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香惜玉录》 第1章 《怜香惜玉录》 作者:十四郎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 第一章 俗话说的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江南风光,令无数才子佳人为之倾倒。而杭州城中,更是有一句俗语广为流传,“泛舟西湖,醉卧摇红坊,闲来听琵琶三两声,玉笛幽幽,不亦快哉!” 摇红坊是什么地方?在杭州城中问这样一个问题,十人里面有九个人会一脸艳慕地告诉你——那是杭州最大,最有名的烟花之地,只要是个男人,有点钱财,做梦都想在里面一度春宵。剩下的那一个人会告诉你——摇红坊里全部都是美人,只有你没见过的,没有你不喜欢的。 夜幕西沉,这昏黄时分,正是摇红坊大开正门招揽生意的好时光。进了朱红色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令人窒息的辉煌奢华景象。摇红坊共有三层楼,最绝之处在于从三楼一直到一楼正厅垂了无数雪色纱帐,映着碧色栏杆,墨色地板,分外清雅。更令人心摇神驰的,是时不时在纱帐里走动的女子们,娇黄软红,长长的袖子与裙摆有意无意撩动一下帐子,勾得人心痒痒。 然而,此刻一楼正厅里的人都顾不上偷望楼上的美娇娘,他们的心神早被台子上翩翩起舞的红衣女郎勾引了去,流云袖一收一送之间,明眸善睐,那一身的妩媚,怎一个美字了得!她便是摇红坊目前最当红的花魁居生生,因喜穿一身嫣红衣裙而得另一个称号——绛红花仙。 居生生年方十七,正值妙龄,十五岁之前还只是摇红坊一个服侍姑娘们的小丫头,每日蓬头垢面地,又瘦又干,被当时的花魁取笑为野猴子。十五岁及笈,初潮葵水之后眼见的就脱胎换骨,肌肤日见丰泽,原本无神的眼睛也变得风情万种,因不被花魁待见,于是总罚她去后厨做洗碗之类的重活。一日在晾衣服的时候因玩心甚重,学着当家花魁的模样挥袖唱了一首小曲,却被无意经过的老鸨看见了,认定是一块好料,于是立即好衣好食供着,请了许多舞伎乐伶教她歌舞,发誓一定要培养出一代艳妓。 居生生没有让老鸨失望,十六岁生辰那日初次亮相,令当时在场的无数才子贵人目瞪口呆。她的美丽是绝对鲜艳的,令人无法忽视,你可以不喜欢她,甚至看不起她,但不能不承认她绝对是个大美人。 显然居生生也知道自己的优势,随着柔靡的乐声缓缓压下纤细的腰肢,仿佛一枝柔弱杨柳不堪重压。嫣红的袖子忽然一甩,直抛上天,她发上的珍珠坠子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映着她乌黑的眉眼,更显妖娆。 台子后面有一排乐伶,吹拉弹奏,琵琶铮铮,短笛疏疏,然而最令人听了心痒痒的调子,却是坐在靠左软凳上的一个白衣女子所吹奏的。她手里拿着一个古怪的乐器,粗粗一看像葫芦,然而下面却伸出一截笛子般的物事,上面有按孔。 她垂着头,幽幽地吹着它,那乐器发出呜呜的声音,居然无比缠绵婉转,令人心也要醉了奇书qisuu.。调子是柔媚的,缓慢的,好像被无数柔丝缠绕住,无法自拔。那乐器每发一个音,便有意无意地转上三四转,便似有一只手在勾人,舒服得从脚底去头顶都起了一身疙瘩。有时,竟会因为这缠绵的调子而暂时忽略了台上舞蹈的尤物,不能不说动人之极。 一曲幽幽终了,居生生半倾在台上,一双妩媚的眼欲迎还拒地望着端坐西厢的贵客——一个锦服青年公子。她何等眼力,自那人进来之后便立即看出他是今日来客之中身份最尊贵之人。在这烟花场所,各色各样的人都有,而有眼力的人都知道,真正的贵人是绝对不会大张旗鼓地过来点名要谁谁,也决不会随意泄漏身份。他们通常会选择包厢,静静地将这里所有的女子都看一遍,待看透之后,再命人悄悄告诉老鸨。 今日的贵人便是他了,进来不到一会,周围的客人似乎都感觉出他的不一般,早早避让了开。他身后站着两个面容普通的男子,目光阴冷防备,一看即知是练家子。居生生对那人嫣然一笑,有绝对的自信他一定会选中自己。 台下的人轰然叫好,居生生看也不看,站起来退去后面一些,眼睛还是幽幽地看着那人,非要他动心不可。却见那人呵呵一笑,手里的扇子猛然收起,转头对身后的侍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那人立即召唤早等在一旁的老鸨。 那人但笑不语,将扇子放去手上把玩。他面容倒是很清俊,修眉挺鼻,颇有一股贵气,但面上一双桃花眼却过于妩媚,以至于破坏了他与生俱来的威严。他见居生生盯着自己看,不由笑得更深,露出些许的邪气来。 “妈妈,我家公子问,台上的白衣女子是谁?芳龄几何?开苞了没?” 那人问话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厅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楚,众人皆哗然,这个贵公子居然看不上妩媚动人的居生生,却巴巴地去问一个乐伶的名字!居生生脸色陡变,下意识地向方才吹古怪乐器的白衣女子身旁走了去,保护性地挡在她面前。 老鸨只是笑,笑到满脸是汗,“公子啊,莫非您不喜欢生生跳舞?您看,后面坐的只是小人请来的乐伶,不是我们坊里的姑娘……这个……不太方便呐……” 那公子挑起眉头,手指动了动,身后的侍从立即从袖子里取出一沓厚厚的银票,“妈妈,风月场何必计较那么多?您也不过是赚些钱吃口好饭而已。我家公子一眼就看中了那乐伶,这些是包她一晚的费用。倘若服侍的好了,日后您也不会吃亏。” 老鸨实在无法,只好轻声道:“她叫司马习玉,年方十六,三个月前刚来坊里做乐伶,因为她有一件古怪乐器,吹出的曲子十分缠绵别致,别家都没有这个风韵,所以小人便将她留了下来。私底下我们都叫她习玉姑娘,她……脾气比较古怪,只怕服侍不好公子。” 那公子又是一笑,终于开口说话,“没关系,本公子最喜欢烈性子的姑娘。若松,去请习玉姑娘过来一聚。”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够沉,却极有威严。侍从之一立即往台子那里走去,人们纷纷让开一条道,抱着看好戏的心情看如何收场。 居生生见那人走了过来,赶紧娇笑道:“这位爷,习玉姑娘不是坊里的人,也不懂服侍人,小心她惹恼了那位爷。不如让生生替她去向那位爷赔罪吧。”她那般娇声软语,令人骨头也要酥了。侍从若松却摇头,“公子爷要的是司马习玉姑娘。请姑娘随小人去见我家公子。” 居生生无法,只好让开,转身低头对那白衣女子低声道:“怎么办?习玉?人家来硬的了!”习玉始终垂着头,默默地擦着那件古怪的乐器,一个字也不说。 若松又上前一步,沉声道:“我家公子爷说了,绝对不会亏待了姑娘!还请姑娘一聚!” 司马习玉慢慢抬头,眸光淡淡扫过那人,她有着秀若芝兰的容颜,肤色如雪,樱唇娇艳欲滴,看上去实是一个秀雅文弱的闺阁千金,想必是连一句重话都不会说的文雅人。 “我只是乐伶,不卖身。谢谢你家公子的好意,习玉心领了。”她淡淡说着,声音居然娇滴滴地,听起来好像在撒娇一样,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天生的。 若松见她拒绝,不由有些着恼,冷道:“无论你是乐伶还是坊里的姑娘,公子爷说了要你,就是你的福气!风月场里打混的女子,何必还要故作清高?” 这话一出,下面的人都噤若寒蝉,居生生担忧地看着她,想帮她,却不知怎么办。谁知习玉一点都不恼,提了乐器站起来,微微一揖,“不是习玉故作清高,而是早已许配了人家。已婚人妇,不能作陪,还请转告公子,谢谢厚爱。” 若松愣了一下,已经为人妇了?那怎么还能出来卖艺?夫家难道不管着吗?看这女子娇怯怯地,只怕也不敢说谎,但她分明不是妇人装,头发也如少女一般垂下来。如何是好?大宋法规,勾引他人的妻室是重罪,只怕以公子的身份,传出去也不好听…… 正在犹豫,大门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不一会,一个人飞快地奔了进来,后面还追着两三个高大龟奴。前面逃跑的那人穿着普通的布衣,上面满是污渍汗迹,头发也披散着,看上去脏兮兮的。那几个龟奴是新来的,不太懂规矩,一个人快步走上一把抓住他的后背,厉声道:“摇红坊是什么地方?!能让你这没钱的穷鬼乱闯?!还跑?老子揍死你个兔崽子!”说着举起了醋钵似的拳头。 那人先是抱着脑袋,没命地躲,也不出声,在一片锦衣绮罗中看上去像一只灰溜溜的小老鼠。这会被龟奴抓住,实在逃不掉,只好闭着眼睛等他揍下来。 老鸨一见要闹事,赶紧叫了起来,“住手!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能惊扰了各位贵客?!” 她喊迟了,龟奴的拳头早就揍了下去,众人都等着看那人被揍成一团丢出去,谁知眼前忽然白光一闪,一道人影不知怎地倏地一下窜去那人身旁,抬手一格,轻松地架住了龟奴的大拳头。龟奴一惊,定睛一看,却见先前还在台子上的司马习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面前,阴森森地看着他。 “好贼子,居然敢欺负我家相公!”她冷冷说着,方才的秀雅文弱气质一扫而空,面上露出阴狠凶悍的神色。 “啪啪”几声,龟奴只觉两边脸上火辣辣地一阵剧痛,居然被她一瞬间扇了好几个耳光。他几乎站不住,倒退几步狠狠摔去地上。众人皆哗然,不可思议看着她,她还是那么娇怯怯的身段好模样,但不知怎地看上去让人觉得很恐怖。 第2章 习玉理也不理周围惊愕的众人,温柔地扶住那灰衣男子,用袖子小心擦去他脸上的污渍,轻声道:“不是一直告诉你不要来这里接我么?那些奴才都没有眼色,万一伤了你,可怎么办?” 那男子抬头,露出一张笑嘻嘻的傻脸,如果不是目光呆滞天真,他实是一个很俊秀的男子,鼻梁挺直,长眉如鬓,双眼狭长漆黑,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很小却很深的酒窝。他这种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傻子,虽然外表如同须眉男子,实际上心性却与三岁娃娃没什么区别。 早已有人暗暗摇头叹息,可惜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子,居然嫁了一个傻子!老天不公。 老鸨早就奔了过去,指着那些龟奴厉声骂道:“你们这些不长眼睛的!不是早告诉过你们习玉姑娘的相公每天这个时候会过来接她吗?!” 被打的龟奴喃喃说道:“可是……他那个样子……分明是个……”后面的话他没敢说,怕再被打。这个女人有点邪门,还是不要招惹比较好。 老鸨又骂了几句,赶紧上去陪笑,“习玉姑娘,你别和他们一般计较!这些奴才是刚来的,没见过你相公。你大人大量,别怪他们了!” 习玉扶着那男子,回头嫣然一笑,“妈妈这样说了,我怎会再计较?只是以后别再认错就好。今天的曲子量我完成了,先走一步,告辞。”她的声音还是娇滴滴地,估计是天生的。 老鸨见她往外走,忍不住想拦,想告诉她那个公子爷还没解决,但又不敢。司马习玉脾气古怪,而且不知在什么地方学了些本事,出手快若闪电,寻常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当时她刚来摇红坊做乐伶的时候,自己也动过她的主意,三四个龟奴一起上,试图将她强行囚禁起来,谁知一眨眼的工夫,那几个龟奴断手的断手,断腿的断腿,全部趴在地上不能动弹了,自己也吓傻了。司马习玉也没继续,只摞着袖子慢悠悠地说道:「妈妈,这种事情以后要是再发生,我可不干了。这次就算了,我不计较。」她赶紧点头如捣蒜,方明白她不是自己能对付的角色。 习玉扶着自己的相公,刚走去门边,忽听后面若松高声说道:“习玉姑娘!你就打算这样离开?未免太不给我家公子爷面子!”[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 习玉回头,露出一个微笑,当真如兰似玉,秀雅之极,“谢谢公子的好意,但公子也看到了,习玉是有相公的女子,不能作陪。告辞。” 她扶着相公快步走出去,那位公子脸色微微一变,用眼神示意手下赶紧去追,若松他们飞快追去,却见一轮明月当空,街道上空荡荡地,夜风阵阵,哪里还有她二人的踪影! 第二章 “一直都和你说,不要去接我。那里的人势力得很,你被欺负了我会难过的。”习玉蹲在相公身前,脚下放了一个瓷土随意捏的简陋脸盆,里面有水,她正用手绢蘸了水去擦他脸上的几个伤口。 这是一个偏僻小巷子里的一栋有些破旧的瓦屋,屋子里空空的,除了一张床,一付桌椅加一个柜子便再无他物。她的相公正坐在床上,呆呆地低头看着她笑。 习玉见他笑得开心,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柔声道:“怎么?今天这么开心?帮工的赖大娘一定又打你了,怎么还能这么笑呢?”她心疼地用手绢去擦他额头上的伤口,他痛得“嘶”地一声,忽然紧紧握住她的手。 “赖大娘下手真狠。明儿我和她说说去。”习玉轻轻挣了一下,却挣不开他的手,她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念香,怎么了?不让我去找赖大娘?” 念香连连点头,指手画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从嘴里发出呜呜呀呀的声音。习玉笑了起来,爱怜地摸着他伤痕累累的脸庞,“好吧,我不找她麻烦,但你也不能老让她欺负啊。总捡些重活让你做,手都磨出血泡了呢!还有,专往你脸上打,根本是故意的。” 念香只是抓着她的手,一个劲摇头,满脸的急切之色,呜呜地说着什么,似乎在给保证。习玉勾起嘴角,眼神渐渐温柔,“你是保证一定会让我过好日子?”她柔声问着,念香点头,美丽的眼睛里满是稚气可爱的坚定。 习玉张开双手将他紧紧搂住,“念香……我好喜欢你……”她喃喃说着。他有一双美丽善良的眼睛,所有人都看不见,她却看到了,从第一眼开始,为了他眼睛里神奇的快乐光芒。他只要一笑,周围的一切都跟着发光,感染了他的天真纯善。她真的想知道,这个荒诞阴暗的世界,在他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而为了爱情这样不顾一切的自己,在他眼里又是什么样子的? 他忽然伸手,将她的脑袋按去自己胸口,轻轻地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好像在爱抚一个小孩子。习玉闭上眼睛,埋在他胸口,完全不在意他身上的污渍。这样的幸福,与他在一起,为什么别人都不觉得呢?她想起父亲盛怒的模样,母亲如同天塌下来一般痛哭的模样。为什么,他们不知道,与他在一起,她是如此幸福? 她在肚子里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又端了一盆水,把他的手脚洗干净,扶着他躺去床上,替他盖好被子,然后自己躺去一旁,抱住他的腰,贴上他的后背。她喜欢抱着念香睡觉,这样会觉得很踏实,睡得格外香甜。 没过一会,他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孩子气地抓着她的手,怎么也不放。习玉轻轻在他头发上印下一吻。他对她的依赖,就好像她对他的一样,没有办法割舍,也完全不想割舍。她宁愿这样的幸福持续一辈子,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丫鬟奴仆,都不要紧。全天下,她只要她的念香。 隔天再去摇红坊,一如她所料,居生生缠住她不放。 “习玉!你们回去之后没怎么样吧?那个公子让手下找了好几次,我都担心死了!”她巴在习玉身上不肯走,哪里还有一点当家花魁的丰姿,完全是个讨好委屈的小狗。 相处了三个月,习玉完全了解居生生就是这个脾气,说她天真,她却在男人身上手段不绝,说她世故,却又是一派天真,对什么都热心,喜欢上一个人就恨不得天天巴人家身上。当初她对自己一见惊艳,誓死要和她结成姐妹,遭到拒绝之后越挫越勇,整天缠住不放,最后她都无奈了只好答应和她结拜姐妹。 习玉一边擦着自己的乐器,一边说道:“他找不到的,找到了我也不怕。强抢平民的妻子,就算是当今圣上只怕也做不出来。” 居生生撅起嘴,这个动作令她看起来格外可爱,她小声道:“你昨天早早回去了所以不知道,我听妈妈说,那个公子十有八九是皇宫里的人,说不定还是个小王爷什么的呢!因为妈妈送客的时候听到他手下叫他王爷。” “哦,区区一个王爷就这么嚣张,大宋还真没戒律了。”习玉擦完了乐器,放去嘴边呜呜吹了几下,对音色比较满意了才放开。 居生生趴在她背上,两个人看上去好像连体人一样怪异,显然居大小姐不这么觉得。她笑吟吟地说道:“你的这件乐器啊,我知道叫什么了。昨天接了个客人,喝茶聊天的时候他说以前去过南蛮之地,那里的蛮子都喜欢穿花花绿绿的衣服,你的这件乐器就是他们那里的特产,叫做葫芦丝。” “猜对了,聪明。”习玉捏了捏她的鼻子。 居生生又笑道:“我可真没想到啊,蛮荒之地居然也有如此美丽的音色。习玉你是从什么地方弄到的?” “小时候人家送的,是谁我也忘了。反正没事的时候吹吹,自然就会了。” 居生生忽然顿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小声问道:“习玉,我看你的样子,以前一定是千金小姐。不过呢,我对你的遭遇也不感兴趣,但对你的相公却很好奇。给我说说他吧!” 习玉笑了起来,“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你什么时候会问,今天可终于问了。” 居生生的下巴在她肩膀上蹭来蹭去,腻声道:“我这不是怕问了你不开心么!你这个脾气古怪的女人,我可不敢招惹!”刚开始一直缠着她不放,差点被她教训了呢!她这个人看上去那么柔弱娇怯,谁想脾气又坏,手劲又大,那次差点把她的胳膊拧断。 习玉想了一会,才说道:“其实很简单,我对他一见倾心,然后就对天发誓今生非此人不嫁。后来我就嫁给他了,就这么简单。” 居生生又撅起嘴,“什么嘛,一点都不具体!就知道你不肯说,算了!”她从习玉背上爬起来,理了理头发袖子,很快就恢复成平时妩媚妖娆的模样。 “快开门接客了,今天还有几个舞要跳呢,刚学了几个新舞法,正好试试。”她笑吟吟地说着,习玉将葫芦丝放去唇边,说道:“那你跳新舞,我试新曲子。”然后呜呜吹了起来,却是一首极欢快的曲子,仿佛月光在水面轻轻跳跃那般。 居生生说了个好字,在房里就挥着袖子跳了起来,嫣红的裙袂飞快摇摆,仿佛一只大蝴蝶。 正跳得开心,“咣”地一声,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唰唰进来五六个青衣男子,神色严肃。居生生吓了一跳,定在当场。就听老鸨惊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公子爷!公子爷!生生还在休息,蓬头垢面的,您何不等晚上再见呢?摇红坊马上就要开门了!” 没人理她,老鸨好像被谁推了一把,踉跄地跌了进来,好容易狼狈地扶住门站稳,回头对居生生苦笑,“生生啊!昨夜的公子爷来了,快换件衣服出来迎接!” “不用了,方才听见屋内有缠绵音色,想必习玉姑娘一定也在。本公子今天就是来接习玉姑娘回府的。”那人说着,一步跨了进来,面容正是昨天晚上的那个俊秀公子爷。 第3章 他看也不看居生生一眼,径自向习玉走去。 “习玉姑娘,我已经第二次来邀你了。这个面子,你莫非始终不肯给?”他低声问着,定定望着她秀雅的容颜,真恨不得将这个娇怯怯的身体立即搂去怀里。 习玉收起葫芦丝,淡然道:“公子此言差矣,昨晚早已说明,习玉已为人妇,断不能做下有辱夫君的事情。公子请回吧,摇红坊里有无数美貌女子,个个都比习玉会服侍人。您何必为难我?” 那公子哈哈大笑起来,扇子“啪”地一声张开,他朗声道:“没错,我就喜欢为难你!实话说了吧,本王是当今天子的第三子,贵为王爷的人对你一见倾心,还需要犹豫吗?你一身少女装扮,让我如何相信你已经嫁人?” 他的话一出口,老鸨和居生生脸色大变,赶紧跪了下来,口里连声说着参见王爷。老鸨一个劲给习玉使眼色,让她暂时屈服,不要得罪这个大人物。习玉吸了一口气,眼里已有不耐烦的怒色,居生生暗叫不好,习玉这个坏脾气要是发作起来,估计面前站的就是皇帝她也不管了! “王爷,您还需要我再说多少遍?习玉已经嫁人!夫婿健在!大宋的戒律就是不允许私通,不允许抢占他人妻室,您贵为王爷,难道这点道理也不明白?” 她刚说完,前面的几个青衣男子就怒吼了起来,“放肆!大胆刁民!居然敢对王爷出言不逊!” 小王爷笑吟吟地摆了摆手,那几个人立即噤声,他柔声道:“好,我就喜欢你这个性子!你跟我回去,我让你享受天下荣华富贵!本王人中龙凤,难道还比不过你那痴傻的呆子夫君?” 居生生脸都吓白了。完了完了!她想,这个王爷要倒霉了!居然犯了习玉最严重的禁忌!以前有姑娘嘲笑她夫君是呆子,被她倒吊去三楼挂了整整一夜。从那之后,再没有一个人敢提她夫君一个字! 习玉面色未变,眼里却早已布满冰雪,“王爷请自重!我不喜欢别人辱骂夫君!” 小王爷毫不在意,居然伸手去拉她的袖子,嘴里说道:“你要我怎么自重?我不明白,让我摸摸你的小手,大概就明白了……” 话没说完,整个人忽然一阵头昏眼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重重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前面的青衣男子急忙冲上来,“大胆刁妇!”他们吼着,拳脚生风,眼看就要将这个娇怯怯的习玉打翻在地。 习玉冷笑一声,厉声道:“妈妈,抱歉,摇红坊看样子我是待不下去了!得罪!今日不一泄怨气,实在难平我心头之怒!” 她并起纤纤五指,出手如电,居生生只来得及看到她白色的袖子一卷一送,然后就是一声痛呼,青衣男子当中最高大的那个人一下子被撂倒,鼻子里流出血来,不省人事。众人见她有如此好身手,不由都怯了。 习玉冷道:“你们不上,我就要上了!今日我要替那些受你们蹂躏的女子讨一个公道!”话音一落,她整个人如同一只白蝴蝶——哦,那当然是美化过的形象,其实在居生生看来,她的动作不但不优美,反倒粗鲁之极,颇有江湖鲁莽汉子干架的劲头。挥起拳头就硬上,动作如同……泼妇。 就见她几拳几脚上去,硬生生地把这些汉子打倒在地,还不够,上去又狠狠踹了几脚,一直到回过神的居生生去拉,好容易才拉开。她还不解气,过去又踹了几脚好容易爬起来的小王爷,令他再次昏了过去。 “习玉……习玉!”居生生在她耳边大叫,“你……”她简直说不出话来。弥天大祸!动手去揍王爷是什么行为?!估计诛灭九族是一定的! 习玉拨了拨头发,笑了起来,居然还笑得很秀气柔美,“真解气!哼,一帮狗仗人势的东西!不吃点苦头就不知道退让!” 老鸨早就吓昏过去了,也好,省得她来哭叫。习玉回头拍了拍居生生,“我走了,这些人我会丢去外面,不用担心。你好好保重,估计以后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她摞了摞袖子,动作粗鲁地将那些人外衣剥下来捆住他们的手脚,然后一手提一个,转身就要出门。 “习玉!”居生生突然大叫一声,扑去她背上,差点将她压倒在地。 “生生!我的腰!”习玉无奈地叫了起来,这个小蹄子又要干什么? “我跟你一起走!我们结拜的时候就说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得罪了小王爷,是诛九族的罪!那个……我也算你的九族吧?你难道不带我一起?!”居生生强词夺理,说得可认真了。 “你算什么九族啊?”习玉瞪着她,“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做花魁吗?留这里吃香的喝辣的,日子一定比到处颠簸来的好!你又不是能吃苦的人!” “我不管!总之我一定要跟着你!这里多没意思啊,天天对着那些色迷迷的男人脸,吃饭也不香!再说,你在摇红坊打人,我们都在场,谁说没有连带罪?不管!你一定要带着我走!”居生生使出浑身解数拉住她一顿蹭,死皮赖脸的功夫全用上了。 习玉被她缠到无法,只好点头,“好好!我带你走,行了吧?快去收拾东西!以后行走江湖,可不能穿着这些累赘的衣服,妆也不许化!头发也不许梳那么漂亮!你太会惹事,我才不要给你收拾麻烦!” 居生生笑成一朵花,“这才是好话么!我办事,你放心!”她奔去床边,取了一个灰色包袱皮,飞快塞了几件素色的衣服,然后去梳妆台那里把满头的步摇簪子卸下来,胡乱把了个发髻,又用湿毛巾把脸上妖娆的妆全擦干净。这个时候,习玉已经把人丢去了后门外面。 “习玉!这些你给我装着,我这人粗枝大叶的,怕弄丢了。这些可是我的命根子!”居生生塞给她厚厚一沓银票,全是上千的大数目。其他的碎银子她们分别装去贴身荷包里,一切准备妥当,居生生笑吟吟地趴在习玉背上,“连体人”慢慢走出了摇红坊,从后门偷偷溜走了。 “今天是你司马习玉,我居生生获得新生的日子!”居生生开心地说着,“逃亡的日子开始喽!真刺激,对不对,习玉?” 习玉翻了她一个白眼,心底终于确定,这个女人是唯恐天下不乱型的。祸水一个。 第三章 “哇,你一直住这种地方?”居生生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简陋的瓦屋,怀疑下一刻它会不会因为自己大声说话而倒塌。 “这里方便,价钱也便宜。”习玉淡淡说着,展开包袱皮收拾衣物。她的东西实在少到可怜,只有几件浅色的布衣,她身上那件白色的裙子还是摇红坊给订做的。她很快脱下衣服,换上一件普通的布衣,脸上头上一切装饰的东西去了之后,她乍一看就和居生生一样,两个普通村妇。 “念香还在品香楼后厨赖大娘那里干活,我们去找他。”习玉提着她小小小小的包袱,拉着居生生转身就走,临到门边,有些不舍地摸了摸粗糙的木门。这里虽然简陋,但毕竟和念香住了三个月,两个人逃出来之后第一次一起生活,拥有无数美好的回忆。一起淘米做饭,念香烧糊了锅子,第一次裁剪衣服,被针刺了手…… 习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走吧。” 品香楼算是杭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每天光临的客人不计其数,当初念香无论如何不同意让她养自己,非要出来做工,幸好后厨那里缺了个运货倒垃圾的人,便用了他。那里的人都知道念香是个傻子,也没怎么欺负他,相反,都还挺照顾他。只有后厨负责洗碗的赖大娘看他不顺眼,什么脏活粗活都让他做,后来连自己的活也交给了他。念香不会说话,也不懂得反抗,每天总是带着一身伤回来。 看着他手上的血泡,还有头上脸上被赖大娘打出来的伤疤,好几次习玉都没沉住气想去找赖大娘理论,但念香却总是情急地拉住她不给她去。她大约能体会念香的心情,旁人都觉得他是傻子,什么也不懂,但她知道的,念香其实很明白别人的鄙夷怜悯,所以他只有埋头去做,用力去做,希望别人能够认同自己。也是……为了保护她,照顾她,希望能让她过上好日子。 想到这里,从小到大几乎没哭过的习玉眼睛都忍不住红了。她要怎么去爱这个人?要怎么去对待他?如果要她把命送上,她一定毫不犹豫,只为了他,只有他! “喂……习玉!你看看,那是不是你家相公啊?”居生生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她抬头一看,就见念香背着一筐白菜慢慢走着,旁边有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女人,挥着手里的锅铲不知道在叫骂一些什么,过了一会,忽然抬脚用力一踢,念香摔了下去,白菜散了一地。 “这老太婆干什么啊?!”居生生愤怒了,回头看着习玉,“喂!她欺负你家相公诶!还不上去教训她?!” 习玉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尽管她已经愤怒到几乎压抑不住了,还是轻声道:“我答应过他,不找赖大娘的麻烦。他说过自己能解决,我就相信他一定能解决。” “拜托……!”居生生无言了。那个肥胖大娘踢了一脚还不过瘾,跟着又用锅铲敲了他一下,骂道:“你这个傻子!快起来!背个白菜都背不好!果然是没药救的傻子!” 念香什么也没说,默默把白菜装好,背起来继续走。谁知那个赖大娘还不死心,冲过去对着筐子又是一脚,一边笑道:“真是个笨蛋!”白菜又全部掉了出来,因为筐子上的带子断了。 居生生再也无法忍耐,冲过去厉声道:“你这个死老太婆!肥猪!尽欺负人家做什么?!你才是笨蛋!傻子!白痴!” 赖大娘想不到突然会从后面跳出一个美貌小丫头对自己叫骂,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居生生,从鼻孔里哼出气来,“哦,傻子娘子来了啊! 第4章 你不是做小婊子的么?眼看天都黑了,还不赶快回去接客?小心那些大爷们怒了把你一身细皮嫩肉操坏喽!” 居生生暴跳起来,她自从做了花魁之后,就再没有人对她如此出言不逊,当下哪里忍耐的住,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还嫌不解气,抓着她的头发又踹了几脚。习玉!我终于能体会你的愤怒了!她在心里叫着,原来揍人这么爽! 赖大娘尖叫起来,哪里肯输给一个自己最瞧不起的妓女,她身强体壮,毫不示弱,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居生生使出浑身解数,女人能用上的所有招数她都用了,什么指甲挖肉,牙齿啃手,拽头发扣鼻孔。如今要是谁再看见她,一定死都不会相信她就是半个时辰前还娇滴滴妩媚动人的绛红花仙居生生。 念香在一旁看呆了,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赶紧去拉架。居生生正打在兴头上,怎么肯让,用力推开他,厉声道:“我非把这个老太婆揍死不可!替你们这些被蹂躏的男人讨个公道!” 习玉无奈地揉着额头,实在拿她没办法,居然把自己刚才揍小王爷的那套说辞拿出来现卖。算了,由她去,估计她也是因为能逃出来而兴奋。她走过去,拾起筐子,对念香温柔一笑,“我来帮你。” 念香乍一见她,顿时涨红了脸,垂头不敢看她,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习玉看他手里的白菜几乎要被揉烂了,赶紧抓住他的手,笑道:“念香,我们要离开这里了。以后恐怕也没办法在一个地方住时间长了。抱歉,我总是惹麻烦。” 念香抬手,笨拙却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口里呜呜地,好像在说没关系。习玉笑了笑,帮他把白菜装去筐子里,然后让他抱在怀中,轻道:“把白菜送过去,然后咱们就离开这里,好么?” 念香点了点头,两个人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后面居生生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和我斗?!你这个死肥猪!老娘我在打架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奶孩子呢!” 两人一齐回头,就见居生生把赖大娘按倒在地上,用拳头用力揍她的屁股,一边打一边笑,而赖大娘早就昏过去了。居生生披头散发,满身狼狈地跳起来,又踹了她几脚,显然是揍上瘾了。 “看你还敢不敢欺负人!看你还敢不敢!” 她的胳膊忽然被人架住,回头一看,是满脸无奈的习玉。她顿时好像得了什么宝贝的小孩子,抓住她的手笑道:“习玉!你看你看!是我赢了!我教训了她诶!” 习玉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叹道:“是啊,你赢了,赢得一点都不光彩,看看你满身的伤!一点样子都没了。”她抬手替居生生把乱七八糟的头发理好,又掏出手绢递过去,“快去洗把脸,我先陪念香去辞工。回头我给你上药。” 居生生快乐地笑了,又扬眉看了看念香,吹了一声口哨,“不错嘛!你相公挺俊的!一表人才啊!”其流氓气质,大约连积年的老色狼也比不过。 习玉又敲了她一下,“快去!不许罗嗦!” 辞工很顺利,后厨的管事很喜欢念香,多给了一倍的工钱,还勉励了他几句,这些话让念香一路都开心地笑着,抓着习玉的手不肯放,好像一个小孩子。而另一边是同样兴奋的居生生,两人一人一边,抓着她的手,习玉突然有一种自己根本是养了两个麻烦小孩的感觉。 所谓的逃亡,应该是怎么样的?习玉第一次接触这些,也不清楚,还特地去店里买了地图,研究了一个晚上,终于决定往北边走。皇都是杭州,南边自然是不能再去了,越北越好! “我们去北边看看吧!最近情势有些不稳,估计靠北的地方皇宫那些人忌讳。说不定从此就能定下来。”晚上吃饭的时候,习玉宣布了这个消息。 居生生第一个抗议,“不要!我听人说北边特别干,要是我的花容月貌被搞坏了可怎么办?” 习玉瞪了她一眼,“就你麻烦多,北边也只是暂时观望而已,又没说一定要住那里!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干脆驾船出海,寻个孤岛住下来算了!” 居生生两眼冒出精光,“说不定能有福气寻找到什么孤岛财宝呢!这个主意不错!” “现在不行!马上要过冬了,出海太危险。还是等来年春天再做打算。我们先去北边看看。” 习玉收起地图,拍了拍硬梆梆的床板,“睡觉吧!念香,委屈你睡地上,我和生生一起睡。” 念香乖乖地抱着被子和褥子,铺去地上,不一会就睡着了。居生生躺在习玉身后,盯着她雪白的脖子看了一会,轻道:“习玉,我觉得你相公对你很不错。倘若,我也能遇到这样一个男人,该多好。就算他穷得丁当响,我也不在乎。” 习玉笑道:“终于动春心了?前几天还和我抱怨男人都没好东西。”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啊!去妓院的能有什么好男人?我呀,以后一定要找一个疼我,爱我,只看我的相公!他要敢去找别的女人,我一定不会放过,看看是他的新欢好看,还是我好看!” 习玉轻轻说道:“好看只是暂时的,真正喜欢你的人,不会因为别的女子比你好看就移情别恋,也不会因为你不好看而去抱怨什么。生生,你一定能找到好相公的,放心吧。”你是个好女孩,非常,非常好的女孩子。 居生生听她说得那样斩钉截铁,不由也相信起来,带着这样一个幸福的念头,沉沉进入梦乡。然后做了一个真正的美梦,梦里面,一个天人般的男子温柔地凝视自己,两人携手同游,从此神仙眷侣,只羡鸳鸯。 时值金秋十月,越向北走,天气就越寒冷。到后来,连习玉都无法忍受,三人一齐买了几件御寒的衣服,买了一辆马车,再不徒步而行。说来也怪,经过了好几个城镇,习玉曾偷偷潜进去看过,都没有张贴通缉他们的告示,莫非那个小王爷没把这事说出去? 不过虽然没有通缉告示,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马车一直向北走了近半个月,终于来到一座古城前。居生生从车里探出头来,叫道:“好冷好冷!哇,习玉快看!前面的城墙好高!我们到了什么大城了吗?” 习玉揭开帘子,也看了出去,就见前方远远有一座高耸的城楼,此时刚好是清晨,日光万丈,映得城墙好不气派。她抽出地图,看了半天,终于颓然道:“找不到!这里是什么地方?” 居生生笑道:“管它什么地方!我们先进去看看吧!一路赶了半个多月,我可真受够了睡马车里!看起来那个小王爷没胆子把事情说出去,我们也可以稍微放心一些了。下车吧!”说着她就要跳下去,习玉赶紧拦住她。 “等等,你和念香待这里,我下去。你们都比我显眼,只怕守城的兵将会找麻烦!”她从地上捞起一把泥土,在脸上抹两下,看上去就好像一个日夜赶路风尘仆仆的村妇。 “待会如果兵将们要看你们,记得赶紧把脸涂黑!”她低声吩咐着,出了马车抓住在前面赶车的念香,轻道:“你进去吧,我来赶。” 念香对她微微一笑,听话地钻去马车里,动作居然很是迅速。习玉接过缰绳,掉转马头,往那座古城疾驰而去。 虽然是一大早,城门口已经站了许多要进城的人。习玉跳下马,牵着马车走过去,看门的将士见她脸生,便拦了下来。 “你们是做什么的?进城打算干什么?”说话的将士带有浓厚的口音,习玉听了半天才明白,于是陪笑道:“回兵老爷,小女子带着姐姐和相公来城里谋些生路,想做点小买卖什么的。” 将士疑心地打量着她,过了一会,走过去唰地一声拉开车门,居生生早已把土抹了满脸,抬头对他呵呵笑,念香本来就是个傻子,也是呵呵傻笑。将士厌恶地关上门,“毛病!那么寒碜的脸还笑!进去吧进去吧!” 习玉赶紧陪笑,塞了一些碎银子给将士们,他们终于缓和了脸色,和颜悦色地放他们顺利通过。临走之前,习玉抬头瞥了一眼城头,上面写着两个大字【临泉】。这是什么城?她好像都没听过,看样子她果然孤陋寡闻。 城内与杭州的奢靡繁华完全不同,街道非常宽敞洁净,建筑都是陈旧的款式,没有什么精巧别致,行人的服饰也没有杭州那么多花样,都比较简朴。习玉驾着马车,慢慢地在石板路上行驶,拐了几个街角,就见一栋高大的建筑矗立在面前。 “凤凰客栈。”她缓缓念出门前旗子上的招牌名,居生生从马车里探出脑袋,“就住这里吧!习玉,我的骨头都快被颠散了!” 客栈的小二早就跑出来迎客了,热情地把马牵去后面喂草,三人走进客栈,才发觉这家客栈一二楼都是饭馆,三四楼才是客栈。估计是什么有名的地方,楼下几乎坐满了客人,一眼望过去全是人头,却没什么声音。 习玉累得够呛,也不去注意这些异相,向掌柜的要了两间上房,带着居生生和念香上楼睡觉去了。 xxxxxx 今天先更新三章,明天开始一日更新一章。 十四十四~~加油!! 第四章 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习玉还是被念香弄醒的,他一直轻手轻脚地玩着她的头发,见她睁开了眼睛,赶紧丢开,脸红地看着她。 “怎么不睡了?”习玉柔声问着,替他挽了挽凌乱的头发。念香只是对她笑,这样安静的神情,真看不出他是个傻子。习玉被他凝望到脸红,轻轻捶了他一拳,“别看了,刚睡醒狼狈的要命。” 念香还是笑,抓住她的手,忽然放去唇边轻轻一吻,显然他也不知道什么叫吻,只是张嘴去轻轻咬她的手指,好像一只撒娇的小狗。他露出满面爱怜不已的神色,显然对她情不自禁。 习玉咯咯笑了出来,“好痒,别咬了。 第5章 肚子饿了吗?我们下去吃饭好不好?”念香点了点头,忽然勾住她的脖子,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这一次是真正的吻,嘴唇轻柔地触了一下就赶紧让开,再看他时,从脸到脖子都红了。 习玉先是一呆,后来又忍不住害羞,对他微微一笑,拉着他起身,先要了热水,替念香洗澡洗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梳得整齐,看上去就像一个俊秀文雅的年轻男子。 “你很好看,念香。是我见过最好看,最善良的人。”习玉柔声说着,替他挽好了头发,然后要了新的热水自己洗了个澡,两个人干干净净地去敲居生生的门。 到底是花魁,洗澡起码需要一个时辰,最后他们只好先下去吃饭,然后给她带上来。傍晚时分,一楼那里的客人更多了,习玉捡了个角落的位置,要了几份招牌菜,她眼睛里只有一个念香,旁边的事情根本就不理会,加上她原本就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江湖经验几乎为零,丝毫没有发觉一楼客人们装束上的怪异。 菜很快就上来了,两人刚举起筷子,就听一楼大厅正中忽然传来用力拍桌子的声音,习玉耳朵何等尖,立即听出来是个练家子,那红木的桌子已经出现裂痕了。她刚要回头,就听一个男人暴吼了起来,“他妈的都在这里给老子装蒜!以为我们看不出来?鹤公子到底给了你们这帮兔崽子多少好处?!这几日江湖上一流三流的人都聚集来临泉,是要做什么?挑场子吗?!有胆子的站出来,和老子干上几招再说!” 大厅里一片死沉的寂静,没有人搭腔。习玉定睛看去,发现开口说话的是厅中间一桌的人,看起来有三四桌都是他们的人,因为每个人腰带上都挂着一块木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什么。那人身段极高大,大约是喝高了,脸上一片血红,脱了半边衣服,露出黑乎乎的胸膛,上面纹着一个狰狞的龙头。 见没人理他,那人更怒了,唰地一下抽出腰后的大刀,手起刀落,利索地砍去红木桌角一块,居然丝毫不差,桌腿半点伤痕也没有。这一手刀法实在值得称赞。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龙虎刀罗润生!你们这帮兔崽子有胆来临泉向龙门派挑衅,却没胆子接老子半招吗?!”他吼得额头上青筋都暴了出来。掌柜和小二的居然面不改色,好像对这种阵仗司空见惯一般。 这里真是个奇怪的地方,习玉想着,如果一直没人理他,那个叫什么龙虎刀的人会不会尴尬? 刚这样想着,身边一桌上忽然有人轻声笑了出来,渐渐大声,好像忍俊不禁一样。罗润生大怒,大刀一指那人,厉声道:“你他妈笑什么笑?!” 那人敛住笑容,从容说道:“我笑临泉龙门派,盘据一方,居然连自己地盘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再说了,鹤公子是何等人物,会与你们这帮乌合之众计较?未免太损他身份!” 习玉听他声音清朗,吐字文雅,忍不住看了一眼,却见对面的桌子上单坐了一个玄衣男子,一头墨色长发,面若冠玉,目似朗星,大约有二十四五的模样,居然是一个清俊风流的青年人。他正用大拇指摩挲着下巴,上面套着一个墨玉的指环。见习玉盯着自己,他回头对她微微一笑,满面的风流倜傥之色,目光转过念香时,却稍稍停滞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罗润生怒道:“好个贼子!居然说什么身份!鹤公子的江湖名声恐怕不太好吧?!这里是龙门派的地盘,哪里轮得到你这个无名小卒在这里替他说好话?!你倒说说临泉有什么事情让天下人都聚来了这里?” 那人笑道:“鹤公子江湖名声好不好,也轮不到你们龙门派操心。他岂是那计较虚名之人?龙门派号称临泉大派,行事向来嚣张跋扈,此时居然连自己的地方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来向我这个无名小卒请教,可笑啊可笑!果然是徒有虚名!” “你他妈说不说?!”罗润生脾气本来就暴躁,此时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哪里忍得住,提着大刀就要上去,被同门的师兄弟一把拖住,不许他胡来。 这时东边角落里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龙虎刀先消停些,那位年轻人也少说两句,大伙来这里不过吃个饭,还没到开打的时候,何必让店主人难做?” 众人一齐望去,就见东边角落坐了几个青衣老者,每个都是白发银须,面前只放了清茶花生。罗润生终于动容,“终南四老?连你们都来了……?” 那说话的老者正是终南四老之一瞿晶,他是四老之中年纪最长,说话也是最有分量的。他端起杯子,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终南四老早已是江湖传说了,如今我们也只不过是垂危老人罢了,哪里比得你们年轻人火气大。龙虎刀,你当真不知临泉的事情?” 罗润生不敢造次,只得点了点头。瞿晶叹了一声,“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碧空剑诀你们总该听过吧?” 此话一出,龙门派上下纷纷变色,罗润生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是……是那个武林中人寻找了近百年的……绝世剑诀?” 瞿晶点头,“就是它。碧空剑诀相传由百年之前的武林大战胜者黄盛寅所创,乃是所向披靡的剑法,黄盛寅当年用它打遍天下无敌手,竟无一人能与之相敌。他创了剑法,却从此失踪,连个后人也没有。后世人为了寻找到他的剑诀,费尽多少心思,却没有一点着落。三十年前,碧空剑诀再现武林,众人才知剑诀竟然被极北玉色峰璃火宫的人找到了。眼看武林又要掀起血战,但带着剑诀的人却又忽然失踪了,玉色峰向来是禁忌之地,至今无人能攀登其上,只有作罢。不过上个月,却有人亲眼看见穿着璃火宫服饰的人往临泉这里来。你我都是练武之人,想修成绝世剑法也是正常心。大伙之所以聚集来这里,这下你可明白了吧?” 罗润生显然还处于震惊之中,“碧空剑诀在临泉……碧空剑诀在临泉……” 方才那年轻人嗤地一声又笑了出来,“还未必确定的消息就激动如斯!说到底,一伙人都急冲冲地赶来这里,不过是打算人多势重,强行抢夺而已。你们只道碧空剑诀绝世,难道玉色峰璃火宫的人是好惹的吗?如果我没记错,当年的武林大战,璃火宫根本就没派人来吧?” 瞿晶正色道:“年轻人说话何必如此含枪带剑?你来临泉,难道不也为了碧空剑诀?学武之人追求更高的境界难道有错?玉色峰的人凭什么霸占剑诀?他们倘若真那么厉害,何必还要夺去剑诀自己修炼?” 那人也不恼,依旧摩挲着下巴,说道:“瞿老,你还真说错了,我来不是为了剑诀。却是答应了别人来找人的。至于玉色峰璃火宫,他们向来神秘,鲜少出现,你我还是不要妄谈为好。” 瞿晶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罗润生早已按捺不住,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对四老无礼!”这次周围的人再来不及拉住他,罗润生大吼一声,跳上桌子,大刀虎虎生风,立即就要照着那人的面门劈下去! 却听细微的“叮”地一声,那把大刀忽然从中齐刷刷地断了开来,然后罗润生口中一甜,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塞了一块梨子。他怔在那里。那人拍手笑道:“梨子降火是再好不过的了,罗先生火气这么大,还是需要静静心比较好。那把刀也旧了,去城东找铁匠重打一把,以后可别这么鲁莽啦!” 罗润生怔了半晌,面色忽然惨白,转身就走,断了半截的刀身也不要了。“撤,有异人在此!回去再行打算!”他低声说着,龙门派的人全部起身,流水一般走出了客栈,头也不回一下。 那人一边拍手一边笑,神态颇为滑稽。习玉看够了热闹,于是专心吃菜,什么碧空剑诀玉色峰的,她一点兴趣也没有。眼看念香吃得那么香,她笑吟吟地夹了一筷子笋片炒肉放去他碗里,“慢点吃,别噎着了。” “姑娘,我可以坐这里吗?”头顶忽然有人发问,习玉一抬头,却见方才那个青年人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她随意点了点头,那人便坐去念香身边,看了他一会,才轻道:“姑娘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看姑娘的模样不像是江湖中人,难道是来游玩的?” 习玉轻道:“问别人之前,应该先介绍自己吧?这是最基本的礼仪。” 那人一愣,笑了起来,“确实如此,是我鲁莽了。在下韩豫尘,由洛阳到此寻人。” 习玉点头,“司马习玉,他是我相公念香,具体姓氏我也不知道。我们从杭州而来,一路走走看看风光的。” “念香……?”韩豫尘明显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正在埋头痛吃的念香,似乎十分讶异。他忽然笑了起来,“真是巧,我以前有个友人也叫念香,不过他姓泉。世上果然同名的人多啊,这也是一个缘分,我与那友人也有许多日子没见了。”说完他又瞥了一眼念香,见他毫无反应,神色呆滞,不由微微露出失望之色。 习玉并不是擅长与人攀谈的性子,韩豫尘虽然一直在客气地与她说话,她也不过随口应两句,全副心神都放在念香身上。若是寻常人见她这种神态,通常也就退让了开,不再纠缠,韩豫尘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话题反倒越来越多,一点也不介意习玉的冷淡。 “我看司马姑娘不像江湖中人,但身上却必定是有功夫的,尊师是谁?一定是江湖上的有名人物吧。” 习玉虽然不擅长与人交谈,稍显冷漠,但在处世事上面却是十分天真的,加上对这个韩豫尘没有什么恶感,倒也当真回答道:“是学了一点防身的功夫,因为我从小身体弱,大夫说需要经常活动,最好学点拳脚功夫,强健身体。 第6章 不过师父就是师父,他也不是什么有名人物,只是我家里的一个教头罢了。” 韩豫尘笑道:“的确如此,练武不光为了闯荡江湖求个名利,最主要的还是修身养性,司马姑娘小小年纪就能看得如此透彻,实在令在下佩服。不知贵夫妇二人接下来是打算留在临泉,还是继续游玩?在下对北边的情况还是比较熟悉的,倘若不介意,大家同行可好?多一个人,也多份热闹……” 他话还没说话,就听身后一个妩媚的声音娇滴滴地说道:“当然好啊,四个人同行,互相也有照应。这位公子,我可是很乐意的。” 韩豫尘愣了一下,似是想不到原来习玉还有同伴。习玉回头看她,轻道:“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说等我们送饭菜上去么?” 居生生即使穿着普通的布衣,也掩不住丽色,何况她此刻存心要让那人专心于自己,更是摆出一付魅惑姿态,笑吟吟地,也是硬生生地插去习玉和韩豫尘中间,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等得茶也凉了,你们都不上来。难道要我饿晕过去么?” 她勾起一个妩媚的笑容,望向韩豫尘,柔声道:“想不到这会工夫就认识了一个公子。公子贵姓?哪里人士啊?” 韩豫尘纵然阅人无数,乍一见居生生的容颜,还是小小震惊了一下。他天生风流的性子,对任何女子都不会说一句重话摆一点脸色,更何况是这个如花似玉的居生生,当下笑答:“在下韩豫尘,祖籍山东。姑娘是……?” 居生生顺手挽住他的胳膊,半边身体都靠上去,没办法,职业习惯,见到男子就本能地这样做,何况她存有私心,更是万般娇柔,“真是巧啊,韩公子,小女子居生生,祖籍也是山东。咱们可算老乡呢。” 韩豫尘稍微让了让,谁知她更缠了上来,就是不许他靠近习玉,他只好有些无奈地笑了,“果然很巧,都说山东出美人,在下今日终于相信这句话了。居姑娘果然国色天香,秀色可餐。” 居生生顺藤上树,腻声道:“叫什么居姑娘,都是同行的伙伴了,何必那么见外?叫我生生吧!” 韩豫尘但笑不语,习玉都有点看不下去了,瞪了居生生一眼,“生生,大庭广众的,收敛些。” 居生生不依地撅嘴,才不要!谁让这个人胆敢搭讪她的习玉!明明看到人家有相公了还贴上来,她要为习玉清除身边的人渣! 韩豫尘咳了一声,正色道:“其实我不建议你们留在临泉,方才司马姑娘也听到了,武林宝典碧空剑诀此时现身于临泉,只怕接下来会有大争斗。你们三人都非武林中人,还是避开为好。” 第五章 “什么武林宝典?什么大争斗?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居生生眼睛都放光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踏入江湖第一步? 习玉太了解她喜欢一切都乱七八糟的性子,当下飞快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带着警告的语气沉声道:“我是不打算牵扯进去的,所以你也给我安分点!今天再住一宿,明天天亮我们就离开临泉!” 居生生气恼极了,“你好霸道,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我这个姐姐做的也太没面子了吧?” 韩豫尘见她二人容貌举止都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却以姐妹相称,不由笑道:“念香兄好福气,居然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娘子随行。连在下都忍不住眼红起来。” 居生生却抓住他的胳膊,柔声道:“你看我像嫁过人的女子么?念香虽然很好,不过他只是我妹妹习玉的相公,我与习玉是结拜的姐妹。小女子年方十七,尚未寻着良人……韩公子,你莫要乱说,小心习玉生气。”她捂嘴笑了出来,媚眼如丝瞥着他,挑逗的意味如此明显,倘若韩豫尘再看不出来,那他一定就是个没眼神的白痴! 韩豫尘却一味地装傻,“原来如此,果然是姐妹情深。”他轻轻推开居生生的纠缠,轻声道:“生生姑娘,既然你尚未嫁人,还是名节最重要。在下不敢亵渎。” 居生生暗暗撇嘴,果然是个白痴!从来没有哪个男人能在她刻意贴近的时候拒绝,他是故意的!她就不信自己的容貌此人一点都不动心! “生生,你今天是做什么?难不成真的看上了韩豫尘?”一直回到客房,习玉见她还在生闷气,不由无奈地去敲她的脑门,希望能把她的糊涂脑袋敲醒一些。 居生生这才猛然回神,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客房,急得跳了起来,大叫道:“韩豫尘呢?!不行,我要去找他!要是没办法把他勾到手,我就不叫绛红花仙居生生!”她转身就要走,习玉赶紧扯住她。 “你疯了吧?说要同行的是你,这会大半夜的又要去找人家,是个正经点的男子都会轻视你的!生生!就算喜欢他,也不能这么急躁!”习玉难得这么苦口婆心,一旁的念香虽然什么也不明白,却也跟着连连点头,换来居生生一个大白眼。 “谁说我喜欢他了?!”居生生大吼,回身死死抱住习玉,“我才不给他缠着你!你是我和念香的人!那个男的凭什么霸占我们的人?!” 原来是这样!习玉头疼地揉着额角,叹了一口气,“生生……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 居生生得意地摇着手指,“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就认定你是我一辈子的朋友,你又是我结拜的姐妹,怎么不是我的人?我居生生的东西,谁要敢觊觎,我一定整死他!” 话音刚落,脑袋上就被捶了一爆栗,“我可不是东西,你这个信口开河的小淫妇。”习玉捏了捏她的脸,“快回去给我睡觉,你自己答应人家要同行,明天不许起迟了。还有,如果再这样缠着人家,我的面子也没了,以后不许这样。” 居生生笑眯眯地抱着她的胳膊,又开始撒娇乱蹭,“好嘛,我就是小淫妇。今天我偏不走,我要和你一起睡!你还说我呢,念香这么老实的人,当初如果不是你缠着人家,人家怎么会有胆子陪你私奔?嘿嘿!要淫荡大家一起淫荡,我才不要独美。” 习玉脸红了红,低声道:“胡说!我才没有……缠着他……”不是缠着他,而是一直,用力,狠命,不顾一切地缠住他,为了把念香追到手,她这辈子都没有花过那么大的工夫,脸皮里子都没有存在的必要,反正只要缠到手就好。现在想起来她都觉得自己很可怕,比生生好不了多少。 居生生刮着她的脸,“脸红了脸红了!你这个说谎的丫头!” 习玉恼羞成怒,将她用力按去床上,用被子狠狠罩住,“给我睡觉!闭嘴!” 念香见居生生躺去了床上,便乖乖地抱着被子铺地下,躺下去之后,对习玉甜甜一笑,好像再说习玉我好喜欢你缠着我。习玉的脸更红了,蹲下去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委屈你了,念香,早些睡吧。” 念香张开嘴,顺势咬了咬她的手指,惹得她嘻嘻笑了出来。居生生没好气地在床上说道:“以后有的是时间亲热,干嘛在人家面前夫妻情深?存心刺激我!” “就你能说!”习玉白了她一眼,吹熄蜡烛,蹑手蹑脚地上床,等盖好被子的时候,念香已经睡着了,发出香甜的微鼾。 “习玉,不要和那个男人说话,连我都不喜欢,念香一定更不喜欢的。”居生生忽然轻轻说着,“我觉得他看人的眼神很怪,先是盯着念香看,过一会又来看你。我是不是不该那么轻率答应他同行?他感觉挺危险的,虽然人长得很好看。” “既然答应了,就别想那么多。我也觉得他有些怪,但说不出怪在什么地方。但他如果有害人之心,一定一早就下手了,今天我看了他对付一个江湖侠客,动作快到惊人,身手那么了得,何必与我们几个非江湖人耍心计呢?” 习玉想起他用筷子削断大刀的场景,即使她坐得那么近,也没看清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出手的,还有塞了一块梨子去人家嘴里,倘若那不是梨子,而是剑,龙虎刀一定当场就死了。他到底是什么人?自己从来也没有出过远门,更不用提闯荡江湖,他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她突然想起韩豫尘刚开始的时候说的话,还有他看念香时候的神态,他有一个老友,叫泉念香……习玉背后有些发寒,难道,念香以前与他认识?难道,念香不是天生的傻子?她又想起念香刚来自己家的时候,他是昏倒在后院里,被人抬进来的,恢复意识之后才发觉他是个傻子,请了大夫来看,都说这是没办法治愈的。他脖子上挂了一块淡红色的玉,质地是她从未见过的,上面刻着「念香」二字,于是她就这样一直叫了下来。念香以前是做什么的,他是否天生就是傻子,他是什么地方的人,她完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倘若当真有一个与他以前相关的人出现,他的过往,是否就清晰了然了?习玉吸了一口气,不,她不在乎。他是武林名人也好,是要饭的也好,是杀人狂也好,那都与她没有关系。念香就是念香,她的念香,她喜欢他,就够了。他的过往,没有了解的必要。 身后的生生也已经沉入梦乡,习玉悄悄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正打算合眼,忽听窗外有异样的动静,好像有人在轻轻摩挲着窗户。她立即惊觉,眯眼望过去,就见一道黑影掠过窗口,停了下来,似乎正打算伸手捅破窗纸偷看进来。 习玉不想惊动那二人,便伸手入怀,取了内袋里的一颗铁弹珠,这还是临行前师父送给她的防身暗器。她手指微弯,对准那个黑影的脖子处。“卒”地一声,铁弹珠飞快地弹了出去,窗外那人闷哼一声,想必是打中了,他转身就跳了下去,从此再没动静。 习玉还不敢入睡,凝神细听了一会,确定周围没有动静了,这才舒了一口气。 第7章 她刚打算睡觉,地上的念香忽然坐了起来,揉着眼睛一副迷蒙的样子,她赶紧下床按住他,低声道:“怎么了?做噩梦了么?” 念香摇头,指手画脚地指着窗户,那神情好像是说刚才有什么动静,吵醒了他。习玉安抚了一会,看着他睡着了,这才上床。生生一点反应也没有,还在做她的好梦。无论是那人发出的声响,还是自己铁弹珠的声音,普通人睡着之后是绝对不会听见的,念香为什么会被吵醒?习玉不禁又想起他们刚住在一起的时候,每天窗外只要一有动静,念香一定会醒过来,先前只道他耳力好,但…… 抱着一肚子疑惑,习玉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到天大亮,然后被外面闹哄哄的声音吵醒了,她刚睁开眼睛,念香就起来了,有些惊恐地瞪着门外。习玉赶紧套上衣服跳下床,“念香,你待着别动,如果生生醒了也别让她出去!” 她推开门,就听楼下有人在大声嚷嚷报仇什么的,听声音好像就是昨天的龙虎刀罗润生。习玉悄悄下楼,走去一楼的时候,发觉下面的桌椅全部碎裂了,好像发生过什么争执。罗润生手里提着新的大刀,眼睛赤红,怒吼道:“龙门派岂能如此受人侮辱?!在临泉的地盘上杀人,简直没有王法了!”今天他身后跟了无数腰上挂红漆木牌子的人,每个人都是满脸悲愤之色。 习玉藏身在楼梯上,忽听韩豫尘的声音响了起来,“罗先生一大早冲过来要在下给一个交代,真是岂有此理。龙门派死了两个人,有什么证据说明是在下杀的?在下昨夜可是一步都没有离开客栈!” 死了两个人?习玉立即想到昨天晚上试图偷看他们的人,莫非就是龙门派的人?却听罗润生厉声道:“就是在客栈里杀的!你出手好毒!他们并没有杀人之心,你却招招下杀手!今日如果让你就这样离开临泉,龙门派百年名誉该置于何地?!” 韩豫尘笑了起来,“原来如此!罗先生,夜半偷窥乃是小人行径!在下虽然在白日得罪了龙门派,但你们向来自恃为临泉大派,我本以为你们会光明正大地来挑战!却原来也不过会做些下作勾当!不错!昨晚在下的确打发了一个喜欢偷窥的蟑螂,想必就是罗先生口中的没有杀人之心的兄弟了吧?在下只想问一句,倘若那时在下已经睡着了,没有发觉他,他打算做什么呢?我想总不会是来找我讨杯酒喝吧?” 罗润生怒到极点,恨道:“你这狗娘养的!敢做却不敢当吗?!就算龙门派错在先,不该派人夜半去打探你几人的身份,你也不至痛下杀手!大家都是行走江湖之人,这点道理你也不懂?!” 韩豫尘想必也动怒了,冷道:“罗先生在说笑吧?对于夜半偷窥的鼠辈,我不去对付,难道还打开门欢迎他进来么?明明是龙门派错在先,你现在有什么立场向我讨公道?就算临泉是龙门派的地盘,难道连点王法也没了吗?!” “在临泉老子就是王法!老子砍死你这个兔崽子!”罗润生是粗人,哪里说的过韩豫尘,没几下就昏了头,提刀就要上前拼命,一时间龙门派群情激动,个个都叫嚣着挥起刀剑,眼看场面就要不可收拾,习玉脚步微微一动,打算下去帮韩豫尘。 她刚走一步,忽听下面响起终南四老的声音,正是那个瞿晶,他沉声道:“罗兄弟先别怒,韩兄弟也别恼。容我说两句话!” 罗润生恨道:“瞿老!您也要袒护那个畜生?!龙门派难道就这样被人家骑在脖子上羞辱?!” 瞿晶摇头,“你先冷静一下,一大早就冲过来喊打喊杀,至少先把事情经过说明一下。韩兄弟问得对,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他杀了龙门派的兄弟?再说,你夜半派人偷窥,便是有错在先,落在我手里,也必定不会给他好看!龙门派当年是如何风光,如今怎么沦落到作些下流勾当了?真是太让老夫失望了!” 罗润生正在气头上,哪里说得清,他身边的师弟接口把事情解释了一下,“昨天回去之后,大家都觉得窝火,龙门派好歹是百年名门,岂能被一个黄口小儿辱没了去!所以罗师兄就吩咐了两个人在夜半去探探他的身份,并没有加害的意思。说实话,他白天露了那一手,我们都知道必定打不过他,怎么可能白白派人来送死?可是大家一直等到四更,那二人还没回来,五更时分,忽然有人用力敲大门,等我们出去的时候,那两个兄弟惨死的尸体就丢在那里……他们……死得好惨!”他哽咽了起来,再说不下去。 瞿晶沉吟着,韩豫尘只是微笑,浑不在意,这种态度惹来龙门派上下的怒视,都恨不能马上将他千刀万剐。 “话虽然这么说,但你们怎么能确定是韩兄弟杀了人?”瞿晶沉声问着,“会不会是龙门派的宿敌做的?” 罗润生忍不住叫道:“瞿老!您看看尸体就知道了!那种伤势,只有功力高深的人才能做到!龙门派就是有宿敌,也鲜少有那种高手!我自知不是这畜生的对手,无法手刃仇人!只有请您主持公道!” 瞿晶点了点头,“我理会得,你安心,我一定不会偏袒任何一方。尸体带来了吗?让我看看。”[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 后面的人立即抬过来两具盖着白布的尸首,白布揭开,习玉忍不住偷偷凑出去看,却见那二人面色如死灰,身上看不出什么伤口,只是其中一人喉咙上有一个深深的黑洞,好像是被什么暗器打出来的痕迹,连血都没来得及流就当场毙命。 瞿晶忍不住动容,“好毒辣的手法!”他弯腰去按其中一具尸体的胸口,喃喃道:“起码有十枚钢针用极快的手法钉去心脏处,而且钉的位置深浅不一,显然并非暗器所发。此人当场毙命。……的确是高手才能做到的。” 他又去看另一人的喉咙,咦了一声,“这是……暗器打出来的吧?一下子打穿喉咙,也是当场毙命。暗器你们取出来了吗?” 后面立即有人捧着一块垫着白布的小托盘上来,瞿晶拈起那枚暗器,沉声道:“是铁弹珠啊……江湖上有人擅长弹珠手法么?这一下子要人性命,手法异常熟练毒辣……恐怕非等闲之辈!” 习玉怔住,因为她已经看清了那颗弹珠,那正是她昨天晚上弹出去的暗器! xxxxxxxxx 这文是每天现写,先写了一小半的是穿越版。:) 第六章 这是怎么回事?凭她的手劲功力,就算用上八分力也无法将人的喉咙打穿那么个大洞!何况她昨天也只是用了三分力,吓唬一下而已。是谁用她的暗器将人杀死的?!居然还伤在同一个位置! 韩豫尘哈哈一笑,“多谢瞿老替在下澄清罪名,这两件暗器,钢针和铁弹珠,都不是在下习惯用的武器,何况在下身上也从不带这些暗器之物。罗先生,只怕你怪错了人!” 罗润生见瞿晶沉吟着不说话,不由气得眼底一片血红,厉声道:“一定是你这个兔崽子!就算瞿老护着你,老子今天也要把你砍成一千片!” 话音刚落,忽听楼上传来一个娇嫩柔软的声音,“等等,弹珠是我的。”众人一齐回头,就见楼梯上走下一个布衣年轻女子,她有一张秀雅绝伦的瓜子脸,肤色如雪,映着两丸漆黑的眼睛,实在是个娇滴滴柔弱的闺阁千金人物,与楼下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完全不搭调。 韩豫尘怔了一下,奇道:“果真是司马姑娘的暗器么?难道你……” 习玉走过去,从瞿晶手上接过铁弹珠,看了一下,点头道:“的确是我的暗器,但人不是我杀的。” “你这个臭娘们!还要狡辩!”罗润生虽然叫得很响,却也实在无法对这样一个娇怯怯的小丫头下手,说实在的,她恐怕用尽全力也无法在人喉咙上穿个打孔,何况她看上去也不是什么高手。 习玉皱起眉头,冷道:“我说了不是我杀的!但就算是我杀的,你们也没资格对我叫什么。刚才的我都听到了,你们要去偷窥韩公子,却为什么还要派人来惹我?我与龙门派应该没有任何瓜葛吧?如此就算上了官府,也不会定我的罪。再说我房中都是女子,你们这些大男人夜半潜进来是想做什么?!” 罗润生顿时哑然,过一会又埂着脖子怒吼,“老子不管!杀人就要偿命!念你是个女子,我出手倒落个欺弱的名声,你赶快自刎谢罪吧!” 习玉哪里理他,将铁弹珠丢了出去,“沾了血,我不要了,好脏。”她转身就走,一面又道:“韩公子,请再等一刻,待我们收拾停当,这就出发。” 瞿晶忽然沉声道:“这位姑娘,暗器之一是你的,就算你矢口否认杀人,但证据确凿,你说什么也不能转身就走吧?龙门派的人要个说法,你打算怎么做?” 习玉回头,面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说了人不是我杀的,我从来没杀过人,再说我也没那个力气把他喉咙打穿。想必是谁后来下的手。与我有什么关系?我都没介意他们昨天晚上偷偷潜进来,倘若我也要一个说法,你打算怎么做?” 她从未闯荡过江湖,也不知道眼前是什么大人物,所以丝毫不惧,那种气度在别人看来却是有恃无恐,更加痛恨。 瞿晶正色道:“那么敢问姑娘受伤了么?潜入之人可有伤害之意?既然没有,为什么下狠手去杀人?你师从何处?居然如此嚣张傲气!你师父是什么高人?老夫倒想见识见识!” 习玉哼了一声,“关你什么事?你谁啊?说了不是我杀的,杀他还嫌脏手呢!我师父是谁,你问来做什么?本小姐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问了?!”她一生气,千金小姐的脾气就露了出来,好一副官腔,倒让瞿晶一时无言。 第8章 “你这臭娘们!”罗润生管她什么小女子大女子,怒火攻心的时候,六亲不认!他抓起身边的椅子,用力抛向她。 习玉瞪起眼睛,厉声道:“做什么?!想打架?我随时奉陪!”她这一吼,哪里还有平时的半分娇柔,倒像一个满面凶煞的夜叉。眼看椅子要砸中她,习玉挥拳就上,打算将椅子打碎,谁知身前忽然挡了一个人,抬手将椅子轻巧地接住,朗声道:“罗先生,对女子动手实在不是大好男儿的作为!在下愿意替司马姑娘领教你的高招!” 是韩豫尘,他将习玉轻轻往后推去,轻道:“司马姑娘退后一些,拳脚无眼,小心伤着。” 习玉皱眉,“这是我的事情,你插什么手?我不想欠人情。让开!” 韩豫尘实在想不到她这样一个千金小姐似的人物,发起脾气来居然也是完全千金小姐的,一点道理也不讲,一时只有苦笑,但要他让开看一个闺阁女子上去和大男人打架,这种事情他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两人正在争执,忽听后面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两位先别争执,罗先生也先平平怒火。瞿兄,此事不能说就是司马姑娘做的,但也不能轻率地认定不是她做的。小弟有一个意见,不知道大家愿不愿意听听。” 众人回头,却见是终南四老中的第四老,左长风。他向来以冷静睿智而闻名,连瞿晶平时都很敬重这位么弟,赶紧问道:“四弟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 左长风淡然道:“小弟的意见是,行凶的人或许并没有离开临泉,龙门派的兄弟们专心去寻找真凶,至于司马姑娘和韩小弟,在找到真凶之前暂时不能离开临泉。