入沉思的肖自铭还差点在思虑的心不在焉之下以“病人家属”的身份签了字。 而晚期癌症诊断报告给出的时候,李永清却几乎是早有准备,甚至在清醒以后能够付之一笑,随后继续抽空和肖自铭进行另外一个层面上的博弈。 这也并不是完全不在肖自铭的预计当中,黎明超乎常人的能耐也同样源于他广博的知识面和强大的记忆力,癌症前期的症状李永清不可能全无了解——因为他本身就曾患有癌症,不可能完全没有查阅过相关的信息。 他或许早已察觉了自己身上发生的状况,但对此置之不理。肖自铭也逐渐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李永清似乎正和他拖延着时间,他在李永清身上费的功夫几乎是毫无进展。与此同时,外界的波澜也更加深刻的影响到了他本人的生活。 肖自铭是对生活品质和人际交往没什么追求的人。他不在乎外界对自己的看法,亲朋好友想要借着关系讨论案情他也毫不留情面,案件面临紧要关头,上头也没人找他的麻烦,连专案组的人都因为忙于调查另一个黎明而无暇顾及这边除了看守李永清以外的事。 也就是说,肖自铭拥有了更多“自己的时间”。 由于病症,被掌握了罪证的李永清被转移到了医院进行治疗,而上法庭的时间也被一拖再拖。肖自铭察觉到自己进一步的试探已经失去了作用,也开始逐渐转移了工作内容。 他的思路相当简单。既然李永清已经被捕,不可能继续犯案,新出现的犯人又这样符合黎明的特征,那只剩下一个可能性——确实存在第二个犯罪天才,和李永清一样能实现完美犯罪。 甚至在肖自铭的脑海中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假想——虽然并没有确凿的证据——那就是新的黎明是李永清主动培养的徒弟,两人从不协同犯案,只是李永清向第二位人选传授了自己毕生的经验,且在李永清被捕前就开始交替进行单独的杀人行动。 这是唯一能够解释另一位黎明也能拥有充足犯罪经验的可能性。即使匪夷所思,但这是肖自铭所持有理论中唯一的可能性。 但在这时,异变再次发生。 听到消息的时候,肖自铭正在和专案组新来的警官一道勘探另一位黎明犯案的现场。他准备重新梳理这位新人的犯罪思路,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故技重施,推断出两人犯罪微妙的差异……但这一切的想法终止与听到消息的一刹那。 李永清在医院试图自杀,并被及时抢救了下来——这是传来的第一手消息,由后续负责协助看护李永清的专案组成员传递来的消息。 闻讯赶去的肖自铭见到了利用医疗器械割腕后苏醒的李永清。他实在是“乖巧”了太久,无论是医院知情的医生护士还是专案组的成员都以为他会仗着疾病这样拖延下去,那起自杀事件实在有如石破天惊。 而被抢救回来似乎也在李永清的预计当中。因为紧接着,肖自铭被苏醒的李永清传达了更令人意外的消息。 李永清的自首。 他额外供认了三起恶性杀人的罪行,加上之前被肖自铭好不容易揭露的一起,总共是四起。 这四起案件,李永清都在专案组成员的围绕下从头到尾说出了所有的细节。每一个细节都和事实相符,包括每一个凶器藏匿的位置,每一个手法实现的过程,每一个被李永清刻意避开的目击证人和其中使用的伎俩,甚至还有警方不确定的内容——比如每一位被害人临终前说了怎样的话,和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是亢奋的试图反击还是一声不响的被偷袭死去。 亲耳听到这样的叙述,绝对没有任何人会再质疑他“黎明”的身份。 累累罪行相加,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正好足以判决死刑。 ------题外话------ 其实皮肤癌发生转移的概率很小,但并不是完全不存在。客观理性的情况可以把它当做小概率事件;而如果从更为玄学的角度进行分析,我们称之为命运。 第一百三十章 告别 医院与法庭外的风云变幻,在很长一段时间以内并没有影响到肖自铭被这套措不及防的举动震撼的内心。 李永清的交代,无疑在他曾经描绘的这个人的心理地图中是另外输入的一种特殊成分,是一种让他根本无法理解的行为。 就像一罐色彩诡异的颜料,喷溅在了肖自铭原本精心的肖像之上——在短时间内,肖自铭根本找不到它应在的位置,因为黎明表现出的义愤和自尊,是断然不可能让自己狼狈落幕主动走上刑场的。 可这偏偏是铁一样的事实。 也有人提出,黎明也许是因为身患绝症而不甘在治疗中死去。但肖自铭再清楚不过黎明表现在犯案手法中对杀人这一概念的态度——不只是因为选取的对象,李永清对于自己杀害的对象从来都轻蔑无比,对待已成尸体的目标更是不会施以必要以外的眼神。 这样的他断不可能允许别人杀死自己,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动的接受一场无可避免的死亡。 对他而言,这是不可接受的。反过来,自杀在肖自铭看来反而是李永清更有可能选取的死法。绝症并不体面,行刑要受控于他人,李永清如果想要去死,他有一万种方法进行自我了结。 而这样的一个对杀人司空见惯的家伙,难道会在求死的情况下,不敢自己了结自己吗?显然不是这样。 关于把他从犯罪现场召回的那起突然的自杀案件,肖自铭并不相信熟悉所有作案凶器的李永清如果诚心自杀,会在死亡前被人发现。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自杀本身只是一种辅助性的手段,作为一种召回注意力的契机,让他后续的自白成为“理所当然”。 但肖自铭此刻不仅迷惑不解,而且缺少了许多交流的机会。李永清的陈述带来的不仅仅是“真相”,还有更多的议论和关注,作为两个黎明的其中之一,他的关注度在内部和外部条件下双双飙升。 甚至有人对他进行采访,试图展现这位“传奇连环杀手”的心灵世界。在这种情况下,肖自铭这抽象的焦虑似乎不足为虑。 而肖自铭却无法安歇——李永清这样的作为一定有他的目的,肖自铭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他坚信,其中一定隐藏着自己想要的秘密。 或许……甚至能够掀开另一位“黎明”的面纱。 直到一年以后,死刑执行的日子。 说到这里,刘澈止住了声音,叹了一口气。 “怎么不往下讲了?”陆遥可是急得很,她老早就好奇这部分警方专案组眼中的内容了。 按照这个说法,李永清的真实身份就是黎明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可这跟她看到的内容其实是相悖的——在后续的新闻报导中,肖自铭根本不像刘澈口中那样完美无缺,而是被扣上种种阴谋论,指责他也许是找了“替罪羊”来抬高自己的荣膺。 李永清被视作一个冤死的绝症患者。这个版本在他人眼里几乎是根深蒂固,不为别的,只因为后续的黎明愈发猖獗,且作案频率从持平到与日剧增。 更富有戏剧性的是,在后续的报道中,肖自铭这个警官也几乎完全销声匿迹。不仅仅是一如既往的不接受访谈和采访,他被抓拍和采访身边人的内容也同样不再更新。 起码在网络的世界当中,这个人似乎在某一个瞬间被彻底的抹除了,乃至于后续没有一个人再知道他的动静。 “肖警官只和一些比较熟悉的人说了自己从李永清口中听到的内容。”刘澈瞥了她一眼,很是无奈,“这也是他后来被诟病的原因之一。李永清死在早晨,而在李永清被执行死刑的前一天夜里,肖自铭找机会和他沟通了一个小时。没有监控摄像头,没有录音——这是违规的,但肖自铭偏偏这么做了,或许是为了从李永清嘴里得到什么,但并没有传出来什么特别的东西。” 陆遥是了解一些流程上的要求的,不由得惊讶道:“有沟通没报道,他不得被穿小鞋啊?所以后来,他到底是怎么了。” “后来……”刘澈沉默了片刻,“李永清死亡的半个月以后,肖警官结了最后一起案子,往桌上摆了一封辞职信。然后,再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肖自铭就这样再也没有了踪迹。 听到这个戛然而止的故事,陆遥张了张嘴。 “他说了自己和李永清有过交流,但又说自己得到的消息没什么作用,但又在那一天主动失踪不见……”刘澈摇了摇头,“这种情况没法和人交代,专案组几位和他走的近的警官也都说他没有告诉自己李永清当时说了什么。而且他是擅自离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算想给他‘开脱’,也没有道理。” 这就是愈演愈烈的阴谋论发展的来头。肖自铭的失踪,让他自己彻底陷入了不仁不义的境地。 他的失踪是比李永清的作为更令人难以理解的事实。他在专案组,在家里所有的亲朋,都对这件事迷茫而一无所知。 “但他确实说了,自己把和李永清交谈得到的东西告诉了认识的人?”陆遥眨了眨眼。 刘澈点头。 但紧接着,他就看到陆遥又抄起了她的手机。 “你想查什么?”刘澈很是好奇。看这架势,似乎陆遥又有了她独特的见解。而之前没有开始研究,那自然是因为还没有听到刘澈讲的这些来龙去脉。 “小刘哥,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梁队好像也不太热衷于和你讨论这些问题?”陆遥幽幽道,“就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一样,根本不热衷,也没想让你跟我们讲讲。” “这……”刘澈一愣,本想反驳,但也发现这是个事实。 陆遥微微眯眼:“我听说梁队是之前的王队长带出来的,王队长又是肖警官的朋友……或许咱们梁队又是自己搁那胸有成竹,知道情况,所以也觉得和现在我们面对的案子关系不大。而他的消息来源如果比小刘哥你更靠谱……你猜猜会是谁?” 刘澈一时哑然:“王队?” “今天我不解决这个问题我觉都睡不着。”陆遥咕哝道。 片刻以后,她手机上传来了另一个消息。 “让我看看?”刘澈也凑了上来。 再怎么说他也是专案组待了很久的警官,从没觉得自己还需要找这样边缘的消息途径。但王海确实算得上肖自铭的挚友,虽然两人很早就已经分在了不同的辖区。刚才刘澈这么一想,王海掌握了其他信息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也许对在本地的亲朋毫无交代的肖自铭。给自己这位旧友做了另外的告别。 “‘你要小心,他比我更加疯狂。’……”陆遥却更迷茫了,“梁队发给我的,什么意思啊?是说另外一个黎明?” 然后她又看到了梁安的下一条消息,不由得咂了咂嘴。 【我和王队都不是瞒着别人,只是这种外行绝症病人含糊不清的发言不仅没什么意义,还容易让人先入为主,起码咱们队里不太提倡。估计失踪前的肖警官当时也是这么想。】 对于李永清其人,看来两任三队队长都没有多看得起,觉得还是自己人更加的“术业有专攻”。 第一百三十一章 悄然 吴桂希歪歪脑袋,伸手在好友的眼前晃了晃。 “怎么?”于宣仪略略偏头,犹豫一下道,“我开车呢,别闹。”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和以往不太一样?”吴桂希揉了揉下唇,随后就老实了,抬头望着眼前拥堵的车水马龙,哀怨一叹,“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啊——” 她向来想一出是一出,今天也是这样,刚才的疑虑仿佛消失无痕。 却没有注意到坐在她身旁的于宣仪又在随着车流停下以后,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神情。 “你看我的美甲好看不?”吴桂希见了车流尽头的红灯,连忙抓紧机会分享自己的乐趣,喜滋滋道,“在剧组的时候可全卸了,我刚拍完就找组里带了的小姐姐涂了一道!” 她开始絮絮叨叨的讲述自己的见闻,从哪个导演又和哪个大牌起了矛盾讲到哪天的盒饭比学校饭堂分量还少。有这个活泼过盛的小吴,实在是不愁车里的空气会变得凝滞起来。 “对了,我听说你最近推了很多工作……”吴桂希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开车的于宣仪,关切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于宣仪没做多少迟疑,淡然开口:“最近心情不好。” “哦……”吴桂希郑重地点了点头,“听上去很有道理。你最近心情看上去就没有好的时候,能不能多笑一笑?” 她没有得到回应。 “那算了。” “我是希望你稍微学学怎么看着场面说话。”于宣仪沉吟片刻,又这样一字一顿的说道,“也许你以后能用得上。” 吴桂希又扁了扁嘴,几乎对这种事习以为常:“知道啦……” 她是闲不住的,绑着安全带都能在副驾驶上“放浪形骸”——一会儿看看于宣仪的车上哪个摆件又移动的位置,一会儿念着窗外快餐店的招牌,评价那里的什么饭菜最好吃。 最终,吴桂希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于宣仪的身上。 “你新买了蓝牙耳机啊!”吴桂希眨眨眼,敲见了挂在于宣仪耳朵上的东西,“你不是不喜欢入耳式的耳机吗?怎么转性了。” 于宣仪顿了顿,又开口:“因为比较方便。” “不会是男朋友送的吧?”吴桂希最关心的就是这类话题,一时狡黠的圆睁起了双眼。 听到这话,于宣仪先是下意识的稍稍眯眼,不过数秒,嘴角又抽了抽。 “没有。别瞎问,别延伸,不要聒噪。” 一个否定叠加三个命令,几乎是否认的没有任何余地。 “逗你玩一下而已,你要不要强调这么多次?”吴桂希一撇嘴,“好啦,我好不容易回来,就不请我吃顿饭?” 于宣仪叹了一口气:“没空。你回去赶紧歇着,我怕你再这么叨叨下去,改天嗓子都用不了了。你到剧组这么多天,就算台词没几句,也没有练练唱歌吗?” 况且话痨成这样的她,估计也没少在剧组里黏着哪个小姐姐不放。 “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吴桂希闻言有些愁苦,很快又因为回想心里美滋滋了起来,“但你可别后悔,咱们现在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了!再过几个月,我那戏要是上了,我可就得红了——有包袱了,经纪人都不让我随便出来和你吃饭,说不定咱们出门吃顿饭都要戴这么大一个口罩……” 见她再次陷入畅想,于宣仪也不由得一叹。 “改天也不是没有机会。家里还有很多吃的,你回去下碗面就饱了,留了你最喜欢的口味。” …… “我走了?”吴桂希甚至还有些依依不舍,走到楼门口还回头瞟了于宣仪一眼。 她刚刚想趁着下车的机会恶作剧,趁人不备一掏刚下了车的于宣仪的胸脯,却被这人灵巧的一个转身,直接躲了开来。 应对完成,于宣仪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两步,把自己遭遇身体接触的可能性降至零点。再向吴桂希挥手告别,目送着她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了楼。 盯着楼梯间按顺序从下往上亮起的走廊灯,于宣仪站在原处,视线逐渐上移,直到灯在合居住所的七楼处亮起。 第一声脚步亮起的灯光在高处停滞了十五秒,随后准时黯淡,两秒后再度亮起。显然是在门口的吴桂希拿了太多东西,需要花费时间先把行李全数放下,然后才能拿钥匙开门——正如预计的那样,总共花费的时间在六十秒到七十五秒之间。 一切安然无恙。 直到吴桂希所在的房屋窗户处,从窗帘的边角显现出厅内的灯光,于宣仪才终于彻底移开了视线,转身离去。 最后的小概率事件也被排除,那么剩下的就是自己应该处理的事。其他的事,另外一个支线的结局,不会影响到任何人——也很合心意。 能够把一切划上句点的,最后的事件。 于宣仪扶了扶耳机,在冷冽的风中站定,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稍有些不称手,但无伤大雅。一手握着机身,另一只手在屏幕上显示出来的虚拟键盘上,缓慢而坚定的用手指指尖的部分敲打出几个字。 【急事做完了。你现在在哪里?】 发送完毕,然后迅速把手机放回原处。外表圆润的智能手机从指间迅速滑落。 即使机体随后发出了嘀嘀的消息声,于宣仪也并不理会,只是重新握住了方向盘。 “这样开车很危险。”像是在无人的空间里和空气说话,寂静的空间里响起了这样的声响,“即使是我,也不是百分之一百不会出车祸的。你的任务结束了,是不是要来和我交个班?” 耳机里的通话对象似乎说了几句语重心长的话,以致于坐在车上、披散着长发的人不由得从嘴角流露出几分多余的笑意。 就像一个找到失落很多年乐趣,很难不为此感到新奇。 “我确实是在开玩笑。说实在的,有时候觉得你和我很像,但有时候觉得其实不是这样。你好像比我要正常的多——当然,这也不能说是坏事。” ------题外话------ 友情提示:起码在本章范围以内,对话内容也许存在“塑造人物形象”以外的作用。虽然没有人看。 第一百三十二章 相遇 轿车经过拉起的卷帘门,飞驰而过,驶入漆黑的街巷。 于宣仪扎起了马尾,用的是理发店随处可见的黑色小皮筋。此刻,她靠在出租车的窗口,借着城市边缘,由远处传达来的黯淡灯光,眯眼目送着熟悉的车辆,直到它消失在视野当中。 “姑娘,二十一块起步价,总共三十四块五。”出租车司机把车停下,转头看向这位拦下车辆找过来的年轻女孩,有些好奇,“你在找什么东西吗?需不需要帮忙?” 大半夜的,他也一时没接到什么单子,刚才也是半道被于宣仪烂了下来,说要到这么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怎么看怎么可疑,唯独脸上的真诚实在不像是坏人。 只是这个安静的小姑娘一个人出行实在让人看着不太放心——他不禁想起自家芳龄八岁的小女儿,要是自己的女儿十年后也是这副如花似玉的模样,自己肯定是不放心让她大半夜的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跑的。 于宣仪闻言一愣,终于回过了神,下意识掏兜的动作定在半道,然后从另一侧口袋里取来了一张整五十的零钱。 司机接过零钱就开始在收到副驾驶抽屉里的钱包翻找,一时还有些诧异——现在这年头也没多少人用现金了,年轻人里头更是少见。他的零钱也不多,费劲巴拉的找到了一张十块和一张五块,只是死活都找不到一个完整的五毛。 正当他拼拼凑凑想从破旧的钱包里凑出五个一角的时候,于宣仪却摆了摆手。 “不用找。”于宣仪又往轿车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有点赶时间……对了,请问能不能借手机用一用?我想和朋友发个短信。” 司机这才了然,这小姑娘应该是忘了带手机出门,他一边把手机递出来,一边忍不住教育道:“这年头没个手机可不行啊……你这么一个大姑娘,出来也不注意点。不喜欢玩手机是好事,但也不能和家里人联系不上,一个人在外边很危险。对了,你办完事总要人来接你吧?打电话给家里没有,我也不缺这么点电话费?” 于宣仪在教训中一边点头称是,一边下意识的掩住了和驾驶座相反方向的那一只蓝牙耳机,顺手塞回了兜里,以免后续有麻烦出现。 不着痕迹的切换了一下页面,在司机的手机上飞快的打出了一串地址和注解以后,她又看了一眼收信人一栏,不假思索的填入了一串近来自己相当熟悉的号码。 发送成功,删除短信,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谢谢师傅帮忙。”于宣仪下了车,目送出租车的车灯消失在视野当中。 时间应该刚刚好。 她又转向了那片黑咕隆咚,仿佛隐藏着危机的楼房。 没有直接进门,她根据自己之前在司机手机导航上见到的3d地图所示的建筑全局外貌,在脑海中构建出了一片立体的模型。 闭目冥想。 楼梯,高楼,最大的库房——一切最符合建筑学结果的可能性在她脑海中呈现。而按照之前得到的消息,应该就是在那。 她再不犹豫,走向其中一条上楼的阶梯。 二楼,三楼,四楼,五楼。 天台处。 为了避免产生不寻常的动静,于宣仪一直蹑足潜踪,没有让自己发出多余的声响。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产生意外,她也不会容许这种意外发生在自己身上。 到了指定的位置,她按照记忆往东边方向看去。果然,正如之前见到的图示一样,上面的距离大致足够一个人跨越过去。凭借记忆,她几乎毫不费力的就穿行了过去,绕过了一条并不存在的道路。 一个念头从她脑海里闪现而过——也许自己真的在这方面颇有天赋,以致于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她也能如预想一样到达指定的地点。 就像现在这样。 于宣仪在窗口视线的边缘找到了那熟悉的轿车,然后按照原本的计划顺着楼梯下了两层。这次呈现在视野当中的,是一个更广阔的天地。 以及两个人。 一个人披散着一头长发,正有一半部分背对着于宣仪所在的方向。而另一个人站在那人的对面,扎起了高马尾,手上拿着些什么,小半部分背在身后。 于宣仪却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静静地旁观,在比他们高两层,除非刻意抬头根本无法看到的位置——应当没有太多的危险,起码她的判断告诉了自己这个结局。 “你知道我是谁?”这是一个女声。 屏住呼吸,于宣仪凝望着下面的动静,包括手里拿着东西的女人开合的嘴。 “所以,你是为了威胁我吗?” 也是一个女声,带着几分疑惑不解。 听到这种声音,上方的于宣仪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咽喉所在的位置。 拿着东西的女人眸光一滞,语气更坚定了少许:“我希望你明白现在的形势。我不会伤害你,只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你只要等在这……等在这。”女人的眼里弥漫着不知名的情感,身体都有些颤抖,语速越来越快,“很快他就会来,我就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了……” “怪物?” 这两个字如同顺着声带平稳又安详的滑出,带着更为真切的迷茫,就像是迷失在丛林中的小鹿在向人借道……只是让处境还算安然的于宣仪不由得咧嘴,几乎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 可那女人似乎不以为意。 “他就是一个怪物。”她的眼神却随着这个问话坚定了许多,“你也该知道他的厉害之处,我想,你也知道你自己和他的联系?” 话说到这里,女人却抿住了嘴唇,似乎正挣扎纠结着什么要事。 “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事实。”考虑完成,她又这样开口,“我觉得你不会对我隐瞒这些事实,我希望是这样。” 与此同时,她从背后掏出了那个她攥在手上,拿了许久的东西。 那是一把手枪。即使距离遥远,于宣仪也能迅速的辨认出来。 没有多少光照也没有什么杂音的大型空屋以内,每一点声音都分外明显,包括手枪保险开启的声音——咔哒的一声。 这样的希望,似乎稍微有些过于霸道了。 背对着于宣仪的那位也在女人掏出手枪的时候,几乎丝毫没有犹豫的举起双手。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于宣仪感到自己身后似乎有额外的风忽的吹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好 随着手枪的出现,楼下再没有势均力敌对峙的气氛,局势几乎在一瞬间到了一边倒的地步。 “你听懂了吗?”庄柏微微颔首,面容一时甚至有些冷傲,似乎因为自己现在拥有的威慑力而很是自豪,“我建议你不要负隅顽抗。” “……没什么。”站在她对面的人相当无奈,提拉了一下嘴角,“我只是有些感慨,似乎最近警察有关于枪支管控的工作做的很不到位。我只希望他们再接再厉,维护长治久安……” 即使仍然高举着双手,做出的是投降的姿态,也难以掩饰话语中显而易见的调侃意味。 庄柏看向这人的双眼,却开始有些犹疑。 “我以为你和警察的关系走的很近?” “走的近……是没错,但这不代表我不会质疑一些显而易见的工作失误。”庄柏看着面前的人保持着原先的动作,还抽出闲暇耸耸肩,“比如这种让合法公民陷入险境的情况。我想说的是,姐姐,我也不像洪荒猛兽,拿这种东西对付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怎么也得当个秘密武器……” 但庄柏也逐渐意识到了什么,开始觉得事有不对。 “不要拖延时间,你过来一点。”她厉声道,上前一步,把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了眼前人的额头前,见面对人本能往后一缩,自己又靠近了一点,“我们可以慢慢解释,你老老实实的想明白,现在没有第二个选择。你不用耍嘴皮子,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于宣仪”微微垂眸,像是听从着指令。 “如果你这么吩咐,我也只能照办啊——”他嗟叹了一声,就这么感受着冰凉的枪口从额头的前方,转移到了太阳穴的位置,然后定在一个指定的地点。 “你在等人,我在等死。”他苦中作乐,“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庄柏下意识的偏头又很快转了过来,让自己不受影响:“不要说废话。你告诉我,你和黎明到底是什么关系?” 见被自己威胁的人开始沉默不语,似在拖延时间,她又逼近了枪口,低声追问。 “你认识他,但你见过他没有?他叫什么,现在在哪里,不对……上次你见到他的时候,他对你是什么态度?你是他的妹妹?” 又是一片沉默。 “不要拖延时间!” “我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被威胁到边缘的人终于幽幽开口,语气里甚至渗透着哀伤,“我跟你说实话,大姐。从我六七岁的时候开始,我就不知道自己是谁,这么大的个子一个人被扔在了外头。我的人生里根本没有什么哥哥姐姐,所有的亲戚都是认来的……” 他在地上比划着自己六七岁高度的时候,枪口仍旧抵着他的头颅。 庄柏紧张的往四下看了看,发觉没有可疑的迹象,再次死死盯着这位认准了的对象:“和你的记忆没有关系。你好好的想一想,有什么人最近接近了你?那个怪物……我要见他一面——你是唯一和他能扯上关系的人!” “我和她能有什么关系?”他似是舒了一口气,仰头说道,“你在说那个惹人讨厌的黎明的话,作为一个学生可是一点都不敢和那样的杀人凶手扯上关系——担当不起,也付不起那么多连带的责任。或者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我和她的关系?我从来都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他露出了自己引以为傲的脸孔,经过恰当修饰的脸孔。 妆容、发饰、乃至此刻的身形姿态,俨然是一个漂亮女子的样貌。而作为标志的人声也清脆悦耳,声调高昂,全然是一个被卷入凶案的弱女子,抒发着自己虽然一无所知,但却被各路人马折腾的烦不胜烦的真挚心声。 这是“于宣仪”。 庄柏看着自己眼中的“女子”自然无比的表情,微微眯眼。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在剧院里,你坐的是第几排第几座。” 她已经开始生疑了。手枪对于一个普通人的威胁是无与伦比的,少有人能在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几十克的力道就能致人死亡的恐怖武器时,表现出这样超乎常人的镇定。 虽然于宣仪从一开始的调查中就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冷静……但更大的可能在于,这个人也许是被假冒的。也许警察提前知道她会动手?庄柏早有这个预测,因为自己出来以后的行动没有受到任何限制。 警方设下这样的埋伏。 但另外的诱惑,一些从审讯中得来的情报,让她不得不在这个时间出手。 已经没有时间了! 作为被询问的对象,他舔了舔嘴唇:“你让我想想。” 还没等庄柏发出另一半的质疑,他便低下头,嘴里吐出数字和字母,还补充性的抱怨了一声:“姐姐,我真该谢谢你了解我的记性不错。要不是有这种能力,我是不是就交代在这了?” “如果发现了你的异常,他很快就会来。”庄柏看了一眼闪烁着光芒的电子手表,皱起眉头,“半个小时了。” “或许根本不会有人来。”他却要悲观很多,和她唱反调,“你的推断可能有些自以为是了。当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在笃定着什么?” 庄柏咬了咬牙:“……你是活太久了?!” 作为一个人质,他似乎太过啰嗦了。即使是神经有问题也难以解释这种症状。 “你有没有想象过,你做的一切可能只是滑稽的独角戏?”他却在这一刻,让自己的双眸对准了庄柏的视线——四目相对。 庄柏的神情骤然一滞。 “你开枪!对准我,就对这这儿。”他像是放弃了抵抗,近乎自暴自弃的一把抓过了庄柏的另一个手腕,“你来啊!我就不信你敢出手!” 她几乎就要握紧了扳机!但在同一时间,她也感受到了另一种触感——在刹那之间,唯一能解释这种触感的可能性钻进了她的脑海当中,以致于庄柏面对的世界几乎在瞬间就成了一片空白! “你……你是……”庄柏甚至来不及想象下一步的动作,只是惊恐的张大了嘴。 砰! 一声枪响激起一阵回音。 与此同时,黎明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因为缺少的摩擦力迅速滑脱。而另一只几乎逼近扳机的手,也在转瞬之间被拽到了肩膀以上。 枪口指向地板——无法在墙壁间反弹,在并不坚硬的地板上打出了一个弹痕。 随着弹头落地的声音,男人的表情瞬间变了一副颜色,用着这样因为妆容的改造更像是姑娘的面孔附在庄柏耳边,以自己原本的声音,极尽轻柔地说道。 “你好,女士。我不是怪物,也不是冒牌货,更不是喜欢背锅的冤大头。我呢,正好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家伙,倒了大霉的——那个‘黎明’。” 第一百三十四章 重逢 庄柏倒在了地上。 她仰面朝天,仍然因为先前的惊讶而微张着嘴,但胸膛持续起伏,显然是一个没有陷入永眠的幸运儿,仅仅是失去了意识。 仍旧顶着漂亮姑娘外表的黎明左手持着夺来的手枪,放在眼前眯着眼观察起了口径和制式,再歪了歪脑袋,显然有些惊讶。惊讶片刻,他上好了保险,又把手枪当玩具似的晃了晃,肃正起来比划了一个帅气的动作——用着这样的外表,还真像是一个便服的女警。 与此同时,整个高达三层的空屋也并不寂静。 脚步声由远及近,似是从上往下走来,还不只一人。 黎明,这个被多年调查多年通缉,几乎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显露过真实面貌的家伙,此刻却不躲也不闪,只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楼梯口一前一后走来的两个人。 一点也没有藏头露尾的意思。 走在前面的是于宣仪——和现在穿着全幅伪装的人从上到下几乎一模一样,连身高也由于刻意的作伪而相差无几。而在她身后,梁安抱着手臂,似乎毫不意外这位危险的杀手居然在原地没有动作。 就像是舞台剧的演员,等着自己的同伴表现出一个靓丽的登场。 “应该还算有观赏性吧?”黎明表现的相当坦然,“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心思筹备这场表演,别告诉我你们只借用了这点时间在上面勾心斗角。” “确实干得不错,”于宣仪言简意赅,目光和黎明对上,“我很感谢的帮忙。” 黎明的眼光停留在她的表情上,却发现看不出什么起伏。 “你口气还挺大的。” “这件事上面只能说是彼此彼此……”于宣仪微微抬头,“但我们这样对话,也许不太礼貌。” 一旁的梁安耸了耸肩:“尽管继续,我在听。” 警察叔叔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警察叔叔不主动发表意见,只想看看你们还要演出什么戏码……做出什么反应。 黎明也转了过来,用于宣仪的脸露出了一个堪称璀璨的微笑:“幸会!” 简直就像是家长会上热情开朗,主动攀关系的家长。 梁安在近处上下扫视了他的衣着,沉吟数秒。 “按照流程,我这个时候应该热情的邀请这位保护市民的热心群众去警局做笔录。”他抬手指向仓库外远处,从窗口可以看到的自己存放的车辆,“愿意赏光吗?” “不愿意。” 梁安不动声色,只像是普通寻常的感慨工作中小小的挫折:“不方便?那可太遗憾了。我还以为‘大明星’先生这样明确的在原地等人,等的是这种慷慨助人的机会。” “你没有带帮手,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躲的。”黎明挽起了自己戴着的假发,微微一叹,“我倒是很惊讶,因为这本来应该是计划的一部分。但这结果实在不合逻辑……” 说着,他又蹲下身,开始慢慢处理自己绑好的鞋带,看都不往身后看一眼。 “毕竟我不会做对自己有益无害的事。”梁安耸了耸肩,“这么早就和肖自铭一样被当做所有人的靶子,以后的人生岂不是会失去很多乐趣?” 黎明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可真是不负责任的理直气壮。” “我只是不想被盯上或者英年早逝。更何况,你只是个胆大包天的‘热心群众’,我也没有理由把你送进去?”梁安从嘴角扬起一抹戏谑的笑,“除非你愿意给我提供一个,但你会吗?” “不会。” 于宣仪站在他们两人身旁,也不插嘴,只是静静的听,让自己如同不在场一样。 再次遭拒,梁安往前靠了一步,摊了摊手:“所以,不愿意配合工作的热心群众,能给我提供一个能正常结案的方法吗?” 黎明还没有答话,就看见梁安顺手从腰间掏出了手枪。 “总得有点报酬。”他抬手,枪口指的方向正冲着蹲在地上的某人。 与未经训练只是稍微有过拿到手以后研究的庄柏不同,梁安只是指出了一个方位,却有更大的震慑力——这毕竟是他训练过无数次的缉凶的本钱之一。 而黎明也了解这一点。 “藏匿枪支确实可以作为理由,但我想你也确实不喜欢这种结局。”黎明的动作顿了顿,与此同时,也从视觉死角处露出了自己蹲下以后做的另外的动作,“可我有一个人质在手上。那现在的情况就是一比一——我想你会选做一个理智的选择,而不是在这里创造一个‘一尸两命’的杀人现场。” 一尸两命还被他开发出了新的用法。 可梁安却又随意的一笑:“哪里是一比一,明明是一比二。” 说着,他又指了指旁边静静看戏的于宣仪。 “你说人质?可谁没有呢?” 黎明反应了片刻,一时都有些无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警察。” 警察“纡尊降贵”,亲自“劫持人质”,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从我们的角度看确实是这样。”梁安很赞同,但随后又做出了反驳,“但你死了,庄柏也死了,剩下我和这位小于姑娘在现场,我是警察,而你身上拿着她的东西,还扮成了这么有特色的模样。这样的场景被人见了,会觉得谁最可能是嫌犯?” “就算想给人洗脱嫌疑也很难办。”梁安状似苦恼的摇摇头,似乎已经在设想陈尸两处的现场改怎么处理,“我也很难圆啊。毕竟我是这么有职业操守的人,对于现场的痕迹那必须是维持原封不动,即使自己是案件关系人也要保证同事能做出最符合事实的判断。” 然后,他又看向高冷的表情已经快要绷不住了的于宣仪:“但事实确实有点难以启齿……所以,我还是建议你稍微看清一点局势。” 再往后,他便感到另一把手枪滑到了他的脚下。 “谢谢配合,”梁安的声音甚至透露着公式化的温馨,表情也控制得当,就像是酒店前台的男服务员,“欢迎下次光临。” 黎明站起身,拍了拍从地上沾到的灰尘,回眸冷笑了一声:“不光临,建议快点倒闭。” 他的变脸技术简直宛若天成,这么几秒钟就和换了个人似的。但梁安知道,不像某些真的千变万化的诡异货色,或许后者才是黎明真正的面目。 而于宣仪也在走开的方向和黎明擦肩而过,只觉得自己大衣的口袋重量一变,里头的只能简单通信,最高端的是蓝牙功能的手机被取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智能手机。 黎明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第一百三十五章 抉择 地上的手枪也被梁安揣进了怀里。他谨慎的很,收好之前还再确认了一下枪支的保险部分,大概查明了黎明应该是有随手开保险的良好习惯。 “梁警官。” 于宣仪看向梁安。 她和黎明的合作其实并不纯粹,也不算胆大妄为。她本身并不是很容易冒险的人,即使产生交流也真不一定主动行动,达成一致其中有很大的部分甚至是出于这位警官的授意。 但实际上,事实和她预想的并不相同。 一是因为梁安并没有带来大批人马前来围堵,这实在是出乎她的预料——但在两人简短的对话中,她也察觉到了梁安似乎是另有顾虑而孤身前来,同时也因为缺少指认的证据而无法动手抓人,只是想在短暂的时间内解决庄柏,并且在和黎明的会面中获得一些必要的信息; 二是于宣仪自己,她之前从两边收到的其实都是在家中待命的指令,乘坐出租车赶过来更多的是她自己的选择。可在天台上被梁安从身后接近,和在楼梯底下被黎明看到时,她也发觉这两人似乎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存在,并不感到吃惊。 至于手段和方法,其中的博弈无论形式如何,在她看来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 “你想知道什么吗?”梁安一边发信息联系同伴,让他们准备好迎接这位刚刚离开警局不久,就要被再度遣返,还倒在地上的庄女士,“我看你这么久都没有动静,也有点意外——你不好奇?” 于宣仪却摇摇头。 “我不需要知道。” 她说的很坚定。话一说完,她又半蹲下来,仔细端详着这位让自己近来颇为困扰的女士。 自己的“粉丝”——或者说是黎明的粉丝之一。 梁安却很欣慰,毕竟在自己的下属当中,也鲜有这么识时务且通情达理的配合对象——倒也不是没有识时务的,只是这样的通常都不太聪明。 他也往庄柏的方向移动了一点,不过只是探身给她铐上手铐,避免这位事件的“主角”之一醒来后乱动乱搞,产生不必要的变数。 “但关于庄柏,我确实还有疑问。”于宣仪盯着他把庄柏带走,同时也跟在梁安的身后,“你要怎么给她定罪?” 放走黎明的理由之一是缺少证据,这在庄柏身上也是一样。之前就是因为没有证据,庄柏才得以在二十四小时以后自如来去,离开警局并且开始凭借得到的信息开始搞事。 而现在似乎也没什么进展…… “我利用你让黎明掺和进来,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理由。”梁安在这方面倒没什么隐瞒,同时给于宣仪展示了一下自己扛人以外悬空的右手,“他可不是因为被自己的亲妹妹利用而感到不爽——这方面他早有准备,而是因为被我算计到了这种地步,才感觉不适,演了一出‘京剧变脸’。” 他的那只手上赫然带着手套。 上面是一根两端截断,有些肮脏的麻绳。 “这是……”于宣仪瞳孔一缩。 作为之前交换的一部分,她也看过一些案卷的内容,知道在最近案子当中,最初一起案子其中一人的死因。 赵晓霞,她死于机械性窒息,脖上有一勒痕。 “不仅庄柏可以指认是黎明的证人,黎明也同样是可以指认庄柏的证人。”梁安感慨,“反侦察能力强到他那种地步,怎么可能完全没有觉察到一室之隔的另一起杀人案件?恐怕在庄柏以为他已经功成离去的时候,他就设法返回了远处,监视着庄柏从调查到离开的全过程,包括她处理凶器的方法……以及地点,甚至直接当场顺走,以备急用。” “可他也没有对庄柏实际做什么。” 梁安莞尔:“因为他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好朋友——这是计划中最好懂的一个部分。他不知道这个庄柏会不会有自己认定的取死之道,但也不吝啬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掌握一些显而易见的罪证。” 双尸案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调查。或许因为黎明的特殊性质,更多的目光聚焦在了死者李春生的身上。但这从不影响梁安双线并进,共同寻找可能的“胜机”。 因为要递交两份结案报告的人毕竟是他,实打实的苦力活还是需要长远规划的——虽然大部分时间梁安会把这种事推给自己最直系的副手邵梓,但毕竟安排工作也是他的本分。 两代黎明,无数起有头的公案,从来都没有一个一劳永逸的结案方法。 最本质的原因不仅仅是凶手谨慎而难以寻到踪迹,而是因为他们的手法近乎完美,每一个出现的证据都像是施舍,其中百分之九十九还是只能指向手法而无法作为缉凶证据的要素。 厉害如肖自铭都要被牵着鼻子正是因为这一根本的缘由。成熟的警探或许能找到细微的证据,但如果“出题人”给出的根本是一道无解的谜题,证据本身就全不存在,就只能想尽办法剑走偏锋。 作为杀手,黎明这样的人,不仅仅在自己犯案方面极有天赋,面对他人的犯罪也能第一时间剖析出来龙去脉,进而完成最绝妙的反向追踪。 但为的始终是自己的目的:无论是杀人,还是逃生。 “我现在其实有点疑惑。”把庄柏和证据分别放上车以后,梁安又转头看向于宣仪,“这么小半天的时间里,和他对话了那么久,你究竟有没有找回以前的记忆?” 比如她这位兄长姓甚名谁,性格如何,和谁有过最多的交集,又曾经拥有怎样的目标。按照常理,这种相距甚远的交流也能勾起一些回忆。 就算是百般折磨的ptsd,将近二十年过去,即使有难以描述的痛苦也应当淡化了很多。 亲人重逢,特定的情景触发了特定的心绪,所思所想皆和连成了一片。在各种电影电视剧中,故事的高潮本该是如此,也该诱导向更具戏剧性的结果。 于宣仪摇了摇头。 这些事发生在她的眼前,更像是一场有些荒谬的戏剧。 “那你的记忆应该藏的很深。”梁安也不追究,招呼于宣仪上车就座、 她看向前方。 正如之前的出租车司机所说,夜已深,一个女孩独自离开实在危险,即使街头仍然显现出光怪陆离的街灯色彩,其中也隐藏着无数阴暗角落中的肮脏事件。 有人因此死去,有人因此活着。 于宣仪阖上双眼,闭目养神。她选择让自己不闻不问,但有的事听了就是听了,她终究在一步一步了解着更多。但所幸,她还有的是抽身的机会,甚至有保护着她的人。 或许黎明的法则确有个中道理,毕竟法律不是活物,即使至高无上也无法走进千家万户,制裁所有的恶人……但弊端犹存,除却早被广而告之的理论,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利并不存在,即使从更宏观更冷血的角度推断,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辨明是非,绝不感情用事。 所谓的黎明,只不过是一个助长了另一种恶的火石,随他而滋生的不仅仅是“惩恶扬善”的冲动。 于宣仪的心中却另有一番天地。她所经历的也并不仅仅是离家和失忆这么简单的过往——她不记得自己这位突然出现的兄长,但她记得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也记得其他的一些秘密。 这样的秘密,比自己失落的那段记忆更加不可言说。 也许在某天,她会再一次需要做出抉择。 ------题外话------ 不用问于宣仪的车为什么不自己开走,单独落在那。当然,有的人也不至于扣下自己亲妹妹的车。 于宣仪要跟去做笔录,路上也许要“对对口供”,做完笔录是会帮忙把她接回来开车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反应 走访完第五家,等到那位年轻的独居女性关上小公寓楼两层的铁门里,陆遥低头检查信息,这才发觉案件已经有了进展。 应该能够算作是终结这一阶段的决定性进展。 绑架,反杀,庄柏晕倒被捕,于宣仪去警局做笔录。 当然,黎明现身那一段内容被暂且压了下来,梁安只按照庄柏能够供出的内容杜撰了一个不那么离经叛道、脱离常理的版本——庄柏误绑了变装的黎明,而于宣仪作为弄丢手机的热心群众找来了熟悉的警官,跟踪发现庄柏晕倒在现场,把人又带回了警局。 “放心了?”刘澈看她松了一口气,神情也跟着一缓。 陆遥点了点头:“咱们老大应该都安排的很妥当,现在就看我们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了。” 他们调查的是于宣仪幼年被收养进孤儿院时,近期发生的那起疑似与她有关的人贩子谋杀事件。刚才是进行走访,拜访各个登记在册的孩子。在那些孩子当中,绝大部分的人被送回了家中,而其中被亲属卖出的部分则交给了其余亲戚或者福利院进行抚养。 按照年纪从大到小,他们走访分别是三男二女,总共五位比于宣仪年纪大的前走失儿童。 其中一个人仍然在校念书,两个人在家农作,剩下一个外出务工,一个是独居白领——也就是刚才他们探访过的女人。 这些曾经经历了拐卖事件的受害者,如今的人生都可喜可贺的走上了各自的正轨,有惊无险的回到了自己作为孩童最正常的人生。陆遥一开始提问时还小心翼翼,只怕自己不小心戳到哪个人心中的痛点,结果却发现其实大部分的孩子对这件事印象都不太深。 毕竟他们在被拐走的途中就被稀里糊涂的救了回来。这段经历还远远来不及进展到最痛苦的部分,大部分的孩子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要被带离父母就回到了父母身边。与其说是人生悲惨的境遇,不如说是一段目的恶劣的路途,模糊在回忆里也是理所当然的结局。 他们是不幸中的万幸,千千万万拐卖受害者中少有的及时得救的幸运儿。 正因如此,他们不仅并没有陆遥想象中不好处理的反应,对这件事的再次回顾也大多是以旁人转述的口吻——并非来自于自己的记忆,而是长辈和当时的警察对他们的描述。陆遥甚至有些怀疑,这样问他们也许还不如直接去询问侦办案件的警官,或许能还原这些已非孩童的成年人当时的表述。 刚才陆遥一直在各种询问,得到的大体上却都是相同的结果。比如什么在离家以后和一些同龄的小孩在不太干净的环境里同吃同住,然后一起上车,在车上睡着,睡醒以后就发现警察叔叔在一个一个的把人抱下车。再往后,就是警方最明确的内容。 偶尔的区别只在于有没有晕车,吃的习惯不习惯,有没有闹脾气这种鸡毛蒜皮的琐事。 但在陆遥准备直接离开以后,刘澈却一时拉住了她,暂且停在了门口。两人找了个拐角的隐蔽处,等在阴影当中以后,他才做出解释。 “刚才那个女性,我觉得在她身上也许会有其他的突破口。” 陆遥困顿挠了挠头。 “咱们先等着。”刘澈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往公寓楼底的保安亭处观察,“刚才你问话的时候,我留意了她的表情和动作。” “怎么说?” “犹豫的有点久。”刘澈毕竟察言观色的经验丰富,“我看过她的资料,她平时的工作明明应该是常常需要和客户直接沟通的类型,如果没有隐瞒的想法,语言组织能力应该更顺畅。” 但刚才,那位女士好几次都在说话半途沉吟片刻——要是换在她工作的时间,恐怕客户早就因为不耐烦而跑路了。 闲着也是闲着,陆遥觉得这理由还算可以接受,于是陪着刘澈等在门外。 但做贼一样的行动终究是让人不太适应,以致于陆遥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开口询问:“所以我们是要蹲那个小姐姐,等她出来再悄悄尾随跟踪她,想办法知道她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刘澈瞥了她一眼,略作思量了一阵……虽然觉得这种方法似乎更像是变态跟踪狂,但好像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我还是建议你直接在门口迎接她。”等待了有一段时间,刘澈还是这样跟陆遥说道。 “被盯上”的姑娘名叫解子琳,当年留下的照片里有她的具体记录,据说是当初第一个被审讯的孩子。正因如此,虽然刚才的走访调查是按照年龄大小进行的记录,陆遥还是在她身上寄予了很高的期望——然而事实没有问出什么与众不同的内容。 他刚才没有做出反应倒不是因为反射弧进行了一会儿的准备运动,而是那位解小姐一开始就声明过半个小时自己要和热恋中的男友约会。 虽然两位单身狗难以分辨出说这句话时解小姐语句里有没有蕴含着期待的真情,但好歹能发觉她虽然在进走廊就能瞥见的洗手间台面上摆满了化妆品,当时却毫无赶着化妆的意思,这种描述的真实性也就有些存疑。 只是这种“个人家事”,包括陆遥这个生理意义的女性在内,两个人对正常女性的个人习惯都不算熟悉,不能说自己的猜测一定符合事实。也许人家就只是在家里腻歪,小情侣互相之间能够坦诚相待,因此压根不出门呢? 但观察一会儿,他们也发现这里貌似没有住户和外卖员以外的适龄男性进门,到了之前声称的约会时间点以后解子琳也没有出来。也就是说,这根本就是唬他们走人的一个谎言。不过解姑娘也不是什么犯罪嫌疑人,为了赶走陌生人撒点小谎也不算大事,之前才没有在这方面太多的做出反应。 不过出门仍然是事实。 因为在那个所谓约会的时间点以后,解子琳挎着包,素着颜,急急忙忙的走出门——险些撞上了一个长相熟悉的人影。 “嘿,有事吗美女?” 陆遥招招手,如是说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奇遇 美女被吓了一跳。 解子琳差点撒手把包扔了,愣愣看着这位不知道打哪钻出来的警官,半天没吱声。 “我们本来猜你过会儿就下来,可是吹了好久冷风都不见人!”陆遥一摊手,语带委屈又大言不惭,“怎么说呢,只是觉得好像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你真的是要去见男朋友?” 但出乎她的意料,解子琳语带犹疑:“我是其实想了想,觉得还是来找你比较合适……” 陆遥这下没小脾气了。 “那你怎么不打电话……名片都给你了!” “你们的车还在楼下。”解子琳指向外头,“应该那辆……红色的?” 现在陆遥也记起来了,他们之前是先在路上打电话确认这位独居女性今天在家,然后才开车到的地方。但一般来讲,即使明知道有人上门也不会刻意盯着外头确认有没有可能是警员的车。 “做贼”才会心虚,想交代完事情就万事大吉的人没有这种闲心——而解子琳一开始表现出的正是这种不耐烦的情绪。 也就是说,这位解子琳从一开始就对这次目的清晰的拜访分外在意。 刘澈回头看了一眼,之前他就有所察觉,那辆车是找当地警局认识的警员借来的,外表确实张扬且没有挂着特征性的灯。但相应的,一般这种类型的车不容易被当做警察用的车辆。 也就是说,解子琳在他们到达以前,精心观察了楼下所有到地方的车辆,并且在他们上楼询问时把人和车对上了号——可疑的程度又增加了几分。 “其实我犹豫了好久……”解子琳有些无法适应,“因为我也不太确定当时的情况究竟是怎样,那个时候年纪太小,记得的很多东西都做不了数。当时我在意过一阵子,不过后来就忘了。只是今天又接到了电话,我才想起了一点点……片段。” 陆遥挑了挑眉。 “刚才有点着急,所以一时也没有细想。”解子琳垂眼,“所以,很抱歉……” 这是谎言。 两人脑海中同时划过这个念头。但陆遥不急着拆穿,刘澈也很自然的站在一旁,两人不约而同的继续听从解子琳这样半真半假的讲述。 “当时我记得有一个孩子,和我很合得来,在那里说过几句话。”解子琳咬了咬唇,“人很多,但在车上的时候她也是挨在我旁边。那个时候大家都没想着自己是被拐走了,只有她一直做一些奇怪的事,人贩子大概是觉得我和她都是女孩子,就让我们待在一块。” 听到“女孩子”这三个字,陆遥隐隐觉得有了突破口,或许就是己方两人所处困境的一个转机。 “然后呢?她干了什么,她是谁,你觉得她有什么问题?” 陆遥一个三连问,让解子琳也终于从“自闭状态”中抬起了头。 “那个女孩在人贩子面前的表现和别的孩子没什么区别。”解子琳缓缓吐出字眼,“她很听话,很有领导力,除此之外甚至比别的孩子更像是被蒙在鼓里的状态——我一开始其实也是那样想,因为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但后来,也是她告诉我那些大人可能是想把我们弄走,但叫我不要张扬。” “所以你张扬了吗?” 解子琳摇了摇头:“她好像也不是告诉了所有的孩子这种事,只跟我一个说过。我后来觉得,应该是她认为我性格比较安静,也不像其他孩子一样离开家就躁动不安,年纪也大一些,不太容易说漏嘴。” 陆遥神情一滞:“这倒挺有远见的哈……” 换个人陆遥可能就开始觉得是解子琳的童年滤镜把对象刻意伟岸化了,但这个女孩和她一开始印象中的于宣仪的处事习惯就很相似。 敢情临危不乱还不一定是于宣仪从养父母家中“继承”来的技能,或许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反而是她把这种能耐“传承”给了自己的养父。 反客为主。 “我记得当时带我们上车的时候,有几个小的比较调皮,满地跑。应该是为了保证我们都活蹦乱跳的被卖出去,人贩子一开始对我们都挺好,还有阿姨照看着。”解子琳继续回忆,“但负责带我们上车的是一个有点暴躁的人,他差点就要发火教训人,但那个女孩在那之前就把话题撇过去了,还让几个小的都乖乖上了车。” 应变的能力作为一个六岁上下的孩子,也确实有些离谱……陆遥抽了抽嘴角。但这种事发生在于宣仪身上,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意外。毕竟十余年以后的她,就是游戏频道中冷酷的“杀手”,从容得当的指挥。从小展现出一点领导天赋,似乎也是顺理成章。 “我不知道她是谁。”解子琳又开始解答下一个问题,“后来我在人群里找过她,不过只有一次,警察也没问我有关其他孩子的问题——他们说家里人都在等我,我当时只想着什么时候回家,没工夫管太多。回家以后再想起来,就没有机会了。” 几十个孩子,分别被审问。除了对人贩子的印象和家里人的地址,警察也无暇顾及他们彼此之间的联系。 也就是说,这样简单随意的让一个孩子从中消失几乎是顺理成章。 但消失的时间点又是哪一个? 陆遥眸光闪动,看着解子琳的低头露出的发根。 她还在隐瞒,这是不可争的事实。这次的坦诚不是因为她斟酌决定把一切全部告知,而是她想到警察这么往下查下去,迟早会有对那个女孩存在印象的人出现——而如果那个人恰恰记得另一位文静的女孩和那个消失的孩子一直待在一块,她的欺瞒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与其等着被揭露,不如说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言,从而让自己的话语真实可信。 可现在还有另外两个收获。 第一,解子琳必然知道其中的秘密,她是一个有用的突破口。只是她毕竟不是嫌疑犯,当时也只是孩童,有的是方法从旁的角度进行开脱。 第二,现在可以大致结论,孩童人数发生变化,导致最终案情爆发的时刻,很可能就在所有孩子开始昏昏欲睡,到上车到发生车祸的两个时间点之间。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亡者 所以必须要另辟蹊径。 但一些假象已然在陆遥的脑海中浮现。一些符合于宣仪这个表面沉稳,实则胆大包天的“阴谋家”的,超出常理的设计。 按照更惯常的思路,她应该和刘澈继续在有所动摇的解子琳身上下功夫。但她没有,甚至直接劝说刘澈和她暂时结束这一段调查,赶往下一步所在的地方。 因为陆遥隐约有预感——过去揭晓的帷幕已拉开了一半,如果这件事在他人口中划上尾声,性质就与之前全然不同。 她需要最后再亲自和于宣仪做出确认。 而现在,他们仍然另有目的。之前的调查犹在进行。不仅仅是那个不明来路突然出现在街头的失忆女孩,还有另一个孩子——和村里人道别,跟着母亲的脚步从农村走向不知道终点的所在的那个男孩。 按照他们的推断,骄傲如董映红这样一个女人,断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更改自己的姓氏,最多改变给她带来了阴影的名字。正因如此,调查基本集中在市内相应年龄段的董姓女人,户口本中应该还有一个男性幼童,登记的姓氏也应当是董,关系则没有限制。 董映红见一切都已经败露,自己再也无法维持村人眼中的体面,到最后对自己那位死去的丈夫已然是憎恶至极,让她给自己的孩子登记姓名时冠上那人姓氏断不可能。而相应的,为了避免自己作为单身母亲遭人非议,改变一些关系的描述在那个年代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从提交这些信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天。现在,可疑的结果也浮出了水面。 曾经有一个名叫董苑珠的女人在常青市登记的姓名。她用所有的钱财买下了一栋小楼,乘着房价暴涨的浪潮基本衣食无忧,只靠收租就能养活自己和一个登记为弟弟的孩子。 然而按照档案资料的内容,她个人的生活却有些命途艰辛,虽然不差吃喝,但几年一来大小病不断,几乎吃成了一个药罐。 而在一个春日,她因为心脏骤停暴毙,独自死在了自己的家中。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女人所谓的弟弟应该是唯一可以发现她尸体的人。但巧就巧在判定死亡时间的范围以内,这位“弟弟”年方十二,刚好和小学毕业班的同学一同出行,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坠崖失踪,按照悬崖的高度几乎没有生还可能。 第一个发现女人死在家中的人,也恰恰是想要通知家属这一噩耗,却发现电话无法打通的警官。他们非常疑惑,只得找到家中直接告知后续安排,却发现家中的主人也已经身亡。 按照相关的调查判断,女人早有相关病史,服药规律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死因那叫一个明晰确切——没有任何疑点,负责检查的法医都直呼标准的能写进教科书里。她的死亡是有道理了,那么问题就出现在另一位的身上。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悬崖下是激流,找不到尸体倒也正常。只是有将近半个小学班级的人目击到那个男孩意志清醒,而且是自己掉下的悬崖,对于自杀这个结果的判定也基本没有任何疑义。 只有几个同学无法接受这种事实——死亡的少年性格很好,平时表现的相当开朗,完全不像是轻易就会自杀的样子。令调查警官感到奇怪的是,虽然他的同学都有这样种印象,但却没有一个人自称和少年极其要好,就像“开朗”的印象全是由旁观所映射出来的东西。 这很怪。 他明明活在这么多人之间,却在留下这样印象的同时没有和任何人有更深的接触,更别提做出什么详尽的描述。也许是他平时惯来笑容满面让人产生了错觉,又或者只因为这个少年长相确实不错,令天生就对面貌有所偏好的孩子产生亲切感。 董逸晨——这是那个少年登记在户口上的名字。 而那个董宛珠的照片也赫然在档案资料当中。她不仅与之前村里人对董映红的描述几乎一致,甚至在这种高清的照片呈现以后,陆遥也能发觉她和于宣仪相貌上确有相似之处。而董逸晨的照片资料却不太清晰。 无论如何,在记录当中两位关键的人物已经处于“死亡”的状态,原本居住和拥有的小楼也早被推翻重建,现在还在施工当中,早就没有了往日的样子。 要做的事只有询问。 他们第一个找上的是董逸晨的同窗。 那次春日的出游是董逸晨同班的同学在六年级上学期自行组织的一次旅游,而组织者正是班级中相当有号召力的一个男孩。比起言谈中各种的刻板印象,最交友广泛的这个孩子的意见无疑很值得参考。 “他当时跟在人群的后面。一开始,我们谁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的动向。” 昔日组织起数十个小学毕业班同学出游的男孩,现在已经是一家工厂的实习工程师。他工作很忙,刘澈也是打了电话确认人在工厂才赶了过来,借着这位工程师的午饭空闲时间好进行提问。 陆遥这就有了疑问:“你说‘一开始’?” 工程师想想也有些瘆得慌,毕竟寻常人很少有机会看到一个生命就这样消失在自己面前——何况还是朝夕相处足有五年的同窗同学。 “我们当时只是在爬山。约好了先分别爬,爬到山顶一个观景台大家集合一下,然后再继续往上。这样脚程慢的也不会太急,快的也可以不用考虑太多。事情发生,就是在其中一个观景台上……” 组织出游的同学设定的集合地点共有五个。上山三个,下山两个,井井有条,都清楚明白的在地图上给所有孩子指了出来。 而出事的地点,恰恰是倒数第二个集合点。 风景秀丽,万物更新。观景点的露台通常遍布着砖瓦堆叠砌好的围墙,围成一圈环绕着露台,从墙延处往外,便可企及那一望看不到尽头的无限春色。 在这样一个地方,那样一个毫无预兆的时刻。 那时有人趴在围墙边缘赏景,有人在凉亭处嬉笑打闹,有人气喘吁吁还准备再歇一会儿…… 突然随着女声惊慌的尖叫,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了同一个地方——露台边缘的阴影处,少年坐在墙边,做出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旋即一跃而下。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审讯 庄柏面色阴沉的坐在桌前,似乎又在思考着什么。 “请坐?” 梁安习惯性的一挥手,这样讲道,又看到自己审讯的对象已经坐的足够板正,总有些尴尬。 四目相对,梁安干咳了一声。 “坐下了,那我们可以说说正事。”梁安请着自己坐下,终于面向庄柏,“庄女士,就这么几个小时不见。您这回开发的业务可叫我们大开眼界啊。” 他语带调侃,似乎想要好好的唠嗑一顿。而庄柏却不废话,一抬眼就直白道:“把我打晕的人是谁?他在哪?我要见他?” “我倒也想让你见他。”梁安也少有在审讯当中坦诚到这种地步的时候,“只可惜人家不想,咋办呢?” “他不是你们的人。他是黎明,对不对?”庄柏眸光一滞,眼里已然没有了警察的身影,喃喃道,“那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梁安也不执著于转开话题了,摊手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大姐,我觉得你应该是懂的?” 说着,他拿出了之前弄来的物证照片,从旁放滑到桌的正中央。 庄柏只看了一眼,又转移了视线,似乎已经根本不在意自己会被怎样定罪,而纠缠于之前自己的遭遇,分不出这点“闲心”。 “那不然你告诉我,绑架于宣仪这件事,你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这回,庄柏终于被吸引了注意力。 “我想借她来引出那个人。”庄柏压根没有好好回答问题的意思,别人问一句自己答一句像是已经给出了施舍,再三连发问,“你们抓住他了?到的时候究竟有几个人?那个女孩现在在哪里?” 实在是得寸进尺,以致于梁安做了个停的手势。 “这个证物,是他交给我的。”梁安持之以恒,把那张凶器的照片能用的程度发挥到极致,“亲手。” 还强调了一次。 庄柏终于集中了精神,不过只有片刻。 “我干的。”她没有抵赖的意思,表情平静无波,“我杀人用的,行了吗?” “你不好奇他怎么拿到的这个东西?” 梁安循循善诱,往下追问。 但庄柏也不轻易上当——或者说,是她对那位异样的“信任”让她难以上当:“他自然有他的办法。” 这位粉的信任程度已经到了极限的程度——在她眼里,黎明除了是一个物理可见的人以外,几乎无所不能。而现在她时下最大的遗憾也竟然不是作案被捕,而是并没有得见这位“偶像”的真实面目。 只差分毫。 梁安却仍有底牌。因为庄柏绑架的举动不仅在他的预想当中,也有着显而易见的根据。 一是黎明想要保护于宣仪这一点。作案的庄柏能察觉到异动,但真正让她明确思路的是二十四小时滞留过程中梁安有意无意间透露给她的事实——于宣仪并非黎明,而是黎明想要保护的亲人。 黎明要真正保护好这位妹妹,就必然能够交出不利于迫害于宣仪的自己的仅剩证据。而在得知这一个要点以后,对黎明无限崇拜的庄柏就知道自己和偶像擦肩而过的事实必然会因为这份保护而败露,只是自己无法分辨的时间早晚问题。最好的方法是先下手为强,抓住他想要保护的人; 二是因为于宣仪本人可以引黎明出动,是一个绝佳的诱饵。庄柏的心绪复杂,让她面对自己最崇拜也最憎恨的人正是完成自己毕生的心愿。她可以被捕,从第一次杀人开始就已经孤注一掷,也不畏惧必将降临的结果。她想要的,仅仅是分辨出真正的“凶手”。 在关押庄柏的二十四小时当中,梁安曾经要来了搜查令,带人悄悄潜入庄柏的家中进行例行的搜查。倒不是他指望从这位早有准备,蓄谋已久的凶手家里真的找到什么“犯罪计划书”,只是他也想确认一些需要的材料。 让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按照原有的趋势往下进行。 于是他发现了意料之中的东西:在一本笔记当中,夹带了跨越十几年的旧报纸——都裁剪成了一个个的小方块,赫然是黎明犯案的记录。 剪报当然不犯法。只是对于梁安而言,这毫无疑问是极其珍贵的材料。而在庄柏的购物记录里,也专门有旧报纸购买的记录,显然是她专门挑选的具有“纪念意义”的版面,对此进行的进一步分析。 她就是一个典型的黎明拥簇者。而从之前的谈话就可以判断,对于李春生,庄柏并不是毫无亲情,聪明如她也不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钱财来路不正。但与此同时,她又因为被黎明“启迪”而杀人犯案。 从一开始,对黎明的崇拜就是她宣泄出积累数年怨念的缘由。而在自己唯一的亲人被杀死以后,这种情感愈发复杂难明,而成就了后来庄柏所有的举动。 包括由认定网上流传照片的于宣仪就是那位自己所崇敬的杀手,再在心绪交织之下决心做出种种“复仇”。然后到了最后,她只想见到这位传奇般的杀人者,其他的欲求便虚无缥缈。 而在那闹剧一般的绑架案当中,她也察觉到了部分的真相。 黎明所做的一切都慎之又慎,从未暴露任何真实有效的特征信息,即使被迫出手也是一个道理。他伪装成于宣仪,要做的事前准备包括在手指上贴了掩盖指纹的贴纸。正因如此,他拿手机会不自觉的下滑,抓住曲柏的手腕也会触感不同。 庄柏发觉了这个疑点的那一刻,也是她的计划反转的一瞬间。与庄柏不同,黎明的动机仅仅是解决这个踪迹难以寻觅的危险因素,验证她所见的同时,确保另一个人安然无恙。 而梁安此行,也并非只为了确认所谓的“物证”。 “如果我说,我会想办法安排你们见上一面呢?”梁安终于提及了自己最后的底牌,“在我们把他逮捕归案之后。” 庄柏豁然抬头,终于审视的看向了这位警官。 “你口气不小。”她的声音坚定不移,异常讽刺,“我以为你们这次没有抓到他,应该对自己的能力范围有了了解——他根本就是个怪物。” 任何的言辞似乎都无法凭空否认黎明作案毫无证据遗留的事实,而梁安却是微微一笑。 “但你也无法否认,确实有这种可能。” 第一百四十章 对峙 “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遥嘴里喃喃,闭目冥思。 她没有和谁在说话。只是由一些曾经留下来的影像资料,和所有人的口供,试图在脑海当中还原那个不为人知的案发现场。 死者是人贩子,死亡前被载有几十名孩童的车辆撵过。给到后来调查的警方的现场,剩余的仅有一辆堵住了公路一条通道,导致两小时内许多路经司机鸣笛抱怨的大货车。而死者死亡接近五小时以后,其中一个热心些的司机绕过去下车检查时,才发现这辆车的轮胎下,碾压着一个成年男性。 血流了不只满地,甚至浸润了车轮,存留的照片里还有当时现场的惨状。一开始无论是司机还是后来赶到的警察都认定这是一起肇事逃逸的事件,司机下了车不知所措逃出生天,只有公路上为什么会有行人穿行这一点令人生疑。 可在检查过后,方向盘上的指纹和死者相符,多个孩子也指认了死者生前的照片,表示这个叔叔就是带他们上车的人。也就是说,死者既是司机本人,也是拐带了几十个无辜孩子的人贩。但与此同时,所谓“真正的凶手”也成了谜团。 现场存在的疑点繁多,但并没有完全得到解答。