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私秘生活全记录》 第1章 《武则天私秘生活全记录》 作者:司马路人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 一.1 世间活计三样苦:打铁、撑船、磨豆腐。当年挑着豆腐担子走街串巷,早起晚归,做辛苦小买卖的武士彟,压根儿也没料到,出身于社会最底层的自己,如今会官至大唐帝国工部尚书。天命之年又娶上前隋宰相、皇族宗室杨达的女儿。对于武士彟这样的寒门新贵来说,似乎没有什么愁事了,可整日享受平步青云的喜悦。但在血统论大行其道的隋唐时代,武尚书当前最迫切需要的,是让杨氏贵夫人给老武家生一个血统高贵的儿子。 年届四十的杨氏已生有一个女儿,此时又到了怀胎期满、珠玉临盆的时候。武府老老少少都知道,最焦急不安的是老爷,这会儿他正背着手,在外厅里来回踱步,不时地叫人探问内堂产床上的情况。虽不是头生,武夫人仍然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着…… 此时虽接近立春,京城长安仍看不到春天的影,大小树木都阴郁着脸站立着。墙角处,花池边,堆着积雪。天空昏黄没有生机,偶而只见一二只灰色的鸟雀弹跳到坚硬的空地上,叽叽喳喳寻觅一番,倏地又飞升而去…… 已到掌灯时分,天仍黑得早,不知从几时开始,室外已飘起了缕缕雪花,灯光从门窗内照出来,显得更加昏黄和温暖。室内炉火熊熊,下人们轻手轻脚,忙这忙那。院子走道上的雪不时有人去打扫一遍。万事皆备,只等夫人临盆的那一刻。生子生女,深深牵动着尚书老爷的心,也牵动着武府上上下下人的心。 管家武金走过来,低眉顺眼:“老爷,又变天了,您先用些饭吧,天这么冷,喝点汤好暖和暖和身子。” 武士彟摆摆手:“我暂且还不太饿,等等再说,武金,外面雪下得怎么样?勤打扫着些,免得雪后路滑。” “是,老爷,我已吩咐下去了。”武金边答着话,边把太师椅挪到火炉边。“老爷,您坐着说话。年后这场雪下得有点稀奇,下午还是晴天,热得都有人穿着单褂。临黑天又落起雪来。雪片又大又轻,一会儿就盖着了脚印。老爷,常言道瑞雪兆丰年。咱武家今儿又添丁增口,我觉着是好气象啊!” 武士彟两眼出神地坐在那里,不置可否地嗯了两声,他的心不知道上哪里去了,对武金的话,仿佛听到又没有听到。 武士彟想的很多,心平静不下来,他踱到八仙桌旁拿起《论语》,轻轻地吟诵了起来…… 多年的人生历炼,从卖豆腐到木材商,以及后来的领兵打仗,出将入相,武士彟每临大事必静气,而读上几段《论语》,已成为他平静心情的最有效的方法。 并州文水(今山西文水)是武士彟的老家。想当年,武家祖祖辈辈好几代,都靠租种人家的田地过活,十分的贫寒。及到了老大武士彟、老二武士逸、老三武士彟这一代人,家境才逐步改观。三兄弟头脑活络,不甘心于现状,种地的种地,做小买卖的做小买卖,一天也闲不住。武士彟专管走村串巷,赶集上店卖豆腐。武家的豆腐做得又白又嫩,深受乡邻的喜爱,销路很畅。再加上老三嘴甜腿勤,精于算计,没过数年,就攒下了不少本钱,后来又和朋友许文宝一块贩点树条木材,南北大集、互通有无。钱多了,买卖也大了,走得更远了。隋朝末年,隋炀帝杨广昏庸无道,面对国内的种种社会矛盾而不顾。这个著名的败家子整日花天酒地,时常突发奇想,到处大兴土木。木材,这个建筑的主要原材料,需求量大增,武士彟他们瞅准时机,行贿送礼,狠狠地赚了一笔,成了暴发户。于是在乡间建房买地,过起地主财主的日子。但事实上,在隋炀帝的残暴统治下,到处怨声载道,民不聊生,盗贼蜂起,天下不太平,有钱也未必守得住。武士彟用手里的钱,不断地交结仕宦,曾在太原鹰扬府谋得队正的小官,等同如今一名管理百十个兵卒的小连长。虽职微言轻,但好歹也是皇家军官,武家完成了从农民到商人,又成为官人的彻底转运。 但奠定武氏家族名满天下的好运还在后头。隋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时任并州河东巡抚大使的唐国公李渊,军务政务繁忙,常奔走于并州、河东两地,连通两地的官道正从文水的武家庄过。善于捕捉人生际遇的武士彟,果断地辞去队正的官职,处心积虑,在家门口的道旁开设茶肆饭店,常有意无意地躬立道旁,拦住李渊的马头,诚心诚意地请唐国公下马歇息一番。武士彟不但免费招待,还不时地从自己马厩里挑上几匹骏马送给唐国公。苦心到底没有白费,第二年,李渊改任太原府留守,武士彟就随之抛家舍业,到太原留守衙门当了一名行军司铠参军,官至正七品,比起鹰扬府的小队正,无疑又高升一步。 李渊的势力越来越大,被天下人普遍看好。武士彟凭着商人的精明,再一次押对了宝。及至晋阳起兵,武士彟的官阶一步一步地擢升。他曾讨好地对李渊说:“夜曾梦见唐公入西京,骑苍龙升为天子。”及至李渊登基,开大唐朝一代伟业,武士彟以功拜光禄大夫,封太原郡公,以后勤部军需官的身份俨然跻身于十四名太原首义功臣之列,并得到了钦定的免死牌,即使犯了罪,也没有人可以杀他。武家算彻底转了运,摘掉了几辈子贫穷的帽子。大哥武士彟,随三弟武士彟一起参加太原起兵,被封为宣城县公,官拜司农少卿。二哥武士逸,封安陵县公,官至齐王府户曹。武家一门三公,一跃成为新朝显贵,不乏传奇色彩,成为并州文水老家街头巷尾的话题。 武士彟也是个干事业的人,勤于王事,公而忘私。原配妻子相里氏病危,当时他正随李渊在并州视察,离家也只是半天的路程,但他仍没有回家,忠诚地守护着皇上。这件事后来被高祖得知,感慨不已,特地诏表这位老部下,提拔为三品工部尚,书封为应国公。 唐高祖意犹未已,接着操心武爱卿的婚事。三品大员,岂能长期打光棍。打算为他娶一位有贵族血统的老婆,借以提高武氏的社会地位。高祖翻了《氏族志》,向周围的皇亲国戚询问商议,再三斟酌,选中了前隋朝皇族的宗室,曾任过宰相的杨达的女儿。隋亡后,杨达已过世,杨姓的社会地位也大不如从前,但毕竟位列《氏族志》前几名,乃天下名门,血统高贵,正是寒门新贵期待的择偶对象。但美中不足的是杨氏已年过四十,不是二十岁左右的黄花闺女。李渊于是召见武士彟,将杨氏的情况介绍一番,武士彟连忙跪地磕头谢恩,直觉眼圈潮湿,感动地直想哭,须知杨氏是秦王李世民的妹夫的堂妹妹,娶了她,就是和现今皇室攀上了高亲。 武德三年(公元620年),由唐高祖李渊亲自作媒,李世民的同母妹妹桂阳公主主婚,四十四岁的武士彟和杨氏结了婚,结婚费用全部由国库支付。通过这场婚姻,武氏血统和社会地位焕然一新,身上的穷酸味和商人的铜臭味也淡然了许多。武氏完成了从富有到高贵的第三次人生飞跃。 年界四十的杨氏不负期望,结婚不久就怀了孕,枯杨生禾弟,只可惜头胎是个女儿。杨氏的年龄马上临界妇女的绝育期了,武士彟陡生了一种紧迫感,时不为待,须加紧时间,一定让杨氏为武家生一两个高贵血统的儿子来。 及再次怀孕时,杨氏自己也惴惴不安,成天烧香拜佛,祈求贵子。一夕曾依稀梦见一黑龙盘在前窗,首尾相见。俄而,又见天女散花,人言大罗天女来也。说给丈夫听,武士彟也颇觉稀奇,让杨氏不要生张,差人叫一些算卦先生算了几次,亦言必生贵子。后来武士彟又便衣悄悄地去白马寺摇了一卦,求得一签,上写:君臣具体,朋友同志,市易有利,天地丈夫。内中有“丈夫”两字,武士彟放下了一半心,觉得生儿子的可能性最大。 雪花刚开始还缓缓地飘落,此时却猛烈到狂飞乱舞起来。院子里走道上的雪已来不及打扫,雪花掩藏了一切。雪夜显得莽莽苍苍,格外明亮。武士彟放下《论语》,出去看了看天气,又退回屋内,再一次感觉到沉不住气,他不停地宽慰自己,夫人一定会顺利产下麟儿,想我武三从卖豆腐开始,每到一定的程度总有好的转机,好运气如影随形,每每天遂人愿。杨氏头生已是位千金,今次该是一个儿子了。 “我佛保佑!”武士彟喃喃自语,禁不住冒出一句。继而又猛拍一下脑门,样样考虑周到,怎么就忘了这一件大事。“武金,上佛堂,设香拜佛。” 武金听了老爷这句话,急忙行动起来,他吩咐下人先去佛堂掌灯准备,又急忙帮老爷穿豹皮大衣,戴上羊皮帽子。忙乱中,自信处事周到的管家武金为没有想到拜佛这一步而深怀内疚。一时间准备停当,武士彟在武金的照料下,一行人挑着灯笼,冒着风雪向后院的佛堂走去。 狂风夹杂着雪花及雪粒直扑人的脸上,几欲让人睁不开眼,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照路的灯笼被家人小心地护持着,还是不停地晃动。如此雪夜前去拜佛,除让人生出临事抱佛脚的感想外,也让人觉得这也不是拜佛的时辰和天气。 在大唐朝,佛也是至高无上的天神,但在人间的宅院里,往往偏居一隅,武家的佛堂就设在后院的西厢房。 第2章 进了佛堂,武士彟顾不得脱下皮大衣,甚至连雪花都没来得及拍净,就神情肃穆地走上前,跪在垫子上,点上三炷天竺香,并手夹着,连叩三个头,虔诚地求佛保佑,保佑武家生一位聪明英武、安邦定国的好男儿。至少他平安地像他父亲一样,人生仕途顺达,承继父亲的爵位,而后子孙绵延,永享富贵。 武士彟道完了心声,望着庄严的佛像,佛依然丰富饱满,似笑非笑,那么地遥远,又那么地接近,包括了天地万物。武士彟出神地望着,一阵眩晕,他看见佛好像知悉了自己的心愿。这样的感觉一出,武士彟禁不住热泪涌出,心里充满了感激和虔诚。 正在这时,佛堂紧闭的门被人猛然推开,屋里的人一愣,原来是报事的丫环。武士彟顾不得佛爷了,上前一步,抓住踉跄欲倒的丫环:“怎么样,生了吗?” “老……老爷生了,生了,大人孩子都平安。” 武金也一把抓住丫环的胳膊,急切地问:“生得可是公子?”“是……是千金小姐。”不等武金再追问一遍,武士彟心中的块垒就轰然倒塌,一下子失落了许多,又一下子解脱了许多。他转过身,郑重地向佛作了一个揖。“我佛保佑!”说完,一挥手,带头走出佛堂,一行人匆忙地赶回前院。 武士彟大头棉鞋踢起地上的雪花,踢得老高。他大步流星,嘴里还念叨着:女儿就女儿吧,罢罢,人哪有总是一帆风顺的,好事不能都摊到你身上,老天爷虽没遂人愿,但老天爷这一二年从来没有亏待过咱武家,咱绝对不能因为生个女儿,就怨天怨地。 卧室里已忙过了那一阵子,丫环产婆们正在收拾残局,人们进进出出,有条不紊。武士彟走到床前,伸出手轻轻地撩开妻子额前的乱发,杨氏睁开眼,见是老爷,就露出愧疚的笑容。 “老爷,您这个宝贝女儿可太倔了,产婆倒提着她,几巴掌都没拍出哭来。”杨氏轻轻地说着。 武士彟摆了摆手,意思让杨氏少说两句,多歇一会儿,他要静静地看看女儿。这真是皇家一脉,血统高贵,名不虚传。虽说是一位千金,却方额广颐,一脸的福相,仿佛来到人世间就注定永享富贵;一脸的高贵,在千千万万的人群当中,往那儿一站,无形中就显现得卓然不群。 “老爷,你喜欢吗?” 武士彟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虽然这笑容中还隐藏着少许的遗憾。 武士彟轻轻地给女儿掖好被子。这时,这位千金却突然睁开眼睛,闪着亮亮的眼仁。她盯了武士彟一下,又把目光散向周围。而后,悠悠地合上了眼皮。 春去秋来,转眼就到了贞观十一年,自从武则天出生以来的这十几年来,武家经历了不少变故,当年武士彟奉命出任扬州都督,勤奋爱民,政绩斐然,旋即又被调任利州、荆州任职。然而好景不长,贞观九年,官运正红的他因病溘然长逝。几个不争气的儿子将家财分瓜殆尽,而武则天和母亲杨氏因为没有个男的作主,分不到家产,只得忍气吞声寄居在兄长门下。不久,武则天的大姐不堪兄长欺侮,嫁给了越王府曹贺兰越石。随后武则天和母亲杨氏前往京城投靠亲戚。 这年唐太宗李世民下诣广选天下美女、才女充实掖廷,以备自己临幸。 征美令刚一布告天下,对时刻等待机会的武则天来说,不啻是一声悦耳的春雷,她感到一个终生难逢的机会来了。十四岁的武则天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进宫,我一定要光宗耀祖,那里才有更多的机遇和挑战,在那里才有可能一朝闻名天下知。 晚饭后,武则天走到母亲杨氏的房里,亲自打来一盆热水,给阿娘洗脚。她准备先做通母亲的思想工作。 杨氏一边享受着二女儿的温柔小手揉搓着自己的双脚,一边看着渐已长大容貌娇好的武则天,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阿娘,您又叹什么气?” “孩子,你父亲去世,也有三年了,你我母女三人,也流落到长安近三个月了。想想过去,看看现在,为娘为以后的日子发愁啊!你能嫁一个好婆家也行啊!只是如今……” “阿娘,我已相中了一个婆家,不知阿娘中意不中意。” “你自己能相什么婆家?”杨氏在床前坐直身子,问道。 “阿娘先答应了,我才敢说。”武则天笑着望着母亲。 “我儿说话常出其不意,这会又跟娘耍什么花招?” “阿娘……”武则天欲言又止,起身往脚盆里加了一些热水,一边细心地给娘搓脚,一边说,“阿娘,您知道当今圣上下旨广选天下美女吗?” “圣上选美,与我们有何相干?” “阿娘,我想进宫。” “进宫?”杨氏不禁一愣,继而又笑了,“孩子,你人还小,不懂世事。宫里有什么好啊!宫女一千,怨魂九百九。如果宫里好,为娘老早就入宫了。好人家的女子,谁愿去当那个活寡妇啊。这事人家躲还来不及,我儿快别再有这些想法。” “阿娘,当年姥爷家也是天下显赫的士族,只因远离了皇权,才逐渐衰落。如今,爹爹去世,朝中已无可托庇的靠山。两位窝囊废兄弟,只知道吃喝玩乐,我看不消三年五载,爹爹挣下的万贯家产,就会被坐吃山空,爹爹辛辛苦苦赢得的一世功名,也将付之流水。我武氏一家,恐怕不久又要沦落到祖父当年的地步,挑着担子卖豆腐。我是女子,又不能通过科考获取功名,只有通过入宫这一步,才能重振我武氏家族。否则,别无他法。” “孩子,入宫又不是人人都能得到宠幸,这一步也是难上加难啊!有人入了宫,到老也见不上皇上一面。” “阿娘,事在人为,我有信心赢得皇上的宠幸。” “为娘知道孩儿有志气,只是,为娘舍不得你啊!” “阿娘放心,只要您点头同意,我有办法处理这些事,咱们按计划一步一步来。” 杨氏见武则天已铁下心进宫,半晌没有再说话,她想一个人独自想一想,就挥手让武则天端开脚盆,回房休息。望着二女儿轻快自信的步履,想想自己夫君早逝,又没有支撑门户的儿子,而眼前的二女儿小小的年纪就如此刚毅果敢,杨氏不禁流下了两行热泪。 过了几天杨氏便带着武则天进宫找表妹杨妃帮忙。杨妃倒是个热心肠,一口答应了杨氏的要求,并留她们在宫中吃饭。 告别杨妃后,不久,杨氏母女三人又回到了文水老家。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皇宫那边还是没有消息。杨氏和武则天心里常常惴惴不安。不知那杨妃是否忘了这事。事情到底进展的怎么样了。为了平复焦急等待的心情,武则天这天又女扮男装,骑马到西边的土山上去玩,她时而按辔徐行,时而打马飞奔。正是秋收过后的情景,原野上散发出清新、潮湿的泥土气息。圆圆的草垛宛如巨大的蘑菇,散布在村口路边。偶尔可见几个拾粪的老人和玩耍的孩子。 武则天靠在土山的一个树干上,望着遥远的地平线遐思……这时,天边无声地滑来一只苍鹰,它时而均匀地煽动翅膀,又忽然在空中停住。它的犀利的黄眼珠仿佛和下边少女的黑眼珠对峙似的。武则天少女的心一时间充满了强烈的渴望,恨不得化成苍鹰,飞到广阔的天空中,飞到可触可摸的未来生活…… 一.2 她直到中午才回家,刚一进村,就听见鼓乐喧天,家门口的北横街上人群拥挤得水泄不通。武元庆等几个堂兄弟救火似地跑过来,团团把她围住,有扑通跪下磕头的,有不住作揖的。那武元庆小心地扶住武则天的胳膊,亲切地说:“小妹,你到哪儿去了?一家人找你找翻天了。我这会儿刚从长安回来,带来天大的喜事。” “哎!前面的人让开。”武元庆吆喝着,扶着武则天,像捧一件宝贝似的,满脸堆笑。 武则天面无表情,她知道什么时刻到了,但她极力不在表情上暴露出来。心里却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这是非同一般的叹息,它把几年的耻辱、几年的重荷,全部从精神上卸下来。然后再从心里发射出一种带有光芒的暖暖的红潮,疾速的流遍全身。 “小妹,你被皇上选为贵人了。我在长安最先听说了这事,简直高兴死了。宫里的太监大爷带着圣旨和我一起来的。小妹……”武元庆不住地撩起褂角,抹抹眼角,好像已伤感的说不下去,“咱……咱武家又有出头之日喽!” 众人拥着武则天走过来,街面上的人们自动闪开一条通道。武家门口更是热闹非凡,一帮官家的鼓乐手正在摇头晃脑,起劲地吹吹打打。锣声、唢呐声响成一片。门前停靠着的香车宝马,亦打扮的绚丽灿烂。十几个虎背熊腰的皇宫警卫守卫在车轿旁,虎视眈眈地看着热闹的人群。 这时,一名小太监跑过来,着急地问武元庆:“武大爷,新贵人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找到了。” 小太监顺着众人的指点,打量着女扮男装的武则天,将信将疑:“有没有搞错?” “没有错,新贵人英毅神武,喜作丈夫行。” “别搞错就行。快,快换衣服,到客厅接旨。” 客厅里,业已布置一新,全套的酸枝木座椅挪到了墙角。屋里宽敞明亮,只有靠北墙,放着一方石长桌,桌上摆一对淡蓝色的瓷瓶。地上铺着紫红的地毡。穿戴一新的武则天跪在前面,往后武家亲眷们依次排开,有杨氏、武元庆、武元爽等等。 宣读圣旨的大太监站在前面,严肃地看了看周围,见一切准备停当,方从袖筒里掏出圣旨,舒展开来。 第3章 然后清清嗓子,女声女气地念起来: 朕自登基以来,勤于国事,未尝片刻安乐,今祖德洪庥,皇威遐畅,四海驰平,兆民胥悦,朕心已安。特下诏遴选美人,随侍左右。闻故爱卿武士彟之次女,年已十四,人物出众,贤淑文静。着即日进宫。钦哉毋忽! 贞观十一年秋月 “谢陛下隆恩!”众人一片应答之声。 圣旨宣读完以后,武元庆双手毕恭毕敬地接过来,放在金香盒里,交给管家。然后拉着太监到后堂吃饭。 后院杨氏的房里挤满了武家的女眷们。这些平日连门都不登的嫂子、大娘们,这会一下子变得亲切起来,不断地嘘寒问暖。武元庆的老婆更是喋喋不休地说着,拉着杨氏的手,一口一个“亲娘”地叫着。一会儿说蚊帐旧了,让管家速去置新;一会儿又摸摸被子,嫌棉花少,忒薄,不够暖和,急令丫环去她家里去抱她结婚时的压箱被。 惟一伤心哭泣的是杨氏夫人,她虽然同意了女儿的打算,千方百计地进宫找表妹杨妃帮忙说情。但当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又不禁为女儿的未来担心。这位饱经沧桑,从小生在王侯家的前朝宰相之女,怎么能不知道那九重宫阙里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虽然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但那三宫六院、繁花似锦的外表下面,又何尝不是险恶难测的大漩涡。虽然有个别幸运儿被命运之神托出水面,成为人上人。可自古至今,又有多少花季少女淹没在那里,有多少红颜薄命的悲剧在那里上演。等待自己女儿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呢?想到这儿,杨氏的嘴唇痛苦地颤动着,泪水顺着她苍老的面孔不停地往下流,她抑制不住地大放悲声…… “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呢……一个好女儿又要走了……夫君啊,我苦命英武的夫君啊,你怎么死的这么早啊……以后又有谁来看顾我啊……又有谁知道我的心啊……” 在杨氏哭得晕天昏地的同时,武则天却在一旁细心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平日喜爱的《史记》等帝王列传,都被捆扎起来,打成包裹,让丫环往大门口的车上运。做完了这一切,她才打来一盆热水,拿一块手巾,洗洗拧干水,给阿娘擦脸拭泪。笑着对悲泣的杨氏说:“见天子庸知非福,何须作儿女悲态?” 酒足饭饱,大太监站在大门口,一边满意地看着武元庆支使家人往车上搬送礼物,一边用牙签剔着牙,等待新贵人上轿赶路。武府门前人头簇动,大人们交头接耳地说着话,指指点点,小孩子们在人缝里窜来窜去,嗷嗷乱叫。车轿旁,两个擎着通明集毳凤尾扇的宫女,举扇举得手有些酸,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鼓乐队早已在前头排好队,吹打一阵,歇一阵,不时回头看着大门口。新贵人迟迟没出来。 大太监有些烦了,把牙签一扔,上来就想说一说武元庆。这时众女眷一起拥出门来,当中给新贵人让出一个空地。但见武则天头戴紫金凤冠,鬓旁珠翠连环,身穿玫瑰紫绣凤朝服,雍容华贵,耀人耳目。 她款步走到大门口台阶前,停了停,面对看热闹的人山人海,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这充满激情奔放的少女的笑声,是那么自然和发自肺腑,那么富有磁力,它像一团温柔的火焰,又像疾风扫过落叶,感染着现场的每一个人,撼动着大唐王朝深秋的天空…… 大太监也被这笑声惊得不知所措,失去了傲劲,现出了奴才相。他忙上前一步,低眉顺眼地扶住武则天,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车马起动,鼓乐远行,等待着少女武则天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命运啊! 李世民喜欢女人,尤其是喜欢漂亮的女人。后宫里因而人才济济、美女如云。武则天的入宫不过像一块石子投入水潭,只是在石头的周围泛起圈圈涟漪罢了,并没有什么惹人注目的地方。她和众多刚入宫的美少女一样,每天起来,先梳洗打扮,早膳后就到书院里学习礼乐。一晃眼两个多月过去了,日子千篇一律,枯燥乏味。别说能见到皇上李世民,就是见一个正儿八经的男人都挺难。除了常来常去的几个面白无须的太监,都是女人,连每天教习礼乐的老师都由宫里的女官来担任。 与武则天同居一室的是徐惠,她也是名门之女,乃大臣徐孝德的女儿,右散骑常侍徐坚的小姑,据说她生下来五个月就能够说话,四岁即诵《论语》、《毛诗》,八岁就写得一手好文章。在文采方面,武则天自知比她逊色多了,常常主动地向她讨教问题。晚上,武则天都躺下了,徐惠仍然手不释卷,研读经史直到深夜。一觉醒来,武则天再也睡不着觉,她望了望如豆灯光下徐惠的侧影,不禁叹出一口气来。 徐惠转过身,揉了揉发涩的眼睛,问:“武姐姐,你醒了吗?半夜三更,叹的是什么气。” 反正夜长睡不着觉,武则天索兴围着被坐起来,和徐惠拉起呱来。“惠妹妹,我来皇宫有二个多月了,你也来二个月了,却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你说,这皇上召咱来干啥?” “当他的嫔妃呗,别的还能干啥。” “他把咱晾在这院子里,不闻不问,这是什么道理?” “皇上还讲什么道理,武姐姐,你就耐心地等着吧,听说高句丽那边动乱了,皇上正操心那事呢。等一分出身来,第一个就来看你武姐姐。”徐惠合上书本,走到武则天的床边,调皮地说道。 “我有什么好看的,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哪像你惠妹妹,多才多艺,又娇又嫩。” “武姐姐也不老啊,十四五岁,含苞欲放,正是需要阳光雨露的时候,只要一见面,皇上一定会宠幸你的。姐姐生得明眸皓齿,玉润金辉,眼珠像一对明珠,奶子像两团白雪。” 武则天一听,又气又笑,一把把床前的徐惠拽上床来,两个青春少女嘻嘻哈哈闹成一团。乱够了,同钻进一床被窝,相互揽着,说起知心话来。 “惠妹妹,你父亲徐孝德乃朝廷重臣,门户显赫,上哪找不到一个好女婿,干吗来这深宫里受罪?”武则天问徐惠。 “岂不闻‘率士之滨,莫非王臣’。皇上宣了诏,我能不来吗,都是那些嘴碎的人传说我有些才名,才走到这一步。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等学习一结束,到皇上身边后,我还想利用平日所学,帮助皇上呢!”徐惠说着话,见武则天正在出神,似乎没在听她的话,就摇摇她,说:“武姐姐,你也是名门之女,为何也到皇宫里来。” 武则天拂了拂徐惠额上的秀发,长叹了一口气,才说道:“说来话长。我从小就不喜绣刺女红,刚满周岁就随父亲下扬州,后又上利州,转荆州,所谓天地宽而眼界大,实在不甘心嫁一个凡夫俗子。所以才来到了皇宫。” “武姐姐真是天下少有的奇女子,不嫁人则罢,嫁就嫁给天下第一人。妹妹我遍涉经史,也没有这般气概啊!”徐惠望着目光坚毅的武则天,由衷地称赞道。 两个人在被窝里越说情绪越高,感情越好。武则天干脆提议说:“惠妹妹,我们几乎同时奉诏进宫,又同居一室,朝夕相处近两个多月,情趣相当,相处甚洽,如不嫌弃,不如你我结为姊妹,以通金兰之好。” 徐惠高兴地一把掀开被子:“姐姐说得是,正合我意,不如趁今晚月亮正圆,完成这个心愿吧!” 两个少女翻身起床,穿戴整齐,从橱柜上找出几根天竺香点上,悄悄地打开门,溜到院子里,权把天井里的石桌当成香案。然后一起面对着月亮跪下。 “文水武媚今上达于天,下知于地,今与长安徐惠结为姊妹,永世通好,若有二心,天地不容。” “长安女徐惠恭请圆月作证,我与文水武媚结为姐妹,当以同怀视之,如有二心,天诛地灭。” 此刻,月亮正升在清冷的天空中,白晃晃地一片晶莹,了无秘密。她到底用什么来为两个起誓的少女作证?是用她那怜悯和哀愁的眼睛,还是用她那青烟般无语的清辉? 这天,李世民在朝堂上与众文武议事,讨论关于高句丽的独裁者泉盖苏文屡次发兵侵犯边境的事。李世民坐在龙椅上,手端着腰上的玉带,说:“高句丽这个弹丸小国,竟敢屡次侵犯我中华边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想想朕自太原起兵,提三尺长剑,扫荡四海,诛灭诸侯,二十年来无有敌手。还在乎这小小高句丽。朕也多少年没有上马临阵了,髀肉越长越厚,经常浑身痒痒,很不自在,这次朕决定率大军亲征高句丽,让那泉盖苏文也知道我中华马上皇帝--李世民的厉害。” 长孙无忌走上来,作揖说:“皇上万金之躯,且年事已高,不宜亲征。遣一大将率部前去拒敌即可。” “朕才四十六岁,何言年事已高。朕身体也好得很。”李世民说着,推开龙案,甩了甩胳膊。 众朝臣都笑了,纷纷夸赞李世民的身体棒。褚遂良走过来,施礼说:“陛下有个好身体,实为我大唐的福气。但为社稷百姓着想,万万不可御驾亲征。如今,高句丽仅骚乱我边境,尚不必对此大动干戈。不如再等他两年,一边训练兵士,一边养精蓄锐。而后一举图之,不愁辽东不定矣。” “房爱卿,你觉得这事怎么处理?”李世民问房玄龄道。 房玄龄走过来,施了一个礼,说:“遂良公所言极是,的确还不到对高句丽大规模用兵的时候。陛下稍安勿躁,这个仗早晚都要打。不灭了泉盖苏文,辽东无宁日。” 第4章 商量好这事以后,罢朝的时辰也到了,众大臣纷纷往外走,惟独徐孝德站着未动。李世民问:“徐爱卿站着不走,有什么事吗?” “陛下,小女入宫已月余,臣妻时常挂念,嘱臣抽空问问陛下。再者,小女少不更事,有不到之处,万望陛下看老臣的薄面上,谅解小女。” “噢,爱卿想说的是这事,”李世民笑着说,“这你尽管放心,朕会高看她一眼的,不会让她吃亏的。散朝了,你早点回家休息吧。”李世民心说,这两天事多,忘了徐孝德的闺女了。亏徐爱卿提醒,不如马上把她招来,今晚就让她侍寝。 散学后,武则天就拉着徐惠跑到后苑里去玩,这里是后宫一个宽阔、幽静的去处,松柏如盖,玉池澄碧,茂林修竹,还有一大块草地,散养着十几头梅花鹿。 两个人坐在草地上,时而热烈地聊着,时而沉静地观看周围的景致。武则天站起来,抬腿踢了踢旁边的松树,显得百无聊赖。徐惠也跑过去,蹲在一头梅花鹿的身边,抚弄着鹿头,她忽然自己笑起来,招手让武则天过去。 “惠妹,有什么好笑的?” “武姐姐,书上说,鹿血可以给男人助性,是真的吗?” “是真的吧,我来宫前,阿娘给我讲了许多男女方面的事。她也说鹿血能让男人更兴奋。”武则天认真地说。 “等哪天武姐见了皇上,先敬上一大碗鹿血让皇上喝,保证武姐能如愿以偿,得到皇上的宠幸。”徐惠调皮地说。 武则天却没有笑,她紧抿着嘴唇,往前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来说:“惠妹,你比我蒙皇上召见的机会多。你父亲朝上为官,皇上成天见着他,自然会想起来你的。而我就不一样了。惠妹,如果哪天皇上召见时,一定要在他跟前提到我,多为我美言几句。咱们俩能都挤到皇上的身边才好。可以在诸事上互相照应,又永不分离。” 徐惠点点头,说:“武姐,你放心吧,我不会忘记这事的。我不会忘记那晚上的月下起誓。” “真是我的好妹妹。”武则天上来搂着徐惠,两个互相揽着腰,边说边往回走。 两人刚走到苑门口,只见相熟的两个宫女和四五个太监跑过来。太监边跑边喊:“前面是不是徐惠徐才人?” 徐惠站住了脚步,问:“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 “皇上召见。快,快随我去沐浴换衣服。”太监着急地说。这一刻终于到来了,虽然召见的是徐惠,但在武则天的心里,却有按捺不住的喜悦,事情进展的果真和她预料的差不多。晚上,一个人独居一室的武则天几乎没睡好觉。她在为下一步谋划着,她甚至想好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和每一句话。 但是四五天过去了,徐惠也没回来过,也没有托人捎回信来。只听宫人传言,皇上让徐惠写了一篇文章,徐惠“挥翰立成,词华绮赡”,惹得龙颜大悦,当即拜徐惠为婕妤。婕妤,属正三品的待遇,后宫佳丽成千上万,婕妤的编制,一共才设九人。是多少宫女梦寐以求的位置啊! 武则天觉得心里隐隐有疼痛,好像一条虫子在啃食着她的心。她的嘴唇也变得苍白,木然地靠着后苑的松树一声不响。初冬的凉风掠过树枝,吹落树上残存的黄叶,这些叶子也好像躲藏什么,一片跟着一片地向土沟、水渠里翻滚。躲在背风处,躲在少女武则天看不到的地方去。 她从怀里掏出那块羊脂玉佩,细细地观看着,抚摸着,渐渐地,她咬着牙,抿起嘴唇,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心中重新燃起理想的热火。她微微抖了一抖,同时不禁低低“哦”了一声,仿佛一个新的思想闪光似的掠过她的全身。一丝秘密的,谁也看不见的微笑,使她的嘴唇自然地分开了。冬至这天,武则天和往常一样,和众多的新入宫的美女一起,坐在书院里,听内廷教习讲课。突然,门外一阵脚步声,大门被推开,先进来两对手持拂尘的太监,口称“皇帝驾到”。接着,身宽体胖的李世民在嫔妃和太监的簇拥下,走到书院,慌得众美人和教司就地找空隙跪倒,齐声诵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世民扬扬手,旁边的太监即代为口谕:“免礼平身。” 李世民看了看这些美人,又走到书桌边,翻了翻所看的书,问跟前的一个美人: “在这里生活,还习惯吗。” “臣妾非常习惯在这里生活。”那美人道了个万福,回答说。 一.3 李世民微微一笑。然后问身后的徐惠徐婕妤: “哪一个是故爱卿武士彟的女儿武媚?” “请陛下自己找,看能不能找出来,记住,哪个最漂亮,就是哪一个。”徐婕妤调皮劲又上来了。 “好,容朕细观,看端的是怎样一个武媚人。”李世民从西往东找,找一个点点头,又摇摇头,找了一圈,也不敢肯定。他仰天大笑起来,说: “都长得跟花朵一样,朕实在是找花了眼,找不出哪一个是武媚。”其实徐惠早偷偷把武则天拉到了自己的身后。见李世民不肯找了,才把武则天推出来,说: “陛下,你看看这个女子长得怎么样?” 李世民打眼一看,嘴张得老大。眼前的这位女子穿着湖蓝色的朝服,眉尖微微挑起,透露俊爽聪明的气概。一对明亮的眼睛非常深透,放射出一股热烈的光。圆润绵软的乳峰在朝服下明显地翘起。整个神态像牡丹花瓣半开微展时,十分地巧妙招惹。 “美容止,美容止。”李世民忍不住啧啧称赞起来。李世民的意思是:漂亮到这儿就停止了,没有比她这更漂亮的了。 李世民现出了难得的兴致,他对身边的一个太监说:“传令下去,朕今晚要和徐婕妤、武媚人一起用膳,别忘了叫厨子做一道‘浑羊殁忽’。” 武则天直接跟李世民走了,连要回房间梳洗打扮一番,李世民也不让。徐惠也拉着则天的手说:“姐姐,我那里什么都有,梳洗家什样样俱全,咱们到那再说。你现在的模样就挺俊。” 李世民指着凤尾梨、番石榴、椰子、木瓜等等,对武则天说:“武媚娘,快吃,捡你爱吃的水果吃,等一会儿菜就上来。” “哎,武媚,武媚娘,朕又给你的名字加了个‘娘’字,加得好,加得妙,干脆你以后叫武媚娘吧,又好听又通俗又切合实际。” 武则天在一旁抿嘴而笑,微微斜睨着她的黑葡萄眼睛,开启朱唇,轻轻地咬着一支粗香蕉。李世民见了,心摇神驰,未饮先醉,又习惯性地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传令道:“速上菜,朕要陪两位小美人痛痛快快地喝几杯。” 太监宫女们排成队,迈着小碎步,端着碗碟过来了,一霎间,宽阔的长桌面上排满了菜肴。一共三十八拨,一百七十种菜。有鹌子羹、鸳鸯炸肚、鲜虾蹄子脍、炒白腰子、哈唎生、水母润兔、猪肚假江瑶……索粉、排炊羊…… 每上一道菜,旁边站着的一名御厨就朗声报上菜名,最后一道名菜是李世民亲自点的“浑羊殁忽”。李世民有意在两个青春少女面前卖弄卖弄,就对御厨说: “你把‘浑羊殁忽’的来历做法,介绍给徐婕妤和武媚娘听听。” 大厨上前一步,先后向李世民、徐惠、武媚娘作了一个揖,这才开口道: “此菜是小人的家传绝活。是小人老老爷爷创出来的,他老人家年轻的时候,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南到两广,北至蒙古,食遍天下美味。一日,他老人家正在堂上高卧,灵感忽来,遂有了这道千古名菜。且传子不传女,到小人这一辈,始被召入皇宫,专门为皇上服务。技随人身,现如今,只有皇宫里才能有这道名菜。为保密起见,小人只简略地介绍一下做法:先将五味调拌好的猪肉和糯米饭,放到去毛和内脏的子鹅腹内,再将子鹅放到去掉皮和内脏的羊肚里,用线缝好羊肚后放在火上烤,待熟后只吃子鹅肉。小人话说完了,请皇上陪她们俩个趁热吃吧。” “好。朕先和两位美人干一杯。”李世民端起眼前的酒杯,一仰脖先干了,然后亮亮杯底,说,“真是玉液琼浆,此乃乌弋山离国进献的龙膏之酒,不当皇帝哪能喝如此好酒。请两位美人务必干杯。” 皇上金口一开,徐武俩小姐不好再打酒官司,分成几小口也都干了。顿时,两个人都面若桃花。徐惠用两只手摸着发红的脸蛋,连连告饶,李世民哈哈大笑,用筷子给她俩的碗里各挟了一大块“浑羊殁忽”。 徐惠看了看高兴的李世民,娇声问道:“皇上,此酒其黑如漆、绵甜可口,不知是用什么酿造成的。” 没等旁边的太监回奏,武则天就抢着说:“这是南方的黑糯米酿就,里面又加一些香料等。” “你怎么这么清楚?”李世民好奇地问。 “臣妾往年常随先父武士彟走遍巴山蜀水,所以说知道。”武则天说。 “对了,朕依稀记得在你小时候,曾到你家去过,”李世民拍拍脑壳说,“当时是不是你过百日?朕记得你爹武士彟就赴扬州上任。” “皇上记性真好,是我过百日,我这有个羊脂玉佩,皇上还认得吗?”武则天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小心地打开它,把玉佩双手呈到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仔细端详那块玉佩,双手捧住武则天的双手,兴奋地说:“是她,是她,就是她。你当时哇哇大哭,非要这块玉佩不可,说起来犹如昨天发生的事一样。” 徐惠站起来说:“皇上是遇见故人了。 第5章 在媚娘百日时就已定下了娃娃亲,今日良辰美景,可速传司寝司帐,行合卺之礼。” 武则天手捂着嘴,吃吃地笑。李世民索兴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抄起筷子挟一块炒白腰子,塞到武则天的樱桃小口里。沉静内秀的徐惠已悄悄地走了。 膳后,李世民携武则天乘辇入紫宸殿后的一座寝宫内。此寝宫俗称为拿头殿。朱红镶金的窗棂,用玉板明花纸糊窗,间缀双金花,外罩一层黄油绢幕,油浸过的纸、绢本来可以透光。现在是冬天,则用油皮罩在窗外。 殿内遍铺红黄色的厚地毯,寝处屏幢帷幄几重,床上茵褥重叠,上盖纳失失(一种皮褥),纳失失上贴以金花,再熏以异香。司寝官早已把李世民的柏木床重新点缀一新,四周用波斯进献的金玉珠翠点缀。寝宫内炭火熊熊,温暖如春,胳膊粗的红蜡烛点了十来个。 酒阑人散,携手归房。司寝官催请武则天洗浴,李世民摆摆手不让。屏风后,宝帐里,酒后的武则天愈加娇媚横生。那眼波飘过来时,光彩溢目,照映左右。李世民双手捧着武则天的脸蛋说:“远看是仙,近之是妖。” 武则天眼光射住李世民的眼珠,含笑带嗔地问:“能迷住陛下吗?” “能,能。”李世民用力地点了点头。 武则天想起了母亲杨氏多次教授的动作。于是冲着李世民微微凸起红樱桃小口,粉红色的舌尖在里面闪闪动动。 李世民心花怒放,他觉得他又找到了每日都要寻找的快乐。他迅速地吻住了那张娇嫩的小嘴,如饮甘霖,拼命地吮吸着,武则天被吸得小嘴生疼,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李世民逾加不能忍耐,一把撕烂武则天最后一层内衣。每当“临幸”少女,李世民都有这个粗放的动作。 赤身露体的武则天激动得脸上泛红,心里洋洋得意,她知道人生最富有意义的时刻开始了。 空气中回响着锦帛的撕裂声。冷静而风骚的小姑娘闭上了眼睛,承受着那双历经腥风血雨、决定乾坤命运大手的抚弄。随着那双手的运动,小姑娘觉得长久占据在心底的空虚,渐渐消失,她听见了自己的心怦怦在跳,这崭新的跳动让她好难过好难过。 云消雨散,李世民躺下来,就想睡觉。 武则天推着他说:“陛下,和臣妾再玩一会儿,再说一会儿话吧,那么快就睡了,未免薄幸。” 李世民转过身,笑着摸了摸武则天,说:“朕日理万机,所缺的就是困觉。再说,明天天不亮朕就要上早朝,陪不起你呀。” “陛下,您太自私了,臣妾由一少女一霎间过渡成一个嫩妇,您还没给臣妾一个名分呢。” “明天再说吧。” “不嘛,明天陛下事多,说不定又忘了。” 李世民让武则天叨扰的有些心烦,他拉了拉床边的一个拉铃,内侍马上跑过来,关切地问:“陛下有什么吩咐?” “武士彟之女武媚娘,封为才人,马上册封。”李世民说完又对武则天说:“你也去吧,朕要睡觉了,不想说话了。” 武则天只得提着衣服,退出了宝帐,到偏殿去了。 临幸后的武则天独居一室,浮想联翩。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心力,才争到“才人”的地位。虽然一夜侍寝,即享受正五品的待遇,为许多男儿付出半生血汗才能挣到的官位。但“才人”在后宫的地位并不显要,甚至远远比不上徐惠,那个黄毛丫头一天之内连升两级,为正三品婕妤,她凭的是什么,不就是喜欢诌几句诗吗。论相貌,按床笫,承姿色,根本比不上自己。武则天深深感到通往显贵权力顶巅的道路多么崎岖险要啊。即使这个才人的封号,如果没有父亲武士彟的名声阴德罩着,恐怕也是很难的。 前路茫茫,长夜漫漫,武则天难以入眠,好在自己年纪还小,来日方长。看以后的机会吧,只要有心,不愁升不到更高的地位。 二.1 太极宫是兴建最早、较为正式的宫殿,其正门为承天门。前殿叫太极殿。北门叫玄武门。玄武代表北方,按星相来说,玄武是北方七个星宿组成的星象。在神话传说中,玄神司主北方,是一种龟蛇合体的水神。著名的“玄武门之变”就发生在这里。太极殿以北,包括两仪殿在内,接连数十座宫殿构成的内朝,是皇帝、太子、后妃们生活的地方。内朝划分为东西两路,东路称为东宫,是太子居住和读书的地方;西路称为掖庭宫,是皇帝与后妃们居住的地方。其中两仪殿是内朝的主殿,居中轴线上,为皇帝听政的地方。 太极殿高大宽阔,每逢元旦、冬至、大赦天下等重大节日,皇帝都要在这里举行盛典。今天的大型歌舞晚会《秦王破阵乐》就在这里举行。 富丽堂皇的太极殿内早早布置一新。窗户已拉起深黄色的帷幔,上百个巨烛在殿四周点缀着,灯影晃动,给人以迷离恍惚的感觉。李世民坐在面南背北的正座上,两边一字排开几十张桌子,左边前排是诸王和朝廷重臣,后排靠近李世民的地方,是几十个妃嫔;右边坐的是文臣武将。条桌上,瓜果梨枣、酒肉饭菜已经上齐。申时正,李世民传旨,先吃饭饮酒,再演《秦王破阵乐》。众显贵齐端酒杯,恭祝李世民洪福齐天,万岁万岁万万岁。乐队奏出了伴酒的轻音乐。 李世民看了看身边,发现太子承乾没有来,颇不高兴,问身后的侍宴官:“东宫太子哪里去了?” “太子昨晚就出宫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臣已派多人外出寻找。”侍宴官躬身答道。 李世民沉吟了一下,吩咐说:“可令晋王李治监酒。” 晋王李治还不到二十岁,长得俊美儒雅。他的眼睛看起来非常柔和,腮帮上隐约闪现出丝绒般的汗毛。圆圆的下巴,微微上翘,一口整齐的牙齿衬托着微红的嘴唇,说话、行动都带着一副谦恭、温厚的样子。 李世民有十四个儿子,其中,长孙皇后育有三子:即长子承乾,四子魏王李泰,九子晋王李治。按照立长子为东宫的通行做法,李世民刚一即位,就立八岁的承乾为太子。奈何这位太子是扶不起的阿斗,没有一点太子相,整日和一帮手下人胡闹取乐,今天的晚会他没有来,大概又到乡下偷人的狗,摸人的鸡去了。魏王李泰奉旨去外地考察了。李世民因此令晋王李治监酒。 等酒过一巡后,李治起身巡酒,察看有谁赖酒了,当走到妃嫔的桌前时,李治被一只脚绊了一下,险些栽倒,性格和蔼的李治不但不生气,还连连道歉,他把人家的绣花鞋也碰掉了。于是手脚忙乱地又替人穿上。 “有劳晋王了。”一个优美的、银铃般的声音传过来,犹如天上的仙乐,送进李治的耳朵里。 少年李治这才注意绊倒他的这个人。她长相丰满,黑瞳瞳的眼睛一闪一闪,透露着大胆神秘的美,线条挺刮的鼻子,以及头上高高的望仙髻,叫人打眼一看,如仙人来临。李治几乎看呆了。那美人启唇一笑,说: “妾叫武媚娘,晋王快去监酒吧。” 李治一听,羞红了脸,忙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犹心神不宁,不时地往武媚娘这边瞟。 今晚的大型歌舞剧--《秦王破阵乐》,取材于李世民为秦王时,破叛将刘武周的故事。 演出已经开始了,李世民一边饮酒,一边沉浸在剧情里。大臣们也不停地喝酒吃菜,享受着太平之乐。一曲终了,李世民乘兴问身边的大臣:“音乐和政治有什么关系?” 御史大夫杜淹奏道:“陈将亡而有《玉树后庭花》,齐将亡而有《伴侣》曲,这两首曲子连过路的行人都不忍卒听。因此,齐陈亡国是因为有亡国之音的缘故。今我大唐朝人民富足,国家强盛,才有这《秦王破阵乐》,其乐高昂雄浑。” 众大臣忙齐声附和杜淹的观点。李世民却摇摇头,说:“亡国只能从朝政的得失上找原因,和音乐没有关联。一样的乐曲,不同的心情,就能给人以不同的感受。并非音乐直接左右人,让人悲喜。陈齐亡国是将亡之政,其民必苦,然苦心所感,故闻之则悲耳。今天《玉树》、《伴侣》之曲,其声俱存,朕现为诸公奏之,诸公必然不悲矣。” 说完,李世民即令李治让各人都喝一杯酒,再行演奏《玉树后庭花》、《伴侣》。李治挨着桌子监酒,酒量大的一干而尽,酒量小的虽然已不支,但圣旨难违,只得捏着鼻子,强忍痛苦,灌下肚去。临到妃嫔席,也照样如此。好在众妃嫔不乏行家里手,盖因后宫寂寞,人多饮酒,所以酒量也很大。李治的监酒在这里也没碰到多少麻烦。只是走到武媚娘的面前碰到难题,那媚娘端杯浅尝了一口,又双手递给李治,说:“请晋王代妾一杯。” 李治望着武媚娘的眼不敢直视,他又一次红了脸,嘴里咕哝着,接吧,堂堂的御宴监酒官岂可为人代酒,不接吧,实在挡不住武则天媚力四射的眼神。 旁边的妃嫔们看着晋王发窘的样子,都捂着嘴吃吃地笑。李治回头看看众大臣和父皇,似乎都没在意这边,他怕这尴尬的场面弄大了,忙两手捧过武媚娘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由于慌乱,酒下得不顺,呛得他直咳嗽。又引起了妃嫔们的一片笑声。武则天急从怀里掏出一块绣花的巾帕递过去,笑而不语。李治抓过巾帕,擦着呛出的眼泪,快步逃开了。 众妃嫔的笑声吸引了李世民和众大臣的目光。李世民对魏征等人说:“晋王厚道仁慈,见女人都脸红啊。” 第6章 长孙无忌接口说:“锻炼锻炼就好了,岂有一辈子见女人都脸红的道理。” “最近太子承乾的学习怎么样,他整天跑出宫去干什么?”李世民问太子太傅张玄素。 “回陛下,太子天性不爱读书,屁股坐不住板凳一会儿,常常日上三竿,也不起床,到了书房就哈欠连天。臣屡次劝谏,成效不大。为臣失职,有愧于陛下,望陛下处罚。”张玄素愁眉苦脸回奏道。提起太子承乾,张玄素就没有高兴的时候。 “此子自小顽劣,不能怪爱卿教得不好。