大伙聚在临泉,在碧空剑诀出现之前,也都帮忙寻找真凶,顺便陪着司马姑娘他们解闷,岂不是比方才那样打打杀杀好得多?” 瞿晶笑道:“四弟果然聪敏,老大哥我自叹不如。大家看,这个主意怎么样?” 罗润生也怕今后江湖上传出龙门派欺负弱女子的传闻,干脆退一步,点头道:“既然四老都这么说了,龙门派一定承这个情。兄弟们,回去吧!一定把杀人的真凶找出来!替死去的兄弟报仇!”他话虽然这么说,眼睛还是恶狠狠地瞪着习玉,似乎认定她就是凶手。 习玉哪里示弱,一面凶狠地瞪回去,一面张口就要反对,谁知韩豫尘抢道:“这个主意好!正好难得来一次临泉,这里深秋的风光倘若不观赏一番实在可惜。司马姑娘,不如暂留几日,当作游山玩水罢了。反正清者自清。” 习玉见他都答应了,她脾气虽然大,却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只好默默点头。 “干嘛要听他们的话啊?切!一帮大男人居然欺负女人!真不要脸!”居生生在房中破口大骂,“偷偷潜入人家客房还有理了!这是什么鬼江湖?一点道理都不讲!” 习玉一边给念香梳头,一边说道:“没办法,韩豫尘已经开口答应,我也不好一直闹下去。毕竟下面好像都是什么有头有脸的老人家,这样冲撞下去,也是不敬。”她把念香小半头发挑了起来,用青色的发带轻轻系上,左右看看没有问题,才继续说道:“而且就是打架,我也一定打不过那四个老头,龙门派什么的,根本不用计较。我想,等碧空剑诀的事情过去之后,他们也没心思管这事了,就当在这里游玩吧,反正很快就能离开了。” 居生生白了她一眼,“拜托大小姐你吐词文雅一点好不好?那不叫打架,那叫比试或者比武!我这个不会武功的都知道!” “都一样,难道不是拳打脚踢么?那不叫打架叫什么?我师父就说这是打架。”习玉替念香穿上外衣,笑道:“走吧,今天天气不错,出去玩玩。听说临泉的小吃非常有名,我们吃个够去!” 三人下楼,还没走到门口,就听瞿晶问道:“三位是要去什么地方?” 这个多管闲事的老头!居生生没好气地回头,抛给他一个轻佻的媚眼,柔声道:“出去玩,不可以吗?” 瞿晶沉声道:“近来临泉事情比较多,龙门派的仇人也没个定数,三位还是在客栈待着比较好。龙门派的兄弟们都是火爆脾气,难免冲撞三位,岂不败了游兴?” 习玉柳眉一竖,登时就要发作,一旁的韩豫尘忽然笑着站了起来,“瞿老,我与他们同行,难得来一次临泉,不出去看看风光实在可惜。有我陪着,瞿老放心吧。晚上一定把他们安然送回客栈。” 瞿晶见他出面,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默然看着他们离开客栈。近来,江湖上的年轻人越来越了不得了,姑且不说这个叫做韩豫尘的人深藏不露,就连那娇怯怯的闺阁小姐恐怕也不太好惹。看她走路的姿态还有一些习惯动作,充满了贵气,想必是哪家贵族千金,也不知师从何处,家里父母怎么会同意她出来闯荡的。看她和身边那个年轻人亲密无间,只怕是新婚夫妻,但那少年……分明是个傻子,只是他那张脸……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每每看到这些少年骄子,他总有一种风华远去的悲怆。他真的老了,老了……想二十年前,终南四老这个称号曾让多少英雄为之动容胆寒!而如今,倘若与那姓韩的青年人对峙,只怕能赢的机会非常渺茫。终南四老,最终还是要退出江湖,成为真正的终南山隐居客了。 “那叫韩豫尘的人,只怕名字都是假的。”左长风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其他三老都愕然地看着他。瞿晶奇道:“四弟何出此言?”左长风淡然道:“那日断刀塞梨,我仔细看了他的身法,不属于中原任何一个门派。只怕不是极西边的,就是极北边的人。” “极西……那里只有朝鹤宫的人了。你难道认为他是鹤公子的人?”终南四老中的第三老陆仲仁对武学渊源向来了解,一提到鹤公子这三个字,也忍不住有些变色,“他的动作很快,我倒没看出是朝鹤宫的路子。鹤公子那里的人擅长使弯刀,出手必然要比用刀剑的人敏捷许多,但他身上并无弯刀。四弟,我倒觉得他会是北边玉色峰的人。” “玉色峰璃火宫用剑,平时鲜少在江湖上行走生事,韩豫尘却很高调,感觉不像。”左长风淡淡说着,“他说话不带半点口音,也听不出家乡何处。但那日我见他挑了梨子拼盘,所以怀疑他是西边的人。这深秋时节,临泉又靠北,通常人都会选瓜果之类的拼盘,但他却特地吩咐小二不要瓜果的,要了一盘梨子。西方干燥,冬天奇冷夏天奇热,盛产香瓜甜瓜,梨子算罕见物。由此我推断出他是西边来的人,只怕还是朝鹤宫中地位较高的人。” 他顿了顿,又道:“当然,我只是推测而已,三哥说他来自北边,也有这个可能,说不定是玉色峰的人刻意让他保持高调,以免怀疑。” 瞿晶叹了一声,“玉色峰,朝鹤宫……如今的江湖,再也不是我们的天下了。只盼韩小弟是个正派人物,这样江湖也少些争端。” 他们几个老头子讨论韩豫尘的时候,他正和习玉他们坐在卖锅贴的小摊子上吃得欢天喜地,忽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居生生故作担忧地看着他,“韩公子不要紧吧?是不是着凉了?倘若不舒服,就先回去歇息吧。” 韩豫尘摇了摇头,摸着鼻子笑道:“是谁在后面议论我呢!背后说人闲话,可是很无礼的行为。” 第七章 临泉多湖,虽然没有杭州西湖那般名扬天下,却也清丽娟秀。此时天寒地冻,湖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岸边杨柳也枯枝累累,景象甚是萧条。 “看这样子,是没办法在湖上泛舟了。北方的天气就是冷,人家还说包一个小画舫,享受一下小炉火煮青梅酒的滋味呢!”居生生无聊地扯着干枯的杨柳枝,顺便白了韩豫尘一眼,把坏心情往他身上发泄。 韩豫尘当真对女子是完全的好性情,半点也不恼,笑道:“那里有一个小亭子,不如去那里歇息一下,在下去买生生姑娘想要的青梅酒,然后向客栈借一些小菜炉火,临湖观赏,岂不大妙?” 他刚说完,居生生就拍手叫好,“韩公子真是善解人意,小女子好生感激。”她娇滴滴地说着,白眼改成了媚眼。韩豫尘只是微微一笑,嘱咐了几句就去买酒了。 习玉扶着念香坐去亭子里的石椅上,一边替他把领口紧了紧,然后握住他的手笑道:“冷吗?今天玩得开心不?”念香摇头,再点头,然后用力握住她微凉的手,要往自己的袖子里放。习玉由着他去,两个人只是笑,居生生在一旁好不郁闷。 “真是,少刺激我一下会死啊?根本是故意欺负我。”她嘀咕着,眼睛里却半点怨气也没有,“习玉,我已经很久没听你的葫芦丝了,反正这里人少,景色也不错,应景来一曲如何?念香一定也想听的,对不对?”她对懵懂的念香一个劲眨眼睛要他点头,念香只好似懂非懂地重重点头。 习玉好气又好笑,“做什么非要扯上他,你这小蹄子!看样子该给你找个相公了,省得成天介过来操劳我。”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从袖子里取出了葫芦丝,擦了擦吹口,放去唇边吹了几声。此处地势开阔,那呜呜的声音一直在湖面上飘荡开来,乍一听好像一只鸟在轻轻地叫。习玉吸了一口气,幽幽地吹了起来,那声音一音三转,仿佛游荡的柔丝,数不清的缠绵婉转。 说它像笛子,却不够清亮;说它像排箫,却又不够透彻,但却袅袅曲曲,仿佛一个女子敛眉低诉深闺情事。烛影摇红,锦衾香腻,姣玉软言,一派异样风流情愫。眼前的白雪漫漫,空山老枝,便也成了江南三月春雨,细细靡靡,令人顿生懒意。习玉本就生得秀雅温婉,纵然一身布衣,依然掩不住清灵之质,只觉她口若含檀,眉若春山,眼波慢转若秋水,此情此景,竟教居生生看痴了,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第9章 她偷偷瞥了一眼念香,他正用爱怜横溢的眼神看着习玉。谁说他傻?居生生默默想着,至少他知道习玉的美,知道疼她爱她,岂不比那些自恃学富五车却面硬心冷的男子强多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羡慕极了,也高兴极了。羡慕习玉有一个好夫君,高兴自己最喜欢的人觉得幸福。但愿能永远这样幸福下去,让一切都永远停在这一刻。 曲子刚吹到一半,习玉忽然将葫芦丝一收,猛地拉过念香与居生生,将两人护在身后。她冷冷地看着前方,厉声道:“什么人?出来!” 没有动静,连树影都没动一下。习玉眉头一皱,伸手入怀,连取出三颗铁弹珠,唰一把抛出去。只听劲风嗖嗖,前面传出痛呼声,似是击中了什么人,树后面一下子窜出好几个男子。三人定睛一看,居然是龙门派的罗润生还有五六个师兄弟。罗润生左脸颊上红肿了一大块,手里攥着铁弹珠,恶狠狠地看着她。 “妈的!臭娘们!杀了人还在这里吹笛子!无缘无故就出手伤人,你真当韩豫尘罩着你我们就不敢动手了吗?!” 他大吼着,想是被一个女子砸中了脸部要害,觉得十分丢人,故此吼得十分大声,凶神恶煞,好像马上就要将习玉撕成千万段一泄心头之恨。 念香和居生生两人在后面都被他吓住了,抖了一下。习玉懒得与他罗唆,“滚。”她只说了一个字。 “你这个小婊子!”罗润生大怒,抽刀就上,照着她的面门就砍下去。习玉想不到他真的动手,愣了一下,腰肢一转,让了过去。大刀砍在石桌上,“铿”地一声,那张石桌当场就碎成了两半。他身后众人都惊呼出声,但转念一想既然已经动手了,却也不能退缩,干脆一齐冲上来将习玉他们包围住。 “好贼子!仗着人多吗?!”习玉娇叱一声,出手如电,抛出一把铁弹珠,一时之间,痛呼之声不绝,包围住他们的人不是被打中了鼻子就是被打肿了额头,一个个捂住脸乱躲。习玉更不相让,快步上前,一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罗润生脸上。 罗润生实是没想到她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打起来居然如此野蛮,半点形象也无。眼看她形同泼妇般地进攻,他只有后退的份,她的打发与其说凌厉,倒不如说是毫无章法,左一拳右一脚,恐怕龙门派里随便挑个新弟子动作也比她漂亮几倍。但,他偏偏避不开,她那种拙劣的拳法,直来直去地,有时候明明是让过去了,偏偏中途会转道。她的动作快到惊人。 两人还没过几招,罗润生已经退了好几步,身上挨了许多拳脚,剧痛无比。他心中又是烦躁又是恼怒,更多的是羞愧,堂堂龙门派大弟子,居然被一个小丫头逼得连连后退!他大吼一声,举起大刀,发狠地往她身上砍。刀风阵阵,虎虎生威,习玉看起来好像一只在刀风里穿梭的白蝴蝶——哦,又是经过美化了,其实在任何人眼里看来,她都只像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罗润生忽地一转手腕,看准一个破绽,反手劈下。习玉刚要避让,抬手去捏他手腕上的筋脉,忽听身后居生生惊叫了起来,“习玉!念香他……!”习玉心中一惊,虚晃一招,让过罗润生,五指张开似爪,用力抓住正要对念香不利的人的后背。她心中有气,再不留情,这一抓一抛竟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将那人直直抛去湖里,冰块全部碎裂开来,发出清脆的声音。 “小心!”居生生又是一声惊呼,习玉只觉耳后厉风呼啸,急急转头,却见眼前一道寒光砍下,她竟无处可躲,一下子呆在那里。说时迟那时快,耳边忽然响“卒”地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破空被弹过来。习玉眼睁睁地看着罗润生的那柄大刀再次从中间断了开来,当地一声掉在地上。 所有人都怔住了。习玉本能地转头,眼尖地发觉罗润生身后的一株树上的黑影,几乎是被她看见的同一时间,那个黑影一晃,转瞬就消失了,快到她连是男是女都看不清。但,她隐约看到那人的衣袂,漆黑的大氅,镶着银色的毛边。 不是韩豫尘!她飞快地反应过来,抬脚一踢,正中罗润生下身要害,在他还来不及变色狂呼的时候,再跟上一拳。显然他并没想到她会出此阴招,武林中,撩阴的招式是最为人不屑的,一般人都不会使用,但习玉明显不觉得自己犯了禁忌。可怜的罗润生就这样被打翻出去,躺在地上只有翻白眼的份了。 “都给我滚!”习玉厉声喝着,周围的龙门派弟子见大师兄晕了过去,刀也断了,吓得再无战意,赶紧七手八脚地抬着他,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习玉!”居生生尖叫着扑上来,眼泪巴巴地看着她,“你没事吧没事吧?吓死我了!我心跳都停了!”她抱住她一顿哭诉,最后把鼻涕眼泪全部擦去她袖子上。 习玉叹了一声,摸摸她的脑袋,好像对待一只疼爱的小狗,“我没事了,放心吧。”是有人暗中帮助她,尽管她不知道是谁。黑色大氅,银色毛滚边,韩豫尘没有这样的衣服,但,她总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衣服。那种颜色,那种样式……她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 念香也急急跑过来,将她抱去怀里,全身都在发抖。他笨拙地拍着习玉的后背,好像在安抚她,但习玉觉得最需要安抚的人其实是他,念香好像吓到连站都站不稳了。 “你没受伤吧?那人有怎么对付你么?”习玉柔声问着,轻轻将他推开,上下仔细打量一番,确定没有任何伤势,这才安心地重投他的怀抱。“幸好……”她喃喃地说着,“幸好你没有事。念香,如果他们伤了你一根手指头,我一定把他们全杀了。” 她方才的凶悍泼辣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此刻缩在念香怀里,就如同一只惊惶可怜的小鸟,只有她撒娇的份。居生生都看呆了,也忘了要哭。其实,说不准习玉才是高手……对付男人的高手。 “司马姑娘!生生姑娘!念香兄!”韩豫尘急切的喊声从后面传过来,三人转身,就见他提着一个大包裹飞快地奔来,面上有掩不住的惊惶之色。“我方才看到龙门派的罗润生了!你们是不是与他们发生冲突了?受伤了吗?”他跑去习玉面前,顾不得避嫌,将她上下都看了一遍。 习玉摇头,“没事,不过是趁着你不在,想来找麻烦罢了。” “那就好……没受伤是最好了。”韩豫尘松了一口气。居生生却不乐意了,撅嘴道:“你来得也太迟了吧?刚才如果不是有人暗中帮忙,习玉恐怕早就被那死蛮子砍伤啦!” “暗中帮忙?”韩豫尘有些不解,忽地又想起了什么,立即恍然大悟。他赶紧笑道:“是,是在下的错。只是可惜了一张好石桌,也可惜了这片风景,更可惜了这壶上好青梅酒。” 习玉看了他一眼,淡道:“那也无妨,席地而坐也别有风味。酒也有了,菜也有了,难道还要回去么?我可不干。” 她接过那大包袱,打开,里面果然有酒有菜,还有一个小炭炉。 “正好饿了。”习玉淡淡说着,扯过包袱皮铺去地上,席地而坐,先徒手抓了一条鸭舌,完全不顾形象地塞去嘴里。居生生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跟着坐去地上,取出杯子一人倒了一杯碧绿的青梅酒,“都坐吧!人生得意须尽欢,反正也不过是场小灾难。” 她点燃了小炭炉,把酒放去上面温着,然后把酒杯递给韩豫尘,“谢谢你送来好酒好菜,先敬你。” 韩豫尘也笑了,拉着念香坐了下来,“这次是在下疏忽了,绝不再犯。”他一口喝干杯中酒,眼睛里有火焰幽幽跳跃。 第八章 却说习玉他们在临泉待了五六日,这里的各处大小景点也游玩了个遍,眼见龙门派那些人还是闹哄哄地,杀人凶手半点线索也无,习玉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 从四面八方来到临泉的武林人士越来越多,镇里的客栈都住满了,早上居生生下楼买豆浆,发现马厩里都睡着人,吓了她好大一跳。 “这个碧空剑诀,就那么牛?哇,我看全武林的人都来这里了吧?客栈都挤满了,刚才楼下还有人为睡柴房的什么位置而大打出手呢!”居生生一面大口吃着油条,一面大声说着。和习玉待久了,以前在摇红坊的一切礼仪都抛去了脑后,一点吃相都没了。 “反正和我们没关系,我再等两天,龙门派的人再找不到凶手,我们就强行离开。”习玉一口喝完碗里的豆浆,顺便帮念香擦了擦嘴,挽挽头发,十足的贤妻模样,与她那凶恶的口气完全不成对比。 韩豫尘今天不见踪影,这个人神神秘秘的,动不动就玩失踪,对他的来历年龄特长等等,他们一点都不知道。至于他接近他们怀着什么目的,是好是坏,习玉也摸不着头脑。 “快点吃,听说今天通家胡同那里有小庙会,人家还打算去逛逛呢!”居生生自己吃完了,就开始催促别人。习玉正在往嘴里塞油条,闻言瞪了她一眼,越发慢条斯理起来,气得居生生吹胡子瞪眼睛。 “……生生?这不是生生姑娘吗?” 旁边忽然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居生生莫明其妙地回头,就见邻座坐着五六个人,清一色的白色衣裳,坐在首座的是一个青年公子,面容俊秀,态度倨傲,见居生生望过来,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浑不在意。而说话之人却是坐在下首的一个年轻男子,细长眼,瘪嘴巴,极是普通。 居生生本能地扬起妩媚笑容,悄悄抛给那人一个媚眼,笑道:“公子是……?如何识得小女子?” 那人三魂去了两魂,嘿嘿傻笑起来,“杭州城里,有谁不知道绛红花仙居生生的芳名?姑娘怎么会在临泉?难道不在摇红坊了么?” 第10章 居生生撅起嘴,“我爱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谁也别想管我。摇红坊我待腻了,出来散散心。”说着,她又瞥了一眼坐在首座的那个白衣公子,见他神态傲然,从眼角里看人,眉眼里尽是对她的不屑,不由一阵恼怒,越发扬起媚笑。 “公子,尊姓大名啊?”她干脆靠了过去,双手轻巧地攀去那人肩膀上,见他腰上挂剑,不由轻道:“原来竟是江湖侠士,小女子多有冒犯,公子原谅则个……” 习玉见她话也不好好说,硬是摆出千娇百媚的老本行,不由暗暗发笑。眼见那白衣公子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她心叫不好,只怕是个不好惹的家伙。基本上,习玉在摇红坊呆了三个月,渐渐了解到,通常对居生生的美色不感兴趣的只有两种人:一,瞎子;二,极度自信者。这个白衣公子恐怕属于后者,这种人对女人只有一个态度:冷漠。大约除了他们自己,谁也别想让他们上心。 习玉胡思乱想的时候,居生生的手已经搭去人家下巴上了,“大侠真是风尘仆仆地,胡子都长出来了,生生今日刚好有空,不如让生生服侍您?” 那人显然已经神魂颠倒,浑不知身在何方,他抓住居生生的手,有些语无伦次,“在……在下如何有这个荣幸……生生姑娘……”在座其他几个人都暗暗皱眉,觉得丢人而且尴尬,白衣公子的眼神更暗了。 居生生笑了起来,银铃一般,“哪里!小女子向来对江湖大侠景仰无比,今日能亲自服侍您,是生生的荣幸才对……” 她话还没说完,忽听脑旁劲风吹过,似是有什么东西飞速掷了过来。居生生来不及避让,只听习玉将凳子一踢,纵身而起,袖子在她脸上轻轻一拂,手指间轻轻巧巧地拈住一锭碎银子。居生生不由骇然,如果她被这锭银子砸中,只怕当场就会头破血流!想到这里,她恨恨瞪了一眼白衣公子。 习玉将银子抛回去,淡然道:“她只是一个毫无功夫的小女子,阁下未免出手太快。” 白衣公子缓缓抬手,将银子接住,目光里有掩不住的讶然。在座众人一见自家公子受挫,立即站了起来,一个中年女子柳眉倒竖,张口就要斥责。白衣公子忽然摆了摆手,“玉凤,坐下。”他的声音清朗低沉,倒是出奇地好听,只是稍显冷酷。众人立即坐了回去,而方才与居生生搭腔的年轻男子也吓得脸色铁青,再不敢抬头。 他看了一眼习玉,轻道:“姑娘好俊的功夫,只怕也是名门弟子,为何与烟花女子同行?不怕辱没了师门?” “我靠!烟花女子碍着你什么……”居生生刚要暴跳起来,却被习玉按了回去。她低声道:“公子所言差矣,生生与我姐妹相称,我从未因烟花女子而去看轻谁。倒是阁下,总是因为身份而去擅自判断别人,这样的做法未免武断专横。” 白衣公子挑起眉头,习玉看不出他究竟是生气还是鄙夷。这人与韩豫尘的风流温柔不同,与念香的俊美文秀也不同,他好像一块冰,高贵,洁净,冷漠,白衣胜雪,乌发如丝,倘若不是面上神色过于倨傲令人不敢亲近,实是一个翩翩佳公子。 他将那块银子放去手上把玩,过了一会方道:“既是烟花女子,给钱财买快乐也是正经生意,姑娘有什么理由阻拦?她让我的手下快活了一阵,这是给她的打赏,你不如问问她,钱好,还是你好。” 这番话侮辱意味如此重,习玉登时按捺不住,脸上一沉,张口就要理论。居生生忽然掩住她的嘴巴,对白衣公子微微一笑,“公子爷,生生在小小杭州也算略有薄名,您那点银子,大约只够小女子买点水粉,连好些的胭脂也买不起呢!江湖侠士向来节省,小女子也知道,不敢多做要求。那钱,您就收回去吧。” 她拉着习玉要走,白衣公子忽然嗤笑道:“难道不够?原来是嫌少!呐,一锭二两的黄金你可满意?够你快活一个月了。拿了钱,赶快给我滚出临泉!不要再脏了我的眼睛!”他掏出一锭黄金,丢去她脚边。 习玉大怒,伸手入怀抓出一把铁弹珠,立即就要抛过去。居生生使出吃奶的劲拉住她,“习玉,你别动,这是我的事情。”她低声说着,转身弯腰将黄金捡起来,在手里抛来抛去看了看,突然笑道:“二两黄金,您真当生生是街边的野花呢!钱您也别破费了,只怕荡尽您的家产,也不够博来生生欢颜。” 她将黄金丢回去,顺便从袖子里取出一锭十两重的黄金,傲然地拍去白衣公子面上,“这是打赏,你倒让我快活了一会。能让我居生生动怒,你也不简单!拿了打赏赶快走吧!十两,够你买一千套白色的衣服了,还不赶快去换?你的领口都起毛啦!” 她大笑起来,白衣公子悚然变色,在座众人提剑而起,一时间客栈正厅寂静无声,许多人都避了开去,不想惹麻烦。 “做什么?想揍我?”居生生厉声问着,将袖子一甩,“难道我会怕?有本事就将我杀了!我倒想见识见识所谓的江湖豪杰怎么来杀我这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 白衣公子脸色阴沉,定定地看着她,她丝毫不惧,沾染了怒色的双眸狠狠瞪着他。他的目光忽然移去习玉身后吓到脸色苍白的念香身上,脸色陡然大变,不可思议地看着念香,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生生姑娘,这是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韩豫尘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快步走过来,见情势危急,赶紧先将两个女子护去身后,抬眼望去。一见白衣公子,他也是一愣。 “端木兄?”韩豫尘低低叫了一声,眼珠一转,拱手笑道:“果然是端木兄,何时来临泉的?” 白衣公子收起先前的讶异神色,竟然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拱手道:“今日清晨刚到。韩兄好雅兴,有两位佳人同行,游山玩水好不惬意。”他命人再取几张椅子过来,请他们坐。生生赌气不去理他,拉着习玉的手走出了门,头也不回。 韩豫尘轻笑一声,“端木兄取笑了,佳人并非在下的,不过是同行的伙伴而已。生生姑娘脾气暴躁,惹恼了端木兄,还请不要太计较。” 端木公子不答,似乎对两个女子的话题不感兴趣,他转着手里的酒杯,半晌忽然轻道:“跟在那女子身后的人……是不是他?” 韩豫尘勾起嘴角,摇头道:“在下也不知道,天下同名之人何其多,纵使相貌相似者,也多如牛毛。端木兄,倘若真是他,你我二人又怎可能安然在此饮酒?” 端木公子沉吟了一会,方叹道:“确实如此,倘若是他……又怎会露出懦弱的神色!果真是面容相似之人!只是太过相似了……不说这些了,韩兄既然身在临泉,想必也是为了碧空剑诀的事情吧?” 韩豫尘摇头,“那倒不是,在下对此物向来没有与天下英雄相争的意思。在下受人所托,一路寻人而来。凑巧而已。”他将习玉得罪龙门派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轻道:“虽说天下相貌形似之人多如牛毛,但名字相同的形似之人在下却从未见过。总是一个线索,在下不想随便放弃。” 端木公子顿了一下,面上露出冷然的神色,“既然如此,我也不愿就此放弃。剑诀端木世家势在必得。那人……我也不会就此无视。只是他身边两个女子实在碍眼,倘若是同一个人,以他的脾气,又怎会容此种下等女子跟在身边!” “端木兄此言差矣。”韩豫尘笑了起来,“司马习玉秀雅文弱,居生生妩媚娇艳,分明是两位绝世佳人。想不到时至今日,端木兄的脾气还是不改,端木世伯想必一定为你的婚事十分操心吧?” 端木公子哼了一声,浅浅嘬了一口酒,喃喃道:“佳人再难得……世间女子多狡诈肤浅,或甘于下贱,或矫揉造作。”今日遇到的居生生乃是其中的极品,轻浮,自甘堕落,造作,玩弄人心……佳人他是没遇到,倒遇到了一个绝世“贱品”。想到她方才掷黄金过来的神态,他不由有气,面上更是如同覆了一层冰。他端木容慧还是生平第一次被烟花女子如此侮辱,倘若不是看在韩豫尘的面子上,他恐怕当场就要把她扯成三四截。 端木公子生气的同时,居生生在也狠命跺脚,差点把满头青丝全扯下来。 “什么东西!那人是什么东西?我居生生还是第一次被人说得那么不堪!气死我了!”她拿面前的柳树发泄,又是踹又是拽,没几下就丢了满地的柳枝。 习玉坐在一旁的石凳子上抚着手里的葫芦丝,一面轻道:“刚才还挺冷静的,没人了就开始发疯。” “废话!”居生生回头大喊,“我可是花魁居生生诶!怎么能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她的神色是那么凶恶,吓得念香抓住习玉的衣服缩取她身后不敢动弹。 “乖,不怕。不要和母老虎计较。”习玉柔声安抚着他,换来居生生更加暴怒的狂吼,“习玉!最该安慰的人是我好不好?!” 习玉叹了一声,“生生,你该做的都做了,要气的人也被你气到了。刚才我还说你像个样子,现在又成了小孩子。难道非要去揍他一顿你才甘心?” “就是!我要狠狠揍他一顿!”居生生摩拳擦掌,恨道:“早知道就该上少林学功夫!不然早就可以打他个鼻青脸肿!” 习玉咳了一声,很好心地没有开口告诉她,少林是不收女弟子的。不过这样也好,她看着暴跳如雷的居生生,居然觉得很开心。不卑微,不畏缩,遇到任何事情都敢直接面对,这样才是她喜欢的居生生。 xxxxxxxxxxxx 我汗……都说了穿越的是练笔的休闲之作……换句话说就是标准小白啦…… 我也知道自己写不好言情……那个那个……泪,可是写着真的满有意思嘛~总是写奇幻的,比较深沉的东西,至少让我轻松一下嘛~~~ 神之真谛我会填的,但是要慢一些,那文真的很不好写……== 好吧,星期一之前我一定会更新它的……泪……就让我快活地把小白写完吧~~ 大家尽管bs我……没关系……其实秘密就是我一直是个小白~== 第九章 居生生终于发泄够了,理理头发,顺顺袖子,又成了千娇百媚的小女子。 第11章 她袅袅婷婷地走过来,笑吟吟地说道:“走吧,我肚子饿了。庙会也没去成,不如去饭馆吃个够!” “遵命,我的大小姐。”习玉拉着念香的手,从石凳子上站了起来,不妨居生生扑上来抓住她另一只手,三个人又摆出了招牌姿势——连体人,挤挤弄弄地往前走。 说到饭馆,临泉最著名的饭馆其实就是客栈对面的天香酒楼,酒楼每日顾客盈门,去迟了恐怕还没位置。居生生拉着习玉二人一路狂奔,刚来到酒楼门口,就见对面客栈前停了一辆通体雪白的马车,马是白的,车也是雪白的,半点灰尘也不见,乍一看倒像是玉做的。 居生生咋舌道:“又来了什么大不了的人物?江湖人可以这么招摇的……?”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方才的端木公子一行人走了出来,一个个白衣胜雪,神仙似的,目不斜视,上了车缓缓行远。 “切!出门在外还要那么干净,一个大男人喜欢白色,真恶心!他还真以为自己是神仙啊?”居生生的口气立即变了,不屑一顾。习玉正打算好好嘲笑她一通,忽听街角处传来嘶鸣之声,然后是马蹄急促踏地的声音,越来越近,好像有人策马狂奔而来。 这里是闹市区,人来人往,见数匹高头大马狂奔而来,行人纷纷闪躲,却还是有人不免被蹭了踏了,一时间叫声连天,狼狈不堪。马上数人却不停,哈哈大笑起来,好像踏了人觉得很开心似的。习玉眉头微微一皱,伸手入怀打算取铁弹珠,忽见后面猛地窜地一道白光,灵活似蛇,一下子缠住最前面一匹黑马的蹄子,只听那马嘶鸣一声,狠狠摔倒在地。 马上的人身形甚是灵活,踏着马背一纵而起,稳稳地落在一旁,他身后数人纷纷扯住缰绳,停在街中心。 “是哪个不长眼睛的王八羔子?!居然敢绊你小爷的马!够胆的给我出来!”那人一口浓厚的北方口音,身长腰壮,面如淡金,年约三旬,看上去凶神恶煞,嚣张之极。他弯腰拾起缠住马腿的白绫,三两下扯成碎片,回头四处张望,行人们纷纷躲让,生怕惹毛了这个太岁。 “是你?!还是你?!”那大汉不分青红皂白,蒲扇似的大手一把扯住旁边的两个行人,可怜那两个无辜者被他卡住脖子,脚都离地了,只能翻着白眼一个劲哆嗦,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习玉见他如此残忍张狂,不由怒火中烧,往前一步就要指责,谁知居生生比她快了一步,冲上去就骂,“不长眼睛的是你!你以为这里是策马官道啊?!伤了人居然还这么嚣张!” “你个贱人再说一遍?!”那大汉猛然回头,一见居生生如花似玉的容貌,不由一怔,接着就笑了,“原来还是个美貌小娘!胆子倒不小,莫非是你绊了我的马?” 居生生怒道:“我倒希望是我绊的!不过如果是我做的,你早就摔得爬不起来啦!你快给我放手!” 那大汉嘻嘻一笑,听话地松了手,那两人摔去地上,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掉脸就跑。他笑道:“人我放了,小娘挺泼辣,刚好对我胃口。跟小爷走吧!我倒想看看你怎么让我爬不起来!”他大手一伸,将居生生揽去怀里。习玉赶紧上去摔开他的手,“不许用脏手碰她!”她冷冷说着,将居生生护去身后。 那大汉大笑起来,“今儿我是走运了!两个美貌小娘自己送上来!说我脏?哈哈哈哈!天下哪个男人不脏?越脏的娘们越爱!”他忽地出手如电,连点习玉肩头数个穴位,习玉想不到他一付吊儿郎当的模样,出手居然如此迅猛,登时无法动弹,只能恨恨地看着他。 “跟我走吧!先把会功夫的小娘搞定,省得伤了一身细皮嫩肉。”他去抱习玉,居生生急中生智,扑过去揽住他的胳膊,笑道:“大爷,明明是我先来的,难道我不如她漂亮?” 那大汉捏了一把她的脸,笑道:“当然是你漂亮!你个小骚货,这会就忍不住了要我疼你?”居生生强笑了起来,“既然要疼我,那就只疼我一个。我这个人呀,最霸道了,你要是对别人好,我一定会生气,我一生气,就要拿刀子割你身上的肉,你可要小心!” 那大汉哈哈大笑,显然开心极了,“好!好!够味!我喜欢!你叫什么名字?”他把习玉丢去一旁,揽住了她的肩膀,上下其手,只觉她的下巴滑不留手,心里不由一荡,喃喃道:“真是个好货……” 居生生被他摸得浑身发毛,又不敢发火,只怕他伤了习玉。她悄悄把习玉推去一旁,给吓呆的念香一个劲使眼色,要他先带着习玉逃,谁知那个傻子只知道发抖,一步也动不了。她在心里暗骂一声,只得柔声道:“小女子杨翠仙,给官人行礼了……” 话没说完,她整个人忽然被凌空抱了起来,那大汉翻身上了后面一匹黑马,马上的人自动跳下来牵住缰绳,看起来这大汉好像是个头领。居生生被他按在马背上,动弹不得,心里大急,却毫无办法,唯一安慰的大约就是习玉没被带走。那大汉狂笑道:“算命的说我在临泉会交好运,起初还不信,谁想居然是真的!碧空剑诀和女人,小爷统统要了!” 众人都是一阵躁动,大概都看出这人不好惹,客栈里那么多江湖人士,居然没有一个出来打抱不平的,眼睁睁看着他揽住居生生,扬起马鞭狠狠一抽,黑马狂奔起来。居生生在马背上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头昏眼花。 没跑几步,后面又是白光一闪,这次将四条马腿牢牢缠去一处,那大汉只觉整个身体都往前一冲,再顾不得居生生,双腿夹紧马背,一个后空翻下马,回手抽刀厉声道:“是谁?给我出来!” 居生生头昏眼花中被甩了下去,腰上忽然一紧,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了住,腾云驾雾一般稳稳地放去地上。她茫然抬头,就见腰上缠着一截白绫,正是方才绊马腿的东西。谁救了她?她无力站起来,只能跪坐在地上四处张望。却见街角那里,雪白的马车驶了回来,马上坐了一人,手里拿着几截白绫。居生生愣住。 “我已经警告过一次了,大街上狂奔策马,半点体统也无。教别人看了,还当江湖中尽是这些败类。” 端木容慧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怔怔地看着马车行至眼前,马上那人却是一个年轻小童,满面的傲然之色,正眼也不看一下那大汉。那人大怒,更不答话,一刀劈了上去,眼看就要将那孩子劈成两半。谁知眼前又是白光一闪,一条白绫死死缠住了他的刀,无论他如何用力也抽不回来,这下方知对方绝对不是自己能招惹的人物。 马车的窗帘忽然被轻轻揭开,端木容慧俊秀的脸藏在阴影后面,看起来有些可怖。他淡淡看着那大汉,轻道:“滚出临泉,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性命一定不保。顺便给我传话东北玄衣帮,端木世家还在,轮不到你们在北方嚣张。” “端……端木世家?你是端木容慧?!”那大汉颤声说着,连退数步,脸色惨白地打了个口哨,“撤!端木家的人来了!晦气!”他翻身上了另一匹马,两人一骑,转眼就奔出街角,再不见踪影。 居生生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马车行去习玉那里,马上的小童在习玉身上轻轻一拍,她顿时能动了,拱手称谢,然后……马车居然朝自己这里过来了!她大惊,赶紧撑着想要站起来,无奈双腿一点力气也没有,实在使不出平时的劲头,只好狼狈地看着帘子后的端木容慧,不知道该说什么。 端木容慧淡淡地看了她一会,忽然放下了帘子,不一会,他好像吩咐了什么,马上的小童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玉色的小瓶子,抛去她身边。 “回去好好洗洗,不要让那恶人的味道留在身上。”端木容慧冷淡地说完,小童一挥鞭子,马车缓缓向前行驶而去。 居生生茫然地拿起那个小瓶子,拔开木塞,轻轻一闻,却是沐浴时用的名贵香料。他是什么意思?嫌她臭?!她一赌气想把瓶子扔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手却自动把瓶子放去衣袋里。好歹,他勉强算自己的救命恩人……她这样对自己解释。她死也不承认,刚才她有一点点感激,一点点想哭,还有一点点……小小小小的心动。 可能他也不是什么坏蛋吧,居生生马上否决自己这个万恶的想法。她扶着墙努力站起来,胳膊忽然被人一托,却是习玉。一见到她,居生生顿时悲从中来,扑上去死命抱住她,哭得稀里哗啦。 “习玉!呜呜呜呜……习玉!幸好你没事!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全部不客气地抹去习玉身上。习玉冷着脸将她推开,看了她许久,才道:“你以为你有绝世武功?你以为你是大侠?!你以为全天下男人都那么容易对付?!刚才如果不是端木容慧过来,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会被怎么样?!” 居生生撅嘴,委屈极了,“我就是看不得其他人碰你嘛!反正……反正我以前也是……”她的话被习玉猛然按了回去,“不许这么说!”习玉第一次怒吼了出来,“你要是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你让我怎么办?!难道你要我也看不起自己吗?!” 居生生本来还想哭,被她两句吼得再也哭不出来了,她揉揉鼻子,带着鼻音轻道:“我不是看不起自己,只是,我希望发生事情的时候,能把伤害减到最低。我去,好过你去。你是有相公的人,我见不得你被人欺负。” “难道我就能见得你被人欺负?!”习玉想起刚才的情景,血都凉了。她不知道如果生生真的被人带走,她会怎么样,当时她急得手脚冰凉,偏偏无法动弹,那种手足无措天崩地裂的感觉,她不想再尝试。 “好嘛好嘛……我错了还不行?”居生生又开始耍赖皮,抓着她的袖子一个劲摇晃,像一只小猫。 第12章 习玉冷冷看了她半晌,忽然将她紧紧抱住,浑身发抖地轻道:“如果还有下次……如果还有下次……!我一定一剑杀了你!也好过你被人糟蹋!” 居生生叹了一口气,“也是,好歹死得痛快些。可是现在不是没事了吗?我们干嘛还要哭哭啼啼的?刚才这一吓,我更饿了。赶快吃饭去吧!” 习玉噗哧一下笑了出来,狠狠点着她的额头,“死丫头!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第十章 香料是玫瑰和兰花的味道,先浓后雅,滴去水中是清凉的,最后会挥发出淡淡的檀香。这味道,居生生并不陌生,那天与端木容慧发生争执的时候,他身上就有这种味道。 居生生一连想了大半个晚上,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这种私密的物事。是表示歉意?还是说他觉得全天下人都该有这种味道才是干净? 男人心,海底针啊!居生生躺去大木盆里,沾着水把手腕放去鼻子下面,轻轻一嗅,都是他的味道。心里忽然有些痒痒地,有些烦躁,明明是一个讨厌的男人,她怎么总是想着他呢?居生生,莫非你的发春期到了?是个好看点的男人,都能让你产生肖想? “哼,与其肖想他,不如肖想韩豫尘,至少人家还温柔一些呢!”居生生起身擦干身体,换上中衣。那香料确实名贵,原本有些干燥的皮肤变得细腻光滑。“算了,就当作一个普通人吧,反正我们已经两清了,他得罪我又救了我,我就好心点不怪他了!”她笑吟吟地说着,挽好头发,穿上外衣,出门去找习玉玩。 她扑了个空,习玉居然不在房间里。居生生转身下楼,喃喃说道:“两人居然自己跑出去玩!真过分!”想起念香一遇到事情就吓得不敢动弹的模样,她不由气馁。倘若,他能稍微懂事一些,稍微知道保护习玉一些,那就好了。 一下楼,立即在熟悉的角落里看到习玉的身影,居生生欢喜地跑过去,一把抱住她,“好啊!果然把我抛下来自己吃东西!我不管,我也要吃……”她的话忽然停住,怔怔地看着对面坐着的三个人——一脸微笑的韩豫尘,神态冷漠倨傲的端木容慧,还有与他如出一辙的小童。 居生生呆住。他!他他他他!他怎么会在这里?!韩豫尘在她的下巴快要掉下来的一瞬间开口笑道:“生生姑娘快请坐,刚才还在说你什么时候会下来呢。” 居生生很快恢复冷静,撅嘴坐了下来,缠住习玉,偷偷对冷冰冰的端木容慧翻白眼做鬼脸。好好的干嘛招惹他?还嫌自己不够心烦吗? 习玉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你身上什么味道?以前没闻过啊。” 居生生顿时满面通红。啊!她干嘛要脸红?分明做贼心虚!她嗫嚅着说道:“我……一直带着没用。啊,你管我做什么?还有!这个人——”她指着端木容慧,“他怎么会在这里?!” 习玉把她扶正,说道:“端木公子与韩公子是旧识,对了,他近日正好无事,也打算与我们一起游山玩水。我嫌人多,就让他带了一个小童,他叫玉带,才十岁。生生,你有在听吗?”她回头诧异地看着下巴跌去地上的居生生,“你怎么了?” 居生生赶紧合拢嘴巴,“没……没事!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要答应……”更奇怪他为什么也要同行!难道……难道……为了她?居生生赶紧否定这个自大的想法,这种冰山脸,自大狂,才不会把别人放心上呢! “他与韩公子是旧识啊,大家都认识,同路而行又怎么了?”习玉又道,“对了,他是端木世家的三子,端木容慧。你听过端木世家么?韩公子说是武林上赫赫有名的世家,在北方非常有势力。” 居生生摇头,“没听过,江湖上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原来不只经商的,练武的人也有世家啊!” 端木容慧哼了一声,冷道:“井底之蛙,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居生生登时恼了,她一恼,偏偏喜欢做出妩媚的样子,腻声道:“是啊,江湖的事我倒真的不清楚,不过风月之事,我倒是很清楚。端木公子想试试么?” “下贱。”端木容慧淡淡吐出两个字,再不看她。居生生不怒反笑,“端木公子好大的声势,好高洁的姿态!您难道不知道我这个所谓下贱的人,正是男人喜欢的诶!如果没人喜欢放纵,世上怎么会有妓女一说呢?” 端木容慧正色道:“他人是他人,岂能因为世间皆不在意,便可随波逐流?我绝非厌世之人,但对一些丑陋的事情,还是深恶痛绝!” 居生生撇了撇嘴角,“你厌恶是你的事,我开心是我的事。你管我?你有怎么资格任意对人下定论?!”她抓起一片口条,泄愤似的放去嘴里猛咬,一面恨恨瞪着他。 习玉拉了拉她的袖子,“好了,别一上来就唇枪舌剑的。安静些,你不是最喜欢听故事么?韩公子方才一直在说武林典故,想听就给我闭嘴。” 居生生立即乖乖闭嘴,虔诚地看着韩豫尘,渴望他再说一点好玩的东西。韩豫尘笑咳一声,轻道:“武林有双宫,三世家,四山庄,五大派。今日聚集在临泉的,只怕这些人里来了不少。都偷偷潜在暗处观察情势呢。” “什么双宫山庄?对了,前几日你们就说要找什么剑诀,难道到现在还没找到?”居生生好奇地问着,完全忘记了与端木容慧之间的不愉快。 韩豫尘点头,“玉色峰的人确实在临泉,目前临泉已经和铜墙铁壁一般,想必他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去,只等他露出破绽,那些人就要上去抢夺了。而所谓的双宫,就是西方的朝鹤宫,与北方的璃火宫。玉色峰的人就是璃火宫的人。朝鹤宫由鹤公子掌管,璃火宫由泉家掌管,都是神秘且危险的地方。平时双宫的人都不会在江湖上走动,但只要一出动,必然会掀起大风浪。双宫的地位在武林是不可动摇的。” “哇,这样去抢夺人家的东西,难道不怕璃火宫的人报复?”居生生完全当听故事,投入的不得了。 一直沉默的端木容慧忽然哼了一声,冷道:“璃火宫的人再厉害,只怕也无法与全武林相抗!如今,人人都打算趁乱抢夺,好教璃火宫的人找不到报复对象。方法的确不入流,但也只有如此了。” 居生生偏要与他对着干,张嘴刚要反驳,却听习玉说道:“端木世家不是武林中三世家之一么?与双宫齐名,造诣非凡,为何还对碧空剑诀趋之若鹜?” 端木容慧顿了一下,沉吟半晌才道:“武学无止境,你真正踏进了门槛,便渴望更高。人人都说碧空剑诀的绝妙,练武之人怎么会有不心动的。无论双宫还是三世家,甚至少林武当,面对武术绝学的时候,谁都不想放弃的。” 他刚说完,却见一个白衣人急急地走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端木容慧神色微微一变,低声道:“知道了,你下去待命。”他端起酒杯,浅嘬一口,方道:“东郊扇子林,发现玉色峰的人。这个消息马上所有人都会知道,韩兄,你我先去一探情况如何?” 韩豫尘笑道:“却之不恭,只是在下实在不放心留司马姑娘他们单独在客栈,可否同行?” 端木容慧微微一皱眉,冷道:“无所谓,只要别拖后腿就行。” 居生生对着他的背影大做鬼脸,不过想到能亲眼见识武林纷争,却也兴奋起来。习玉摸了摸她的脑袋,轻道:“小心照顾自己,这事可没你想的那么好玩。” 端木世家的雪白马车已经等在门口,从外面看上去不大,里面却很宽敞,有好几个软褥子,中间还钉了一个小案,上面放着茶水和点心。小童在前面赶马车,从车窗的帘子望出去,树影婆娑,马车跑得飞快,但杯中茶水居然一点也没溅出来,可见马车之精良。 习玉搂着念香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居生生含着点心一个劲盯着窗外瞧,这三人悠闲的样子,倒与韩豫尘和端木容慧的紧张截然不同。 “是成是败,就看今晚一战。”端木容慧淡淡说着,但不停拨动的手指还是泄漏了他心底的真实想法。韩豫尘微微一笑,“端木兄无需紧张,来的人绝不会是泉鸣香。玉色峰的人虽然厉害,却也未必个个如此。” 端木容慧冷道:“我只是担心控制不了,失手杀人。” 韩豫尘见他如此倔强,便再不说什么,转过去与居生生一起看月亮了。 不知跑了多久,念香窝在习玉的怀里都快睡着了。夜风习习,风里夹杂着不寻常的声音,似衣袂卷动,似轻踏落叶。端木容慧面沉如水,一手按住腰间的剑柄,浑身都紧绷了起来,随时都可以爆发出最浓烈的杀机。 “嗖”地一声轻响,似有什么物事破空而来,钉在马车壁上。端木容慧冷道:“好大胆!居然先挑衅!”他甩开车门,纵身而下,白色的身影瞬间融入夜色中。韩豫尘大惊,张口要去唤他,却见车门外,数个穿着黑色大氅滚银边的人向不同方向疾驰而去。他怔了一下,喃喃道:“居然来了这么多!莫非身份已经确定了?”他急急回头,吩咐道:“司马姑娘,生生姑娘,请一定留在马车内不要动!在下去去就来!” 话音刚落,他也跟着跳下了马车。驾车的小童玉带猛然勒紧缰绳,马车生生停在路当中。居生生又是害怕又是兴奋,从车门里面向外探头,却见周围一片树影婆娑,月色斑斓,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进入了东郊扇子林。 “居姑娘,请你把车门关上,不要探头。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我不好和公子爷交代。” 小童玉带倨傲地说着,那语气和他家主子如出一辙。居生生撇了撇嘴角,不甘不愿地甩上车门。端木世家很了不起么?她在肚子里大骂,一个两个都是这么盛气凌人! 第13章 连一个小侍童都那么拽! 习玉轻轻抚摸着念香熟睡的脸颊,轻道:“生生,听话。你我二人都没什么本事,还是不要惹事为好。倘若遇到了什么麻烦,只会添乱。” 居生生刚要说话,忽听车窗外“卒”地一声,她脸旁忽然一痛,竟好似有什么东西穿过车窗擦过她的脸钉去了身后的车壁上!她登时僵住,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习玉一把将她拉过去,用手绢盖去她脸上。 “按住!你流血了!”习玉沉声说着,一面俯低身子,几乎贴去褥子上。居生生颤抖着按住手绢,轻声道:“我……破相了?”习玉摇头,“只是一个很小的伤口,上点药三天之内就痊愈了。你不要动也别说话!看样子是有人想把我们逼出去!” 小童玉带的声音从马上惊惶地传来,“两位姑娘小心!有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车外一阵“卒卒”声,一时间竟有无数飞镖钉了上来,故意从车窗里打进来,密密麻麻钉了半扇车壁。居生生吓得声都发不出来了,习玉“啧”了一声,冷道:“是逼我们出去!生生!开门!出去之后别回头,只管向前跑!明白了吗?” 居生生害怕极了,偏偏又觉得很刺激,她急道:“那你和念香……” “我们分开跑!快开门!” 居生生当下再不犹豫,一脚踹开车门,狂奔而出,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习玉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远,射飞镖的声音好像也停了。居生生不敢回头,径自向前跑去。她发誓,这辈子都没跑那么快过,身边的黑色树影往身后急速倒退。 那一个瞬间,居生生承认,江湖,根本没有她先前想象的那么好玩。 第十一章 居生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一直到她觉得胸口几乎要爆炸开来,才猛然停下,扶着一棵树剧烈喘息。 “我……我这是跑到什么地方了……?”她喃喃说着,四处张望一下,却见树影婆娑,树林里一片漆黑,月色不知什么时候被云层遮了去,夜风呼啸而过,她只觉阴森森地,不由打了个寒颤。 “习玉!”为了壮胆,她开始大声呼唤习玉的名字,“念香!习玉!你们在什么地方?”叫了半天,她都快哭了,没半个人回答她。 居生生拉紧领口,只觉严寒彻骨。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周围有许多黑色的人影,隐藏在树后草丛中,随时都会扑上来抓住她啃她的肉。 “我……我不怕!胆小的不是女人!”居生生勉强安慰着自己,提步往回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四周。前面枝头上突然掠起一道黑影,闪电一般窜向高处,居生生吓得脸色惨白,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夜枭。可恶,她都吓到浑身是冷汗了! 眼前忽然又是一道黑影掠过,快到无法看清,居生生刚想说树林里夜枭怎么那么多,背后却突然一紧,似是被谁抓住了后领。她大惊之下,一时间连挣扎都忘了,只觉眼前突然一花,身体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被带了起来,一下子窜去树上。 “啊——!”居生生尖叫起来,“放……放开我!”她开始手脚并用,拼命想挣开那人的钳制,无奈她居然碰不到抓她的人,自己好像是被人凌空提着,像一只手舞足蹈的乌龟。 突然脖子上一凉,那人用剑抵住了她的脖子,“不许叫,给我闭嘴。”冷硬的一句,居生生立即识时务地闭上嘴,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去。那人揽住她的腰,身体一纵,跃去树顶,稳稳地站在最高的枝头上。 居生生只觉自己晃来晃去,她根本不敢往下看,只怕树枝忽然断了,她一定会摔死!谁知那人提着她的腰带,将她往外一送,竟好像打算将她从树顶抛下去!居生生不可抑制地大叫了起来,双脚乱蹬,眼泪本能地冲了上来。 “给我闭嘴!现在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乖乖回答我就不把你摔下去!如果有一句谎话,一定把你那张漂亮的脸摔碎!”那人恶声恶气地说着,听声音分明是个少年男子,怎地如此恶劣?! 居生生死死闭着眼睛,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她连生气的勇气都没了,颤声道:“你……你要问什么?” 那人沉吟半晌,方道:“你与司马习玉结识了多久?她身边的那个叫做念香的男子是什么时候跟着她的?” 居生生实在想不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愣了半天才喃喃说道:“我……和习玉在摇红坊相识,至今已有三个月。念香……不是她相公么?他们一直在一起啊。” 那人冷道:“什么相公!他们有媒妁之约,父母之命么?念香是怎么与司马习玉相识的?” 居生生越发觉得奇怪,“他们有没有媒妁父母什么的,我怎么知道?习玉从来没与我说过她和念香的事情。你……要做什么?他们招惹你了么?” “不关你的事。”冷冰冰地一句,“谁许你问我了?” 居生生喃喃道:“你要是喜欢习玉……可以正大光明地和她说,做什么要耍这种手段……我半点武功也不会,威胁我很有成就感么?” “放肆!”那人大怒,把她向前一送,手里松了松,居生生只觉整个人向下滑了几寸,不由惊叫出来,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力气,居然反手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胳膊,当下死死抱住,说什么也不松手了。 “真是不知死活的女人!”那人冷嗤一声,抽剑就要去斩断她的腰带。居生生又急又怒,厉声道:“你莫明其妙来胁持我,问了一些莫明其妙的问题,现下又莫明其妙地要杀我!你是不是男人?!江湖上的男子莫非都以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为乐?!真是下作又无聊!” 那人居然轻笑出声,缓缓道:“一个烟花女子居然和我说江湖规矩!我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你却给我胡搅蛮缠,这会还有理了?” 居生生横了心,急道:“你问我习玉的事情做什么?!告诉你,就算我知道也不告诉你!你要是对她有一点试图伤害的意思,我……我……我不会放过你的!哦,念香也是!” “就你这样?你打算怎么不放过我?”那人不屑地笑着,手又松了松,居生生这下连叫也叫不出来了,眼泪挂了满脸,恨道:“我……我讨厌你!要是我死了,做鬼也要缠着你!” 她话音刚落,忽听一阵撕裂之声。她的腰带!居然在这个时候不中用地断了开来!居生生骇然地张开嘴想叫,然而急速的下坠却让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呼啦一下,由于腰带断了,她的外衣如同蝴蝶翅膀一般展了开来。居生生此刻再考虑不到羞耻的问题,在快要晕过去的一瞬间,好像有人用力勾住她的腰,将她稳稳揽住。 居生生用尽全身所有的精力,在最后一瞬间抬头望了一下那人。满眼的金星,却依然勾勒出一个她熟悉的轮廓。雪白的衣裳,银色的发带,微抿的嘴唇,清亮冷漠的眼睛。居生生恍然大悟,在唇间模糊地吐出那人的名字,眼前一黑,终于完全晕了过去。 在居生生与白衣男子大吵大闹的时候,习玉还带着念香飞快地奔跑。刚刚睡醒的念香迷迷糊糊地被习玉挟在手上,他几乎是被提着飞奔。念香显然被这种场景吓了一跳,张口叫了出来。 习玉赶紧低头抚慰,“没事没事!不要怕,我在呢!” 她稍稍停了下来,替念香把凌乱的头发整理一下,柔声道:“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念香立即安静下来,微微一挣,似是要从习玉的怀里挣脱出来。习玉低头看时,他脸上有一层微微的红晕,竟仿佛是在害羞,又有些像恼怒。 习玉不觉放了手,念香赶紧站直了身体,笨拙地理着衣服和头发,然后将她推去身后,抓住她的手,紧紧地。那种神情,好像在说,保护你的人应该是我。 习玉微微一笑,反手握住他的手,轻道:“你是个男人呢,也对,该是你来保护我。”她把头靠去念香的肩膀上,柔情万千,“那你可要把我保护好啊……念香。” 念香把脑袋昂得高高地,乍一看真有些气势非凡。他牵着习玉在树林里一通乱走,原来的路都找不到了,夜色越来越深,扇子林很大,如果在这里迷路,只怕不是好玩的,何况玉色峰的人不知隐藏在什么地方,在此地逗留越久危险就越高。 习玉好几次都想张口提醒他,可是一看到他坚定的脸,却不由将话吞了回去。算了,随他去,她想。月色那么好,心爱的人牵着自己的手在林间漫步,他明示要保护自己,此情此景,她若不去享受就是傻子。习玉笑吟吟地看着念香严肃的脸,在心底孩子气地寻找着在他长睫毛上跳跃的月光。他偶尔回头害羞地微笑,偶尔将她的手放去自己唇边亲吻。他眼底是一片纯粹良善的温柔神色,那是比孩子还要明亮天真的眼睛。 习玉觉得浑身轻飘飘地,两人在林中不知道绕了多久,她忽然轻道:“念香,你还记得以前我们经常在后山小竹林里面散步的事情么?那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我们不需要躲避任何人,放心大胆地在任何地方牵手走路就好了。念香,你开心么?” 念香却没说话,他猛然停下了脚步,警惕地朝旁边望去。习玉如梦初醒,忽地想起他们正处于危险中心,她顺着念香的目光望过去,却见旁边的几株枫树不停摇晃着,只一瞬间,从树丛里窜出五六个穿着黑色大氅的蒙面人,每一个的衣服上都滚着银色毛边。 居然有这么多!习玉大骇,下意识地抓紧念香的手要将他往后面推,谁知一推之下他居然动也不动。她惊疑地抬头,却见念香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那些人,眼底似有什么东西在剧烈跳动着,似乎陷入某种痛苦回忆的漩涡。她愣住,还来不及说什么,却听耳后“卒”地一声——暗器! 第14章 他们居然放暗器! 习玉用力将他推倒在地,反手抓起披风就势一抄,却见银光乍闪,三四枚精巧的银色暗器扑扑扎去披风里。她飞快地低头一看,却见都是小指粗细长短的小刀,刀身上蓝幽幽地,显然喂了剧毒。她不由大怒,将披风一抛,厉声道:“我与你们向来无冤无仇,为何心地如此歹毒!要干架的干脆一起上!尽使些卑鄙手段,你们不羞愧么!” 那几个黑衣人如同不闻,互相低声交谈了几句,纵然习玉耳力再好,居然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东西。却见那几人忽然分散了开来,将习玉二人围去中间。左边那人身形一动,又是一道寒光飞射而出,直刺向被习玉按在地上的念香! “好卑鄙!”习玉怒叱一声,出手如电,指间夹了数颗铁弹珠一把抛出,只听“丁丁”几声脆响,黑夜中几道火花闪过,却是两人的暗器撞在了一起,只那一瞬,两人各自放了三四枚暗器,动作快到惊人,互不相让。 那人哈哈一笑,声音居然娇嫩异常,显然是个女子!习玉惊疑间,却见她的双手从大氅下面抬了起来,十指间蓝光幽幽,竟然全是喂了毒的暗器!只听“嗖”地几声响,那几道寒光居然直直朝着习玉射了过去! 终于暴露出真正目的了?!习玉刚要抛出铁弹珠卸去她的暗器,眼角一瞥,却见其他几个黑衣人动作飞快,朝着念香窜了过来。他们的目的果然是念香?!习玉大惊,手里的弹珠再也来不及射出,转身伏去念香身上,使出无赖手段,死死扯住他的衣服。不让任何人带走他! 那几个黑衣人显然也想不到她居然会做出这种动作,当下都愣住。却听“扑扑”几声,那女子手上的八枚暗器小刀齐齐扎去习玉身上,她却哼也不哼一声,手里只是死死抓住念香的衣服。 “你们……”她忽然冷冷开口,回头瞪着那些黑衣人,眼眶几乎都要裂开,“你们敢动他一根寒毛试试!除非我死!”她背后中了八枚暗器,竟好似完全没事,反手入怀取出一把铁弹珠抛出,趁着他们纷纷躲闪的时机,抱起发愣的念香就跑。 她受了伤,何况暗器上还喂了毒,本就跑不动,那些黑衣人却也不追,聚在一处静静看着她,偶尔轻轻交谈几句,好似在商量着什么事。 习玉踉跄着跑了几步,只觉眼前金星乱蹦,身上的伤口居然一点都不痛,反而痒痒的麻麻的,舒服极了。她惊骇之下,想起了师父的话,中了刀枪暗器,倘若伤口有十分痛,或许还不要紧,但若一分也不痛,那却是致命的了!她……她这就要莫明其妙中毒死了吗? 念香抱在怀里越来越沉重,她却死都不能放开,踉跄了几步,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两人跌去地上。念香不明所以地推着她,口中支吾着什么,她什么也听不清了,只能用力攥住他的袖子,咬破舌尖聚集一点精神,轻声道:“你……顺着他们!不要反抗!倘若我死了,你每天都要念我的名字十遍以上!不然……不然……我做了鬼……也……也要……”话说到后面已经细微不可闻,她脑袋微微一偏,鼻息渐沉,竟然睡着了! 念香还是不明所以,用手去推她,推了几次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念香嘴一扁,眼泪立即涌了上来,几乎要哭出来,他很想张口去呼唤她,可是无论他尝试多少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几个黑衣人缓缓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念香怕极了,簌簌抖成一团,越加用力去推习玉,见她毫无反应,他只好用力抓住她的袖子,好像这样就能聚集一点勇气。 其中一个黑衣人忽然伸脚踢了踢习玉,像是在试探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昏睡过去了。念香又恼又怕,飞快地将习玉七手八脚地抱在怀里,把脑袋死死埋去她胸口,紧紧闭上了眼睛。可是,他的脸却触到一片血水,冰冷地,湿漉漉地。 念香骇然地抬头睁眼,月亮从乌云后探头出来,习玉胸口中了两枚暗器此刻看得一清二楚,灰色布衣上两团血迹,拳头大小,还在渐渐蔓延。他只觉那两团血色一直扎去心底最深处,就连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变做了血色的。 那几个黑衣人齐齐走去念香面前,静了一会,忽然一起跪了下去! “小宫主!” 整齐的而且尊敬的称呼。 第十二章 念香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他眼前只有习玉身上的血,慢慢放大。那不是假的,她流血了,流血就意味着要死了。她死了,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一个瞬间,念香觉得天和地都崩塌了。习玉会死,习玉要死了,他那笨拙的脑袋不知道如何去理解这两句话。他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的痴傻,也从来没有如此震撼过。那感觉,就好像习玉以前给他讲过的神话,他一直坚信那是事实,然而有一日却突然发觉那不过是人的臆想,他所有的信仰,兴趣,都改变了。他一直相信的东西,他一直觉得到死都不会改变的东西,然而它突然就改变了,而且是完整地破碎。 “小宫主!请随我们回去!我们已经寻找您半年了,宫主一直都为您担心呢!”黑衣人急急地说着,他是个打头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低沉。他连说了好几次,念香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呆呆地看着习玉身上的血。 方才那个发暗器的黑衣女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她悄悄动了动,低声对打头的黑衣男子说道:“他真的是小宫主?根本不理长老你嘛!干脆强行带走吧?” 被叫做长老的男子厉声轻道:“住口!芳菲!” 芳菲刚刚年满十六,年轻人血性本来就重,她又从未见过小宫主,巴巴地得了命令要来寻人,东奔西跑了半年,最后却要跪在一个傻子面前,是个人都无法忍受吧?!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念香,他眉眼间长得和宫主倒很像,可是眼神和神情分明就是个傻子嘛!一个傻子何必还要诚惶诚恐地请回去,直接带走就是了! 想到这里,她干脆站了起来。直接带走!这样她就立功了!她可是亲手把小宫主带回去呢!第一次出任务就立功,宫主一定会夸奖她的!长老见她擅自站起来毫无礼仪,不由大怒,张口正要斥责,却惊见她直接走向念香,出手就要抓人! “笨蛋!快住手!”他终于动容高声叫了起来,袖子一挥,“你们几个赶快去阻止!”其他几个黑衣人知晓厉害,纷纷冲了过去,谁知刚靠近念香三尺的距离,却觉得面前有一道无形的墙,当下连一步都迈不出去!长老大骇,跪去地上高声道:“小宫主息怒!” 芳菲已经捉住了念香的胳膊,她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回头笑道:“长老你真是糊涂了!你看,人不是已经抓到了么?”话音刚落,忽觉掌心一震,一股巨大的力量从筋脉间强行闯了进来,当下真气立即混乱,她承受不住,脸色微微一变,嘴角流出血来。芳菲骇然回头,却见念香怔怔地看着自己,眼底是一片可怕的空虚,那神情虽然还是一样的痴傻,可是不知为什么,看上去却又无比的诡异。 她低呼一声,立即要甩开他,谁知他的胳膊简直就像粘在自己手上一样,无论怎么大力也甩不开!这下芳菲才觉得骇怕,体内的真气被他冲击得到处乱窜,她连站也站不稳了,再这样下去……她十六年的功力会报废! 念香只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沸腾肆卷,那是一种莫名的陌生的东西,它们从心里狂奔乱跑,顺着血脉流窜,囤积在胸口,等待倾泻而出——“啊啊……习玉……”他低低地,近乎悄声地用嘴巴念出了这个名字。 “习玉……啊……习玉……”他喃喃说着,忽然用力甩开芳菲的手,一把抱住习玉,放声大哭起来,那些原本被困在他真气之外的黑衣人一下子能动了,众人经过一吓,都不敢动弹,只能骇然地看着他抱住习玉痛哭,哭得像个小孩子。 “习玉不要死……习玉不要死!”他大哭大喊,就差没有在地上打滚了。他手上沾满了她的血,浑身都在发抖,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只好一个劲哭喊着她的名字,好像这样一叫,她就不会流血了。 长老最先反应过来,他赶紧叫道:“芳菲!快给解药!”好在芳菲的暗器上从来不喂剧毒,那只是一种厉害的迷药而已,何况暗器细小,芳菲的臂力也不足,那女子绝对不会有性命之虞,这是万幸啊! 芳菲被人架了回来,她已经不能动了,颤巍巍地从怀里取出解药,她也跟着哭了,像个小孩子,“呜呜呜……长老!你骗人!小宫主他……谁说小宫主他练功走火入魔来着?!我差点就被杀了!你骗人……呜呜呜……你骗人!” 长老无奈地把解药抛过去,“小宫主!她不会死的!您……您安心!把解药涂去伤口上,不出三天她就会痊愈了!”他回头又瞪了一眼哭得稀里哗啦的芳菲,“闭嘴死丫头!都是你自己惹麻烦!你当他是谁?!岂能容你这样的小丫头在他面前放肆!” 芳菲受了内伤,明明精神萎靡,偏偏喜欢斗嘴,嘴硬道:“你又没说他是个傻子!你又没说他功力还在!你又没说他身边还有一个女的!你……你什么都没告诉我!我明儿找我爹去!就说你欺负我!”她说到后来,分明是小女儿在撒娇卖乖,满脸的不依。 长老叹了一声,扯下蒙住脸的披风,却见他满头乌发,眉目俊朗英气,居然是个青年英俊的男子。他抓起芳菲的手,将自己的真气渡过去替她疗伤,一面轻道:“以后可不能这么莽撞了罢?也不看看对方是谁就这么冲过去,你就是九命怪猫也不够你冲的。回去我也和你爹说去,下次再这样,别指望我带你出来了!” 第15章 这边两人在拌嘴,那边念香还在抱着习玉大哭,显然他并不知道丢在脚边的那个小瓶子里面装着解药,他也不明白什么叫做痊愈,反正他一心认定了习玉会死,哭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 长老粗粗替芳菲治疗一下,回头见念香如此模样,琢磨着今天必然是无法带他走了。他们从山上下来,从南到北,辗转寻找了半年,终于在临泉找到了小宫主,谁知他完全变了个模样,身边还多了个女子……无论她是谁,都不该让她接近小宫主的。但是她那么拼命地去保护他,她受了伤小宫主又是如此伤心,姑且不论他现在是不是依然走火入魔地痴傻着,单看他方才发怒的样子,他们这些人也无法对付。 “我们先撤,反正人已经找到了,不急一时……等小宫主度过那层难关,神智恢复之后再说回去的事情。”长老低声说着,挥了挥手,其他几个黑衣人立即窜上树顶,他弯腰把芳菲背去背上,对念香说道:“小宫主,您放心。我们会一路保护您的,希望您早日修成神功,圆满归来。老宫主,大宫主还有二宫主都在等着您回去……” 他说完,见念香根本没听进去,只知道抱着那女子哭泣,也只有摇头叹息,背着芳菲窜上树顶,几个人衣袂一翻,飞快地离开了扇子林。 “习玉不能死,习玉不要死!”念香还在哭,嘴里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就算习玉中了迷药昏睡得再沉,也给他喊醒过来了。她微微一动,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念香的泪眼婆娑,显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啊啊!习玉!”念香欢喜地叫了出来,像一只终于等到主人的小狗,就差没有一根尾巴放去身后使劲摇了。习玉呆呆地看着他满脸的泪水,忽然抬手想去摸他,谁知牵动了伤口,痛得一抽。 “我……我还活着吧?念香,你……你能说话了?我可不是在做梦?”她喃喃说着,眼看念香低头把脸埋去她掌间轻轻蹭,蹭了她一手的泪水。她吸了一口气,“难道我不是中毒?那些人呢?念香你没事吧?” 念香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们……走了……不明白……说了什么……”习玉忽然笑了出来,在他脸上轻轻一弹,柔声道:“还说要保护我呢,哭得像个孩子,丢人不?”念香忍不住脸红,甚是羞愧,干脆放下她转身面壁思过去。 