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恋人》 第1节 本文内容由【关不掉|月光】整理,海棠书屋网(<a href=" target="_blank"></a>)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法医恋人》(实体书版) 作者:尹剑翔 内容简介 《法医恋人》女法医张敏遭遇奇妙网恋不能自拔,但在约定与“神秘男友”见面的日子来临时,男友却突然离奇死亡!案发现场的电脑中留下了五张照片,似乎揭示了各种杀人动机!她誓言要找出凶手,通过电脑留下的线索,一步步走到了真相的深处,却无意中找到了自己父母死亡的真相!莫名的商场大火找不到失火原因,离奇的车祸现场肇事者另有其人,深陷囹圄的犯人亲人意外失踪……女法医寻找真爱之路曲折离奇,真相早已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当死亡的真相来临,真爱是否能够经受住人性的考验?这份爱是真爱?错爱?还是畸形之爱。 作者简介 尹剑翔,著有历史书《稗官女史》系列、《青铜时代的妖娆》、《他们曾经这样狠》、《曹魏乱世智囊团》,出版有长篇悬疑小说《鉴宝》、《绝望的密室》。其中《他们曾经这样狠》获得2011年度华北十五省最佳图书奖。《绝望的密室》获得了《小说月报》、《小说选刊》等多家知名杂志共同评选的2011年度优秀长篇小说奖。 编辑推荐 《法医恋人》为内地版《鉴证实录》,中国第一部以尸骨鉴定为核心内容的法医鉴证实录《问骨》姐妹篇。 媒体评论 尹剑翔再次用推理小说为您讲述都市爱情之殇!从《法医恋人》这本书里,我看到了一个普通法医的影子,他们本身并不传奇,却在用自己的经历书写着传奇! ——天津医科大学副院长王润玲 第一章 1 咚咚咚……咚咚咚! 我像是病了! 心跳时不时地加速,还总是处在莫名其妙的亢奋中!最近做得最多的动作就是捂着胸口,感受“它”跳动的频率。 或许是我的举动太反常,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旁边的同事见状常常会指着我说道:“小敏,最近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你是不是恋爱了?快说,男友是谁?是哪家的公子?” 每当听到这一连串的疑问,我只会两腮发热,却说不出话来。 我不能否认自己在恋爱,却又不敢直面这段感情。因为这是一段匪夷所思、离奇的情感,我甚至不能确定这段爱情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真正见过他一面。而今日,我们约定的一年之期将满,是我们该见面的日子了。 请不要觉得离奇!我并不是一个刚刚涉世的纯真小女孩,我的身份是一名警察,确切地说我是s市法医研究所的一名法医。 在很多人看来,法医是一个神秘且恐怖的职业,但在我看来,这只不过是上天安排我唯一能做的工作而已。 我是个天生好静而不好动的女孩。一般女孩子喜欢逛街、喜欢旅游,但这些我都不喜欢,我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坐在公园里看着来往的人,或是捧着一本书在偌大的s市图书馆里看上一天。这就是我的性格,有点儿孤僻,还有点儿内向。 我已经去世的爷爷是个老公安,父母是医疗系统内的干部,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成长起来,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二者之外的其他职业更适合我。 我不太喜欢当医生,相比之下,我更崇拜爷爷那种有正义感的职业。但我却被父母强迫去学医,而能把这两种职业相结合的工作,就只有法医了。 还好,我的性格对我的学业还是有帮助的,我很顺利地考上了s市医科大学的司法鉴定专业,后来顺理成章地在s市法医研究所当了一名普通的警员,成为一名正式的法医。 不过,上帝可能是认为我的少年时代过得太顺利了,在我上大学期间,他给了我两个沉重的打击。 首先是跟我相处了三年的男朋友——他比我大一届——突然向我提出了分手,没有原因,只说大学生活要结束了,他认为属于我俩的感情游戏也该结束了,他临走时还特意笑着感谢我在这三年间填补了他的感情空白。 当时,我傻了!难道我只是他慰藉感情的工具吗?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把这份情感当做游戏,我觉得自己被戏弄了,为了惩罚自己的愚蠢,我把自己关在家里足足两个星期,父母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却一个字也不肯吐露。 不过还好,虽然当初他一再要求,我却什么都没答应他,哪怕是一次接吻。我其实一直都在琢磨我是不是思想太保守了,但事后想想自己的矜持还是明智的。 第二件不幸的事是在我大学快毕业的那个夏天发生的,我的爸妈突然出了交通意外,双双离开了人世。 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现在想来我真的是太幼稚了,只知道哭,却未曾关心过事故的具体原因和细节。 父母的后事是哥哥一手操办的,但是我总是觉得哥哥这事办得非常草率。按说像我爸妈这种级别的干部,最起码要有一个追悼会才像样子,但是在我的记忆里,我只是哭着从殡仪馆里抱回了爸妈的照片,却没见有什么人来参加追悼会。 这两件事,几乎决定了我未来三年的人生走向,我孤独、无助,除了继续深造,感觉自己没有任何人生方向,除了尸体,我几乎什么人都不想见,包括我的哥哥! 后来我又读了三年的研究生。这段时间,我除了帮我的导师整理了一本《洗冤集录》的注解书,几乎每天都是在停尸房和解剖室之间来回地奔忙。 那是一条连男同学都不敢单独行走的死亡隧道,但我却常常一个人来往。我的导师常对我说,女孩子当法医还是应该多做活体实验,少沾染一些死人的阴气才好。 但我却主动放弃了很多活体鉴定的工作,一心投入到对死尸的鉴定工作中去。因为在我看来,活人远比死尸要可怕得多,我真心愿意去跟死尸打交道,在那里我不会感觉到任何恐惧,而是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哥哥常常让我去他家吃饭,我不想去,与其说我不想见哥哥,倒不如说我不想见我的嫂子,那个极其妖艳的女人。 说实话,自从我看她第一眼起,我就对她有一种感觉,认为她不是什么好人! 有个同事对我说,我是在嫉妒嫂子的漂亮,忌恨她夺走了哥哥的爱,这是很多小姑子对嫂子的一种共有的感觉。我倒觉得不是这样的,因为我从小就没感受到多少来自哥哥的爱!因为我从童年起,对哥哥就没有什么好感,能够跟他亲近,只因为他是我的哥哥。我总感觉在他的世界里永远充满了野心和霸道,很少关心家人。 嫂子是第一中心医院的妇科大夫,她的父母曾跟我的父母是同事。哥哥和嫂子结婚时,哥哥已经开始经营一家医疗器械公司,很多人出席了他们的婚礼。 而我没从他们的结合中看出有多少爱情。我是个爱情至上的人,即便是曾经遭到过无情的抛弃,但是我依然坚信,我能遇到真正属于我的爱情!这种爱情没有利益,没有贫富之分,只有两个人的心互相贴在一起。 我越来越不喜欢我的嫂子。虽然每次见到她,她都会对我微笑,对我嘘寒问暖,但是我就是难以体会到她的任何诚意。我似乎看到了她的笑容下一张阴森恐怖的鬼脸,比已经扭曲的尸体面部还要可怕。 哥哥偶尔会跟我吃一顿饭,但是地点却不是在他家里,而是在我学校旁的一个餐厅,因为我实在不愿意去他家见到我的嫂子。 吃饭时,我们兄妹的话题也很少,交谈总会被哥哥公司的业务电话打断,而且他也是只会问我一些生活上的情况。在我看来他根本没有关心我的诚意,跟他交谈还不如咀嚼美味的菜肴来得实在。 没有人关心我,生活也失去了方向,我的学习和工作也只是在机械地开展着。 不过,在很多人的眼里,我却被认为是一个十分优秀的法医,特别是我的导师,常常在很多学弟、学妹面前夸奖我,说我是他见过的最优秀的鉴定人员,心细如尘、知识扎实、绝不放过一丝疑点。最重要的是他说我毫无功利之心,说这是法医最难能可贵的素质,我当时还不太懂这句话的分量。 说实话,我一直只是在做自己分内的事而已,并没有特意去表现过自己。得到这样的夸奖,可能和我帮助导师完成过很多有难度的法医鉴定工作有关,而且我确实在一些案件中提出过我的思路,后来的案件真相也确实和我的推理完全吻合,这让很多老刑警都对我赞赏有加,就这样我在s市的法医界也算是“年少成名”。 为了躲避哥哥,我在研究生实习的最后阶段,选择了离s市很远的北方城市t市作为我的实习地,这是我成为一个真正法医之前的最后一个考验。 t市是北方的一个小城市,比起s市来,要闭塞很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很喜欢这里的生活。总体来说,这里的民风比较淳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像我生活的城市那样复杂。 我觉得当一个人从简单的地方到了复杂的地方就会觉得痛苦,而从一个复杂的地方到了简单的地方就会觉得无比的快乐。 我在t市三个月的生活,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虽然我依旧保持着冷峻的表情,但是我却深深地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除了那个城市中跟我一起工作的同事给了我无微不至的关怀,还有一个人在此时踏入了我本无波澜的生活,是他把所有的阳光都带给了我。 2 当我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桌上的电话突然夹杂着刺耳的铃声颤动了起来。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如果是私事,大家都是打我手机的,当我桌上这个电话响起时,十有八九是有案件发生了。 我有些不情愿地拿起了听筒,轻声说道:“喂,您好!” 听筒那头传来了一个略有点儿沙哑的女人声音:“喂!是张敏吗?我是石秀美!” 我一听到这个名字,心立时抽紧了。 石秀美是我的顶头上司,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让我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敬畏感。起初,我看见她时就浑身不自在。现在,只要听见她的名字,腿就有点儿哆嗦。 我说的一点儿也不夸张,我觉得她好可怕! 但是,没有办法,上司安排任务还是不得不听着,“我是张敏,石科长,有任务吗?” “嗯。松坡街12号的一栋居民楼中发生了一起案件,管属分局刑警队的人已经过去了,那个分局的局长刚给我打了电话,要咱们也过去帮忙。你先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车已经在楼下等你了。有什么事及时打电话联系。” 我还想再问一下具体情况,但听筒里却传来了重重的塑料碰撞的声音,原来石秀美那边已经撂了电话。 这时,旁边的同事似乎都已经知悉了我的“不幸遭遇”,他们同时向我投来了同情的目光。没办法,我只能抱着诸多的疑问,硬着头皮前往案发现场。 法医出警的程序十分简单,平时我们有严格的出警着装要求,警服是必须要穿的,而警服外也必须套上象征医生的白大褂。由于我上班从不穿便装,所以出警时只需要提上我常用的工具箱,便可以上路了。 电梯似乎也预料到了事态的紧急,下降的加速度让我的头都有点儿眩晕,好在中间的楼层并没有人再按动电梯,门很快就在一层大厅打开了。 一出大门,一辆警车果然已经停在了门口,警车是威志轿车改装的,车顶上是红、蓝色的警笛,车身也被涂成了蓝白相间。 车里的司机梁师傅冲我招了招手,我快步走到了车的跟前,冲他点了点头,便拉开了车的后门,坐了进去。 只要是石秀美下发的任务,她会把一切的工作准备都安排好,包括前去的车辆和要走的路线。所以,只要坐上梁师傅的车,我不用再说一句话就可以到达目的地,这算是我对这位上司唯一抱有的一点儿好感。 梁师傅四十多岁了,是个很健谈的司机,即便你不答理他,他也能跟你聊上半天,我们科年轻的女同事们都觉得他有点儿烦人。 不能指望时尚的少女跟啰唆的大叔有什么共同语言,但是我倒觉得他挺亲切的,所以虽然我不多说话,但是却对他提出的疑问有问必答。这次也是一样。 “张法医,这次是什么案子啊?”梁师傅又开始了一如既往的“搭讪”。 “杀人!”我还是用惯用的语气说道。 “你一个女孩子家,老是跟死尸打交道,怪可怜的。” 这句话,我没有搭话,脸上表情没有任何波澜。 听到我没有答话,梁师傅并不“气馁”,继续说道:“我想问你个问题,张法医,你看到死尸的时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没什么感觉,跟见到桌子、椅子一样。” 梁师傅似乎被我的话吓到了,车的方向有点儿偏离,好在车速并不快,他很快又将车摆正了轨道。 “唉,我就是一个典型的s市男人,胆子小,看到血啊什么的,腿都软了。上次去陪儿子打针,没想到他没什么事,我见到针竟然吓得要昏过去了。看来,论胆量,我还不如张法医你一个女孩子。” “您一定是低血压吧?” “你怎么知道的?我也是去年体检时才知道的,我竟然是低血压!”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梁师傅满脸的惊奇。 “晕针最常见的诱因就是直立性低血压。” “低血压还分立着或躺着吗?” 我回答他的疑问时,依旧面无表情,“这种类型的低血压站立时的心率会明显增快,它是由低血容量引起的,而非常见的那种由自律神经功能失调引起的。请你一定要多注意,直立性低血压可能引发多种疾病,严重的还可能诱发心肌梗死、大脑休克等,有时甚至会威胁生命。” 听到我的话,梁师傅在换挡后,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口中喃喃道:“还好,还好,今天遇到了你这个小专家。” 随后的路上,我俩相安无事,梁师傅没再问我问题,我也没主动跟他说话。我怀疑是刚才我说的话吓到他了。 3 第2节 好在时间已过了出行高峰,道路并不拥堵,车子在几个街区转了几道弯儿,便到了松坡街前。 松坡街在民国时是法租界,也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代表性街区之一。这个街区多是老式的洋房,建筑工艺相当考究,就连道边商铺的霓虹灯都还保留着旧式的模样。s市政府为了纪念护法运动的英雄蔡锷将军,特意用他的字命名了这条街。 松坡街12号是一栋很破旧的三层小楼,这种楼房恐怕需要当文物一样去珍惜,因为它在高楼林立的s市几乎已经绝迹了。楼前栽满了带刺的灌木,有几朵美人蕉在绿油油的灌木中,显得分外娇艳、妖娆,但和周围的楼宇却有些不搭调。 “这里太拥挤,我找个不碍事的地方先把车停下。”梁师傅有个毛病,一定要把车放在一个他认为妥当的地方才安心,即使他开的是警车。 我提着工具箱下了车,发现这里已经停了两辆警车,便冲着警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张法医,这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韩海,这个街区的管片民警,之前因为案子跟他接触过两次,是个很有热情的青年。他面容白净,身形清瘦,年纪我没问过,但应该跟我差不多。 “张法医,死者在四门二楼。” 我没有说话,跟着韩海走入了楼洞,楼口已经拉上了警戒线,像众多案发现场一样,围观的人照例围满了楼口,他们看到我的白大褂和警服,都在窃窃私语。 韩海帮我撩开了警戒线,我弯腰进了四号门,一进门便看到白色的墙壁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装修、通地沟、铺油毡,应有尽有。而一楼墙上挂着一个已经锈迹斑斑的信箱,每个信箱里都塞满了来自各种卖场的广告,地上还散落了一地的彩色广告纸无人收拾,大多是s市郊区新开盘的房产信息。 我沿着破旧的楼梯上楼,这栋老楼房一层三户,二楼的楼道里还算干净,没有堆放什么杂物。案发的房间是中单,门开着,分局的几个刑警已经对这间屋子展开了搜查,看来他们已经到了很久。 00走进这间房间的一瞬间,我就有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整间屋子的布局我似曾相识,但可以肯定,我从来没有到过这里。 这是一间传统的中国式住宅,一厅一卧,外厅的布局极其简单,只有一个书柜摆在左边,书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文学作品。我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心中又有了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因为书架从左到右,《乱世佳人》、《基度山伯爵》、《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三个火枪手》、《高老头》、《羊脂球》、《我是猫》……都是国外的经典文学,连一本中国人写的书都没有。 这些书我一本都没有看过,但是我清楚地记得有一个人给我讲过,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这些故事里的情节,那个人说他有全套的外国名著。不会吧?这难道是他的家? 但我很快摇了摇头,这些名著太常见了,恐怕这只是一个巧合。 “张法医,尸体在这边。” 屋里传出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语调不紧不慢,我才发现自己在书架前待的时间有些长了。 “刘警官,什么状况?”我大步走进里屋,站在屋子中央的是该区属分局的刑警队队长刘静生。房间面积只有不到十平方米,很小,屋中除了他,还有一具尸体趴在地上。 “应该是被人勒死的。”刘静生丝毫没有跟我寒暄两句的意思,他的态度比我还要冷淡。我见过很多警察在案发现场说说笑笑,像是他们的眼前根本没有发生什么案件。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刘静生这种开门见山的工作方式,因为在我们眼前的毕竟是一场悲剧。 我蹲下身子,把工具箱打开,戴上了白手套。尸体个子178厘米左右,身穿一件白色衬衣,衬衣一半扎在牛仔裤中,一半撒在裤子外,脚穿着皮鞋,但是一只鞋在尸体的旁边,另一只则穿在脚上。 由于当时尸体的周围已经画了白线,我并没有特意翻动尸体,因为所有的一切必须等待进一步的解剖。尸体的头发乌黑,脖颈后有明显的绳子交叉的痕迹。撩开尸体散在裤外的衣角,我看到他的左肋部有很明显的淤伤,呈现黑紫色。我又向肋部摸了摸,有点心惊,左肋的第二根肋骨有明显骨折的现象。 “还不一定是勒死,尸体有严重的内伤。照尸体的淤血程度看,造成内伤的时间应该是死亡前不久。而且凶器还没有找到吧?”我说。 “是的,行凶的绳索还没有发现。张法医,请问死亡时间大概是什么范围?”刘静生仍旧冷冷地问道。 “具体时间还要等进一步解剖和肠温的检测结果才知道,不过从尸僵的程度看,不会超过八个小时。” 刘静生看看表,“现在是早上十点半,也就是说,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半左右。” “我只能大概推测,具体的死亡时间还不能确定,不过有一点很肯定。” “什么?” 我拿起死者掉在一边的鞋说道:“死者的尸体被移动过,在死后三个小时之内。” “你怎么知道?” “就是因为这只鞋的位置,这只鞋的鞋带系得很紧,不易从脚上脱落。而尸体在死后三个小时内会出现肌肉松弛、软化的状态,在这个时候移动尸体,才会出现鞋子脱落的情况。” 刘静生的脸上毫无表情,不过他似乎并不怀疑我的专业判断,便招呼外边的警员道:“尸体先抬回去吧,等待解剖。” “是谁发现的尸体?”我饶有兴趣地问道。其实,法医在现场是很少问与案件相关的问题的,但是这间屋子的布局实在是让我感到很熟悉,这引起了我的兴趣。 “房东。昨天,死者和房东约好了,今天要把房租结算了,并且要退房。房东一大早就来到屋里,结果看到了这一幕。”说话的是韩海,因为最先出警的就是他。 我点了点头,继续投入到工作中去。尸体的检验是次要环节,因为随后就会展开细致的尸体解剖工作,而我现在的工作更多是要对现场进行勘察。 这间屋子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一个男子所住的房间,屋子整洁干净,陈设相当简单。一张床,一张写字台,一把普通的木质椅子,连大衣柜都没有。 写字台上只有一台老式的台式电脑,还是大号的纯平显示器。 “这间屋子好奇怪啊!”我有点惊讶地说道。 “整洁得让人想发疯!”刘静生好像早就发现了。 “更奇怪的是,在这里竟然没有一根头发。”我拿起床头的枕头一边看,一边说道。 “等等!”刘静生转身出了卧室,一会儿便转了回来,表情有些惊讶,“所有的洗漱用品,全都没有。” “死者难道只是拿这里当临时住所,而不在这里生活吗?” “已经问过邻居了,并不是这样的,他们时常会见到死者。他住进这里足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我又看了看电脑的主机,“电脑的硬盘灯一直亮着,是你们打开的吗?” “不是,因为我怕上面有指纹需要采集,所以一直在等你来,还没有人动过电脑。” 4 电脑一看便知是组装的兼容机,更奇怪的是这台电脑一直是在脱机工作,根本找不到网线,这简直与现代生活格格不入。 “现在还有谁在用这么老式的电脑?而且还不联网?即便是租的房子,连接网络也应该很简单啊!真是奇怪!”我心中暗道。 我小心翼翼地在键盘上喷上了特制的气雾剂,为的是可以采集指纹。然后,我轻轻地摇晃了一下鼠标,电脑的屏幕一下子亮了起来,绿油油的草地桌面是xp系统最常见的。 “这是什么?”刘静生看着眼前的电脑桌面有些惊奇。 偌大的桌面上,只有一个“回收站”的图标和一个word(文字处理应用程序microsoft word简称)文档,连“我的电脑”都没有。 “电脑好像被格式化过!”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样的,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打开电脑的硬盘分区看了一下,“这台电脑被重新装了系统,并且所有的分区的内容都被删除了。” “真是奇怪,连qq(计算机即时通信软件)和msn(计算机即时通信软件)这样的聊天工具都没有安装。这好像是正版的windows软件,完全的清洁界面。” “正版软件?”我的心中又多了一点点不安,那个人也说他一直在用正版软件。 “张法医,先打开那个文档看看!”刘静生指了指桌面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那个文档并没有命名,依然显示着“新建microsoft word文档”的文件名,我查看了一下文件创建时间,竟然是凌晨五点。 “跟你刚才推测的移动尸体的时间刚好吻合。”刘静生似乎也观察到了这一点。 我点了点头,“被害人很可能一开始是坐在电脑前被害死的,凶手要使用电脑,所以才把尸体从椅子上移动到了地板上。” “可据你的推测,从死者死亡到被挪动尸体,中间的空当,这其间凶手在干什么?”刘静生似乎并不完全认可我的说法,但是看得出来,他已经按我的思路推理了。 “收拾房间。屋中如此整洁,就是凶手收拾的!” “有道理!”刘静生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说道。 我没再说话,而是双击打开了文档。 文档一下就被打开了,一眨眼那么快,没有任何的迟钝,文档中只写了一句话: 打开d盘! 难道这个文档是死者留下的?不!不!不!这一定是凶手的圈套。 不过,从此刻起,我已经发现了这起案件的不寻常。而且在电脑操作的过程中让我更感到意外的是,这台古老电脑的配置竟然出奇的高,我打开电脑配置观看,竟然是2g的内存,gf7500的独立显卡。 整个电脑只有两个分区,c盘里除了系统文件,空空如也。我照着文档的指示打开了d盘,这里没有任何的文件夹,只有五张jpg格式的照片,照片的创建时间都是凌晨五点零二分,只比文档晚两分钟,图片分别用1、2、3、4、5编了号。 我看了看刘静生,他冲我点了点头。 双击,图片被打开了!一开始,我满以为照片会凸显重要的线索,故睁大眼睛细看。但那几张照片却没在一开始就显示出它们的价值来。 第一张图片,黑糊糊的,是一张火场的照片。照片中的火场满目狼藉,依稀还可以辨别出一些家具的模样。 第二张图片,是一起车祸的照片。一辆红色的吉普车顶在了路边的一面墙上,因为角度的原因看不到车牌号。 第三张图片,是一面白色的墙,上边有零星的红色,像是斑斑的血迹,而墙边是铁栏杆,很明显这是一间监狱的牢房。 第四张照片,是一张桌子,桌子的四角布满了血点,而中间用白线画出了一个人形模样的空位,空位中的血迹很模糊。 第五张照片最简单,但我很熟悉,是五个医用氧气瓶,氧气瓶都很破旧,但其中一个很明显是不同于蓝色的绿色瓶子,它们被整齐地摆放在一个破旧的仓储间内。 “这是什么意思?”刘静生有点儿迷茫。 “像是挑战书,凶手给我们留下了谜题,解开死者死亡之谜的钥匙恐怕就在这五张照片里吧?” 刘静生眉头紧蹙,表情比之前更加凝重了,“在收拾完房间后,凶手又布置了这一个文档和五张照片,可是他为什么不把照片直接放在桌面上呢?” “把太多的东西都放在c盘里会占用系统盘的存储量,使系统变慢,凶手应该是个做事很讲究清洁的人,连对电脑的整理也一样,可能在行凶后也依然保持着这种习惯吧!” 刘静生点了点头。 “我来之前现场还发现了什么吗?” “死者的身上搜查过了,钱包在裤子后边的口袋里,里边有身份证和名片可以证明死者的身份。除此之外,钱包里还有三千多元的现金。”刘静生拿起了一个证物袋说道。 袋子里装着一个大号的钱包,很讲究,商标是七匹狼的,“现金应该是死者给房东预备的房租吧。死者一个月房租多少钱?” “正好三千元!” “钱既然没少,那就应该不是入室行窃杀人。” “可是张法医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 “我们搜查了整个屋子,除了死者钱包里那些刚刚好可以支付这个月房租的现金,根本没有找到任何银行卡之类的提现工具。别说银行卡,就连手机这样的已经普及了的通信工具也没有,这难道不奇怪吗?” “这确实很奇怪!刘警官的意思是说,死者故意不要现金,而拿走了死者的银行卡,是为了迷惑我们?” “其实对于一般的盗贼来说,肯定是要现金而不会要银行卡的,因为没有密码根本无法提现。死者身上只有现金而没有银行卡,只能说明一点。” “凶手和死者是熟人,而且知道银行卡的密码。” 刘静生点了点头。 “那是不是应该赶快冻结死者的全部银行账户啊?” “我已经安排人去做了!” “刘警官你的动作还真是快!对了,死者叫什么名字?” “身份证上显示死者叫殷寻,他身上还有几张名片,说他是《时代传媒》杂志的记者。” “殷寻?《时代传媒》的记者?”我听到这个名字心头一紧,就像是脚下的地面突然露出了一个大天坑,我一下子就陷了下去,之前所有不祥的预感在这一刻都袭上了心头。 今日正是我跟他约定见面的日子…… 书架上的书,windows正版系统,《时代传媒》杂志的记者,还有殷寻这个名字,似乎都在证实着死者的身份,一个难以置信的身份! 此时,警员正要把死者装进尸体袋内运走。 “等一等!”我一下子拦住了他们,那一刻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我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反复回响着。 第3节 “难道真的是你吗?……我一直苦等的恋人!” 而这一天是八月六日,正是我俩约定相见的日子。 第二章 1 他的尸体就放在解剖台上,面容平静,身上一丝不挂,生殖器也暴露出来。即便是面对裸体的男尸,女法医也不能做任何方式的规避,这是规矩。 当无影灯打开的那一刻,我木然了!在之前我对他还带着一种不忍的侧视,现在一切都变得一目了然了。 我这一刻真的想掉泪了,但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过去一年发生的所有事情,此刻都在我的脑海里回放着,这难道就是我一直想要见面的恋人吗?他为什么会死去?又为什么会如此巧合地让死后的他出现在我的面前? 此时记忆的碎片就像是一段回环的影片,在我的脑海里拼接起来。那是一段传奇的爱情故事,虽然听起来很离奇、虚幻,却真实地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事件的起源还要从我在t市实习时说起,当时我在t市公安局有幸认识了被称为北方神探的胡玉言,并跟他合作破获了一起与文物有关的案件。他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警官,一个与众不同的硬汉,在他的心中似乎一直信奉着一种原始的精神。面对案件,他用最大的热忱追寻着案件的真相,却也一直保持着一颗清醒的头脑,用锐利的眼光审视着案件中的每一个人。这些都和我机械性的工作方式有着很大的不同,在当今的中国警界,他可以算得上是个异类。 在胡玉言的身边,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朋友,她叫林玲,是一名美女记者。她因为一直在撰写胡玉言的纪实报道而闻名记者界,当然胡玉言可以成为t市甚至是整个北方都家喻户晓的警察,跟她的报道不无关系。她和胡玉言组成了一对黄金搭档,据说t市的很多大案都是他们携手侦破的。 我知道胡玉言就是林玲爱恋多年的男人,但是他们的关系非常奇怪,两个人谁也不表白对对方的感情,却时常要在一起解决棘手的事件,我总觉得这样的恋情太过蹩脚。当然像我这样的小人物,是不可能在这样的知名警官和知名记者的眼前对他们的感情问题说三道四的。 t市本就不大,花上半天就可以把整个城市游览遍,对已经住惯了大城市的我来说,那里的娱乐实在是太有限了。 在那段时间里,看书成为我消磨时光的最主要的方式。但我本身就是个不太爱读书的人,从小学到大学,除了考试必须要看的教科书外,别说国外的名著,就连中国的四大名著我也从来没有看过。但是,我必须要去打发无聊的时间,抱着“开卷有益”的想法,各种各样的网络小说成为我当时填补空虚的精神食粮。 但是越看越无聊,盗墓也好,穿越也罢,这些虚幻的小说跟我的人生观简直是格格不入,所以越看越觉得反感。 好在此时,林玲见我孤身一人身处外乡,总是约我出来,请我吃饭、喝茶。她真的是个很善良的姐姐,自从遇到我后,就一直非常照顾我。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对她抱有一种好感,可以肯定的是,我从来没有对哥哥、嫂子有过这种感觉。 记得有一次,她请我到一家咖啡厅喝咖啡,那是一家布置很简单的咖啡厅,没有各种鲜艳夺目的颜色的搭配,典雅大方,内部也很整洁,最与众不同的是那家店里的咖啡都是店主用咖啡豆现场磨制的,很用心。 不太爱说话的我,在她面前却总能找到话题。 “玲姐,能不能给我介绍几本书看?” “你想看什么书啊?我家里有很多书的!” “嗯……那些所谓的名著就算了,也不要那些网络小说,那些我都不爱看,能不能给我介绍几本现实主义题材的。” 林玲听完我这样的要求,转过脸,沉默了一下,又突然把脸转了过来,俏皮地说道:“看我的报道吧!都是纪实的!” 我知道她在逗我,有点羞涩地说:“早都看过了,在公安局里到处都是你给胡队长写的报道!” 林玲诡异地一笑,“是吗?是吗?觉得怎么样?” “当然好啦,就是有点儿短,看得不过瘾啊!” 听到我的评论,林玲又露出了孩子般顽皮的笑容,“嗯,我就喜欢有人夸奖我的文章。呵呵,好了,我再想想啊,看看有什么适合你看的!” 林玲眼珠转来转去,突然她拇指和食指一搓,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我不久前看了一本书不错哦,叫《暗访》。这本书出版后几天就脱销了,在当今不景气的图书市场,可是个奇迹!” “好好好,我就爱看这种题材的。” “明天我就给你带来!” “不用啦,我上卓越网买一本!” “不用啦!反正我也看完了,明天我就送到公安局去给你!” “玲姐,你是借机想见胡队长吧?” “小妹妹,大人的事不要多管哦!”林玲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她的笑容依旧灿烂。 林玲是个守约的人。第二天,我拿到了书,便在办公室里看了起来。 书的封面很简单,黑底,没有什么装饰,上面写着“无数次的死里逃生,深入第一现场”这些滴着血的红字,作者的名字叫隐遁。 “唉,看来又是一部网络写手的作品,这里边的故事估计又是瞎编出来的。”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翻开了书的第一页。 书的扉页上对于作者的介绍是这样的: 隐遁,真实姓名不详,一个特立独行的记者。用自己的执著和耐力,深入中国底层社会,探访中国最真实的底层人群,赢得无数赞许。 “切,真是会吹牛!故弄玄虚,弄了个网络气息这么浓的名字。”我有点儿不想看下去了,但是林玲很认真地说过,这是一本好书。记者经验老到的她,都对这本书赞不绝口,也许真有什么吸引人的情节也说不定,所以我带着怀疑走进了这本书的世界里。 当我看了十几页后,我就已经抛弃了之前的偏见,这确实是一本值得尊敬的书,因为它太真实了。 2 我到现在还记着那本书的许多评论性的文字。 平静与恬适总会给人一种错觉,世界很美好,一切罪恶都被这种错觉掩饰了。 我读着这样的字句,深深感到作者的一种厌世的情绪。其实这种情绪我也有,而且很强烈,这让我感到我和作者产生了共鸣。 这本书和林玲写的纪实报道有很多相同之处,也有很多不同之处。相同在于,它们都用最朴实的语言讲述着人间最为真实的故事,不像是某些网络写手写的那些小说,充满了怪力乱神,还硬说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不同之处在于,林玲的报道是以胡玉言作为主人公,以第三人称叙事。而这本《暗访》以第一人称为角度,在没有任何官方的文字资料做依据的情况下,作者以中国底层社会为背景,还原了许多事件的真相。 书中记录的都是一些平民百姓的故事,给人一种真实可靠的感觉,而作者对于故事的细节的把握和写作的过程都十分具有逻辑感,这些都非常让我吃惊。 有了兴趣,就有了动力,我开始在网络上搜寻这本书。原来这本书已经出版过三卷了,我立即在卓越网上购买了后两卷来看。 续集大多是狗尾续貂,但这本书却是个例外。我看过的第一卷似乎只是餐前开胃的小菜,后两卷的内容比起第一卷更加触目惊心。 我承认,这是我第一次一口气读完三本书。在快速阅读后,我已经不满足于现有的故事了,当我把这三卷书读完,我便想知道这本书的作者到底是谁,为何他有这么多真实且可信的故事资料。 所以,我又开始在网上搜索这本书的作者,原来在各大论坛上都已经展开了对这位神秘作者身份的大讨论,众说纷纭。 作者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这已经不只是我一个人,而是这本书众多粉丝的一个共同的疑问。 后来,我听林玲介绍才知道,原来这个叫隐遁的作者开了一个叫“暗访”的同名博客,他写的故事,都在这个博客上免费开放,每天写几百字到一千字不等。 当我找到链接,打开这个博客时,惊奇地发现它的点击量已经达到了两千七百多万次,有几百万条读者评论。但是博客上丝毫没有透露出一丁点作者的信息,他依然神秘得像个谜。 我当时突然有了个顽皮的想法,就用自己的博客给这位博主发了封私信。 你好,博主,我叫张敏,觉得博主写的故事好真实,想要跟你认识一下,并想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其实我当时的目的挺简单,只是想让他送我一本签名的书。特意留下自己的真实姓名,也是想让他知道我的诚意,这样就有可能实现我的愿望。 但像诸如此类的名人博客是不能指望他能给我回复的,因为这种成名的作家,大部分不会自己经营博客,而是交给出版公司去打理,这里不过是他们宣传自己图书的基地而已。所以我一开始认为这样的试探,也只不过是一次有趣的尝试而已,根本不能当真。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叫隐遁的作者,竟然真的给我回复了! 3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我记得那天月亮又红又大,早早爬了上来。胡队长他们刚刚破获一起案件,当天晚上,其他的同事都去庆功了,而我不太喜欢热闹的场合,所以谎称自己不舒服想回去休息。这样低劣的谎言当然瞒不过胡队长,但他却善意地接受了谎言,并要我回去好好休息。 单身宿舍冷清得让我有点儿发冷,我一个人继续在网上看《暗访》的更新。 我的博客点击率非常低,几乎没有什么信件,但当打开我的博客时,右上角的信件标志却一闪一闪的,有新信件的提示。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垃圾文件,但还是随手打开了收件箱。 随后,我眼前一亮。 隐遁!信件的发送者竟然是隐遁。 这使我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他的信很简短,却让我充满了力量。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我当时也很兴奋,便又给他回了一封信件,同样很简短,但是要求却并不容易得到他的满足。 我是你的粉丝,能跟你在qq上聊一下吗? 我当时仍旧抱着怀疑态度,认为那封短信只是一个作家对一个热心粉丝礼貌性的回复而已。但当我看完了今日更新的帖子后,发现收件箱又开始闪动了。 真的没有想到,隐遁又给我回信了,而且反应还这么快! 他这次信件更加简单了,只写了一串数字,从长度上看应该是qq号码。 我把这串数字输入到了好友查找中,放大镜摇晃了半天,出现了“殷寻”这个名字。我没敢擅自添加,而是查看了一下资料,这是我添加qq好友时的习惯,可是他的资料白得像个黑户,就连qq空间里也是空空如也!我只好点击了添加好友的按钮,在验证信息中我写的是“张敏”。 又让我吃惊的是,确认好友的小喇叭马上回应了我的点击,我自己都很难相信,竟然这么容易就和一位名作家建立起了联系。 让我又没有想到的是,是对方先给我发的信息,一个胡子头的图标在右下角闪烁起来,这让我多少有点儿措手不及。 “你好!”后边是一个红扑扑的可爱笑脸。 面对回复,我有点儿手忙脚乱,飞快地敲击着键盘,“你好!你是隐遁?”就这几个字,我竟然重新键入了三次才完成。 “是的,我是隐遁!是张敏吧?这个qq上的名字是我的真名。” 他的坦诚又让我意外了。 “那么多读者想知道你的名字,可是你为什么……”我故意没有打后边的字,而用省略号代替。 “为什么这么多的网友都想知道我的名字,却不能知道,而你却如此轻松地知道了答案,是吧?” “你本可以不回复我的!” “干吗不回复呢?更何况是对你这样的美女。”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现在网上有好多骗子呢!男人说是女人,一个猥琐的老头也说自己是妙龄少女。” “应该不会吧!我看了你博客上的照片,很漂亮。” 我这才想起,自己的博客上确实有几张自己的生活照片,但除此之外只有几篇转过来的博文而已,“你过奖了,但是我的确不是美女!” “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真会说笑!” “不是说笑,我说真的!” “喂、喂,我们刚刚认识,而且连面都没有见过,你就这样夸我漂亮,不觉得很没有礼貌吗?” “我觉得坦诚本身就是一种礼貌!” “不愧是作家,说话文绉绉的。” “我看到你的照片的时候,我有了一种感觉!” “你对我能有什么样的感觉?” “很喜欢的感觉。” “你不觉得这样说话有点儿轻薄吗?”我此时对这个人有了点儿反感,觉得他说话实在是太不靠谱了,根本就是在聊天中占女生的便宜。想到此我便不再想理他,但是我对他并没有失去兴趣,查了查他的qq申请记录,发现他是在几天前注册的,而那天正好是我给他发信息的时间。 怪不得一切资料都是空白呢,他不会是特意为我才注册的这个qq号码吧?就因为看到了那几张所谓的“美女照片”? 我摇着头,怎么会呢?!天底下怎会有这样傻的男人?! 第4节 当晚,我没再理他,但大胡子的图标依旧闪烁着,现在想来好像这一切都是老天特意安排的。 第三章 1 “张敏?你发什么呆?大家都在等你!”我的思绪一下子被一个强势的声音打断了。 石秀美的声音在解剖室的喇叭里响起,她的声音再次让我的心抽紧了。 解剖室在研究所最不起眼的一个地下室里,这里没有一扇窗,完全靠灯光照明,而四个角落里都挂着摄像头,在它们的“监视”下,房间中没有任何死角可言。 很明显石秀美正通过摄像头传过去的图像,在办公室的电脑前盯着这间屋子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 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要盯着我呢?还要把这个最尴尬的任务交给我,我真的是不明白,她为什么总要这样有意无意地针对我? 但没有办法,我必须去面对殷寻的尸体。我全身僵硬地走上前去。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他的面容在无影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清晰。棱角突出的眉骨是他最大的特点,恐怕任何一个看过他的人都不会否认他是个帅哥。我在五个月前收到过他的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他戴着墨镜,他对我说,那就是他平时暗访时的样子。 我尽可能把他此时的面容和那张照片里的形象做着比对,没错!是他!就是他!我的动作再一次停滞了下来。 “张敏?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不舒服吗?”石秀美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是这次她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恐怕她已经发现了我的反常。我虽然看不到她的眼神,却感觉身体周围到处都有她的眼睛在监视着我,而屋里的助手们也对我投来了怀疑的目光。 没有办法,这就是我的工作,况且此时我也不能公开我跟他的关系。所以我只能用力摇了摇头。这个本该与他拥抱在一起的时刻,我却只能靠抚摸他的尸体,来履行我与他的约定。 法医是个冷静,甚至有些冷血的职业,因为无论你面前躺的是什么人,你都必须摒除一切情感,但我今天才知道,有时这真的很难做到。 尸检开始,我先扒开了他的眼皮,又用双手启开了他的口腔,最后使他的脖颈露了出来。 “记录!”我声音小得像蚊子的叫声,还夹杂着战抖。 旁边是个医科大学的男性实习生,已经给我做了几个月的解剖助手,他一直负责记录工作。听到我吩咐,他便拿出了笔和纸在旁边做出了要记录的姿势来。 “颜面青紫肿胀,眼结膜下出血点大而多,口腔黏膜下有出血点,舌尖突出,有咬伤,脖下有明显呈环形的勒痕,表皮有脱落迹象,发现尸体时,尸体为趴卧姿势,尸斑聚集在胸部,呈现紫黑色。” 实习生的字有点儿像女孩子写的,很工整、娟秀,在医科学生中很少见。正是由于这点,石秀美才让他负责这项工作。他忠实地将我所说的一一记录在案。 然后,我又走到了尸体的侧面,看了看他腹部的那一块淤伤,然后用手按了按,虽然戴着手套,但是这样抚摸着他的肌肤,却让我突然有了一种暂时的陶醉感,想让这段时间变得更长一点儿。 但我突然意识到这很危险,便挣扎着从这异样的快感中解脱了出来,并说道:“尸体腹部淤伤为紫红色,为死者生前所致,肋骨有折断迹象,是否存在内伤,还需要进一步解剖。” 接下来的工作是要翻动他的尸体,要知道即使是一个成年男人想要翻动一具尸体,特别是这种已经死亡多时的尸体,也不容易。所以,像香港电视剧《鉴证实录》里那样由一个女法医主持解剖的场面,其实并不容易出现,因为翻动解剖台上的尸体,不是一个普通女人的体力能够独立承受的。 站在我旁边的助手们帮我把他的尸体翻转过来,我在这一刻闭上了眼睛,心如刀绞。 他的背部很宽厚,但却让人心惊,因为背部有一条长长的疤痕,这道伤痕几乎可以看作他背部的对角线。对于这道疤痕,我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他之前对我说起过这道刀疤的来历,那是一次为了探求事件真相而差点付出生命代价的冒险。 悲剧的是他根本没有因为那次冒险而吸取教训,最终还是没有逃过死神的追杀,变成了我面前的一具冰冷的尸体。 老天为什么会这么安排呢?他到底为什么会被杀?难道这个残酷的真相只能由我来破解吗? 我战抖着拿起工具箱中的尺子,再次抚摸了他的背部,丈量了伤疤的长度,最后用颤音说道:“背部有伤痕,长度40.13厘米,是刀伤,应该造成大量出血,不过很明显这是旧伤且已经痊愈,跟本次事件并无关系。” 从实习生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对我的表现也有些诧异,但他还是把我说的话都记录了下来。 做了这些表面的工作后,我又一次陷入了短暂的精神恍惚中,因为下边要做的是更为艰难的工作,那是我人生中最难抉择的一次决定。 “张敏,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下边开始尸体解剖!”石秀美催促着,这并非她故意催促,而是因为尸体在空气中多暴露一会儿,就会腐烂得更加厉害。 尸体的腐烂来源于胃酸的作用。当人还活着的时候,它会小心地服侍胃壁和食道这些重要的器官。而当人死亡后,它就像一个阴谋家一样造反了,开始把之前的服侍变为变本加厉的残害,这些消化液会迅速地溶解食道和消化道,并在肝脏里产生大量的络氨酸,这些络氨酸会使得尸体中的蛋白质发生分解。 所以,晚一会儿进行解剖所得的鉴定数据都有可能会出现更大偏差,从而影响整个案件的侦破。 这时,助手将电锯递了过来,我脑子却一直在回响着他对我说的一句话: 我真想变成一具尸体,躺在你的面前,那样就能跟你见面了! 2 距我见到他的尸体一年前…… 跟他在qq上第一次交谈后的隔日晚上,我又在电脑的右下角看到了那个闪动的胡子头。 昨日与他交谈中的不快好像被时间的流逝淡去了一些,我再次双击了胡子头,但没有想到的是他却“变本加厉”地向我询问着各种问题。 “张小姐的芳龄几何?属相是什么?有没有男朋友呢?” 我面对这样的三个问题,脸一阵发热。这家伙哪像个作家,就像是个在网上突然捕捉到了一个聊天对象的小青年,总是提一些无聊的问题。 我快速地点击了一个发怒的表情,“你问我这个干吗?”虽然他言语轻薄,但我却怎么也怒不起来。因为凭我的感觉,他并不是什么善于跟人交往的滑头,倒像是被压在五行山下的猴子,刚刚被放出来,要重温人间烟火一样。 “我想知道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开玩笑,你看我有这么老吗?” “哈哈,刚看了你的qq资料,你是属兔子的?八〇后吧?” “是的!你属什么?” “我属猪,正好比你大四岁,我也是八〇后!” “真的假的?” “怎么你还不相信?” “感觉你的文章,可不是一个八〇后能写得出来的。” “是吗?你觉得像多大年纪的人写的?” “最起码四十岁!”我发送了一个捂着嘴笑的表情。 “哪有这么大岁数啊?那就是我写的!” “你干吗这么在意属相?” “我听说过,十二生肖里兔子和猪好像是最配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啊!”他也跟着发一个捂着嘴的笑脸。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我的书上有介绍,我是个记者。” “能告诉我是哪里的记者吗?” “这个暂时不能说!” “切,没诚意!” “现在真的不能说,但是我迟早会告诉你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猪和兔子很配啊!” “切,谁跟你配啊?你可真是轻薄,你聊天的内容可不像你写的文章那样深沉。” “文章只是从一个侧面表现了我,我可不是个老学究模样的人,只会写些道德文章。” “这样聊天不会打扰你写作吗?” “白天暗访,晚上写作,确实有点儿累。不过跟你聊天就可以缓解我的疲劳。”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油嘴滑舌的人。” “你是s市人吗?还是在s市工作?” “我真不该把自己的资料写得这么详细,我是s市土著。” “你是干什么的啊?这个qq资料里可没有写出来!” “我还在读研究生。” “学什么的?” “你猜!” “化学?” “这个答案很接近,但不是!” “导弹?哈哈!” “真是离谱!我是学法医的。” “法医?”他发过来一个惊讶的表情,“你是警察吗?” “嗯,公务员选调考试已经过了,我还有几个月才毕业,这会儿是研究生最后的实习期。” “在哪儿实习啊?” “t市,北方的t市!” “神探胡玉言是在那座城市吗?” 我发了一个脸红的表情,“你也听说过他?” “当年的t市大学生连续自杀事件就是他侦破的,虽然我没有去过t市,却一直很崇拜他。” “过两天你就会见到新的报道了,他刚刚又侦破了一起与文物有关的杀人案。我也参与其中!” “真的啊?真羡慕你的职业!”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 “法医可以天天看到尸体啊,多刺激的工作啊!” “要不咱俩换换?” “晚了!当年我考过警察,但是由于近视,没考上!” “你说露馅了,记者先生,你的特征之一,近视眼!” “这个倒不怕告诉你,因为中国的近视眼有很多。” “其实,我学的是司法鉴定,研究的方向是法医鉴定,也不是天天接触到尸体的,法医一个最现实的工作是做活体鉴定!” “什么叫活体鉴定?” “说得通俗点就是鉴定活着的人。比如伤残鉴定,这就是活体鉴定中重要的一项。即便是负责刑事犯罪调查的法医也不是成天都会跟尸体打交道的!” “那你负责解剖过尸体吗?” “当然啰!不怕跟你说,我的解剖技术在s市可是首屈一指的。” “这么自信啊?” 第5节 “技术达到了一定的程度,便不用过度谦虚了。” “那你能描述一下你从事的解剖工作吗?” “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了解更多的知识而已。” “你想听直接的,还是深刻的?” “先说直接的吧!” “看过屠户宰猪吗?过程跟那个其实差不了多少。” “那还是说深刻点儿的吧!” “就是用逝去的人的遗体告诉活着的人,隐藏在生命和人体之间的秘密。” “这句话说得可是相当深刻啊!介意不介意我记录下来?” “不介意。” “哪天你一定要给我讲讲解剖的具体细节。” “如果有机会你最好亲自观摩一下,因为有些事情,只听我讲,是很难搞清楚的。” “跟你谈话真的很有意思!让我缓解了写作中的很多压力。” “你现在在哪个城市?还在暗访吗?” “在哪不能说,因为我是记者嘛!采访和收集新闻就是我的工作,暗访只不过是我的工作内容之一。” “你不说我也不问了!其实我很少关心别人的事。” “那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呢?” “我也不知道。” “我以后叫你小兔子吧!” “是因为我像兔子吗?” “当然不像,是因为你是属兔子的。我也好记!” “按照你这种逻辑,我岂不是要叫你老猪?” “完全可以,我没有意见!我说过,猪和兔子是最配的了。” “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认识多少个像我这样的小兔子?” “目前两个!一个在我的老家,内蒙古。一个是s市人,现在在t市。” “那个小兔子是你的恋人吗?”我当时感觉自己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脸上立即红了半边,且温度迅速上升,那是我初恋时才感受到的热度。 “我还没有女朋友,要不怎么会和你搭讪这么久?不过那个小兔子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那我俩谁长得漂亮?” “这个不能比,女孩子各有各的气质,美的角度各有不同。” “肯定比我好看,我很自惭形秽!” “女孩子的长相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重要啦!有时一个女性的学识和品味也很能吸引男性的!” “切,说得自己很懂一样!” “其实,要是你们其中一个小兔子能在我的身边就好了!” “你说得好肉麻!” “哪里啦?我说的都是实话!” “那谢谢你的垂青啰!” “好了,我要继续去写《暗访》了,明天再聊吧!” 我看了看表,正好十点钟,然后在键盘上打下了“886”三个数字。 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长时间对话,他给我的印象让我难以形容,他不是我最初想象的那种已经达到了令人崇敬的程度的人,但他平易近人的气质却也很让人着迷,我感觉他很高深莫测,但他尽量把他最简单的一面展现给我,我在他身上捕捉到了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感。 总之,他给我的第一印象还不坏。但我那时不会想到,那会是一场畸形之恋的开始。 3 很多还没有进过解剖室的学弟、学妹总会问我:“如何才能摆脱尸体带来的恐惧?” 客观地说,当我第一次走进解剖室的时候,我的内心也是复杂且惶恐的,不仅仅因为那种环境散发出来的死亡的味道,还因为我很清楚我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无论你多么崇尚科学,学过多少知识,但是当你的面前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时,法医内心深处所能感受到的绝不是科学本身能够解释的。当一具皮肤没有光泽、肌肉没有弹性的尸体躺在你面前时,你所学过的知识可能都会被抛诸脑后。 而当我第一次见到真正要解剖的尸体时,我早就把站在一旁认真讲解每一个解剖细节的导师遗忘了,那时我更加关心的是躺在解剖台上的这个人为什么会死,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我发誓那是我第一次去凝视一个逝去的同类,而这种凝视在日后的工作中变成了家常便饭。 久而久之,我已经对恐怖的尸体免疫了。 即便面对大卸八块的残肢,或是丑陋难看的骷髅,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我曾经多次用手术刀划开尸体的胸膛,检验死者肺部和胃部的情况。我知道人类内脏的样子远比他们的外表要难以让人接受,人的内脏中残留了各种令人恶心的物质残渣,那些东西,不用闻,只是看一看就能让普通人三天吃不下饭,但即便如此,现在我见到这些秽物我也不会感觉到恶心或心惊。这是要经过至少百次的亲身实践才能达到的水平,但对于一个女孩来说,我为此做出过多大的牺牲,又有谁会知道呢?正是这些尸体把一个本该开朗的我,变成了一个面容冷峻的法医。 但是,这次不同了,因为躺在我面前的,不再是跟我毫无交集的陌生人,而是他!那个我曾经的恋人!虽然未曾见面,却早已想要以身相许的恋人! 我拿着手术刀的手在战抖,刀头随着我的战抖在微微颤动着,就像是经过了一场小型地震。 “张敏,尸体体积较大,用stryker(品牌名称)专用解剖电锯更好!”扩音器中又传来了石秀美的声音,客观地说她的指导一向非常专业,让人不得不遵从。 stryker专用解剖电锯是从美国进口的一种专用解剖的电锯,这种电锯的特点就是用它切断骨头时,不会给尸体其他部分造成较大的创伤面,也不会溅出过多的骨屑。这种电锯比起一般的手术刀来,确实简单易用了很多,由于其轻便的特点,也适于力量单薄的女性法医操作。 助手立即端来了电锯,并通了电。但我依旧迟疑着,眼前的尸体实在让我难以下手。 “张敏,小心点,电锯虽然方便,却也容易伤及尸体的内脏。”石秀美似乎把我的犹豫看成了是一种小心翼翼。 我看着他,觉得他正在向我重复着那句话: 我真想变成一具尸体,躺在你的面前,那样就能跟你见面了! 也许他的预言真的就像是一个魔咒,也许我们真的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殷寻,为了找出杀害你的凶手,我只能这么做了!对不起! 我挥动起了电锯,伴随着锯头与尸骨间的摩擦声,他的胸腔被打开了,然后我用双手把尸体胸前的皮肉朝着左右往外翻开——我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是闭着眼完成的。 