等太子回宫后,可慢慢打听他出宫所为何事,禀告于朕。”李世民发话说。说起太子承乾,可是大大的有名。别说张玄素教不好他,就连魏征、于志宁都岂奈他何。承乾先天患足疾,走路一跛一跛,人又长得瘦小,实在缺乏帝王之相。更为重要的是,他还缺乏“帝王之神”,他被立为太子后,年龄越长越不像话,干的荒唐事几乎宫内宫外人人皆知。李世民也是有苦难言。 作为太子,承乾身边不乏燕女赵姬,可他偏偏不喜欢女人,整天宠爱一个十二三岁的乐童。两人同吃同睡同玩乐,给这个小厮起了个昵名叫“称心”。作为太子,也是皇位的接班人,理应钻研治国方略,讲习威仪,为将来统治国家打下基础。可承乾不管这一套,整天宫里宫外的胡闹。他常常扮成突厥酋长,和那帮扮成胡兵穿着胡服讲着胡语的手下人一起厮混。或在后苑里扎起帐篷,野外露营,开篝火晚会,或出宫,盗取民间牛羊,然后在野地里就地烧烤,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胡天胡地胡闹胡乐,玩得不亦乐乎。 早晨,张玄素老早就等到书房里,太子承乾迟迟不来。一连派太监催了三四遍,到十点多钟,承乾才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来了,来到后连招呼都不打,倒头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张玄素气坏了,把手中的铁尺往桌子上一拍,吓得承乾激灵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太子,您这么不听话,让老臣怎么教!怎么对得起皇上?对得起黎民百姓吗?皇上让臣问您,您昨晚干什么去了?”张玄素勉强摆出太傅的架子。 李承乾没好气地说:“我昨晚去东郊偷人的狗去了。” “太子,宫中什么美味佳肴没有,你想吃狗肉,让御膳房做就行了,何必行鸡鸣狗盗的勾当。”张玄素说。 “我高兴。偷来的狗肉香。”李承乾斜睨着眼,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您看您,还穿着突厥服,又破又脏,堂堂的大唐未来的天子穿这一身,成何体统。” “就这体统。当天子也不如我现在舒服。有朝一日,我有了天下,当率数万骑兵在沙漠草原上奔驰,然后解发为突厥,委身于思摩。这破大唐天子,谁想干谁就干去。我还不稀罕呢。” 张玄素听承乾竟说出这等不忠不孝的话来,把手中的铁尺又往桌子上一拍:“太、太子,你竟敢说出这等话,臣一定要禀告圣上。这太子太傅,臣也不打算干了。” 李承乾腾地跳起来,指着张玄素骂道:“老不死的,竟敢两次在我跟前拍桌子,来人哪--” 屋外跑进来几个户奴,点头哈腰地问太子:“酋长,有什么指示?” “把这个老家伙给我掀倒,用牧羊鞭给我狠狠地打。” 几个户奴面面相觑,不敢动手,不知是演习还是动真格的。 “愣什么,还不动手?”李承乾手叉着腰,吼道。 三个户奴上去把年迈的张玄素掀倒,摁在地上,一个户奴从腰里解下牧羊鞭,狠狠地朝张玄素抽去…… 屋外的太监见状,也不敢进来劝,只得悄悄溜出去,飞速向太宗报告。等太宗赶来时,张玄素几乎被打了个半死。太子承乾和几个户奴也已先行逃回东宫。 张玄素血头血脸,花白胡须沾满了血污,可怜一代名儒竟遭到如此毒手。李世民看了也过意不去,亲自扶起张玄素,为他戴正帽子,整理衣服,急令太医就地诊治。 “陛,陛下,臣不才无力教授太子,有负皇恩。臣愿引咎辞去太子太傅。”张玄素颤微微地奏道,昏花的眼睛含着泪水。 “爱卿不要再说了。好好地养养身体,朕会妥善地安排你的。”李世民抚摸着张玄素被鞭子抽伤的双手,传旨赏张公御酒两瓮、锦帛二十匹、黄金二十两。对太子承乾殴打太傅一事不可外传。的确,太子是国家未来的皇帝,理应品德端正仁孝,对老师温良恭让,虚心接受老师的教诲。现在太子承乾不但对老师的劝谏置若罔闻,还明目张胆地在课堂上打老师,传扬出去,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何以有太子的威仪? 回去后,李世民大为光火,嫌弃之心顿生。承乾的所作所为令他这个当爹的伤心。打又不能打,当面训斥吧,不知训过多少次了,毫无作用。李世民开始考虑更换太子了。 此念一出,虽深深埋在心里,但敏感的皇宫立即觉察出来。四王子李泰更是暗地里偷着乐。他绞尽脑汁,极力想在父皇面前表现自己。你李承乾不是偏好男色吗,我李泰连女色都不近;你不是好偷鸡摸狗干荒唐事吗,我李泰却喜欢文学;你不是将老师打个半死吗,我李泰却礼贤下士,虚怀若谷。 这天,李泰来给李世民请安,并随身带来几十卷新书。李世民摸摸装帧一新的著作,问:“此《括地志》是何人所著?” “回父皇,这是臣儿新近主编的著作,有极高的学术价值,特送一套给父皇。”李泰偷眼看看李世民。此《括地志》确实是李泰组织人编写,他期望以此巨著能讨得老爸的欢心。 李世民翻了翻,果然大加称赞,并留李泰一块吃晚饭。席间,李世民不停地给四子李泰夹菜,喜爱之情顿生。 “泰儿,这段时间,你很辛苦,要爱惜身体啊!” “是,父皇。儿臣年轻,身体好,多干些事是应该的。”李泰毕恭毕敬地回答说。 “你大哥承乾不学好,沉于玩乐,最近还暴打老师,有失体统,令朕失望。朕还得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啊。”李世民感慨万千,一下子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李泰心中狂喜,但他极力不表现出来,他仿佛没听懂李世民的话,只顾往自己脸上涂粉:“高祖和父皇出生入死,挣下这万里江山,儿臣敢不勤恳恭俭。即使每日身居王府,亦诚惶诚恐。” 李世民赞许地点点头,说:“朕明日无大事,想去魏王府看看。” “儿臣自当恭候父皇驾临。”李泰起席离座,恭敬地说道。 第二天,李世民如约来到魏王府。魏王府打扫得干干净净,客厅里也摆上了一摞摞书,所有豪华淫巧的东西都藏到了库房。院子里、厅房里也显得朴素大方。李世民果然大为高兴,中午也没走,在魏王府吃了一顿饭,还传旨赐魏王李泰黄金十斤,锦帛百匹。太宗幸魏王府的消息立即传到了东宫。在左右的鼓吹下,李承乾坐不住了。太子平生最讨厌李泰虚伪的样子,如今李泰想谋取太子的宝座,这还了得?李承乾也不玩闹了,忙拉起一帮人马,准备反击。 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李承乾联络了对皇上心怀不满的叔叔、汉王李元昌和吏部尚书侯君集等人,密谋刺杀李泰,然后发动宫廷政变,一举夺得王位。这想法颇像李世民当年的“玄武门之变”。不过,内定的刺客纥干承基却成了叛徒,深夜,跑到李世民那里告发。李世民正在睡觉,一听,气得双手乱抖,围着龙床直转圈。他可不想让自己干的事,再让儿子重演。于是,当即传侯君集进宫,出其不意地抓住了他。再派禁卫军将其他叛乱者悉数拿下。李承乾被废为庶人,软禁在高墙大院里。李元昌被逼自尽了事。三下五除二解决了这场未遂政变。 太子之位空缺,李泰大喜过望,觉得太子位非己莫属,开始耐不住了,整日洋洋自得,见了晋王李治,就吓唬他:“你和李元昌关系不错,现在李元昌败灭了,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你不觉得忧愁吗?” 李治天性胆小懦弱,听了以后,果然害怕,整日愁眉苦脸。好几天吃不下饭,长吁短叹。太宗李世民看到了,就奇怪地问:“你这几天愁眉苦脸的,为了什么?” 李治开始不吱声,被李世民问急了,才说李泰吓唬他。李世民听了,颇感失意,后悔曾说出立李泰为太子的话。 立个太子怎么这么难!李世民心里十分烦闷,想问问李承乾一些话,于是,驾临右领军府,看望幽禁在那里的李承乾。承乾已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孤家寡人,人显得更瘦小了,一瘸一拐来到李世民的跟前。 李世民看见长子承乾弄成这个样,一阵心酸,却又表情严肃地问:“你为什么做这大逆不道的事情?” 李承乾倒不在乎,坦然地说:“儿臣自幼就被立为太子,还有什么奢求?只不过是遭到李泰这个伪君子的巧言暗算,儿臣才不得不联系朝臣,以图自安。儿臣如今也自知罪过不可饶恕,深为自己的不智之举内疚。父皇怎么处置,儿臣都甘愿承受,只是遗憾的是,阴谋者李泰竟能得逞。” 李承乾的话,无异又在背后捅了李泰一刀。李世民虽未尽信,却进一步认识了李泰虚伪的面目。回宫后,躺在床上,想了一夜,决定把太子之位赏给九子晋王李治。 第二天,李世民来到两仪殿。叫其他朝臣退出,独留下长孙无忌、房玄龄、褚遂良和晋王李治。然后李世民大哭起来,说:“我三个儿子,李祐、李承乾、李泰,一个弟弟李元昌,都做出这样不成器的事,我真失望呀。” 第7章 说着,李世民就流下了两行长泪。 长孙无忌抹抹眼泪,问李世民:“皇上,您打算怎么办?” “我想立晋王为太子。”李世民这才收起把戏,说出自己的打算。 长孙无忌以手击掌,大声说:“谨奉诏,有异议的,臣请皇上允许我斩了他!” 李世民忙拉过李治,把他推到长孙无忌的跟前,说:“你舅已经许你了,快拜谢!” 李治被父皇李世民的话,正愣神间,才知自己成了太子,慌忙听从父皇的话,给舅舅长孙无忌深深施了一礼。李世民又说:“公等已同我意,不知外面议论如何?” 长孙无忌说:“晋王仁孝,天下属心久矣,乞陛下问百官,如有不同意的,就算臣负陛下,杀我也没有话说。” 其实,皇帝和几个重臣都一致同意立李治为太子,文武百官谁敢说个“不”字?就这样,性格懦弱的李治就这样登上了储君之位。当然,李治也不是李世民理想的皇位继承人。李泰一句话就可以吓得他几天吃不下饭,将来怎么能君临天下,领导百官?可是不立李治又立谁呢?玄武门之变的鲜血不能再流了,兄弟互相残杀的悲剧再也不能重演了。爱子之心,人之常情。李世民杀了自己的哥哥弟弟,却不想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再出意外。事后,李世民也曾对长孙无忌等人道出自己的苦衷: 二.2 “我如果立李泰,储君之位可径求而得,但是,泰一旦继承皇位,承乾、治儿也别想活了。现在立晋王治,泰儿和承乾可无恙也。” 贞观二十三年的春天,李世民的寝殿--长生殿里,虽然弥漫着浓重的垂暮气息,但御苑内外,却春光烂漫,温暖慵懒的空气从苏醒的土壤上轻轻滚过,新鲜的嫩草伸出娇黄的叶片。节气在挑逗着万物。云雀和仙鹤在高高地殿檐上发出清脆的啼叫。一群群身着艳装的妃嫔们,或奔跑在后苑的草地上,或泛舟于太极宫的海池上。冬天过去,脱下厚厚的棉衣,似乎也卸下了一层累赘。少女们的动作格外的轻快。 武则天独自徘徊在翠微宫外,有心无心地呆看几个刺玫瑰的花蕾。美丽的大玫瑰花,你会做到花王和花后吗?快快生长,快快绽放吧,看,那边的红鸡冠花正向这边弯腰行礼。武则天百无聊赖,轻轻地念叨着。这时候,视线里仿佛有了奇异的变化,玫瑰花的花蕾开始轻轻地颤动起来,显示她越来越深的绯红色。她真的要神速地绽放了。正在这时,一只金晃晃的石竹蝶,翻动翅膀飞过来,把它满手的花粉,从从容容地扑在玫瑰花蕾上。 “真有意思。”武则天专心地看着,自言自语,一时间,人生的烦恼好像被眼前可爱的瑰瑰和石竹蝶给赶走了。 “什么真有意思?”一个男子的声音在武则天的耳后温柔响起,声波和说话的气流,惹得她脖子麻酥酥的。 武则天调皮地猛地转过身来。他来了,终于在这里遇上他了。武则天盯着面前的男子,眼神里含嗔带怨。 李治的眼没有看错,正是那个女子,当年在《秦王破阵乐》歌舞晚会上,她绊了他一跤,她当着众人的面,央求他代酒。“你认识我吗?我是太子李治。”李治自我介绍说。 “不认识。”武则天蹶着嘴摇摇头,忽然又抿嘴一笑,“我认识那个监酒的晋王李治。” 李治的脸泛起一圈红晕,他甚至低下了头,但诱惑是不可抗拒的。二十二岁的武则天,丰盈娇美,有一种成熟[奇`书`网`整.理提.供]的女人逼人的气息。李治站在那里,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灼灼热力,他几乎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太子,听说你搬来翠微殿住了。”武则天先找话说。 李治抬起眼皮,接触着那一对柔美热情的大眼睛,沉浸在自己的感觉里,几乎忘了回答武则天的问话。 “太子,我口有些渴了,能到你的寝宫里喝些水吗?” “能,能。”李治激动地慌忙答应着,话音都有些变腔。武则天头前先走,绕过小花坛,直向翠微殿大门口走去。李治紧随其后,那架式像小弟弟跟大姐姐回家。 翠微殿里,东宫的太监们见太子和一个美人进来,忙端上水果和香茶,然后知趣地退去。一男一女单独在屋子里,空气中立即充满特殊的气息。 屋里略为发暗的光亮,好似增添了她的美丽,也增加了她的胆量,她的眼睛也开始熠熠发光。 “太子。”武则天看着李治,轻轻地呼唤。 李治的心扑通扑通直跳,颤抖着嘴唇一步一步靠过来。武则天伸出手臂,毫不犹豫地把他揽到自己的怀里,一只手抚摸着李治的脸。两个人的胸部都像波浪般的起伏着…… 时间悄悄地流动,两个人都不作一声,都用力把对方拉向自己,仿佛要拉进自己的身体。最后还是武则天先松手,她充满爱意地看着李治,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才幽幽地说:“虽同住皇宫,却三年没有见你了,你有些瘦了,却更成熟了。” 李治又抱住武则天,把脸贴在她柔软、丰满的胸乳上,心里感动的直想哭,自母后长孙氏过世以后,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见女人温柔充满关切的话语了。 武则天轻轻地推开李治,说:“我要走了。” “我不要你走。”李治拉住武则天的衣襟,恋恋不舍。 “明天的这时候我再来,你就在寝殿里等着,不,在寝帐里等着,不要让仆人阻我哟。”武则天妩媚地笑着说。 走到殿门口,武则天又突然狂奔回来,抱住李治,热烈地吻着他。李治被吻得春情激荡,但等他急促地拥紧武则天时,武则天又丢下他,惊鸿般地逃开了。 李治被弄得痴痴的,一会儿暗自笑出声来,一会儿以手击掌,在屋里走圈。好像无以表达自己兴奋的心情。“来人哪!” 几个太监忙跑进来,问主人:“什么事?太子。” “笔墨伺候,我要写两首诗,以记述这良辰美景,大好春光。”李治琢磨了半天,共得两首诗。 其一: 绿浅黄深三月花, 袅娜舞风好相思。 金销宝帐待双栖, 漫待春风到高枝。 其二: 玫瑰花瓣大黄蜂, 闺中儿女最多情。 竹蝶采得花魄在, 百转柔肠待天明。 第二天下午,李治早早令人置下一桌酒菜,果然一个人坐在寝殿里,静静地等着。太阳落下时,武则天才姗姗来迟,李治迫不及待地扶武则天入座。 “你是个大傻瓜。”武则天上来就用手指点着李治的额头说。 “我,我怎么啦?”李治摸不着头脑。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到现在还没见你问我呢。”李治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不给你说,看你有什么办法。”武则天妖冶地笑着,指指自己的胸乳说,“我的名字在这里,你自己动手来拿吧。” 武则天穿着低胸的小衫,浑圆雪白的双乳微微显露。李治心摇神曳,武则天的放肆让他也完全放开了。他松了一口气,一步冲上去,双手紧紧地抓住她胸前可爱的部位,接着又试图托起她,奈何武则天太丰腴,自己力量又弱,托了两次都没有托起来,自觉得大失男子汉的面子。 “你看门口谁来了?”武则天指着门口,惊讶地问。 李治吓得一哆嗦,忙转脸向门口看,门口却什么也没有。这时,武则天已经笑着跑向寝床,边跑边甩掉身上的衣服。鞋子,袜子,内衣散落一地都是。李治开始惊呆了,继而,又迫不及待地奔向寝床…… 十八岁的李治就这样深深地迷上了比自己大的武则天。也难怪,在备尝风霜、充满心机的武则天眼里,李治不过是一个感情冲动、腼腆有加的大男孩。李治性格懦弱,迟迟没有完成心理上的“断乳”,在错综复杂的宫廷生活中,他常常感到力不从心。他渴望回到童年的时光,渴望回到母亲的怀抱。因为在那里,他才觉出温暖、安全、无忧无虑。可是,母亲长孙氏已去世。他也已长大成人,无法回到那备受女性宠爱的童年。于是,本能促使他寻找梦中的港湾去眷恋比自己年龄大、成熟、意志坚定的女人。这正是李治这类具有恋母情结、性格懦弱的男人常见的一种自慰方式。武则天正好具备了这一切,她热情、机智、美貌。在武则天身上,李治的人生激情和欲望得到了最大的释放和满足。她是一个活着的母亲、现实的情人,是一个难以舍弃的心理和肉体的温床。 “你会永远爱我吗?”男欢女爱后,他们俩照例开始海誓山盟。武则天首先问李治。问话听起来多么耳熟。 “爱,爱你到永远。”李治以手作笔,在武则天光滑的肌肤上划着这几个字。 “我真不想离开你啊!” “我也是。” “你是太子,将来君临天下,会忘记我的。” “不会的。我当了皇帝后,册封你为贵妃。” “可我是太宗的才人。”武则天开始接触实际问题。 李治捂住她的嘴,这句话触起了李治心中的隐痛,他不让她说,想躲开这个话题。 “这是避免不了的事。”武则天掰开李治的手,说,“皇上的病一日比一日重,如果有一天驾崩,我还免不了出宫为尼。” “你放心,办法总会有的,我绝不会放弃你的。” “我让你起誓。”武则天搂着李治说。 “好,我起誓--”李治抓抓头,想了想,说,“他日若放弃武媚娘,我李治必遭天谴。” 第8章 “这才是我的好男人。”武则天高兴地抱着李治,又一次滚倒在床上…… 穿戴整齐,收拾停当后,两个人才开始饮酒用膳。夜幕已经降临,通红的烛体和通红的烛光,掩映着一对云雨初试、缱绻的青年男女。武则天满意地看着这位未来的大唐天子,心里像发现眼前的酒杯一样,满溢着憧憬和幸福。 美酒甘醇,更增添了她姿色的妍丽,刚才的骚乱,更唤出她动人的心灵。李治的全身的脉络,也无一处不通,在他的感觉中,好像发现了一个全新的生命空间。他暗暗地想:“我真是一个大傻瓜,隔了这么久才来找她;我真是一个幸福的人,找到了人生最美的感觉。” “殿下在想什么?”武则天靠过来,拿起李治的手,揉搓着自己…… “我……”李治满足地靠在武则天的怀里,一股子奶水的香味儿,夹杂着热乎乎的气息,扑面而来。太好了!这个多愁善感的大男孩在心里叫着,他再也压不住他那激动、新鲜的感情,烫脸的热泪不由自主地从他眼睛里涌了出来。 武则天在上面抚摸着李治的头发,她不用猜也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以手代巾,轻轻地拭去他腮上的泪水。 “殿下,我让你伤心了。” “不,不。”李治站起来,露出坚强的笑容,“来,武姐姐,我们俩再干一杯。”“武姐姐。”李治把杯子端到唇边又放下说,“昨天你走后,我一夜没睡好觉,得诗两首,你看看吗?” “快拿来,”武则天拍着手说,“我要欣赏未来天子的文才。”李治走到旁边的寝帐里,从枕下掏出两张纸,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武则天。 “‘金销宝帐待双栖’,你早就生坏心了。”武则天在李治的额头上戳了一下,又怕戳疼他似的,急忙又用红唇在额上补了一吻。 “‘玫瑰花瓣大黄蜂’,谁是‘大黄蜂’,是你还是我?”武则天笑着问。 “是武姐姐你。我在背后见你的一刹那,我立即想起了大黄蜂。”武则天哈哈大笑,笑得浑身乱抖,把手中的一杯酒几乎撒个精光。李治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不知她这是嘲讽还是欢喜,他心说:我这感觉对呀,我当时就这么想的,就像一只大黄蜂。 “我的太子--”武则天好容易止住了大笑,说,“你说说,怎么个大黄蜂法?” “红花绿叶之中,你摇动着黄色的裙摆,两边浑圆的臂膀因闷了一冬天,闪着白光,像舒展着耀人的双翼。加上你细腰宽体,在春日的七彩光线下,浑身毛茸茸的,可不像个大黄蜂。”李治真诚地描述着,他是真正地爱上她啦。 “我是大黄蜂,你愿意不辞劳苦地采来花精喂我吗?” “我愿意!”李治挺直胸膛,回答说。 贞观二十三年三月丁卯,病榻上的唐太宗李世民病入膏肓。疾病把他昔日雄伟的躯体折磨成风中的残烛,仿佛须臾间就要熄灭。他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周围,他好像第一次感觉到,殿堂是那样空旷,内心是那样孤寂。在可怕、冷酷的死神面前,英武盖世的李世民一下子变得十分渺小。他强撑着自己,服侍在他身边问李治说: “长孙无忌、褚……遂良……何在?” “正在外殿侍候。” “速……速召入殿内。” 李治急忙令太监传旨。太监一溜小跑,把两位老臣带了进来。李世民的枯手频频招着,示意长孙无忌、褚遂良过来。 “皇上--”两位老臣含泪呼唤道。 “太……太子仁孝,善辅导之。” 长孙无忌、褚遂良频频磕头,以表忠心。李世民又对李治说:“无忌、遂良在,汝……勿忧天下。” 说着李世民又挥手让无忌、遂良两个退下,用尽最后的力气,叮嘱李治:“天下大……大事,事无大小,亦……亦决于你。无论何时,均须朝……朝纲独揽,不……可使大权旁落。有疑……难之事,才可听……听大臣之言。“我儿须勤政爱……爱民,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用心经营,传……之子孙,受用无穷……” 李世民在即将告别人世之时,心有不甘。他在床上挣扎了几下,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睁得老大,看起来特吓人。 李治看看不行了,慌忙凑过去。“父皇,您难受吗?” “吾气奄奄,情虑耗尽。再无力护你即皇位。我死后,宫中妃嫔,无子女者,悉令出……宫为尼……” 李世民一口气没提上来,话说了半截,就崩逝了。心情紧张的李治,根本就没听清父皇说了什么话。他急忙给父皇试气,摇晃着-- “父皇,父皇,你怎么了,你不能走啊!” 李治大哭起来,慌得左右太监踉跄地飞奔出去,叫长孙无忌和褚遂良。 长孙无忌两人见李治伏身大哭,急令太医来视。太医奔过来,把把脉,摇摇头说:“先皇已过世了。”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上去架着李治,说:“现在还不到哭的时候,太宗崩逝,天下震动,太子必须立即即皇位,以安天下。” 李治这才醒悟过来,他抹抹眼泪,说:“烦劳二位爱卿。” 夜里,庞大的皇宫里一改往日的寂静,人声、脚步声,不绝于耳,人人各司其职,彻夜未眠。一队队六府甲士迅速开进了皇宫,在褚遂良的有效指挥下,各占据要害部门与宫内的禁卫军并排警戒,赦令所有的警卫力量安置妥当后,未有李治、褚遂良、长孙无忌的联合手令,一律不准随便调动。六府甲士和带队的武官,半夜被集结到皇宫,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甲士们都是第一次入宫,深感皇上的信任和气氛的严肃,个个都精神抖擞,忠尽职守地警卫在各处。 天色微明时,早早得到通知的文武百官全部集结在朝门外。辰时,赞礼官引文武百官依品级鱼贯地进入殿门。太极殿两旁车骑兵卫比平时多了一倍,在各色旗帜下长长地排成两行。百官见了,无不震恐肃敬,无敢喧哗失礼者。文武百官自诸王以下六百石吏依次按礼制,东西向分班排列。这时,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内侍簇拥着李治乘舆,从偏门走出来,诸王和文武百官自觉地跪了下来。赞礼官拉长了声音吆喝: “太子诏令全体平身,令唐临为御史台官来回巡检。” 唐临一听,即出班,在殿中往来巡视,监督礼仪。李治安排的也很对,唐临是东宫少保,为李治的心腹之臣,故让他做监察御史,维持朝堂的秩序。 长孙无忌站在李治的旁边,正式宣布:太宗李世民已于昨夜亥时崩逝,即奉先皇遗旨,扶太子李治登临大位。接着,令符宝官进呈神玺,置于御案之上。 因为李世民刚刚崩逝,灵柩尚停于后,不宜礼乐,故登基典礼显得有些沉寂,静悄悄地进行。 李治在太监的服侍下,把这些大礼服穿戴整齐,他看了看自己,几乎想咧嘴笑,即感觉有些滑稽,又感觉十分良好。“请新皇登临大位。”赞礼官唱道。 李治在无忌和太监的扶送下,健步登上九阶玉阶,然后转到龙案后,稳稳地坐在御座上。 “叩拜。”赞礼官又唱道。 紧接着一片衣履的摆动声,诸王、群臣一齐跪倒,三叩六拜,磕地有声,齐声贺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免礼平身。给长孙、褚爱卿旁边赐坐。”李治见舅舅和褚遂良忙了一夜,脸色憔悴,怕他俩坚持不住,忙令人拿凳子赐坐。长孙无忌又挥手让太监把凳子搬走了,心说:什么时候,我还有空去坐。 长孙无忌从怀里掏出拟好的一号诏令,递给一个太监,让他上传于李治。无忌小声地对那个太监说:“皇上宣读前,先盖上玉玺大印,千万不能忘了。” 太监点点头,捧着诏令从旁边转了上去,放在龙案上,小声地说给李治听。李治扫了两眼拟好的圣旨,也不去细看。就摸过龙案上的玉玺。玉玺用玉制成,通体碧绿,方圆四寸,镌五龙交纽,以黄金镶补缺角,刻有虫鱼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此正是自秦嬴政以来,名扬天下的传国玉玺,迭经离乱,在李世民当政时,开创贞观盛世,天下归心,才由隋炀帝的萧皇后携子怀玉而归。连老老皇帝高祖李渊都没有福气摸一摸。 二.3 李治把传国玉玺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玩味不已。长孙无忌见状,叩手奏道:“请皇上行玺。” 李治这才醒悟过来,慌忙把玉玺对了对上下正反,印盒里饱蘸红墨,在圣旨上盖上了第一枚大印。然后,指令褚遂良宣旨。褚遂良跪地拜接圣旨,然后面对文武百官、诸王,朗声宣读:上天眷命,皇帝圣旨: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己巳中时,先文武圣皇帝太宗因病不幸崩逝 于含风殿,享年五十三岁。朕奉大行,即皇帝位于柩前。特大赦天下,赐之武官勋一转,民八十岁以上粟帛,给复雍州及比岁供军所一年。太宗大行皇帝圣柩定于壬申日发葬,所有百官军民等服丧服二十七日,停止娱乐婚嫁。大行皇帝太宗谥曰文,葬于昭陵,谨奉太庙,位列祖宗。故兹诏示,彼或恃此,非理妄行,国有常宪,宁不知具,宜令准此。 褚遂良念完圣旨,群臣诸王再次伏地磕头。 李世民死后,停殡于宫中二十二天。小敛、大敛等宫中治丧活动结束后,梓宫被发引出宫,送往墓地。在那里,李世民终于得到安息,加入了祖宗之列。 从皇宫往北走,过了通天坊、金波桥,有一座庞大的寺庙,它就是皇家专用寺庙--感业寺。 第9章 感业寺周围绿水环绕,花木繁茂,苍松翠竹比比皆是,是京城中最幽静的地方。 太宗李世民备极哀崇的丧礼仪式结束后,后宫里未生子女的嫔妃们,不论老的小的,一律循例被打发进感业寺。感业寺里立即美女如云,人满为患,计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诸夫人;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缓、充仪、充容、充媛诸女嫔;婕妤、美人、才人各九人;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人,为八十一御妻。以及原来年老色衰,已被除册的,总计有二百人之多。剃度在升平殿举行,三个剃度师已经进行了两天,还没剃度完,先皇李世民的妃嫔们柔美的头发,已被装了整整三大箩筐,升平殿内殿外,一片哭泣声。 武则天因品级低,还没有轮到剃度。此刻,她坐在禅舍里,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她趴在一个绣着鸳鸯的枕头上,烫脸的热泪不知湿了这枕头多少回了。这是她偷偷从宫中带来的枕头,她曾枕在这个枕头上睡了十二个春秋,这个枕头,记录了她多少天真的美梦、多少希望和痛苦啊!好几天,她目睹了那些贵为三品、二品的先皇妃嫔们,出去时一头秀发,回来时秃头如瓢。揽镜自照无不痛哭失声,但哭泣又能减轻多少痛楚和哀愁。昔日为了争宠,为了品级的提升,个个费尽心机,争相打扮,倾轧对手,如今,太宗崩逝,竟一个个当成无用的包袱,被扫地出宫。 那个一口一个“武姐姐”,叫声香甜的李治,难道早已忘了亲口许下的盟誓?忘了她曾给予的刻骨的欢乐?出宫前,她几天睡不好觉,盼望他派人来。可一次次等待,一次次失望。直到她和大队妃嫔被禁卫军解送到感业寺。她曾狠狠地诅咒过他,接着又原谅了他。也许新皇帝登基要做的事多,也许在刚即大位,要在天下人跟前做出表率,没胆量改变成例,留下她这个先皇的才人。她在心里,不断地劝慰自己,他不会忘记当初的誓言,一有机会,顶多过了先皇的周年忌日,他就会把自己接回去,重新封自己更加高贵的称号。 这时,禅舍的门被人敲响了,武则天心里一惊,几个月来,她从盼望有人敲门,到现在害怕敲门声,但这一时刻终于到来了。她穿上鞋,过去打开了门。 “武才人,轮到你剃度了,速去升平殿。”一个老尼站在门口冷漠地说。 武则天此时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咸什么都上来了,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停了一会儿,在老尼眼光的催促下,才用巾帕擦擦眼圈,向升平殿走去,那身子竟有千百斤重,脚又像是踩在棉上似的,软耷耷的,仿佛是走在受刑的路上……升平殿里供养着文殊菩萨,他端坐在巨大的莲花宝座上,似笑不笑,法像尊严,武则天坐在剃度椅上,望着他,充满了复杂的感情,就像对李治的感情,充满怨恨和期待。大慈大悲的菩萨,您视野里有无数的苦难和不平,您为什么不来拯救?假如您在等待,您又打算等待哪一天? 剃度师的剃刀在牛皮上“蹭蹭”地磨着。声音吞噬着武则天的心,但是奇迹又出现了,当剃刀在她头上即将挥起的时候,她突然又变得无比坚强,面带微笑,轻松地等待着。剃度师惊讶了一下,她在感业寺里干剃度二十几年了,剃度过无数的尼姑,当一头秀发面对无情的剃刀时,她们无不失声,痛苦、啜泣。而眼下的这个女子,却笑容满面…… “兹有文水信女武媚,心向菩提,身远尘世,自愿皈依佛道,入感业寺为尼。五戒三宝,业已剃度,法号曰慧通,特度牒证验。”就这样,武则天开始了法号叫慧通的尼姑生活。 转眼又到了中秋,然而新皇帝李治的中秋节过得也颇不容易。 “八月癸酉,河东地震。乙亥,又震。”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几个大臣聚集在宫中,召开御前会议,讨论着目前国家面临的一系列问题。李治坐在御坐上唉声叹气:“朕甫一即位,就河东地震。累及众公卿在中秋月圆之夜不得回家团聚。难道是朕无福于天下乎。” “皇上可别这么说。”已被新迁为太尉的无忌劝慰说,“河东地震,乃自然使然。况先皇崩逝,神人震动,波及山川。今宜速遣使存问河东,以慰人心。” “朕无德,致河东百姓遭此变故。今日是中秋节,河东大地又是如何面对一轮圆月,朕心实在是伤悲啊。”李治抬起龙袖,擦了擦眼泪。 “我皇真乃仁慈之主也。”开府仪同三司李勣上前说道,“河东百姓遭此罹难,缺吃少穿,皇上可速下圣旨,赈济灾民。” “这赈济灾民的标准怎么定?”李治问道。 “河东地震,墙倒屋塌,二年也未必能恢复元气。宜给复二年的救济粮。赐压死者家属绢帛三匹。”李勣奏道。 “就依爱卿所言,即刻拟诏。卿可为宣慰使,组织粮米绵帛,三日内起程,赶赴河东赈灾。”李治吩咐道。 “遵旨!”李勣说完,拿着笏板,转身下殿,办他的正事去了。 “皇上,”褚遂良拱手说,“年前的事还很多,新皇登基,例应改元,还有册封皇后、后妃、诸王。请皇上下旨,成立一个工作班子,早定大事。” “嗯……”李治沉吟了一下,说,“太尉总揽全局,事无巨细,先和太尉府商量定夺。这些琐事,朕就不过问了。这一阵子,朕睡眠不足,常犯偏头疼。” 褚遂良一听,忙谏道:“改元册后,乃国家大典,何言琐事,陛下说话要注意分寸。” [奇书网isuu.] “好了,众爱卿都回去了,早早安歇,明天还要上早朝。”李治有些不堪其烦,站起来,甩手入后宫去了。 后宫里,王皇妃早已命人置下酒菜,等候李治。李治吃了两口,连酒都不喝,就到寝帐里躺下了。 “皇上,”王皇妃轻轻地叫道:“你累了吗?” “哎,朕实在是累了,安葬先皇以后,大事一件接一件,河东这次又再次地震。这会儿,又要忙乎册后改元的事。” “册后?”王皇妃一直想问的就是这个问题,“改元册后的事已经议定了吗?” “尚无定议。”李治闭着眼,答应着。 “臣妾在东宫就是皇上的正王妃。理应跟随皇上入主西宫。”王皇妃推着李治的肩膀说。 “朕累了,再说吧。”李治翻身朝里睡去。 “不行,皇上今天得答应我!”王皇妃不依不饶,拉扯着李治。王皇妃是西魏大将王思政的玄孙女,父母皆为李唐王室的姻亲。她的曾祖母就是高祖李渊的妹妹--同安公主。同安公主见幼年时的王皇妃长得美丽出众,便将她引荐给太宗李世民。李世民一见,此女果然貌若天仙,当下就把她许配给晋王李治,封为晋王妃。王皇妃从小生活在王侯之家,娇贵非常,养成了惟我独尊、自以为是、蛮横无比的大小姐作风,为人行事从来都是率性而为。这不,求人也不等人心情好的时候再说。 “干什么你?”李治恼怒道。 王皇妃一见李治发怒,马上大哭起来,鼻涕一把泪一把,嘴里还不停地絮叨着:“我出生于世家大族,婚姻……乃先皇钦定。也不曾辱没于你。……你为太子时,我就是太子妃。你如今当了皇上,我理应封后。……你作为一国之君,要讲究良心道德……” 李治一听她这一套就烦,偏头痛痛得更厉害了,脑子里嗡嗡的,像要炸了一样。他气得翻身下床,披着衣服,走出了王皇妃的寝殿。殿外好一片月色,又新鲜又明亮,空气也好像透明了,到处都看得清清楚楚…… 李治信步朝前走去,不停地用手揉揉太阳穴。贴身太监独孤及和十几个侍卫在旁边跟着,小心地戒备着周围。 “独孤及,你会作诗吗?”李治微微侧了一下身子,问道。 独孤及正在后面三四步远跟着,见皇上发问,没听清说了些什么,忙紧步跟上前,问:“皇上,您说什么?” 李治也懒得再说一遍,他仍就信步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翠微殿前。殿前的花坛里,隐隐飘来玫瑰花的暗香,李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玫瑰还是当年的玫瑰,她的根枝更粗大了一些。虽近仲秋,她仍然有鲜美硕大无朋的花朵,而且还是那么滋润,香气是那么清晰。她在月光下微微地颤动着,使人回想到一种十分宝贵的过去的东西…… “独孤及,”李治转脸问身后,“你知道现在谁住翠微殿?” “回皇上,自从咱们搬走后,一直空着。” “咱们今晚就住这儿吧,你叫人打扫打扫,备些酒菜。”李治吩咐说。 “是。”独孤及躬身答应,着人去办了。 翠微殿里,李治一杯接一杯地独自饮着酒,已经喝得颈项鼓涨,醉眼朦胧。他的嘴唇轻轻地翼动着,在唱一支饮酒歌-- 一只大黄蜂/可爱又通灵/吾今婆娑醉/梦里共雨晴。 唱着唱着,多情的李治流下了泉水一样晶莹的泪水。独孤及惶惑地走过去,轻轻地唤道: “皇上,您喝多了,早点歇息吧,明天还要早朝呢”。 “什么?我是皇上?我能做到一切事事如意吗?”李治脚步踉跄地起身道。 “皇上,”独孤及跟在李治的后面,面带笑意地说,“皇上,您是想武媚娘了吧?” 李治把一只手搭在独孤及的肩上,脚步踉跄,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过去。独孤及全力支撑住。 “独孤及,朕从小就由你照顾着,你最了解朕的心,怎样才能尽快地娶得武媚娘? 第10章 你快想想,朕实在离不开她啊。她是那么迷人,那么熨贴朕的心,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皇上,媚娘乃先皇才人,已例迁感业寺,天下尽知。如今正值国葬之年,万万不可造次,以免舆论哗然,于新君不利。等过了三年,为先皇守孝期满,再行定夺。” “三年?多么漫长的等待啊!朕三宫六院,犹可解渴。她青灯古佛,日盼夜盼,不知会流多少清泪,不知会骂朕多少遍‘负心人’。”李治不禁喟然长叹。 “皇上,等过了三年,先皇忌日时,循例您要到感业寺拈香,那时您俩不就见面啦?您若怕她等得心急,老奴可以先行探望,以慰芳心。”独孤及献言道。 “好独孤及,就依你的话办,你明天就去感业寺,要悄悄地,就说给你妈妈拈香。” 独孤及笑了,心说,我妈都死了三四十年了,还拈哪门子香。“行行,皇上,您怎么说,老奴怎么办。不过明天不能去,明天咱们还要去萧妃那里,喝小王子的生日酒,过一天去吧。再急,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 独孤及说着,扶李治往寝帐里走,“皇上,快歇息吧,已二更天了。明天还得早朝呢。” 八月十七日早晨,感业寺沉洪的钟声照例敲响。大雄宝殿内,住持早早地等待着众尼姑来做早课,但三遍晨钟后,仍没有人来。空旷的大殿里,只有案台前几个红蒲团上打坐的老尼。“怎么回事?人都到哪儿去了,难道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吗?”住持慌慌张张地和执法一起,带着几个弟子奔出大殿,赶往东禅舍。那里住着今年新剃度的尼姑们。 “快开门!上早课啦。”住持和执法连敲了几个舍门,都无人答应,用力推门也推不动,里面都紧紧地闩着。住持急了,顾不得“第五戒者”,开始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千刀割,万刀剐的,啥时候了,还不起床!” 然后住持挽了挽袖子,卷卷裤腿,后退几步,飞奔过去就要踹门。刚到门口,门忽然打开,一大盆过夜的脏水兜头泼来,水淋淋地弄了住持一身满脖子满脸都是。仲秋的早晨已然清冷,地上都下开了霜,冻得住持直打哆嗦。这时,禅舍的门一齐打开,各个门里齐刷刷地露出一排光头,随之爆发出一片大笑声…… “你,你们!”住持气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姑奶奶怎么了。”光头们收住笑声,变了脸色。各从禅房里一步步围过来,各人的左手里拿了剥了皮的桑木棍,在右手掌里轻佻地拍打着,斜愣着眼,带着一副江湖样。 “姐妹们今天要拿您老人家练练棍法!” 吓得住持和执法都变了脸色,望着露出白茬的桑木棍,头皮发麻,步步后退。眼看一顿棍棒,在所难免。这时武则天从人群背后站出来,向众尼喝道:“不得无礼!” “慧通,快来护卫师父!”执法像遇到了大救星,急忙向武则天招手。武则天仔细打量着住持湿淋淋的一身,然后拱手道:“住持师父,何事惹得您如此尴尬?” “她……她们不上早课,反欲行凶。” “早课?”武则天笑着说,“姐妹们在宫中享福惯了,不惯早起。且冬天将至,人人贪恋暖被窝。我看,这早课就免了吧。” “这……早课乃我感业寺自开寺以来的定规,代代相传,从无耽搁,岂能因你们贪睡而废?” “那……”武则天沉吟了一下说,“我倒不怕早起,不怕念经,只是这一群小师父不好惹啊!” “招打!”众尼姑又亮了亮桑木棍,齐声咤道。 住持吓得一缩脖子,慌忙说:“随你们,随你们。”转身以手掩面,狼狈而逃。身后落下了武则天和众姐妹止不住的笑声。住持回到卧室里,换下了衣服,洗了把脸,把毛巾往盆里一摔,气呼呼地说: “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造反!” “就是,肯定有人组织。”执法端上一杯热茶献上去说,“你看那桑木棍,长短大小一样,都削去了皮,露出白茬,明摆着,早就准备好的。” “准是那个武媚娘策划的。”住持愤愤地说,“她还充好人,救咱俩。” “那咋办?师父。”执法说,“还能当真不上早课了?” 住持一拍桌子,说:“不行,我要立即去宫里,找主管寺里工作的提督公公,非把那个姓武的制服了不可,不然,这住持实在干不下去了。” 下午,武则天正和众姐妹一起说着美容养颜之道,住持推门而入。 “慧通,请你到我房里去一下。” “什么事?” “你家里来亲戚看你了。” “亲戚?”武则天疑惑道。 “快点走吧。”住持和颜悦色地说,“别让人家等急了。” “武姐姐,你不能去。”永智等人劝道,“不知她们设的什么陷阱。” “谅她们也不敢。”武则天说,“众姐妹稍安勿躁,我去去就来。” “武姐姐,让我跟你一起去”永智说。 “好,你去了在门外等我。” 进了住持的寝室,武则天一眼就认出来人是谁,她惊喜地说:“是你,公公。” 独孤及微微点点头。说:“武才人,别来无恙?” “托公公的福,一切尚好。” “我来之前,就听说你领人罢课的事,望你看在洒家的面子上,照顾住持一下,她可是我的老朋友啊。” 二.4 “是吗?”武则天笑着问住持。住持红着脸,点了点头。 “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现在好了,不说不知道,一说就知道。”独孤及打着哈哈说。 “那--”武则天向住持拱手,“师父,我这边向您赔礼了。” “没关系,没关系。”住持脸笑成个小弥陀佛,说,“独孤公公找你还有重要的事,你们说话吧,我到门口看看。” 住持刚一出门,永智就拉住她闹起来,嚷嚷着:“我姐姐呢,快让我进去看看。” 武则天忙跑出来,对永智说:“妹妹,我没事,真来了一个亲戚,你先回房去吧。” 永智看看武则天,一切正常,答应着走了。 “武才人,皇上派我来看你,让我捎来了一件东西。”独孤及把床上的一个小包解开,拿出一个五寸见方的红色锦盒,呈给武则天。 “啊!”武则天打开锦盒,禁不住地叫了一声,里面是一个纯金的大黄蜂,她闪闪发金光,做得惟妙惟肖,生动自然,几乎连大黄蜂身上特有的茸毛,也能让人感觉出来。 “真有他的--”武则天的心开始颤动起来,她紧抿着嘴唇,眼盯着那个大黄蜂。 “武才人,皇上想你啊!” “想我,那他还把我丢在这清冷的寺庙里。” “皇上的性格你是知道的,目前还不能直接跟你相会,尚要避人耳目。相信不久,皇上会妥善地安排你的。” “你回去告诉皇上,让他不要辜负当初的盟誓。我武媚娘可是夜夜睡不好,相思泪不知流了多少回。” “我会禀报的。”独孤及点了点头,“我出来半天了,要赶快回宫。今天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这对你,对皇上都有好处。” “公公稍等等,我也有件东西,请你捎给皇上。”武则天说着,从袖子上刷地撕下一大块绢帛,铺在桌案上,右手食指放在嘴边,猛咬皓齿,指上的鲜血喷薄而出,她暗咬牙关,在绢帛上写下: 一身即许君,生死誓追随。滴血裂绢帛,望夫价万斤。 二十个大字,字字鲜血淋漓,力透绢帛。独孤及骇然不已,禁不住单腿跪地,双手来接。 “公公请起。”武则天神色自若,把写好字的绢帛交给了独孤及。“武才人真女中丈夫也。我独孤及佩服之极,日后有用得着老奴的地方,可尽管吩咐。” “多谢公公。”武则天说,“我先走了,等会就不送你了。” “不用,不用,您走好。”独孤及边说边把武则天送出了禅房。 高宗李治即位时,已有四位王子出世。长子李忠,为后宫刘氏所生;次子李孝,为后宫郑氏所生;三子李上金,为后宫杨氏所生;四子李素节,乃萧妃所生。前三位王子的母亲,都是地位低下的普通宫人,惟有李素节的母亲萧妃是王府良娣,地位仅次于王氏妃。 四王子李素节刚满四岁,相貌十分漂亮,且嘴甜心巧,长着一对会说话的大眼睛。所有的王子中,李治最疼爱他。几天不见就想得慌。小王子也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能日诵古诗赋五百余言。这天,李治在两仪殿批阅一下午各地奏报,觉得又累又乏,就扔下朱笔,来到了后宫萧妃的住处。 “父皇,父皇。”小王子李素节奔跑着,过来迎接李治。 “儿子。”李治一见四王子,浑身轻松了一大半,他一弯腰,把儿子抱在了怀里。 “素节,今天老师又教了些什么?” “回奏父皇,是《汉武帝求茂材异等诏》。” “会背了吗?背给朕听听。” “遵旨。”小素节摇头晃脑一五一十地背起来,“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驰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卅群察吏民有茂材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 李治见小素节背得很流利,一点也不打磕,大为高兴。从腰上解下玉佩,挂在素节的脖子上说:“朕把这玉佩赐给我儿,等会儿我还有文房四宝赐你。” “谢父皇。” 第11章 素节嘴甜甜地说,“儿臣也有礼物献给父皇。” “哟,你有什么好礼物?”李治好奇地问。 “一只金杯,给父皇喝酒用。” “是谁给你的,你妈妈?” “不,是儿臣自己做的。”