为了保证孩子能健康的被送到终点,其余被捕的窝点犯人交代,除了个小孩喂食安眠药以外,他们还给每两个孩子准备了一床被褥,在旅途上让他们保持合适的体温。 但最后,孩子数目是单数,清醒以后的小孩也把所有的被褥弄到了货车当中,根本分不清谁和谁被裹进了同一个取暖位置当中。对于倒豆子似的为了减刑将一切争抢着说明白的其余人贩子,这点细节理应无法忽视。但他们也并非太讲究的人,只知道“买卖”而并没有清算孩子的人头数——毕竟当时还没有那样方便的智能手机和备忘录功能。 还有一点也令人生疑。在那条当时还人迹鲜至的公路周边遗留了多处重物。但因为那里本就有很多不属于原地的垃圾,这倒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力。 当时的结论相当明确,即为凶手是司机的共犯。而此刻,陆遥却对这个结论产生了有理有据的怀疑。 可这份怀疑……又实在太过离奇。按照常理,如果她的结论属实,那这份真相恐怕会过于沉重了,让人难以说出口。 第一时间,陆遥调出的是作为证物的货车方向盘上指纹的线索。 结果表明,整个方向盘上布满了死者本人的指纹。分部的位置均匀而合理,没有任何擦拭的痕迹。这是合理的,陆遥细想也知道,她脑海中的手法根本不需要任何方向盘的操纵,以那位“嫌疑犯”的知识面和身形,也不至于能够达成这种操纵。 最有证明效力的问题在于另外的地方。 变速杆——因为案件的凶手始终没有被找到,那辆货车被存放在警方用于储存大型证物的仓库当中。而再次检查证物以后,陆遥也明白了为什么这里的指纹没有和方向盘一样电子档案记录的信息。 因为变速杆上没有任何指纹,自然也没有指纹存档的资料。 也就是说,凶手是在直接操作变速杆和油门,并没有碰触方向盘的情况下使货车加速,杀害了死者。随后,必须接触的变速杆上剩余的指纹也被及时的抹去。 然后这名案件的凶嫌便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当中,再没有任何线索。连后来警方利用孩子们提供的目击地点特征,再结合少数家长亲属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找到其他配合的人贩子老巢也没有问出哪来的这样一个共犯。 而现在,在陆遥心中这起案件的真相越发明晰——从来就没有什么互相残杀的共犯,因为这起案件的真正凶手是一个逃出升天的孩子。 一个有知却无畏,一如既往胆大包天的孩子。 具体的手法随着证据湮灭在了过去当中,或许只有那段经历的真正主人能回忆出原委。警方在高速公路和周边村落的调查当中都没有发现逃亡的凶嫌——因为他们根本搞错了方向。 村庄里地毯式询问有没有陌生的成年男子,自然没有人会怀疑和自家娃娃一样在田野间走过的女孩。如果这个女孩身受多出挫伤却外表没有显现,那更是不会有任何留神——在以前的时间,相对淳朴的农村当中,任何孩子走街串巷都不足为奇。 人贩子的真正同党也自然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个拟造的共犯。他们说不定是第一个摸不着头脑的家伙,毕竟这样的人根本不存在,那位作为真正唯一“未曾落网”共犯的死者也和他们同吃同住,没有时间结识这样一个杀害自己的同伴,也没有理由在运输半途将人带上车。 如果是成年人,自然只需要对自己的共犯进行指使,然后驾车杀人。但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想要自救而不知该如何是好,所需的手法便复杂的多。 在这种基础上,犯罪现场许多因为孩子被接下车产生的混乱产生的模糊证据便成为了可能——因为凶手根本不可能以最简单的言语陷阱实施犯案。那么她自然需要另有方案。 女孩身上的挫伤,现场消失的被褥,不肯言说真相的……另一个女孩。 即使不可置信,在明知道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在犯案前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情况下,唯一可能达成这一切的事实就是最后的真相。 这不是一起单纯的逃亡,而是一起蓄谋的复仇,逃亡的诡计。 女孩并没有服下安眠药。她取走了和自己同睡的孩子的被褥,利用了一侧可以通过物体的缝隙,将车内的重物掷出。只要有一个动静被开着车窗的司机听到,他便可能生疑而下车检查。 可以利用的正是这个时机——货车的长度不短,如果想要下车探看周围情况需要时间。 而女孩也对自己下了狠心,她用棉被包裹了自己作为缓冲,在车辆真正减速到一定程度以后,从后头的车门处跳了出去。在停止前下车是必然的选择,因为她必须赶在那个人察觉以前迅速离开。而一旦车停,时间差就不足以让她赶到相应的位置。 她将棉被包裹成型,然后绕道从驾驶座的另一边离开。与此同时,那位早已决定观察情况的司机也绕到了车后。他不一定能立刻看见远处被遗落的被褥——发现也会拖延检查的时间,但必然会试图关上货车敞开的大门。 就在后头的门关上,发出声响的一刻,只要能身处车上,让档位转向倒车,再踩下油门,一切就将彻底结束。 那个女孩表现的乖巧而自觉并不是毫无缘由。没有什么比一个听话的孩子更容易从成人口中套出这样简单而具有意义的信息。所有的人都容易好为人师,在有着一个虔诚听众的情况下。 一切的表象都并非毫无来由。 孩童天生无知。但所谓的无知者一旦拥有超乎常人的智慧,往往会呈现出非同凡响的结局。 恶非本性,但无知确是本性的一部分。所谓的恶,也由无知而诞生。 她只是以自己最简单的思考,释放了自己,拯救了几十个孩子的后半生,然后逃之夭夭。 “所以,你就是凶手?” 陆遥坦诚了这样简单的疑问,因为她确是毫无证据,只能携带着不负责的求知欲主动求索。 而与她对话的人,陷入了沉默当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双子 “白晨!妈妈在哪?” 那小屁孩又在指使自己了,他想。 她想法很多,还没上学,所以总不知道在那里做什么。爸爸妈妈不把她当回事,但他很难置之度外——因为毕竟一间房里同时住着两个人,总不能永远闭上双眼,或者塞住耳朵。 “在外头。”他不想过多掺和,闭眼如实作答,“和邻居阿姨洗衣服去了,大概在十七分钟以后回来。”这是按照时间推算的结果。如果有误差,那应该是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其他可以闲聊的同伴。 跑出去的脚步声很清晰,匆匆跑回来时也是。妹妹不出门,毕竟没有上学的正当理由,每天早晨出门后大门都会锁好锁头,没钥匙打不开。 妹妹想要做什么,其实他再清楚不过。他们三岁以后就不再和父母同住一屋,而是依次被指派到了单独的那一个小房间里,一人占了划出来的半边床铺。 至于清楚,是因为血泪和痛苦的哀嚎每日每夜都会传达到一墙之隔的他们耳中。 小小的兄妹住在一间房里,互相挤占着逼仄的空间,中间被挤着的破桌拿来放他上学用的书包。兴许一年以后,妹妹的书包也要放在这。 但起码现在,妹妹还是那个只会在家里满地跑的小东西——父母眼中是这样,但实际并非如此。真相他一直看在眼里,不过他对此只字不提。 其实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到过家门以外,只不过走的不是门而是窗。那是唯一一个因为防盗窗忘了上锁,而可以被轻易打开的窗户。但她总在深夜出行,且不会让自己被别人发现,因为只要有外人看到了这个孩子,这个小小通路就会被父母截断。 他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自己少有被限制出行的时候,万一需要也只能用这个法子。 而妹妹搜集到的“宝物”也都逃不开他的视线,毕竟那个孩子也从未避讳过他的存在。被随手抛弃的戒指藏在桌后的缝隙中,写满知情人证的字条贴在窗帘的内侧,沾染血迹的手帕被垫在床脚……他记得自己书包最隐蔽的夹缝里好像也被塞进过什么,但他从没有打开来看过。 因为一旦看了,性质就变了。 他知道,女孩是故意这么做的。只要他好奇之下让自己的知情真正摆在明面上,这就不再是一个人的游戏了。 在那个小小女孩的冒险当中,自己只是一个不动声色的共犯,随时都可以抽身。 他也曾想过,如果妹妹真的完成了最后的步骤,自己的生活会不会有什么新的变化。 只是那天,爸爸抱着睡着了的妹妹出去,然后独自一人回来。 再往后,妹妹就不见了,他也如愿独享了房间。 其实家里并不缺钱。买书包的时候妈妈很慷慨,她情愿挨打挨骂来避免那个男人在外头招惹是非,但并不是完全没有脾气。而钱财恰恰又掌握在她的手中——不给他酒钱,这也是绝大部分时间里那个男人生气的缘由。于是他便在外头和人赌博,逼人给他还债。 只是在妹妹消失以后,家里要丢的酒瓶便有一段时间里增加的快了些。他很早就会了算数,大概也是继承了母亲的智力和父亲的骗术,因此从来就有那么一点才能。 妹妹也和他差不多,只是在他的概念中总会选择性忽略他们比对过程中自己略输一筹的次数,好让自己能获得压倒性的胜利概率。 他后来打开了自己书包的那个夹缝,也曾经在深夜里爬进那个僵硬冰凉的被褥里,面对着漏风的窗户里自己的倒影,在薄薄的一层灰上观看几个字母。 小学的他其实应该看不懂那些字母,连学都还没上过的妹妹应该也是如此。但家里堆积了很多启蒙的书籍,虽然在他们可以阅读以前保持了很久塑封里全新的状态,也成了后来他们唯一的消遣。 也许该感谢他们的妈妈——曾有一段一时兴起,在粉饰太平以外开始好为人师、亲自教孩子读书的时光,虽然仅仅是最初的几个月,后来的进展全靠兄妹互相攀比导致的“发愤图强”。 书包里藏着的秘密来自于村子里派发的安全宣传手册,只是一张劣质的黑白复印传单。传单里夹着的东西他却认得,是同桌的草稿纸,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的妹妹手上,上面练习着歪歪扭扭的sos——后来他刻意去找老师问过,好像是求救的意思。 一般的小孩不懂,或许只以为说了救命就一定能得到帮助,如果她看了动画片,应该也能想象一下故事里的超人像闪电一样飞来的情景。可惜他们家里最高深的书在第一页撒上了浓重的酒渍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翻看过,年幼的他们也难以真切的了解这种奢侈的想象。 但他们从不是一般人,似乎能够无师自通一些更实际的方法,比如从少有得到的经验当中,汲取更有价值的养分。他也不知道妹妹最后是不是想要求救,毕竟她已经不见人影。有危险的是妈妈。反正对于他而言,从头到尾,一切的外物似乎都只适合冷眼旁观。 而对于他自己,只要他还是那个不闻不问的孩子。聪明乖巧,考一百分,写完作业就躲在自己的被子里,不理啜泣和含混的怒吼,第二天再重复以往的生活,他就还是爸爸口中的独苗苗,老白家珍贵的后代子孙。 不说得到过人的疼宠,起码也能好好活着。 但妈妈也没有做什么,即使早上看到她双眼无神的瘫软在炕边,凌乱的发丝参杂着混着血的酒瓶碎片和流不尽的眼泪。然后中午放学,他还是看见她和同村的妇女微笑着闲聊,苍白却漂亮的脸蛋沉静而姣好,长袖衣服下的层层伤口和疤痕好像只是一些一洗就掉的污渍,无关大雅。 没有任何用处。他早看清了这一点,然后一如既往的在心中嗤笑和自己争斗良久的妹妹,无声的告诉不知道身在何方的她——如果这个女人不肯承认,我们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 我比你聪明,他想象着自己如何向比自己愚蠢的妹妹宣告。 爸爸是个骗子,妈妈也是。毕竟她那么聪明,那么漂亮,那么惹人羡慕,总是没有错的。 于是他回去就把窗上那几个字母用手背擦掉,躲回了自己的被子里。手上的灰擦在了妹妹的被褥上——反正她不会再回来了,他知道。 然后,他遇见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改观 改变和尊敬并不是一种东西。 他最尊敬的另有其人,不过那是数年以后的另一段奇遇——但要论起改变,或许那件约定好不再提起的事变才是真正的源头。 白晨是他最开始的名字,或许连一开始仅仅是产生的“黎明”的称号也与它有关。他曾将所有的档案都窃取并详阅,以让自己能全盘接替那样的名号,恐怕连那个人也并不知晓当初的男孩竟然是突然出现,后来让他震惊无比的自愿“继承者”竟然是第一次见到的孩子。 但他们并非没有在其他案发现场见过面,但在白晨的视角都不过是擦肩而过——毕竟即使真的有坦诚相待的时刻一个七岁上下的孩子,尚看不出未来的样貌。而李永清也无法看出,这位莫名出现的青年人易容下真正的容貌。 黎明的诞生并非蓄谋已久,而是一时事态所趋,从此不可收拾。 白晨仍然记得那个夜晚。 牵连到死亡的案件即为谋杀,而其中数字庞大的一个部分都归属于概念中的“激情杀人”。虽然往后黎明名下的案件都无法这样归类,但第一次或许真是如此。他可以完整的还原那个案件的原貌,和自己数年以后无数次谋划并完成的那样,但对于那个姓李的陌生人心中所想,却不得而知。 他只是见到了昏倒在地的母亲,见到自己房间中残留的讯息被发现并查阅,见到了慌张谋划处理尸体的李永清,再在无人注视的情况下,看那位不速之客将一切的整备都处理完成。 正向妹妹消失的那一夜,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默不作声的旁观者。但与此同时,在警察温声询问他是否看到什么的时候,他也以自己在家中锻炼多次的演技,完美的作为一个毫不可疑的孩子,让自己所有的已知项潜藏心中。 小小卧房中留下的线索,才是启动一切的根源。而事后他再翻找那些早就知道的地方,却发现所有的地点存留的证物已经被尽数清除。 他并非没有阅读过搜证相关的书籍,一开始也只以为这件事会很快结束。但在发觉自己闭眼装睡的二十三分钟中,那位奇异的客人竟然能将所有房内存在的证据全部搜刮一空以后,他的想法便有了微妙的改变。 竟然还有人能做到这种事? 以致于后来他在未有如今那样厉害的技能的时候,就主动以自己的方法寻求案件更详细的证据。当然,也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 毕竟很快,他就不再是“白晨”。 之后的名字他不太在意,因为那是一段分心过多的时光,实在没有被留意的余地。 再往后,便是第二个名字的“死亡”。 —————————————————————————— 衣服果然如约被还了回来,还清洗的很干净——不过是通过附近的洗衣店,据说那人只填了地址付了款,用的还是现金。 只不过于宣仪从缝隙中摸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张照片,防水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穿着厚实的衣服,戴着墨镜和围巾,露小半张脸,但也能显露出优越的下颚线线条——身体线条和喉结部分透露出男性的特征。 “这小哥有点帅……等等,别告诉我这是你穿男装吧?”吴桂希还披散着湿漉漉的卷发,组装着电吹风,探头就往于宣仪身旁钻,“不愧是你,有点东西啊!看的我都想找男朋友了。” “他是我哥……”于宣仪垂眼,顺口说道,旋即把照片背了过去,临时倒扣在桌面上,“很好看?” 这还真是一个问句。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特定的那个别人,于宣仪都没有置身事外的品评外貌优劣的把握——毕竟自己对自己,总有滤镜。 吴桂希咋舌,随口调侃:“宝贝儿,帮我问问你缺不缺嫂子行吗?” 于宣仪选择不回答这种愚蠢且毫无意义的问题。 “我还以为你会比较关心我,问要做大明星怎么能急着找男朋友……怎么啦,你这几次都怪怪的。”吴桂希探头过来,“只是开个玩笑,别介意。不过你们都挺好看,基因不错,看来伯母真的很漂亮。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和我分享分享,我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有这么一个哥哥?” “因为他不太吉利——没什么好听的。”于宣仪啧了一声,“别闹,赶紧睡觉。” 被执行房东权利的好友赶走的时候,吴桂希骂骂咧咧,直埋怨自家小于竟然把自己当外人,并且吃外扒里,帅哥是一眼都不给多看,被问话也只会当鸵鸟,把人的好奇心勾起来又狠狠抛弃,实在是人间渣女、气煞旁人。 确认麻烦解除,于宣仪也再把照片翻了过来,照片上的人温润内敛,眉眼无辜的甚至像是在向照片外的人提问:你为什么要看我? 我为什么要看你?你以为我想?于宣仪在心里这么回答。 搞事情也麻烦有个限度。她皱起眉,这傻逼不会真以为自己崇拜他了吧? 难不成还不肯记得自己小时候看了本书就在被窝里偷偷哭?想起那种自以为是的小破孩,谁还有那种神秘感? 她都快要信了絮絮叨叨的那些废话,开始琢磨着怎么才能让自己下一次在审讯室见到这个烦人的哥哥。 这张照片……说来其实也没什么用处。于宣仪自有判断,有用的特征是一个不剩,一些特征性的线条甚至做了后期处理,以致于背景的斑马线都被p歪了——显然这位高手在这方面没什么完美无缺的造诣,又或者是刻意卖了个破绽出来提示自己。 如果真的交给警方当通缉犯画像,恐怕第一个被捕的人还得是于宣仪本人。 这种小伎俩……让她一时间想到了什么。 于宣仪神情一滞。她打开电脑,用扫描仪把那张照片的图样录入电脑,打开软件。 按照图像中不和谐的部分——还原,处理,进一步获取数据,得到一些数值。 抽象的价值从来都是孩童时代的他们摒弃的内容。即使在较量里,这也不是什么好的把柄——即使时间往后推移了许久,这也从未有所改变。 一如最中二的时候属于两人共同的意志——无关的情绪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最终,她挑了挑眉,在电脑屏幕的光照之下,险些笑了出声。 原来如此。 第一百四十三章 特质 邵梓推开门。 他到法医专用的办公室里来找人的次数并不多,毕竟大部分需要的时候莫云晚这个没事找事的家伙总自己往三队跑,邵梓只需要找到整个办公室中最令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基本就可以判定这位动不动就把路人奚落的羞愧难当的毒舌法医的所在。 “无事不登三宝殿。”莫云晚听着脚步声头都没抬,只放下了手中的笔,把一本笔记合上放在了一边,“怎么?有东西要交代?” 邵梓听着觉得自己好像是要跟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甚至还是自己送上的门,总有点不适应。 他于是先拿出了一段录音。 “我觉得这是你会感兴趣的声音。”邵梓按下了播放键。 “你好,女士。我不是怪物,也不是冒牌货,更不是喜欢背锅的冤大头。我呢,正好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家伙,倒了大霉的——那个‘黎明’。” 录音的声音清晰可辨,背景甚至没有杂音,只是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句尾终于开始有些不自觉的颤抖,像是情绪激动,很不自然。 莫云晚挑了挑眉:“这是什么?难道是你们找到了黎明……不对,你们怎么没有上报?” “我们没有见到黎明。”邵梓耸肩,“但庄柏见到了。你知道的,她也是一个擅长伪音的家伙,据说是她听到了黎明施舍下来的可疑的‘本音’。而咱们梁队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让她把这段话复刻了下来。” “还有别的吧?”莫云晚消化片刻,终于正眼看向邵梓。 邵梓却摇头:“她虽然说了,但似乎意义不大。感情因素才占大头,平时这么素净一个人感情也能‘追星’追出八百层滤镜——梁队刚才还说,那些口供大概能给黎明写个自传,只是不知道那位爷喜不喜欢别人的文笔。” 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没那么容易露出真正有效的马脚。 莫云晚嘴角一抽,但又听到邵梓向她询问。 “闻人煜,对这个人你现在是什么看法?” 他说的很真诚,像是找这位看似与事情无关的人就很容易得到答案,甚至做出了补充:“我知道你好像调了有关他家庭背景的资料,但没什么进展。你应该不会马上收手——所以你后来到现在都没有继续调查,是已经弄清楚了什么?” 莫云晚的神情一时有些奇异。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打开眼前电脑的显示屏。 屏幕上呈现的赫然是末日重生的比赛现场。现在是季后赛生死战,一边是一个联盟老牌强队,另一个则正是ffw,闻人煜所在的队伍。 “今天他在现场。”莫云晚先做出了简短的解释,以表示自己的行为和主题相关。 “他上场了?”邵梓显然不太了解这类以配合为主的团队竞技比赛的特性,随后就被纠正完成。 虽然是直播但实时的进度都可以随时回溯,于是莫云晚把进度拉条拖到了一处早先记号的时间点,屏幕上正呈现出闻人煜那张有特征性的脸。 “我们闲下来,看来这个家伙也是没活干了。”莫云晚摘掉自己另一边耳机,避免自己被放出来的解说各种激动吹捧扰乱到烦不胜烦,然后如是说道,“邵梓,这人也去招惹你了?” “也?”这个字眼却让邵梓很在意。 莫云晚一转头,叹了一口气,然后很深沉似的把自己从陆遥那边获取到的信息也给邵梓讲了一遍。甚至还附带自己从陆遥那边讨要来的其他内容,“买一赠一”,但说的就像是自己哪个独特的信息源一样。 也得亏三队这些人很少有在满足自己任务的情况下串通一气,才让莫云晚这么一个“中间商”赚起了差价,分别从两个人嘴里挑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保不齐还能顺带还一个人情。 邵梓听了,却也陷入思索当中。 片刻,他又抬起头。 “我听说闻人煜有一个称号,叫做‘预言家’。”这么中二的话在他口中说出来却显得一板一眼的。 莫云晚也嗯了一声,示意他可以在这里尽情抒发感慨,这种话自己听的很自在。 邵梓抿了抿唇:“我开始只以为也是陆遥那种爱玩的家伙自娱自乐,搞出这么夸张的名字。但在我实际和闻人煜交谈以后,我发现他真的很特别。” “有什么特别?” “预言家。” 两人面面相觑,莫云晚看着邵梓颇为认真的神情,终于是忍不住乐了。 “闻人煜很特殊,”邵梓也知道自己的话显得有些扯淡,“我的见闻也许大部分只是源于巧合。但如果按照你的说法,他和江秋在某种程度上有相似之处,我也有另外一个可能性——或许在天赋上,他们也同样是有异常禀赋的人。这并不是一个巧合,而是必然。” “比如?” “闻人煜拥有让人不可置信的预判能力,但与此同时,他也缺少了一些什么。”邵梓咽了一口口水,“他的情感有所缺失——换而言之,他的眼里只有目标,目标达成就是结束。对于旁人来说相当重要的工作,对他不过是实现目的的一个阶梯。” 莫云晚斜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给我发工资,我照样不会干活。挣钱嘛,不寒碜。” “问题在于他在竭力的隐藏自己的这一层动机。”邵梓叹了一口气,“按照之前的作为,可以发现他在人格上展现的分裂不过是一个正常人的两个放松和紧张状态,在他的同事面前这一面也并无伪装。但偏偏是对于那一点,他做了很多的掩饰,只是……” 只是在那个网吧中,闻人煜刻意的把自己的这一面展现了出来。 就像要诉说着什么。 “他的特质,就是不择手段的求得一个目的。无论是谁做出的选择,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邵梓又看向屏幕。 此刻,比赛已经进展到决胜局。这是半决赛,但素来被认为队伍中拖后腿的那位ffw新边路却已经开始展露锋芒,脱离了新人大赛中最容易“软脚”的毛病,比先前常规赛还要一往无前。 镜头在吴子峰又实现一个单杀,引起满堂皆惊以后,搞事情一般转移到了台下围观的闻人煜脸上。 毕竟是替补和首发的关系,也是前辈和后辈的关系。 闻人煜面无表情,但邵梓知道,这一切都在他预料当中。 第一百四十四章 贵客 只要是能够达到目的的方法,无论是体面还是不体面,对闻人煜而言都无关紧要。 他所在意的只有结果,而结果往往是他的瓮中之鳖。这在他人眼里或许会逐渐无趣,但结果本身就已经是他情感中唯一有效的事物。 换而言之,闻人煜天生就缺少了一种东西。 “你这话说的很玄乎。”莫云晚如她之前说的一样,对这种心理性的分析只不过是一知半解,现在也有些无法适应,“人家就是比较淡漠,稍微自闭一点……” “问题在于,你感觉江秋有什么问题?”邵梓把眼神定在了她的身上,“他现在是什么状况,你应该不至于不了解吧?” 莫云晚哑然。 “同时拥有那样的外貌特征,同时还有非同一般的天赋,再存在着一种情感方面的天生缺陷。”邵梓一一列举,同时也有些疑惑,“你别告诉我你觉得这都是巧合?按道理,你和他不是老相识?” “继续。”莫云晚有些尴尬的低了低头。 她难有这么主动承认自己吃瘪的时候。 “闻人煜想告诉我的可能就是这些。”邵梓眸光闪烁,“说起来,我还想起来另外一些不太和谐的地方,有关江秋。” 莫云晚刚刚从桌上拿起杯子,现在又咳嗽了一声,差点呛住。 “他又怎么了。” “我第一次见到江秋——就是之前李烈钧的案子,我和陆遥找他借了车,一起去管那个自杀的马俊。”邵梓摸着下巴,无暇理会莫云晚的异样,“在路上,我还以为他是一个非常精于人性的家伙,和梁队那种人一样……” “大哥,”莫云晚张大了嘴,“你怎么产生的这种印象,精神没问题吧?精通人性?” 这怎么看都不是形容那个平时沉默不语的江秋的言辞。 邵梓却神色不变,非常坚定:“但结果就是这样。而且他和梁队在同一个时间得出了同一个结论——就因为这个,在后面很长的时间当中,我都以为他的沉默只是在装模作样。” 他的困惑因此持续了很久。当时对马俊形象的刻画只起由证件照的衣物,是相当跳脱而笃定的推理——怎么看都不会是一个真的对人性一窍不通的人所能做出的事。 但事实如此,在相处更久、产生了更多了解以后,这变成了一个相当矛盾的现象。 一个难以解答的误区。 “你的意思是,他们的这些类似别有原因,这可能就是他交代给你的东西?”莫云晚突然问道。 邵梓点了点头,旋即又状似疑惑:“谁要交代?‘他’是哪位?” 他并不记得自己详细的告诉过闻人煜找上自己的目的部分,也已经不是特别容易被诱导出话的小年轻了。姓莫的狡猾的很,怀疑的极有可能是梁安和自己有什么秘密的交涉。 这一套在他身上实现的可没有那么简单。 “那我换个你喜欢听的话题,”莫云晚叹了一口气,“你不是想知道,在我这个关系重大的‘知情人士’,或者是知情不报的‘审讯对象’看来江秋究竟有什么不同吗?” 她的话多少带了点阴阳怪气的意味,即使形容自己也毫无心理压力,毕竟她的“攻击”总是对自己具有预先免疫的影响。 还没等邵梓否认或者确定,她又接上自己的话茬。 “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确实的人选。” ---------------------------- 直到回到办公室邵梓还在想那个从莫云晚嘴里蹦出来的名字。 “任一”。 那个引导了以李烈钧开始一系列死亡案件发生的人。 细想来,他的特殊之处也确实惊人。只是之前对江秋的理解也没有那么深,对某些事的判断也不足以联系到一起——毕竟整体而言,任一所导致的案件大多与他本人无关。 他所做出的事确实在当时的分析中,存在因为不断试错才能成功的可能性。但现在看来让人难以忽视的是,起码在那一段时间以内发生的所有案子当中,他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因为那一连串的案件本身环环相扣。即使总体数量不少,也代表着任一本身的成功率就极高。 与此同时…… 天赋,缺失,他也确实是两者兼备。 而关于瞳孔颜色,想来任一之前也长期佩戴着美瞳——因为调取他现在在监狱的近照以后,邵梓确实发现这位“老朋友”的形象除了造型更像秃头,在这方面也有改变。 变得更不似人了。 如果说任一的天赋是体验并由一系列的边缘效应操纵他人的作为,他的缺失就是自己游离的人格。那样古怪而经常变换的心理特性之下,他甚至没有一个原本固定的人格供人探究。 难以捉摸。 本质上,这也是一种预测现象。不过比闻人煜更惊人,因为生死的决断终究是比实现目标难以逾越的坎,而任一对此显然炉火纯青,不仅能冷眼看待生死,更是将这些行止的结果随时操纵在股掌之间——只要他尚且自由。 他们的行为,几乎可以同等看待,但程度又有区分——甚至在邵梓脑海中构建出这样模型的同时,能依稀感受到两人的两种因素似乎呈现出一种等比关系。 而如果“代价”和“天分”等比增长,那么…… “江哥!”陆遥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滋滋的回来了,也不知道风尘仆仆和喜笑颜开是怎么这么和谐的融合在了一起,“你怎么知道我的口味!梁队好心告诉你的吗?” 邵梓心念一动,推开门只看到一群人簇拥到大门口。地上满是塑料袋……依稀还有一堆吸管小山一样堆在桌上。 不只是三队主要警员和几位协助的辅警在场……隔壁二队一队的人都蹭过来了,一转头邵梓还看见自己方才在的法医室跑来了个小法医,是莫云晚的助手,显然是被好朋友打电话叫了过来。 事情的原委很简单,江秋在请人喝奶茶。 他找人带过来的,最贵的店,最丰盛的小料,对一个富家公子哥估计是小菜一碟,用心在于主要几个人的忌口喜好估计都是被三队队长本人泄露了个干净……所以陆遥才获得了一个带榴莲大福的甜品小礼盒,现在开心的快要找不到北,完全指望不上。 邵梓推开人群的时候手上已经被塞了一杯吸管插好的,备注还写着一个邵队的红豆奶茶,然后就亲眼见到了送来奶茶的江秋本人。 他一时表情有点难以言喻——毕竟自己刚才还在和人讨论这位小哥有多不近人情,现在就被送上门来表现人情了。 只见江秋手上拿着个奶茶杯……杯里装着白开水,颜色透明浅淡,连冰都没加。 他也看见邵梓走了过来,下意识的抬手要打招呼,只抬起了半截——似乎是没想好措辞,眼珠一转,又装作自己没认到人,别过脸悄悄把手放了下来。 根据邵梓的临时观察,后续江秋确实也纠结了很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只有神情从始至终都游离在自己拟造的状况外。 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题外话------ 待会发个图。约好了好,老早就想发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疑云 邵梓还在看江秋原地喝水,就见他后头有人走了过来。 “保安说外边来了个人,说要找三队,来接咱们顾问的。”毕竟应当是计划给自家下属蹭福利的主谋之一,梁安毫不惊讶的推开人群,“是你家里人?” 江秋点了点头。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邵梓忍不住一拍梁安的肩膀。 他确实很想直接发问,问问这位喜好把一些秘密藏起来的老大究竟在倒腾着什么四五六七——然而既然早就能预料到姓梁的不可能坦诚相待。 千言万语汇成一个问题。 “你当初把江秋找过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你等我想一个比较完美的借口。”梁安这样认真答道。 而在刑警大队外,马路上,一辆轿车确实正在路边等着江秋的到来。 “江少!”车上的年轻人打开车窗,向拿着奶茶杯的江秋挥手,“您可让我好等。” 江秋看到了他的脸,也是一愣:“喻秘书?你之前休假了很久。” 言外之意,都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 年轻人哂笑:“人要吃饭,也得回来上班。听说你在警局做顾问?怎样,有遇见有意思的人吗?” 语气就好像江秋是他负责接送上下学的幼儿园小朋友,自己只是在随口询问他从小朋友之间得到的见闻。 这个人名叫喻陈子,是枫越集团直属江卓的秘书。 名字听上去似乎类似于那种取父母双方姓氏的简单姓名,但实际上于本人而言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江秋顺理成章的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听他这番话却沉默起来。 喻陈子并不在意,只是若无其事的转移了话题:“刚才你们三队那个队长亲自下来了一趟,可把我吓了一跳。你就是跟着他做事的?” “他怎么了?”江秋转头,对他提出的问题有些疑惑,“他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他跟我问了句是不是找江秋。”喻陈子啧了一声,“我只是怕你被带进沟里,你觉得这个人真的靠谱吗?” 他无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原装的脸,顿觉世事无常,巧合颇多。任谁也想不到,刑警队长竟然能接地气到亲自下来问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事。 当然,见了面不代表会出岔子。只是那位警官竟然毫无反应,实在令人怀疑之前作出的那副姿态和表现究竟是不是单纯的随口威胁。 更想不到的还在之后。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问题?”江秋更觉得意外,“既然只说了这么几句话……” 这就是问题,喻陈子暗想。 但看这样子,这位江少估计虽然是有过相关的收获,但好巧不巧,并没有深入研究案情,甚至没有亲眼见到过那个人……以致于现在神态如常。 又或者已经有了不愿意表露在脸上的怀疑? 他暗自思索,直至车开到了地方,目送江秋下车离去。 这次毕竟是那位叫他来载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喻陈子也没有功夫深究,毕竟即使是他,也需要接收那位的指令。 但他也不担心。 喻陈子操作导航,开车驶上了高速公路。不需要作伪演戏的时候,他习惯于板着一张脸,有那么一些生人勿进的意思,因此也少有人愿意凑上来搭讪。 但今天不同。或许是因为神思不属,刚才凝固在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卸下,他的神情有所缓和,还恰巧遇上了高速路堵车。 据说是前方几百米处有车祸——喻陈子检查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地点,大概估算了所需的时间影响不大,然后安然的在座椅上歇息。 时间度过的快慢他并不在乎,毕竟现在近乎是一次漫无目的的旅程。或许是因为被勾起了什么回忆,导致他也无心顾及自己能否好好利用接下来的时间。 也许容许自己稍作休息,也是好事。 下一次移动至少还得在两分钟后,正因如此,在停滞的车流当中,他应该有权利抽出那么几秒的时间闭目养神。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车窗从外面被敲了一敲。 “请问……您车上有多的矿泉水吗?”一个怀里抱着孩子的女人见他打开了窗缝,忐忑不安地问道。 喻陈子回头看了一眼,隔壁被堵着不能出去的车上,驾驶座的位置坐着一个往这里看过来的年轻人,此时也盯着这边,后座还放着大包的奶粉。年轻母亲怀里抱着的孩子不过两岁,正哭闹个不停,一旁在女人手里的的奶瓶空空如也。 他从一边的抽屉里翻出一瓶矿泉水,先晃了晃:“需要帮忙加热吗?” 年轻的母亲一愣,看见这位陌生男性顺带拿出来的便携电热壶,有些呐呐:“不用不用……” “凉水泡奶不好消化,对孩子不好。”喻陈子莞尔一笑,把电源接上,“速度很快,温水的话几分钟就好。” 既然是这种原因,那位母亲也不再推辞。她先把孩子安顿了回去,自己在外头先等着。 “小哥,你是要去哪啊?”即使已为人母,也免不了喜欢跟人闲话家常。 喻陈子愣了愣,反问道:“你们呢?” 女人笑道:“我们家要回老家玩几天,把娃娃给我妈看看。都这么大了,他还没见过外婆呢。” 说着,她将自己慈爱的眼神落回到自己车上甩着小手的孩童身上。 “那你呢?” 喻陈子沉吟片刻。 “我去给我爸上坟。” …… 女人接过矿泉水以后仍然不住道谢,想要收款码付钱还被喻陈子婉言谢绝,于是抱着孩子赶紧回车,泡起自家娃娃用以果腹的婴儿奶粉。喻陈子只多看了几眼便关上车窗,重新陷入只剩下自己的一片寂静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无聊,他又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拨出了几个数字。 “我忘了说,看见那把枪的时候,我有点绷不住。”他开门见山,“这么重要的事,您知道我要对付那个人,下次能不能提前知会我一下?”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回复了一些什么,以致于喻陈子眨了眨眼,随后几乎不受控制的勾起嘴角。 “好的——老板,我明白了。不,我不怕,只是有些意外而已。” 放下电话,他几乎掩饰不住自己的笑意。 ------题外话------ 时隔五年重新开始更新以后再时隔大半年,还是想再给第一卷整体大修一修。 主要改改开篇部分,剧情也不影响。 问题不大,不影响现在进行时也不影响每天持续更新。 第一百四十六章 质疑 “所以,我还有一个问题。” 任一一向是个很不安分的家伙。 即使问题提到了他的脸上都能装聋作哑,让他主动开口简直是一大难题。梁安曾为了这点小事废了很多功夫,此时看见任一提起了这样的兴趣,一时也很是感慨。 “在我回答以前,你能不能交代点引起你兴趣的‘有意义的东西’?”梁安咂了咂嘴,“不然我感觉自己好像有点亏。” 任一歪了歪头:“我怎么记得是我先被‘强买强卖’的?” 梁安终于找人拿来一杯温水:“我只是口干舌燥。但你在这做的挺舒服的,有吃有喝。” 这倒不能算是真话。 “那我也只是对‘黎明’这么著名的人物比较感兴趣。”任一幽幽道,“这种事很正常吧?作为犯罪人员,对一些比较‘传奇’的人物作案手法有些好奇……” 梁安看了他一眼。 “所以这应该叫做什么?”任一又戴着那手铐一摊手,神情无辜,“叫做顺理成章,理所应当。所以呢?那位‘第二任’大佬,他今安在否?” 他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现在格外的放飞自我,越来越像是在闲话家常。 “如果第二代的黎明也没了,那和你同吃同住的那个‘友善的狱友’又是谁呢?” 梁安的表情很淡然,毕竟是自己早就知道的事实。 任一一摊手:“那你也不告诉我?” 他甚至懒于摆出震惊的情态,以致于梁安的嘴角都不由得抽了抽。 “我的狱友可不得了,才艺丰富,里面跨年晚会还能模仿那个什么最当红的‘大众女神’的声音——太张扬了。”任一耸了耸肩,“任谁也不会觉得这种喜欢给自己找事的家伙竟然这么鼎鼎有名吧?毕竟按照常理来说……” “如果按照常理,我现在就不应该在这。” 任一也眨了眨眼,理性评价:“这可不像你开始说的那样是个‘交易’,我怎么觉得更像是顿断头饭。都到了这个地步,能不能告诉我那个我要做的另一半筹码究竟是什么?” 断头饭倒也不仅仅是一种比喻,梁安还真找人给他买了盒饭——一碗监狱附近的麻辣烫,不加麻不加辣。 “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以此要挟,解答你的疑惑?”梁安失笑,“你突然来这一套,还真是让人措不及防。” “这是肯定的~”任一的语气一时更轻浮了很多,他拆开筷子,优哉游哉,“毕竟我真的有很多疑问,还不仅仅是从今天开始——刚好有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要给自己答疑解惑。都到了这种地步,还是要有点诚意吧。” 梁安神情一滞。 “为什么他没有死。”任一的神情一时阴沉了下来,“我活着是正常的事,但是他——为什么?” 他向来喜怒无常,做出这样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即使之前还喜气洋洋的说什么狱友和睦,也毫不影响现在因为疑惑冲突产生的问题。 理所应当的,应该是和一代黎明相关的走向,相同的结局。 “如果我说,这个筹码也和所谓的踉跄入狱有关呢?” 那就更令人好奇了。 序章 隐秘 滴答,滴答。 潮湿而阴暗的地下室,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气息,远没有在阳光下那样脱离城市选项一样的阳光气味,而更像是布满盐渍的海鲜躺在菜市场中过夜产生的味道。 甚至混杂着一些更隐秘处的气味——腐朽的气息,就像垂死的老人生前最后一刻散发出的怪味。 除了水珠滴落的声响,空荡的房间里还隐隐传来女人的啜泣。她似乎哭了很久,已经无力发出更大的声响。 门开。 少见的光线从门缝处漏了出来,女人的瞳孔本能的一缩,随后张开嘴,眺望开门处,不顾几乎要灼伤眼膜的光线变化——盼望着什么,同时又恐惧着什么。 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从楼梯上踉跄着下来,姿态看上去随时都可能瘫倒在地。他形容枯槁,呼吸微弱,以致于女人几乎已经不认得自己朝夕相处的这个人,但能确定他尚且活着。 但她的目光没有太多停留,而是再往上,再往上……上到台阶的顶端。 随后便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光线的尽头,将被绑住的人抛下以后,便将手附在了地下室的门处。 女人想要开口,却又嘶哑到无法出声,只得扯着嗓子呜咽,做出几个颤抖的口型。 被绳子束缚的男人终于在被捆绑扭曲的姿势下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平衡,倒在地上,如蛆虫一般向前拼命挪移,想远离那个影子,又或者是靠近唯一能作为“同类”的这个女人。 那个人看到了,她想,绝望又带有最后一丝希望。 但影子并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犹豫。 伴随着男人大口的喘息,最后一丝光也在这房间当中消失殆尽。 第一章 巧遇 去往常青市的飞机班次不多,如果不是邵梓有先见之明,显然难以及时订到这么多连在一片的位置。 三队的四个人三个人坐在同排,落单的宋乔雨和一队二队的几人挤在一起,独自玩着手机,赫然是暂且成了“网瘾青年”组合的新成员。 毕竟现在的飞机甚至可以自如的使用wifi,连陆遥也不至于在整个旅程后在座位上“咸鱼瘫”。但有事情发生的时候,梁安就第一时间把她派了出去——美其名曰加以历练,实际上看不太惯这位小年轻咋咋呼呼的四处找人玩,不利于自己这位坐在附近的上司好好休息。 但事情也算不少。比如刚才飞机的后头起的争执——根据依稀传过来的争执声,可以判定是偷窃的事件。 距离飞机降落大概只剩下半个小时,事件不多,陆遥做事也靠谱,三下五除二就凭借停留时间的证词一个人解决了毫无难度的案子,把那位怀着侥幸心理,认为没人盯着自己就没人发现自己犯事的家伙当场抓获,好一顿教训。 于是,梁安难得的安宁还是被打破了。 “报告领导,那崽子骂的好难听。而且他贼好玩,好像觉得我应该是个男的,骂我‘像娘娘腔’。我觉得不开口也就算了,开口其实还挺容易听出来的,应该是不敢相信我的力气能比他大?笑话!就那小胳膊小腿的,我一个能打七八个。我是娘娘腔他是什么?小白菜?” “大概吧。” “报告领导,那玩意儿的现在知道我是女的了,拉着一张脸说我性骚扰他。我告诉他男孩子出门在外要自己保护好自己没错,但咱们是法制文明社会不能胡说八道,不讲道理。咱们要实事求是、互相指正……我觉得这种胡搅蛮缠的事就应该让他听听道理!讲的可以吧?” “挺不错。” “报告领导,那个逼说不过我,现在哭了!这么大一个人坐在地上嗷嗷,怎么办?要不要表现的大气一点,帮忙递个纸巾?我好像没带。头儿我知道你抠门,一定想着路上用卫生间自带的,邵哥在吗,要不让他递一卷过来?手帕也不是不行。我不好意思向旁边人问,多丢人民公仆的面子呀!” 梁安叹了一口气。 “问过了,你邵哥不答应,我猜应该是由于手帕上绣了花,所以怕拿出来丢人。”梁安还是认真的向旁边的人问了问几句,随后如实回应。 但毕竟是这么小一个封闭空间,也很难没有其他的声音泄露出来。 这下好,所有人都知道邵梓手帕上绣着花了。 邵梓一开始还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然而手机上就在这时传来了刘澈的信息。刘澈不在车上,留守在队里,邵梓觉得还挺安全,毕竟再怎么说,他应该也不会长着千里眼…… “师兄,芸姐刚刚发消息托我问你手帕是女朋友绣的吗?她说她有个朋友很好奇。” 除此以外,刘澈相当细致的并没有提及邱警官另外附注的一系列八卦揣测,主要是怕自家师兄出师未捷就血压飙升。 邵梓回头看了一眼一米以外端坐着的一队派来的代表警员邱芸,一时也有些无语,给自己贴心报备的好师弟回了个省略号。 “好的师兄。我告诉她是你自己绣的。这样应该能敷衍出去,毕竟全警队都知道师兄衣品好,会刺绣不难猜。”刘澈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关切,“如果芸姐叫你自己缝缝看,可以把要缝的花纹发给我,我认识一个裁缝,手法和效率都很不错。” 邵梓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手帕上的图案还真是他自己绣的,虽然手艺不太行而且耗费时间,之后自己就没再多努力了,但他从来没往外面说过。 为什么刘澈偏偏在这个时候运气这么好? 邱芸要把这事当真了,那整个警队明天就都知道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梁安对话的另一头,把那位哭哭啼啼的小偷处理的差不多以后,绕道的陆遥有了个小小新发现。 “江哥!”陆遥大喜,“你怎么也在?” 事发的位置在后头,可为了让那位脸皮欠奉的小偷在洗手间处理一下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现状,陆遥又押着人到了前头。飞机上当然不好处理这种事,倒也没必要真和押案犯一样做的这么绝,现状的陆遥也当了个“临时监护人”,待会再交给空警看管,毕竟正好无聊,也没什么事干。 等在洗手间门外,陆遥也没什么事可做,只不过往头等舱的好奇眺望了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位置上认真看书的江秋。 处理好麻烦的犯罪嫌疑人,陆遥也自行通知了飞机另一边的上司,然后一个人凑了过去。 “江哥,你也去常青市有什么事吗?”陆遥嘴没个停的,就凑到江秋旁边小声询问,“梁队也在这,你们不会是约好的吧?” 她倒也不是纯粹的套近乎。 只是莫云晚之前还在她耳边碎碎念,说什么梁安肯定有自己的图谋,最近江秋来的不多应该也是别有用意。她还特意提及了最终还是只有线索不见人影的那个“黎明”,说这里面肯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除此以外,陆遥还对另外的线索很好奇——那就是在初次见到江秋的时候,从邵梓的推论里得出的神秘的“过去事件”。 他们原来并没有追究只是觉得江秋的异状或许是因为事件的后遗症,但在后续了解过后,陆遥便逐渐从莫云晚嘴里知道江秋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并不是突然产生的变化。也就是说,从江秋的角度得知事实真相并不会对他产生伤害。 这也是陆遥现在主动凑过来的原因——江秋在飞机上大概率并不是巧合,她也可以把握这个机会。 但也正是在这时候,飞机响起了十五分钟后即将降落,请乘客回归原位的提示音。 陆遥一时有些遗憾,准备先回去,下飞机再找上门。但也就是在这时,坐在和江秋同排的另一个青年推开了帽檐。 “这位小姐,你和江少认识吗?”这人很是和煦的开口。 陆遥一愣,转头看去。 青年的岁数大概在二三十之间,声音是没有听过的声音,映入眼帘的也是很陌生的一张面孔。 “如果需要叙旧的话,我们可以换个座位。”青年眨了眨眼,却很是友善,“我是江少的朋友。告诉座位号码就成——正好,我或许也认识你口中的那个‘梁队’。” 第二章 故人 警队几人坐着的位置离头等舱有一段距离。 邵梓正郁闷着怎么处理新鲜出现的八卦事件,让自己既不丢失形象也不被一群人背地里编排感情状况,就听见过道的脚步声。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陆遥,但辨别的能力还是让他意识到了并非如此,于是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是个不认识的青年男子。 同时邵梓也恰巧发现,梁安似乎也瞟了过去,但并没有什么反应。 待那个男人走到附近,却停住了。 “这不是梁队吗?好久不见啊——” 于是听到声音的邵梓把视线停在了坐在过道靠外处的梁安身上。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梁安也正式看向了那个青年。 “你好像是……” “我姓温,温宜廷。”青年笑道,“几年前那起案子您还记得不?那时候我们见过的,您还救了我一命呢。” 梁安眯了眯眼,似乎在仔细分辨着什么。 “刚才有位姓陆的警官过去了——她似乎和江少认识,我听说梁队也在这,就换了座位过来。”这位温宜廷笑容满面,自己接话接的相当娴熟,好像和梁安确实相熟,“那位女警好像说已经报备过了,不过她只听说我们认识,来不及知道我是哪位——所以,还是有些意外吧?” “温宜廷……”梁安缓缓开口,“确实有印象。” 他的神情一时显得有些肃穆,一反既往,以致于邵梓觉得很不对头。当然,在外人面前这位警察队长确实会抱有一定虚伪的“威严”,但现在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头。 还没等他们多想,广播再次传来了讯息,空姐也开始催促乘客尽快就位,飞机马上就要下降——跟着梁安的动作,邵梓也让开了位置,让这位温先生先行落座。 但邵梓也心里犯嘀咕,因为今天的梁安似乎真的不太对劲。无论是面对热情的熟人还是面对热情的陌生人,他都不会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即使是相当不爽的对象,梁安也只会礼节周到的阴阳怪气,当默剧看完全是一个正人君子。 而不是一座状态近似于半化不化之间的冰山。这简直像是换了个人,如果不是唯物主义杜绝迷信的基本概念,邵梓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方才走神的几分钟里隔壁的同僚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 “我也住在昱州市。”温宜廷实在是有些过于健谈,发觉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于是热诚的找看着和蔼的邵梓对话,“虽然报纸上一般不会刊登警官的照片,但五年前救了我的大多是刑警,之前也聊过天,特别好奇有关的内容,所以多关注了很多新闻。” 邵梓暂且放下疑虑,为了缓解气氛应承着温宜廷的话语。而一旁的梁安仍旧一言不发,只是凝重的神情缓缓消失,转而以一种若有所思的审视态度看向两人。 “当年可真是太吓人了,没想到凶手居然会是那个家伙。”温宜廷叭叭起来就收不住,连带着附和的邵梓也有些承受不住,毕竟并不是自己经手的案子,完全就是听了个寂寞。 但邵梓突然察觉到一点要素。 “五年前?”邵梓竭力让自己的语气转化的自然一些,但还是难以抑制的重新漫起了之前探究的欲望,“几月份?说不定那个案子,我也经手过。” “月份啊……”温宜廷却看上去有些苦恼,“我就记得年份,让我想想……十二月或者一月?我只记得回来以后就是过年,当时还冷的不得了。” 时间对上了。 邵梓瞳孔一缩,刚想继续询问这位青年是不是在那起案件中认识的他口中的“江少”,却被梁安拍了肩膀。 他回过头,又看见自家老大给了自己一个眼神,然后转向嘴上没个把门的温宜廷。 “我记得案件结束以后,你是直接出国去了吧?” 温宜廷愣了愣,好像也在回忆,然后点头:“先过了年才走的。可惜了,当年实在是惊魂未定,事情也太多,不然一定请梁队吃一顿好的——不然过阵子聚一餐也成?” “免了。”梁安一摆手。 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场面又寂静了下来。 但温宜廷似乎仍旧有些不甘寂寞,再神神秘秘的凑了过来。 “就前几天,我看新闻的时候啊,听说最近那个很火的犯罪团伙老大其实是被黎明谋杀了,是不是真的啊?” 邵梓神情一僵。 这类八卦案情的情况他遇到的很多,但偏偏是这起案子……这个后续事件。 多亏了那位脑子不太好使,名为杜茂的年轻人在媒体面前“接受采访”,也许是因为莫名失恋的阴影把警官的嘱咐当屁放了,李春生的死讯和作为被他抖搂了出来,联合一位好奇心极其旺盛的记者还真把事件还原了个七七八八,最终半真半假的登上了网站,连带着李春生的名字都被展示出来。 理所当然的,邵梓再一次被上级训了一顿,虽然这回不是替搞事情的梁安顶包但终究憋着怨气,但即使如此,为了保证真名真面目接受采访的杜茂没有被可能的残党打击报复的危险,邵梓还是捏着鼻子亲自找上了网警帮忙删帖,同时拜托俞英健进行了其他调查——但消息终究还是走漏了出去。 起码李春生和他的事迹是纸里包不住火了。 “我一开始觉得是奇闻异事,好奇就多看了一会儿。”温宜廷兴致大起,啧啧有声,“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我还有点条件反射呢!‘春生’这个名字,梁队知道那起案子吗?” 梁安舒了一口气。 “这名字挺多见的,老一辈这么叫的人也多。”他神情自然了一些,“我记得我妈的二舅舅他邻居家嫂子的弟弟也叫这个名字。很多人不都喜欢春夏秋冬的起名字?” 这关系扯的可真够远的。邵梓正无语着,却听到身后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袖。 是俞英健的徒弟,二队学犯罪心理的那个小傅。 “邵队,梁队。”傅與景凑了过来,“这个人是不是在说,五年前那起发生在荒岛上,类似于‘暴风雪山庄’的案子?” 别说邵梓,连梁安都是一愣。 “实话跟您说,我哥哥当初也是案件的幸存者之一。”傅與景微微垂眸,“但他好像知道的不多,现在也不愿意提及那些内容,我一直想调查这件事。但进队以后,却没有发现有关的档案。原来梁队当时也是负责侦办的人之一?” 这位小哥直入正题,梁安一时也心念电转,想象着怎么对付。 另一边,江秋和陆遥坐在一排。 “五年前的案子?” 陆遥紧张的搓手,她脑海里已经盘算好了怎么软硬兼施,死缠烂打……然而事实在她的意料之外。 江秋直接点了头,就和平常聊天一样淡然宁静。 第三章 启程 “紧急通知——临江区恬乐公园有特殊事件发生,可能存在危害公共安全的隐患,请广大市民停止前往游玩的计划。警方仍在调查当中……” 人行道长椅上,散步的老太坐在一旁歇息,习惯性拿出了收音机。她拉出天线,就在自己最常听的地方休闲频道的波段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老太却有些疑惑——她五个小时前刚刚带着住院的孙儿去那里游玩,并没有听说什么紧急的案件。现在她回到了医院附近,刚把小孙子交给他下班的父母继续照看,然后便受不了医院里的消毒水气味,决定出来继续透透风。 这样看来,她也许和危险恰巧擦肩而过。 七座车辆停在双行道的一边,占地很大,因此招来了过路司机接连不断的喇叭声。 车窗上贴着防窥膜,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人影,但总也能听到引擎嗡嗡的响动。大部分的车辆都发觉了提示无果,选择绕道行驶,但有的也擦肩而过时开窗敲门,想要询问询问——然而这辆车的司机似乎不为所动,不开窗也不挪车,不知道里面干什么。 倒不是车门的隔音做的有多好,因为里面也几乎是一片死寂,坐着的人也没有一个敢于对外界的动静作出反应。 里面前前后后坐着五个人,三男二女,其中还有一个幼童——小女孩,年纪没过五岁,胸口还别着一朵小红花。 唯一让车内不算寂静的是那个四岁的女孩。她缩在自己父亲的怀里,小脸通红,浑身发烫,一直不住咳嗽,造成了室内唯一且持续不断的声响。 而坐在驾驶座的人也不时回头看去。而怀抱着自己的女儿,穿着正装的李丰年也焦虑万分。 “现在还没有下一步的指示吗?”他终于忍不住发问,却是向着驾驶座探看的青年。 梁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不知道怎样自制出来的传讯机器,无奈摇了摇头。 “几步以外就是医院……”坐在李丰年身旁的年轻女人也实在不忍看着女孩难受下去,“就不能起码把孩子放下去?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话说完,赵蔷还从自己的裤兜里搜刮到一根巧克力,递给李丰年。 “不如找个人去买药。”坐在副驾驶上的中年男人幽幽道,“就到药店,限制在十五分钟以内,有什么异常动作炸弹就直接引爆——找个演技好点的就行,这不是很有威慑力?” 赵翼话音刚落,车上所有人的视线便转向了他。 “……我这不是想和绑匪谈判么。不陈清利弊怎么能服人?”赵翼一时缩了缩,“有什么办法?让这小姑娘一直咳嗽下去,不省人事,然后……” “大爷,你别说晦气话!”赵蔷开口斥责。 赵翼直呼冤枉:“我这也是为那孩子,为大家考虑……我自己肯定是没法下车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大妹子,咱们好歹是本家,往前八百年也许还是亲戚,能不能可怜可怜我这个‘将死之人’?我也是受害者,对不对?不能把气撒到我身上。” 但他精神未免也有些过于良好,不仅看上去身体健康,心态即使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年男子也有些过于“年轻”了。 仔细一看才能发现,赵翼坐在副驾驶座,整个身体都被绳子牢牢的捆住,绳结更是死结,在可调节的椅背上动弹不得。而他一直刻意的让身体贴在椅背上,也是本能的想让胸口和自己一起被绑着的东西不会被压着碰着。 这或许是由于人最本能的恐惧——灰色方形的扁盒子,上面的屏幕还闪烁着数字,和影视作品中随时都会引爆的炸弹形象没什么两样。如果换作平时,车上的人深思熟虑过后或许会以为这只是恶作剧,但他们毕竟都亲眼目睹了几小时前恬乐公园的那起“特殊事件”。 在他们分别悠悠转醒的时刻,一个通讯器出现在了眼前,绑匪不仅作出了文字警告,把这么大一个定时炸弹绑在了赵翼的胸口,还亲自“演绎”了一场发生在人工湖中央的爆炸,给他们提供了绝佳的观景点。 始作俑者声称:只要他们中的一个人轻举妄动,赵翼身上以及其他提前装设的炸弹就会立刻引爆。不仅如此,车门处还贴心的提前布设了繁复的另一层锁——为了防止在欣赏到“爆炸”现场之前,他们其中有急性子准备立刻逃脱。 这个举措确有道理。因为就在刚才,那个名叫赵蔷的姑娘一醒来就立刻把门敲得咚咚响,以致于一次性唤醒了剩余的所有人,险些就在读完绑匪留言之前砸开了车门。 此时赵翼又说起了他那个谈判的计划:“那不如让这位年轻的父亲下去买药,把孩子留在这。总得让绑匪觉得有个限制,不然下车的人溜了,剩下的人全活不了。对不对啊?” 他却是在询问着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幕后黑手,似有些恳求。 梁安心头把现在发生的事过了一遍,旋即回头,扫视四周再开口。 “如果论起演技的话,我应该可以试试……”他的声音很犹豫。 因为他现在不叫梁安——他此刻伪装的身份,是影城的龙套演员,也正是早先有被盯上的预兆的被绑架对象。 作为父亲的李丰年此时却无暇顾及他们的商议,他拂过女儿被汗水浸透的湿发,安抚以后又转向其他人:“你们往外看着,真的没有绑匪说的那个人经过?” “没有。”赵蔷一直用余光往外看去,“什么穿着运动服的老人……说笑的吧?哪个老医生打扮的这么有活力?是不是在唬人?那个人如果真想找个医生,还不如随便在街上拽一个呢!” 这倒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因为近在咫尺的设施就是医院,现在又正好是下班的时间点。 “所以说,真的不能反向传消息吗?变通一下可以的吧,毕竟小女孩生病都有反应,按理说应该装了能听我们说话的监控。”赵翼低头看了眼胸前的炸弹,再次冷汗直冒,“这么等下去哪里有个头啊?我真怕我一不小心吓晕过去,把这东西弄炸了。” 他的存在倒也能活跃气氛。 然而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在了他的眼帘之上。 虽然梁安很难记得陌生人的面貌,但起码对见过无数次的熟人有一定的辨识能力,视线死死地定在了远处。 第四章 原委 梁安陷入这等境地,自然不是巧合。 黄嚣是那名龙套演员的名字,而那龙套演员是梁安现在假扮的对象。这时,他刚从警校毕业不久,才出校门就被现在的师父,三队队长王海叫了过去。 倒也不是误入歧途,梁安早就对此心知肚明,也是主动联系的那位当时还算意气风发的王队长。而这次,也恰好是三队负责的一起可疑案件。 昱州市今年多了很多失踪案。 虽然在每年都居高不下的失踪数字中,几十个人也算不得有多突出。但如果他们恰好都在失踪前有过相似的负面经历、一部分人去过同样的地方、乃至少还部分存在向国外同一账户汇款的做法,那就另说了。也正是根据这个线索,三队警员追查到了黄嚣——此人因为赌博而欠了一屁股债,去过被列为可以地点的街区,还向特定账户汇了款。 相似的经历直接“三花聚顶”,这位倒霉而幸运的同志很难不被重点关注。于是在悄悄上门访问之后,查明这位黄先生汇款似乎只是遭人威胁以后,便把他带回了局里。 这是难得的突破口。然而,止步于此只能救下黄嚣一个人。 于是身材与这位在影城也常给人做替身的青年男子相仿的梁安便自请出马,代替黄嚣进行日常的工作,并和那位骗子进行稳定的联络。 按照常理,正常的进展应该是罪犯终于上门绑人却被反击逮捕,然后营救其余人质。 但问题就在于此。出乎旁人意料的是,对待这位平平无奇的赌鬼群演,罪犯的做法竟然是用他年迈的母亲作为威胁,指定“黄嚣”在小巷里七拐八绕,来到一个拐角处的废旧房间,一个特定的密室。 出现的并不是绑匪,而是催眠的气体。 梁安也有过怀疑,会不会是自己的身份在某个交换的时间点被完全暴露,又或者是绑匪在从未现身的情况下发觉了这位“黄嚣”外貌上并非本人。但在和这里车上同样被带来的几人进行信息交流过后,他发觉这应该只是绑匪游刃有余的惯常做法——连那个四岁的女孩李秀秀都有着类似的遭遇。 假造的黄嚣不是个例,而能控制这样的手法,所谓的绑匪恐怕也并非常人。 车内包括孩子一共五人,却几乎同时在公园外悠悠转醒——虽然有那位脾气不小的赵蔷赵女士砸门闹腾的因素包含使人苏醒的因素在内,但起码催眠药物剂量的调控应该颇为恰当。 毕竟根据记忆和实际时间的对照,梁安发现其余几人被绑架的时间不一,但集中在昨晚到今天早上的一段时间,而在这个下午也并没有感到过度的饥饿,也就意味着在熟睡期间他们并不是没有摄入流食。 这么多互不相识的人集中在一辆车上,同时苏醒,是一件极难又匪夷所思的事。绑匪的行动似乎有一个规定的流程,并不因对象而改变,或许又另有目的。 在这个时间点,梁安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刑警,但他已经能够在脑海里根据曾经阅读过的案卷内容构建可能的模型。 比如依照现在的情境,哪些在相似时间段被发现失踪的失踪人员能被“组合”到一起。而相应的,完成这等繁琐工作的绑匪,又究竟操持着怎样的目的。 梁安清楚,到目前为止,被怀疑失踪的人士一个都没有返回,也没有任何人的尸体被发现。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已经死亡,所谓绑匪会被重新认定为连环杀人案的同时,也意味着那人拥有着另外的抛尸地点。 无论如何,这从单纯的寻找线索变成了一次极其危险的卧底任务——因为迄今为止,被俘获的人已知逃脱生还率为零。 梁安看向掌控在自己手里的传讯装置,所谓炸弹的安放位置,以及窗外——坐着的那位医生。 绑匪给出的指示很简单。女孩病重,车上的几人需要找到一名描述中的医生——年长的医生,来自不远处的医院,家住附近,在特定时间点会带着自己惯常携带的药箱下班回家。 但这位资深且被选中的医生并没有出现。指示因此中断,但女孩的状况依旧难以分辨,这么多人也没有任何一个和医生相关的职业,不知道这种症状对一个年仅四岁的孩子究竟有多危急。 整件事是一个难题。 他不能表露出任何导致始作俑者产生反应的可疑迹象,拿着车里甚至车外人的生命冒险。检查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甚至试图拆除它——这不应该是“黄嚣”会做的事,他也没有百分百能得到有效信息的自信。 始作俑者能监视车内人的一举一动,这是梁安相当确定的一个要素。因为在刚才少有的对话当中,他确实的加入了一些需要随机应变的内容,也得到了符合现实情况的回应。 别说他根本不能确定里面有没有隐藏的摄像头,即使能保证没有,他也无法在不做声的情况下让所有人安静的配合他进行检查。 更何况……还有一种可能性。 需要带来医生,这是指示的主要内容。 原本的描述随着时间推移已经越来越趋向于作废,而下一个指示迟迟未到,年幼的女孩逐渐发出了啜泣,几乎无法呼吸。 而正在这个时候,那个人途径附近,手上甚至拿着药箱——梁安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拿着这种东西。但现在看来,如果要完成这件事,用最平凡朴素的方式解决此刻的僵局,这应该是唯一的选择。 对于一个忠于职守的人,这或许是需要做出另外选择的题目,毕竟要把熟悉的无辜市民牵扯到案件当中。但如果是对现在的梁安,这并不是一个选择题。 因为曾有人魔咒一般在他耳边说过很多话。 比如“复仇”。 比如“理所应当”、 即使她早已经葬身,她的声音也徘徊不止,不停地宣告着当初的真相,希翼自己的儿子带着刻骨的仇恨,让杀死自己的丈夫的凶手坠入深渊,当然也包括那个身体中流淌着同样血液的孩子。 于是梁安做出了抉择,在自己意识到之前,下车,伸出了手。 第五章 迷途 白日里很难有这样的风。 江秋走在路上,周遭是数不尽的人流,而一路见闻却好像只是过眼云烟,不足挂齿,也毫无波澜。 他已经独行了很久。 世界上他这样的“幸运儿”应该相当罕见:出生以后便坐拥家财万贯,自己又享用着超常天分带来的馈赠,一直沐浴着羡慕或者崇敬的目光生活,江秋知道,这在分类讨论当中,应当就叫做“天之骄子”。 可惜,这不过是一种定义,起码在这位“天之骄子”本人的认知当中,这样的定义与词典中的注解并无不同。 无论是骄傲、自豪、还是悲悯、或者杞人忧天,不过只有定义方面的差别。他只知他人定义的是非——从来都是这样。 江秋并不悲惨,因为他的世界里不存在喜怒哀乐,只有概念的词汇和大意,解答的是与否。 他的思想是一种分门别类的学科,学习这些事物是他仅有的任务——因为任何他人眼中的挑战,只要是能由学习构建的内容,大都算不上难题。 如果说有什么人能够作为完美的学习工具,那这个人或许就是江秋。 这份缺失并没有让他产生任何的挫折,又或者说,正是这份缺失让他意识不到任何异样的眼光,也在很长一段时间以内意识不到他人为自己的缺失做出的补救。 比如在他的小学时光里,一个人的出现和令江秋这个名字不再跳跃到更高年级的学生名单之上,这件事也曾让习惯于这种跨越的江秋相当困惑;再比如第一个人离开以后的大学时光里,又有一个同院系的学妹莫名其妙的被雇佣来跟在他的身后,帮他应对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的人情世故。 在江秋自己与他人那样与众不同的同时,站在他背后的那个人从头到尾都做了应对——而被保护着的人只觉得这是正常的指令,因此也恰好无动于衷。 就像ai在没有筛选条件的情况下会摄入大量繁琐而无用的人造信息,一个恰好拥有相似特质的“人”也具有相似的苦恼——虽然他本人可能并不了解自己的这份缺失。 痛觉是让人感受到危险的感官,而情感则是让人认知到事物的基石。也就是说,情感的缺失意味着人类最赖以生存的心理都容易在其他因素的催发之下产生异化。