尸体胸腔里瞬间喷出了一股气体。我知道这是他的胸腔内积聚的大量腐蚀气体,受到其侵害的人会影响到健康。我没有闪避,因为我戴着全套的护具,但是我知道,让我最难以接受的并非这些气体,而是要真正地“看穿他”,这是这次解剖中最痛苦的环节。 往里看,一切便一目了然。即便我再不情愿,但任何的鉴定工作,都必须睁开眼睛才能完成。 此时无论如何痛苦,我都必须完成这项工作!这是法医的责任,也是我对他的责任。 “请记录!”我说话的语气已经有些迟钝,大学生助手仍然忠实地执行着我的命令。 “内脏已经有了腐烂的征兆,肺部有烟尘沉积,说明死者有吸烟史。胃部食物已经排空,十二指肠有未消化的食物残渣,说明死者已经死亡八小时以上,和我之前推测的一样,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两点半左右。死者的心脏是骤停的,这是典型的因为压迫神经引起的反射性心跳停止现象,是勒死的主要症状。左肋的第二根肋骨有明显骨折,是死者生前受到外部伤害所致。但脾脏并未因此受到伤害,也就是说外部的击打和死者的死亡并无直接关系。” “很好,张敏,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大家以后也要多向你们的学姐学习!”石秀美听到我的判断后,做出了她最为满意的评价,但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钢针刺痛着我的心。随后,解剖室里便响起了掌声。掌声并不清脆,因为大家都是戴着胶皮手套拍的。而这种声音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摧残,因为我刚刚因为剖开了自己恋人的胸膛而受到了褒奖,这难道不是一种讽刺吗? 下面的工作更让我痛彻心扉,我必须将他的内脏摘除。 在以往的解剖中,往往不用去摘除死者的内脏,除非是特殊情况,但是石秀美却告诉我,这名死者签署了器官捐赠协议,在尸体解剖的过程中,一定要顺带把他身体的器官一并摘除。石秀美对我说虽然这些器官已经不可能做任何的移植手术了,但它们却可以做成标本,供医科大学进行研究。 石秀美并不知道,捐赠器官也是他对我的一项承诺,因为我曾经告诉过他,由于中国人传统观念的影响,很少有人愿意捐赠他们的器官为医学研究所用,他当时就爽快地告诉我他已经捐赠了自己的器官,还跟我说,希望实施摘除手术的人是我。 我当时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因为他和我说话的态度一直不太正经。但没有想到的是,他真的签署了那个协议,而且也真的是由我摘除他的内脏。 身体器官的严密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内脏间互相依存,摘除工作是一项极其复杂的工作。他的内脏很干净,除了那已经被烟熏黑的肺,其他器官没有什么异常。 不知道为什么,石秀美只要求我将他的心脏摘除。当我“下手”的时候,周围的学弟、学妹们都围了上来,他们都好奇这个最重要的人体器官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的心对我而言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当我完成了切割将它取出的时候,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他的心是否为我悸动过呢? 但不管怎样,他的心此刻就在我的手上,他真的实现了他的诺言,让我见识到了他的“真心”。我把它捧在手上,心中百感交集。 解剖工作最后的步骤,是把他刚刚被我剖开的胸膛,再一针一线地缝合上。这个工作看似简单,却是最漫长的。每一针扎在了他的身上,却都像是扎在了我的心里。虽然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但是我能!我的心在滴着血。 解剖手术进行了将近三个小时,我总算完成了解剖。周围的助手和学弟们都对我投来了钦佩的目光,但是我却不知道怎么面对。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便迅速地退下了口罩,跑向了洗手间。 呕吐!这是我四年前在第一次解剖后做的事情,就像喝醉了酒一样呕吐,把胃肠里的未消化的食物一样不少地吐出来。跟那次不同的是,这次呕吐还伴随着我伤心的泪水。 在呕吐后,我好像迅速恢复了理智,用清水洗刷了我嘴中的污秽,然后便朝着太平间的方向跑去,助手们正推着他的尸体,向前走着。 “等一等!” 助手们听到我的喊声后大吃一惊,在这样的地方听到如此大声的喊叫声,谁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让我来吧,你们今天辛苦了!”我代替了助手,一个人接过了摆放他的床车。 “学姐!”助手们似乎很奇怪我的举动。 “我还想去看看其他的尸体,你们没事就先走吧!” 助手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再跟来,这条通往太平间的死亡通道,即便是天天要推放死尸的人,也不会想多走一遍的,助手们果然没有跟来。 在太平间里,暗沉的灯光再次照在他的面孔上,他的面容真的很英俊! 但为什么,他会死去?殷寻,我一定要找到事件的真相!请你等着我! 4 当我走出研究所的大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由于解剖室有严格的规定,不允许携带手机进去,所以当我打开手机的时候,才发现有几个未接电话,是哥哥打来的。 好久没有见他了,今日之前,我真的不想多看他一眼,烦他,也烦他的女人,但是,此时我却有了马上想要见到他的冲动,想要扑到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所以,我回拨了电话,一阵彩铃响过之后,电话接通了,是他的声音。 “喂,小敏吗?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啊!” “刚才一直在解剖室里。”我的声音很小,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 “一个女孩子还是少沾染一些尸气为好。” “哥,你有事吗?” “跟老哥说话,不用总像跟仇人一样吧?今晚公司要开一个大party(聚会),邀请的是整个s市医疗界的知名人士,所有甲等医院的骨干都要来,我想给你从中挑一个优秀的男士,给我当未来的妹夫。当然,希望你亲自来挑选一下,那可都是医学界的精英啊!” “哥,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个问题!” “都多大的丫头了,还不考虑?!爸妈不在了,这事老哥必须替你做主!” “哥,我真的不想……” “好了,小敏,老哥知道你的心思。你喜欢有内涵、有正义感的男生,不喜欢老哥这样的满身沾满铜臭味的商人。没问题,老哥负责给你找,包你满意就是了!” “哥!” “小敏,我听你今天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对头啊,还带着哭音!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第6节 “没什么!” “小敏,老哥也好久没见你了,想你了!就算老哥求你,来见见我好不好?” 哥哥的这个要求让我根本无法拒绝,况且我当时也真的想赶快见到他,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情,我一个人已经承受不来了。 “老哥派车去接你啊,你就在你们单位门口等着!” 我刚想说别接我,我自己去,但是哥哥却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只用了十分钟的时间,一辆黑色帕萨特轿车开进了单位的大院,缓缓地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最讨厌的人出现了。那个看着就令人生厌的男人,他是我哥哥的司机,岁数在三十上下,我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只听哥哥称呼他做小海。我不知道为什么,哥哥特别信任他,每次都要派他来接我。 他大脸,肥头,身材却很瘦弱,但是脖颈上的肌肉看着很精壮有力。他最明显的标记是他脸上的那一道刀疤,看着就不像是好人。 而最令我郁闷的是他还是个哑巴!不知道是真哑巴还是假哑巴,反正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一句话。而最令人反感的还不是这些,凭女孩特有的直觉,他好像对我还有些非分之想,虽然没有实质的证据,但我的感觉却十分强烈,所以坐在他的车上,我总会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防范着他。 因为每次的目的地和要走的路线哥哥都提前设定过了,小海就像是机器上的一个齿轮,总是被哥哥设置好了频率,便可以机械地工作下去,我真的想不出这样的男人存在这世上有什么意义。 而这次小海的到来,不只让我感觉到了他的“恶意”,还让我抓到了“证据”,我明显感觉到他在故意用他丑陋的眼睛偷看我,但当他看到我的眼睛后,他又马上把眼光避开了! 不怀好意,或是另有目的? 别瞎猜了!反正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我打开车的后门,坐了进去。还没等我坐稳,帕萨特一下子就冲上了街道。我在后视镜里又看到了“哑巴”小海在偷偷地瞅我,我狠狠地朝着前方瞪了一眼。他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眼光不停地躲闪。 此时我的心里无比烦乱,没心情答理这个家伙,这时我又想起了我和殷寻的qq对话。 5 距我第一次跟他聊天的一个星期后…… 我和殷寻已经整整在网络上聊了一个星期,每天都很有规律,晚上七点钟开始九点钟结束,一天两个小时,无话不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比之前开朗了很多。从来都是冷冰冰的我,在这几天常常会对一些t市刑警队的同事笑一笑。看到我这样的变化,同事们都是一阵诧异,我甚至听到个别同事私下议论,这个s市的小妹竟然还会笑! 就在我们认识的第八天,我刚刚完成了工作回到宿舍,打开电脑,登录了qq,便看到胡子头亮着,双击进入了对话框,然后敲击着键盘。 “昨晚睡得好吗?” “你怎么知道我昨天没睡好?我昨天做了一夜的梦,各种各样的奇怪物种出现在了我的梦里!” “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见到奇怪的东西了吧?” “就是去看了那个美国大片《盗梦空间》,回来就一直琢磨,结果就没睡好。” “现在美国片子都太科幻,我不太喜欢!”我前天刚刚和林玲去看了美国电影《盗梦空间》,林玲看完后很兴奋,一直说这是她近几年看过的最好看的美国电影,但我却没有她说的那种感觉,不仅不喜欢,甚至还有一些反感。 “你也看过《盗梦空间》?” “不太爱看迪卡普里奥!” “我倒是比较喜欢迪卡普里奥的电影,都比较经典!《猫鼠游戏》、《飞行家》、《泰坦尼克号》都很经典!” “我感觉比较一般,前几年他又和凯特·温斯莱特演了一部电影叫《革命之路》,我带着很大的期望去看,结果让我有点儿失望,后来对他的电影就不怎么感兴趣了。” “最近的美国电影确实烂得可以,比如说《阿凡达》其实就是一部烂片。要是它包揽了奥斯卡奖项,美国电影就完蛋了,不过还好《阿凡达》就拿了个技术奖。” “《阿甘正传》看过吧?我喜欢那样的影片。” “我一直喜欢那个片子的片尾曲,钢琴配中提琴,绝妙的音乐。” “我看过好几遍《阿甘正传》,每一遍都看得流泪,那部片子的结尾很美很美。” “我也看过好多遍了!好的电影是百看不厌的。不过,现在很少有《阿甘正传》那种片子了。” “我特别羡慕那里边的珍妮,一直以来都有个这么好的男人默默爱着她。好幸福!” “要是也有个男人像阿甘那样对你,你会怎么样?” “嫁给他呗!”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怎么会有那样好的男人?电影和现实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要是真有那么个男人呢?那个男人也是个傻瓜,像阿甘那样的傻瓜!你会不会介意?” “不许你说阿甘是傻瓜!” “好吧!好吧!不说了!” “你这么喜欢阿甘的音乐,你会弹钢琴,是吗?” “小时候家里穷,我只会吹两下口琴,还吹得不好!” “你又露馅了!记者同志,看来咱们俩再谈下去,估计我就能把你这隐秘的人物揪出来了!” “哪有这么容易?出身贫寒,老家在内蒙古,戴眼镜,会吹口琴的记者在中国多得是!” “你就等着吧!我总会找到你的真实身份的!” “那我等着!对了,你学过什么乐器没有?” “钢琴三年,小提琴三年。还可以吧?” 他举了个大拇指,“佩服!” “小时候听妈妈拉手风琴,觉得很好听,就嚷嚷着去学琴。结果,哪一样也没有坚持学下来!” “你妈妈真的是才女啊!我就知道我爸爸会吹两下笛子,也就是那几个曲子来回地吹,我小时候也跟着学吹了两下,家里没有人再会别的乐器了。” “可惜我爸妈现在都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竟然说起了你的伤心事!我也该去写作了,明天再聊啊!” 他好像闯了祸的小孩一样,立即从“肇事现场”逃跑了!那天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也是我俩聊天最简短的一次。 实事求是地讲,跟他交谈虽然让我想起了父母,勾起了我对往事的悲伤,但我却丝毫没有怪罪他。因为我很久没有碰到能谈这么久的异性朋友了。不过,当时我也很清楚地提醒着自己,不要轻易相信任何男人,因为他们都很会伪装! 第四章 1 哥哥举办的是商务晚餐宴会,“哑巴”把一张请帖递给了我,而后转身走了,我记得他临走时又朝我偷偷地瞅了一眼。 真是恶心!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不安的感觉让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小海从我的视线中彻底消失后,我才走向宾馆的服务生,交了请帖进入酒会的大厅。 我哥哥叫张攸,他的医疗器械公司规模非常大,据说有上亿元资产,这样的商务晚餐宴会他每年都要举办,宴请的大多是s市各大医院的院长和各业务科室的负责人。在我看来,医院里很有潜力的新生代医师都是被哥哥用这样的方式“笼络”的。 宴会地点每年都选在位于近郊的长兴宾馆,虽然宾馆是四星级,但商务晚餐宴会的规格却早已超过了四星级的标准,会场格调高雅,气氛温馨浓厚。 商务晚餐宴会不同于其他的宴请,宴会大厅里没有固定的椅子,四周散放着一些舒适的沙发,有几个服务生来回走动为到场的客人们斟酒。 会场的吊灯异常明亮,简直是有些晃眼。红色的地毯应该是有吸光的作用,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的红艳。晚餐宴会是自助的,大厅中并排摆着的两张长桌上,摆满了各种食物,大多是精致的甜点,并没有大鱼大肉之类可以大口咀嚼的美食。 屋中站满了人,声音也很嘈杂。 其实来这里的人的目的,用哥哥的话说,就是为了从中获得更多的人脉资源。当然对于我哥哥来说,从中获得更多的商机才是他的目的。 我承认人脉资源在当今中国社会是不可或缺的,但我就是讨厌这种复杂且虚假的寒暄场面,我更喜欢简单的交谈方式,交谈时最好只有一两个人在场,那样我才能集中精神。 当我走进大厅时,哥哥正在大厅中央跟几个模样老成的人交谈着。而我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那个比“哑巴”更让我不想见到的人,她就在我哥哥身边,左臂挽着哥哥的右臂,眼睛注视着会场的动静。她是孙玥,我嫂子。 她穿着漂亮且富有时代气息的新式旗袍,婀娜的身段令全场的男人注目。哥哥也是一身笔挺的西装,很帅气,也很有气势。 哥哥可能一直用余光注视着门口,我刚一进来,就被他发觉了,随后他们俩微笑着向我走来。 “小敏,你来了。总也不来看看你哥哥,他可想你了!”是孙玥先开的口,那声音嗲嗲的。 见到了哥哥,我像是一个在海洋中漂浮很久的人突然见到了陆地一样,悲情一下子从我的胸腔中迸发了出来。 “哥!”我毫无征兆地一头扑到哥哥的怀里,随后就哭出了声来。 我的举动,让哥哥毫无准备,也把全场的人都惊动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朝我这里投来目光,刚才还热闹异常的现场,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 孙玥很惊愕,哥哥也是。 哥哥抚摸着我的头说道:“怎么了?傻丫头,受什么委屈了?快说给哥哥听!” 我使劲地摇着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我只想多靠在他的肩头一会儿,哪怕多一小会儿。 孙玥似乎觉得这一幕有点儿尴尬,赶快跟满场的贵宾解释,“小妹在外多时了,刚刚回来,见到哥哥有点儿激动,大家不要介意啊!失陪一会儿啊!请大家自便。” 这自然是个不大不小的谎话,哥哥是个说惯了谎话的人,没想到她也是,不过这一次我倒可以原谅她。 哥哥轻轻拉住我的肩膀,把我轻轻地推开,看了看我的面容,并给我拭了拭泪水。孙玥这时冲哥哥使了个眼色,哥哥会意地拉着我的手,把我领到了一个包间里。 我这才止住了泪水。 “怎么了,小敏?工作不顺利?”哥哥的语气很轻柔。 我摇了摇头,“没事,都过去了,我就想在你的怀里哭一会儿!” “你永远可以在哥哥怀里哭!如果想哭,现在可以继续!”哥哥再次张开了双臂。 “不哭了,我没有这么脆弱。”我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抽抽鼻子。 “小敏,你是有什么事吧?”孙玥的绵羊音再次响起。 那种声音真讨厌,我听了就浑身不自在,索性没有再看她,而是把目光再次转向了哥哥,“我的一个好朋友刚刚去世,有点儿难过,过一会儿就好了!” 还没等哥哥做出回应,又一个声音响起了,这个声音让我感到了一阵心惊,是石秀美的声音! “那个朋友是不是你今天解剖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石秀美已经站在了包间中。 对了,石秀美是法医研究所的主任级医师,又是我的顶头上司,哥哥不可能不邀请她的。 我看到石秀美,身子又微微地抖了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石老师,小敏在研究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啊?”孙玥显然跟石秀美是旧交,开始“关切”地询问起来。 “哪里,张敏的工作一直非常出色!”石秀美的语气坚定,她的性格里富有某种男性的品格,跟孙玥是两种不同气质的女性。 “石老师,那你刚才说的那个人是?”哥哥似乎很关心石秀美刚才说的话。 “在来宴会前,张敏进行了一场解剖,我当时就发现她的情绪有问题,波动很大,然后我又听她的助手说,之后她一个人竟然在太平间里和那具尸体待了一个多小时。如果我没猜错,那个死者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个去世的好朋友吧?不对,应该是恋人才是!” 石秀美的洞察力简直太惊人了,她一下子就猜到了一切。 “没有,我根本不认识他!”我当时除了矢口否认,没有别的办法。 “不要撒谎,张敏,你给利害关系人做法医鉴定,这已经违反了法医的鉴定原则。你这样做十分不妥,好在今天的工作你还是完成得十分出色,这也正说明你是个好法医。” “石老师,小敏还没有恋人,这点我可以作证的!”哥哥像是在袒护我,但是他也确实不知道我的情况。 第7节 “你这个当哥哥的一年才与妹妹见几次面?”石秀美的言辞更加激烈起来了,看来在同事中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我恋爱的事,石秀美也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作为上司的她关心我的私生活是出于对下属的爱护,还是女性惯有的八卦特质。 “主任,我真的不认识他,今天只是有点儿感伤而已。对不起,我累了,要先走了!”我提起挎包,然后冲出了包间。 哥哥想拦住我,我却抢先一步到了门口,弄得留在包间的三人面面相觑。 2 我知道我的话是根本不可能骗过石秀美的。 夜已经深了,我没注意时间,独自走在波涛翻滚的江边,双手插在空空如也的口袋里。那个人,那个跟我一起聊天,说要陪我看星星看月亮的人,那个说要陪我一生一世的人,他在哪?……江边,成双成对的情侣,只有我孤单的影子格外长,似乎所有的人都在排斥我这个独行者。看着江里游荡的游船闪着红色的信号灯,思绪再一次把我拉到了一年前。 距我第一次跟他聊天的半个月后,我们在qq上的交流继续着…… “我昨天晚上没睡好!”我敲击着键盘,等待着他的回复。 “为什么啊?” “看了你的书,想了很多,睡不着!” “那可是我的罪过了!有黑眼圈了吗?” “我是自然天成的烟熏妆!” “如果觉得我写得还可以,回头别忘帮我在卓越网上写个书评哈。” “那个内蒙的小兔子给你写了吗?” “嗯,写了!” “写的什么?” “这个不能说,呵呵!反正就在卓越网的书评里。” “上千条书评呢,怎么找?!没诚意!” “你不要管那个小兔子写的什么了,每一个小兔子看完这本书的感受都应该是不一样的。我想看你对我这本书的评论。” “你的书口语化比较严重,但讲的故事都好真实,真的很让我感动!但我想问问你,你写的这些民间的故事,是真的吗?还是你凭空编造的。” “世间有两样东西无法仿造,一个是真相,一个是真情!” “说得还挺有哲理的!那你天天在这些危险的地方暗访吗?” “是啊,我现在就在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呢,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你的暗访,真的有生命危险吗?” “不瞒你说,我现在背后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差点要了我的命。” “能跟我说说那个故事吗?” “你看过我书中写的那段关于人蛇的故事吧?” “嗯,是段很灰暗的故事。三十多个人就挤在了一个船舱里准备偷渡到意大利去,后来人蛇因为要躲过警方的搜索弃船而逃,结果这些偷渡者还未出海,就全部窒息死亡。” “为了这件事,我追查了半年多,而且已经追查到了那个人蛇的老窝,但当我报警的时候,却被他们发现了。当时有五六个拿着砍刀的人追我,我却只有跑的份,最后背上还是挨了一刀。还好警察及时赶到了,那一刀差点要了我的命。你看我的博客上在去年有一段时间停止更新了,那就是我在养伤。” 他描述时,我想象那紧张的场面,虽然尸体已经让我几乎忘记了恐惧,但他描述那刺激的过程时,还是让我手心湿润起来。我按照他的话,查看了去年他博客的记录,确实在七月份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停止更新。 “做这么危险的工作,你真的不害怕吗?”看书时,我也不完全相信他说的那次事件,认为他为了衬托他的英雄主义,有夸张的成分,但当我真正看到了他身后的那条刀疤后,才知道他原来没有骗我。 “不怕!人生总是要活得有意义的,总是平庸地活着,那样的人生还不如死了。” “也是!不过你以后一定要小心点儿。” “知道!知道!你今天在t市又有案子了吗?” “刚刚从外面办完案子回来!” “哇,快给我讲讲!” “没什么特别的,故意伤害,受害者重伤后死亡,嫌疑人很快确定了,不是你想要听的侦探故事。” “我向你咨询一下,如果要判断死亡时间,是不是要看肠温?” “测量肠温只适合刚死去的尸体,现实中还要对比很多温度的。” “我记得电视里很多侦探一下子就能看出来了。” “有经验的确实可以从尸僵和尸斑的程度看出来,但是也需要进一步的解剖确定,一般看胃内的残存物比较简便。判断死亡时间其实比较难,没有电视里说得这么神。全国最牛的法医都在s市,就在我就读的大学里,他们都认为这个问题很困难的!” “原来是这样!” “你啊,别研究这些东西了,如果真的没有女朋友的话,快找一个吧。找个美女,我猜那个内蒙古的小兔子,就是美女吧?” “她是美女啦,但是我不一定要找个美女做老婆啊!” “你想找个什么样子的?” “要有内涵,就像你这样的,最好!” “还算你有点儿眼光!” “这就叫有眼光啊?我虽然喜欢美女,但是我也是有分寸的,哪种女孩能和自己过一辈子我很清楚!” “那你说说看什么样的女孩能和你过一辈子。” “首先是欣赏我,然后是我喜欢她,就这么简单!” “先欣赏你,然后你喜欢她?可不可以理解成要女孩子先喜欢你,先追你?” “不是吧,这应该是互相的!而且我还是比较愿意追女孩子的。要是被女孩追,那多没意思啊,就没有成就感了。不过至今还没追上一个,可能是我跑得太慢了。” “不会吧?你不是很有才气嘛!小姑娘一般都会被有才情的男孩子吸引的呀!” “现在好像没几个女孩看这些了,你还当是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时代呢?现在你拿把古琴弹,怕多少盆水都泼下来了!” 我是个不太爱笑的人,但我当时真的被他逗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我也第一次感觉到他喜欢我,而且不像是虚情假意的!不过,我当时还有戒心,因为我在感情上受过伤害。况且这还是在网上,在那个虚拟的世界里会不会有真情呢?我在问自己,但我知道不会有答案。 第五章 1 在商务晚宴结束后的第二天,我浑浑噩噩地坐在办公室的桌前,很多同事都看出了我的反常,但是他们却不敢向我发问,因为我这种状态在大多数人的眼中被简单地定义为失恋! 一个失恋的姑娘,就像是一个充满了气的气球,哪怕受到微小的刺激,都可能会爆炸,所以最好不要去戳破这个“气球”。即便是善意的规劝也不要,让失恋的姑娘自己走出痛苦,成为大多数人的共识。 但他们不知道,虽然我被痛苦折磨着,可我有着很强的忍耐力,如果我要爆发的话,让我爆发的一定是我要追寻他死亡真相的强烈愿望。我很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出真相,所以我现在还不能承认我与他的关系。 但是,我只是个法医,而不是刑警,一切都还没有头绪,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除了验尸,还能干什么。 我手头的线索只有那五张照片。作为证物,我已经将那五张照片拷贝到了我的电脑里。今天,我终于再次打开了它们,希望从中能找出我想要的线索。 很明显,照片是有顺序的,每张照片的编号就是顺序。但这些照片却没有显示时间,它们是不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呢?还是说,另有隐情?抑或是凶手故意布下的迷阵,企图干扰侦查方向? 只凭无谓的空想,怕是难以解释这些。 我一遍遍地看着那五张照片,几乎留意到了照片中的所有细节,却还是什么也发现不了,就连那张车祸的照片,也因为红色吉普车的车头侧向着镜头而无法确定车辆的牌照。 “我真没用!到底要怎么办才好?”我的眼皮有些发沉,但眼光还是不肯离开那几张照片。 “哎,小敏,这张照片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啊。”我正心乱如麻,突然同事大周从我身边经过,他指着编号1的照片说道,是那张被烧得焦黑的火灾现场的照片。 大周是个极富经验的法医,人很高大、帅气,虽然年龄只比我大两岁,却已经是研究所的王牌队员了。 “大周,你在哪看到过这张照片?你快想想!”我抓着大周的胳膊,使劲摇了起来,忽然提高的嗓音让周围的人都回头看我。 大周抓了抓头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知道前不久的那场商场大火吗?” “两个月前造成二十多人死亡的那场大火?” “是的。你看这里。”大周一指这张照片的角落处,“你是不是能看见什么字?” “字?” “对,你仔细看看。” “是个……是个‘海’字!”我将照片摆正,眼睛里重新冒出了希望的火花。 “这是商场一楼一家网吧的名字,叫天海网吧,是这片商业区最大的网吧了。消防研究所的鉴定结果为由于二层超市里的几个电工修理电路时违规操作,造成了超市电源短路,最终引起了大火。当时晚报上登的就是这张照片,我清楚地记得这个‘海’字。” 那场大火我也记得很清楚,因为火场离研究所只有十分钟路程,当时正值傍晚,在研究所可以清晰地看到被大火映红的天空。由于疏散不利,最终有二十七个人被确认死于火海中,死者都集中在二层的超市,其余楼层虽然各有损毁,但却没有人员伤亡。但不管怎么说,这场大火只是个意外,肇事者也已经被捕。这件事难道跟他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等等!他一直在搞暗访,或许是查到了那场大火另有什么蹊跷,完全有可能!但这会不会是凶手在故意迷惑我们的侦查人员呢?因为那五张照片极有可能是凶手故意留下的。 很多想法像游丝一样在我的脑海里闪过,但依旧如一团乱麻,没有头绪! 我当时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想去现场看看,但是大火发生在两个月前,那里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我心里没底,但我觉得即便是没有线索,也应该去看一看。 “大周,帮我跟主任请个假,我……我有点儿不舒服,想歇半天。”说完,我拿起挎包,便走出了办公室。 大周似乎对我的举动很意外,他想叫住我,却又把张开的嘴闭上了,还是那句话,谁会在这个时候去招惹一个“失恋”的女孩呢! 我在更衣室换好便装后,走出了研究所大楼,叫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径直向发生火灾的商场的方向驶去。 2 距我第一次跟他聊天的一个月后…… “你为什么不能跟我视频聊天呢,最起码也要通个话啊!” “现在还不是时候!” “切,没诚意!”听到这里我心里略感不快,但又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理由跟一个网友发脾气,“其实你们北方男人说话很好听的,不像我们南方的男人的语调。” “北方的男人可不只是声音好听,还懂得保护女人!” “没什么机会感受了,我过两天就回s市了。” “是吗?t市的实习要结束了?” “嗯,实习的指导教师何老师给了我满分!” “你这么优秀,就应该得满分的!” “对了,有空来s市玩吧!” “没钱,没时间,没人陪!” “主要是没人陪吧!一年赚这么多稿费,还说自己没钱,真小气!” “还是你了解我!我确实很小气的。”说着他发了一个捂嘴笑的表情。 我跟着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没关系啊!你过来,我招待你。” “你能陪我?” 第8节 “当然了!” “但是我还是不能去,因为没时间!” “你是怕暴露你的行踪吧?” “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不过我答应你,我会和你见面的。” “什么时候?” “从今天算起,大约一年后吧!准确地说是明年的八月六日。” “为什么要那么久?” “我正在写《暗访》的最后一部,这本书跟以往不同,因为这次我要暗访的人群,比那些黑道上的人还要危险。” “到底是什么人?”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你真讨厌!”我当时暗暗地感觉到,他又要去做危险的事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的《暗访》第四部书要出了,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一本我签名的书吗?之前的一本都没有了,只能把这本送给你。” “之前的都送给各省市的小兔子了吧?” “你真会说笑,哪里有那么多的小兔子?” “好吧,我接受你的馈赠,但是一定要签上你的名字,要真名,不要隐遁那个名字!” “好吧,我答应你!” “你从哪寄来?出版社吗?” “出版社?我从来没有去过。是从我现在住的地方,不过我很快要到下一个暗访地点了,临走前给你邮寄。” “有多少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只有少数几个人,那个编辑是其中之一。不过,你放心,即便你去问他,他也不会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的,因为我们是有保密协议的!” “保密协议?我给他二十万元,不怕他不动心!” “他如果是见钱眼开的人,我绝对不敢把书交给他出版的!” “好吧!不过怎么说你也对我有赐书之恩,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要我怎么报答你?” “你以身相许吧!” 这话来得太突然了,真没想到这样的话他会脱口而出。虽然宿舍里没有其他人,但是少女特有的害羞,还是让我的脸颊一下子红了起来。虽然有人说我是个很冷的女孩,但我清楚地记得,我当时用手捂了捂我的耳朵,那里已经热得发烫了。 对话框里他没再打一个字,像是在等我对这个问题的回应。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敲打了一行字进去,“你说话总是这么直接吗?” “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想好了就要表达出来,没必要藏着掖着的。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我哥哥。” “那我就去跟你哥哥说说,看看他愿意不愿意接受我这个妹夫。” “我们家他说了不算!” “谁说了算?你嫂子吗?” “当然不是!别跟我提那个女人好不好?” “好吧!看来你们的关系不太好。” “你这人真有意思!” “怎么了?” “也不问问我同不同意?” “我把你忽略了,那现在正式问问你,你同意吗?” “当然不同意了!凭你这几句话,就被你拐走了,我又不是个傻丫头。” “我还以为你同意了呢!” “我要是那么没脑子,你敢要吗?” “你都说自己喜欢阿甘了,我干吗不能找个没脑子的啊!” “我现在连你在哪都不知道,还谈什么结婚啊、感情啊、恋爱啊!一切都太虚无缥缈了!” “小敏!” “谁让你这么叫了?” 他没有理会我的不满,继续说道:“你抬头看看月亮!从今晚开始咱俩一起看月亮,好吗?” 我冲窗外看了一眼月亮,没有想到那晚正好是月圆之夜。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都是老掉牙的浪漫了。” “浪漫是不分前卫和过时的,只在乎真心!” 我看了看月亮,那时我突然有了一种憧憬,如果真的可以人长久就好了。但是这种美好的愿望,在我见到他的尸体的那一刻起,便被无情地击碎了。 3 老天像是为了配合我的心情,故意飘下了零星的雨点。雨又没有下透,空气中弥漫着一层水雾,我的头发上沾染了一些湿气,潮乎乎的,很难受。 走到出事地点,眼前的整座商场大楼的样子就像是一座纪念碑! 火场依旧保留着原有的姿态,周围拉着警戒线。不知道为什么,两个月过去了,却还没有人清理。商场还是那种破败的迹象,墙体乌黑,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在受损最严重的东侧,墙体上挂着一大块已经泛着大片黄色的帆布。这一侧入口台阶上摆放着很多束已经干枯的花,可能是大火中遇难者的亲人们为寄托哀思而留下的。 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我从不迷信,但对死者的尊重总是要有的,所以我把包挎在右侧的肩膀上,半跪在这些枯萎的花前,双手合十,默哀了一会儿。 “你是?”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我的耳边响起,那声音伴随着稀稀拉拉的雨水,让人有些心惊。 我睁开眼睛朝旁边看去,原来是个五十几岁的大爷。 我以为他是负责守卫这座大楼的,便站了起来,掏出了警官证,“例行公事!我要进去看一看。” “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还有什么可看的?”他一脸疲倦,说话的声音更加低沉了,看来也是个饱经沧桑的人。 “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搞明白,还需要调查!” “还调查什么?调查来调查去的结果就是那些挣卖白菜钱的人,却犯了卖白粉的罪!” 我听他说这样的怪话,像是在抱怨什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么一个商场着了大火,死了这么多的人,最后却只抓了几个电工顶罪!还有什么可调查的?”他说着便蹲在我刚才的位置,理了理其中一束已经枯萎的花。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那束花是他放的?我半弯下身子,对他说道:“您是负责看管这座大楼的?” 他摇了摇头,眼神里突然充满了一种慈祥,“我女儿就是这家超市的理货员,也死在这场大火中,我过来看看她。”说完,他便站了起来,转过身便要离去。 我很奇怪,他干吗要跟接近这幢大楼的人搭话呢?他今天是想念女儿突然过来看看,还是每天都要到这里来转一圈,追思一下自己的女儿?更让我感到郁闷的是他对我的态度,明明已经知道了我是警察,却不把话说明白。我从这种态度中,深刻地感觉到了这场大火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我当时很想追上去跟他聊一聊,可一时没想好要问他什么,而且他走路的速度很快,就在我犹豫的时候,他已经在街角消失了。 我攥了攥拳头,很后悔放弃了这次调查知情人的机会。但转念一想,他的女儿死于这次意外,应该很容易查到他的身份,如果需要的话,应该随时都可以找到他。 想到这里,我只能撅了撅嘴,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这座大楼上。 现场勘察也是法医的重要工作之一,比起解剖来,这更需要灵敏的嗅觉。现场勘察最需要注意的是不要把自己的痕迹和现场原有的痕迹混淆,这是痕迹学探查的首要原则。由于没有穿警服戴警帽,在进去前我把自己的长发用发带拢在一起,尽量降低发丝掉落在现场的概率。 做完所有的准备工作,我便撩开帆布,走进了这座建筑的一层。现场已经变为一片焦地,虽然外边依旧拉着警戒线,但两个月时间,难保现场还保持着原有的样子。 从网吧的规模来看,这是一家至少有四百多平方米的大型网吧。我顺着墙体往前蹑足而行,但焦黑的地面还是被我踩得咔咔直响,就像是地面随时有可能断裂一样。黑色的地面上,到处都是各种家具或电脑设备的碎片,可以想象得到火灾发生时,物品在高温下爆裂时的那种恐怖场景。 由于起火点在二层,所以我想先到二层去看看。但现场到处都是黑色火烧痕迹,有的地方还有些粘脚,我生怕一不小心就会一个趔趄倒在这片废墟上,所以只能一万个小心地朝着里边走去。好不容易挪到了拐角位置的楼梯旁,才发现这里也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 楼梯扶手被烧得变形,台阶上虽然没有焦黑的杂物,但踩在上面却有一种酥软的感觉,好像随时会塌陷下去。 好不容易顺着楼梯转到了二楼,才发现这里的燃烧程度比起一层来更加惨烈。因为整个超市卖场的面积很大,再加上各种货物中易燃品极多,这里理所当然会变成燃烧的支点。要知道两个月前,曾有二十七条生命丧生在这里。我走到卖场的中间,环视着四周,这里现在很平静,却充满一种令人绝望的气氛。 报道中称正是由于这里的电路短路才引发了大火。在一般情况下,电路短路引发的火灾起火点应该在电源或插座附近,由短路迸出的电火花引燃可燃物,才有可能最终造成火灾。所以,先要寻找到起火点才是关键。 卖场的范围很大,我独自在这偌大的场地中寻找着火灾的起火点。我先绕着这个广大的区域进行了大略的搜索,却发现,这个超市内并无明线,而且在西面的墙上发现了多个继电保护器,一旦发生短路,便可自动跳闸,防止屋中的电器受到损坏。按理说,有这种装置在,发生短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且短路引发的火灾,起火点一定在某个电源或电器的位置上,可是我在整个卖场里所有的电器残骸前都仔细查看了一遍,发现各种电源盒有四十多个,但都没有发现起火点的痕迹,真是见了鬼! 我生怕会有遗漏,又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进行条状走动搜索,将整个大厅又走了一遍,但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这时,我停在了卖场大厅的另一面,发现这里的铁门是关着的,我走过去用力拧了拧扶手,门纹丝不动。 这里被锁上了,看来还要从另一边下去才行。我只好顺着上来的楼梯,又下到了一层。 在二层毫无发现的我并不甘心,既然来了,索性就把一层网吧再查看一遍。所以,我又开始对网吧进行搜索,但网吧的结构比起二层的大厅要复杂许多,调查时我常被一些墙体或未烧化的电脑桌堵住去路。 就这样,我顺着网吧走了一圈,但是同样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信息。我停在网吧的中间,想起了那张照片透露出来的信息点,大火、网吧。 到底是大火有问题,还是网吧有问题呢?留下照片的人到底要给我们什么信息?我将发尾拨到了肩头,用右手捋了捋,这是我思考问题时的惯用动作。 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好收工。 就要走出网吧的时候,我突然在门口处的收银台前停了下来。由于最先是从这里经过的,所以之前并没有特别注意。我处理过很多火场的尸体,也跟消防人员学会了许多判断起火位置的知识,凭我的经验,我觉得这里的燃烧好像比他处更加猛烈。 我又蹲下来仔细观察,这里和其他地方一样,一片狼藉。 咦,这是什么?一个奇怪的物体突然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拨开一堆灰烬,竟然发现了一具恐怖的尸体,原来是一具被烧焦的猫尸!这具猫尸已经被完全焚烧成了灰烬,黑糊糊的,只剩下轮廓和零碎的骨骼,但是猫头的形状犹在,样子极其可怖! 这具猫的尸骨早跟屋中被焚烧的灰烬混在了一起,极不容易被发现。我立即从包中拿出数码相机,将这个意外发现拍摄了下来。随后取出塑料袋,并戴上随身携带的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将这具猫的尸骨碎片收集起来,装进了一个特制的证物袋里。 随后,我继续翻动着这片黑糊糊的地方,竟然又发现了另一个重要的证物——一个貌似铁芯的东西。我拿起来看了看,铁芯的下边应该还连接着什么,但是已经被烧化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把电烙铁的顶部。我拿出另一个证物袋,把这个铁芯放进去。 可能是这些意外发现过于容易的缘故吧,我又在收银台周围仔细查找,贪婪地希望有更多的线索能够浮现出来。幸运的是,我又发现吧台周围的某些灰烬跟细碎的木屑灰烬不同,这里很明显是纸屑的灰烬,而且是整沓纸。 真的没有想到,我竟然机缘巧合地找到了这些关键的证物。难道是他的灵魂指引我来到这里的? 想到这,我摇了摇头,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论者,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看来他真的在很多地方改变了我。 此时,外边的雨似乎下大了,一股潮湿的风刮了进来,吹在我的脸上,这让我又联想到了刚才的想法,是他吗? …… 4 距离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还有十个月…… 第9节 “回到s市了。这里每晚都是不眠夜,我好像已经不适应了。” “就像是从黑暗的地方见到了亮光,眼睛睁不开了吧?” “恰恰相反!这里才是黑夜,t市才有亮光。”有时,我的想法总会和别人的有些相悖,所以我知道很多人并不喜欢我的性格。 “你把s市,南方一个那么重要的城市说成是黑夜,真有你的!”他好像并没有反感我的悖论。 “你是不是爱抽烟?” “我不会!不、不、不、不,有时也抽点儿!” “到底抽不抽?” “抽,但是不多。” “没关系的,我并不讨厌抽烟的人,我爸爸和哥哥都是大烟鬼。”我想起了当年死去的父亲和那个让我有些纠结的哥哥在一起抽烟时的情景,多少让我有些伤感。 “你怎么知道我抽烟的?” “我觉得写东西的人一般都会抽烟。” “是的。有时压力很大,灵感很少的时候,就要点上一根烟。” “你是什么星座?” “水瓶座!” “感情细腻!”和其他女孩子一样,我对星座也很熟悉,也喜欢研究哪个星座和哪个星座相配那样的话题,只不过我不会像她们一样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讨论研究的心得。 “是的,我感情最细腻了。” “王婆卖瓜!” “回头见面我们拥抱一下吧!” “为什么?”对于他这种突如其来的不正经言语,我起初还会佯装动怒,现在好像已经习惯了。 “朋友见面啊,外国人都这样!” “我们又不是外国人,再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见面呢!” “我说过一年后,就是一年后。” “你觉得我见到你时,会有要拥抱的欲望吗?”我当时冷笑了一下,这是个带有反击性质的反问,是标准的女孩式刁钻的回击,我此时很想知道他的反应。 “这可不好说,人这种动物最复杂了,到时候你一下子扑过来也说不定!” “我希望你不要把用在内蒙古小兔子身上的那一套用在我这里。”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她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真是楚留香再世——够风流的!” “你说什么呢!网友里,你是我第一个回复并认识的。虽然也有很多女网友给我在网上留言,但我从来没有去招惹她们。” “你这种人,活在女人的崇拜里,感情又这么细腻,很容易出事情的!” “说出来怕你不信,我还真没和任何女孩有过这方面的瓜葛!” “好了,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了。对了,你的书我收到了!你真名原来真的叫殷寻啊,签名很漂亮,和你的感情一样细腻。说吧,让我怎么报答你?” “刚才不说了吗,见面抱一抱!” “少来,你个楚留香!这么办吧,我也送你一本我写的书。” “你也写过书?” “嗯,我大学时帮助我的老师编辑过一本《洗冤集录》的注解,老师还特意给我署了名,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我也签名寄给你吧!虽然我的字没有你写得好看。” “现在不行,我居无定所,你寄到了,怕是我已经离开了。我到s市的时候,会去你那取的,先在你那给我存着。” “咱们的生活是在这样的时空中平行的。”我突然有了一种感慨,觉得我和他似乎在平行的世界间过着彼此不同的生活,却因为机缘巧合取得了某种联系,悲剧的是我们永远不能见面。 “也不是啦!总有一天会有交集的。”他好像对见面的事很有信心。 “我想今天就有个交集!” “怎么可能?” “听听你的声音,就现在!” “现在不行!”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娶我吗?见不到面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声音也不让听,我这就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你,三分钟之内如果你不给我打电话,咱俩就断交,以后你休想再跟我聊天。” “你……这也太突然了吧?” 说完,我就键入了我的手机号码,然后就关闭了qq。 我是个想法很多,而且很快会把想法转化成行动的女孩。我的行动往往不计较后果,我当时没有想过,如果他真的不给我打电话,我是否还会继续跟他聊下去。 等待。我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像是个等待着放榜的考生,想知道结果,却怕结果并不如意。 大约三分钟之后,我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我兴奋地接通了电话。 “喂,小敏吗?是……我!” 跟我想象的一样,那是个极其有磁性的男中音。当听到他的声音后,我绷得紧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我有些激动,过了半天才回答。 “我……知……道!” 5 “主任,这起火灾有疑点!火并不是从二楼烧起来的,而是从一楼。”我站在石秀美的办公室里,面部表情十分严峻。 “张敏,你要知道,这起案件已经了结了,而且判断起火点并不是我们法医的职责,我们无权对人家消防部门所做的鉴定提出任何异议。”石秀美的桌子上摆着两张照片,是我拍下的现场发现的猫尸照片。 “可人命关天啊!有人为这事背了黑锅,火灾并不是因为那几个电工的操作不当引起的。” “那是因为什么?难道是网吧的顾客抽烟引起的吗?” “猫!是因为这只猫!”我大声地喊道,在这之前根本无法想象我敢在躲避不及的石秀美面前这么高声地说话! “张敏,你跟我说实话,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具男性尸体的身份我查过了,确实跟你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最近又是由于什么事情令你性情大变呢?”石秀美的语气难得像个女人,可能是由于我的气势已经压倒了她的缘故。 “我什么都没有变,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这是我们法医的责任!那些电工是冤枉的,我们应该为他们平反昭雪。”我不顾后果的坚持,让石秀美一时语塞。我趁着这个空当,又是一阵抢白,“消防鉴定只会注意起火点的位置,他们不会注意尸体的情况。即便注意,也没有可能注意这只死去的猫。跟二十七具人类尸骨相比,它的生命无疑是最卑贱的,因为它的死不会让任何人负责任。但是,案件的关键点就是这只死猫。” 石秀美眉头一紧,再次看了看那张照片,“说说你的想法。” 难得她被我说动了,也难得我敢在她面前大声说话。我继续说道:“那只猫的死亡,是绝对不正常的,因为猫是非常灵敏的动物,它应该比人更早察觉到危险的到来。一般情况下,火灾发生后它一定会选择逃生,况且一楼网吧的人都跑出来了,这只猫没有理由跑不出来的。除非它在火灾前,就已经死亡或是难以离开现场。消防专家和警方并没有把调查重点放在这只猫的身上,这是个极大的失误。” “你接着说!”石秀美看来真的被我说动了! “我还在猫尸旁边发现了一根铁芯,经过查证,那根铁芯是一个电烙铁上的。我推测火灾的原因很可能是这样的,网吧里正有人在修理电脑的电路板之类的东西,这种事在网吧里很常见。而这个人突然有些事出去了,因为回来后还要接着用电烙铁,所以他没有断电就把它放在了收银台上。当然,他还是采取了一些保护措施,把电烙铁放在了一个安全的位置上。突然,一只猫蹿上了收银台,用自己的前爪或嘴触碰了电烙铁。当时那个电烙铁可能漏电了,猫就被强大的电流击伤,并踢翻了电烙铁。电烙铁脱离了安全位置,掉在了收银台下的一些打印纸上。由于电烙铁的热度高,打印纸很快便燃烧了起来,并引燃了收银台周围的其他可燃物,房间也就迅速燃烧了起来。那场造成了二十七个人死亡的大火就是这么烧起来的。”我按照自己的想法推理着。 “但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而且现场也被你破坏了。那具猫的尸体你不该动的。” “猫的尸体必须经过解剖才能确定其死因,我如果不把它弄回来做鉴定,又怎么能得到证实我想法的证据呢?况且我也在现场拍摄了照片。” “你想重新让消防部门对火灾事故的责任做鉴定?”石秀美突然用迷惑的眼光瞪着我。 “主任,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我相信你也是这么想的!”我坚定地跟石秀美对视着,毫不动摇,这次败下阵来的仍旧是石秀美。 “张敏,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真的变了!我不知道这对你的前途到底有没有好处。”石秀美恢复了冷静,叹了一口气。 “只要能坚持正义,完成法医的责任,我什么都可以不顾及!”我此时把两个拳头握得紧紧的。 石秀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没再说话。大约过了十几秒钟,她终于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查了半天,然后拨通了电话。 “喂,您好!是消防研究所的罗主任吗?我是法医研究所的小石,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6 距离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还有九个月…… “看了你的新书,太感动了,觉得你对女性关爱有加。”我最近翻看的是他书中描写特殊女性人群的章节,他的文字让我感到他对这些女性的一种伤感的人文关怀。这种情绪中带有一些怜悯,还有一些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奈。 “可能是因为这一卷写的大多是底层女性的话题吧!” “那些女人的生活是真实的吗?”我不是在怀疑他的故事,而是在验证他的那种情感是否真切。 “是的,我在她们那个群体的周围待了很长的时间。” “真的是难以想象!除了你,恐怕不会有人如此真实地记录下她们的生活吧?” “这个世界里不是只有那些生活得好的人,还有很多底层的形形色色的人,虽然他们是非主流,但我觉得他们的故事也应该被记录下来。” 他每次说这样的话时,就像变成了一个很有深度的学者,那些轻浮的感觉荡然无存。但这样具有感染力的话就像是钻石,很少,说不了几句,他就会变回那个轻浮的小子。 “原来我不爱看书的,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开着台灯看会儿书,就是为了能把瞌睡虫快快地引来。不过你写的书,我都是一口气读完的,从来没有觉得无味,也从来没困过。” “那就好。” “我等着你《暗访》的第五卷。” “没问题,我今天想正式问你个问题?” “有什么话,直说吧!” “如果条件允许,我真的想娶你,你答应吗?” 我早就习惯了他正经话说不了几句,就会马上说这样肉麻的话,强大的免疫力让我马上回绝了他,“我觉得咱俩还是永远不要见面的好!”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我不喜欢柏拉图式的爱情。” “我也不喜欢柏拉图式的爱情,一年后,不,现在只有九个月了,我就会去见你的,等我!” “为什么一定要见面呢?你到底喜欢我什么?”这是我一直困惑的问题。 “你给我的感觉和其他人不一样,要是早能遇到,恐怕我也不会写《暗访》了,直接去找你了。” “可别,因为我,世间少了一个有正义感的作家,那我岂不是对不起读者和千千万万喜欢你的小兔子了?” “不管怎么样,我都想娶你当老婆!” “只是因为我是法医吗?你对我的职业感兴趣?” “不只是这个,你身上还有说不上来的东西吸引我,很少有女孩吸引我。” “不会因为我是天蝎座的吧?天蝎座和水瓶座最配了,就跟你说的猪和兔子最配一样。” “真没想到你一个法医还会相信星座!” “可惜啊!你不是阿甘,阿甘没有那么多的女粉丝,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我会很有危机感的。” 