习玉忍痛拔去身上的暗器,用手刮了一些上面的蓝色药膏,放去鼻前一闻,是一种淡淡的有些酸臭的味道,如果她没记错,师父以前说过越是厉害的迷药味道就越难闻。擅长使用迷药的人,武林中有很多,但能配置出这种见血即倒的厉害迷药,大约也就是两三家,到底是谁呢?那些人。他们为什么突然走了?他们和念香说了什么? 她转头去看念香,他正蹲在一边玩草根,脸上又是委屈又是愧疚,发觉她看着自己,他干脆把脑袋别过去,不敢让她看。 习玉微微一笑,忽然觉得伤口也没那么疼了。她凑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念香,把脸贴去他脖子上,柔声道:“我知道的,你在保护我,你在伤心呢!念香,我没事啦,你看,我不是能说话了么?我不会死的。” 念香握住她的手,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习玉紧紧抱着他,心中无限感慨,流了多少血,负了多少伤,她根本就不在乎,反正,只要能够这样紧紧抱着他,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他本来就是自己不顾一切要过来的,不管别人怎么说,她只要他。 韩豫尘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司马姑娘!念香兄!生生姑娘——!你们在附近吗?” 习玉受了伤实在没力气叫喊,干脆取出一颗铁弹珠轻轻丢去树上,枝叶顿时发出沙沙的声音,不一会,韩豫尘的脚步声就传来了。 “司马姑娘!念香兄!”他急急地叫了出来,一见习玉受了伤,不由大惊失色,赶紧奔了过来,不避嫌地抓起她的胳膊捞起袖子就要看伤势。身后跟过来的端木容慧轻道:“韩兄,这不合礼数。请谨慎。” 韩豫尘一惊,赶紧放开习玉的手,强笑道:“该死,情急之下居然忘了。司马姑娘莫怪。” 习玉摇了摇头,“我没事,好像那里有个瓶子,会不会是伤药之类的……或许是那些黑衣人留下来的。” 韩豫尘赶紧将瓶子拿起来打开一闻,笑道:“的确是,这是迷药的解药,也是极好的金创药。司马姑娘,你们遇到了黑衣人?” 习玉点头,“不过我中了迷药昏过去了,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你们认识他们么?难道他们就是玉色峰的人?他们身上有碧空剑诀?” 端木容慧与韩豫尘都陷入沉默,半晌,韩豫尘才轻道:“我们……也不清楚。其实我与端木兄追上去之后,他们便逃走了,似乎并没有交战的意思……我很担心你们,所以回去马车那里,但玉带说你们受了攻击,分头逃走了,于是我和端木兄便出来寻找你们……” 习玉忽然惊觉,四处看了一下,急道:“生生呢?!你们没找到她?!” 韩豫尘也是微微一惊,“说来也是,难道生生姑娘没与你们在一起?” 习玉大急,顾不得身上的伤口,扶着念香就要站起来,“她什么武功也不会!一个弱女子在这里迷路了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不行!我要去找她!”她刚走一步,眼前顿时一花,撑不住便要栽下去,念香赶紧扶住她,急得一个劲抓脑袋。习玉暗暗咬牙,迷药的劲头还没过去! 一直沉默的端木容慧忽然轻道:“不用急,我马上便可以找到。她身上有端木世家避毒趋吉的天水香,只要放出引路蜂,不消半刻就可以找到。司马姑娘不必着急。”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之后,却见一只拇指大小的纯白色蜜蜂嗡嗡地飞了起来,居然颇有灵性地绕着端木容慧打转,半点也不偏离。 习玉奇道:“生生身上怎么会有端木世家的天水香?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她还想问,但见端木容慧冷下了脸色,眼底还有一丝尴尬,不由再问不出口。生生什么时候与这个冰块脸有了秘密?她真是一头雾水。 引路蜂嗡嗡飞了出去,在原地绕了三圈,直直向东方飞去。四人跟着蜜蜂一路走,没走一刻,就见引路蜂停在一株高树前,绕着树干一个劲绕圈。习玉仰头去看那树,只觉高不可攀,树干最粗的部分起码要三人合抱。生生怎么会在这里? 正想着,忽听头顶枝头传来一声呻吟,那声音分明就是居生生!习玉大喜,赶紧抬头,却见她仰躺在枝桠间,身上衣衫凌乱,还盖了一件白色的袍子,而可怕的是,她居然是睡着的!更可怕的是,她的手脚都伸了出来,只要不小心一个翻身,她就会从数丈高的树顶摔下来! 她到底是怎么上去的?!习玉来不及想这个问题,她丢开念香,打算爬树上去将人抱下来。韩豫尘赶紧拦住她,“司马姑娘受了伤,不能妄动。还是在下去吧!” 或许是下面的说话声惊动了居生生,她哼了一声,茫然地睁开眼,口中喃喃说道:“习玉……我要喝水……”说着,她的手就往旁边摸,一摸摸了个空,她骇然瞪大眼,这才发觉自己躺在树上! “啊——!”她尖叫起来。 习玉四人根本来不及跳起来去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翻身,从树上滚了下来!韩豫尘大惊,一个箭步窜上,立即就要抱住她,谁知身边一人比自己更快,白色的身影如电,刷地一下,轻轻巧巧地抱住了居生生,还顺便抬手抓住那件盖在她身上的白色袍子。 居生生惊魂未定,瞪圆了眼睛。抱住她的端木容慧哼了一声,放手丢开她,好像丢一件脏兮兮的衣服,居生生腿一软,坐去地上,可是先前的回忆却纷纷如同潮水流了回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端木容慧,张口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端木容慧微微一笑,那笑容是冰冷的,却又是恶意而且带着某种戏弄的坏,“居生生姑娘果然好兴致,大冷天还衣衫不整地在树上乘凉。不知道引来了多少狂蜂乱蝶?” 居生生低头看着自己断裂的腰带,外衣完全敞了开来,露出粉色抹胸,她不由大羞,涨红了脸用力抓紧领口,恨恨地看着他,“你……你不要以为我……我昏过去了就……就什么都不知道!你、你……!” 端木容慧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好像也在问她:我怎么了? 居生生跳起来,精神十足地指着他的鼻子,正打算大骂一通一泄恶气,谁知张口却打了个大喷嚏,顿时起了一身疙瘩,这时方觉得冰冷彻骨,忍不住便要发抖。 习玉走过去把中了暗器的披风挂去她肩膀上,摸了摸她的脑袋,轻道:“没事就好,让我担心死了。先回客栈,有事再说事。小心着凉。” 第十三章 客栈里早已乱成一团,各方武林人士大约都是得到了密报,纷纷赶去东郊扇子林,只盼以多胜少侥幸赢了玉色峰的人,夺得碧空剑诀,也有精明的人,眼尖瞅见端木容慧一行回来,干脆竖起耳朵,屏息去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眼下客栈人多口杂,端木兄,我们还是去客房一叙。”韩豫尘深知此次扇子林一事不可泄露,否则众人还当他们身怀宝典,就此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就无趣了。 端木容慧眼角扫了一眼楼下故作姿态的众人,鼻孔里微微一哼,径自往楼上走去,一面吩咐玉带,“看好了,二楼已经被我端木容慧包了下来,倘若有不长眼睛的人硬闯,不许客气,立即打发走。” 玉带机灵地答应了一声,抱着自己长长的包袱,干脆一屁股坐去台阶上。别看他人小个子小,却是满脸的傲气精怪,与他家主人如出一辙。 第16章 众人见此情形,也不敢再逗留,只得如鸟兽散。 “切,好了不起么……”居生生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了一句,谁知端木容慧那家伙耳朵大约比狗还灵光,回头看了她一眼。居生生给他瞪回去,却见他目光里有些捉狭,更多的却是嘲弄。她顺着他的眼光低头,却见自己胸口不知什么时候敞了开来,披在身上的披风滑下大半。她又被此人用眼睛非礼了! 居生生恼羞成怒,张口就想把方才扇子林里他逼迫自己的事情说出来,谁知习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声道:“生生,先别闹。事关念香的……身世,我想弄个明白!”居生生只觉手腕被她抓得生疼,不由有些骇然,抬眼见她神色严肃,自从相识以来,习玉经常是淡淡的,有些漫不经心的,即使发怒或者嗔怪,也从未像现在那样专注。她话到了嘴边,只得吞了下去。要不要告诉她,事实上,端木容慧在扇子林里也问了关于念香的事情呢?念香这个人,莫非还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背景不成? 韩豫尘和端木容慧沉默得有些诡异,进了屋子点了灯,五人围着桌子坐着,一时谁也不知从何开口。居生生抬眼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终于忍不住说道:“那个……扇子林……” “司马姑娘,”韩豫尘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轻声道:“在下因为曾有誓言在身,因此无法将所知道的情况告诉你。不过,我可以承认,那些穿黑色大氅的人,的确是玉色峰璃火宫的人。” 习玉吸了一口气,慢慢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一脸茫然的念香。他还是老样子,呆呆的,像个三岁孩子。奇书qisuu.她不是没有想过念香的身世,也曾告诉自己,不管他是什么人,自己都不在乎。可是,当这一刻终于来临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震撼了。 玉色峰,璃火宫。听起来多么遥远陌生的名字!它是掀起江湖风浪的源头也好,是魔教的圣地也好,在遭遇黑衣人之前,那都是遥不可及的传说。可是一旦它牵扯上念香,一切就不同了。她的念香…… “这么说来,念香是玉色峰的人……”她喃喃说着,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那黑色大氅和银色滚毛边如此熟悉。念香昏倒在自家后院的时候,身上就穿着它们。因为衣服已经完全破烂不堪,血迹斑斑,所以管家早就一把火烧了,生怕上面带着什么病。 “你已经知道了。”韩豫尘笑了笑,“想必司马姑娘受伤是因为与玉色峰的人发生了冲突。他们足足找了半年,念香兄身份又尊贵,不比寻常。其实,在下也是受了玉色峰大宫主所托,四处寻找念香兄的踪迹。” 端木容慧忽然冷冷说道:“既然如此,我明白了。碧空剑诀根本没有出现在临泉,对不对?有人见到玉色峰的人出现在临泉,其实不过是来寻人。” 韩豫尘苦笑一声,“端木兄果然聪慧……”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到这一刻才承认。既然你早已知道碧空剑诀不在临泉,为什么不先告诉我?还是说,你原本就打算利用我,趁机和玉色峰的人接头?”端木容慧的脸色更加冰冷,声音更是低沉。居生生见他眼底杀气顿现,不由打了个寒颤。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杀气腾腾地,之前两人不是还谈笑风生吗? 韩豫尘起身对端木容慧深深作了一揖,沉声道:“在下多有得罪,实不敢相瞒。不过端木兄如此聪明之人,又岂会看不透其中的秘密?扇子林里,脱袍相送,端木兄艳福不浅啊。” 端木容慧悚然变色,然而那怒气里却夹杂着一些尴尬,一点羞意,一丝恚怒。他居然没说话。 韩豫尘的眼光笑吟吟地扫过居生生身上那件突兀的白色袍子,那领口袖口的藏青色绣花,江湖上有点经验的人只怕一下就会明白。那是变形的端木二字,除了端木世家的人,谁有胆子穿这样的衣服?他料定端木容慧一见到念香便明白了他是谁,习玉那里不好下手,便去找手无缚鸡之力的居生生,试图把事情问清楚。谁知居生生也是个倔脾气,想必令端木容慧吃了个软钉子。佳人衣衫褴褛好不狼狈,端木兄,你未免太不懂得怜香惜玉! 居生生见众人都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看,不由大是尴尬,干脆抓紧了领口一言不发。这是干什么?!她知道自己衣衫不整齐,难道她喜欢这样吗?!天杀的端木容慧!要不是他扯着自己的腰带,它怎么会断!她恨恨瞪了一眼端木,但见他面上故作平淡,耳朵却红了,不由愕然。 韩豫尘笑道:“生生姑娘,你身上那件袍子我眼熟得很,却没见你穿过啊。” “啊?哦,这袍子……我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居生生嗫嚅着,莫非这是端木容慧的衣服? “啪”地一声,是杯子掼去桌子上的声音。端木容慧冷冷起身,“这事到此为止,我也不计较。韩兄,在江湖行走,嘴上功夫固然重要,但倘若总说些不好听的话,那未免太煞风景。时候不早了,休息吧。明早,我们还要一同上路。” 韩豫尘含笑看他飞快走了出去,尽管故作镇定冷酷,却依然掩饰不了仓皇的神态。说什么佳人再难得,不知道是谁只会玩嘴上功夫。 居生生见讨厌的人走了,本想拉着习玉的手说两句缓和气氛的话,但见她神色阴冷,不由无话可说,于是借口回去换衣服,匆匆离开了客房。 念香趴在桌子上沉沉睡着了,案上烛火明灭跳跃,在他脸上投注了一层神秘的阴影。习玉静静坐在他身边,凝视着他。这张脸,她无比熟悉,无论是他微笑时的温柔,还是倔强时的笨拙。天底下只有一个念香,她不要他走。可是,他为什么会是傻子,认识自己之前,他是什么样的人,她一点也不知道。 玉色峰的人有多厉害,她亲身体验过。念香,难道真正的你居然是陌生的吗?难道你有盖世的神功?难道你杀人如麻?难道你冷血无情?爱上他,是为了他清澈单纯的眼睛,无论多么污秽的世界,在他看来都是美好简单的。世事无常,做一个小孩子有什么不好?那样拉着她,抱着她,傻傻地看她。 她要她的世界里只有念香一个人,念香的世界里,也只有她一个人。如此单纯的想法,没有任何功利的企图,却得不到任何人的承认。甚至,或许在他终于恢复神智以后,也不会承认。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没有起初不顾一切带着念香私奔出府所想的那样简单。 那是春天,半夜下着毛毛细雨,她打着伞,带了几件衣服和首饰,急急朝着后院柴房奔跑。在雨中奔跑,裙摆也湿了,粘在脚上好难过,可是她的心情却比三月的阳春还要温暖愉快。路上出手打伤了十几个下人,最后在柴房门口遇到了师父。 「你……日后不要后悔。」 这是师父给她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走了。她一直也不明白,师父在雨中淋得浑身都湿了,就为了说这样一句话? 日后不要后悔。不,她从来没有后悔过!习玉攥紧了拳头,只觉当日牵着他的手在雨中狂奔逃离家园的心情又回来了。管它什么后悔呢?管它什么锦衣玉食子孙满堂呢?就算这个世界不简单,或许她是个太天真的人,那么她也宁愿一直这样天真下去!这一辈子,只为了一个人如此疯狂,她不需要别人来理解。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她不管以后,她只要现在就好。 她的手忽然被人轻轻握住,习玉一惊,这才想起韩豫尘还在身边没有离开。她急忙回头,却见他双目温柔如水,静静地看着自己,眼中既是怜惜又是疼爱。她被这种眼神震住,一时竟呆了。 “习玉……抱歉,只有今天晚上,让我叫你的名字吧。”韩豫尘柔声说着,将她的手握去掌心,只觉手掌娇小柔软,心中爱怜更甚,“你不要再陷下去了。念香他,很快就会恢复神智,然后什么也不记得的。你……如此好的女孩子,何必要令自己委曲呢?” 委曲?习玉在心底冷笑一声,飞快将手抽了回来,淡道:“我从来不觉得委曲,我也相信念香绝对不会忘了我。你不要再说。夜深了,韩公子回去休息吧!” 韩豫尘也不恼,缓缓起身,轻道:“他是修炼一门高深的心法,不慎走火入魔,所以心智大乱成了三岁的孩童。还是你认为,一个三岁的孩童,懂得爱你怜你?一旦全身筋脉畅通,他会什么都忘了。而且,这个日子也不远了,前些时候他还不能说话呢,可是现在已经能说话了。很快他会一点一点恢复,也一点一点将你忘记。你当真不在乎?” “他忘了便忘了!”习玉厉声说道,“可是我却不会忘!我不是三岁的孩童!”她的喜悦,温暖,爱怜,悸动……那些不是假的!倘若她连这些也要否定,她还是司马习玉吗?!这些日子,又怎么能用一句忘了就掩盖过去! “念香会不记得你,甚至你对他而言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习玉,我只是不想见你伤心。念香是个怎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韩豫尘还试图劝服,却被暴怒的习玉一把提着领口往门外推去。 “我不是贪他什么!”习玉大吼了起来,吼得眼眶都红了,“我只是喜欢他!就是喜欢他!我喜欢一个人我就要和他在一起!” 她用力关上门,大口喘息,“他若忘了,也不要紧。我不会忘……总有一天,我会让他记得的……”她低低说着,从来没有如此凶狠地,近乎蛮横地对待过这份情。她一直回避这个问题,只怕事实变得无法承受。可是不要紧,现在她想通了,他一日记不起来,她便一日陪着他缠着他,一年记不起来就缠一年。就像当初他们相识,那般单纯地,不顾一切地缠住他。 第17章 韩豫尘在门口幽幽叹了一声,再没说话。念香迷茫地揉着眼睛抬头,有些不解为什么习玉会大喊大叫。谁知他刚起身,习玉就如同小鸟一般扑进自己怀里。她紧紧地抱着他,把头用力埋去他的胸口,只盼就这样一直揉进去,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念香本能地反手搂住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然后笨拙又轻柔地,在她头顶印下一吻。 “习玉……伤……痛……上药……”他结巴地说着,一面摞起她的袖子,急急地寻找伤口。习玉摇了摇头,“没事,我一点也不疼。” 她捧住念香的脸,近乎威胁地看着他,那凶恶的眼神让念香吞了口口水,一个字也不敢说。 “以后,每天都要叫我的名字十遍以上!明白了么?你、你若是真将我忘了,我一定用铁弹珠把你打得鼻青脸肿!”她凶巴巴地说着,然后逼着念香点头立誓。 于是在司马大小姐满意的笑容下,在念香不明所以可怜的眼泪下,不安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第十四章 第二天一早,客栈一楼热闹非凡,人却是比平时多了三倍不止。生生起得最早,事实上,她一夜都没睡着,满脑子关于念香身世的事,时不时端木容慧那家伙的脸还会跳出来晃一下,害她忍不住有气。 她下楼见到那么多人,不由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莫非他们当真找到碧空剑诀了?她见楼下气氛有些怪异,不由放轻了脚步,试图悄悄走去掌柜的那里要些早点就走。 谁知她刚出现,大厅里陡然安静了下来。居生生这一吓更是不轻,她甚至能感觉到所有的人都在盯着自己看。那眼神,绝对不是惊艳或者什么别的,倒像是看到了觊觎已久的猎物,是闪烁着杀气与贪婪的目光。还有人在窃窃私语,混合着偶尔的茶杯碰撞声,分外惊心。 居生生不由浑身发毛,当下更不迟疑,快步走去掌柜那里,低声要了豆浆和油条,转身打算跑上楼。 刚转身,却见身前挡了两个高大的黑衣男子,两人都冷冷地看着她,却也不说话。居生生心下惊骇,脸上却堆了笑,柔声道:“两位大爷,麻烦让让,小女子手上的豆浆还滚烫着呢!” 那两人却如同不闻,其中一人忽然冷道:“昨天你们是不是跟着端木容慧先去了扇子林?好贼人!居然敢先独吞碧空剑诀!难怪昨天大伙扑了个空。他该不会当真以为所有人都要对端木世家敬畏三分吧?!” 又是碧空剑诀!居生生笑道:“这事和小女子没关系呀,我又不是江湖中人。您二位要找端木公子,不如去二楼他的卧房……这个时辰他想必已经起来了……” 她话还没说完,却听一声巨响,楼梯的雕花红木扶手哗啦哗啦断裂开来,居然是被其中一人一拳砸碎了!当下掌柜的缩去了柜台下面,大厅里安静到可怕,所有人都望了过来,不知居生生是哭还是闹。 居生生沉默地看着那人举起的拳头,黝黑巨大,只怕那一拳下来,自己的骨头也全折了。手里的豆浆烫着手指剧痛,所有的人都在看热闹。她沉默了好久,居然笑了笑。 “大爷好俊的功夫,小女子佩服得紧。可惜小女子半点武功也不懂,您露这一手真是暴殄天物。端木公子就在二楼,二位莫非是不敢上去与他计较,却是来寻小女子的麻烦么?”她居然还能笑得天真灿烂,和朵花似的。 那二人被她说中心思,面上一红,不由恼羞成怒。那个先前打碎扶手的男子胳膊一挥,居生生只觉一股大力袭面而来,她实在想不到他们这些所谓的江湖豪杰说动手就动手,当下一个踉跄,手里装着豆浆的碗光当一下摔去地上,豆浆洒了一地。而她插在发上的银簪子却顺着乌黑的头发滑了下来,她反手一接,簪子已经断成了两截。他的拳风居然将簪子都给折断了!?居生生心口突突直跳,也不知是骇怕还是恼怒。 “不要以为你是女子,我就不好下手!”那人冷冷说着,“今日在座的所有人都要找端木容慧讨个说法!岂能容你在这里耍嘴皮子!” 居生生一股气冲去头顶,将手里的油条一股脑砸去那人脸上,厉声道:“果然是一群不讲道理的蛮子!什么仁义道德,都是你们胡诌出来的吧?!你们要是有胆子,为何不敢直接去找端木容慧?!在这里专门堵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好了不起么?!” 那人不妨她居然敢还击,下意识地一让,还是有几根油条落去了衣服上,立即浸透了一片油迹。他不由大怒,二话不说扬起巴掌就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说时迟那时快,居生生刚要闭眼等待自己被打飞出去,却听卒地一下,跟着那人大叫一声,胳膊一下子弹了开来,竟像是被什么暗器打中了穴道。 “给我让开!那么大的块头还挡在楼梯门口,看了就烦!”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大厅里众人都定睛望去,却见昨天与端木容慧一起的另一个女子走了下来,她端的是一付好容貌,看上去秀雅柔弱之极,谁知下了楼居然一脚踢去另一人身上,加上一拳,将那两个黑衣男子打得撞去柜台上,动作粗鲁之极。 “习玉!”居生生立即欢喜地叫了起来,小狗似的扑上去,缠住不放。“昨天你都不理人家!”她开始抱怨撒娇。 习玉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好像对待自己的小宠物,“你安静一点。还有,明明自己没什么本事,却总喜欢这么冲动,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个毛病?我到底要给你收拾多少次烂摊子?” 居生生只是抓着她的胳膊,一个劲笑,一边问道:“念香呢?你怎么一个人下来了?哦,早点被那些蛮子弄坏了,我再去要一份!” 这时被习玉揍去一旁的两个黑衣男子终于缓过劲来,暴吼一声,两人一前一后朝习玉扑过来。居生生赶紧躲去习玉身后,却见她腰肢一扭,袖子一卷,劈劈啪啪几声,居然连打了那两人十几个耳光,动作迅速之极,而这两个江湖上号称“铁拳铜掌”的张氏兄弟,在这个娇滴滴的小丫头面前,居然连还手的动作都来不及,两人被她十几个耳光扇得眼前金星直蹦,终于自知不是对手,讪讪地掉脸就走。 居生生哈哈直笑,抓着习玉的袖子小麻雀一样说个不停,两人去柜台那里向脸色发白的掌柜重新要了早点,对大厅里众人的敌视和异样的沉默视而不见。 当下习玉提着油条,居生生端了豆浆,刚要上楼,却听角落里一个苍老的声音沉声道:“司马姑娘好俊的功夫!只是如此蔑视天下豪杰,未免过于自满了!老夫倒要来讨教讨教!顺便替我们去告诉端木容慧,今日不把碧空剑诀交出来,就别想离开临泉!” 习玉微微一惊,抬眼却见一个黑影从头顶跃过,宽大的袖袍如同仙鹤的翅膀。她连这人的样貌都没看清,只见他一落地,反手一掌拍上,掌心艳艳发红,掌风凌厉之极。这一手叫做“反打下山虎”,乃是江湖上成名的厉害招数,讲究的就是快、狠。 这一招原本应该直击对方胸口命门,但那人大约因为男女之防,特意绕过了胸口,朝她肩膀击去,这一来便迟了一刻。习玉不敢与他硬接,胳膊微微一抬,卸去他的力道,不料胳膊刚触上去,只觉胸口大震,被那人的真气冲撞得站立不稳。她心知自己绝对不是这人的对手,双脚一跺,腰身一扭,滴溜溜转了好几个圈子,一直转去居生生身边,一手抓起她的背心,虚晃一招,打算就此冲上楼。 “哪里走!”那人叫了一声,手臂暴长,习玉只觉他掌风炽热刺人,贴着自己后脖子的肌肤擦过,惊出一身冷汗。她再不犹豫,反手将居生生轻轻一抛,抛去楼上,“去叫端木容慧下来!”她冷冷说着。 她定下脚步,镇定地转身,那人见她停了下来,便收招住手,在三步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习玉见他一身青袍,长须如银,居然是当日出面调停龙门派一事的终南四老之一瞿晶。她冷笑一声,“怎么?没办法从玉色峰那些人身上得到便宜,连赫赫有名的终南四老也开始学会对弱女子动手了么?” 瞿晶正色道:“得罪得罪。司马姑娘一身好功夫,老夫不过献丑而已。这次临泉一聚,都是为了碧空剑诀,决不能让一人独享其美。端木世家就算贵为武林三世家,我们却也不会相让。司马姑娘,老夫知道此事与你无关,但是要怪,便怪自己为什么要与端木容慧同行吧!今天诸位英雄豪杰都在这里,老夫纵然有心不与你计较,只怕他们也不依!你们一行六人,如果没有一个交代,谁也别想擅自离开临泉!” “我早听师父说过,江湖江湖,不过是胡搅蛮缠之徒聚集的乌烟瘴气之所。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上次是龙门派强词夺理,这次却是所谓的全江湖豪杰蛮不讲理!嘿嘿,我师父果然没说错,中原人,最喜欢做的事便是自相残杀,杀便杀了,还要冠上一个好听的名号,自欺欺人!”习玉冷冷说着,忽然伸手入袖,取出一把通体如银的短刀,横在胸前。 “客气什么?要上就上吧!今日我就不信我杀不出去!”她厉声说着,铿地一声,短刀出鞘,众人只觉那把短刀潋滟生辉,声音清脆之极,再看刀身极薄,被她横在胸口,约有两指宽,胳膊长短,竟然是半透明的,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 瞿晶原本只想吓唬她一下,挫挫她那嚣张的大小姐气焰,谁知她居然亮出兵器要拼命,当下也不由怔住,不知该说什么。 大厅之中静到一根针掉去地上也能听见,半晌,忽听一人倒抽一口气,惊道:“那不是十步杀一人的吞日短剑么?!怎么会在她手上?!”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纷纷探首去看她手里的短剑,江湖经验丰富的人立即便惊呼出声,一时间大厅里一片混乱。 第18章 习玉如同不闻,只是横刀于胸,森然望着瞿晶,只待他一动,便要一触即发。 瞿晶盯着她手里的短剑看了半日,终于动容道:“你……你的师尊莫非便是那……十步杀一人?”他的语气突然变得谨慎而又小心,先前的狂妄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习玉眯起眼睛,轻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师父就是师父,他叫什么很重要么?还有,你到底要我说几遍?我师父是谁,还轮不到你来管!” 瞿晶被她一冲,顿时语塞。江湖儿女,狡诈者有之,豪放者有之,守拙者有之,怪诞者亦有之。但他却是第一次接触到司马习玉这种脾气的人,举止神态无一不是官家千金的气度,娇懒秀雅,可是言行之间却是霸道且蛮不讲理,更奇怪的是,她那种嚣张居然理所当然,仿佛人家就该听她的一样,而且嚣张得十分天真。他实在猜不透她究竟是何方人物。 “尊师……他可好么?”瞿晶问了个笨问题,一出口便后悔了。 果然习玉冷笑一声,正要出言讽刺,却听身后楼梯上传来端木容慧清冷的声音。 “听说诸位要找端木寻个说法,在下来了。不过,今日方知,原来终南四老之长瞿长老那么喜欢与年轻女子纠缠!” 瞿晶脸色陡变,森然抬首,大厅里又安静下来。人人的目光都注视在那个雪衣公子身上,他缓缓下楼,气度尊贵,面容清俊,倘若双眼中的杀气能够收敛一些,实是一个翩翩佳公子。他身后跟着鬼鬼祟祟的居生生,她手里还抓着一脸迷茫的念香,韩豫尘含笑跟在后面。 一见到习玉,念香和生生两人立即扑了上去,一个讨好一个撒娇。习玉面上的杀气立即收敛,如同变脸一样,露出温柔天真的笑容。她把短剑收去袖子里,一手抓念香一手抓生生,往端木身后走去。居生生拍手笑道:“好啦,大人物来啦!我们这些杂鱼乖乖躲起来就好!等他解决吧!” 经过端木容慧身边,他瞪了她一眼,然而眼底却并没有怒气。居生生对他做了个奇丑的鬼脸,韩豫尘笑道:“生生姑娘快过来吧。一切交给端木兄就好,这些人还不需他花多少时候。” 说罢,他望向习玉,眼底涌上担忧的神色,半晌,他轻道:“司马姑娘,在下有一个同样的问题要问你。尊师,是不是人称十步杀一人的胡杨?” 第十五章 习玉已经有些不耐烦,皱眉道:“十步杀一人是什么人啊?师父就是师父,为什么你们一直在问东问西的?” 韩豫尘顿了一下,轻道:“十步杀一人,光听这个名号便明白他曾经有多么风光了。胡杨成名快,消失得也快,当年他于崩玉山顶被八大教围杀,只因他向来放荡不羁,先奸了崇火派崇尚德的独女,后杀了洛阳李氏十八家,又在江湖上放出话来,说谁能有本事擒得他也罢,若无法擒得,那么武林也不过是那么回事。这话当时在江湖上引起巨大风浪,多少名门正派的人派出得力弟子去诛杀,却没有一个成功的。后来被八大教聚集,围堵在崩玉山顶。” 习玉和居生生听得眼睛都瞪圆了,完全当听说书。居生生反手摸了摸习玉的脸,叹道:“幸好,习玉你还没成大魔头啊……你那师父,真是可怕。” 习玉却没说话,脑海里渐渐浮现出师父的模样。他的脾气的确很怪,从不对任何人假以辞色,平常总是一袭灰色布袍,端着一个破烂的茶杯坐在雕花栏杆上静静看着自己练武。回廊旁种的枫树,叶子如火如霞,风一吹过,鲜红的叶子就会顺着他花白的头发胡须一点一点蹭落下来。他,只是一个普通而且寡言的老人而已。 “十步杀一人,他的名号是从崩玉山顶那一战而得名。八大教中竟然无一人能够阻得他半步,他一人一把短剑,走一步杀一人,在崩玉山顶苦战了一天一夜,足足诛杀了三百二十一人。后来有逃出来的人,说他全身上下都被血浸透了,状若疯癫。从此武林中人对他又惧又怕,送了他一个十步杀一人的绰号。” 习玉禁不住神往,在脑海里勾勒那个花甲老人走一步杀一人的姿态。他可能真的是个魔头,放荡不羁,不把任何道德规矩放在眼里。可是,在她眼里,他只是师父,冷漠的,寡言的,却又是慈祥的。 居生生奇道:“习玉,他这样一个大魔头,怎么会成了你师父?你不是……官家的千金么?” 习玉取出那把据说叫做吞日的短剑,上下摩挲一番。这把剑,她到今日才知道它的名字。司马世家,多么奢华富丽!她从小什么宝贝没看过,一把半透明的短剑,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件有趣的小物事。师父把剑送给她的时候,就说过,「习玉,我向来喜欢你的千金习气,那种目空一切,很是对我胃口。剑就送给你吧,它已经很久没有尝过鲜血了,今后我也不希望它有机会尝到。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一直以为师父不过是府里一个普通的教头,爹对他也基本没有注意过。可是谁想他来历如此可怕。他这样叱咤风云的人物,为什么后半生却甘愿隐退,从此波澜不起呢?现在回想起来,师父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沉思。他总是端着那个破烂的已经看不到花纹的茶杯,用手指轻柔地摩挲着,那个时候,他的神情会变得柔和一些。 她不是一个喜欢体贴别人的人,也不会撒娇卖乖去刻意讨好谁。她和师父之间永远是淡淡的,他教,她学;她练,他看。除此之外,他们几乎谁也没有对对方的其他生活领域涉足过一步,互相不关心。 韩豫尘见她陷入沉思,不由轻声说道:“司马姑娘,倘若不想日后在江湖行走麻烦,这把吞日短剑,你还是不要再拿出来比较好。胡杨在江湖人心目中是个类似杀人魔头的恶人,你作为他的唯一弟子,只怕日后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顿了顿,似乎也是想起了什么回忆,眼神变得悠远而迷茫,“司马宰相……倘若他知道自己的爱女流落江湖,只怕会很伤心吧……” 居生生骇然地捂住嘴巴,“宰相……?!”她低声叫了起来。她知道习玉是官家千金,却从未想到她居然是当朝司马宰相的女儿!太震惊了!谁来告诉她这不是真的!那她以前扑的,缠的,蹭的人……原来是宰相的千金?! 习玉有些冷漠地看着韩豫尘,半晌,才淡道:“你知道的不少!为什么对我这么了解?” 韩豫尘微微一笑,“这也是秘密。我知道的还有更多。司马宰相一共有两子一女。长女就是你司马习玉,从小因为身体孱弱,请了教头来传授你武艺。幺子是司马朝柳,今年应该刚满十四,听说他从小就是一个读书的奇才,司马宰相对他很是器重。” 他似乎故意把话说了一半,居生生好不耐烦,连声道:“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怎么不说了?” 习玉沉默了一会,才道:“你知道的果然不少,连这个秘密都被你挖掘出来。不错,我头上应该还有一个大我十岁的大哥,但却是小妾所生。这些我也是从下人的零碎谣言中听来的,那小妾刚生了孩子,我爹便迫于父母压力娶了当时太尉的女儿,也就是我娘。那小妾听说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当晚就带着初生的孩子离开了司马府,从此失踪。我爹花了足足十年的精力去寻找,也没找着一片衣角。他觉得存活的希望很小,才颓然回府,正式圆房。这些事情,就连我和朝柳也不是很明白,因为爹从来不提,娘也忌讳这事。我倒想问问,你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 这话到后来问得甚是严厉,居生生见她有些动怒,再也不敢说话。 韩豫尘又是一笑,“所谓人言可畏,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件事情的发生,不可能没有人知道。倘若要究其源头,只怕谁也说不清。司马姑娘还是不要问了。” 习玉果然没有再问,她冷冷地看着韩豫尘。其实她最想问的,从他说出要同行的话开始,她就一直想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无论是看人,说事,都一派悠闲,似乎对什么都了若指掌。他对自己的关心也令人诧异。 韩豫尘,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却说端木容慧出现之后,大厅里反而没人说话了。端木世家,在北方何等势力!端木容慧是三子,名声却比他的大哥二哥还要响亮。江湖上人都不需替他取什么名号,只要说到端木家的老三来了,就足以震慑好些人。 当下端木容慧缓缓下楼,目光灼灼,扫视一圈,众人只觉他目光如电,被看上一眼便本能地想退上一步。端木容慧走了三步,停下,冷冷看着身前的瞿晶,半晌才道:“瞿老,终南四老好大的名号,有什么事要找晚辈,直接通报一声便是了,何苦要为难我的同伴呢?她们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们这番作为,未免太损名声。” 瞿晶本来就心下尴尬,被他这样一说,面上更过不去,登时沉下脸来,好似笼罩了一层冰霜。 “端木公子,你人来了,那么大家也打开天窗说亮话!碧空剑诀的事情,你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他厉声问着,一面暗暗朝其他四老施眼色,要他们适时而动,只待端木容慧一出手,便立即拿下! 端木容慧淡然道:“没什么可交代的,剑诀不在我这里。” 他这话一出,大厅里顿时炸开了锅,胆子大一点的人见有终南四老撑腰,便破口大骂,胆子小一点的,便议论纷纷,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 端木容慧如同不闻,昂然看着众人。瞿晶厉声道:“妄言!昨夜你最先去了扇子林!早有人看到你与玉色峰那帮穿黑衣的人交手。大伙来这里就是为了碧空剑诀,话挑明了说,便是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反正已经做了没脸没皮的事情,索性连里子也不要! 第19章 在江湖闯荡了大半辈子,今日岂能被一个小辈得了便宜?! 他双手一架,掌心红光顿起,此番与对付习玉时光景更是不同,用上了八分功力。他大吼一声,“大伙上!今日就要挫挫端木世家的威风!”话音一落,那一掌就到了眼前,好快! 端木容慧知道这是瞿晶的名招,那双艳艳红火的手掌含有剧毒,只要沾上一下,只怕会有性命之虞。他再自傲,也不太敢徒手去接,当下虚晃一招,袖子一甩,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副麂皮手套飞快套去手上。瞿晶趁这个空档早已连攻数招,专捡破绽。终南四老多高的名头,多少姿态,如今为了一个碧空剑诀,居然全部抛弃不要了。 端木容慧让过几招,忽觉脑后生风,他一惊之下急忙偏过去,耳边的几绺头发却被劲风擦断。他眼角一瞥,却见好一根长矛横在身旁,矛尖为寒铁打造,上面一点红缨,煞是锋利。那是终南四老排行第二的司棋横扫大江南北的利器——北斗。因其矛身上有七点黑色玄铁印而得名。 却见那北斗矛,矛尖一转,刷刷地,行云流水一般,点,挑,戳,绕,无一不是虎虎生风。众人只觉矛尖寒光乍闪,上面那一点红缨竟仿佛变做了一条流动的红线,端木容慧一身雪衣被包裹在红线寒光之中,便如同花蝴蝶一般,轻松灵活,无论矛身如何挥舞,却连他的衣角也沾不上一点。 司棋连抢数招,眼见自己占不了上风,不由大吼一声,铿地一下,他将那根巨大的长矛插去地下,青石的地板,竟然被他生生插了一个洞。司棋一手抓住矛身,整个身体居然横在矛上,这是他的另一个绝招——倒挂流云脚。端木深知此人平常沉默寡言,乃是终南四老之中最寂寂无名的一个,但究其功力,却是四老之中最深厚的,素有武痴一个笑称。当下他不敢松懈,却见司棋双脚急速朝自己蹬来,便如同踩水车一般,快到惊人。 端木容慧忽地拈起三指,动作陡然变得轻柔优雅,小指高高翘起,众人只觉他袖子一拂而过,竟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就听司棋闷哼一声,双腿的要穴被他那一拂点中,双手再也支撑不住,从北斗大矛上摔了下来。 瞿晶惊呼一声,“二弟!”他冲了过去,先将司棋抓回来,低头见他满脸的冷汗,不由心下骇然。司棋咬牙低声道:“大哥……此人的手法极其古怪……你、你们千万小心!”瞿晶来不及说话,却听四弟左长风朗声道:“端木公子好俊的功夫!老夫来会上一会!” 端木不待他说完,袖子里忽地撒出数十条柔软白绫,左长风是使短刀的,向来不擅长远距离打斗,当下只觉满目白绫乱飘,一时间看不到端木容慧的身影,不由有气,立即挥舞刀身,刷刷几下将那些白绫扯个粉碎。就听瞿晶大叫一声,“小心身后!” 他只觉后脖子上被一根手指轻轻点住,手指是冰凉的,他惊出一身冷汗,反手一刀劈下去,却劈了个空。端木容慧的声音在耳旁冷道:“终南四老,也不过如此。”左长风倒抽一口气,后背突然一僵,被他点了穴道,瘫去一旁。 众人见他一刻不到轻松对付了终南二老,登时惶恐起来,谁也不敢再上去挑衅。瞿晶向四周看去,却见众人都露出怯意,甚至已经有许多人趁机偷偷逃走了,生怕与端木世家发生什么冲突。他喟然长叹,“端木公子!你如此功力,何必还要贪图那碧空剑诀?只怕不出一月,全武林的人都会得知是你端木容慧拿了碧空剑诀,就算你今日能离开临泉,难保日后能够全身而退!” 端木容慧微微一笑,“瞿老此言差矣,江湖之人,讲究的就是一个光明磊落,我没拿便是没拿。你们若不信,我也无法。至于他日究竟如何,世事无常,你我也不能妄下定论。那么,我们就此告辞,他日有缘再会……” 他话音刚落,却听左长风大吼一声,“就是现在!大哥!三哥!” 端木微微一惊,忽觉眼前一暗,瞿晶竟然将下半身无法动弹的司棋一抛而起!那根北斗大矛当头劈下,端木容慧急忙要躲,趁这个空档,瞿晶和一直没出手的陆仲仁一前一后朝他身后冲去! 习玉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见那两人同时朝自己抓了过来,她连眨眼都来不及。这两人无论任何一个人出手,她都不是对手,更何况是两个人一起上!耳边只听到居生生骇然的惊呼,她全身的肌肉在瞬间都僵硬了,眼睛里只有那两人的手,瞿晶掌心的艳艳红光,还有陆仲仁几乎要戳上她眼睛的手指。 韩豫尘大怒,身形一动便要出手,忽见习玉身后急急奔出一个人来,张开双手将她紧紧抱去怀里。他骇然停下脚步,只听那人结结巴巴地,笨拙地叫道:“不、不许打习玉!” 居然是念香! 第十六章 瞿晶哪里在乎这个傻小子,反正已经做了没脸皮的事,索性阴毒到底。眼看念香将习玉紧紧抱去怀里,整个后背要害没有一点提防,他眼神一狠,挥掌用上十成的功力,只盼一掌下去立毙二人! 谁知手掌一触上那傻小子的后背,感觉就像用尽了力气却打进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中,触手柔软空虚,他十足的功力,竟然在瞬间都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瞿晶大骇,只道此人是装疯卖傻,难道他原来竟是一个高手?!他急忙收式,双足一点,立即就要跳开。怎料他的手掌却仿佛被浆糊粘去了念香背上,无论他怎么用力也抽不回来。瞿晶只觉胸口大震,气血一阵翻涌,当下脸色惨白。 一旁的陆仲仁见大哥神色怪异,似是用足了力气要抽手,却无论如何也抽不回,不由大惊失色,抬脚照着念香的腰眼踹去,一踹之下,只觉踢中了什么坚韧厚实的物事,跟着从涌泉穴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他大叫一声,只觉从双腿开始奇痒无比,实在禁不住,踉跄两步,摔去地上又滚又爬。 众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习玉愕然地看着念香,却见他脸色发白,面上满是恐惧的神情,眼泪都含在眼眶中摇摇欲坠,然而双手却将她紧紧护着,那是纵然粉身碎骨也要保护的宝贝。习玉怔了良久,忍不住抬手要去替他擦眼泪,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不、不许打习玉!要打就……就打我!”他结巴地说着,终于哭了出来。大约瞿晶那用尽全力的一掌还是伤了他,有细细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他咳了两声,用手抹了抹唇角,见袖子上有血,他吓的眼泪掉得更凶。 “我……我要死了!习玉!”他颤声说着。那一哭一吐血,加上满面的惊恐,与方才的变故相差实在太大,众人都反应不过来地看着他,只觉滑稽而且可怖。 习玉终于沉下脸来,从怀中飞快取出一个小玉瓶,往手掌上一倒,滴溜溜滚出两颗浅碧色的药丸。她将药丸强硬地往念香口中一塞,“咬碎了吞下去!不许说话!”她急急说着,一边伸手去揉他胸口,只盼能将他的气血理顺。 念香不敢违抗,把药丸咬碎了,苦得他脸都皱成一团,只能委曲地看着习玉,好像方才不是他救了她,而是犯了什么错一样。 习玉吸了一口气,捏紧拳头似是想骂他一通,可是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忽然紧紧抱住他,鼻子里一阵剧痛,哽咽道:“你……你下次不可这样!我差点要被你吓死!”念香依然不敢说话,低头摸着她的头发,虽然胸口有点闷闷的痛,可是他现在一点都不害怕了,还觉得自己很勇敢。太好了,习玉没有被人打!他开心地想着。 这两个人大庭广众之下抱成一团,念香是个傻子,自然不懂这些,习玉又向来是个我行我素的,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众人只觉荒唐之极,偏偏谁也不敢说什么。 端木容慧收拾了司棋,左长风被点了穴道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瞿晶受了重伤,陆仲仁不知发了什么疯,还在地上四处抓挠,又哭又笑。终南四老竟然以如此狼狈的情景落幕,实在令人不敢置信。 端木取下麂皮手套,环顾四周,众人皆不敢与他对视,纷纷避让开去。他冷冷一笑,随手作了个揖,“端木容慧告辞。来日方长,江湖山高水远,与诸位豪杰有缘再聚吧!” 当下他走在最前,习玉带着念香走在中间,韩豫尘护着居生生垫后,五人如过无人之境,昂然走出客栈。小童玉带早就乖觉地备了马车等在客栈门口,一见他家公子毫发无伤地出来,不由喜形于色,又是骄傲又是佩服。 居生生是个最寂寞不得的人,刚刚又经历那么惊心动魄的战斗,便忍不住打趣玉带,“你这小子倒乖!就没想过万一我们打不过那些人,你这漂亮的马车也要被砸了?” 玉带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这小童,本事没有多大,毛也没长齐,倒把他家主子的傲气学了个十足,当下冷道:“公子是什么人?怎可能与那些草莽之徒计较!不要说客栈里那些乌合之众,就是再来十倍,公子眼睛不眨也能对付!你一个烟花女子懂得什么!” 他显然不懂什么叫做烟花女子,不过听公子当日这样羞辱居生生,便学了个十足,只当是说她笨。居生生撅起嘴,有些发恼,正要收拾精神与这个傲气的小子斗嘴,却听端木容慧淡然道:“玉带,这话以后不许再说。总是这般没大没小的,教别人看了,还当端木世家的人仗势欺人。” 玉带赶紧答应了一个是,朝居生生做了个鬼脸,便转过头去再不理她。居生生瞪着端木容慧,都是他先挑起来的!这会又装什么懂事!还不是和玉带一样是个没长大的小子么!端木容慧一付不与你计较的模样,瞥了她一眼便去开车门,让习玉他们先上。 居生生刚上车,还没坐定,却听客栈里面,瞿晶嘶声叫了起来,“这……这是璃火八式……琉璃火! 第20章 他……他是玉色峰的人?!” 客栈里面的人声如同沸腾的一般,端木容慧关上马车门,不去理会他们的惊骇。玉带用力一甩马鞭,这辆雪白的马车稳稳地向前驶去,不一会就消失在街角。 端木世家果然好大势力,出城的时候,看守的士兵甚至一见马车上的端木世家的标记,立即让去了一边,一点盘问也没有,六人顺利出城。 马车行了半日,一直沉默的韩豫尘忽然开口低声道:“司马姑娘,无论你愿不愿意,现在你与念香二人已经涉足江湖是非之中。念香的身份被暴露,只怕日后会有居心叵测的人趁机接近,你务必多加提防。” 习玉轻轻抚摸着念香的后脖子,他吃了药,快睡着了,躺在习玉的腿上像一只被主人爱抚的小狗。她沉默了一会,才淡道:“的确如此。不过居心叵测的人不是早已出现了么?”她看了一眼韩豫尘,又瞥了一眼闭目养神的端木。她的意思,大约白痴都能看出来。 韩豫尘苦笑了一下,“在下绝对没有对你们不利的意思,司马姑娘不信,在下也没有办法。江湖险恶,在下只是希望在念香兄神智未清醒的这段时间,暂时留在他身边照顾他罢了。这也是在下答应老宫主的事。” 神智未清…… 习玉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这样的一个人,害怕的要死也要挡去她面前保护她,要她怎么去想象一旦他忘了自己是怎样的情景?要她怎么能将一切都冷静地归为他神智不清?念香正在渐渐改变,尽管她不愿意相信。他会在无意识中将以前所学的功夫显露出来,渐渐地说话也流利了。等他变得和常人一样的时候,他就会将自己忘记么? 她忍不住用力掐了一下念香熟睡的脸,他惊得几乎从她腿上翻下去,像一只被吓到的小狗,无措又委曲地看着她。习玉瞪了他半天,突然觉得自己这脾气发得实在没有来由,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念香捂住被掐红的脸,见她笑得天真可爱,不由莫明其妙。 现在好就行了,她想。无论他以后会不会忘记自己,可是每一个现在,却都是美好的。为了那个没有定数的未来就失去好心情,实在太不划算。 居生生揭开窗帘,微凉的风吹在脸上,却见江山万里茫茫,放眼望去是一片雪白,山峦起伏,连绵无限,好似要延伸去大地的尽头,众人都觉得心旷神怡。大约是心情大好,居生生轻声唱起了曲子。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这是已故词人晏殊的《浣溪沙》,居生生曾是摇红坊的花魁,虽然文采有限,但这些风流名曲却是很会唱的。众人只觉她声音婉转,字字清脆,到底是花魁,歌声教人心也醉了。 习玉只是怔怔地,脑中不停念着“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这两句。再去看念香,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不敢说话。她心中一柔,抬手替他理了理头发,只觉满心的感慨,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抓住念香的手,似有千言万语。 却说习玉一行离开了临泉,马车在官道上行驶了十几日,途中也遇了一些没眼色的匪徒试图抢劫,更甚者还有不死心的武林中人偷袭,妄想偷得碧空剑诀,都被端木容慧轻描淡写地对付过去了。这一路快行,竟是半点事端也没起,连习玉都不得不承认,有端木容慧同行,果然一切方便。 到达洛阳当天,下了好大一场雪,城门前聚集了无数出城进城的人,闹哄哄地,一时半会还进不去。 居生生等的无聊,干脆从包袱里找出皇历乱翻,一面问习玉,“这是几月了?咱们出来了也有两个月了吧?” 习玉还没来的及算,端木容慧淡道:“十二月二十八,还有两天就大年三十了。这许多人都是要进城过年办年货。” 居生生一翻皇历,果然是十二月二十八。她笑吟吟地抬头看着习玉,“快过年啦!咱们也办年货好不好?” 习玉见她两眼亮晶晶地,知道自己就是不答应也不行,干脆点头,“好啊,待会进了城,咱们先找了客栈,然后出去买些年货。三十晚上向店家借个厨房,我一直想再尝一次你做的西湖醋鱼。” 居生生十五岁以前都是在摇红坊厨房打杂的小丫头,跟着大师父学了许多手艺。后来和习玉结拜以后,一时高兴,做了一桌子的酒菜。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习玉尝过她的手艺。居生生这个人,学什么都是半调子,偏偏什么都想学。虽然学作诗绘画等等雅致东西不行,做菜倒是极好,那一顿饭菜,连习玉这个尝惯了山珍海味的大小姐都差点把舌头咬掉下来。这事后来成了居生生引以为豪的夸口。 居生生笑道:“我就知道你惦记着西湖醋鱼,罢了,本小姐还有许多手艺没拿出来呢!今儿就让你尝个够!” 韩豫尘摇头笑了起来,“两位姑娘大约不知,端木兄在洛阳有别府。洛阳可是处于端木世家势力范围之内。既然大家都来了,怎么能不让他做东?我可不想跑去挤客栈,端木兄别府中的舒适,我至今还难忘呢。” 说着他看了一眼端木容慧,两人都想起当年那杯碧绿的酒。那也算他们相识的信物。 端木容慧笑了起来,他虽然平时都冷冰冰地,笑起来却非常温柔而且好看。他笑道:“莫非韩兄还打算像三年前那样,翻墙偷偷进我家酒库喝酒?” 两人大笑起来,韩豫尘对茫然的居生生他们解释道:“三年前,我来洛阳办事,路上丢了盘缠,饥肠辘辘。当夜刚好经过他别府,便想着进去找些东西填饱肚子。谁知他家厨房一点油星都没有,只有一地窖的好酒,当时我就想不好,来到一个酒鬼家了,晦气!正打算出去,就见到端木兄一个人坐在中庭喝酒,石桌上放了些下酒的菜。他见了我倒不惊奇,只点了点桌子,说了一句‘坐下吧,来者是客。陪我喝一杯。’于是我就过去了,那第一杯酒便是竹叶青。” 端木容慧说道:“你饥肠辘辘的声音,我在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当时就想怎么一个高手落魄如此,谁知招了你来,居然一点也不客气,坐下就大吃大喝,将我珍藏的三壶竹叶青喝个精光。” 韩豫尘看向习玉,柔声道:“如何?大家一起去端木兄别府里过年吧。” 习玉倒是无所谓,她看了看居生生,她却想了半天,才道:“你家厨房一点油星也没有,估计也是不愿借人的了,难道我们要拿酒当作年夜饭?” 端木容慧勾起嘴角,轻道:“随君使用。” 第十七章 “啊!那里有我要的小猪肉!” “诶,这里的菜比较新鲜!” “还有獐子肉卖呢!我想想这个怎么做……” 居生生活力十足,来回于十几个摊位前,红色的身影像只不知疲倦的小蝴蝶。她身后跟着提了一大堆东西的韩豫尘,他好脾气地由着她乱跑乱买,倒是习玉有些看不惯,因为她和念香两人手上也已经提满了东西。 眼看居生生又抓了一把芦蒿,还买了两斤牛腰子肉,习玉终于忍不住叹道:“你是不是打算把所有的摊子都买下来?我们不过吃一顿年夜饭而已!” 居生生得意地摇着手指,“你果然什么也不懂。我每样东西只买了一点点,做出来不过一小碟子罢了。那些做一大盆的,不过是庸人而已。”[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 韩豫尘好脾气地笑道:“生生姑娘说的是,菜色精致些,难免花样就多。只是再这样买下去,我们真的要雇马车才能回去了。” 居生生终于良心发现,回头看看他们三人满手都是东西,三个人,三双眼睛,傻傻地看着她,显然谁也不希望她再买下去了。她眨眨眼睛,甜美地笑了,“那好吧!先买这么多!”她拍拍手,轻松地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一块荷叶包着的里脊肉就砸去她头上,居生生大叫一声,委曲地回头,却见习玉还打算把手里的苋菜砸过来,“给我拿着!想偷懒?没门!”她冷冷说着。居生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习玉发火,她撅起嘴,可怜兮兮地抓起肉和菜。 韩豫尘这个好脾气先生立即柔声道:“给我吧,生生姑娘。下雪天路滑,你不会武功,提着东西很容易摔倒的。” 居生生立即毫不羞愧地把东西一股脑丢去韩豫尘身上。习玉叹道:“你太顺着她了,这丫头不吃点苦头不知道人家的辛苦。” 韩豫尘只是笑,并不在意。 端木容慧的别府建在洛阳城北,第一眼看上去并不出众,只是与别家清一色的青砖墙不同,他的宅子周围有一圈极高的围墙,全部刷成白色,看上去一尘不染。江湖人都私下传说端木容慧是个有洁癖的人,甚至连别人用过的碗筷也要砸碎了再不留府里,如此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 令人惊奇的是,这个别府里面一个佣人也没有,空荡荡地。可是里面却是窗明几净,异常干净。居生生一进去就觉得冷,他府中无论是客房还是大堂,地上都铺着打磨得平整之极的黑色石头,墙上屋内甚少装饰,倒是小厅的墙上挂了不少宝剑武器。 习玉是习惯了富贵的日子,端木的别府虽然很大,却谈不上奢华,甚至可以用清冷质朴来形容,这倒让她觉得新奇。不过想想端木容慧就是一个冷冰冰的人,且向来目下无尘,这样的风格或许更适合他。 他们在端木别府坐了一会,只觉远离喧嚣,安静之极。他在府中种了许多树木,时值冬天,上面积满了雪,叠玉一般。可以想象夏天是怎样一番碧绿景象。端木容慧进了府就不知道躲去了什么地方,只让玉带吩咐他们一切随意。 第21章 于是习玉他们就商量着去市集去买些年货,过个快活的年。 “听说端木他家里面有许多酒,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绍兴女儿红?用那个来做菜,再好不过了。”居生生在前面快步走着,轻盈地跃过一个小雪堆,欢快地说着。 韩豫尘笑道:“自然是有的,生生姑娘恐怕不知道,端木兄在江湖上颇有些怪名。一是因为他武艺超群,二来他与人交往不拘言笑,甚是难处,三就是因为他是个品酒的大家。洛阳别府地窖里,只有你没听过的酒,没有你找不到的。不要说绍兴女儿红,便是波斯那里的葡萄酒也有几个种类呢。” 居生生瞪圆了眼睛,“你是说那种颜色很红的,喝起来又酸又甜的酒么?那种希奇的东西他也有?”她还是在做花魁的时候,有一次应付高官才有幸尝了一口呢!端木这家伙,太奢侈了吧! 习玉淡道:“葡萄酒有什么希奇的?我看也未必有多好喝,倒不如竹叶青来的清冽动人。” 居生生回头对她做了个鬼脸,撅嘴道:“你是宰相家的大小姐,自然不希奇这些东西!像我这种寻常老百姓,没见过世面,希奇一下也不行?” 她说得兴起,不防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差点滑倒。她只觉肩膀猛地撞上了一个什么东西,耳边听得一个女子的低声呼唤,还夹杂着几个男子的大声喝呼。居生生抬手一抓,不知抓住了一个什么东西,终于稳住了身体。 谁知肩上忽然一紧,似是被谁抓了住,然后一个低沉严厉的声音说道:“你怎么走路的?!撞了人也不道歉?!” 居生生定睛一看,却发觉方才情急之下抓的居然是一个女子的面纱,而抓住她大声质问的,却是一个年轻的男子,浓眉大眼,颇有英气。那人一看清居生生的脸,猛地一惊,本来还要指责的话这下再说不出来。 居生生赶紧打着哈哈道歉,“抱歉!真的很抱歉!我一时情急了才会……那个……这,还给你们……”她把被自己拽断的面纱递过去,谁知对方也不接,三四个人,只是如同见了鬼一般地瞪着自己。 “诶?这……”她呆住了,这才发觉那男子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浅紫色华服的女子,她头上戴着斗笠,上面的长长面纱已经断了半截,露出一个雪白柔美的下巴。隔着面纱,居生生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她正死死盯着自己,目光灼灼,不知是什么意思。 “生生?怎么了?”习玉走了过来,护卫性地把居生生推去身后,冷冷看着方才质问她的那个男子。居生生轻声道:“是我的错,撞了人,还把人家的面纱给拽下来了……”她举起手里那截轻柔的面纱,只觉那女子还在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心下不由奇怪。 习玉将面纱递过去,沉声道:“我姐姐行事是鲁莽了些,不过下雪天路滑,她不会武功,难免滑了跌了。得罪了各位,还请不要与她计较。” 那男子只是瞪着居生生,也不接面纱,过了一会,他才喃喃道:“夫人……这……” 那女子忽然柔声道:“没事,也是我们不对,没注意她摔了下来,本该去搀扶的。”她的声音柔和如同洞箫,可是如果仔细听去,她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以致于声音在微微颤抖。 她缓缓抬手,接过面纱,习玉只觉她的手映在浅紫色的衣袖下,白得如同透明一般,十指纤细美丽,不觉微微一呆。要说美丽的女子,她见过不少,居生生就是一个鲜活的大美人,可是这个连脸都没露出来的女子,全身上下流露出的文雅柔美,却教人忍不住流连,光是一双手就让她看的几乎呆住。 “……既然没事,那么我们告辞了。”习玉轻轻说着,她在这女子面前,也忍不住放柔了声音,拉着居生生转身就走。她心下也不由好奇,看她周围的几个男子,只怕身手都是一流的,到底是什么人呢?一时间,习玉突然产生了江湖第一美人这个想法,只怕这个称号用去她身上,是当之无愧的。 谁知没走两步,那女子忽然追了上来,一把抓住居生生的袖子,似乎急急地想说什么,半晌才道:“姑娘……你是何方人士?可否请教芳名?” 居生生实在想不到她会这样问自己,不过当下还是乖乖回答,“我是山东人……我叫居生生,姑娘你……?” 那女子轻轻拉着自己的袖子,按理说陌生人这样做是很讨厌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居生生始终无法去讨厌。她一见那女子,心里就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仿佛久违了一般。 那女子双手微微颤抖,显然在极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她轻声道:“你……你叫我姑娘?我没那么年轻了……你、你今年是不是刚满十七?你……是六月的生日……?” 居生生见她越来越激动,不由奇道:“我是刚满十七……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你是谁?干吗要问我这些?” 那女子却不说话了,半晌,居生生骇然发觉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打湿了面纱。一时间,她和习玉都呆住,不知该怎么办。那女子身边几个男子都低声劝慰,习玉听他们叫她夫人,心想这女子只怕也不年轻了,怎么会单独出门? 那女子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抱歉,风雪太大,迷了眼睛倒教各位笑话了。我……我见姑娘长得像一个故人,所以忍不住多问了些。姑娘别慌。” 她放开手,可是谁都能看出她是那般依依不舍,美丽的眼睛在面纱后面一直看着居生生,那目光太复杂,教人猜不出里面的任何涵义。 她回头对那些男子说道:“我们也该回去了,老爷在客栈等着呢……”她回头又望了一眼居生生,看了良久,这才万般不舍地转身离去。 居生生怔怔地看着她浅紫色的衣裙消失在街角,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那是憾然还是不舍?多么奇怪,她居然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一个女子产生亲切的感觉,除了习玉,她还从未这样过呢! “生生?你怎么了?我们回去吧!天都快黑了!”习玉轻轻推了她一把,居生生如梦初醒,“哦”了一声,转身就走。 韩豫尘始终未发一言,只是若有所思地朝那女子走远的方向看去。 一身紫衣,头戴面纱,还有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独特的毒香。这女子,该不会是云南五圣山庄的人吧?早听闻五圣山庄庄主休妻,重娶了一个绝色美人,那绝色美人还不是中原人,而是个苗裔的蛮女,这事曾在江湖上引起无数谣言。 听说五圣庄主对这位新夫人是近乎宠溺的疼爱,平时连山庄都舍不得让她出一步。倘若真的是他们,他们来洛阳,是为了什么事呢?莫非,念香的真实身份,已经在江湖上传了开来?是为了碧空剑诀? 他怎样也想不明白,居生生已经在前面大声叫他,“韩豫尘!你再发呆,晚饭就没你的份咯!” 他笑了笑,算了,先过一个快活的年吧! 第十八章 居生生常说自己有三大傲人之处:一有花容月貌,二有知心好友,三有绝顶厨艺。她还有三大憾:一恨身世不详,二恨身无武术,三恨世上没有她的良人。 虽然抚养她的老鸨信誓旦旦地说她祖籍山东,可是摇红坊也不是没有山东女子,每一个都是白皮肤高个头,说起话来硬梆梆地,和她半点也不像。习玉曾说她面容清婉,不像山东人,倒偏向江南人物,偏偏又没有江南人物那般水灵灵的气质。 居生生也烦恼过好一阵子,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好端端地,为什么父母要把自己卖去妓院。这还是有次和老鸨磕牙聊天,她无意说起的,只说那时她还在襁褓之中,一个男子抱了过来,用十两银子的价钱将自己卖给摇红坊。具体问到那男子的面容特征,老鸨只说他一口标准的山东口音,一直很急切的模样,拿了钱就赶紧走人了。她只当闹饥荒的灾民,实在无法了才来卖女儿,于是收了居生生,结果她长到了六七岁的时候,偏偏又干又瘦又黄,猴子也比她好看几分,老鸨甚是失望,所以才遣了她去做丫鬟。谁知她十五岁之后整个人完全变了,每次说起这事,老鸨就忍不住叫险,若不是当日她凑巧见到居生生挥袖唱小曲,只怕摇红坊今日也没有名满江南的绛红花仙。 「那,难道那男子就没留给我什么信物吗?例如纸片啊,玉坠啊什么的!妈妈,该不会是你贪财偷偷收起来了吧?」 居生生当日这样问老鸨,结果换来了好几个爆栗子,老鸨大怒道:「你当老娘是什么人?!混了大半辈子,这种缺德事老娘会做吗?!告诉你,啥也没有!你那缺德老爹丢了你就跑……哦,就留下一个浅紫色的襁褓,你要?要了我改天有空拿给你。你这丫头……」 她被骂了一通,然后第二天老鸨就派人送来了一块破布,很旧了,脏兮兮的,可依然能看出那是很好的绸缎料子,面子是浅浅的紫色,朦朦胧胧地,好像有一层烟笼罩。那颜色,和今日在街头遇到的那个面纱女子衣服颜色一样…… 居生生忽然痛呼一声,手上一抖,菜刀掉去了地上。她怔怔看着流血的手指,只觉心头突突地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她早该忘了,小时候孤单了就会幻想父母是高官,总有一天驾着华丽的马车来接自己。后来稍微大一些觉得很无稽,便隐约地恨起那生她却不愿养她的父母。一直到现在,她几乎再也没想起过父母的事情。为什么,今天却开始心神不宁? “生生,你怎么一点也不小心?”刚洗完菜的习玉见她手上被菜刀切个大口子,鲜血直流,她却在发呆,不由赶紧过去,“痛不痛?切菜也能切到手,你呀……”她舀了一勺水去冲伤口,然后取出自己的手绢仔细包扎起来。 第22章 居生生怔怔看着她包扎伤口,突然轻道:“习玉,你看我的脸,觉得像什么地方的人?” 习玉想不到她没头没脑地问这样一句话,以为她在开什么玩笑,便故作正经地抬头看了她半晌,笑道:“你呀,像南方人。但一定不是江南这里的,反正我觉得你不像山东人。我家以前有好多山东的丫鬟,个个人高马大,哪像你这小胳膊小腿,细得一掐就断……” 她忽然停住,因为居生生难得露出正经思考的表情,她想了半天,才叹道:“果然……只怕妈妈有些事情不愿意告诉我。那人,一定不是我爹。习玉,你说我会不会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人家都有父母,我却毫无头绪,有时候想起来怪不舒服的……” 习玉见她向来神气的脸上流露出类似伤感的神色,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你就是你,身世有什么重要的。就算父母不详,你还是居生生,没什么改变。你别胡思乱想啦。” 居生生耸了耸肩膀,“也对,想这些真没意思。只是,今天在街上遇到那女子,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感慨罢了。她说我长得像她故人,会不会她认识我父母?” 习玉脑海里浮现出那女子一双莹白柔美的手,也不知该说什么。那女子服饰华美,言谈高雅,气度自是不凡,只怕不是官家的人,便是江湖上什么世家的夫人。生生会和这样的人有什么交集呢? 居生生忽然嘻嘻一笑,弯腰捡起菜刀,用刀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不想这些啦!让你也跟着我一起苦恼可没意思!好啦,菜都洗完了,你想留在这里看也可以,出去也可以。我要开始显身手咯!” 她架锅,倒油,动作麻利而且熟练。习玉带着佩服和羡慕的眼神看着她上下掂勺,火苗滋滋响着。她忍不住想起当初刚和念香私奔出来时的狼狈,她以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可是人总不能不吃饭吧,也不可能天天去饭馆里,他们没有那么多钱。于是只好自己动手做,经常是两人被烟熏得不行,然后菜咸了淡了,甚至根本就没熟。 想到这些,习玉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这边厢居生生已经做好了好几盘菜。 厨房门口突然传来韩豫尘的声音,“好香!生生姑娘果然好手艺!做什么呢?”他含笑问着,走了进来。生生忙着翻鱼,头也不回地说道:“既然来了,就要帮忙!快去找端木容慧要绍兴女儿红!我马上要用。” 不料端木的声音在后面淡然道:“你右手边第三个罐子里便是上好的绍兴女儿红。” 居生生在一片油烟中惊讶地回头,就见他二人优哉地走过来,韩豫尘不客气地用筷子夹了一块爆炒小牛肉,一吃之下眼睛顿时一亮,笑道:“我真服了。生生姑娘原来真不是在吹牛。” 居生生得意地笑了起来,挥着铲子说道:“废话,我居生生是什么人!读书画画虽然不怎么样,不过厨艺一定没人比得过我。” 端木冷道:“所以你生来便是劳碌命。” 居生生腻声道:“对,我就是劳碌命。