素节闪着慧黠的大眼睛,对李治说。“你自己会做金杯?朕倒要看看。” “待一会儿,等吃饭喝酒的时候,儿臣现做现送。不过只送您一只哟。” “好,好,一只足矣。”李治弄不明白,小王子要送给自己什么样的金杯。 “快下来,让你父皇歇歇,父皇劳累一天了。”萧妃忙把小王子接下来,放在地上。 “萧妃,朕要在你这儿吃晚饭。你做什么好吃的给朕吃?”李治兴致勃勃地问。 “回皇上,没有什么好吃的。臣妾打算亲手做几个小菜,想让皇上过上一次平民小家的日子。”萧妃躬身答道。 “怎么又想起‘平民小家’了?” “平民小家,儿女绕堂,同吃同住,其乐融融。”萧妃话里有话地说。 “噢,朕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国家大事一件接一件,搞得朕疲惫不堪啊。” “皇上,快入座吧,先喝点清茶。我下厨去做,一会儿就完事。”萧妃扎上围裙,去厨间忙去了。功夫不大,菜就端上来了。共四菜一汤,它们是:辣炒土豆丝、炒菠菜、芹菜拌粉丝、鸡刨豆腐,汤是面筋的菜汤。 第一次面对这么少的菜,李治心里充满了好奇,他觉得口津渗出,食欲大增,笑着问萧妃:“酒呢?” “酒是民间的糯米酒,绵甜可口,只养人不伤人。臣妾着人酿好后,已在床下放半个月了。”萧妃转身从床下摸出一个罐子,抱到桌子上,折开封盖,就要往碗里倒。 “且慢。”李治拦住说,“酒是好酒,且等吾儿的金杯来盛。” 又问李素节:“皇儿送朕的金杯呢?” “父皇稍候。”素节坐在桌后,两手在底下掰弄着。接着,他拿出一个圆口,有小儿拳头那么大小的黄橙橙的杯子,递给李治说:“此乃金杯也!” 李治接过来一看,哈哈大笑,原来金杯是橙子做的。 “吾儿聪慧过人,实慰吾心。来,朕就用皇儿的金杯喝酒。”李治这一顿饭吃得很舒心。当晚,就留宿在萧妃处。 萧妃屏退宫人,亲自服侍李治洗脸洗脚。在床上,又细心地给李治脱衣服。她动情地说:“妾真愿和皇上一起,到宫外去,过农家的日子,你耕田我织布,双飞双栖,形影不离,那才是人生的大享受啊!” “我李唐万里江山,难道不满足你的心。你真愿意出宫为民?” “臣妾只是不愿与皇上分开,只想夜夜偎着皇上睡。” “这些‘农家乐’的话可别再说,传到王妃的耳朵眼里,她又得妒嫉你。” “她是人不生育,见臣妾为皇上生下两女一子,就嫉恨臣妾。”萧妃脱光衣服,钻进大被窝,双臂搂住了李治,“皇上,听说中秋节那天,您和王妃吵架了,所为何事?” “还不是册封皇后的事。”李治厌烦地说,“诸大臣尚未议奏,叫朕怎么先放言,谁当皇后,谁不当皇后。” “王妃虽为皇上正妻,然久不生育,在民间,也属‘七出’之内,又如何能当皇后,母仪天下?”萧妃边说边用玉手揉搓着李治。 “她不能当皇后,你当?”李治说。 “臣妾虽才识浅陋,位居王氏妃之下,然却为皇上连生了两个公主,一个王子。上不负国家社稷,下不愧黎民百姓。强似那不开怀的王氏妃。妾当皇后,又有何不可。” “朕也有此心,且最爱四子素节,但立后的事,关系重大,尚要群臣议奏通过,不是朕一句话就可以定了的。” “议归议,但最后决定权在您。皇上,您心里可得有数啊。”萧妃侧起身子,扳着李治的肩膀说。 “你不愿出宫为民啦?”李治故意问道。 “皇上!”萧妃娇嗔地轻叫了一下。 “好了,咱不说这事了。” 新年终于来临了,当含元殿沉洪的钟声响了三遍的时候,改元册后的大典随之举行。李治头戴皇冠,身着衮服,坐在承天门上,接受文武百官和外邦使节的朝贺。皇宫外,更是人声鼎沸,官方组织的游行庆典活动正在热闹地进行。冲天的礼炮烟花不绝于缕。京城长安的街道上,居民的家门口,全都挂着彩灯。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坐在高高的承天门上,李治心中充满了感慨。自从自己登基以来,灾祸不断,先是河东连接地震,十一月乙丑晋州又地震。突厥车鼻可汗乘机率兵犯境。整整一个冬天,京城和邻近州郡都没有下一场雪。朝野内外,有人趁机传播一些不利于皇上的谣言。每天,李治都要兢兢业业,几次视朝,听取各部、府及文武大臣们的奏事,亲自批阅似乎永远也批不完的有关政治、军事、司法、财政、教育等方面的奏章。过度的劳累,搞得李治时常头晕,精神上疲惫不堪。也有聊以自慰的,就是长孙无忌等先皇老臣忠心耿耿、于政事勤勤恳恳,很好地处理了先皇葬仪、新君登基、赈灾、派兵遣将打击突厥等各方面的军国大事。李治的王朝也渐渐赢得了人心。 “陛下。”独孤及过来打断了李治的沉思,站在背后小声地说,“马上要在大明殿赐宴群臣、外宾使节。到时您可要少喝点。外邦的吏使敬酒,您不要当真喝下去,略略沾沾唇就行。” 李治点点头,说:“皇后要赐斋感业寺,不如你领人送去。顺便给武媚捎一些绢帛钱两。过年了,她在寺庙里,心情肯定不好。” “皇上,今天事多如麻,老奴抽不开身呀!” “不要紧,待会赐宴时,我不喝酒就是,你也快去快回。” “我去,皇后要起疑心的。”独孤及踌躇着说。 “她不一定顾得上这事。就是问,你就说朕让去的,也代表陛下给佛上香。” “嗯。”独孤及见旁边的赞礼官直往这瞅,怕多说一些影响礼仪,忙答应一声,快步走下承天门。 除夕之夜的感业寺里,武则天彻夜未眠,当长安全城的铜钟一齐敲响的时候,她独自走到禅舍旁的一个土坡上,凝望着破晓的天空。她看见在北边遥远、遥远的天际,悬挂着一颗巨大的晨星,它也在凝望着自己,犹如一只孤独、不同凡俗的眼睛。 而在这颗眼睛的下面,新皇改元册后的钟声犹未散尽,整个长安城火树银花。人们的喧哗声漫过寺庙的高墙,撞击着武则天的耳朵,她孤寂的心不禁有些发疼。自从独孤及走后,再也没有来过。她知道,随着新皇帝的登基,李治的身边又会聚集起成百上千绝色的女子,在美色环拥之中,他还会有精力和空隙想念自己吗?过了年,她就到二十四岁了,已走过了少女的花季时代,和那些后宫的青青少女相比,娇嫩已是明显不足。想到这儿,悲哀又要占据她的心,但她又咬紧牙关,紧闭双唇。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命令自己,重新在心里燃起希望的火焰。 “慧通,快开门,皇后的赐斋来了,正停在寺门前,赶快去迎接,动作快点。”是执法的声音,她又转到别的禅舍叫去了。永智一下子跳下床,急速地穿着衣服,着急地说:“姐姐,快起,皇后赐斋,不去不行啊。” “皇后赐斋?哼--”武则天鼻子嗤了一下,心冷冷地。她有心不想去,又转念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于是慢腾腾地起来穿衣服,和永智一起赶到寺门口。 寺门口已齐刷刷地跪了好几排人,武则天和永智也找了个空档,在后面跪下来。 “皇后懿旨。”这时一个太监拉长声音,宣读道:“永徽元年正月丙午,皇后册命某为皇后。是故皇英嫔虞,帝道以光,普天同禧。特赐斋感业寺,以示节仪。” 武则天听太监读旨的声音有些耳熟,偷眼一看,原来是独孤及。赐斋的事,用不着他来啊,难道是……武则天的心怦怦地跳开了。等接迎仪式一结束,她就急急忙忙赶回禅舍。 永智拿着斋饭,蹦跳着从门外走来:“武姐姐,你怎么不拿斋饭就走了。我把你的一份捎来了。这可是宫里的手艺啊,咱好久没食过御膳的口福了。” “你先吃吧。”武则天打了一盆水,仔细地洗起脸来,又在俏白的脸上轻施了一些胭脂。 “吃饭了,还打扮。”永智在一旁咕哝着。这时,一个小尼姑跑进来,说:“慧通,住持师父叫你赶快到她房里去。” “知道了。”武则天口里答应着,手忙脚乱地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青布包。 “武姐姐,住持叫你干什么?”永智问。 “回来再说。”武则天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住持的禅房里,独孤及正在和住持坐在床上,两个老相好正手拉着手低语着,见武则天进来,独孤及忙起身说道:“武才人好。”然后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箱子,“这是皇上专门赐你的。” “谢谢公公,又劳你大驾了。” “武才人不必客气。”独孤及说,“这几个月,实在太忙了,没能来看望你,还请武才人谅解。” “我知道的。”武则天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青布包,对独孤及说:“你把这个交给皇上。告诉皇上,武媚时时刻刻在等待着他。盼望有一天能早点回到他的身边。” “皇上也很想念你,多次想来,只是事太多,脱不开身。也不能轻易出宫。皇上希望你多保重身体,安心等待。” “我能理解皇上的心。” 第12章 武则天揉揉眼睛,问独孤及,“皇上的身体还好吧,偏头疼好了没有?” “还是老样子,一熬夜就犯。”独孤及说。 “多叫人给他按摩按摩,多到户外活动活动,对皇上的偏头疼有好处。我在宫里的时候,时常这样伺候皇上。”武则天叮嘱着独孤及。 “洒家一定转告武才人的美意,这会儿皇上正在大明宫里赐宴呢,我得赶紧回宫。” “那就不留你了。”武则天接着又说,“公公以后不要再叫我武才人,更不要在皇上面前这样称呼我。” “那叫你什么?” “随便,我的法号叫慧通,你叫我慧通也行。” 不觉间,已到三春时节,宫里宫外,百花盛开,百鸟争鸣,到处青翠欲滴,好一派熟透的春光。翠微殿前的小花坛里,玫瑰花又窜了二尺多高,斜枝纵横,开满了碗口大的鲜花,娇艳照人,绚丽夺目。 早朝时,李治和群臣交换了一下意见,决定在五月己巳,先帝的忌日那天到感业寺拈香。午饭后,李治信步往翠微宫走去,最近几天,他都在翠微宫午睡。 “独孤及,你说到后天去感业寺会怎么样?”李治躺在寝帐里,老琢磨着事,总是睡不着,就和歪坐在旁边小榻上的独孤及说话。 “你是皇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独孤及半睡半醒地答应着。 “和她会面时,得秘密些,免得让后宫和长孙无忌他们几个知道。”李治说。 “知道了他们又能把你怎么样?天下都是你的,别说一个小小的尼姑。” “倒不会怎么样。”李治揉着鼻子说。 “皇上放宽心吧,老奴已把事都安排妥了,绝对不会出什么岔子。” “独孤及,你说我一个堂堂的大唐天子,富有四海,后宫里美女佳丽成千上万,怎么就单单喜欢她呢?” 独孤及睁开眼睛,笑了一下,说:“一个人一个脾味。你和她就能合得来。要不然,就是你前辈子欠她的。” “独孤及,她写血书时,手指头咬了多大一块?” “皇上,这件事你都问了好多遍了。我不是说过了吗,当时我心慌,没太注意。你自己也可以想想,一二十个字,一气写下来,得需多少血,那手指头上的伤口能小了吗?”独孤及说着,也睡不着觉了,坐起身子,问寝帐里的李治:“哎,皇上,上次她叫我给你捎回来的那个小包,里面裹的是什么?那天挺忙,在宴会上交给你,我一直都忘了问了。” “是一缕头发。”李治伤感地说,“她这是责怪我啊,我虽贵为天子,却让自己心爱的人,在寂寞的寺庙里,对着青灯苦熬。” 三.1 五月己巳,盼星星盼月亮,李治终于盼望到了这一天。上午,在通往感业寺的街道上,全程戒严。主要路口、桥梁以及各个制高点,都布满了禁卫军。四五队先导人马开过去之后,皇帝李治才坐上御车,跚跚而来。 感业寺门口,已密密麻麻跪满了接驾的僧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治巡视着这些玄衣青帽的尼姑们,说了句“免礼平身!”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起来。尼姑们早已得到赞礼官的指令,皇上进了寺门后,才能起来。李治皇帝见没有人起身,以为大家没听见他的话,刚想再说一句,赞礼官就导引他向寺门走去。两边也立即围过来身材高大的侍卫,李治只好迈步向寺门走去。 一番官样文章的拈香祭奠先皇的仪式结束后,住持立即代表感业寺,伏地跪请李治到禅房喝茶休息一下。 李治满意地点了点头,冠带飘摇地向禅房走去。禅房在大雄宝殿的旁边,先期而来的独孤及带着几个贴身侍卫早已守候在门口。李治走进来,独孤及立即在他身后把房门关上了。李治小声问:“人呢?” 独孤及向禅房深处指了指:“在里间屋。” 隐隐约约,禅房深处,有一个素丽的倩影。李治禁不住有些慌乱,胸部猛烈地起伏。他定了定神极力地约束住自己,好一阵子,才在自我挣扎中平静下来,慢慢地向里走去。 武则天羞怯的脸上布满了红晕,她在他踏进里屋的一瞬间,抬头看见了他。整整一年零一个月了,多么漫长的等待、多么刻苦的相思,一时间都化在各自的一双眼睛里。她深情地望着他,四只手紧紧握连在一起。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嘴唇抖动着哽咽起来,泉水一般的泪水大颗大颗地从眼睛里冒出来。 李治心情更加激动,眼里也慢慢溢满了泪水,眼泪也顺着面颊流下来。 “武姐姐。” “阿治!” 紧接着是紧紧的拥抱。独孤及见状,快步走过来,轻轻地把里屋门带上。 好一阵子,李治才慢慢地推开武则天,仔细地打量着她。她光溜溜的头上,耳朵透明发亮,皮肤仍然像少女一般娇嫩,脸上却呈现着二十多岁女人固有的成熟的魅力。 武则天让他看得不好意思,忙低下头,拿手背擦了擦腮上的泪水。 “武姐姐,朕可想死你了。” “想死了,怎么不来接我?”武则天噘着嘴,“你看看,我都变成一个尼姑了,又老又丑。” “你不老,你不丑。”李治好像怕武则天自己伤自己的心,忙用手掩着她的嘴,急切地说。 武则天把李治的手塞进自己的嘴里,眼睛斜睨着李治,牙齿慢慢地用力,咬着李治。 “都怪朕,都怪朕。”李治任凭她咬着,伤感地说着,“让你受委屈了。” 武则天其实没有真咬李治,她伸出温柔的手指,帮助他擦干脸上的泪痕,万分疼爱地说:“我不能怪你,你虽贵为天子,却也有自己的难处啊。” “武姐姐,朕已打算好了,一俟先皇的三年服孝期满,朕就接你回宫。”李治急忙保证说。 “阿治,”武则天感觉时间太紧了,于是她呻吟地叫了李治一声,拉着他的手伸到了自己的怀里。 “阿治,没有你,我是多么的孤独寂寞啊。” “朕以后……会……”李治承抚着武则天滚烫的双唇,在紧密的亲吻中,一边解衣带,一边许着愿。“会时常……来看你的。”两个人相互缠绕着,慢慢地向禅床挪去了。到了床边,她就迫不及待地甩掉身上的衣服,贴在他的身上,用浑身的青春烈火团团把他围住。 她气喘吁吁,疯狂地运动着,她要燃起更大的烈火,要用这炽热的火焰,烧尽过去所有的痛苦和寂寞…… 李治在下面紧紧地盯着她,急切地寻找着那久已失去的感觉。刹那间,那俊美的双眸、透明可爱的耳朵,电一般地击中了他,弄得他热血沸腾。他头昂得更高,急切地、饥渴地向草原深处奔驰…… 激战以后,就是一片平静。她和他像两片落叶,躺在水面上,自由地随微波飘荡。静静地享受着释放后的轻松,两个人谁也不愿说一句话。 “咳!”独孤及在外间咳嗽了一声,然后轻轻地呼唤,“皇上,是时候了。” 两个人才忙了起来,又紧紧地抱在一起,脑子里都急切地搜寻着最想说的话。 “阿治,我真的离不开你了。” “朕也是,这短短的一会,是朕这一年最最快乐的时光。” “我似乎专为你才来到了这个世上。” “只有在你身边,朕才意识不到自己是皇上。” “阿治!” “武姐姐。” “皇上,时间到了。”独孤及小声地催了一遍。 武则天恢复了理智,她拿过宽大的尼姑服草草地裹住身子,然后细心地给李治穿衣。她的手像母亲的手,轻轻地给李治穿上内衣,套上他的衮服。用手指给他理了理头发,戴上皇冠。做完这一切,她闪后半步,打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说:“真是我的俏郎君。” 她又拥上去,嘬起嘴唇,深情地与他吻别,然后打开门,把挪不动脚步的他轻轻地推了出去。 紫宸殿里,李治正坐在书案前,忙于政务,自从感业寺回来后,就一直政务缠身。今天,快马奏报,左翊卫郎将高偘大败突厥于金山。李治心情稍稍好些,令人拿些瓜子点心,边吃边批改各地的奏章。这会儿,独孤及走过来,小声说:“雍王李素节来了,在门口玩耍呢,让不让他进来?” “快让吾儿进来。”李治抛下朱笔,站起来伸伸酸疼的腰背。小王子素节正跑了过来,抱住他的腿,仰着脸叫着:“父皇。” “今天怎么没在学馆读书?” “去了,已经放学了。”小素节乖巧地说,“少傅说,人要劳逸结合,才能健康长寿。 父皇,您也歇歇吧,不能老是这样操劳。” “好,就依吾儿的话。”李治牵着素节的手说,“走,父皇带你到外边耍耍去。” “父皇,我要去西海池泛舟。”素节仰着小脸说。 “行,咱们就去西海池泛舟。” 雨过初晴,太极宫内的西海池边,空气无比地凉爽,到处弥漫着池水和花草的清香,柔嫩的柳枝静谧地低垂着。 “母亲,父皇来了。”李素节挣脱李治的手向前跑去,李治这才看见前面的假山后,萧妃正坐在船上,手扶着船浆等着自己。 “皇上,”萧妃站起身施了一礼说,“是臣妾怕您劳累过度,特意叫素节叫你来的,请皇上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朕正想出来散散心呢。”李治一步跳上小船,揽着素节坐下来。 “叫他们划吧。”李治对萧妃说。 “不,我划吧,就我们一家三口多有意思。” 第13章 萧妃解开缆绳,轻轻地划动船桨,小船荡开平静的水面,缓缓地向西海的深处驶去。独孤及一看,没奈何,只得和几个侍卫跳上另一只小船,紧紧地跟在后面。 “皇上,立太子的事怎么不听人说了?”萧妃边划船边有意无意地问。 “朕让他们搁置一段时间,以后再议。” “王皇后的背后真有人啊,说当皇后就当上了皇后。”萧妃酸酸地说。 “哎--”李治长叹了口气说,“面对先皇的那几个老臣,我也没有办法啊,没立你为后,朕也知道对不起你,所以想极力安排素节为太子。” “那怎么还把他封为雍王?”萧妃不满地说。 “封王和立太子是两码事。封王并不能代表他不当太子。” “那李忠就没有封王,明摆着他要当太子。”萧妃把手里的桨放下,任凭小船随风摆荡。 “这都是几个老大臣的主意。”李治有些烦恼。 “什么老大臣的主意,我看是王皇后的主意。这朝政大事到底是皇上说的算?还是她皇后说的算?”萧妃气愤愤地说。 “当然是朕说的算。” “臣妾以为也未必。妾观满朝文武没有几个不是王皇后的人。中书令柳奭是她的舅舅,王志宁的儿子与她娘家的侄女联姻,还有--”萧妃掰着指头数,数着数着就断线了,忿忿地说,“纯粹是外戚干政。” “你怎么乱说话,怎么说是‘外戚干政’,传出去还得了?”李治责备萧妃说。 “你当初许我当皇后,怎么不能实现?是你乱说,还是我乱说?”萧妃眼盯着李治吵吵着。 “别说啦。好好地划划船,玩玩多好。一见面就提些腌臢事,我简直烦透了。”李治也生气了。 萧妃一看,不敢再多说,就把满腔的怒气都用在胳膊上,小船箭一般地朝前划去。 第二天上午,王皇后即派人来叫萧妃,萧妃不知怎么回事,有心不去,又碍于她是后宫的主宰,只得勉强去了。到了中宫,王皇后果然寒脸挂霜,也不让坐,坐在那里阴阳怪气地说:“萧妹妹,你划得一手好船啊!” “皇后有什么吩咐,尽管说。”萧妃也不是善碴,站在那里直愣愣的,说话也硬梆梆的。 “你竟敢撇下宫人侍卫,让皇上坐你划的船在西海池上泛舟,你好大的胆子。”王皇后拍案叫道。 “泛舟又怎么啦,我是皇上的淑妃。我们一家三口划划船又碍谁什么了。” “一家三口?”王皇后张开嘴,“哦呸!说出来瘮得我牙疼。” “牙疼是你牙不好。”萧妃毫不示弱。 “大胆!你竟敢在我中宫撒野。来人呢,给我掌嘴二十。” 几个太监和宫娥跑过来,摁住萧妃,对着她的嫩脸,劈里啪拉,一五一十地打起嘴巴来。 萧妃挣扎着,披头散发地哭叫着:“我有何罪?你叫人打我。” “哼,”王皇后坐在座位上,手指着萧妃说,“你擅自带皇上划船,其罪大了,万一翻了船,死了你娘俩事小,一旦皇上有个什么闪失,灭你九族都不解恨!” “你公报私仇,我要禀告皇上。” “告去吧。今天逮了你这个错,打的就是你,你平日仗着有一张大肚皮,不把我放在眼里,现在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可怜萧妃一张俏脸,布满了手指印子,一张樱桃小口也不樱桃了,蓬蓬勃勃地肿胀得老高。 中午,李治吃完饭后,正在翠微殿歇息。小素节来了,他站在李治的床前,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嘤嘤地哭着。李治急了,扳着他的小肩膀,连问数遍,小素节才说:“我阿娘快要死了。” “什么?”李治大吃一惊,“你这话从何说起?” “中宫皇后不知何故把我阿娘暴打了一顿。我阿娘说不打算活了,不能照顾我了,撵我来跟父皇。嘤嘤……我没有阿娘了。”小素节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着。 “独孤及,速去西宫萧淑妃处。”李治在床上叫着。 独孤及慌忙过来,伺候李治穿上鞋。几个人不顾中午太阳毒,急急地赶往西宫萧妃处。 萧妃正拿着三尺白绫布,站在凳子上,往房梁上甩来甩去的甩,见皇上快到门口了,才一下子甩上去,挽了一个阴阳扣。“干什么你!”李治进门一看,气得怒喝一声,旁边站着的太监、宫娥急忙把萧妃扶下来。萧妃一头扎在李治的怀里,哇哇地哭着。李治顿时也觉心酸,挥手屏退众人,扶着萧妃坐到了床上。李治摸着萧妃的肿脸,问:“她怎么把你打成这 样?” 萧妃噘着厚嘴唇,万分委屈地哭诉着: “我不该为皇上生这几个孩子,遭人嫉恨。她刚立为皇后,就暴打我一顿,我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不会生孩子还有理了,朕去找她。”李治气忿忿站起来,就往外走。 萧妃拦住李治:“皇上,您就别去了,我们可惹她不起啊。”这么一说,李治气更大了,噔噔噔地跑了出去。 独孤及见皇上满脸怒气地往外快步走,不明内里,忙给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斜举着黄盖伞,给李治遮着太阳,一步一趋地也跟着快步走。 “胆子越来越大了,皇后刚当上没几天,就寻衅起事,太不把我这个皇上放在眼里了,我非废了她不可……” 李治一路走,一路想,不觉前面就到了中宫。李治的脚步又慢了下来,自己跟自己说:“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这一进去,王皇后还得闹我一顿,与其两头都闹我,不如一头闹我,哎,我还是回去吧,安慰安慰萧妃,让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省得再弄一次呕心的事。”想到这里,李治脚底又打了个弯,回来了。 萧妃正倚门观望,见李治回来了,忙过去搀扶着他的手说:“皇上,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李治到了里屋,才搂着萧妃说,“你别再生气了。刚才朕到中宫训了她一顿。往后,她再传你,你就说你正在等朕,哪儿也不能去。” “皇上,”萧妃扑到李治的怀里,“你答应我晚上不去中宫了,我要你夜夜陪着我。” “好,好,只要你不再生气,什么都好。”李治拍了拍萧妃,“朕还是喜欢你的,朕六个子女,你一个人就生了仨。” “皇上,只要你天天晚上来,臣妾还能给皇上生出几个聪明漂亮的王子公主。” “好啊,朕以后就夜夜专宠。”李治也兴奋起来。 “只要皇上夜夜来臣妾处,臣妾就不争那个皇后的位子了。让王皇后天天晚上搂着宝绶高兴吧。臣妾才不稀罕那个有名无实的臭中宫。”萧妃得意地说,就上来亲吻李治。 “淑妃,别别。”李治看着她的厚嘴唇,躲闪着,“你先养养伤,消消肿,朕晚上再来。朕这会还得去视朝哩。” 时序已进入十月了,天气微冷,天也黑得早了,宽阔的街道上,也没有多少行人。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顺利地到达感业寺的门口。独孤及首先下车,到门卫上接洽,然后才引着李治往寺里走,路上,李治说:“不知她睡了没有,独孤及,直接去她的禅舍吧?” “不合适吧,她一个屋不知住着几个人,咱还是去住持房里,再着人叫她。” “没事,她上回跟朕说过,是一个人住的。” “那--”独孤及沉吟了一下,“好吧。皇上您自己小点声敲门进去。老奴和几个侍卫,藏在对过的花池里。不过,您可快着点,不能回宫晚了。” “好,就照你说的去办,她是第几个门?”李治问独孤及。 “从东往西数,第三个门,别记错了。” 禅舍里,武则天已脱去了衣服,围着被子,斜靠在枕头上,烛光如豆,她一边看书,一边轻轻地按摩着脸颊,这时,有人轻轻地敲着门。 “谁呀?”武则天问。 没有人答话,仍是轻轻地敲着门。武则天只得下床去开门,以为是哪个姐妹,又来串门。 门开了,一个青衣小帽的男人,带着一股凉风窜进来,没等武则天反应过来,他又转手把门关上。 “你--” “是朕,武姐姐,阿治。” “是阿治。”武则天把提着的心放下来,禁不住喜极而泣,“你……你怎么现在来了?” “在宫里闷得慌,就来了。” “你是怎么来的?”武则天拉着李治的手,就往床边走。 “坐马车来的,他们几个都在外面的花池守着哩。”李治看武则天只穿着亵衣,忙掀开被子,把她扶进去,“你快进去,别冻着身子。” 李治斜坐在床边,手伸进被窝里,抓住武则天滚热的手,满脸笑意地看着武则天。 “武姐姐--” 烛光下武则天娇羞着脸,斜睨着李治,手指抠着他的手心说:“你来干什么?” “朕,朕想你了。” “你想我哪一点?” 李治嘿嘿地笑着,把手摸到了武则天的胸脯上,一把又一把地揉着。 武则天咯咯地笑着,轻轻地挣扎着,嚷着痒;李治索兴放开手脚,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摸索着她微微凸起的小腹,又顺流而下,一路摸开去…… 他的手时重时轻,眼光看着她的脸,观察她表情的变化。她浑身变得热辣辣的,低声呻吟着,双手紧紧地把李治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三.2 两个人最终纠缠在一起,走进快乐的梦境…… 梦醒之后,两个人又身轻无力,像杨花在春风里飘荡。 第14章 李治凝视怀中这丰腴白皙的可人儿,不由地又一次亲吻着…… 武则天丰满俊秀的脸上,流动着几颗晶莹的泪水,这少见的情形让李治慌了神,扳着她 的膀子,急切地问:“怎么了?武姐姐。” 武则天急忙擦开泪水,露出笑容:“没有什么,我是高兴的。” 李治摇摇头:“不,朕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只是--” 武则天忙用手捂住他的嘴,把香腮贴上去,摩擦着,说:“阿治,我真是高兴的,你别有什么想法,从我见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在心中立下誓,决不惹你有一丝一毫的烦恼。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可以承受。” “武姐姐,朕知道,一切尽在不言中。” “阿治,你以后不能随便就来。你是一国之君,要注意安全,上次醉着酒,这次又摸黑天来,带的侍卫又这么少,叫姐姐我多么担心啊。” “知道了。下午,皇后又吵又闹,朕心里烦,就来找你了。” “当皇帝更不能率性而为,要面面照顾到,你也多给皇后一些温存,等我将来入宫的时候,还要依靠她呢,你可不要随便得罪她。” 李治像孩子一样点点头,幸福地看着武则天美丽成熟的脸庞。他深深地感觉出,只有在这里,他才找到了自己的慰藉;只有在这里,他才找到了心理和肉体同时得到歇息的温床…… “武姐姐,白天犹可,晚上时间你是怎么打发的?” “睡觉呗,睡不着就看书。喏,你敲门的时候我正看书。” “看的什么书?”李治拿起床上的一本书,“是《左传》,你女人家还爱这个。” “俗话说以古鉴今,多看点历史方面的书有用处。将来入宫时,可以上书言事,好为你治国安邦、做一代明君,出一份绵薄之力。” “真难为你了。”李治边翻书边赞叹着,这时,书里掉下一张纸笺,“这是什么?”李治拿过来,念着上边的字:如意娘武媚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好,好。”李治赞道,“端的写得娥眉顿转,凄楚悲凉。哎--”李治又叹道,“总有一天你会笑逐颜开,脱掉比丘装,重着石榴裙的。” “但愿如此!”武则天双手合十,说,“人说皇帝是金口玉言,我武媚快有出头之日了。” “武姐姐,朕要走了。这首诗作朕带上啦。”李治把诗笺装进兜里,拿起衣服就往身上套,弄了几下也没伸进袖子。武则天忙给李治穿衣服,嗔笑道:“当了皇帝,连衣服都不会穿了,还想醉卧禅床呢。” “武姐姐,”李治腆着脸笑着,伸出嘴唇,去求吻。武则天拿手指在上面轻拍了一下,又怕拍疼似的,忙用一个甜吻去抚慰它。“快回宫吧,等饿了再来吧。”武则天轻轻地打开门,伸出头看了看,见四处寂静无声,才把李治放出门。 独孤及和几个侍卫也从暗处走了出来。 李治拍着独孤及的肩膀:“独孤,难为你跟朕这么些年,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朕赏你黄金五斤,绢帛百匹。” “谢圣上隆恩。”独孤及习惯地跪下磕头。 “唷,别磕了,”李治拉着独孤及坐下,“再说这车里也磕下不头。” “皇上,人说名如其人,您字号叫‘为善’,您真是一个善人啊。从古到今也是数得着的明君,从不对下人鞭打脚踢,从没有妄杀一个人。老奴侍候您这样的好皇帝,心里觉得实在,觉得踏实。”独孤及真诚地说。 说话间,车子已到了皇宫。二重门内,又聚集着一大群人,大红灯笼下,罗绮珠翠,绣带飘飘。 “坏了,”独孤及忙对李治说,“王皇后来了,怎么办?” “来了就来了,她下午闹了一场了,顶多再闹一场。”李治一下子变得无所谓起来。 “我看皇上今晚去陪陪她吧,免得她闹大了,追究起来,我们的秘密可就露馅了。” 李治笑了一下,又安慰独孤及说:“你甭管了,让朕应付她。” 说归说,等下了车,一看见王皇后,李治又紧张起来,他打起精神,挺着胸脯走过去,打着招呼:“皇后还没睡,查些什么?” “皇上哪里去了?深夜不归,叫臣妾等得心焦。”王皇后抛过来一个媚眼,娇滴滴地说。 “噢,我--”李治急忙接下去说,“我到民间看看民情。” “皇上真乃仁慈之君,日理万机之余,还去民间访贫问苦。”王皇后作了一个揖,以示崇敬。 过来拉住李治的胳膊,“皇上,你累了吧,快随臣妾回房歇息去。” “好,好。”李治心说,今儿是怎么啦,王皇后也变得特别的温柔。俩人携手登步辇,并肩坐着向中宫驶去。路上,还说着平日少有的话。 “皇上,臣妾想通了,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王皇后头靠在李治的肩上,语气幽幽地说。 “这话让你说对了。皇后母仪天下,难道不能容忍皇上的几个嫔妃吗。”李治拍着王皇后的肩背说。 “皇上,宫里妃嫔这么多,为何单单喜欢那个萧妃子,左一个,右一个,让她生这么多孩子。” “朕并不是天天上她那里。” “还哄人?臣妾早已查过《起居注》了,这十来天,你天天去萧妃处。” “朕去了是有事。” “去了当然有事了!”王皇后刚想发火,复又制止了自己,“臣妾知道自己,怎么也抗不过那萧狐狸。” “别再说了,喏,中宫到了,朕这不是来了吗。”李治扶一把王皇后,并肩走进了寝宫。 “您吃饭了没有?”王皇后问李治。 “吃了,在车里随便吃些点心。” “什么事这么急?一国之君,富有四海,能随便吃些点心充饥。” “也没什么急事。中午吃得太饱了,所以晚饭不想多吃什么,防止积食,”李治催促说,“快叫人打水来,洗洗睡觉吧,朕实在疲劳了。” 王皇后先脱光了衣服,幸福地爬上了寝床,等待着宫女给李治脱衣服,等李治上床后,屏退了宫女,开始施展手法,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费尽心机一点一点地给他推拿按摩。足足忙了半个时辰,李治还是一点也不起兴,王皇后疑心大起。“皇上,您刚才和……和女人睡过觉了吗?” “没有啊。朕不是微服私访去了吗。”李治装得还挺像,“可能是累的,朕从街东到街西,整整步行了七八里路。” “那……那您吃点补药吧。” “什么药?有就吃,没有也别费劲去找了。”李治伸了伸酸疼的胳膊,觉得实在太累了,不想再玩什么花招了。 “是太医给您配的那一种,您还给它起了名字叫‘青春之火’,您忘了吗?”王皇后说着,光着身子跳下床,从旁边的小厨里翻出个琉璃瓶。 “没忘没忘,”李治不得已,接过王皇后拿过来的鲜红膏滑的药丸,连水都没喝,一扬脖子咽了下去。 事情有些勉强,但还算说得过去。王皇后望着精疲力尽的皇上,心中又气又急,她恨透了那夺走她秉受雨露的女人。 过了初一是初二,过了初二是初三,连着过了四五天,皇上一去不复返。王皇后禁不住又恨得咬牙切齿。她在中宫里无缘无故地打着转,踢板凳、骂丫环。 独孤及来了。王皇后看见他,冷冷地问:“你来中宫干什么?” “皇上让老奴来问娘娘一件事。” “皇上有什么事好问我的?我倒问你,皇上这几天都在哪睡觉的?” “回娘娘,在西宫萧妃处。” 独孤及又磨蹭了一下,才说清来意,“娘娘,大大前天,皇上是不是丢了一件东西在您这儿?” “什么东西?” “一张纸。” “什么纸?圣旨还是草纸?” “娘娘真会开玩笑,是一张写着字的纸。皇上说可能丢你这儿了,叫老奴来看看。” “没有!”王皇后气哼哼地说。 话音没落,旁边一个侍女说:“娘娘,是有那么一张纸笺,我给夹在小书橱上的一本书里面了。” “你在哪发现的?”王皇后问。 “早上在床边地上看见的,可能晚上给皇上脱衣服的时候,掉下来的。” “拿给本宫看看。” 纸笺很快地拿来了,王皇后一看,是一首情诗,什么‘憔悴支离为忆君’、‘开箱验取石榴裙’,作者叫武媚。 “独孤及,这是谁写给皇上的诗?谁叫武媚?” “回娘娘,老奴不知道。” “你整天跟随着皇上,形影不离,你敢说你不知道?又想受罚了不是?” “娘娘,您打死我,我也说不知道。” “那么说你知道了,不想告诉本宫?”王皇后嘿嘿地笑了笑,抖抖手中的纸笺,本宫早已调查清楚了,这事骗了别人,还能骗了我娘娘?左右,给我重打二十大棍,打死为止。”王皇后连蒙带吓地吼道。 几个粗壮的侍女从后房找来两根木棍,一脚踹向独孤及,抡棍就打。 “哎哟!”独孤及一个狗啃泥栽倒在地,心说,还真打呀,我这身皮包骨头,能禁得起打吗?光棍不吃眼前亏,说吧,说了,皇上也不会打我,皇上比皇后仁慈。 “别打了,我说,我说--”独孤及手捂着头,往前弹跳了一下,急忙招道:“是感业寺的尼姑武媚写的。武媚下放前是先帝的才人。皇上为太子时,两人就情投意合了。” “皇上去找过她几回了?” 第15章 “没去多少次,也就三回两回的。”王皇后沉吟了一下,对独孤及说:“你去吧,叫皇上自己来拿。” “这--” “本宫不要这张小纸,皇上一来我就给他。你就这样给皇上说就行了。” 独孤及无奈,只好怏怏地走了。 晚上,李治来了,还带来了好酒好菜。 “皇后,朕来了,”李治陪着笑脸说,“朕今晚上陪你喝一杯。” “哟,皇上是稀客临门哪,找臣妾有事啊?” “没事,没事。朕好几天没来了,也该来看你了。” 宫女、太监们在桌子上摆好了酒菜。李治拉着扭扭捏捏的王皇后入了座。他满满地端上一杯酒给她,说:“皇后,你辛苦了。” “臣妾辛什么苦?”王皇后扑哧一笑,心说,这是哪来的话。接过李治递来的酒杯,一口干了,用绢巾沾了沾嘴唇,说:“皇上,您来拿那张纸的吧?” “朕今晚主要来看望你。” 王皇后从袖里掏出那张纸,抖了抖,斜着眼看着李治说:“想不到你这个老实人,还能把先皇的才人用了。” “哪里,她是先皇生前赐朕的。”李治辩说着。 “先皇赐你的,臣妾怎会不知道,皇上别再唬人了,男子汉大丈夫,要敢作敢为。”王皇后偎上去,摩挲着李治的脸,“皇上,您是一国之君,整天像偷儿一样,摸摸索索地,夜里出宫幽会,一不体面,二不安全。臣妾以为--” 王皇后说着,立起手掌,做了一个砍瓜切菜的动作,“把她给--” “皇后,您千万不能杀她,只要留了她,朕以后就夜夜宿在中宫,保证不耽误你的事。”李治惊慌地说。 王皇后笑了,连干了两杯酒,才接着说那句话:“臣妾是要把她给--召回宫里。皇上想哪儿去了。臣妾再惹皇上不高兴,也不敢当一名刽子手杀皇上的意中人。” 李治擦了擦额上的细汗,道:“皇后真有如此高风亮节,以后,朕一个月分出二十天宿在中宫。” “臣妾也不指望什么了,更不敢再相信您的金口玉言。臣妾只是不愿看那个萧蹄子夜夜专宠,一副得意满足的风骚样。”王皇后几杯酒下肚,备觉无限地伤感,心里话也掏出来了。 李治仿佛这才懂得女人的心,他伸出胳膊,揽住王皇后,把她搂到自己的腿上。 “皇后,其实,你要不是整天喜怒无常,动不动就跟朕生气,朕还是喜爱你的。” “皇上,别说了,”王皇后抹着眼泪,啜泣着,“臣妾的性子也不好,从小任性,容不得别人,这才失宠于皇上。” “皇后,别说了,咱俩以后都改一改脾气,就行了!”李治夹了一块“花酿驴蒸”塞到王皇后的嘴里,王皇后才止住了哭声。 吃完了嘴里的那块驴蒸,王皇后心情好了些,问李治:“皇上,武妹妹长得怎么样?” 李治想了想,说:“额头宽宽的,脸大大的,还有……” 王皇后接上话头说:“还有脑袋光光的。” “嘿……嘿嘿。”李治笑着。 “嘿嘿啥,还不赶快让她蓄发还宫?”王皇后说。 “再等几个月,等为先帝守孝三年期满,再接她进宫不迟。” “看不出你还是个孝子呢。”王皇后说,“那也得先让她把头发蓄起来,到时候弄个光头进宫,像什么样子?” “对对,还是皇后想事周到。不过,这事还是你出面为好,你下个懿旨。如果由朕下圣旨,恐怕朝臣们得议论。” “行,臣妾知您是一个敢做不敢为的主。”王皇后并起兰花指,戳了李治一指头。实际上,皇后就准备由自己下懿旨。她计划要联络起这位媚人的“尼姑妹妹”,借力打力,借钟馗打鬼,彻底消灭掉萧淑妃的嚣张气焰。最终达到夺回皇上宠爱、左右后宫的目的。 “等那武媚人来了,您可要让她听臣妾的话。不然,臣妾照样可以把她赶回去。”王皇后的嘴凑到李治的耳朵边说。 “那是,那是。她不归你节制,归谁节制?再说,武媚这人也不错,温顺有礼,善解人意。朕和她处了好几年了,从没见过她争风吃醋、发过脾气。” 王皇后点点头:“臣妾明天就下懿旨,派专人去,再赏赐给她一些衣物、食品。” “皇后,你真好。”李治搂着王皇后谄笑着,“皇后,朕今晚好好陪你,决不让你失望。”李治拍着胸脯说。 “走,赶快睡觉吧。”王皇后从李治的腿上下来,指挥众宫婢立即侍寝。 这次,高宗李治下了老本,竭尽全力,全力以赴,赴汤蹈火,兴奋得王皇后身在浮云,魂飞半天。王皇后感到从未有过的舒服,简直如饮醇酒,如吮甘露,内心感慨着:“这‘武妹妹’还真是一个幸运星,人还未宣进宫,就带给我这么多的幸福和快乐。”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在禅舍的最北边,有一个比较偏僻的安静地方,它靠着小池塘。武则天常常到这里读书散步。将近三年的感业寺生活,也是武则天孤独慎思的生活。她的思想正像她二十八岁成熟的肉体一样,历经一番火坑、一番苦海的磨难,早已脱尽了稚气。在她的身上,再也找不到昨日那个任性、娇气小姑娘的影子。她真正的成熟了,不再怨恨命运的不济,也不再焦虑未来的日子。她要一步一步、深思熟虑,向中断多年的理想目标挺进…… 秋天,绚烂的秋天,她的金色和紫色闪现在最后的绿色里,她将产下自己的果实。人们在领略春天俏丽、欢乐的风格以后,还必将感受到金秋的成熟与丰饶。 武则天坐在池塘边的草地上,看了一会书,又仰面躺下来,欣赏着太阳慢慢地落到了西墙头上,又慢慢地变成了一团血色的红晕。这时,突然从升平殿的方向传来浑厚的钟声。武则天侧耳细听,疑惑起来,晨钟暮鼓,不年不节,傍黑天敲钟干什么?一定是有重大的事发生。难道是皇上驾临,他这会来干什么?武则天未及细想,急忙起身,弹了弹衣服,往回走。刚走到一个小路口,迎面碰上了寺里的执法,两个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快,快,慧通,快去前院接皇后的懿旨。”执法气喘吁吁地说。“接什么懿旨?皇后又给寺里赐斋了?” 三.3 武则天边走边问。“不年不节,赐什么斋,是专门给你的懿旨。” “我的?”武则天感到浑身一颤,放慢了脚步。难道我跟皇上的私情,皇后都知道了,派人来处置我?也不太可能,后宫佳丽成百上千,她犯不上跑这儿吃我的醋。 “快点走,慧通。接旨的事能磨蹭吗?”执法催促道。 “走!”武则天迈开了步子,心想,谅也没有什么大事。皇后要问罪我一个小尼姑,只需派两个人暗暗就做了,何须下个懿旨,弄得上下都知道怎么一回事。 武则天赶到祥房。宣旨的太监和几个宫婢正坐着喝茶聊天,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武媚接旨!”一个领队的太监站起来,展开懿旨,开读:懿令感业寺武媚蓄发。 懿旨简单明了,就一句话,却让武则天一时摸不透真正的意图。没容她细想,又有几个宫婢、太监,抬过一个食盒和一箱子衣服,放在她面前,打头的太监指着说:“喏,这都是皇后赏赐的。” 太监办完事,立刻就走了。武则天爬起来挪坐在祥房的围椅上,看着食盒和箱子,陷入了沉思。皇后令她重新蓄发又是为何?蓄发自然意味着重新以女人的身份回到红尘中来,然而,皇后要把她这个“还俗”的尼姑打发到红尘的哪一个角落呢?懿旨里没有说明白。可毕竟没有问罪、处置她,而且还有诸多赏赐,看样子通往皇宫的大门快要打开了,压抑已久的武媚就要有出头之日了。 秋尽冬来,冬去春至。在先帝李世民崩逝三周年忌日的这一天,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大早,感业寺的气氛就非同寻常,门前的西大街上开过来一队队羽林军,迅速地布满全寺,实施戒严。住持临时得到通知,皇上马上要来拈香,务必迅速布置好一切。感业寺里,立即忙乱起来,扫地的扫地、设案的设案。而后全体比丘尼一起到大门口,等候接驾。独独一个武则天不去。她正在禅舍里,精心地打扮自己。 她兑上了一盆温水,把脸浸在了里面,稍稍停顿了一下,温水给皮肤的刺激,使她在舒适之中,感到一种没有心事的恬静。她用柔软的绢巾,轻轻地拭干脸上的水渍,然后在脖颈处、面颊上,扑上上等的珍珠粉,再用一种散发着异香的红鲎植物油,轻轻地涂抹一遍。 她揽过镜子,就着从窗户纸射进来的晨光,仔细地打量着自己,镜子里,面颊红润润的,印堂、额头亮得发光,长长的睫毛,放射出喜悦的光芒。两只眼睛朗若晨星,一股成熟的、动人的青春活力,从里面透出来。 她笑了,和三年前相比,她依然皮肤白皙,显得更加高贵和秀美。头发虽然还不够很长,仅盖住耳朵,但飒飒青丝,却别有一番英武的魅力。 寺里的钟声响了,寺门外传来人马的喧闹声和鼓乐声。她知道,是他来了。接着他还要去大雄宝殿,进行一番官样的拈香仪式。她在幽暗的禅舍内,静静地谛听着,她不平静的心在静静地等待着。一个半时辰以后,禅舍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接着一个男子的声音轻轻命令“退下”。 门,被有礼貌地、轻轻地敲响。 “谁呀!” 第16章 她憋住笑,故作不知。“是朕,大唐的高宗皇帝。” 门开了,武则天望见冠带飘摇的大唐天子背后,有黑压压的文武百官和侍卫。她立即屈膝跪倒在地:“臣妾武媚恭迎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李治伸出一只手,扶起了她。 “你怎么带这么多人来?”她小声地问。 “今天是你回宫的日子。怎么,你不愿随朕进宫?”李治爽朗地说着。 “现在?”她有些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真的。她渴望进宫,她知道自己也快进宫了。但当这些突然到来的时候,反而手足无措了。 “当然是真的了,”李治抿着嘴唇,微笑着,显示男子汉的决断和魅力,“马上回宫。” “好吧。”短短的一瞬间,她醒悟过来,脑子里有了分寸,她冲着后面的独孤及说:“传比丘尼永智。” “永智是谁?”李治问。“臣妾的一个小姐妹,臣妾要带她一同回宫。” 转眼的功夫,永智被带了过来,她望着气势非凡的高宗皇帝,茫然失措,跪地参见。 “永智,咱们进宫去,”武则天拉起了永智,“这床上有衣服,你马上换上一套。再给你留两名内侍,你监押他们整理一下房间,把可以带走的东西带上。” “武姐姐,我--”永智激动中,仿佛未听清武则天的吩咐。 “就这样了,我先随皇上走了,你随后进宫。” 武则天说完,挽起李治就走。从禅舍前到大门口,内侍们排列着,低头躬身,感业寺的比丘尼们,伏在甬道两旁的地上,送他们走过。寺门外,更是气派非凡。乐队奏着乐、打着鼓。羽林军挺胸凸肚,擎旗的擎旗,拿戟的拿戟,端的是仪仗森严。 李治携着武则天的手登上一辆高贵华丽的御马车。随着太监们悠长的首尾相传的“起驾”喊声,长长的车队开始向皇宫进发。武则天一手握着李治的手,一手握着横杠。她玩味着刚才的场景,脑海里翻腾起来,深深感到权力的威严与力量。不知不觉中,她轻轻地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 “你在想什么?”