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隋唐》 1 武术大赛 从浴室出来,我已经累得快趴下了。点上熏香,我软软的瘫在宾馆的床上。闻着淡淡的熏衣草香气在房间内蔓延开来,我享受地半合着双眼,轻飘飘的,思绪开始飘浮。 看来我真是小觑了这场比赛了。本以为这只是场毫无专业水准的赛事,仅仅是主办商为了作秀,娱乐大众而已。要不是为了那笔巨额奖金,我还不高兴千里迢迢的赶来广州参加呢!要知道,我已经念高三了,决定前途的高考马上就要来临了。 奖金!我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前不禁浮现出一个月前张教练那副哭天抢地的夸张表情…… 一个月前,高中毕业会考前夕,我正在教室上晚自修。 正当我拿着历史书埋头苦背的时候,坐前排的何蕾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恐怕又有武术比赛要你参加了,刚刚在办公室,我看到张教练在对班主任软磨硬泡呢。” “不会吧!”我痛苦地喊。“拜托,在会考这个紧要关头,我可不要去参加什么比赛!” 话音刚落,我便看到张教练笑意吟吟地在窗外对我招手。 看来是过了班主任这一关了!我无奈地走过去。 “小雅!下月初有场武术比赛,学校决定让你去参加。你看,这是邀请函。” 我接过来一看,天!什么烂玩意呀!《“红粉飞飞女性保健饮料”中华少年武术邀请赛》!我把邀请函往张教练怀里一塞,硬邦邦的说:“我马上要会考了,没有时间参加。” “小雅~”张教练一脸腻笑,“你看这种比赛,简直毫无挑战性。你不用花太多时间准备的。” “既然没有挑战性,那干吗还要参加?”我没好气的说。 “嘿嘿。。。你看看,这个。。。奖金可是丰厚得很哪!夺冠单位,奖金200万元哪!” 我差点没吐血!怪不得向来宣传“打出水平,打出名气”的张大教练,忽然会对这种比赛感兴趣! 见我一言不发,张教练又开始对我施展拿手的“磨工”,先是“晓之于理”,到后来是“动之以情”,不顾教室内众多学生的目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什么学校资金不足,对武术兴趣班一直投入不大,这样下去迟早关门大吉,她老人家也要卷铺盖云云…… 反正,最后我是被她成功拐卖过来了。 在开幕式那天,我忽然发现,我错了!我参加过大大小小几十次比赛,还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么高手云集!还有,虽然从比赛项目的设置来看,是极不专业的。但请来的裁判,居然无一例外,都是武术界的权威! 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实在是太对了! 整场大赛历时两周。今天早上,半决赛的第一场已经结束。我淘汰掉三圣中学的选手,晋级决赛。 半决赛的第二场,就在今天下午。胜出者两天后将会跟我争夺冠军。本来我应该去好好察看一下敌情的,无奈三圣中学那小丫头片子的缠斗功夫实在厉害,我胜得一点都不潇洒,现在已经是筋疲力尽了。幸好有尽职尽责的张教练,她连中饭都顾不上吃,就带上隐蔽的小摄像枪到训练场上“知己知彼”了。 说起这个张教练,虽然是个极烦人的家伙,但确实是个负责任的好教练。摄像枪是她的绝招,估计晚饭之前她就会回来跟我讲解对策的。我伸伸懒腰,放心的打了个哈欠,心想熏香草的安神效果真是好,不然,面对这种精神高度紧张的比赛,肯定会睡不着觉的。 思绪越飘越远,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迷迷糊糊中便睡着了。 2 时光倒流 睡梦中,我忽然觉得四肢冰冷,下意识的活动一下手脚,居然发现有点麻痹。 该死的,不良的睡姿总是得不到纠正,经常在熟睡中压着手臂,导致血液循环不好。我开始搓着双臂,企图帮助血液循环,恢复四肢的知觉。然而双臂似乎已经僵硬得不受控制,我努力了几下,发现是徒劳。 我费力的睁开双眼,艰难地把模糊的意识稍稍聚拢,却发现自己正仰卧着,周围白茫茫一片,不是宾馆里的床单,而是——雪!我一惊:这是在梦里吗?只见灰蒙蒙的天空,被几根树木的枯枝划出几道裂痕。“呼呼~”一阵狂风呼啸而至,枯枝颤抖,一团积雪哗啦的落下,正巧打在我脸上。我感到一阵窒息,想甩开可是一点都动不了。这就是梦魇吗?我心里呼喊着,快点醒来吧!这感觉,太难受了! 我挣扎着,一点一点抬起了右手,把手指伸到嘴巴里,用尽力气一咬,居然一点都不疼。“果然是梦!”我抽动着脸部僵硬的肌肉,想开心的笑,却发现失败了。寒冷的感觉已经不再袭来,我感到一阵倦意,便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陈叔,你看都已经四天了,她会醒过来吗?”在混沌飘摇中,我似乎听到有个声音在问。 “很难说,还是烧得很厉害,只能尽力了。”另外一个声音回答。 我这是在哪?我皱皱眉头,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到嘴巴被人撬开,随即一股甘甜的液体流进口中。我贪婪的咽了一口,对比之下才发现原来喉咙都似乎被烤干了。我慢慢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关切地盯着我。眼睛的主人一见我醒来,立刻高兴得叫起来:“陈叔!快来看!她醒了!” 我对着他虚弱的笑笑,挣扎着要坐起来。他赶忙按住,说:“你刚病好,还需要休息。不要急,先躺下把这蜂蜜喝了。” “谢谢!”我说。天哪,居然比鸭嗓子还要难听,喉咙还想撕裂般的痛。我不由得咳嗽起来。 “你先不要说话,来,张大嘴巴。”我定睛看他,只见是个十多岁的小男孩,正拿着个木制勺子,笑吟吟的看着我,眼睛乌黑有神。可当我把眼神从他脸上移开时,我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只见小男孩穿着粗布衣裳,外罩一张不知道是什么野兽的皮,头发在脑后随意一束。一身的装扮,简直就是古代的猎户! “哈哈,昨天就开始退烧了,估计今天就要醒来的。”一个大汉的身影随着话音出现在面前。我抬头看去,只见是个头发乱糟糟的男子,粗眉大眼,身材魁梧,跟小男孩同类型的装扮。我彻底懵了——我这是在哪里呢?我不是在宾馆休息,等着张教练回来的吗?我本来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被送到了医院,但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医院吧! 小男孩不解的看着我,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我一惊,急忙掩饰说:“没、没什么。” 那个被称作“陈叔”的大汉走过来,伸出粗厚的大手在我额头上一探,笑眯眯的说:“丫头,你运气不错,总算是活下来了。”又问:“你怎么大冬天一个人跑上山?还是走散了?你住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加上我脑子里本来的几百个问号,似乎要把我脑袋撑爆。我睁大眼睛迷茫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忽然觉得一阵晕眩,不由得痛苦地抱着头。 “陈叔,她受了这么重的风寒,先等她休息几天再说吧。反正冬天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就让我来照顾她吧。” “好吧!丫头,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先别管。”陈叔摸摸我脑袋,一阵脚步声过后,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过了良久,我挪开双臂睁开眼,正好对上小男孩的眼睛。他一笑,把木勺递到我嘴边,轻轻地往我口中倒进一口蜂蜜。我失神地打量着四周,只见正身处在一间比较狭小的房内——泥巴垒的墙,木梁,树皮草木盖成的屋顶。而我正躺在炕上,身上还盖着几张兽皮。 我一口一口的喝着小男孩送过来的蜂蜜,心里的抓狂程度一点一点在增加。忽然,我“嗖”的从炕上坐了起来,就要下床往外冲。小男孩大惊,急忙把我按住,急急地问:“你要干什么?你才好……” 我只觉得心里烦躁极了,大喊一声,把他往旁边一推,跳下床便要往外走。可是毕竟是大病刚果,脚还没站稳,腿一软便坐在地上。男孩急忙过来,把我抱到床上,按在被窝里,嘴里说:“你别急,过几天等你好了,就带你回家。” 我又一怔:这个男孩力气怎么这么大?我百斤的重量,近一米七的身高,他居然轻轻松松就能把我抱起?不对……刚才我坐在地上,看到的高度,大概也就只有到男孩的大腿。我晕!我赶忙伸出手,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只肉嘟嘟、带着婴儿肥的小手!我彻底崩溃,夹杂着以来的情绪,哇的一声就哭了。 “哎,你、你先别哭好不好?告诉我哪里不舒服。”男孩慌了,手忙脚乱地安慰。 我没理他,由着性子独自哭了好一会,觉得心理好受多了。不行,我必须要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擦干眼泪,抬起头看着他。 “告诉我,这是哪里,我是怎么来的?”我问。 “这是在管涔山上,陈叔就是住在这山上的。那天他出去打猎,发现你昏在雪地里,身体都已经冰冷了,但是还有气,就把你带回来了。你都睡了六天了,我们还以为你会……呵呵!可你怎么会在冬天一个人跑上山呢?多危险哪!” “管涔山?”我似乎在问他,又似乎在自言自语。“那在山西省哪!” “山西省?”小男孩一脸疑惑。 “哪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忽略他的疑惑,继续问。 “已经是腊月了。” “我不是问这个!”我不耐烦地摇摇头。 “那……” “我的意思是……现在是那朝皇帝当政?”虽然知道这样问会吓到他,但我实在找不出其他询问的方式了。 他果然瞪着眼睛,像看怪物似的看我半天,才说:“大业七年。” “砰!”我脑海中一下子炸开了锅。 隋炀帝杨广,隋文帝杨坚之第二子。自仁寿四年(公元604年)即帝位,公元605年为大业元年,至大业十四年(公元618年)三月,在位共十四年…… 对,历史复习提纲中就是这么写的。扳着指头算算,大业七年,也就是公元611年了。我苦笑,居然是时光倒流一千多年啊! “你没骗我吧?”我恶狠狠地对小男孩吼。他显然被我吓着了,讷讷的回应:“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我合上眼睛,“砰”地摔躺在炕上。 3 热血男儿 等烧退清的时候,已经又三天以后了。这三天小男孩每天在病榻前照顾着我,喂我喝下苦苦的草药,我咳嗽时,便会送上一口蜂蜜。不时还会说些安慰的话。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居然能对人如此体贴,我心里不由得非常感激。 这天陈叔过来摸摸我的额头,说烧已经退了,可是脸色还难看的很,得好好养养。我想,大病初愈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更大程度是因为我一直闷闷不乐——每当看到简陋的泥巴墙、坑坑洼洼的地面、漏风的窗户的时候,我就会变得郁闷。如果这时场野外生存挑战,我肯定能很快适应下来,但想想如果我回不去,就要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了,怎么也接受不了。我多么希望这是场梦,快快醒来,回到家里享受舒服的席梦思和空调、在永远光洁明亮的地板奔跑。即使在宾馆,也比这里强几百万倍。 更重要的是,“隋炀帝”这三个字一直在吞噬着我脆弱的心! 历史知识告诉我,这是个动乱的年代,隋炀帝残暴,致使各方起义,年年战事不断。对生于和平年代的我来说,如何能适应?是否能在这动乱的年代安稳的度过余生?这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任务! 陈叔告诉我小男孩叫“阿平”,让我喊他“平大哥”。说来搞笑,我占据的这具肉身,看起来不过十岁。一个十七岁的高三学生,喊十二岁的男孩叫“哥哥”,怎么都有点别扭,但也别无选择,毕竟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对我有这么好。 陈叔和平大哥最初把我的忧郁看成是想家。但后来他们问过我几次,家住何方,姓名是什么。我的眼神就会变得迷茫,半晌才幽幽地回答:“我不知道。”这一切,让我无从解释。 陈叔用他粗厚的手掌抚摸着我的头发说:“丫头,也许你有不想回忆的过去。那我们也不问你了。你爱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吧。我以后就管你雪丫头吧。” 我点点头。于是“陈雪”变成为了唐小雅的古代名字。 我终于就可以下床走动了。但大病初愈的身子还比较虚弱。时值腊月,天寒地冻,几乎每天都飘雪,我身上裹的衣服,几乎比我还重。但陈叔和平大哥却生怕我再次着凉,恨不得还要在我的衣服里烤盆火。 又过了几日,我精神已经大好。这天起来用过早餐,平大哥拉着我的手说,“来,今天太阳出来了,我们出去看看雪。” 我跟着他跑到屋前,只见阳光温和的照下,放眼看去,整个山头都是皑皑的白雪,延绵不绝。对于长在南方的我,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壮观的雪景。“太好看了!”我兴奋得叫起来,在屋前的小院子里蹦啊跳啊。平大哥过来,把我的手合拢在他掌心,心疼地说:“雪妹妹,看到你笑我真开心。”我看着他,只见乌黑的眼睛里含着无限的怜惜,不禁一阵感动。 我弯腰拾起一套捧雪,忽然歹念顿生,飞快的揉成雪球然后扔出。“啪!”平大哥毫无预防下,被我击中鼻梁。我一击得手,“哈哈哈!”地大笑跑起来。平大哥又好气又好笑,擦落脸上的雪,咆哮着追过来。于是两人小人便在雪地里打起了雪仗,我在“返古”以后第一次开怀大笑,心中的郁闷似乎也随之而去。——既然无能为力了,何不过的开心点呢? 陈叔这房子建在某个山头东南坡的半山腰,盖得非常简陋,里外共只有两进。房间里头只有一个炕。晚上三个人就挤在炕上睡。我们在山上的日子,吃的多数都是陈叔去猎回来的野味。陈叔嗜酒,因此在天气稍微好转的时候,他便会到山下的村庄,用野味换来酒和其他用品。以他的脚程,一来一回要花上一天工夫。 但我发现,陈叔每次从山下回来,眉头总是皱着的。带着些许愤怒、无奈还有悲伤。我曾经问过平大哥,平大哥总是沉默的摇摇头。 这天一大早,陈叔便要出门。我笑问:“家里没酒了吧?看来叔叔又犯馋了。” 陈叔嘿嘿笑了两声:“是肉要被你这个馋鬼吃光啦,再不去打些食物回来,等大雪来了,可怜我们都要陪着你饿死啰!” 我做了鬼脸,抗议说道:“才没有!肯定是被平哥哥这个馋鬼吃光的。” 我扭头看去,只见平大哥正对我翻白眼:“哼!我怎么说也算是个自食其力的人,以前的猎物都有我的功劳。不像有人,从来都是好吃懒做。” 我心中一动,好奇的问:“怎么?你也打过猎吗?”“当然!我的箭法枪法都不俗。”看着这个小人儿一副傲然的样子,我不禁“扑哧”一笑。 “怎么?你不相信吗?” 我眼珠子一转,说“就不相信!”话声刚落,我左手在他面前虚晃,右手一扬,一记“蛟龙探海”击向他胸口。平大哥万没想到我习过武,也万没想到我突然袭击,一怔之下,一个后翻才堪堪避过一击。看着他的狼狈样,再瞅瞅陈叔惊讶的看着我,嘴巴张大的都能吞下只鸡蛋的样子,我开心地大笑起来。 陈叔大喊:“好丫头,看你文弱的样子,居然隐藏的这么好!阿平,你认真跟她拆拆招。” 平大哥平时虽然很温文,但此时却很不服气。听到这话便走过来,朝我一个抱拳说:“向雪妹妹讨教了!” 我嘻嘻一笑,还了个礼,摆了个起手式。 于是两人便在院中比试起来。因为人小力气不足,我不敢跟他拼力气。于是我只有见招拆招,用灵巧来弥补不足。大概过了两百来招,我寻到一个破绽,立刻侧身向前,贴着攻来的拳头绕至他身后。只听到“啪啪”两声,我挥出的两掌着着实实地击中了目标。 陈叔哈哈大笑,一个劲的说“好丫头”。我向后一跳,看到平大哥回过身来,脸上涨得通红。我微笑着安慰:“平哥哥,我是取巧而已。其实论到招式和力气,还是比不上你的。”陈叔也趁机说:“对,雪丫头只是步法占了上风。不过也确实出乎我意料!” “那这样,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打猎了吗?”我见时机成熟,立刻涎着脸问。 陈叔恍然大悟,立刻一瞪眼:“你这个鬼丫头!你以为打猎是玩吗?碰到豺狼虎豹,不把你吞了才怪!” “平哥哥能打得,我怎么就不能?”我不服气的辩着,妄图为自己争得个机会。 陈叔看看天色,又说:“差点中了你的道。也不早了,我要出去了。你们在家里好好呆着。”说完拿起佩刀弓箭和猎叉,再也不管大声抗议的我,转身而出。 平大哥眨眨眼,看着我一脸沮丧,忽然笑了。只见乌黑的眸子闪闪发亮,一双浓黑的眉毛斜插入鬓,灿烂的笑容带着阳光的气息。我定定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打趣说:“你长得真好看。等你长大了,肯定迷倒万千少女呢。”平大哥脸一红,嗔我一眼,忽然像又想起了什么,说了声“你等会”就跑进屋去。 过了一会,只见他那这两杆□□,枪头上裹了厚厚的布,递给我一杆:“我们比试一下枪法。” 我不禁皱皱眉头,枪法我并不十分精通,况且以现在的身量,怎么舞得起这么长一杆大枪?我摇摇头说:“我不会耍。可惜这杆子太长了。要不你教我吧。” “其实□□用的也是巧力,只要力量恰到好处,完全可以控制的。”说罢,他便在院中舞了起来。只见枪风到处,虎虎生威。我看得拍掌直叫痛快。 从那起,切磋武功成了每天午后的“必修课”。加上陈叔的指点,我们两人的武功的日益长进。 冬去春来,冰雪开始融化,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树木开始新绿,小院前的野草也悄悄的抬头。不知不觉,我在这座苦寒的山上熬过了一个冬天。原来放松心情,日子也不会很难熬。我在心中安慰自己。 这天天将黑时,陈叔从山下回来。只见他紧皱眉头,把酒壶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我正在准备晚膳,对此情形也已经见怪不怪了。向平大哥看去,只见他低垂着眼帘,看不出任何表情。晚饭过后,平大哥说:“陈叔,眼下已到三月,再过几天我便要下山了。以后恐怕不能每年跟叔叔一起过冬了,因为奉父亲之命,下山之后我便要从军。” 陈叔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接着沉默地点点头,许久没有说话。我觉得胸口一堵,抬头看着平大哥。空气似乎一下子就凝结起来。 平大哥过了一阵子,又说:“父亲让我问叔叔是否愿意下山与他并肩作战,为国效力。” 陈叔哀然一笑,说:“好男儿理应保家卫国,只可惜如此暴君,为他卖命实在不值。今番下山,听说杨广已经下令讨伐高丽。眼下已有不少反民揭竿起义,民心不稳,政局动荡。不安抚民心反而如此长途征战,必然导致国力大衰,社稷岌岌可危矣!” 平大哥失神的想了一会才说:“人各有志,叔叔既然决定了,侄儿自会带话给父亲。” 我不舍地问:“平哥哥过几天就要下山了?”他点点头,伸手摸摸我的脑袋:“丫头,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了。眼下天下大乱,不能带你下山玩耍。等天下太平了,我一定会来接你下山。” 当晚,我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我下床走到院子中,但见繁星点点,二十一世纪的天空从来都不会这么明净。我想,这些星星此时是否也在看着千年以后的我?不知道那个我,现在是否已经下葬?对于我的突然离去,爸爸妈妈是否伤心欲绝?一想到爸爸妈妈,我不禁黯然。我闭上眼睛,对着天空祈祷:“星星,请你们保佑我爱的人们。” “雪妹妹,怎么还没睡?”我转过头,只见平大哥拿着斗篷从屋内走出。我微微一笑,说:“天色不错,原想出来赏月的。”他一听,走过来为我披上斗篷,吃吃地笑起来。“傻丫头,今天是初三,哪有什么月亮可赏?” 我调皮的笑着说:“所以,我就赏星星啦!” 平大哥抬起头来,看着满天繁星。忽然叹了口气说:“妹妹,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我疑惑地看着他:“是什么?” “今天我问陈叔的问题,这五年来我每次下山前必问。陈叔少年时跟我父亲一起从军,两人是沙场上结下的患难之交,曾发誓一起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但后来他却选择隐居山林。父亲当时劝说过他,但终因两人所持观点始终不合。他今天所说的这番话,自有一番道理。但难道就眼看着国家这么沉沦吗?你说,我这次去从军,是否也如叔叔所说的不值呢?” 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寻思了一阵才问:“你说,这国是谁的国?” “自然是天子的国。” 我淡淡一笑:“那谁是天子?” 平大哥一怔。我接着说:“悠悠历史长河,朝代更替,你说谁才是天子?这‘国’又是谁的国?以我看来,但这‘国’归根到底是老百姓的国。换句话说,天子只是为老百姓治国,不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天子,那只是马上要下台的天子。” 我顿了顿,又问:“陈叔不愿为杨广效力,正是他觉得杨广不能使国家大治。眼下虽然揭竿者众,但却无明主,这正是陈叔宁愿归隐山林的原因。他空有一腔热血,只是无处可洒。” 平大哥定定地看着我,双眸在星光下闪动,慨叹着说:“想不到你能说出这番道理来。那你认为,我这次从军,是否也如陈叔所言,只是‘不值’之举?” 我一笑:“时势造英雄,自会有能者统领天下。那要看你所为的主,是否对了。要是你认为自己有能力成为这个英雄,那么你大可把着江山取下来治理好。” 平大哥吓了一跳,说:“我可没这等雄图伟略。我只希望天下百姓过的安生。” “那么小妹送你一句话,‘效力明主而不尽愚忠’。” 平大哥长呼一口气,若有所思地说:“雪妹妹真是我的知己。”说完,侧过身来搂着我的腰:“天气还是很凉,早点回去睡吧。不要着凉了。” 我靠在他肩上,幽幽地问:“我们多久后才能相见?” 平大哥神色黯然地说:“好妹妹,恕哥哥还不能给你个答案。但哥哥答应你,等天下太平之后,必定来接你。”说完,他从脖子上摘下个吊坠,挂在我脖子上。“希望它能替我守着你,祝你平安快乐。” 我低头看去,只见是块骨头,却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上面用阴文刻这些线条。我问:“这是什么?” 平大哥笑着说:“这是海马的骨头,小时候父亲刻给我的,上面刻的是‘平’字,据说可以避邪。” 我慌忙要摘下说:“这是哥哥的护身符,我不能要。” 平大哥把我的手拉下,紧紧抱着我说:“我只要你平安。” 4 4 《守望隋唐》4 4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 告别管涔 我低着头紧跟着男子的步伐,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头。但感觉他越走越快,我几乎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一路粗气直喘。将近到午时,我已经累得两腿直打颤了,忽然被路上突起的树根一绊,重重的摔了个狗吃屎。 男子回过身来把我扶起,轻蹙着双眉。“歇会吧,先吃点东西。” 他摸出干粮递给我。我接过来,第一次仔细打量着他。 只见他二十多岁模样,古铜的肌肤,脸部轮廓清晰,线条粗硬得就像刀刻一般,两道剑眉下的一双眼睛不大,却目光炯炯有神,射出两道凛冽的精光,令人不敢对视。身材魁梧健硕,铁塔般站在我面前,造就了无尽的压抑感。我想:“这哪里是人呀,简直就是一座冰雕!” 他见我毫无礼貌的盯着他看,也毫不理会,自顾自地说:“按这种速度走到半夜都出不了山。”我皱皱眉头,心里想:“不摆明了说我拖累你吗?”于是冷哼一声,匆忙嚼了个大饼,说:“走吧。” 刚迈出一步,忽然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又被拦腰抱起,像老板皮包一样被夹在他腋下。只听得耳际生风,他已经大踏步地上路了。我张牙舞爪的挣扎着:“你这个恶棍,赶快把我放下来!”但任凭我怎么恶毒的咒骂都没有用,最后已经是口干舌燥、声嘶力竭了。我不禁苦笑:“我是做了什么孽啊,亲人死去了不说,还碰伤了这么个凶神恶煞的怪物。”想到慈祥的义父和温文的平大哥,我又伤感起来。在颠簸一路的胡思乱想中,我居然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已经变换了姿势,像婴儿般伏在这个被我称为“恶棍”的人的怀中,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头正靠着他的肩膀上。 我揉揉眼睛,发现天竟然已经全黑了。我们已经下了山,似乎正走在一个小村落里,依稀可以看到从窗缝里透出的点点灯光。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找这个“恶棍”的碴儿。我讽刺的说:“你脚步也够慢的,以前我义父早上下山,在天黑前就能回到家……哎哟!”忽然我被狠狠的扔到地上,屁股被摔得几乎开了花。 我抬头瞪着他,只见在月光下,他的眼光寒气逼人,嘴角扯出一丝冷冷的讥笑。我一个颤栗,把要说的话“咕噜”全吞回肚子里。“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心里想。“既然下山了,我得寻个机会溜走,不然跟着这种人,弄不好吃不了兜着走。” 我爬起来讪讪的跟着他走到一户人家的门前,心里想:“这就是他家?” 却发现他在门前停了下来,轻轻敲了几下门。门“吱呀”的开了,一个老人举着灯探头出来。 “老人家,今天下山晚了,恐怕得在这里借宿一宿。”他低低的说,尽可能把话说得有礼貌,却挡不住那股彻骨的寒意。 老人一笑,说:“没关系!你的马我给你喂得好好的。”“谢谢、谢谢!” 老人侧身,我赶忙跟着走进去。 “这位姑娘也是一道的吧?”老人问。 “是,这是在下的妹妹。” 我心里哼了一声,暗暗骂道,不知羞耻,谁是你的妹妹了! 不服归不服,脸上一点都不敢表露出来,脚下故意一绊就摔倒在地。他赶忙转身来看个究竟,我装作很痛苦的样子,哭丧着脸说:“大哥,我脚扭了,站不起来。” 我不看他的眼睛,已经能感受到两股冰冷的光几乎把我杀死。我低着头一边吸气一边揉着脚踝。 “哎,小姑娘赶了一天的路肯定累坏了。”老人在一旁疼惜的说。 他弯腰轻轻把我抱起,我看着他装作小心翼翼、故作疼惜的样子,心里有种恶作剧得逞的痛快!他忽然抬起头,我慌忙把眼睛看往别处——坚决不看他的眼睛。 当晚我们在地上随便铺了些干草,算是搭了个简易的铺盖。吃过干粮之后便躺下休息。不一会我听到身边传来微微的鼾声,转头看去,只见他呼吸平稳,显然已经熟睡。我悄悄拿起早已放在身边的包裹,蹑手蹑脚的走出去,在屋外转了一圈,很容易就找到了马棚,只见里面拴着一黑一白两匹马。 我试探性的摸摸其中黑马的脖子,只见马儿温顺的低下头。运气不错,不是匹烈马。我利索地解开缰绳,牵着马一步一步走出了院子。出了院子,我飞身上了马背,双腿一夹,马儿撒开四蹄沿着小路便飞奔起来。 很快便出了村口,我快马加鞭,也不认路,见到岔口就随便走一条。“再见了,管涔山!再见了,冰雕!”我心里觉得无比轻松。大概跑了一炷香时间,我拐上了一条比较宽大的官道。我心中一喜,沿着官道走,肯定不会误入荒山野岭了。于是马不停蹄希望能快点看到可以投宿的人家。 忽然,我发现前方有个人骑着马立在路中间。我心里纳闷,赶忙收紧缰绳,驱马慢慢走向前去。借助明亮的月光,只见那人骑着白马,目光森冷,脸色不善的看着我。我“咝”地倒吸一口凉气:“终究还是被追上了。”立刻调转马头就想逃窜。只听背后马蹄声想,我没多想,反手一鞭便抽出去。他“哼”的一声,伸手把我的鞭头抓在手里。我急了,撒手抛下鞭,用佩刀在马屁股上一拍,死命地往前冲。 只可惜还没跑出两百米,白马就赶上来了。他驱马贴上来,冷冷的问:“你以为能逃得掉吗?就算再让你赶两天路,我也一样能追上你。”我愤怒地说:“我不试就肯定跑不掉!”说罢,抽出佩刀就砍过去。他侧身避过,伸手在刀身上一弹,我只觉得手腕酸麻,到“哐当”掉到了地上。 我忽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冲着他怒吼:“你为什么要如此为难我?我义父刚过世,已经是个不幸之人。你为什么还要趁机欺负我?” 他听我这么指责,愕然地问:“我何时欺负过你?” “我不愿随你下山,你干吗要掳我下来?你居心何在?!” 他仍然以一贯的语气说:“你义父临终前的托付,我既然答应了,就要履行我的诺言。” “我不记得你曾有答应。” “我心里答应了。” “你……”我被他的强盗逻辑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你为何一路对我神色不善?还把我扔在地上?这也是受人所托应该做的吗?”我继续质问。 “我对人一向如此,并没有特意不善。而且我还要赶路,没有时间跟你讲道理,说服你跟我下山。如果我迟了,就会有多一个像你这样的可怜人了。” “像我这样的可怜人?”我不禁冒出了问号。 “等你到了就知道了。看你这么生龙活虎的,那今晚就连夜赶路吧!”说完,他一伸手把我从马背上拉过去,与他同乘一骑。 “你放手!我自己会骑马!”无奈被他双臂紧紧箍在他胸前,怎么也挣脱不掉。 我怒道:“你非要用这种霸道的方式不可吗?” 他慢悠悠地说:“我倒觉得用这种方式对你,特别适合。” 在我被他气得无语的时候,□□的马开始飞奔起来。黑马见状,也快步跟上。 我们黑白两匹马交替着乘,整整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这天傍晚时分,到达了一座小镇。我已经累得伏在马背上睡了几觉了。还幸好是跟他同乘一骑,不然肯定会被马抛下去摔死不可。 我们在一家客栈前停下来,坐下叫了饭菜。 “你叫什么名字?” “唐小雅”。心想,陈雪这个名字是义父帮我取的,现在就让它跟义父而去吧。唐小雅从此就只是唐小雅。 “我叫尉迟恭。” “哦。”我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忽然我觉得非常熟悉,便努力回忆曾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对了,尉迟恭,也叫尉迟敬德,是唐朝开国元勋之一,想不到居然是号人物呀! “你是异族人?”他无视我饶有兴趣的审视目光继续问。 我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何有此一问。 “你在墓碑上的刻字,似汉字,又非汉字。” “哦。”我恍然大悟,想了一下说:“我的家乡很远很远,至于族不族的,我也不清楚,也没人跟我说起过。” 此时,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饭菜一上,就迫不及待的使出最拿手的“狂风扫落叶”招数,恶鬼似的往嘴里拼命塞。 尉迟恭吃了几口,忽然停下筷子,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我才懒得理他,干瞪了他两眼,继续把肚子填满了才罢休。 又这样连续干了两天路,这天黄昏我们来到了一个小村庄。只见他驱马向前,径直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我们跳下马,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被打开了。一个素衣女子从里面快步走出,跑过来一头扑到尉迟恭怀里哭着说:“尉迟大哥,爹爹已经去世了!” 他一怔,眼瞳中闪过一丝痛楚,伸手搂着素衣女子的肩膀。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昏了头,当下愣了。 这个戏剧性的场面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我就像个透明人似的,静静看着他们,而他们似乎一点都没有发现我的存在。终于这座被称作“尉迟大哥”的“冰雕”说话了:“我们先进去吧。”他示意我跟过去,三人一道进了屋子。 屋里面新设了灵台,挂着幡布,牌位前点着白蜡烛。我在看素衣女子时,只见她头上插着白花,腰间系着白腰带,果然是重孝在身。她擦干眼泪,又说:“大哥出发之后的第二天,爹爹的胸口便又剧痛起来,结果一口气接不上来就……”话没说完,又“呜呜”的哭起来。 我虽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但终于明白尉迟恭日前所说的“多一个像我这样的可怜人”的意思了。想起自己的义父,我忍不住黯然,遂上前抱着她安慰说:“姐姐不要太难过,人终免不了生老病死,在世的人保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呀!” 素衣女子闻言止住了哭声,诧异的看着我,转头问:“这位小妹妹是……”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鸡婆——人家还不认识我呢,我就莫名其妙上去说这么一番话。 “一位故人之女。”尉迟恭轻描淡写的说。 素衣女子微微颔首,说:“妹妹请坐。家遭不幸,如有招待不周还请多多恕罪。” “姐姐言重了。”我说。 一时间,找不到继续的话题,便都沉默的坐着。素衣女子看着灵台,径自愣愣地出神。看看尉迟恭,也是脸色阴沉地一言不发。 我忽然觉得处境很尴尬。按理来说我是这里的客人,但主人家初遭变故,让人家招呼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一时间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良久,我肚子开始抗议了。我叹了口气,到厨房揭开锅盖,只见里面有剩下的稀饭、和大饼。我在灶膛里生起了火,不一会都热好了,盛将出去,只见两人的姿势和表情居然跟我离开时一模一样,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 我轻咳两声说:“你们都先吃点东西吧,饿坏了,他老人家在天上也是会心疼的。” 尉迟恭回过神来抬头看我,感激地点点头说:“有劳了。”我苦笑,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用那冷的彻骨的语调跟我说话。素衣女子也已经把飘走的魂拉了回来,抱歉地说:“真是对不起,不知怎么地就发呆了。”我说:“是我不好意思才对,本来不该在这时候来打扰的。” 素衣女子问:“不知道妹妹如何称呼?” 我说:“我叫唐小雅。你叫我小雅吧。” “小雅,我叫梅燕君。”“梅姐姐好。” 梅姐姐扭头对尉迟恭说:“爹爹已经下葬,就在村后的山脚下。真多亏了乡亲的帮忙,爹爹才能顺利下葬。” 尉迟恭从怀里掏出裹着熊胆的油纸包,搁在灵台前,涩声说:“我跟踪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了黑狗熊的踪影,拿到了这剂药引,想不到师傅他老人家还是没能等到我回来。” 梅姐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天意如此。大夫也说,爹爹的病已经深入膏肓,并非药石能治。尉迟大哥也不必太过介怀了。” 当晚用过饭,我跟着梅姐姐走进内屋歇息,尉迟恭的卧室在屋侧另一间小屋。可能是一路劳累,我几乎一躺下就进入了梦乡。半夜迷糊中,觉得身侧的梅姐姐辗转反侧,似是难以入眠。我暗暗叹了口气,不禁想起苏轼那首词:“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时古难全。”依稀间,仿佛又看到了义父慈祥的面容。 后半夜便在这迷糊中,半睡半醒,直到天亮。 6 尉迟大哥 时间一天天过去,等到梅姐姐从悲痛中走出来,脸上慢慢恢复了笑容,我的日子才终于好过起来。在梅姐姐魂不守舍的时候,我简直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那个尉迟恭,在那次难得表露了一下“感激之情”以后,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表情,我真想找个机会帮他测测eq,看看是不是负数。 谢天谢地,一切终于变得正常起来了。 这天,我蹲在梅姐姐身边,看着她纺纱。我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这架纺车,只见纺轮嗡嗡的响,梅姐姐右手摇着纺轮,左手拈着麻纤维不停的续接上去,经过纺轮拉伸,纤维变细变长,绕在轮上。我记得《诗经•葛覃》里面就有用麻纤维织布的记载:“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綌,服之无斁。”后来到了明朝,棉花传入中土,人们才开始大量使用棉花来纺织。但这些都是从书上看来的,顶多配上简单的插图,现在看到一个活生生的模型摆在我面前,我忍不住好奇的研究起来。 梅姐姐转过头来,微笑的看着我。“小雅也想学纺纱?” 我高兴得拍着手说:“好呀好呀,梅姐姐快教我。” 梅姐姐抿嘴一笑,让我坐在小板凳上。我依样画葫芦地右手执着纺轮的摇柄,左手捻着纤维。梅姐姐就蹲在后面,执着我的右手,轻轻地摇起来,说:“这只手用力要均匀,不然纺出来的纱就粗细不一了。” 我点点头,忽然觉得左手不对,一团纤维乱糟糟的从我手中飞出,卷入轮中。我哭丧着脸,梅姐姐“扑哧”的笑了起来:“左手的手指要稍微用力,控制好麻,让它顺着指缝出去。同时,还要理顺后面粘上来的乱麻。” 梅姐姐帮我重新理好,我又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检查一下刚纺的那几圈纱,只见一段粗一段细,简直是不堪入目。我沮丧地扔下手中的纤维说:“算了,我不学了,这种细活不适合我这种粗人,我还是出去看你的尉迟大哥打铁吧。” 梅姐姐不禁莞尔:“什么‘我的尉迟大哥’?难道他不也是你的尉迟大哥?” 我撇撇嘴说:“才不是。” “你呀,平时这么乖巧可爱,怎么就爱跟尉迟大哥斗气?” “我不是爱跟他斗气,每次都是他先惹我的。”我不服气地争辩。 梅姐姐摇摇头说:“我可要说句公道话了,好像每次都是你先惹他。” 我怪叫地从板凳上弹起来:“你当然护着他,你们这叫做‘夫唱妇随’!” 梅姐姐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叫着:“臭丫头还乱说,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 我飞快地逃到门边,转头做了个鬼脸说:“脸都红啦,不羞不羞!”结果不留神,一脸撞在门口一堵肉墙上。我揉揉差点被撞扁的鼻子,抬头看去,发现“肉墙”的主人居然就是尉迟恭!我伸伸舌头往梅姐姐看去,只见她的脸已经比关公的还红了,低着头急急地走进内屋。眼角的余光撇到之处,尉迟恭正瞪着我,眼睛里压着无尽的危险。 我得意地“哈哈哈”大笑三声,飞似的溜到门外去了。 这个小村庄叫石碣峪,只有几十户人家,归属鄯阳县管辖。梅姐姐一家从曾祖父背就已经迁到这里生活,但尉迟恭却不是石碣峪人氏,老家在几十里以外的上无忌村。他小时候便独自一人到石碣峪来,拜了梅姐姐父亲为师,学习打铁。 我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欣赏着路边的野花。只见田地里庄稼长得颇为茂盛,看来今天会是个丰收的好年。 到了这里之后,我发现山下的生活并非我所想像的动荡年代,并没有民不聊生、食不果腹甚至哀鸿遍野的场面。由于梅姐姐家里祖辈打铁为生,家里并没有田地。军队的兵器打造任务,经过层层分派,最后有一些会派到尉迟恭这里来。因此,尉迟恭也算是“打工一族”,领着一份薪水。梅姐姐平时为一些村民纺纱、织布,村民们常拿来粮食作为报酬。我想,这莫非就是原始的社会分工? 有一点不太明白的是,村民们看到尉迟恭,似乎都颇为恭敬,年少的喊一声“尉迟大哥”,年老的称他为“尉迟壮士”,连妇孺看到他都会礼貌的打招呼。不知道这尉迟恭,未来的大将军,在这个小村庄里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小雅姐姐,抱抱、抱抱。”正在我魂游太虚的时候,感觉到裙摆被拽住,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我低头一看,嗬!原来是李大婶家刚满三岁的小虎娃。看他虎头虎脑的样子,脸蛋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煞是可爱。我笑着说:“好,姐姐抱抱!” 我扭头看去,李大婶就在庄稼地里除草,对我乐呵呵的笑了起来。我抱着虎娃蹲在路上,指着路边的野花说:“看,这花花好看不好看?姐姐摘给你啊!” 正当我探手去摘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隐约听到有人在大喊:“快抓住它!”紧接着是一阵“得儿得儿”的马蹄声,紧锣密鼓般越来越近。我抬头看去,只见一匹棕色的野马发了疯似地沿着小路冲了过来。后面的人大喊:“丫头,快闪开!”我急忙抱着虎娃,在地上一个打滚,滚到路边的田地里。野马横冲直撞,如果跑到庄稼地里,势必会糟蹋许多粮食,这可是一年的心血呀! “尉迟大哥!”我听到有人在喊。只见一骑白马从远处绝尘而至,对这野马迎面冲来。野马受惊,长嘶一声人立起来。只见尉迟恭驱着白马贴着野马身侧跑过。就在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尉迟恭从白马上跳起,稳稳落在野马身上。野马撒泼似地跑起来,蹦啊跳啊想把尉迟恭摔下去。尉迟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缰绳,把野马套了起来,牵引着它沿着小路一溜烟地跑远了。 李大婶跑过来,抱过虎娃,一个劲地对我说感谢。一群拿着长棍的村民吵嚷嚷地跑过来,得知尉迟恭已经策马而去,都松了一口气。 “这‘海马’太彪悍了,几个人在村口都没拦住它!” “还好,没糟蹋到庄稼。” 你一言我一语,乱哄哄地便散去了。 一场小风波过后,村里又恢复了宁静。 傍晚用过晚饭,我正想回房休息。尉迟恭趁梅姐姐不注意,在我耳边低低地说:“等会到屋外来一趟。”我心里纳闷极了:“会有什么事呢?”但又不便多问。 晚上等梅姐姐上床之后,我借上茅房之机,溜到了屋外。只见他在月光下,背对着我站着,看起来已经等了许久了。 我走过去皱眉问:“有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在屋里不能说?” 他转过身来,严肃地看着我,一字一字地说:“我与小君,只是兄妹之情。请你务必记住,以后不要拿这件事来开玩笑!” 我诧异的盯着他看,只见他一脸的严肃。我说:“可梅姐姐她是喜欢你的!” “所以你更加不该乱说!” 我懂了,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不满地说:“梅姐姐哪一点不好?温柔又贤淑。你跟他又是青梅竹马的……” “好了,别说了。只要你不要添乱,我会很感激你的。”他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 “哼!你们男人从来不懂得惜福。” “那是因为你还小,不懂。” 我小?我在心里嘲弄的笑着。按实际来讲,我已经活了十八年了。十八岁的女孩,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呢,怎么不懂?不过,爱情这东西,确实讲究缘分和两情相悦,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我只能在心里替梅姐姐难过了。 “那我以后不乱开玩笑就是了。” 他见我乖乖地答应了,点点头。过了一阵,柔声地问:“今天那匹‘海马’没伤到你吧?”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他在说话吗?我楞头楞脑地忍不住问:“什么?” 他皱皱眉头,说:“你在发什么呆。我问你,今天那匹‘海马’没伤到你吧?”语气如平时一样冷漠。 我失望的说:“噢!没有,怎么可能伤到我?不过,什么是‘海马’?” “‘海马’是指那些生活在海地里的野马。” “海地?这里也有大海?”没搞错吧,我眼前浮现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伟大版图——山西属于内陆省,河流倒不少,海就沾不上边了。 “不叫‘大海’,叫‘海地’。”他纠正道。 我好奇地追问:“那‘海地’是什么?” “海地是一大片很潮湿的地,长许多草,许多鸟都喜欢在那里安居,同时也是养马的好地方。很多军用马匹都是在那里放养的。鄯阳这一带,海地特别多。” 我努力思考,心想,所谓的“海地”应该就是沼泽一类的地方吧。“哦,”我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你今天说我总是惹你生气,我究竟什么时候惹你生气了?”他忽然没头没脑的问出一句。 “嘿嘿!你还真会偷听啊!” “我可是光明正大的站在门口。说来听听,我怎么惹你了。” “你惹我的地方可多了,从你刚见到我开始,就没有对我好过。”我瞥撇嘴,不屑地说。 “原来是因为我没有安慰你,所以一直有偏见?” 我生气的说:“不是偏见!谁都知道你对我凶巴巴的,专门欺负我这个孤儿!” 他扬着眉毛问:“谁?举个例子?” 我顿时语塞,非常后悔平时没有搜集证人。 他平静地看着我好一会,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其实我对大家都一样,包括小君,还有你。我与你萍水相逢,没有理由把你带到这来,就是为了给你气受。如果我排斥你,你逃跑的那天我根本就不会去追。” 我低头寻思了一会,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况且他率先开诚布公的跟我谈话,更加让我感觉到他的诚意。可能是由于当时义父刚去世,我正悲痛欲绝,却得不到他的安慰,因此给他打上了“此人讨厌”的标签。 不过我还有点不甘心,就问:“那你为什么不安慰我?要是换成了梅姐姐,你才不会这么凶。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我就考虑原谅你!” “我上次不是说了吗?这个方法比较适合你。” 我几乎没气晕过去:“为什么?!” 他眨眨眼睛,极狡诈地说:“你没觉得发泄出来之后,心里就舒服多了吗?” 原来如此!我回想当天对他又吼又骂又踢又打的情形,以及后来放开肚皮大吃,再后来平静的安慰梅姐姐的场面。我本来还自以为很坚强,原来是把所有的痛都发泄在他身上了。 我嘻嘻一笑,伸出右手说:“好吧,我原谅你了!” 他一怔,显然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拉过他的右手,上下晃了几下说:“好,我们和解!”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问我:“那我现在有没有资格当你的大哥了?” 我对他翻翻白眼说:“真是得寸进尺!不过既然已经和好了,你又比我大,认你当大哥也无妨。” 忽然又想起了梅姐姐,忍不住说:“尉迟大哥,其实梅姐姐她真的……” “好了,这件事你别管了。记住,我待她如妹妹,我待你也亦然。”他冷冷地挥挥手,“不早了,快去歇息吧!” 我感到一丝怅然,便不再说话,转身回屋。 梅姐姐已经熟睡,我看着她清秀柔和的脸庞,想起平时她端庄的举止,对尉迟大哥的关怀备至,心里不禁想:“我若是尉迟大哥,定不会负她。”只可惜感情是不能勉强的,这是经过千百年总结下来的爱情定律,一切只有随缘了。 脑海中忽然浮现尉迟恭眼中那一丝微微的笑意,原来冰山也有融化的时候,心里忍不住一乐。 月光从窗外水银般的泻进屋来,我忽然爱上这个和谐宁静的地方了。 那晚,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刚发白,全家人就在我的怪叫声中惊醒。 尉迟大哥和梅姐姐急匆匆地闻声赶至,我哭丧着脸说:“哥哥姐姐,快帮我找。” “什么东西不见了?” “我的坠子!昨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在的,刚才发现不见了。我把屋里翻了个遍都没找到。” 尉迟大哥皱着眉头说:“一个坠子就把你急成这样。” 我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那是平大哥临走前送给我的,这对我很重要!” “平大哥是谁?”梅姐姐不解的问。 “这些我迟点再告诉你们。”又哀求道:“好哥哥好姐姐,求求你们帮我找找吧。” 尉迟大哥说:“你总要告诉我们,是个什么样的坠子呀!” “大概拇指大小,”我比划着,“上面刻着个‘平’字,是用海马的骨头做的……对了!海马!”我一拍脑袋,急忙往屋外跑。 “哎!去哪……”梅姐姐在后面喊着,那边尉迟大哥已经追了上来。 “去哪?”他问。 我飞快地跑着,说:“昨天看到海马的地方。” 很快就来到昨天那条乡间小路,借着朝霞,我蹲下来四处搜索。尉迟大哥也只好蹲下来,不一会,忽然指着不远处的草丛说:“是不是哪个?” 我看过去,只看见草丛中,那只刻着“平”字的坠子,正安静的躺在那里。我急忙捡起来,握在手中,竟然喜极而泣。 回到家中,我跟大家说了我如何在管涔山上被救,如何认识义父和平大哥,以及后来平大哥下山、义父遇险的经过,我说:“平哥哥对我极好,我盼望着他能早日归来与我相聚。这只坠子,能保他平安。” 我说完,端详着手中的坠子,只见上面的丝线已经弄断,可能昨天抱着虎娃避开海马的时候挣断的。我皱着眉头说:“这么小的坠子,万一再掉了就难找回了。” 忽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我谄笑着对尉迟恭说:“大哥,能不能帮我个小忙?” “嗯?” “你帮我打个铁套子,把它套起来,挂在脖子上有点重量感,就算掉了也立刻知道了。” 尉迟大哥摇摇头:“铁脆而硬,很难做得这么细致。” 我生气的撅起嘴巴,气呼呼的说:“这是我第一次求你,真不给面子。” 梅姐姐笑说:“尉迟大哥说的是实话,你先别气,说不好会有别的办法呢。”说罢,取过一条丝线,帮我把坠子重新系好,挂回脖子上。 我抚摸着坠子,想起平大哥温和的笑脸,喃喃的说:“平哥哥,你现在可好?” 几天后的一天,梅姐姐外出,我闲得无聊便按照梅姐姐所教,纺起纱来。经过这几天的努力,我的技术比第一天是大有长进了,除了速度像蜗牛,纺出来的纱倒也像模像样,相信假以时日,肯定能做好。 正当我小心翼翼地摇着纺轮,尉迟大哥从屋外走进来,手一张,一条项链在我面前垂下。我停下手上的功夫,接过来一看,惊奇的发现——居然是条银项链!链坠非常别致,是个河蚌的形状,如果把蚌叶上的几个扣子取下,可以打开。蚌身上还刻了精致的图案。我如获至宝,拿着项链欢呼起来。 尉迟大哥轻轻“哼”了一声,说:“这可是我三个月的工钱换回来的。” 我嘻皮笑脸地一下子抱着他,拍马屁地说:“尉迟大哥是世上最好的大哥!” 我把骨头坠子细心用绢布包好,塞到蚌内,扣紧,挂到脖子上对着他笑说:“这回肯定安全了!” 尉迟大哥一声不吭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注:鄯阳即今天的陕西省朔州市。 7 流寇来袭 这日晚饭过后,我满足的打着嗝摸着肚皮在村里散步。秋风醉人,山色旖旎,晚霞妖艳,我一路欣赏着,不经意间已经走到了村后。忽然听到乱草丛中发出“刷刷”几下响声,我定睛一看,发现不远处的长草中隐约有个白影在闪动。我小心翼翼上前,只见杂草血迹斑斑,一个白衣男子正倒在血泊中! 我吸了一口冷气,走过去。那名男子听到脚步声,警惕地用手撑起身体,戒备地看着我。只见他约摸十八、九岁,面如冠玉,神情优雅,虽然并非神采奕奕,但看得出气宇轩昂;虽然衣冠凌乱,但所穿绝非一般人家的衣裳! 我向前走了一步,他立刻伸手到绑腿出握住匕首。我苦笑一下,说:“我无意伤你。你是什么人?” 他盯着我并不回答。 我摇摇头,转身便要离开。 “你要去哪?”那人在身后涩生问。 “你不愿告诉我,那我也不需要理你了。”我故意气他。走出几步,发现有乡间常用来医治刀伤的草药,随手拔来,把叶子摘下,用石头捣烂,走过去说:“让我看看你伤在哪里?” 那人迟疑了一下,解开衣襟,只见腹部被划了长长一个口子。还好伤口不算太深,但血却流的不少。我把草药敷在他伤口上面,问:“遇到山贼了?” 他不回答。 我心中不禁有气,指着前面冷笑着说:“那边不远有个破房子,没人住的。你爱去就自己过去,不爱去就算了。”说完也不看他,径直就走了。 回到家中,我越想越来气,坐在床上愤愤不平地撅着嘴。梅姐姐问:“又跟尉迟大哥斗气啦?” 我摇摇头,说:“才不是。” 梅姐姐笑说:“那倒也是,尉迟大哥近来事事迁就着你,你连生气的机会都没有啦。” 我嘻嘻笑了几声,躺下去装睡,心里却惦记着那名受伤的男子。 不久,耳边传来梅姐姐均匀沉稳的呼吸声,我慢慢爬起来穿好衣服,偷偷地溜出门,借着星光往村后破屋方向走去。 屋门半掩着,我“吱呀”地推门进去,忽然听到耳后生风。我急忙一个扫堂腿,转身看去,混乱中那名白衣男子被我绊倒在地。 我皱眉说:“是我,你莫慌。我来看看你怎么样。” 他忍痛站起来,说:“原来是姑娘,我已经好些了。” 我走过去拉开他的衣襟,只见血止住了,其他都是一些小伤口,不碍事。年轻人,修养一下就可以恢复元气了。我点点头,说:“那我放心啦,总算没有在山野被豺狼叼去。” 那人呵呵笑了两声,说:“冒犯之处,望姑娘包涵!” 我倚着门边盘膝坐下,说:“你受伤未愈,坐下来说话吧。” 那人大方地坐下,说道:“还没谢姑娘救命之恩。” 我摆摆手:“大恩不言谢!” 那人爽朗地笑着,说:“姑娘好气量!”举手投足间,居然带着贵气。 我盯着他问:“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沉吟了一下,遂慢慢地说:“家父为官,为当今朝廷鞠躬尽瘁。然而当今皇上听信奸佞小人,居然诬陷家父谋反,派兵来抄家。我拼死冲出重围,虽然身受重伤,总算摆脱了追杀的官兵。但家父还有其他亲人,却是生死未卜。”他缓缓道来,语中似乎含着千斤重量。 “那你有何打算?”我怜悯地看着他。 他傲然一笑:“姑娘不必用这种眼光看我。天下之大,何愁没有容身之所?” 我微微笑着,说:“这里还算安全,你在这里静养几天吧。” 他点点头说:“我身世复杂,姑娘不便来看我。过得两三天我就会离开,恕不辞别了。” “好。”我起身告辞,转得身来,又听他说:“今天之事,请不要对别人说起。” 我回过头来,叹口气说:“你还是不相信我。从现在开始,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便是。”说完出了小屋,沿小路而回。 不知不觉间已是秋收时节,石碣峪里洋溢着收获的喜悦,整个村子都开始忙碌起来。小米、豆类这些秋粮被收割下来之后,脱壳、晒干然后储存,接着便要在地里播下冬小麦了。 我无所事事的欣赏着这一场“农业生产大运动”,顺便到隔壁李大婶家去串门。逗着虎娃闹了一会,李大婶进来,把一簸箕小米塞给我,说:“这是近年的新粟,快拿回去尝尝。”我从小便爱喝小米粥,忙不迭地谢着收下。 回到家中,只见尉迟大哥和梅姐姐都在屋里,还有住在村头的阿旺。只听到阿旺说:“……鬼鬼祟祟的,多半不怀好意。” 尉迟大哥点点头:“大伙留心一点。” 阿旺点点头就出去了。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看着我说:“小雅姑娘长得越来越水灵了。” 我嘻嘻一笑,把小米递给梅姐姐说:“姐姐,我们今晚喝小米粥!” 梅姐姐笑眯眯的说:“小馋猫又不知到哪偷来的粟。” 我正想争辩,尉迟大哥就接过话:“这几天注意不要乱跑,可能会有响马。” 我张大嘴巴,惊讶地说:“什、什么?响马?” 梅姐姐轻轻蹙起秀眉,点点头:“刚才阿旺说,这两天有陌生人在村边上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可能是探子。”又说:“每年这个时候就有许多响马来劫村子,真不知到何时候才是尽头。” 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忽然明白,这就像河流下的暗涌,只是我一直生活在平静的河滩,没有机会到深处去体会而已。于是,我诚惶诚恐地点着头。 果然,还没过三天的这个早上,阿旺便急急来报,一队响马约有30来人,已经到了村子三里外。 早有防备地,村里立刻纠集了所有的青壮年男丁,都抄起了家伙,大有拼一个你死我活的气势。我取下佩刀也要冲出去,梅姐姐一把拉着我说:“太危险了,你别出去!”我谄笑着说:“让我出去看看嘛。”梅姐姐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十分无奈,拿起一张高高的板凳跑到厨房,踮着脚尖从墙上的小窗户往外看,只见两队人马正在村口对峙,一派剑拔弩张的气氛。远远传来“粟一百石,黄豆一千斤”的叫嚣声。我想:“胃口可真大!还不如把整个村吞了去呢!” 叫嚣了一会,忽然从我们的人马中流星般飞出五支羽箭,把对方最前面五个人的头巾给射了下来。一阵欢呼声过去,那群响马居然偃旗息鼓、灰溜溜地走了。 我看着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从凳子上爬下来,扭扭酸酸的脖子,摇摇头说:“居然就这样走了,太窝囊了!” 不一会,听到尉迟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贼人虽撤走了,但是还要多加防范。”阿旺唯唯诺诺几声就离去了。 我上前拍着马屁说:“尉迟大哥真乃神箭手也,连珠箭法把响马射得个屁滚尿流!” 尉迟恭冷冷地说:“你出去看了?”眼睛却看着梅姐姐。 梅姐姐笑着回答:“她倒是想,被我拉住了。从厨房的窗户偷看呢。” 尉迟恭点点头:“要是你敢出去,我现在就把你关起来!” 本以为一场灾难就这么消于无形。结果过了两天,隔壁李大婶慌慌张张跑过来,哭喊着:“尉迟壮士,请你救救我儿子。” 尉迟大哥忙问:“出什么事了?” 此时李大婶的丈夫李福全,以及阿旺等一群人也涌了进来。李福全气愤地说:“绝不能妥协!不然以后村里的妇孺都成了他们下手的目标!” 尉迟大哥说:“究竟是什么事情?” 原来前天败走的响马,居然杀了个回马枪,偷偷地把李大婶的儿子虎娃给掳走了,并用衣服包着信,偷偷地放到村口。上面写着:“明日午时前,马尾坡前以粟一百石、黄豆一千斤换小童一命。逾期不候。” 尉迟大哥冷笑着,沉声说:“居然无耻道这般田地!” 李大婶哭哭啼啼,直喊着“我儿”。李福全骂着:“无知妇人!”便强把她拖走了。尉迟恭寻思了一会,说:“大家跟我到那边去商量对策。” 我和梅姐姐到隔壁去探望李大婶,只见她已经哭得声嘶力竭、死去活来。李福全在一旁闷闷地坐着,烦恼地揪着头发:“他也是我的儿,但我们保的是全村!”梅姐姐走过去,轻轻抚着李大婶的背,说:“大婶且安心,自会有办法的。” 只见桌面上放着小虎娃的外衫,此时天气已经转凉,不知道这小孩还要受什么样的苦。 我问:“这是哪的响马?这么灭绝人性!” 李福全没精打采的说:“是二十里以外的马尾坡上的匪徒。” 我又细细问了位置,心里记好了,又安慰了一阵子,遂回到屋去。只见尉迟恭坐在外屋,脸上表情依旧平静如故。我试探着问:“想到办法了吗?”他看我一样,淡淡地说:“这事你不用管,我自有主张。”我怒视着他冲口而出:“你这个冷血动物!” 当晚,待到夜深人静时,我换上轻便的衣服,戴上佩刀,摸黑从马棚中牵了匹马便朝着马尾坡方向直奔过去。 我在坡前一里路外下了马,顺着小路很快便摸到了贼窝前。山寨里挂着不少灯笼,只见人头晃动,巡逻的人一批一批地走过。我按耐着性子,猫在草丛中看着,等到摸着巡逻的规律后,寻了空档便翻过围栏溜了进去。 只见里面的房子依山而建,大门紧闭,前面守卫森严。我躲在一棵大树下,细细观察地形。不远处,巡逻的队伍不断走过,我连大气都不敢透一下。 忽然,背后有人伸手一下子捂着我的嘴巴。我倒吸一口凉气:“完了,就这么被发现了,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接着听到耳边有个声音低低地说:“跟我来。”我一愣,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也来不及细想,只见他等到巡逻队伍一过,便拉着我在树木的掩护下,熟练地从一个小门走了进去,然后七弯八拐,把我带到一个小院子里。 我朝那人看过去,只见蒙着脸,认不出来是谁。他指着前面一个站着守卫的房间,说,就在那里。 只见他偷偷上前,冷不丁冲出来朝守卫后颈一记手刀,守卫应手而倒!我们推门进去,只见虎娃像粽子般被裹得严严实实,嘴巴里还塞着布条。我不禁一阵难过,居然这样对待一个三岁的小孩!虎娃好像在昏昏沉沉中睡了,我说声谢谢,急忙帮虎娃松绑,取出嘴里的布条。 虎娃醒过来,一撇嘴就要哭。我急忙捂着他的嘴巴说:“别出声,不然回不了家了!”他抽抽鼻子点点头。 那人抱起虎娃,低声说:“我知道下山的路,跟我来!”说完就快步走出。 我急忙跟上,一路上巡逻的人极少,偶尔碰到几个都轻易地躲开了。正当以为可以顺利撤退时,忽然听到身后嘈杂起来,有人大喊:“石碣峪的人潜进来了,快搜!”周围开始灯火通明,似乎有不少人朝我们的方向涌过来。那人一听,立刻改变了路线,带我来到马棚里。 马棚前的小喽罗冲上前来,被蒙面人一刀砍到阎王处报道了。就这么一阻挠,就有好几个喽罗冲上前来阻挡。我们急忙翻身上了马,一前一后狂奔下山。 只听得身后马蹄声乱响,冷箭乱飞。混乱中,我看到一支乱箭就要射中蒙面人怀中的虎娃。我急忙挥刀去挡,结果只觉得肩上一痛,左臂上已经中了一箭。蒙面人喊:“这边我能抵挡,你先保护好自己!” 左臂传来一阵锐痛,在颠簸中颤抖的箭杆更加让我痛得心脏都痉挛起来。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耳听着就要追上了。我一咬牙,从手臂上拔下箭,回身向追来的人砍去一刀! 只听到那人用极为熟悉的声音低声说:“是我!” 我心里欢呼一声,喊:“尉迟大哥!” 尉迟大哥拍马追赶上来,手臂一身,把我从马上硬生生地抱了过去。手臂的上开始血流如注,精神放松之下,只觉得一阵晕眩。跑出里许,隐约见到前面人影憧憧,我一惊说:“不好,包抄上来了!” 尉迟大哥单手紧紧搂着我的腰,在我耳边低声说:“不用担心,是我们的人。” 我长吁一口气,忽然眼前一黑,居然就晕过去了。 待我醒来,已经身在家中。我睁开眼睛,只见四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我——梅姐姐的、村里的大夫的、李大婶的,还有——“是你!”我叫了起来。只见蒙面人的蒙脸部已经摘下,露出俊朗的脸孔,面如冠玉目似星辰,赫然就是那天在野外受伤的年轻人。 他微微一笑,说:“在下罗成。” 我故意说:“我又不认识你。” 罗成哈哈一笑说:“姑娘真是得理不饶人。” 正在笑闹着,门口传来嘈杂声响,尉迟恭、李福全以及阿旺等人涌了进来,立刻把屋里塞得满满的。 阿旺说:“那些匪徒简直都吓破胆了,尉迟大哥单枪匹马杀过去,一下子就取了他们午个头目的姓名。大当家的脑袋还被当场割了下来。”他描述得眉飞色舞、鲜血淋漓,我听着,“呕”的一声几乎吐了起来。 李福全说:“你小子真该死,没看到小雅姑娘伤的严重吗?少在这里聒噪!”罢了居然跪了下来说:“替虎娃谢过姑娘得救命之恩了。” 我急忙说:“大叔快请起,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过了一会,一群人陆续拜别。 我抬头看着满身鲜血的尉迟恭,想象着那血淋林的厮杀场面,不禁皱起眉头直发抖,心想:“果然是日后的大将军啊,杀人就如同捏死只蚂蚁。” 尉迟恭走过来,严重似乎有说不禁的怒气,让人望而生畏。他走进床榻,逼视着我的眼睛,恶狠狠地问:“你非得要做这种愚蠢的事情吗?” 我一眼瞪回去,说:“我不觉得愚蠢,人不是救回来了吗?” 他“哼”了一声:“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算能逃回来,恐怕也已经一只刺猬了!” “谁让你不去救人?那我只能自己去了。” 尉迟恭忽然用力捏着我的下巴,沉声说:“我说了不去救了吗?你自作聪明什么!” 我翻着白眼说道:“你也没说救,就算我死了,也是因为你的误导!” 只见他脸上的肌肉越来越绷紧,却被我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忽然一松手,径自走了出去。梅姐姐吓得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拍拍胸口说:“从来没见他这么凶过。你们一个刚硬一个倔强,碰到一起真让人担惊受怕。” 罗强忽然“哧”地笑起来。我怒问:“你笑什么!” 他好像再也忍不住,连说:“着实有趣!着实有趣!”到最后居然捧腹大笑了。 我只好当他是个疯子。我说:“你还是快想想自己的后路吧。” 他嘻嘻一笑,满不在乎的说:“天下之大,何愁没有容身之处!” 翌日,罗成拜别后,尉迟恭来给我的伤口换药。我扭着头不理他。忽地听到他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怎么会有你这么麻烦的丫头!” 我转眼看去,只见他的眼中居然满是怜爱,再也找不到昨晚那副凶狠的神情。 我低低地说:“虎娃才三岁,人生才刚开始,我实在不忍心看他丢了性命。” 尉迟大哥温和地拍拍我的脑袋,说:“昨天我们本来已经安排好去救人的了,结果你梅姐姐发现你不见了,急忙来告诉我。我就知道要出事了。救人也要讲方法的,你这么鲁莽,弄不好你跟虎娃都葬身贼窝。” 又说:“要是你愿意的事情,大哥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会帮你办妥,下次不要这么任性了。” 一番话说得我热泪盈眶,我感动得哽咽着说:“明白了。” 在梅姐姐和尉迟大哥悉心的照料下,我的箭伤很快就好起来了。 8 卿本佳人 秋去春来,年复一年。四季有规律地流转着,然而世事已经历几番变迁。 从公元612年正月至公元614年八月间,隋炀帝连续三次出兵攻打高丽。由于征途遥远,三军困乏,隋朝已是国力衰败,民心动荡。此时全国各地起义风起云涌,已成燎原之势。各地武力冲突升级加温,流寇为患。 石碣峪,这个曾经和平宁静的村落,在动乱的时局下,也难保一方太平。在尉迟恭和村民们的保护下,石碣峪逃脱了多次被洗劫的命运,但每年都会有大片庄稼在交战中被毁灭。 公元617年正月,我独自在萧瑟的风中立在田垄上,只见大片农田杂草丛生,满目疮痍!回忆起几年前的丰收景象,这还是当年那个殷实富足的石碣峪吗?战争,你究竟还要毁掉多少? “你怎么又跑出来?外面太乱,回去吧。”正当我的思绪越飘越远的时候,尉迟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回过神来,扭过头去看。尉迟恭问:“在发什么呆?” 我无奈地笑笑,指着荒废的田地说:“在感怀忧伤呢。尉迟大哥,你说这田地何时才能又长出庄稼?” 尉迟恭沉吟着,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 “走吧,不然梅姐姐得唠叨了。”我轻挽着尉迟恭的手臂,两人肩并肩地走着。近年来,我觉得尉迟大哥的性格好像有所变化,不像以前那么冷了。不过,也或许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脾气也变得柔和一些,不会像以前那样与他倔强到底的关系。 尉迟大哥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说:“你梅姐姐这两年为你操的心还少吗?” 我脑海里呈现出温柔的无可挑剔的梅姐姐,这么多年来把我的起居生活照顾的细致入微的人。我觉得自己真是幸运,虽说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这陌生的时空,但所遇的人都待我这么好,让我这个懒骨头在物质匮乏的古代,也能不愁吃不愁穿。 所以我又忍不住旧事重提:“梅姐姐近年也二十有四了吧,应该有个归宿了。” 我感觉到尉迟大哥的手一僵,过了一会才听他无奈地说:“我曾问过她有没有中意之人,但她说还不想嫁。” 我立刻接过话:“不是不想嫁,是不想嫁别人!” “小雅!”尉迟大哥打断我,“你还不懂。” 我松开他的手臂,轻叹一口气说:“我就是太懂了,才替梅姐姐难过,替她着急。” 尉迟大哥一阵沉默。 傍晚时分,梅姐姐问我:“妹妹今天还要亲自做汤饼吗?” 我惊叹道:“姐姐实在太细心了!什么时候留意的?” 梅姐姐微微一笑:“前年。”又问:“妹妹为何每年正月初九和十月初八都要做汤饼?” 我苦涩的笑着说:“今天是家父的生辰,十月初八是家母的。不能在他们身边尽孝,只有在远方替他们祝寿了。”心想,还幸亏奶奶和姥姥都喜欢给爸妈过农历生日,否则到了这里,我连这个尽孝的机会都没有了。顺便提一下,梅姐姐口中的“汤饼”,就是传说中二十一世纪的“面条”。 “祝寿的时候吃汤饼,是你们家乡的风俗么?”梅姐姐感兴趣地问。 “是啊!”我点头。其实更多人喜欢吃生日蛋糕,不过我不知道怎么描述。 “妹妹跟我讲讲你家乡的风土人情吧。” 我努力想了想,却不知道从哪讲起:“太多不一样了,而且很多东西很难解释。例如我们出门,是很多人挤在一个有轮子的大铁箱子里一起运走的,又例如房子盖得很高很高,每个人却只有一点点地方住……”我越说得多,只见梅姐姐的眉头皱得越紧,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连我都觉得,自己描述的世界不是一般的怪异。我终于忍俊不禁,“扑哧”地笑了起来。我笑得直喘气说:“算了,如果有机会邀请姐姐去我家乡,姐姐亲眼看看便知。” 晚上我吃了三大碗面条,肚子立刻撑得圆滚滚的。我在小院子里慢慢散步,方才跟梅姐姐所说的事情,霎时间勾起了我的种种回忆——爸爸妈妈、同学、老师……忽然泪水如缺堤的洪水,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我丝毫不理会尉迟大哥和梅姐姐“快去歇息”的催促,一个人对着星空,就这么一直站到了深夜。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艳阳高照了。我急忙一骨碌坐起来,却觉得浑身无力。我皱起眉头想:“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晚睡一点就精神不济。” 我坐在床沿休息一会,只觉得下腹开始胀痛起来,而且越来越严重。到最后痛得我嘴唇哆嗦,浑身冷汗直流。我伏在被褥上,浑身发抖。我轻微的蠕动一下,忽然手背触及到微微酸胀得胸脯,我忽然明白过来了。——该死的!我居然把痛经的“陋习”带到古代来了!面对着再次的第二次发育,我哭笑不得。 “小雅,该起床了。”梅姐姐推门而入。见我软软地瘫在床上,惊呼一声:“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虚弱地说:“没事。休息半天就会好了。” 那边,尉迟恭已经闻声而来,看到我一副脸色苍白的样子,连问是不是昨夜受了风寒,马上就要去叫郎中。我用尽全力说:“真的不用……”我示意梅姐姐走近,凑到她耳边说:“不要紧,只是天癸水至。” 梅姐姐“呀”的一声,自言自语的说:“我真是疏忽了。”然后对尉迟恭说:“大哥不用担心,小雅并无大碍,休息半天就会好得。我先去端点热水过来。” 不一会热水端来了,梅姐姐把尉迟大哥支出卧房,用拧干的热手帕替我敷在小腹上,擦去我额上的冷汗柔声说:“小雅终于长大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自嘲地想:“我已经是第二次‘长大’了。” 梅姐姐细心地帮我换着热手帕,又详细地跟我交代各项注意事项。到了下午时分,小腹带来的不适感渐渐消除。但由于行动实在不便,我只好老实地在卧室待着,忍受着难言的气闷和潮湿,盼着时间快快流走。唉!我的至爱丝薄和干爽网面! 闲着无聊,我坐在梅姐姐的妆台前,顺手抓起桌上的铜镜,只见镜中影出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容——黛眉朱唇,曈如漆腮如玉,肤胜雪鬓似云,眼波流转风情万种!我一惊:难道这就是我?忽然发现,在古代生活的将近五年中,我竟然从来没有照过镜子。平时若梅姐姐有空,便会帮我细心地梳理头发,若没空,我便自己随意把头发一挽,镜子毫无用武之地。 无意中发现自己是个美人,我不禁自恋起来。梅姐姐进来,发现我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好笑地说:“长大了果然就爱美起来了!” 我放下镜子叹息道:“怎么以前就没发现自己是个美人胚子呢?” 梅姐姐乐得前仰后翻,伸出手指划我的脸:“居然自己夸自己是美人,你羞不羞啊!” 我佯装生气地问:“难道不美吗?” “美!当然美!待过得两年,姐姐给你觅个好人家。”梅姐姐乱笑着说。 我漫不经心地说:“姐姐别忘了先要给自己找一个呀。”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果然,梅姐姐眼中闪过一丝惆怅。我不禁在心里打自己的嘴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心里懊悔着,脸上却不动声色。端起铜镜忽然夸张地笑着,做出一副龇牙裂嘴的模样猛然回头朝梅姐姐看去,嘴巴里念叨:“我一笑倾城,”又一回头:“再笑倾国!” 梅姐姐被我诡异的表情狠狠地吓了一跳,随之暴笑起来。“你这鬼丫头……”一句话没说完,就伏在桌上笑的花枝乱颤。 我看着她,露出白痴般的笑容。 足足过了十天,我终于从这苦闷的日子里解脱出来。我跑在屋外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兴奋地大喊:“我又自由啦!”引来不少来往村民疑惑的目光。嘿嘿,看吧。我心想。反正这村里没人不知道我是只爱耍刀弄枪的疯丫头。 我像放飞的小鸟,在蓝天下自由飞翔。“我们的生活,多么幸福;我们的学习,多么快乐!春风吹拂五星红旗……”我唱着这首不知道哪个年代的儿歌,一边即兴地起舞,仿佛整个人都卷进了快乐的漩涡中。 我发了一阵疯,气喘吁吁地停下,额头上涔涔地冒出热汗来。真是畅快,我用袖子抹去汗珠,深吸一口气。忽然发现路边两个军官正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皱眉打量着他们——石碣峪并非处于往来要道,这村中除了盗贼,极少有陌生人过往。且两人目光不正,非奸即盗!我狐疑地审视了一阵,转身往屋内走。 “姑娘请留步。”只听见其中一人在喊。 我转身,问:“军爷有何贵干?” 其中一名小个子军官上前做了个揖,嬉笑着问:“请问尉迟壮士住在何处?” 我看着他嬉皮笑脸的,不由得极为厌恶,便淡淡地说:“就在此处。请问找我尉迟大哥有何事?” 他打着哈哈说:“有一事相烦。方便的话我们进屋说话如何?” 我抬头向另外一人看去,只见他肆无忌惮地对我上下打量,一双眼睛贼溜溜地转来转去。我“哼”了一声,冷冷地说:“请进吧!” 两人随我走进屋去。只见尉迟大哥和梅姐姐正在说话。我喊道:“尉迟大哥,这两位军爷有事找你。”我转身看去,只见他们的眼睛又全盯在梅姐姐身上。我极为不悦,快步走到梅姐姐身边说:“我们进屋里去。”梅姐姐厌恶地说:“好。” 在内屋坐下,梅姐姐问我:“是哪来的两个龌龊家伙?”我摇摇头说:“不知道。自个找上门来的。” 梅姐姐蹙起秀眉,忧心地说:“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握着她的手抚慰说:“不会有事的,凡事有尉迟大哥呢。” 她笑笑,安心地点了点头。 9 无妄之灾 谢谢各位评论的朋友~ 千尺深受鼓舞,一定会努力的~~~加油!加油!我把贴在房门上,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小个子军官的声音响起:“鄯阳地区,就数尉迟壮士的兵刃铸的最好。现在朝廷招兵买马,决心平定危害江山社稷的反贼,因此急需大批兵刃。尉迟壮士正是为国效力的时候呀!”只听得他滔滔不绝,舌璨莲花。 哦,原来是为了这事。我恍然大悟。 又听到尉迟恭淡淡地说道:“在下近年来疾病缠身,已是力不从心,两年前就已经封炉了。” “壮士过谦而已。素闻尉迟壮士勇猛过人,远近流寇都不敢前来侵犯。现在上头派下了任务,如果壮士肯帮忙分担,我们是感激不尽的。” “抱歉!两位另请高明吧!”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等为了社稷和百姓,不惜为国捐躯。壮士冷眼旁观,实在不足为取!”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想必是另一个人了。 尉迟恭的声音冷似寒冰:“为了百姓?在下没听错吧!”一阵沉默,想必两个军官吃了个钉子,尴尬的面面相觑。又听得尉迟恭说:“两位没什么事,就恕不远送了。”好家伙,居然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了! 小个子冷笑几声,阴森森地说:“看来尉迟壮士不屑于朝廷为伍啊!” 尉迟恭依然淡淡地说:“言重了,一介草民承蒙各位抬举,实在是受宠若惊!” “那告辞了!”两人自讨没趣,讪讪地离去。 听到两人已经离开,我把事情简要地跟梅姐姐说罢,便从内屋出来。梅姐姐担心地皱起眉头说:“大哥这样明着不给面子,他们会不会实施报复?” 我说:“报复又怎样?绝不给这些祸国殃民的走狗低声下气!” 说起尉迟大哥封炉,是有一段插曲的。 两年前的一天,我到尉迟大哥在屋外,把一箱箱打造好的兵器往马车上搬,就知道他要进城了。我早就想进城看看了,只可惜一直逮不着机会。于是我急忙上前,谄笑这说:“尉迟大哥要进城吗?” “嗯。”他点点头,戒备地看着我。 我瞧他草木皆兵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不过计划还是要实施的。于是问:“鄯阳好玩吗?” “没什么好玩的。” “那可真是件无聊的差事哦,我替你去吧。” “……”他白了我一眼,没理我。 我也不管自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小雅从小到大,都没进过城呢。” “……” “上次给我打项链的那个老板,我一直想亲自谢谢他。” “……”尉迟恭径自把最后两箱兵器扛到马上。看到他马上就要出发了,我急了,一个箭步跳上车,抱着一只箱子说:“我不管了,这次我非要进城不可。” 尉迟恭没想到我会耍赖皮,伸手过来抱我下车。我用尽吃奶的力气,八抓鱼一般粘在箱子上,大嚷:“你干吗不带我去?” 尉迟恭怕弄伤我,又不敢用全力,一时间也拿我没办法。他好气又好笑地呵斥说:“快下来!外面乱的很,保不准到了城里给我惹祸。” “我保证不闯祸!”我信誓旦旦地说。 僵持了一会,尉迟大哥缠不过我死皮赖脸的哀求,只好答应了把我也带上路。我见计谋得逞,便乖乖地坐在马车上。尉迟大哥鞭儿一扬,“驾!”马车缓缓前进。 鄯阳,也就是今天的朔州市,位于雁门关外,桑干河的源头,乃山西北边的一大要塞。史书上有记载:“朔州古鄯阳地,为云中支郡,遥控长城,外连大漠,背居延而面燕京,右偏关而左雁门,襟山带水,四塞为固,固西北一大扼塞也。”因此,在隋末,起义队伍中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取天下者必先取晋,取晋者必先取朔。” 马车走在平坦宽阔的官道上奔跑着,轮子在走过的路上压出了两道辙痕。一路上,我在车上兴奋得左顾右盼。只见路边树木高大,郁郁葱葱,一点都没有关外的荒凉。其实,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对雁门关外的景色描述,跟此时也是一致的——“山大乔木,连跨数郡,万里林集,茂林阴翳”。可能是后世对桑干河上游植被的肆意破坏,才导致了后来黄沙漫漫的凄凉景象。 其实,从石碣峪到鄯阳县城只有十几里路,不知不觉便进得城来。只见临街的商铺虽多,但门可罗雀,生意萧条。摆摊的小贩就更招揽不到什么生意,偶尔呼喝几声也透着懒洋洋。这番冷清的景象,虽然也在我意料之中,但真实看到了却免不了失望。 一路走过,还能看到不少衣衫褴褛的行乞者,哀求地看着过往行人乞求施舍,心里不禁觉得阵阵难过。 马车在大街上走得很慢,我问尉迟恭:“大哥,你有没有带铜钱?借我一点吧。” 尉迟恭转身看着我:“想买什么跟我说就是。” “你先借我一点。” “多少?”他问着,从钱袋里掏出一把铜钱。 “都给我,都给我。”我双手捧过,塞到自己怀里便跳下了马车。 “小雅!别乱跑!”我不管尉迟恭在身后大喊,径自走到一个行乞的老者前,把几个铜钱塞到他手中。老者忙不迭谢过,我微微一笑,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头一紧,发不出半点声音。我摇摇头,转得身来却发现已经泪水涟涟。 在现代社会,被灌输了太多的行乞骗局知识,我几乎认为自己的同情心已经被泯灭了。我赶上马车,尉迟恭摇摇头说:“帮得了一个,帮不了第二个;帮得了依次,帮不了第二次。”我叹息着说:“我知道。可是能帮一回是一回。”尉迟恭不语,却又递过来一把铜钱说:“这是全部了。”很快,我这个“散财童子”便把所有的铜钱都派光了。我无奈地笑着说:“等到帮不了的时候,那就一起饿肚皮吧!” 说话间,马车停在一座高墙院落前。尉迟大哥跳下车来,说:“到了。” 只见院落的大门前已经停了十几辆马车,沿着墙根一溜排开,想必也是运兵器过来的。最前面站着几个军官士兵,正逐个开箱清点数量,清点完毕后便抬到院里。队伍有秩序地前进,很快就轮到我们了。 两名小兵过来把箱子抬下,开箱清点。忽然,其中一名小兵抽出一把佩刀,说:“终于找到一把轻便点的了。”说罢转身问领头的军官,说:“大人,这把佩刀我就领用了吧。”领头军官点点头,说:“下去别忘了找管事的登记。”“好咧!”小兵应道。 不一会便清点完毕了,领头的军官在花名册上打上勾,扔过来一袋钱币,说声“辛苦了!”便示意我们可以走了。 我们赶着马车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抓贼啦!强盗啊!”一个人飞跑着过来,看到这边人多,飞快地绕道奔去。后面跌跌撞撞地追来一个年轻人,看到这几个军兵,跑过来跪下说:“那可是我老父治病用的救命钱哪!我认得那个人,请军爷帮我做主!” 刚才那名小兵挥挥手,不耐烦的说:“走走走!找县衙去!” 那人磕头哀求道:“军爷……” “罗唆!”那小兵抬起脚往那人身上踹了一脚,挥起佩刀,用刀背在那人肩上狠狠一砸。周围的军兵纷纷喊:“还不快滚!” 尉迟大哥把拳头捏得“格格”响,一个箭步上前,把那人扶上马车。只见他的脸罩着一层黑云,阴的可以滴出水来。 我问那人:“你住哪?送你回去吧。” 那人沮丧地说:“就在城南客栈。”尉迟恭把刚挣来的钱袋扔给他,赶着马车“呼噜噜”往城南客栈驶去。 尉迟恭心情不好,我自然不能在城里尽兴游玩了。我识趣地跟着他乖乖上车,一路上偷看他的眼,仿佛随时就要爆发的火山。 “尉迟大哥……”我不知死活地叫着。见他没反应,我又笑着说:“尉迟大哥今天做了件好事,便要耍酷么?” 尉迟大哥“哼”了一声,一鞭抽在马背上,马儿痛叫一声飞奔起来,我在车上被颠得七荤八素,喊着:“对了,要发火便发火嘛,闷在心里会生病的!” 尉迟大哥勒住马,狠狠地瞪我一眼:“说什么风凉话!想不到我打造出来的兵刃,还没用到战场上杀敌,却招呼在无辜百姓身上了!” 当天回到家,尉迟大哥便把打铁的小屋封了起来,并以病为由不领任何打造兵器的任务。 很快便到了二月。这天下午,尉迟大哥一人在屋外砍柴,我和梅姐姐便躲在内屋取暖。 忽然听到一阵吆喝声和兵刃出鞘声,似乎有许多人冲进了院子。我一惊,听得尉迟大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是你?!” 我和梅姐姐赶忙冲出去看,发现一队官兵正把尉迟大哥团团围住。为首一人正是那名声音刺耳的军官!他一看到我们,眼睛忽然一亮,立刻挥手说:“都拿下!” 尉迟大哥急忙冲过来,被士兵挡得一挡,已经迟了。我虽然奋起抵御,但凭一双肉掌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短剑。躲闪之间,梅姐姐已被一名士兵擒住。我稍一分神,只觉得脖子上已架了一把冰冷的尖刀!刺耳的声音已经在我耳边响起:“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把她们都剁了!” 尉迟大哥就要冲到跟前,看到这种状况,急忙把脚步停了下来。 “哈哈哈!”那名军官发出敲铜锣般的得意的笑声。 我心中一动,想起他刚才发亮的眼神,于是冷笑着说:“把我们杀了,恐怕军爷不好对上头交待吧?”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不肯错过其中的一丝信息。果然,他眼睛闪过一丝震惊,接着强作镇定地说:“军爷我杀了你们这些反贼,是头功一件!” 我对着尉迟大哥喊:“若是抓反贼,他们当天报上去,早就应该来了。这只是个借口而已。他今天的目标不是大哥,而是我们!他不敢伤害我们的!你快走!”尉迟大哥迟疑着,眼见着官兵就要一起涌上了。 我咬咬牙,说:“我就算死了,也不会成为你的累赘!”说完,脖子一伸就往刀上抹去。军官惊呼一声,急急撤手,刀“铛”地掉到了地上。 我“咯咯”地笑了起来,讽刺地说:“想必为了这次公报私仇的机会,费了不少口舌吧?不知道向那位大人举荐了我们姐妹俩?” 他大怒,举起手来就要扇我耳光,却忽然想起什么,又硬生生地把手放下。 我更加肯定了,对尉迟大哥说:“看到了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跟梅姐姐就安心等着大哥来营救了!”又狠狠地说:“你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尉迟恭忽然怒吼一声,只见靠他最近的几名官兵被他抛起,摔到几丈以外,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其他官兵被吓得退了几步,待再要围攻时,尉迟恭已经突出重围跑得无影无踪了。 我长吁一口气,转过头来,对脸色煞白的梅姐姐说:“姐姐,对不起了。能逃出一个,总比三个一起完蛋好。” 梅姐姐点点头,冷静地说:“我明白的。” 忽然那军官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看着他,恶狠狠地说:“小蹄子,别得意!等大人玩够了,你还不是要落入我手中!我一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说着咧着嘴淫邪地笑着。 随即,我们被五花大绑起来,嘴巴塞上了布条,眼睛蒙了黑布。在黑暗中,只觉得被带上了马车,一路摇摇晃晃也不知去往何处。过了不久,又被扛下马车,走了一段路后被放了下来。听得“吱呀”一声关门的声音,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恢复了宁静。 我侧耳听着,耳边传来微微地呼吸声。我心下稍稍安稳——梅姐姐应该也在这屋里。过了良久,外面传来一个女人妖娆的声音:“让我看看,今天给王大人招到了什么姑娘。”我纳闷,怎么来的不是色狼?没来得及细想,听得门被打开,那女人惊呼起来:“做孽呀!绑得像只肉粽子,花一样的姑娘都见不得人啰!” 我觉得一阵刺眼,黑布被摘掉了。听到那军官说:“金夫人,不可!这两娘儿们烈得很。” 我定睛看去,只见这个女人穿得花枝招展,脸上浓妆艳抹,不过长得还算标志,一双媚眼看得人骨头都要发酥。只见这被称为“金夫人”的女人开口说:“什么样的烈女我没见过,最后还不是要乖乖的听话?”我听着语气,不禁苦笑起来:“难道要被卖到妓院去?”又转念一想:“不对,刚才分明听她提到什么‘王大人’的。” 金夫人走过来,取掉我们嘴巴里的布条。我动了动发麻的嘴,勉力笑道:“夫人别听他瞎说,我们只是弱女子,夫人要我们做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金夫人白我一样,冷笑着说:“就你这种蜜糖嘴最得防着。”她指着梅姐姐,对身后一名大汉说:“先解开她的绳索,带她去沐浴更衣。”我一听,不禁焦急起来。本来想把她的注意力引到我这来,没想到弄巧反拙了。 那名大汉走过去,三五下就解开了梅姐姐的身上的绳索。梅姐姐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幽幽地对我说:“妹妹,保重!”说罢,忽然一头撞向身边的床角。 我惊呼一声,只见那名大汉急忙伸手拦住,但梅姐姐去势甚急,还是撞得头破血流。我大喊一声:“梅姐姐!”金夫人用手去探探梅姐姐的鼻息,说:“死不了!赶快帮她止血吧!”说罢,从桌上到了一杯水,泼到梅姐姐脸上,梅姐姐终于悠悠地醒过来。 我哭道:“姐姐为何这么傻?”又对金夫人说:“我说过我很听话,怎么不信我的话?” 金夫人“哼”了一声,指着梅姐姐对大汉说:“把她吊起,看她还倔!” 那名军官急忙阻止,说:“使不得,这可是要献给王大人的。” 金夫人一肚子气没地发泄,向着我一努嘴说:“罢了罢了!解开她的绳索,去沐浴更衣。看小心了!” 身上的绳子被解开了,另一名大汉半扶半挟持地搀着我,跟着扭着水蛇腰的金夫人往外走去。其他人便留在屋里守着梅姐姐,防止她还要寻短见。 我们在院落里七弯八拐,走到了一间小房间前。走进去,发现里面放着个大浴桶。金夫人示意大汉退下,接着问:“水都烧好了吗?”外面走进来几个丫头,提着热水往浴桶里倒。浴桶里的水盛到八成满时,一个丫头便过来给我宽衣解带。 我急忙跳开,说:“别别别!我自己来。”忽然一根鞭子抽了过来,在距我不远的空中一抽,“啪”的一声响。我吓了一跳,只见金夫人冷冰冰地看着我。“臭老鸨!”我心里骂着。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乖乖地抬起手,让丫头帮我把身上的衣服脱的精光。 我在两人的注视下,走进浴桶。水温被控制的刚刚好,我不禁赞叹:“好舒服呀!” 只听得金夫人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乖乖听话,以后跟着王大人享尽荣华富贵。” 我点点头笑附和着说:“夫人说的极是!要是在水上洒些花瓣则更好了。” 金夫人冷笑着说:“少跟我耍花花肠子。” 我嘻嘻一笑,不理她,整个人潜到水中——这是我到古代第一次舒舒服服地洗澡,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要先好好享受一下呀! 10 鄯阳兵变 jj抽筋得很厉害啊!刷了一天才登上来。我泡在水里,慢慢地揉着每寸肌肤,让热水缓和着绷紧的神经,思绪却一刻都不停下,盘算着见到那个王大人之后,该怎么应付。如果他要强来,我又该怎么样才能保住周全,还有梅姐姐…… “好了,该起来了,皮肤都皱了!”听得金夫人在一旁不耐烦地说道。 我从浴桶出来,立刻被裹上了一张大毯子。金夫人吩咐道:“谦儿,去把红色那套衣裙拿来。”谦儿——就是伺候我洗澡的那个丫头——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不一会,捧着一套火红的衣裙走了进来。 我皱着眉头说:“怎么穿这么恶俗的颜色?” 金夫人淡淡地说:“你懂什么!既然是牡丹,就不必要装扮成绿叶。” 我无奈,只好任由摆布。谦儿用毯子细细地擦干我的长发,然后给我穿上这套鲜艳夺目的衣裙。我一看之下,不禁苦笑,居然还是低胸装,半个胸脯已经露在外面了。我问:“能不能给我件披肩?” 金夫人淡淡地说:“不能。” 我翻了个白眼,也觉得无所谓,在现代我还经常热裤吊带衫呢。于是拿过洗澡前摘下的银项链正要往脖子上套,却听得金夫人阻止道:“不能戴,这项链与衣裳不配。” 我说:“这项链我必须带在身上!” 金夫人见我不听,双眉一竖,伸手过来抢,却被我闪开了。她手一扬,又挥出了皮鞭。我早有防备,伸手迎上去,在空中抓住鞭头,紧紧握在手中。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非戴不可,我视它更重于性命!”金夫人想抽回皮鞭,无奈却被我牢牢抓住,鞭子在拉扯下绷得紧紧的,犹如这一触即发的气氛。谦儿在一旁,脸色煞白地看着我们。 就这样对峙了好一会,金夫人终于点点头说:“把它挂在腰间吧。” 我微笑着道了谢,松开手,把项链系到腰带上。河蚌形的坠子在裙侧垂下来,乍眼看去,像个长命锁之类的挂件。我赞道:“夫人好眼光,这样挂起来果然不俗。” 金夫人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领着我们走进另外一间房间。我打量着四周,只见陈设甚是精致,像大户小姐的闺房。谦儿让我在妆台前坐下,替我梳好发髻,又仔细帮我画眉点唇。罢了,我站起来,金夫人在我面前细细端详了一番,点头赞道:“想不到乡野间居然能长出这等人才,更难得是灵气十足!” 我一笑:“乡野间本来就是孕育万物的地方,比闷在这高墙中好多了。” 金夫人冷笑一声,说:“好了,是时候去见大人了。” 我心中一紧,想着,终究到了这一关了。在浴中思量的种种办法,此时却一个都想不起来。我正迟疑着,金夫人板着脸说:“见了大人,要乖巧一点。”接着又加上一句:“别忘了你姐姐还在等着你。”我心里“咯噔”一响,急忙应声“是”,便紧跟着她而去。 穿过几道拱门,来到一个小院子中。金夫人上前轻叩其中一道房门,说:“大人,您要的姑娘已经带到。” 门开了,我低着头跟着她碎步走进。 “你,抬起头来。叫什么名字?”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我缓缓抬头答道:“民女唐小雅。”只见一个略胖的中年男子坐在椅中,正悠悠地品茶。他缓缓站起来,走到我跟前,用手托起我的下巴,极轻佻地打量着我,忽然凑鼻过来闻了闻。我正紧张,他却放开了手,笑吟吟地点头说:“好!果然是个美人!带下去好好教导,王大人必定喜欢!还有一名呢?” 金夫人慌忙答道:“身体有些不适,晚些时候带过来参见大人。”那男子挥挥手说:“去吧。” 我心里顿时一宽:原来还没到正主呢! 出得门来,我问:“夫人,不知那王大人是什么人?” 金夫人高高在上地看我一眼,说:“自然就是王太守王大人了!” “那刚才那位是……”“知府马大人。” “不知道马大人召民女来所为何事?” 金夫人停下脚步,转身皱眉问:“你怎么话这么多?你只需听从吩咐就是了!” 我“嗤嗤”一笑,娇声说:“夫人不说,民女可不知如何才能做得更好了。” 金夫人伸手托起我下巴:“听着,本月十八是王太守的寿辰,你和其他姐妹要去献舞。从今天开始,跟着我好好练。” 我心中一喜:“原来是当回舞女而已。”随即却又听到金夫人意味深长地说:“而你们,就是马大人要先给王太守的大礼了!”听到这句话,我心里又一沉。 她袅娜地继续往前走,慢条斯理地说:“好好劝劝你那贞烈的姐姐,不要作无谓的挣扎。表现好些,若被王大人看上,是她的福气。” “是。”我答应着,心里把她祖宗十八代通通骂了个遍。 回到那房间,只见梅姐姐板着脸孔坐在床上,额头已经缠上了绷带。两名大汉一动不动地在旁边守着。梅姐姐见我进来,急忙下床问:“妹妹你没事吧?” 我急忙迎上前去,柔声说:“我很好。姐姐不用担心。”又笑着对两名大汉说:“两位大哥辛苦了,我来陪姐姐就可以了。” 两人对视一眼,却一动不动,直到金夫人挥挥手说:“你们都出去吧。”他们才离开房间。金夫人深深地看我一眼,说:“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晚上我会再来。”完了也跟着出去了。 待她离开,梅姐姐皱眉对我说:“妹妹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我耸耸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那个王大人,他没轻薄你吧?” 我轻轻一笑:“姐姐放心好啦,在十五天以内,没有人能占到我们便宜。” 梅姐姐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于是我便把所见所听细细道来,末了说:“姐姐,我们暂时先顺从一下,去跳跳那个什么舞。如果十五天后,尉迟大哥还不来,我们再另作打算吧。” “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我抚摸着她的额头,问:“还疼吗?”梅姐姐苦笑着摇摇头,说:“不碍事了。本想不连累妹妹,一死了之。妹妹如果不是因为我,早就跟尉迟大哥一起杀出重围了。” 我生气地说:“姐姐何出此言!我们之间的情分就仅止于此吗?” 梅姐姐淡淡地笑着,把我搂在怀里说:“我知道你是我的好妹妹。” 傍晚时分,金夫人果然如期而至。她冷冷地看着梅姐姐,说:“想通了吗?”梅姐姐点点头说:“我依你便是。” “识时务者为俊杰。随我来吧。”金夫人转身飘然而出。 我拉拉梅姐姐的手,笑说:“去吧,在那里洗澡可舒服了。” 约么过了一炷香,梅姐姐沐浴完毕,穿着杏黄色的衣裙走进来。只见她肌肤胜雪,低眉而立,带着说不出的优雅娴静;待到罗裙轻摆,又似弱柳扶风,仿若凌波仙子翩翩而至。我不禁赞叹道:“姐姐真是个大美人!” 梅姐姐脸上一红,嗔道:“少贫嘴。”忽地见我色迷迷地盯着她半露的酥胸,慌忙用手捂着,笑骂:“小流氓!” 我羡慕地说:“姐姐身材真好,可怜我扁塌塌地,什么都没有。” 梅姐姐白了我一眼,说:“你才多大,还想长成什么样子?” 金夫人看我们脑够了,开口说:“你们早点歇息,明天一早自有人领你们去集合。” 我卖乖地说:“夫人安心去吧。” 翌日,谦儿早早地便过来伺候我们梳洗完毕,为我们精心地上好妆。早膳过后,我们随那两名大汉来到偏厅。偏厅里的桌椅等陈设已经撤去,腾出了大片空间。十几名妙龄女子正在厅中分堆闲聊,只见她们谈笑间带着风尘气息,恐怕是金夫人把整座青楼都搬过来了。 我拉着梅姐姐的站到一旁。不久,金夫人摇曳而止,腰间仍然插着那根皮鞭。恐怕这场排练好比训练马戏团的猴子了。 只见她气定神闲地走到场地中央,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本月十八,本郡王太守王大人寿辰,各位姐妹能有机会为大人献歌舞,实在是幸运之极。希望大家好好练习,能搏大人一笑,便是我们的荣幸。” 又接着说:“现在为大家介绍两位新来的姑娘。小君小雅,你们过来。” 我和梅姐姐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金夫人介绍说:“这是负责领舞的小雅,这是负责弹唱的小君,大家互相熟悉,好好配合。” 