第10节 “那我问你,那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听到我的声音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听到他这么问,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的感觉,“好紧张!” “紧张什么,又不是要吻你。” “又胡说,不过确实有一种莫名的快感,心一下绷得好紧,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那就是你喜欢上我了!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这种莫名的感觉!” “要接触很长时间才会彼此有好感的,怎么会还没有见过,就一下子喜欢上了?”我虽然嘴上并不承认,但不可否认我对他有一种强烈的好感。 “你很有亲切感,让人没见面就能感觉到。” “很亲切是吧?这是我妈妈遗传给我的唯一优点。” “女孩只要有亲切感就很好!世间就怕那些自以为是,对人冷漠至极的女人。” “也不能说自以为是吧?只是每个人性格不一样,其实有些表面很冷的人内心却是很热情的,只是我们没有深入了解而已。” “嗯!今天是了解到了,小兔子,有机会一定要嫁给我啊!” “你怎么总这么直接?我们连面都没见过。” “瞎子要是想结婚,还非得让他复明吗?” “你不要对我太憧憬,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我这句话并不是我扭捏、推搪,而是实事求是地将我的担忧告诉他。 “我这人别的不敢说,就是看人还算是有点儿心得!” “哼!看人?根本就没见过面!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万千粉丝,你为何会选中我呢?” 这个问题他并没有像之前一样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也没有催促他,因为这确实是个既简单又复杂的问题,可以用一“见”钟情来敷衍,也可以用极为复杂的语言来解释。我在等着他的答案。 “当我看到你发来的那封信时,我的心中突然接到了一种感应,让我确定我要等的人到了。” 我知道这样的话多半又是他编造来哄我的,但我的心中却觉得暖洋洋的,在那一刻我确定自己爱上了他! 第六章 1 对很多人来说,殷寻的死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虽然是谋杀案,却也并没有在社会上引起什么负面影响,所以警方并没有成立什么专案组,只是当作普通的谋杀来处理。 本案由区属分局的刑警队队长刘静生全权负责,我已经把尸检报告提交给他两天了,却一直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我有些着急,便主动来到了区属分局刑警支队,想探问他对于案件的想法。 刘静生似乎对我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他特意找了一间空着的会客厅接待我。 “张法医,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新的线索要向我提供?” 刘静生一本正经的表情,让我有点儿尴尬。 我只能试图把话题转向我感兴趣的方向,“就尸检来说,我在报告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我这次来,是想听听刘队长对这起案件的调查进展。” 刘静生听后,迟疑了一下,“对不起,张法医。警队有纪律,在案件未侦破之前,我们不能对外人透露调查的相关细节。”刘静生说话时面无表情。 “外人?你认为我是外人吗?我是负责本次案件的法医。”我对刘静生的态度有点儿不屑,真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理由搪塞我。 “你不是刑警队的人,而且本案也没有成立专案组,所以我很抱歉,不能向你提供任何信息。” 我的不快迅速从脸上蔓延到了全身,脸部有些抽搐,身子还有点儿发抖,“刘队长,照你这个说法,以后你也不需要询问我关于尸检的细节了,因为你不是我们法医研究所的人!” 刘静生听完我的话后,没有发怒,反而发出了一阵冷笑,“张法医,请不要生气,容我说两句话。” “请说。” “虽然张法医你很年轻,但是你的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也给我们提供了很多的帮助。但之前我们合作过几次,你一向是只提交尸检报告,从不过问案情的,我想知道这次为什么例外呢?” 刘静生是刑警,很善于发现反常的东西,来之前我也预料到他对我的到来会有所怀疑,所以我也早已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很多案件,法医只从尸检本身和现场勘察就可以确定死者的死因和凶手的杀人动机,不用这么麻烦去刑警队询问过多的信息。但这次不同,案件很明显是凶手精心设计过的。想要破案,只依靠你们刑警队的力量,怕是远远不够的,将消息互通有无,才有可能尽快破案。” “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吧?”刘静生的语调中含着刺。 “你什么意思?” 刘静生脸上又恢复了平静,“警察总是有一种特殊的直觉,特别是刑警!” “什么直觉?” “辨别对方说话真伪的直觉。如果我说你刚才说的理由并不真诚,你会不会生气?”说着,刘静生又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却让我全身发凉。 我不得不承认,刘静生是个精细且敏感的人,这种人很适合做警察,但却不招人喜欢,恐怕他对我和殷寻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已经有所察觉。 但我现在还不能对他说出真相,所以只能继续遮遮掩掩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另有目的?” “在案发现场,当我说出死者的名字时,你当时脸上的表情就出卖了你。虽然你是个不错的法医,但不客气地讲你现在还只是个什么事都会表现在脸上的小女孩,这点你骗不了我的。而且后来石主任也给我打来电话,说你在验尸的时候很反常,让我查一查你跟这名死者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原来,石秀美就是通过刘静生调查我的。刘静生说得对,我在性格上不过是个小女孩罢了,遇到这样的变故,我的表现不可能瞒得过他们这样的老江湖。 刘静生看到我的表情又有了些变化,好像更加肯定了他的想法,“我觉得你还是先说一说你跟死者的关系吧,我觉得这样比较好,对案情也会有帮助的。” 我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缴械投降”,冷冷地说道:“你不是都调查过了吗?” “什么都没有调查出来,你们之间在空间上并没有交点。在死者来到s市前,你们甚至没有在同一时间,同一个城市里待过。” “那干吗还那样质问我?你现在是在审问我吗?拿我当嫌疑人看?” “实事求是地说,我一开始还真这么想过!但是你案发当晚有不在场证明,法医宿舍里的很多人都可以为你作证。” 我有些气不过,恨恨地说道:“无聊的调查!” “你我都是警察,请你理解。” “现在,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了?”我像一个小女生一样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人当然不是张法医你杀的,但是你跟死者之间难道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吗?” 我实在难以忍受刘静生这样不冷不热的问话方式,便瞪大了眼睛说道:“有什么关系呢?你刚才也说了我们在空间上没有交点。好了,我不想在你这里浪费时间了,今天看来我是来错了。”说完,我站起身,拎起桌上的包就要走。 “请等一等!张法医,作为一名刑警,我的任务是破案,所以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我们都需要。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认识死者的,对吗?请你老实告诉我!” 我转过头来,一阵冷笑,“直觉,难道你办案都靠直觉吗?”说完,我又朝门口迈了一步。 当我正要拉开房门的那一刻,刘静生像是突然发起了“善心”,“死者是时代传媒杂志社的一名记者,内蒙古人,父母都是呼伦贝尔一家机加工工厂的退休工人,现在调查的结果只有这些。” 其实我心中存在秘密刘静生心知肚明,刚才他一直在试探我的诚意。现在他是不是又想用这些信息换取藏在我心中的秘密呢? 我咬了咬嘴唇,转过头对他说道:“案发现场电脑里的第一张照片是两个月前s市商场大火现场的照片,我已经去调查过了,发现大火的起火原因另有蹊跷,但不知道这跟谋杀案有没有联系。今天下午,消防研究所会召开一次会议,研讨这起事件,如果刘队长有兴趣,可以来参加。至于其他的事情,对不起,我无可奉告!” 刘静生对我的回应很意外,显然这并不是他想得到的信息,但好像这样的信息也是个意外收获,当时他脸上那复杂的表情令我至今难忘。 2 距离我们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八个月…… 我回到s市两个月了,继续着和殷寻在qq中的交谈。 “是不是现在已经重新适应s市的生活了?” “嗯。不过真的不想回来,t市的生活简直太惬意了。这里的生活节奏实在是太快!” “可是很多年轻人都很想到s市去发展啊!” “这就像是钱钟书的《围城》里说的那样,里边的人想出来,外边的人想进去!” “小兔子,我可要给你纠正一下啊!钱钟书这句话实际是形容爱情的,原文是这样说的,爱情就像围城,里面的人想冲出来,外面的人想冲进去。” “我这叫引申!亏你还是作家!” “不是作家,是记者!” “都差不多!对了,我想了很多天,想问你个问题!” “请说!” 我发了一个思考的表情,“你确定你喜欢上我了吗?” 虽然他之前一再表示过,但我还是想亲口问一次,并得到他的答案。 他平常打字很快,几乎跟说话的速度一样,但当我提出这个问题后,他突然沉默了,我突然感觉我的四周死一般的寂静,除了我打字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你不确定吗?”我追问着。 “我确定!”他终于又出现了。 “你知道吗?我是个胆小,单纯但又充满了幻想的人,我不喜欢有人骗我!” “我向丘比特、牛郎和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和许仙发誓,我确定我喜欢上你了!” “从这些话里,没感觉到你的真诚!” “怎么样才能让你相信?” “你发誓给我看看!发个特别点的!” “好吧!如果我对你不是真心的,那就让我躺在你的面前,让你亲手解剖,把我的黑心肠摘出来。” “你可真够……恶心的。”虽然这么说,但我的心里此时荡漾出了一种幸福感。 “是你让我发一个特别点的!” “你想听听一个法医从生物学的角度谈谈所谓的爱情吗?” “当然了!” “我个人认为,人类的爱情较之其他动物而言,是退化了的。” “退化?” “嗯。爱情这种东西,如果放在精神世界里是非常复杂的,但是放在科学里,简单地说就是一种对异性荷尔蒙的识别能力,很多动物只需要闻闻对方身上的气味就可以判定对方是不是它的终身伴侣。但是人类的这种功能却退化了,所以人类的爱情才变得如此复杂而难以操作,真正的一见钟情是十分稀罕的个例。” “也不完全是啦!” “别打岔!比如,一个女生要寻找爱情,可不只是简单的闻闻味道这么简单,多少会考虑一下这个男生帅不帅,他们家里有没有钱,他的品位怎么样。我想这就是人类的爱情,考虑和试探的东西太多了。当然还有一些人的爱情,还包含了对对方思想,甚至是最高理想的考察,但是这种爱情就要求得太完美了,成功率也非常低,但是到现在还有人试图去坚持这种考察!” “比如说你?” “是的。实事求是地说,你吸引我的正是你的理想,而不是别的!” “即便是我总是跟你耍贫嘴,你也能感受得到我的理想吗?” “你卓尔不群的理想可以从你的《暗访》中看出来,除非那根本不是你写的。” “那怎么可能?”说完,他发了一个抹汗的表情。 我又突然想到了他发的那个毒誓,在对话框里继续输入道:“现在想想你发的那个毒誓倒是挺有意思的。” 第11节 “我真想变成一具尸体,躺在你的面前,那样就能跟你见面了!” “万一,我说万一啊,你一丝不挂地躺在我的解剖台上,是不是说明你今天说的都是假话呢?” 那一刻,他又长久地没有回应,而我也没再追问他。 自从那次失恋后,我对爱情的理解已经从感性逐渐向理性上发展,但遇到他后,我才知道自己走了弯路,因为用科学之类的字眼去解释如此感性的问题,是不明智的。我渐渐明白了没有必要为了证实爱情的存在而去试探,人的情感只有用心去体会才是最真切的。 所以,我后悔那日让他发了那样的毒誓,现在他以冰冷的状态躺在了我的面前,他到底有没有骗我呢?我已经无法证实了。我唯一能证实的是,我曾经爱过他。 3 消防研究所的会议气氛十分紧张,似乎整个会场的空气都已经凝固了。 这个会议是秘密召开的,石秀美不知动用了什么样的关系,才发起了这次会议。但实事求是地说,这只是一次内部的讨论会,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也不可能改变任何事实。 参加会议的只有五个人。石秀美和我并没有穿警服,坐在会议桌的左边。而刘静生一身正装坐在右边,他的到来让除我之外的其余三人稍微有些意外,不过由于火场在他的管辖范围内,所以其余的人也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 “火是从一楼的网吧里烧起来的,而不是从二楼的超市烧起来的?石主任,我觉得你这些判断是十分幼稚的!”消防研究所的主任罗仁说道,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军服和他矮小的身材并不成比例,他鼻上有一副黑色的眼镜,唇上还有些许的胡楂,显得有些邋遢。 “愿闻其详。”石秀美摸了摸自己的前额,似乎正准备接招。 “现场是经过反复勘察的,一楼现场不可能出现你说的猫尸。” 石秀美一笑,拿出了我拍摄的照片,“请罗主任看看这个,这是张敏从现场拍来的。” 照片很快传递到了罗仁的手中,他看了又看,“这能说明什么?” “张敏,请你给罗主任解释一下。”石秀美转过头来,看了看我。 我第一次用感激的眼神看着石秀美,冲她点了点头,开始应对罗仁的质疑,“这只猫是在一楼网吧被发现的。” “整个火灾现场都已经被烧焦了,从照片中也很难分辨出这是一具猫尸。”罗仁皱了皱眉头,情绪稍显激动。 “我已经将猫尸的残骸收集了起来,现在就在法医研究所里。” “好吧,即便是在火场发现了一具被烧焦的猫尸,又能说明什么呢?” “罗老师,猫不是被烧死的!” “不是烧死的,难不成还是被雷劈死的不成?”恐怕是职业病的缘故,在罗仁的思维里,非正常死亡好像只与火灾、雷电有关。 “猫确实是被电死的,但不是被雷劈的,而是被电烙铁电死的。”说着,我拿出了证物袋,里边装着我在火场找到的那根金属芯。 “猫是被电烙铁电死的?谁会相信!”罗仁轻蔑地看了我一眼。 “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可以通过科学的鉴定,判断其真伪。我在这具猫尸上发现了少量的金属元素,经过鉴定这些金属是属于这个电烙铁的,这是典型的因为电击伤而留下的痕迹。”说着,我又翻开了我做的关于猫尸鉴定报告的第一页,那上面有我昨天做的详细的数据分析。 罗仁斜着眼,瞅着报告,似乎他不曾想到我会把鉴定做得如此细致,故而一时语塞。 “张法医,我很欣赏你认真办事的态度,但是你却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 此时,发言的是消防研究所的政委鲁小洲,这个人年纪在四十岁上下,方头大脸,身材魁梧,膀大腰圆,是典型的军人形象,肩膀上扛着两道杠、三颗星。 石秀美淡淡一笑,“鲁政委,说说您的看法。” 鲁小洲点上了一根烟,悠闲得像个局外人,“我干消防前,在部队里干过电工,对电器设备还是有一些了解的。电烙铁这种东西,我再熟悉不过了。张法医刚才说猫是被电烙铁电死的,我觉得这很荒谬,因为猫被电击致死的理由根本不存在。电烙铁是一种绝缘发热体,烙铁头根本不会带电。不管是猫还是人碰触到正在工作的电烙铁,表面的皮肤只会被轻微烫伤,根本不可能被电击,而且电烙铁的功率一般不超过30瓦,因为功率过高会烫坏电子元件。试想这样的电烙铁,电流能有多大?它能电毙一只猫吗?” 罗仁见有政委撑腰,来了精神,“是啊,张法医,这点上你可是闭门造车了。” 在决定召开这次会议前,石秀美对我的意见和想法,做了全方位的考量,我也尽可能地将所有的证据铺在她的面前,好取得她的支持。所以,对于鲁小洲和罗仁的质疑,我早有准备。 “这个问题也困扰了我好久,但是我昨天特意去了一趟五金城,专门到售卖电烙铁的店铺转了一圈,得到了店主的一些经验之谈。实际上电烙铁有时是会漏电的,而且用的时间越久,漏电的可能性越大。现在的烙铁有三接头带地线的,就是为了防止漏电而击伤人。电烙铁漏电一般是交流电,电压大小为3伏到100伏,没有达到220伏是因为内部发热装置有一定的电阻影响。但是这样的电压,如果漏电,也足以电死一只猫了。” “一个五金店店主的话,能轻易相信吗?”鲁小洲呵呵一笑,然后吐了一口烟圈,那姿势实在是难看,“内热式的电烙铁用的是陶瓷发热管,如果你学过高中物理的话,就会知道它是不会导电的。当然,如果你非把电烙铁扔到水盆里就另当别论了。”鲁小洲特意把高中物理几个字加了重音,听起来格外刺耳。 “我高中的物理学得是不太好,但是鲁政委的经验也确实有点儿过时了,您有机会一定要去了解一下现实生活中的电烙铁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才好。”我说话时语气一点儿也没有客气。 一边说,我一边从工具包中取出了六个电烙铁,大大小小都有,“这是我这几天在五金城和淘宝网上买的电烙铁,价格都在二十元左右,这是普通百姓最容易接受的价位,它们大部分是两插头的。这些电烙铁我一一拆开看了,没有一个是使用鲁政委刚刚说的那种陶瓷发热管。可以说二十元左右的电烙铁就不可能用这么好的材料,成本都不够。它们大多里面只有一层高温绝缘层,很薄很脆,上面还缠绕着金属线,很容易漏电。” “即便是你说的这种外热式的,但那些电烙铁也会有一层高温绝缘层,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云母片,外面还绕着发热电阻丝,这样的设计就是为了绝缘。”鲁政委此时已经不再急于用嘴吸烟,他的嘴正忙着为自己辩解。 还好,对于他的这些说辞,我也做了充足的准备,这时我又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电烙铁来,这个电烙铁的把手上已经泛黄,看上去很旧,“这就是鲁政委刚说的那种用云母片做绝缘体的外热式电烙铁,这个电烙铁只用了一年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我用漏电断路器试过了,现在它已经出现了漏电现象,实验的详细过程在罗老师手中的那份报告里也有详细的记载。” 罗仁有些不耐烦了,他随便又翻了翻报告,根本没有细看,“这个世界里,有人喝水都能被呛死,但你要知道这终归是小概率事件,不能因为你手里拿的那个电烙铁漏电就说全世界的电烙铁都漏电,然后就推断说商场的大火是因为电烙铁导致的。电烙铁的热量确实可以点燃白纸,但是过程相当缓慢,起明火的时间会很长,按照你的说法,电烙铁先电击了猫,再引燃了收银台,这一切难道就没有人发现吗?” “灾难确实就是各种巧合的集合!在那个收银台周围我发现了大量的纸屑的灰烬,应该是打印纸。而火灾的地点恰恰是网吧,那里面的大部分人都戴着耳机,注视着电脑屏幕,沉迷在游戏或电影中,没人会注意收银台这边发生的事情也属正常。” “收银员有事离开了收银台,猫跳上收银台,踢翻了电烙铁,却被电中,猫由于疼痛踢翻了电烙铁,电烙铁正好落在旁边的打印纸上。这就是张法医你对事件的推理吧?”鲁小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知所谓的怪笑。 我没有正面回应,只是点了点头。 “我很奇怪,张法医,这件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你们会突然对这起火灾感兴趣呢?”鲁小洲看了看石秀美,又看了看我,终于提出了他的疑问。 刚刚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刘静生突然说道:“其实消防系统的事情,我们本不该过问,但是我们正在调查的一宗命案,跟这起火灾有着很大的关联。” “我说呢,两个法医,一名刑警,气势汹汹地来过问火灾的原因,像要兴师问罪一样。我还以为你们跟那个人有什么关系呢。”罗仁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哪个人?”刘静生很是奇怪。 “前些日子,来了一个记者,嚷嚷着想对s市商场火灾事故进行专题采访,我还以为是媒体的一些必要的采访而已,就接待了他,可是没有想到他上来就问我,难道商场大火事故真的是那些电工违规操作造成的吗?”说着,鲁小洲把烟掐灭在了烟灰缸中。 “大约是什么时候?”刘静生觉得这个线索很有价值,便拿出了一个小本,准备记录。 “上个月三号!”鲁小洲说得很肯定。 “记得够清楚的。” “没办法,这事作为一个大事件,已经汇报上级部门了,我亲自填写的报告书。” 刘静生闭上眼睛计算了一下日子,“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他只来过那一次吗?” “是的,只来过那一次!我还以为他会无休无止地纠缠下去呢,你们也知道那些记者最烦人了!” 我听到鲁小洲的话,本想借题发挥一下,但又觉得在这种场合还是不要太激动为好。 刘静生打开记事本快速记录着,他一边写一边继续向鲁小洲询问:“你怎么回答的?” 鲁小洲笑道:“媒体公布的,就是最后的鉴定结果,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刘静生点了点头,随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照片,放在了鲁小洲的面前,“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那是殷寻的照片。 “没错!就是他!我认识这张明星脸。”鲁小洲这次倒是笑得很灿烂,“这个人怎么了?” “他死了!” “死了?”鲁小洲的眼睛转了两圈,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而刚才还在讥讽我的罗仁听到这个消息,表情也很夸张,他的额头也渗下汗来。 4 殷寻在与我的聊天中透露,第五卷《暗访》将会是大结局,而他也将会把最精彩的暗访故事放在这本书中。 带着这种期待,我和他的聊天,也时常会涉及他近期暗访的内容。 距离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还有六个月…… “其实,我现在就想见到你。” “那你来s市啊!” “现在可不行。” “你现在在哪?” “在d省,我正在调查一起动物园中的老虎攻击饲养员致死的事件。” “太可怕了!你去过现场了?” “是的!今天早晨刚从案发现场回来。老虎的个头可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如果对人发起攻击,那可是不得了。” “惨剧是怎样发生的?” “饲养员早晨去给老虎送食物,却没有想到突然受到了猛虎的攻击。当其他的饲养员赶到的时候,虎笼中就只有一堆被啃噬剩下的白骨了。” “按说不应该啊!在动物园里的老虎早已丧失了兽性,况且是与它相熟的饲养员。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惨剧呢?” “这就是我要调查的重点!” “有什么发现?” “我怀疑是动物园克扣老虎的食物,老虎是因为太饿了才对人发起攻击的。” “这怎么可能?” “地方财政对动物园的补贴很少,动物园这种只靠低微的门票收入过活的单位,入不敷出是很正常的事,发生这样的事情在所难免。不信,你可以去动物园里观察一下老虎,我敢肯定没有一只老虎是有精神的,我想这和供给它们的食物数量不足有很大的关系。而且这家动物园之前还发生过其他的恶劣事件。” “什么?” “几个月前就有一只华北虎在这个动物园里不明不白地死了。” “有外伤吗?” “我当时以记者的身份去采访报道,近距离观察过那只死虎,没有发现任何外伤。后来,我通过关系,多方打听才知道,动物园为了解决自身的财政困难,把这只老虎当作动物园赚钱的工具,常常让它参加一些商务演出,演出后还总会让观众骑着照几张相片,这样动物园就可以收取高额的照相费了。一次商演之后,这只老虎就突然死了!” 我仔细看了看他说出的细节,已经判断出了老虎的死因,“从法医学的角度上看,这只老虎八成是被压死的。” “压死的?怎么可能?” “其实,像老虎这种猛兽,最脆弱的地方就是它的脊椎骨,这和人是不一样的。因为人是经过进化的直立行走的动物,脊椎骨长期直立承担重量,承受的压强较大,并且有四个生理弯曲,让其可以减震并且缓冲外界的伤害。而老虎却不行,它们的脊椎骨都是在横向承担重量,所以脊椎骨上的每一个点其实承受的压力都不大,当有大的压力到来的时候,老虎反而会受不了。这只老虎八成是由于负担过重,脊椎骨劳损严重,并出现了脊椎骨骨折的现象,才最终死亡的。” “我想起来了,在内蒙古时,我邻居家有条很高大的牧羊犬,特别凶恶,但有一次邻家的孩子骑着它转了几圈,结果那只狗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了,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癞皮狗。” “狗和老虎的脊椎受力原理是一样的。武松为什么能打死老虎?是因为他骑在老虎的身上,让它的脊椎骨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而痛苦异常。” “你的意思是说,老虎不是武松打死的,而是被武松压死的?” “差不多吧!” “唉!人们都以为在动物园里的动物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原来它们也没得到善待,还会受到人的压迫,成为人类赚钱的工具,最终死在人们的虐待下。” “你可不要把我说的老虎的死因写进你的书里啊。” “为什么?” “我是个法医,在没有看到尸体的情况下,任何臆断都是苍白的。” “我也从来不会把没有调查清楚的事情写进自己的书里,这是我作为一个记者的职业道德。” “让公众知道真相,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写的《暗访》吗?” “我想这是我唯一能为这个社会做的事情。人活在当下,总是要给自己留下点儿什么的。还好,我留下了这套《暗访》,算是我为自己的人生留下了一条痕迹。当然,我还留下的另外一条痕迹,就是你!” 当时,我看到他说的话,也同样诱发了我的思考。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活在当下,我留下的又是什么呢? 5 “火灾发生在两个月前,而殷寻一个多月前曾经去过消防研究所调查过此事,他到底发现了什么呢?”刘静生一边转动着方向盘,一边对车子后座上的石秀美和我说道。 第12节 “我想他发现的应该不会是那具猫尸!”石秀美斩钉截铁地说。说完,她转过头看到我一言不发,便继续说道:“小敏,说说你对案件的看法吧!” 我不是没听见他们俩的对话,一直不发言纯粹是在掩饰我和殷寻的关系,但现在石秀美一再要求,我只能硬着头皮说了。 “死者是一名记者,他很有可能通过自己的调查,产生了对火灾原因的怀疑,才会去消防研究所求证的。”我尽可能地不让自己说话时的语气变得急促,但这句话说得像是句废话。 “我已经派人到《时代传媒》杂志去求证了,看看他们有没有让死者去调查火灾的原因。但那家杂志社的总部在w市,可能要花些时间。”刘静生说着把车挡推上了三挡。 “还应该到内蒙古去一趟,到他家里去看看。”我此时正在担心他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定不会好受。 “已经联系了,但是他的父母在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死者只有一个妹妹,但现在一直没有联系上,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亲戚了。”刘静生说道。 他还有个妹妹?从没听他提过,而且他也从来没对我说过他的父母已经去世了,果然他对我还是有所隐瞒的。想到这,我心里有些不快,但转念一想,我们是网恋,又不是相亲,没介绍彼此家里的具体情况也是情有可原的,我不是也没把父母和哥哥的具体情况跟他说得很清楚吗?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死者调查出了什么来,而遭人灭口的?”石秀美推测道。 “死者是一名记者,记者的工作就是挖掘公众不知道的事情,这种挖掘很有可能伤害到一些人的利益,所以杀人灭口的动机是完全有可能成立的。不过我敢肯定,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只从现场发现的那五张电子照片就能知道,这恐怕只是个开始。”刘静生开车的速度跟他的语速一样不紧不慢。 “我现在一直在想,死者是怎么知道火灾的起因有问题的呢?要不是张敏再去现场进行勘察,发现了重要的疑点,我想我们谁也不会怀疑消防研究所作出的结论是有问题的。况且,这样的结论是通过法医的科学鉴定才得出的,可一个记者是怎样做到的呢?”石秀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觉得有必要把这个信息告诉他们两个,“其实,怀疑火灾起因有问题的,不只是死者,我还见过一个人也说过质疑的话。” “哦?谁呀?你怎么不早说?”石秀美用埋怨的眼神看着我。 我并没有理会石秀美的怪罪,而是继续说我想说的事情:“我去火场现场调查的那天,遇到了一个老大爷。他当时对我说了两句很奇怪的话,现在想起来,很值得注意。” “说的什么?”刘静生也开始关注这个线索,虽然眼睛不往后瞅,耳朵却竖了起来。 “他说挣卖白菜钱的人,却犯了卖白粉的罪!还说,一个商场着了大火,死了这么多的人,最后却只抓了几个电工顶罪!” “他真的这么说?”刘静生突然将车缓缓地驶到了街边。 我点了点头,又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那个老大爷还告诉了我一件事,他的女儿是商场二楼超市的理货员,也被烧死在了大楼里。”说这话时,我突然想到了在商场前摆放的那些枯萎的花朵。 刘静生回过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感觉他此时的气势远远超过了石秀美对我的震慑,“这个线索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真是耽误事!” 我本想反击两句,却也找不出好的理由,况且自己确实对警方隐瞒了太多的事情,我心知肚明这对破案会有很大的负面影响。我此时在想,要不要把我所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警方,也许那样会更好。 但不知道是理智还是怯懦,让我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我这样做真的妥当吗?深埋在心底的秘密,总有一天会像种子一般冒芽,到那时我该如何收场呢? 而比起隐瞒那个秘密,我当下更想寻找的是那段已经失落了的感情。而现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破案。我确信,此时我正在循着他的足迹,寻访或许他还没有暗访到的真相。 第七章 1 刘静生再次找到我是在一天后,他在电话中说去w市调查的人回来了,问我要不要听听调查结果。我欣然答应了。 先前,刘静生大有把我拒之门外的感觉,但这次却主动联系我,这让我颇感意外。我觉得这名经验丰富的刑警肯定已经察觉到我和殷寻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但他对我又无可奈何,因为无论怎么调查,他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发现我和殷寻之间的交叉点。 我对案件有所保留,刘静生心知肚明,他主动向我“献殷勤”,恐怕是想用他的真诚打动我,让我把心中所有的秘密一股脑地告诉他。但是,即便是这样,我现在还是不准备向他吐露我与殷寻的任何事情,因为我觉得现在说,只会把事情搞得越来越复杂,还会让我完全丧失参与案件调查的机会。 当我赶到公安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刑警队里除了值班的警官,办公室里冷冷清清的。 我们的谈话还是在上次那间小屋中进行的。负责到w市调查的是刑警田建立,他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有活力,有热情,而且也具备了一定的侦查经验,正是刑警的“当打之年”。之前,他和我也曾经合作过,虽然并无深交,见面却也没有任何的隔阂感,这样就少了很多令我生厌的寒暄,谈话可以直奔主题。 “小田是下午刚下的火车,都没来得及喝口水,就回队里了。”不知道刘静生是在向我继续表达着他的诚意,还是在肯定田建立的工作。 “张法医,刘队,这次收获不小。”田建立大口喝着水,嘴角却含着笑容。 “行了,快说说看吧!”刘静生似乎非常关心田建立的调查。 “死者殷寻,一九八三年出生,二十八岁,是内蒙古一所普通大学的新闻系毕业生,四年前大学毕业后便到《时代传媒》当了一名记者。” “w市和s市这么远,他难道有什么采访任务才被派到s市的吗?”刘静生皱起了眉头。 “是这样的,死者其实并不是杂志社的在编人员。” 我听到这里,心头一震。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又是我不曾知道的情况?他对我到底还有多少隐瞒呢?我的心情此时有些矛盾。 “与其说死者在为这家杂志社工作,不如说他们彼此间是合作关系。死者一直把一些有价值的信息贩卖给杂志社,获得高昂的收益。” “《时代传媒》主要是刊登什么内容?”刘静生问道。 “刘队你可能不太喜欢看杂志之类的刊物,《时代传媒》可是近几年很火的一本杂志,它是一本综合类杂志,主要刊登社会的热点,里面还有很多新颖的观点和评论,很受青年读者的欢迎。他们发行做得也很好,杂志几乎在各地级市都有销售。”田建立说着便从包里掏出了一本《时代传媒》,“这是我回来时,在s市火车站买到的,是最新的一期。” 刘静生接过了那本杂志,看了又看。杂志十六开大小,封面上印着一座小桥,桥上是一些农民背着厚重的柴薪,农民们的脸看上去很沧桑,表情也很无奈。刘静生翻了两页就把杂志放到了我的跟前,然后转头对田建立说道:“这杂志社也够抠门的,也不说送你一本。” 田建立刚想回话,却被我接过了话头,“死者都给杂志社提供过什么信息?”因为我从来没听他说过他和杂志社还有这样的交易,他的事情我还有多少不知道呢? 田建立拿出了一个小本,一边看一边说道:“四年间,死者给杂志社提供了大量的照片。” “照片?只是照片吗?”我有些奇怪,便向田建立大声问道。 田建立又看了看小本,“还有少量的文字信息,但是大多数都是用来描述或解释照片的。” “都是些什么内容的照片?”刘静生问道。 “很杂,全国各地的风土人情,几乎什么样的照片都有,看来死者去过很多地方。” “这些照片你都看过了?” 田建立点了点头,“我让杂志社将过去刊登过死者照片的杂志都挑了出来,因为这次我是一个人去的,杂志太多了,自己搬不回来,所以就叫杂志社用快递给咱们寄过来,估计就这几天吧。” “我就说嘛,杂志社不会这么小气的!这个杂志是半月刊,四年的杂志差不多一百本,数量相当庞大啊!希望能从这些杂志中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刘静生对田建立的工作表示肯定。 “遗憾的是,据说死者为杂志社提供的照片数量是刊登的照片数量的十倍,也就是说杂志社只采用了十分之一左右的照片,而其他没有被采用的照片,杂志社也没有留底,都处理掉了。” “杂志社给死者的报酬是怎么样的?” “相当丰厚的报酬!采用一张照片,杂志社就会向死者支付一千元的报酬。” “死者到各地采风的火车票和住宿费,杂志社不予报销吗?” “我问了,不管。” “支付的明细你查到没有?” “我都记录在了本子上,最少的时候一个月一千元,最多的一个月七千元。” “还真是笔可观的收入!” “死者每个月都会提供照片给杂志社吗?从没有中断过?” “只有一个月没有提供,是前年的七月份。” 刘静生听到这里,看了看我,“张法医,我记得你在法医鉴定报告里提到过死者的后背上有条长长的刀疤,你觉得那个伤疤是在什么时候留下的?” “具体的时间无法判定,但就刀疤的深度来看,应该是近几年的事情。”我心里很清楚,殷寻恐怕是因为刀伤才停止给杂志社提供照片的,没想到刘静生这么快就洞察到了这一点。 刘静生听完我的解释后点了点头,回过头来继续询问田建立:“死者是通过什么渠道给杂志社传照片的?” “邮箱传递,邮箱地址我也记录下来了,明天就可以申请对邮箱密码进行破解。” “杂志社平常是怎么跟死者联系的?有没有死者的手机号?” “没有!他们采用了最简单的交易方式,据说全都是通过这个邮箱。死者每个月按时给杂志社传照片,杂志社再通过这个邮箱通知死者,哪张照片被采用了,然后便给死者汇款。死者好像并不在乎自己的照片能不能被采用,也从来不会跟杂志社讨价还价,在他留给杂志社的履历表中除了这个邮箱地址,并没有留下其他的联系方式。” 连手机号码都不留!这显然不符合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刘静生的眼珠转了转,看了看我。但好像他从我这里也得不到什么更有价值的信息,所以便继续问道:“杂志社向死者支付报酬是通过什么方式?” “银行转账。杂志社会定期将报酬打到一张交通银行的储蓄卡里。” “卡号查了吗?” “查了,而且查到了很奇怪的事情。” “什么?” “那张银行卡不是死者本人的,而是死者妹妹殷雪的户头。更奇怪的是这张银行卡上竟然已经有了两百多万元的现金。” “好家伙!他这个妹妹的基本情况我们调查了,刚刚大学毕业,还没有任何的工作记录,哪来的这么多钱?就算杂志社给死者的报酬再高,加在一起,也不会有这么多!” “我已经通过w市经侦处调查了,大笔的现金是从北京一个很有名的出版社那里打来的,叫新方向出版社。” “出版社?死者的妹妹是作家,还是死者也为这家出版社提供照片,报酬也打在这个账户里?” “这个还不清楚!我尽快安排人到这个出版社走一趟,做进一步调查,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 “什么?快说!” “这张银行卡一直没有提现的记录。” 刘静生听后又喘了一大口气,“小田,你还记得吗?我们在案发现场没有发现死者的银行卡。” “记得,而且事后我们也调查过了,死者没有在任何一家银行开过卡或存折,这太奇怪了!死者把挣来的钱全都汇给了妹妹,而自己却没有一张银行卡,他整天跋山涉水地拍照,他是怎么维持生活的呢?” “先不要想这些问题,你尽快安排时间去一趟北京,调查一下出版社是因为什么原因给死者的妹妹汇钱的。” 我听到这里,已经知道,警方调查出他就是那本《暗访》的作者是迟早的事了。但这还不是我最纠结的事,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多出了一个神秘的妹妹来?当然,他把大笔的稿费寄给妹妹这不难理解,但他为什么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件事呢?他对我到底还隐藏有多少秘密?我的脑子越来越乱。 刘静生一边询问,还一边忙里偷闲观察我的表情,我知道我和殷寻的关系不可能一辈子隐瞒下去,但即便如此,我也只能继续装糊涂。 刘静生将刚才的问话,详细地记录在了他的笔记本上,似乎这次交谈即将结束了。但他突然向田建立问了一个问题:“死者最后一次向杂志社提供照片是在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最后提供的照片是几张老虎的照片,照片里提供了文字的信息,说是某动物园里的华北虎突然死亡的事件。” 我心中一阵怀疑,奇怪!他跟我说华北虎死亡的时候,距离现在是六个月前,为什么他会在两个月前才把那几张老虎的照片交给杂志社呢? “具体时间是什么时间?” “杂志社邮箱里显示的接收时间是今年的六月六日。” “六月六日?”刘静生有意无意地加重了语气,眼神里更是流露出了一种疑惑。 田建立有点不明白刘静生的举动,问道:“这日子有什么问题吗?” “是商场大火发生的日子!”我眼神迷离,小声嘀咕着,但声音足以让他俩听得清楚。 2 我记得在爸妈去世后不久,一看见他们的照片,眼泪就会禁不住流下来,直到过了很长时间,泪腺已经干涸,才止住了哭泣。 女孩总是爱流泪的,我总羡慕那些看看韩剧就能痛快哭一场的女同事,跟她们比起来,我的泪点实在太高了。但恐怕也正是这个缘故,我只要一哭起来就会没完没了,似乎是要把几年间积攒下来的泪水一下子哭完才能结束。 自从得知他的死讯后,我又难以抑制自己的眼泪了,虽然在人前我还是显得很坚强,但在人后,我不知道已经默默地为他流了多少泪水。 距离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还有五个月…… “今天有人给我介绍男朋友了。”我并不是在试探他,那个时期常常会有同事给我传来各种男性的照片。 “这很正常,你这么漂亮,还这么优秀!” “你不吃醋吗?”这句话才是明晃晃的试探。 “吃,这会儿牙都倒了!” “切!少来!” 第13节 “你不会不等我了吧?咱们的约定可是一年。” “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过你什么!不过都等了七个月,就再等五个月吧。” “那你把人家介绍的对象给回绝啦?” “嗯,就说我工作忙,现在不想考虑这个问题。”当时的照片里确实有几个是我喜欢的男性类型,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了他,我如此轻易就回绝了对方。 “真是老套的说辞。” “我没你这么多经验,只有这么老套的借口。我可警告你,如果我发现你变心了,我就把你的黑心肠摘出来。” “我之前跟你说过了,我愿意躺在你的解剖台上,那样我们就可以提前见面了。” “我可不想这个样子看见你,那样我会受不了的。” “如果真的那样见面了,是不是也挺传奇的。” 传奇?我当时还认为这句话很搞笑,但现在想来他竟一语成谶,这是多么悲剧的事情。 “我现在就想见见你长什么样子。” “啊?” “我再说一遍,我现在就想见见你长什么样子。” “现在不行!” “不行!不行!你总是说这句话!难道你还怕我泄露你的身份吗?” “那倒不是。” “那你传一张照片给我。你早就见过我的照片了,可到现在我连你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这样太不公平了!” “我怕……” “怕什么?” “网恋的悲情结局之一,见光死!” “如果不给,现在就死!” 面对我的纠缠,他那头又是长久没有回复,我故技重施,干脆也不再回复,我坚信这种沉默中的胜利总会属于我。 果然,没让我等多久,qq传送中突然出现了一张照片。我欣喜若狂,快速点击了接收,但当我把照片打开的时候,一股失望的情感瞬间袭上了心头。 照片中他站在一座山中,但看不出是哪里的山。穿着蓝色的衬衣,从身形上看应该是个高个子的男生,但他的脸上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把脸部最关键的部位都遮了个严严实实。但是可以想象,如果在这副墨镜下是一双俊朗的眼睛,那无疑是一个帅哥的形象。 “这是你?” “这就是我平时暗访时的样子。” “你真狡猾!” “现在只能给你传这张了,等到见面的时候,再让你见真容。” “还有五个月!我现在真的觉得自己在做一件疯狂的事情,估计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这个世界需要有真实的童话!” 看着他那张照片,我的心头当时有了一种莫名的惆怅,为了一个童话,和一个没有见过面的男人,真的要浪费我五个月的青春吗?我承认我有过动摇,但不知道为什么,为了他,我选择等待,选择了坚持,选择了疯狂! 3 由于s市的纬度比较低,所以四季的昼夜长短的变化并不明显。刘静生和田建立谈完了工作,见天已经不早,就提出想请我一起吃饭。但和两个并不算熟识的男人吃饭,不是我的风格,况且刘静生的目的恐怕不只是吃饭这么简单。所以他的邀请,被我委婉地拒绝了。 从公安局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渐渐暗下来了,但没走几步,我突然停下了脚步。我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那种感觉让我心里一下子不舒服起来。 “这么巧,小敏!”是哥哥的声音! 我回过头看,哥哥就站在我的身后,正从公安局大楼里走出来,随后我便找到了令我不安的根源,因为那个刀疤小海就站在哥哥的身边。 “这么晚了,还有工作啊?”哥哥走到我的身边笑了笑,而那个小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的身上。 “这么晚了,哥你来公安局不会也是为了工作吧?”我的表情里带有一种尖刻的气息。 “小敏,你说话别老带刺好不好?我可是你亲哥哥,这个世界上你唯一的亲人了!”哥哥的脸上虽然没有现出不快的情绪,但从他的埋怨中也依稀能听出他对我的不满。 “亲人?哥哥现在的亲人恐怕只有孙玥和人民币吧?”说这话时,我没有看哥哥,却盯着他身后的小海。我们四目相对,很奇怪他的眼光却没有像之前一样躲躲闪闪。 “小敏,你越说越不像话了!长兄如父,爸妈都不在了,我要负责照顾你,可是你现在好像对我身边的人有很多偏见啊!”说着哥哥朝小海看了一眼,似乎向他示意着什么。 小海没有吱声,冲哥哥点了点头,默然离开了我俩,径自朝公安局外走去了。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从我身边走过时,对我那种不怀好意的窥视。 哥哥看小海走远,才继续对我发泄着他的不满,“小敏,我知道父母走后,我对你一直关心不够,但哥哥是个男人,要兼顾的东西很多,这点你一定要理解。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能总这样任性吧?你对我有偏见,对我周围的人也都有偏见,我看这样不好。” “任性?你是这样理解你妹妹的吗?就你有事业,世界上的男人多了,难不成都为了他们的事业丢弃了自己本该尽到的责任吗?还有,我对任何人都没有偏见!”我话说得很大声,要知道这是在公安局的院子里,这样做很不和谐。 哥哥看到我有些气急了,便把我拉到公安局院中的角落里,我很不情愿地被他拉了过来。 “有些事,我知道是哥不好,但是,你要知道哥是真正关心你的!还有你嫂子,她也是真真切切地在关心你!她总是对我说,要接你到家里来住,可你这小姑子却总是拒她于千里之外。” “孙玥,又是孙玥!你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吗?” “你到现在都不肯叫一声嫂子吗?” “我讨厌她,我讨厌她的那种绵羊音,我讨厌她总是假惺惺的样子,我讨厌你总是围着她转。说到底,你娶她就是为了一个‘钱’字,钱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我说话时越来越激动,毫无逻辑地扩大着自己的打击面,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泪水此时又开始充满了我的眼眶。 “你胡说!小敏,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哥哥这会儿也急了,他对我怒目而视。 “看吧,为了那个女人,跟你亲妹妹吹胡子瞪眼!” “我……我……我……”哥哥被我说得一时答不上话来,他的脸色难看极了。 “我不想见她,也不想见到你!”说完,我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不知道我是在跟哥哥赌气,还是在释放这几天的压抑情绪,又或是我有意无意地又想起了他。 哥哥听到我这样说,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对我重重地说道:“我和你嫂子是真心相爱的,这个毋庸置疑!” “是吗?那哥哥我想问你,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哥哥点上了一根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重重地吐出了烟雾,“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仔细考虑过,但我理解的爱,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和高尚!我只是觉得我愿意跟你嫂子在一起,在一起我们彼此会很愉快,我觉得这就是爱!” “哥,那不是爱!爱情是人类最特有的标志,是可以为了对方牺牲自己一切的情感,这种情感你对孙玥有吗?” 这句话,问得哥哥一时语塞,他依旧重重地吐着烟圈,长时间没有抬起头来。 我看他不肯回应我的问题,便转身要离开他。 “小敏!”哥哥再次叫住了我,“爱情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不要相信自己不顾一切爱上的那个人,那是很傻的事情。这样的事情你大学时经历过了,难道你还没有觉醒吗?” “我不想跟你讨论爱这个问题,特别是在公安局门口。”说着,我便转过头朝着公安局的院门走了出来。 我不知道背后的哥哥以怎样的表情正看着自己,但我知道他恐怕已经通过关系,了解了我跟这起案件的微妙联系,那些话就是在警告我,赶快从那个旋涡里走出来。但我还能走出来吗?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这起案件不弄个水落石出,我又怎么能解脱呢? 刚走到公安局门口,我看到小海坐在哥哥的车里,正在瞅着我。我心头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一次袭了上来,他这次依然没有把眼光移开,我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这份勇气。 他的眼神很镇定,我这次意外地从对视中败下阵来,真没想到先避开对方眼光的竟然是我,因为我突然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一种信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不想跟哥哥再说什么了,也不想再被小海用这种眼光盯着看。我径直从帕萨特的旁边走了过去,但我知道,小海的眼光还在盯着我看,那真的是很犀利的眼神,像是能看穿我心头所有的秘密。 第八章 1 刘静生的办事效率还是蛮高的,还没几天,他就已经落实了三项工作,一是确定了田建立去北京出版社的时间,二是通知内蒙古警方继续寻找殷寻妹妹的下落,三是他找到了那天我碰到的那个老大爷。 虽然刘静生是研究所的常客,但是他直接到普通研究员的办公室来还是头一回。进屋后,他谁也没打招呼,便直眉瞪眼地来到了我的面前,把几张照片放到我的桌子上,“你那天遇到的那个大爷是哪一个?” 他提问时周围有一堆同事望着这个不速之客,这几天我已经习惯了同事们用怀疑的眼光看我,所以我没有更多的反应,只是觉得刘静生这样不打招呼便闯进来很没有礼貌。所以,我没有讲话,而是面无表情地将照片拿了起来,找到了那个老大爷。 “张法医,现在跟我一起去见见他吧!”刘静生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的。 法医只有在尸体出现的时候才会出警,刑警带着一个法医去询问一个案件当事人,这并不符合常规流程,但似乎这个要求我没有理由拒绝。 “我去跟主任请个假。” “不用了!”刘静生的腰板挺得笔直,“我已经跟石主任要求把你借调过来一段时间,这个案件你归我指挥!” 这名中年刑警的办事效率奇高,虽然缺少点儿亲近感,但他总是能把事想到别人的前头去,这点还是挺让我佩服的,“那还等什么,上路吧!”我说着就脱下了白大褂,既然是去调查,就没有必要穿着象征医生的白大褂了,只穿警服就足够了。 说着,我就跟刘静生走出了办公室,我知道我的那些同事又在议论纷纷了,但我此时已经顾及不了这么多了。 案件终于有了新的进展,我心里着急,电梯门刚打开,我就一脚迈了进去,正巧一个人正往外走,我的脑袋和他的肩膀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小敏,这么着急你干什么去?”被撞的人是大周,他摸了摸被我撞痛的肩膀说道。 我的头也被他那硬邦邦的肩膀撞得生疼,但我来不及跟他解释了,“帮我告诉主任一声,我跟刘警官出去调查案件了!”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大周摸着自己的脑袋,大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刘静生开车时的样子总是那么四平八稳。 “去哪里?” “西区派出所,那个辅警在那里工作。” “你的车速还真是稳当,总是在六十迈上下。” “警队里那帮坏小子给我起了个外号,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老六十!” 我听后露出了一丝笑容,一个不苟言笑的人被另一个不苟言笑的人逗笑,也真是够奇怪的。这是我自从殷寻被杀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我隐瞒了这么一个大秘密,刘静生对我却能以诚相待,这使得我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乎我突然想问他一个问题:“刘警官,能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什么?”刘静生开车时很专注,一点儿没有往我这儿瞅。 “你一开始说,我不是案件的参与人,什么都不能告诉我,那为什么现在要让我参加案件的调查呢?” “张法医,你听过一句话吗?若想取之,必先予之。”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其实,我很清楚你对案情是有所保留的,你不肯说肯定是有难言之隐,我也判定你不会在短时间内给我交底儿的。既然我不能得到你心中的秘密,那我就干脆带着你来调查这起案件。因为虽然你对案件有保留,但是你想找到凶手,获得案件真相。从这点上来说,咱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从之前你对火场的探查来看,我觉得你的调查对案件的侦破一定会有帮助的。至于藏在你心中的那个秘密,你不说肯定有你的理由。作为刑警来说,我不认同你这种做法,但作为朋友来说,我理解你的选择。等你想把那个秘密告诉我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我低着头,“我还以为你会拿着一个大功率的台灯,对我逼供呢!” 刘静生一笑,“你已经承认了你隐瞒了一些事情,对吗?” “我什么都没有承认,但我也不想否认什么,我现在只想破案。” “强扭的瓜不甜,现在追问你也没有意义,我也不能真的对你逼供吧。” “刘警官!” “嗯?”刘静生似乎有点儿吃惊。 “谢谢你的坦诚!” 刘静生还是没有朝我瞅上一眼,但是他的嘴角却露出了久违的微笑,而且是长时间的。 第14节 2 和刘静生谈到了坦诚,我突然想到我和他之间也曾经聊到过这个话题。 