李治手伸过来,搂住她的腰。 “什么也不想。”武则天拿过李治的手,轻轻地摩挲着自己滚烫的面颊。 武则天睫毛低垂,嘴唇红艳艳,一副羞涩的样子。李治看得眼热,手就往她的怀里伸,嘴唇往上凑。 “皇上!”武则天轻轻地打了他一下,“这是御车,马上要到皇宫,你一时也等不得。 ” “武姐姐,谁让你这么迷人的。”李治不依不饶,手还在动作。 “往后,不要叫我武姐姐,我也不叫你阿治。宫闱有宫闱的规矩。随便这样昵称,我会遭人嫉恨的。” “那朕叫你什么?”李治一时想不出合适的称呼,忙问。“那就看你了,你封我什么就叫我什么。” “封你为妃子,好不好?”李治问。 “妃子……”武则天想了一下,摇摇头,“目前还不能封我为妃,我初来宫中,根基未稳,一定会遭朝臣反对,遭后宫妃嫔的妒恨。先给我一个‘昭仪’的名号吧。” “那就委屈你了。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李治又搂住了武则天,“名头事小,我们俩的快乐才是真正的。” “昭仪姐姐,你想住在宫里的哪个地方?” “叫我武昭仪。”武则天轻轻地扭了一下李治的鼻头,“住翠微宫吧。那里能唤起皇上的回忆。”武则天满脸通红的笑着。 “好你个武昭仪!”李治兴奋地压了过去,“让御车直接驶往翠微宫,朕下午不上朝了,沉住气地陪你乐乐。” “不行,该上朝的还得上朝,不能因色误国,再者,臣妾进宫后要先拜见皇后娘娘。晚上,我自己一个人住翠微宫,皇上去陪皇后才是正理。”武则天坚决地说。 “什么正理,朕有好几个月没碰你了。” “忍得一时,快乐终日。人都来了,还在乎这一回两回。”武则天亲着李治的脸,哄劝道,“皇上,你就听臣妾的话吧,这也是为臣妾着想啊。” “好,好。还是你虑事周详。不过明晚一定在一起睡。” “行啊,明天床上见。”武则天一边说笑着,一边撩起车帷,打量着外面的风景。 前面快要到皇宫。黄瓦覆盖的红色宫墙已然在目。垛楼上跨刀持戟的军士往来巡逻,庶民百姓望见宫城敬而远之。这就是大唐王朝的权力中心,它统治着辽阔的万里海疆。进了它的里面,就意味着你已经接近了最高权力的顶巅。 王皇后正在中宫里打扮着自己。这几天,她心情舒畅,特别高兴,皇上的阳光雨露,让他仿佛找回了丢失的鲜嫩。她嘴里哼着歌子,对着镜子,不停地摩弄着眼角隐约可见的皱纹。她还总结出一条经验,只要让皇上高兴,皇上就会投桃报李,让她也高兴。 “启禀皇后娘娘,武昭仪跪在门口求见。”一个太监来到王皇后的跟前,叉手禀奏。 “哪一个武昭仪?”王皇后拉长了娘娘腔问太监。 “就是皇上刚从感业寺带回来的。这事娘娘不是知道吗?” 王皇后“嗯”了一声,又把脸转到镜子前,又抹了几下鱼尾纹,对那个太监说,“你去到门口,看看她跪的姿势怎么样,再禀告于本宫。” “是。”太监答应着出去了。王皇后接过宫婢递来的人参茶,慢慢地啜饮着,鼻子里哼哼着,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王皇后要恩威并施,牢牢地擒住这个媚人的小尼姑,让她当自己的先锋官,跃马持枪打头阵,在后宫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把萧淑妃一类的狐狸精,彻底的打个落花流水。 “娘娘,”那太监从外面走进来,趴在地上,汇报说,“这武昭仪跪得还不错,直挺挺的,一动也不动。” “传武才人觐见。”王皇后命令道。 “武才人?送她来的独孤及公公说,皇上已封她为昭仪了。”太监好心地提醒着王皇后。 “狗奴才,这么多的废话。叫你怎么传你就怎么传。”王皇后抬腿就给了这个太监一脚。 大概这温柔一脚踹人不疼,太监也习惯了,故该太监嘿嘿地笑着,爬起来向大门口亮开了嗓子:“传武才人觐见!” 武则天一听叫她武才人,心里明白了许多。她暗自冷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掸了掸裙摆上的尘土,向殿里走去。“臣妾武媚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皇后没吱声,而是仔细察看跪在地上的武媚人。眼前的这女子年近三十,虽说人长得不错,保养得也很好,但已失去了少女那特有的鲜嫩的色彩,穿着也朴素一般。她比皇上大了几岁,人说色衰爱弛,她这个样子在美女如云的皇宫内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了。于是,王皇后用傲慢的口吻问: “武氏,先帝在世的时候,你侍候过先帝?” “回娘娘,臣妾曾做过先帝的才人。” 这话还真弄得王皇后一愣,她原以为这个武媚定会对那一段历史支支吾吾,袆而不谈,没想到她却直言不袆,痛痛快快地承认了。王皇后心想,这个武媚也是个没有脑子的人,话怎么套,她就怎么说。 “武氏,你为先皇的才人,应该知道宫廷的成例,先皇的嫔妃是不可以--”王皇后说着,端起盖碗,借故喝一口参茶,打住了话头。 武则天忍住心头的不快,趴在地上嗑了个响头,奏道:“臣妾深知娘娘的恩典。就是这会穿着的衣服,也是娘娘赏赐的。臣妾在感业寺接到娘娘令臣妾蓄发的懿旨后,常常为娘娘的大恩大德而感动得流泪,日日在佛前祷告,求佛祖保佑娘娘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所以臣妾一进宫,就直奔中宫来觐见娘娘。” “嗯。”王皇后微微点了点头,又问,“皇上已经封你为昭仪了?” “回娘娘,皇上只是口头说说,没有下旨正式册封。皇上说,晚上要来中宫跟娘娘您商议一下,再做决定。”武则天说着,提了提裙子,以示跪得时间太长了,该赐个座位了。 王皇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吩咐左右搬锦凳,给武媚赐坐。 “来人哪--”王皇后拉着长腔命令道,“传掖庭令和内府令晋见。” “是!”两个腿快的太监口里答应着,窜出门办这事去了。这期间,王皇后也不理旁边端坐着的武则天,只是有一口没一口、自顾自地啜茶。[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 功夫不大,掖庭令和内府令分别传到,各自站在一边,听王皇后训话。 “掖庭令?” “臣在。” “这位是武昭仪,今年二十九岁,皇上刚刚收进来的。曾做过先帝太宗的才人。你把这些都记录在册簿上。” “臣谨遵懿旨!” “内府令!” “臣在。” “按成例拨付规银,通知尚食局从明天早晨起,安排武昭仪的膳食。”“臣遵旨!” 看着掖庭令和内府令退去了,王皇后才多云转晴,吩咐宫婢:“快给我妹妹武昭仪看茶!” “武妹妹,从此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了,你有什么事找姐姐我就行了。”王皇后拉住武则天的手,亲热地拍打着。 “谢娘娘厚爱。臣妾初到宫中,一切全凭娘娘照顾,一切行动听娘娘差遣。”武则天离开锦凳,又跪地磕头。 “坐,请坐,”王皇后过来,拉起了武则天,“妹妹,虽然你年龄比本宫大,也知道一些宫中的事,但本朝非比前朝,宫廷法禁森严,掖庭令那里,该有的手续一点都不能少,倘若有一点差错,落到那些顾命大臣手中,就不好意思了。” 第17章 武则天低着头,摸索摸索眼圈,等再抬起头时,眼睛里竟沁出了一滴眼泪。 “娘娘,臣妾知道自己添了麻烦,入宫有悖于礼法,只是见爱于皇上,见爱于娘娘,才到昭仪的位置。臣妾即使肝脑涂地,也不能报答皇上、娘娘的恩情于万一。” “妹妹,可别这么说,进门就是一家人,一家不说两家话。”王皇后笑嗬嗬地拍了拍武则天的肩膀。 “姐姐给你准备了一些新衣服,你先挑一套换上,午膳先凑和一顿,等傍晚皇上下了朝,我们三人在一起好好吃一顿。” “谨遵娘娘懿旨。”这武昭仪嘴巴乖巧之极,对皇后娘娘的话言必称旨。 下午离黑天还早着哩,高宗李治就兴冲冲地赶到了中宫。人刚到门口,就老远地给王皇后打招呼:“皇后娘娘,朕来了。” “别人叫臣妾‘娘娘’,皇上怎么也叫臣妾‘娘娘’。”王皇后说着,迎上去,用手掌轻轻地在李治脸上拍了一下,以示惩罚。“皇上,今儿来得这么早?看皇上满面春风,大概有什么喜事吧?” “皇后高兴,朕也自然高兴。” 王皇后闪后一步,打量着李治:“一天不见,皇上就学会说话了,嘴甜得像抹了一层蜜。” “皇后取笑了。”李治尴尬地笑了笑,“听独孤及说,今晚要在你这儿吃饭。” “是啊,怎么今个一叫,皇上就来了?”王皇后睃着眼问。 李治搓着手,嘿嘿地笑,四处张望:“怎么不见武昭仪?” “正在沐浴呢,怎么,新郎官等急了,要去帮帮忙?” “别逗了,快叫御膳房做菜吧,多做些花样,朕今晚要好好地乐嗬乐嗬。” 武则天走过来了。刚出浴的她显得皮肤也白也嫩了,短头发潇洒地从两边向后梳;嘴唇含笑,鲜艳欲滴,眼角微微有些翘,上面斜描着两撇墨黑的蛾眉;身穿一套低胸的红石榴裙,露着嫩白的脖颈。一对奶子,大得如墙上吊着的葫芦,露出衣外小半个。整个人散发着慧黠多端、成熟性感的魅力。 王皇后见了,心里面有些波动,觉得上午有些走眼。但没容王皇后多想,武则天就袅袅地走上来,给皇上、皇后各施了一个礼,口称:“臣妾见过皇上、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李治满怀喜悦,旨令太监:“传御膳。” 不一会,尚食令亲自领队,二十多个太监,每人手托六个盘子,排成两路长队上来了。屋里立即香气扑鼻,醉人心田。好家伙,美味八珍全上来了。 “皇上、娘娘、武昭仪,请问喝点什么酒?”一个太监请示道。“喝醽醁、翠涛吧。”王皇后说。 “你能喝烈酒,她武昭仪不一定能喝。”李治说,“换平和一些的鹿胎酒。” “别,别。就喝王皇后说的醽醁、翠涛吧。臣妾过去也能喝些。”武则天圆着场说。 酒端上来了,三个人先喝醽醁,各满了斟上一杯。李治指着酒给武则天介绍说:“这是先朝谏议大夫、名臣魏征所酿。已在窖中储藏十来年了。其酒香气馥烈,甘甜易醉。先帝太宗生前十分喜爱魏征的酒,曾题了一首诗赐给魏征,其诗曰:‘醽醁胜玉兰,翠涛过玉薤。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 王皇后一听,早在旁边撇开了嘴,打断李治的话说:“人家武昭仪是先帝的才人,能不知道魏征的醽醁、翠涛,用得着你介绍?” 三.4 李治支吾着,抬杠说:“魏征贞观十七年就去世了,武昭仪怎会知道?” “武昭仪贞观十二年入宫,又在宫里整整呆了十二年,啥事不知道。” 武则天见两人顶开了嘴,心知李治诚厚,引得王皇后有意去揭自己的疤。遂不置一词,端起茶杯,慢慢喝茶。李治见介绍酒不成,又去给武则天介绍菜:“这是‘筋头春’,就是 炙活鹑子。这是‘金粟平dui’就是鱼子。这是‘生进二十四气馄饨’,就是馅料各异,凡二十四种。还有这个菜,其味最美,不可言状,叫做‘浑羊殁忽’,做法复杂得很,朕平素最爱吃这道菜。” 话没说完,王皇后又在一旁打开了岔子,阴阳怪气地说:“不单单你爱吃‘浑羊殁忽’,先帝太宗在世时,也爱吃‘浑羊殁忽’,对不对,武昭仪。” 王皇后看着武则天的脸,想从中看出什么变化来,可惜武则天塌着眼皮,只顾喝茶,表情如木雕泥塑一般,根本叫人瞧不出什么。李治这才觉出事来,忙端起酒杯:“光说菜了,忘了喝酒了。来,朕和两位干一杯!一口干!” 王皇后还真不示弱,一仰脖干了整整一杯。烈酒入腹,刹时间,美人面若桃花,炙热诱人。 “来,武妹妹,干了这一杯。”王皇后完成了任务,转而又催武则天。 “妹妹不如姐姐海量,我分两次干了吧?” “不行,一次!”王皇后不依饶,端起杯子就要往武则天的乳沟里倒酒。 正在僵持热闹间,一个太监轻步走到王皇后的背后,对着她的耳朵嘀咕了几句。王皇后这才不闹了,放下酒杯,对武则天说:“喝了这杯!本宫有点事,出去一下,回来你必须给本宫干完。” 武则天笑着点点头,等王皇后一离步,就把杯中的酒全倒进一个叫“丁马香淋脍”的汤菜里。 “什么事?”在外间的大厅里,王皇后问那个太监。 “娘娘,萧淑妃的儿子雍王李素节,在中宫门口,闹着要见皇上呢。”太监贼头贼脑地看看四周,悄悄地说。 “走,看看去。” 到了宫门口,小素节正对阻他进宫的看门太监连踢带打呢。“住手!”王皇后掐着腰走过去,喝道,“小素节,你放学不回家看你阿娘,跑到我中宫来闹什么?”“回大阿娘,放学后我已到了家,阿娘让我来叫父皇到我们西宫吃晚饭。” “你父皇没在我这,天快黑了,快跟宦官一块回家吧。” “你骗人。我找到两仪殿,说父皇到中宫了。刚才御膳房传膳的也说父皇在这。”小素节指着王皇后,叫着。 “大胆,你怎么敢这样指着本宫,来人哪,掌嘴!” 王皇后的太监闻声而动,就要打小素节,小素节带来的太监忙用身护着。气得王皇后指挥几个太监一拥而上,把西宫的太监揍了一顿。小素节倒没挨着什么,只是吓得哇哇大哭,拉着自己太监的手,哭哭啼啼回西宫,找他娘去了。 萧淑妃正在西宫厨房里擀着小薄饼,做着农家饭,准备招待皇上吃晚饭。没想到皇上没叫来,儿子却哭着回来了,忙拍拍手中的面,抱住小素节,心肝宝贝地叫着,厉声问随去的太监怎么回事。这太监忙松开捂住左眼的手,展现被打青的左眼圈给萧淑妃看,带着哭腔说: “娘娘她也太欺负人了,到中宫门口就打,小王爷被皇后指挥的狗奴才踢了好几脚,嘴也挨了几巴掌。小的护着小王爷,被打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什么!中宫敢打小王爷。她真是狗胆包天了。” 萧淑妃咬牙切齿,露出坚硬雪白的牙齿,像一头母狼一样,仿佛准备去啮人。怒火和妒火燃烧着她的心,她一脚踢翻面前的菜筐,抄过擀面杖。 “来人哪,操上家伙,都跟我到中宫,今晚不闹他个天翻地覆,决不罢休。” 一个贴心的宫婢拉了拉萧淑妃的衣襟,小声劝道:“淑妃,在皇宫内,这么多人明火执杖,操刀拿棍的,怕不合适吧。不如您只带几个人,到中宫闹闹,惊动皇上,皇上最疼小王子,一听说小王子被打,岂能罢休,那时既不招惹是非,又能达到教训皇后的目的。” “说得对,来人哪,先把小王子扶床上躺下,廷请太医来诊视。你、你、你、还有你,跟我走。” 别人都空着手,萧淑妃却手拎一条铁尺子。几个人气势汹汹地赶到中宫,在门口,让把门的太监给挡住了。 “皇后懿旨,晚膳、侍寝时间,外人一律不准入内!” 萧淑妃一听“晚膳”、“侍寝”就更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闪开!” “淑妃,皇后懿旨,小的们不敢放你进。”看样子王皇后已经下了死命令,一连过来几个太监,挡住了萧淑妃。 “狗奴才!”萧淑妃抡起铁尺,冷不防给了当头的太监一下子。抽得那太监“嘣”地一下跳起来,胖脸上瞬间又胖起了一小溜。 “你,你怎么打人?” “打人?”萧淑妃咬着牙,把铁尺又抡了过去。几个太监不敢还手,直往后退,一直退到殿门口,那铁尺还是没头没脑地打来。“关上门,关上门。”几个太监闪进殿内,“哐dang”一声把大门关上,从里面紧紧地插上门插。 “给我砸门!”萧淑妃累得直喘粗气,命令跟随的几个太监。 “开门,开门!”几个太监壮起胆子,连敲带踢地叫门。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狠劲砸!”萧淑妃瞅了瞅四周,“这不有花盆吗?来呀,给我搬起来往门上砸!” 连同萧淑妃,几个人搬起花盆,稀里哐啷地往门上砸。一时间,好好的红漆门被砸得坑坑洼洼,地上堆满了残花、烂盆、粪土,一片狼藉。 里面的几个太监沉不住气了,慌忙商量了一下,决定马上给里屋的皇后汇报去。 “娘娘,萧淑妃拿花盆砸门呢。”一个太监伏在王皇后的耳边悄悄说。 “什么事啊?外面的门咣咣响。”李治也听出外面的门响。王皇后趁着酒劲,把手中的杯子往地上一摔:“来人哪! 第18章 撤去酒宴!” “这,你干什么?”李治申斥道。 王皇后道了个万福:“皇上,请御驾速回西宫。萧淑妃打上门来了。臣妾实在不敢留皇上。殿门都让她给砸烂了。” “什么?竟有如此无礼之事。”李治还不大相信。 “启奏皇上,门快让萧淑妃砸烂了。”一个太监跪奏道。 “这……这后宫闹得成了什么样子。”李治摊着手,气得手打哆嗦。 “皇上姑宽,以至有人蔑视礼制,胆大妄为,中宫蒙羞。”武则天在旁边悠悠地说道。“……”李治停顿了一下,又一拍桌子,“来人哪,传朕的旨令,押送萧淑妃回西宫,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令,不准出西宫半步。” “是。”几个李治的贴身太监答应着,窜出门去。 外面传来吵闹声,一会儿没有了声息,显然萧淑妃抗不过圣旨,被押回西宫了。 “来,皇后,昭仪,咱们接着喝。”李治又令人重新给皇后斟酒。 “算了,不喝了。”王皇后一回身,回寝殿去了,闪下一帮人面面相觑。 “皇上,”武则天也站起来要走,“臣妾也不喝了,要去翠微殿歇息了。” “那我们一起走。” “皇上还是陪陪王皇后吧。臣妾今天也累了,改天再侍候皇上。”武则天说着,自顾自地走了。 留下一个孤家寡人李治,不知怎么样才好。气得他一拳擂在桌上,唉声叹气起来…… 后宫琐事,国家军政大事,再累再难,你也得面对,也得去处理。高宗李治坐在两仪殿里,案前的文书奏表堆积如山,他像做作业一样,焦躁地、一点点地批改着。独孤及来到他身后,轻声唤道:“皇上?” “什么事?!”李治的声音高八度,明显带着气,也不知是谁惹着他了。 “皇上,”独孤及也习惯了,不惊不诧,继续小声奏道,“武昭仪来了。” “在哪?” “回皇上,在门口候着。” “快让她进来。” 武则天笑容满面,袅袅娜娜地进来了。到了跟前,把手搭在李治的肩膀上,柔声问道:“皇上,干什么呢?” 一听见武昭仪的名字,李治的一肚子腌臢气就“滋呼”一声放掉了。他也一只手攀在武昭仪的肩上,愉快地回答道:“处理一些各地的奏表。” “哟!”武则天抚摸着摞得老高的表章,“批阅这么多的表章,皇上累不累?” “说累也不累,说不累也累。” “此话怎讲?” “你一来,朕就高兴,就说不累;你一走,朕情绪低落,这不累也就成累了。” “皇上真会说话。”武则天凑过去,香腮贴着李治,“只要皇上高兴,那臣妾就日日伴着皇上批阅文件。” “行啊,这叫红袖添香阅文书。” 武则天随手拿起一件中书省的任命书,上面写着:“豆楚风为检校左厢宿卫,领承天门。” 就问高宗:“这豆楚风是谁?” “原来也是个禁军将领,新近摺升的。”李治对这话题不感兴趣,问武则天:“昨晚你怎么不让朕与你一起去翠微宫?” “昨晚故意急你的。”武则天媚笑着,抚了一把李治。 “那今晚?” “天不早了,现在就回翠微殿吧,把该阅没阅完的文件带上,在床上阅。”武则天说着,就挑起文件来,也不管李治同意不同意。 “行,行。”李治春心荡漾,哪有不同意的理。 翠微殿里,用完御膳,武则天率先脱光衣服,钻进大红缎子被窝里,等李治爬过来时,她却脸朝里,一动不动地躺着,好像生气的样子。李治扳了她膀子几次,她都不回过身来。李治急了,问:“你怎么啦,刚才还好好的。” “唉--”武则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良宵美景,你叹什么气呀!” “皇上,”武则天缓缓转过身来,“后宫礼制不严,尊卑不分,臣妾为皇上感到难堪。” “你是说--” “昨天萧淑妃竟手持凶器,带着奴仆,打到中宫,忧扰皇上。这在民间家庭,也是大逆不道的事。先帝太宗在世时,哪个敢如此放肆。” “是啊,这女人也太那个了,叫朕实在失望。” “有了初一,就有十五。赏罚不明,无以立信,更无以立威。对萧淑妃一定要严加处罚,以儆效尤,否则,今天萧淑妃打上来,明天又有刘妃打上来,势必弄得皇上威信大减,后宫了无宁日。传扬出去,也让朝臣小觑,天下人耻笑。” “对,”李治一拳砸到床上,“是该整整了。不过,怎么处置她,朕一时也没好办法。” “削减她一半规银,两个月不准出宫门一步。” “这--”李治以商量的口吻说,“禁一个月就行了。” “两个月!”武则天搂住李治说,“她如此放肆,不废她名号就算她烧高香了。” “好好,照你说的办吧。”李治急不可待地来拉武则天。武则天摁住他的手,从寝帐里伸出头,命令外面的宫婢:“传皇上旨令,萧淑妃手持铁尺,冲击中宫,有悖礼制,今削其一半规银,两个月不准出西宫。” 两仪殿里,武则天正帮助李治批阅奏章,她一会儿拿着热毛巾,给他擦擦脸;一会儿命内侍进参茶,亲手喂他喝。弄得高宗李治如沐春风,愉快地工作着。武则天在整理奏章之余,还伸过头去看,对一些内容重要的文件,不时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 “皇上,李忠为何未封王?”武则天问李治。 “因王皇后收忠为螟蛉子,欲立其为太子。萧淑妃又要立其子素节为太子,两下相持不下,所以搁了下来。” “皇上,”武则天正色地说,“忠乃皇上亲子,至今无名号,于礼有悖,也会招惹外界议论。请皇上下诏,先立忠为王,余事以后再说。” “这,这事先要和诸大臣议议。” “皇上,你贵为一国之君,立子为王,这点小事还不肯自己做主。长此以往,朝臣中必衍生傲气,此必不利于皇上。且立忠为王,乃皇上家事,下个诏书就行了,何必和这个商量那个商量。弄得小事变大,你论我论,纠缠不休。” “那--立忠为什么王?” “可立为陈王。” “行,等明天再说吧。” “皇上,如果认准了一件事,就要当机立断,才是至尊无上的天子风度。皇上可即刻下诏,派宣使到忠府上,宣为陈王。” “这--”李治犹犹豫豫,这事做起来有些突然,自己自登基以来,还没有单独决定过这等大事。 “皇上,”武则天晃动着李治的肩膀,“当断不断,烦恼不断。” 李治一想,也是,因为自己遇事常犹豫不决,留下了多少猫尾巴,徒增多少呕心烦事。他攥紧了拳头说:“你草个诏,朕盖章后即刻发出!” 武则天飞快地写了诏书,李治盖上玺印,交内侍办这事去了。 “皇上,晋州数次地震,不知赈灾的事下边办得怎么样了?”武则天翻弄着奏章,问李治。 “已令地方上开义仓赈民。” “忻州地震,冰水泛溢,不知如今的土地耕种怎么样了?” “哎,”李治叹了一口气,“自朕登基以来,兵灾、地震、旱灾、涝灾不断,太白又屡次昼见,莫非朕有愧于上天?” “皇上,”武则天劝慰道,“地震,冰水,乃自然之变化,于皇上无干。皇上所能做的,就是勤政爱民,拯民于水火。眼下应多做些拥恩怀德的事,比如禁止各地进贡犬马鹰鹘等。” “是啊,朝臣们也这样劝谏朕,朕也已下诏禁进了。” 说话间,一个内侍走进来,叉手奏道:“皇上,中宫王皇后着人传话,请皇上傍晚到中宫饮酒用膳,皇后已让御膳房提前准备下了。”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李治打发去内侍,苦笑着对武则天说,“几天没去皇后那里,她又不愿意了。” “皇上,连年来天灾人祸不断。皇上尚禁进犬马鹰鹘。皇后难道不知,尚如此奢侈!那天,中宫晚膳,一桌上竟上百种菜。皇家一顿饭,百姓几年粮。为上者岂能讲求口腹之末耶?故臣妾那日不忍动筷。今皇后又设御膳八珍,委实为过,臣妾恳请皇上不要去中宫。” “你不要说,朕不去就是了。” “非但皇上不去,还要旨令御膳房,停止皇后今晚安排的御膳。” “让她吃吧,别再招惹她了。” “皇上!”武则天挺着胸脯,偎了过来…… “好,好。”李治挡不住她的温柔,只得让内侍传令:“御膳房罢御膳八珍。一顿饭二十碟以内,不得超过定例。” 转天,李治觉得罢皇后的御膳有些不合适,自觉不大对劲。便抽空去中宫看望王皇后,顺便抚慰一下。中宫里,王皇后因身体不适,正卧在床上歇息。 “皇后,皇后。”李治凑到床前,有些心虚地小声叫着。 王皇后闭着眼,知道冤家来了,不动也不吱声,只是那粒粒清泪顺着眼角,“哗哗”往下流,一会儿就流满了脸颊。 “皇后,你怎么啦?”李治抓着王皇后的手,让王皇后一甩,给甩掉了。 “皇后,朕来看你了。” “皇上,你是得了新人,忘了旧人。”王皇后睁开了凤目,幽幽地说道。 “皇后,朕这阵子确实也很忙。” “皇上别哄臣妾了,你不但夜夜专宠她,白天也带着她去两仪殿。”王皇后气哼哼地说。 第19章 “她……帮朕整理一些奏章什么的。” “何止帮你整理奏章,还帮你拟诏,发布圣旨哩。” “哪里的事?”李治心里有鬼,眼睛躲闪着王皇后的眼睛。“哼!内宫干政,国家必乱。不知会大臣和臣妾,就册封李忠为陈王,是何道理?” 三.5 王皇后挺了挺身子,责问李治。 “皇后,册忠为陈王,朕早有此意。” “那臣妾问皇上,多少天来,为何不来中宫?” “武昭仪已怀孕了,朕也是多抽点时间,照顾照顾她。”李治也没说假话,武则天确实怀孕了,只是没声张开来。 “什么,她怀孕了?” “是的,昭仪准备过来禀告皇后呢。” 王皇后一听,“扑通”一声坐起身子,头上也出了一层冷汗,身体也觉轻松了,头脑不由地警觉起来,也开动起来。真追悔莫及啊,刚治倒了萧淑妃,没想到前门赶走了虎,后门又引进了狼。那个老大不小的武昭仪不但梅开二度、夜夜春风,独占了皇帝全部的雨露恩爱,更令王皇后吃惊的是,年届三十的武昭仪竟怀上了龙种。当初,萧淑妃依仗小王子素节受皇上宠爱,还想让素节当太子。这武昭仪要生下个龙子,还不定怎么样呢,说不定子以母贵,母以子荣。太子、皇后的宝位都让她娘俩夺了去。那时,后宫哪还有我王皇后的立足之地?不行,得赶紧想办法。眼下,和这个摇摇摆摆的窝囊废皇上没有什么好说的,得找自己的娘家人,找舅父中书令柳奭。 “皇上,臣妾身体不适,不能侍候皇上,请皇上谅解。” “不妨,朕在这坐一会就走。” “快到中午了,皇上还是去翠微宫吧。再说,臣妾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吃的。” 李治的脸讪讪的,就站起来道:“皇后,你歇着吧,改天朕再来看你。” 等高宗李治一走,王皇后即令内侍,速去王府传其母魏国夫人柳氏前来宫内探视。饭后,柳氏夫人乘一顶小轿,在内侍的引导下,急急赶来中宫,进门就来到闺女的床前。 “皇后,你生病了?” “母亲来了,恕我不能施礼了。”王皇后歪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可曾令太医前来诊视?” 魏国夫人伸出手,摸摸王皇后的额头,又试试自己的额头,“没有烧啊,皇后是哪儿不舒服?” “母亲,”王皇后叫了一句,又打住了话头,挥手令内侍、宫婢退出屋子,然后才小声地说,“阿娘,孩儿得的是心病。” “什么心病?”柳氏夫人凑过来问。 王皇后即把后宫内的大小事,一五一十地给阿娘柳氏说了一遍。“阿娘,孩儿至今不曾生育,只有走这一步棋了,先收忠为螟蛉子,再立忠为太子,方保孩儿皇后之位无虞。且忠为人忠厚老实,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他日即大位,必不负我王家。” “这事得先和你舅舅商量。”魏国夫人柳氏说。 “那当然,让舅舅在朝臣中活动活动,只有长孙太尉等老臣出面,此事方可办成,此事也必须办成。不然,等那武昭仪生了儿子,事情就棘手了。” “好,为娘这就去你舅舅府上。” 魏国夫人出了宫,也没回家,即刻奔到弟弟柳奭的府上,把王皇后的话传给了他。其实,即使王皇后不开口,国舅大人中书令柳奭也考虑了这一层。俗话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王皇后稳固的后宫地位,就没有她身后整个家族的好事。收忠为螟蛉子,册立太子一事,二年前,就有过动议,虽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不宜自己出面,非得动用元老重臣不可。办成这事,不仅可以巩固皇后的地位,同时也截断了武昭仪、萧淑妃日后与皇后分庭抗礼的可能。 柳奭经过周密谋划,先找了太尉长孙无忌这个老朋友,再由长孙打头,找宰相褚遂良、韩瑗、于志宁商量妥定。这天,一上朝,长孙无忌就出班奏道: “皇上,这一阵子,兵灾、地震、旱涝不断,老臣以为除却自然之力外,还有内部因素。皇上登基已三年多了,至今未立太子,于礼有悖,于制不合,臣请皇上,即立陈王忠为太子,以安天下之心。” “这--”李治是个没有主见的人,见长孙无忌这么一说,不知怎么应对才好。 “皇上,”褚遂良走上前,叉手奏道,“前者已有此动议,先着皇后收忠为螟蛉子,再立忠为太子。忠为长子,理当册立,皇后无子,忠理当承嗣,如此,可皆大欢喜,朝野安宁。” “这--是否等等再说。”李治又想拖。拖拖拉拉,拖黄了为止,又不伤面子。 韩瑗也上来禀奏:“皇上,如此大事,当即刻下诏,上可慰祖宗,下可安黎民,又可平诸王觊觎之心。吾皇圣明,宜早下裁决!” 好像早已安排好了,几位宰相排班地上,于志宁奏道:“皇上,二年前改元册后的时候,皇上已亲口许下,立忠为太子,至今言犹在耳。皇上如再犹犹豫豫,拖拖再说,恐失天下人之心。” 高宗李治被众朝臣步步紧逼,已无了退路,一时着急,找不到好的托辞,只得应道:“众爱卿别再讲了,朕就依众爱卿所奏。于爱卿代朕草诏,封陈王忠为太子,一切应制由于爱卿负责。” “臣遵旨!”于志宁叩头答道。 答应了众卿,没有了元老集团的聒噪相迫,高宗李治也自觉办了一件大事,人轻松了许多,问道:“忠为太子,册典定在何日,礼制如何,众卿可有打算?” 幕后策划人中书令柳奭这才出面,他内心喜悦,不露形色,四平八稳地走过去,叩首奏道:“立太子事,乃国家大典,例由太史令卦算吉日。民酉甫三日,以示我皇恩浩荡。” 众朝臣皆随喜随喜,叉手奏道:“中书令所言极是,吾皇圣裁!” 李治见众朝臣皆面有喜色,也随之高兴起来,坐在龙椅上,大模大样地传旨:“着太史令晋见。” 功夫不大,太史令赶到,跪在地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太史令,立陈王忠为太子,何日为吉,可速卦来。” “皇上,本月丁巳,即是黄道吉日,宜册立太子。” “咦。”李治奇怪了,问太史令,“你没卜卦,怎么张口就说了出来。” “回皇上,臣已卜算过了,立太子当在‘七月丁巳日’。” 李治笑着看了看长孙无忌等人:“敢情众卿都已安排好了。”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七月,也就是武则天生下长子李弘的前半年,唐高宗李治正式册立陈王李忠为太子。接着高宗又任命于志宁兼太子少师,右仆射张行成兼太子少傅,侍中高季辅兼太子少保,侍中宇文节兼太子詹事。王皇后和柳奭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无自得地认为,皇后和太子的地位从此稳如磐石,王氏、柳氏这些外戚大家族,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事情过去以后,两仪殿里,武则天不高兴地对李治说:“皇上,怎么册立太子的事,也不提前给臣妾说一声。” “上朝时,众大臣一齐禀奏,搞得朕也措手不及,只得答应了他们。事先朕也没有思想准备。”李治抱歉地说。 “皇上,您把臣妾怀孕的事给皇后讲了吧。” “是啊。怎么啦?”李治接着说,“朕还跟皇后讲,你还要亲自去中宫报喜呢。这也是礼法。” “皇上,那臣妾这就去中宫,一则贺喜娘娘收螟蛉子,二则禀告臣妾怀孕的事。” “好,你去吧,千万不要闹什么别扭。” “知道了。” 李治挺高兴,家宅平安,长幼和睦,不但平民百姓祈求于此,作为皇上,也有这些愿望啊。 王皇后这一阵子,心情比较舒畅。大夏天的,正躺在卧榻上,享受着宫婢们不疾不徐的扇风。一听内侍说武昭仪求见,忙坐起来,寻思,她来干啥?莫非见本宫名位确定,低声下气来了。 “传武昭仪晋见!” 武则天走得有些出汗,到了王皇后的面前,弯腰低低地拜了一拜。王皇后复又躺在卧榻上,好半天才懒洋洋地问:“武昭仪不在两仪殿随侍皇上,到此何事?” “回娘娘,妹妹给娘娘贺喜来了,恭喜娘娘喜收螟蛉子,恭喜侄子忠册立为太子。” “不敢当。忠为太子,乃大势所趋,理所当然,本宫觉得没有什么喜不喜的。”王皇后不阴不阳地抛出这几句话,心说,本宫可不吃你这一套哄人了。 “娘娘,妹妹还有一事禀告。” “何事?” “托娘娘的福,妹妹已怀上了孩子。” “此是好事,怀了多长时间了?” “有三四个月了。” “怎么现在才给本宫说。” “起先妹妹因无经验不知道,等明白以后,见娘娘这一段时间事多,所以没敢来叨扰。”武则天态度恭恭敬敬,话一说出来,这谎不由人就撒得挺圆。 王皇后是怕听好话的人,几句谎言把她骗得放松了警惕,紧绷着脸也舒展开了,示意宫婢给武则天看座。 “武昭仪,你以后不要去两仪殿了,免得人说后宫干政。姐姐作为皇后,这样奉劝你,也责无旁贷。” “姐姐批评得对。要不是皇上要求,妹妹绝对不会去两仪殿的。以后,妹妹只安心在后宫养身体就是。” “要让皇上多注意身体,你更应该保重孩子和你自己。” “谨遵姐姐教诲,妹妹怀上孩子后,别无他求。已恳请皇上少去翠微宫,多来看顾姐姐。” 第20章 太子册立之事,武则天事先不知道,这么大的事,竟轻轻地瞒过了她,让她感到自身的渺小和不足,也深深感到王皇后经营的中宫势力的强大。于是她决定再一次放下架子到中宫去卖乖讨好。王皇后实在坦诚,几句好话听了以后,人就变得温顺,失去进攻的欲望。那么,武则天就可以赢得一个相对安宁的环境,在这段时间内,她可以思考局势,重新调整自己。 “明丽,随我到外边走走。”武则天招呼一个贴身的宫婢。这个明丽就是曾在感业寺为尼的永智。武则天进宫后,连同她,一连带进来几个干姐妹。这些人进宫后,都成了武则天的心腹宫婢。雨过初晴,天气凉爽,明媚的仲夏照辉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四周树木枝繁叶密,色泽浓重。小花池里开放着鲜艳的玫瑰花。武则天站在花前,手轻轻地拂过花朵的表面,不由自主地轻轻笑了。这玫瑰花可是她的幸运花。几年前,就是在这里,在先帝李世民行将朽木的时候,她处心积虑,把握机会,搭上了太子李治,从而实现了人生的再一次飞跃。如今,她还要躲在花荫下,韬光养晦,伺机出动。但是她从来没有真正地安分过,在从小就向往权力的血液里,流动着一种俯瞰一切的气概。她认定,最终没有一个人可以管束她,她要成为至高无上的主宰。 “昭仪娘娘,咱们去哪里?”明丽跟在后边问。 “闲散之人,信步而行,走哪是哪。”武则天头前走着,边走边看,边看边想。 几个人就这样散漫地走着,路越走越多,几乎走遍了半个皇宫,明丽急了,“昭仪娘娘,您累了吧,我去叫一个步辇来。” “我年届三十才怀上孕,多走一点路,对将来顺产大有好处。你要累了,咱们就去前面的宫闱局歇歇脚。” 几个人信步走进了宫闱局。宫闱令严明成一看,武昭仪驾到,急忙令人设座看茶。然后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他也知道这武昭仪的来头和能量。 “你也坐吧。”武则天客气地指了指一个空座位。然后轻轻抿了一口茶,才说:“我只是出来走走,顺便歇歇脚。” “谢昭仪娘娘赐坐。”宫闱令只把半个屁股坐在凳子上。 “你是何时入宫的?”武则天亲切地询问着。 “回昭仪娘娘,小的入宫有十来年了,新近才被提为宫闱令的。” “提你当宫闱令一事,我也知道,皇上御批时,我也在身边,皇上还夸你办事细致呢。” “谢皇上,谢昭仪娘娘。” “你是哪里人士?” “小的是并州人。” “哟,和我是老乡。”武则天一听显得很高兴,又问,“家里还有什么人?” “家里还有父母,三个兄弟,小的排行老大,因家庭困难,才入宫的。” “嗯。”武则天点点头,像变戏法似的,从袖筒里摸出二块金条,抛给宫闱令严明成,“留着补贴家里吧。没事的时候,可去我紫微殿走走。” “谢昭仪娘娘。”严明成开始不知武则天抛的是什么,慌忙一接,见是金条,喜出望外,跪倒就磕头,“明成有空一定去看望娘娘。” 武则天装做没事的样子,走到放置册簿日志的文件架旁,左看看,右看看,随手抽出一本日志,翻了翻:“你还记录的挺详细呢。” “回昭仪娘娘,每天人员出入,宫闱要事,均记录在案,以备查考,小的不敢有半点差错。” 武则天满意地点点头:“宫闱令认真负责,忠于职守,我会跟皇上说的。” “谢昭仪娘娘。”严明成跪倒在地,忙又磕了一个头。 出了宫闱局,武则天又到掖庭局那里转了转,和掖庭令拉了一些家常话,同样给了他二根金条。这掖庭令只负责后宫的事务,比宫闱令的职权低多了,不但没有什么大的油水可捞,还成天受那些妃嫔们的气,是个费力不讨好的角儿。今见武昭仪送金条,掖庭令感激涕零,恨不能马上给武昭仪跑跑腿,办点事。但人家武昭仪送礼后,并没要求什么,只是淡淡地一笑,袅袅娜娜地走了。在临产前的这几个月里,武则天表面上收敛了自己。除了当面奉承王皇后,也不去两仪殿了。只是像一名散财童子,用大把大把的钱财,曲意交结宫婢、太监。她要编织一个属于自己的情报网,把宫内和王皇后等人的一举一动,都纳入自己的视线之内,做到足不出户,宫中大小事务一目了然。 四.1 永徽四年(公元652年)元月,武则天的头生儿子李弘诞生了。为照顾自己,武则天特把母亲杨氏夫人和守寡在家的姐姐珍花,接到宫里。并借生子之机向李治讨要“宸妃”的称号。怎奈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元老们竭力反对,才不得不作罢。 先前,王皇后与萧淑妃势不两立。如今,凭空来了一个武昭仪,整日与皇上共享鱼水之乐,夺走了皇上全部的宠爱。共同的失宠,使王、萧两人同病相怜,开始有了来往,两人也 逐渐抛弃了前嫌,由仇敌变成了盟友。常常有事无事在一起密谈,商讨怎样去对付共同的敌人武则天。 “皇后,武昭仪这个女人野心勃勃,你的凤冠早晚会被她夺去。”萧淑妃对王皇后说。 “是啊,这武昭仪还一肚子坏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被禁闭两个月,克扣一半例银,就是她给皇上吹的枕头风。”“看她肚子又鼓起来了,八成又快生了。”王皇后点点头,扳起指头数起来:“那个代王李弘不定是谁下的种。她五月进宫,次年一月生子,两头挂撅,一共才八个多月就怀孕生子,这可能吗?准是她当尼姑时,挂上的哪个野种。我看那个代王李弘一点都不像皇上。” “我看也不像,皇上脸圆,他脸长。”萧淑妃觉得有门,凑过去问,“这事你给皇上说过没有?” “还没说。我怕皇上生气,没敢提。” “得给皇上说说,说的时候,口气委婉一些,既不让皇上觉得难堪,又能提醒他觉察这事。”萧淑妃考虑得还挺周到。 “听我舅舅柳中书说,为了冲淡连年的天灾人祸,朝廷准备在今年元宵节举行隆重活动,大宴诸王群臣、外国使节,大放烟火爆竹。到时那武昭仪正好临产坐月子,不能出门。你我姐妹一定要紧随皇上,劝说皇上,把这武昭仪的嚣张气焰给打下去。” “姐姐说得对。”萧淑妃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说,“到时你打头,我助阵。”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新年刚过,元宵庆祝活动的筹备工作就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礼部和皇宫的各个局、院,人员穿梭般地来往。采购、预制,都忙得不亦乐乎。紫微殿里,武则天的临产期也日益迫近,宫婢、太医、接生婆日夜待命。但武则天不关心分内的事,竟忙里偷闲,差人调来礼部拟定的庆典方案,细细翻阅。在后宫的安排上,方案上写着:“正月十四,晚,大明宫大宴群臣、诸王、外国使节;正月十五,上午,北校场阅兵,王皇后、萧淑妃随侍。晚,承天门观灯,王皇后、四夫人、九嫔等随侍。”翻阅到这里,武则天心里浮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这是嫉妒心在作怪。要不是临产在即,她怎么也不会放过这等出头露面的机会,怎么也不会让那王皇后、萧淑妃得意洋洋地去陪皇上、去接受百官使节和万众的顶礼膜拜。武则天气哼哼地把方案抛到桌子上,差人叫来了皇帝李治。 “皇上,大宴群臣、校场点兵,不应该让女人作陪。” “怎么,你去不成,也不想让别人去?”李治笑着说。 “皇上,不是臣妾想去,是不愿意她们破坏庄严的气氛。”这话一说出来,武则天也觉得站不住脚。但情急之下,又只得这样说了。“昭仪,礼部这样安排,自有他们的道理。且方案已经诸大臣审议通过,发到了各部门。改也不好改了。” “校场点兵时,四个夫人,为何单叫萧淑妃去。” “萧淑妃非比其他三妃,已诞二公主和一王子。所以礼部安排了她。” 武则天见势已成定局,无可改变,默默寻思了一会,又开始担心王皇后和萧淑妃趁机说自己的坏话,倒自己的台,于是对李治说:“臣妾不能随皇上去阅兵观灯,觉得是一大遗憾。等那天臣妾想叫侍女明丽跟皇上去,回来时好讲给臣妾听,以解臣妾之寂寞。” “嗬,你刚才还说女人不该去,那里哪还有她一个婢女站的地方。”李治笑着说。 “让明丽做金扇执事吧,她站在皇上的背后执扇,就等于臣妾在皇上身边一样。” “行,”李治答应地倒挺爽快,“到观灯那一天,肯定很热闹,就叫明丽回来讲给你听吧。” “皇上,臣妾知道您这几天挺忙,只要有空,您一定来看看臣妾。臣妾觉得肚子里的动静越来越明显了,八成快要生了。”武则天说着,满脸娇羞,拿起李治的手,放在凸起的肚皮上,“皇上,您摸摸,他在里面乱蹬呢。” “试不出来啊。”李治摸了两摸,没有感觉。“您把耳朵贴上去试试。”武则天又扳着李治的脸贴到自己的肚皮上。 “嗯,还真有动静。”李治抬起头问,“一共怀了多长时间了?” “这月十八是预产期。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到正月十八,正好十个月。” “那--代王弘儿怎么才怀了八个多月就生了?” “那是早产。您当皇上,连这事都不懂。”武则天摸着李治的脸,亲昵地说。 “昭仪,您还真能生,进宫没两年,给朕生了两孩子。” 第21章 武则天脸贴上李治的脸,说:“只要皇上听臣妾的话,夜夜宿在翠微宫,臣妾保证一年至少给皇上生一个。” 今年的元宵节,果然最盛。十四日晚,皇帝在大明殿大宴群臣、外国使节。十五日上午,车驾幸演武场。演武场上,旗帜高标,枪刀密布。有马队,有步兵,左右两边分列着九十八员上将。全都是虎体彪形、狼腰猿臂的好汉。这时,领队的中郎将豆楚风上前奏道:“请皇上下令演武。” “好,开始!”李治一挥手,命令道。豆楚风转过身子,把手中的小旗一挥,只见一队队身披崭新甲胄的兵,手拿刀枪,威风凛凛,气宇轩昂,练开了阵法,喊号声震天动地。李治连连拍手,笑逐颜开,对旁边的王皇后说:“这豆楚风还真会带兵。” “皇上,臣妾看这豆楚风有些面熟。”王皇后故意说道。“他原来是承天门的宿卫。” “噢--”王皇后恍然大悟,“这豆楚风和武昭仪挺熟,臣妾见他和武昭仪在承天门说过话哩。” “是吗?”李治随口问了一句,也没往深里想,只是瞪着眼睛,看操练的人马。 “这武昭仪也太不安分了,与值门的宿卫将也有来往。”萧淑妃一旁帮着腔。 李治转过脸说:“她今天要是来,见了这场面,肯定很高兴。” 萧淑妃和王皇后对了对眼神,撇了撇嘴。心想,话说到这里,他还不明白,还满口夸她呢。 十五日晚,驾临皇宫外西大街的灯会。整个大街全部戒严。驾出时,有红纱贴金烛笼二百对,加以琉璃玉柱掌扇,内侍各执红纱珠珞灯笼,分列两旁,御辇院人员推着御辇缓缓前往。驾入灯山,观赏花灯。王皇后和李治并排坐在御辇上,她的玉手紧攥着李治的手,笑得光辉灿烂,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御辇旋转一遭后,驾幸承天门。这时游人才开始放行。纷纷奔赴露台下,瞻仰天表,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欢呼声响彻夜空,连紫微殿里的武则天也听到了。她在屋子里,坐卧不安,恨得直咬牙,嫉妒之火忽忽地从头顶向外冒。 李治坐在承天门上兴高采烈,对王皇后说:“朕这才知道做皇上的好处啊!” “臣妾这才知道做皇后的尊严。”王皇后瞅着李治,语含忧怨地说。李治拍了拍王皇后的玉手,然后攥紧了它:“皇后,朕这几年,确实对你不太好啊。” “皇上能知道这一点,臣妾就知足了。” 说话间,几个王子公主排着队过来,给父皇李治、母后王娘娘敬酒。李治很高兴,接过杯子一一喝干,满意地对王皇后说:“皇后虽然不曾生育,可这些王子公主也都是你的孩子。你应该感到高兴啊。只可惜那代王弘儿尚在怀抱中,不会走路,不能给他父皇、娘娘敬酒啊。” “臣妾不认那个什么代王弘儿。”王皇后生气地放下杯子。 “怎么?”李治诧异地问,“武昭仪又惹着你了?” “不是她惹着臣妾了,只是这代王李弘来路不明。” 李治摸不着头脑,急问王皇后:“此话怎讲?” “武昭仪是到宫中八个月生下李弘的。常言道十月怀胎,由此上溯,这孩子是她在皇宫外怀上的。臣妾身为皇后,不得不察,不得不禀告皇上。” 李治笑了:“武昭仪说了,弘儿是早产。” “早产?”萧淑妃在一旁接上了话,“早产是身体不好,不小心闪着了才早产。她武昭仪身体这么棒,又身处皇宫,有人随侍,不磕不碰,怎么会早产。臣妾生了三个孩子,这点经验还能没有。她武昭仪骗得了皇上,还能骗得了我们女人。” 李治给说糊涂了,一时算不出谁真谁假。