我行个礼说:“小雅见过各位姐妹。”只见吵杂声中,投来各式各样的眼光:惊叹的、艳羡的,还有恨恨的。 接下来的排练,简直是地狱式的!运动量好比练一天的武功,梅姐姐的指头也被弦磨秃了。我们每天晚上趴在床上,扳着指头算日子,企盼在十八号之前,尉迟大哥能来救我们出苦海。 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飞也似的,便到了十七日。 晚饭时候,饭桌上热闹非凡。 只听这厢虹儿眉飞色舞的说:“今天神武县的张大人已经到了鄯阳,上次他来的时候,还专门托人送我一副手镯呢。” 又听到那厢双双娇滴滴的说:“开阳的宇文大人也到了,已经派人传话过来,晚上到下榻处一聚。” 未几身边的云儿又抢着说:“雁门郡丞陈大人明天一早就到了,不知这次会我带了什么礼物?” 一桌的莺莺燕燕,争先恐后的炫耀着自己的旧相好,我只觉得脑袋被吵得嗡嗡直响。饭未吃完,便回到房内。 明天,明天就是大限了,等待着我的将会是什么? 梅姐姐跟着进来,宽慰地拥着我。我轻轻地搂着梅姐姐,喃喃地问:“尉迟大哥为什么还不来?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我偎依在她身上,忽然觉得从来没有过的无助。这十几天,已经把我的信心都等光了,我再也潇洒不起来。尉迟大哥,我四年来的守护神,这次便要弃我而去了吗? 梅姐姐拍拍我,轻声说:“不会的,大哥一定会来的。” 我苦涩地一笑:“过了明天,来也没用了。” 带着彷徨和惶恐,我靠在梅姐姐身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夜,睡梦中忽然听到房门被轻轻叩响。我们立刻惊醒,屏气凝神侧耳去听,却又是一片寂静。我与梅姐姐对视一眼,以为是错觉,正要继续睡,门又响了几下。 “谁?”我问。 “是我。”外面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是金夫人。 我松了口气,问:“夜已深了,不知道夫人有何事?” 外面沉默了一阵,才说:“明天就要演出,有件事情必须交待。让我进门再说吧。” 我无奈地揉揉眼睛,起身去开门。 金夫人进门,两名大汉穿着黑衣,依旧随影随行。 我皱眉道:“我们皆是闺中女子,夜深不便接待两位大哥,烦请门外稍候。” 话音刚落,只见其中一名大汉迅速捂住金夫人的嘴巴,另一名低声说:“小雅姑娘,我们奉尉迟将军之命,救你和梅姑娘出去。” 我听着声音熟悉,定睛一看,不由得地呼一声:“李大叔!是你!” 是李福全!随即听到阿旺的声音响起:“小雅姑娘,你们受苦了。”原来擒住金夫人的大汉,正是阿旺。我如同见到了亲人,眼泪扑簌扑簌地便掉了下来。——尉迟大哥,我终究没白等! 两人三五下功夫,把金夫人捆得像只粽子,嘴上塞上布条,一如我们被抓时的待遇。我“噗哧”一笑,说:“真是风水轮流转呀!”金夫人瞪着我,企图用眼光杀人,可惜未遂。 李福全递过来两套衣裳,说:“两位姑娘换上男装,快随我们走吧。” 我们刚套上外衣,便听到外面人声吵杂。隐约听到:“不好啦,刘武周造反啦!”“王太守被害了!”“已经杀上城楼了……” 李福全急忙说:“事不宜迟,赶快撤!”正说着,门“砰”的一声,从外面被踢开了!只见一队军兵杀进房来,把我们围得个水泄不通。为首一人,正是那名把我们掳来的军官!他厉声下令:“都抓起来!” 院子外响起叮当的兵刃碰撞声,李福全喜道:“接应人马就在外面,我们杀出去!” 阿旺护着梅姐姐,李福全护着我,挥起大刀便往外冲! 忽然,只觉得脚下一空,“轰隆”一声,眼前一黑,房内地板竟然往下塌陷,一众人等全掉进一个深深的地窖里。 黑暗中,有人阴鸷地冷笑两声,眼前才燃起星点火光,便听得两声惨叫,只见李福全和阿旺已经身中数刀,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梅姐姐惊呼一声:“不!”便晕倒过去。我刚想爬起来,一把冰冷的尖刀架在我脖子前。 “卑鄙小人!”我骂道。 那军官不理我,从李福全身上搜下一个令牌,下令道:“把两娘儿们绑起来,赶快撤出城去!” 一名士兵说:“张大人,娘儿们带着碍事,干脆杀了吧!” 那姓张的军官骂道:“蠢才!这臭娘儿们是绝佳的挡箭牌!” 我们被押着,顺着地窖中弯弯曲曲地地道往前走。在微弱的火光下,看到地道两旁居然尽是牢房!想不到这房间下面,居然还另有乾坤。不一会,我们钻出地道。立刻,一个麻布袋把我从头套到脚,被扛着走了一段路后,似乎上了马,在颠簸中一直前进。 “什么人!”前头有人大声呼喝。马停下,似乎被人拦住。 “奉尉迟将军之命,出城追赶王贼的家眷。这是令牌!” “报告大人,是将军的令牌。” “好!打开城门!” 身下的马儿又飞奔起来,我只觉得四周的声音越来越远,只听到马蹄“得儿得儿”的响声。 一干人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不知道跑了多久,我身上的骨头都被颠得剧痛起来,胃里更是翻江倒海地翻腾。好不容易才依稀听到那姓张的一声令下:“停!先休息会!” 随即,我被放到了地上。麻布袋被揭开,一阵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一个士兵走过来,解开我手上的绳索,塞给我几株野菜,说:“赶快吃了准备上路!” 我一抬头,便看到梅姐姐憔悴的面容。我心里一酸,轻喊一声:“姐姐……”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梅姐姐强笑着,张张嘴,同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下已是黄昏,看来已经奔跑了一整天了。马匹都累得吐着白沫,官兵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休息。 一名士兵有气无力地问:“张大人,我们准备前往何处?” 姓张的说:“我叔父张士德在虎牢关裴将军手下听差,我准备去投奔他。”说完,转过头来目光凌厉地看着我,狠狠地说:“我说过,你迟早还会落在我手中的。待到脱险,有你好受的!” 我激灵地打了个寒颤,急忙把野菜塞到嘴巴里。 一群人如同丧家之犬,稍作休息便马不停蹄地赶路,直到马匹累得筋疲力尽方停下。如是连续跑了五天。这天下午,在一片树林的空地中养马休息。 听得姓张的说:“前方不远便是荥阳境内,明天便能到达虎牢关。” 不久,负责觅食的士兵回来了,捧着除了野菜居然还捕到了两只野兔。不一会生起火来,只闻到阵阵肉香。我吞着口水看过去,只见一群人围着火堆大快朵颐。 一名士兵拿着野菜站起来,却听到姓张的厉声说:“不要给她们!” 那士兵迟疑地复又坐下,姓张的狞笑着说:“那尉迟反贼不可能追上来了,她们就跟废物差不多了。” 我张嘴骂道:“姓张的,你不得好死!” 那蓦地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深受捏着我的下巴,面目狰狞地说:“看谁先不得好死!” 我忽然被他腾空抱起,狠狠地摔到路旁的密草丛中。我挣扎着大声叫道:“你想干嘛?!”姓张的死死地抓住我的双手,把我压在身下,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扯开! 他“嘿嘿”奸笑两声,对这那边喊:“兄弟们,另外一个赏给你们了!”只听到那边士兵们一阵欢呼,梅姐姐惊呼一声,大喊:“你们这帮禽兽,快放下我!” 我无力地抵抗着,呜咽着骂:“杀千刀的,你不得好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耳边传来阵阵马蹄声。蹄声密集,似有大队人马朝着方向而来。姓张的身体一僵,急忙跳起来喊:“妈的!兄弟们,快准备上马!” 我如注射了一剂强心针,一下弹起来,趁其慌乱一把拔出他腰间的佩刀,拼命挥出几刀。他一惊,连退几步。 我咬牙切齿道:“我尉迟大哥来了,你龟儿子等死吧!”说完提着刀疯了似的往梅姐姐那边跑去。那群士兵已经乱了阵脚,慌忙扔下梅姐姐,见我红着眼睛不要命似的奔过来,纷纷散开,骑上马随那姓张的逃命去了。 11 11 《守望隋唐》11 1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 征讨瓦岗 我扭头向梅姐姐看去,说道:“大哥,我们明天便启程返回鄯阳吧。”又对秦叔宝笑问:“将军,我们可以无罪释放了吧?” 秦叔宝呵呵一笑,说:“当然。实在是因为瓦岗寨贼人太过嚣张,不得不防。多有得罪了。” 我慌忙道:“将军客气了,小的怎么受得起?” 秦叔宝沉吟了一阵,似在思量着什么,接着又开口说:“我军近日内必大举讨伐瓦岗寨贼人,两位现在离关北上,路上恐怕不好走。” 我听着他的提醒,心里一阵感激。但想着在这场仗中,他们必败,遂半开玩笑地说:“谢将军提醒。不过待到敌方攻进关来,我们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只见得秦叔宝脸色一沉,淡淡地说道:“大隋的军队在你眼中,竟是如此不堪?”又说:“裴将军向来整军严明,战功赫赫。况且虎牢关易守难攻,瓦岗寨不过是群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攻得进来?” 我摇摇头说:“你这句话有两处不妥。” “哪两处?” “其一,裴将军即使是个难求的良将,在治军、打仗方面都无可挑剔。但虎牢关绝不是凭一支军队的力量就能保住的。现在的朝廷,君王残暴、国力衰败、官僚奢靡,已是病入膏肓,正如垂死的虎豹,爪子虽依然锋利,可是全身已是血气不行、经脉不通、肌肉溃烂,终究是要被秃鹫啄食的。眼下烽烟四起,华夏之土已经被割据成对峙之局,围逼而致。长此以往,大隋便如那瓮中之鳖。请问如此侵蚀,虎牢关又焉能独全?” 我偷偷抬眼看去,只见一丝黯然在秦叔宝的脸上一闪而过。只听得他问道:“这其二呢?” 梅姐姐偷偷拉着我的袖子,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我正犹豫着,秦叔宝却催道:“继续讲下去。” 我拍拍梅姐姐的肩膀,继续说:“其二,依我之见,瓦岗寨未必就是乌合之众。不然,怎么可能在你们眼皮底下轻易取下兴洛仓?” 秦叔宝张张嘴巴正待说话,忽听得门外有人“哼”地一声,把我吓了一大跳。只见裴仁基脸色严肃地立在门前! 我大惊,忙道:“原来是裴将军驾到。”心想,早知道你在外面,我就不聒噪这么多了。经过几次的见面,我觉得秦叔宝的性子其实相当温和,当初在树林中抓起我们,估计也是军情所迫,为了稳妥行事。尤其这次来,对我们一直彬彬有礼,使我对他的印象又大大加分,心底下极愿意亲近。但裴仁基给我的印象却是相当的严肃,因此虽对秦叔宝说了这番话,却不想让裴仁基听去。 只见裴仁基一双虎目炯炯地逼视着我,直到我眼睛不自然地垂下,在地上乱扫。他厉声说:“你好大胆,对秦将军说这番话,是要扰乱我军的军心吗?!” 我急忙摇头,苦笑说:“裴将军这可冤枉小的了。我是一时快嘴,口不择言。后来本不想再说,是秦将军让我说下去的。您也是听到的。” 裴仁基涩声问道:“那么,这都是你心里所想?” “这……只是一介草民的愚见……将军可不必理会。”我一时口吃,结结巴巴地说。 裴仁基不屑地笑了一声,说道:“那你就留在虎牢关,看看本将军如何把它瓦岗寨杀得个落花流水!” 我皱起一张脸,蔫蔫地回答:“将军这不是让我留在这里送死吗?” 裴仁基握起拳头“砰!”地捶在桌上,眯起充满怒气的双眼盯着我说:“我们赌一场如何?待我赢了这场仗,你该如何?” 我皱着眉头,寻思着这人怎么要跟我如此夹缠不清?遂摇摇头说:“我不赌,这场仗结果如何,到时便知。我们明天便要离开虎牢关回鄯阳去。” 裴仁基斩钉截铁地说:“你休想离开!” 我苦笑着想,看来我真把他的自尊心给伤害了。不由得骂自己,不看清屋外有什么人就胡乱说话,结果都让这裴仁基给听去了,真是麻烦! 秦叔宝在一旁说:“眼下形势着实凶险,我劝你们还是躲过这场围剿再说吧。况且鄯阳被刘武周割据,眼下也是兵荒马乱,我和裴将军也是一片好心。” 我转头向梅姐姐看去,询问道:“大哥,你说该如何?”我知道她心里此刻肯定惦记着尉迟大哥,必定归心似箭。 谁知梅姐姐说道:“秦将军说的有道理,我们便在此暂避一段时间吧,也难得两位将军如此看得起我们。” 我深感意外,不解地看着梅姐姐,可她低眼扭过头去,并不看我。我的脑袋快速转了几圈,还是摸不透她的想法,只好说:“好。那请将军给我笔墨,小的先写下几句话,待此仗告一段落,将军看纸上的内容,再决定怎么处置小的。将军认为此法如何?” 裴仁基略一思索,点点头,扭头对着门外喊道:“把纸墨端上来!” 不一会,桌上便铺好了纸。我背对着他们,故作神秘地说道:“将军可不要偷看哦!” 裴仁基不屑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转身看门外。秦叔宝也跟着扭过身去。我一笑,稍想了一下,用袖子遮掩着,在纸上写下了两行蝇头小字。轻吹至墨干,我把纸张小心折将起来,递给裴仁基,轻笑着说:“将军可不要提前偷看了。” 裴仁基翻了个白眼说道:“我们拭目以待。”说完转身而出。 秦叔宝一拱手,说声“告辞了”便要迈步跟随而出。忽地,又转过身来问:“还未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我施施然地回上一礼,把早已想好的名字报了出来:“在下唐孝崖,我大哥名叫梅炎骏。” 待房里只剩下我跟梅姐姐,我不禁问:“姐姐怎么答应留下?难道不想回鄯阳吗?” 梅姐姐带着微笑柔柔地看着我,好一会忽地叹了口气:“秦将军说的对,眼下兵荒马乱,路上确实不好走。尤其带上我这个不懂武的人,就更加累赘了。” 我嗔她一眼,撅起嘴巴说:“平白无故让那裴将军强迫着押上性命,着实亏得要紧。” 梅姐姐担心地问:“你究竟写了什么?” 我神秘地一笑,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晃了几下说:“天机不可泄露。” 门外的守卫被撤走了。夜幕来临时,我走到屋外地小花园中去散步。 这座宅子并不豪华,房屋依山而建,简朴异常。象这座小花园,也仅仅是用石头围起来几个花圃,种上山花野草而已,园中的碎石路面修整的也不是很平整。 我坐在石头上,眺过四周房子的屋脊,便能看到那紧拥着虎牢关的险峻群山。五年前,也有这么一座山峦可以触手可及。我伸手掏出那条银项链,捧在胸前,一刹那眼前似有无数脸孔闪过,随之又逐一渐渐远去,化作天上的繁星点点。天空还是低得那么诱人,仿佛一伸手便能摸到,温润如玉。初春的晚风带着阵阵寒意,我轻叹一口气,放好项链,收紧了领口站起来,信步而走。 碎石子在我足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穿过园边围墙的小拱门,却发现秦叔宝正在夜幕中舞着一柄银缨枪,虎虎生风,地上的枯叶被扫得飘扬而起,犹如蝴蝶纷飞。我不忍打扰这美妙的场景,便静静地立在门下观赏。 秦叔宝练了一阵,停下来,用手挥去额上渗出的汗水。我边迎上前去,边鼓掌赞道:“秦将军好身手呀!” 秦叔宝见是我,拱手笑道:“原来是唐兄弟。” 我走上前问道:“秦将军这么晚还在此练功,难道这不是裴将军府,而是秦将军的府上?” 秦叔宝哈哈一笑,说:“在这关中,哪有城里那么多的排场?这宅子中,住着虎牢关中所有的将领。”又说:“这边关与城市不一样,除了驻守的军兵,几乎没有其他居民了,平时也萧条的很。” 我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又说:“秦将军的枪法真所谓出神入化。在下以前也学过枪法,但与将军相比,简直是惭愧。有机会必定要向将军请教。” 秦叔宝谦虚地说:“岂敢岂敢。唐兄弟见识过人、气度非凡,秦某能结识实在是三生有幸。” 我急忙摇头,苦笑着说:“将军不要再提了。方才的胡言乱语,也请不要记在心上。” 秦叔宝敛容一肃,认真地看着我说:“唐兄弟的话自有其中的道理,且说来掷地有声,实在让人好生钦佩。只不过其一,裴将军与我都希望,能集天下的有志之士,挽救大隋于水深火热;其二,虎牢关中都是裴将军精心培养的精兵,为何唐兄弟会感到如此不屑呢?” 我垂下头低声说:“并非不屑,只是……你日后自会明白。” 秦叔宝用他那双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仿佛要把我看透,把答案从我心里掏出来。我心里忽地一揪——这双眼眸,太像平大哥了!我对他的信任,难道就是因为这双眼睛?想到平大哥,我心里一酸,险些就掉下眼泪来。 秦叔宝似在出神,没留意我的异样。过了好一阵,他抬头看天上的星星,悠悠地说:“明天就要点兵,结果马上就要分晓了。”又扬起眉毛,挑战似的看着我:“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我微微一笑,言不由衷地说:“那我便等着将军得胜归来。” 沉吟了一下,又叮嘱道:“只是沙场上刀剑无眼,秦将军请多保重。” 秦叔宝微微一怔,随即回答:“有劳挂心!” 我忽然醒悟,眼下自己是男儿身,如此婆婆妈妈地叮咛,难怪他觉得突兀了。 于是一拱手说:“天色不早了,在下告辞。”我感受着他的目光追随而来,直到拐过圆拱门,不禁莞尔。 翌日一清早,虎牢关中便号角声连天,在山谷中不停地回荡。 我好奇心大作,在被窝里轻推身边的梅姐姐,说:“姐姐,我们去看点兵吧。” 梅姐姐说:“这是军中大事,岂容我们去凑热闹?” 我侧着头想了一会,一拍脑袋说:“我们到山上去看就是了!居高临下,更是尽收眼底了。” 校场离将军府并不远。我们爬上屋后的一个小山坡,放眼看去,校场内已经黑压压的集中了几万人马,只见队列整齐、盔甲鲜明,更难得的是,号角声过后,校场内便是一片肃静,可见平素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 队伍分成几个方阵,裴仁基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众将领在队伍前走过。各将军在自己的队伍前站定,裴仁基下马拾级走上点将台。 由于距离太远,我们听不清楚裴仁基在台上的讲话。只是他话音刚落,所有将士将手中的长矛、刀剑都举向天空,呐喊声如雷般响起,士气高昂,气势如虹。裴仁基摆摆手,又立刻沉寂下来,动作整齐划一,无怪这裴仁基对此仗信心十足。但很可惜,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已全盘掌握在瓦岗寨李密等人的手中。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们早已经失去先机了。兼之如此轻敌大意,这一战必如史书上所记载,是要一败涂地的了。 我忽然发现,能预知未来的感觉真的不错。起码,也许我能借助这个“特异功能”,在这个乱世中尽量过上好日子。我眯着眼,惬意地躺在草地上,看着天清云淡,轻轻地哼起了小曲,惹来梅姐姐疑惑的目光。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虎牢关中弥漫了紧张的备战气息。秦叔宝等人忙碌的如陀螺,虽在同一屋檐下,却不曾多见面。 三天后,裴仁基任命为讨捕大将军,带领秦叔宝、罗士信等一干将领,披挂上阵,率着三万精兵出关征讨瓦岗军。站在山坡上远远望去,只见长长的队伍,宛如一条蟠龙,在山谷中蜿蜒向东南而去。 13 进退维谷 裴仁基一行人出关后,虎牢关便由裴仁基之子裴行俨代父镇守。我与梅姐姐平日虽然无所事事,但因为不是军中将士,也不便四处转悠,只能躲在房中聊天,又或在府中的花园内闲逛。 这晚入夜,虎牢关中一片寂静,只听到树木在晚风中沙沙作响,以及远处传来几声野兽的低嚎。我待梅姐姐入睡后,到花园中散了两圈步,挑了个黑暗的角落坐下来。似乎从到了古代开始,我便有了这个睡前在屋外发呆的习惯。 正当我抚摸着胸前的银坠,兀自发愣的时候,眼前忽有一条黑影闪过。我急忙定睛看去,只见黑影鬼鬼祟祟地推开一个房间的门,警惕的看看四周,又探头进去。其时周遭没有一个人,而我坐在暗处,又自始至终没发出半点响声,他没有察觉到有人存在,便大胆地迈步进去。房门随之又被关上了。 是什么人?半夜三更闯进将军府中,为了什么?一连串的问号在我脑中涌现。我蹑手蹑脚走到屋前,忽然放声大喊:“快来抓贼啦!” 整个府中立刻骚动起来。只见门忽地被推开,那条黑影飞快地蹿出来,与我擦身而过!我急忙一跃上前,伸手拦着他喊道:“大胆窃贼!竟敢夜闯将军府!” 那人情急之下,拔出佩刀向我挥来。我手中无刃,急忙往旁边闪去。弯刀在星光下反射着冷冷的光芒,在我身旁擦过。我一个急转身,与他近距离打了个照面。 “是你!”那人眼睛似扫过我的脖颈处,忽地低呼一声。 我一怔,什么?他认识我?我认真看去,只见他一身夜行装——黑衣黑裤黑鞋,还有黑头巾。连脸上也蒙着黑布。 就在我发呆的瞬间,他又已经走出两步了。 “哼!居然敢忽悠我!”我怒道,一拳往他后背心攻了过去。 他扭头一手隔开我的拳头,又轻轻地喊了句:“小雅!” 我“啊”的一声,嘴巴张得老大。这声音,似乎很熟悉,但又似乎很陌生。我站在当地,怔怔地回忆起来。那头,圆拱门外脚步声已经很近,裴行俨当先冲了进来。 那黑衣人纵身跳上屋顶,竟然飞檐走壁而去! 裴行俨奔了过来,边指挥士兵朝黑衣人逃遁的方向追了过去,边问我:“是什么人?”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说:“蒙面人。” 我回到房后,见梅姐姐也被吵醒了,便小声把刚才的事情跟她说了。梅姐姐疑惑地问:“这人会是谁?” 我皱着眉头,想破了脑袋都想不起来,自言自语般地说:“我认识的,能在虎牢关中来去自如的人,除了尉迟大哥,还能有谁?可看他身型修长,却不像尉迟大哥。” 当晚,留守的将士几乎把整个虎牢关翻了个遍,一直到第二天天色发白,都没搜到黑衣人的下落。裴行俨脸色阴沉,下令增派人手日夜巡逻。 同时,从前方不断传回来的军情也不甚乐观。 本来裴仁基与越王杨侗派出的虎贲郎将刘长恭,约定在汜水东南的石子河,对瓦岗军进行东西夹击。不料刘长恭不遵守约定,竟然提前对瓦岗军进行大举进攻,结果在追赶诈败诱敌的翟让,中了李密安排的埋伏,全线溃败,带来的两万五千兵马,只有四成狼狈地逃回东都洛阳。这样一来,裴仁基的兵马便成了深入敌地的孤军。这样一来,就连虎牢关中也弥漫了紧张的备战气氛。 这日中午时分,我和梅姐姐正在房中假寐。忽然听到房门被敲得震天价响,随即传来秦叔宝焦急的声音:“唐兄弟,请快开门!” 我眨眨眼,定定神,迷迷糊糊地起床开了门。只见秦叔宝一身银甲,手指马鞭,气喘吁吁地立在房前。裴行俨也一脸焦急的站在旁边。 我一怔,问道:“战事结束了吗?怎么回来了?” 秦叔宝咽下一口唾沫,舔舔嘴唇,急匆匆地说:“奉裴将军命,请唐兄弟走一趟。” 我不解地问:“去哪?” “百花谷,我军的驻地。” 我吃了一惊,皱眉问:“有什么事吗?” 秦叔宝挥去马上就要流到眼睛里的汗水,上来拉我的手说:“唐兄弟,裴将军希望你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军情紧急,到了再跟你详细说。” 我惊恐地摇摇头说:“我一介草民,哪有这个本事?” 梅姐姐走上前来问:“秦将军,究竟是何要紧事?你和裴将军曾经救过我们,如果是我们能办到的,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叔宝深深地叹了口气:“攻打瓦岗军一战,我军大败。我们正是苦无良策之时,裴将军偶然打开你写的字条,上面写的字,着实让大家大吃一惊!‘石子河畔,瓦军以寡胜多;百花谷内,裴公进退维谷。’唐兄弟,你真乃神机妙算,如能得到你的帮助,我军必定能反败为胜!”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遂无奈地看着他说:“预见是一回事,打仗又是一回事。我对行军布阵,真的一窍不通。” 梅姐姐恳切地看着我说:“弟弟,你还是去看看吧。裴将军他们现在肯定非常着急。” “这……”我一脸的无奈,只好对秦叔宝说:“好吧。我尽力而为。不过我不太放心大哥一个人在这里。” 梅姐姐好笑地说:“我一个活人,难道不会照顾自己不成?” “我们一定会保护梅兄弟的周全!”裴行俨在一旁插话,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我沉吟了一阵,看看梅姐姐,又看看秦叔宝,只见他急得汗水滚滚而下,心中不忍,便点了点头。 虎牢关和百花谷,一个在汜水的西北,一个在巩县的东南,相距不过十几里路。我与秦叔宝并辔而驰,快马加鞭,也就小半天的脚程。 谷中搭起了许多帐篷,便是将士们的营地了。只见帐篷延绵数里,阵容庞大,蔚为壮观。只可惜是未战而败。 秦叔宝领着我,直奔营地中央的大帐篷。只见裴仁基、罗士信还有一干将领都在帐中,正围站在一张大地图边上,圈圈点点,议论纷纷。 只听到罗士信粗豪的声音响起:“虽说瓦贼目前人少,但援兵马上就到,不宜冒犯进攻。” 另一个声音说:“如果上回不是错失先机,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被动!”我寻声看去,只见此人一身军官打扮,却不如其他将领一样一身盔甲。长得中等身材,说话语调颇为阴阳怪气,也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故意为之。 又一名将军说:“监军大人此言差矣,上次乃刘长恭冒犯进举,才中了敌计……” 此时,大家看得我们进来,都停下了话。裴仁基迎上前来,笑说道:“唐少侠,可把你等来了。” 我一怔,随即在心里苦笑:“我啥时候变成‘少侠’了?”慌忙行了个礼,说:“裴将军,小的可不敢当啊!” 那名监军大人眼睛在我脸上溜了个转,又不阴不阳地说:“想必这位便是裴将军口中的‘神人’?” 我心生厌恶,但未知其身份,不便得罪,便淡淡地道:“是裴将军的过奖,在下何德何能?” 裴仁基呵呵一笑,上前来拉着我的手道:“来来,唐少侠过来指点一下迷津。” 我随他走上前去,只见地图上布满了勾勾点点,还有行军路线,复杂无比。我认真看了一阵,只觉得复杂异常,实非我这水平能明白。裴仁基在一旁看着我脸上阴晴不定,忍不住开口说:“不知少侠以为如何?” “哦!”我茫然地抬起头来,只见眼前十几双眼睛殷切地注视着我。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心里自嘲着,又细细地想了一阵才开口道:“各位将军,在下没有行军作战的经验,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望各位见谅。” 裴仁基点点头:“少侠但说无妨。” 我深吸一口气,稍稍理一下头绪,缓缓地说:“在下以为,刘将军上次在未了解敌情的情况下,便贸然提前进攻,实在不足为取。但事已至此,过多指责也无益。” 我听得那监军重重地“哼”了一声,颇为不满,便扭头看着他一笑,继续说:“瓦岗军自从攻占兴洛仓后,深得当地百姓爱戴。他们因而招兵买马,已经达到数十万的阵容。此地距兴洛仓并不远,况且对方如此从容地与我军对峙,不急着撤退,看来援兵恐怕已经快要到达。” 裴仁基深深点了点头,说:“这正是我们所顾虑的。” 我接下去说道:“在下认为,眼下之急,不在于强攻,而在于固本。各位将军前来征讨,虎牢关中不免人力不足。虽说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地,却也不得掉以轻心。前几天便有黑衣人闯入关中,单身匹马,居然是来去自如。恐怕也是瓦军的探子。因此,将军不如将部分兵力转回关中,余下众人在此留意敌军举动,等待朝廷再派人马前来支援,从长计议!” 一名大将说:“少侠所言,与我等正是不谋而合。” 裴仁基“嗯”的一声,又沉吟着问:“少侠以为,日后的结果当如何?” 我一怔,心想:“敢情是把我当看星占卜的了。但我返回古代,只能见证这段历史。实在不宜妄言。”遂哈哈一笑,说:“上次之事,仅为猜测耳。裴将军乃豪杰之士,如何也在乎这些妄论?如将军这种干大事的人才,便要放开手脚,不必要的顾虑反倒成了羁绊。” 裴仁基也哈哈一笑,说:“少侠所言极是。” 我咧嘴一笑,忽然却听那监军开口道:“裴将军上次贻误战机,朝廷已经颇为不满。如果将军采取如此软弱的战术,恐怕……嘿嘿!” 罗士信怒道:“萧大人,行军讲求战机。目前机会未到,强求进攻只会导致损失惨重!那刘长恭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萧监军冷笑一声,指着我说:“瓦岗贼人为何会得知我们的军情,并事先布好埋伏?此人来历不明,又三番四次装神弄鬼、妖言惑众,扰乱我军军心,必定是瓦岗寨的贼人!” 裴仁基厉声喝道:“萧大人言重了!方才唐少侠之言,句句均在理,句句均为我军着想,跟我等想法如出一辙,有何不妥?更未如大人所言,‘三番四次装神弄鬼’,萧大人还有何不放心?” 萧监军嗤笑道:“先前不放心的,恐怕不止在下一人吧?” 我诧异地看着他们,只见裴仁基等一众人忽然变得神色不定,表情煞是古怪。我忽然明白了,不禁冷笑出声来,森冷地看着裴仁基:“原来将军请在下过来,是要试探而已。”心想,若刚才我好胜心起,把“将军日后必投降瓦岗寨”这种话说出来,此时还焉有命在?想着冷汗已经涔涔而下,心下不禁恼怒万分! 裴仁基讪讪地说:“少侠请不要误会……” 我扭头向秦叔宝看去,只见他眼神闪烁,避开我的视线。我厉声喝道:“秦将军,连你也这样想吗?难为我一直如此信任你……”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你”了一会,气结得实在说不出话,便转身快步走出大帐。 秦叔宝急忙上前拦住,说:“唐兄弟,请听我们解释。”我一甩头不理他,径直从他身边擦过。忽然手上一紧,秦叔宝急切地拉着我的手喊:“且慢!” 我怒道:“放开!”右手一扬马鞭,朝他便抽了过去。 他见马鞭抽来,居然也不闪避。“啪!”地一声响,着实地抽在他的左颊。只见白玉似地皮肤上立刻泛起一道血痕,红殷殷地便似要地下血来。我一怔,深知方才盛怒之下,手下可是丝毫不留情的。 只听得罗士信咆哮着跳脚道:“唐兄弟,你这可是打错人了!” 裴仁基皱眉道:“唐少侠,我等先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属不该。在下在此赔罪了。可秦将军打一开始,便以性命担保少侠绝非瓦岗的卧底。你这鞭子可抽到好人身上了。” 我“啊”地一声,抬眼向秦叔宝看去。只见他淡然地有袖子拭拭脸庞,却痛得轻轻地蹙起双眉。我这么一发泄,心里的怒气似去掉了大半。想我来路不清,又态度狂傲地写下那张纸条,也难怪别人其疑心。于是抱歉地笑着说:“是我误会了秦将军,在下实在过意不去。”说罢一揖到地。 秦叔宝急忙搀起我说:“不打紧,不打紧。”说着,却痛得龇牙咧嘴起来。我心痛起来,不由得轻叹一口气,又说:“大家的顾虑也是有道理的。既然如此,在下也不便打扰各位议事了,就此告辞!”我微微一拱手,便要走出大帐。 裴仁基急忙上前说:“请留步!少侠贵为客人,如此不悦而去,叫我等情何以堪!” 又听得罗士信道:“唐兄弟,确实是场误会,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我罗士信向你赔罪了!” 我稍一凝神,觉得没必要弄得这么僵,于是回身微笑道:“各位将军言重了。承蒙看得起,在下愿为诸位尽微薄之力。” 裴仁基哈哈一笑,说:“唐少侠果然好气度!” 正在此时,帐外忽有人报:“禀告将军,瓦军派人前来送信!” 在场的人闻言,脸部表情都不禁一僵。裴仁基瞳仁收缩,沉声道:“让他进来。” 一个人双手托着信封,又卫兵领着走进帐来,跪下道:“小人参见各位将军。李密将军派小的送信前来,请裴将军敬启。” 裴仁基接过信,很快地看了一遍,沉着脸冷冷地说:“哼!简直是春秋大梦!来人,把他拖出去斩了!” 我一听,心想:信差被杀虽说是战争中常有的事,但他如此不给李密面子,日后归降恐怕会起不少事端。遂皱眉说:“且慢!将军请听在下一言。” 裴仁基愕然地抬头看我道:“请说。” 我微微一笑,说道:“此人仅一信差而已,杀了他,不损对方威仪,而损我方气度。将军请三思。” 裴仁基点点头,对那信差道:“回去吧。带话给李密,我裴仁基绝不会背叛大隋,让他尽管放马过来吧!” 那信差躬身辞退,转身前朝我看了一眼,便走出帐中。我看他自始至终神色自若,毫无惊慌失措之举,心想,瓦岗寨的人果然都是名不虚传哪!转眼扫去,只见那萧监军脸色阴冷地看着我,眼光寒气逼人,直朝我射来。我装作没看见,漠然地正视前方。 秦叔宝问道:“难道李密要我们投降?” 裴仁基冷哼一声,把信递给秦叔宝。秦叔宝打开,轻轻念道: “裴公台鉴: 在下久闻公之美誉,智勇双全,挥军所向披靡,守池固若金汤,今在此相遇,密深感三生有幸。然隋杨广无能,致生灵涂炭,放眼天下,社稷岌危。 公乃仁人,戚然欲拯苍生,密之心亦然。盼与公共闯天下,造福苍生,其心殷切,天地可鉴。 李密敬上” 信中措辞,尽是恭谨。 罗士信骂道:“李贼向我们投降,简直是痴心妄想!” 另外一名将军接口道:“待到朝廷增援,必杀他个落花流水。”一时间群情汹涌。 正当众将军愤慨万千的时候,忽又闻帐外有人长声宣道:“圣——旨——到——”众人不禁一肃,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14 大难不死 呵呵~今天进度快些,但估计也写不完这章了。大家先凑合着看^_^(2006-08-21) 看了benya99网友的评论,其实我的本意是,女猪在单打独斗方面还比较强,但行军打仗、马上交锋这些方面就不是现代人的强项了。可能是写的不够细腻的原因。到时回过头来慢慢润色。谢谢~谢谢!(2006-08-22)裴仁基急忙整理衣冠,率先迎出营帐。其他一干将领也都神情肃穆,快步跟出,我急忙垂首跟在最后。 帐前,一个军官手执黄卷,双手举在胸前,见众人迎出,便又大声宣道:“征讨大将军裴仁基接旨——”“旨”字拉得悠长,与电视上艺人所演绎的居然出入不大。 我心里暗自偷笑,随着众人双膝跪下。只听得裴仁基肃然说:“臣裴仁基接旨。” 那军官展开黄卷,悠然地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文向来是文简意深,但这道圣旨竟然长达数百言。更令人震惊的是,句句在训斥裴仁基用兵不善,贻误军情,以致刘军大败云云。我偷眼看去,只见裴仁基跪在前方,背心微微抖动,虽看不清表情,但也不难想象了。 待那军官念毕,裴仁基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吾皇万岁万万岁!” 裴仁基接过圣旨站起身来,那军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将军辛苦了!”二人寒酸几句,那军官便匆忙告辞,策马离营而去了。 只见裴仁基此时已是脸色铁青,一众将领在后头,也像被霜打蔫了似的,闷声回帐。我冷眼旁观,只有那萧监军眼中充满得意之色。 罗士信一拳打在那铺着地图的桌上,恨声说:“不知是什么小人蒙蔽圣听!真是该死!” 裴仁基沉默了大半晌,方闷闷地说道:“大家先各自回营吧。明天再做商议。” 我故意走到最后,等到所有人都转身离开时,在躬身向裴仁基告辞之际,趁机低声说了一句:“慎防萧监军。”裴仁基一怔,猛然抬头看我。我轻轻点了点头,便转身快步跟出。 帐外,秦叔宝正在等我。我见他脸上的鞭痕似比刚才更红了,长长地躺在英俊的脸庞上,煞是可怖。我低声说:“对不起!还疼吗?” 秦叔宝呵呵一笑,说:“这比起战场上刀箭之伤,算得了什么。” 我一笑,抱歉地道:“是我鲁莽了!” 他摇摇头,轻笑道:“原以为你便要一怒而去了。” 我们一路说着,不知不觉已走到了营地外。其时黄昏已至,营地中升起阵阵炊烟。 我放眼看去,只见军营扎在山腰之上,占据了所有平地、高地,首尾相连,互相照应。更是居高临下,任何人进入谷中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山间乱石无数,只需从上面砸将下去,底下之人必定死无全尸。我不禁感慨这军事的学问真是博大精深,每一步都可以走得精妙绝伦,让人叹服。 我们一截断崖边坐下,只听得秦叔宝微叹一口气说:“听了昔日虎牢关中唐兄弟的告诫之后,其实我军已经不敢起轻视之意,裴将军更是做了诸番周密部署,只等与刘长恭在约定之日同时夹击。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样发展。而且,圣上又下这么一道旨,可是大大打击了军心了。” 我点点头说:“杨广不仅偏信谗言,而且不下旨支援,反倒斥责无过的将领,实在有百害而无一利。” 秦叔宝愠怒道:“不知是什么小人在背后暗算,实在可恶!” 我轻声道:“刚才我提醒裴将军要留意那萧监军了。” “萧怀静?” “只是从他听旨时的神态做个猜测而已,也未必是他。不过还是防着些为好。” 正说着,一名士兵急匆匆地跑过来,对秦叔宝说:“秦将军,裴将军请你到他帐中一趟。” 秦叔宝站起身来对我说:“先告辞了。” 我笑道:“去吧。”秦叔宝匆匆而去,我忽然听得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沙”的一声响,寻声看去,却再也没有动静了。 时值百花盛开的春天,这百花谷并非徒有虚名,只见山花开得漫山遍野,姹紫嫣红,灿烂夺目。微风吹来,阵阵香气拂面而至。我轻轻拨弄身边的野草,看着天上云卷云舒,变幻莫测。 正当我沉浸在这妖娆的山色中时,忽然背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我转头看去,却见一匹白马疯也似地狂奔而来。跑过之处的草地,被鲜血染得通红! 这马儿怎么受伤了?似乎伤得不清。我心随念转,迎上前去伸手便要拉它的缰绳。正当我手要碰到缰绳的刹那,从马后的草堆中“嗖嗖嗖”地射出数枝乱箭。我惊呼一声,大喊:“莫伤了它!”只见有几支乱箭已经射到我的跟前,我急忙闪身避开,往后连跃几步。 然而,我忽略了自己正身处断崖边。最后一步时,并没有像我预计中那样稳稳落地,而是整个人像秤砣一样急速地坠下山崖! 我大惊,慌忙伸手去抓崖上的树木,可是够不着!我听得耳边风声呼呼直响,心里悲呼一声“此命休矣”。就在此时,腰间似乎被什么搁了一下,听到“喀嚓”一声,原来是一根树枝被我压断了,紧接着我身子又往下一沉。 就在这一缓间,我条件反射般伸手往旁边一抓,紧紧抓住旁边另外一根树丫。只见树丫晃悠了几下,我的心提了起来,不过总算没断。我抬头看去,树丫细得可怜。我虽两脚悬空,可也不敢施展“引体向上”,只能胆颤心惊的让身体跟着树丫随风摆动。 我垂眼看脚下,只见悬崖下尖石成堆,掉下去必定惨不忍睹。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敢再看。正当我胆颤心惊的时候,头顶传来阵阵轰鸣!我急忙抬头,只见一块巨石带着滚滚尘埃,犹如万钧之势,正压向我的头顶!我脸色发白,大喊一声“妈呀!”,立刻紧闭双眼。只觉得一阵尘土擦脸而过,随即从崖底传来一阵巨响,当真是地动山摇。 上头依稀传来些人声,似乎还夹杂着兵刃碰撞声。但我连呼救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就这么挂在这根上不到天、下不着地的小树枝上。 手臂渐渐酸麻,我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支持不下去了。难道我就要死在这荒野之中了吗?我苦涩地笑着,心中隐隐盼望,死了之后一缕魂魄可以飘回二十一世纪。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上头响起了阵阵喊声:“唐兄弟,你能听到吗?能听到吗?” 我抬头往上看,只见一团白影正沿着断崖缓缓而下。“在这里——”我虚弱地大喊,也不知道上面是否能听到。可能实在挂的太久了,饶是我这种平素注意锻炼的人,此刻也感到头晕目眩。我垂着头,再也没有力气往上看了。 “再支持一会!”似乎有一个声音从天际飘起。“嗯。再支持一会。”我对自己说。 白影中飘落在我身侧,我努力想睁开眼睛辨认,看到的东西却是重影。我感到腰间一紧,紧接着身体缓缓往上升。我一软,立刻便晕了过去。 在身体着陆的那一刹那,我悠悠地醒转过来。士兵们正手忙脚乱地解开我身上的绳索,秦叔宝用手拍我的脸,不停地问道:“唐兄弟,你觉得怎样了?” 我定定神,虚弱地笑道:“我没事。”挣扎着便要坐起来,却觉得浑身无力。 秦叔宝急忙搀我坐起,我软软地靠在他身上,气喘吁吁地问道:“你们干吗要射那匹马呀?差点赔上我一条性命。” 秦叔宝怒道:“什么射马?是在射你!” “啊?”我一时没明白过来,“我招谁惹谁了?好端端干吗要射我?” “萧怀静!”秦叔宝恨恨地说,“他急修一封信,上报朝廷,诬陷裴将军通敌叛国,请朝廷派兵来清理。他一边派出亲信快马加鞭要连夜把信送回东都,一边布置人马对你施毒手。幸亏裴将军安排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喃喃地道:“难道我们方才的谈话,已经打草惊蛇了?” 歇了好一会,我的手脚才恢复了些许力气。我在秦叔宝的搀扶下,勉力站了起来。天还没全黑,眺过悬崖,看着天际那抹血色残阳,在这个把时辰间,我竟已从阎王殿前溜达了一圈又回来了! 秦叔宝关切地看着我,轻声问:“你还好吧?” 我回过神来,舒了一口气笑说:“没事。我只是在感慨生命的脆弱而已!” 他搀扶着我,慢慢地走回营地。他说:“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还未来得及为唐兄弟安排营帐。今晚就请在我的帐中休息吧。” 我急忙说:“这不好!那将军在何处休息?” 秦叔宝一愣,随即好笑地看着我:“这帐中空间还不小,容纳两人是没有问题的。” 我身体一僵——对呀,我现在是男人的装扮,又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没有理由让人家回避。我胡乱的点点头,敷衍地应了过去。心想,顶多晚上跑出来看星星过一夜呗。 我们在帐中随便用了晚餐。饭间,我得知那萧怀静已经被禁锢起来,等候发落。 我问:“怎么没有当场处死?” 秦叔宝淡淡地说:“还不是时候,不宜轻举妄动。” 我点点头说:“萧怀静给上头打的小报告,恐怕不是一次两次了。” 秦叔宝长吁一口气,说道:“恐怕不久便要生变故了。” 此时,我已是无暇去理会那日后的变故了,因为下午的变故已经让我身心疲惫,最后一口饭还没完全咽下去,眼皮便开始打架了。秦叔宝命人撤了碗筷,说道:“唐兄弟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我心里一紧张,跳起来说:“不用不用!” 秦叔宝温言道:“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你累了随时可以上榻。” 我环顾四周,帐篷显然是单人间设计,只有一个简易床榻。我嚅嚅地说:“我睡地上则可。” 秦叔宝神色间稍有不悦,道:“这岂是待客之道?这床榻甚宽,我曾与士信共睡去也不觉挤,何况你身量这么小?”又说:“如果唐兄弟不习惯同睡,我睡地上也可以。” 我摆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哎!算了,其实也没什么。” 秦叔宝忍不住笑道:“唐兄弟年纪轻轻,又长相斯文,平素做事却是老成稳重,更有豪气干云的气概,实在令我们始料不及。却不知原来也有扭捏吞吐的时候。”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我脸色涨得通红,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我嗔他一眼,兀自爬上床去,和衣躺下。 在我刚碰到枕头的那一瞬间,瞌睡虫们便狂奔而来,随即我便与周公赴约去了。 夜里,我半醒着翻了个身,手臂无意间触及到一片光溜溜的肌肤。我大骇,猛然间睡意全无。我用力眨了眨双眼,点点星光从帐幔中透进来。我接着微弱的光,只见秦叔宝正酣睡在我身侧。我伸手试探性地往前一摸,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他□□的前胸。天!他居然裸睡!我也不敢再探究他究竟落裸什么程度,颤颤地尽量往旁边缩,胸膛里如怀了头小鹿,“怦怦”乱跳,几乎要蹦出喉咙。 我看着枕边这张放大的脸庞,虽然左颊上的伤疤依然明显,但浓密的眉毛、高高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无一不显示着它的英俊。如果那双眼睛,不是闭着的话;如果他正用温柔的眸子注视着我的话……我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心猿意马起来。 正当我看得入神,秦叔宝的睫毛忽然微微一颤,我心里一慌,以为他便要醒来,又急忙往后一缩。 结果,类似傍晚时分的悲剧发生了!我整个人“怦”一声摔倒了地上。秦叔宝惊醒,一下子从被窝里跳起来,问:“怎么回事?” 被子被他掀开了,他好笑地半躺在床上看着我的狼狈样。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只见他□□的上半身,没有一丝赘肉,肌肉的形状和大小都完美无瑕……。我慌张地垂下眼帘,遮掩着自己灼热的目光,强压着颤抖的声音轻笑说:“做了个梦,一不小心便翻了下来了。” 秦叔宝笑了起来,往里缩了一点,说:“往中间来一点,就不容易掉下去了。” 我忙说:“好!我出去方便一下,你先睡吧。” 我慌张地走出营帐,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把狂跳的心脏镇静下来。只见半月已经升至中天,帐外凉风习习,吹拂着我发烫的脸庞。过了好一会,我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侧耳去听,帐内悄静无声,想必秦叔宝已经入睡。我却再也不敢进去睡回笼觉了。 我依着帐篷坐下,心中思绪万千,不知不觉天色已微微发亮。忽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回头看去,只见秦叔宝掀开帐幕走了出来,见我坐在地上,便问:“睡不着?” 我微微一笑,说:“哪里。这里风光这么好,清晨的空气又这么新鲜,坐着可舒服了。” 秦叔宝说道:“你从后半夜就出来了,恐怕是因为睡得不习惯吧?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今天就能为你准备好营帐。” 我笑道:“有劳将军费心了。” 秦叔宝说:“唐兄弟不必客气了,我虚长你几岁,你以后称我大哥则可。” 我低低地喊了一声:“秦大哥。” 秦叔宝在我身侧并肩坐下,我的心里忽然又是一阵悸动。 15 逼上梁山 一时无话,气氛冷清下来。我低着头,只听到自己的心在突突地响,觉得气氛又说不出的暧昧。 偷眼看去,只见秦叔宝眯着眼,仰着头似在享受着清凉的晨风。我哑然失笑:“原来是我自己做贼心虚罢了。” 秦叔宝听到我轻笑,睁开眼扭头看我:“想到什么开心的事?” 我忙摇摇头说:“没事。”又反问道:“大哥习惯这么早起床吗?” 秦叔宝笑道:“不早了。点兵的时辰快到了。” 我疑惑地问:“今天要出击?还是准备拔营?” 秦叔宝摇着头说:“都不是。点兵是出征的军队每天必须做的。” 我“哦”的一声,刚想说话,就听到号角“呜呜”地响起来了。秦叔宝立刻站起来,说:“唐兄弟,我要去了。” 我笑着点点头。他忽然又转过身来,把身边的佩剑摘下,递给我说:“这军在征途,随时都有凶险,唐兄弟没有傍身的兵刃,就先用为兄的吧。” 我谢过接下,他便急匆匆地去了。轻拔出鞘,只见一阵寒光扑面而来,剑身阴冷雪亮,我虽对兵刃没有很深的研究,但也可以感受到是把宝剑。把手已经被抓的乌黑光滑,应该随秦叔宝征战已久了吧。我静静地把玩着它,渐渐地又觉得倦意涌起。 昨晚实在睡得太少了,我打了个哈欠。反正秦叔宝不在,我便乐得回去补补美容觉了。 待我再次醒来时,已是辰时已过,在古代来说,已经是大大一个懒觉了。军队中的用水一向比较紧张,虽时值春季水源充足的时候,山涧溪流潺潺,但毕竟需要人力去挑,供应始终不足。我接过守卫递上来的洗漱用具,胡乱地擦擦头脸。 自从被劫持出了鄯阳开始,我一直穿着男装,为了不被看出,连擦脸都不敢认真,生怕露出原本水嫩的皮肤。这个把月来,脸上一直铺着一层灰,还有油腻的感觉,令我无可奈何。 从虎牢关带来的包袱,昨天已被守卫从马上拿到了秦叔宝的营帐内。守卫退出后,我趁四下无人,飞快地换上了干净的衣衫。说起这些衣衫,是寻常的百姓衣服,还是向虎牢关士兵讨来的呢。 换好衣服,终于觉得精神爽利些。我系上佩剑,信步走出营帐。 守卫躬身说:“裴将军请少侠起身后,随时到营中一聚。” 我笑着点点头:“请小哥带路吧。” 大帐中已经是济济一堂,各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气氛甚是凝重。裴仁基示意我坐下,眉头间皱成一团,似在做个难以抉择的决定。 裴仁基问道:“闰甫,你的看法如何?” 身边一人说道:“萧怀静送都的密报,恐怕已不胜枚举。现圣上既已相信萧怀静所言,于将军不利之甚哪。”我循声看去,只见此人一脸俊儒,似非一般将领。 只听得此人顿了顿,又清声道:“此时萧怀静仿如楼上鸡,若不知变,在公一刀耳,不足为患。然朝廷有何动作,则难以预测。” 正说着,忽听帐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号角声,若有若无。裴仁基等人脸色均一变,“嗖”地站起身来。帐幕被掀开,出现几个将领,一字排开躬身听令。 见到秦叔宝等人手一挥,便又迅速退出,犹如鬼魅般消失了。一切仅发生在几秒内,看得我瞠目结舌,不知道是何名堂。 未几,帐外又有人报:“禀将军,京师派人传来圣谕。”我心中一凛,来了!二十四小时内到达了两道圣旨,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裴仁基等人相互对视几眼,神情庄重地迎了出去。我紧跟其后,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军官,身后一对卫兵整齐地排开,有意无意地围成个半弧形,把帐门拢在中央。 “传圣上口谕,裴仁基、罗士信、秦叔宝等人听旨!”那军官举着一面金牌,朗声道。 我寻思,恐怕是杨广又收到了萧怀静的“检举信”,急了,竟然连圣旨都来不及拟,便传下口谕。 一干人跪下,口呼万岁。 军官一字一句悠悠地说:“今诏裴仁基即刻回京,着令罗士信为临时征讨大将军,暂代其职。钦此!” 底下一片寂静。那军官皱眉道:“裴仁基、罗士信还不快领旨?” 罗士信粗声道:“裴将军几番征讨瓦军,屡获奇功。先正是大敌当前,士信不才,不敢当此重任。” 杨广这一道意旨,恐怕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裴仁基这一进京,恐怕立刻就会以反叛之罪抓起来。罗士信跟随他多年,忠心不二,岂会领旨? 那军官脸色一沉,怒道:“好大胆!居然敢抗旨?!” 又朗声道:“传圣上口谕,着令建节尉秦叔宝为大将军,即刻上任,奉旨抓拿反贼裴仁基、罗士信。” 我几乎没笑出声来,这杨广也真是天真可爱。他倒猜中了罗士信不从,但秦叔宝就会从吗? 正在不屑中,却听得秦叔宝朗声道:“臣领旨!”随即嗖地站起身来,一挥手拔出佩刀。 我大惊!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秦叔宝,怎么也不相信他会变节。我喃喃地喊道:“秦大哥!”却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秦叔宝举起弯刀,就要往裴仁基头上狠狠砍去。这个变故在一瞬间发生,裴仁基和罗士信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仍呆在地上一动不动。 刀已发,带着呼啸声而下。 落到一半时,却忽地急拐了个弯,径自刺向那名传旨的军官!在瞬息万变间,那军官躲闪不及,胸膛立刻被穿了个大窟窿,血喷涌而出。他“啊”地惨叫一声,面如死灰,跌撞着倒退几步,忍痛指挥身后的士兵,大喊:“快把反贼全数拿下!” 只见刹那间,从营外的草丛处、大石后冲出来无数士兵,把那军官带来的队伍冲的七零八落。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如斩瓜切菜般,我面前已经是血流成河。那军官在慌忙夺路中,也身中多刀,倒地而亡。 四周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原先跪倒的一干人已经站起。只见裴仁基脸色森然,冷冷地命令:“把萧怀静拖去斩了!” 原来一切早有防备,我心里松了口气。朝秦叔宝看去,只见他虽然身上满是鲜血,却是神情自若。这温和的少年将军,对战沙场时,必定比这还要睿智勇猛吧? 裴仁基缓缓坐下,忽地一拳重重砸在地上,恨声道:“圣上何至于此啊……”忽又长声大笑,笑声中竟然充满了悲怆之情。 随即,裴仁基令贾闰甫修书一封,表明降意,即刻送往瓦军营地。末了,裴仁基轻轻地挥挥手,说道:“士信,你们都下去做好安排吧。”语气中带着无限的悲凉。 我与秦叔宝并肩而出。秦叔宝沉声说道:“朝廷竟然单凭一面之词,就相信那小人之言。不然,裴将军何止于此!” 我淡淡地说道:“杨广既把身边忠义之士,一个一个拱手相让,那也怨不得别人了。” 秦叔宝说:“裴将军约你过来相聚,本想谢你揭穿萧怀静那小人的阴谋的,没想到圣谕来得这么快!也亏得有了昨天的防备,今天才不至于枉死。” 我淡然一笑,说:“裴将军真乃大智大勇,须臾间便把事情安排得如此妥当,令人好生佩服!” 又说:“方才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杀裴将军呢。” 秦叔宝一笑:“原来在唐兄弟心中,我便是如此见利忘义之人?” 我忙摇摇头说:“秦大哥请勿误会。只因古往今来的忠义之士,都有不开窍的时候。死着心眼要护那昏君的,比比皆是。” 秦叔宝淡然说:“一生的抱负用来尽此愚忠,岂不可惜!” 说话间便回到秦叔宝的营帐,秦叔宝把副将叫来,两人如此这般地交谈一番,副将遂领命而出。 午时刚过,便传来消息,李密收到降书,大喜,亲自带着一干亲将,正前往百花谷来迎接。裴军这方也即刻拔营出谷。瓦岗寨,这支隋唐之际赫赫有名的义军,其中人才济济。想到马上就要见着,我不禁兴奋起来。 队伍缓缓而行,出得谷口几里外,只见前面迎来一队轻骑。当先一人,远远看去中等身材,宽袍缓带地按辔徐行,想必就是李密了。其他人也是一身便装,居然是未带刀刃,可见其意之诚。 走到距离百来米处,李密率相随的将士翻身下马,拱手迎了上来,大笑道:“久闻裴将军英名,今日相见,果然是英武非凡!” 裴仁基急忙下马躬身道:“魏公如此厚爱,裴仁基深感惶恐!”众人忙随着下了马,快步迎上。那场景便如现代各国领导见面时差不多,各带笑脸,执手寒暄。我觉得无趣,便观察起李密等人来。 只见李密红黑脸膛,眉眼带笑,暖意融融,正与裴仁基说笑甚欢。其侧,站着一名红炮大汉,身材魁梧,脸上长着络腮胡子,看不出年岁,眼睛圆张,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与李密站在一起,对比十分明显。 我走在最后,没有人留意到我的目光。我逐个审视着,但由于李密也没有介绍各人的身份,也不知道谁是谁。我的眼光扫过走在最末端的一名年轻男子,却发现他也正在看着我,神情似笑非笑。 我一惊,急忙别开脸去,犹如被抓住了的窃贼。却忽然觉得,那脸庞那目光似曾相识。我闭眼去想,却没有任何印象。过了一阵,我再偷眼看去,他宛如知道一般,目光又射过来。我一阵惊慌,急忙垂下头去。 说了半天客套话后,李密笑道:“今天是在畅快!来来来,各位随我回去,一起促膝谈心!” 众人又上了马,在李密和瓦岗将士的带领下,向对方的营地出发。不多时,便到达他们安营扎寨之地。 进得大帐,只见里面已布置矮桌软垫和酒水,李密招呼各人按宾主坐下。裴仁基朝我招招手,笑道:“唐少侠请到这边来坐。” 我忙摆手说:“不可,在下身份地位,岂敢与将军共坐首席?”遂挑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了下来。只见那年轻男子正坐在我对面,我微微颔首,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定。 李密斟满一杯酒,举杯说:“今日有幸得裴将军来助我等共闯天下,实乃瓦岗之福!李密在此敬将军及各位英雄一杯。” 我随众人起身,举起酒杯,待饮时却不禁皱眉。浓烈的酒精味呛得我眼睛都睁不开,怎么可以喝得下去?高三的时候我也就一杯啤酒的量度,到了古代就从来没碰过酒。 我见其他人豪气干云地一干而尽,只好把杯子在唇边碰碰,就想敷衍而过。正待坐下,却听得对面一人笑道:“这位兄弟怎么不干?难道觉得我们诚意不够?” 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人居末座,正坐在那年轻人的身侧。我心中一沉,觉得麻烦来了。果然众人的目光向我聚拢过来,我顿时尴尬无比。 我勉力一笑,解释说:“在下实在是不胜酒力,一杯必倒。” 李密哈哈大笑起来,说:“但闻沙场勇士酒过千杯,杀敌更勇。哪有一杯就倒的道理?英雄真是风趣!” 我苦笑道:“魏公见笑了!承蒙裴将军看重,在下才能得以在军中混口饭吃,并非沙场勇士,更非英雄豪杰。” 李密一怔,见我一身平民打扮,与其他将军一身盔甲不一样,又坐在末座,遂呵呵笑了两声,说:“英雄过谦了。”却无强求。 我轻舒一口气,听得李密开始引见起众人来,便留心去看。眼前立刻展开一幅英雄图——徐茂功、单雄信、王伯当等等,那络腮大汉,竟就是演义中的“混世魔王”程咬金。也不知这些头脸人物,怎么就到得这么齐全? 只见李密指着我对面的年轻人说:“此乃罗成,他的枪法可是神出鬼没,闻者心惊!”我身体一震,朝罗成看去。只见此时他也正看着我,嘴角微微上翘。几年不见,俊美的容颜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成熟,却依然是那么桀骜不驯,我一时间竟然没认出来。我原以为演义中的罗成角色只是杜撰,原来竟真有这么位人物。但不知道他是否已经认出了我?应该不会吧,这么多年了,我又是身穿男装。此时也不便相认,于是我回视一眼,微微一笑。 罗成身侧,也就是刚刚对我喝酒的态度不满之人,大名王君廓。 接着,裴仁基便引见了一下自己的人员。轮到我时,他笑说:“这位唐孝崖少侠,是在下的救命恩人。见识过人,实在令人佩服!” 只听到那王君廓又说:“秦将军、罗将军的大名,在下是如雷贯耳。但请恕在下孤陋寡闻,想听听唐少侠的事迹。” 我皱眉想:“这人好像盯上我了。”遂淡淡地说:“在下山野之人而已,本没什么过人之处,王将军没听说过也是理所当然的。” 王君廓闻言,哈哈一笑,长身而起:“今天乃英雄之宴,请大家举杯畅饮。唐兄弟既然不胜酒力,君廓倒想和兄弟为大家比武助兴!” 我察言观色,心想此人心胸狭窄,看裴仁基一众人在此受到礼遇,心中难受,故意要给个下马威,却碍得各人威名,便挑了我这个软柿子来捏。 只听得李密皱眉说:“君廓,裴将军乃贵宾,岂可动刀动枪失了礼节?” 王君廓却毫不理会,摇头道:“大家都是爱武之人,难得可以切磋切磋,正是增进友情之举。” 李密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却又似不好发火。我心中有气,遂哈哈一笑道:“在下厚着脸皮随裴将军而来,有幸结识各位英雄,又得此机会为大家助兴,实在荣幸之至!”心里想:“我虽然不懂行军打仗、破阵杀敌之术,马上攻击恐怕也敌不过普通将士,但论在地上的单打独斗功夫,则未必输给你。即便输了,我也不是裴仁基的手下,也不会让他在面子上过不去;若赢了,刚好挫挫你的锐气。”说罢,便离席而出。 “唐少侠……”裴仁基正想出言相劝,我立刻截住他的话说:“在下有幸参加此英雄宴会,既不能煮酒论天下,能以武会友也不枉此行了。” 忽听得那边罗成哈哈一笑离席而出,手执酒杯向我走来。“王将军的刀法精奇,以虚实变幻见长,令人佩服。在下数次请教,都不得要领。此实乃罗成观摩的好机会!罗成以水代酒,先敬唐少侠一杯!” 我闻言一怔,耳边似响起那夜虎牢关中黑衣人的那声“小雅”。是他!我心里忽地明镜似的——没想到他眼力竟然这么好,在那时便已认出我了。 那边王君廓听得罗成如此变相的漏他的底,心中恼怒异常,狠狠地看了罗成一眼。罗成却不以为然,依然嘻嘻一笑,递给我一只酒杯。 我接将过来,两人对视一笑,抬头一饮而尽。 16 庐山真貌 我把酒杯递还给罗成,对着王君廓一拱手,说:“王将军请了。” 王君廓“唰”一声,弯刀出鞘!我轻蹙眉心,心想这人也真不讲礼貌,瓦岗寨里面居然也有这种人。待要拔剑,却听得秦叔宝沉声道:“刀剑无眼,无论哪位有所损伤,都免不了伤了和气。依在下所见,两位的刀剑还是不要出鞘为好。” 众人附和道:“秦将军所言甚是!” 我微微一笑,摘下腰间那把秦叔宝所送的配剑,带鞘握在手中。王君廓一言不发,“唰”一声又把刀归入鞘中,手法干脆利落! 我在心中赞叹了一声,又寻思:他既以虚实变幻见长,出招必定快而且灵活。对这样的打法,当以慢打快,弄清去路才能出手。 转念间,王君廓已经一招攻了过来,直取我脑门。我见他这招来的轻飘,力气似收未发,便也不急,轻描淡写地稍一侧身,使去势不要过急,避免在他变招的时候抽不回身来。手中宝剑下垂,似挑着千斤重,蓄势而发。 果然,刀只劈了一半,便改为斜挑。只见这招来的沉稳,加之上了鞘的刀,运用起来自然灵活不足,稍显凝滞,正犯了“挑”的大忌。我心中忽如明镜——原来秦叔宝的建议,也是有的放矢。我抓紧机会斜步向前,让过他的刀锋,刷刷刷几剑急攻。王君廓反应异常敏捷,居然忽溜溜一个转身,轻松就避过我的攻击,迅速又反攻了过来。 两人在帐中丈余的空间内,如是来来回回斗了两百多个回合。我死守门户,他一下子攻不进来,同时我也没找到克敌制胜的空隙,一时间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慢慢地,王君廓的出招却有些急躁了。 在对决当中,是万万急躁不得的。这个简单的道理,王君廓并非不懂。只是他小看了我再先,在预期之内未打败我情绪多少有了起伏。而最重要的是,他想靠比武来杀裴仁基一个下马威,迫切的想赢——若是输了他的面子将往哪搁? 我依然见招拆招。在男女对抗中,缠斗往往是力量较弱的女性一方惯用的伎俩。就看谁的心理素质好了。再拆得十来招,王君廓忽然双目圆睁,两眼精光爆射,刀迅猛地朝我左肩削来。 用力过猛了,我想。 招已老而力未收。我抓紧这难逢的机会,斜身一个马步向前,“啪啪啪”三下,剑尖已经点中了他的左右大腿和腰间。 “好!”周围响起一阵欢呼。 我微微一笑,正准备收剑挺身,却发现王君廓的刀已回招向上,正直取我喉咙!招式夹着万钧雷霆之势,恐怕我不避,他是想收也收不住了。 我急忙一低头,刀带着劲风贴着我头顶而过。我顺势一个打滚,一直滚出几米开外,明显宣告退出战圈,才站起来。 我看着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我,悠悠笑着。我潇洒地拍去身上的尘土,一躬身说:“王将军,承让了!” 在我弯腰之际,一缕长长的青丝从肩膀滑落,飘至胸前。 我“啊”地惊呼一声,慌忙去摸头顶,发现头巾虽在,可结已经被刚才那一击打松,又经过一打滚,早已垂落在一旁了。一头的长发散落下来,披在肩后。 我慌张地环顾四周,见众人脸色古怪,王军廓的脸更是一阵红一阵白。我感到血一下子涌到脸上,滚烫滚烫,场面尴尬异常。 忽然一阵爽朗的笑声划破沉寂,罗成哈哈笑着走了过来。“小雅姑娘,你这回可骗不过去了。”我讪讪笑道:“没想到会是如此。” 这下,本来全看着我的目光,立刻分了一半到罗成身上。 罗成转过身去,做了个揖,悠悠地开口:“不瞒大家说,我早已认出了小雅姑娘,不过看她很乐意当男子和受人欺负,就没揭穿了。” 我狠狠瞪他一眼,说:“我何时乐意受人欺负?” 罗成一脸坏笑,说:“若你早说自己是个姑娘,王将军怎么也不会为难你的。” 王君廓“哼”的一声,在丢了脸面之后又遭此奚落,显然已经超出了忍受的范围。 那边又传来哈哈的大笑,只见程咬金摸着络腮胡子,笑得嘴巴都合不拢,说:“我正奇怪,天下会有这么俊秀的男子,还以为是个太……这个太……监呢!”他口不择言,待觉得“太监”这个比喻并不恰当时,已经是收不回去了,只好勉强说完。 我“嗤”地笑了起来,说:“如果当了太监便能俊秀起来,这倒是个好事。” 李密已经成功控制住一度僵硬的脸部肌肉,收发自如地笑道:“想不到唐少侠原是女儿身,武功高超实在令人敬佩!罗老弟,你与姑娘乃旧识?” 罗成笑道:“四年前,我身受重伤,承蒙小雅姑娘仗义相救。后来一别,已是几年没有见面了。前几天奉魏公之命,前往虎牢关,才偶遇小雅姑娘。只可惜姑娘贵人善忘,直到刚才方记起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当时你蒙着脸,确实难以辨认。” 裴仁基也哈哈笑起来,起身道:“小雅姑娘真乃女中豪杰!裴某真是有眼无珠。” 我做了个揖说:“因为身处军营,诸多不便,因此一直未能表明身份,请将军不要见怪。” “言重了,言重了!只是始料未及啊,实在……”裴仁基边笑着边摇头道。 我把头巾复又扎好,躬了躬身,回座位坐下,只见对面的王军廓正恨恨地看着我。我不以为然,对他甜甜地笑了回去。只见他脸上肌肉一僵,把头扭向别处。 我侧头往李密方向看去,余光扫过秦叔宝,却发现他似在看我。我的抬眼迎上去,只见他正凝眸看着我,目光深幽不见底。我的心一跳,感觉四周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全凝结在一起,使我呼吸困难。想起昨夜还与他同枕而眠,更加是思绪纷乱。不知道此时,他的心里又在想着什么?我的眼睛再也无法移开,痴痴地怔在当场。 忽听得身侧的贾闰甫轻咳一声,他用手肘碰碰我,清声道:“姑娘,魏公呼唤你多声了。” 我猛然回过神来,想着自己方才的失态,不由得大窘。讪笑着说:“哦,魏公请说。” 李密笑道:“李密斗胆,请教该如何称呼姑娘。” 我宛然一笑道:“小女子名叫唐小雅。” 罗士信一拍脑袋,喃喃地说:“孝崖,小雅,原来如此……”又似恍然大悟般,大声喊道:“难道梅兄弟他也是……” 我还未答话,便听得罗成惊讶地说道:“怎么?梅姑娘也在关中?” 我狠狠地向他看去,恨不得撕烂他的快嘴。只见他扯出一个童叟无欺、灿烂无比的笑容,又略带无赖地说:“你还想隐瞒?你真当裴将军他们都是傻子了?”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对罗士信说:“没错,那是我姐姐。” 秦叔宝开口问:“那两名被劫持的女子,难道就是你们?” “是的。”我为以前的说谎略感羞愧,低下头轻轻地回答。 裴仁基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们、害得我派出不少人手在四周找了一轮,还因为没找到深深内疚了好几天!” 我呵呵傻笑了几声,站起来赔礼说:“小雅在此谢罪了,请诸位见谅。” 众人心中的疑惑渐解,气氛很快又恢复正常。席中觥筹交错,一开始只是礼尚往来地互敬,到后来演变成豪情牛饮,一个个便如酒桶似的,提起酒坛就往肚子里倒。我看得心惊肉跳,陪着灌了许多水,也已经感到胃中难受了。 酒席间,士兵们已照李密吩咐,安排好了营帐。宴会过后,众人已是微醺,便纷纷散去,回各自的营帐稍作歇息。 我正懒洋洋地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帐外传来了罗成的呼唤:“小雅在吗?” 我说:“请进吧。” 罗成掀开帐幕走进来,微笑地看着我揶揄道:“怎么?没喝酒竟也醉倒了?” 我坐起身来叹道:“你们都是酒桶,喝这么多居然还能站起来。” 罗成轻笑,不以为然地说:“这算什么!再喝千杯也未必醉。” “佩服佩服!”我装出一副敬仰的神情看着他。 罗成眨眨眼,说道:“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好奇地问:“去哪?” 他故卖关子,挥挥手说:“先别问,反正是好地方,去了你就知道。”说完拉着我的手往外就走。 我一撇嘴巴边嘟噜着:“葫芦里买什么药!”一边快步跟着他走出帐篷。 罗成携着我直走出营地,约摸走出几里路,只见到一条河流在眼前静静地流淌,是从远方山谷蜿蜒而来。 我上前去看,只见河水不深,河面宽广而平静,没有澎湃的气势,但河水清澈,靠岸的浅滩更是可以见底,河床上的石子颗颗分明,水草青葱。时下已踏进四月,申正时分的阳光正是灿烂,河面上仿似笼罩上一层佛光,宁静安详。 “嗬!真是个好地方!”我赞道。回头对罗成说:“你打仗时肯定偷懒,别人在拼杀,你却找了这么个地方躲起来享受!” 罗成“哼”了一声,阴冷地道:“这便是月前刘长恭强渡的石子河,在那下游被我率领的军马打得落花流水,死者逾半。” 我心里一怵,忽感到惊慄无比——在我周遭的这些男子,平素或温文或豪爽或不羁,性格虽异,但却无一不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我随着水流往下游看去,目光尽处,只见长草随风而摆,不知那里躺着多少战死的将士?顿时觉得这圣境一般的地方,弥漫着杀戮之气。 我退后一步嚅嚅地说:“该不会走着走着,忽然出现一具尸体吧?” 罗成笑道:“放心,相去还很远呢。况且刘军撤退的路线也不经过此处,你放心好了。”随即又说:“你等等。”转身便走到不远处的草丛中去。 我疑惑地看着他的身影没在乱草丛中。不一会听得悉簌声响,罗成拖着了一只木筏慢慢走来。笑说:“这可是刘军弃下的,结实得紧。” 他用力把木筏往河中推去,待大半进入水中的时候,对我说:“你先上去。” 我看木筏在水中飘摇,顿时兴致大起,一下跃了上去。木筏摇摆几下,在水中一沉,又慢慢抬起。罗成用力一推,在木筏即将离岸时,也跃了上来,拿起筏上一根竹橹,在河底一撑,缓缓地逆流而上。 我说:“罗成,你对石子河很熟悉?” 罗成转过脸来说:“来过几次,那边山中景色很不错,待会到了你肯定喜欢。”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又皱眉问:“小雅,为什么你喊别人都称大哥,唯独对我直呼姓名?” 我一怔,呵呵笑道:“我也不知道,觉得这样比较顺口。” 罗成皱了皱脸,抗议道:“不行,这样一来我比别人都矮了半截。你必须喊我大哥。” 我心里觉得好笑,决定逗逗他,便说:“想得美!别的大哥都会照顾我,你从来都没有,当初受伤时还是我照顾你的。你喊我姐姐还差不多。” 罗成狠狠地白我一眼,却也不争辩,一声不吭往前摇。 我欣赏着沿途岸上的风光,只见的河边的树木渐渐多了起来,挡着阳光洒下一片清凉。河流的源头原来有许多股,拐得几个弯,河面渐窄,河床的石头也大了起来,木筏左右躲避方能继续前进。 河面再度收窄时,罗成拉着我跳上岸,系好木筏,溯溪而上。山中鸟雀啼鸣,溪流淙淙,我走着,心中忽地想到了“天然大氧吧”、“负离子spa”等广告语,不禁一乐。 人在画卷中徐徐而行,不多时,听到前面水流“哗哗”作响。待拐过一个急弯,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条银瀑就在面前飞泻而下,其下是一眼幽深水潭,碧波荡漾。潭水溢出便成了那清澈的山涧的源头。然而,而更令人赞叹的是,瀑布前的山路旁,团簇的桃花正在怒放,开满了整个山谷。 其时已踏入农历四月,山下的桃花已经凋零。也许是山中温度较低,居然还能看到这样的盛况。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低声赞叹着。 罗成拉着我步入桃花林。瀑布飞落,带起的阵阵水气,缭绕着落英缤纷,林中弥漫着馥郁的香气。 罗成笑问:“此处不俗吧?” “简直如入仙境!”我在水潭边的大石头上坐下,弯下腰去轻轻撩动着水面。罗成过来与我并肩而坐,似漫不经心地说:“昔日家中院后便有这么一片桃林。” 我微微呆了一下,忽然想起当日他所说的话,便问:“后来你可打听到亲人的消息?” 罗成半眯着眼,目光游离地说:“打听到了。满门抄斩,无一生还。” 我的心像被狠狠地刺了一下,眼中弥漫起一层雾气。“罗成……”我的声音哽咽。罗成看着我,忽然一笑,淡淡地说:“都已经过去了。”随即又问:“你和梅姑娘怎么从石碣峪到了虎牢关?” 于是,我便把这两个多月来的经历,详细地叙述了出来。罗成听着,时而愤慨时而担忧,仿佛随着我所讲的情节,亲身经历了一番。 待我讲完,罗成若有所思地说:“张宝山……这个名字似曾相识。” 我并未在意,说:“他也在朝廷当差,你听说过也并不奇怪。” 罗成沉思着摇摇头,鄙夷地说:“他区区一个鄯阳县衙的官差,如何进得了我的耳朵。” 我笑道:“好大的口气!”又问:“你在虎牢关中如何便认出我了?一别多年,我又是男装打扮,我不信你能认出来。” 罗成低头看我,轻轻地说:“你的眼睛告诉我的。”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接着说:“你的眼睛在夜里,比别人的要明亮。那晚在村后破屋,我便留意了。再后来,你夜闯马尾坡……”见我不太相信地摇摇头,便笑着说:“其实,让我肯定的是,我见你脖子上,挂着那条笨拙的项链。那日你受伤,郎中帮你上药时我曾看到过。” “哦!怪不得!”我恍然大悟。抬头看天色渐暗,方察觉已经出来多时,便说:“我们回去吧。虽说不是裴将军的下属,可太散漫了终归不妥。” 罗成笑说:“眼下既无军机要事,正是养精蓄锐之时,没有人会说的。”嘴上说着,却拉我站起身,两人一并下山。 木筏顺流而下,我们很快就上了岸。在天黑之前,便已经回到了我的营帐前。 只见秦叔宝正低着头,在帐幕前不停地徘徊,似在等着我回来。 17 似曾相识 我忙迎上前去低喊一声:“秦大哥,可有事找我?” 秦叔宝闻声,抬起头来说到:“小雅姑娘,你回来了。”忽然看到我身侧的罗成,便行了个礼说:“原来罗将军也在。” 罗成嘻嘻一笑,还了一礼说:“两位既有事,在下就不打扰了,先告辞。” 见罗成转身离去,秦叔宝又开口道:“小雅姑娘……” 我不禁皱眉打断他说:“什么姑娘不姑娘。早晨你亲口让我喊你大哥,如今何来这么多客套的说辞?” 秦叔宝讪讪地笑着,口中讷讷地道:“今晨我还不知你是女儿身。” 我不满地撅着嘴巴说:“难道是女儿身便不能喊你大哥了?” “当然不是,只是……” 我白了他一眼:“只是什么?你若喊我姑娘,我便喊你将军。若要我喊你大哥,你便喊我小雅,——或者妹妹也可以。”我觉得自己几近无赖。不过,在这个把月中,时时刻刻无不是小心翼翼地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提防露出马脚,早把我压抑坏了。心想现在既光明正大地当回女子,自是爱胡闹便胡闹、爱撒娇便撒娇,再也没后顾之忧了。 秦叔宝迟疑了一下,遂说道:“好了,小雅,我找你有事相问呢。” 我见他投降,心中大喜,于是上前挽着他的手臂问:“大哥直问无妨。” 秦叔宝开口问道:“你小时候,可曾住在楼烦?”语气间隐约一沉。 我迷惑地看着他,茫然道:“楼烦在哪里?我没去过。” “哦!”秦叔宝漫不经心地应着,眼光掠过我的脖项处,忽笑道:“妹妹穿了男装,却怎么连项链也不舍得摘下?” 我低头看去,只见项链从衣领处探出一角,便把它掏了出来,笑着说:“男子戴项链也不足为奇呀,况且这对我来说是至重要之物,须得时刻带在身边。” 秦叔宝拿起垂在我胸前的坠子,赞叹道:“打造得真是精致。”眼中却闪过一丝失望。 我心中大疑,试探着问:“莫非秦大哥以前见过我?” 秦叔宝摇摇头,说:“怎么会?只是觉得你跟有个人长得相似,忍不住要问一下。想来真是无稽,她怎么可能孤身一人到此处?” 我喃喃地重复道:“与我长得相似?”心中隐约一痛。随即又强笑道:“必定是与秦大哥青梅竹马的姑娘了。” 秦叔宝脸微微一红,轻笑道:“那是我另一位妹妹。”顿了一下,又说:“明天大早便要拔营回虎牢关了,今晚可要早点歇息。” “妹妹……”我心头如千斤重,问非所答地说:“秦大哥的妹妹可真多。” 秦叔宝身体一僵,转过头来深深地看着我。我忽然惊觉,立刻堆笑掩饰道:“我今晚一定会睡得很香。” 秦叔宝微微笑着,拍拍我的脑袋,抬头看看天色说:“不早了,我也该回营歇息了。” 我回到营中,呼唤守卫端来洗漱的水,用湿手帕贴在脸上,秦叔宝的影子却在眼前挥之不去。好不容易收回纷乱的思绪,我取下手帕,对守卫挥挥手说:“多谢,可以拿下去了。” 那守卫上前俯下身来端起脸盆,忽然低声说:“晚上当心迷香。” 我一怔,定睛向守卫看去,却正是那日到百花谷的信差。我还没能细细体会他的话,他已端着脸盆直起身来。我心如电转,立刻说:“慢,水还是留下吧,我还要用。” 守卫静静地退出。 我回想方才进来时,外面的守卫并不是他,现在也并非换岗的时辰。他是特意过来提醒我的吗?是谁要对我下迷香?把我迷倒之后意欲何为?他既得知,到时候会不会帮我? 怀着一连串的问号,我苦笑着:看来今晚必须打醒十二分精神,恐怕不能入睡了。 眼下时辰尚早,对方应该不会这么早动手,我的立刻准备。于是,我拉下榻前的帐帘,铺开被褥,把平时用来坐的软垫塞入被中,弄成鼓鼓囊囊的样子,一眼看去就似躺着个人。又把脸盆端了过来,手执配剑,静静地蜷缩在角落里。 一切准备就绪,我警惕地防备着,每个毛孔似乎都竖了起来。外面异常安静,只有吱吱的小虫叫,以及巡逻队伍偶尔经过时发出的脚步声。 我一动不敢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外面有人轻声说:“老弟,跟你说件事。”接着,帐外似有一人跟守卫轻声商量起什么来。随即,其中一人的脚步声远去了。难道要动手了?我轻轻地浸润了手帕,稍稍拧干,捂在口鼻处。 过了足足有大半柱香时间,我明显地感到帐内空气浑浊起来,眼睛渐渐变得干涩。要动手了,我心中一阵紧张,又唯恐湿手帕吸附能力有限,难以抵挡大量的迷香。 正在此时,一个人影鬼魅般地闪进了我的帐篷,鬼鬼祟祟地接近床榻。脚步声渐近,那人已走到榻前,随即响起刀出鞘的声音。 我在角落里纵身跳出,迅速往那人刺出一剑。“有刺客!”我大声喊道。那人见我没被迷倒,吃惊不小,转身就往外逃。 就在此时,帐幕又被人掀开,一条长索如灵蛇般从门外飞卷而入!只听那人惊叫一声,脖子已被长索卷住,整个人从空中飞了出去。 我忙飞身跃出营帐,只见那刺客狼狈地瘫在门口,嘴里喊道:“将军饶命!”报信的守卫正手脚麻利地把他粽子似的捆了起来,罗成脸色阴冷地站在一侧,狠狠地盯着地上之人。 我闻声大吃一惊!那破铜锣般的声音,我一辈子也不会忘掉。我赶忙走上前去,看到星光之下那张疙瘩的脸,我咬牙切齿地喊道:“张宝山!” 这边的动静已经把营中所有人都吵醒,裴仁基、秦叔宝、罗士信等住得近的都已飞奔过来。秦叔宝冲在最前头,身上衣衫尚未穿戴整齐,见我立在帐外便长舒一口气。众人看到地上的张宝山,都着实大吃一惊。不多时,李密等人接了报告,也急赶而至。 罗成往张宝山身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喝道:“好大的狗胆!居然敢行刺魏公的贵客!” 李密怒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行刺唐姑娘?” 裴仁基在一侧,冷冷地道:“此人乃我旧部,因行为不检,劫持两位姑娘,前不久被我发配到北疆修筑长城,却不知如何逃了出来,继续作恶!” 罗成躬身禀道:“启禀魏公,此人前不久才来投靠我军,在下见他粗懂行军之术,便纳入军中。没想到他居然与裴将军有此过节,在下愿担失职之责。” 那张宝山在地上呼喊:“将军饶命!小的忠心耿耿,那裴仁基只怕不是真心投降,魏公须慎防啊!” “闭嘴!”李密厉声喝道,“死到临头居然还想挑拨离间!来人,拉下去砍了!” 在悲嚎声中,张宝山被拖了下去,远远地传来了一阵惨叫声。罗成转过眼去,冷冷盯着在一旁哆嗦的值夜守卫。那守卫在逼视之下,双腿一软,“扑通”跪到地上便磕头道:“张大人……不、不!张宝山跟小的说,那姑娘是他的相好,却被裴……裴将军劫持……,让小的今晚设计换班守夜……张宝山平素对小的极好……” “像你这样的傻子,留在世上也没用。”李密冷冷地一挥手,值夜守卫立刻便被拖了下去。 行刑的士兵捧着血淋淋的人头递上前来交差,我看着张宝山那死状可怖的人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身体不用的晃了几下。旁边忽地伸出一只手,把我扶住。我略定了一下神,抬头去看,只见秦叔宝不知何时已站到我身侧,正关切地看着我。我柔柔地一笑,轻声说:“不碍事。”心想,张宝山这恶贼,最终还是难逃一死,真应了那句俗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只见李密冷森森地在各人脸上扫过一圈,一字一句地沉声说道:“裴将军肯率部归我瓦岗军,实乃我们之福。若有人不顾大局,以私人恩怨挑起是非,散我军心,必定严惩不贷!”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眼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一旁的王君廓身上。王君廓眼神一敛,慌忙垂下头去。 我见李密一脸威严,与白天春风和煦的样子大相径庭,不禁想:“此人能当上瓦岗军的领导,确实不同凡响。想那裴仁基曾多次镇压瓦岗军,两军对垒双方死伤肯定不计其数,如果论个人恩怨,岂非内部就拼得你死我活?而且,裴仁基、秦叔宝等人的旧上司张须陀也正是死在李密手中,李密这番话,也正是拐着弯表明自己充分信任的意思,解除裴仁基等人心头的疙瘩。对王君廓的表现,李密不便过于斥责,正巧接着张宝山来借题发挥,杀鸡儆猴而已。那张宝山自作聪明,却不像装到这枪口上,枉自送了性命。” 众人上前说了些安抚的话,随后便渐渐散去。秦叔宝问:“小雅,可曾受伤?”我笑着摇摇头,说:“我早已做好准备,还要多谢那位小哥的提醒呢。” 秦叔宝皱眉问:“为何不及早通知我们?万一你一人敌不过呢?” 我说:“我是不想打草惊蛇,才没有知会大家。若今天他不露面,日后还有大把可以下手的机会呢,就更加难防了。” 罗成笑道:“如何是一人?这不还有在下吗?” 秦叔宝呵呵一笑,作揖道:“多谢罗将军了。” 罗成哈哈一笑,说:“秦将军见外了,照顾小雅是我的本分。”眼睛却别有深意地看着我。 我顿时想起下午时说的话,不禁“扑哧”笑了起来,说:“秦大哥,别理他,他只是想拾回自尊而已。”我闪过他怒瞪得眼神,笑问:“罗半仙如何未卜先知?” 罗成“哼”了一声,却轻笑着说:“亏得你跟我提起张宝山这名字,我留了心,回来之后便派人去查了。”他对那送信的守卫抬抬下巴道:“小楚是我跟前的人,他自从百花谷中归来,便对你崇敬之极。” 我哈哈大笑,对小楚说:“还未感谢小哥救命之恩呢!” 小楚慌忙道:“应该是小的要感谢姑娘才对!” 我打了个哈欠,转头看了一眼营帐,无奈地叹气道:“里面的迷香也不知何时才能散去。” 秦叔宝温言说:“你到我帐中去歇息吧,我去士信那则可。” 我想起那夜同衾而眠的情景,脸上一红。抬头去看天色,却发现时辰尚早,遂点点头说:“好吧。” 罗成用探究的目光看我一眼,领着小楚等士兵辞去。秦叔宝拉着我的手,令我进营帐,轻声道:“时候不早了,快上榻吧。”见我乖乖地上榻而卧,方转身而出。 我在被窝里,想着方才他飞奔而至,脸上尽是惊慌与关切,心里不禁一阵颤动。 翌日一早,大军拔营而起。 裴仁基于前日以修书快马送回虎牢关,裴行俨遵照父亲吩咐,大开山门出关相迎。 大业十三年四月,裴仁基率领部属全数归降瓦岗军。石子河一战,令瓦岗寨声威大震,且李密得到多员猛将,实力大增。虎牢关这一天险要塞,李密兵不血刃,便唾手而得了。 其时民间有一谣歌流传,歌名《桃李章》。里面说道:“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歌中的“桃李子”,指逃亡者李氏之子;皇与后,皆是君的意思;“宛转花园里”,是说天子在扬州无还日;“莫浪语,谁道许”暗指李密。这在后来的《资治通鉴》等书中也有提及。 先不论后来历史的发展如何,但在当时放眼神州,李密所率领的瓦岗军,人才济济,声势浩大,确是半途杀出的一匹黑马。 18 峻岭柔情 虎牢关的景色,于我几天前离去时无异,然而我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这短短的三天里,我在生死旋关中转悠了两个来回,经历了叛变,看到眼前血流成河、人头滚滚。此刻看到青山悠悠,揽我入怀,心里有说不出的踏实。 更重要的是,马上就要与梅姐姐相见了,心中期盼之情无以言表。 好不容易等一干人寒暄过后,我就迫不及待地问裴行俨:“裴小将军,我大哥还好吧?” 裴行俨看我一眼,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梅姑娘在此好吃好住,怎么会不好?” 我诧异的张大嘴巴,颊上飘起一片红晕,结结巴巴地说:“原来裴将军已在信中提及了。” 裴仁基愣道:“我可没有。”说罢,便疑惑地看着他儿子。裴行俨诡异地一笑,却不作声。我心里被挠的痒痒的,想要逼问,却自觉理亏在先,张张嘴巴又把话吞了回去。 很快便到了将军府中,我一踏进大门,便急忙往自己的小屋方向跑去。只跑出两步,就看到梅姐姐一身女装,与一名红衣女子迎了过来。 “姐姐!”我喊道,上前抱着她嚷道:“可把我惦记惨了。” 旁边的红衣女子“嗤”地笑了出来,说:“这位俊俏的小哥,想必就是燕君姐姐每日必提的小雅妹妹了。” 我抬头看去,只见她约摸二十来岁,长得瓜子脸孔,秀眉巧目,顾盼生辉,一身红色短装,显得神采奕奕,似是个练武之人。此刻正带着些许揶揄的味道,笑看着我。 我微微笑道:“小妹正是唐小雅。未知姐姐如何称呼?” 她嘻嘻一笑说:“我叫裴翠云。”说罢,便走到裴仁基跟前唤了声:“爹爹!” 我暗自想,怎么才出去几天,虎牢关中就多出来个裴仁基的女儿?我看着梅姐姐身上的衣服,也是短打劲装。她长得斯文秀气,这样打扮让人看着,可真有点不习惯。 我偷偷问道:“我才出去几天,姐姐你怎么就露出原形了?” 梅姐姐笑叹一声,说:“裴姑娘可不像大老爷们粗心,想躲过她的法眼,真是太难了。” 我朝裴翠云看去,她刚好也转头过来,清脆地笑道:“爹爹,我先带小雅妹妹去换身衣裳。” 我忙摆手推搪:“不必麻烦了,我这样挺好。” “好什么好!一个女子穿着男装,不觉得别扭吗?”她热情似火,拉着我的手便往偏厢去。 “我说翠云姐姐,真的不必了。”我一路喊着,她却丝毫不理我,一把推开房门,径直从柜里捧出一叠衣服让我挑。 我无可奈何,俯身去挑,只见款式基本与她身上所穿的无异,只是颜色不同。我随便挑了一件换上,却觉得肥大不合身。 裴翠云皱眉打量了我半天,又翻箱倒柜地翻出了几套衣服,说:“这是我前几年的衣服,有点旧了,妹妹若不嫌弃就将就换上吧。” 我盛情难却,仔细看时却惊讶地发现竟然都是衣裙。我忍不住拿起来,比量了一下。裴翠云笑叹道:“现在我可再也没机会穿这样的衣裙了,只好收藏着。妹妹穿上一定好看。” 我挑了套淡蓝的换上,把头发在脑后随意地挽成髻,裴翠云感叹道:“爹爹他们真是瞎子!这样都看不出来!” 我盈盈地笑着,说:“姐姐前些天不在关中?” 裴翠云气鼓鼓地说:“我被爹爹派到那洛口仓打听军情啦,累得半死搜集到些许情报,巴巴的赶回来却发现都成了自家人了。” 我看着她俏脸激动得通红,不禁哑然失笑。 两人回到前厅,发现众将领已经坐下,屋内谈笑风生。梅姐姐坐在裴行俨身侧,似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不时地往外张望。看到我们进来,立刻招手示意。厅里的气氛,由于我们的到来,稍稍安静了一些,感到身上聚集了几双视线。我却不便抬眼去探究,微微坐定,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大笑。只见程咬金坐在椅子上“哈哈”地说:“裴将军哪,你们都瞎了眼吗?她们从头到脚,哪一处像男人啊?” 裴仁基打着哈哈,正待说话,这边就听到裴翠云脆生生地道:“我爹爹他们都是正人君子,没事才不去留意人家是男是女!”声音清脆利落,字字分明。 那边程咬金嘴巴尚未合拢,络腮胡子还在颤抖不已,就被抢白了去,见是裴翠云这个大姑娘,觉得不好反驳,便把眼睛瞪得老大,砸了几下嘴巴,却找不出词来。 我心里暗暗地乐。想这程咬金乃李密最为重用的大将,平常军中的人对他无不是尊重万分,偏偏裴翠云是个直来直往的人,毫不忌讳,程咬金竟被她一句话噎得吐不出气来。 裴仁基赶忙过来铺台阶,呵斥道:“翠云,不得对程将军无礼!” 裴翠云小嘴一扁,不屑的说:“女儿此番去洛口仓,便时常听人说,有个程将军行事最为鲁莽……” 她话未说完,我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梅姐姐强忍着笑,对我不停地打着眼色,轻声连喊:“妹妹!妹妹!” 裴翠云嘟噜着说:“我又不是说他!” 李密哈哈大笑,说:“裴姑娘乃真性情也!” 裴仁基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摇头说:“我这女儿说话就是不经大脑,请程将军不要见怪!” 程咬金呵呵笑了几声,神情颇为尴尬,又向我瞥来一眼,我急忙憋住,但却止不住眼睛里的笑意盈盈,慌忙垂下眼帘作淑女状。 一连几天,李密等人每天都聚在前厅探讨军情,部署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本来不大的将军府,又住了这么多人进来,整日里居然连人影都见不着。 这日午后,我百无聊赖地在小花园中转悠,忽然秦叔宝与罗士信并肩走来,似在讨论着什么。我笑道:“两位大将军,真是难得才能碰到呀!” 秦叔宝见是我,便笑着迎上来:“我倒是羡慕你能如此悠闲。” 我没好气地看着他:“太闲也不是件好事,会憋出病来的。”随口问道:“今天这么怎么散的这么早?” 罗士信说:“定了最终的计划,大家便先各自回房了。” 我贼溜溜地看着秦叔宝,谄笑道:“秦大哥既然有空,不如陪小雅去山上玩玩吧。小雅在虎牢关多时,居然没见过山上的风景。” 秦叔宝呵呵笑道:“好吧。士信也一起来吧。” 罗士信毫无兴趣地摇摇头,说:“这破山沟哪有什么风景可看?” 我鄙夷地反驳说:“你不懂欣赏而已。” 秦叔宝笑着说:“我们天天在此处,就算是再好的风景也麻木了。” “那我们俩去吧,罗将军既然没兴致,我就不强人所难了。”我拉着秦叔宝的手,对罗士信挥挥手,转身就往大门跑去。 秦叔宝好笑地喊着:“也不用这么急吧?慢慢走。” 我们沿着屋后的山路往上爬,一路上,秦叔宝一会指着某棵树说,这是用来放哨的,一会又指着某块石头说,这后面系着绊马索。我听得吃惊地瞪着眼睛,说:“你们在这座山上布下了多少机关?” 秦叔宝微微一笑说:“天险固然重要,但如果不做好周密的部署,再坚固的边关都会被攻陷。” 我笑叹一口气说:“我虽对这些一窍不通,但看你们这么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又笑问:“你把这些机密都告诉我,就不怕我泄露军机?” 秦叔宝停下脚步,转身来与我面对面,看着我的双眼认真地说:“我信得过妹妹。况且这些机关并非一成不变,也算不上什么军机。” 两人边聊边走,到了山腰处,隐约听到前方有人怒喝一声:“你站住!不把话说清楚不许走!”竟是裴翠云的声音。 我们一愣,对视一眼,想这裴大姑娘在冲谁发脾气。 随即听到一男子的声音讷讷地说:“裴姑娘,我并非针对你,你如何就不相信呢?”声音洪亮,山谷中几乎传来回声。我轻笑一声,原来是程咬金。 只听到裴翠云冷笑一声,质问道:“爹爹以往从来都会耐心听我的建议,自从那天,他居然要我不参加商议了,不是你搞得鬼又是谁?” 程咬金解释道:“裴将军也许觉得我们总在商议时争论,与大局不妥。”语气中充满无奈。 裴翠云“哼”了一声,说:“若不是你把我的行军之法贬成‘乌龟之行,缩头缩脑’,我如何会对你动怒?” 程咬金陪笑着说:“那是无心之言,姑娘请别见怪!” 裴翠云又“哼”的一声,愤愤地骂道:“一个大男人也不懂好好管着自己的嘴巴……” 我与秦叔宝相视一笑,觉得这两人简直就是一对活宝。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在两人兀自闹哄哄的说话声中,我与秦叔宝走上了另一条小路,不去打扰他们。 山势稍缓,我站在在山腰突出的平台处,极目远眺,眼前一片开阔。秦叔宝说声“跟我来”,拉着我的手走到一块巨石后。只见石后隐藏着一个小洞口,秦叔宝率先弯腰钻了进去。我急忙跟上。洞穴比较狭窄,但可以看到前方隐约传来光线,不知道通往何处。 只走得七、八米,便已经到了另一头。原来是个小小的平台。几株茂密的树木从台侧斜伸出去,把它掩饰得很好。人从树干间往外看,却能把下面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果然是侦查的绝佳位置! “真是个好地方!”我赞叹着,把脑袋探到外面去看。 那平台是山体的岩石外伸而成,面积很小,平常只能供一个人站岗。现在站了两个人,须得紧贴着才能勉强容纳。其时秦叔宝正立在外侧,我往外看,便几乎与他脸贴着脸。我张望了一阵,忽然觉得脖子处传来热乎乎的气息,才发现我们的姿势是多么的暧昧!心跳不禁加速起来,待要往后退,后背已经贴在山崖上了。 我深呼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抬头看去,只见秦叔宝正深深地看着我,那两泓本来乌黑清澈的眸子,现在似乎深不见底,仿佛要穿到我的心里去。我身体一抖,眼睛不由自主直直地迎了上去,却再也移不开了。 两人身体紧贴,气息彼此可闻,这是怎样的一种蛊惑!我舔舔发干的嘴唇,轻轻呼唤:“秦大哥。”秦叔宝涩声应道:“嗯。”忽地伸手来摸我的脸。 掌心温暖而柔和,传来无限的柔情,我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搂着他的腰。他轻轻把我揽入怀中,我微微地叹息了一声,把头靠在他胸前。宽广而结实的胸膛,里面的心脏,如小鹿般乱撞,他竟然如我一样紧张。 我微微地抬起头,唇擦过他的脸颊,轻轻婆娑。我不知道自己如何能做出这样勾魂的举动!只觉得秦叔宝身体一僵,我感到颈后和腰间的大手一紧,秦叔宝灼热的唇已经覆盖上来。 我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轻轻叹息了一声,闭上眼睛,任凭身体软软地瘫在他的怀中,静静地感受着这个甜蜜的爱吻。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我们是如何从山上返回。我一路上精神恍惚,魂魄如飘到了天际难以召回。 那时已经天黑,秦叔宝送我到圆拱门前,柔声说道:“回去吧。” 我低下头,羞涩地应了一声。忽然上前轻轻搂了搂他的腰,轻声说道:“大哥,今天我好开心,因为我成为了你爱的人。”我妩媚地一笑,转身拐过拱门,回到了小花园中。 走到房前,刚要推门而入,却发现一个人影立在后头。我转头看去,只见罗成雕塑似地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我吃了一惊,问道:“罗成,你在这里干什么?一声不吭站在这里会吓死人的。” 罗成淡淡地说道:“没什么,今晚我值夜,到处巡巡。” 我笑道:“真辛苦你了。” 罗成刚转身,却又回过头来说:“今天天气好的很,又恰逢有空,下午来找你去放风筝,梅姑娘说你出去玩了。看样子好象玩得很高兴。” “我下午到山上去了,风景很不错。”我笑道,又说:“好久没放风筝了,明天如果有空一起去吧。” 罗成点点头说:“且看明天的安排吧。” 我进了房间,梅姐姐正在洗漱。我坐在桌旁,托腮看着灯芯上的火光跳动,回味着山上那个悠长的吻,怔怔地发起呆来。 梅姐姐用手在我面前晃了几下,嗔道:“在想什么呢?都换你几声了。” 我立刻回过神来,对着梅姐姐痴痴地笑着。 梅姐姐深究地看着我的脸,忽然说:“妹妹,你今天看起来特别容光焕发。” 我低头说:“是吗?”脸上却飘起一朵红云。我抬头看着梅姐姐,轻轻说道:“姐姐,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怎样的?” 梅姐姐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小丫头,你对谁动了心思?” 我说:“你先告诉我嘛!” 梅姐姐的眼神游离起来,目光似落在千百里外,过了好一阵才轻轻道:“看到他时觉得特别安稳,不见时思绪纷乱,心仿佛也已随他而去了。只要他高兴,我便高兴;他不高兴,我也快乐不起来。” 我轻轻地摇着头说:“姐姐这种感觉,如何跟我的不一样?” 梅姐姐略略凝了凝神来看我:“那你的是怎样?” “心跳得厉害,好像呼吸不过来了。” 梅姐姐大笑起来,搂着我说:“小妮子,快告诉姐姐,他是谁?” 我嘿嘿一笑,调皮地说:“先不告诉你。” 梅姐姐捏了捏我的鼻子,皱眉道:“别卖关子了,你以为我真不知道?是秦将军吧?” 我红着脸,低头轻轻说:“果然逃不过姐姐的法眼。” 19 19 《守望隋唐》19 19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0 花自飘零 我一言不发地伏在梅姐姐身上,了无生气。梅姐姐也不急着问,只是静静地抱着我。我如同偎依了妈妈的身侧,寻找到了心灵靠岸的港湾,渐渐地平静下来。 梅姐姐端来早饭,柔声说:“先吃点东西吧。” 我轻轻摇了摇头说:“吃不下。” 梅姐姐幽幽地说道:“情一字,讲求两情相悦,妹妹这样苦了自己,也是无益。” 我闻言,心中一阵绞痛,又呜呜地抽泣起来。累了,感到昨夜宿醉未解,太阳穴刺刺地痛起来。我直直地在床上躺下,只觉得自己像行尸走肉般,对周围的一切毫无感知,在黑暗中飘荡、飘荡。 门被轻轻叩响,梅姐姐开门去看,走了出去,随即又把门掩起。我无心去听,但耳朵似带了过滤功能,把杂声全部滤掉,说话的声音却一字不漏地传到我耳朵里。 “秦将军,是你。”梅姐姐把声音压得很低,轻呼了一声。 随即听到秦叔宝的声音响起:“小雅她怎样了?” “不怎么好。不哭闹了,可是却像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 “唉!都是我不好!” “秦将军,你和小雅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叔宝一阵沉默。梅姐姐又说:“前日晚上她归来时,情绪非常好。她问我,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该是如何的。” 梅姐姐顿了一下,看秦叔宝不吱声,又说:“我原以为,小雅和将军,是两情相悦的。” 秦叔宝涩声道:“那日,我、我对小雅的举动,造成了不必要的误会。” 我听到此处,心一酸,泪水又滚滚而下。“不能哭!”我硬气地想,伸手到怀中掏手绢,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丢了,只好任凭泪水肆意地落在枕边。 梅姐姐轻叹一口气,颤悠悠地说:“将军毕竟负了她,还伤她如此深哪。以为得到了,一下子便要失去,比从来未得到更加让人伤心欲绝。” 秦叔宝长叹一声:“未料到事情居然会这样。” 梅姐姐幽幽地说:“我原以为,将军和小雅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是人间龙凤。” 秦叔宝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道:“只可惜,我先遇到的,不是小雅。我实在无法把心分成两半。” 梅姐姐问言,只是轻叹一声,许久没有发话。 两人又轻声商量了一阵,无非是该如何劝导我之类。我嘴角带笑,自虐般地想着:“如果这样可以让你惦记着,也总是好的。”酒精的作用,慢慢把我的思绪抽离,我又沉沉地睡去了。 “哎!小雅妹妹也真可怜。”依稀中,我听到了裴翠云屋外的声音。 “嘘!小声点,也不知道妹妹是否真的睡着了。”是梅姐姐在说话。 “那秦叔宝真可恶,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裴翠云尽量压低着声音,愤愤不平地说。 