大少爷你若是不爽,就给我赶快离开!看到你的脸我就不知道怎么做了!” 韩豫尘笑着打圆场,几个人在厨房说了好一会闲话,一个时辰不到,所有的菜都做好了。端木容慧的别府居然没有一个像样的桌子给人吃饭,众人只能把饭菜端去中庭的大石桌上,端木又从酒库里取了两大瓶陈年梨花白,一打开,顿时酒香扑鼻。韩豫尘连声赞叹好酒,替四人纷纷斟上。念香只觉得香,端起来喝了一大口,一下子杯底就空了,他居然还满脸幸福的模样,倒让习玉刮目相看。 此时已是月照中庭,白天下了好大一场雪,四人都披了大氅,喝酒吃菜赏月赏雪。大约是月光太亮,墨蓝的天空看上去仿佛一大块凝结的水晶,映着雪色,分外透澈。居生生端着酒杯,只觉周围安静之极,只有脚旁取暖的火盆滋滋作响,不由叹道:“太安静了,这里。偶尔在这里休息一下倒是舒适,但是长住下去,人难免会变得孤寂怪异。” 韩豫尘笑道:“生生姑娘莫非另有所指?” 居生生本来没那个意思,听他这样说,偏偏笑了起来,“大约是吧。” 端木容慧冷道:“俗人岂能体会其中乐趣。” 居生生撅起嘴,正要反驳,忽听大门处传来砰砰的敲门声。众人都是一愣,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人来?何况这里又是端木的别府。 端木却不起身,端着酒杯朗声道:“端木容慧不喜被人打扰,请回吧。”他的声音虽然不高,却中气十足,一直传去了大门之外,清清楚楚。 过了一会,一个低沉雄浑的声音响了起来,“五圣山庄庄主秦某特来拜访端木三公子,深夜打扰实在汗颜,但老夫确实有要事相求。还请公子开门一叙。” 韩豫尘和端木的脸色都是一变,五圣山庄这个名号在江湖上代表了毒,只有毒,甚至山庄里任何一个人的身体都不能随便碰,江湖上还给了五圣山庄一个俗称——毒窝。端木世家与五圣山庄向来没有交集,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一来居然就来了个最大的庄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韩豫尘却隐约知晓一些过往,他对端木施了一个眼色,两人一同起身去开门,剩下居生生和习玉两人一头雾水,不知道来了什么大人物。 过了一会,却见端木身后跟着许多人,安静地走了过来。居生生心头忽然一跳,因为她在那些人里面看到了白天那个戴着面纱的紫衣女子!她怎么会来?她问自己,忍不住抚向胸口,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完全无法抑制。 习玉忽然抓住她的手,轻道:“有点不对,他们好像是冲着你来的,生生!” 居生生再也坐不住,猛然站了起来,欲言又止地看着那紫衣女子。她垂着头,小鸟依人地随着一个身材高大英武的男子款款而来,身后还有许多穿着黑白相间衣服的年轻男子,其中有一个便是早上质问她撞了人的年轻人。 那紫衣女子一见到居生生,立即就要过来,却被那高大的男子拦住了,他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轻轻点头,但浑身都在发抖,显然激动之极。 端木容慧引着众人进了小厅,韩豫尘走过来对居生生轻道:“生生姑娘,我们也去小厅吧。只怕那女子是为你而来……” 生生喃喃地说道:“为……为了我?……为什么?”话虽然这么说,她还是慢慢往小厅走去,但步伐有些紊乱,显然心神不定。习玉轻轻扶了她一把,柔声道:“别怕,我们都在呢。” 端木容慧让了座,又唤玉带上了茶,这才说道:“不知秦庄主来访所为何事?” 那个高大的男子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怎么说。居生生怔怔看着他的脸,他年约五旬,长得不算英俊,宽广的额头,黝黑的皮肤,双目炯炯有神,下巴泛着青黑的色泽,连脖子上都是,一看就是个络腮胡子。说好听点,他叫做英武迫人,说难听点,就是凶神恶煞。 他话还没说,先望居生生这里看了一眼,生生只觉他目光温和,但却说不上亲切,甚至还有一些深沉。她不由退了一步,腰上忽然被人一扶,却是习玉。她对她微微一笑,要她勇敢一点。 “我今日来,却是为了端木公子府上的一个客人。此事说来话长,我与贱内近几年一直在寻找十七年前遗失的女儿。本来觉得希望渺茫,我并没指望能够找到,只是为了死心而已。可是,今日贱内却在街上遇到了一个与她年轻时相貌一模一样的少女,一问年纪相差无几。但是街上人多口杂,不好相认,所以打听了一下,知晓她在端木公子府上做客,因此晚间贸然来访,只希望可以确认一下,成全我们天伦之宜。” 他刚说完,就听居生生低低叫了一声什么,众人都望向她,她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不知是震惊还是什么别的。 端木容慧也是异常震惊,但面上却没露出来,只是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算成全了一桩美事。不知庄主说的是谁?” 秦庄主还未说话,他身边那个紫衣女子再也坐不住,站起来颤声道:“生生姑娘!你……你可以过来让我看看么?我……我找了你十年!” 居生生却没有动,她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两人。她的父母?真的是她的父母?!她小时候曾经无数次幻想亲生的父母驾着马车来接自己,但那也只是梦想罢了,如今梦成了真的,她居然觉得无法相信。 紫衣女子见她不过来,一时忍不住,疾步走了过去,一把抓住居生生的手。她的手是冰冷的,手心全是汗,居生生怔怔地看着她把自己的袖子褪上去,露出大半个莹白纤细的胳膊,在手肘左边的肌肤上,清清楚楚一个月牙状的青色胎记。 那女子一见胎记,顿时泪流满面,一把将居生生紧紧搂去怀里,颤声道:“我可怜的孩子!娘终于找到你了!我苦命的孩子……” 她忽然揭去脸上的面纱,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她肤光胜雪,猛地一看竟然看不出年龄。所有人走在心底暗叹一声,世上居然有如此美女!她周围好像笼罩着一层白光,连面容都无法逼视,一身的清雅柔婉。可是,谁也都能看出来,居生生的面容与她有多么相似,两个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站在一起好像姐妹一般。 要说她们不是亲生母女,白痴也不会相信。 居生生只是发愣,曾经想象中的与亲人见面的欢喜此刻半点也找不到,她心底只有一片不明所以的麻木。 秦庄主呵呵笑了起来,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柔声道:“阿紫,别太激动了,你身体不好。孩儿如今已经找到,总算了却你我的一桩心事。今日就带她回山庄吧。” 他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一点也不激动,仿佛出来找自己的孩子,只是为了让妻子开心一般。 第23章 连端木容慧都看出来了,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阿紫有些怯怯地抬头看着他,喃喃道:“老爷……这孩子……您真的愿意收留她么?” 这话问得更诡异,众人只觉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果然,秦伟义皱起眉头说道:“你说什么呢?!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陪你找了十年,难道还会有假?……你,你叫生生对不对?”他转头去问居生生,放柔了语气,“生生,和爹娘回家吧。这些年来,委曲你了。以后你就是我秦伟义的女儿!谁都不敢欺负你啦!” 居生生怔了半晌,忽然开口轻道:“我……我不想去。” 第十九章 秦伟义眉头一皱,那张原本就有些凶恶的脸看上去更加令人不寒而栗,可他的语气依然温和。 “生生,你不想和爹娘在一起么?你娘和我找了你十年,她这十年几乎天天都在以泪洗面,如今终于找到你了,你却说不想回去,难道是想让你娘再伤心十年么?” 居生生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可是当初既然已经卖了我,如今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我生活的并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糟糕。我很快活,有好朋友,每天都很开心,我也不缺钱……更不缺早已不在意的父母。” 阿紫听到她最后那句话,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她捂着脸,泪水顺着雪白的手腕流下来,那般哀婉凄凉的声音和姿态,连习玉都忍不住动容了。她悄悄扯了扯居生生的袖子,让她说点好听的,可是她却又道:“你……你别哭啦。我从来没有受过委曲,我很快活。你们回去吧,我既然知道父母是谁,心里也舒服多了……至少,知道自己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说完她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有些勉强。 秦伟义轻轻拍着阿紫的后背,眼中爱怜横溢,他忽然问道:“你是在责怪我们当初抛弃你,是不是?” 居生生咬着嘴唇没有说话,秦伟义叹了一声,“此事说来话长。生生,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你娘在嫁给我之前先嫁给了一个无赖,他整日赌钱喝酒,你娘怀了你的时候他也不放弃。后来你生下三个月的时候,他输光了所有的本钱,家里已是一贫如洗,他便瞒着你娘将你偷偷拿出去卖了。你娘知道此事之后大病一场,偏偏你亲爹又输光了钱,再无可押的东西,便把你娘押去了妓院……生生,你娘为了找你吃了许多苦头,为什么你还要惹她伤心呢?” 居生生浑身发抖,忽然轻声问道:“我爹……是什么地方的人?他现在……还活着吗?” 秦伟义犹豫了一下,才道:“你爹是巴蜀人,是个标准的无赖。你娘改嫁给我之后,他还来闹过,我们追问了许久,他才说把你卖去了牙婆那里,给大户人家做丫鬟了。我们在当地许多大户人家都找过,一直没有找到你。” 居生生怔了半晌,脸色苍白,习玉甚至怀疑她马上就会晕过去。谁知她忽然微微一笑,低声道:“我娘不是被卖去妓院了么?你这样一位江湖大豪杰怎么会遇到她还娶她的?” 秦伟义正色道:“生生,她是你娘!说话放尊重一点!天底下的女子,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堕落风尘?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毫无反抗的能力,是被自己的相公卖去的!我娶了她之后,便发誓再不让任何人侮辱她!你怎么可以信口开河?!” 居生生却丝毫不惧,她望向阿紫,她还在掩面嘤嘤哭泣,可是再也没有泪水流出来了。她在心底叹息一声,“阿紫……夫人。我问你,一盘干果一盘时令水果再加糖丝金果,俗称什么?多少钱一份?进酒的时候该说什么酒辞?” 阿紫想不到她会没头没脑问这么个问题,不由呆住,看了她半晌,才道:“我……我不知道,孩子,你问这些做什……” 居生生忽然厉声打断她的话,“干果水果加糖丝金果俗称红运三宝!二两银子一份还附送手巾瓜子!进酒的时候要念一首时新的香艳诗句,其中必含醉,朦胧,欢好三词!只要去过妓院的人都知道!我可以接受自己没有父母,也可以接受你们抛弃的事实,可是我不能接受明明抛弃了,却还要回头来欺骗我!作出高高在上的慈爱模样!我爹根本不是巴蜀人,也不会是无赖!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从未吃过苦!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骗我?!” 她厉声吼完,小厅里一片死寂,阿紫骇然地瞪着她,好像完全没能理解她说了什么。秦伟义忽然冷道:“哦,你倒很清楚这些东西!说我们骗了你,我堂堂五圣山庄的庄主用得着来骗你一个小丫头?!你信口开河说的东西也够多了吧!你走还是不走?一句话!” 居生生森然说道:“我知道的东西当然很多,秦庄主,因为我就是被卖去妓院的!” 阿紫倒抽一口气,伸出手想去抱她,居生生却飞快让开,瞪着脸色铁青的秦伟义,冷道:“你还是放弃吧,秦庄主。我不敢高攀你,也怕自己玷污了五圣山庄的名号。一句话,我不会去的。” 她转身就走,习玉赶紧追了上去,念香见习玉走了,也跟着跑走。三人消失在走廊里。阿紫忍不住又是泪流满面,抓住秦伟义的胳膊,她颤声道:“这……这该怎么办?老爷……” 秦伟义脸色铁青,原本张口想说什么,可是一见阿紫凄然的神情,他却不忍再说,只能轻道:“这孩子过于倔强了,需要慢慢安抚。别急,给她几天考虑吧。我们先离开这里。我会派人一直保护她的。” 说罢他对端木容慧拱手道:“打扰公子清修,秦某实在抱歉!就此告辞了!四月十八泰山顶的比武大会再见吧!” 他带着阿紫和那几个年轻人很快就走了。小厅里只剩下韩豫尘和端木容慧两人,良久,端木容慧才淡然道:“此事……韩兄清楚么?” 韩豫尘想了一会,才道:“阿紫夫人嫁给秦庄主十年的确如实,但我曾听闻,她并非中原人,而是一个苗女。还是一个施毒的大家。这样一个女子,只怕还不至伦落到被夫君卖去妓院……何况看一个人的气质神态,就能看出此人的经历。生生姑娘鲜艳活泼,较寻常女子更为开放,这就是她的经历造成的。可是我看不出阿紫夫人有任何风尘味,她那般的绝色女子,只怕会名震四方,不过十年之前我刚好在云南一带,却没听过有这样一个名妓……所以,我觉得生生姑娘的怀疑是对的,至少,秦庄主的叙述之中,有一半都是捏造出来的。” 端木容慧沉吟良久,忽然轻道:“这事我似乎不该插手,只怕会惹人厌……”可是,他不想看居生生失落苍白的脸色,她方才虽然是在精力十足地叫,指责别人的欺骗,他却看得很清楚,她眼睛里一直含着泪,眼神慌张而且深受伤害,像一只急于保护自己的受伤的猫。 他忽然起身,吹了一声口哨,就听窗外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他打开窗户,窗台上停了一只通体漆黑的鸽子,右脚上套了一个银色的小环,颇通人性地对他咕咕叫着。 韩豫尘一见那只信鸽,不由微微一惊,奇道:“你……真要用这么大的人情?这只信鸽来回一次,可值了上百两黄金啊!” 端木容慧匆匆写了什么,折成指甲盖大小,塞去鸽子脚上的银环里,又吹了一声口哨,那只鸽子立即展翅而飞,眨眼就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良久,端木容慧才轻轻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百两黄金又算的什么?我只是……” 他说不下去了,掩去唇边轻轻咳了一声,刻意忽略韩豫尘露出的渐渐明白的笑容。佳人再难得!她到底是不是那个佳人,他自己也不知道。 走廊那里忽然传来脚步声,却是习玉带着念香走了进来。韩豫尘不由担心地问道:“生生姑娘呢?她……没事吧?” 习玉微微一笑,“没事,最近不要去打扰她。过两天就好了。” 端木很想问她哭了什么,是不是很绝望,可是出于矜持他却问不出来,只能冷道:“为什么不陪着她?不怕她想不开么?” 习玉却也不恼,只是叹了一口气,轻道:“知道为什么我和她如此投缘么?因为我们都是一种人,真正伤心的时候,是不会让任何人看到的。” xxxxx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居生生喃喃念着忘了名字的词,想起阿紫痛哭的脸,她心里便是一痛,可是痛过之后却是恨。 卖了她,也没有什么,这十七年来她也没有受什么罪。可是她真的无法忍受那种欺骗的语气,似乎告诉她,那些没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现在她父母终于反悔了,要把她带回去了。她应该感恩戴德,痛哭流涕,跟着他们回去吗? 不不,她不要去! 居生生憋了一口气,把整个身体沉去水里,水面上的花瓣一阵乱摇,热气氤氲,可是她却觉得全身上下,从里面到外面都冷得令人无法忍受。 她一直憋着,直到胸口几乎要炸开,才猛然从水里钻了出来,眼前金星乱蹦。她大口喘息着,正要起身拿衣服,忽听窗台上扑棱着什么东西。她悄悄开了一道缝,却见窗外立着一只浑身漆黑的鸽子,脚上一个银环,环里面好像卡着什么。 居生生轻轻抓住鸽子,从银环里掏出一个折叠得很整齐的纸块。她的心头忽然有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心跳陡然加快。 她怔怔地展开那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东西,她的脸色也在瞬间变得比纸还要白。 “端木容慧!” 随着一声暴吼,端木容慧卧房的门被狠狠踹开,他正坐在案前看书,肩上还披了一件衣服。抬头一见门口那个几乎浑身是火的艳丽女子,他眼睛微微一眯,冷道:“半夜三更,你来做什么?” 第24章 说着,他的眼光顺着她湿漉漉的还在滴水的长发,一直滑去她单薄的肩膀上,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袍子,袍子还是半湿的,她身体的每一个曲线都可以看得清楚。 他只觉喉咙一紧,眼神暗了下来,沉声道:“衣冠不整!你有没有一点矜持?!” 居生生却一直冲去他面前,把手里那张纸狠狠抛去他面上,厉声道:“谁要你多管闲事了?!谁要你管我的事了?!谁说我想知道过去的事情?!你凭什么插手我的事情?!” 端木容慧轻巧地抓住那张纸,低头粗粗一看,脸色也忍不住一变。百晓生的动作好快!才一天而已,他就已经调查出居生生的身世了吗?只是,这个身世,实在让人欢喜不起来。 他把纸放去一旁,正要说话,居生生却一把提起他的领口,厉声道:“还是你觉得很开心?!这样把我的秘密全部看穿了,知道了一切,你很得意?!你为什么要管我的事情?我求你了吗?拜托你了吗?!你简直是多管闲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去摇晃他,“还是你觉得,从此以后可以尽情嘲笑我?!反正我也是个被所有人抛弃的人!你这个大少爷可以高高在上俯视我,踩扁我?!” 端木容慧一根手指就可以摆平她,可是他却没动,因为她的眼神是那么狂乱绝望,他觉得,只要他说一个字,她就会当场痛哭失声。 【阿紫,原名玉紫凤,南蛮苗裔女。十四岁嫁与云南梁氏一族,与夫君琴瑟情深,十五岁生一女。后梁氏为五圣山庄灭门,阿紫利用美色勾引秦伟义,得命。彼时其女尚未满周岁,秦伟义欲引其婴儿元阴修炼神功,阿紫暗中遣人将其女卖予牙婆,慌称被人抢走。其女被卖至杭州摇红坊,十六岁成名,素有绛红花仙之称,名满江南。】 居生生浑身发抖,忽然再也摇不动他,她颓然放手,眼泪从眼眶里一颗颗掉了下来,颤声道:“我……我真的讨厌你!讨厌死你了!你干嘛要多管闲事?!我没有求你……!” 她捂住脸,几乎想就这样缩下去,最好完全躲起来,以后谁也看不到她,那个可怕的身世,也会慢慢被遗忘。肩上忽然一暖,却是端木容慧将自己身上那件外衣披去她肩头了。 居生生用力甩了下来,哽咽道:“不要你假好心!我讨厌死你了!” 端木容慧却不恼,将衣服捡起来,继续披去她身上,披了再甩,甩了再披,来回十几次,居生生终于扭不过他,由着他替自己披好衣服,她只是站在那里哭。 居生生记不清后来发生了什么,隐约觉得自己是哭累了,又觉得好像靠在一个人身上,那人抱着自己上床,替自己盖被子。她只觉那人的手伸去胸前,似乎要脱她的衣服,她本能地一惊,一把抓住他的手,沙哑着声音问:“你……做什么?不要碰我!” 那人的声音清冷,轻轻说道:“外衣脏,不要弄脏我的床。” 居生生哼了一声,撑了起来,迷茫地就要往外走,一面说道:“谁要睡你的床!我讨厌死你了!再也不要看到你!” 端木容慧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只觉纤细柔软,心中不由一动,想到男女之嫌他应该马上放开,可是偏偏舍不得放,只能顺着她的胳膊一寸一寸滑下来,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她肌肤的滑腻。一直滑去她手腕上,他忽然发觉她胳膊上一点殷红如血,透过微湿的衣服,看得很清楚。当下他猛然愣住,只觉不可置信。 居生生涨红了脸,恨恨地瞪着他,“放开我!你摸什么?!给我放手!我居生生也是你能摸的吗……” 她话没说完,只觉他的气息扑面而来,一阵天旋地转,她倒抽了一口气,唇上的感觉再也不是他一贯的冰冷,而是炽热的,急切的。她眼前的一切都化作了模糊的泡影,全身都软成了面条,鼻子,眼睛,嘴巴,耳朵……好像所有有感觉的部位,都有他的存在。 意乱情迷。居生生本来用力哭了一场就有点虚弱,被他这样一吻,几乎要晕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端木容慧贴去她耳朵上,轻道:“很晚了,休息吧。我送你回房。” 第二十章 习玉一早就听见居生生和端木容慧大吵大叫,原本是想出来相劝,可是后来只听到她的哭声,她不由停下脚步。 生生是个激烈的人,但她却很少把自己伤心的一面露出来,今天能在端木容慧面前这样放声大哭,是不是代表在她心底,端木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过了一会,端木的房门开了,习玉下意识地藏身于树影之中,却见端木容慧怀里抱着居生生,她捂着脸不知是在哭还是在说话,更让习玉吃惊的是,她居然衣冠不整,月光透亮,她脖子上都泛出了红晕,看的清清楚楚。端木低头似乎在和她说着什么,她动也不动,只是缩在他胸前,仿佛一只倔强的猫。 一直到两人走过回廊,习玉才慢慢走了出来。看起来,生生是不需要她的安慰了。她忽然觉得有些孤单,那个一直缠着自己,喜欢和自己撒娇逗趣的丫头,那个明明比自己大一岁,却很孩子气的丫头……她一定要幸福呀。 月光在回廊的台阶上镀了一层银辉,四野无比安静,如此之夜,习玉还不想回去,只是在庭院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想起生生的趣事,便勾起嘴角,偶尔想起念香迟早要恢复神智,便深深叹息。 一直行到前庭那里,忽然听见铮铮的琴声,古琴的声音原本就深沉,那人却是慢拨细捻,一弦百转,在这安静到几乎显得清冷的夜里,仿佛一支袅袅上升的青烟,悠然,却又无比伤感。 那人似乎感觉到有人来了,曲调忽然一转,险险地升上去,褪去深沉,变得轻巧,几根弦被他手指轻轻一触,便发出类似叹息的声音。 一曲阳关三叠,她实在想不到能在这种深夜听见,不由竟痴了。缓缓随着琴声向前走去,绕过假山,却见前庭那里同样痴痴站着一个人,长发垂肩,一身灰色布衣,肩膀和裤腿那里还有她前两天刚补好的补丁。 念香! 习玉吃了一惊,急忙跑过去一把抓住他,“念香!你怎么独自跑来这里……?” 她忽然顿住,怔怔地看着他的神色。他面无表情,也不看她,只是默默地望着遥远的天边,眼中偶尔会泛起类似狐疑的警觉的光芒,好像在深深地思考着什么。阳关三叠,一共有三叠,到了第三叠,曲调又上升了一层,他微微偏过脑袋,仔细听着,然后又渐渐陷入沉思。 他有时候会突然露出恍然的神情,然后狐疑地盯着所有他能看到的东西,似乎在猜测着什么。有时候他会微微眯起眼睛,好似要抓取住所有流淌过眼前的点点物事,把丢失的东西拼凑起来。 习玉胆战心惊,心脏似乎也随着阳关三叠一上一下。他是要想起什么了吗?他是要……把自己这样忘了吗?每一次他眨眼睛,她的心就跟着停止一下,多么害怕他再望向自己的时候,是用陌生的眼神! 她想张口对他说话,却发现没有什么可说的。他要想起什么,是他的自由,她无法干预! 那人一曲终了,却用手轻轻拍着古琴的面,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勾,叹道:“休休!者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司马姑娘,你何苦太痴!” 习玉骇然回头,却见韩豫尘坐在假山上,手里捧着一截古琴,静静地看着她。她吸了一口气,一股说不出的恼怒之火冒了上来,冷道:“又是你!我问你,我的事凭什么你要来管?!我对谁痴,难道还要你来评判吗?!” 话音刚落,韩豫尘已经从假山上纵身跳下,轻飘飘地如同一只大鸟,站定去她面前,这一纵一站,竟然半点声响也没有,轻功之高,实在令人咋舌。他静静看了她一会,轻道:“你从家里逃了出来,却是为了一个以后根本不记得你的人,值得吗?就算你会嫌我烦,怪我多管闲事,我却依然要管。” 习玉冷冷看着他,半晌,她忽然说道:“韩豫尘,我一直在怀疑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跟着我,到底是什么目的?可是,现在我却觉得没什么怀疑的,告诉你,我讨厌你!本小姐的事情,你还没资格来关心!” 韩豫尘与她相处了一些时日,太了解她这种千金小姐的脾气了,他也不恼,只是轻轻笑道:“你明明很难过,很担心,很怕念香下一刻就忘记你,却偏偏喜欢嘴硬。好吧,我告诉你,这一首阳关三叠是念香以前最喜欢的曲子,他几乎每日都会弹奏。每次我们相聚的时候,他便会弹,我听了无数回,却从来没有还一首曲子给他。今日这首,当作以前的谢礼。希望他能够早日恢复。” 习玉脸色发白,念香还在沉思着,仿佛身边这两个人的说话声根本影响不到他。她咬了咬牙,似是想发火,可是眼神却微微一暗,有一种极其疲倦的感觉袭了上来,她全身的血都好像渐渐沉下去。这一刻,她只觉得伤心。 韩豫尘没有什么错,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他甚至是在帮助念香。可是,那她呢?她算什么? 韩豫尘又道:“司马姑娘,你甚至一点也不了解念香以前究竟是怎样的人。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是冷漠还是热情……你现在只不过是迷恋一个幻影罢了,待拨云见日之后,幻影就会彻底消失。你一直这样不顾一切追求的,只是虚幻的物事,值得吗?在你心底,坚信他会记得你,可是在我眼里,你只是飞蛾扑火。我不想见你被火吞噬!” 习玉怔了很久很久,他说,那是虚幻的物事;他说,那是飞蛾扑火。与念香相逢是一刹那,一刹那一个轮回,一个轮回一个永生。她的一生还很长,可是,她所有的期盼和永生,都消耗在这个刹那里。 第25章 “我……我说过的,他忘了,不要紧。我记得……我什么都记得。”她轻轻说着,目中忽然流下泪来,打湿了胸前的衣襟,“我司马习玉,一生只说一次喜欢。我喜欢他,我喜欢他便要和他在一起。我不管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真实。你不要再说了,这事,就算天悔,地悔,我也不会后悔!” 她抬手倔强地抹去眼泪,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软弱的一面。转身去看念香,他还在发痴,习玉眼神一狠,甩手就是一巴掌打了上去,清清脆脆的一个耳光。这下不只念香呆住了,韩豫尘也愕然瞪大了眼睛。 “你还要呆到什么时候?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习玉冷冷问着,昂起下巴,语气和神态里充满了不可忤逆的高傲和目空一切。 念香捂着发麻的半边脸,只觉委曲得慌,嘴巴一扁,立即就要哭。习玉恶狠狠地说道:“不许哭!给我说话!” 念香一见她真的生气了,赶紧抓住她的手轻轻摇了两下,喃喃道:“不气,习玉不气……我不哭了……”他半边脸还红肿着,眼睛里还有泪花,可是却又讨好地看着她。 习玉瞪了他半晌,才说道:“回去睡觉,以后不要随便乱跑。” 念香抓着头发憨然笑道:“可是,曲子真的很好听。我好像看到了很高很高的山峰……还有很好看的宫殿。我觉得好像以前看过它们,好怀念,好熟悉。习玉……?你还在生气?” 他见她骇然看着自己,不由更加惊慌,伸手去摸她的头,只觉触手冰凉,于是慌的叫道:“习玉!怎么了?” 习玉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轻声道:“你……想起了什么……?你,已经能把话说得这么流利了?” 念香茫然地看着她,显然不能理解她什么意思。习玉吸了一口气,紧紧抓住他的手,低声道:“回去……我们回去吧!” 她几乎是用拖的,把念香拖回了屋子。就要失去了吗?这个人。他会越来越聪明,他竖起的耳朵会随时听见已经被他暂时遗忘的对话,他闪烁的眼睛会看见尘封的记忆。她就要失去这个拥有天真双眼的男子了? 她忽然想起韩豫尘念的那首词,“者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阳关三叠是送故人,难道说,终有一天,他会成为故人离去? 习玉闭上眼,不去想这个问题。可是她的心底却反复回响着那首阳关三叠的调子……韩豫尘说,那是念香最喜欢的曲子…… 一叠,历历苦行宜自珍;二叠,谁可相因日驰神;三叠,未饮心已先醇。从此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 她终于忍不住沉沉睡去,什么也听不见了。 极北的玉色峰,此刻下起苍茫大雪,峰顶的断玉台上一片雪白。北方的雪是凄厉凶狠的,横过来像刀,竖过来是箭,在外面待上一会,便要冻得皮开肉绽。可是此刻台上却端坐着一人,一袭白衫,被风吹得卷了起来,披在背上的漆黑长发也随着舞动。 她看上去是那样单薄,似乎风雪再大一些就要被吹走,她又是那么苍白,仿佛是冰雪堆砌出来的,有着苍白的唇和乌黑的眼。 她在弹琴,一弦百转,却是一曲阳关三叠。琴声丝毫不惧这狂暴的风雪夜,传了很远很远。一片雪花落去弦上,她的手指忽然一滑,“噌”地一声,鲜血一点点涌了出来。她将受伤的手指放去口中,波澜不起,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乌黑的大氅,滚着银色毛边。他站了一会,忽然沉声道:“你又在这时辰弹琴了,容香。你弟弟还没回来,听不见的。” 容香将琴上的雪轻轻拂去,她的声音就和雪花一样冰冷却虚幻,“总有一天要回来,总有一天能听到。这阳关三叠,我总弹不出他的韵味,我等着他回来继续教我。” 那人叹了一声,“只怕他一时回不来了。葛长老和芳菲下午刚回来,说念香身边多了一个女子,他很在意那女子,还将芳菲弄成了重伤。” 容香眼神微微一动,仿佛向平静的水面投了一颗小石子,渐渐蔓延成涟漪,“女子?他恋慕的人么?” 那人沉默了一会,才道:“念香修炼璃火八式走火入魔,神智大乱,谈什么恋慕呢?葛长老说她不像武林中人,只怕是个官家的千金,想必是随着念香私奔出来的。我只是担心,照这样的情况下去,念香自己都没有要恢复的意志,可能永远都甘心做个傻子了……” 容香淡然道:“爹,念香不是这样的人。他知道轻重缓急。武林中人,与官家向来没有关联,念香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一定会回来的。” 那人喟然一叹,“我也希望如此。只是情之一事,怎么可能说断就断。那女子甘心抛弃富贵的生活跟随这个痴傻的孩子,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念香回到玉色峰。葛长老还说,端木容慧跟在念香身边,想将念香这样带回来,只怕不容易。” 容香一听端木容慧这个名字,手指忽然一紧,“吱吱”几声令人牙酸的声音骤然响起,她竟徒手将古琴上的弦捏去一起,微微一搓,琴弦纷纷断了开来。 “他原来还没放弃碧空剑诀……”容香冷冷说着,忽然站了起来,反身跪下,“爹,让我去接念香回来吧。” 那人考虑了一会,才道:“你甚少下山,只怕不通江湖上的人情事故。不要忘了三年前你下山闹了多少事情,你大哥为了善后吃了不少苦头。这次如果再闹出事来,要如何?” 容香淡道:“这次绝对不闹事,只将念香带回来。” 那人摸了摸颔下浓密的胡须,沉声道:“那我姑且再信你一次。四月十八泰山顶会有比武大会,端木容慧一定会去观战,你这次和你大哥两人一起去。不许与任何江湖中人发生冲突,只要将念香带回来就好。至于他身边那女子……唉,好好劝慰一番吧,道不同不相为谋。劝她回家罢。” 容香叩首至地,刚要答应,却听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森然,“如果她执意缠住不放,相信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容香眼波微微一动,轻声道:“女儿明白了,请爹放心。我们一定将念香带回玉色峰。” xxxxxx 说明一下,居生生的生辰问题。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的生辰,老鸨只是把买下她的那天作为她的生日。 汗,前面没说清楚,抱歉~ 第二十一章 四月十八的比武大会是每三年一次的武林盛典,今年是在泰山顶举行。这个比武大会其实原本只是泰山派的内部比试,后来泰山派分成两个分支,本派与宗派每年都会为了掌门人的位置斗争一番,五十一年前宗派终于第一次赢得比武大赛,新掌门人从此立下一个规矩:每三年才允许进行一次比试,并且邀请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宗师人物来主持公道,以服人心。 如今泰山派已是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名门正派,素与武当少林齐名,可是这个规矩却一直发展至今。宗派五十一年前夺得掌门人之位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每次比武大赛都是压倒性的胜利,本派渐渐微弱,在江湖众人都觉得泰山本派即将绝迹之时,却突然出了一个惊天人物。九年前那人大败宗派第一高手,轻松取得掌门人之位。此人名叫唐三,原本只是本宗一个切菜的厨子,不知出于什么因缘巧合被本宗的掌门人看中,他竟然是个武学奇才,短短三年的时间练得一身神功,轻松称霸泰山。 不料此人学武十分厉害,身体却异常虚弱,掌门人当了不到两年便暴病死去,掌门人的位置空悬一年之后,又为宗派的人夺走。可是唐三此人却在生前收了一个好徒弟,今年刚满二十,小小年纪已打败本宗无数高手,又兼他下山修行之时,一人挑了朝鹤宫十大高手,几乎将鹤公子逼得亲自出手对付,从此在江湖上名声大震,连武当派掌门周广桔都对他盛赞,亲手送他八个字:【惊才少年,飞天金龙】。 这个名叫沈小角的普通少年,成为今年泰山比武大会的夺目人物,连宗派的掌门都曾亲口说过,宗派中至今无人能与沈小角相抗衡,只怕总掌门的位置今年便要落入本宗那里了。因此这次泰山比武大会也成为江湖上异常关注的事件,几乎所有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去观战,而今年泰山派邀请的主持公道的宗师里,除了少林的空相大师与武当掌门周广桔,便是端木世家的人。 但端木容慧的父亲端木嘉和却临时有要事在身无法观战,帖子便交给了端木容慧。这也是泰山比武大会的另一亮点。端木容慧年方二十四,严格来说也只是个青年人,如此年轻便作为公道人,难免令人侧目,他的观战,也成为许多江湖侠女四月游览泰山的一个最好理由。 这是一个长长长长的典故,当韩豫尘把泰山比武大会的故事讲完之后,天都黑了。居生生趴在桌子上,眨巴着大眼睛,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那家伙……有什么了不起的!居然那么多人都对他趋之若鹜,根本是识人不清!” 韩豫尘端起案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润喉,一面笑道:“生生姑娘,有偏见的人只有你一个吧。端木兄武艺高强,为人正直,多少名门正派的女侠都对他青目有加。他的婚事不只端木老爷子操心,整个武林的少女都在操心呀。” 居生生撅起嘴,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半月之前那个夜晚,害她后来一看到端木容慧的衣角就本能地想躲起来,不知该如何与他面对。为什么他会吻自己?是那天她穿得太少,还是月色太美?她那天是吓傻了,被他抱回去的时候,他低头和自己说了许多话,她都没听进去。只隐约记得他说了抱歉,还有什么责任之类的…… 她的脑袋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习玉在后面淡淡说道:“你缠着要听故事,现在故事听完了,什么时候去做饭? 第26章 我快饿死了。” 她身边的念香最近嘴巴越来越伶俐,聪明了许多,也跟着笑道:“是啊是啊!生生,我肚子好饿!好想吃你做的鱼香肉丝。” 居生生对这个越来越伶俐的念香才不会有好脸色,她瞪他一眼,“要吃自己去做!今天只有小牛肉,不吃就算!” 念香被她一凶,顿时委曲地拉住习玉的袖子,习玉叹道:“你又欺负他,待会他哭了你来安慰,我可不管了。” 居生生哼了一声,站起来开门,一面说道:“他是你相公,他哭了我才不心疼!对了,端木容慧那混蛋去了什么地方?我在他别府里呆的都快发霉了,他到底什么时候打算启程去泰山?” 她的话突然卡在那里,因为门一开,端木容慧正站在门口,低头静静看着她。居生生倒抽一口气,突然被口水呛出,剧烈咳嗽起来,脸涨的通红,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咳嗽造成的。端木容慧伸手轻轻替她拍了拍后背,轻道:“你总是这样莽撞。” 居生生急忙推开他的手,一跳三尺远,躲鬼一样离他老远。端木容慧也不恼,走进屋来,韩豫尘笑道:“端木兄,还是没有与令尊联络上?他老人家不会又跑去所谓的海外仙山寻找神仙了吧?” 端木嘉和,也就是端木容慧的父亲,目前端木世家的当家人。他与端木容慧简直是两个极端,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韩豫尘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他本以为端木容慧如此冷漠高傲的一个人,其父必然也是个威严的人物,谁知他整日都是笑眯眯地,一点脾气也无,与其说他和善,倒不如说他脱线,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却偏偏不在意武林各种争端,整日只埋首书房的各种神仙异怪的轶闻传说之中,有事没事就消失很久,原来是出海去寻找蓬莱仙山了。 后来韩豫尘问过端木容慧,他父亲到底有没有找到仙山,端木容慧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他每次都带许多海带珍珠回来,你说他找没找到?” 韩豫尘哭笑不得,端木的个性自然与父亲完全不搭边,他与他母亲却是如出一辙,同样的冷漠,高傲,目下无尘。奇怪的是,他夫妻性格如此迥异的二人,却偏偏情深如斯,端木的母亲是几乎宠溺地放纵夫君四处出海享受他的自由,他父亲虽然经常不在家中,可是每月必然回来一次,儿子也不见,只陪着妻子。所以,虽然名义上端木世家的当家是端木嘉和,实际上却是端木的母亲和端木容慧二人,端木的两个哥哥与他父亲是差不多的德行,一个爱画如痴,一个随着父亲四处奔跑,早已消失了大半个月,根本别想指望他们俩。 当下韩豫尘这样一问,不等端木回答,光看他发灰的脸色就知道必然没找到其父,这次连问一个问题要付百两黄金的百晓生,也回答不出他父亲到底跑去了什么“仙山”。 端木容慧叹了一声,“我本不想观战泰山比武大会,这次看来不去不行了。” 居生生一听真的可以去泰山看比武大会,顿时忘了先前的羞涩,瞪圆了眼睛蹦去他面前,笑道:“真的可以去?太好啦!什么时候去?” 端木容慧见她开心起来,不由也勾起嘴角,轻道:“明日就出发,这次不需赶路,慢慢走。” 居生生自然是兴奋到几乎要跳起来,念香忽然悄悄拉了拉习玉的袖子,轻道:“泰山好玩么?” 习玉愣了一下,“我也没去过,只是听人说,泰山日出是绝景。这次去,咱们可要好好玩个够。” 念香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习玉,你想我吻你么?” 习玉乍一听他这样问,不由惊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害羞也忘了,只是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结巴着问道:“你……你这是……是从什么地方学……学来的?!”这个纯洁如同一张白纸的念香,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东西?哪个混蛋教他的?! 念香轻道:“那天,我一个人去院子里玩,听到端木容慧和生生说话,他说什么吻了她,就一定会负责,还说是因为喜欢才想与她一起。我看到生生的脸好红,但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习玉,我也喜欢你,我是不是也应该吻你?我也要负责吧。” 习玉涨红了脸,端木容慧这家伙居然下手这么快?!怎么偏偏让念香看到了?! 念香见她迟迟不说话,不由又道:“习玉,什么叫吻?” 习玉怔了半晌,忽然一把抓起他的胳膊,急道:“你跟我来!” 居生生见他二人如风一样跑了出去,不由叫道:“去什么地方呀?马上要吃饭了……” 话还没说完,两人都跑的没影了。 习玉拉着念香,一直跑去客房门口,她才将念香按去墙上,轻道:“念香,这些话以后千万不可在人前说出来,明白了么?” 念香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嫣红的脸,奇道:“为什么?习玉,你不喜欢我吻你吗?那我以后再也不……” 习玉用手按住他的嘴,涨红了脸轻道:“不……不是的。不过,这些话不可以在别人面前说,你只能和我说这些,明白了么?” 念香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那,那我可以吻你么?习玉,我好喜欢你。” 习玉羞得几乎要钻去地缝里,偏偏他还那样天真无邪地看着自己,连声问着,“吻是什么?我要怎么做?” 她忽地咬了咬牙,捧住他的脸,用力将自己的唇贴上他的,忽然嘴唇一阵剧痛,原来她用力过甚,两人的牙齿撞去一起,都痛得皱起了眉头。念香捂住嘴唇,都冒血了,他喃喃道:“原来……这就是吻……可是我好痛啊,习玉……” 习玉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身就想走,最好躲去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好好化解此刻的尴尬羞涩。她摸了摸嘴唇,流血了,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吻一个人,只当贴着嘴唇就好,谁知却撞去牙齿上,丢人极了。 念香追了上去,一把抱住她,急道:“你,你别走!习玉!我错了!下次我再也不吻你了!”他的力气比习玉大了许多,加上不知道如何控制,习玉被他一把抓得几乎摔下去,两人踉跄了好几下,终于一起摔去雪堆里。 “痛不痛?痛不痛?”念香撑在她头顶一个劲问着,一面将她的袖子摞起来,却见她纤细腻白的手肘上有些擦破的皮。他第一次见到女子的胳膊,只觉极其好看,可是具体怎么个好看法,却又说不出来,只是呆在那里。 习玉伸手去推他,两个人都是一头一脸的雪,更加狼狈,她只盼赶紧回屋,把这事当作一个荒诞的梦忘记,谁知念香忽然握住她的胳膊,低头去吻手肘上的伤口,原本有些痛的伤口被他那样轻柔地一吻,居然有些发麻。 习玉浑身都是一震,涨红了脸要抽回自己的手,偏偏抽不回来,或许她自己也不想放开。只觉他的唇顺着胳膊向上蔓延,然后他一把抱住她,顺着本能,去吻她的脸颊额头,所到之处都微微地发麻,这种酥麻的感觉一直扩散去四肢百骸,她竟然觉得自己的腿开始发软。 然后,她唇上忽然一热,他轻柔地吻了上来,这一次,再也没有碰撞牙齿的尴尬。两个年轻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得不对,互相轻柔而且缓慢地吻着对方,哪怕身上的雪都化成了水,流去脖子里一阵冰冷,也浇不熄心底的那股热情之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念香忽然紧紧抱住她,把头埋去她头发里,喃喃地,颤声地说道:“我……我好喜欢你……习玉!你别放开我……抱抱我!” 习玉缓缓张开双手,将他搂去怀里,心里只觉有许多感慨,却说不出来。两人躺在雪地里紧紧拥抱着,丝毫不在意衣服被浸湿,仿佛这里就是天堂,谁也不想离开一步。 第二十二章 端木虽然说了第二天就出发,可是毕竟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拖着,一直到真正上路,却又是过了半个月。此时已是二月,俗话说,二月春风似剪刀,官道两旁的树都开始冒绿芽,就连迎面而来的风中好像都带着新鲜的味道。 小童玉带轻轻提着缰绳,由着雪白的马车在官道上慢吞吞地前进。山水在旁,宽广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他一时高兴,忍不住放开喉咙唱道:“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烟雨却低回,望来终不来!” 这一首轻快豪爽的菩萨蛮,却是辛弃疾所作,借以抒发积郁。玉带本是个小孩子,声音稚嫩,偏偏故作豪情之状,唱到高处忽地断了音,惹得居生生一个劲笑他人小鬼大,装模作样。 “生生姑娘,你就会笑我。其实你什么都不会,还不如我呢!我从小跟着公子四处闯荡,说到江湖经验,是你的百倍也不止!”玉带被她说到恼火,撅起嘴来为自己辩白。 居生生笑道:“哎哟,说你人小鬼大你还真装蒜了!你倒说说你懂得什么江湖经验?让我也长长见识呀!” 玉带被她一激,顿时滔滔不绝,“我就说给你听!怎么单看一个人的神态就知道他是江湖中人!现在时势不稳,人人都带一把剑在身边自保,光看身边是否有兵器来判断是庸人的做法。江湖中人对自己的武器都有一种独特的钟爱,你先看他是如何对待兵刃的,倘若即使是吃饭喝茶的时候,都时不时要摸一下腰间的兵刃,那十有八九是个江湖人。倘若有人经过他身体三尺范围以内,他立即警觉,那就是一个低手,真正的高手是绝对不会让人看出自己犹豫防备的……” 他唧唧呱呱说了一通,忽觉身边的居生生没了声音,回头一看,却见她早已坐回车厢和习玉拉着手说话了。玉带不由大怒,哼了一声,老气横秋地,“果然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念香忽然好奇地接口道:“玉带,女子是指生生吗?那小人是什么?小孩子吗?这里的小孩子只有你呀! 第27章 你是在说自己吗?” 玉带被他的歪理说得脸色发青,偏偏他自己也解释不出来小人是什么,只能撅了嘴挥马鞭,再不去理这些喜欢取笑自己的大人。 这般行了半日,却见道旁搭了一个棚子,有人买茶水点心。玉带是小孩子习性,顿时嘴馋起来,回头轻道:“公子,咱们也走了大半天啦,要不要歇息一会喝点茶?” 端木容慧见他面上沾染了赶路的风尘,两只大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似乎在一个劲地说去吧去吧!他不由点了点头,“也好,下车活动活动也不至于筋骨迟钝。” 玉带赶紧下了马车,开门先让几个大人出来,然后他急匆匆地栓了马车,冲去茶棚里叫道:“老板!来六碗茶!再来一份枣糕一份团子!” 他刚喊完,忽然发觉茶棚里面气氛有些不对,原来里面坐了七八个青年男子,面上神色肃杀,似乎是方才在讨论什么东西,被他这样大声嚷嚷给打断了,都回头看着自己。玉带立即乖乖闭嘴,眼睛往那些人身上一转,见人人腰上都佩刀,足上绑着绑腿,上面溅了许多泥点,显然是赶了许久的路,但面上虽然颇有风尘之色,却无疲劳。不知是哪一派的弟子。 那些人一见是个孩子,立即不甚在意,转回去继续说话。玉带走去老板那里端了茶汤和点心,一面竖着耳朵去听,那些人说话声极低,他隐约只听到“玉色峰,碧空剑诀”什么的,最后一人说道:“若能以此人为人质,逼璃火宫的人交出剑诀,也未尝不是可行之道。” 玉带心中一惊,他们是在指念香大哥?!他见那些人说话声极低,显然功夫不弱,只怕招惹了麻烦,当下茶汤也不要了,急忙就要出去叫公子快走,谁知居生生却走了进来,笑道:“外面好冷,为什么不进来坐?啊,还有位子呢。” 她先走了进来,捡了一个角落的桌子,吹去凳子上的灰尘,又用手绢擦了擦桌面。那些青年男子一见来了一个绝色女子,眼睛都看直了,话也忘了说。谁知门口又呼啦啦进来了几个人,却是端木容慧他们,青衣众人一见端木容慧,皆是大震,当下人人都把目光投去他身后穿灰衣的念香身上,却见他虽然俊秀文雅,但神态天真无比,显然是个傻子。就是他! 玉带急忙端了茶汤放去桌上,抬眼见端木容慧面上淡淡的,全不在意,他不由轻轻叫了一声,“公子……!那些……” 他话没说完,端木却点了点了头,轻道:“不用去管。你先坐下吧。” 韩豫尘喝了一口茶汤,微微皱起眉头,抹了一下杯口,叹道:“这不知是多少浇的老水煮出来的茶了?”他放下杯子,再不去碰。 他这样一说,习玉立即放下杯子,碰也不碰了,倒是居生生毫不在意,喝了一大口,还塞了好几个团子,一面说道:“你们真娇贵!一看就知道没吃过苦。要是你们试过三天没东西吃,只能去厨房偷生米塞嘴巴里,就不会这么讲究啦!食物是不能讲究的,也不可以浪费!” 韩豫尘笑道:“是,在下的确有错。生生姑娘不是摇红坊的花魁么,怎么会有三天不吃东西的经历?” 居生生抹了抹嘴,点头道:“我十五岁之前都是在厨房帮工的,花魁么,不过是近两年的事!妓院的人虽说都很势力眼,倒也没怎么欺负我,最多不给吃饭,或者偶尔用扫帚抽两下。我又不是兔子,乖乖听话,不给吃饭我可以去偷呀,打我,我可以逃呀!其实,小时候还快活些呢!至少做什么都是自由自在的。” 韩豫尘叹了一口气,“要在世上生存是不容易的事情,不是江湖刀光剑影,却是人心里都藏着刀剑。生生姑娘,在下真的很佩服你。无论如何,能活得自由,都是不容易的。” 他话音刚落,却听旁边忽然插过来一句话,“的确不容易!我看你马上就要更不容易了!” 说着,只听一阵凄厉风声,寒光一闪,居生生还来不及反应,便被端木一把抱起揽去怀里,避过那一刀。韩豫尘眼见那刀劈向自己,却不动,只是微微一笑,顺手抓起串丸子的竹筷,两指一夹,竟将那柄虎头大刀生生夹去竹筷之中,纹丝不动。 出手的青衣男子见他如此手段,心下不由一惊,急忙抽刀回身要跑,谁知抽了两下,居然抽不回来。韩豫尘笑道:“这是要做什么?突然出手来伤人,沧海派的人未免太冲动了。在座还有女子孩童,受了惊吓该如何是好?” 那人一听他点破自家身份,更是惊骇,手里用力一抽,谁知韩豫尘刚好放了筷子,那人顿时站不稳,噔噔后退几步,砰地一下摔去桌子上,一阵乒乒乓乓,碗碟光光砸了一地。 同门的人见师弟受了委曲,立即纷纷抽出刀来,掌柜的一见要闹事,早已吓得爬去地下,动也不敢动。就听为首的青衣男子厉声道:“将那个灰衣的傻子交出来!不然,教你们命丧于此!” 众人一听是找念香的,都是一愣,然后转念想到念香的身份早已在临泉暴露,这些沧海派的人只怕也是为了碧空剑诀,试图抓住念香来要挟玉色峰的人。韩豫尘身体微微一动,正要上前招呼一下这帮有眼无珠的人,谁知习玉却先站了起来。 “刚才谁说他是傻子?”她冷冷问着,一脚踢开挡在面前的凳子,上前一步,扫视一圈。 沧海派众人见她面容娇美,形容柔弱,是一个千金的人物,却那般恶狠狠地说话,顿时都愣了一下,为首的那人突然笑了起来,“是我说的,你待如何?”说着越笑越大声,不屑一顾。 他却是沧海派的大弟子,名叫沈冰,虽然他身材矮小,面容委琐,却是四川沧海派中一流的高手,向来自负得很,如何愿意与习玉这种弱女子罗唆,当下厉声道:“我们只要那个傻子!端木容慧,这事与你们端木世家没关系!你若插手,便是与沧海派过不去!” 端木容慧将居生生放了开,淡然道:“好,我不插手。我只看今日你们如何把人带走。” 沈冰刀尖指向韩豫尘,森然道:“阁下何人?报上名来!” 韩豫尘刚要说话,却听“叮”地一声,那把刀居然生生被弹开,险些脱手而出。沈冰急忙抓紧刀柄,回头一看,却见习玉手里攥着几颗铁弹珠,冷冷看着他,轻道:“你敢辱骂他,便要受教训。别废话了,出招吧!” 沈冰哪里愿意和女子罗唆,沉下脸色说道:“你这女子太不知好歹!江湖之事轮不到你来插嘴。退下!” 习玉冷道:“你不上,我上了!” 话音未落,她身体一纵,沈冰只见她袖子一卷,一拳砸向自己面门,他心下微微惊讶,这女子身手好快!他抬手格去,却也不便用真功夫去对付女子,只是随意抵挡了过去,一面沉声道:“你师父是谁?!怎么教了你这种毫无章法的拳法?” 他刚说完,却见习玉腰身一扭,双手撑地,左脚朝他下巴踢了上来,他个子本来就矮,几乎要被一脚踢中,忍不住心头有气,抬手去抓她的脚踝,谁知双脚刚换位,脚下忽然一绊,原来她的右腿早已绊去他足下,沈冰立即站立不稳,踉跄着试图稳住下盘。习玉翻身而起,左手跟上,在他肩上轻轻一点,他终于撑不住摔了下去。 这一番交手连十招都没拆完,快到惊人,沧海派的人见大师兄竟然那么快就被人绊倒在地,都觉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习玉的身法,完全看不出她师承何处,她的动作也是江湖上从未见过的,笨拙而且粗鲁,偏偏又快又准。 习玉见他倒在地上,当即纵身而上,一脚踩去他腰腹间,傲然俯视他苍白的脸,淡道:“给我道歉!快点!” 第二十三章 沈冰何曾受过这种侮辱,当下脸胀成了猪肝色,一掌拂过去,习玉急忙抬脚翻身让过,沈冰一跳而起,手里提着大刀,只是瞪着她。 要说内力,她也平平常常,要说拳脚功夫,她更是没有一点章法,蛮干起来简直如同乡野莽汉,偏偏他居然着了她的道,还是在沧海派众多师弟面前,这口气他怎么也消不下去,不由杀机大起,横刀于胸,森然看着她,半晌才道:“方才是我轻敌了。来来,咱们再好好过几招!” 韩豫尘见他动了真怒,料得习玉必然不会是他的对手,方才只不过是她那一手古怪拳法迷惑人眼而已,沈冰是四川沧海派的大弟子,功力何等高深,一个娇怯怯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他急忙张口道:“司马姑娘!让在下替你领教沈大侠的功夫吧!” 岂知习玉还没说话,沈冰却厉声道:“想临阵脱逃?!没那么容易!今日谁要是插手此事,休怪我刀口无情!”他将刀一竖,直指习玉的心口,又道:“你报上名来!我不杀无名之人!” 习玉哪里理他,见他亮出兵器,她也从袖子里取出那把吞日短剑,冷道:“你是什么东西,敢问本小姐的名字?!” 沈冰大怒,更不答话,将刀一挥,使出一招轮回误,一时间刀光犹如一轮冰月,在他周身盘旋。沧海派众人见大师兄将这一套轮回误的刀法使得毫无破绽,不由连声叫好。沈冰本就生得矮小,动作更是灵活之极,习玉只见他刀光一转,便好似一片寒光扑面而来,好像那一瞬间,杀气也如海一般刺过来,她本来就缺少与人打斗的经验,当下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谁知这一套轮回误的刀法最是诡异,讲究的是敌进我退,诱他入套;敌退我跟,阻绝后路。她这一退正中沈冰下怀,手里的刀更是使得越发凶狠。他个子矮,专长攻人下盘,习玉只觉他的刀犹如银龙一般,亮出獠牙随时可以咬断自己的腿,她渐渐跟不上它獠牙张合的节奏,被他朝死角逼去。 沈冰忽然低下身来,一把大刀几乎是贴着地面挥舞,习玉被他逼得无法,将身体一纵,翻身上桌,奇书qisuu.谁知他一刀砍断桌腿,她顿时站立不稳,立即要栽下来。 第28章 沈冰双足一点,反手就是一刀劈上!这一招叫做拍马背,一刀下去足以将人斩成两截! 习玉大骇,下意识地要跳起来,谁知耳边忽然传来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不怕!用短剑去挡!” 她本能地挥剑而出!只听“叮”地一声,沈冰的刀尖被生生划断,弹了老高,最后扎去地上。这一变故是如此突然,所有人都呆住了,却见习玉摔去地上,手里的短剑举得老高,而沈冰的刀从中断了开来!他面上的神色有些滑稽,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的断刀,那模样,就好像原本用柴刀去砍柴,柴却把刀给崩断一般不可思议。 习玉猛然回身,翻身而起,沈冰只觉脖子上一凉,那柄半透明的短剑已经抵去他脖子上。他怔了半晌,手忽然一松,断刀光当一下掉去地上,只是怔怔看着习玉手里的吞日短剑,额上冷汗涔涔,脸色忽白忽青。 习玉吸了一口气,平定一下慌乱的呼吸,半晌,才吐出两个字,“道歉!” 众人见她为了一句戏言如此当真,不惜以命相搏,不由无言。沈冰脸色惨白,良久,才嘶声道:“这……这是吞日剑……原来,原来你是他的徒弟!好……好……我道歉!是我失言了!” 习玉勾起嘴角,面上的神色傲然又天真,笑道:“你早说这一句不就没事了。” 她当下立即收回短剑,转身就走,再不多做纠缠。众人见她如此,又是一阵无言。沈冰忽然有些疲倦地说道:“姑娘,请暂且留步!” 习玉回头瞪他,“怎么?还不服气?” 沈冰脸色微微一变,似要发作,但又强忍下去,沉声道:“尊师……他老人家还好么?” 习玉忽地想起方才她快要被砍中的时候,耳边的确有人提醒自己挥剑,那声音依稀是师父。她不由回头四处张望,可是小茶棚里除了沧海派的人,便只有一个吓得簌簌发抖的老板,哪里有那个须发如银,面容清矍的老者!她有些茫然地眯起了眼睛,莫非真的只是幻觉? 她怔了半晌才道:“他……一直都很好。你问来做什么?你认识他?” 沈冰半带恐惧地说道:“如果,尊师是胡杨的话,我有话带给他。就说沧海派的杜云笙问他,二十年了,还记挂着苏浣香么……?” 他话音刚落,面上忽然喷出血来,习玉一呆,只觉几点热血溅去面上,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众人都是大震,却见沈冰不知什么时候面上中了暗器,一枚扁平如同指甲的银色小刀竟然从左脸颊插进去,生生将他左右两边的脸贯穿! 沈冰痛声大呼,倒去地上不停打滚,面上的神情近乎疯狂,沧海派的众人一见大师兄成此惨状,不由都吓得扑上来,试图拔去他脸上的那枚不知从何处射出来的暗器。谁知沈冰一边嚎叫,一边用手拼命去抓自己的嘴,更可怖的是他面上的肌肉竟然渐渐腐烂开来,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有毒!”茶棚里顿时哗然。 习玉呆呆地看着沈冰,他的脸已经烂了开来,里面的舌头也开始发黑,惨不忍睹。她忽然觉得一阵恶心,张口欲呕,身子刚一动,却被人扶住了。回头一看,却是韩豫尘,他沉声道:“快把脸上的血擦了!” 习玉还来不及动手,一旁早有人举起袖子一顿狂擦,她定睛一看,却是念香。他恐惧地看着沈冰,喃喃道:“习玉……好可怕……” 习玉急忙抓住他的手,靠去他身边,轻声道:“别怕。你没事就好!” 就在沧海派的人大乱的时候,端木容慧忽然走去早已昏迷的沈冰身边,他带着麂皮手套,将那枚扁平小刀取了出来,伸手在上面一抹,放去鼻前轻轻一嗅,脸色顿时变了。 “这是腐烂香……”腐烂香是极珍贵的毒物,如果使用适当还可以化解伤口上的腐肉,作为药材。它的特性就是见血必然腐肉,是谁如此残忍将它涂去暗器上?端木容慧将那枚小刀放去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忽然见到刀柄处的一个记号,顿时恍然大悟。 “泉容香,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出手伤人却不出面,这不是你的作风吧!” 他冷冷说着,将暗器捏去手里,转头望向门口。却听门口一个幽幽的声音轻道:“我本不想再惹麻烦,可是那人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亡母的名讳。怎么能不受点教训?” 众人都是一惊,纷纷望过去,却见门口缓缓走进一个浑身雪白的女子,凡是与她对视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简直像是用冰雪堆砌起来的人,除了头发和眼珠是黑色的,其他完全是一片死气的白。她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眼睛里也是漠然一片,如果她没有张口说话,看起来简直像一个木偶。 端木容慧手指一弹,那枚暗器轻飘飘地飞向容香那里,只见她的袖子微微一动,谁也看不清她到底是怎么动的,那枚暗器就这样被她拢去了袖子里。 端木沉声道:“真想不到泉老宫主还肯放你下山,三年前的事情他忘了么?” 容香轻道:“我已经立誓绝不惹任何事。今日若不是听到有人放言亡母名讳,我本不想出手。” 端木良久没说话,泉容香,这个人再度出现,不啻于巨石投入湖水里。三年前,她擅自下山,只因为河南史家庄长门派的人出口顶了她一句,她便连夜灭了长门派上下五十余人,连根草也没留。此事惊动了少林派,毕竟事发在河南,且出手的人是玉色峰的人。当年若不是她大哥泉鸣香出面调解,只怕又会形成无数名门正派聚集起来去讨伐璃火宫的场面。 为了此事,泉老宫主大怒,将她囚禁于玉色峰顶,从此不许她离开一步。却不料今日她竟然再度下山!这次是为了什么事?端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念香,是为了他吗? 容香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掷去沈冰身上,淡然道:“赶紧将他抬回去吧,用清水洗三遍,再上药。如果他运气好,不出三月还能说话,不然就成了一辈子的哑巴了。以后说话小心一点,帮人传话,也要挑个功夫好的。” 沧海派的人见她如此身手,哪里还敢插嘴,当下七手八脚抬着沈冰灰溜溜地逃走,头也不敢回。 她忽然转过头来,定定看着习玉,习玉只觉她眼内冷漠异常,竟然一点感情波动都没有,心中不由惊悚。然她从小的礼仪不允许她退让,她挺直了腰看回去,半晌只觉容香眼内烟波浩淼,竟然没有底,心下不由更是骇然。 容香看了良久,忽然抬脚走过来,伸手似是要抓她,习玉还来不及躲闪,韩豫尘忽然挡去她面前,他有些深沉地看着容香,半晌,才轻道:“容香小姐,我大哥每日都念着你。” 容香忽然怔住,眼中仿佛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渐渐有涟漪蔓延开,她沉默了好久好久,才轻轻说道:“他……他还念着我……?那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每日只与那些姬妾玩耍嬉戏,看也不看我一眼?” 韩豫尘柔声道:“他已经知道错啦,自从你离开之后,他整日茶饭不思,一直念着你的名字。你……忍心让他如此受苦么?” 容香怔了半晌,忽然喃喃道:“他……他也懂得什么叫做茶饭不思?当日,他不是说,这世上决不会有一人能让他放去心上么?朝鹤宫里那么多美人,他怎会念着我?你……你不要骗我了。” 韩豫尘轻声道:“我没有骗你,大哥真的每天都在想你。可是朝鹤宫每日事务繁忙,他抽不出身前来寻你。你真的不愿意去看看他么?三年了,他也够苦啦。” 容香呆了呆,眼里的涟漪忽然平静下来,她幽幽说道:“罢了,事情早已过去啦。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当日我们都说了从此分道扬镳,再念着对方,可不是痴子么……” 韩豫尘听她如此说,倒不知如何接口了。容香忽然望向看着自己发呆的念香,一会,她露出一个笑容,当真如同冰消雪融一般温柔,她柔声道:“念香,和姐姐回去吧?” 念香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眼中似有无数东西在冲突碰撞,额上大汗涔涔,显然正在耗尽心力地想着什么。 容香见他不答,不由又道:“你忘了以前的事情也不要紧,回去让爹给你过宫,冲过璃火八式第八关,很快就会好了。” 习玉骇然地看着念香,他真的要想起来了?他真的要走了?!她忽然抓住念香的袖子,轻轻唤了一声,“念香……” 他本能地握住她的手,躲去她身后,簌簌发抖,显然对眼前这个冰雪一般的女子恐惧无比。他永远也不知道,这个动作给了习玉多少勇气,她咬了咬牙,将念香挡去身后,昂首敌意地瞪着容香,用眼神抗拒她再靠近。 容香垂下眼来,幽幽叹了一声,“你还没清醒过来么?也没关系,姐姐会一直保护你的。” 她忽然抬眼,目光灼灼地看着习玉,习玉只觉她的杀机如同潮水一般向自己涌过来,这种杀气,和方才沈冰的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习玉丝毫不怀疑自己只要稍稍一动,就会被她斩成七八截,她的眼睛告诉她,她会用天底下最残酷的方法杀死自己。 习玉背上寒毛直竖,冷汗涔涔而下,双腿忽然阵阵发颤,她觉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了…… “你是胡杨的徒弟?”容香冷冷说着,“我只道是个千金,却不料你的来头不小!既然如此,念香更不能与你过于亲密!玉色峰上下,只恨不得活剐胡杨来祭我亡母!你回去告诉胡杨,总有一天,他要为自己所作的事情付出代价!” 习玉终于再也撑不住,全身一软,几乎要瘫下去,腰上忽然被人一扶,她回头望去,却见居生生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过来。她才不管眼前这个阴阳怪气的女人是谁,居然敢抢习玉的男人!想必是活得不耐烦了! 居生生给她恶狠狠瞪回去,厉声道:“你说够了没有? 第29章 !人家好好的夫妻,你非要来横插一脚说三道四,只有三姑六婆才会这么无聊!我才不管你是什么姐姐妹妹,念香是习玉的人!你算老几?!赶快滚回去啦!” 她话还没说完,只觉端木容慧忽然窜来她面前,袖子一卷,指间硬生生夹住一枚扁平的银色小刀,他将这狠毒暗器抛回去,森然道:“泉容香,这里还轮不到你放肆!” 容香身体微微一偏,那枚小刀当地一下落去地上,她冷冷看着居生生,半晌,才道:“罢了,今日我还有事,暂且不与你们计较。端木容慧,我们四月十八泰山顶再会罢。” 说完,她整个人如同白色的大鸟一般,一下子窜出门外,几下纵横,立即没了踪影,如此轻功,实在让人咋舌。 端木容慧吸了一口气,取下麂皮手套,回头看了一眼居生生,她虽然吓得脸色发白,倒也还有精神,大眼睛也怔怔地瞪着他。 “下次,不可再这样鲁莽了。”他轻轻说着,忽然抬手,在她头发上轻轻一拂,轻柔怜爱,仿佛一阵风。 xxxx 出了点小错误,现将龙门派改成长门派…… 嗯,我承认我已经有点昏头了~== 第二十四章 此后一路上,习玉再也没有说一个字。居生生见她闷闷不乐,便也跟着沉默起来,念香面色茫然,不知在想什么,端木本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更是不会说话,一时间马车里的气氛很是压抑。 良久,韩豫尘终于轻轻说道:“司马姑娘,以后你行事须得谨慎小心些。江湖上能人异士众多,你若总是如此莽撞,难保有一日遭遇不测。” 习玉怔了半晌,忽然低声道:“你……知道的事情不少。告诉我,玉色峰与我师父之间有什么事情?” 泉容香的那些话,不光令她惊恐,也让她产生了疑惑。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师父是怎样的人,对他的过往也一点都不了解,或许她做梦也想不到,师父竟然会与玉色峰有什么联系。苏浣香,杜云笙……到底是谁? 韩豫尘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可是苏浣香……那是念香亡母的名讳,泉家一共有三姐弟,每个人名字里都有一个香字,可见泉老宫主又多么宠爱自己的妻子。念香的母亲生下念香,两年后由于身体虚弱去世……可是,我还听到一个说法……听说她死前被人挟持,那人威逼不成,气急之下打伤了她。苏浣香的死因,至今泉老宫主也没有说明,念香三姐弟其实也不清楚。今天容香小姐说的那些,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他顿了顿,又道:“杜云笙是四川沧海派的宗师,当年沧海派的刑掌门人收了无数弟子,最后成才的只有四个,她便是那最小的师妹。