他烦躁地摆摆手:“这事先不提,看灯看灯。好好的,你俩又来搅朕的兴致。” 王、萧二人在元宵庆典上的一言一行和那恶毒的诋毁,很快被明丽添油加醋,传到了武则天的耳朵里。武则天当时听了大吃一惊,出了一身冷汗,这真是要人命的造谣。一旦皇上信以为真,自己还不得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躺在床上,武则天彻夜难眠,紧张地想着对策,肚子还一阵疼过一阵,大概不出明天就要生产了。在心理和生理上,武则天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和压力。 十八日上午,孩子终于呱呱落地,当宫婢报告说是一个公主时,武则天已疲惫交加,昏昏沉沉,她已两天两夜没睡觉了。在这两天里,李治也没来看她一回。 “快……快报知皇上。”武则天脸色苍白,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直到下午,李治才姗姗来迟,他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淡淡地问了几句话,转身就走了。当时武则天正在睡觉,醒来后听说这事,半天没说话。看来,皇上真的相信那两个女人的坏话。若不及时采取有效的行动,一旦皇上被她们哄骗得铁了心肠,自己就是再有百倍的努力,也难以恢复往日的宠爱。到那时,十几年的期待,十几年的努力,都会化为泡影。 武则天紧急召见太医,接着又接见接生婆。施以重金,让他们有所准备,以应付皇上的突然咨询。 二十五日,武则天在明丽耳边密语了几句,叫他去叫皇上,务必让皇上来紫微殿一趟。 明丽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来到两仪殿。值门的内侍报告李治:“皇上,紫微殿的明丽说有急事禀告皇上。” “什么急事?”李治生气地问。这几天他很不高兴,开始怀疑武昭仪的不贞,代王李弘在他的眼里,也越来越不像自己的孩子了。 “她人跑得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 “让她进来。” 明丽进门就趴在地上,叭叭地磕头,直叫:“皇上救命!皇上救命!” 李治又好气又好笑,训斥道:“你在这好好的,救你什么命?” “皇上快去救武昭仪的命,再慢一步人就完了。” “武昭仪怎么啦?”李治站起来,紧张地问。 “昭仪不想活了,抱着小公主哭呢,说一会儿就去西海池自尽。”明丽指东划西地打着手势说。 “她好好的,自什么尽?”李治也慌了神,慌忙向外走,边走边问明丽。 “婢子也不知为什么事,见她哭天喊地,寻死觅活的,怕出事,所以来禀告皇上。” 果然,等李治赶到翠微殿,里间传来“嘤嘤”的哭泣声,李治三步并二步地赶过去,只见武则天两眼哭得像桃子一样,左手揽着代王李弘,右手抱着小公主,一口一个“我苦命的孩子,我苦命的孩子”。 李治抚着武则天的肩膀:“你怎么啦,你说呀,你怎么啦。” 武则天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无限幽怨地看着李治。那长长的睫毛湿湿地,面颊上布满了泪痕,几滴晶莹硕大的泪珠,一直滚落到苍白的嘴唇边,嘴唇还微微颤栗着…… “皇上!”武则天叫了一声,双手捂脸,失声痛哭起来。李治急了,扳住武则天的脸,问:“你到底怎么啦?” “皇上,臣妾冤啊!太冤啦!” “你冤什么?”李治拿过宫婢递来的巾帛,给武则天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有人见臣妾和皇上情笃意浓,就大造臣妾的舆论,把臣妾往死路上逼。” “谁造你什么舆论?逼你什么死路?”李治一时弄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有人说弘儿不是臣妾在宫中怀上的。这一句话,让臣妾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岂不把臣妾往死里逼。”武则天一边哭诉着,一边抹着眼泪,偷看两眼李治的表情。 “你怀孕八个月就生了孩子,让人怎么能不胡乱猜想。”李治这话还有责问的意思,他早就想来问武则天了,只是碍于情面,说不出口,今天武则天先开了口,李治就决定把话挑明了。 “刚怀孕的时候,臣妾不是立即和皇上说了吗,皇上还专门请了太医给臣妾把脉,这才一年多的时间,难道皇上都忘记了吗?” “没忘记,没忘记。”其实李治也早已记不清了,脑子跟浆糊一样,糊涂得很,不过他想,反正当初的太医还在,问问不就真相大白了。 “昭仪,你别生气,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假的变不成真的,真的变不成假的。朕的内心深处还是相信你的。” “那皇上怎么好几天了,不来看看臣妾。” “朕不是忙么?来,让朕看看朕的小公主。” 李治心想,不管代王怎么样,眼前的小公主可是自己的。他把孩子抱过来,仔细地打量。哟,这小公主长得还真怪俊。是一个茁壮的婴儿,浑身胖乎乎的,像一只粉红色的小猪,娇嫩富有弹性的四肢,灵活机动,到处乱蹬,李治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抱着孩子,哄着叫着,打圈转悠着,早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在了脑后。 武则天也擦干泪水,换上了一副笑脸,噘着嘴,拉着李治的胳膊央求着:“皇上,晚上到翠微殿来睡觉吧。” “来,来。一定来。朕十几天没来,也想你了。” “想我为什么不来?”武则天跺着脚说,“听风就是雨,明明是诬陷臣妾的话,你也当真。” “朕也没十分当真。不过听着也怪扎耳的,越琢磨心里越不是滋味。”李治说的倒也是心里话。 “到底是谁在皇上面前说臣妾坏话的?” “没有谁,谁说你坏话干啥?”李治躲躲闪闪,他不想把矛盾扩大化。他的心里,也最希望后宫和睦,妃嫔们人人相处如姐妹。他的理想国是,自己是一条鱼,在后宫里到处游啊游,想吃哪口食就吃哪口食。 第22章 没有烦恼,没有忧伤。饵食们和平共处,也不相互倾轧。 “是王皇后和萧淑妃说臣妾的坏话吧。”武则天可不管李治的心,张口就揭露出来,“她俩最恨的就是臣妾,恨不能把世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臣妾的身上。” “别说了,”李治一听这些事就头疼,他苦恼地对武则天说,“你们怎么就不能好好地相处呢?成天狗撕猫咬的,朕对此已经烦透了。” “皇上也能看得出来,臣妾从来不和她们一般见识,总是以德报怨。就是王皇后那里,隔三差五,臣妾就过去请安问好。臣妾总想一大家人,和和睦睦有多好。只是她们不给臣妾面子,臣妾生了孩子,她们也没过来看望一下。” 李治想了想,说:“朕叫她们都到这里来,朕给你们调和一下。” 转天,李治果然在翠微宫摆下晚宴,传旨让王皇后、萧淑妃等四夫人、九嫔,俱来赴宴。临黑天的时候,妃嫔们才拖拖拉拉不情愿地来了,各按名分品级入座。 李治笑哈哈地坐在主席上,热情地招呼着妻妾们。可惜剃头担子一头热,众妻妾反应冷淡,有的低着头嗑着香瓜子,有的眼往别处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李治还真有些急了,抬高了声音叫:“众爱妾们!” 对过的几个嫔妃交头接耳。“谁是他的众爱妾,都快一年没上我的床了。” “就是,我空为贤妃却不如一个小昭仪。咱连见皇上的面,都难上加难。” 武则天一看冷了场,端起酒杯站起来说:“众姐妹今晚到我翠微宫来,昭仪感到不胜荣幸。大家一般都不常见面,难为皇上今晚把我们召在一起。来,姐妹们,干了面前盅。” 四.2 也是武则天平时树情敌太多,反应者寥寥无几,各人做各人的小动作,正眼都不瞅武昭仪一眼。武则天手端酒杯,一下子僵在那儿,觉得空气好像冻结了一样。 李治一看,忙捅了捅身旁的王皇后,使眼色让她去救场。王皇后这才慢悠悠地站起来,端着酒杯,慢悠悠地说:“众姐妹们,端起杯来。” 王皇后的话还真管用,一阵乒乒乓乓地坐椅响,连同萧淑妃十几个妃嫔都齐刷刷地站起来,端着酒杯,眼望着王皇后,等待她发祝酒辞。 “皇上日理万机,操劳国事,还要过问后宫的琐事,这也是我中宫的失职。来,本宫提议,为皇上的身体健康干杯!祝吾皇万寿无疆!” “祝吾皇万寿无疆!”妃嫔们跟着王皇后齐声祝辞,然后学着王皇后的样子,一仰脖把杯中的酒全干了。 王皇后不无自得地看了武则天一眼,朝她亮了亮自己的杯底,还撇了撇嘴。众妃嫔斜看着武则天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武则天定了定神,紧握手中的杯子,面带微笑,也喝干了杯中的酒。然后平静地坐了下来。但她的心里,好似翻江倒海一般,狂吹着腥风血雨。她默默地咬着牙。她再一次领教了王皇后势力的强大,不赶快想法搬掉这块石头,她武则天永远没有好日子过。 李治却没有看透这场面上的曲折,他见大家伙都干了杯,又祝自己万寿无疆,十分高兴,也端起酒杯说:“你们都不愧是朕的爱妾,就应该和睦相处才是。来,咱们一家人喝个和睦酒。” 李治说完,一扬脖干了杯,他以为别人都跟他一样干杯。但等他眯缝着眼喝完酒,众人都是冷冷地一动不动,只有武则天摸着个酒杯,想喝又不喝。 “咦,你们这都是怎么啦?连朕的话也不听,连朕的酒也不喝。” “皇上,我们姐妹们在您眼里,是不是有轻有重?”好像事先安排好似的,有人捅捅萧淑妃的腰,萧淑妃就首先发问。 “哪分什么轻重,爱妾们在朕的眼里,都是爱妾,都是一般重的。” “那皇上为什么厚此薄彼,成天在一个宫里睡。臣妾有两个月没见皇上了,若都是一般重,轮也轮到臣妾的西宫了。” “这--”这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李治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臣妾们都像开了锅似的议论起来,矛头纷纷指向武则天,有的热嘲,有的冷讽。压抑已久的嫔妃们,什么话都往外冒。李治苦心召集的和睦聚会,变成对武则天的声讨会。武则天坐在位子上,显得倒很平静。李治却坐不住了,连使眼色带手捅,不断地向王皇后求援。但王皇后不为所动,一会吃一口菜,一会抿一口酒,悠闲自在地看着众妃嫔们的表演。李治哪里会知道,酒宴虽由他召集,但背后的总导演,却是这位皇后娘娘。 “不要再说了!”李治气不过,使劲地一拍桌子,震得酒杯蹦几蹦,妃嫔们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皇上今晚叫咱们来翠微殿是大有深意的。”王皇后一看闹得也差不多了,就跳出来,开始她的表演。 李治忙点点头,眼盯着王皇后,鼓励她继续讲。 “皇上希望姐妹们,能够和睦相处,不生闲气,不闹事,让皇上能够安心处理国家大事。最近,后宫里流传着一个谣言,说代王弘儿不是皇上亲生的。我作为皇后,不得不正告大家,这样的话再不能到处乱说了。若传到宫外,我后宫脸面何在,大唐李姓皇族脸面何在?” 一阵痉挛掠过武则天的身体,内心充满了尖锐的疼痛。她更加咬紧了那早已被她咬得浮肿的嘴唇,拼命地控制住自己。眼前的这位王皇后实在可恶。谣言本是她挑起来的,她却假装好人,一段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实际是把暗地里传播的谣言,公开和扩大在众人面前。 李治倒很赞赏王皇后的话,他把手一挥,举出一片纸来:“这是太医关于武昭仪当初怀孕时的奏章。前天报给朕的,里面写的很详细。代王弘确是朕的儿子。朕在此希望各位爱妾不要信以为真,再不要在这事上做文章了。” 李治的话没说完,各位爱妾都轻轻地笑起来。李治一时不明白笑什么,也跟着笑起来,以为这事算完结了,就举起杯子:“来,为众爱妾能和睦相处干杯!” 王皇后也擎起杯子说:“姐妹们,举起杯子。” 王皇后在后宫很有威信,“哗”,妃嫔们都举起了杯子。 “皇上,希望您能多分些时间,常到姐妹们房中走走,臣妾代表姐妹们谢谢皇上。同时也谢谢这位默不作声的武昭仪。”王皇后说完,端起杯子率先干了。 随着王皇后的这番话落音,酒桌上开始热闹起来,你劝我喝,我劝你喝。两个年龄小一点的嫔子,一边一个,夹住李治,不住的惹他。与热闹的场面明显相反的是,没有一个人搭理武昭仪,仿佛她是个局外人一般。无奈,武则天站起来,到里间看孩子去了。小公主在乳媪的照料下已经睡着了。她小小的苹果似的脸是那样安详、自在,毫无心事,睡梦中,小嘴还下意识地嘬着舌尖。望着孩子,武则天心里突然跳出一个想法,但她迅速地把这想法赶走了。待了一会,她忽然又哽咽地哭起来,两行粗大的眼泪不停地从两腮上流下来,双肩颤抖着,不停地拂摸着孩子的小脸,手势是这么急促和带点神经质。 “昭仪娘娘,别哭了。”不知什么时候,明丽也进了里屋,站在武则天背后轻轻劝道。 武则天仿佛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听见明丽一说话,吓得一哆嗦。她擦了擦眼泪,迅速恢复了平静。“明丽,外面的酒还没喝完吗?” “要不是皇上在,奴婢敢把她们全都撵出去。”明丽气哼哼地说。“你不要和她们闹。 她猖狂一时,却不能猖狂一世。” “昭仪娘娘,奴婢已打听了。这王皇后一整天都在串联,今晚这酒席上的一通闹,都是她幕后指使的。” 武则天点点头:“明丽,我先睡下了。等会她们要是进来,都给我挡住。” “是,奴婢在门口守住。” 屋外传来喝酒的吵闹声,不一会儿渐渐的平息了,皇上又不知被她们拽到哪儿去了。武则天躺在床上,心潮起伏,怎么也睡不着觉。她为那个可怕的念头而激动,舍不了孩子套不了狼。高宗李治是个性情优柔的人,要让他下决心废去王皇后,仅仅凭自己的能量是不够的。他们毕竟是十多年的结发夫妻。为了最终取得皇后的宝座,必须采取非常之手段,让皇上对王皇后有一个极坏极坏的认识。 武则天攥紧了拳头,下定了决心,两只眼在黑暗中闪出熠熠的光…… 第二天,皇上陪着王皇后来了,还带着一些礼物。李治兴高采烈地指着王皇后和礼物说:“你生了孩子,皇后专门来看望你。” 武则天刚想施礼,王皇后又接着说:“这里还有那些姐妹们凑的份子,她们虽然不愿意来,但经过本宫的劝说。还是托我捎礼物来了。” “那就多谢皇后的美意。”武则天深深地施了一礼。 李治一看两个人见面还行,就说,“你们俩个说说话吧,朕到里面看看孩子。” 武则天亲自给王皇后端上茶,表现出毕恭毕敬的样子。 “昭仪给娘娘献茶,谢娘娘这一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知道就行了。”王皇后接过茶,慢慢地啜一口,“以后你要有自知之明,凡事分个主次轻重,就不会有事了。本宫会时时照应你的。” “谢娘娘,昭仪坐月子期间,不能出门,还请娘娘多来翠微殿走走。” “好,本宫会常来看望你和孩子的。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别忘了催皇上早去上朝。” “知道了,娘娘。”武则天毕恭毕敬,一直把王皇后送到门口。 第23章 婴儿室里,李治正逗着不足月的小公主玩。小公主人小鬼大,随着李治手势的移动,嘎嘎地笑着,两个小酒窝一凹一凹,晶亮乌黑的眼珠很精神地转动着,李治很高兴,内心充满了父爱之情。 “皇上,你喜欢你的这个女儿吗?”武则天攀着李治的肩膀,亲昵地问。 “喜欢喜欢,太喜欢了。”李治爱抚地用巾帛小心地擦擦婴儿腮边的口水,“朕这个女儿太精神了。额头像你,下巴像朕,等长大了,一定是个聪明漂亮的绝代佳人。” “皇上既然喜欢,政事之余,就多来看看哟。”武则天说。 “一定一定。”李治又问,“刚才你和皇后谈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皇后毕竟对臣妾有意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话语多含嘲讥。臣妾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好心换不来好报。哎,做人真难哪。” “朕费了这么多的精力,也不能让你们和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上,您还不了解女人的心。皇后至今不能生育,看见别人生孩子,心里就不舒服,嫉妒别人,这也是女人的天性。昨晚臣妾成为众矢之的,其实就是皇后在背后捣的鬼。” “朕也知道这事,但她毕竟是皇后,一国之母,朕凡事也都顾忌她啊。”李治手扶着头,叹息着说。 “皇上不要伤心,臣妾以后小心不惹她就是,只要皇上懂得臣妾的心,臣妾就满足了。”武则天依偎在李治的怀里,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胸脯。 “还是你懂得朕的心,不惹朕烦恼生气。等一有机会,朕一定册封你为‘宸妃’。”李治感情一激动,又许了个大诺言。 武则天为了那个不可告人的计划,能得以顺利实施,开始加紧创造条件。她天天派明丽到中宫皇后处问安。请王皇后来翠微宫玩。王皇后果然以为她已改正过去,尊重中宫。于是有事没事地来翠微宫串门。毕竟,皇后还想要笼络着武昭仪,也能从她那分得一些皇上的承恩雨露。每次来,王皇后都要逗逗襁褓中的小公主。这孩子也太可爱了,见了王皇后就格格地笑,手舞足蹈,仿佛和王皇后有缘似的。王皇后自己没有孩子,从这个小公主身上,她好像找到了母爱的施放点。 这天上午,武则天知道王皇后要来给小公主送双新做的小棉靴。就叫过明丽,俯耳对她交代了一番,然后自己梳洗打扮,穿上氅衣,带上两个宫女,到两仪殿去看皇上。 春寒料峭,王皇后像往常一样,九点钟起床。用过早膳后,太阳就老高了,天开始暖和和的。王皇后就开始了串门。她拿着一双亲手做就的虎头小棉鞋,如往常一样,轻快地来到了翠微殿。“武昭仪哪里去了?”王皇后问接迎她的明丽。 “回娘娘,昭仪去两仪殿藏书楼找几本书看去了。” “哺着孩子,还有心看书。”王皇后随口说了一句,径直走进了育儿室。育儿室没有人,小公主一个人不哭不闹,正在有滋有味地吮吸着手指头。王皇后抱起小公主,把虎头鞋给她试了试。嗨,穿在脚上,大小正合适。看自己,费了一天的功夫,做就的漂亮的虎头鞋,正好配上小公主。王皇后别提多高兴了。她抱起孩子,往上举了举,小公主格格地笑着。娘儿俩玩了一会,彼此都玩得挺高兴。 这时,明丽进来了,转着圈子,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又随口说:“小公主这几天胃不大好,有些漾奶,昭仪嘱咐说,让她多睡些觉。” “好的,睡觉。”王皇后把孩子放倒在臂弯里,脚步转着圈子,轻轻地抖动着胳膊,嘴里哼着小曲儿,“好孩子,睡觉觉;小肥猪儿,唤唠唠……” 明丽招招手,把旁边侍候的宫婢叫出门外,让她们在门外侍候,不要影响皇后哄孩子睡觉,又对乳媪说:“韦乳媪,你也趁机睡会儿觉,这儿有我照应。到中午饭时,你再起床照看小公主。” 乳媪答应着出去了,她也实在太困了,昨晚上,她值了一夜班,照料小公主。 明丽又回过头来,按照武则天的吩咐装作无意的样子,整理整理这,拾缀拾缀那,隔着珠帘,偷偷地观察着王皇后,一会儿大概小公主睡着了,王皇后轻手轻脚地把孩子放到了小床上,轻轻地盖上了被子,还吻了她一下。王皇后这才走出来。对明丽说:“本宫走了,改天再来玩。要好好地照顾小公主。” “是,娘娘。”明丽答应着,恭恭敬敬地把王皇后送到殿门口。看王皇后走远了,明丽才飞快地跑到两仪殿,在武则天的耳边悄悄地说:“王皇后刚走,我看她对咱小公主态度还不错。” 武则天“嗯”了一下,接着说:“明丽,你去后苑看看西海池的冰都化了没有,下午我陪皇上去划划船。一冬天都在屋里,闷死了。” “是,昭仪娘娘。”明丽答应着,轻快地跑走了。 武则天走过去,对伏案批阅的李治说:“皇上,看完这个奏折赶快过去,明丽说午膳快准备好了。臣妾先走一步,那熬好的药还等臣妾喝呢。” “你先走吧,朕随后就到。吃过饭,朕就带你去西海池散散心。”李治边看着奏章,边说着。 武则天快步回到翠微殿,独自一人悄悄地进了育儿室。婴儿床上,小公主正在安详入睡。望着孩子可爱的睡态,武则天心里忐忑乱跳,血液好像在胸腔里沸腾。她面目严峻,切着牙齿,张着鼻翼,样子变得激动而狂乱,紧皱着的眉头下面,两眼闪着电一般可怕的光。她狠了狠心,把全身的力量和全部的赌注都集中在双手上,这手五爪弩张,渐渐地逼近亲生女儿的咽喉-- 那手又在半路停住了。“不能,不能,哪有当娘的亲手杀亲生女儿的。”她的喉咙里咕咕响着,一个嘶鸣的声音不断地冒出来,提醒着她。 “你是一个母亲啊,禽兽也没有这样的歹毒啊!”一时间,武则天退缩了,手松弛下来,两片嘴唇痉挛性地哆嗦着。但内心又更大更猛地翻腾起来,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潮水般地向她涌来,她伸手迎接,却又被另外一种无形的力量拽着,怎么也够不到。一霎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又潮水般地退去。她低低地自语着,上天,我媚娘能放弃这绝好的机会吗。此时不下手,长夜漫漫,人一天天老去,我所渴望得到的,何时又能得到呢?我武则天不吃人,就会被别人吃掉,人生不进则退,上天,我没有错啊,赐给我勇气和力量吧! 她在混乱和紧张的思维中,又仿佛看见皇上正一步步向翠微殿走来,决定命运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辛辛苦苦制造的好机会再不能丢失了,拖延从来不能成大事,果敢才是我武媚娘的性格。猛然间,她再一次伸出双手,筋脉贲张,摸在了婴儿的脖颈上。在接触的那一霎那,她果断地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双手上。也许这样才义无反顾,也许这样能减少小公主的痛苦和挣扎……她合上眼睛,狠狠地用着力,用着力,她像铁一样没有知觉。孩子也太小了,刚过满月,统共来这个世上,才三十多个日日夜夜,筋骨还很娇嫩。整个过程,很短暂,很短暂。武则天甚至没能觉察出孩子临走前的哽噎,抽搐。 除了武则天的内心世界,谋害几乎都在静悄悄中进行的,连寝帐都没有动一下。 一切又归于寂静。一个出生仅一个多月的小生命,还没有来得及命名,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如同一阵风,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本来,一个生命的逝去从来都是决绝的,无可挽回的,远没有生命降生那样充满温情,那样一步步走来。 武则天用被子把小公主盖上。然后赶到外间,打了一盘水。把手浸在水里,使劲地,不停地搓洗着,仿佛这样能洗去双手上的罪恶,洗去她心灵上的千斤重负。她来到梳妆台前,轻轻地往脸上扑着粉。在铜镜面前,一遍一遍地笑着,直到这笑容看起来自然,令她满意为止。 “皇上驾到--”大殿门口传来一声悠长的吆喝。 宫婢们和乳媪纷纷急忙从各处赶来跪在大厅里迎候皇上。李治大踏步地走进殿来,问:“午膳准备好了吗?” “回皇上,马上就可传膳。”一个打头的宫婢答道。“昭仪呢?” “刚进门不久,正在梳洗呢。” “好,朕先看看小公主。” 武则天轻盈地走过来,搀着李治的胳膊,亲切而温情地问:“皇上,你来的这么快,那个奏章看完了没有?” “看了一半,朕就扔下了。写得文文乎乎套话一大篇,朕似懂非懂,越看越头疼。”李治转而又摸摸武则天的脸,“哎,朕的小公主醒了没有?” “臣妾也刚刚到,没来得及看,想必也该醒了。”两个人边说话,边往里间走。 四.3 “咦,还没醒。这小家伙真能睡。”武则天笑眯眯地,充满爱怜地,轻轻揭开了被头。 “啊--”武则天大惊失色,扑了上去,把孩子抱在怀里,孩子的一双眼睛突出着,脸色青紫,全身已经凉了。 “我的孩子啊--”武则天伸着脖子,一声惨嚎,失声断气地开始痛哭……眼泪、鼻涕、 口涎,一串串往外冒,仿佛把肠肠肚肚都哭出来似的。这哭声和真的没有什么两样。真真假假,假作真时真作假。当看清了女儿的惨状,想想原本活泼可爱的婴儿,一转眼就这样,她也这才真正尝到了失去女儿的人间巨痛。宫婢和乳媪也跪过来,一时也都吓呆了。好半天才跪在地上,围着孩子失声痛哭。 “怎么啦?” 第24章 李治也慌了神,抱过去细看孩子,可怜的孩子已经死了。在孩子细嫩的脖颈上,李治发现有一片红里透黑的手指印。显然孩子是人用手掐死的……李治猛然像一头狮子一样,冲上去,一脚把乳媪踢倒,怒吼着:“刚才谁来过!” “回……皇上,”乳媪翻身爬起来,磕头如捣蒜,“只有皇……皇后适才来过。” 几个宫婢也爬过来,头都磕出了血,纷纷向李治说着:“只有皇后刚刚来过!” “后--杀--吾--女!”李治一字一句地说着,脸都气歪了。这时,明丽也从外面跑进来,当她弄清情况后,跺脚大骂:“是她,是她。就是那个假仁假义、万恶狠毒的王皇后干的。” 明丽又转向武则天,跪倒在她的跟前,用巴掌乒乒乓乓地抽着自己的脸,痛不欲生地哭诉着:“昭仪娘娘啊……都是奴婢的失职啊……我没有……遵照您的嘱咐,没有看好孩子,让那坏女人……下了毒手……昭仪娘……娘……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武则天一把抱着明丽就痛哭,她浑身像害热病一样,全身都在颤抖,一副痛不欲生、孤苦无助的样子…… “来人哪,速传王皇后!”李治气急败坏地吼着。旁边的一个内侍闻声飞快地窜了出去,奔往中宫。 武则天扑到孩子身上:“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可怜哪……我的乖啊……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哭一声,诉一句,哭一声,诉一句,哭得昏天黑地,几乎岔了气。李治忙上去,一边伤心地抹泪,一边给她理胸顺气,口里还不停地劝慰着。 “皇上……”武则天也抱住李治,哀哀地叫着,“皇上,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可恶了。”李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太可恶了,敢杀朕的女儿……” “皇后娘娘驾到--”守门的太监还不知趣地高声吆喝着。生怕屋子里人多说话听不见。 王皇后在路上就向那名内侍问了问,内侍只是说武昭仪的小公主暴毙,皇上请娘娘赶快去。别的,内侍也没敢开口。王皇后也急了,脚步加快,匆匆地赶到了翠微殿,进了门就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屋子里的人都怒目看着她,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王皇后真的犯糊涂了,急切地问着李治:“皇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李治咬牙切齿,一步步逼过来,手指颤抖地指着王皇后,“你,你,你的心太歹毒了。你为什么掐死这个幼小孩子?!” “我?我……”王皇后头“轰”地一下,如雷贯顶,嘴里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我怎么能掐……掐死孩子?” “你,你太可恶了!”李治用尽全力,一巴掌打了过去,王皇后的脸立马红肿起来,条条手指印子。牙花子也被打烂了,嘴角沁出了血。王皇后恼怒地一时难以自明,一口把血痰吐出来,扭住李治不放。 “皇上,你怎么……这样冤枉臣妾!你怎么……”李治被扯得站不住脚,直往后退,眼看就要摔倒在地。这时,武则天像一头母狮子一样,冲过来,抓住王皇后的头发,劈头盖脑地乱打一气-- “你为什么杀死我的女儿,你……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我打死你……打死你……” 明丽也跳过来,一跃身,压了上去。二个打一个,扭成一团。王皇后哪是她两个的对手,被打得凤冠也掉了,披头散发,连气带急,没有人声地干嚎着…… 独孤及见状,忙凑到李治的跟前奏道:“皇上,这样有失体统。让老奴先把皇后带中宫看押吧。” “来人哪!把王皇后带回中宫看押,没有朕的旨令,不准出门半步。”李治命令道。眼前的场面确实不像话,皇后再有错,也不能乱打,连奴婢也上去了。 几个内侍跑过来,极力把王皇后从两头母老虎的撕咬中拽出来,拾起凤冠一溜烟地挟了出去。可怜王皇后被打得面目全非,发髻也乱了,脸上被抓得一道道鲜红的血印,霞帔、玉带歪七斜八,人也气晕了过去。 独孤及又俯耳对李治说:“皇上,家丑不可外扬,眼下须封锁消息,把小公主葬下,然后再说别的。” 李治心说,还是我的贴身老奴虑事周到,于是旨令道:“把这宫婢乳媪一干人,全部拿下,交由掖庭令讯问看押。独孤及,你带几个人出宫悄悄地把小公主埋了。月把大的孩子还没命名,死后不宜在宫中过夜。另外,此事要严守秘密,不准外传,不准相互议论。违者按坐泄宫闱罪论处,格杀勿论。” 宫婢们和乳媪一起跪向还在哭泣着的武则天,求情的目光看着她,一齐叫着:“昭仪娘娘!” 武则天擦了擦眼泪,瞪着红肿的眼睛,对李治说:“皇上,先留她们在这儿吧,还要帮助我收拾一下。再说,也不能怪罪她们多少。毕竟皇后来了,谁也不敢阻止。孩子这么小,转眼的功夫就可以下毒手,防不胜防啊。” “那就交由爱妃处理吧,朕也挺伤心,头脑也嗡嗡的,先回长生殿歇息了。”李治说完,一手揉着头皮,回他的寝宫去了。 武则天一见皇上走了,人也不哭了。指挥人把育儿室的全部东西和所有关于小公主的物件,都收集起来,交由独孤及带到宫外处理掉。 独孤及也按照民俗,先把小公主用被子包起来,然后裹以苇席,往胳膊下一夹,问武则天:“昭仪娘娘,把小公主埋在哪儿?” “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行了。回来时也不要告诉我。我怕伤心,不想知道她埋在哪里。” 独孤及点点头,夹着死婴,叫几个小太监拿着小公主的衣服、被子等物品。几个人匆匆地出宫去了。 育儿室里空空荡荡,显得荒凉和凄楚。尽管空气中还残留着婴儿的奶香味,人们的耳畔还回想起小公主天真快乐的“格格”笑声。但所有的人都知道,小公主将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她的心、她的肉、她的血、她的骨头,她一切的一切,都将化为灰土。她幼小的脑袋,还弄不清楚,她是怎样的生,怎样的死啊。只有一个人最明白,那就是她的亲生母亲武则天。 此刻,武则天已完全消失了悲痛,她考虑的是,从此以后,她与王皇后、萧淑妃之间的争夺战要更加激烈和公开化了。再也难以假惺惺地“和平相处”。自己要步步为营,紧紧地依靠皇上,坚决地打击王皇后她们,以及她们背后强大的外戚势力和元老重臣,武则天清楚地知道,即使王皇后倒了台,内宫外廷都是容不得她的,生活于太宗李世民身边的那段经历是她的一个“历史污点”,她的出现和崛起,早就被这些卫道士们视为奇耻大辱,自己决不会那么容易地登上皇后的宝座。只有铤而走险,下毒手出狠招,牺牲自己亲生的女儿,才能达到光辉的顶点。宫中造谣一事也说明,自己也别无退路,别无选择。 “昭仪娘娘,”明丽脸带泪痕,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娘娘别再伤心了,喝杯热水润润嗓子吧。” “明丽。”武则天一副疲惫不堪和伤心的样子,无力地摆摆手说,“翠微殿的水我也不喝了。这翠微殿我也不愿意住了。你带人收拾收拾,咱搬到长生殿去住。” “搬到长生殿?”明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长生殿是自高祖以来,规定的皇帝专用寝殿,后宫里包括皇后也不可以到长生殿居住。 “对,搬到长生殿!”武则天肯定地点点头说,“你下午把东西拾缀好,搬过去。晚上咱们就在长生殿歇息。” “是,奴婢遵命!”明丽也有些兴奋,心想这昭仪姐姐还真行,所作所为就是和常人不一样。 搬到长生殿去住,可以更好地控制皇上,号令皇宫。也可在后宫众嫔妃的心里,造成一个不争的事实。她,昭仪武媚娘,才是后宫真正的主宰者。所有胆敢蔑视昭仪,制造她谣言的人,必将遭到可悲的下场。 武则天着人把金银首饰、锡磁器、衣服等生活用品装进箱子,抱着代王李弘,一班人扛的扛,抬的抬,赶到长生殿。李治正在床上躺着,因犯了头痛病,不停地唉声叹气。一个太医正施展手法给他不停地按摩,可惜效果不大。李治听见外面吵个不停,直皱眉头,喝问内侍怎么回事。没等内侍回禀,武则天挑开寝帐进来了,撵走太医,自己动手给李治按摩,她的葱白温柔的手特别有奇效,三下五除二,李治觉得舒服多了,这才眯缝着眼,问: “爱妃,外面在干什么?” “她们正在搬臣妾的东西?” “搬东西?”李治摸不着头脑,“小公主刚刚暴毙,你又搬什么东西?” “臣妾搬来长生殿和皇上一块住。”武则天噘着嘴说。 “和朕一块住?这……这不大合适吧。”李治结结巴巴地说,“宫里的礼制不允许啊。” “臣妾就要和皇上一块住。臣妾的命都快没了,还讲什么礼制不礼制。” “这话怎么说?”李治爱抚地摸着武则天哭肿的眼圈。 “臣妾和代王弘若不时时在皇上身边,不定哪时又要被王皇后她们算计。” “朕旨令她们未经你的允许,不准撞擅进翠微殿。” “翠微殿臣妾是不能住了。看到那个地方,臣妾就会想到孩子的惨死,睡觉也会做恶梦的。” “那--那就再找一处地方住。”李治心说,怎么说你住长生殿也不合适呀。 “皇上,”武则天珠泪滚落,无限委屈地说,“皇上要把臣妾赶往何处?” 第25章 李治一见,顿生爱怜,忙给武则天擦去泪珠:“好,好,别哭了,和朕一块住,一块住。” 武则天一把搂住李治的腰,趴在他身上,脸轻轻地摩擦着他。“什么礼制不礼制,您是皇上,金口玉言,您说的都是礼制。谁人敢说个‘不’字。” 李治拍着武则天的后背,边拍边说:“爱妃,让你受苦了,没曾想皇后是这样一个狠毒的人。” “皇上,您应该早早把她看出来。当年她暴打四岁的雍王素节,又恶毒地制造臣妾的谣言。所作所为,没有一点当皇后的样子。此人不除,后宫无宁日,甚至可以说国无宁日。她今天敢杀皇上的孩子,明天就敢危及皇上。” “危及朕,你是说她敢对朕动手?”李治不相信地说。怎么说王皇后也是自己十几年的结发妻子,敢谋害亲夫、谋害皇上?武昭仪这话有些言过其实。 “王皇后不曾生育,没有子女。心理变态,了无牵挂。再说最毒莫过妇人心。难保她不生出这等大逆不道的坏心。皇上,应该提防才是。” 武则天云山雾罩地乱说一气,李治虽说不敢相信,但也被她说得心里发毛,忙捂着她的嘴:“别说了,别说了,说得怪人的。” “皇上,您要面对现实。”武则天拨开李治的手,正色地说,“有些事该处理的要去处理,快刀斩乱麻。躲着问题走,只能让问题越积越多,徒增烦恼。” “你是说--”李治让武则天绕弯绕得稀里糊涂,脑筋怎么也赶不上她的思维。 “您比如说立臣妾为宸妃一事,皇上说这反对、那反对,事情高低没有办成不说,还给臣妾惹来了大祸,白白地搭上了亲生的女儿。”武则天气哼哼地说。 “立宸妃一事,后宫和朝臣都有人反对,所以……”李治嗫嚅着嘴说。 “皇上做什么事没有人反对?朝堂上有长孙无忌他们说话,后宫里有王皇后几个人做主。皇上几时独立地处置过什么事?试看这天下是谁家的天下?” 李治被呛得张口结舌,心头的火也慢慢地被武则天挑唆起来了,腾腾地往外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是皇上您想封一个宸妃都封不上,这叫怎么回事呀!”武则天摊着手,拍打着。嘴撇得老高,似乎瞧不起这李治皇帝。 “别说了!朕马上传旨,封你为‘宸妃’,看哪个还敢说什么!”李治果然中了武则天的套,气哼哼地嚷嚷着。 “内侍,笔墨伺候!”武则天向寝帐外叫了一声,然后扶李治下床,当时就在旁边的桌案草诏。玉玺“叭”地一盖,黄纸金字,一时间武则天从小小的昭仪,摇身一变,成了四夫人之首,名位仅次于皇后的“宸妃”。皇后已经幽闭在中宫,成了一只斗败的拔了毛的鸡,后宫里显然成了武则天的天下了。 这册封“宸妃”的仪式也没敢铺张。只是知会了一下长孙无忌等人,在嫔妃中口头宣布了一下。众人一看诏令一下,覆水难收,也都不去闹了。武则天把册封的宝绶收拾了起来,压在箱底。她也不看重这个“宸妃”的名份,这只是一个跳板而已,她看中的是皇后的宝座,甚至比皇后宝座更深刻更宝贵的东西。这些话她虽然不说出口,却早已深深地藏在她的内心里。 武则天吓唬皇帝李治,说王皇后心黑手毒,要谨防她暗地下毒手。李治虽然将信将疑,却也被唬得心生间隙,果然不敢再到王皇后和其他妃嫔那里去。整日守着武则天,吃则同桌,卧则同席。至于如何处理王皇后,任凭武则天拐弯抹角、说破了嘴,李治还是打哈哈。兹事体大,他想对此事作冷处理,以他的性格,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愿意家丑外扬,不愿意在皇宫和朝臣中闹出多大的变故。对于王皇后本人,李治尽管愤恨她,却念十几年的结发之情,依然对她有宽恕之心,他甚至有时候不敢相信杀小公主是王皇后所为。为了对武则天有个交代,他只下了一道训令:不准王皇后到别的宫殿走动串门。这就是说,她可以到户外走走,但和别的妃嫔的交流被勒令杜绝了。对这样不软不硬的处理,武则天也只好徒唤奈何,也不敢再多催皇上。聪明的武则天清楚地知道,老在皇上的耳边聒噪,只会使皇上对你生厌。一个女人擒住男人的最有效的手段,是全身心地吸引他,让他觉得只有你好,你最完美。在他的眼里,你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恰到好处;你的一言一语,都是那么婉约可人。这样,他才会死心塌地、不知不觉跟你走,你才能随心所欲,毫无顾忌地牵着他的牛鼻子转。 命运总是垂青那些时刻等待机会,不断追求、不断努力的人。虽然丧一个亲生女儿并没有马上达到预期的效果,但曙光在前,已露端倪。武则天在暗地里处心积虑,积极备战,她计划在一两年之内,彻底铲除王皇后以及她背后的外戚势力。 其实王皇后上了好多次书,为自己辩白,李治就收到一篇。其余的都让武则天截去了。李治看那篇上书时,心里起疑,追问了武则天几个细节,却叫武则天几句话就给释解了。到今晚为止,关于王皇后扼杀小公主的骗局越来越完美了。现在惟一清楚整个事件真相的,就是武则天。王皇后也仅仅知道小公主不是她杀的,她只是一个被诬陷者。 “皇上,臣妾这一阵子在宫里不好受。想让皇上带着臣妾出去走走。”武则天又抛出了她新的计划。自从封宸妃以来,没有什么活动,没有出头露面的机会,武则天想和皇上一块出宫巡游,以向天下人展示她“宸妃”的地位,借此也告诉朝臣,真正的皇后是她武宸妃。 “上哪去玩?城郊也没有什么好玩的。”李治问。 “臣妾想好了,去岐州的万年宫,到凤泉汤温泉洗澡。”武则天抱住李治,脸蹭着李治的胸口,托出自己的如意算盘。万年宫乃高祖李渊所造,凤泉汤乃高祖专为窦皇后所命名。能和皇帝李治一道幸万年宫、凤泉汤,不啻向世人发出一个强烈的信号,武则天就是凤,将来也是当之无愧的大唐高宗的皇后。 四.4 “嗯……还行。”李治一听这个主意不错。这一段时间,乱七八糟的事搅得自己头晕脑胀,也该出去玩玩了。“那咱什么时候去,得先和群臣商议一下。” “明天上朝时,就和朝臣们说说,然后立刻下旨,安排大将军程务梃沿途护卫。后天起程。”武则天话一说出来,好像她早就安排好似的。 “太仓促了吧,再说还不知太尉他们同不同意。”李治心说,皇帝出行,还能像老百姓出门吗?拔腿就走。 “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皇上想出门看看自己的家园。还用得着请示谁吗?再说,走得越早越好,免得那班谏臣在皇上耳边聒噪不止。皇上雷厉风行惯了,也不让那帮朝臣们小瞧。” “好!”李治下定决心,对武则天保证着,“咱们后天起行,朕现在把它确定了。” 第二天,朝堂上,李治小心地把这个动议提出来,出乎意料,没有一个人反对,大臣们也赞成李治出去走走,且多安排兵马护卫,以壮皇帝的行色。谈到安排武则天随皇上出巡时,大臣们都交头接耳,颇有议论,觉得还是王皇后去好,以正天下人视听。 侍中韩瑗出班奏道:“皇上,如万年宫,幸凤泉汤,臣以为还是皇后随同为好。免遭天下人议论。” “议论啥?”李治有些生气,“朕这次主要是出去玩玩,又不是多大的典礼仪式,带谁不一样?都别说了,朕明日起行,程务梃?” “在!”程务梃叩手应道。 “由你带本部兵马,沿途担任护卫。你先下去,准备去吧。” “臣遵旨!”程务梃领了旨,一摇三摆,大踏步地出殿去了。 长孙无忌拉了拉韩瑗的衣角,示意他下去,站在一边。然后他出班奏道:“朝中有老臣在,皇上放心地去吧,只是不要耽搁太久。” “知道了。”李治晃了晃膀子,觉得还真舒服,也让武宸妃说对了,事事请教诸大臣,惯出他们毛病来了,显不出皇帝的威风。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三月戊午,是个好日子,艳阳高照,和风扑面。武则天得意地和高宗李治并排坐在御车里,宫门大开,甬道两侧排满了羽林军,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开出皇宫,向岐州进发。 “皇上。”武则天表现出少有的眉飞色舞,不断地嗲声嗲气地叫着李治,依偎着李治,望着车窗外旖旎的春光,李治也禁不住心情大爽,抚摸着武则天哈哈大笑。再一次觉得还是这武宸妃是自己的可人儿。她是那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哪像王皇后和萧淑妃,整日喋喋不休、唠叨不停,简直是神经病,面目可憎。窗外马蹄得得,旌旗耀日,护卫的羽林军,前看不到头,后看不到尾。 李治得意地对武则天说:“爱妃,你随朕出行,觉得眼前这阵势雄壮不雄壮?觉不觉得到皇家的威风!” “还不够威风,等有一天臣妾做了皇后,当随皇上巡视天下,到那时,千乘万骑,沿途礼贺,臣妾觉得,那才是真正的风光。” “怎么?你想当皇后?”李治还第一次见武则天当面说出自己想当皇后的话来,半是惊奇半是玩笑地问。 “怎么?”武则天笑着扯着自己的衣角,戏子一样亮了一个相,说,“臣妾不够格当您的皇后?” 望着武则天丰腴周正的面容,和那散发着女性无穷魅力的微笑,李治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够格够格,太够格了,你太像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第26章 “谢圣上隆恩!”武则天轻轻地弯了一下腰,道了个万福。 “啊--可是?”李治心想,我这嘴说话不经大脑,让谁当皇后,这样的话能乱放么? “皇上,”武则天搂住李治的腰,眼盯着眼问,“别的不说,臣妾想让皇上说一句真心话,皇上心里是不是也想让臣妾为皇后。” 李治被问题弄得难以回答,眼睛躲闪着武则天的目光:“爱妃,这,别说了吧。” “皇上,”武则天撒着娇,缠住李治不放,双手捧着他的脸,撒娇道,“就让您说,就让您说。” “好好,朕说,说。”李治停了一下,才说,“朕最疼爱的是你,当然想让你当皇后,可是--” “好,不说了。”武则天适可而止,捂住了李治的嘴,“有皇上这一句话,臣妾就是一辈子不当皇后,也知足了。” 好一个武则天,果然天生尤物,手段非凡,嬉谑谈笑中,就把平时难以启齿的重大问题说了出来,而且还套出了皇帝李治的心里话。一番娇柔,又把这位懦弱憨厚的皇上哄得滴溜溜乱转。 凤泉汤乃万年宫北面不远处的一个景点,在一个山脚旁,历来是皇家望族的游憩之地。唐高祖以后,辟为皇家的专用汤池。池前有一座门墙,既古拙又富丽。四周野花烂漫,清香扑鼻。汤池有五丈来宽、十丈来长。内有四五尺深,水清澈底,池底有许多带花纹的玛瑙圆石子,透过淡淡的热水气,看上去若隐若现,四外散花,美不胜收。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好地方,平民百姓哪能如此单独享受,还是当皇帝好啊。进宫那么多年,武则天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在池边,李治催她脱衣服,她还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装出一脸娇羞样子。 “爱妃,羽林军侍卫都在远处警戒,根本看不着。眼前都是些宫女内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脱吧。你看看朕--”果然,"奇"书"网-q'i's'u'u'.'c'o'm"李治大大方方地伸开胳膊,让宫女们给他脱下了衣服,光天化日之下,裸体的高宗皇帝显得又白又胖。