我苦笑着,一下子我成了这府中万众瞩目的可怜人,每个人都要过来怜悯一下。可我要你们的怜悯做甚?怜悯换不来秦大哥对我哪怕一丝一毫的眷恋。 “怪只怪秦将军一时头脑发热,要不然妹妹也不至于这么悲伤。妹妹如此至情至性至人,心里的伤岂是轻易能好得了的。”梅姐姐伤心地喟叹着,“她已经躺一天了,也不进食。也不知她昨晚吃过没有。人憔悴得我心都痛起来了。” 我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姐姐,对不起了。我不想让你担心,可我真的无能为力。” “方才罗成和秦叔宝几乎动了刀子,似乎也是为小雅妹妹起的争执。想不到这罗成倒有点侠义心肠。” 听了裴翠云的话,我心里一沉:“他们争吵什么?秦大哥知道我失身于他了么?”随即又自嘲地一笑:“有没有失身,又有什么要紧?你不是秦大哥想要的人。” 梅姐姐淡淡地说道:“罗将军这么鲁莽,恐怕要把事情搞砸的。” 裴翠云轻哼一声,不屑地说道:“如果不是弟弟劝着我,我早就想掴秦叔宝两个巴掌了!不负责任的东西!” 梅姐姐长叹一声,带着无限的伤感。 “梅姑娘!”一人喊道,却是小楚的声音。 “请问小哥有何事?”梅姐姐还没见过他,不禁疑惑地问道。 “罗将军差小楚过来,问候唐姑娘。” “罗将军有心了,小雅妹妹比上午要好多了,请他放心。” 裴翠云道:“他怎么不自己来?” 小楚支吾了一下,说:“他和秦将军被魏公关了起来。” “什么?!”梅姐姐和裴翠云同时惊呼了起来,“所谓何事?” “就是为了方才斗殴之事。” 一阵沉默过后,裴翠云和小楚便匆匆告别而去。 梅姐姐蹑手蹑脚地走进房来,轻轻掩上房门,见我睁大眼睛看着她,忙笑着走过来坐在床沿上说道:“妹妹醒了。” “嗯,方才是谁?”我明知故问地说。 “是裴姑娘过来问候你了。”“哦,那烦劳姐姐替我说声谢谢。” 梅姐姐笑道:“你就好好休息吧,这些礼节不用你费心了。要吃些什么吗?姐姐亲自下厨去做?” 我淡淡地摇摇头。 梅姐姐抚着我的头发,柔声说:“妹妹须放宽些心才是。”我微微一笑,说:“我会的。”梅姐姐笑着点了点头,说:“妹妹会笑,我就放心了。” 正说着话,房门再次被轻轻的叩响,妹姐姐急忙起身去开,竟然是李密。 李密依然是一脸的春意融融,稍稍躬身说:“听说唐姑娘身体抱恙,特地前来问候。不知是否方便进屋?” 梅姐姐让身道:“魏公多礼了,请进吧。” 我忙坐起身来,笑道:“魏公特地前来看小雅,真是惶恐之极!” 李密在靠床的椅上坐下,和蔼地问道:“姑娘没什么大碍吧。” 我看着他一副领导亲民般的样子,心里颇为不屑,遂淡淡地笑道:“谢谢魏公关心,本不是大病。” 李密轻咳一声,似乎欲言又止。 我察言观色,直到他此番来的目的,绝对不仅仅是问候而已。便说道:“魏公有话,但说无妨。” 李密淡淡地笑着,似褒实贬地说:“姑娘果然是秀外慧中,也难怪两位将军为你大打出手啊!” 我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心想,我一个伤心之人,你如何还忍心来雪上加霜?于是淡淡地说:“小雅惶恐,不知魏公所指何事。” 李密深深地看着我说:“姑娘无谓掩饰了。李密今天既然来了,便不怕把话说明白。李密心直口直,不善言辞,姑娘若听了不舒服,也请不要往心里去。” 我把头扭到一旁,避开他老狐狸般的凌厉眼神,轻轻道:“魏公请直言吧,也省得小雅花心思去猜。” 李密轻叹一口气,说:“目前,我军的境况,正如在夹缝中生存,若不及早去争,便要憋死在里面。李密不才,但也懂得团结一心的重要。秦将军和罗将军,乃我瓦岗军中难得的人才。他们之间倘若存了龃龉,面面向左,这洛阳一仗还如何打?我曾说过,因个人恩怨扰乱军心者,必严惩不贷。眼下犯了错误的,却是我最赏识之士。唐姑娘,你给我出的难题可不小哪!姑娘乃聪慧之人,想必也不希望因个人之私而乱大局吧?也不希望被称为祸水红颜吧?” 李密话中软硬兼施,如蜜似剑,连推带打,又三言两语地,把秦叔宝和罗成打架的罪过,全推到我的身上。 我心里本已冷如死灰,也不在意他如何说我。便笑说:“小雅明白魏公的难处。要小雅怎么做,魏公请直说吧!” 李密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如钉子般直扎进我的心:“离开虎牢关。” 我长叹一声,心想,就算不离开,我日后将如何面对他们两人?罢罢罢,此乃伤心之地,何不早日离去?于是,我轻轻点了点头:“我应允你便是。” 李密松了一口气,问道:“姑娘在离开前,若有何请求,但说无妨。李密一定想法设法满足姑娘。” 我凄然一笑,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来,向我行了一礼,说:“李密在此谢过姑娘了。我会差人送些许银子过来,给姑娘做盘缠之用。姑娘要走时,马房中的骏马,尽管挑选便是。” 我微微欠了欠身,说道:“难为将军如此周到。” 李密又问:“不知姑娘将前往何处?” 我略皱眉头,淡淡地说:“既然是秘密地走,又何须留下线索?” 李密暗暗舒了一口气,辞别而去。 梅姐姐静静地看着我,我苦笑道:“姐姐,对不起,我又要累你奔波劳碌了。” 梅姐姐微微一笑,说:“妹妹说的什么胡话。”走过来搂着我,叹息道:“我苦命的小雅。” 翌日天还没亮,李密便差人送来了十斤白银。我看着那沉甸甸的包袱,心想,这李密出手也够大方,或许是觉得心里不安? 我把白银分成两半,分别塞到我和梅姐姐的衣物中,趁着天色尚早,大家还没醒来,去马棚牵了两批马,便与梅姐姐双双离开了虎牢关。 出了山门,我转过头来,看到门上方,“虎牢关”三个大字苍劲有力。一个多月前,我被抓到这来的时候,第一次看到它们。此时真感到什么叫“物是人非”了。 梅姐姐坐在我前面,回过头来问道:“妹妹,我们将往何处去?” 我的手环过梅姐姐的腰,双手轻提缰绳,请呼一声:“驾!”却觉得天地悠悠,不知何处才是容身之所。 21 切肤之痛 罗成如同雕塑般,挺直地立在虎牢关的峰顶,手中兀自握着那方略带血迹的手帕。这是她遗落在床上的。 “小雅,你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吗?你究竟去了何处?”罗成的心似要被揪成了两半,“难道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我是个混蛋,我不该玷污你,可是……可是我爱你是如此之深哪!” 罗成浓黑的双眉,揪结成一团,泪水滚滚而下。英雄有泪不轻弹,可是英雄也难过美人关啊!罗成一拳一拳地打在身侧的岩石上,落下了一个个鲜红的血印。人道是“切肤之痛”,而他此刻心中的痛,比切肤更甚。 罗成蠕动着嘴唇,似在对远方倾吐着心事。山风呼呼,却无法把这心声带到她的身侧了。 “阿爹!娘!”黑夜里,十七岁的罗成跪在街道一隅,嘶哑地喊着,挣扎着便要重新冲进府中去救被困的爹娘。家仆梁友死命按着他,低声吼道:“少爷,老爷费尽心思,就是为了能让你逃出去!” 罗成紧握拳头,狠狠地咬着下唇,嘴中传来丝丝的咸腥。梁友在一旁急道:“少爷!快走,待官兵察觉了,你也走不了啦。”说完,拉起罗成便跑。 此时城门早已关闭,梁友拉着罗成,在黑暗中躲躲闪闪,避过巡逻的官兵。抄家的官兵可能还没发现罗家逃出了个小少爷,因此一路上并没碰到大规模的搜捕。两人兜兜转转来到一座宅子的后门,梁友上前轻轻叩了几声,探出来一个头来,问:“何人?” “言立兄,我是梁友!” 那言立兄轻轻惊呼一声,慌忙打开门说:“快请进!” 两人迅速进了屋,言立兄立刻关上宅门,说:“官兵正在抄国公府吗?” 梁友长叹一声,说:“可怜国公一生忠心耿耿,却被奸人所害!” 张言立握拳狠狠地捶在墙上,眼睛似要喷出火来。他以前也是国公府的家仆,只是看不惯朝廷黑暗,饶是在国公府,也免不了受了那乌糟之气,便干脆告病返家。罗成之父向来念旧,依然给他不少的恩惠,因此他对罗国公是感恩戴德。 梁友忽然“扑通”地跪下,对张言立说:“官兵恐怕很快就要发现少爷逃了出来,言立兄务必帮忙!” 张言立慌忙扶起梁友,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惶惶过了一夜,居然没有任何动静,到了第二天早上,城里依然风平浪静,没有搜捕的风声传出!也不知是负责的官员玩忽职守,还是故意放了一马。一大早,罗成等三人,便打扮成商人,驾着马车出了城去。 两人谢过张言立,正待上马而去,身后忽然传来密密的马蹄声,正是那追捕的兵马!罗成、梁友急忙策马飞奔,一直向北逃亡。 历时一个多月的逃亡生涯,令罗成筋疲力尽。其间,忠仆梁友为他挡了三箭,最终身亡。马儿也由于劳累过度,在中途死去。罗成拼死击毙最后一名纠缠的官兵,身上也中了几刀,狂奔几十里路,终于摔倒在石碣峪后的草丛堆中。 小雅,就是在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了你。你不顾我的猜疑,帮我敷上药,指点我去那避风雨的小屋。虽嗔怒着摆出不再管我的姿态,却又在晚上过来探视。这是何等的善良和气量?或许在那时,你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时,我便爱上了你? 后来我在马尾坡碰上了那里的山贼,把他们教训了一番,却误打误撞被推举为三当家。我并不屑于他们的勾当,至那次,他们从石碣峪劫回来小孩以作威胁,让我更为不齿。 我惊叹于你的勇闯马尾坡的胆量,你为挡小虎娃的那一箭而受伤,当时我不懂一向冷静的尉迟恭,为何为你的伤而发狂,把马尾坡的盗穴连根拔起。现在想来,若是我,我也会这样的吧。向你这样的奇女子,无论是谁,都忍不住去珍惜。 但那时我还不懂。直到在石子河再次遇上你,直到听小楚如何描述你,直到看你与王君廓武斗,我发现,我的感情一发不可收拾了。 可惜你的心中只有秦叔宝,从来不曾正视过我的内心。在你心中,我只是个当大哥也没资格,一个不能保护照顾你的、不成熟的男子?我每天夜里在你屋前徘徊,希望能距离你近一些,希望你能感受到我的爱。然而,当我看到你偎依在秦叔宝身旁,脸上带着动人的笑,容光焕发地回房,几乎不曾留意到我的存在的时候,我的心便如撕裂了一般。我居然不敢向你表白,怕给你带来困惑。 如你这么好的女子,秦叔宝怎么就不懂的去爱?我替你的痛哭感到不值。我愿意为你去接那摔落的风筝,但它确实飞得太远了,非我能所及。 我见你醉倒,却不停地呼唤着你那“秦大哥”,心如刀割、愁肠百结。我如何变的如此脆弱?我让小楚拿来所有的酒,一坛接一坛。可笑我号称千杯不醉,可酒入愁肠,劲道却如此厉害。 在那恍惚中,我便犯下这滔天的罪过。不经意间,我居然伤你至深哪! 小雅,我侵占了你的身体,却失去了那一点点得到你的心的机会。你那句“永远不原谅”,相当于把我打进了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的风筝,也随你的风筝断了线,也即将在狂风中被撕毁,永远也无法放飞了。 罗成铺开信盏,把压抑在心中多时的话语全数写在其中。待见到她时,一定要让她亲手拆开。就算她的心里始终没我,只要她懂了我的心,我便死也瞑目了。 22 暮虢朝虞 武德二年(公元619年)九月,长安城。 长安城就是隋朝都城大兴,公元618年,李渊攻克大兴城称帝,改号唐,大兴也更名为长安。 长安城西舜华别院中的木槿开得正是灿烂。这收拾的妥帖别致的小别院,满花园中几乎找不到别的开花植物,只有成片的木槿树,可见前主人对它是情有独钟。逢至夏秋,整座别院便被这锦簇的花团笼罩着,艳若朝霞,使我这个新主人,也不得不爱上它们。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我站在树下,抬头看那翩翩的花瓣,在脑海里,描绘出一张精致的美人脸孔。是怎样的绝世美人,才配得上这样的景致? 萧府的老管家吴伯颠颠地跑了过来,说道:“姑娘,公子刚从晋阳回来了,说要过来跟姑娘一起用晚膳,酒菜已准备好,一并带过来,请姑娘不用费心。”我的心一宽:总算平安回来了。 我于是淡淡一笑,应道:“请转告萧大哥,我到府上即可,不用如此劳师动众。” 吴伯笑着摇头说:“公子已经外出,恐怕办完事就直接过来,不先回府了。” 我点点头说:“那有劳吴伯了。” 吴伯便又匆忙颠颠地碎步小跑而去。 我回到房中,拿起账本细细地看。这几个月的进帐连续走下坡路,可能受山西各地的战乱影响。我皱起眉头,拿起笔开始画图表。 在我面前,摆了几样法宝:木板和白色小石头、纸墨和小木签。没有电脑、没有计算器,我只好把木版当草稿纸,算好结果,在往纸上画图表。柔软的毛笔不适合画图,只好用小木签代替。 我认真地做着财务报表,再对客人入住登记时候的客源情况做了分析,果然,上个月少有从晋阳等地过来的商客入住,而直接影响了西方的昆仑客商在店里逗留的时间。 我画好最后一个饼图,放下笔,闭上眼睛,轻揉着酸胀的眉心,想着该如何补回这部分的缺口。 “想什么?我都进来半天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耳侧想起,我急忙睁开眼睛,抬头去看。只见萧帆已经拖过一张凳子坐在我身侧,随手翻着刚做好的报表。粗黑的眉毛轻轻皱了起来,刚毅的嘴角微微带出一道弧形,指着满纸的阿拉伯数字开口道:“又在看帐了?只可惜你这些弯弯曲曲的符号,我一个都看不懂。” 我忙站起来道:“萧大哥来了。” 他点点头,拉我坐下,说:“近来客栈收入如何?” 我把散乱的纸张按顺序叠好,翻到收入曲线图的那一页,说:“萧大哥请看,从五月以后,连续四个月,进帐都下滑了,五月还好,越往后滑得越厉害。再看这里,上月从晋阳等地过来的丝绸商客,只有上半年月均数的五成。以往,昆仑商旅在店里起码住上十天八天,现在也只是匆匆收了本地的货便启程了。而且,请看这里,从晋阳过来的商客,出手比较阔绰。而昆仑商客,由于路途遥远,对荷包里的盘缠看守的比较紧。看来刘武周此番大规模地攻过来,对生意影响真不小呢。看来得想想别的办法才行。” 我兀自沉吟着,却听到萧帆“嗤”地一笑。我惊讶地看着他,问:“大哥在笑什么?是否我分析的不对?” 萧帆笑着轻叹一口气说:“你对客栈的生意太上心了,我欢喜的不得了。只是,每次过来你都只跟我絮絮地讲这些,不觉得闷吗?客栈在你的打理下,比以前好多了,现在战乱又由不得人,钱庄的生意不也下滑了?你就趁此宽些心吧,待时局好起来,便又有生意做了。这么久没见,你就不想我?” 我心一紧张,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缩了开去,说:“大哥此番到晋阳去,路上一定凶险万分。近期就别再去那边了,府上的人都担心的不得了。” 萧帆凑过来,贴近我的脸问:“那你呢?担心我吗?” 我垂下眼帘,稍稍避开,说:“大哥既然平安回来了,小雅也放心了。” 萧帆沉默了一阵,我垂着头不敢去看他,脸上只装出淡淡地笑。忽然他哈哈一笑,我觉得发髻上一动,听得萧帆又说:“你看,我给你买这只珠钗好看不?” 我伸手去发髻上摸,一枝珠钗已颤悠悠地插在上面。萧帆心情很好地取过铜镜,放在我面前。我稍稍看了一眼镜中那张绝世的面容,轻笑道:“珠钗是好看,只是戴在我头上可惜了。”伸手便要去摘。 萧帆急忙按住我的手,说:“小雅,我知道你不喜脂粉,以往带回的各种香粉你也从来不扑。但这支珠钗希望你常戴吧,女孩子家连朵花也不戴,也太素净了些。” 我轻轻说声“谢谢大哥”,便沉默不语。吴伯此刻颠颠地跑了过来,说:“公子、姑娘,时时候用晚膳了。” 我抬头看屋外的天色,果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下了。萧帆一把拉住我的手,说:“来,用晚饭去,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吃的。” 我轻轻抽出手,脚步跟了上去,说:“下回我过去你那边就可以了。为了用顿晚饭,却把府上的下人都忙活惨了。” 萧帆笑着说:“我喜欢着院中的景致,每次到这里都觉得有说不出的畅快。” 说话间,我们到了饭厅,桌上五六个小菜,都精致异常。 萧帆说:“快坐下吧。我不在的这几个月,想必你又怕麻烦别人,自己吃的相当的马虎。吴伯不是每天都过来吗?让他带口讯回厨房,做好了送过来就是。萧府到这里,也不是十万八千里,送个饭这等小事,又何必怕麻烦?” 我坐下来说道:“我一个人也吃不了什么,客栈那边的厨房也不错,我每天过去吃,也正好可以看看生意如何,看看客人是否满意。小雅寻思着,是否要在菜式里下点功夫……” “好了,好了。今天我们不讲生意。”萧帆挥挥手,夹过几块鸡肉放在我碗中。 我只轻轻一笑,并不说话。 萧帆说:“你知道吗,此番去了晋阳,才知道那边的仗,打得着实惨烈。刘武周的兵马,似如破竹,看来很快就要占领整个河东了。一路上百姓都纷纷议论,说刘武周恐怕很快就能打到长安来,他手下那名叫尉迟恭的猛将,别传得更是神了,简直可以以一敌万。” 听到尉迟恭这个名字,我心里沉了一下。他又到前线去冲锋撼阵了,梅姐姐又得在鄯阳的府中日夜挂念了。 我问:“大哥此次去晋阳,有何收获?与那宝洪银庄,商洽得如何?” 萧帆说:“一切顺利。那银庄的主人,也极热情好客,带我在晋阳四处转悠。其实晋阳我都去过数遍了,恐比他还熟悉。但为了不让他失望,每到一处我便要露出极为好奇和赞叹的表情。”说罢便瞪大眼睛,做出夸张的赞叹之情。 我看着,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我笑魇如花,却发现萧帆眼光灼灼地注视着我的脸,怔怔地发呆。我急忙肃了肃脸容,轻轻咳了一声,说:“萧大哥,快吃菜吧,都凉了。” 萧帆猛然回过神来,见我又恢复了淡淡地表情,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小雅,你心中究竟装着什么?我从来都猜不透。” 我觉得四周空气中,流淌着一种说不清的情愫,看着萧帆略带哀伤的表情,我只能选择沉默不语。 萧帆继续说:“你脸上总带轻笑,眼中却有说不出的愁绪。是什么事情,让你在这两年都放不下呢?” 我摇摇头,说:“萧大哥你多心了吧,我一个年轻女子,阅历不深,会有什么愁?唯一所愁的,就是想着如何把你托给我的生意弄好,才不负大哥对我的信任。” 萧帆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也罢。我也料到你只会说些冠冕堂皇的托辞。我越对你好,你对我便越冷淡。你简直是铁石心肠。”随即又摆摆手,笑道:“即便是如此,也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而且,我可以等。” 我淡淡地说:“大哥不必浪费时间,我与大哥只是兄妹之情,若大哥若想逾越,我只好离开了。” 如这样的对话,已经有不下十次了。我总是把话说得如此决绝,他却执着非凡,我的心中一阵内疚。毕竟是全靠他,我才得以在长安有了安身之所。 萧帆死死地盯着我,良久长叹了一声。 第二天早晨,我乘着马车出门,来到我打理的客栈——汇源客栈,名字是本来就有的,意取汇聚各方财源。 我下车徐徐走了进去,掌柜的匆匆迎上来说:“姑娘,您来了。” 我点点头,靠窗坐下,问道:“近些天生意如何?”其实,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已经差不多午饭时候了,店小二还在闲闲地擦擦桌子。掌柜的苦笑着摇摇头说:“不瞒姑娘,客房仍然空得很,现下城里的客栈也大都如此。” 我笑道:“我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下去吧,给我随便上两碟小菜。”掌柜的诺诺应着,示意店小二赶忙下单。 我扭头往外看,长安城的街上依然是人来人往,虽然受了战事的影响,但依然不失繁华。对面街新摆了个说书的摊子,摊边为了几层听书的人,时不时传过来喝采声,似乎说的不错。我凝神去听,只听到“啪”一声,说书人一拍案子,清声道:“只见那秦叔宝单枪匹马,率先冲到敌阵中。敌方将领看他犹如猛虎下山,身后的队伍如天兵天将般,直是吓得屁滚尿流……” 我的心像被大铁锤狠狠地敲了一下。在两年多以后,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眼前浮现着那张俊朗非凡的脸容,我的心依然如刀割一般,几乎喘不过气来。 “姑娘,你怎么了?身体不适吗?”店小二端着菜上来,摆上,看我皱着眉头,脸如白纸,不禁担心地问。 我轻轻透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摇头道:“没什么。”又问:“那说书人怎么如此斗胆,在大街上说反兵的好话?” 店小二问:“讲的是哪一出?” 我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似是秦叔宝神勇杀敌之类。这秦叔宝,不是反兵之将吗?如何被描绘得出神入化?” 店小二轻笑一声,说:“姑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这秦叔宝半年多前就已降我大唐了。” 我轻轻“哦”了一声,想起去年九月,李密与王世充在北泯山决战,一败涂地,随后降唐。他的许多旧部都被王世充招安,秦叔宝也是其中之一。后至十二月,李密叛唐,在熊耳岭被唐的伏兵击毙。至于王世充,现在还在洛阳称王,秦叔宝如何就降了唐? 我不禁自嘲地想,如何还放不下他?于是示意掌柜的上前,交待说:“你去问问那说书人,是否愿意到客栈来坐堂说书。每日按前来吃饭的人数算钱给他,来一个人多加两文,只算堂食,外卖不计。既然眼下商旅减少,便想办法吸引本城的食客吧。不过要注意时辰,不要影响了楼上客人的休息。” “是,是!”掌柜的躬身出去了。 不一会,带来了个中年人,衣衫破旧,看上去一脸风霜,似已在江湖中游走多年。中年人作揖道:“受姑娘看重,实在是感恩不尽。” 我轻轻一笑说:“明天开始,你便过来吧。如何算工钱,掌柜的已经讲清楚了吧?你可接受?” 中年人说:“接受。多谢姑娘了。” 我又说:“掌柜的,吩咐人带这位先生到对面裁缝店,做两套体面衣裳。” 两人退下,我开始闷头吃菜,直到菜全部吃完了,也没留意吃的究竟是啥。我又到柜台去翻了翻着两天的帐,正想离开。 此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尚未站定便笑着说:“唐姑娘,我们又见面了!”语调颇为怪异。 我抬头去看,只见眼前的人,栗色卷发、碧色深眼窝,我急忙笑道:“史蒂夫先生,两年不见,阁下风采依然啊!” “哪里哪里!”史蒂夫学着中原礼节,拱拱手笑道。边去指挥门外的人把货物卸下来。箱子沉重中的,不用看也知道是珠宝、香料一类的物品。 两年前,我接手还不久时,史蒂夫便入住了这家客栈。长安,即现在的西安,是古代丝绸之路的发源地,早在公元前四世纪,丝绸之路便已通到了地中海沿岸,欧洲各国开始与中国有了贸易往来。史蒂夫便是这群不辞艰辛的商旅之一。当时我仗着一点点的地理与历史知识,与他交谈,居然颇为投机。 史蒂夫开了几间上房,把货物都安置好之后,拿着一串干枯的小花走下楼来。史蒂夫把花递给我,说:“唐姑娘请看,这是否就是你说的薰衣草?” 我一看,开心地说:“没错!就是它!也难为先生记得。” 史蒂夫也开心的笑起来,说:“姑娘描述的这么详细,我自然是一下子就猜中了。只不过它做出来的香料,味道太淡,这里的人不怎么喜欢,就很少带过来了。难得姑娘喜欢,我这次可是带了一大盒子过来。欧文,快拿下来!” 一个随从捧着个硕大的木盒走了下来。我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十几个玻璃瓶子,盛满了浅紫的粉末。我拿出一瓶,拔开软木塞放到鼻下轻闻,正是那股久违的淡香。我复把瓶子塞好,说:“真的太感谢了,请先生说个价吧。” 史蒂夫哈哈大笑,说:“唐姑娘真是客气。我还记得上次姑娘说起过一句话,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既然是有缘人,这些香料就送给姑娘了!” 我急忙摇头说:“不可不可。你想必刚到达长安,第一笔生意就亏本,可是商人的忌讳。” 史蒂夫想了想说:“那唐姑娘就免我们几天房钱吧。” 我哈哈一笑,一摆手说:“好!先生这次的房钱,全都免了!”两人相视大笑。 史蒂夫又拿出一本册子,说:“此次来,还给姑娘带来了一样礼物,想姑娘这样的雅致之人,一定会喜欢。” 我好奇地接过来,翻开一看,原来是一本画册。史蒂夫说:“这上面的都是中土没有的花卉和植物。我有个绘画的朋友,平时练习的作品多的都成了地毯了,实在可惜。我便挑了几幅订成册,借花献佛了。” 我逐页看着,只见都是用水粉画成,有些以前认识,有些却从来没见过。我一一问着史蒂夫,他却只能说出洋文的叫法。我的眼光被一幅藤蔓类的植物吸引住了,果身如葫芦,金灿灿的,从底部长出一根细长的须来。我说:“好奇特的样子,这是什么?” 史蒂夫笑说:“这叫勾登克若克斯,这根须很韧很尖,生长在普罗旺斯地区的河谷边。当地人把它的须剪短,把果子里的肉掏空,晒干,放上水,水从下面滴下来,可以用来算时辰。跟中土地沙漏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听得悠然神往,说:“原来人的智慧都是相通的。什么时候能见识一下就好了。” 史蒂夫说:“这还不容易,下次我给你带几个过来便是。” 我与他聊着各国的风土人情,不知不觉已是傍晚时分。我起身说:“天色不早了,我须回去了。先生便在这里安心的住下吧,有什么需要跟掌柜的说声即可。” 我告辞而出,回到别院中,发现吴伯已经摆好饭菜。他垂手说:“公子今晚要会客,不能与姑娘一起用膳了。” 我点点头说:“知道了。” 这小别院中虽有厨房,但因为我把萧帆派来的人手,几乎全数退了回去,只留下一个门房和几个老妈子。于是,萧府做好了饭,总会送一份过来。 我回房打开从客栈带回的盒子,取出一瓶香粉,在鼻下细细地闻着。这便是我最喜爱的薰衣草香味,镇静凝神。 我轻轻地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的一片寂静,心底下觉得无比的寂寥。我想起管涔山上的平大哥、石碣峪的梅姐姐,他们都是极体贴之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眼下,我却连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也没有。虽然萧帆处处关怀,但我却不得不垒起一堵高墙,把我和他隔绝开来,生怕一点点的热络,便会唤起他稍有遏制的热情。 当初,若不是我与罗成走得密切,又怎会犯下那样的大错?后来在鄯阳,若不是我的疏忽,又怎会惹梅姐姐如此伤心,以至于我不得不离开她?这样的错,不能再有第三次了。 ====================“我有话说”分割线================== “奇怪莫名”网友说得几点都很有道理。 其实小雅他对小时候的秦琼,只是亲人般的感觉,而秦琼却已经喜欢上她了,这点她并不知道。所以她爱长大后的秦叔宝,是不应该有心理障碍的。不过由于写作功力不够深,可能在表述方面有问题,而且在描写小雅如何爱上秦叔宝时,也缺乏足以说服观众的情感描写,以至于有点突兀。 接着是关于秦宝宝是否变成了白痴的问题。不知道指的是哪一段。。。吻小雅那段?那时一时冲动,应该还好吧。吻过之后想不负责任那段?总比纠缠不清好吧。应该是指掐架那段吧?这、、、我发誓,这是罗宝宝先打他的!要骂就骂我写的不清楚吧,不要骂我最爱的秦宝宝,伤心死了:(那天写的太多,有点晕头转向了,反而造成了不好的效果,唉,检讨!再检讨!那几章我决定要好好修理修理,不过情节发展方向不会变。 谢谢给我的建议,各位大人的每句话,我都会好好看好好想的:d 另外,秦宝宝的小名正式更名为“阿平”,陈雪口中的“平哥哥”,前面的章节已经修改完毕,特此公告! 23 爱如潮水 虎牢关前,我双手环着梅姐姐的纤腰,让她坐稳在马背上,一提缰绳轻呼一声“驾!”,马儿得得,朝北而去。 我凭着依稀的记忆,沿着两个月前被绑架时走过的路,逆溯而上。其时,山西的中南部等大部分地区还是在隋朝的势力下,只有西北被刘武周割据,在突厥的撑腰下,称为定扬可汗。一路上,只碰到几次小规模的冲突,我和梅姐姐尽量躲避,又有快马代步,倒也有惊无险。我们朝行暮宿地连走了十几天,便已来到鄯阳城下。 我们翻身下马,缓缓地走进城中。经历了一番变故,此刻觉得鄯阳就如同故土,怎么看怎么亲切。 尉迟恭是刘武周手下的头号猛将,在鄯阳的地位已经是今非昔比。我们在路上打听着,尉迟将军的府邸在何处,很快便有人给我们指明了方向。 我们来到“尉迟府”的牌匾下的大门前,只见两名守卫直挺挺地立在门侧。我走上前躬了躬身,说道:“我们是尉迟将军的故友,我姓唐他姓梅,烦劳两位通报一下。” 守卫摇摇头,说道:“尉迟将军不在府中,改日再来吧。” 我皱了皱眉,心想怎么如此不巧。便问:“不知道将军何时回府?” “我可说不准。他带兵出征,没有个准数。” “那——府上可有尉迟将军故里的人?我们也是从他的故里而来。”我想,要是有的话就好办了。 谁知那守卫又摇了摇头,说:“府中这么多人,我哪知道谁与将军同乡?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我无奈地想:不如先找家客店住下吧,反正身上还有许多盘缠。 刚转得身来,大门却“吱呀”地开了。我又回过头去看,只见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妇人。我一见,便惊喜地喊道:“李大婶!” 那妇人诧异地看过来,打量了一下我们,惊呼着喊道:“梅姑娘!小雅姑娘!你们、你们可回来了!” 我和梅姐姐立刻迎上去,说:“我们刚刚想让两位小哥通报的,结果得知尉迟大哥出征去了,正是没办法着呢。” 李大婶对守卫说道:“这两位姑娘是将军的妹妹,我这就带她们进府。” 那两名守卫应着“是”,眼睛偷看我们,神情却颇为恭敬,看来李大婶在将军府中也算是说的上话的人。想到他的丈夫为救我们而死,心里不禁黯然。 李大婶拉着我俩的手,边走边说道:“两位姑娘可回来了,可让将军好找啊!”又转过头来细细端详我俩,叹口气说:“你们在外想必也过得不好,都憔悴了。尤其是小雅姑娘,怎么就瘦了许多?” 梅姐姐轻叹一口气说:“一言难尽啊!尉迟大哥他可好?” 李大婶轻轻摇了摇头,说:“将军那会出城追赶你们,回来后一直茶饭不思,派了许多人手去打听,心里担忧得不得了,这边还要准备着出征打仗,可真苦煞了他。我看他一天比一天憔悴,可真为他担心。” 到了厅里,李大婶忙吩咐下去各项安置我们的事宜,坐定之后,又继续说:“将军他把你们的旧纺车都搬到他房里头去了,经常独自在房里,对着纺车发呆,屋里常常通宵亮灯,还喝不少酒……” 李大婶絮絮地说着,我见梅姐姐眼圈都发红了,便岔开话题问:“大婶,虎娃在哪?许久没见怪想念的。” 李大婶说:“应该在院里练功吧,将军说回府之后要考他武功,他平日偷懒的厉害,这下正在恶补呢。” 我说:“领我过去瞧瞧他吧。” 李大婶耍着手说:“姑娘且先休息会,我让他过来便是了。这孩子以前最粘小雅姑娘了,这下还不开心死了……”嘴里嘟噜着,快步走了出去。 我在椅子里环顾四周,只见宅子并没有新葺的痕迹,书画古董这些陈设,也不是尉迟大哥所爱,恐怕也是旧府里留下来的原摆设。看来尉迟大哥当上这个将军后,也是够繁忙的。我见梅姐姐坐在椅子上兀自出神,一双翦水双瞳含情脉脉,眼波流转,脸上却是一阵绯红。这样的表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在想念谁了。忽想起她那天说的:“看到他时觉得特别安稳,不见时思绪纷乱,心仿佛也已随他而去了。”眼下已回到鄯阳,待尉迟大哥回来,姐姐的心也该落地了,只是我的心已遗留在那百里之外。 “小雅姐姐!”一个童声想起,只见虎娃跑了进来,直奔到我面前。忽然又皱起眉头说:“姐姐怎么穿了男人的衣服?难看死了。” 李大婶忙呼喝着,我笑着说:“小孩子说的是真话嘛,我也讨厌穿这样的衣服。不过我们只有这样的衣服了,还是问别人讨来的。” 只见七岁的虎娃,一脸稚气地仰头看着我。我说:“武功练得怎样了?” 虎娃一挺胸说:“我这就练给姐姐看,等长大了就像爹爹一样去杀坏人。” 我的心沉了一下,忙偷眼去看李大婶。只见她神色黯然,低着头默默不语。我心中不忍,便对虎娃说:“好,那你去练吧。等明儿我来检查,好了有奖励,不好便要打屁股的。” 虎娃应着,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梅姐姐走到李大婶身边,柔声说道:“大婶别难过了,我们连累大叔,心里好生过意不去。” 李大婶低低呜咽了一声,叹了口气说:“姑娘千万别这么说。石碣峪要不是因为尉迟将军,早就被掠得精光了。小雅姑娘又不止一次地救我儿子,这样的恩惠,怎么报答也不为过。虎娃他还小,我便只好先哄着他了。” 正说着话,丫头进来说:“热汤已经备好了,两位姑娘随时可去沐浴。厢房那边也已打点好,请姑娘过来歇脚吧。” 李大婶忙定神站起来,领着我们往那边去了。 在尉迟府中住了几天后,在李大婶的打点下,一切过得都妥妥帖帖,但每当想起在虎牢关中的日子,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受。 这天,我正在房里与梅姐姐闲聊,忽然房门被“砰”地一声猛力推开了。我们大吃一惊,抬头看去,只见尉迟恭悲喜交集地站在门口!一身的戎装尚未脱下。看样子是回到府中,一听到我们回来的消息,便跑过来了。 “尉迟大哥!”我们齐声喊道。 “小雅、小君!”此时的尉迟恭,似在也不是当初石碣峪那个冰冻如霜的人。他张开怀抱,一下子把我们两人搂得紧紧的,浑身颤抖。我感到脖子上有水滴落,抬头去看,只见尉迟恭已是虎目含泪。 梅姐姐颤声说:“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尉迟恭涩声说:“你们让我找的好苦。当晚我接到报告说有人拿了令牌出城,就觉得不妙。待派人去追,却追不上了。” 我拉着他坐下,尉迟恭简单地把分别后的经过说了一遍: “我逃离家中后,便直接先骑马来到鄯阳,在城门附近躲了起来。后来看到你们被绑着进了县衙。当晚,我潜入衙中,也偷听到你们大部分对话。当时我的心里便安稳了些,想着你们暂时不会有危险。但官兵人多势众,我不敢贸然下手。” “第二天,我便回到石碣峪,想与大家商量一下对策。结果,可汗他不知如何就已经听到了这个消息,便派了人到石碣峪来找我,希望我跟他一起,把鄯阳夺下来。”我知道,尉迟大哥口中的“可汗”便是刘武周了。只听得他继续说: “当下我寻思,如果要村里人帮助,大家都有家有口的,弄不好连累了他人。既然他想借我来攻城,我便也借他的兵力来营救你们。于是我便答应了。” “当时,李福全和阿旺都坚决要跟了我去,我们三个人便到了可汗那,商量如何去下鄯阳,又如何乘乱把你们救出来。起兵的当晚,我把那王仁恭的头脑割了下来后,挂到城墙,城里就开始乱起来了。” “阿旺他们已经埋伏在县衙门口,按照计划,他们俩先进去,最好能不惊动,偷偷把你们带出。如果被发现,外面的人便进去接应。” “一直到天要亮,城里的官兵才基本降服,我便到县衙去,却在地牢中发现了阿旺他们的尸身,你们也不知去向。我便一边让人在城里搜,一边去问是否有人除了城。结果守南门的人报告说,有人拿着令牌连夜出城了。于是我便领人去追。一直追到荥阳附近,就再也查不到你们的下落了。就这么过了两个月,我还以为……还以为……” 尉迟恭喉咙似哽了一块骨头,再也说不下去。我看他的脸,发现两个多月不见,比以前瘦削了很多。本来就似刀削的刚硬轮廓,眼下更是棱角分明。我的心一阵难过,心想,这么一场无妄之灾,把原来的美好生活全都变成了泡影。 我心下凄然,却强笑着说:“现下我们不都平安回来了?以后的生活,又跟从前一样了。” 尉迟恭又问:“你们这个多月来,是怎么过的?” 我的思绪立刻飘回到那天,幽幽地叹了口气说: “当时,张宝山——就是带兵来抓人的家伙,不知怎么的打开了房内的机关,我们便掉进地牢里了。阿旺他们被杀后,令牌便落入姓张的手中。后来,我们从地牢另外的通道出了县衙,然后被劫了出城。姓张的说要投奔虎牢关的叔父,一路上马不停蹄地赶路。在马上要到荥阳的时候,姓张的以为没有危险了,便要对我和梅姐姐下手……” 尉迟恭眼神一凛,怒道:“无法无天的贼人,居然想杀人灭口!” 我凄然一笑,说:“若只是杀人灭口也罢了。他和那群士兵居然想对我们作出那种禽兽的行径……” “啪!”尉迟恭拍案而起,额上青筋突气,样子极为吓人。我忙安抚说:“大哥,少安毋躁,我们没事。” 见他气愤地坐下,遂又接着说:“刚好当时虎牢关的秦、”提到这个名字,我心里痛了一下,眼眶一红,见尉迟恭疑惑地看着我,忙呷了口茶继续道:“秦叔宝带着兵经过,姓张的以为是尉迟大哥追来,便匆忙跑了。后来他、那个秦……秦叔宝以为我们……”我越说越觉得心里堵得慌,却无法避开那个几乎在每个情节都会出现的名字,声音都颤了起来。 尉迟恭看出我的异常,请蹙着眉头探究地看我。我长叹一声,说:“姐姐你来讲吧,我恐怕患了点风寒,喉咙难过得紧。” 梅姐姐点点头,在桌底轻轻握着我的手,便接着往下说。她很小心地避开我与秦叔宝感情纠缠的情节,可我却忍不住去回忆。 “小雅?……小雅?”我正在兀自发呆,忽然听到梅姐姐轻轻地叫我。我猛然回过神,看到她脸上闪过一丝怜惜,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笑嗔说:“你就爱发呆。” 我掩饰地一笑,避过尉迟恭些许疑惑、些许担忧的眼神。 “小雅姑娘!危险!”这日,我正在花园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大呼,随即一人从后面跑过来,一把把我拉住。 我刚站定,“嗖!”一支箭几乎擦着我的耳边飞过,正中我面前那箭靶的红心! 还没等我定过神来,尉迟恭的声音已经在脑后响起:“你们看到有人走近靶场,怎么没喊住?” 那拉住我的士兵慌张地说:“我跑过来时喊了好几声,姑娘一点没听到。” 尉迟恭看着我那依然带着茫然的脸,皱起眉心,沉声说:“我送你回房。” 我笑着摇摇头说:“不用啊,这么近,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不好意思,打扰大哥练剑呢。” 尉迟恭却一言不发,拉起我的手就走。我只好跟着他回到房中,只见他看着我,略生气地问:“小雅,你是怎么了?回来之后总是神不守舍,像丢了魂似的。” 我心里一怵,忙说:“哪有。” 尉迟恭眯起眼睛,用那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着我的脸:“小雅,你不是能藏得住心事的人,你怎能骗得过我?我问过小君,她也吞吞吐吐的。你实话告诉我,发生过什么事?” 我使劲摇了摇头,说:“真的没有。” 尉迟恭动气地“哼”了一声,指着那被我放在枕边的配剑,问:“那也算没有事吗?”我垂着头,想起了昨晚那一幕。 那时三更鼓已响过,我还是全无睡意。我挑了挑灯芯,火焰跳了一下又旺了起来。 我端详着手中的宝剑,今晚早已被我擦了几千几万遍了,剑身冷光闪闪、寒气逼人,映出我那深潭一般的双眸。 “笃笃笃”三更半夜居然有人敲门,我轻问:“是谁?” “小雅,你还没睡吗?”是尉迟恭的声音。 我起身去开门,说:“马上就睡了。” 尉迟恭的目光越过我,落在了桌子上面。他略带诧异地问:“你、这么晚不睡,还在拭剑?” 我轻轻一笑,说:“反正也是无聊而已。大哥怎么也这么晚?” “我在院里走着,看到你这边还有灯光,便过来瞧瞧。” 我“哦”了一声。尉迟恭又认真地说:“小雅,我怎么觉得你回来之后总是闷闷不乐?” 我吃了一惊,忙装起一副若无其事地笑脸:“怎么可能?能见回大哥,我别提有多开心了。” 尉迟恭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这是谁的剑?” 我一怔,涩声道:“是在虎牢关时,向一名士兵讨过来防身的。”尉迟恭面容淡淡地看着我,目光却犀利如剑。 此刻,他又以那样的眼光定定地看着我,似要把我藏在最深处的秘密全挖出来。我闪烁着,想要躲避,下巴却被他伸手托起。只听得他柔声说:“小雅,不是大哥要逼你。可像你这样把话闷在心里,迟早要憋出病来的。” 我垂着眼帘,心里一阵难过,轻轻地抽着鼻子。 他又说:“大哥过两天又得出门了,难道你希望大哥在战场上分心惦念着你吗?” 在这难过得当口,听到他如此温柔地说着话,我鼻子一酸,眼睛里浮起一阵水雾,眼泪忍不住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我嘴巴一扁,呜咽地说:“大哥,不是我有心要瞒。只是我以为,很快就会把他忘了。” 尉迟大哥用宽厚的手掌,抹去我脸上的泪珠,说:“究竟有什么心事,讲出来让大哥想想办法。” 我抽泣着,幽幽地看着尉迟大哥:“秦大哥他,不要我,可我真的很喜欢他……” 尉迟大哥手一抖,略带颤声地说:“谁是秦大哥?” “就是虎牢关的、秦叔宝。” 尉迟大哥的脸色变得苍白,脸上肌肉绷紧,嘴唇哆嗦着,牙齿被咬得咯咯直响。 我大惊失色,忙道:“大哥,你不要生气。他、他并没有欺负我,只是他已经有心上人了,你不要去找他麻烦。” 尉迟恭听了,怔怔地看了我好一阵,脸上恢复了平静,略带无奈地帮我拨开粘在脸上的发丝:“小雅,不要紧的。他不要你,还有大哥呢。” 我看着他哄小孩般的神情,不仅破涕为笑,说:“我总不能一辈子跟着大哥吧,以后嫂子肯定会讨厌我的。” 尉迟恭轻轻捧起我的脸,深情地看着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小雅,我一直在等你长大,等着能亲口告诉你的这一天,你知道吗?我希望娶你为妻。” 我闻言,浑身一震,讷讷地说:“大哥,你、你别开玩笑了。” 尉迟恭轻叹一口气:“我一直以为你还是个尚未长大的丫头,殊不知、殊不知,我才不在你身边两个月,你就把心给了别人了。小雅,忘了他,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眼前这人,真的就是我认识的、冷静严肃的尉迟恭吗?我看着他眼底里如同潮水般的爱意,觉得他不可能在开玩笑,顿时觉得惊慌失措。 我勉强定了定神,敛容一肃,缓缓地摇摇头,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朝远方看去,正待说话。目光及处,只觉得刹那间天旋地转。 房门口,梅姐姐正脸色惨然,摇摇欲坠地看着我们。 ================“我有话说”分割线============== 麻辣烫:把秦宝宝的小名改掉之后,应该好一点了。。。 24 千里单骑 梅姐姐她是何时到的门口,我们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只见她扶着门框,勉励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颤悠悠地笑道:“我在隔壁,听到妹妹的哭声,所以过来看看。”说着,便步履蹒跚地回房去了。 我泫然欲涕,幽幽地看着尉迟恭问:“大哥,这下姐姐必定伤心透了,你说怎么办?” 尉迟恭沉默了好一阵,紧绷着脸庞,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只见梅姐姐沉默地坐在床沿上,脸色苍白。尉迟恭缓缓走过去,问:“小君?你……没事吧?不舒服吗?”我偷偷叹了一口气:“这不摆明在装蒜吗?”可是,还能有什么可说的呢,一切解释都是枉然。 我站在尉迟恭身后,垂着头不停地用手指卷着腰带,觉得难过万分,思量着要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道此时该扮演什么样一个角色。 梅姐姐眼睛红红,过了良久良久才缓了一口气,带着浓浓地鼻音轻轻地说:“我没什么,想歇息一下,你们都出去吧。” “姐姐……”我忍不住喊了一声,上前一步,见她抬眼来看我,睫毛兀自颤悠悠地震动,那眼神里是悲伤,还是失望?我的心一坠,整个人仿似掉进了万丈深渊。 眼前这个温柔婉转的女子,在这么多年来,就如母亲一般关怀着我。我现在,就这么狠心地去伤她的心吗?我心如刀绞,对自己恨之入骨,觉得再也没有脸面对梅姐姐了。 “先出去吧,我真的有点累了。”梅姐姐用干涩无的声音说。 尉迟恭闻言,却纹丝未动。两人,不,三人就像被定了身似的,房间中安静得能听到尘土落地的声音。 “将军,可以用膳了。”李大婶轻轻叩响房门,感受到了房内怪异的气氛,不禁带着疑惑多看了几眼。 尉迟恭微微一点头:“知道了。”李大婶识趣地走开了,尉迟恭弯身轻拍梅姐姐的肩膀说:“小君,去吃饭吧。” 梅姐姐应了声“嗯”,却一动不动。过了会又说:“你们先去吧,我等会过来。” 我说:“那不如在房内吃吧。” 梅姐姐摇摇头,语气坚决地说:“先去吧。” 我和尉迟恭对视一眼,静静地走出房间。我只觉得浑身无力,无精打采地说:“尉迟大哥,这该怎么办?”见他不作声,又幽怨地转过头:“要你不说那样的话,梅姐姐就不会伤心了。” 尉迟恭停下脚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正视着我:“小雅,我又何曾想伤害小君?但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垂下头,喃喃地说:“姐姐是个这么好的女子,你为什么不去珍惜?” 尉迟恭目光如炬,沉声说:“小君虽好,我待小君如妹妹,别无他想。可对你……”他顿了顿,轻轻呼出一口气:“我情难自禁。” 我苦涩地摇着头,抽动着嘴角,声音几不可闻:“尉迟大哥,你不要逼我……” 当我端着托盘走进梅姐姐的房间时,她依然保持着我们离开时的姿势。感到我来,睫毛颤了一下,却没有抬头。 我把饭菜摆在桌上,与她并肩坐在床沿,认真地说:“姐姐,我对尉迟大哥,如兄长般尊重,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梅姐姐身体轻轻抖了一下,抬头哀伤地看着我:“难道你不接受吗?大哥会对你很好的。” 我苦笑一声,说:“傻姐姐,我心中的人,不是他。难道你忘了吗?” 梅姐姐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没忘……可尉迟大哥……他一定会是个好丈夫,他会让你幸福的。” “所以姐姐不要灰心,姐姐这么好,尉迟大哥心中怎么会没有你?他定是一时糊涂,改天我跟他一定要说清楚的。”我尽量找着合适的词语,小心翼翼地说,生怕触痛了她。 梅姐姐苦笑着摇摇头:“不会的,尉迟大哥不是那种一时冲动的人。”顿了一顿,用她那透着哀伤、却又清澈见底的眸子看着我,轻轻开口道:“我不会怪他,也不会怪妹妹的。只要他高兴,我便高兴了……虽然、虽然此刻我心中痛的厉害,但过段时间就会好了……你们都是我最关心的人,这样子不也很好吗?” 我的心“咯噔”一跳,无法相信梅姐姐会说出这样的话。不是说爱情都是自私的吗?为何她只要成就别人?又为何,伤她的人偏偏是我?我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靠上去轻轻搂着她的肩,说:“先吃饭吧,都凉了。” 梅姐姐顺从地吃了几口饭,却似乎没有胃口,很快又放下了碗筷。她的脸上泪痕犹在,一副楚楚可怜。我劝着她再吃点,心中却似塞了铅块。 “必须要跟尉迟大哥说明白!”这是我眼前唯一的想法。 收拾好碗筷,我劝着梅姐姐躺下休息,直奔尉迟恭的书房。只见他正在读着兵书,但眼神迷离,恐怕也是集中不了精神。我轻咳一声,走了进去。 尉迟恭放下手中书,站起来问:“小君她好点了吗?” “不好!”我语气僵硬地说,用愠怒的眼神看着他,盯着他关切又无奈的眼睛,冷声说:“大哥,你真关心姐姐,就不该那样!” 尉迟恭脸上肌肉一僵,看着我冷冷的表情,“当时我并不知她在房外……” 我摇着头打断他:“我不是这个意思。尉迟大哥,梅姐姐她如此温柔贤淑,心地又善良,我不及她万分之一,你怎么就如此糊涂,不惜取眼前人呢?” 尉迟恭闻言,脸上的肌肉微微发抖,嘴角抽搐着,把双拳握得“咯咯”直响。我脊梁上冒出丝丝冷汗,却毫不示弱地仰起头,直直地与他对视。 四周的空气沉闷起来,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风暴,我挺直了背梁,准备承受它的冲击。无论如何,我都要坚持着,让尉迟恭明白,他说那番话,是个极为愚蠢的决定。 风暴却没有如期地到来,尉迟恭慢慢压下内心的激动,冷冷地说:“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你先出去吧。” 我转过身,轻轻地扔下一句:“我尊大哥如兄长,请大哥不要糊涂。” 我似乎看到尉迟恭的搭在桌上手指一紧,指甲已然嵌进桌子的木头中,在上面揪出了丝丝带血的划痕。 宅子中这种三角关系,戳得每个人心里都难受。入夜时分,我独坐在房内,想必尉迟大哥和梅姐姐此刻,也是如此吧。本以为归来之后,会回到从前的快乐时光,然而…… 正在出神,听到房门“笃笃笃”轻响几声。我起身去开,尉迟恭脸色凝重,径自走了进来。 “小雅,你就如此铁石心肠,连好好想一下都不想,就要把我推开吗?”尉迟恭用喑哑的声音说道。 我忙关上房门,跺脚急道:“大哥,你怎么还在说这种糊涂话?梅姐姐她就在隔壁……” 尉迟恭猛然怒视着我,双手抓着我的肩膀:“就算你心中没我,也不要轻易把我推给别人!”我的肩膀被握得酸痛,不禁“咝”地倒吸一口凉气。 尉迟恭松开手,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我是个怎样的人,你应该明白。对你说的话,是不是一时冲动,你也该明白。你若不愿意,我便守着,然而……你不能这样把我推开。” 我垂下眼帘,只见他只见上血痕犹在。一天中,我把这两个对我有父母般恩情的人,伤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我心头一酸,哽咽道:“大哥!你一定要如此固执吗?” 尉迟恭轻轻扳过我的脸:“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该知道喜欢一个人,如何能轻易控制的住?” 我咬了咬嘴唇,恨声说道:“既然如此,小雅无话可说。尉迟大哥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兜兜转转、来来回回,尉迟恭仍然是那么执著,事情依然没有要缓和的迹象。我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我凄然一笑。“置之死地而后生”吧,我想。待你把我忘掉时,你便会留意到,身边的女子,原来是最值得你珍惜的。 入夜时,我稍微收拾了几套衣服,包好从虎牢关带回来,顺手放在栊中的五斤银子。 我挑了挑灯芯,铺开信盏,执笔写道: “兄姐台鉴: 小雅本孤苦之人,蒙二位照顾,施以父母之恩,育我成人、晓我于理,小雅终身难忘。小雅知无以为报,惟以孝义换二位欢颜,享天伦之乐。不料此番归来,令兄迷惑、姐哀伤,实乃不义不孝。小雅羞愧,自觉无颜面对,只好离去。望兄姐勿念。 又兄身有珍宝,却无视其华,实乃糊涂。望兄惜之爱之。 ——小雅留” 我熄了灯,走到房外,在星光下留恋着尉迟府中的一草一木、一瓴一石,要把这一切都烙在脑海中。这次离去,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轻轻走到尉迟恭的房外,屋里灯焰跳动,窗纸上映出他高大的身影。尉迟大哥,再见了。我静静回身,经过梅姐姐的房间时,发现里面的灯已经熄灭,只是不知里面的人能否入睡。 刘武周在山西西北割据称帝,势力范围虽小,却每日都召集大臣上朝议事。 翌日卯初时分,天色尚早,妈子丫头在尉迟恭出门后便都回屋睡回笼觉了。我换上男装,拿起包裹配剑,躲开园中巡逻而过的士兵,快步来到院后的马厩。 看马的卫兵见到陌生人走近,正想问话,却随即辨认清楚,忙行礼问:“姑娘大早到何处?” 我扬扬手中的包裹,严肃地说:“奉将军之名,此物务必尽快送出城去。把最好的马拉来。” 那卫兵见我说得认真,急忙拉出一匹骏马,恭敬地递上缰绳。我道声谢,匆匆骑上马背扬长而去。 我来到东门前,只见城门已开,已有挑着青菜的贩子或农民陆陆续续进城来。我轻提缰绳,一溜烟地跑出城外,走了几里路,却又牵马掉头折到城南的大路,继续策马而行。心想,如果尉迟恭从守城兵那打听,必以为我往东而去。这样可延误他追赶的速度。想起初遇尉迟大哥时,便曾有这么追逃的一幕,此刻想来,如同昨日。 其时,我心中只想着要赶快离开鄯阳,走得远远的躲起来,没想过要去什么地方。对古代的地名,我极为生疏,所以连问路也省了,只沿着大路漫无目的地一直往南跑。 来到一个岔路口前,我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致是如此熟悉。我一惊,勒马伫立,发现左边一条正是通往虎牢关的路。我喃喃地说:“难道……我下意识地,便要去找他?”复又苦涩地摇摇头:“见到了又能怎样?不是自寻烦恼吗?”我一拉缰绳,马儿走向了右边的路,一路往西南而去。 我不敢逗留,心想,起码跑上个把两个月,然后随便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吧。一路上晓行夜宿,吸取上次回鄯阳的经验,预先打听好下一个落脚的地方,也免了许多风餐露宿之苦。 这日黄昏,我如期地到达了落脚的小镇。我在客栈坐下,点了一大碗面条,狼吞苦咽起来。这个镇相当小,行人稀疏,客栈里的食客更是寥寥无几,都是寻常百姓家的装扮——除了靠窗边的一桌。 这一桌的两个大汉,虽然服饰并无异样,但让我留意的是,他们要间都带有佩刀。此时一个背对着我,另一个侧脸朝着我,都在埋头吃菜。 忽然,背对着我的那名大汉把烧酒瓶子狠狠一放,闷声道:“妈的!你究竟去是不去?别瞻前顾后的,拖了老子的后腿!迟迟疑疑的,看看这几天我们才走多少路?” 那侧脸大汉苦着一张脸,牙痛似地说:“大哥,这可是犯王法的事情……”我心里立刻警觉起来:“看来是要干什么鸡鸣狗盗的事情了。” 另一名大汉喝道:“我日你娘!整天窝在那破寨子,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瞧你这点鸟出息,我日!你赶快消失,我一个人去还落得省事!” 侧脸大汉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我还是跟大哥一起去吧!” 背面大汉“哼”了一声,骂道:“那李渊好歹占了整个晋阳,跟着他,总比回去窝着那破山头好吧!把那些狗官杀得落花流水,才是正道!” 听到他提起“李渊”这个名字,我不禁尖起耳朵去听,虽然,就算我不尖起耳朵,他的声音也足以让全客栈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大哥我平日白点化你了!靠搜刮老百姓过日子,有个屁出息!”那大汉兀自喋喋地骂着。 我心想,原来哥俩准备着投奔李渊呢,这个大汉虽然言语粗鲁,却还算是个正直之人。忍不住便多瞅了几眼。 那侧面大汉眼角的余光留意到我瞥着他们,忧心忡忡地拽了拽背面大汉的手,说:“大哥,这里人多耳杂……” “我日!怕个鸟!”一拍桌子,转过身来,睁大眼睛扫视一周。客栈里的人看到他凶神恶煞般,都哆嗦着低下头去。他一眼看到我腰间的配剑,直盯了我好几秒。我不想节外生枝,便低头不去看他。只听他嗤笑道:“长得油头粉面,居然也敢行走江湖。”复又坐下,一拍桌子道:“老子看那李渊大有前途,总一天要杀进大兴城去!”侧面大汉看着他,在一旁干着急。 大兴城?不就是隋朝的首都,日后有名的长安吗?我忽然对这座历史名城感了兴趣,遂把小二招呼过来,低声问:“此去大兴,还有多远路?” 店小二惊道:“远着呢,至少还有几百里路吧。” “应该怎么走?” 店小二摇摇头,笑说:“小的没出过远门,只知道大兴在西南,却不知怎么走。” 那背面大汉轻蔑地笑了一声,说:“走上官道,一路向西南便是了。看你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吧,当心路上被贼人宰了弃尸山野!” 我拱手笑道:“谢壮士提醒!”也不去多招惹这个粗野之人,自顾自把面条吃完,便上楼回房去了。 半夜里,街上忽然传来马蹄得得,仿佛还夹杂着兵器相接的响声,我立刻从浅睡中醒来。我翻身坐起,右手轻握剑柄,稍稍推开窗户往外看,只见石板路上,两匹马几乎纠缠在一起前进,马上两人正你来我往地打斗得难分难解。远远看去,稍前面的一个人稍一得手便策马而逃,后面那人却穷追不舍,招数凌厉狠毒,竟都是上乘的武功。 我并非好打不平之人,遂又关了窗户闭目养神。忽听得房外走廊上脚步声响,侧面大汉的声音慌张地响起:“大哥,又不管我们事,就别去管他们吧。” 那名背面大汉怒道:“半夜三更的在大街上行凶,还有王法吗?!” 我打开一线门缝,只见那大汉正“砰砰砰”地往楼下冲。我看他步履沉重凝滞,不禁哑然失笑:“这般身手还要打抱不平?”那侧面大汉也脚步虚浮地追了过去,看样子还没从梦中完全醒来。 我心想,“他们这不是去送死吗?”于是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拦在两人前面。我沉声说:“两位不是他们对手,就不要枉自送死了吧?” 背面大汉一楞,怒道:“我日!你居然敢小觑了大爷!”说着便来推我。 我微微一让,右腿在他膝盖窝中一踢,大汉一个踉跄没站稳,“咚”地跪下了。他站起来怒道:“小子居然敢暗算大爷!” 我摇摇头说:“看在你告诉我大兴城怎么走的份上,在下好心劝壮士不要赶着趟浑水。你连在下都打不过,怎么跟他们斗?” 背面大汉大汉跳了起来,狠狠地说:“你施了暗算,却说我不如你?” 在这一搅和的时间里,街上的马蹄声已经远去。我轻轻一笑,说:“在下方才得罪了,这就赔礼!”说了做了个揖,便欲回房。 “站住!”背面大汉拦在我面前,喊道:“今日你惹了大爷,大爷要你尝尝味道!”说完一拳打了过来。 我轻轻一个转身,便又绕到他身后,照旧一踢他膝盖窝,他向前冲了几步,又跪下了。如是几次三番,他终归没有逃脱跪下的下场。 我“嗤”地笑起来,见他终于呆呆地看着我。“好人是要当的,但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我说完,径自回房。 翌日天刚亮,我便策马除了小镇,问清楚了官道的方向,直奔向西南而去。 ============“我有话说”分割线============= 过几天还真要去西安玩了,让我好好看看这座历史名城,加深认识。。。 25 安身立命 一路走到中午时分,初夏的太阳已经十分毒辣了。我舔着火辣的舌头,把马拉到路边的林中去歇歇脚。可怜的马陪我赶了这么久的路,又吃得不好,明显地变瘦了。我拍拍它的头,说:“马儿啊,苦了你了,多吃点吧。” 我在草地上坐下,啃着馒头。正吃得香,却听到身后一群苍蝇在嗡嗡地响。我厌恶地挥挥手,驱散它们,发现原来草地上有一大滩血迹,苍蝇闻到腥臭味便聚集了过来。难道是什么野兽受伤了?还是人?我纳闷着,沿着血迹寻将过去。 眼前的杂草丛足有半人高,七倒八歪像被践踏过。我小心地拨开乱草,发现在长草的掩盖下,居然是一个足有四米深的坑。更然我惊讶的是,一名男子正在躺在坑下,身上伤痕累累,挣扎着企图想坐起来。 我对这下面大喊:“你没事吧?” 那人抬起头来,似是受了洞口强光的刺激,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才艰难地喊出一句:“救我上去……” “你等等。”我看看四周,想找条绳索之类的东西,却没找到。我又问:“你身上有没有绳索?”那人摇摇头。 我忽然灵机一动,遂把包袱打开,将里面的衣衫尽数取出,结成一条。我手执一端,把另一端扔了下去,喊道:“我看看能不能拉你上来。” 那人用力握紧绳索,说:“可以了。” 好重!我像纤夫一样,躬着背往前一步一步地挪,心里算着究竟要做多少功。那人的上半身终于露出地面了,他用力爬了出来,躺在洞口边上气喘吁吁。 我见他身上有好多刀伤,不过都已经包扎上了。只是他脸色苍白,嘴唇爆裂,似乎又渴又饿。我把水袋馒头递给他,说:“先吃点东西吧。” 他抬头看看我,说声谢谢,转眼间,便把所有东西都吞到肚子里去了。我见他的眸子,在太阳下居然隐约泛着蓝色,不禁一惊。再定睛去看,好像又没什么异样。 “你怎么掉到洞里去了?”我问。 那人苦笑着,说:“我碰上了山贼,行李和马匹都被抢走了,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陷阱,真是倒霉。” 我收拾着又皱又脏的衣服,说:“你住的不远吧?” 那人摇摇头说:“我还得赶好长一段路呢。” 我皱眉问:“那怎么办?”打量着他,看他似乎真的已经身无旁物了,只好说:“我先送你到前面的镇上,再作打算吧。你觉得好点没有?”见他点点头,便说:“那上路吧,不要错过了时辰。” 夜幕降临时,我们到了落脚的小镇。在客栈里,我把剩余的银子掏出来,拨出一半给他,说:“这些银子送你作盘缠吧,我还要去大兴,也只能给你这么多了。” 那人惊讶地说:“小兄弟也要去大兴吗?” 我听他用了“也”字,不禁说:“难道我们是同路?” 那人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在下姓萧,不知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我说:“敝姓唐。”平白捡到了个伴,我不禁开心起来。 “唐兄弟到大兴是探亲还是访友?” 我闻言笑道:“我在大兴并没有亲友,只是久仰大兴城的繁华,特地前去瞻仰瞻仰。” 那人哈哈大笑起来,说:“像兄弟这么有雅兴的人,实在难得。”语气间并不尽信。 在聊天中,我得知他叫萧帆,是大兴城的生意人,这次到晋阳去谈生意,在途中遇到了劫匪。劫匪不仅抢去他的财物,还杀害了他的随从,他自己拼了命逃了过去。我见他衣衫虽破烂,还沾满血迹,狼狈不堪,但布料却是上等的丝绸,不禁说:“人说钱财不宜外露,你出门在外却穿得这么好,不是惹祸上身吗?” 那人讪讪笑道:“兄弟所言甚是。”眼睛看着我腰间的剑,又问:“兄弟斯斯文文的,居然是个学武之人?” 我哈哈一笑:“眼下匪人这么多,出门在外,怎敢不带兵刃?” 那人似乎略略放心了些,点头说:“有道理。” 第二天一早,我加了点银子,把马换成了马车。本来我想多买一匹马,但想不到牲口的价钱比车要昂贵得多,而且那人腿上的刀伤累累,似乎不合适骑马。有了伴,一路上说说笑笑并不寂寞,时间也过得飞快。 这一日,我们终于进了大兴城。只见城垣巍峨,车水马龙,街道宽阔整洁,店铺林立,果然是一派繁荣景象。我兴奋得左顾右盼,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我边驾着车边扭头问:“萧兄,我先送你回家。”他从车上探过头来,指点着我,一路来到一座大宅子前,黑漆牌匾上“萧府”两个金字闪闪发亮。 只见这宅子红墙绿瓦,气派非凡。我虽早知道他是个有钱人,但也不禁暗暗吃了一惊。 看门的家人看到他下车,立刻迎上前来,躬身行礼说:“公子回来了。” 他略一颔首,邀我一同进了屋。刚在大厅中坐定,一个老人从外面颠颠地跑了进来,呼唤道:“公子可回来了,比预定晚了好几天,可把我担心坏了。” 萧帆说:“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些天。”转头对我说:“这是老管家吴伯,”又对吴伯说:“这是唐公子,这次多亏有他,我才能回来。” 我忙道:“哪里哪里。” 稍稍坐了一会,我便起身告辞,心想,得赶快找个落脚的地方才行。萧帆问:“兄弟准备在哪里落脚?” 我心想,我知道就好了。遂说:“先找家客栈住下。” 萧帆笑道:“兄弟不嫌弃,就先在府中小住几天吧。” 我哈哈一笑,说:“不必麻烦了。等我安顿下来,再来到府上来拜访萧兄吧。”我拱手便要离去,萧帆却急忙拉着我,说:“唐兄弟难道连一个报恩的机会都不肯给在下吗?” “举手之劳而已,萧兄不要放在心上。” 萧帆叹了口气:“唐兄弟在大兴无亲无故,要在这里安身立命谈何容易?” “我有手有脚的,害怕饿死不成?”我笑了笑,又认真地说:“在府上住得一阵子,锦衣玉食,到时养起了惰性,就麻烦大了。”我想到回到古代以来,一直都是以食无忧,从来不用愁过什么。眼下无亲无故,必定要靠自己来养活自己,难道还指望寄居在萍水相逢的异乡人家中不成? 于是我又斩钉截铁地说:“我意已决,日后一定会来造访萧兄的。” 萧帆眼睛一转,忙拉着我,立刻又说:“在下的钱庄正缺人手,要不唐兄弟来帮忙吧。”我又吃了一惊,路上他只跟我说,是个生意人,原来经营的是钱庄,怪不得家财万贯的。 我听着,不禁有点动心:这样的东家在外面可很难找。便说:“只要萧兄不要老提报恩之事,不把我当闲人养着,我是求之不得呀!” 萧帆笑逐颜开:“我可是地道的生意人,亏本生意绝不做!” 我说:“谢谢萧兄了。待我找到客栈,我便过来听候差遣。” 萧帆轻轻皱起眉头,略带不悦:“你这人怎么如此固执?你住在外面,我要用得着你时,却找不到人,岂不麻烦?钱庄里的,也都是我府上的人,你住在这里有何不可?” 我看他略略摆起了老板的架子,不禁有苦难言。想自己女扮男装,同一屋檐下肯定是再也掩饰不过去的。我便向坦白,张了张嘴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萧帆便当我同意了,吩咐吴伯说:“你先带唐公子下去沐浴更衣吧,缓一下舟车劳顿。” 我知道在这样的大户人家,洗澡时必定有人在旁边伺候添水更衣,不禁面有难色,咳了一下却不动身。萧帆诧异地看着我。也不是非瞒不可的事情,不如趁这个机会坦白吧,我想。 于是,我拉他到一旁,轻声说:“萧兄,沐浴时可有家丁在场?” 萧帆满脸疑惑地看着我,我轻轻一笑说:“我是个女子。”带着一脸坦白从宽的表情。 他似被闷头一锤,只看到满眼星星,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我,许久说不出话来。我忍俊不禁,低头笑道:“我穿了男装,只是为了路上方便。既然要在你府上住,我便不隐瞒了。”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他带着结巴说:“唐、唐姑娘?”见我微笑着点点头,便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府中只有家丁,没有妈子丫头……” 我笑了出声:“我又不需要丫头伺候。”又奇道:“这么大一座萧府,居然没有一个丫头?” 萧帆解释道:“府中没有女主人,平时用不上丫头。” 待我沐浴完毕又回到厅中时,萧帆也已经换上干净的衣衫,坐在那里等我了。只见他穿一身青色的长袍,浓黑眉毛,神情俊逸潇洒,跟从陷阱里爬上来时判若两人。更难得的是,皮肤竟极为白皙。他审视了我半天,忽然笑道:“怎么没换上女装?” 我无奈地摇摇头:“这里全是男人,我穿着女装不是徒惹人注意吗?”又问:“不知道萧公子准备给我分派什么工作?” 他沉吟了一下:“你先到帐房帮忙吧,最近有许多死帐需要清理,明天帐房的先生会带你去熟悉一下。”我点点头,他又问:“满屋子的男人,你不会不习惯吧?我明天去买几个丫头如何?” 我慌忙摇头摆手:“不用不用,我又不是什么矜贵的小姐,怎么会不习惯?” 就这样,我便在萧府中住了下来,在宏祥银庄的帐房中帮忙。这是整盘生意中最复杂最重要的工作,我很快就把全副身心都投入进去。虽然以前从没做过有关帐务的工作,但毕竟也是二十一世纪重点高中的学生,我很快就上手了,也确实为管帐先生减轻了不少工作量。 正如萧帆所言,这府中上下竟然真的没有一个女性。我本来以为没什么大不了,因为虽说我一直穿着男装,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女儿身,凡事也都会照顾这些。直到有一天—— 这夜将近到三更,我与平常一样,睡不着觉便到院中闲逛。眼下已经是如夏,晚风虽然凉爽,但空气中还是略带暑气。我在花园的池塘边坐下,感受着水气给我带来的清凉。我独自沉浸在静谧中,忽然听到有人轻喊:“老哥,跑慢点!” 我微微一诧,心想:“还有谁这么晚也没睡?”我不想被家丁碰到,站起来便想回房。刚一转身,从池塘边的树丛中便奔出来两个人,还是两个□□、光溜溜的男人! 我吓得“啊”地大叫一声,只见那两名家丁顿时也呆住了,居然就这么站在原地。我慌乱地指着他们,喊道:“你们!你们!” 他们忽然惊醒,一个吼着往树丛中跑,另一个却一头扎到池塘中。附近的家丁被惊醒,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呼叫着跑过来。结果,又有更多的人被惊醒,到最后,府中上下都翻腾起来。 萧帆闻声而至,在树丛中的家丁穿戴完毕后,走了出来,颤颤惊惊地说出了真相——原来哥俩只是想下水畅泳而已。我尴尬地站在那里,呵呵地傻笑。 几天后的一天,萧帆把我喊道他跟前:“我待会要去个地方,你跟我一起去吧。”我应道:“是。”心里不禁纳闷,以往他出去会客谈生意,从来都不会叫上我的。这次为什么会例外?正想着,他却递过来一个包裹:“你先把这套衣裳换上。” 我疑惑不解地看着他,解开手中的包裹,里面居然是一套女式衣裙。我心里大疑,忙问:“这是要去哪?”看着他神秘的样子,不禁有点害怕:“你该不是要利用我,去□□你的客人吧?” 萧帆正喝着茶,闻言一口喷了出来:“你胡说什么!快去换上。” 我疑惑地看他一眼,犹犹豫豫地回房,换上衣裙,居然挺合身。当我回到厅里去时,吴伯却告诉我,萧帆已经在大门前的马车上等候着了,便领着我往外走去。一路上的家丁见我穿了女装,都不禁多看了几眼,神色飘忽,我只觉得自己在萧府中简直是个异类,心里不禁为日后的日子担心。 我掀开马车的帘子,只见萧帆已经端坐在里面了。我微微一笑跨了上去,坐在他的身侧。萧帆眸子一亮,细细地打量着我,脸上浮起了浅浅的微笑,赞叹地说:“你这样真好看。” 我脸上一红,说:“我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回来后我还是换回男装好了,这样在府中太过惹人注目了,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萧帆却是笑而不答。 马车一直往城西走,在一所小院子前停下。我抬头看去,只见素墙淡瓦,但门上、檐下的雕花都非常精致,看得出来花了不少心思,别于萧府的豪华,却是另一种飘逸之意。 “舜华别院,”我轻声念着便上的字,跟着他走了进去。 院中许多妈子丫头在各忙各的活,可不见有主人家出迎。我不禁纳闷,心想到这来会的什么人?萧帆却是不紧不慢,领着我挨间房子地参观。只见这小院中的陈设都相当考究和精致,主人家像是个女子。逛了一圈,来到了花园中,里面栽种了成片的木槿花。萧帆说道:“看,许多花蕾便要开了。每年夏秋,这都是一片美丽的花海。你觉得这里如何?” 我赞道说:“一切都别致无比。”终于忍不住心里的疑惑,问道:“公子来此究竟要见何人?怎么许久都不露面?” 萧帆哈哈笑着,伸手拍拍我的肩:“不见何人。这所别院已经废置了许多年,前几天我已经命人收拾干净,你搬到此出来住吧。要你一个孤身女子,跟一群男人住在一起,实在太难为你了。” 听到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我惊讶得只会张大嘴巴:“这怎么可以……” “反正也是闲置着,房屋没有人气,反倒容易破旧。” “虽说如此,但我何德何能?” “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好了,反正买丫头的钱我也已经付过了,你不来住可要把钱赔给我。”他翻翻白眼,得意地看着我。 平白无故得了一所宅子,我心里虽有些不安,但听他这样说,不禁失笑起来:“就算把我卖掉也赔不起,看来我还非住下不可了。” 看着满眼的绿叶花蕾,不禁感叹说:“想不到萧公子如此有雅兴。盖这别院时必定费了不少心思吧?” 萧帆微微笑着,说:“这是我爹生前为一名女子盖的……我一直以为她只是爱慕虚荣的风尘女子。但后来爹去世之后,她竟病倒,不久之后也跟着去了。我才发现她对爹的爱居然那么深。”语气中渐渐带着惆怅。 原来这小小的别院中,还埋藏了这样一个故事。我看着迎风欲绽的花骨朵,轻轻地说:“天下的女子都是痴心人,若非生活所迫,谁愿意堕落风尘?” 萧帆一怔,叹口气笑说:“你是女子,便要替天下女子说话吗?”忽然直看着我双眼问:“你也是痴心人吗?” 我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怔了一下,心里微微地痛了一下,急忙掩饰着淡淡地说:“我只是就事论事,不要牵扯到我身上来。” “你很喜欢在夜晚发呆?”萧帆的话题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并未作答。 他把目光放远,眯着眼睛说:“我常见你在院中静坐到夜深,看着天空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呵呵一笑,“府中的景致相当优美,看着不禁沉浸在其中了。” 他“哈”地大笑一声:“佩服佩服,黑漆漆的夜晚,也难为你还能观赏到什么景致了。” 我见谎话被拆穿,脸一红,别开眼睛,装作欣赏树上的花朵。 萧帆又说:“银庄在城东,与此处相去有一段路程,平时你出门,可以坐马车,车夫也会留在这里听你差遣的。”我心里一乐,想不到转眼间,我就成了有房有车一族。我知道萧帆乃诚心诚意,因此也不去推辞,只是道了谢,便在舜华别院中住了下来。 转眼间已到九月。这日大早,我如往常一样到帐房去,却发现萧帆正在与账房先生在说话。账房先生吴仪是吴伯的侄子,这两人对萧府都是尽心尽力。 只听到吴仪说:“公子,依小的看,这客栈还是关了吧,近来从银庄补过去的银两实在不少。晋阳那头又起了反兵,与那边的合作也无法继续了,银庄也受了很大影响,再养这么一个只亏不赚的客栈,实在不划算。” 萧帆沉吟了一下,叹口气说:“我对经营客栈也没多大兴趣,只不过这时爹留下来的,我不想就此关掉。” 我走入内好奇地问:“不知是什么客栈?” 萧帆见我进来,便说:“是爹生前经营的一所客栈,以前有他老人家在,客栈生意还不错,现在我实在无暇去照看,便一日不如一日了,每月要从银庄盈利中补过去许多银两。” “也是大兴城内的客栈吗?” “对,就是从舜华别院往北过去几个街口的汇源客栈。” 我早留意过这家客栈了,因为它所在的路段还算繁华,可生意总是冷冷清清,与其他客栈比起来实在差远了。更重要的是,关中地区的客栈,陈设和菜式,居然带有江南的气息。于是我便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只见萧帆略带无奈地说:“爹从前喜欢的女子,就是别院的主人,是江南的女子。” 我听了,觉得这应该不是全部原因,便说:“大哥说令尊在生时生意还不错,说明他肯定认为盈利足以维持下去,才开的客栈。” 萧帆点点头说:“有道理,但我实在是无暇去打理客栈的生意。” 我认真想了一想,说:“打理客栈远没有打理钱庄这么复杂,我觉得主要是没有掌握住客人的要求所致。我猜令尊开客栈的时期,从江南过来的商贾应该比现在多得多吧。” 萧帆侧头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地说:“没错,当时从江南运粮的商贾非常多,只是后来受战乱影响,江南地带又被反兵割据了去,影响了货物的运输。”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轻叹说:“想不到你如此聪明。”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笑说:“哪里,只是大哥一直忙着银庄的生意,没时间去想这些。其实出门在外的商贾,与游玩的客人有所不同,他们渴望的是像家一样的环境,当时令尊的想法也是这样。” 萧帆感叹地说:“小雅,不如你来帮我打理客栈吧。” 经过这几个月在钱庄的工作,我可以感受到吴仪和萧帆对我的能力的认可。于是我在心里迅速估摸了一下,说:“我尽力而为吧,刚才的只是猜想,具体要看一下帐目,还有到店里看看才知道。” 萧帆笑着点点头。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迟疑着说:“不过,眼下最好先不要理会客栈的生意为好。” 萧帆不解地问:“为何?” “李渊的兵马,很快就要打到大兴来了,眼下重要的不是做生意,是要保命。大哥,我们尽快屯米粮吧,到时大兴被困的时候,可不要活活被饿死。” 萧帆的眼睛忽然变得深沉:“你确信李渊一定能打到大兴?” 我点点头说:“他的军队一路上势如破竹,眼下又得到了永丰仓,恐怕很快就会攻到大兴来。” 萧帆扬起双眉:“想不到你还关心前线之事。”我见他盯着我,眼神中带着探究,竟夹着丝丝寒意,心中不禁一突:“他在怀疑什么?”遂坦然地回视过去,略带无奈地说道:“我孤身一人在外,对时局免不了要多了解,才能找到安身之所呀!” 萧帆的眼神旋即恢复温暖,轻轻一笑说:“其实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这刹那间的变化,并没有逃过我的双眼,在我的心里搁下了一个疑团。 大业十三年十月,李渊率众二十余万在大兴城外安营扎寨,大隋的首都真正陷入了兵临城下的危境。围困持续了一个月时间,到十一月初九,李建成的部下雷永吉攻破了城墙,大兴终于被李渊取入囊中。由于李渊打着“重整帝国秩序”的口号起兵,之前又严令保护隋朝皇室的安全,大兴城并未在战火中被摧毁。在李渊兵马进城后,杨侑被立为傀儡皇帝——隋恭帝,大兴城的秩序又逐步恢复起来。 在大兴渐渐回复平静后,我便专心替萧帆打理起汇源客栈的事务。半年后,客栈便开始转亏为盈,在城内同行中,虽说不上是一支独秀,却也可以跟其他大客栈平分秋色了。 26 飞蛾扑火 夜凉如水。 我轻轻放下香料瓶子,从被窝中取出配剑。“唰”一道寒光闪过,剑身出鞘。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这两年多来,我似是长安的一名普通生意人,过着平淡的生活。石碣峪、虎牢关,仿如那云烟随风飘散。在我心里的那道伤疤,只要不是刻意去揭开,也不如从前的撕心裂肺了。 这就是俗话说的“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吗?我凄然地笑着,慢慢拭擦着冰凉的剑刃,眼前浮现的,仍然是那熟悉而遥远的脸孔,那双温和乌黑的眸子在夜里熠熠生辉,我不禁痴了。忽然指尖一痛,我猛然惊觉,发现原来一不小心把手指抹到剑刃上了,指尖渗出丝丝鲜血。我急忙把手指放进嘴巴里,一阵咸腥的味道从舌尖传来。我苦笑着暗骂自己:傻丫头,眼下的生活不是很好吗?你为何还要自寻烦恼? 我轻叹一口气,把配剑入鞘,上床拥它入睡。 翌日黄昏,我如往常一样,坐着马车从客栈回别院。车一晃一晃地,在宽阔的石板大街上悠悠地走着,偶尔听到车夫老王微微的吆喝声。 丝丝晚风从车帘缝中吹进,夹着阵阵清凉。正当我半闭双目,享受着晚风带来的祥和时,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锣鼓声。 是官府鸣金开道。老王立刻把马车停靠在路边,给迎面而来的队伍让开了道。 我稍稍掀开窗户的纱帘往外看,只见这队人马浩浩荡荡,旗帜鲜明,个个身穿戎装,并非一般的出巡官兵,却似沙场出征归来的军队。近来为了集中兵力对付河东地区的刘武周军队,不时会有兵马回京等候调度,所以大家对这等阵势也见怪不怪了。 我正欲放下纱帘,眼角余光撇到之处,却让我心口猛烈的一震! 真的是他吗?我执着纱帘的手微微颤抖着,鼓足了勇气才干抬头去看。只见那人一身银甲,端坐在骏马上面,气宇轩昂,比起当日分别时,又添了几分威武神采。这张曾无数遍出现在我梦里的脸孔,此刻正真真切切地在我面前。 我的嘴唇哆嗦着,两行热泪已经夺眶而出,心中剧痛如刀绞。 我如做贼般,透过细小的缝隙贪婪地往外看。那眼、那眉、那唇,我的手指沿着轮廓在空中轻轻游走,指尖仿如昔日在虎牢关中时,传来了他温热的体温。 队伍很快就从身侧走过,我的视线跟随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窗棱处。老王轻轻吆喝了一声,马车又继续徐徐前进。在恍惚中,已经到了别院门前。 我下了马车,故作轻描淡写地说:“老王,劳烦你去打听一下,方才领队的将军是何人,在何处落脚。” 老王是个话少实干的人,对我的要求从来不多问。只见他躬身应了一声,便驾车去了。 吴伯如往常一般,已经带着准备好的晚饭,在院中等我了。不见萧帆,我心里稍稍放松了些。昨天晚上的谈话,让我存了或多或少的不自在,既害怕他执著下去,又害怕言语间伤害了他。 我还没问话,吴伯倒如例行公事般向我报告了起来:“公子晚上有应酬,因此不来陪同姑娘用餐了。” 我随口问:“萧大哥一回来就这样忙碌吗?” 吴伯回答说:“是的,似是有重要的事宜洽谈。” 我不解地问:“眼下的生意虽然下降,但是战乱所致,其他钱庄老板都干脆把生意搁置下来,只想着怎么保命。怎么萧大哥每每在这个时候,却特别繁忙?” 吴伯微笑着躬身回答:“我只是管着府中杂事,生意上的事情,从来不敢过多询问。” 我笑着说:“我也是随便问问。不过萧大哥前些天舟车劳顿,应当先好好休息才是。” 吴伯无奈地说:“我也劝过好几次了,但公子也没放在心上,自顾自地忙去了。”又笑逐颜开地说:“回去之后,一定把姑娘的劝告转告公子,想必他一定会听的。” 我不再接话,这老头子几乎把主人当成自己的孙子一般,每次听到我当面拒绝萧帆,那表情看起来,就像要把我臭骂一顿。他现在心里在乐什么,自然不言而喻了。 吴伯刚收拾好碗筷离开不久,老王便回来报:“姑娘,已经打听到了。” 我强压住心底的急切,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若无其事地问:“怎样?” 老王禀道:“带兵的将军叫秦叔宝,本来洛阳一带镇守,近日被传回京中,似是与河东刘武周的侵犯有关。” “那他们在何处落脚?”我话刚出口,不禁暗暗责备自己过于露于形色。 亏得老王不是那种喜欢捕风捉影的人,只见他老老实实地低头回道:“似是在城南的旧韩将军府。” “嗯。”我淡淡地点了点头,老王随即安静地退了出去。 城南韩将军府!我默念着,心脏兴奋得突突地跳个不停。我伸手入被窝,轻抚着冰凉的剑鞘,却感到身体内热血沸腾,一个声音在耳边不停的喊着——去看他!一定要去看他! 忽然又听到另一个声音在喊:“别傻了,你去看了他又有什么用?”我一怔,似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我虚弱地抽回手,只觉得喉咙中像噎了块什么东西。好不容易花了两年,才把伤痛冲淡,难道现在又要去飞蛾扑火吗? 我一下子把头埋到被窝里,翻来覆去地受着煎熬,不消一会,被褥已经浸润了泪水。我的心里空荡荡地,着不了地。 天色渐渐已暗,我一咬牙,脱去上衣钻到被窝里,——睡觉吧!睡着了就不会去想他了!不能再重蹈覆辙了!我暗暗对自己说。 我曾经最爱的舜华别院的宁静,在此刻于我,却带着死亡般的压抑。我抱着被子,在黑暗中瞪着眼睛,睡意全无,脑海中出现的,竟全都是他。我痛苦地低吼一声,为自己瞬间回复到两年前的崩溃状态而暴躁不已。 两年多努力的结果,难道就这么不堪一击?难道就这么在瞬间瓦解? 我倏地坐了起来,在还没弄清楚自己要干什么之前,便已换上了男装,闪出房门。我从后门悄悄走了出去,沿着大街往城南跑去。我长叹一声,终究还是抛开了理智。扑火,飞蛾的天性使然,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轻轻跃上将军府的墙头,俯身往里面看去,只见黑沉沉一片,只剩下几盏闪烁的廊灯,一时间也难以判断哪间才是他的卧室。 隐约中看到不远处的一所房子内,还微微透着灯光。我一阵紧张,蹑手蹑脚沿着墙头慢慢寻过去。 在灯光掩映下,秦叔宝宽袍缓带地立在房门前,负手抬头看着天空。星光照耀下,白净俊朗的面孔,笼罩着淡淡的光华。 我的思绪一下飞回虎牢关中的日子,想起他温和的表情、信任的目光,百花谷中如何救我出绝境,瓦岗军营中心急如焚的眼神,还有山上那个悠长甜蜜的吻……点点滴滴的回忆,此刻如同千万只蚂蚁,吞噬着我的心。 “秦大哥……”我从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哽咽之声。 “谁!”秦叔宝倏地侧头看来,警觉地喝道。我一惊,脖子一缩隐藏在屋脊的背后。 “喵~~~”对面的屋顶传来一声颤悠悠的叫声,一只野猫轻飘飘地跳落到秦叔宝面前。看到他的注意力被野猫吸引过去,我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忽然发现对面屋顶一条黑影掠过,几乎是紧贴着屋顶,飞快地离去。他的动作敏捷如灵猫,没有发出一点点声响。如果我不是也在高出,是绝对察觉不到他的。 我心里又是一惊:好俊的轻功!是什么人,在秦大哥刚到长安的第一天晚上,便过来偷窥?是友还是敌?会不会对秦大哥不利? 我正在心里猜测着,忽听到屋前的秦叔宝似在自言自语,低声地喃喃说道:“小雅,不是你吗?难道是我听错了?” 我的胸口剧痛起来,他还是记得我的,时隔两年多,他依然清楚记得我的声音,纵使是一声低低的呼唤。 “是我!”我心里默念道。那一句“小雅”,在我耳边无限地扩大、重复、萦绕着,一声一声呼唤着我,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站起来,向那朝思暮想的人怀中扑去。忽然,一张不羁的笑脸在我脑中闪过,我如触电般,把就要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 我苦笑着问自己,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去爱他?莫说他心中没有你,就算有,如你这等放纵的女子,又如何配得上他? 秦叔宝兀自发了一会怔,轻叹一声,转身回房。屋内的灯光随即灭掉,只听到屋角传来幽幽地一声猫叫。 回去吧。我叹了口气,轻轻跳下墙头。已是下半夜,月光水银般泻下,大街上清冷如霜。我来时沸腾的热血已然冷却,怀着冰冷的心,默默回到别院。 我的身上脸上,沾满了瓦背上的青苔。我到浴室烧了一桶热水,把自己泡在其中。 我低头审视着自己窈窕而丰满的身体,光洁的肌肤在水中显得更加娇嫩欲滴。然而,这是一具怎样的肮脏的躯体! 那一夜,我是如何放纵自己喝酒,如何烂醉如泥,如何勾着罗成的脖子一声声呼唤着“大哥,我喜欢你的吻”……一幕一幕,如电影般回放在我脑海中。与其痛斥罗成的卑鄙下流,还不如臭骂自己放荡无耻。我失声痛哭起来,流着泪,用手狠狠地搓着每一寸肌肤,看着它们从雪白变得通红,妄图洗去这一切的罪孽。 当我哭得声音沙哑,再也流不出眼泪的时候,已经头靠桶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清晨,一阵惊恐的尖叫把我吵醒:“我的姑娘!你怎么就这样睡着了!” 我抬手揉揉眼睛,却发现手上带着水珠。我正开眼睛,看到早起清洁的老妈子正颤颤地过来要扶我出浴桶。我居然便在水里睡着了,只见身上的皮肤都皱了起来。我讪笑着,想开口说话,但只发出一个“我”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喉咙如火烧般疼痛!我才惊觉,水早已冰凉了。 入秋的长安,夜晚的气温已是相当低。这么在冰冷的水中泡了几个时辰,恐怕是要生病了。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觉得头一沉,整个人“砰”地连同水桶摔到在地上。 在我失去知觉的那一瞬间,隐约听到老妈子大喊一声:“救命啊!” “小雅!小雅!”依稀间,听到有人轻声呼唤着我。我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萧帆正坐在床边,双眉紧皱。他见我醒来,立刻握着我的手,略带责备地说道:“怎么如此大意,洗澡也能睡着?看把自己弄得生病了。” 我微弱地一笑,觉得浑身一阵冷一阵热,似是在发着高烧。萧帆从吴伯手中端过汤药,说:“来,先把药喝了。” 我顺从地张大嘴巴,一勺一勺把他喂来的汤药全部喝光。萧帆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用手摸摸我的额头,眉头却又皱了起来:“怎么似更烫了?这药究竟有没有效?” 我扑嗤地笑了起来,用沙哑的声音说:“才刚喝下去,怎么会这么快生效?”说完,咳嗽不已。萧帆立刻止着我,说:“不要多说了,休息要紧。” 我点点头,看到他身后站着一名萧府的家丁,此刻正是欲言又止。家丁见我疑惑地看着他,终于鼓起勇气喊道:“公子,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起程了。” 萧帆的眉头旋即又皱了起来,我问道:“大哥又要外出?” 萧帆犹豫着点点头:“本来准备今天赶去晋阳一趟。” 我奇道:“怎、怎么刚回来,又要、去?”话没说完整,急忙咽着口水,强压着咳嗽的冲动。 萧帆摆摆手,示意我不要作声,说道:“出了点事要去办。但也不是什么急事,过两天动身也一样。” 身后的家丁神色焦急起来,轻声说道:“公子……” 萧帆轻蹙起眉心,轻喝道:“别说了,我自有分寸。” 我润润喉咙:“萧大哥,你不必为了我……” “你也别说了,好生养着。早告诉过你,这里留的下人太少,肯定会照顾不周。如果多配两个侍浴的丫头,也不至于这样了!”萧帆小声责备着,眼神中充满关切。 这一病,居然躺了五天身体才渐渐复原。前三天,萧帆每天都陪在床榻边。到第四天,见我烧退清了,食欲也略微好起来,终究惦记着要办的事情,便匆匆出发了。 这日身体觉得爽利些,心里惦念着客栈的生意,中午时分,便让老王驾着马车送我出去。 掌柜见我进来,慌忙迎上前来问候:“姑娘身体可大好了?” 我笑着点点头:“近日来生意可好?” 掌柜眉开眼笑的低声说:“姑娘这一招确实吸引了不少食客。不过前几天,看热闹的人多,吃的人少,小的见姑娘身体不太爽利,便自作主张,让说书先生说到精彩处,先停一段时间再继续,点小菜的人果然多起来了。” 我听了,哈哈笑着,压低声音说道:“真是无商不奸!本月进帐若有所增加,一定赏你银子。” 掌柜呵呵笑道:“小的只是禀告姑娘,可没有邀功之意。”在我来之前,他便已是客栈的掌柜。长时间的交往,我也深知他讲的是实话,不禁心想:这萧帆居然有这等本事,让身边的每个人都对他尽心尽力,实在不简单。 我往窗边走去,却发现平日坐的小桌子旁已经坐了两个客人,正待找别的桌子,就听到一个语调生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唐姑娘,多日未见,可让我想念极了。” 我一听就知道是史蒂夫的声音,忙笑着迎了过去,给了个西式拥抱,笑说道:“我也想念着先生呢,老王常说先生要来看我,实在让我感动极了。不过只是小小病痛,就不劳烦先生了。”只见他的位置,距说书先生的案子最近。这个外国友人,看来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已经迷上了中国的说书艺术了。 说书先生见我走来,立刻放下手中道具,站起身来作了个长揖:“小的见过姑娘。不知姑娘身体可已无恙。” 我急忙还礼说:“有劳惦记,已经大好了。先生继续往下说吧。” 他又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方才坐下。执起案板,清清嗓子继续说了起来,说的却是民间流传的三国故事中的“三英战吕布”一场,讲的绘声绘色,满场的人纷纷拍手叫好。 果然,讲到精彩处,声音嘎然而止。说书先生悠悠地说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各人的瘾还没过足,纷纷喊道“拿酒菜来”,似乎决心要等着听下一场的故事。我心里暗暗好笑,觉得掌柜这招也真损。不过既都是游手好闲之人,应该也不是贫穷的人,赚他们这么点钱,也算不上奸商。 史蒂夫感慨道:“胃口每天就这么吊着,让我的生意也没法做了。” 我扑嗤笑了起来,说:“先生不是还有许多随从吗?让他们去折腾吧。” 史蒂夫点头笑着说:“正是,正是!他们都被我打发出去了。真没想到说书的魅力竟如此大!” “那当然,这可是中土文化的一大瑰宝。”我自豪地说道。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了阵阵吵闹声。我向外看去,只见街对面聚集了一大堆人。我奇问:“那里在干什么?” 史蒂夫耸耸肩:“摊子摆了好几天了,据说是招兵买马。城中还有几个地方摆了这样的摊子。刚才姑娘来时,没有留意吗?” 我摇摇头,心想刚才客栈内的气氛实在太热烈了,竟把外面的吵闹声都盖过去了。于是问:“为何要招兵买马?” 史蒂夫说:“据说是为了攻打刘武周而屯兵。” 这正是秦叔宝被召回京的原因,那这次带兵的将领中,也肯定有他了。正想着,史蒂夫又说:“看来过些天,我也该赶快起程了。听说刘武周的兵马很厉害,恐怕很快就要攻到长安来。姑娘你不准备去其它地方避避吗?” 我笑着摇头说:“此言差矣。我看他们未必就能攻过来。” 史蒂夫不以为然,说:“他们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就已经攻下了黄河以东多个重要城池,连你们大唐的皇帝都想放弃河东的领土了。连自己都没信心,还怎么打仗?” “现在秦王不是请命领兵收复河东了吗?况且黄河以西的地势,跟河东相差较大,刘武周的军队未必能适应,不一定就能顺利攻过来。” 史蒂夫哈哈笑了起来:“姑娘如此淡定,真是令人佩服。不过刘武周手下的尉迟恭,以勇猛著称,令许多唐将闻风丧胆啊!” 尉迟大哥,确实是令人拜伏的一员猛将,不过他最终还是要投降的,败就败在他赢的太多,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遭受重击,结果导致全线崩溃。这就是无法改变的历史。我轻叹一口气说:“想当年,谁能想到气势如虹的瓦岗军,竟然败在弹尽粮绝,只想做困兽之斗的王世充手中?世事往往就是难以预料的,在最得意的时候,如果不加防范,就要乐极生悲了。” 史蒂夫奇道:“姑娘竟然对唐军如此有信心?” 我微微一笑说:“这信心也不是毫无来头,这秦王用兵的谋略,可是不能小觑的。刘武周未必能成得了气候,倒是他背后的突厥人,最是不好对付。” 史蒂夫点着头说:“突厥确实也是一个隐患,他们对中土虎视眈眈已久,俟机以动,又野蛮好战,确实难缠。” 我轻舒一口气,往椅背上一靠,说:“是啊,强盛如罗马,不也被蛮族分裂了吗?”我的头顺势往上仰,发现坐在窗边的那两个男子正盯着我看,见我抬眼看去,慌忙转头避开。 这一异常举动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细细打量着他们,只见两人均是文士打扮,一人约四十来岁,另一人约三十四、五,举止间流露出的气度,绝非一般百姓所有。 到我客栈的客人,以往以往来商贾为多,近日多为市井无所事事之徒,这两人坐在其中,本应是相当扎眼的。但四周气氛甚为热烈,两人又一直低调地喝酒吃菜,居然一直都没发现。我也不忌讳,便直直地看着他们,心中有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的恶作剧感。 果然不久,两人在我的逼视下,尴尬地相视一笑,其中四十来岁的那人站起身走了过来,说:“方才听姑娘谈论国事,见解非凡,实在想结识一下。无礼之处请多多包涵。” 另一人也走过来拱手笑道:“方才实在无礼了。” 我站起来拱手说:“不敢。不知两位是……” 三十来岁的那人开口正想发话,却被年纪较大的抢着说:“在下姓户,这位老弟姓木。”我见他急匆匆地样子,便知道他说的并非实话。心想此人极没有诚意,不结识也罢。遂轻轻哼了一声,淡淡说道:“两位有礼了。”便转头对史蒂夫说:“先生,我家中还有要事,先失陪了。” 史蒂夫忙说:“姑娘先去忙吧。”我转身走出客栈,剩下两人尴尬的杵在原地。 我上了马车,对老王说:“现在城里随便转转吧。” 老王应了一声,赶着马车随便找了个方向便走了起来。车在城里兜了大半个圈子,果然有许多地方摆了摊子在招兵买马。我把方位默默记在心里,便吩咐老王把我送回别院。 一个计划还来不及细细思考,便在我心中迅速成形。 回到房内,见萧帆特意交待过的老妈子,在毕恭毕敬地等待着我吩咐,便说:“我感觉有些乏了,要小睡一会。你先退下吧,让其他人没有吩咐不得在附近打扰。” 老妈子唯唯诺诺地应着,便退了出去。 我飞快地换上男装,待到屋外无人,便偷偷溜了出门,直奔附近人最少的招募点。 一路上,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质问:“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长叹一声,无奈地回答:“即使永远不能与他相认,但只要每天能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也就足够了。” 飞蛾既然想扑火,就随它去吧。 27 随军柏壁 “军大哥,请问何时报到?”我挤到队伍最前面,匆匆在花名册上签上名字,急切地问。 负责登记的军官瞄了一眼花名册:“叫汤亚,是吗?” “对。” “这两天就可以到西驿所报到,三天后在城西外的较场大点兵。可记住了?” “记住了!”我用力地点着头。 离开招募处,我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这个未经思考的决定,是否太冲动?但我下意识地拒绝去细想,生怕理智最终战胜情感,错过这个跟随他而去的机会。我苦笑地默念着:“秦大哥,请允许我用这种愚蠢的方式来爱你。” 我轻舒了一口气,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别院。 翌日我来到客栈,把各项事项细细地对掌柜交待清楚。掌柜一边听着,一边把脸皱成苦瓜的模阳,牙痛般地说:“姑娘,你怎么挑这个时候回老家?公子又在外,生意又冷清,遇到什么事情,我该向谁请示?” 我笑道:“以你的老奸巨滑,区区一个小客栈怎么会难得倒你?我把做主的权力下放给你,放手去干吧!” 掌柜苦着脸问:“姑娘非走不可吗?” 我把脸容微微一敛,认真地对他说:“是的,家中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回去办。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就劳你多费心了。” 掌柜略带无奈,叹口气说:“也只好这样了,有什么事情我找吴仪商量便是。” 我点点头说:“如此甚好!吴仪他对钱庄和客栈的生意,都比较清楚,凡事你们俩商量着决定吧。”掌柜默默地点着头。 待一切交待完,我出到客栈大堂,发现竟已是日入时分了,说书先生正说得眉飞色舞,下面的听众一片热火朝天。我巡视了一圈,却不见史蒂夫,不禁奇问:“今儿怎么不见史蒂夫?” 掌柜应道:“大早就已出门了。他似乎近两天就要启程,正忙着到各处收尾货呢。” “哦,”我略带失望地说,“我马上要回去交待一下别院中的事情,恐怕是不能跟史蒂夫道别了。你见到他时,替我祝他一路顺风。”我虽然与史蒂夫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过十数日,却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想到此次一别,恐怕至少又要等两年三载才能重逢,心中不禁有点不舍,特别希望能与他再聊上几句。只可惜在我踏上马车的最后一刻,还不见他的身影。我轻叹一声,对老王说:“回去吧!” “吴伯,我明天必须离开长安,回鄯阳老家一趟。”我边吃饭,边对站在一旁的吴伯说。 吴伯被这突然的消息吓了一跳,说:“姑娘怎么这么急,说走就走?” 我无奈地说:“实在是事出突然,白天的时候,我已经把生意上的事情交待给掌柜的了。别院的事情,就请吴伯多多照看了。” 吴伯的表情略带为难,迟疑着说:“要不要先给公子去封信呢?” 我摇了摇头说:“不需要了。萧大哥已经出发好几天了,这送信一来一回,少说又得耽搁四五天,来不及了。” “可去鄯阳的路上,不是在打仗吗?这可多危险!” 我笑着安慰他说:“不必担心,战场主要在河东,我大可避开那段路,不会碰到战乱的。” 吴伯还是把头摇得如筛子一般:“你女孩子家走那么远的路,如果出了意外,公子肯定会怪罪我们的。” 我哈哈大笑起来,说:“当年我一个人从鄯阳来长安,不还救了萧大哥一命?他比我还更让人担心呢!” 