如果说江秋的特质让他成为了一个“机器”,那么他的底层代码本身可以被任何人所篡改。 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困局——如果江秋并非天才,又或者不是那个人的儿子,两者缺少其一,他都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名校毕业生,国际知名医院的年轻正式医生,连自己的导师都是业界最顶级的医生之一。 而这恰恰是江秋此刻行走在街头的理由。 就在几天前,江秋的直系导师朱浩彦遇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麻烦。 如果是普通的医闹,即使是江秋也能从曾经阅读过的“医患关系处理”学科ppt案例中获取到必要的处理方法,借此给自己的老师列举出一系列专业的提议。 通常这种情况下,无论他会不会因为极度匮乏的共感能力闹出随意套用的笑话,这种无端且分外的用心都会让人难以说出他的不是。 但问题在于,朱浩彦面临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状况。不仅令所有人都有些迷茫,连“擅长交流”的江秋都在生拉硬拽上破了功。 朱医生现年六十一岁,再过几年就要退休,因为状态不佳,已经要离开手术台,把责任交给后来的学生和后辈。 对他而言,连收下江秋这个作为机器优秀无比的关门弟子都是因为老友的恳求,说明这个徒弟并不用太过费心的演示,只需要指正一些谬误就可以一概全通。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一位自称昔日病人的病人家属找上了门。他恳求这位世界知名的外科医生为自己的儿子问诊。 朱医生起先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因为确实有许多曾经自己治疗的病人,再度找上门,做这样一个不太幸运的回头客。但在诊断以后,他发现治疗这位新的病人所需要的手术有些特殊。 那是一个耗时极久、难度极高的精密手术,稍有不慎就要葬送这个年轻人的生命。朱医生即使是在年轻时要完成这一桩手术,也需要极度集中的精力,最终完成的概率也不过70%。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老去,体力和精神都远不如以往正因如此在发现这一事实以后,他直言拒绝了病人家属的要求。 你来我往的拉扯进行了数次,那位固执的病人家属甚至亲自找上朱医生的家门前去送礼,却再次被朱医生的老伴拒绝。事情本该在此告一段落,因为连那位家属都似乎放弃了上门探访。 但在事发的三个月后,一则消息和一份报告共同呈递到了所有人的眼帘当中。那位要进行危险手术的病人死了,在其他医院的手术台上,而病人的家属将过错归于朱医生拒绝进行手术过程中拖延的时间。 这件事一时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毕竟大部分的真相总是掌握在多数人的手中,朱医生并没有因为这种迁怒似的理由而受到安排,自己也已经顺利进入了退休手续的办理当中。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件事引起的非议,本就因状态下滑而颇感沮丧的朱医生更加郁郁寡欢,问诊的次数也在逐步减少,加班的时间也是越来越短。他从一个众所周知的工作狂人变回了一个更顾家的小老头,甚至有时跟着自己早几年退休的护士老伴跳广场舞。 大部分医院熟悉他的员工都为此感到欣慰,而作为学生,江秋更擅长。帮助这位自己潜意识中认可的老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比如在朱医生提前下班以后,帮他把他落在办公室的药箱拿到家里。虽然江秋是家里的少爷,但他的父亲。也没有时时娇惯孩子的习惯。 于是江秋在惯常下班的时间点走在了这条路上——朱医生回家的路。 他手上拿着朱医生的药箱,时间也并非巧合——在规则的限定似乎与大家的习惯都不相符的情况下,连加班下班的时间点,他也是从朱医生身上模仿来的不知道有用与否的特征。 第六章 变换 当过多的巧合会成为一个必然的结果,对于多数人而言,这或许只是一件令人惊异的事情,而不作他想。但对于特定的这两个人,他们都认为这或许也是一种必然。 初出茅庐的刑警还是满腹幻想的阶段,他的联想超乎他对所有卷宗通读产生的理智。正因如此,哪怕事实的各个要素更倾向于巧合,他也只会认为这是一种某种程度上的必然。 但在把手放到这位儿时故友的你肩膀上时,梁安也突然惊醒了。 就好像涌上心头的一股热流里,突然迸发出了另外的冰凉液体,洗清了所有由幻觉导致的混乱。 但再多的后悔都已经来不及,江秋已经转过头并且认出了这位曾经让自己困惑无比的伙伴,正要开口。 “好久不见啊,学弟。” 梁安以黄嚣的口吻热切地凑过去,揽住了江秋的肩膀。 在被套近乎的人被打断以后的一脸迷惑之下,梁安也就这么把人半拖半拉着带到了一边。 ——虽然梁安的年龄比江秋稍大,梁安自己甚至也是提早上学的典型,但两人实际上确同级。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他的身上背负着车上的几条人命,乃至于路经行人的生命安全,梁安这样的自我安慰,但他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的行为可能会带来造成什么后果。 现在无论是什么旧日的仇怨还是现在的困局,都只需要被放在一边,因为他们现在饰演的是两个在案件中重要的角色。 正因如此,无论梁安对再次遇见这位让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旧友有多头疼,他们现在的关系也不过是一个潜在受害者和一个需要拯救所有人的刑警。 ——虽然现在的情境源于梁安自己的选择,但无论是论功行赏还是需要受罚,都只能等到事件结束以后。 江秋就这么沉默不语着被带上了车,其他的几人也纷纷看了过来。 “这是我高中的学弟,是医生。” 梁安还是勉励维持了自己精湛的演技,介绍的可以说是行云流水,就像他们真的经历过一段这么正常的学生时光,甚至还做了补充说明。 “这么年轻?” 赵蔷似乎有些异议,但也及时让开位置让这位看上去也许不太靠谱的医生来看一看李娇娇的情况。 梁安见发展顺利,江秋也询问起了状况,还尽职尽业的顺带做了补充说明:“以前是学生社团里认识的,现在群里也有交流。前几天才听说当初这位优秀的学弟当了医生,这才有点印象。” 他并不是随意撒的谎。毕竟现在梁安都没想明白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位“同窗”,关系说的太近容易后来引起怀疑,而太远又引人质疑怎么。会这么巧合的知道他近期的消息。 作为一个靠谱的新人,梁安从来都思考的非常周到。哪怕是有可能完全没有用处的细节,他也会为了任务能顺利完成,而全部做到极致。 而作为医生的江秋在这方面也许比他更为厉害。因为他所拥有的不仅仅是在这方面的天赋,更是几乎毫无破绽的记忆力。 如果是平常的医生,因为专业的不同。多少都会对一些并不熟悉的问题感到吃力。而江秋他恰好是。最近似于全通的一部分人——他并没有刻意的去学习太多的东西,只是看到过的东西恰好都记在了他的脑海里。 在检查过小女孩的症状,以及和他的父亲李丰年进行简单的对话以后,江秋就发现了病症的名称。 “打过哪些疫苗?”江秋抬头看向李丰年审慎的询问道。 但李丰年并不是超人。他冥思苦想了一阵子,终于支支吾吾出了一些比较笼统的称呼,但也足以让江秋认识到这件事情其实就是原因。 “流感,她即使打过疫苗或许也会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江秋言简意赅,“一些简单的药物就可以缓解症状,但具体还要到……” 车上人太多,本就是江秋不太适应的环境,但他刚想下车之前就被梁安再次带了回来。 这时江秋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之处,究竟在哪里。梁安把眼光放的放到那个通讯器上——下车之前,他把这个物件递给了唯一有空闲的赵蔷。 “下一个指令……”赵蔷呢喃道,“可能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也是被逼无奈,但是……” 于是江秋也上了车。 但他仍旧不解其意,梁安也坐回了他原本之前就坐着的驾驶座上。 从一开始驾车离开公园到到达这个医院附近的一处路人经过的地方,梁安都担任着司机的角色,有时他甚至也有了一些作为绑匪的代入感,这是一件非常令人感到离奇的事情。 也许江秋仔细思索一番以后也会这么想,但你在发现好像车上的人不会让她回到医院以后,他就把精力全部投入在了李丰年怀里,仍然非常难受的女童李娇娇身上。 作为一个医者的悲悯,或许他是从他的同伴和老师身上已经模仿的很有一番意味了。 梁安这么想着,但也在同时等待赵蔷传来的讯息。 但异变在此时发生。 江秋终于从那个鲜少派上用场的奇妙药箱里,掏出了那管抗生素的针剂,小心翼翼的给女童注射完成。而用眼角余光观察动向的梁安,也发觉了熟悉的剧情似乎就要上演。 和他一开始马前失蹄时完全一致——绑匪在让他们完成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行动以后,再次利用气体将他们催眠。 而也正是在这时,这不知是不是被改装过的车给了他们新的“惊喜”——车门再次落上了不可见的锁,以致于梁安在本能性地进行脱逃措施以前,就在此失去了意识。 脱离掌控,这是梁安最厌恶的事情。但当如此简单的事态混入了其他因素以后,连他也有一些不知所措。 在再次失去意识以前,梁安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绑匪究竟要带他们去哪里?让他们做些什么? 很久很久以前失踪的那些人,他们现在又在何方? 第七章 孤岛 再次苏醒,则是在不知道多久以后的凌晨。 梁安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正因如此,才清醒以后的下一个瞬间,他几乎条件反射一般站了起来。 但这一次,却并没有什么布满各种阻碍和考虑余地的密闭空间。 刚才躺倒在地方是一片沙滩,而映入眼帘的地平线处,是望不见边际的大海。 ——有那么一个瞬间,梁安还以为自己在做一个匪夷所思的梦。但介于所有的感知都太过清晰,入耳的海浪声和裤子衣服上沾着的细沙也真切无比,他很快认清了现实。 扫视四周,车上的所有人都在,包括那位被自己拉来的倒霉蛋也是。来不及叫醒所有人,梁安先去检查了一下仍然被自己父亲抱在怀里的李娇娇,发现她似乎已经病情好转——脸色恢复了正常的红润,正恬静的熟睡着。 这样看来,倒不算是做了有弊无利的无用功。 他们六人分散在沙滩的同一个区域,就像是从什么地方扔了下来。梁安也顺带检查了一下自己,除了起身前接触到沙滩的部分,其他地方都没有沾到沙砾。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并非被拖拽着弃置在岛上——也许是代步的车把他们运到了附近,再由人把他们扔了下来。 ——附近一眼望去没有码头,如果是船只,在这样的浅坡附近也只能暂且搁浅。而要运载六个人再加上一个不知道身在何方的“始作俑者”,这种量级的船只显然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再搁浅后被推走,显然也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大费功夫。 而在这时,其余几人也悠悠转醒。药物的剂量显然把控的很到位,醒来的梁安也并没有多做干涉,但大部分的人也几乎在相同的时间醒来——除了那个小女孩,或许是因为大病初愈,仍在父亲怀里安睡。 “我们这是在哪?”赵蔷的眼神相当迷茫。这姑娘之前就醒的最早,这次也仅次于梁安,或许是体质使然。面临此等境遇,她本来已经因为脱离了那种危险的封闭空间而大喜,但发觉自己到了这么一个地方,也难免心存疑虑乃至惶恐。 这是人之常情。 李丰年也很焦躁,但比起这些更让他感到一丝安慰的是自己恢复健康的女儿。他小心翼翼的把李娇娇抱起来,为她处理一下裙摆上的沙砾,以避免小姑娘醒来后不满自己身上显而易见脏兮兮的状况,因此大发脾气。 至于赵翼,他身上困扰许久的“炸弹”也不见了踪影。在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无牵无挂的他也有机会和梁安一样左右乱看,探究自身的处境。 但总在这呆着,以在都市里的穿着吹着接近晚间时刻的海风,显然不是正道。 “不如分头行动,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求助?”李丰年最在意这件事,毕竟是个有女儿要照顾的青年父亲,他已经把自己的大衣裹在了女儿身上,避免她再着凉感冒。 而江秋这时也站起了身。他是最不清楚状况的那一个,此时本能性的转向了梁安,似是征求意见——然后又察觉到已经今非昔比,于是再把目光定在了那对临时的“病患”父女身上。 李丰年也察觉到了他的关注,赶忙道谢:“已经没事了,谢谢医生。” “与其说这种有的没的,不如和咱们这位‘新同伴’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赵蔷也在这时搭腔,叹了一口气,“还真是有够巧的,竟然能在这种……那种地方碰到老同学。” 她之前性子最急,现在倒因为看见了希望而缓和了下来,只是在自我检查的时候一摸兜,旋即有些懊恼道:“带着的吃的也没了。这里别不是个荒岛吧?难道有人想让我们饿死在这里?” 赵蔷还真说对了。 六个人里有能力的只能算作四个,李娇娇算负一个——既不能做事还要被照顾,于是就按照李丰年的说法分成两组,分别走向沙滩和森林探勘。 作为老同学老朋友,梁安自然是要“给江秋讲解状况”,同时作为医生的江秋最好也要和大病初愈的小女孩待在一起,于是两人和李家父女直接分在了一起,前往视野没那么广阔的森林。而赵蔷和赵翼这对年龄悬殊的本家则挑了简单的活,顺着沙滩的另一头走去。 但结论仅仅在约定好的一个小时以后就得了出来。 ——这是一座岛屿,顺着哪条路走到底,都只能看见茫茫的沙滩。 赵蔷的暴脾气又上来了,跺脚道:“别不是真的想把我们饿死在这吧?” 赵翼跟着唉声叹气地附和,俨然选择了最安全的一种表态方式,而李丰年害怕自家小祖宗被吵醒以后和平常一样闹脾气,捂着她的耳朵走远了些。 稍微明白了一些梁安口中陈述的事实,江秋看着这人间百态,再垂眸看向地面。 这是他们一开始到达的地点,尚存在着几个人躺在地上留下的印迹。 而梁安仍在静静的作出自己的思考和判读。 如果之前的判断没出错,也就是说,在岛上有人通过车辆一类的交通工具把他们送到了这里。 有车,就意味着不是无人之境。 梁安暗自做着判断,转头看向远处浪潮的方向。他醒来已经有段时间,从光照的方位和微弱的变化来判断,现在的光芒亮暗参半,远处树木的阴影逐渐变深缩短,太阳在逐渐升起——应该是黎明时分,而并非傍晚黄昏。 犯人的目的难道仅仅是让他们孤岛求生? 不,绝无可能。 梁安再把目光集中到一处——在白而细腻的沙滩上也有石块,不远处就有一块较大的石头。而肉眼可见的是,在那石块的夹缝处正卡住了一块塑料的残渣。 应该是某种包装纸。而在发现这一线索以后,再往更靠近沙滩外森林的方向看去,可以看到交界的位置还有些破败的一次性塑料瓶,外表已然有些发黑。但令人惊讶的是,起码在这样明显的视野范围以内,并没有整体全部变质的垃圾存在。 也就是说,明显处的垃圾会有人时常打理,这座岛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无人岛“。而新出现的矿泉水瓶也不在少数,或许证明这里离有人居住的陆地不算太远。 这就是“生路”。梁安微微眯眼,正要开始想象怎么在不随意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公布这些能缓解焦虑的结论,就感到有人轻轻走到了他的身后。 第八章 附加 “……所以这里距离有人居住的陆地应该不会太远,目前已有的线索就是这些。” 这些话却是由江秋说出的口。他没有什么谈不谈的上“演技”的表现方式,只需要那副从始至终就淡淡的神情就足以让人找不到多问的理由。 梁安站在一旁,和其他人一样点了点头——由江秋出面是他刚刚指示的内容,因为自己身份特殊不好随意张扬,妄加指挥也会惹人怀疑。而江秋不同,他是大家焦急之下“被迫”决定从路边拉来的,还刚救回了一个女孩,作为医生的这一层身份也会让人本能的存在信任感。 最主要的就是拉人下水的愧疚感。刚才那位赵姑娘的反应就足以证明这一点——因为心有歉疚,他们甚至不好意思多和这位江医生直接对话,只让这位直接拉人下水的“熟人”负责交涉。 ——倒也不是刑警的身份不足以取信于人,只是一开始梁安的考量至今犹在。犯人的眼线不知道在哪里,而很多猜测也尚未排除。 比如其中最为危险的一个:假设真正的犯人就在不知所措的几人当中呢? 赵翼身上没了炸弹,现在不只是一点嘴皮子,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放开了很多:“所以按照这位江医生的说法来看,我们是不是要找个人到海上去求救?大家的手机应该都不在身上吧。” 他看向沙滩和海洋,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显然原本是个颇有活力的大爷,只不过是被危险束缚了手脚。 一旁的赵蔷摆摆手:“大爷,您怕不是电影看多了!就算估计着离得再近,人也不知道具体方向。您别说是水性好会游泳,就算能搬出个皮划艇都得交代在海上!” 她说的是实话。一眼望去,别说大陆,连其他岛屿都无从谈起。 而梁安的无计可施也是因为这些因素。几人身上除了衣物以外的物件大多被搜刮一空,别说什么手机或者带信号的电子仪器,连手表都被取走。始作俑者是铁了心让他们失去一切联络的方式,而目的至今不为人知。 梁安叹了一口气:“那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做的大概也只有往里走走看。” 这是经过思考做出的引导,既在设定人物的范围以内,也是梁安原本设想的走向。 探索原委——这是一切破案行动的起始,即使在不知犯人目的的情况下,也是有必要的运作方式。 警方也曾怀疑过,在最为恶劣的假想当中如果失踪者全部已经死去,如此庞大的基数该怎样处理尸体。而这时,海洋便成了最大的可能性。 如果弃尸在湖泊河流、甚至是近陆的浅滩,尸体确实有较大可能被拍打上岸。但如果是深海,被发现的可能性也会被降至极小,即使在庞大基数以下也无从寻起。 昱洲市面积较大,另一端相邻的就是一个沿海小城,交通便利。正因如此,这本就是调查方向之一。 所以…… 梁安转头看向海洋。 这难道是始作俑者为他们策划的最后归宿? 又或者说,这座无人问津的神秘海岛内部,潜藏着什么更奇异的难题? 也正在这时,丛林中传出了声响。 ——并非自然的声音,而类似于汽车的引擎。 第九章 新人 还有其他人在岛上。 不只是梁安,这是几乎所有人第一时间的想象。会是什么人?凶手?共犯?还是普通的居民? 他们方才在这里闹出的动静不大,正因如此,这种异样的动静才会引人警惕。梁安下意识的走上前几步,排开林叶的缝隙,看到了那辆破旧的越野车。 车子的引擎声随着逐步的靠近越来越大,以致于压制了林木间其余的噪音,甚至连对此有些恐惧的另外几人都是不得不重视的要素。 于是连江秋也跟着仅仅六人的大部队走了过去,因为自己呆在原地实在太过突兀。 当视野逐渐开阔,越野车上人的行踪也不再神秘。 高底盘的车辆下车通常会有些艰难,运动神经不太好的人除非曲着身子跳下来甚至容易摔一个趔趄,然而坐在驾驶座上的男子行动却颇为熟练,显然没少做出这样的动作。然而他并没有立刻探勘周围,而是在车下停顿了数秒,然后看向车上另外的方向。 ——这是一个青年男子,年龄大概在二十多岁。他样貌斯文、神情紧张,看上去没什么攻击性,似乎也不太警惕。 随后,先下车的青年从后座搀扶下来了一个年龄在六十的老太,看来他的举动只是想要帮人下车。老太头发花白,动作却只是略有僵硬,配合下车的动作也很到位,显然做过不只一次两次,和这位年轻人也很是相熟。 下车以后,老太便不再需要青年男子的搀扶,而是试探性的往四周看去,扶着自己的帽檐,回头和青年悄悄说了些什么。再往后,便是越野车未关的副驾驶位置有了动静,又下来一个形容粗犷的中年人。 梁安再仔细检查了一遍,前后总计三人。从穿着打扮上看,他们也是实实在在的正常人,穿着贴身入时,并不脏乱也算朴素,和刚被扒拉干净的他们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也就是在这时,越野车下来的三个人也发现了这么多外来人的存在。 “请问,”青年男子似乎确实没什么恶意,试探性的走上来几步,“你们也是莫名其妙的发现自己到了这个地方,然后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先凑上去的是赵翼。 他几乎是见到了救星,三两步的就凑到了人家年轻人的面前,握住他伸出的手:“是啊小兄弟!你们难道是岛上的居民,以前也见过我们这样的人?这是什么地方,要怎么回到城里啊!” 青年看见这位大爷仿佛马上要热泪盈眶,很不适应的退了半步,表情古怪:“我们不是什么居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你们和我们是不是有着相似的遭遇。” 相似? 正在众人似懂非懂之师,青年主动做了自我介绍。 “我叫温宜廷,呃……”青年挠挠头,“工作的话,之前算是做了点小本生意吧,本来打算过些天就去面试留学,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就到了这。至于这两位……” 还没等他主动替人介绍,就见到六人队尾的赵蔷突然几步走上来。 “妈?!” 几乎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而赵蔷走向的方向正是那位老妇人,此时也惊讶的看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王楚月的声音有些颤抖,一时甚至有些站不稳。 而其他人面面相觑,实在觉得这母女重逢来的太过突然。 赵蔷这才反应过来和人解释,转头有些尴尬道:“就在前几天,我妈失踪的时候我就开始感觉有些不对劲。然后有次我在前台睡着了,醒来就发现自己到了车上。” “什么车?”温宜廷有些疑惑,“岛上还有别的车?或者你们难道在到岛上以前还有过别的经历?” 看来还需要多加解释。 而在越野车后的中年人也满眼警惕的走了过来,显然对这六位不知来头的人充满了怀疑。 “这位是和我还有这位大娘一起到这个地方的同伴。”温宜廷先做了开头,“郑春生,郑大伯。就在一个礼拜前,我们都是不知道怎么的来到了这个岛上。这里基本上吃穿不愁,但就是没有可以求援或者出去的方法。” 赵蔷看了眼这位陌生的青年,又看了看自己久别重逢的母亲。 “我们的经历可能要复杂一些……” 第十章 介绍 在赵蔷代替众人将之前的遭遇娓娓道来以后,原先在岛上的三人都颇为惊讶。 其中身为赵蔷母亲的王楚月更是额头冒汗,呐呐道:“炸弹?是真的……会爆炸的那种?你们真的看见了?” 她年纪本就不轻,胆子也不大,此时自己的亲女儿因为扯上关系而作为临时沟通的桥梁,自己反而更有代入感,也更容易信任这些事实。 赵蔷也有些心有余悸,点了点头。一边的赵翼作为和炸弹真正“亲密接触”的人选,最终还是按耐住了再一次深情描述自己惨痛遭遇的想法,避免吓到这位老太太。 而温宜廷也适时的做出了自己这边更详尽的解释。 他们三人虽然也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送到了孤岛,但一开始就在岛中央的住所之中。他们在几日来也探索过岛屿的各处,发现了几处可疑的港口,还有那部越野车——从一开始就停在中央建筑的车库里。 几人原本是分头行动,直到前一天。 温宜廷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发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这岛上其实除了无法和外界沟通,还算得上是有吃有喝。正因如此,虽然摸不着头脑,又因为与世隔绝而颇为烦躁,三个人在岛上却没有太大的挫折——直到找寻逃出方法的时候,他们在一处住所的墙边发现了一点东西。 血痕。 说到这里,不仅王老太脸色照旧发白,连后面的郑春生都攥紧了拳头,似乎是心有余悸。 “有那么夸张?” 一旁的赵蔷安慰性的拍了拍母亲的脊背,旋即疑惑发问。 梁安也很好奇。而谈及血液,察觉到要素的江秋也抬头看了过来。 而作为问话的中心,温宜廷微微低头,稍作回想再把不好的回忆复述了一遍:“是在中央建筑,餐厅的区域。我们把餐桌翻了过来,才发现那些东西。很有冲击力,你们到了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总之从发现那里的问题以后,我们商量了一下尽量不要分头行动。要不然,可能你们在这里只会看到我或者这位郑大哥。” 这其实是个正确的选择,如果按照这里还有其他人藏在岛上,甚至凶手本人就在丛林中蠢蠢欲动,共同行动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谁也不知道把这么多人放置在孤岛的家伙究竟心里有什么鬼。而在拥有一定自由的情况下,还是保持最大的谨慎比较合乎逻辑。 几人上了越野车。 现在总共九人,虽然有个可以被抱在怀里的孩子,前后共八座的越野车也还是有些挤得慌,再加上内部其实布满了尘埃,乘坐实在不易,空气也不太清新。 江秋坐在最后的一排,刻意往旁边让了让——出于和之前同样的理由,李丰年和他的女儿仍然坐在他的旁边。梁安回头看见这些进展,再看看坐在一排的赵蔷和她母亲。 ……总觉得,有些微妙? 还没等他捋清自己心中浮起的一丝疑虑,又有人挑起了话题。 “既然大家都有这样的遭遇,那话也许应该说的明白一些。”温宜廷此时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其实……关于后面会有人到岛上,我们并不是没有过猜想。” 梁安神情一凛,转向前方。 温宜廷此时凝重了很多:“有人把我们聚集在岛上,不可能只是在提供充足食物的时候让我们‘荒岛求生’。但这几天我们也算在可行范围内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问题。也就是说,始作俑者的行动可能在特定的时间点才会开始。就是因为这样……” “小温让我把头发放在了引擎盖上。”王楚月也终于舒缓了情绪,艰涩开口,“我没有驾照也不会开车,岛上又只有我一个人有白头发——之前就是这样,现在也没有区别。但今天早上,我们起来检查的时候发现,头发不见了。” 后面的六人先后明白了她的意思。 ------题外话------ 整理一下。 第十一章 内鬼 王楚月的意思很明确,既然三个人商定留下的痕迹在车顶盖上消失,也就是说有人在他们不在的情况下开走了那辆越野车。 在这个特定的时间点,自然有可疑之处。 或许,他们六个人就是通过这样的途径被从渡口运输到了沙滩。 梁安看向车的内饰,似乎除了破旧确实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如果在恰当的环境,检查有没有遗留痕迹是可行的。然而现在的情况下,他能做的不过是凭借肉眼辨别这种可能性。 而这时,温宜庭的神色也有些变换,似乎再这么几分钟里做出了什么决定。他的神情变幻,也落入了其他人眼中。 早先就待在岛上的三人中,包括正在驾驶座开车的郑春生互相使了眼色,似乎在沉默的对照了意见,决定是否要把自己小团体中的发现告诉众人。 “另外,还有一点。”温宜庭抿了抿唇,“在到你们附近以前,我们这几天检查了所有可能停泊船只的渡口,也看了丛林里很多可能藏人的地方。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如果要维持正常的作息,不可能还有第四个人。现在……恐怕也是这样。” 一个人要活下去,所需要的不过是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岛上的已有设施在刚才已经做了介绍,主要就是在附近的住所周围的东西,住所仓库的食物资源,以及不远处一个土地里存在水源地带所存放的净水设施。 海水不可直接服用,因此在这个孤岛上,唯一能作为水源来头的就是连接住所内的水源连通设施,以及外部原本水源所在的小型湖泊。而三个人自然也考虑到了这种要素,为了不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无能为力而进行过其他类似于“放置白发”的调查措施。 作为最年长者,王楚月却有些犹豫,似乎对现在的陈述心有抵触,但还是随着他的陈述点点头。 郑春生也在这个时候搭腔,显然也是早先准备好的言辞:“包括使用的物资,各种生活必需品都有检查过。物资很充足,使用量也没有问题,除非有人能在丛林里连续生活几天,却不让我们这些在房里的人发现。”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或许在上岛之前就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人想要对我们做些什么,犯人必定就在我们当中?”赵蔷脸色微变,“包括你们在越野车上留下的痕迹……如果再过几天还是发现没有其他人在外界存在的痕迹……” 自然就会得出这个结论。 一旁的李丰年也有些神思不属。这三个人选择在这种时机说出这些话,想必也有理由。 温宜廷看气氛一时有些僵硬,连忙缓和:“现在也是不一定的事情。我们三个到现在为止也只能粗略的做判断,而且生存其实不是问题——物资我们算过,应该起码够过一个月以上,其他的用度也能自给自足。虽然不知道把我们绑来这里的人有什么用意,但起码不是想要把我们直接饿死在这。” 第十二章 九人 既然生存并不是问题,那就要好办很多。 起码从梁安的角度,就算要探究来龙去脉,找到始作俑者或者等待救援以外,首要的还得是确保几个人的安全。好歹经过训练,梁安也不觉得自己匮乏常识,在这荒岛上“白手起家”倒也不会有问题,但如果要消耗时间来处理生存需要的事情,那就一定少了调查需要的时间。 更何况,身边还有个“活百科全书”。即使已经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这位新晋的外科医生,但梁安仍然确定,这位大少爷必然在这几年里读了不知道多少本书,并把所有内容一一熟记。 他演绎了那么久,倒也没忘记自己还是一个警察。保护人的生命安全才是第一位,无论以哪个身份都是这样。 在进行了这么多对话以后,他们也到达了目的地。 之所以在岛上长时间行走的几人并没有发觉这种人工建筑的存在,不只是因为有一段的距离,也因为这里的楼房低矮,仅有二层。 梁安从一开始就比较期待到达这个地方,原因无他,建筑的样式也许可以表明他们此刻身在何方,也有利于从途径上寻找救援——毕竟大多数情况下能容纳这么多人的建筑物都有专人到岛屿上建造,这也就意味着有着一定的规格,甚至可能容纳过很多随时与外界联系的人。 但显然他的这份期望落了空,因为显现在眼前的建筑大体是最简陋的瓦房,只是以量取胜,整体还破旧不堪,其他设施不仅陈旧构造也简单粗暴。明摆着就是上个世纪以前的产物再被简单的技艺加以改造。但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也确实没办法改成这个地步。 “在调查的时间里,我们也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温宜廷看几人明显有些失望,也不觉得意外,“还是那种最坏的可能,如果要更好的保证彼此之间的信任,最好还是把来之前的来龙去脉,身份信息彼此坦诚清楚。” 这确实是一种好方法。 虽然身怀假身份的梁安有些哑然,但也不由得对这位一直以来在原先处于岛上的三人组中负责发言的青年有些另眼相看。自从九个人相遇,他从头到尾都主导着可能产生的负面情绪,连梁安自己都没有插手的余地。 无论是那些比较敏感的话题,还是所有人关心的基本问题的交代,温宜廷都可以说是做的手到擒来。他也尽力坦诚,以消除了别人的疑虑。 如果没有他的从中周旋,现在的状况也不会那么和谐。 在梁安评判的时间以内,温宜廷也自请先做了自我介绍。 “我家里还算小康,本科毕业以后也没什么想法,就自己做了点小生意,但不太顺利。”他坦诚自己的过往,也很流畅简洁,显然之前和那两位说过类似的话题才这样熟练,“然后就想着最后干一笔,实在不行再去念书——谁知道投资商似乎不是什么好人,在酒桌上客套了几句,被灌醉昏迷了很久,然后我就到这了。” 这倒是很有逻辑的骗人步骤。只是梁安从记忆中的案例对照了片刻,虽然本来就认不出照片,也没发现有这种年纪这种职业的失踪者——但如果是独居的小老板,出事却没人报警也不无可能。 而后几人也陆陆续续说明了身份和被带走的经过,其中倒有几位经历确实离奇,之前没有提及倒是少了很多思考的余地。 第十三章 描述 这种幼儿园小朋友一样互相介绍的环节对梁安来说是最差劲的,然而他或许是几人当中准备最充分的那个——毕竟他不仅要在普通民众面前隐瞒身份,也要学会让自己的表现符合对“黄嚣”这个身份所有者知根知底的人的预期。 “我叫黄嚣,”他作出一副想要佯装豪爽,但因为对陌生环境本能的抵触有些不尴不尬的神情,然后的一拍胸脯,“今年二十五,之前……咳咳,说来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大岁数是个跑龙套的。我也是被骗了钱,但没见到什么‘投资商’只有电话联络。” 这段话半真半假,梁安也没有强迫自己演出那位真正的黄嚣自来熟过头的性情,但这种性格在他身上显现已经足够夸张。 ——迟钝如旁边的江秋,此刻看他都像看到电影里什么令人惊奇的怪兽一样倾注了过度的视线就可见一斑。梁安心里暗自苦笑,不知道这位老朋友对自己的额外认识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赵蔷却在这时说出了积累已久的疑惑,向他提问:“我记得在车上的那段时间,你是负责开车的吧?犯人为什么会选你坐在那个位置?” 有关这一点,梁安其实也很想知道。 他还是很尴尬的摆了摆手,神情苦恼:“可能因为我以前也当过开车的特技演员?我是真的不知道,反正醒了就在那个位置,后面的指令我也不敢不按照上面来啊!” 梁安的解释还算详尽,因此也没有人有更多的问题。六位新来的还在犹豫,于是由另一边的三个人再继续陈述。 “郑春生。”中年男人低头,“工地做工的,没什么可说,四十一岁。“ 这个人本来就有些木讷寡言,属于只干活不吭声的类型,自我介绍过于简略倒也不算令人吃惊。 他好像天生一副愁容,和一旁挤眉弄眼的赵翼形成了鲜明对比——虽然单论年长产生的各种脸部纹路判断,赵翼应该才是那位更年长的中年人。 “还有在上岛之前的事……”赵蔷活跃的很,或许是因为亲娘就在一安平,但组织陈述的温宜廷却没有在一旁提醒。 郑春生别过脸:“我不知道。” 气氛一时有些微僵。 温宜廷苦笑一声,显然也是早有预料。 “早跟你讲了,这种事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旁边的王楚月也有些挂不住脸,毕竟现在的基础立场上自己三人属于‘同类’,“你惹人怀疑就算了,可不要牵连我们两个。” 但这一女一男,一老一少的组合似乎并没有对郑春生产生额外的怀疑,兴许是这几天除了自我介绍,这位寡言的中年男性表现出了一些难以让人产生恶感的特质。 为了帮忙取信于人,温宜廷还是在众人面前额外做了解释。 “郑叔也不是和我们什么都没说,只是不擅长自己随便讲出来。他有一个儿子,大概和我差不多大,不太懂事,应该是因为他的事才流落到了这里。” 郑春生仍旧沉默,但也没有阻止或者纠正温宜廷的说法,一旁的王楚月也跟着点点头,显然是他们二人一起从这位郑春生的嘴中撬出了这些信息,再辅以猜测的只言片语。 而下一个讲述的,则轮到了赵蔷。 这个故事就要稍长一些,因为她和她母亲的遭遇基本相通,而路上母女俩自然有着信任基础,也早就在耳语过程中互相交流了自己之前的遭遇。 “我,赵蔷,二十九岁。”赵蔷点了点头,“我妈五十六,早不工作了,以前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因为我爸走的很早。原来我妈开着我爸留下的超市,我毕业以后也就接了班……大概,也能算个老板吧,不过是实体的。” 这个“也”正是为了同为小老板的温宜廷。而温宜廷也跟着提问:“王姐……呃,我听过,王阿姨是在出门买菜的时候被绑的,那你呢?” 这个“姐”估计是尚不认老的王楚月和这两位相对她而言的年轻人相处时让叫的称呼,而这下她女儿都在场,甚至比温宜廷本人还大上几岁,显然不能差辈分的这么叫。 赵蔷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亲妈,然后才向所有人做出解释:“其实我妈被绑以后,我立刻就报了警,但一直没有线索。为了找她,我就每天到她买菜的路线徘徊,也就是在过程中,不知道怎么的就被电晕了……” 在一众经济诈骗各种圈套里,她这倒是最正当最坦率的理由。 而刚好,下一个说话的李丰年也有着差不多的际遇。 刚才他就把女儿安置在房间内柔软一些的躺椅上休息,还特地挑了个僻静的角落。自己走过来以后,他也和众人一起听着各种介绍。 “我也是因为差不多的理由——不过是因为我女儿。”李丰年又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心有余悸,唯恐再把宝贝心肝弄丢了,“我们之前去了游乐场,结果在我给她买雪糕的功夫,她就不见了。但后来我听到了游乐场找家长,没多想就去了,结果在路上……” 之后发生的事不言而喻。 而温宜廷首先发出了疑问:“冒昧的问一句,游乐场人这么多的地方,你这么大个男人……” 怎么会被随随便便的绑走,不引起骚动? 李丰年苦笑着摇摇头:“那个地方人其实不多,我也是找很多人问了路,才找到的那个广播里说的偏僻地方。我问过连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很多都不知道有这种地方。我也是一时心急,没觉得有多不对劲……” 梁安也在这时插嘴。 “我也冒昧的问一句,你夫人当时有和你们在一起吗?” 这其实从字面意义上是一句废话,但实际还有别的用途。 李丰年一个人去找孩子,才会和孩子一起被抓到这里。如果不是这样,目前在他们眼前的应该是一家三口——而几乎没有哪个母亲会在本就身在附近的情况下不第一时间找自己的小孩。 梁安想知道的是其他内情,如果幸运,则会出现在字里行间。 “我爱人工作很忙,没有和我们一起出去。”李丰年摇了摇头,“她现在应该急坏了吧,毕竟她本来就觉得我笨手笨脚,不容易看好……唉,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说她没来很幸运,或者是怎么样。” 家庭完整,地位有差异,而这位李丰年……或许工作不太顺利。 他迅速得出了简单的答案。 第十四章 异类 都说到了这种地步,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梁安也没什么其他合理的借口进一步延伸下去,实际上也并不需要冒着可能导致怀疑的风险。 剩下的也只有两个人,正是遭遇最倒霉、处境最惊险的赵翼,和遭遇最尴尬、场所最众目睽睽的江秋。 赵翼可算把自己的委屈发泄了出来,一边热切地攀关系,一边叨叨叨的把自己受害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连自己当天早上的伙食都讲的明明白白。 “我就一无业游民……”赵翼挤眉弄眼,看上去颇为诙谐,“谁知道有什么人觉得我比较好抓,就这么把我绑在了‘砧板’上,我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种事!” 赵蔷斜了他一眼,虽然是本家,刚才到岛上时还分组让这两位去探看另一边的沙滩,但这位年轻的超市老板娘似乎很不喜欢这种轻浮的中年人,也许是因为无业游民常常是不太好的客人。 “那你的家人呢?”她也发出了提问,“难道没人管你吃饭,也没人会担心你失踪不成?咱们既然连您喜欢吃几根油条都弄清楚了,连您家里几口人都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偏科’了?” 有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前一位李丰年回答造成的影响,但也并不在常理之外。赵翼的嘴炮似乎确实有点太过虚浮,以致于这么老半天梁安都没分析出什么有效的信息出来,更妄论和前面一样对照上可能属于近期失踪者的资料。 “瞧你这小姑娘说的,还挺专业。”赵翼却不发怒,反倒乐了,“我啊,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唉,说来也是糗事,年轻时我也交过相好,后来想着我这种人不是把人家耽误了吗?然后就走了。也不知道现在嫁了什么人家……” 赵蔷啧了一声,仍旧不太接受这种说法,认定这位大叔是在信口胡说。 “你可别不信啊!”赵翼咋咋呼呼的,“我年轻的时候可也是一条好汉,人帅力气也足,只是穷了些,人格魅力那是杠杠的!不过后来运气好,嘿,中了张一百来万的彩票,折了税也剩不少。那个年代都能在市区买套房呢!” 他穿着打扮倒不像是广义暴发户的样子,但如果作为收租的老大爷还比无袖衫的土气多了点修饰,恰好介于两者之间。 “然后您把钱挥霍一空,才被骗来了这边?”赵蔷眉毛一挑。 赵翼连忙摆手:“不至于不至于,再怎么说我还能收租呢。也就前阵子一时上头买了点股票,亏大发了,但幸好还是有房子可以维生。但我这种没亲没故的人啊——我倒指望有人报警,但那些房客还巴不得我不上门收租呢!” 这两人继续侃下去估计没个完。别说没有理由的其他外人,连赵蔷的亲妈王楚月都插不上嘴。 梁安于是干咳了一声,偷偷摸摸把江秋拉了过来,避免浪费太多时间。他还算有唯一有正当理由的那位,因为还没有开始他自己的介绍。 这人认死理,并不会读空气,因此即使生硬的插入对话也只觉得像数学题写答案的地方需要先写“解”字一样顺利成章——因为这是他从温宜廷一开始的陈述,和后续别人的对答中总结出的新规律。 而江秋开口以后,赵翼不吱声了,赵蔷也安分了。 “江秋,二十二岁,外科医生。”他很平静,也很坦率,“我之前刚刚下班,在给我的老师送东西,然后……” 江秋抬手指向了梁安,与众不同的直接示意直接绑架犯的真实身份,令他也不由得苦笑。 “然后黄嚣就把我带了过来。”他逐字逐句、认真的按照梁安之前的预先嘱咐撒谎装蒜。 “……你难道还在实习期?”李丰年提出了疑问,“二十二岁……一般这个年纪,还是医学生,最多应该才本科毕业吧?” 这确实有些奇怪,不过违背的仅仅是常理——常理是江秋身上最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梁安是清楚的很,这位天才少年和自己分道扬镳之后学业进展宛若脱缰的野马,十六岁上大学,两年完成本该是五年的本科学业,之后都在他就读的那所名牌大学里深造,再进医院,后来负责管他的学妹实际都比他大一些。 也就是毕业需要上课积累学分,当医生还有实践的技术要求,需要不断的锻炼才能逐步转正,再加上当医生不兴雇佣童工,这位少爷前几年的学习生涯也不算紧赶慢赶,不然也许还能破一个“最年轻外科医师”的记录出来。 江秋对此也心知肚明,摇头道:“是正式医生,不用担心我的知识储备和经验,其他方面的知识我也有些了解。我是跳过级,侥幸当的比正常人早一些,但水平符合要求,经过检验。” 随后,他也把自己的院校资料等信息说了出来,还给三位并不知道他们拐走人具体位置的三人交代了知名医院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足以让人把安心两个字刻在他脸上。 这一行为是想要征求自己新患者家属的信任——毕竟现在的小李姑娘还在熟睡,病情有没有痊愈还要随后检查,江秋从来都很看重自己的病人,无论会不会及时给诊疗的费用。 毕竟除了医生以外,他确实也是个不知道什么叫做“缺钱”的富家少爷。 江秋是很敬业的医生,即使这份敬业是源于他人灌输的“程式”,这也是绝对的事实。 梁安对此很确定——因为这一般都是医学生大学学业中必修课的一部分,而所有的课程,无论在其他学生看来是不是多此一举的唠叨,在江秋眼里全都是理所应当需要掌握的内容。 无论是什么,他都会学着别人平常的样子做好笔记,然后将其倒背如流。 “那就先到这吧。”温宜廷来做了结语。虽然江秋的各种经历比起他们确实有些虚无缥缈,但和之前说的一样,江秋是被临时挑出来、意外闯入的人,也是最不可能身为凶手的人。 ——除非梁安搜饰演的“黄嚣”和江秋是一伙的共犯。 “那就先看看,让我们产生恐惧的,‘那个东西’吧?” 第十五章 东西 温宜廷所说的东西,也正是三人闻之色变,其余六人倍感好奇的血迹。 是什么让三位老少兼有的人都升起了极强的警惕心,从而决定一直保持着结伴同行? 不过这个住处就不像各种影视作品中山庄别墅那样壮丽多姿,或者构造繁复难有出路,再或者有什么令人一见难忘的美感。 正好相反,它是观众见了会谴责道具组过度节省经费、粉丝见了要批判自家爱豆吃尽苦头的“简约”类型。用更高情商的说法,除了构造清晰明了,住所方便进出,似乎不需要任何其他任何优点。 那是一片相当原始的建筑群。 占地的面积很广,但最高的楼栋也不过两层,只在中心的方位。其他都是散落的木质房体,相连的个体总共五个,房间数量更多,只不过因为一些裂纹显得像是随时都可能坍塌的模样。 但温宜廷还是向众人解释,里面的承重设施做的还算不错,起码从建筑的受力方面没有产生这种危险的趋势。只不过担心还是存在的,毕竟这些房体之间还有一个应该能被称为灶房的地方,但同样也是通体由木材打造…… 这就让人不得不有些怀疑始作俑者的用意了。 从整体看是这样,细处观察更是如此。 外层的木墙没有加上任何修饰,地板铺设的也是同样的材料。尘土于是毫不客气的铺满了能铺的地方。各种地缝墙角没有任何修饰,以致于堆满了外面飞来的尘土的同时还爬着蜘蛛网,有些缝隙还挤入了昆虫的尸体。 不能说是干净整洁,只能说被清扫的程度相当平等公正,并无偏颇。 他们到达的地方是一个类似餐厅的设施,里面的布设比较简陋,但桌椅还算齐全。桌子是圆桌,而座椅只不过是在公共场所随处可见的塑料板凳,连配色都令人眉头紧皱。 梁安有那么一个瞬间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其实在乡下办案顺带聚餐,因此条件确实艰苦,后又一琢磨大概不算贴切。 毕竟正常的农村早没有了这样简陋的设施,更没有给自己找苦吃的习惯,只在这种几年不换新的孤独海岛上才会出现如此局促到极致的情况。 而三人要展现的东西也被摆在了面前。 所有人看到以后,都是一愣。 出现问题的,是大厅中央那个桌腿都被不知道哪来的鼠类生物刨出木屑的餐桌。温宜廷主动走到一边,扶住餐桌的一侧,眼神示意知情的郑春生一起走上来。 “你们待几天就知道了,这东西……我们不用。”温宜廷一边动作一边苦笑道,“也不太敢用,看了就明白了。” 这个桌子的正面似乎是有些古怪。劣质自不必说,表面甚至是坑洼不平,也许放个瓷碗都会自然的滚走摔落,而且桌板出奇的薄,就像被人刻意修整成远看没有太大问题的模样,让人怀疑究竟能不能承重。 两人合作,从后面一番,就把桌子整个倒转了过来。 梁安这时也才明白,让他们惊恐的究竟是什么。 不只是什么血迹。 布满了桌子背面的是指甲剐蹭的痕迹,几乎无法数清,重重叠叠,狰狞的在薄薄的木板上存留,每一道痕迹都长达几寸,深度更是匪夷所思。除了这些痕迹上残留的黑色丝状痕迹,还有桌子另一边。 显著的黑色痕迹铺满了另一侧,对鲜血特性稍有了解的人能判断出那确实是血液喷溅的形状留痕。这并不是最大的重点,问题在于附近牵连的痕迹。 那是一片重叠错杂的字迹,笔锋颤抖而狂乱,可见由血迹拖拽出字样的人精神已然在崩溃的边缘。 这些字也组不成句子,是一系列最负面和最惶恐的名词集合。如果出现在小孩课桌上确实能看作中二病爆发的产物,但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 杀人,匕首,饿死,凶手,救命,害怕…… 和指甲的划痕相似,这些词语不仅零乱,还密集的堆积到了一起,结合那颤抖不成型的笔锋,实在一看就让人难以平静,写下这些甚至不是为了表述,而是为了缓解心中的恐惧。 文字是最简单的表述方式,几乎所有人都可以写下,而重复则是强调的起始。 还有血迹。这是每个人都可以使用的“笔墨”。 血迹漆黑,显然已经相当陈旧,甚至无法被擦洗掉,留下了渗透一些木材的印记。 梁安暂且放下普通人产生感想的情绪,不着痕迹地细细检查,最终在一个角落处,发现被其他混乱的字眼遮盖的其中一个词语。 爆炸。 第十六章 破绽 见到了眼前的景象,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暂时的沉默当中。 温宜廷还是打破了寂静,在所有人的观摩结束以后。 “虽然不用……但我们实在不太想进出的时候都能看见这种东西。”他这次笑的有些勉强,只是瞄了一眼表面就立即把视线挪移开来,“这真的有点……倒也不是我们有多迷信,只是不太吉利。” 同样早先见过的王楚月已经有些不适的转过了头。显然,作为孤岛上唯一能作为信息来源的东西,这是一个明摆着的线索。 他们已经试图在上面找了无数次线索,只是那几乎在字里行间中几乎要溢出的癫狂实在让人无法忽视,但即使是这样,百无聊赖的世界中也只有这个似乎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无法找到真正有用的信息,但映入眼帘的情景却深深的烙印了下来。虚无缥缈的故事感从情境中流露了出来,自然催生出荒岛孤寂生活中最不乐观的猜想——他们是否也会变成那样? 变得那样不知所措,连描绘自己情绪的词语都无法拼凑成形,用鲜血和划痕混乱的表述着自己的痛苦……这实在是正常世界生活的人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的噩梦。 这是正常人的思考路径。 而同样是作为唯一的线索,在其余六人的眼中,这个新奇的惊悚物除了初见的惊诧,还有些研究价值。 梁安也站在后头,和别人一样正在思考。 但他并不普通,也不正常。 即使他最初的做法是寻找其中熟悉的词汇,来对应可能受害者的际遇,但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第一个结论异于常人。 ——这是一个伪造的线索,虚假的暗号。 疯狂是最无序,也最难揣测的一种状态。你可能无法从中寻找到任何的逻辑,因此对其中的内容无法理解。只有际遇达到了一定的匪夷所思程度,才会本能的相信其他人的现状也是如此的匪夷所思,而一单笃信,就无法自拔。 人的联想能力是伟大而盲目的,欺骗也因此多了复杂的步骤。 但与此同时,疯狂也是最容易伪造的事物。只要情境所致,疯狂的原因可以理解,再加上混乱的修饰,很少有人能静心剖析一个疯子的内心世界,自然也难以分辨出从根本上这就是假象。 因为既然没有规律也没有逻辑,就不需要任何的深思熟虑,这份编纂大可以随遇而安。但梁安见多了疯子的言辞,也能发觉这份假象中属于正常人的规律已然流露,这便是破局的根本。 不过…… 梁安默然一叹,这份能力的重拾也让他想起了往事。而也正是在这时,作为往事一部分的江秋从他身后悄悄地走了过来。 “我有事要和你说。”江秋的声音很小,同时也凑到他的耳边。 梁安知道,他对自己凡事要谨慎的嘱咐听从的很用心,因此也不会轻易向他人透露自己的发现。 这位“学弟”一向如此,而梁安也知道自己的可信度优先级应该很高。 这时,赵蔷和赵翼已经凑到了桌旁,仔细的端详着其中内容。这两人本是同姓,彼此不待见,但胆大方面却是出奇的一致,身临险境倒也不花费多余的时间吵起来。 ------题外话------ 头晕,十三号写的东西自己感觉有点降智,琢磨了一下还是等清醒点检查一下再发。 第十七章 疾病 梁安用后脑勺都能想象出这几个人随后可能一惊一乍的反应,但是他一向猜不透江秋想要表达,或者说是主动表达的内容。 于是他把注意力先放到这位唯一能确认的“同伴”身上。 “李娇娇的病有问题。” 江秋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他指出的内容相当专业,比如李娇娇得的病很可能属于一种特殊的流感,极富传染性但在大多数成年人身上都无法起效——因为成人往往有足够的抵抗力,而且其他一些常见流感的抗体也能对这种病症起效。正因如此,和这孩子待了很久的梁安等人都没有表现出异状。 但李娇娇不一样。时间过了这么久,江秋还能从她身上衣服的领口闻到消毒药水的味道——显然这是一个从小生活在广泛消毒环境的孩子,根据李丰年这个人形病历的说辞,也证实李娇娇确实从小就没怎么得过病。 按照常理,她应该是那种生活在家里,每个角落都喷满的消毒液体的孩子。她被父母呵护的周全,同时也少了一些抵抗原始病菌的能力。 “你的意思是,李娇娇的生病是有人提前设置好的情节?”梁安虽然了解不多,但还是感到凉意浮上心头。之前李娇娇的状况他们都看的明白,如果真的没有医生上车,哪怕医生身上并没有随身携带着相关的药物,那个小女孩都可能在发烧到烫手的情况下出现问题。 那么除了凶手只是想弄死一个小女孩这么简单粗暴的结论以外,只有一个可能性——凶手本就预计到了这么一个突然患病的小女孩上车以后全部的发展。 梁安看向江秋的眼睛:“你的意思是,犯人的目的从最开始可能就是你的老师?” 毋庸置疑,之前给出的传讯讯息完全指向了江秋的导师。如果没有那位老师提前回家,江秋帮忙带药箱的阴差阳错,现在站在梁安身旁不知所措的人群中就会有着这么一个年近退休的老医生。 “你老师有没有和人结过什么仇怨?” 现在调取不了警局的资料库,不好询问当事人,也自然问不到当事人的朋友。正因如此,梁安只能问这位记忆力超群的“有关人士”。 江秋眨了眨眼:“你要几个?什么时期?” 这话初听很离谱,细想竟然还算合理。 得。 梁安忘了,干医生这行的同时也容易得罪人,只不过事有大小。江秋显然不是能分辨出哪些家属的怨气是一时发泄,哪些是真的实打实发展成了恶性医闹。估计不仅几年在手下的经历让他对此很有了解,护士和同事的讨论一旦进了他的大脑也很难搬出去。 ——毕竟八卦这种东西,夸张和延伸才是意见产生的主流。 “李丰年有关的常识很匮乏,如果要排除一个凶手,应该不是他。”江秋也认真的做出了自己的推断,“他毕竟是李娇娇的爸爸。” 唯独一点,这位江少爷对父子父女关系有着相当盲目的信任。 梁安刚叹了一口气,又听自己面对的人说道。 “亲子关系也不用怀疑。按照五官相貌的遗传可能性,是亲生父女的概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七。” 这位江医生,原来还有替人“科学看相”的能力,实在令人很是惊奇。 第十八章 尴尬 但这种耸人听闻的结论,同样也不适合随意的告知其他人。 即使梁安想要这么苦口婆心,他也没办法阻止这些人人心惶惶的情况下胡思乱想。而更多的阴谋论连他也没办法控制。 正当他思前想后,李秀秀也醒了。 大病一场的小姑娘一醒过来就发出了动静,从旁边的沙发椅上坐了起来,开口就要找爸爸。而一直注意着的李丰年也自然迎了上去。 “江医生,您也来看看吧?”安抚好孩子,李丰年也把江秋叫了过去,毕竟重要的是身体健康,而苏醒后的孩子也总有些不适。 看见他们的互动,梁安注意到的的是一旁的温宜廷。他目光微动,看向几人,似乎欲言又止。 等那边结束以后,江秋也得出了判断,现在的李娇娇基本上没什么身体上的问题,只是睡眠姿势不当,再加上自己平时娇生惯养,所以在这种并不舒适的地方才会全身都不舒服。 按照李丰年的说法,平时的李娇娇看到医生老师都能当场发起脾气,是个极其娇蛮的女孩。也就江秋长得好看,再加上无论别人做什么都不为所动的性格,连爱发脾气的小孩都感到气馁,可以说遇到了一个天生的克星。 于是做父亲的李丰年反而解脱出来,让这位医生照顾着自己孩子的感受。 “抱歉,她小时候都是我爱人在照顾……”李丰年也有些尴尬,“我确实了解的不多,也没有好好管教这孩子。这次去游乐园也是因为刚好有了票,觉得能好好陪陪她,没想到会出事。” 所以才在很多基础的问题上手忙脚乱的不得了。 梁安趁机再次发问:“冒昧问一下,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这么忙?” “律师。”李丰年现在是有问必答,而梁安也眉间一挑,心道果然如此。 而也是在这时,一直盯着江秋看去的温宜廷也吸引了别人的注意。 赵蔷拍了他的肩膀,直接询问:“小老板,你是对江医生有什么看法吗?就这么一直看着他,还眼神都不带移的,我还以为你对他有意思呢。” 这话说的有点狠,显然赵蔷平时也是个擅长信口雌黄的类型。 回过头的温宜廷还想敷衍过去,但一旁的赵翼也凑了过来。 “这位小哥,你从刚才就开始不对劲了,有什么想法怎么不和大家伙说一说?一个人憋着不得劲啊——” 这两个本不对路的人突然合作倒挺有意思。梁安在旁边看着,觉得自己还真挺像是一个混入其中的杀千刀的卧底。 这滋味着实有些奇妙。 而江秋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作为一个更奇妙的事件中心。 “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我是说……”温宜廷却从容得多,沉吟片刻,“这位江医生的到场,简直像是所有事都计划好了一样。在我们的事件里,都没有这么刻意的安排。” 直接绑架犯本人呛了一下。确实,这是最可疑的要素,或者说如果不是其他人都因为当时的决策有自己一份而心感愧疚,被特别指定了时间地点乃至任务特性的江秋绝对会成为盘问的焦点。 但温宜廷显然不受影响,甚至能够冷静到反将一军。 “你们的愧疚感也很顺理成章,就好像有人刻意要你们产生这种情绪一样。也许黄嚣一开始认识江医生这件事都在有些人的意料之中……我理解你们对这种事会比较无法适应,但现在我们落难在这里,不知道怎么离开也不知道有人要干什么,只是把事情弄清楚一些没有坏处。” 以一个普通人的角度,他说的在理。但了解过的梁安知道……真正被选中的人其实不在现场。 江秋只是个替罪羊,不过也是个很特别的“羊”。 都到了这种地步,一味瞒着也不是个事。于是梁安还是干咳一声,示意有这么一个人以后,老老实实把在江秋导师那边剩下的可能性交代了出来。 但无论如何,这些话说完,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对此一无所知的江秋拉着李娇娇走过来,然后转头就看见几个人不知所谓的眼神。他是对此无动于衷,但小女孩很是敏锐,往后退了半步。 江秋还以为这孩子想爸爸了,于是在背后轻轻推了她一把,再对着李丰年说了几句有关于小孩病情的注意事项,和相关的病症。 就在这七个人尴尬,一个人公事公办,剩下一个小女孩介于闹脾气和即将闹脾气之间的诡异气氛当中,王楚月却突然一怔。 “你刚才说,这是什么病?” 江秋转过头,平淡的看了一眼老太,复述了一遍自己刚才讲述的内容。 就像是对待任何不好好听指示走神的家属。但听完以后,王楚月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有些忐忑。 “这病怎么了?” “没什么……” 王楚月吞咽了一口口水,却完全不像是没问题的样子。 梁安看向江秋,并得到了他及时的回复:“几十年前很流行这种流感,在落后地区很容易引起问题。也许是有过经历?” 他的眼睛倒很清明,即使是梁安告诉他自己的底细被泄露了出去,也没有深究。 “老师的药箱不在。”江秋的任务在他看来很简单,也没什么难度,“不然还可以做一些后续处理。” 这何止是药箱,简直是百宝箱。但从某种程度上讲,这实在是一种外挂一样的辅助工具——唯一的缺憾是不在现场。 但温宜廷也在这时开口。 “说到箱子,车尾箱我们之前检查的时候有个地方比较奇怪,也许就是你们说的那个药箱一样的东西。” 他也在这时对上了江秋的眼神,江秋也回看了一眼。温宜廷显然还没有完全信任这种一面之辞,但在梁安看来这是很智慧的选择。 ——如果自己不是知情者的话,估计也会有这种反应。 果然,药箱就装在越野车车尾箱的角落。赵蔷还想找找上面有没有其他随身物品,比如一些自己带来的小零食,但结果是否定的。 “看来始作俑者还是想让我们在这个岛上好好活下去。”为了彰显自己不多不少的存在感,梁安也在这时搭腔。 这东西当然还是交还给江秋。然而在他拿到以后,就第一时间从中取出了一卷绷带和一瓶消毒的双氧水,很理所当然地递给了温宜廷。 第十九章 安顿 原因相当简单,江秋是一个相当靠谱的医生。 他早先就观察到温宜廷的伤势,只是确实没有什么可用的道具。是在见面以前,但那时他已经自己做了基本的处理,冲洗完毕——在六人出现于岛上之前,所有探索的事情都由这三人完成,自然免不了受伤。 王楚月年纪不轻但也有经验,郑春生也干惯了苦力,唯独温宜廷——作为一个虽然有自己的事业,但终究是现代社会成长起来的青年,他又没有太糙的运动和工作习惯,自然而然就“患有”了现代人常存的细皮嫩肉的毛病。 虽然这位温老板确实很有城府和见地,但最基础的素质还算有待提升——起码在岛屿上是这样。总而言之,温宜廷虽然一愣,但是还是道了谢,继续接下来的内容。 这个岛屿上似乎除了调查无事可做,而饮食更是简单——在一个被称为仓库的地方,整整齐齐摆放着数不清的压缩饼干,甚至还有各种大小的换洗衣物,基本的生活设施。 除了外观不尽人意,但生活所需应有尽有。这或许也是岛上原有的三人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喜或者恐惧的原因之一。只不过对于其他人,这种日子实在是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整体看来,小岛就像是一个完全称不上有意思的牢笼。衣食住行兼有,只是始作俑者的目的尚不清晰。 但除此以外,似乎也没有更多的琐事需要斟酌——应当算得上一件好事。 这里的房间本来算得上充足,一次性多了六个人就有些欠妥,不过幸好还有周旋的余地。李丰年自然要照顾自己的女儿,王楚月作为没有反抗能力的老妇人也不太适合一个人居住,剩下的人彼此之间似乎都没有所谓信任——毕竟并非亲属,这个岛上的危机所在也没有头绪。 所以需要的房间数只有八个,实际上也恰好足够。但这是不是故意的安排,这就不太清楚了。 于是在完成基本的了解以后,几人也回到了各自抓阄分配的房间。 抓阄倒不是因为多么高大上的原因,只不过是看过几个侦探故事的赵翼嚷嚷着也许里面会有阴谋,才做了这种大费周章的事。 总而言之,除却尴尬,莫名落难的一天倒也和平无恙。 而令梁安有些意外的是,之前好像是完成了除了追踪李娇娇病例情况以后就无事可做的江秋,竟然大半夜的自己找上了门。 “李娇娇的病,我还是有些疑问。”江秋言简意赅。 梁安点点头,示意他请讲。如果是以前这位不太言语的少爷做出这种特别的反应,一定会引起别人的关注。然而现在在这个渺无人迹的荒岛,没有监视者也没有奇奇怪怪的研究调查,观众仅限梁安一个新晋的刑警,这还是一种颇为微妙的感觉。 ——就好像这位大少爷第一次被放出了笼,然而梁安本人是打开囚门的始作俑者,自然得再一次负起责任。 但从一个囚笼困进了另外一种意义的“监狱”,实在也是有些微妙的形容。平日里的江秋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来,也不像是“被约束”的状态。只能说是天生如此,甚至没有外人干涉,才令人这样无奈。 “所以你觉得有什么问题?”梁安反问。 江秋却很认真:“我还是觉得看护孩子很认真的家长,通常不会表现出这样缺乏基本常识的情况——常常在儿科住院孩子的父母都不是这样。他的描述似乎表明,在父母当中,这个父亲才是游乐园里负责照看孩子的一方。” 梁安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情况才是幸存者偏差的结果。常常住院的孩子通常体弱多病,他们的父母懂得一些护理常识很正常。但李娇娇只是一个娇生惯养,平时身体很好的孩子,况且她这个父亲……以前或许并不像现在这么‘家庭主夫’。” 江秋还是这么擅长学习眼见为实得到的结论,误导信息产生的结论在他身上是常有的事,如果没件事都要当做一个笑话,梁安自己的腹肌或许就是笑出来的了。他对此甚至有些习以为常。 但江秋仍然不解,而且迫切的想要得到答案。 “为什么?”江秋皱起眉毛。 梁安看向墙壁,隔着一个房间,就是那对父女的住所。 ——希望墙壁隔音还好,不至于让别人听到背地里的讨论,再生事端。 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李丰年是一名律师,但他你会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他在失踪以前去的地方是游乐场,而且全权负责女儿的管理和照顾,在这种休闲的时间穿着的却是更偏向正装的服饰,你会联想到……”梁安说到一半又一顿,“算了,这代表他现在的工作状态很不平常。” 和江秋作出解释只需要告知全因后果,而并不需要正常的引导,因为他会一概听进去,想要通过揣测他的脑回路进行教育也是天方夜谭,只会起到反向的作用。 因此看见江秋眨了眨眼,梁安就知道自己可以继续往下讲。 “他很在意自己的工作,以致于连休闲服都不舍得换下来。但作为一个需要应对各种客户,还有繁忙工作的青年律师,在这段时间里,他不仅没有特别在意这方面的事情,甚至连时间都不太在意,这代表什么?” 他习惯性再次反问,发觉不对正要自己接话,却发现江秋眼神微动,似乎想要开口。 其他的人要么是无业游民,要么就是关了店就没有工作的老板娘,要么是马上就要留学了的小老板,事业基本等同于玩票。 至于梁安……他的工作就在这里。 然而江秋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李丰年是一个青年律师,但工作并不顺利。或者说,他已经很久没有接到工作了,现在也是没有客户的状态,才会开始负责照顾女儿。换句话说,他本来就是一个新手。” “通过服饰判断状态,对吗?”江秋记下了。 梁安点了点头,又发出了疑问。 “所以说了这么多,为什么你白天不来问我这些事?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同点在于,我之前是个医生。”江秋斟酌了片刻,语气还是那样平平无奇,“但现在,我想以个人的名义委托你告诉我最后的结论。” 这话说的,好像梁安不是一个人民刑警,而是一个侦探。 “也许还需要一点时间。”梁安嘴角抽了抽。 虽然警察按道理不该接受指名,但情况特殊,合作对象也比较不同。 “可以接受。”江秋点了头,像是正在视察的领导。 ------题外话------ 这章回收了第一卷第八章的伏笔。为什么江秋能第一时间得出结论,看似和后面说的他不能联系的特性有矛盾,但实际不是这样。江秋是真的不会推理,他只会类比,也很会类比,是个薛定谔的“推理高手”。 相隔大概二百九十七章,说实话我还蛮怕有人看到前面觉得奇怪的,因为这么久的伏笔解释起来确实有点像是强行想把人拉来看书了。 2.18 接下来才是正式开始。刚好赶上明天开学返校回宿舍,我还是缓一天,尽量一次多写点,这样的不会拖不会水,也没必要写错了后面再想办法圆回来。我其实码字时速超快,主要吃状态,一次性写很多写得好一些。 第二十章 倒数 梁安这种在荒岛上宛若重返职场的奇妙感觉,一直维持到了第二天的清晨——直到自己照着养成的生物钟醒来,机械性的叠好被子起床出门,才重新发觉自己竟然流落到了这种地步。 这两天的经历……着实是有些魔幻。梁安这么想着,然后开始复习起了作为黄嚣应有的行为举止,以免自己因为晨间的昏沉而迷失回了自我。 然而显然这是一种多虑。因为就在他起床以后的半个小时,一声尖叫在岛上响了起来,而且明显是女声,在这种没什么额外噪音的地方明显的不得了。 这实在也是一种过于魔幻的桥段,以致于梁安听到这种声音的第一个瞬间,首要做出的反应是掐了掐自己的人中。首先他得确定自己的精神尚且清醒,不至于在胡思乱想当中产生的什么过度离奇的错觉。 ——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被这种异常的幻听干扰折磨了。尤其在他毕业后第一次作为警察出谋杀现场的时候,另外的女声还上演了一出别出心裁的闹剧,险些让他初出茅庐就把自己的面子折了进去。 然而幸运又不幸的是,接下来的见闻并不完全符合他原本下意识产生的最差劲的预想,而有些别出心裁。 声音的源头不在房间的区域,而是在更远的地方。梁安直接就能从窗户那边往外张望,但出于负责任的考虑,他还是直接下了楼。 果不其然,这种叫声来自王楚月。梁安快步走了过去,只见到昨天几人检查过餐桌的地方,那位老太太脸色惨白,看着眼前的桌子,以及上面一个长得像是铁盒子一样的东西。 这里毕竟只有一个老太太,他自然也不存在因为脸盲或者换了衣服误认的可能性。 谁放的?昨天大家回屋以前没有这个东西,对这一点梁安记得相当清楚。但走近一看,对这个东西的来头他就更清楚了。 估计这地方除了可能存在的真凶,也没有人比他对这种印象更深刻。 ——和之前车上的对讲装置用得是同样的材料,外表设计也大致相同,只是上面显示屏的内容少有不同。 旁边有个按钮,屏幕上是一个倒计时。 没有俗套的滴答声,显示屏上的数字只是慢慢地流动,毫无阻碍的往下走,按照常理判断,意思应该是还剩下十个小时。 就在这时,住所出也有人探出头来,先是赵蔷。 “妈!我妈怎么了?” 梁安察觉出她是在问人在附近的自己。这也算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因为老太太已经有些魂不守舍,站在那都直打颤,嘴唇也不住颤抖。 也许是因为老人习惯起得早,她才在早上七点这个时间精神至此,甚至能够往外看,走到这里,然后比本来起床就早的梁安还要快地来到了这样的外围区域,也发现了这个异常的铁盒子。 但她的反应明显还有别的理由。 楼上陆陆续续下来了几个人,只有温宜廷和李娇娇应该还是在睡——毕竟现在看太阳不过是刚过清晨,四岁的孩子在七点起不来很正常,那个独立创业的小老板本质上还是一个自由职业的现代青年,也一般不会自己这么早起来。 梁安也在这时发现,铁盒子底下似乎还压着纸片。这里没有手套,他秉持着职业精神找了块布挪开了铁盒子,露出纸上的内容。 首先那是血红色的字迹,看上去还很新鲜。 见到那些内容,包括梁安在内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大大方方走过来的江秋眼神一扫,首先注意的不只是字体的内容。 “这是动物血。” 梁安不禁再一次回头看他。 “气味和人血有区别。”江秋点点头,似乎自己的这种反应才是理所当然,“我解剖过很多类型,这个腥味比较重,我以为你会……” 他省略掉了后面的“闻得出来”,因为现在的梁安不是刑警也不是什么屠夫猎户,只是一个名叫黄嚣的群众演员。 “再怎么说,我也只是一个新手菜鸟。”梁安在他耳旁轻声提示。 这是真话。梁安虽然自认推理能力不差,但经验上确实还有所缺欠——他实际上甚至还在实习期的边缘。 “所以你的意思是,之前的部分是人血?” 梁安只能猜出这是故弄玄虚,但至于具体材料究竟是真家伙还是假把式,他心里也没什么数。 “我以为你们都很清楚……”江秋眨了眨眼,“正常人应该不会对动物血那么大惊小怪吧,毕竟餐桌上都见过。” 对了,他还忘了这位江少爷仍然是那位缺乏同理心的聊天鬼才。 那些辞藻在他看来不过是盲目的堆砌,指甲痕或许更像是排列意味不明的超现实作品,只有血迹因为和人类的生存和死亡相关,江秋才能从这种微小的可能性里挖掘出这可能是恐惧的来源。 ——毕竟他也是个医生,各种相关的典故和见闻应该能让他体会到,人类这种生物对伤口滋血的现象确实存在着发自内心的恐惧。 看着这位江医生无辜的眼神,梁安也一时有些无奈。但毫无疑问,现在更应该吸引眼球的是纸上由动物血写下的内容。 话语很浮夸,但大意很简单。 按下按钮以后,屏幕亮起,这个铁盒子就会开始十小时的倒计时。倒计时之间的每一刻都有可能出现新的提示,只会出现十分钟,过期不候。而提示指出的方位,则埋藏有一颗凌晨引爆的定时炸弹,需要按照说明拆解。 这难道就是犯人铺垫那么多内容,把他们绑在岛上的用意? “所以……”李丰年之前也没看到什么,因此就这么问了出来,“这个按钮按过了吗?” 他并没有见到最初的时间,也自然不清楚这个所谓的屏幕亮起究竟是从昏暗到亮起,还是从亮起到闪烁。 但观察到老妇人的异常反应,这下答案在梁安眼里就清晰多了,他转头看向王楚月,这位老妇人更有些惊慌,倒退了几步。 然后所有人自然就都知道了。 “按照纸条上的内容,应该不管怎么样都要按下去的。”江秋却在这时唇齿清晰的开口,同时发出了自己的质疑,“但这样为什么要拆弹,不可以把炸弹直接扔进海里吗?” “这个在犯人的角度解决方法很多,也许看看就知道了。”赵蔷一耸肩。 梁安只觉得这俩轻描淡写的人也许能去组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特工小队。 第二十一章 分组 如果说那两人是淡定自若,现在那位王老太自己营造的气氛就是凄风惨雨,满面愁云。 事实意义上,江秋的“安慰”丝毫作用都没有,明显只是为了缓和气氛而插嘴的赵蔷也并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 观察到这种结果,赵蔷还是有些担忧的拍了拍自己母亲的脊背,用更直接的方法以示安抚。 天也真正的亮了。作为佐证,除了仍然被李丰年哄去睡觉的小朋友,温宜廷也醒了,下了楼才了解到目前情况。 一直以意见比较主动的姿态维持秩序,自己却因为赖床这种习惯导致的琐事而错过了这种主要事件,温宜廷也有些尴尬,红着脸干咳了一声。 “既然有了这种任务,幕后黑手要让我们完成它应该还有别的陷阱。”温宜庭皱起眉头,“这边应该不能不管,起码需要有人一直看着。但九个……八个人总不能一直都守在这。” 总不能把一个四岁的小娃娃也算作人手,那这个小老板未免就在雇佣童工方面走远了。 “那要干什么?”赵翼一摊手,“小哥,你们不是说之前已经把岛上转过一圈了吗?” 温宜廷一摸下巴,“但那是之前。现在毕竟人多了很多,还有这种变故出现。我觉得这岛上很可能在昨天和前天两个晚上出过什么事。” “又要讨论你那怀疑这个人,怀疑那个人的理论?”赵蔷一挑眉,“不是我说,搞斗争没什么好下场。就算真有内鬼存在,这种情况大不了同归于尽,真拿炸弹不出来不怕自己被扔过去反炸一手?我是凶手,我肯定搁哪里蹲着。” 她这说话夹枪带棒,然后再缓和气氛的方式……也挺别致的。但赵蔷看来也很有自知之明,说话前先把自家亲妈哄去拿吃的,不会因此继续躁郁不安。 梁安赶忙救场。 “依我看,不如分组,一边去处理这个所谓的炸弹能整出什么幺蛾子;另一边按照温老板的说法,去看看还有什么异常。” 这说法就没什么问题。首先为做对比,先在岛上呆过的三人自然要分一部分到第二组,以对比先后的变化。而另一组按照常理会有些尴尬——毕竟存在着相当笼统,名头又相当危险的任务。 但实际和预期显然很有区别。 江秋自顾自的走到了灰盒子的附近,显然是在持有他原本那副淡漠的神情的同时,跃跃欲试想要处理这边的问题。 硬要说来,循规蹈矩而记忆力超群的他确实适合这种工作,而作为直接“负责人”的梁安也能顺理成章的跟他走到这边。 梁安早就预想到这种情况,因此表现的相当自然。但出乎意料的是另一个人,温宜廷。 见到没有其他人主动加入处理炸弹的这一组,温宜廷自己走了上来。 “那我们三个人一起在这里等,你们六……五个人去找找。李哥,娇娇现在需要人帮忙看着吗?” 就这么一点时间,温宜廷已经叫人叫的亲起来了。 李丰年摇了摇头。 “我昨天跟她讲了要乖乖待在房间里,也给她拿了吃的,暂时应该不会出问题。” 而赵蔷又在这时凑了过来。 “温宜廷,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这句话意思可以很多,但放在现在开口总让梁安有些哭笑不得,感觉自己似乎和江秋连带着变成了需要好好照顾的对象,或者被视为了容易被迫害的战五渣。 “你可以过来和我们一起。”温宜廷无辜地耸肩,“如果你敢的话。” “我要照顾我妈。”赵蔷一撇嘴。 确实如此。 但简简单单的分类组合,被她玩成了“狼人杀”。显然,赵蔷对这位温老板老板现在仍然没什么好感。 第二十二章 矛盾 “我们也许可以研究一下这东西的能源。” 第三个小时的等待之后,江秋极其诚挚地说出了这个陈述句。 梁安知道他并非没有耐心的人——即使在上全班无人听讲的课程时,这位善于学习的学子也能认真听讲甚至举手发言。一般他提出了另外的选项就意味着这是他经过百般考量,从脑海的慢慢场合中发掘出了一个有效的唯一结果。 ——但这也不影响他人的质疑。 比如温宜廷就有些疑惑,“江医生,您学过有关的课程?” 他内心的预想当然是否定的——毕竟江秋是一个医生,换做任何一般人应该也会很谦逊的否决这种可能性。但江秋不同,他不是一般人。 “旁听过几节课,也看过几本书。”江秋眨了眨眼,“了解一些可能基本的……构造。” 梁安思前想后,还是痛定思痛的阻止这份“难能可贵”,但过于可疑主动的要求。 “我学弟比较家学深厚,从小到工作前也没出过象牙塔。”他很是神秘的凑在温宜廷耳边,“所以有时候行为举止会比较……单纯。你应该也有感觉,但他没有恶意。” 这是最常用的一种狡辩方法,从初中开始梁安就察觉到了这种言论在别人眼里还算合理,但现在么……就有些悬。 然而温宜廷信了,他一挑眉,“原来如此。” 毕竟像昨天那样毫不作伪的关心和善意,也许确实让这位虽然想法很多,但也有些理想主义的小老板有些本能的好感。 江秋虽然博学,但教科书和实操,想象和现实的差距都太大。梁安相信他的天赋,但不认为这位相当自信的天才总能在这种攸关性命的事情上获得成功。 ——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也。 “但总像这样顺着犯人的做法待着我总觉得有些奇怪。”梁安摸了摸下巴,“就好像踩进了别人实现预设好的陷阱……你们怎么想?” 他打定主意要尽量让自己接管一些主动权了。因为感觉这样放任下去,也许再哪个阶段自己可能会失去在重要选择中的主动权。 与此同时,直觉也让他感到似乎一昧的装蒜隐瞒已经失去了作用。在这个嫌犯明显是想让他们在操控下自生自灭的岛屿当中,放任静观其变反而会起到反作用。比如王楚月的种种异动,梁安已有怀疑,这位老妇人的出现是否别有用意。 ——她好像对很多案件的细节都存在着恐惧之外不同寻常的反应。明明身为行动和做事都不太方便的老人,而种种巧合,又让她成为了事件中的关键点之一。 而王楚月又恰恰是岛上仅有的两组亲子之一。这种关系着实让梁安感到有些无法适从,一对年长母女和一对年轻父女,这种古怪的组合中的老人和孩子都像是专门旁观的类型,实在是了解不到任何存在的用意所在。 也正在这时,停滞已久的时间终于重新启动。 显示屏上的字迹一阵预告似的闪烁,然后转换成两个字: 厨房。 第二十三章 拆弹 这个奇妙的鬼地方,唯一可以和厨房两个字挂钩的估计就是他们在的这个位置。 还没等温宜廷站起身,他就看见这位“黄嚣”老兄让自己的眼神在周围一扫,然后径直走向了附近堆积柴火的地方,从里面翻动了片刻,然后露出了另一个铁盒子。 仅仅是翻动的原因很简单——这个“炸弹”被连在了地上。 “很可能是个真家伙。”梁安坦言道。 主要连接的电路很符合尝试,不太像是专门为了糊弄外行人造出的玩意。他这回不加掩饰有理由,而温宜廷的怀疑也自然顺理成章。 “不会吧……”温宜廷有些疑惑,“是什么炸弹……黄哥,你懂这种东西吗?” 梁安的动作顿了顿。“黄嚣”报出的年龄是二十五,比二十四的温宜廷大一岁,但他自己今年也不过二十二,实际上要小。然而现在显然也不是因此有什么动静的时候。 “以前演戏了解过类似的东西,你们敢得话过来看看?” 江秋自己悄悄地就走了过来,而刚才还很勇敢的温宜廷虽然出于正常的恐惧犹豫了一瞬间,还是在这种不乐观的预计中走了过来,观看木材下的详情。 “如果生了火,这个会炸吗?”江秋的提问很实在。 “当然。”梁安煞有介事的一点头,“但我们应该都没什么打猎吃熟食的闲情逸致,所以并不算死里逃生。” 温宜廷神情古怪的看着他们,顿觉自己莫名其妙的就成了绝对插不上话的那位,一时很不适应。 当然,早先决定要好好掌握情况的梁安也不介意他的这种审视。 要在这种情况下掌握一些“权利”非常简单,比如拥有一些与众不同的能力。 “下一个做法是拆弹。”梁安眯眼,似在回想之前记忆的内容,“还有个说明,我刚才在木材李没有发现这种东西。” “但提示只有厨房,会不会也在这片地方……”毕竟有威胁在眼前,温宜廷也没工夫想更多其他的琐事,“比如藏在了哪里……?” 想到这,他又看了梁安一眼,或许是质疑这位大哥为什么一开始就找到了炸弹,几乎没有停留就直奔柴堆的方向。 ——但梁安确实很无辜,这不过是他做的一些演练里最简单的内容之一,判断出厨房所有隐蔽处空间容量,据此找出最可能藏有这种“大块头”的地方。 再加上一点运气,自然达成了效果。 江秋也马上发了话:“是不是这个?” 他的运气很不错,眼也很尖,梁安有时怀疑这个荒岛在他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脑海中是不是类似于一个别样的“密室逃脱”“游乐园”——同伴中甚至还有亲子档。 另外一张所谓说明书的位置在草叶之间,贴在一个隐蔽的墙角,颜色还刻意被涂成了和附近相似的颜色,还真像是无所谓的藏匿品,而非一个看似高端的拆弹说明书。 梁安看了上面的内容,讲解也很熟悉,甚至有些专业。 “所以现在的分工……”温宜廷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主动请缨,毕竟这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危险容易被误认为害人的活。 “我来。” 梁安这时却言简意赅。 第二十四章 结论 按照说明的内容办事,拆弹本身似乎并不是一个问题。 梁安也察觉到了问题所在并非说明的内容,真正的难点也许就是之前如同过家家一样的找东西过程,因为按照上面的指示剪短各种电线,或许上楼找来那个四岁小姑娘都能完成这些简单的步骤。 ——在这期间,无论是他的专业知识还是江秋的电路基础学问都没有派上任何用场。其实梁安也不是没有别的猜测,只觉得也许这份工作需要的不过是接近炸弹这一行为的胆量。 但梁安仍旧不敢倏忽,拆弹时也动用了头脑,不仅仅是按顺序做事,也有注意到剩余线路可能的关系、 眼见着两位同伴一个直接动手,一个人凑在一边丝毫不惧,被排除在外的温宜廷总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先靠近了看上去更好说话的江秋。 “江医生,你不怕吗?” 即使有梁安的说辞在先,江秋的举动也实在是古怪的令人难以言说。而不敢干涉正在动手的梁安,江秋便成了剩下可以提问的选择。 比如现在也可以作为例证。 江秋有些犹豫:“如果觉得楼上的小孩可能会引起问题,温老板可以上去看看。但那个小姑娘也许是比较认生的类型……我觉得还是在楼下随机应变比较合适。” 他还是代入着作为“临时儿科医生”固有的思路,但最基础的原因还是他不像是正常人一样,在已有固定思路时会想象着最坏的可能性——按照他的道理,既然字条上说按照说明就能拆弹,那拆弹完成就是一个既有的结果,而唯一能够作为变数的便是年龄尚轻的孩子。 孩童这种生灵,在他眼中或许是因为医患关系处理中复杂不可预计的行为案例,而成为了其中变量的一种。但在温宜廷眼里,这种回答就叫做牛头不对马嘴,大写的敷衍了事、狗屁不通。 梁安眼看着一个理解问题即将转化成温宜廷的情绪问题,连忙干脆剪断了最后一根线路。 “搞定了。” 按照说明,新找到的灰盒子也黯淡了下来,显然是失去作用的模板,现在也可以随意移动。 “我的建议是放在沙滩附近,万一有其他问题,不会引起林火也不会影响我们这边。”梁安刻意把话题岔得很远,“意下如何?” 温宜廷神情虽然古怪,但还是考虑了一下,点头附议。 “不过江医生,您既然这么关注那个小的,为什么不上去看看?”表情多重变换以后,温宜廷做出的选择也让梁安有些惊讶,“好像除了她爸爸,您也可以和她正常交流吧?或者那位李丰年李哥会让您比较……” “李律师虽然很可疑,但应该没有问题。”江秋纠正。 “……这又是为什么?”温宜廷更迷茫了,“大家都不认识,既然没办法互相信任,也不至于盲目轻信吧?更何况李哥的情况也很特殊。” 梁安于是也只好把推理再讲了一遍。 听了这些结论,温宜廷左右看看,只觉得自己见到的谜团又多了几个。 最终他只憋出了一句话。 “演电影真的能学到这种东西吗?” 梁安觉得如果时间和理解程度足够,这位质朴的年轻温老板也许能再补上一句,大概是对医学生涉猎如此广泛是否也是常态的质疑。 第二十五章 寻觅 但无论如何,这边的情况总体实在显得过于简单。 梁安甚至有怀疑,是不是实际上在犯人预期中的结果应当是留守在原地的几人产生了互相推卸的争执,而自己的这份主动和江秋自然而然的参与让这种情况化为乌有。但无论怎样,目前出现在视野当中的“危机”算是度过了。 “如果要避免这种情况再次出现,可以晚上分批在外面巡逻?” 江秋突然这样提议,又引起剩下两人难以言喻的神情。 如果按照电影情节这种做法也许能勉强凑个恰到好处,但无论如何这又是一个理想主义过头的提案,但要让这两个正常人根据事实说出反驳的话语,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不想开口。 ——只因为这样会显得自己像是艺术作品中比较反面的悲哀角色,无论怎样都难以讨好。 “主要是防不胜防。”梁安只得找了一个另外的借口,“无论是在外界还是内部,只要能让类似的东西提前埋好在特定的位置,随时都可以放下后续的纸条。再说我们也没有遇到什么直接需要提醒的外部危险,犯人显然也没有这个意思,这种巡逻还会平白损耗睡眠时间。” 温宜廷也意识到自己一言不发像是在逃避责任,于是小心翼翼帮腔开口:“况且江医生,其实我们现在的状况还是需要增加了解,连问题在内在外都无法确定,盲目的巡逻也会很危险。”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江医生在岛上好像开启了什么按钮,整个人变得异常话多——换做以前,梁安可能第一个考虑的问题会是这位多话的原因是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生病时的身体不舒服。 然而他所认定的事实毕竟还是有些过于偏颇。 先不提梁安的考虑如何,连温宜廷也能很快意识到和他一样的理由:那就是在这种稀奇古怪,不像是紧张也不能说放松的情况下,作为“主事者”的尴尬会被无限放大——尤其是涉及分派任务这种做法的时候,“没有必要”成了最大的借口,而所有需要劳力的任务都缺少动力。 简单而言,就是大家都不想做无用功,也不喜欢在休息时间被人指挥着去干活,像这样缺少紧迫感的险境中会不由自主的浑水摸鱼,而非无时无刻、竭尽全力的寻找出路。 ……细想来,好像大家都是这种角色。 只不过江秋的表情和语气都太过理直气壮,就好像大家都本该是无时无刻勤劳自勉的类型,任何的懈怠或者偷懒都像是闻所未闻——这种情态,实在让人有种难以开口说出最重要事实的欲望。 梁安突然一愣。 滑稽而无措的“亲子项目”、简单到讽刺的拆弹游戏、和过家家一样的岛上生活、故弄玄虚的“提示板”、衣食无忧没有紧迫感的现状、以及一群职业“休闲”、同样没有急事的闲人。 对于原本的他们来说,也许这种暂时的放松更像是在重重债务或者困境压力下毫无征兆的一次下落,正因如此,被困孤岛的紧迫感和焦虑在他们身上体现的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也许这就是犯人寻觅找到的真正接点所在……一个温水煮青蛙般的阴谋,而他们也许正迎头迈入温暖适中的“温水”之中。 那么,预计中的“加热”转折又在哪里? 而另一边,细微的变数也油然而生。 第二十六章 温水 在海滩上的五人和拆弹的三人组气氛不同,又有着某种程度上的一致性。 所有的基础设施都被沉默寡言的郑春生再次介绍过一遍以后,他们各自在每一处探看,直到所有可能的检查全部结束也不过是往后拖延了两个小时,而且越来越松散,因为没有任何发现而缺少与众不同的感受。 在此期间,发呆的发呆,摸鱼的摸鱼,四处乱跑的乱跑——最后一个特指年长却很有活力的赵翼,到了这岛上除了偶尔和大家一起表达震惊的情感,简直如同公司团建一般乐观向上。 而另外一个极端则是郑春生,年龄也和赵翼在差不多的岁数,从讲解到等待期间神色都相当阴沉,有时变换不定。也许是他因为呆了一段时间,本身也是不苟言笑的类型,比旁人多一些身处孤岛的实感,再加上把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下面坚实有质感的肌肉,一人站在那就很有荒野求生的氛围。 “年纪轻轻的怎么一副老头样——”赵翼也不太敢招惹看上去很阴沉的郑春生,远远地看见李丰年站在沙滩上发呆就凑了过去,“律师小哥,你在担心你女儿?” 站着不动有一会儿的李丰年被看穿了心事,一时有些恍惚,郑重的点了点头。 “这好办啊!”赵翼一拍手,“这儿的沙滩还挺风景宜人,你把她也带过来呗,小姑娘一个人呆着害怕,也许还有危险,在这撒撒欢——我要有个女儿,一定天天带她到处玩。” 而李丰年苦笑了一声:“这不行。娇娇……我女儿她怕晒,不喜欢沙子,讨厌蚊虫,而且特别怕吹风。如果把她带过来……也许沙滩上就只剩下她的抱怨了,而且今天她病刚好,也在赖床。” 这也许算是人如其名的一种。 赵翼咂了咂嘴:“还真难伺候啊……” 就在一旁,一直注意着仍然有时脸色难堪,和变脸一样反复无常的自家亲娘的赵蔷也很无奈。她或许是至今仅剩的两个还在无尽沙滩上寻找线索的人之一,同时还需要顾忌不知道会不会突然走丢的老母亲,实在很难不分心。 ——但作为女儿,她又不能不管自己上了年纪还心情不好的亲妈。 “抱歉啊,我妈这几天应该给你们添麻烦了吧?”为了防止被自己母亲听到,赵蔷还特意凑到了郑春生的跟前,小心翼翼的询问详情,“她有时确实会情绪波动比较大。” 郑春生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算受到了太多的干扰。 而这时,王楚月也意识到了这边的动静,走过来询问:“丫丫,你找到什么没有?” 丫丫是赵蔷的小名,而老大一个人被这么叫,赵蔷显然有些尴尬,冲着王楚月摇了摇头。 “妈,您别这么叫我了……” 一旁的郑春生看着这母女二人的动作,确实不着痕迹的眉头一皱,先审视了片刻,然后再看向另外两位男士,接着是丛林深处,居所存在的方向,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这儿到住处的路程好像只有不到一公里,要不我们回去看看那三个人怎么样了?”先提出这件事的是李丰年,他主要也想看看女儿的状况——虽然之前三人组中的江秋向他保证自己会时时关注父女两人房间会不会有异动。 第二十七章 分支 但李丰年并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想要的回复,只有尚在他附近的赵翼由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轻人,你没必要坚持跟着别人的步调走,毕竟就你一个带着孩子的,处境很特别——大家呢,差不多也都能理解。” 李丰年的目光转向他,似乎在诧异这位不太着调的年长者竟然会如此苦口婆心,而剩下几人也凑了上来,只看见赵翼在这冲着身为人父的李丰年“妖言惑众”、长篇大论。 “这人呢确实是会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就很另类,但你毕竟是肩负着‘祖国的花朵’。你瞅瞅,在场的咱们五个除了我和那小姑娘都是有过孩子的,大家都能理解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好养活,怎么会排挤你?这个年纪小女孩还一般特别容易娇气,这不是应该都有经验吗……” 这回他是把刚才自己那些“带女儿出去玩”的雄心壮志全放下了,显然只不过是一种纯属幻想内容的口嗨。 “咳咳。”赵蔷咳嗽了一声,抬眼看过去,“这位大伯,麻烦您注意一下场合。” 作为曾是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还兼任现场“有过孩子的”人的女儿,赵蔷的身份无疑很是尴尬——特别就在刚刚,自己的亲妈还习惯性当众叫了自己的小名,很难不让一个三十上下的人感到一种巧合过头的不适应。而有些奇怪的是,向来一点就着,和赵翼很过不去的她现在反应却不太激烈。 也许是岛上的气氛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致,又或许是因为她妈现在仍旧是那副郁郁寡欢的神情,提不起精神,作为女儿的赵蔷也一并有些担忧。 “要回去不是不可以。”郑春生扫视了一下在场的几人,在场的要不是没有驾照就是没开过相应的车型,不敢乱动,他基本掌控了这种交通运输功能受人信任的基础,“只是要么留几个人在沙滩上看看情况,要么就全部一起回去——只是怕有没有危险。” 毕竟岛上的情况究竟如何也不明朗,这里的几人最多也就是两两认得的亲子关系,其他人都互不相识,虽然心照不宣的不把怀疑摆在还算气氛融洽的明面上,但如果非要和哪个人独处而没有更多人陪伴,从众而降低这种疑虑的能力也会荡然无存,本能性的膈应和恐慌也会油然而生。 王楚月就是一个典例。 “丫丫,我们留下。” 对于老人家来说,也许这种和度假村更有共同点的地方比那栋灰扑扑,过于朴素的小楼要安全得多。何况原地还有让王楚月几乎留下心理阴影的那个灰盒子和炸弹信息。 “好。”赵蔷叹了一口气,“你们回去吧?看孩子要紧,那三位应该没一个是有经验的,我和我妈在这继续找——我以前学过一招半式,身体素质不错,就算有人按理说不会有多危险。” “原来是这样!”赵翼恍然,“难怪你这个一个小姑娘,那天在车上把门敲得整个车都在晃——我还寻思着是不是我太怕了感觉错了呢。” 赵蔷嘴角抽了抽,似乎极力忍住了吐槽和反驳的欲望,选择不一般见识。 “不行,还得留一个。”然而王楚月还不放手,显然对自己女儿所谓的身手不太自信。 第二十八章 惊异 “妈,你别这么倔!”赵蔷也有些忍不住了。 “你一个小姑娘,力气又小,人又这么一点大,能干什么?”王楚月的说法也被人带过去了,而语气更是冲得很,对着自己年龄已经不小的闺女很是不悦,“遇到危险你真能做什么?还不是丢下我就跑!我看你长大这么久,你就从来没有……” 身高一米七几的赵蔷在女性中已经算是高个子,而见到赵蔷被一同训斥以后绷直的脊背和卷起袖子下成型的肌肉,即使是外行也能明白这位应该不能被这样算在弱女子的行列当中。 再怎么说也是个超市老板娘,平日里应该坐在桌台前,没有帮工的情况下估计天天都从运货卡车上往下搬东西。“一招半式”不知道有没有真架势,但单纯力气起码应该很足。 原本是顺着母亲意思的同时不想给人添麻烦,而现在王楚月再次发话,赵蔷就陷入了有些尴尬的处境当中。其余三人面面相觑,赵翼也上来圆场。 “大姐消消火,我留下,我留下——我就在这待着,有什么事保管包在我身上!” 郑春生是司机,而李丰年是孩子他爸,两人自然都不能留下,那就只剩下一个赵翼。然而赵翼左右看看,发现事态非常僵持,连赵蔷也不好意思开口以后,就只得自己提出这种决定。 李丰年刚想说些什么,但被郑春生拦在了一旁,示意他不要多管这种事。随后两人走回丛林,先下车回去。 “王姐,”赵翼讪讪一笑,“您别生气,啊!小赵她也是不懂事,怎么能和您犟嘴呢?” 虽然按照事理,帮着好心反被又骂又揭短的赵蔷才是正确的选择,王楚月的无理取闹肯定落了下成。但现在的王楚月明显心情不对头,而身为女儿的赵蔷自己也只是憋着一股子闷气,蹲在一边检查沙滩,无论是计较自己亲妈的言辞还是做别的举动都没有这个闲工夫。 赵翼看着不踏实,但在这方面精得很,知道赵蔷的意思是自己现在在王楚月眼里最好是落得一个眼不见心不烦,所以先往旁边回避,让这位陌生的“可靠”成年男性帮忙看着人,不叫王楚月心里不忿再拿人撒气,有这种陌生人在场气氛也能起码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而赵翼也恰恰擅长这种安夫人心的活动,用自己非同一般的套近乎技巧很快和老太太闲话起了家常,从一开始单方面的独角戏讲到这位王姐也能偶尔插几句嘴。 也就在一刻钟以后,王楚月这边刚刚让表情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就听到赵蔷那边咦了一声。 “怎么了?!” 赵蔷有些犹豫,从沙滩的掩埋下翻动了一下,拿出了一个小型的箱体。 而王楚月还因为之前发现灰盒子的惊吓有些阴影,先本能的退了半步,发觉赵蔷都没有退缩也就走了上去。而赵翼跟在她后面,也试探性的挪了过来。 “这好像……”赵蔷从沙子中翻出小盒子,上下打量了片刻,“和我们之前那个通讯的装置很像,是不是也是……” 王楚月急忙道:“拿给我看看!” 第二十九章 归位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这所谓的炸弹就这么解决了?” 李丰年瞪大了眼。 他和郑春生两个人刚刚回来。这位青年律师先上楼看了一眼,发现也许是因为大病初愈的懒散,自家小姑娘现在还在熟睡,没有起来闹腾。但仔细检查过后也发现旁边放着的压缩饼干却已经吃过了几口,应该是中途醒过一次然后再次睡着。 而在下楼准备再拿些别的东西送上去时,他也从方才返回的三人嘴里得到了这样的消息。 梁安一摊手:“看上去确实是这样。” 他们方才又再分了一次组,梁安和温宜廷前去沙滩找地方把炸弹放在不容易波及其他地方的所在,而江秋一个人相当安分的坐在楼下餐桌旁,一是要看着那个小姑娘不出来乱跑,二也要警惕有没有其他外来的危险。 ——这位也是作为看守的重量级人物,说是看守还真就一动不动的坐在桌旁,两人离开时仰头乖乖盯着二楼李娇娇的房间,两人回来时也是同样的姿势,甚至让人怀疑这位江少是不是真的眼都没眨。 温宜廷一路上基本上就是跟着人走再跟着人回来,有时在梁安征求意见时应和两声,再加上之前过于顺利毫无阻碍的拆弹过程,他现在只感觉自己仿佛被完全接管了权限,直到发觉李丰年按照之前的习惯把探究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才忙醒悟过来,完整的把他们的作为阐述一遍。 详细的分工倒是没有提及,毕竟简略来讲才是这次叙述的关键,虽然温宜廷仍旧忍不住边讲述边把怪异的眼神落在一旁的梁安身上。 而梁安也当然没有意见,毕竟这并不是揽功的时候,他也不想自己突然的主动变成所有人眼里多么令人惊讶的新闻——一个就快要以为替身演员真的上天下海无所不能的温宜廷,已经让他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只不过作为有责任在身的人,还是得尽量把这种专业任务揽到自己身上。 “那就有些奇怪了……”李丰年也陷入了和三人刚才相似困惑中,“如果真的是这种过家家一样简单的任务,做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郑叔,你们那边怎么样?”温宜廷忙转向郑春生——这位郑叔毕竟和他在岛上相处很久,比起性别和年龄的鸿沟都过于巨大,自己还不太方便做事的王楚月,还是多信任一些这位岛上的老司机。 郑春生摇了摇头,表示他们这边也一无所获。 情况又仿佛恢复了原位。今天早上做出变化的时间很早,现在也不过是下午过了一会儿,正是阳光最明媚的时刻,也晒得人容易心烦。 “我可以回去看看另外三个人那边。”郑春生提议,“沙滩的部分本来不算远,看看他们如何,可以开车带他们回来。” 李丰年仰头看了一眼楼上,被梁安提点了一句:“你照顾你家小孩就行,有什么事我们人手足够。” 其余七个人,就算排除王楚月和需要照看她的两人,也剩下四个。四人都能算是正当年的青年男子,梁安心里有数自不必说,即使那位温宜廷明显是年轻人中锻炼不太充分的类型,那位郑叔也明显是干体力活的汉子。 这种组合即使在林里遇到什么毒蛇猛兽都不能算作被动,更何况还自带一个医生。 “现在岛上人多,我觉得也可以往林子里走走看。”梁安于是在这时提出建议。 第三十章 线索 与此同时,另一边终于有了收获的三人也把视线集中在了赵蔷的手上。 作为因为特殊理由,唯一有“闲心”正经寻找线索的赵蔷终于也有了收获,她瞪大眼睛看着现在摆在手上的那个狭小的黑盒子,而一旁的赵翼也难掩好奇,凑了过来。 “我十几年前见过长得很类似的仪器。”赵翼评价道,“感觉这个小盒子类似于盗版大哥大,还是极度精简版的样子——这玩意不会是哪个古早的手机改的吧吧?” 赵蔷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亲妈,发觉她和看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盯着带屏幕的小灰盒,完全没有撒手的意思,于是只得自顾自的做出评述。 “我觉得这好像也是人工制品,感觉摸上去……看上去和之前那几个类似的差不多。” 她并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显然还是顾虑自己亲妈不明所以的ptsd,对自己之前按下按钮的行为介意至极的现状。但王楚月显然没有因为这种好意受到安慰,反而是指尖一颤,瞪了赵蔷一眼。 一旁的赵翼也察觉到了不对,连忙打岔。 “要不先拿着,再找找看?或者我们先往回走,万一这东西在拆弹的人那边有用呢?” 然而这在他身上鲜少能见到做主的特质并不算太有用,姓赵的一男一女两位本家被这位老太太困在原地,不对付的同时也升起一种浓浓的疑惑感。 这老太太究竟在纠结些什么? 但作为老年人,王楚月不走他们自然也没有办法移动。 最终还是作为亲人兼任同姓,比较有立场的赵蔷主动打破了平静。 “妈,我们不能在这耗下去了。”赵蔷这回可是做好了接下来就挨骂的准备,“那边的人很可能也需要我们得到的线索,或者我们必须在限定时间走完这个沙滩,才好回去给个交代。您给个说法,这样拖下去……” “我们先回去,对,我们先回去。”王楚月却立刻点了头,只是神情仍然游移不定,拿着那个小灰盒子也没撒手。 他们并不是不能走回去,只是比起坐车需要一段时间,为了保证刚好错过可以了解情况赵翼还在沙滩显眼的地方留了视线约定好表示他们已经回去了的标志,但走在丛林里半道就碰见了载着三人的车辆。 除了还是因为担忧选择回去照看孩子的李丰年,和作为成年人要和李丰年凑一组,也刚好作为医生观察李娇娇后续情况的江秋,其他人都赶了过来。 “如何?”郑春生永远是这么言简意赅。 赵蔷走过来简略交代了情况,然后向后一指被王楚月捧在手上的小灰盒子。 下了车的温宜廷也走了过来,几人同时围在王楚月身旁,查看这本来没抱希望找到的新鲜线索。 “会不会是被海浪掉沙子,露出来的残次品?”梁安提出了一种可能性,“你们以前应该没见过这种东西吧?” 温宜廷摇了摇头,有些犹豫道:“不过这确实看上去像是有信号的设备,有天线,内部好像还有什么构造,但我们中好像也没有对这方面很熟悉的……” 他就说了一半。 而梁安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却发现温宜廷随后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 ------题外话------ 歇一天歇一天,正在捋隔壁的修改部分,明天周末一切顺利刚刚好可以把这本的存稿也给码了,这次一定不赶死线(允悲),争取和隔壁一样准点定时发布。介于我的案子一向非常阳间,就定在中午十二点就好了! 第三十一章 领养 梁安很快明白了这位温宜廷温老板究竟想让自己干什么。 他有些怀疑,是不是在很久以前自己一不留神把“江秋监护人”这五个字不小心刻在了脸上,以致于所有人都在潜移默化之间把征求他的意见当做寻求江秋帮助的首要步骤。 ……不过这样也算方便。 “江医生只是涉猎很广,看过很多有关书籍,还真不一定有实践经验。”梁安干咳一声,“这事还是要小心,也许这个灰盒子也是安排的一部分,后续还有别的用处,说不定待会东西弄坏了。” 可他们等了半天,灰色的盒子也没什么反应。而温宜廷的其他表现也引起了梁安一定程度上的注意,他似乎对这个新的线索格外困顿,刚才发现炸弹时都没有这么特别的注意程度。 甚至就在刚才,王楚月捧在手心的灰盒子还差点被他强行拿走更仔细观察,恍惚间被提醒才撒手道歉。 按照一般的情况,温宜廷应该表现出更加绅士的情态,不会无法察觉到此时王老太草木皆兵的情态,而现在的他显然很不对头,令人难以放下注意。 而赵翼和赵蔷这时也弄明白了另一边的状况,王楚月听到没有大碍,脸色的苍白也恢复了一些。 三个坐车赶来的人是为了在人多的情况下安全的在林间寻找别的线索,碰上并接回其余三人也是顺路的事。但王楚月的状况显然不适合继续找下去,而比较应当作为老弱病残的一部分和李娇娇一样歇息。 于是他们先开车回了住处,把人放下,然后再度启程。然而同样作为亲属,赵蔷并没有陪在王楚月身边,而是在自己亲妈耳边嘱咐几句,就跟着几个人上了车。 “我妈没什么需要照顾的,只是心理问题。”她心里倒还憋着一股子气,大概是因为之前被说的那些话实在很戳心,“我在她反而心烦,不如去干点别的。江医生和李律师在那里偶尔陪她聊几句足够了,毕竟……” 见王楚月独自走远,听不到这里的声音,温宜廷有些同情:“王女士年纪大了,确实容易一惊一乍。老人很多都会这样,我的客户里就有类似的情况,四五十岁可能就会有些多愁善感,尤其遇到这种事……总之让他们自己冷静冷静,过了这阵就好。” 他这话看着凉薄,但很大程度因为没有听到王楚月那番话,只是想要从中调和气氛。 赵蔷神情也有些古怪,端详了一阵温宜廷的脸,也像是认可主犯言辞,不多作延伸。 而听了这话,梁安神情有些古怪。 温宜廷的阐述虽然理由正当,但采用的例子实在有些置身事外的嫌疑,就像是再说他没有这个年纪的父母一样。 于是他把人拉过来,用不太尴尬的方式悄悄询问。 “温老板,我看你年纪轻轻很有作为,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现在状况怎样?” 温宜廷一愣,旋即失笑。 “说来挺尴尬的,我其实是父母收养的孩子,他们也都还没到四十,还年轻的很。我是他们刚结婚那会儿领养的孩子,因为我养母忙于工作,没工夫生孩子……这种情况应该挺少见的。” 第三十二章 关系 还别说,这种解释很合情理。 起码梁安是信了,但相应的,另外一个情报展露在了他的眼前——虽然之前没有说明,但温宜廷其实是个孤儿。 巧就巧在这里。 他,或者说他所饰演的黄嚣其实也是个孤儿。 在场的所有人呈现出的共同点有两个,一是被骗,二是很闲,如果非要再找出一些仅有部分存在的“共同点”,那就是和同在岛上的人存在亲子关系。 李丰年和李娇娇、王楚月和赵蔷。 而既然如此,剩下的五个人就反而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其实如果黄嚣身边有父母亲人,他也不至于这么容易的就被暂时替代,而是被更好的保护起来。 而据调查过黄嚣身份报告的梁安所知,黄嚣从并没有被人领养的经历,十八岁以后就离开孤儿院,一直为了成为演员的梦想而在剧组各种地方跑龙套、吃盒饭,因为勤奋刻苦也短暂的有一笔积蓄。 可惜他终究是缺少父母亲人的引导,很容易就被人骗走了钱财,差点真正走了歪路。在这种情况下,黄嚣的境遇可以说是最惨淡的类型——和温宜廷描述中的他几乎完全相反。 至于温宜廷所讲述的那种情况,应当能证明他其实是个受了相当好后续处理的孤儿,不仅年纪轻轻成了一个小小的温老板,看样子也有热衷事业养父母在背后支持,人生圆满而幸福。 而他们的起点却很是类似。 再减去这两位年纪轻轻的人,随后排除被临时卷入的江秋,那剩下的便是两位年纪也足以为人父母的中年男子。其中郑春生的简介太过短暂,毕竟当时也没有什么固定的规格,而赵翼…… 他很明确的表明自己是孤家寡人,但至于曾经有没有过伴侣,假设有究竟是所谓年少轻狂过还是哪年丧妻都不得而知。 实在缺少线索,梁安只能先把这种想法搁置在一旁。 但介于江秋所代替的位置原本也是一位年龄符合条件的老医生,梁安心念一动,也在想会不会这其中也存在联系。 也许其实选择人物的理由和之前的医闹事件不同,或许可以和江秋问问。但一切都有可能,尚不能下定论。 虽然想来除了学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江医生也不至于关注这种闲情八卦,只不过万一有护士在他耳边提及,他应当一定不会忘记——这从小到大可都是一种极其好用的特质。 “唉,没办法。代沟摆在那,确实容易产生这种矛盾,我和我爸就老是拌嘴。郑叔、赵叔,你们也有这种麻烦吗?” 梁安一向对自己的忽悠和编纂能力很是自信。虽然自己不是什么黄嚣,生理属性上的父亲坟上也只剩下一片凄凉——幸好江秋不在这里,不然他疑惑的眼神投过来,恐怕还需要自己再悄悄解释这种撒谎的用意,方便他执著追求的学习。 听见这个问题,赵翼挠了挠头,“我其实也想过,这不是没机会嘛!我要是有个闺女儿子的,那要做的事可就多了,倒没觉得会有什么麻烦的。” 确实,赵翼这种比很多年轻人都要活泼的性子,想来应该也很容易和年轻人混在一起。 而郑春生的眼神微动,梁安很明显的察觉到他的眼神往自己身上瞟了一眼,然后又收回去。 然而仍旧是闭口不言。 第三十三章 处理 然而这种突如其来的询问似乎没有引起太多的怀疑。 梁安庆幸的同时也感到担忧,因为他们似乎耗费了太多时间再原地打转,而仿佛对自己的现状一无所知,甚至有种被麻痹了的感觉。 连一开始能对江秋的特别之处产生怀疑的温宜廷也有了这种倾向,而他们现在的思维模式无疑已经走向了这样的一个既定轨道之上,虽然看似暂时安全,但后面的遭遇却不得而知。 至始至终秉持着怀疑并非梁安凭空的妄想,而基于确有的事实——因为在他们之前,那些有着类似状况失踪的案例至今无人生还,证实着这是一个结局既定的温柔陷阱。 这座岛屿显然就是为了陷阱所准备的巢穴,也许被“重复利用”过不止一次。 几人在丛林中的搜索也没什么特别的收获,唯一的发现是一些野外的昆虫和小动物,梁安也开始琢磨是不是能利用这种特征询问一下也许恰巧看过有关书籍的江秋,问问他对这种生物群系会不会有什么见解。 至于岛屿所在的具体位置其实早前就有了比较靠谱的猜测,大致范围应该不超过外海,离本土城市不算太过于遥远,然而这只是针对现代仪器的维度。 毕竟已知范围还是太宽泛,人类的力量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也显得很是渺小。 他们于是返回了住处。 “这应该是个可以使用的信号传输仪器。” 最后江秋还是检查了内部构造,大致分辨出了一些小零件的作用。他本来想自己动手,但梁安还是替他揽下了活,凭着曾经在实习派出所培养的“心灵手巧”起码能保证拆解后把东西恢复原样。 至于工具,则是由早先熟悉了地方的郑春生从一个仓库的角落拿出一个陈旧的工具箱。梁安注意到那些东西都很干净,或许是因为藏在盒子里没有蒙尘,所需的螺丝刀等等一应俱全。 ——江秋的理论知识广度值得敬佩,但实践能力还需锻炼,总体属于正常人类的范畴。 要不是这种限制,兴许他在高中毕业以后就能直接开始医院的实习,而不是在学校和人一起从最基础的实验课解剖课开始上课,也不至于劳烦学妹帮忙看着这位容易招人忽悠的天才少年。 根据他一一列出的名词特征,和教科书上本该存在的其他部件这么一对照,还真发现了灰盒子里面暗藏的玄机。 总共只少了一个主要的零件。 “会不会就是要在岛上找到最后一个零件,拼装进去就可以联系上外界的人?”赵翼事先发话,眼前一亮,“这情节我见过。” 赵蔷是捡到灰盒子的人,现在东西不在她暂时不想对话的母亲手上,于是她也凑过来围观。 “哪有那么简单……会不会还有什么额外的说明?” 从炸弹被轻易解决开始,气氛似乎陷入了一种极其古怪又极其合理的结果中。 果不其然,不只是江秋那样毫无察觉的人没有胆怯,除了一些部分,岛上的氛围活像是正在玩一局时间跨度较长的密室逃脱。 第三十四章 无端 于是一天的时间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渡过去了。 除了早起做寻找线索和完成既定任务的工作,岛上生活当然还需要处理一些衣食住行的琐事。 虽然确实岛上准备了充足的生存物质,但毕竟是“有”而不是直接送到嘴里,也没有和正常现代社会一样方便快捷的工序,一切都需要尽可能的自己包揽。 喝口水都需要先舀出来处理一遍,还需要考虑各种分配和可持续使用的问题,现在总共九个人八个半的饮食要求,花费很多时间处理也是理所应当。 而且还有一个年纪太小的娇气包,李娇娇向来被捧在掌心,现在吃不好又没空调,自然也开始哭闹,又让处理基本问题的有生力量减少。 所以一来二去,基本上剩余的时间大家都花费在了处理这些基本琐事上。 由于比起昨日,现在对危机的考量实在减少了太多,早晨的一惊一乍也被轻易化解,连之前反映最大的王楚月也回归了平静,开始有余力接着抱怨自己的女儿照顾老人太笨手笨脚,嫁不出去。 ——不像是强作镇定,更像是因为“找到”了新的线索,才有了让自己的底气。 而一个人在孤岛上是求生故事,三个人就是探险故事,四个人要小心会不会平白少了一个人,六个七个乃至现在的九个就显得人多势众。 大家毕竟大都互不相识,都为了生存,住处彼此近得很,还不隔音,就算内部藏有犯人这种最惊悚的猜测也显得不在话下。 作为仅剩因为知情而带着考量和警惕的人,梁安自然无暇表现出什么好脸色,就这么看着几人拉拉扯扯一些跳脱的猜想,甚至挑不出什么不妥之处。 因为明面上的危险并不存在,但如果要以此作为“威胁”他人认真起来的工具,即使胆大人菜如现在的梁安也觉得很有些问题。 好在还有个江秋。 他的存在总让人感到异样而无可挑剔,尤其是多交流几句话以后,似乎他做出什么事都无法令人产生怀疑,因为他的态度实在太过理所当然,使人看着他近乎澄澈的眼睛就感到心虚无比。 梁安其实也想知道其中原理,甚至学习学习做法,但自认无法拥有这样反常的魔力。 “也许明天还会有和今天类似的情况出现。”江秋还是那么郑重,自己点点头,扫视众人,“也许还需要分组。毕竟我们要找到离开这个孤岛的线索,不能这么顺水推舟、待人宰割。” 这也不全是他自己的语言,梁安照旧娜这位很好用的江医生当作傀儡,而为了实现自己从梁安那里得到案件真相的目的,江秋也相当配合。 ——甚至连梁安之前交代该怎么做时的语气都学了去。 其他人都没什么意见,唯独温宜廷也许是想起白天的观察结果,神情微妙的看了看江秋,又瞧了瞧混入人群“接受教诲”的梁安本人。 最终还是按耐不住走了过去。 “你觉不觉得江医生和白天有什么不同?” 梁安刚想糊弄过去,却发现江秋在前面静静想了半天,竟是自由发挥了起来,坦然地开了口。 第三十五章 取代 荒岛上的第三天与前几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说有什么事出意外,就是因为昨天早晨的变数,能起得来的人大清早就来到了附近。 岛上的物资当然不包括闹钟,也不包含有相应功能的手机等等。 但还是有那么两个手电筒,型号不同,电池却还算管用,因为无法均匀分配所以统一放在了楼下的桌面上——因为不易进水,上面也有遮蔽。 所以下楼以后感到一束光照在自己的正脸上,当即抬手挡住这稍微有些灼伤视网膜倾向的强光时,梁安就发觉有人已经先自己一步。 ——甚至还不止一个、乃至于两个、或者是三个。 “抱歉抱歉……” 操持着手电晃到了别人的眼睛,赵蔷连忙道歉,或许是因为身后还站着自己母亲的缘故,她还刻意把声音放小了些,说完还往回一瞟。 昏暗当中,老太太转过来的眼珠子映着手电筒在附近散射出的光,看上去还颇为渗人。 王楚月此刻警惕的观察着四周,但什么也不敢动,只是指点着赵蔷拿着手电筒不断地往这边看看,往那边瞧瞧。 自己连说带比划,唯一的遗憾或许是找不到机会指手画脚。 她兴许自己也不太敢拿这里的物资手电,要么是害怕上面的按钮又有什么玄机,要么是恐惧自己会不会一时不慎因为不熟悉电子产品而误触了什么导致珍惜物资损坏的地方。 ——总而言之,现在对她而言,偶尔误触失误兴许已经成为了作为千古罪人的罪证。 梁安刚刚下楼,还在适应黑暗中的视力,但也能看到之前放置手电筒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还有谁在下面,”他不禁询问,出来前他倒也没有随便惊醒其他的人,只想偷偷摸摸的早起看看情况,却发现甚至有人比他起的更早,“几个人?” “赵翼,还有江医生。”赵蔷回答的流利,或许也很珍惜这和亲人以外的人对话的机会,“他们说要去林子里看看,那位叔叔辈的本家觉得也许江医生这么博学,能认出一些只有晚上出现的昆虫,把他从房子后头拉走了。” 这可是有些奇妙的组合。 梁安倒不会因为江秋能够早起而震惊,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这样两个人会走到一起。 于是在赵蔷帮忙照出的光路中找到了两人刚才走向,发现了蹲在草丛旁,认真查看着叶片上露水和昆虫的江秋。 “这是亚热带很常见的小型甲壳类昆虫,不过内陆会少见一些。但没有什么特征性。”江秋抬头向赵翼阐述。 他甚至学会了不老是纠结于术语,阐述更通俗易懂的语言——或许这是医生生涯中和患者交流得来的经验。 江秋昨天额外做的补充很简单,也很惊人。 起码对梁安而言是这样。 预先的计划需要分组,而仿佛经过深思熟虑的江秋提议,除了作为需要照看或者注意留在原地的李娇娇情况的自己和李丰年,如果有昨天的情况再次发生,近水楼台的“炸弹事件”会由其他之前离开的人进行处理。 梁安有些心绪复杂,但也没做阻拦。 毕竟昨天的炸弹确实有些小儿科,说明书说不准给李娇娇,当成儿童玩具都能按照步骤完成,唯一让他不放心的是这些普通民众会不会过于紧张。 而他也确实需要亲自探寻可能存在的不妥之处,毕竟其他人再怎么热心,都是外行。 连一片未知的情况都无法干涉现代人颇为根深蒂固的生物钟习惯,尤其对于普通大学毕业的普通年轻人来讲,没有闹钟要在五六点早起几乎是反人类的行为,再强的意志也难以达到。 正因如此,今天的温宜廷起床仍旧面对的是八九点的太阳,只比被亲爹叫醒的李娇娇早了两分钟左右,由江秋亲自默数读秒。 而不出所料,他们也有了新的收获。 第一个大惊失色的人却是赵翼。 第三十六章 照片 “所以这次我们又有什么‘惊喜’?” 所有人的视线转到开口说话赵蔷身上,再见到她摊了摊手,“开个玩笑,我在活跃气氛。” 毕竟原本以自己的存在活跃气氛的赵翼,现在正张大了嘴,现在嘴里恐怕能塞下一整个苹果。 “别学这个。”梁安看着江秋仔细端详着赵蔷说话前后的一举一动,似乎把这种行为当做名为“活跃气氛”词条的教科书范本,一时有些头疼。 而幸好赵翼也没有呆滞太久,很快结束了这并不令人快活的玩笑。 “这是我年轻时候的照片……”赵翼伸手碰了碰照片的边角,然后回过头,视线扫过所有人,“看不出来吗?我觉得还挺像的。” 介于梁安刚好站在人群的边缘,赵翼的视线恰好最后落在了他的身上,与寻求认可的眼神对上,他也只得心中茫然,然后仿佛郑重地点了点头。 然而事实似乎并不像他想的那样。 “看不出来。”刚刚被叫下楼的温宜廷真心实意地评价,“您还真是……很会长啊?” 别说王楚月眯着眼看得一脸困顿,连郑春生看了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根本看不出来是同一个人。 “我也没想到,原来你说你年轻的时候一表人才居然不是玩笑?”赵蔷很讶异,大意也类似于夸赞,但用语也不太礼貌。 赵翼耸了耸肩,“可不是么……” 但他现在看上去可没有之前那么乐观开朗。 因为这张照片突然出现,也许正意味着他和这个事件有关——也许是和昨天类似的主题? 而江秋也在端详着照片,看得仿佛回到了课堂,然后梁安又发觉他转向了自己。 “很多特征的变化符合事实逻辑,但差异确实很大——你原来这么擅长认人。”这话显然是评价梁安刚才作为唯一点头的人的“特殊性”。 梁安也无从开口,只得默默干笑。 作为九个人中唯一一个被提起过去的人,赵翼此刻也有些迷茫。 “这照片的意思是不是要让赵叔讲讲有关于过去的事情……”梁安于是预先转移起了话题,左右看看,“比如认识的什么人,想让我们想起某些事——也许这就是嫌疑人作案的动机?” 赵蔷也一用左手一锤右手,发觉什么大秘密似的惊呼道:“电影里确实都是这么演的!” 闻言温宜廷的也点了点头,于是所有人的视线有集中到赵翼和他的照片上。 “长得很端正。”江秋也像是慢了半拍似的在这时作出评价。 赵翼却无暇评价这种算是对自己夸奖的言辞,而是犹豫了一会儿,面露迟疑。 “也许确实有什么私人的理由。”赵蔷缓缓开口,“可能和我们这些人的共同点有什么关系,能想得到吗?” 正在这时,楼上的李丰年也牵着女儿下了楼。 显然,那个年纪轻轻的娇气小姑娘身体完全康复,实在需要在外头透气。 “如果非要说我可能做过什么遭人恨的事”赵翼左右看了看,面露难色,“就之前我不是说过我没有儿女的事……” “所以?” “其实,倒也不一定……” 第三十七章 赵翼 事实上,赵翼的故事很有些扑朔迷离的意味。 说简单也不见得,说复杂又有些夸大其事,起码赵翼本人在描述时使用了无数诸如“大概”、“可能”、“记不太清”的赘余词汇,显得这种表述除了含糊以外还增添了很多了令人困惑的要素。 总而言之,梁安听来的结果基本是这样。 赵翼是一个经历相当丰富,遭遇数也数不清的人。 作为一名曾经风流的帅小伙,即使身家在中年中奖前都不能算充足,还有那么一点劳碌命的嫌疑,赵翼的私生活其实有些“多姿多彩”。 他毕竟确实在这个岁数都能说得上能言善道,再加上一副好皮囊,即使从来无法和人安定乃至至今仍是孤家寡人,也就这么仗着优势招惹过一些好姑娘。 身为一个实际上什么都干一点用以谋生的人,赵翼曾自称为自由职业者,在全国各地留下脚印,走遍很多地方。 他自然没那个闲钱终日在酒店或者旅馆居留,而是几个月几个月的更换租住的住处,随着自己的兴趣和工作在所有地方左右逢源,短暂的安置下来。 说来算是体面,在中奖后的一段时间赵翼也曾将自己这段时光当作一种类似于“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生活的例证和谈资。 然而无论是把时间往前推至辛苦谋生之前,或者往后推到逐渐从自夸中醒悟以后,心有余悸的赵翼都不会把这段经历称作“馈赠”或者“经验”。 不只是实际上的劳碌千百倍超乎简单描述中的想象,或者重新熟悉一种生活方式究竟要花费多少精力,也因为这种努力从不长久,他也开始厌倦回想。 或许比起和更多人相似的无法社交,他的状况更近似于善于开启一段社交关系,然后在事态开始向常态化转变的同时,因不懂也不敢维持下去而主动逃避——无论对人、对事、还是对一段生活。 也正是在这期间,他偶尔会回到一些自己之前安顿过的地方,以全新的面貌开启一段人生。 所谓的“可能性”就在这时被发现了一点苗头。 ……或者应该能称作是一种流言。 重新回到同一个地方,习惯于逃避过去的赵翼自然不可能回到同样的租住地点居住。 ——但这不意味着他会完全和过去割裂干净,起码回去探看一次,以“出差旅行”的名义见一见曾经为了立足认识的朋友。 包括房东。 就在那时,他才恰巧听见了一个来自于房客的传言。 说是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曾经行迹诡异的在楼房上下晃荡,似乎不知道门牌号,却要寻找着什么人。也有好心人见一个孕妇太过可怜,于是上前询问,却也只是得到了含糊不清的答案。 似乎是对自己的困境羞于启齿,只想依靠自己找人。然而时过境迁,传言的详情也越来越模糊,以致于一个沉默内敛的怀孕姑娘都快要被房客传成了一个“静默女鬼”。 而事发的位置巧得很,就在昱州市。 第三十八章 可能 “昱州市?”赵蔷有些讶异,“本家,难道你听到这话以后没想到也许是自己的哪段孽缘,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待在原地?” “我当时什么感觉都没有……”赵翼神情茫然,“毕竟人家描述的可是什么‘女鬼’一样的都市传说,谁能第一时间联想到自己的经历?而且过了几十年了,钱多我有了想象自己的闲情逸致才有机会‘发现’这种可能性。” 而他回想起来的也不过是自己确实曾经在这个地方和几个姑娘有过交往,甚至关系有多密切、相处过多久、透露过多少信息都不得而知,更别说记得人家长成什么样子,像不像个沉默女鬼了。 所以流言当真是流言,也许确实没那么容易和现实联系在一起。 虽然这种观念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但兴许对于赵翼这样终生为了谋生和逃避乐此不疲,操劳万分的人来说,也许是要在“饱暖”的基础被完全满足,自己有机会回想人生时才能得到发掘更多过去的时机。 发觉其他人看向了自己,赵蔷干咳一声:“当然不是说支持这种做法的意思,我也是女的好吗?要是放在平时,网上看到这种消息,只要属实,我估计得来一句这种渣男就活该会报复!” 赵翼也有些尴尬的挠挠头,并不否认。 温宜廷的神情有些古怪,缓缓道:“所以也许这张照片是要告诉我们,把赵叔带到岛上可能就是为了报复这种渣男行径?” 连郑春生的神情都异样了起来,甚至多问了一句赵翼当时的住处,也许是想要从脑海里发掘自己活了这么久有没有到过类似的地方,听过相关的消息。 而李丰年早就在话题进展到男女关系时捂住了自家女儿的耳朵,刚才终于耐不住小姑娘的不爽,让“医生哥哥”带着孩子去丛林边安全的地方玩耍。 “我们应该不都是为了这种理由被带到这的吧?”他实在很是无奈,“我除了失业人生里就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从小遵纪守法,和我妻子也是初恋,也许扰民程度比我女儿还轻。” “可能是因为你看起来不太像一个合格的爸爸,居然在背后说自家女儿的坏话。”赵蔷幽幽道。 发觉看向自己的神情更加怪异,于是赵蔷高举两手,干脆道:“我不说话了好吧!” “如果是那样,绑架犯可能做得也有些太过儿戏了。”梁安一耸肩,“看看我们这里,哪个人不是人畜无害……难道大家都有这种过去不成?这要是一天一天的一个人讲一个故事,咱们的乐子可就大了。” 他还和开玩笑似地眨了眨眼。 但他确实不是开玩笑。趁着这个机会,即使无法分辨出面容,由高矮胖瘦穿着打扮判断出谁是谁的梁安仍旧捕捉到了一些意味深长的微表情。 然而场面突然寂静了一瞬,也许只是因为这种话题显得有些暧昧不清,也许是其中有些人确实心里藏着什么东西。 打破沉默的人是温宜廷。 “其实我一直觉得,会不会除了要让赵叔讲出经历以外,还和昨天类似,是想表示什么东西?” 第三十九章 陈词 其实从刚才开始,梁安愈发笃定这九人当中应当存在着内鬼。 或许是幕后黑手,也或许是幕后黑手的帮凶——掌控着一切,在明显处给出所有的暗示,让他们各自得到自己的任务。 这个原因倒是很简单。 昨天的炸弹显示屏出现在极其显眼的地方,很大一个,所有人一开始便知道了是什么东西,然后顺理成章的由一系列配套的解析得知了。 而今天,先出现的却是意味不明的一张照片,薄薄的一张纸。 这也正意味着,有人需要通过展示线索来控制他们发现任务的时间。 前一天大家毫无防备,而今天大部分人都提前下床,先在楼下事先寻找的踪迹。 但那张照片仍然出现在特定的时间,足够人员到齐的时机。 这也意味着,从一开始这张普通的纸就是一个诱饵——但比起都不设防的昨天,今天的主事人并不需要夜间留神是否有楼上人视线的情况下偷偷放下提示,而是随身携带着诱导出提示的物品,再放到显眼处。 而比起一个有重量和足够厚度的灰盒子,谁又没办法随身携带一张纸? 他们所遇见的陷阱实在是足够隐晦,以致于梁安甚至难以分析出其中真实的用意。 究竟是复仇还是兴起? 无论是哪一种,还有需要解答的选项便是针对的对象,尤其是前者。 究竟是其中特定的几人,还是全部人? 这实在是令人费解的事实。从入职开始,梁安便习惯了从动机的角度思考问题,而这次奇遇的始作俑者似乎更倾向于用一种抽丝剥茧般的方式引他们走向固有的结局,而他是其中唯一知晓危险程度的人。 他们也许都会在此消失,然而如果在他们以前以同样方式在现代社会失踪的人都已经丧生,又有什么手法能让几个人在孤岛上毫无反抗的失去所有挣扎能力? 或许这种闲适并不是恐怖片中最危险的桥段,但真正的危机感往往来自于心理的孤独。 最令梁安感到心中不安的事情在于,如果自己没有获知事情可能的结局,自己也许已经陷入了和别人一样逐渐放松的状态当中。 在往后延伸的角度,他们的反应似乎才是正确的。 ——而如果始作俑者对他们的了解程度已经达到了对赵翼过去的那种程度,这个人也不可能对黄嚣身份被人取代的这一件事至今毫无察觉。 除非那人也是个脸盲。 他摇了摇头,暂且让自己抛却太多余的联想。起码在自己受到的教导当中,不能让可能性过小的因素占据了更理智的判断所在的地方,有限制的想象力才是破案的基本。 不是记忆的行家,也不能过于随意。 今天是赵翼,而再往后…… 梁安深吸了一口气,如果黄嚣的真实身份被当众曝光,自己甚至有可能会有些欣慰? 如果能告诉别人自己是警察,可能自己终于能把这份焦虑传递出去,让这些人提起更多警惕的精神? 当然,江秋除外。 他无论如何、随时随地都非常警惕,就像他现在仍旧好奇地左顾右盼的模样,不过因为这位江医生奇怪了不只一时半刻,也演变得反而不会引起怀疑。 但于情于理,他也不能这么贸然行事。 梁安握紧拳头,暗自下了决心。然而就在这时,那位被“除外”的奇怪人物又发现了异常。 ------题外话------ 其实如果前面几卷对梁安分析模式印象比较深的应该看得出来我这章很重要的一个目的。本来想要隐晦一点,现在想想还是直接说出来避免有其他误会。 现在这一卷回忆里的梁安是一个入职不久实习期边缘的菜鸟(仅资历)刑警,他的思维模式分析方法和几年后的他有着非常大的不同,因为生疏也没那么自然随性,不只是提到的态度或者经验,还包括一种根深蒂固的想法。这种区别也不是一朝一夕产生的,但根本想要变化的原因还是在于这一事件的结局(这就要等本卷完揭晓了)。 第四十章 暗桩 他们所获得的所有线索不过是那张赵翼年轻时的照片。 但江秋仍然发现了异样。 ——只因为赵翼在的地方背景是一个图书馆。 “等等,”注意到这个细节,赵翼也有些惊讶,“我以前好像没怎么去过图书馆……我哪有这个时间学习进修?不过如果图书馆有哪份挣钱多的工就可以另说,但毕竟这么多年了……” “图书馆临时工不都是义工?”温宜廷在旁边反问,他毕竟是年龄段距离大学志愿时要求最近的人之一,“就算是小图书馆,平时都是靠社区资金拿钱,哪有‘大钱’给你挣?” 这倒也是事实。 江秋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弄清楚了他们的观点。 但梁安很清楚,这应该根本不是这个人察觉到问题的地方——毕竟他平时接触不到这种事情,也不至于去图书馆把从清洁工到馆长的个人工资水平全部调查一遍。 至于现在为什么假装什么都很明白……估摸着是把自己之前嘱咐他要展露头角的话贯彻到底,实在很是投入,优先级和积极度都高的不得了。 “其实我还发现了另一个问题。”江秋认真道,“书架上的书,序号好像有点问题,排列方式也很奇怪,应该有别的意思。” 瞧瞧,连撒谎的衔接都接洽的有模有样。 梁安以前一直把对待这位奇奇怪怪的年轻天才当做一门值得研究的学问,毕竟毫无先例。但到后来,他也算掌握了一种基础的揣测方法,甚至可以凭空思考。 而说来倒也有点惭愧,自从电子产品进入生活,对于刚从警校毕业不久的梁安而言,他记忆中的书本学习这种事能待在宿舍不挪窝就绝不可能去什么图书馆,使用电子版的书籍才是稀松平常。 这就导致他都快忘了一般图书馆的书架长得究竟是什么样。 ——而江秋显然是找电子版的速度都赶不上他看书记住内容速度的奇葩类型。 “这么看来,这张照片应该是p的……好像也有些痕迹。” 但作为一名“专业的替身演员”,梁安还是忠诚的饰演着一个相对熟悉现代技术的人的角色,适时地予以不太突兀的补充。 即使他有关的技术实际上半生不熟,基本停留在为了制作ppt提供素材的层面上,但用来装模作样不成问题。 “这里有一点点没对齐,这里留了一点白边。” 梁安眯眼端详了一会儿,终于找出了一点决定性的端倪。 还真是这样。 毕竟在这仅凭肉眼就要判定真假的荒岛,单纯做个姿态就足以解决很多问题。 “所以这东西可能代表什么?”李丰年也凑了过来,这回把小孩交给了同为女性的王楚月和赵蔷母女,“暗号?密码?” 作为律师,他应当是逃不了面对真正书架的——不过上头多半应该是卷宗,法典应该要铭记于心。这一点倒和梁安自己微妙的相像一些,然而梁安也只是入职以后才接触得多,在这之前仰仗的也是万能的电子版。 只能说无论以后如何,起点处大家都是殊途同归。 而江秋也适时的再提出自己出奇的意见。 “你们发现过这里有书房吗?”江秋闷头琢磨了半晌,得出了一个很奇怪的结论,“或者……储藏书的地方?” 如果不是明知道这位是个什么脑回路,梁安也许会带着他在岛上转一圈,再问一句真诚的“你说呢?”。 但毕竟这是江秋。 也许在他的心理世界中,荒岛上还没有什么“必然没有的设施”,因为读书也几乎是他眼中和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仔细端详了一下那个可能是p上去的背景字符,梁安也有些迟疑——因为其中确实可能有些暗示的意味。 ------题外话------ 今晚我把前面几卷改改。 再改改隔壁!别问我为什么改个悬疑会想起来哪里能改玄幻,我也不知道! 第四十一章 暗号 根据照片上的痕迹,逐一分析书架上的留印,还真能得到一个特定的结果。 “二……还有三?” 江秋有些迷茫的说出了让人摸不着头脑结论。梁安看得出来,应该是通过凭空的测算,是两个单独的数字。 从照片上推断出一些小小的线索,这其实是梁安想过的方法,不过江秋的人脑显然运转的更快。 其实修图的痕迹主要在把赵翼的人像集合在背景上的这个部分,而相应的书序号和排列方式有异也值得深究。 书架上的都是小说。序号意味着有些书籍不止一版,也许存在第二三四五册,而各种图书馆的排布方式不一定相同,比如按照首字母或者书籍类型都有可能。 能从如此仅作背景的书架范围上发觉异常的可能性很小。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其实是根据江秋未曾严明的脑回路往下推论——毕竟所有的经验汇聚于他的身上,梁安虽然自认联想能力不差,但相关经验终究是少。 在不和目光焦点处的江秋及时交流的情况下,只能出此下策,另类分析。 也就代表着也这种细处的差异源于知识量。 果不其然。 “这本我看过,另一本没有,起码浏览过有关信息,可我记得并没有出到第三部。但这里的序号都有三。”江秋有些苦恼,“但最近很忙,其他我不太清楚现状,是不是和以前一样,又或者……反正这几本书都出的很晚,应该和人像本身不是一个年代。” 书果然是对江秋特攻的武器。能限制他的只是阅读需要的时间,还得包括出版时列入总表的部分。 “背景上面真的有痕迹吗?”赵蔷还有点不太相信,“白边好像是有一点,也许不太专业,但这对的不是挺准的?” 赵翼还在给她指点,“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把眼睛用坏了,没发现这本书其实摆的有点歪,按理字不应该全是正的?” 这下对几个年轻人都造成了伤害,于是温宜廷也凑上来看。 “但这两个数又有什么意义?”李丰年转头看过来,“话说这题材挺……呃,有点那个啥。江医生,你怎么还看这种讲婆媳关系的小说?” 旁边的梁安差点没用口水把自己呛住,于是也尽快转头看过去。 他也很好奇。 给他们看到的只是书名,露出的书封也都是看上去很文艺的名字,根本不知道内容。 江秋的眼神却很纯粹,丝毫看不出一点异色,“大部分只是看看出版列表清单,另外也只是略读,我想知道……” “算了算了……”梁安想想还是打断了这个话题,虽然他确实是好奇得不得了近几年这位江同学究竟经历了什么,“李哥,你又怎么知道?” 这回轮到李丰年尴尬了,支支吾吾,“主要是我丈母娘特别喜欢,整天捧着。” 温宜廷也给他圆场。 “所以如果真的代表数字二和三,那又是有什么意义,为了什么?” 单是两个数字,确实有些…… 但梁安若有所思,看向了他们刚才走出的地方。 两层楼,八间房。 二和三。 如果真是指的这楼的房间和楼层,以不同排布方式有四种可能。 第四十二章 暗示 然而在梁安把自己的结论告知他人之前,也自然有人从江秋的结论中反应过来,列举出其中可能代表的意思。 “这岛上就没什么比较标准,可以标序号的东西,非要说的话……” 随着这种猜想,他们也就这么把视线转移到了建筑物上。 赵蔷抬头,伸出手数了数,诶了一声,“但咱们要从哪数到哪啊?话说之前我们不都在这吗,哪有人有机会动什么手脚?如果真和昨天一样,给了提示让我们找东西,那东西总得在吧!” 这也是一个早先存在的问题。这一面的楼梯口和走廊都暴露在外,以最简单的方式基本没可能躲开所有人的耳目。 “也许从后头爬窗?都违法犯罪了,正经人谁走楼梯啊……”赵翼在一旁掰手指,顺带接话,然后发觉旁人都看向他,赶忙摆手,“等等!