武则天见了,指着光着身子的李治,哈哈大笑,几乎笑弯了腰。 “爱妃笑什么?”李治打量着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特别的。这光身子,你武宸妃又不是见一天两天的了,整天见,整天亲,有什么好笑的? “您这一光着身子,怎么也看不出您是万乘之尊的皇上。”武则天撇着嘴说。 “嘁!光着身子就不是皇上,皇上就不能光着身子?”李治说着,又催促武则天,“爱 妃,快快脱衣服,咱俩好下池嬉戏。” “不让她们脱,请皇上亲自给臣妾脱。”武则天扭着身子,噘着樱桃口,娇嗔道。 “好,好,朕亲自给你脱。” 李治养尊处优惯了,在旁边宫婢的指点和帮助下,七扭八拧,好不容易,才给武则天褪放纽扣儿,解开罗带结,把武则天的外衣扒了下来。等李治伸手再给她脱亵衣时,武则天格格地笑着,蹲着捂着不让。不让还行?李治被逗得兴起,一下子把武则天扑倒在地毯上,扯她的亵衣。武则天半推半就,笑着、闹着。李治终于把她扒得一丝不挂,浑身光光的,站在凤泉汤池边。武则天脸含浅笑看着李治,把腰肢左右摆了摆。那一双眼睛,像围着云雾一般,看人朦朦胧胧的,显得深不可测、神秘和诱人。她两腮带红,冲着李治回头妖媚地一笑。李治一见目瞪口呆,半天喘不过气来,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抱住武则天。 武则天甩开李治的手,一个鱼跃,扑进了池水里。她轻舒双臂,双腿打水哗啦有声,竟然游了起来,池水被溅得烟雾迷濛。裸游的武则天,肌香肤膩,像一条大白鱼,在池水中,若隐若现,看在眼里,人觉得似在梦中一般。 李治也扑到汤池里。他不会游泳,拥到武则天身边。 “爱妃,你原来会游泳?” “臣妾小时候,随先父在利州上任,就学会了游泳。那里有个广元湖,一到夏天,臣妾就要到湖里戏水玩耍。” “爱妃教教朕吧,朕刚想游泳哩。” “皇上,臣妾教教你,不过你人大了,怕不好学啊。” “好学,好学。不就是两手一扒拉,两脚一打水吗。”李治往前一扑,脚刚离地,“咕得”一声喝了一大口水。 “皇上,您咋这么莽撞呢?”武则天急忙给李治捋背,拍打着,“皇上,学游泳不是这样学的。” “如何学?”李治边问边狠劲擤了擤鼻子,这才觉得清爽些。 “皇上,看你脏得吧。”武则天把一摊御鼻涕用手攉了出去。拉住李治的手,让他一边一只手,攀在自己的腰上,教着他,“来,抓住臣妾,两脚打,打起来。” 两个人在池中胡闹开来,恣情纵情。一时间,李治觉得神情气爽,头也不痛了,目也不眩了,高兴地禁不住哈哈大笑。“爱妃,朕好多年没有这么高兴了。” “皇上,是这汤池让你高兴的吗?”武则天找了个心眼,故意问李治。 “小小的汤池何德何能,怎么能给朕带来大欢乐。” “那是什么给皇上带来的大欢乐?” “是那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的大美人啊!” “那个大美人,是王皇后?”这个武则天,何时何地,都忘不了心中的使命,确实比咱这些得过且过,无官无职的普通人,心眼子不知多多少倍。 “别提那个生姜。”李治一抬手,打飞一片水,“朕要和爱妃尽情欢娱,不提第三个人。” “臣妾知罪了,皇上。”武则天说着,打开双臂,亮一个纵情的姿式,白花花的耀人眼,口内还叫着,“来尽情地消受您的美人吧,我的皇上。” 李治心花怒放,春心灼灼,紧紧地贴上了武则天。 小小的凤泉汤池,欢声笑语,连成一片…… 夕阳已经靠山了,天上迤逦的丝绸般白云,都涂上了一层鲜艳夺目的红彩,叫做了晚霞。疯够了的武则天和李治,携手返回万年宫,两人迈着轻松的脚步,愉快地交谈着。羽林将军程务梃,按剑在不远处跟随着。 “这周围怎么看不见老百姓,”李治环顾左右,好奇地说,“连个砍柴下地的都没有。” “御驾临之,庶人回避,当然看不到什么闲杂人影了。”武则天一边说,一边扯起路边的一棵草,叼在嘴里,快乐地像一个孩子,转着圈地走着。 “怎么连羽林军也看不见,后头也只跟着一个程务梃。”李治又问。 “叫程务梃来问问。” 李治转身向程务梃招招手。程务梃急忙赶上来,单腿跪地,恭恭敬敬地叉手请旨。 “程爱卿,怎么不见你的那些羽林军?”李治拉长腔调问。“回皇上,军士们都散布在周围警卫,下的是暗哨,所以皇上看不到他们。” “咦?和平时出门不一样。” “回皇上,臣这是遵照宸妃娘娘的懿旨,军士们下在暗处,可以不打扰皇上和宸妃娘娘的清兴。”程务梃答道。 “噢,原来是爱妃你的主意。”李治手点着武则天,笑着说。“怎么,皇上不喜欢?” “喜欢,喜欢。爱妃考虑的太周到了。” “皇上,程将军一路上尽心尽职,护卫有功,应该奖赏才是。”武则天乘机替程务梃邀功,以笼其心。 “好,好。赏,赏。爱妃看赏什么好就赏给什么。”李治消停自在地走着。连赏给臣下什么东西,他都懒得用脑子去想一想。 武则天乘机代为宣口谕:“程爱卿听旨,尔护卫有功,多有苦劳,特赏黄金十斤,御酒二十瓮。”“谢陛下恩典!”程务梃喜出望外,急忙叩谢。如此高厚的赏赐真是不常见,甚至受之有愧。程务梃不禁对这武宸妃刮目相看,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李治左观右看,哼着小曲,不停步地走着,听也不听武则天替他宣什么口谕。武则天搀起程务梃,勉励了几句,这才赶上了李治。皇帝李治在万年宫和凤泉池过了几天的幸福时光 ,乐不思蜀,极不愿意回帝京。武则天以国事为重等理由,好歹劝说他起驾回朝。 回到皇宫,未及休息,武则天急急把明丽叫到一间屋子里,详细问她这十来日宫内的情况。明丽低声回道:“后宫这些日表面还算安宁,王皇后常常去海池泛舟,她的母亲魏国夫人柳氏共来宫中两次,都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 “嗯……”武则天沉吟了一会,想,这王皇后定不会善罢干休,一定又在背后捣什么小把戏,自己的后宫小情报网亟需扩大,否则,触角不到,一些机会就会白白溜走。“明丽,你和中宫的那个内侍相处的怎么样了?” “回娘娘,只捞上说了两回话,还只是在半路上截到的,不过,他受了我一个荷包,火候不到,正事还没跟他提。” “嗯。这事也不能操之过急,不过,也不能太慢了,一旦和他混得挺熟,就和他谈谈这事,再叫他来见我。” “知道了。”明丽说。自知还得多耍些手段,尽快和那个王皇后的内侍太监王茹联络上。 “明丽,这几日你没事还是去海池边为好,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装作钓鱼,密切注意王皇后的动静,每天回来后向我汇报。” “是,娘娘。”明丽答应着出去了。 晚上,武则天以独孤及处理小公主后事周到为名,请独孤及一道吃饭。明丽来叫时,独孤及正侍候皇上在后苑玩耍。跟其他太监打了个招呼,独孤及赶回长生殿。 第27章 “宸妃娘娘,独孤及何德何能,敢陪娘娘您吃饭?”独孤及看见一桌子美味佳肴,旁置两把椅子,浑身不自在,不敢往上边坐。 “公公,不要拘谨。坐,坐。”武则天扶着独孤及,把他按到了座位上。 “公公,咱们也算老相识了。这些年来,多亏你处处照应我,我也早想单独请请你了。”武则天亲自把盏,双手端酒,递给独孤及,“公公,请满饮此杯酒。” “娘娘!”独孤及惶恐地站起来,心中有些激动,在皇宫这么些年了,还没有一位娘娘给自己端过酒,更别说单独请吃一顿饭。自己虽是皇上宠爱的贴身太监,但总归说还是一个奴才啊,宫里有头有脸的妃嫔、王亲,有谁把自己真正地当作一回事啊!独孤及长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一口把杯中的酒喝干。哈着气,心中自是感慨万千。 “吃菜。”武则天捋捋袖子,展开筷子,又亲自往独孤及面前的碗里挟了几下好菜。 “公公,皇上在后苑干啥呢?”武则天明明知道的事,却故意又问独孤及。 “回娘娘,皇上在后苑,弄几只狗撩着玩儿。” “皇上日理万机,抽空玩玩也是应该的。” “是,是。皇上这几日连着处理政事,确实有些劳累了,老奴看了,也心疼得不得了,所以劝皇上到后苑玩玩狗,散散心。” “是啊--”武则天似乎感慨万千,“你我两人作为皇上最亲近的人,理应多替皇上担当些才是。你比如,小公主被害那件事,公公处理的就很不错。” “娘娘过奖了,一切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哎,公公,”武则天转而问,“你觉得王皇后这人怎么样?” “奴才不敢擅议宫闱事。”独孤及打了个遮护。心想,这么多年来,咱一直不倒,受皇上的偏爱,就是因为两脚不插是非地,凡事取中间派。对王皇后这么大的事,咱知道不知道、真话和假话,一概不说。 武则天也看出了独孤及的心思。她双眼紧盯着独孤及,仿佛要直插他的心窝,她直接了当地说:“以本宫看,这王皇后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顶多一年,少则半载,就要滚出中宫。你说呢?” “这……”独孤及不去看武则天的脸,他听出这话音里有恶狠狠的劲头。能在一个公公面前,张口把这样的话说出来,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独孤及觉得这武宸妃简直是在力逼他表态。这几年来的事情也表明,武宸妃所言非虚,早早晚晚,这皇后的位子,要叫武宸妃夺了去。晚表态不如早表态,谅也错不到那里去。于是说:“宸妃娘娘,诚如您所说。这王皇后所作所为,已不符合她一个皇后的身份。” “公公,皇上有心废掉王皇后,这事你知道不?”武则天步步进逼。这些问话也都是她早已考虑好的。她觉得,要想收编这个独孤及,小恩小惠办不到,拐弯抹角办不到。只有和他把话当面挑明了,他才能服气,才肯干。 “这事--”独孤及摇摇头,“皇上没给奴才说。” “你能感觉出来不?” “感觉……能感觉出来。”在武则天当面鼓,对面锣逼问下,独孤及不敢再绕什么弯了,只能实话实说。 “我想让公公办一件事,公公能办好不?”武则天觉得火候到了,遂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四.5 “娘娘但吩咐无妨,老奴一定尽力办到。”独孤及心里嘀嘀咕咕地,这到底想干啥呀?话到这地步了,反正让咱干的不是好事,是不干也不行的事。 “想派你去中书令柳奭那儿传个信。就说皇上想给他换个位置,让他主动上表,请求解除政事。这事你能办到吗?” “这,也是皇上的意思?”独孤及问。 “皇上那你就不用管了。你只要把这件事做好就行了。” 独孤及沉吟着,“老奴啥时候去?” “后天去,这期间,对谁都不要说这个意思。” “娘娘,”独孤及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手抓住武则天的裙袂,“这事娘娘可都办牢稳了,否则一旦出事,老奴可担待不了啊。” 武则天笑着说:“我办的事什么时候失手过?” 独孤及爬起来,酒也不想喝了,饭也不想吃了,呆呆地坐着。 “怎么了公公,你不想去做这事?”武则天凑到独孤及的脸前问。 “不、不。娘娘,我正想着到那怎么说呢。” 第二天朝堂上,柳奭果然上书,请求解除政事,书曰:伏惟高宗皇帝陛下:臣柳奭不才,得陛下高看,谬当委任。初受鸿名,夙夜忧勤,每施一政,举一事,无不合于道。倘有缺遗,但在圣心裁断而已。今圣明垂祐,黎庶合呼,臣心安矣。臣亦老矣,愿解除职位,以让贤者。请速准微臣,除此使额。 太监把表书转递给高宗,高宗李治御目览过,心想,武宸妃昨晚还跟朕说,外戚职位太高,于国不利。朕亦有心撸掉你这个中书令,不想你自己上书了。好趁此机会,准你所奏。不过,猛一解职,恐大臣们议论,先挽留一下,另授个吏部尚书,算在朝堂上给你留一席之地吧。 “柳爱卿,你忠心为国,朕亦心知,一旦除职,朕亦不舍。不如这样,你去任吏部尚书吧,何如?” 柳奭一听,小是比中书令小了点,不过有比没有强,赶快谢恩吧。柳奭出班跪下,猛磕头,轻沾地:“谢陛下隆恩!” 长孙无忌一看,这叫什么话,事前也不打个招呼,说不干就不干了。唉,这柳奭的去职,也是后宫斗争的结果啊。事已如此,反对也没有用。于志宁、来济他们频频拿眼来看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不置一词,站在那里,木雕泥塑一般。李治在龙椅上不安地欠了欠身子。 柳奭被贬,王皇后也就失去了靠山。武则天心中窃喜,又借王皇后杀死自己女儿一事,极为怂恿李治废除王皇后。 依赖武则天惯了的高宗李治,最终招架不住武则天的柔情攻势,只好答应先争取几位元老重臣的同意,然后再废除王皇后。 的确,在进军皇后的道路上,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元老集团,则是最大的障碍。他们盘踞在朝廷多年,说话好像一个腔调。他们要不点头,武则天的皇后宝座是不那么容易得的。对此,武则天也大费踌躇,特别是那个三朝元老长孙无忌,可不是个好对付的简单人物。 永徽五年七月,高宗李治带着武宸妃走娘舅家。名义上是临幸,实则是游说拉拢长孙无忌。去之前,武则天和李治一块商量了半天,精心准备了好多礼物。 一大早,宫门大开,一队队羽林军和内侍骑着高头大马,头前打道。李治和武则天同坐一辆御车,后面又有装满各种礼物的十架大车,一行人马迤逦向太尉府进发。 “爱妃,你觉得今儿去太尉府,一切顺利不?”李治问武则天。 “看情况再说,那长孙无忌当然不是个善主。” “朕觉着没问题。”李治自信地说,“虽然他是朕的舅舅,官居太尉。朕自登基以来,却是第一次去他家,又加上带了这么多礼物,他肯定很激动,很高兴。到时候,把那事一提,肯定他得点头答应。” “凡事不可像想象的那么乐观。”武则天坐在旁边,面无笑容,她在思考着到太尉府可能面临的种种局面。 “爱妃,到时候怎么说来?”李治又把武则天所教的话忘掉了。这一段时间,李治的头晕病又犯了,记忆力大不如从前,凡事回头就忘。本来,武则天凡事都要插一杠子。但插归插,论处事和说话能力,武则天就比李治高一筹,久而久之,养成了李治事事都听武则天的习惯。 “唉你说话呀,到时候该咋说为好?”李治拥了拥做思考状的武则天。 “怎么说?你这样说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王皇后不能生育、我能生育,不就行了吗。” “对对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朕这样说,准成。” 窗外是一派升平气象。虽御驾出行,李治却诏令不许五城兵马备道,所有百姓商业人等,自由通行。但见宽阔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菜馆、布店、药铺、镶牙馆等,店铺一个挨一个。空气中洋溢酒气肉香,和烟味、人味,混合成一种特殊的温暖气息。 高宗李治看在眼里,闻在鼻子里,感觉很愉快,一条腿还不停地颤动着,嘴里还感叹着:“真太平气象也。” 车队转过一条街,拐个弯就是太尉府。太尉府前更是打扮一新,大红灯笼高高挂,红毡铺地,两廊奏乐。一班上百人的乐队,见御驾过来了,一声令下,挺起胸脯鼓起腮帮,抡起棒槌,先奏《普天乐》,再奏《知行歌》。更见老长孙太尉在府门口,领着合族家人,老老少少,排班接驾。 李治在御车里,早已瞧见,得意地回头对武则天说: “怎么样?朕说的怎么样?又不是外人。朕要提那事,他能不答应?” “皇上驾到--” 总理太监早已先行到达,见车驾来临,遂挺胸凸腹,吆喝着。随着话音,各色人等,大人小孩,上前两步,弹弹衣襟,撩衣跪下。独有长孙无忌迎上前去。 车马驻停,在太监的搀扶下,李治和武则天,手拉手,一前一后地下了车。 “臣长孙无忌携妻刘氏,子成、威、循,恭候圣上!” 李治刚想说“免礼平身”,还未说出口,只听得四下里一齐唱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治马上和武则天一道,举起双手,频频向众人招手致意。 第28章 两个人满面春风,健步登上太尉府的大门台阶。在长孙无忌的陪同下,直向大客厅走去。甬道上,李治左观右看,寻找着话茬:“朕几年没来了,爱卿的府上变化真大,门楼也变宽了。院墙外的那几棵小树也变高变壮了。” “前年时,臣花了几千两银子,改建了门楼。以前的门楼有些不压相。”长孙无忌回答道。 “咦,那边什么时候盖了两层楼?” “回皇上,去年时盖的,乃是臣的藏书楼,加上阁楼上下共三层。藏书不多,大约有十来万册。” “十来万册还不多?”李治大惊小怪地说,“朕的御书楼才不过二十万册书。” 两人一边聊一边跨进客厅,李治和武则天分坐在八仙桌的两侧。紧接着,丫环端上两碗香茶,长孙无忌上去接过来一碗,恭恭敬敬地端给李治。旁边的武则天马上觉得心里不痛快,但表面却和蔼可亲,颇有礼貌,接过丫环手中的茶还不忘说了声“谢谢”。 “长孙爱卿,坐坐。怎么光站着?”李治说。 “谢皇上赐坐。”长孙无忌这才找个矮板凳,一边坐了下来。 “咦,怎么没见朕的那几个御表弟?”李治眼四处寻找着。 “无旨,外男无职,不敢擅入。”长孙无忌答道。 “都是一家人,还讲这么多繁文缛节,快让他们进来,让朕瞧瞧。”一霎时,长孙无忌的三个儿子被宣了进来。李治满意地看着他们,频频点头,好像十分地喜欢他们,问道:“三位御表弟现居何职?” 这三个御表弟初次见了皇上,只觉得乱花耀眼,惶惶然不知所以然,听见皇上问话,更是张口结舌,一时回答不了。还是长孙无忌代为奏道:“臣的三个犬子只是在长安府,吏部当些不入品的小官。他们还年幼,臣想让他们多锻炼锻炼。” “怎么,朕的表弟还不入品?”李治皱了皱眉头,隔着桌子和武则天嘀嘀咕咕,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做歪头状,又想了一下,下旨道:“朕封你三个为朝散大夫,官居从五品。怎么样?” 还怎么样,赶快磕头谢恩。这朝散大夫是光领薪水不干活的散官,一般赐给有德行有名望的文官,虽然是个荣誉官职,却毕竟是五品大员,且天子亲赐,且一下子给了三个,不能不说是皇恩浩荡。长孙无忌慌忙离座,率三个儿子叩头谢恩,那三个黄子更是喜得不得了。 “来人哪!”李治高声叫着,“把朕和武宸妃带来的礼物呈上来!” 旁边的一个太监闻声窜了出去,乖乖,几十名太监肩扛手抬,有箱子,有口袋,排着班往大客厅里运,整整十架马车的东西,搬家的一样,呼隆了半天,才全部运到大客厅。弄得大客厅里满满当当,连插脚的空都没有。 长孙无忌坐在旁边,看着人进进出出,也不作声,等一切都搬运完了,才对李治说:“皇上,不年不节,您弄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不干啥。这都是武宸妃的意思。她入宫有三四年了,早就说来看看帝舅,只是接二连三的生孩子,没抽出什么空。这不,这小三子也满月了,宸妃也能活动了,也有空了,所以说来看看您。”说完,李治便让独孤及送上礼单。 “谢陛下隆恩,谢宸妃娘娘。”长孙无忌上来,接过了礼单,又退回原来座位上,不吱声。 都是名利中人,哪能不心热。只是他明白这丰厚赏赐背后所包含的内容。他故意装聋作哑,除了谢恩之外,而不言其他。李治一看,那么多的赏赐还不能打动他,自己又不好立即提出来。于是抛出武则天安排的第二套方案。 “长孙爱卿,朕多少年没来府上了,武宸妃也是第一次来。朕中午就在你这吃饭了。你准备了没有?没有就叫御膳房送来。” 长孙无忌上前,叩首奏道:“臣早已有所准备,怕只怕皇上、武宸妃不在这儿吃。皇上和武宸妃愿意在这吃,实在是臣府中的荣幸,臣这就命排开盛宴,款待皇帝陛下以及武宸妃。” 长孙无忌果然作了两手准备,往堂下一拍巴掌,人就上来了,先把那些礼物、箱子口袋提出去,又搬来一紫檀木大方桌。再一袋烟的功夫,菜就上来了。 “哎,朕那三个御表弟怎么没过来,都让他们过来。”李治大声地说,“又没有外人,都过来热闹一下吧。” 既然皇上发话了,长孙无忌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把三个儿子和妻子都叫上桌。 “哎,这才是团团圆圆地喝酒。来,喝!”李治率先端起杯子,率先来个一口闷。 其他几个表弟,连同无忌的妻子,纷纷举杯干杯。武则天端起杯子,站起来,眼看着长孙无忌说:“这第一杯酒,本宫先敬长孙太尉。太尉身受先皇顾命之重任,悉心奉国,鞠躬尽瘁,公而忘私,我大唐永徽年间方有中兴之业,致治之美。本宫最佩服的就是无忌太尉,来,请太尉干此一杯!” 武则天这高帽一戴,长孙无忌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伸手接过这一杯酒,一饮而尽。 李治一看,也过来给长孙无忌敬酒:“长孙爱卿,朕的这一摊子都多亏你操持,朕亦敬你一杯。”说完,双手端着酒杯,呈给长孙无忌。 慌得长孙无忌急忙离座跪在地上,双手来接酒杯:“皇上给老臣端酒,折杀老臣,非死不能报万一。老臣喝下这杯酒,望皇上能体察臣之忠诚,平日悉心规谏之语也。”说完,长孙无忌端起杯子一干而尽。 听了这话,李治也不禁有些感动,伸着大拇指对武则天说:“忠臣,忠臣。” “来,喝酒。”李治就知道喝酒,和长孙无忌喝,又转过来和武则天喝。武则天能跟他喝吗?武则天那个心焦啊,频频向李治使眼神。李治这才明白过来,只得仗着酒盖云遮月,硬起头皮对长孙无忌说:“长孙爱卿,朕想给你说个事。” “什么事?皇上,您说吧。”长孙无忌装不懂。 李治kuai了kuai头皮,才说:“常言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皇后不能生育,武宸妃已诞三子,朕意欲……”说到这里,李治打住了,眼看着帝舅的脸,希望他能顺旨,接下去。 “来,皇上,喝酒。咱们光喝酒,啥事都不提。”长孙无忌毫不领趣,端起杯子,一干而净。接着又对李治说,“皇上,老臣看您送的那个猴子怪好玩,才半寸来长,它到底是怎么长的。” “朕,朕也不知道。”李治又挠挠头皮,有点急躁,想直接了当把话挑明,又不大敢,生怕长孙无忌一口否定他,到时候那弯就不好转过来了。让武宸妃说吧,武宸妃更不好提这事。 “长孙爱卿,朕……” “皇上,这一阵子,朝中的事也挺多,自从睦州女子陈硕真造反伏诛以来,睦州那地方还不大安宁,臣想让侍中崔敦礼到那里去巡视。”见皇上又想说什么,长孙忙打断他接着又提这档子事。 “去就去呗,想让他去,明天朕就可下旨,封他按察使。”李治轻描淡写地说。 “皇上,您看老臣大门口那两棵老槐树怎么样?” “怪大,怪粗。” “老百姓都说槐树老了能成精,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什么老了都能成精,人老了也能成精!”李治见长孙无忌老引他别处扯拉,于是没好气地说。 “来,皇上,喝酒。” “不想喝了。” “来,皇上,吃菜。” “菜也不想吃了。”李治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又伸了伸懒腰,站起来对武则天说,“宸妃,走吧,出来时间不短了。” 武则天见正事没办成,不死心,忙拦住李治说:“好不容易来一次太尉府,好好在这玩玩。臣妾还得和刘王妃拉拉家常呢。你爷几个喝酒,别闲着。” 李治只得又坐下来,陪着长孙无忌扯闲篇。东一句,西一句的拉。 “皇上,您上次去岐州万年宫、凤泉汤,玩得怎么样?那时候是刚开春,汤池的水凉不凉,洗澡冷不冷?” “玩得不错。汤池的水也挺热,地下热矿水,冒出来咕嘟咕嘟的。四圈都是热气,洗澡根本不冷。等来年开春没有事的时候,朕也带你全家去万年宫、凤泉汤玩玩。”李治嘴也变得稀甜,跟长孙无忌套近乎。 “老臣可不敢去,那是皇帝皇后专用行宫,御汤池。老臣凭什么去?”长孙无忌真是个“面团团”,根本不接收李治的好话,顺带还稍微讽刺了武宸妃一下,话音里好像说,你武宸妃又不是皇后,凭什么去凤泉汤洗澡。 “长孙太尉,”武则天问,“我那个大侄子武惟良在您太尉府干得怎么样?” “还行,就是年轻点,办事有点毛糙。” “太尉你还得多费点心,让他多干点实事,多锻炼锻炼。他有什么不周到的,您该训的训,该揍的揍,可别因为是我的侄儿,就对他客气。” “不会,不会。”长孙无忌笑着说,“我会好好地管教他的,这一点请武宸妃放心。” …… 盛宴还在摆下去,越摆越没有趣。高宗李治和武则天虽然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和长孙无忌一家套近乎。无奈长孙无忌置若罔闻,就是不买账。武则天只得拉着李治,对长孙无忌和刘王妃说:“天也不早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我和皇上也该回宫了。” “好不容易来一次,再玩一会。”长孙无忌假意道。 “走啦,没有事的时候再来吧。” 武则天和李治两人起身离座,伸胳膊让太监们给穿上外衣。 第29章 然后,迈步向外走。长孙无忌一家人慌忙跟着去送,一路上都沉默寡言,一直送到大门口。接着,都刷拉一下跪倒在地-- “长孙无忌率合族人等,恭送皇上,恭送宸妃娘娘还宫。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唱道。 “众爱卿免礼平身。朕在此别过。”说完,和武则天一块上了御马车,把车门一关,传旨起驾,怏怏地踏上了归途。车里,两个人沉默了好久。李治才说:“这长孙无忌不知咋弄的,高低不领会朕的意思。” 四.6 “他什么不领会你的意思,他是装憨。”武则天又气哼哼地看着李治说,“你看你把这些大臣们惯成什么样?君不是君,臣不是臣。他长孙无忌根本不把你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哪能这样说。他毕竟是朕的舅舅,干什么事也都为朕的好。你沉住气,等朕再找他说说。估计没有多大问题。他就是一块石头,朕也决心把他捂热了。” 来到皇宫,两个人下了御车。武则天那个气劲又上来了,走的时候,浩浩荡荡,满满十大架马车礼物。回来时,两手空空,什么事都没办成,叫谁不生气? “爱妃,天也不早了,朕也喝了不少酒,就不去两仪殿了,咱俩直接回长生殿睡觉算了。”李治摸着武则天丰润白皙的膀子说道。 这时候,宫闱令凑上来,汇报说:“皇上,宸妃娘娘。杨老太太来了。” “多久来的?”武则天问。 “头午就来了。卑职派辇车专门送她去了长生殿。” 两个人这才乘上辇车回到长生殿。殿前小花园内,杨老太太正带着两个小外孙在那玩耍。 “皇上。”杨老太太见了李治,刚想跪倒磕头,武则天手疾眼快,扶住了她。“阿娘,都是自家人,不必行此大礼。” “咦,朕的大姐怎么没有来。”李治四处看看,问道。“朕的大姐”指的是武则天的大姐,早年嫁给贺兰越石的贺兰氏。李治和她很能合得来,常常倾心拉呱,因此才有这一问。 “她过两天才来。”杨老太太答道,又问,“你两个去太尉那里,事情说得怎么样了。” “别提了。”李治摆摆手,“走,到殿里再说。” 到了殿里,杨老太太简单地听了一下李治讲述事情的经过,对武则天说:“你爹活着的时候,和长孙无忌关系挺好的。还一块在羽林军中共过事。他不会太没有人情味吧。 他仗着自己是太尉,哪里把我们娘俩放在眼里。武则天说着,又一下子想起来谁,问李治:“皇上,许敬宗家住哪,他原来给您当过太子右庶子,和您心贴得很近。让阿娘也去找找他,让他在群臣当中也活动活动,毕竟都是老人们。” “许敬宗和长孙无忌都住在一条街上。不过许敬宗现在不行了,永徽三年,他干过礼部尚书,后来给人参掉了,现在任卫尉卿。职微言轻,恐怕他说话也作用不大。” “许敬宗如果支持我当皇后,就恢复他的礼部尚书职位。这也给群臣们一个强烈的信号。”武则天说,“过去群臣们都习惯看长孙无忌的脸色行事,现在得给他们改改。让他们知道到底是谁说的算,是太尉还是皇上。” “那,等明天我去找许敬宗?”杨老太太问。 “去,等会我让内府局给准备份礼物,你明一早就去。”我武媚不但要坐上皇后的位子,还要扳倒这棵盘踞朝堂几十年的大树。 第二天,一大早杨老太太就坐着轿子奔许敬宗府而去。 说起许敬宗,却也有名。敬宗老家是杭州新城人,其父许善心,曾为前隋朝廷的礼部侍郎。敬宗文笔好,自幼好写文章,秀才及第后,初授淮阳郡司法书佐、后任谒者台奏通事舍人。官从六品,属中书省。可见他在隋朝仕途还算顺利。隋朝末年,天下大乱,其父许善心在江都被宇文化所杀。杀了善心,宇文化犹不满足,还要斩草除根,叫人抓来许敬宗。当场就要杀他。许敬宗死到临头不想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匍匐到杀父仇人宇文化的脚下,苦苦哀求宇文化给他留一条生路,只要不杀他,让干啥干啥,端屎端尿都行。宇文化哈哈大笑,赦免了他,事情传扬开来,许敬宗这贪生怕死的举动颇为时人所不齿。 到以后,许敬宗看到宇文化渐渐地不行,便趁一次兵败的时机,趁乱跑了出来,投奔到瓦岗寨首领李密的帐下。与魏征一齐同为元帅府记室管记。后来,李唐兴起。李世民为了剿灭群雄、统一天下,高瞻远瞩,到处寻找能人,于是许敬宗以文才被召补为奉府学士。其后一帆风顺,至李唐王朝建立时,许敬宗作为功臣,获选为十八学士之一,与杜如晦、房玄龄、于志宁、虞世南等知名人士并列,享尽了人生的风光。 贞观八年(634年),许敬宗历任著作郎、中书舍人,给事中,率领一帮文人专修国史。贞观十年(636年),许敬宗却意外地栽了个跟头。当时长孙皇后驾崩,朝中大办丧事,百官縗絰举哀。此公却忙里偷闲说俏皮腔,当众取笑状如“猕猴”的率更令欧阳询。这正巧让巡查御史瞧见了,立即弹劾他为“大不敬”。左迁洪州都督府司马。后来,许敬宗又托人说项,才又返回京城做官。不久又以修撰武德贞观两代实录之功,被封为商阳县男,当了个男爵。权检校黄门侍郎。贞观十九年(645年),唐太宗李世民逞一时之勇,不顾朝臣的反对,亲征高丽,诏皇太子于定州监国。许敬宗被任命为太子右庶子,与左庶子高士廉一起辅佐太子,掌管机要,后来又奉命赶到军中,以中书侍郎的身份,负责草拟天子的诏书。唐军在驻骅山大胜敌军,李世民一时踌躇满志,令许敬宗于马前草拟诏书,许敬宗笔不打顿,当场写了洋洋千言,端的是文采飞扬,词藻华丽。李世民直咂嘴,大为欣赏,当场夸奖了一番,赏赐甚丰,此事被传为一时之盛。 到了高宗李治时代,许敬宗又官升一级,被封为礼部尚书。永徽初年,许敬宗为了获得一笔丰厚的“彩礼”,财迷心窍,竟然将亲生女儿许配给“蛮夷”酋长冯盎之子。为了一点钱财,竟将亲骨肉远嫁蛮荒之地,这哪里还有人伦之情,这还是大唐王朝礼部尚书干的事吗?一时间,京城里舆论大哗,朝臣们纷纷上书给李治,弹劾这个“仕林败类”。李治也觉着这许敬宗不大像话,于是一道诏令,贬许敬宗为郑州刺史。 过了两年,许敬宗经过钻窟打洞,行贿送礼,得以重返京城,任卫尉卿,虽然官也是个高官,但比起往日那礼部尚书来,显然是低多了。其时许敬宗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但犹雄心不灭,总想再往上爬爬。无奈,有一个重要人物不欣赏他,总处处压他一把。这个人就是皇上的首席重臣,权倾朝野的太尉大人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对许敬宗的鄙夷是人人尽知的事,平常时,几乎是正眼不瞧他。人前人后,只要一提起许敬宗,长孙无忌就露出鄙夷的神色。可以说许敬宗是长孙无忌最厌恶的人之一。在长孙无忌当政的时代,你许敬宗还想升官,简直就是白日做梦。在失望之余,许敬宗也对长孙无忌以及他的元老集团产生了强烈的反感。整天盘算着怎样有出头之日。当面对长孙无忌摇尾乞怜,背后却不断地钻营,寻找着机会。谁曾想,机会今天就来了。 杨老太一行人,一车一轿拐往许敬宗府上,刚到大门口,可巧许敬宗正从里面走出来,见家门口来了一个轿子并一辆马车,车轿的上面绣龙描凤,旁边还跟着两个带刀的羽林侍卫。一时愣住了,这来的是谁?只见轿夫把轿子缓缓地放下,里面走出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太太。许敬宗一时不敢认出是谁,忙迎上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老人家,您这是--” “您是许敬宗许大人吧!”杨老太倒不认生,上去就热情地握住许敬宗的手,“怎么,你不认识我了?” “想不起来。”许敬宗疑惑地摇摇头,心想,这是谁呀,怎么看着这么面熟。 “我是武士彟家里的杨氏啊,怎么,多少年不见就忘了我了?” “噢--”许敬宗恍然大悟,忙紧攥着杨老太的手,不停地拍打着,热情地说,“原来是我那杨大姐,哎呀呀,你还是显得那么年轻,啧啧啧,走到对面,还真不敢认识你。你这会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我从皇宫里我二闺女那里来,专门来看看许大人。” “欢迎欢迎,哎呀,太欢迎了。”许敬宗拉住杨老太的手,就往家里走,心说,这来的可是大大的贵客,她闺女武宸妃在后宫里如日升天,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不过,我许敬宗和这杨老太素无来往,她到我这干啥? “许大人,你这个门楼修得还真不错。” “我闺女走那年修建的,修得还可以吧?” “许大人,刚才看你出门,是想上哪?” “不上哪。本来想去办事,你老人家来了,我就不去了。” 说话间走进了客厅,此番来许敬宗家,不比长孙无忌家,杨老太也神气了,眼也大了,不等人让,进门就一屁股坐在当中的太师椅上。 “老太太您喝点啥,红茶还是龙井?”许敬宗恭恭敬敬地问。 “先别忙。”杨老太手一挥,招呼自己的跟班,“把马车上的三个箱子抬进来!” 早有人把三个箱子架到门口,等抬进客厅,许敬宗才搓着手,不好意思地问,“杨老太太,你这箱子里装的啥?” 第30章 “喏。”杨老太又把那张礼单从袖筒里掏出来,放在桌子上,朝桌子那边的许敬宗方向推推。许敬宗赶紧双手接过来,恭恭敬敬地小声念叨着: 天生旃檀香大士一尊青玉小案一张游 仙枕一具金丝宝带一围 罗斛香十包每包十根(炉中焚之,杏闻十里) 哔叽缎一百端,火浣绒一百匹 温凉玉杯一对暖玉黑白棋一副 黄金五斤白银一千两 ……等念到“黄金白银”时,唬得许敬宗不敢往下念了,忙离座恭手叩礼说:“下官何德何能,竟让老太太如此厚爱。” “唉,许大人。你和宸妃他爹,当年都一起在朝为官,咱也都是相识的,可以说是世家通好。听当今万岁说,你住在这,我也没事就来看你了。怎么样?你身体还好吧?你也该有六十多了吧?”“老太太,老姐姐,你可千万别叫我许大人,叫我敬宗就行了。我身体还好,虽然也六十出头了,再为朝廷出十年力,还没问题。”许敬宗拍拍胸脯,自信地说。仿佛杨老太是钦差,是来给他封官的。 “那天在宫中,皇上还夸你呢。说你是忠节之臣,才华之士。当礼部尚书,虽然没干几天,但办事头头是道。尤其是你制定的君臣典礼、男女仪制,又详细,又贴切。”杨老太太也会编瞎话,拿皇上李治来哄许敬宗。这许敬宗果然信以为真,感动地撩起袖子擦擦眼角。 “想不到圣上还想着老臣。说实话,礼部尚书我干的正合适,写写画画的。现在我当卫尉卿,根本是人不尽其才,不是我的老本行,觉得别别扭扭的。” “听皇上和我闺女说,要恢复你礼部尚书的职位呢。”杨老太手做成个嗽叭,搁嘴边上,对着许敬宗神秘地说道。 “什么?皇上想重新起用我?”听到这里,许敬宗两眼放光,禁不住地站起来,抓住杨老太搁在桌子上的手,进一步问道:“老太太,皇上什么时候说的,在哪说的。” “皇上昨天晚上跟我闺女说的。两个人在床上说悄悄话,我也没好意思细听,大概就是我闺女说你这人有才,皇上就说,有机会,还让你做礼部尚书。” “哎呀,太好了!”许敬宗兴奋得不住板凳,站起来来回踱着步子,脸上喜滋滋的。 “敬宗,我今天来,就准备给你说说这事的。” “什么事?姐姐。” “王皇后最近在宫中大搞厌胜之术,这事你知道不?” “不知道,这宫闱秘密,我怎么会知道。”许敬宗说,“怪不得柳奭辞去了中书令,改任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只怕再过两天,他吏部尚书也当不成了。”杨老太意味深长地说。 “怎么弄的?”许敬宗一听,急忙凑过来,压低声音问。 “王皇后的皇后快当不成了。皇上想改立你侄女,那王皇后连个孩子都不能生。不能生倒也罢了,你安安稳稳地中宫呆着,谁知她又拿妖作怪的,无风专起浪,让皇上烦了,想废掉她,改立你那侄女。” “对,我那大侄女才是个母仪天下的皇后样呢。宽额头,宽下巴,虽然我只见了她一回面,我就认定她有出息。身体又壮,三年生了三个王子,可给皇上立了大功了。我侄女当皇后,那是当之无愧,我许敬宗举双手赞成。” “唉。”杨老太却又叹了一口气。 “这么好的事,姐姐又叹得什么气?”见杨老太叹气,许敬宗大为不解,急忙问。 “有阻力呀。你这儿好说,不见得别处好说,尤其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舅不好说。” “你是说长孙太尉不同意。” 杨老太点点头,脸上布满了愁云,半天不言一语。 “姐姐,你别发愁,等我去给长孙太尉说,凭为弟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怕说不动那长孙太尉。我管叫他马到成功,让他顺顺当当地同意我侄女当皇后。”许敬宗一激动,又不知自己是念几的了。光顾嘴上说的高兴,等话说完,心里又有些打闪,这长孙无忌能听我的吗? “你何时去?”杨老太急忙追问道。 “我……”许敬宗硬着头皮,沉吟着,紧接着又坚决地说,“我晚上就去。宜早不宜晚,不能拖拉。” “敬宗,去太尉府,万一不行咋办?” “我估计差不多能行,没考虑过不行的事。” “敬宗,万一不行,也不要气馁。再去做做别的大臣的工作。你放心,后面有皇上有你侄女撑腰,你大胆地干就行了。给你说实话吧,我这次来,也是奉旨而来,你明白我的意思不?” “敬宗明白!”许敬宗攥紧了一个拳头,仿佛对着杨老太宣誓,坚决地说:“让皇上,武宸妃,还有姐姐放心吧,我许敬宗粉身碎骨也要把这事办成。” “行,一言为定!”杨老太见事已办好,便起身告辞,“敬宗,我先回去了。明天我要不来,就派个宫婢来,问问情况。” “姐姐,快中午了,你在这吃饭吧,我这就叫人准备。” “算了吧,不麻烦了。我这一阵子都在宫中住,回去还有别的事。”说着,杨老太又指着地上的几个箱子说:“都是贵重的东西,让他们好生收拾,别失手打了。” “这,怎么好意思,见面就收姐姐的东西。”许敬宗还假虚套。他恨不能杨老太立即走,他好打开箱子,细细地看那些金银宝贝。送走了杨老太,许敬宗跑步返回了客厅,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箱子,果然,是金银耀眼,绸缎夺目,喜得他抓耳挠腮,合不拢嘴。凭着多少年的经验和感觉,许敬宗知道,虽然老来老了,自己的政治生命却即将掀开新的一页。新崛起的武宸妃前途无量且对他青睐有加,围绕废立皇后的斗争演变,他许敬宗将成为得利的第一人。根据目前的形势,皇后桂冠最终也将落到武宸妃头上。事实上,对他许敬宗而言,谁当皇后都没有问题,自己关键要站在胜利者一边。当前要迅速地与没有外廷官员支持的武宸妃组成统一联合阵线,和她里外呼应,向长孙无忌为首的元老重臣发起挑战,当一名武宸妃的急先锋,只要这步棋走对了,这个宝压上了。一旦武宸妃做了皇后,自己何愁不迁升。 主意一定,许敬宗便关起门来,一个人苦思冥想,设计着一步步计划。晚上,吃过晚饭,就坐了一乘小轿,赶往太尉府。 只见太尉府的角门前,几个挺胸凸肚指手划脚的人,正坐在大板凳上,谈天说地呢。许敬宗走上去,作了一个揖,“敢问无忌太尉在不在家?”众人打量了他一会,方问:“哪里来的。” 许敬宗只穿着便服,也不敢作大,再说王侯府里七品官,任是一个人,烧火做饭的,出来也气宇轩昂的。 “我是太尉的老朋友,卫尉卿许敬宗。烦进去通报一声。” “太尉还没回来,你先进去坐着等一会。”一个看门的说。 “算了吧,我在这等吧,你估计太尉多会能来?” “也不一定,说不定一会就来。先到门房里坐着吧。”一个看门人过来把许敬宗引到旁边的门房里,指了指一个板凳,接着又出去了。许敬宗没滋没味地一个人坐在门房里,也不见有人给倒水送茶,只得安慰自己说:门房有什么好茶,只怕端来也不能喝。再说,我刚吃过饭,口里也不渴。 四.7 许敬宗坐在门房里想这想那,想三想四。足足有燃一根香的功夫,只听得外面车马喧腾,人声鼎沸。许敬宗慌忙跑出去,果然是无忌太尉回府了。乖乖,真是太尉有太尉的架式,大门口忙乱乱的,百十名贴身卫士四下里布上岗,当中排出一条通道来,这才见一名秘书模样的人,恭恭敬敬走上去,撩开八抬大轿的轿帘。长孙无忌这才低头,走下轿来。还迈着八字步,旁若无人,一走一顿,架式十足地登上大门口的台阶。开始许敬宗还不敢上去,等长孙无忌进了大门,这才急忙颠过去,欲想磕头,又觉得不是地方,不大合适,只得深深地作 了一个揖:“许敬宗叩见太尉大人。” 长孙无忌这才停住脚步,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这么晚了,你来干啥子?” “我来,来给太尉大人汇报事情。”许敬宗满脸谄笑地说。 “你先到客厅里去坐坐吧。”长孙无忌说完,自顾自走了,拐弯朝一个边门里去了,腚后头忽拉一下跟上去一大群内侍丫环。落下许敬宗一个人呆呆地站着,心说上哪个客厅?你家好几个客厅,我知道上哪去等的好。 正在这时,一大群人中又转回一个丫环来,走到许敬宗面前步也没停,只说了句:“老头,跟我走吧。”许敬宗跟着这个丫环走到一个中小型的客厅里面,指着一把椅子让他坐下,一句话不说,转身又走了。又一丫环进来给徐敬宗端上一杯热茶。 长孙无忌走了进来,许敬宗慌忙住了嘴,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弯着腰打哈哈,一脸的谄笑。 “太尉大人,您来了。” “嗯。”长孙无忌只嗯了一下,坐到一把大太师椅上。丫环随即献上茶来,他喝了一口,才问:“你来这有事吗?有事就说。坐,坐。” “谢大人赏坐。”许敬宗坐下来,“我来呢,一来给大人聊聊,二来呢想给大人商量一个事。” 长孙无忌不愧为顾命重臣,坐在那里法相威严,不动声色,且看许敬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许敬宗只得扯了扯公务上的几个小问题,然后话锋一转说:“柳奭柳大人干的好好的,怎么辞去了中书令?” 第31章 “怎么,你想干中书令?”长孙无忌说着,嘴角露出鄙夷的笑。 许敬宗也跟着笑起来,说:“哪能,我怎么能干中书令,再轮也轮不到我。” “那你提这事干啥?” “我觉得这表明了一个风向,说明了一个意思。那就是,王皇后在后宫中不大行了,皇上不大喜欢她了。” “许敬宗,外臣怎敢擅议宫闱事,你不怕受纪律处分吗?”长孙无忌把杯子往桌上一顿,厉声说。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我不是那个意思。”许敬宗掏出手绢,擦了擦头上的汗,见长孙无忌脸色稍稍平静了一些,才又接着说,“今天上午,武宸妃的母亲,杨老太到我家里去,说了一大通,那意思是说,皇上想废去皇后,改立武宸妃为后。因此,让我来,给大人你说说。随怎么说,这废立皇后的大事得您这帝舅点头,我说的是也不是?太尉大人。” 长孙无忌听到这里,矜持地点点头,“嗯”了一声,问许敬宗:“那你对这事怎么看待。” 许敬宗说:“我看皇上这想法不错,皇上英明。这王皇后久不生育,罪名在‘七出’之内,一个不生孩子的人,何以母仪天下,何以传续这龙凤一脉,岂不让天下人笑话。再者,这王皇后也不像话,在后宫里净搞些小动作,搞些见不得人的事,上次……” 许敬宗正说得顺口,耳听得一声暴喝,吓得他一打哆嗦。太尉不高兴了,正大光其火:“武宸妃,武宸妃是什么人?”长孙无忌气得一拍桌子,“她侍奉过先帝,又当过尼姑。一个先帝的才人,摇身一变,要变成当今的皇后,这捂得了天下人的口吗?你许敬宗老糊涂了不是?” 见许敬宗被熊得低着头,默默无语,长孙无忌又继续发挥道:“你胡子一大把了,识文断字的,都干些什么事。前次为了那一点彩礼,把闺女嫁给一个蛮夷土蛋,好好的礼部尚书弄丢了。你这回又不思悔改,不清醒认识自己。你来我这说这话,你收人礼了?” 这个说到了许敬宗的痛处,他一下子急了眼:“太尉,你怎么说这样的话,身为臣子,还能收皇上的礼。我主要是为皇上着想,这也是皇上的意思。赞襄武宸妃升为皇后,上尊帝心,下尊民意,你身为太尉何乐而不为。你说我许敬宗说的对吧。” 长孙无忌早按捺不住,站起来,指着许敬宗骂道:“什么帝心民意,你这个肖小小人,真是满口胡言,连三岁小孩都不如,白活了一大把年纪。你,你给我滚!” 许敬宗还想分辩,刚想张嘴,只见长孙无忌对门口一招手,叫道:“来人哪,把他给我逐出去!” 回到家里,许敬宗痛定思痛,想想自己的一生是那么的不如意,不禁的灰心丧气,长吁短叹。