听说她向来爽直泼辣,甚得掌门人的欢喜。可是十九岁那年她忽然性情大变,拒绝了无数提亲,甚至铰了一半的头发扬言如果再逼她嫁人她便出家做尼姑。从此再无人敢逼她,杜云笙现年已经四十有六,终生未嫁,是沧海派坐左堂首的宗师。” 习玉没有说话,居生生揣摩了半天,才怯怯说道:“这……听起来好像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杜云笙钟情于胡杨,胡杨却钟情苏浣香?啊,习玉,你别生气!我只是胡乱说说!”她见习玉忽然抬头看自己,不由赶紧辩白。 习玉摇了摇头,她轻轻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三岁跟着师父练武,他几乎从不和我说话,只是把招式练两遍,就让我自己一个人练,以致于现在我的拳法乱七八糟……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坐在长廊下发呆,不知在想什么。在我十五岁生辰那日,他送了我吞日短剑,对我说了许多话。他说,人这一辈子,可以杀很多人,可是千万不要去爱人。你宁可杀了人,再被仇人一刀杀了,也好过被人在心中砍上万万刀,却死不掉。我很愚鲁,始终无法明白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可是,当我带着念香决然离开家的时候,从来不管我的师父却拦下了我,要我以后不要后悔。我想,他大约原本是希望我一辈子都不要去爱人,所以宁愿我胡搅蛮缠目下无尘。我却让他失望了。” 她忍不住抬手去抚摸念香的头发,眼中爱怜横溢,“我在想,即使真的被人在心中砍上万万刀,我也不在乎了……”与他在一起,实在是一种令人战栗的狂喜的幸福,那一瞬间的喜悦,足以抵挡刀锋过肉的万般剧痛。 韩豫尘见她如此,深知自己再也劝她不回。她的眼睛,与三年前泉容香的一模一样,那样温柔,明亮,坚韧。爱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滋味?他或许永远也找不到答案,眼睁睁看着他们爱着,笑着,泪着,绝望着,找不到半点理智。 他长叹一声,再无言语。 却说冬去春来,眼看的已经是三月了,端木一行一路游山玩水,走了一个月连山东的边都没靠上。这日春和日丽,马车一路缓行,终于来到济南。这一座小城,似乎永远都是安宁温和的,街上的行人都是不慌不忙,玉带自然而然也驱马缓行,一边四处打量,大声道:“公子!现在天色还早,咱们是先去客栈投宿还是游玩一番?” “泰山比试大会快要开始,来的人会越来越多,为免人满为患,咱们还是先找客栈,一切定下来再说。”韩豫尘不等端木发话,先开了口,回头对端木笑道:“要在济南投宿,自然是要去城南的宝德客栈了,端木兄,那是你们世家名下的客栈吧?” 端木容慧不置可否,淡道:“都是家母操持,我甚少过问。” 玉带掉转马头,朝城南方向驶去,行不到半个时辰,却见眼前豁然开朗,街角那里好大一块空地,铺满了青色水磨大石,打理得一尘不染,一栋四角高翘,犹若凤凰展翅的客栈矗立于眼前,煞是气派。客栈门前车马络绎不绝,粗粗一看,有不少江湖人士。 在门口招呼的几个小二眼睛甚尖,一见有自家标记的马车驶了过来,立刻打点起十二万分的殷勤,牵马的牵马,开门的开门,闹哄哄一团。端木容慧先下了车,问道:“高掌柜在么?” 小二赶紧陪笑道:“回三公子,高掌柜他老人家最近身子不舒服,听说是得了痢疾,现在是高掌柜的儿子高大有来暂时顶替。” 端木随意“哦”了一声,迈步往客栈大厅走去,谁知却听柜台那里一个人叫道:“没钱还来想来宝德打尖?!快快!出去出去!你们道宝德客栈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么?快走快走!不然小心我不客气!” 众人纷纷望过去,却见柜台后站着一个灰衣男子,精瘦高挑,一双绿豆小眼气势嚣张地瞪着眼前的两个人,他还在嚷嚷,“早说过啦,瞧你们那脏兮兮的样子,住得起上等客房么?你们出得起钱,我还怕你们把房间弄脏呢!马上泰山比武大会就要开始了,我们要给诸位大侠留客房。去去!去别家吧!” 柜台前站了两个人,一高一矮,衣服上都灰扑扑地,想是赶了许多路,面上头发上都是风尘。个子矮一些的那人忽然取出一锭黄金,轻道:“说来说去,你不过以貌取人罢了。倘若我二人衣着华丽,你也不会那么多废话。给,二两黄金,足够住你们这宝贝客栈的天字号客房了吧?” 这人说话声音清丽婉转,居然是个女子,只是面上全是黑灰,看不出容貌。她身边个子高一些的少年一个劲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姐!算啦!这里人势利的很!咱们去别家吧!何苦花这个冤枉钱!” 那女子却不依不饶,声音不卑不亢,“我偏不,我今日非要在这里住下,你看怎么办吧!” 高大有见她取出这么一块黄金来,本就后悔,此刻再被她这样一说,更是拉不下脸,干脆厉声道:“走!走!你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胡来?这里是端木世家的客栈!端木世家!你知道么?咱们鼻孔里吹口气都能把你吹化了!再不走,我要叫人来赶了!” 说着他用力推了一把那个小个子少女,她料不到此人说动手就动手,当即站立不稳向后退了好几步。她忽觉肩膀上被人轻轻一扶,抬头一看,却见一个面容俊秀的青年男子正对她微笑,眼神温和,她一呆,赶紧挣脱开来,理了理头发,却是斯斯文文地对他作揖道谢,“谢谢公子援手。” 韩豫尘见她明明满身狼狈,却还要维持礼度,颇有点酸儒的意思,不由笑了起来,柔声道:“姑娘没事就好。”他看了看脸色不善的端木,说:“端木兄,我可算见识到端木世家的势力了。” 端木走上前,轻轻掷出一枚十两黄金,冷道:“这姐弟俩的住宿费,我来出。你叫高大有是吧?现在你可以走了,薪水我会让帐房算好,一分不少给你。只是我不希望再在济南见到你。明白了么?” 高大有一见自家三公子来了,早已吓得脸色煞白,此刻听他如此说,哪里还敢求饶,只得灰溜溜地磕了个头,起来转身就走,头也不敢抬。 端木容慧走去那对姐弟面前,轻道:“惊扰了两位客人,是在下的疏忽。请两位去天字号房休息,作为赔礼,费用一律由我来出。” 那少年不由喜形于色,眼中满是仰慕的光芒,定定地看着端木容慧,小声道:“姐!姐!你看!他是端木容慧诶!他和我们说话呐!我是不是在做梦?” 韩豫尘见这少年憨直可爱,不由笑出了声,却不料那个娇小的女子正正经经地说道:“这如何使得?投宿是投宿,赔礼是赔礼,两回事。公子请把钱收回,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您的赔礼我们心领了。” 她说起话来一个字一个字,正经而且认真,一派酸儒风范。看她年纪,应该也不过十七八,居然半点女子的娇柔天真都无,倒是老气横秋仿佛读死书的儒生。 第30章 这样的人物,连端木容慧也不知如何是好,眼睁睁看着她回头说道:“黎微,取十两黄金出来,咱们先付了房钱。天字号的。” 她不说天字号三个字还好,一说却又令人觉得她还是一个会赌气的小丫头。韩豫尘忍不住喷笑出来。 那少女付了房钱,对端木他们作了一揖,说道:“我叫黎景,这是内弟黎微。久闻端木三公子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大家都是行走江湖的,日后还望多多照应。我先有礼了。” 她把这一套腐朽的说辞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端木容慧哭笑不得,只得拱了拱手,“黎姑娘,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他领着忍笑忍到几乎要内伤的居生生他们几个,逃一般急匆匆上了楼,隐约还听黎微在下面小声说着:“他真的就是端木容慧呀!好厉害!他身后那几个人也好好看!姐,这是不是就是爹经常说的大人物与众不同啊?” 居生生几乎笑到岔气,软去习玉身上一个劲叫肚子疼,一面又道:“真是绝了!原来世上还真有酸儒这一说!今日让我开了眼界!” 韩豫尘也笑了一会,方道:“听他们的口音,应该是从湖南那里来的。湖南岳阳有一个双刀黎家,主人黎神人半途弃武从文,尔后又后悔,也是个儒生人物。想必这对姐弟就是双刀黎神人的儿女。” 习玉也掩不住嘴上的微笑,轻道:“他们也是来泰山观战比武大会的么?” “必然如此。今年的比武大会,众人都看好沈小角。俗话说英雄出少年,江湖上人都等着看泰山本宗夺回掌门人的位置。怎么说,看热闹的更多一些罢了。”韩豫尘说完,反手推开了窗户,阳光顿时洒了进来,一室璀璨。 “天气如此好,不如出去游玩。这两天听说有庙会,不如去看看?”他看着习玉,柔声问道。 习玉还没答话,一旁的念香早已孩子气地叫了起来,“好啊好啊!习玉,一起去好不好?” 习玉只好点头,“好吧,可是念香你这次不能乱跑了,一定要跟着我。明白么?”上次在怀德也是晚上去玩庙会,结果念香一个人不知道跑去什么地方玩了,害她找了大半夜,结果找到这个少爷的时候,他还一脸天真地吃着松子糖看花灯,一点也不紧张。 念香笑吟吟地说道:“一定一定!我喜欢习玉,所以一定会跟着你!” 习玉顿时涨红了脸,也不敢看旁边韩豫尘他们似笑非笑的神情,小声道:“念香!你又胡说了!给我闭嘴!” 念香瞪圆了眼睛,奇道:“我说错了吗?可是我昨天还听见端木兄和生生这样说啊!他说他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才会一路跟着……”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脸色铁青的习玉用力捂了去。他不明所以地看着脸红如同猴子屁股的居生生,再看看神色尴尬的端木容慧,又看看捂住嘴拼命忍笑的韩豫尘,最后绕去脸色铁青的习玉身上。 他始终没能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真奇怪,不是么? 第二十五章 当真是泰山比武大会名扬天下,离四月十八还有一个多月,济南这里却早已聚集了许多江湖中人,只待合适的时机,便要一齐出发去泰安。 这一路庙会逛下来,吃了不少东西,也看了不少热闹,几乎每走两三步便会遇到几个负剑傲然的名门弟子,亦或者是嘻笑粗鲁的江湖草莽。看起来,稍微有些名望的宗师都尚未来到济南。 五个人逛了一大圈,正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喝些茶,却见对面街角那里围了许多女子,都在叽叽喳喳地挑选着什么,原来那里是一排卖珠宝首饰的摊子。女子向来爱美,无论是乡野村妇还是江湖侠女,习玉和居生生也不例外,一见有新奇的式样出来,当下茶也不喝了,两人手牵手跑去那里挑珠花簪子。 端木容慧嫌那里吵闹,便和念香留在茶棚里,韩豫尘向来体贴女子,便笑吟吟地跟了去。他素来风流,与他大哥的性子有些像,喜欢流连脂粉堆。对端木来说,一个女人的吵闹可以忽视,一群女人的吵闹就是可怕,但在韩豫尘看来,女子的娇俏可爱正体现在此处。他见摊子上铺了红色绒布,上面整齐地列放着数根精致珠花,心下不由赞叹,这里虽然是个小地方,可是手艺着实不赖。 他正要拿起一根瑙丝缠玉金步摇看个仔细,忽听旁边一个摊子似乎吵了起来,一个女子不卑不亢地说道:“天云斋的真珠我见过,绝不是这般粗糙的。真珠讲究光泽圆润,你这根簪子上嵌的珠子暗淡无型,怎么可能是天云斋的。” 韩豫尘一听这声音便忍不住要笑,又是她!酸儒姑娘黎景。她难道不懂什么叫做变通么?和小贩争,有什么意义?果然那小贩被她说得火起,大嚷道:“你这姑娘好不晓事!天云斋的真珠多少黄金一颗?我的珠子多少银子一颗?再说了,我的珠子是自己捞出来自己打磨的,绝对新鲜!你会不会看货啊?!” 黎景却不恼,依旧正经地说道:“绝对不是新鲜的,新鲜的真珠无论什么质量的,上面都有光泽。只怕你这不是真珠,而是假冒的。作生意便是作生意,怎么可以坑蒙拐骗?这是什么道理?” 那小贩被她说得面上无光,周围的姑娘们都笑了起来,他忍不住火大,一把抢过黎景手上那根簪子,嘟哝道:“要买就买,不买就滚蛋!老子还不希罕你这种人来买呢!” 黎景好像没有听到,反手拿起另一朵珠花,看了一会,才道:“这颗也不是真珠。老板,你这摊子上旗子的名称应该改一下,这绝对不是天云斋的东西,你不可以冒用别人的名号……” 她话没说完,手上的珠花又被小贩抢回去,他推了她一把,厉声道:“你这娘们罗唆什么?!快滚!小心老子揍你!”原来他这个摊子围的人最多,只因他后面竖了一面大旗,上书“天云斋真珠”五字。天云斋是最大的珠宝商,卖的是最好的真珠,式样新颖,甚得女子的欢喜。他借了这名号,引得许多人来看。 黎景被他一推,差点摔下去,她还在正经地辩,“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太鲁莽了!” 她肩上又是被人一扶,然后韩豫尘在后面柔声道:“我好似每次见你,你都是快要摔倒。黎姑娘,小心小心。” 黎景一见是他,赶紧整了整袖子要来作揖行礼,韩豫尘忽然含笑握住她的手,转身对小贩说道:“假借别人的名号,还如此理直气壮,你这真珠,我看比石头还不如。”他拈起一根簪子,手指一拨,那颗珠子轻巧地落入掌中,他五指一搓,居然一下子就搓成了粉末! 韩豫尘把粉末撒去吓傻的小贩面前,牵着黎景的手转身离开这个摊子,一面轻道:“黎姑娘好鲁莽,与这等三教九流的人物辩理,你纵然是白的也会被他说成黑的。对付他们,只需要狠一些,他们便不敢再放肆了。” 黎景怔怔地被他牵着走去河边,点头道:“果然有道理,书上说提防小人,不可与之逞口舌之利,我居然忘了。谢谢韩公子的提醒。” 韩豫尘见她一派斯文正经,半点女子的矫情也无,不由笑了起来。他从袖子里缓缓取出一枚珠花,轻轻簪去她耳边,看了一会,方温柔地笑道:“这才是真正的天云斋真珠。真珠送美人,相得益彰。” 她大约是在客房沐浴过了,面上再无半点风尘之色,如今穿了一件水墨禅衫,乌云一般的头发垂在雪白的脸颊旁,双眉修长清丽,两眼清澈漆黑,朱唇红润,却是一个娇美文秀的大小姐。如今耳旁簪上珠花,更显妩媚。 只可惜了她的好容貌,竟然半点风情也不懂。黎景赶紧拔下那朵珠花,双手还回去,一面说道:“无功不受禄,韩公子,这个礼物太贵重!黎景不敢收!” 韩豫尘挡住她的手,笑道:“真珠是我的,我爱送谁就送谁。它现在是你的了,你爱戴着,或者丢了,都是你的东西。”他纵横江湖十年,见过无数女子,却从未见过黎景这样的,不由一时玩性大起,忍不住上去逗弄两下。 果然,黎景为难极了,拿着珠花一付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韩豫尘见她微微垂着头,颈后肌肤白腻如脂,因为苦苦思索对策,她的牙齿轻轻咬着嘴唇,漆黑的眼睛里满是犹豫。他心中不由轻轻一动,从她手上拿起珠花,再次簪去她耳边。 “珠花本就是让人戴着的,无论它是贵重还是贫贱。没人戴,它也不过是一块无用的石头,没有价值。它很适合你,你真的要辜负我一番心意么?” 他柔声问着,黎景哪里见过如此景象,她从小都是沉浸在书里,对人情世故本来就不甚了解,如今一个如此清俊文雅的男子这般柔声细语,她只觉心头突突直跳,没来由的惊慌,只能胡乱点了点头,脸却早已涨红了。 这边韩豫尘和黎景暗潮涌动,那边不慎和姐姐走散的黎微还在急匆匆地来回张望,试图从一堆莺莺燕燕的女子中找到黎景。黎微今年只有十六,半点江湖经验也无,平时又甚少出门,是个见了女子都要脸红的人,如今身处女人堆里,真真有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感觉,没走两步就怕碰了人家姑娘,干脆缩了肩膀垂头,眼角也不敢胡乱瞟一下。 腰上忽然被人撞了一下,然后是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流水价地道歉,“哎哟!不好意思!人太多,撞着您了!”黎微急忙回头,却见一张千娇百媚的脸仰起来看自己,他只觉满眼艳光,忍不住竟呆了,谁知那美人看了自己一会,忽然笑了起来,“这不是黎家小弟么!你姐姐呢?怎么一个人出来玩呀?” 黎微不知此人是谁,不敢胡乱答话,只能支吾了两声,居生生连问两遍,见他呆呆的,不由叹道:“你还真是个小孩子,话也不会说了吗? 第31章 走吧,和我们一起去喝茶,待会一起回客栈,你姐姐一定在客栈等你呢!” 她不由分说抓起黎微的手,将他抓去茶棚里,端木见她忙了半天,没买什么东西,却把一脸呆愣的黎微抓了回来,不由奇道:“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把人家带过来。” 居生生将他按坐下去,笑道:“这小子走丢了,我看他可怜,待会一起回客栈。” 黎微一见端木容慧,两眼顿时放光,看上去似乎很想和他说什么,却又不敢,只能一会抬眼偷偷瞄他一下,眼神里满是钦佩仰慕。端木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干脆问道:“令尊……是湖南人称双刀黎神人的黎老前辈么?” 黎微激动地说道:“对啊!端木公子原来也知道我爹!我爹常给我说武林典故!说到端木世家的时候都是一直称赞,说三公子是人中龙凤,说我们姐弟只要有你一半的资质,便不会那么窝囊啦!” 他呱呱说了一通,显然打开了话匣子,又道:“端木公子,你究竟是如何学习武功的?我爹我总说我笨,教十几遍也学不会。我想,你一定很聪明,你爹一定欢喜你得紧。” 端木本不想与他搭话,可见这个少年人满脸的自卑,不由轻道:“没有人生下来就聪明绝顶,我十几岁的时候也很贪玩,武功总也学不好。可是你一旦弱了,便会有人骑去头上。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嘴上说说是不够的,总有一日你会明白这个道理。” 黎微与他一通说,都是他说,端木在听,他居然也丝毫不觉得,依旧说得开心,看端木的眼神已经从先前的仰慕变做了绝对的崇拜,俨然将他当作自己大哥一般。 过了一会,忽听居生生笑了起来,“韩公子!原来是你把佳人骗走了!让人家小弟一顿好找!” 黎微赶紧回头,却见韩豫尘带着黎景笑吟吟地走了过来,轻道:“那可真是抱歉了,我没想到。” 黎微一看到姐姐,赶紧跳起来,好像失落的小鸡终于看到母鸡一般,咯咯叫着扑了上去,谁知他跑得太急,一脚踢去旁边一桌的桌腿上,将人家桌上的茶杯茶壶全部撞去了地上,乒乒乓乓全摔碎了。 那桌的立即有人跳了起来,“你怎么走路的?眼睛瞎了?!”说着那人上来揪住了黎微的领口,黎微只觉他手劲奇大,勒着自己竟然喘不过气来,不由心下暗惊。 黎景一见弟弟受挫,立即要上前理论,谁知那桌一个戴着斗笠的蒙面人忽然轻道:“算了,小八,人家不是故意的,不许那么凶。快放了人家。”他的声音苍老嘶哑,仿佛走了很多路,带着一种安详的疲惫感。 那个叫做小八的粗鲁男子立即乖乖放开了黎微,嘴里嘟哝了两句,弯腰收拾了碎片,叫小二再换新茶。韩豫尘见他二人都是身穿青色大袍,袖口有八卦图样,不由恍然大悟,原来是武当的人!武当有七个大弟子,俗称武当七侠,这老者却不知是七侠中的谁? 黎景安抚了一下受惊的黎微,上前一步拱手轻道:“舍弟鲁莽冒犯了二位,还请见谅则个。” 那老者坐在椅子上还礼,柔声道:“不关他的事,都是我的小弟子太冲动。姑娘莫怪。” 韩豫尘见他伸手去端新上的茶,右手赫然断了一个中指,他心下如同电光火石一般,原来是他!他回头看了一眼端木,端木微微点了点头,韩豫尘一步上前,弯腰行礼,朗声道:“原来是武当七侠的郑老前辈!晚辈韩豫尘有礼了!” 这老者正是武当七侠的第三侠郑融翠,他原本不是武当的弟子,是半途拜师的。半途拜师者,向来难改旧习,难以成才,他却硬是熬了过来,成为名声响亮的武当七侠,连同门的师兄弟都对他钦佩有加。郑融翠性情温和低调,甚少参与江湖争端,今年不知怎地居然会来观战泰山比武大会,实在出乎意料。 当下端木容慧也站了起来,对这个武林前辈行礼拜见。郑融翠淡道:“各位不必多礼,我本不欲抛头露面,今日一见,也是缘分罢了。” 说着,他茶也不喝了,站起来,对众人一揖,轻道:“端木公子,代我问候令堂令尊。韩公子……代我问候鹤公子。黎姑娘黎公子,代我问候令尊。” 他一一说了一遍,也不觉得麻烦,说完转身就走,青色的袖子在风中缓缓飘拂,不一会就和那个叫做小八的弟子消失在人群里。 韩豫尘怔了半晌,忽然轻道:“他怎么会来?莫非也是来看沈小角这个少年英雄?”既然来了,为何不与武当掌门周广桔同行?周广桔与端木一样,是今年作为主持公道的宗师,他知道自己的三师兄也来了么?他看上去似乎满腹心事,话也懒得说,与平时的风格大迥。 却说众人在茶棚里闲聊了几句,便返回了客栈。这半日间,宝德客栈又来了许多投宿的人,小二一见端木容慧回来了,立即殷勤地迎了上来,陪笑道:“三公子,您回来啦!今儿咱们客栈可住了许多大人物呀!” 端木微微点头,原本不想搭理,却听居生生笑问道:“都有什么大人物呀?你倒说说看。” 小二见公子爷身边的美貌姑娘相问,立即打点了精神,如数家珍一般地报了出来,“像是雪山派的刘子华大侠,金龙帮的钱大侠……还有无风山庄的庄主呀!三公子,邓老庄主方才还向小人问起您呐!” 端木容慧眼神微微一动,渐渐变得温和,“邓伯伯也来了?你们可有好生招待?” 小二赶紧点头,“那是当然!小的茶水毛巾绝对不敢缺了!邓老爷子住的是仁字一号房。”说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对啦,四川沧海派的杜云笙杜女侠也来了!” 众人乍一听杜云笙三个字,都愣了住。习玉本能地反手握住袖子里的吞日短剑,心里滋味百般。她真想看看,这个与师父有过往的女子,究竟长着怎样的容貌。 xxxx 谢谢小雪初晴,我已经把错字修改。 赶得太急了~== 还有,我在国外,有五个小时的时差^_^,所以其实每天写完文,刚好到我的睡觉时间~ 就这样,大家看文开心就好。 第二十六章 终于见到杜云笙,是在三天后。吃完饭后,居生生说出去逛逛,结果一行人出了客栈,却不知什么时候分开行动了。生生和端木两人早就跑去不知什么地方谈情说爱了,连那个好脾气向来温和的韩豫尘也带着黎景走了开,剩下孤零零的黎微觉得没劲,干脆回客栈睡觉了。 习玉挽着念香的胳膊,慢慢在河边走着。此时已是阳春三月,济南的春天向来来的早,河道旁的柳树早已吐露新芽,粉色的桃花也冒出了小花苞,夜风缓缓吹过,里面似乎也带着暖暖的味道。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一派悠闲景象。习玉只觉心中一片安宁祥和,深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说些什么,却见念香静静望着夜色下的柔软垂柳,轻道:“三月河边柳,十八女儿腰。” 习玉一惊,怔怔地看着他,念香轻笑道:“我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话,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不过习玉,你的腰可比杨柳好看多啦。” 习玉不由红了脸,轻啐一声,“说什么呀!难得认真一点,便说这些混帐话。” 他的笑颜是如此温柔,哪里还是以前那个呆呆笨笨的念香,他能想起的东西越来越多,眼里的灵气也越来越重,她不知是喜是忧,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能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慢慢向前走去。 没走几步,她脑后忽然有风声,似是有人急急冲了过来,她下意识地向旁边微微一让,谁知那人却大叫一声,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猛地摔了下来,习玉被他一撞,差点跟着摔倒,念香赶紧扶住她,两人回头一看,却见是个青衣的汉子,满脸的惊慌,从地上跳起来就要继续跑。 习玉一阵恼火,抬手就向他肩头抓去,一面说道:“你撞了人,难道不道歉?!” 那人猛然挥开,叫道:“臭娘们少管闲事!”他那一挥,却有东西从袖子里掉了出来,习玉轻轻接住,却是一个荷包,上面绣着荷花莲叶,甚是精美,像是一个女子的物品。那人一见习玉得了荷包,立即伸手来抢,急道:“还给我!” 习玉抬脚一绊,趁他向下摔去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后背心,厉声道:“你竟然偷人家的东西!”那人被擒住,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动,方知遇到了高人,只得在口中叫骂,什么小婊子臭小娘之类的。 没叫几句,他脸上流水价被扇了十几个巴掌,登时肿了起来,习玉冷道:“你再骂呀?”那人两边脸颊又痛又麻,哪里还能说话,只得自认晦气。 习玉制住他,正要送去衙门,却见街头有人追了上来,口中一面叫着:“抓小偷呀!抓小偷呀!”一见习玉抓住了那男子,她赶紧跑了上来,也不说话,抬手就是一拳,将那男子打得翻过白眼,不省人事。 这女子年纪不过十七八,出手却利索有力,显然是个练家子,习玉见她还要再打,不由说道:“他已经昏过去了,而且也不是练武之人,你手下留情吧!荷包在这里,你先看看有没有少了钱财。” 那女子急忙弯腰行礼,急道:“谢谢姑娘出手相助!我一时不防竟然着了这贼子的道!”她接过荷包,粗粗一点,笑道:“没有少,幸好姑娘抓住了他!不然我要被师父怪罪啦!姑娘芳名?也是来观战泰山比武大会的吗?” 她是个极爽直的人,唧唧呱呱问了一堆,才突然又道:“对啦!我应该先报上名来!我是四川沧海派门下,杜云笙的第四座大弟子!我叫孙桂芳!姑娘你呢?” 习玉先是一震,怔怔地看着她。她是杜云笙的弟子?再见她浓眉大眼,面容间颇有英气,是个极爽朗的人,心下不由有了些好感,轻道:“我叫司马习玉,这是我相公念香。 第32章 我们是出来游玩的。” 孙桂芳正要笑吟吟地说话,忽听身后一个慈祥的声音问道:“桂芳,贼子抓住了吗?”她急忙回头行礼,恭敬地答道:“回师父,是这位司马姑娘帮忙抓住了贼子,荷包里分文未少!” 习玉一听是她师父,不由浑身又是一震,急忙抬眼望去,却见对面走来三四个女子,都穿着青色短打,腰上系绛红色腰带,多为年轻少女,为首的却是一个面容娟秀,慈眉善目的女子,年约四旬。 她就是杜云笙?习玉怔怔地看着她,只觉她目光温柔却深邃,令人不由自主便收起嘻笑的心态,不敢放肆。杜云笙看了她一会,笑道:“这位小姐看着不像江湖中人呀,竟然有如此好身手,真真令人佩服。” 习玉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孙桂芳嘻嘻笑了起来,“师父,她叫司马习玉,旁边那个是她相公哦!他们是出来游玩的!” 杜云笙疼爱地摸了摸自己这顽皮徒弟的头发,轻道:“就你知道的多!荷包被人偷了你还好意思笑,回去可要罚你,太没警惕心了。”孙桂芳吐了吐舌头,并无半点惧怕的神色。 习玉见她们师父慈祥徒弟可爱,不由更是说不出话来。杜云笙柔声道:“司马姑娘,如果不嫌弃,将贼子送去衙门之后,可愿一同喝茶?当作是我们师徒的谢礼。” 习玉茫然地点了点头,她只想多看她一会,似乎光这样看着,就能了解当年她与师父还有苏浣香之间的事情一般。于是众人转身向街角的衙门走去,还没走两步,孙桂芳忽然叫道:“司马姑娘!等等,你好像掉了东西!” 习玉一回头,却见孙桂芳手里拿着她那柄吞日短剑,原来方才那贼子一撞,将短剑震出来了。她急忙答应了一声,伸手去接,谁知杜云笙忽然疾步而上,一把抢过那剑,拔开上下一看,脸色陡变。 “你……”她神色复杂地看着习玉,眼睛里有太多太多的东西要漫溢出来,习玉分不清她是喜悦,是感慨,是震惊,或是愤怒,她从未在一个人面上看到如此复杂的神情。 “你是……他的弟子?”杜云笙轻轻问着,手指轻轻抚摸着吞日短剑的剑身,每一道沟鸿都细细体验,仿佛在爱抚情人一般。习玉只得点了点头,“我是胡杨的弟子。”这个名字一说出来,杜云笙脸色猛然一白,竟仿佛被雷劈中心脏一般。 “他……现在还好吗?”杜云笙喃喃问着,忽然反身一把抓住习玉的衣袖,那般急切的神态,哪里还有方才半点宗师的风采,完全是一个失措张皇的普通女子。 习玉料不到过了这么多年,她依然情深如斯,只得轻道:“他很好……只是时常喜欢发呆。” 只是时常喜欢发呆……这几个字如同钉子一般,狠狠钉去了杜云笙心底,她忍不住泪盈于眶。那么多年了,他竟依然如故。她眼前仿佛出现了幻景,他们还是年少之时,存在于记忆里的景象,永远是他默默发呆,她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无言。最后的最后,他留给自己的话居然是「我走了,你保重。你是个好人,日后必然在武学上大有进展,成为宗师人物。这般光耀,让我这种俗人仰望罢了。」 他大约永远也不知道,她最想做的,不是宗师,她也不要武艺高强。她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女子,和心爱的男人春日携手游湖,夏日并肩纳凉,秋日举案齐眉,冬日小炕赏雪。她的要求那么低,却没有人可以成全。她恨他的专情,也爱他的专情,最后只能默默看着他的背影远离。那种怅然的感觉,一直残留在梦里,无法消退。 他的美梦,开始于苏浣香三字;她的美梦,终止于苏浣香三字。苏浣香已经死了,却比活着更可怕,她永远留在他心里面,是一个烙印,也是她无法触碰的伤口。 杜云笙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他在什么地方?” 习玉愣了一下,“我……不能说。”她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能泄露师父的事情,哪怕要求的人是杜云笙。 杜云笙急急抓着她的袖子,叫道:“你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请告诉我!” 沧海派那些女弟子见平时内敛温柔的师父突然变得如此急躁失态,不由心下骇然,都不敢上来劝。习玉叹了一口气,“杜女侠,请不要为难我。” 杜云笙目中流出泪来,他最后的话,她听从了,做了一代宗师,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侠,无数人景仰。可是,她最想要的那个人,却始终得不到。那些少女的情怀,初恋的甜蜜涩然,她永远也忘不了。 她颓然放开习玉的袖子,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汩汩而下。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哭过了,它一旦爆发,便不可收拾,仿佛要将一辈子的泪水都流光一般。 习玉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念香有些惶恐地紧紧握住她的手,她反握回去,忽然觉得,他在自己身边,是如此幸福。无论以后怎么样,至少现在,她是完整拥有这个人的。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你何苦太痴……痴儿呀,痴儿!” 众人一齐回头,却见河岸边缓缓走来一人,青色大袍,上绣黑白八卦。此人须发如银,双目柔倦深邃,居然是武当第三侠郑融翠。杜云笙一见到他,不由呆住,半晌,才喃喃道:“你……师兄……不,郑三侠……” 郑融翠走去她面前,轻道:“还是叫我师兄吧,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你这样叫过我了。” 杜云笙抹去眼泪,面上挂了一些喜色,“你这些年在江湖上风声水起,前几年师父还一直念叨你呢!武当派……比沧海派好么?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 郑融翠却不答,看了她一会,才轻道:“你老啦,我也老啦。年轻时的事情,何必还要带到如今?难道你还打算带着进坟墓么?堂堂沧海派左堂首宗师,在大街上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杜云笙被他这样一说,不由羞愧起来,赶紧抹了眼泪,正了神色,正要说话,忽见他右手中指齐根断开,不由大惊,急道:“师兄!你的手指……!” 郑融翠静静看着她,他的眼神是那样深邃,教人猜不透他的心中所想。杜云笙被他看的有些惊惶,不知该说什么,良久,他长叹一声,“忘了吧,不是你的物事,求也求不得。我们都老了,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留给年轻人吧……我本不欲与你相见,这次相遇也是缘分。你我再会吧……” 说罢他转身欲走,杜云笙急忙叫道:“师兄!你断指,是为了……因为……输给他么?” 郑融翠背对着她,半晌才轻声道:“我断指,是为了忘记一个人。可是,它断了那么多年,伤口早已愈合,却总是疼痛。输给他……我无话可说……你保重吧。” 断指,断情。可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大约永远也不会知道。伤口痛了四十年,还要痛多久? 杜云笙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中百般滋味,却无从说起。她忽然抬头望向习玉,半晌,方道:“司马姑娘,方才冒犯了你,请不要怪罪。我们就此告辞吧,四月十八泰山顶再聚,到时候,一定请你喝一碗好茶。” 习玉茫然地点了点头,眼看她们一行人押着贼子往衙门走去。念香摸了摸她的头发,喃喃道:“习玉,你在难过?” 她微微一笑,环抱住他的胳膊,“不,”她轻轻说着,“我只觉得,现在的我,很幸福。” 拥有他的每一天都是幸福,不要去管以后,没有以后。现在的她,应该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第二十七章 四月初,泰山比武大会终于即将开战,各路江湖人物也纷纷聚集到了泰安这个小城。除了三位主持公道的宗师,备受瞩目的观战者便是峨嵋派与雪山派。这两派一派全是年轻娇美的女子,一派全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浩浩荡荡地攀山轻巧而行。 传闻峨嵋派与雪山派向来不和,今次带领峨嵋十八大弟子前来观战的翠云师太,是峨嵋派中三大高手之一,她为人虽然和善,却是个目下无尘的自负者,据说十年之前一次因缘巧合,与雪山派掌门刘子华发生了冲突,百招之内不防败北,峨嵋从此与雪山势不两立,互相间如同仇敌一般。 但世事如此荒唐!两派大多是少年男女,哪里有什么仇恨一说,这些年峨嵋派不知道被雪山派骗走多少弟子,辛苦培养了十八年的徒弟,到头来成为人家的老婆。为了禁绝两派弟子的联系,翠云师太越加严厉教徒,一旦发觉有何异动,不问情由,立即逐出师门。可是男女之情本就是流水一般,越禁越容易缺堤,眼看雪山派刘子华那得意的笑容,翠云师太心头越发有气。 却说还有三日就要开始比武大会了,泰山顶巨大的擂台也已经搭好,栓了无数红绸流苏,甚是华丽。泰山派的本宗与宗派弟子也纷纷露面,虽说本派与宗派斗了那么些年,两派人的感情倒是十分融恰,都是有说有笑,掌门人之间也是礼遇有加,这情形与山顶上势同水火的峨嵋雪山两派截然不同。 习玉一行人也在山顶上休憩,居生生一直吵着要来看沈小角是如何模样,端木实在无法,只得悄悄指着一个青衣少年,“就是他,你可看仔细了。不要说我骗你。”居生生急忙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却见擂台旁站着一个青衣矮小的少年,看上去甚至只有十四五岁,宽宽的额头,黝黑的皮肤,实在是普通之极,只怕那个呆呆的黎微也比他好看上几分。 居生生撅起嘴,“你骗人!他根本就是个小孩子么!” 端木笑了一声,“你还是那样喜欢以貌取人!他祖籍巴蜀,本来就身材偏矮。何况一个人生成什么脸,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第33章 沈小角能被众人看好,自然有非凡之才。你看他行动的时候,手脚柔软,一点拖泥带水也没有,可见是经过严格修炼的。这山顶之上的年轻人,只怕没有一个能与他相比。” 居生生“哦”了一声,软软地靠去山顶的栏杆上,没了兴致。她原以为就算不是美少年,也必然是身高八尺的真男儿,谁知沈小角真的是小角,完全是个小孩子。端木将她轻轻拉回来,轻道:“不要靠去栏杆上,小心摔下去。” 居生生抬头看他清冷俊秀的脸庞,忽然忍不住笑道:“你总是夸人家,怎么不说说自己呀,端木大侠?我看你面容清俊,武艺高强,岂不是标准的人中龙凤?果然,这一山的人,你最有资质。看看……那里好多年轻侠女在偷看你呢!” 端木容慧瞪了她一眼,脸色微微发红,嗔道:“饶舌!该打!你什么时候能安静一点不再胡乱说话?” 居生生奇道:“我哪里有乱说!你自己看呀,对面的峨嵋小女侠都在偷看你呢,一边看一边笑。” 端木抬手去蒙她的眼睛,冷道:“不许去看!不关你我的事。” 居生生偏要和他对着干,一边去抓他的手一边低叫:“奇了怪了,什么叫你我的事?端木大侠,我是烟花女子,哪里敢和您相提并论……”她话没说完,下巴就被端木捏住了,他清冷的声音贴着耳朵响了起来,“你再和我斗嘴吧,反正端木容慧在江湖上也没什么好名声,会做什么,谁也管不着。” 居生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被他这样威胁,哪里会听,她偏要去扭,急道:“你放开我!这里那么多人,让人家看热闹么?!你没有好名声,也别连累我这个烟花女子呀……我……” 她话还没说完,腰上忽然一紧,被他凌空抱了起来,紧紧揉去怀里,他的唇也跟着揉了上来。居生生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个冰块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大胆,吓得下巴差点掉下去,端木就势撬开唇齿,深深吻进去。 他袖子宽大,身材修长,刻意将居生生挡了去,从后面看起来,他就像在低头看风景,一点异状也没有。居生生只觉脚趾都在发软,用力去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开,渐渐的脑子里一片糊烂,只能倚在他怀里,无措地接受他急切的索吻。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从黑暗的窒息里面脱离出来,眼前一片光明,她大口喘息,只觉脸上几乎要烧了起来,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却怎么也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的。是他不该吻自己?还是他不该这样轻慢她?啊,管他的!让那些什么礼教矜持见鬼去吧!这感觉如此美妙,她为什么要欺骗自己的心呢? 端木缓缓抚摸着她的头发,唇顺着她的头发吻去耳朵上,然后再从脸颊上吻去脖子上,那是轻柔如同春风的吻,她是自己最宝贝的物事,需要无比爱怜地去对待。江湖上,端木容慧就是冷酷的代称,对谁都不屑一顾,自恃极高,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喜欢穿红衣服的女子突然映入眼帘。她激烈如火,柔媚如水,却又天真无比,她把一向遵守原则,冷漠待人的自己搅得一团乱,他开始不由自主随着她打转,成为一个登徒子。是谁说的,佳人再难得?他的佳人,此刻就在怀里呀…… “你……你下次要再这样霸道……我……一定生气了!”高兴归高兴,她还是要故作矜持一下,撅着嘴的神情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在生气,倒更像带着狡黠的勾引。 端木容慧叹息了一声,可是听起来更像在轻笑。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耳朵,手指在她脸颊上俳徊,舍不得离开。良久,他才低声说道:“端木容慧只在一个人面前做登徒子,你就认命吧。” 居生生抓住他的袖子,忽然一本正经地瞪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为什么是我?你先前不是很讨厌我的吗?你若回答不出来,我一定会生气,而且再也不理你了!” 端木忽然能够了解韩豫尘以前说的话了,他说女人是一种你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人,她们可以在前一刻柔情似水,也可以在下一刻和你翻脸。她变脸之快,简直匪夷所思。堂堂的端木世家三公子,此刻终于也憋出了一点冷汗。 愣了半天,他终于叹道:“喜欢就喜欢上了,需要理由么?”要怎么说呢?从第一次开始?他是多么高傲的人,平时怎么可能与一个烟花女子计较,为什么那次他偏偏没忍住?喜欢一个人,竟然是没有理由的,即使她有一堆缺点,也变成了可爱。千言万语,只需要一句话——“我就是喜欢你,没有原因。” 居生生又撅起嘴,显然这个答案让她不满意,可是抬头看看他,哪里还是冰山?她不是没有幻想过,有一个真心爱自己的男子,携手到老。如今这个人出现了,她却忍不住要问自己:真的是他?就是他了吗?居生生你不会后悔? 她忽然笑了起来,抓住他垂在肩膀上的长发,柔声道:“那样也好,我就当作你这个三少爷完全拜倒在我的裙下,被我征服了吧!”不,后悔那是懦弱者的借口,她现在只想紧紧地抱着他,没有过去,没有以后。 这边生生和端木浓情蜜意,那边峨嵋与雪山却是水火不容,只因翠云师太在山顶擂台旁的角落里抓住了一个与雪山派弟子说悄悄话的峨嵋派弟子,当场雷霆大怒,立即就要将那不知廉耻的弟子逐出师门。 峨嵋派这里都在闹哄哄地劝阻,被发现的峨嵋派弟子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一旁是被翠云师太一掌打伤的雪山派弟子,事情传去了刘子华耳朵里,一听自己派的弟子被打伤,如何肯干休,立即带了人浩浩荡荡地赶来,却见翠云师太满脸怒容,而雪山派的那个年轻弟子,口角流血,躺在地上早已不省人事。 刘子华心下恚怒,面上却不动声色,笑吟吟地走过去,拱手一揖,笑道:“翠云师太,许久不见,您老人家还是精神矍铄。不知小徒如何得罪了贵派的弟子,我先给您道歉啦!这事都是小孩子胡闹,您老也别跟着当真啦,都是小孩子嘛,儿戏罢了!” 翠云师太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冷道:“刘掌门,你好大的面子!峨嵋的弟子岂能由着这些乡野蛮人来玷污!小孩子?嘿嘿!作出的好事却不小呀!我是愚鲁,不知雪山派是怎么教导弟子的,莫非整日尽学一些无耻之事?!” 刘子华不由大怒,脸色一变,张口就要与这个蛮横的女人理论,可是一想自己大好男儿,却与一介女流之辈斗嘴,未免无聊透顶,他干笑两声,“翠云师太,这顶帽子太大,我可不敢戴。大家有事说事,何必出口伤人?” 翠云师太厉声道:“我就是出口伤人!你待如何?!” 刘子华悚然变色,“我敬你是个老人家,叫你一声师太!你我都是一派尊长,如何出言不逊?!张翠云,一个女人还是不要总是板着脸比较好!回去好好照照镜子,当心再这样下去,你脸上迟早长出胡子来!”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住哄堂大笑,不过笑了没两声,都沉默下去。翠云师太的脸上仿佛笼罩了一层乌云,她冷冷看着刘子华,半晌,方道:“你好!你很好!刘子华,十年前你如此嚣张,十年后你依然恶习不改!今日我要为峨嵋上下讨回公道!” 她铿地一声抽出宝剑,厉声吼道:“出招!让我见识见识雪山派的土狗打滚!”原来雪山派有一个成名招式叫做幼狮翻身,此刻却被她篡改成土狗打滚。刘子华哪里还按捺得住,这两人都是暴燥的性子,平时就是没事也要找点事出来,一旦爆了火药桶,便一触即发。 刘子华反手握住刀柄,两人冷冷对望,只待对方一动,自己立即跟上。峨嵋与雪山派说起来都不擅长先发制人,都是守多于攻,因此两人对持了半刻,却无人动作,两派弟子也都暗自捏了一把汗,都怕自己的师尊落败。 在这紧要关头,却不料一旁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笑声,他一把抱住峨嵋派的一个女子,笑道:“习玉!原来你跑来了这里!让我好找!”[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 那女弟子被他一抱,吓得叫了起来,翠云师太本来就厌恶男子,此刻这人竟敢当着自己的面调戏自己的弟子,她厉声道:“好贼子!你好大的胆子!”她纵身而上,一掌劈去那灰衣男子身上,她只道是个无赖,因此用了二分的内力,只想让他吃点苦头罢了,谁知一掌劈上去却如同劈去了棉花里,跟着一滑,竟生生滑了出去。她愣住。 那人被打了一掌,立即跳了起来,反手去摸自己的后背,然后……放声大哭!众人见他衣衫简陋,却是面容俊秀文雅,只是面上一股呆气,分明是个傻子,他一边哭一边叫:“习玉!习玉!你在什么地方?” 翠云师太只道他装疯卖傻,自己方才的那一掌也是莫名滑了出去,心下不由大疑,厉声叫道:“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她手里的剑微微一挥,却是一招日出看梅,斜斜地刺了过来。念香也不知道躲,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剑,眼看剑尖就要刺入他胸口,众人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电光火石,只听“叮”地一声,翠云师太只觉自己手上一轻,她那柄青钢打造的亭云剑竟然生生断成了两截!她忍不住心底惊骇,抬头一看,却见一个青衣女子站在自己面前,弱质纤纤,仿佛吹一口气就会化了一般,是一个官家千金人物。然而她面上的神色是如此杀气腾腾,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机,她冷冷看着翠云师太,良久,方道:“你这老婆子,要对我家相公做什么?!” 翠云师太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手里握着的那柄半透明的短剑。半晌,她忽然倒抽一口气,一把丢下手里的断剑,指着习玉的鼻子,嘶声道:“你……十步杀一人是你什么人? 第34章 !” xxxxx 唉,从头看一遍,发现好多错字……终于改过来了~ 第二十八章 习玉哪里理她,从鼻孔里哼了一口气出来,冷道:“关你什么事?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问我!” 翠云师太登时大怒,她脾气向来暴燥,此刻习玉那一番高贵态度更是如同火上加油一般,她更不多说,挥手就是一掌劈了上来!一面叫道:“你是那贼子的徒弟!也不是好东西!” 习玉见她说动手就动手,完全不讲道理,而且掌风呼啸,内力异常高深,不由谨慎起来,将短剑一挥,虚晃一招,提着念香的后领倒退了数步,将他用力推出人群,这才转身与翠云师太对持。 “我师父是什么人,轮不到你来说!你这蛮横的老婆子!仗着自己武艺好就可以随便欺负人么?!亏你还是什么一代宗师!简直没脸没皮!” 习玉与居生生相处久了,骂起人来也是流利异常,翠云师太何尝被年轻人如此辱骂过,只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抢过大弟子腰上的宝剑,铿地一下抽出来,厉声道:“今日要清除这些武林败类!”她挥剑而上,谁知半途突然插过来一个人,举刀格去她的剑,沉声道:“师太为何如此鲁莽!她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你要背上欺负后辈的恶名吗?!” 翠云师太猛然打住,却见刘子华挡在眼前,她虽然在暴怒之中,好歹也是一代宗师,被他这样一说,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顿时冷静了下来。翠云师太用力挥开他的刀,沉声道:“我自然知道!不需你来提醒!” 刘子华干笑两声,将刀抽回,转身看着习玉手里的吞日短剑,半晌才叹道:“多少年了!如今再见这把剑,它还是一样锐不可当!姑娘,尊师真的是十步杀一人的胡杨么?” 习玉见这人言语温和,当下倒也老实回答,“是的。” 刘子华正色道:“我看你的模样也不是江湖中人,小小年纪,不可以撒谎!十步杀一人是什么人,怎会教出你这样的徒弟?”原来方才习玉上来一剑削断亭云剑的时候,他已经看出她的身法,虽然奇快,但是动作笨拙而且拖泥带水,遥想当年在崩玉山顶杀人无数的胡杨,何能功力,他的弟子又怎会如此笨拙! 习玉冷道:“你相信也罢,不信也罢,与我有何干系?我只是来找我相公而已。” 众人一听说她的相公是那个傻子,不由无言。习玉将剑放回袖子里,转身欲走,谁知翠云师太厉声道:“你这丫头给我停住!我可以不计较你的无礼,但胡杨是江湖恶人,正派人士发誓要诛杀的败类!你快说!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习玉哼了一声,“告诉你,然后让你去杀他?你要我做欺师灭祖的败类么?!” 翠云师太被她这样一堵,倒也愣了半晌,道:“你还是个小娃娃,日后的路还长呢!为何要袒护这个恶人?!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我劝你还是速速改邪归正,弃暗投明为好!否则你会与你师父一样,成为人人喊打的老鼠!” 习玉忽然笑了起来,回头斜睨着她,慢慢说道:“要我做你这样霸道,蛮不讲理,冷血无情的正派人?那么我宁愿一辈子被当作恶人!” 翠云师太脸色陡变,森然道:“我已饶过你一次!你若再出言不逊,便是被人说欺负后辈,我也要出手教训你了!” 习玉静静看着她,半晌,才轻道:“像你这般动不动就用武力去威胁别人的人,真有那么骄傲么?仁者无敌,你活了那么大的年纪,这点道理也不懂。出言不逊的人一直是你,随意出手伤人的也是你。仗着自己的武艺高强就去欺负弱者,我替你感到脸红!” 翠云师太抿起唇,冷道:“第三次了!”她将剑一横,双足一点,皂色的身影如同仙鹤一般飞窜起来,那真是快若闪电的一剑!峨嵋派的宗师,果然厉害。习玉甚至来不及从袖子里取剑,眼睁睁看着那一道寒光劈来眼前! 说时迟那时快,习玉只觉自己肩上被人一拽,竟毫无抵抗能力,硬生生被扯得倒飞出去,接着又被人轻轻一托,站稳去地上。她有些茫然地抬头,却见一个穿着玄色袍子的中年男子站在自己身边,而翠云师太的那一剑被另一个玄衣女子挡了回去。 翠云师太急忙收剑,面上又是惊怒又是隐忍,那玄衣女子一剑挡了回去,立即收剑,拱手笑道:“翠云师太,您老人家依然精神矍铄。泰山派何等荣幸,劳您大驾光临来观战比武大会,真真是蓬筚生辉。” 翠云师太怔了一会,才缓缓说道:“英雄出少年,泰山派有如此神勇的后辈,也算武林后起之秀,峨嵋岂有不来捧场的道理。玄英女侠,你的剑术越发精益了。” 原来这个玄衣女子正是泰山派本宗的掌门人林玄英,她年约四旬,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是江湖上备受尊重的宗师。当下她微微一笑,柔声道:“师太来了正好,峨嵋派的女弟子个个剑法绝妙,前几日我还和玄中大哥说起你们呢!今日难得大家都聚在这里,何必为了小辈伤了和气?来来,师太!咱们去闲鹤亭喝茶一叙。” 翠云师太见两个泰山派的掌门人出来打圆场,哪里有不给面子的道理,当下跟着林玄英下山。林玄英走去林玄中的面前,对他眨了眨眼睛,说道:“我陪师太喝茶去,大哥你安抚一下这个小姑娘吧!” 原来泰山派本宗与宗派两个掌门人居然亲兄妹,难怪本宗两家从来没有闹过矛盾,比武是比武,和气却不能伤了。 习玉茫然地看着那玄衣男子,他只是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剑,却不说话。习玉深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多谢相助!您是……?” 林玄中温和地笑了一下,“说起来,我以前曾经见过你一面,司马小姐。本来应当是给你下跪,叫你郡主的,不过既然人在江湖,也顾不了那么多规矩。” 习玉被他一语道破身份,不由大骇,话也说不出来。林玄中柔声道:“三年前,我曾去过一趟杭州,当日许多官家千金去西湖边春游。我为了不让人发觉自己的身份,变装作一个叫化子,沿着湖边乞讨。所有的官家千金都纷纷避让,只有你给了我一锭十两的元宝,还冷冰冰地叫我去找工,一个汉子怎么能沦落到沿街乞讨的地步。”他笑了起来,“后来我方知道你是司马宰相的千金,司马宰相为人刚正不阿,果然是虎父无犬女。司马郡主,当日的十两黄金,我一直没有使用,今日,我将它还给你。”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锭十两黄金,习玉怔怔地接过,却见黄金底部依稀还刻着大宋制造的印,正是当年她给出的黄金。 林玄中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尊师,他老人家还好吧?许多年不见了,世事诡变,只是他昔日的风采,却依然留在眼前。” 习玉低声道:“你们……认识?” 林玄中摇了摇头,怅然道:“他是何等身份的高人,当时我们简直如同云泥之别。他给人的感觉是一只高高翱翔的苍鹰,从来不屑停留回顾。你能做他的弟子,真的是很幸运。”说完,他慈爱地拍了拍习玉的肩膀,如同一个父辈,“这次比武大会来的江湖人众多,你千万小心。今次的事情实在危险,翠云师太性格暴燥,你做小辈的稍微让着一点也无妨。切记不要锋芒过露,你武功根基虽然不错,毕竟缺乏经验,以免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言尽于此,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告辞。” 他对旁边替弟子疗伤的刘子华微微一揖,转身就走,习玉定定地看着他黑色的背影,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她的师父,她好像又多了解了他一些。她转身,对念香粲然而笑,“咱们走吧,刚才看到下面有饭馆,咱们吃点东西去。” 四月十八那日,阴雨,仿佛有一个铁锅扣去头顶一般,乌云密布,先时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的变大了。擂台在山顶上,周围都是云雾缭绕,相隔五步以上,便看不清对面了。 不过这些都没有能够影响众人的兴奋心情,一大早,观战的武林各派人士都集中去了山顶擂台,擂台对面早已架好高楼,三个被邀请来主持公道的宗师端坐在里面。 雾气太大,居生生看不清楼中端木的脸,她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怎么搞的,他一坐去那高楼上,我忽然觉得高不可攀呀……” 习玉摸了摸她的脑袋,轻道:“他不可能一辈子在高楼上,总会下来的。你别小心眼想那么多啦。” 居生生红了脸,急道:“谁说我想多了!他怎么样才不关我的事呢!”话说得可正经了,可眼睛还是忍不住向他那里瞄,习玉只能笑着拍拍她,“生生,记得我说过的话么?你是最好的女孩子,值得最好的男人。” 居生生骄傲地昂起脑袋,“我当然是最好的!不过他是不是最好的,这还有待考究!” 这话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正午,雾气不散,反倒更浓了,人群里忽然一阵躁动,原来泰山本宗两派的人来了,这次的比武大会,是两派各选出一男一女两个高手,上台比试。四个人一齐上了擂台,沈小角是最矮小的,毫不起眼,与他同门的那几个师兄妹比起来,简直像个模糊的人影,可是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去他身上,他承受了那么多注目的视线,居然丝毫不慌乱,神色淡淡的,光这份城府,便足以让人佩服了。 林氏兄妹上台高声宣布比武开始,第一回合却没有沈小角,只是两个女弟子互相比试。虽然她们剑法都十分精妙,看的人却没什么反应,没过一刻,便分出了胜负,穿白衣的女弟子获胜。 沈小角上场了,原本有些浮躁的人群此刻忽然安静下来,每一双眼睛都看着他,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第35章 念香都有些被这种紧张的气氛感染,紧紧握住了习玉的手。一旁的黎微羡慕地低声说道:“真是厉害……要是我被那么多人看着,一定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了!他居然面不改色!” 黎景拍了拍他的脑袋,轻道:“你再努力修炼十年,一定可以超过他的。” 她话音刚落,却见台上两人已经动了起来。当真可以用快如风来形容,姑且不论沈小角的对手如何,他的一拳一脚仿佛都带着一种特殊的魅力,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迅速。连高楼之上的武当掌门周广桔都忍不住捋着胡须连连点头,转头对身边的圆空大师低声道:“果然后生可畏,此子再过十年,必然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圆空大师道了一声佛号,点头道:“确实如此,泰山派有一个好徒弟呀!只盼从此以后武林百家争艳,能创造出一代空前盛世。” 周广桔看了一眼面色沉静的端木容慧,笑道:“端木世侄,你看这少年如何?” 端木容慧沉声道:“拳脚生风,力道适中,身体柔软,确实是个武学奇才。只要再加磨练,日后必然成大器。” 周广桔本想挫挫这个年轻人的锐气,谁想他半点都不为之所动。想来端木容慧也比沈小角大不了几岁,难道后起之秀真的要赶超他们这些武林先辈了吗? 这一转念间,擂台上的比试已经结束,不出所料,沈小角胜了,不费吹灰之力。待先前胜出的那女弟子与败北的男弟子分出胜负之后,胜者便要与沈小角进行最终比试。 在那女弟子与男弟子比试的时候,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没人留意擂台上的事情。却说这个女弟子叫做晁雪娥,年方二十六,原本是本宗里的一个用剑好手,剑法上可圈可点,可是今日她的剑法虽然精妙,却仿佛少了一点什么。 林玄英兄妹都看出了倪端,只道她过于紧张了,眼看她在台上被那败北的男弟子逼去了角落,林玄英忍不住叹道:“雪娥还是经验不足,此时应该用一招日落西山去化解……” 她话音刚落,却见晁雪娥身形一晃,竟如同鬼魅一般,一下子晃去那男弟子身后,也不知她用了什么动作,只觉袖子一挥,男弟子立时摔倒去地上,人事不省。 众人都是大惊,没料到会有如此变故,林氏兄妹更是惊讶,她方才用的身法……是什么?那绝对不是泰山派的武功! 第二十九章 却说晁雪娥用了一招古怪的手法将比试者击倒,让所有人都震惊起来,当下早有人议论纷纷,说道泰山派原来人才济济,一个普通的女弟子原来有如此好的身法。 林玄英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多想,只道雪娥偷偷学了什么新的功夫,趁着休息的时候安抚了她几句,雪娥却始终垂着头不说话。林玄英以为她在紧张,于是又安抚了几句,便让她下去了。 这次的最终比试,却都是由本宗的人来决战,实在出乎众人意料,看来这次的掌门人位置,是注定由本宗来接手了。当下众人的情绪更加高涨,连周广桔也忍不住探头出去,试图看得清楚一些。 当林氏兄妹宣布比试开始之后,沈小角不等晁雪娥行动,抢先攻了上去。他个子虽然矮,动作却十分有力,竟然将晁雪娥一下子就逼去了角落,众人轰然叫好,沈小角嘴角也露出了一丝微笑——他赢定了! 他变掌为指,正要去点晁雪娥肩上的要穴,却听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响亮绵长的口哨声,吹口哨的人着实内力深厚,中气十足,口哨声连绵不绝。就在众人四处寻找吹口哨之人的时候,林玄英忽然大喝一声:“小角!注意——!” 沈小角一呆,只觉伸出的指尖一阵剧痛,他大叫一声,猛然把胳膊缩回来,却见中指上生生钉着一根三寸来长的小钉子,更可怕的是他的指尖阵阵发麻,开始发黑了!是毒?!堂堂的泰山派比试居然有人用毒?! 不待他张口斥责,晁雪娥身形忽然一晃,竟然与方才的动作判若两人,沈小角只觉后脖子被人用力一劈,登时头昏眼花地栽了下去。众人见此惊变,不由都愣住了。怔怔地看着晁雪娥从擂台上一跃而下,一把撕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冰雪一般冷漠雪白的脸来。 泉容香?!习玉大骇,实在想不到会在此时遇到她!眼看她朝自己这里过来,目标必然是念香。习玉正要上前挡住念香,谁知容香忽然拔地而起,竟如同轻飘飘地升去空中一般,轻功实在了得。她在半空硬生生扭转腰身,伸手便抓,念香不防被她抓住后背心,窜出去好几尺。 习玉拔腿就追,一面急道:“念香!快抓住我的手!”念香被容香提着后背心向前奔跑,一时急得无法,只有回头拼命伸手去抓习玉的手。习玉渐渐追了上去,眼看就要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抢回来。 忽听山崖边一个人轻笑一声,柔声道:“念香,你一个人乱逛了大半年,还不想回家么?爹很想你啊。” 念香乍一听这声音,浑身都僵住了,他怔怔地望过去,却见山崖边立着一个黑衣男子,面上戴着一个青铜的面具,却是狰狞的鬼脸。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眼神渐渐开始剧烈波动,似乎无比痛苦,又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良久,他忽然轻轻吐出两个字,“大哥……”谁知话刚说完,脸色登时惨白,张嘴喷出一口血来,他神色焕然,眼睛却越来越亮,定定地看着崖边那个戴面具的男子,又叫了一声,“大哥?”他抬头又看了看抓着自己狂奔的容香,喃喃道:“二姐?” 容香冰雪一般的脸上终于有了激动的痕迹,她笑道:“你终于认识我们了吗?我们找你好久啦!这次就是专门来带你回家的!” “回……回家?”他有些疑惑地说着,喃喃地,忽然发觉后面追着一个青衣女子,面色如雪,骇然地看着自己,他微微皱起眉头,“你……你是……?” 这样一句轻飘飘的疑惑,几乎将习玉的整个世界都击碎,她的心口猛然一痛,忽然觉得再也无法呼吸。他记起来了!他要离开了!她陡然停下脚步,前面的容香也猛然停了下来,因为林氏兄妹已经拦去了前面,容香转身换了个方向,却见后面都被各派人士堵了起来。 她却不慌,只是静静站在包围圈里,冷冷看着周围的人。半晌,才有人惊骇地叫了起来!“玉色峰……!他们是璃火宫的人呀!他们有碧空剑诀!” 碧空剑诀几个字一说出来,人群又是一阵躁动,众人纷纷取出兵刃,打算将容香他们生擒。容香也不慌,动也不动,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手里依然抓着念香的后背心。 习玉怔怔看着念香,他神情疑惑却渐渐明了了什么,狐疑地看着周围的人,嘴角常有的那抹呆呆的傻笑也渐渐收敛起来,时常展开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面上露出灵气与沉稳的气质。她只觉整个世界离自己越来越远,耳朵里渐渐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她眼里只有他那渐渐变得深邃黝黑的双眸。那曾经多么美好纯善的明亮光芒,如今却全部被吞噬去黑暗里,再也找不到一点光亮。 她浑身发冷,只觉浑身从里到外渐渐开始发抖,她怎样也控制不了。 林玄英森然看着容香,良久,才沉声道:“玉色峰的人未免太嚣张!以为全武林的人都该被你们玩弄于手掌间么?你刻意来破坏比武大会,是何用心?!” 容香淡然道:“我不想找麻烦,所以用了最简单的方法混进来。我只是为了找回弟弟,没有找麻烦的打算,你们最好不要逼我。” 翠云师太哪里忍的住,当下厉声道:“好狂妄的口气!让我来会会你到底是个怎么厉害的人吧!” 林玄中抬手阻止冲动的翠云师太,他看了容香一会,忽然轻道:“江湖上人人都在传碧空剑诀在玉色峰,你们竟然还敢挑这个时候来送死。不过罢了,既然落在泰山派手上,必然不能放你们安然离去。把碧空剑诀交出来吧!” 容香还是那样淡淡的,轻道:“凭你们,想修炼剑诀上的武功,还早了八辈子。” “放肆的东西!”林玄英终于忍不住厉声吼了起来,拔剑踏上,“出招吧!今日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要有怨言!” 容香眼底忽然波动起来,她喃喃说道:“我说了不要逼我,我已经许诺过不惹麻烦了……” 她刚说完,却听后面那个一直立在山崖旁戴着鬼面具的男子笑道:“容香,这次例外。随你高兴吧!回去我和爹说!” 她面上忽然如同破冰消融一般,一下子露出欢喜的笑容,猛然回头,看着那人,“你是说真的?不是骗我?” 那人点头,“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容香忽然一抬手,将发呆的念香抛了出去!众人都是一惊,却见念香轻飘飘地飞向山崖,被那戴面具的男子一把接住,这一抛一接,不知需要多少巧力,璃火宫的武艺,果然厉害!她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精巧的短剑,只见她白色的身影忽然轻轻一转,便如同一朵盛开的百合花,只听一阵叮叮之声,她转了一圈,围住她的众人手上的兵器纷纷断了开来!众人见她如此身手,倒都不敢妄动,但依然团团围住,不让她逃走。 习玉眼见念香离自己越来越远,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试图抓住那团飞走的灰色身影!他前一刻还被自己紧紧握在手中!真的说走就这样走了?从此断然无痕迹?她不明白,虽然做好了无数次的准备,他想起以前的事情,她也对自己说哪怕他恢复了神智,也要第一时间让他明白自己的存在。可是,她永远料不到一件事情可以发生多少变化!他就这样被人带走了,连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念香!”她以为自己会嘶声喊出来,可是她的声音却是颤抖微弱的,仿佛一阵风,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第36章 韩豫尘他们从后面追了上来,居生生一见那讨厌女人将念香抛了出去,登时忍不住冲上去怒道:“又是你!你看不惯别人好是不是?!拆散人家夫妻很好玩吗?!你简直是个混蛋!” 容香猛然回头,森然瞪着她,居生生被她可怕的眼神吓得退了两步,然后又倔强地站稳了,恶狠狠地给她瞪回去,“你看什么看?!你这个恶婆娘!快把念香还给习玉!”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周围惊呼好几声,她胸口猛然一凉,忽然有些呼吸困难。居生生茫然地低头,却见容香手里的短剑冷冷地插入她胸口。她在那一瞬间,甚至忘了疼痛,只觉荒谬之极。 容香森然道:“敢出言羞辱我的人,必死!” 她一把将剑拔出,顺势挥开韩豫尘袭来的掌风,却听那戴面具的人在山崖那里叫道:“容香,没时间玩了,快回去!”说完就见一根绳子从天而降,她抬手抓住绳尾,整个人如同一只白色的大鸟,飞快地从众人头顶掠过。 林玄英哪里能让她逃,一把抢过身边弟子的佩剑,双足一点,剑尖直对着容香的后背刺了上去!却听“叮”的一声脆响,她只觉手腕一震,登时再无法握住剑,手里的剑一下子摔去地上,她再也追不上容香的身影。只听容香的声音冷冷传过来,“碧空剑诀在二十年前就被十步杀一人的胡杨强行夺走了!你们要找剑诀,就去问问他的徒弟吧!玉色峰从此与碧空剑诀没有任何干系!” 说完,容香和那戴面具的男子几下纵横,竟然从山崖上跳了下去!原来他们在山崖上钉了绳子,仗着轻功了得,不畏阧峭,从山崖上滑了下去!众人一听这话,登时如同炸开了锅一般,纷纷叫嚷起来。习玉什么也听不见,她眼里只有生生胸口不停喷涌而出的鲜血,它们好像没有止境地,一直向外喷着…… 她忽然发出一声暗哑的叫声,茫然地奔了过去,伸手要去抱住脸色惨白晕死过去的居生生,可她依然抱了个空,居生生被匆匆赶来的端木容慧一把抢了过去,抬手在她胸口急点几处要穴止血,然后他急急扯下衣角,将她的伤口一圈圈包扎起来,处理好之后,他轻轻地将她横抱起来,小心不去触碰伤口,转身就要离开山顶。 