吴伯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如何辩驳。却又固执地说:“我安排几个家丁随姑娘同去吧!” 我急忙摆手摇头地推辞:“不必了。家中已派了人来接我,路上有了照应,吴伯大可不必担心。”看着他还想说什么,我又接着说:“况且,家中的事情,我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句话虽然听起来有点伤感情,但至少可以有效地让吴伯放弃这个念头。果然,吴伯轻轻皱了皱眉头,便不说什么话了。 我又笑着说:“我在长安这两年,深受大哥和吴伯的照顾,自是没什么可隐瞒的。可是其他人,毕竟是不一样。”吴伯听了,眉眼间终于又展了开来,慈祥地嘱咐着:“姑娘路上可千万要小心哪!” 我淡定地看着他:“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待大哥回来,请转告他不用担心。” 吴伯无可奈何地说:“那姑娘且安心上路吧,这宅子我会照看着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没有惊动任何人,轻轻离开了舜华别院,来到了西驿所。这里屯了新招募来的所有新兵,少说已经聚集了几千人,把驿所挤得满满的。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武人,聚集在一起很快便称兄道弟起来,分着堆儿比拳划脚,似要把整座驿所翻转过来。 我提着包裹来到安排的小房间内,只见本来在地上铺好的铺盖儿,已经被推到墙角堆着,两个赤膊大汉正在中央练着摔跤,还有十来人在旁观起哄。其中一个赤膊大汉感到有人进屋,分了一下神,便立刻被按倒在地上再也翻不起身来。另一赤膊大汉压在他身上,得意地哈哈大笑。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乜斜着眼睛喊道:“这是军队还是戏班?怎么连这种油头粉面的人也招了进来?” 一进门就遭到挑衅,我轻轻皱了皱眉头,不过又想,接下来几个月恐怕都要跟这些粗豪的大汉住在一起了,须得尽快适应才行。于是,我抱着包裹笑嘻嘻地说道:“各位大哥好啊!在下初来乍到,请各位大哥多多关照!” 旁边有人招招手说:“小兄弟,先过来坐下再说。大家正耍得兴起呢!” “就是,咱家不兴这套文绉绉的虚礼!过来一起看吧!” 我闻言,笑着走了过去,随便找了个地坐下。 那赢了的赤膊大汉站了起来,“嚯咻”地吹了个口哨,朝我说道:“小兄弟要不要上来耍耍?” 我忙摆着手说:“我哪是大哥的对手,免了吧!” 那大汉蔑视地瞄我一眼,骄傲地站在我面前,紧了紧裤带,挥手叫道:“下一个!下一个!” 旁边跳起来一个矮胖的男人,叫道:“我来领教领教!” 一上场,两人便纠结在一起了,嘴巴里“嘿嗬!嘿嗬!”地吆喝个不停。周围的人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地大声叫喊助威。 正是斗得难分难解时,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呼喝道:“日你娘的!谁让你们这些屌毛把屋里弄得乱七八糟的?要掐架到院子里去!” 场上两人立刻停了手,我抬起头,只见眼前这个的大汉,身穿军官服饰,正在门口张牙舞爪地乱骂。我一下子便认了出来,忍不住喊道:“是你?” 那军官寻声,在人群中搜索到我,不禁愣了一下,也呆呆地说了句:“是你?” 我想起那日在小镇,他与兄弟商量这投奔李渊的情景,哈哈大笑起来,拱手说:“两年不见,这位大哥依旧风采依然。” 他讷讷地笑着,说道:“怎么你也从军来了?” 我摆出一脸壮烈和庄严肃穆,慷慨激昂地说:“我汤亚堂堂七尺男儿,自当报效国家!” 那赤膊大汉忽然“嗤”地笑了出来,说:“你、是七尺男儿?”说罢,比划着我的身高,哈哈大笑不已。 我翻翻白眼没去理他,那军官却已叫骂起来:“日!你敢看不起他?来来来,你先跟我比划比划!”说罢,把军服一脱,走到场中央。 那赤膊大汉立刻僵在原地,进退不得。 “发什么呆!连老子也瞧不起吗?”那军官怒道。赤膊大汉不敢怠慢,稳了稳脚步,便走上场去。 不愧是在军中历练了两年的人,那军官的身手比起两年前有了不少的进步。上身的累累伤痕,足见沙场上拼杀的残酷。那赤膊大汉毕竟少了一份凶悍,在气势上便短了一节,不到二十个来回,便败下阵来,被那军官狠狠地摔到地上。 那军官“哼”的一声,说:“这样的身手也敢嚣张!”那赤膊大汉吃了个哑巴亏,不敢还嘴,却怒视着我。旁边一观战的人忽然说:“大人,难道是你认识的人,便要护着么?他自己没有能力,被瞧不起也怨不得别人,大人这样护着,难免叫人不服!” 那军官横眉怒目地喝道:“闭上你的鸟嘴!我连他的一招都接不住,你们先好好掂量掂量再说吧!” 一群人闻言,用毫不相信的眼光盯着我看。方才发话的人站了起来,说道:“那我真的要领教领教了!” 我心里暗叹一口气,心想,不是我要强出风头,只是由于我长相文弱,已经被他们瞧不起了,若不挽回这个面子,日后在军营中恐怕要饱受欺负呢! 于是我慢条斯理地走上场,淡淡地说:“那在下就失敬了!” 那人摆了个拳式,扎稳了马步说:“来吧!” 我轻飘飘地蹿到他面前,屈指如爪,向他的喉咙扣去。他急忙伸手来格,我另一只手伸指如剑,已然是戳向他的肋间。两招之间的间隔只有毫厘,第二招却是后发先至,那人急忙用另外一只手来当我的指剑。我趁他两手臂一上一下,失了平衡之势,马步不稳,便一个转身,施一招“狂风扫落叶”的扫堂腿,踢向他的膝盖窝。这正是我对付步履不灵活之人的惯用伎俩。只听“啪”一声,他的两个膝盖应声点地。 我旋即抽身而退,跃出丈余。只见一众人等看的目瞪口呆,那军官“嘎嘎”地笑起来,说道:“知道厉害了吧!想当年老子连着跪了十几回……”话没说完,顿觉失了威仪,立刻闭了嘴。咂咂嘴巴,转移话题说:“小兄弟,你居然来当这种小兵小卒,实在太浪费了!改天我向将军引荐你吧!” 我拉着他出了房间,连道:“不必不必!在下只是想立刻上场杀敌,当个小小兵卒足矣!” 他对我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从了军就一定能上场杀敌吗?你们只是屯兵,是否能用得上还是未知之数!” 我一下子懵了:“难道招我们来,不是为了上场杀敌吗?” “上战场的士兵,都要挑选的。但像兄弟你这样的相貌,恐怕永远不会被选上了。” 我怒道:“怎么可以如此以貌取人?” 他露出一副看白痴的表情,不屑地说:“这次招过来的,少说也有一万人,难道要看你们一个一个对打,看胜负结果吗?” 我急切起来:“好大哥,我是必须得上战场的,麻烦你想个办法。” “所以我方才说,要把你引荐给将军嘛!” 我皱着眉头,迟疑着说:“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心想,如果当了个小头目,说不好就会被秦叔宝留意到,这可不是我所愿。 他无奈地摇摇头说:“没别的办法了。只有后勤的烧火兵中,才能找到如你这么瘦小的人,但他们是不上场打仗的。” 我眼前一亮,说:“当个烧火兵也不错呀!” 他不可置信地瞪眼看着我:“你疯了!当那种差,跟死人有什么两样!这算哪门子的抱负?我日!” 我狠狠地回瞪着他:“你懂什么!没有人做饭,看你们在前线如何有力气冲锋撼阵!”我心里迅速打着算盘,觉得当个烧火兵确实不赖,够低调,正是我这次潜入军中的目的。于是我又认真地说:“老哥,好歹我上次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你这回帮帮兄弟如何?老哥在营中混了这两年,一个烧火兵应当不难安排吧?” 他想了一下,一拍我肩膀说:“好吧!你等着我消息!”说罢转身便去了,嘴巴中还兀自喃喃地念叨着:“简直是个疯子。” 我回到屋中,只见众人都用崇敬的眼光看着我,毕恭毕敬地,纷纷邀我指点武功。我心里不禁暗暗好笑,想必他们都以为我真要被引荐上去当个小头目了。 第二天西校场大点兵,把所有新兵分成了三大方队。从人员的构成,不难看出特意把高大魁梧的都列到一个方队,接着是次之的,我所在的第三个方队,都是比较瘦小的人物。点兵之后,前两个队列进行行军训练,第三个方队则先解散自由活动。我心里郁闷起来,觉得自己显然已经被半抛弃了。这样下去,肯定不能跟大队上前线。一想到不能见到秦叔宝,我心急如焚,在房内不停地来回踱步。 正在心浮气躁的时候,忽然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喊道:“汤亚!你在里面吗?” 我急忙开门走出去,只见那军官正站在门外。“怎么样?”我还没站定便开口问。 “已经跟膳食队的头儿说好了,出征时若你选不上队列兵中,就会把你写到膳食队的名单上。” 我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一半,开心地笑道:“真实太谢谢了!” 他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喋喋地说:“真搞不清楚你在想什么……” 我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眼神一黯,暗暗叹了口气: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你又怎会知道? 在刘武周、宋金刚的进攻下,唐军节节败退,各大城池相继失守。至武德二年十月,刘武周的军队已经进逼绛州,夏县与蒲州的反唐势力,见趁机和刘武周相呼应。唐军几乎失去了河东的全部领土。李渊震惊,被迫下诏放弃河东。秦王李世民极力上书,称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请旨带精兵三万,收复河东。我被收纳在后勤军的膳食队伍中,随着浩荡的大军,奔赴前线。 三万兵马,在打仗中只能算是一支小部队。但在行军时,队伍延绵数里,我感到被埋在浩瀚的人海里,不着边际。一路上队伍晓行夜宿,却从不安营扎寨,士卒是绝不允许随意走动。我赶着承载粮草物资的马车,淹没在旌旗人马里,明知道秦叔宝就在这当中,却没有办法能见上一面。 在相思煎熬中进入了十一月,其时已是天寒地冻,大军从龙门踏冰度过了黄河,到达了绛州西南的柏壁,刘武周的军队就在不远的前方了。李世民下令,停止前进,在柏壁的古堡中安营扎寨。 柏壁南倚峨嵋,北靠汾河,地势险恶,易守难攻,并与绛州呈犄角之势,使宋金刚的军队一时不敢接近。李世民采取“紧壁挫锐”的战略,把主力兵马屯在柏壁养精蓄锐,指派小支部队不断扰敌后方、或断其粮草通道。同时在当地采取安民措施,征集大量粮草。 这使我在苦盼两个月后,终于等到了机会。在进驻的当日,我便轻易地打听到了秦叔宝的营帐所在。夜晚,我偷偷地立在他营外的阴暗处,营中的灯光把他的身影投在帐幕上。虽然隔了一道帐幕,但我觉得他宛如就在我跟前,正眉眼带笑地对我说话,虽然心中会带着丝丝的隐痛,却有说不出的安稳。 这日我正在营中值夜,听到帐外有人轻喊:“有人吗?” 我掀开帐幕走出去,却发现是秦叔宝帐前的守卫。只听见他说:“秦将军让我来看看,是否还有酒菜。” 我惊讶地问:“这么晚了才用膳吗?” 守卫摇摇头说:“将军与秦王商讨了半夜军机,方才回营,可能觉得肚子饿了。” 我急忙去切了一碟熟牛肉,生起火热了一下,又飞快地炸了几件春卷,一边问:“秦将军平时有用夜宵的习惯吗?” 守卫说道:“是的。将军歇息的时间比较晚,通常睡前都先吃点酒菜。不过平时都着意从晚膳中留下的。” 我皱眉道:“天寒地冻的,晚膳留下的菜还怎么吃?”心念一动,又说:“下回我们热好了直接送到帐前如何?也不用大哥多跑一趟了。” 那守卫犹豫着说:“将军本希望一切从简,知道劳烦了大家,恐怕会怪我多事。” 我笑道:“这是我们本应该做的。况且将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让人好生景仰,难得有机会效劳,正是求之不得呢!”那守卫听了,眉开眼笑地离去了。 我在经营客栈之时,为了对比各家的菜式,曾经每天都泡在厨房中,跟厨子一起动手做菜,居然练出了一手好勺。于是我变着花样,给秦叔宝做了精美的夜宵,几乎夜夜不同。值夜的士兵,以为我只是嘴馋,做了自己吃。虽然这是不允许的,但我每次都会多做一份,贿赂值夜的兵卒。在美食的诱惑下,居然没有人向头儿揭发。 这夜,我像往常一样把点心送到了秦叔宝帐前。守卫看到我来,乐呵呵地接过食盒。我把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将军对近来的夜宵可满意?” 守卫笑逐颜开地说:“满意的不得了,说想不到军中的伙食质量提升的如此快。” 我乐滋滋地笑着,刚想说话,却听到秦叔宝的声音在里面响起:“外面何人在说话?” 守卫忙禀道:“是送夜宵来了。” 我急忙低声说:“我先走了。”匆匆绕过几个帐篷,躲在拐角处的杂草丛中偷偷往回看,只见秦叔宝已经出了营帐,看到只有守卫一人,惊奇地问:“为何不见人?”那守卫躬身说:“已经回去了。” 秦叔宝轻轻地“哦”了一声,那守卫提着食盒跟着他一起又走了进去。 我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心想幸亏走的及时,同时却又隐隐希望被识破。我幻想着秦叔宝吃着我为他精心而做的酒菜,赞不绝口的样子,心中又是喜又是悲,一时间患得患失地发起怔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从遐想中回过神来,已是月过中天了,秦叔宝帐中的灯火已经熄灭,守卫正立在门前,偷偷地打着小盹。 此时,一小队巡逻的士兵正从旁边经过。我忙把身弯得更低,隐藏在杂草中。巡逻队伍远去后,我正想起身回营,忽然发现在月光下,不远处影影绰绰,两条敏捷的身影在营地中掠过,安静快速地伏到秦叔宝的帐前。 我吓了一跳,其中一个人的身法,是那么熟悉,正是秦叔宝抵京第一晚,在将军府屋顶上偷窥之人。我忙摒住呼吸,凝神仔细地看。 只见另外一人拔出匕首,轻轻在帐幕上划了一道小口子,紧接着拿出一根管,插到帐中,并用嘴巴不停地吹。 迷香!我心中“咯噔”一下,难道他们想行刺吗?我焦急起来,忙捡起身侧一块石头,用力往那边扔过去。“啪”一声,石头砸中秦叔宝的帐幕,跌落在正打盹的守卫身侧。守卫猛然惊醒,大喊一声:“谁!” 两名刺客急忙抽身就跑,就近的士兵纷纷前来阻挡,却被他们斩瓜切菜般杀得七零八落,冲开一条血路,朝我藏身的方向奔了过来。我也来不及想是否会暴露了,急忙起身,拔出配剑挥砍过来。 只见两人均是黑衣蒙面,武功确实高强。在夹击之下,我基本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那身法熟悉之人的招式,依稀间也似在哪里见过。可是情危之下,不及细想,集中精神只希望把他们缠住一时半会。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瞬间,那边秦叔宝已经跃出帐篷,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刀砍向其中一人。余下那名身法熟悉的蒙面人猛喝一声,向我击出凌厉的一刀,有如暴风闪电。我急忙挥剑抵挡。就在刀剑纠缠的一瞬间,那人眼睛看着我,却不知为何迟疑了一下。我抓紧时机回剑一削,他堪堪避开,半边袖子已经被我削了下来。 围过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了,两人如困兽斗红了眼。正被秦叔宝杀得手忙脚乱的蒙面人,叽里呱啦地呼喊了几句。居然不顾秦叔宝凌厉的刀势,转身向我攻来。另一个蒙面人眼中似有泪光闪过,“唰唰唰”也是不要命般连攻数招,在我缓不过势来之时,转身飞奔而去。 他的身法快得出奇,转眼已经跑开数丈。剩下来的蒙面人,似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余下的官兵追赶不上,只好眼睁睁看着那人杀出一条血路逃去了。 数招间,蒙面人身上已经多处受伤,鲜血汩汩地喷涌出来。他见另一人已成功逃去,长叹一声,忽然转过刀锋一下子插入自己的胸膛!我大惊,伸手要去拦,可是去势甚急,刀插入身体,直没至柄。 这只有寥寥数分钟的一战,却是惊心动魄。我稍稍缓了一口气,忽然惊觉秦叔宝就在眼前,急忙退后想乘乱离去。 可是来不及了,刚一转身,便觉得手臂上一紧,秦叔宝已然紧紧拉着我,沉声问道:“小雅,你要到何处?” 28 念不得语 我身体一震,眼前浮起一层水雾。再次相逢,我当以怎样的姿态与他相认? “小雅……你还在怨大哥吗?”秦叔宝低声问道,在我听来,却如同耳边的呢喃私语般,令人心痛又心醉。 罢罢罢!当日在虎牢关中,便亲口许诺过,不再纠缠于他。既然心爱着他,又何苦让他为难? 当下,我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扯出一个灿若星辰的笑容,半带调皮地笑嗔:“该死的刺客,害我两个多月的努力都白费了!终究还是被大哥发现了。” 秦叔宝微微一怔,想必是以为我会伤心的哭泣?抑或如怨妇般甩手而去?我心里苦笑着,其实这一切皆有可能,理智与情感,仅在一念之差。 秦叔宝见我情绪尚好,稍稍松了一口气,问:“这两年多你去了何地?” 我心里一酸,脸上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回了鄯阳老家呗,后来就到长安了。”说罢,指了指地上的尸体问:“你可知道这伙人已经盯上你一段时间了?” 秦叔宝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 我不满地皱皱眉头:“你作为将军,岂可如此大意?你刚到长安的那天夜晚,他们便派人潜进你的住所了,便是方才逃去的那人。” 秦叔宝诧异地看着我问:“你如何知道?”忽然恍然大悟般,讷讷地说:“莫非,莫非那天夜里,屋上之人果真是你?” 我哂笑着:“正是。”又叹了口气:“你怎么没有半点提防之心?你是如何在沙场上混过来的?” 秦叔宝嗤笑起来:“你莫要把我看扁了。他们割破营帐之时我就察觉了,不过是要看看他们意欲何为。” 我弯下腰去,撩开蒙面布,审视着那张已然毫无血色的脸:“不知道是什么人?” 秦叔宝命人取过火把,伸手在尸体身上搜了一遍,没发现可疑之物。又解开尸体的上衣,只见死去之人胸口上,赫然刺着一只阴森的狼头! “是突厥人。”秦叔宝冷声道。狼,正是突厥的图腾,正如汉时的匈奴,以及后来的蒙古,也都把自己视为狼的子孙。 “他们潜进来,难道是为了行刺你吗?”我觉得这个推断行不通,遂又摇头道:“与其行刺你,还不如行刺秦王呢。而且就两个人孤军深入,也太可笑了。” “应该是探子吧,只是想来打听军机,或者想从我营中偷取情报。”秦叔宝缓缓地站起身来,让士兵把尸体抬了下去。 此时,追截的部队回来报,那蒙面人已出了城堡,正逃往刘武周军营的方向,不宜穷追。虽说营中遭了夜袭,还损了十几号士兵,但因为很快就平息了,军中的阵脚未乱,各营中的军将仍然是各就各位,有条不紊。秦叔宝差人往各营中报信,并下令加派巡逻人手。营中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看天色不早了,便向秦叔宝告辞:“秦大哥,我先回营中去了。” 秦叔宝略带责备地说:“你不好好呆在长安,却装成男人,跑到前线来做甚?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嘻嘻一笑,没有说话。秦叔宝又问:“你编在哪一队?” 我尴尬地笑着说:“在膳食队当烧火兵。”同时觉得异常丢脸。 秦叔宝忍俊不禁,哈地笑了半声,见我愤怒地盯着他,急忙止住,却把俊脸憋得通红。忽然像想起了什么:“难道,难道近日来的夜宵,都是你送来的?” 我低头说了声“嗯”,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是否已经知道我的苦心呢? 秦叔宝良久没有说话,我抬起头来,只见他深深地看着我,我怦然心动,如泥塑般无法移开视线。秦叔宝柔声说道:“真是委屈你了,你明天调到我的军中来吧。你尚未上过战场,不知道沙场上的凶险,要有个什么意外,可叫我如何是好?” 我见他表露出如此柔情,不禁眼睛一涩,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我能照顾好自己的。况且后勤队伍不用冲锋撼阵的。” 秦叔宝眯眼看着我:“后勤队伍是武力最弱的地方,如果不幸前线溃散,它将是最遭殃的地方。若你在我身边,我就能保护到你。小雅,你是我的妹妹,我怎会让你冒险?” 妹妹……我苦涩地笑着,打心底里厌恶这个称呼。我淡淡地说道:“一切明天再说吧。”秦叔宝送我回营帐,路上问我如何到了长安。我轻描淡写地说:“我把梅姐姐送回鄯阳之后,了了一桩心事,便想出来走走。恰逢碰到了一个长安的生意人,便与他一同到了长安。后来受他所雇,开始学习打理生意了。” 秦叔宝又问:“这两年来你过得可好?” 我嘻嘻笑了起来,说:“锦衣玉食,好得不得了。我如今是穷的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下钱了。” 也许是古代人对精神追求与物质追求的理解不够透彻,秦叔宝显然没有理解我的话中有话,哈哈地笑着:“原来妹妹竟然是一方财主了。” 我进了营帐,从帐幕的缝隙中静静地看着他离开。明天就到他军中去吧,如此甚好,又能天天与他见面了。虽说“其室则迩,其人甚远”,见面时也只能把心疼隐藏起来,强作欢颜,但能看着他的笑脸,不也正是我所愿吗?爱他便是要看着他开心,这话似乎是梅姐姐说的吧。圣人一般的爱,但愿我也能给得出。却不知道梅姐姐现在怎样了?我在这军中,终有一天会与尉迟大哥见面的,希望他早已把我忘掉,不要再糊涂了。 如此胡思乱想中,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秦叔宝传来一纸调令,把我从膳食队抽到他的亲兵队伍中。 那守卫拿着调令,一脸不屑的看着我:“还以为你真的仰慕将军呢,原来是为了拍马屁,想步步高升而已。” 看来昨夜在混乱中,他并没看到我与蒙面人对打,也没听到我与秦叔宝的对话。于是朝他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当亲兵比当烧火兵好吗?我可是很惜命的,不希望马革裹尸。” 那守卫鄙夷地看我一眼:“贪生怕死之人,也有资格从军?” 我嘿嘿一笑,说:“人生是很美好的,有金钱美女,还有美食佳肴,谁愿意平白无故去送死?” 那守卫顿时气结,本来帮我提着包裹的,立刻仍回给我,一个人气呼呼地在前面走着。我哈哈大笑起来,追上前去拍着他的肩膀说:“好了,好兄弟!这是在说笑呢!”他白了我一眼,不理我,径直往前走。 秦叔宝命人在他的营帐前,又搭起了一个小小的营帐。我惊恐地说:“大哥,只有将领才有资格独自一帐,这样恐怕会惹来非议。” 秦叔宝轻蹙眉头说:“难道让你跟其他士兵一起住吗?” 我说:“有何不可?我在膳食队中,不也如此吗?” 秦叔宝轻声呵斥着:“那时我并不知道。眼下既然知道了,岂能由你胡来?” 我不知可否地一撇嘴巴:“如何使胡来了?这儿没有人知道我是女儿身,别人也不会非礼于我。” “反正就是不行!”秦叔宝斩钉截铁的说到,语气中居然带着难得一见的霸道。 我心中一甜。不知怎的,在我的直觉中,感到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证明,他是在乎我的。这是究竟是真,还是幻?莫非又是我在自作多情?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因为关心我而坏了军规。我固执地摇着头,说:“大哥,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接受特殊的待遇。这军中还有秦王和其他将军,你须防着好事之人乱嚼舌根。” 秦叔宝沉吟了一下,说:“如此你就睡在我帐中吧!” 我闻言,以为又要如上次那样同榻而眠,脸不禁涨得通红。却又听得他说:“我这就命人去多摆一个软塌,增加一个守帐之人也是常有之事。”我不禁哂笑,秦大哥本来就是这个意思,我怎么却动了歪念头? 这倒是个折中的办法,我也实在不想跟一大群男人住在一个帐子里了,于是便答应下来。 眼下已是寒冬腊月,虽说古堡中有高墙耸立,但也抵挡不住呼呼的寒风。虽然身上已经盖了厚厚的被子,但我仍然在被窝里瑟瑟发抖,难以入睡。我不禁非常怀念膳食队中,那个挤满男人的营帐了。那可真是温暖如春,虽然充满了臭烘烘的气息。 天哪,这个将军帐篷怎么这么大?还空荡荡的,我好不容易发出一点热量,顷刻间就散的无影无踪。想当年即使住在管涔山上,也没有现在这样的寒冷。我伸手摸摸冰凉的鼻子,擦去就要流出来的清鼻涕,双脚不停地互搓着取暖。 “啊嚏!”我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秦叔宝爬起来点亮了灯,走到我榻前问:“是不是很冷?” 我瑟瑟地点着头,抽了抽鼻子,苦着脸说:“我好怀念膳食队的小营帐啊!” 秦叔宝用手背轻触我冰凉的脸,皱起眉头说:“怎么会这么冰?” 我哭丧着脸说:“我的脚都要长冻疮了!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这么冷啊?” 秦叔宝无奈地说:“行军打仗的条件是很艰苦的,你没弄清楚就巴巴地跟过来,实在是……”说着,把自己榻上的被褥也全搬过来,盖在我身上。 我忙说:“那你怎么办?” “不要紧,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我早已经习惯了。” “什么?还不是最冷?”我低声吼着,心想等到最冷的时候该怎么熬? 秦叔宝关切的问:“现在觉得怎样?暖和点了吗?” 我点点头,却随即又打了个冷颤,只好苦笑着又摇了摇头:“被子已经要把我压扁了,但为何却暖不起来?这帐中没有暖炉么?” “没有。行军之时都不带这种琐碎之物。要不烤盆碳火吧。” 我又打了个喷嚏,点点头。 秦叔宝找出一个铜盆,命人取来木炭,在我榻前生起火来。火盆很快就把营帐红的温暖如春。秦叔宝又去把帐蓬上的开的窗户卷起来,我知道这是为了保持空气流通,避免中毒。但这样一来,冷风又呼呼地刮了进来,我把脖子一缩,埋到被窝里。秦叔宝坐在榻前,背对着窗户,挡住了冷风。我颇感愧疚地看着他:“大哥,你对我真好!” 秦叔宝轻笑起来,露出怜爱的表情:“大哥不疼你还有谁疼你?” 我心里一酸,眼泪滚滚流下。秦叔宝忙低声说道:“傻丫头,又在伤心什么?唉!真想先把你送回长安。” 我慌忙摇着头说:“不要,不要!我是托了人情才好不容易进来的。” 秦叔宝一副好气又好笑的表情:“托了个什么烂人?居然只进了膳食队?” 我破涕为笑,噗哧一声,说:“确实是个烂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被我打得在地上跪了十几遍。不过却不记恨,也算得上是条汉子。” 秦叔宝坐在榻前,与我说说笑笑。在被窝慢慢暖和起来后,我便沉沉地睡去了。等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已发白,秦叔宝正伏在我榻前呼呼大睡。 我心中柔情万千,忙把被子盖在他身上。秦叔宝一下醒来,睁开眼睛笑道:“居然已经天亮了。” 我不好意思地说:“秦大哥,我还是回膳食队去吧。气候要回暖还早着呢,每夜这么折腾着,你怎么能睡好?” 秦叔宝坚决地摇着头:“我不是睡得挺好吗?” 我眼神一黯,轻叹一口气说:“此次来,想不到竟成为你的累赘。” 秦叔宝轻轻一笑,宽慰着我说:“别胡思乱想了。不过打完这仗回去,日后说什么也不让你如此胡来。” 此时,唐军已在柏壁与刘、宋军对峙两月了。李世民似乎还不打算出击,在堡中厉兵秣马,似是悠闲之极。他是要等到宋金刚的军队,弹尽粮绝的时候,再一举迁灭。但这一天还未到来,唐军在夏县的大败,便迫使两军进行了第一场的主力交锋。 在李世民驻军柏壁之前,李渊派永安王李孝基前往攻打夏县。到十二月时,夏县的反军终于抵挡唐军的攻势,便请求宋金刚派兵增援。宋金刚遂派尉迟恭率领精兵队伍,在进攻夏县的唐军后方突然发起猛攻,夏县的守军也趁机出动。唐军在前后夹击之下大败,永安王也被擒。 这个消息到达柏壁后,李世民决定立刻行动。 当时,我正在帐中与秦叔宝聊天,忽然守卫来报,秦王与一干将领正往这边来。我一惊,正要起身退出,却听到帐外人声吵杂,帐幕随即掀开。我见来不及了,便急忙低头半跪下行礼。只听到其中一人说道:“叔宝,不必多礼了!玄龄,说说你的看法!” 说话这人,应该便是秦王李世民了。我的心中忍不住好奇:这位千古明君究竟是何模样? 我偷偷抬眼看去,但这一抬不打紧,却把我的心脏惊得差点蹦了出来——眼前七八个人中,居然有过半人是以前见过的!我倒吸一口凉气,急忙低下头去,却已经晚了。那边,程咬金已经大呼小叫起来:“唐姑娘!你怎么会在此处?” 我偷偷叹了口气,在心里骂道:“你这个笨蛋!”我无奈地朝秦叔宝看去,只见他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我抽着脸上的肌肉,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对程咬金、徐茂功拱手道:“程将军、徐将军,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进来的人当中,还有两个人,却是那日在汇源客栈所见的两个文士!我看看其他人,都是一副将军打扮,那么,刚才李世民口中说的“玄龄”,应该是这两人其中之一了。当时,那稍年长的一位自称姓“户”,另一位姓“木”,我眼睛一转,已经明白其中的含义了。当下干笑两声,也拱手道:“房先生、杜先生,没想到在此遇上两位。” 房玄龄笑道:“姑娘好眼力!不知道姑娘到我军中来,所为何事?” 李世民错愕地问:“怎么?原来这位是姑娘,还与各位都认识?” 剩下两名将领泼郎鼓似地摇着头说:“在下不认识。” 徐茂功躬身道:“唐姑娘是我等在瓦岗军中时所识,但一别已有两年多,在此相见,实在深感意外!”说着,眼睛偷偷地看向秦叔宝。 秦叔宝忙上前对李世民禀道:“在下是在前些天追捕突厥探子时,才意外发现唐姑娘也在军中。亏得她帮忙,才把其中一名探子击毙。只是事出突然,正不知该如何禀报,请王爷恕罪。” 李世民半眯着眼睛看着我,精光四射。我心中一凛,只见他顶多也就是二十左右,却是一脸的精睿之气,长得眉清目秀。如此年轻就身居高位,正是个意气风发的翩翩美男子。我在他的逼视之下,觉得一切想法都无所遁形。这种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可实在难受。于是我立刻垂下眼去。 李世民看了半刻,便哈哈大笑起来,说:“那玄龄、如晦,你们又是如何认识唐姑娘的?” 杜如晦毕恭毕敬地回道:“在下与姑娘,在长安汇源客栈有过一面之缘。” 李世民“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说:“就是玄龄口中所说,对时局甚至异国之事侃侃而谈的那位姑娘?” 房玄龄应道:“正是!” 我苦笑着说:“岂敢岂敢。既然诸位有要事相商,在下暂且回避了。”我作了个揖,转身走出营帐。真是万万没想到,这世界竟然就这么小,去到哪里都能碰到熟人。只是这样一来,在军中的生活,就变得不方便了。李世民恐怕会赶我出军吧? 我长叹一口气,闷闷不乐地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好不容易等他们离去,我回到秦叔宝的营帐中。秦叔宝一见我进来,便说:“小雅,我这便要出发了。我不在时,你需得照顾好自己,有事情可以找程将军,知道吗?” 我诧异地问:“这么急,出发去哪里?” “宋金刚的派出支援夏县的兵马已经在回程了,我和殷将军奉命带兵前去伏击,事不宜迟,即刻就要出发了。” 我急说:“我跟你同去!” 秦叔宝皱眉说:“对方人数虽不多,可也是精锐之师,将领个个骁勇善战,到时我未必能保护到你。” 我心里七上八下,一方面生怕在沙场上让他分心,另一方面,我却害怕此次尉迟恭与秦叔宝两员猛将正面交锋,无论哪一方有什么闪失,都非我所愿。正在犹豫间,秦叔宝已是身披铠甲,整装待发了。 “秦大哥,等等……”我喊道。 秦叔宝笑道:“还有什么事吗?我顶多两三天就回来了,我会吩咐守卫替你烤火。” 我嗫嗫嚅嚅地说:“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时辰不早了,你别吞吞吐吐的。”秦叔宝满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下了决心,认真地说:“对方的尉迟敬德相当厉害,你要小心……” 秦叔宝说道:“我久闻其名,自会小心应付,妹妹请放心。” 我接着说:“……但同时,尉迟大哥与我在鄯阳时便认识,他曾救过我一命。更重要的还是梅姐姐深爱之人。若交战时我方占了上风,请大哥勿伤了他。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任何一人有丝毫损伤。” 秦叔宝错愕了一下:“原来如此。”旋即又给了我一个肯定地眼神:“我一定答应你!” 我感激地看着他:“我在这里等着你平安归来。” 秦叔宝满怀信心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令人心里无比踏实的笑容,转身而去。 29 促膝谈心 秦叔宝一离开,诺大一个帐篷,就我孤零零一个人,营帐中愈发显得寒冷了。这夜,我早早的就吩咐守卫生了火,摆在榻前。 那守卫显然还对我持有偏见,一边生火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一个大男人还这么矜贵,偏偏还受将军重视,看来男人也要长得好看……” 我翻翻白眼,用手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头:“说什么呢,嘴巴可要放干净点!” 守卫摸着脑袋瓜,皱起眉头不满地看着我。 我好笑地说道:“老哥!下次做夜宵,给你也准备一份还不行吗?” 守卫不屑地看看我:“我可不受你的小恩小惠……”说话间,火盆已生起来了,他理也不理我,起身就走了出去。 我被这楞头小子气的半死,在后面叫嚣道:“不要拉倒,以后每晚在你面前大鱼大肉!” 随即,帐幕又掀了起来,我得意地笑道:“怎样?还是馋不过了吧?” 一个人影步了进来,悠悠地问:“难道有什么好吃的吗?”却不是守卫的声音。 我忙定睛去看,竟然是李世民!我急忙起身行礼,心想如何一声不吭就直闯进来了。李世民摆摆手走了进来,看到帐中的炭火,抚掌大笑:“我来的正是时候,肉在哪里?” 我愣道:“什么肉?” 李世民疑惑地看着我:“难道不是要烤肉?” 我立刻醒悟,哈哈大笑起来:“不错,正要烤我身上的肉。” 李世民也明白过来,边笑边摇头说:“军中的炭火可宝贵得很,只用来取暖岂不浪费?”又对着帐外喊:“来人,取些生肉和酒过来!” 帐外有人应了一声。我不禁笑道:“王爷可真会物尽其用。在下不会喝酒,去邀请几位将军来陪王爷如何?” 李世民摆摆手,说:“不用了!本王就是想过来看看你的。” 我惊奇地“哦?”了一声,问:“有何事?” 李世民扬起眉毛看着我:“自从那天听玄龄说起你,本王便一直想找个时间去会会。想不到你倒先闯到我军中来了。” 我笑道:“市井中的杂事也能提起王爷的兴趣,房先生的嘴巴可真够厉害!” 李世民认真地道:“玄龄可不是喜欢夸大其辞之人。” 我呵呵地笑出声来,说:“房先生这样出名的谋士,口才焉能不好?不止好,还知道如何说来才对王爷的脾胃。” 李世民笑着摇头道:“你也太不了解玄龄了,他是个干实事的人,不只停留在嘴皮功夫上。” 说话间,李世民的随从端进来一大盘冻牛肉,那个楞头小子扛着酒坛子跟了进来。我见他满脸的疑惑,想着他心里肯定又在说我拍马屁了,便偷偷地朝他做了个鬼脸,心想:气死你。 他果然朝我翻了翻白眼,立刻却又做出毕恭毕敬的神情,我不禁偷偷地了翻了天。 李世民走到火盆前,随意地席地一坐,挥挥手让我在身侧坐下。随从在盆上搁了烤箅子,用匕首把肉切成一片片往上放。 李世民用匕首漫不经心地拨动着箅子上的肉:“你认为秦将军这仗,结果会如何?” 我轻笑一声,轻描淡写地说道:“其实结果如何,王爷心里早就有数了。”偷眼向那守卫看去,心想他一定又在骂我拍马屁了。不过我确实不想在这个未来的君王面前太张扬,况且我所懂的只是皮毛,又何必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李世民轻轻蹙起眉心,略微不满地说:“别兜弯子。本王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迟疑了一下:“胜败皆有可能。不过无论结果如何,在王爷心中,都已经做好下一步打算了,不是吗?” 李世民轻“哼”一声:“又只说台面上的话。你在客栈时侃侃而谈,为何在本王面前却惜字如金?” 我心想,再这样下去可要惹怒他了。遂恳切地看着他,开口道:“在下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平素了解战事情况,主要是为了打算如何拓展财路,所知道的也只是皮毛,在王爷看来实在是不值一哂。对异国之事也只是略知一二,仅为了与来往商贾沟通,打好关系而已。说来只是俗人一个,房先生偶尔听的只言片字,却不知在下除了这点表面的墨水外,里面全是草包了。有些东西远观很美,近看却不过如此,正是因为看不清楚时,给人遐想的空间就大了。” 只见李世民高高地扬起两条眉,审视了我一阵:“那你为何断言刘武周成不了气候?” 我有点埋怨自己在客栈说话时毫不忌惮,只好说:“在下这么说,是基于对王爷的信心。” 只见李世民高高地扬起两条眉毛:“你从何而来的信心?” 我浅浅一笑:“军中人才济济,最难得的是王爷知人善任……嘿嘿,您先别说我拍马屁,试问一下,为何王爷在此振臂一呼,就要数万百姓前来声援。若是在下站在城头振臂一呼,估计只能惹来数万石头和臭鸡蛋。这诸多猛将良材,为何都要依附王爷?这就是王爷的魅力所在了。” 李世民“哈哈”大笑起来,我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禁佩服自己的马屁功了得。不过虽有阿谀奉承之嫌,但李世民确实是我敬仰的一位明君,难得有拍马屁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了。 李世民止住笑声,说:“你此次到军中来,莫非也想依附于我?” 我笑了起来:“在下扪心自问,还没有这样的能耐。” “那你来此的目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心中一酸,敛了目光,低头去翻那半熟的肉片。那红红的炉火,被流下去的油激得蹿起了火苗,把我眼睛烘得刺痛。我急忙扭转头,擦去溢出的泪水。我挥挥手,驱散面前的热浪,咳了几声趁机转移了话题:“这回帐内全是烟熏得气味了,该如何是好?” 李世民目光如炬,直看了我好一会,忽地低下头刺起一块肉放进嘴中,含糊地念道:“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愵如调饥。……” 他还没念完,我已经是羞得满脸通红,未想到这堂堂的王爷,居然有闲暇去猜测我这番女儿心思,还直言不讳地说出来。用现在的话来形容,也忒八卦了一点。 又想,我的心思,连李世民都看出来了,他又何尝不知道?只是……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这番心事,对千万人都说得,唯独却不能对他说。”我把一大口肉放到嘴巴里,哧呼哧呼地呵着热气。 李世民瞄我一眼,不屑地说:“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你们偏生要加上那么多道理,拘束得很,让人心里不畅快!” 他语气中,把“你们”二字重点突出了。我心中一突,觉得他指的便是秦王妃——未来的长孙皇后了,不禁有种打抱不平的冲动,便冷笑一声说:“好个喜欢便是喜欢!那是因为你是秦王,才敢说出这种霸气之话。而对于女子,她除了一心成就丈夫,还能有别的选择吗?不是她要处处拘泥、事事摆理,只是形势迫使她必须这么做。她使小性子了、撒娇了,王爷便会放弃出征吗?便会放弃妻妾成群吗?她付出了这么多,却只换来‘让人心里不畅快’一句评价,实在是太委屈了!” 李世民一块牛肉举到半空还没放进嘴里,看着我义愤填膺的样子,怔了半晌才说出话来:“何事需发那么大的火气?” 我一愣,顿觉自己逾越了礼节。在我心中,还没形成地位尊卑的概念,除了在刚开始谈话时有所约束,到后来竟完全忘了对方是秦王李世民,也就是未来的皇帝,这样的语气倘若激怒了他,以后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但是话已像泼出的水,再也收不回了。只好讪讪地笑道:“一时被酒气熏昏了头脑,口不择言,请王爷不要见怪。” 幸好李世民的心情似乎不错,居然还笑着说:“你一口酒没喝,居然就熏昏了头脑?”说罢哈哈大笑。 我暗暗松了口气,挑起一块色泽不错的牛肉说:“王爷尝尝这块,只有六分熟的牛肉,是最为滑嫩的。可惜手头没有好的佐料,如果添上孜然,味道才叫好呢。” 李世民接过来尝了一口,赞道:“果然不错。” 尴尬的气氛消之无形,我遂打起精神小心说话。边吃边聊,待盘中牛肉吃尽时,已是三更过后了。 李世民离去后,我有点无奈地闻着满帐子弥漫着的烤肉味道,心想也不知要几天才能完全散去。楞头小子一边收拾着狼藉的刀盘酒坛,一边盯着正努力擦去地毯上的油污的我,嘴巴张了几次,终于忍不住说:“原来你与王爷是旧识?” 我诧异地看着他,说:“我与他昨天才第一次见面。” 楞头小子惊讶地瞪着我:“你们、你们真的才见过一面?”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当时我看了他两眼,算不算见了两面?” 楞头小子巴眨了一下眼睛,低下头去自顾自收拾东西,喃喃地说:“现在我有点佩服你了。” 我惊奇地问:“佩服我?” 他点点头:“你如何就能与他如老朋友一般聊天?” “我与他像老朋友?”这回轮到我变成楞头丫头了,呵呵傻笑了两声,说:“我怎么就没感觉出来呢?” 他又认真肯定地点了一下头:“我们平时看到王爷,都只有低头行礼的份,从来都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有将军他们才会在王爷面前侃侃而谈,但也是毕恭毕敬的,没有人会像你如此随便。”他想了一下,可能觉得不够严谨,又说:“程将军也会很随便,但感觉又不一样。”说罢挠挠头,似想找个词语来形容,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我扑嗤地笑了起来,说:“我可不敢自称是王爷的朋友。”心想,皇帝这种老虎还是不要惹为妙。 这次谈话,李世民给我的感觉真的不错。尤其在被我劈头盖脸训了一通之后,还能沉得住气问句“为何”,已是极大的能耐了。怪不得魏征多次直言进谏,毫不忌讳地顶撞,也能保得住脑袋瓜子。 正在想着,不期然听到那楞头小子呆呆地说了一句:“原来你也不全靠拍马屁的。” 我几乎没口吐白沫,当下两眼发直地瞪着他,很时尚地说了一句:“我倒!”便直挺挺地摔躺在床榻上。 不过,他对我的看法总算有所改观了。第二天,在帮我生火的时候,再也没有嘟嘟囔囔地埋怨。火生起来后,正当我准备歇息时,忽听到传来马蹄得得声,不一会便听到楞头小子在外头喊一声:“将军回来了!” 我心中一喜,忙不迭营出帐去。只见秦叔宝身上铠甲尚未脱下,抱着头盔,身上血迹斑斑。我心里一惊,但见他行走自如不像受伤的样子,明白是敌人的鲜血,一下子提起的心便又放了下来。我喊道:“秦大哥,你可回来了!” 秦叔宝微微笑着,神情甚是欢愉。我笑问:“可是打了个大胜仗?” 秦叔宝点着头,拉我进了帐,说:“对方中了埋伏,被我军杀了个措手不及,一共歼灭了两千多人,可大大挫了他们的锐气了。” 我替他高兴,同时又在担心着尉迟大哥的安危,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秦叔宝却似看透了我的心思,柔声道:“放心吧,尉迟敬德他回到宋军营中了,并未受伤。” 我吁了一口气,轻轻地说了一句:“秦大哥,谢谢你!” 秦叔宝微笑着看着我,又开口道:“只是沙场上兵戎相见,生死本是瞬间之事,不能保证每次都不会有损伤。妹妹,这该如何是好?” 我紧皱眉头,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说:“下次把我也带上吧。”却不知道这样说的意义何在。 “到时再说吧,”秦叔宝敷衍着,又问道:“这两日过的还好?” 我点点头:“很好!只是……”边朝帐幕努着嘴,告状地说:“那楞头小子总是气我。” 秦叔宝奇道:“哪个楞头小子?小郭吗?”小郭正是那守卫的名字。 “没错,就是他。”我略带恨意地说,“他居然说我是个马屁精,还说原来男人也要长得好,说得秦大哥你似是有那种嗜好的人。” 秦叔宝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我说:“看来你当真闷的慌,居然跟小郭闹这等无聊的别扭。”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这有什么办法?放眼看去,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秦叔宝沉吟着说:“你确实不适宜长久呆在军队中,要不明天派人送你回长安如何?” 我一听慌了,忙跳上床榻,紧抱着被子说:“不行!”心中酸溜溜地,带着哭腔说道:“我又不会烦着你,你不要赶我走!” 秦叔宝被我的异常举动吓慌了神,忙坐到身侧:“我没说赶你走呀!你方才不是说觉得闷吗?” “我现在不觉得了。”我用力摇摇头,抽抽鼻子说:“我去给你做些吃的吧。” 秦叔宝伸手拦着我说:“这么晚了,你先歇息吧。” 我看着他一身脏兮兮、血腥味扑鼻的盔甲,皱眉道:“你赶快换上干净衣服,臭的我都要吐了,休要弄脏了我的被褥,否则今晚没法睡了。”说罢,转身出了营帐。 外面的寒风呼呼地刮着,我缩着脖子揪了揪领子——冷!但我义无反顾地往营地那头的膳食队走去。 值班的士兵看到我,奇道:“今夜怎么这么晚?” “嗯,秦将军刚回营,”我回答着,手脚麻利地生了火,烤上几串羊肉串,又例行地切一碟熟牛肉。 我哈了哈冷得有点发僵的指头,按着肉块。肉块被冻得有点硬了,刀切下去嗖嗖地响。我的手都有点冻麻了,只觉得不太受控制,忽然觉得指尖一疼,居然被切开了一道口子。我皱皱眉头,忙放到嘴中吮着。值班的士兵见状,走过来好心地说:“我帮你吧。” 我感激地点着头,去把羊肉串翻了个身。 等我回到帐篷中时,秦叔宝已换上了便服。见我进来,吸着鼻子笑道:“好香啊!”见是羊肉串,便说:“方才去王爷处报告战况,听他说昨日与你一起烤肉了,还夸你烤的肉好吃。” 我笑道:“是啊!当时我生了火盆,准备睡觉呢。没想到他进来后,误以为我准备烤肉吃,便干脆将错就错了。” 秦叔宝伸手来接过我手中的盘子,无意间却碰到伤口处。“咝~”我微微地抽了口气。 他看到我手指上那道殷红的刀伤,忙问:“怎么回事?” 我皱着眉头说:“方才不小心切到了。冬天就是讨厌,丁点儿大的伤口也特别显疼。” 秦叔宝略带责备地说:“让你不要去了,就倔强!”说着,执起我的手轻轻地吹着,轻轻地替我敷上金疮药。 我看他的眼里带着心疼,心中微颤,带着丝丝期盼地想道:“但愿,但愿他不只是在心疼一个妹妹而已。” 我垂下头,轻轻地抽出手来,柔声说:“赶快趁热吃了吧,凉了可要闹肚子的。” 秦叔宝从盘里拿起一串递给我,我笑说:“我又不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接了过来,呼喊着:“小郭!” 楞头小子小郭急忙进来问何事,我把羊肉串递给他说道:“上次我说过要给你准备一份的。虽说我这人除了拍马屁,也没别的强处了,但厨艺也还算勉强,说话也还算回事,老哥就看在这羊肉串的份上,不要再气我了。” 我看着他脸涨得通红,讷讷地看着秦叔宝,惊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不禁开心地笑起来。 秦叔宝忍着笑对小郭说:“坐下来一块吃吧!” 小郭慌忙摆着手说:“不用了,小的、小的站着则可。” 我白他一眼:“让你坐就坐嘛!我又不会说你拍马屁。” 小郭辩白道:“你为何总是纠缠不放?我后来都已经说了,你也不是全靠拍……”话没说完,我和秦叔宝便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 我拍拍小郭的肩膀说:“实话跟你说吧,我与王爷并非旧识,可我与秦将军却已认识多年了。可你一开始就对我有偏见,害得我戴着‘马屁精’的帽子做人。”看着他苦着一张脸,又得意地说:“这下我可是报仇了,——那以后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小郭嘴巴张得圆圆的,恍然大悟地说了声“哦”,又狠狠地点了点头。 三个人在榻边嘻嘻哈哈地烤着火、吃着肉,我忽然爱上了这个苦寒的军营。只怕有一天出了这军营,一切又得变了模样。 30 倒戈相向 武德二年十二月的这美良川一战,由秦叔宝和殷开山率军,在尉迟恭从夏县回浍州的途中埋伏,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扼住了刘武周、宋金刚军近十个月的连胜势头,成为了唐军逆转劣势的转折点。从此,两军的形势产生了急剧的变化,宋军以后几乎每战必败,而美良川战役也由此被载入史册。 美良川一战中,尉迟恭的部队被秦叔宝率领的人马,斩杀了两千余人,尉迟恭和另一位将领寻相逃回了浍州。但过了没几天,宋金刚接到了蒲州的告急,于是又派尉迟恭和寻相领兵前去支援。李世民收到情报后,迅速作出了反应,决定亲自率领三千最勇猛的将士,前去截击。 黄昏,帐篷内。秦叔宝轻蹙眉心,看着一脸倔强的我,说道:“我军此次前去,致在突击取胜。我势必要冲在最前方,如何能保护得到你?” 我强着脖子,紧咬下唇,只反复地说着一句话:“我一定要去。” 秦叔宝一脸无可奈何,耐心地劝道:“此次是秦王亲自领兵,不是我说带谁就能带谁的。这可是军法。” “那我去求秦王。”我扭头就往营中走去。 秦叔宝一把拉着我的手臂,轻声呵斥道:“小雅,生死攸关,别再任性了!要有什么闪失该怎么办?!” 我苍白着脸,低声说道:“你们两个都是我至亲的人,却要这样生死对决,我如何能放心得下?我不要在这里担惊受怕地等。上回等了两天,已经受够了。” 秦叔宝深深地看着我:“我懂你的意思,可是……”他紧紧地皱着眉头,沉默了半晌,方叹了口气说:“好吧,我答应你便是。” 我眼睛一亮,抬头看着他问:“真的吗?” 他点点头,我又问:“何时出发?” 秦叔宝说:“明日午时,今夜须得早点歇息,养好了精神,可不要在沙场上拖后腿。” 我狠狠地点着头,应道:“那还用说。” 我美美地睡了一觉,翌日早晨醒来,发现秦叔宝并不在帐中。我随口问小郭:“秦将军去哪了?” 小郭答道:“一早便到王爷处了。” 我“哦”了一声,开始为中午出发做准备。我在营中一直等到快午时,秦叔宝还没回来。我不禁纳闷:“难道计划有所改动?”也有可能,战场上的形势千变万化,战略也要跟着变化。我又耐心地等了一个时辰,在营地中转了一圈,却发现没有一点剑拔弩张的感觉,不禁疑惑起来。 我径直走到李世民的营帐前,守卫上前拦住我,询问:“有何事?” “我有事情拜见王爷,烦请通报。” 守卫摇着头,说:“王爷不在帐内,请回吧。” 我奇道:“秦将军他们不是正在里面与王爷商讨军情吗?” 那守卫又摇了摇头:“王爷与将军们半夜就带兵出城了,怎么还会在商讨军情?” 我立刻发现上当了,不由得怔在当地。我居然这么轻易地,就被秦叔宝涮了一把!我恨恨地回到营帐,满肚子怒火无处可泄。我阴森地问小郭:“秦大哥早上何时出去的?为何还没回来?” 小郭应道:“天刚亮时,这回恐怕还在王爷处吧。” 我眯着眼睛看着他,咬牙切齿地问:“是吗?” 小郭看着我的表情变得可怖起来,不由得脸色微变,把眼睛望别处看去:“是、是的……” 我冷笑两声:“秦大哥让你这么说的吗?” 小郭声音微颤:“你别发怒……将军吩咐下的,小的可不敢不从啊!”说着,一溜烟地逃了出去。 “你别走!他们往何处去了?”我在身后大喊着,跟着跑出帐篷,却怎么也看不见小郭的身影。我愤怒地“哼”了一声,用脚踹着帐篷,大喊一声:“秦叔宝,你居然敢骗我!”周围的士兵略带惊恐地看着我,我翻了个白眼,蔫蔫地回到帐中。 我发了一通闷气,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心里极度惦记着那边的情形。一眼瞥见案上的羊皮地图,心念一动:尉迟大哥不是从蒲州回浍州吗,从这条路上寻过去肯定不会有错了。我嗤笑一声,心想:“好个秦叔宝,平时看你老老实实的,居然一不小心着了你的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抛下我吗?” 我暗暗记下了方位,三两下换上入伍时候配发可一直没机会穿上的盔甲。好重!我挺了挺腰板,冲出帐篷前来一匹战马,一溜烟就往城堡外跑去。已经迟了大半天,不知道战况如何了,我快马加鞭,马蹄促促地往那边赶。 一直跑到黄昏时分,路边开始血迹斑斑,横七竖八地躺着士兵的尸体。看服饰,绝大多数并非唐军的士兵。一具具尸体刀伤累累,形状可怖。更有甚者身首异地,寒风吹来,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已经交锋了,我心里想,催着马继续往前。在跑出里许路,前面传来阵阵厮杀声。追上了!我忙又加上一鞭。 两队军士在残阳下战成了一团,只听得战马嘶鸣,夹杂着命令声、呼喝声、还有惨叫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一个唐军的长槊手“呲”一声把槊直直刺进对手的胸膛,那人胸口立刻开了个窗,血喷涌而出,摔倒在地。我看着这番惨烈的情景,打了个冷颤,放眼去看,却找不到秦叔宝的身影。他应该冲在队伍最前方的,于是我策马冲进战圈中。 立刻,就有宋军士兵挥刀向我劈来。我急忙避过,并不想反攻,不料却被缠上了。战场便是这么残酷,时刻分秒必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只好挥出宝剑,寒光闪过,那人手腕立刻中招,刀“咣当”跌落在地。我调转马头准备往别处寻去,那人却糅身扑了过来,两手张开掐我喉咙。我大惊,急忙刺出一剑,正中他心脏。我抽出配剑,点点鲜血随着剑身喷洒而出,溅到我头脸上。那人“扑通”跌落在地,挣扎几下再也不动了。我感到一阵窒息,尚未缓过气,又有两个人夹攻了过来。我无奈地长叹一声,再也无暇去找秦叔宝,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迎敌。 在马上对敌,和在地上的差别毕竟太大。□□的马来回地走动,我发出的每一招几乎都失了准头。在砍杀了数人之后,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臂上腿上也受了不少的轻伤,鲜血淋漓。幸亏此时,唐军已经占了绝对的上风,敌方的将士越来越少,剩下的都纷纷往后撤退。 忽听得前方传来一阵大喊:“杀啊!” 唐军的士兵立刻精神百倍,一提缰绳,几千匹战马一起往前冲去。敌方的士兵本来已经胆怯,被这阵势一唬,更加是慌不择路地向逃命。 唐军人马呐喊着,一路狂奔,把在落入阵中的敌兵眨眼间全数歼尽! 前方的军旗在空中挥舞了几下,队伍慢慢缓了下来。中间让开了一条道,秦叔宝一身银盔银甲,高举着旗帜冲了回来,大声喊道:“本军大获全胜!传令下去,暂且收队回营!” 众人把刀枪举起,指向空中,齐声欢呼起来。秦叔宝手中的旗帜随风飘扬,如天神般驭马而来。 我缓缓催马向前,在路中央迎面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秦叔宝看到我,吃了一惊,直奔到我面前来,低声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冷笑一声,策马与他并肩而驰:“你以为我就不会跟过来么?” 他略略勒了一下马,看到我满身的血污,眼里抹上一层关切之意:“哪里受伤了?” 我若无其事地一甩头:“皮外伤而已,不碍事!” 他轻哼一声:“干吗不乖乖呆在营里?一定要这么倔强!” 我翻了个白眼,嘟囔着说:“我偏要跟过来!”话没说完,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落在秦叔宝的马上。 我惊道:“你要干吗?” 秦叔宝低声喝道:“别乱动!你的腿上还流血呢!”我坐在他前方,几乎就是被他拥在了怀里,说话时的丝丝热气呵在脖子上,不禁脸颊飞红,连忙羞道:“众目睽睽下呢!” 秦叔宝略带愕然地说:“这有什么要紧?大家不都这样吗?” 我侧头去看,只见许多受伤的士兵,都被战友扶上了马,同骑而行。我的脸蛋再次烧了起来,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老爱自作多情。 “怎么不见秦王和其他将军?”我讪讪地问道,以掩饰心中的慌乱。 “后方还须有人压阵,防止敌军反攻回来。” “那,尉迟大哥呢?” 秦叔宝说:“他往浍州方向去了。” 我叹了口气,说:“他两回败在你手下,日后看到你肯定会觉得很没面子。” 秦叔宝轻声笑了起来:“胜败乃兵家常事,岂可以面子论事。尉迟恭居然能两次冲出重围,确实勇猛过人,令人好生佩服。” 部队迅速地撤回了柏壁的驻地,我褪去盔甲,只见衣服上也沾满了鲜血。有些伤口稍深的地方,凝固起来的血已经和衣服结在了一起。我龇牙咧嘴地卷起了衣袖,只见雪白的手臂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划伤。 我皱眉道:“这盔甲好像不管用嘛!” 秦叔宝用温水细心地帮我擦去血污,又给我敷上药,瞪我一眼说:“如果没有盔甲,你的手早就被砍断了!”又讷讷地说:“你怎么会伤的如此厉害?我本以为你的战斗能力很强,为何连几个无名小卒都抵挡不住?” 水碰到伤口处,刺痛起来。我皱着一张脸说:“我一坐到马背上,便觉得动作不灵光了。” 秦叔宝脸色凝重,沉吟了好一会才说:“不行,日后要全军出动时,你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什么!”我“嗖”地站了起来,指着他说:“你让我当逃兵?太小看我了!” 秦叔宝好笑地说:“你是混进来的,又不是真的士兵。” “这等窝囊的事,我万万不会去干的。如果真的技不如人,那就战死沙场算了!”我慷慨激昂地说。 我的伤实际上并无大碍,止住了血,敷了几天药,慢慢就结疤了。个把星期之后,便已完全恢复。 宋金刚自从尉迟大哥的部队在霍邑再次遇伏,大败而回后,再不敢随便派兵外出增援了,两军遂又恢复了与其对峙之势。唐军由于得到周围百姓的相助,粮草充足,军营的日子过得颇为滋润。 这日一大早,又见到秦叔宝披上盔甲,我立刻警觉地问:“又要出兵了?” 他神秘地一笑,把我的盔甲丢给我,说:“穿上,准备出发。” 我边问:“要去哪?”边急忙套上沉重的铠甲。 秦叔宝拉着我来到一处空地,指着一匹战马示意我上去,又扔过来一根□□,自己也跟着跃上了另一匹马背。 他一抖□□,说:“来吧,把我当作敌人。” 我诧异地看着他:“原来你要训练我?” 秦叔宝轻笑一声,也不答话,拍马攻了过来。见我还在愣愣地看着他,枪杆在我身边一擦而过,皱眉道:“怎么?难道在沙场上,你就如此等着挨打吗?” 我立刻回过神来,嘿嘿笑了一声,说:“当然不是!看招!”。便举起□□向他攻了过去。 秦叔宝说一声“好”,牵马侧身避开,两人开始对打起来。只可惜我马上功夫实在太次了,两三招下来便差点被晃下马。这激起了我的好胜心,越败越战,越战越勇,就像回到初学武术时一样。想当年便是这种韧劲,让我的水平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的。 有几次在手忙脚乱之下,我重重地摔下马去。但我随即一跳而起,不顾秦叔宝正在关切地看着我,便狠狠地杀了回去。 到中午时分,我已经是鼻青脸肿,腰酸背痛了。秦叔宝引马跑开,无奈又好笑地对我说:“你技术虽不好,但勇气可嘉!值得奖励!午膳赏你两大块牛肉。” 我方感到肚子咕咕叫起来,便张牙舞爪地叫嚣着:“午后再来,我就不信打不过你!” 秦叔宝微笑着点头:“若到决战之日,你还没有很大进步,我是决不会让你去送死的。” 我迎上他晶亮的眸子,一挺胸膛说:“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两军这一僵持,便是三个多月,转眼便到了第二年的四月份。在这短时间内,唐军只派出过几支非主力部队,乘宋军不敢轻举妄动之时,收复了周围几个被占的小城池,主力军则仍然留在营中养精蓄锐。我每天与秦叔宝对战,在适应了马背上的差异之后,我的进攻、骑射都有飞一般的进步。 近日来,军中接到探子频频回报,对方的粮草将尽。真正的交锋,恐怕就要来临了。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秦叔宝,我加倍勤奋地练习。这天,我与秦叔宝大战千余招,终由于体力不支败了下来。秦叔宝笑叹道:“果然是根基扎实,居然能有这等神速的进步!” 我擦去额上的汗水,正想说话,却听到李世民在不远处哈哈大笑:“想不到我军中又多了一名猛将!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我循声看去,只见李世民带着徐茂功等人,正在驻马观看。一众人催马上前,李世民说道:“宋金刚马上就耗不下去了,他们大军撤退之时,就是我军进攻之日!各位要做好准备。”一种将领躬身应道:“是!” 看着一众人等跃跃欲试的表情,我心里不禁有点担心:“在战场上,势必与尉迟大哥相遇,这将会是怎样的情景呢?” 在这春意融融的四月,在柏壁守望几近半载的唐军,终于如上弓之箭,弦已拉满,蓄势待发! 武德三年(公元620年)四月十四日,宋金刚的军队,终于由于粮草耗尽,决定全军往北撤退。消息传来,秦王李世民立刻率领三万精兵,从柏壁古堡倾巢而出,如饥饿的猛虎,紧追宋军之尾。 大军的铁骑,在路上卷起了阵阵尘土。我与秦叔宝并肩而驰,偷偷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心想:“能如此随他出生入死,便是明天就战死沙场,又有何憾?” 秦叔宝似能感到我的目光,转过头来看到我神游的目光,呵斥一声说:“两军交战时,可不能走神!” 我回过神来,冲他甜甜一笑,说:“你就一百个放心好了!” 宋金刚撤退的速度很快,唐军马不停蹄一直追到吕州,终于追上了殿后的部队。领军的寻相急忙列队相应,两军在吕州摆开了阵势。 根据预先部署,徐茂功、程咬金等人率领左翼,殷开山、秦叔宝等则指挥右翼军队,对敌方既呈雄鹰扑击之势,同时又对李世民所在的小路中军进行掩护。徐茂功、殷开山,立在高处,气定神闲地对士兵阵列进行指挥,士兵分队列一批一批地对敌方展开了论攻。 秦叔宝驻马观看了一阵,转头对我说:“你先在此不要乱动。”说完,竟策马往敌阵强冲过去,直入腹地。那边的程咬金、翟长孙、秦武通等骁将,也同时直杀过去。虽说这几人均是万夫莫敌的勇将,但敌方毕竟人数众多,我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双腿一夹马肚子,箭似的也紧跟着冲了出去。 秦叔宝大喊一声:“你跟过来做甚?快回去!” 我不理他,反而加上一鞭,抢到他前头。秦叔宝立刻又越过我前方,吼道:“紧跟着我,不要走远!” 我只应了一声,敌方的士兵便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冷笑一声,□□过处,已经挑下了几十名兵卒。那边程咬金等人已经与寻相遇上,正在激战起来。秦叔宝轮起一杆□□,攻过来的兵卒还未靠近便已被刺下马。我跟着如同战神般的他,从敌阵的前沿一直奔到后方,又折返杀了回来,当真是所向披靡! 寻相的部队急行军多时,将士都略有疲态,被这一轮猛攻,哪有招架之功?虽然负隅顽战,但阵势渐渐被冲散。寻相见形势不妙,忙下令撤退。李世民一声令下,全军立刻如潮水般席卷而上,把敌方打得抱头鼠窜,往北而逃。 唐军乘胜追击,穷追猛打,这一昼夜中,居然奔走了两百余里路。其中寻相部队虽增加了支援力量,不断地进行阻击,但每次都是落荒而逃。天放亮时,在边战边赶中,来到了雀鼠谷。只见前方沙尘滚滚,宋金刚的主力军终于被追上了!岂容他们有机会摆下阵势?李世民立刻指挥着众将士,直杀了过去。宋军已是人心溃散,宋金刚见形势不妙,领着不足两万残部,边战边逃,躲进了峡谷东北的介休城内。 唐军马不停蹄,很快便尾随着到了城下。此时,全军战士已是两天没有进食过任何东西了。我感到前胸贴着后背,几乎连骑马的力气都提不起来,□□的那彪悍的马儿,也已经口吐白沫了。 李世民终于下了停止前进,就地休息的命令。我一下子趴在马背上,只觉得马上就要昏过去了。粮草等物还未跟上,李世民只好命士卒到附近的野地里寻找猎物。但这些野外生灵都精明的很,听到战斗声,早就逃的无影无踪了。好不容易,终于猎来了一头羊。 羊肉汤飘出了世间上最诱人的香味,我看着锅里的热汤,哈喇子滴里嗒拉往下流。侍卫捞起一块羊腿肉,递给李世民。李世民哈哈大笑,指着我说:“先给她吃。” 我受宠若惊,忙起身摆手说:“不可不可,王爷还要领军作战,须得多吃点恢复体力才好。” 李世民自己从锅里捞起一块,塞到嘴巴里,说:“可不,我先吃了!” 我嘻嘻一笑,谢过接了羊肉。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所吃过最好吃的羊肉!我觉得此刻的喉咙似比平时大了好多倍,肉在嘴巴里还未来得及打个转,就已经咕噜一声进了肚子。我咂了咂嘴巴,赞道:“果然是好肉!” 程咬金大喊:“饿死我了!三头羊我都能吃下!” 房玄龄笑道:“养饱了你,恐怕就要饿死其他人了。” 杜如晦决定与他一唱一和,遂故作严肃地摇着头道:“对,这可不太划算。” 秦叔宝又递过来一块肉,轻声说道:“不要理他们,抓紧时间吃才是正经事。” 我打鼓似地点着头,嘴巴一张,肉又下肚去了。虽然累了几天,但由于连打了十几场胜仗,大家精神都非常振奋。李世民说:“介休城内的必定无甚存粮,我们便在此候着。” 翌日,宋金刚终于沉不住气,打开城门,两万残兵靠着城墙摆开了一字长蛇阵。我远远地看过去,只见尉迟恭一身玄甲,英姿勃勃,勒马立在队伍的最前方。许久不见,我心中涌起一股亲切感,只可惜身在异军,尚未到相认的时候,我只好静静地藏身在人海中。 在这介休城的西门外,两军将展开再次交锋。 李世民列阵相迎,命秦叔宝、程咬金从北边攻打,翟长孙、秦武通从南边夹攻,徐茂公等则从正面迎战。交上手后,唐军按照策略缓慢地后退,待敌军离开城墙后,李世民亲自带领小部队乘机从敌后攻进。在四方夹击之下,宋军立时溃散。 我边抵挡着偶尔攻来的敌兵,边放眼去看,只见尉迟恭已被多名大将围在中央。他把长槊舞得密不透风,几员大将一时也无可奈何。 混战中,宋金刚已乘乱逃去。那边,部分兵马已经随寻相拼死杀出重围,正往城池中退去。尉迟恭见已不可再敌,猛地大吼一声,长槊带着呼呼声,夹着雷霆万钧之势,让围攻之人也不由得向后退避。就在这一瞬间,他已经驭马摆脱围困,护着部队殿后而退。 唐军迅速逼近到城脚下,敌军的队伍已经陆续进了城门。尉迟恭此时距吊桥还差几十米,忽然从唐军中“嗖嗖嗖”地飞出了几支乱箭。尉迟恭转身挥槊拨开,唐军的大队人马却又已经逼近些许。 那边程咬金又已经拉满了弓弦,箭带着哧溜溜的响声直往尉迟恭射去。我心里一急,这样下去,敌方为了保存大队,恐怕就要下令起吊桥了。 我来不及多想,双腿用力一夹着马肚子,如流星般冲了出去,同时弯弓搭箭,对准空中的羽箭“嗖”地一发。两箭在空中相遇,落在了地上。我人已经冲到尉迟恭身后,大喊一声:“尉迟大哥,赶快进城!” 尉迟恭震惊地看着我,我气急败坏地说道:“还发什么愣?想要万箭穿心吗?” 然而,尉迟恭他非但不往前走,居然还向我奔来。我心中大急,“唰”一声拔出配剑对准了自己的心房。尉迟恭脸色苍白,立刻勒住马。我狠狠地吼道:“还不回去我就死给你看!” 尉迟恭咬咬牙,眼神在秦叔宝脸上停留了半秒,终于转身跑入城内。 吊桥慢慢升起,李世民立刻催军向前。我横枪立马,摆出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姿,伫立在护城河边,冷声说道:“你们就从我身上踩过来吧!” 跑在最前头的众员猛将,没想到我会突然叛变,都不由得怔了一怔。 “咣”一下,身后传来城门紧闭的声音,吊桥也已经升至不可跃过的高度。我扔下抢,淡淡地笑着,从容地看着眼前的三万大军。 李世民的脸色铁青,眼看着就可以杀进城去,却被我一阻挠成为了泡影。他阴冷地看着我,一挥手,沉声说道:“给我拿下!” 我闭上眼睛,任由冲上前来的士兵拉下马,绳索五花大绑地押了下去。 31 毛遂自荐 我跪在李世民跟前,看着脸色冷冷的他。秦叔宝单膝跪在我身边,禀报着我与尉迟恭本是旧识一事。 “尉迟恭本是小雅的救命恩人,小雅此次行为虽然鲁莽,可也是为了报恩,恳请王爷从轻发落。”他低着头,神色凝重地说。 程咬金也在一旁躬身恳求:“是啊,唐姑娘虽为女流,可也是讲义气之人。”又转头用责怪的语气对我说:“你怎么可以如此鲁莽行事?” 李世民冷笑一声,双目犀利如鹰地骤然看向我:“你可知道,叛军当如何处置?” 我低首回答:“理应问斩!” 李世民双眉一扬:“可后悔?” 我轻轻摇了摇头。李世民一拍身下的石头,脸上肌肉僵硬,却哈哈大笑起来:“很好!很好!这便是你口中所说的,本王的魅力所在吗?” 他俯身,用冰冷刺骨的眼神逼视着我:“本王能使千万民众前来归顺,只有你甘愿冒着杀身之祸,去协助叛军逃离?军法无情,也怪不得本王了。”一丝杀意涌上了他的双眼,然而其中似带有一点伤痛。 “请王爷三思……”秦叔宝急忙恳求道。 我对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想到在军营中与李世民的那次促膝长谈,还有方才分吃羊肉的情形,心中愧疚万分:“小雅自知犯了军法,也不奢求王爷如何宽贷。可是希望在死之前,能做完最后一件事。” “何事?” “小雅之所以有这种不忠之举,是因为尚未猜透王爷的心意。现在想向王爷求证。”我顿了一顿,见李世民扬起两道眉,略有期待地看着我,便接着说:“不知王爷对尉迟恭是何看法,是否有惜其才能之心?” 李世民稍稍想了一下,便说:“尉迟恭确实骁勇善战,三番几次杀出我军的重重包围,如入无人之境。此等良将若能归顺我大唐,实乃幸甚!” 我闻言,遂磕了个头,毕恭毕敬地说:“如此,小雅便毛遂自荐,请命前去劝降。我军中有小雅的一众好友,而尉迟大哥于我却如至亲。眼下两军交战,小雅实在无法定位好自己的身份。这数月来,无时无刻不在忧虑之中。趁此机会,若尉迟大哥能归我大唐,岂不皆大欢喜?” 李世民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下来,问道:“你有多大把握?” 我迷茫的摇着头:“未知之数。尉迟大哥是个有志的男儿,小雅并不想用个人感情去动摇他,但求尽力而为,无愧于心。无论是否成功,都将回来听王爷发落。” 李世民缓缓地点着头,指着身侧的李道宗和宇文士及说:“好!本王派李将军和宇文将军与你同去。若能成功,必定记你大功一件。”这两人的军衔均不低,在表达招安的诚意会有很大的帮助。 我点头答应着,苦笑道:“小雅已犯下大过,还岂敢邀功?若不成功,必定回来领死!” 秦叔宝闻言,忙请命说:“王爷,末将也愿意前往。” 李世民淡淡地说:“人不宜太多,有两位将军足矣!” 身上的绳索被解开,我低声说:“大哥便安心在此等候吧!” 秦叔宝低声嘱咐说:“一切要小心!”我应道:“请秦大哥放心,尉迟大哥他无论如何不会为难我的。”我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站起身来,与李道宗、宇文士及两人,一同上马而去。 三人来到城墙下,我隔着护城河大喊:“请告知尉迟将军,唐小雅求见。” 似有士兵离去通报。过了不多时,尉迟恭的身影出现在城头。吊桥一点点地放了下来,待我们过了桥,立刻又吊了上去,城门方缓缓打开。尉迟恭已走下城头,骑马迎了出来。 “小雅,李世民可有为难你?”他急切地问出分别三年后重逢的第一句话。 我微笑着摇摇头。尉迟恭舒了口气,警觉地看了看我身后不远的两员大将,问:“他们是……” “秦王手下的李将军和宇文将军。” “所为何事而来?”其实他已猜出□□分,脸色透露出稍有不悦的神情。 “劝降。”我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尉迟恭轻笑了出来,喃喃地说:“久别重逢,竟只是为了此事?” 我无奈地苦笑说:“大哥,小雅何尝想如此?无奈形势所迫,身不由己。” 尉迟恭轻呼一口气,眼睛看着远方:“这几年,你便一直跟着他吗?他怎能让你随征冒险?” “不是的。我离开鄯阳后便到了长安,半年前才碰到秦大哥的。我偷偷混进军中,他也是后来才知道。” 尉迟恭转过头来,眼中泛起丝丝柔情:“他……对你可好?” 我心中虽知道,尉迟大哥所指的,是爱情上的“好”。但秦叔宝待我如亲妹般疼爱着,若回答“不好”也不妥。我苦涩地一笑,答道:“很好!” 尉迟恭勒住马,淡淡地说:“那我就放心了。你回去吧,劝降的事情不必再提。你赶快离开,否则可能再也出不了此城门了。” 我在心中演练了几十次的说词,此时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惨然一笑说:“尉迟大哥,我并没有别的选择。”说着,兀自驱马继续向前。 穿过第一道城门,便进入了瓮城中。只见一员大将当中而立,却是寻相。宋金刚逃去后,这介休城内,可以把持大局的,便数尉迟恭、寻相两人了。 寻相戒备地盯着我,直言问道:“可是李世民派来的说客?” 我下马行礼道:“在下唐小雅见过寻将军。” 寻相冷声道:“本应感谢方才在城外的相助,但若是为了先施小恩惠,再来劝降的话,就不要枉费心机了。” 我淡淡一笑,说:“助尉迟大哥进城,为的是私。现在受秦王所托,带话给两位,为的是公,不可混为一谈。” 寻相疑惑地看向尉迟恭:“你与尉迟将军相识?” 我点了点头:“尉迟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因此,我此行的目的,是为两位着想的。” 尉迟恭皱眉打断了我的话:“小雅,你勿须多讲,我尉迟恭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岂会投降?” 寻相闻言,厉声喝道:“看在尉迟将军的面上,赶快回去吧!迟了莫怪我手下无情!” 我只管径自往下说:“对在下来说,进退皆是死路一条。将军何不容在下把话说完,也好让在下死的瞑目?” 寻相“哼”地一声,举起□□指着我的喉咙。尉迟恭见此情形不禁喊道:“寻将军莫冲动!”又对我说:“若李世民为难于你,你便留在此处不要回去了。至于那两人,大哥帮你料理!”他冷冷地看着我身后的李道宗和宇文士及。 我缓缓地摇着头,笑对尉迟恭说:“尉迟大哥,以你对我的了解,我是那种为了求存而去做违背良心的事情的人吗?我这次来,是出于我的意愿。” 我感到喉前寒气逼人,但我并没有去瞟那□□一眼,反而挺直了背梁,直直地看着寻相的眼睛。 我凝了凝神,徐徐开口道:“想当初,定杨可汗(注:即刘武周)起兵时,是为民请命,两位想必也是为了同样的抱负,才效命于可汗。其实,大唐皇帝当年起兵晋阳,也是看不过隋帝的□□,这一点与两位的初衷并无冲突。眼下隋朝已成往事,各大势力逐鹿中原,当以成败论英雄。当今的唐军中人才济济,整军严明,能以三万精兵可抵御十万大军,这点两位已经见识过了。” 只见寻相瞳孔一收缩,脸色不善地“哼”了一声:“你是来奚落我等的吗?” 我轻轻一笑:“若光凭武力说事,两位或许不服。但秦王任人唯贤,诸多良将唯他马首是瞻,在民众中也享誉甚隆,两位恐怕也有所闻。试问一下,秦王能做到的,定杨可汗是否也能做到?个中道理,也不用在下多言。只是两位忠字当头,不愿多想而已。再者,可汗所依附的突厥人,对中原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我脸容一肃,琅琅地问:“对祖祖辈辈在马背上过着游牧日子的突厥人,对中土文化的了解又有多少?请问两位,对他们能统治好中原的信心,又有多少?” 寻相面对着我的质问,怔了一怔。手上劲道似有松懈,枪杆已经半垂下来。 我又向尉迟恭看去,只见在马背上兀自沉思,似在推敲我话中的道理,遂又紧接着说:“刘武周只是突厥在中土所布置的一只棋子,如今这一招已经落空,突厥人不会再花力气帮他卷土重来,两位痴守的意义又何在呢?” 寻相脸上犹豫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冰冷。我想若能再紧逼一步,胜算便又会大一些了。于是我伸手摘下头盔,一头青丝散落开来,嫣然一笑:“这些浅显的道理,连在下这等女流之辈都能想通,两位乃高瞻远瞩之士,见识非凡,怎的就一下糊涂,钻到牛角尖里去了呢?” 寻相一脸的震惊,张大嘴巴久久未能说话。尉迟恭则脸色铁青地紧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冲着他们施施然一礼,说道:“其实秦王派在下来,只让在下转告两位,王爷他求贤若渴,非常期待的到来,希望两位将军能不计前嫌,助他一臂之力。在下无礼,却斗胆在两位面前放了许多厥词,多有得罪!但请相信小雅心里,确实是希望两位能找到一位明主,实现抱负。” 李道宗和宇文士及见时机已到,双双驱马上前。李道宗下马拱手作揖道:“在下李道宗,奉秦王之命,前来邀请两位将军。以往开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尉迟恭与寻相对视一眼,淡淡地说:“话说完了,就请回吧!”眼睛看向我散落的青丝,带着一脸的责备。我赶忙把头发拢起,带好头盔。 宇文士及笑道:“那我等就先回去,备下酒菜,恭候两位的光临了!” 三人行了个告辞礼,上马出城。秦叔宝早已在城外等候多时,见我们出城,快步迎上,问道:“如何?” “他们并未表态,但从后来的态度看来,或许有点胜算。”我琢磨着方才尉迟大哥和寻相的表情,猜测着说。 “寻相没有为难你们吧?若是他和尉迟恭起了内讧,事情就难办多了。” “到我们离开为止还没有。” 说话间,已来到李世民跟前。我慌忙下马跪下。李世民的怒气似已消失,坐在石头上悠悠地看着我们:“效果如何?” 我答道:“应有七分胜算。不过事未到最后,小雅不敢把话说得过满。” “才七分?”李世民皱眉道,用手摸着下巴,看向李道宗和宇文士及。 李道宗回答道:“道宗以为,胜算应有九分。尉迟恭和寻相两人,看起来均已动心,只是谁也不变轻易先表态,恐要再商议达成共识。” 宇文士及也回答曰:“最后两人交换眼色的申请,依末将看来,似是均有意降我军。” 李世民脸色骤松,笑道:“好,很好!”又对我说:“先下去吧。你肆意妄为的事情,本王暂且不追究,待介休之事过了,再做定夺。” 我磕了个头谢道:“多谢王爷宽容。”遂退了下去。秦叔宝跟了过来,两人便在附近信步而行。 秦叔宝问:“见了尉迟将军,恐怕也无暇叙旧吧?” 我苦笑着说:“怎会有时间?况且他恼我劝他投降,才说两句话便要赶我走了。” “这可真为难你了。”秦叔宝拍拍我的头,“你这次也太鲁莽了,几乎惹来杀身之祸!事前如何不与我商量一下?” “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我如何能猜到会发生什么事情?当时,我以为尉迟将军必定能逃回城里的。”我叹了口气,停下脚步看着他,“我一个平凡女子,居然跟你们这些驰骋沙场的将军纠缠在一起,真是过得颤颤惊惊!” 秦叔宝笑道:“王爷曾称你是巾帼英雄,日后也恐怕只有沙场上的英雄才配得上你。” 我心中一沉:“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把我推给别人吗?”只见他脸带微笑,神情自若,或许只是无心之言吧。然而在无意间,不正流露出他真正的想法?我强压着阵阵心酸,强笑着说:“还称赞呢,秦王几乎就要把我给宰了。眼下这脑袋,也还只是寄存在我脖子上而已,他随时可以拿走。” 秦叔宝微微摇首说:“其实王爷只是恼你背叛了他。既知道你的苦衷,他向来宽大为怀,不会取你性命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幽幽地问道:“我被王爷拿下时,你可曾担心?” “怎么不担心?当时王爷真的非常震怒,我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生怕他一怒之下就砍了你。日后,你千万不可如此冲动了。” 我无奈地说:“如我有其他办法,也不会行此险招了。若是我因而丢了性命,秦大哥你会不会伤心?” 秦叔宝瞳孔收缩了一下,低声呵斥道:“胡说什么!王爷已决定既往不咎了。” 我轻笑一声:“我是说如果而已。有时候我会想,这世上那么多人,也不会因为缺了我一个而改变什么,我是否只是一个多余的人?”我想到二十一世纪的那个世界,大家对我的离开是否也会伤心呢? 秦叔宝无可奈何地看着我,说道:“你脑袋里面都在胡想些什么?要是王爷真的要下令砍你的头,我定拼了命也要带你逃出去。” 我“噗哧”笑了出来:“你一个前途无量的大好青年,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丢了性命,岂不是很可惜?” 只见他脸容一正,诚恳地说:“你怎么会是莫名其妙的女子?你是我的妹妹,在我心里的位置比他们都要高,我当要尽我所能保你安全的。” 我听了,在感动的同时也带着心酸。无论他对我如何的好,也仅仅是兄妹的情分而已。于是我也不再试探他的心思了,便笑道:“大哥放心好了,下次我一定不会这么鲁莽。” 我们走到介休城前,坐下来远远地看着城头上戒备森严的士兵。我叹口气说:“尉迟大哥是个极为自负的人,做为败军之将来降,也不知他是否能放得下面子。若是他不肯降,我军攻进城时,我又该如何面对他?秦王若要杀他,我又该怎么办?”我烦恼的甩了甩头。 秦叔宝轻拍我的背,柔声劝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已经尽力而为了,我们且先耐心看结果吧,眼下也不要太担心了。” 正说着,只见护城河上的吊桥缓缓放下,一骑轻骑飞奔而出。唐军中立刻有哨兵迎上,只见那士兵下了马,躬身递上一封信。 难道是降书?我心里一阵紧张,和秦叔宝对视一眼,急忙往李世民休息的空地走去。 我们急急赶到时,李世民的手中正拿着那封信,朗声大笑。看到我们过来,便站起来说:“众位将军,请陪本王一起去迎接尉迟敬德他们!” 我忙问:“是他们送来的降书吗?” 李世民笑眯眯地着我一眼说:“没错。你做的很好!来,也跟本王一起去吧。” 我嘻嘻一笑,抓紧时间拍马屁地说:“是王爷的魅力所在,小雅其实什么都没做。” 一群人来到介休城下,只见城门徐徐打开,尉迟恭和寻相,领着一队亲兵缓缓走了出来。李世民哈哈笑着迎了上去:“久仰两位将军的威名,如今大唐得两位将军相助,实在幸甚!” 看到尉迟恭和寻相相继躬身行礼,我心里一松:“兵不血刃,这真是最好的结果了。” 武德三年四月,李世民击溃刘武周、宋金刚部队,刘武周逃亡中,被□□厥人所杀。山西西北部割据的势力,终于被收复。 32 汉广之伤 入夜,白天还处于水深火热当中的介休城内,一派祥和。我坐在庭院里,沐浴在初夏沁凉柔和的晚风中,想起明天就能见到梅姐姐了,心情期盼万分。 下午时分,待一切应有的礼节都行过后,我才觅到与尉迟大哥说话叙旧的机会。 尉迟恭凝视着我,沉声问道:“上次你为何不把话说清楚,就不辞而别?” 我轻叹一口气说:“我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可是大哥却一味钻牛角尖,我只能暂时离开了。” 尉迟恭“哼”了一声,责备道:“你这样不辞而别,可知道你梅姐姐有多担心?”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啊”的惊叫一声。尉迟恭疑惑地看着我。我慌忙说:“姐姐此刻可还在鄯阳?刘武周的残余势力知道大哥归降,会不会为难她?不行……得赶快去接她过来。”我一拍屁股,站了起来。 尉迟恭拉着我,说道:“不必担心,小君她不在鄯阳,眼下估计正往介休来呢。” “真的?”我惊喜地叫起来,“难道尉迟大哥早有预谋,已经提前把姐姐接过来了?” “什么早有预谋!”尉迟大哥微嗔地看着我,“说得我如此不堪。” 我“呵呵”傻笑几声,带着歉意说:“是我口不择言了。只是想不通为何姐姐会无缘无故到介休来。” “她……”尉迟恭眼神一黯,低头看着地上。 “莫非……姐姐她近一年半来,一直随着大哥出征?”我猜测地说道。 尉迟恭微微点头,皱眉道:“我每攻陷一座城池,小君她就会随尾而至。我训斥过她好几回了,可她就是固执不听。” 我心里大受震动,心想一个女人痴情起来,居然能如此不顾生命地付出。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偷眼向尉迟恭看去,只见他眼神深沉,默默地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这三年来,他们的关系去到什么地步了。我清清嗓子,却不知应该从何问起。 我嘻嘻一笑,问:“姐姐什么时候能到?要不我去接她吧。” 尉迟恭说:“从日程算来,明日一早就能到了。” 我高兴地跳起来,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仰头念道:“希望明天早点到来。” 我看着夜空的中的繁星,想象着明日相见的情景,不禁快乐地笑出声来。 “何事这么开心?”身后忽然想起了李世民的声音。 我急忙转过头,看到李世民已是一身便装,悠闲地站在我背后。我看着他儒雅的样子,回忆起白天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心中也不知道是敬还是畏,慌忙站起身来行礼道:“怎么王爷还没歇息?” 李世民心情似乎不错,在我身边坐下来:“时辰尚早嘛!你不也没睡?” “我是兴奋得睡不着。”我微笑着,闭上眼睛感受着微微的凉风。 “因为与尉迟将军相聚吗?”李世民笑问。 “除了尉迟大哥,还有梅姐姐。明天就能见到梅姐姐了。”我一副悠然神往的样子。 李世民“哦?”了一声,感兴趣地问道:“那梅姑娘是何人?” “就是我的好姐姐呀,她就是和尉迟大哥一起,把小雅养育成人的姐姐。其实小雅应当跟他们一起,而不是让他们担心的。”我幽幽地说着,心中似存了一口浊气,不禁叹了口气,将其呼出,才觉得轻快一些。 李世民一挑眉毛:“听起来,又是一位巾帼英雄。本王此次出征,还真是收获甚丰啊!” 我微微一笑,说:“我的姐姐是位温柔贤淑的美人,可不像我这样,只是舞刀弄枪的粗人。但要提到她的勇气,要说成是巾帼英雄也不为过。她不会武功,却不惜以身犯险,紧跟着尉迟大哥的部队,从鄯阳一直来到介休。” 李世民长呼一口气,悠悠地说:“这江湖儿女的情意,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王爷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嗤笑着,“像王妃这样的女人,寻遍天下又能找到几个?” 李世民转过头来,用他那能穿透人心的眼神看着我笑问:“今日本王差点就砍了你的脑袋,你可害怕?” “当时倒不觉得如何,只是后来想起来,却是害怕得很。”我想到几乎就要掉脑袋的事情,后脑就凉飕飕的。 李世民哈哈大笑起来:“莫说是你,本王也害怕得紧呢!” 我惊奇地问:“要掉脑袋的是我,王爷害怕什么呀?” 李世民拍拍膝盖,眼睛的焦点延长至远方:“我害怕日后少了个谈话的人,也害怕少了个可以对本王直言不讳的人。” 我看着他,心想作为君王,要找到一个知心人还是在不容易。不过日后的他是个例外,朝堂上有魏征,后宫中有长孙皇后。遂笑道:“王爷胸怀宽广,还怕身边没有敢于谏言的人吗?” 李世民呵呵一笑,站起来负手信步而行,我急忙站起来跟在后面,说道:“不过要真正做到肯听谏言,也并不容易。首先要不怕失了面子,这一点便已经很难了。” 李世民点着头叹道:“是不容易啊,就算是圣人,恐也难以做的很好。” “其实王爷已经做的不错了,”我笑眯眯地看着他,“要保持下去哦!如果能总结错误,及时改正,那就跟圣人差不多了。” 李世民爽朗地笑着,重复说道:“没错,及时改正,及时改正!” 两人在庭院中缓缓而行,忽然听到前方小亭子中似传来说话声。我心生好奇:“咦?谁这么晚不歇息,也在外头说话?” 隔着花丛看过去,只见亭子中的两个身影都颇为熟悉,居然是尉迟恭和秦叔宝。我不由得深感奇怪,这两人也没什么深交,为何会在晚上出来聊天? 李世民似乎也察觉亭子中有人,停下了脚步,正准备离去。只听得亭中传出尉迟恭浑厚的声音:“秦将军,小雅她从小就孤苦,现在我把她的终身托付给你,你可一定要对她好。” 我心头一震:“尉迟大哥在胡说些什么呢?我对他的爱,连我自己都不敢对他明言,他如何就替我表白了起来?若他拒绝了,那可怎么办才好。”果然,只听得秦叔宝沉声说:“尉迟将军可能误会了,我对小雅就如亲妹妹一样,并未有非分之想。” “什么?”尉迟恭怒吼一声,我可以想象到尉迟恭的眉头紧皱起来,脸色铁青两眼冒火的样子。透过花丛掩映,只见他紧握着拳头,浑身发抖。“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体会不到,小雅对你的一片痴情?” 秦叔宝轻叹一声,说:“我知道,可正因为如此,我就更不能欺骗她了。” “你让她千里迢迢跟来到此,这不是在欺骗她,又是什么?”尉迟恭咬牙道。 秦叔宝尝试着解释说:“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军中了。况且,我已经跟小雅说得非常清楚,我想她应该会想明白的。” 我心中一阵绞痛,难道他是铁石心肠?本以为这几个月来的朝夕相处,会让他喜欢上我,谁知道他的心意,竟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吗? “砰”一声响,尉迟恭一拳捶在秦叔宝身侧的柱子旁,亭子顶上沙沙掉下来一层尘土。“你,就是这样对小雅的吗?” 秦叔宝并未躲闪,雕塑似的站在远处,涩声说道:“尉迟将军,倘若你心中已有别人,还会对别的女子胡乱许下承诺吗?” 尉迟恭冷笑一声:“是什么样的女人,可以盖得过小雅的好?” “我不是说小雅不如她,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强求不得。”秦叔宝淡淡地说道。 泪水沿着我的腮边流下,待我惊觉时,脖子上已是一片冰凉。我急忙抬起袖子去擦,发现李世民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我心一惊,不经意间抽了一下呼吸不畅的鼻子,发出“呼噜”一声。亭子中两人立刻察觉,喊道:“是谁?” 我深吸一口气,李世民已经绕过花丛走了出去。我忙跟上进了亭子。 秦叔宝和尉迟恭急忙行礼,看到李世民身后的我,不禁呆了。我强笑着走上前,嘻嘻笑道:“方才王爷还跟我提起两位大哥呢。王爷担心两位大哥不知是否能放下前嫌,共同进退。我说啊,两位大哥心胸广阔,都是以大局为重的人,如何会因为往日沙场上的冲突,影响大局呢?” 我一手挽着一人,把他们拉到李世民面前:“王爷,您看两位大哥在此聊得可欢呢,这下可放心了吧!”又转头说到:“两位大哥深明大义,个人恩怨当放在一旁,不是吗?” 我笑语盈盈,尉迟恭和秦叔宝都认为我并未听到他们刚才说的话,都不禁偷偷地舒了口气,同声应道:“末将自当以大局为重,与王爷共同进退!” 李世民只管看直了眼,不敢相信我方才还是梨花带雨,转眼就能笑魇如花。 亭子中人多了起来,话反而少了。也不知道是否心里有鬼,我觉得气氛中弥漫着尴尬,尤其是尉迟恭身上发出的愤怒漩涡,使我倍感窒息。我偷眼看看秦叔宝,只见他也是一脸的不自在。四人中,就剩下李世民象个没事人一样,优哉游哉地享受着晚风的吹拂。 于是我干笑几声,说:“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歇息了。” 尉迟恭喊一声:“小雅,我送你回去吧。” 我“嗯”地应着,匆匆告辞退出。尉迟恭与我并肩默默而行,沉默的气氛让我感到这段路特别漫长。来到房前,我轻吁一口气:“我到了,大哥请回吧。” “小雅。”尉迟恭喊道。 “嗯?”我未敢抬头去看他。只听到他低声问道:“秦叔宝他对你果真很好?” 我强压内心的澎湃,低声笑了一下:“是啊,他待我很好,就像对待亲妹妹一样。” “亲妹妹!”尉迟恭从鼻子里狠狠地“哼”了一声,“那你待他也如亲大哥了?” “我,”我鼻子骤然一酸,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还能怎么办?这种事情又不能强迫他。” 尉迟恭叹了口气:“你如此巴巴地跟着他,又是为何?” 我用手帕擤了擤鼻子,鼻音浓重地说:“我心地还是盼望着,有一天他能喜欢上我。可谁知道他似铁了心,一心一意地等着那失散的妹妹,无论我如何地待他好,也是徒劳。但他一天没等到,我就一天死不了心……却又不能直接跟他说……有时竟忍不住做些恶毒的猜测……大哥,我是不是疯了?”我越说胸口就揪痛的越厉害,抽泣着话也说不甚完整。 “没有,疯的不是你,而是他!竟放着眼前这么好的女子不要!”尉迟恭一下子把我揽入怀中,用下巴抵着我的头顶,轻轻抚摸着我的发丝。 干脆放开喉咙,伏在他胸口号啕大哭起来,似要把这几年来所积聚的的抑郁,一下子释放出来。 良久,听到尉迟恭轻轻说道:“小雅,回到大哥身边来吧!你知道这几年大哥又多想你吗?” 我身体一震,急忙推开他。他面色青白,咬着嘴唇看着我。 我避开他的眼睛,涩声说:“有一个伤心人就足够了,为何还要有第二个?” 尉迟恭伸手来拉我,低声呼唤道:“你为何这么傻?” 我挣脱开他的手,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尉迟大哥,对不起。不是小雅不知道你的好,而是有人比我更需要你的爱。难道,你也像秦大哥那么狠心吗?梅姐姐的心情小雅此刻也在体会,我于心何忍?” “小雅,你不要钻这个牛角尖……” “钻牛角尖的是你!”我猛然回过身来,打断他的话。只见尉迟恭紧抿着微微哆嗦的嘴唇,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的痛苦。我叹了口气:“大哥,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明日姐姐就要来了,我们好不容易相聚,大家都应该开开心心的,不是吗?时候不早了,你快回房休息吧。” 尉迟恭失神地一笑,喃喃地说道:“为何我们都如此的固执?只要有一个放得下,便不至于如此了。”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看着他转过身去,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我感到心神俱伤,无力地倚在柱子上,心绪纷乱,如同千丝百结,无从理起。许久许久,我长叹一口气,转身去推房门。 忽听得后面有人低喊:“小雅。” 我的手停在半空,感到周遭的空气似要凝结在一起,使我呼吸困难。他在我房外多久了,也看到听到我和尉迟大哥的对话么? 我缓缓回过身来,秦叔宝伫立在池塘边,月光把他修长的身影一直投影到我的脚下。“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沦。” 我心下一片凄惶,强自镇定,低声应道:“秦大哥,有何事?” 秦叔宝慢慢走到我跟前:“小雅,你心中必定恨我吧?” “我方才和尉迟大哥的谈话,你都听到了?” 秦叔宝点点头,“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别无选择。但大哥希望你能早日放开,不要苦了自己。” “秦大哥,我不会困扰你的。你就让我等到你找到妹妹的那天,到时,我便自然会死心了。”我固执地把头一偏,看着地面。 “我已经找到她了。”秦叔宝轻轻一句话,在我心中激起了千层巨浪。 “什么?”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嘴角抽搐了几下,问出一句:“真的吗?” “没错。自从你离开虎牢关后,我曾经几次托人捎书信回楼烦,可能是因为战乱,一直都没有回音。几个月前,才终于收到了书信。” 我一时间怔在当地,没想到结果会这么快就揭晓。 “真的吗?”过了许久,我又喃喃地问了一句。 “真的。” “如何未听你提起过?”我有点不甘心地看着他,期待他只是为了方才我说的话,而撒的谎。 “不知道你心里是否会介意,所以一直不敢提。”秦叔宝叹了口气,“今夜才发现,应当让你知道的。”他的眸子透亮清澈,看不出一丝伪装。更然我心如刀割的是,我居然从中看出了一丝兴奋与期盼。 那一瞬间,我看到给自己编织的梦想化成了泡影,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我的身体晃了几下,秦叔宝急忙伸手来扶。我摆摆手,靠在门边上兀自发呆。 千百种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是该了断的时候了,我浮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说:“真是恭喜大哥了。”想定睛看他,眼前的一切却全是双影。我揉揉干涩的双眼,问道:“她在楼烦过得还好?” “除了苦一些,一切也还好。” “大哥打算什么时候去见她?” “等战乱平定后,再去接她过来。”秦叔宝的话语,平淡如水,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期待,不让我伤心。 “哦……到时候可一定要让我看看这位未来嫂子。”我的话语也如同死水般,波澜不惊。 “好。” 我万念俱灰,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在黑暗中淡淡地微笑着。秦叔宝轻叹一口气说:“小雅,对不起。” “我不怪你。你能顺利找回意中人,我应该替大哥开心才对。我祝你们幸福快乐!”我一甩头,夺门而入。 简短的谈话如快刀斩乱麻,把我方才还纷乱得无以整理的头绪,瞬间变得再单纯不过了。——除了放弃,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战事刚平,虽然城门大开,但偶而才有几个人进出介休城。 “尉迟大哥,梅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到?”我把头从城楼的箭孔中探出去,不停地往外张望。 “不要急,现在时辰尚早。”尉迟恭摆着“稍安勿躁”的手势,让我把头缩回来。 辰中时分,车轮的滚动声由远而近,尉迟恭从箭孔中看了一眼,说道:“来了。” 我跳了起来,兴奋地喊道:“终于来了!”率先往城楼下奔去。 尉迟恭紧跟着我喊道:“小心台阶。”我已经飞一般到了城下了。恰逢秦叔宝正准备上城墙巡视,几乎与我撞在一起。我急忙刹住,垂下眼帘地喊一声:“秦大哥早!”便匆匆而出。 马车很快就进了城门,车夫看到尉迟恭,“吁”地勒住缰绳。马车停了下来,帘子掀起,梅姐姐从车厢内步了出来。 “梅姐姐!”我飞似地扑了上去,一下子搂住她。 梅姐姐忽然见到一个身穿盔甲的男人朝她跑来,不禁惊叫了一声。待要避开时,却猛然发现是我,惊讶得张开了嘴巴。 “小雅!怎么会是你!”梅姐姐一下子紧抱着我,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搂着她又哭又笑,说道:“可总算又见到你了!” 女人的感情就是丰富,居然就在大路上抱着痛哭了起来。尉迟恭略带好笑地看着我们,说道:“好了,我们回府再叙吧。” 梅姐姐到此时方轻轻喊了一声:“尉迟大哥。”我看着梅姐姐的神情,觉得他俩人的关系,似比以前要生疏了,之间仿佛隔着一层不能捅破的纸。 我擦干眼泪,这才仔细打量起梅姐姐来。