可别怀疑我,我早十几年还能爬爬树,现在这体质可是连个引体向上都做不来,这可不能不相信我。” 事实和他的阐述倒不相悖,虽然有些冒犯,但这一点看他的啤酒肚就很明显。 然而梁安其实有些在意的是他之前得出的怀疑,也即嫌犯就在几人当中。虽然因为之前有些不愉快,再加上大家多少混的熟悉了一些,这几人因为之前的事尽量避免其中怀疑彼此的不友善流程,但毫无疑问,这么几天都没有发现他人的踪迹,岛上大概率并没有他人。 ——除非真有人能来无影去无踪,又或者在一个地方适时的不挪窝。 如果东西早就放在了原处,甚至是在他们所有人下楼之前……那还是有一些危险。 况且最后一个下楼的是李丰年,一群人中唯一“带娃被绑”而焦头烂额的同伴。 而有了既定的目标,后面的分工也好办了很多。 总共八个房间,符合所谓二和三的只有四间。只要各自房间隔壁不符合条件的人一起过去探看情况,就既不会留有余地,也能以分工合作的理由适当的互相监督。 然而作为一个拥有“共犯”邻居的人,梁安自己压根没有回房,而是站在门口,等着某个特定房间搜寻的动静,顺便才用余光看着那位从头到尾认真过头的江医生进行搜索的工作。 如果猜测没有错…… 果不其然,在十分钟以内,不远处的另一间房里就传来奇怪的碰撞声,而原本就时常往那观察,只是适当收敛行为的梁安也顺势看了过去。 声源的位置正是王楚月和赵蔷母女二人住得房间,而相应跟着她俩的,是正好住在旁边的温宜廷。 “在这里!”温宜廷高声喊道,这就召集其他人过来。而梁安探头看过去,正见到赵蔷从门里走出来,怀里还抱着什么灰扑扑的东西。 然而那位老太太却一时没有露面。 王楚月。 时至如今,梁安也很难不得出一个也许尚显得武断的结论。 迄今为止,除了直接遭到针对的赵翼和以清奇的方式来照顾孩子的李丰年,人群中最特殊的,是这位种种遭遇都仿佛勾起她某种异动,可能受到了某些暗示的王老太。 第四十三章 应对 毫无疑问,连更仔细的观察都成了徒劳。 等梁安和附近几人一起赶到周围时,当时房里的王楚月几乎呈现出一种完全静止的情态,倒退出了好几步,就好像那已经见了不只一次两次的灰色盒子上直接安装了闹钟一样倒计时咔咔直响的东西,而躲到房间的另一头就会避免被爆炸波及。 这个大块头和昨天第二步需要处理的东西完全相同,没有先前的铺垫,而是直入正题,和现在捧着它的那位女士一样。 “果然还是来了。”赵蔷叹了口气,径直走向房外,“这回要如何?拆螺丝?剪电线?” 毕竟一般而言,影视剧动画片中的行动都是这样。而昨天描述中的行动其实也超不过这个界限。 “我没找到类似纸条提示的东西。”温宜廷一皱眉,“会不会方法和昨天一样?”他们的视线于是转向了梁安,见他耸肩表示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办法,不敢打包票。 江秋却在这时冷不丁来了一句,“也许是血浆用完了?” 然后始作俑者便没办法浪费笔墨,这确实是一种从犯罪者角度考虑颇为实际的问题,但尤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显得奇特。 虽然梁安明知道这不能算作笑话,却抵不过一边的赵翼干笑一声,凑过来套近乎地拍了拍江秋的肩膀,“江医生还真是冷静,咱们这么多满脑子害怕的家伙,这下可都被比下去了!” 显然,这也是降低危机感的一种方法。 梁安实际上不太赞同这个结论,但也清楚这位会说话圆场的赵大伯的意思。只要把所有人都拉到一个恐惧的描述层级上,再把事态轻量化,那位角落中心绪不定的老人家也许真能感到一些安慰。 “按照昨天的步骤来不一定奏效。”见情势不对,梁安也转头开口,“我昨天只是按照纸上的要求做事,没有考虑原理或者拿到内部结构图纸,就是依葫芦画瓢。能顺利完成这个工作,只能说把那东西放好的人比较有良心。”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梁安好歹上过一些相关课程,不可能从一开始就随意听信,起码有过基本的观察,判断出其中步骤应该不存在很大的“惊喜”。 然而黄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群演。 “确实也许会有误导。”赵翼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就好像他亲眼看到昨天操作的步骤,“也许就是想要利用别人以为自己懂了的心理,再把人钓上钩。毕竟这么久了,应该也会放松警惕。” 温宜廷瞥了他一眼,“这好歹是炸弹,就算不像您被绑在身上的时候靠的那么近,总也有一定的威慑力。哪有这么轻描淡写……” “名义上而已。”赵翼干咳一声,“这种根本不用起效的东西,我都有些怀疑之前绑我身上的那个到底是不是真的。当然啦,怀疑!只是怀疑……” 然而听了这番话,梁安却动作一顿,视线转向温宜廷。 他记得清楚,当时刚到岛上和温宜廷三人交流时,虽然描述了六个人在车上所有的经历,但为了避免吓着当时就有些惶恐的老太太,赵翼本来就没有提及身上绑着炸弹的这件事。 现在郑春生一如既往的寡言,王楚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有可能和女儿交流提及这件事,但温宜廷基本上集体行动时都在他的视野范围内——不存在无法交流这一简单信息的情况。 那他又是怎么知道赵翼当时的状态?还这样顺口地说了出来? 第四十四章 惊奇 但无论如何,当怀疑只能止步于怀疑时,梁安也会选择沉默。 毕竟以他当前的立场,这并不是引发争吵的好时机,在场众人身上多多少少都存在类似的奇怪之处,甚至他自己都持有一个假身份,只是温宜廷这份认知虽然细枝末节,实在有些超出常理。 不过江秋没有这个顾虑,又恰恰比其余人等多一些记忆力超常的敏锐,皱眉就要说话,又被梁安赶忙用眼神制止。 然而这位一向言听计从的江医生显然不能远距离从眼神中得到足够充分的指示,只“看进去”了一半,后来接上去的一番话又让梁安的做法超出了自己的预计。 “昨天我大概弄清楚了是个什么原理,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可以留在这处理相关的事情。”他把视线又转向梁安,“你们可以自行去搜索这个海岛,我一个人就可以。” 梁安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有些复杂。 毫无疑问,无论是被威胁过几个小时的六人还是留守岛上的三人都会对这个被冠名“炸弹”的东西有着本能的抵触。他们毕竟大都是正常的民众,对危险的趋利避害几近本能。 昨天梁安自己责任在身是毛遂自荐,而温宜廷自恃掌控全局,也壮着胆子在旁边打酱油……至于江秋,实在是不能以常理揣测这位大脑结构兴许都和别人不太一样的另类天才。 而今天大家一直避免着这个最终的话题不只是因为线索不足,也是因为对下一个“轮班”的抵触情绪。 “这不行吧……”温宜廷迟疑道,“江医生。” “毕竟昨天你也在,总该换个人……” 他们的话语都稀碎得很,虽然表示不太应该,但也没有果断掺和的意思。 “我什么都看得懂,可以完全复刻出来。”江秋很果决。 梁安原本的意思其实是自己借着“经验”的籍口再处理一次,然后才前去外面看看有什么可能的线索。毕竟按照昨天的经验,也确实给他剩下了一点处理事务以外的空余时间。 然而现在看来,这个江秋显然是想要把他一并轰走,自己认认真真的在这里处理一遍。 而他的认真也一向很耐人寻味,以寻常的分类方式应当能算作偏执。毕竟如果要打个比方,就算拥有“雨人”一样一眼看出地上牙签数目的能耐,江秋如果发觉自己学习的对象数牙签是从地上一根一根捡起来,他也会如实照办,能同时数一根都不肯数两根。 “应该不会有问题。其实江秋有点紫外线过敏,确实不好晒太阳,让他待在这就好。”梁安随意找了个借口,也顺着说了下去,只是看向眨眼辨别这是个谎言的江秋时有些犹豫。 作为同样另类的旧友,梁安当然不怀疑这位过目不忘,踏实的有些离谱的江医生能否完全复刻全部的行动,只是以身份而言,让他独自待在这,给他争取更多按需调查的时间确实有点…… “我留下吧。”却是赵蔷开口说话,又叹了口气,“我昨天走得也有些累了,东西又是在我这发现的。” 王老太瞪了她一眼,刚要说话,又被一旁的温宜廷主动上前安抚了下来,起码转移了注意力。 ——与其说赵蔷是走累的,不如说是被说累的。 “要不您老人家也歇歇?”李丰年试探着问道,“其实我今天想要带娇娇出去转转,刚好你们俩可以找个阴凉的地方歇着。反正应该和昨天一样,也没什么好看的。” 王楚月情绪整体稳定了很多,但听到这个问题,又低头看了一眼被李丰年支走,此刻耷拉着兜帽,一个人蹲在走廊边缘的李娇娇,没好气道:“行了行了,我还没沦落到和这种小姑娘一样被特殊对待的地步。” 她看来也并不服老,不想仗着年纪被归类到特殊人群当中。 然而顾虑这位年纪不轻的人,尽量让她不要掉队也是重要的议题。幸好这些天一直没发现有什么太过危险的动物植物,连休息了那么久的李娇娇也能在岛上有一定自由活动的空间,只是嘱咐不要随便摘花花草草,避免小孩子不懂事塞嘴里中毒。 正因如此,后来的进度比起探究更像是旅途,除了第一次这样完全专注的投入走遍整座岛工程的梁安本人,其他人都把视线聚焦在其他细枝末节的方面。 比如李娇娇。 “这孩子不太爱说话啊,是不是生病难受了?”赵翼没养过闺女,时不时看几眼,“都说女孩子文静,感觉确实是这样。” 李丰年压低了声音,干笑一声,“不能这么说,她平时挺皮的,我之前拿林子里有带毒的大蜘蛛吓她。” 这当然是谎话,如果林里有这种东西,他们现在出来一趟必然是全副武装,更不要说带个孩子。 “怎么这样骗小孩?”赵翼直咋舌。 “要不然撒手就没了。”李丰年苦笑,“她现在还觉得新鲜,可能不久就吵着想要回去了——等太阳再晒一会儿。如果再这么拖延下去,也许下一个要闹得就是要回家,我也想回家。” 王楚月有经验,在旁搭腔,“就这岛上的伙食,还没开始哭算是好的了。” 压缩饼干和一些零零碎碎,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实在不是现代社会娇生惯养的娃娃喜欢的零食,就算口味再好也足矣惹人厌烦。 “她没吃多少。”李丰年摇了摇头,“江医生说,这病痊愈后很久食欲都不会太好,我还得庆幸之前在游乐场给她吃了汉堡和棉花糖。我之前还想看看岛上有没有什么野果……” “这也不敢吃啊……”赵翼不适应的挠了挠脖子上被蚊虫叮咬的包,“这样耗下去不是个事,那个小仪器怎么样了,或者我们是不是真的该想办法做个木筏之类的东西。” 这群人闲聊的痛快,唯独梁安跟在队伍中左顾右盼,在行走过程中左顾右盼,存在感讲得很低,只分出一点精力记住这些人的对话。 他总觉得这里头有些问题,而且并非哪天夜里突然出现,即使搜索不只一次,但还是会在拥有相似特质的人眼中掠过。 密道?暗房? 什么都有可能,甚至可能就在他们见过很多次的某个事物当中。为了排除所有稀奇古怪的猜想,他甚至在遇到的每一颗老树上拍了拍,以确保其中没有暗格之类的通道,这几天也有充足的时间让他摸过拍打每一寸建筑围墙。 这几天来,按照提前上岛的三人找出的“完美路径”,他们基本走遍了所有人造的痕迹。 梁安自然不相信谋划如此工程的人只是为了让他们在岛上长时间的发呆和拼凑零碎物件,一定别有缘由。 还会有更新的事情发生。 不过片刻以后,太阳升起很高,正是正午时分,而离队大概十几米的李娇娇突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李丰年一直有在留神,听见声音又看见她停在了原地,急忙快步走过去喊道,就看见矮小的女孩带着粉红色兜帽转过头,神情委屈,眼泪几乎要从眼角。 而吸引大多数人注意的却不是她的神情,而是落在她的脚边,一旁杂草和泥土当中反射日光的金属物体。 很小,是个拼合的椎体,有着圆润的弧度和较尖的一端…… 梁安屏住了呼吸。不只是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从影视剧中见过类似的东西,虽然就算在那些作品中也大多并非实物,但起码有那么一点点的印象。 那是一枚子弹。 第四十五章 无奈 “这是个……”温宜廷屏住呼吸,也迟迟不肯下结论,犹疑道,“你们和我想的是一种东西吗?就是那个……” 显然事实如此。然而在温宜廷之外,也没有人第一个明着吭声,只是零星沉默地点头,不过表示的意思应当大致趋同。 虽然也不算是什么禁词,但毕竟还有个孩子在场。 李丰年刚把自家女儿揽到怀里,一边安抚一边抬头试问,“难道这又是什么暗号?” 也幸好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还没来得及看一些枪战相关的图像,李娇娇只是因为被冰冰凉的东西砸了一下有些吃痛,甚至不知道脚下掉落的金属究竟是个什么。 这颗子弹之前大概是藏在了女孩的兜帽里。一小颗不算太重,但在太阳升起,阳光明媚之时刚好又能等到小女孩自己把兜帽戴上,东西也就随即滑落,一路掉在地上。 耐人寻味的是,在游乐场和车上时李娇娇穿的正是连帽衫,想来这个做法应当很有预谋。 “这又能代表什么?”赵翼蹲下身,有些好奇地伸手就要拿,结果被一旁的温宜廷伸手拉住,拿了片叶子弄了起来。 “也许还有指纹,不要破坏了证据。”温宜廷很是谨慎。 近处的梁安瞧了他一眼,实在有些无奈——要是岛上能有检测指纹的用品,或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的犯罪分子真能给自己留下这么显著的证据,他估计第一个把黄嚣的人设从安静做事的边缘人物,直接改为积极不要命的群众演员。 当然这也不能说温宜廷的做法完全多余,这其实是相当正常的思路,不过以梁安目前的策划主动接手实在得不偿失。 毕竟只是一颗子弹。 不过有了这样的际遇,路途上的谈资又多了很多。除了思绪活络的赵翼突发奇想,跑去询问郑春生甚至是王楚月以前有没有过从军的经历,均得到了否定的答案,还被王女士白了一眼,以示异想天开。 “我还以为多少会有些联系。”赵翼小声嘟囔,神经兮兮的左右看看众人,目光落在温宜廷身上又撇了过去,估计是看他实在太不像是个锻炼过的人,然后又把视线转移到梁安身上,上下瞟了几眼。 他的心态倒不算离奇,毕竟作为之前被突然贴出过去照片,因此抖搂出一些往事的人,总希望有人得到相同的待遇,找到“处境相同”的可怜人。 而子弹这种东西,作为“纪念品”,介于大部分人的认知,能让人首先联想的自然是军人这个还算相对广泛的职业。 “小哥,你当过兵没?”赵翼发觉了梁安这个可能的目标,凑了过来,“或者从事过摸过枪的什么职业?当演员用过一些类似的东西?” 梁安干咳一声,“也就高中军训摸过几次吧……您问这个干嘛。就算是场上当群演,气枪都分不着,拿个模型就顶了天,也不可能给真家伙吧?” 这当然是谎话,但他说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才让赵翼遗憾的转移了目标,目光又在李丰年身上顿了顿,估计是看他怀里还有孩子,不方便说悄悄话才没有凑过去。 不过就身量而言,或许是因为一代人生活太过便利的原因,李丰年其实也不像是锻炼很多的样子,在赵翼的探求过程中,单就“嫌疑”程度比大部分在场人员都要低。 只是这样,温宜廷就显得有那么一点尴尬,但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用更奇怪的眼神多看了赵翼几眼。 作为除非被动遭遇询问,不太参与这群人窸窸窣窣聊天的梁安恰巧很有空闲,差不多在心里给这群人排出了一个可疑程度的列表。 其中唯独一个不确定因素赵翼在上下反复横跳——梁安觉得也许自己目前还是涉世未深,很难判别这种跳脱究竟是源于赵翼超出常理的本性,还是因为他真的心里有鬼。 不是很懂这些人心里的小九九,但毕竟现在自己也许还能赚得一个融入人群当中的优势,可以佯装懵懂、伺机而动…… 他正这么想着,也一直留神周围有没有什么异动。; “说起来王姐这个年纪,以前应该遇到过很多人?”然而赵翼还不甘心,问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准备跟王楚月寻根究底,“您要不回想一下,有没有什么类似的……” 大部分人听到这话都是心里一动,而话说出口,赵翼自己也顿住了,发觉自己偏执过头,忽略了极其重要的事。 “我没什么好说的!” 王楚月倒没有反应过头,只是不耐烦地别过脸。 也许同样顾忌着孩子在场,一摆手先走出去了几步——其实她应该算是老人中比较矫健的类型,也许是年轻时就很健康,现在行走大部分时间也没有任何障碍,只是情绪波动时有些难以预测。 然而这种做法,倒是让梁安一时有了些若有若无的灵感,心中一动。 赵翼发觉自己只是被说了一句,于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也没再继续纠缠于子弹相关的可能性,估计是害怕这位王老太真的被触动了情绪。 说着其实也有些不厚道,现在没有赵蔷这么一个熟知自己母亲情绪的“发泄口”在场,他们实在不太好应对这么一个非亲非故的老人家,还是得亲闺女上来“挨刀”才能够方便处理。 几人走到沙滩边缘,按照原本的路线向外界前进,也到了距离岛屿边缘处的一个地方。那是靠近外滩边缘的一个人造平地,有地方行走坐卧又不会沾染砂砾。 其实老早发觉这种简陋的建筑物散布在周围的情态时,梁安就有过自己的猜测。虽然他不会擅长建筑设计或者社会人文调查的偏门领域,但大概也能从外观上猜出这些房屋应该是私下自制的产物。 如果这岛屿属于私人,以前是用作度假休闲的场所,没有足够的手笔请专人前来精心建造实在不太可能。然而生活设施齐备,也意味着为了维系人在岛屿上基本的生存,始作俑者也确实下了功夫。 又或者,这座岛本身就是有人刻意用作这样的用途的地方……根本不需要有多精致,甚至是一个露天的“游乐场”。 然而在看到远处熟悉色泽的灰盒子时,梁安心头一动,而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以为又是另一个炸弹。 但在赵翼小心地打开盒子之后,另外几人虽然震惊,但也仅此而已,只有梁安神情骤然复杂了起来,看着剩余人一番交谈,由温宜廷作为代表上去想要把盒子里的东西收起来。 “……先别动。” 他终于还是开了口。 可惜事不随人愿。梁安这么想着,木然见到其余人目光转向自己,都很疑惑低调了很久的他为什么突然开口。 第四十六章 因此 然而作为所谓的群众演员,梁安显然没有这个权限直接索取这种一看就至关重要的东西;但身为一名已然转正的刑警……任由这种程度的危险物品放在普通群众手里实在有悖职业要求。 “让我看看。”他目光转移,坦率地向温宜廷伸出了手。 这其实是最后的挣扎。 然而这事在旁人看来亦是至关重要,不过介于既然是别人把这东西放了下去,作为始作俑者就算真有这个意思,也不必重新要回枪械,温宜廷犹豫片刻,还是把包裹在布料里重约两斤的小小器械给了出去。 “你也懂这个?” 梁安当然知道这个“也”代表着什么含义,无奈道,“略懂。” “这个有点分量,小心别弄掉了。”温宜廷作出善意提醒,毕竟相对大小,这东西的质量实在有些惊人,会超出很多人原本的心理预期。 “确实。” 东西拿到手,一掂重量就让梁安心里有了基本的数,再检查了概况,大概研究了一下作为模型不可能完善的位置…… 看来所有的事前布局都要因此颠覆重做,梁安不由得腾出手,很是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所以怎么样?”温宜廷依旧热切。 梁安叹了一口气。他付不起随意让人持有枪械的责任,事到如今,看来也没有其他能够更两全其美的方法。 “其实我是警察。” ------------------------------------- “如何?” 赵蔷审慎地问道。 和另一边意外的发现几乎就在同时,远在住处附近的两人凝视着眼前被拆解开来的灰盒子,已经相顾无言了很久。 如此接近这么一个奇特的东西,赵蔷虽然刻意往后挪了两步,但还能基本看到详情,其实已经算是胆子颇大。而江秋垂眸进行着操作,一直不语。 “到底现在怎么样?”见到江秋收回了手,赵蔷更紧张了一些。 江秋终于有了反应,郑重点了点头,也让赵蔷松了一口气。 而介于分工要求,自请留下的赵蔷也没让自己闲着。按昨天处理盒子的地方,她也找了个适合放置危险物品的沙滩位置,把东西小心翼翼的端了过去,放下就跑。 住所距离沙滩其实有一段距离,最快的方式本该是开车载走物品。然而留守的人没有车,他们也没想着节省这段时间的原因相当简单——如果炸弹危机真的没有“如约”被解除,起码能给剩下的人留下代步工具。 可还没等她赶回来缓过来一会儿,就见到江秋跃跃欲试一样的情态,眺望着他们方才返回的地方。 ——跃跃欲试这种情绪在他身上或许不像常人这么明显,只是视线不住转移,左看一眼右瞧一下,眸光漂移不定。 但因为他素来安静,行为模式又引人注目,随意对比也足以引起旁人进一步的注意。 “江医生,你又想干什么?”赵蔷很是惊异。 她姑且还是会通晓一些察言观色的基本原理。 “昨天我们处理的那个东西现在没有出问题。我觉得从确保节约资源的角度考虑,炸药当量不会太大。” “……你想再去看看有多少?” 江秋点了点头,而赵蔷因为他这种探究欲望实在有些震惊。 “你的意思是,这里面可能根本没有火药?” “不一定是火药,炸弹可能有很多内容物……” “那是什么意思?” “为了节约成本……” 江秋把眉毛都皱了起来,很苦恼的一顿解释,终于让赵蔷摆手投降。 “说实话,我真没见你这种先质疑炸弹是真是假的,质疑完还想上手再去看看的。”赵蔷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和玩游戏似的,万一被炸了还能读档重来咋地……要不要命啊。” “你以前也被炸弹威胁过吗?”江秋眉毛稍稍扬高了一些,控制在一毫米以内,以表自己有些吃惊。 但他省略了自己心里计算的案件几率——结果表明这位姓赵的女性不太可能曾经遇到过相同的近况。 因为没有必要,又有可能很不礼貌,别人告诉他的。 赵蔷倒是爽快,“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侦探小说总是读过几本的。反正我看的书里可没这种人……怎么说呢,一般要是有,下一个炸的一定是他。江医生,荒岛上你这样优秀的医生可随时都会是宝贝,咱们可不能没你啊。” 她这玩笑开得很合时宜,奈何眼前并不是寻常人等,并不会为恭维所动。 江秋深思熟虑了一会儿,似乎很慎重的下了决定,“那我先把这个计划搁置一下。” 事实上,他已经自己悄悄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虽然炸弹可能有很多种类,但它们大部分遇到水都不会再起作用,除非是拥有和钠类似性质的物品,但要达到相应效应当量的价格…… “江医生,”赵蔷在一旁无奈地作出提醒,“咱们就算非要打磨出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也可以路上讨论。没必要在这耽误太久,他们就快要回来了。” 今天因为楼上没有一个需要看护防止走丢的小女孩,他们两个人都离开了住所,也不必刻意看管什么。 其实江秋本来没必要跟来,毕竟这是赵蔷要做的工作,但他就是特别在意,也没有其他的事做,赵蔷也自然不少一个起码能缓解心理压力的人跟在后头。 在这种相对危险的任务里脱身,赵蔷也一时兴味盎然,话多了起来,该说不说是有那么一点劫后余生一样的半截开朗掺杂在里面。 “说真的,江医生。你这么想着把东西拆开看看情况,我们可都是按照说明的指示操作,万一里面留下了什么操纵系统,在被破坏的情况下直接引爆,那不就完了吗……” 她的声音很响亮,然而江秋却在神游天外。他虽然一直秉持着必须好好听人讲话的礼貌,但这毕竟是特别的际遇,他按照内心的指示郑重且沉默的向人道了歉,继续沉浸于自己漫无边际的思考当中。 作为他自己,江秋几乎从未体会过这种完全身不由己的感觉。这也许是因为他前半生其他过过的日子,又或许源自于更早的数年以前…… “……如果有警犬倒还好说,”然而赵蔷根本没意识到他在走神,自己根据小说电视剧里看到的桥段推测的痛快,“但咱们没这资源啊,话说江医生你这么博学,是不是也知道警犬能不能判断出违禁货物的数量?还是只能发现有没有?” 他们这时也基本走到了住处附近,也发现越野车停靠在门前不远处。 连江秋都抬起了头。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赵蔷奇道。 第四十七章 去处 梁安所为基本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迫不得已。 但暴露了身份不仅意味着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拿走那一把突然出现的手枪,也意味着他要面对诸多盘问,其他人会因此胆战心惊,疑惑为什么会有警方人员混入他们之中。 ——而真相恰恰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但梁安也有诸多无奈,毕竟以隐瞒身份为目的撒谎情有可原,以警察身份撒谎不仅情理不合,也无法轻易自圆其说。 毕竟一个谎言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持续掩盖下去,他现在不仅有一个身份,还隐藏着一个相当不会审时度势,很了解他又很会拆穿谎言,虽是“共犯”却没对过这方面口供的同伴。 条件不佳。 没有办法,他倒也坦率直言,把自己所知的案件情报选择性的透露了出去,起码让这些状态介于度假和逃生之间的人瞬间倾倒向了较为负面的一边,一个个呆滞了片刻,再分批次清醒。 李娇娇自然没听到这种大人的谈话,可以说包括“我是警察”的部分都没有听到——作为靠谱的大人,梁安刻意避开了她。 “你们想要消化一会儿,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现在连她爸都有些傻了,梁安只得自己走到一边,自己看好这位年纪轻轻很能跑的孩子。 而他正常的交代结束,反应过来的人除了震惊,自然也各有问题。 “你真的是警察?”温宜廷怔然。 其实这确实是有些难以证实的问题。梁安的衣服早已换了,身上没有警察证,虽然能背下警号,清晰明了的声名自己的属地和任务,但也无法在这个被打回最原始生活模式的地方,以最基础的方式证明实情。 梁安于是抬起手,给他看手上的枪茧——也许对过去的普通人这还算是奇闻,但现在社交媒体流行的年代,还是温宜廷这种显然因为对相关讯息了解很广才会站出来自作主张的人来讲,这基本不会是沟通上的难题。 赵翼很是狐疑,“所以这把枪代指的是你?” 他仍旧纠结于自己是人群中独一份被点出来的人这件事。 “不能说是代指。”梁安叹了口气,“我倾向于幕后黑手想要逼我暴露身份,所以才让我们到了现在这种尴尬的处境。” 而王楚月反而没怎么激动,只是稍作打量以后站近了一些。 “看这样子,你不是文职吧?” 梁安一耸肩,“您尽管放心,我一定好好保护您。” 不过令梁安有些惊讶的是郑春生,一向沉默寡言、没太多存在感的他也和其他人一样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不过然后就主动走了上来。 “你是说,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他的神情很是焦虑,瞳孔都收缩了一小半,似乎相当不知所措。 梁安倒是被这句话哽住了,努力斟酌了自己的言辞,“现在还不能下定论……没必要太过于悲观。”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在他心里结果也差不多就这么定了。只是这种话从潜在受害者嘴里被如此直白的说出来,实在也是让他意外的一个事实。 不然这么多失踪者最后能去哪儿?被大范围囚禁还是被卖去哪个边缘小国给人当奴隶? 除非满世界遍布这样的无人岛,物资还要应有尽有…… 失踪案跨度长达一年有余,不是人人都能当鲁滨逊。 现在这个连最边缘地区都起码有个老人机的年代,能长期住人又联系不上外界的地方屈指可数。 梁安感性上对受害者怀有同情,但不影响他理性上分析真相。但这一切的条件,都要在建立不让人过于恐慌的基础上,也就是程度合适的谎言。 他于是岔开了话题。 “其实比起持枪与否,我更在意的是现在的状态。我们似乎一直被牵着鼻子走,这不是好兆头。” “你不知道这把枪的型号?”温宜廷表示怀疑。 梁安一摊手,无辜道,“会用不代表全懂。” 然而梁安隐瞒了一些极其重要的话。在他刚刚检查那把手枪时就几乎难以抑制的脱口而出。 这把手枪是警用手枪的常用型号,他也许确实知道枪支的来历——但在未经证实时,猜测也只能是猜测。 不说通读所有卷宗,他对近年来国内发生过的大案还是心里有数的,枪支失窃更是天大的案件,足以让所有在职或者不在职警察绷紧神经,心生惶恐。 更何况是一整批,足足十五支手枪。 即使一直没有相关的枪击案发生,相关的调查和追查一直没有停止。但盗窃者来无影去无踪,这种重要武器的看守当然没有死角,但当天的监控被全部同时关闭,看守人员也因为不同的理由昏迷不醒。 正因如此,甚至有人推断此行是犯罪团伙所为,代表着一次谋划深远的犯罪事件发生的序曲。虽然当天的安保确实松懈,甚至仅有三人参与,因为重重机器保护,也并不是容易突破的防线。 ——没有人能以一个人同时控制这么多人类和机器,起码在现实犯罪调查的经验看来是这样。 三二九枪支失窃案。 事发以后,除了相关人员被纷纷追责,警界也一片哗然。没有人能想象到十五支警用手枪落在犯罪者手上会发生什么,但这只是调查中的基础条件。 手枪是武器,但并非唯一的武器,甚至很多时候没有刀具来的直接可怖。原先在黑市中也流通着相应的武器,这种事并不罕见。 但在高层看来,事发不仅仅是潜在的伤害危险,如果这种案件被公之于众,可想而知警方的信誉和公信力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唯一也许值得宽慰的信息在于,当时随着手枪一起被盗走的子弹并不多。但这也只是算不得安慰的安慰,毕竟案件仍旧毫无线索。 倒是曾有警官在数年前通过黑市售卖子弹的渠道顺藤摸瓜,找到一个卖出同型号子弹的上家,但链条也断在这里——因为买主当时的住处已然人去楼空,似乎还和某个已被爆炸捣毁的犯罪集团相关。 正因如此,当时的人自然认为那把枪也许已经在爆炸引发的火灾中被熔融,辨认不出膛线和型号,连同失踪的买主一起葬身在无法辨认的尸体当中。 第四十八章 来回 盗窃者来无影去无踪,只有零星的使用痕迹才能证明有事发生。 对这起诡异的枪支盗窃案,梁安自己感兴趣的了解其实并不多。但介于自己直属的上司兼任师父那位极其优秀的同事好友,同期的警界传奇“神探”对此分外在意,他也就这么顺走过几次有关的资料。 毕竟新人新到,自然要多多学习。 梁安从来不是喜欢对规则全盘接受的人,从一开始便是如此,只是也许没有后来那般有恃无恐、嚣张大胆地像毫无顾忌,平时看来又更像是比较“好欺负”的常人。 但就在此刻,一看到同型号的枪械,三叉神经立刻提醒他记忆力并非强项的大脑,这也许就是案件中高层担心的另一侧深层含义——这确实是一个暗号,不过并非针对他这位不该被重视的新人刑警。 只是他现在又多了一件可以掩饰的事情。 但在考虑两起案件究竟有什么关系之前,他还没有做完手头的事,需要处理这里的僵局。 “总之,”梁安轻咳一声,“这东西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用,但甭管怎么样,最好交给我保管,连那颗子弹一起。万一出了什么事,炸了膛就危险了……” 大家都没有异议。 这也是个谎言,在知情者眼里显而易见。 毕竟只有一颗子弹和手枪本体,连完整弹夹都没有根本不会出现这种危险,不过也在解释范围以内——梁安确实有说服他人让自己保管枪械的必要,可以在不表示自己对现场人员并不信任的情况下以安全的理由夸大其词。 如果在场真有人对这件事非常熟悉,并且能够眼神怀疑或者指出情况……那么他或她有很大可能对这个小玩意有些多余的了解。介于方才赵翼问了一圈没有问出相关人员的线索,在这时候隐瞒就意味着更加额外的嫌疑。 梁安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试探筛选出嫌疑人的机会。 然而在这以外,这岛上还存在一个大概率明白这件事的人……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余下人本就精神不在漫无目的搜查当中,很自然的表示需要回到住所。 梁安也需要提前准备好自己应对的做法——好巧不巧,他们几个人乘车归来,江秋和赵蔷也到了地方。 “其实江医生是我发小,这才认识。”梁安尴尬一笑,阻止了再次皱眉想提出疑问的江秋,“我们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在一起念书。他知道我是当了警察,也就顺着话配合我撒了一点小谎。你们如果介意,可都是我的责任,不干他的事。” 江秋虽然不明白什么叫做察言观色,但毕竟早有准备的梁安已经给他灌输了一套随机应变的简单系统,也能表现的相对自然。 他于是点头。 “所以他不是你的同事?”温宜廷挑眉,他并没有目睹实际情况,不知道其中蕴含的巨大随机性,一路上都以为这位江医生也许同样是警方人员。 江秋自己摇了头。 “听起来你们好像……很有收获?”赵蔷环视左右,看着这些已经基本接受了情况的人,实在有些茫然。 一个自称“群众演员”的人突然自称是警察,怎么也得好好消化一段时间。 连江秋都发觉了事有不对,不过也许是从赵蔷的反应里发现端倪,然后还是转而看向梁安。 “不要小看我的能力。” 梁安耸耸肩,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一路上他花了不少功夫,既能够恰到好处的打消了这些人对“杀人”事实的恐惧,给自己建立新的形象,还用许多半真半假的“破案故事”让他们完全相信这一事实。 当然,选择的案例都是大团圆结局的卷宗内容,事实上也不是梁安这位基本没有参与几天的新人办的案子,甚至在稀缺案例的情况下还被他顺口美化了一些,连带着自己的身份都被改成了年龄更大的刑警。 比如把被拐二十年找回来的孩子离家的时间口头篡改至两年,再比如把绑架案中因绑匪暴力而住院一年的孩子改成三天出院,还其乐融融的吃上了中秋的月饼…… 模糊主体的情况下,他还刻意以聊天的口吻讲述,像是性情所致愿意分享,而非为了证实自己的身份。既拉近了距离,又更加潜移默化的让人相信眼前这位自称警察的人相当开朗可靠。 为了让情况从局面凝滞变成常态,这是梁安编造的不知道第多少个善意的谎言。 江秋听他讲完,神情一动,梁安还以为他想要挑刺,却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你真的是个骗子。” “过奖。”梁安也没什么反驳的余地。 “天生的骗子。”江秋眸光坚定,还补充了一句。 梁安当然知道这位同伴的话语向来不含褒贬,只是阐述事实,甚至在这方面可能追究旧账。 为了确保不要暴露太多隐私,作为被指认的人,梁安实在不好继续这一话题,于是摊手以表示认同。 虽然事情出现这样的转变,但他们仍旧需要处理基本的衣食住行问题,比如取水,选取分配食物,等等等等……只不过现在温宜廷都不太会主动干扰梁安这边自己的动作,让他有了更多调查或者观察的空间。 ——唯独旁人审视的目光实在很难忽视。 “你这么做有什么用意?” 江秋身为医生,再加上被绑架的原因,原本也属于被另外归类的一批人,也有空隙走过来交流。 这倒不是指的暴露警察身份的事,有枪弹的铺垫实在过于理所当然,对各种规定了如指掌的江秋也能将情况和文本联系起来。他在意的是梁安现在的状况,就站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处于能观察到他人情况,自己摸鱼偷懒的位置边缘。 看上去有点那么不负责任。 梁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扫向门里。 离获知事实经历有了一段时间,无论是临时的警惕,还是持续的好奇都已经发酵了一会儿。这也就意味着,从现在开始,每个人的反应都能够成为判断的标准。 站在原处,梁安转过身,相当坦然的从门外经过,看似目不斜视,实际余光盯准了早先观察的几人。 脚步声不快不慢,不大不小,恰好让人听出这不是江秋惯常轻快的步伐,或许属于这位莫名离队的警官。 而见到他们的反应,梁安心中也自行有了适当的加码。 第四十九章 窥视 人的眼神往往能透露很多东西。 梁安对此深有体会。他在上学时也常常作为班委替老师处理事务或者收发作业,或者说那段时间的他其实相当热衷于这种与人交流,掌控状况的感觉,以此逃避其他的一些东西。 他其实并不适合那份工作。毕竟作为一个在校服云集的学校里生活着的脸盲,无法分辨人的面孔就意味着,他需要更注意一些独一无二的特征,比如头发长短色泽、常穿的不同鞋袜、还有人的声音。 代价不小,很容易分心。 一个人老老实实呆在角落倒还好说,日常交流就需要花费更多心思观察。不过自从上任以后每次背下全班的座位表开始,他就只在混乱且紧急的时刻需要靠其他观察来确认目标。 但那段时间起码对他而言不是一无所获。并非人们老生常谈的所谓领导能力的培养,而是对人察言观色的本领。 对于他而言,这是很基本的技巧。 通常情况下,只要有人往他的方位看上一眼,他就能分辨出这个人究竟是没写作业还是期盼着发作业批改,并对此暗自评头论足。 在正常的孩子世界中,这或许属于相对病态、被发现会惹人不悦的习惯,但梁安还是需要替自己争辩一二。 ——这并不是凭空得来的习惯,有很多异样的根源。 即使早已决定把那些已经不必追究的往事抛之脑后,也决定不再让自己瞎蹚浑水,自找麻烦,梁安有时也会自嘲,自己一直以来把江秋当做怪异的天才来对待和利用,其实自己也不逞多让。 只是没有那么明显,又被更特殊的人掩饰,甚至险些骗过了自己。 但有一件事的存在相当确凿。 无论作为骗子,还是作为怪伽,他都可以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范例。 而在一切正常的观测手段都被证实无效以后,梁安终于决定暂且摒弃自己为了脱离过去遵从的那些规则,转而从比较离经叛道的方式破局。 无辜者不一定眼神坦荡,犯罪者不一定眼神犹疑。 作为一个偶尔的乐观主义者,梁安不会强迫自己去想象最难缠的对手,也不会认定自己的目前做法“此路不通”,但始终需要一个被称作万不得已的契机。 “我接下来可能需要你多配合一些事,也不一定给你及时解释原因。” 正因如此,他先找上了本来就坦言帮忙的江秋,先打好预防针。 江秋不解,但仍旧点头。 “之后无论我说什么,都不要多问。”叮嘱的同时,其实比起纠结于也许会耗费的时间,梁安现在更担忧的是这里会不会实际藏着什么其他底牌。 比如监听设备——虽然电力在这里并不可能铺满全局,但哪怕有一点暴露的可能性,他都不会冒险。 “可以。” 交代完事前的布置,梁安再转过身,让自己的眼神游弋在这个不知道有多少刻意排布和多少意外因素的岛屿之上。他所能看见的与其说是契机,不如说是借口。 既然对方在岛上埋下了自己的引线,他也必须做好自己的完全准备,瞄准所有的可能因素。 这个岛屿之上,几乎所有人都有嫌疑在身,他们的异样也许代表着一种动机,也可能源于其他理由。被选中聚集在此的规律已经浮出水面,剩下需要掌握的就是确切的立场、深埋其下的真相。 目睹着聚集在一处的人逐渐因为各自目的而散去,甚至无暇抛来好奇的眼神,梁安终于开始最基本的推理和排除。 从犯罪者的立场上,要做什么?要怎么做? 除了这种抽象的遐想以外,当然还存在更真切、更踏实的行动。 “同一种错误可不能犯第二次……” 他伸出左手,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再慢慢将手腕翻转过来。 就像要把摆在阳光下不可见的物品,转而藏在指尖下的阴影当中。 ------------------------------------- 黄昏的余晖下,树影摇曳不定,行动轨迹近乎杂乱无章。 而一个人影被掩映其中时也并不显著。 尤其是在身影完全静止的同时,背光角度下的人脸甚至能融入树干和建筑物的阴影中,化作同样的深色。 然而安静的站在,男人的肤色其实偏白,但也因此更易反射朝晖的殷红的余韵,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这或许也是他想要的结果。 藏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众所周知,一般是做一些鬼祟之事。 而温宜廷看上去实在没那种别样的雅兴。 他的眉毛皱成一团,脸部表情紧绷,借由与肤色的对比可以发觉他的脸孔其实有些泛白,也许因为神经太过于紧张而失血委顿。他看向指尖尚带着泥土的灰色小盒,死死盯住,就像要单用眼神将其拆解开来。 这显然是不负责任的猜测。 他自己静止不动,时间却一直在流淌。温宜廷一边观察,一边用指尖缓缓从光滑平面上摩挲,抚去部分泥土的残渣。 良久过后,愈发昏暗的视野之下,他再将牙关一咬,抑制住了脱口而出的骂声,神情难看至极。 或许是因为在长久而审慎的调查中发现了什么常人无法辨识的异样,又或者方才发现自己被欺骗、被蒙蔽的事实。 而在楼上,早先被女儿嘱咐先去休息的王楚月也望向了窗外。她环视四周布设,浑浊的双眼一时有些恍惚,遍布皱纹脸颊转向窗口处…… 然后她骤然转头,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 她似乎能从中看到别样的情景,以致如此淡泊,与往日几乎毫无不同的景象似乎也多了其他的意味。 与此同时,在建筑物的另一端,不太靠近丛林蚊虫的空地里。 李丰年的目光游离在外,心中思绪万千,甚至就要让自己蹲在不远处草丛边蹲着看草的小姑娘脱离了视野。 “她在干什么?” 温润平和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令李丰年不由得一愣,一时甚至没有发觉这是谁在开口,问的究竟是“谁在干什么”。 转头一看,正是江秋。 第五十章 设计 “为什么……这么问?” 取代正常的回答,愣怔后的李丰年挠了挠头,作出了这样有些含糊的回应。 其实近些天来,对于江秋性格中隐含的异样,他们这一帮人也并不是毫无察觉。但出于最初的好感和江秋让人感觉不到任何威胁的独特气质,也没有人做出任何特殊的反应。 就像偶遇沙漠中的一株青草,你明知道它的出现匪夷所思,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因此提起排斥或者警惕性。更何况这株草也许另有妙用,甚至能“治病救人”。 “小孩子么,总喜欢瞎玩。”李丰年笑道,“她也难得这么有活力,之前还抱怨头晕来着。我就尽量自己看着这孩子,别在这荒郊野岭让她吃不好睡不好还玩不好——人总得往好里想,不能老是只顾着自己伤春悲秋。” “不怕会有危险?” “能有什么都比现在这么耗着好。”觉得江秋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大了,李丰年连忙努了努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们知道有这一回事,孩子可不知道,还是得瞒着,让她以为只是度假出来玩。我还得谢谢您帮忙,要不我都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江秋就这么深深地看了他几眼,再把目光转向到李娇娇的身上,注视她独自安静玩耍的背影片刻,然后轻微的偏了偏头。 “怎么了?”只是李丰年注意到了他这细微的表情变化,也小心谨慎地上前提问。 然而比起正常应有的“没什么”或者告诫一类的回复,江秋却什么也没说,转身慢步从他身边走过,从李丰年越发古怪的眼神中这样自然而然的脱离了他能看到的范围,就像误以为自己是别人看不见的幽灵。 这应该是显得相当无礼的做法,但江秋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夜色已深,他一个人上了楼,开门走进先前分配给自己的房间,在门口停顿片刻,又转过头,眨眼的频率都快了五成,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 在这种线索极度贫乏,一切生活轨迹都收效甚微的地方调查是一件相当煎熬的事,甚至让梁安想起自己实习生涯中在监控录像前度过的漫长生涯。 ——一样无趣,一样让人“望眼欲穿”,连一只横穿马路的青蛙都能被称作惊喜。 正因如此,梁安从美其名曰巡逻,实际效果接近瞎逛的游荡中返回,刚想在门口的栅栏边安静观察一会儿夜景,就发现自己房间的门被动过,而江秋正站在一边、似在等人。 发觉这种情况的一开始,他甚至有些发现了乐趣的欣悦感。 “如何?”梁安先问问前情。 江秋点了点头,这就算作是一个忠实的回应,就这么一个动作也很有说服力。 “所以,找我又有什么疑问?”梁安摊了摊手,“别告诉我是发现了我的什么病情,我这儿暂时不接受坏消息,没有这个闲工夫。” 看到他在这时候开玩笑,江秋也没有太多其他的反应,只是继续正题。 “我觉得你应该放弃我的委托。” 这回轮到梁安产生疑惑了,他不禁问出了几乎每次向这位并非常人的同伴开口都会让自己后悔的问题,“为什么?” 江秋突然睁大了眼,像是一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目光下移,不确定道,“或者说,放弃一半?” “因为我是警察,这是我的任务。另一半也许是和你合作的部分。”梁安嘴角一抽,“你是这个意思?” 被解答了不愿意说出口的意思,江秋松了一口气,郑重地点了头。 “你在担心什么?”梁安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江秋,我还以为你在岛上觉得自己能毫无顾忌,所以……” “我的导师和他有关。” 但这一句话,却让梁安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我所在的医院很多医生都和父亲有着往来关系,他们也许不知道背后的真相,但会尽可能满足他的要求。其中老师就是重要的一个节点,也许知道更多的内容,也更……在他们的掌握之内。” 江秋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会出乎意料的合不上来。作为曾经有过多年相处经验的人,梁安相当清楚个中奇异的规律,为了了解有关内容自然也只能无奈地一直倾听,尽量了解更多自己其实已经不太想掺和的内容。 如果换作更早以前,追溯到连他都只是个半大孩子的岁数,也许作为与事实接近而疏离的梁姓后代,他的心中还会泛起其他异样的情感,想要尽可能的套出更多消息。 但现在连最恼人的声音都随着强迫性的释然完全消失,梁安其实更想要暂时让自己的听觉失灵。 以免面对那些令自己都有些难以述说的事实。 “所以我们现在还是要解决当下的问题,你不想让早点回到城市,做做身体检查?” 梁安终究下定了决心,用江秋应当关心的问题岔开了话题。而江秋原本还在陈述的过程也因此戛然而止,并且抬头看他。 “所以你放弃了?” 梁安点头。 “没有重新拾起你的计划?” “从来没有。”梁安耸耸肩。 然后两人面面相觑,场面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当中。 换个人也许会进一步追问,甚至面露急切或者其他什么喜怒哀乐的激烈情绪,然而江秋却用形同审视的目光又多看了梁安几眼,然后再次点头。 “原来如此。” “所以,我们可以好好解决现在的问题了吗?”梁安再次摊手,“和之前的计划一样,让所有可能‘引爆’的东西被全部重现,应该是个不错的破局想法。” “作为‘掌舵人’?”江秋眨了眨眼。 梁安出声夸奖:“这个比喻不错。” 犯人在这个无趣的岛屿上埋藏了无数的炸药,不只是肉眼可见的线索,还包括种种可以形成习惯,可以被影响的因素。按照梁安的设想,也许杀死他们的并不是锐器,而是折服于现状。 但无论如何,即使自己作出了一个不错的比喻,江秋仍旧心不在焉。 “你做过一个错误的选择。”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关上了门,似乎是生怕自己被强拉硬拽着对自己的话语做出解释,因此决心逃之夭夭。 第五十一章 争执 一夜无话。 下一天清晨,梁安还没考虑完今天改变角色以后遇事该作何反应,刚眯缝着眼从房里若无其事的走出了,就碰见了自己不太想见到的场面,差点立即缩回去把门给关起来。 江秋和温宜廷站在一起,后者仿佛在小声说些什么,眼神难以言喻,表情一时变换,显然没得到什么正常人的回复。 而在不远处的一颗枯木的近旁,赵蔷侧身靠在树干上,腰背绷得笔直,肩颈大幅度偏移的别过脸,似乎心情不悦,不愿意凑过来。 初步判断,现在大概存在两个问题。 “现在时间还早,”梁安在楼上停留片刻,暂且没看出什么所以然,也只得自己下来掺和不知道发展到什么地步的争执,“你们在这杵着,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保准是有的,只是梁安懂得少说多做的道理。 江秋会有什么问题自不必说,大抵也不算严重,梁安也有着充足的应对经验。 按照之前所见所闻,赵蔷其实还算果断随和,并不是容易自己发火的性情,能惹得这位老板娘的要么是信口套近乎的本家赵翼,要么是她的亲妈王楚月…… 而介于前者在紧急情况下还算颇有分寸,后者还有关键时刻气人的前科,作为旁观者的梁安只能先得出比较肤浅的结论。 “王姐先……呃,说想要走出去看看,我们这才留在这聊天。”温宜廷尴尬地笑笑,“江医生……还挺有见地的,我们聊得不错。” 但看刚才他的反应,应当确实“不错”。 一旁的江秋眨眨眼,正要开口,或许是因为敏锐的察觉自己受到了夸奖,想要实践“商业互吹”的社交礼仪,却被梁安提前岔开了话题。 “她们母女怎么了?” 温宜廷有些尴尬的又把眼神转移到了江秋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间,然后无奈开口: “之前不是说在沙滩上找到了一个可能有用的小东西,王姐想起拿来要给人看看,找找有没有和之前类似的效果。” 梁安闻言一愣:“这不是挺好?” 就像赵翼的照片,把他自己引上钩的手枪,如果还有其他人见过随手捡来的东西,或者有什么渊源,也许真能找出相关的头绪。 ——然而怎么看那都是与之前的炸弹拥有同样来头的玩意,不像是什么充斥着勾起回忆动机的小玩意。梁安甚至有些怀疑,那是不是设计出各种机械电子设备的人偶尔制造的一个习作,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被弃置在了沙滩上。 他怎么也想不出,如此正当的理由究竟怎么能把人气跑。 “可问题就出在这。”温宜廷苦笑一声,“王姐大概是不懂这些原理,愣是说也许把东西修好就能联系外头。赵……呃,赵蔷她过去解释,说这不是手机,岛上也不是有信号基站的地方,然后就吵起来了……” 他方才说完也意识到自己习惯性称呼不合时宜,往赵蔷的方向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 “结果?” “然后王……王阿姨就气冲冲地跑来找江医生,因为他之前好像是很了解的样子……”温宜廷一面尴尬一面改口,“也怪我,她心情不好,我特意说了几句让她放心的话。” “然后我说清楚了。”江秋倒是坦率。 但这样一来,梁安心里也和明镜一样。这显然就是王老太想要找人支持自己的观点,却被诚实至极的江秋站在了对立方。而他的直白甚至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范畴,在偏执的怒火之下王楚月被气跑也在情理之中。 但在此之外,王楚月异样的执著也延续了下来,让他更有些其他的想法。 “你没必要在意我这边有什么想法,”赵蔷显然把他们的对话收入耳中,没好气地一捋鬓角的头发,“我也知道要讨她开心,几十年我都是这么过过来的,讨不了好而已。要是随便降个辈分就能给点清静,我也乐得这么做。” “是我的不对……” 赵蔷哼了一声,“没必要,我早就习惯了,真不在乎。” 她在不在乎不知道,温宜廷陷入如此焦头烂额的家庭矛盾当中在,自以为没有做好调和的作用,显然是在乎的很。 “话说到这,赵小姐,您能不能详细讲讲您家里的情况。”梁安也适时开口,算作再一次扯开敏感的话题,“我现在看来,也许会有一些作用。” “我妈是表现的挺不对头的,你也许是想说这个?”赵蔷略一抬首,“说出来没关系,确实是这样。我爸得了病没的早,她接班开着超市把我拉扯大,就这点事……” “那还挺辛苦的……”梁安有些惊讶。 赵蔷一耸肩:“我三岁的时候我爸刚走半个月,灵堂还没撤,第二天她就带来个人让我叫爹,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带到家里的花篮,能把我整个人搁里头,第二天连菊花塞在一起丢到了外头,差点锁门忘了把我给放回来——说起来,这些故事还挺奇怪的。” “这……”温宜廷神情古怪,“也许是一个人拉扯孩子,生活压力确实比较大。” 他一如既往的做着和事佬,拼尽全力想要解决矛盾。 “你可能想岔了,我说的奇怪不是指这个。”赵蔷冷笑一声,“不是说她到底私生活怎么样——这种事我可管不着。非要说的话,我第二个‘爹’死的也很早。但既然你提了,之后她也没找其他人,只不过是把读高中的我赶回家辍学开超市,就这么算了。” 梁安咂嘴,这样看来,也许这几个人里生涯没太多波澜的反而是少数,显然不是随便选出的受害者。 “我亲爸原来就是个家里开超市的,本来还做点电子仪器维修的兼职,我妈就是那时候认识的他。”赵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上去像是想要排除其他的情绪,“她也许是想起有这么一个事,觉得也许有关系,想用自己一星半点的了解来显摆一下。” “本来?”梁安眼神一动。 这个用词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后来,他就瞎了。” 第五十二章 劫难 赵蔷明摆着想要佯装那副无所谓的模样,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架势像是马上又要怒火中烧,话说到嘴边却又停不下来。其余几人包括梁安,虽然大部分都有能察言观色的本领,但毕竟现在的询问源于正当理由,也没人在这时出来呵止。 瞎了眼并非另类的形容,而是确有其事。 按照她的说法,在年幼的赵蔷丧父的同年,也正是他的亲生父亲遭遇车祸,双眼失明的一段岁月。 与其他重病经济不堪重负的家庭不同,赵蔷童年所有的阴霾并非源于家境窘迫——她素来精打细算的父亲有一笔足够支撑手术费用,也足以养家糊口的积蓄,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也许那句俗话倒过来也有时能够应验:上天给人打开了一扇窗,兴许也会关上一扇门。 作为妻子、作为母亲,王楚月都并不是一个值得称颂的人。 她的性格过于自我,相对偏激,对身边人口无遮拦——要说十恶不赦并不至于,但也难免显得冷酷而刻薄。而这样一个人,平时也许只是我行我素,却恰恰是当时刚刚失去光明的人身边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亲属。 无人可见,原本傍身的绚烂世界突然变做无边的灰暗。而身边亲人一个毫不知事,一个对这种由顶梁柱突变的“累赘”愈发嫌弃,让唯一能聊作慰藉的听觉都不能安心。 “我当时还没到记事的年纪,但迹象很多,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赵蔷活动了一下手腕,面沉似水,不知还想起了什么,“小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个亲爹,还以为相册里不小心拍到,角落里窝着那男的是哪位可怜的残疾护工,直到……我十八岁那一年。” 看见她这表情,连一心想着劝人的温宜廷都不敢太过乐观,“是有了什么意外?” “不,”赵蔷抬眼看过来,扯了扯嘴角,“这不是成年了么。我妈给了我一个礼物盒子,说是我亲生父亲给我的成年礼物——听着挺温馨是吧?” 显然事实并不是这样。 “简单来说,她给了我一个针线包。” “也许那个年代老一代人确实会喜欢这种……” 毕竟丧父的赵蔷年仅三岁,应当表现不出太过个性化的喜好——就算抓阄也不一定抓的恰到好处。 “你想岔了,只是送错东西我都无所谓。如果那是真话,起码能留这么久,还想得起来,那不得敲锣打鼓。”赵蔷显然早有预料,啧了一声,“那是从前些天参加婚宴住酒店的街坊那讨来的——她甚至懒得拆了里头的一次性包装。” “也许……”这回轮到梁安发散思维,“这种做法另有目的?” 然而赵蔷很赞同,甚至由衷地点了头:“因为我祖父母留下的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她连我父亲的遗产都全权交给了律师处理,除了能直接到手的自己一眼都懒得多看,突然才发现有这么个便宜可占,要挑起话头,找人要东西,当然先得告诉我亲爹姓甚名谁,再做做样子。” 旁人也只得哑口无言。而赵蔷好不容易借由自嘲压抑了情绪,又被某位看不清情势的人追问了下去。 “接下来?” “其实说到底都是一些小事,”赵蔷抱臂,微微眯眼,嘴角往旁撇了撇,“再怎么说,她确实把我带到了这么大,甭管哪来的资本,事实就是事实……操持着小超市也算是生计,近些年她反而挑不到什么刺,因为我跑远了。” 然后她们就被一起关到了这里。 “怎么做的?”江秋又追问。 赵蔷瞥了他一眼,倒不生气:“有种东西叫做帮工。有了闲钱,雇着让人去做就行,抽空才回去也无所谓。这年代也算方便,我找点出差谈生意的借口也能把人糊弄过去。这年头网络好用,干什么都能线上处理。” 也许倾诉确实有用,她确实是自己把自己给劝过来了。又或者江秋此人神情过于坦荡自然,毫不作伪,无论怎样质询,都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窥探恶意的气质——方便的令人羡慕,但也很难学的来。 这时江秋也像是弄清楚了,在一旁低头认真回想了片刻,然后走过来找到梁安。 然而他的动作实在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反复回头在无人之处张望了约莫有半分钟,然后才凑了过来。特性使然,他躲躲藏藏的样子倒不像是做贼,而像是躲猫猫。 “你在看什么?”梁安这下就开始有些疑惑,自己这位同伴仿佛把心里有鬼摆在了脸上。 江秋也看着他。 “……算了,你有什么话想说,直接说吧。”梁安实在没有办法。 要是早几年,甚至早十几年,在连梁安自己年纪轻轻,身高都不过一米上下的时候,也许他还真会多不少异样的探究欲,对任何一点问题追根究底,想方设法弄明白江秋那神奇的大脑里发生了什么变化。 毕竟作为研究对象本身,江秋从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威胁与恶意,就像一块海绵,无差别的吸收一切外界养料,同时即使被剖开细看也毫无知觉和反应,只会静静地注视着旁人的探索,对这种情况无动于衷。 但江秋自己无动于衷,不代表那些人不会有任何动作。 现在梁安只知道,当异常发生在江秋这个人身上的时候,无知是好事。 未知的外部因素也是最危险的外部因素,江秋身边藏着太多危险的谜团。虽然因为身处荒岛,梁安本来已经放松了这方面的警惕性,认为也许这是一个方便交流的时机,但就算不决定深究江秋的异状,他心里也鸣响了一片警笛。 难道真的和那些人有关? 但还没等梁安在不情愿的状况下细想自己可能在这荒岛上面对着的其他危机,另一边的嘈杂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怎么了?!” 梁安抬头看向楼上。这时,丛林里负气散心的王楚月也走了回来。老人家本来自己就走不了多远,再加上她也怕自己到了什么危险的地方,所以这趟旅程仅仅持续了几分钟,刚好能错过赵蔷同样不悦之下的一长串交代。 就在这时,郑春生从楼上栏杆外探出了头,神情凝重,赵翼也从楼上噔噔噔跑了下来。 李娇娇不见了。 ------题外话------ 考完试了,今晚更新。——5.14 第五十三章 重拾 情况不妙。 这是在梁安听见赵翼跑下楼梯,连喘气带比划的同时心里的第一感觉。 现在都时间尚早,但李丰年房里的嘈杂动静惊起了剩余的几人。虽然事情的发展逐渐有了脱离掌控,越发陷入阴谋论的趋势,但几乎所有人都达成了默认线索会自行找上门的共识。 正因如此,前几天还颇“流行”的搜查行动已经失宠,大清早的,其他人更倾向于待在原地守株待兔,静等事情发生,同时也相互有个照应。 旁人是这样,身为人父的李丰年更是如此——本该如此。 然而根据尚未现身,还在楼上的李丰年所言,就在今天一早,他起床便发现李娇娇人不见了。 每个房间自带铁门,然而门上并没有反锁的设备,似乎天生就为了互相通达的“邻里和睦”而打造,手工制造在这荒岛也是吃力不讨好的工程。 正因如此,出于或是隐私或是安全感的顾虑,所有人在一开始都会或多或少的找来木柴枝叶堵住门缝,以保有最后的一丝界限。 可凡事都有例外。 不仅仅是随着时间的进展警惕心逐渐几天的事件一直放松下来,作为一个小朋友的父亲,尤其是把孩子长时间独自放在原地的人,李丰年不可能把这种原始而充满尖锐角落的东西摆在房中。 小孩子的皮肤最是娇嫩,随便一点锐利的物品就能割伤,任何风险都会被视作洪荒猛兽。且不提这种鬼地方究竟有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感染细菌,就算有江秋的装备作为后备急用,光是孩子哭闹就能让大人陷入更一步的焦虑当中,自然冒不得一点风险。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内部刻意减少了这种不定因素的李丰年所在的房间易于进出,而结果在于,李娇娇人也因此消失不见。 “所以李丰年呢?” 梁安把这个问题搁置了有一会儿,再往上一瞅发觉依旧无事发生,也只能把它实在提出来。 赵翼咂了咂嘴,“说是他太着急了,下楼把自己脚崴了,还有点侥幸心理,让我找找看是不是丫头跑出去玩了。” “这个点,这么大个孩子,开门下楼梯跑出去玩?” “我就说他想得离谱来着,但人家能不着急吗?”赵翼嘴里嘟囔,“江医生,你要不要上去看看?我瞅着好像挺严重的,道都走不动,郑老哥也挺有心,说是在那先帮忙照看着,守着别让人出事。” 这人逮着一个人就是一个叫法,这些天和谁都侃过,甚至差不多腆着脸皮度过了自来熟的基础阶段。 江秋先是嗯了一声,然后仰头往上看,数秒之后才动身。 一旁的赵蔷皱起了眉头,“我和我妈应该是下来最早的,那时候没看见那个孩子,后来也没什么异常情况。” “就是这个问题,”赵翼一拍大腿,“现在该怎么办?分头找?谁走哪边?大家选选?东南西北各一个,绕着外头找人。能藏人的地方就这么几个,或者咱抽个签?” 听见这个问题,在场的三个年轻人分别抬头,几乎完全一致的神情古怪,像是被唤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印象。 “您是认真的?” “咋了,我们都是一个起点。”赵翼觉得莫名其妙,“谁也没什么偏好啊,你们年轻人就喜欢纠结这个纠结那个,总之得快点。” “没什么,您这想法…实在有点别致。”梁安一时扶额,“这样,我们两人一组……” 说着安排,他又把目光转向那对吵架的母女组合。 “我不待在这。”王楚月却很坚决,似乎受够了自己被当做累赘。 平心而论,以这个年纪,她确实称得上是身体健壮的老年人。 赵蔷偏头,“我无所谓。”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本来还在上头警惕着可能有威胁的郑春生一齐离开了这里,然而此时楼上,江秋却并未进门,而是侧身站在门口。 他从来看重自己的工作和病人,将其视为执行列表上第一位人选,并且能够实时根据病情和概率进行前后调整。 这并非由于常人称作“偏好”、或者“敬业”、“责任感”这样美好又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只因为他的职业就是一个医生,动机和结果都理当如此。 然而应该没有第二个医生,会在职业有关的宣誓时心中同时存在着旁人定义中的郑重其事,又如死水一般古井无波,并且在每次将这样充斥人情的宣言付诸实践的同时把它当做公式一样冰冷的定论。 ——对于江秋而言,这是一种指令。 但起码表面上,这时的他并没有遵守这种守则。 江秋知道大部分人都把自己视作另类。虽然没有与自己相似的案例以供参考,他人或保护、或疏远导致的缄口不言也令江秋自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疑惑难解,但世上总有愿意告诉他实情的人。 他虽然不明白感激、何为欣喜,但大可以平静地等。学习和经验是他获知一切的原理,经验让他认定自己总会等到一个结果。 此时此刻,顺着海岛咸腥的风,叶片在空中飞舞的轨迹无序而有序,完全是一副恬然无比、岁月静好的模样。 很虚伪,又很真实。 但单纯感受也需要时间,手头没有手表,他便在心里默记着一个个流淌的数字,唯有他自己在这种流淌中静止不动,就像把四维的时间临时置入了。 一个人在回头看他。 江秋忽然发觉了这异样的眼神,于是朝下看去,目光一如既往的堪称寂静,但瞳孔总归下移,视线毫无遮掩的将彼此身份挑明。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临时而草率的约定。 直到那人走远,江秋才又一次移开了视线,好像在一场被称作对视的游戏中大获全胜,却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如果随便换一个人,哪怕是最迟钝的类型,也会察觉到这将近半分钟的对视含有其他意义,可能包括其他的深层线索。 甚至可以提前揭露最终的谜底。 但他没有。 记忆如落叶飘零的轨迹一般被储存起来,而另外一位“玩家”也转身离去,似乎认定这结果正在意料之中。 第五十四章 希望 天色逐渐亮起,光照已经不是问题,树木间窸窣的声音成了唯一影响判断的要素。 小岛的生态相对普通,没有一开始预想中恶劣的小生物扰人清静,反而各种特性都不太适合捉迷藏——梁安实在很难想象,除了上天入地有什么地方能绝对隐藏一个活人。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为两名成年男子的组合,梁安和温宜廷被委派了表面上最为艰巨的任务,负责穿过可能藏着野生蚊虫的丛林,寻找有没有其他踪迹。 而这种分组其实也蕴含着梁安的一点小心思。他对赵蔷母女的争执内容很感兴趣,因为这其中的纠葛显然不止于赵蔷自己置气的讲述——也许王楚月也说出了一些门道。 温宜廷一边探看四周,一边扁嘴苦笑一声。 “其实挺尴尬的,我根本插不上话,别说劝阻了……王阿姨激动起来特别凶,说得话也狠的不得了,把责任都推到了赵姐的身上,还骂骂咧咧地说都是她害自己到现在这地步,什么害人精、克亲克友……” 估计是忌惮于因为刻意讨好导致站在了某个立场上,参与这种家事中的决斗,他也终于能够改了口。 “迷信?” “不清楚。我是听了点插曲,但感觉确实有故事,不只是一时气话,赵蔷也很认真。”温宜廷皱眉,但还是点头确认,“梁警官,你要是有把握可以试试直接问王阿姨——但千万别把人惹火了,我是真怕闹出问题来。” 从上岛以来,除了掌握主动权,温宜廷也确实一直致力于调和各种关系,仿佛生怕哪个人不乐意了“离家出走”,似乎很没有这方面的安全感。拜他所赐,起码维持表面平静的概念是树立了起来。 只是这鬼地方,危机感有限,估计想跑也跑不了多远,彼此的劝阻也存在“多管闲事”的嫌疑,温宜廷近乎偏执的忧虑实在让人觉得是不是有些操心过头。 而梁安同时也注意到,除了在低处寻找离开的李娇娇会不会藏在树后灌木里这种正常位置,温宜廷还间歇性的向上瞟,把目光投放到树叶枝杈之间,上下时间竟然均等,好像也在怀疑那位小姑娘可能挂在了树上。 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种种异常,好像从昨晚开始就已经发生。梁安的神情也有些凝重,不过不只是因为小孩失踪,而是因为今天的情况似乎相当不同。 他第一次面对这种奇特的窘境,状况所致分外多疑,因此对所有人的异样都有所了解,持保留意见。但从昨天到今天,他的审视却得出了不通过的答案。 显然是发生过其他的什么事,而且还是在李娇娇的失踪被昭示之前,导致荒岛上由人类构成的小群体内部有了根本性的改变。 甚至包括江秋。 “话说回来,有关这个案情……”温宜廷眼神闪烁,有意无意的又把话题转到了另一边,却发现一旁的梁安动作一僵。 “怎么了?” 梁安往深林尽头看去,微微眯眼。 他视力不错,枪法也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准,这两种特质让他在警校的一些训练中颇有成绩。但与此同时,有些表情管理也会在专注的同时出了岔子。梁安至今记得,自己初入学时一位老师就曾吐槽过他训练时无意识的表现。 ——平时倒是个看着踏实的帅小伙,偶尔像变了个人。这样下去坐在审讯室里和犯罪分子对上,也许不知道哪边更危险。在街头作为便衣出行,也许会被认作歹徒的一方。 介于这只是调侃,梁安并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作出怎样的表情,但总会开始控制无意识自己的脸部肌肉动作,维持自己相对冷静的形象——毕竟按照他最初的志愿,能随时随地吓到人的表情显然不适合一个正直的优秀警官。 直到现在,经过长期的调整,他已经极少有这种微妙的失控,在每一个人眼里都更倾向于一个理智而谦逊、潜力无限的新人刑警,拥有事实和外表的绝妙反差。 可现在……情有可原。 在温宜廷略显惊愕的眼神注视下,梁安突然快步向前,目不斜视,一路排开丛林灌木,直直前往沙滩。 “不找人吗?”温宜廷也紧赶慢赶地跟了过来,毕竟找孩子才是他们此行的第一要务,“不过路上好像没什么,这里……” 跟着跑到了地方,他也站住了,直愣愣瞧着海滩的另一边。 “看来我们这回的提示……”梁安抬头四顾后,将嘴角勉力上挑,作出了一个笑容,“似乎个头不小。” 那是一艘游艇,就这么静静地飘浮在水面上,在不远处。 没有码头,但隐约可以见到有根绳索从船沿垂了下来,尽头处没入水底,接触睡眠的部分沉浮间被牵在一处,似乎起到的是船锚的作用。 很朴素,但也颇为有效,时不时绷直的绳子牵住了水上偶尔随着波浪前后摇动的游艇,让它待在远处。 这东西,是从哪里放出来的? 与此同时,沙沙脚步声也从远处传来——赵蔷跟着郑春生,两人一前一后从沙滩的另一侧走了过来,与梁温两人相隔不过几分钟。 四个人对上了眼神,因为这新鲜的发现震惊又面面相觑。 但比起梁安深知不可能如此简单,其他人在惊异以外更多的是欣喜。 郑春生刚准备淌水过去,就被梁安先行制止,“先别急,还有其他事。” 李娇娇没找到,他们也不知道游艇吃水深度,就算要游过去上船,也需要先考虑攀爬的点。这一来二去花费太多时间,也许会耽误了另一边的事态。 这种相对而言的现代庞然大物突然出现,梁安显然不会盲目乐观的认为是为了能帮他们离开。 “你们没有发现?”赵蔷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层意思,但还是作为开头说了句废话,“我们这边什么都没有。所以,现在要怎么办?” 一旁的郑春生还是卷起了裤腿,凝重开口。 “我可以在这守着,你们出发。” 他们的相遇并不奇怪,虽然梁安后来抄了近道,但他们行走的丛林本身障碍物极多,也需要更仔细的观察,其余人现在沙滩绕圈各走一边,毫无障碍也会让搜查行动本身更为简单。 第五十五章 异常 四人商量片刻,决定再次兵分两路。 但这回和之前有些不同。 温宜廷自称家里买过游艇,对这种大型海上机器相对熟悉,也许可以应付可能的突发状况,而已经挽好裤腿的郑春生郑大叔在执行力方面先人一步。根据他简短的介绍,小时候生活在河边的他对下水毫无心理障碍,同样很有优势。 而剩下的就是梁安以及赵蔷。其实梁安也不是没有了解,甚至自己幼年时也和温宜廷所述经历类似,只是对这种安排反而很有兴趣。 因为作为他现在关注的消息可能来源之一——赵蔷。 梁安的眼神转移到这位撸起袖子,眼神专注看向林间四处,同时脚步不疾不徐,在规避林间枝叶的同时不改变速度,寻找的非常得心应手的成年女性。 毫无疑问,赵蔷之前表现出的是相当大度的态度。除了对身世和母亲生活的坦率十分细节,有刻意泄露隐私的嫌疑,但毕竟也有情况不一般,任何线索都可能有用的基础条件。 然而怪就怪在这里。 之前温宜廷提及王楚月赵蔷母女的争吵,因为自己不知道详情,于是让梁安如果真的有兴趣,可以找王楚月询问详情。但梁安听出了话外之音。 比起寻找偶尔神经质、间歇性发作的王楚月重提旧事,温宜廷竟然更倾向于让人避开态度无所谓,看上去很是坦诚的赵蔷,找到难搞的王女士询问原委。 当然,他想要挑起的话题有关的毕竟是赵蔷的经历,还是王楚月所深恶痛绝的内容,按照。但无论以梁安的本事还是温宜廷的想象空间,以“反对”的态度向本就强调自己什么都会说出来的赵蔷求证都不会有太多问题。 但温宜廷的表现,就好像根本不存在另一个选项,甚至不需要做任何考虑。 当然,这一切建立在赵蔷表现出的冷静确实表里如一的情况下。 话虽是这么说,梁安并没有直接感觉到这位年轻女性上表露出其他躁动的情绪。他其实相当擅长察言观色,并不认为自己对情绪的感知会少于他人,但无论如何,总比提前几天上岛,刚才还目睹了争执全程的温宜廷少了一些观察的样本。 也就是说,对人际关系相当敏感的温宜廷的随口一提正是梁安目前掌握的线索。他或许无法获取到两人的异样本身,但利用温宜廷的反应,他也能窥得一些不寻常的线索,进行属于自己的分析。 第一种可能,赵蔷也许并不像表面一样会主动收敛脾气,平心静气的应对一切问题。 第二种可能,也许温宜廷对王楚月的印象存在一定偏差,并不觉得她神经质到无法交流的程度,以致于在考虑中选择了更适合两全的方面。 目睹了王楚月的几次突然发作,一般人都会将第二种可能性置之度外。但梁安素来多疑,对这种顺理成章般的结论也同样如此。 这几天来,王楚月的反应实在是太超乎常理,就好像有什么牵动着她的心弦,让这位年长者不得安宁。即使没有今天这一出“爆料”,梁安也迟早要亲自找上她询问详情。 也正因为如此,梁安斟酌不久,还是决定暂缓对赵蔷的疑虑,先看看王楚月的情况。 但在心念电转之间,他也没闲着忽略寻找孩子的工作。 “刚才我和温宜廷就是走到了这里。”梁安突然开口,“再找要往别的方向去。” 仅仅两人,短时间内在偌大岛屿上找到一个可能还在移动的小姑娘,显然不太科学。而估计着时间,王楚月和赵翼两个人应该也从沙滩的另一边绕到了温宜廷二人那里。 而除此之外,他们出发的原点——江秋和李丰年所在的位置也有两名不知道情况如何的人手,可以告诉他们目前的状况。 赵蔷转过头,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摊了摊手,“我看着李丰年这么大个人,应该也不会伤到什么地步……先回去看看?毕竟是他自己的女儿,人手还是越多越好。” 她确实是一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梁安心中暗想,但也没有下定论。 其实这也是他想要的结果,只不过借助赵蔷的嘴说了出来。江秋的责任在于作为医生查看李丰年的状况,梁安自然相信这位遵守“原则”到有些刻板的家伙作为医生的专业程度,但并不认为把他抛在一处会有什么好事。 ——或者说他更担心的其实是李丰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无论是针对江秋产生某些不必要的疑虑,还是自己被这位固执且单纯的医生当场逼疯,总归都不是什么好的变量。 江秋这个人的存在,一向是最大的变数。他像是人群中最无害又最容易引起波澜的一员,你从来无法预测他到底会有什么反应,但总归要把他的做法列入计划中。 因为他的聪明和怪异程度和他的身世一样令人无法忽视。虽然后者在荒岛上被无限缩小,但前者的力量梁安向来深有体会——只因为数年来那些无法忽视的外人的眼光,永远聚焦在某人的身上。 但到达了现场,愣在当场的却不是李丰年。 李娇娇毫无预兆的回来了。 作为一个腿伤了的成年男性,李丰年的状态还算好,能够表面不太狼狈的坐在一旁的木墩上。江秋站在一旁,而小小一个的李娇娇蹲在地上,被集中过来的视线笼罩,背对众人看着地上爬过的蚂蚁,仍旧沉默不语。 梁安有时甚至感到疑惑,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真会有这么安静吗? 他是没有什么年龄相仿的亲戚,但即使大病初愈,流落在这种荒岛,按理说李娇娇应该不会受到惊吓,之前的行走坐卧也表现一切如常,甚至过于活泼、不太乖巧。 从始至终,她似乎基本没有开口说过话,只是表现出了寻常孩子鲜有的口头安分。 无论如何,看到此情此景,满腹疑云的大人也会本能般的舒一口气。 小姑娘脸色红润,身上的裙子都很整齐,没有伤口也没有泥土脏污、树枝剐蹭的痕迹,根本不像是刚刚走失过。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李丰年似乎有些尴尬,“刚才我们下楼,看见她从林子里走了回来,但问她去了哪也都不知道。” 江秋在一旁点头,示意这确是事实。而看到梁安把目光放在李丰年腿上的时候,江秋也仰头开口,“没有大碍,半天就能走动。” “其实我现在就能……”李丰年刚想说,转头就看见江秋望向他,于是改口,“半天,没问题。” 这样看来,决定伤势严重程度的,兴许是江秋的教科书。 “闲话不多说。”赵蔷抱起双臂,往林子另一头看去,“你们绝对想不到我们发现……” 她的话断在一半,眼神直愣愣地向树木底下的一个方向看去。 ------题外话------ 这两天最后一门考试,虽然不难但毕竟是考试,所以一天更一次。正式进入放假状态我试一下恢复一天两次更新。 第五十六章 遗物 众人随着赵蔷凝滞的视线向树根处看去,也一一跟着愣在了当场。 李丰年反应最快,把不远处的女儿拽到了一边,刻意挡住了相应的视野——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到令人咂舌,作为半个伤员更是容易遭到医生的谴责,可惜目前大部分的视线都与之相反,包括江秋都对此没有察觉。 站在一旁的梁安微微眯眼,然后大步向前,途径顺手还从旁边树上摘了片相对柔韧的叶片。 蹲在树根旁,他探手伸去,拨开了旁边遮罩视野的一点草叶,露出殷红下的原貌。 从远处看过来,所能发现的仅仅是一团显眼而鲜艳的红色物块,单是色泽就足以让人草木皆兵。然而凑到近前,梁安也能辨别出这东西的原貌。 是一只松鼠的尸体。 梁安皱眉,找到原本属于动物肢体的部分,就着叶片拖了过来。 “这……”赵蔷就跟在后头,眼瞅着一滩肉被扒拉了出来,也试探着问道,“应该是哪里的动物打起来……” “是谋杀——人为。” 毕竟“死者”是个无害的野生小动物,这两个字在这种情景下针对这种对象说出来未免显得怪异,梁安和赵蔷的反应相近,几乎在同时转头往后看去,除了后头给小孩遮脸的李丰年,正看见江秋相当郑重其事的神情。 ——往前几年的梁安想象不到,这位被保护在象牙塔里的医生在学业有成以后第一次做类似于“尸检”的工作,竟然是对着一只松鼠。即使再往后几年,他也对这种事实哭笑不得,也颇为感慨。 这或许是奠定江秋在三队不同凡响未来的一个小小基石。 但即使大材小用,江秋还是步履匆忙的走到近前,在其他两人的注视下找了根枝条,翻开了小动物的尸骸。 “死亡不久,应该不超过一天。” 细致评估小动物的死亡时间显然有些超出了江秋平时的学习范围,因此他给出的时间段也很广。因为江秋眯起的双眼,把视线投向他的众人几乎能感觉到这位情绪波澜不明显的青年的困惑与纠结。 也许是出于一些根据体重和正常体温决定的计算问题,总而言之,梁安不想知道。 “为什么不是被……其他动物猎杀的啊?”赵蔷往前凑了两步,“这种地方,有点食物链很正常吧?” “如果存在能造成这种伤口的野兽,这个种群的规模和密度不会这么高。”江秋低下头,也借助自然存在的工具挑起小小的尸体,展示出来几乎截断的位置,“进化论的历程中,只有人有这种能力,制造这样的道具。” 没有齿痕,没有弯曲面,小动物身上的伤口完全源于不留情面的锐利锋刃,不带有任何一丝怜悯——就像平铺直叙的讲述了这一切的人一样。只是介于这种情况 “这能算是虐待动物吗?”李丰年终于想方设法把李娇娇支到了不远处自己玩,然后费力走了过来,“会不会只是有人想弄点野生动物吃。” “……谁打猎吃松鼠啊,加起来才有几两肉。”赵蔷小声反驳,“杀完还不拿走,放在这血淋淋的一团,过几天再臭了,有没有点公德心?” 为了让安全起见只在十几米内活动的李娇娇仍是他们压低声音的理由。所幸之前只看见血红的一团东西就开始转移这位小姑娘的注意力,不然现在还真不好办。 而江秋左右看看,发觉其他人表情或多或少有些怪异,和平时略有差别,正要张口继续说什么,就发觉梁安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沉声开口。 “无论怎么样,这种东西出现都有一个理由。要么是一种提示,要么另有用意。如果是后者,我们最好不要妄加猜测太多的东西。” “妄加猜测?”李丰年一愣,“小兄弟,这么说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这些天莫名其妙的暗示太多,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不清楚一惊一乍出现的危险物,对某个成员的过去探究究竟有何用意。 如果说按照侦探小说的剧情,所有出现的线索都是为了引出最后的杀人动机,现在出现的一切就像想一出是一出的碎片 对于这种不适时的敏锐,梁安还有些犹豫,敛眸沉吟片刻。 “其实也没什么……” 他开始察觉到了异常。 作为尤其擅长撒谎的人,梁安熟知一个道理:混杂在真话中的假话才是最容易使人相信的。 正如现在的状况,碎片的线索真真假假,每一个似乎都有其源头——从赵翼嘴里好不容易掏出来的过去就是例证之一。但如果其中一个意味不明,他人也会本能的依靠原有的思维逻辑往下延伸。 紧接着这件事,先是一套枪支弹药,然后是被残害的野生动物。 梁安差不多能理清江秋在这种情况下的基本思路,这也是他及时阻止这位什么也考录不了的年轻大爷的根本原因。不出意外,在阐述这件事并非动物世界正常的生杀以后,江秋会将自己在“心理学”书籍里读到的内容背诵出来。 ——虽然江秋无法理解这些信息,但并不代表他不能把这些内容套用起来,进行毫不留情面的照本宣科。 比如犯罪心理学中穷凶极恶的连环杀手最普遍的童年经历之一,虐待动物。联系此情此景,这无疑是江秋发挥自己学识最大的可能性。 以自己惯例般的平静吓到人倒还好说,梁安刻意规避的结果在于,其他人如果按照常态,把“暗示”和“成员”直接联系到一起…… 梁安对心理暗示的技巧并不熟悉,但也能联想起来。而在江秋以更加疑惑的眼神望向自己以后,他也开始感受到另外一种情绪涌上心头。 似乎这一切都不能简单的用“解答真相”来解决,正因如此,这是不属于他的领域。 素来游刃有余的梁安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肩负重任,而对方不按常理出牌。比起实际的杀人,这似乎是另一种层面的尝试,也是让他无法摸清的未知领域。 获知本身,亦是陷阱。 但梁安没有办法向他人说明这一点,因为对于任何人而言,处于险境中的自己都不该受到任何蓄意的隐瞒,尤其是这种离奇的线索。 而时至如今,动机不存在,行为不存在,有的只是种种看似有效,实际暗藏玄机的线索。 令人困惑无比。 第五十七章 游艇 但事不宜迟,比起这边突发的状况,另一边的变数才是现在的焦点。 虽然梁安仍旧怀疑着所有线索……但毕竟离开这座小岛才是所有人的目的所在。 几个人穿过丛林,很快依着路线去往之前发现游艇的海滩。 “如果有人趁机在房间里做些什么,要怎么办?” 江秋还惦记着之前说过有关留守的内容,路上也悄悄凑过来提问。 只不过他的“悄悄”属实动静不小,连李娇娇都发现了问题,牵着赵蔷的手在地下走,小脑瓜不看路,而是转了过来,直直盯着声量很小,影响却颇大的人。 ——李丰年虽然受到了“医嘱”,但确实并非真正不良于行。但拉着孩子不要乱跑乱跳,在遍地泥土树枝的林里不要摔倒是个体力活,于是就把孩子交给了赵蔷管理。 梁安实在不明白这种吸引力究竟从何而来,即使举止会招致好奇心也该有个限制,但他还是叫江秋附耳过来,解答他的疑惑。 “这个岛上,应该没有除了我们几个以外的人,没有什么额外的幕后黑手。” 江秋眨了眨眼。 “这件事不用太在意,也不要跟任何人说。” 推论产生的过程倒是超乎想象的简单。已经过去了几个夜晚,线索接连的冒了出来,方法各异,但存在的共同点就是必须实时按他们拟定的目标进行移动。原本试图掌控一切的温宜廷拥有嫌疑,然而梁安表明身份接管以后,他身上的可能性也减小了不少。 岛上不可能存在支撑随时随地监控的供电设施,排除所有不可能的选项,剩下的就是真相——凶手本人就在他们之中。 只是共犯的猜想虽然也有可能,但在许多突发事件的间隙,梁安并没有观察到任何人主动离队通讯的现象,而有些事恰恰需要这份连接的情报。 ——除非凶手提前准备几十张照片,几十把枪和几十个弹壳,还得想方设法靠近被人看顾的李娇娇,放进她的小兜帽。 至于交代实情的方面,不管江秋后来又想了什么,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反应,梁安知道,只要有自己这句话在就不会有泄密的可能,无论他点头与否。 既然他的古怪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没有办法隐藏……那也不妨再多几个未解之谜。 自从梁安得出以上的结论,他就已经开始了另一种计划。既然让他剪不断理还乱的原因,在于每个看似无辜而真诚的人都有嫌疑,即使江秋这种怪异的同伴,只要自己有他完全无辜的把握,把他纳入知情的寻找范围也无妨。 毕竟江秋对情感方面的问题毫无偏颇,就像一把天平,真的很好用。梁安也有察觉,比起恐惧或者排斥,他人对江秋的态度明显呈现在积极的方面。 这和以往的状况完全相反,或许根源还是在于愧疚,先由一部分人传递至整体,然后介于江秋种种轻描淡写的表现,衍生成了一种对知识的本能的敬畏。 算得上某种阴差阳错,也不需要更多的遮遮掩掩,但着实让人哭笑不得。 正因如此,与其说这是理智状况下审慎的考量,不如说这是梁安的一种破罐子破摔。他无法戳穿现状,却能跟上来一起搅混水,让这淤泥里的困境越乱越好。 但无论如何,他们仍旧要着眼于现状。 游艇处已经聚集了多人,包括之前不在现场的王楚月和赵翼,现在所有人都在一处。 “状况如何?” 看见连温宜廷也卷起了裤腿,脚下还踩着一片湿痕,梁安就知道这两人怕不是已经检查过了游艇上的情况。而温宜廷作为事前提出自己有所了解的人,他的犹豫不决也基本表明了问题的走向。 “没油,没电,不过游艇其实是搁浅状态,起码暂时不用担心它自己跑了。”温宜廷一摊手,“但最好还是拖到岸上。” 郑春生显然也上了船,但他现在仍旧站在靠岸的一边,应该是防止这东西一不小心被冲走做着万全准备。 “上面有物资。”他的交代也很简略,“灰尘不多,空间宽敞,装修还挺新的。” 这还算是个好消息,起码可以让担忧在岛上待下去迟早资源耗尽的人有点心理安慰。 “所以能咋用?”赵翼挠头,“把东西搬下来?有多少?” 王楚月皱起了眉头,“不能直接坐船划走?” “您说笑呢大姐……这玩意儿起码几十吨,哪里和小木船一样随便划划就能弄走的?”赵翼摸着下巴,自己嘀咕,“如果是那种有人力发电备用的型号倒还好说——不过咱又不知道方位,就算能坐上去得挨到猴年马月哦。” “没办法发电的,我大概看过了——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型号不型号的,但长得可疑的东西我都检查过,不像有用。”温宜廷扭头过来,瞟了他一眼,“听上去,赵叔很懂?” 视线对上这位跳脱到甚至比较亲和的长辈,他倒是表现的颇为淡漠。 “哪里哪里,以前给人开过而已,专职专用了小半年呢。”赵翼呵呵一笑,“也就是咱们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要是在我家附近我还能窜回去给你拿个证过来。看这吃水线的位置,我估摸着咱们应该是能全部坐上去没错。” 这样看来,他丰富的个人经历倒也不像是不务正业和完全的吹牛。 “也就是有可行性?” “这当然不行啊!”赵翼一拍大腿,慷慨陈词,“你们也不吸取教训!” 赵蔷倒是疑惑了,“什么教训?” 赵翼精神奕奕,神神秘秘的屏蔽了带娃的李丰年,拉了几个人走近,小声开口。 “万一要是有个炸弹埋在里头,等着什么时候引爆,咱们不是全凉了吗?你们年纪不小,就没有一点求生欲?” 温宜廷倒有些无语,“这么说,我们都住在一栋楼里,要是真有炸弹炸了,不还是一个也跑不掉?” “也不能保证随时人都到齐吧。”赵翼一咧嘴,“咱们这么多有志青年,一不小心查到点什么不就把凶手反杀了?” 他俨然把自己也列入了“有志青年”的行列里。 “话不能这么说。”赵蔷一歪头,“不就是痛快点死和不痛快的区别吗?我觉得如果真的只是有人想拿了人命,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她还在思考,却听见一旁安静最久的人清了清嗓子。 “也许并不是大费周章。” 第五十八章 原因 办法总比困难多。 这话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梁安都会觉得是安慰性的托词,写在教科书上都嫌太过死板,仅作为安慰而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唯独这位…… 不能说很有用处,只能说相当危险,别人害怕不害怕他是不知道,只是很难不让他心里蹬的一响,警报声条件反射般“喧嚣尘上”。 江秋的脑袋瓜里运转的机制和原理尚未明了,但其中对人的影响母庸质疑,尤其是在与人之常情、或者违背人伦常理的前提下,尤甚。 毕竟他非但没有自觉,而且相当自信。 梁安至今清楚的记得,自己和这位一起上学时学到人类基因改造在伦理方面的案例及问题时的往事。 认真记下这一在其他人看来无关紧要纯属常识的知识点同时,江秋脸上动作上透露出的些许疑惑,表现在外在就是一次充满尴尬的举手提问。过程如何他已不想去回忆,只是耗费了他两节课和老师解释清楚,三天改变其他同学对这件事的认知,才让局面彻底扭转。 果不其然。 “人类是群体性的动物,只要有人被冲昏了头脑,同伴也会趋向于跟从。”江秋目光一转,落在游艇之上,“如果我们中有人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只要是以‘活命’为理由,其他人会本能的进行附和,也不愿想象其中或许存在的问题——如果是在饥饿的状态下,这种可能性会更大。”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集体判断一定不会合理?”赵蔷不仅挑眉,还叉起了腰。 这话有些攻击性。 “确实如此。”江秋郑重其事,丝毫听不出人家话里有话,“我们中虽然对游艇有一定的了解,但缺少专业素质,也并没有专门的经验。和电视剧或者电影中刻意夸张化情节不同,普通人流落到这种境地,大部分……” 他多话时着实很有模样,奈何……这回有专业人士主动打断了他的“吟唱”。 还是那个“熟练工”。 “其实没必要这么丧,如果我们做好计划,把可控因素掌握在手上,也不会平白无故的遭殃。”梁安扫视四周,“毕竟现在没有目的地,岛上也不至于完全无法生存,就算有油也不是最适合逃跑的时间,不如再集思广益想想办法。” 他这就是托词,甚至把江秋的缺少人性变相解读为了性格的“丧”,一石二鸟。而被打断兼曲解的江秋也只是睁大眼睛,作出一副标准的“江秋式吃惊”的神情,也许是想起现在自己需要彻底听话,才恢复到最初的模样。 而解决了江秋,麻烦还没有结束。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做什么?”温宜廷脸色凝重,“如果真像江医生说的一样,我们现在的正常全部都是挖的陷阱,那确实有点可怕。” 赵翼在旁边捅了捅他,却没有收到反应,“温小哥,你这状态切换的也太快了吧,说什么信什么……” 但在发觉江秋把坦荡的视线转向他的时候,赵翼扁了扁嘴,还是面色古怪的把话咽了下去。 “其实吧,我也不太反对。”赵蔷打了个哈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看旁边无辜站着的江秋,又瞧瞧思虑过头,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看表情都能发觉内心戏很多的温宜廷,“你说我们这是来干什么的啊,一天天的吃喝不愁,难道有人要绑我们来‘解谜度假’?还有这等好事?” “这样的伙食,我倒觉得挺悲伤的。”赵翼咂咂嘴,“当然了,阴谋论也是要有的,毕竟我可是‘第一受害人’,你们伸冤可要带我一个。” 幕后黑手到底要做什么?这个谜团终究无法解开。在车上的惊吓以后,揭露赵翼自己都不大在意的过去,还有梁安的警察身份,都像是拿一把杀猪的砍刀剁了豆腐。 没有想象中的偷袭,甚至连唯一的伤者都是出门着急自己崴了自己的脚,连了解过往最深的梁安都对此毫无头绪。而说了几句话以后,人群也恢复了沉默,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余下的也只有沉默。李丰年伤了腿,在医生的坚持下需要好好休息,至于其他人,既然有个游艇却没法用,也只能提出一些馊主意,比如分开找找岛上有没有汽油,但也没什么大用。 这几天,岛上但凡能看见的东西都被他们翻遍了,能走能查的地方差不多都给翻了个底朝天,又哪里有这种特殊大物件? 其实他们甚至算不上懈怠,只是很大程度发觉所有的事与愿违都无关紧要。 而仅存的警醒已经很难叩响房门,埋藏在看似波澜不惊的外表之下,是针对什么人的阴谋?这种虚浮的多疑一旦想象太久,也会难免陷入“多疑”的自我怀疑。 所幸多疑是梁安最大的坚持,他还算是一个执着的杠精。 事实上,出于一些往事的需要,梁安早在入警队前就想方设法研究过许多犯罪卷宗,但从未有过这样看似遍布线索,却只能得出零碎如漫无目的结论的情况。 剪不断,理还乱。 单论规模,把人迷晕运送到荒岛,包括囊括这个地方的作为都称得上一起大案。但对于多数人员而言,这次的生活体验堪称未经许可的“户外旅行”,只不过没法返程又被收走了手机。 只有一开始的肤浅惊吓,谈不上焦虑,更不要说惶恐。 等等…… 大多数? 梁安目光一滞,仿佛想到了什么。 外在环境仍然一如既往,比如现在。 风声和虫鸣混迹于一处,声响杂乱无章。低楼层的坏处或许就在于此,让自然的音量平衡显得颇为微妙,很难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美学特质,取而代之的是蚊虫侵袭的警告。 就在这种情况下,浅淡的黄昏从另一边窗口照来的同时,大门前响起轻飘飘的脚步声,然后听到房门突然被规律的节奏徐徐敲响…… 看似突然,但联系表现和之前的情况,想也知道是什么人。 “这次又来找我有什么事?” 想也没想,梁安起身就开门。门口站着的仍然是江秋,不过他见人就一愣,还倒退了半步,倒像事实是门里的人给门外敲门,“挑起事端”的他自己反而被吓住了。 “有什么情况?” 梁安觉得挺好笑,因为这种反应也有说法。江秋做事往往不考虑他人的反应,因为他确实不擅长对,只是针对熟人,他也有自己的一套独特的逻辑。 一旦发生了逻辑以外的事,他就很容易产生求知的好奇,进而再次陷入想要解惑的思考当中。 但与此同时,在江秋眼中,他这次来的目的优先级应该比无关紧要的解惑高得多,导致他立刻恢复了常态。 “王楚月。”他说出了这个姓名。 第五十九章 布设 王楚月。 赵蔷的亲妈,偏执、焦躁、重男轻女,同时也是岛上唯一精神不稳定的人。 群体性的意识是一种相当双标的事物,误导性也超乎想象。如果他们的能够看到的是岁月静好、无事发生,这种情况便自然而然的类推到了所有人的身上。 而大部分群体的安然无恙则会遮掩小部分人的异常。当所有人的观点都将这种异常归为个性,它的存在便已经出现了偏移,从可真可假的表象变成了定性。 历数岛上所有人表现出的异常,几乎都能用目前的遭遇解释得通,唯独王楚月,她的种种古怪行动虽然于旁人而言不算有害,但细究其动机,就像江秋这种“非人”的性格一样显著,只因为没法用已知的常理来解释。 她的变化源于特殊的时间点还有诱因。如果做的其他一切都是为了掩盖这种变化的同时让王楚月做出指定的行动,那一切的无关紧要便解释得通。 能够如此得出分类讨论的结果,并且笃定这种尚无实际论据的结论,这在梁安的考虑中自然也有其他理由。 当然,这不是江秋此行的目的,而是梁安在思考中发现的纰漏。要江秋理解这其中涉及的所有人类情绪无异于听天书,他也对这些人的精神状态只能得到教科书式的症状命名,给一个堂堂正正的标签。 也正因如此,听到江秋说出这个名字,梁安一开始的疑惑几乎无法抑制,险些流露在了脸上。 但听了江秋真正的来意以后,他的想法更笃定了。 “我刚才去敲了所有人的门。”江秋第一句话就让梁安有些无法应对,直直抽了一口气。 作为岛上唯一的医生,江秋的拜访不算毫无借口。方才的几句话梁安把江秋的行为正当化成了居安思危,而江秋刻意的行动也刚好能够作为这种“丧”的下文,即作为医生,检查所有人的身体状况。 介于前面发生过的事,遭殃人员理所当然的始于李丰年和李娇娇父女。 小女孩儿现在还是极其安静的状态,而李丰年见到这位固执的医生就一激灵,在江秋认真问完小孩有没有什么异常状况以后,就忙不迭几句话把人懵懵懂懂地哄了出去,显现出一名待业律师的出色口才。 然后是赵翼。这位大哥身体倍儿棒,在江秋脑海中拟定的行程表里原本只占了十分钟的时间,但他似乎因为之前在沙滩上江秋的发言对这位年轻人非常感兴趣,硬生生拉着他尬聊了半个小时。 江秋在描述时还刻意提及他出门时没有主动替人关门,这也许昭示着赵翼拖延的时间让他不太开心,勾引出了他对“生气”这一情绪的表达方式。 而在离开赵翼房间以后,还没等江秋重新规划时间被冲乱的进程,他就直接撞上了刚好在门口的温宜廷。温宜廷听了来意,就很热切地把江秋请进了门,好一顿夸奖。 江秋是不太清楚什么叫作不好意思的,只是觉得他配合工作,非常好说话,很像是医院儿科里受到医生表扬的乖巧儿童,但介于手头没有糖果,也就口头向他表示了自己的肯定。这样专业和非专业的商业互吹下来,十五分钟又被延长到了二十分钟。 然后是郑春生,这位寡言的中年男人和江秋说不了几句话,但效率也因此提高,交谈结束的很快,奇怪的倒有一点,就是在出门之前,郑春生问了一句白天说的内容,然后又说自己说得话不算,摆手叫江秋离开。 别人也许会多一些疑虑,但江秋不会。在他眼中,所有人说自己讲的话不算就是不算,也没必要当场追究。当然,和另外的人复盘详情时,他也会原封不动的把这种话还原回来。 剩下的,自然就是王楚月和赵蔷这母女俩。 大晚上的,赵蔷据说是出去弄点水喝,刚好留下王楚月一个人呆在房里,搞得老人家再次不太高兴。在江秋进门后,她绷着的脸也没有缓和下来,连和江秋说话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到这里其实没什么问题。 只是在江秋准备离开之前,他无意间左右瞟了一眼,却令王楚月不知道为什么骤然发作,让他立刻离开不要逗留。江秋并不懂得惊慌,只是吓了一跳,而他的视力和记忆力恰恰很好,让他发觉王楚月直接挡住的方向。 有了方向,过目不忘的他便从储存量惊人脑海中调出了“监控”,发觉那个角落放着有一张纸片,形状和质地正与之前几个提示一模一样。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你知道也许是王楚月偷偷把线索藏了起来,是不想让你发现。”梁安上下打量了江秋片刻,“然后呢?” 然后江秋就头也不回的走了。他在楼下蹲点,还遇见了一个拖延时间不太想回来的赵蔷,于是为了帮她掩盖行迹,仅仅五分钟就解决了最后的交流。 仅剩一个楼上对此一无所知的梁安。 “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江秋点了点头,“你好像不想让我做太多事,是吗?” 确实如此。 梁安咂了咂嘴,他确实有些担心江秋一个人四处走动会不会反而打草惊蛇,甚至招致别人的恶意。但他这么事无巨细的讲下来,再坦率的说明对自己难得的看法,倒是让梁安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愧疚,就好像欺负了一个听话的小孩,让他作为工具。 然而江秋早已不是让人如此容易产生负疚感的那位小朋友,他现在也比以往更有自己的想法,只是眼神清明,直白的看着早先说要给出解决方案的人。 好像一个等待验收成果,又出奇被动、能够一路绿灯的甲方。 江秋从不吝啬自己被人利用,因为他对这种事司空见惯。只不过无论是才智还是身份,都让他和别人之间筑起了一座无形的高墙。 “我知道的差不多了,”梁安别过头,就这么叫了停,“你不要惊讶,我明天会做一些事,你……随意就好。” 江秋眨了眨眼,看不出情绪,但显然这个回答在他意料之外。 “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再去找你。”梁安揉了揉太阳穴,“我有事跟你说。” 梁安从不会单线运作,无论现在还是未来,只是因为他有着自己的伎俩和谋划。 而这一次,即使像个弟弟一样被蒙在鼓里算计了数天之久,他依旧有着自己的自信——不只是因为胸有成竹,同样因为这是另一个机会。 第六十章 揭幕 第二天的清晨是一个不一样的清晨。 不仅是因为什么规划,什么计策,而是因为早晨下了一场雨。 “没什么动静。” 郑春生拿着一把内里沾满灰尘的大伞走了回来,他刚去检查了沙滩游艇的情况,据说出发时这伞还通体布满灰尘,现在外表就锃亮了许多。 他出门时还下着大雨,所幸这个地方拥有“人文关怀”气质的设施不少,还包括一把足以容纳三人的大伞,除了伞骨末端有些生锈倒也没什么缺点,但在这种海风习习的岛屿上常放,只是生锈已经是保养完美的设施。 之前他们是不会在意这种仿佛背景板的小道具,可下了雨就不一样了。倒不是荒岛不能淋雨怕感冒,只是在这种没有洗衣机的地方,他们仅有的换洗衣物可容不得这么糟蹋,每一次更换都意味着费时费力“走南闯北”的清洗和晾晒衣服,雨天更是麻烦。 幸好,雨在郑春生回程时就已经停了。 作为常卖这种小东西,进货时也颇有眼光的人,赵蔷觉得好奇凑过去看了两眼,也表示了肯定。 “这个牌子挺不错,物美价廉还挺小众,看得出买的人应该很用心。” 连赵翼都不由得感慨,“你看我们现在这状态,像不像是被圈养起来的宠物,对一点点小小的恩惠都能大惊小怪,然后越来越沉迷于这种状态……” 这实在不是太好的比喻,刚走出门的温宜廷连脚步都顿了顿,然后转头冲着赵翼打量了半晌,再几步走开。 这回赵翼都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也终于瞧了回去,相当纳闷。 “这孩子怎么回事?有好几次了,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赵蔷也跟着上前几步,看看这位再看看那一位,然后耸了耸肩,“这位大爷,您被嫌弃不是挺正常的?” “别瞎说,我从小到大一直很讨人喜欢,年轻时人都管我叫活宝!” “啧……” 他们在这贫嘴,梁安也找到时机从房后的阴影处走了出来。 “所以现在如何?”赵翼立刻就转移了目标,“梁警官,来得正好……诶,您这是趟了水坑?” 顺着眼尖的赵翼的眼神,梁安低头一看,自己裤腿上确实还是沾上了斑驳的水渍,还没干透,只得先行点头,“不太小心。其他人现在在哪?” 说是其他人,剩下的也就江秋、王楚月和李丰年父女这四个人。梁安这话针对性实在不强,导致刚才还和他说话的赵翼左右看看,然后目光转到了郑春生身上。 “老郑?你应该起的最早,对吧?” 郑春生拿着伞出去了一趟,也没和别人讲,此时被注意确实在情理之中。但他似乎有些神思不属,听到赵翼的话好一会儿才转过来。 “我还没看到他们,”郑春生终于回复,“只是出去了一趟,也不清楚有没有下楼。” 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对这个状态,有昨晚江秋讲述中的铺垫,梁安不太感到意外。 “李律师父女在房里休息,天气不好,小孩怕打滑和蚊虫就不出去了。”温宜廷这时候才开口,目光转向赵翼,“我对您没什么意见,只是天气不好,我也有点老毛病,多少反应慢一点。” “你不早说么,也确实可以理解。”赵翼呐呐挠头,“看不出来啊,你年纪轻轻还腿脚有毛病,可要小心。” 明眼人都看得出温宜廷言辞中的借口,毕竟前些天他确实不像是这么轻易能被影响状态的样子,但也不知赵翼是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也居然就这么让他糊弄了过去。 梁安往那边看了两眼,然后就见到郑春生几步走了过来。 “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事?”梁安坦然揣兜,好似毫不在意。 郑春生眼神有异,上下打量了梁安片刻,然后沉默不语。 所幸其他人的注意力暂且不在这,两个赵姓本家和温宜廷一道又说起了三人相声,在场的也没有其他闲杂人士,这种尴尬的沉默才会被搁置良久。 而郑春生也终于先耐不住性子,找到了一个借口。 “游艇那边,可能有些东西需要看看。”他压低了声音,“在这里不太方便,能不能过去看看……” 梁安一挑眉。 这是典型的单独找人说事的桥段,通常很是危险,毕竟“单走多事端”可是如同世界客观规律一般的常理。 但他欣然答应,这也不是毫无理由。 在他走后,另一边三个人客客气气的论述也落下了帷幕。 江秋趁这个时间从房里走了出来。 他偷偷摸摸的样子不像做贼,倒像是和人躲猫猫。 和以往不同,梁安就像是吃错了什么药,早先给他解释了自己的思路。郑春生对游艇相关案件的关心非同凡响,这也是为什么,梁安会在今天凌晨做出更详备的布置。即使是江秋也能清晰的得出结论,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针对这位明显“有口难言”的中年人。 如果郑春生真在今天对自己注意力过盛的游艇有其他想法,那他势必会前往游艇的方位进行自己的调查。而当他回来以后,发现梁安的异常,也就是赵翼说出的“淌水”线索,结论便在他脑海中适时出现。 早先离开的郑春生很容易便能发现伞早在他使用前就已经湿润,即使怀疑只是天气原因,忽大忽小的雨可能从外头溅到了伞面上,但在赵翼说出梁安裤腿沾水这一事实以后,一切线索便被联络了起来。 梁安虽然预判不到有一场雨,但即使没有雨,只要事先留下一类线索导致他意识到有人先自己一步进行调查,再让他意识到做手脚的人是谁,联系梁安早先告知的身份,一切就顺理成章。 赵翼的敏锐也只是让这种线索的揭露更加丝滑,但其实这种大家都草木皆兵的情况下,别人意外帮上忙也在预料之中。 他要的就是郑春生在怀疑中主动开口,化被动为主动,让自己从找人要线索,变成别人上赶着为他提供线索。 既然有人替他做了铺垫,让几人中人心惶惶的情绪蔓延,那他就不再收敛,甚至利用自己的蓄意沉默更加催发这种多疑,把成果照单全收,这是梁安的伎俩。 梁安的算计究竟有多少,其中和他透露了多少,江秋不清楚。但他知道的是,按照这个时间的安排,如有事端发生应该在森林到游艇这片地段。 听别人的话就是他朴素的生存方式。正因如此,他也鲜少在未知的领域做出会影响大局的决定,只在无伤大雅的地方发表意见。 无论求助于梁安,还是曾经的别的什么,都出于同样的理由。 但今天兴许也是吃错了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 江秋悄悄的迈步走在雨露浸透的枝杈上。他独处的时间很多,足以自发性学习验证出一套如何减小行走动静的简单理论,即使是在泥泞的森林里也能通用。 只是很快他就顿住了脚步。 “砰!” 只是在迈入森林中的第七分钟,他听见一声意料之外的枪响。 第六十一章 惊惶 江秋瞳孔顿时收缩,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他对这种声音不算熟悉,没有条件反射,自然也谈不上恐惧,只能理智的分析出声音大小表征的源头。 问题在于,这是意料之外的声音。 这个岛上唯一已知持有枪支的人只有梁安……考虑片刻,江秋环视左右,见四下无人,他仍然决定按照原定计划前进。 在他的认知中,荒郊野外有枪声实际上是小概率事件,再者,梁安的武力值很高,因此不容易被抢走唯一的枪械,更妄论被持械威胁。如果梁安能被直接解决,意味着他就算离开也逃不了被人限制的可能性,这是江秋全部考虑的过程。 但另一个意外在于,江秋走到了自己预估的枪声源头处,却发现四下无人。 风声,树叶摇晃的沙沙声,乃至于雨水滴落的细微声响,唯独没有人声。 地上浸透了血迹,液体混杂着雨水和泥土,但颜色仍旧鲜艳,彰示着对枪声源头的判断并没有明显的谬误。 但附近没有弹壳,同时也没有流出鲜血之人的行迹。 那么…… 他站在原地转了一圈,和雨后清新你的空气面面相觑,刚要张口,却感觉到背后一阵凉风。 不是海风。 江秋不需要镇定精神,他一直都很镇定。但在这一刻,他实际上不比旁人迟缓的反射神经意识到了情况脱离掌控的程度,仍旧往前跑了两步。 “过来。” 压低的声音却很耳熟。江秋于是停下脚步,转过身。 三人环抱才能囊括的大树以后,梁安半蹲在一边,半边衣袖浸润了鲜血,此时卷在了胳臂上。 “郑春生受伤了?” 梁安刚想说什么作为解释,听到这话愣了一愣,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受伤的就不能是我?” “判断。” 说完这两个字,他就绕到了树的另一边。 如果江秋再多一点话,少一点作为医学生学到认清事态紧急的意识,增加一点对毒舌行为的学习,也许就会原原本本的把自己对梁安如果能在功能俱在的情况下自己反而被人算计,那么几年的警校生涯算是白去了这样苛刻的意见讲述出来。 而事实在于,既然开枪这个举动不可能出现在梁安自己身上,他也不会轻易放过追踪做出这种事之人的机会,现在既然他能够清晰明了的迅速反应,指挥找来的江秋,只有别人受伤拖了他后退的一种可能性。 同时,出现了第二把枪支的小概率事件也根据现今情况成了推断中的事实。 要素不少,但江秋处理的很快,正因如此,他立刻就到了真正瘫坐在树根旁的郑春生旁边,半蹲在泥土上,小心检查他手臂上的伤口。 郑春生大口喘息着,手臂和裤腿都沾染了泥浆和血迹,身体不住颤抖。 但梁安凑了过来,显然是已经自己检查过了一遍。 “擦伤,很大程度上是被吓的。”梁安又补充了一句,“人已经不见了,看上去没有追过来的意思,您放心。” 也不能说郑春生胆子太小,只是正常人在神经紧绷时突然遇到这种变故,实在很难保持冷静。郑春生身体素质虽不差,但终究是焦虑过头,比起身上出现的伤口,更骇人的是心里仿佛炸了个气球。梁安这样泰然处之,和江秋的毫不动摇毕竟只是异类。 所幸只是擦伤,血迹涌出了伤口,才能让梁安刚才利用自己仅有的救护知识做了粗略的处理。但饶是这样,没有绷带情况下用衣服缠绕的方式还是让江秋不太理解,对着绷带上粗糙的死结皱起眉头。 “……别着急。” 梁安有些无奈,他只是不太熟手,怎么也比不了江秋的专业水准,也达不到他眼中的完美无缺,但效果绝对无伤大雅。 “没有大碍。”江秋亲自下了结论,那确实没有太大问题。 有人专门看护,梁安也有闲暇做点别的。 比如解释详情。 “第二把枪?” “对。” 五个字解决江秋这边的问题,连带着因为本能疼痛焦躁不安的郑春生也安静了一些,无恙的另一只手捂住了胸口,让梁安同样舒了一口气。他顺带从怀里拿出了被予以无限关注的手枪。 “上膛?” “我先说清楚,我不太可能用这玩意,”梁安呵呵一笑,“除非万不得已。但不用担心,我枪法不错。” 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不管梁安枪法究竟如何。事实在于,开枪不是“不太”可能,而是完全不可能。 梁安其实不太在意什么程序问题,他总指望以后的自己能够把混淆程序的事情解决,事实也总是如此。与此同时,他也不太在乎枪的型号,用什么对他更大是一个威慑作用。 他倾向于更兵不血刃的解决方法,但这仍然不是他此刻决定的原因。 唯一的原因在于,枪,是别人给的。 梁安很多疑。特别是在关键时刻,他并不想因为轻信而满盘皆输。 敌人赠予的武器,也许伴随着炸膛等等的风险,种种算计都不好说。凡是自己可能做出的阴险手段,梁安都能堂而皇之的套在对方身上,从而达到最大程度的安全保障。 他总会给自己留出一条越宽敞越好的后路,不只要跑得过车马,如果客机也能通行就最好不过了。 最重要的点在于,根据现状判断,他还有着其他的解决办法……以及观点。 如果要杀人,无论梁安觉得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甚至反杀,在旁人的角度看来,敌在明我在暗,刚才无疑是同时解决掉郑春生和梁安的最好时机,也是唯一的时机。 但事实证明,凶手并没有这么做,开了一枪没有停下了检查乃至补刀,才因为枪法在森林中的疏漏,导致郑春生目前状态还算可以。 梁安并不觉得自己有霸气到让人望而生畏的地步,也没有其他可能的想法,因此只能认定一个偏颇事实——凶手的目的仅仅是杀了郑春生,而不想要起正面冲突,暴露身份。 为什么? “郑叔,您还有什么事尽管说。”梁安确认了四下真的安全,自己也处在隐蔽的位置,于是再次转向了情况好转的郑春生。 刚才他们只是找到了一个相对偏远的位置,梁安正要再添一把火,假意询问郑春生这次的来意,事情就毫无预兆的发生了。 没有预兆,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从行为到目的都果断的令人发指。 而无论郑春生待会说了什么,梁安现在脑海里都有了另一个算计。 第六十二章 儿子 “我这辈子……”郑春生揉了揉太阳穴,神色黯然,“可算是白活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臂上被齐整的捆起来,多余布料还打了个精致蝴蝶结的地方,绷紧的肌肉终于松弛了下来,血液流通也仿佛顺畅了。 随着秘密的吐露,他一时颓然不语。 江秋刚要张口说什么,却被梁安预先拦住,好像提前发现了他的想法。刚才的十几分钟里,他们听完了郑春生所隐藏的整个故事,梁安也隐隐有感觉,也许在江秋眼里他们的故事进展到了“安慰受害者家属”这一步骤,因此决定开口也是常理。 这是理所当然的结论,但让江秋说话显然不是此时此刻正确的选择。 作为受害者家属之一,郑春生唯一惦念的就是他的儿子。 郑春生述说的故事没有多复杂,但要说特别简单,也不至于。 作为一个青年离异的单亲父亲,他也是一个早年在工地维生,透支劳力忙于工作挣钱的人。年轻时的抱负已经无从谈起,大城市的经济压力之下,加上郑春生自己不擅左右逢源,只会埋头苦干,加班是常态,教育唯一的儿子都成了难题。 但与这种窘境相反是,他的儿子成绩极佳,可以说是最让人省心的状态。 郑春生很满意。 无论是家长会时的骄傲,还是期末拿到成绩单的欣喜,都让他有种发自心底的恍惚感,像做了一个长久的美梦,醒来一睁眼,发现这竟然是现实。 儿子从来不让他失望。他自己年轻时读过几天书,只因为家里没钱放弃了升学,外出打工。一来二去几十年,想来这种学习基因也还是遗传了下去,儿子的成果也让他看见了另一个自己的人生。 万里鹏程,这是他在上学时用铅笔头写在桌上的愿望。而在重复而单调的人生洗礼下,他很早便忘记了这一懵懂的期待,直到儿子出生才灵光一现。 郑万程,这是郑春生儿子的名字,也是他后半生最大的骄傲。 无论如何,郑春生仍旧是错过了大部分的亲子时光,也为此遗憾不已。直到高考结束,郑万程冲到工地,给父亲展示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和一片光明的未来。 是本地名牌大学最高分的专业,水平在世界上都排名靠前,最重要的是距离家里所在的近郊区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听到儿子这样说,郑春生心中的感动也无以复加。 他早做好了儿子去外省深造的准备,也暗暗计算过上大学需要的学费、路费,等等等等,以经济实力做好了任何可能的准备。 自己的遗憾绝不能在子辈身上重演。他打听过,儿子超常发挥,分数也许堪堪能够到首都最好大学的门槛,单是那个名字就足以让他老郑家“祖坟冒青烟”。 但被赋予所有选择权利的郑万程自己没有这么做。虽然之后儿子告诉他这是因为分数不稳也进不了喜欢的专业才做了另外的选择,但郑春生也明白,好不容易考出个不得了的分数,儿子何尝不想拼一把?只是能减少负担的心思同陪伴父亲一起,也就诱导他做了另外的选择。 进入大学校园的郑万程一如既往的出类拔萃,或许是因为高分光环的加持,他的成绩也从未因为怠惰而下滑,郑万程常常看见儿子在社交空间里发布一些生活有关的内容,比如他当上了社团部长、班级干部,和同学朋友在聚餐后合影留念,等等等等…… 一切终止于一段忙碌的秋日。 郑春生所在的部门接下了一个大工程,为了赚钱,他独自揽下了很多别人活计,仗着身体还好整天泡在烈日下奔忙。而当他回来以后,发觉被晒得发烫的手机里数不清的未接来电,他就心头一惊,隐隐升起一些恐惧。 终于拨通了电话,学校的辅导员告诉他,郑万程失联了。 别人都说,他这是跑路,躲避逃离前来追债的人。 这并不是事情真正的开端,前置的条件还有很多,比如郑万程开启了信用卡,借了各种贷款,用自己名校学生的学生证完成了这一系列借钱的过程。郑春生对这种事完全无法理解,也坚决否定初期调查时听到看到别人对这种事的猜测。 花费大量钱财赌博,他坚信儿子不是那样的人。 然而事实与最恶劣的想象不同,却更加伤人。 在初始的感慨以外,郑春生曾有过很多对未知虚浮的担忧,比如儿子在学校比不上其他同学的消费水平而自卑,比如儿子无法适应大学校园的生活节奏,但跨越半座城市的距离对他并不算天堑,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素来聪明的儿子被骗了。 根据室友的描述,半年前,郑万程突然激动了好几天,又特别精挑细选找人参考,自己对照着码数在网上买了一双新鞋。 室友知道他为了万无一失一直坚持自己去店里买,也对牌子没那么执著,好奇询问才听说郑万程是利用自己的奖学金和打工赚的钱,做了“风向投资”,赚了好大一笔外快。 对于大部分几乎从未真正走出象牙塔的学生而言,“投资”是一种陌生而让人肃然起敬的事情,唯一与生活接近的地方自安于,他们或多或少也听过一些同龄人创业成功的经历,为此憧憬羡慕不已。 而这所谓投资,正是由“熟人”介绍的一个骗局,凭借一双最便宜的名牌鞋的价钱就把郑万程引上了套。别人给他演了一场戏,甚至布置安排了所谓“投资人的工作”,然后愈演愈烈,直到最终演出结束、收网走人,让郑万程猝不及防的失去了一切依仗。 紧接着的,就是逼人的债务。 郑万程确实优秀过人,但社会经验终究太浅。即使他多一点见识,或许也没什么用处,运气从没有眷顾弱小的规律,世界上又多的是险恶之人。 而对郑春生而言,这种情况不仅仅是晴天霹雳,更是发生在自己引以为傲儿子身上的头一遭。事情调查清晰以后,他翻遍了所有儿子曾经在网络上留下的痕迹,发觉自己竟然一点都不了解他。 比如儿子其实交了同社团的女朋友,因为羡慕常去健身房的室友每天都要跑三次步,为了维持身材看过不少网络上的健身视频…… 再比如,他很早以前转发了很多投资挣钱方法的公众号文章,早先还告诉父亲,也许自己过几个月就能靠自己兼职挣钱,不用郑春生的生活费也能养活自己。 郑春生只以为这是儿子一如既往的宏图壮志,却没想到是圈套的序章。 在烂摊子中,哪怕他多过问一句,或者儿子主动问他一次,这种情况都不可能发生。 逃学、退学、这些在曾经的郑万程身上都宛若天方夜谭。但在他突然消失以后,一切除了最正常的程序,都顺理成章。 郑万程还是失踪了。 这种情况下,郑春生的工作几乎无法进行。如果不是考虑到以后要还清儿子的债款,他不可能还坚持上工,但因为焦躁的精神状态还是被劝回了家。 但事情并未结束。 一个月后,他收到了一个快递。 第六十三章 消去 儿子不见踪影,着急是自然的,郑春生也是如此。 从那天开始,他关心着每一封可能来自儿子的信件、快递、任何有可能产生联系的社交媒体账号,等等等等。 等待警察消息的同时,他并不是不想去找,只是自己毫无头绪,又没有足以让自己放下这些的经济实力。担忧并没有冲昏他的头脑,他很清楚,自己的儿子早已成年,心智上也没有无法自理的缺点,出走完全是他自己的选择。 作为父亲对儿子没有根本性的了解是他的责任,但他此刻已经无法弥补这一点。 至今完全没有联系,依旧让他忐忑不安。在他的认知中,儿子并不是会抛下家人一去不回的人,就算走上了歧途也是如此。 但时至如今,他也不敢肯定,只是怀有最后缥缈的希望。 而结果往往出乎他的预料。 那一天他收到的快递,里面装的是一张没有封面的光盘。 这个时代,轻薄的手提电脑里已经鲜少有光盘读卡器,但巧合在于,郑春生虽然现在已经不需要也不会去购买电脑,但他年轻时曾经使用,过时数十年的旧电脑还留在储存旧物的箱子当中。 他清理了积灰的插头,打开尚能使用的电脑,像年轻时一样放入的光盘。 光盘的内容不多,只有一段视频,以及一个堆不知名的文件。 郑春生急于得到结论,因为他一开始就认为这或许是自己儿子发送给自己的信息。他立刻看了视频,只发现一些模糊的影像,以及熟悉的声音。 那确实是他的儿子,只不过明显是非正常拍摄的结果,图像模糊,五官都被拍摄成了马赛克,琐碎的细节让他发觉儿子状态相当急切,但言语听不出什么信息。 他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刚下定决心准备报警,就发现了手机上来自陌生人的信息,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决断。 光盘上剩余的文件,也“见机行事”,删除了所有被郑春生亲眼看见的内容。 ——其实恢复文件甚至向警察空口陈述这一事实都存在让郑春生及时报警的可能性,但他的恐惧已经不能容许或者想象这种情况发生,他以前接收到的有关信息只能到达删除文件后要清空回收站的地步,另外的却只像是仅在电视剧中存在的无法理解技术。 足够逼人的危险,往往可以仅建立在受害者已有的知识水平基础上,而不需要考虑到所有情况。或者说,若不是郑春生的能力范围仅限于此, 这便是幕后黑手精简下产生的制衡方式。 接下来的情形,郑春生更难回忆,说的字字辛苦,但梁安其实也可以想象。 倒不是他有多料事如神,而是无论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人是谁,这种套路终归会走向同一方向,只是顺应着不同对象动机的不同,结局和过程也会在结构上有所差异。 但大体上仍旧是一致的,要么谋财,要么害命。 比如针对富豪的绑架案,嫌疑人的目的终归是求财,也另有顾忌。针对郑春生这种家庭不富裕的单身汉,情况则要“简单”的多。 不同于刚在社会的门边晃过一圈,在公众号和搜索引擎打几个字就以为自己了解甚多的的郑万程,郑春生虽然人老实,但好歹也多活过了几十年的时光。 年轻时早已为自己的鲁莽交过智商税,也是出于保护财产的需要,他不会轻信故弄玄虚的幌子,有着自己经验铸就的警惕心界限,但会因为宝贝儿子陷入的险境而殚精竭虑。 大多数人总有软肋,亲情、爱情、友情,三者无论因人而异,重要程度会怎样排列组合,每一样的干系都会形成一道无形的枷锁。 当联系的锁链分崩离析,束缚骤然收紧,心中坚守、司空见惯的规则和底线便会离崩塌越来越近。郑春生也是如此。 但崩塌的过程并不容易,起码对郑春生是这样。 他一开始陷入的挣扎,仅仅是对死亡威胁和立刻报警的取舍,自动删除的文件让他的天平向前者倾斜。而随着第二件快递的到来,被操纵的不妙预感让他使出浑身解数,想尽办法保留证据,但当这种尝试再次被预判般失败,他便陷入了无助的迷茫。 反抗真的有用吗? 如果报警,对方直接下了杀手,自己的儿子哪有时间获救? 对方一开始留下,后来消失不见的言辞虽然从数据上湮灭一空,却深深的刻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为了一点点可能存在的线索,郑春生一次又一次再脑海中回想那些字句的同时,也从内心深处将对它的恐惧愈演愈烈。 这是一场“双赢”的骰子游戏,只不过唯一的胜利者掌握了全局,给心惊胆战的郑春生心中埋下了另一颗种子。 计划的本质,便是玩弄人心。 这也只是一个开始。 时间能带来淡去的记忆,却也能让未知的恐惧愈演愈烈。郑春生不住想起这件事,翻来覆去的犹豫之时,第二个转折发生了。 那是一段电话录音, 熟悉的声音嘶吼着叫出救命,声音颤抖而不知所措,让郑春生近乎崩溃。 他闯出了大门,终于想要借此报警,甚至记不得提前请假——现在的工作是他仅有的收入来源,他的状态一直没有好转,只能用彻底的沉默掩盖心中的躁郁,但债务所迫,他仍旧为了找回工作,找到领导卑躬屈膝的求回了自己的工作,也时刻不希望犯一点错误。 但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汹涌的情感再无法抑制……除非他立刻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郑春生发觉自己坐在游艇之上,周遭是干净的内设,窗外水波粼粼,岛屿绿意盎然,沙滩在晨光的照射下泛起金芒。 郑春生在恍惚间想起自己确实有过驾驶小型船只的履历,那是在更年轻的时候。但因为行程时间不定,自己当时又刚成了单亲爸爸,那时的郑春生无奈放弃了已有的工作,只为接送刚上小学的郑万程每天去往几公里外的小学。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直到发现了前方整整齐齐摆放的指示,让他驾驶向固定的方向,到城市边缘的码头。 郑春生并没有立刻服从,也没有坐以待毙。他试图推开驾驶舱门,却发现门口放置着一个精致的盒子。他拿起盒子,没有想到它没有卡扣,因为重力上下打开分离, 他便看见了里面盛放的物品。 那是一截断指。 郑春生几乎不用细看,他清楚自己刻苦努力的儿子在手上的哪个地方有厚厚的笔茧,也知道以前做小学手工艺时留在指尖的一点长久不变的划痕。 血液狂乱的凝固在周围,放置者似乎很有闲心,在旁边用不断流血的部位擦拭了一番。 到此为止,郑春生彻底失去了一切反抗的意志。 情感大起大落,这样的起伏是最消磨意志的武器。 如同颠沛流离的记忆曲线,“恐惧曲线”也能随着事态的推移反复巩固。一个月,两个月,郑春生如同机器般在某一个地方沉睡,在某一个地方苏醒,害怕窗口不知道是空荡荡还是盛着血液与肢体的盒子,用颤抖着的双手驾驶游艇,回到指定的位置。 一次又一次。 郑春生回到城市,以独身汉的身份装病,用尽浑身解数和人脉再次要回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工作,然后继续自己平常的生活。 直到某天再次在游艇上苏醒,再次麻木般开着游艇,回到码头。 重返人间。 除了一开始的留言,按图行驶的指示,对方甚至没有留下另外的文字。 行动、举止、一切,郑春生的做法除了自己的转移和指令都源于自身的判断。 只是他再不敢打开那独属于他自己的“潘多拉魔盒”。 “这一般属于片面共犯。”江秋下了定论,“法律的取舍太多,我不方便下结论。” “也就是说,只要游艇有油,你能通过记忆找到回去的路?”梁安关心的是这一点。 郑春生点了点头,然后低头看向自己受伤的手臂。 “我们中间毕竟也有会开的人。”梁安微微一叹,已经洞察了他的想法,“你不用担心这个。你后来,真的没有得到过一点消息?” 郑春生犹豫了片刻,“其实,我以前在沙滩上看到过一个没见过的矿泉水瓶。我不知道是海浪冲过来的,还是岛上还有别人,所以想着多停一会儿,停靠了大概二十分钟。” “然后?” “然后,”郑春生闭了闭眼,“我收到了另一段电话录音。” 是郑万程的声音,与前面相似的呼救,只是更惨烈,更脆弱。 “也就是说,你考虑过岛上会不会有人,但你不敢去看,不敢好奇,甚至不肯多待几个小时,因为害怕有其他威胁伤害自己的儿子。”江秋眨眨眼,“是这样吗?” 话虽确实如此,现在勾人自责不是好的选择。 梁安熟练的给江秋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继续安静地半蹲在一边,也更加确定这是郑春生的侥幸心理。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郑春生咬紧牙关,手臂小幅度的抽动,不知是疼痛还是别有想法,兴许是愧疚又或者是其他。 他确实是被威胁到了那样的地步,但他做的事也是既成事实。 “我们可能,确实是要做一点计划。”梁安深吸一口气。 其他两个人也因为这样的话语,齐齐看向了他。 “虽然可能有点冒犯,但从现在开始——郑叔,您已经死了。” 第六十四章 假死 郑春生是固有的案件脉络之一。 梁安相当清楚这种事实,有一番陈述,如果一切属实且没有旁人误导记忆的成分,作案方式和准备都已经汇成了一体,在他脑海里清晰了很多。 因为熟知路线,他也是逃离这座岛的关键,而这样的人刚才险些被灭口,这同样是事实之一。 凶手显然不是吃饱了没事干,跑来消耗子弹余量、暴露枪支信息以及锻炼跑路技巧,彰显一下自己逐渐淡去的存在感。无论是从隐藏信息还是生死博弈的考量,杀人灭口正是真正的目的。 没错,生死博弈。 这也是梁安郑重确认了的判断。从游艇出现,所有的事情就开始偏离原来的轨道,所有人的话题也在顷刻间转向。携带着另一个可能性的目标突然出现在这一个群体当中,而其中怀着异样心思的人,也因此受到了影响。 郑春生一番话也验证了他的猜想。游艇的存在或许不是幕后黑手最想要的安排,它的出现只是因为它“必须存在”,而对这件事心知肚明的郑春生,也自然而然要在这个时间节点被从人群中抹除,防止他做出其他预料之外的选择。 藏在人群中的人往往具有更大的心理力量,而梁安这种人的诱导就是另外的激发因素。梁安相信,能把队郑春生的心理诱导做到那种一波三折地步的人,不可能考虑不到这一点。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岛上还有第二把枪。 与此同时,另一件事在他脑海中愈发清晰,并且得到了最终,也是最肯定的确认。 真正的凶手,就在他们岛上总共活跃的八人当中。 如果还有人藏在岛上,借助侥幸或者实力在暗处一直主导着事态发展,那他就不必顾虑游艇可能带来的变数,也不必挑选这个时机来杀人灭口,只需要提前做出计划。 毕竟几个人分别落单的时间不算少,只是各自有各自的牵制对象,没有办法完全自由的行动,而且分别不清楚彼此的日程安排。 在这座岛上,无所事事的人身上最大的就是不确定性。就像分子能级越高,秩序越混乱,其中的规律就越难捕捉。如果在全无影响的地方刻意追踪其中之一,那就不成问题。 像是刚才,郑春生一个人出行检查,有的是杀死他的时机。但如果凶手藏在几人之中,枪声一响,出门先后的顺序便会轻易的被其他人发觉,那也就没有了隐藏的意义。 现在的关键点,是一道死活题——郑春生的死活就是最大的疑点。 那么解决的方式也应邀而来。 假死。 正如他刚才所说,郑春生已经“死”了。 而梁安也不打算明说。现在不止这一个麻烦,还有一点细枝末节的问题。 几乎所有人现在都聚集在了楼下门口。 “刚才发生了什么?”见到梁安走过来,温宜廷眼角余光看见他留在衣服上的血渍,瞳孔便是一缩。 他应该是刚刚洗漱完成,现在发梢还淌着水。一旁的李丰年没有带孩子下来,他的脚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正用狐疑的眼光往这边打量。其他人也表情各异,唯独日常胆大的赵翼上前几步,低声询问。 “发生什么了?” 梁安发觉他的动作有些迟疑,也很能理解。他掏出自己那把枪,手拿着枪管部分毫不犹豫的交给一旁稍远位置的温宜廷检查。 “不是我,这里有别人。” 他需要把解释权交到其他人的手上,这种情况下,任何多余的话都不必说。 温宜廷在他之前掌握有这个铁疙瘩的归属权,而李娇娇兜帽里的子弹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拿出来的物品。虽然唯一已知持有枪械的警察梁安立刻会成为最大的嫌疑人,但他澄清自己也没什么难度。 赵翼把东西拿了过来,给温宜廷看了看,倒是证实了这一点。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话,梁安嘴角微微一抽,然后凝神屏息,做好准备,让自己终于投入了以下的表演。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郑叔……呃,受了一点伤,问题不大。他们过会儿回来,可能需要一段时间。话说现在外头可能有点问题,我们还是尽量待在这附近,聚在一起。” 说完,他侧了侧头,仿佛下意识的往天上看了一眼,然后立刻收回眼神,像是不想让人留意,再很快的在其他人身上瞟了一圈,好像是要做什么确认。 “江医生没事?”赵蔷也凑了过来,似乎是因为发觉先靠近的赵翼和温宜廷都做出了确认,因此放了心。 “他还要做些处理。”梁安再强调了一次,把语速提了上来。仿佛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刻意,梁安又忙不迭般摆了摆手,朝着温宜廷的方向。 “温小哥,你过来一下,我有点事要问问。” 他把最后两个字咬死,同时像是忘记了对抗重力,让头部稍稍下倾,眼珠随即上飘,摆出一副迷茫中夹杂着困惑,困惑中掺入了不知所措的样貌。 从神态到举止,每一根头发丝都透露着不知所措,仿佛正诉说着自己这话很有深意。 最完美的谎言,从来不是完全来自于话语,而是源自方方面面。梁安深谙此道,而他现在的做法,也不仅仅是表演,更源于从一开始便正在进行的铺垫。 在这之前,梁安从没有明显表示出自己除了警察身份该有素质以外的水准,大部分的推论借由江秋的嘴说出来,只是在适当的时机表现得像一个和事佬。 一个说话很周道的和事佬。按照常理,应该是侦探片中正派方常有的警察角色。 不像是一个“主角”。 梁安选择这种路子,不是因为他有多爱自我贬低,也不是他多想让江秋“体察民情”,而是从一开始就留好了后路。一个人最容易相信的,不是时常说话的人,而是得出结论的自己。 比如现在,温宜廷显然是有了自己的猜测,面对梁安的特殊指名,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梁安倒是在自己心里暗暗添了一笔,直道装模作样不易,以后需要让自己使用这种伎俩的情景能不掺和就不掺和。 主要是太累。 他说的分明就是事实,但没有人会信,反而会得出截然相反的答案。 因为种种表现,所谓合情合理的推论也就此产生,除了与事实完全相反毫无问题——那位隐藏在人群中的始作俑者,也不会例外。 第六十五章 消息 既然如此,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进行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将独一无二的把柄握在手中以后,下一步,则是掌握更多的筹码。 温宜廷被突然的拉了过来,也以为自己被寄予了什么期望,虽然忐忑但还是主动发问。 其他人暂时不会离开住宿的楼栋,机会刚好,也正是适合策反的好时机。 对温宜廷这个人的种种异常,他也早有见地和考量。 “警官,您特地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显而易见,他是被梁安刚才拐弯抹角的反向操作糊弄进去的典例,虽然惴惴不安,眼神飘忽,但还是强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但手部还是不由自主做着小动作。 梁安心里对这种反应的来由门儿清,但他依旧勤勤恳恳、不骄不躁,不对这种结果自得自满,按着自己原定的轨迹进行。 “其实我刚才说的,不是实话。” 这是一次试探。 温宜廷也一愣,似乎是以为梁安要告诉自己郑春生情况不乐观的事实,他也觉得可能在意料之中,先是缓了一口气,然后追问。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肢体动作是一门语音,梁安恰巧对这种事颇为精通,看得出近似于眉毛松懈,嘴角绷紧,刻意把注意力集中在五官导致表情略显僵硬的这一系列动作。 按照他的分析,温宜廷能力在同龄人中算得上强,但不至于对生死大事毫无波澜,只是不同之处在于,他热衷强装镇定的习惯一直改不了,现在也是介于装模作样和心脏狂跳之间。 微妙的和面对的另一个人状态相似,又截然不同。 不同之处在于,毕竟实践经验丰富的不能更丰富,梁安的自信也少有人能媲美。 “郑春生……郑叔有点问题。”梁安缓缓开口,像是做出了什么很沉重的决定,再次从口袋里掏出那刚刚检查过的子弹,“你有没有发现,这颗子弹和之前有点不同?” “你的意思……”温宜廷瞳孔一缩,“是你开的枪?” 还没等梁安酝酿好气氛,以最沉重的方式点头或者摇头。 “也就是说,郑叔就是凶手?” 温宜廷这样认为的原因很简单,既然梁安带他过来坦白,再“说”出了如此转折,行动言语还如此自然,当然不是犯了错误,为了“投案自首”。 真妙。梁安暗叹了一声,心道自己对这人的认识还真没有错。 