距离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还有四个半月…… 当时我依旧纠结着,而且是越临近那个日子越觉得有一种紧张感。因为现实情况很可能发生巨变。他是不是在骗我?他会不会另结新欢?我能坚守到那个时候吗?我若遇到了别的喜欢的男人怎么办? 在刚刚跟他结识的时候,这些问题还没有来得及去想,而那个日子越临近,这些问题就越像是一个个淘气的小孩,蹦到了我的面前,不停地围着我转,让我很不舒服。 “还有不到五个月我就能见到你了,你说那时你真的会跟我见面吗?” “小敏,你觉得我会骗你吗?” “可是我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你对我坦诚相待!” “这话怎么讲?” “我到现在都没有真正地了解你,包括你的过去,你的现在!我所知道的你,只是那个著名的畅销书作家,一个有良知的记者而已。我甚至没有见过一张你的清晰的照片,你觉得这样够吗?我们就这样贸然地见面,会不会有很多的不合适?” “你是不是对我们的这段感情还抱有怀疑的态度?” “不是怀疑,而是我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你对我隐瞒了太多的东西,我在你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的诚意。”我说这话时,隐藏了我对我俩未来的一种深深的担忧。 “小敏,我现在真的想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给你看看,让你相信我!” “你又说这种虚无缥缈的话,我正在想的是如果我们两个见面了,可是我们彼此的感觉并不像现在一样美好该怎么办?”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也不会勉强你的。但我对你的感觉是不会改变的,不管见面与否。” “我不知道你为何能这样肯定,我真的不敢说见到你时自己会是什么感觉。” “我会把一个最完美的自己展露在你面前。” “我不要最完美的,我要一个最爱我的。” “有些事,我本想见到你之后再告诉你的,但是如果现在不告诉你,恐怕你真的会怀疑和动摇了。” “什么?” “我已经签了一份器官捐赠的协议,捐赠的器官就是自己的心脏,用于移植或心脏研究。” “什么时候?” “认识你之后。因为我听你说过,中国人受传统观念的影响,都有全尸入土的习惯,所以很多人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器官捐赠给医疗事业,这造成了很多医科大学都没有合适的活体实验器官。” “为什么你要捐心脏?” “你是医生,你应该知道。我们中国人很早就认为人类的记忆和情感不是只储存在大脑里,心其实才是储存人类记忆和情感最多的地方,所以我们的汉字里才会有那么多带有心的偏旁,那些字都是用来描述我们的情感的。我觉得我对你的爱不应该随着我生命的逝去而消逝,我很想把这份感情永远储存起来,所以就想了这么个办法。” “你真是本性难移,连捐赠器官这样的事,都让你说得这么浪漫。” “你觉得我这样做够了吗?” “不够!” “那你说还差什么?” “现在还没想到,不过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我的要求可比较多。” “在你对我提更多的要求之前,我也有一个要求!” “什么?” “我想让你亲自做我的心脏摘除手术。” “那种事可不一定轮得到我干。” “我有预感,一定是你,也只有你有资格!” 我不知道一个男人还能为一个女人做多少,但我知道自己刚刚还在动摇的心,因为这次交谈而变得坚定了起来。 3 刘静生在车上给我简单介绍了一下老大爷张师傅的情况。张师傅叫张子汉,退休工人,女儿张小震,已死于火灾中,家里仅剩下张师傅一个人。 “这不是我在商场周围见过的那个姑娘吗?”带我到殷寻被害现场的小片警韩海带着张师傅进来,张师傅第一眼便认出了我。 “您记性真好!”我冲着他点了点头。 “姑娘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属兔的,跟我女儿同龄!”张师傅说着便回避了我的目光。 松坡街正好属于西区派出所的管辖范围,我和刘静生是在西区派出所见到了张师傅。 派出所本就不大,为了不耽误派出所的正常工作,我们四个人找了一间最小的屋子。这小屋子除了四面墙,只有一张写字台,一张床和三把椅子,墙上连个窗户都没有,屋子全靠顶灯照明,像是警察值班用的。 我坐在床上,刘静生和张子汉隔着写字台坐了个对脸,韩海拉了把椅子坐在门边。 刘静生首先递给张子汉一支烟,我很少见刘静生抽烟,这种递烟的方式更像是一种礼节。 “这个劲小,我不抽这个!”说着,张子汉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圆圆的药瓶儿,我一开始还以为他要喝药,谁知道,这瓶子里装满了他自制的香烟,他抽出了一根叼在了嘴里。 “现在抽这种自制卷烟的人越来越少了。”刘静生说。 “有时人烦了,就爱找点儿刺激,这位警官要不要来一根?”说着,张子汉便递给刘静生一根卷烟。 刘静生说话慢,做决定倒是快,他毫不推搪就接过了张子汉的香烟,然后用打火机先给张子汉点上,最后才给自己点上。烟草的刺激性气味瞬间在这封闭的屋中弥漫开来,让人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感。 “张师傅,我叫刘静生,来之前派出所的同事应该跟您介绍过了,后边的那个小姑娘叫张敏,是警队的法医,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你们是为了那起大火而来的?” “我也不想瞒您,我们正在调查的一起案件,跟这起大火有关,所以有必要重新了解一下大火的起因。” 张子汉一阵苦笑,然后又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脸上的皱纹,随着烟雾的缭绕,好像舒展开了一些,“我女儿已经死了,其实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火灾,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了。” “我知道,您刚刚痛失爱女,这个时候来向您了解火灾相关的细节,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但是,这关系到一宗谋杀案的侦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那天我看到你身后的那个小姑娘到现场去调查,你们是不是对大火的起因,有了什么新的发现啊?” “正在调查中,但暂时还没有结论,所以今天才来找您了解情况的。话说回来,就算我们有什么发现也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对火灾成因的判定,并不是我们的职权范围,我们只是想多了解一些当时火灾现场的细节。” “那你们还找我调查什么啊?调查来调查去的结果不还是什么电线短路?” “听您这话的意思,像是知道些什么啊。” “反正也是孤身一人,也没什么可怕的,跟你们说说也无妨。我觉得那场火的起因是有问题的。” “您怎么那么肯定?” “火灾发生时虽然我不在现场,但当时我女儿在火场里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我听后有些激动,张子汉果然知道些什么。 “什么电工失误导致电路短路造成的火灾,那都是些屁话!” “这话怎么讲?”刘静生问道。 “火灾那天,突然接到了女儿的电话。她当时很害怕,说她工作的超市着火了,火从一楼蹿上来了,她无处可逃了。她在电话里一直哭着喊‘爸爸救我,爸爸救我’。”张子汉说到这里,那布满褶皱的眼角突然流下了一滴泪,但他很快抹掉了眼角的泪水。 刘静生暂时停止了发问,他想让张子汉自己将想说的话讲完。 “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手机的信号特别不好,手机里刺啦刺啦地响,我女儿一直在哭,一边哭一边喊,让我救她。我那时也慌了神,就想往她工作的超市跑。当时我们的对话也是断断续续的,有的话听得清楚,有的话听不清楚,但是我清楚地听到她说,出去的门都被锁上了,到处都是浓烟,她出不去了。然后她就一直在喊‘爸爸救我’,再后来就什么也听不清楚了,只听到她的几声咳嗽,然后电话就断了。”张子汉说到这里就再难以抑制自己的感情,已经泣不成声。 从张子汉的话里,我突然想到了前几天我调查超市火场时的一个细节,我当时拧过二楼一侧的门,那扇铁门确实是锁着的,当时我没有在意,但现在想想,那道门难道在起火时也并没有打开吗? 张子汉抽噎了半天,才稳定住了情绪,悲戚戚地说道:“到现场之前,我还抱有一线希望,觉得消防员能把我女儿背出来,但是当我看到那个现场时,我绝望了。我看到几辆消防车往上喷水,但是火势一点儿都不见减小,那时我就知道今生不可能再看到女儿活着了。” “您女儿所说的门被锁上了是怎么回事?您事后调查过吗?”刘静生见张子汉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便继续问道。 “这件事我女儿之前跟我说过,超市本身是两侧都有通往楼上或楼下的通道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侧的通道门一直是上着锁的,所有人员只能从另一侧的门上下楼。”张子汉说话时还带着哭音。 “火灾后,您反映过这个情况吗?” “反映过。” “在哪里反映的?” “消防研究所。火灾发生后就反映过,但消防研究所给出的鉴定结果是二楼几个电工违规操作引起了二层超市的大火,最终造成了重大人员伤亡。这根本就不可能,我女儿在临死前,明明喊着火是从一楼上来的。” 刘静生回头看了看我,这和我之前所作的科学鉴定的结果完全吻合,他的表情代表了他对我专业能力的肯定。 “后来,消防研究所也没给您个说法?” “一直没有回音。我和女儿的通话根本没有录音,估计是没有被采信吧!” “您也没有再去找过消防研究所吗?” 张子汉摇了摇头,“随后政府有人出面一直在跟我谈赔偿的事,我当时心里乱哄哄的,也就没有心情再理会这件事了。不过,可不止我一个人怀疑这里边有问题。” “还有谁怀疑?” 张子汉从自己的口袋里翻腾了半天,最后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刘静生。 刘静生看后,把这张名片交给了坐在后边的我。 这张名片很显然在张子汉的口袋里已经待了很长时间,褶皱很深,但是上面的字迹非常清楚——《时代传媒》记者,殷寻。 我的心也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有点儿战抖地向张子汉问道:“您见过他?” 张子汉点了点头,“就在我去消防研究所反映问题的那天,我俩都同时从研究所出来,我们便攀谈了起来。他说他是记者,也怀疑这场大火有问题。” “您把刚才跟我们说过的话,也跟他说了?”刘静生见终于有了新的进展,格外兴奋。 “那时候,我正处于情绪低潮期,碰上了记者关注这事,自然很激动。当时我就想如果媒体能给曝曝光就好了,所以就把这些情况都跟那个记者说了。本以为他会据实报道,但是令人失望的是,隔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新的消息。” “你们见面的时间您还记得吗?” “上个月三号,我特意请假去的。”说着,张子汉看了看坐在门口的韩海,像是在向他确认时间。 韩海点了点头,“就是那天,我也记得很清楚。” “张师傅,请您确认一下,那天跟您见面的那个记者是不是这个人?”说着刘静生从口袋里再次掏出了殷寻的照片,放在了写字台上。 张子汉把照片拿在了手里,一阵端详,“像,看这脸骨像!” “像?难道您不能确认吗?” “刘警官你不知道,那个记者跟我说话时一直戴着墨镜,还是大号的墨镜,自始至终都没有摘下来过。” 第15节 我此时在想他那时一定是在暗访,但消防研究所的鲁小洲一看到照片就认出了他,看来他在见鲁小洲时是摘掉了墨镜的。 刘静生此时点了点头,他又思考了一会儿,像是没有什么新的问题可问了。 但这时张子汉却突然问道:“刘警官,这个记者同志怎么了?难道你刚才说的那个谋杀案跟他有关?” 刘静生本不想向他透露过多,但韩海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他早就认出了照片上的人是松坡街民居里的被害人,便顺口说道:“他死了,就在咱们管片儿。” 张子汉此时瞪大了眼睛,“罪过!罪过!恐怕是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吧!” 同时瞪大眼睛的还有刘静生,他狠狠地瞪了韩海一眼,认为他真是多嘴多舌。 而我的脑海中,一个思路却逐渐清晰了起来。 4 在从西区派出所回来的路上,车里的气氛远没有我们去时那样轻松,我和刘静生在和张子汉对话后,都觉得彼此肩上背负了更为沉重的责任。 “起火的原因和造成重大伤亡的原因是两回事。”刘静生见气氛有些凝重,便主动向我说道。 “我在调查中确实发现超市一侧的门是锁着的,但当时以为是火灾后锁上的,没有想到那扇门是一直都没有打开过。” “我现在在想,如果张子汉说的都是真的,那扇门为什么要上锁呢?” 我脱口而出:“是建筑缺陷!” “建筑缺陷?” “我在调查火场的时候,就觉得商场的整体结构怪怪的,但是却一直没想明白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不过今天听张师傅一说,我总算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 “这个商场是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时建造的,由于当时超级市场对于中国人来说还是新鲜事物,所以大楼最初只是按照普通商场的结构设计,而并没有把二楼的超市划归到整体的设计中。而近些年由于超级市场的普及,二楼才被改成了超市。由于这个行业特殊性,造成了大楼的整体结构必须经过一定的改造才能符合行业的要求。” 听到这里,刘静生将车子缓缓地靠右停了下来。 “我有些明白了。超市不同于普通的商场,商场里普通的商户各有各的空间和结账的地点,整体上来说是一种散落的布局,商户的老板只需要管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即可,所以一般的商场可以设置两个或更多的出口。但超市虽然有广大的自由空间,消费者也有了更多的选择余地,但是要控制这些消费者不私自带东西出去,则必须设立一个统一的关卡。” 我点了点头,“这个关卡就是收银台,而超市这么广大的面积,必须将另一侧的门锁上,才能进行正常的营业,否则货物就会出现丢失的可能。而且商场的一楼是一间网吧,网吧也同样有这样的困扰,所以只有一侧门让人进出。据我回忆,网吧的另一侧是一面墙,而不是出口,那也应该是后来为了弥补这种建筑缺陷而私自改造的。” “因为火灾中电梯是不能使用的,对于二楼的人来说,就只剩下一个可以逃生的楼梯,无论是向楼上逃生,还是向楼下逃生,在被锁住的门一侧的超市员工和消费者都必须跨越一个比较长的距离,才能到达通道口,那样的话他们存活的概率就变小了。” “这一切推理都是以火是从一楼烧起来为基础的,一楼正在上网的人,闻到了气味后,便不顾一切地逃生了,所以那里并没有伤亡。但是二楼的人意识到起火是个比较滞后的过程,特别是超市的面积很大,人们散落在超市的各个位置,而且又被各种货架分割开,在被锁上门一侧的人们得知起火的时候,恐怕有毒的烟雾已经弥漫了整个超市大厅。张师傅的女儿当时手机信号不好恐怕就是受到了这些烟雾干扰的影响,逃生的通道那时怕是也已经被火舌吞没了。更不幸的是,张师傅的女儿正好就在火场被锁住的另一侧。” “张法医,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你觉得殷寻是不是已经掌握了你我刚刚想到的这些信息?” “恐怕比我们至少要早一个月!” “如果我们站在死者的立场上,做出了刚才我们所作的推理,那你说下一步他该进行什么调查?” “如果是我,我就去找那个超市的经理和那个网吧的老板问个究竟!” 刘静生听后又迅速做出了反应,他拿起手机找了一个号码拨了出去,“信息科吗?我是刘静生,帮我查一下两个月前商场大火一楼网吧和二楼超市的负责人是谁。把他们的联系电话和具体住址给我,要快!” 第九章 1 案件的调查终于又向前迈进了一小步,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小步是有决定性意义的一步,就像是物理应用题只要找对了公式,就只剩下复杂的计算了。 刘静生再次联系我已经是隔天的事了,虽然在电话里他的语调仍旧是那么不紧不慢,但我听得出来,案件似乎有了新的进展。 “张法医,我现在正在东区的交警大队。”刘静生在电话里说道。 东区属于s市的郊区,是s市东侧一段狭长的地带,可以说这是s市这个高度发达的现代城市通往周边欠发达地区的一个过渡地带。从这里经过你就会发现其实繁华只不过是一枝点缀用的花朵,那花的影子所辐射的地方,才是城市发展最真实的写照。 “信息科那头有消息了?” “嗯。情况有了点变化,要找的人全部没有联系上,但信息科却意外地发现了咱们感兴趣的东西。你还记得案发现场留下的第二张照片吗?” “好像是一起车祸现场的照片,是一辆红色的吉普车。” “那辆车找到了,就在东区交警大队的车库里。原来那车就是那个网吧老板的,商场着火的那天他的车在东郊出了车祸。” “是吗?太好了,这可是个重大发现!那我马上过去!” “我已经给石主任打了电话,她已经安排车让你过来。” 刘静生又把事情安排得这么有条不紊,真是让我佩服。我挂了电话,想了想,虽然刘静生已经跟石秀美打过招呼,但是昨天出去,由于走得急就没和石秀美当面请假,今天怎么说也要和她打声招呼。 最近在我身上发生了很多事,这已经惹得同事们议论纷纷,所以我不想用眼前的座机说这事,否则又会让他们找到议论我的话题。所以,我走出办公室,走到楼道的角落里,拨通了石秀美的手机。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听筒里传来了石秀美急切的声音,“小敏,你还没走吗?” 真的很奇怪,原来我对石秀美避之不及,但现在却会主动给她打电话,而且我发现我已经不那么害怕听到她的声音了。 “我马上就出发,跟你请个假!” “请什么假!你这是公出,现在你暂时划归到刘队长那了,不要什么都请示我了!如果用车,你直接找梁师傅就行了,我已经跟他打好招呼了。这段时间人和车归你使用,如果你嫌他碍事,直接把车开走也行,填个借车的手续。” “主任。” “怎么了?别婆婆妈妈的!你是法医,要有自信!给我和法医研究所争一口气,我等着你破案的好消息。”说完,石秀美没有等我回复就挂断了电话。 她口气依旧生硬,但我却渐渐能感受到她对我的关心和期望,也许人在接触中才能获得认同吧。 我脱下白大褂,拎着工具包到了车队。梁师傅此时正在跟另外两个司机闲聊。他看到我进来,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张法医,出去啊?” 我只是冲他点了点头。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车钥匙,就要跟我走。 “梁师傅,这次任务特别,我想自己开车去!” 梁师傅一愣,然后点了点头,他本性难移,依旧向我问这问那的,“原来张法医你有驾照啊?驾龄多少年了?认不认识路啊?今晚能不能归车?” 我没有做任何回答,而是向他说道:“请你把车辆借用登记册给我,我来登记。” 梁师傅对于我的冷漠丝毫没有在意,他拿起记录册,打开后,给我详细解释了要登记的内容。 我没有理会他的讲解,而是按照表格上的要求将借车的日期,目的地和用途都填写清楚,最后在上面签了字,便把本子交还给梁师傅。 “车就在后院的停车场里,车牌号你知道吧?”梁师傅好像在等我说不知道,他就能热心地带我去了,但我没给他这个机会。 “是的。”说完,我拿起钥匙便向停车场走去。 我向来对驾驶没什么兴趣,只是觉得这是现代社会一项必须掌握的技能罢了。这次不让梁师傅跟着,一来因为我常去东区交警大队送车祸伤残鉴定报告,所以路很熟。二来我最近心情阴郁,虽然并不反感梁师傅的“搭讪”,但在这一路上被他问这问那的,这肯定会让我很烦,要知道这段路程可不算近。 警车很快驶出了研究所的大院,冲入了马路的车流中。我很久没有开车了,但技术好像并没有生疏,开车的速度也要比刘静生快得多。 我半开着车窗,风一下子从窗户外钻了进来。那阵阵冲进来的风摩擦着我的脸颊,让我很舒服,这让我多少感觉到了一些轻松。车很快进入了四十迈,我已经把五挡挂上,然后我猛踩着油门,车向着东区交警大队的方向飞快地行驶着。 路上,我想了很多,但是我想得最多的是,为什么这个案件石秀美会对我如此的“放纵”呢?难道她真的是有意栽培我?也许她一直对我很好,只不过她不会表达,我不会聆听? 这时,车里播出了一首英文歌曲,我叫不上名字来,但很好听。没想到梁师傅这样的人还爱听这样的歌曲,真有意思!人真的挺难琢磨的,有时只靠外表根本不能分辨出他真实的一面。 还有很多人,我莫名地讨厌或喜欢,但是我真的理解了他们吗?比如哥哥、嫂子、刀疤小海,还有他!也许只有尸体才能借助科学的力量去鉴证,而感情只能用心去慢慢体会。 2 人生的路很漫长,但无论怎样漫长都需要一步步地走完,任何想走捷径的人都必然适得其反。这是我爸爸常常对我说的话。当时我还小,并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深奥的话,但当我当了一名法医后,才深切地明白了,爸爸说要一步步走的不只是人生,还有法医这条路。 距离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还有四个月…… “今天我被老板给批了!” “老板?是你们领导吧?” “我的主任!说得我都想哭!” “说你什么了?这么严重?” “说我只懂得钻研业务知识,其他的什么都不懂!她今天想带我去参加一个宴会,但我不想去,就拒绝了!” “领导这是好意啊!人脉是很重要的。” “但这对医生,特别是对法医来说是应该极力避免的事情!” “法医鉴定跟增加人脉不冲突吧?” 我当时听到他这么说,心里非常郁闷,很想马上就说服他,“当然有关系了!在法医的世界里,对错误必须是零容忍!因为需要法医鉴定的刑事案件多是重大的、恶性的案件,法医的每一个判断都会在法庭上给法官一个极为敏感的信号,甚至有时可以决定犯罪嫌疑人的生或死!” “这和增加人脉有什么关系啊?” “问题就在这里啊!如果一名法医,把精力都用在了跟别人搞关系、出风头这些事上,怎么还会有心思去做那些严谨、费事的鉴定呢?况且有些人脉的建立,还很可能会影响到自己的判断,这对于法医来说,是灾难性的。” “但是法医不是神,是人!人犯错误是在所难免的啊!你也不要太敏感了,正常的社交活动还是要参加的。”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被我说服,对于法医这个职业我有着独特且固执的价值观,所以我决定把我的职业跟他说个明白。 “不允许!法医这个职业绝不允许犯错误!如果法医在他的职业生涯里有过一次错误,那么他的声望便会一落千丈,再也无法得到同行甚至是警方或法官的信任了。人们对于法医这个职业的要求就是近乎对神的要求,因为只有神才能永远不犯错误。” “那你们的神经真的要天天绷得很紧才行!” “所以,我一直认为挑选法医应该像挑选飞行员一样严格,因为这是一个极少数人才适合做的行业。” “法医也有职业歧视?” “当然,比如说你就不太适合做法医。” “为什么?”他听后给我发了一个流汗的表情。 “因为你的思维太过于发散且感性,法医这个职业忌讳太多感性思维,就连我最近也受到了你太多的感染,我也不知道这样对我的职业前景有没有好处。” “还有什么性格的人不太适合做法医?” “首先是性格上胆怯的人不适合做法医,很有热情,但是却总是毛手毛脚的家伙们也不适合,倒不是他们的专业水准不够,而是这些人干事没有什么章法和思路,大多会把罪案现场或解剖台上的尸体搞得一团糟。比如我的一个学弟,竟然在鉴定工作中,将被害人被砍掉的一根小拇指弄丢了。” “够邪乎的!看来法医队伍里真的有很多古怪的人啊!” “这算什么?还有一种人最不适合做法医了,比如说我的哥哥!” “你哥哥怎么了?” “他是个无比贪婪的人,对金钱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欲望。我归纳了一下法医犯错误的原因无非是愚蠢、傲慢和贪婪!而贪婪是其中最大的,也是最不能原谅的一个诱因。当年我爸爸正是看出了他的这个性格,所以一直不同意他做医生。” “看来你跟你哥哥的关系不是特别好。” “他只关心钱,从来不关心我!” “其实哥哥对妹妹都是爱护的,只是有的时候表达的方式不恰当。” 我那天对他真的很反感,感觉他没有认同我说过的任何一句话,“你干吗要为他说好话啊?我可比你要了解他!” “也许吧!” “什么也许!他心里只有那个狐狸精,没有我!” 第16节 “那个狐狸精是你嫂子吧?” “猜对了!” “你嫂子一定很漂亮!” “没错,就是宅男们都喜欢的那种类型。等等,我主任给我打电话来了!” 大约过了十分钟的时间。 “刚刚是主任打来的。” “什么事?又被训了?” “不是,这次是表扬。” “她变得也够快的!” 我看到他用“她”来称呼石秀美,觉得很奇怪,“你怎么知道她是女的?” “从你刚才的语气里猜出来的。” 我对他对于语言的敏感由衷地钦佩,“猜得蛮准的!我刚刚完成了一个案件的鉴定,上头对我的报告很满意,特意表扬了主任,主任当然就表扬我了。” “问你一个问题,你怎么形容你们主任这个人?她适合当法医吗?” 在背后评论自己的领导,确实不太合适,但我觉得在他面前没有必要隐瞒我的真实想法,因为这是让他了解我,也是我了解他的好机会,“我觉得不适合,她是个特别爱出风头的人,很多讲座、杂志都有她的身影,她决不放弃一个宣传自己的机会,我总觉得她这种人更适合当明星。但是她所做的鉴定却从来没有出过问题,这点上我又不能不佩服她。说实话,我很怕她,听到她的声音我就要发抖!” “声音恐惧症!” “是她太强势了,让人压抑的那种强势,让我很不舒服!” “法医应该有这种让人信服的权威性。” “你们是不是认识啊?你说的跟她说的完全一样,她也这么说。” “我这种小记者怎么可能跟大法医认识呢?” “是啊,相距太远了,太远了。” 第一个“太远了”,说的是他和石秀美的职业没有交点;第二个“太远了”,说的是我跟他的距离。 3 “张法医,你不用测量了,交警支队的事故报告里这些数据都有详细的记录。”接待我们的是东区交警支队队长王晓声,他是东区交警支队里唯一一个超过一百八十五厘米的大个子,警服穿在他的身上比西装还笔挺,但他说话的语气上却带有一种不让人喜欢的江湖气。 我收起了皮尺,并将刚刚采集来的数据一一记录在了本子上,然后跳出了车子问道:“这辆吉普一直放在这里吗?” “吉普?这可不是什么吉普车,正宗的丰田crv。” “这车一直放在这里吗?”我没有理会王晓声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王晓声见我认真起来,便也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说道:“嗯,六月六日晚上九点半,用拖车拉回来的,入库之后就一直放在这里。” 刘静生好像是特意要等我到来之后,才一起去找这起交通事故的负责人王晓声,因为他知道王晓声很忙,最好不要做重复的问询来耽误他的时间。 东区派出所比起西区来寒酸了很多,办公大厅里的地砖上布满了裂纹,墙面泛着黄色,一看就是警队里众多的大烟鬼熏的。交警支队的大厅里站满了人,都是因为超载或交通事故被扣驾照的货车司机,他们在略有些黄色的灯光照射下,脸上的疲惫尽显。 交警支队的工作比起刑警队来显然要繁杂很多,我们跟着王晓声从车库到他办公室的这段距离内,他竟然连接了三个电话,都是向他咨询各种交通事故的。 王晓声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绕过大厅,把我们让进了他的办公室。他从饮水机的旁边抽出了两个一次性纸杯,又撕开了两袋简易的泡茶,放在杯中。饮水机热水管的水流很细,王晓声费了半天劲才把两个杯子灌满。给我俩上了茶后,他才用自己的保温杯灌了一杯子凉水,凉水管的水流明显比热水管大得多。 “平常只喝凉水啊?”刘静生吹了吹还在水面上漂浮的茶袋。 “嗯,天热,说话也多,喝热的可受不了。”王晓声刚说完这话,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一看手机号码,丝毫没有回避我们的意思,而是高调地接了电话。 王晓声打电话时谈笑风生,声音格外的大。 刘静生很识趣,等王晓声接完电话才说:“看你忙!我不想多耽误你时间,就十分钟,但这十分钟请你把这个破手机给我关了。” 王晓声瞪大了眼睛,“我说刘队,你比我们所长还牛,过来就指挥我!用不用我把座机的电话线也拔了啊?”说着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电话。 “行了!知道你忙也不想耽误你的时间,但你也别耽误我的时间,问完我们就走!” “我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这段时间就是领导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接。”说着,王晓声就把手机关了,他那可怜的手机伴随着关机音乐响起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刘静生果然是直接切入了主题,“你先描述一下车祸现场的情况。” “其实这起车祸啊,挺邪乎!我也不知道从哪说起。肇事人撞死了一个老头,然后逃逸。” “这么严重啊。” “如果只是撞人逃逸,本身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这起案件奇怪极了。” “奇怪?”刘静生露出了忧虑的神情,从王晓声的语气中,可以感觉到这起交通事故并不寻常。 王晓声点了点头,“一般交通肇事逃逸,都是撞死了人,肇事者一看周围没人,就开着车跑了。可这起案件,挺逗!肇事人把车和尸体都丢在现场跑了,最后不知道为啥又打了辆车回到现场来了,被我们当场抓获。” “尸体在哪被发现的?” “公路旁边的草坑里,死的是附近的一个农民。儿子、媳妇见老爹挺晚了还没回家,就出来找,结果在路边的草坑里看见老头的尸体,还看见有辆红色的车撞在公路对面化肥厂的墙上,就报了案。郊区人安全意识差,总是横穿公路,再加上那个时间公路的路灯很暗,所以那段路常有交通意外发生。其实,要是分主次责任的话,平心而论肇事者可能最多也就是个次要责任,要是对死者及时救治,根本赔不了多少钱。只是他弃尸逃跑,这性质可就变了,他又是自己回来时被抓住的,又算不了自首!” “肇事者为什么要跑呢?” “肇事人叫于庆庆,才十九岁,是个刚拿驾照的孩子,估计一出事,就吓坏了,丢了车就跑。后来估计越想越不对劲,就打了辆车回到现场来了。那时我们正在勘察现场,我一眼就看到他很可疑,一盘问便发现肇事车的司机就是他,便把他带回队里了,可这小子死活都不承认自己撞了人,只说车子撞了墙。” “调查结果呢?” “当我将死者的照片摆在他面前的时候,这小子马上崩溃了,说可能是由于光线太暗了,自己当时又特别害怕,只注意到自己撞到了墙,却不知道还撞了人!真会说瞎话。” “车是谁的?” “车是他爸爸的,听说是个开网吧的大款。这crv是高配的,证照都上齐全了,六十多万元呢!” “他爸爸你见过了?” “一直没露面,跟死者家属签赔偿协议也都是他妈妈料理的。死的是个老者,受害人家属也没有狮子大开口,最后赔六万元了事。” “这个于庆庆在事故中没有受伤吗?” “毫发无伤!” “那孩子现在在哪?” “应该在拘留所候审呢,估计这会儿取保了吧。我这事多,材料都转到分局去了,之后我就没怎么关注了。这种事只要认罪赔钱,最多判个三五年,还是缓期执行。” 虽然王晓声描述得眉飞色舞,但他越说我越觉得不对劲,便向王晓声提问道:“王队长,有几个问题需要你解释一下!” “张法医你说!” “车是怎么撞到墙上的呢?” “肇事人看见死者走过来的时候,已经刹不住车了,往左打方向,结果车撞飞了死者后直接冲向了公路的左侧,由于惯性撞到那个废弃的化肥厂的墙上了。” “当时车速有多快?” “能把一个人直接撞到旁边的草坑里,这样的撞击最少也要七十迈以上的车速。不过现在的汽车都用了abs这种防抱死系统,车辆一旦刹车,车轮属于半滚半滑状态,地上根本没有刹车印,这样就很难测出准确的速度来了。” 刘静生听到这里突然插话道:“这辆车的车速当时应该不超过三十迈!” “老刘你是神仙啊?不到现场都能测出来?” “不用到现场,那辆事故车的气囊未爆开,从这里就能推算出来。一辆轿车在正面撞击一个固定物体的时候,应该速度在三十迈以上的时候,气囊才会爆开。你看这辆车的气囊完全没有爆开,说明当时的车速并不快。” 王晓声哼了一声,“我说老刘,上我这找碴来了,是不是?” 刘静生的语气一点儿也没有变,“我只是摆事实讲道理。先不谈这个了,还有件事要问你。” 王晓声丝毫不敢怠慢他,“说吧,别客气!” “这个人你见过没有?”刘静生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殷寻的照片,放在王晓声的跟前。 王晓声拿过照片看了一下,便说道:“见过!一个多月前吧!是个记者,也是来调查这起交通肇事逃逸案的!” “当时他没戴墨镜吗?”我问道。 “没有。”说完,王晓声似乎明白了什么,“我明白了,老刘、张法医,你们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是不是这个记者出了什么事?” “他死了,就在几天前。”刘静生说道。 “我说嘛,所以你们才会突然关心起这件案子来!” “这个记者来之后,是你接待的?” “当然了!记者多厉害,让底下的小同志接待,说错了话,那我还不吃不了兜着走啊!” “他都问你什么了?” “跟你们问的差不多。但是人家没说车速什么的,就是一直在追问我到底是谁开的车。” “谁开的车?就这些?” “就这些。临走时,他拿u盘拷走了电脑里的几张事故现场的照片。说是报道用,其他也没说什么。” “你给他了?” “这些照片又不是保密的,说不给显得我好像对肇事人有什么偏袒似的,所以就给了。不过,今天你这么一说,好像这事没这么简单啊!” “他有没有问你,肇事者关在哪个看守所了?” “没问。” “你确定?” “我记性不坏,虽然每天事很多,但是像跟记者打交道这种要绷紧神经的事,我可是每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好了,你把关于这起交通事故的所有材料和照片都给我复印一份吧!” 王晓声听到这句话,顿时充满了警惕,“我说老刘啊!你可真行,上我这来,光吃还不行,还要拿点儿走!” “别给我犯浑,让你拿什么就拿什么!还有,肇事者你移交到哪个看守所了?” “南郊的第二看守所。跟你们刑事拘留不一样,交通事故的犯罪嫌疑人都送到那里。” “还挺远的。我知道了,你去准备材料吧!”刘静生说完,就一言不发了。 王晓声自知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但他在内心里似乎对刘静生有一种惧怕,所以乖乖地去准备材料了。 “我想去出事地点看看。”王晓声刚走出办公室的大门,我便向刘静生提出了新的要求。 “我也正有此意,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咱们晚上八点多钟再过去吧。” “嗯。事故是八点左右发生的,那时候去确实能更好地了解案情。” “对了,你认识路吗?”刘静生突然问道。 我摇了摇头。 第17节 “那你晚上开车可跟紧我。” 我撅了撅嘴,把长发拢了一拢,“放心吧!你是老六十,我开得可是比你快。” 4 恐惧分为两种形式,一种是难以让人接受的感官刺激,另一种则是对未知世界的迷茫焦虑。 而后一种恐惧更带有一种延伸性,比如人在夜晚上楼梯的时候,每迈出一步总会诱发出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这种不安会随着楼梯的延伸而带给人们一种更深层的恐惧。而能够带给人们这种奇特恐惧感的另外一个地方,就是蜿蜒的公路。夜晚,人们在陌生的路段上行走,总会浮想联翩,最后掉入自己为自己设下的意识深渊。 出事的这条公路上的车很少,路灯的间隔也很大,几乎要每隔三四十米才有一盏,这就显得公路上空荡荡的,只有远光灯能够勉强照亮眼前一点点路,其他的地方都包围在了黑暗中,这种深邃感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刘静生开着刑警队的北京吉普在前,我开着威志紧紧地跟在了后边。真的难以想象,如果是我一个人开车经过这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开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意外发生了。 刘静生的吉普毫无征兆地突然向左边逆向行驶的公路上斜插了出去,直勾勾地栽到了公路旁的斜坡下。只听得一声刺耳的急刹车声,吉普停在那一段公路旁的坡道上。 这个变故吓了我一跳,我猛踩刹车也停在了公路上。 这时,刘静生打开车门,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跳下车。我将车的双闪灯打开,也跟着下了车。 “刘队,你没事吧?为什么突然向左偏离?”我急切地问道。 “亮光!你没有看到亮光吗?”刘静生显然惊魂未定。 “没有啊,哪里有亮光?”我努力向前看着,却没有发现任何光亮。 刘静生听到我的话有些疑惑,向前走了几步,“事故地点就是这里,你看这就是化肥厂的墙!”刘静生指着前面说道。 我从口袋里拿出照片进行了比对,没错,确实就是这里。刘静生车头的对面就是化肥厂的院墙,如果刹车再慢一点儿,刘静生的下场恐怕也是直直地撞到墙上去。 “你看,墙体上被撞击过的痕迹还很明显。”刘静生指着墙面的破损处说道。 我过去摸了摸墙体的凹陷处,形状大小和车头很相似。 “你刚才说的亮光在哪?” “就在公路的前方,我刚才突然觉得对面亮光一闪,还以为对面有车开过来,就下意识地将方向盘往左打了。” “可是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天晓得!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鬼打墙吧!”刘静生似乎还对之前的事故心有余悸。 “刘警官,还是科学点儿吧!既然你看到了亮光,必然是有原因的。” “你看那是什么?”刘静生突然指着公路的转弯处说道。 顺着刘静生的手指,我隐约地看到公路的拐弯处立着一根铁杆,铁杆上是面圆圆的东西,走到拐角处才终于看清楚。 “拐角反光镜?这里又不是山区,怎么会安装这种东西?”我很奇怪地问道。 “虽然不是山区,公路的拐弯处却有这么个化肥厂,由于院墙挡住了驾驶员的视线,道路的另一侧就变成了视觉死角,所以在这个拐弯处才会立一个反光镜。” “这么说来,之前这里应该发生过不少的车祸。” “我刚才看到的亮光应该是后方的路灯,反射到这个反光镜上造成的。” 但我却还是看不到有什么亮光,所以我干脆又钻到了威志车里,把车往后倒退了一段距离,接着向前开动了一段距离。但眼前还是很昏暗,反光镜一点儿都没有反射出亮光来。 “怎么样?”刘静生在车下瞅着我。 我摇了摇头,“还是没看到任何的亮光。” “你下来,我上去试试!” 换了刘静生驾驶,他的动作跟我完全一样,先向后倒了一段距离,然后又向前开了一段距离。 我从他脸上发现了不可思议的神情,看来刚才他看到的亮光,没有再出现。 刘静生还不死心,他打开车门干脆走到了那个反光镜的面前,看了又看。 “张法医,你来看,很奇怪啊!” “什么?”说着,我也走到了那面大镜子前,仔细观瞧,突然我感觉到自己在镜子中的样子很夸张,“这是?” “拐角的反光镜都是凸透镜,也就是游乐园孩子们玩的那种哈哈镜。” “我明白了!如果是凸透镜的话,光源的反射就并非是从一个角度射入后从法线的另一个相等的角度射出了,光线通过镜子实际呈现了一种平行直射的状态。” “那为什么你的车里看不到灯光呢?” “凸透镜是将光束集于一点平行射出,只有合适的位置和高度才会看到灯光的反射。因为我开的轿车比你的吉普车底盘低很多,所以我看不到。而你吉普车驾驶座椅的高度比起我的轿车来要高十多厘米呢,正是这个高度上的位移,可以让你看到反射后的亮光,而我却看不到。” 刘静生听到我的解释后,立即跑过去跳上了吉普车,并重新把车倒上了公路。我也将威志车向后倒退了很长的距离,让他可以有足够的跨度做实验。 刘静生慢慢地将车前后挪动了几次,没有多长时间,他就停下了车。 “被你猜对了,张法医,亮光又出现了!” 我打开车门坐在吉普车的副驾驶座上,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而当我把脖子歪到驾驶座那边的时候,奇迹出现了,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耀眼的光球,就是它! 我随后笑了笑,“我可没有猜,这是科学的推理!如果是驾驶员座椅再高一些的卡车或公共汽车,恐怕也看不到这亮光,只有吉普车的座椅高度不高不矮,而且就在这个位置上,才可以看到由反光镜发射而来的强光,看来这段路应该叫吉普车的噩梦才对。” 刘静生点了点头,打开车门又跳下了车,“肇事车辆是丰田crv,底盘的高度跟我这辆吉普差不多,看来肇事人就是因为这个亮光才撞到墙上去的。” 破解亮光之谜的兴奋并没有维持多久,我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凉意。我把双手抱在胸前,在认真地思考着一个问题,嘴中念叨着,“如果是这样的话,这起案件就存在一个重大的疑点。” “是的。当时驾驶员的第一反应是向左打方向,可老人的尸体却是在右侧的草坑里被发现的!也就是说……”刘静生也同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肇事者一开始说人不是他撞的,难道他一开始说的是实话?” “那为什么他会改口呢?人如果不是他撞的,又是谁撞的呢?还有他既然没有撞到人,为什么要弃车而逃呢?” “这些问题先不要考虑,我现在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车在向那个方向行驶的过程中,你看到亮光后,会下意识地将车向左偏移,但如果是对面开过来的车呢?” “等等!”刘静生很快理解了我想说的是什么,他再次跳上吉普车,开过拐角,掉头回来,然后从另一侧的公路向我开来。 刘静生突然又停下了车,把车窗打开冲我喊道:“天啊!从这一边开过来,我也能看到亮光。” “如果是从那个方向来,司机看到了亮光,也会向左打方向,但是撞击的方向,却是化肥厂对面的公路,也就是草坑这一侧,正好是老人所在的位置。也就是说肇事车辆并不是那辆丰田crv,而是别的。” 刘静生听完我的推理,表情凝重,他迅速掏出了手机,拨出了电话,“喂!王晓声吗?我是刘静生!你听着,现在马上给我调取今年六月六日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从市区方向到东区方向通过化肥厂前的那条公路上口和下口的录像,把其中所有吉普、crv这些高底盘的轿车的影像都保存下来,要快!对,没商量,我现在就要!” 第十章 1 “小敏,你到底是怎么了?放着手上的案件不去调查,却总去找别人的麻烦。”石秀美听完我和刘静生的调查报告,脸上的血色尽失。 “可是,这些事明明是我们法医的工作范围啊!”我的固执又一次占了上风。 “工作范围?小敏你不要总是这么任性,好不好?你知道吗?上次消防研究所已经跟我们闹得很不愉快了,这次你又把矛头指向了东区交警支队!你到底想干什么啊?”石秀美此时的表情就像是一个小学生的家长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己的女儿要改邪归正。 大周坐在我和石秀美之间,他的眉头一直没有展开,见我俩互不相让,便从中打起了圆场。 “石主任,这起交通事故的死亡鉴定是我做的,现在案件出了问题,小敏提出质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大周劝完石秀美,又转过头对我说道,“小敏你也是,要去调查交警支队,也应该提前跟主任打声招呼啊!” 石秀美看到爱将大周从中调停,便没有再责怪我的意思,而是继续对我说道:“验尸报告我看了,大周做得很详细,我们这里的工作没有任何问题!” “我也知道大周做事一向严谨,但是这起事故的根本问题不在于我们某一方的失误,而是我们没有把交警支队的鉴定和尸检报告结合起来看,所以才造成了判断上的偏差。”我说话时的情绪非常激动,原来强势也是有惯性的。 当我们三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的时候,石秀美突然停止了讨论,因为她好像突然发现原来会议室里还坐着一个“外人”。 刘静生此时一言不发,坐在角落里听着我们的讨论,但他的眼皮时而往上,时而往下,明显是在关注着我们讨论的结果。 “刘队长,为了调查你那起案件,而把这些陈年旧账都搬出来有意义吗?我把小敏交给你,是想让她跟着你多长些经验,可你倒好,净是让她调查些无关紧要的线索,你们这样是会走弯路的。”石秀美突然将矛头转向了刘静生,她说话的语气好像是在埋怨他把我带坏了。 刘静生听后并没有发作,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这是自从张子汉递给他那根卷烟后,我第一次看见他拿出了烟盒。他放在嘴里点了一根,吐了三次烟雾之后,才开始说话,语气依旧是不紧不慢。 “从现有的证据上来分析,死者殷寻在火场和事故现场都曾经出现过,这已经将我们的调查带入了一个清晰的思路里,殷寻的被杀恐怕跟这两起所谓的无关紧要的案件有着直接的关系,所以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弄清楚这两起案件中存在的问题。” 我看到刘静生开了口,就像是盼到了援军一样,心里踏实了很多,但我又看了看石秀美的脸色,她似乎也并不准备放弃她的观点。 “可是你们带回来的结论也太荒谬了,交警支队在事故现场发现了事故车辆和尸体,事后肇事者也承认了是自己撞的人,这难道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吗?”石秀美冲着刘静生吼道。 “我们公安系统办案,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各部门之间也不能只将分内工作干好,就相安无事了。这起案件法医研究所的鉴定确实没有问题,但是不能说案件的整体就没有问题。交警支队的鉴定报告和法医研究所的尸检报告,根本就是两份没有建立任何联系的鉴定报告,而就是这两份鉴定报告最终导致了一个荒唐的鉴定结果。”刘静生的话节奏很慢,却铿锵有力。 我借着刘静生的“风势”继续向石秀美施加压力,“交警支队当时的笔录记得很清楚,肇事人于庆庆起初一直说自己根本不知道撞了人,而他看到尸体的照片后却突然改了口,承认人是他撞死的。交警支队根据于庆庆的笔录,就轻率地做出了于庆庆交通肇事逃逸的结论,很明显这里边是有很多疑点的。”说着,我把那天在交警支队做的相关记录和从王晓声那里拷贝来的事故车辆的照片交到了石秀美的手里。 石秀美咬了咬嘴唇,开始认真翻看着眼前的资料,她的表情越来越诧异。 “交警支队只是依靠于庆庆的一份口供,就草率地做出了他肇事逃逸的结论。其实,他们在现场的勘察中忽略了很多问题,比如车头的撞击痕迹,驾驶员是否系了安全带,座椅和踏板之间的距离是多少……这些都没有在现场检验中被书面记录。我已经询问过了,车是被拖车拉回来的,之后再也没人动过。所以,我重新对那辆车进行了检验,发现车头上除了撞击墙面的痕迹,在车的保险杠两侧,并没有发现其他的撞击痕迹,而一般的交通肇事事故中,车头撞人后必然会留下一些血迹或是擦痕,可是在车头我用鲁米诺试剂做了检测,完全没有血迹反应。” “等等!我记得很清楚,死者的胫骨骨折,肋骨骨折,颅骨也有被撞击的痕迹。这样严重的伤害,在肇事车辆上却没有发现一点儿血迹或擦痕,确实不正常。照小敏这么说的话,难道撞人的根本就不是那辆红色的吉普车?”大周正在侧着头看着石秀美手中的照片,显然他对crv也不太熟悉。 石秀美的表情很复杂,她似乎不愿再去招惹相关的鉴定部门,可是我和刘静生所说的话,却再次勾起了她的兴趣,“小敏,你为什么觉得在交通事故中,是否系安全带,还有座椅和踏板之间的距离也应该被记录在案?” 刘静生揉了揉肩膀,替我接过了话头,“想必张法医也跟你说了,昨天晚上我们一起到事故现场去做实验的事。我们在事故现场发现了一个大号的拐弯镜,它反射路灯的亮光闪了我的视线,让我的车冲出了公路,好在我开得并不算快,又及时制动,才没有撞到公路边化肥厂的墙上。我昨天回家才发现我的肩膀出现了严重的软组织损伤,今天早晨甚至一度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我这膀子就是被安全带勒伤的。我们断定当晚那辆crv上的驾驶员也是系着安全带的,因为那种程度的撞击,驾驶员如果不系安全带的话,由于惯性,驾驶员的头部很可能会撞在风挡玻璃上,但那车的风挡玻璃上没有任何损坏。这就说明是安全带起了作用,但是安全带的副作用也很大,它对肇事人肩膀的约束,会带来非常严重的损伤,就像我这样。可是我们昨天在交警支队听到的情况却是于庆庆毫发无伤。”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当时开车的并不是于庆庆,而是另有其人。”石秀美很快参悟了事件的关键。 刘静生忽然用手比画了一下,“肇事人于庆庆是个一百八十五厘米的大高个,张法医量了crv踏板和座椅之间的距离,那个距离根本不可能坐下一个这么高个子的人。交警支队的王晓声还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信息,他说殷寻去调查这起案件的时候,特意问了到底是谁开的车。殷寻恐怕也在怀疑,其实开车撞人的人不是于庆庆。” “等等,我有点儿糊涂了。撞人的不是红色吉普车,开红色吉普的又不是于庆庆。”大周突然插话道,由于交通事故的尸体鉴定是他做的,所以他尤为关心案件的调查进展,“既然开车的和撞人的都不是于庆庆,那么他为什么要承认呢?还有,不是于庆庆,肇事者又是谁呢?” “既然不是于庆庆开的车,他为什么会来到事故现场呢?”石秀美也很疑惑。 “其实这个案件到现在为止,疑点有三个,第一,交通事故的肇事人到底是谁?第二,crv那辆车的驾驶员是谁?第三,于庆庆既然跟本案无关,那他为什么先承认了弃车逃跑,后承认自己撞了人?”刘静生说到这里,他手中的烟终于燃烧殆尽了。 “真够绕的!你们已经完全搞清楚了这件事,是吗?”石秀美问道。 我深深地点了点头,“从昨天接到王晓声的最后一个电话后,我和刘队长就已经把这起交通肇事案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石秀美和大周看看我,又看看刘静生,不知道我俩谁会解开他们的疑问。 刘静生沉默不语,似乎是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 “好吧,我来说一说这起事件的经过。首先我和刘队长经过昨天的实验确定,死者并非是由从东区开往市区的crv撞死的,而是由市区开往东区的另一辆吉普车撞死的。出事的原因是驾驶员看到了拐弯镜中反射的灯光,而使车辆向左偏离了路面撞向了正从左侧横穿公路的老者,老者被撞飞到了公路旁的坑道内致死。根据我和刘队长的实验证明,能看到反光的只可能是底盘比轿车高的吉普车。所以,我们让王晓声调查了六月六日当晚七点之后,经过事故地点开往东区和市区的所有吉普车或底盘高度差不多的车辆。” “等等!为什么连回市区的车辆都要调查,你刚才不是说死者是被从市区开来的车撞死的吗?”石秀美看了看我的表情,但她很快明白了事件的关键,“你是说……肇事人很可能在撞人后改变了行驶方向,企图躲过调查。” 刘静生把烟插在了烟灰缸里,没有说话。他当时在一瞬间就已经反应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才会安排王晓声调查公路两个方向的出口。 我对石秀美的说法表示肯定,“但那个真正的肇事人当初并没有选择那样的逃逸路线,可能是由于当时紧张的缘故吧。市区方向的出口那个时段并没有吉普车通过,而公路东区的路口监控录像里显示,在那个时段内,只有一辆吉普车从那条公路上开下来。王晓声已经找到了那辆吉普车的司机,那个司机一看到警察找他,当即就招了,承认自己于六月六日晚肇事逃逸的犯罪事实。” “接着说!”石秀美的脑子里显然只有一种念头,那就是尽快解开这个谜团,这让她可以松一口气。 “那条公路上的车非常少,试问于庆庆如果弃车而逃,他难道要只身走出那条公路吗?于庆庆回来的时候,是坐着出租车回来的。要知道那条公路上的人本来就很少,空置的出租车不会跑那条路线的,如果于庆庆是从事故现场往市里步行,怎么可能轻易打到出租车呢?况且,我们查到于庆庆的名下有一辆属于自己的马自达轿车,他为什么还要开他爸爸的车出来呢?所以,我断定当晚驾驶crv出事故的并不是于庆庆,于庆庆只是受到某个人的指使,让他把出事的车开回去而已。所以,我断定那天驾驶crv的人其实是于庆庆的父亲于中阳,也就是商场特大火灾中一楼网吧的老板。” 石秀美点了点头,“这样确实就可以说得通了!” “于中阳的身高是一百七十五厘米,与我测量的踏板和座椅之间的距离基本吻合。当时,他恐怕是得到了网吧着火的消息,正在驾驶车辆急匆匆地赶回去。” “确实,交通事故的日期和起大火的日期是同一天,而且出事故的时间和大火的时间相差无几。”大周挑了挑眉毛,似乎也认识到了两起事件中的某些联系。 “当时于中阳肯定是特别着急,所以才会选择了那条光线很昏暗,距离却能近一些的公路。可是,当行驶到那个拐弯处的时候,意外发生了,由于亮光突然一晃,crv一头撞向了化肥厂的墙上,由于剧烈的撞击,于中阳恐怕在事故中受了重伤,估计是像刘队长那样由于安全带的约束,使得肩膀出了问题。这伤可能让他无法再开车回去,但他当时又找不到出租车,所以只好给儿子于庆庆打了电话,让儿子来接他。当于庆庆把于中阳送回到了家中或是火灾现场的时候,于中阳又让于庆庆打了一辆出租车回来,把他的那辆crv开回去,结果于庆庆就一头撞进了正在现场勘察的王晓声手里。就是这么回事!” 第18节 大周听后恍然大悟,向我竖起了大拇指,“绝妙的推理!所以,于庆庆一开始说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撞了人,他后来承认人是他撞的,其实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父亲。” 刘静生此时像是恢复了元气,终于睁大了眼睛说道:“至于于庆庆做伪证的原因,还需要进一步核实,因为他们父子我们都没有见过面。但是,我想当时于庆庆一定认为,死者就是被他父亲撞死的,因为在他父亲出事故的现场还发现了一具死尸。交通事故和死尸,这怎么说都是件极容易在人的意识中建立因果关系的事情,况且他知道当时他父亲的心一定很乱,道路又灰暗,撞了人也很正常。而且火场那头更需要父亲料理,所以年幼无知的于庆庆便一口把罪行承担了下来。” “不知道他是孝顺还是愚蠢!”大周听到这里,低叹了一口气。 “于氏父子还没有找到吗?” “于中阳一直下落不明,于庆庆找到了。” “哦?他现在怎么样?” “死了!” “死了?”石秀美和大周同时睁大了眼睛。 “在看守所里突发疾病身亡,已经火化一个多月了。”刘静生有气无力地说道。 石秀美终于知道了刘静生没有精神的原因,原来是因为刚刚获得的线索,突然又断了。 “案件也不是毫无进展,已经确定了,殷寻死亡现场的第三张照片拍摄的地点就是南郊看守所。”我这几句话,给屋中本就压抑的气氛又多加上了一层莫名的紧张感。 2 毫无疑问,死亡终有一天会到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们可以预料到死亡,但是却难以接受死亡,特别是那些充满了疑点的死亡。因为人们虽然认同死亡的必然,但却也习惯了它是沉重且漫长的过程。在人们的意识中,死亡从不是急促而剧烈的,有权利夺走人生命的只有那蹉跎的岁月。但事实并非如此,大量的非正常死亡还是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当听到于庆庆在看守所猝死的消息时,本来还因为破解了交通事故的谜团而处于兴奋状态的我,一下子被拽入了恐惧的深渊,因为于庆庆并不是一个衰弱的老者,而是一个还在青春期的青年,他的死亡太突然了! 猝死,是法医最关注的问题之一,我突然想到,和他也曾经聊到过这个话题。 距离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还有三个半月…… “在众多死亡的人中,最为可怜的是猝死的人!