只见三年不见,她比离别时清瘦了许多,不禁一阵心疼。 “姐姐,你可想我?”我撒娇似地问道。 梅姐姐爱怜地瞪我一眼:“如何不想?亏你狠得下心来,就这么一走了之。” 我吸了口气,鼻子中发出“呼噜”的声音,哑声说道:“我也想你。一个人在外面的日子,真是不好过。” 梅姐姐拍着我的头,柔声说道:“好了,这下不又在一起了?” 两人似有说不完的话,挤在狭小的车厢内一路絮絮叨叨地回了府。我请求李世民将我留在介休城内陪同梅姐姐。李世民开玩笑般说道:“少了一员猛将,我军的实力可折损不少啊!” 其实,我在军中的身份一直都比较特殊,属于可有可无的人物。当下,我便在介休暂住了下来。 翌日,大军继续出发。我默默地看着秦叔宝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路的尽头,心头的百般滋味,无以言表。我向梅姐姐看去,只见她送别尉迟恭的眼神,与我看他的如出一辙。这就是所谓的“自古痴情空余恨”? 介休城中的日子,有梅姐姐相陪,过得平和宁静,这对身心疲惫的我来说,如同一剂疗伤的良药,稍稍抚平了我内心的伤痛。 一个多月后,李世民清除了山西西北刘武周的残余势力,胜利班师回朝。 在仅仅半年的时间内,李世民由于打败刘武周,声威大震,《秦王破阵乐》在军民中广为传唱:“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我和梅姐姐会合上这支凯旋的大军,一同回到长安。 33 遭遇暗算 武德三年五月底,大军凯旋而归。持续了五个多月的柏壁大战,使李世民收复了河东的半壁江山。李渊大喜过望,当下犒赏三军。 我有幸得以混在众将士当中,参加了这个排场隆重,喜庆而又不失庄严的嘉赏典礼。 根据统计的军功,以秦叔宝立功最多,当即被加封为上柱国,赏黄金百斤、杂彩六千段。李渊走了下来,亲自赐予他一个黄金瓶,说道:“就算卿家要吃朕的肉,朕也可以割下来赐给你,更何况玉帛而已?” 我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想,这一国之君,何来说话如此肉麻? 秦叔宝恭敬地跪在台阶下听封,磕头谢恩。想到在沙场上,他总是一马当先,直杀入敌阵,所砍杀、打败的将领无不是真材实料的勇将。如此出生入死,换来眼前的恩宠,丝毫也不为过。 此刻的他,头上顶着无上荣耀的光环。我心中是又喜又悲,能与他分享此份荣耀的人,为何不能是我呢? 程咬金、翟长孙等人也均有丰厚的赏赐,只是尉迟大哥,因为是新降的将领,虽深受李世民器重,但在军功上,却远及不上其他将领,相比之下,赏赐就少得可怜了。不过,想到以后他也是凌烟阁开国功臣画像当中的一名,位高权重,也不替他觉得惋惜。 礼毕,众人相继散去,尉迟恭在人群中寻到我,走了过来说:“小雅,一起回去吧。” 回到长安的这几天,我一直住在尉迟大哥的府中,但是每每想到这三角的关系,我的心里就不得安稳。秦叔宝那里,是更加不能去的了。于是,我对尉迟恭说道:“大哥,我想今天便搬回舜华别院住。” 尉迟恭一愣,不解的问:“为何要搬出去单独住?” 我笑道:“我在长安的几年中,都住在那里,已经习惯了。况且,我抛下生意离开了半年多,恐怕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处理呢。” 尉迟恭皱着眉头:“你还打算继续料理生意吗?” “当然。那是我的心血,不舍得丢弃的。” 尉迟恭沉默了一下:“住在我那儿,应该并不影响你料理生意吧。况且,你和小君互相照应着,我也放心。”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大哥,你放心吧,我每天都会去探望姐姐的,这长安城其实说大也不大,坐马车不消一会便到了。”当下,我把铠甲卸下,“这些东西,就暂时存在大哥府上了,不知日后是否还能用得上。” “难道你打算现在就走?不回府先跟小君说一下吗?还有后天到□□中赴宴之事。” 我摇摇头:“我现在先回萧府,然后还要去一下客栈看看,还有别院那儿也要先安顿一下。晚上我会再过来看梅姐姐的,大哥回去先跟她说一声吧。” 尉迟恭略微不满地看着我:“何来这么麻烦?直接住在将军府中,不省事多了?” 我大笑起来,说:“妹妹我现在也算是一方财主了,可不能再寄居在大哥屋檐下,教人知道了,多窝囊!” 尉迟恭不以为然地看着我:“那舜华别院也不是你的,这与寄人篱下有何分别?” “什么!”我看他一副不屑的样子,自尊心严重受挫。虽然我不是女强人,但非常看重自己的事业,这也许是二十一世纪女性的特点吧。我怒眼瞪着他:“虽然那处房产不属于我,但是我凭自己的才干赢回来的,换句话说,这是应得的报酬,虽然嫌丰厚了些,可跟寄人篱下是完全不一样的!” 尉迟恭见我跳脚咆哮,便立刻闭了嘴,无奈地说道:“好好好,待你无聊时,便多回来走动。随时搬回来都可以。” 我咯咯一笑,说:“待我安顿好之后,便邀请大哥姐姐到别院来玩。庭院虽小,可景色相当不错呢。眼下又是木槿花开得时节了。”我眯着眼睛,一副悠然神往。 “一个人在外可要处处小心。”尉迟恭叮嘱道。 我拍着胸脯说:“放心吧,我早把长安混熟了,闭着眼睛都能认得路。” 尉迟恭不太相信地看着我,又说:“你那萧大哥,可是值得信赖之人?你可了解他?” “当然了!这几年亏得有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的日子才过得如此滋润。” “就是照顾的太好,才令人生疑。”尉迟恭若有所指地说。 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忽然,远远地看到秦叔宝似乎正朝这边走来。我神情一黯,忙对尉迟恭说:“大哥,我得马上走了。晚上再叙吧。” “等等,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路程不是很远。”我摘下头盔往他手中一塞,便匆忙逃去。 我轻轻叩响萧府那气派的朱漆大门,门房把门打开,见是我急忙躬身行礼:“唐姑娘,您回来了!” 我笑着问道:“萧大哥可在家?” 门房点点头回道:“正在厅堂中呢。” “谢谢!”我径直走了进去,只见萧帆端坐在前厅悠闲地喝着茶。 我走上前喊道:“萧大哥,我回来了。” 萧帆闻声缓缓地抬起头,脸上表情却变得不悦:“终于晓得回来了。” 我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手指绕着腰带说:“很抱歉,当时事出突然,没能等到大哥回来便走了。” 萧帆“哼”了一声,“这一走便是半年,连封信也不曾捎回来,几乎便以为你从此消失了呢。” “这……兵荒马乱的,找不到可捎信的人。”我一脸羞愧,半年中居然没想起要捎信回来,实在是个没有担待的人。 “你又是孤身一人上路吗?如何连家人都不带一个?”萧帆轻蹙眉头。 我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笑道:“并非第一次出远门了,勿需多此一举了。” “你以为你是武林高手?一路上战乱纷纷,也不怕遇到歹人!”萧帆盯着我的眼神忽然显得有些凶恶。 看来我确实让他担心了,当下愧疚地说:“日后我会留意,不会再让大哥忧心了。” 萧帆摆摆手说道:“罢了!听说你家里出了点事,可处理完了?” “已经处理完了,多谢大哥挂心。”我吐了口气,心想,哪有什么事情,纯粹是胡诌的借口而已。 “听说鄯阳最近在闹大旱,你家里可受了影响?” 好久关心没有鄯阳方面的情况了,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圆谎,“啊啊”了两声,结结巴巴地说:“其实,旱不旱都一样……战乱纷纷的,百姓人家哪会有好日子过?” “确实是。”萧帆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又问:“一路上没碰到什么危险吧?” 我摇摇头说:“没有。我特地绕开了大军经过的路,绕道而行,所以一路还比较安全。倒是大哥去的晋阳,是敌军腹地,危险得很。大哥为何不避开战乱,过段时间再去呢?” “生意上的事情,需趁热打铁才好。” 我皱眉道:“可如此不顾性命地赚钱,似乎不值。” 萧帆一扬眉毛说道:“你这可是在关心我?” 我撅起嘴巴,皱着眉头看着他,嗔道:“难道大哥以为我是狼心狗肺之人?” 萧帆嘿嘿一笑,并未搭话。我又问:“近来客栈的生意如何?” “不太清楚,你向吴仪和掌柜的了解一下吧。”萧帆漠不关心地说。 我故作哀伤地轻叹一口气:“大哥就只顾着自己的钱庄,可怜小客栈就成了无主孤魂了。” 萧帆嗤笑一声说:“你若真放不下,为何又匆匆丢弃了它,一去就是半年?” 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若不是有急事,我才不会离开。我现在就过去看看。”说着站起身来便要走。 “都这么久了,不急着这一时半会。风尘仆仆的,先回去歇息一下,待明儿再过去吧。看你打扮得像个剑客,莫要去了掌柜的也不认得你。” 我嘻嘻一笑,说:“好吧,我明日再去。” “今晚过来吃饭如何?别院那边还需得收拾收拾。” 我想到答应了尉迟大哥今晚过去的事情,便说:“晚上我要去探望朋友,就不和大哥一起用膳了。” 萧帆略带疑惑地看着我:“不曾听说你在长安还有朋友。” 我笑着回答:“此次回来途中遇上的故乡友人,过些天介绍给大哥认识。” 萧帆淡淡地点着头,吩咐家丁替我准备马车,似是不太感兴趣。他是个不太爱结交的人,在长安经营了这么多年,平常除了会客,极少见他与友人来往。在他的生活里,除了生意还是生意。 我告辞而出,只见老王驾着马车正守在院前。我惊奇地说:“老王,你如何在此处?” 老王一板一眼地回道:“姑娘离开后,别院也没有小人的事了,故回府中来听听杂差。” “哦,”我跳上马车,又掀开车帘探头出来:“今晚我要外出拜访友人,倒是劳烦你接送了。” 老王回应道:“份内之事,姑娘只管吩咐就是。”说着,马车缓缓起动,朝城西而去。 舜华别院依然如半年前,一切被收拾得清洁妥帖,依然保留着离开时的一摆一设。甚至连箱子里的衣服,也散发着阳光的味道。看来老管家吴伯果真尽心尽力,帮我看好了这个小院。 我哼着小曲泡在木桶中,美美地洗着澡,把半年中积聚的污垢一点点搓下来。前几天虽然有沐浴,可总没有在自己的地盘洗着舒服。直到洗得皮肤有点发皱了,方依依不舍地起来,发现已到日落时分了。 翌日,我出门前没忘了纳一瓶香料入怀,因为昨晚曾答应过要送梅姐姐一瓶的。当我步入客栈时,掌柜的立刻眉开眼笑地迎了过来,喊道:“唐姑娘,可盼到你回来了。” 我笑问:“近来可忙?” 掌柜的哭丧着脸回答:“忙坏了!上上下下只有我一个人打理,盼姑娘盼得脖子都长了。” 我见他摆着夸张的表情,不禁笑了起来,奇道:“难道近来生意不错?” “就是不好才让人发愁!”掌柜的无奈地说,“本地的食客也撑不起场面。”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地说:“没关系,河东的战乱已经平定了,那边的商贾慢慢就会多起来。等洛阳一带也平定之后,通往江南的路也会畅顺了。” 掌柜的嘴里嘟囔着:“都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你就不要担心啦,抓紧时间享享福吧!” 我挑个角落坐了下来,照例点了几碟小菜,默默地听着说书,说的恰好还是三国故事。我暗叹一口气,心想:“终归是素材有限,又是定点定时地说,总归有重复的时候。得另外想办法才行。”想着,不禁哂笑起来:“才让掌柜的好好享福,自己却在这忙操心。” 静静地坐了一会,忽然看到福伯从门外走进来,朝我说:“姑娘,公子有急事,想与姑娘商量,请姑娘这就到府中去一下。” 我一愣,问道:“何事这么急?” 福伯摇摇头说:“小的可不太清楚。” 我心想:“这下可去不成梅姐姐那了,不过明天也不急。”于是我上了马车,让老王驶往萧府。 马车在石板路上晃悠晃悠地前进,轮子压在路上发出吱呀的响声。也许是刚吃过午饭,这摇篮般的动律让我觉得有些乏,便靠着车厢假寐起来。 迷迷糊糊中,觉得马车速度忽然便快,我的后脑勺被后板狠狠撞了一下,立刻清醒过来。我心下纳闷,掀起车帘问:“老王,发生了何事?” 老王喊道:“这马不知何故忽然疯跑了起来。”说着,手忙脚乱地去拉缰绳。 可是马匹不知受了什么惊吓,根本不受控制,兀自往前冲,路上的行人纷纷奔走避让。我扶着车门,想走出去帮忙,可发现手脚软软的使不上劲,脑袋还有点昏昏沉沉。我拍拍脑袋,心想,为何今天如此嗜睡? 车子继续飞奔,到了十字路口处,一个急转弯,整辆马车立时反侧了过来。由于惯性作用,我整个人被抛出了车厢外,一下子摔在路中央。 一个物体从我眼前飞过,我感到胸前一轻,随即听到“啪”一声脆响,装着香料的玻璃瓶在我眼前碎开,香粉散了一地。 我心疼极了,强忍着浑身的剧痛,努力地爬了起来,喊道:“老王,你没事吧?” 老王伏在马上一动不动,我摇摇晃晃地正想走过去,忽然路边闪出两条黑影,一左一右地攻向我。我立刻迈步想避开,没想到脚下一软,居然一屁股摔坐到地上。 就算没睡醒也不知如此。我不禁大惊,隐隐感到已遭暗算,深吸一口气想跃起来,一把寒冷的弯刀已经搁在我脖子上。 偷袭的人均是蒙面。我冷声问道:“是什么鼠辈,竟敢施暗算?” 这段路上并不繁华,仅有的几个路人远远看到,便都绕道而行。两人交换了个眼色,迅速拿出了绳索。我趁此机会,急忙就地一个打滚,逃出了尖刀的控制范围,撒腿就往前狂奔。 但腿上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没跑出几步,一个蒙面人便快步追了上来,挥出一记手刀。我只感到后颈一痛,随即便失去了知觉。 34 以命易命 一盆冷水泼在我头上,我缓缓地醒转过来。 半晌,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身处一座牢房中,两个突袭者已经摘下蒙面布,叉腰立在两旁。面前一盆炭火正烧得很旺,我纳闷地想着:“现在天气都热起来了,怎么还烧着炭火?”待我再定睛去看,只见火盆上赫然还搁着一支烙铁! 我感到心脏立时收缩了起来,手脚冰凉。 我挣扎着支撑起身体,哑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其中一名大汉回身禀道:“公子,她醒了!” 我抬眼看去,这才发现在牢门侧,还有一名男子,身穿黑色夜行服,正背对着我负手而立。我心头一震,也不必看他正脸,已经知道是当日晚上,在柏壁古堡潜入唐军营地的探子之一! 只见他只点点头,也不回过身来。 我冷笑一声,说道:“怎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么?我早已认出你了!” 那男子背心一耸,似要转过身来,却又停住了。 旁边一名大汉骂道:“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 我哈哈笑道:“死有何惧!你们这群突厥强盗,便只会这种偷偷摸摸的伎俩吗?有本事明着决一死战!” “啪!”一根鞭子招呼在我身上,那名大汉俯下身来,两根手指捏得我两腮酸痛,狠狠地说道:“害得我们死了不少弟兄,你就算死一万次,也不足以抵过!” 我抬起下巴,鄙夷地乜斜着他:“沙场上敌不过,便私下里下药寻仇,如此小人作风,也难怪你们突厥成不了气候。” 那大汉气得浑身发抖,抬起手狠狠地打了我一记耳光。我只感到耳边“嗡”一声响,头脑一阵晕眩,脸颊更是如火烧般疼痛。过了好一会,才勉强睁开眼睛,感到嘴巴里传来一丝血腥味。 此刻,绝不能丢了气节! 我舔舔嘴唇,傲然与他对视,挑衅地笑道:“恼羞成怒么?要不要在地上打个洞钻下去?” 那大汉“唰”地拔出一把匕首,骂道:“割掉你的舌头,看你还能不能说话!”说着,伸手一把捏着我的两腮,我急忙紧紧地咬紧牙齿。 “够了!”一直沉默的黑衣男子,忽然沉声说道。 这句话如同在我心里投了一个大炸弹。我目瞪口呆,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名男子缓缓转过身来,抹下脸上的黑布,一双如鹰般犀利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我。 “萧……萧大哥!”我惊呼了出来。 “唐姑娘,你在柏壁的好身手,着实让我们哥俩大大地开了眼界哪!”他不阴不阳地开口。 我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喃喃地问道:“萧大哥,果真是你?” “哼!”他逼近我身前,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不愿意相信吗?我也希望眼前之人,不是你!”他狠狠地揪着我头顶的发丝,逼迫我仰起头来。 我看着他因愤怒而变了形的脸,心中有说不清楚的滋味。我颤声道:“你竟然是突厥人?” “想不到吧?”他耸起双眉盯着我,“死在你剑下的,便是与我同生共死二十年的亲第弟!在他还只有七岁时,便跟我一起并肩作战了。”他话语颤悠地说着。 “我……当时并不知道是你。” 他一摔手,我便又跌倒在地上。他冷笑着说道:“倘若知道了,你便会站到我这边来么?” 我怔了一怔,对他摇了摇头,说:“不会。但我会劝你不要做这种事。” “若我一定要做呢?”他的目光炯炯逼人。 近距离看去,萧帆的眼眸中隐约闪过一抹幽蓝,当日我在陷阱中将他救起之时,也曾发现过,只是当初并没有留心而已。眼下他身份既明,在我心中的许许多多碎片,像拼图一样,渐渐的完整起来。 我想起他的招式和身法,那晚在小镇路上打斗之人,其中一个就是他。他便是那时受的伤,后来另外一人或许被他杀了,又或许他掉进陷阱中侥幸逃过?他一直都是突厥安排在中原的军事探子。 我本来还觉得奇怪,为什么平白无故会觉得浑身乏力。现在看来,必定是在客栈的饮食中做了手脚。 我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各为其主,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大哥面对忠义两难,不也选择了前者吗?” 他半眯着眼睛,眼神由此更加凌厉:“我对于你,仅仅只有‘义’而已?” 我不理解他的意思,反问:“朋友之间,不讲义又讲什么?” 他哈哈大笑着,声音已然嘶哑:“这两年多来,我在你身上花的心思,比对其他人都要多,结果只换来这样的背叛!中土用狼心狗肺来形容你这种人,我看狼和狗都比你忠诚多了!” 我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于是冷冷地说道:“我从来不曾向你索取什么,因此你并无权要求我回报,更妄论忠诚了。从头到尾,我只是你的雇佣,又不曾卖身给你,何时便成为了你的人,要对你尽忠?” 站在旁边的一名大汉似已忍无可忍,喊道:“公子,何用跟她浪费口舌?一刀砍掉算了!当日若不是为了照顾生病的她,延误了出发时间,令部署紧促,又何用深更半夜孤身闯入敌营?若不是如此,二公子他怎会牺牲?在堡外接应的弟兄又怎会损失惨重?这贱人无情无义,不杀她实在难泄心头之愤!” 一番话似勾起了萧帆心头之恨,只见他咬牙切齿,目眦尽裂,拳头握得“嗒嗒”直响。 我似成了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若是刚才,我也许会觉得愧疚。但现在,面对这个对感情霸道的男人,心中不禁气愤,遂摆出毫不在乎的姿态说:“自己一厢情愿造成的结果,到头来全推给别人,你便只有这点责任感吗?” 我理了理头发,好整以暇地看着萧帆:“其实,昨日在萧府你大可以下手杀了我,何用费这么多周章?如果是为了恐吓我,那就不必了。我并不怕死,这种心理折磨对我是没有用的。” 萧帆闻言,挥挥手让大汉退开,冷笑着说:“若你在我府中消失,你那些将军朋友还能放过我?你还有利用价值,我不会轻易让你死的。但……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一道冷冽的寒气从我背脊升起,我浑身汗毛竖起,警惕地盯着他。 他缓缓地走到火盆前,伸手取过那根烙铁,在我面前轻晃着,笑问:“要不要试试它的滋味?” 烙铁的铁腥味因为加热了而变得浓重,直攻我的嗅觉。我略带惊恐地看着萧帆,只见他脸上带着轻微的得意,带着猫抓老鼠般的神情,把烙铁又逼得了些许。 我不敢想象它的滋味,但是自尊心不容许自己被当作玩物。我一咬牙,主动地把脸迎上去。萧帆大惊失色,急忙把手往后撤,但终究迟了些,我额头上一痛,已经碰上了烙铁的边缘。 “你!”萧帆半带惶恐地怒视着我。 我顾不上额头上火烧般的疼痛,冷笑着说:“我说过,不要尝试跟我玩心理战术!”萧帆的神情旋即变成了暴怒,一把抓起我的手腕,咬牙切齿地说:“看来你很喜欢,那就如你愿,让它跟你一辈子吧!”说着,把烙铁狠狠地压在我的左手背上。 刚才的疼痛,与此时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我惨叫一声,泪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痛得浑身发抖。 萧帆甩下我的手,狞笑着说:“你自找的,可怪不得我!” 手上本来白嫩的皮肤,此时变得焦黑与通红,散发着焦臭的味道,我抬头淡淡地看向他:“很好!萧帆,感谢你这一下,烙去了你我之间所有的情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必有什么可顾忌的了。”这是我认识他一来,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 萧帆铁青着脸,咬着牙齿看了我半晌,涩声说了句:“我们走!”转眼间,身影便消失在牢房之外。 两名大汉恨恨地看了我一阵,但没有接到杀人灭口的命令,也不敢妄动,心有不甘地收拾了火盆,相继离开了。 随着“咣当”一声,牢房被锁了起来,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墙上一盏残灯忽明忽暗地伴着我。 我这才有时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牢房居然是用铁铸成,跺跺脚,地上发出的也是金属的声响。牢区总共有四间这样的牢房,出口是一段幽深的隧道,漆黑漆黑,也不知道通往何处。这批突厥的军事探子,也不知潜伏在长安多久了,居然一直没有被发现。 手背上血肉模糊,却隐约可以看到,被烙出了几个奇怪的符号——tegin,看起来像是西方文字,难道便是突厥文?疼痛让我皱紧了眉头,却牵动了额头的伤。这下恐怕是毁了容了,我无奈的苦笑。 萧帆还是狠得下心来的,我该如何才能小心躲过?只是人为刀俎,我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墙上的残灯忽闪了几下,终于灭掉了,漆黑顿时把我团团围住。不知道尉迟大哥和梅姐姐是否知道我被劫,是否在担心呢?我昨日还那么肯定地说,我很了解萧帆,可是……我自嘲地笑着。 想到尉迟大哥,我情不自禁伸手去摸脖子,但手指触及之处,空无一物,项链居然已经不见了!我的心乱跳起来,一点也回忆不起来是何时丢的项链。 在思绪纷乱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丝亮光从隧道那边由远而近,老王来到牢房前,重重地放下一盘饭菜,狠声说道:“吃饭了!” “老王,你没事吧?”我冲口而出,但随即发现自己笨得厉害。 老王瞄我一眼,抽动了一下嘴角:“我好得很,只是我的二公子很不好!你能把他赔给我吗?” 我顿时语塞,又听得他说:“我不止一次地提醒公子,你偷偷打听秦叔宝的事情,他居然就这么相信你,不闻不问。最后却丢了二公子得一条性命!” 我忽然明白,难怪萧府上下都对萧帆忠心不二,尽心尽力。这些家丁,根本就是他身边的亲卫军!也难怪,全府上下一个女佣人也没有。 “公子明白过来的那一天,便是你的死期了。你就等着吧!”老王锁上牢门,狠狠地撂下一句话,噌噌离去。 一片漆黑,我压根就看不到盘中有什么。但即使是山珍海味摆在面前,我也没有胃口去吃了。我软软地瘫在地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迷糊中感到有人我着我的手,轻轻地吹着凉气。墙上的油灯已经点亮,我感到刺眼,伸手挡在眼前。左手被攥得更紧了,我慢慢睁开眼睛看过去,只见萧帆阴晴不定地盯着我。我连忙一骨碌坐起来,用力抽回被握紧的手。只见手背上已经涂上了一层药膏,传来阵阵凉意。 “你又想干吗?”我语气不善地问。 萧帆忽然叹了口气,说:“小雅,我也不想这样对你,可每次我想起死去的兄弟,就有种想杀人的冲动。但是,我又舍不得你。我们能否不敌对?” 我冷冷地说:“基本不可能。因为你放不下你的民族大义。” “那你呢?你一个女子,为何要管这种国事?” “对我而言,男女均是平等的,只要我愿意去做,我便会去。”我深知两人的观念,永远不会有融合的一天,只好冰冷地说。 “你就不怕有一天,我顶不住压力,真的会杀了你?” 我微微一笑:“随你便。” 萧帆“嗖”地站起来,在牢房中来回走了几步,长叹一声说:“我爹爹虽然不慎被擒身亡,可他终归有个自始至终肯跟随的红颜知己,而我喜欢的人,却要与我敌对。我实在太失败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幽幽地说道:“命运如此,并非你我能控制的。” “不!我能改变!”萧帆忽地狠狠用力握着我的手腕,热切地说:“我让你成为突厥人,你便不会为此而烦恼了!” 我觉得此言甚是滑稽,哈哈笑道:“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用力一拉,把我拽进他怀里,紧紧抱住我说:“我马上就能让你成为我的人,成为一个突厥人!”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惊呼一声,急忙想挣脱他的怀抱。 “别动。”他命令着,竟然伸手来解我的衣带。 “不要!”我大声呼喊着。但身在这牢笼中,任凭我呼天抢地,也没有人会过来仗义相救。午膳的药力还没消除,晚餐又不曾吃,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提不上来,勉力挣扎了几下,居然一个踉跄,自己先扑到在地上。 沉重的身躯紧接着压了上来,我张牙舞爪地乱抓,却被他死死地按住。裂帛声响,随着这个几近疯狂的男人用力挺进,一滴泪水滑落鬓角,我放弃挣扎,无力地松开揪满稻草的双手。 “不要难过,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人了。”萧帆替我理好破碎的衣衫,轻声说道。 我愤怒地看着他,扬起手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骂道:“日后有机会,我必定亲手杀了你!” 萧帆并不躲避,受了一耳光,反而笑道:“你不会的。”又执起我那受伤的手腕,“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用力抽回手,一言不发。 萧帆毫不在意我凶狠的眼神,自顾自地说下去:“特勤,就是‘奴’的意思。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奴,你必须听我的话。” 我怒极,却从心底崩出一声冷笑:“痴心妄想!你以为能得到什么?你禁锢了我的人,充其量也只能得到一个泄欲的工具。若认为我会把这事看得比天大,因而跟了你,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我的贞操早已不见,本来就一无所有。只是你,费尽了心思,也只是得到了一只破鞋而已!我真替你可惜!”我讥讽着他,不断地说着刺激他的话。现在我的武器,也只剩下一张嘴巴而已。 “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心甘情愿地跟着我。”萧帆铁青着脸,摔手而出。 我咬牙说道:“你给我的屈辱,他日我必定加倍奉还!” 他的身影消失在隧道深处,我收回杀人的眼光,觉得一阵眩晕,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过了一天又一天,所庆幸的是,萧帆再也没有到地牢里来。牢房中暗无天日,但根据每天两顿饭来算来,已经过了近一个月了。 送饭来的不是老王便是吴伯,我既犯了众怒,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好脸色的了。尤其是吴伯,每次过来,都是一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的表情。也许是萧帆下过命令,他们也无可奈何,否则早就把我卸成八大块了。 我心中怀着仇恨,反而珍惜起自己来,毫不在意这些臭脸,每天按时饮食、睡觉。只要他不杀我,我便有机会逃出! 这天,脚步声起,我也不去看便知道是送饭的来了。却听到牢房门被打开,我抬头去看,只见萧帆托着食盘走了进来。我皱皱眉头说:“放下就走吧!” 萧帆径直走到我面前坐下,淡淡地说:“一起吃。”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看着你吃不下!” 他不理我,面无表情地端起一碗饭递到我面前。我看着碗中的菜肴,忽然觉得一阵胸闷恶心,捂着嘴巴干呕起来。 萧帆一惊,忙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我好不容易压下恶心的感觉,喘了口气,心中忽然升起了一阵寒意。 近日虽然时有食欲不振的情况,可今天尤为严重,我算了一下上次月事的时间,竟已是一个半月前了。难道……经怀孕了?我惊恐地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萧帆。 “何处不舒服?你不要吓我。”萧帆见我脸色煞白,忙不迭问道。见我不说话,伸手抓过我的手腕便要替我把脉。 我急忙抽手,说道:“没事!吃饭吧。”我端起饭碗,才往嘴里扒了一口,却又感到一阵恶心。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反应如此强烈?我拭去嘴角的涎沫,一掌拍在地上,狠狠地喊道:“你给我滚出去!” 萧帆一言不发,用力拉过我的手,替我切了脉。他双眼晶亮地看着我,颤声说道:“小雅,你有孕了。” “你懂什么?”我咆哮着,“我没有!” “你不必骗我,在萧府我便是最好的大夫。小雅,你不要难过,我这便娶你过门,给你一个名分如何?” “荒谬!我会稀罕这个?告诉你,就算是真的,我也不会将他生下来。我虽然逃不出去,但是要处置这个腹中胎,还是绰绰有余!”我眼神狰狞,咬牙切齿地说道。 萧帆的脸色立刻变得灰白,喊道:“不可!” “是不可能的。”我接口说道,倔强地迎上他惶恐的双眼。 他在牢房中来回走了几步,马上便镇定了下来,沉声说道:“我若跟你一命换一命如何?” 我冷笑一声,说道:“你若立刻死在我面前,我便可以考虑。” 萧帆托起我的下巴逼视着我:“你已经恨我至此?” 我淡淡一笑,轻点着头。他哈哈笑起来,说:“只可惜,不是用我的命,是秦叔宝的命。” 我心里轻轻颤抖:“难道秦叔宝落在他的手中?”但随即一想:“不可能,这是大唐的地盘,他不可能轻易得手的。”于是咯咯一笑:“你不要再跟我玩心理战术了,以你的力量,怎么可能抓到他?” 萧帆不以为然地说:“信不信由你。你以为这些天我都在忙什么?你可知道,自从你不见了,秦叔宝、尉迟恭,甚至还有李世民,居然都在满城的找,寻人的画像贴满了大街小巷。想不到记挂你的人可真多!秦叔宝居然还曾经找到这来了,只可惜你不是在我府中不见的,而且我也派了人跟着一起寻找,他不会怀疑到我的。眼下已经部署妥当,我明日只需放出风声,我已经找到了你,将他请入府中。你认为他单枪匹马的,能逃得出去吗?我本来是要利用你逐个击破的,不过……现在我改变了主意。这其中利弊,你仔细掂量清楚!” 我咬着嘴唇,心中飞快地计算着这话的真实性。也许他不能逐个击破,但击破一个恐怕还是有可能的。我缓缓开口说:“我不止要换秦叔宝的命,还要换尉迟恭的。” 他冷哼一声:“你在跟我讲条件?” “对。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但是,要弄个一尸两命谈何容易。两命换两命,其实你也不亏。” “好!一言为定!”萧帆伸出了手掌。 “啪啪啪”三下,击掌为誓。萧帆柔声说道:“我会派人来照顾你,你便安心在此养胎吧!” 晃眼间几个月过去了,看着我腹中一天天隆起来,心中实在有许多不畅快。在这牢房中负责日夜照看我的家丁,怨言也是一天比一天多。 在假寐时,我常能听到他们在抱怨,萧帆如何为了我这个大肚子的女人,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突击秦军的机会。我苦笑着,想不到身在牢狱中的孕妇,居然给大唐江山带来如此大的好处。 萧帆时常会到牢中来探望。看得出来,他正急切地等待着当父亲,但每次的热情都被我冷冷的三言两语浇灭。其实,对这个已然成型的胎儿,我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毕竟十月怀胎将他生下,我日后便真的狠得下心来与他划清界线? 这日吃过饭,我躺在软塌上昏昏欲睡。自从怀孕以来,我嗜睡得不得了,身体也发胖了不少,再这样下去就要变成猪了。 忽然听到“咣当”的牢锁声,我以为有人进来,睁开眼睛却发现对面的牢门被打开了,几名如狼似虎的家丁押着一名男子走了进去。 我在这里几个月,从来没见过有关押过别的人。此刻心中不禁疑惑:不知是谁?又是为了何事? 只见那名男子随即被吊了起来,家丁取出了各种刑具,还升起了一盆炭火,竟然是要用刑的架势。 “快招出其他叛党,否则,有你好受的!”其中一名家丁摆弄着各种刑具,特地发出丁丁当当的响声。 那名男子咧嘴笑了起来:“阿四,你还跟着他有什么用?为了一个女人他连自己是什么人都忘了。”他眼睛瞥向我这边,冷笑道:“这牢房何时变得比闺房都要精致了,真是不知所谓!”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们的主人!你背叛他是天理难容的事!”那名家丁沉声喝道,“你若肯招,我就去劝公子放过你。” “不用白费心思了。当初我也是思前想后才下的决心,既然决定了岂会轻易改变?” 那家丁叹了口气:“莫怪我不念往日手足之情了。用刑!” 素闻古代刑法的残酷,我不忍再看,连忙闭上眼睛。只听到惨叫声不绝于耳,我太阳穴的神经跳动起来,如针刺般痛。 忽然听到一声呼喝:“停手!”我睁开眼睛,只见萧帆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前,喝道:“谁让你们把他押到此处的?” 那家丁诚惶诚恐地回答:“以往的罪人,不都押到此处吗?” 萧帆挥挥手:“先押到别处,没有我的吩咐,以后都不许把犯人关押在这里。” 那名男子被放下,只见浑身鲜血淋漓,惨不忍睹。他缓缓抬头看着萧帆,叹息道:“公子,当初我是如何景仰你,想不到如今……你这样犯着众怒,是否值得?” 萧帆没理他,径直走向我。那名男子随即被拖了下去。萧帆盯着我的脸,叹了口气,喃喃地问道:“为了你,我是否值得?” 我偏过脸,不去看这个可恨又可怜的男子,淡淡说道:“你若后悔,随时可以杀了我。” “我狠不下心来。我真羡慕爹爹,有个以死相随的红粉知己……”他叹息着,淹没在隧道的黑暗中。 35 南柯一梦 已经记不清楚在牢中总共吃了几顿饭了,但高高隆起的腹部告诉我,产期将至。我感受着冷暖的变化,应又是一年的春末了。我竟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中,一呆就是大半载。我盼望着早日生产,摆脱这累赘的便便大腹,也许我还可以趁此机会假装屈服,然后逃跑出去。 注意既定,我便安心地等候着。反倒是萧帆,看到我一脸的气定神闲,不免有些疑惑。 从家丁的些许言谈中,我知道李世民在班师回朝后,休养了两个月,便出征洛阳,对王世充的势力发起了新一轮的挑战。王世充趁唐军与宋金刚军相持于柏壁时,趁机控制了河南包括繁华的东都洛阳在内的大部分地方,与李渊、窦建德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这难免又是一场激战,身为重将的秦叔宝、尉迟恭、程咬金等人,必定也跟随李世民而行。 想着当日在吕州与他并肩驰骋,现在却身陷牢笼,空自遥望而不得见,心中不禁凄然。又想及若我能逃出生天,日后的日子又将怎么过,诺大的长安城却再也找不到可以安身的地方了。 这日一觉醒来,觉得腹中饥饿,心中不禁讷闷:“今日怎么还不来送饭?”我偷偷看看门外守卫,只见他们神情颇为凝重,稍有些许声响,便警觉地竖起耳朵。 今日的气氛似有些反常,不知出什么事了。我不便打听,只好静静等待。 忽然,隧道深处似传出阵阵呼喊声,带着闷闷地回响让人听不清楚。门外守卫的表情立刻僵硬起来,伸手握着刀柄。 老王一卒当先冲了进来,匆匆说道:“快!公子有令,先把她转移到别处!” 牢门被打开,我被众家丁抬着,急急冲进了隧道。 “把我放下,我自己走得动!”我挣扎着喊道。 “住口!知趣的不要自找麻烦,若不是公子下令,这牢笼便是你葬身之处了!”老王瞪大眼睛怒视着我。 “你们准备带我到何处?” 没有人理我,一群人沿着隧道尽头的长阶,快步走到地面。原来这地牢设在萧府的柴房下,平时活动的方砖□□柴遮掩着,甚为隐秘。 刚走出柴房,便听到远远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老王皱皱眉,下令道:“攻进来了,从西边的小门走!那离城门近!” 抬着我的两名家丁急忙掉过头,越过侧院,前面却是一片火光,一群军兵忽然从四下里冲杀了过来。两名家丁急忙把我放下,纷纷举起兵器抵御来敌。 双方立时打得你死我活,却没有人留意我这个大腹便便的孕妇。我摸着墙根一点一点地远离战圈,乘乱往后门走去。 萧府中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散落一地的刀箭,一片狼藉,战况之激烈可见一斑。我仗着对宅中的道路熟悉,挑了隐秘的捷径,很快就到了后院。可发现二十来人正在院中战成一团,现在出去恐怕不太可能了。 于是我在假山后躲了起来,静观其变。 忽然听到头顶也传来打斗声,我循声看去,只见两条身影正在屋顶上打得难解难分,却是萧帆和罗成! 两人身法之快招数之险,让人看得心惊肉跳,若其中一人出招稍有不慎,随时便会命丧黄泉。我没有时间去猜想为何罗成会在此处,随手拾起身边一把弓箭,在假山后大喊一声:“萧帆!” 萧帆闻言,身法一滞。机不可失!我立刻拉满强弓,羽箭带着劲风直射向他的胸膛。 我有孕在身,虽行动不便,但我的箭术却是秦叔宝数月特训的结果,平素可谓百发百中。饶是萧帆武功过人,在我的偷袭之下也是躲避不及,箭头直没入他的肩胛。罗成抓紧机会,一□□中他的大腿,顺势飞起一脚,萧帆像断了线的风筝直摔到地上。 院中萧帆的家丁见状,立时乱了方寸,罗成抡起枪一轮快攻,已经把十几人全挑翻在地。 我拾起一把尖刀,步履蹒跚地走到萧帆面前,指着他胸膛,冷声道:“你给我的屈辱,此刻便要全部奉还!” 萧帆颤悠悠地站了起来,满脸悲愤地盯着我,忽然凄厉的大笑起来:“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说着,他身体往前一倾,尖刀立刻从他胸膛对穿而过!我惊呼一声,待要松手,忽然觉得小腹一痛,只见萧帆阴冷地笑道:“你既是我的人,便随我到地府去吧!” 我低头去看,只见小腹中汩汩流出鲜血,一把匕首直没至柄。 萧帆轻轻笑了两声,两眼一翻瘫倒在地。我只感到一阵晕眩,腹中的疼痛让我浑身颤抖,冷汗直流。我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此时,罗成回奔过来,一手撑起我,忽然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小雅!” ************************************************************ 我感到喉咙干裂,勉力要咽下一口唾沫,嘴巴里却干巴巴的什么也没有。口鼻处似罩上了什么东西,我伸手要去拉,却被止住了。 “小雅,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却无法反应出是谁。 “嗯。”我喉咙动了一下,悠悠睁开眼睛。一张四十来岁,面目慈祥却有略显英气的女性脸庞,在我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我眨着眼睛,以为看错,但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就是张教练! “教练?”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张教练喜极而泣,俯身一下揽着我说:“死丫头,可吓死我了!”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一片雪白,点滴瓶中的药液正在我上方安静滴下,口中正带着氧气罩。怎么回事?竟然回来了吗? 张教练替我轻轻移开氧气罩,柔声问:“怎样?觉得还好吗?” 我点点头,艰难地开口问:“我这是在哪?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张教练埋怨着说:“你究竟从哪弄来的香薰?医生说烟雾中有毒,如果不是我回来的早,你恐怕就要被毒死了。” 这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吧,我依稀记得是刚在广州歇脚的那天,在路上一个小贩出买的。真的是很多年前吗?我怔怔地想着,张教练惊恐地扬扬手,问:“小雅?你觉得怎样?” 我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说:“还好。我……躺了多久了?” “谁知道多久了?我回到酒店的时候,见你睡的死死的,房间烟雾弥漫,就想喊你起来一起去吃饭,结果怎么喊都喊不醒!把我吓得!我立刻就打120了。从你进抢救室到现在,差不多十个半小时了。”张教练拍着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那段生活,从公元611年冬到公元621年春末,将近九年半的时光,原来只是九个多小时的南柯一梦吗?一幕一幕如此的清晰,心中的伤痛犹在,这一切是真还是幻?我伸手去握着张教练的手,如此的真切,两个世界我该相信哪一个? 我的目光迷茫起来。那个举目无亲的世界、身不由己的世界,也许还是早点脱离的好吧?这里有那么多可爱的朋友,还有老师、双亲……我想着,不经意间却流出了眼泪。 “没事了没事了!你不用担心,医生说这毒性不是很强,又发现的及时,不会留下后遗症的。”张教练看我忽然哭了起来,连忙搂着我说。 “教练,我还以为我死了呢。”我抽泣起来。 “胡说什么?”张教练对我连连翻着白眼,“只是明天一早的决赛,你是参加不了了。医生说,毒烟对神经一点儿损伤,你最近几天最好不要做剧烈运动。” “决赛?”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呆呆地问。 “唉!别提啦,反正呢,这笔奖金跟我们无缘啦!”张教练无可奈何地看着我,忽然又笑着说:“不过你没事,我就比什么都高兴了!” 武术比赛的事情在我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我不禁愧疚地说:“不好意思啊,教练,这下不能替你赚一笔经费了。” 张教练摸着我的头发,爱恋地看着我:“傻丫头,你以为我当你是摇钱树啊?” “难道不是吗?”我瞥撇嘴,做了个鬼脸。 “你!”她被我气结,狠狠地白了我一眼,才清了清嗓子说:“其实是有个朋友告诉我,有个国际青少年武术的秘密训练营,明天就在体育中心开幕,会有营友武术表演的。可都是顶尖高手哦。只是你马上高考了,不然我肯定挤破脑袋也给你搞个名额。不过就算参加不了,可是去参观一下也好,是不是?所以我才借这个什么比赛,把你拐到广州来的。虽然……虽然有点私心,但也是为你好哦!”说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一听立刻来了兴趣,说:“好啊好啊!那我们明天去。” 张教练轻皱了一下眉头:“能不能去,还要问问医生呢。” 医生刚好过来巡房,听到我们的对话,便走过来说:“她醒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中午就可以办出院手续啦。这几天不要太劳累,尤其不要太伤心,伤心过度会引起幻觉。” “好!好!”张教练忙不迭点着头,转身对我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教练!快点啦,马上要开幕了!”我对着揽镜自照的张教练喊道。真受不了,都半老徐娘了,每次出门都要细心打扮一番。 “急什么!这过去五分钟就到了。”她画完最后一道眉,乜斜了一眼不屑地说。忽然眼睛一亮,上下打量着我:“青春就是好啊,随便穿什么都这么惊艳!” 我疑惑地看了看穿衣镜,一张普通的脸蛋而已,还长着青春痘,有什么可惊艳的?穿得也只是极普通的吊带衫加短裙,不过身材倒是不赖的。我端详着,眼前忽然映出那张绝美的容貌,心里不禁一痛。我还在留恋什么?我摇摇脑袋,觉得有点沉。 “还看什么?走吧!稍微夸一下就这样,真是自恋狂!”张教练整装完毕,一把拉着我出了房门。 走在路上,我还忍不住兴奋地猜测:“国际性的选手耶,不知道场面会有多大?” “去了就知道啦,过马路要小心!”张教练拉着我的手,领我穿过行车如梭的十车道马路。 我看看腕上的表,已经九点二十九了,还有一分钟,开幕式就要开始了。我牵着张教练一溜烟地跑进了体育中心正门,朝篮球馆直奔过去。 张教练气喘吁吁地说:“慢点,不要折腾我这几根老骨头!” “教练才不老,打扮起来还像朵花一样呢。”我转头对她作了个鬼脸。 “当心——”张教练忽然喊道。 我急忙刹住脚步,可是已经迟了,狠狠地与迎面跑来的人撞在了一起。我被弹开了几步,揉着疼痛的胸口咳嗽着说:“对不起!唉呀,痛死我了。” 被我撞倒的人连忙道歉:“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是个低沉好听的男声。 我定睛看去,一个年轻俊朗的脸庞映入眼帘。我的心里立刻似被千斤重锤砸了一下。 “秦大哥!”我冲口而出。 那人愣愣地看着我,疑惑地问:“你认识我?” “啊,不,我认错人了!”我慌忙低下头,急急离开,心里在大呼:“怎么会这样?难道我看错了吗?”我偷偷回头去看,只见那男孩还没离开,正疑惑地看着我。我的脸一红,心中怦怦乱跳,再也不敢看他,扭头便走。 一个下午,饶是节目多么精彩,我总是不能集中精力去看,总是想着那个一身运动服的现代秦叔宝。 “精彩吧?”表演结束后,张教练兴致勃勃地问我。 “嗯……好,不错!”我敷衍地答应着。 张教练叹了口气,说:“看来你还不会欣赏。不能看到别人的长处,就很难提高自己了……”她的话只在我耳边一掠而过,旋即化作轻烟。 “你是不是精神不太好?”张教练见我总是发怔,不由得关心地看着我。 我急忙摇摇头说:“没有。” “走,今天我请你吃西餐,怎么样?” “真的吗?”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又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怎么好让你请呢?” “口是心非了吧?”张教练奸笑着,“不过是我把你拐过来的,又一不小心让你进了医院,我心里难过着呢。而且……今天是你生日啊,傻瓜!”最后一句她凑在我耳边大喊,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我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个顽童一般的教练,问:“你怎么会知道我今天生日?” “拜托,你在我眼皮下填过这么多参赛表,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们明天飞机,下午我带你去个地方玩,你一定喜欢。” “什么地方?” “陈家祠。是个很有地方特色的古建筑,经过了□□,在我们江浙一带很少看到这么完整的宗族祠堂了。” 从体育中心乘地铁一号线,七、八站路便到了陈家祠站。陈家祠便紧靠着地铁出口处。 我们买票入内,这座装饰华丽、巧夺天工的宗祠便在面前。 “陈家祠,也叫‘陈氏书院’,建成于清光绪二十年,是广东陈姓族人捐资兴建的合族宗祠,占地一万五千平方米……”恰好有一旅行团刚好到达,导游拿着扬声器正在大门前作着简介。 我惊叹于屋脊上、墙上琳琅满目的雕刻,混在团友中,听着导游的简介。 步入书院内,两侧的大门半开着,足有八米高的黑漆大门上,绘着神态威武的门神,居高临下,让人生畏。 “门神,是民间用于消灾避邪之用。这对门神高四米,并非民间平常采用的贴画,而是巧匠彩绘而成。相传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寝宫中闹鬼,勇将秦叔宝和尉迟恭日夜守护,为其消灾档难……” 我正听得入神,忽地听到“秦叔宝和尉迟恭”几个字,心中一震,心思再也不在这上面了。我仔细端详着门神的形态,不禁哑然失笑。张教练一脸疑惑地看着我,问:“傻笑什么?” 我指着大门笑说:“谁画的?怎么丑化成这样?秦叔宝和尉迟恭,可比这上面帅多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帅不帅?《隋唐演义》看多了吧,小女生。”张教练不置可否地撇着嘴。 讲她也不会相信的了。我叹了口气,转头去看边上的门神介绍。 “秦琼(?-638年),字叔宝,唐初将领,齐州历城(今山东济南)人,玄武门之变力佐当时的秦王李世民,后被封为胡国公,是我国古代唯一能与三国关羽并列的义士、良将、忠臣的典范; 尉迟恭(585-658年),字敬德,唐代朔州善阳(今山西朔州市城区)人,在玄武门之变中立了头功,射杀齐王李元吉,并奏请唐高祖李渊降手谕,令诸军皆听从李世民的指挥,后赐爵吴国公。” “638年,”我喃喃地念着,“难道他竟或不过四十岁?” “走,进去看‘三雕’!”张教练不管我正在发呆,拉起我的手便随着导游往里走。 就在此时,挂在胸前的小手机滴滴直响,居然是家里的来电。我急忙接通,妈妈温柔的声音在彼方想起:“宝贝儿,今天是不是打赢了?” “妈妈。”我喊道,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怎么了?”爸爸妈妈的声音几乎同时传来。 我鼻子里稀里哗啦响了几下,居然有些哽咽:“我身体不舒服,没参加决赛。” “啊?去看医生了没?好点了吗?” “看过了,已经没问题了。只是小雅很想念你们。”不知怎的,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心中酸楚的感觉,拿着电话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爸爸柔声劝着:“傻瓜,一点困难就气馁了?爸爸虽然不喜欢你舞刀弄剑的,可也不喜欢自己的女儿经不起考验哦!振作起来,这样才是我的乖女儿。” 妈妈笑着说:“明天不就回来了吗?又不是第一回出远门,真是的,这次怎么这么娇了?你现在在酒店吗?” 我擦干眼泪,回答说:“不。教练在带我参观陈氏书院呢。爸爸,我问你个问题好吗?” “什么问题?” “你知道中国民间的门神画的是谁吗?” “哟,考爸爸来着。曾在民间流传的门神有很多,有福禄寿、童子、儒将、武将等等,其中武将比较流行,但每个朝代也有不同。流传最广的,应该是唐朝时候的尉迟敬德和秦叔宝。怎样,一百分吧?”爸爸得意地笑着。 “那……秦叔宝是在公元638年死的吗?”我问完,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 爸爸奇怪地问:“史书上是这么记载的,应该没错吧。怎么关心起这种问题来了?” 我又接着问:“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爸爸迟疑了一下,才说:“正史上只记载了他中年多病,但没有具体说怎么死的。不过有些野史里说他患的内伤,经常吐血,估计多数是病死吧。可是稗官野史写的,都不能全信。有些书上甚至还说,有一次吐得差点就呜呼哀哉了,全靠一个出家人给他输血才救活了。唐朝哪有什么输血的技术呀,纯属瞎掰!小雅,等你回来,爸爸给你讲隋唐的战争史,很精彩的。现在就不多讲了,你可是长途加漫游呢!” 我凄然想着:“我已经亲身经历了大半了,只有哀伤,并不精彩。” 妈妈在一旁愤愤不平地说:“讲了这么多了,还不够吗?宝贝儿,生日快乐!” 我忽然想起一事,于是问:“妈妈,我农历生日是几月几号?” “四月初五啊!今年的四月初五比较早,是公历五月二号,已经过了。回来妈妈给你做好吃的补上吧。” 我刚说了一句“谢谢爸妈”,声音便又涩涩的。干涸已久的心灵,忽然感受到甘霖,显得更加脆弱无比。 “好了好了,别哭啊,你今天怎么这么想家?妈妈心里都甜蜜死了。先这样啊,明天去机场接你!”妈妈给了一个飞吻,我只好说声“拜拜”,便挂机了。 张教练用奇怪的表情看着我,半晌才说:“小雅,你醒来后情绪一直不对。在担心什么吗?医生已经说过不会有后遗症的。反倒是你这样大哭,会压抑中枢神经,不利于康复。” 我默默地点点头,轻声说:“知道了。只是太想家。现在好多了!”我强装起笑容,继续心不在焉地参观着陈家祠。 早上那个酷似秦叔宝的男孩,陈家祠的门神,无时无刻不敲打着我的心。在那个遥不可及的世界中发生的一切,我真的放下了吗?真的可以放下吗? 质问声在我耳边不断地放大,似要把我吞噬。 为什么不放下?这里有可爱的亲朋好友,有爱我疼我的人,就让那一切酸甜苦辣,永远遗留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吧! 我挣扎着,不断地暗示着自己,在酒店的床褥上辗转反侧。 36 36 《守望隋唐》36 36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7 重五踏石 翌日,我在房内慢慢走动,稍稍伸展着手脚,做一些恢复性的活动。罗成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个大包裹。 我好奇地问:“这是何物?” 罗成一笑,并不回答,把包袱放在桌上,轻轻打将开来。只见里面有衣物、脂粉、首饰等杂物,都是我在舜华别院中用过之物,还有欧洲商贾赠送的薰衣草香料、画册,当然还有秦叔宝在石子河营中交给我的配剑。 “你……去别院了?”我问道。 罗成点点头,说:“为了防止卡朗图的党羽余孽借这所小宅子再次兴风作浪,今日已经带兵封了别院。见你的物品尚在屋内,便带了回来。”又笑道:“原来你的日子过得还挺简朴的。” “我一个人,用这么些东西,已经不少了。”我笑着,逐样翻看着包裹内之物。看过一遍后,指着那堆衣物,还有萧帆相送的脂粉首饰,说:“这些都不要了,你帮我处置了吧。” 罗成随手拿过那支珠钗,抓在手里把玩着,说:“都是好东西,怎么就不要了?” “若你喜欢,便要了去戴吧,反正我从来不用。”我笑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我一个大男人,要来做甚。”罗成又好气又好笑,急忙把珠钗放了回去。 我看他神情有趣,不禁“咯咯”笑起来。罗成看我笑魇如花,不禁怔了。我急忙一敛笑容,把那包裹推到他跟前,说:“这些都是往日萧帆所送,看着心里厌恶,都烧了吧!” 又拿起那把配剑,细细端详了一番,终于叹了口气递给罗成:“这把剑,你先帮我保存,待日后有机会,替我还了他。”心中微微一酸。 罗成一挑眉毛,接了过来,偷眼来看我的表情,却被我警觉地发现了。我露出浅浅的笑容,说:“我既答应过你,便一定办得到,你还担心什么?” 罗成随即嘻嘻一笑,接过配剑挂在腰间。 硕大两个包裹,到最后就只剩下史蒂夫所送的两件礼物了。我皱了皱眉,喃喃地说:“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可那件要紧的物件,却要如何才能寻的回来?” 罗成疑惑地问道:“是何物?” “你可记得我一直戴着的那条银项链?那是尉迟大哥赠与我的,其中另有乾坤……” 我的话引起了罗成的好奇心,他“哦?”了一声,专心地看着我。我接着说:“它的蚌形坠子其实乃中空,里面还放着另一个吊坠。而这个吊坠,则是小时候一位大哥,在与我分别之际留下的,一意保我平安,另一意可做为日后相认之物。当时,我觉得吊坠过于轻微,生怕不小心丢了,才央尉迟大哥替我另做一个较重的吊坠,放入其中。” “想不到还有这样一段故事。”罗成感叹着说。 我点点头,思绪把我带回被劫的那天:“我记得当天出门前更衣,项链尚挂在脖子,待我被投入牢房醒来后,却不见了,也不知是何时弄丢的,丢在何方。” 我忽地抬起头,热切地问罗成:“当日你是否有搜过萧帆的尸身?上面有没有这根项链?” 罗成肯定地摇着头:“搜过了,没有。我也认得它,若看到了,必定第一时间还给你。” 我抿着嘴唇,轻轻说道:“如此说来,并不是他取下来作为要挟之用了。” 罗成回忆着说道:“月前我在洛阳附近,与尉迟将军和秦将军会过面,但只听他们提到你失踪之事,并未提起有被人要挟一说。” “莫非是在摔下马车时丢在路上了?”我猜测着,“当时怀中的香料瓶也被抛了出来,可见那道力量是很大的。” “如此的话,我到街上去打听打听吧。” 我笑道:“街上的行人流动得频繁,又已经过去近一年了,怎能轻易打听得到?” 罗成来回踱步思考着,忽然一拍脑袋:“那根项链做工颇为精细,拾到之人也许会把它典当了去。” 我眼前一亮,说:“有道理,先到当铺问问看。” 只可惜连续几天,罗成跑遍了长安的大小当铺,都未能找回那失踪的项链。我的身体还未复原,他无论如何也不许我亲自去找,我困在将军府中,也是一筹莫展。 我见罗成依然垂头丧气,一无所获地回到府中,便安慰着说:“算了,要相认其实也并非无它不可。只是两位大哥给我的礼物,就这样丢了,觉得怪可惜的。” 罗成奇怪地问:“没有它,你们怎样相认?” “人海茫茫,就算有它也不见得能相认。我决定主动去找,当时他是为了从军而去,但隋朝已经灭亡,他要么降了大唐,要么降了其他叛军,要么被俘或……被杀,”我极不想做这种猜测,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勉强一笑,“待平定了洛阳,大唐便坐拥大半壁江山了,到时候我求秦王帮我在军中找找,也许更有效些。” 其时,洛阳城中的王世充,已被李世民的军队重重包围,面临着粮草耗尽的危机。王世充本还拟联合窦建德,共同抵抗唐军,另一方面窦建德也意识到,若李世民取下洛阳,则会对自己的势力造成很大威胁,因此同意派兵支援。 不料李世民紧抓其长途行军疲乏的弱点,给予猛攻。武德四年五月,窦军终于一败涂地,而窦建德本人也在战斗中受伤被俘。李世民此番出征洛阳,竟顺带收复了另一大势力,真可谓是一箭双雕。 喜讯传来是,正值端午时节。这日,罗府的下人忙忙碌碌,备上祭祀的牲醴、饮用的菖蒲酒,薰辟邪的苍术白芷,悬镇病的菖蒲艾草,府中人人佩香囊、臂上系五彩丝…… 此时的我,已经坐完了漫长的月子,在刻意的恢复性运动下,身材已经渐渐恢复。但随着身体某些部位的变化,看上去竟与少女时期大不一样了。那时的我,亭亭玉立,清新脱俗如百合,而此刻的我,却是别有一番成熟的韵味,娇艳欲滴如盛放的玫瑰。 自从上次罗成的当头棒喝,使我开始认真地审视对秦叔宝的这段苦恋。在我内心深处,依然是眷恋着他的,可是既然两人之间没有缘分,处处苦着自己,也困扰着他人,又何必呢?罗成不愧是个快乐潇洒之人,在与他相处的一个多月中,似乎也受到了他的感染,重新拾回了乐观的心态。 只是每次想起秦叔宝,心中还会有控制不住的伤痛。我还不能确定是否能以平常心去面对他,因此一直让罗成替我保守着秘密。待日后他出征归来,再决定是否见面。 我在庭院中悠悠地荡着秋千,感受着空气中飘着杂糅在一起的各种香气。秋千越荡越高,风带起我的裙带,衣袂飘飘,我的心情也随之放飞。 情绪便是这么个奇妙的玩意,伤心的事情越去想便越觉得撕心裂肺,多留意开心的事情便觉得烦恼只是生活的点缀而已。 “小雅,下来,我们去个地方。”罗成不知何时,走到秋千架下仰头喊道。 我一个翻身,轻盈如燕子般跳落在他跟前,问道:“要去何处?” 罗成兴致勃勃地说道:“外面可热闹了。走,我们一同踏石去。” 踏石,其实就是去看龙舟竞渡的意思。在二十一世纪这个淡漠传统节日的时代,民间的龙舟赛已经不多见了。我从进了罗府以来,一直都没出过门,此时不禁来了兴致,高兴地说:“好!我去收拾一下便来。” 我在妆台前坐下,只见铜镜里的容颜,依旧美艳动人,只是烙铁在额头上留下的淡淡红疤,却是无论如何也消不去,甚是扎眼。 四喜儿为我梳的发髻,本与我的脸型很相衬。但唐初的发型,额上是不留刘海的,这样一来,伤疤就要暴露在众目睽睽下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禁为难的蹙起秀眉,久久不肯起身。 “夫人不喜欢这发式?”四喜儿略带彷徨地问道。 “发式很好,可是……”我嘟着嘴,用手指着额头上的伤疤:“这么丑陋,如何能见人?” 四喜儿安慰着笑说:“只是小小一块疤,夫人不说我还不曾留意呢。” “可我看着碍眼。”我兴致阑珊地低下了头。 四喜儿想了一会,说:“要不奴婢用珠片装饰起来吧。”不一会,额上的疤痕已经被珠片装饰成两朵小花的模样,在光洁白皙的额上,鲜艳欲滴。四喜儿端详了一会,赞叹道:“真是好看,不过这样一来,脸上嫌素净了些,若夫人上点妆就更好看了。” 我见她如此手巧,心下正是喜欢,便说:“随你便吧。” 于是,她又给我细心地涂了胭脂口红,描黑了秀眉。我看着自己在镜中的模样,说不出的娇艳妩媚,想不到化了妆的自己,竟是这样一番风韵。我有点担心地问:“这样会不会太妖冶了?” 四喜儿咯咯笑起来:“夫人略施脂粉,只会显得更加美貌端庄,如何会妖冶了?” “真的吗?”我随口问着,满心欢喜地揽镜自照,有许久不曾瞧见自己这样一副喜气洋洋的神色了。 耽搁了许久,恐怕罗成也等得不耐烦了。我取过一块面纱,便快步走到庭院,果然看到罗成正皱着眉毛来回踱步。我不禁莞尔,从古到今,迟到总是女人的专利。遂含笑地喊道:“走吧。” 罗成抬起头来,目光忽地从惊艳到受惑到深邃,竟是瞬息变幻,却是再也挪不开。我的脸一红,心想是不是打扮过头了,急忙罩上面纱,说:“发什么愣,晚了就赶不上热闹了。” 罗成这才回过神来,讪讪地应道:“好。” 与后来的西安不一样,唐初的长安,降水充足,水源丰富,自古有“八水入长安”一说。泾,渭,潏,涝,丰,鄗,灞,浐八大水源,把长安团团绕在中央,既是天然的军事屏障,又形成一番别致的景趣。这八水,同时也是城中居民的饮水来源,隋朝开始便已修建了引水渠道,从河中引进城内,可谓长安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命脉。 竞渡在城东郊灞水入渭水河段进行,河岸上柳树摇曳生姿。飞絮的季节将过未过,空中如雪花漫天飞舞。 两人远远地下了马,走了过去。河岸上早已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民众,在竞渡的起点,十多艘龙舟蓄势待发。比赛还未开始,便已经敲起了锣鼓,以振声威。看热闹的人纷纷喝彩,端的是热闹非凡。 我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后,伸长脖子却怎么也看不到前面的情形。我蹦跳了几下,又蹲下来,无奈前面的人密密麻麻,像人墙一样。比赛马上就要开锣了,我一急,捋起衣袖便要爬到身边的柳树上。 罗成一把拉住我,皱眉道:“女儿家,成何体统!”说着,牵着我便钻进人堆中,使劲往前挤。也许是他力量大,被挤开的人纷纷抱怨,却也无可奈何地让出了道。我躲在面纱后,对着那些瞪眼看我们的人偷偷做鬼脸。 我们很快就挤到最前面,此时赛事刚刚开始,十数艘龙舟如离弦之箭,直往终点冲去。船头上一人,有节奏地敲起大鼓,其他划船手随着鼓声“嘿嗬嘿嗬”地吆喝着,动作整齐划一。 刚开始时,所有龙舟几乎都在同一直线上,渐渐地,其中一红一黄两支船队开始慢慢领先,与大队的距离越拉越开,成为了夺冠的焦点,使得岸上其他队伍的支持者都忍不住为他们吆喝加油。然而两支船队不相上下,一直并驾齐驱,斗的难分胜负。 正当岸边的人都为他们焦急时,红队忽然更加用力,居然很快就超越了黄队,率先冲过终点。 两岸的掌声顿时如雷鸣,虽有人脸色悻悻,但多数都只是凑热闹的人,无所谓输赢。一时间,灞河上空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气息。 “太好了!爹爹赢了!”一个稚嫩的童声在身侧响起。 我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童正拍着小手,在岸边蹦蹦跳跳地大喊,似乎他爹爹正式红队的队员。这时,小童身侧的一名男子正要离去,一转身,恰巧碰到小童身上。小童本已经站的很靠边,一撞之下,脚下一个不稳便要向江中滑去。 眼看着小童就要落水,众人惊呼起来。我一挥马鞭,紧紧绕着那小童的腰,用力一提,把他从水面直拖了回来。 那小童的衣摆已经浸湿,脸色发白地坐在岸边石阶上,忽然哇哇大哭起来。一个妇人从人堆里挤了过来,一下抱起小童,打着他的屁股骂道:“让你不要乱跑,淹不死才叫可惜呢!”一脸狠狠的颜色,却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我劝道:“小孩子爱热闹是天性,下会要看紧些。” 那妇人感激地弯腰谢道:“多谢姑娘!” 我在面纱后微微笑着,说:“恭喜你夫君的队伍夺冠!” 那妇人闻言一愣,随之眉开眼笑起来,满脸自豪。此时众龙舟已经靠岸,划船手纷纷下了船,妇人连忙福了一福,拉着小童寻他的夫君去了。 我轻叹一声,喃喃地说道:“一个女人,若能找到值得依靠的另一半,便是幸福的了。” 身后的罗成忽地轻笑一声,说:“幸福是自己给的,而不是别人。” 我一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觉得这句话中,隐含着我尚未参透的哲理。“走吧,回城去。”罗成见我一副呆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扯着我的袖子随人群散去。 时下已经过了午时,我和罗成饥肠辘辘,一进了城门便直奔望江楼。这座位于城东的望江楼,是长安城最有名的酒楼,平素已是座无虚席。此时一大群人从东郊蜂拥而回,酒楼内的座位就更加紧俏了。我和罗成从一楼到三楼走了一圈,居然都找不到空位。 “算了,去别家,或者回府吃吧。”我建议着。罗成无奈地点了点头,两人正要走出大门,却听到一名男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姑娘,我们尚有几个空位,若不嫌弃就到这边来坐吧。” 我诧异地转过身来,只见眼前这名男子身材魁梧,一身红衣红裤,怀里正抱着那名几乎落水的小童。小童笑着向我挥手:“爹爹,就是这位姐姐!” 我捏了捏小童的脸蛋,高兴地道了谢。他们便从并好的座位中抽出一张小桌,让给了我们。 一楼的座位,几乎没有散客,除了他们,便是与冠军失之交臂的黄队。看来他们对自己的实力都很有信心,竟提前订了座位准备庆祝。不过此时,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了。 酒楼内虽多,酒菜倒上得很快。我和罗成立刻放开肚皮大快朵颐,只见那边红队气氛热烈,龙头的击鼓者站了起来,举起一只大瓷碗,高声喊道:“弟兄们,今天真高兴,一起干了这碗!”众人纷纷起身,一饮而尽。酒楼内顿时热闹非凡。 相比之下,黄队如同被晒蔫了的黄瓜,坐在那儿喝着闷酒。忽然,一人拍桌站起来,喊道:“吵死了!” 红队众人一愣,随即知道他只是心里不服气而已,也不理他,继续相互庆贺。那人见自己成了透明人,心生不忿,咚咚地走了过来,骂道:“当了五年龟孙子,才偶尔翻个身,嚣张什么!” 红对龙头听他出言不逊,不禁皱了眉头,脸色不善地说:“这位兄弟如果不服,大可以明年卷土重来,何须在此口出污言!” 那人冷笑一声,大声说道:“当然不服!居然靠着突厥人来取胜,胜之不武!今年的获胜者,依然是我们!”他的言语灼灼逼人,用手直指那小童之父。 我吃了一惊,向那名红衣大汉看去,见他长相与一般汉人无异,只是头发微黄,并有些自然卷曲,应该与萧帆一样,并非纯种的突厥人。 红衣龙头怒道:“竞渡岂是凭一人之力便能取胜?况且他虽有突厥血统,但与汉人相处友好,何须分的这么清楚!” 那黄队的人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可跟这贱族的杂种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自甘下贱也罢了,不要带上我们!” 小童的爹眉毛倒竖起来,握拳在桌上一锤,便要站起来。那妇人急忙拉着,泪汪汪地喊道:“宽哥!”小童的爹看了妇人一眼,目光渐渐变得温柔,轻轻点点头,坐了下来,居然甘愿受了这侮辱。 红队中有人怒骂起来,黄队立刻反唇相讥,一时间剑拔弩张。那小童忽然跳下板凳,冲到黄队那挑衅之人面前,用力一推,奶声奶气地叫着:“你不许骂我爹爹!”但人小力微,那黄衣人的身体丝毫未动。 只见黄衣人狠狠地挥出一巴掌,喝道:“小杂种,居然敢来撒野!”巴掌着着实实地挥在脸上,那小童立刻被打得摔倒在地上。 这下可犯了众怒,红队众人纷纷捋起了衣袖围了上去。那边黄队人见同伴欺负了小孩,虽然理亏,却也不肯轻易被削了面子,立刻也纷纷冲了上来。眼看就要打起来了,酒店的掌柜上前想要阻止,反被推了一个踉跄,一楼其他食客也明哲保身地纷纷避了出去。 我皱起眉毛,实在看不过那黄衣人的无理取闹。现在看他居然还出手打小童,便再也忍耐不住,在座位上一跃而起,插入两队人之间,斥道:“既然输了,便要有认输的勇气,这样蛮横无理,算什么好汉!” 那黄衣人见我是个女子,露出满脸不屑:“爷儿们间的事情,女人家最好别多管闲事!” 我嘿嘿冷笑一声,讽刺道:“像你这般心胸狭窄,连女人也不如!” “你!”黄衣人恼羞成怒,又举起巴掌拍下。我一伸手,精准无确地抓住了他手腕上的要穴。他空有一身力气,此时却是身体半边麻痹,动弹不得。 黄队的龙头见自己人吃了亏,一挥手,一个鼓槌夹着劲风向我飞来。我冷哼一声,正要抬起另外一只手去接,罗成却已飞步靠近,一下抓住我的手。我随即感到身体一侧,他居然用力把我了拉入怀中! 罗成伸手打掉鼓槌,随即一脚把那黄衣人踹得飞了出去,怒道:“居然欺负妇孺,简直是妄称男人!” 我在他怀中挣扎着,低声呼道:“搞什么花样!演英雄救美吗!” “别动!”罗成在我耳边严肃的说道,“把左手的疤痕藏起来!” 我诧异地看着他,见他神情凝重,不似说笑,便乖乖地倚在他怀中,把左手藏在两人之间。 那黄衣人还在兀自叫嚣:“对待这些贱族,还需要仁慈吗?他们侵我疆土,杀了多少汉人?” 罗成冷笑一声,扬起双眉逼视着黄队众人,沉声喝道:“无知之徒,不上前线杀敌,却把仇恨放在普通百姓身上,在此惹是生非!突厥军可恶,并非因为生为突厥人,而是因为侵我疆土!突厥的普通百姓,也深受战争的苦难,也是可怜之人,他们何罪之有?这位兄台,愿意与汉人为友,化解两族的怨恨,胸襟之宽令人景仰!你们却如此是非不分,出言相辱,实在可恶!” 我的头靠在他胸前,听到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在胸腔内引起阵阵共鸣。想不到他对民族间恩怨,居然理解的如此透彻,莫说在古代,就算在现代也是相当难得了。我不禁轻笑一声,在他耳边低声赞道:“说得好!” 罗成低头朝我一笑,搂着我的手臂更加用力了。我脸一红,想挣脱他的怀抱,却想起他方才的警告,又不敢乱动。 只见黄队中有人面露惭愧,有人虽仍有忿忿之色,但也自知理亏,也闭上了嘴一声不吭。两支队伍依然对立着,怒目而视。 “谁在此聚众闹事!没有王法了吗?”忽然一人在酒店门口大喊着。 我转身看去,只见一名便装男子正悠闲地步入,身后却跟着数名军兵,正是李密旧将王君廓!我急忙低下头,生怕他认出了我。 王君廓也甚是眼尖,一眼就认出人群中的罗成,惊讶地喊道:“罗老弟!你为何会在此处?”忽又哈哈一笑,“老弟你倒好!老哥在虎牢关出生入死,你却泡在京师的温柔乡,真令人嫉妒!” 我这才惊觉自己还紧紧偎依在罗成怀中,急忙把他推开,把双手拢入袖中,脸上一阵发烫。 罗成哈哈一笑,说:“王大哥在虎牢关那一战,果真是名动京城,小弟才佩服得紧呢。却不知大哥已经回到长安了。” “公务缠身,只好先行赶回来了。”王君廓嘿嘿笑着,一脸痞子相,又嬉皮笑脸地靠近,说道:“老弟哪弄来这么位美人?啧啧,在大庭广众下也不避嫌,真是情意绵绵。” 罗成干笑了两声,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我狠狠地瞪了王君廓一眼,却又不敢开口,生怕被认了出来,只好连忙拉着罗成逃出了酒楼。 “都怪你!”我低声嗔道,“众目睽睽下非要搂搂抱抱,这下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罗成一脸无辜,在我耳边解释道:“有两人一直在盯着你的左手,似乎要看清楚手背上的疤痕。曾听你说此乃萧帆烙上的,我怀疑他们是萧帆的同党余孽。你那样一抬起手,袖子滑下来,他们必定能看到了。情急之下,我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况且你蒙了面纱,他未必认得出来。”又问:“那疤痕,究竟有何特别意义?” 我轻轻地说:“烙印上的词,便是突厥语中‘奴隶’的意思。” “他居然把你当奴隶看待!”罗成低声怒吼。 我毫不在乎,讥诮地说:“以为打上个烙印,便能占为己有,简直是做春秋大梦!” 罗成也轻声笑了出来:“若遇上别的女人也许管用,偏偏碰到你这个与众不同之人,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也忘不了那份虚无缥缈的感情。” 我听他提起心头之痛,不禁黯然地说道:“没有女人甘愿守着一份虚无的感情,总有一天会舍弃的。” “若能想得通,就最好不过了。”罗成轻呼一口气,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罗成,你觉得他们是否认出了我?”我说着,情不自禁往回看了一眼,果见窗边有两人不停地向外张望。 罗成拉起我的手,说道:“多半已经认出来了,此地不宜久留,眼下要赶快送你回府。” “可是……”我抽回手说,“我想去个地方看看,我曾为它花了两年的心血,没想到转眼间便化为虚有了。” “汇源客栈?”罗成问道。 “没错。”我解开缰绳翻身上了马。 往日经我悉心修缮的汇源客栈,此刻已无半点昔日的光辉,脱落了金漆的牌匾,被封的大门满是尘埃和蜘蛛网。 “虽说萧帆给了我莫大的伤痛,但在长安的这两年,却给了我很大的精神寄托。”我站在街上伫立了半晌,仰望着这座破败的小楼,心里涌起百般滋味。 罗成伸手在我额头上打了个爆栗,说道:“眼睛要朝前看,老惦记着以前,弄得愁云惨雾的!” 我摸着额头,皱眉看着他。罗成凑过来,用嘴努努身后:“眼下之急,是如何摆脱那两人。你在此逗留这么久,他们肯定已知道你的身份了。” 我一扬双眉,不以为然地说:“让他们放马过来好了,这件事迟早要做个了断。” 罗成哈哈一笑,说:“好!我也被跟得烦了。” “唐……唐姑娘?”一个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带着犹豫试探性地喊道。这人说起话来微有饶舌,汉语说得甚为生硬,一听之下,我便知道是欧洲商人史蒂夫了。却不知他怎么能认出我来。 我正想回头答应,忽然转念一想,若那跟踪的两人知道史蒂夫与我认识,恐怕要对他下手。于是,我轻轻拉着罗成的袖子,说:“回府去吧。” 罗成脸上露出疑惑,跟着我匆匆而走。不料,史蒂夫却在身后喊道:“这位姑娘是否认识唐姑娘,除了她,长安不会有其他人用薰衣草的香料了。麻烦转告唐姑娘,史蒂夫正在如归客栈落脚……” “他是谁?”罗成轻声问道。 “一位友人,是远方来的商贾。”我皱起眉头,跺跺脚,“他这样大喊,那两人知道他是我朋友,恐怕会对他不利。” 罗成拍拍我肩膀,安慰道:“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不会贸然下手。待回府在从长计议。” 我只好点点头,两人一同回府而去。 38 清剿余孽 “笃笃笃”,门被轻轻叩响。我睁开眼睛看窗外天色,才刚过五更,不禁诧异是谁这么早。 “谁?”我问道。 “小雅,是我回来了。”房外传来罗成的声音。 我忙披上外套起来开门,急问道:“如何?” 罗成边走进屋来,边说道:“一切顺利,我按照原定计划,事先埋伏在史蒂夫房外,待到他们的人上了屋顶准备下手时,便抢先一步,装作要杀人灭口,防他泄露你的身世。他假死后,我把他投入了城外的河中,等跟踪的眼线回去复命,便到下游,把凫水而至的史蒂夫连夜送往了扶风。我有在扶风镇守的旧部,可以照顾他。而且扶风是史蒂夫回程必经之地,他可以在那等待同伴。” 我笑道:“如此太好了。方才四更时,有数人在屋顶上徘徊,似乎要对我动手。但小楚带兵在外不停巡逻,他们僵持了一阵只好离去了。” 罗成伸了个懒腰,坐在我床前,说道:“当时我已回来,顺便反跟踪了过去,已经探到他们巢穴所在。” 我看他神情略微憔悴,便说:“扶风距长安两百余里,你一宿来回,又去跟踪突厥人,必定累坏了。” 罗成哈哈一笑,说:“小意思。”往后一躺,随即发出低沉的鼾声,竟然已经熟睡。 我上前摇摇他,喊道:“罗成。”他“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我笑着摇了摇头,替他脱去沾满尘土的鞋袜,放好枕头,盖上薄被。 天渐渐亮起来,门外传来脚步声,猜想是四喜儿前来伺候洗漱,便连忙开门出去。果然看到四喜儿端着脸盆快步走来,于是轻声说道:“四喜儿,罗将军正在屋内休息,不要打扰。” 四喜儿微微一怔,忽然开心地笑道:“好,四喜儿这就去替夫人准备沐浴的热汤。” 我奇道:“为何要沐浴?” 四喜儿含羞一笑,低声道:“奴婢也是听年长者说的,夫妻恩爱后,用热汤沐浴会舒服些。” 我的脸顿时烫得可以煮熟一个鸡蛋,嗔道:“胡说什么!虽然府中上上下下均称我夫人,但我却不是罗将军的夫人,难道你不知道?” 四喜儿略带疑惑地看着我:“可听小楚说,夫人在几年前,便是将军的妻子了。” 我感到脑袋“嗡”地大响一声,咬牙切齿地说:“什么?!” 四喜儿看到我一脸狰狞,后退几步,不留神脚下一滑,手中脸盆“咣当”一下掉到了地上。我瞪了她一眼,低声喝道:“赶快下去,别在此胡言乱语了!” 四喜儿应声“是”,急忙拾起脸盆慌张离去。 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身回房,却发现罗成已经坐了起来,也不知何时醒来的。我心里一阵慌张,偷偷看他神色,似乎没什么异常。看他悠闲地伸着懒腰,我想起方才四喜儿的话,不禁恼怒,噌噌几步走上前去,一把把他拉了起来,喊道:“出去!出去!” 罗成莫名其妙地看着我,问道:“怎么了?” 我跺跺脚,用力把他直推出门外,口中嚷道:“你又不是没有自己的房间,要睡回去睡,别留在我屋内!” 罗成摆着手,无奈地分辩道:“我也是太累了,才不小心占了你的床。我现在就回去,你也不用生气呀!” 我“砰”一声把他关在门外,吼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若下次还这样胡言乱语,莫怪我不客气了!” 罗成拍着门问:“我何时胡言乱语了?” 我“哼”了一声,对着外面喊道:“你自己回去问小楚!” “真是奇怪……”听着罗成自言自语地离去,我气鼓鼓地坐了下来,忽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发丝凌乱,外衣只是随意地披在身上,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而罗成又是一大早在我房内休息,难怪在别人眼中看来,我们的关系非同寻常了。我紧皱眉头,想到这样寄居在这里,流言蜚语肯定在所难免。等突厥这事了结后,独自搬出去住才是正道。 “夫人,是否需要梳洗了?”一个小丫头在门外低声问道,却不是四喜儿的声音。 “进来吧。”我应道。 吱呀一声,六福儿端着脸盆推门而进。我奇道:“四喜儿呢?” 六福儿抿了抿嘴唇,忽然双膝跪在我面前,磕头道:“夫人,您就饶恕了四喜儿吧。” 我吃了一惊,连忙问:“怎么回事?” “方才将军派人过来,传她过去问话了。早上四喜儿回去时,奴婢听她提起,在夫人面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恐怕将军就是为了此事。那传话之人凶神恶煞的,看起来将军必定真动了气。奴婢曾听侍卫大哥说,将军向来赏罚分明,动起大刑来丝毫不含糊的。四喜儿一时说错了话,望夫人念在她平时一心一意伺候的分上,替她说几句好话吧。”六福儿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地求着。 我闻言,不禁在心里叫苦,想不到罗成居然如此较真。于是急忙扶起六福儿,说道:“你别慌,我们这就过去。” 六福儿匆匆忙忙伺候我梳洗完毕,两人急急赶向罗成所在的院子。 守卫见我走来,不禁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进去通传,我便已径直走了进去。只见院子里已经摆好了两张长凳,旁边各站着手执木棍的士兵。我连忙加快脚步走进屋内,只见罗成正冷冷地坐在椅子上,脸上似罩着一层寒霜。小楚低头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旁边的四喜儿,正伏在地上浑身打颤。 “你们竟敢在私下乱嚼舌根,今日定要好好教训。来人,拖下去各打一百杖。”罗成看我一眼,又盯着跪在面前的两人冷冷地下令。 “是。”两侧的侍卫上前就要拖起小楚和四喜儿。 四喜儿吓得浑身发抖,“哇”一声哭了出来,喊道:“将军饶命!”我看着四喜儿娇小的身躯,这一百杖打下去,不要了她的命才怪呢。于是忙喊道:“慢!” 罗成皱起眉头,不解地看着我:“他们在背后毁你清誉,你方才不是很生气吗?” 我看了一眼小楚,心想他也不是故意要说我坏话,便说:“其实也没什么,现在我已不想追究了,放了他们吧。” “不行!不杀鸡如何能儆猴?府中岂能成为流言蜚语之所?”罗成依旧一脸冰霜,居然丝毫不领我的情。 我狠狠地跺着脚,说道:“我只让你要他们别乱说,又没让你乱处罚!四喜儿是我在此最能聊得来的人,因为这件事对她下重刑,以后还有人敢跟我亲近吗?这样一来,我也不能在这里住下去了。况且……”我的声音渐低,“当日是我行为不端,我又有何脸面强迫别人不去说三道四?这事就此算了吧,否则我会更加不安。” 我说完,也不看任何人,转身出屋。只听到罗成在身后喊道:“都下去吧,此事就此罢休,任何人不许再提!”说着,便飞奔追了过来。 我头也不回自顾自地往前走,罗成在后面赔笑地说:“是我考虑不周,你就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你赶快回去吧。以后莫要这么随便了,免得又起闲言碎语。”我进了屋,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嘟起嘴说道。 罗成在我身侧坐了下来,皱起眉头看着我:“清者自清,你何须理会那些好事之徒?”说着,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长盒,递给我笑道:“方才过于劳累,竟忘了把此物给你。” 我伸手接过,奇问:“是何物?” 罗成说道:“是史蒂夫拖我转交于你的,我也不曾打开。” 我打开盒盖,只见盒中放着一物,正是上次在画册中看到的小葫芦。我小心把它拿出来端详,只见葫芦底部果真长出一根细长的须,坚硬柔韧,通体金黄,相当漂亮。 “这种葫芦长的真别致,可惜这次连史蒂夫的面都没见到。”我略带遗憾地说。 罗成笑道:“他已安全离开,日后再来时,突厥人必定已被铲除,你们便可以叙旧了。” “对了,你说已探知突厥人的巢穴,那待如何行动?”我问道。 “攻其不备,速战速决。” “莫非今日内便要动手?” “没错!”罗成点点头,一丝杀气浮现于眼中。 我闻言,立刻把葫芦放入盒中,专心地看着他:“那我当如何配合?” 罗成呵呵一笑,说:“你么,只需在府中等候即可。” 我一下站了起来,说道:“这怎么可以?此事因我而已,我应当尽一分力,怎可以袖手旁观,坐享其成?” “此言差矣!”罗成摇摇头,却是认真地看着我:“你正被他们盯得紧,带你同去只会暴露我方的行动。若你一定要接个任务的话,就是在家中按兵不动,帮忙稳住敌人。” 我恍然大悟,立刻抱拳躬身应道:“末将得令!”说罢,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罗成理理衣服,悠闲地端起一杯茶,缓缓点头道:“若这次一击成功,本将军记你大功一次。” 我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在他的背上,笑骂道:“真是给你点阳光便灿烂!” 罗成被茶水呛了一大口,猛力咳嗽起来,边擦着嘴巴边说道:“你这人真会记恨,方才说不生气,却抓紧时间报仇!” 我对他翻了翻白眼,却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傍晚时分,罗成依照计划,带着一小队亲兵前去突袭。我看着这支只有寥寥十数人的亲兵队伍,不禁担心地问:“你是否太小觑了对方?” 罗成却是满不在乎地笑道:“萧帆这个大势力出去后,剩下的原只是些散兵游勇,平素依附着萧帆,听其号令,还成不了大气候。但毕竟也是个隐患,且对你虎视眈眈,趁机出去也是一件大好事。你尽管放心好了,十数人足矣!” 我看着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心里却有些打鼓,叮嘱道:“无论如何,需得多加小心。” 罗成的脸忽然变得无比柔和,执起我的手温言说:“等我回来。” 我微笑着点点头,说:“去吧。” 也许是我还不清楚地方的底细,罗成出发后,我一个人在房内觉得坐立不安,恨不得也跟过去助他一臂之力。 天渐渐暗下来,眼前油灯的烛焰,也正如我的心一样在忐忑跳动。 “将军出门很久了吧,怎么还没回来?”我轻蹙眉心去问四喜儿。 “才过了一个多时辰而已,将军在千军万马中尚且来去自如,夫人勿需担心的。”四喜儿回道。 我轻声笑了出来:“是啊,他的武功这么了得,就算计划失败,要全身而退也不是什么难事。” 正在此时,我听到屋上瓦片发出一声轻响。“谁!”我厉声喊道,一个箭步已冲到门边。 眼前身影一晃,一个人已稳稳跳落在庭院中央。只见一名男子手中拿着一截断剑,目光寒冷如霜地盯着我的脸。 “吴仪!”我惊呼一声。 他冷笑一声,一挥手,手中断剑带着呼啸声向我飞来。我侧身避过,伸出手指用力一弹,那断剑“咣当”一声坠落地面。只见这断剑剑身上犹带献血,剑柄上却赫然刻着一个“罗”字。 这把剑我曾见过无数次,上面的“罗”字,也确确实实与平时罗成用的配剑无异!我的心“突突”地狂跳起来,颤声说道:“这把剑,你如何得来!” 吴仪哈哈狂笑起来,喊道:“他已落入我们手中。”眼睛在我脸上冰冷地一轮,又阴森地说道:“若你愿意随我来,一命换一命,便可保他周全!” 是真,还是假?无数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虽说我对罗成的武功很有信心,但若他的计划事先被泄漏,遭了暗算,也是说不定。况且配剑这种贴身兵刃,若被人夺去折断,恐怕也要身陷重围了。 正当我将信将疑的时候,吴仪已纵身跳上屋顶,冷声说道:“那便等着收尸吧!” 我急忙喊道:“且慢!” 吴仪乜斜着眼睛看着我:“废话少说!” 我咬咬牙,翻身上了屋顶,凛然说道:“我跟你去,请带路吧。” 吴仪的身形几个起落,已经跳下围墙到了宅后的巷中。我急忙跟上,观其身法,觉得此人武功只属中上,心想:“若我能擒下他,手中便多一只棋子了。” 于是我加快速度,跑出十几米便已经逼近他的身后。正当我想出手时,吴仪忽然刹住脚步,转身冷笑道:“不要妄想抓我当人质。”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响箭,“响箭一发,我担保罗成立刻人头落地!”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有不甘地盯着他,沉声说道:“废话少说,快带路!” 我再也不敢鲁莽行事,紧跟着吴仪,一路出了城门,直奔向西郊。再跑出几里路,上了一处小山坡,吴仪终于在一片林间空地中停了下来。 “罗成呢?”我急忙问道。 吴仪悠悠地走到一棵树下,伸手在旁边一拉,徐徐地说:“跟他们一样了!” 我以为他要启动什么陷阱机关,连忙提起一口气准备应变。结果,只看到从树顶上狠狠掉下来三个人,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吴仪把他们翻过身来,在星光下,看得分分明明,竟是昨日在望江楼中认识的,那名红衣突厥人的一家三口!只见他们的嘴巴张开,两眼突出,脖子上还有带着勒痕,脸色已成灰土色,甚是可怖。 我“啊”的一声,用手捂住嘴巴,颤声说:“为何要杀他!他们……只是无辜的百姓!” 吴仪仰天打了个哈哈:“身为突厥人,居然向你们这些汉猪示好,就该死!” “你们禽兽不如,居然残杀同胞!”我怒吼起来。 吴仪阴森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像这种叛徒,只有死路一条!你、也是个叛徒。” “罗成在哪?”我看着三个尸首,觉得一股凉气从背脊梁往上升。 吴仪优雅地往地上一指:“已跟他们一起上路了。” “你骗我!”我大吼一声,“嗖”地从鞋帮处拔出贴身的匕首,猛扑了上去。 吴仪急忙退了几步,伸长脖子仰天“呜呜”地长嚎起来,声音凄厉,让人毛骨悚然。随即,身边草丛中“沙沙”声响。在月色下,我看到前后左右,无数双惨绿的眼睛,如鬼火般忽明忽暗。 “呜……”一声地嚎传来,接着又一声,此起彼伏,似在相互和应。 是狼! 此时吴仪已经躲到狼群之后,对我叹了口气说:“我没骗你,罗成早在乱军中被剁成肉酱了,你除了到黄泉去他见面,恐怕也没别的办法了。” “罗成……”我一阵哽咽,觉得心脏似被狠狠地剜了一下,眼前一片雾气迷蒙。 吴仪的口中又发出一声低嚎,狼群把我围在当中,慢慢逼近。有几条不知死活的畜牲,已经扑了过来。我吓了一跳,急忙对自己说,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定了定神,手执匕首连刺数下,准确无比地插入了它们的心脏。剩下的狼似乎有点害怕,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狼的灰色身体,完美地隐没在夜幕中。从绿油油的眼睛判断,周围起码聚集了二三十匹狼。这些畜牲皮粗肉厚,尖牙利爪,又凶残成性。我身上只有一把匕首,必须近身肉搏,若它们同时攻击,我恐怕是难以对付,免不了要葬身狼群了。 我想到未给罗成报仇,自己却身陷重围,心里不禁有些着急。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堆枯死的灌木,脑海里灵光一闪,便慢慢地走了过去。 我掏出打火石,“咔嚓”几下点燃了枯木,顿时燃起了熊熊大火。果然不出所料,那些狼恐惧火光,立刻纷纷后退。吴仪叫了几下,狼群却丝毫不听使唤。 但出乎意料的是,狼群在后退时却并未出现混乱。它们虽躲得远远的,但仍保持着围堵的队形,我观察了一会,却找不到突破口。 枯木很快便要燃尽了,火渐渐小了起来。吴仪哈哈笑起来,得意地说:“不要做无谓的困兽之斗了,不想葬身狼腹的话,自己痛快来个了断吧!” “休想!就算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我咬牙切齿地说着,狠下心一提匕首,直往吴仪冲去。 吴仪见我先乱了阵脚,冷冷一笑,又发出一阵长嚎,四面八方的狼群立刻听令,纷纷向我扑了过来。 我尽力挥舞着匕首,起初还能一招一匹地把这些畜牲解决掉。但到后来,那些未能一招解决的狼,负着痛更加红了眼似地扑过来,我不敢碰它们尖锐的牙齿和爪子,左支右绌,身上很快便被抓出了几道血痕。 我惨然一笑,难道今日竟要成为恶狼的点心?我一分神,手臂上立刻又被抓破了一道。吃痛之下,匕首一时没握紧,居然掉到了地上。这下好了,连唯一的兵器都丢了。我左躲右闪,混乱中,右小腿已经被一头饿狼狠狠地咬住。钻心的痛让我无法站稳,整个人立刻被拖倒在地上。 “小雅,挺住!”忽然间,我似乎听到了罗成在大喊,随即耳边响起隆隆的马蹄声。 数支羽箭呼啸而至,把我身侧的恶狼射得七零八落。 罗成,他没死!我一阵激动,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挥起拳头一下把紧咬我的腿的狼打晕,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只见罗成策马飞驰而至,转眼间把狼群杀得七零八落。我还未定下神来,便感到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他拦腰抱了起来。 罗成拍马追上了正欲逃跑的吴仪,手起刀落,吴仪还没来得及哼一声,已经身首异处了。 “罗成,你真的没死!”我在他身后紧紧抱住他的腰,不知怎的,一阵心酸,居然呜呜哭了起来。 “我怎么会死?我要是死了,也是被你吓死的。”罗成抱我下马,边替我包扎好伤口,边说道。 “你的配剑怎么落在吴仪手中了?”我擦擦眼泪,鼻子中犹嗡嗡作响。 “那是我飞剑杀敌时掷出去的,想不到却被奸诈之人利用去了!”罗成恨恨地说,“我灭了那窝突厥贼人后回到府中,四喜儿慌慌张张地拿着那半截断剑来找我,我方感到大事不妙,却不知道你去了何处。后来我到城楼上观望,发现这边火光冲天,我才飞奔过来。若来迟些许时间,你恐怕就要变成恶狼的美食了!” 我长吁一口气:“想不到一把火竟救了我一命。” 罗成顿了一顿,又埋怨地说:“我让你在家中静候,你却信不过我。” “我这不是担心你才这样吗?”我带着委屈,撅起了嘴巴说道,“你平时这么目中无人,我担心你一时大意,中了他们的圈套。” “小雅,你这样关心我,我真开心。”罗成看我的眼光忽然变得令人醉心,一下子把我紧紧搂在怀中,下巴微微婆娑着我的头发,说道:“你知道我不见你时心里有多着急吗?方才看到你陷在狼群中,又知道我有多害怕吗?万一失去了你,我……”他的喉咙一梗,再也说不下去。 我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来,看到身后的士兵眼神闪烁,不禁大为尴尬,挣扎着说:“你放开我,这样又要让人误会了!” 罗成却置若罔闻,加重了手中的力气,让我动弹不得,轻轻地在我耳边说:“小雅,你也怕失去我的,对不对?” 我一愣,想到方才在吴仪口中得知罗成已死时的心痛,以及重见时的喜极而泣,不禁有些迷茫,觉得内心深处,有一种也无法解释清楚的情感。 “我怕失去你,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我靠在他肩上无力地说道,声音几不可闻,似是在自言自语。 39 白头之约 萧帆的同党被罗成一举歼灭后,我终于从这莫名被卷入的家国之恨、儿女情仇中得以解脱出来,在长安的日子,总算可以过得安心。 武德四年五月,在李世民在大败窦建德后不久,王世充开城降唐,一举收复了郑、夏两大势力,终于打破了三足鼎立的格局。同年七月,传来了李世民凯旋班师回朝的消息。 在这两个月中,罗成在闲暇之余,陪我走遍了长安内外,游山玩水,日子过得甚是逍遥自在。 这日,大军即将进城,长安街道上挤满了欢庆的百姓,《秦王破阵乐》再次响遍大街小巷。我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紧紧拉着罗成的衣袖,挤到最前方,只见不少官兵在维持着秩序,清肃道路让大军通过,气氛热闹而庄重。 过了不久,远方便传来了整齐的马蹄声,我下意识地摸摸面纱,生怕在混乱中跌落。 声音越来越近了,已经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队伍。我紧张起来,把罗成的袖子攥得更紧了。罗成伸过手来,轻拍了一下我紧握的拳头。 先行队伍走过,接下来,我看到了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金盔金甲的李世民。只见他优雅地端坐在马上,神色从容却又不乏霸气。 紧跟着李世民之后的,便是让百姓津津乐道、敌人闻风丧胆的玄甲军。 《资治通鉴》中有云,“秦王世民选精锐千馀骑,皆皁衣玄甲,分为左右队,使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翟长孙分将之。每战,世民亲被玄甲帅之为前锋,乘机进击,所向无不摧破,敌人畏之。行台仆射屈突通、赞皇公窦轨将兵按行营屯,猝与王世充遇,战不利。秦王世民帅玄甲救之,世充大败,获其骑将葛彦璋,俘斩六千馀人,世充遁归。”这支黑色旋风组合的无坚不摧,从中可见一斑。 整支军队军容肃整,上下将士皆目不斜视,走在长安大街上,依然如平素行军打仗一样,纪律严明,丝毫不见因凯旋而显露的得意神色。这样一支军队,也难怪每踏上一处领土,都能让其随之震撼了。 玄甲军的四位总管,同样是全身黑甲,威风凛凛、气派不凡。我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目光落在秦叔宝俊朗的面容上。一年多来,这张脸经常出现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此刻真正再见,却如同在千里之外,可望而不可及。我心里一阵黯然,用力甩了甩头。 大军越走越远,我兀自低头站在原地。罗成轻捏我的手,苦笑道:“这几个月来我尽力让你开心,看来所作的努力全都是白费,你终究还是放不开他。”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嫣然一笑:“今天,我是来跟他道别的。过了今日,他再也不是以前的秦叔宝了。”我仰天轻呼了一口气,吹起了脸上的面纱,话语轻若游丝,“罗成,谢谢你!没有你,我也不知要怎样沉沦下去。” 罗成一怔,随即含笑看着我,问道“如此,你准备与他们相认了?” “没错,不过我一定要想个别开生面的方式,让他们统统大吃一惊!”我咯咯笑着,一把拉下脸上的面纱。 第二天,从宫中传来犒赏三军的消息。这次大捷,使唐朝的版图得到了迅速的扩充,可谓意义重大。尉迟恭、秦叔宝、王君廓等在战争中做出重大贡献的将领,得到的封赏自然相当可观,而他们的杀敌事迹,也被渲染成茶余饭后的传奇故事。 我在厅中与罗成闲聊时,不知不觉地,也把话题转到了他们身上:“想当初寻相叛唐时,大家都怀疑尉迟大哥也有二心,后来大哥却孤身救主,成为了秦王最得力的亲兵将领,大家可都无话可说了。” 罗成笑道:“当初是你去劝的降,他又如何会再背叛?做此猜测的,必定都是不了解内情之人。” “你莫要跟私人感情混为一谈,”我白了他一眼,“大哥必定是佩服秦王,才决心效力的。” 罗成点点头,说道:“秦王确实令人景仰,他身为元帅,也敢于到前线孤身诱敌,并擅长以少胜多,真是胆识过人。” 我笑着摇摇头:“这种行为,英雄气概足矣。只可怜在背后担心受怕的人。” 正说着,小楚从屋外走进,禀道:“将军,程知节将军前来拜访。” 罗成听闻旧日战友来访,不禁喜形于色,说道:“快请。”小楚领命匆匆而出。 听说是程咬金来了,我连忙起身说道:“我还是回避一下为好,尉迟大哥还不知我在此,若在旁人口中听说,恐怕要怪罪你的。” 罗成笑笑,说道:“好。但你需得赶快与他们相认了,否则我岂非终日惶恐?” “知道了。”我快步没入屏风后,从厅后门而出。 