继续胡诌与否,全凭发挥——温宜廷的发挥。他在这几天中主动分析的经历不少,梁安也或多或少掌握了规律。 在种种编造与欺诈当中,梁安始终秉持着尽在不言中的原则。他毕竟是责任在身的公务员,撒谎太多不太符合职业形象。至于子弹,随着时间变化有所磨损也勉勉强强能纳入自我开解的诡辩范围。所幸他现在还有这么一点坚持,以后如何就更不好说了。 再会随机应变的演员,也不至于在他信口胡诌到这种程度以后仍然保持着最单纯的反应模式。梁安虽然不觉得自己以后完全不会遇到这种程度的戏精,但起码现在他很有把握,因为眼见为实。 观察到了温宜廷原原本本的反应,梁安心里也有了准信。 “当然——”梁安先拖了一个长音,掩嘴咳嗽了两声,立即变了副嘴脸,“也不是这样。” 不再需要浪费时间。 这也许是他近来最活泼的一次,在种种算计和压抑以外,难得因为一切更加清晰明了而松懈片刻,自然希望把近日积攒的不悦在这里排除。 验证已然完成。 最后一丝温宜廷才是幕后真凶的可能性被排除以后,他便可以彻底得出属于自己的“不负责任”结论。虽然现在仍旧不是全盘托出的好时机,但起码对温宜廷这一个人,他可以针对性的进行下一步。 也是决定性的一步。 看着因为再一次的转折呆愣在原地的温宜廷,梁安微微一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来到岛上的过程,和我们不同,是不是?” 温宜廷倒退了几步,目光犹疑的在梁安身上打量,得到梁安摊了摊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表示自己全然无害,和他应该在同一阵营的无辜肢体动作。 事情一开始,待在岛上的人就有三位。远在梁安他们一个个被带到岛上以前,他们三个人就互帮互助,在岛上度过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 郑春生、王楚月以及温宜廷。 中年人、老年人和年轻人的组合,怪异却很和谐,恰好能稳妥的度过一段时间。 因为郑春生的遭遇,案件到现在不存在与幕后黑手彻底统一战线的其他共犯,但这不代表共犯不存在。郑春生的自述中谈及他把游艇开回城市的事实,而他这么做的原因虽然是受到了反复数次的威胁,但哟管属于片面共犯这一点,江秋的描述并没有问题。 而剩下的两位,就更值得玩味了。 王楚月,这位老人家是近期推理的中心点。梁安等人上岛后所有的陷阱都驱使着这位神经质老人症状愈演愈烈,但偏偏又是好强的性格,连凭借自己老人的身份免除行动需要都不肯。如果要论被影响最大的人,她自然是第一位。 有一个微妙的细节在于,温宜廷和这位老人的关系不差,或许是因为他较高的情商和容易沟通的性格,即使和其他人一样因为王楚月偶尔的爆发而有些抵触,但他也能一如既往的以礼相待,给王楚月很好的观感。 而温宜廷本人,就更是一个奇妙的角色。他不仅仅凭借自己的表现显示出与众不同之处,更对其他人的关系分外关注。 梁安一直注意着这位年龄相仿的同伴,因为温宜廷实在表现的过于主动,和他恰恰相反,宛若中央空调一样试图掌握全局,只在自己暴露身份以后才交出了掌控权。但在性格解读中,温宜廷这种做法着实反常, 作为参考,入岛以后的众人,除了自己有一定心理准备的梁安,都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烦躁。而温宜廷,却在这种类似情况下,不仅仅成为了另外两位年长者以外占据中心地位的群体成员,更是在其他人上岛之后,表现出了适应性良好的组织能力。 最合理的解释只有一种,温宜廷对这种情况,同样早有准备。 ------题外话------ 其实这卷的全面详细大纲我今天才写完。 莫名亢奋。 今天一定能连续写六七章,我如是想道。 第六十六章 游离 这并不能直接代表温宜廷能力有多超人一等,虽然情况确实有这种因素的影响,但全部的事实也许并非如此。从这里开始,梁安便有了意识,这位姓温的年轻人并不简单。 观察力是梁安最重要的武器之一,不仅仅是观察犯罪现场,观察被审讯中的犯人,利用所有场景下所有人不同的反应,从中小心翼翼挑选出平常人根本不会在乎的细枝末节,也是他引以为傲的力量。 每一个人的反应,都源于由不同过去遭遇组织而成的心理。 对温宜廷的进一步推理,决定性的因素在于另一个场景,也就是梁安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取走手枪,交代有关失踪事件真相的那一个瞬间。 在那时郑春生才是最反常的人。他之前一直保持着沉默是金的原则,而当时却突然主动询问,甚至把话题牵引到了最令人窒息的“连环杀人案”上。 岛屿上的人最害怕的就是一个死字,未知的恐怖莫过于此。 能够张口就是这种坏事,梁安自问除了自己这种时时用悲观的角度看待问题的人以外,最有可能的就是不确定但把这种可能性无数次在心头演练过的家伙。 就算他自己,也不会张口就是这种最坏的打算。而联系了郑春生之前的自白,目睹过那种“黑道作风”的郑春生说出那种话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而落到眼前这位姓温的小哥身上,他的反应就再正常不过,只是惊讶。真正让梁安了然的,是温宜廷在那时仍旧先揽下了东西。 梁安对自己的自曝身份当时心中并没有定数,只是因为枪支和警察的联系怀疑自己的身份暴露。但现在,他已经推翻了这种猜想。 原因非常简单,因为当真正犯人的数量判断归一以后,他也就明白了另一个事实,岛上的人不可能提前得知他的身份,枪械的出现不是对应的他,而是因为它固有的属性。 之前所想象的“内鬼”,应该算是一种比较笼统的概括。 在这座岛上,除了始作俑者本人,没有人完完全全和“反方”站在同一战线上。只因为恐惧而被“续费”了闭嘴debuff的郑春生自不必说,温宜廷或许也是其中之一。 “你是片面共犯,”梁安也把这个名词说出了口,眼神坦率看向低头不语的温宜廷,“我相信以你的聪明,应该不至于认不清什么才是最好的做法。正因如此你到现在都没有开口,只是因为无法判定自己的作为程度轻重,想要先让犯人灭口,还是要想办法做出补救?” 这就是最后一步试探,也就是之前观察到温宜廷的“如释重负”以后,他才慢吞吞说出了所有的推算,从自己的角度持有的底牌。 梁安的逻辑简单易懂,郑春生“死了”,但他并不是凶手,梁安将事实模糊的原因也是为了保护这个重要人证。但与此同时,“死人”不会说话,梁安也不介意利用这一茬,用相似的套路算计算计这位缄口不严的温先生。 “我……” 温宜廷张口想要说什么,然后本能般顿住,就像是反而期待起了别人替他把话说完。但这回没有人再打断他,梁安只是看着他挣扎不定的眼神和小动作,等着温宜廷作出自己预想当中的陈述。 “现在你大可以放心,”梁安耸了耸肩,“刚才你我的做法把其他人聚集在一处,谁离开都不合适,会让真正的犯人不敢轻举妄动,但如果你拖延太久,我们再拖延一会儿才开始讲明白你这边的前因后果,回去以后很容易让人生疑。” 毕竟如果只是作出小范围的“死亡通知”,确实不该占用太长的时间。温宜廷自己也清楚,只是在冲击下无暇去想,也没有这个时机。 犯人擅长利用人性中小小的弱点……巧得很,梁安自恃也会一点。 而且从目前看来,意外的得心应手。 “你是叫我,说出事实?”温宜廷勉强的低头,嘴角引出一个苦涩的笑。 梁安不语,只是点头。 再没有了借口,温宜廷也认得清事实,他要把自己的手拧成了麻花,然后抬头。 “赵翼和我的关系,你心里有数吗?” 梁安还不说话,把缄默二字拿捏的很死,于是温宜廷只能继续。 “赵翼其实是我父亲,”他苦笑一声,“我并不是被强行绑架上的岛,只是一开始有人把我送上了船——然后告诉我,这是一场实验。” “实验?”梁安终于开口发问,“社会实验?” 温宜廷点了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你是为了报复赵翼?”梁安当然还记得赵翼曾经讲过的那个“红衣楼道女鬼”的故事,但没有证据,他之前其实也没有结论。 这次温宜廷又犹豫了数秒,然后继续点了头。 先不提所有的起因经过结果,梁安从他的反应中可以得到结论,既然温宜廷分得清轻重,他应该不清楚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 若非如此,他应该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澄清这一点。毕竟时间紧迫,虽然梁安可以想方设法把长篇大论的话题留到后面,但最紧要的信息说不出口,只能证明温宜廷心里也没有数。 “我一直不觉得始作俑者在岛上,但后来有些事……”温宜廷用一只手摩擦着自己的另一边手臂,像是惴惴不安,“一些时效性有关的问题,让我意识到也许那个人就在岛上,一直在我们的身边。” 正因如此,目睹了武器的温宜廷不敢随意寻找同盟,只能在一贯的左右逢源中寻求一个平衡。他对待梁安的态度也并不明确,只因为无论梁安怎样自白,这都是他的一面之辞……或者说他和奇奇怪怪的江秋共同的“两面之辞”。 而江秋虽然记忆力极佳,但好骗和容易被利用的程度大家都有目共睹。 “你先说说你上岛的过程。”梁安直奔主题,“既然你坐的是游艇,那么到底是怎么一个过程。如果对方和你是合作关系,为了不让你起疑,不可能特地隐瞒身份。” “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事前给我交代过所谓‘社会实验’的内容,告诉我要做什么事,并且承诺赵翼在三天后也会过来。”温宜廷边说边摇头,“人不在岛上,他带我到了沙滩,就走了。” “一个男人?” 梁安再确认了一遍。 第六十七章 利用 江秋站在仓库……或者说那个被称为仓库空间里,很镇定,也很专注。 他盯着货架,或者说已经沦为灰尘养殖场的地方,能够一丝不苟的视线仿佛凭空清点着上面真空包装的种种货品。 面包的饱腹感很强,压缩饼干也不赖,但是会更缺少水分……对了,还有水。 按照梁安的嘱咐,他需要照顾受伤的郑春生。江秋对别人的嘱咐记得相当清楚,比如刚才梁安神神秘秘的还把他拉到一旁,说自己留了很多后手,只要紧急情况下利用别人不会注意的角落,基本上能解决一切问题。 ……可别人不会注意哪些角落? 这段不明所以的陈述中,比起正常人会吐槽的过度自信,更令江秋不知所措的是“别人”相关的部分。若非现在的情况实在无法纳入紧急情况下的范畴,他或许会在仓库中也慢步一通。 等等,既然事物属于“人有三急”的俗语之一,会不会…… 江秋飞向天外的思考几乎永远没有确定的终点,也正在这时,身后传来琐碎的声响,令他一惊,仓皇地转身看去。 “是江医生,快叫江哥哥。”李丰年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但手里还牵着个娃娃,反应也很快,低头慈眉善目的跟小女孩解释,然后再抬起头,“江医生,您也饿了?我家娃娃平常就喜欢吃点小零嘴,有时候吵着闹着说饿肚子。” 然而李娇娇仍然一声不吭,配合程度很低,丝毫不给人证明方式和面子。 发觉江秋目光下移,又看向了他的腿,李丰年不由得挠了挠头。 “……放心,我已经好利索了。”他也许并不想在接受一次拷问般的考察,看见江秋的眼神就连忙解释,“我家小孩饿了来找点东西吃,他们也知道。江医生,你也是?” 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而江秋也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次任务的限定条件,于是点了点头,把要吃东西这件事揽在了自己身上。 李丰年虽然随口深究,但并不意外,而是把目光转到了货架上,叹了一口气。 “咱们待了那么久,吃的就是这点东西,也就是生活水准不高。但要是再待一会儿可不得了,几个礼拜,几个月,我都想着给女儿备点东西放在房间里。” 瞧着李娇娇哒哒哒跑到了屋子另一端,借着窗外照进的光自己搜集着好吃的,江秋也试图导入话题当中,凝重地审视李丰年良久,然后逐字逐句开口。 “为什么?” 这三个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随口询问,在他口中却很慎重,好像每一个字的答案都关乎生死存亡,让人不由自主的心头一紧,然而李丰年也许也算习惯了他的异常,很坦率的作出了回答。 “在防止后悔之外,还得免得出现意外。海啸、洪水、暴风雨,这些意外可都会让小小的地方不能再随便进出。野外生存,不得注意一下衣食住行?” 虽然脑海里确实开始考虑起了海水倒灌饮用水的可能,但江秋还是出于本能,开始反驳这些不切实际的灾害。 “我不觉得影响会大到这种地步。” 李丰年耸了耸肩,显然也只是信口胡说八道。江秋计算好了不会起疑又足以喂饱郑春生,也能尽量使营养均衡的准确食物量,以自己最僵硬的演技取好了的东西离开,然后两个成年人就这么分道扬镳,而李丰年一转头,也看向了李娇娇。 “小姑奶奶,可以走人了。” 李娇娇听见声音就猛一回头,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过来,怀里抱着一堆袋装的面包蛋糕,还堪堪踮着脚,往上够着一大包完整的白砂糖。 虽然并没有说话,但诚实的肢体语言暴露了她的想法。 晶莹的白色晶体在日光余晖的反射下,竟然还颇有细软剔透的质感,眼尖甚至能从中分辨出彩光。这个年纪的李娇娇不知道认不认得上面“白砂糖”三个花体的大字,但也许在爸妈的厨房门口见过这种剔透的甜食。 看见这情况,李丰年着实有些哭笑不得。一袋白砂糖显然很难当作正餐粮食,就健康考虑也不太合适,但他最终还是上前几步,替矮个子的小朋友拿下了简陋的糖果。 空荡荡的仓库最终还是只剩下一个人。而单独被留下的江秋转身看了一圈,也移开了脚步。 第六十八章 交代 比起衣食住行,梁安所考虑的事又有不同。 他甚至顾不上吃饭,现在的目标是撬开温宜廷的嘴。但与此同时,他和温宜廷的对话又不能引起更多人的怀疑。一是为了保证温宜廷的安全,二是为了巩固自己在他人眼里的印象。 梁安很谨慎,而且一向如此。正因如此,当温宜廷惴惴不安的犹豫要不要主动去找这位来了又走,比犯人更行踪不定的警官时,他便掐准了时间自己悄悄溜达了过来。 还“带”着另一位不速之客。 其实这不是他的本意,毕竟目前来看,由于个人原因,梁安从来不倾向于与人一起调查,只在不需随机应变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怀疑而顺水推舟,但江秋这次奇怪的很有主见,梁安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和郑春生的独处中又有了新的想法。 反正江秋并不多事,倒也不伤大雅。 不过介于江秋秉持着他人最初的告诫,目前一直忠实于将自己当做透明人,一声不吭,梁安也没有拒绝的立场,无奈放任了这种做法,所幸真正被聆听的温宜廷也并不介意。 毕竟虽然是家事,但他早已憋闷许久,而虽然是遭遇误导,他也需要为自己胆大妄为的行为作出解释。 “很久以前开始,在我眼里每一个人都在顺着他来,为了他而牺牲。我对他很好奇,但也确实从来没有过交流,要说怨恨……也不能说没有。”温宜廷深吸一口气,“我之前的说法其实没有撒谎,只是漏了一些比较特别的细节。” 赵翼其实是一个颇有人格魅力的人,或者像他吹牛般的话语所述,他在年轻时是一个相当受欢迎的帅小伙。 不只是外貌方面的优越,他情商很高,处理王楚月的烦躁时恰到好处,细究起来和温宜廷一样拥有左右逢源的能力,但相比之下,他的“见风使舵”更随性。看起来是不经意间的耍嘴皮,却能够微妙的把事情推向更好的方向。 另外,梁安也曾注意到另一个藏在赵翼讲述中的细节,他几十年的生活听起来并不富裕,但实在很自由。 自由的有些过头。 生活对于大多数人都不是容易事,随意在各处短暂安置自己更像梦想中的童话故事。能够不被生活的压力摧垮,和其他人一样找个物价低的地方扎根,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度日,只能证明赵翼其实具有不同寻常的行动力,让他拥有无论在哪都能安寝的自信。 另一种可能则是他实际上还是个隐藏的富豪,然而如果能深藏不露到这种地步还不露馅,连执意调查到行事偏激的亲生儿子都找不出一点端倪,那梁安只能给他点个赞,以表彰他无出其右的能力。 “如果你强调自己只是好奇,而不是怨恨,这又有什么原因?话说回来,之前赵翼说自己确实可能辜负过人家,你是觉得他对情况心知肚明,只是在撒谎?又或者……” 听了这话,温宜廷微微仰头,叹了一口气。 “我确实没办法把责任全部归在他的身上,不只是因为他对事情一无所知,知道有端倪也没有额外进行什么调查。说起来,我确实没有提及过我的亲生母亲。” “你说你原先是孤儿,把你带大的养父母。” “这是事实,我没有撒谎。”温宜廷点了头,“但也不全是符合正常次序的内容,毕竟在进孤儿院以前,我是有几年被我的亲生母亲养育着。” 梁安也有了相应的预测,继续问他,“那现在呢?” 亲生父亲对他的存在一无所知,流落到了孤儿院,亲生母亲多半是出了什么意外。 “一般应该很难想象这种情况,我也从没有和别人说过。”温宜廷苦笑了一声,“我的亲生母亲在我小时候精神就出了问题。在那以后,她的好朋友自告奋勇带了我几个月,然后实在没那个余力,还是走流程把我转交给了福利院。” “因为经济问题?” “主要一开始还想着过段时间也许能够出院,再把我接回去。”温宜廷神情复杂,“但她病情越来越重,我那时候四五岁,一开始每个礼拜还能带我去看妈妈,过了两个月再也不敢了,半年往后她的朋友也不去了。能把人吓成这样,您也许想象不到吧?我一开始听人说起还觉得有些夸张,但后来探望的时候也多多少少理解了一些。” 听了这话,在温宜廷因惭愧低头看不见的视觉死角当中,梁安的神情一时有些古怪,但很快恢复了常态,还是接着问了下去。 “这么说来,令堂还健在?” 温宜廷摇了摇头,“一年前走了,是得了绝症。我和她感情不深,只是最后那段时间见过几面,我爸妈聊天时知道她生病还问我需不需要手术的钱,不过我自己也拿得出来。她清醒时的积蓄在住院费以外都投进去了,我也垫了几万,但也只让她多活了半年。” “你看来对情况很清楚?”梁安眯了眯眼。 作为一个福利院和养父母家长大的孩子,温宜廷对原生父母的执著似乎有些过头。既然他四五岁就离开生母,被人送走,对赵翼这种异样的执著似乎有些无端而起。 要知道,一个孩子开始记事,除了一些资质过人的天才,一般应该是在五岁以后。 主要按照温宜廷的描述,他的母亲虽然得了精神病,但应该没有对他造成过实质性伤害乃至更甚留下阴影的经历,不然成年后的他不至于时常探望这位几乎没有印象的母亲,甚至主动了解病情进展,提供医药费。 剩余的可能,就是为了找到生父。 事实也没有太大差别。 “那段时间,我确实很想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所以托关系找到了那家精神病院。”温宜廷的叙述循序渐进,凝重的眸光也表示他在仔细回忆,“但她还是认不出我,一开始只以为我是新来的护工。我本来以为既然这样,她不会记得自己还有个儿子,但她记得。” “但是?” “我告诉她,是‘赵亭’叫我来找她,问她认不认得这个名字。”温宜廷深吸一口气,“那是我的本名,她听到以后很惊讶。” 梁安当然是看不出什么相似不相似的亲缘情况,但他会观察周围人的反应。 既然如此,现在可见的事实也证明,容貌上赵翼和温宜廷的相似度不高,也就是说温宜廷原本以为,自己的母亲能凭借和自己相似的长相认出自己,可惜事与愿违,自然失望透顶,也就有了后来的迂回。 虽然做的是母亲认不出自己的打算,但他终究还是抱着一点希望开口。只是这回的结果,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其实那应该算是一步臭棋……”温宜廷揉了揉眼睛,“如果我能早点坦诚,说不定还能找到赵翼,让他们见上一面,我不会纠结到这种地步,说不定……也不会有现在的事了。” 第六十九章 歧途 梁安再清楚不过,如果一个人进了精神病院,而且并非短期的收容而是长期的居留,不只他或她的外在行为会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有时思想方面的壁垒更是天差地别。 显而易见,温宜廷遇到的状况就属于这个范畴。 对于一个在正常家庭长大的孩子,虽有芥蒂,但重逢母子情深毕竟是他最正常的的想象,只是事实并非如此完美。 甚至恰恰相反。 温宜廷亲生母亲所患有的,是精神分裂症。其中症状不像大多数人想象中一样,像是不同的灵魂居住在一个身体,只是一种异位般的变化,而是表现出情感倒错的症状,也兼具着令人苦恼也很普遍的情感障碍。 情感倒错的匪夷所思之处在于,如果说普通人会因为悲伤而哭泣,因为喜悦而微笑,那么具有情感倒错的患者,就会呈现出截然相反的情绪,甚至程度也常常与反向情绪相当。 比如一个听闻亲人因车祸身故消息的患者,也许会大笑着向亲人邻居坦诚自己的这一遭遇;而发觉自己得到升职加薪的幸运儿,也许会当众痛哭流涕,悲从中来。 位于脑海深处的情感系统究竟能错乱到什么地步梁安不太清楚,但他一直知道这种情况,以及在温宜廷眼里看似不好解释的事实。或许和江秋大脑里有别于常人的区分相似,只不过是某一个节点的神经元传输出了岔子,才让人变成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异类。 总而言之,温宜廷的错失时机,正是因为这种真实而荒诞的偏差。 在她听闻这位陌生的男子是因为自己素未谋面的儿子而来时,她首先并不确定,因此情感波动也更平和。但当温宜廷自以为掌握了情况,艰难向她告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后,她便失去了理智。 “喜悦”被理所当然的转化为“悲痛”,但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诱因。 在这以外,情感障碍造成的浮动也起了作用,导致病情趋于稳定的人脑海更加混乱,就像打翻的调料被倒进了锅里。她开始大哭大叫,嘴里胡乱吐出自己也听不懂的字眼,将本就犹豫的温宜廷赶了出去。 第一次造访的温宜廷当然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也并没有真正下定决心面对自己的身世。他年纪尚轻,耐心有限,寻找亲生母亲仅仅是出于好奇和一种义务,遭到这种对待,他对这一行为相当抵触,自然而然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再次鼓起勇气。 而温宜廷也正好到了上大学的年纪,外地的学业更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亲生的母亲,只是身世始终是一个埋在土壤里的幼苗,长久的影响着他。 直到毕业之后,他已然长大成人,返回了故乡。这时的温宜廷远非曾经刚刚成年的孩子,不好的回忆也已经淡忘,才再次找到母亲,并且得知她命不久矣。 不仅仅是从未获得过的亲情中固有的感慨,另外的危机感随即而至。 他的生父身份只有亲生母亲知道。血缘和他无法扯断的关系将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时的温宜廷,心中才升起了即将错失亲情的迷茫,和害怕就此失去另一位血亲唯一线索的紧迫感。生命将熄,秘密就要彻底埋葬,探求身世的紧迫感彻底成了他生活在创业以外的重心之一。 实际上,因为自己比较灵活的性格,初出茅庐的温宜廷在事业上的建树比寻亲之旅顺利得多。 温宜廷一直很清楚,因为自己熟知的那位母亲的朋友给过他相关的信息。在他的母亲恋爱的那段时间,几个关系比较紧密的女友都知道她的热恋,却对对方是谁一无所知。 在这以外,连温宜廷的亲外公外婆都不知道女儿的男友究竟是谁,不过因为彼此都忙于工作,这倒是流程中比较理所当然的一环。 正因如此,整个事件中最直接的惊悚情况在于,在这一秘密恋情延伸的结尾,温宜廷的母亲挺着已经能看见隆起的肚子回了家。 无论是好友还是亲人,都因此震惊不已。 为什么没有做好措施?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和人讲? 温宜廷的母亲家境相当清贫,但对唯一的女儿尽可能的提供了各种生活的条件,一直好好的保护在身边。在他们眼里,个性温柔腼腆,以前连见到异性都不好意思说话的女儿绝不可能做出这样叛逆的举动。 更不可能变成现在这种如同天塌地陷般的情况。 和人交往、怀孕、再傻傻的独自回来。甚至到最后也支支吾吾,在一众急迫的询问下,根本说不清那个搞大她肚子的“男朋友”究竟做什么工作,年龄多大,家庭条件怎样,是哪里来的人。 但事实偏偏就是如此。母爱泛滥的新人母亲甚至没有考虑到自己尚且看不清的未来,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决心把孩子生下来——哪怕她自己都只是勉强度日,只能回去靠父母接济照料过活。 “过度保护的结果。”梁安叹了一口气,“这种情况常有发生,但结局延伸到这种地步也比较罕见。只能说……所有因素碰撞在一起,实在是时运不济。” 总有这样的人,在成年以前从未主动接触过任何家人朋友以外的人和事,随着年龄增长被投入社会以后更是迷茫不已。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只会傻傻的站在原地,不敢主动做些什么,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敢主动求援。 无法做正确的事是一方面,不敢求援,同样是畏惧他人质疑、鄙视的眼光。 作为一个从来没有经受过挫折的年长“孩童”,那是她从未接触也不敢接触的目光。 在不知情的状态下错过了最佳时机以后,她才硬着头皮,怀着自己固有的胆怯去寻找本能中刻意依赖的人。然而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的错失是一件无法挽回的事。 不是所有人都有好心人从旁引导,也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和他人想象的那样正确,现实的故事比虚构更为离奇。温宜廷母亲的情况绝非个例,也不分男女,只是在女性身上撞上如此多的巧合,同时涉及一些敏感的问题,往往会招致另一个惨痛的结局。 其中的结果比如温宜廷,这样一个需要处理、地位尴尬的新生命。 怀着孩子的温母在父母的看护下前去再次寻找赵翼,却发现人去楼空。月份实在太大,高月份打胎伴随的风险让封建的家庭更加望而却步,温母被保护过度产生的不切实际期望,也让她在这条看不见终点的路上越陷越深。 最终,温宜廷还是出生了。 但过后没几年,他的两位祖辈也相继去世,只留下孤独无助的温母一人,幻想逐渐破灭,钱财逐渐消耗,人也因为沉重的生活压力喘不过气来。 穿过破旧的长廊,来到常年黑暗的家,听着孩子难以控制的大声啼哭。 命运并非良药,童话也不存在于现实,被保护过度的女孩,终究强行迈入这个不留情面的世界,并因此彻底崩溃。 在这样的情况下进入孤儿院,而且能够被好人家收养的温宜廷,甚至可以说是灾难中唯一的一点宽慰,这场天崩地裂的变故中唯一的幸存者。 再好的朋友长久不见终究会疏远,更何况其中一方已经彻底精神失常,令人不敢接近。虽然懊恼没有得到实际的线索,温宜廷终究感激这份努力,也决心一定要让最后这段亲生母子的时光两全其美。 正因如此,在温宜廷两个月的日日陪伴下,失去理智,言语也出现障碍的温母终于再次吐露出了那个地址,以及那个人的姓名。 第七十章 变通 赵翼。 初听到这个名字之际,温宜廷心中的一团乱麻还未曾解开。 他心目中的父亲是自己素来谦和儒雅的养父,包括身为教师的母亲也让他像是从小就生长在象牙塔中,初入社会时甚至还有一种懵懂的不习惯。但单就家庭的概念中,父亲似乎理应是成熟稳重,承受重担的角色。 只是赵翼全然不同。 说出这个名字后的温母仿佛暂时回归了理智,变得更像一个普通的人,终于凭借自己认出了眼前是自己的孩子——虽然真正的原理可能在于这之前温宜廷无数次锲而不舍的辩解,也终于在她已然混乱的大脑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根据她的说法,赵翼是一个很特殊的人。对一个迷茫的单纯女孩,他是一个具有的吸引力的成熟男人,竟还能同时带着少年般的潇洒。 一个复杂的谜团,也是一个忠实的帮手。 一次偶然的帮助让他们相遇,比起老练而不太热衷的赵翼,年轻女孩的初恋总是热切而真诚,而除了在男方对另一种特殊现状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赵翼因一如既往的“工作调动理由”突然分手离开,这个人在那个已经老去的女孩眼里永远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男友。 但温宜廷不懂,觉得匪夷所思,只是为了让沉醉于回忆中的亲生母亲安心而故作附和的状态,心里萌生的却是恼怒和怨念——无论以前,还是现在。 恼的不是缺少作为,对自己的人生没有规划而导致这样悲惨下场的母亲——多年间断见证的惨状已经让他很难对这个孤苦悲戚的中年妇人产生任何负面的反馈,就像面对一个手脚全无的残疾人,无论他或她怎样因痛苦而嚎叫,都很难产生悲哀以外的情感。 事件中令人不解的另一方,是突然离开的赵翼。 他的离去间接导致了一切灾难的发生,虽然按照母亲仍旧带着辩白的说法,这个男人对事实一无所知,离开只是工作使然,但结果和诱因确实如此。 当然,现在的疑惑更清晰明了,当初的他不清楚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工作调职究竟是不是谎言,而现在赵翼自己说了离开只是一种如同旅途中及时落宿或抽身的习惯。 虽然很难想象,但这确实是一种独特的生活方式,能够解释得通。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有了想要接触他的决心。”梁安捋清了现状,“然后又因为某种原因决定通过这样特殊的情境,了解乃至伺机报复他?这个原因在于……” “我现在回想起来,一开始我就被算计了。”温宜廷苦笑了一声,“什么实验,什么小型社会,以现在社会的道德标准,能获批做出这档子事还牵扯到孩子简直狗屁不通。” 梁安咂了咂嘴,只觉得这位想的也许比他想得还多,考量的步骤并没有少。 只是他面对的人给出了更多、更全面的理由。 甚至足以让考虑如此详尽周全的温宜廷从一开始就信以为真,选择和未知的人小范围合作,直至意识到联系断绝,自己混迹在人群中,是一个不得不继续应付情况的稳定剂,也是一个处境尴尬的“内鬼”。 ……或者按照梁安更加严谨的角度来讲,应该属于内鬼之一。 “我后来开始找赵翼。我刚开始自己去试探着实地问问,但也没有结果。后来没那么多闲工夫,就大概雇了几个人在网上找找看,以其他借口寻找一个叫赵翼的人。” “什么借口?”既然他都这样提了,梁安也就随口一问。 “欠钱不还。” ……从抚养费的角度来解释,这倒真能算是实情。 就算温宜廷的生母自己不作为也不敢出面,她的父母还是为她操碎了心,为了找素未谋面的女儿男友自然是走南访北,四处询问。但这样也无济于事,赵翼的习惯让他没有留下任何踪迹,连最亲近的女友都只知道他的姓名和当时约会的地点,更不要说别人。 而他们也存在着顾忌。未婚先孕终究是本就活得辛苦的穷人家不敢道明的事实。快要为人母的女孩也在这个社区生活了一年有余,虽然为孩子要搬回家和父母同住,也苦苦哀求父母不要在问话说清真相,不愿意自己的丑闻传遍朋友圈子和这个社区。 于是在大部分不太亲近的朋友眼里,离开的女孩只是工作有了变化,去了别的地方——恰好和赵翼离开的借口非常近似,而她父母可疑的问话也只是小小的插曲。 几十年后,就算能够敞开心扉,更确切的挑起话题,他们也不太记得当年那个女孩和她男友的故事了。 时间是再执拗不过的作案工具,耗来了一个人去楼空,也在记忆中做了手脚。 “这是另一个错误。”温宜廷抬了抬嘴角,“哪怕当事人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都会感到这样妥协不会有好结果,特别是听到赵翼说的话以后。如果当年他们和房东说清楚了事实,让他留意当年的房客会不会回来,再留下通讯地址,也许这件事不会不了了之。” 但一切都晚了。 “然后,你遇到了什么事?”梁安眯起了眼。 这才是正题。 “有一个人找上了我,说他认识一个叫赵翼,去过我所说的地方。他说,赵翼是他的实验对象,几年前签过协议,有这么一个实验要做。” “男的女的?” 温宜廷摇了摇头,“听声音是男声,态度也很诚恳专业,但可惜的是,单论声音甚至外貌,完全不是岛上的任何一个人。” 另一个不知名,甚至有可能不在岛上的共犯? 梁安皱起了眉头,这可是意外的一环。 不在岛上意味着不在旁人的观察之下,也就是可以做出其他的举动,甚至包括发觉他现在的所作所为。 只是他也有确认过,现在的岛上起码不存在高科技的监控设备。没有电路布置的情况下,没有人能通过远程的科技手段掌握全局。 “然后我被拉上了贼船。现在想想,其实很大的原因在于他利用了我的愧疚心理。”温宜廷很清醒,长叹一声,“他了解了我说的实情以后,表示非常为难,因为为了签协议的步骤不影响实验结果才等了几年,按道理不能在事前接触实验对象。” “那是在什么时候?” 温宜廷回想了片刻,有些犹豫,“其实距离现在有一段时间……大概在我母亲死前的半个月之前吧。那阵子我其实挺忙的,不只是工作,也因为她病危,需要尽量抽时间至少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如果不是她身体实在不容许,我起码也会找个借口联系着见一面。” 第七十一章 陪伴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温宜廷对自己亲生母亲复杂的情感,除了无法抹去的血缘,就只剩下这些琐碎的情绪。也是这种悲哀联系起生死带来的慨然,让他对赵翼这个人多了很多异样的情感。 从小到大对自己身世所有的迷茫,在认清真相的诱惑面前铸就了一道脆弱如纸的壁障,只需要在更恰当的时机轻轻一捅便可洞开门扉。 之所以能中这种圈套,也很大程度是因为所有的意外都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起,让他根本无法反应,只想抓住这个最后时机——可最紧要的人仍抵御不过病魔的侵袭。 “或许,这并不是意外。” 令人意外反倒是终于开口的第三个人,无论是沉浸于纠结中的温宜廷,还是一旁悄悄吸了一口冷气,拼命使眼色的梁安。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不兴说。 “这不是意外?”温宜廷有些疑惑,并且陷入思索,“那难道是……” 虽然当局者迷在他身上已经是一种教科书般的范例,但迟钝也总有限度,姓温的可不是傻子,从情绪牵扯里清醒过来开始挖掘事情真正的内幕,再接着这点提示往下爬…… 梁安并不希望自己的计划中再多出一个可能的变数,起码现在,这种信任他人、把充满不确定性的变量塞进自己公式里的行为他尚且持有敬而远之的态度。 连锲而不舍的江秋也是一样。 “咳,详情我们明天还可以再谈。”找到沉默间温宜廷迟疑的一个机会,梁安接过话茬,“待太久了的话,难免会让人起疑。特别是多人一起行动,我们还有机会。” 有了这话,温宜廷的注意力几乎是立刻被转移了过去,“这么说来,难道对现在的情况,梁警官现在心里已经有数了?” “大概有点想法。”梁安敷衍了过去,“只是还需要一些验证、参考、排除。” 虽然这种话语如果用高情商的解读,近似于“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意思。但实际上,他真不至于一无所获,最多是还有疑虑,想要拼凑完最后的一块拼图。 然而温宜廷此时只需要一根救命的稻草,指望别人理解他的处境又比较不知所措,正是相当适合敷衍的状态。 虽然无法理解这种由单人主导的双向互利互惠,但出门以后的江秋终究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你在想什么?”梁安也察觉到了他的犹豫。 出于个人原因,江秋的情绪极难外现,但这不代表旁人完全没办法读懂他究竟有什么异常。同样因为那种奇妙的特质,但凡是需要考虑他的情况,别人都会注意这位不动声色的奇怪人物的少数微妙行动。 别说是老朋友,就算只见过他几次的人也能察觉到,他在安静的站在一边时也有状态的不同。江秋的视线永远定格在关注的目标上,毫不避讳却也能够守口如瓶,比如想要去的地方,比如正在说话的其他人,而例外情况则是现在这样,漫无目的般看着远方。 “我在思考。”板着脸的江秋郑重道。 他思考的结果和过程究竟是什么不得而知,但梁安很清楚,既然江秋没有多话,也应该是并不觉得这属于一个需要交代的疑问,而是自己私人的考量。 虽然后来 “你不想知道,我从温宜廷的话里得到了什么?” 江秋果真被吸引,转过头看了过来。 “之前我对岛上很多事情超乎寻常的发展持有疑虑,但现在看,动机明朗了很多。” 说到绑架,大部分人能够想象到的是黑暗的地窖、坚固的牢笼等等,绝非现在这种虽然简陋,但存活条件都后顾无忧,甚至容许人随意晃荡,大肆模拟“超市采购”的情况。 但事实在于,他们的确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现在看来,一切充足到甚至有些过头的表象很大程度是为了安抚温宜廷。 比起自身负有罪责,愧疚感充斥着头脑,不敢和他人交流甚至全程沉默是金的郑春生,温宜廷本身是一个健康家庭成长的成年人,只因为一点遗留事件而一时冲动。 适宜的提醒让他对这种温顺的环境更加适应,可以平衡他在怀疑之间不断犹豫的情感。但在发觉自己失去和始作俑者的联系后,温宜廷也开始变得不安,而在彻底认清事实以后,这份也只剩下之前遗留的成分。 “策划一切的人谨慎到有些极端,把影响控制到了最大,又让变数降低到最小。” 这种谨慎,让目前止步于理论状态的梁安都有些自愧不如。 或许在之前的“场次”中,食物充足,居所稳定并不是切实的条件。但这也表明了另一点,这次是与众不同乃至相当特殊的情况,足以让人慎之又慎。 不容有失。 这并非一场有关人的试验,但确实是一次人性的实践。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所有反应都在别人的预料之内?” 江秋的概括很实在,但单单是这种话被他说出了口,总让人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毕竟论起做超出常人预料的事,他是做出行动而不自知。知晓部分内情的梁安比起习惯成自然的其他人还有不同,只觉得无奈而可惜。 可惜之处在于,如果不是以这样的身份和天赋存在在正常的人类社会,没有人从中兜底,江秋恐怕绝无可能生活的这样自在。而如果他能拥有正常人的反应能力,也会远比现在要自主的多。 “我接下来会注意着关键人物的动向,”梁安挠挠头,清空心思叹了口气,“你想做什么尽量问过我。” 最重要的那两个人,恰恰最容易和江秋扯上关系,这是很令他头疼的事实。若非如此,梁安或许已经把事实倾吐了出来。 江秋眨了眨眼,脑袋转了回来,“如果情况安全,我可以出去一趟吗?” 显然,这就是他思考的结果。而遵守着先前说好的流程,他也如约发出了申请。 第七十二章 跟随 江秋有一个很重大的任务。那是他自己思索良久,竭尽全力得出来的结论。 他得到了一个相当犹豫的承诺和无奈之下的允许,然后迫不及待地走向了外头的深夜里——如果脚步比平常快了三分之一,面部表情仍然从容不迫就算迫不及待,恐怕事实意外的确实如此。 然而江秋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秉持着自己受到的嘱咐,以最轻微的脚步和最黑暗的路径走向郑春生所居留的地方的同时,有人跟在了他的身后。 还不止一个。 他只是一直按着自己的路线往前走,凭借超凡的记忆大材小用,在一片漆黑中用不着摸索都能跨越所有难过的树根、而他相比之下不算突出的听力或许会略逊一筹,因此并没有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但这其实也不足为怪。 江秋有一个很重大的任务。那是他自己思索良久,竭尽全力得出来的结论。 他得到了一个相当犹豫的承诺和无奈之下的允许,然后迫不及待地走向了外头的深夜里——如果脚步比平常快了三分之一,面部表情仍然从容不迫就算迫不及待,恐怕事实意外的确实如此。 然而江秋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秉持着自己受到的嘱咐,以最轻微的脚步和最黑暗的路径走向郑春生所居留的地方的同时,有人跟在了他的身后。 还不止一个。 他只是一直按着自己的路线往前走,凭借超凡的记忆大材小用,在一片漆黑中用不着摸索都能跨越所有难过的树根、而他相比之下不算突出的听力或许会略逊一筹,因此并没有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但这其实也不足为怪。江秋有一个很重大的任务。那是他自己思索良久,竭尽全力得出来的结论。 他得到了一个相当犹豫的承诺和无奈之下的允许,然后迫不及待地走向了外头的深夜里——如果脚步比平常快了三分之一,面部表情仍然从容不迫就算迫不及待,恐怕事实意外的确实如此。 然而江秋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秉持着自己受到的嘱咐,以最轻微的脚步和最黑暗的路径走向郑春生所居留的地方的同时,有人跟在了他的身后。 还不止一个。 他只是一直按着自己的路线往前走,凭借超凡的记忆大材小用,在一片漆黑中用不着摸索都能跨越所有难过的树根、而他相比之下不算突出的听力或许会略逊一筹,因此并没有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但这其实也不足为怪。江秋有一个很重大的任务。那是他自己思索良久,竭尽全力得出来的结论。 他得到了一个相当犹豫的承诺和无奈之下的允许,然后迫不及待地走向了外头的深夜里——如果脚步比平常快了三分之一,面部表情仍然从容不迫就算迫不及待,恐怕事实意外的确实如此。 然而江秋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秉持着自己受到的嘱咐,以最轻微的脚步和最黑暗的路径走向郑春生所居留的地方的同时,有人跟在了他的身后。 还不止一个。 他只是一直按着自己的路线往前走,凭借超凡的记忆大材小用,在一片漆黑中用不着摸索都能跨越所有难过的树根、而他相比之下不算突出的听力或许会略逊一筹,因此并没有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但这其实也不足为怪。江秋有一个很重大的任务。那是他自己思索良久,竭尽全力得出来的结论。 他得到了一个相当犹豫的承诺和无奈之下的允许,然后迫不及待地走向了外头的深夜里——如果脚步比平常快了三分之一,面部表情仍然从容不迫就算迫不及待,恐怕事实意外的确实如此。 然而江秋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秉持着自己受到的嘱咐,以最轻微的脚步和最黑暗的路径走向郑春生所居留的地方的同时,有人跟在了他的身后。 还不止一个。 他只是一直按着自己的路线往前走,凭借超凡的记忆大材小用,在一片漆黑中用不着摸索都能跨越所有难过的树根、而他相比之下不算突出的听力或许会略逊一筹,因此并没有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但这其实也不足为怪。江秋有一个很重大的任务。那是他自己思索良久,竭尽全力得出来的结论。 他得到了一个相当犹豫的承诺和无奈之下的允许,然后迫不及待地走向了外头的深夜里——如果脚步比平常快了三分之一,面部表情仍然从容不迫就算迫不及待,恐怕事实意外的确实如此。 然而江秋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秉持着自己受到的嘱咐,以最轻微的脚步和最黑暗的路径走向郑春生所居留的地方的同时,有人跟在了他的身后。 还不止一个。 他只是一直按着自己的路线往前走,凭借超凡的记忆大材小用,在一片漆黑中用不着摸索都能跨越所有难过的树根、而他相比之下不算突出的听力或许会略逊一筹,因此并没有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但这其实也不足为怪。江秋有一个很重大的任务。那是他自己思索良久,竭尽全力得出来的结论。 他得到了一个相当犹豫的承诺和无奈之下的允许,然后迫不及待地走向了外头的深夜里——如果脚步比平常快了三分之一,面部表情仍然从容不迫就算迫不及待,恐怕事实意外的确实如此。 然而江秋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秉持着自己受到的嘱咐,以最轻微的脚步和最黑暗的路径走向郑春生所居留的地方的同时,有人跟在了他的身后。 还不止一个。 他只是一直按着自己的路线往前走,凭借超凡的记忆大材小用,在一片漆黑中用不着摸索都能跨越所有难过的树根、而他相比之下不算突出的听力或许会略逊一筹,因此并没有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但这其实也不足为怪。江秋有一个很重大的任务。那是他自己思索良久,竭尽全力得出来的结论。 他得到了一个相当犹豫的承诺和无奈之下的允许,然后迫不及待地走向了外头的深夜里——如果脚步比平常快了三分之一,面部表情仍然从容不迫就算迫不及待,恐怕事实意外的确实如此。 然而江秋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秉持着自己受到的嘱咐,以最轻微的脚步和最黑暗的路径走向郑春生所居留的地方的同时,有人跟在了他的身后。 还不止一个。 他只是一直按着自己的路线往前走,凭借超凡的记忆大材小用,在一片漆黑中用不着摸索都能跨越所有难过的树根、而他相比之下不算突出的听力或许会略逊一筹,因此并没有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但这其实也不足为怪。江秋有一个很重大的任务。那是他自己思索良久,竭尽全力得出来的结论。 他得到了一个相当犹豫的承诺和无奈之下的允许,然后迫不及待地走向了外头的深夜里——如果脚步比平常快了三分之一,面部表情仍然从容不迫就算迫不及待,恐怕事实意外的确实如此。 然而江秋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秉持着自己受到的嘱咐,以最轻微的脚步和最黑暗的路径走向郑春生所居留的地方的同时,有人跟在了他的身后。 还不止一个。 他只是一直按着自己的路线往前走,凭借超凡的记忆大材小用,在一片漆黑中用不着摸索都能跨越所有难过的树根、而他相比之下不算突出的听力或许会略逊一筹,因此并没有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但这其实也不足为怪。江秋有一个很重大的任务。那是他自己思索良久,竭尽全力得出来的结论。 他得到了一个相当犹豫的承诺和无奈之下的允许,然后迫不及待地走向了外头的深夜里——如果脚步比平常快了三分之一,面部表情仍然从容不迫就算迫不及待,恐怕事实意外的确实如此。 然而江秋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秉持着自己受到的嘱咐,以最轻微的脚步和最黑暗的路径走向郑春生所居留的地方的同时,有人跟在了他的身后。 还不止一个。 他只是一直按着自己的路线往前走,凭借超凡的记忆大材小用,在一片漆黑中用不着摸索都能跨越所有难过的树根、而他相比之下不算突出的听力或许会略逊一筹,因此并没有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但这其实也不足为怪。 第七十三章 述说 “……我从来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这是很久以后我才发现的情况。”郑春生又叹了一口气,“或许从一开始我就犯了错,忽略了他也是个孩子,让他自己面对一切,从来不向我这个做父亲的求助——是这我的失责。” 江秋听了已经有一段时间,毕竟没有感想,也无法吭声,但仍旧努力作出了独属于自己的真挚应和。 “嗯。” 他嗯了一声,眨眨眼,然后又点了头。 “江医生,”郑春生话多起来以后,也习惯了江秋这幅镇静到仿佛全知全能,实际又对状况一无所知的模样,“其实比起倾诉,我更想要从您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江秋不说话。 他其实有些讶异,因为自己努力创造的距离似乎因为一个称呼又被打回了原型。但他心中也有些其他的活络,因为“患者”表现出了主动交流的意愿,似乎比自己先前设想的单方面诉说效果更佳被动。 会是什么呢?江秋仔细地想,努力在对方卖完关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 活下去的方法?如果只是荒野求生,他很有书本知识。但要躲避凶手追踪,可能求助梁安才是上策,那就要回到住宿楼,然后…… 然而郑春生的下一句话令他有些宕机。 “我想要知道,我儿子身上最可能发生了什么。”郑春生抬起头,终于不再躲闪地直视着江秋的眼睛,开始了一次蓄谋已久的询问,“你知道很多内情,对吗?” 他确实猜对了。 或许是作为父亲的责任感随着愧疚再次涌上心头,郑春生的预谋比过去几年来得都要深沉,为达目的用出的手段极其过人。江秋缺少依照人类思维分析的能力,但他自有一套理论,有时甚至能碰到正确答案。但问题在于,梁安的指示并非如此。 现有的两个指令纠缠在了一起,导致江秋沉吟半晌。 他不是在衡量,毕竟无论作为公民还是作为江秋,心中都事先存在着一个优先级。“……我从来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这是很久以后我才发现的情况。”郑春生又叹了一口气,“或许从一开始我就犯了错,忽略了他也是个孩子,让他自己面对一切,从来不向我这个做父亲的求助——是这我的失责。” 江秋听了已经有一段时间,毕竟没有感想,也无法吭声,但仍旧努力作出了独属于自己的真挚应和。 “嗯。” 他嗯了一声,眨眨眼,然后又点了头。 “江医生,”郑春生话多起来以后,也习惯了江秋这幅镇静到仿佛全知全能,实际又对状况一无所知的模样,“其实比起倾诉,我更想要从您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江秋不说话。 他其实有些讶异,因为自己努力创造的距离似乎因为一个称呼又被打回了原型。但他心中也有些其他的活络,因为“患者”表现出了主动交流的意愿,似乎比自己先前设想的单方面诉说效果更佳被动。 会是什么呢?江秋仔细地想,努力在对方卖完关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 活下去的方法?如果只是荒野求生,他很有书本知识。但要躲避凶手追踪,可能求助梁安才是上策,那就要回到住宿楼,然后…… 然而郑春生的下一句话令他有些宕机。 “我想要知道,我儿子身上最可能发生了什么。”郑春生抬起头,终于不再躲闪地直视着江秋的眼睛,开始了一次蓄谋已久的询问,“你知道很多内情,对吗?” 他确实猜对了。 或许是作为父亲的责任感随着愧疚再次涌上心头,郑春生的预谋比过去几年来得都要深沉,为达目的用出的手段极其过人。江秋缺少依照人类思维分析的能力,但他自有一套理论,有时甚至能碰到正确答案。但问题在于,梁安的指示并非如此。 现有的两个指令纠缠在了一起,导致江秋沉吟半晌。 他不是在衡量,毕竟无论作为公民还是作为江秋,心中都事先存在着一个优先级。“……我从来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这是很久以后我才发现的情况。”郑春生又叹了一口气,“或许从一开始我就犯了错,忽略了他也是个孩子,让他自己面对一切,从来不向我这个做父亲的求助——是这我的失责。” 江秋听了已经有一段时间,毕竟没有感想,也无法吭声,但仍旧努力作出了独属于自己的真挚应和。 “嗯。” 他嗯了一声,眨眨眼,然后又点了头。 “江医生,”郑春生话多起来以后,也习惯了江秋这幅镇静到仿佛全知全能,实际又对状况一无所知的模样,“其实比起倾诉,我更想要从您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江秋不说话。 他其实有些讶异,因为自己努力创造的距离似乎因为一个称呼又被打回了原型。但他心中也有些其他的活络,因为“患者”表现出了主动交流的意愿,似乎比自己先前设想的单方面诉说效果更佳被动。 会是什么呢?江秋仔细地想,努力在对方卖完关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 活下去的方法?如果只是荒野求生,他很有书本知识。但要躲避凶手追踪,可能求助梁安才是上策,那就要回到住宿楼,然后…… 然而郑春生的下一句话令他有些宕机。 “我想要知道,我儿子身上最可能发生了什么。”郑春生抬起头,终于不再躲闪地直视着江秋的眼睛,开始了一次蓄谋已久的询问,“你知道很多内情,对吗?” 他确实猜对了。 或许是作为父亲的责任感随着愧疚再次涌上心头,郑春生的预谋比过去几年来得都要深沉,为达目的用出的手段极其过人。江秋缺少依照人类思维分析的能力,但他自有一套理论,有时甚至能碰到正确答案。但问题在于,梁安的指示并非如此。 现有的两个指令纠缠在了一起,导致江秋沉吟半晌。 他不是在衡量,毕竟无论作为公民还是作为江秋,心中都事先存在着一个优先级。 第七十四章 陈情 然而遇到问题,江秋的本能是轻轻吐出一个数字。 存活的概率。 在江秋眼中,这只是一个普适的概率,根本算不得线索,就像少许盐往往意味着一勺以下的盐,应该无论谁都会心里有数。这本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陷阱,只是他的知识面让他完全无法想象普通人的恐惧。 “如果……如果我当时做出决定,不管什么威胁,去他娘的什么断指、指令,强行直接上岛。”郑春生咬紧牙关,在寂静无比的仓库里甚至能听见令人牙酸的声音,“从第一次被威胁开始就这么做的话……会不会,能够找到他?” 长久的折磨让他淡化了对之前一步步走向绝望时内心的恐惧,而鼓起勇气以后,他再陷入了悔恨的深渊。 江秋犹豫了片刻,不能理解郑春生的挣扎,但也能发觉他的症状和得知自己或亲人患有绝症的病人家属很是相像——这显然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征兆。 然而遇到问题,江秋的本能是轻轻吐出一个数字。 存活的概率。 在江秋眼中,这只是一个普适的概率,根本算不得线索,就像少许盐往往意味着一勺以下的盐,应该无论谁都会心里有数。这本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陷阱,只是他的知识面让他完全无法想象普通人的恐惧。 “如果……如果我当时做出决定,不管什么威胁,去他娘的什么断指、指令,强行直接上岛。”郑春生咬紧牙关,在寂静无比的仓库里甚至能听见令人牙酸的声音,“从第一次被威胁开始就这么做的话……会不会,能够找到他?” 长久的折磨让他淡化了对之前一步步走向绝望时内心的恐惧,而鼓起勇气以后,他再陷入了悔恨的深渊。 江秋犹豫了片刻,不能理解郑春生的挣扎,但也能发觉他的症状和得知自己或亲人患有绝症的病人家属很是相像——这显然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征兆。然而遇到问题,江秋的本能是轻轻吐出一个数字。 存活的概率。 在江秋眼中,这只是一个普适的概率,根本算不得线索,就像少许盐往往意味着一勺以下的盐,应该无论谁都会心里有数。这本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陷阱,只是他的知识面让他完全无法想象普通人的恐惧。 “如果……如果我当时做出决定,不管什么威胁,去他娘的什么断指、指令,强行直接上岛。”郑春生咬紧牙关,在寂静无比的仓库里甚至能听见令人牙酸的声音,“从第一次被威胁开始就这么做的话……会不会,能够找到他?” 长久的折磨让他淡化了对之前一步步走向绝望时内心的恐惧,而鼓起勇气以后,他再陷入了悔恨的深渊。 江秋犹豫了片刻,不能理解郑春生的挣扎,但也能发觉他的症状和得知自己或亲人患有绝症的病人家属很是相像——这显然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征兆。然而遇到问题,江秋的本能是轻轻吐出一个数字。 存活的概率。 在江秋眼中,这只是一个普适的概率,根本算不得线索,就像少许盐往往意味着一勺以下的盐,应该无论谁都会心里有数。这本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陷阱,只是他的知识面让他完全无法想象普通人的恐惧。 “如果……如果我当时做出决定,不管什么威胁,去他娘的什么断指、指令,强行直接上岛。”郑春生咬紧牙关,在寂静无比的仓库里甚至能听见令人牙酸的声音,“从第一次被威胁开始就这么做的话……会不会,能够找到他?” 长久的折磨让他淡化了对之前一步步走向绝望时内心的恐惧,而鼓起勇气以后,他再陷入了悔恨的深渊。 江秋犹豫了片刻,不能理解郑春生的挣扎,但也能发觉他的症状和得知自己或亲人患有绝症的病人家属很是相像——这显然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征兆。然而遇到问题,江秋的本能是轻轻吐出一个数字。 存活的概率。 在江秋眼中,这只是一个普适的概率,根本算不得线索,就像少许盐往往意味着一勺以下的盐,应该无论谁都会心里有数。这本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陷阱,只是他的知识面让他完全无法想象普通人的恐惧。 “如果……如果我当时做出决定,不管什么威胁,去他娘的什么断指、指令,强行直接上岛。”郑春生咬紧牙关,在寂静无比的仓库里甚至能听见令人牙酸的声音,“从第一次被威胁开始就这么做的话……会不会,能够找到他?” 长久的折磨让他淡化了对之前一步步走向绝望时内心的恐惧,而鼓起勇气以后,他再陷入了悔恨的深渊。 江秋犹豫了片刻,不能理解郑春生的挣扎,但也能发觉他的症状和得知自己或亲人患有绝症的病人家属很是相像——这显然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征兆。然而遇到问题,江秋的本能是轻轻吐出一个数字。 存活的概率。 在江秋眼中,这只是一个普适的概率,根本算不得线索,就像少许盐往往意味着一勺以下的盐,应该无论谁都会心里有数。这本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陷阱,只是他的知识面让他完全无法想象普通人的恐惧。 “如果……如果我当时做出决定,不管什么威胁,去他娘的什么断指、指令,强行直接上岛。”郑春生咬紧牙关,在寂静无比的仓库里甚至能听见令人牙酸的声音,“从第一次被威胁开始就这么做的话……会不会,能够找到他?” 长久的折磨让他淡化了对之前一步步走向绝望时内心的恐惧,而鼓起勇气以后,他再陷入了悔恨的深渊。 江秋犹豫了片刻,不能理解郑春生的挣扎,但也能发觉他的症状和得知自己或亲人患有绝症的病人家属很是相像——这显然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征兆。 然而遇到问题,江秋的本能是轻轻吐出一个数字。 存活的概率。 在江秋眼中,这只是一个普适的概率,根本算不得线索,就像少许盐往往意味着一勺以下的盐,应该无论谁都会心里有数。这本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陷阱,只是他的知识面让他完全无法想象普通人的恐惧。 “如果……如果我当时做出决定,不管什么威胁,去他娘的什么断指、指令,强行直接上岛。”郑春生咬紧牙关,在寂静无比的仓库里甚至能听见令人牙酸的声音,“从第一次被威胁开始就这么做的话……会不会,能够找到他?” 长久的折磨让他淡化了对之前一步步走向绝望时内心的恐惧,而鼓起勇气以后,他再陷入了悔恨的深渊。 江秋犹豫了片刻,不能理解郑春生的挣扎,但也能发觉他的症状和得知自己或亲人患有绝症的病人家属很是相像——这显然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征兆。 第七十五章 药效 梁安实在没想到,今天在预计外的事情竟然会如此之多。 江秋做贼就像地主老爷住鸡窝,哪国王室三餐吃毛毛虫过活,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但乍一看还算不可思议,细想下来却是欧亨利式的桥段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毕竟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很多,完全分析不出道理的人却就这么一个。 鬼知道实际上是因为什么,但谨慎如梁安,实在感到浑身不自在。 他站在走廊的一头,见到江秋在一个房间里出来,先看看地面好像检查下面有没有麻衣,然后背过头毫不拖泥带水的关上门,转身也瞧见了直挺挺站在那端详人的梁安自己。 “我有事找你。” 还没等梁安搭话,江秋似乎看他反应过来,便贴心的自己接上了自己的话茬。 “那个人出事了。” 这种平时的语气过于理直气壮,如果不是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刚从房间里出来,还走楼梯变了楼层,梁安差点都要以为自己是在回来的路上撞见了找人未果擅闯房门的江秋。 “那个人”在这种你知我知大家都不知的情境下指的当然是状态没有公开,藏在别处的郑春生。但因为一些早年约定俗成的暗语,梁安一惊,然后才反应过来指代的对象。 所幸唯一能够懂得这种反应,恰巧就在旁边的人并不了解察言观色的原理。 “什么情况?” “他刚才吃下去的食物应该含有带麻痹成分的药物,具体是什么我在这里查不清,但情况不太严重,我判断不会有生命危险。”江秋皱起眉头,“出现的症状不算激烈,他最后也只是头脑昏沉,逐渐陷入深层睡眠,所以在他睡过去,我最后问出了一些情况。” 梁安脑海中已经出现了这位职业是医生,但精神执著的家伙在昏昏欲睡的潜在受害者面前不断询问,试图压榨他最后一点脑内存货的场景,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我这里没有出现这种状况。”梁安也作出了简短的声明,“包括我和其他几个人都吃过东西,没有异常反应。所以,他的食物在哪拿的?” 这种情况自然不可能是意外。 “一样的地方,但我去的时间比较晚。”江秋答的很快。 “那你刚才去找李丰年,是在确认我们有没有出问题?” 江秋愣了愣,似乎到现在被询问动机时才察觉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是值得怀疑的做法,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这种对方主动做出的解释。 见到这种情况,梁安不动声色,但也暗暗在心中记了一笔。 “李娇娇年纪还小,确实应该照顾一下。这种情况比较复杂,如果真是仓库的食物出了问题,我们恐怕明天需要小心行事。这个起到麻痹作用,下一个说不定就有毒。” 固然,他们的衣食住行都依赖着岛上的物资,如果有人想在这方面动手早可以做到,只需要找准替换物品的时机。 一个人如果出了攸关性命的大事,其他人也会提起警觉,危机自然从可能的毒害作用转移到了如何解决食物的问题。但只会让人麻痹的食物就是一个暧昧的提示。没有致命危险,受害者会自然清醒,但又能够满足果腹的需求,就意味着有主动退缩的余地。 这又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所以郑春生在昏倒前留下的消息是什么?” 但今晚显然是一个转折点,梁安也知道自己比起考虑这些没有定数的潜在危险,更该首先解决他们能够解决的问题。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必然,他差不多找到了目标,而且认定自己能够解决一切的时间节点也恰恰是今天以后。一切信息都可能帮助他排查遗漏,断定自己该做的事。 江秋先把之前听到的内容原封不动的重复了一遍,然后也把郑春生情急之下坦白的情况说了出口。 “他认为儿子已经死了,所以才会轻易同意我们的条件,很大程度是因为在这次开场以后,他再没有任何被封口的提示,也没有得到任何儿子的录音。他原来以为是有人在测试他,仍旧不敢多做危险的事,因为……害怕万一自己的举动对儿子的性命有所影响。” 梁安挑了挑眉,“但他似乎没有什么异动。” 江秋摇了摇头。 “根据他的说法,他其实有按奈不住,想要得到答案。之前他就找到了自己素来到达的沙滩位置,寻求线索的同时还试图给主事者留言,但从来没有得到回信。” 看来对郑春生而言,这种长久的安宁也是一种折磨。 “然后呢?还有什么。” 发现江秋又做出了那种等待对方分析内容的神态,梁安于是也主动顺着他的意思。 “虽然他从未启齿,但在现在回想以后,他开始怀疑那些威胁录音的内容。” 梁安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 “虽然声音一致,但他觉得儿子不是会在危机情况做出这种事的人。”江秋也摸了摸下巴,似乎无法理解这种半吊子的线索,“他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这么觉得’。” 他当然无法理解,对于江秋而言,这种直觉性的感悟就是天方夜谭。 “所以,郑春生现在在哪?” “沙滩附近,那个小房子的旁边。”江秋说得笃定,“我们是在路上说的这些内容,郑叔叔让我把他扶到另一个地方,说是为了以防万一。他如果没办法移动,我们这边的事情清晰以后会在仓库周围徘徊,他怕他会不小心暴露行踪,影响计划。” 梁安愣了半秒。 如果是那个地方,确实会是一个绝佳的盲点,而且是众目睽睽之下却没有人会轻易发现的盲点,甚至能够有利于后续的计划。 但问题在于,这个地方似乎离他的终点站太近了。 第七十六章 质疑 梁安不会容许任何会影响自己计划的因素出现。 正因如此,当这个因素过于明确时,每个人都会是他算计的目标。毕竟实践经验丰富,他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原本难以掌控的江秋派上了用场。 “你真的觉得,郑春生突然这么主动的给你提供意见,会没有任何原因?” “他说的话很有道理。”江秋皱起眉头。 “但这种情况和以前不一样,不是吗?”梁安循循善诱。 江秋容易轻信,这是他的缺点,因为并非所有人都值得信任,借此利用江秋这样的个体又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但在梁安看来,虽然令人头疼,这有时也是一种优势所在。 他默认想要截断郑春生相关的线路,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无暇给人当保镖,也是因为能够一石二鸟——江秋应该能算是很有分量的一块石头,本身也是一只极难把握的鸟。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三小时后。 深夜的敲门声往往是危险的预兆,这是种种鬼故事、恐怖电影给人带来的暗示。 尤其是房门上没有猫眼,锁扣只是木质品的情况下,过于脆弱,稍稍一碰就能发出噪音的门栓会在万籁俱寂的情形下,带给人最具有悬念的危机感。 而身处险境的郑春生本就是惊弓之鸟,症状理当比常人更加剧烈。 正因如此,在短暂的昏迷以后苏醒,然后为了保持精神,第无数次下定决心安静入睡的一个间隙中,听到声响的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迅速从床板上坐了起来。 