因为,你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而倒下。而死亡由于太过突然,有的人甚至在发病后几十秒就死亡了,这让死者的亲人和朋友们根本无法接受。” “猝死到底是由什么原因造成的?” “造成猝死的原因多种多样,比如女性分娩后,羊水通过胎盘进入母体的血液循环,刚生下孩子的母亲可能在几个小时内,就呼吸困难死亡。当然,猝死的最大杀手是心脏病,有些心脏病是隐性的,比如原发性心脏病,这种疾病发病非常急,防不胜防,还有心肌炎、主动脉瘤爆裂等也是发病很急的病例。猝死还可能是因为中枢系统出了问题,这种疾病多是伴随着颅内出血,造成脑压过大,从而失去知觉和意识,最后造成脑死亡。” “你看过我《暗访》中写过的那个审计师之死吗?” “嗯。你写的每一个字我都看过,你描述的那个审计师猝死的症状就是典型的过劳死。” “是啊,她一天只睡五六个小时的觉,从没有在周末歇过,每日都在奔波。她的人生没有任何娱乐,为了业绩,为了高额的奖金,她抛弃了所有的休假,只知道工作、工作再工作。她一直都处于精疲力竭的亚健康状态。一个女孩的青春和健康,就在这种生存的压力下变得越来越脆弱了,而这样的压力不只是出现在审计所里。” “我也曾经处理过这样的尸体,是s市的一个白领,他就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大家都以为他只是睡一个午觉,但是再想叫醒他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凉了。在尸检中发现,死者的体内包括心脏、肺、肝、脾等器官都有衰竭迹象,颅内脑压过重,动脉已经硬化,这些都是典型的过劳症状!” “那些在大城市里工作的外地大学生,为了能留在大城市里工作,为了能早日买上房子,能在这样的城市里建立家庭,他们夜以继日地工作,用高强度的劳动量耗尽了他们最后的精力。” “是的,这些人就是猝死的高危人群!我曾经劝过一个非要留在s市工作的同学,劝他不要在s市贷款买房,因为那样会失去很多快乐的,但是他告诉我快乐这个东西,他早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那种感觉还不如买一间房子来得踏实。” “我也不知道他们这样的付出到底值不值得。死亡总是悲哀的,生活的压力更让人悲哀啊!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我没有因为这份《暗访》的书稿得到高额回报,我是不是也会像那些白领一样也整日奔波过劳而死。” “别老提死啊死的,多不吉利!” “老天对我真是不薄,让我得到了一份如此刺激且惬意的工作,更幸运的是,我还遇到了一份难得的爱情。” “你可不要总提爱情哦,我也遇到过因为爱情而猝死的!” “啊?” “就在前年,s市有一对恋人在月光下接吻,可就当男孩那炽热的嘴唇从女孩的脸颊移到女孩的脖颈上时,意外发生了,女孩突然尖叫了一声就倒地不省人事了。男孩吓坏了,立即报警并叫了救护车,而当医生和警方赶到的时候,他们确定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孩已经死亡了。” “太突然了,女孩的死因是什么?” “动脉窦爆裂!” “用嘴唇就可以让动脉窦爆开?” “由于身体某部位的轻微挤压而造成的迷走神经的刺激,而引发的心肺死亡现象,在过去有过很多这样的案例。简单地说,就是武侠小说中常说的被点了死穴!” “点死穴?” “点死穴是中医针灸的一些说法,中医在几个关键的穴位行针的时候一定要相当注意下针的分寸和力度,有的针多下了一指肚的距离,就有可能造成患者的死亡。” “可是,男生的亲吻也会点了女孩的死穴,这也太令人难以相信了,试问以后哪对情侣还敢亲热啊?” “你们男人就想着和女孩亲热!这种现象也有意外的因素,其实人的本身还有很多没有破解的谜,而每个人的身体素质和各种体征又有着很多的不同。所以,我一直认为,其实人的死穴遍布了人类的全身,只不过,触发的力度因为受伤害人的体质和体位特征的不同而有所变化。” “人还真是脆弱的动物!” “跟一个法医交往,谈到的话题总是离不开死亡,恐怖且无聊,你不会厌烦吧?”我此时觉得有些愧疚,因为我的话题总是单调且专业,毫无浪漫可言,这不应该是热恋中的情侣总去关注的话题。 “怎么会呢?我已经习惯了听你讲故事。不过,如果你愿意听,我明天开始可以给你讲我知道的故事。” “你知道的故事,不都写在你的书里了吗?那些我都知道了!”我当时看到他的话,很是兴奋,因为我也觉得我俩最近的交谈内容有点儿闷,似乎总是我在介绍我专业的知识给他,这样的交谈持续下去很容易让人产生厌烦,我们需要新的话题。 “我可是博览群书哦!世界名著我几乎都读过,这些故事还不够你听的吗?” “好啊!好啊!我不太爱看专业之外的书,但是我喜欢听别人讲故事!” “从明天开始,我会将世界名著都给你讲一遍,给你补补课。” 我从那一刻起,就热烈地盼望他给我讲那些故事,但我更希望,他能当面给我讲,顺着他的声音传到我的耳膜里,而不是通过冰冷的文字。 3 我蜷缩在副驾驶座上,好像是受到了刘静生的传染,精神一直委靡不振,闭着眼睛想睡一会儿,但却难以入眠。 “你认为于庆庆真的是猝死的吗?”刘静生开着吉普车,精神似乎比刚才开会时好了一些。 “刘警官,你知道法医最惧怕的事是什么吗?”我倚着座椅,嘴中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你们连尸体都不怕,我想不出来你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最让法医害怕的恰恰是我们根本见不到尸体,如果没有尸体,我们就不能做出任何的判断,换句话说,法医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如果只有骨灰呢?” “除非是毒杀或者是提取dna,其他的事都无从谈起。” “也就是说,现在根本无法确定于庆庆的死因了!” “除非有其他的线索出现,不过找线索我想你们刑警应该比我这个法医更在行吧?” “张法医,你有没有一种感觉,我们一直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是啊!照片中出现的场景都是殷寻在死前曾经调查过的地方,放这些照片的人像是在告诉我们殷寻的死跟这些事件有关,但会是谁这么好心呢?” “是凶手放的吗?没有理由的,杀了人还要留下线索让警方来侦破。但除了凶手,难道案发现场还有第二个人存在吗?又或者是死者突然又站了起来,布置好了眼前的一切?” “刘警官,我再次严正声明,在一个法医面前不要开这种不科学的玩笑。”我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不知道为什么,刘静生一开这种玩笑,我就有一种莫名的烦躁感。一开始我以为是刘静生对科学的不恭态度引得我不开心,后来我才意识到我的心里是在深深地谴责他总拿殷寻的尸体来开玩笑。 刘静生见我有些生气,干脆转换了话题,但那个话题让我更加反感,“我昨天晚上把案件的每一个细节,都像放电影一样过了一遍,越想越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直到早晨也没有入眠。案件现在已经走到了瓶颈,我很想找你要一点儿灵感,比如你隐瞒的那些秘密。” “我没有隐瞒什么秘密!”我的情绪比起刚才来更加激动。 “好吧,我说过的话不会反悔,我不逼你,但是也希望你能体谅我的心情。现在案件越挖越深,牵扯到公安系统内的部门也越来越多,也许你们石主任说的是对的,我们是在被凶手故意布置的案情迷惑,在绕弯路。现在我们也许更需要找到捷径,绕过那些照片,直接确定凶手,再追问动机。” “所以,你才想挖我这里的真相?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事情,跟这起案件毫无关系!” “张法医,你别生气,我也是想尽快破案而已。” “不管留下那些照片的是凶手还是另有其人,我们都在他留下的线索里找到了死者参与的痕迹。留下照片的人目的很明确,就是让我们去体会死者的心路历程,让我们亲自解开我们内部由于自身失误而造成的错案。这样的设计,你觉得我们有可能绕开那些事件吗?” “其实,我也明白你说的。但就是……” “你怕了,对吗?怕得罪更多的同行!刚调查了两起案件,消防研究所和东区交警支队就被我们查出了问题,现在看守所又有人猝死!” “作为一名警察,我什么都不怕!但是作为一名警察,我也同样不希望警队因此而蒙羞!如果这样,百姓会对我们失去信心,也不会再信任我们了!” “人信任的永远是那些知错能改的人,而不是故意隐瞒真相的人。还有,刘警官,如果你动摇了,就把这个案子挂起来吧,我一个人去调查!” “你下定决心了?一查到底?”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此时刘静生在用余光扫视我。 “是为了他吗?殷寻?”说这话时,刘静生看着前方,表情毫无变化。 他为什么这么说呢?他知道了什么吗?不!就现有的证据看,刘静生不可能掌握我和殷寻之间任何的事情,所以我对他的问话,仍旧保持了沉默。 “好吧,我说过不会强迫你的,说话算数!” “于中阳还没有消息吗?”不愉快的交谈,需要转换话题才能进行下去,我先这么做了。 “没有,夫妻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是奇怪,连儿子死了都不露面,肯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于庆庆的尸体不是于中阳领走火化的吗?”我有些着急。 刘静生摇了摇头,“那时,他们夫妻就已经失踪了。看守所的说法是,一直联系不上,就办了手续,让尸体先行火化了。” “当时尸检是谁做的?” “只有一份死亡报告,是医院开具的,并无尸检报告。” “这根本不符合程序!这里边恐怕还真有问题。刘警官,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还要不要跟我一起调查下去?” “当然,我从警时发过誓,要为正义,不怕牺牲,不惧误解,不畏强权,执法公正!” “这几句话,我跟你共勉!”说完,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我嘴硬,但若此时失去刘静生这个富有经验的刑警的帮助,恐怕案件的调查将寸步难行。 此时,天上突然飘起了小雨,吉普车在小雨的“戏耍”下朝着南郊看守所驶去,车速仍旧是六十迈。 4 雨似停似下,但空气却被这场雨勾引了起来,让人像个哮喘病人一样,闷得喘不上气来。 s市的南郊虽然不是繁华的街区,却是豪宅聚集之地,看守所所处的区域更是高档住宅区林立。在这样一个幽静且豪宅聚集的区域内,却有这么一处令人生畏的地方,实在是有些不和谐的感觉。 据刘静生说,这个看守所刚刚投入使用半年多的时间。这里关押的都是些触犯《治安处罚法》或是《交通安全法》被短期拘留的人员,而那些杀人、放火之类的犯罪嫌疑人,都被关押在了离市区不远的第一看守所里。所以,作为刑警的刘静生之前很少来这里,也就对看守所内的梯队建制和相关人员都不是很熟悉。 比起监狱的阵势,看守所的规模小了很多,但是却依旧显得阴森森的。刘静生向门口的警官亮出了证件,警官看后,打了个电话询问,然后我们被带到所长办公室去。 所长办公室里陈设简单,但灯光还算明亮,房间坐南朝北,有点儿阴冷,再加上窗外的小雨落在玻璃上,让人心情有点儿压抑。 所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警察,叫黄卫,他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此人看上去很慈祥,一点儿架子都没有,说话也十分客气。 “二位来此有何公干啊?”黄卫笑眯眯的。 “黄所长,你有些面生啊,原来不是在看守所工作的吧?”刘静生的问话中带有一种对自己记忆力的强烈自信。 “呵呵,刘队长好眼力!我原来在一个基层的派出所里干了好多年的副所长,一个月前才调任于此。” “一个月前?”我眨了眨眼睛,看守所成立刚半年多,难不成已经换了一任所长?实在是有些蹊跷。 刘静生没有理会我的反应,“贵所在一个多月前有一名交通肇事逃逸的犯罪嫌疑人叫于庆庆,他突然死亡了,这事你知道吗?” 对于刘静生的问询,黄卫并没有感到多大的意外,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但这事是在我上任之前发生的。” 第19节 “你的前任是?” “陈平,陈所长,原来是市局经济犯罪调查科的。” 刘静生听到这个名字,露出了一种不快之色,“我对他倒是有所耳闻。陈所长退休了吗?” 黄卫的脸上略显出了一些为难,但还是说道:“陈所长的事难道你没有听说吗?” 刘静生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在一个多月前突然自杀了,就在他家里!”黄卫小心翼翼地说道。 “自杀?”我和刘静生听到这两个字时,都睁大了眼睛。 “这事处理得很低调,但你一个刑警队队长竟然没有听说也真是奇怪。” “陈所长为什么自杀?” 黄卫对刘静生的反应有些奇怪,“你就不要跟我装糊涂了,刚才你不还说一个多月前有个叫于庆庆的孩子猝死在了看守所里吗?” “你的意思是说,于庆庆的死跟陈所长的自杀有关系?” “说实话,你上来就提于庆庆的死,我还以为你是来调查陈所长自杀的事呢。” “不是,我只是来调查于庆庆猝死的原因,至于陈所长的事,我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是吗!”黄卫的表情很奇怪,不知道是在怀疑,还是在惊愕。 “你来看守所也有一段时间了,据你所知,于庆庆在猝死前有什么异常吗?” “完全不知道。我来之后也打听过,可是看守所的当夜值班人员都对此事三缄其口,所以我也问不出什么来。” 刘静生见黄卫如此坦诚,也就不再做什么试探了,很快对黄卫说明了我们的来意,“看守所里现在有没有了解于庆庆死因的警员?我们想了解一下相关的细节。” “我只能告诉你当天值班的是谁,我也不知道到底有谁了解这件事情。”黄卫爱莫能助地说。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你觉得于庆庆是怎么死的?他的死跟陈所长的自杀到底有没有关系?”说这话时,刘静生一直盯着黄卫的眼睛,不让他回避自己的目光。 “我个人认为——只代表我个人的意见啊——于庆庆的猝死肯定有问题。十九岁的年纪,还是个孩子,没病没灾的无缘无故就死了?反正我不信!”黄卫的表情诚恳,让人很动容。 我看着黄卫紧皱的眉头,说道:“青年猝死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看守所有人猝死却没有法医参与验尸,这不正常。” “是啊,这个程序上确实有问题。”黄卫说着点了点头。 “难道没有一个知情人能向我们提供情况吗?”刘静生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黄卫。 黄卫面对刘静生的疑问,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有个人,你们可以试着去问问!” “谁?” “小郑,大名叫郑宜风,是我们这里的一名干警。” “他清楚案件的细节吗?”刘静生掏出了记录本,就要把这个名字记下来。 “我查过相关的记录,于庆庆死的那天,正好他值班,后来医院出具死亡证明上也有他的确认签字,应该是他跟着救护车把于庆庆送到医院的,这件事他是全程经历的。” “他现在在哪?” “不久前他提出了辞职!” “辞职?”刘静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 “不知道,但今天刘队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可能跟于庆庆的死有关系。这是他的辞职信!”黄卫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封辞职信。 我展开看了看,是手写的,字体很丑,歪歪扭扭的,但是上面清楚地写明了他要辞职的原因是因为压力太大,不适应这种工作环境。 “你同意他辞职了?”刘静生从我手中接过了信,一边看一边说道。 “没有,我给他放假。辞职信先压在我这里了,让他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张法医,你看这个日期!”刘静生突然指着辞职信最后的位置上。 “八月六日,就在几天前,而且是……是我们发现殷寻尸体的那天。”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日子。 “看样子,案件没有这么简单啊!是不是还牵扯到了别的案件?”黄卫的好奇心显得特别重,而且说话也不顾后果,一点儿也不像他这个年龄的人。 刘静生把辞职信按照原来的纹路叠了起来,“不瞒你说,于庆庆的死还牵扯到我们调查的另一起案件。现在刻不容缓,你那里有没有郑宜风的联系电话和住址?” “有的,我马上写给你。” “你认为我们能从他那里了解到事件的真相吗?”刘静生突然问了一个貌似很傻的问题,我想若不是碰上黄卫这样诚恳的人,以刘静生的精明是不会这样问的。 “我觉得小郑是由于某种深度的不安或自责才提出的辞职,他心里现在一定非常矛盾,想要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只不过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如何引导他说出真相,我想就是刘队长你的专长了。” 黄卫坦率、真诚,我无比喜欢这种性格,这是属于警察的品格。 “黄所长!”我突然情不自禁地叫道。 黄卫刚刚给刘静生写完联系方式,抬头看到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很诧异,“怎么了,张法医?” “作为警察,我们应该去追查事件的真相吗?” “那还用说,干吗要问这种傻问题?”黄卫说完便对我笑了笑。 “即便那个真相很可能会伤害到我们自己人,甚至会令警队蒙羞呢?” 这一次黄卫收敛起了笑容,但他却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作为警察不能将真相公布于众,才会让警方蒙羞。我干了快三十年的警察工作了,但我仍然记得我在刚刚当警察时发的誓言,那就是不畏强权,公正执法!”黄卫此时的眼神坚定极了。 我听到此话,觉得自己追寻真相的动力比之前又增添了不少。 5 郑宜风的住处在一个极其普通的小区,地点虽然明确,但找起来还真费了不少周折。 “静河小区,六号楼,应该就是左手这边。”我指着旁边的小区说道。 刘静生点了点头,吉普车开入了小区。这是一个老式的六层建筑的小区,红色的外墙已经带有些灰色,看来已经多年没有粉刷了。在高层住宅扎堆的s市里,这样的民宅已经变得越来越稀少了,城市的规划者们只能靠高层建筑来换取更多的空间,这也在侧面印证了这个高度发达的城市里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外乡人。 刘静生怕郑宜风不肯接受我们的询问,所以事先约他。当我们的车开到了六号楼楼下的时候,刘静生将警车停放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要给郑宜风打个电话。 “等一等!”我突然拦住了刘静生。 我的眼神有些迷离,因为六号楼门前俨然停着一辆黑色帕萨特轿车,车牌号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哥哥的车。 就在我犹豫间,此时从三号门里突然走出了一个人,是他! 没错,跟那辆车形影不离的刀疤小海。小海还是显得那样令人生厌,他站在原地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他怎么会在这?难道哥哥跟这个案件也有牵连?不会的!我警告自己不要瞎猜。或许是某个医生也住在这栋楼里,哥哥只是来谈笔生意。 “那人你认识?”刘静生突然问道,我发现他正在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 “不,不认识!看到有人出来,要避讳一下。”我遮遮掩掩地说道,但以往的经验告诉我,我的谎言是瞒不过旁边这位刑警的,我只能寄希望于这是一个巧合。 本以为哥哥也在这里,但刀疤小海只逗留了一会儿,左右看看,便一头扎进车里,驶离了六号楼。我很清楚,在这个时候,任何奇怪的偶遇恐怕都不是巧合。但在这里遇到刀疤小海,却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我只能寄希望于哥哥和小海跟本案无关,否则凭借刘静生的经验恐怕早已将车牌号记录了下来,回去一查便可知道这是哥哥的车,我的谎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好在刘静生看上去并没有很在意这段插曲,他看帕萨特开远,便拨了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你好,是郑警官吗?我是公安局西区分局刑警队的刘静生,我现在有些情况想向你了解一下,嗯……是关于于庆庆的案子。啊,我知道你在休假,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你现在在家吗?不,我们现在就在你家楼下,没什么不方便的,如果你觉得家里不方便,我们可以找一家咖啡屋或茶社之类的地方谈谈……好吧,那我们这就上去。” 沟通好像不是很顺利,但刘静生还是征得了郑宜风的同意上楼去谈。我觉得起作用的是刘静生谈话的逻辑,他先问郑宜风是不是在家,确定后,再说自己就在他家楼下。都是同行,郑宜风不可能直接拒绝见面,这就是软刀子,逼得郑宜风走投无路,想不见都不行。 如果郑宜风真的拒绝见面,估计刘静生就会一直堵在他家楼下,这样的事,我想凭他的执著是做得出来的。 刘静生按响楼下的门铃,只听门咣当一声,锁开了,郑宜风住在三层,他应该已经看到我们来了。 这是一梯两户的传统商品房格局,三楼左侧的门打开着,他半个脑袋伸了出来。见我们二人上来后,郑宜风才把整个身子探了出来。 郑宜风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是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他的脸色实在是太苍白了,眼窝周围泛着黑眼圈,两颊深陷。不仅如此,他的背佝偻着,头发凌乱,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睡衣,此时正用无神的眼睛看着我们,看上去恐怖极了。从外表上看,很难想象他是一名警察。 “郑警官吗?我是西区分局刑警队的刘静生。”刘静生没有贸然地上前,而是站在门口,跟郑宜风友好地介绍着自己。 郑宜风上下打量着刘静生,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但他发现刘静生的背后还站着一名女警的时候,他似乎消除了一些疑虑,把门完全打开了,算是把我俩让了进去。 “用不用换鞋?”刘静生见屋中十分整洁,便开口问道。 “不用了,二位随便坐!”郑宜风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进屋仔细观察了一下这间屋子,是商品房中典型的h户型,进屋后是一个长方形的厅,左边客厅里放着沙发和液晶电视,而右边则是厨房,厨具的旁边摆着一张餐桌,桌的两边是四把木质的座椅。卧室都隐藏在厅后,但看得出来,面积应该跟厅的大小差不多。 我和刘静生坐在了电视前的沙发上,沙发坐上去很舒服,是高档货。看到电视旁摆放着几个相框,照片中都是郑宜风和他的家人。 一张照片里郑宜风和一个漂亮的女人一起笑着,那个女人应该就是他的老婆,而郑宜风笑得尤其灿烂,跟现在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照片中没有小孩的身影,怕是两个人结婚不久,还没有孩子。 郑宜风坐在了我俩旁边侧座的沙发上,并没有要给我俩上茶的意思,他一言不发,警觉得像是拳台上抱着拳,等待对方先出拳的拳击手。 但拳赛总归要一方的拳击手先出拳才能开始,刘静生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先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法医研究所的法医张敏,我们今天来是想问一下于庆庆的事。”刘静生指了指我。 “法医?刑警办案带着法医一起来,可真是少见!”郑宜风用略带些嘲讽的口吻说道。 我和刘静生来得很急,对郑宜风的资料并没能详细了解,只是知道他是沈阳刑警学院痕迹学专业毕业的,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分到了看守所工作。 “张法医是另外一起案件的鉴定负责人,临时调到刑警队协助我的工作,调查中发现我们正在调查的案件跟于庆庆的那起交通肇事案有很大的关系,但当我们想要找于庆庆做询问的时候,才知道他死在了看守所里。” “怎么又是来调查这个于庆庆的!”郑宜风的话有些无奈。 “怎么?之前也有人调查过他吗?” 郑宜风此时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走进了卧室里,不一会儿,他拿出了一张名片放在了我们面前的茶几上,“在于庆庆死后不久,这个人就来找过我!” 殷寻的名片再一次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张多次出现过的名片。这时我已经确信,那五张照片绝对是绕不过去的障碍,只有一一破解了这五张照片的秘密,才有可能最终破解殷寻被杀的真相。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于庆庆死后的第三天,具体的日期应该是七月三日!” “你知道这个记者现在的情况吗?” “刘警官你就不要试探我了,他死了,而且负责侦破那起案件的就是你。” 郑宜风的抢白,让刘静生多少有些意外,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继续有条不紊地说道:“看来,郑警官你在家也没有闲着,对这起案件很关心啊!” “我现在心很乱,什么都不想关心了。” “听说你向黄所长交了辞职信,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压力太大!” “压力大?能不能跟我们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静生的语速很慢,却很有节奏感。 郑宜风突然用手上下搓着脸,然后又把脸扬了起来,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刘静生,那种可怕的眼神,换作我是不敢和他对视的。但刘静生却显得极其沉稳,他眼都不眨一下,和郑宜风对视了半天。 第20节 “我能相信你吗?”郑宜风突然问道。 “你当初相信了殷寻吗?”刘静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郑宜风面对刘静生的质问终于败下阵来,“我当初真的不该告诉他那么多的事,真是害了他。”说完他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殷寻也是来调查于庆庆死因的吧?” 郑宜风此时的表情更难看了,他像是刚刚做了一个噩梦一样,“是的。那个记者当时找到我的时候,我也很意外,他似乎是查到了医院中于庆庆的死亡记录里是我签的字。” “于庆庆到底是怎么死的?其实,我们也很关心这个问题。” 郑宜风又挠了挠头,看得出他还在犹豫。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我开了口,“如果你确实不知道于庆庆是怎么死的,那你能不能给我们描述一下于庆庆死亡时的状态?” 郑宜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刘静生,“好吧,刘队长,你这次是带着法医来的,看来是真心要破案,我就跟你说实话!” 真没有想到,让郑宜风开口的关键竟然因为我是法医。 “你了解陈平这个人吗?”郑宜风突然的问话,就显得有些奇怪,本来在说于庆庆的死因,却突然拐到了陈平那里。 “了解一些,他原来是市局经济调查科的。说实话,他是个口碑不太好的人。有传言他有收受贿赂的事,但是上级那里虽然屡次接到对他的举报,却一直没有抓到他的把柄。” 郑宜风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原来在基层派出所里当巡警,后来因为一次医患纠纷,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推倒了一个医闹,结果那个家伙不依不饶,屡次上访找我的麻烦。南郊看守所成立后,领导找到我,说如果那个家伙一直来找我的麻烦会影响工作,所以干脆让我先换个地方工作,我就同意了。没想到陈平也在调动之列,而且还让他当了看守所的所长。” “你觉得陈平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管你信不信,那家伙根本不是警察。”说话时,郑宜风的眼神里露出了一丝胆怯。 “不是警察是什么?” “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看守所里还有几个人,都是他的走狗。” “哦?此话怎讲?”我和刘静生同时惊呼,看来郑宜风确实掌握了不少情况。 “很多嫌疑人进来后,他们几个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嫌疑人洗一个凉水澡,一冲就是半个小时,那水都是从井里抽上来的,很凉!陈平说是要犯人洗去身上的罪恶,其实在我看来就是下马威。” “有点像《水浒》里江州大牢的杀威棒。” “比那个厉害!杀威棒打下去,有伤,能查出来。而这个浇下去,即便是人死了,在外表上也没有任何的痕迹。” “是每一个进看守所的人都会有这种待遇吗?” “我原来以为是,后来才发现不是。关押在此的犯罪嫌疑人的待遇是天壤之别。给不给嫌疑人浇凉水都是陈平那家伙亲自决定,然后他那几个走狗去实施。其他人只知道有这个程序,都没参与过,我也是一次值班时无意发现的。” “那,陈平决定给不给嫌疑人浇冷水是根据什么来决定呢?” “你说呢?” “你是说他一直在接受贿赂,以贿赂的多少决定在押人员的待遇?!” “受贿的事,我一直没抓到实质的证据,但我亲耳听到过他向于庆庆要钱。” “当时是什么情况?” “于庆庆进来时,陈平看了于庆庆的档案,知道他爸爸是个网吧的老板,就告诉他这里的干警挺辛苦的,要他爸爸表示一下,他就可以少受点儿罪。那一天正好赶上我值夜班,天也有点儿闷,值班室和审讯室挨着,我就在旁边偷听了一会儿。” “夜里也提审吗?” “陈平那家伙是个夜猫子,赶上他值班的时候,总睡不着觉,睡不着时就叫几个嫌疑人出来夜审,问些乱七八糟的问题,问到他困了,才放他们回去。” “那于庆庆怎么说?” “于庆庆倒也很滑头,说没问题,过两天他爸爸来看他时,就会把钱送来。” “陈平信了?” “信了,而且连那顿凉水都免了。但是……” “但是,于庆庆的父母一直没有出现。” “你怎么知道?” “他的父母失踪了,到现在我们都没有找到。没拿到钱,陈平是怎么对待于庆庆的?” “当时于庆庆说他家里的网吧着了火,父母可能在处理那些事,随后就会把钱送来的。陈平当时急了,说于庆庆不识时务,在耍他,还扬言要于庆庆知道一下他的手段。” “陈平让于庆庆去洗凉水澡了?” “哪有这么简单,别看这个看守所是新成立的,陈平也不是干狱警出身的,但他的手段可多着呢!他给于庆庆换了一间牢房。” “牢房还有分别?” “关在我们这里的人,虽然都不是什么重犯,但有一批人是因为治安问题进来的,这些人却是正宗的地痞流氓,常常打架斗殴,好勇斗狠。我们把这批危险人物单独关在一个号子里,这些流氓和坏蛋混在一起,平时倒也相安无事。但是如果硬是往里投入一个因为其他原因而被拘留的人,比如酒后驾车之类的,这帮家伙会往死里整他,被整的那个人还不敢对外说,因为说了,如果不给掉换号子,他就会受更大的罪。” “于庆庆被投入到了这间号子里?” “嗯,当晚就投进去了,结果第二天就出了事!正好是七月一日早上,我去查房,发现于庆庆就躺在他的床上,怎么摇晃都不醒,我一摸身子已经凉了,应该是前一天晚上就已经断气了。” “牢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房间里没有监控录像,但是,我看到于庆庆的身上和头部都有伤。” “有伤?” “我是学痕迹学出身的,命案发生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保护现场,当时我叫来了其他的同事,先把关在其中的嫌疑人全部转移,然后便取来了相机拍照。” “陈平没有阻止你这么做吗?” “你忘了,他刚刚值完夜班,那时早就回家睡觉去了。” “事情的调查结果怎么样?” “根本就没有结果,陈平不知道怎么弄的,让医院开了一个死亡证明就草草以猝死了结了。” “火化的事呢?” “都是陈平一手操办的,于庆庆的父母也没有联系上,所以尸体很快就被火化了。” “骨灰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都是陈平安排的。” “号子里的嫌疑人调查了吗?” 郑宜风摇了摇头,“陈平那几个人,和号子里的那几个嫌疑人都统一口径,一律说一早起来就发现于庆庆已经死了。而且那几个嫌疑人,也被陈平特意转到了其他号子单独关押。这几个人自从于庆庆死后,都很老实,没有再惹事。应该是有人嘱咐过他们了。” “那陈平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个我也不清楚,是市局直接侦办的,侦办的结果是自杀。” “你觉得会是自杀吗?” 郑宜风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鬼才相信他那样厚颜无耻的人会自杀!” “陈平在看守所里有仇家吗?比如因为浇了凉水而忌恨他的在押人员。” “那真是大有人在,犯人们都敢怒不敢言!” “你拍的那些于庆庆死亡时的照片还保留着吗?” “陈平当时一到现场就找我索要照相机,我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拷贝了一份,那份拷贝现在就在我手里。我本想据实上报的,但是有些事我也拿不准,而且我也有顾虑,有些害怕。这时,他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突然想到了殷寻,便指了指桌上的名片说道:“这个人找你要过照片吗?” 郑宜风听到这话,突然仰面朝天,不敢再和我对视。 “你到底给过他没有?”我用很急的语气追问道。 郑宜风突然把头埋在了肩膀里,突然吼道:“是我害了他!”他一边喊一边抓着自己的头发。 刘静生和我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郑宜风平静下来后,说:“我原来的同事韩海,前两天告诉我这个记者死了,我就感觉到问题可能出在我这里。一定是记者拿着这些照片,发现了什么才会被害死的,要是我不给他那些照片,估计他就不会死!” 郑宜风的话像是钢针一样,扎在了我的心头。但是我的疑惑却也从此而生。按说殷寻既然拿到了陈平勒索犯人的证据,那么最有可能对他构成威胁的就是陈平,但陈平却比他早死了一个多月,这二人的死亡到底又有什么关系呢? “怪不得,那个大嘴巴韩海是你原来的同事,我说你怎么对殷寻的案情了如指掌呢。”刘静生也终于解开了一个心中的疑窦,“所以,你也怕惹祸上身,才想到了辞职。” “我什么都不怕,但是我刚结婚,有老婆,我不想让她整天跟着我担惊受怕。” “难道你受到恐吓了?刚才那个矮胖的男人就是来找你的吧?” “你看到他了?”郑宜风此时睁大了眼睛,他似乎还想隐瞒刀疤小海的事。 “嗯,就在门口。” 我心头一惊,原来刘静生早已留意到刀疤小海。 “那个人你认识吗?”刘静生问道。 郑宜风摇了摇头,“他在你们之前半个小时来的,自称是陈平的朋友,说人既然已经死了,叫我不该说的什么都不要说,然后给我撂下了两捆钱,一捆一万元。” “钱呢?” “我能要吗?原数退给他了,并把他轰了出去。我现在还是个警察,这种事我不能干。” 我的心头又是一震,那个刀疤小海难道不是哑巴?我心中有了疑惑,却不敢发问。 “现在你还害怕吗?”说着,刘静生拍了拍郑宜风的肩膀。 “刘队长,对不起,也许我不配当一个警察。” “不!人都有胆怯的时候,警察也有很多顾忌。其实当这个案件深入调查的时候,我也曾经胆怯过。但是我们应该明白我们身上的责任,你要感谢黄所长没有同意你的辞职。还有,如果有机会调到我们刑警队来吧!我觉得那里比较适合你!” “真的?” “真的,但你要把身体养好,这个状态我可不会收你的。”说着,刘静生朝着他笑了笑,有时男人对男人的肯定,是一种信任的力量。 郑宜风眼里噙着泪水,充满感激地点了点头,我仿佛看到他的脸色红润了一些。 6 结束本日的调查是在晚上八点多钟,刘静生再次提议要请我吃晚饭,但还是被我以没有胃口为理由婉言拒绝。 晚上,法医研究所宿舍里冷冷清清的,住在这里的女孩大多去陪男朋友了,留下来的也都早早睡了。 我坐在电脑前,小心翼翼地挪动着鼠标,生怕打扰了已经休息的室友。我把从王晓声和郑宜风那里拷贝来的照片一一打开来看。在殷寻死亡的现场,留下的那张crv的照片和那张牢房的照片都在这些照片中被找到了,我也终于确定了这两张照片的来源。 但奇怪的是,这些照片里很多都可以直接预示线索,为什么留下这些照片的人,却故意把这两张信息并不清晰的照片留下来呢?而这些照片真的是凶手留下来的吗?如果是,那么他留下这些照片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此刻的心好乱,我觉得令自己温暖的东西正在一样样被夺走,比如父母,哥哥的爱,现在又多了他!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命运诅咒了。 但现在却不是悲伤的时候,因为有些问题必须要去思考,我只能尽力地回忆这几天的经历。 很明显,留下照片的人是想让我们重走一遍殷寻走过的暗访之路,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殷寻在死前所做的事情。而熟悉殷寻所做的一切,又能在他死后在他的电脑里留下照片的人,一定是他非常亲近的人。 第21节 妹妹!对!殷寻还有个妹妹!这些照片会不会是她留下来的?而他的妹妹这会儿又在哪呢?她是不是就是杀害她哥哥的凶手呢?还有刀疤小海为什么会去贿赂郑宜风呢?还让他不要乱说陈平的事,这件事到底跟哥哥有没有关系? 心好乱。 但是,通过这些天的调查,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这几天我已经证明了殷寻是一个好人,一个有正义感的正直青年,一个值得我去爱的人! 我没有白白等他,也不后悔我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 想到这里,白天忍住的泪水已经从我的眼角流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你知道我有多么想你吗? 我打开了“殷寻”的qq对话框,输入了这行文字,但他的头像却是灰色的,我多么希望他能回复我,哪怕只是一个字! 痛苦的思念已经让我有些恍惚,我纹丝不动地盯着对话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奇迹发生了,刚刚还是灰色的胡子头变成了彩色的,对话框里终于出现了他的回复。 对不起!我失约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他!是他!他来见我了!这是真的吗?我飞快地打下了文字。 不!你没有!我是在咱们约定的日子见到你的! 可你见到的只是我的身体,而不是我的全部! 现在我是在跟你的灵魂对话吗? 小敏,你要相信!我永远爱你!虽然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但我永远都在你的身边。你要坚强,你一定要将所有的谜团都解开! “殷寻,殷寻!”我喊着他的名字,哭着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刚刚我趴在电脑前睡着了。 但是,就在我醒来的一刻,我却突然觉得qq上的胡子头闪亮了一下,又突然暗了下去。 看来我是太想他了,已经为此产生了幻觉!但我愿意相信他,不管怎样都相信他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守护着我!他在告诉我,我离真相已经很近了,近到只要再往前迈一步即可。 第十一章 1 田建立回来了,和之前一样,他没有让刘静生失望。 他带回来的是我早已知悉,却令刘静生十分震惊的线索,“《暗访》?就是在晚报上一直连载的那个《暗访》?”刘静生似乎被这个意外的线索震得不轻。 田建立点了点头,扯了扯自己有些褶皱的衣襟,“没想到殷寻就是这本畅销书的作者,他的笔名叫隐遁。” “怪不得呢!他妹妹的账户里有这么一笔巨款,原来那是出版社支付的稿费。北京那个出版社的编辑提供了其他什么线索吗?” “这本书的责编是个很顽固的人,说这个作者很特殊,因为他一直在做着十分危险的采访工作,为他的安全考虑,要替他保密个人信息,所以不能把这个隐遁的资料给我。” “你对他说明案情了?” “嗯,当我说殷寻已经死了的时候,他的下巴差点儿没掉下来,立即把我请进了一间小屋里单独交谈,后来他又把这家出版社的沈主编也请了进来。” “看来这个殷寻是他们的摇钱树,他们很重视这个作者!” “那位沈主编拿来了一份合同给我看。”说着,田建立把合同的复印件拿了出来,“这套叫《暗访》的丛书,殷寻与出版社签的是五本一套的合同,前四本都已经出版了,而合同规定最后一本交稿的时间是今年的八月六日,这个时间很蹊跷啊,正好是我们发现殷寻尸体的那天!” 他们不知道,这也是我和殷寻约定见面的日子。我此刻终于明白了,殷寻为什么要把我和他见面的时间定在八月六日,因为那天他将完成他的所有书稿,可以完全放下自己那个暗访记者的身份,投入到我们的这段感情中。我的心再一次被他的真诚所打动,那个可恶的凶手却在那样重要的日子里把他杀害,真是不可原谅,我的拳头此时又握得紧紧的。 刘静生显得很是郁闷,“出版社在八月六日之前,收到《暗访》第五卷的稿子没有?” 田建立摇了摇头,“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收到,沈主编也很着急,给殷寻打了好几个电话,他的手机却一直关机。” “我们仔细搜查过,在殷寻的房间里没有发现任何的书稿,纸质的或电子版的都没有,这书稿是他压根就没写,还是被他人带走了呢?还有,我们也没有发现殷寻名下有手机卡!” “我已经查过了,沈主编提供的手机卡所有者的身份信息都是假的,很明显是在手机城买的那种无须真名注册的手机卡,现在很多发送垃圾短信的人或是诈骗团伙都在使用这种手机卡。” 由于我那次十分任性地想听听他的声音,殷寻曾经用他的手机给我打过一个电话,那也是我俩唯一的一次通话。但是在案发现场没有发现他的手机,案发后,我也打过那个手机号码,但一直被告知关机。看来,殷寻对手机的使用也很小心。 “银行卡户名不是他的名字,手机也查不到,不愧是暗访的记者!这样小心谨慎,不肯轻易透露行踪的人,他的被害就不能排除是熟人所为了,特别是知道他这个手机号的熟人。” 刘静生的话说得我心头一惊,我不也是知道他手机号的人吗?难道刘静生知道了什么,也在怀疑我吗?是不是已经到了要跟他坦白的时候?我拿不定主意。 “出版社那边是怎么与殷寻联系出版业务的?” “是这样的,这个殷寻在网上开了一个博客,博客的名字就叫暗访。他把自己所做的暗访都写成了博文,每天更新,久而久之,这个博客就火了,拥有了很多的粉丝。出版社觉得这本书如果实体出版,利润可观,那位责编便把自己的手机号、邮箱号和qq号都留给了殷寻,说如果有兴趣,可以联系他!” “殷寻通过什么方式联系编辑的?” “还是他那个邮箱。责编看到他回复了,很兴奋,便把这件事和博客的地址都传到了沈主编那里。这个沈主编看到了文章觉得很有市场潜力,就想让责编请殷寻来北京面谈,但是这个提议被殷寻拒绝了。” “嗯,这符合他的性格。” “这个沈主编也很有魄力,直接把这件事交给了责编,告诉他无论什么条件也要签下这名作者,但是这事在运作的过程中,责编很为难。” “为什么?” “一来,他们一直通过邮箱联系,效率很低,谈判进展也很慢。二来,殷寻一直不肯把自己的真实信息透露给出版社。” “但是,出版社出版应该有一定的流程,如果不留下真实的作者资料,恐怕图书是不能予以出版的。” “是的。后来责编将要为作者保密身份这一条也写进了合同里,责编保证知道殷寻身份的只有他和主编两个人。答应了这个条件后,殷寻才把合同连同自己的身份证复印件一起寄到了出版社。” “合同回寄了吗?” “责编联系过殷寻,但他告诉责编说不用了,就先放在你们那里吧。后来出版社又提出了,殷寻的行踪不定,想要留一个他的手机号好随时联系。” “他答应了?” “嗯,据说是双方来回拉锯了很多次,殷寻才答应给的,而且责编也答应除非是非常重要的情况,其余的日常事务都不会给他打电话,否则很可能会对他的暗访造成麻烦。” “还有一个问题也很重要,那就是殷寻的稿酬到底是多少?” “很高!版税11%,两万册的首印数!而且半个月内两万册就一销而空了,书在几个月内就加印了好几次。” “你等等,我不太明白,难道写书不是按照字数给钱的吗?” “刘队,你太落伍了,现在的名作家都是付版税的。也就是用书的定价乘以版税的百分比,再乘以销售数,就是作者应该得到的收入。当然,首次印刷的数量无论出版社把书卖出去与否都是要支付给作者的。” “原来如此,在殷寻妹妹账户里有超过两百万元的现金,看来殷寻的书真的是卖得不错啊!” “那笔钱还不是殷寻的全部稿酬!” “你说什么?”刘静生恐怕已经觉得两百万元对于一个作家而言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没想到还不止于此。 “我详细地问过这件事,除此之外,殷寻还要求出版社以邮局汇寄的方式,将大笔的现金以邮局汇款单的方式寄给他。一共寄了六笔,超过了三百万元。” “都邮寄到哪里了?” “汇寄的地点遍布全国各地,我已经和时代传媒杂志社提供的照片对照过,大部分都是殷寻曾经去采访过的地方。” “三百万元,这三百万元现金我们没有找到,是被他花了,还是存在了别的地方?或者是被凶手拿走了?” “不知道。出版社也不能解释殷寻为什么要以这样奇怪的方式索要稿酬。” “这么高的收入,殷寻跟出版社讨价还价了吗?” “责编证实,完全没有。殷寻寄来的合同除了签字和交稿日期,其他的地方都是空白的,包括稿酬方面,意思是条件你自己去填吧。这样的作者,那个沈总编反倒不敢小觑了,所以才给了他们出版社至今为止给出的最高版税待遇。”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排除出版社的人员为利益而杀人的嫌疑了。”刘静生的语气突然变得怪异起来。 “哦?出版社也有杀人嫌疑?殷寻可是他们的摇钱树啊!”田建立的表情难看极了。 “殷寻的身份只有那个责编和主编知道,如果杀了殷寻而找另一个廉价的写手继续去写这本书,稿酬方面会少得多。而这套书前几卷的销售已经非常成功了,即便后边写得再差也应该会很畅销的,这样,近百万元的稿酬就被省了下来,图书销售的利润却没有变化,这样的杀人动机也就完全有可能成立了。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好像殷寻并没有计较稿费的多少,也没有要求提高自己的稿酬,这个杀人动机就可以暂时不予考虑了。” “刘队,你考虑得还真是周全。临走时,那个沈主编还一再拜托我,不要将《暗访》作者被杀这件事公之于众。”田建立似乎是在把当事人的要求,婉转地转达给刘静生。 我在一旁哼了一声,“他们不过是想尽快找一个枪手顶着隐遁这个名字把第五卷《暗访》完成罢了。” 刘静生用余光看了我一眼,却没有说话。 田建立果然是个十分优秀的调查员,他找到了更多的案件疑点,并且毫无遗漏地侦查了他力所能及可以寻找到的所有线索。 和上次一样,刘静生让田建立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待田建立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办公室时,刘静生才对我问道:“从郑宜风那里拿到的照片里发现什么了吗?” “于庆庆死亡时,头部有血痕,腹部和四肢都有明显的淤伤,很明显都是生前留下的。” “何以见得?” “血液中的红细胞从血管内流到组织和细胞间隙的时候,就是俗称的出血。如果是生前造成的出血损伤,在死者身上会出现不易被水洗掉的血凝块。于庆庆的尸体照片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他应该是在死前遭受到了虐待。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只从照片判断,我无法下最终的鉴定书,因为生前伤害是要经过生活反应的鉴定才能确定的,这需要法医通过组织学显微镜观察以及生物化学检测等技术来分析才行,可是现在尸体已经被火化了,这种鉴定不可能实现了。” “嗯,不要气馁。你法医的职责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我对刘静生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其实,我对案件还有一点儿想法。” “有什么就说什么!” “既然于庆庆的死是因为被陈平掉换了牢房而遭到了毒打,那么杀害陈平的凶手会不会是于中阳呢?” “陈平的死已经被确定为自杀!” “可是,郑宜风说那样的人是不可能选择自杀的。”我的语气有些着急。 刘静生面对我的质疑,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给陈平做尸检的法医就是你的上司石秀美,你难道怀疑她的专业水准吗?” 石秀美?天哪!第四张照片的矛头难道是针对我们法医研究所的鉴定?我隐约地觉得那几张照片隐藏的深意,像是针对s市所有的鉴定部门的一种挑战。 而石秀美就像是我面前一座难以跨越的高山,难道这次我真的要去质疑她的鉴定吗?有没有这个胆量且不说,我的技术真的能超过那个曾做过无数次完美鉴定的女人吗?诸多的疑点都摆在我的面前,我难道要放弃这个疑点吗? 不,为了殷寻死亡的真相,为了能让我的恋人沉冤得雪,这道坎我必须自己来跨,想到这里,我对刘静生说道:“好吧,我这就去找主任问个究竟。” 2 距离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还有三个月…… “昨天给你讲的《三个火枪手》的故事怎么样?” “挺好,就是人物关系太复杂,我有点闹不清楚了。” “法国的小说都有这个特点。其实,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是一个三部曲的作品,不过在中国大家好像只知道第一部,也就是达达尼昂和三个火枪手帮助法国王后要回被白金汉公爵拿走的钻石坠子的故事。” “你说路易十三的王后是不是爱着白金汉公爵呢?” “当然!但是地域和时空,政治和财富,让他们不敢承认彼此的爱,只能在各自的国度里默默地祈祷对方幸福。” “我还是喜欢你给我讲的那个《巴黎圣母院》的故事。” “为什么?” “因为加西莫多和阿甘有很多相似之处,我还是喜欢那样傻乎乎的男人。” “加西莫多可不傻,他只是丑陋而已。” “反正他和阿甘一样,都是敢于追求爱情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就值得尊敬。” 第22节 “可是女孩子却都喜欢法比斯那样的帅哥吧?” “那都是肤浅的女人,嫁给那种外强中干的男人会有什么安全感!” “你真的是太与众不同了,和很多女孩的想法不一样。” “那当然了!不过,我对男人的感情怕是也没有别的女孩那么细腻。” “哈哈!你只是不太会表达吧!话说回来了,你读的文学书果然不多啊,我讲的这些世界名著你难道真的一本都没看过吗?” “我也看过很多书的,但都是医学的专用书,如果说名著,只看过一本。” “哪本?” “《安徒生童话》。我就看过这么一本,还是因为其中的一个故事才去看的。” “什么故事?” “《卖火柴的小女孩》。” “为什么因为这个故事才去看这本书呢?” “小学课文里学过这个故事,一开始也并没有特别喜欢的感觉。但是后来当我学医之后,才发现原来安徒生是个伟大的人类学家,他对人的死亡过程有着深刻的理解!” “这话从何说起?” “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冰天雪地中,划亮火柴的时候看见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火炉啊!” “对。其实,这并不是什么童话,而是一种科学现象。人在即将要冻死的时候,由于体温调节的中枢神经麻痹,反而会产生身体发热的幻觉。卖火柴的小女孩在被冻死前产生的那些幻觉其实都是真实的人类反应。” “原来如此!人体是那么的矛盾,在极寒的情况下,还会出现这种炙热的错觉。” “有些被冻死的女人在死亡后,上衣被扒开,裸着胸脯,如果是没有经验的法医来鉴定还以为是强奸案呢!其实那是由于死者死亡前全身燥热的错觉,她们有时会不自觉地将全身的衣服脱光,缓解全身的热度。” “你还真是有学问!” “还行啦,不过我看的书都是这么冷冰冰的,久而久之,我似乎也就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人,我以后也要多看些你说的那种书。” “没必要改变自己,也没有必要勉强自己。我觉得你现在挺好的,如果真的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多愁善感的女孩,反倒觉得怪怪的。” “那好吧,也许人真的不容易改变,不过跟你认识之后,我觉得我已经改变了很多。” “我也是!” “我真的是很佩服你,你看的书真是很多!” “我的书可是走到哪搬到哪。” “啊?真的吗?怎么搬?” “用包裹邮寄。写好了快递日期,送到我在各地租的房子里。我再一本本地把这些书摆进我租的房间里,这样无论我走到哪,这些书都会跟着我。” “你为什么不看电子书呢?那样多方便。” “电子书大部分都是盗版的。我不喜欢用盗版的东西,不瞒你说,连电脑系统我都用正版的呢,这好像也是一种怪癖吧!” “我感觉这是一种情操。” “谢谢你的夸奖!不过,虽然软件我喜欢用正版的,但电脑我却喜欢自己组装。” “佩服你!全才!” “嘿嘿!哪里!小敏,我想问你个问题。” “说吧!” “如果爱斯梅拉尔德没有被处死,她会不会爱上加西莫多呢?” 我当时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会!因为爱斯梅拉尔德一定会被加西莫多的真情所感动的!” “是吗,我也希望如此!” 3 法医研究所的大楼中,石秀美的办公室绝对是一块禁地,一般是不允许旁人随便进入的,但我却是个例外,她总要我单独到她的办公室汇报工作。不过在今日之前,我从来没有主动去那里找过她,那是因为她像座大山似的压迫感,让我无法面对她的眼神。 但,自从殷寻死后,我有了太多的第一次了,我甚至就在几天前顶撞了石秀美,这些都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今天,为了陈平死亡的真相,我第一次敲响了她的办公室大门,我已经做好了要翻越这座山的准备。 石秀美就坐在我的对面,面无表情,却十分坦然。 而我虽然有了勇气走进来,但真的见到她时,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敏,有什么话就说吧,不要吞吞吐吐的,我很忙的!”我现在才发现,石秀美最可怕的不是她那正颜厉色的训斥,而是这种回归了女性温柔的说话。 “我……我只想问问你,第二看守所所长陈平的尸检是不是你做的?” “没错,那是市局直接下的命令让我亲自去进行的尸检。” “尸检的结论是自杀吗?”我的问话显得很小心。 “是的。你知道得挺清楚的啊!”跟我比起来,石秀美的每句话都显得干脆、简练。 “刘队长和我正在调查的那个案件,怀疑和这个陈平的死亡有关系。” 石秀美很快就领会了我的意图,“先是消防研究所,再是交警支队,然后是看守所,现在你又要对我们法医研究所提出质疑,是吗?” 