没走几步,就听到程咬金的大嗓门喊了起来:“罗老弟,可又见到你了!今日听说你最近包养了位千娇百媚的花魁,大哥我非要看看不可……” 罗成“嘘”一声,程咬金的声音便嘎然而止。我心里一阵疑惑,想要停下来再听,但看到庭院中有佣人在打扫落叶,也不好偷听,只好回房。 “花魁?”一路上,我心里嘀咕个不停,“罗成居然包养青楼女子?平日倒看不出蛛丝马迹。但若不是真的,为何他如此紧张,慌忙阻止程咬金说下去?哦,必定是怕我听见,于他形象有损。” 我不禁冷笑起来,心想:“天下男人都是这种德行,吃着自己嘴里的还要看着别人碗里的……” 想到这里,我心里有些气愤:“他既然喜欢那青楼女子,平日又为何向我百般示好?莫非他也只是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我越想越生气:“原来他平日所说的,都只是骗我而已。怪不得他常不在府中,原来都泡在温柔乡中了。” “罗成,你简直罪不可恕!”忽然知道自己被欺骗,我觉得怒不可遏,握拳在房门上狠狠一捶。 门被用力推开,发出“嘭”一声大响,正在里面收拾的四喜儿吓了一大跳,看到我怒目圆睁地站在屋外,慌忙上前问道:“夫人,出什么事了?” “四喜儿,把最美的衣衫拿出来,再替我上个好妆。”我强压住内心的愤怒,淡淡地吩咐道。 四喜儿连忙答应一声,随口问道:“夫人要出门?” “不,要上阵杀敌!”我咬牙恨恨地说道。 四喜儿见我神情狰狞,脸色一僵,也不敢再搭话,忙帮我化好精细的妆容,发髻按贵妇人中最流行的式样,梳得一丝不苟。 我端详着镜中的丽影,蒙上面纱。今天,我决定现身说法,给这两个封建社会的大老爷们,讲讲男女感情的神圣不可侵犯。 来到客厅前,我看到程咬金尚在厅中,定了定神,优雅庄重地迈步而入。 四周正伺候着的下人,见我进来,都躬身行礼道:“夫人!” “嗯。”我端起架子摆摆手,见罗成一脸诧异,似是不明白我为何去而复返。 我暗暗好笑,对着他点点头,却轻迈莲步走到程咬金跟前,深深施了一礼,说道:“小女子见过程将军。久仰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哉。”防止他听出声音,我模仿着苏州一带的口音,软软地开口。虽然我不太会讲苏州方言,但我的妈妈原是苏州人,在南京住了十几年,还未完全离得开苏州口音,我从小听习惯了,模仿起来也有七、八分像。 程咬金脸上震惊的表情,简直是无以言表。他慌忙起身还礼:“这位是……弟妹?不必多礼!”话是对我说,眼睛却一直充满疑惑地只瞅着罗成。 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管悠悠地坐了下来,毫不理会罗成一头雾水、拿不定主意的眼光。 程咬金见没人替他释疑,忍不住喊道:“罗老弟,你就不对了!神不知鬼不觉,娶了个娇妻也不通知大哥一声。更何况新婚燕尔,居然还去招惹别的女……”程咬金就是程咬金,说起话来总不知遮拦。不过我便是要这样的效果。 我眼神一黯,幽幽地说道:“程将军莫要再提,男人三妻四妾,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罗成闻言,神色忽地变得古怪异常,脸上忽红忽白,似乎是尴尬万分。 我不禁有点得意,心想:“原来你也知道这种事见不得人。我索性演得再真一点,让你长个记性!” 于是我掏出手帕擦擦眼睛,继续低声说道:“都说身为女人,应当三从四德,不应有争风吃醋之举。但作为男人,你又何曾想过妻妾们内心的痛苦?”我为了调动感情,幻想着自己真的经历了被欺骗,然后又遭受抛弃的悲惨遭遇,泪水居然顺利地扑簌而下。 “这……这……”程咬金一时间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把矛头转向罗成,“老弟,不是大哥一见面就训你,你这样实在对不起弟妹!” 我略带得意地往罗成看去,只见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我,忽然,嘴角翘起一道优美的弧线,终于哈哈大笑起来,一下把我搂了过去,说道:“夫人请勿误会,其实是那天王将军在望江楼看到我们过于恩爱,有所误会,在程将军面前添油加醋地乱说一番。也难怪,他没见过你,也不知我们已经成亲。看来要找天在大家面前澄清一下……” “啊!”未等他说完,我便惊叫着跳了起来,“原来方才说的花魁,就是我?” 程咬金也哈哈大笑起来,喊道:“君廓这个混蛋,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弟妹你这下该放心了。我这罗老弟,虽然平日自命不凡,但决不是负心薄情的人。” 我立在当场,两上一阵红一阵白,觉得尴尬万分。 程咬金见状,倒也识趣,连忙站起来,匆匆辞别而去。 真丢脸!我一甩手跑回房里,一屁股坐在床上,撕下面纱,眼中泪光闪闪。我究竟犯了哪根筋,居然做出这么愚蠢的举动?我不停用手捶着床沿,发泄着闷气。 “哈哈!”罗成追赶而至,在门外发出一连串促狭的笑声。 “走开!”我恼羞成怒,顺手扔出去一个枕头。罗成伸手轻松接住,踱着方步走进房内。 我急忙喊道:“不要进来!我不要看到你!” 罗成却充耳不闻,径直走到我身边坐下,略带无奈地问道:“好夫人,怎么又生气了?” “谁是你夫人!”我生气地吼道。 罗成无辜地眨着眼睛:“方才你自己不也承认了吗?程将军回去一说,大家都知道我娶了个江南娇妻了。” “你休得无赖!”这下我真的急了,竟“哇”一声哭了出来,揪着罗成的袖子说,“我只是一时气不过,才做出这样的笨举动。你去跟大家说清楚好不好?” “小雅,嫁给我吧。”罗成忽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地看着我,眼中带着无限的期待。 “这种事岂可弄假成真?”我心里一惊,急忙擦干眼泪。 “你能告诉我,为何气不过吗?” 我噘起嘴,愤愤地说道:“我听程咬金说你养了位青楼女子,所以气不过!” 罗成神色间带着喜悦,低头看着我,两束目光晶晶发亮:“你在吃醋?” “哪有!”我争辩着,“我只是向来讨厌光顾风月场所的男人。” “小雅,若你心中没有我,又怎会介意呢?”罗成轻笑着,把脸凑了过来。 我急忙躲远,喊道:“我警告你,不要对我如此轻浮。” 罗成不禁皱起了眉毛,叹了口气:“我是真心喜欢你,可你为何要拒绝呢?难道你还在盼望着他回心转意?” “我对他已经没有盼望了,”我摇着头,“可我心里不可能有你,我并不是这种见异思迁之人。” “你自欺欺人。你跟我在一起会快乐,你会为我而担心,你会为我喜欢别的女人而生气……小雅,你的心里是有我的,只是你一直在逃避。不要把自己封闭起来,尝试着接受我,可以吗?我会爱你一辈子的。”罗成伸手过来,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蛋。 我闭上眼睛,觉得那种潜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突然为罗成这番话喷涌而出。 我的心一阵颤栗:他究竟是在何时乘虚而入,在我心中占了一席地?难道我对秦叔宝,竟然变心了?但我还是忍不住会去想念他。莫非,我根本就不是个专情的人?我的思绪万千,根本无法理顺,只好缓缓地对罗成说道:“让我好好想想……有好多事情,我还没考虑清楚。” 罗成伸手轻拍我的背,唇飞快地在我额头上点了一下,柔声说道:“好,想好了告诉我结果。” 我无力地点点头,说道:“你先回去吧。” 又是无法入眠的一夜,我在被窝中翻来覆去,只觉得浑身燥热无比,把所有被子都踢到床尾,依然觉得无所适从。我干脆起了身,推开房门,只觉得外面凉风阵阵,让人感到精神为之一爽。我信步走出,在夜色里陷入了沉思。 对秦叔宝的那份感情,经过几个月的深刻反省,虽不能说完全放下,但至少也是死心了。我不再奢望着与他还能有怎样的发展。 眼前问题的关键是,我应否接受罗成的这份爱。若单为了自己私自的幸福而言,罗成将是个不错的选择。“嫁不到自己爱的,便嫁个爱自己的”,这句在二十一世纪深入女性内心的“名言警句”,实在是有它的道理。但是,我还不够爱罗成,这样对他,是否太过不公? 在我眼前,是一条如链条般的爱恋关系,一环扣着一环。当日,我痴痴地等着秦叔宝那份无法得到的爱情,在我身后,有尉迟恭,还有这个似乎看得开实际上却又守候至今的罗成。而在尉迟恭的身后,又有一个苦恋他的梅姐姐。想当初在介休,尉迟恭也曾说过,若有一个人能不如此执着,一切都好办了。 没错,若链条的一环能解开,也许剩下的便能独自成圆了。 我对罗成,虽不如对秦叔宝般刻骨铭心。但我对他终究是有好感的,这段婚姻也不能说丝毫没有感情基础。在日后的日子中,有的是相濡以沫的时间,家庭也并非定要惊天动地的爱情才能和美。只要我一心一意地对他好,又有何不可? 而我,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了,摸打滚爬了这许多年,个性虽然好强,但心中深处,却是非常渴望有个可以栖息的地方。端午那天,当我看到那个红衣契丹人对妻子的柔情,这种渴望更加与日俱增。 清凉的晚风,慢慢拂去我心头的烦躁。念头渐渐明朗起来,我吐了一口气,觉得胸中的苦闷随之而散。 月色是清朗的,正如我如明镜的心。“唐小雅,希望这个决定能给你带来个美好的归宿!忘了从前吧,一切从现在开始!”我轻声念叨着,微笑着立在夜风中。 “怎么还没睡?还在想那件事吗?”我猛然抬起头,却发现罗成正在跟前。 “你怎么也没睡?”不期然看到他,我的心里有些慌张,讷讷地问。 罗成轻笑道:“本来睡着了,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又醒来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居然走到了他的卧室跟前。不禁斜眼看他,笑嗔地说:“你居然还能睡得安稳,难为我辗转反侧。” 罗成苦笑着:“我还能怎样?眼下的我,就如一个等待判刑的犯人,生死全不在我掌握之中。” 我“噗哧”笑了起来,歪头问道:“想不想知道结果?” 罗成一抬眉毛,惊喜又紧张地问:“你已想清楚了?” 我点点头,却故意轻轻皱起眉毛,又摇了摇头。罗成不禁被逗得心急起来:“究竟是否想好?” 我诡异地一笑,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我愿意嫁给你。” 罗成怔怔地看着我,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半晌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方才,我真的没有听错?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我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口中嚷道:“难不成你还不愿意?” “愿意!愿意!一万个愿意!”罗成回过神来,紧紧地把我揽入怀中,“小雅,我居然等到了这一天!” 我鼻子一酸,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你以后一定要对我好,不然我就休了你!” “我一定一生一世对你好。”罗成的声音,由于激动而颤抖。 我忽然想起白天的事,连忙补充:“还不够,要只对我一个好!” 罗成庄重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罗成,一生一世只对唐小雅一人好。”他的话语,如同蜜糖,丝丝缕缕地渗入了我的心。我倚在他怀中,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着这份温馨。 “小雅……”罗成用手托起我的脸。 “嗯,”我的声音飘忽,仿佛身在梦幻中。 罗成灼热的唇,轻轻地印在我的唇上。我喟叹一声迎了上去,随即两舌交缠,化作浓情蜜意。 40 秦王月老 我仰起头,手指顺着罗成脸上的轮廓滑过:“罗成,为何还要娶我?难道你不介意,我曾经那么苦恋秦叔宝,甚至有怀过别人的孩子吗?” 罗成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发丝,声音低沉而感性:“傻瓜,我喜欢你就不会在意过去。你受了这么多苦,只会让我更加疼惜你。” “罗成,你真好。”我温顺地把头靠在他肩上,轻轻地说。 罗成的下巴轻抵我的额头:“能娶你为妻,是我罗成的福分,我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小雅,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在梦中?” 我“噗哧”笑了起来,在他手臂狠狠地捏了一把,罗成立刻痛得大叫起来。我淘气地问:“怎样?醒来没有?” 罗成好气又好笑,忽然伸手来挠我的痒。我被拥在他怀中,挣扎逃脱不掉,直笑得花之乱颤,断断续续地喊道:“罗成……别、别闹了!哎哟!难受死了……我还有正经事要说。” 罗成捏捏我鼻子,笑道:“看你还调皮。是何事?” 我贴着他的脸,感受着他的呼吸:“大家还不知道我在你府中,更不知我跟你私定了终身,该如何说明?” “一切由夫人作主!”罗成咬着我的耳垂,呼出的气息让我浑身酥麻。 我的脸一红,挣脱掉他的怀抱,笑骂道:“油腔滑调!” 罗成嘻嘻一笑,说:“这样看来,明日□□的宴会,你也不参加了。” “明日□□有宴会?”我好奇地问。 “没错。为的是犒劳各路将领,但也会有不少家眷出席。小雅,你说明日我求秦王体我们作媒,如何?” “好大的面子!”我抚掌笑道,眼珠子一转,一个念头在脑中迅速形成:“罗成,我明天想与你一同赴宴。”见他略带愕然,显然未猜透我的用意,便凑到他耳边,把我的计划说了出来。 罗成一把揽着我的腰,笑叹道:“如此华丽的出场,岂非抢尽了所有人的风头?” “管不了了,我既与亲人相认,又定了终身,可谓双喜临门,不隆重点如何对得起自己?”我嘻嘻笑着,歪起脑袋对罗成调皮地眨眨眼。 都说李世民的生活作风简朴,但在我这个没见过大场面的人眼中看来,这个排场也够令人乍舌了。硕大一个宴厅,摆了十几张圆桌,中央还搭着大戏台,却一点也不显得拥挤。 罗成执着我的手,在引客仆人的带领着下往主桌走去。主桌上都是李世民的得力干将,罗成虽没参加柏壁之战,在征讨王世充时也没参加最具有战略意义的虎牢关战役,但他在返京前所参加的外围战争,给唐军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因此在此次的排座上,也属于主桌一列。 只见秦叔宝、尉迟恭、程咬金、王君廓等均已到场,正与李世民谈笑风生。见罗成到来,都纷纷起身拱手问候寒暄。 我默默地站在罗成身后,只见王君廓的眼睛贼溜溜地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对罗成笑道:“老弟越发风流了,赴宴也不忙带上这位女娇娘。” 罗成还未来得及作声,就听到程咬金摆着手抢先道:“君廓,你别再胡言乱语了!就因为你胡说八道,昨日才害得罗老弟百口莫辩,弟妹伤心欲绝。这玩笑可开不得!” “哦?罗将军何时竟已成亲?”李世民闻言,一脸诧异地看着罗成。 罗成见一到场,便有人迫不及待地打听他的婚事,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眼下还没有,不过属下也老大不小了。此次携同赴宴,正是想求王爷赏脸,替属下做个媒。” 李世民“哦?”了一声,转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摸了摸唇上修的整整齐齐的小胡子,含笑说道:“本王实在荣幸之极。能受罗将军垂青的姑娘,必定是才貌双全。不过姑娘何以要蒙上面纱?本王听说,天竺国便有女子蒙面的习俗,莫非这位姑娘……” 我轻笑起来,依然带着浓重的苏州口音说道:“禀王爷,小女子是如假包换的汉人。只是自知相貌粗陋,登不上大雅之堂。” 王君廓插口道:“罗老弟向来自命风流,他能看得上的,必定是非一般货色。姑娘太过谦虚了,但前来赴宴却不以真面目示人,是否有欠缺诚意之嫌呢?” 他居然用了“货色”一词,我偷偷翻翻白眼,心里在骂:“你还真不枉‘无赖将军’之称!” “君廓,话不能这么说。听闻有些地方的风俗便是如此,我们应当尊重别人的习俗才对。”程咬金急忙跳出来为我说好话。 当日在李密军中的时候,我便发现这王君廓的人缘,实在不怎么样。我向程咬金微微一点头,又向李世民深深一福,说道:“小女子失礼之处,还望海涵。若王爷不嫌弃,小女子愿献上一舞,为大家助兴。” 李世民抚掌大笑道:“甚好!看来我等可以大饱眼福了。” 我又说:“不过我想请那位姐姐为我奏乐。”说着,伸手指着一进门便发现的、正坐在女宾席中的梅姐姐。 李世民一怔,转头看着尉迟恭:“这位姑娘是尉迟将军的家眷,本王可无权做主。” 尉迟恭没想到我会有此要求,不禁一愣,有点迟疑地说:“不知小君是否通晓姑娘所要的曲目,待我唤她过来相问。” 梅姐姐带着好奇,跟在尉迟大哥身后走过来,问道:“不知这位姑娘要奏什么曲目?” 我微微一笑,说道:“《相见乐》,以五弦琵琶弹奏。” 梅姐姐轻轻“啊”了一声,定睛看着我,忽又皱起眉头微微摇了摇头。我故作诚惶诚恐地问:“难道姐姐不愿意?” 梅姐姐忙笑说:“不是。只是琴艺不精,若让姑娘的舞技不能尽兴发挥,请勿见怪。” “怎么会?”我咯咯笑着,“我与姐姐的配合,必定是天衣无缝的。” 我伸手拉着梅姐姐,走上中央的大戏台,只觉得台下顿时一静,射来数十道目光,都在期待着节目的开始。我盈盈一礼,笑道:“今日有幸在各位大人面前献艺,实在荣幸。” 琵琶叮咚声响,身后的梅姐姐轻拨琴弦,弹的正是当日在鄯阳练习的《相见乐》前奏部分。我闻声而动,抬头挺胸,双手举过头顶,单腿而立,宛如一株出水的芙蓉。 想当初,这支舞蹈是金夫人为迎合马邑太守所编,为的是让我借献舞之名去夺得他的欢心,因此在套路上,采取了如《绿腰》等软舞的极尽抒情柔美,配合脸上娇媚的表情,的确可以做到令人心驰神往。 我有备而来,特意穿上了质料轻盈的衣裙,在舞动之下,犹如仙乐飘飘中,神女自天而降。脸上虽蒙了面纱,然而眼神中的销魂蚀骨,也是当日在金夫人的软鞭下苦练而成,每每瞟向罗成,都只见他目光定定地跟随着我,不能移开。 我心中一阵甜蜜,到后来虽然步伐随着乐韵而动,眼睛却再也没有离开过他。两人毫不忌讳地眉目传情,似乎在诺大一个宴厅中,除了我们就没有别人了。 舞到□□处,琴声高亢急促,我在台上快速旋转起来。忽然,一曲未终,乐声却嘎然而止。我不禁停下来,诧异地往梅姐姐看去。只见她脸色煞白地盯着我,手中琵琶的一弦已经被拨断。 虽未能舞完一曲,但台下已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她直盯着我缓缓站起来,目光仿佛要穿透我的面纱。“你是……妹妹?”她的声音轻若游丝,而我却听得真真切切。 虽然时隔区区一年,但我的身材变化不小,蒙上脸,说话间又带着吴越口音。我本以为,在看到我的脸之前,她是无论如何也认不出来的。没想到,还是没躲过她的眼睛。 我的眼睛已含泪,伸手拉过她的手,小声说道:“没错,是我。” 梅姐姐“啊”地轻呼一声,随即悲喜交集,正想再说话,却被我拉着翩翩下了舞台。 台下的掌声雷动,淹去了我们的对话。回到桌边,李世民笑叹道:“果然是精彩绝伦!未看脸容,只看舞姿便已令人心醉魂迷了。姑娘与罗将军真乃一双璧人!这个媒人,本王做定了!”说罢,哈哈大笑。 我心里一喜,拉着罗成双双跪在李世民跟前,不再用吴侬软语,而是正正经经地谢道:“唐小雅感谢王爷成人之美!”说着,我缓缓抬起头,伸手抹下遮脸的面纱,盈盈而笑。 坐上有数人惊呼起来,我能分辨出的,有尉迟恭和秦叔宝在喊“小雅”,有李世民和程咬金呼道“唐姑娘”,还有王君廓叫道“是你”。 庐山真面目既然已揭开,罗成站起身来,向我伸出了手。我对他嫣然一笑,把手放在他掌中,缓缓站起。罗成的嘴角溢出浓浓的笑意,手臂环在我的腰间。在众目睽睽下,有如此亲昵的动作,我羞涩地低下头,但心里却是甜蜜无比。因为在这一刻,大厅中百数人,都在为我们的爱情见证。 “小雅,这一年多你去了何处?现在一回来,便说要成亲了。你都把姐姐弄糊涂了。”梅姐姐走到我跟前,仔细地端详着我,“一年多不见,妹妹的模样居然改变了许多。” 我见在座的,除了熟悉的几位将军,还有些是没怎么见过面的。于是轻叹一口气,说道:“这其中的时段曲折,恐怕也不是一时三刻能说得完。待回到家中,我再与哥哥姐姐详细道来。”又转过头去对尉迟恭说:“尉迟大哥,小雅自小身边无父无母,亏得大哥和姐姐养育成人,对我来说,两位的恩情有如父母。我虽与罗将军私下定了白头之约,但也希望能征得两位的同意。大哥,罗将军与你是同僚,彼此之间也有了解,不知你是否同意我俩的婚事?” 这番话一出,有多束目光不约而同地往秦叔宝看去。我从来不曾隐藏过自己对秦叔宝的爱恋,因此知道的人也不少。现在见我在失踪数月后,再次出现的第一件事,便是宣布要与罗成成亲,不禁让人诸般猜测。 尉迟恭默不作声,两道凌厉的目光只盯着我看,脸色似乎有些铁青。他的心事,我能猜出一二。于是我转向梅姐姐,柔声说:“姐姐,这多个月来,罗将军一直待我极好,助我度过了这段痛苦艰难的日子。我与他在一起,很快乐,希望姐姐能答应。” 梅姐姐迟疑着,看看尉迟恭,又偷偷看看秦叔宝。秦叔宝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眼睛盯着手中的酒杯,灼热而伤痛。手中的酒杯,不停地旋转着,一圈又一圈。我做出这样的抉择,他不应该欣喜才对吗?于他于我,都是一种解脱,是最圆满的结局。为何他现在,却又露出这种难舍的表情?我定定看着他,不停地猜测他究竟在想什么。 忽然觉得罗成轻轻捏了一下我的手,我猛然回过神来,对他歉意地一笑。罗成正含笑看着我,轻轻点了点头。我心下不禁释然,——他是相信和理解我的,于是也轻握了一下他的手。 众人的表情都逃不过李世民精明的法眼,只听得他哈哈一笑,说道:“罗将军是我大唐难得的勇将,唐姑娘也是世间少有的巾帼英雄,两人情投意合,实在是一件美事。只是尉迟将军,还有梅姑娘,心中难免会有不舍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嘛,哈哈哈!” 尉迟恭呷下一口茶,徐徐说道:“如果妹妹果真与罗将军情投意合,当大哥的自然高兴也来不及了。” 他把“果真”两个字,略为着重地说出,旁人不会察觉,但在我听来已经是最明显不过的了。 我敛起笑容,认真而庄重地说:“小雅与罗将军,确是情投意合。我此生愿与他甘苦与共,白头偕老!” “我也愿与小雅姑娘长相厮守,用尽一生去呵护她。”罗成伸手搂住我的肩膀,我轻轻靠在他身上,觉得这些只有在花前月下才有的说辞,在此刻说来,却是无比的神圣与庄严。 我淡淡地笑着,心中淡泊从容,如同一艘经历过惊涛骇浪的独舟,终于找到了停靠的港湾。从今以后,就算有风雨袭来,也有一个宽广的胸膛替我但着挡着,不再孤单和害怕。 “方才台上台下已是眉来眼去,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是情意绵绵,私下里更是娘子相公地叫个不停,老哥真替你们害臊!”程咬金见状,在一旁啧啧说道。 我的脸煞地红的像关公,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说:“我们尚未成亲,你何时听到我们这样乱叫了?” 程咬金又啧啧两声,嬉笑着说:“虽没有亲耳听到,但老弟府中的下人,不都称你为夫人吗?你们其实是先斩后奏,不过英雄儿女,也不拘小节了,哈哈哈!” 我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又羞又急,只好叫嚣着说:“程将军眼红不过的话,大可以去找裴姑娘情意绵绵一番。” 程咬金闻言,居然脸呈扭捏之态,偷偷瞟了一眼女宾席上的裴翠云,呵呵傻笑两声,摸着后脑勺对李世民说道:“王爷,若方便的话,不如也顺便替属下做个媒吧。” 此言一出,差点没把我笑得掉了下巴:“程将军,人家裴姑娘可愿意?莫要你一厢情愿,到头来被拒绝了,王爷的脸面可就没处搁了。” 程咬金瞪了我一眼,忽又满脸苦恼地说:“我问过几次都被她轰走了,因此才要找别的人替我去问问。” 梅姐姐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将军怎么不早说?我跟翠云还算聊得来,我帮你去问问如何?” 程咬金大喜过望,急忙打躬作揖说:“谢谢梅姑娘。” 梅姐姐微笑着往女宾席走去,弯身在裴翠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裴翠云的俏脸立刻红了起来,却转头狠狠地瞪了程咬金一眼,程咬金立时打了个冷颤。两人耳语了几回,只见得裴翠云羞答答低了头,轻轻点了两下,起身跟着梅姐姐走了过来。 李世民哈哈大笑,说道:“今日真是双喜临门!来人,再加三张椅子,大家坐下来痛饮一番!” 酒席已经摆好,李世民斟满一杯酒,起身朗声说道:“感谢各位将军,为我大唐出生入死,才能有此大捷!本王备下薄酒,略表心意,请各位开怀畅饮。”他略略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今日,还有连连喜事需要宣布,就是本王有幸为媒,撮合两对璧人共结秦晋之好。在此,谨祝罗将军和程将军,与心爱的女子相宿相栖、白头偕老!”说罢,把杯中酒一干到底。 宴会的气氛立刻热闹起来,众人纷纷举起酒杯。我拿起酒杯,罗成轻按着我的手,悄悄问道:“能喝吗?” 我豪气顿发,轻笑一声说道:“今日喜事连连,怎可不喝?”罗成笑看我一眼松开手,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下肚,只觉得腹中炙热,一股热浪顺着血管直逼上头顶,脸蛋已经烧得发烫。我捂着嘴巴悄悄打了个酒嗝,苦笑着凑到罗成耳边说:“不过心有余而力不足。” 罗成笑了起来,轻声说道:“那就别喝了。” “我来敬罗老弟和唐姑娘一杯。”王君廓站了起来,举起酒杯说道。 却之不恭。我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说:“谢谢王将军!”方才的酒气把我冲得直摇摇晃晃,罗成急忙伸手到背后搀扶着我,举起酒杯说:“谢谢!”一口而尽,又急忙抢过我手中酒杯,歉意地对众人说:“小雅酒量太差,我替她干了!” 我在众人的啧啧声中幸福地坐下,忽然想起一件事,慌忙轻声对罗成说:“你不会喝醉吧?” 罗成俊俏的脸庞一红,随即嘻笑两声应道:“并非酒入愁肠,便是千杯不醉。” 我笑抿着嘴,想到当日在虎牢关的酒后失身之时,如何会知道日后便要和此人共渡一生? 酒的后劲相当足,我只喝了一杯,却感到双眼有些迷糊了,听到的欢声笑语也是忽远忽近。 不要当场醉倒才好。于是,我找了个方便的借口除了宴厅,在庭院中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七月的太阳虽然毒辣,但在树荫下,也能感到阵阵清凉。微风把我的醉意拂去了些。 我惬意地半躺着,靠在身后的柳树干上,慢慢地等着酒意褪去。忽听得后面有人地喊一声“小雅”,我急忙端坐起来。 秦叔宝走到我跟前,柔声说道:“祝贺你,妹妹。” 我连忙站起来,笑道:“秦大哥,谢谢你!” “今日又能见回妹妹,实在是高兴。当日妹妹忽然失踪,让我们都好找了一通。这一年来,你过得还好?” 秦叔宝的话语,依然是那么低沉而温和,只是今日的我,已经不再放纵自己沉溺于其中。我低着头,笑着应道:“总的来说,还算不错。” 秦叔宝沉默了一阵,转眼去看池塘中盛开的荷花,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与罗将军在一起,是否过的幸福?” “是的,罗成他,确实能令我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我点点头,抬起头想迎向他的目光,却被刺眼的阳光耀得半眯起眼睛,无法看清近在咫尺的脸庞。 “那就好。我本还担心,你是因为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才与他在一起。” 他终究还是知道了那件事的,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无关紧要了。我笑着摇摇头:“秦大哥,你放心,我是心甘情愿与他在一起的,我真心喜欢罗成。” “听你这么说,秦大哥就放心了。”秦叔宝说着,把紧握的拳头递到我面前,缓缓张了开来,掌心中,放着那个我寻找了几个月的坠子,——那个平大哥送给我的海马骨头坠子。 我“啊”地叫了起来,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你的吗?”秦叔宝淡淡地问道。 我用力点着头,伸手取过坠子,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平”字:“这是平哥哥送给我的,我以为从此再也找不回来了……真谢谢你,秦大哥!你从何处找到的?” “当日尉迟将军与你约好一起前来赴宴,你却迟迟未到,便派人前去萧府接你。结果萧府说你已经一日未归,后来派人去寻找,打听到你在那条街上被劫。我们四处贴了寻人告示,有人捡到了项链交到了府里。银项链的扣子松了开来,我偶尔发现了其中还有这么一个坠子,便暂且替你保管了起来。”惊心动魄的往事,如今听来却只是雨迹云踪。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 秦叔宝拿起我掌中的坠子,替我挂上脖子,轻轻说道:“如今物归原主。大哥祝你平安快乐,幸福美满。” “谢谢大哥。”这一声祝福,犹如一道分水岭,从今以后两人便分道扬镳。其实,我们从来不曾志同道合。我苦笑着,低头看着胸前晃悠悠的坠子,亦喜亦悲。 良久,待我再回过神来,发现秦叔宝已经离去多时了。 41 连骑击鞠 想到离席的时间也不短了,我忙返回宴厅,果然见秦叔宝已重新入席。筵席上,已是酒过三巡。 席中的三名女性中,只有裴翠云能酒到杯干,在觥筹交错中更加如鱼得水。她性格爽朗豪迈,跟程咬金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估计是一对打打闹闹的欢喜冤家。至于尉迟恭和梅姐姐,一个沉稳冷静,一个温顺柔和,一个无意,一个有情,若这样下去,两人恐怕永远没有进展了。 我又忍不住往秦叔宝看去,他不知是否找到久等的女子,这个女子究竟是何样的人,我的心里充满了好奇。 我一边贼溜溜地逐个扫视过去,心里琢磨着,一边顺手夹了几块鸡肉塞到嘴巴里。 正当我漫不经心的时候,罗成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坐月子的时候不爱吃,现在为何吃得这么起劲?莫非是在为下一次月子做准备?为夫一定努力!” 我的脸煞时变得通红,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吼道:“你又胡说什么!”惹得满桌人都诧异地看着我,罗成却装出一脸无辜,睁大眼睛看着我,问道:“怎么,难道不爱吃吗?那算了。”说着,拿起勺子伸向我的面前的碗。 只见我的碗中,不知何时多了两勺银鱼羹。这银鱼透亮饱满,看起来竟是正宗的太湖银鱼,在这中原地带,实属难得。看来是罗成方才趁我发呆之际,偷偷舀到我碗中的。我不禁莞尔:在这不羁的外表下,自有不一样的体贴。 我忙伸手阻止了他,喊道:“当然爱吃了!给多少吃多少。” “原来胃口还不小。”罗成笑笑,透着不寻常的诡异。我才猛地体会出这语中的双关,知道一不小心中了计,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罗成的目光掠过我的脖子,惊奇地说:“这不正是你要找的坠子?何时找回来了?” 我的眼睛看向端起酒杯正要喝酒的秦叔宝,笑道:“原来秦大哥早替我寻回了,方才还给我的。不知银项链在何处?” 秦叔宝举杯向罗成笑笑,一口喝干,说道:“银项链已交还给尉迟将军保管。” 尉迟恭闻言,淡淡地说:“项链的锁扣已坏,无法再保存这个坠子,我让人拿到钱庄去兑了银子。” 我“啊”了一声,埋怨地说道:“这多可惜!锁扣坏了可以修好,大哥又不缺这点钱,干吗拿去兑了。” 梅姐姐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尉迟恭,他低下头斟满一杯酒,不以为然地笑道:“有何可惜,不过是件小玩意而已。” 我无奈地摇摇头,对李世民说:“王爷,小雅还有一件事相求。” 李世民问:“何事?” 我把脖子上的坠子取下,递给他,说:“想请王爷帮小雅寻找一个人。” 李世民扬起眉毛,诧异地看着我。我笑笑,解释说:“小雅小时候有位哥哥,他从军前把坠子送给我,祝我平安。当时小雅以为,会与义父在荒山中起码度过半辈子,谁知不久后义父便死于非命,我被尉迟大哥所救,带了下山。后来遭遇多番变故,再也没机会回去,跟那位哥哥也从此天各一方了。小雅想,若那位哥哥降了本朝,由王爷出面,命各营去查,必定能够找到。” 李世民沉吟了一下,说道:“前朝的部队,确实大多已降我朝。若在我军中,要找到并不困难。只是沙场上凶险万分,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你且说说他姓甚名谁,有何特征?” 我应道:“晓得。那位哥哥名字中有个‘平’字,就是上面刻的这个。”我指着坠子继续说,“义父叫陈叔。但他们都不知我叫唐小雅,当时我的名字叫陈雪。” 李世民点点头,对我说:“本王宴席后就交待下去办。” 我赶忙谢过,说道:“但愿早日打听到他的下落,小雅希望他能看着妹妹出嫁。” 话音刚落,只听到“啪哒”一声响,秦叔宝身下的花梨木椅竟然瘸了腿,忽地倒在了地上。亏得秦叔宝一个马步扎稳,才不至于连人带椅摔倒。但杯中酒已经溢出,星星点点洒落在长袍上。 同桌的女性都惊呼起来,李世民皱眉道:“这椅子竟然如此不扎实。来人,重新换一张。” 一段小插曲终止了我与李世民之间的谈话,众人又继续开怀畅饮起来。 这本是一场男人间的宴会,话题在儿女之情上打了个转,很快便又说到了沙场上种种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场景。 这次洛阳之战,是继柏壁战役后的第二次大捷,其中大小战斗,或智取或力敌,——围成打援的战略,虎牢关以少胜多的战术,都可谓精彩绝伦,让人大开眼界。经过这次战役,李世民在军民中的享誉愈隆,而他本人也对这番作为深感自豪。只是谈到王世充时,席上有两人的神色不禁黯然。 一个是裴翠云,她的父亲裴仁基、弟弟裴行俨在李密大败后,归于王世充,但王为人猜忌,两人本想伺机降唐,但不想行踪败露,被王世充处死,故才落得形单影只。当日李密和王世充在邙山大战时,裴行俨身受重伤,正是程咬金拼了命救回,而程咬金本人也差点因此丧命。因此在裴翠云心中,早就把程咬金看成了托付的对象。 而另一人则是徐茂功。在此战役中,他失去了情同手足的单雄信。单雄信当日也是瓦岗寨归降王世充的好汉,在被李世民活擒时,十数名原瓦岗寨将领曾跪地向李世民求饶,但不知为何,从来不轻杀俘虏的秦王,这次居然义无反顾地处死了这员猛将。徐茂功在单雄信临死前,从自己大腿上割了一块肉让他吃下,以此了却兄弟之情。 战后对这些英雄的嘉奖,让人只见到他们意气风发的一面。而他们用家庭的分崩离析、手足的阴阳相隔来换取到和平,可歌亦可泣,其中辛酸,常人自是无法了解。 再后来,话题又转到了各种内忧外患。罗成趁机禀报了近几个月在长安与突厥间谍的交锋,而我,也有机会把失踪后的遭遇讲了出来,只是刻意略去了被萧帆侵犯以致怀孕一事。 李世民听罢,皱起眉头带着深深的忧虑说:“突厥人凶猛残忍,广阔的草原使他们个个善骑善射,几乎全民皆兵。在此点上,我朝望尘莫及。即使在军中,也是步兵多而骑兵少,短兵强而□□弱……” “……草原上地广人稀物资匮乏,他们平日出行离不开马、食物离不开猎,而中原百姓日常男耕女织、打鱼宰牲,都很少用得上马匹。如何才能让马术在朝野上下普及开来?”李世民用手指敲敲桌面,沉思着。 我脑中灵光一闪,于是笑道:“若让骑马变得有趣起来,即便日常用不到,也会有许多人愿意去骑的。我曾见过有人在马上击球,进行竞技。这种活动有趣而富有挑战性,若能推广开来,必定很受欢迎。” “你所说的可是‘击鞠’?陈思王《名都篇》中有云:‘连骑击鞠壤,巧捷惟万端’,本王只听说过,却未真正玩过。” “其实规矩与蹴鞠相差无几。双方队员用鞠杆在马上击鞠,送进对方门洞可得分。在规定时间内,进球数多得一方为胜。只是所有击球动作,需靠一根杆完成,而非手脚。”我用手沾了酒水,在桌面上点画着解释道。 “听来很是有趣!”程咬金喊道,“比起蹴鞠来,更讲究技巧了。何时真正赛一场才叫过瘾!” 李世民哈哈笑道:“择日不如撞日,难得聚齐了众位将军,此时不赛更待何时!” 其时筵席已基本散去,只余下三三两两的在谈天说地。此时的李世民,正是兴致勃勃。他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召集过来,说道:“今日就让本王看看各位将军马背上的风采!” 众人来到院子中,我到中央划出一块区域,指挥仆人在两端各架起一个小门,边解说着规则:“各队四人,手持木棍击球,送进对方球门算一分。时限为一炷香。期间四肢触球者违规、故意攻击对方队员违规,发球权归对方。违规五次的队员罚下。球落在界外死球,最后触球者一方不得发球权。进球后由另外一方开球进攻,双方各有两次暂停机会,未尽规则可参照蹴鞠比赛……” 李世民即命人牵来骏马,备好木棍和鞠,又低声吩咐说:“请众位王妃出来观赛。” 抓阄的结果,罗成、尉迟恭、程咬金、徐茂功为一队,李世民、秦叔宝、翟长孙、王君廓组成了另一对,可谓实力相当。众将准备就绪,一声“开始”之下,各自扬鞭策马,挥舞鞠杆,一场抢夺之战便开幕了。 我站在一旁观战了一会,觉得让他们来打马球,简直太合适不过了。虽说是第一次,但场上的都是将帅之才,只过了几个回合,便渐渐摸出了章法。攻、防、夺、射,打得丝丝入扣,令人叹为观止。加上战马的嘶鸣,让这场并非在沙场上的搏斗,也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忽听到身后一阵笑语声由远而近,我转头看去,只见四、五个锦衣丽人正缓缓而来。路旁听唤的仆人都跪下,口呼“娘娘”行礼问安。原来,这都是李世民的妻妾们。 只见领头的黄衣女子,长相柔美、神态端庄贤淑,正与另外一名女子浅笑低语。其他人都只跟在后头,不敢逾越。 我转头低声问梅姐姐:“姐姐,那位可就是秦王妃?”梅姐姐应道:“正是。”我不禁仔细上下打量着,只见她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模样,比我还小,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沉稳成熟。就是这名看似柔弱的女子,不仅承担起一名贤妻良母的角色,还在李世民出征洛阳期间,甘冒风险陪伴左右,使得夫君在战隙中,也能体会到甘泉般的滋润。 一群人渐渐走近,我连忙低头行礼,秦王妃含笑点头,轻柔地说道:“请起。” 一名女子好奇地问道:“不知这是什么新玩意,赛得真是激烈。” 秦王妃笑道:“若没猜错,应该便是击鞠了。不知定下了何种规则?”旁边一个仆人忙躬身回答。秦王妃一边听着,一边便转头专心地看场上的比赛。 场上的竞赛愈演愈烈了,但终究是罗成这一方攻击力稍强一些,过了一阵,便接连得手,领先两分了。我心中窃喜,一旁的裴翠云已经高兴得大喊起来,朝着场上的程咬金直舞着两臂。那群王妃们也正看得提心吊胆,惊呼声不断。 只听到秦王妃说:“各位姐姐妹妹无需惊慌,王爷自有办法,我们且拭目以待。”声音轻柔婉转,语速不徐不疾,似是成竹在胸。 她何来的信心?我侧头看去,只见她语毕依旧含笑静观,一点也不为四周紧张的气氛而动。我不禁打心底里佩服,随口轻问:“娘娘如此气定神闲,难道不为王爷担心?” “不能上场帮忙,却在此大呼小叫,岂非更分他的心?”她的眼光极快地在我脸上掠过,又定睛去看场上的比赛了。 说话间,双方又各进了几个球,同时差距也进一步拉大至三分。“暂停!”李世民大喊道,领着队员退了下来。看到秦王妃等人,李世民停住了脚步说道:“爱妃们,你们都来了。” 秦王妃行了一礼,应道:“是。” 李世民旋即与众队员议论起来,讨论着该如何防守,如何掩护。秦王妃侧耳听着,忽然有意无意地说:“程将军似已违规四次了。”原来她在场下数得清楚着呢。 李世民闻言,眼睛忽地一亮,笑道:“果然是旁观者清。还有一次,他便要被罚下了。” 秦王妃微微一笑,一边让仆人呈上解暑的酸梅汤,一边称赞道:“尉迟将军真乃神勇,有半数进球都归功于他。” 这两句话分明是在提醒李世民,可以创造机会让程咬金被罚下,然后集中力量对付尉迟恭。我不禁提出异议:“观棋不语真君子,娘娘袒护着王爷这方,实在是不公平!” 李世民一扬眉毛,挑衅似地看着我:“怎么,唐姑娘对罗将军如此没信心?” 我哈哈大笑起来:“王爷不必出言相激,鹿死谁手还未知,现在下定论还言之过早。” 秦王妃确实说中了关键,但规则是我定的,我又岂会轻易屈服?我狡黠地笑着,笑得李世民心里直发毛。 众人复又上场,只可惜程咬金依旧毛毛躁躁,不多久,又一杆打在故意在他面前磨磨蹭蹭的王君廓坐骑的屁股上,那马长嘶一声几乎要跑了出场。王君廓急忙勒住,一副诱敌成功的得意之色。李世民笑道:“程将军已经五次犯规了。” 程咬金立时目瞪口呆,愤愤不平地喊道:“怎么这么快?”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灰溜溜地赶马退下。裴翠云在一旁集跺着脚,埋怨道:“你怎么这么猴急?这下可好了,平白亏了一个人!”程咬金讪讪地抓着脑袋,并不说话。 只见场上的局面立时扭转,王君廓配合翟长孙夹击着尉迟恭,让起无法顺利得手。那一方立刻以罗成为主攻手,但无奈终究少了一员,李世民调动着王君廓四处骚扰,承对方阵脚大乱,竟连进两球。 我见罗成一方形势紧迫,抢过程咬金手中的缰绳,一跃上马,冲上场去喊道:“暂停!替补队员上场了!” 场上各人都是一愣,我得意的笑道:“不是说未尽事项参照蹴鞠规则吗?有人罚下,当然是替补顶上了。” 李世民等人顿时瞠目结舌,我朝罗成调皮地眨眨眼,一杆打在球上,喊道:“再发呆,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了!” 罗成哈哈大笑,接下我传过去的球,说道:“是极是极!战场上也可有援兵。” 我对他颔首而笑,又学着李世民方才的样子,扬起眉毛挑衅地问:“怎么,王爷对自己如此没信心?” 李世民嘿嘿地冷笑两声,一挥球杆:“尽管放马过来!” 双方人马遂又胶着起来。只见翟长孙一记大棒,球精准无误地飞到秦叔宝跟前。秦叔宝挥起鞠杆正要射门,发现我已冲到跟前,不由得怔了一下,迟疑之际,已被我一杆把球截了过来。 我嘻嘻一笑:“紧要关头,还发什么愣!”一挥手,球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飞向前方正待接应的罗成。 我紧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过秦叔宝身侧,越过众人来到门前。罗成看的分明,立刻把球传来,我在空中接力一击,球呼溜溜地旋进了对方的龙门。 “哈哈哈!”我大笑起来,策马往回飞奔,喊道:“回防!” 李世民目光犀利地盯我一眼,对调了一下王君廓和秦叔宝的站位,用力开出一球,发出了新一轮的攻击。 一炷香很快就烧得差不多了,我们依然领先一分。李世民开出一个边界球后,忽然一声令下,领着其余三人如闪电般地杀了过来,居然毫不理会后场空虚。 这一招破釜沉舟,确实奏效。起码在气势上,就已是让人胆怯了。看着他们冲锋陷阵般杀过来,我急忙圈转马头在自家龙门上一堵。恰好秦叔宝击起一球飞过来,我急忙把他打飞,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道:“反正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依旧领先一分。我就堵在此处,让你们无法进球,不战而胜。” “你!”王君廓狠狠地吼道。 在我得意的笑声中,香灭掉了,计时的仆人喊道:“时辰到!” 李世民一摔手中的鞠杆,哈哈笑道:“小雅,本王真后悔让你来定规矩,我们下回再战!” “一言为定。”我灿然一笑。 众人走下场来,均已是满头大汗,李世民的莺莺燕燕们忙不迭地上来替他扇风擦汗,秦王妃却只在一侧含笑看着。三妻四妾,若是我便是不能忍受了。我心下慨叹着,目光去寻找罗成的身影。原来他就在我身边,四目相对之下,他似了解了我的意思,低头耳语道:“你放心,我没王爷那么多情。” “要你敢那样……”我抿嘴一笑,低声说,“我阉了你!”说罢,在怀中取出手帕,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汗水。 罗成先是一怔,随即脸上显出柔情万般,伸手来捉我的手,却被我灵巧地避开了。 正在我与罗成私语窃笑时,听得秦王妃说道:“这位便是唐姑娘?早听王爷提起你不让须眉的气魄,今日终于有幸相见。” 我抬起头,只见她正对我盈盈笑着,连忙说道:“都是王爷抬举而已。” 她摇摇首,眼睛闪亮如星:“只可惜我武艺不好,不能如此位王爷分忧。” “娘娘此言差矣!”我忙说,“您处处为王爷着想,忙他无瑕顾及之事,使他得以全心全力去应付国事,这就是最好的分忧了。娘娘既让人崇敬,更让人羡慕。” 秦王妃抬眉诧异地看着我,我又说:“娘娘有一个值得您甘愿付出得男子,这便是最幸福的了。幸福的人又怎能不让人羡慕?” 我看着坐享其人之福的李世民,心想,世间幸福种种,各有不同。若我能与罗成两人能相守至白头,那也是其中一种了。 -----------------------更新分界线------------------------ 很久没有玩得这么尽兴了,晚饭过后居然便觉得有点乏了,遂回房小憩,不想这一觉竟然睡到三更过后。帐子不知何时被落下,外面透来星点灯光。 我揉揉眼睛坐了起来,披上外衣下了地,只见罗成正在桌前托腮而思。 我在他背后轻咳一声:“这么晚还不去睡,在此发什么愣?” 罗成回过神来,转身站起,对我嘻嘻地笑:“你终于醒来了。”说着,走到我跟前轻轻揽着我的腰。 我假装挣扎了一下,含笑去推他:“半夜深更的,闯进别人的闺房,你居心何在。” “聪明如你,难道猜不出来吗?”罗成嬉笑着,做出一副色迷迷的样子像我垂涎。 “你发什么神经。”我吃吃的笑着,轻捶着他的臂膀。 “小雅,我真想你!”罗成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 我嗤笑着,佯嗔地瞄了他一眼:“甜言蜜语!同一屋檐下,天天都能见面,有什么可想的?” “天知道你为何占着我的脑袋不肯走开,”罗成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我不管,既然如此,你便要负责。” “你这人讲不讲道理,”我被他逗得咯咯笑起来,“自己念想着人家,却把责任都推卸了去!” 我的身躯在他怀中颤抖,隔着单薄的中衣,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体温。罗成的唇滑过我的脸颊,落在耳垂上。他轻轻地舔咬着,呢喃地细语:“我就喜欢听你这么笑。” 一阵酥麻传遍我全身,我只觉得浑身无力,软软地靠在他身上,“唔”的一声低呼在我喉间不自主地发出。 罗成的激情,似乎由于这呼声一触即发。他把我轻推落在床褥上,嘴巴覆在我的唇上,吻得更热烈疯狂起来。我的鼻息随即变得粗重,却也无法排去体内那股迅速升起的灼热。于是我也用吻剧烈的和应着,完全被罗成拉进了这激情的漩涡。 罗成顺势而下,沿着我的下巴、脖项吻了下去,在我肩胛处徘徊。我缓过气来,把手伸入他的浓发中,懒懒地享受着唇经过处落下的一丝丝温存。 忽然感到腰间一痒,他的手从我上衣下摆探入,轻轻地爱抚,一点一点往上爬。 “啊,不!”我忽地叫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 罗成抬起头,尚自喘息,声音略带沙哑地问:“怎么了?” 我咽了口口水,说道:“现在,还不要。” 罗成低笑起来,啄了一下我的鼻尖:“傻丫头,我们就要成亲了。” “那也只能是成亲以后的事。不是我要欲擒故纵,只是我无法忘记以前那件事,它让我瞧不起自己。”我低头说道,偷眼看看他,不禁又笑了,“你可别怪我迂腐,反正也快成亲了,憋不死你!” 罗成从我身上翻落,与我并肩而躺,轻叹一口气:“天知道自从你答应我之后,我时时刻刻都要受怎样的煎熬。” 我支起身体揶揄地看着他,说道:“眼不见为净,你应该快回自己的房里去。” “不好!不行!绝不!”罗成把我拉躺在他怀里,“就让我再陪你多说会话,我发誓不再骚扰你便是了。” “好吧!”我搂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胸前,发出一阵闷笑,心想:“天知道,其实我也不想你走呢!” 静静地过了好一会,听到罗成问:“小雅,今日你可开心?” 我点点头,故意说:“嗯,今日的击鞠真是过瘾!” “仅此而已?”他的声音中略略带着不满。 我偷偷一笑,抬起头故作迷茫地看着他:“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开心之事?” 罗成狠狠地白了我一眼:“今日秦王答应为我们做媒,你不开心?” 我不以为然地说:“他不为我们做媒,难道我就不能嫁你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的,”罗成伸手敲了敲我的额头,皱眉说道,“若你那尉迟大哥不答应,你会如何?” 我嘻嘻一笑,说道:“原来你让秦王做媒,果然是出于这个考虑。” “你倒好,心里明白得紧,却让我一个人苦煞心思去想办法。若我笨了点,想不出来,该怎么办?”罗成看着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有点无奈,有点抓狂。 这让我再不忍心戏弄,于是认真地与他对视:“我答应嫁你,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无论大哥答应与否,也不会因此而改变。” 罗成抚摸着我柔软的秀发,爱怜地说:“他和梅姑娘,是你仅有的亲人,我怎能让你为难?你应当在他们的祝福声中,踏入我罗家大门的。” 我一阵感动,紧紧地抱住了他。又听到他说:“幸好我还不算笨,知道秦王心里打的算盘。” 我叹了口气说:“尉迟大哥身为玄甲军四名总管之一,对他忠心耿耿。而我绝不是可为他卖命之人,精明如秦王,又如何看不出来?我既能劝动尉迟大哥降他,也能劝他离去。若让尉迟大哥捷足先登,要了我这么个不安分的人,说不好何时会将他的得力干将拐了去,或云游四方,或隐居山林,他岂不损失惨重?还不如趁此机会,装聋作哑,把我许了给你,也好作个顺水人情,让你多为他跑几年腿。”我把耳朵贴在他胸膛,静听着心跳,笑道:“在这一点上,你跟我倒有几分相似。” “这几仗下来,秦王的声誉愈隆了。常言‘树大招风’,此次处决雄信等人,已是露出端倪了。”罗成的语气中略带担忧。 我听他提起这事,心想刚好释去心中疑虑,便问:“秦王这次为何要杀单雄信等人?这与以往爱才的作风,实在大相径庭,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要杀俘虏的不是秦王。”罗成轻笑一声,似早已洞悉玄机,“他的爱才深受各路将领拥护,这样一来,将置太子、齐王于何地?更有功高过主之嫌。这次齐王以雄信几乎置他于死地,借题发挥,其目的,在于打击秦王的威信。而以区区齐王,又怎敢公然与秦王叫板?他身后必定有太子,甚至是皇上。” 我恍然大悟,深感人与人之间的斗争,可怕之处便在于这种心机。于是说道:“这其中道理,秦王未必参不透吧?” “如何会参不透?但按秦王的性子,是谋定而后动。不过若被逼急了,或者认为时机已到时,他是不会给自己留半点后路的。” 我点点头,想到他在那场比赛的最后一击:“若非时辰已到,那场击鞠赛要么是我们溃不成军,要么是他们一败涂地,反正最后必定以惨烈收场。但那毕竟是竞技娱乐而已,在实际的斗争中,可没有这样的规则。” 罗成捧起我的脸,说道:“当初我投瓦岗,一来是走投无路,二来只是不忍大好河山四分五裂,百姓深受战事之苦。若要掺和到宫廷的权力之争中,却非我所愿。” 历史不会有错,李世民当上皇帝不会有假,玄武门之变必定会到来。于是我忍不住问:“若真到了那一天,难道你能两不相帮?” 罗成轻轻在我唇上一啄,嘴角抹上一丝笑意,又回复到一贯那种自信、不羁的表情:“眼下内忧外患,还不是窝里斗的时候。在那之前,我自会辞官而去,与你云游四方,归隐山林。” 一滴晶莹的泪珠不期然地溢出,落在罗成冠玉般的脸上。我紧紧贴住他的脸,长叹一声:“今生能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罗成轻拨着我的鬓角,笑道:“真是傻丫头,无缘无故地又发此感慨。” 帐外残灯燃尽,四周陷入一片漆黑寂静中。窗外虫儿唧唧,是否也是恋人间的甜言蜜语?我揉揉鼻子,蜷缩着躺在他怀里,觉得一切都是温馨而浪漫的。不知不觉间,便沉沉睡去了。 ================================================================ hoho,tina很讨厌秦宝宝吗?其实他也没做错什么,只是站在小雅的角度看,也忒狠心了一点。 只是,若站在陈雪的角度看,他是不是也会成为令人感动的痴心汉呢? 42 劝取眼前 “请问夫人要梳洗了吗?”迷迷糊糊间,听到四喜儿在房外轻声问道。 我稍稍睁开眼,发现已经大亮,时辰显然已经不早了,便含糊地应道:“进来吧。”翻了个身,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结识的怀抱中。 “要起来了吗?”我急忙抬起头,正与罗成含笑的双目相对。原来我竟在他臂弯中睡了半夜。 我略带急促紧张,率先低下头去检查一下两人的衣着。只见我和他都只穿了中衣,不过令人欣慰的是,穿戴还算整齐,看来并未发生什么事情。 罗成轻声笑着,凑近耳语道:“放心吧,没有夫人许可,为夫可不敢逾越一丝一毫。”我嘴角牵出羞涩的笑意,才点了点头,却又被他深深地吻了上来。 四喜儿已经推门而入,我听到了放下脸盆的声音,随即帐子被掀起。我连忙挣扎了一下,但未能挣脱罗成的怀抱。四喜儿顿时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我俩唇齿交缠,足有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立刻如触电般放下了帐子,“咚”一声跪在床前,吓得声音直发抖:“将军、夫人,奴婢什么都没看到,也绝不会在外面乱说。” 我狠狠地捶了一下罗成的肩,他无可奈何地松开我,瞪了一下帐外。我低声说:“恐怕是上回被你吓着了,现在还心有余悸,你还不赶紧抚慰一下?” 罗成一笑,掀开帐子下了床,淡淡地说道:“是夫人让你进来的,看到了什么并不怪你。只是当奴才的,若在背后议论主子的是非,却是该重罚的,可听明白了?” “是,奴婢一定记住。”四喜儿忙不迭地点头。 我白了罗成一记,心想这还叫抚慰?不过他本是前朝国公府里的公子,算是贵族之后,对下人说话早已养成了这种居高临下的习惯,也是无可奈何。只可怜四喜儿平白无故地,又被警告了一通。我看她犹如惊弓之鸟,令人生怜,忍不住扶起来说道:“好了,我们都不怪你,不必害怕。” 四喜儿这才站起来,征询道:“将军、夫人,可要梳洗了?” 我有心让她回去压压惊,便笑着挥了挥手:“不用伺候了,先下去吧。” 见她唯唯诺诺地退出,我轻叹一口气对罗成道:“你对下人的脾气也不小,还是平时的你比较讨人喜欢。” 罗成佯嗔地翻了翻白眼,不忿地说:“还不是怕流言蜚语让你不好受?真是狗咬吕洞宾,不是好人心了。” “没错,我就是狗。”我抓起他的手背,轻轻啃了一口,拧干了盆中的手帕,递给他。他接过来擦了脸,轻轻地拥着我,问道:“小雅,我们何时成亲?” 我想了一想,回答道:“成亲之前,我想先回一趟鄯阳。” 罗成边替我擦着脸,边问:“所谓何事?” 我在妆台前坐下,梳理着凌乱的头发:“我要上管涔山,拜祭一下义父,顺便告诉他,我要成亲了。一别十年,也不知他在泉下可好。” “好,我与你一同去,见见岳父大人。”罗成在我身侧坐下,随手把玩着妆盒中的眉笔。 我想到他在朝为官,尚有公务在身,便问:“这一来一回,恐怕得花上二十多天,你可走得开?” “待我去兵部告个假,应该没有问题。”他笑着,拿起眉笔,忽然说道:“我为夫人画眉如何?” 我好笑地看着他,说:“你会吗?画眉是门高深的学问,可别把我好好的容貌毁在你画的眉上。” “你怎可以不相信为夫!”罗成把椅子挪近,扶正我的头,抬手细心地画起来。 只见他聚精会神地盯着我的眉,紧抿着嘴,连大气都不敢透一下,那种专心致志的模样,让我忍俊不禁。 “别动,你一笑我可就要画歪了。”罗成皱眉警告道。我连忙吸了口气,闭上眼睛乖乖地坐着不动。 半晌过去了,罗成终于透了一口气,说:“好了。” 我往铜镜里看去,只见柳眉弯弯,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便笑道:“想不到你粗手大脚的,也能做这种细致的活。” 罗成嘻嘻一笑,说:“那也要看是为谁了。” “等从鄯阳回来,我们便成亲。你看定在中秋如何?人月两圆,普天同庆。”我把头靠在他肩上,“成亲之后,你是否能每天替我画眉?” “甘愿效劳!”他把手搭在我肩上,两影相偎。 正在浓情蜜意时,听得小楚在门外禀报道:“将军,尉迟将军和梅姑娘前来拜访。” “我本还想去拜访大哥呢,他们倒比我先一步了。”我急忙站起来,匆匆替罗成穿好外袍。 出了房门,只见阳光灿烂,看天色起码已是巳正时分了。我心里一惊,说道:“今日居然起得这么晚,难怪四喜儿忍不住来催了。” 罗成笑道:“其实她已敲了多次门,不过你睡得正沉,恐怕是昨日玩得过累了。” “恐怕也是。”我笑着点点头,更加快了脚步。 将到前厅时,隐约听到外头传来声声婴儿啼哭声,夹杂着一个妇人的低声呼喝:“莫哭,莫哭!将军正有客人呢。哎,你这不听话的丫头。”声音渐低,似是已快步离去。 我奇道:“不知是何人?” 罗成不以为意地说:“或许是哪个下人经过而已,府中有孩子的妇人多的是,不足为奇。” 两人进了前厅,只见尉迟恭和梅姐姐正喝茶候着了。我忙迎上去,拉着梅姐姐的手,嬉笑着说道:“我还正准备去拜访,没想到大哥姐姐居然先来了。” 不知为何,梅姐姐的表情有些尴尬。她抬头看我时,眼睛扫过我的脖子,脸上的肌肉更显的僵硬。她飞快地朝罗成扫了一眼,勉力笑道:“姐姐已不敢奢望你的惦念了!” “怎么会呢,小雅这年来可想念姐姐了。”我半撒娇地腻声说道。 罗成对尉迟恭作了个揖,笑说:“小雅说得没错,我们刚讨论过成亲的日子,正想到府上去,与两位商量关于纳征与请期之事。” 我笑意吟吟地往尉迟恭看去,却见他铁青,双眼正狠狠地瞪着罗成,似要喷出火来。我一惊,与同样诧异的罗成面面相觑。我探究地看看梅姐姐,只见她神色也颇为不悦,默默地低下了头。 我正待询问,尉迟恭忽地在茶几上用力砸了一拳,震得茶水翻出,沉声道:“小雅!你随我出来,大哥有话问你!” 罗成对他的暴怒甚为不解,不由得阻止道:“尉迟将军,大家都快一家人了,有话何不在此明言?” 尉迟恭冷笑几声,咬牙说道:“好一个罗成!我尉迟恭真是看走眼了!”又扭头犀利地看着我。如刀子般的眼神,使我心里一怵:尉迟大哥并非从不对我发火,在刚认识他时,我俩间的摩擦曾让梅姐姐伤透了脑筋。但是,如眼前这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却是第一次。 我连忙对罗成使了个眼色,摆摆手说道:“你在此陪着姐姐。我跟大哥出去一趟,或许他有什么要紧的事。” 尉迟恭也不理会罗成是否答应,“哼”了一声便转身而出。我急忙跟上,心里纳闷不已。 我跟他来到院中的大树下,只见他脸色不善,目光虎虎地盯着我,胸口一起一伏,看来生的气着实不轻,便忍不住发问:“大哥究竟为何事而生气?” “小雅,你实在让大哥太失望了!”尉迟恭低沉沙哑,表情更似心如刀割,“想不到一年不见,你竟放荡至此。” “你说我……放荡?”我更加迷茫了,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尉迟恭抬手指着我的脖子,冷声道:“看看你自己的模样,尚未出阁便与男子如此厮混,当大哥都为你感到难堪。” 我惊慌失措地低头一看,只见肩胛处落下了昨夜的星点吻痕,不禁脸颊绯红,嚅嗫着说:“其实,我们昨夜只是亲热了一番,并没有做越轨之事……” “你还要撒谎!”尉迟恭猛地按住我的肩头,居高临下地逼看着我,“你都已为他生育过孩子了,还敢说不曾越轨吗?小雅,若你实真心喜欢他,大哥也无话可说。但若是为了秦叔宝而赌气与他交好,却是万万使不得。他以这样的手段得到你,定不会是个正人君子。大哥不能让你一错再错,你最好现在就离开他!” 一番话听得我直愣了眼,想到近日误会不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只好无奈地问道:“大哥,你究竟从何处听来的闲言碎语?” “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尉迟恭的眉毛渐渐竖起,犹如上弦之箭般一触即发。 我也被冤枉的有些恼了,脸一沉,严肃地说:“若是真做过的事情,我唐小雅绝不会隐瞒。” “好!方才我们进厅时,有个妇人正在哄她未足半岁的女婴,你可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我猜不透他问此话的用意,只好摇摇头,苦笑着随口说道“我如何会得知?莫不是说,那孩子是我的吧?” “那倒不是。”尉迟恭又冷冷一笑,“我便原话照搬。她说:‘不听话的丫头,你以为夫人喂了你几十天奶水,便可以不认我这娘亲了?’罗成尚未娶妻,这将军府中,究竟有几个夫人?我听知节说,府中上下人,都成你为夫人,是也不是?” 我总算知道了误会从何而起,深感在这府中的人多口杂,不禁无奈地准备和盘托出:“看来是瞒不过大哥了,我确实怀过孩子……” 只说了一般,就见他的脸色愈发地阴沉了,如再不说明恐怕要引出一场火山爆发,便赶忙说:“可那不是罗成的,而是萧帆的。” “萧帆?”尉迟恭一怔,神情由震怒变得惊诧无比。 我叹了口气,解释道:“在被□□一年的日子里,萧帆怎可能轻易放过我?毕竟,我杀了他的弟弟,搅和了他的计划,他舍不得将我杀掉,只好这样折磨我了。被罗成救出时,我已将近临盆,可惜受了萧帆临死的一刀,孩子便没了。”说着,我的眼神黯淡起来,心里翻滚着阵阵难过。 尉迟恭按在我肩头的手送了开来,沉默了半晌,终于涩声说道:“原来是大哥错怪你了。这一年中,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头。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秦叔宝,故意作贱自己。” 我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一拳捶在他的肩上:“我唐小雅还不至于如此意气用事。” “那你是真心喜欢罗成?”尉迟恭将信将疑地问。 “绝无虚假。”我坚决地点点头。 “我不相信。”尉迟恭摇了摇头,“刚回长安时,你还为秦叔宝魂不守舍,依你的性子,不会这么快从牛角尖里出来。” “那是从前的唐小雅,”我轻笑着,语气却是坚定的不容质疑:“三个月来,罗成让我想通了许多,不开心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的目光不应停留在过去。”我转头看着厅里,甜甜地笑了一笑。 尉迟恭忽然自嘲地一笑,似自言自语的说:“原来那个人,即便不是秦叔宝,也不会是我。” 我心中一沉,看着他落寞地神情,心有不忍,遂意味深长地说:“小雅是个懂得惜福之人,找到了可以依靠的男子,大哥应当替我高兴才是。然而眼下让人放心不下的,倒是大哥你了。” 只见他的眼帘倏地垂了下来,并不搭话。我轻叹一声:“人生如白驹过隙,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我看他依旧沉默,又继续说:“小雅已嫁作他人妇了,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姐姐红颜空逝?” 良久,尉迟恭才长呼一口气:“你和小君的幸福,是大哥此生两个最大的心愿。”说着,转身往厅里走去。 我琢磨着他话中的意思,稍稍松了口气。然而看到他落寞的身影,觉得自己有愧于他。现在无形中,又在他身上加了一个沉重的责任,是否过于自私?我微叹一口气,赶忙快步跟上。 厅中的气氛,也不见得友善。 只听得梅姐姐的声音清幽地响起:“这么说来,我上次来问将军之时,小雅便在贵府中,将军却为何要隐瞒,把她藏了起来?” 梅姐姐的话语,依旧是不徐不急,但也不难从中听出质问之意。看来今日两人竟是兴师问而来。我心下苦笑,却快步走上前堆笑解释道:“都是妹妹的主意,当时伤得不轻,实在不想让姐姐徒增担忧。” 梅姐姐爱怜地看我一眼,猜想罗成也已把我的境况说明,便说:“你看,尉迟大哥一回来,我便迫不及待地与大家见面了。” 我把眼光投向尉迟恭,谄媚地笑着。他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问道:“方才罗将军说近日便要请期,莫非日子已定?” 罗成看着我,笑道:“小雅希望从回管涔山拜祭义父,归来后便成亲,日子拟在下月十五。大哥认为如何?” 听他也改口称尉迟恭为“大哥”,我心里不禁一甜。尉迟恭看着我问道:“事隔多年,你可认得回去的路?” “正要请教大哥呢。”想当初是被他夹在腋下,强行带离管涔山的,中途更是睡着了,又怎会记得回去的路? “去那小屋,若从东南坡上山会更快。只是我当日要赶路回鄯阳,才未下山绕道,而是直接翻过山头从北麓取道而回。你们此趟回去,可经从宁武古楼烦关入,在关北的小马营村上山,再往祁连泊方向翻过一个山头便可到达……”尉迟恭一边说着,一边用茶水在桌上画了个简图,“只是这么多年,也不知是何模样了。” 或许是他以往常去的缘故,虽说山峦连绵,但从简图中路线也表示得甚是分明。 “楼烦关。”我当即紧记在心中,却觉得这个陌生的地名听起来有些耳熟。 梅姐姐感慨说:“妹妹便是在这山上长大的吗?我还未去过妹妹的家乡呢。” “那并非我的家乡。”我摇着头,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禁笑道:“其实姐姐已经去过小雅的家乡了。” 梅姐姐惊奇地看着我,说:“我如何不知道?” “那日你在梦中所见,便是我的家乡。那把我撞飞的大箱子,称为‘汽车’,是用于载人出门,就似马车那样……” 我说的眉飞色舞,梅姐姐茫然地看着我,如坠入九层雾里,喃喃地说道:“原来真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 罗成好奇地插嘴进来:“何时也带我去见识一番。” 我朝他吐吐舌头,嘲笑地说:“你还是别去为好,我父母未必就答应这门亲事。” 罗成嘻嘻笑着,满脸毫不在乎:“人道是‘见其诚心,而金石为之开’。我罗成既能打动铁石心肠的唐小雅,更何惧慈爱的岳父岳母?” 我笑嗔地瞪了他一眼,却不由得一阵心酸:“只是路途遥远,我这辈子恐怕也再难见到他们了。”说着,眼眶居然有点红了。 罗成急忙笑着兜转话题:“在此处不也有许多爱护你的人?若日后有时间,我陪你回去便是了。” 我抽了抽鼻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尉迟恭忽然上前,执起我的手放入罗成掌中,郑重地说道:“从今以后,我便把小雅托付于你,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否则……” 罗成急忙接上,说道:“承蒙大哥看得起,我自当一心一意地对待小雅。”说罢,紧紧握住我的手,与我相视而笑。 尉迟恭含笑微微颔首,眼眸中晶莹闪烁。只是不知何时,他才能摆脱这感情的漩涡,惜取眼前的幸福。 43 十载归鸿 罗成当日即到兵部告了假,又把娶亲事宜安排下去后,便与我双双离开了长安,往宁武而去。十天以后,便已来到楼烦关前。 楼烦,本为古部落名,战国时,赵武灵王在此置楼烦关,用以抵御匈奴入侵,后又设楼烦郡。只是几经历代变迁,至唐朝时此地已经更名为宁武。 管涔山属吕梁山脉的一段,山势绵长,从东北到西南途经数县,孕育着横贯山西的主要河流——汾河。宁武便是这数县之一。而管涔山在宁武这一段,又有众多的高山湖泊,如著名的祁连泊(注:即今天的宁武天池),风景秀丽,自古便是帝王避暑游历的胜地,至唐朝,也成为养殖军马的重要基地,故也称马营海。小马营村,正是山下屯集军马的一个小村庄,名字与祁连泊附近的马营遥相对应。 按尉迟大哥所绘的路线,我们很快便找到了这个秀丽的小村落。再往上走便是狭窄陡峭的山路了,我和罗成干脆弃马步行上山,一路上说着当年在山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以及后来的人事变迁,不禁唏嘘不已。 七月的野外,绿草如茵,鸟语花香。十年前的七月,管涔山上也是这么一种醉人的风光。然而这个充满生机的地方,对我来说,仅余下生离死别的哀痛记忆。 “你对此可有些印象了?就在这附近么?”罗成伸手扶我跳过一道小沟,问道。 我迷茫地摇了摇头,一走进这连绵的山峦,就感到自己的渺小,只觉得四周都是看不尽的草丛树木。在羊肠小路上兜得几圈,更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罗成笑道:“不要紧,再走走看。祁连泊的方向不会有错,应该就在此不远了。” 两人翻过一个山头,我极目往对面看去。照尉迟大哥所说,当日我居住的小屋,应该就在那边的山坡上。可满眼只有青葱翠绿,哪有半点小屋的踪影? “罗成,我们不会是走错路了吧?”我忐忑不安地问。 “照理说,应该就在对面了。现过去看看再说。”罗成拉着我的手,继续往前走去,“已经十年了,这的景色肯定有些变化。我们慢慢寻过去,你留心看看是否有何熟悉之物。” 我点点头,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一草一木。拐过一道弯,我的目光便被远方一株乔木吸引住了。或许是四周没有别的高大树木的缘故,故显得特别引人注目。我看着,升起一种熟稔的感觉。 “我们到那儿看看!”我喊着,拉着罗成快步跑了过去。 就是这里了!当年在这片空地,也正是在这株树下,义父为了救遭到黑熊偷袭的我,而命丧于荒山。我扶着粗壮的树干,定定地看着那已经不复存在的小院子。 围着院子的篱笆墙早已倒塌,那小屋顶上的茅草也已被山风掀起,一根一根吹得不知所踪,只剩下了断壁残垣,满眼萧条。孤零零的青冢,依然静静地躺在这荒废的小屋旁。 “便是此处?”罗成轻声问道,似是怕惊扰了义父的亡灵。 “便是此处。”我点点头,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只见当年的插的木牌仍然竖立在坟前,只是经过十年的风吹雨打,已经斑驳腐朽,上面的字体也模糊不可辨认了。我跪下轻轻地抚摸着它,心中有百般滋味,喃喃地说:“义父,雪丫头回来看你了。” 忽然听到罗成惊奇地说:“似乎不久前还有人来拜祭过义父。” 我低下头,发现墓碑下确实有烧过香烛纸钱的痕迹,且坟前整洁,看似不久前才除过草。 “义父在山下确实有些故友,或许是他们前来祭奠的。”我猜测着说,又站起来在坟四周仔细观察着。 走到坟侧时回过身,不经意发现墓碑后还刻有字。我一阵诧异,印象中当年我只在碑前留了一行字。于是走近细看,一行儒气十足的字体映入我眼帘:“期期遥念,殷殷思归。山中蓬莱,神女翩翩。期期遥念,切切而归。空有孤坟,芳踪渺渺。——已卯年夏” 我低声念着这一段略带诗经韵味的字句,不由得激动无比,对罗成说:“这一定是平哥哥留下的,他一定来过!” “已卯年夏,”罗成重复着,“现在是庚辰年,如此说来,这是他去年夏天留的。” “太好了!平哥哥他还在人世!”我紧握着罗成的手,这意外的发现令我振奋不已,“只是,怎么才能找到他?” 罗成低头想了想,说道:“莫非不久前也是他在此拜祭?若真如此的话,他必定在附近。你说他当年从军,宁武这一带也有不少驻军,我们可以去打听打听。” “好!”我当下表示赞同。 两人双双在义父坟前跪下,摆上美酒菜肴。罗成虔诚地说道:“若非义父当年救下小雅,罗成便无福分娶到她。义父在上,请受小婿一拜。”说罢,隆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我笑叹着说:“在义父心中没有唐小雅,只有陈雪,雪丫头。”又对着坟墓说:“义父,雪丫头要成亲了,此人便是我的未来夫婿,特地带来让您瞧瞧。从此以后,雪丫头便有自己的家了,义父在九泉之下,不必牵挂。” 我们遂烧了香烛纸钱,好好祭奠了一番。将要离去时,罗成说道:“你在此处也留下话,若我们找不到他,也希望他能去找你。” 我一拍额头,喊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 两人走进那门楣倒塌的无顶小屋,转了一圈,发现里面几乎什么也没有,只充斥着各种发霉的气味。我们只好退出,随手砍了一段木头,刻了字与墓碑并肩而立。 事毕我问罗成:“现在该先从何处寻起?” 罗成在朝为将,对军中的事务自然了如指掌。只听到他回答:“宁武的驻军,多在楼烦关内。这一带,也有为养殖军马而设的营地。但湖泊分散,恐怕不能一一去找。我们可到祁连泊的天池牧监取花名册来看看。” “如此便立刻启程吧!”我欣然应道,“听说祁连泊风景秀丽,正好去游览山水风光。” 祁连泊位于汾河与桑干河的分水岭附近,而这分水岭,本身也是个奇怪之地。传闻此山朝阳的一面有常年不灭的地火,故称之为“火焰山”,而朝阴的一侧却有“万年冰冻”,即使在三伏炎夏,其中也是冰雕玉砌。 虽久闻盛名,但因此次前来是为了找人,而罗成的假期,也只够我们匆匆往返。于是两人加快脚步,直往天池牧监而去。 当这个如宝石般镶嵌在群山中的湖泊展现在眼前时,我不禁为之惊叹。四周芳草萋萋,湖边圈起了片片牧地,这些未来的战马悠然而行。在树木掩映下,还可看到远处绕湖而建的亭台楼阁,据说那便是隋炀帝的避暑行宫。 我们接近牧场时,守卫的军兵立刻上前喝道:“闲人不得靠近马营,速速离去!” 当下罗成说明了来意,我们便被引到牧监令跟前。牧监令听说是京城的马军总管要找人,急忙把花名册取了出来。 我一页一页翻过去,只见名字中有“平”字的人还真不少。而牧监令也不完全认识这些人,无法提供年龄供参考,只好一个个抄下,居然共有五十多号。我把名单递给牧监令,细细的说明了问话的内容。 牧监令接过名单,躬身笑道:“小的马上派人到各营去问,找到后立刻回禀夫人。” 我与罗成挽手走在这如诗的画卷中,湖水碧波荡漾,在脚下缱绻缠绵。天边殷红的晚霞,飘落在高山之巅,这红与绿的色调,在自然界中永远都是最和谐的一对。我以往从来不知,这管涔山上的景致,竟是宛如人间仙境一般优美。 “你说这美不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在湖边衣裾飘飘。 “美!”罗成定睛看着我,“‘山中蓬莱,神女翩翩’指的便是这样的情景了。” 我的脸微微一红,心里却窃喜,把脸埋在他胸前佯羞着说:“剽窃别人的诗句,你自己就想不出话来赞美我么?” “你的美怎是笔墨可以形容的?”罗成捧起我的脸,在唇上深深印了一吻。 情深款款的罗成,在这山野中,更是焕发出浓厚的贵族气息。我第一次留意到他的五官竟是如此的精致,恰如其分地集合了男人的刚毅和女性的清秀,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的抚摸。 罗成把我的手贴在他脸上,婆娑着笑问:“为何定定地看着我?” 我咯咯一笑,把手抽了回来,色迷迷地眯着眼睛说道:“我对你起色心了,你要注意才好。” 罗成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抱住我的纤腰:“正是求之不得呢!” 我笑着挣扎,两人在原野中嬉闹着,无拘无束得就如两匹自由驰骋的野马。 直道天黑,才收到各营的陆续回禀,五十多号人中,竟然没有一人认识“陈雪”。我眼神黯然,却不甘心地问牧监令:“是否还有别的花名册?这些人,确实一一问过了?” 牧监令毕恭毕敬地回答:“这是马营中所有人的名册了,也按夫人的吩咐,每个人都细细问过了。罗将军的事情,小的自当努力办好。” 方才的殷殷期盼,转眼落成空,我顿时无精打采起来。罗成安慰道:“明日我们下山,到楼烦关去问问。你说平大哥武艺出众,又从军多年,我想应该是名得力的将领了。” 我觉得眼前忽然又光明起来,遂高兴地点了点头。 然而,翌日的楼烦关之行,依然一无所获。当驻守的将领无奈地摇摇头时,我的心里空落落的,有说不出的难受。只是时间也不容许耽搁,算算日子也应该回程了。我只能期盼平大哥早日看到墓前的留字与我联系。 又或许,李世民那边,已经有消息了呢。一想到这点,我又不禁归心似箭了。 我们晓行夜宿,这日到了晋州,算来已走了过半路程了。看着天色渐晚,我与罗成便打算先找落脚之处。 “两位客官,用餐还是住店?”刚走进这家客栈,掌柜的便殷勤地迎上。 “两间上房。”罗成回答。 虽说在出门前,罗成便下了聘礼,按理来说,这门婚事已然定下,与我已是合法的夫妻。不过在我的坚持下,这一路上我们依旧分房而睡。 “好哩,小二,带两位客官上二楼。”掌柜吩咐着,一名店小二随即迎上来,引着我们上楼去。 我们刚踏上楼梯,上面就下来一个人,对掌柜说道:“掌柜的,吩咐小二送一盆热汤上去。把菜牌取来,我点几个菜,待会也送上来。” 我听着,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便回头去看。说来也凑巧,刚好他也转过头来看我们,两人打了个照面,我不禁喊道:“小郭,你怎么会在此?”原来正是当日在柏壁为秦叔宝守营的护卫。 他见到我,也吃了一惊:“唐姑娘?你,你原来在晋州呀,秦将军找你找得可苦了!” 我诧异地问:“他找我有何事?” “他听说你被人劫走了,在长安找了好几个月,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 我闻言不禁笑起来,对他说:“你消息可真闭塞,我半月前已在长安见过他了。” 小郭挠着后脑勺,深感奇怪地说:“怎么没听将军提起?” 我用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看来你已被下放到晋州,不在秦大哥身侧听差了,他为何要向你提起?” 小郭瞪了我一眼,依旧是那副愣头愣脑的模样:“我不是被下放,而是随秦将军到此的。” “什么?秦大哥也在这?”我高兴地叫起来,觉得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来,带我们去见见他。”我一手拽过小郭,让他在前面带路。 小郭带我们来到房前,敲敲门喊道:“将军。”只听到秦叔宝的声音在里面响起:“进来吧。” 当我们推门而入时,秦叔宝正挂起擦过脸的手帕,见到我和罗成意外出现在面前,不由得一愣,但随即便回过神来,对罗成一笑:“怎么你们也在晋州?” 罗成牵我的手入内:“我陪小雅回去拜祭过她的义父,正准备回长安。” 秦叔宝的眼睛扫过我俩紧牵着的手,目光一黯,嘴角牵出一丝笑意:“真是凑巧的很,我也正要回京。” 我眼睛在他脸上溜了一圈,故作神秘地问:“秦大哥你是从何地回长安?” 秦叔宝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说:“只是去会了一位故人。” “必定是那位姑娘,”我哈哈地笑起来,“我问你去何地,你却问非所答。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扭扭捏捏。那位姑娘呢?是否有跟你一同回去?” 秦叔宝轻轻摇了摇头,只笑看着我。 “为什么?你在长安有那么多同僚和朋友,就算你出征了,也有许多人刻意照顾她,总比留她孤身在异地的好。”我不禁大惑不解,追问着说。 “过些日子再说吧。”秦叔宝语气淡淡,似是不以为然。 谈话间,虽然秦叔宝脸上总带着微微的笑意,然而我总觉得他没遇见有些抑郁。应当说,从半月前在长安的重逢至今,所见到的他一直如此。三人又随意聊了些话,我和罗成才各回到自己的房内。 我正在收拾这随身的物品,房门被叩响,小郭在门外问:“唐姑娘,方便打扰一下吗?” 我开门让他进来,只见他随即关上门,神色紧张而古怪,便问:“有什么事吗?” “唐姑娘,小郭有个不情之请……”他有些吞吞吐吐。 “但说无妨。”我宽慰地笑着,让他不必紧张。 小郭定了定神,终于鼓起勇气说:“唐姑娘,你以后莫要在将军面前提起那位姑娘了。” 我一听,觉得诧异万分:“就是他前去相会的那位姑娘?这又是何缘故?” “那位姑娘……已经去世了。”小郭叹了口气,“只是不知为何,将军未向姑娘提及。” “啊!”我惊呼了出来,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状况,“去年秦大哥还跟我提起,那位姑娘与他有书信往来,怎么会这样?” “没错。可那书信是假的,并非那位姑娘所写,只是村中一位认识将军的老人,生怕他过于伤心,枉死沙场,才冒充而写。去年夏天,就是在唐姑娘失踪后不久,将军曾回去找那姑娘,却发现只剩一下一座孤坟。”小郭神情黯淡地说,“我从未见过将军如此伤心,在坟前跪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当时他手中正拿着姑娘现在脖子上挂的这个坠子,攥得掌心都出血了,我看着心里都替他难过。” “怎会这样?”我喃喃地说着。 小郭又接着说:“后来他回到长安,更加像疯了似的四处打听唐姑娘你的下落,找过许多地方。我想肯定也是太伤心,需做些事来分散痛苦的缘故。” 我不禁感慨万千,像当初他为了那位姑娘而拒绝了我,是否认为我的失踪也与他的绝情有关,而愧疚于心?他必定还是爱着那位姑娘的吧,否则也不会一班师回朝便迫不及待前去拜祭。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说:“谢谢你的提醒,不然我还不知要怎样触及他的伤心事呢。” 看着小郭出门的身影,我不禁想,若在柏壁又或虎牢关时,他便知道了那位姑娘之死,我与他之间,又会如何? 我苦笑着甩了甩头,我与他的缘份既然只能到此,做这些无谓的猜测又有何用?上天不让他爱上我,又奈何! 晚饭时间已到,我敲开了罗成的房门。没想到他一眼便看出我的异常,俯身看着我问:“你看起来不怎么开心?” 我点了点头,把刚才小郭所说的,又重复了与他听。我轻叹一声,说:“秦大哥等了她十多年,不想却是这样一个结果,我真替他难过。” 罗成轻轻拥着我,良久不说话。忽然在我耳边低低地说:“小雅,若你要重新选择,我也不会勉强你的。” 我一怔,随即愤怒地挣脱他的怀抱:“你在说什么!我唐小雅岂是这样朝三暮四之人?若我不喜欢你,任凭你使尽千方百计,甚至世上只剩下你一个男人,也休想我对你投怀送抱!我既选择了你,便不会去垂涎他人。你、你也太小看我了!” “你别生气,我以后也不会这么想了。”罗成急忙紧紧地抱着我,用脸擦着我的耳鬓,忽又低声笑了起来:“谁让你是这么个香饽饽呢。” “罗成,我们回去便要成亲了,若你还对我不放心,我真是太失败了!”我用手圈着他的脖子,垂眼说道。 “是我不该妄作猜测,我正式向夫人致歉,保证下不为例,否则……否则……”罗成竖起三个手指,装摸做样地发誓着。 “否则怎样?”我歪头含笑看着他。 罗成想了想,吃吃地笑起来,说道:“否则,老天惩罚我罗成,夜夜奋战,协助夫人生一百个孩子。” 我红着脸“呸”了一声,抡起一捶狠狠地打在他胸膛上。 44 比翼连枝 四人一行回到长安,已是八月初,距我和罗成的婚期,仅有十天不到了。亏得罗府的管家办事得力,尉迟大哥那边还有梅姐姐操持着,一切都井井有条。 按照惯例,在这几天,我便只能先住在尉迟府中,等待罗成的花轿上门了。只是罗成,从那天后便几乎把尉迟府当作自己的家了,除了公务和睡觉,其他时间都来在尉迟恭的家中,使我感到又好笑又无奈。 这日,我正帮忙着剪些窗花,梅姐姐捧着刚做好的新娘服兴冲冲地走进来,喊道:“妹妹,快试穿一下,若不合身还须拿去改。” 一袭袖领绣花的青色礼服展开在我面前。这套深衣,只有袖口领口和系腰处采用了红色的花纹,衣裳其他部分一律采用青绿色,与印象中红艳艳的凤冠霞帔大相径庭。我不禁愕然,问道:“这便是嫁衣?” “是啊。”梅姐姐笑眯眯地,举起嫁衣在我身前比划了一下。 “嫁衣怎么不是红色?”我依旧不解。 “新郎才穿绛色服,新娘的则是青质连裳,所谓‘红男绿女’是也。”梅姐姐解释着,示意我赶快换上。 原来我对婚嫁的传统一直存在误解,正好也不喜欢大红大紫的服饰,于是乐颠颠地换上新袍。我揽镜自照,只可惜铜镜太小,无论如何也不到全身。 “怎样?好看不?”我在梅姐姐面前旋了个转,迫切地问道。 梅姐姐看我急不可耐的模样,不禁也笑了起来,连连点头说道:“好看,好看!衣裳不肥不瘦,正好合身。” “不知罗成那套怎样?”我才发现梅姐姐手上,并没有拿男式的礼服。 “方才我过来时,刚好碰上了他,便命人领他去试了。”梅姐姐说着,又定定看着我,忽然说道:“妹妹,尉迟大哥前些天问我是否愿意嫁给他。” “真的?”我兴奋地叫了起来。尉迟恭终于开口了,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但梅姐姐不知会有怎样的想法,我不禁紧张地看着她,“那姐姐你如何回答?” 梅姐姐低头说:“我想了好几天了,也理不出个头绪。我知道他对我只有怜惜而已。我也知道,妹妹你肯定劝说过他。” “若他自己不想,我就算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又岂能让他开口?”我见梅姐姐微微一笑,眼神中散发着柔和的光彩,又继续说:“姐姐和尉迟大哥青梅竹马,彼此了解对方的性情,又有谁比你们更适合在一起呢?莫非姐姐是介意,尉迟大哥他曾经对我动过心思?” “我并不在乎这个,”梅姐姐摇着头,“不怕妹妹笑话,若他肯娶我,我即便是和妹妹共侍一夫也是心甘情愿。” 我无言,只能在心里慨叹,古人的爱情观果然不同。又听得她继续说:“从小我便视尉迟大哥为第一大英雄,如果能嫁于他,是我最大的福气。不过我担心他只是一时冲动,若过几天他尚未反悔,我便要答应了。” 我想,从上次给尉迟恭做思想工作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多天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思考,做出的决定又怎会是一时冲动? 于是,我给了梅姐姐一个大拥抱,笑说道:“依大哥的性子,哪一件事不是三思而后行?看来不久小雅便能喝道大哥和姐姐的喜酒了。只不知以后,该喊姐姐,还是大嫂了。” 梅姐姐脸色微红地嗔我一眼,正待说话,却听到罗成叩门喊道:“小雅,你可在里面?” 我忙拉起裙摆,上前开了门,只见罗成身穿一身绛红礼服立在门前,喜气洋洋地看着我。 “让我看看。”我把他拉进屋来,前后左右地端详着。只见一身红色纱袍更显出他的雍容华贵,玄色的帽子和礼服下摆,又使通身的鲜红不失沉稳。我赞赏地点着头,打趣说道:“不错不错,这样一打扮,虽不是貌似潘安,但也总算不让我丢脸了。” 罗成宠爱地捏捏我的鼻子,神采飞扬。我又问:“对了,今天秦王可有答复?” “答复了,”罗成点点头,却又敛了笑容,说道:“军中并没有你的平大哥。” 我低头轻咬着嘴唇,喃喃地说:“难道他已不在军中了?” 罗成拍拍我的头,安慰地说:“他迟早会看到你的留言的。” “话虽如此,可他终究看不到我出嫁了。”我微叹着,心中为之惆怅。 忙碌的日子飞也似地过去,八月十五大婚之期,眨眼便到了跟前。迎娶之日,我换上了嫁衣,端坐在妆台前,任凭一群妈子丫头在我的头脸上折腾。梳头、绞脸、修眉、上妆……一系列繁琐的程序,让我有种想逃跑的冲动。 结婚,都要这么累人吗?还是旅行结婚的好。我闭着眼睛漫无目的地乱想,无聊中,瞌睡虫又侵袭而来,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忽然头一点猛然惊醒,正攥在梳头老妈子手中的一缕发丝几乎被扯了下来,痛得我哇哇直叫。 “快好了,再忍耐一会。乱动的话,头发散了可就要重新梳了。”老妈子半安慰半恐吓地说。 我无可奈何,张嘴打了个哈欠,强打精神端坐起来。这样下去,恐怕再厚的脂粉也挡不住我的黑眼圈了。 头发被全挽了起来,在脑门上堆起了发髻,凤冠紧紧地扣在发髻上,两侧还插上了七根沉甸甸的,以珠翠宝石装饰着的金银钿钗。这钿钗的数目,需得与夫婿的官品相关,不能随便增减。罗成在朝中官居三品,因而要插上七根。再往上一级,就要再多一根。 我的头都要被压得抬不起来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找个庶民嫁掉算了。 其实我知道,这场婚礼中,我算是最闲的一个了。在“纳采、向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的六个婚礼程序中,“亲迎”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因此可想而知,外面的尉迟大哥和梅姐姐,还有罗府那位新郎官,还不知忙成什么样子呢。 这样想着,心里便平衡多了。那群妈子丫头也停止了折腾,我终于可以舒服地瘫坐在椅子上,欣赏着镜中盛装的我,果然是艳若朝霞、贵气逼人。 不多时,听到丝竹锣鼓吹打声由远而近。来了!我心里一阵紧张,感到手心渗出涔涔的汗水。送亲嫂推门而入,笑吟吟地在我头上盖上了同为青色的纱帕。 我始终没明白,为何唐代的女嫁衣是从头到脚的一身青绿,甚至连袜子、绣花鞋都是葱翠欲滴。但也不容我去多想,送亲嫂已经扶我站起来。我只能低头看着脚前一步之路,小心翼翼地随她而行。 到了前厅,只听到鼓乐喧天,梅姐姐上前来握着我的手。 以前常不懂,为何在结婚这种喜庆的场合,总会新娘抱着爹娘痛哭的情形。现下轮到自己,鼻子却不由自主地一酸。 梅姐姐和送亲嫂一道,一左一右把我扶至大门,又说了些要与丈夫相亲相爱之类的话,我听着只频频点头。我低着头,隐约能看到尉迟大哥一直走在身侧,只是不见他发话。直道上轿前一刻,他才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保重”。 我坐在晃晃悠悠地轿中,被抬到罗府前。停轿后,又经过诸如“回车马”、“迎轿”、“下轿”等诸多形式,才终于牵到了另一头正执在罗成手中的红巾。 我的心顿时踏实起来,两人来到堂前,在众人的喧闹声中拜了天地,由圆亲嫂送入了洞房。 在撒帐等一阵忙乱过后,洞房中嬉笑耍闹的宾客终于散去。房门关上,我端坐在床上,终于松了一口气,罗成手执喜秤轻轻挑起我头上的盖头。 面纱徐徐拨开,我轻抬起眼看看罗成,略带含羞而笑。罗成站在当地,竟看得有点痴了。两人半晌不出声,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愫。正在情意绵绵间,肚子却发出极不合适宜的一阵响声——“咕噜噜”。房内的浪漫气氛随即飘散,罗成嘴角抽搐着,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白了他一眼,佯怒道:“我已经几个时辰滴水未进了,又不是神仙,当然会饿了。” 罗成忍住笑,把餐盘端到床前,只见上面摆着一碟牛肉。罗成用刀割下两块,又斟满了两杯酒,说道:“夫妻同牢合卺,从此以后你我夫妻同心,不离不弃。” 我与他交杯喝下,含笑望着他,竟觉得杯中之酒味似琼浆。 罗成忽然一拍脑袋,笑道:“今日有件东西,一定要丢弃。”说着站起来,从箱栊深处中取出一封信。 “是什么?”我好奇心顿起,伸手便要取过来。 罗成却一转身躲开,已经把信放到烛焰上,信封立刻燃烧了起来。我凑上前去,对他的行为大为不解,抗议着说:“是何物?怎么不能给我看?” 罗成眨眨眼,神秘地说:“是为夫的一些心里话,本想给你看的,但如今看来不需要了。今日说来太煞风景,日后有机会再慢慢向你道来。”又诡异地一笑,凑到我耳边悄声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不能白白蹉跎了。” 我嘻嘻一笑,一片红霞飘上脸颊,任由他抱上了床。喝过酒后,我的脸被烛光映得更是嫣红。罗成用手轻抚我滚烫的脸,痴痴地说道:“小雅,你今晚真美。” 我的心中一动,觉得他深邃的眼睛仿佛有一股吸力,使我的视线再也不能移开。接吻往往便是从这样的深情对视开始的。当两唇相碰时,罗成的手伸到我脖子下,轻轻解开第一颗纽扣。 他每解开一颗,我的心便突地猛跳一下,呼吸更是急促。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仿佛坠入梦中,如痴如醉。 当轻纱罗裙褪落于榻前,红帐微动、锦衾翻滚,一切缠绵缱绻化作声声低呼浅吟。 宴席一直持续了三天,日日忙碌在应酬中,可真是累碜了人。直到第四日,我才得以美美地睡了个懒觉。 当这日我慵懒地翻了个身,却不如预期那样落到罗成怀中。我微睁开眼睛,发现他已不在身边。 “罗成……”我含糊地喊着。 “要喊相公!怎么老记不住?”罗成走到床前,把我抱起来亲吻了一下。 我吃吃笑起来,嘟囔着说:“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罗成指了指桌上的一叠东西,无奈地说:“你看如何处理吧。这些琐事真够麻烦的。”我下了床走上前一看,原来是前来喝喜酒的宾客所送的贺帖和贺礼清单。 我随手拿过一份,见上面列了明细的一串。像这样的清单,桌上还放着几百份。我打了个哈欠,说:“把金银珠宝字画古董留下,诸如绫罗绸缎之类,就赏给下人吧。” 罗成忍不住笑了,走过来刮着我的鼻子说:“想不到你比我还懒,看来这头家以后也不指望你来操持了。” “我最烦这些琐碎的事了,又费神,兼没成就感。”我揉揉眼睛,忽然发现一张精致的贺帖,遂拿起来看,上面竟然提了首五言律诗,别具一格,落款正是房玄龄。我忍不住笑道:“这房大人倒也有心,一张贺帖也弄得如此雅致。” “有几位文官大人写的也不错。这些风雅之士,都喜欢卖弄文采。”说着,罗成又翻出几张。 “那尉迟大哥和梅姐姐的呢?还有秦大哥的、程将军和裴姑娘的,我都要看。”我忽地来了兴致,扎头进从成堆的贺帖中找着。 “找到了找到了,这是程将军的,真是字如其人……”我手执着程咬金的贺帖,看着笨拙地字体笑翻了天,接着又找到了一张,“……这是秦大哥的,‘佳偶乃天成,百年长好合。’” 我低声念着,这寥寥数字,都写得极好,清秀而不乏劲力。我细看着,却隐隐觉得似曾相识,不由得定定地想了起来。忽然,一个影子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我不禁“啊”地一声,贺帖“啪”一声落在桌上。我急急唤道:“罗成,罗成。” “要称相公!”罗成抗议着,却立刻发现我的脸色不对,便诧异地问:“怎么了?” 我复取起贺帖放到他眼前,声音颤悠地问:“你看这字迹,是否与平大哥在义父坟前所留的同出一辙?” 罗成接过认真辨认着,点点头说:“是有七、八分相似。” “何止七、八分,”我指着那个“年”字,“这一横四平八稳,笔意凝重。还有这一竖收势短促,都跟碑上的一模一样。” “你的意思是,秦将军可能就是平大哥?”罗成猜测着说。 “单凭字迹也不能确定。他口中所说的往事,与我知道的又不完全相同,但又有些相似。似是而非……”我沉吟着,回忆着以往与我讲述过的一字一句,楼烦关、久别的妹妹、上坟,这些巧合的事件,偏偏又透露出不寻常的蛛丝马迹。 罗成只看着我,并未接话。“要是真的话,他为何不与我相认。莫非,他是故意隐瞒真相?”我这样想着,心中忽地一痛,不由自主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喊道:“不行,我要去问个明白。” 不想罗成却一手把我按下,说道:“少安毋躁。若秦将军真是平大哥,他也必定也已知道真相。可他为何要隐瞒,他心里的苦衷你可清楚?” 我顿时愣愣地呆在那,隐约觉得该好好考虑这个问题,然而脑筋似僵了,无论如何也理不清头绪。 看着我茫然地摇了摇头,罗成无奈地叹了口气:“或许,不认比相认要好。”又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说:“若你真想弄个明白,倒不如先向小郭打听。” “不认比相认要好。”我机械地重复着,迷茫地看着罗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翌日,我在宫外找到了正等着秦叔宝下朝的小郭。只见他正无聊地四处张望。我坐在软轿中,撩起窗帘,回手招他过来。 他一见是我,立刻跑过来,笑喊道:“唐姑……罗夫人,有何事?” 见到他这傻傻的样子,若是平时我必定逗笑几句,可今日,我并无此心情。于是我说道:“小郭,有件事要请问一下。” 他忽然见我少有的认真,不禁也敛起了笑容,洗耳恭听。我问:“你知道秦大哥那位姑娘的坟在何处吗?” 他大吃一惊地看着我。我连忙补充说:“我与罗将军,想找个时间去拜祭一下,聊表心意而已。” “哦,”他恍然大悟,“便在楼烦关后的管涔山上,具体如何走却不好描述。荒山野岭中的一座孤坟,若非有人带着实在难找。” 我的心“砰”地几乎跳了喉咙,颤抖地问:“可是从小马营村后的山路上山?” “对,对!夫人如何知道?”小郭连连点头。 我故作轻描淡写地说:“那儿上山的路只有两条,非此即彼了。那坟……的墓碑是何模样?刻了什么字?告诉我也让我好找。” “是根腐朽的厉害的木头,上面刻的字不太好辨认。去年将军还特意在背后多刻了几行字。”小郭不疑有它,如实说道。 “哦?写的是什么?”我故作好奇,其实心里已经有数。 “原文我是无法记起了,大概是说非常想念那位姑娘,然而匆忙赶回之后,才发现她已离去的意思。” 我闻言已是十二分肯定,心中随即泛起一阵酸楚,徐徐点了点头,闭了眼睛挥挥手道:“知道了。你暂且别告诉秦大哥我问过此事,免得触及他的伤心事。” 小郭边点头边道:“所言极是。”他刚转过身,我却忍不住又把他唤了回来,却是欲言又止。他略带疑惑,愣在原地等待着我开口。 我咬着下唇紧蹙眉心,犹豫着是否该向秦叔宝证实。迟疑了好一会,才终于下了决心,说道:“退朝时,请秦大哥到香茗舍一聚。” 香茗舍是长安极少数茶社之一,我把地点选在此处,是看中其清幽的环境。我从软轿中弯腰而出,打发仆人们先行离去,独自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下,上了一壶清茶自斟自饮。只是心中在想着别的事情,喝了好几杯也没品出茶的好坏。 忽地想起了罗成昨日说的“不认比相认要好”,然而若让这些话都藏在心里,又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正发着呆,听到车轮轱辘声响,小郭已把马车停到了茶社门前。秦叔宝从车里步出,走了进来环顾四周,才终于看到了角落里的我,迈步走了过来。 我站起来点了点头,两眼定定地看着他,竟一下不知如何开口。秦叔宝坐了下来,却垂下眼帘并不直视着我,只开门见山地问道:“妹妹今日约我出来,所为何事?” 我微微一笑,却透着些许凄凉的意味,淡淡地说:“大哥如今位高权重,又何时再把我当妹妹看待了?” 秦叔宝看起来着实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着我:“妹妹何出此言?” 我低头啜了口茶,摇晃着茶杯,看着杯中荡起的茶水。茶水如同我心中漾起的波澜。“在大哥的心里,恐怕当我已死去了吧。否则,又怎会把我刻到了墓碑上?”说着,我抬眼笑看着他。 秦叔宝顿时两眼发直,端起的茶尚未喝到一口,又放了下来:“恕愚兄鲁钝,不明白妹妹所指。” “莫要把我当傻子。上回在晋州相遇,其实你并非去访友,而是去上坟。我义父的坟、你陈叔的坟。”我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平哥哥,十年不见,好不容易才相聚,你为何不与我相认?” “认了又能如何?”秦叔宝扭转头,视线穿过窗户看着远方。 