想想自己也算一代文士,当过著作郎,主编过武德、贞观两代史,定过律法,编过西域地理图,天下文士谁不赞叹?门外跑进来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老,老爷,皇宫里来人了。” “来的是谁?”许敬宗一边问,一边往外走。 “一个女的,不认识,领一大帮人,说是‘宸妃宸妃的’。” “宸妃来了。”许敬宗回头对小妾青草说,“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接驾。” 等他赶到门口,那女人正在宫婢和侍卫的簇拥下,在门口等着呢。老许急忙跪倒,磕了个响头:“臣许敬宗接驾来迟,罪该万死,宸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只听得那女人“扑哧”一笑,说:“你这个老头子,还真有趣。也不看清是谁,就瞎拜 一气。我不是‘宸妃娘娘’,我是娘娘身边的女官,名叫明丽。” 一行人进了屋子,明丽也不用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水,抹抹嘴,就问:“老许,那事办的怎么样了,宸妃娘娘让我来问问,到长孙无忌那里效果如何?” “别提了。”许敬宗低着头,哭丧着脸,唉声叹气。 “怎么别提了。”明丽笑了,弯着腰撵着看许敬宗哭丧的脸,“莫非碰了一鼻子灰,被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许敬宗急忙抬起头来,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莫非长孙无忌家里有你们的探子。” “目前倒还没有。不过宸妃娘娘早猜出有这一出子了。娘娘特别叫我来安慰安慰你。老大人,你受委屈了。我代表宸妃娘娘真诚地感谢你。来人哪,抬上礼物来!” 几名侍卫和宫婢把礼物抬了进来,放在地上。明丽拉着许敬宗过来看。指着那些礼一一的介绍: “这是一百匹宫缎,这是二十瓮御酒,这是二千两银子,还有些零碎的东西,你照着礼单上看就行了。” 许敬宗看得眼花缭乱,激动得心里发堵,嘴唇哆嗦着:“老臣什么事也没办成,寸功未立,娘娘却一而再,再而三厚赏老臣,老臣……老臣我……哇哇哇哇……” 许敬宗老泪纵横,双膝发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抓住明丽的裙子,斩钉截铁地说:“请您转告武宸妃,许敬宗愿以老迈之躯为武宸妃效犬马之劳,以报答娘娘的知遇之恩!” “听许大人这话,我明丽也就放心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天也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给宸妃娘娘汇报去。” 明丽说完,转身欲走,许敬宗拉住了她。 “稍等等,明大人,我有一样东西,请交给宸妃。”说完,许敬宗窜到里屋,拿出两张纸来,递给了明“许大人,这是啥?” “我刚才写的两首诗,请宸妃娘娘指正。” 许敬宗首先开了一张名单,名单上都是一些受尽长孙无忌集团排挤的失意人,对长孙无忌一派充满反感的人。他们分别是御史大夫崔义玄、御史中丞袁公瑜以及自己的亲外甥王德俭和他的同僚李义府。 这王德俭是许敬宗二姐的儿子,最是一个诡计多端的人。许敬宗首先找来了这个外甥商量。一说这事,王德俭一拍大腿,也认为是一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不过他人鬼,不愿意首先出头露面,于是跟舅舅说:“这事得有人上书给圣上才行。不过,事关重大,还是不出这个头为好。一旦弄不成,反而遭长孙无忌等人的迫害,弄不好一下子把咱贬到远处去,天高皇帝远,谁还记着咱,何时又有出头之日?这个险咱爷俩都不能冒。” “那怎么弄?反正这事得办。”许敬宗急了眼,说,“我已满口答应武宸妃了。昨晚又给我送了这么多金银财宝,你不办,她非得恨你不行,到时,反为不美。” “舅舅,您别着急,让我再想想办法。”王德俭沉吟了一会,说,“有了,李义府将被贬官为壁州司马,敕令还在中书省放着呢,马上就到门下省。这几天李义府急得直蹦,托这个找那个。说晚上要来找我,跟我商量商量,讨个计策呢。等晚上他要来了,我掇乎他上书。到时候,他一出头,要是弄好了,咱就跟着上,功劳也都是咱的,弄不好呢,咱就装不知道,也不会受什么牵累。怎么样,舅舅,你看你外甥的这个主意怎么样?” 许敬宗满心欢喜,说:“就这么办。嗳。李义府好好的干他的中书舍人,怎么又贬到壁州当个小司马?” “还不是得罪了长孙太尉。只要是太尉不开胃的人,哪有几个好下场?所以咱干这事要慎重些,不然,让他抓住了小辫子,也一样会被贬到天边去。” 爷儿俩计议停当。又整了一桌酒,畅想畅想美好的未来,许敬宗这才醉醺醺地离去。果然,到了晚上,李义府到王德俭家来了。说起李义府也是个不得志的人。他生于隋大业十年(公元614年)。祖籍瀛州饶阳(今河北饶阳),其祖父当过梓州射洪县(今四川射洪县)丞,所以举家迁居到四川住。李义府年轻时,长得一表人才,又聪明好学,善作诗文,在当地颇有名声。贞观八年,李义府二十一岁时,剑南道巡察使李大亮听说他善于书文,便上表推荐他参加朝廷的科举考试。李义府果然不负期望,一举及第。后经刘洎和马周的推荐,朝廷任命李义府为监察御史,不久又奉旨以本官兼侍晋王李治。及至李治定上了太子,李义府随之升为太子舍人,加崇贤馆直学士。与当时任太子司议郎的来济齐名,俱以文翰见长,时称为“来李”。李治登上皇位后,李义府因属东宫旧僚加官为中书舍人。按理说,中书舍人的官也不算小了,十几年间,一介书生李义府左迁右迁,一直升到中书舍人,升官的速度也不算太慢。但李义府心里颇不平衡,原因是“来李”的“来”,即来济,二人年龄相仿,才能差不多,人家来济却升得更快,永徽五年即加封为银青光禄大夫,中书令兼校检史部尚书,位列宰相。一想到现在的来济,李义府就颇有失落之感,郁郁寡欢。他又是一个不喜欢坐冷板凳的人,对功名利禄极其热衷,为了能再升升官,到处拍马奉迎,请客送礼,无所不用其极。 李义府钱花了不少,巴结人的事做了不少,却效果不大。倒招来长孙无忌的厌恶鄙视。于是,寻了个过错,让中书省起草个敕令,打算把李义府驱出朝廷,贬官到边远的蜀地。 按当时的行政制度,官吏的升迁、调动,要经过两个部门,一是先由中书省起草敕书,再送达门下省,审核后,交由皇帝批准后方可下敕令公布实施。李义府贬官的决定刚由中书省起草敕书,早就有相好的朋友告诉李义府了。李义府一听,好像大冬天让人兜头倒了一盆 冰水,惊得目瞪口呆,连连顿脚叫苦,这几天像疯了一样,到处打听此事,找人求情。 第32章 无奈,这是长孙太尉亲口交办的,谁都不敢徇这个私情。直急得李义府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敢直接去找长孙太尉。再过几天,贬他官的公文就会到门下省,一旦被核准执行,就难以挽回。李义府左思右想,想到了同僚王德俭,此人足智多谋,跟自己关系又不错,不如找他讨个主意。于是跟王德俭约好,晚上到他家来喝酒。 王德俭心里有事,也早早地备好了酒菜。李义府心里有事,也早早地来到王德俭家。两个人打发走家人,关起门来,喝酒吃菜拉知心的话。李义府上头来就干了两大杯,唉声叹气,借酒浇愁。王德俭小眼睛骨溜溜地乱转,细心地捉摸着李义府的心思。 “王哥,你看我这事怎么办?咱朋友一场,又是同事,你千万千万得给我想个好主意。不然,一等敕令下来,我就玩完啦。”李义府愁眉苦脸地对王德俭说。 “去就去呗。壁州司马,官虽然小了些,但毕竟那里是你的老家。这回你到家乡去当官,上可以奉养父母,下可以惠及乡里,你王哥我应该给你道喜才是。” “王哥……”李义府不高兴地叫道,“你这时候还拿我寻开心,我弟兄好几个,用得着我回老家奉养父母?这些年来我千辛万苦,才在京都扎下了根,在家乡人的眼里,我是京官,随侍着皇上,谁不高看咱一眼。剑南道衙门逢年过节,都去我父母家去慰问。我这会一下子贬到壁州任司马,谁还瞧得起我?我非丢尽脸不可。人都是衣锦归乡,我这是灰溜溜地滚回老家!” 说到这里,李义府更加生气,端起杯子猛地干了一杯。 “老弟说的倒也是。”王德俭kuaikuai头,装着给他想主意的样子。“这……这可是长孙太尉的主意,谁敢到他那给你求情?” “王哥,你千万给我想个主意,老弟我是实在没招了,现如今就指望你了。”李义府抓住王德俭的手,恳切地说。 “别急,老弟。我肯定给你想出个好办法。来,吃点菜压压。别光喝酒,光喝就喝醉了。”王德俭竖起筷子,往李义府跟前,满满地夹了两筷子菜。 “王哥,我能吃得下去吗?”李义府苦着脸,又用手拍拍自己的腮帮,“王哥,你看我这几天瘦的,嘴角起火疮了,我心里是那个急呀。” “再急也得吃饭。”王德俭笑了笑,问,“义府,你知道谁能管住这长孙太尉?” “谁能管住?皇上呗。除了皇上,谁能管住他。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顾命大臣,又是太尉,又是帝舅的。” “这就行了,你找皇上求情,皇上点了头,这贬官的问题不就解决了。”王德俭笑着说。 “开玩笑吧你。现在还能是过去?想见皇上就见皇上?就是见了皇上,他也不一定帮我。” “皇上不帮你,是你没能讨皇上的喜欢。” “他在深宫大内,我官职微小,不易见他的面,我怎么能讨得他的喜欢?”李义府想,你号称足智多谋,却净说些不可能的事。 “义府,我这里有个‘锦囊妙计’,保证你可以讨得皇上的喜欢。免此贬官之祸,就不知你愿干不愿?”王德俭凑到李义府跟前神秘地说。 “王哥,”李义府紧紧抓住王德俭的手,两眼放光,急忙问,“王哥,快给我说说什么样的锦囊妙计?” 王德俭这才从容地道出一个惊人的计策:“义府,你知道皇上最喜欢武宸妃,想立她为皇后,可又担心朝臣们的反对,至今犹豫不决。倘若你能上书皇上,建议立武宸妃为皇后,不但可以转祸为福,还可以加官进爵,从此青云直上,就看你义府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李义府寻思了一下,说:“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不过,现今王皇后当得好好的,我这一上书,议论废立皇后,也不是臣子所为,会遭世人议论和唾骂的。” “义府,你怎么还如此迂腐,官场上的有几个干净的人?你清正廉洁,正直无私,你怎么被贬官了?现如今社会,管它清不清,浊不浊,只要能免祸,能升官,又管它皇后是谁。有奶便是娘,有便宜咱就赚。这时节,武宸妃风头正奭健,看不见吗,连柳奭都被她弄翻了。你不上书,人家武宸妃也照当皇后不误。”王德俭一番长篇大论,进一步怂恿李义府。 “王哥,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去干?你光想让我干。”李义府一时被说得心神不定,又怕鬼计多端的王德俭哄他,禁不住地反问道。 这边王德俭佯装生气的样子,站起来,指着李义府说:“小李义府,你不要不识好人心。这么好的主意是我三天三夜才想出来的,本来就打算我自己用,今天你求到我门上来了,我看在同僚加朋友的份上,才跟你说的,你要不信,要不愿意干,也就算了。等明天我来上书,到时候,皇上一高兴,我升我的官,你还去壁州当你的小司马,到时候你可别怨你王哥不仗义,不老早提醒你。” 四.8 说完,王德俭故意头昂得多高,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李义府咂咂嘴,乖乖,这还真是个好事吗?真是好事咱就不能放过,机会难得,际遇难求,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不行就干,豁出去了。咱是将贬之官,大不了再贬远一些,反正不是杀头的罪。万一皇上看了书一高兴,封咱个宰相当当,也是说不定的事。主意一定,李义府陪着笑脸对王德俭说: “王哥,你别生气,小弟没有别的意思。这么大的事,搁谁身上,也得琢磨琢磨再做。 ” “那你现在想的怎么样了。” “武宸妃确实现在挺厉害,不过她当过先帝的才人,我再上书建言她当皇后,确实得冒一些风险,首先那舆论就受不了。” “你马上就回老家了,丢人现眼了,还操心舆论的事。”王德俭不屑地说,“等一贬到荒远的壁州,那时候舆论才寒碜你呢!” 一听到这话,李义府沉不住气了,掂起酒瓮,满满地倒上一碗,一气干掉,把拳头往桌上猛地一砸:“王哥,别说了,我干!” 第二天,李义府精心地梳洗打扮一番,换上新朝服,赶到朝堂内的值宿处。表曰: 臣闻制器者,必择匠以简材,为夫者必求贤以正妻。材之不良,无以成其工。妻之非贤,无以致于理。今王皇后无子,所以无才也,所以无理也。……臣谨守父子君臣之道,识古今鉴戒之急。毋论治国治家者,均以资于德议,德议不修,家邦必坏。故王者以德服,皇后以义使人。……今武宸妃乃三王之母,体自坤顺。如芝兰之室,久自芬芳,由是苍生仰德,史册书美。……伏以陛下废王皇后,请立武宸妃。以厌北庶之心也。 书表写好后,李义府找到专门负责给皇上传书的内侍太监李德昭。又从口袋里掏出两根金条塞到李德昭的手里。说:“李公公,托您办点事。” “哟,干啥干啥?”李德昭展开手,仔细地看看,掂掂,还真是金条,于是掖到裤腰里,对李义府说,“什么事你说就行了,还用得着这个。” “一家子,”李义府神秘地把书表递给李德昭,说,“这是紧急重要公文,是皇上现在正需要的,请公公务必马上递到皇上的手里。拜托了。” “按规矩你这书表还得交给门下省看看,分个轻重缓急。不过,咱都是姓李的,平时又处得不错,这事洒家就给你办了。” “多谢多谢,”李义府急切地又问,“李公公,这啥时候能送上去?” “洒家这就送上去,皇上这会也刚刚用过早膳,你这奏表也算头一批。” “好啊,好啊。那--能不能放在最上边?” “不好办。”李德昭摇摇头,“得有大小事和紧急不紧急之分,把你这个小奏表放在最上边,怕皇上看了生气。” 李义府一听,狠狠心,从口袋里又摸出两根金条来,塞到李德昭的手里。 “公公,我这事也很紧,可以说比什么都紧。麻烦您,帮忙要帮到底。” “好,今天就豁出去了,把这奏表给你放在最上边。”说着,李德昭把金条掖起来,把李义府奏表放在一叠公文的最上边,然后装进一个黄袋子里,提着就走了。上两仪殿去了。 高宗李治用完早膳,打着饱嗝,坐在两仪殿里。先端起一杯水,紧一口慢一口地啜着,看着那案上的一摞摞公文直犯困。这时,那李德昭又捧着一摞公文上来了,小心地放在御书案上,嘴里小心地说:“皇上。” “什么事?” “奴才给您拿公文来了。”“搁这就行了,这么多的费话。”近一阵子,李治心情不爽,动不动就拿人出气。 李德昭公公是个实在人,收了礼就替人办事,他硬着头皮,从那摞公文上边,拿起李义府的奏表,递给正在喝着茶剔着牙的李治皇帝,说:“皇上,李义府说有紧急奏表要皇上御览。” “哪个李义府?”李治皇帝坐在龙椅上摇着二郎腿问。“原来跟皇上当太子舍人的李义府。” “嗯。”李治慢悠悠地说。等了一会,示意李德昭,“拿来给朕看看。” 李德昭忙把李义府的奏折递过去。李治不看则罢,越看越沉不住气,及至看完全篇奏章,已是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那边李德昭可慌了。 “小……小德昭。” “奴才在。”李德昭吓得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小……小德昭,那……那李义府何在?” “回皇上,他刚才还在值宿处呢,估计跑也跑不远。” 第33章 “快,快把他召进来。” “是。”李德昭跑到外面,一招手,又把门口的带刀侍卫叫上两个,“走,你兄弟两个跟我走--” “干什么?李公公。” “逮人去。” “逮谁?”两名侍卫紧张地问。 “到值宿处,你俩就知道了,叫你俩逮谁就逮谁。” 一路小跑,跑到值宿处,那李义府果然没来得及逃。李德昭一招手,“把这小子给我捆起来!” 急切间找不到捆绳,当即解掉李义府的扎腰带,才把他捆起来。李义府吓得脸腊黄腊黄的。心说,坏了,今次这一赌不要紧,可输得光光的,巧不巧小命也得搭上。都怨那个外号叫“智多星”的王德俭。“王德俭啊王德俭,我可让你坑苦了。” “你骂谁你骂?”李德昭照李义府的腰上就踹了一脚,“到现在你还敢骂,你活得不耐烦了。李义府,给你的臭金条。” 李德昭把四根金条重又塞进李义府的口袋里,说,“李义府,洒家可从来没收过你什么金条。到了皇上那儿,你要敢乱咬,没你妈的好果子吃。” 这李德昭是一个身怀武功的太监。这一脚踹得可不轻,李义府觉得一个腰子都让他给踹掉了。豆大的汗珠从额上直往下淌,只得任两个侍卫提着走,跟提死狗似的,功夫不大,跟提到了两仪殿。李义府已是鞋也丢了,衣服也破了,满头满脸都是土,跟土驴似的。 “李爱卿,你这是怎么啦!”李治皇帝从御案后跑过来,备觉惊讶,责备李德昭,“小德昭,这是怎么回事?谁让你把他捆上的?” “皇上,这,这不是您的意思吗?”李德昭这时才感觉有些不对头。 “朕让把他叫来,又没让你捆来。快把朕的李爱卿放了。” 两个侍卫看出苗头不对,忙把李义府的绑绳给解开了,又替他系上腰带,拍打拍打土,整理整理衣冠,李义府这才像个人似的。 “李爱卿,你受苦了,是他们误会了朕的意思,朕本来是请你来的。”李治扶住欲跪地磕头的李义府,不让他跪倒。又让人拿来一个板凳让他坐。 旁边的李德昭等三个黄子还惶惶地站着。李治不禁来了气。“滚,你三个给我滚,回头再找你们算账。” 三个人滚到门外,两个侍卫合力把李德昭揍了一顿不提。单说李义府见皇上和颜悦色,对自己这么好,知道那奏书起了效果了。于是揉着腰,对李治说:“皇上,臣的奏书您都看了吧,有不对之处,还请皇上多多赐教。” “嗯。写的不错,看得出是个大手笔。不过,朕问问是谁教你写的?” “是臣自己想的,并无他人所教。” “爱卿既然这样想,不知其他朝臣都怎样想的。” “大部分朝臣也都是一样的心情,都想拥戴武宸妃为皇后,只不过臣捺不住义愤,率先上表而已。相信不久,这样的表章会越来越多。” “李爱卿真乃朕的贴心忠臣,可惜有个别人反对此事啊。” “食君禄,即为君分忧。皇上为太子时,臣就追随皇上。臣理应率先站出来。” “好,好,朝中能多几个你这样的忠臣就好了。”高宗李治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问,“李爱卿,你现在在中书省干的怎么样?” 问到这里,李义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那眼泪“吧嗒吧嗒”地就下来了,万分委屈地说: “皇上,这中书舍人我马上就干不成了。” “怎么啦?谁不让你干了?” “长孙太尉对我有偏见,已议定把我贬到壁州当司马去了。这敕书快到门下省了。马上就拿来叫皇上圈阅了。” “噢。是这件事,李爱卿不用担心,回头朕给太尉说一声,你还干你的中书舍人。” “谢陛下隆恩!”李义府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这表奏虽然起了些作用,但远没达到预想的那样,没有像王德俭吹得那样邪乎。 回到家里,李义府整了一桌子好酒好菜,特别把王德俭叫到家里。两个人入了座,李义府端起酒杯,双手递给王德俭,充满感激地说: “王哥,你还真行,不愧为小诸葛。来,满饮此杯酒。小弟义府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当初让你上书,你还不信。”王德俭笑着说,“不识好人心。” “信,信。不过,怎么没见皇上赏赐些啥,有点太小气了。” “你沉住气,他得回去给武宸妃合计合计,再赏你。”一语未了,管家咣口当把门推开:“老,老爷!” “什么事,如此慌张?” “皇宫里,来,来了密使。” “在哪?” “在--”在哪?到了眼前了,管家慌忙让开身。明确讲来的是一个大脸盘的女官。她年轻、丰满,粗手大脚。进门就四处张望,可以看出是个天也不怕地也不怕的主儿。这正是明丽。“哪一个是李义府?” “是我,下官乃李义府。”李义府心神不定站起来。“李义府接懿旨!” 李义府急忙跑过来跪下。 明丽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宣读着: 李义府赤胆报国,忠诚事君。本宫早有耳闻。为襄奖先进,鞭策后进,特赐李爱卿珠玉一斗、白银一千两、御酒五坛。希再接再厉。 武宸妃钦此 自从李义府公开上表请立武宸妃为皇后后。高宗皇帝李治的心轻松多了,愉快多了,整天嘴里咕哝着“吾道不孤,吾道不孤”。武则天也感觉到,只要一个人公开出来替自己说话,就不愁没有千百个人站起来响应。目前,最主要的是提升替她说话的大臣们的官职地位。一方面是对他们忠心的赏赐,但更重要的是表明自己对“顺我者昌”的态度,立起一二个榜样,不怕没有人来学,不怕没有人来效法。 晚上,在床上,武则天一番娇柔,耍一通把戏后,又张开樱桃口,徐徐地对李治吹开了枕头风。 “这李义府、许敬宗真是贴心忠臣。办起事来无不熨帖。对这样的爱卿,应该厚加赏赐才对。” “不是已经赏赐他们了吗,又是金子,又是银子,又是珠玉的。连朕的御酒也弄去了好几十瓮。” “光给这些还不行,还不能让他们死心塌地地为我们效命。” “还给什么?难道还要朕把后宫的嫔子宫女们赏他们几个?” “这倒不必。臣妾意思是给他们升升官,提提职。光赏赐还不能笼住他们的心。” “那你打算怎么安排?” “让许敬宗官复原职,仍任礼部尚书。李义府升为中书侍郎,官至正四品。” 李治皇帝犯开了愁,这官员的升迁一般都是长孙无忌他们来议办,自己从未插手此事,更别说选任一位宰相了。再说这许敬宗是被人弹劾掉的,李义府是将贬之人。现在反而给他们升官,就等于公开和他们对着干。 武则天见皇帝头枕着双手,仰看着帐顶不吱声,知道他又犯开了寻思。于是说:“皇上,这天下到底是谁的?” “当然是朕的。” “天下既然是皇上的,皇上就是至高无上的人,想做的事,尽可以做,不用去看谁人的眼色。” “可是朝中那些老大臣均是受托于先帝,哪能事事都由得了我。” “他们是臣,而陛下是君。自古道君为臣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有君受制于臣的道理,更别说封两个官了。” “……也对。”李治转开了脑子,又觉得不能一下子走得太远,“这样吧,先升李义府的官,等等再说许敬宗的事。做事得一步一步的来。爱妃,你说朕这主意怎么样?” “行啊。但臣妾觉得快一点最好。越等越急人,越等事越多。” “你是不是想当皇后想得急不可待了,”李治笑着说,“不当皇后,朕还不是夜夜陪你。怕你当了皇后,朕连那些妃嫔都见不着面了。” 武则天笑笑,拿手轻轻地拍了李治的脸一下:“赶明天你看哪个女孩俊,就搂她睡一夜,不过得在这长生殿睡,不能在外头。” “在外头睡怎着啦?” “在外头我怕那几个老妖精缠你,什么萧淑妃、刘德妃的,没一个好玩意,整天一门心思想害人。” 没过几天,果然从内廷里传出圣谕,李义府由中书舍人提为中书侍郎,官阶从四品升为正四品。此谕一出,长孙无忌一派更是面面相觑,继而表示强烈不满。朝臣们议论纷纷,相互打听,这个行将贬官之人,是通过何种手段邀得龙恩的。 还用打听?许敬宗和王德俭等人,早忙不迭地把这事的前因后果捅了出来,又添油加醋,加倍渲染了一番,说人家李义府如何聪明绝顶,如何能把握了皇上的脉搏,才转祸为福升官发财,说得听众们羡慕之心顿生。尤其是那些和李义府一样,平时受尽长孙一派的排斥,对长孙一派充满反感的失意分子,心里更是盘开了小九九,从李义府的身上也看到了自己的希望。这李义府不过喊了一声“拥护武昭仪当皇后”,转祸为福的奇迹就发生了。这件事也清楚地表明,皇上要下决心废王皇后,立武宸妃,表明了皇上与长孙一派的矛盾所在。跟着皇上和武宸妃走,乃大势所趋,谁能把握住时机,谁就能和李义府一样,成为官场上斗争中的赢家。御史大夫崔义玄、御史中丞袁公瑜包括后悔没有自己上书的王德俭,纷纷聚集在许敬宗的家里,发誓只要时机成熟,就立即开战,以建盖世之奇功。 御史中丞袁公瑜这天打探出一个重要消息,马上就跑来找许敬宗商议:“许大人,下官打探出一个重要消息。” 第34章 “什么消息?”许敬宗急忙问。 “裴行俭这小子说武宸妃的坏话。” “裴行俭是长孙无忌的心腹干将,弄倒他就等于砍去长孙的一个手指头子。”许敬宗兴奋地拍着袁公瑜的肩膀说,“公瑜你干得好。他是在哪说的,怎么说的?” “在吏部说的,当时长孙无忌、褚遂良都在场,本来他们去找柳奭的,柳奭正好不在,于是几个人窃窃议论,裴行俭说,‘皇上要立武宸妃为后,国家之祸必自此始’。” “你听到的?” “我怎么能听到,他几个人能肯当着我的面说这话?我是听人说的。” “你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大人你就别管了。要知道下官是御史中丞,负责监督百官的言行,嗅觉不灵能行吗?” “赶快上书弹劾他们,弄倒这几个老龟孙,咱爷几个出头之日就来了。” “此话怎讲?” “那长孙无忌、褚遂良是谁,一道弹劾能扳倒他们?笑话。如果公开弹劾他们,长孙无忌等人肯定会赖得一干二净,说不定还得反奏我们诬告罪。” “照你这样说,没法治了?那还叫什么好消息?” “所以下官来找许大人商量商量。” 许敬宗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说:“既然不好公开弹劾,来个暗的,我等会就把这事通报给杨老太太,让她再学给武宸妃听,不过,动得了裴行俭,恐怕还动不了长孙无忌和褚遂良。” “动不了大的,动小的;动不了老的,动少的,动一个是一个,先打击他们最薄弱的一环。收拾掉裴行俭,等于杀鸡给猴看。”这两个人一嘀咕不要紧,第二天,宫中就传出圣旨,左迁裴行俭为西州都督府长史。 进入永徽六年下半年,武则天谋夺皇后之位的步子明显加快了。七月,王皇后母舅柳奭被贬为遂州刺史,途中又以坐泄禁中语之罪再次远贬荣州。就这样,失宠的王皇后失去了最后的靠山,母亲魏国夫人柳氏又不准入宫相见。王皇后最终成了一只孤立无助、任人宰割的绵羊,整日关在中宫里以泪洗面,无计可施。 四.9 打跨了王皇后,武则天开始腾出手来,全力以赴地解决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反对派。九月,由皇帝李治亲自提名,六十多岁的许敬宗官复原职,任礼部尚书。当许敬宗气宇轩昂地站在朝堂前排的时候,长孙无忌、褚遂良他们对其投以鄙夷的神色,但又无可奈何,谁能够改变皇上的旨令呢。大家只好以沉默来表示不满,往日热热闹闹、畅所欲言的朝堂出现了少有的冷清。高宗李治也觉得不对劲。问问朝臣们有没有事,见大家都摇摇头,只好早早地宣布散朝,心情苦闷地来到了后殿。武则天见皇帝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忙偎上来,柔声地问: “怎么啦,皇上。谁又惹你不高兴啦?” “朕说不提那许敬宗当礼部尚书,你不愿意。看看吧,刚才在朝堂上,几位老臣们都不奏议。” “哎!”武则天叹了一口气说,“这都怪皇上平日办事拖拖拉拉。这才娇惯了他们。”“朕怎么娇惯他们了?” “漫说任命一个礼部尚书,就是把朝臣们撤换一个遍,也是皇上的权力所在。如今只是让许敬宗官复原职,他们就不高兴了,不理皇上了。皇上你自己说说,这君还像君,臣还像臣吗?自我大唐开帝业以来,有这样的事吗?高祖有吗?太宗有吗?”武则天见李治被她说得低着头,默默无语。于是进一步说他,“为什么到你高宗时代就出现了这种状况?皇上你应该仔细寻思寻思,臣妾也是不止一次劝谏过你了。” “那,那朕怎么办?”李治嘟囔着嘴说。 “怎么办?”武则天打着手势说,“作为一代英主,一旦看准了的事情就去办,办起来要雷厉风行,决不拖泥带水,比如废后立后这件事,你做得就不行。” “怎么不行,朕不是已经下定决心,立你为后了吗?” “从下定决心到现在,有整整快两年了吧?这废后立后的事,还这么不尴不尬地放着,事没办成,还惹得朝野议论纷纷,你说这叫什么事呀。” “朝野议论纷纷还怨我吗?”李治气哼哼地说,“要不是你当过先帝的才人,怎么会引来这么多的舆论反对?” “怎么,你现在烦我了?”武则天咆哮着走过来,逼得李治连连后退,“烦我也不要紧,我把我生的那几个都给掐死,完了我也死……”说完,武则天万分委屈地,嘤嘤地哭起来。心疼得李治直跺脚,揽住武则天的肩,忙不迭声地劝慰着。 “爱妃,你别再哭了,别再生气了,都怨朕说话惹着了你。从今以后,朕再也不说那话了。好了吧?嗯,别伤心啦,朕承认错了还不行吗?” “那,册封我为皇后的事啥时候办?” “嗯……怎么也得先和朝臣们商量着再办。” “那啥时候给他们商量?” “过两天吧,等许敬宗这事平平,几位老大臣心情好了再说。” “还等他们心情好?”武则天又咆哮起来,“你还是不是皇帝,你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没有?” “你别生气,爱妃,”李治软语相劝着,“怎么这一阵子,你动不动就生气,脾气也越来越大了。” “明天必须把册封我为皇后的事跟朝臣们挑明!” “明天有点仓促了吧,是不是……” “就明天!等早上一下朝。你把长孙无忌、褚遂良、李勣,于志宁几个叫到后殿来,开门见山地问他们,皇上得拿出个皇上的样子。” “那,那他们要不同意呢?” “不同意再说。明天他们来时我在帘子后边坐着,我要是转身走了,你也装着生气的样子,甩手就走。” “行。”李治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退朝,李治先转身走了。留下内侍宣诏说: “皇上口谕,召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褚遂良入内殿议事。”听到宣召,四个人面面相觑,心里也明白皇上召见的用意所在。沉默了二分钟,褚遂良面色沉重地说: “今日皇上召见我等,定是议立武宸妃为皇后之事。看来皇上已铁下心了。有武宸妃在后宫,皇上已不是过去的皇上,逆之者必亡。太尉是皇上的元舅,司空是开国之功臣,你们都不必多言,以免皇上留下杀元舅及功臣的恶名。遂良本是个草莽微臣,无汗马功劳,而身居高位,又受先帝临终顾命,如果不以死相争,将无颜立身于世间。” 这褚遂良不但书法绝世独立,人品也是第一流的,这一席话可谓慷慨激昂,掷地有声。但是,长孙无忌听了却默默无语,不住地长吁短叹。于志宁站在无忌的背后,更是一言不发。老奸巨滑的李勣看看形势不大对头,且早已和杨老太太通过信息。于是对他三人支支吾吾地说:“三位大人,你们先去吧,顺便在皇上面前给我告个假。我早年领兵打仗落下的骨伤这两天又犯了,头上直冒虚汗,我得回家歇歇去。” 说完,李勣给他们每人作了一个揖,转身走了,剩下的这三人,只得随内侍赶往两仪殿。 高宗李治此时坐在两仪殿的龙椅上,心里也不大平静。毕竟是第一次面对元老重臣谈武宸妃立后的问题,也等于第一次向元老重臣摊牌。在他的心里,真不知道怎么面对长孙无忌等人的目光。好歹有武宸妃在后面撑腰壮胆。面对就面对吧,人生有许许多多需要面对的事,你不面对能行吗?逃避从来都不是办法。这时,长孙无忌三个人走了进来,刚想跪倒磕头,李治急忙从龙案后走过来,搀住他们: “三位爱卿,免礼免礼。来人哪,给三位爱卿看座上茶!” 李治客气得不得了,亲自接过内侍递来的凳子,亲自接过内侍端来的茶水,递给这三位爱卿。 “哎,司空怎么没有来?”李治面带微笑地问。 “司空说身体不舒服,回家歇着了。”于志宁答道。 李治点点头:“是啊,年纪大了,这病那病的就有了。” 躲在龙椅后面帘子后的武则天,见李治又开始粘粘乎乎,于是“吭,吭”地咳嗽两声。长孙无忌他们这才注意帘子背后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不用问,这准是那个武宸妃,她竟然开始“垂帘听政”了,见此情景,长孙无忌心里微微有些震撼。这武士彟的二姑娘还真这么厉害?皇上究竟迷了她什么?竟然三番五次地不顾臣下的反对,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封她为皇后。 李治一听武则天咳嗽,知道她在帘子后面催自己了,只得搓着手,看着他三人说:“三位爱卿,朕想跟你们商量个事?”场面沉寂了片刻,长孙无忌只得说:“有什么事,请皇上您说吧。” “好,好。”李治挑明话题说,“王皇后无子,武宸妃已诞三子,今朕欲立武宸妃为后,何如?” 没等李治说完,褚遂良早已按捺不住,在一旁叫起来:“皇后出自名门,乃先帝太宗亲为陛下挑选,先帝临终时,曾嘱托臣等:‘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拜托拜托。’先帝尸骨未寒,至今言犹在耳。臣不忍遽变。且皇后并无失德之举。臣褚遂良不敢曲意附和陛下,上违先帝之命。也请皇上早早收回此心。” 褚遂良的一番话虽无新意,类似的话高宗李治也听了好几次了,但此时此刻,李治仍然感到难堪,尤其是长孙无忌那沉默的阴沉沉的脸,更让他感到不知所措。 “吭,吭。” 帘子后边又咳嗽两声,李治一看,武则天转身走了,于是也拉着脸说:“三位爱卿都退下吧,明天再议。” 第35章 第二天早朝之后,按照武则天的吩咐,三个人又被传到两仪殿。司空李勣连早朝都没有来,干脆告假在家。 今次李治也不给三位让座让茶了,也不起身去迎接,而是端坐在龙椅上,一声不响地看三个人磕过头,行过礼。长孙无忌在前,褚遂良居中,于志宁靠后,按官阶大小,排成一行,站在龙案的旁面。 经过武则天昨晚的精心训教,李治居然也一动不动地坐在龙椅上,寒脸挂霜地一言不发,相对寂静的场面僵持没多久,李治首先沉不住气,又把昨天的那话说了一遍:“王皇后无子,武宸妃已诞三子,朕欲立武宸妃为后,何如?”长孙无忌、于志宁仍然默默无语,褚遂良照旧又往前迈了一大步,向李治叩首说道:“如果皇上觉得王皇后不能生育,非要更易皇后不可,臣请从天下名门闺秀中挑选,不必非要选那武宸妃。武氏曾经当过先帝的才人,侍候过先帝,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如果让那武氏当了皇后,如何能捂住天下人的口?万世以后,天下人将怎样看待陛下!愿陛下三思而行。臣今日违逆皇上之意,虽罪该万死,但忠诚之心,天地可表,且臣职为谏议大夫,如果不劝谏皇上行走正道,上愧皇天厚土列祖列宗,下愧黎民百姓万物苍生。” 褚遂良这一番话说得很重,直接揭了武则天的老底。公然第一个在朝堂上宣讲“武宸妃曾经侍奉过先帝”,这不等于把高宗李治也骂上了吗?你高宗李治封先皇的才人为昭仪宸妃不说,居然还想把她纳为皇后,这成何体统。 此时此刻,李治的龙椅也坐不住了,你褚遂良也太不给朕面子了,也太不把朕当成一回事了,居然敢如此目无圣上,谤诽君父。简直、简直是狂妄至极!想到这里,李治气得心扑得发慌,头发蒙,眼发花,刚想挺起腰杆,斥褚遂良几句。哪知褚遂良此时又立起上身,把手中的笏板猛地掼在了殿上,然后又脱下襆头,重重地把头叩在龙案前的砖地上,一连磕了好几下,弄得血流满面。褚遂良又抬起头来,流着热泪,向高宗李治高声喊道:“臣遂良还朝笏于陛下,乞陛下放臣归故里。” 摔还朝笏,叩头出血,是何等激烈的“大不敬”!自古以来,只有皇上给臣下赐官免官,连死都叫“赐死”,哪有当臣子向皇帝摔还朝笏的,这不是当面抽皇帝的耳光吗? “你,你你你……”李治手指着褚遂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叫身旁的内侍,“把……把他给我拖出去!” 李治抖动着身子走过来,看着地上的朝笏,又弯腰拾起来:“这朝笏还能乱扔吗?” “皇上。”一直沉默不语的长孙无忌走过来,恭手道,“褚遂良受先朝遗命,即使有罪,也不能轻易处刑啊。” “嗯。”李治点点头,“长孙爱卿,朕想换一个皇后就这么难吗?你阻我挡的,那你们这些朝臣想换妻子,不是想换就换吗?如何到朕这里就行不通了。” “皇上,您是一国之君,天下瞩目,稍有不慎,不但是你皇上的不是,也是国家的不是,更是我们做臣子的不是。所以,谏议大夫褚遂良不惜以身家性命,来血谏皇上。请皇上能理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心情。” “请皇上能理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心情!”于志宁见长孙无忌说开了话,也不得不上前跟着顺上一句,以勉勉人味。 正在这时,一个朝臣不顾内侍的阻劝,踉踉跄跄地扑进来,李治一看,是侍中韩瑗。 “韩爱卿,你急急忙忙来干什么?” “皇上,您是不是要处死褚遂良?” “谁说的?你见朕什么时候虐杀过大臣了?” “那遂良怎么满头是血,这会正在朝堂上痛哭流涕着。” “朕问他‘立武宸妃为后’的事,他说不同意,不同意就是了,还把朝笏也摔了,成何体统?” “皇上,您以为遂良的意见如何?”韩瑗继续套问道。 “他说的太严重了,朕不过是换一个皇后吗!” “皇上,武宸妃已贵为‘宸妃’,其名号,古来无二,已应知足。皇后是陛下的结发妻子,已相随了十几年,一向并无过错,若无缘无故地更换皇后,恐惊天下人的心,扰我社稷的平安。” “有这么严重吗?你们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危言耸听。”李治说着,气得转过身去。帘子后边的武则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皇上。”韩瑗“扑通”跪倒在地,膝行到李治的跟前,扯着李治的龙袍不放,泪流满面地谏道:“皇上,你是仁慈之主,一向对臣子爱护有加,所以臣子们都一心事君,忠诚报国。那武氏野心勃勃,全不守后宫的闺训,数次挟持皇上,干预朝政。如今,众臣子对皇上已生怨望之心。乞皇上马上收回成命,传旨褒奖遂良这等忠义之臣,方慰臣子们的心。” “你胡说什么呀?”李治猛地甩开韩瑗的手,甩了几甩没甩掉,“褚遂良当面摔还朝笏,朕不治他的罪就不莽了,还再褒奖他?你下去吧!” 韩瑗扯住李治的龙袍不放,也学着褚遂良的样子,头在砖地上磕得嘣嘣响。 李治一看急了,这朝臣们要是头都磕得稀烂,还怎么上朝议政,于是朝旁边的内侍直使眼色。内侍们一看明白了,上来把韩瑗的手掰开,把他给架了下去。 “皇上,那,那我俩也走了?”长孙无忌说。 “走吧,走吧。”李治挥手打发走长孙无忌和于志宁两人,回到后宫。后宫里,武则天却出奇地平静,正坐在梳妆台前让宫女们给自己描眉画睛。李治心里有气,转到了她的身后,不高兴地说:“事情弄成这样,你还有心坐这梳洗打扮?” 武则天回头看了他一眼,撇着嘴笑了笑,不置一词。“你还有心笑?还没等听完,韩瑗又来了,拉着朕的龙袍跪在地上,又哭又叫,真烦死人了。” 装扮一新的武则天袅袅地走过来,拉着李治,把他轻轻地按在椅子上,笑着说:“皇上,这是让你坐江山,你都玩不了啦,要是让你领兵打仗,风餐雨露,南征北战,今儿死明儿生的,你还更玩不了了。几个朝臣的小打小闹就把你急成了这样?” “倒不是急成什么样,朕是心里烦。” “哎,”武则天叹了一口气,“褚遂良如此放肆,也都是皇上你给惯出来的毛病。” “朕怎么惯他了?” “在先帝太宗时代,同为谏议大夫的魏征,可比褚遂良还犟?光见他谏说,就没见他摔一次朝笏。可见褚遂良欺你不是太宗,欺你性格软弱。” “也是。”李治点点头说,“先皇是马上皇帝,英明神武,我辈是赶不上他啊。记得当年朕为皇太子时,太宗命朕游观习射,朕辞以非所好,愿得奉至尊,居膝下,太宗大喜,说朕‘真仁慈之主也’,乃营寝殿侧为别院,使朕居住。” “皇上打算怎样处置褚遂良?”武则天严肃地问。 “怎么处置?都是些老臣,又不好怎么着,朕看就算了,别再越闹越大。”李治打圆场说。 “怪不得说你‘仁慈之主’,仁慈有仁慈的好处,但仁慈中有仁慈的癖病。仁慈过度了,臣子就生轻怠之意,对皇上没有了敬畏之心,所以酿成了褚遂良摔还朝笏的非常举动。皇上,你不但仁慈,还要严肃立威才是。”武则天滔滔地说道。 “照你的意思怎么办?” “处罚褚遂良,革职查办!” “他毕竟是先皇的遗命之臣,猛一革职,怕不大好吧?” “那也得给他个处罚。” “不行就给他稍微降降职,从一品降为正二品?” “此不足以警戒后来者,反而让他们笑话皇上软弱。臣妾看就把他贬为潭州都督吧,正好潭州都督位缺。” “你怎么知道潭州都督位缺?” “臣妾前天看吏部的简报,原潭州都督病老已告还乡。” “你什么都知道。”李治半是佩服,半是讥讽地说道。 “行了,不烦你了。走,到床上去,臣妾给你按摩按摩。” 第二天,李治在早朝上冷着脸。听了几个大臣汇报几件事后,就拂袖而去,刚到两仪殿坐定,那侍中韩瑗又来了。 “皇上。” “韩爱卿,你不去你衙门办事,又到这里来干什么?”李治拉长了脸问。 “臣有书表给皇上。” “搁这儿吧,你退下吧。” “皇上,您千万不要凭一时意气,废后立后啊!”说完,韩瑗又趴在地上,嘣嘣地磕头。“韩瑗,有话好好说。” 一语未了,已引得韩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皇……上,臣等之所以忠心为主,乃……乃感皇上之……仁慈也。今……皇上为……妇人……所惑。臣敢不以命相谏?万请皇上……收回成命,否则,臣韩瑗……将永远跪倒不……不起。” 四.10 “韩瑗,你拿这跪地要挟朕吗?快起来退下去。” 韩瑗也不吱声,只是一个劲地嘣嘣的磕头,气得李治大骂旁边的内侍。 “还愣着干什么?快快把他拖走,真真气死朕也。” 这往日好好的君臣关系怎么会搞得这么糟。这往日好好的几位老臣,怎么会脾气这么暴。难道我真错了?难道皇上还没有权力立一个皇后吗? 说完,李治转身进了内殿戎诖蟪甲吆螅钪斡瞩饬嘶乩础r恢皇址鲎磐纷诹概裕恢皇肿疟剩那槌林氐赝叛矍暗囊晦摹?lt;/p> “皇上。” 第36章 独孤及拾起地上的表奏,递给李治。“这是啥?” “是韩侍中的表奏,刚才丢在地上了。” “扔了,扔了,烦都烦死了。” “皇上,您还是看看吧,”独孤及劝道,“看看有好处,废后立后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不是件小事。多采纳一下各方面的意见不是坏事。”说着,独孤及把表奏放在李治的面前。 “写的什么?”李治嘴里嘟嘟囔囔地往下看:“……匹夫匹妇,犹相选择,况天子乎?皇后母仪万国,善恶由之,故嫫母辅佐皇帝,妲己倾覆殷王,《诗》云:‘赫赫宗周,褒姒灭之。’每览前古,常兴叹息,不谓今日尘黩圣代,作而不法,后嗣可观!愿陛下详之,无为后人所笑!使臣有益于国,葅醢之戮,臣之分也!昔吴王不用子胥之言而麋鹿游于姑苏。臣恐海内失望,荆棘生于阙庭,宗庙不血食,期有日矣。” 李治看完,气得笑起来,用手指摔打着韩瑗的奏章,对独孤及说:“危言耸听,危言耸听,太危言耸听了。你韩瑗把自己比作比干、伍子胥之类的忠臣我不管,你怎么又攀指武宸妃为妲己、褒姒?独孤及你来说说,武宸妃温柔漂亮,又善解人意,那妲己和褒姒怎么能跟朕的武宸妃相提并论。” “韩侍中想必也有他的意思?”独孤及在旁边说。“他有啥意思?” 独孤及刚想说,抬头见武则天从边殿门走了进来,慌忙闭上口。武则天一阵风似地走过来,笑着问:“皇上又和独孤公公研究什么国家大事?” 一句话吓得独孤及慌忙趴在地上,磕了个头:“独孤及叩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独孤及只是一心侍奉皇上,不敢言及政事。” “叫什么千岁?我还不是皇后呢?”武则天一只手攀在李治的肩上,“皇上,看什么奏书?” “爱妃,韩瑗上书把你比作妲己、褒姒?你像吗?”李治说。“即使臣妾是‘褒姒’,皇上也不是‘桀纣’。桀纣多残暴,而皇上是多么仁慈!这韩侍中果然是不明事理,乱说一气。但一片忠心却跃然纸上,臣妾恳请皇上不要治他的罪。” 一听武则天这样说,李治喜形于色,竖起大拇指对独孤及说:“你看看武宸妃人有多好,心胸多宽广,人家骂她,她还为人家求情,一个多么大度的女人,古来有几?可笑那一帮大臣,还不识好人心,一个劲地谏、谏、谏。这回朕绝不听他们的,一定要立武爱妃为后!” “皇上,你累了吧。”武则天温柔地说,“来,臣妾给你捶捶背。”武则天一边攥起空拳,轻轻地给李治捶背,一边叹气,“哎,皇上整天多么地累啊。天下这么大,事这么多,哪一件事不都得问到。这些当臣子的,怎么一点也不理解皇上的心,不是这给添乱,就是那给添乱,丝毫也不顾及皇上的身体。” “可又能怎么办呢,谁让朕是皇帝的,谁让先帝非要传位给朕的。哎,该承担的咱就得承担。”李治感慨了一番又拍拍武则天的手说,“爱妃也很累啊,连年怀子之劳,等封了你为皇后,朕带你到处转转去。” “皇上,臣妾不争皇后了吧,臣妾有皇上如此疼爱,内心早就知足了。不当皇后,也省得人骂我‘褒姒’,省得大臣们给皇上找麻烦,惹皇上生气。” “朕就是要让你当皇后,这皇后咱也当定了,任谁也阻挡不了。” “皇上,今天早朝时,司空李勣有没有来,他是三朝元老,开国的功臣,你为什么不听听他的意见呢?