面对石秀美的反问,胆怯再一次占领了我的心。但为了他,为了真相,我都要翻越这座山。我不知道从哪奔涌而来的勇气,支持我继续追问了下去,“就现有的证据看,陈平根本没有自杀的理由!” “找到自杀的理由不是我们法医的工作,那是刑警的事儿,法医只需要做好自己的鉴定即可。” “这是你对法医职业的理解吗?” “是的。法医本应该是警队系统里孤立于其他各部门之外的独立部门,不应该被夹杂在众多的部门中,那样势必会受到来自各方面信息的影响。” “闭门造车?”我只用了四个字总结石秀美刚才的话,我知道这可能会触怒她,但还是说了。 “小敏,你在混淆概念,独立鉴定和闭门造车根本是两回事。” “主任,恕我直言,法医鉴定和三权分立中的司法独立并不完全相同,法医鉴定是必须要和其他部门密切配合才能发挥它的作用的。” “小敏,你的言论让我很失望,法医研究所是整个侦查体系中最高端的侦测部门,它毋庸置疑要承担首脑的作用。” “但如果那张图就是错的呢!”我终于亮出了自己的怀疑。 “你是在怀疑我的鉴定有问题吗?”石秀美似乎也并不打算退步。 “你真的觉得陈平的死,是自杀吗?”我已经打算前进,去挑战她的权威。 石秀美面对我的追问,一反常态,她只是淡淡一笑,“觉得?我从来不会靠感觉做判定!所有的判断我都写在鉴定报告上了,如果你想质疑,请拿出让我信服的证据,用几个刑警的推测就想要推翻我的鉴定,那是不可能的。还有,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虽然陈平已经死去一个多月了,他的尸体还保留在法医研究所的冷库里,你随时都可以去重新鉴定!” “主任……” 石秀美说着,从周围的一堆文件中,找出了一本材料递到了我的面前,“这是我对陈平这个案件做的书面鉴定报告的副本,如果你觉得哪里有问题,随时可以指出来。” “我……”真没想到她会如此轻易满足我的要求,但她越是这样,我越不自信。 “从来没有人敢挑战我的权威,小敏,你很勇敢,比原来自信多了,也许你真的能找到我没发现的东西呢!来证明你比我强吧!”石秀美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在讽刺,而像是一种希望我能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期望。 “我……” “陈平的尸体在冷库的d513格内,我会打好招呼,你随时可以去查看。如果你要证明法医鉴定应该混杂其他刑侦手段的理论,那就用你的行动证明给我看,你是对的吧!” 石秀美此时的表态,已经让我没有了退路。当然,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石秀美既然不同意法医鉴定要与外界的侦查相结合,为什么又把我借调到刘静生的刑警队呢? 4 当我走出石秀美办公室的时候,已经不敢正视她那自信的眼神,输的会是我吗?而真的输了,我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相反,如果我赢了呢?我会不会失去一个一直在暗中关心我,照顾我的上司呢? 最近一个个纠结而复杂的问题,充斥在我的大脑中,让我总是陷入两难的境地,这在我之前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出现过。 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了,对陈平的尸体展开复检是当务之急。但要知道,对尸体的复检是有很复杂的程序的,要有助手,更要有严格的审批程序,虽然石秀美已经同意了复检,但是程序的审批,还是要她签字才行,如果我去申请复检,那样就代表了我要公开挑战她的权威,这样难道真的好吗?我还在犹豫着。 这时,大周急匆匆地从楼梯口跑了上来,“小敏,你怎么在这?” “我刚刚向主任汇报完工作。” “主任刚给我打了电话,说让我去拿陈平尸体复检的审批表,她已经签完字了,让我做你的助手,尸检时间随你安排。” 我舒了一口气。原来,石秀美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了打消我的顾虑,而主动安排了复检。 “好,不过,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你听我招呼吧!”说完,我转身就要下楼去。 “小敏!”大周的声音让我很意外。 我扭过头,“怎么了,大周?” 大周傻乎乎地看着我,“如果这次复检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你准备怎么办?”大周的话,像是在试探我。 我毫不犹豫地说道:“按照程序办!作为法医,我不会有任何的隐瞒!”说完,便转身下了楼。大周什么话也没说,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让人难以琢磨的意味。 在复检前,还有一个重要的程序要走,那就是现场勘察,这是法医鉴定中必要的程序。 刘静生的吉普车已经在楼下等候我多时,他之所以没上去,恐怕是不想参与法医研究所内部的争论。 我一头钻进了车里,车朝着马路的方向缓缓地开了出来。 “谈得怎么样?”刘静生的语气和缓,却带有一种怀疑的态度。 “主任已经同意了对陈平的尸体再次进行尸检,由我来负责鉴定!” “真没想到,那具尸体竟然还留着,像是石主任特意等你来复检似的。” 我一边翻看着石秀美给我的记录,一边说道:“尸检程序完后一直没有人来处理尸体,所以那具尸体就一直放在冷库中了,现在估计已经腐败得很严重了。” “嗯,陈平和妻子离婚了,他有个女儿,离婚后孩子归了母亲,现在母女俩都在国外生活。当时警方试图联系过这母女俩,但是一直没有联系上。” “主任敢这样大胆地批准复检,恐怕也从侧面说明她的鉴定根本没有问题。如果有问题的话,陈平的尸体恐怕早就像于庆庆的尸体那样,第一时间就被火化了。” “石主任对自己的鉴定真的是自信满满啊!不过,张法医,你想过没有,如果石主任的鉴定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你会怎么样?”竟然是和大周一样的问题,原来所有人的思路都是一样的。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赌博,如果我输了,只是再次证明了一个成名已久的法医确实是个名副其实的鉴证专家,但如果她输了,我会……”说到这,我停顿了一下。 “你会怎样?” “我会说出她错了!” “那样的话,对于一个法医来说,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身败名裂,这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会说这是一场不公平的赌博。因为无论赢或输,我都不会损失什么,但主任即便赢了也得不到什么,但一旦她输了,却有可能失去她的一切。” “你可是她的嫡传弟子!如果师傅出了事,你真的会……” “我会按程序办事的!”我说这话时,两只手冷冰冰的,像是自己真的背叛了恩师。 “好吧,这是你的选择!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们查到了殷寻的妹妹的下落,她应该也在s市。” 第23节 “那个殷雪?” “是的,田建立通过很多关系,找到了她大学时一个非常要好的同学,据这个同学说,殷雪跟她说过,她要来s市找她的哥哥。” “她什么时候来的s市?” “具体时间,那个同学也没有记得太清楚,大概是在四个月前说的,之后她们也没再联系过!” “不可能!”我突然大声说道。 刘静生一惊,“什么不可能!” “那个时间,殷雪不可能在那个时间来s市!” “干吗那么激动?我又没说她一定是在那个时间来的。她们只是在那个时间联系的而已,并没有提什么时候来。”自从对这个案件展开调查后,刘静生恐怕已经习惯了我这种失态。 我稳定了一下心神,“对不起!因为一开始时,我们就调查过了,殷寻是在死前两个月才租的房子,他的妹妹不可能在四个月前就来s市找哥哥。那时,殷寻还没有到s市呢!” “那也没什么不可能的!殷寻是个暗访记者,他不希望别人发现他的行踪,完全有可能换过租住地。现在很多租房者,都不愿意去当地派出所备案。况且,我们现在很难搞清楚殷寻到底来s市多久了。” 我听着刘静生的解释,脑子里一片空白,刘静生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是那样的话,殷寻又对我有所隐瞒。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能算是隐瞒了,而是明晃晃的欺骗。他会欺骗我吗?我的背后冒了汗。 “我有个问题。”我突然想起了自己一直没有过问过的信息。 “什么事?” “他的妹妹大学是学什么专业的?” “读的是医科。” “医科?”我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殷雪的出生年月是?” “一九八八年,属兔子的,说起来,好像跟你是同岁。” “内蒙古小兔子?”我喃喃自语道。 “什么内蒙古小兔子?你说殷雪?你可真是个大孩子,这种时候还起这种可爱的外号。”刘静生摇了摇头,但他望了我一眼,才发现我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5 陈平住在西区的一个高层内,名字叫莘园公寓,周围没有停车场,所以马路两边放满了汽车,这使得本就狭窄的道路中间只勉强留下了可以双向通行两辆车的宽度。刘静生开车绕着公寓转了两圈,也没能找到合适的停车位,只好冒着被贴条的危险,把车停在路边。 走到高层前,公寓一层大厅的玻璃门本应是自动的,但好像是坏了,所以门完全敞开着,从里边走出了两个穿着时髦的姑娘,有说有笑。但她们一看到我俩的警服打扮,马上收起了笑容,远远绕开。 我看着那两个女孩,对一旁的刘静生说道:“这里的居民真奇怪。” 刘静生故意把声音压低对我说道:“这不是正式的商品房,叫酒店式公寓。” “酒店式公寓?” “嗯。这是一种新兴的商业地产,说白了就是在一块商业用地上盖起了住人的房子,产权只有三十年,不通煤气,也没有暖气,做饭要靠电磁炉,取暖要靠空调。但优势就是房价是商品房的一半,所以有很多人拿这里当作公司或商铺使用,当然也有一些生活拮据的年轻人在这里安家落户。” “陈平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积蓄应该不少,如果他真的还有贪腐行为,为什么会买这样便宜的房子呢?”我之所以问这样的问题,是我确定刘静生在每次调查前都会做足功课。 “我私下去了解过了,陈平虽然名声不好,却没有人看到过他下班后去花天酒地,也没人见他开什么高档车。就是这样的低消费的人,他的存款却没有多少,而且工资按月全部取走,不知道他把钱花在哪里了。所以,我推测这个陈平过这种拮据的生活,必然是有原因的。” 正说着,我们已经走进了大厅,大厅里根本没有统一的管理,只有个保安模样的人坐在接待台旁打盹。 我俩来到了电梯前,“陈平住在十七层。”刘静生说着便按动电梯的按钮。电梯的数字向下滑动得很慢,还时不时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等了半天门才打开。 当门打开时,里边走出来的人可谓形形色色,有漂亮时尚的女孩,有白领模样的上班族,还有几个老太太拎着布包。当他们看到两名警察站在电梯口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赶紧出了电梯,从我们身边绕了过去,还不时地会朝后看上一眼。 电梯上升中,又有两个怪模怪样打扮的男人打开了电梯门,当他们看见我和刘静生站在里边时,却没有再往里走一步,门又缓缓地关上了。 “下次出来穿便装吧!”刘静生的嘴唇微微颤了颤。 “都是些心里有鬼的人,不用理会他们。”我板着脸,拒绝了刘静生的建议。 电梯门在十七层打开了,电梯门打开的一刻,率先听到的是楼道里传来的节奏感极强的音乐。动感且带有明显后现代气息的旋律,让我们下意识地先寻找音乐的源头,把进入陈平房间的事放在了一边。 声音是从这一层最右侧的房里传出来的,陈平的房间是1702,那间房正好在陈平房间的隔壁,门口立着一面很大的招生广告,上面是一些漂亮的舞蹈演员在展示着婀娜的舞姿,原来这是一间舞蹈教室。 房间的门是敞开的,我和刘静生轻轻地走了进去,发现屋中是一群穿戴十分时尚的年轻女孩,她们排成三排,站在一面镜子装饰的墙面前,跟着舞曲的节奏扭动着小蛮腰。 为首的女孩个子不高,身材却显得很匀称,一头长发,用发带把头发梳成了一个“朝天揪”,偏在左侧,一件红色的短袖t恤,一条七分牛仔裤,一双安踏运动鞋。此刻,她带领着其他女孩动情地跳着。红衣女孩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有张力,还不时地指导着后边的女孩们。 “好的,提臀,脚往下压,up!up!右手放在脑后,跟一个旋转……”红衣女孩的面容姣好,圆圆的脸庞可爱极了,她跳到最动情的地方,突然左手一甩,把头顶上的发带扯下,一头长发立即随着她的摇摆动作散开,遮住了半边脸,人更显得娇媚了。 女孩们跟着节奏,展现着性感的舞姿,让人很受感染。 在音乐的最后一个节拍,红衣女孩突然展开身体,一个竖叉劈开,两手撑着地,最后接了一个身体的右倾。这个动作极难,后边的女孩都没有跟着做。 当音乐停止后,红衣女孩突然注意到后边有两个穿着警服的人站在了教室的门口,其他的女孩也很奇怪,都转过脸来看着我们。 “二位警官是?”红衣女孩一边将自己散乱的头发重新系成了“朝天揪”,一边走过去把音响的开关关掉。 刘静生愣了一下,忙说道:“没什么,只是来调查一起案件的。” “是隔壁的那位陈大叔的事吧?”红衣女孩眨着水灵的眼睛,让人不由得对她有种好感。 我对她笑了笑,主动说道:“嗯,对不起,我们站在这里不会影响你教舞蹈吧?” 女孩突然拍了拍手,“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了,大家回去要多加练习。”说完,所有的女孩都拍了一下手,便各自收拾起了行装三三两两地走出了教室。她们对隔壁的事好像也有所耳闻,从我俩身边经过时步伐很快,生怕我俩会留下她们中的某个人盘问。 当其他女孩都走出教室后,红衣女孩从里面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此刻她身上披着一条毛巾,而身后是一个穿戴时尚的老太太,戴着一副茶色的眼镜。 “你们好!警官同志,请问你们这是?”老太太先开口说道,红衣女孩站在她的身后用毛巾擦着头,但眼光却一刻都没有从我的身上离开。 刘静生说道:“您好,我们是来调查案件的,没想到被您这里的音乐吸引来了,刚才忙里偷闲在门口欣赏了一会儿姑娘们的舞蹈。” “是为了隔壁陈大叔的事吧?真是个不幸的人啊!”老太太面容里带着一种惆怅,语气里更是掺杂了伤感。红衣女孩称呼陈平为大叔,看来是从老太太这里学来的。 刘静生点了点头,“对不起,我们这样贸然进来,会不会影响您的生意啊?” “已经习惯了。一个月前,隔壁的陈大叔突然死了,来了不少警察,问这问那的,弄得人心惶惶,半个多月都没有什么人来学舞蹈,这两天情况才刚有好转。” “看来这间教室还挺火的!”刘静生开始四处观察这间舞蹈教室。 “嗯。我们这里现代舞、迪斯科、交谊舞、排舞、民族舞都教!不仅女孩们喜欢,有一些男孩也愿意来练练。” 我对她身后的红衣女孩很感兴趣,便指着她说道:“这是您的女儿吗?” 老太太看了看身后的女孩,“她吗?不是,她是我请来的热舞教练,现在正在医科大学读大二。我这里的教练基本上都是我在各个学院里挖来的舞蹈队的尖子,她们需要一些收入贴补她们的日常用度。在我这教舞蹈,也算是勤工俭学。” “啊?你是s市医科大学的吗?”我有点儿吃惊,我毕业前都不知道学校里竟然还有舞蹈团,看来我参加的社团活动真的是太少了。 女孩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那算起来,你是我的学妹。”我的脸上保持着微笑。 红衣女孩瞪大了眼睛,“警官,你是s市医科大学毕业的?” 刘静生看到我俩寒暄,干脆向二人介绍了我,“这是法医研究所的法医张敏,是来协助刑警队调查你们隔壁那位陈大叔的自杀案的。” 老太太一指旁边的红衣女孩,“那你们可以问她,是小洋最先发现陈大叔的尸体的。” 我走过去,对这个面容冷峻的女孩说道:“你是不是已经被警察们问烦了?” “没关系,你们如果觉得有必要,可以再问一遍。”小洋没有笑意,面如冰霜,这种表情倒很像是医科大学调教出来的。 “好吧,小洋学妹,你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那天早晨我来这里上课,我习惯每天都要早点儿到。” “这是每一个医生的习惯。”我笑着补充。 小洋微微颔首,像是在回应我对她的肯定,“那天陈大叔家的房门是开着的,我就朝里看了一眼,没想到我看到他趴在门边的桌子上,桌子和地上都是血。” 刘静生这时打断了小洋的话,“那天你是第一个来舞蹈教室的吗?” 老太太把话头接了过去,“因为小洋教的热舞,是我这里最受年轻人欢迎的课程,几乎每天都有她的课,所以她每次来得都比我和其他学员要早一些。平常我也会把教室的一把备用钥匙交给她使用,那天正好赶上小洋上第一节课。” “如果太晚了,我有时就在张老师这里吃晚饭,张老师也不把我当外人,如果她有事出去,就由我最后锁门。”小洋的话是在给张老太太作补充。 “你当时进了案发现场吗?”刘静生本在四处观察这间舞蹈教室,突然转过头来对小洋问道。 “是的,我是学医的,遇到流血事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要确定陈大叔的伤情,看是否还有救。” 刘静生叹了一口气,“但那样会破坏现场。” “对于一个医生来讲,首要职责就是挽救人的生命,其他的都是次要考虑。”小洋冷冰冰的面容里带着一种坚定,这股寒气让刘静生都生畏起来。 我对小洋暗暗钦佩,刚刚还是一个时尚的热舞女孩,这会儿已经是一个自信满满、冷静应答的医生了。 刘静生虽然被小洋说得很没面子,但还是继续问道:“你在确定死者死亡后,做了什么?” “报警!” “其他的呢?” “如果医生发现伤者已经死亡,那么属于医生的工作也就到此结束了,剩下的工作就是保护现场,等待法医和刑警到来。”小洋的话像刀尖一样锋利,像是在针对刘静生。 刘静生没显得很急躁,依旧不紧不慢地问道:“那请你回忆一下,当时现场的状况是什么样子的。”刘静生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对了,你不介意跟我们再进一次案发现场吧?” “不介意。”小洋的表情似乎对刘静生的这次提问很是不屑。 刘静生说着,便从文件包中掏出了一把钥匙,率先走出了舞蹈教室,走到旁边房间的门前。他分给我一双白手套,才将钥匙插入钥匙孔里,并向右拧了两圈。 屋子的门一下子被打开了,房间的窗帘拉着,屋中显得很昏暗。刘静生和我分别戴上手套,他在门口的墙上找到了灯的开关,按了下去,却没有反应。 “总闸被拉了!”说着,我从墙上的电源盒上,将继电保护器的开关向上抬起,屋子中的灯一下子亮了起来。 在灯光的照射下,我们看到了房间中的整个布局。这间房间本来就不大,是一个大独单性质的典型公寓式布局,门的右侧就是厨台和餐桌,厅一通到底,最里边是床。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一点儿不像是一个男人独居的房间。电视还是29寸的老式电视,也没有见屋里有电脑之类的现代化设备,家中的陈设既简单又陈旧。 小洋跟着我们走了进来,张老太太堵在门口,身子往前倾,脚却一直站在门外。 “当时我就是在这里发现陈大叔的尸体,他就趴在这儿上。”小洋一指门右侧的桌子。 “就是这张桌子!”我看了看一旁的刘静生,正在向他确认自己的想法。 刘静生点了点头,他也意识到了这张桌子曾出现在了殷寻死亡现场留下的第四张照片中。桌子的四角铺满了血斑,而中间用白线画出了一个人形模样的空位,白色的区域内也有大量的血迹。 我拿出相机,对桌子上的血点进行了拍照,然后拿出卡尺对血迹和血点,进行了仔细的测量,并把相关的数据记录在勘察表格上。 随后,我在屋中走了几圈,仔细观察了地板和墙面,“除了桌子周围,其他地方应该都做过鲁米诺实验了,地板和墙面上都没有发现血迹。” 刘静生在我勘察现场时,继续向小洋发问:“小洋姑娘,当时你进来的时候,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是他杀还是自杀?” “他杀!因为当时实在是太恐怖了,陈大叔就趴在桌面上,桌子的周围都是血。如果是自杀的话,没必要选这么痛苦的方式吧?” 我做了最基本的勘察后,又绕着桌子转了两圈,“凶器在哪里被发现的?” 刘静生也在盯着这张桌子看,“刀就掉在死者的椅子边,是一把锋利的弹簧刀。知情人称这把刀陈平一直随身携带,刀子上也发现了死者的指纹,死者正是用这把刀扎进了自己的胸膛,最后因为失血过多而死的。” 小洋听到刘静生如此说,立即反驳道:“我觉得不太可能是自杀!” 第24节 刘静生回过头,用柔和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个稍显冷酷的女孩,“为什么?” “因为当时陈大叔的胸前绝不只有一个伤口。” “你翻转尸体了?” “在救人的过程中,必须知道伤者的状态,这也是医生的必要常识。” 我见小洋的表情很坚定,便又问道:“小学妹,凭你和陈平的接触,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很好的大叔,张老师时常请他到教室来吃饭。” 张老太太给小洋做着补充:“我们在他去世前,都不知道,原来他是一个警察。他从来不穿警服,又是一个人住,跟我们谈话也很有礼貌。有时我见他一个人挺可怜的,就叫小洋和他一起留下来吃饭。” 我看了看眼前的小洋和时尚的张老太太,如果再加上陈平,在这一层公寓中,还真能找到点儿家的感觉,“看来陈平是个人缘不错的人啦?” “是啊,对我们挺和蔼的,而且我们有晚上的舞蹈班,音乐无论怎么吵,他也没提出过意见,所以为表示歉意,我才总让他到我这里来吃饭。” “您平时不住在这里吗?”又换刘静生在提问。 “这里只是儿子买下来给我当教室用的房子而已。因为房价便宜,而且又在市内。我晚上要回儿子那去住的。” “在案发的前一天晚上,这里有什么异常吗?” 张老太太想了想,“那天我和小洋一起吃的晚饭,走的时候是七点多,因为那天正好没有晚班。按说如果陈大叔在家,他应该跟我和小洋一起吃饭才对,但是他那天在我们走的时候,都还没有回来。” “他那时会不会已经在屋里了呢?只不过你们不知道。” “不会,因为我教室的门是敞开的,那天晚上又没有舞蹈课,楼道里有什么动静,我们一定会知道的,再说我们也一直在等陈大叔回来一起吃饭。” “出事之前,有没有人来找过死者?” 张老师恐怕已经被警察们问了很多遍这个问题,想都没想便说道:“没有。这个陈大叔性格很孤僻,向来是独来独往,反正我没见过他家里来过什么客人。” “小学妹,”我突然向小洋问道,“这个陈大叔是不是对你特别好?” “啊,是的!他还总说我长得像他女儿。不过,我们问过他女儿怎么了,他却什么也不说。对了,我记得有一次张老师谈到他的儿子要结婚的时候,陈大叔突然哭了,说他是不能看到女儿结婚了。”陈平给小洋的印象显然不错,最起码在小洋心里,他是个慈爱的父亲形象,这和郑宜风提起他便咬牙切齿的感觉完全不同。难道生活和社会中的角色转换,差异会如此大吗?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他去世的前几天吧,那几天陈大叔的情绪一直都很低落。” 我本想问问小洋陈平情绪低落的原因,但刘静生又把提问权抢了过去,“你们对他的女儿一点儿也不了解吗?” 张老师有些为难地说道:“说到女儿他总是欲言又止,我想他有难言之隐,也就不好多问了。” 张老师和小洋的出现,确实给我和刘静生带来了意外之喜。但这次来陈平房间的目的是为了做进一步调查,来验证石秀美鉴定的准确与否。所以,我和刘静生随后便展开了对整个房间的勘察,但是在整个房间中搜索了三遍,却没有发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而在这个过程中,张老师已经回到了教室,小洋却一直在房间中看着我们。 当令人失望的搜查结束后,我看着眼前的小洋,她好像真正诠释了生活和工作的迥异,真是个让人一见难忘的女孩,“小学妹,你觉得跳热舞,对自己的专业有好处吗?” “医生需要超常的冷静,但并不代表医生就必须是个内心冰冷的人,我想用舞蹈唤起我对生活的热情,这和医生这个职业没有关系。” 我笑着再次拍了拍小洋的肩膀,三人一起走出了陈平的房间,又来到了舞蹈教室。 此时,张老师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说道:“这位警官你的气质很好啊,为什么不试一试在这里练一练舞蹈呢?让你学妹教你!” 我迅速地摇了摇头,双手在胸前使劲地摇摆,“我……我从小就不太适合做这种运动。” “没关系的,可以先免费来练两次。这是我舞蹈教室的简章,如果有需要就过来。”说着张老师便把一张宣传单递给了我。 我看了看,原来是舞蹈教室的招生简章和各个舞种的简单介绍,我看了看小洋,心里有了一些动摇,“小洋教的这个舞蹈,周几晚上有?因为我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周末都不行。” “对不起,晚班以前是有的,但是发生命案后,这里的学生数量不断减少,晚上更是没人来了,再加上这座大楼里有一半是住户,一半是从事各种行业的人,女孩们太晚回去,也不太安全,所以晚班就取消了。” “晚上也不是没有人来啊,半个多月前,不是有个男生来过这里问这里开不开晚班的事吗?”小洋突然说道。 我和刘静生对望了一眼,就已经有了共识,难道是他? “来的不是警察吗?”刘静生追问道。 “应该不是。没穿警服,也没有亮警官证,只是来问我们晚上办班的事情。” “长什么样子?” “很高很帅的一个男孩,身材很适合练舞蹈,就是脸上戴着墨镜。”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说着,刘静生把殷寻的照片放在了小洋的面前。 “应该就是他。这个人怎么了?难道他就是凶手吗?”小洋的表情中终于带出了一丝惊惧。 刘静生见两个人误会了,赶紧摆着手解释道:“不是!不是!请不要乱猜,他当时没有询问你隔壁的事情吗?” “完全没有。我说这里不办晚班了,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张老师当时也在场。”小洋转过头征求张老太太的肯定。 张老师也点点头,“总有男生来报班的,这种事我们也就没有在意。” “这个情况你们之前跟警察反映过吗?” “没有,因为他是在警方调查之后来的,况且,我们也没感觉有什么不正常。” 刘静生此时像是又明白了什么,他转身又走进了案发的房间,而我也跟着他走了进去,这次小洋很识趣没有跟来。他站在窗前,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殷寻怕是在跟那个姑娘打听音乐教室的人何时下班。” “你是想说,殷寻是想在隔壁没人的时候,进入这个房间来调查。” 刘静生点了点头,“想想看,第四张照片中桌子上已经有了人形的白线,很明显是在警方结束调查后拍的,这起案件是市局调查的。殷寻从警方那里获得照片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最有可能就是,他在晚上潜入了这个房间,进行了秘密的拍照和调查。” “但是,这里有个问题啊,殷寻是怎么进入房间的?”我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刘静生。刘静生闭上了眼睛,恐怕他此时也正被一连串的问号搞得晕头转向了。 殷寻,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不为我所知?我一遍遍地追问着。 第十二章 1 对陈平尸体进行复检时,刘静生急匆匆地赶来要求参加观摩,石秀美没有提出异议。 刘静生在来解剖室前,跟石秀美谈了很长时间。从石秀美的办公室出来,刘静生的表情很怪,他似乎是想对我说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我当时也没有想太多,便投入到了这次解剖中去。 解剖室里除了我、大周和刘静生,大周还特意从医科大学法医专业中借来了两名实习生做助手,负责现场记录和拍照的工作。这是难得的实习机会,实习生都很珍惜。两个小学妹面目都很清秀,却难掩初次进入解剖室的紧张,这种反应跟我当年完全一样。 进入解剖室前,大周给我们发放了一次性手套、套袖、鞋套和工作服,手套是两层的。除此之外,所有人都戴上了护目镜和塑料口罩,因为这次要重新打开已经缝合的尸体胸腔,由于尸体已经在太平间里的冷格中放了一个月的时间,胸腔里可能会积聚大量的腐蚀气体,一旦外泄就很可能会影响法医的健康,所以一定要全副武装才能保证安全。 尸体虽然经过冷藏,但也已有了尸臭,这次解剖一定要快,因为多把尸体暴露在常温下一分钟,腐败就会加快一些。 陈平的尸体被摆放在了解剖台上,赤裸裸的,他胸口有长长的一道裂痕,是胸腔被打开过的痕迹,这次我必须再次打开他的胸腔。 在开胸前,我对陈平胸口的伤口进行了确认,并且要对刀口的深度进行测量,工具是专用的伤口探测尺,行话叫铲尺。 “请记录,刀口共有十一处,深度最深为六厘米,最浅为三厘米。”我一边说着,一边对刀口的棱角进行了测量,“刀刃宽度为两厘米,伤口比例均匀,伤口棱角一致,为同一把刀所伤。” 一个小学妹对此进行了拍照,而另一个将我所说的话全部记录了下来。 刘静生只露出了一对眼睛,他的眼神中很明显能读出与前几日不同的感觉,带着一种迷离。 下边是开胸的工作,这次不像是上次给殷寻的尸体开胸一样需要电锯,因为石秀美之前已经对尸体实施过开胸,我只须用手术刀按照原来的刀口把缝合好的部位再一次拉开即可。 胸腔被打开后,并没有出现胸腔里的腐蚀气体外膨的现象,这恐怕是石秀美特意在缝合时留下一些缝隙,这也正证明她是一个十分有经验的法医。 我率先查看了内脏的情况,内脏也已经出现了腐烂的迹象,但还是能够看清里面各器官的样子。心脏的动脉上有一处致命的伤痕,这是引发大出血的直接原因。 “请记录,心脏主动脉被割断,这是造成死者死亡的主因,其他内脏无异常,未发现毒素。”我指着被打开的陈平胸腔里的器官说道。 下面一步是这次复检的重点,我先把陈平的前胸缝合,然后让大周把本次案件最重要的证物拿来,那把弹簧刀。 死者的尸体经过尸僵后,已经完全软化,我开始弯曲陈平的右臂。 “死者侧向手臂弯曲最大值为里侧84度,刀的长度为十四厘米,死者手臂持刀完全可以覆盖到十一个刀口创伤面,而且手臂握住刀口的姿势,与刀口、刀痕的方向完全吻合。” “这说明什么?”刘静生在一旁问道。 大周在一旁解释着,但这好像并不是只和刘静生说的,也是说给两名实习生听的:“如果是有人故意从正面捅向死者,这十一刀的强度和刀口的角度都会相同。而小敏刚才的鉴定证明了,死者的刀口位置是他自己用刀刺向心脏的,而并非他人所为。” 我听大周说完,继续说道:“死亡现场的报告中,根据桌面上的血滴判断,死者的血滴呈现尾巴向后倒锥形状,血滴毛刺不明显,距离死者位置最远的血滴为七十七厘米,这很明显是由于伤口的创伤造成了血流的喷射造成的。死者的刀口最深为六厘米,死者最近一期的体检报告上显示死者血压为高压120,低压90,对照《临床法医鉴定指南》中血迹喷射的距离表,血迹喷射长度与表上的标准距离基本符合。” “张法医,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刘静生再次发问。 我没有说话,看了看大周。 大周又用眼光瞟了瞟旁边的两个学妹,“你们说说看,从现有的尸检和现场勘察的证据来看,能证明什么?” 正在记录的学妹显得很腼腆,慢吞吞地说道:“证明死者确系自杀无疑!”照相的学妹跟着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刘静生吐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看来石主任的检验没有任何的问题。” 到此,陈平的尸体复检工作算是基本结束了。 尸检的收尾工作做得很快,工具收拾好后,陈平的尸体很快被两个学妹送回到了太平间的冷室中,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的心情舒畅了很多。 退回到解剖室的准备室中,大周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敏,漂亮的尸检。信息采集准确,分析有理有据!” 我摘下口罩,对他淡淡地笑了笑。 刘静生的脸色却不十分好看,恐怕是案件再次陷入了僵局,让他有些不爽。 “怎么,刘警官,你还是不相信我们主任的鉴定结果吗?这次小敏可是再一次证明了陈平是自杀的。”大周在一旁打趣道,看得出他也松了一口气。 我在后边推了一把大周,大周也会意,便不再说话了。 刘静生皱着眉头,“我只是觉得这个案子还是有些问题。” “那你的判断是什么?陈平不是自杀?”大周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了。 “案件看多了,就会有些第六感,也就是常说的直觉。如果遇到了谋杀伪装成自杀的案件,我凭经验就能感到哪些地方不对劲。这个案件实事求是地讲,我就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比如之前发现尸体的小洋就说,尸体身中这么多刀,怎么看也不像是自杀!” “自杀是一种很特殊的状态,其实活着需要勇气,去死也同样需要。国外也有案例,自杀者用刀自杀的时候,将自己的身体刺了五十多刀,才最终刺中了心脏。这其实正说明陈平在自杀时的心理状态,他对这个世界还是充满了留恋的。” “可是,自杀有很多种方式,难道非得用这种最痛苦的方式吗?” “昨天我仔细观察了案发的房间,其实采取这样的自杀方式恐怕也是陈平迫不得已的。整个房间我看了两遍,都没有一扇窗户可以完全打开,没有一根横杆可以拴绳子,也没有煤气管道。” “你的意思是说跳楼、自缢和煤气中毒都是不可能的。” “刘警官你说过的,案发的公寓是商业地产,它的设施与其他的商品房比,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可陈平为什么不选择服毒呢?那种方式既简单又高效。” “诸如氰化钾之类的快速毒药,管制很严,并不好弄到手。况且陈平家的隔壁就是一个医科大学的学生在教舞蹈,使用诸如安眠药之类的药物自杀,如果及时发现就有被救活的可能。” “刺了自己这么多刀,很明显是不想死,但是又不想让隔壁的那位准医生去救他,这说明他恐怕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去自杀的!自杀后,他又想让人赶快发现他的尸体,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让陈平如此矛盾呢?”刘静生的眉头皱得跟丘陵一样。 “你这倒提醒我了,小洋发现陈平的尸体时,门是开着的,如果是陈平故意没有关门的话,那么就是说陈平想让隔壁尽早发现他的尸体。” 此时,我们都洗了手,脱掉了不透气的手术服。 大周搓了搓手,“不管怎么说,谢天谢地!法医研究所的鉴定没有出现任何的问题。刘警官,下边的事情要看你的了。” 第25节 刘静生点了点头,“今天就到这里吧。张法医,我有些话此刻必须要对你讲了。”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刘静生有点儿不对劲儿,我觉得他不只是因为案情才这么愁眉不展的,这会儿他终于要说出原因了。 “首先,于中阳夫妻找到了。” “是吗?太好了!在哪里找到的?” 刘静生并没有理会我的兴奋,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是殷寻的妹妹殷雪的下落也有眉目了。” 殷雪被找到了?那个内蒙古小兔子?我真想见见她! 但从刘静生的脸色上看,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在后边,所以我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第三就是……从今天开始,跟本案有关的一切调查行动,你都不能参与了,而且你还将直接被转成被调查的对象,这是上级的命令。” 我当时听到这话,像是被冻住了,连一旁的大周都觉得有些意外,但我清楚地知道刘静生这么做的原因。 “你对刑警队隐瞒了太多的事情!我们怀疑你那天故意隐瞒了威胁郑宜风的人的身份,还在这段时间内一直隐瞒了自己和死者殷寻的关系。法医和刑警办案都是有回避原则的,可你却没能遵守。我没有资格去停你的职,只能把你排除在我的调查团队之外,现在你已经重新转给石主任管理了。” “那你为什么还让我来进行这次尸检?” “我想整个s市,能够对石秀美做过的尸检进行复检的,恐怕只有张法医你了。而且解剖前,石主任也一直坚持让你完成这次复检。” “怪不得之前你们谈了这么长的时间,我得出的结论让你失望了吗?” 刘静生摇了摇头,看不出他是失望还是兴奋,“虽然今天这个结果很遗憾,但毋庸置疑我们合作得很愉快。可你犯的错误是不能原谅的,要知道警察是不能夹带个人感情去办案的。具体情况,我已经向石主任打了报告,请你等待处理结果。”刘静生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仍然没有变化,说完他冲我点了点头,便转身推开了门,走出了准备室。 一旁的大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只能傻乎乎地冲我喊道:“小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当刘静生能够轻易拿到打开陈平房间钥匙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想到,由市局负责侦办的陈平自杀案已经并入了殷寻的谋杀案中了。 上级在陈平的案件调查中遇到了瓶颈,事件看似已经风平浪静,但上面一直没有做出处理陈平尸体的决定,这就说明连石秀美这种国内数一数二的鉴证专家的鉴定结果,都未被市局肯定,所以石秀美才会希望我去复检,而证明她的专业可信度。 看来,陈平的腐败问题,已经引起了公安系统的高度重视,并想彻查下去。但是,这一切却又是像在秘密调查中,至少刘静生何时得到市局领导的授权,我完全不知道。而一个看守所所长的腐败问题,从司法程序上说,这应该是检察院反贪局负责的事情,但却引起了公安局市局的高度重视,这又是为什么? 我理了理思路,难道是因为刘静生在调查中发现殷寻一个民间暗访记者却掌握了大量关于陈平案件内幕的线索后,在与上级的汇报中而受到了重视? 这样解释确实说得通。上级觉得从殷寻被杀的角度去深入调查,就很可能挖出陈平的问题来。所以上级才会授权刘静生负责本案的调查,由于案件性质已经从单一的谋杀,变为了腐败的调查,甚至会有更大的内幕,所以上级允许刘静生动用的警力和侦查的手段也应该是空前的。 而我和殷寻的恋情,恐怕已经曝光,我们的聊天记录很可能已经被破解,这对信息技术科来说不是难事。 而小海到郑宜风家里的事,虽然我一直心存侥幸,但是我心里很清楚,作为优秀刑警的刘静生,是不可能放过那个细节的,哥哥这时肯定也已经进入了他的调查视线,而我不敢保证,哥哥跟陈平的死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等待,只有等待了,等待一切结果浮出水面。 这时,我的心头并没有感到沉重,相反我如释重负,还是把一切都放在阳光下吧,我现在太需要这种坦然了。 但是,有一点我很明确,陈平的案件我可以不管,但对殷寻案件的调查,我必须继续,即便没有了刘静生的帮助也是一样。 2 “小敏,经过研究决定,你从现在起开始停职,听候处理结果。”石秀美的表情显出了少有的温柔,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嗯,我知道了。”我冲她笑了笑,那笑容是我发自真心的。 “这段时间挺累的,你也正好歇歇,给自己放个假,轻松一下。” “你不想听听我对于这件事的解释吗?” “你是我的兵,如果我连你都不相信的话,我还会让你去给陈平的尸体做复检吗?” “主任,死者殷寻是我的恋人,这你在一开始就已经猜对了。” “女人的这种直觉是最敏锐的,但如果不是刘静生把你和他的聊天记录拿给我看,我还真的不相信你们之间会存在一段秘密的恋情。” “果然问题还是出在qq的聊天记录上,不过话说回来,除了通过一次电话,我们只用过这一种联系方式。” “是分局刑警队的田建立在破解了博客信箱后,查看了一年间殷寻所有的邮箱记录,才发现你和他在一年前有过联系,也从中找到了你俩的qq号码。”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恋情。有时也觉得挺奇怪的,从来没见过面,却莫名其妙地说自己爱上了他。主任,我是不是太不现实了?” “你现在的心态像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还相信这种爱情童话。现在的女孩多现实啊,即便是现实中的爱情,她们都不愿意相信。与其去相信爱情,还不如多去考虑对方的金钱、地位或是家庭背景,那样来得更实在。” “主任,我是不是挺傻的,什么都不去考虑,而相信这种网恋。” “不同世界观的人去理解爱情,结果自然会不同。我倒觉得女孩需要这种爱情的憧憬和经历,至少我现在就很羡慕你。”石秀美微笑了一下,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你不要取笑我了!”我此时显出了些许的羞涩。 “绝不是取笑!我觉得你挺幸运的,那个殷寻的确是个值得你等待的人。” “何以见得?就因为他是个成名的记者吗?” “一开始,我预感到殷寻是你的恋人的时候,也觉得很不靠谱。但刘静生告诉我,田建立查看了你俩交谈的所有记录,殷寻的qq号里只有你一个好友。而在他的博客邮箱中,真正回复过的人除了编辑,也只有你!而且我也看了你们的聊天记录,虽然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却也让人挺感动的!真情是难掩的,你们这段感情足够写本书了,反正我是被感动了。”说着,石秀美把一沓厚厚的文字材料交到了我的手上,我仔细翻看了一下,竟然是我一年来跟殷寻的所有聊天记录。 翻看着这些资料,我回忆着我跟他说的每一句话,此时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 “小敏,别难过。虽然殷寻已经逝去,你们的这段感情很遗憾地结束了,但是,客观地说,即便你们真的见了面,就一定能把这段爱情延续下去吗?就像是《泰坦尼克号》中的杰克和露丝,他们上岸了就真的能延续他们的爱情吗?他逝去了,却能把他的形象和感情,永远储存在你的心中,有这种美好的感觉也就够了。这种爱与被爱的体验,世间有几个人能拥有呢?你感受过了,也就不枉此生了。” 此时,我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谢谢你,主任!” 石秀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一张面巾纸递给我,“赶快从这段感情中跳出来吧!我们当务之急,是如何让你能免除或减轻处罚,让你尽快恢复职务,我可不想失去你这样的下属。” 我接过面巾纸擦了擦眼泪,止住了哭音。石秀美说得对,如果想继续参与调查,现在的身份是不可能的了。 “其实,刘静生蛮欣赏你的,他据实上报调查结果也是没有办法,你也不要怨他,那是刑警的职责。” “我知道,他是个优秀的刑警,这样做完全符合程序。而且,是我一直都想参与案件的调查,才故意隐瞒了我和殷寻的关系,错在我,责任也在我。” “他在复检前告诉我如何查出了你和殷寻的关系,恐怕也是想通过我把这个信息转达给你,让你不要怨他,至于你哥哥的事嘛……” “主任,我……” 石秀美一摆手,意思是让我先不要说话,“这件事我给刘静生的解释是,你跟你哥哥的关系并不好,你哥哥的公司规模这么大,有多少员工和车你根本就不清楚,在楼下没认出那个人来,也是正常的,刘静生也认可了我的解释。” “可是,我……” “小敏,你听我说,陈平是自杀的,也就是说你哥哥跟这起命案没有关系。上级注意到陈平的问题,并不是因为他自杀,而是他背后的事情。在这些事上,你哥哥难免会和他扯上关系,要知道陈平最早是负责经济罪案侦查的。可是,这些跟你都没有关系,你不要非把这些责任往自己身上扯。现在,你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主任,可我那天在郑宜风的楼下,确实是看到了哥哥的司机,我只是心存侥幸,认为这只是个巧合。但当我听郑宜风说,那个司机去贿赂他的时候,我心里明明知道跟哥哥有关,却没有将真实的情况告诉刘警官,这个责任应该由我来承担。” “够了,小敏!”石秀美此时的表情十分严峻,“即便是你坦白了,你又能对事件的发展有什么帮助呢?而且这样恐怕会毁了你的职业前途,要知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富有潜力的法医,你正直、冷静,技术又好。即便是大周这样优秀的法医,也缺少你身上这种对事业的执著和坚定。你太适合做法医了,是万里挑一的人选。相信我,不要因为这件事而让自己的前途毁于一旦,那样的话,你毁掉的不光是自己,还会失去更多让冤情得雪的机会。” “可你刚才也说了,法医的前提是正直,如果在这件事上我再撒谎的话,岂不是违背了原则。” “好了,这个问题你保持沉默总可以了吧,剩下的事交给我来解决,这并不违反你正直的前提。”此刻我终于感觉到了她的气场到底有多强大,她的话已经让我妥协,让我无可反驳。 “主任,我还有件事想问问你。” “殷寻的妹妹殷雪的下落,是吗?” 她真是个聪明人,我点了点头,这是对她问题的肯定,也是对石秀美个人的肯定。 “你知道s市商场的大火里还有几具没有被确定身份的尸体吗?” “知道。主任……你是说……”我当时吃惊极了,“殷雪的尸体也在其中?” “还不是很肯定,我已经安排大周去做dna比对了,好在殷寻的尸体也在这里。不过,火灾后消防那里并没有要求我们对未验明身份的遗骨做dna提取,只是保留了相关的尸体组织留存,高温燃烧已经让这些尸骨上残留的dna改变了性质,这些都加大了dna提取的难度,结果估计也要晚些才会出来。” 我很吃惊,难道殷寻提前两个月来s市不是为了暗访,而是为了调查妹妹的死因?那这一切倒是说得通了,“刘静生是怎么知道殷雪死在火场中的?” “从于中阳夫妇那里!殷寻曾经找到过他们,说自己的妹妹当时也在火场里,希望了解大火的真相。” “于中阳夫妇是在哪里被找到的?刚才刘警官回避了我这个问题。” “这件事刘静生也没有对我明言,不过s市本就不大,刑警找到个把人应该不是问题吧!” 我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原来内蒙古小兔子已经死了!这对殷寻来说是个怎样的打击呢?我很郁闷,昨天我还以为能跟这个小兔子一起聊聊她的哥哥呢,没想到她比殷寻死得还早,伤感之情瞬间又袭上了我的心头。 此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通电话,还没等我问询,里面就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哭诉声,“小敏,你在哪?不好了!你哥哥被警察带走了。” 虽然女人的声音已经变调,但我却很快分辨出了那让人反感的绵羊音,是孙玥!我这才想起我从来没有留过她的联系方式。 “什么时候?” “就是刚刚!他给我打来电话,说警察要带他走,让我赶快救他。” “你别着急,你现在在哪?” “我在第一中心医院呢!” “你稍等,我马上就过去。”说完,我便想向石秀美请假。 “你现在正在停职期间,没有工作安排,有自己的事就快去处理吧!” 我感激地冲石秀美点了点头,便走出了她的办公室。走到楼梯前,我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在加剧。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相难道离我真的越来越近了? 但,那是个什么样的真相呢?求求上帝,不要让它残酷得让我难以接受。 3 距离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还有两个半月…… “你真的能出现在我的面前吗?” “怎么时间越近,你就越怀疑这件事呢?” “因为无论怎么说,这都太不可思议了!我怕真到了那一天,我的梦会突然醒了!” “男人应该善于在女孩面前制造让她们相信的童话!” “别一听我读过《安徒生童话》,就硬往童话上靠。你可没必要总这样讨好我,而且我觉得越会讨好女生的男人越靠不住。” “你们女孩子还真是善变,脾气犹如天气,一会儿一变!” “是的,我就是个善变的女孩。”我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无明火,让我的心越来越烦躁。 “小敏,冷静!是不是今天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我稳定了一下心神,等了一会儿才继续输入,“其实,离咱们约定的日子越近,我越害怕。” “怕什么?” “怕一切都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 “理想和现实总是会有那么一点点差距的,我现在尽量想把最真实的我展现给你,希望能够缩小这种差距。” 我觉得确实是我的话题起得太沉重了,所以我并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让人烦心的问题,“你的暗访快要结束了吗?” “快了。这里的工作一结束,我就去s市和你见面,时间是八月六日。” “还挺精确!” “这会儿我的心早就飞到你那里去了。” 第26节 “好了,听你唠叨这种肉麻的话快一年了,听烦了。今晚还想听你给我讲故事。” “都讲了这么多故事了,今天不想讲了,只想聊聊天。” “聊什么话题呢?” “今天的话题你定吧。” “我是法医,我没有这么多话题的,跟我聊天最多的话题就是死亡,你以后能受得了吗?”我之前曾经用这样的问话去试探他,但这次语气更加强烈了。 “当然了,今天还就聊死亡这个话题了。” “那我想听听你对死亡的理解是什么。” “对于死亡的理解,我也曾经无数次地想过,但是凭我的人生经验和阅历想要琢磨明白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困难。所以,还请小敏你帮助我更加深刻地理解死亡。” “不知道就不知道嘛,说得这么复杂。从表象上说,人类的死亡其实就是一次体验,只不过机会只有那么一次,所以没有活着的人能真正地说清楚它的意义。死亡会夺走一个人存在的意义,根本无法逆转,至今也没有发现一个人能逆转死亡。” “你说得也是不清不楚的。我就对死亡挺茫然的,我有胆量去探知未知的世界,但却没有胆量去探求死亡。” “人们对于死亡都有种茫然感,像我这种天天都要面对死亡的法医也会茫然,而且比一般人更加茫然,因为看到死亡对于我来说,要比普通人更加平常,而这就给我带来了更多的思考空间。我打过这样一个比方,如果一个木偶被抽离了背后控制者的手,你是会任由木偶倒下,还是去赶紧抓住那双抽离的手?这就是我理解的死亡,是一种两难的选择。” “你说的这些太深奥了,我不太明白。” “呵呵!不明白就对了,你不用天天来讨好我的,不明白我们就在一起探讨。” “我哪里有故意讨好过你。” “你听说过安乐死吗?” “听过,但是,中国的法律不允许实施。” “其实,我在课余时间一直致力于安乐死的研究,为的就是能够让人们更加轻松地接受死亡,或者是尽快摆脱重病的痛苦!” “等等,虽然你是法医,但是也是医生啊,医生的职责不是尽可能地延续患者的生命吗?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地对患者放弃治疗,而让他们选择死亡呢?” “因为很多病痛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是无法体会到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的,我认为医生应该有权决定是否让他的病人实施安乐死,从而减轻他的痛苦!” “但是要实施安乐死的人大部分是常年卧床需要人照顾或是花费大量医疗费用病情却不见好转的病人,他们看上去就是个大麻烦。原本以减轻病人痛苦为目的的安乐死,很容易沦为医生或患者亲属摆脱这种麻烦的工具。医生虽然有为患者减轻痛苦的责任,但如果安乐死实施不当,他的行为也和谋杀没有本质的区别。” “即便患者再痛苦,也不能用任何理由结束他们的生命。有一部分人正是利用了你这种对医疗的这种理解,为了尽可能地延续人的生命,从而造成了更多的悲剧。” “其实这个问题我们讨论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我们国家的法律根本不允许实施安乐死!” “但是,我们要讨论的另一个问题就是,强行挽救患者的生命,而花费了大量的金钱,却最终只是一个痛苦的结果,那样就是对患者负责吗?” “此话怎讲?” “这种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挽救病人生命的出发点是好的,可以推动医疗和医学的发展,但是患者和家属的这种心理却也被很多利欲熏心的人所利用,比如我的哥哥。” “你哥哥?” “他一直经营着医疗用品公司,如果没有这么多患者的求生欲望,他就不可能赚这么多的钱。” “你一直这么看你哥哥的吗?” “是的,他是个十足的奸商,没有人情味,也从来不会理解生命的意义。”此时我的心情又再次莫名焦躁起来,没想到今天谈论的两个话题都被我引入了极端。 “这个问题我跟你有不同的想法。” 我真没想到他会反驳我,在这之前从来没有过,我的火气一下子又被他引了上来,“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我认为活着是需要有为生活买账的勇气的,死也一样!任何死亡都不是像小沈阳说的那种眼一闭不睁一辈子就过去了那么简单!那毕竟是个痛苦的过程。很多人整天嚷嚷着我不活了,那样的人其实死不了,因为他对生存还有念头,而真想自杀的人,往往你是看不出来的。这就是为什么很多看似很幸福的人却突然自杀而让你感到意外的原因。病重的人也是一样,他们有求生的权利,他们有对尘世眷恋的权利,决定生死的权利永远只在自己身上。这与你哥哥是否为此而获得商机没有因果关系。” 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学来了这些歪理,弄得我的头脑瞬间短路,“好了!我怎么发现你总为他说话呢。我可告诉你,你讨好他是没有用的,决定咱俩关系的是我们自己,而不是他。” “你看你又来了,正讨论死亡的本质呢,你扯到哪去了?” “好了,不跟你聊了,去睡觉!” 说着,我便关闭了qq。这次讨论是我俩一年以来唯一的一次争吵,但是那时我还不知道,这番争吵却预示了很多还未发生的事情。 4 哥哥会是现在这个结果,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而且可以说是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但是嫂子孙玥的反应却让我很吃惊,她不求助她的父母,却来求助我,这让我很意外。 第一中心医院与法医研究所的距离并不远,走路也只是半个小时而已,但是我还是打了辆车,因为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无论孙玥再怎么令人生厌,也不能对她置之不理。不是走投无路,我想她是不会给我这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姑子打电话的,现在哥哥的情况很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真的是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了。 第一中心医院分为老院和新院,老院的房子临街,它保留了旧式的s市的建筑特点,且装修和设施都很落后,所以这里只供普通的门诊和急诊使用。 老院后边是近些年来医院新征用地,拆除了周围的居民房重建的,占地是老院落的三倍。新院内的三座新的医学大楼都是二十七层,每一层的楼顶都设有停机坪,可以供直升机停降,这样就可以避过交通堵塞,将远处的危急病人直接送到医院来。不过,这只是建筑时的设想,停机坪从楼建好后,并没有真正使用过。 所有的专科医室被分布在这三座新建的医疗大楼内,作为s市一等一的综合性医院,每一个楼层内都挤满了患者,他们在急切地等待着大夫给自己治疗,或挽救自己的生命,或抚平自己的创伤。 