却听旁边传来一个急急的哭音,“端木公子!请等等!能不能……把女儿还给我们?” 端木容慧冷然回头,却见许久不见的阿紫夫人与五圣山庄的庄主站在身边,他们似乎都是乔装打扮过了的,看上去就像普通的农民夫妇,哪里还有半点风采。 五圣山庄庄主秦伟义急急上前,说道:“没关系,还有救!快把她给我!不出半月我包她康复!” 端木面上虽然冷静,其实心神早已大乱,听得他们说有救,当下就要将生生交出去。谁知他的袖子忽然被她轻轻一拉,端木如同触电一般惊了一下,却见居生生艰难地睁开眼睛,双眼中满是祈求,定定地看着自己,喃喃道:“我……我不要去……我要……要和你在……在一……” 她无法喘息,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端木只觉有一个锯子横在心口,一下一下切割他的血肉,剧痛无比,却偏偏流不出血来。他抬手又点了她几处要穴,这才抬头冷道:“不,我端木容慧就算拼了命,也会护她周全!请把她交给我!” 阿紫泣不成声,只怕说久了耽误治疗,只得用力点头,秦伟义还要说什么,却被她拦住了。“老爷!孩子就交给端木公子吧!我……我与她,终究是无缘罢了!只要她幸福……我……我也安心了……” 秦伟义见她如此说,也只得作罢,当下端木带着居生生飞快下山而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一场比武大会,竟然发展成这样,实在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第三十章 “司马姑娘!” 好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可是听起来那么模糊,仿佛隔了好远好远。习玉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血红一片,那是生生胸口喷出的血,染红了面前的泥土;她的手谁也没能抓住,让那灰色的身影悄悄溜走。 她,是不是什么都失去了?就在前一个瞬间,她努力伸出的手,轻而易举失去了她的幸福。 “司马姑娘!” 有人在轻轻拍着她,习玉茫然地抬头,却见韩豫尘急切地看着自己,他身上还溅了几滴血,是生生的。习玉在那一个瞬间,只觉心口猛然一痛,几乎要弯下腰去。她还是太弱了,谁也保护不了,连自己渴望的小小幸福也轻易失去。她一直那样自以为是,算什么?算什么?! “司马姑娘!你没事吧?说不出话来么?没事了!生生姑娘会得救的!念香兄也一定能找回来!你别太伤心!”黎景急急安慰着她,见她脸色苍白,面无表情,不由手足无措。 韩豫尘正要安抚,忽见周围围过来许多人,都是谨慎而且专注地看着习玉,好像要将她穿皮透骨看破一样。是为了泉容香临走时抛下的那句话么?碧空剑诀不在璃火宫,而在二十年前被胡杨抢走了!无论她说的那话是真是假,只怕习玉也别想轻易从泰山脱身。 林玄中踌躇半晌,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司马……姑娘,泉二小姐说的话是真的吗?碧空剑诀……在令师那里?” 所有人都沉默地等待习玉的回答,可是过了很久很久,她都没有说话。韩豫尘见她已然心神大乱,说不出话来,干脆一步上前将她护去身后,朗声道:“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天下英雄当真打算为了碧空剑诀而一起来威逼一个小女孩么?泉二小姐的话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不可妄听人言!” 林玄中本就为难之极,被他这样一说,倒也当真不好再逼,可是要他就这样放习玉离开,却是万万个不能,不要说自己舍不得,就是泰山顶这些各派人士,只怕也不肯。正在犹豫时,却听翠云师太厉声道:“无论是真是假,这个丫头都不能跑了!胡杨是江湖大恶人,倘若再习得碧空剑诀,岂不是更成祸害?!今日若是不把事情说个清楚,谁也别想下山!” 她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更有人叫道:“把那丫头抓起来!千万不可让她逃走了!饿她个三四天,就不信她不说!” 韩豫尘面色一沉,正要斥责这些不顾廉耻之徒,却听人群中响起一个柔和的声音:“此言差矣,大家都是江湖豪杰,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那岂不是丢掉了脸面,叫人家以后笑话么?胡杨是胡杨,司马姑娘不过是他的弟子,何况我之前曾与她有一面之缘,她的武功套路与碧空剑诀没有一丝相似的地方,想必也是毫不知情。诸位豪杰请冷静一下,不可因为贪恋武学境界,而丢了自己的身份。” 韩豫尘定睛一看,说话者却是沧海派的杜云笙,她在江湖上甚有名望,当下不少人再不吱声,乖乖闭嘴。韩豫尘对她微微一揖,感谢她仗义直言,接着说道:“杜女侠所言甚是,各位都是江湖前辈,何必要为难一个晚辈!何况司马姑娘遭此惊变,心神大乱,各位忍心落井下石么?” 他摆出人情套数,果然又有许多人沉默了下来。韩豫尘微微一笑,将习玉扶了起来,正要带她离开,却听翠云师太说道:“等等!想就这样走?!我可不管什么心神大乱!快说,胡杨在什么地方?!碧空剑诀在什么地方?!和江湖败类讲什么道义,简直是笑话!我今天就是不仁不义了,你便拿我怎样?” 韩豫尘大怒,回身指着翠云师太的鼻子,正要说话,却听习玉轻轻说道:“我不知道,碧空剑诀什么的……听也没听过。我师父是怎样的人,还轮不到你来评价!” 她冷冷看着翠云师太,虽然伤心欲绝,却依然维持着自己的傲气,轻道:“你是不是打算将我关去地牢里,严刑拷打?你……你这样做,和自己鄙视的江湖败类有什么区别?”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眼前寒光一闪,翠玉师太皂色的袍子翩若惊鸿,她甚至只来的及见她的袖子一甩,然后肩上就是一凉——她动手了?!习玉一把抓住那柄刺入肩头的剑,用尽所有的力气将它拔了出来,然后右手一挥!叮地一声,翠云师太手上的那把剑又断了开来! 翠云师太又惊又怒地看着习玉,她正用力捂住肩上的伤口,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却依然死死地瞪着自己。韩豫尘厉声道:“我本不欲惹事,但你实在过分!来来!让我领教领教峨嵋金顶的神功!”他变指为爪,纵身上前,在翠云师太的袖底一拂,竟将她的大半截袖子都扯碎!接着顺势一绞,断裂的袖子缠住她手的断剑,翠云师太只觉手指一震,断剑不由自主脱手而出。 她的大半截胳膊都露了出来,宋代女子体肤绝对不可以外露,韩豫尘这一手,已经摆明是极致的羞辱。翠云师太骇怒之下,倒退了好几步,后面的峨嵋弟子早有人送来一件袍子替她遮住露出来的胳膊。韩豫尘笑道:“原来你也是有皮的人,我还当你是个浑身长毛的野兽呢!” 翠云师太脸色由红变绿,再由绿变红,终于咬牙恨道:“动手了……?!你们还等什么?!快上啊!” 后面的峨嵋十八大弟子纷纷取剑出来,却见美人如花,剑气如虹,端的是夺目之极。韩豫尘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峨嵋女弟子娇叱一声,却见十八把宝剑卒地一下分开,便如同一朵盛开的铁之花,十八人围成一圈,将韩豫尘逼去当中,一时间只见剑光横飞,仿佛无休止的波浪。 韩豫尘手里拿着翠云师太的那柄断剑,竟然毫不相让,黑色的身影在剑光之中游若矫龙,挥洒自如,剑光无论如何改变,却也无论如何也伤不到他半分。翠云师太厉声道:“还等什么?!变阵!” 话音刚落,却见那些女子三三两两一队,阵形忽变,仿佛一朵五角梅花。 第37章 当中一人剑尖忽挑,韩豫尘仰首让过,谁知后面诸人瞬间跟上,十八道剑光,仿佛十八条银龙,从四面八方呼啸而上。韩豫尘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刺中!黎景惊得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却听韩豫尘大笑一声,身体一纵而起,好像一只展翅高飞的仙鹤。 十八道剑光跟着向上,眼看就要追上,韩豫尘笑道:“善书者不择笔,教你们看看真正的利器是什么!”他将腰身一扭,手里竟然还握着翠云师太的那柄断剑,硬生生转了一圈,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峨嵋十八大弟子手上的剑竟然纷纷断开!众人见他如此好身手,不由都怔住。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断剑,却见上面早已是剑痕斑斑,只怕再也不能用了,他将剑抛去地上,正要说话,却听不知是谁喊道:“动手了!大伙上啊!还等什么?!将那小丫头抓住,碧空剑诀就到手了!” 那些江湖各派人士原本就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本来只是碍于杜云笙的面子才隐忍不发,此时见峨嵋派立场坚决,又被人这样一怂动,哪里还忍的住,当下众人纷纷涌上,纵然韩豫尘再好本事,也挡不住这人潮,被逼得退了好远,身上被不知被多少冷刀剑划伤。 黎景黎微一见众人都涌了上来,当下纷纷取出兵器斗成一团。这下无论杜云笙再怎么劝,也劝不住了,林玄中本想阻止,可是刚迈出去一步,却犹豫了,半晌再缩回来,转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韩豫尘三人哪里挡得住那么多人的攻击,渐渐被挤成一团,他急急回头看着习玉,却见她捂着肩上的伤口,脸色苍白,似乎是要晕过去了。韩豫尘大急,急道:“习玉!你快逃吧!我……我便是拼死也会护你周全!” 习玉茫然地抬头看他,良久,才喃喃道:“你……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韩豫尘这时再顾不得隐瞒,沉声道:“你当真一直没猜到?!傻丫头!快回去找你爹!告诉他云想衣裳花想容!他立即就会明白的!快走!快走!” 他一把抓住习玉的衣服,立即就要将她抛出去!习玉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道:“云……云想衣裳花想容……?!你……你难道是我……我的……” 话还没说完,韩豫尘肋间却被人刺中,他的手一震,再也抛不动习玉,两人摔了下去,刀光剑影齐齐扎过来,习玉本能地闭上了眼睛,那一瞬间,她什么也听不到了。 可是,耳边却忽然响起一个她无比熟悉的,苍老却冷漠的声音,“有什么事情来找我老头子好了,一群所谓的江湖正义人士却巴巴地来追杀我那娇贵徒弟,嘿嘿!教人牙也笑掉了!” 习玉乍一听这声音,如遭雷亟,她猛然睁开眼睛,却见一个青衣老者昂然站在自己面前,自己的吞日短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握去手上,他脚下全是断开的刀剑。那一片云雾渺茫,可是他的身影却仿佛天神陡然降临,威武雄浑,令人不敢亵渎。 那老者缓缓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见他面容清矍,神色狂傲,纵然年过花甲,依然不减当年的狂放之气。他轻道:“你也吃了许多苦头,现在你告诉我,你还不后悔么?” 习玉心头猛然一痛,肩上的伤口也跟着剧烈疼痛起来,她再也承受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她仿佛回到了那个春雨绵绵的夜晚,她牵着心爱的人的手,越过高高的围墙,奔向辽阔的天地。师父挡去面前,说:「你日后不要后悔。」她坚定地回答:「绝不后悔!」 绝不后悔! 可是既然不后悔,为什么,她现在那样伤心?伤心到,再也不想睁开眼睛了。 杜云笙忽然惊呼出声……她怔怔望着那老者,颤声道:“你……你……你怎么……” 胡杨却不看她,傲然一笑,将手里的吞日短剑举高,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忽然放下,冷眼扫过眼前各派人士。众人被他的目光一看,都觉仿佛一道电光劈下,竟然不敢逼视,纷纷避让开来。 胡杨冷道:“想不到我退隐江湖二十年,你们还念念不忘。不错,碧空剑诀是被我抢走了,我还习得了上面的功夫。怎么,不想来试试剑诀的厉害么?” 众人听他这样说,眼里都流露出贪婪的神色,碧空剑诀果然在他手上!十步杀一人这个名号代表了什么,他们都很清楚。当年八大派的高手聚集崩玉山顶,竟无一人能够将他擒住,反被他杀了十之八九,剩下的逃回来的人,从此隐姓埋名,再不愿涉足江湖。如今此人更是习得了碧空剑诀,只怕比那时还要可怕,谁也不愿先上去送死,故此没有人说话。 杜云笙奔了过去,却停在他三步远的地方,她喃喃道:“不……你一定是骗人的!你……你不是那样的人!胡大哥!碧空剑诀不在你那里,对不对?泉容香只是故作玄虚罢了,对不对?”她几乎要哭出来,可是眼睛里却坚持着破碎的信任,几乎快要撑不住。 胡杨依然不看她,只是昂首道:“不,我是从璃火宫抢来了碧空剑诀!我胡杨天生就是一个卑鄙小人!前半生都是为了找到剑诀而活的!废话不多说,你们谁要上来挑战老夫?!” 杜云笙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她退了好几步,几乎要站不稳。肩上忽然被人轻轻一扶,她哽咽着抬头,却见郑融翠淡淡地看着胡杨,眼底恍若一片虚无的海洋。 “胡杨,你我也有很多年不见了。我想试试你习得的剑诀,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轻轻说着,缓缓从背后抽出剑来,却见他那柄剑比寻常的宝剑都要长许多,郑融翠即使身材高大,那柄剑竟也有他半人高,闪烁着寒光。 胡杨看了他一眼,大笑起来,“是你!郑融翠!怎么,败了一次不服气?换了一柄长剑,是想以长补短么?可笑!废话少说,你来吧!” 郑融翠眼睛里慢慢兴起波澜,可是语气依然淡淡的,“不错,我败给你一次,而且败得很彻底,从此再没有脸面追求我想要的东西。这次我或许也无法赢你,但我想赢的人,却是以前那个懦弱的自己!” 他将剑一横,登时潋滟生光,声音如同龙吟虎啸,实在是一把好剑,他眼里的光芒却比剑光更甚。 胡杨定定看了他一会,低声道:“……好,我也不会相让。” 第三十一章 郑融翠挥剑而上,那样一把长剑,在他手上竟然运用自如,灵活无比。只见一道银光扑面而来,胡杨叫道:“好!你的动作倒比以前快了许多!”他也不相让,一步上前,只听“叮”地一声,两柄剑磕在一起,一长一短,居然都是丝毫不让。 郑融翠向后一纵,先退了一步,胡杨却不等他回防,腰身一扭,袖子忽展,整个人便如同一只大鸟,吞日剑仿佛是藏在羽翼下的利爪,嗖地一下,竟然削下郑融翠的一截袖子。胡杨一招得手,便笑道:“你这剑,还是同二十年前一样,半点杀气也无!剑是用来杀人的,你以为只是挥着跳跳舞么?!” 郑融翠面色不改,只低头看了一眼断去地上的袖子,良久,方道:“你还是一样杀气腾腾,练武之人,讲究强身健体,却不是用来杀人的。” “自欺欺人!”胡杨冷喝一声,脚下忽然加快,窜去郑融翠的面前,忽然将身体一纵,反手劈下,这次却被他轻松挡住了。胡杨却不相让,将剑一转硬生生按下去,一面厉声道:“你若是强身健体,何必用铁剑!你若是强身健体,何必来在乎碧空剑诀!老子生平最看不惯你这种人!一肚子坏水,面上还装模作样!”他喝完,忽地抬脚,正中郑融翠的心窝,将他踢得倒退数步,口角缓缓流下血来。 “师兄!”杜云笙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抬脚刚要上前搀扶,郑融翠却缓缓抬手,阻止了她。他擦去嘴边的血,神色依然如常,只是淡淡说道:“你错了,我来泰山不是为了碧空剑诀。我是来看一个人的,我知道她今年一定会来,我只是情不自禁。” 胡杨冷笑一声,这次却连吞日短剑也不用了,上前就是一拳,直直打去他脸上,冷道:“废话!老子管你什么情不自禁!” 郑融翠还是淡淡看着他,目光却仿佛透过了他,看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喃喃道:“那时,我太懦弱,输了便觉得再没有脸见人,所以我逃走了。何况我输的人还是你,从此,我更没有脸在她面前出现。”他抬手去格胡杨的拳头,却不料他又是一脚,将他踹的差点摔倒,郑融翠踉跄两下,还是站稳了。 胡杨喝道:“老子不要听你这些肉麻的废话!回家和你老婆说去!给我闭嘴!”他一拳砸去郑融翠的口角,郑融翠身体一震,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里面还有两颗断裂的牙齿。 他轻道:“我也知道以我的本事,一辈子也赢不了你。你是天上的苍鹰,永远自由自在,桀骜不驯。我和她不过是屋檐下的燕子罢了,可是她却爱你的桀骜,我这只燕子,永远也成不了苍鹰……” “放你妈的狗屁!”胡杨一掌括上,谁知郑融翠忽然厉声道:“我不是为了胜你!我只是不想输给那个懦弱的自己!胡杨!你是个千刀万剐的混帐!”他手里的剑忽然一挥,化作万道虹光,呼啸而来。 胡杨避之不及,只觉面上忽然一痛,却是被剑气擦出血来。郑融翠一剑直指他的喉咙,两人定在那里,如同两尊塑像。不知过了多久,胡杨忽然笑了起来,张狂依旧,仿佛指在自己脖子上的不是利刃,而是一根筷子。 “有本事你就刺进来!老子说不定还会觉得你是个男人!”他冷冷说着。郑融翠却怔在那里,动也不动。杜云笙再也无法忍耐,冲过去抓住郑融翠的胳膊,急道:“师兄!求你不要伤他!” 郑融翠转头去看她,忽然轻道:“你……你说什么?” 第38章 杜云笙只道他故意作态,不由流下泪来,哀求道:“求你别伤胡大哥!师兄!你现在是名门宗师,弟子无数。他……他却什么也没有了……求求你不要伤他!” 郑融翠脸色陡然变得苍白,仿佛被利剑刺去了要害一般,“光当”一声,他手里的剑掉去地上。杜云笙见他神色惨淡,不由呆住,正要开口说话,却听他惨然道:“你……你叫我放了他……当年,你也是这样求他放了我……是,是,我什么都有了……何必还要在乎什么呢!他什么也没有……你……你好……!” 他忽然放声大笑,如痴如狂,众人见他笑得可怕,都忍不住惊骇。郑融翠忽然喷出一口血来,凄然道:“原来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明白了……”他转身就走,杜云笙不明所以地要去叫他,却听胡杨冷道:“你这没用的东西!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依然如此!你一辈子也只配被老子踩在脚底下!” 郑融翠缓缓回头,他目中满是泪水,轻道:“不错,我的确是个没用的东西。我们都白白蹉跎了无数年华,现在再说那些,无非让人嗤笑罢了。胡杨,你傲然一生,纵横江湖,却连情之一事也不明白,实在遗憾!” 胡杨脸色猛然一变,杜云笙忽然抢着说道:“师兄!请……请不要再刺激胡大哥了!他已经……”她的话没说完,却被胡杨推开,他自始至终一眼也没有去看她,只是傲然道:“杜女侠,我早已说过,胡杨一辈子只对不起一个人,那就是苏浣香!你的爱怜,于我无用!你的师兄为了你断指,你难道一点也不明白么?” 此话一出,郑融翠和杜云笙都是脸色惨白,再也说不出话来。胡杨又道:“杜女侠,你是个好人,也已经成了大器。我配不上你,也从无妄想!胡杨狂放半生,心里始终只有一个人!她死,我心亦死!” 郑融翠怔怔看着他,忽然苦笑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转身就走,笑道:“胡杨啊胡杨!你也配说情……?当年你做了那么多事,现在已经全部忘记了么?可笑啊可笑!好!我就看看你怎么心死吧!哈哈哈!” 胡杨脸色铁青,却没说话。杜云笙痴痴看了他好久,忽然轻道:“我……我从无妄想……” 他冷道:“杜女侠,胡杨不屑别人的同情怜悯!请收回!” 杜云笙脸色惨白,忽然咬牙泪道:“是!你是痴情人,他也是痴情人!那我呢?我是什么?!我喜欢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错?!你有什么资格这样来指责我?!胡杨,你简直比神佛还要冷漠!” 她转身就跑,下面沧海派的弟子也不知该不该跟过去,一片混乱。众人看了这一出闹剧,倒也无言,当年璃火宫宫主的妻子苏浣香死的离奇,众人都觉奇怪,原来却与胡杨有关。此事只怕有些难言之处,难怪泉老宫主闭口不谈。 胡杨站了半晌,忽然回头弯腰抱起习玉,看了一眼旁边的韩豫尘,冷道:“这么多年,现在你才过来认亲,是何道理?” 韩豫尘只有苦笑,说不出话来,胡杨哼了一声,“念你拼命救我徒儿,我便卖给你一个人情。你跟着我下山,看谁敢拦!” 他话音刚落,却听身后翠云师太大喝一声,“奸夫淫妇的闹剧演完了没有?!胡杨!快把碧空剑诀交出来!否则今日你休想下山一步!” 胡杨回头,森然看着翠云师太,半晌,他方冷道:“很好,你不说话,我差点忘了你这贼婆子。你伤了我徒儿的肩膀,等于伤了我的。胡杨向来是计较的小人,我要你加倍奉还!” 他将习玉轻轻一抛,韩豫尘冷不防他把习玉丢了过来,赶紧伸手去接,触动了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胡杨忽然竖剑向天,冷道:“我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碧空剑诀!”话音一落,他忽然转起了圈子,整个人如同一阵狂风,呼啸着刮向翠云师太。她冷笑一声,“这是什么鬼剑法!笑死人了!” 眼前寒光一闪,却是他的吞日短剑从头顶劈下,翠云师太仗剑一挡,铿地一声,却听胡杨厉声道:“幽人枕宝剑,殷殷夜有声。”那剑忽然一转,发出龙吟一般的声响,贴着她的剑一直窜去顶端,然后一粘一挑。 “人言剑化龙,直恐兴风霆!”他硬生生将她手里的剑挑了上去,反手一斩,翠云师太惊叫一声,肩上却是被砍中了。胡杨不等她反攻,手里的剑哗哗攻了上去,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不然愤狂虏,慨然思暇征。取酒起酹剑,至宝当潜行!” 翠云师太只觉眼前剑光乱窜,竟如同跳跃的银龙,她半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剑法,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只能步步退让,不由大觉丢脸。谁知他剑光忽然一沉,专攻下盘,她更觉奇窘,只有连连躲避的份。胡杨吟道:“岂无知君者?时来自施行。”他腰身一扭,险险地打了个剑花,擦着她的脸过去。 翠云师太被他逼得火起,厉声道:“狂徒胆敢无礼!受死!”她没命地挥舞着宝剑,谁知这峨嵋金顶三十二式在他面前如同儿戏一般,眼看他左挡右阻,竟然毫不费力,翠云师太心下更是惊骇。 忽地眼前一空,他忽然消失了。她正在惊恐之时,忽听身边传来一个冷酷的声音:“一匣有余地,胡为鸣不平?!”她眼角瞥见此人挥剑而下,当即抬剑去挡,谁知肩上忽然一凉,她惨声痛呼,右胳膊居然被他生生齐肩砍下! 当下峨嵋派众人大乱,急急上来搀扶脸色惨白的翠云师太,她肩上伤口鲜血狂喷,半边衣衫尽湿,喘了一会,终于还是撑不住晕死过去。 胡杨将剑上鲜血一甩,回头昂然看着惊骇的群雄,森然道:“还有谁想上来和老子打?!” 无人说话,群雄默然。 胡杨长声大笑,将剑塞回袖子里,转身抱起习玉,带着韩豫尘三人,洋洋洒洒地下山,再无踪影。 xxxxxx 注:引用的诗是陆游的《宝剑吟》 幽人枕宝剑,殷殷夜有声。人言剑化龙,直恐兴风霆。 不然愤狂虏,慨然思暇征。取酒起酹剑,至宝当潜行。 岂无知君者?时来自施行。一匣有余地,胡为鸣不平? №7网友:能源工业评论:《怜香惜玉录(江湖版)》打分:1发表时间:2006-10-2515:20:24所评章节:30 大人,可否转载至?保留大人的一切权利! xxxxxxxxxxxxxxx 请随意转载,只要标明作者就可以了。^_^ 第三十二章 那是一个下雪的冬日清晨,下人们闹哄哄地往后院抬着什么。她撑着伞,过去看个究竟,原来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闯进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男子,他已经昏过去了,不知情的下人以为他死了,又不敢告诉老爷,只能偷偷把他抬去后院偏僻的地方埋了。 她说:「人命关天,怎么能这么草莽对待?快将他抬去客房,请大夫。」 下人们不敢违抗大小姐的命令,只好抬人的抬人,请大夫的请大夫,还有一些人偷偷跑去书房找老爷,等爹赶来的时候,那人已经被脱去血衣,丫鬟们打来热水,替他洗干净了手脸。 他是一个清俊的年轻男子,紧紧闭着眼睛,面上毫无生气,嘴唇也泛出死气的青白。爹说此人只怕是个富家子弟,不能怠慢了,于是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看。爹则出门四处打听有哪家失踪了儿子。 爹晚上回到家的时候,那个年轻男子身上的伤都包扎好了。大夫说他筋脉紊乱,不似常人,而且胸口背上有许多类似刀划出的痕迹,说不定是个练武的。这话当时她根本没往心里去,爹回来后告诉她,这人只怕不是皇城人,为了避免麻烦,还是不要声张比较好。 她也没往心上去,只是吩咐丫鬟们好生照顾,便找师父练功去了。 他足足昏迷了三天,在她甚至以为他一辈子都醒不过来的时候,他却睁开了眼睛。现在想想,或许那真的叫做缘分。她三天来只去看了他一次,可是,他偏偏就在她去的那一刻张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多么美丽的眼睛!清澈,深邃,温柔,纯善,仿佛世界上的一切一切,在他眼里都变成了美好。她在那一个瞬间呆住了,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破烂似的人,竟然拥有一双动人的眼睛。 他睁开眼睛,谁也不看,只是静静看着她,眸中似有千言万语。然后,他忽然笑了,嘴角微微勾了起来,有点俏皮,有点呆。她一下子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阵一阵,钝钝的,震得胸口发疼。 他笑的那一刻,仿佛春天忽然提前来到,百花盛开也抵不过的温柔。那真的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丽,最美丽的笑容了…… 习玉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袭青色帐子,案上铜炉里青烟袅袅,散发出一种安详的幽雅的香气。 她微微一动,肩上忽然传来一阵类似麻木的钝痛。她皱起了眉头,低头一看,却见自己肩膀上包扎了一块布条,上面渗出了一点血迹。之前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纷纷涌进脑子里。习玉忽然一惊,师父呢?!如果她不是做梦,应该是师父救了她!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人慢慢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什么东西,一直走去床边,揭开帐子——“师父……!”习玉虚弱地叫了出来,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那个面无表情的老者。 胡杨淡淡瞥了她一眼,轻道:“先喝药。” 她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也有太多的事情想说,可是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默默接过瓷碗,仰头一口把里面苦涩的汁水喝干净。胡杨坐去椅子上,慢慢说道:“我替你出了气,卸了那贼婆子一条胳膊。至于一直跟着你的那个小子,我把他赶走了,因为我有事要问你。” 第39章 习玉茫然地把碗放去桌子上,心里空空的,好像一直找不到可以着脚的地方,飘啊飘,隐隐的惶恐。 “我问你,现在你后悔了么?” 这话现在问来,简直比利刃刺进身体还要疼痛,习玉脸色一阵惨白,眼泪纷纷涌上,她拼了命去压抑,只逼得自己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胡杨长叹一声,“你说话,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失去了一切,你在想什么?” 习玉捂住嘴,不让自己哽咽出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低声说道:“我……太弱了!我还不够强!我还没有强到可以保护自己想要的东西!”她的心,她的身体,仿佛被放去火上焚烧,一点一滴,慢慢折磨的痛,可是,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胡杨眯起眼,昂首道:“你终于承认自己很弱了?我问你,你想变强么?你甘心么?你要一辈子活在这事的阴影里面么?” 习玉猛然抬头看他,她眼睛里似有火焰跳跃,仿佛那焚烧身体的火要从眼睛里面喷射出去一般。她凄然说道:“不,我不甘心!我绝对不甘心!我要变强!” 胡杨轻道:“我其实一路都跟随你而来,也根据你的表现,来决定是否该将碧空剑诀传授给你。你想听听我的答案吗?” 习玉却不答,强忍着肩上的疼痛,她在床上跪下,叩首。 “请求师父将剑诀传授给我!” 胡杨站了起来,背对着她,良久方道:“你是我胡杨唯一的徒弟,我绝不允许你被任何人压下去!璃火宫算个鸟屎!峨嵋派算个鸟屎!你就是伤心绝望,也得给我活出个人样来!老子就不信,你无法把那小子抢回来!璃火宫的人要是敢反对,你给我统统杀了!明白了吗?!” 习玉咬牙厉声道:“明白了!我绝不相让!” 胡杨长声大笑,“好!这才是我胡杨的徒弟!璃火宫欠我们太多,这笔帐,你去替我算清。把泉老头子的儿子给抢过来收拾服贴,老子就不信气不死他!哈哈!哈哈!” 他走了出去,一直到门外才道:“你先安心养伤,这里是我租赁的一处偏僻农家。待你伤好之后,我便开始传授你碧空剑诀!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成或不成,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明白么?” 习玉深深叩首,小声地,对着自己说道:“……明白了!我若不夺回一切,便不叫司马习玉!” xxxx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撒在窗棱上,雕花的窗户此刻开了一个缝,从缝里面望进去,可以见到案上冒着青烟的铜炉,如果再偏一些,可以见到墙上挂的许多兵器,靠墙放的书柜,以及挂着雪白纱帐的床。 床边此刻坐了一人,正在低头仔细搭脉,他清俊的面上满是专注的神情。半晌,他终于放开手里那只雪白柔软的手腕,轻轻松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缓缓揭开帐子,他静静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依然陷入昏迷中的女子,目光渐渐如同冰消雪融,变得温和爱怜。她瘦了,也没有了平时那神采飞扬的笑容,只喜欢穿红衣服的她,如今只能穿着白色的软袍子,防止擦伤胸口的伤。她的脸色白若新雪,乌黑的长发散在枕头上,看上去是那么楚楚可怜。 “生生……”他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滑过,那样轻柔,仿佛怕触伤她细弱白瓷的肌肤。 窗口又一次传来压抑的低笑声,似乎还有人在窃窃私语着什么。端木无奈皱了皱眉头,走去窗边霍啦一下打开窗户,两只躲在窗下的人影顿时无所遁逃。两个人,两张脸,傻兮兮地抬头看着端木,忽然齐齐露出讨好的笑容。 “哟!三弟,好久不见!艳福不浅啊!” “哟!儿子,好久不见!桃花运来了啊!” 端木冷冷看着这两个据说是自己大哥和父亲的人,失踪了大半个月,他们终于知道回家了么? “走开,去娘那里,别待我这儿,看着心烦。”他冷冷说着,劈手就把窗户关上了。 谁知一只手好死不活地卡在窗户缝里面,长着长长胡子的端木老爷挤出一额头的汗,讨好地笑道:“容慧啊!别这么冷淡呀!爹这次回来带了不少好东西,你一定喜欢的!……对了,你床上那姑娘是谁……?” 端木又把窗拉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淡然道:“你儿媳,我妻子。走!” “砰”窗户又关上了,这次下巴被惊掉下来的端木老爷忘了去拦,只能呆呆地看着窗户上的雕花。 等等……他刚才,说了什么?他儿媳……儿媳……儿媳?!端木老爷和端木大哥面面相觑,眨了半天眼睛,终于挤出一句话:“问……问(你)娘去!” 端木关上了窗户,发出的声音大约是惊动了床上的少女,她“嗯”地一声,动了一下。端木急忙奔过去,一把揭开帐子,立即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睛。她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好几下,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吃力地摸了摸柔软的被子,终于叹了一口气。 “我……我就知道……你家一定是超级有钱的……真……真是不爽!” 端木真不知道是笑还是气,顿了半晌,终于还是坐去床沿,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手掌虽然依然冰凉,可是手心里已经有热气透了出来。他把她的手贴去脸上,轻道:“既然醒过来,那就不要紧了。我请了周神医,他说你伤口不深,没有伤去内脏,是万幸。只要好好修养,过两个月就没事了。” 居生生虽然胸口被结结实实地缠住,半点也动弹不得,依然对他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都说了我命好,没听过祸害遗千年么?想让我死,可没那么容易呢!”说着,她忽然苦下了脸,撅嘴道:“可是从此胸口留下一个疤,去也去不掉,一定难看死了!” 端木终于笑了起来,在她手心轻轻一吻,柔声道:“我替你上了最好的药,伤好之后只会留浅浅的疤痕。我都不计较了,你在乎那么多做什么?我就是喜欢。” 居生生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红晕,她结巴道:“你……你胡说什……什么呀……!说的那么亲密,谁和你有……有什么了!再说,谁准你给我上药了!我的身体是你能碰的么?你这登徒子!” 端木伸出手指点住她的唇,轻道:“你不能说太多的话,小心伤口。总之,你亲也被我亲过了,看也被我看过了,摸也被我摸过了。这辈子,你只能做我的人了。你死心吧。” 居生生轻轻咬了他一口,仿佛一只小猫,喃喃道:“你可知道……要是在摇红坊,这一亲一看一摸,要花多少银子么?本来说好了十八岁开脸正式挂牌,可是我半途却逃了出来……妈妈一定气死啦……” 端木摸了摸她的脸颊,替她把额前的乱发理开,柔声道:“为什么想到逃出来呢?” 居生生闭上眼睛,轻轻说道:“我遇到了习玉,忽然觉得做花魁没有和她在一起好玩。而且,每天都是陪一些无聊的男人喝酒吟诗唱曲,渐渐的,觉得有些恶心。当妈妈说我挂牌第一夜的价格起码要一千两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和市场上卖的猪肉没啥区别,不过就是贵了一点而已。那样的日子,真的是没有意思……” 她忽然睁开眼睛,露出惶恐的神情,怔怔地看着他。端木见她忽然露出这般惊惶的神色,不由愣住,却听她低声问道:“这里……是你家?你家人……都知道了?你双亲……” 端木释然地笑了,“不用担心,你是我的人,不是端木世家的人。除了我,谁也不能欺负你。” 居生生有些疲倦地说道:“不……我只是……不喜欢世家的生活。我不想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关起来的鸟……” 端木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头在她发上一吻,柔声道:“你累了,睡吧,不要说话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放心吧……” 居生生再也没了声音,沉沉睡去。 第三十三章 尽管端木从来没说要她去拜见父母什么的,可是她毕竟是在人家家里养伤,所以当一堆人来看她的时候,居生生也没有太吃惊。 那是在她胸口的伤开始结疤的时候。端木出去不知做什么了,居生生一个人睡在床上,浑身不舒服。伤口疼的时候,还可以忍耐,可是一旦它开始发痒,那就无法忍耐了。偏偏那痒又不能用手去挠,只怕伤了新长出来的肉,居生生被折磨得暴燥起来,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想干脆下床走两步。 刚揭开被子,突然有人敲门,居生生以为是端木,便没好气地叫道:“快进来啦!敲什么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却没人进来,半晌,两颗脑袋偷偷探了进来,四只乌溜溜的眼睛骨碌碌转着,充满好奇地看着坐在床上的居生生。她吓了一跳,轻道:“你们……是谁……?” 两双眼睛又眨了眨,眯了起来,似乎在笑。忽然门外传来一声痛呼,只听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说道:“没点体统,倒教人家笑话我们!给我站直了,好好进去!”话音一落,就见门口走进两个高大的人影,一老一少。 尽管那个中年男子面上全是笑容,没点威严的样子,居生生却何等眼力,一下子就看出此人身上的尊贵气质,他颌下有着浓密的胡须,眉毛和眼睛都笑去了一起,可还是能隐约看出他与端木轮廓惊人的相似。旁边那个年轻人看上去比端木大上五六岁的模样,若不是此刻他笑得和他爹一样傻,居生生真会以为那是端木容慧。 她怔怔看着这两人走了过来,坐去椅子上,也不说话,就是看着她微笑,然后那中年男子笑道:“容慧真是好眼光,找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婆!我先前还一直操心他的婚事呢!这下不用担心啦!”说着那两人相视而笑,欢畅极了。 居生生何等机灵,立即就猜出了他们的身份,她强压心头的惶恐,急忙揭开被子,下床就要对他们行礼,谁知她忽然被人扶住,鼻前嗅到一阵淡淡的幽香,抬头一看,却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穿着白衣的妇人站去了床边,她的手放去自己肩膀上,将她轻轻压了回去。 第40章 “姑娘有伤在身,不要贸然下床。”那妇人的声音清冷如同地下十九层的泉水,乍一听令人忍不住便要打一个寒颤,可是居生生心底却不自觉涌起亲切的感觉。 她简直与端木如出一辙。白衣,乌发,冰雪一般的容颜,这位夫人或许不是很美,可是见到她的人一定从此难以忘记。居生生生平见过无数美丽的女人,却没有一个有眼前这位夫人的气质。她的眼睛是那样深邃,明亮,仿佛寒夜里的星子,但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刺骨。她面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居生生却立即明白了什么叫做绝代风华。那不是倾城倾国的美貌,而是气度与姿态。 居生生在那一个瞬间禁不住便要垂下头去拜服在她面前,她也在那一瞬立即明白了她的身份,却不知道他们今日来的目的。端木夫人扶了她一把,便放开手,转身轻轻坐去椅子上,静静看着她。 居生生向来不是能够沉住气的人,她张口轻道:“请端木老爷,夫人,端木大公子原谅,小女子有伤在身,无法行礼。” 端木老爷一见她立即说出自己的身份,不由瞪起了眼睛,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容慧的爹?这丫头!聪明的紧呐!” 居生生咬住唇,不让自己笑起来,只是看着端木夫人,她看上去那样淡然,真是完全猜不透她在想什么。这样的人,居生生向来不擅长应付,何况她还是端木的母亲,她更不能像当初对待端木和习玉那般造次。 “姑娘芳名?”端木夫人轻轻问着,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 居生生低声道:“我……我叫居生生。” 端木夫人又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居生生被看得浑身发毛,她向来无法忍受这种气氛,真想说点笑话缓和一下气氛,偏偏又不敢。她会怎么看自己?她会不会觉得自己仪容不整?会不会觉得她这样一个年轻姑娘随意跟着男人回家太不知检点?居生生越想越是出了一身冷汗,胸口的痒痒好像也不觉得了。 “端木世家……”端木夫人突然又开口了,“是武林名门,生生姑娘一定是知道的了。容慧今年已经二十四了,我们一直为他的婚事操心。我们这样的名门,如果不是门当户对,小家的姑娘只怕会被我们的势头吓住。姑娘出身何方?府上是做什么的?你这样跟着容慧回来,父母不担心么?” 她这一番话虽然问得客气,可是白痴也能听出里面的含义。她是用端木世家的名声来压她么?明里好像是问她父母,事实上是在轻视她随意跟着男人跑吧……? 居生生脸色一白,半晌,才轻声道:“我……我……我是孤儿……没有父母,没有府上……”而且以前还做过妓女。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算什么?自取欺辱么? 端木夫人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如果说方才还是清冷的泉水,现在则变成了山顶的冰雪,足以将人冻死,“那么生生姑娘,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自己配的上我们家容慧么?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突然嫁入豪门,算是天上掉下金元宝了吧。对你来说,这或许是飞来横福吧。” 居生生只觉火气直冒,她忍了又忍,没有说话。端木世家好了不起么!说的她好像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似的!笑话,她当花魁的时候,什么达官贵人没见过!区区一个端木世家,只怕之前她根本连眼角也不会瞥一下呢! 居生生!你给我忍耐住!她在心底拼命喊着。你在乎的人只是端木容慧!不是端木世家!忍耐!忍耐!!忍耐!!! 端木夫人顿了顿,似乎也没打算等她回答,又慢条斯理地说道:“事实上,不瞒姑娘,之前我已经替容慧物色了一个家世相当,才德兼备的女孩子。或许她不如姑娘你这般美丽,不过日久生情,何况容慧娶了她,对端木世家大有裨益。生生姑娘,你这般美貌,想必也是心比天高,小小的端木世家只怕你放不去眼里。这样吧,端木家也不会亏待你,你出一个价,只要你能离开容慧,一切好谈。” 她还没说完,袖子就被后面的端木老爷悄悄拉了拉,他对她挤眉弄眼,似乎是说她话太重了。端木夫人一个冷眼瞪过去,端木老爷乖乖摸摸鼻子缩了回去,不敢再发表任何意见。 忍耐!忍耐————!居生生忽然觉得自己脑子里一根弦噌地一下断了,火气冲破了头顶,她冷道:“夫人真是好口才!我想娶亲一事,还是要问问您儿子吧!不瞒您说,端木世家我还真没放去眼里!我和端木容慧在一起,不是为了他的家世!请您搞清楚!用钱财来砸人,真的是最无聊的做法了!我知道我没有显赫的背景,或许在您眼里我还很不知检点!可是这有什么不对么?我只是喜欢他!我们一直都发乎情,止于礼!为什么要用鄙夷的眼神看我!我喜欢他!我喜欢端木容慧!我想和他在一起!我这样有错吗?!” 她吼完,忽然呆住,冷汗涔涔而下。完——蛋——了!对面坐的是端木的家人呀!居生生,你这个暴燥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掉?!被人一激就跳起来,简直就是火药桶么! 居生生怯怯地抬头望过去,却见端木夫人依然面无表情,而她身后那两个人下巴已经掉去了地上,呆呆地看着自己。她忽然嘿嘿笑了一下,抓着脑袋小声道:“那个……这个……诶?我刚才说了什么吗?” 话音刚落,却听端木老爷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叫道:“好!我喜欢!夫人,你别装模作样吓人家啦!当心容慧和你翻脸哦!那小子发脾气的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着他就揽住端木夫人,没正经地挂去她身上,像一只八爪鱼。这次轮到居生生掉下巴了,那个高雅冰冷的端木夫人居然也笑了!居然、居然也反手搂住那老头,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受损!? 端木夫人笑起来的时候,万般温柔,哪里还有方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她看着居生生,半晌,方道:“你这有什么好骄傲的,我以前,做过比你更大胆的事情。喜欢一个人,就是要死缠烂打,他不屈服不罢休。你以后有空问问容慧,多和我学学吧!” 居生生脑子明显反应不过来了,她呆呆看着端木老爷笑道:“夫人,你这是向未来媳妇传授当年的追夫秘笈么?” 端木夫人哼了一声,“不过是受伤被迫来咱们家的,我还当她追过来的呢!不问问,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喜欢容慧?我可不要那种唯唯诺诺,三从四德的媳妇!一点做婆婆的感觉都没有。” 端木老爷在她身上蹭啊蹭,“夫人,小生一直到今天都记得你当年的英姿呀!千里迢迢追来我家,在门口睡了半个月,差点把我那老娘气死,她到现在提起你的名字还会变色呢!” 端木夫人轻道:“是呀,以前我是个恶媳妇,现在又是恶婆婆。” 端木老爷缠住不放,“谁说的!你是我好老婆就行啦!我说夫人,大好下午的时光我们就跑来吓人家小丫头,多浪费!咱们一个多月没见了,你好忍心!” 居生生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到肚子痛,如果不是顾忌形象,她真想在床上打滚。端木老爷瞪她奇书qisuu.,“小丫头笑什么?不听话夫人打你屁股!” “不!不是的!”居生生笑道,“我只是终于明白,为什么端木会生成那种样子啦!”难怪他对自己没辙,难怪他突然提出要跟他们一起行动,原来这是家传死缠烂打秘笈!亏她还一直以为是自己缠着端木,原来算清楚了,是他一直缠着自己呐!真是……太、太有成就感了!居生生,你最棒! 一直没有说话的端木大哥忽然笑道:“这下您二老放心了吧?老三的婚事终于定下来了,以后可别再逼我和容绣啦!容绣那个画痴都快被你们逼疯了,昨天还和我说打算离开家里了呢!” 端木老爷哼了一声,“当初说好了,一年一个。明年不是你就是容绣,反正得给我把亲事定下来!不然老子押你回府,让你娘给你随便找个女孩子!” 端木大哥哀叫起来,居生生奇道:“怎么?一般都是长子先成家呀!难道端木是最先定下亲事的么?” 端木夫人笑道:“谁要管那些礼法世俗,我偏要小儿子先成亲!丫头,你还太嫩啦!多学着点吧!” 居生生勾起嘴角,正要笑,忽见端木急急走了进来,他脸色显然不太好看,一看到他父母都坐在生生对面,他的眼神更是一暗,疾步走去床边,一把将生生揽去怀里,冷冷瞪着端木老爷,半晌才道:“又是你们。这次是要做什么?急急把我遣出去,原来是在策划这事!” 端木老爷被他一凶,登时缩回去不敢说话了。端木夫人轻道:“容慧,别欺负你爹。是你自己不对,带了媳妇回来,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怎么,怕我吃了她?” 端木不敢和母亲顶嘴,他回头看着居生生,正要柔声询问,谁知她居然满脸笑容,比平时都开心许多,他不由愣住,奇道:“你……这是……?怎么这么开心?” 居生生神秘一笑,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扬起脸得意地说道:“端木家的三公子,你这辈子是栽在我居生生手上啦!你自认倒霉吧!” xxxx ^_^,关于习玉,她没有当女魔头的资质,她还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只是跟她师父待久了,难免沾染上那种狂气。 习玉是我最欣赏的女性类型,生生是我理想中的女性。 我非常喜欢她们,每模写的时候都非常快乐。 所以想让她们幸福。她们一定比任何人都幸福的。^_^ 第三十四章 初夏时节,万木繁华,纵然是万丈高崖之上的断玉台,也是一片绿意盎然。 凉亭上的藤蔓丝丝缕缕垂下来,掩去亭中两人的面容。 第41章 光滑的石桌上,碧绿的茶水有白烟袅袅上升,滑过一只纤瘦洁白的手。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勾,噌地一声,婉转绵长。那人缓缓拨了几个音,不料调子忽地一沉,音一下子破了。 “清徽不可以这样转。” 一个低柔的声音轻轻说道,然后一只修长的手抚去琴面上,在方才的弦上陡然一触,发出短促的低音,跟着一挑上弦,那音色竟然立即活泼起来,流畅地带了过去。 容香叹了一口气,“爹说的没错,我果然什么天分也没有。跟你学了三年的琴,却总也弹不好。” 那个低柔的声音轻道:“不是没有天分,只因你无心。人在,心却不在,怎么可能将一件物事学好。” 容香沉下脸来,顿了半晌,才冷道:“我早已说过,不要提起这事。我已经听从了爹的一切安排,还要怎么逼迫我?” 那人似乎笑了一声,将古琴拨去自己面前,在上面一阵轻抚,发出一阵急切的音色,他低声道:“你总觉得所有人都是站在爹那里的,专门与你作对。放不开鹤公子的人是你自己,随便的一句话你都要疑神疑鬼。放不下,就去找他,这有何难?” 他话音刚落,音色忽然一滑,隐约发出杀戮之声。他的手指静静在弦上按了一会,良久,方道:“你简直就是一把没有刀鞘的剑,杀气腾腾,接近一点就要刺人。看,琴音都被你玷污了。” 容香森然瞪了他半晌,终于还是缓和了脸色,坐回石凳上,她冷冷说道:“我还以为你一场走火入魔,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呢。我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你叫二姐两个字了。当时你那样一叫,我真的很高兴。” 那人却不说话了,过了一会,他站了起来走出凉亭。初夏璀璨的阳光洒去他白色的长衫和漆黑的头发上,缓缓转过头来,星目明朗,长眉入鬓,实是一个丰神俊雅的俊美男子,有一点书卷斯文气,有一点慵懒柔倦的气息,可是这些都比不上他眼底那种温柔的笑意,仿佛和煦的春风。 他深深看着容香,忽然轻轻说道:“倘若叫你二姐,你能把我空白的一年中发生的事情告诉我,我可以叫你无数遍,一直叫到你厌恶为止。” 容香怔了一下,忽然露出恐惧的神情,她低声道:“念香,你不要为难我。爹的为人,你不是不清楚。他既然明令所有人都忘记你走火入魔的事情,那么这一年的事情就是绝对的禁止。” 念香勾起唇角,笑得懒洋洋,“既然如此,当我没说。我去问爹,爹也不肯告诉我,是怕我觉得后悔么?璃火宫小宫主走火入魔之后丧失神智,只怕出了不少丑吧。你当时看到我的时候,是不是很傻?” 容香丝毫没觉得他是在套话,立即老实地点头,“是非常傻,只知道躲在那女子身后,像只可怜的小狗……” 她忽然捂住嘴巴,恨恨地瞪着念香,“你又想这样狡猾地从我这里套话!嫌我被爹惩罚的不够么?!”她猛然站起来,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又转了回来,放柔声音说道:“念香,爹对你期望最大,所以我们姐弟三人只有你修满了璃火八式。虽然练到第八式的时候,你走火入魔,可是现在不是已经冲破难关了么?你为什么不能像之前那样专心习武,不问世事?” 念香静静望着断玉台外缓慢飘荡的雾气云彩,它们奇形怪状,可是却总会拼凑成一个人形,那个人,他觉得似乎对自己非常重要。但无论如何,他也看不清她的脸,对她的一切也丝毫没有印象。但一想起来,心底就会有暖流缓缓流过,这是陌生的,却很享受的感觉,仿佛一颗甜美的葡萄,甜蜜之后,便会留下一些涩然。 容香说“那个女子”,可见她的确存在。她是谁?她多大了?她美丽么?那空白的一年,他究竟有过怎样的经历?他是那样渴望知道,但他也知道谁也不会告诉他,问了也是白问,不如别费力气。 相思如豆,他却是对一个幻影相思如斯,如果她对自己伸出手,他会跟着走么……? 容香忽然神色肃然地站了起来,对着他身后弯腰行礼,“见过爹爹。” 念香跟着站起来,缓缓回头,却见泉老宫主迎风而来,银色的胡须在胸前摇摆,双目不怒自威。多少年了,他只要被这双眼睛定定看着,便不敢有丝毫松懈。他重重低下头去,行礼,“见过爹爹。” 泉老宫主看了他一会,忽然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柔声说道:“念香,见你大好,我实在欣慰之极。璃火八式修炼的如何了?” 他不敢疏忽,沉声道:“多谢爹替我过宫,第八式终于冲破了。只是依然稚嫩,没办法达到爹的境界。” 泉老宫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按着他坐去石凳上,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一旁行礼的容香,他笑道:“你还年轻,才二十三。我二十三的时候连第四式都没冲破呢!慢慢来,你资质极佳,总有一天能超过我。璃火宫日后就要靠你来发扬光大了!念香,你不要让我失望。” 念香垂下眼睛,轻轻答应。泉老宫主满意地点头,终于注意到一旁的容香,他收敛起笑容,沉声道:“容香,没有和你弟弟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吧。” 容香脸色苍白,还没来的及说话,却听念香笑问道:“爹,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么?二姐能和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下山的次数还我没多呢。” 泉老宫主释然地说道:“也对,你二姐向来鲁莽倔强,偏偏单纯之极,教人骗了还不自知。你少和她学。” 他又说了一些闲话,忽然正了神色。说道:“对了,我有事要交给你们俩去办。你们大哥最近有事无法抽身,葛长老功力也不够,只有你们俩能做了。” 念香早知爹没事绝对不会和他们说一句闲话,这次上来必然有其用意,当下只沉默点头,不知他又想掀起什么风浪。泉豪杰,不愧他豪杰这个名字,璃火宫的人要么不下山,要下山必然会在武林中做一番大事。十年前大哥鸣香下山,三年前容香下山,都令整个武林为之震撼。 他至今为止没有正式被爹遣派下山过,通常他下山不过是出去游玩见世面,爹对自己比其他人都要纵容一些,唯独他下山不需要过问。这次,他终于要正式遣派他出去了么?赶在泰山比武大会之后,其心意,大约可以猜个一二…… 果然,泉老宫主沉声道:“这次泰山比武大会被容香和鸣香扰乱了,只怕整个武林的人都会对玉色峰产生恶感。不过,那也不用在乎!玉色峰向来不是贪虚名之辈!但这次泰山派的两个掌门人似乎对我们玉色峰有很大的偏见……容香,你和那个什么惊天少年沈小角斗过,说说感觉。” 容香淡然道:“骨骼清奇,领悟力高,反应奇快,的确是武学奇才。只要他再苦练五年,连大哥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了。” 泉老宫主捋着胡须点了点头,眼中露出冷光,低声道:“五年……五年!我可没有那个耐心等!这次与泰山派有了龌龊,他日他必然报复。在树苗还没有长成大树的时候,要尽早根除!念香,你明白我的意思。” 念香眉毛都没动一下,垂头道:“明白。爹是要全尸,还是人头?” 泉老宫主冷道:“不需要他的命!你替我废了他的武艺吧,砍一只胳膊回来。泰山派有谁敢阻拦,通通杀了,好教他们知道想骑来玉色峰头上,还早了八百年!” 念香垂首答应,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睛,谁也看不到他眼里的神采。 xxxxx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的翻书声。有暖暖的风吹来脸上,带着甜蜜的花香,还有茶水的清香与墨水的幽香。 韩豫尘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似乎不能明白自己身处何处。他动了一下,头顶的青布帐子也跟着晃了两下,身上各道伤口发出钝钝的疼痛感,但却并不是很难受。他摸上去,身上已经包扎了匹匹白布,很结实。 他想说话,可是一张口,却觉嗓子干得几乎要冒火,发出暗哑的嘶声,忍不住咳了两声,牵动了伤口,一阵疼痛。 “韩公子,你醒过来啦!”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他急忙回头,却见黎景丢下手里的书,斯斯文文地走了过来,自然地坐去床边,伸手摸上他的额头,轻道:“很好,终于不发烧了。现在觉得如何?” 他艰难地嘶声道:“水……给我一些水……” 黎景急忙端了一碗微凉的茶水,扶着他的后背,缓缓喂他。韩豫尘一气喝了大半,终于舒了一口气,黎景还在他后背轻轻抚着,柔声道:“慢点喝,小心呛住。”她雪白的手腕就在眼前,身子依着自己,散发出淡淡的幽香,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怜悯。 他一时情动,在她手腕轻轻一吻,喃喃道:“麻烦你了,谢谢……” 黎景愣了一下,显然没明白他那一吻其实有些侵犯的意味了,她放下茶碗,慢慢说道:“不用谢,这是应该的。大家出门在外闯荡江湖,互相照顾才是道理。” 如果不是身上那些白布缠得他无法喘气,韩豫尘真想笑出来,她似乎对这些腐朽的说辞乐此不彼。没笑完,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问道:“司马姑娘呢?!还有胡杨老先生……” 黎景拍了拍他的胸口,轻声道:“别急,我马上告诉你,你不要激动。当日是这样的……” 原来韩豫尘他们跟着胡杨洋洋洒洒的下山之后,大约由于伤口失血过多,韩豫尘在半山腰就昏倒了。胡杨也没有理会,只带着习玉先行离开,黎景两姐弟将韩豫尘抬下山,又不敢去客栈,怕武林人士寻来,只得在附近的农家租了一间屋子。安顿下来之后,黎微就离开了泰安,回去湖南岳阳,向爹爹黎神人说明比武大会的事情,另外再多要一些盘缠,只因他们第一次闯荡江湖,不识人心险恶,原先的盘缠被人骗去大半。 第42章 韩豫尘身上的伤口并不深,但却十分多,黎景又请不起大夫,只能自己替他包扎上药,好在她略通医术,没出什么差错。谁知当晚他就开始发高烧,一直烧了三天,到今天早上才退下去。 “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很担心,只怕是自己弄错了药物。”黎景轻轻说着,见他额上还有一些汗水,便用自己的手绢替他擦拭,神态自然,没有一点暧昧。 佳人没有二心,韩豫尘却是心猿意马,忍不住沉溺在她轻柔的声音里,脑袋往她身上凑了过去,装出无力的模样,靠去她怀里。黎景只当他大病初愈,何况她对男女之事完全不了解,一派天真,被吃足了豆腐也不知道。 “既然司马姑娘被胡杨老先生带走了,那我也不需为她担心。只是念香被人带走,生生姑娘生死未卜,实在教人挂心。”他叹了一口气。 黎景点头,“念香兄吉人自有天相,生生姑娘也一样,必定没事的。何况生生姑娘被端木公子带走,你若实在担心,等身上的伤痊愈了,咱们便一起去端木公子家里看看。” 韩豫尘低声道:“咱们……?你愿意跟着我么?” 黎景有些奇怪地扬起眉头,“为什么不愿意?多一个人多一个照应啊,这是爹告诉我的。” 韩豫尘闭上眼睛,“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真的不明白么?” 黎景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还是搞不明白,只是埋头苦想,又习惯性地开始咬嘴唇。韩豫尘叹了一声,以后只怕他会很辛苦了。他伸手,轻轻去抚弄她的唇,柔声道:“别咬啦,都白了。黎景,你该为我负责。” 黎景“啊”了一声,“韩公子,莫非黎景有什么得罪之处?但说无妨!” 韩豫尘幽幽地说道:“人家的身子被你看了,你难道不该负责?除了我娘,还从没有女子看过呢。你如不愿负责,教我以后怎么办?” 黎景只觉匪夷所思,他说的好像对,又好像有什么不对,偏偏她这个书呆子怎么也绕不过来,被他一通歪理说的开始惭愧。 “既……既然如此,黎景一定负责!”她乱给保证,完全不知道自己卖了自己。 韩豫尘笑的像只狐狸,“如果黎姑娘坚持要负责,在下只有却之不恭了。叨扰叨扰。” “哦,惭愧惭愧!韩公子好好养伤吧,别多想了。”她替他掖了掖被子,安抚着他睡着,这才一头雾水地回去案前看书。 她总觉得不对劲,但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她却想不出来了。低头看看手里的书,答案能从书里找到么?爹曾说过,书中自有黄金屋,她还是乖乖埋头翻书吧。 第三十五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今晚没有月亮,云层很厚。安静的后院,只有一阵阵轻微的擦剑声音。师兄弟们都睡了,他却睡不着,一个多月前的比武大会还历历在目。手指上的伤,疤痕也还在。那疼痛,依稀也还在。 他手里握着一块厚实的皮革,缓缓擦着自己的剑。剑,名为祥阳,是泰山派正式掌门人历代单传的宝剑,即使这样深沉的夜,它依然能够散发出犀利寒冷的光芒。 握着皮革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他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将扭曲的手指放去口中用力咬。又开始了,自从被那个陌生女子用毒钉子钉伤手指之后,每日半夜时分,这根手指都会剧痛无比,那是一种令人可以疯狂的疼痛。 可是他却没有出声,只是用力咬着,咬着。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终于过去,他疲惫地放下手,还有些稚气的脸上全是汗水,眼睛里充满了疲倦忍耐。 比武大会被玉色峰的人破坏了,可是本宗两个掌门都一致认同正式的掌门由他来担任。这是一种信任,更是一种负担,他很明白,自己这个刚刚二十岁的少年人,将要面临什么样的考验。 或许今夜就会来了。 风声呼啸,一把冰冷的剑抵去了他脖子上,然后一个低柔却比剑还要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小角?” 沈小角慢慢放下皮革,面不改色,沉声道:“是我。阁下莫非是玉色峰的人?” 剑丝毫不动,那人轻道:“转过来。” 沈小角紧紧攥着手里的祥阳剑,慢慢把身体转了过去。他忽然瞪大了眼睛!仿佛月光从云层里透露出来一般,他眼前站着一个月光般的年轻男子,玉树临风,他用剑抵着自己的脖子,看起来却犹如弹琴下棋一般悠闲。 “我是泉念香。”他淡淡说出自己的名字,“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么?” 沈小角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来杀我的。玉色峰的人得罪了泰山派,又忌惮我将来出人头地之后报复,所以早早来除掉我这个幼苗。泉先生,我说的对么?” 念香看着他,轻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先躲起来?一连几个晚上都故意在这偏僻庭院待着,是在等我们吗?” 沈小角抿了抿唇,忽然大声道:“因为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不想成天打打杀杀嚷嚷着为谁报仇然后没完没了!我想用简单的方法来解决!” 念香眉头微微一挑,“你想用什么方法?” 沈小角沉声道:“我知道自己现在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宁愿光明正大的比一场!我若输了,你杀了我也没关系,但请不要找泰山派的麻烦!我若赢了,也请你们玉色峰从此不要来纠缠泰山派!我就是这样想的!” 念香忽然笑了起来,“果然是个简单的法子!你觉得我会答应么?” 沈小角正色道:“我厌倦了各种勾心斗角,我练武,只是为了追求心目中的一种境界!从来也没有想过因此便要去侵犯任何人!你会答应的!因为你若不想放过我,开始便不会和我说话!” 他刚说完,脖子上的剑就消失了。念香横剑于胸,淡淡看着他,“那好,我同意。来吧,来一场光明正大的比试。” 沈小角其实也没想到他竟然会答应,一时竟然呆住了,正要说话,却听头顶传来另一个冰冷的女声,“念香,不要拖延时间。按照爹的吩咐去做。”他急忙抬头,却见庭院中的大槐树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白衣女子,面容如同冰雪堆砌而出的,正是当日用毒钉伤了自己的女子! 念香淡然道:“我有我的安排,不需要你来插嘴。” 容香面色一沉,还是乖乖闭嘴了。 沈小角举起手里的剑,先对他作了一揖,轻道:“我来了!泉先生。” 念香不待他说完,剑光忽地一闪,直刺他的面门!那是快若闪电的一击!但他快,沈小角更快,立即举剑一挡,“叮”地一声,生生将那剑挡在面门三寸之外。谁知念香的剑忽然贴着他的剑身滑了上去,竟朝他的左眼戳了去。 沈小角急忙偏头,双足一点,转了好几圈,反手一剑劈出!这一剑居然劈空了!念香不知何时贴去他身后,沈小角甚至能感觉到他手中宝剑挥下的风声,还有寒气。他猛然沉腰,竟然就地翻了一个跟头,饶是如此,依然慢了一步,被他削去大片头发。 沈小角惊魂未定,此人剑术未必一流,身法却是奇快,他简直无法跟上。当下刚站起来,念香早已追了过来,腰身一扭,又是一剑!沈小角只能手忙脚乱地招架,眼看渐渐要落败。念香忽地虚晃一招,露出一个破绽来,沈小角大喜,立即追上去,几下兔起鹘落,眼看便要向那破绽之中刺下。谁知招式未老,念香忽然反手过来,“当”地一声,竟然将他的剑挑起弹开! 沈小角大骇,眼睁睁看着他手中那一点寒光朝自己喉咙要害刺过来。完了!我命休矣!他还没来的及闭上眼睛,忽听庭院门口传来一阵喧嚣,一阵阵脚步声极轻,却杂乱急切。有人来了?! 他肩上忽然一紧,竟然被念香抓住了,沈小角惊骇地睁开眼睛,却见念香沉声道:“不许说话,有人来了!快躲去暗处!”说完他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几下纵横,竟然轻轻跳上树顶,与容香隐去枝叶后面。 沈小角背后要穴被他拿捏住,动弹不得,只能默不作声地爬在枝干上,向下看去。 不一会,忽然跑过来一个黑衣人,虽然夜色极沉,但此人腰肢纤细柔软,双肩微削,明显是个女子。她一头长发盘了上去,半个脸都用黑布遮住,更奇异的是,她的两只手上都缠满了绷带,腰上别了一把长剑,手里还抓着一把短剑。 她跑了两步,显然是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不免有些犹豫,这一下犹豫,便教后面的人追上了。沈小角一见追上来的人,不由倒抽一口气,那不是宗派的几个大弟子么!他们怎么追来本派这里了?! 却听那几个大弟子厉声道:“你是何人?!深夜来泰山派鬼鬼祟祟要做什么?快招来!不然教你命丧于此!” 那女子却冷冷哼了一声,声音娇嫩婉转,沈小角忽觉身后的念香身体一震,他也没在意,只听那女子傲然道:“凭你们几个么?别做白日梦了!我只问你们,林玄中的卧房在什么地方?快点告诉我!” 她说话的时候是那样骄傲,高高在上,好像根本不把人放去眼里的那种目空一切,偏偏又让人觉得理直气壮。显然她的这种态度激怒了宗派的几个大弟子,其中一人怒道:“好大的口气!