我看作着他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禁有些怒了,一拍桌子喊道:“起码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秦叔宝摇摇头,苦笑着说道:“你让我如何开口?告诉你,我就是那对你朝思暮想的平哥哥?让你背信弃义离开罗将军,又或应该让你知道,在你与他的新婚之夜,有人正忍受着锥心刺骨的痛?这又何苦!” 秦叔宝说完,仰头咕噜吞下一大口茶,紧握在手中的茶杯,“喀嚓”一声四分五裂,尖锐的碎片直刺入他的掌心,顿时鲜血淋漓。 我脸色苍白,伸手去帮他拔掉刺在肉里的碎瓷片,说起话来嘴唇微微发抖:“秦大哥,事到如今,就不要再提这些事了。” 秦叔宝微微一笑,似一点也感不到疼痛,轻轻说道:“以往我让你心碎,眼下却要为你而伤心,这便是天理循环、因果报应。” 我的心如被尖锥刺中,痛得泪水直流。“你并没有错,只是老天爷不让我们在一起!”我颤悠悠地站了起来,嘶哑着嗓子抛下一句话,便再也忍不住夺门而出。 刚跨出门槛,却发现罗成的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门外。“罗成,”我低喊着,带着那无法收回的泪花跑了过去,一下扑到罗成怀里,泣不成声。 罗成只轻轻拍拍我的背,把我抱起一跃上了马车。 良久我才渐渐止住了哭声,抬起脸看着沉默的罗成。他低头,用手帕温柔地拭去我脸上的泪痕,把我搂得更紧。 “罗成,你心里在怪我吧?”我如做错了事的小孩,低头轻声问道。 不料他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用下巴抵着我的额头:“相反,我心里高兴着呢。” 我用泪光尚存的双眸看着他:“难道你不会认为我与秦大哥余情未了?” “小雅,你所做的已经告诉我,你最爱的是为夫。”罗成帮我理顺沾在脸上的发丝,“你以往受了那么多委屈,一直都积聚在心中,也许只有今日,才有机会向他发泄出来。” 我抽了抽鼻子叹了一口气,黯然说道:“没错,我正是为以往而哭,也为如今的秦大哥而哭。想不到,竟是如此的天意弄人!罗成,你能如此体谅,真让我感到惭愧。” “要喊相公!”罗成轻笑起来,弯起手指在我额头上打了个爆栗,让我忍不住皱起眉头怒看着他,又得意地说:“还是这样的夫人比较可爱。”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膛,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他温暖清新的气息。这样的罗成,又怎能叫人不喜欢呢? 只是秦大哥,以后他的感情又将何去何从,想到这里,我的心又沉重起来。 ============================================================= 培训中。。。为期一周,进度可能会慢,大家不要见怪。^_^ 45 夭兮我儿 京城中近几个月的喜事特别多。继罗成和我的大喜之后,八月底有程咬金和裴翠云的婚礼,而同时,梅姐姐也答应了尉迟大哥的求婚,择日十月中。那边厢,风流倜傥的天策上将李世民也是不甘寂寞,更与寡居的隋开府仪同三司郧国公韦圆成的女儿——韦珪,双双堕入了爱河,让人惊叹乍舌。 并非黄道吉日都集中于这几个月,只是自七月中窦建德于长安被斩后数日,他的旧部刘黑闼便起兵,连月来竟攻城掠地,还在饶阳大败李神通和罗艺的夹击,声威大振,并传檄黄河两岸,号召窦建德余部和民众反唐。 在如此不利于唐军的形势下,这些猛员大将们心里都有数,做好了随时出征支援的准备。这仗一打起来,少说也得去个一年半载,岂非耽搁了身边的如花美眷? 况且,若非在九月初四时,突厥入侵原州,尉迟大哥被任命为行军总管出征,也不会把初定的婚期延后至十月了。因此,不趁着眼下稍有闲暇,快点把好事办了,更待何时。 这日梅姐姐的婚宴上,同席的秦叔宝正坐在我的对面。只见他从入席开始,便于身边的翟长孙等人谈笑风生,讲到欢处更是酒到杯干。想到一个多月前在程咬金的婚礼上,他依然有些郁郁寡欢,时隔一个多月,眼下的他言语间甚是开怀,只是有意无意地,仍旧躲避着我的目光。 这使我有点猜不透他的心思,于是轻抿了一口茶,用眼角余光留意着他,暗自想:若是他不再介怀,那就最好了。 此时,秦叔宝的目光在我脸上一掠而过,旋即垂下眼去,看着眼前的酒杯,轻咬了一下嘴唇,仰面干下一杯酒。 也许仍需要一些时间吧。我遂不再看他,低头专心吃菜,听着这群大老爷们酒过三巡后不一般的聒噪。平时人前沉默寡言的、自命清高的、冷面无情的,此刻一个个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口若悬河起来,这番景象,确实也让人大开眼界。 此时,尉迟大哥携着梅姐姐上前来敬酒,说道:“招待不周,大家就请多喝几杯水酒。” 梅姐姐站在尉迟大哥身侧,眼光流盼,如此喜气洋洋的神采,已经许久不曾在她脸上显现了。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程咬金更干脆斟满了一大碗,“咕噜咕噜”喝掉,喊道:“近来喜事连连,真是畅快!”忽又转向秦叔宝,大咧咧地一拍他的肩膀,指指翟长孙说道:“秦老弟,我们四人中,就剩你一个落单了!你那位神秘的姑娘,究竟何时才能现身?” 我不禁大为奇怪,居然连程咬金也知道这茬儿。不过转念一想,肯定是梅姐姐跟裴翠云说起过,真是哪儿有女人,哪儿就有八卦。看来茶社那件事,还是不要跟她说才好。不然传到程咬金耳中,又被口无遮拦地说出来,就更让人尴尬了。 秦叔宝竟也不以为意,嘻嘻一笑漫不经心地答道:“尚未到时候。” “此言差矣!”程咬金摇摇头,一脸的不以为然,“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如此耗着。改日老哥去求王爷,赏你几个如花似玉的,先败败阳火。” 我闻言“噗”地一声,把口中的茶都喷了出来,看到秦叔宝的眼光扫到,知道失态,急忙掏出手帕捂着嘴巴。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裴翠云在一侧拉拉他的袖子,警告他勿要再胡言乱语。 那一刹那,秦叔宝的眸子似隐没在迷雾之后,教人看不清,但随即也哈哈地笑了起来,说道:“大哥你自己想要,却故意拿小弟来说事,也太小看嫂夫人了!” 裴翠云果然中计,向程咬金瞪瞪眼睛,程咬金慌忙摆手说:“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一时间,大家都唯恐天下不乱般开始起哄,闹腾得连邻桌的房玄龄也忍不住回头笑道:“程将军居然有此二心,该罚!该罚!” 忽听得那边厢王君廓阴阳怪气地说道:“房大人必定是为此受罚过许多回了。” 房玄龄的惧内是众人皆知,王君廓这么一说,整个厅堂都顿时哄笑了起来。我看到房玄龄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禁笑得弯下了腰,半趴在罗成身上直喘着气。 房玄龄见我如此夸张,翻了个白眼,忽然不怀好意地笑道:“若是罗将军想要……” 罗成用手搭着我的肩膀,笑着摇摇头:“色字头上一把刀,在下可不敢乱碰。” 此言一出,立时被老奸巨滑的房玄龄抓住了把柄。只听得他哈哈笑道:“只是不敢,而非不想。想而不敢,实在……” 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忽想起其时,李世民看到中原局势趋于稳定,便建立起文学馆,受命房玄龄、杜如晦、孔颖达等十八名饱学之士,分为三班日夜值守,研读各种书籍,着力于文化建设。这十八学士,便是人称的“登瀛洲”。遂举起茶杯朝他眨眨眼说:“听说房大人近来常在文学馆中轮夜,研读各种书经,实在令人敬佩。我以茶代酒,聊表敬意。” 房玄龄见我笑得诡异,自然明白我这番恭维之话背后,所隐藏的要挟意味,于是把后半截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讪讪笑道:“为秦王办差而已,言重了言重了。尉迟将军正是新婚燕尔,却说些纳妾填房之事,实在是大煞风景,我自罚一杯。” 见他果真有所忌惮,生怕我放出些闲言闲语,让他妻子生疑,我不禁在心里窃笑,心想: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唐小雅才不屑于干这种不见的人之事。 不过目的已达到,也随他怎么去想了。 尉迟恭忍住笑看了我一眼,说道:“岂敢岂敢!难得欢聚一堂,本应不要拘束才是。” 程咬金若有所悟,点点头说:“房大人所言极是,秦老弟之事,待下去我再与他详谈。” 秦叔宝见话题又转回到他身上,无可奈何地看着程咬金,苦笑着说:“多谢大哥关心。” 正是酒酣言欢之时,我夹了两口菜,却觉得胸口有些堵闷。又有反应了,我心想,于是放下筷子用手帕轻捂着嘴巴。 罗成低头关心地问:“怎么?又不舒服了?” 我微笑着点点头,说:“没事,一阵一阵的,过去了就好。” “可别累着了才好。此处酒气熏天,对腹中胎儿也不好,我们还是先行告退吧。” 我点点头,于是两人起身告辞了出来。 算来怀孕已有一个半月了,我边走边摸着尚还平坦的小腹,轻笑问罗成:“不知这是个何样的小家伙?” 罗成呵呵笑道:“无论像你还是想我,都必定是个俊俏风流的人物。” “不羞!”我朝他皱皱眉头,“样子可以像你,人品可不能与你一样,油腔滑调,实在惹人讨厌。”我说着讨厌,嘴角却笑意浓浓。 “无论像与不像,我保证你不会讨厌他的。”罗成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因为这是我们的孩子。” 我嘻嘻一笑,问道:“罗成,你可喜欢小孩?” “当然。”罗成点点头,不忘教导说:“是相公。” 我忍俊不禁,噗哧一笑,说道:“好,相公,若是日后孩儿出世了,你可会只顾着他,就不管我了?” 罗成白我一眼,好笑地说:“这算什么话。” “不行,你非要表个态不可。日后你抱着我睡,还是抱着他睡?”我干脆跟他胡搅蛮缠起来,就着他的袖子不停摇晃。 “你抱着他,我抱着你,可好?”罗成无可奈何,只好说出这么个折中又没创意的办法。 “一言为定!”我抱着他的腰,整个人腻在他身侧,满足地笑着。 说着已来到大门前,我看了一下软轿,便说:“我与你一起骑马可好?” 罗成脸容一正,拒绝说:“这怎么行。骑马颠簸,你眼下的身体可受不了。” 我噘起嘴巴,嘟嚷着:“才一个多月,又不是大腹便便行动不便,一个人坐在轿子里闷得慌,” 罗成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口气一点也不松懈:“不行。这个一定要听为夫的。” “好吧。”我撇撇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来今后这数月,肯定要闷出病来了。” 罗成见我皱起了脸,不禁笑了起来,软着口气说:“最多为夫骑着马走在窗边,你要说话时掀起帘子即可。” 我心里满是甜蜜,却笑嗔地瞪他一眼,嘴里说道:“谁又想跟你说话来着。”言毕,低头钻进了软轿。 轿夫们似是预先得到罗成的旨令,走的是慢条斯理,几乎能踩死蚂蚁。轿子晃悠晃悠,我坐在里头只觉得越来越困。我打了个哈欠,伸手掀起帘子些许,却只看到罗成坐骑的肚子,以及他踩在马蹬上的脚。 “罗成,”我随口喊道。 他立刻弯下腰来,凑到我窗前问:“何事?” “没事,随便喊喊。”我摇摇头,笑着又放下了帘子。过不得一会,却又忍不住向窗外喊了一声。 罗成只好又弯下腰。由于轿子颇矮,他骑的又是高头骏马,他的腰折得都成了锐角,偏偏又要抬起头来才能正式着我,模样甚是滑稽。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重复说道:“没事,随便喊喊。” 罗成闻言,又好气又无奈地瞪了我一眼:“居然敢戏弄为夫!休想我在理你。”说罢直起了腰。 我忽地童心大起,遂换了一副娇滴滴的口吻,唤道:“相公,相公。” 罗成对我的撒娇完全无法免疫,再次辛苦地低下腰,无可奈何地说:“怎会有你如此顽皮的人?” “难道你不喜欢我喊你相公?”我只管吃吃地笑着。 罗成装出一副气呼呼的模样说:“平时怎么不喊,偏偏此时来折腾。” 我做了个鬼脸,斗嘴似地说:“谁刚才自告奋勇地要给我解闷的?” “好,好。”罗成彻底被我打败,垂头丧气地说,“就看在那几声‘相公’份上,我就算这样一直走到家也认了。” 我咯咯地笑起来。正在我胡搅蛮缠之际,忽然听到前边有人大喊道:“让开!让开!”接着是马蹄得得,在一片惊呼声中便已到了跟前。 罗成立刻坐了起来,双脚一蹬,整个人往前飞扑了过去。只听到一声马嘶,前面的轿夫似被撞倒,轿身狠狠地震了一下便往下沉,前倾着落在地上,随即又被人用力撑了起来。我忙扶着轿身稳了稳身体,钻到轿外看发生了何事。 只见罗成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抬着轿子,肇事的马匹的双蹄犹在原地不停地踏步。 罗成立刻上前来扶我下轿,急切地问:“可有伤到?” 见我笑着摇摇头,又怒眼看着马上那名驿使:“你岂可在街道上如此横冲直撞?视人命如儿戏吗?” 那名驿使似是认得罗成,忙下马跪答:“军情十万火急,刘黑闼反军已攻陷瀛洲。请将军赎罪!” 罗成见他说得严重,便挥挥手说:“快去吧。欲速则不达,不要再鲁莽了。” 那人慌忙应是,跨上马匆匆而去。罗成遂又扶我上了轿,说道:“不能再胡闹了,看来为夫还是在前面开道的好。” 我也不敢在调皮,吐吐舌头乖乖地坐定。 一路无事便回到了家。我刚在床上坐定,便觉得腹部有些酸痛,不禁皱了皱眉头说:“怎么似要拉肚子?难道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走到痰盂前褪下裤子,却发现其上由点点血迹。我不禁感到脚底一阵冰凉,惊呼一声,坐在痰盂上心里一片慌张。 罗成闻声掀开遮挡的帘子,见我脸色发白,急忙问究竟。我把裤子拉下了些许,罗成看到不禁大吃一惊,把我扶起来复系上腰带,抱到床上,大喊道:“快请郎中!” 听到四喜儿在门外应了一声,快步而去。我心惊胆颤地问:“罗成,会不会有事?” “不会的,莫怕!郎中很快就来了。”罗成紧搂着我,安抚着说道。 以我些许的医学常识看来,这应该是流产的先兆了。我忍不住一阵心痛,抱着他喃喃地说道:“我不要他有事,他是我的孩子。” “放心,不会有事的。你不要胡思乱想。”罗成轻抚着我的头发,也只能想出这么几句安慰的词语了。 很快郎中便来了,问明了情况,又细细地把了脉,眉头轻蹙地说:“夫人怀上一胎时,元气太伤。就这一胎而言,怀得已是过早,本来就存有危险。现在又经了这一振荡,恐怕难以保住。” “轿子就轻轻晃了一下而已,这胎如何就这么脆弱?”我听他这么说,觉得心都要碎了,眼泪禁不住哗啦啦地往下掉。 郎中摇摇头,捋捋下巴上的几根胡子:“若是寻常人,也不至于如此。上回的情况,夫人实在是凶险万分。只是当时在下也没想到,会遗留下这么远的祸根,因而才未提醒将军。”他叹了口气,想了一会又说:“在下先给夫人开几剂药。这几天夫人可千万不能乱动了,在床上好生歇着。若情况还不能好转的话,也请恕在下无能为力了。” “事不宜迟,赶快开方!”罗成说着,急忙摆好纸笔,亲自在桌边研墨伺候。 我知道这郎中是长安数一数二的大夫了,他既然这么说,恐怕这胎儿是难保住了。吃这几剂药,恐怕也只是尽人事而已。我怔怔地看着肚子兀自伤心,听得郎中又说:“万一这孩子保不住,夫人在这两三年内,最好不要再怀孕了。” 罗成闻言,忍不住怒喊一声:“没有信心的方子,也感开予病人?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郎中无奈地苦笑,说道:“在下无能,请将军恕罪。” 我擦擦泪水,叹了口气说:“不要为难大夫了,有些事情也是无可奈何的。就依大夫的方子去抓药吧。” 只是才喝得一剂药,到了晚上,血竟有愈多的迹象,还伴随着阵痛。郎中立刻又被传了过来,其实也看得出来他也已经一筹莫展了。左思右想之下,他从随身箱子中取出了针具。 他在我身上多处施下了针,阵痛似有了些缓解。可过得不多时,血竟汹涌而出,瞬间染红了我的裤子。我惊叫着,感到□□流出大量的液体,与血混在一起,在床褥上晕了开来,满床一片鲜红。 我浑身虚弱,只觉得腹部的阵痛越来越剧烈,忍不住□□起来。罗成连骂的心思也没有了,只坐到床沿上不停地小声安慰。 郎中缓缓地拔出金针,执起我的手腕把了把脉,叹了口气说:“在下实在有负将军所托。” “果真没能保住?”罗成干涩着声音问。 “在下不才。”郎中摇了摇头,把针具收好,坐下写了方子说:“这是固本培元的汤药,夫人一定要好好调养,这一年半载,是断不了药的。” 血流过之后,肚子渐渐不那么痛了,我已出了一身冷汗,浑身虚脱无力。郎中走后,罗成命丫鬟来替我换下污秽的衣物和床褥,我看到满是血迹的裤子之上粘黏着组织物,却无法从中找到我的孩子。 我想大哭却没有力气,仅能静静流淌出两行清泪。 “我们的孩子真的死了?我竟是杀害他的凶手之一。”我抽泣着,声音若有若无。 罗成把干净的褥子在我身下垫好,盖好被子说:“别胡说八道,都是那差役惹的祸!改天一定好好教训他一番!” “天意如此,一次如此,两次亦如此,难道是老天爷不许我有自己的孩儿?”我把头埋在他的大腿上,嘤嘤地哭着。 罗成拍拍我的肩膀:“大夫不是说了,只要休养得两年便可痊愈了。眼下是要好好养身体,而不是胡思乱想。” 我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十月怀胎是如此的漫长,如何才能保证平安地生下?我日后,恐怕再也没有这个信心了。” 我抬头看着罗成,想到这不久前,他还常俯在我肚子上听,然后高兴地叫:“我能听到他打呼噜的声音。”那时的他,也如个小孩子一般兴奋。 或许正是因为他这种急于当父亲的情绪,使我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寄予了万般的期待。罗成对我的好、对我的爱,是如此的浓,让我觉得只要能让他高兴的,我便乐于去做。 一直都未对自己很快便能成为一位快乐的母亲感到怀疑,即便是在下午时,我还是那么幸福地与他谈论未来的孩子。然而,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在此时也化为乌有了。 我一阵心酸,把头埋在被子中,呜呜地哭了起来。 ================================================================= to食人草&土豆: 其实我也不喜欢小雅这么做,痛恨too。不过不能因为她是女猪就不让她有私心阿,呵呵呵!想敲她的头就敲吧,不要给我面子。 tosping: 其实还没完结,不知道大家看完这段之后会不会骂我呢? tohh: 上一章忘了谢谢你的挑错,不好意思:d 46 46 《守望隋唐》46 46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7 挥军北上 自从九月份,李神通、罗艺夹击刘黑闼失败后,分别逃回长安和幽州。随后,刘黑闼一鼓作气,乘胜挥军,连续攻克瀛州、毛州、观州、定州、冀州等城池,收复了不少原夏朝的失地。 到十二月八日,刘黑闼率兵数万攻打宗城。当时宗城的守将是大名鼎鼎的徐茂功。他估计宗城难以守住,遂采取了弃宗保洺的策略,带着五千多兵马弃城,准备全力坚守洺州。然而,刘黑闼得到消息后,旋即追了上来。徐茂功无奈被迫作战之下,居然是全军覆没,五千兵马被消灭殆尽,只剩得孤身一人乘乱逃脱。 洺州乃当初窦建德夏政权的首府所在,刘黑闼攻城后,于城南祭奠了窦建德的亡灵。随后继续南下,向相州、黎州、卫州等地进攻。 至此,唐朝已是别无他法,终于决定再次派遣天策上将李世民、以及齐王李元吉挂帅出征,同时命罗艺从幽州再次南下,两面夹攻。 我虽极少迈出罗府大门,但每日听罗成细细道来,也深知形势对大唐的不利。这日听罗成说到秦王即将要出征时,也早已在我的意料之中。于是问道:“你是否也要随征?” 罗成点点头,说:“河北这一战非同小可,出征的是朝廷最精锐的部队,你数得出的有名将领,恐怕大都在此列。” 我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彷徨,但深知既然身为重将,就必定要履行其义务,只好无奈地问:“罗成,我与你一起上战场如何?” 他闻言,立刻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不行!你身体还未大好,就安心在家中等着我归来。” “你这一去,我怎会不牵肠挂肚,又如何能安心?”我边说着,便给他倒了杯清茶,言语中透着些哀怨。 罗成拍拍我执着茶壶的手,说:“这是精锐之师,你有何不放心?” “话虽如此,但难免也有意外,我可不要一人在此苦苦守候,日盼夜盼。”我嘟起嘴巴表示着不满,“况且当日曾说过我们要甘苦与共,现在不正是兑现诺言之时?” “非在此苦苦等候为夫,不也是甘苦与共?”罗成露出耍无赖般的笑容,狡辩着。 我拿他没有办法,不禁有些恼怒,重重地把茶壶一放:“我跟你说认真的,你却在此嘻嘻哈哈!” 罗成急忙收起笑脸,也认真地说:“战场上凶险万分,我绝不让你前去冒险。” “你前去又何尝不是冒险?夫妻同心,你去我便跟着去。行军艰苦,我去了起码能给你些许生活上的照料。”我企图动之以情。 罗成仍旧只摇着头,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大夫说过,你需要好好调养。” “没错,是调养而并非静养。我已详细问过大夫了,喝的汤药只为了养气补血,几个月内药方不会有多大变化,所用药材也极为常见,我跟着去并无不方便之处。”我摆尽道理,不依不挠地想说服他。 孰知他丝毫不为所动,看着在手中转悠的茶杯笑道:“你不用白费口舌,妄图游说了。为夫已下了决心不让你同去。” “你!”我顿时气结,一把将他手中杯抢过,咕噜咕噜喝光里面的茶水,狠狠地说:“既然如此,从今天起不再伺候你,有什么事情自己解决。” 罗成嘻嘻笑道:“我想不出你何时伺候过我。” 我“哼”了一声,决定不跟他浪费口舌,心想,你不让我去,我便偷跟着去。 当下,我以前去探望梅姐姐为由,出了家门,却直奔李世民的府邸。 李世民听我说明来意,玩味地看着我的表情,悠悠地说道:“我虽为王爷,却也无权介入你们的家事。去与不去,还得由罗将军说了算。” 我嘻嘻一笑,说:“若小雅是军中的将士,去与不去,便由王爷说了算了。” 李世民皱起眉头:“你又要故技重施?可是本王从不亲自招募新兵。” “那王爷就给小雅随便封个小官吧,芝麻绿豆大的就行,只要在罗成麾下,让我能时时看到他便好。”我早已想好,遂干脆利落地回答。 李世民大笑起来:“你居然来向本王讨官!不过,这样一来我岂非要开罪罗将军,实在是不划算。你还是回去吧,好好等着,不要耍花招了。” “还以为王爷素来乐于成人之美,殊不知原来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竟然忍心看着夫妻分隔两地。其实即便王爷不答应,小雅也会自己前去。只是那样,只会更让罗成分心了。不是小雅自吹自擂,若我能上场帮助罗成,他必定如虎添翼。”我见李世民稍有犹豫,又谄媚地接着说,“而且,小雅一同前去,还可以给王妃做个伴,使她不至于太过担忧,简直是一物多用,毫不浪费。” “哈哈,一物多用!”李世民大笑了两声,已经有点动心,打趣着说:“只是就这样把你摆上战场,恐怕你的夫君不会放过本王。” 我咯咯笑着,说:“罗成也知道我又多难缠,知道我是向王爷自动请缨的,自会明白王爷的无可奈何。” 李世民忍俊不禁,笑说道:“既动之以情,又威逼利诱,硬磨软泡,本王实在是无可奈何!如此,就任命你为游骑将军,为罗将军的裨将,听他差遣。” 游骑将军只是散号将军,有官位而无实权,封给我这种临时跑龙套的人,最合适不过了。我大喜过望,忙磕头说:“多谢王爷。”又不忘嘱咐说:“在点兵之前,请别告诉罗成。” “晓得。”李世民叹了口气,“想不到本王居然会与你同流合污。” “非也,此乃成人之美!”我笑着告辞而出,又忙着准备出发前的各项事宜去了。 回到府中,我故作听话,很合作地不再与罗成纠缠这件事,只默默地替他整理出征的物件。偶尔装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幽怨地看他几眼,换来他一副心疼的表情,殊不知我的内心却在窃笑不已。 每等他外出时,我便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物,一切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 我端详着这套一直放在尉迟大哥家中、前几天被我偷偷带回来的盔甲,只见某些铁片上,还带着擦不去的血光,不禁怵然。往日战场上的惨况,我至今未能忘怀。想到自己当时挥着刀枪,在千军万马中横冲直撞,一副挡我者死的气势,还觉得有些后怕。我不敢再想象,赶忙把盔甲放到包裹中,又把包裹藏了起来。 十二月十五日,长安城外大点兵。 我与罗成“依依话别”后,待他一离开,我便立刻回房换上盔甲,唤来管家匆匆交待了几句。管家听完,如同被闷头打了一棍,只讷讷地说:“这……这……”。我趁着他瞠目结舌之际,提了包裹,随着罗成的路线策马绝尘而去。 校场中密密麻麻地集合了数万人,但军队都是编排有序,我很快便找到了罗成的所在。我既无实权,也不属于哪一支分队,只听领于罗成,便直接策马到他身侧,下马半跪行礼:“裨将汤亚前来报到!” “你!”罗成光听声音就知道是我,低声吼着,声音近乎抓狂,“起来!” “是!”我干脆利落地应着,又纵身跃上了马,神采奕奕,脊梁挺得笔直,却忍不住偷眼去看他的表情。 只见他面目狰狞,嘴巴一动一动的似乎在磨牙。事到如今,难不成你还能吃了我?我想着,嘴边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得意。 “游骑将军汤亚?”罗成的嘴巴抽搐着,半晌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我拱着手,毕恭毕敬地行着礼,口中却耍着嘴皮子:“将军居然认得末将,真是荣幸之至。” “你胡闹什么!赶快回家去!”他凑过脸来,用旁人无法听到的声音吼着。 我悠悠地摇着头:“在下是秦王亲点的随征将领,将军若有其他派遣,还要先请示秦王。” “待会我自然会向他奏明。你先回去,不然我要生气了!”罗成的语气听起来严厉无比,不像在说笑。但我主意已决,任凭他怎么凶我也不会屈服,最多事后再花些功夫让他消气了。于是我只看着前方,并不理他。 罗成无奈,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哀求地说:“小雅,就当为夫求你了,战场上凶险万分,你去了万一有何损伤,该如何是好?你一定要让为夫为你担心?” 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幸好后面的队伍里我们挺远,不然他这番话被听到,必定损了他往日的威名。 但我心意已决,岂会轻易动摇。于是坚决地说:“现在离去便是逃兵。上战场或许会死,然而军法无情,当逃兵是必定要死。” 罗成见软的也不行,不禁急了,一手攫住我的手腕,喊道:“跟我来!”便要把我带到校场外。 我翻手去反扣他手腕,无奈力气稍逊一筹,被他紧紧地握住。那马儿本与他相熟,在一带之下,竟不受我控制,乖乖地跟着走出了校场。 他放开我的手,沉声说道:“我在这里看你离开,否则我不进校场,也当以逃兵之名论罪!” 我看他斩钉截铁,不仅咬了咬牙。 “好!好!”我点着头,“我不会让你为难,只是你也不要挡着我。”说罢,我刷地拔出匕首,便往胸口刺去。 罗成大吃一惊,一鞭卷开我手中之刃。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如此相隔两地,担惊受怕,倒不如直接死掉算了,还不用受这番折磨。” 罗成被我惊吓得脸无血色,定定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执起我的手无奈地叹气说道:“这样倔强的个性,真叫人无可奈何。为夫随了你的心愿便是。只是在战场上,一切需听为夫的,不许逞强。” 我见他终于应允,高兴得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看到靠边的几个士兵,正开着小差频频往这边张望,急忙把手抽回,说:“叫人看到了,还会以为你有断袖之癖呢!” 忽然号叫嘟嘟响起,原来时辰已到,两人急忙策马回归部队,在马背上危襟正坐。此次出征的将领中,包括了秦叔宝、程咬金、尉迟恭、王君廓等,起码占了大唐名将的三分之二,真可谓阵容鼎盛。然而,刘黑闼也不是泛泛之辈,尤其作战的地点,又在民心尽失的旧夏朝疆域,一场壮烈的激战,是在所难免了。 这日阳光灿烂,大军浩浩荡荡向东北进发,我与罗成并辔而行。想到从陕西到河北,路途遥远,忍不住问:“罗成,要到达洺州需多长时间?” “此次前去,要绕开刘军占据的州县,路线曲折,恐怕得要二十多天,”罗成回答,又转头笑问:“怎么?后悔了吗?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只是随口问问。我决定的事情,何时有后悔过?”我抬起下巴,不屑地侧脸乜斜看着他。忽然看到草丛中有两只雪兔飞跃而过,不禁诗兴大发,吟道:“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罗成看我好整以暇,只好脸带苦笑,又狠狠地拨乱了马项上的鬃毛:“可我后悔了。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忐忑。” “既然后悔也没办法,何不既来之,则安之?”我咯咯笑了起来。 自从上次那“臆想出轨”事件之后,我的心情也放宽了许多,再不为那流产的胎儿失魂落魄了,肆无忌惮的笑又经常出现在他的面前。 罗成见我得意非凡,忍不住扔过来连连白眼:“听说上回你出征之时,只是名烧火兵吧。眼下却是官居五品,难怪趾高气扬。” 无意间的玩笑话,勾起了我对那段日子的回忆。 我眯着眼极目望去,只见最前方黑压压一片,正是走到哪里都抢尽风头的玄甲军。这一片乌黑,即使在阳光普照之下,也让人觉得深感压抑。看来这支铁骑,不是光凭战斗力取胜,而是一开始便从感官上威慑了敌人。 秦叔宝此时,应该正走在玄甲军的最前方吧。自从上次尉迟大哥婚宴上之后,便再也没见到过他了。 我看着前后均望不到头的部队,这番情景与当日随军柏壁之时酷似。前后两次,跟随之心殷切未变,只是所为之人已经不同。想着,感慨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不知秦大哥近来可好?” “看起来并无异样,只是他的个性向来内敛,心里是何感受别人难以看清。” 我无奈地笑着,说:“若光看他在战场上的勇猛,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是如此的温和内向。只是这样,把心里的不快都压抑着,怕是迟早会憋出病来。我倒希望他能像程将军那样,大大咧咧的聒噪着。” “他若也像知节,这玄甲军可要闹翻天了!”罗成连连摆手,对我这种期待极为不赞赏。 我好奇地看着他问:“何出此言?” 罗成用下巴指指前方,说:“你想想,那四位总管大人中,除了秦将军,有哪个脾气是好的?知节毛毛躁躁,得罪了人尚不自知。长孙也是直来直去的火爆脾气。尉迟大哥虽不火爆,但也颇为偏执。这些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人凑在一起,若非秦将军从中调和,恐怕早就乱成一团了。” “秦大哥在军中的人缘是不错,”我点头表示赞同,“与性格温和的人在一起,会很有亲切感。” 罗成瞄了我一眼,半开着玩笑说:“难怪你以前那么喜欢他。”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并未介意。如今秦大哥,不再是我心头之痛了,也不会成为我和罗成之间的隔阂。我与他的事情早已成为历史了。 罗成见我如此,笑得更欢,又低声问:“那为夫的个性又如何?” “你嘛——”我翻翻白眼,故意拖长声调,“堪称厚颜无耻!不过听说底下人都私下说你冷面无情。起初我还不信,后来看到你对几个犯事的士兵用刑,下手也实在太狠了些。” 罗成不以为然,说道:“不以规矩,无以成方圆。军中的规矩本来就是严厉的,只有赏罚分明,才能服众。” 我微笑地看着他:“治军之术,我自是不如你,因此不做评价。只不过我很是好奇,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呢?” 只见他又堆起一脸坏坏的笑容,压低声音说:“都是。对公无情,对私无耻,本不是矛盾的。” 听他对无耻一词居然欣然受之,我不禁哭笑不得。本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却被眼前这邪魅诱惑的笑容深深吸引住了,竟不自觉地换成了满眼柔情,怔怔地看着他。 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天南地北的随意侃谈,时而偷偷摸摸地打情骂俏一番,又或情意绵绵地对望两眼。这景象,哪里像是在行军?到似是在游山玩水了。我真庆幸下了决心跟来,否则在家里苦等的滋味,将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48 斗粟尺布 这日黄昏,驻军于新乡县外数里,距与刘黑闼军交锋的日子越来越近。 自唐军出兵至今,刘军又相继攻克邢、赵、魏、莘、相、黎、卫诸州,杀唐总管潘道毅、擒刺史房晃、败右武卫将军张士贵,李唐又一次失去了河北、山东的大片江山。 形势日显严峻之下,可累惨了各位将帅谋臣们。而我在军中,既不参加军机讨论、也不用从事内勤劳作,可谓是尸位素餐的大闲人。在这么个酒足饭饱的傍晚,为一的消遣,便是散步消食。 我走到营地外不远处,靠着块大石头坐下。其时已是正月,只见山野外树木叶子尽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地上的野草也尽枯黄。想到在这么一个萧条的季节,还要面临着血流成河的战争,顿时觉得四周充满肃杀的气氛。我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急忙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上次随军征讨刘武周,屯兵柏壁之时,也是这么个寒冷的冬天,不过幸好,此次有罗成替我暖被窝,应不止于如上次那么痛苦。我其实很受不了行军的艰苦,然而为了挂念之人,也只好为之。 想到这里,我不禁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样的牵挂,到何时才是尽头。就算内乱平定,还有突厥、高丽……像这样的战争,便是再过几千年,也不会完结。等这次回朝,还是劝罗成解甲归田算了。其实他是否参战,江山还是李唐的,难道历史会因为他一个人而改变不成? 主意已定,我轻舒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冷冷的阴风吹过,树木摇摆,黑影憧憧,使四周又抹上了一层阴森。 是时候回营了。我又系紧了一下斗篷的带子,正要站起来,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轻声哀求:“王爷,您就放过小人吧。” 也许是刚才想得过于出神,竟没发现有人走近。 是李世民?他为何要为难手下人呢?我虽好奇,可又觉得这样偷听实在不好,于是四处张望,看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离开。 这是又听到一人低声喝道:“快点,本帅没时间跟你罗嗦!”不是李世民的声音。在这里,能自称“本帅”的,除了李世民便是李元吉了。 我虽没见过这位齐王的面,但他给我的印象实在不怎样。以前在书上看到的荒淫无耻的评价,倒是不得而知。但胡作非为乃至残暴无情的行径,却已经听得太多了。因此,我决定先不离开,倒要看看他意欲何为。 那被命令之人此时却忽然哭了出来,抽泣着说:“王爷,您要小人上刀山下油锅,小人也认了,但请不要这样羞辱小人。” 我又是一怔,还来不及去想个究竟,李元吉便已发话:“妈的,能得到本帅宠幸,是你的荣幸。究竟脱不脱!” “您干脆杀了小人吧。”那人在地上磕头不已。 我忍不住探出头去看。星光下,只见李元吉一手把地上的小兵揪了起来,“啪啪”打了两个光,嘴巴里兀自不干不净的骂着,然后把小兵往地上一按,伸手便去撕他的裤子。我一惊,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可万万不敢相信贵为王爷的李元吉,竟然在这荒山野岭中如此荒唐。 那小兵慌的只会哭,看起来年龄也不大,似是骤然碰到这样的事,不知如何是好。那头李元吉已经解开了自己的裤带,用力把那小兵的屁股抬了起来。 我急忙缩回脑袋,觉得眼前的情形简直不堪入目。只听到小兵“啊”一声惨叫,我的脑袋一紧,觉得怒不可遏,伸手捡起身边几块小石头。我再次探头出去,只见李元吉正露着雪白的屁股俯在地上。我两手齐发,数颗石子一个不落全砸在他的屁股上。 李元吉正在享受中,不期然屁股中招。这受痛事小,扰乱了兴致事大,不禁怒吼一声:“哪个不要命的兔崽子!” 我见他动手提起裤子,急忙飞奔而去。在他寻过来时,我早已经逃得远远的了。 回到营中,我还为给李元吉施予惩罚暗自乐呵。忆起方才那污秽的场面,又不禁皱起了眉头,也不免为那小兵觉得可怜。想不到我才对史书上的话提出质疑,他便急不可耐地亲身证明。不过经过这样一下,他应该不会再继续了吧?可是恼羞成怒地回营?我又不自觉地咧开嘴巴。 “什么事情乐成这个样子?”罗成掀开帐帘走进来,见我合不拢嘴的样子,不禁笑问。 “可回来了。”我急忙上前握他的手。 两手才一碰上,罗成便皱着眉头看着我:“天寒地冻的,怎么又在外面瞎逛?” 我做个鬼脸噘起嘴巴说:“谁让我这个官当得窝囊,一点实权也没有。看着你们忙乎,我只好替你去巡营了。” “果真?”罗成将信将疑。 我点点头,忍不住又“扑哧”笑了起来,说:“还打跑了一只要偷吃的野猫。” 罗成乜斜了我一眼,显然对我的胡说八道不以为然。 “怎么?不相信?”我哈哈大笑起来,遂压低声音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罗成又好笑又好气地说:“你也管得太宽了,京城有娈童癖好的官员,又何止一二,皇上都管不过来,难道你能管?” 我摇摇头,真说起这件事来又不禁有点来气:“我是看不惯他的霸道。那小兵这样受了侮辱,恐怕比死还难受。” “好了好了,”罗成拍拍我的头,“只是一切需得小心,齐王我们还是惹不起的。” 我点点头说:“放心吧!当时我看他脱了裤子,估计决追不上我才这么做的。” 正说着,小楚在帐外喊:“将军。”在得到罗成许可后,便走了进来。只见他脸上有些沉重,禀道:“方才从殷将军的军中传出消息,称殷将军已故。” 我和罗成闻言,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对殷开山前几天染了风寒的事也有所闻,然而,一名身强体壮的勇将,怎么就因此而毙命?未等我想明白,罗成便执起我的手说:“走,去看看。” 我忙跟着他快步而去,来到殷开山帐前,只听到里面传出恸哭声,悲切得令人心痛。两人低身走入,殷开山的尸身正躺在榻上,脸色灰白。李世民正跪在榻前,执着死者的手,哭得死去活来。秦王妃默默地陪跪着,黯然垂泪。 周遭站了一圈人,正是李世民手下的诸位将领,均是神情悲切。虽说平素经历无数出生入死,但见战友病故,也是个个虎目含泪,凄惨之情令人不忍卒目。我虽与殷开山不是很熟悉,但在此情形下,心中也不由得一酸。 李世民泪流满腮,声音已然嘶哑,忽然一口气没接上,更是晕死了过去。众人大惊,急忙上前替他捶背掐人中,他方徐徐醒转,却又忍不住悲从中来。 我不禁凄然,想到当日李世民在浅水原一役中大败,本应追究责任,全靠殷开山和刘文静揽了罪责,李世民才得以保全,殷开山也因为此贬为庶人,后来因为再次立下战功才被官府原职。若不是他们俩,李世民肯定难逃其咎,算得上是救命之恩了,现在也难怪他如此悲痛。 只是无奈人死不能复生,大家轮流劝慰着,他才渐渐止了哭声,坐在地上看着殷开山,过了良久才沙哑地说:“命人送他回老家,好生安葬吧。” 跟着一群人默默地走出帐篷,我忽然想起一句话:“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次出征,居然未遇敌便先损失一名大将,莫非是何不祥之兆?我的心有些不安,细细回忆了一下史书上所载,分明记得战争的结果是刘黑闼逃亡,虽有第二次卷土重来,但最终还是兵败身亡。我不禁暗暗耻笑着自己:何时也变得这么迷信了。 我心念未毕,李世民的话却实实在在地把我吓了一跳。只见他失神地望着殷开山的尸首,喃喃说道:“难道天降凶兆,此战竟是必输无疑?” 身为主帅,居然在众将领面前说着此等动摇军心的话,我只觉得他是哭糊涂了。帐内各人顿时也是面面相觑。房玄龄立刻说道:“王爷,殷将军的死乃风寒引及旧伤复发所致,人之生老病死,不要过多猜测。” 李世民眼神一黯,涩声说:“玄龄,你替本王测几个字,看看此次征战结果,究竟会如何。” 我在心里叹了一声,想不到在此时刻,迷信的不止我一个。房玄龄只得躬身应道:“王爷请说。” 李世民站起来,慢慢踱了几步:“就测殷将军的名号吧。” 我不禁有点担忧,虽知道房玄龄才思敏捷,但也不知是否能自圆其说,让李世民放下心中这块石头。却见他不慌不忙,徐徐开口道:“《诗•召南•殷其靁》有云:‘殷其靁,在南山之阳。’殷,为雷声之动。震卦为雷,亦为龙也。开,亦张者,乃弓之上弦,为火卦戈兵之象。艮卦为山,取意东北者。合三字之说,正是真龙天子遣兵东北,真乃天意!” “然而殷将军却在此时亡故,是否也是上天有所指示?”李世民依旧有所疑虑。 房玄龄缓缓摇着头:“测字之道,只针对字本身,与它是何人的姓氏无关。王爷大可随意拣几个不相干的字再测。” “不需要了。”李世民的表情,看上去终于轻松了一些。或许他也只想寻个心理安慰而已。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我不禁崇敬地看了看房玄龄,说他才思敏捷也好、信口开河也罢,总之一道难题便被他举重若轻地化解了。此时稳定李世民的情绪,便等于稳定军心。 卫兵取来白布,把殷开山的遗体盖了起来。正在此时,门口有人传报:“齐王到。”一阵冷风吹进,李元吉已经迈步而入。 只见他的长相实在对不起观众。我仔细观察着,发现他的五官若分开来看,也还过得去,但经过歪歪斜斜地一组合,竟变得如此猥琐。我曾在远远地见过李渊和李建成,都是长得颇为俊秀的男子,面前的李世民更说得上玉树临风。为何兄弟间的差异,就会这么大? 李元吉走到榻前,掀开些许盖布,脸带悲戚地呼着“殷将军”,又哀哀地叹息着。他背对着我,也无法看清是真情还是假意了。不过能过来看看,终究也算得上有良心的人。 他叹了几口气,复盖上白布,转头向李世民道:“殷将军猝亡,实在令人悲痛。但将军麾下的部队,该由何人来掌管,这也是当务之急。” 从李元吉踏进帐篷开始,李世民的情绪便开始平静下来。只见他点点头说:“此言甚是。如此,请四弟、还有各位将军同到中军大帐去商议。”语调波澜不惊,仿佛在瞬息之间,又回到平日那精明果断的天策上将。 李世民与秦王妃耳语了几句,又对我说:“汤将军,麻烦你送王妃回营。” 秦王妃对我含笑颔首,满眼的柔情尚未收回,猜想李世民方才必定说了些甜蜜的话,遂应道:“诺。”眼睛看向罗成,听得他低头轻声嘱咐:“去吧,早些回营休息。” “晓得。”我答道,无意间发现李元吉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我不由得心生厌恶,却不敢过于表露出来,只好轻蹙眉心,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到秦王妃身侧说:“王妃请。” 两人回到李世民的寝帐,只见里面的物具一如既往地摆放有序。出征这十多天以来,我也常在李世民公务繁忙时,到此陪她聊天解闷。因此我也不拘束,大方地随秦王妃坐下,问:“殷将军不是偶感风寒而已吗?如何去得如此突然?” 秦王妃黯然道:“本是偶感风寒,殊不知触发了心肺的旧伤,日落时分便感呼吸急促了。” 我叹了口气,说:“久经沙场,身上必是伤痕累累了。只是并非为国捐躯,恐怕去得也不太甘心。” “这场仗本就是凶险万分,眼下又少了一位勇将,更加是前途未卜了。”她轻轻说着,语气中充满担忧。 我不禁问:“王妃是在担心王爷?” 秦王妃一笑,摇摇头:“非也。不过方才确实有些担心。王爷与殷将军一向感情甚笃,难免会太过伤心。刚刚也亏得房大人才智过人,若主帅动摇,士气恐怕也会低落了。我常幸而他身边有这许多谋士,能为他排忧解难。否则我只能婉转劝慰,却不宜在他面前旁征博引地讲道理,更不宜高谈阔论,那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夫妻之间,有何话应当直说才是,哪有这么多忌惮?”我笑着,随手翻开置于案头的《女诫》,只见文曰“妇德,不必明才绝异也”,又随手掀了几页,却是“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不禁慨然。 秦王妃却说:“男女有别,应当各施其职。若过分逾越,便有背妇道了,难免会为他人诟病。” “王妃此言差矣。能者居之才是自然法度,男女之别并非准绳。天下男子并非人人才高八斗,妇人也非个个愚昧无知。”我对她的话不敢苟同,遂摇头说。 秦王妃说着,见我索然无味地合上《女诫》,遂笑说:“男乾女坤,阴阳殊性,男女异行,这本是天地运行的法则。母鸡司晨,终非正道。” 我无语。每每与秦王妃闲聊,无论是谈古论今,还是读书赏文,均如沐浴于山泉中,身心得到涤荡。但纵然博学多才如是,她对妇女地位的见解,仍是不能跳出封建礼教的束缚。“她终究只是长孙皇后,而非武则天。”想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放弃了跟她争辩,转到其它闲杂的话题上。 又聊了一会,听得帐外传来李世民说话的声音,于是我起身告辞道:“王爷既回来了,小雅不便打扰了。” 李世民掀帐走了进来,看到我便转头笑着说:“罗将军,你算是没白跑一趟。” 我闻言忙蹦跳着跑了出去,果然见罗成正站在外头,旁边还有个程咬金。我过去挽着罗成的手,亲昵地问:“特地过来接我吗?” 程咬金大声咳一下,似在为自己成为电灯泡提出抗议。我对他吐吐舌头,向李世民夫妇告了别,三人一同离去。 走出没几步,程咬金忽然对我咬牙说:“我最恨看到两个男人搂抱在一起了!” 我看着自己一身男装,哈哈大笑起来,呲着牙嚣张地看着他。程咬金胡子翘得老高,仿佛有满腔的怒火要发泄出来。罗成拍拍我的肩,笑说:“今日你程大哥心情不好,最好别惹他。” 我不解地看着罗成:“在生谁的气?” “齐王。”罗成轻描淡写地说。 我不禁皱起眉头,对程咬金说:“你要生他的气,干吗对我发怒?我可不要与他有任何牵连。”又好奇地问:“不知所谓何事?” 罗成揉着我顶上的发丝,说:“回去再跟你详细道来。” 我点点头,觉得在大路之上,确实不便说长道短。程咬金却兀自忿忿不平:“秦王竟然轻易就依了他,实在教人想不通。” 罗成一拍他肩膀,说道:“秦王也不介怀,你在这里生甚闷气?”程咬金不语,沉着脸只“哼”了一声。 回到帐中,我不禁问:“程将军和谁吵架了吗?” “大家都想吵,可惜没吵起来,便被秦王息事宁人了。”罗成声音冷冷,看来心中其实也是有气,但不如程咬金表现得那么明显而已。 我不禁更加好奇,递给他一杯热茶,扬起双眉期待着他继续往下说。“齐王他见殷将军去世,便以殷将军的裨将能力不足为由,提出要把他麾下的兵马,均划到裴寂将军旗下。这不明摆着是在夺兵权吗?” 虽说李世民两兄弟同时挂帅,但在兵马的调度方面,还是有不同的。李元吉手下的兵马,要略少些。而裴寂深得李渊看重,是军中少有的非李世民得亲信之一,自然成为他依靠的对象。于是我问:“秦王答应了?” 罗成点点头:“全数划到齐王手下了。” 我想起李元吉上几场战,赢得也狼狈输得也狼狈,不禁嗤笑着说:“他此举是为了在实力上与秦王分庭抗礼,获取更多战功,提高自己的地位而已。只是以他的庸才,调配起来是否能得心应手,还尚要拭目以待。但主帅间存了龃龉,对日后的进攻恐怕不利。” “秦王看起来倒似极乐意,也不知心里在作何打算。”罗成皱了一下眉头,轻啜一口茶。 我走到榻前,边整理着床铺边问:“他今天是否哭得迷糊了?居然还信起邪来。” 罗成忽地展颜一笑,跟过来从背后抱着我:“我看他后来倒是清醒了。他做的决定越果断,便证明他越是明白。我等就不必杞人忧天了。” 我甩开他环着我的腰的手,说道:“去去,别挡着我理床褥。” 他却随即又粘了上来,亲吻着我的脖子笑道:“马上便要乱了,还整理来做甚?” 我一声惊呼,随即整个人被他压倒,两人便在榻上嬉戏哈哈地打闹了起来。 49 与恶为伍 正在嬉闹着,却听到小楚在外头轻声呼唤。我忙推开罗成坐起来,整好凌乱的衣衫,拢了拢散落的发丝。 罗成皱了皱眉头,颇觉扫兴,厉眼看着脚步迟疑的小楚。小楚偷眼看他脸色,怯怯的禀道:“齐王派人来请将军前去,有要事相商。” “齐王?”罗成纳闷地自言自语,“有没有说是何事?”小楚只摇了摇头称不知。 罗成并不属李元吉直接统帅,跟他也一向无甚交好,现在遣人来约,实在令人疑惑。我猜测着说:“他才得了部分兵权,莫非又想来收买人心,要拉拢你?” “我也不知,且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罗成稍作思量,也猜不透,便对我说,“你先休息,我去去便回。” “好,一切须得小心。”我嘱咐说道。 “小楚,你去打盆热水来,还有记得帮夫人烧盆炭火。”罗成吩咐着,又用手脱起我的下巴:“赶快把脸洗干净,每每看到你这两道粗眉,我便觉得闹心。” 我取过铜镜,看着被刻意描粗的双眉,故意作出欣赏的姿态:“你不觉得这样的我,更有男子气概些?” 罗成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我可不想与一个男人关系暧昧。” 我咯咯笑了起来,边把他推出门去边说道:“快走吧,早去早回。” 罗成掀开帐幕,忽又转过身来搂着我的腰,响亮地亲了我的脸颊一口,才在我的笑打声中逃了出去。 我目送他走远,看到小楚正在附近的篝火上烧水,便又回到帐内,把刚才弄皱的床褥收拾整齐。 忽然一阵寒风吹进,我以为是小楚端水进来,便不转身去看,口中只吩咐着:“把水搁在地上吧。” 没听到应答声,却感到一人轻轻走到我背后,忽然伸双臂用力环着我的腰。我惊呼一声,笑骂道:“怎么就回来了?” 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对,隐隐闻到此人衣物上散发着阵阵香味。罗成从来不用香料的。我一阵惊慌,急忙用力挣脱开来,怒喝一声:“是谁如此放肆!” 我转身站定,发现齐王李元吉正斜嘴嬉笑着盯着我,必定是趁小楚不在意潜了进来。我忽然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不禁又惊又怒,勉强定了定神,装出一副恭敬的模样行个礼,声音却异常冰冷:“原来是王爷。罗将军刚接到您的召唤,此刻正前去拜见。您却为何会在此处?” 李元吉走近两步,低头看着我:“我如何不知此事?也许是传话的人搞错了。” 我急忙后退,绕过他边往外面走边说:“如此的话,我这便去喊他回来。” “急什么?他知道弄错了,自然便会回来。你便一刻也离不开他么?”李元吉一伸手拽着我,把我拉向他怀里,伸手在我脸颊上捏了一把,笑嘻嘻地说:“想不到天底下居然有如此俊秀的人物。” 眼看就要跌落在他身上,我心里一急,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之分了,只感到在我面前的是个令人生厌的流氓,于是狠狠地挥出一记手刀,重重地戳在他肋间。李元吉吃痛大叫起来,手上的劲道一松,我便乘机脱离了他的魔爪。 我板着脸冷声说道:“请王爷自重!” 李元吉揉揉腰间,咬了咬牙,忽又换作笑脸:“你若肯跟了本王,保你封官加爵,又何苦在此当个裨将,听人差遣?” 我“哼”的一声,更是把脸绷得像照了一层寒霜:“末将靠的是真本事,可用攀附权贵?王爷若没其他事情便请回吧,罗将军正在等得着急呢。” “少来故作清高!”李元吉冷笑一声,对我狰狞地眯起眼,“你和罗成那点儿事,还想瞒得过我。老实对你说,若你从了本王,自有大大的好处,否则要你难看!”说着,居然纵身扑了上来。 我急忙闪开,难以相信他居然胡作非为至此,竟想在这营帐中动手。我惊骇之下,拔腿就往帐外走。无奈他正挡着门口,我冲了几次都没能成功,于是怒喝一声:“你再乱来,莫怪我不客气了!” 李元吉“嘿嘿”笑了两声,搓了搓双手,一步步逼近:“那倒要看看,你有何能耐了!” “小楚!小楚!”我连喊几声也没人应答,估计还在烧水,没能听到这儿的响声。 无奈之下,我从兵器架上取下□□,指到李元吉胸前,厉声喝道:“站住!” 可李元吉丝毫不理会,又迈进了一步。我顾忌着他王爷的身份,想到罗成在这军中还要待下去,不敢真的出招,只好又退了一步。这回他可得意非凡了,哈哈笑道:“怎样?难道你只会嘴皮功夫?” 这时我的背已经贴在帐幔上,退无可退了。我摒着一口气,煞白了脸直看着他。李元吉见状,反而好整以暇起来,翘起下巴抱着双手,如欣赏猎物一般看着我。 “夫……汤将军!王爷!”门口传来一声惊呼,原来是小楚端着脸盆回来,见到帐内情形,顿时愣在当地。 我如见到了救兵,急忙喊道:“快去找罗将军回来!” “是!”小楚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领命而出。 “站住!”李元吉喝道,但小楚哪会听他的话,头也不回只顾往前跑。一阵杀气涌现在李元吉的脸上,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对着小楚的后背飞快地刺出一剑,骂道:“狗奴才!居然敢违抗我的命令!” 我见状忙飞身跃出,剑身被我的□□,晃悠悠地,紧贴着小楚的肩膀擦过,当真危险之极。我看他如此草菅人命,不禁心头火起,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轮急舞,银枪化作点点寒星,直逼他各大要位。李元吉忙回剑抵御,小楚趁机飞奔而去。 周围的士兵见到忽起变故,相斗的两方又都是自家人,不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几招下来,李元吉已是左支右绌,不禁恼羞成怒起来,大喊一声:“还不把以下犯上的小贼拿下?” “慢!”我并不想和他动了真格,便收势想跳出战圈,可李元吉却没打算放过我,挥着长剑又攻了上来。 李元吉到底是王爷,位高权重。这些士兵对我这个新的副将都不甚熟悉,因此他话音刚落,已经有十几名士兵执起兵刃冲了上来。我无可奈何,打落了几名士兵的武器,却又有更多人加入了战团。 “罗成,你快回来吧!”我心里默念着。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出更大的乱子。但李元吉的营帐,在另一个营地,相距甚远,也不知罗成何时才能回来。 正在焦急之际,听到有人大喝一声:“住手!”旋即,一个身影闪进战圈,兔起鹘落间便把士兵们逼开,伸手一把拉我到身后,“咣当”一下格开李元吉刺来之剑。 “秦大哥!”我定睛一看,原来是秦叔宝,便惊喜地叫了起来。 秦叔宝应了一声,依旧把我藏在身后,对李元吉拱拱手,沉声问道:“王爷手下留情,请问他究竟所犯何事?” “此人胆大包天,竟敢以下犯上。秦将军快将他拿下,本王非要好好教训他不可!”李元吉摆出一副元帅的架式,对秦叔宝发号施令。 “你怎么得罪王爷了?还不赔罪道歉?”秦叔宝装出一副怒容,转头斥责着,但言语间已把事情小而化之。 我并不想与李元吉结下梁子,难得有人帮我圆场,于是立即躬身行礼,低声下气地说:“末将方才鲁莽,还请王爷恕罪!” 李元吉见我摆低了姿态,傲慢地“哼”了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此时才知道害怕,未免太迟了!秦将军,你将他押到本王营中。” “这……”秦叔宝一怔,问道:“他究竟何处得罪了王爷?不如等罗将军回来亲自责罚,也好让他以此为鉴,日后管束好自己的部下。” 李元吉摆摆手:“本王并非要为难他,本想把他调到我营中听差,哪知他如此不识抬举!我明日自会派人通知罗将军。” 秦叔宝的身体一僵,声音瞬即如七尺寒冰:“如此的话,属下更是做不了主了。” 李元吉想不到秦叔宝竟然违命,顿时变了脸色,但对这个深受李世民喜爱的玄甲军总管又有所忌惮,于是怫然道:“本王身为元帅,难道连调动一名小将的权力也没有吗?” “请恕属下不敢擅作主张,须得征求秦王的同意。”秦叔宝不卑不亢,极其恭谨地提醒着李元吉,这并非他的地盘。 李元吉“哼”地冷笑一声,冲着躲在秦叔宝身后的我说:“向秦王要个人,谈何容易!你就等着瞧吧!”说罢一甩袖子,悻悻的离去了。 赶走了这个瘟神,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其时夜已深,一阵冷风吹过,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大大地打了个喷嚏,方察觉外面的天寒地冻。秦叔宝转头看着我,轻蹙起眉头。我揉揉鼻子,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见他的目光如水,柔声说道:“外面寒冷,回帐内去吧。” 我默默跟着他走进帐篷,又听到他说:“怎么也不烧盆炭火?”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本就要烧的,想不到李元吉忽然闯了进来。” 秦叔宝点燃了火媒,拨着盆中木炭,眼睛只盯着熊熊燃起的火苗:“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还好,没占到便宜去。”我苦笑着,“只是我不犯人,人却来犯我,平白无故招惹了这么个瘟神,真是倒霉。” “从前就跟你说过,女儿家不适宜跟着出征,你必定又是瞒着罗将军跟来的。你倔强起来,真是教人没办法。”秦叔宝抬起头来,眼中含着责备和疼爱。 我沉默不语,只含笑看着他。 眼前的情形,正如当初在柏壁的营中。时隔两年,他看我的眼神依旧没变。只见秦叔宝的脸庞,在跳动的火光下,依然显得有些苍白。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居然变得憔悴起来,我的心顿时有说不出的滋味,嘴边的笑意渐渐化成丝丝惆怅,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正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我一阵喜悦,急忙跑到掀开帐幕往外看。只见一骑快马扬起阵阵尘土疾奔而至。马未停,罗成已经翻身落地,三步并作两步地朝我奔来。 “小雅,没事吧?可急煞我了。”他一把揽我入怀,低声问道。 “罗成,你可回来了!”我受了李元吉的轻薄,满肚子的委屈尚未有地方发泄,见他一到,不禁鼻子囔囔,略带哭腔。 罗成见我泫然欲涕,脸立刻阴得可以滴出水来:“这混蛋!我找他算帐去!” “别!”我急忙拉住他,用力摇了摇头,“他没能把我怎样。” “当真?”罗成又心疼地拥着我,“都是为夫不好,居然轻易上了他的当。” 我伏在他胸前叹了一口气:“这怎么能怪你?他既盯上了我,就算今天不成功,日后机会也多得是。” “秦将军?”罗成忽然惊讶的叫道,我这才想起来,秦叔宝还在帐篷里。我只顾着和罗成说话,居然把他冷落在一旁了,不禁歉意地笑笑,说:“多亏了秦大哥及时赶到,才把那讨厌的齐王给赶走了。” 秦叔宝脸色依旧苍白,微微一笑说:“举手之劳而已,况且小雅又是我的妹妹,我理应好好照顾她。只是齐王似乎尚未死心,依罗将军看,是否应当和他说明白小雅真正的身份,让他不要再胡来?” “不要。”我急忙说道,“若大家都知道我只是个家眷,日后恐怕无法上战场了。而且,让女人当将军,始终不合规矩,若把身份抖了出去,岂非给秦王添了麻烦?他让我出征跟着罗成,帮了我个大忙,我却不能如此不讲义气。” “李元吉一贯胡作非为,就算与他说明白,对小雅也未必有好处。”罗成说着,冷笑一声,把腰间配剑抽出半截,又“唰”地推了回去,“若他还敢乱来,我便宰了他!” “说的也有道理。但日后须得小心防着些才是。”秦叔宝弯身去翻了翻木炭,放下火钳直起身来,拍去双手沾上的炭灰,“既然罗将军已回来,那我的任务便到此为止,也该回去了。” 罗成对着秦叔宝深深地作了个揖:“多谢秦将军的仗义相助,罗成磨齿难忘。” “不敢,不敢。”秦叔宝急忙还了一礼。 罗成对其他人的称呼一向比较随意,如称程咬金为知节,对尉迟恭则跟我一起喊尉迟大哥,听起来都相当熟稔。唯独对秦叔宝,却一直是彬彬有礼地叫“秦将军”,一点也不像多年的老战友。而秦叔宝对他,亦如是。也许是由于我的缘故,才令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微妙。 秦叔宝告辞而出,他颀长的背影,在寒风料峭的夜晚里,显得那么的孤单寂寞。 我忽然想起,他的大帐似乎相去甚远,也不知道他为何能在我危难之时,及时施予援手。 第二天,听说李元吉果然要求李世民把我调至他手下,只是被断然地拒绝了。在那之前,李世民已听罗成提起此事,又训斥了李元吉一通。我稍稍松了一口气:罗成终究不归李元吉直接统帅。眼下有了李世民这个靠山,李元吉应该会暂时有所收敛。然而怨隙已生,以后难免会再起冲突。 一路无话,这日大军已经进入相州境内。其时刘黑闼自称汉东王,置都洺州。相州正位于洺州之南,紧邻这个中央腹地,因而被视为最佳的切入点。 “罗成,此去不远恐怕就要与对方遇上了吧?”我牵着缰绳,打量着四周的地形。 “应当附近就会有阻击的军马了。这一路前去,可得加倍小心。”罗成说着,有意无意地驱马挡在我前方,仿佛已进入危机四伏的地域。 大军所走的道路正拐入一处小山坳。没走多远,在前面的土坡后,忽然旌旗飘摇,数千兵马呐喊而下,如潮水般向我们席卷而至。在行军近一个月后,终于遇上了刘黑闼的阻击部队,两军交战的序幕,便要从此拉开。 此时唐军的阵势也迅速摆好,弓箭手和步兵已经迎上,霎时间厮杀声四起,在交锋的最前沿,已有不少兵卒身首异处。 “可准备好了?”罗成转头来问。我点点头,抖擞了精神,握紧手中的兵刃。 罗成一举手中银枪,带领着身后的骑兵蜂拥上前。我立刻一挥马鞭,与他并肩而驰。对方的骑兵也已迎面冲来,一名士兵挥刀砍至。我挥剑隔开,在两马擦身而过时,又一剑刺伤他手腕,顺势打落他手中兵刃。 若再补上一剑,便可送他上西天了。然而我看着这张与我并无仇怨的脸庞,手一歪,剑身插入了他坐骑的脖项。马匹一声悲鸣,使出临死前的癫狂劲道,把他狠狠地摔了下去。 我轻叹一口气,转过身去挥剑与另一名士兵相迎,余光瞥见罗成正投来若有所思的一眼,挡开围击后又靠拢了些许,使我处在他的保护圈内。 对方在数量上已经处了弱势,遇上的这样一支精锐强悍的部队,不多时便被冲得七零八落。刘军见形势不妙,急忙下令撤退。唐军趁机汹涌而上,对方撤退不及的士兵落了单,陷进这千军万马中,再也难逃厄运。 正在混乱中,耳边又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只见一名敌兵捂着被刺瞎的左目,鲜血汩汩地从指缝中渗出。这名士兵看上去颇小,顶多只有十二三岁,身量都未长足。就在此时,旁边的一支利剑又往他身上招呼上去。我已起了恻隐之心,见状急忙冲上前去替他隔开。再定睛去看时,只见攻击之人正是李元吉。 “你想谋反?”李元吉见我居然吃里爬外,愤怒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我一怔,才发现自己的行为已称得上谋逆之罪,只好咬咬嘴唇说:“他只是个孩子……” 话刚说了一半,却发现那士兵已镇定下来,随手拾起地上一柄断剑,瞪着另一只没瞎的眼睛,面目狰狞地扑向李元吉。 我一声惊呼,情不自禁地举起长剑挡在两人之间。只听得“扑”一声,在我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时,锋利的剑已刺进那士兵的胸膛。 我为自己的举动而惊呆,李元吉的表情也瞬间定住了格,完全不相信我在前后一瞬间,竟是判若两人。 “妇人之仁!”他回过神来,冷笑两声,飞起一脚踢倒死去的敌兵,忽然对我挤眉弄眼地问:“你是否想通了,决定要跟随本王?”眼下之意,竟以为我杀人是为了向他示好。 我茫然地把剑收回,难以置信自己再次开了杀戒,竟然是为了这令人痛恶的李元吉!莫非在我潜意识中早就清楚,他和自己才是利益的共同体?在这战场上,对方无辜与否已不是重点。只有残忍的一方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这才是□□裸的事实。 其实时至今日,已经再难分清各地势力的互相征讨中,哪一方才是义师了。双方的将士,只是在不经意间,成为了权力斗争、势力圈占的工具而已。 想到这一层,我厌恶地扭转头,轻蔑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痴心妄想!” 罗成见我与李元吉相遇,立刻拍马上前,沉脸挡在我和李元吉之间,目光冷冷地在他脸上扫视而过,待停留在我脸上时,却已是柔情万种。 罗成低声对我说:“敌军已撤,我们该回队去了。” 我点点头,毫不理会身后兀自咬牙切齿的李元吉,与罗成并辔驰去。 “罗成,等班师回朝,你可愿意辞官与我归隐?”我看着满地尸体,幽幽地吐出这样一句话。 “我早知你不喜欢这样的杀戮生活。对我来说,有什么比得上与你长相厮守更重要?”罗成露出灿烂的一笑,足以驱散我心中的云雾。 我甜甜笑了起来,虽然马儿还在奔跑,但忍不住探身去握住他紧抓缰绳的手,仿佛不远的前方便是我和他两人的乐土。 所谓穷寇莫追,大军在把敌军打得落花流水后,又重新列好队,继续向相州进发。途中又破碎瓦解了几次伏击。经过几次过招,刘黑闼自知遇上强敌,于是改变了策略,决定集中兵力保住洺州。 武德五年正月十四日,唐军轻松取下相州城,又继续行军至肥乡,在洺水旁安营扎寨,与刘军隔水对峙。 50 塔罗寓意 唐军安营扎寨于洺水后,双方虎视眈眈,却均不敢轻举妄动。不久,东北传来从幽州出兵的燕郡王罗艺,打到鼓城的消息。若罗艺能与李世民在洺州胜利会师,那么刘黑闼便如瓮中之鳖了。 再三思量之下,刘黑闼决定逐个击破,先把较弱的一方击溃,遂留部属范愿率一万兵首洺州,自己则亲率主力大军,北上阻击罗艺。 李世民收到探子回报,立刻命当地县令,集齐六十面大鼓,当夜趁黑,在河堤上一字排开。士兵奋力击鼓,齐声呐喊,声震云霄。 守成的范愿大惊,以为唐军要开始攻城,立刻派人快马禀告已出发一天,正在沙河夜宿的刘黑闼。刘黑闼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命其弟率万兵继续北上,自己则连夜快马赶回洺州。 双方遂再次陷入了僵局,每天只派小部队出战,大军却“敌不动我不动”,留守大营,蓄势待发。李世民用此计,成功地拖住了刘黑闼,在洺州静待罗艺的到来。 这日,军中主要的将领都聚集在中军大营。这大营就如现代的司令部,有什么军情变化,第一时间便会通知到此,有什么指示,也是从这发出,平常可是众将云集。不过眼下战略既定,众人只是静观局势,也乐得忙里偷闲。此刻,只有几名当班的重将在场。 自从上次遭受了李元吉的骚扰,我便随着罗成来当值。此时帐内,李世民正与房玄龄对弈。于此道有研究的人,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兴致不浓者,也只能在一旁谈天说地,却不敢擅自远离。 我的棋艺根基尚浅,看了几眼,便觉得深不可测。然而观棋当不语,我也不好发问,见罗成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只好装出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其实在偷偷地哈欠连天。 傍晚时分,远处传来收兵的鸣金声,又结束了一场拖泥带水的小仗。不一会,督战的程咬金一掀帐幕,咚咚走了进来,在软塌上一坐,直喊道:“实在无聊!何时才能放开手脚大战一场?等得我都发霉了!” 李世民稍稍抬眼,却笑而不语。我正闷得慌,见有人率先聒噪起来,便不禁要凑热闹:“来,程将军,我们出去大战一千回合!” 程咬金一翻白眼,不屑地说:“花拳绣腿,莫说一千回合,一回合就能把你打得趴下。” 我闻言,不服气的瞪眼,捋着袖子说道:“嘴皮功夫谁不会耍,是英雄好汉的话,刀枪上见真招。” 程咬金见状,只撇了撇嘴,直到我只是在瞎起哄,便扭头不理我,对着罗成喊:“罗老弟,平常你消遣的法子最多,快点想些办法替老哥解解闷!” “要不小弟来陪大哥下盘棋如何?”罗成笑着走了过来。 程咬金立刻摇头摆手:“要我像尊菩萨一般坐定,岂非要了我的命?” 我转转眼睛,想起平时在学校宿舍闲得无聊时玩的小把戏,便说:“程将军,我来给你卜上一卦如何?” “你卜的卦,如何比得上房大人的准?不要班门弄斧了。”程咬金依然一副不屑的模样。这人对女人说的话,总是不由分说地否定了在先。 于是我扬起头,做出一副傲慢的样子,撇撇嘴说:“那也未必。占卜的方法很多,我所用的房大人也未必通晓。” “哦?不知是何种方法,也好让在下见识见识。”这回,轮到房玄龄心有不服,忍不住抬头说,手捻着棋子便那么悬在半空。 “房大人,专心下棋。”李世民见对手分了心,不禁皱眉提醒。 我嘻嘻笑着,从案上拿过一张剡藤纸对折又对着:“这是吉普赛人的纸牌占卜法。” “吉普赛人?从未听说过。”房玄龄下了一子,对我的话似乎产生了兴趣,又抬头说。 “吉普赛是天竺以北的一个游牧民族,喜欢到处流浪、居无定所的生活,擅长歌唱与舞蹈,狂野热情。然而精通占卜,又使其充满神秘。相传吉普赛占卜师可以从水晶球中,看出你未来的命运,而塔罗纸牌,也是他们常用的占卜工具。”说着,我又把纸张对折了几下,用匕首裁成约半个巴掌大的小开。 “天竺以北?如此遥远的地方,你又没去过,怎么可能学会他们的占卜术?你莫要信口开河。”程咬金虽然嚷嚷着不相信,却忍不住走过来,看我拿起笔在纸上涂画。 “听来神奇,程将军你便让他试试吧。”身边一名将领说道。方才还在专心看棋的秦叔宝等人,也不禁频频张望。 塔罗牌上一般有图画,但这时只能略去了。程咬金看到我在牌面上写下的文字,便好奇地问:“这画的是什么符号?” 我这才发现,原来习惯性地写上了英文和罗马数字,便笑说:“此乃拉丁文字。” “便是那吉普赛人的文字?” “不是。后来吉普赛族人大迁徙,后来经波斯,到了西方的国家,拉丁文字便是那些地区使用的文字。它与突厥文,都属于音节文字,与汉文所用的意音文字不同。”我正专心致志地写着,便顺口解释道。 听我说到这里,不止是房玄龄已无心情再想棋局,就连李世民也站了起来,走到我跟前拿起一张牌仔细研究着,饶有兴致地问道:“何谓音节文字,何谓意音文字?” “前者词汇由字母组成,但字母本身并无意义,只为发音的依据;后者组成词语的每个字,都有其简单的涵义。”我说了两句,忽然觉得在这里大肆宣扬一千多年后的知识,似乎不太合适,便又说:“这都是往日闲暇时,与往来商贾茶余饭后所说,未经过严格考证,在这里提让大人们笑话了。不过对于占卜而言,只要记得牌面的几种意义则可……好了,就让在下替程将军算算日后的运程如何。” 我吹干纸上的墨水,叠起这副简易的塔罗牌,洗均匀,说道:“心诚则灵,程将军请用心切牌吧。” 程咬金在我的解说下,把牌切好。我按照大十字算法排好牌,让他从中抽出五张,左右上下中地摆成十字,在逐一翻开。我仔细看了看,说:“程将军过去戎马劳碌,眼下已是功成名就,而将军对目前的状况也颇为满意。在不久的将来仕途上会有些不顺心,但只要顺其自然,便自然会否极泰来。”我在心底下暗暗核对着史料,发现算得也有几分相似,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程咬金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是否灵验,还需等日后再看。” 接下来又算了几人,但众人对我所言,也只是姑且听听而已。程咬金扭头问罗成:“老弟,她以往算的是否准确?” “我今日才知道她会这一手。”罗成笑着挤上前,“不如替我也占一卜如何?” “好,请切牌。”我把洗匀的牌放在桌面上。 待选好牌,翻开左边一张,只见是逆位的太阳,便说:“往日你曾生活在寂寞当中,或者是因为失去,或者是因为离别,心情一度难过与痛苦。” 程咬金闻言立刻说:“方才几轮尚有可信之处,怎地到了罗老弟,反而不靠谱了?大家喝时曾见过老弟寂寞难过?” 罗成哈哈一笑:“大哥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说着,翻开右手的牌。 原来是世界正位。“这是张最好的牌,证明你眼下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如得到了整个世界一般美好。” “正是。”罗成含笑看着我,却惹来知情者的“啧啧”起哄声。 我微微一笑,再去看上面一牌,却是命运之轮逆位。我的心不由得突地一下猛跳,皱眉道:“未来似有意外之事。且先看下去。” 接下来是恋人正位,“你甚为乐观,认为一切已经尽善尽美。” “最后一张了。”罗成说着,用两只手指夹起纸牌。随着牌面朝上亮出的那一刹那,我的脸霎时变得苍白——死神正位! “这……”我呆呆地看着罗成,良久说不出话,只听他的催促声在耳边响起:“怎样?快些解说来听听。” 我轻咬着嘴唇,琢磨着这牌的含义。眼下幸福美满,接下来却是一个命运之轮,恐怕是要碰上倒霉的事情。然而这个霉有多大?死神,死神……可大可小。 我思考的眉心紧蹙,直引得大家都好奇地注视着我。 正在此时,探子忽然快步走入营中禀报:“王爷,各位大人,洺水城李去惑造反,已经占领了城池,并称愿意降我大唐。” 众人闻言顿时喜形于色,立刻便把占卜之事放到了一旁。须知道这洺水城守据着其他州县往洺州运粮的重要通道,若能占据次城池,便如同扼住了洺州的咽喉,汉东的命脉便掌控在手中了。 李世民来回踱步,稍稍思量了一下,便开始调兵遣将起来:“君廓,你立刻带一千五百兵马,前去助李去惑坚守城池。叔宝,你带领手下部队,前去列人,阻挡刘黑闼前去攻城。余下各军,按兵不动。”又对探子说:“再探,再报!” 三人立刻领命,各自前去。李世民抚掌笑道:“真乃天助我也!汤将军来算一下本王与刘黑闼的对决,孰胜孰败。” 我吐了口气,摇摇头说:“占卜需得集中精力去感应,今日已经太累,再算下去只恐不灵验。” “我方才那一卦,还未曾解呢。”罗成不依不挠地要求个结果。 我白了他一眼,轻打开他拉着我袖子的手,佯嗔道:“不正累着吗,解不出来了。”心中有些郁郁,但不禁哂笑着自己:这本来就是偶尔消遣而为,怎么反倒看的这么重了? 忽又想到,正位的死神,虽有死亡的意思,但也意味着新的开始。也许是指回朝之后,罗成放下眼前的功名,与我双双浪迹天涯呢?想到此处,不禁稍稍松了口气,只是觉得心仍似悬在空中,一直落不到地。 从这日起,两军交锋的主战场便移至了列人。刘黑闼自然知道洺水城的重要性,带领部队发起了剧烈的猛攻,可惜均被秦叔宝的军队挡了回来,愣是挨不到城池的边。如是过了十多天,两军依然僵持不下,此时,罗艺已经到达定州。 定州与洺州,相距也就六百来里路,若是快马加鞭地赶,也就几天的路程。然而,越靠近洺州,罗艺大军受到的抵御便越是猛烈。加上连日作战,士兵也略显疲态,使得推进速度日益缓慢。若不前去住罗艺一把,会师的日期必将还要延长。 于是,李世民下令,让秦叔宝撤回在列人的军队,命王君廓坚守洺水城,大部队把营往北进发,尽快使两军相遇。 这日秦叔宝一退兵,刘黑闼便立刻把城池团团包围起来,开始了猛烈的进攻。洺水城三面环水,水面宽广,本来应该是易守难攻之城。但刘黑闼对此城情况相当熟悉,一抵达城下,便下令在河面上修建甬道。 王君廓当日之带领了一千五百的精兵入城,加上造反的原汉东军,也远不如刘军人多势众。若甬道修建成功,三条河涌将失去护城的作用,洺水城的优势将不复存在。 李世民不禁犹豫了,命大军停止前进,聚集了众将齐去商议。 只听到徐茂功说:“守城的兵将人单力薄,若甬道一旦架通,城池必将失守。” “洺水乃重要的城池,若此时丢弃,日后要再抢回来,恐怕就不容易了。只要坚持十天左右,我们便能赶回来援助。”裴寂上前说道。 正在众议纷纷之时,士兵来报:“王将军正在城头挥着旗语,请求准许突围。”看来他竟是准备放弃洺水城了。 李世民闻言,眉头一皱,沉声说道:“请各位随本王前来。” 众人登上附近一处土坡,远远开去,只见城池已被刘黑闼大军围的水泄不通,更有小队士兵已经开始猛烈地用木桩撞击着城门,形势确实不容乐观。 秦叔宝沉思了一阵,说道:“末将愿意带领一队兵马,在此协助王将军守城。” 李世民轻摇着头,说:“此次前去也是任务艰巨,不宜分散兵力,你务必要和三位将军一起,领好玄甲军。可惜,这君廓也太没自信了。” 徐茂功闻言,知道李世民心里也是舍不得这洺水城,只是他也吃过刘黑闼的苦头,自问也没有能力守得住,便不再说话。只是方才李世民一句话,便把最勇猛的四大总管给留在了身边。这样一来,能替代的人选就更少了。李世民环顾一下众人,轻叹一口气:“既然没有人能替本王守住此城,便允许他突围吧。”说罢,便要转身下丘。 “二哥,不可!”李元吉急忙喊道,“此城务必守住!若二哥帐前无人能守,那便让裴将军率其部属代守吧。” 此言一出,李世民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裴寂收纳了殷开山的属下后,队伍庞大,若留了下来,岂非大大削弱了兵力?我心里一阵气愤,觉得李元吉为了争一口气,简直是不顾后果,于是说道:“城池丢了,日后假以时日还能抢回。眼下王将军已无心恋战,硬将他留下也是于事无补。” 李元吉对我一翻白眼,喝道:“你一名无功无职的裨将,凭什么在此妖言惑众。若误了我军大事,必定拿你是问!” 我冷笑一声:“若按齐王的战略,把大批人马留在此地,恐怕不出半个月,便会被刘黑闼逐个击破,全军覆没!” “你!”李元吉气结,伸手指着我,“竟敢以下犯上?” “好了,眼下不是都这种闲气的时候。”李世民摆摆手,按住了暴跳如雷的李元吉,“汤将军说的有道理,此处不宜留过多兵马。既然如此,就只能取此舍彼了。” 李元吉愤愤地一甩手,悻悻地说:“都说二哥手下能人多如牛毛,今日才知道也不过尔耳!” “王爷,末将愿意替君廓守城!只是请增两百精兵随我入城。”一声如惊雷,让众人都大吃了一惊。说着话的正式罗成。我不禁轻呼了出来:“罗成,事关重大,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李世民的眼前一亮,将信将疑地问道:“当真?” 罗成拍拍我的肩头,让我稍安勿躁,禀道:“方才末将仔细观察过,虽说不好守,但要撑上十五、六天还是可以的。” 李世民掐指算算日程,说:“我军往返,只需十一、二天则可。” “如此甚好,那便请王爷下令王将军突围,我便可以率兵马趁机杀进去。”罗成一挺身,声音琅琅地说。 我不安地看着罗成,轻声问道:“你可真有把握?” 罗成转头一笑,俯身在我耳边说:“如何就不信任为夫了?若能守住此城,便可以早日回朝,再也不让你随我奔波劳碌了。” 我心里一阵感动,从身后偷偷握着他的手:“有你这番话,即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跟你一起去闯了。” 两人相视一笑,遂披挂上马。待一切准备就绪,李世民命人立于土坡顶处,手挥旗语示意王君廓开城突围。王君廓不愧是一员猛将,只见他左冲右突,在乱箭纷飞中很快便杀出了一条血路。 罗成一声令下,一马当先领着两百精兵,从王君廓杀开的缝隙中,穿插而进。不多时,硬是从千军万马间,挤进了洺水城。 “轰隆”一声,城门在身后顺利闭上。我与罗成同登上城楼,只见大军正列队离去。身陷重围的洺水城,犹如漂泊于浩瀚大海的一叶孤舟。而此时在小舟上,便只有我与他两人,相依为命了。 ====================================================== 答能源工业: 可以,谢谢了!呵呵。 51 洺水失陷 “罗成,你看该怎么办?我们不能在城中,坐等他们修筑好甬道,然后杀将过来。”我站在城头,看着在河面上外面忙碌的刘军士兵问道。 “需得分派小批兵马出城,延缓他们的进度。”罗成审视了一圈,已然做好决定。忽然他在城楼上站定,指着远方对我说:“看,是刘黑闼。” 隔着城垣上的雉堞,我看到刘黑闼果然在河边不远处,似在视察军情。罗成的嘴巴立时弯成一道弧线,低声说:“你且在此候着,看为夫给他一个下马威!” 我警惕地看着他,问道:“你待如何?” 罗成神秘地一笑,快步冲下城楼。只见城门徐徐打开,罗成单枪匹马一溜烟地冲了出去。对岸的敌兵见有人杀出,立刻隔河射箭过来。我惊呼一声,探头到城墙外大喊:“快回来。” 却见罗成挥舞银枪,把飞到的乱箭打落,沿着河岸策马飞奔,忽地弯弓搭箭,对着刘黑闼“嗖嗖”地连发几箭。其实刘黑闼距河涌还尚远,混乱之下,也并未看清来者正是瓦岗寨旧时的上司罗成,冷不丁发现几支羽箭带着劲风,已经飞到跟前,不禁大骇,急忙缩颈去躲。但仓促间,头盔上的红缨已经被射落。 罗成偷袭虽未成功,但见刘黑闼一副狼狈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横枪立马喊道:“黑闼,多年不见,近来可好?方才的是见面礼,还请笑纳!” 远远看去,只见刘黑闼黑沉着脸,冷冷地说道:“有劳挂念了!”说罢,圈转马头在士兵掩护下,灰溜溜地飞奔回营。 罗成遂策马入城,上了城楼,我拍着胸脯迎上去说道:“真吓了我一跳!” “隔着江河,他们奈何我不得的。”他笑道,拉着我的手走到射墙边,只见小规模战斗已经在河面上展开。对方为抵挡侵扰,不得不先停下了修建的工作,而修好的部分甬道,也在混乱中遭到了破坏。 刘黑闼被罗成一吓,这一天再也未敢露面,只派将领分三路主持者局面。洺水城的守军数量毕竟太少,罗成见增援河面的敌兵越来越多中,只好命城外士兵回城,让他们分成昼夜三班,不定期出城进行骚扰。 如此一来,并不能阻止修筑的进度,但在敌众我寡的形势下,也只能采取这样的缓兵之策了。“估计能拖延多长时间?”我看着城外复又进行的热火朝天的工程,颇有忧心。 “河水虽深,但水流不急,也并不宽,估计过不了几天,他们便能架好甬道。不过,”罗成捏捏我的鼻子,又笑道:“即便如此,他们要想攻下城池,也并非易事。” 我微微一笑,柔声说道:“我自然相信。” 不久,传来了李世民大军攻下邢州的消息,而几乎同时,刘军也修好了城外的甬道。道路的障碍一被清除,刘黑闼马上发起了强烈的进攻。大队人马跃河而过,冲到城下,架起云梯、抬起木桩,战斗几乎从一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 守城的兵将虽然数寡,但个个奋勇作战。在努力坚守之下,对方以数十倍的兵力,竟也奈何不得,一时无法攻陷。 如是过了数日,这天,罗成巡视于城头,指挥着守城士兵不停地往下射箭和投下大石。只见云梯纷纷折断,被乱石击中的士兵翻滚着摔下,轻者头破血流,重者脑浆迸裂。 “报!刘黑闼亲自攻打城北,城北告急,望能增援兵力!”一名士兵急急来报。 “来得正好!”罗成冷笑一声,调派二十名精兵跟随。 我与他疾步来到北面城头,只见这边的战况更加惨烈。刘黑闼正远远地指挥着士兵,一批一批的不停攻过来。不多时,便见有数名漏网的敌兵爬上城楼,我一个箭步冲上前,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把他们送到阎王处报到。我的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然而内心却并非如此飘逸潇洒,只是为了能保住这个城池,为了罗成和自己的安危,也只能如此了。 罗成审视着,见城下的攻势愈加猛烈,便对那二十名精兵说道:“尔等集中兵力,阻止敌兵撞击城门,助我出城去扰乱他们的阵脚。” 我闻言,急忙喊道:“我随你同去!” “你留在此处!”罗成沉声说道。 我并不理他,率先一步便往城下走去。罗成一把拉住我的手臂,见我紧抿着嘴唇,目光异常坚决,正是平时那副倔强的模样。于是轻叹一声,不再拒绝。他微一颔首,两人一同下了城楼。 城门只稍开了一条缝隙,两人便飞驰而出。只见外面当真是危机四伏,不仅要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还有乱石流箭不断地擦身而过,只要稍不留神便有性命之虞。 “擒贼先擒王!”罗成喊道。 于是两人扬鞭催马,直往刘黑闼所在的方位冲去。旁边的士兵见状,呐喊着上前,乱箭更如流星,擦着发际而过。 罗成始终保持着先我半匹马的身位,在我前方一轮横挑直刺,瞬间便杀开一条血路,把刘黑闼前的层层保护撕了开来。 刘黑闼见我们冲近,想到那日在河畔丢尽了脸面,不禁恼怒,一提缰绳亲自迎了上前。他身旁的士兵立刻一拥而上,我对罗成喊道:“这些虾兵蟹将由我来对付!” 罗成依然露出潇洒不羁的笑容,喊道:“有劳夫人了!”说罢一抖银枪,直往刘黑闼杀了过去。 我一摆长刀,冲在前方的几个人立马血溅当场。偷眼向那边看去,只见只在数招之内,刘黑闼便被逼得手忙脚乱,招架犹不及。随即便有几名将领前来护驾,但罗成在围攻之下,出招依然是轻描淡写,挥洒自如。“他们不是罗成对手。”我轻笑起来,只觉得精神抖擞,转眼间又让几名敌兵身首异处。 忽听到刘黑闼“啊”地痛叫一声,大腿上已然中了一枪。“保护皇上!”一名将领大声喊道。 这边的情况突起,使得原来攻城的兵力,渐渐转移了过来。洺水城上将士的压力得到减轻,形势立刻逆转起来,开始反守为攻,敌兵纷纷坠下云梯,死伤不少。地上的兵卒忽闻主帅受了伤,不禁心底惶然,一时间阵脚大乱。 刘黑闼在数名将领的掩护之下,带伤仓皇逃离了战场。随即,远方传来一阵锣声,原来对方鸣金收兵了。罗成本待上前追击,闻声立刻勒住了坐骑,喊道:“小雅,我们先回城中,今日到此为止。” 我心有不甘,心想,只要有得一万兵马,此时趁势杀过去,刘黑闼必定溃不成军。但现在只能眼睁睁地错过一个大好机会了。又看到对方停止攻城的士兵渐渐围将过来,若还不走,必将被困死在城外。于是双腿一夹马肚子,趁着敌兵尚未聚拢,飞快撤回城中。 此时已是傍晚,只见天上的云层厚而低,洺水城笼罩在一片阴冷灰蒙中。罗成说道:“今日不会再来攻城了,你也该去休息休息了。” “自发起攻城以来,今日已是第八天了吧?”我掐指算着,问道。 “没错,过不了几天,秦王的军队便要回来了。”罗成笑着,“以目前的状况看,还能守上十天八天。” 我笑叹一口气说:“刘黑闼在你面前屡屡受挫,待明日攻城时,必定更加凶狠。像今日这样孤身入敌,也是凶险万分,但愿秦王他们能赶快回来。” 正说着,一名士兵急步上前递上一封信:“禀将军,收到秦王飞鸽传书。” 罗成立刻接过,拆开来一看,原来李世民已经和罗艺汇合,此刻正往洺水城来,估计只要一天,便能到达。 我的心中大喜,抢过信纸歪头向罗成笑道:“看来只要撑过明日,便可盼到援军了。”我又翻开读了两遍,忽然看到一片雪花翩然落在纸上。我诧异地抬起头,发现居然下起了鹅毛大雪,不禁皱眉说道:“怪不得近日天气都有些阴冷,原来是要下雪来着。” 罗成抢回信纸,叠好放回信封中,说道:“赶快回去休息吧,不要在城头吹风了。” “遵命!”我笑着,拉着他的手,一溜烟地跑了下去。 翌日清晨起来,全城内外已是一片银装素裹,而大雪尚未停下,依然在灰蒙蒙的空中,漫天纷飞飘扬。 不多时,号角声吹起,刘军再次发起了攻城。 “落石!”城头上的副将一声令下,乱石轰然而下。忽然,我发现最近的一名士兵,眼神有些呆滞,竟然是摸索着去取身边的大石,就像盲人一般。 我立刻再观察其他士兵,发现另有几人也出现这样的状况。“罗成,怎么回事?”我示意着他去看。罗成见状脸容一肃,快步走到射墙前。我紧跟着过去,只见从城楼往下看,地上白晃晃的雪光耀得人眼花。 是雪盲!我的心猛地一沉,只见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用力的眨着眼睛,泪水直流。罗成也立刻意识到怎么回事,立刻命下一批士兵替上。撤下来的兵卒,只能蹲在一旁闭目养神。这样一来,兵力无形中就减弱了。我与罗成面面相觑,问道:“这下该如何是好?” 罗成正皱眉沉思,城西那边却来告急:“报!城下的积雪太刺眼,已经有多名士兵的双眼刺痛,无力再战。” “速去搜集深色的薄绢,让大家裹上眼睛。”古代没有墨镜,我只好出此下策,又对罗成苦笑说:“是否有效,还得试过才知。” 很快,城头的将士都蒙上了纱绢。然而新的问题很快又出现了。由于大雪还在下,空中能见度不高,裹着布的双眼不再惧怕刺眼的白雪,却无法准确判断敌兵的距离。投下的石头、射出的羽箭,足有百分之五十都失去了准头。到中午时分,翻过墙头的敌兵越来越多,罗成领兵四处支援,却也不能兼顾四方。 “报!已有大队人马翻过城墙杀了进来,大家正在死守城门!”又是城北的告急。 事到如今,守城的重点已经不再城头了。若城门被攻破,到时千军万马拥进来,我们便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罗成一咬牙说道:“大家随我一同杀过去,绝不能让城门打开。” 当这支由五百骑兵组成的队伍冲到北城墙下时,那边已经开始了一团混战。守城的士兵,光对付杀进来的兵马,也已经困难吃力,更不用说,在城头空虚的情况下,又有敌兵不断地翻进来。我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这场大雪,莫非是冥冥中安排已定?” 这时,我的脑海中出现那日占卜的情形,心中一寒。看着罗成已一马当先杀了过去,我低喊一声:“不!”急忙跟随而至。 敌兵被我们冲得稍微散了一下,但随即又聚拢了过来。此时四面八方,都有对方的兵马涌将过来。就凭区区五百骑兵,即便均如罗成之勇,又怎能把他们全数歼灭? 正在酣战中,听得“咣当”一声,城门已破! 原以为胜利在望,眼下终于明白,何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看着潮涌而入的刘军,不由得大喊:“罗成,我们杀出去!” 罗成此时正杀红了眼,听到我这么一吼,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点头道:“好!”此刻,我读到了他眼中的不甘。其实,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言放弃,这本是他的信条。我是否无形中,已成为他的羁绊? 这样想着,我于是一立长刀,喊道:“你若是要继续守,我便陪你一起。”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罗成抡抢击退靠身的几名敌兵,纵马奔到我面前笑道,“今日恐怕势难守住,待会齐了人马,我们再杀回来!” 即便身处重围,他依然含笑自若。我不禁也笑点着头,拔出刺进对手心房的长刀:“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说话间,四面的城门都已打开。此时再不走,便无机会了。罗成一声令下,率领众兵,一头扎进咆哮而来的大军中,冲开一条血路,穿过城门夺路而逃。只是在冲出重围之时,五百精兵也仅剩百余人了。 隐约间听到有人在后面呼喝:“那人便是守城的主将罗成,快挡住他!” 紧接着,便听得身后马蹄疾疾,似乎有不少人追尾而来。我不禁苦笑着喊道:“罗成,看来刘黑闼是执意要找你报仇雪恨了。他们既已得到了城池,为何还不依不挠地穷追不舍?” 罗成转过头来,叹了一口气:“或许他已经对我思念成疾了。” 我不禁“扑嗤”笑了起来,忽闻的身后风声响起,像是流箭破空而至。我急忙转身,却发现大雪之下,目力所及之处不过五米。羽箭如同忽然而至,瞬息间便已来到眼前,转眼间便有数名兵卒中箭落马。我忙挥刀堪堪挡开,喊道:“罗成,我们赶快离开!” 罗成也察觉到不妙,指着脚下之路说:“沿此路一直北去,应能会上秦王的大军。” 此时,后面追军的冷箭密密麻麻地射了过来,在这样一片白茫茫下,即使有三头六臂恐怕也能抵挡,唯一的方法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于是众人催马,得得地往前方奔去。才走的几步,忽然感到马儿往下一陷,发现地上的积雪竟有马膝盖那么深。我一惊,看着马艰难地拔出腿,只见上面满是乌黑的泥巴,才发现原来是踏进了泥泞之地。冲在前方的数十名兵卒,也像我一样深陷其中了。 我急忙喊道:“罗成,你不要过来!”说着,急忙圈转马头,想要走出泥泞。 罗成转过头,看着我的坐骑深陷其中,步履艰难,便喊道:“你从马背上跃过来!” 我听着后面追兵愈近,只好点点头,立起来一蹬马背。罗成伸手接住半空的我,置于身前。我身形才稳,忽然感到罗成的身体一震,慌忙扭头去看,却发现他的右肩已中一箭。我惊呼一声,罗成却只伸手拔出了箭头,眉头也不曾皱一下,笑道:“小意思而已。” 就这么顿了一顿,便又有数十人中箭落马。我皱皱眉头,顾不上心痛,看着面前四处白茫茫,也分不清出路在何方,更不知道雪下面究竟暗藏着什么机关。 “先从左侧拐过去看看。”罗成隔开飞来的乱箭,说道。 我轻叹一声,拍马上前,心里祈祷:“希望不要还是泥泞地才好。”心念未止,才迈出几步,只觉得马身又是一陷。我吸取刚才的教训,急忙催马后退,可是马儿挣扎了几下,居然陷得更深了。我觉得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嘶哑地叫唤着罗成。 “小雅,莫慌。”罗成伸出左手搂着我,右手的□□兀自挥洒不停,任由肩上的鲜血汩汩流出。 我又提了几下缰绳,马匹勉强跨了几步,移动的距离却不过一两米。 也不知道刘黑闼究竟派出了多少兵马,飞来的箭密如雨点。再环顾一下四周,余下的残兵都纷纷中箭落马,竟是无一幸免,咬牙说道:“我们下马逃命吧。” “好!”罗成应着,忽然两手齐来抓紧我的腰,猛然用力往前一掷,把我整个人抛出十余米,又滚出老远才停了下来。 我爬起来,看到罗成再挥起枪时,身上又已中了几箭。我一阵心酸,忽又感到身体下的地面结实,不禁喜形于色,喊道:“罗成,这儿并非泥泞,你快跃过来。” 不想罗成却轻摇着头:“走路怎能夺得过追兵?为夫帮你挡一挡,你快些走吧。” 他所中的羽箭尚未有时间拔去,插在身上颤悠颤悠。我曾尝过中箭的滋味,知道这么颤一下,都是钻心的疼,更何况他还要继续抵挡? “不!要走一起走!”我站起来,便要往回跑。 “站住!”罗成怒喝一声,“你在此处反倒让人分心,我自有办法!” 话未说完,只听到他身下的马儿一声悲鸣,头颅上中了一箭,砰然倒地!罗成一下被摔到地上,想要站稳时,双脚却被紧紧地吸在泥泞中。饶是他把枪舞的如屏风一般,但他身上既受了伤,跳跃躲避又不便,又怎能挡得住着枪林弹雨? “快走!”罗成再次低吼一声。我看着他转眼便成了刺猬一般,还兀自如松般挺立,不禁心如刀割,执起长刀从死去的士兵身上踩了过去,艰难地挪到他身边,喊道:“要死便一起死!你若抛下我,我生又何欢!” “你总是倔强的让人没办法,”罗成的脸色毅然苍白,丝丝鲜血从嘴角流处,眼中的情感却是温柔的让人如此心醉,“为夫无能,陷你于危难却无法保你周全。” 我触摸着他冰凉的脸颊,泪流满面。影影绰绰间,我看到刘黑闼的追兵其实已在不远处,只是他们深恐罗成之勇,居然并不靠近,只是不断地放箭过来,不由得怒吼一声:“刘黑闼,有种的便过来单挑!” 无人应答,只“嗖”一声,精准无比地飞来一箭。我骇然挡开,长叹一声:“想不到我俩竟在此处,成了他人练箭的活靶子!” 眼见罗成已无力再挡,在这等恶劣的环境下,我试问也无此本事,于是毅然放下长刀,扑身上前搂着他,把脸贴在他胸前说道:“罗成,我今生受尽了你的好,却从来没为你做过什么。现在,你就让我了此心愿吧。”话未说完,我便感到背上传来阵阵刺痛,或许我眼下也已成为一只刺猬了吧。 罗成大惊,用力掰开双手,喊道:“你怎么这么傻!” 我抬起头来,笑道:“就我替你挡掉所有的箭,你快逃命去吧。”我勉力执起长刀,看到地上尽是我们殷红的血迹。 “噗!噗!”又两箭飞来,我却已经无力抵挡,眼睁睁地看它们直插入我的胸口。我仰面倒在雪地上,罗成扑身上前,悲声喊道:“小雅!你怎——”他的话说了一半,忽地浑身一僵,软绵绵地跌在我怀中。 也许今日,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塔罗牌的预言,终究成为了真实。之前的提起的心,在这一刹那,反倒落实了下来。 “罗成……”我对他虚弱地笑着,“能跟你死在一起,也是我今生的福气了。” “谁说我们会死,你还要为为夫生一百个孩儿呢。”罗成轻笑起来,挪动着身体,在我嘴上亲了一下。 “我们的孩儿?”我的心一恸,我与他,竟没能留下一个孩儿。泪水沿着我的眼角滑下,与地上的鲜血寒冰化在了一起。 罗成露出依然迷人的浅笑,伸手理着我凌乱的发丝:“是的,三年之后,这是你对我的承诺……”忽然张嘴吐了一口鲜血。 我已感觉不到箭伤的疼痛,只觉得一切力量正随着鲜血的流失而离去,意识渐渐抽离,身体如飘忽在空中。我对罗成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听到他气若游丝的耳语:“小雅,为夫想,再听你唤一声‘相公’。” “相公,我的好相公……”我断断续续地呼唤着,只觉得喉咙哽咽,声音发涩,肺腔中呼出了气,却再也无法吸进。 罗成无力抬起头,只用手轻抚我面庞的轮廓:“小雅,你真美……今生能娶你为妻,我罗成……死而无憾了。” “我亦如此。”我喃喃地回应着。在他的头垂下的那一瞬间,我也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52 阴阳相隔 当我徐徐醒转时,只觉得胸口剧痛。略微支开眼皮,看到一豆残灯在眼前闪动,我似乎正躺在大帐的软榻上。 生离死别的场景犹在脑海中盘旋,我心中一阵揪痛。然而,我眼下是在何处,罗成又在何处?我猛然一惊,一骨碌爬了起来,呼喊道:“罗成!”浑身上下传来刺骨的疼痛,我哼哧一声,重重地又跌倒在地毯上。 “夫人!”耳边传来小楚的一声惊呼,只见他急忙放下手中的汤药,上前把我扶好。 看到小楚,我知道是大军回来了,心中一阵高兴,顾不上四肢百骸的痛楚,拉着他的袖子急道:“可盼到你们回来了。罗成在何处?他伤得是否很重?” 小楚轻咬着下唇,涩声喊道:“夫人……”忽地“扑通”一下跪在我跟前,泪水滚滚而下。 我一阵颤栗,苍白了脸,颤声问道:“莫非,你们没能救回罗成?他被刘黑闼抓去了吗?” “王爷已经差人去洺水城接将军回来,”小楚用袖子一抹眼泪,哽咽着说,“估计不多时便到了。” 我闻言,顿时心花怒放:“当真?”又将信将疑地问:“刘黑闼当日尚且穷追不舍,今日怎么会答应放罗成回来?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吗?” “小楚,罗将军已经运回,你是否要去看看?”一个温和的声音轻声响起,紧接着帐幕掀起,秦叔宝从外头走进来,看到我坐在榻上,不禁快步上前,说:“你终于醒来了,伤口感到怎样了?” 我对着他愣愣地发怔,不断回味着方才那句话——“已经运回”。 “运回什么?”我紧盯着他,声音嘶哑。 秦叔宝眼神一黯,紧抿着嘴巴却不说话。一声恸哭在我喉间迸发而出,我大喊道:“事到如今,你们还能隐瞒什么?罗成他是不是死了?告诉我!” 小楚把头埋在两膝间,呜呜地哭了起来,说道:“夫人,将军他已经去世,请您节哀顺变吧!” “当真?”我茫然的看向秦叔宝,见他脸色铁青微点着头,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一软便晕了过去。 当感到人中微痛时,我又恢复了知觉,张眼看到面前两人正一阵忙乱。 “我不信!我不信!我都没死,他如何会死?他在哪里?带我去见他!”我如疯了一般爬了起来,摇晃着秦叔宝的身体,全然不顾撕裂的伤口,把裹着的绷带染的通红。 秦叔宝紧抓着我双肩,不让我肆意乱动,沉声说道:“少安毋躁!罗将军的尸首在另一个帐中,待我安排担架把你送去!” “我不需要,我能走,我现在就要去见他!我不信他会弃我而去,我要找他当面问清楚……”我哽咽地说着站起来,步履蹒跚地就往门口走去。 小楚急忙来扶住,带着哭腔说道:“秦将军,属下也要见罗将军。” 秦叔宝点点头,拿起貂皮大衣给我披上。我在两人的搀扶下,来到一个简陋的帐篷中。只见帐内挤满了人,李世民、尉迟恭、程咬金……我失神地扫了一圈,眼睛落在榻上那张白布上。 “一定不会是他。”