一号楼的一层完全是住院部,楼道的地板上坐满了陪护的病人家属,他们大多是从s市周边的农村地区来的,由于住不起宾馆,干脆就在医院里凑合着,各种气味与医院特有的碘酒和消毒水味道混在一起,让人很吃不消。 我没有去过孙玥所在的妇科,看到来回走动的导诊员正在向患者指路,我问询后才知道妇科在新院一号楼的六层。也不知道为什么医院要把住院部安排在底层,而把看病的科室安排在楼上,这种布局实在是混乱。 电梯里几乎没有站人的地方,时常会有张床车塞进来。好不容易到了六楼,才发现妇科的患者比一层住院的人还要多。 “我到了,你在哪?”面对人来人往的通道,我拿出手机给孙玥回拨了过去。 “转角的休息间,我在这里。”孙玥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了,很明显刚才哭得很厉害。 医生的休息间并不难找,就在六层的角落里,这里的人相对少一些。但是门上贴着闲人免进的字样,所以我没敢贸然进入,而是先敲了敲门。 门很快开了,孙玥站在屋里,泪水已经浸红了她的眼。她看外边没人注意,一把把我拉进屋里,并从里边把休息间的门锁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哥哥为什么被抓?”我站在孙玥的面前,冷冷地看着她。 她不敢面对我的眼神,而是慢慢坐在柜子旁的椅子边,头垂得低低的。 “你说话啊!难道等哥哥被判了刑,你才说吗?” 孙玥此时恐怕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并非是装的,而是从未遇到过什么风浪的娇小姐的通病,她是被残酷的现实打倒的。 “我真的不知道你哥哥他为什么被带走。” “哥哥是在什么地方被带走的?” “公司,说是去协助调查。” “他用手机给你打的电话?” 孙玥抬起头,意识好像恢复了一些,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把通信记录翻看了一遍,“是的,是用手机打的!” “那还没有那么严重。” “什么意思?” “如果警察真的是拿着逮捕证去带人的,怎么可能还让他给你打电话呢!” “对,小敏,你说得对!”孙玥此时像是看到了希望,拼命地拉着我的胳膊摇晃。 “好了,别摇了!事情也没有想象的那样乐观。现在,因为哥哥的事,我已经被停职了,这证明警方已经掌握了相关的证据,他的事可不小。如果只是协助调查还好说,四十八小时内就应该能回来,但如果警方真的掌握了什么的话,那就真难说了。” “小敏,你说该怎么办?我现在真的是一点儿主意都没有。” “你为什么不找你的父母,而先来找我呢?” “他们的电话打不通,我打了好多遍!现在我六神无主了,只有找你了!” “你真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带走哥哥吗?”我用锐利的眼神盯着孙玥的双目看。 孙玥用一种迷茫的表情回应着我,那种无辜的眼神绝对是装不出来的,“真的不知道,他很少跟我说他的事的。” “那最近这段时间,哥哥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他和平常一样,回家很晚,有应酬,我完全没有感觉到他有事会发生。”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人家老婆的!那我再问你,你听过陈平这个名字吗?” “陈平?” “你仔细想想,这个人很关键!” “这个名字确实听着耳熟,等等,我想想。确实有的,对,他那天回来得很晚,但是突然来了一个电话,通话中你哥提到过这个名字,因为你哥很少在家里打电话。那天他显得很着急,通话里数次提到过这个名字!” “时间是在什么时候?” “记不太清楚了,但是应该是一个月前的事儿!” 我努力回忆着案情,那个时间应该就是陈平自杀的前后,“你仔细回忆一下,我哥在电话里还说了什么没有?” 孙玥努力地回忆,突然她眼睛一亮,说道:“我想起来了,你哥在电话里说把钱赶快寄给陈平的女儿!” 我瞬间愣在了那里,陈平的女儿和前妻不是在国外吗?哥哥为什么要给他们寄钱呢? “小敏,这个陈平是谁啊?他跟你哥哥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我狠狠地瞪了孙玥一眼,“我哥哥这些年赚了这么多的钱,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过问他这些钱是怎么来的?你到底是怎么当人家老婆的啊!” “小敏,我求求你,救救你哥哥!他可是你唯一的哥哥啊!” “如果他犯法,想救也救不了!” “小敏,去找找关系,救救你哥哥,实在不行,打听一下你哥哥现在的处境难道不行吗?你……你可是他的亲妹妹啊!” 我被孙玥说得有些郁闷。 确实,爸妈不在了,这世界上跟我相依为命的只有哥哥,即便他再坏,也是我的哥哥。况且他从来没有对不起我,还一直用他的方式关心我,虽然我并不买账。这时,孙玥几乎已经用哀求的口吻在求我了,这个千金小姐,能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人,真的已经让人无法拒绝她了。 “好吧,我试试看!你现在还要上班吗?” “我正当班!” “听着,现在你的状态已经不适合给病人看病了。本着对病人负责的态度,赶紧请个假回家去休息,剩下的事我去办,有什么消息,我通知你!” 孙玥此时的表情,用一个最合适的成语形容就是感激涕零,“小敏,全拜托你了!” 我叹了一口气,“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哥哥!对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到底爱不爱我哥哥?” 这个问题问得很突然,极度出乎孙玥的意料。 孙玥脸上表现出了一种困惑的表情,“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哥哥他对我说过他爱你,我现在想知道你爱不爱他。” “爱!当然爱!”孙玥说话时毫不迟疑。 我回过头,背对着她问道:“如果哥哥这次出事了,被判了刑,你愿不愿意等他出来?” 孙玥一时愣在那里,这个结果怕是她不曾,也不敢想过的。 第27节 “你不用这么快回答,想想吧!”说完,我就要去拧动休息间的门把手。 “小敏!”孙玥喊住了我。 “还有什么事?” “无论你哥哥是不是有事,我都会等他!” 我此时心里感觉到了一种苍凉,同为女性那种苍凉的共鸣让人伤感,“你知道吗,其实等待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特别是为了爱情而等待,而等下去的结果也未必是个好的结果。这种等待我已经体会过了!太痛苦了。” “那你后悔过那次等待吗?” 此时,我的眼睛里已经全是泪水,之所以要背对着孙玥,就是不想让她看到我的眼泪,所以我努力地摇了摇头。 “你不后悔,我也不后悔!我爱张攸!” 听完这话,我便走出了休息间,而孙玥还一个人待在休息间里没有出来,这扇门此刻像是把我俩隔开在了两个世界。 我还在深深地感慨,但是事情已经不容迟疑。想到这里我便重新向电梯口走去,电梯的门打开了,里面同样挤满了人,而且还有两个医院的临时工,推着两个氧气瓶站在电梯里。 氧气瓶很大,有一人多高,一共两个都摆在了一辆铁车上,一个工人扶着,一个工人握住了车的把手。 起初,我并没有在意这两罐氧气,但当电梯的门打开后,两个工人把氧气瓶推出电梯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突然滑过了一道影像,难道这就是案情的关键? 第十三章 1 哥哥的事果然很麻烦,他到底为什么被警方带走,我认识的所有警官都未能给我准确的答复,只听说他的案子归市局刑警队直接负责。 我想去找刘静生了解一些相关情况,结果扑了个空!刘静生和田建立这两个和案件有关的刑警都不在西区分局里,而且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打刘静生的手机却被告知暂时无法接通。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跑了一整天,晚上我真是有点儿累了,但躺在宿舍的床上却睡不着,那种感觉很难受,大脑有种微微的膨胀感。 想给孙玥打个电话,但安慰她的话我说不出口,而她拜托我的事一件也没能完成,也就没有给她打电话的理由。 万般无奈下,我只能胡思乱想起来。在现阶段还有什么可以去调查的呢?而且是我力所能及的方面,无论是殷寻的死因,还是哥哥的事,哪方面的线索都可以,因为他们的案件现在看来似乎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对了,那个刀疤小海!他是这次事件的关键,正是由于看到了他和哥哥的车,刘静生才会怀疑上哥哥的。他这会儿在哪呢?难道也被传唤协助调查了吗?只能先去哥哥的公司看看,说不定会有些线索的。 可能是由于过度的劳累,再加上这几天精神上受了大刺激,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我梦到了很多的人,但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而我想见的人却谁也没有出现在梦里。 不知不觉地醒来,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大脑里一片混乱,只记得昨晚睡前想要去哥哥的公司看看。 时间还早,我尽力让自己安定下来,进行了简单的洗漱后,我看了看挂在柜子里的警服,既然现在已经停职了,就穿着便装吧。把休闲装和旅游鞋穿在身上,我今天特意照了照镜子,反差太明显了。在时尚服装的衬托下,我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我的大学时代,不用整天约束自己的想法和行为。但看到我的面容,这些日子确实消瘦了不少,才意识到我经历了很多痛苦。但前方的路无论多艰难,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要走下去。我在镜子里对自己勉强地笑了笑。 哥哥的公司规模很大,在市区内租用了一层高级写字楼做办事处,里面都是负责推销和销售医疗器械的销售人员。 公司的主要负责人和管理层都在离市区不远的一座大楼里办公。那里交通便利且可以充分展现公司的规模,远非市区的写字楼可比。公司大楼共有三层,显得气派异常。后边是生产车间,占地规模同样不小,但车间都是平房,在大楼的遮盖下,并不能看到全貌。外围是一个占地不小的跨院,停放着各种车辆,从外边看去,不时有卡车会开出来,公司业务好像并没有因为哥哥的事而中断。 “这位小姐,您找谁?”门口的保安看我走过来,便开口问道。 “我找你们张总,我是他的妹妹!” “张总,哪个张总?” “张攸,你们的总经理。” 听到这,保安不敢怠慢,“张小姐啊!你还不知道吗?张总昨天……反正今天是还没来呢。您要不先给他打个电话?” “妹妹想见哥哥难道还需要打电话吗?你们现在这里谁负责啊?” “应该是金副总经理。” “那我就找他。” “好,好,您稍等一下。”保安说着走进保安室,拿起电话打了过去,说了半天的话,才又走了出来。 “金总请张小姐去,就在主楼的三层,副总经理办公室。” 我听后便想往里走。 “张小姐,请等一等!”保安突然叫住了我。 “还有什么事吗?” “请您签一个进出的凭证。”保安的脸上一点儿也没有为难之意。 我心想哥哥公司的管理倒是很规范,便走上前去签了字,“昨天有警车进来是吗?” “是的!” “警察签了吗?” “签了,从无例外!” 果然不是逮捕,只是例行调查而已,所以警察才会签署这样的出入证。我冲保安点了点头,走入了院中。 我来过哥哥的公司,不过是在几年前,跟我爸妈一起来的。 跟原来比起来,大楼的外部更气派,内部显得更加豪气,特别是一楼大厅的豪华装修,让人不由得有一种很想跟这样有实力的公司合作的念头,可见哥哥在此付出的努力,我此时对他的奸商印象稍有了一些改观。 我没想走楼梯,因为那样可能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电梯很豪华,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里面透出了花香,让人很愉悦。 电梯门在三楼打开的时候,我发现金总已经在门口等我了。 金总叫金彦,是个长得圆圆的胖子,年纪在四十岁左右,几年前见过他,还没有这么胖,这几年越发发福了。鼻梁上金色的眼镜,加上脸庞的赘肉,还有他那被肥肉包围的脖子,怎么看都像个“肉丸”。 “张小姐,你来了!快屋里请!”金胖子脸上露出了笑容,热情地把我请进了他的办公室。 金彦的办公室并不大,也没有什么装饰。只有一张老板桌,桌前有四张小型的沙发和一张茶几,这种简约的办公室设计和外边金碧辉煌的大厅比起来,实在是很不搭调。 我和金胖子坐在沙发上,金胖子肚子上的赘肉上下弹动着,要不是场合不对,这种搞笑的情景,我怕是会笑出声来。 “张总昨天被带走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金胖子刚刚坐下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是的,金总你昨天也在场吗?” “是的,人来得很突然,当时我和张总正在谈事。” “没说是因为什么案子吗?” “很奇怪,警方当时只说要你哥哥去协助调查,没说别的。我当时还很生气,说他们这样做根本不符合程序。” “哥哥当时的反应怎么样?” “他倒是挺淡定的,还让我不要为难警官,这挺令我意外的。” “警方没有说别的吗?” 金胖子摇了摇头,“只说想让他去协助调查,其他的什么都没说。张总当时还打趣,说那是一个好市民的义务。” “他总是这样油嘴滑舌的,对了……” 我刚想继续问话,金胖子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冲我说了一句对不起,便接通了电话。 “小吴啊,我正在接待客人,这事就麻烦你们去处理一下吧。合同的第二条应该写得很清楚了……嗯,当然,有关这一点,我们这边会想办法的……我知道了。那就拜托了。” 刚挂了电话,金胖子并没有马上坐下,而是走到书桌旁,拿起了一个笔记本记录了点儿什么。 这些都干完后,他才又回到了我的面前,对我说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金总,你很忙啊。” “净是些杂七杂八的事。刚才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哥哥走前还做过什么没有?” “张总走前,先给太太打了个电话,然后写了份授权书,把所有的事务都交给我处理。”说着金胖子便从桌子边上把授权书拿了过来。 我看了看授权书,上面写得很清楚,授权金彦全权代理执行公司总经理的职务,授权期限是一个月。看来哥哥对自己的事也是有心理准备的。 “张总被警方带走的事,员工们知道吗?” “知道,因为警察是开着警车来的,而且张总也是坐着警车走的,虽然没有戴手铐,但这样的场景难免会让人浮想联翩。” “现在公司的状况怎么样?” “还好,公司的体制非常健全,张总也不是那种大权独揽的人,他不在,公司的所有部门都可以正常运行,只不过员工中有一些流言飞语的,影响不太好。” “这也难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这些天要多费心了。” “实事求是地说,我这个副总只配当一个幕僚,我是学法律的,经营这种事我干不了。还好,这些年张总培养了很多精英分子,各部门拿高薪的部长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这也大大减轻了我的压力。” 我心中暗自佩服,哥哥虽然势利、贪财,但是在公司管理方面确实有一套。话既然问到这里,就不妨深入地问下去,“那哥哥公司的经营状况到底怎么样?” 听到这,金胖子向后仰去,这显得他的肚子更圆了。 “怎么?有问题是吗?” 金胖子又看了看我,终于说道:“张小姐你不是外人,也没必要对你掖着瞒着的,实事求是地说,虽然每年公司的收入不少,但是利润却不多。” “是吗,主因在哪?” “原因很多。一来医疗用品不宜申请专利,即便你有一些专利,也都是些实用新型的,但人家的仿制品很快就会出来,你告他吧,那就会产生大量的诉讼费用,还不一定能胜诉。你不告他,人家的产品一旦在这个行业站稳脚跟来,你的市场份额马上就会下降,利润自然就低了。所以要在这个行业站稳脚跟的最好方式就是不断研发新的医疗器械,但是那样又要产生大量的研发费用,所以干了这么多年,就是主营业务收入很大,但成本也很高,摊下来就没什么利润了。” 我才知道哥哥的生意原来是这么难做,一直以为他认识很多医生,只要有这些医院的关系他就可以发大财了。 “哥哥有这么多的医生朋友和关系,难道不能帮助他吗?” “这确实比较有利于公司的发展,但是你要知道,我们是医疗器械公司,这行业的竞争是非常激烈的,即使张总和很多医生医院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但是我刚才也说了,公司很大一部分收入都拿去研发新的医疗器械了,利润自然就少了。如果我们不研究新的医疗器械,即使张总认识再多的医生也无济于事啊,器械技术跟不上,没有医院会要的。” “哥哥难道没有想过别的办法吗?” “你哥哥是个脑子十分活泛的人,他转换思维的速度相当快,前几年他就打过擦边球,赚了不少钱!” “什么擦边球?” “心脏手术中做的支架,他曾经代理过国内某厂商的支架销售,生产许可证厂商会提供。这样做就省去了很多中间成本,凭着张总和医院的良好关系,支架的销路很不错。” “那个支架一个要两千多元,但是成本却不高,如果能代理成这个的话,肯定是暴利。” “但是,好景不长,因为使用那种支架的患者出现了不适,甚至还出现了患者术后死亡的情况。”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五年前吧。对了,就在你父母去世的前后。”金胖子说完看了看我,也觉得有些失言,赶紧补了一句,“不过这个事情很快就平息了。” “是吗?”我突然想起了五年前的很多事,难道爸妈的死跟这事……不会的!不会的!我告诉自己不要瞎想。 “之后就没再做过支架的生意吗?” “出了事,那生意自然就停了。” “陈平这个人你认识吗?” “认识。当年支架的事,负责调查的就是他。那时支架的事算不上刑事案件,算是医疗事故,被当作医患纠纷处理了。但后来这个陈平不知道怎么就掺和进来了,事就到了经济罪案调查科那里。” 第28节 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找到了陈平和哥哥的交集。 “后来这事不了了之是因为陈平吗?” “我不清楚,事件突然就平息了,也没有警察再来找过公司。” “换个说法吧。金总,你知道哥哥给过陈平或者他的家人钱的事吗?” “这个我没听说过,不过每年张总都会签字从出纳那领走一些现金,数目有大有小。这些钱的去向就没人清楚了。” “你从来不过问吗?” “不违反财务制度和会计法的事,我无权过问,所以也没有必要问得这么清楚。” 说到这里,我明白了很多事情,拿出一张照片放在茶几上,“公司的产品中有没有这种氧气瓶?” 金胖子把照片拿了过去,“有啊。这个中间的颜色和那些蓝色的不一样的氧气瓶就是我们公司的产品。” “你确定?” “当然了,这个是张总特意安排的,说要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就要在产品的外观上有不一样的效果,所以氧气瓶就被上了绿色的漆,而且色泽更加光鲜。” “恕我直言,这个氧气瓶有没有出过什么问题?” 金胖子对我的说法感到很奇怪,想了半天才说:“没有,肯定没有!这些年的生意做得很平稳,当然产品上的事我也没有多在意,不过有没有出现过问题,我还是很清楚的。咱也不是外人,我也没有必要隐瞒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了,我哥哥的司机,那个小海现在在哪,你知道吗?” “完全不知道。张总被警察带走后,他就再没出现过。准确地说,应该是警察到来之前,他就已经不见了,因为他开的张总的那辆车那天也不在公司的院里。” “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因为公司院子里是有固定车位的,谁的车也不能随便去停,张总的车位在第一个,所以车来没来一看便知。”说着金胖子站起来,朝着窗户走去,“张小姐,你看,那就是张总的车位。”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院墙的角落里,果然空着一个车位。 “小海这个人的人事档案能给我看一下吗?” “对不起!这个小海是个很神秘的人,他根本不是本公司的正式员工,也没有跟公司签订过什么劳动合同。” “你说什么?哥哥难道会请一个来历不明的临时工去做司机吗?” “这件事真的很难说清楚了,而且这个小海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是什么。”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五年前。” “又是五年前?” “对,也是在那起支架事件之后,我记得很清楚。” “还记得支架事件是在哪个医院发生的吗?” “s市胸科医院。” 我看了看表,已经将近十点了,我很清楚此时必须跑一趟胸科医院了。这时,我站起身来,对金胖子鞠了一躬,“在这种时候还来耽误你的宝贵时间,实在万分抱歉。请你一定费心照顾好哥哥的公司。” 金胖子对我的表现非常意外,赶忙说道:“张小姐快别这么说,我已经在尽我最大的努力,我也希望你哥哥能快点回来,其实他是个很好的人,他对这里所有的员工都很好,大家都希望他没事!” 我长出了一口气,“但愿如此吧!” 2 五张照片的来源连成一条完整的线索链,那五张照片绝对不是凶手为了干扰警方调查设置的障碍,而是破案的重要证据。 但那个绿色的氧气瓶,金胖子说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状况,它为什么会赫然出现在殷寻死亡现场留下的照片里呢? 一切都想不明白! 还有,到底要不要告知刘静生我新发现的这些线索?还是要再次把这些事都隐瞒起来? 拿不定主意! 当然,这会儿刘静生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想告诉他也不行,所以我只能先追寻新的线索。 对了,金胖子提过五年前的那起事故,我父母的死和刀疤小海的出现都是在这起事件的前后发生的,这里边应该有极大的隐情,所以必须去胸科医院摸摸情况。 几日里来回的奔波已经让我十分疲惫,但为了殷寻,当然也是为了哥哥,我必须坚持!我现在甚至觉得自己应该马上就拥有一辆私家车,因为到处跑没有车真的很不方便!而我之前对车毫无兴趣。我对很多人和事的看法,随着这些日子的调查有了很大的改观。 我之所以很有信心地去胸科医院,是因为那的院长钱宪丰是我妈妈的同窗,跟爸爸也是好朋友,他过去是我家的常客,很喜欢我,以前一直称我做侄女。我今日去就是想能从他那里知道一些五年前的事。 专科医院的门前总是车水马龙,那些在患者身上寻找商机的商贩聚集在医院的旁边,摆着各种商品阻碍着交通。 走入院内,我觉得胸科医院比起第一中心医院来就显得破旧多了。新中国成立前这里曾是s市租界内的一处教会医院,虽然几经修缮,但还依稀保留着原来的模样。因为它被各种被保护的特色民居包围着,根本无处扩张,所以不可能建起像第一中心医院那样现代化的医疗大楼。 我站在院中,先给钱宪丰打了一个电话,很快就通了。 “喂,是钱院长吗?” “是啊!是小敏吧?” “是我,钱叔叔好!” “你个小丫头,很久没跟我联系,早就把我这个糟老头子忘了吧?” “哪敢?我今天找钱叔叔有点儿事,不知道您有没有空?” “有空!你现在在哪?” “我就在胸科医院的楼下!” “啊?就在楼下吗?那就别上楼了,我在东边跨院的小平房里呢。” “哦,好的!” 院子里的墙上爬满了爬山虎,这种植物生命力很强,扯断一根,还有无数根盘根错节地绕在一起。院子的旁边还有不少的小院子,很不起眼,但走近一看却都是医疗重地,比如太平间、医用仓库等。 我顺着院子的围墙绕到了东边,没想到钱院长远远地就冲我招了招手。 我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冲他笑了笑,“钱叔叔好!” 钱院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敞着怀穿着白色的医生大褂,样子很普通,但面目却很慈祥,丝毫没有院长的架子,面庞比我印象中稍微显得沧桑了一些,“好!小敏,好久没见了,哪股风把你吹到我这来了?” “正好走到这里,来看看钱叔叔。” 钱院长对我笑了笑,“你这鬼丫头有这么好心?刚还说找我有事,这会儿又是路过了?小心我打你屁股!”说着他做出了一个扬手的姿势。 我顺势躲闪着。 钱院长并不是真的生气,而是跟晚辈在开玩笑,看我跟他配合便大笑起来,“死丫头,别站在外边了,屋里说话!” “好!”说着,我便跟钱院长进了屋里。 这是一间极其普通的平房,里边连台电脑都没有,整个布局就像是门卫的值班室,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一张床,唯一的电器是一台老式的空调。 “没有想到我天天就在这里办公吧?”钱院长先拉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我看了看屋子的四周,很诧异地说道:“是有点儿意外。” “你不知道,院长室是挺气派,但是三天两头这个找那个找的,那真是叫人没法安生啊。” “那您也不能整天躲在这里啊!” “我还有一年半就要退休了,那几个副院长对我的位子虎视眈眈,我可不做那种临死都不放权的傻瓜。那些琐事就都让他们去处理吧,我乐得清闲!” “能有您这种心态的人还真是不多!” “哈哈,老顽童的心态!”说完,钱院长大笑起来。 我走过去,坐在屋子一端的单人床上,“这床还挺舒服的。” “我中午就躺在这上面美美地睡上一觉,不到三点不起来。哈哈!对了,小敏,听说你做了法医,工作很辛苦吧?” “还行,但最近放假了。” “放假了?都说你们那很忙的。” 我脸上略显出了些郁闷之色,“是我哥哥出了点儿事,我被迫停职了。” “张攸?他怎么了?” “昨天突然被警方带走了。” 钱院长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他马上换上了一副关切的表情,“啊?为什么啊?” 我有些沮丧地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早上我刚刚去了他的公司,得知了一些情况,我怀疑这可能跟五年前胸科医院里发现的一起医疗事故有关!” 钱院长的脸上突然闪现出了一丝忧虑,他想了想说道:“是那起心脏支架手术吧?” “看来您印象深刻啊。” “那种事怎么能忘呢?况且……” “况且什么?”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钱叔叔,现在哥哥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我必须弄清楚当年那起事件的每一个细节!” “其实,当年发生的事,是件谁也说不清楚的事!” “听说有个患者因为支架手术失败去世了,是吗?” 钱院长点了点头,“你也是医生,支架手术的原理你清楚的,就是放一根扩张血管的支架进去,打通那根血管,这个手术比起搭桥那种大手术而言,本身并没有什么危险性。使用的支架,一开始是国外进口的支架,但就是价格比较昂贵,五年前一个进口的支架能达到七八千元一个,再加上医生的手术费用,做一次手术最起码要一万元左右。” “所以,后来医院里就用了便宜的国产支架。” 钱院长点了点头,“国产支架的价格都在两千元左右,大大降低了患者的负担。但是,也曾经有大夫担忧这种支架的质量。不过,都是国家有关部门认可的产品,所以各大医院也就都在使用了。” “哥哥当时也在做这个生意,他是找到您,才把支架销售到您的医院来的吗?” “我当初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个事,你哥哥找的是心脏一科的主任王医师。王医师经过了测验后,认为这种国产的支架没有任何问题,便大量引进了这种支架。我事后也查了相关的手续,那次采购完全符合医院的药品或器械的采购流程,没有任何问题。” “这批支架是怎么出现问题的呢?” “其实,我到现在都说不好是不是支架的问题。因为原来用进口支架的时候,价格昂贵,而一般只用一个就可以达到效果了,所以每次手术都只用一个支架。而支架在实际应用中,最多也不能超过两个。如果超过两个,多余的支架其实也起不到什么实际的作用。可是自从有了国产支架后,因为比进口支架便宜,很多患者认为反正手术费只花一次,不如多放几个支架,这完全是一种过度医疗的思维。因为我不是心脏外科出身的,而王医生说的多放支架对病人身体有益的论证理由也很充分。可是,某些患者在这样的手术后就出现了不适的反应,这就很难说清楚了,到底是手术的问题,还是支架的问题,又或者是多放了支架产生的副作用。” “没想到这里边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 “一开始,患者出现这种不适的时候,医生还能解释这是正常的术后现象,但是一个女患者却在术后突然死亡了,这件事就不能被等闲视之了!” “患者死亡的状况是怎么样的?” “术后两天突然出现不适,后抢救无效致死。” “死因呢?” 第29节 “心脏早搏导致心肌梗死!法医最终给出了这么个结论来!” “但这并不能划清责任啊?!” “小敏,你也是法医,如果是你做尸检,你就能保证能检测出那个患者真正的死亡原因吗?” 我仔细想了想,因为这种心脏手术是在微小的血管中展开的,真的很难鉴定出是支架出了问题,还是医生的操作上出现了问题,“当时医院是怎么处理的?” “其实,死者家属倒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我的意思是给家属一些抚恤金,但主持这件事的王医师坚持说,这件事并不是医疗事故,医院并没有责任,既然手术前家属签过死亡责任书,就应该知道手术的危险性,如果这样就给了一笔抚恤金,倒让外界理解成是院方的责任了。” “后来呢?” “我认为王医师说得也有道理,这事就一直拖着。可后来,公安机关不知道为什么介入了调查。奇怪的是,他们介入调查后,却没有把矛头指向医院,而是直接转向了你哥哥的公司!” 我恍然大悟,“调查这起案件的负责人是不是叫陈平?” “对,他是管经济犯罪的,是个很刻薄的家伙!我跟他在这件事之前,也算是打过些交道,因为他的女儿也有先天性心脏病,之前一直是在胸科医院里救治的。” “啊?他的女儿也有心脏病?”我想起了小洋和张老师说的话,她们说陈平有一次吃饭时哭着说他可能见不到他的女儿结婚了,还听孙玥说过,哥哥要寄一笔钱给陈平的女儿,“这病在您这治好了吗?” “是个国内很罕见的病例,病人的心脏肌肉因为松弛,心脏变得跳动异常,随时都有停止跳动的可能,是一种先天性的心脏病,必须做一种切除心肌并缝合的手术,才能根除。但这种手术危险性极高,据说只有日本的某些专家能做,还不是每一例都能成功,而且手术费相当高昂。” 难道陈平贪腐的原因就是为了给女儿凑这笔高昂的手术费?但我同样存在着疑问,“他当初为什么会跟哥哥过不去?” “在医院这方面,无论从采购还是手术的环节,他都不能找到什么突破口,况且这也不是他经济犯罪调查科的职责,但如果是你哥哥那进货出了问题,又或者是你哥哥跟医院的某些医生有过什么猫腻的话,这可就归他管了。” “最后怎么样了?” “这事据说闹得很大,但你哥哥的态度也很强硬,说自己这里根本没有问题!后来陈平调查出来,那个王医师竟然是你父母的学生,而且确实收受过不少药品供应商的贿赂,所以他就硬把这些事情联系了起来,找你哥哥的麻烦。当时,这事弄得整个卫生系统里沸沸扬扬的,你父母也因此被停了职。” “我父母后来出事,难道跟这起事件也有关系吗?”事情正在向我最坏的推论中发展着。 “即便不是有直接关系,也是有间接关系的。你父母停职后一度很郁闷,他们来找我谈心,我就一直宽慰他们,让他们别往坏处想。你父亲当时就说想带你母亲出去散散心的,可是没想到意外就这么发生了,车就这么撞出了高速公路的围栏,两个人当场死亡。我想意外发生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当时心烦意乱。”说这话时,钱院长一直在注视着我的表情,还故意把语速拉得很慢,生怕我会受不了。 我听着钱院长的描述,想起了父母的音容笑貌,再次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 “你父母出事后,当时甚至还有嘴臭的人说,说两个人是畏罪自杀的!” “这怎么可能呢?”我抬起头立即反驳道。 “是啊!你我都了解,事情都还没有查清楚,两个人犯不着为了这点儿事自杀!但是人言可畏啊!你父母的葬礼,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去。我也是晚上才在你家里露了一面,因为那个时期实在是太敏感了,所有卫生系统内的人都怕跟这起事件扯上关系。但你父母的死,却为你们兄妹俩赢得了同情,陈平当时的嚣张气焰被压下去了,这个案子也就这样结案了。” 我回想起当年的情景,世态炎凉也真的是让人有些心寒,我叹了口气,“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的隐情,可我当时却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这些事也是正常的,当年的网络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这事只在卫生系统内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但系统外包括患者家属还是认为这是一起医患纠纷,患者家属也没有想到这么深的层次,他们只是想要一些赔偿而已。” “后来呢?” “最后这事被你哥哥给解决了。” “我哥哥?” “是的,你哥哥的心眼不错,当时他看那个患者的儿子大学毕业还没有工作,干脆就向王医师提出,说可以帮死者的儿子在s市安排个工作。” “安排在了哪?” “王医师以院方的名义给他安排在了你哥哥的公司里。” “您是说,那个患者的儿子进了我哥哥的公司?” 钱院长皱了皱眉头,“那个孩子确实不太好找工作的,因为不但人长得很丑,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疤痕,看上去就很吓人。我想,哪一家公司也不会用这样的人的。” 人很丑?脸上有刀疤?是他! 我的天哪,原来小海是这么来到哥哥身边的,“也就是说死者的儿子一直都不知道那是我哥哥的主意,还认为这是王医师为了解决矛盾而特意安排的。” 钱院长点了点头。 “那个王医师现在还在院里吗?” “在那次事件后不久,他就因为受到处分,辞职去日本留学了,其实他是个技术很好的心脏外科医生,只不过有些贪财。”钱院长叹气说。 “医生本应是穿着白大褂的正义形象,可现在却像是个穿着灰袍的巫师,真是可悲!”我恨恨地说道。 “悲哀和欢喜都是人造就的,我想这样的事,也应该不会延续太久。” “希望如此吧!谢谢了,钱叔叔,我还要去别的地方求证一些事情,我就先告辞了。”说着,我便站起来,走出了屋子。 钱院长也跟着走了出来,“你有急事,我也不留你了。你哥哥的事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就来找钱叔叔。” 我点了点头,“谢谢您!” 此时,有两个医生模样的人正在钱院长旁边的屋子里装卸着氧气瓶,我突然看到这些氧气瓶都是绿色的。 “请等一等!” 两个医生被我的叫声吓了一跳,放下了手中的活。他们看到我身后的钱院长,有礼貌地打起了招呼:“钱院长。” “怎么了,小敏?” “这些医用氧气瓶是不是我哥哥公司的?” “是啊!我搬到这里来办公,旁边就是氧气的储存站,这个事我倒是很清楚。” “这个氧气瓶出过什么问题吗?” 钱院长眨了眨眼睛,很奇怪地看着我,回答:“问题?没有!” 站在那里的两个医生也跟着说道:“这个氧气瓶很好用,没有任何的问题。” 我还是有些疑问,对两个医生问道:“你们现在在干什么?” “新的氧气来了,入库啊!运送的车刚来,我们在卸货。”说着他们指了指院外。 我顺着两个医生的手指看过去,发现了一辆货车正在院里停着,那是带有哥哥公司标志的车。 “这是新的氧气瓶吗?” “不是,是用完后,又重新灌来的。” “给氧气瓶重新充入氧气也是这家公司负责?” 钱院长眨了眨眼睛,“这没什么可奇怪的,由氧气瓶的供应商负责氧气的充气,是业内的行规。” “钱叔叔,我能不能借走您这里的一瓶氧气?” “可以倒是可以,但这么重的瓶子,你可怎么拿啊?” “那您能借我个氧气枕头吗?” “这倒没问题!”钱院长说完便吩咐两个医生,“小张,你给张法医拿个氧气枕头去!” 那个张医生听得一头雾水,但却不敢违抗院长的吩咐,他很快找来了一个氧气枕头交给了我。 我将气嘴插在瓶子上,使劲拧开了一个绿色的氧气瓶的阀门,灌了满满一枕头的氧气,“我用完会马上还回来的,氧气的钱是多少?我付给您。” “好了,氧气的钱我会付的,你快去忙你的事吧!”钱院长冲我微笑着说道。 我点了点头,刚想走,才觉得还应该做点儿什么,便转头走向了运送氧气瓶的车,对着里边的司机笑了笑,“师傅,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3 “大周,氧气的化验报告出来了吗?”我背靠在实验室拐角的墙边,等待着鉴定结果出来。 “氧气中的杂质很多,应该是工业氧气,而不是医用的!”大周说着拿了一份报告走了出来,“小敏,dna的检测结果也出来了。” “怎么样?”我接过大周手里的报告,却没打开。 “证实了火场中的一具无名女尸跟殷寻有血缘关系。” 听到这里,我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看来,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大周的呼吸有些急促,“小敏,刘警官和田警官在主任办公室里等你大半天了,去见一面吧!” 我睁开眼睛,对大周苦笑了一下,“也是时候跟他们会一会了。”我发现我最近挺爱笑的,而且越是遇到困难越爱笑,但又有谁知道那笑容是我用心酸堆出来的。 大周没有笑,只是呆呆地看着我,表情像是僵住了。 我打开了石秀美办公室的门,刘静生和田建立两个人坐在办公室一侧的沙发上。 “张法医,你可来了!”田建立一如既往的热情,看到我后主动跟我套着近乎。 刘静生的表情倒是依旧淡定,看到我走进办公室,语气和缓地说道:“早上我们都在市局开会,那个会议室里手机信号全部屏蔽。会议结束后,才看到张法医你打来的电话。” 我走到刘静生的面前,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刘警官,我打电话是想知道我哥哥是因为什么事而被警方带走的。” “张法医,你现在可正在停职阶段,没有权利调查案情了。”刘静生冷漠的表情让我对他有些反感。 “我现在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医,只是一个人的妹妹,难道我对自己哥哥的被捕一点儿知情权都没有吗?” 石秀美这会正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像是根本不想参加我们的讨论,大周也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刘静生显得很无奈,嘴唇抿了半天,才张口说道:“是因为陈平的事,市局那头有证据显示,陈平这些年收受了大量的贿赂,而我们也有理由怀疑陈平在近期从你哥哥那里得到了一笔数额不菲的贿赂。” “这应该属于反贪局的工作范围吧?” “从现有的证据看,你哥哥跟陈平的交往甚密,特别是近一段时间,警方完全有理由怀疑陈平的死跟你哥哥有关,这可是刑警的调查范围。” “依据呢?你凭什么就说陈平的死是我哥哥害的?” “我从来都没有说是你哥哥害死了陈平,我们只是怀疑,而在做例行调查!” “马上就要到四十八小时了,你们难道不准备放人吗?” “对不起,张法医,这个事我决定不了!” “你们是怎么找到于中阳夫妻的?为什么你们不去怀疑他们?陈平害死了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嫌疑比我哥哥要大得多!” “于中阳夫妻一直躲在乡下的老家里,我们已经证实了,他们在这段时间内没有跟外界任何人联系过。” “你们是怎么找到他们夫妻的?” “通过一家高利贷公司。” “高利贷公司?” “于中阳为了更新网吧的设备,在高利贷公司借了一笔钱。” “他开那个网吧难道还需要借钱吗?” 刘静生点了一根烟,这是我第三次看到他抽烟,他吐了一口烟圈缓缓地说道:“这个于中阳也是有好日子不好好过,有了点儿钱,便在外边花重金包养了个二奶,再加上他租的网吧店面在市中心,租金非常贵,结果弄得他的流动资金一时间非常紧张。但是网吧的设备更新却迫在眉睫,否则那些上网的人一定会转投电脑配置更高的网吧去上网。所以,他就想从高利贷公司借一笔钱去换一批新的机器,好在现在这种民间借贷的小财务公司有很多,钱也很好借出来。” “网吧着火的那天他在哪?” “就在郊区他那个二奶那,一听到着火就急匆匆地开车往回赶,为了抄近道走了那段公路,没想到出了事故。他的肩部受了重伤不能动弹,才给儿子打电话让他来接他,后边的事跟咱们的推理基本吻合,于庆庆回来开他爸爸的车,结果被交警扣住了。” “那他为什么不为儿子澄清事实呢?” 第30节 刘静生最近也很累,这份劳累显然不只是体力上的,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这个时候,即便他去帮儿子澄清,可警方会相信吗?况且,那天他的意识迷迷糊糊的,那个拐角又是灯光一闪,到底撞没撞到人,他心里也没底。而且,于中阳还有其他的理由,原来他给自己的网吧上了一份意外保险,本来这起火灾是可以根据这份意外保险获得理赔的,但是后来网吧里的网管向他承认,那天他正用电烙铁修理元器件时,突然女朋友给他打电话,他便把电烙铁放在了收银台上,却没有断电,火灾很可能就是因为那个原因引起的。于中阳交代说保单上明确写着,如果是由于自身过错造成的财产损失,保险一律不予赔偿。所以,于中阳认为自己在外边比儿子在外边的作用大得多,因为很多棘手的事情儿子是处理不来的。如果外边没有他的话,那些事就彻底没有希望了。所以,他让老婆先去交警大队跟受害者的家属签了理赔协议,而他负责疏通各种关系,力图尽快拿到保险金。” 我听到这里,像是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你是说消防研究所那边是收到了于中阳的好处,故意做出了违背事实的火灾鉴定报告?” “这个案子不在本案的范围内,已经交给反贪局去处理了。具体的调查结果还没出来。” “可是消防研究所开出的鉴定结果是火灾不是由网吧引起的,这对于中阳非常有利啊,他应该能拿到那笔赔偿,赶快还账才是。为什么在于庆庆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却突然躲起来呢?” “于中阳天天去找保险公司索赔,但是都被告知需要走程序和审核。可是于中阳等不了了,他的债主找上门来了。那些放高利贷的暗金公司哪里是好惹的,他们抓住于中阳夫妻便暴打了一顿,还声称再不还钱就杀了他们。那两口子一时害怕,便躲到乡下去了。可怜于庆庆却因为这个时间差而冤死在了看守所中。” “原来是这样!”我这才知道每个不幸的背后,都隐藏着如此曲折的故事。 “这段时间,于中阳甚至不知道儿子已经死在了看守所中,又何尝会去找陈平的麻烦呢?” “于中阳现在在哪?” “虽然抓到了一些放高利贷的人,但难免会有漏网的。鉴于他们是反贪局需要的重要证人,所以他们夫妻暂时被我们秘密地保护起来了。” “排除了于中阳的嫌疑,所以你们就盯上我哥哥。” “现在杀害陈平的嫌疑人已经只剩下你的哥哥了。” 石秀美此时突然爆发了,“法医研究所已经出具了报告,陈平确系自杀无疑。” “现在那两份报告已经作废了,因为无论是石主任你还是张法医,都跟嫌疑人张攸的关系甚密,我们现在正在安排外省的法医来这里做尸检。” 石秀美恨恨地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哥哥的那个司机小海你们找到了吗?” “你说的就是那天我们在郑宜风楼下看到的那个人吧?” 我点了点头。 “还没有,你哥哥的说法是已经将他辞退了,你哥哥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我嘴上哼了一声,“那杀害殷寻的凶手你们找到了吗?” 听到这里,刘静生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虽然是并案侦查,但现在市局已经把案件的侦破重点,放在了陈平的死亡上。至于殷寻的案件,我们也正在努力调查中。” “调查中?真可笑!” “说说我们今天的真正来意吧。”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望着刘静生。 “其实,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让你去劝劝你的哥哥,让他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那样他才能早日获得自由。” “好吧!我愿意接受这个任务,但是我的身份是什么呢?是嫌疑人的妹妹,还是一个警官?” 刘静生没有想到我会答应得如此爽快,考虑了一下才说道:“都是!无论于情于法,我想张法医你都应该承担这个责任,当然也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刘警官,如果说现在我已经解开了事件的所有谜题,包括殷寻和陈平的死因,刘警官你会作何感想呢?” “那当然更好了!我相信凭借你张法医的执著和聪明,一定早已了解了许多的隐情,只是不肯告诉我们罢了。” “刘警官,你知道我现在想的是什么吗?” 刘静生摇了摇头,石秀美、大周和田建立此时都抬起头来,想听听我到底想说什么。 “警察这个职业是为了守护别人的幸福而存在的,但是又有谁可以保护我们的幸福呢?即便是爱情、亲情受到了威胁,我们却也只能独自去直面现实,哪怕是最残酷的结果。”说完,我的眼睛中再次充满了泪水,因为那确实是个无比残酷的真相。 4 距离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还有整整两个月…… “你知道吗?今天s市的商场着火了!火势很猛!” “已经听说了。” “你们记者真是消息灵通!” “小敏,有件事今天必须要跟你说!”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从明天开始,我有急事要去处理一下,暂时不能跟你联系了。” “为什么?有什么急事?” “一些琐事,不过你放心,我会如约和你见面的。” “怎么见面?到底在哪见面?你不要总这么神秘好不好?” “我会去s市和你见面的,你放心吧,一切都会变得很美好的!” “你知道吗?我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和你这样聊天。你明天不来了,我怕我会寂寞的。” “只有两个月了,过了这段时间,我就可以天天面对面陪你聊天了!等我,知道吗?” “好吧!” “相信我!八月六日,我一定会跟你见面的!” “拉钩。” “好吧,拉钩!” 这是我和殷寻最后一次聊天记录的全部内容。 第十四章 1 我和哥哥的见面被安排在了第二看守所里,由于上次来过,这次算是轻车熟路。 所长黄卫带着我和刘静生来到了一间审讯室,房间不大,里边的陈设也很简单,面对面的两把椅子,中间隔着一张铁桌,桌脚已经被焊死,不可能被移动。天花板的两个对角上挂着摄像头,这使得房间在监控的视觉上不留死角,让身处屋中的我感到十分压抑。 房间有两扇门,一扇是我来时的门,另一扇则通往牢房。我坐在椅子上,脸部的肌肉有些僵硬,双目盯着另一边的门,等着哥哥的到来。 突然,门开了,一股带有湿意的风先从门外钻了进来,随后响起了略显迟缓的脚步声。 哥哥在一个警察的带领下走进了房间,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憔悴,但我却没在他的脸上找出任何的失落感。 “小敏?真没想到你会来!”哥哥看到桌前坐着的是我,很兴奋,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他关心我的样子,我也顿时将之前对他的反感抛诸脑后。 “哥,你还好吧?”我心疼他。 “哥没事!这帮警察抓错人了!”说着哥哥坐了下来,并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瞟了瞟我身后的刘静生。 这时,带哥哥来的警察退出了屋子,房间里只有刘静生一名警官了。 “哥,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想劝你赶快把真相说出来。” 哥哥听我这么说,刚才的喜悦瞬间消失了,他鼻子哼了一下,“真相?什么真相?警察已经问过我很多遍了,那个陈平不是我杀的!我们当年是有一些过节,但是陈平的死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听到哥哥的话,我很平静,“陈平确实不是你杀的!他是自杀的,是我亲自做的尸检!” “太好了,小敏,你快去跟那些警察说清楚!说清楚啊!”哥哥又从刚才的失落中兴奋了起来。但当他看到了我面如冰霜地望着他时,他很快意识到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他的热情也随之冷却了下来。 “哥,陈平确实不是你杀的,但不代表他的死跟你没有关系,也不代表你和其他的命案无关。” 哥哥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像是个陌生人那样冷漠,“小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是个挺长的故事,不知道哥哥你愿不愿意听?” 我们此时四目相对,从哥哥的眼神中,我读出了一种复杂,而哥哥好像也在我的眼睛中读出了一丝凉意。 “好吧,咱们兄妹也好久没有坐下来,这么平心静气地谈心了,虽然多了一个碍事的家伙,但听妹妹讲个故事,也无所谓了。” 刘静生在我的身后,我看不到他面对哥哥冷嘲热讽时的表情,但估计他的脸色不会好看。 “故事的起源,应该追溯到五年前,哥哥你应该还记得那时候发生过什么事吧?除了你结婚那件事,还有一件事对你我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 “爸妈是在那一年去世的。” “真不容易,你还能记得!” “小敏,在这里就不要冷言冷语了,你知道,我不是个不孝顺的人。” “我过去一直傻乎乎的,认为爸妈只是死于意外,却没有深思过很多细节。昨天,我去胸科医院见了钱院长,才知道他们的死其实是因你而起的。” 哥哥听到这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把眼睛闭上,他的样子像只想听不想说了。 “五年前,你想拓展公司的业务,便看准了一个商机,那就是代理国产支架的销售。由于进口的支架很贵,所以如果能把这些价格相对低廉的国产支架贩卖到医院,便可从中获取暴利。当然,你这么做,本身并不违法,这种支架的效果跟进口支架无异,但价格却便宜很多,这让很多患者都做得起这种手术了,其实可以算得上是你为广大的心脏病患者做了一件好事。 “但是,一直都有人会有疑问,为什么人家好好的支架生产商不直接去销售这些支架,而非要找到你一个中间商去做呢?因为,这种医疗产品有别于其他的用品,营销的策略只有一个,那就是拥有广大的人脉,特别是要有众多的医生关系。而心脏专科医院变成了你率先要打开的市场。 “在胸科医院里,有一个王医生曾经是父亲的学生,你便找到他推销这种国产支架,并许诺每给患者植入一个支架,便可以从中抽取数额不菲的回扣给他。这个王医师是个贪财的人,他利用自己的权力,从你那里进了这批支架。钱院长一直说,由于是便宜的国产支架,所以患者都希望多放几个进去,一劳永逸地解决心脏问题。但如果没有这个王医生的建议,患者怎么会知道需要几个支架呢?多放一个支架,王医师就会从你那多得一份回扣,在这种利益的驱使下,王医师每次做心脏支架手术前,都会告诉患者,要放两到三个支架才能解决问题,但实际上只放一个就够了。这种过度医疗,从医理上来说并不会给患者的生命和健康造成威胁,但恐怕是你不走运,其中有一些患者出现了不适的反应。一开始你们并没有在意,因为这都可以解释为正常的术后反应。但让你们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些出现不适反应的患者中,竟然有一个女病人在术后突然死亡了。 “心脏支架手术本身是为了挽救患者的生命而做的,但是却有患者在术后死亡,这一下子就让你们紧张了,不过法医在给死者做死亡鉴定的时候,却用了死者死于心肌梗死这种比较含糊的说法,并没有明确死因跟手术是否存在因果关系。本来那个女患者的儿子就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学生,没有钱,没有背景,也没有什么社会经验,所以他也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按照钱院长的意思赔些钱也就了事了,但是那个王医师却不干,他认为如果这样了事的话,就让外界真的认为是医院的手术出了问题。正在钱院长犹豫不定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掺和了进来,让整个事件变得复杂了起来。 “这个人就是陈平。可以说,没有人喜欢他,因为他是一个贪婪的吸血鬼!他想尽了办法,利用自己的职权收受贿赂。但是他的这种变态的贪欲却也有着隐情,是因为他的女儿。他的女儿自小患有一种先天性心脏病,这种病需要大量的资金才能维持生命,这笔费用不是一个普通的公务员能够承担的。为了女儿他几乎想尽了他能想的一切办法,得知日本可以通过手术根治这种疾病,他甚至不惜跟妻子离婚,因为这样的方式更容易办理出国的护照。把妻女送出国后,他便在国内使出浑身解数搜刮钱财。当他听说这起医患纠纷的时候,他敏锐地意识到,找医院的麻烦,倒不如去找哥哥你这个支架销售商的麻烦。而他当时正负责经济罪案调查,突破口自然是你给王医师的回扣。陈平一开始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想从哥哥你这里讹走一笔钱,作为终止调查的封口费。但哥哥你当时是个年轻气盛的人,公司和胸科医院有正式的合同,和王医师之间的猫腻又没有实质的证据,所以你断然拒绝了陈平的无理要求。结果,陈平把这事搞得越来越大。虽然外界并不知晓,但整个卫生系统里都被此事惊动了,父母也因为你的关系而被停职。不久,父亲带着母亲出去散心,但是却因为心情郁闷而出了交通意外,双双去世。说父母是因你而死的,不为过吧?” 哥哥像泥胎一样,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他一直闭着眼睛没有回答我的疑问。 “意外发生后,整个卫生系统对父母的惨死产生了极大的同情,而你与王医师的那点儿事也没有实质的证据,陈平的调查就这样被压了下来,你也侥幸逃过了制裁。这完全是用父母的生命换来的一种怜悯。” 哥哥听到这里,睁开了眼睛,缓缓地说道:“这件事当年在卫生系统内部被视为机密,没想到你了解得这么清楚。” “这件事你一直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不管哥哥你出于什么目的,但我觉得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所谓的真相,你还知道多少?都一股脑说出来吧!”哥哥苦笑着,此时他正眯着眼看着我。 “五年前的事件,只不过是本次事件的一个序幕而已。虽然,一切似乎都被摆平了,但是你们总要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否则哪天他们真的闹起来,让公众们了解了事件的内幕,那就不好办了。当时,你出了一个折中的主意,让王医师出面,说负责给死者的儿子在s市解决工作问题。而死者的儿子并不知情,这都是你的主意,稀里糊涂地到了你的公司去上班。而那个死者的儿子,就是一直给你当司机,时常被你派来接我的那个刀疤小海。 “我在昨天才终于查到了小海的真实身份,他的真名叫海鸣,是内蒙古人,父母都是工人。他当时是s市交通大学的在校学生,母亲患了心脏病,他便把母亲接到了s市来做了这次手术,却没有想到,把母亲的命赔上了。