让我来会会你这贼丫头!” 他拔剑就上,眼看便要砍中那女子纤细的身体,谁知那女子身形忽地一动,如同鬼魅一般,腰身柔软地一扭,轻轻巧巧避开那一剑。她手里的短剑根本也没有出鞘,只是随意挡开那人的剑,一面冷道:“我本不想闹事!快告诉我林玄中在什么地方!” 那几个大弟子一见制她不住,哪里还忍的住,一个个都叫道:“有本事将我们都打败!否则别想见到掌门人!”那三四个人同时攻了上来,将她围去中间,剑光闪烁,她看上去像一只被困在寒光中的黑蝴蝶,飞快地左闪右躲,动作异常难看,但却无比迅速。 第43章 那女子显然被他们缠得烦了,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却将短剑揣去袖中,冷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好!我今日非要你们给我带路!” 铿地一声,她抽剑,整个人忽然滴溜溜地仿佛陀螺一般转起了圈子,那剑舞成了一条银龙,随着她上下盘旋。沈小角乍一见她使出如此古怪的招数,不由大震,喃喃道:“这……这不是碧空剑诀么?!” 念香一把抓住他的背心,低声道:“碧空剑诀?!你确定!?” 沈小角点头,“比武大会当日,胡杨来闹场,一剑砍去峨嵋翠云师太的胳膊,用的就是这招!绝对没错!啊,我想起来了!这女子是胡杨的徒弟!” 念香没有再说话。说话的期间,她已经将那几个大弟子全部击倒,每个人手腕上都有一个血点,想必是被她瞬间刺出来的。她收剑,一把提起一个瘦弱一些的男子,冷道:“带我去林玄中的卧房!” 那人手腕被她刺穿,再也握不住剑,剧痛无比,只得连连点头,被她一手粗鲁地提着,朝山下走去。原来她不认识路,泰山宗派的院落在半山腰,本派的在上面,她先是去了宗派的地方,绕了半天迷路了,又被这些人发觉,才一路逃上来的。 沈小角见她走了,刚要说话,谁知念香忽然提着他跳下树,冷道:“我们追上去看看!” 容香大惊,急道:“念香!你要做什么?!爹吩咐的事情怎么办?你……你难道……?”她早已看出那女子是司马习玉,难道念香竟然想起来了么? 念香猛然回头,容香只觉他眼底有什么东西在剧烈振荡,他轻轻说道:“爹的事情我自然会做。但我要先去看看这女子……她……我觉得……总之你别管我!” 说完他竟然头也不回地追了上去,容香只急得连连跺脚,实在无法,也只好跟上去。她无法出手阻止,不光因为他那种眼神,更因为她不是念香的对手,他只要决定了做什么,她根本无法阻止。 眼见习玉提着那人下山,在宗派的院落里七绕八绕,终于来到了林玄中的卧房附近。她将那人打晕了丢去一旁,提剑直接闯了进去,其鲁莽之处,连容香也比不上。 念香干脆提着沈小角跳去屋梁上,拨开一片瓦,仔细看去。 习玉一脚踹开门,冷道:“林玄中!给我起来!” 谁知她话音刚落,眼前忽然一道寒光袭上,直取她的面门,速度奇快。习玉大骇,当下向后一仰,腰肢极度柔软,硬生生避开那一剑,但由于动作过猛,她盘头的簪子掉了下来,一头青丝如同瀑布一般披散下来。 林玄中早早就听到了动静,一直拔剑等待,谁知一击不中,而且来人竟然是个年轻女子,他不由愣住,当下横剑于胸,厉声道:“来者何人?!有何贵干?!” 习玉抓住自己乱飞的头发,随意编了起来放去背后,这才冷道:“是我。奉师命前来拿你性命。” 林玄中实在想不到这个少女还敢来泰山派,不由沉声道:“司马姑娘!你未免不讲道理!深夜来访,非奸即盗。何况你出言不逊!你真当泰山派由着你师徒耍弄么?!” 习玉森然道:“大胆!你叫我什么?!” 那一喝充满了贵族的霸气,林玄中虽然是大派掌门,却也在那一瞬间想要叩拜下去。他吸了一口气,轻道:“司马……郡主。” 郡主?!屋顶上的三人都怔住,她竟然是身份如此高贵之人?! 习玉冷道:“不错,你还记得我的身份!武林中人知道我身份的只有你!因此我一定要将你杀了!省得有小人借此玷污我父亲的名声!” 林玄中见她如此蛮不讲理,偏偏又一派天真,不由苦笑了起来,“郡主,”他柔声道,“林某发誓,今生绝不把你的身份透露出去。林某好歹是一派宗师,难道这还不足以让你相信我么?” 习玉顿了顿,“我……我也不想杀你!但师父一定要我来!” 她度过了地狱一般的一个月,之后胡杨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杀了林玄中。他知道你的身份,又对碧空剑诀虎视眈眈,日后难免以此要挟。须得斩草除根!” 她立即反对,坚决不同意,为此胡杨大怒,师徒两人一个狂,一个傲,谁也不相让,最后竟然打了起来。她打伤了胡杨的脸,自己的两条胳膊也被他划了无数道伤痕。最后她输了,不得不遵守诺言前来杀人。 林玄中叹了一声,忽然面朝南跪下,伸出三指郑重说道:“我,林玄中,今日在此发誓。日后倘若泄露一个字关于司马习玉的身份之事,生时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死后便下拔舌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然后他取剑在胳膊上用力一划,登时喷出血花来。他抬头看着习玉,缓缓说道:“如此,郡主还不相信在下?” 习玉见他如此真诚,只得放下剑,轻道:“那……那我就不杀你了!你绝对不可以反悔!不然我真的要把你杀了!” 林玄中见她转身要走,不由急道:“郡主!” 习玉回头,“怎么?你要反悔?”她立即抽剑,警戒地看着他。 林玄中沉默良久,忽然轻道:“你……是否已经习得碧空剑诀了?” 习玉昂然道:“是又如何?” 林玄中又羡又嫉,可是抬头见她虽然蒙着脸,却是一派严肃认真的模样,他不由想起三年前西湖边那个给自己金子的小姑娘。 “郡主,可否让在下看看你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提出一个荒唐的要求。 习玉一呆,不过还是依言扯下了蒙面布。月光忽然从云层后面透了出来,她那皎白如新雪的脸在月光下看起来仿佛蒙了一层轻纱,是那样秀雅美丽。屋顶上的念香那一瞬间,只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用力击中,猛然一停,然后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他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的容颜,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他一个劲地问自己,可是没有人给他答案。他的身体,他所有的意识,都为了那个人而欢呼苏醒。可他却不知道她是谁。 林玄中怔怔看着她不再稚气的脸,回想起那一年的相遇,她那样严肃地,认真地,递给自己一块十两重的金子,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诫他:「大好男儿怎么能沿街乞讨?太没志气了!这钱我先借你,拿去做点生意,等赚了钱能养活自己的时候别忘了加倍还给我!」 他自然不是真正的乞丐,可是却接受了她的一片真心。如此恩德,他是怎么回报的?他汗流浃背地想起一个月前泰山顶上,他临阵退缩的那一步。当所有人都与她为敌的时候,他竟然为了一丝贪念退缩了。 林玄中忽然振衣,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行三叩正式之礼,沉声道:“郡主,林某此生就算烂唇断舌,也决不会泄露郡主身份一个字!” 习玉见他忽然如此正经,不由嫣然一笑,轻道:“好啦,我相信你!一个男人,怎么能随便给人下跪?快起来!” 那一笑当真仿佛百花盛开,娇艳之极。林玄中泪盈于眶,深深拜了下去,久久没有说话。 念香怔怔看着她转身离开,黑色的身影仿佛一只欢乐的蝴蝶,很快就飞远。他只觉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好像,马上就要蹦出胸口那般。 第三十六章 “念香?……念香?!” 容香在他耳边低声叫着,他猛然回神,却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提着沈小角回到了那偏僻的院落。 地上还有一些血,是那女子方才刺伤泰山派几个弟子的手腕时流下的。念香怔怔看了好一会,忽然用脚划开那些血迹,用泥土将它们盖了下去。 “你走吧。”他轻轻说着,将沈小角放了开来。 沈小角倒退数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似乎不能理解他方才说了什么。 念香淡道:“沈小角,你方才说的,是真心话吧?练武之人,只为了追求更高的境界,不是为了伤害别人。我相信你的话,所以我可以保证不杀你。” 沈小角怔了良久,方缓缓说道:“你……当真愿意相信?不怕有朝一日我反悔,反攻你们玉色峰?” 念香微微一笑,眉宇间傲然之色顿现,他轻道:“那也要看你到时候有没有那个本事,我今日可以杀你,十年之后也随时可以杀你。” 沈小角眼睛稚气地瞪了起来,慢慢地,他也笑了,握紧了拳头,朗声道:“我若那般容易就让你杀了,便不叫沈小角!” 两人笑看了一会,互相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欣赏二字。念香对他微微一点头,转身刚要走,却听容香冷道:“念香,我已经容忍了你两次!任性也要有个限度!爹的吩咐,岂能容你随意儿戏?!” 她抬起手腕,“你不动手,便由我来吧!”她掌心不知何时多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只有实指长短,却是寒光闪烁,看上去异常锋利,她厉声道:“我才不管要什么胳膊,斩草除根,当是要他的贱命!” 她袖子一卷,手心里一道寒光直朝沈小角脖子上划去。沈小角实在想不到这个女人说动手就动手,当下倒退数步,脖子上一凉,还是被她的刀刃伤了皮肉,一阵冰冷的疼痛。容香一击不得手,腰身一扭,反手又是一刀。谁知手腕忽然一紧,容香猛然回头,却是念香在身后抓住了她。 “爹那里,我会解释,不劳你操心。”念香冷冷说着,手指一夹,将她掌心的小刀飞快抢走。容香沉声道:“你是想拖累我?你明知道爹最宠你,出了问题,他只会来责罚我!”她左手一弯,三指翘起,轻轻巧巧地朝念香手腕弹去。 这一招是容香拿手的弹指功,只要被她弹中,整条手臂都会发麻,念香不敢怠慢,只得松开手,另一手却不相让,双指并起,快若闪电地在她肩上一拂。容香的半边身子登时无法动弹,双肩塌了下来。 第44章 她森然瞪着念香,半晌,才道:“你不要后悔!” 念香皱了一下眉头,轻轻说道:“你以前不是一个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人,现在为什么将人命视若草芥?一言不和就要杀人家,这才是爹不喜欢你的地方!” 容香咬紧牙关,恨恨瞪着他,目光犀利冰冷如同刀剑,又仿佛冰冷的火焰。念香看了她许久,终于柔声道:“鹤公子的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你明明不能放下,明明心里恨极了爹,为什么还偏偏由着他来摆布你?” “住嘴!”容香忽然低声吼了起来,她用另一只能活动的手用力甩开念香的胳膊。“随便你!”她冷冷说着,转身就走,迎面的墙壁她仿佛根本就没有看到,身体轻轻一纵,如同一只雪白的大鸟,一下子窜了上去,没几下就没了踪影。 念香轻轻叹了一声,回首对发怔的沈小角作了一揖,沉声道:“保重!告辞!” 沈小角静静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浓浓夜色中,脖子上的伤口还在麻麻的痛,他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细细想来,今晚的事情简直就像梦一场。出乎意料,他竟然不觉得害怕,竟然还有一丝兴奋,一点激荡。他脚步一转,飞快朝自己的卧房走去,脚步迈得很大,似乎重新鼓起了勇气和信心。他一定会更强,更强! 念香很快就追上了容香,她已经不再奔跑,只是慢慢走在山间小道上。朦胧的月光透过繁密的枝叶,在她身上投注下斑驳的光影。她长长的黑发垂在背后,瘦削的背影看上去竟有一种悲怆萧条的味道。念香在那一个瞬间有一种感觉,仿佛只要用手指去轻轻一触,她就会像流沙一样散落,再找不到一点痕迹。 他忍不住回想起三年前她泪流满面回到玉色峰的情景,那时她的眼神是狂乱破碎的。爹关起大门不给她进来,她足足跪了三日,几乎要死去,后来还是大哥将她抱了进来,他自己去爹那里求情,最后爹才重新认了她,却从此将她锁在断玉台,严禁她出来一步。 她下山不光闯了大祸,还和男人私奔了,爹的任何命令她也不听,整日只是与鹤公子待在朝鹤宫。他曾偷偷去那里看过一次,他们始终依偎在一起,犹如神仙眷侣。一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究竟她与鹤公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佳偶变怨偶,她现在甚至连鹤公子三个字都不能听到。 念香加快了脚步,想追上她,谁知她忽然停了下来,静静回头看着他。她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深邃平静,这样的神情,令他怔住。 “念香,你始终不会明白的。不是我向爹投降,而是我向自己投降。我也不是恨爹,我是恨我自己。我的眼睛,它太没有用了……” 她长叹。 念香不知道该说什么,容香苍白的脸在月下犹如无暇的百合花,让他不由又想起那个黑衣女子,一时思绪翻涌,再也说不出话来。 xxxxx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唉,陶公真是好性情!这才是隐居高人的心态吧!”黎景一边翻着书,一面赞叹着,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农田,叹了一口气,“我大约是永远也没资质体会这种意境啦。一想到要每日亲自下田除草什么的,什么悠闲风光都没了。真不明白,陶先生每日耕田不会觉得麻烦么?这还怎么采菊看南山啊?” 她自言自语着,不防一只手忽然从旁伸了过来,将她的书轻轻抽走。黎景赶紧回头,却见韩豫尘含笑翻过去看书的封皮,轻轻念道:“陶渊明诗集?原来你喜欢这种脱世的东西。年纪轻轻,难怪和老人精似的,一点精神也没有。” 黎景张嘴刚要反驳,韩豫尘却用手指点住她的唇,笑道:“你别和我辩,咱们好歹说点实在的东西。我的伤已经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去端木世家?你别忘了,你早就答应我一起走的。” 黎景说道:“要等黎微赶来才能离开呀,不然他来了,我们却不在,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韩豫尘摇了摇头,“他也有十六岁了吧?是时候让他一个人闯荡了,他总不能在家靠父亲庇护,出门靠姐姐庇护。男子汉大丈夫,行走江湖本就该一个人,不然永远无法成才。” 黎景叹了一声,“你说的自然有道理,可是在我看来,黎微始终还只是个孩子,要他一个人行走江湖,实在教人担心……”她顿了顿,忽然奇道:“韩公子,你的意思莫非是我也该一个人闯荡江湖,不该麻烦你?” 韩豫尘哭笑不得,他张开双手,忽然将她从椅子上抱了起来,抱去怀里。“叫我尘,不要韩公子韩公子的,听起来好生疏。”他低声说着,盯着她忽然涨红的脸。 “那个……韩公子……书上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她喃喃说着,心里有一种又麻又痒的感觉,鼻子里闻到他的气息,忍不住心神大乱,急急想维持平时的斯文形象,却力不从心。 韩豫尘笑道:“你叫我什么?” 黎景惊惶失措,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只好怔怔看着他的嘴巴,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小小声,“……尘……” 话音刚落,她唇上一软,他轻轻吻了上来,贴着她温热的唇,轻轻摩挲。这是一个很浅的吻,黎景却呆若木鸡,忽然把脑袋往后一仰,急得结结巴巴,“韩……韩公子!书上说君子……” “谁和你书上说君子……”韩豫尘按住她的后脖子,用力吻了上去,好教她知道什么叫做男女之情。轻轻摩挲着,然后缓缓撬开唇齿,卷曲缠绕,温柔爱昵。怀里的黎景在瑟瑟发抖,几乎站不住。他将她揽起来轻轻按去墙上,低头眷恋地吻着她。她身上有茶水的清香,更多的却是墨香,极为清雅。 良久,久到黎景以为自己会窒息死去,他终于放开了她的唇,用舌头在她上唇腻腻舔着,轻道:“我从来也没把你当君子,何来君子之交一说?” 黎景“啊”了一声,忽然有些受伤,垂下眼睛,睫毛忽闪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韩豫尘捏着她的耳朵,柔声道:“我只把你当女子,所以咱们不兴淡如水那一套。我偏要和你浓如蜜。” 黎景又“啊”了一声,饶是她再书呆子,也终于明白了他话里的调情味道,登时羞的脖子也飞红了,急忙伸手去推他,无奈怎么也推不动,急得她只是轻叫:“韩公子!” 韩豫尘极喜欢她如此神情,明明已经羞不可抑,还在努力试图挽回自己斯文的形象,殊不知,她一点也不像清傲孤寂的菊花,她是一朵娇艳的芍药,却完全不知自己的美丽。见她咬住下唇,又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他心中一荡,抓住她的手腕,低头又要吻下去。 窗外忽然传来衣袂卷动的声音,韩豫尘立即警觉地将黎景护去身后,回头冷道:“来者何人?” 窗外有轻微的响声,似乎是有人跪了下去,然后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二公子,大公子有信送上。” 韩豫尘有些惊讶,他走去窗边,就见一个穿着白衣,但袖口与领口皆为黑色的年轻女子跪在窗下。没错,这是朝鹤宫的服饰,只是,大哥怎会知道他身在此? 仿佛是猜透了他的心思,那年轻女子又道:“大公子要属下告诉二公子,他人虽在朝鹤宫,但心却在江湖,二公子无论在何处,他都记挂着。” 韩豫尘勾起嘴角,这真是典型的鹤公子的话,他简直长了一双鬼眼,什么事都知道。他点了点头,“把信放下,你可以回去了。” 那女子答了一个是,然后一封黑皮信封稳稳地飘来案上,那女子转眼就不见了。 他取出信,看完忍不住失笑,一边笑一边摇头,弹了弹信纸,“想偷懒出来玩,还要找那么多借口!不知是不是他那么多姬妾又闹了什么矛盾,逼得他要出来透一口气!” 原来信上写着许久不见二弟,甚为想念,所以约好了六月初三洛阳城内天香酒楼见,后面还加了一句不见不散,用墨水草草勾勒出一只小小的仙鹤,颇为传神。 韩豫尘将信放去怀里,回头忽见黎景神色茫然,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他不由一愣,轻道:“怎么了?” 黎景摇了摇头,低声道:“原来……你是朝鹤宫的人。” 韩豫尘走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轻道:“朝鹤宫的人怎么了?你不喜欢?” 黎景叹了一声,将他轻轻推开,拱手作了一揖,“朝鹤宫是赫赫有名的江湖名门,我先前一直不知道,得罪了韩公子……”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恼怒的韩豫尘拉了回去,“你再说一遍?” 黎景轻轻说道:“出门的时候,爹曾告诫过,见到名门弟子一定要尊重,恪守自己的言行……我,我先前多有得罪之处,没有听从爹的告诫……你,你不会怪我吧?” 韩豫尘捏住她的下巴,叹道:“还当你要说什么!人与人交往,看中的不是身份吧?你是平民女子也好,金枝玉叶也好,我都不在乎。我就是喜欢你!” 黎景涨红了脸,急道:“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亏你还是江湖名门呢!非礼勿言也不明白?” 韩豫尘哈哈一笑,“我是不知道什么非礼勿言!”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转了好几圈,笑道:“我只知道,我喜欢一个女子,我就要非礼她!” 黎景吓得大声叫了起来,什么斯文的形象也没了。韩豫尘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柔声道:“等不了你弟弟了,咱们明天就出发去洛阳,先见了我大哥,再顺道去端木世家。好么?” 黎景情知自己就是不答应也会被他磨的答应,只好点头,当下留了一封书信给当地的农家,要他们等黎微来的时候转交。两人第二天就出发,向洛阳行去。 xxxx 我晕,谁说容香配给沈小角的?pia飞~~ 我那么可爱的容香怎么可能配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第45章 ! 她根本是鹤公子的人么!!马上让他们见面双宿双飞去~念香终于可以摆脱一个大包袱去找习玉了……== 不好,貌似我透露了剧情……反省……爬走…… 第三十七章 六月的洛阳,一派繁华温暖景象,城内最大的天香酒楼此刻正是宾客盈门。韩豫尘和黎景一进门,立即有热情的小二迎上,招呼着是要酒菜还是住宿。 “三楼的祥瑞阁是否早已有人包下了?”韩豫尘问着,如果他没记错,大哥一来洛阳,必然要去天香酒楼的祥瑞阁待着,因为那里位置最好,风景也最好。 小二“啊”了一声,面上浮出敬佩的神色,“您一定是韩公子!那位客人已经等了三天啦!早就吩咐小的您一来立即请上楼!” 说罢他立即振衣前行,恭敬地将两人带上三楼,还没走到楼梯口,就听祥瑞阁里一片女子的欢声笑语,夹杂着琵琶铮铮的声音,分外惹人心痒。韩豫尘忍不住失笑,“他请了歌女?” 小二却是最会察言观色的,立即陪笑道:“这位爷喜欢热闹,那几个歌女也是咱们洛阳城最有名的红嗓子,几支曲子倒也不错。” 韩豫尘暗暗摇头,这人!大约永远也改不了放浪形骸的毛病!在家贪恋脂粉堆,出门居然还要戏耍一番,真真没救了! 他回头对有些紧张的黎景柔声道:“我大哥是个轻浮人,他说的话,全不用当真。你只当没看见便好了。” 黎景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怎么能当作没看见,不说他是韩豫尘的大哥,好歹他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鹤公子,纵然再轻浮,礼数还是不能缺的。 韩豫尘推开祥瑞阁的门,却见里面莺莺燕燕坐了一圈女子,粉红娇黄,有唱歌的有弹琵琶的,当中一个白衣黑领的男子,左环右搂,好不快意。一个红衣女子正端着酒杯喂他喝酒,他才喝得一口,抬头见韩豫尘站在门口,不由立即笑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我还当你被路上的毛贼打劫了呢!那么迟!害我好等!”那人笑着站了起来,声音低沉有力,教人一听便觉得此人稳重之极,倒与他此刻的风流模样一点也不搭配。 韩豫尘走过去,两兄弟互相在对方肩膀上轻轻捶了一下,笑说了好几句闲话。黎景见这人身材高大,面相英武之极,显然是个北方伟男子的人物,与韩豫尘的儒雅俊秀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心下不由好生讶异。而且他看上去大约有三十多岁了,双目顾盼如电,虽然混在一群女人中没半点体统,却没有一丝猥亵的味道,令人一眼望去便想到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的侠士。 黎景还在默默观察,忽然那人转过头来看自己,她只觉他目光如电,被他这样一看,背后的寒毛都一根根竖立了起来,不由自主挺直了腰背,不敢亵渎。 鹤公子看了她一会,忽然笑道:“你这小子,我说怎么来这么迟!原来路上有美人相伴!”他朝黎景走了过去,倒半点轻浮劲也没有,正正经经地一揖,柔声道:“不知姑娘芳名?我家二弟一路上麻烦你照顾了,甚谢!” 黎景急忙还礼,“哪里哪里!鹤公子真是太客气了!大家出门在外,都是互相照应的!小女子姓黎,单名一个景字。久仰鹤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豪杰!令人仰慕!” 她不自觉又掰出一串陈词滥调,鹤公子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种幽默明快的笑意,这样的神情令他看上去没有方才的英武迫人,反而多了一种亲和的孩子气。他学着黎景做最完美的揖,然后学着她正经的腔调沉声道:“惭愧惭愧!区区薄名,不足挂齿!黎姑娘莫非是湖南黎神人的后人?果然神采不凡,虎父无犬女!” 黎景第一次遇到正式还礼的人,急忙又要还回去,却被韩豫尘拉着胳膊被迫坐去椅子上,他叹道:“你们还有完没完?大哥!你这烂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黎景可不是你随便拿来开玩笑的人!” 鹤公子这才收敛起方才眼中孩子气的笑意,摸摸鼻子坐了回去,一手揽住一个美人,嘴巴一张,立即有美人塞了一颗樱桃进来。他一边有滋有味地吃着,一边笑道:“难得见你带女子在身边,怎么,难道大哥稍微关心一下都不可以?这下娘可不会成天在我面前唠叨你的终生问题啦!我耳根子总算可以清净一些!” 韩豫尘一听他说娘,面上终于露出温柔的神色,轻道:“娘身子还好吧?风湿可还发作过么?”[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 鹤公子点了点头,又吞下一颗樱桃,才道:“她有翠翠照顾呢,风湿早八辈子就好啦!就是成天介在我面前唠叨你,还怪我养了一群女人在朝鹤宫,天天催着我把她们送回去,我被唠叨的头疼,只好逃出来啦!” 韩豫尘笑道:“该!你那群女人,我看了都头疼!难为你成天泡里面,居然还享受的不行!” 鹤公子长叹一声,歪着身子靠去旁边一个美人柔软的肩膀上,捏着她白嫩的脸颊,轻道:“女子是天下间最美妙的,你这小子懂什么?我可从来没有亵渎她们的想法,不过享受一下温香软玉,难道不可以么?” 韩豫尘跟着叹了一声。许多年前,大哥带了两个被人卖去妓院的女子回来,还让娘白开心了一阵,以为他终于开窍了,自己可以抱孙子了。谁知他此后接二连三带女子回来,不是卖身葬亲的,就是逼良为娼的可怜的女子,他甚至怀疑大哥每次下山根本不是办事,而是专门注意那些女子去了,每次回来都要带几个女子,渐渐地,朝鹤宫里面女子越来越多。大哥每日都是混在里面,由着美人服侍自己穿衣吃饭洗澡,除此之外,居然连手指头也不碰她们的,实在令人无法理解。 他曾想,大哥是因为不懂什么叫做爱,所以喜欢所有的人,对谁都一视同仁,虽然嘻笑打闹,却不涉及猥亵。可是,一直到泉容香这个人物出现,他才知道一向潇洒不羁的鹤公子也有栽跟头的时候。 他去逗笑,她不笑;他去调情,她不动;他去招惹,她挥剑就上。好几次大哥都差点死在容香手里。 他大约可以理解,对习惯了女子爱娇温柔一面的大哥来说,泉容香是一个异样的存在,他喜爱她,却不能招惹,又不甘心。这样一次一次招惹她,一直到河南长门派的人出言侮辱了泉容香,她愤起杀了他们上下五十多号人,大哥才第一次愤怒了。他狠狠教训了泉容香一顿,不慎将她打伤,后悔不已,只得带回朝鹤宫替她疗伤。 他们俩最后还是相恋了,那段日子,大哥几乎天天和容香腻在一起,让他那些姬妾空闲了好久。容香和大哥决裂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到现在也不清楚,那段时间大哥很颓废,天天和姬妾待在一起,每日只是喝酒,什么事也不管。他去问翠翠,翠翠也只是哭,什么都不说。 什么事情,让佳偶成怨偶?当日遇到泉容香,她语焉不详,问大哥,只怕他也不会说。韩豫尘看着眼前仰头喝美人送上酒的大哥,他恢复了老样子,泉容香也恢复了老样子,不过比之前更加冷酷残暴。为了容香的事情,当年念香还特地找过自己,问他鹤公子究竟做了什么,他也不清楚,二人只能坐着嗟叹,情之一事,实在难以用常理解释。 “大哥,你叫我来这里,不会只为了喝酒作乐吧?”在鹤公子喝光整整一瓶梨花白之后,韩豫尘终于坐不住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鹤公子放下杯子,沉思了一会,才道:“也罢,是该说正事了。”他反手捏了捏一个美人的脸,笑道:“你们先下去吧!晚上别忘了老时间老地方啊!” 那些女子三日来与他相处已经熟悉,知道此人出手阔绰,而且也不当真要占便宜,心下对他都有了好感,哪里会说不,一个个笑吟吟地答应着退了下去。一下子,祥瑞阁里只剩他们三人,安静了许多。 鹤公子沉吟着,终于慢慢说道:“我听说了,玉色峰的人……与泰山派发生了龌龊,是吧?听说是……大宫主二宫主两人破坏了比武大会。” 韩豫尘倒是一愣,想不到他会主动提起容香的事情,当下点头,“的确如此,泉鸣香和泉容香不但破坏了比武大会,还公然打伤了沈小角,刺伤了一个女子。此事武林各派皆十分愤慨,但估计他们也不好计较。因为事情涉及碧空剑诀,谁也不好轻举妄动。” 鹤公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良久,才轻道:“她……还是那样,从来不管别人的死活。”忽然他又一笑,眉宇间的阴郁之色很快散开,笑道:“玉色峰这次倒也狡猾,怕人家沈小角以后报复,干脆来个先下手为强。我接到消息了,说泉老宫主已经派人下山去对付沈小角了。这也是我这次来洛阳的缘故。” 韩豫尘一惊,急道:“真的?!沈小角功力并不浅,岂是说杀就能杀的?!泉老爷子太心急了!当真要和天下人作对么?” 鹤公子嘴角有些怪异地勾了起来,“问的好,泉老爷子做事向来谨慎,没把握的事情一定不做。要杀沈小角,必然要找一个一定能杀他的人。不知他派的人是老三还是老二。无论是谁,这次我都不会放过!我要活捉了押去泰山派由他们处置!玉色峰的人得意的太早了!当真以为武林没人了么?那个胡杨不管这些事,我却是一定要管的!” 韩豫尘想了想,“他们想必早已得手,从泰山那里走官道,必然要经过洛阳,所以你在这里等他们?” 鹤公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的确如此。这一次,我绝不心软了!”他的嘴角有些严厉地抿了起来,终于褪去了一些散漫的神色,露出英锐的神采。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忽听楼下传来一阵喧嚣,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打破了,有人在大喊大叫。 第46章 不一会,小二连滚带爬地跑了上来,张口就叫:“韩爷!韩爷救命啊!要杀人啦!” 鹤公子打开门,皱眉道:“什么事这样大呼小叫的?慢慢说!” 小二鼻涕眼泪流了满脸,急道:“方才两个人来了店里,掌柜的去招呼他们。那女子坚持要祥瑞阁,小的都说了祥瑞阁早被人包了下来,她就是不听。最后一言不合竟然把掌柜的耳朵给削了!韩爷!救命啊!” 鹤公子脸色一沉,也不说话,推开瑟瑟发抖的小二,立即下楼,韩豫尘二人急忙跟上。刚下去一楼,就听一个低柔的声音说道:“你还要闹去什么时候?!出手打伤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你就不觉得羞愧?!” 韩豫尘一听这声音,不由一愣,急忙快步走下去,却见一楼大厅桌椅板凳乱七八糟,所有人都躲去了桌子下面不敢出来,掌柜的捂着半边脸在哀叫,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而大厅正中站着两人,竟然是念香和容香!他正抓着容香的胳膊,脸色阴沉之极。 容香淡淡说道:“他们不会武功,难道我就该怜悯?谁让他们生来就弱!被人踩去脚底也是活该!” 念香大怒,脸色铁青地看着她,拳头慢慢捏了起来,看起来似乎是打算出手教训她一下。 韩豫尘终于忍不住急道:“念香……!你……你已经恢复了么?!” 念香微微一怔,急忙回头,却见韩豫尘急急走了过来,他拱手作揖,朗声道:“原来是韩兄!好久不见!” 韩豫尘见他眉宇间一派清明,说话条理分明,显然早已恢复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这一路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怔怔看着他,被动地回礼,“好久不见!念……泉兄!你们怎会来洛阳?” 念香刚要说话,却听楼上忽然传来一个低沉雄浑的声音,“是从泰山派顺路过来的吧?我倒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们,沈小角怎么样了?!” 容香脸色陡变,如同见鬼了一般猛然回头,就见楼梯上缓缓走下一人,白衣飘飘,领口与袖口都点缀黑色丝绸,英武迫人的脸上满是凛然的神色。她如遭雷亟,忍不住退了一步,仿佛承受不了压力,双肩开始瑟瑟发抖。 鹤公子淡淡扫了她一眼,并没有多做停留,然后目光便落去念香脸上,轻道:“回答我的问题,泉家老三。” 念香心知此人必然是韩豫尘经常挂在嘴边的大哥鹤公子,他对此人仰慕很久了,今日一见果然正气凛然,是个光明阳刚的人物,心下不由大是叹服,忍不住便起了亲近之意,于是也不计较他的质问,张口正要解释,谁知容香忽然说话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尖利而且刺耳,仿佛受了什么刺激,却在急急地压抑着,“沈小角被我杀了!大卸八块,你想怎么样?!” 第三十八章 鹤公子脸色阴沉,静静看了她一会,良久,方轻道:“你再说一遍。” 韩豫尘见他已然动怒,急忙要上前打圆场,念香抢先一步挡去容香面前,对鹤公子朗声道:“沈小角没事!她只是说气话,请不要当真。” 鹤公子定定看了容香好久,她也不回避,昂然回望过去,眼底满是倔强。半晌,鹤公子才轻道:“我可以相信你?” 念香沉声道:“玉色峰的人,还不至于对你打诳语!” 鹤公子哈哈大笑起来,一扫方才的阴森紧迫,他用力拍了拍念香的肩膀,赞道:“好!泉家老三!我喜欢!走,喝酒去!” 念香急忙悄悄给容香使眼色,让她跟过来。她却只是站着不动,似乎在发呆。韩豫尘柔声道:“容香小姐,无论你与大哥有什么误会,总有解决的一日。大家何不趁这个机会把话说开呢?大哥他这三年来也很辛苦。” 容香怔了半晌,忽然冷笑一声,“误会?什么误会?!此人所到的地方,都令我恶心!”她铿地一声抽出剑来,寒光一闪,将面前的桌椅砍成两半,一旁的小二吓得摔去地上,两腿瑟瑟发软,再站不起来。 容香森然瞪着他,轻声道:“你看什么?看我的笑话?你好大的胆子!” 她将剑一竖,手腕一送,竟然当场就要将那小二刺穿!念香大骇,刚要上前阻止,眼前忽然一花,鹤公子不知什么时候窜了上来,白色的袖子一展,只听“叮”地一声,容香手里的剑竟然弹了开去! 鹤公子厉声道:“你还要闹去什么时候?!”他直直一掌劈去她胸口,这原本只是虚晃一招,想将她从小二前面逼开,谁知她竟然动也不动,冷眼看着他的手劈上来。鹤公子大惊,急忙要收力,却哪里收得回来! “碰”地一声闷响,容香倒退数步,脸色忽然一白,张口吐出一口血来。众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话也说不出来。鹤公子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不敢相信刚才真的是自己下手打伤了她。 容香抹去唇角的血,双目深邃地看了他一会,她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将手里的剑光当一声丢去地上,转身就走。念香怔怔看着她略有些蹒跚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抬脚要去追,却被韩豫尘悄悄拉住袖子,“你别去。” 话音刚落,鹤公子就一声不出地追了出去。韩豫尘轻道:“他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三年了,拖得够久了。”他又岂会不明白,他大哥千里迢迢专门从朝鹤宫赶来洛阳的真正目的呢。 念香默默点了点头,回头笑道:“既然如此,只有你我二人来品尝美酒了。韩兄。” 两人坐去角落里,吩咐惊慌的小二上酒菜。韩豫尘深深看着他,却也不说话。念香低头喝了一口酒,轻道:“你……是不是知道许多?” 韩豫尘装傻,笑道:“知道什么?” 念香叹了一声,“是不愿说,还是不知道?” 韩豫尘沉吟半晌,才正色道:“我先问你,你当真什么也不记得了?哪怕是一点点细节?” 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么?也不尽然吧!至少,他还记得一双手温柔的触感,还记得一些切切的话语。眼前始终有云雾环绕,他看不清真相。可他总觉得,再过一些时候,再久一点,他或许就能够想起什么重要的东西,想起一些重要的承诺。 韩豫尘忽然一口喝干杯中酒,说道:“我不愿说。我说了,便违背了她的愿望。你自己答应过她什么,你要自己想起来。” 念香早知他一定会这样回答,当下只有无奈苦笑。他转着手里的杯子,喃喃道:“她……是不是叫司马习玉?她是一个……郡主?” 韩豫尘有些吃惊,“你已经知道了?你怎么会知道她的身份?” 念香轻道:“我在泰山派见到她一次,觉得十分熟悉。而且,她去找林玄中,威胁他不许将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原来……真的是她。” 那张脸,那声音,那笑容,他都从灵魂深处感到熟悉无比。果然是她……果然是她! 他忽然再也坐不住,将杯子一放,沉声道:“我要去找她。韩兄,请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 韩豫尘叹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事实上,我们出来也是为了寻找她和端木容慧。她那日被胡杨带走,我便再没见过她。” 念香站了起来,“好,那我去找胡杨!她是什么地方人?” 韩豫尘见他说走就走,心下也不由大慰,“她是杭州人,杭州司马府。她父亲是当朝宰相。” 宰相的女儿!念香勾起嘴角,来头真够吓人的!谁知韩豫尘又道:“她的外婆,就是当朝皇帝的姑母,所以,她被册封为郡主。” 念香苦笑一声,仰头叹道:“金枝玉叶!前途茫茫!韩兄,告辞!” 他转身就走,当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韩豫尘自斟一杯酒,却不喝,送去一直沉默发呆的黎景唇边,柔声道:“他欲上下求索,我却只求及时行乐。这上好的竹叶青,佳人不可浪费。” 黎景脸一红,却依然微笑着就着他的手一口喝干杯中酒。 xxxx 自从居生生的伤痊愈之后,端木便再也没有清净的日子,她根本不是能安静待在屋里的人,成天要出门玩。这个脾气刚好对了端木老爷子的胃口,两人甚至开始商量着出海去寻找所谓的仙山。 这下可把端木容慧给吓坏了,新媳妇还没过门,居然就沾染上他老爹那可怕的习气,这还得了?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有带着居生生离开端木世家,让她离自己那脱线老爹远一点。 居生生窝在软垫里,笑得好像一只被喂饱的猫。她轻轻揭开窗帘,看着外面移动的绿树高山,笑道:“咱们要去哪儿啊?你之前说带我去看好玩的,是什么?” 端木有些心虚地端起茶杯,先前为了骗她离开端木世家,他说了慌话,眼下被问到鼻子上,他只得在肚子里苦搜借口来圆,堂堂的端木世家三公子,近段时间总被这个小女子逼得一身冷汗。 “喂,说话啊。”居生生凑近过去,抓了抓他的长发,在端木看来,她就是一只在撒娇的猫。他轻轻攫住猫爪子,将她抱去怀里,总算编好了一个借口,“咱们先去洛阳别府,至于有什么好玩的,你到了以后就知道了。” 居生生撅起嘴,有些怀疑地看着他,“真的?我怎么觉着你是在骗人?你不敢看我的眼睛!” 端木抬眼深深看着她,她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算啦,”她伸了个懒腰,趴回软垫上,“就算没好玩的事情,我也不在意的。只要能出来透透气,就很开心了。” 端木抬手去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她舒服的靠去他腿上,青丝泻去他雪白的衣服上,他干脆细细拈起来,替她编起一根根小辫子,车厢里一片安详的寂静,只有案上的茶水随着马车的移动缓缓摇晃着,散发出淡淡的烟雾。 居生生闭起眼睛,几乎要睡着,马车忽然猛地一停,车中两人都是微微一惊,端木沉声道:“玉带,怎么了?” 第47章 小童玉带在外面急道:“公子!是……是司马姑娘!” 居生生急忙拉开车门跳了出去,外面日光璀璨,六月骄阳,刺得人眼睛也花了,她看见马车前立着一匹漆黑雄壮的巨马,马上骑着一个白衣女子,她一双比夜空还要深邃的眼睛,正直直看着自己。 “习……习玉!”居生生喃喃地叫了一声,马上的习玉看了她许久,终于露出一个欣慰温柔的笑意,居生生再也忍不住,直接扑了上去,大叫道:“习玉!习玉!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来看我?” 习玉跳下马来,由她抱着自己一顿乱蹭,她脸色有些发白,脸也清瘦了许多,更显得一双眼如同潭水一般清澈深邃。她低头温柔地看着居生生哭得毫无形象的脸,然后抬手替她擦眼泪。 “我只是想来看你一眼,看你过得幸福,我终于安心了。”她低声说着,眼睛里有些湿润。这些日子,她几乎每日都要被恶梦惊醒,梦里,只有那个远远飞离他的灰色身影,和生生胸口溅射出来的殷红鲜血。 “你这样好,我真的很开心。”习玉摸了摸她的头发。 居生生吸着鼻子,急道:“你不在,我一点也不好!你别走啦!我们说好了永远在一起的!我陪你一起去找念香,把他抢回来!习玉!习玉!这些日子你去了什么地方?” 习玉微微一笑,“说来话长。生生,你永远是这么孩子气,马上都快嫁人了,以后要稳重一些。” 居生生见她无论说话还是微笑都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心下不由大慌,急道:“你怎么了?习玉?我……我好像不明白你要说什么!” 习玉仰首看了看天空,轻轻将她放开,柔声道:“我要赶路,去玉色峰。生生,祝福我。” 居生生伸手要去抱她,却被她轻轻推开,“生生,如果我能平安回来,咱们一定永远也不分开。我这一去,是抱着必死的心情!”她轻轻说着,轻轻一纵,立即跳上马背。 日光刺眼,居生生隐约看到她脸上有闪烁的泪,却看不真切。 “我,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已经和父亲诀别,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生生,你一定要比任何人都幸福!”习玉用力一扯缰绳,巨马发出痛楚的嘶鸣,她的身影背着阳光,在居生生眼中形成一个定格,很久很久以后,她都忘不了习玉这一刻的决绝与毫不犹豫。 “……保重!”巨马撒开四蹄,扬尘而去。居生生呆呆站在原地,茫然,却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悲伤,心头一种钝钝的痛,令她眼泪也流不出来。 端木把手轻轻放去她肩上,柔声道:“上车吧,日后总有相见之日。”何况,他与玉色峰,还有一笔帐没算清呢! 习玉挥手甩着马鞭,令它飞快地奔跑,这样,迎面而来的风就会把她满脸的泪水吹干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在金陵遇到前来寻找自己的父亲,他震怒的神情和悲伤的话语到现在她都无法忘记。 「你要去找他,从此就不要做我女儿了!司马家没有你这样叛逆的女儿!」 她只有深深地跪下去,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一个字也不说。 「……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头!」 她泪流满面,只有用力磕了三个头,站起来转身就走。父亲在后面嘶声道:「你……你不要后悔就好!放弃从小的锦衣玉食,去追随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象,你不是我女儿司马习玉!」 她怔了半晌,才轻声道:「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父亲终于撑不住流出眼泪,却倔强地背过身子不再看她。她深深看着那已然苍老的背影,许久许久,终于转身离开。 她不能尽孝,她不能保护自己的朋友。她或许什么也做不到。可是,除了这样不顾一切向前走,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回头了,她从此一辈子也会看不起自己,一直向前冲,她也看不起自己。 两难,她选择一种,便要失去另一种幸福。 这个世上,果然是没有完美的么? 她永远也不知道,在她抱着必死决心前往玉色峰的时候,同样也有一个人满心焦急惶恐的赶赴杭州。一南一北,长长,长长的地平线,令他们的影子越分越开,仿佛,永远没有接触的那一天。 xxxx ok,错字已经修改完毕。谢谢小雪,kiss~ 第三十九章 今夜的月光很亮,念香坐在窗前,点了一盏油灯,就着月光与烛光,安静看书。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盛夏的蝉鸣僚亮颤抖。 他翻了一页过去,手指忽然停在纸张边缘。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却忽然低声道:“如此深夜。有什么事?” 窗台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黑影,他穿着黑衣,半边脸也被蒙住,只能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他忽然半跪了下来,低声道:“老宫主有话转达,小宫主从未历练过江湖,于人情事故甚为不通,更不谈威信一说。故此,命小宫主三月内不得回玉色峰。” 念香原以为爹会派人来指责他没有伤害沈小角的事情,谁知他居然叫自己三个月内不要回玉色峰?这是怎么回事?他不由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那人继续说道:“小宫主现在人在金陵,真是太巧了。老宫主交代,此次如果要回玉色峰,须得带上江南双生的人头,以此为据。” 江南双生?爹还没忘了四年前他们一场无心之说?江南双生算的上江南赫赫有名的人物了,这两个武林书生,平日里没事便杜撰写书,编了一套又一套武林胡话,把江湖里大凡有名的人物都开涮了一遍。这原本也只是无聊酸儒的戏弄而已,大家笑笑也就过去了,谁知四年前,他们忽然写了一篇名为《论玉色峰之神通广大完全狗屁》的文,在里面大拿玉色峰的人说事,将泉老宫主杜撰成一个小心眼,善于嫉妒的人,更将当年苏浣香之死编得离奇古怪,极尽夸张之能事。 这篇文令整个武林拿玉色峰说笑了好一阵子,爹当时虽然没有任何反应,但念香非常明白他的为人,泉豪杰是个别人不犯我,我也会去犯人的人,更何况江南双生是指名字骂来了脸上。选择在四年之后动手,果然厉害,教人猜不出究竟是谁下的手,既泄了愤,又撇清关系。 念香沉吟半晌,忽然转头去看那半跪在外面的黑衣男子,看了一会,他忽然奇道:“葛长老?你是葛长老?爹怎么会特地派你千里迢迢来找我?” 玉色峰那么多人,葛长老好歹也算长老级别的人物,这种跑腿的事情,怎么会由他来做?念香突然觉得有些奇怪,沈小角一事爹居然没有半点指责,又忽然教他不要回玉色峰,这些行为实在异常,爹以前绝对不会这样贸然行事的! 葛长老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却不说话。 念香见他如此,料定其中有鬼,当下立即起身,笑道:“泰山派一事我还没和爹说呢!不如我先回玉色峰,江南双生的事情下次我再来办。” 葛长老忽然扑地跪下,沉声道:“请小宫主不要贸然行事!老宫主说了三月内不希望在玉色峰见到您!请您不要任性!” 念香笑道:“我回家又是什么任性了?葛长老,你这样一说我却不明白,爹从来不会教我不要回去。难道你在骗我?” 葛长老急道:“属下怎敢?!” 念香忽然沉下脸来,冷道:“既然不敢,你还拦着我做什么?退下!” 葛长老闭上眼,似乎在挣扎着,过了一会,他猛然叩首至地,低声地,急切地说道:“小宫主!属下……实在不忍隐瞒!老宫主吩咐过,绝对不允许你最近回玉色峰!只因,早有探子探得有一个人在火速赶往玉色峰!老宫主不希望你遇上她……所以,派属下前来拖住你!属下尚有私心!实在不忍见司马姑娘为小宫主伤心伤神……小宫主,你若是一定要去,那么便把我打伤,追上去吧!” 念香大惊,喃喃道:“她……她去玉色峰……?!” 葛长老干脆横了心,急急说道:“小宫主!司马姑娘对你情深意重!属下都是看在眼里的!你走火入魔那段日子,若不是司马姑娘悉心照料,只怕我等寻着的时候,你早已成了一掊白骨!她这次赶往玉色峰,为了谁,你若再不明白,实在是辜负她一片苦心!老宫主的意思是引她上山,然后直接处理掉!小宫主!属下地位卑弱,原不配说这些话,可是,属下只是不想让你一直被蒙在鼓里!属下妄言了,请责罚!” 念香怔了半晌,葛长老的话不啻于五雷轰顶,震的他心神大乱,一时间无数过往快若流水地从眼前流过,他伸手想抓住一些具体的片段,却怎样也抓不住。她,她去了玉色峰……为了他……? 他竟不知道自己现在心里是怎样的滋味,那仿佛是最甜的蜜,最苦的黄莲,最热的熔岩,最冷的冰,那样和去一处,最后得出一种古怪的滋味。他缓缓放下书,手竟然在微微发抖,心跳一阵快一阵缓,口中也有些发苦。 “我……我马上回去!”他将放在桌边的剑一把抓起,纵身就要跳出窗户。 谁知葛长老忽然拦住他,沉声道:“小宫主!属下只有尽责……拼死阻拦你了!”念香猛然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仿佛日照湖水,一派清明,没有一点犹豫。念香不由抿起唇,心下纷乱复杂。 葛长老凄声道:“属下已经因私心而失职,请小宫主责罚!” 念香看了他一会,忽然抬手一掌朝他胸前拍去!葛长老不由闭起眼,等待掌风劈下。谁知肩上却是被人重重一拍,念香身体一纵,早已窜了好远,他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不要拿爹的那一套来面对我!我不是老宫主!” 葛长老急忙回头,念香早已消失在夜空下,半点痕迹也没有了。 同样的月色,照耀在南北不同的地方,此时的习玉,在无边无际的森林里迷路了。 第48章 她骑在马上,时不时便被低垂的枝叶打中脑袋,最后只有下来牵着马一点一点在茂密的树林里摸索前行。 玉色峰在哪里,她根本不知道,师父给她的地图太潦草,什么也看不明白,只能一路走一路问,所有人都是一听她要去玉色峰便露出恐惧的神色,只告诉她向北向北……可是她已经在这树林里向北走了两天,到底还要走到什么时候? 她拨了拨头发,整整三天没有沐浴,她觉得自己又臭又脏,比乞丐好不了多少,肚子又很不合作地叫了起来,提醒她昨天最后的干粮已经吃完,眼下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习玉深深吸了一口气,只有埋头牵着马往前走,不慎又被一旁的软树枝打中下巴,恼的她扯下枝叶当扇子。 一阵风忽然吹过,是谁说的?饥饿的人,鼻子总比常人灵敏,她老远就嗅到了一股烤肉的香味,当下更觉饥肠辘辘,急忙牵着马朝香味传来的方向跑去。 绕了半天,前面隐约有火光闪现,香味更浓。习玉拨开枝叶,直直走过去,就见前面是一片空地,两个穿着短打腰佩短刀的男子正在火堆上烤两只野兔。那两人一见旁边忽然走过来一个少女,不由也是一怔,再见她面容秀美,然而却满身狼狈,两眼更是不看人,只盯着架子上的野兔看,几乎要露出上来抢夺的模样。 其中一个面相较善的男子急忙笑道:“那个……姑娘,你也是赶路人?不如一起来吃?正好兔肉多了。” 习玉一见有人来邀,更不矜持,话也不说,点了点头就走上去,毫不客气地接过对方递给自己的兔子腿,大快朵颐。那两人见她吃得这般香甜,不由都露出纯朴的笑容,另一人干脆把自己的兔子撕了一半给她。 习玉摇了摇头,只扯了一些兔肉,吃完便抹了抹嘴,吃饱了。那两人又递了水壶上来,她也不避讳,张口喝了许多,终于酒足饭饱,她在怀里掏了半天,取出两张百两银票,放去石头上,对他俩点了点头,站起来就要走。 其中一人急忙说道:“这算什么?姑娘,大家都是赶路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快!把钱收走,一只兔子而已,我们岂是那种小气之辈?” 习玉摇了摇头,“我没东西可以报答,银票在这里虽然没用,不过到了市集上一定会有用。谢谢两位的招待。” 那人笑道:“谈什么报答!太见外了!姑娘,你给钱,莫不是看不起我们两个没钱人?” 习玉见他们这样说,只得走过去把银票收回来,那人又问道:“看姑娘行色匆匆,是要去哪里呢?” “玉色峰。请问两位知道玉色峰在什么地方么?”她问的淡然,可是那两人却立即变了神色,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半晌,其中一人才喃喃道:“玉色峰……?看你年纪轻轻,怎么与他们扯上关系?” 习玉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等待答案。那两人无奈,只得说道:“要去玉色峰,姑娘走错方向啦。你向回走,出了森林,朝东边走,会到一个渡口,要渡河才能到玉色峰呢!” 习玉一听自己走错了方向,不由大悔,急道:“那……大概还要走多久才能到?” 那两人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人犹豫着说道:“快则十天,慢则一个月。” 习玉一听还要这么久,当下再不说话,对那二人拱手道谢,牵着马转身拨着枝叶往回走了。 那二人等她走远了,其中一人忽然叹道:“郭兄,你为什么要骗她?朝东走那个渡口,是去相反方向的吧?” 姓郭的男子拨了拨火堆,他沉吟良久,才道:“你看她的模样,分明有仇恨,是要去找玉色峰的人算帐呢。难道要我把她间接送去黄泉路么?她才多大?比我家丫头大不了多少,年纪轻轻,应该赶快回家和父母团聚,而不是跑出来自寻死路。” 那人笑了起来,将剩下的兔肉塞去嘴里,一面说道:“你倒好心!只是当心小丫头回头恨你!” 郭姓男子也不答话,转身又拾了一些树枝丢去火堆里,忽听后面传来一个轻轻细细的声音,非男非女,阴森森地,“你倒好心,将老宫主到手的猎物放跑。你不让她去黄泉路,不如你替她先走一步吧?” 那两人大惊,刚要抽刀质问,忽然脖子上一凉,嗖地一下,两颗脑袋居然就这样生生被割了下来!尸首扑倒去火堆上,发出焦糊的味道,脑袋滴溜溜地滚了好远,忽然被一只脚踩住,那只脚穿着精致的皮靴子,边上还绣了花,甚是女气。 顺着脚向上看去,却是一个身量甚高的男子,他穿着黑色的袍子,上面绣着许多蝴蝶花朵,眉毛修长,双目妖娆,竟然阴柔之极。他手里抓着两把刀,还在那里甩来甩去,将上面的血迹甩干净。 “真是,马上都要到玉色峰了,却给你们两个狗崽子破坏!”他软软地抱怨,刷刷两声,将刀收回腰间的鞘里,将脚下的人头随意一踢,然后把手放去口中,吹了一个响亮尖利的口哨。不一会,只听脚步声阵阵,竟然有五六个人从暗处奔出,拱手围在他身边。 “你们几个,回去禀报老宫主,就说出了意外,司马习玉由我在路上解决,决不会留一点痕迹。你们几个……跟我走。不能让她出了这个森林!” 他刚说完,旁边就有一个人怯怯地说道:“可是……周长老,老宫主好像交代了要活捉回去有话问她……她是那个人的徒弟啊……” 阴柔的周长老微微皱起了眉头,叹了一口气,“真是麻烦,我知道了!马上我去捉她回玉色峰!你们先回去待命!” 那些人答了个是,纷纷隐入黑暗中。周长老翘起兰花指理了理头发,这才慢悠悠地向前走了几步,身体一纵,跳上一棵树。别看他那般女里女气地,动作竟然利落之极,丝毫也不拖泥带水。 远远看到习玉牵马朝林中一个水潭走去,看起来似乎是打算沐浴一番,他微微一笑,无声无息地潜入黑暗中,朝那个方向走去。 第四十章 虽然此时方值盛夏,水潭里的水依然冰凉彻骨。习玉先把马牵了进去,替它洗去满身的尘埃。然后四处看看,确定没人,她将头发散了开来,脱去外衣,穿着小衣跳去水潭里。 水很冷,冻的她一个寒颤,急急忙忙地赶紧搓洗头发和身体,又怕突然来人,又冷。她那匹黑马在水里喷鼻子,亲热地把脑袋靠去她身上。习玉把洗好的头发编起来,抬手摸了摸它,正要上岸,忽听旁边的树林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枝叶拂动声。 习玉吃了一惊,急忙躲回水里,厉声道:“谁在那里?出来!” 她将短剑紧紧攥在手里,警惕地盯着那片黑暗处,只待一有异动便出手。谁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妖娆的笑声,“你往哪里看呢?” 习玉倒抽一口气,本能地反手就是一剑,溅起无数水花,眼前忽然一花,一个黑衣人轻轻一纵,竟然从她头顶翻越过去,一把抓住她放去水潭边的外衣,随手一抛,竟然丢进树林里。习玉心中一凛,却见那人笑吟吟地站在岸上看着自己,面容娇媚,却是个阴柔异常的男子。 “好了,没衣服的女人就不能乱跑啦。乖乖和我走吧,听话一点,我便不折磨你。”那人拍了拍手,示意她上来。 习玉冷冷看了他半晌,缓缓说道:“你是谁?” 周长老叹了一口气,“怎么个个都那么多废话。你不是要去玉色峰吗?乖乖跟我走吧,老宫主在等着你呐!你该庆幸,如果不是老宫主有话要问你,你方才早死在我手上了。” 习玉一听玉色峰三字,心跳陡然加快,忽然又起了疑心,冷道:“玉色峰的人来找我做什么?你们老宫主有什么事要问我?” 周长老不耐烦起来,急道:“你要再废话,就算你是女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了!本来你是胡杨的弟子,玉色峰见之是必杀的!现在能让你多活几个时辰,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你不要如此不知好歹!” 习玉恍然大悟。原来为了师父!只怕也是为了碧空剑诀!她沉吟半晌,没有说话。 周长老用力拍着手,厉声道:“你上不上来?不要逼我动手!我没那么好的脾气可以由着女人胡闹!” 习玉忽然抬头看着他,目光中满是不屑与冷酷,只听“忽啦”一声,她从水里站了起来,湿透的小衣粘在身上,勾勒出她柔媚的曲线,月光下看起来是那么美丽,连一向对女子不屑一顾的周长老都有瞬间的怔忡。 “铿”地一声,她抽出短剑,月光透过它半透明的刀身洒去她面上,她眼底的光芒比它还要冷冽。 “我有两个杀你的理由,”她森然说着,“一,你好大胆子,竟然看偷窥我沐浴。二,你好大的口气,竟然敢来威胁我。” 她缓缓朝岸上走过来,周长老想不到她竟然毫不在意身体被人看光,不由惊慌起来,退了一步,急道:“你要做什么?!好不知羞耻的女子!竟然赤身露体!实在有伤风化!” 习玉踏上岸来,脚底残留大滩大滩的水。她横剑于胸,冷道:“没有关系,看到我身子的人,马上就会死!”她甩了甩剑上的水,身上的小衣仿佛第二层皮肤,没有一点遮挡的作用。她腰身一扭,手中短剑犹如一条银龙,呼啸着朝周长老缠了上去。 周长老又是惊又是羞,也不知眼睛往该哪里看,手忙脚乱地抽出双刀抵挡了下去,“叮”地一声,刀与剑撞在一起,习玉身体猛然逼上,硬是压的他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撞去一棵树上。 她忽然嗅到他刀上的血腥味,心中不由一凛,厉声道:“你刚才杀了人?!你杀了谁?!” 周长老一掌挥开她,手里的双刀开始转动,原来他的刀柄上有铁链拴着,随时可以抛出当作暗器。忽听“嗖”地一声,他抛出了一把刀! 第49章 电光火石,那一刀奇快!无声无息地削向习玉的脖子。 他笑道:“不过是两只习惯多管闲事的狗崽子而已!下一个就是你这不知廉耻好歹的丫头!” 习玉忽然转了一圈,也不知她如同动作的,周长老的刀竟然被弹开,倒插去一旁的泥地里。她忽然将剑举向天空,森然道:“要杀你的理由有三个了!三,为了那两个无辜受害的好心人报仇!” 周长老猛然瞪大了眼睛,他眼前没有人影,只有一片又一片的剑光,仿佛无数条银龙,张牙舞爪地盘旋着,随时等待将他撕咬扯烂,他哪里见过这种古怪剑法,当下竟然呆住,手足无措。却听习玉厉声道:“着!” 他眼前忽然一片血红,跟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张口狂呼起来,伸手状若疯癫地在眼前挥舞着,可是什么也看不见。 “啊!我的眼睛!眼睛!”周长老用力捂着脸,鲜血从指缝里面汩汩涌出。习玉一个回旋,将剑上的几滴鲜血甩去,冷道:“只是我答应过师尊不可乱杀人,今日暂且放了你,废你一双招子足够了!” 周长老在地上哀号着,习玉看也不看,快步走去林间,找到被他抛出的衣物,迅速穿上,回身刚打算走,忽听耳后风起,她急忙一让,谁知还是迟了一步,后脖子硬生生被划了一刀,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她又惊又怒地回头,却见周长老满脸是血,手里的双刀不顾一切地胡乱飞舞着,口中凄声叫道:“你这个贱人!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必然加倍报复回来!” 习玉反手去摸自己的脖子,触了一手血湿,那道伤口似乎砍得很深。她见此人如此凶残,死不悔改,不由杀机大起,真想提剑上去将他斩成两半,可是胡杨的话却回响在耳边:「我年轻之时,吃了许多大亏,只因我杀机太重。吞日短剑给你,希望你行走江湖能够做到不杀一人。你不听我的话,不肯杀林玄中,其实我很欣慰。习玉,你宁可将别人打成残废,也不要轻易去杀人,人命背负起来,太沉重了。」 周长老还在那里乱挥飞刀,周围的枝叶被他砍了大半下来,他满脸是血的模样看上去可怖之极。习玉咬了咬牙,轻声道:“不杀他,他日后必然要杀更多的人……”她攥紧了手里的剑,忽然横了心,上前一步,短剑猛然挥出——! “扑”地一下,他挥刀的右手被齐肩砍下,周长老痛呼一声,忽然没了声音,一头栽倒昏死过去。习玉怔怔地收剑,愣了很久很久,才急忙过去撕下他的衣服将他肩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我……听从了教诲……我没有杀人,师父!”她喃喃说着,然而她第一次出手真正给了人一个无法挽回的身体伤害,她的双手抖得连剑也拿不住了。匆匆包扎一番,她飞身上马,急急离开了这里,仿佛要逃离什么可怕的物事一般。 人的身体,原来可以无比坚强,也可以如此脆弱,只需要一剑,就能够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习玉怔怔地坐在马背上,后脖子上的伤口越发疼痛起来,她扯下袖子胡乱包扎起来。可是,她手和胳膊上还有许多血,是方才斩下他胳膊时溅上去的。 习玉用力在衣服上搓着手,眼中一痛,泪水莫明其妙地涌了上来。她既不想练成什么神功,也不想杀人,她原本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样单纯的愿望,到如今看起来却无比困难。 念香,你究竟在哪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踢了一下马肚子,令它飞快地奔跑起来。总之,上天入地,都要将他寻找出来! xxxx 他已经匆匆赶了十几天的路,从来没有那样焦急过,顾不上休息,顾不上吃饭。从金陵一路出来,过徐州,过扬子江……沿途风景似陌生似熟悉,总能让他回想起一点点的片段,仿佛他曾流连过,与人在这里笑语过。 为什么,那样珍贵的回忆,他会全部忘记?如今再看,恍若隔世,他只能捉住一段一段的画面,却捉不住完整。 念香忽然勒住马,到了,黄河渡口。黄河的水永远是混浊翻滚的,仿佛数千年下来一直在怒吼咆哮。岸上三两棵杨柳,也被那种浩大的声势震撼得不停摇摆,越发显得弱质纤纤,我见犹怜。 他忽然完全不受控制地,喃喃念出一首诗,“三月河边柳,十八女儿腰……”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温柔的笑声,然后仿佛有一双手环住自己的胳膊,她说——「难得认真一点,便说这些混帐话。」 那般软绵绵的抱怨,完全的甜蜜,他忍不住勾起嘴角,轻道:“……你的腰可比杨柳好看多啦。” 幻景忽然消失,他猛然惊醒,眼前只有奔腾不休的黄河水,而他身边,没有人。念香心中微微发涩,抿起唇,驱马走向前面的大渡口。 渡口那里已经等了许多人,似乎都是要过河的。念香提住缰绳,正要翻身下马,谁知马忽然受了什么惊吓一般,猛然抬起前蹄,嘶鸣一声。念香差点被掀翻下去,他急忙用力扯住缰绳,双足一点,轻巧地从马背上跳下。 是杀气,杀气惊了马。念香拍了拍马头,安抚受惊的坐骑,然后回头淡然道:“这一路你跟得倒紧,数次下手都没成功,怎么,现在还不肯放弃?” 话音刚落,却见树后缓缓走出一个黑衣人,又高又瘦,面上的肉都是凹进去的,如果不是他两只眼珠子还在转,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一具骷髅。 这人走去念香面前,忽然半跪下去,声音嘶哑,“小宫主,属下奉老宫主之命前来阻你,绝对不能让你过河一步。” 念香笑了笑,“原来葛长老不够,爹连你这个高长老都请出来了。难道他把璃火宫十个长老都派出来阻我么?” 高长老恭敬地说道:“不,老宫主只派了我和葛长老周长老出来,我与葛长老来阻你,周长老去阻那女子。” 念香脸色大变,厉声道:“周长老?!”他是璃火宫十大长老里面最残忍的!只要能杀人,必然不会放过一个。爹是真的要赶尽杀绝?!他简直无法想象习玉落去周长老手里会变成什么样。周长老性格极其古怪,对年轻女子有一种莫名的仇视,只怕习玉最后连一具全尸都不会留! 他忽然快步向前走去,高长老身形忽动,闪去他身前,照样跪得笔直,好像他膝盖下面也有一双脚似的。 “小宫主,你不可以再过去。周长老受了重伤,被送回璃火宫,老宫主震怒,已经亲自下山打算捉拿那女子。她是必死无疑,你何必为了一个死人操心?” 高长老的声音听起来永远平平的,仿佛没有任何波澜,念香被他的态度激怒了,森然道:“你让不让?” 高长老垂首,淡然道:“阻拦小宫主是属下的职责,属下不敢让。” 念香再不多话,抬脚就朝他的下巴踢去,高长老急忙翻身躲过,谁知念香紧贴上来,手指在他肩上轻轻一拂,高长老只觉半边身体都麻木了,心下不由大惊,口中叫道:“小宫主!除非你将属下杀了,不然属下绝不退让一步!” 念香本打算点住他的穴道,令他不能动弹,听他这样说,不由杀机大起,冷笑道:“你在威胁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他提起高长老的领口,高举手掌,立时就要劈下!谁知手腕上忽然一冷,竟似被一只铁圈箍住一般。念香大骇,急忙要抽手,耳边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你连我也敢打?!” 念香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转头,却见一身青衣的爹站在身后,他抓住自己的手腕,面上满是怒色。念香张开嘴,轻轻地叫了一声:“爹……” 泉豪杰一把甩开他的手腕,森然道:“你还知道叫我爹?我还以为你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呢!” 念香咬紧牙关,怔了半晌才道:“孩儿……不敢!” 泉豪杰冷笑一声,“你不敢?我看你很敢!我的吩咐你都敢不听,还想杀自己人,你胆子之大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念香不敢接口,只是垂首垂眼,面上毫无表情。 泉豪杰看了他半晌,终于还是重重叹了一口气,放柔了声音说道:“念香,我对你期望最大,从小到大你也没让我失望过。我希望这次你也不要让我失望。你担心那女子,行,我答应你不去伤她,但你得跟我回去,并且答应我从此再不与她做任何接触!你喜欢谁都好,只有她不行!因为她是胡杨的徒弟!你忘了胡杨是璃火宫的仇人么?