我喃喃地说着,颤悠悠走过去,跪下身去掀开白布。只见他正安详地卧在榻上,嘴角犹带着一丝笑意——正是我所熟悉的罗成呀!我伸出手,轻抚着他脸庞的轮廓,一圈又一圈,良久,才忽地“哇”一声大哭起来。 我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嘴角流延,喊道:“罗成,你为何如此狠心,便抛下我不顾了?我们说过同生共死,你为何食言?”几乎再次晕死过去。 一时间,整座帐篷都似在我的哭声中颤动。 “想不到,我们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李世民一捶身边的桌子,痛心疾首地说道。 尉迟恭终于不忍,上前来轻拍我的肩头,宽慰说道:“妹妹,人死不能复生……” “他说过他不会死的,不会!”我抬头呼喊道,泪眼蒙胧中,瞥到尉迟恭靴中的匕首,猛然劈手夺过,闪电般往心口刺去。 尉迟恭大骇,急忙伸手紧紧抓住刀刃。刀锋割破他掌心,滴滴鲜血滴落在地毯上。我松开手,复又趴在罗成尸身上,嘶哑着哭喊:“大哥,你便让我随他去了吧!没有了他,我偷生在世上,又有何意义?” “罗成在九泉之下见你这样,他如何会安息?”尉迟恭涩声说道,“他既然已去,便让他走得安心吧。” “我就是不要他走得安心,要他眷恋着我,要他回来。他不回来,我便去找他。总之无论如何,今生今世,我只要跟着罗成……”我说着,已是泣不成声,只觉得心中一揪一揪的,泪水如泛滥的洪水,肆意奔流。 “小雅,罗将军去世,我们都很心痛。但以你的见识,真觉得死掉之后便能与他重聚吗?你这样轻率生命,又有何用?”我抬头看去,只见李世民眼含泪光,正俯身温言对我说。 我用手拭去满脖子的泪水,哀然说:“我本以为今生会与他相守到白头,谁知……难道,我便要带着这份无法承受的痛,来渡过余生吗?这样,还不如早日做个了断。” 我见罗成脸上,沾满了我滴落的泪痕,便掏出手帕细心替他擦去,顺便理顺了他散乱的发丝。虽然尸身的颜色已经灰青,但在我心中,他依然是俊逸非凡的罗成。忽然,我留意到他的脖子上居然有线缝的痕迹,仔细去看,罗成的尸首居然是被重新缝合起来的。我不禁震惊:“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如此狠心,竟让他尸首异处?” 尉迟恭长叹一声:“刘黑闼寻得罗成的尸首后,便命人将他的头颅砍下,挂在城头示众,以杀我军的威风。王爷花了重金,又费了许多口舌,他方肯把尸体还回来。” 我痛心地抚着缝合之处,咬牙哭道:“刘黑闼,生前的他你不肯放过,可为何连死后的,你也要这般糟蹋?!” 雪地上那幕万箭穿心的凄惨场景,此时又呈现在我眼前。那影影绰绰中,必定有他刘黑闼的身影。我“咕咚”一声跪倒在李世民面前,沉声说:“小雅请王爷赐我一袭玄甲,一则为夫戴孝,二则,我要亲手杀死刘黑闼,以慰先夫在天之灵!” 李世民将我扶起,说道:“只要你不再去寻死觅活,本王便答应你。” 我复又坐回榻侧,凝神看着尸身,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罗成嘴边那轻轻的笑纹,是否意味着他走时的满足?无论何时,他总是个乐观之人。平日与他的快乐片断,此时便如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一幕一幕地出现。我的嘴角不期然,也牵起了这么一丝笑意,心中却是酸楚万分,不禁又趴在他身上大哭起来,牵动着背上和胸前的伤口,大声咳嗽不止。 “小雅,先回去喝药吧。”秦叔宝温言说着,弯身来扶我。 “我不要!”我立刻哭着伏下身去,紧紧抱着罗成的尸体,太大的动作又引出一阵狂咳,嘴里犹断断续续地说:“今晚我要在此陪着罗成。” 众人面面相觑,看到我咳出缕缕血丝,染红了白布,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擦擦嘴角的血迹,又喃喃说道:“为何死的不是我?我胸前背后都中了多箭,为何就不死?若死的是我,那该多好!” “罗将军身上的箭伤,比你多多了。听说当时他伏在你身上,替你挡掉了许多箭。你看,他临死前犹要保护你,可见他多希望你能活下去。”秦叔宝不失时机地劝导,又对小楚说:“烦你把药再热一下端过来。” 我没再理旁人,兀自沉浸在哀伤之中,满脑子除了罗成的音容笑貌,便是他的一言一行。耳边只听得有人来回地劝说,可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再后来,帐内众人似乎渐渐散去,然而在我眼中看来,他们本就与透明人没什么两样。 “夫人,该喝药了。”小楚在身边劝说。 “嗯。”我机械地应着,却没有任何动作。 “你不用药,身体如何复原?又怎能替罗将军报仇?”正是秦叔宝的声音。我倏地做起,伸手夺过药碗仰头一口气喝干,又伏在罗成尸身上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营帐慢慢暖和起来,一盆炭火在身边噼啪轻响。我抬起头,见秦叔宝和尉迟恭依然留在帐内。我揉着干涩的双眼,嘶哑着声音说道:“你们都回去吧,有罗成在此陪我,便足够了。” 一夜间,哭哭醒醒不知多少回。梦里、醒着,眼前晃动的全都是他。我不知道,这日后的千万个长夜,没有了罗成温暖的怀抱,该如何渡过。 大军还要作战,罗成的尸身不可能放置太久。我坚决反对把他埋葬在那山陵中,生怕与他从此各分东西。 “火化了吧,我要把他的骨灰置于瓷坛中,时刻带在身边。”我看了罗成最后一眼,咬牙盖上白布,让侍卫抬出,却又忍不住跌爬着尾随而去。 红红的烈火燃起,热烈的如罗成平日的爱。我跪在雪地上,看着与我两情相悦的男人终化为灰烬。当火灭烟散时,我也已经变成了一堆雪人。肌肤的冰冻,犹不及心中的寒冷。 武德五年(公元622年)二月二十九日,就在罗成身亡的第四天,唐军对洺水城展开了猛烈的进攻,当天便攻下了洺水。当我策马飞奔入城,却无法找到刘黑闼的身影,方知道此时,他已经回到了洺州。我怀抱盛着罗成骨灰的瓷罐,伫立在城头,看着落霞孤鹜,想到前不久在此处,我才与他谈笑风生,想不到此时,已是阴阳相隔了,不禁失声痛哭。 紧接着,李世民依旧在洺水南岸安营扎寨,与罗艺的大军包围洺州城,切断了汉东军一切水陆通道。汉东军被困于孤城,很快便面临着粮草断绝的危机。李世民遂安排人手,于洺水上有修筑好堤坝,等着汉东军自投罗网。 这日,刘黑闼终于沉不住气,亲自率领两万兵马渡河杀将过来。 “好!我等你多时了。”我披挂整齐,握着腰间剑柄,看到铜镜中自己的脸色在一袭玄甲的映衬下,更是苍白。 大军已布好阵势,弓箭长矛交错着,迎向渡水而来的汉东军,很快便胶着在一起。李世民为首的玄甲军,此时正站在高地,看到刘黑闼的车辇,正在前方骑兵的掩护下,缓缓前进。 我俯身去抚摸悬在马颈下的包裹,隔着绸布,感受到瓷罐透出的丝丝凉气。 “杀!”李世民一举军刀,我随着这黑色飓风,从山坡上席卷而下。所到之处,敌军士卒的血花飞舞,然而我的眼中,始终只盯那辆锦幔战车。我对罗成的思念与日俱增,对他的恨意便与日俱浓。是他粉碎了我与罗成双宿双栖的梦。 前方的保护层,在玄甲军的猛烈攻击下,很快便被撕破。刘黑闼已经完全暴露在我的视线下了。“驾!”我狠抽一鞭,战马如一阵风,直冲到他跟前。 “刘黑闼,纳命来!”我大声喊道,把一柄长剑舞成一团光圈。 刘黑闼慌忙举起兵器抵挡,但看到黑压压的铁骑,正如乌云盖定般卷来,已是无心恋战,慌张之下,大腿被我刺中一剑。 他一惊,慌忙调转马头飞奔逃命。我立刻策马穷追,他的亲卫兵见状,纷纷涌上前来阻拦。我下手丝毫不容情,把阻拦者一一刺下马。边追边打间,已是奔出了主战场。 刘黑闼一路狂奔,忽地发现路已到尽头,再往前去竟然是一片荆棘丛。他纵马立在江边,见亲兵已被我砍的落花流水,自己却再无退路,便一勒缰绳,冷冷问道:“擒了寡人,李唐会给你多少好处?你若能归顺,寡人必承诺你双倍奖赏。” 我纵声长笑,厉声喝道:“若你能还我一个活的罗成,我便饶你不死!” 刘黑闼脸色一变,问道:“你究竟是何人?罗成于你,有这等重要?” 我苍白了脸,赶马逼上几步:“聊与子同归,聊与子如一兮!我正是他的未亡人。”说着,解下马脖上的包裹,“你的头颅,便是我与他相逢时,要送上的礼物!” 刘黑闼忽然哈哈大笑,抽出弯刀,喊道:“好!原来是要为夫报仇!你尽管放马过来,我刘黑闼不信就敌不过一个女流之辈!” 我冷笑一声,立马横剑。正在此时,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远远听到秦叔宝大喊道:“小雅,穷寇莫追!”刘黑闼一看是秦叔宝,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只见他一咬牙,忽地圈转马头涉水前进,妄图渡河而去。“你休想跑!”我怒吼一声,赶马正要上前,却被赶至的秦叔宝拦在前方。 “让他去!”秦叔宝沉声说道。 “让开!我非杀了他不可!”眼看着刘黑闼便要跑到河中央,我急忙要追,却被秦叔宝紧紧拉住,一时挣脱不开。 忽然间,耳边传来如雷鸣般轰隆隆声,秦叔宝用力把我拖后数尺,不多时,只见翻腾的河水从上游咆哮而下,——原来是李世民下命缺堤放水了。 再看河中,刘黑闼避无可避,被一个个巨浪劈头盖脸地打过来,瞬间便被冲得无影无踪。 巨浪夹杂着山崩地裂的声音远去,怒吼的江河渐渐平复,河面上漂浮着不少敌我双方兵卒的尸体。若史书上记载无误,其年七月,刘黑闼还会卷土重来。这场大水,看来并未把他淹死。 我长叹一声,喃喃地说道:“我终究还是不能亲手为他报仇。我连这样的事都办不好,又有何面目去见他?” 我对这些历史,都了如指掌,可为何偏偏对罗成的这场劫难毫不知情?我曾读过许多史书,可为何罗成堂堂三品大员,在其上却不曾提到一字一句?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错?我无法参透这一切,但即便是弄清楚又怎样?罗成毕竟不能起死回生了。 秦叔宝走到我身侧,柔声劝道:“时候不早了,回营去吧。” 我默默点头,抱着骨灰坛子,翻身上马。 杀退汉东主力军之后,唐军接连攻下十多个州县,本拟一举收回所有失地。可就在此时,忽从京师传来急召,李渊八百里加急命李世民收兵回京。不得已下,李世民只好命李神通与徐茂功留下继续作战,于五月率众班师回朝。 ====================================================== 看到大家都呼唤着要个好结局,真是觉得很抱歉。 思路在一开始便定了,不会随便更改。:( 所以,如果跟大家所喜欢的不太相符,也请不要骂我。。。 53 情俱往矣 战地与府中,一直不曾有书信往来,因而罗府上下对罗成的已故的消息全然不知。 我踏进卧房,看到大红双喜的剪纸窗花,还没来得及换下,色泽依然亮丽如初;龙凤呈祥的锦衾,鸳鸯戏水的枕套,都似乎还留有罗成的余温。而廊前的七彩宫灯,已然换上惨淡的白色灯笼。一年未过,新婚之期未曾满,不想却已是新寡之时。当日欢欢喜喜地与他同去,又何曾会想到今日的凄凉? 我静静地收拾着罗成生前所用之物,这些物件,无一不勾起我对以往的回忆。 这一件长袍,是上次与我去华山游玩时所穿;那一双我纳的丑陋鞋底,穿不到一个月便破了,他却还不舍得扔,还笑说留有我的余香;他还喜用那一杆羊毫笔,在纸上画下我的容颜……我一件件反复看着,泪水滂沱而下。亡夫之痛,已从初时的歇斯底里,沉淀成厚重的郁结,亦如心头上的钢针,稍一触及就是鲜血淋漓。 “夫人,”四喜儿轻着脚步走进来,声音嘶哑地唤道。我闻声抬头,见她手捧素色被褥,眼眶红红。 “这是新赶好的被褥,奴婢来替夫人换上。”四喜儿继续说道。 我用袖子稍擦去腮边的泪滴,点点头淡淡说道:“辛苦你了。” 四喜儿整好床铺,过来蹲在我身旁:“将军的遗物,需要奴婢帮忙整理吗?” “不用,我自己来便可。”我犹觉得罗成的魂魄,便附着在它们之上,心下不喜别人来惊扰,便挥手让她退下。 这时,却又闻管家来禀:“夫人,尉迟将军和他的夫人前来拜访。” 我轻叹一声,此刻虽然不想见任何人,却不便拂了他们的好意,遂站起身来往外走。眼角余光瞥过桌上的铜镜,只见其中的人儿乱发蓬松、脸容憔悴,不禁一惊。我走近看到自己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不希望别人也看到这副可怜模样,便随手拿起梳子。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那支眉笔上,昔日的对话又在耳边响起—— “成亲之后,你是否能每天替我画眉?” “甘愿效劳!” 那两影相偎的情形,永远也不会出现了。我的心口一阵剧痛,皱眉弯下了腰。管家深深地看着我,轻声问道:“夫人,若您身体不适,小人这便去推辞掉。” “不用,我这便来。”我深深吸了口气,拢了拢松散的发际,转身出门。 踏进前厅之时,我的身形依旧有些恍惚。梅姐姐迎上前来扶住我,我方发现,她的腹部已然隆起。 “姐姐,你怀上小宝宝了?”丝丝惊喜稍稍冲淡了我内心的苦楚,嗔怪着说:“你这般大腹便便的,还巴巴地过来看我做甚?”又转头对尉迟恭翻了个白眼:“你也不懂得疼爱。外面人来人往的,若是有个碰撞,该如何是好?” 梅姐姐微微笑着,带着淡淡的愁容:“我生怕你一个人寂寞,便过来看看。” 我心下清楚,两人是为了宽慰我而来。或许他们认为,我是眼下最需要关心的人。然而我的痛苦,只要一个人承受便好,越是体贴我的人,我便越不想他们难过,于是扶她坐下来,淡淡一笑:“府中有这许多人,怎会寂寞?”说着有些凄然,也不知道自己这副倔强的个性,是好还是坏。 “要不你搬回来跟我们同住吧,这些年来,我们聚少离多,姐姐怪牵挂你的。” 我看着她,想起当日在石碣峪中优哉游哉的生活,三人乐也融融,不禁有些心动。我转头看看尉迟恭,只见他眸子深遂的如一汪幽潭,依然带着难以割舍的爱意。莫非他仍未放下?我的心一紧,顿时醒悟自己若一点头,恐怕便要扰乱他们平静的生活了。 尉迟恭这份炙热的感情,却是把我挡于门外的最大阻碍。我心下苦笑,遂摇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我在此处甚好。况且,我既嫁入罗家,又怎能随便搬回娘家居住?” 两人又百般劝导了一番,我依然坚持己见,他们也无可奈何。又随便说了些话儿,时间已不早,便目送两人出门。远远看着梅姐姐在尉迟大哥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上了轿。从侧面看她浑圆的肚皮,想到自己却未能为罗成留下一点骨血,又是一阵心酸。 正往回走,忽闻偏院传来女子的哭叫哀求声。我循声走去,见管家正倒着扫帚教训着一名跪在地上的丫鬟。 “怎么回事?”我伸手止住管家,问道。 那丫鬟见到我,忙跪爬过来求饶:“夫人,奴婢再也不敢了。” 管家忙扔下扫帚过来行礼,指着那名丫鬟道:“这小贱人狗胆包天,居然敢把将军书房的古花瓶偷出去卖!幸好当铺的朝奉认得,派人来知会。” 我皱眉看着那哭的梨花带雨的丫鬟,神情不悦:“为什么要偷?” 只听她磕头招道:“奴婢今日听门房大哥说,将军去世了,以后府中的日子再不如从前,应当为自己打算。家里的爹娘,平素就靠我的月钱接济……奴婢这是猪油蒙了心,再也不敢了。” 我无心再听下去。各人有各人的苦衷,“树倒猢狲散”这个道理,又有谁不懂?于是我挥挥手,对管家说:“不必为难她了。给她五十银子,打发了走吧。” 管家愕然地看着我,说道:“夫人,您开了这先例,以后就再难管束了。” 我轻叹一声,说道:“你随我来一趟。” 我信步在花园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从偏院到花园,下了回廊走到后院,又侧面的拱门复回到厅前,却始终不曾开口,心里在犹豫不决。管家垂手跟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问道:“夫人究竟有何吩咐?” “府中上下,还有多少人?”我问道。 管家心里默算着,很快便回答道:“除去调派走的侍卫,尚有两百来号人。” 一路走来,只见院中的下人,多为懒懒散散,均不如往日用心。这个大院子,已再无往日的生气了。“你且传下话去,若还有想要离府的,每人到帐房领五十两银子,随时便可离开。若签了契约的,也把契纸还给他们。”我轻呼一口气,虽然舍不得这座曾与罗成朝暮相处的院落,但眼下只剩我一个人,又如何能守得住? “这……”管家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愣在当地。 我微微笑着,两眼越过屋瓴,看着从屋脊上空划过的燕子。五月,正是生机勃勃之时,唯独这院落中,一片死气沉沉的萧条。我轻轻地开口,声音若有若无:“将军已故,这府中再无生计来源。虽说朝廷格外开恩,每月照例下发补给,然而毕竟不如从前,需得处处节省才是。” 我沉默了一下,环眼看看周遭,又说:“人少了,这宅子便嫌空落了,我打算把它卖了,重新觅一处合适的居所。你放出风声去,看是否能找到合适的买家。” 管家又是下了一大跳,直说“不可”,却急得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去吧,”我淡淡说道,摆摆手让他退下。 听到不仅可以拿回卖身契,居然还能领到一笔可观的金额的消息后,大部分下人都选择了离开,只剩下平日比较亲近的几个丫头,还愿意留下来陪我。人渐稀少,墙角不知不觉间,已长出了青葱的杂草,廊间的灰尘落叶,在微风中堆积又卷起。诺大一个院落,便在悄静无声中待价而沽。 这日,我刚在罗成的灵前点了香油灯,上完一柱香,便听得管家前来交差:“夫人,有一位公子说想买下这宅子,出的价钱还很高。” “哦?”我抬起眉,“是怎样的一位公子?” “他说想亲自与夫人详谈,并且想在府中找一个人,此刻正在前厅等候。不知夫人是否愿意去见?”管家稍抬起头,看着我的反应。 “找一个人?”我轻蹙起眉心,有些纳闷,于是点头道:“姑且去见见吧。” “这位公子,我家夫人来了。”管家率先走入,躬身说道。 我拽起素色裙脚,迈步跨进厅堂。只见一人背面而立,身影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是谁,遂说道:“听闻这位公子对本府的宅子感兴趣……” 话没说完,那人转身过来,我一见之下,不由得惊叫一声。——竟是李元吉!我随即冷下了脸,随即接下去说:“……只可惜晚了一步,已经有买家捷足先登了。” 李元吉见是我,也大吃一惊,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才阴冷地笑着:“难怪,原来是罗夫人。” “若王爷没别的事情,便请回吧。先夫去世不久,舍下不便招呼贵客,还请见谅。”我转身背对着他,冷冷地下起了逐客令。 “啧啧,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还如此貌美如花……”李元吉却毫不理会,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不冷不热地说着风凉话。 我回头怒目瞪他:“你立刻滚出去,这儿不欢迎你!” “好久没见到在本王面前还敢这么辣的女人了,够劲!”李元吉嘻皮笑脸地走上两步,“京城哪一处地方,不是本王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我说罗夫人,不如趁早改嫁了本王吧,保你翠环珠绕、锦衣玉食,一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话没说完,我便放声大笑起来,好一阵子才说道:“你以为你是谁?跳梁小丑而已。你所谓的一生,恐怕不会超过四年。” “放肆!不知死活的女人!”李元吉勃然大怒,一步上前便要动手抓我。 我急后退一步,从门后拔出挂剑指着他,沉声说道:“以往罗成在朝廷当差之时,我有所顾忌,姑且让你几分,不便把脸皮撕破。如今他既不在,我本生无可恋,你若在这般没脸没皮的纠缠,别怪我剑下无情!” 李元吉冷笑一声,犹自不相信,上前跨了半步。我丝毫未退缩,剑尖透过他的衣裳,触到了胸前的肌肤。李元吉吃痛,条件发射地往后跃开,指着我声音怒得发抖:“你等着瞧!不踏平你这破房子,我便不是齐王!” “小女子在此恭候大驾!”我毫不退缩地直眼瞪着他,一时间两人便僵持在那。 “四弟,你怎么也在此处?你们在干吗?”门外忽然想起李世民的声音,我不禁皱了眉头,心想门房怎么也没通报一声?遂挥剑入鞘,只见两人一并走了进来,李世民的身后,原来还跟着个秦叔宝。 “哼!”李元吉一拂袖,“我来买她的房子,没想到碰到个对主顾如此不客气的卖家。” “我说过房子早已出手。”我看也不看他,只对李世民和秦叔宝说道:“两位请坐。” 李世民的目光扫过我的脸,上前拍拍李元吉的肩头说道:“方才过来之时,父皇正要派人找你呢,快回去吧。” 李元吉狠狠剜了我一眼,忽然冷笑一声,对李世民道:“二哥你也真行,居然敢给一个女人封官加爵。自己带家眷出征不止,还纵容属下仿效。父皇若是知道了,看他怎么责罚你!” 李世民呵呵两笑,不以为意地说:“对于我们的胡闹,父皇恐怕早就习以为常了。你被他责罚的还少吗?谁让我们是兄弟,连胡闹的劲头都那么相像。” 看着李元吉悻悻而去,我从鼻孔了“哼”出一声,心头的气兀自难消。听到李世民一声轻笑,说:“他一贯胡闹,你也不必为此介怀。” 我闻言方想起还有客人在,于是说:“谢谢王爷和秦大哥的解围。” “你要把房子卖掉?”秦叔宝一直没吭声,直到现在才问。 “对,”我微微一笑,包含着说不出的无奈,“我一个人住不了诺大一个院子。” 秦叔宝皱着眉头:“那你打算搬到何处?” “尚未决定。”我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我一个人,边走到哪里算哪里吧。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所。或许,跟罗成一起去游山玩水也不错。况且,这也是他答应过我的……”说着,我有点黯然,立刻又强自一笑。 气氛变得有些哀伤,三人沉默了一阵,李世民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叹口气说道:“小雅,安慰的话本王也不多说了。只是罗将军之死已成事实,你这样实非明智之举。其实本王一直很欣赏你。你虽不如玄龄他们才华横溢,但你的见识,却让本王大开眼界。本王真心希望你能留下来,日后有些问题,还需向你请教。你这房子若已卖别人,我替你赎回来便是。” 他这番话说得甚是诚恳,但我满心满脑里想得就只有罗成,于是苦笑着说:“房子尚未找到卖家,只是不想给齐王才随口撒的慌。对于王爷的赏识,小雅不胜惶恐。只是眼下心里乱得很,实在无法专注于别的事情,弄得不好反而误了大事。” 说到这里,忽然心念一动:“王爷若不嫌弃,我便把这宅子送予你。”看他一阵错愕,又说:“只是王爷不要亲自出面,需得找个看似与你关系不深的人,这房子便过到他的名下。也许不久之后,你便需要这么个秘密的场所。” 李世民的表情立刻变得凝重,问道:“你这话是何意思?” 我摇摇头,不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淡淡地说:“这会无需说得太过明白,日后若用得着,王爷自当明白小雅的用心。平常王爷给了我不少的照顾。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待有朝一日小雅终能看淡生死,到时必定回来替王爷尽微薄之力。” “一言为定!”李世民说着,举起了右掌。我一笑,伸掌与他的在空中相击。这是一个帝王与一名平凡女子之间的约定,却是那么的豪气干云。 我吩咐管家去把大门钥匙取来,说道:“小雅还有一个请求,希望王爷能施舍一间小房,放置我不能带走的先夫遗物。” 李世民点着头,深吸一口气沉声说:“自然。你准备何时启程?” “明日。”我的回答简短而坚决。 从刚才那两句问话起,一直到两人起身告辞,秦叔宝再无说过一句话,他的眼神是如此哀痛,使我不忍认真细看。我深知他在想什么,但自问无法使他释怀,只好装作不知。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我想到以往种种,心头的百般滋味,尽化作一声无奈的长叹。 正当我还垂着头兀自沉思,脚步声轻轻响起。我抬起头,看到秦叔宝清瘦的脸容,原来是他去而复返。他深深地看着我,低声问道:“小雅,你非走不可吗?” 见我点点头,他蹲下来拉起我的手置于他的脸庞:“你能否不走?你为何就这么狠心,连让我见见你的机会都不给?” 我抽回手黯然道:“秦大哥,缘分若失去了便再也回不来。我已是罗成的妻子,你这般守候着,又是何苦?” “小雅,你改嫁给我吧……”秦叔宝一把将我的手抢回,紧紧攥在手心,“罗将军刚过世,我本该说这些话,但我今日不说,日后就难再见到你了。我们虽错过了一次,但为何不能重头再来呢?” 我紧咬着下唇,觉得心里一酸一酸的,眼睛瞬间浮起一层水汽。“秦大哥,若是两年前你跟我说这番话,我必定高兴得跳起来。然而,经过如此多得变故,你我之间的感情,已不再是往日单纯的爱恋。这其中,糅合着太多的苦与悲。与你在一起,我不期然便会想起种种。我无力再承受这份感情,你就把我忘了吧。” “小雅,相信大哥日后定能让你过得快快乐乐!”秦叔宝仰头,用期盼的眼光看着我。那种温柔的可以让人沉溺其中的眼神,曾是我朝思暮想的。 我擦干泪水,抬头看屋外的天空。浮云变幻着,堆砌出罗成洒脱不羁的笑容,我不禁眯眼微笑起来:“想当初我身心皆创之时,是罗成让我振作起来。他给我的每一天,皆如阳光一般明媚,那样的日子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给爱,我这一生已经受用不尽了。秦大哥,我也知道你对我的关心。但在我的心里,罗成他是最好的,再无别人可以代替,你明白吗?”我的声音轻柔万分,随风飘送而去,这一声“明白吗”,既是问眼前的秦叔宝,也是在问那云端的罗成。 秦叔宝低头沉默许久,才微颤着站起,含在眼眶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留下了来。 我见状,心下一软,却狠心咬咬牙,甩头决绝地说道:“秦大哥,你回去吧,小雅与你的缘分既尽,请不要再有无谓的期盼了。”我说着,心里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往日他负我,今日我负他,造化弄人,何其无奈! “大哥……祝你一路平安。”秦叔宝脸色煞白,半晌才说道。他缓缓地走到门边,忽地,扶着门框“噗”地喷了一口鲜血。 我大吃一惊,倏地站起来喊道:“秦大哥,你怎么了?” 秦叔宝举手止住我往前,擦擦嘴边的血迹说道:“不碍事,旧患而已。”说罢,脚步蹒跚地匆匆而去。 我愣在当场,惊恐地瞪着那摊鲜红地血迹,久久不能缓过神来。 54 皈依佛门 华山峭壁,永远都笼罩着一层氤氲的雾气。 这座小小的云渺庵,独自修建在光秃秃的岩石之上,隐约中带着几分仙气。庵内纤尘不染,只是不见一名香客。也难怪,现在整座庵里头就只有我一名尼姑。谁能想到就在一年前,这儿还有十几名出家人,每日香火不绝? 当时,以李渊为首的朝廷崇仰道教,但由于在民间,以佛为尊者依然居多。武德八年,李渊曾颁布了《先老后释诏》,其文曰:“老教孔教,此土先宗,释教后兴,宜崇客礼,令老先、孔次、末后释。”从官方上明确规定道教在佛教之上。到了去年,也就是武德九年间,更借太史令傅奕上《请除去释教》疏之机,下诏沙汰僧尼道士,规定“京城留寺三所,观二所;其余天下诸州,各留一所,余悉罢之。”这一道旨意,表面上看对佛道两教一并缩减,但寺庙的数目,比起道观来又何止数倍?这样一来,实际上达到了打击佛教而扶持道教的效果。 云渺庵便是在那时被遣散,一众尼姑划归至其他庵堂。然而凑巧当时静闲师太重病在身,我便留在此处照料至她圆寂。到后来不久,旨意取消,庵堂虽被保留了下来,但自此之后,这儿便只有我一人了。 我坐在蒲团上,随手翻了几页经书,依然觉得晦涩难懂。只好哂笑着合上书本,心想,毕竟不是有慧根之人,自从静闲师太圆寂之后,我的修为依然得不到半点进展。 我轻叹一口气,思绪飘回至三年前的那一幕。 在离家之后,我几乎重游了所有与罗成到过之处。那日又来到华山,登上峰顶,在缭绕云雾中忆起与罗成同行的情景,心头依然疼痛难当。衣袂被山风刮得乱舞,我只觉得自己正如悬崖上无依的小树,随时可能被折断。 我抱着瓷坛,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一步一步地走近崖边:“罗成,不如我来陪你可好?只是不知是否还能追得上你,与你一同轮回?” 下面便是万丈深渊,但我心中却没有意思惧怕。我闭了眼便要往下跳,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喧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声音温和而慈祥,我回过头来,只见是一位草鞋青衣的老尼姑。“施主心中有何化不开的结,不妨让老尼替你解解。”她徐徐开口道。 我淡淡一笑,说:“我心中并无结,只是丈夫仙逝,想与他同奔极乐而已。” 老尼呵呵一笑:“此言差矣。极乐本非地,只在心中耳。施主这样跳下去,也未必能得到解脱。” “起码那样,我便什么也不知了,总比眼下朝思暮想,为他憔悴的好。”我神色黯然,心中一痛,滚下一行泪水。 老尼姑轻摇着头,捻着手中的念珠:“烦恼本无底,苦难本无边。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主要还是要看施主能否放的下。” 我长叹一声:“不动则不伤,说来容易做来难。往日与他朝夕相处,怎能说忘便忘?” “我佛慈悲,施主若不介意,不如移步至本庵,贫尼愿为施主讲讲佛法,消除施主的牵挂。”老尼笑道。此时隐约间从山谷传来阵阵诵经的声音,低厚和缓,宁静平和,如同声声劝慰,使人感到无尽的温暖。 我在向老尼看去,一丝阳光刚好透过云雾照射过来,在水气中散成多彩的虹,便如一道佛光在她身后亮起。 那一刹那,我突如心有明镜:“原来是佛祖怜我,特派师太来点化。”看到老尼盈盈点头,我便垂首低眉,合十随她而去。 这便是后来替我剃度的静闲师太。 不想一晃眼便是三年了。我站起来,走到罗成的灵位前上了一炷香,想到在这里,竟同时供奉着佛祖和亡灵,不禁带了一丝的惆怅——也不知出家三年来,我究竟是否已参透了生死。若是,为何我的脑海中,还时常萦绕着他的容貌?若否,我却为何尚且苟活于人世? 我伸手抚摸着拭擦得光亮的瓷坛,兀自低头发呆。 “无悟姑姑?”一个稚嫩的童声在门外响起,随即便听到有人咚咚地跑了进来。 我猛然惊觉,待抬起头来,已见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推开房门,探头进来一溜眼珠,神情极为可爱。我不禁一笑,转身走了过去:“原来是瑰儿,你爹爹和娘亲可在外头?” “我是偷偷上山的,姑姑可别告诉他们。”尉迟瑰压低声音,好像外面就有人在偷听一般,“若爹娘知道了,会打我屁股的。” 我闻言,装模做样地着把脸一沉:“说了多少次不许一个人上山,怎么还不听话?姑姑也会打屁股的。” “才不会!”尉迟瑰做了个鬼脸,“姑姑可疼瑰儿了。若姑姑能下山去陪瑰儿玩,就最好了。” 他说着,大模大样地在蒲团上一坐,四周张望着问:“今日可有点心吃?” 我“噗哧”笑了起来,笑骂道:“小鬼头,就知道嘴馋。等一下,我这便去拿来给你。”说着,戳了戳他的额头,便往厨房走去。 我端着几款素食点心,重新走回室内时,见他已跳上了木椅,正趴在窗台上遥望着对面的山峰,于是说道:“快点儿吃了,便好回家了。你爹娘找不到你,必定要担心了。” 尉迟瑰跳了下来,抓起萝卜糕便往嘴里塞,又伸手指着窗外说:“姑姑,那叔叔怎么又在那儿了?他究竟在看什么?究竟是何物,看了几年也不厌烦?” 我垂下眼帘,心里早清楚他指得是何人,也不忍心去看,走过去关上了窗户,只说:“小孩家管那么多做甚?” “若是平常我才不管。但瑰儿总觉得那位叔叔,有几分像秦叔叔。不过听说秦叔叔这几天又卧病在床了,应该不会是他才对。”听他这么说,我的心微微一紧。 心情不经意间被扰乱,于是急忙岔开话题问:“近日爹爹可有教你什么新武功?” “爹爹出征打突厥去了,娘亲又不懂武功,天天只让我看书,闷也闷死人了!”小尉迟瑰嘟着小嘴,三两下把手中的糕点消灭光。 我伸手揉乱他的头发,笑道:“书与武功都荒废不得,你可想长大之后只成为一介莽夫,只懂冲锋撼阵,却不晓运筹帷幄?” “自然不想。”尉迟瑰又拿起一块点心,谄媚地说:“因而瑰儿才回来找姑姑。姑姑武艺又好,懂得又多,说的故事也是瑰儿喜欢听的。” 我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那你快吃完,姑姑边送你回家,边给你讲故事。” “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我可不要这么早回去!”尉迟瑰在屁股后擦擦粘满点心屑的手,上前拉着我说:“姑姑快陪我去玩会。” 说吧,便蹦蹦跳跳地往外跑。我只好无奈地跟着他,刚开了室门,却发现一人悄静无声地正立在门外。我倏地站住,小尉迟瑰却已经一头撞在了他身上。 来人呵呵笑着,挥着手中的折扇,神情儒雅万分。正是李世民。只见他此刻身穿便服,但头上系着的黄色丝带,不正表明了他九五之尊的身份? 没错,经过去年的玄武门之变,李渊已经让位。岁月如梭,眼下正是贞观元年。 我忙合十躬身行礼:“小尼拜见皇上。” 李世民与尉迟恭往来甚密,小尉迟瑰自然也认识。只见他已跪在地上,口称:“吾皇万岁!” 李世民伸手一把抱起他,笑道:“趁你爹爹不在,又到处乱跑了。”说着,在他屁股墩上请打了几下。 我忙砌了清茶奉上,说道:“这突厥去年才被李大人击退,怎地又来侵扰了?” 李世民抚着嘴边的胡子,略显顾虑:“此族强悍无比,总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实在令人担忧。你是否有何妙法?” 我苦笑着摇摇头:“小尼只是随口问问,略替皇上分忧而已。战场之事,腥风血雨,皇上竟让出家人出谋划策,实属罪过。”心里想到战死沙场的罗成,又泛上了一丝伤感。 李世民见我双眸黯然,也叹了一口气:“都是战祸累人。” 此时小尉迟瑰稍推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又跑过来说道:“姑姑,那个像秦叔叔的人终于走了。” “去,厨房里还有点心,自己拿来吃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他开心而去,不禁咬了下唇,沉默不语。 李世民深深看我一眼,试探性地开口:“秦将军近年来的身体似乎不太爽利。” “我晓得,方才瑰儿提起过。”我呷下一口茶,淡淡地回答。 “你可知他所患何病?”李世民见我轻描淡写,不禁继续问。 我摇摇头,表情依旧淡然:“只知是旧患。恐是征战时负伤太多,否则又怎会一直拖拉不见痊愈?” “刀剑之伤,恐不及心病难治。”李世民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小雅,你、他还有罗成之间的事,朕虽非全部知晓,但总会略有所闻。” “皇上,小尼法号无悟。”我听他依旧以“小雅”相称,不禁开口纠正。 岂知他毫不理会,径直走到罗成的灵位前:“朕深知你是性情中人,出家只不过寻求个依托。过这样的日子,又岂是你所愿?” 我浅浅一笑,说道:“皇上此言差矣。出家之人,四大皆空,此日子是空,彼日子亦是空,又有何不同?” 李世民皱眉挥挥手:“速速收起你这套言论,朕今天并非为参禅而来。你若能四大皆空,这罗将军的灵位,恐早已撤去了。” 我无奈的看着他,轻叹一声:“我依然参不透这生死情爱,依旧忘不了罗成。佛曰:‘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但愿秦大哥能早日脱离这□□苦海。” “若是能忘,又怎会等到如今?”李世民仰头咕噜把茶喝下。 我知道,秦叔宝一直是他的爱将,两人一起出生入死的次数多不胜数,自然有异于常人的感情,于是轻笑着说:“皇上来此清修之地,不是只为了谈论红尘往事吧?若是这样,小尼日后恐怕要下地狱了。” 李世民眉头稍有开展,“唰”地打开手中折扇说道:“几日前接到嘉兴上折,称用了药剂的试验土地,今年上半造的水稻大丰收。” “果真?”我心里一阵喜,“如此说来,下半年便可放心大规模投放。” “这回你可愿意跟朕说说其中奥妙了?”李世民轻摇折扇凑上前来问。 我抿嘴微微一笑:“其实也并无奥妙之处。去年听皇上说,嘉兴地区粮食骤然减产,我便去了一趟视察,却发现当地的土质微碱。再去看用于灌溉的水井时,却发现水质也如此。照理来说,该地区一向为粮食重要产地,风调雨顺的年头,必定丰收,原来的水土必定没问题。这样迅速的变化,确实令人不解。后来,我听说余杭在前不久前曾发生过地震,于是便前去调查。从当地居民口中知道,地震过后,重修的水井比以往要满。” 李世民眉头轻皱:“余杭与嘉兴相距近两百里,那次地震,并未影响到嘉兴。” “小尼便大胆做了个推测,”我从墙角拿起一支u型的铁管,往里面充了水,拿到李世民跟前,“若我把这头堵上并往下压,另一头的水位便高了。余杭与嘉兴两地的地下水其实相通,地震后,余杭地下的地层断裂,压力消失,地下水便大量上涌,与此同时,嘉兴的水位降低,引导海水导流,致使水质发生了变化。当地的居民习惯用井水灌溉,因而土质也随之而变。下发的药剂,正是用于改良土质的,再让他们改用河水灌溉,当地每年雨水充沛,用不了几年,便能把地下的海水冲淡,继续用于生产了。” 李世民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一拍脑袋说:“你是如何能想到的?” “前人的经验而已。”我故作谦虚,却又有点得意。地理书上关于盐碱地的形成及改良,都说得非常清楚。只是在化验土壤的时候,着实让我花费了一番功夫。 李世民哈哈大笑,说道:“嘉兴乃重要的粮食供地,若坏收成拖得一两年,朝廷也不知要损失多少。让朕好好想想,该如何赏赐你。” 我闻言,立刻低眉合十:“善哉!出家人四大皆空,况且此关劳苦百姓的生计,自应全心全意去办好。小尼还应感谢皇上顶着文武百官的质疑,给予信任呢!” “朕此次来,其实还有一件要事。”李世民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打开手帕,只见里面裹着两颗殷红的药丸。 我略带差异地看着他,问道:“此乃何物?” “前日将作监长官暴毙,大夫所诊为过度劳累,但其妻子却坚称丈夫是服用烟霞观度侍郎所炼的仙丹而死,恰逢她是后宫一妃的姐姐,便把状告到朕的跟前来了。”说着,李世民把药丸递到我面前。 我伸手拿起一颗,只觉得手感坚硬,看去色泽光亮鲜艳,略呈金属之色,便想:“这些糊弄人的所谓‘仙丹’,还会是什么好东西?眼下这些道士们正是得宠,须得试探一下李世民才好。况且这些官吏不想着多办点实事,只会求仙炼丹,也是咎由自取。普通老百姓可吃不上这玩意儿。” 心念至此,便问:“皇上以为呢?” “朝中许多官吏都曾吃过仙丹,也不见有何异样。”李世民沉吟了一下,“然而,会否是这度侍郎炼丹所用的材料出了问题?” “皇上未曾用小猫小狗吃来试试?”通常宫中的猫狗便是最可怜的试药之物。 果见李世民点点头:“立毙!” 我淡淡笑道:“如此,皇上也似没有什么需要小尼帮忙的了。” 李世民看着我懒洋洋的反应,觉得颇为奇怪。通常,他所吩咐的事情,我必定是尽心尽力的:“你似对这丹药很是不屑。” “这些药丸中,有毒的成分有何止一两种,只是下的份量轻了,立时不致死,便无人质疑了。”我取过一只茶杯,把药丸放在其中碾碎。 “你是说,所有的丹药都有毒?”李世民将信将疑地看着我,“这些道观依附朝廷,才有今日的兴旺。毒害朝中之人,于他们有何好处?” 我又把药散分成几份,置于不同的容器,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本来只是用来骗人的把戏,他们也未必知道这毒的厉害。” 李世民看着我从角落的小桌子上,取出各式各样的容器,又往药散中倒入不同的液体、摇匀,皱眉问道:“道教是我大唐第一教,你说这话可有根据?” 一言惊醒!道教眼下堪称“国教”,我这样做是否妥当?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看到反应瓶中的颜色开始变化,深得不用比色管都能做出判断,不禁微愠:“皇上大可让他自己服一剂丹药,看又如何。”指着眼前的一溜瓶子说:“里面的毒,足可药死三个大活人!” 李世民眯眼盯着瓶子看了一阵,忽然重重地“哼”了一声。我偷眼看他,只见他脸色铁青。相信了么?发怒了么?醒悟了么?我猜测着,也不知自己所言,会使他采取怎样的措施。 “朕一定要严惩之!”他冷冷地说道,一副袖子,沉声喊道:“摆架回宫!” 一直在外头候着的一干随从,立刻齐声答应。我见他走得急,连忙喊道:“皇上,你可否派人送瑰儿回去?这天色不早,我若送他回去,便赶不回来了。” 尉迟瑰从厨房伸出头来,喊道:“我要在这儿多玩几天!” “别闹了,在这儿半天,你娘亲肯定急坏了!”我一手把他拖了出来,往门外推。 尉迟瑰挣扎着,喊道:“请皇上差人过去跟娘亲说一声不就行了?瑰儿要过两天再回去。” 李世民脸色已然转缓,用力捏了一下尉迟瑰的脸蛋,对我说:“朕差人去尉迟将军府上报个信,就让他陪你玩两天吧。” 我看着尉迟瑰被捏出了两个指印的小脸蛋,笑着点点头。——我其实何尝愿意一个人呆在这偏僻的山中?这回就自私一下,把梅姐姐的宝贝儿子留下解解闷吧! 我与尉迟瑰出门,恭送李世民起驾。见一行人走远,正要回到庵中时,一眼见到庵后竹林的叶影婆娑中,秦叔宝正微笑而立。 “果然是秦叔叔!”我尚未反应过来,尉迟瑰已经喊了起来。 我摸摸他的头,低声吩咐道:“乖,你先回去,让姑姑和秦叔叔聊会天。” 尉迟瑰利索地说声“好!”便连蹦带跳地走进屋里。 平日常见他在对面的山峰上站立,但许久不曾这么近距离地见面了。他的脸色不太好,一看就是大病未愈的模样;身板有些单薄,一点儿也不像曾经叱咤风云,如今正值壮年的沙场猛将。 “妹妹,你可好?”他点头笑道,信步走将过来。 我的心几乎一软,但随即合十行礼说:“贫尼法号无悟,秦施主有礼。” 秦叔宝的笑容一僵,轻蹙眉头说:“我今日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前来见你,你第一句话便要把我挡回去吗?” 我摇摇头笑道:“施主莫要误会,只是出家人尘缘已断,不应再以俗名相称。” 秦叔宝长叹一声道:“我早知就算见了你,也必定如此。可为何我还要来?也罢,我且回去了。”他咬牙转身,径直走向下山的小道。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若施主现在放下,也并未为晚。”我轻轻念着佛偈,看着他身影潇湘,心中极为不忍。 许久不见,明知道他身体欠佳,见面之下我竟连循例的问候也没有。自己对他,已经狠心了四年了。自己对世俗,对情爱,已算超然。但这样的日子,对他又是何种的煎熬,又到何时才是尽头? ===================================================== 谢谢能源工业,但为什么只有第一卷?从晋江copy好像会有很多防止盗版的字符串,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把word文档发给你。 55 教派纷争 目送他远去,一转头,发现小尉迟瑰从门口探头探脑地看着,我走上前去笑着呵斥道:“大人说话,小孩儿偷听什么!” 尉迟瑰用圆溜溜的眼珠看着我,侧头问:“姑姑跟秦叔叔说的话都好奇怪,令瑰儿听不明白。” 我心下一阵苦笑,自己如他这般年纪的时候,又何尝懂得这个中滋味?人,还是别长大的好。于是摸着他的头笑道:“进去吧,要不要听姑姑讲故事?” “好啊!太好了!”尉迟瑰拍着手儿,率先跑进卧室。 当繁星闪烁时,我轻拍着蜷在怀中的尉迟瑰,讲起了《狮子王》的故事。尉迟瑰听着,慢慢进入了梦乡。此时他虽然已有五岁了,但此刻安静地卧在身旁,却让人觉得像个小婴儿。我不禁心头一暖,嘴角牵起一丝柔和的微笑。 我对梅姐姐这个孩子一向溺爱至深,以至于他极喜欢粘着我,就连每每受了尉迟恭的责罚,也要躲到我这来避难。若我也有这么一个孩子,必然也会如此宠着他护着他吧。我笑着,拂开他连上的发丝,细细看他的脸,只见他的轮廓长的极像尉迟恭,眉眼间又有梅姐姐的味道,方惊觉自己的遐想联翩,不由得轻轻哂笑着,甩甩头,暗暗嗤笑自己又在做无谓的假设。 翌日午后,我领着小尉迟瑰下山,送他回长安城。在早晨时,我便给梅姐姐飞鸽传了书信,因而她老早便在门口张望候着。梅姐姐把我迎了进屋,砌上茶,眼睛开始直勾勾地盯着躲在我身后的尉迟瑰。只见他此时正眼睛溜溜地看着母亲的表情。 梅姐姐故意沉了脸,走过来伸手拉过他,呵斥道:“真是不听教诲,实在该罚!” 尉迟瑰做个鬼脸,故作无辜地说道:“娘不也常说要去看无悟姑姑吗?只是你身子太弱,每爬一次山回来都要累上好几天,孩儿只是在替娘达成心愿而已。” 我哈哈笑起来,伸手在他额头上打了个爆栗:“自己要逃出去玩,居然有如此多借口,还把姑姑拉出来当挡箭牌了!” 梅姐姐破颜一笑,随即又咳了一声,拿出一把戒尺,敛容说道:“如此说来,可把你的过错抵消掉些许,这次便只打手心十下。” 尉迟瑰闻言,忙退后几步,把双手藏在屁股后,皱着眉头,仰起小脸蛋,用可怜兮兮的目光向我求救。 这戒尺可是用精铁制成,往日的私塾先生便最爱用它来惩罚学生,打在手掌心的滋味可是不好受。我有些不忍心,便说道:“瑰儿,姑姑早晨教你的文章,你且背来给娘亲听听。娘亲看你有进步,自然便高兴了。” 尉迟瑰点点头,用征询的眼光望着梅姐姐。梅姐姐瞄我一眼,闪过一丝笑意,却故作严肃,问道:“是何文章?若背得好,为娘便轻饶了你。” 尉迟瑰如获大赦,忙张口背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小子甚是聪慧,一口气下去,直把早晨才刚学的《大学》背了一大半,方出现生涩之处:“……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挈矩之道。……民之所好好之,啊,不,应该是‘诗云……节彼南山,……’”他挠挠头,歪着脑袋思考着。但这里头那么多“诗云”“诗曰”,一时糊涂便又念错了。 “好了,能背这么多已经不错了。回头还得下功夫。”我见他苦思冥想,便拍着他的头说。 梅姐姐终于放松了脸,把戒尺往茶几上一放,对我笑叹道:“你简直比我还要宠他了。有你撑腰,他便越发地顽皮。” “小孩子总要顽皮些才好,木木讷讷的便不讨人喜欢了。”我捏着尉迟瑰的脸蛋笑道,“不过下次需得带上个家人,不要让你娘亲担心,否则便可视为不孝了。” 尉迟瑰用力地点头应是。此时听到有人走到门前报:“夫人,将军已经班师回朝,眼下正象皇上复命,特令小的先回来禀告夫人。将军的行装已运回府中,请夫人示下。” 尉迟恭已经出征多月,只是前些日子我一直在山上忙于研究,竟是一直未有听闻。方才在路上之时,对尉迟恭把突厥再次驱赶到北疆几百里之外之事已略有所闻,这是听说已经回朝,不禁喜形于色。 我尚且如此,梅姐姐就更不用说了。只见她立刻神彩飞扬起来,站起身说道:“妹妹,我且先去处理一下,很快便回,你请先自便。” 我笑挥着手,说道:“去吧,我在此处便如同自家一样随便。” 见她快步而去,我便对尉迟瑰说:“瑰儿,好久不曾蹴鞠了,到院中去大战一场如何?” “好极!”尉迟瑰两眼放光,拍手跳了起来。 两人遂在庭院中摆开了阵势。尉迟瑰毕竟还是个小孩,没过多久便被我连灌数球,气得哇哇大叫,却又不肯认输,边踢边用手紧拽着我的衣襟。我见他赖皮,便一把抓住他,伸手到他胳肢窝里挠痒,直把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场好好的蹴鞠赛顿时变得不成样子。 正闹得不亦乐乎之时,忽闻得一声“圣旨到”。我吃了一惊,赶忙放开了尉迟瑰。只见一名太监入得门来,站定展开手上的黄绸卷轴,略皱起眉头看着我,嘴里喊道:“梅燕君接旨!” 梅姐姐已经快步而至,我轻声对她说:“尉迟大哥凯旋而归,必定是皇上给他的封赏。” 梅姐姐一笑,与我齐齐跪下接旨。听见太监徐徐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尉迟敬德驱赶突厥,屡建奇功,赏金一千,其妻梅氏封诰命夫人。钦此!” 见梅姐姐领了旨,我一阵高兴,站起来正要祝贺,却又听到那太监喊道:“无悟听旨!” 我怔了一怔,忙又跪下,心里不禁纳闷:“李世民从来不对我下旨,今日却是何故?他居然如此消息灵通,知道我便在尉迟大哥这儿。” 心念未毕,那太监已经开口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尼无悟,怀佛心,奔波于五湖四海,济世救民,使大唐子民免于饥寒旱涝,特赐‘神尼’封号,以示褒荣。钦此!” 忽然获此殊荣,我毫无心理准备,只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太监,讷讷地说道:“这……”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还不快谢主隆恩?”太监见我失态,微皱了眉头提醒道。 我赶忙接了过来,起身笑道:“小尼为皇上办事,不曾想过半点赏赐。忽然得此隆恩,实在是受宠若惊。” 这只是例行的场面话,按照惯例宣旨的人应当说些恭喜之类。孰知那太监的神色似乎颇为不悦,只淡淡地说了句:“过谦了。”末了,随便拱了拱手,便转身而去。 我心中不禁有些打鼓,觉得这道旨意来得突然,而这太监的行为也是突兀,莫非是刚才看我在嬉闹,觉得有失体统的缘故?一时猜不透,只得耸耸肩膀不去理会。 “哇!姑姑好厉害!”尉迟瑰笑着,蹦跳着夺过我手中的圣旨,逃到一旁去细细欣赏。 梅姐姐笑道:“妹妹,你今日得此荣誉,真是可喜可贺!姐姐今日要亲自下厨,多烧几道菜来庆祝一番。” 我抿嘴笑着,做个鬼脸合十行礼道:“不敢当,出家人慈悲为怀,当以天下苍生着想。” 梅姐姐笑意盈盈地看了我一阵,眼光掠过我的头顶,忽然轻皱了一下眉头:“妹妹,你眼下的模样,我也不知该替你喜,还是替你忧。见你日渐开朗起来,我心下高兴。可你真打算古佛青灯地在那山上孤零零过上一辈子吗?” 我看着自己一身青衣,笑道:“虽说是一个人住,可我过得并不孤单。也亏得有那么个安静的住所,我才能专注地去研究些东西,为天下百姓做点事。” “我也听说你这些年来,通漕河、治土地,替皇上办了不少差,也深得他的赏识。然而抛头露面、过问国事,毕竟不是女人家该做的事,况且你还是个出家人,恐会为人诟病。” 我听她说的过于严重,便不以为然地笑说:“姐姐此言差矣。世间各人都有体现自己价值的权利,如姐姐会认为,只要当好大哥的贤内助,照顾好瑰儿,便觉得自己不枉到人世来走一趟,是也不是?而我在很早以前便希望,能运用自己的学识去干些实事。兵荒马乱的年代刚过,百废待兴,只要是有益于百姓的事,就算有闲言碎语,又算得了什么呢?嘴巴张在别人身上,任由他们说去便是了。” 梅姐姐叹口气,语气中略带感慨:“妹妹所做之事,总是异于常人,却又教人不得不佩服。” “若罗成尚在人世,或许我便甘愿如姐姐这般,专心在家中当个贤妻良母。”我心里想道,却没有说出口。 “圣旨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说道。我与梅姐姐一愣,随即辨认出是尉迟瑰的声音,只见他正骑在尉迟恭的肩膀上,展开方才抢过去的圣旨,摆着要宣读的模样。尉迟恭戎装未褪,风尘仆仆却掩不住满脸的慈爱。这边梅姐姐早已迎上去,尉迟恭伸手揽着她的腰,两人神情亲密地一起走来。 我这些年来,乐见尉迟恭的心思,点点滴滴,在梅姐姐的身上越放越多。眼前这幅温馨的画面,使我艳羡不已。 尉迟恭看到我,伸手抱下尉迟瑰,说道:“小雅,你在此处正好,大哥正要去找你。”见我一脸疑惑,又说:“你与烟霞观那道士,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到他一见面便迫不及待地问及,我心里一阵纳闷,便反问道:“大哥才回来,怎么就知道了此事?” 尉迟恭解下腰间佩刀,递给梅姐姐,说道:“方才在宫中听说,昨日皇上当庭杖责了烟霞观一个度使者,据说是由于你在皇上面前称他的丹药有毒?” “没错,他炼的所谓‘仙丹’,确实剧毒无比。”我点着头说。 尉迟恭略沉吟了一下:“难怪烟霞观闹翻了天,全观上下联名上奏,说你血口喷人,蓄意毁坏道教名声,妄图挑起道佛两教之争。” “药死了人居然还敢恶人告状,也真够厚颜无耻。”我闻言皱了眉头,冷笑一声说道。 “烟霞观当日乃太上皇下旨敕建,在朝廷中地位甚高,如今因此而扫了颜面,焉有不怒之理?” “我也是就事论事而已。他们说我污蔑,也需列出证据来。”我一摊双手,无奈地说道,“那皇上的反应如何?” “皇上甚是不悦,斥责了他们一番,命他们好好反省,不得再惹事生非。” 我猜想李世民也会如此,于是嗤笑着说道:“那丹药明摆着剧毒无比,他们这不是自讨无趣?” “小雅,你这样说就欠缺考虑了,”尉迟恭皱起了眉头,脸色竟甚为凝重,“问题并非这么简单。” 我诧异地看着他,问道:“此话怎讲?” 尉迟恭解释道:“你想想朝中有多少王公贵族信奉道教,这群道士,在朝中的影响力可是非凡。你这么一杆,捅得可是个巨大的马蜂窝。今日已有不少大臣上疏,要为那度使者平反,还列举你种种不是,请求皇上将旨严惩。” 梅姐姐挂好了佩刀走过来,指着小尉迟瑰手中把玩着的黄卷说:“这就不对了,方才皇上还下了旨,封了妹妹‘神尼’的称号。” “皇上阅过他们的奏折,脸色很是难看,当场便拟了这道圣旨。只是旨意下了之后,群臣对你更是口诛笔伐。当时我恰好觐见,听他们所说的字字句句全都针对着你。”尉迟恭一阵苦笑,“我只为你辩护了几句,立刻便成为了众矢之的。” 我有点哭笑不得,说道:“他们的脑筋是否有问题?难道甘愿去吃那些有毒的药丸?” 尉迟恭的苦笑变成了无可奈何:“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你所说的话,甚至说那将作监长官正是吃了丹药,才得以升天成仙。” 我想起了刚才太监的表情,心想他被派来宣读这道圣旨,心中必定也是十万个不情愿,便挥挥手说:“真是愚昧无知。他们爱说什么,就由着说去吧。我相信皇上还不至于如此糊涂。” “也不知他们是否会就此罢休。”尉迟恭的言语中显得甚为担忧。 我咯咯笑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一个隐居山野的出家人,又不与人争名夺利。只要我不去理会,他们便没必要与我纠缠不清。” 正在此时,门房过来对我说:“师太,外面有人找你,自称是秦将军府上的小郭。” 怎么全都知道我在这里?我诧异地“哦”了一声,说道:“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小郭被领了进来,略略躬了躬身,淡淡地说:“将军命小的来给师太传一句话,‘道为尊,天之宠;勿挑衅,慎言行’。” 原来又是为了此事,我心里泛起一丝温暖,遂笑说道:“知道了,请替小尼多谢秦施主。” 小郭不作声,倏地狠狠白了我一眼,扭头便走。我想起秦叔宝昨日苍白的脸孔,忙喊住他,问道:“不知他近来身体可好?” 他“哼”了一声:“好与不好,与你何干?你若真是关心他,便不会对他如此绝情。将军在病中仍时刻关心着你,听到你惹怒了诸位大人,忙令我来给你传话。若如今是将军有危难,你会否如此上心?” 尉迟恭见他无礼,沉着脸呵斥道:“你是何人,也敢对此说三道四!” “大哥,你莫发怒。”我忙止住他,又对小郭说:“小郭,我是真的关心秦大哥,希望他身体早日复原,但我也有自己的苦衷,这其中许多缘由你并不清楚。无论如何,我都感谢你来传话。望你能帮我多劝劝秦大哥,可好?” “你为何不自己去劝他?他身体很不好,常常吐血,昏昏沉沉的时候还念着你的名字。我曾求过你多次,你却始终铁石心肠,连去见将军一面,使他有些许的安慰也不肯。”小郭咬牙说着,眼圈有点红。 我咬着嘴唇,淡淡地说道:“那无非是饮鸩止渴而已,又何苦?” “我若是将军,早就忘了你这等无情无义的女子。”小郭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头也不回地快步而去。 我明知他说的只是气话,但还是涌起了一阵难过。无情无义,我真的如此吗?我只是念念不忘死去的夫君,难道这种痴情,竟成为了伤害另一人的利器?而这人,正是我以前曾朝思暮想的。秦叔宝伤痛的眼睛在脑海中闪过,心里有些疼痛,止不住地泪水从眼眶溢出。 “妹妹,别难过了,他一向如此没心没肺,又怎会体谅你的苦处?”梅姐姐用手帕,替我轻拭去脸颊的泪水。 我叹了口气,问道:“姐姐,我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为什么过了这许多年,他依然固执如斯?” 梅姐姐将我搂入怀中,抚着我的背心说道:“秦将军固然可怜,但若罗将军于你是无法替代的,姐姐自然不愿见你因觉得亏欠而接纳他。情之一字,只能随缘。作为姐姐,我只希望我的妹妹只做她愿意的事情,只希望她过得开开心心。” 我闭了眼,仔细体味着这句话:“情之一字,只能随缘。”而我与秦叔宝之间的缘,似断未断,是如此的纠结不清。我狠得下心来不去理会,却狠不下心来不去关心。两人所期望的并不一样,而愁煞苦煞,竟是一般。 山上的数日,都在思绪纷杂中度过。除了秦叔宝的原因外,还有便是这连日来,不断收到尉迟恭从山下来的飞鸽传书,得知京城各大寺院的佛教徒,竟以此“仙丹”事件为由,对道教进行了大规模的笔诛墨伐,而道教也针锋相对,朝野上下一时竟闹得沸沸扬扬。 自从道教的崛起,佛道两家的争执从来未停过。但由于朝廷的明显偏宠,佛教徒对此也无可奈何,不敢随意煽风点火。我虽名为佛家弟子,但自小受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观的教育,对佛家的思想并非全盘接受,而对道家的看法,也非全盘否定。上次对李世民所言,仅仅是针对炼丹求仙而说。然而不想在不经意间竟提供了一条导火索,酿造了这一场教派纷争。 正宗与否,只是尘世的虚名,又何苦要争个头破血流?原来身入空门,并非就能六根清净。我想到近日来的烦恼,不由得哂笑:要做到六根清净,又谈何容易? 我揉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为灵灯添满了油,忽听得庵外人声嘈杂。 自从香客寥落后,这儿一直甚为清净,就连李世民的随行人员,到了此处也是慢步细声。我不禁纳了闷,随即步出庵堂。 却见庵外空地处,正站着十几个差役。当先一官差见我出来,一挥手喝道:“给我拿下了!”几名差役立刻拿了铁索,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 ================================================== 忙了一周,终于等到了周末。 废话少说,更新才是硬道理。 56 山雨欲来 我依稀感觉到是怎么回事,但还是本能地喝道:“慢!你们可是认错了人?” 那官差昂头看着我,傲慢地说道:“奉旨抓拿妖尼无悟。你可是无悟?” “贫尼法号无悟,但并非妖尼。相反,前些日皇上才下旨赐我‘神尼’称号。”我听他出言不逊,心里有气,便淡淡地说道。 “叫无悟便没错了。”说着又挥着手,示意手下上前。 我冷笑一声,说道:“不知施主是奉了何人的旨意?小尼又犯了何罪?” 那官差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爱理不理地答道:“勿需诸多问话,到了公堂,自然便知。” “好,清者自清,我便随你走一趟。”我说道。心想,既已起了事端,始终需的做个了断。只是不禁猜疑:究竟是谁的旨意呢?心中不太相信会是李世民所下。 谁知迈步跨出云渺庵门,那几名差役便有如狼似虎地扑过来。我斜身避开,怒斥道:“尚未定罪,我便是良民,何以绳索相加!” “煽动教徒扰乱朝纲,还敢说无罪?”那官差见状,也暴跳如雷,“哗啦啦”抖着手中铁链亲自上前。 看来下旨之人,对我确实存了敌意,若就此被绑,万一要在途中下毒手,我岂非无从反抗?想着,见他已挥出手中锁链向我打来。 我心下愠怒,伸出左手抓住锁链末梢,顺势一扯,借着劲道飞起一脚,正正地踢在了他的下巴。那官差立刻向后仰摔出去。 他打了个滚,飞快地爬起来,摸着生疼的下颌怒道:“大胆妖尼!竟敢拒捕!快快把他绑下!” “慢着!”就在一群差役便要如狼似虎地一拥而上,有人在人丛后沉声喝道。 众差役转身,见尉迟恭铁青着脸走了过来。那官差急忙行礼道:“小人见过尉迟将军。” 尉迟恭冷冷地“哼”了一声,问道:“何故再次为难一名出家人?” “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把此名尼姑押往大理寺审讯。”官差躬身答道,从怀中掏出公文,双手奉上。 尉迟恭接将过来,一扫而过,脸色更显沉重。我知道公文不假,便说道:“我既答应随你前去,为何还要将我绑起来?你们便是这样对待百姓的吗?” 尉迟恭闻言,便对官差说道:“既然如此,还不赶快前去交差,却在此处多惹事端!” 那官差连忙辩解道:“这妖尼甚是凶悍,小的只是怕她半途逃脱。小的方才便被她打伤了。”说着,用手指着乌青的下巴。 “住口!”尉迟恭森冷的眼神在他脸上扫过,“她若是要反抗,又何用假装屈服?不肖几招,直接把你们送到阎王处报到便是了。废话少说,本将军这就与你们一同前往。” “这……”官差略显犹豫之色。 尉迟恭冷笑一声,喝道:“有本将军在,你还何担忧之处?” “小的不敢!”那官差急忙应道,一群人遂团团把我围在中央,虎视眈眈地防我逃跑。 尉迟恭走在我身侧,轻声说道:“小雅,此事非同小可。我已派人通知秦将军,请他帮忙去向皇上问个明白。” “未必便是皇帝的意思。”我答道,“只是敢明着逆皇上意思的人,必定非等闲之辈,只怕不好对付。” 尉迟恭的脸色稍微一松,说道:“若不是皇上的意思,那边最好不过了,他必定会为你说话。” 我笑了笑,见那官差频频回首,便不再说话。 大理寺,是审讯京师徒刑以上案件之所,可谓掌握着生杀大权。以往我从不曾往这阴森森的地方多看一眼,更别提踏进它的大门了。此刻,大理寺卿孙伏伽正危襟正坐在堂上。 久闻孙伏伽素来秉公办案,不偏不倚,我的心里稍宽,遂低眉合十,说道:“贫尼参见孙大人。” 孰料听得孙伏伽一声拍案,凛声喝道:“公堂之上,为何不下跪?”两旁衙差手中长棍随即纷纷点地,口中低沉地喊着堂威。 我的心一紧,也不知他是铁面的死板,还是官架子大,竟不理会出家人向来只跪佛祖。但眼下形势于我不利,也只好跪下道:“叩见孙大人,不知贫尼犯了何罪?” 孙伏伽这才沉声问话:“无悟,你为何要妄发言论,煽起仇恨,挑起教派间的争端,扰乱社稷?” 我立刻辩解道:“贫尼并未如此。有心之人要借此挑起事端,也非贫尼所能控制。” “丹药有毒的说法,可是从你口中而出?”从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感情。 “不假。贫尼曾作过分析,这丹药确实有毒,必致服者于死命。”我并未抬头,只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可又依据?”他又问。 我抬头直视着他:“自然。一者,皇上已以猫狗试之,服下后立刻毙命。二者,贫尼曾对丹药成分本身做过试验,发现药丸中含有的毒素,已超出人体可接受范围之三倍有余。” “你所用之法,可曾经过推敲?”孙伏伽又紧问一句。 “均乃前人经过无数实践所得。”我点点头,肯定地说道。 孙伏伽点点头,伸出手指着堂下听审的几人说道:“如此甚好。眼下堂前便有数名御医大人,你且把试验之法详细道来,让他们看看是否在理。” “这……”我的心一沉,略有些失措,“我所用之法,是我家传祖法,诸位大夫恐未曾听说过。” 孙伏伽皱了皱眉,把脸拉得更长:“这些大夫医术精湛、对药性药理更是了如指掌,莫非你懂得比他们还要多?还是你所言根本就是信口雌黄?” 我只觉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清,只好反问道:“既然如此,难道诸位大夫认为丹药中并没有毒?” “丹药中确实有毒,那都使者也已因而受罚。只是,你未经考证便乱发言论,以致引发两教冲突,也是大唐律例所不容!”孙伏伽说着,用力地拍案一下,两旁立刻又喊起了堂威,竟让我有种四面楚歌的感觉。 “好,”我无奈地点了点头,“那么请问诸位大人是否知道,何谓‘化学反应’,何谓‘重金属’,何谓‘比色目测法’?” 众御医面面相觑,缓缓地摇了摇头说:“未曾听说。” 我心想利害攸关,便强耐着性子,试图深入浅出的解释:“有些物质相互之间不相容,一旦混在一起,便会使彼此的性质发生了变化,这便是化学反应。开药方时,同样须注意有些药物不同共用,便是此道理。” 这下,众御医频频点头,曰:“确实如此。” 我略感安慰,继续说道:“重金属,便是此丹药中有毒物质的主要成分,一旦摄入人体,极难排出。摄入量少者,一时看不出有何不妥,只会慢慢的病变,摄入量多者,便立刻一命呜呼。” 一御医闻言皱眉道:“然而你如何知道,丹药中含有此物?” “大人少安毋躁,贫尼正要细细道来。”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贫尼所用的方法,称作‘比色目测法’。用另一种与毒素不相容的物质,混在一起,观其变化。通过对色泽的判定,便能得知是否含有该毒素。” 众御医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又一人问道:“你所说的方法,却有根据。你是用何种物质进行测定?测定出来的毒素,又叫何名字?” “双硫腙溶液。毒素并不只一种,水银是其中之一。”我答道。 熟知这话一出,众人纷纷摇头,其中一御医说道:“这就不对了。余等曾细观弹药色泽形态,不像添加了水银,而你所说的双硫腙溶液是何物,我等也未曾有听说。这确实要有待推敲。” “丹药中的水银,并非单质水银,而是化合态水银,其形态已变,而毒性未改。”我略感解释困难,但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 “此水银非彼水银?”一御医呵呵笑道,“我等并非出家人,于此等是是非非的问题,确实无法领悟。”众人纷纷摇头笑了起来。 我强忍心中之气,说道:“其实经过加热,丹药中的水银便可还原。只是水银本身余热蒸发,且易和空气结合,目前并未有办法收集。” 一人捋着胡子,摇头道:“如此说来,还是不能证明你所言属实。” 此情此景,让我觉得仿佛回到年前与另一群大臣的争论。 当时李世民拟重新修订历法,说道运转周天的问题。在唐代,地球是圆的说法,已被多数认可,然而,这种说法认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星辰日月皆绕地球旋转,这势必造成计算上的误差。于是我尝试用千年后的宇宙知识来解说,同样也让他们不屑一顾。 我不知还能怎么说,不禁苦笑着,叹了一口气:“贫尼真是百口莫辩,我的这些理论,与诸位说了便如对牛弹琴。也罢,是我自己糊涂,只顾着一时之快,没想到会惹来这种种麻烦。” 孙伏伽闻言,当场虎了脸:“你平素便爱胡说八道,蛊惑君心。什么大地是绕着太阳而转,所见的星星是亿万年前的星星等等,但念在没有酿成恶果,便不加追究。如今又来堆砌出这些词语,变本加厉,使朝野动乱,实在是罪不可赦!” 我看了他半晌,忽地一声失笑。无奈的笑,皆因我终于体会到,何谓新旧文化的冲突,而千余年的认知差距,如今给我带来了切切实实、前所未有的危机。我有些沉不住气,倏地站起来:“孙大人,世间万物,你敢说你都懂得?你不懂之事,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你何以偏执,带着这样的看法来审案,又焉能得出公断?!” 孙伏伽脸色一变,喝道:“放肆!依然不知悔改,咆哮公堂。拉下去重打二十板!” “且慢!”尉迟恭一个箭步挡在我身前,止住两旁的衙差。 孙伏伽铁青着脸瞅着尉迟恭,声音冷冷:“尉迟将军何以阻挠我大理寺断案?” “莫非你要屈打成招?”尉迟恭怒目看着他。 孙伏伽缓缓摇着头:“她既说不出个究竟,便是招了。这二十大板,是藐视公堂的惩罚。” “你!”尉迟恭气结,冷哼一声说道:“今日谁要敢动了她,我尉迟恭跟他没完!”说罢,抽出腰间佩刀,咣当一声掷于地上。 孙伏伽双眉打结,缓缓站起。我急忙轻拉尉迟恭的衣襟,说道:“大哥,你且不要管我,区区二十板我还能挺得住。” 正在剑拔弩张之际,李世民严厉的声音忽从身后传来:“朕已说过不再追究此事,尔等何以再起争端?是何人要把她抓来的?”我急忙转身,只见秦叔宝跟随着他,急急赶到。 孙伏伽见状,急忙走下堂来跪下道:“臣参见皇上。此乃太上皇的旨意。太上皇听闻此事,甚是震怒,故授意臣等彻查此事,杜绝祸害。” “太上皇?”李世民的脸一僵,沉默了一下说道:“此事朕自有定夺,你且先放了她。” “皇上!”孙伏伽急忙道,“这等危害社稷之人,当依法惩治。如有法而不依,日后三教九流争相效仿,岂不天下大乱?” 李世民“哼”了一声,一甩手说道:“你要抗旨不成?” “臣不敢,既然皇上执意如此,臣自当遵命。”孙伏伽边说着,边双手摘去头上的官帽,呈给李世民,“只是臣身为大理寺卿,对作奸犯科之事居然束手无策,实在有负皇上重任。如此的话,臣只好请求辞官归田了。” “你!”李世民一瞪眼睛,胡子几乎翘了起来。过得不多时,却又忽然如泄了气的皮球,摆手说道:“此事该如何处置,尚待商榷,且先把她收押牢中,再作定夺。” 孙伏伽立刻应道:“遵旨!” 李世民眼光在他脸上扫过,淡淡地说道:“辞官一事,暂且不提。” “是!”孙伏伽把官帽复又戴好,直起身来淡淡地看我一眼,下命说:“来人,把罪尼无悟暂且收监,择日再审。” 秦叔宝和尉迟恭见状大急,忙唤道:“皇上!” 李世民摆了摆手,长叹一声说:“两位且不必多说,容朕再思量片刻。” 我的心此时有些凄然。他虽贵为九五之尊,然而偏偏身边有着许多敢于冒死进谏之臣。因此他纵然相信我的话,也是于事无补。如今,在他那些正直大臣的心中,我必定是个只会取悦君王,投机取巧的佞人而已吧。 不容多想,我旋即被上了枷锁,在衙差的推搡下踉跄而出。 “小雅!”我听得秦叔宝在后面,嘶哑了声音喊道。 我转头微笑,手掌在木枷的束缚下,只能微微摇摆:“大哥请放心,我没事的。”扭转头,我心底发出一声叹息,也不知要走上的,将是一条怎样的路? 牢房黑暗而潮湿。枷锁沉重地压在我的双肩,使我无法依靠,无法躺卧,不消半天,便觉得腰酸背疼,颈脖发酸。脑袋中更是一片混乱,实不知该以何种方法来还己清白。若但是要质问丹药是否有毒,还好证实,偏偏要问的罪,是“妖言惑众、煽风点火”。诸位僧尼啊,我这回可被你们还惨了。 牢房上的锁链“咣当”响了一下,把我从沉思中惊醒。狱卒端进饭菜,原来已到傍晚。看了看焦黄的青菜,干巴的饭团,我实在没有胃口,又蔫蔫地合上双眼。 “烦你开一下门,我要与她说几句话。”是秦叔宝的声音。 我睁开双眼,见他迈步走进,便强打精神站了起来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秦大哥。” 秦叔宝紧抿嘴唇,良久方说了一句:“亏你还笑得出来。”又对狱卒说:“将她的枷锁打开。” 那狱卒慌忙摇头,说道:“重犯需得时刻上枷,小的不敢擅作主张。” 秦叔宝在征战场上是员猛将,然而终不是如李靖那般,称得上是出将入相的人物。在平复四海的贞观年代,他们在朝中仍受尊崇,不过极少过问政事,权力甚微,所言自然也轻了。况以他温和的性子,对于狱卒的奉公办理,也给予了体谅。 因此他只皱皱眉头,端起地上的饭碗,用箸夹了青菜送至我嘴边,说道:“多多少少也先吃点,晚上我再遣人送好吃的过来。” 我乖乖地张嘴吞下,心中莫名其妙的一酸,慌忙扭过头去猛眨眼睛。 “尉迟将军和我都在四处游说,让发难的王公大臣到太上皇处说说好话。而道观僧尼那边,也派了人去打点。你且放心,大哥说什么也要把你就出去。”秦叔宝用袖子擦去我嘴角的米饭,轻声说道。 “谢谢大哥。”我勉力挤出一丝笑容,想不到他对我的狠心毫不记恨,在我苦难时一心一意只为我着想。 秦叔宝微笑,柔声道:“你终于又肯再唤我大哥了。” “对不起……”我只说了一句,便哽咽了,泪水噼里啪啦打在胸前的木枷上。 “好了,别想太多。我需得去办事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秦叔宝又喂我吃下几口,方匆匆离去。 我的心彻底的软化了,开始痛恨自己以往,对他折磨太甚。情感与良心的负担,此刻比枷锁还重,沉沉地、紧紧地,压在了心头,使我窒息。 “开门!”我方觉得脑袋昏沉,就要入睡,却听到李世民对狱卒下令道。 我忙挣扎着站起,带动着脚镣发出一阵响声。李世民皱眉看看地上的饭菜,又看看我无力的双眼,怒对狱卒道:“为何不解开枷锁?” 狱卒照旧回答,但在李世民逼视之下,终究还是颤颤惊惊地过来帮我开了锁。我只觉得浑身一阵轻松,软软地便摔坐在干草堆上。“多谢皇上。”我轻呼了一口气,咧嘴笑道。 李世民走上前来,与我并肩而坐:“小雅,此时或多或少是由朕而起,你可在心里埋怨朕?” 我轻笑起来,摇着头说:“怪不得皇上。这只是我不曾审时度势,不合时宜地做了件错事。皇上的处处袒护,我焉会不知?只是不期然地,反倒成为他们诟病的理由、攻击的利矛而已。世间事情的好坏,往往便在一线之差。” “朕一向赏识你,多番想重用,孰料到困难重重。”李世民长叹一声,“你与众臣工之间的见解冲突,竟让朕束手无策。朕更愿意听从你的想法,然而却与你一样,无法让他们信服。” 我不禁笑了起来,问道:“那皇上何以偏信贫尼的话?” 李世民沉思了一阵,方说:“以往发生的种种,使朕不得不信。当年在柏壁,便觉得你对战事的推断如神,只是你从不肯多参与其中,朕也不想勉强。又如五年前,你又婉转告知朕将要受人制约,特地把府邸相赠,使朕在危难时有了个无人监视的秘密之所。否则,成为刀下魂的必然是我。到后来,又替朝廷解决了诸多难题,这些又怎能让朕不相信你呢?” “其实这其中,也有谬误种种,亏得皇上给予包容,才有了后来的成果。”我想起刚开始的摸打滚爬,心下有些感慨。 李世民又叹一气,语气中充满无奈:“也正因为起初的谬误,你不再让朕把你的后来的作为宣告于众,才使得他们只看到你的过,而无视你的功。” 我看着他的双眼,其中似有说不出的苦楚,便说:“无论如何,皇上的知遇之恩,已经让我受用不尽。” 李世民沉默了一阵,忽然像下了大决心一般问道:“小雅,若朕让你当众认错,承认你所说的只是一派胡言,你可愿意?” 我一怔:“皇上何出此言?贫尼没错,为何要扭曲是非?” 李世民语气幽幽,平素王者之范丝毫不存:“你且听朕讲个故事如何?” 我的心微凛,不知他的情感为何瞬间显得脆弱:“嗯,皇上请说。” “从前有个人,对自己的两个孩儿极其宠爱。在一双儿子还小的时候,家庭和睦,欢声笑语,兄弟无间。一双儿子也甚是成材,大儿仁厚,深的家人爱戴;小儿聪慧,持家有方。然而,在两人渐渐长大之后,便要成家立业,可家里田地只有一块。祖宗有法,素来传给长子,虽明知由小儿掌管,会更加妥当,然而也只好从之。” 听他说到此处,我已经知道那人便是李渊,儿子便是原来的太子李建成和他了。只听得他继续说:“但哥哥此时,不知从何处听说,弟弟恃才想夺家产,于是联合了众人处处提防,甚至将弟弟的权利收回。弟弟很是愤怒,于是想尽了方法反击,终于把哥哥逐出了家门,竟真如人所言,占了家业。” 李世民长叹一声,思绪似回到了一年多前那一幕腥风血雨的场景。“哥哥在外头无依无靠,抑郁而终。他的爹爹素来以他们为傲,慈爱有加,听说之后,别提有多伤心了。从此便对弟弟不理不睬。” 那一场政变,我虽未曾亲睹,但兄弟骨肉之间如此互相残杀,堪称惨绝人寰,便说道:“那弟弟应当加倍孝顺,尽力弥补过错才是。”话刚出口,忽地想起孙伏伽曾说,下命抓拿我的人,正是李渊。我忽如明镜,只觉得心里一空,凄然一笑道:“我知道皇上的苦处,至于我,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无须留情。” “若你能当众认错,朕便能保你一命。”李世民低垂了眼皮,竟然不敢直视我。 我苦笑一声,说道:“若是一死能成全皇上的孝心,倒也不枉此生。” “朕并非为存孝心便可草菅人命。太上皇下命抓拿你,乃众臣工联名奏请所致。他泽心仁厚,若你能以诚意打动他,我再从旁劝说,你便无性命之虞了。”李世民抬眼恳切地看着我,忽又说道:“朕再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我轻笑起来,摇了摇头:“说完了家,皇上应该便要说国了。皇上身边的都是能人,更难得刚阿正直,敢于冒死检验,皇上一向甚为珍惜。若两者难以兼顾,为大局着想,当以良臣为重,其中道理,贫尼自然懂得。” “既然已懂得,你是否愿意?” “不愿意。”我的答案简单而坚决。 “你,”李世民顿时脸色一白,“你何苦执着?” 我无奈地叹息一声:“治学求真,何故要颠倒是非?敢问皇上,若为之,贫尼日后背负着这骂名,又当在何处立足?” “容朕……再想想其他办法。”他揉着眉心,语气中尽显犹豫与彷徨。 我望着墙上若明若暗的油灯,幽幽地说:“生死均有命,皇上不必再费心。或许这儿本来就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总之,一切都是错。”看着李世民疑惑的眼神,我展颜一笑,心中竟隐隐觉得踏实起来。 57 风起缘灭[完] 几日间,我被提堂数回,只是在唇舌交锋中,每每到我占了下风之时,审讯都被李世民出面阻断。 我深知道,这只是延时之策。审讯的进度虽是缓慢,但它前进的轨迹,依然不为多次阻挠而改变。 今早的审讯,已是“三司推事”,即由三个最高司法机关的长官——刑部侍郎、御史中丞、大理寺卿共同主审。这本是针对重大案件或疑难悬案所设,但鉴于此案牵扯着李世民的个人情感,大臣们不得不采取此策。 在宣判之际,审讯再次被迫中止。三名主审官虽无可奈何,但在言语间,已给李世民施加了无穷的压力。一边是众朝廷重臣,一边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尼姑,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而那边厢,那群不清静的出家人,不仅把我在公堂的大段言论作为笔墨刀剑,甚至几将斗争升级到武力流血。朝廷不得已动用了官兵部队,才平息了一场风波。 种种情况,于我百害而无一利。 为我奔走劳碌的人们,秦叔宝、尉迟恭、梅姐姐,在几天间脸容变得憔悴万分,让我心酸不已。然而总是是贵为天子的李世民尚且无可奈何,更何况他们呢?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便如那风中之烛,不知还能撑到何时。一丝无奈的笑意,在嘴角牵起。我随手拾起一根半腐烂的稻草,在指中缠绕着。亏得李世民下令,免除我枷锁之刑。否则,就连这片刻的喘息机会,也不得安稳了。 明日便是宣判之期,结果如何,即将见分晓。我此刻也无力再去思量,只倚墙半眯着眼睛,牢房外的走道的黑暗的看不到尽头。只见秦叔宝瘦削的身影从黑暗的尽头走来。 “秦大哥!”我站了起来,隔着牢房喊道。 秦叔宝忙加快了脚步,待狱卒开了锁便一个箭步冲了进来,紧紧握住我的双手。只见他棱角分明的嘴唇,更加苍白了,只有眼睛仍是异常地闪亮。我想到他身体一直不好,这几天为了我,恐怕连生病也顾不上了,不禁有些心痛。只听到他柔声说道:“小雅,明日公堂上,大哥会在旁护着你,千万不要害怕。” 我努力装出毫不在乎的模样,笑道:“晓得的……我并不怕。”双手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秦叔宝忽地从脖子上解下那海马吊坠,——这正是我与罗成大婚前还给他的,——又替我挂上:“愿它能保你平安。” 我轻轻抚摸着吊坠,其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触感柔和而温润。这般情形,是何等的熟悉。我的思绪不由得飞回了那日官涔山上的惜别。 一时间,灰暗的牢房内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愫,糅杂着十多年的喜怒哀乐,融合着十多年的酸甜苦辣,使我再也无法辨认清楚,对他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似爱非爱,似怜非怜,时远时近,时虚时实,捉摸不透,割舍不下。 两人许久不曾作声,似乎通过这吊坠,便能听到彼此的心思。 良久,秦叔宝轻拥了我一下,拍拍我的肩头,声音愈加温柔:“我也该回去了,你今日需得早些儿歇息。” 我看他踏出牢房,忍不住轻喊一声:“秦大哥!” 他转过头来,我却垂下了眼帘,许久才说:“若我不在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胡说!”他低声吼道,“不要胡思乱想,你绝不会有事的。” 我柔柔地笑了起来,微点着头,目送他的身影渐渐隐在黑暗之中。胸前的吊坠晃晃悠悠,我心想,秦大哥,若你真的心有成竹,有何用巴巴赶来送这平安符? 壁上的灯忽地亮了一下,随即却更暗了。我忙倚着墙脚坐了下来,生怕在油尽灯枯之时,黑暗中再也寻摸不到一个可以靠实的地方。 仍是那大理寺的公案之后,三张判官一般的脸孔上,射出六注冰冷的目光,直把我逼视得从头凉到脚。我把眼光投向坐在一侧的李世民,只见他的眼光与我相接之后,却匆匆避开,眸中透出说不尽的无奈和苦涩。 “无悟参见皇上、诸位大人。”我跪下行礼道。 堂上孙伏伽一拍惊堂木,声音依然冷冷:“无悟听判!”该来的还是要来。我想着,伏身磕头应着“是”,心情居然平静万分。 只听得孙伏伽朗声念道:“罪尼无悟,昔日曾多次扰乱朝纲,屡次假扮男装服役出征,扰乱军纪。又发‘无论男女,能者而居’之言,妇德败坏,为孔孟所不齿。然我皇仁厚,念其未成大错,不予追究……” 听到此处,我不禁又好苦又好笑:莫非自己的行为,早就到了道德所不容的地步?还非要在宣判之时还列举出来。 又听得他继续念:“……不想身入空门,更变本加厉,近日又妖言惑众,引起道僧争斗,使朝野混乱,社稷堪忧,罪不可赦。”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我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今按大唐律例,当处予斩立决,明日午时行刑!” 我虽然已做好了十二分的准备,但此时听到“斩立决”三字,依然觉得脑海中“嗡”地一响。 “孙大人,这判词下得是否过于草率?她的罪过真足以问斩?”孙伏伽话声一落,尉迟恭便一个箭步跃了上前。 孙伏伽淡淡地说,“孙某人向来依法论事,若是只足判徒刑的,决不会判流刑;若只足判流刑,亦不会判处死刑。尉迟将军对公正心存怀疑,可问问其他两位大人的意见,也可自行翻阅大唐律例。” 尉迟恭“哼”了一声,怒道:“那些僧人道士打了起来,与她何干?她甚至从未与他们交谈过一句,又何来煽动仇恨之说?” “证据都在此处,尉迟将军请自己看吧。”孙伏伽说着,从案上取下一本卷籍。 尉迟恭接了过来,才翻了几页,脸上肌肉便僵硬了起来。我见状,不禁说道:“尉迟大哥,给我看看。” 从书籍装订的外观看,似是一本经书。我随手翻开一页,轻声念道:“譬如鹿渴想,动转迷乱心,鹿想谓为水,而实无水事。” 原来正是佛教以此偈语为比喻,抨击炼丹求仙一事。我再往下看去时,只见紧跟其后的,却是一句“云渺神尼尝谓世人言:‘色身相无常,愚夫常与误。盖佛乃本佛,魔亦本魔,无有刹那,无有躯壳。是故莫因五识而蔽知。’”我的心一凛:想不到当日在公堂上的辩解之辞,竟被修饰成这样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又翻了几页,只见这样的字句比比皆是。看来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也不知他们从何处打听到这公堂上之事。只好无奈地叹一口气,合上书卷说道:“实乃穿凿附会之辞,无悟本意并非如此。” “你本意是否如此已不再重要。总而言之,眼下道佛两家的争端,已是震动朝野,更被有心之人利用作为滋事的借口,企图发动变乱,危及社稷,危及朝廷,危及皇室,甚至,危及皇上。”孙伏伽冷眼看着我,连说了几个“危及”,一个比一个急,一个比一个重,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因此,必须尽快平息此事,你作为始作俑者,注定要受此惩戒!亦不容你这番言论在民间四处流传,从即日起,一切与你相关之事,都将从经籍史书中除去,以免留祸人间。” “一切相关之事?”我愕然地看着他,喃喃地重复道,隐隐感到为什么罗成会平白无故地消失在历史中。他是我的夫婿,与我密切相关,是否也由于我而被剔除在史书之外? 正在胡思乱想,又听到秦叔宝喊道:“皇上,莫非就不能念在她曾立下的功劳份上,饶她一命吗?”说着,他咚一声跪在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的眼神,瞬间闪过千百般滋味。其实今日既开得庭来宣判,必定是经过了他的默许。如今的情况,也不复刚开始时的单纯。那时他还能劝我只要认错了,便可保我平安。但此时,造成的后果已是一发不可收拾,他还能又怎样的办法? 我情不自禁地盯着他,手心隐约渗出了汗珠。只见他蓦地垂了眼帘,咬了咬牙齿说道:“朕……准三位卿家所判!” 话音刚落,忽见尉迟恭刷地拔出弯刀,大喊道“秦将军,一切按计划行事!”又脸色铁青,对李世民说:“皇上此举实在令臣心寒。既然如此,莫怪臣等不忠了。” 秦叔宝此时已冲上前来,抓住我的手说道:“随我冲出去!” 两旁官差见状,立刻抄起武器冲上前来,把我们团团围住。“你们要造反吗?”孙伏伽怒声喝道。我身形未动,往李世民看去,只见他依然半合着双眼,对眼前之事似乎毫不关心,但微微抽动的嘴角,却出卖了他的心情。 原来秦叔宝昨日所说的会从旁护着我,便是指此。我长叹一声,抽出他掌中之手,跨到尉迟恭面前说道:“两位大哥不要冲动!请莫要为小雅背负不忠不义之名。皇上他自有一番苦处,怪只怪我错将才华展现在不能与之相容的时代。”又转身面向孙伏伽,说道:“把判纸给我,我画押便是。” “不要!”秦叔宝上前一手按着我。 我轻推开他,不忍去看他扭曲的脸容,微微笑道:“时至今日,这局面又岂是你我能扭转?不要再做无谓的拖延了,就让我走的干脆些吧。”说罢,一笔一划地写上了自己的姓名,把笔一扔,淡然道:“请将我押回牢房吧。” 冰冷的铁链复又系上我的手脚。秦叔宝来拉我的手,却被我轻轻让开。在衙役的押解下,我一步一步走出大理寺。 “小雅,别跟他们走!”秦叔宝忽然大喊一声,紧接着旁人一阵惊呼。我回头,见他脸色已是煞白,鲜血正从口中喷涌而出,身体软软地跌倒在地。 “秦大哥!”我见状,惊骇地叫着,挣脱了差役企图往回走,却被更多的拥上来的差役强压着往前。我呼唤着,在推推搡搡下不停回首,却终于拐上了走廊,再无法看到屋内的情形。 昏暗的牢房,使我的心绪愈加不安。我来回走着,对秦叔宝的病情感到忧心忡忡。 如同过了一个世纪,才终于盼到尉迟恭来看我。一见他我便忙扑上前去,迫不及待地问道:“秦大哥他无甚大碍吧?” 尉迟恭皱了眉头,说道:“吐了许多血,方才勉强止住,只是一直昏迷不醒,唤去了御医也一筹莫展。” 听起来情况不是很好,我的心提到了半空,问道:“那……是否有性命之危?” “小雅,你眼下自身难保,先别管秦将军了。”尉迟恭叹口气,忽地左右张望了几眼,压低了声音,“明日,我会带人去劫法场,务必要把你救出来。你做好准备,一旦逃出京师便安全了。” 我大吃一惊,睁大眼睛等着他:“大哥,你犯什么傻?不要命啦?” 尉迟恭抚着我的肩头,说道:“我有信心,必定能携你平安离开。” “大哥!”我摇着头,嘴边泛起一丝苦笑,“你是有家室之人。你是离开了,梅姐姐怎么办?瑰儿怎么办?” “我会安排他们先行离开。”尉迟恭目光坚定地看着我。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又能逃到哪去?莫非你忍心让妻儿一辈子过着东藏西躲的日子?”罢了,生又如何,死又如何?我早已看淡了。 “可你这样死的不明不白,不觉得冤屈吗?”尉迟恭依旧心有不甘,追问道。 我长叹一声:“生死有命,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还不如顺从天意吧。” “小雅……” 见他还待再说,我伸手止住了他,心中依旧惦念着秦叔宝的安危:“不要再劝了,我意已定。尉迟大哥,你去求求皇上,我只想在临终之前,去看看秦大哥。” “那……好吧。”尉迟恭见我顽如化石,眼中闪烁着泪光,颓丧而去。 不久,果见的他手执李世民令牌匆匆赶来。狱卒见状,也不敢阻拦,忙开了锁,我遂与他快马一同来到秦叔宝府中。 进得房去,只见众人脸色均是忧心而凝重。几名御医正围在榻前,眉头紧锁。李世民正立在床边,见我进来,神色更是黯然。 我走上前去,只见秦叔宝脸白如纸,见不得一丝血色。榻前的地面,还有褥子上,大摊大摊的血迹兀自未干,使人触目惊心。我握起他冰凉的手,感到他的脉搏微弱,再去听他心跳,急促而紊乱,竟已是命悬一线了。我对御医急急问道:“大夫,秦大哥究竟怎样?” 一名御医叹了口气,捋着下巴上花白的胡子来回走了几圈,摇头说道:“秦将军虽已止住了吐血,但无奈失血太多,恐怕……” 我见他吞吞吐吐,不禁大急,跺脚道:“那为何快不输血?”忽想到自己正是的o型血,便捋起衣袖说道:“可用我的血,快!” 众御医一时间面面相觑,以奇怪的眼光看着我。我这才想起,这是在六世纪出的唐代,怎会有输血的技术?但莫非便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若是能输血,那便好了。难道真找不到可行之法?我心如电转,眼角瞥见立在床边的李世民,忽然灵光一闪,冲上去拉着他的衣袖,问道:“皇上,我当初离开罗府时,堆放在偏房的物品,可都还在?” 李世民见我眼睛骤然放着异彩,疑惑重重地点头道:“仍在。朕吩咐过不许乱动的。” “快!准备快马,我要回去一趟!”我喊道,随手拉过一名仆人,一溜烟地跑出房门。 但愿还在,但愿有用!我心里默念着,翻身上马,往故居飞奔而去。 我用力拍开朱漆大门,门房还没有换,认出了我惊呼一声:“夫人!”却又盯着我的头顶目瞪口呆。五年未归,但我也无心去与他唠叨,更无心去打量家中的变化,只“嗯”了一声,径直飞奔到偏房。 门“吱呀”而开,飘出一股浑浊的空气。昔日我留下的几个木箱子,仍原封不动地堆在原处,只是已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灰。我冲到其中一个跟前,用力揭开盖子,翻开几套旧日的衣裳,一个木盒子露了出来。我如获至宝,打开一开,只见金灿灿的葫芦依然熠熠生辉。 “是它了!”我欢呼一声,急急冲了出门,把正在观望的门房撞了个趔跌。 当我飞奔回秦叔宝的房内时,再去探他鼻息,已经是气若游丝了。必须立施援救才行!我又看了一眼怀中的盒子,我心里还存着一些犹豫。——毕竟这只是突如其来的灵感,我没有任何医学经验,谁能保证会不会有危险?于是我转头哀声问:“果真没有办法了?” “秦将军的脉象,在渐渐地消退。以此情形看,纵然是华佗再世也未必能将他治好。贵府……恐要为秦将军准备身后事了。”一御医无奈地轻摇着头。 我咬咬牙,取出盒中葫芦,想道:“既然如此,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事不宜迟! “滚烫的热水来!”我下命道,又对尉迟恭说:“请借大哥的匕首一用。” 没人知道我要干吗,却见我说的凝重坚决,也不敢怠慢,立刻有仆人去来一壶冒气的开水。我接过匕首,把葫芦的细嘴削去。只见内部光滑如镜,底部一个小孔,直通着底下尖细的长须。我记得史蒂夫曾说过,这正是阿尔卑斯山谷的居民用来计时的西方滴漏。那么,这根须必定是中空的。 我稍削去长须的尖尖,把热水从葫芦口灌了进去,不一会,果见的水滴不停地从须尖冒出。我用手感觉着尖部的硬度,轻点着头,到了水,把葫芦凑到灯烛上方,小心烘干里面的水迹。 “小雅,你要干吗?”尉迟恭终于忍不住,开声问道。 “输血。”我简洁地回答着,又吩咐下人去取来细绳,缠了葫芦的腰,把它悬在半空。 我轻轻把秦叔宝的手臂,从被窝中拉出,卷起他的衣袖,仔细地感觉着血管的位置。也不知他究竟吐了多少血,血管早已瘪了。我轻叹一口气,拍打着几下,总算见它隐隐地突了起来。于是,我举起左臂,右手握着匕首,迅速无比地往肘弯的动脉处刺了下去。鲜血喷涌而出,从葫芦口中流淌而入。 众人惊呼一声,纷纷冲上前来。 “别乱动。”我喊道,抖动着葫芦的细须,让血液顺着滴出。 我脑中尽量回忆着从科教片看来的片段,透过略透明的外壁,见管内血液充盈,便屏气凝神,把细须尖部插入秦叔宝手臂的静脉中。不见有血涌出,皮下未见青紫。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喊说道:“小郭,你过来扶好。不要让它乱动,否则会刺破秦大哥的血管。” “是!”小郭忙坐下来,按稳了长须。 我按着手臂伤口的近心端,控制着不让血流得太快。输血宜先慢后快,我记得片子上是这么说的。 “你这方法可真有效?”御医凑上前来,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我看他一眼,无可奈何地说道:“反正也别无他法了,不是吗?” “让我也来!”尉迟恭走过来,便要取过我手中的匕首。 “不可!”我连忙阻止道,“你们的血都未经过检验,不一定符合秦大哥所需。弄不好反而会让他丧命!” 尉迟恭闻言,立刻皱起了脸:“秦将军失血甚多,你一个人如何能应付得来?” 我淡淡地笑着,说道:“我是将死之人,与其让热血在刑场上浪费掉,还不如用来救秦大哥一命。临死之前能做上一件好事,也希望死后不用被打下地狱。” 众人一阵沉默。我看看臂上的伤口,见血流的不急,居然有点渐呈凝结的迹象,于是咬咬牙,又刺下去一刀。一些妈子丫头惊呼着,已然不忍卒目。尉迟恭、李世民、御医、小郭纷纷脸色转青,嘴唇紧抿,死死盯着我染满鲜血的手臂。一时间,房间内安静的只剩下血液滴入葫芦的声音。 伤口开的甚大,输血的速度加快了许多。渐渐的,我觉得有点头晕,于是深吸一口气,斜斜靠在床屏上。 “唐姑娘,你不要紧吧?”小郭忧心地问道。 我伸手探了探秦叔宝的体温,又仔细观察了一阵,确信他无不良反应,遂对小郭说:“小郭,倘若我昏迷了过去,但只要秦大哥一刻未醒,你便要保持着我的血持续流出。” “这怎么可以?”小郭为难地看着我。 我嗔怒地看他一眼:“我的血始终都要流尽的,你的脑筋怎么如此不开窍?听好了,必须按我的话去做,否则便会前功尽弃!你难道不希望秦大哥能活过来?” “希望……”小郭低头说着,忽然大声哭了起来,“我往日还痛恨姑娘无情无义,今日看来方知道自己想错了。” 我见他身体颤抖,不禁嗔怒着说:“哭什么,好好扶稳了,不然刺破了秦大哥的血管,又得花一番功夫。” “是,是!”小郭忙擦干了眼泪,抽泣着,却专心致志地按着输液管。 稍动了气,使我感到有些气喘。我稍调了一下气息,从脖子上取下昨日秦叔宝为我挂上吊坠,又替他戴好。动作间,感到元气随着血液,渐渐从我体内抽离。不消一刻,我更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好将手臂搁在葫芦口上,微微地喘起气来。 “小雅,你觉得怎样了?”尉迟恭上前来扶着我,感到我身体发冷,紧张地问道。 我摇着头,扯出一个微弱的笑容安慰道:“不碍事……你帮我看看秦大哥他怎样了。” 尉迟恭伸手去探了一下秦叔宝的脉搏,说道:“依然甚是微弱,但已比方才稍强了些。” “有好转便有希望,”我微放了心,软软地靠在尉迟恭怀中,轻声说道,“若我的血流尽,你们务必要在看到葫芦底之前,把管拔出。不要让空气进入到秦大哥的体内,那样会很危险。” “不要说这些话,秦将军必定很快就会醒来。”尉迟恭万分心疼地搂着我,目光却狠狠地在众御医脸上扫过,咬牙说道:“你们都说小雅只会胡言乱语,为何在紧要关头,你们确实束手无策,要让一个弱女子来承受此等痛苦?” 众御医脸色尴尬,只窘迫地交换着眼色。李世民长叹一声道:“是朕对不起她。” “不必自责,”我喘气说道,“这样于我来说,反而是件好事。一切都解脱了……” 我又仰起脸庞,对尉迟恭说:“若我就此死去,请大哥将我火化了,与罗成的骨灰放在一起,洒在花山之巅,就让我们随风飘去吧。生时未能与他浪迹天涯,便让我死后了此心愿……” 尉迟恭握起我冰凉的手,柔声劝道:“你静静地坐着,不要花精力来说这无谓的话,你断不会死的。” “嗯。”我沉默了一阵,感到心跳得愈快了,又忍不住说:“请替我转告秦大哥,让他需得好好保重,莫要辜负了我一片苦心……” 低声说着,我觉得眼皮渐渐沉起来,便依着尉迟恭徐徐闭上了双目,赶到身体渐冷渐僵。尉迟恭轻拍着我的脸,低声唤道:“小雅,你醒醒。” 我似乎应了一声,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更诧异地看到另一个自己正躺在尉迟恭怀里,双目紧闭。 这是怎样一种诡异的情景。我忙喊到:“尉迟大哥?”却不见他有任何反应,便又扭头对李世民唤道:“皇上?”依旧没有人理睬。我上前去拉床上秦叔宝的手,不想他的身躯宛如幻象,看得着却触摸不到。 “莫非……是灵魂出窍吗?”我一惊,连忙过去又躺在尉迟恭怀中,想与肉身重新结合,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支撑不起这个躯壳。 尉迟恭看似忽然惊觉,颤危危地伸手去探我的鼻息,忽然大声喊道:“小雅!” 他倏地把我扶直,却见我的头颅无力地垂下,架在葫芦上的手臂软软地滑落在床上。“小雅!”“唐姑娘!”房内顿时响起各种各样的呼喊声。那御医慌忙上前,轻按我颈下脉搏,又翻开我的眼皮仔细看看,摇头叹息道:“师太已经圆寂。” 一声叹息,我又转头去看秦叔宝,只见他依然紧闭着双目,但嘴唇已有了些许的血色。还有小半葫芦的血液,不知他是否能活过来?我在上空盘旋着,久久不愿离去。 忽地,他睫毛微微一颤,慢慢睁开了眼睛。终于醒了!我如释重负,脸上洋溢起一丝笑意。 “小雅?”秦叔宝喉结微动,对我轻声喊道。 莫非他能见到我?我朝他轻轻挥手,见他嘴角微微弯起,笑道:“你为何爬到屋梁上去?” “我要走了。”我轻轻笑道,“大哥你要保重。” “不要!”秦叔宝伸出手,勉励支撑着坐起来,“我明日定能救你出法场。” 一旁的小郭闻言,放声哭道:“将军,唐姑娘已经去世了。” 秦叔宝闻言,对他怒声呵斥道:“你胡说什么!”再看过来时,却是双目迷茫,喃喃地问:“小雅,你去哪里了?”竟是一转头间,便再也看不到我了。 风起,缘灭。 在许多年前,当我从冰天雪地中被救之时,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在许多年之后,他从伤重中醒转之时,看到的第一个人却是我。缘由他而始,亦因他而终。 身体愈加轻忽起来,我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屋外,里面的哀号恸哭声逐渐远去。慢慢地,周遭的一切变得淡薄、依稀,最终化作一团混沌。 魂魄飘散在夜凉之秋,朦胧有寺院传来钟声空明,佛音渺渺: “我有神珠一颗,久被尘锁, 情也蹉跎,痴也蹉跎; 今朝尘尽光生,将情痴一起经过, 生也如何,死也如何; 心是灵光一片,照破河山万朵, 智也成空,愚也成空。” ===================================================== 写完这篇文章,心里难免有些抑郁。看来在虐主角和读者之前,千尺先把自己给大大虐了一番。 所以千尺再次忠告各位市民:哀伤的文字有害健康,要少看,少想,少写。 答ar品:《演义》中的罗成也是虚构,既然如此,就不必要被它牵着鼻子走啦。 58 留言板 文章虽然写完了,但本着提高写作水平的目的,准备对此文进行修改。 大家有什么意见和建议,都请畅所欲言。每一章的每一条评论,千尺都有认真看过,好的已经记了下来,作为修改参考。 但毕竟那是还没写完,各位对整篇文没有一个全面的了解,所以特地开了这章,希望大家准备好砖头,狠狠地砸过来吧! 不过,记得不要给正分哦,落下刷分的臭名就不好了,呵呵! 《守望隋唐》58 留言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9 续集推介 续集《延续千年的爱》已经挖坑,正在努力填满,大家快来跳吧!http:///onebook.php? novelid=597955 《守望隋唐》59 续集推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