失去母亲的海鸣很痛苦,自己马上就要毕业了,孤身一人在s市,由于其面目丑陋,找工作也一直没有成功。这时,你把他招致麾下,是想让他感恩戴德,对你忠心耿耿。” 哥哥此时插了一句,“并不是小海的妈妈有心脏病特意到s市来看病的,而是他的母亲到这里来看小海时突然犯了病才住进医院的。” “好吧,我的推测出现了一点儿小偏差。以上这个故事暂时告一段落,下边来说一年前发生的故事,这才是整个事件的重点。首先,我想问问哥哥你,你知道我恋爱了吗?” 哥哥的表情中没有显示出丝毫的惊讶,“石秀美曾提过,难道这是真的吗?我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要为你感到高兴。”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时候,我还不敢向你们公开这段恋情,但是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我下边就来讲讲我的这段恋情。 “就在我在t市实习期间,我经人推荐看了一本叫《暗访》的书,哥哥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就不喜欢看书,最多只是会看一些考试用的教科书。但是,这本书却吸引了我,因为它写得太真实了,无论从材料的收集,还是文笔上都堪称一流。我当时很兴奋,就在网上搜这本书的作者到底是谁,才发现作者是一个很神秘的人。他一直以记者的身份进行着暗访,根本无从知道他到底是谁。在网上检索他的资料时,我无意中发现他竟然还开了一个博客,免费为读者更新他的暗访经历。我当时很想找这个作者要一本签名的书,所以就在博客上给他留言,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留下了我的真实姓名。没有想到,他竟然给我回复了。 “我们就这么认识了,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不但告诉我他真实的姓名,还说他很喜欢我。我本来也觉得挺荒唐的,只不过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又是在网上刚刚认识的,却被告知被他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这太令人不可思议了。而更不可思议的是,通过一段时间的网络聊天,我竟然也喜欢上了他,虽然未曾谋面,但那种感情很强烈。” 哥哥听到此哼了一声,“网恋吗?小敏,你现实点儿好吗?” “我其实也一直在徘徊着、怀疑着,一直对这份感情犹豫不定。从t市回到s市后,他突然向我提出了一个请求,想让我等他一年,等他完成工作后,他就来s市见我,时间定在了今年的八月六日。” 哥哥皱了皱眉头,“你不会真的傻乎乎地等了那个家伙一年吧?” “也许你会认为我很傻,但没错,我就这么傻乎乎地等了他一年,这也就是我一直拒绝你给我介绍男朋友的原因。” 第31节 哥哥听到这里,再次陷入了郁闷中。 “但,就在两个月前,他突然告诉我,他有急事,两个月之内不能联系了,但是他让我放心,八月六日他一定会来s市见我的。我起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才知道,他的妹妹就在s市,就在两个月前的那场商场大火中被烧死了,他为此提前来s市料理妹妹的后事。”我说到这里顿了顿,观察哥哥的表情。 他此时的眼睛正与我对视着,我知道我说的故事正深深地吸引着他。 “但,殷寻却发现商场起火的原因并不简单,案件的结案报告出得太快,很多事情根本未能说清。殷寻是个记者,他满脑子里都充满了对真相的渴望,况且这个真相还与他妹妹的死亡有关。 “他先到消防研究所了解情况,却被那里的鉴定人员草草打发了,这引起了他对火灾起因的深度怀疑。就在消防研究所的门口,他遇到了在大火中失去女儿的张子汉,张子汉对殷寻说出了他所知道的事情,火并不是像火灾报告里说的那样是由于电路短路,从二楼超市烧起来的,而是从一楼的网吧烧起来的。殷寻借此开始怀疑网吧老板于中阳在这里边做了文章,便想去找他问个清楚,但是却发现于中阳突然不见了。 “为了能找到于中阳,他展开了调查,得知于中阳的儿子于庆庆,就在火灾当晚出了车祸,还撞死了人。他又以记者的身份跑到了交警支队调查,但交警支队却说于庆庆已经承认了自己交通肇事逃逸,而将其转到了第二看守所,也就是这里来了!”我说完用食指指了指这里。 “殷寻为了能找到于中阳的下落,而下定决心来这里暗访,但他却不知道,当他迈进这里的一刻,就等于迈进了无底的深渊!因为这里的看守所所长就是陈平,那个跟我们家五年前就有着牵扯的警察,由于怀疑其有经济问题,他被调离了经济犯罪调查科,被派到这里当了个看守所所长。为了能给女儿治病,他的贪欲并没有减弱,而是愈加强烈了。每个进来的嫌疑人要是不给他点儿好处,他就会以各种方式惩罚嫌疑人。而不巧的是,由于于中阳当时正在躲避高利贷的追杀,于庆庆根本没处要钱去贿赂陈平,陈平一气之下,将于庆庆投入到了一个危险分子聚集的牢房中,致使其当晚就遭到这些人的殴打。可怜还是个大男孩的于庆庆,第二天就被发现死在了那间牢房中。 “殷寻本来是想通过于庆庆找到他的父亲于中阳了解火灾的事,却没有想到当他赶到看守所的时候,于庆庆已经死了,看守所的人给出的说法是意外猝死。这种说法殷寻自然是不信,于是他找到了当班的警官郑宜风了解情况。郑宜风是个有良知的警察,他把虐囚事件的前后经过通通告诉了殷寻,并给了他很多现场的照片。陈平就这样进入了殷寻的视线,成为一名记者的调查对象。后边的事,哥哥你该知道了吧?” 说完,我轻轻地撩了一下垂下的发丝,直勾勾地盯着哥哥。自从陈平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后,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好吧,哥哥,既然你还是不想说,那就由我继续讲给你听。” 哥哥还是没有反应。 “陈平此时的日子并不好过,从经济犯罪调查科被调往看守所,其实已经是组织上对他的一种隔离,但是,即便是这样也不能阻止他继续敛财。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女儿正在日本横滨一家医院里,院方已经答应给他的女儿做手术,前提是必须交齐手术费。 “必须凑齐接近天价的手术费才能换取女儿的生命。可这时,偏偏就出现了于庆庆死亡的状况,而且上边也传出了风声要彻查他的贪腐问题。所以,自知时间紧迫的陈平必须在他被逮捕前凑齐那笔手术费,除了继续受贿,他没有别的出路。所以,他再次找到了哥哥你,可他为什么要找到哥哥你呢?五年前他早已碰过钉子,而这次他哪里来的自信能从你这拿到钱呢?答案是他抓住了你的小辫子,跟五年前不同的是,这次他掌握的是实证。如果这份证据宣扬出去,哥哥你的公司将会瞬间垮掉。” 听到这,哥哥的左眉跳动了一下。 “哥哥,这会儿你应该知道陈平掌握了什么证据吧?还是不愿意说吗,好吧,你看看这个应该知道了吧!”说着,我把在殷寻死亡现场发现的第五张照片摆在了他的面前。 哥哥终于将目光移到了眼前的照片上,他丝毫没想反驳,仍旧一言不发。 “我问过金胖子了,哥哥的公司虽然规模不小,销售额也不错,但就是没有什么利润,想要改变这种现状,必须要有低成本高收益的产品才行。五年前你代理的国产支架算是一个,但那个生意却不能再做了。但哥哥你真的是太聪明了,很快你又发现了新的商机,也就是这个氧气瓶的生意。对吧?”说完,我指了指照片中绿色的氧气瓶。 哥哥此时面色转向铁青,这证明我终于戳到了他的要害。 “氧气瓶本身是个耐用品,但是如果售出氧气瓶时,可以附带着做充氧气的服务,那样就变成了一本万利的买卖了。但是,普通的医用氧气都垄断在医疗系统行业内,如果找他们充,价格昂贵且赚不到什么钱,所以哥哥你又开动了脑筋:哪里能轻易地找到便宜的氧气呢? “焊接公司!对吧?这是我从哥哥公司负责运送氧气的司机那里打听到的,哥哥你运送给医院的氧气完全是从一家焊接公司运送来的。那里的氧气价格只是普通医用氧气价格的三分之一,但是却跟普通医用氧气的效果没什么区别。这就是所谓的工业氧气!而一般的患者,他们根本无法区分医用氧气和工业氧气的。但是哥哥你是做了这么多年医疗用品生意的人,即便你读的不是医科,也应该知道医用氧气虽然跟工业氧气的主要成分相同,但是杂质的含量却不同,工业氧气中含有太多对人体有害的物质,吸多了就会直接影响到患者的健康。” “小敏!”哥哥此时终于被我逼得开口了,“不要再说了!” “你通过孙玥父母的关系,垄断着s市各大医院氧气供应的固定份额,你们这么做就是为了不影响其他人的利益,如果出了事也可以混淆视听。你们这是明晃晃地置患者的生命健康于不顾,赚黑心钱!你这么做,对得起爸妈吗?对得起正直一生的爷爷吗?对得起……你的妻子吗?你说啊!”我此时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声音比刚才大得多,眼睛里的泪水也夺眶而出。 哥哥此时也难以掩饰懊悔之情,他低下了头,再也不敢跟我对视,口中喃喃道:“别说了!小敏!求求你,别说了!” 我的旁边突然出现了一张纸巾,是刘静生递过来的。我没有拒绝,而是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抽了抽鼻子,继续说道。 “陈平是个嗅觉极其灵敏的人,他掌握了你用工业氧气代替医用氧气的证据,以此来要挟你,让你给他远在日本的女儿付手术费。你恐怕跟陈平有过一场长时间的谈判,当然你是不可能亲自出面去跟他谈的,你的全权代表就是那个海鸣。最终,事情谈成了,你把手术费汇到了日本。而这个时候,陈平也已经收到了上级要对他进行全面调查的消息,在确认了女儿得到了那笔手术费后,他便直接选择了自杀来了结此事。这个结果,恐怕令哥哥你欣喜若狂吧?但是,你万没有想到,其实你的危机才刚刚到来,因为在陈平这只螳螂的背后还有黄雀,而且不只是一只黄雀! “殷寻就是那第一只黄雀,在调查陈平的过程中,他意外地了解到了你们之间的黑幕交易,并且探查到了你用工业氧气当成医用氧气销售的事。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陈平突然自杀了。而殷寻这个大胆的记者,竟然在警方勘察现场后,一个人潜入了案发现场,重新勘察,并且根据主观的意识判断陈平不是自杀而是他杀。而他的推测是凶手只可能是你,或者是那个跟陈平频繁接洽的海鸣。但无论怎么说,殷寻都把你当作杀害陈平的幕后元凶。 “当然,除了殷寻,还有另外一只黄雀,他也想让世人认为陈平是你杀的!你知道是谁吗?” 哥哥此时木然地摇了摇头。 “是海鸣,你的司机海鸣,你最信任的那个小海!” 哥哥此时大吼起来,“不可能!我很了解小海,他是个忠心耿耿的人。” “也许在他遇到陈平之前确实是这样的,但是你忽略了一点,陈平是负责调查五年前那起医疗案件的警官,他在海鸣与他接洽的时候,恐怕一眼就认出了他是那个死者的儿子,你难道就这么肯定陈平没有对他说过什么吗?陈平很有可能在临死前告诉海鸣,你才是当年害死他妈妈的元凶。” 哥哥一下子怔住了,他喘着粗气,陷入了沉思,他的内心此时一定是五味杂陈。 “但海鸣怎样才能让警方认为你就是杀害陈平的凶手呢?机会很快就来了。没有想到你们发现了殷寻这个人,他一直在暗中调查你们的事暴露了,所以,哥哥你做了一个残忍的决定,你对殷寻动了杀机!殷寻就在八月六日凌晨那天被杀了!而那天是我俩约定见面的日子。”我故意把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让哥哥听得清楚。 哥哥此时睁大了眼睛,身体往前倾了很多,情绪更加激动了起来,“小敏,你刚才说我用工业氧气顶替医用氧气的事我承认,你说我贿赂陈平的事我也承认,但是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殷寻,也从来不知道他在调查我,我更没对任何人动过杀机!” 我的语气并没有因为哥哥的情绪变化而变化,“殷寻刚刚来到s市,在s市有动机杀他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陈平,另一个就是你。陈平先于他自杀了,这说明什么?” 哥哥咆哮了起来,他的眼球里充满了血丝,样子恐怖极了,“小敏,你的脑袋坏掉了吗?竟然为了你那个虚幻的恋人,来诬陷你的哥哥杀人!” 我的眼睛里此时再次充满了泪水,“哥,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是你杀了殷寻,或是你让小海杀了他。而那个小海帮你清理现场时,他故意在殷寻的电脑里留下了五张照片,好引导警方去调查你。而事后他也出现在了郑宜风的楼下,难说他不是故意让我们看到,而加重对你的怀疑。他的目的就是置你于死地,这样他替母亲报仇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这就是事件的全部真相!” 哥哥此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他捂着头,站了起来,又坐下,然后再站起来,在屋里打转,不停地打转,口中喃喃道:“小敏,你脑子坏掉了!真的坏掉了!你疯了!疯了!竟然诬陷你的哥哥杀人!还有,小海不是那种人!不是!不是!”说着,他便用头猛地砸向了后边的墙,他的脑袋上顿时流出了鲜血。 “哥哥!”我被他疯狂的举动吓坏了。 此时,刘静生按响了警笛,哥哥一侧的门马上打开了,两名警察进来,强行按住了已经有些歇斯底里的哥哥。 “小敏!你脑子坏掉了!坏掉了!竟然诬陷你的哥哥!我没有杀人!” 我永远也忘不了哥哥最后看我的眼神,那眼神不是愤怒,更不是乞求怜悯,而是一种绝望! 2 此时,屋里只剩下我和刘静生两个人了,气氛沉寂。 我知道刚才自己做了什么,那番话很可能意味着亲情的决裂。在哥哥和殷寻的选择中,我做出了不利于哥哥的推理。但我推理出的真相,除了能告慰殷寻的亡灵,对已经死去的他已经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了。 但,哥哥对我难道就真的不重要了吗?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哥哥,我这么做真的是值得的吗?我一遍遍问着自己。 泪已经干了,再也流不出来,但我的心此时就像是被撕碎了一样,这种感觉要比发泄似的哭泣要痛苦百倍。 这些日子以来,现实已经把我这个并不坚强的女孩折磨够了。而今天当我把自己所知悉的真相在哥哥面前吐露出来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到了一个极限,人类能够承受的最大情感折磨的极限。 “张法医。”还是刘静生先开了口,他像是在催促我赶快离开这个房间。 我没离开椅子,只是冷冷地说道:“这就是你们希望得到的真相吧?你们满意了吗?”我此刻想把自己所有的不快全都转嫁给他,以求心头的安慰。 “张法医,难道你真的认为你破解了所有的真相吗?我个人认为还为时尚早。”刘静生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这让我感到很意外。 “难道我真的希望哥哥是杀人犯吗?但是现实摆在这里,在s市有杀殷寻动机的只有哥哥。” “殷寻的妹妹为什么会突然来s市?既然殷寻两个月前就来到了s市,他为什么不和你见面呢?殷寻还有大笔的稿费去向不明。还有那个海鸣?他现在在哪?这些你都搞清楚了吗?” “我……”此刻,我被刘静生问得哑口无言。是啊,所谓的事件真相,我都是在猜测中完成的,并没有任何的实质证据。我为什么会如此冲动就做出了这些判断呢?而针对的还是我的亲哥哥!要知道我是个法医,只为寻找真相而战,而不是为了一个恋人,情感对我来说是最大的职业障碍。 难道真的是那份感情冲昏了我的头脑吗? 难道正像哥哥说的那样,是我的脑子坏掉了吗? 我的头此时像是要裂开了一样,根本无法思考了。 第十五章 1 四个月后…… 人们都说时间是最好的抚伤良药,但身为法医的我却知道这药大多是治标不治本的。 这四个月里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消防研究所的勘察人员由于疏忽大意作出错误判定,已由相关部门作出处分,那几个电工拿到了国家的赔偿并被释放,火灾的直接肇事人被捕。因为火灾是员工的失误造成的,于中阳不但没能拿到保险公司的赔偿金,还面临着高额的民事赔偿。不过还好,他虽然因为贿赂国家公职人员而被公诉,但最终只被判了有期徒刑两年,但对于外债高筑,又痛失爱子的他来说,后半生将会如何惨淡,可想而知。交警支队的王晓声,由于鉴定失误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向公众做了深刻的检讨,并且行政记大过。那几名和陈平同穿一条裤子的司法警察遭到处分,并听候组织处罚。殴打致于庆庆死亡的凶徒由于已经承认了所有的犯罪事实,而被移交司法机关做进一步的处理。哥哥的岳父、岳母未被起诉,但是被勒令提前退休。钱院长提前退休了,新上来的院长正在努力整顿着医院的秩序。王医生也已经因为收受药品供应商的贿赂正在接受警方调查。 郑宜风收回了辞职报告,并且主动向组织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由于知情不报,他被警告处分,但是虽然受了处分,他的精神却比之前好多了。陈平的女儿手术成功。张子汉得到了赔偿金后为女儿在郊区的公墓买了一块墓地,他时不时地要到公墓去看看。 哥哥的判决是在一个月前下来的,由于海鸣下落不明,无论是陈平还是殷寻的死亡,警方都没有找到直接的证据证明与哥哥有关,但哥哥仍然因为贿赂国家公职人员,用工业氧气冒充医用氧气被判处了五年有期徒刑。还好,他的公司虽然危机重重,但金胖子和各部门经理齐心协力,竟然将风雨飘摇中的公司撑了下来。而嫂子孙玥也实现了她当初的诺言,时常会去监狱里看看哥哥,她一直在等着哥哥出来。我也去监狱看过哥哥两次,他的情绪稳定多了,似乎没有因为那件事而怨恨我。在哥哥出事的这段时间里,我和嫂子在家里做了一顿饭,我们之间的姑嫂关系总算是有所缓解。 海鸣的失踪是警方最大的遗憾,但是也丝毫没有证据证明他与命案有关,警方也没有下发通缉令把他列为拘捕的对象。 我为殷寻和殷雪在s市的殡仪馆中准备了两块方格,存放他们的骨灰。因为他们的父母已经去世,又没有其他亲人来领取骨灰,所以我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要把他们兄妹的骨灰送回他们老家去,我只能在周末的时候去他们兄妹的骨灰盒前站一会儿,看一看他们。 当然,殷寻的案件还没有完结,由于侦破没有新的线索,而被刑警队暂时挂了起来,变成众多悬案里的一桩。 我这几个月间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殷寻不是哥哥杀的,那又会是谁呢?会是其他被他暗访的对象吗?会是那个曾经想要了他的命的人蛇吗? 朝着这个思路,我无数次地翻阅那四本《暗访》,无数次地假想,无数次地模拟推理,但还是离真相太远了。 没有结果的追寻,最后只会给我带来更多的痛苦,还好随着时间的流逝,让我渐渐放松了对这起案件的关注。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简单且科学的鉴定又成为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唯一不同的是,我现在每周周末都要抽出时间来,去张老师的舞蹈教室里跟着小洋跳一段热舞。 我知道自己的手脚动作并不协调,但是不管我跳得好坏,这种舞蹈确实能缓解我的压力。自从我开始跳热舞后,大周说,我比之前开朗多了。这种情绪上的改变,也让石秀美比原来更器重我了。 就在我回忆的时候,旁边的两个女同事讨论了起来,“喂,知道这次旅游要去哪吗?” “去哪?” “呼伦贝尔!” “好地方啊!风吹草低见牛羊。” “呼伦贝尔?”我突然被这个名字吸引了。 “怎么了,小敏,你不是对旅游一直不感兴趣吗?”女同事一边说着一边捂着嘴笑道。 我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做着我的工作。 “小敏,这是报名表,如果想去提前报名,主任好安排去的批次!”那个女同事说着便把表格放在了我的桌子上。 我拿起表格来,想了想,用笔在报名表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2 由于天气转凉,这时到内蒙古旅游确实不是个好季节,所以所里报名的人并不多。 我到呼伦贝尔来的目的再明确不过了,因为这里是殷寻的家乡。 内蒙古呼伦贝尔市是中国最大的地级市,面积超过了山东省和江苏省两个省的总和,其治下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也是草原中的王中王,不过由于已经入冬,草原的风貌已经大打折扣。其下辖的海拉尔区,是呼伦贝尔市的政治和文化中心,坐落在呼伦贝尔的东北部,它与蒙古和俄罗斯接壤,是内蒙古地区较为发达的内陆城市。 我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要单独行动的准备,从海拉尔机场下了飞机,就向领队和导游撒了个谎,说这里有我的一户亲戚,要请假去拜访一下,结束后,我会和大家会合。 “那好吧,小敏,我们先去看成吉思汗广场圣石,你小心点儿,完事后就联系我们!”领队也有种急于去游览的心情,所以痛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 殷寻本是海拉尔区下哈克镇的人,但那里离海拉尔市区很远,他们一家四口都已经不在人世,我也就没有心情再去那个地方了。我现在只想到殷寻曾经就学的,也就是海拉尔区的一所普通大学里去看一看,因为在我的印象里,殷寻谈到他的家乡很多,却很少提他的大学生活,我希望能从那里寻找到他生活过的印记。 海拉尔区是个汉族和蒙古族杂居的地方,由于民族间的常年杂居,只从外表上分辨,已经难以划清民族的界限了,但这里的民风沿袭了朴实剽悍的作风。从出租车司机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他的车开得比s市的快得多,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胆战心惊,最后干脆把眼睛闭上,眼不见为净,即便保持着这样的高速度也用了将近四十分钟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 殷寻所念的大学建筑地点十分奇特,它建在一个劈开的斜坡上,前后只有两个跨院,三座教学楼,从规模上来说还不如s市的一所中学气派。 走进这寒酸的校园,才发现这里的学生确实不少,很多人骑着自行车,三三两两地在校园中穿行。此刻,几名男生正摇摇晃晃地从我身边走过来,每张脸上都挂着昏昏欲睡的表情。 当他们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却死命地盯着我看,但当眼光碰到一起的时候,这几个家伙却突然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他当初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状态呢?无忧无虑地游走在校园中,爱色迷迷地盯着女生看?我笑了笑,大学生活就是这个状态,哪里都一样。 不知不觉,风吹在了我的脸上,有些疼。我要找一个背风的地方站一会儿,看到眼前是一座教学楼,我快走几步,钻了进去。 这里边静悄悄的,墙面上的白粉早已变成了乌色,护墙板上的漆皮也已经脱落,地上的瓷砖到处都是裂缝,让人觉得这里实在是太寒酸了。 我往墙上看了看,在一块玻璃板上镶嵌着这个楼的功能表,一楼是综合办公室,二楼是法学系、管理系办公室,三楼是新闻系……原来这里不是教学楼而是老师的办公室,所以学生的身影并不多。 等等,新闻系!我又重新看了一下,这不就是殷寻所读的专业吗?竟然不知不觉间走到这里来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般。 我顺着楼梯走到了三楼,朝走廊的左右看了看,左边是政治系和会计系的办公室,而右边则是信息系的办公室,我尽量又朝深处望了望,才发现右侧最里边的方向,有一间房门的上边挂着“新闻系”的牌子。 终于找到了目标,却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敲门进去,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殷寻曾经的师长,也不知道自己要问他们什么。 第32节 但就当我站在门前的时候,门突然开了,一个身穿西服戴着眼镜的小个子男人走出来,一看到我站在门前,他吓了一跳,“你找谁?” “我……我……对不起,我到这里找一个朋友。” 他的眼睛在镜片后放着光,“朋友?什么朋友?” “嗯……一个朋友,叫殷寻,是这所大学新闻系毕业的。”我脸上有些羞涩,我想这是我最好的一种应对方式了。 小个子男人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警惕,“他确实是在这里上过学,但是那个孩子已经毕业很多年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真是好运,能让大学老师记住一个学生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啊,看来他在学院里还是蛮有名的。 “他是我一个朋友,我想了解一下他在大学里的情况,所以只能来求助一下老师您!”我的谎话只能编到这种程度。 “先进来说话吧!”小个子男人终于把大门敞开,把我让了进去。 热气迅速把我包围了起来,这里的温度让人很舒服,屋里只有四张写字台,上面摆放着老式电脑,在每张写字台下都放着让人久违了的暖水瓶,竟然在大学老师办公室里都没有饮水机,这太让人惊讶了。 屋中除了小个子男人,还有两位女老师,年纪在五十岁左右。 “请问你是殷寻什么人?”小个子男人继续问道。 “我吗,是他的女朋友。”我没有更合适的身份做掩饰,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掩饰。 “女朋友?哦!好的,这位就是当年殷寻的班导师刘老师。”小个子男人指着一个老师说道,“你有什么事就问她吧。” 说完,小个子男人就走出了办公室,但他仍回头看了我一眼,脸上显出了疑惑之色。 刘老师本在办公桌前写着什么,看到小个子男人把我带进来,又谈了殷寻的事,早已抬起了头,像是一直在等候我的到来。 “您好,刘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刘老师的脸上也带着一种疑惑,“请问你真的是殷寻的女朋友吗?” 我有些害羞,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难道不知道殷寻已经死亡的事吗?” 啊?这件事竟然已经传到了这里,不!不是传到的!恐怕是刘静生瞒着我早已派人来这里进行了调查。但,此时我必须应对刘老师的疑问,只能慢慢地点了点头,“他们兄妹都死在了s市,现在骨灰由我保管,我这次来就是想让他们兄妹早日入土为安。至于我的身份,我是s市法医研究所的法医,也是殷寻曾经的恋人。”说着,我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放在了刘老师的面前。 刘老师这才放下了警惕的目光,“怪不得呢。四个月之前就有两个s市来的警察来这里调查过这件事,问了很多问题。” 果然是这样!看来刘静生并没有放松对本案的调查,“那是我的同事。” “现在这件事查清楚了吗?我也很关心这件事的进展,殷寻毕竟是我的学生。” 我的脸上此时略显得有些忧郁,“现在还没有,案件还在侦查中。” “那你,这次是来调查的吗?” “不,不,我只是有事到海拉尔来,顺道过来看看!”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该问您什么,恐怕我想问的,其他的同事早就问过了。” “你和殷寻恐怕相处得并不深吧?” “一年!” “一年?那时间也不短了。不过听说他做了记者,走南闯北的,估计你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是的。其实,我们也只见过几次面。”我并没敢说那仅有的几次见面,还是他死后的事情。 “怎么说呢,我一直不觉得殷寻是个会投入到恋爱中的人,所以你刚才说你是他的女朋友,我实在是很惊讶。”刘老师的表情上,有些试探的口吻。 “他在学校里,不是很受欢迎,是吗?” “恰恰相反,当年他可是这里无数女生心仪的对象。不过,据我所知,虽然有很多女生追他,他却从来没有在大学里谈过恋爱。平时他的话很少,很冷峻,只是在一些重要活动的时候才能表现出他的热情来。” 我心头不知道是喜悦还是有点儿兴奋,难道我会是他的初恋吗?原来一直都在怀疑他周围有很多女孩子,看来并不是这样的。但无论怎么窃喜,都无法改变那残酷的事实了。 “可能是那孩子的家境不太好,当时是为了照顾生病的父母,才会留在离家乡近一些的地方上大学的,否则凭他的能力,应该可以考到外面的大学去,至少可以在内蒙古大学这种211大学里深造。” “他平常有什么特长吗?比如写作。” “写作吗?新闻稿的撰写是记者的基本能力,不过嘛,殷寻在这方面还真的没有显现出多么突出的能力,我的印象是他的思维比较发散,喜欢有色彩的东西。对了,他非常喜欢摄影,摄影水平堪称一流。还有,他会弹吉他,也会主持节目,总之,是个在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男生。” “吉他?”太奇怪了,他说过他除了笛子,不会任何乐器的,“刘老师,他会不会吹笛子?” “这个从来没见过。” 我略加思索,“他的爸妈是得什么病死的?” “肺病。” “肺病?” “他爸妈两个人原来都是煤炭厂的工人,尘肺很严重。在他上大学前,常常需要去医院做职业病的复查,这很需要时间,父母二人先后在殷寻上大学的时候去世了。” “他在大学期间,还有什么重要的经历能跟我说一下吗?” 刘老师仔细想了想,“嗯,对了,还有一件事,他在大学毕业前不久签署了一份器官捐赠的协议,当时这事轰动了全校,他还因此受到了表彰。” “啊?”我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在大学期间签的这份协议?不可能!他明明是在认识我之后签的。 “他是通过学校的关系签署的这份协议,我问过他为什么突然要做这件事,他说妹妹考上了区里的医学院,说学院里最缺少的就是活体器官,所以他就捐赠了。” 难道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内蒙古小兔子?!我的心里顿觉失落,原来他是在借花献佛。他对我说的话里原来有这么多虚情假意的话,我的心头顿时被不快笼罩着,因为从调查至今,我已经不止一次发现他在骗我,男人真的都是虚伪的动物。 “刘老师,殷寻的父母死后,他的学业没有受到影响吗?他是不是也要去勤工俭学赚些学费?” “这件事我曾经问过他,如果他愿意,学校里就可以帮助他联系勤工俭学的岗位。但他说这个不用担心,他会自己去找一些兼职做的。不过,除了摄影,我真的没见他去哪里打过工。” “那他的钱?” “据传言,他有个挺有钱的朋友,一直在资助他们兄妹上学。” “朋友?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你别在意,这都是当时学校里的传言,并没有能得到证实。你也知道,像他那样的帅哥就像是影视界的明星,受关注的程度肯定很高,各种传言也自然不会少。” “嗯,谈了这么久,是不是耽误您的时间了?” “没有。姑娘,既然你能为了殷寻来到他的学校里,我想也是个有情人,不过,有些话我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您说!” “一个人不管生死,只要保存在心里就是幸福的,有时该放下的也应该赶快放下,去寻找新的爱情吧,那也很重要。”刘老师的语气很实在,虽然这些话,石秀美在四个月前就已经劝过我了,但我还是从心底感谢这位老师。 “谢谢您,刘老师!” “对了,我这里有一段殷寻当年主持节目的视频。那是有一年的元旦晚会,节目从头到尾都是他策划的,而且他还当了主持人。”刘老师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放cd的盘盒,找了找,然后从其中抽出了一张来,“就是这张。” 我接过了那张光盘,看了看,是dvd刻录盘,上面用黑色的板画笔写着“元旦节目集锦”几个字。 “刘老师,这张盘能不能借给我刻一张?” 刘老师对我笑了笑,“送给你吧,我还有备份。” “那就谢谢您了!”这恐怕是他留给世间唯一的一段印记了,我此刻真的想马上打开那张盘,体味他那时的音容笑貌。 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过,梦过他,虽然有照片,但那种形象并不立体。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只不过这种机会实在是来得太晚了。 3 当我回到酒店时已经是傍晚了,正好赶上大家聚餐。一顿热闹后,女同事们三三两两嚷嚷着想去购物,我不爱上街购物,想尽快看看殷寻的视频,但是几个女同事三劝两劝硬是拉着我上了街。 海拉尔的冬夜,没有s市的喧嚣,但也不是毫无生气,在这里抬头能看见繁星,让人很惬意。同事们在商场里到处转着,多是些服装、首饰和化妆品的专卖店。这些东西s市都有,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在另一个地方还能这样饶有兴致地转来转去,女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 在一个大型商场内,没想到这里的一楼是一家综合性图书超市,女同事们都嚷嚷着要去二楼看看,我告诉她们我想去看看书,看完就在这里等她们下来。几个女同事拿我实在没办法,撅了撅嘴踏上了滚动电梯。 原来我是个不爱看书的人,但是自从认识殷寻后,我养成了一些阅读的习惯。没有想到,文字却总能让我的心头感到一丝温暖。在四个月里,我不断阅读各种国外的文学作品,感动的、伤心的、惊心的、震撼的,这些文字带给我的感觉好极了。 中国的书店到哪都一样,人很少,即便有些人买书,也都只集中在教辅书的专区。当然,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看的多买的少,在一层的图书大厅里,只有几个人站在书柜前看书,结账的柜台前冷冷清清的。 我走到了右方的拐角处,那里是新书的展示区。我走过去随便翻了两下。 《背着具女尸走遍大半个中国》、《盗墓笔记》、《穿越皇后》这几本书赫然摆放在了显眼的位置上。 我拿起来翻了翻,不过是些拿假事当真事说的小说而已,怎么书店里净是这些书呢?我失望地把这些书放下,转过头来,径直向里边走去,而转角处的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吸引了我的注意。 《暗访》第五卷,残酷大结局! 《暗访》第五卷?这部书稿在殷寻的死亡现场根本没有找到,肯定是出版社找枪手代笔的。 广告牌旁,是一个方桌,方桌上摆满了这本书。书封面的整体设计和前四卷无异,只是大结局三个字是用血红的颜色,让人感到了一种惨烈感,作者署名仍旧是隐遁。 该死的书商!该死的枪手!我不屑地翻开了这本书。但当我看到书的目录时,我突然感到了一阵眩晕。 目录中的章节是这样安排的: 一、不寻常的火灾 二、离奇的交通事故 三、血窗 四、白塔下的黑交易 五、我的结局 这正是殷寻在被杀前调查的内容,不可能是有人代笔的。 我立即付钱买了一本,便走出了书店。坐在商场一楼大厅的休息区里,我翻开了这本书看了起来。 不会错,这是殷寻的手笔!即便是有枪手,但文笔是仿造不了的!书的质量一点儿也没有下降。 书中的故事虽然用的是处理过的地名和人名,但就是四个月前发生的故事,这应该就是几个月前,在殷寻被杀的住处里丢失的书稿。但是,之前田建立曾说出版社并没有在殷寻被害前收到这份成稿。如果不是出版社故意隐瞒了殷寻曾经把稿子发给过他们的话,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凶手取走了这份稿子,并且把书稿发给了出版社,想要从中骗取出版社的高额稿费!难道凶手真的另有其人,而他杀人的动机就是为了夺取这份书稿而获得高额的稿费? 但是,这种推理依旧不能成立,因为凶手在杀害殷寻后,肯定会料到警察能找出这家出版社,那样的话即便是寄出了书稿,也不可能得到稿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没有耐心再把这本书翻下去了,干脆直接打开了这本书的最后一页,想看一下最后一章的内容。 这本书中,作者是这样安排自己的结局的,他将最后的暗访结果公之于众之后,便过起隐士的生活,和这个尘世再也没有关系。 我仔细读了最后一章,发现了书中的最后一句话很简单,很耐人寻味。 这样近却那么远! 文章的最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文字?它跟前边的文字,毫无关系,像是在特意向谁传达着某种信息。 我抱着这些疑问,突然想到了他开的博客,便拿出手机连接了网络,登上了《暗访》的博客。 在最后一次联系后,他的博客就已经停更了,事发后我也没再登录过。 但是,此时我发现他的博客竟然又更新了,是在三个月前更新的,博客的内容就是他书的最后一句话。 第33节 “这样近却那么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奇怪的念头钻进了我的脑子里。我的心中有了一个不祥的念头,立时拨通了刘静生的电话。 “喂,刘警官吗?” “嗯,你好,张法医。” “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 “殷寻的案件调查,你是不是一直都对我有所隐瞒?” 电话那边没有说话,我这头也没有挂机,足有半分钟之后,刘静生突然说道:“张法医,还记得你和你哥哥见面之后,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你说我没有破解全部的真相。” “你已经看到《暗访》的第五卷出版了,是不是?” “是的,刚刚看到。” “在殷寻的第四本《暗访》出版后,第五卷书的内容,一直都没有在网上连载,但田建立最近却发现了很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情?” “殷寻之前所有的博客登录的ip地址和与你聊天的qq登录ip地址,都在s市,而不是全国各地。” “你说什么?” “我们都查了,那些ip地址中有一个就是于中阳那家网吧的地址。” 我的背脊此时开始发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静静地听着刘静生继续说着。 “还有,《暗访》第五卷的书稿是在三个月前突然传到编辑的邮箱中的,还是用的那个博客的邮箱,没有附任何解释的话。只是在书稿的最后一句后,标注着这句话不能删除的提示。出版社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们,田建立查了ip地址,发现是用无线网络ip发送的,查不到具体的位置,但是可以肯定也是在s市内发送的。” 我的额头上直冒冷汗,“刘警官,你是说寄书稿的人还在s市,换句话说凶手还在s市,是吗?” “张法医,有些事情,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就是想让你赶快置身事外,希望你能明白我所说的话……” “这种时候,我能置身事外吗?” “好吧。还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你哥哥的司机海鸣,我们也查到了他的另一个特殊身份,他曾是殷寻的高中同学,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十分要好,在上大学期间还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是他?我突然感觉天旋地转起来。 没有等刘静生说完,我便对他说道:“刘警官能不能帮我调查一些事情?都是一些基本信息,请你查后赶快回复我!” “……可以!” 我将想要调查的事情告诉刘静生后便挂断了电话,这时一个新的故事情节在我脑海里出现了,但那会是真的吗? 我突然想起了刘老师给我的那张光盘,也顾不得同事们还在楼上,我一个人率先离开了商场,快速回到了入住的酒店。 回到房间后,我抽出带来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了光驱,将那张盘放了进去。 很快,电脑就播放出了影像,现场很热闹,一阵优美的舞曲响起,几对穿着盛装的舞蹈演员,跳着喜庆的舞蹈。 当这段舞蹈结束后,一个帅气的男生走进了舞台的中央,是他! 我终于见到了他的影像,像明星一样棱角突出的面庞,不比任何中国一线男影星差的男性魅力,几乎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他在舞台上先给大家鞠了一下躬,然后说道:“各位老师、同学,大家晚上好!一年一度的新闻系元旦晚会现在开始!”那声音高亢圆润,带有一种播音员般的磁性,随之台下传来一片掌声。 但这时,我却突然感到了一种陌生感,因为那根本不是我听到过的殷寻的声音。 4 同事们从商场回来了,对我好一阵埋怨,我却几乎没怎么听到她们在唠叨什么。 刚刚好转的心情,被今天发生的一切打乱了,所有的线索,连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但这个故事太难以置信了,而我竟然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刘静生很快打来了电话,将所查到的信息全部告诉了我,这一次我确定我已经得到了所有的真相,但这个真相比起之前的推理来,更加残酷。 我不想影响同屋同事的休息,便穿上了外套把电脑搬到了一楼大厅的休息区里。 登录qq。 打开“殷寻”这个qq号码久违了的对话框。 然后输入了一行字: 现身吧!我们聊聊! 随后,便是等待!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出现,更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登录这个qq。 但,奇迹发生了!只过了半分钟,对话框中便有了反应。 小敏,好久不见! 看到这几个字,我闭上了眼睛,此时我心脏的温度已经到达了冰点,一切不祥的预感都在此刻得到了证实。 “你是海鸣,对吗?” “是的。现在才以真正的身份见你,真的很对不起!能问一下吗?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和殷寻是高中的同班同学,你俩早就认识。不抽烟!考过警校!父亲会吹笛子!这不是殷寻的特征,而是你的。你常常来接我,你的身上不曾有过一点儿烟味,我又刚刚通过刑警队确认过,你之前曾经报过警校,虽然你说过那是由于你近视才没被录取的,其实那是因为你的外貌。这一切都说明了一件事,你在网络上冒充了殷寻的身份。” “连吹笛子这种事都去调查过了吗?我真的很感动,你能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殷寻的父亲有肺病,有这种病不可能会吹笛子!而他父母双亡,这也让你可以把你父亲的样子描述给我听,因为这件事很难去求证。而我去殷寻所在的大学调查过了,殷寻是个吉他高手,并不像你描述的那样,什么乐器都不会。” “真的对不起!” 我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他的道歉让我感到恶心,“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能不能听我讲一个故事?” “我已经听你讲过太多的故事了,也不怕再听这一次!”此时,愤怒已经没有意义,伤心也毫无价值,我能做的,只有默默接受真相。 “好吧!小敏,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称呼你?” “随便你吧!” 这个故事,要从我和殷寻上高中时开始。 那时,我俩一个班。我当时就很羡慕他。他是班中的佼佼者,无论是学习、体育、艺术,他都非常优秀,有很多女生喜欢他。 相比之下,我长得很丑,人也很懦弱,除了学习,没有任何可以令人称道的事。那时,有些学习差的学生以欺负我来获得满足感。我在班里所有人的眼里就是一条可怜虫,而那时女生们投来的目光根本没有同情,而是蔑视。 所以在高中时期,我根本没有朋友,除了殷寻。 虽然同在一个班级里,但是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交点。不过,有一件事让我们成了朋友。 有一次,我又被学校里的一些不良少年欺负,那次他们下手很重,结果真的把我惹急了,我抄起了椅子把其中两个打翻在地。没有想到,那帮不良少年并没有因此被吓退,他们手中有刀,一下子就冲我划来,我脸上的那道伤疤就是在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如果那时没有人帮忙的话,我可能真的被他们捅死也说不定。但那个时候殷寻及时出现,他身手不错,几下就打跑了那几个人,并把我送到了医院。 由于伤情过重,我休学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除了父母,都是由殷寻和他的妹妹殷雪来照顾我的。就这样,我跟他们兄妹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当我再回到学校里的时候,得知伤我的那几个坏小子已经被劳教。学校从那之后也加强了安全管理,学生受欺负的事再也没有出现过,我这才得以在那安心地完成学业。当然,我对殷寻也一直抱着一份感激之情。 后来考大学的时候,殷寻的高考分数跟我差不了多少,却报考了一所海拉尔的普通大学。后来,我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能照顾他生病的父母,这样做就可以让他的妹妹有机会到更远的地方去上大学了。 而我则考上了s市交通大学,得以在那里继续学习。上大学后,情况并没有多少改变,除了受到同学们的白眼和蔑视,我没有得到什么更好的待遇。不过,可能是脸上这道刀疤的缘故,让我的面容更加凶恶了,所以大学里倒没有谁敢欺负我。 没有朋友的生活是孤独的,想要缓解这份孤独,就必须找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来做。 在大学生活里我突然发现了自己原来还有一项很特殊的才能,那就是写作能力。因为小时候一直没有朋友,所以我的唯一爱好就是读书,读各种各样的书,也梦想着有一天我也能成为一个小说家。 上大学后,我在闲暇时,就在起点网上开始写玄幻小说,一开始只是好玩,因为在小说里,我可以扮演任何我想要做的角色。但很快我就发现,写小说不只是好玩而已,我写的小说轻易就获得超过几千万的点击率。网站的负责人马上联系到了我,要做收费阅读,得到的利润与网站五五分成。 我一开始也没有抱什么太大的希望,但是后来却发现,只第一年网站分成就达到了四十多万元。恐怕连你哥哥都不知道,在认识他之前,我就已经是一个百万富翁了。 上大学期间,我和殷寻、殷雪之间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得知他们的父母突然病重,我寄了一些钱去,但却没能挽救二老的生命。当时,殷寻的生活十分窘迫,兄妹俩都有辍学的可能,这时,我便拿出了一笔钱供他兄妹俩完成了学业。 殷寻兄妹很感谢我,但是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件事应该被他们感恩,相反,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是对他们当年给我恩情的回报。殷寻在毕业的那一年,他的妹妹殷雪也考上大学,是内蒙古医学院,学校远在呼和浩特,是内蒙古最好的医学院。学医一直是小雪的梦想,没想到这个丫头上学第一年便对殷寻说医学院里最缺的就是器官标本。 殷寻是最疼爱他这个妹妹的,他竟然二话不说就通过学校签署了一份器官捐赠协议,算是支持了妹妹的事业。我承认,当我告诉你这件事的时候,理由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是我没有骗你,在认识你之后,我也签订了一份器官捐赠协议。 在我毕业的那一年,我家里也发生了意外,妈妈突然到s市来看我,问我毕业工作的事,但是却不幸因为心脏病倒在了s市。主治的王医生说,是心脏的血管堵塞,必须赶快做支架手术才能痊愈。当时我并不缺钱,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但,没有想到的是妈妈在术后突然出现了不适,很快就去世了。当时,院方很害怕,认为这是医疗事故,但我却清楚地知道,妈妈的心脏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而且一直都在恶化,再加上身体很虚弱,又刚刚经历了从海拉尔到s市这样的长途奔波,我很清楚妈妈的病逝可能不是院方的责任。 但,那个时候却一直有一个叫陈平的警察总是来问这问那的,像是要找谁的麻烦一样。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事件突然平息了。 事件平息后不久,妈妈的主治医师王医生突然找到我,说可以为我在s市找一份工作。 我知道凭我的长相,在s市恐怕不会通过任何一家公司的面试。虽然每年稿费的收入可观,但并非长久之计。所以,我打算接受这个工作。 这家公司还是很吸引我的,因为它是做医疗用品生意的。我当初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能通过这里的关系,能帮助殷雪在s市找到一份医生的工作就好了。也许是我异想天开吧,但我当时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我就是这么来到你哥哥的公司的。你哥哥本来拿一份劳动合同让我签,但却被我拒绝了。因为那时候辞职是需要付违约金的,我那时想法也很偏激,觉得这里的同事恐怕不会善待我,如果哪天我被逼走了,却还要支付什么违约金,那可是件很郁闷的事。没想到你哥哥他同意了我的要求,要知道他那样做是冒着风险的,如果我倒打一耙,他就很可能面临被处罚。 但你哥哥却是个好人,除了我的家人和殷寻兄妹,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因为我的可怖外貌而轻视我的人。他见到我后,说我不太适合做抛头露面的工作,想让我给他当专职司机,并给了我一笔学费让我去考了驾照。 你哥哥是个很热情的人,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非常信任我,不仅给了我丰厚的待遇,还时常愿意听听我对公司整体发展的构想。我们之间名为老板和司机的雇佣关系,但私下里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当然,最幸运的是,我能遇到你。不知道为什么,你哥哥总是安排我去接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的心脏总会为你莫名其妙地急速跳动。看到你时我会兴奋,但同时也会害羞,那是我之前见了女孩不曾拥有的感觉。在你的面前,我甚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所以,恐怕你一直认为我是一个哑巴。 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你,但我这样的人配去爱一个人吗?我清楚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暗恋,因为从你的眼神里,我丝毫看不到你对我的善意。 咱们俩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只能把对你的感情深深地埋在心里,不敢多想。但命运可能就是这样,即便你不去想,但随后却发生了一系列很奇妙的事情。 这个时候,我的网络小说创作也出现了瓶颈,网站能分给我的利润越来越少,从一开始的几十万元,到后来每年连十万元都拿不到了。这与盗版盛行有关,又或是离奇的玄幻小说已经挖空了我的想象力,读者已经不再喜欢我的作品了。所以,这时候我想到了改变。 这时,殷寻打电话来说他找到了一份记者的工作,通过贩卖他的照片给杂志社赚钱。在全国各地摄影的时候,他也会在社会最底层走一走,采访到一些新鲜的人或事。 我对他的工作十分感兴趣,就让他把那些照片发给我看。他在电话里会把每一张照片里的故事都讲给我听,那都是一些底层百姓的心酸故事。 我当时就对殷寻说了我的想法,由他提供素材,由我把这些照片里的故事转化成文字,在网络上共享。他同意,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些资料不用也会废掉。 我便在网易上开了一个叫《暗访》的博客,从那时起,我开始用第一人称写暗访的故事。不过,我怕因为文章的敏感性而遭到被暗访者的报复,所以我都是用住处里无法联网的电脑写出word文档来,再到附近的网吧去把文章上传上去。我每次登录都要在几个不同的网吧间转换,因为那样就不能被人轻易地查到ip地址而确定我的位置。没有想到,几十篇博客写下来,我又有了固定的粉丝群。有许多人天天都在关注着这个博客,所以,我就有了继续写这些故事的动力。而殷寻也在把大量的素材源源不断地传到我这里,我不再担心因为想象力的枯竭而无法写出精彩的故事来了。 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有出版社主动联系上了我。当时我还没有想到这会比网络连载赚更多的钱,可我却清楚地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书不能以我或者是殷寻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出版,因为如果暴露身份的话,我们很有可能会很危险。 但出版社说如果没有身份证复印件的话,根本就不能出版。我和殷寻商量再三,他同意身份证和合同由他邮寄,至于版税和印数都由出版社决定,我们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能出就可以了。 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书出了,大卖,赚了很多的钱。我当时不想要这笔钱,便让出版社把钱分为两份,直接汇给殷雪的账户里一份,然后以邮寄取款单的方式寄给殷寻一份。没有想到的是,殷寻收到钱后,又把钱存到了我的账户中去。因为之前给他爸妈看病,我用我的账户给他汇的款,他有我的银行卡卡号。 我得到这笔钱,想要还给他,但是他死活不干,说殷雪已经拿了这笔稿费,自己不能拿。就在我俩为这笔钱争执不休的时候,意外发生了。殷寻在追踪一起人蛇事件的时候受了重伤,需要大笔的手术费,他当时只能求助于我了。我就带着那张银行卡,到了出事地点去找他,帮他支付了手术费,并且把那张卡留在了他的身边。 殷寻伤好后,我们并没有放弃这种合作,因为我们都觉得这是两个拥有正义感的青年能为当下社会做的力所能及的事。博客的点击量节节攀升,书的销量也很好。我和殷寻也一直保持着这种合作关系,直到另一件奇妙的事情发生。 小敏,之后的事就是我俩的故事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突然要去北方实习,那段时间我一直都见不到你,说实话,我很想你,但想也没用,那是一种不能说出口的情感,而且我也没有你的任何联系方式。 从写《暗访》开始,我每天登录发表新的博文后,都要翻阅一下读者的来信,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一年半前,我突然接到了一封奇怪的邮件。我打开邮件后,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张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