你忘了胡杨是怎么逼死你的母亲吗?!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念香心中一阵苦一阵甜,背后一阵冷一阵热,只觉那股情潮在胸中奔腾呼啸,仿佛脚下怒吼的黄河水,没有出路,在身体里撞击着,撞出一道又一道伤口。他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她……没事么?” 泉豪杰不等他说完,便沉声道:“你当你爹是什么人?我泉豪杰说了不会伤她,便绝对不会再碰她一根寒毛!” 念香捏紧拳头,脑中有无数画面嗖嗖流窜过去,她或颦或笑,或嗔或喜,最后她缓缓抱住自己,抚摸着他的头发,喃喃道:「念香,你不可以忘记我……」 他喉咙里一紧,终于还是深深叹了一口气,闭上眼,喃喃道:“一切……都听从爹的安排……” 话音刚落,忽听前面渡口传来一阵喧嚣,他转头望过去,忽然如同五雷轰顶,浑身都僵住了。 好几个黑衣的璃火宫属下围住一个人,那人在当中左冲右突,仗着一柄利剑,那几人竟然丝毫也拦不住她。忽见她举剑向天,厉声道:“你们一路上都缠着我,看样子不吃点苦头是不知道退让!给我退下!” 她将身一转,如同舞蹈一般,手里的剑化作道道银龙,精准而且飞快地点向那些人的手腕。他见过这种美丽如梦的剑法,它就是传说中的碧空剑诀。 第50章 泉豪杰忽然眯起眼睛,眼神陡然一暗,杀气忽起,喃喃道:“原来已然习得了剑法,如此,更不能留!” 习玉将一路上缠着自己不放的黑衣人撂倒,抹了抹凌乱的头发,四处看了看,一边喘气一边问旁边早已吓呆的路人,“请问这里是黄河渡口吗?从这里是不是可以去玉色峰?” 那人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滑稽地不停点头摇头。习玉“啧”了一声,将剑一甩,转身就要去问其他人。 忽然,她看到了前方站着三个人,猛然一呆。 那如春山的眉,那深邃温柔的眼睛,她甚至以为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的人,如今竟然站在自己面前。她早就想好的要说的话,要抱怨的抱怨,如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甚至都没有看到他身边有什么,她的视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恍若隔世的再见,出现的如此突然。他一度急切的赶路,她一度慌乱地探索,可是终于见到了,却什么也没说,只有怔怔的对望,仿佛,要用眼神说尽千言万语。 第四十一章 习玉看了许久许久,她紧紧攥着短剑,忽然向前走了一步。泉豪杰眯起眼睛,低声道:“高长老,你去。好教她知道人上有人。” 骨瘦如柴的高长老立即答应,转身朝习玉走去。念香如梦初醒,上前一步就要拉住高长老的袖子,泉豪杰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连点他上半身数十个穴道,他登时动弹不得,如同木头人一般站在那里。 “爹……”他低低叫了一声,眼睛微微垂着,睫毛似乎在颤抖,面上仍然毫无表情。 泉豪杰昂首道:“你要还想做我儿子,就给我安静看着。我不杀她,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 念香没有再说话,他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木头人,连呼吸声都没有了。泉豪杰拿捏着他肩上的要穴,丝毫不松。念香平时虽然听话,但他总觉得无法像掌握鸣香那样掌握他,他泉豪杰三个儿女,能让他完全信任的,竟然一个也没有。这是可悲还是可怕? 习玉大步向念香走去,眼前忽然一花,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子突然拦去她面前。他两只死水般的眼珠定定看着她,淡然道:“退下,不许再向前走。” 习玉吸了一口气,冷道:“大胆!你让谁退下?!” 高长老心中一惊,忍不住便要向后退一步。他识人无数,自然一眼就看出习玉身上的贵气,只怕是官家的千金,玉色峰向来不与官家有任何牵扯,只怕不好得罪她。他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老宫主,他眼底是一片杀气,微微朝他点了点头。高长老心下会意,回首道:“再向前一步,休怪我剑下无情。” 习玉横剑于胸,冷道:“让开!我不想再说一遍!” 高长老默默抽出腰间的软剑,手腕一转,那剑如同蛇受惊一般,卒地一下直起身体,摇晃的剑尖就是它的信子。他拈了个剑诀,目光沉了下来,映着剑上的寒光,分外锐利。 “最后一次警告,不要再向前一步。”他淡淡说着,谁知话还没说完,却见习玉腰身一扭,手里的剑犹如一道银龙,卷着风云朝自己呼啸而来。他心中又是一惊,却暗叫一声好,果然是碧空剑诀!当真傲视群雄! 他手腕一翻,软剑陡然变做水一般的柔媚,妖妖打了个卷,将那条银龙稳稳套住。习玉一招不得手,身子一转,剑尖一挑,试图挑去他那柔媚的圈子,谁知他胳膊忽然一挥,那道如水一般的圈子忽然变做犀利的寒光,摇摆着朝她肩上刺过来。 习玉自从习得碧空剑诀以来,还没有人能与她拆了五招以上不败的,当下见此人剑法如此精妙,她也忍不住有些慌,手腕一沉,贴着他的剑身压了下去,腰身又是一转,生生翻了个圈,试图把变老的招式救回来。谁知他手腕也是一沉,跟着她翻了一圈,又将她的招式变老。一时间两人连翻了四五个圈,习玉一身白衣,雪肤花貌,高长老一身黑衣,状若骷髅。这个对比看起来出奇的诡异,可是衣袂飘飘,两人的动作都是既快又险,竟然赏心悦目之极。 习玉毕竟年轻,经验不足,被他连拆好几招,忍不住焦躁起来,虚晃一招打算退开。谁知他手里的剑忽然一抖,发出怪异的“沙”地一声,习玉只觉他的剑仿佛怒海狂啸中陡然窜出的一条白蛇,大口忽张,白森森的獠牙直扎上来。她躲闪不及,眼见银光向自己的额头刺过来,她下意识的一偏,哪知他的剑陡然一沉,卒地一下,扎入她肋间,一阵冰冷。 习玉倒抽一口气,反手要去斩他的剑,高长老的反应奇快,手腕一抖,软剑立即收了回去,兀自在那里扭动呼啸,真像一条蛇。他淡淡看着习玉苍白的脸色,眼中忽然流淌过一丝不忍的色彩,轻道:“你快走吧,何苦如此固执?” 习玉用力按住肋间的伤口,刺的不深,而且他似乎是刻意避开了要害,尽管如此,她还是痛得背后冷汗涔涔。疼痛仿佛是会互相呼应的,后脖子上没有痊愈的旧伤也开始隐约疼痛,甚至两个多月前在泰山顶受的肩伤也开始痛起来。这些疼痛如同毒蛇一般紧紧攫住她,令她呼吸都开始困难。可是她狂热的思绪,却因为这些疼痛而冷却下来,心跳也渐渐平静。 她手指一动,另一手忽然握住了腰间另一柄长剑,两柄剑,一长一短,合并成一个十字。高长老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姿势,不由一呆,却听她轻轻说道:“如果能走,我早就走了。何苦等到现在!” 话音刚落,她双足一点,两剑陡然分开,高长老只觉她周身仿佛多了两道银光,上下盘旋,然后,剑光竟然蔓延了出来,好像海面上无数个大小龙卷风。它们翻卷呼啸,一直卷去天顶,那一瞬间,好像碧空中的层云都被惊破。高长老看得怔住,终于忍不住喃喃道:“难怪……叫做碧空剑诀……” 他还没说完,习玉早已攻来身前,龙卷风一卷,将他的身影吞没其中。高长老只觉眼前银光乱转,无边无际,刚一发呆,肩上,胸口,腿上纷纷中招,被她两柄剑划出深深浅浅无数道伤口。他惊骇之余正要说话,却听习玉厉声道:“你给我让开!” 他腹上忽然被人用力一踹,向后退了好几步,再也撑不住倒了下去,余光瞥到习玉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她用尽全身所有的气力,叫了出来,“泉念香——!” 念香猛然抬眼,她的剑已经到了眼前,抵去他脖子上。她的眼神仿佛奔腾的火焰,又像陨落的流星,那样专注地看着他。然后,火焰渐渐熄灭,流星坠入海中,溅起无数涟漪,在她目中缓缓凝聚,化作晶莹的泪水。 习玉豁了命出去不让眼泪流下来,她死死地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泉念香,我喜欢你!我不要你走!”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的身体好像在微微发抖,可是仔细看去,却又是纹丝不动,甚至连睫毛也没有动一下。他只是沉默地,定定地看着她。 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泉豪杰一掌拍向习玉的天灵盖,饶是她再有十套碧空剑诀,却也躲不开了。习玉仿佛没有感觉到他掌风中深厚的内力,她好像也不知道那一掌下去,她立时就会毙命,她动也不动。 念香忽然动了!他快若闪电地在泉豪杰肩上轻轻一拂,泉豪杰脸色陡然变得极度怪异,仿佛不可思议,仿佛惊骇异常,他的两边肩膀缓缓耷拉了下来,那一掌再拍不下去。他猛然回头,双目如同要喷出火来,死死瞪着念香。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泉豪杰低声地,森然地问着他。 念香只有一条胳膊能动,他方才用尽了所有的气力,也只能冲破半边身体上被点的穴道。他抬起那只能动的胳膊,将习玉一把搂去怀里,转身朝渡口走去。泉豪杰厉声道:“念香!你敢不听爹的话?你以为自己能逃走?!” 念香回头微微一笑,喃喃道:“爹……” 那一声爹还没叫完,却见渡口那里飞奔而来三四个黑衣人。念香脸色微微一变,是十长老中的其他几个!爹将他们全带出来了么?只为了对付一个女子,他竟然如此认真! 泉豪杰冷道:“玉色峰不需要背叛者!你和你那不成器的姐姐一样!太让我失望了!” 念香反手将习玉抱去怀里,低头看了看她,她一直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似茫然,似沉醉。他用那只能动的手替她理了理头发,笑道:“我们是第一次见面,眼下的情况真是煞风景。你怕么?” 习玉摇了摇头。 念香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着脸色铁青的泉豪杰,轻道:“爹,我乖乖听话了二十三年,只因为我一直没找到比玉色峰更让我在意的事物。二十三年,应该够了吧?就算我对不起你,你就当从没有我这个儿子吧!告辞!” 他说完,将身体飞快一纵,竟然朝渡口下面跳了去!泉豪杰大骇,急忙奔了过去,却见渡口下只有奔腾怒吼的黄河水,哪里还有那两人的身影! 二十三年!他一直知道念香不容易摆布,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说走就走!十长老从后面追了上来,没有人敢说话。谁也不知道,在这汹涌的黄河里面,会发生怎样的事情,他们到底是死是活,也没有定数。 泉豪杰在那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十长老替他解开了穴道,有人扶着受伤的高长老走了过来,高长老轻轻说道:“老宫主,这……” 泉豪杰怔了半晌,忽然疲惫地挥了挥手,“回去吧。”他转身就走,再没有说一个字。 浣香,他在心底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只觉满是涩味。他错了么?还是和二十多年前一样,犯了同一个错误?他不明白,或许永远也无法明白的。 xxxxx 那个年轻人,有一双美丽的眼睛。 第51章 她坐在窗前,身边放着温暖的火盆。他站在积雪的回廊外,手里抓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摸来的谷子,笨拙却微笑地逗着肥胖的麻雀。他的嘴角勾起,笑得无比幸福,好像能喂麻雀,就是一件很值得快乐的事情,眼睛里面闪烁着亮晶晶的色彩。 她一直看着,觉得累了,就趴去窗台上。他忽然回过头来,见她直直看着自己,他不由一愣,却笑得更开心了。 有什么好笑的?他怎么每天都这样开心?她本来是想鄙夷地移开视线,可是嘴角居然跟着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心情在那一瞬间也明朗起来。 一旁绣花的大丫鬟一个劲问她笑什么,她支吾了半天说不出所以然,抬头再去看他,他却已经不在了。那一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失落的,然后就像中了邪,只要看到他,心情就会好,倘若有一天见不到他,她就会乱发脾气,搞得下人们都不敢再和她说话了。 后来她终于忍不住开始寻找他,每天缠着他,也不说话,只要他能在自己身边就好。陪他一起喂麻雀,采松果,堆稀奇古怪的雪人。日子一天天过去,下人们的谣言也越来越多,终于传去爹的耳朵里,她第一次见到勃然大怒的爹。 他将他关去柴房,严禁二人再见面。 后来……后来……她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奔跑,在雨夜里狂奔,打倒了无数看守她的下人。一直跑去柴房,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问他怕不怕,他只是摇头。她是真的觉得,只要有他在,遇到什么困难,她都完全不在乎了,只要有他。 「你……不要后悔就好!」 师父的声音陡然在耳边响起,她浑身一震,只觉身旁有什么东西在哔哔剥剥地响着,温暖无比。习玉缓缓张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头顶漆黑潮湿的岩石,不知道身在何方。 “醒了?” 一个低柔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习玉又是一震,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哗啦啦涌了上来。她急忙回头,却见念香撑着脑袋,躺在自己身边。习玉呆住,半晌,才喃喃道:“这……这里是……” 念香轻道:“一个不知名的山洞。我们被黄河水冲来这里的。” 习玉撑着坐了起来,身上的衣服忽然滑了下来,她一惊,低头却见自己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了,只剩小衣,而她身上方才一直只是盖着他的外衣!她猛然涨红了脸,回头不知道该用什么眼神表情去看他。 念香很正经地说道:“我们的衣服都湿了,我放去火堆上烘干。后来你睡着了,我怕惊了你,所以一直没替你换上。” 习玉茫然地看着他,同样的脸,同样的声音,可是他眉宇间再也没有以前的纯真憨厚,只有一派清明。可是,他的眼睛始终是那样美丽,含笑的,温柔的。她猛地掐了自己一把,转过头去,喃喃道:“你……你其实什么也不记得了……对吗?我……让你困扰了?” 念香定定看着她纤细美丽的脖子,她的睫毛在微微颤抖,仿佛蝴蝶的翅膀,他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奇书qisuu.轻道:“我只记得一些片段,还有一个绝对不能忘记你的承诺。” 习玉咬住唇,眼泪缓缓从眼眶里滑了下来,她没有出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念香忽然紧紧抱住她,贴着她的耳朵柔声道:“我会想起来的,什么都会想起来。习玉,你不要离开我。就当你我从现在开始一见钟情,重新认识……好不好?” 习玉吸了吸鼻子,忽然推开他,转过身来,用力擦去眼泪。她眼睛和鼻子有些发红,不过更红的却是脸。顿了半晌,她才低声道:“我……司马习玉,十七岁,江南杭州人……” 念香微微一笑,“我,泉念香,二十三岁,极北玉色峰人。” 说完,两人都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笑了起来,方才一瞬间的隔阂,好像不知不觉也消失了。 第四十二章 “你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下人们差点就要把你埋了,后来我见你胸口还有起伏,才赶紧去叫了大夫……” 习玉抱着膝盖,轻轻说着。火光映在她雪白的脸上,散发出一层温暖的粉红。她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念香,有些害羞的笑,眼睛里面亮晶晶的,“我只是觉得你很好,很好……好多人都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奇怪,喜欢一个人一定需要理由么?” 念香握住她的手,轻道:“喜欢一个人自然不需要理由。你别说了,我希望能自己想起来这一切,我一定能想起来的。就算十年八年,我都会努力。”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良久,习玉才叹了一口气,“我不是在做梦吧?念香,我真怕自己是在做梦,你在我这里么?你是在和我说话么?” 念香见她神色虚幻,眉宇间隐约还有凄苦之色,心中忍不住一痛,张开双手将她紧紧搂去怀里,贴着她的头发,用脸颊去摩挲,喃喃道:“我在这里呢……习玉,我是那样喜欢你……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一定要永远在一起……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 两人紧紧拥抱着,谁也不想放手。不知过了多久,习玉忽然打了个喷嚏,她涨红了脸,急忙推开他,“抱歉……” 念香笑着把自己的外衣披去她肩上,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等衣服干了,咱们就离开这里。你想去什么地方?” 习玉伸手去烤火,此刻虽然是盛夏,可是这山洞里却非常阴寒,她打了个寒颤,才道:“什么地方都好……不过,我想先去找生生他们,让他们安心。” “生生?”念香眯起眼睛开始仔细回想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习玉轻道:“是我的好姐妹,我们一路从杭州同行。还有韩豫尘和端木容慧,黎景黎微,大家都是同行的伙伴。” 念香笑道:“韩豫尘和端木容慧?他们要同行,只怕都是各怀心思吧?我想起来了,生生是不是喜欢穿红衣服?” 习玉跟着笑了起来,像个孩子,“我都能想象出来,生生看到你的时候,会多惊讶。” 因为不知道居生生他们会在什么地方,习玉和念香只能选择先去洛阳端木别府碰运气。这两人再没有任何家世包袱拖累,一路悠闲而行,越聊越觉得投机。习玉本是官家千金,女红刺绣不行,书却读得不少,念香也是个儒雅的人,两人都对对方感到新奇而且喜爱,仿佛第一次认识对方一般,渐渐再也没有任何顾虑,感情反而比以前更加深厚。 不出几日,两人来到了洛阳。时值盛夏,骄阳似火,习玉骑在马上,用手挡住刺眼的日光,一面道:“如果我没记错,应该在前面左拐。端木的别府比较偏僻。” 念香四处看了看,却见护城河岸一排排杨柳被骄阳晒的几乎垂下头去,他心中一动,忍不住轻道:“三月河边柳,十八女儿腰……”那一瞬间,又有许多陌生的画面重新流入脑中,阳关三叠的僚亮,午后积雪的院落,唇上的疼痛…… 他面上忽然一红,再说不出话来。习玉还没发觉他的异样,在笑他,“这话你说过啦!原来你始终是老样子,油嘴滑舌。” 等了半天,念香却没接口,习玉忍不住向他望去,却见他面上晕红,连耳朵也红了,一见她望向自己,他更是低下头,故作自然地让开视线,还咳了一声,正经地说道:“啊……对……你……方才说什么?” 习玉奇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脸好红,是不是中暑了?咱们先别赶路,去茶馆里坐坐吧!” 念香巴不得赶紧飞去端木别府,好让他不要在这个时候尴尬害羞,他急忙要拒绝,谁知习玉早已跳下马来,牵着他的马头朝路边一家茶馆走去。他一时无法,只好从马背上跳下,牙齿不小心在唇上一磕,那种火辣辣的疼痛,与记忆中某个片段重合了。 唇齿交缠的甜蜜触感,他记忆忧新,该死,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没气氛没情调的地方……正胡思乱想着,习玉的脸忽然凑来了眼前,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她盯着他的唇看,一面轻道:“怎么出血了?撞去了什么地方?” 念香只觉她吐气如兰,眼前那张红润的唇还在轻轻动着说话,那一瞬间,他真忍不住想要深深吻下去,想告诉她,他其实比她想象中的要在乎她一千倍。那不只是记忆,而是一种本能,甚至在还没有见到她的时候,他就已经深深爱着这个女子了。 习玉见他怔怔发呆,不由有些着急,“念香,你是不是不舒服?不如我去找大夫……?” 她转身刚要走,却被念香一把拉住袖子,“我没事。”他轻轻说着,握住了她的手,望着她焦急的眼睛,他忽然笑道:“嘴唇也不痛,上次比这痛多了。” 习玉先是疑惑,然后沉思,最后恍然大悟,慢慢红了脸,忍不住学习居生生的招牌动作——跺脚。要不是大街上人来人往,念香真想大笑出来,然后一亲芳泽。 他摸了摸习玉的头发,正要柔声说话,忽听旁边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叫声,“我的天!我看到了谁?!天啊!我不是在做梦吧?!” 两人急忙回头,却见茶馆里出来了好几个人,正中一个穿着嫣红衣裙的娇媚女子,不是居生生是谁?!她身后诸人正是端木容慧和韩豫尘,还有黎景,他们一见到念香二人,都呆住了,话也说不出来。 居生生反应最快,红色的衣裙微微一摆,如同一只火红的蝴蝶,飞扑向习玉,一把抱住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叫道:“你说走就走!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 其情其景,颇像一个喊冤的被相公抛弃的妇人。习玉只得抓起自己的袖子替她擦眼泪,却被她一把甩开,贴去她胸口把满脸的鼻涕眼泪蹭上去,她还在叽叽咕咕,“你心里只有念香念香! 第52章 根本没有生生!既然这样,你干吗要来和我告别?!你知不知道我多少天没睡好了?你根本是在折磨我!” 习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生生,大家都看着呐。” 居生生吸着鼻子抬头,就见茶馆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倒是一旁黎景他们见惯了她这般放肆模样,都不甚在意。她瞪了一眼那些看热闹的人,“看什么?没见过美女啊?!” 哄地一下,众人都散开好远,躲去屋子后面咬手指继续看。居生生抱着习玉又是一顿蹭,忽然发觉一旁目瞪口呆的念香,她忍不住跳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急道:“都是你不好!又傻又呆!你让习玉吃了多少苦头?!你看着我做什么?小心我揍你喔!” 念香摸了摸下巴,干咳了一声,不知如何接口,记忆里面居生生的形象忽然鲜活起来,他忍不住想笑。韩豫尘走了过来,对他微微一笑,轻道:“终于求到佳人了?泉老爷子怎么说?” 念香摇了摇头,“我的事,与玉色峰没有关系。我只追求自己想要的。” 韩豫尘满心感慨,“你二人真是……你可知她的父亲也是如此顽固?对老人家,总要有个交代的,毕竟你把人家姑娘拐走了,就算我同意,她爹也不会同意。” 念香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可韩豫尘却再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习玉,眼底满是怜惜疼爱。念香眯起眼睛,这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闹了半天,居生生终于不哭了,她亲热地挽着习玉的手,带着黎景,三个女子跑去茶馆里面找了个角落说悄悄话去了。端木容慧看了一眼念香,轻道:“你还是这付模样比较能看。” 念香苦笑一下,他就知道,自己走火入魔那段期间的所作所为,一定会成为他们的笑柄。三个男子坐去另一桌上,要了一壶茶,也开始叙旧。 “接下来,打算去什么地方?”韩豫尘喝了一口茶,淡淡问着。 念香轻道:“去杭州司马府,我会请求司马老爷将他的女儿许配给我。” “你凭什么去求?你现在已经不算玉色峰的人了吧?没钱没势一个穷小子,要人家父亲怎么放心把女儿交给你?”韩豫尘有些犀利地问着。 念香沉吟半晌,“我自然想过这些问题,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有一个愿望了,如今脱离玉色峰,刚好可以实现这个愿望,倒也是一桩美事。” “什么愿望?说一下,我可以帮忙。”甚少说话的端木终于开口,一开口便是许诺。 念香微微一笑,“有端木兄的金口,我还有什么顾虑呢?我想在洛阳开一间私塾,教人弹古琴。钱财方面不成问题,只是官府那里,还有地皮,大约是要仰仗端木兄了。” “没问题。”端木容慧一口答应下来,顿了顿,忽然轻道:“下个月,我要成亲了。” “啪”,韩豫尘手里的茶杯翻倒,念香正打算塞去嘴里的花生米掉去了地上,两人惊讶地看着端木面无表情的脸,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这个冰块……他终于打算成亲了吗?!虽然韩豫尘知道他与居生生情深意重,却也没想到他那么快就要将人家娶回家,本以为还要等上数年的!看起来,端木却成为三人中最早成亲的人了。 端木面上微微一红,轻声道:“下个月初十是黄道吉日,我要回老家成亲。帖子已经送了出去,至于你们俩,不要帖子,直接跟我回去吧。” 念香忍不住笑出了声,拱手由衷说道:“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韩豫尘连连摇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冰山也有想通的一日!罢了,祝你二人琴瑟和谐,永结同心。” 三人感慨一番,杯中茶已冷,回头望去,角落里那三个女子还在低声说笑,面上满是幸福的红晕。韩豫尘柔柔地看着黎景微笑斯文的神情,忍不住轻道:“也罢!便是火坑我也跳了,先备一份礼去湖南岳阳,不知黎前辈是喜欢墨宝还是好酒?” 端木忽然沉声道:“你大哥那里怎么说了?再没见过他?泉容香跟着他么?” 韩豫尘愣了一下,“我再没见过他二人……只盼容香小姐脾气能改改。” 端木将已经冷掉的茶水一口喝干,低声道:“我与她,有一笔帐没算清呢!” 念香知他说的是容香刺伤居生生的事情,他也不好相劝,只得说道:“我二姐脾气的确古怪了些,理应受点教训。但她本性其实不坏,只是爹从小就给她灌输弱者必死,强者永生的话语,令她对人命向来不看重,想杀就杀,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后来她下山之后惹了许多祸,爹才发觉自己培养出来的孩子自己也无法控制,于是才将她锁去断玉台,不许她再出来一步。我想,只要有一个人来给她正确的引导,她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女子。” 端木抿起唇,良久,方道:“不知道不可以作为任意杀戮的借口,人总要为自己犯的错误付出代价,否则那些被她杀死的人,只怕魂魄在地下也难安。” 念香明知他说的有道理,但毕竟此人是自己的二姐,难免偏袒一些,当下也不再说话,两人默默喝着已经冷掉的茶水。 韩豫尘笑道:“说这些煞风景的做什么?没得破坏了好心情。还是说说咱们该给两个新人备什么礼吧!” 端木的脸又是一红,很想作出严肃的样子,可是却怎么也掩不住嘴角那一丝笑,还有眼睛里闪烁的幸福光芒。 第四十三章 筹备婚事那段期间,可把居生生给忙坏了,先是来了一堆一堆的女裁缝,细细帮她测量身材,然后又有一群徐娘半老的婆子每天替她用稀奇古怪的糊状物洗澡洗脸。此外,还要接受黎景和习玉两人不时的笑话,而最关键的是,大婚前十天,新婚夫妇两人不能见面! 她已经有好几天都没见到端木了,说实话,还真有点想念。以前他每天都陪在自己身边,她从来也没想过两人会分开,如今不过十天不见,她就已经可以用坐立不安来形容了。 “急什么?今天晚上就能见到啦!”习玉坐在小案旁边一边喝茶一边笑话她。黎景也跟着附和,她和居生生呆久了,沾染了许多活泼的气息,当下笑道:“就是就是!今天晚上良人就出现啦!瞧你这两天神不守舍的样子!” 居生生真想跳起来和她们辩,可是身后正有许多仆妇为她梳头装扮,她连脖子也不能动,不由急道:“你们就会笑话我!好啊,下次你们大婚的时候,我非笑回来不可!” 后面的仆妇笑道:“姑娘先别动,正盘在最要紧处呐!”居生生只好乖乖坐在那里,浑身都不舒服,一旁帮她上胭脂水粉的婆子跟着笑道:“姑娘那么美,三少爷一定欢喜极啦!今天晚上做新娘子,可是女人一辈子最漂亮的时候,千万不能马虎咯。” 居生生撅着嘴,不服气地说道:“谁说的!我什么时候都是最漂亮的!” 这下众人都笑了起来,一旁的喜娘刚把盖头蒙上去,外面的花鼓锣声已经传了过来,震天响,婆子们都笑道:“来的真巧!新娘子该出门啦!” 婆子们忙着去开门,习玉走去居生生身边,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恭喜你,生生。看你这样幸福,我真是欢喜极了。” 居生生急忙握住她的手,颤声道:“怎么办?习玉!我……我好像有些害怕了!嫁人以后是不是都不可以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了?我还能去找你玩么?” 习玉笑了起来,蹲下去揭开她的盖头,居生生的神情是惶恐夹杂期待的,习玉轻声说道:“傻瓜,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咱们不是说好了么?永远都会在一起的。端木是很好很好的人,你忘了么?我说过,你是最好的女孩子,所以一定会有最好的男子来疼爱你。放宽心,看,花轿来啦!端木在外面等着你呐!还不赶快去?” 居生生紧紧握住她的手,还想说什么,却被习玉把盖头放了下来,一把将她扶起来向门外走去。她低声道:“生生,你是最好的,不用害怕!” 居生生被几个喜娘扶着上了花轿,一路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前厅那里早已聚满了江湖各路豪杰,纷纷道喜送礼,奇珍异宝流水价地抬去后面厢房里。花轿到了前厅,端木跳下马来,喜娘立即把手里的红绸带交去他手上,由他领着居生生走进去。 居生生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自己出什么差错,红绸的那一头忽然被人轻轻拽了两下,是端木,他在无言地与她交流。居生生也扯了两下绸带,两人嘴角都忍不住浮现起笑容。一路走进大厅,端木老爷子和夫人早已华服等待在那里,旁边是端木大哥,和甚少出来见人的端木二哥。 仪官高声叫着一拜天地,两人盈盈跪了下去。 习玉满心感慨地看着他们行天地父母之礼,心中又是不舍又是欢喜。肩上忽然一暖,她回头,却见念香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趁着人多,把嘴巴贴去她耳朵上,轻声道:“咱们明天就出发去杭州,我也向你父亲提亲去。放心,不管怎么样,咱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习玉反手握住他的手,两人的五指交缠在一起,紧紧地,再也没有分开过。 黎景也是十分羡慕地看着他们的婚礼,腹内盘算着该怎么找一句合适的诗句来形容此刻的喜气洋洋,忽然耳朵上一痒,原来韩豫尘也学念香和她咬耳朵。 “告诉我,你爹喜欢好酒还是墨宝?” 黎景一呆,怔怔地答道:“自然是墨宝……你问这个做什么?” 韩豫尘“哦”了一声,很正经地说道:“未来的岳父大人,我怎么能不投其所好?只怕他雷霆震怒,不肯将宝贝女儿给我,那我岂不是夜夜断肠?” 黎景张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她忽然轻道:“那……说起来,我是不是也该讨好一下令堂令兄……? 第53章 他们……喜欢什么?” 韩豫尘失笑,将这个呆呆的丫头揽去怀里,笑道:“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你来了,他们就是最欢喜了。” 这边居生生和端木已然礼毕,仪官高唱送入洞房,新娘子立即被人涌去了洞房,端木留在前厅陪人喝酒。他酒量原本甚宏,只是今天一来开心,二来急着回去见自己的娘子,心不在焉地喝了几碗下去,脸色竟然也开始泛红。正在微酣之时,忽听外面的下人高声道:“有礼到——!” 众人都是一愣,这送迟了礼物的人是谁?真真鲁莽之极呢!端木回头等着送礼者,谁知过了一会,下人却捧着一张帖子跑了过来,说道:“三少爷,他们不肯说名号,也不肯进来,留下礼物和这个帖子就走人了!” 端木有些诧异地接过帖子,打开一看,脸色微微一变,过了一会,却忍不住微笑起来,将帖子往怀里一放,朗声道:“将礼物抬去新房!” 这一顿婚宴热闹之极,一直办去夕阳西沉,众人才尽兴而归。念香他们把端木送去洞房门口,韩豫尘笑道:“没醉吧?今晚可别让新娘子哭鼻子。”这话的暧昧味道如此重,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端木没说话,只轻轻在他肩上一捶,低声道:“你大婚的时候,咱们会慢慢把帐算清。” 这下轮到韩豫尘苦笑了,眼看端木进了洞房,众人都识趣地散了开去,谁也不敢去闹端木的洞房,于是各自回客房不表。 端木一推门进去,原以为自己的新娘子会害羞欢喜地坐在床上等自己,谁知她居然蒙着盖头去翻那个抬进屋子的礼物箱子,大约是弄了半天打不开,她急了,忍不住捶了一拳,急道:“这什么箱子?!居然打不开!” 端木唯有苦笑,走过去将她轻轻一提,放去床上,低声道:“坐着别动。” 他转身去拿喜尺,轻轻一挑,嫣红的喜帕下面立即露出一张娇媚绝伦的容颜,她的大眼睛眨了眨,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端木心中一荡,忍不住丢了喜尺,坐去床边轻抚她的脸颊,柔声道:“你今日……真是美极了。” 居生生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得意,鼻子差点翘去天上,昂着脑袋说道:“那是自然!我什么时候丑过?” 端木勾起嘴角,忽然从怀里掏出那张帖子递过去,“你看看那箱礼物是谁送的。” 居生生有些茫然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却见上面几行娟秀的字体,「生生吾儿,喜闻佳音,不敢擅往,特备喜礼。愿:神仙眷侣,永结同心,和谐美满,白头偕老。娘亲紫喜极而泣感言。」 她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怔了半晌,才道:“我……我想看看他们送我的礼物……” 端木拉着她走去箱子旁,用手轻轻一拨,上面的七巧锁立即打开,他轻道:“你自己打开看吧。” 居生生慢慢揭开箱子,却见里面放着无数衣物,还有三四个小箱子,里面都是首饰等等。衣服都是最高级的丝绸所制,上面散发出一股很甜蜜的香气,居生生对这股味道并不陌生,那是阿紫夫人身上的味道。 她忍不住拿起一幅鸳鸯被套,里面忽然掉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同样是那个娟秀的字体,写着「连夜赶制,难免粗糙,望你欢喜。」难道,这些都是她亲手做的吗?她将那被套拿起来,放去鼻子前面,将脸贴上去。 上面是她母亲的味道,温暖而且甜蜜。居生生眼睛里面一热,忍不住要哭出来,端木在后面搂住她,轻道:“新娘子可不许哭鼻子,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欢喜才对。” 居生生吸了吸鼻子,还没落下的眼泪早被端木揩去,她哽咽道:“我……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明明知道她那样伤心,却不去认她……” “嘘……”端木点住她的唇,“不许再说这些煞风景的话,今儿是咱们的大婚呢。你要是难过,咱们过两天就去云南看望她,好么?” 居生生点了点头,端木微微一笑,忽然将她拦腰抱起,朝床边走去。居生生“呀”了一声,猛然涨红了脸,再不知道说什么,眼泪也缩了回去。 “生生,娶到你,是我一辈子最大的福气。”他说着,拆下她头上华丽的金步摇,褪去她身上沉重的喜袍。重重纱帐坠了下来,那一方极乐神秘的天地,只属于相爱的两人。 大婚之后第二天,念香和韩豫尘纷纷告辞离开了端木世家,一个酬躇满志去杭州提亲,一个惴惴不安买了好礼去岳阳讨好自己未来的岳父。 “咱们也该在这里分手啦。”韩豫尘勒住缰绳,回头对念香笑道,“他日总有再见的机会,一定要保重!” 两人互相拱手告别,习玉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忍不住叫道:“等等!” 韩豫尘回头笑吟吟地看着她,半晌,才柔声道:“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习玉顿了良久,才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同我一起去杭州见见父亲呢?他这些年嘴上虽然不说,可是心里一直在惦记着你们母子。” 韩豫尘仰首望天,轻笑了起来,“他已经有他的生活,成了人人尊敬的好宰相,而我们则落魄江湖,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了。家母当年离开也是毅然决然,从来没有想过回头。她收养了两个孤儿,一个是我大哥,一个是我妹子翠翠,这些年虽然有苦有甜,但最终还是苦尽甘来,所以我们都不想回头。我们过惯了江湖快意恩仇的日子,只怕无法习惯官宦家族的贵气。习玉妹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其实,我知道有你这样一个妹子,心里已经十分高兴了。” 习玉见他态度明确,深知不好再劝,只得说道:“可是……你难道忍心他老人家一个人孤零零地思念你们,不知你们的死活?” 韩豫尘沉吟半晌,忽然从腰上取下一个玉佩递过去,“你拿着这个,这是当年父亲送给我母亲的。你交给他,就说这么多年,什么恩怨情仇都已经不存在了。如今他好,我们也好,这样就够了。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看望他老人家……但不是现在。” 习玉接过玉佩放去袖袋里,点了点头,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韩豫尘微微一笑,柔声道:“咱们相识那么久了,你一声大哥也不愿叫我么?” 习玉忍不住轻轻叫道:“大哥……!保重!我们一定能再见的!你要幸福!” 韩豫尘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有什么困难,不要忘了去朝鹤宫找我。记住,你有一个大哥随时记挂着你。” 习玉重重点了点头,韩豫尘终于带着黎景转身策马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路尽头。 念香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咱们走吧,早点向你爹说明一切,我才能安心。”说着,他又笑了起来,“原来他竟然是你大哥!我与他相识数年,竟然一点也不知道。习玉,看来你我真的有缘。” 习玉勾起嘴角,轻轻一甩马鞭,两匹马向前跑去。她大声道:“我一定要父亲同意!我相信他一定会同意!” 第四十四章 傍晚时分,看门的赵伯正捧着自己的晚饭往后院小屋子里走。走过回廊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隐约的哭声,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夫人又开始哭了,自从出门寻找大小姐的老爷回来之后,夫人几乎天天都以泪洗面。大小姐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他是看着她长大的,知道她和老爷一样,都是一付倔脾气,决定了的事情,十匹马也拉不回来。是不是他们父女俩闹什么矛盾了? 去年下人们都在传大小姐鬼迷心窍喜欢上了一个傻子,然后老爷因此大怒,把那个傻子关去了柴房,还把所有传谣言的下人通通打了一顿板子赶了出去。结果关去柴房第二天,大小姐和那个傻子就不见了,听说老爷派去看守大小姐的几个壮丁都被揍的断手断脚,那时候大家才知道大小姐的武功原来这么高。 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风里传来小少爷低低的安慰声,赵伯叹了一声,还好,小少爷向来懂事稳重,还不至于让夫人伤心到绝望。 他走去自己的小屋子前,正要开门,忽听大门那里传来砰砰的敲门声,似乎很急切的样子。他嘀咕了一声,这个时候有谁会来宰相府? “来了来了!”赵伯颤巍巍地跑过去,拉开门锁问道:“谁啊?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么……?” 他的话忽然断开,不可思议地瞪着门外的人,怔了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习玉对他微微一笑,低声道:“赵伯,好久不见。” 赵伯呆呆地看着她,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俊美儒雅的年轻男子,两个人都是微笑地看着自己。他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怪声,扯着嗓子叫了起来,“老爷!老爷——!夫人!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他喊完没过多久,只听一阵乒乒乓乓,然后前厅的门被猛然推开,穿着便服光着脚的司马老爷急急从门内冲了出来,他甚至顾不得换衣服,不可置信地跑过来,一看到习玉,他先是极其激动,然后一眼看到她身后的念香,他一怔,立即冷下脸。 “你还回来做什么?如果我没记错,你我已经断绝父女关系了!” 司马老爷刻意背过身体不看她,沉声说着。话音刚落,却听后面传来一阵令人心碎的哭泣声,原来司马夫人和司马朝柳也跑了出来,夫人一见到习玉,登时什么也顾不得,扑过去将她抱进怀里,哪里还管她身后站着什么人! 习玉柔声安抚着母亲,又和满脸欣喜的弟弟说了两句话,她的神情始终是平静淡然的,然而眼睛里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绝对不容驳回的坚决。一直到司马夫人终于平静了一些,她才低声道:“朝柳,你先把娘扶进去,我有话和爹说。” 司马朝柳虽然平时稳重,毕竟还只是一个未满十五的小孩子,他先答应了一声,然后又天真地问道:“姐,这次你不会再走了吧? 第54章 别走了,留下来吧!我还等着你教我后面的拳法招式呢!师父总说我不是练武的料子,说我笨。” 习玉笑了笑,柔声道:“你放心,我一定教你。你先扶娘去休息,给她喝点水。” 司马朝柳听话地将娘扶去了内屋。习玉转头望向笔直站在那里的父亲,他的肩膀分明在发抖,却硬是不看她不与她说话。习玉吸了一口气,从袖袋里取出韩豫尘给自己的玉佩,大步上前,轻声道:“……爹,我这次来是有两件事。” 司马老爷厉声道:“你还叫我爹?!你真的把我当爹么?!” 习玉倔强地抿起唇,半晌才说道:“无论如何,你总是我爹,你生我养我,我敬你爱你,此生都不变!” 司马老爷猛然转身,死死瞪着她,良久他才说道:“我说的话,你从来也不听,我为你好,你从来也不觉得!你总是这样任性妄为!你要我司马家的面子往什么地方搁?你是要所有人都来笑话你,笑话你爹?” 习玉有些急,张嘴就想反驳,肩上忽然被人轻轻一扶,却是念香。她急忙轻道:“念香!我……” 念香轻轻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别说话,我来。一切都交给我。” 他缓缓走过去,深深对司马老爷鞠躬,沉声道:“司马老爷,晚辈泉念香,玉色峰人士。初次造访,实在鲁莽,还请见谅。” 司马老爷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俊朗儒雅的面容,是那个傻子?他见念香谈吐文雅,气质高洁,心下本能地起了好感,然而一思及为了这个小子,搞得司马家鸡飞狗跳,忍不住又沉下脸来,冷道:“你来做什么?我不认为我们有什么好说的。” 念香忽然跪下来,叩首至地,沉声道:“晚辈自知身份低微,不该高攀宰相千金。但晚辈对司马小姐实在情有独钟,晚辈不敢保证能让小姐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可是一定竭尽全力绝对不会让小姐受一点苦!请求司马宰相将小姐托付给晚辈!晚辈纵然粉身碎骨,也决不让小姐受半点委曲!” 司马老爷怔了半晌,忽然哼了一声,“荒唐!”他拂袖而去,念香朗声道:“宰相倘若不同意,晚辈便一直长跪不起,以示诚心!” 司马老爷猛然停下,良久,他才低声道:“你敢威胁我?好大的胆子!你以为我会怕么?习玉,你给我进去!没有我的吩咐绝对不许你出来!否则就给我离开司马家,永远也别回来!” 习玉跺了跺脚,转身就要朝念香那里跑去,他忽然沉声道:“习玉!听你爹的话!”她呆了一下,却见念香眼睛里面含着笑意,定定地看着自己,好像在说:对我有点信心!都快成功一半了! 她无奈,只得跟着爹进前厅,门砰地一下关上了。 司马老爷快步向前走着,习玉心神不宁地跟在后面,整个心思都飞去了跪在前庭的念香身上。司马老爷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她,半晌才道:“你说这次来有两件事,一件只怕就是提亲吧?另一件是什么?” 习玉这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抓着韩豫尘给自己的玉佩,她急忙把玉佩递给爹,轻声道:“还有一件……我遇到了大哥。” 司马老爷手一抖,竟然将玉佩抖去了地上,他脸色陡然变得惨白,急急地弯腰去捡玉佩,习玉早已捡起来放去他手上,又道:“他……很好,叫我转告爹不要再担心他们母子,他们一切平安,以后有缘总会再见的。” 司马老爷颤抖地抚摸着玉佩,面上神色忽阴忽晴,似缅怀似伤感,良久,他眼角忽然滑下一丝闪亮的物事,转瞬即逝。习玉默默看着他,十七年,她从未在爹脸上看到这种缠绵痛楚的神色,好像整个内里的魂魄都在震撼,常年沉稳的目光也终于破冰消融,化作剧烈的涟漪。她的父母向来相敬如宾,她甚至以为爹是永远也不懂得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的,原来,不是不懂,只是已经失去了。 那一瞬间,她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些嫉妒,有些酸涩,更多的却是遗憾。他当年没有勇气追随自己的幸福么?不,他是有勇气的,没有勇气的人是那个离开的女子,他找了十年,最后无路可退,只能屈从现实。 父亲好像突然与自己接近了好多,习玉定定看着他痛楚的神情,轻道:“爹……当年,倘若你们两人都有勇气,只怕现在也不会有我的存在。我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感叹,可是,我真的不想与你一样,遗憾一辈子……” 司马老爷抬头看着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很久很久,在习玉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忽然低声问道:“他们……现在过的如何?” “大哥现在是江湖上的豪侠,为人光明磊落,快意恩仇。听说……那女子离开之后收养了两个孤儿,现在大儿子已经成为朝鹤宫的鹤公子,想必爹你也听过,是一门英杰。大哥说,他们与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各自都有很好的生活,不必牵挂。” 司马老爷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江湖豪侠……快意恩仇!嘿嘿……阿云,你始终没变……离开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他转身就走,习玉本想追上去和他求念香的事,可是见他神不守舍的模样,却也问不出来,她只好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六神无主。司马夫人见爱女归来,欢喜也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怪她,在晚饭的时候干脆劝老爷同意他们二人的婚事,司马老爷始终沉默,一言不发。 好容易熬到了半夜三更,习玉哪里睡的着,好几次都想不顾一切冲去外面陪念香一起跪着,可是想到爹说的话,还有念香坚定的眼神,她只能强忍下冲动,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急如焚。 月光淡淡洒在前庭,四下里安静无比,只有地上一条人影,垂了很长。念香静静跪在前庭,动也不动,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他本就生得俊美,而且气度清雅,虽然是跪着,却一点也不觉得狼狈,只觉仿佛月光下马上就要羽化的仙人。 躲在暗处的那个单薄身影终于忍不住动了动,还没走出去,念香已经缓缓转过头来,漆黑的眼眸一下子攫住了他的身影。司马朝柳想不到他感觉这样灵敏,吓了一跳,最后咬了咬牙,捏紧手里的盒子,慢慢走了出去。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给你带了一些饭菜。”朝柳轻轻说着,把食盒放去地上,打开,里面是两个馒头和一些冷菜,还有一壶冷茶。念香微微一笑,柔声道:“谢谢,可是我不饿。” 朝柳呆了一下,忍不住坐去他身边,静静看着他平静的容颜,心里不由自主生出亲近之意,轻道:“姐姐她……都快急死了。她向来是冲动的性子,这次竟然能忍住不出来,我很惊讶。所以我来给你送饭。那个……你别担心,我和娘都在劝爹同意,我……我觉得你和我姐很配!” 念香笑了起来,定定看了他一会,他与习玉很像,不过却比她沉稳很多,而且目光睿智,虽然还有些稚气,但想必长大之后一定是个佳公子。他说道:“你叫……朝柳,是吧?你姐姐经常和我提起你,说你十分聪敏,小小年纪就有才子之称。” 朝柳脸红了一下,低声道:“可是我宁愿和姐一样快意江湖,偏偏我怎么也学不好剑法,胡杨师父总说我笨。” 念香摇了摇头,“人总有自己擅长的和不擅长的,你这般聪敏,就是读书考取功名的材料,练武不过是强身健体而已,不可作为主业。放弃自己擅长的,那是愚蠢的行为。你姐姐擅长的就是习武,你擅长的就是读书,不一样的。” 朝柳点头,“我也知道,可却很羡慕,那大约是我永远也体会不到的感觉吧。” 念香见他眼睛里流露出羡慕失落的神色,不由说道:“若你愿意,待你行过弱冠之礼后,我可以带你四处游玩,体验江湖。” 朝柳兴奋的眼睛晶晶亮,“真的?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朝柳看了看天色,急忙站了起来,“我该回去睡觉了,不然明天师傅又要说我偷懒!念香大哥,你放心!明天我一定帮你和爹说好话!饭菜我留在这里,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点,明天早上我一定早点过来给你换新的!” 说着他就急急跑走了。念香微微勾起嘴角,他在某些方面和习玉很像,没有什么防备心,喜欢一个人就立即表现出来绝对不会隐瞒,但他又比习玉柔和一些。司马家的人,对感情的表达都直接而且不顾后果,想必那个司马老爷也是一样…… 他正想的出神,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念香何等耳力,立即听出此人功力深厚,他甚至不用回头都能猜到是谁。果然,那人走来他身旁,停了一会,才道:“你胆子很大,知道我在这里还敢来。” 念香顿了顿,才轻声道:“胡杨前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胡杨哼了一声,傲然道:“你不用问,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念香沉默了,此人是玉色峰的宿敌,也是传言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要说他不恨他是不可能的,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在看到他第一眼之后,自己就从心底想拜服这个人。他是所有江湖人的一种狂妄的梦想,是一团火,一只鹰,一股放荡不羁高傲决然的风。他做尽了所有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任何道德的规范在他眼里就是狗屎,他永远以自己的观念看待对错。这样的人,要说他折磨一个女人到死就为了碧空剑诀,他真的不愿意相信。 胡杨怔了良久,才轻轻说道:“苏浣香……是我胡杨一辈子最爱的女人。我宁愿自己死一千次,也不愿伤她一根头发。” 念香想不到他会突然对自己说这些,不由愣了一下,胡杨张狂地笑了起来,“怎么?没听过别人大胆的说爱?爱就是爱!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很丢人吗? 第55章 老子喜欢谁就要大声说出来!” 念香笑了笑,低声说道:“不,我只是有些惊讶,毕竟我母亲死的离奇,作为儿子,我想知道原委,不算过分吧?” 胡杨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我胡杨一辈子绝对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情!唯一的遗憾,就是她已为他人妻,最后的一刻,我没有能够带她走!” 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那是一种苍凉的感觉,豪情万丈,最后却落空。日夜思慕的那个人,他没有能够握住她的手,从此独自空对冷月,杯酒滴相思。 念香低声道:“那段过往,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你……能告诉我么?” 胡杨忽然长叹一声,转身就走,“一切都过去了,如今再提起来已经没有意义!你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可以了!上一辈人的事情,与你们无干!我那娇贵的徒弟,以后就交给你了!” 念香急忙回头,可他脚程极快,竟然已经消失在路尽头。那一段过往,真的要从此尘封,永远也没有得知的机会么?可是,至少知道了,母亲不是被他害死的,甚至,或许还是相爱的……? 他再没有想下去,胡杨说的对,过好眼下的日子就可以了。猜测各种各样,可是事实只有一个,他何苦为自己添心事? 在念香跪到第三天的时候,习玉终于无法忍耐了,她冲去父亲的书房,打算不顾一切的说出自己的想法,然后愤然离开。她用力推开门,谁知父亲竟然坐在软凳上抚摸着玉佩发呆,见她来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哼了一声。 “才三天而已,当真便宜了那小子!”他冷冷说着,披上外衣走出门,一直往前庭走去。 念香依然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只是略显狼狈了些,毕竟三个日夜不睡,而且一直跪着,任他功夫再好,也有些吃不消。他见司马老爷急急走过来,忍不住悄悄勾起了嘴角,当下抬起头,对上他冷冷的目光,念香没有说话,但谁都可以看出他眼底的坚决。 司马老爷看了他一会,终于开口问道:“你要拿什么来娶我的女儿?光是嘴上说说谁都会!难道要我把女儿嫁给你,然后四处漂泊吗?” 念香从怀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聘金,“晚辈在洛阳是开古琴私塾的先生,日子自然不如宰相府那样宽裕,可是绝对不会让小姐饿着冻着!” 司马老爷却不看他的聘金,只是昂着脑袋说道:“我不管你是做什么的,我只问你凭什么来娶我女儿?” 念香怔了一下,忽地恍然大悟,他叩首至地,朗声道:“晚辈发誓,此生只爱小姐一人!绝不变心!” 司马老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许多,他一把接过聘金,也不看,直接塞去怀里,转身就走,一面吩咐身后的家丁,“去!将官人扶去厢房休息!”他顿了顿,又道:“休息几日……然后准备大婚!” 习玉喜极而泣,扑去父亲的怀里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司马老爷先是狠狠瞪了她几眼,渐渐地缓和了神色,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道:“你向来任性,以后嫁人了可不许再这样。我早知生女外向,真真无法!以后就是受了委曲,也别回来哭诉,不然别怪爹嘴巴毒。” 习玉紧紧抱住他,连连点头,司马老爷替她理了理乱发,“去吧,我知道你急着去陪他。只是别忘了我这个老父亲就好!” 习玉又抱了他许久,终于转身向念香飞奔而去。他有些狼狈地站在那里,衣服上满是尘埃,可是,他却露出了一个最温柔美丽的笑容,张开双手等她过来。 xxxxxx 明日结局。 第四十五章 三年后,洛阳—— 一行袅袅的白烟自窗边的青铜小鼎里面缓缓上升,雕花的窗户微微开了一条缝,屋子里充满了清雅的香味。 “噌”地一声,却是古琴的声音,然后调子轻轻扬了上去,柔柔地打转,那么简单的几下撩拨,便有凛凛然高山仰止的味道。一根修长的手指按去弦上,停了下来,然后一个低柔的声音轻道:“角转商不可过急,否则容易破音,至于宫调,则要看心情了,过沉则压抑,过于轻浮则容易飘。” 说完,那人从案后抬起脸来,却是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他看了一圈下面专心学习的孩子,微微一笑,“如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 是的,这里是念香的古琴私塾,在洛阳极有盛名,只因他不单收闲来无事的富家弟子,还收穷苦人家的孩子,而且对他们只收极少的费用。富家弟子与穷苦人家的孩子不同,一个是闲着来玩的,另一个则是来学习谋生的技巧。念香将他们分开授学,教的方法也不同。 这一堂课却是教富家子弟的,他不过随便讲解了一些简单的心法,让他们自己弹了简单的曲子,便放课了。孩子们出去之后,他将铜鼎的盖子揭开,扇了扇,让香烧的更快一些。门忽然被人打开,他头也不回,问道:“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腰上忽然缠了一双手,他一愣,接着却笑了,反手握住那人的手,将她轻轻一带揽入怀里,然后贴着她的耳朵轻道:“今天怎么跑来了?不是让你别出门么?如果碰着撞着什么,该如何是好?” 习玉仰起头看他,有些抱怨地说道:“你总让我在家待着,我都快发霉了。大夫都说了要出来多走走,生生也说这个时期需要适当活动,不然临盆会很痛的。” 念香蹲下来,把脸贴去她隆起的腹部上,满面的幸福,笑道:“乖乖女儿,要听话,别折腾你娘,早些出来,爹给你买花衣服。” 习玉失笑,“你怎么知道是女儿?万一是儿子呢?”[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 念香摇了摇手指,扶住她的肩膀,两人往门外走去,他说道:“不要小看做爹的直觉,我知道一定是个乖巧的女儿。和她娘一样漂亮。” 他将习玉护去身旁,两人顺着街道一直向前走去,念香又道:“韩兄和端木兄生的都是儿子,只盼着咱们生个女儿,他们都抢着来提亲呢。唉唉,习玉,你说,我到底是把她许配给端木家的小团子,还是韩兄家的小土匪?” 端木容慧的儿子叫端木环真,结果居生生嫌麻烦,就取了个小名叫团子,只因为他又白又圆,像个汤圆。而韩豫尘的儿子叫韩无匪,生生就顺口叫了小土匪,结果这两个孩子正经名字没被人记住,倒是昵称被人叫来叫去。 习玉刮了刮他的鼻子,笑道:“还没生出来呢,你就乱想!咱家女儿喜欢谁就跟谁,你可别做专制老爹,小心她以后恨你。” 念香瞪了瞪眼睛,“女儿十五岁前,最喜欢的人自然是老爹我,谁抢我和谁急。” 习玉笑着摇头,懒得理这个神经老爹,两人走了一会,便坐去茶棚下要了凉茶休息。 “爹和娘说过几天来看咱们,娘做了许多衣服,她怪我不会女红,在信里狠狠责备了我一通呢。”习玉转着茶杯,低头微笑,“女红这东西,真是困难。我当初学碧空剑诀,咬咬牙,一个月也就过去了,可是学了三年的女红,到现在连只鞋子也做不好。看起来果真是天赋问题。” 念香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你当作消遣玩玩也好,我的习玉什么都不需要学,只要每天对我笑就可以了。” 习玉靠去他肩膀上,微微闭上眼,轻道:“念香,咱们出来也有三年了……你爹那里,你真的不打算回去看看么?”她之前好几次都说要陪他去玉色峰,就像当初他陪自己去杭州一样,可他只是摇头,说他爹不一样。于是这事只好耽搁下来,一下子就过了三年。 念香还是摇头,“别说这事了,当初我离开,便已经做好再不回头的打算。习玉,玉色峰和你爹那里不一样,对璃火宫的人来说,背叛者的下场只有死,爹没有派人来追杀,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我们去那里,只会自找死路。我爹他……是个野心极大,大过任何感情的男人。” 习玉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幸好,你不是这样的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念香捏了捏她的下巴,笑道:“非也,我是个野心比爹还大的人。我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是一定要追到手的。我不动,只是因为诱惑不够大。而你,对我来说大约就是天地间最大的诱惑了。” 习玉明知他是在胡说逗自己笑,还是忍不住微微红了脸,瞪他一眼,“在外面胡说什么?小心回去治你。” 两人说笑了一阵,终于手牵着手,慢慢往家走去。 夜半时分,四野皆静,念香静静躺在床上,身边的习玉已经发出沉睡的鼻息。他缓缓睁开眼睛,案上烛火跳跃,窗外树影摇曳,今夜风急。忽然,窗户上发出“卒”地一声,极轻微,仿佛是被叶子打中一般。 念香眼神微微一动,缓缓坐了起来,低头看看习玉,她睡得正香。他微微一笑,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后披上外衣,悄悄下床走了出去。 中庭那里半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张石桌,几个石凳。奇异的是,桌上居然放了美酒,念香走过去坐了下来,斟了两杯酒,才说道:“既然请我喝酒,怎么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眼前忽然一花,一个戴着青铜鬼面具的男子便坐在了对面。念香低声唤着,“大哥,三年不见。” 这人正是泉鸣香,他抬手缓缓揭去面具,露出一张酷似念香的脸,可是目光却清冷,与念香的温柔完全不同。他抓起酒杯,两人微微一碰,立即仰头喝干。泉鸣香放下杯子,低声说道:“爹很想你,这些年,他变了许多。” 念香垂下眼睛,“是要我回玉色峰?” “不,你知道爹的脾气,他就是后悔极了,也不会说出来的人。”泉鸣香淡淡说着,“我这次来,和爹没有关系,只是我自己想来看看弟弟,我似乎要做伯伯了。” 第56章 念香的微笑终于多了一些温暖,他点了点头,“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满月酒你会来吧?” 泉鸣香沉默了一会,才道:“你不如请爹来,他一定会很高兴。毕竟是父子,没有仇没有恨,何苦冷战那么久。你不知道,有一次他喝醉了,说他很欣赏司马习玉这样的人,觉得她十分有勇气,只可惜为什么是胡杨的徒弟。” 念香摇了摇头,“胡杨的徒弟又如何?我娶的不是胡杨的徒弟,只是司马习玉这个人。何况……大哥,你听爹说过玉色峰与胡杨的纠葛么?我只知道爹说娘是胡杨逼死的……可是真正的事实我却不清楚。” 泉鸣香也摇头,“我也不知道,爹从来不提这事。你也别问,那是禁忌。何况,过去的就过去吧,苦苦沉溺过去的人,也很可悲。” 两人沉默了一会,泉鸣香又斟了两杯酒,互相一碰,一口喝干。 “二姐……有她的消息吗?”念香轻声问着。 泉鸣香笑了一声,“她有鹤公子呢,哪里还会想到回家。何况她武功已经全失,只怕永远也不会回去了。” “武功全失?”念香忍不住震惊了,天底下还有谁能轻易把二姐的武功废掉? 泉鸣香叹道:“个中缘由你应该知道,你二姐无缘无故伤了那么多人,还刺伤了端木家老三的媳妇,端木容慧那种性格的人,怎么可能罢休。他只是没对你说罢了,他大婚后三个月,就独闯朝鹤宫,要鹤公子交人。鹤公子本是想偏袒的,但你二姐自己站出来说愿意负责,随便他惩罚。结果端木容慧却下不了手,要不了了之,又不甘心,最后你二姐说宁愿不要一身功夫,所以鹤公子挑了她的手脚筋,废了她的一身功夫。这样……也算给了一个交代吧。” 挑了手脚筋?!念香忍不住皱起眉头,不说那对习武之人有多大的损伤,从此以后只怕手脚都会没有力气,而且那种疼痛,只怕常人根本无法忍受!二姐怎么会愿意的? 泉鸣香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淡然道:“她本性不坏,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与鹤公子重修旧好,自然沾染了他那股豪气。一切都是她自愿,再说,当年她到底为了什么与鹤公子闹翻谁也不知道,如今她觉得幸福,那也是一桩美事。” 两人终于再不说话,最后一杯酒喝干,泉鸣香戴上了青铜面具,站了起来,“我走了,你保重。满月酒的时候,别忘了请爹。告辞。” 他将身体一纵,念香急忙说道:“大哥!你说了那么多事情,为什么不说自己?你……你就打算一直做爹的影子?” 泉鸣香沉默良久,终于轻道:“我自有我的方式,过着自己喜欢的日子。你不用为我操心,我想要什么,自己很清楚。” 话说完,他终于纵身一跳,跃上枝头,几下纵横,再没了踪影。 念香在月下怔忡良久,终于将壶中的酒仰头喝干,忽然觉得满心的欢喜温暖,仿佛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美好,他的心被一种温馨的东西塞满,几乎要溢出来。 他微笑着转身回房,却见习玉早已坐在床头等着自己,见他进来,她不由笑道:“怎样,心头大石终于放下了?聊的开心么?” 念香嘻嘻一笑,快步走过去将她抱去怀里,贴着她的耳朵轻道:“满月酒的时候咱们去请爹!让他给孩子取名!” 习玉摸着他的头发,点了点头,“好啊,我这个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公了,好紧张。” 念香将她抱去床上,两人并肩躺着,说笑了良久,终于都沉沉睡去,在梦中一同携手欢笑。 正是:天凉好个秋,剔银灯,挑纱帐。天河荡荡,好梦绵长。 (全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