他缓了缓心神,原本记着别人的嘱咐想要假装这里没有人,身体紧贴着后面的水泥墙壁,自己屏住呼吸,保持安静,却发现持续了五秒钟的敲门声突然停了下来。 静置了三秒,然后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多用了一点力道,原本足以推开这扇门。 ——如果门栓没有搭在上面,门应该已经开了。 这是一个试探,而窥探者显然发觉了只能从内部被锁上的门。 在一片死寂中,吱呀的木板活动声细微而绵长,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又停下来。 始作俑者刚刚才全不收敛的敲过门,现在又好像悄不做声的想要收敛声息。显而易见,外头的人知道门里有人,贴心地想要压低音量。 虽然这样的转折有些生硬,如果是不想吵到门内的人,实在显得稍晚了一些。 但这种试图细致又体贴的反应,却也让人实在难以把警惕和恐惧提上日程。 只是郑春生也无暇想的那么深远,只是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突然发觉自己还能想办法看到窗外,于是轻轻起身,转到一边。 然后和窗外一双灰色的眼睛四目相对。 “江医生……” 郑春生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在短短数天之内既受到惊吓又哭笑不得,还连续不断的反复数次,这样折腾简直能把心脏病激发出来。 最猝不及防时连续得到的两种情绪,还源于同一位人畜无害、面貌可亲的医生。 “你怎么也在这个地方……” 江秋眨了眨眼,似乎对自己面对的事实也很惊讶,但这种情绪在他脸上也不过如此。 主动替人开门,把深夜造访的医生请了进来,发觉一切无恙的郑春生才舒了一口气。 “我找你有事。” 又是这句话。而面对这么熟悉的语言,郑春生真心实意地叹了一口气。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当然都……” 江秋皱眉,“你想要到这个地方,真的只是因为觉得这里比较安全吗?” “你……” “我发现了你的问题,你也应该更配合我。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如果我们目的相同,过程却不同,很可能会造成我们都不想看到的结果。”江秋追问的很快,让阅历丰富,交流经验更多的郑春生甚至有些猝不及防。 这是别人教给他的话术,被江秋套入了模板,完整复述了出来。 但并不是最近。 虽然江秋知道常有人欺骗自己,但并不以为意。只是为了达成自己小小的一点目的,他认为有人给自己提供错误数据的情况不利于这种任务顺利进行。 正因如此,哪怕他从感性上并不会对这件事生气, 起码江秋自己觉得自己的反应并没有逻辑上的谬误,毕竟他一直按着自己认定的道路进行着推断,按理不该有什么偏差。只是今天的问题似乎有些冲乱了他的思绪,因为他早就惊醒算准了时间,本以为郑春生会刚好清醒,回应他的敲门。 这只是第一点问题,第二点问题在于,郑春生说错了一句话。 “你怎么也在这个地方?” 把郑春生带来的江秋自己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他所在之处,郑春生并不健忘,那这句话自然不是指在现场的两个人。而郑春生的一个自然“也”字,揭示了另一个人的身份。 那就是郑春生选择相信,并不惧怕,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达成了深度合作的某人。 于是,江秋想起了这一切的起因。 两个半小时前,自称去看看郑春生的情况,独自去往海边小屋的梁安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在他去的时候看见郑春生还没有睡着,然后便立刻折返,回来给他汇报了这一情况。 梁安还说,让他随便在哪待着都行,可以为了履行自己的责任在楼下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员,也可以回屋睡觉等第二天姓梁的警官负责揭晓答案,总之一切随意,梁警官自己就不忙活了,可能需要好好的睡一觉,补充精力。 江秋当然不会有所怀疑。他那时更在意的是梁安一开始跟他提及的情况,引导他把自己送到海边小屋的郑春生可能另有目的。作为一个对一切都很有责任感,尤其是构成了所谓“合作”关系以后更事事关心的人,江秋心下也有判断。 到海边的路比较远,所以他如果要确认郑春生的想法,同时不让别人发觉自己的异状,必须找一个不前不后的好时机。比起身为警察有义务调查情况的梁安,他只是一个医生,随处走太惹眼,不能离开太久,但他自己也不允许自己放弃已知线索,留在原处. 于是江秋精心的计划好了自己的下一步操作,顺理成章的在跟梁安确认郑春生状态稳定,短时间内不会清醒以后,给自己确定了两个目标。 第一点当然是保证郑春生不会被发现,楼内的嫌疑人没有找到他的可能性。江秋以失眠的理由在楼下停驻。他确信自己不会遇害,原因很复杂,但很大程度上连他都能懂。 第二点则是一个延后的任务,江秋决定根据自己的基础判断拟定一个时间,在这之后去找郑春生。到了那时,即使他没有完全清醒,也应该进入了浅眠状态,正好在天亮前可以进行一次短暂的交流——或许还能趁着他刚刚清醒,套出一些更不作伪的真心话。 计划很完美,现实却南辕北辙。 郑春生很早就醒了,这是其一。而江秋明确的知道,既然房门已经上锁,醒着的郑春生一定会锁上房门。而如果梁安到了这个地方,想要确认郑春生是否清醒,如果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那就不会和他进行同样的动作。 这一定有一个原因。 “实话说” “我被小瞧了。”江秋平淡地对自己阐述 不通人情,不精人性,江秋也知道且承认这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实。 别人以为,自己以为,怎么都好。他对现实并不抵触,因为没有必要。 当无法解答出答案的时候,人们总是选择性将他当作累赘,当作计算中最好还是被剔出的位置变量,因为不可捉摸而忽略了他并不愚蠢,甚至相当聪明的另一层现实。 从最理性的角度分析判断,这实在并不应当。 第七十七章 追忆 十一岁的江秋在一群相对较大的孩子里坐着,只占一点小小的位置,并不起眼。 如果不是因为个子矮,被老师刻意安排坐在前排,这个孩子实在很难被人找到。 他安静坐着,在一众刚成为初中生不久,忙着交朋友和找人打闹,还没来得及学会“卷”的同学里格格不入。特立独行如江秋,也只有端正无比的坐姿和一丝不苟摆在膝盖上,没有折角的书分外瞩目,算是博得了一个与众不同。 家长会单独进行的时候,所有的初中学生都会被聚集在礼堂,美其名曰学习教育,实际在偶尔播放短片以后,领导老师就只能轮番上台,讲一些台下的兔崽子头也不会抬一下的琐碎内容——一开始还有一小部分个想要认真听讲,到最后就只剩下一两个、 老师也有撂挑子不干的时候,实在口干舌燥推脱了一轮,还没熬到时间,便一摆手,让这些半大的毛头小子在下面自习。表面上,走动自然是不允许的,但也有漏网之鱼。 或者说,是规则的利用者,孩子中时而讨巧、时而惹人厌烦的“权利的所有人”。 “如何?” 江秋刚结束了认真听讲,准备阅读手上的书,就听见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他一转头,便见到自己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同龄人也并不随大流,站在一旁。 此时此刻的梁安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在这种场合,连他也会被衬托得老实本分几分。尤其是他校服肩膀上别着风纪委员徽章的时候,更显得这份乖巧分外惹人发笑。 “我很好。” 对这个客套情况下一般只有一个答案的问题,江秋首先回想了几秒。 “我是说考试成绩。” 在嘈杂的情况下,即使是这个年纪的他也能恰好把声音控制在刚好听到和不被他人听清楚的距离之间。正因如此,即使只隔着一个位置,附近的人如果注意这个方位,也会对他们的交流一无所知。 早在这以前很多年,梁安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虽然这也并不是与生俱来的特征。 就在这时,江秋也联想到在家长会前发下来的成绩单。 在老师的刻意处理和指引之下,所有的孩子都收到了成绩,基本上在家长到校前的十分钟内把这些记录着排名和分数的表格塞进了柜筒,趁机确认自己今晚回家会受到怎样的待遇,他自然也不例外。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个提问对他自然是毫无悬念。可惜江秋并没有能力意识到作为一个了解他的人,梁安的提出的这个问题有多么的愚蠢,更近似于没话找话。 他只能忠实地给出答案,“和想象中一样。” 又点了点头,应当是在打招呼。 而梁安似乎也并没有太过在意,立即便起了身,好像要履行职责,在人群中走动履行“检查风纪”的职务,却在走出两步后顿住了脚步。 “你是……” 他看向的是另一个人,就坐在江秋的后方,此刻正把头埋在书间。 但无论是梁安还是江秋从这个距离都能明确看到,听见话的人动作一僵,手不自觉的往里回缩了一下,然后本能想要假装没听见,却在持续的注视下被理智唤醒,发觉自己根本没理由装没听见,于是硬着头发,抬起头,看过来。 “徐天翼,好久不见啊。”梁安很和善地笑了一声,“好歹是老同学,同班的就咱们几个好不容易考到一个学校——可别跟我说放假就这么几个月,你就不记得我是谁了。” “怎么可能,当然记得……”被叫作徐天翼的少年仍旧有些畏缩,尴尬拿起自己手上的书晃了晃,就好像拿着一根救命稻草,“这不是在学习么,可能有些太入神了。” 梁安扫了他一眼,定住片刻,眯了眯眼,神情意味深长。 “是吗?” 话虽这么说,他也假装没有发现写着“语文”两个字的封皮只是外部书皮,书籍本身的厚度明显不是他们这个义务教育阶段的课本。 这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常用的伎俩之一。比起带到外头毫无遮挡的效果,放在书柜里、课桌上几乎没有人能轻易看出其中破绽,也让“发明”这个特色产品的小卖部生意兴隆。 但他终究是看了太久,这实在不是一次完美无缺的当面推理——再过几年他或许连这点破绽都不会留下,但想要达成的效果还算不错。徐天翼小心翼翼地看了回去,发觉似乎并没有异状,只当这位“风纪委员”老同学在检查其他的什么东西,悄悄舒了一口气。 他以为自己的异状没有被发现端倪,但梁安也清楚真正的原因所在。 同样作为从豆丁长到半大小子的六年同窗,同样记得最初的几年,甚至回味出了里面隐藏的一些端倪,徐天翼兴许真的有些胆战心惊——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江秋。 正因为有这样一个活生生的警钟,梁安才觉得自己做的努力并不足够。 “你们还分在一个班,运气倒是不错。”他就这么站在了这,像是随意闲话家常,顺口还开了个玩笑,“今天第一次家长会,这阵仗也是第一次见,你们情况如何?” 他们上的是同一所小学,以前都是选一个日子学生放假,老师和家长“上学”,从没有同时需要家长和学生轮流一起开会,需要“公开处刑”的情况,直到今天。 江秋自然只是安静地看着,在判定自己想象中的回答方式之前不会张口。他是不会尴尬,后面坐着的徐天翼虽然如坐针毡、非常忐忑,但见到即将冷场也只能无奈接话。 “还行吧……我妈来了,排名还好,我应该没什么问题。” 梁安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目标对象,也按照预想接话,“我也还好。今天我妈来不了,找了她的一个同事过来帮忙看看。说实话,我倒是对这种情况没什么意见,只希望不要太尴尬就好。” 这算是肺腑之言。 “这……”徐天翼愣了愣,显然没料想到这个结果。 这些话里的信息显然比较违背常识,他其实刚想顺口问其他问题,但眼神一瞟向梁安,就立马想起闭了嘴,拿起手上的书抬了一半,似乎又觉得说话时突然开始看很不礼貌,就这样动作维持在了一半的状态,不上不下,看上去分外矛盾。 梁安的目标毕竟也并不是他,又一转头,把回话的矛头转向江秋。 他已经获得了充足的信息,自然也不会吝啬开口。 第七十八章 会面 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江秋郑重地点了点头,好像把闲谈对话当成了什么紧要的任务。 “我父亲来了。” 梁安点了点头,好像真的只是随口提问、打个招呼,然后立刻把话题抛之脑后。 而他走后,徐天翼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刚才的经历又让他在短时间内对讲话过敏,导致这个年轻的好学生有些无所适从。他本来想拿起书,又像是想起什么,从书本的上方小心翼翼地看向江秋。 “你在看什么?” 然而梁安走了,不代表附近没有另一个人。江秋侧脸看过来,在这时开口。 这位说话带来的刺激对徐天翼而言似乎不亚于刚才施以压力,只为了借第三者引出话题而把人逼得直冒冷汗的梁安。但他起码没那么多限制,也不算害怕,勉强扯了扯嘴角。 “……我是在想,开学以来,我们好像没说过几句话?” 江秋眨了眨眼。 “是……是吧?”徐天翼察觉到对方态度谨慎,不爱接话,于是干巴巴地引开话题,“所以是这样,毕竟大家都是老同学,我们坐的位置也不远,有空也可以交流交流。” 他说完就觉得不对——自己仿佛把梁安那种腔调学了去。察觉到这个惊悚万分的事实,徐天翼甚至倒抽了一口凉气。 “交流的内容是什么?”江秋微微皱眉,对这种不够确切的交流很是疑惑。 “看着办吧……想到什么是什么。” 徐天翼有些无奈,但也能理解这种情况。 毕竟他并非第一次遇到这种几乎百分百陷入尴尬场面的交流情况,而其中的另一方永远对这种尴尬无所察觉,甚至一无所知。 这肯定不是第一次。 “如果需要学习上的帮助,我可以找班主任问调整座位的事,和以前一样做同桌。” “这就不必了……” 徐天翼讪讪地脱身,好不容易转过了头。但他其实也有自己比较优良的特征,比如较常人更加敏锐的感官,突然感觉好像有视线在身后。 他立刻转过头,却发现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在一瞬间消失了。 想到这里,徐天翼感到有冷汗从额角淌下。几年前的经历太过明晰,现在又一次钻入脑海中,徐天翼心里当然有第一位嫌疑犯,但梁安分明就在另一侧,这并不是他。 无计可施又不敢追究,他终于埋头看向自己拿了又放、放了又拿的那本漫画合订本。 无论他们的交流如何耗费精力,都不影响该发生的事情照常发生。比如考试成绩欠佳、家教又恰巧严格的学生终究逃不过家长恨铁不成钢的脑瓜崩。 再比如放学以后,一如既往迈出校门的梁安一眼便看见了那位自己在幼年时有过一面之缘以后,在旁人给予照片上看过无数次的男人。 虽然他没法记住脸孔,但有些东西是忘不掉的。 梁安只是不受控制的看向那个方向,愣了片刻,然后佯装毫无察觉,加快脚步——他本以为这位事业有成的成年只是亲自来接送独立自主、自己回家的江秋。 但看似遥远的人单独走了过来,步伐不快不慢,而且悄无声息,似乎经过了严密的计算,正好挡在了梁安前进的路之前。 江卓是个讲究人,他的所有生意伙伴都这么说。他的行走坐卧都温文尔雅,和蔼可亲,而且因为常年身着一身用料昂贵的唐装,更突出了原本外貌上就显著的古典气质。 除此以外还有一点,这么多做作的特色像叠buff一样汇聚到一个人身上,他竟然连一点“笑面虎”的气质都不会显露,让人用本能感受到的只有真诚,甚至是良善与无辜。 这或许是一种家族特质。 “您找我有事?“ 梁安微微颔首,但也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是江秋的父亲,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我。“江卓微笑着。 这位中年人的面相并非令人厌恶的类型,甚至在这方面有很大的优势,五官样貌每一个角落都恰到好处,完美保留着俊美和儒雅之间的平衡。 但有一点无法忽视,他的眼神并不让人放松。 这个人在观察自己,而且并非出于好意。 这种观察让梁安心中有些忐忑,仿佛一种早该出现的本能在心底萌生。一直面对的最多不过是多疑的同学,敏锐细心些的老师,谨慎地告诉他要善待朋友,像所有人那样。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才会出现这种最想不到的的场景,他的行动一直很完美,无论是公共场所还是私下的刺探都限于“老同学”的范围之中。 但梁安没有说话。 也许,正如母亲所说,他的心里有一股火。 接受着此时此刻的审视,梁安几乎想要伸手捂住心口内不断加速的器官,哪怕这并不可能也不实际,只要能让自己的脸部肌肉挤出一个寻常的表情。 与此同时,他也在努力尝试转移注意力,在这令人几乎无法呼吸的相对寂静中努力思索。 比如,这股火焰何时会燃烧起来,像那个人信誓旦旦所说的那样。 是的,他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对他的教导相当脱离常理的女人。那些说教和理论让他感觉自己与旁人的距离被越拉越远,和同龄人的差异越来越大,几乎找不到自我,而且早已超脱了“早熟”能够涉猎的范围。 正常的孩子,似乎不会自小就被“复仇”二字灌满了胸腔。 她不像母亲,而自己像一块木偶,被人摆弄在手掌心,注定要做某种不一般的选择。 被迷茫和困惑所冲击,他的脑袋遍布混沌。他感觉自己好像是一台宕机的电脑,又像是溺水的人在河面上挣扎。而他只能选择沉默,选择忍耐,依照教导中的方法这样做。 梁安不知道自己攥着拳头究竟回答了一些什么,答应了什么要求,只记得江卓似乎一直维持着他那让人升不起一丝怀疑的温文笑容,越来越像一个普通的长辈。 当自己怀着戒心回到几百米外家里学区房时,后背已然因为过度的紧张湿透。 他的母亲不会问他今天过得如何,因为她非常忙碌,甚至没有回家。除了有时过于疯狂,她的学历很高,职位不俗,也是通常意义上精明强干的女人,在外人面前近乎完美。 接近十二岁生日的梁安只能独自躺在床上,试图用松软的席梦思和万能的睡眠抵消自己仍然无法平复的心跳。而他也能够如愿得到缓冲,渐渐陷入沉睡。 而二十七岁的梁安醒着。 一直醒着,仰头看向月亮的位置,确定大致的时间节点。 他其实一直确认着时间。即使所有人都被收走了手表和手机,一向规划完备的他也不可能任由自己对“时间”这个重要的维度毫无把握。 远离人群,独自寻找唯一的线索,这似乎是个冒险的举措。但有了对实情尚且一知半解的江秋,这种行动也可以是“把时间暂停”般的馈赠。 因为江秋是“绝对安全的”。 确认完时间足够,在深夜的林间穿行许久,他终于转头看向自己的终点。 他没有任何百分百的把握,正因如此,需要先排除所有错误的答案,争分夺秒,赶在所有人之前,借由郑春生告诉自己的“不是线索的线索”。 而他做到了。 天边浮起一抹鱼肚白,梁安转头检查着外面随着风摆动的林叶,视线拂过闪烁的虹光,也确认了附近最大的声响只是清晨惯例的鸟鸣。 然后,他步入了岛上蓄水库的背面,那处深不见底的地下建筑之中。 第七十九章 囚徒 梁安的伎俩并不复杂,但因为情况不容有失,确认了很久。 为了保证自己无人尾随,万无一失,他欺骗了江秋。郑春生早就醒了,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是被他强行叫醒的。 所有人关注这位郑姓中年人的理由都是他那段不堪的过去,被胁迫成为共犯的历史。 而问了这么多话以后,梁安仍旧关注他的原因却不是因为与那些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信息有关的问题,而是所有人“已知”,甚至明明白白见过的要素。 这也是他让郑春生向江秋保密的内容——梁安的敏锐早在十几年开始就已经发酵成型,对任何一点异动都不会放松警惕,他已经察觉到了这个岛上从未被提起的“第四方”神秘人物,一个拥有不可预测的人选。 除了受害者、凶手和共犯,不可思议的情况在于,这里竟然还有另外一个阵营。 江秋察觉了这一点,才会突然变换了态度,在仍旧索求真相的同时标准游移不定;在这以后,梁安也发觉了问题所在,因此给情形再次增添了作料,希望让真相揭晓之前,这摊浑水让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焦头烂额。 在他的解析论证中,无论是什么人都会被安上一个漂亮的标签——无论身份、能力都存在着一个决定行为模式的“动机”。正常办案时自不必说,当人数过多,像现在这样需要分门别类,在一开始甚至不知道人数的情况下进行归类,他便会把人划分为阵营。 游戏中途,管理员突然派发了新的任务,要求找到多人中的卧底——这当然不是很好的作料。饶是梁安也感到有些措手不及,只能借助自己已知的结论排除这个隐患。 做法很简单。 他已经明白这是一个与江秋有关的人物,并且能被他辨识出来,这个对象的来历也就水落石出了,动机也差不多有了初步结果。 ——一切的关键,一如既往的回到了江秋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和一开始的想象毫不相干,梁安觉得这不算意外。 梁安的伎俩并不复杂,但因为情况不容有失,确认了很久。 为了保证自己无人尾随,万无一失,他欺骗了江秋。郑春生早就醒了,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是被他强行叫醒的。 所有人关注这位郑姓中年人的理由都是他那段不堪的过去,被胁迫成为共犯的历史。 而问了这么多话以后,梁安仍旧关注他的原因却不是因为与那些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信息有关的问题,而是所有人“已知”,甚至明明白白见过的要素。 这也是他让郑春生向江秋保密的内容——梁安的敏锐早在十几年开始就已经发酵成型,对任何一点异动都不会放松警惕,他已经察觉到了这个岛上从未被提起的“第四方”神秘人物,一个拥有不可预测的人选。 除了受害者、凶手和共犯,不可思议的情况在于,这里竟然还有另外一个阵营。 江秋察觉了这一点,才会突然变换了态度,在仍旧索求真相的同时标准游移不定;在这以后,梁安也发觉了问题所在,因此给情形再次增添了作料,希望让真相揭晓之前,这摊浑水让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焦头烂额。 在他的解析论证中,无论是什么人都会被安上一个漂亮的标签——无论身份、能力都存在着一个决定行为模式的“动机”。正常办案时自不必说,当人数过多,像现在这样需要分门别类,在一开始甚至不知道人数的情况下进行归类,他便会把人划分为阵营。 游戏中途,管理员突然派发了新的任务,要求找到多人中的卧底——这当然不是很好的作料。饶是梁安也感到有些措手不及,只能借助自己已知的结论排除这个隐患。 做法很简单。 他已经明白这是一个与江秋有关的人物,并且能被他辨识出来,这个对象的来历也就水落石出了,动机也差不多有了初步结果。 ——一切的关键,一如既往的回到了江秋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和一开始的想象毫不相干,梁安觉得这不算意外。 梁安的伎俩并不复杂,但因为情况不容有失,确认了很久。 为了保证自己无人尾随,万无一失,他欺骗了江秋。郑春生早就醒了,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是被他强行叫醒的。 所有人关注这位郑姓中年人的理由都是他那段不堪的过去,被胁迫成为共犯的历史。 而问了这么多话以后,梁安仍旧关注他的原因却不是因为与那些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信息有关的问题,而是所有人“已知”,甚至明明白白见过的要素。 这也是他让郑春生向江秋保密的内容——梁安的敏锐早在十几年开始就已经发酵成型,对任何一点异动都不会放松警惕,他已经察觉到了这个岛上从未被提起的“第四方”神秘人物,一个拥有不可预测的人选。 除了受害者、凶手和共犯,不可思议的情况在于,这里竟然还有另外一个阵营。 江秋察觉了这一点,才会突然变换了态度,在仍旧索求真相的同时标准游移不定;在这以后,梁安也发觉了问题所在,因此给情形再次增添了作料,希望让真相揭晓之前,这摊浑水让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焦头烂额。 在他的解析论证中,无论是什么人都会被安上一个漂亮的标签——无论身份、能力都存在着一个决定行为模式的“动机”。正常办案时自不必说,当人数过多,像现在这样需要分门别类,在一开始甚至不知道人数的情况下进行归类,他便会把人划分为阵营。 游戏中途,管理员突然派发了新的任务,要求找到多人中的卧底——这当然不是很好的作料。饶是梁安也感到有些措手不及,只能借助自己已知的结论排除这个隐患。 做法很简单。 他已经明白这是一个与江秋有关的人物,并且能被他辨识出来,这个对象的来历也就水落石出了,动机也差不多有了初步结果。 ——一切的关键,一如既往的回到了江秋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和一开始的想象毫不相干,梁安觉得这不算意外。 第八十章 封口 对于遭遇欺骗,江秋其实很有经验,甚至并不感到意外。 但这次的境遇还是有些不同。他本来已经习惯了将自己当做案件调查中中心的人物之一,也愿意主动了解相关的事实。就像在进行外科手术时一样,江秋把这次任务的成败套入了保护人命的模板,认定这是一次不可失败的任务。 正因如此,只有这次遭遇“背叛”的感受,让他感到了很久未能出现的情绪波动。 心脏的平均跳动速度似乎增长了百分之十,呼吸量增大了少许,似乎有一口气憋在了胸腔的上半部分,但也很快舒展开来。 脾气有一点,但不多。 “” 同时他也察觉到游艇上的陷阱假油箱已经被梁安处理干净,之前的提前出行就是为了这件事——梁安仍旧在计划中对他有所隐瞒,他从未归于平庸,甘于成为普通的刑警,也许还惦记着之前的目标。 对于遭遇欺骗,江秋其实很有经验,甚至并不感到意外。 但这次的境遇还是有些不同。他本来已经习惯了将自己当做案件调查中中心的人物之一,也愿意主动了解相关的事实。就像在进行外科手术时一样,江秋把这次任务的成败套入了保护人命的模板,认定这是一次不可失败的任务。 正因如此,只有这次遭遇“背叛”的感受,让他感到了很久未能出现的情绪波动。 心脏的平均跳动速度似乎增长了百分之十,呼吸量增大了少许,似乎有一口气憋在了胸腔的上半部分,但也很快舒展开来。 脾气有一点,但不多。 “” 同时他也察觉到游艇上的陷阱假油箱已经被梁安处理干净,之前的提前出行就是为了这件事——梁安仍旧在计划中对他有所隐瞒,他从未归于平庸,甘于成为普通的刑警,也许还惦记着之前的目标。 对于遭遇欺骗,江秋其实很有经验,甚至并不感到意外。 但这次的境遇还是有些不同。他本来已经习惯了将自己当做案件调查中中心的人物之一,也愿意主动了解相关的事实。就像在进行外科手术时一样,江秋把这次任务的成败套入了保护人命的模板,认定这是一次不可失败的任务。 正因如此,只有这次遭遇“背叛”的感受,让他感到了很久未能出现的情绪波动。 心脏的平均跳动速度似乎增长了百分之十,呼吸量增大了少许,似乎有一口气憋在了胸腔的上半部分,但也很快舒展开来。 脾气有一点,但不多。 “” 同时他也察觉到游艇上的陷阱假油箱已经被梁安处理干净,之前的提前出行就是为了这件事——梁安仍旧在计划中对他有所隐瞒,他从未归于平庸,甘于成为普通的刑警,也许还惦记着之前的目标。对于遭遇欺骗,江秋其实很有经验,甚至并不感到意外。 但这次的境遇还是有些不同。他本来已经习惯了将自己当做案件调查中中心的人物之一,也愿意主动了解相关的事实。就像在进行外科手术时一样,江秋把这次任务的成败套入了保护人命的模板,认定这是一次不可失败的任务。 正因如此,只有这次遭遇“背叛”的感受,让他感到了很久未能出现的情绪波动。 心脏的平均跳动速度似乎增长了百分之十,呼吸量增大了少许,似乎有一口气憋在了胸腔的上半部分,但也很快舒展开来。 脾气有一点,但不多。 “” 同时他也察觉到游艇上的陷阱假油箱已经被梁安处理干净,之前的提前出行就是为了这件事——梁安仍旧在计划中对他有所隐瞒,他从未归于平庸,甘于成为普通的刑警,也许还惦记着之前的目标。对于遭遇欺骗,江秋其实很有经验,甚至并不感到意外。 但这次的境遇还是有些不同。他本来已经习惯了将自己当做案件调查中中心的人物之一,也愿意主动了解相关的事实。就像在进行外科手术时一样,江秋把这次任务的成败套入了保护人命的模板,认定这是一次不可失败的任务。 正因如此,只有这次遭遇“背叛”的感受,让他感到了很久未能出现的情绪波动。 心脏的平均跳动速度似乎增长了百分之十,呼吸量增大了少许,似乎有一口气憋在了胸腔的上半部分,但也很快舒展开来。 脾气有一点,但不多。 “” 同时他也察觉到游艇上的陷阱假油箱已经被梁安处理干净,之前的提前出行就是为了这件事——梁安仍旧在计划中对他有所隐瞒,他从未归于平庸,甘于成为普通的刑警,也许还惦记着之前的目标。对于遭遇欺骗,江秋其实很有经验,甚至并不感到意外。 但这次的境遇还是有些不同。他本来已经习惯了将自己当做案件调查中中心的人物之一,也愿意主动了解相关的事实。就像在进行外科手术时一样,江秋把这次任务的成败套入了保护人命的模板,认定这是一次不可失败的任务。 正因如此,只有这次遭遇“背叛”的感受,让他感到了很久未能出现的情绪波动。 心脏的平均跳动速度似乎增长了百分之十,呼吸量增大了少许,似乎有一口气憋在了胸腔的上半部分,但也很快舒展开来。 脾气有一点,但不多。 “” 同时他也察觉到游艇上的陷阱假油箱已经被梁安处理干净,之前的提前出行就是为了这件事——梁安仍旧在计划中对他有所隐瞒,他从未归于平庸,甘于成为普通的刑警,也许还惦记着之前的目标。对于遭遇欺骗,江秋其实很有经验,甚至并不感到意外。 但这次的境遇还是有些不同。他本来已经习惯了将自己当做案件调查中中心的人物之一,也愿意主动了解相关的事实。就像在进行外科手术时一样,江秋把这次任务的成败套入了保护人命的模板,认定这是一次不可失败的任务。 正因如此,只有这次遭遇“背叛”的感受,让他感到了很久未能出现的情绪波动。 心脏的平均跳动速度似乎增长了百分之十,呼吸量增大了少许,似乎有一口气憋在了胸腔的上半部分,但也很快舒展开来。 脾气有一点,但不多。 “” 同时他也察觉到游艇上的陷阱假油箱已经被梁安处理干净,之前的提前出行就是为了这件事——梁安仍旧在计划中对他有所隐瞒,他从未归于平庸,甘于成为普通的刑警,也许还惦记着之前的目标。 第八十一章 救人 这其实都不能说是一个问题。 空的油箱虽然也是油箱,但毕竟没有一点用处。这是一个可拆卸的物件,但从外观契合度就可以看出来,只要这个岛上真的存在其他的类似出路,它应该有可行的替代品。 但这种东西突然消失,还是难免让人心慌。 之前上过游艇的人屈指可数,单独行动也基本会引起旁人的注意。这就证明,有人在所有人不在的时候,独自挪走了这个大型的物体。 原因不明。 上下船都需要一定体力,带走个大家伙又不像是带走个小小的饮料瓶。作为任何事物的探究者,江秋自然想要知道这是什么目的,而郑春生现在也心乱如麻。 如果有一个人在暗处做着很多别人都不知道的事,而且逃过了所有人的眼力,那他一定心怀鬼胎……但或许也不一定。 江秋盘算着时间节点,排查着可能的嫌疑人,动作却突然一顿。 “梁安……” 有一个人是个例外。 “什么意思?”郑春生有些讶异。 而江秋回想着之前的种种事件,尤其定格在了某一天的早晨。除了所有或从楼里出来,或两个人在林子里来去,都有“不在场证明”以外,有人却是从外头走了回来。 这个人正是梁安。 他的行动自如也恰恰是理所当然的,尤其是在身份摆明以后,几乎没有人会怀疑故事中“侦探”的角色,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该解答谜题的那一方,案例并不会对人造成危害。 梁安似乎也是这样,从来都是这样,但他的存在还有一个区别于所有“侦探角色”的异常,他从不会在一开始就把自己的计划甚至知情情况袒露给任何人。 就像他早默认了自己的基础计划是一个人的行动,任何其他人都可能是变故的组成。 江秋对心理毫无研究,但他也知道这种行为让他的计划无法进行,自然也可能会让别人陷入囫囵,应该不是团队精神的忠实贯彻者,甚至有时会让人恼怒。只是介于梁安通常都能够完成自己的任务,他也许有自己的理由,一个“能完成任务”的原因。 但这里不只是江秋,还有一个别人,一个对异常情况更加敏感的正常人。 “其实之前梁警官找我了解整个岛的地形,我就觉得他也许太高看我了。但我一直没想到,我能记起的东西竟然比想象中多这么多,也就这么被他一点一点的引导了出来。” “这是基本的技能。”江秋一边搭话,一边为了证实自己的怀疑,把手轻轻放在油箱原本在的位置,“刑警应该都会类似的技巧。” 这则是书上看到的结论。 虽然他也知道,从概率上看,一向精明而谨慎的梁安应该不会随意留下自己动了手脚的痕迹,但江秋仍然是迫切地想要证实自己如同空中楼阁一样的猜想——他甚至还不能明确这其中基本的理由,是不是为了某个特定的目的。 “但在我发觉江医生你的才能以后,我却更疑惑了……”郑春生嘴角抽了抽,“我其实并不太能理解,有你这样的同伴,为什么梁警官还要指望我这个老骨头。” “为什么?”江秋动作停了停,更疑惑了。这其实都不能说是一个问题。 空的油箱虽然也是油箱,但毕竟没有一点用处。这是一个可拆卸的物件,但从外观契合度就可以看出来,只要这个岛上真的存在其他的类似出路,它应该有可行的替代品。 但这种东西突然消失,还是难免让人心慌。 之前上过游艇的人屈指可数,单独行动也基本会引起旁人的注意。这就证明,有人在所有人不在的时候,独自挪走了这个大型的物体。 原因不明。 上下船都需要一定体力,带走个大家伙又不像是带走个小小的饮料瓶。作为任何事物的探究者,江秋自然想要知道这是什么目的,而郑春生现在也心乱如麻。 如果有一个人在暗处做着很多别人都不知道的事,而且逃过了所有人的眼力,那他一定心怀鬼胎……但或许也不一定。 江秋盘算着时间节点,排查着可能的嫌疑人,动作却突然一顿。 “梁安……” 有一个人是个例外。 “什么意思?”郑春生有些讶异。 而江秋回想着之前的种种事件,尤其定格在了某一天的早晨。除了所有或从楼里出来,或两个人在林子里来去,都有“不在场证明”以外,有人却是从外头走了回来。 这个人正是梁安。 他的行动自如也恰恰是理所当然的,尤其是在身份摆明以后,几乎没有人会怀疑故事中“侦探”的角色,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该解答谜题的那一方,案例并不会对人造成危害。 梁安似乎也是这样,从来都是这样,但他的存在还有一个区别于所有“侦探角色”的异常,他从不会在一开始就把自己的计划甚至知情情况袒露给任何人。 就像他早默认了自己的基础计划是一个人的行动,任何其他人都可能是变故的组成。 江秋对心理毫无研究,但他也知道这种行为让他的计划无法进行,自然也可能会让别人陷入囫囵,应该不是团队精神的忠实贯彻者,甚至有时会让人恼怒。只是介于梁安通常都能够完成自己的任务,他也许有自己的理由,一个“能完成任务”的原因。 但这里不只是江秋,还有一个别人,一个对异常情况更加敏感的正常人。 “其实之前梁警官找我了解整个岛的地形,我就觉得他也许太高看我了。但我一直没想到,我能记起的东西竟然比想象中多这么多,也就这么被他一点一点的引导了出来。” “这是基本的技能。”江秋一边搭话,一边为了证实自己的怀疑,把手轻轻放在油箱原本在的位置,“刑警应该都会类似的技巧。” 这则是书上看到的结论。 虽然他也知道,从概率上看,一向精明而谨慎的梁安应该不会随意留下自己动了手脚的痕迹,但江秋仍然是迫切地想要证实自己如同空中楼阁一样的猜想——他甚至还不能明确这其中基本的理由,是不是为了某个特定的目的。 “但在我发觉江医生你的才能以后,我却更疑惑了……”郑春生嘴角抽了抽,“我其实并不太能理解,有你这样的同伴,为什么梁警官还要指望我这个老骨头。” “为什么?”江秋动作停了停,更疑惑了。 第八十二章 两人 被带到水库附近,看见树影里坐在地上的两个陌生人,饶是江秋也因为搞不清状况而愣了愣。 但他的任务在路上就已经澄清,所以很快开始检查起了情况。 两个人,一男一女。 被梁安想方设法搀扶到外界以后,他们的精神仍旧近乎崩溃,失去了一部分的语言能力,行动也不太方便,独自甚至没办法行走。 还算理想的地方在于,他们的身体状态不算太差,起码因为水库里潮湿的状态能够适量补水,也能在短暂交流后照看彼此。 根据他们一开始凌乱而颤抖的阐述,这两个人在潮湿的水库地下室被囚禁了很久,起码一个月有余。 除了救出人质,在发现受害者的最开始,梁安所面对的只有一点问题,这两个人都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进食,饥饿难耐。而岛上的食物又恰恰混入了奇怪的成分,但这已经是唯一的选择——总不能缺乏人道主义精神,为了得到答案而饿着两个几近崩溃的人。 这或许也就是单独行动的坏处。 无奈之下,梁安只得尽快跑腿,并在两人吃上饭并因此再次昏厥以前,问出了一些具有决定性的只言片语,然后才尽快跑去寻找按照自己剧本行进,此刻应该和郑春生在一起的一声——而刚到这里的江秋乍一看,差点以为这两个瘫在地上的人是两具尸体。 “把他们关起来的凶手……” “就是我之前发现的那个凶手。”梁安靠在树干上,等待着江秋确认基本的身体情况,“他们大致能说出基本的姓名,所以现在我的概率从百分之九十达到了百分之一百。” 他还是没有直接说出事实。 江秋突然又有些被带到水库附近,看见树影里坐在地上的两个陌生人,饶是江秋也因为搞不清状况而愣了愣。 但他的任务在路上就已经澄清,所以很快开始检查起了情况。 两个人,一男一女。 被梁安想方设法搀扶到外界以后,他们的精神仍旧近乎崩溃,失去了一部分的语言能力,行动也不太方便,独自甚至没办法行走。 还算理想的地方在于,他们的身体状态不算太差,起码因为水库里潮湿的状态能够适量补水,也能在短暂交流后照看彼此。 根据他们一开始凌乱而颤抖的阐述,这两个人在潮湿的水库地下室被囚禁了很久,起码一个月有余。 除了救出人质,在发现受害者的最开始,梁安所面对的只有一点问题,这两个人都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进食,饥饿难耐。而岛上的食物又恰恰混入了奇怪的成分,但这已经是唯一的选择——总不能缺乏人道主义精神,为了得到答案而饿着两个几近崩溃的人。 这或许也就是单独行动的坏处。 无奈之下,梁安只得尽快跑腿,并在两人吃上饭并因此再次昏厥以前,问出了一些具有决定性的只言片语,然后才尽快跑去寻找按照自己剧本行进,此刻应该和郑春生在一起的一声——而刚到这里的江秋乍一看,差点以为这两个瘫在地上的人是两具尸体。 “把他们关起来的凶手……” “就是我之前发现的那个凶手。”梁安靠在树干上,等待着江秋确认基本的身体情况,“他们大致能说出基本的姓名,所以现在我的概率从百分之九十达到了百分之一百。” 他还是没有直接说出事实。 江秋突然又有些被带到水库附近,看见树影里坐在地上的两个陌生人,饶是江秋也因为搞不清状况而愣了愣。 但他的任务在路上就已经澄清,所以很快开始检查起了情况。 两个人,一男一女。 被梁安想方设法搀扶到外界以后,他们的精神仍旧近乎崩溃,失去了一部分的语言能力,行动也不太方便,独自甚至没办法行走。 还算理想的地方在于,他们的身体状态不算太差,起码因为水库里潮湿的状态能够适量补水,也能在短暂交流后照看彼此。 根据他们一开始凌乱而颤抖的阐述,这两个人在潮湿的水库地下室被囚禁了很久,起码一个月有余。 除了救出人质,在发现受害者的最开始,梁安所面对的只有一点问题,这两个人都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进食,饥饿难耐。而岛上的食物又恰恰混入了奇怪的成分,但这已经是唯一的选择——总不能缺乏人道主义精神,为了得到答案而饿着两个几近崩溃的人。 这或许也就是单独行动的坏处。 无奈之下,梁安只得尽快跑腿,并在两人吃上饭并因此再次昏厥以前,问出了一些具有决定性的只言片语,然后才尽快跑去寻找按照自己剧本行进,此刻应该和郑春生在一起的一声——而刚到这里的江秋乍一看,差点以为这两个瘫在地上的人是两具尸体。 “把他们关起来的凶手……” “就是我之前发现的那个凶手。”梁安靠在树干上,等待着江秋确认基本的身体情况,“他们大致能说出基本的姓名,所以现在我的概率从百分之九十达到了百分之一百。” 他还是没有直接说出事实。 江秋突然又有些被带到水库附近,看见树影里坐在地上的两个陌生人,饶是江秋也因为搞不清状况而愣了愣。 但他的任务在路上就已经澄清,所以很快开始检查起了情况。 两个人,一男一女。 被梁安想方设法搀扶到外界以后,他们的精神仍旧近乎崩溃,失去了一部分的语言能力,行动也不太方便,独自甚至没办法行走。 还算理想的地方在于,他们的身体状态不算太差,起码因为水库里潮湿的状态能够适量补水,也能在短暂交流后照看彼此。 根据他们一开始凌乱而颤抖的阐述,这两个人在潮湿的水库地下室被囚禁了很久,起码一个月有余。 除了救出人质,在发现受害者的最开始,梁安所面对的只有一点问题,这两个人都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进食,饥饿难耐。而岛上的食物又恰恰混入了奇怪的成分,但这已经是唯一的选择——总不能缺乏人道主义精神,为了得到答案而饿着两个几近崩溃的人。 这或许也就是单独行动的坏处。 无奈之下,梁安只得尽快跑腿,并在两人吃上饭并因此再次昏厥以前,问出了一些具有决定性的只言片语,然后才尽快跑去寻找按照自己剧本行进,此刻应该和郑春生在一起的一声——而刚到这里的江秋乍一看,差点以为这两个瘫在地上的人是两具尸体。 “把他们关起来的凶手……” “就是我之前发现的那个凶手。”梁安靠在树干上,等待着江秋确认基本的身体情况,“他们大致能说出基本的姓名,所以现在我的概率从百分之九十达到了百分之一百。” 他还是没有直接说出事实。 江秋突然又有些 第八十三章 乐趣 梁安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如果现在就让他坠入地狱,随便来个黑布隆冬的小鬼阎王来审判他做过什么后悔的事,辅以忠实可靠的神学测谎仪,他能老实招待出得出的结果一定数不胜数。 但如果问他如果返回那些做出错误决定时间,失去往后自己的所有记忆,他会不会凭着自己的良心做出其他选择——梁安只能很遗憾的说出事实,自己生命中任何一个节点做出的任何选择都相当坚定,没有第二种摇摆的可能。 可惜他是坚定的无神论拥护者,坚定的认为无论自己还是最后可能被自己解决的有罪之人都会在死后变成无生命的有机物,或许在哪一天被焚化炉或者微生物彻底分解。 如果要下个定义,他认为自己是个现实的人。无知导致的慌乱只会是暂时的阻碍,而当这种阻碍被完全扫清,判断和结论便是世界上的唯一解。 正因如此,梁安也相当烦恼于自己计划中无法预测的部分,更甚者,是从没有想到会出了问题,却偏偏出现了的异常事件。 “赵蔷和她妈都不见了?” 回到休息处,梁安立刻便见到了面色不太好,守在楼下的温宜廷。 温宜廷点了点头,旋即补充起了其他的细节,“赵,那个谁正在出去找人,刚走不久。突然失踪的人除了她们两个,还有江医生……” “他不是问题——我是说江医生。”梁安连忙排除了无效信息。 就在这时,李丰年和他的女儿也下了楼。 “出什么事了?” 梁安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如果现在就让他坠入地狱,随便来个黑布隆冬的小鬼阎王来审判他做过什么后悔的事,辅以忠实可靠的神学测谎仪,他能老实招待出得出的结果一定数不胜数。 但如果问他如果返回那些做出错误决定时间,失去往后自己的所有记忆,他会不会凭着自己的良心做出其他选择——梁安只能很遗憾的说出事实,自己生命中任何一个节点做出的任何选择都相当坚定,没有第二种摇摆的可能。 可惜他是坚定的无神论拥护者,坚定的认为无论自己还是最后可能被自己解决的有罪之人都会在死后变成无生命的有机物,或许在哪一天被焚化炉或者微生物彻底分解。 如果要下个定义,他认为自己是个现实的人。无知导致的慌乱只会是暂时的阻碍,而当这种阻碍被完全扫清,判断和结论便是世界上的唯一解。 正因如此,梁安也相当烦恼于自己计划中无法预测的部分,更甚者,是从没有想到会出了问题,却偏偏出现了的异常事件。 “赵蔷和她妈都不见了?” 回到休息处,梁安立刻便见到了面色不太好,守在楼下的温宜廷。 温宜廷点了点头,旋即补充起了其他的细节,“赵,那个谁正在出去找人,刚走不久。突然失踪的人除了她们两个,还有江医生……” “他不是问题——我是说江医生。”梁安连忙排除了无效信息。 就在这时,李丰年和他的女儿也下了楼。 “出什么事了?”梁安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如果现在就让他坠入地狱,随便来个黑布隆冬的小鬼阎王来审判他做过什么后悔的事,辅以忠实可靠的神学测谎仪,他能老实招待出得出的结果一定数不胜数。 但如果问他如果返回那些做出错误决定时间,失去往后自己的所有记忆,他会不会凭着自己的良心做出其他选择——梁安只能很遗憾的说出事实,自己生命中任何一个节点做出的任何选择都相当坚定,没有第二种摇摆的可能。 可惜他是坚定的无神论拥护者,坚定的认为无论自己还是最后可能被自己解决的有罪之人都会在死后变成无生命的有机物,或许在哪一天被焚化炉或者微生物彻底分解。 如果要下个定义,他认为自己是个现实的人。无知导致的慌乱只会是暂时的阻碍,而当这种阻碍被完全扫清,判断和结论便是世界上的唯一解。 正因如此,梁安也相当烦恼于自己计划中无法预测的部分,更甚者,是从没有想到会出了问题,却偏偏出现了的异常事件。 “赵蔷和她妈都不见了?” 回到休息处,梁安立刻便见到了面色不太好,守在楼下的温宜廷。 温宜廷点了点头,旋即补充起了其他的细节,“赵,那个谁正在出去找人,刚走不久。突然失踪的人除了她们两个,还有江医生……” “他不是问题——我是说江医生。”梁安连忙排除了无效信息。 就在这时,李丰年和他的女儿也下了楼。 “出什么事了?”梁安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如果现在就让他坠入地狱,随便来个黑布隆冬的小鬼阎王来审判他做过什么后悔的事,辅以忠实可靠的神学测谎仪,他能老实招待出得出的结果一定数不胜数。 但如果问他如果返回那些做出错误决定时间,失去往后自己的所有记忆,他会不会凭着自己的良心做出其他选择——梁安只能很遗憾的说出事实,自己生命中任何一个节点做出的任何选择都相当坚定,没有第二种摇摆的可能。 可惜他是坚定的无神论拥护者,坚定的认为无论自己还是最后可能被自己解决的有罪之人都会在死后变成无生命的有机物,或许在哪一天被焚化炉或者微生物彻底分解。 如果要下个定义,他认为自己是个现实的人。无知导致的慌乱只会是暂时的阻碍,而当这种阻碍被完全扫清,判断和结论便是世界上的唯一解。 正因如此,梁安也相当烦恼于自己计划中无法预测的部分,更甚者,是从没有想到会出了问题,却偏偏出现了的异常事件。 “赵蔷和她妈都不见了?” 回到休息处,梁安立刻便见到了面色不太好,守在楼下的温宜廷。 温宜廷点了点头,旋即补充起了其他的细节,“赵,那个谁正在出去找人,刚走不久。突然失踪的人除了她们两个,还有江医生……” “他不是问题——我是说江医生。”梁安连忙排除了无效信息。 就在这时,李丰年和他的女儿也下了楼。 “出什么事了?” 第八十四章 角色 “这……这是什么地方?” 年长的女人声音颤抖的在谷仓里回荡。她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但也难免胆寒,因为此刻她什么也看不到。 很短暂的时间里,昏暗的世界里只有衣物摩擦的声音。 在储藏食物的谷仓,母女组悠悠转醒,赵蔷一边被嫌弃一边沉默不语的摸索,好不容易借用石头磨断了绳结,打开了眼罩,却发觉自己是真的看不到。而这时,赵蔷又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希望用愤怒掩盖恐惧的王楚月被激怒上前,却发现那是白骨,还有当初那个木桌材质的东西(其实只是普通拆下来的木板,被刻意引导到那个方向)。几重大起大落的震惊,王楚月的心理已经在见证这些所有事情以后崩溃,在诱导下,被骗和女儿交流得到二选一的盲文信号(作为一个盲人的妻子,她甚至不知道这件事)。在怀疑凶手究竟是剩下几人中的哪位之时,然后发觉两个金块,得知嫌犯强迫他们要一人服用一个,其中一个有毒,其中一个没毒,而赵蔷说让母亲先选,场面气氛相当悲情,王楚月自作聪明发觉其中一个是完整金块,选择了轻的糖块反而发觉里面小的金块,在剧烈痛苦中难以自拔。 “这……这是什么地方?” 年长的女人声音颤抖的在谷仓里回荡。她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但也难免胆寒,因为此刻她什么也看不到。 很短暂的时间里,昏暗的世界里只有衣物摩擦的声音。 在储藏食物的谷仓,母女组悠悠转醒,赵蔷一边被嫌弃一边沉默不语的摸索,好不容易借用石头磨断了绳结,打开了眼罩,却发觉自己是真的看不到。而这时,赵蔷又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希望用愤怒掩盖恐惧的王楚月被激怒上前,却发现那是白骨,还有当初那个木桌材质的东西(其实只是普通拆下来的木板,被刻意引导到那个方向)。几重大起大落的震惊,王楚月的心理已经在见证这些所有事情以后崩溃,在诱导下,被骗和女儿交流得到二选一的盲文信号(作为一个盲人的妻子,她甚至不知道这件事)。在怀疑凶手究竟是剩下几人中的哪位之时,然后发觉两个金块,得知嫌犯强迫他们要一人服用一个,其中一个有毒,其中一个没毒,而赵蔷说让母亲先选,场面气氛相当悲情,王楚月自作聪明发觉其中一个是完整金块,选择了轻的糖块反而发觉里面小的金块,在剧烈痛苦中难以自拔。“这……这是什么地方?” 年长的女人声音颤抖的在谷仓里回荡。她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但也难免胆寒,因为此刻她什么也看不到。 很短暂的时间里,昏暗的世界里只有衣物摩擦的声音。 在储藏食物的谷仓,母女组悠悠转醒,赵蔷一边被嫌弃一边沉默不语的摸索,好不容易借用石头磨断了绳结,打开了眼罩,却发觉自己是真的看不到。而这时,赵蔷又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希望用愤怒掩盖恐惧的王楚月被激怒上前,却发现那是白骨,还有当初那个木桌材质的东西(其实只是普通拆下来的木板,被刻意引导到那个方向)。几重大起大落的震惊,王楚月的心理已经在见证这些所有事情以后崩溃,在诱导下,被骗和女儿交流得到二选一的盲文信号(作为一个盲人的妻子,她甚至不知道这件事)。在怀疑凶手究竟是剩下几人中的哪位之时,然后发觉两个金块,得知嫌犯强迫他们要一人服用一个,其中一个有毒,其中一个没毒,而赵蔷说让母亲先选,场面气氛相当悲情,王楚月自作聪明发觉其中一个是完整金块,选择了轻的糖块反而发觉里面小的金块,在剧烈痛苦中难以自拔。“这……这是什么地方?” 年长的女人声音颤抖的在谷仓里回荡。她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但也难免胆寒,因为此刻她什么也看不到。 很短暂的时间里,昏暗的世界里只有衣物摩擦的声音。 在储藏食物的谷仓,母女组悠悠转醒,赵蔷一边被嫌弃一边沉默不语的摸索,好不容易借用石头磨断了绳结,打开了眼罩,却发觉自己是真的看不到。而这时,赵蔷又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希望用愤怒掩盖恐惧的王楚月被激怒上前,却发现那是白骨,还有当初那个木桌材质的东西(其实只是普通拆下来的木板,被刻意引导到那个方向)。几重大起大落的震惊,王楚月的心理已经在见证这些所有事情以后崩溃,在诱导下,被骗和女儿交流得到二选一的盲文信号(作为一个盲人的妻子,她甚至不知道这件事)。在怀疑凶手究竟是剩下几人中的哪位之时,然后发觉两个金块,得知嫌犯强迫他们要一人服用一个,其中一个有毒,其中一个没毒,而赵蔷说让母亲先选,场面气氛相当悲情,王楚月自作聪明发觉其中一个是完整金块,选择了轻的糖块反而发觉里面小的金块,在剧烈痛苦中难以自拔。“这……这是什么地方?” 年长的女人声音颤抖的在谷仓里回荡。她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但也难免胆寒,因为此刻她什么也看不到。 很短暂的时间里,昏暗的世界里只有衣物摩擦的声音。 在储藏食物的谷仓,母女组悠悠转醒,赵蔷一边被嫌弃一边沉默不语的摸索,好不容易借用石头磨断了绳结,打开了眼罩,却发觉自己是真的看不到。而这时,赵蔷又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希望用愤怒掩盖恐惧的王楚月被激怒上前,却发现那是白骨,还有当初那个木桌材质的东西(其实只是普通拆下来的木板,被刻意引导到那个方向)。几重大起大落的震惊,王楚月的心理已经在见证这些所有事情以后崩溃,在诱导下,被骗和女儿交流得到二选一的盲文信号(作为一个盲人的妻子,她甚至不知道这件事)。在怀疑凶手究竟是剩下几人中的哪位之时,然后发觉两个金块,得知嫌犯强迫他们要一人服用一个,其中一个有毒,其中一个没毒,而赵蔷说让母亲先选,场面气氛相当悲情,王楚月自作聪明发觉其中一个是完整金块,选择了轻的糖块反而发觉里面小的金块,在剧烈痛苦中难以自拔。 第八十五章 选择 有人因此一生沉浸于自卑和痛苦之中,甚至因此自暴自弃、乃至轻生,只为了像孩子一样彰显自己的存在,借此讨要来想要的结果;有人选择轻易遗忘一切伤害,让它们化作掩藏心底的芥蒂,以此让理性率领自己维持原有的样貌——只是伤口终究会破损,遗忘并非永恒。 但赵蔷不会,她生来便做着第三种选择。 她选择让自己对一切了然于胸,理所当然的迈入了旁人以为的深渊,却从无悔恨可言。 在她的眼中,世人愈发悲苦,世界愈发有趣。 无人能见到故事的结局,因为在惊慌万分的受害者得知一切的那一刻,她会如自己预期中一样,漠然从死神手中抽出匕首,捅入憎恨者的胸膛。有人因此一生沉浸于自卑和痛苦之中,甚至因此自暴自弃、乃至轻生,只为了像孩子一样彰显自己的存在,借此讨要来想要的结果;有人选择轻易遗忘一切伤害,让它们化作掩藏心底的芥蒂,以此让理性率领自己维持原有的样貌——只是伤口终究会破损,遗忘并非永恒。 但赵蔷不会,她生来便做着第三种选择。 她选择让自己对一切了然于胸,理所当然的迈入了旁人以为的深渊,却从无悔恨可言。 在她的眼中,世人愈发悲苦,世界愈发有趣。 无人能见到故事的结局,因为在惊慌万分的受害者得知一切的那一刻,她会如自己预期中一样,漠然从死神手中抽出匕首,捅入憎恨者的胸膛。有人因此一生沉浸于自卑和痛苦之中,甚至因此自暴自弃、乃至轻生,只为了像孩子一样彰显自己的存在,借此讨要来想要的结果;有人选择轻易遗忘一切伤害,让它们化作掩藏心底的芥蒂,以此让理性率领自己维持原有的样貌——只是伤口终究会破损,遗忘并非永恒。 但赵蔷不会,她生来便做着第三种选择。 她选择让自己对一切了然于胸,理所当然的迈入了旁人以为的深渊,却从无悔恨可言。 在她的眼中,世人愈发悲苦,世界愈发有趣。 无人能见到故事的结局,因为在惊慌万分的受害者得知一切的那一刻,她会如自己预期中一样,漠然从死神手中抽出匕首,捅入憎恨者的胸膛。有人因此一生沉浸于自卑和痛苦之中,甚至因此自暴自弃、乃至轻生,只为了像孩子一样彰显自己的存在,借此讨要来想要的结果;有人选择轻易遗忘一切伤害,让它们化作掩藏心底的芥蒂,以此让理性率领自己维持原有的样貌——只是伤口终究会破损,遗忘并非永恒。 但赵蔷不会,她生来便做着第三种选择。 她选择让自己对一切了然于胸,理所当然的迈入了旁人以为的深渊,却从无悔恨可言。 在她的眼中,世人愈发悲苦,世界愈发有趣。 无人能见到故事的结局,因为在惊慌万分的受害者得知一切的那一刻,她会如自己预期中一样,漠然从死神手中抽出匕首,捅入憎恨者的胸膛。有人因此一生沉浸于自卑和痛苦之中,甚至因此自暴自弃、乃至轻生,只为了像孩子一样彰显自己的存在,借此讨要来想要的结果;有人选择轻易遗忘一切伤害,让它们化作掩藏心底的芥蒂,以此让理性率领自己维持原有的样貌——只是伤口终究会破损,遗忘并非永恒。 但赵蔷不会,她生来便做着第三种选择。 她选择让自己对一切了然于胸,理所当然的迈入了旁人以为的深渊,却从无悔恨可言。 在她的眼中,世人愈发悲苦,世界愈发有趣。 无人能见到故事的结局,因为在惊慌万分的受害者得知一切的那一刻,她会如自己预期中一样,漠然从死神手中抽出匕首,捅入憎恨者的胸膛。有人因此一生沉浸于自卑和痛苦之中,甚至因此自暴自弃、乃至轻生,只为了像孩子一样彰显自己的存在,借此讨要来想要的结果;有人选择轻易遗忘一切伤害,让它们化作掩藏心底的芥蒂,以此让理性率领自己维持原有的样貌——只是伤口终究会破损,遗忘并非永恒。 但赵蔷不会,她生来便做着第三种选择。 她选择让自己对一切了然于胸,理所当然的迈入了旁人以为的深渊,却从无悔恨可言。 在她的眼中,世人愈发悲苦,世界愈发有趣。 无人能见到故事的结局,因为在惊慌万分的受害者得知一切的那一刻,她会如自己预期中一样,漠然从死神手中抽出匕首,捅入憎恨者的胸膛。有人因此一生沉浸于自卑和痛苦之中,甚至因此自暴自弃、乃至轻生,只为了像孩子一样彰显自己的存在,借此讨要来想要的结果;有人选择轻易遗忘一切伤害,让它们化作掩藏心底的芥蒂,以此让理性率领自己维持原有的样貌——只是伤口终究会破损,遗忘并非永恒。 但赵蔷不会,她生来便做着第三种选择。 她选择让自己对一切了然于胸,理所当然的迈入了旁人以为的深渊,却从无悔恨可言。 在她的眼中,世人愈发悲苦,世界愈发有趣。 无人能见到故事的结局,因为在惊慌万分的受害者得知一切的那一刻,她会如自己预期中一样,漠然从死神手中抽出匕首,捅入憎恨者的胸膛。有人因此一生沉浸于自卑和痛苦之中,甚至因此自暴自弃、乃至轻生,只为了像孩子一样彰显自己的存在,借此讨要来想要的结果;有人选择轻易遗忘一切伤害,让它们化作掩藏心底的芥蒂,以此让理性率领自己维持原有的样貌——只是伤口终究会破损,遗忘并非永恒。 但赵蔷不会,她生来便做着第三种选择。 她选择让自己对一切了然于胸,理所当然的迈入了旁人以为的深渊,却从无悔恨可言。 在她的眼中,世人愈发悲苦,世界愈发有趣。 无人能见到故事的结局,因为在惊慌万分的受害者得知一切的那一刻,她会如自己预期中一样,漠然从死神手中抽出匕首,捅入憎恨者的胸膛。 第八十六章 “我明白了” 这个女人所说的另外一个人,自然指的是江秋。 梁安清楚这一点,也不由得回头,直接看向不远处忙于检查王楚月状况的江秋,他半蹲在原处。 发现他似乎不为所动,可能是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没能理解对话的内容、或者压根不感兴趣。 全部都有可能。 但是算了。 ——江秋的知情度向来难以捉摸。如果没法确定情况,梁安只会把这件事暂且抛之脑后,专注于眼前这位涉事的罪犯。 王楚月还活着。 她此时已经陷入了剧烈的痛苦之中,若不是江秋虽然看脸“理当”羸弱,实际却有外科医生应有的正常身体素质,现在恐怕还需要梁安一起帮忙把老太太先制住。 “最好的做法,是开刀取出她吞进肚子里的东西。”江秋面无表情,好像面前的病人没有因为求生欲涕泪横流,“我可以做手术。” 他过于单纯的残忍,只有在这时才能通过剧烈的对比凸显出来。如果换作平时,江秋仅仅是一个过于和煦的怪人。 “法律程序上会有问题……”梁安揉了揉太阳穴,“但这是紧急避险,我说的。你动手吧。” 江秋的职业素养不需要多余的指导,而梁安知道,就算有问题,只要是江秋这个人动的手,最终也会没有任何问题——不是他说的。 自己这位医生同窗虽然缺乏感情,却熟知一切人类医生在遇到“野生”病人时应该做的事。 所有事。 莫甘毫不怀疑。 医生点了点头,去继续自己的准备,准备拿取自己所要的物资。 于是梁安也能把目光转向墙角的赵蔷,那位似乎已经束手就擒、别无反抗余地的杀人凶手。 岛上的一切都缘她而起。 目标仅仅是给自己要杀死的人,创造一个从头到尾天衣无缝的噩梦,体会到在温水中沸腾最为深刻的绝望,但用的手段,却是根据自己实实在在的杀人经历。 失踪者当中包括郑春生的儿子,他们如今生死不明,而且极有可能是后者——海岛上,让一个人彻底消失比将他们囚禁更加容易。 而现在,这位将自己的真实面目深藏许久的犯人好像已经束手就擒——在意图谋杀自己的亲生母亲,让她痛苦至极以后。 “看来,他好像比江卓更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真可笑。” 赵蔷幽幽的声音在谷仓响起。 梁安没有搭理,陈清事实,“你知道,现在的你没有任何底牌。我会找到方法离开这座岛,然后让你依法受到最终的处置。” 无论赵蔷怎样试图让他被触怒,梁安都不会动摇,他相信这一点,因为他也见过许多人这样说。 包括自己大脑里的那个声音。 赵蔷毫无负担似地笑笑,“无所谓,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杀人也会累的,你或许不能明白?” 这是挑衅,然而梁安的目标不在于此,他看了一眼江秋还没有回来,便想方设法套出自己想要的线索——他追究了许久,为此做了许多事,却最终一无所获的线索。 成为警察,一开始正是为了这样简单的线索。只有接触更危险的人,才能最终找到答案。 “你也害怕江卓?” “谁不怕呢?” 赵蔷竭力耸了肩,刻薄讽刺道,试图让自己表现出一种更加有底气的情态,却骤然泄了气。 “我从没见过那样多管闲事的恶人。好像把自己当成救世主,又偏偏有权利把他们化作现实……” 梁安深深地看了一眼:“但没有他,你的手法无法完成。赵蔷,你只能承认,你也是被他玩弄于股掌的一员。完全和所有人一样。” 赵蔷深吸一口气,“这也是我厌倦的原因。像我这种人,可不喜欢做别人手上的弹珠啊——” 和她一样的人很多,梁安心里这么说,也并没有揭穿。 而在这以后,赵蔷便没有说明任何与江卓相关的事,而是扯了些别的——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一点,梁安要趁着这个机会获取到什么。 不过在讲完一切她想说的话以后,或许是为了回报“倾听”的过程,她也做了最终的补充。 “江卓……呵,我知道我命不久矣,但如果能让那个人愤怒也是一大乐事。能够轻易的脱离他的包袱,我恐怕是最幸运的反叛者——但警官先生,你最后会如何?” 这样的情境出现以后,还没等梁安反应,他便不会得到回声。 返回的江秋便见到自己还未曾来得及挽救第一个病人,就出现了一个新的无法挽救的病人。 赵蔷死了。 “她把刀片藏在了嘴里。”梁安耸了耸肩,“显然,这位凶手非常熟悉人体失血的速度与频率,以及最适合自然死亡的身体部位。” 以自杀为尾声。 其实,他料到了。 从进入谷仓,甚至来到小岛一开始,赵蔷就没想继续活着。不是因为她犯了罪,而是因为她发觉江秋也在自己的计划当中。 江秋这个人,在江卓的“安全区域”以内。或许是因为江秋是他的儿子,或许因为其他缘由,但道理总归如此。 人们惧怕江卓,也自然惧怕会导致那个人报复的江秋。 但梁安没有阻止这个女人的自杀,哪怕他可能可以做到制止,却没有作出任何尝试——不仅是因为反应太快,也是因为只有她死了,自己的存在才能再次成为秘密。 只有他与合作者知道的秘密。 梁安不觉得自己是完美的人。如果用更伟大的解释来为他的行为开脱,就是只有这样他才能一直活下去,直到处理那个掌控一切,害死无数人的家伙的最后一刻。 这应该是……他毕生的理想。 是吗? 恍惚之间,梁安的脑海中再次闪烁出重重叠叠的声音,宛若二十几年来徘徊的梦魇聚集于一处。 他从未摆脱它们,他从未摆脱她——那个名为母亲的女人。 等梁安擦去额角的冷汗,他才恍然发觉,江秋的手术已然结束。 王楚月竟然还活着,只是和死了也差不多。 以神乎其技的手法和记忆力,江秋在光线黯淡的谷仓以极其低廉的条件完成了取出异物的手术,及时挽回了她破败的生命。 他垂眸看着地上活着的老人,好像自己只是帮助她吐出了喉咙里的枣核,而不是在极端条件下奇迹般从肠胃里用仅有的简略刀具,以开刀手术的方式取出异物并缝合。 但或许,死去的赵蔷仍然不会觉得她被这位姓江的医生打败——根据梁安听到的内容,他这才发觉在王楚月彻底癫狂的那一刻,赵蔷的计划便已经大获成功。 这不是随机安排的一次际遇。 见到江秋转眼便关心起了赵蔷的死状,为了让自己更加清醒,梁安也尽量试图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赵蔷的死,是她完全自愿的结果——或许对她来说,获得死亡才是馈赠。虽然我没法改变这一点让她归案,我应该做到这件事。” 梁安似乎在自省,但谁也不知道,这仍旧是半个谎言。 而江秋其实也能够理解……或者说是以一种迥异于梁安想象的方向,直接“理解”了他的说法。 “我明白了。” 江秋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明白了什么。 虽然梁安不知道他究竟下定了什么决心,但知道起码到目前为止,他应该不用再考虑更多。 很久以前开始,江秋就很好敷衍,起码对熟能生巧的他来说是这样。 只是这时的梁安并不知道,这种敷衍会在仅仅几个小时以后,通过连续的多米诺反应,让江秋再度返还给他怎样出离别致的震撼。 第八十七章 传闻 王楚月是个有手段的女人。 离开高中校园的那一天,茫然走在街头,不知道该去往何方的赵蔷曾经躲在墙角,听到街坊窃窃谈论那个病死的赵文康退学的女儿时这样说。 在这种小地方,大家都知道,王楚月以前家里有钱,忽然破产便跟了当时算个小老板又无父无母的赵文康,却不知道事实没有这么简单。 王楚月也进过福利院,早在那里便遇见了年少时的丈夫赵文康。他们也勉强能够算是青梅竹马,王楚月却又在一年后被家人接走。 她是在人群中意外走失的孩子,被送进福利院前也经历了一番波折,辗转找回后家人补偿的心理被宠到了天上。 直到家道突然中落,王楚月从众星捧月跌落地底,本想走的光辉未来也变得遥遥无期。 这时遇见大学毕业独自创业、事业蒸蒸日上的幼年好友,赵文康又恰恰是孤独无比,对无忧无虑的童年无比怀念的人,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 王楚月嫁给了赵文康,这是她自认为人生路上第一个错误的选择。根据后来的事实,应当也是赵文康的。 创业并不都是一帆风顺。赵文康虽然大着胆子攒了一笔钱开办企业,但很快就被现实所挫败,萎靡不振。 他的性格或许不适合左右逢源、获取利润,但所幸这位赵姓的老板懂得如何全身而退,很快便察觉到这一点变卖了公司,开了超市以为生存。 赵文康面对事业的艰难选择了明哲保身,王楚月却开始有了怨言。 她一直想象着自己的丈夫能够成为身家千万的大老板——童年时因为补偿心理受到的厚待让王楚月对富贵格外眷恋执迷,不肯轻易放弃如此的梦想,因此与赵文康屡次发生矛盾。 所幸在同一时段,他们的女儿赵蔷出生,柴米油盐的纠缠不清才让这份虚妄的争执暂时告一段落。 只不过,一切都只是留待后话。 在赵蔷四岁那年,超市的生意原本逐渐走上正轨,三口之家又一次遭遇变故。 赵文康病了。 病的很重。 他的视力逐渐下降,逐渐浑身无力,甚至只能让王楚月接替超市老板的工作。而三甲医院的医生也做出了诊断——如果不进行手术,赵文康的生命迟早会被耗尽。 三年后,赵文康死了。 手术花费需要几十万,刚好能够耗尽赵文康自己所有的积蓄,也有大概率无法成功。所有的钱掌握在王楚月手上,不强势的赵文康虽然能够说话,却也无力做出决断。 王楚月选择了放弃治疗。 直到自己的丈夫在病床上合眼,她才感到自己的人生进入了另一个阶段。 她还真不是完全没有悔意。 但她也想:自己的丈夫为了明哲保身舍弃了自己的梦想,她也理所当然可以为自己和女儿放弃他。 这时,女儿赵蔷还在她的考虑当中。或许是出于让女儿失去父亲这样微薄的同情,起码在一两个月的时间里,王楚月独自把赵蔷照顾得不错,让当时七岁的女儿上了最好的小学。 只是,赵蔷也不是简单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