当年,太祖命他主办先父士彟的葬礼。他也一向与我武家有渊源,他也最了解臣妾,相信他会做出公正的判断,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复。”“这老滑头这两天都装病没来上朝,朕还能上他家找他去?”“他再有病还能病几天,三天两天还不来吗?到时候皇上单独召见他,问问他。” 唐太宗曾说李勣才智有余,“数次以机数御李世民,世民亦以机心事君”。的确,李勣不但是一名能征善战的勇将,而且是一个极有心机的智谋家,善于看风使舵。在武则天立后这件事上,李勣持壁上观的态度。既不会学褚遂良、韩瑗那样拼死血谏,也不像许敬宗之辈那样摇旗呐喊。 几天后,李勣果然“病愈”上朝。高宗李治提前退朝立即单独把他召进内殿。李勣还装不知道,见李治就作个揖说: “皇上,前几天臣的旧伤发了,疼痛难忍,不能上朝,请皇上不要怪罪。” “老爱卿现在身体好多了吧?朕也正想去你家看看你。” “谢皇上关爱。臣现在感觉好多了。” “老爱卿,朕单独叫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件事。” “皇上,朝中政事,大多由无忌太尉和于志宁他们做主,老臣一向是不大过问的。” “这次不是朝中政事,是关于后宫的事。” “后宫的事,老臣更不敢过问。” “你不要凡事都紧张,朕只是听听你的意见。” “老臣老迈愚昧,恐不能让皇上满意。” “没有关系。”李治又亲手把一杯茶递给李勣,眼看着他喝了一口,才说,“王皇后不能生子,武宸妃已诞三子,朕想立武宸妃为皇后,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这事皇上问了长孙太尉没有?” “问了。” “问褚遂良、韩瑗他们没有?” “问了。” “他们同意不同意?” “不同意呢。”李治说,“所以朕单独召见你,想从你这里寻求支持。” “皇上,以老臣的意思,你谁都不要问。” “不问还行?”李治有些讶然。 “此乃皇上家事,何必问外人。”李勣看头李治低头寻思,又说,“他们一个个娶妻纳妾,问过皇上你没有?” “对!”李治一拍大腿,“老爱卿你说得太对了。他们娶妻纳妾不问朕,朕立皇后,何必问他们。” 李勣走后,李治兴冲冲地跑到长生殿,把这事告诉了武则天,武则天也很高兴。 九月庚午日,一道诏书正式颁布,贬褚遂良为潭州都督。自此以后,朝堂上再也不见了一代书圣褚遂良忠贞的身影,再也听不到了他慷慨激昂的话语。倒是李勣妙喻解君忧的事经常在朝堂上传来传去。升为礼部尚书的许敬宗更是逢人就说:“一个乡巴佬要是多收了十斛麦子,还想赶走黄脸婆,再讨个新媳妇,何况是堂堂的天子?皇上想立皇后,干卿何事?说三道四,噪聒不已,岂不多事!” 许敬宗正说得唾沫飞溅间,一个内侍跑过来:“许大人,皇上,宸妃娘娘宣诏,请你到两仪殿晋见。” 许敬宗一听,对旁边的众人说:“最近皇上光召我议事。前天还拍着我的肩膀,说让我多多问些政事。哎,我这礼部就够忙的了。”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下,许敬宗挺直腰板,昂首挺胸跟着内侍向内廷走去。 “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许敬宗趴在地上,有板有眼给皇上和武则天分别磕了一个头。 “许爱卿,本宫还不是皇后,怎可称为千岁。”武则天瞧一眼坐在身旁的李治,装模作样地说道。 “可在老臣的心目中,您早已是皇后,早已是千岁。”胡子白了一大把的许敬宗,不无肉麻地奉承着。 “许爱卿,这废后立后的事,皇上已经定下来了,想在下个月正式颁诏,你作为礼部尚书,打算怎么办这事?” “改立皇后,有一套程序,常言说得好,不废不立,先废后立。先下达废后诏书,再行册立新后的诏书,然后令太史局郑重占卜,选择好日子,就可以举行立后大典。臣请担当立后大典的住持,一定把典礼办得隆重热烈,空前绝后。” “好,好。就让许爱卿你当住持。你是礼部尚书,你不当谁当?”李治说。 “许爱卿,”武则天说,“在诏立我为皇后以前,还得搞点什么活动吧。” “娘娘的意思是--”许敬宗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位计谋多端的未来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比如百官上书,请求皇上立我为后,你们这些人光心里想让我当皇后还不够,还要有具体行动,统一起来,联合上书,这样才能显得群心悦服,我也可以对天下人有个满意的交代。”武则天见这许敬宗死脑筋转不开弯,便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娘娘考虑得周到,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那这事也交给你办了。记住,人越多越好,除单独上书外,还要搞个联合上书。”武则天嘱咐道。 “这事臣办,这事臣办。”许敬宗只得连连应承下来,心里却一点底也没有,毕竟朝堂上长孙无忌一派人多,万一他们不配合,拒绝联合上书,事就难办了。 “许爱卿,这庆典用的礼服及一切仪式用具现在就可采制了,要求参加贺典的人一人一套新制服。”武则天说道。 “那得费掉多少布匹锦帛?”李治插话说,“朕看文武百官的礼服还是用他们原有的吧。” “不行!”武则天断然反对,“新皇后要有新气象,要给人耳目一新之感。” 李治一听,不吱声了。武则天大手一挥说:“许爱卿,就这么办吧,先从国库预支银两。记住那百官上书的事,那才是最最重要的事。对外可不要说是本宫的意思,听见了没有?” “臣记住了,谨遵娘娘的懿旨。” “下去吧!” “是。”许敬宗答应一声,又跪地磕两个头,退出去了。 “哎--”高宗李治叹了一口气。“皇上叹什么气?” 第37章 “朕在想这废后立后的诏书怎么写?” “你作为天子,操心这事干啥?自有人去办这事。” 午膳时,武则天命御膳房做了几个拿手的菜,对高宗说:“皇上,你应该顿顿喝点酒。酒可以使人长寿,少生疾病。” “朕天天喝得晕晕乎乎的,还怎么处理政事?” “臣妾替皇上代劳啊!”武则天半开玩笑地说。 “那你不就成了女皇啦!” “臣妾成了女皇,那皇上就是女皇的男人,反正是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 说着,武则天对李治瞟了一个媚眼,唱了起来,“生生世世长相依……” 一时喜得李治,又高声大气地喊着传膳。不一会儿,宫婢们把饭菜端了上来,望着热气升腾的满桌美味佳肴,李治兴奋地搓着手问:“爱妃,咱喝什么酒?” 话音未落,未及武则天回答,明丽从外面跑进来:“皇上、娘娘,中宫派人来送酒了, 说是萧淑妃自己酿的,给中宫送去了许多,王皇后自己喝不完,就让人送咱宫里来了。” 李治一听,转脸对武则天说:“这萧淑妃就是能,喜欢自己动手做个家常饭。这一阵子,听说她闲得无聊,在西宫带人酿酒,听说还酿得不错哩,后宫的妃嫔们,都争着向她讨酒喝。” “皇上你喝过没有?” “……喝过。” “在哪喝的?臣妾怎么不知道。”武则天一副挺生气的样子。 “前一段时间,你生孩子,朕到萧淑妃那里住了两晚上,就住两晚上,爱妃你可千万不要生气。”李治说。 “她的酒好喝吗?” “好喝,好喝,不信你尝尝。” 武则天点点头,对站着的明丽说:“叫那送酒的人把酒拿进来。” 明丽答应一声出去了,功夫不大,一个太监抱着一个酒坛进来了。跪在地上,先请了安,然后奏道:“皇后娘娘念皇上政务繁忙,身体劳顿。特命奴才捧来萧淑妃亲酿的美酒一坛,请皇上笑纳,不忘糟糠故妻之情也。” 李治一听这话,回想起王皇后、萧淑妃与自己的夫妻深情,不禁有些伤感,鼻子酸酸的,眼圈湿湿的,又怕武则天看见,忙抬起手,装作揉着太阳穴,掩盖着双眼和难过的心情。 “皇上,”武则天拉了拉李治的袖子,“这酒你喝不,不喝还让人带回去。” “喝,喝,既然送来了,况且萧淑妃酿得又不错。”李治推了推面前的杯子,对旁边的侍婢说,“倒酒,倒酒。” 侍婢接过太监手中的酒坛,启开封盖,满满地给李治和武则天倒上两杯,酒香扑鼻,沁人心脾。李治端起杯子,刚想往嘴里喝,让武则天给挡住了。 “慢喝。皇上,这酒还是先让奉御尝尝吧。”奉御是专门在皇帝进膳前尝尝饭菜的太监,提防人下毒的作用。此时,奉御尝过饭菜后,已经退下了。 李治不耐烦地对武则天说:“就你心眼子多,朕以仁慈之心待人治国,谁忍心对朕下毒。” “尝尝为好。”武则天指着那个送酒来的中宫的太监说,“你,先喝这一杯酒。” 侍婢把高宗面前的杯酒端给那太监,此太监不敢违旨,接过杯子徐徐饮尽,又打着酒嗝笑着对皇上和武宸妃说:“看,没事!挺好喝。” 一语未了,只见那太监“哎哟”一声,捂着肚子滚倒在地上,满地翻滚,大叫着:“不好!我中毒了,快救救我……”声音越来越小,一霎那功夫,人就面色青紫,口鼻流血,蜷在地上不动了。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明丽壮起胆子,过去试了试那太监的口鼻,对李治和武则天说:“死了,他死了。” “好一个歹毒的王皇后!好一个歹毒的萧淑妃!”武则天咬牙切齿地说,“真是狗胆包天了,竟然把毒下到了皇上的杯子里。” “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李治吓得寒毛倒竖,双手哆嗦着,口里翻来复去,就这一句话。 武则天打量着地上的那个死去的太监,问旁边的独孤及:“这是不是中宫的太监?” “回娘娘,这是中宫的太监,名叫王茹。”独孤及恭手答道。 “皇上?”武则天转而叫李治,好像请他拿主意。 “啊?”李治这才清醒过来,嘴里说,“这是不是杯子有毒,酒封得好好的,不可能有毒,她俩还敢毒朕?是不是搞错了。” “独孤公公,拿点肉沾点坛子里的酒给狗吃,说不定坛子里的酒没有毒哩。明丽,把大大和棠棠唤过来,叫这俩狗尝尝。” 独孤及用筷子各夹了一块肉,各沾了一些酒,喂这俩叭儿狗,这日本贡奉来的狗挺精,初不肯吃,又经不住明丽的哄劝,便伸出舌头,各舔了几舔,这一舔不要紧,只见得这俩日本狗一会儿功夫又歪在地上,四蹄直蹬,蹬啊蹬啊就不蹬了。李治一见这日本狗也死了,猛地用手一拍饭桌,震得盘子、碟子、筷子一家人乱晃晃。 “独孤及,带人把王皇后、萧淑妃马上押过来,朕要当场讯问,即刻处置!” 独孤及刚想往外走,武则天又招手留住了他。 “皇上,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有闲心亲自问这事,这两人使坏心又不是一回半回了,再说,叫她们来,她们也不承认,这送酒的王茹也死了,死无对证。不如先把她们关在别院吧,等立后大典以后,忙过了这阵子再处置她们。” 说着,武则天也不管李治同不同意,对明丽和独孤及说:“你两个带人把王皇后和萧淑妃押到后苑里的别院,派人严加看管,没有我和皇上的旨意,任谁都不要随便接触她们。” “是!”明丽和独孤及两人答应着就出去了。武则天又命令一个内侍,“你,带人把这地上的死人和死狗,用席子卷起来,用车子拉到宫外去埋掉,对谁都不要乱说。” “是。”接到指令的那个内侍一招手,过来几个人抬着死太监,拎着死狗就出去了。武则天见一切都收拾停当,用手抚着李治的胸口,劝慰着:“来,我们继续用膳。” “朕……吃不下去了。” “真是仁慈之主!”武则天感叹道,“古来又有几人?” 五.1 在武则天的精心策划和运作下,永徽六年十月十三日,大唐高宗皇帝正式下达废后的诏书,诏书上说:王皇后、萧淑妃企图以鸩酒害人,废为庶人,其母及兄弟一律除名,流放岭南,没收其全部家产。诏书以极快的速度传达了下去。可怜王皇后一代外戚世族,皇室玉牒上,刮去了他们的名字。大宗房产钱财,凭空撒手而去。老母柳氏不叫“一品诰命”,也不叫“魏国夫人”了。几个兄弟无官身不轻,摘掉官帽后流放岭南。更为可悲的是,其死后的亲人在地下也跟着遭殃受连累。王皇后的生身之父王仁祐的棺椁从地下被扒了出来,劈成了 几大块。以武则天的意思,这是为了防止“逆乱余孽犹得为荫”。 随后,许敬宗和李义府等人又上书请求李治下诏封武则天为后,尽管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元老大臣竭力反对,但李治还是下诏封武则天为后,并决定择日举行封后仪式。 十一月一日,京城长安的老百姓一早醒来,就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宏大而悠扬的钟声。于是老婆推推男人,大人拽拽小孩,连声地催促着:“快起快起,今天是新皇后册立大典,快去看热闹。” 一时间,大人小孩都急忙穿上平时不舍得穿的新衣服,草草地洗了一把脸,一起涌出门去。大街小巷早已人声鼎沸,锣鼓喧天。长安城的各个主要路口,支起了百十口大锅,锅里头放满了水,锅底柴火熊熊,耀人眼目。烧火的一边撩起衣襟擦汗,一边往火里添木头。从附近府县征来的乡村厨师,油光满面,快刀斩肉菜,切好后连同油盐酱醋一块扔到锅里。渐渐的,汤肉滚开,香味扑鼻。穷人和乞丐们直抽鼻子,手拿着碗筷,在当兵的吆喝下,排成长长的队列,等待着分发馒头和肉汤,性急的和捣蛋的早已用筷子敲着碗边叫嚷:“快点烧,快点,怎么这么慢?我昨晚就留着肚子没吃饭,这会快饿死了。” 皇上今日大赦天下,且赐民八十岁以上粟帛。真是三州花似锦,八方称太平。京城长安,更是一派热闹喜庆的气氛。三十六条花柳巷,巷巷爆满,七十二座管弦楼,楼楼奏乐。除了那些排队等待施饭的穷人之外,更有行商坐贾,公子王孙,墨客文人,大男少女,老的小的,男的女的,身着各式各样的新衣服,你挤我,我挤你,从各个角落,各条道上,呼拉呼拉地涌到皇城前的西大街上。这条宽阔的大街上,交通变得分外拥挤,几乎水泄不通。维持秩序的羽林军跑前跑后,嗓子喊破了也不管用,又不敢动手,因为皇后娘娘早已下了一道死命令,喜庆之日,不准打人,不准出事。旨令一出如山倒,责任重于泰山。羽林军士们只得奋力地工作着,君子动口不动手,在这之前,每名士兵发了十两白银。这是往年皇帝即位时也没有的待遇,能不以加倍的工作来报答皇后娘娘的恩惠。 太极殿内,隆重的册后仪式马上就要开始,整个仪式的流程大致是:首先由皇帝颁授册宝,然后正副使捧持册宝到后殿奉迎皇后到太极殿,正式授宝给皇后,全套仪式就算结束。 清晨,皇宫内钟鼓齐鸣,乐队奏起了《普天乐》,一时间,铿锵之音响彻在蔚蓝的天空中,雄壮的舒情的音乐在殿阁上下响成一片。太极殿前,文武百官身着崭新的朝服,早已按官阶大小站成班次,文官在左,武官在右,等候进入朝堂。 第38章 监察御史袁公瑜和崔义玄,撇着嘴,神气活现地站立在龙尾道上层扶栏两侧,睁大两眼,监审着百官的动作,谁要动作不规范,袁、崔两人就有权当场责令他纠正改过,事后再上表弹劾。 一个精干的内侍迈步走到龙尾道,放开手中的皮鞭,抡圆了胳膊,“叭、叭、叭”,静鞭三下响,然后扯着嗓子喊:“皇帝驾到--” 李治身着滚龙袍,头戴通天冠,端坐在御辇上徐徐而来,到了阶前下了辇车,直接从专用御道走进大明殿。文武百官这才在赞礼官的引导下,依次走进大殿。 众官朝贺已毕,大司空典礼的住持人兼册授正使李勣端衣整肃,上前行礼:“请陛下颁授皇后制书册宝!” 坐在龙椅上的高宗李治点点头,接着一名内侍宣读制书,制书就是册后的诏书。读完后,又有内侍过来双手捧过龙案上的金册金宝,走过来交给龙阶下的李勣,李勣又把金册金宝交给身后的两名持节官和持案官。跪谢之后,几个人退出太极殿。会同等在殿外的副使于志宁、内侍、礼仪官等人,浩浩荡荡地前往长生殿。长生殿里,武则天早已装扮一新,像待嫁的新娘一样,不时地偷眼往大门口望。 李勣等一大群人来到了长生殿外,女家主人杨老太太此刻身着一品诰命夫人朝服,早已笑眯眯地立在庭阶上。李勣绷着脸,严格按照仪式规则,向杨老太通话:“某奉制授皇后备物典册!”杨老太太不敢怠慢跪拜后,引一行人进入长生殿。正、副使,随员和主人依次站定以后,持案官恭敬地将册宝奉授正、副使。正使李勣又将册宝授给内谒者监,内谒者监恭奉册宝。在武皇后的阁下站定,跪下,放册宝于面前的册宝案。随后,明丽等女官尚官等一行人进入阁中,帮助武则天出阁。尚宝官引武则天立于中庭,面向北。尚宝官从册宝案上的金盒里取出册宝,尚服官取出宝绶,然后按照指定的方位站好。尚宝官说:有制。 武则天在尚仪的赞导下再拜受制,尚宝官宣读册文。正式册封武则天武媚为皇后。 武则天听罢册文后再拜,郑重地接过册宝,交给身后的司言、司宝收掌。然后,武皇后在尚仪的赞导下升入宝座,坐北面南,第一次以皇后的身分,正式地接受内官们的稽拜。 接着,执事官奏请皇后乘舆。于是武则天在众人的簇拥下,降阶登上凤舆,侍从护卫凤舆启程,内执事导从凤舆出门,奉迎仪仗和大乐队前行。xi舆其次,再其后便是正、副使李勣、于志宁等人。司礼监官拥导皇后卤簿,册宝,xi舆同行,宫人一体乘轿,内官内使护卫 ,xi舆队伍浩浩荡荡,从正门承天门进入太极宫。文武百官正侍立于大明宫承天门外,东西向立班迎候,等保舆队伍进入承天门以后,才退出来,转到外面的外殿堂里歇息,等待着宴会的开始。 武则天的舆格一直抬到太极殿的庭阶前。这时,皇帝李治出人意料地从大殿里走出来,乐呵呵地伸手来扶武则天,于志宁和赞礼官等人见了这不同寻常的举动不禁有些脸上失色。唐宫礼制中,哪有皇上降阶来迎皇后的规定?于志宁拉了拉正使李勣的袖子,悄悄地说: “司空大人,这,这有点不大好吧,是否去提醒皇上一下?” “干好自己的本职就行了。”李勣说完,快步走上前去,叩首对李治说:“已授宝册完毕,臣李勣前来交旨。” “好,好。”李治笑着说,转身又去陪他的新皇后去了。 按规制是:武后拿到宝缓后,前来向皇上跪拜谢恩,而后打道回后宫,但到了殿里,武则天却拉着李治的手,参观起龙案宝座。作为内宫的嫔妃,一向是无缘来到这朝会的太极殿的,这下武则天可以堂而皇之地大饱眼福了。她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甚至上去坐了坐那个庞大的威严的龙椅。武则天拍了拍龙头扶手,靠在笔直的椅背上,笑着对李治说:“坐起来并不舒服吗。” “是啊,是啊,朕坐它半个时辰,腰就不大舒服,它虽然至高无上,却好看不好坐。”[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 “不过,坐这儿挺威风的。”武则天望着殿下面两旁一大群侍立宫娥、内侍,不禁生出睥睨八极之感,对李治说,“坐在这里,仿佛在俯瞰我大唐的万里疆土、芸芸子民。” 说着,武则天起身离座,把李治按到了龙椅上,“皇上,还是你来坐吧,臣妾坐在上面,暂时还坐不住。” “怎么坐不住?”李治摸着武则天的手说,“你想坐就坐。” “想坐就坐?”武则天说着,悄悄地指着于志宁让李治看,“皇上,你瞧瞧你的臣子于志宁气得脸拉多长,他就不愿意我坐在上面,更别说外面的文武百官了。” “那是他们还不了解你,暂时还对你不认可,时间长了也就无所谓了。” “皇上,臣妾想跟你说个事,不知你答应不答应。” “说吧,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说什么朕都答应你。” “皇上,臣妾想上承天门,会见文武百官和外国使臣。” “这样--不大好吧。自古以来,哪有妃嫔皇后会见文武百官的。就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妻女,也不能随便地在异性面前出现,何况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个,朕不能答应你。” “皇上,”武则天娇声叫着,也不避嫌,大殿之上就攀着李治的肩膀撒娇说,“正因为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才要会见文武百官和外国使臣,不然,躲在后宫里,就连长得什么样人们都不知道,还谈什么母仪天下?再说,好多人都不了解臣妾,甚至许多人都有误解,臣妾出去见见他们,也让人知道我武皇后不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母夜叉。” “这--”李治皱起了眉头。 “皇上--”武则天撅起了红嘴唇。 “好,好,让朕给李爱卿、于爱卿说一声。” 李治走下殿来,到李勣和于志宁的面前,咕哝了一阵,说了说武皇后接受朝臣和外面使臣朝拜的重要性。李勣歪着头不吱声,于志宁是极力反对,说什么也不同意。“皇上,这确实不行,搞不好让天下人笑话。连臣和李司空都会被人笑话,连个懂礼节都没有。” 李治转而问李勣:“李爱卿,你看这事怎么办,皇后非要会见文武百官和使臣们,朕也拿她没办法。” “行。皇上你先过去吧,臣和于大人商量商量,等会再过去通知武皇后。” 等李治一走,于志宁抓住李勣的胳膊,急切地说:“李大人,你三朝元老,又是大典的正使住持,怎么随便答应了这事。皇上年轻不懂事,难道你一大把年纪了也不懂事?” “于大人,这先皇的才人都让他封作皇后了,咱还管这事干啥?他想让她会见群臣让她会去。你能说他年龄轻吗?他三十多岁了,什么事不懂?给你说吧,于大人,这天下的一草一木都是大唐李家的,包括你我的小命。我原来姓徐,天下人都尊我叫徐茂公,名字多响亮,这会被生生地改叫李勣了,我还不能说啥,我还得感动得热泪盈眶磕头谢恩。我们以后啥都别管了,叫咱干啥咱干啥。你一腔热血为君王到头来不过是褚遂良的下场。” 听了李勣的这番感慨,于志宁默默无语,半晌才说: “李大人,我去给群臣们下通知吧,你是三朝元老,丢不下这个脸。你还是去通知皇后,让她赶快准备准备。” “好,那就定她在肃仪门的墙楼上接受百官和使臣的朝拜,现在快到午时了,赶快进行,过后还有宴会呢。”两人说完,分头忙乎去了。 当于志宁赶到偏殿,宣布新皇后将在肃仪门的城楼上接受百官和外国使节朝拜的消息时,文武百官无不惊愕万分,不知究竟,这唱的是哪出戏?长孙无忌脸阴沉得像要下雨。把于志宁叫到一边问:“于大人,这馊主意是谁出的?有没有搞错?” “太尉,这话还用问吗,当然是新皇后自个要求的,别人谁还敢想出这主意?太尉,那边都安排好了,她想见就让她见吧,我看你也别再废心阻谏了,胳膊还能扭过大腿?枉招惹 灾祸。她正在兴头上,拂了她的意,惹她生了气不定连咱的性命也给收了去。” 长孙无忌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连连说道:“哎,雉奴啊,雉奴。” “太尉,你说谁是雉奴?” “我没说谁。”长孙无忌揉了揉眼睛,伤感地说,“志宁啊,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如今才是难上加难啊,犯颜强谏吧,人家不听,反而违抗圣意,自招祸端。袖手不问吧,有悖先皇顾命,也非臣子所为……” “太尉,如今不是感伤的时候,替圣人办事要紧。你率文武百官在肃仪门下等候,我去旁殿通知外邦使臣去。” “我看你还是叫礼部的人去吧。你堂堂的大唐宰相,张口说这事,岂不有辱体统。” “还是我亲自去吧。丢人已不是一次二次的了,再多一次又如何。再说,我去还可以委婉地解释解释。实际上,这些番族外邦才不在乎这些呢,说了以后他们说不定还拍手欢迎呢。搁咱这是丑事,搁人家那里说不定是好事。” 长孙无忌歪着头,无力地往外摆摆手,意思是你于志宁快走吧,别烦我了。 肃仪门的前面,早已人头簇动,赞礼官好不容易把文武百官的位次排好,外国使臣又涌来了。 肃仪门的城楼上已有了动静,两边的垛口上,彩旗猎猎,所有的垛口均用黄绸铺上,装饰得富贵华美。 第39章 靠右边的地方,站着两排乐队,此刻正奏着曲。城楼下的人们翘首以待。等了老长时间,正等得心焦犯急,只听得皇宫四下里钟声齐鸣。随之乐队队员一齐拉开了架子,变换了姿势,奏起了大乐,一时间,沉雄浑厚的音乐在周围响起一片,给人一种神圣的,想崇拜的人即将降临的感觉。 音乐声中,武则天身着皇后大衮服,在一群花团锦绣宫娥美姬的拥护下,出现在肃仪门的城楼上。在灿烂秋阳的照耀下,武则天毫无保留地把她那明艳照人的形象展露在众人面前。只见她乌云巧迭盘龙髻,绣带轻飘彩凤翔,碧玉金纽黄罗袍,绵绒襟斜身单红绡。眉如悬月,眼似双星,玉面天生威,朱唇一点红。身后宫妃掌扇,内侍拿拂尘,旁边曲柄伞,御炉香,辉光相射,霭霭堂堂。俗话说,见皇帝难,见皇后更难,除了戏影里面的,有谁一辈子能见一次真皇后。众人都不错眼珠的看。那些外国使臣们,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感觉,好多人口水都流下来了,都浑然不觉。这时候,更令人兴奋的事情发生了,武则天面对鸦雀无声的人群,靓丽地启齿一笑,这是纯粹女人的灿烂的微笑,并从她的双眼里放射出一种鼓励人的神气,在丰茂中投下一道猩红的光辉…… 立即,文武百官和使臣们情不自禁地爆发出欢呼声--“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紧接着,随赞礼官一声“参拜--”的口令,全体都跪下了,个别不想跪的,看人都跪下了,怕当出头鸟,让高高在上的武则天瞄上,也跪下了。而这黑压压跪拜的人,正是武大皇后所期盼,所需要的。 庄重的大典过后,武则天便登上了皇后的宝座,然而,雄心勃勃的她并没有满足。 为了巩固自己的皇后地位,武则天又派人秘密地把王皇后和萧淑妃斩杀了,然后又四处活动,废除了王氏的螟蛉子李忠,换上自己的长子李弘。 显庆二年闰正月壬寅,武则天携同李治等文武百官,去洛阳宫。这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三声炮响,御驾乘辇出宫,上万名羽林军各持刀枪剑戟,沿途护卫,一路上红尘滚滚,迤逦不断。到了洛阳后,照例赦洛州囚罪,徒以下原之,免民一岁租、调,赐百岁以上毡衾粟帛。 武则天也把洛阳当作自己的龙兴之地,开始着手收拾自己的政敌,首当其冲的就是先前上书为褚遂良翻案的韩瑗、来济他们。显庆二年(657年)七月,许敬宗、李义府秉承武皇后的旨意,联袂上奏,弹劾侍中韩瑗、中书令来济勾结褚遂良图谋不轨,且煞有介事地举证说,韩瑗、来济策划安排了褚遂良由潭州都督改任桂州都督之事,意在里应外合,因为桂州向来是兵家用武之地。接到奏章后,李治惊疑不定,忙到后宫找武则天商量,武则天一拍桌子,叫道: “这还了得,两个宰相想一起造反。” “朕觉得这疏奏的理由不足。” “哪点不足,我看挺充分的。” 李治摇了摇头,指着奏折说:“比如,改贬褚遂良为桂州都督,原本是你的意思,奏书里反成了韩瑗、来济的策划安排,这分明是栽脏诬陷。” “就是诬陷也诬陷不了哪里去。”武则天说,“韩瑗、来济向来和皇上不合,如今窃居高位,皇上理应对他们有所警惕才是。” “这二人虽然常常有悖朕意,可也算是忠臣,你过去不也说过他俩‘深情为国’吗?” 五.2 听这话音,看来高宗李治还没有糊涂成浆糊。“此一时彼一时也,人是可以转化的,过去深情为国,不等于现在深情为国。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衣,依臣妾看,这宰相不能让他们干了。”“不让他们干宰相,让他们干啥,这朝中的尚书之类的位子也都满满的。”? “不如贬他们俩一个为振州刺史,一个为台州刺史吧,一个在海南,一个在浙江,谅他们也勾结不到一块了。”“这,有点过分了吧,再说,长孙太尉也不会同意的。”“管他同意不同意,这天下是你的,你是当家人,再说,韩瑗、来济是他的亲信,三人抱成一团,长期盘踞在朝堂,这本身就是危险因素。”“呀,说得也是。”李治抓了抓脑门,“不过,朕这样做,实在是于心不忍啊。”“当皇帝,驾驭群臣,领导全国,怎能婆婆妈妈?当年太宗皇帝如果于心不忍,不发动玄武门之变,杀建成、元吉,恐怕太宗反过来会被其所害,那样的话,别说你现在做皇帝,恐怕连小命都早已没有了,当然也不会有臣妾,不会有这几个可爱的王子。”“说得对!”李治抖抖袖子,仿佛要做一个果敢坚毅的人,挥手对武则天说,“你替朕草诏,就依你所说,贬他们为振州、台州刺史。”“这才是个做皇帝的样子。”武则天开心地笑了。“自从到了洛阳,你现在睡觉怎么样了?”“好多了,臣妾想长期住在洛阳,再不想回长安了。”“洛阳也不错,朕也挺喜欢,朕的头痛病也觉得好些了。”八月十一日,皇帝李治降诏:贬韩瑗为振州刺史(海南崖县),来济为台州刺史(浙江临海),终身不听朝觐。褚遂良从桂州再贬至爱州(今越南清化)。爱州,唐时属藩属九真之地,比天涯海角还天涯海角,年过花甲,连连遭贬的褚遂良,心灰意冷,身心交瘁,连连上书乞求怜悯。但时已为侍中的许敬宗把他的奏书压在案底,根本不予上报,褚遂良年年失望年年望,终于支撑不住,于显庆三年(658年),死在了爱州,享年六十二岁,一代书圣,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化作异域之鬼。 至此,褚遂良、韩瑗、来济、裴行俭等元老重臣集团的骨干相继倒台,武则天觉得,扳倒长孙无忌的时机也到了,于是密令许敬宗、李义府,要想尽一切办法,构陷长孙无忌。 显庆三年(658年),李义府上书,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长孙无忌的中表亲高履行及从父兄长孙祥。高宗李治起初还不相信,但架不住武则天的软施硬磨,许敬宗的巧言哄骗,只得当堂下旨,高履行由太常卿外放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长孙祥由工部尚书外放到荆州大都督府长史。 宦官宣旨时,李治惴惴不安地偷眼看着长孙无忌,因事前没给他商量,生怕他不愿意,当堂给自己难堪。谁知,长孙无忌听了旨意以后默默无语,只是垂着手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李治一见,更觉不得劲,早早宣布退朝,躲到后宫去了。 回到家里,长孙无忌心烦意乱,唉声叹气,坐也坐不安,卧也卧不下,于是叫下人弄了几个菜,独自一个人喝闷酒,小酒盅还没端起,门房来报,太子太师于志宁于大人来访,长孙无忌急忙传令,快快有请。 说话间,于志宁已大步走了进来,见屋里一桌一筷一盅,就说:“太尉大人,怎么一个人喝酒?”“别提了,”长孙无忌摇摇头说,“我这喝的是闷酒啊。想不到你来了,正好,咱兄弟俩一块喝点。”于志宁也不客气,坐在桌边,侍婢立即又摆上一副食具。两个人端起杯子,谁也不说话,一连干了好几杯,于志宁才抹抹嘴说:“太尉大人,履行和祥被外放为长史,在朝堂上,你怎么不说话,他俩可都是你的至亲啊。”“哎--”长孙无忌摇了摇头,“今日朝堂已不是昔日朝堂了,我说了也不一定管用。再说,他俩外放,从另一方面来讲也是好事,是离开了这京城的是非之地啊。”“太尉大人,听说褚大人已病逝在爱州了,他生前多次上表,乞求还乡,表书都被许敬宗、李义府扣压住了。”“这些事你听谁说的?”“我听褚大人的儿子彦冲说的,他的哥哥彦甫已南下迎接褚大人的棺木去了。哎,想不到几个同朝为相的老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奸臣恶棍却大行其道,发展下去,怕你我两人也难逃厄运。”“裴行俭临去西域时曾给我说--”长孙无忌话说了半截,却又摇摇头停下了。“他给你说了些什么?”于志宁追问道。“他主要说让我避祸的话,让我告老还乡,避居深山等。但我琢磨着我深受先皇恩宠和临终顾命,如果冒然而去,撒手不管,恐死了以后无颜见先帝于地下。”“是啊,走又走不掉,不走吧,你看看现在朝中的情况,简直乱了套了。沿袭几百年的四妃九嫔等制度也让武后给废了,弄成些不伦不类的宣仪、承闺什么的,皇上也整天居无定所,长安洛阳的来回折腾。”“别说了,志宁,来,咱俩喝酒,一醉解百愁。”长孙无忌给于志宁端起杯子,自己率先干了一杯。“我喝不下去,”于志宁把杯子往桌上一顿,急切地说,“太尉大人,再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得赶快想个办法,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这事,我再也沉不住气了,这武后她究竟想干些什么?”长孙无忌却半天不吭一声,只是望着眼前的小酒盅出神。“太尉大人,实在没有好办法,至少你得私下里找皇上深谈一次,你毕竟是帝舅,皇上也是你一手扶起来的,你的话他不能一点不听吧?”“不是没找皇上谈过,当面他也答应的挺好,过后就不一样了,他现在事事都听那武皇后的。”“你再找皇上谈谈,深谈一次,不信他没一点感觉,不信他一点回心转意的念头都没有。现在这种局面,不能再发展下去了,不好好和他谈谈也不行了。”? “好吧,”长孙无忌无可奈何地说,“明天早朝后我再找皇上深谈一下,看看效果怎么样。”其后,两个人又谈了一些事,交流了一些看法,对于皇帝李治,都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都有些无可奈何的叹息。第二天早朝后,长孙无忌称有事禀奏,随高宗李治来到了旁殿。 第40章 李治吩咐先给帝舅看座,然后自己才坐下来,问道:“长孙爱卿,你来是不是为了高履行和长孙祥的事?这事朕也觉得过分,但李义府他们言之凿凿,朕没有办法,才把他俩外放为官的,朕想过一段时间,再把他俩召回来,目前的处理,只是平息一下李义府他们的喧腾,这事望长孙爱卿你能理解。”“皇上,老臣单独觐见不是为了那件事,履行和臣兄不论在哪里为官,同样都是尽忠报国,老臣并不感到什么不快。只是近来朝廷中发生的这事那事,老臣觉得有必要和皇上谈一谈。”李治显得百无聊赖地坐在龙椅上,淡淡地说:“谈谈就谈谈吧。”“皇上,遂良去世了,你知不知道?”“什么?褚卿去世了,什么时候去世的?”“已有好几个月了,老臣也是刚刚得知的,想不到,遂良一生无私无畏精忠报国,竟客死于异域他乡。”长孙无忌撩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李治讪讪地,也感觉到不大得劲,就说:“其实,朕也想把他召回来,只要他上表认个错就行了,给朕个面子就行了,谁知他倔得一个字也没写给朕。”“皇上,据老臣所知,遂良上了三四回表奏了,都让许敬宗、李义府他们扣了下来,隐匿不送报,这许、李二人实在是--”长孙无忌话说到这里,不说了,摇了摇头。“这敬宗、义府胆子这么大,身为侍中、中书,理应协助朕处理政事,上传下达,竟然好恶由之,隐匿不报,朕非处理他俩不可。”“皇上,此二人一向品行不端,惯会见风使舵,惟利是图,实乃奸臣,望皇上明辨是非,罢此二人。另选良臣为侍中、中书,则社稷之幸、李唐之福也。”“好,这事朕会处理的。你,你还有别的事吗?”李治怕长孙无忌再说出什么不顺耳话,想尽快结束这次谈话。“皇上--”长孙无忌看了看左右,见旁边内侍们都站的挺近,张开嘴又闭了口,他本来想谈谈武皇后,怕皇上的左右人等漏了风声,只得另提他事,小声说:“皇上,韩瑗、来济两人一向忠君爱国,现旨令他俩‘终身不听朝觐’,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是不是先取消这一条,也给他们一个面君悔过的机会?”“这事可以考虑。”李治点点头说。“其实许敬宗、李义府弹劾他俩的理由也不足,说他俩当初故意安排遂良改任桂州都督,意在里应外合什么的,遂良由潭州改贬桂州当初不是皇上您的旨意吗?”长孙无忌小心翼翼地说,生怕触动李治的自尊。李治却觉着不大得劲,说:“容朕细想,这样吧,今天就说到这儿,朕要回去休息一下了,最近老闹头痛。”“皇上请善保龙体,老臣,告辞了。”长孙无忌磕了一个头,退了出去。李治回到后宫,把许敬宗、李义府隐匿褚遂良奏书一事给武则天一说,武则天直撇嘴,说:“一个小小的爱州刺史,被贬之人,上的书犯不上传给皇上,不然,这天下大大小小的官上这么多的书,皇上一个一个地看,还不活活累倒。”“褚遂良和别人不一样,”李治生气地说,“他毕竟是先帝临终顾命大臣,他的上书,朕怎么可以不看,这许敬宗、李义府也太胆大了,朕非得撤他们的职不可。”“皇上,你--”没等武则天再说,李治断然地打断她的话:“你别说了,这事朕要当一回家,非撤他俩不可。”武则天一见他这生气的样子,不跟他强辩,只是说:“好,好。要处分就处分李义府,他主管奏书。许敬宗也就算了,他这么大年纪,忙上忙下,不辞劳苦,为皇上奔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要再处理他了。”李治半天不吱声,心说,到底我是皇上,你武皇后再能又能那里去,这不还是听朕的话。第二天,果然一道旨令,贬李义府为普州刺史,许敬宗在武则天的大力保护下过了关,不但过了关,没几天,在武则天的保荐下,许敬宗权检校中书令。 这天,许敬宗来到后宫,当面向武皇后谢恩。武则天把前因后果给他说了一遍,许敬宗冒着虚汗说:“亏皇后娘娘您掩护了臣一下,不然,这回又中了长孙无忌的道。娘娘,这长孙也太可恶了,今天在朝堂上又劝皇上取消韩瑗、来济终生不准觐见的禁令,这不是明摆着,跟娘娘您顶着干吗?”“是啊,不搞掉他,你我都没好日子过,这不,李义府也让他给弄下去了。”“娘娘,这李义府绝对不能下去,有了他,臣在朝堂上胆子也壮,也敢说话办事,他一走,上朝时,臣就觉得孤孤单单的。”“你现在要立即想办法搞掉长孙无忌,这样才能保住你的位子,李义府也能回来。”“这……”许敬宗搔了搔花白的头发,说,“这老小子一不贪赃,二不卖官,干啥事都很严谨,臣搜不到弹劾他的证据。臣也急,臣老早就想搞掉他了。”“卖官鬻职的罪名不能搞倒搞臭一个人,尤其像长孙无忌这样的盘根大树,得想个绝好? 的办法扳倒他。”“那,怎么搞掉他。”许敬宗眼巴巴地盯着武则天。“就说他谋反,只有说他谋反,才能置他于死地。”“谋反?好事,不过这事怎么才能挑起来……”许敬宗皱着眉头想孬点了,姜还是老的辣,没想一分钟,他就一拍大腿说,“有了。”“什么办法?”武则天凑过脸来,急切地问道。“洛阳县令李奉节上表,状告韦季方和监察史李巢私结朋党,皇上今早朝时,命我和辛茂将查明此事。这韦季方、李巢和长孙无忌的关系密切,咱不如把长孙也扳进这个案子。”“好!”武则天一拍大腿,向许敬宗一笑,接着又严肃地说,“许爱卿,这事你不办则可,要办就好好办,把长孙无忌扳倒,不然,就会打虎不死,反被虎伤。你明白我的意思不?”“明白了!”许敬宗挺了挺单薄的身板说。武则天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武则天又装模作样问了问许敬宗的生活和家庭情况。许敬宗感叹地说:“哎,老婆也老了,个人感情生活就这么回事。”武则天笑了笑,说:“等晚上,我派人给你送两个宫女去。”“宫女?”许敬宗惊讶地问,说,“臣不敢要。”“有什么不敢要的?是本宫赏赐给你的。后宫里的宫女太多了,也没有用,过两天本宫还准备放出去一批呢。”“啧,娘娘您太关心我了。”许敬宗感动地撩起褂襟擦了擦眼角,“敬宗多活一天,就是为娘娘多活一天,敬宗就是娘娘的狗,娘娘的……”“好,好。你赶快回家歇歇吧,考虑考虑那些事,等晚上两个宫女过去,你可得悠着点儿。”“知道了。”许敬宗恭顺地答道,磕了一个头,喜滋滋而去。第二天,许敬宗精神抖擞,一点儿也不觉着累,坐阵大理寺,令人对韦季方严刑拷打,无所不用其极,逼着韦季方承认长孙无忌是主谋。韦季方咬牙不承认,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晚上,韦季方从昏死中醒来,思前想后,不说吧,硬熬也熬不住;说吧,实在是没有影的事,诬陷长孙太尉天理不容。如今惟有自杀了事,一了百了,想到这里,韦季方撕了褂子,拧成一个带子,硬撑着把它系在牢房的栅栏上面,挽了一个活扣,把脖子伸进去,想上吊自杀,谁知脚刚一离地,就被狱卒发现了。自杀未遂,被严加看管。 狱卒把情况反映给许敬宗,许敬宗灵机一动,计上心来,连忙令人模仿韦季方的笔迹写了一页招供,大意是:我韦季方是长孙无忌的同党,谋反的马前卒,我被捕后,不肯交代,后来长孙无忌派人来杀我灭口,我才看清他的本质,写了这份交代。 炮制好“招供”,又叫人把韦季方打昏过去,拿着他的手指按了指模,划了押。许敬宗拿了这份“招供”,急忙去高宗李治那里报告。临走时,嘱咐手下人,索性乱棍把韦季方打死。到了宫殿,不等奏报,许敬宗就撞进去,装做气喘吁吁,满脸害怕的样子,跑到李治的面前。“皇,皇上!”“你干啥?慌里慌张,身为大臣,全无礼仪。”李治不满地说。“皇上,大,大事不好,臣有密奏。”“说。”“臣请屏退左右。”许敬宗煞有介事地说。“用得着吗?”李治一挥手,门口的几个侍卫宫婢退了出去。“皇上,韦季方与长孙无忌勾结在一起,伺机造反,现在事情败露,昨晚上长孙无忌便派人杀人灭口。”“真有此事!”李治震惊之余连脸色都变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许敬宗也不答话,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掏出那张“供状”,装作双手直打颤的样子递给李治,李治两手也颤抖地接了过来,急慌慌地去看。“供状”说的有鼻子有眼,有拐有棱,时间地点都交代的很清楚,李皇帝翻来覆去地看了这张供状,问:“这,这是真的?”“千真万确。”许敬宗凑前一步,提醒道,“皇上,您想想,近来长孙太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没有。”李治歪着头想了一想,说:“有!这一阵子,他朝堂上都不说话,最近又突然找朕说事,说过后,上朝时,又不理朕,难道他--”说到此,李治忍不住地哽咽道,“家国何其不幸!皇族之内,居然又出现心怀异志者。往年高阳公主与房遗爱图谋造反,现在舅父又欲步其后尘,朕,朕实在无颜以对天下人!如果此事属实,究竟该怎么办呀?”见皇上如此,许敬宗心中大喜,表面却戚戚哀哀地劝道:“皇上,事已如此,得赶紧想办法对付。当年房遗爱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子,竟与一女子图谋造反,怎么会成功呢?长孙无忌则不然,他曾协助先帝夺取天下,足智多谋,且居相位已达三十年之久,树大根深,天下人无不畏服他的威势,他如今又是掌管天下兵马的太尉,一旦起兵谋反,实难制服。如今依赖宗庙在天之灵,皇天疾恶小人之心,因小事而见大奸,此乃不幸中之大幸! 第41章 臣担心若无忌知道阴谋将露,危及己身,不惜铤而走险,振臂一呼,同恶云集,这是何等危险之事!臣过去在隋朝为官,亲见宇文化和他的父亲宇文述,怙恃炀帝之宠,卖权天下,然欲望无已,终于在江都发动叛乱,天下望风而降,无几何,隋朝倾覆。臣刚才所说,都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正所谓‘殷鉴不远’,愿陛下早下决断!” 五.3 李治拿着巾帕,哽哽咽咽地不说话,许敬宗急了,忙又说:“皇上,这样的事不能迟疑,宜早下决断,要不然您我君臣将死无葬身之地,这太祖太宗拼力打下来的锦绣河山将落入……” “别说了!”李治听得心颤颤地,猛然打断了许敬宗的话。 “皇上!”许敬宗装作忠臣力谏的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忍住疼在地上磕响,趁机抹了些唾沫在眼上,膝行两步,抱住李治的腿,摇晃着,“皇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安危之际,间不容发啊,皇上……” “你先走吧。”李治无力地摆了摆手,“他是朕的舅父,先帝的顾命大臣,辅佐朕一二十年,猛一说处理他,朕心是老大不忍啊。” “皇上!”许敬宗不死心,又万分悲切地叫了一声。 “你先回去吧,容朕三思。” 无奈,许敬宗只得站起来,一边装着擦眼泪,一边一步一回头地退了出去。出去门口,心说,幸亏是假的,要是真的,这么懦弱的皇帝,有八个皇位也让人给抢去了。 晚上,李治也没回去和武则天一快睡,独自一个人在仁寿殿转圈走。他越想越急,越想越想不出头绪,想得头壳都快炸了,直到四更天才迷迷糊糊睡一会儿,五更天又爬起来上早朝。武则天知道怎么一回事,也没去催他看他,只是在后宫里密切注视着事情的发展,遥控指挥着许敬宗。 早朝时,李治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龙台。坐下后,两只眼就不时地扫瞄着长孙无忌。朝臣们有的奏事,有的辩论,发表着意见,惟独长孙无忌站在一旁寒脸挂霜默默无语。有时候不经意往上瞟一眼,吓得李治慌忙把目光躲开。群臣奏的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见,便草草地退朝了。刚到仁寿殿坐下,许敬宗跟着进来了。 “皇上,臣已查明,昨晚,长孙无忌半夜没回家,串了好几个门子,不论上哪,都带着几百名卫士。另据臣的线报,城外的驻军也蠢蠢欲动。皇上,看样子,他想动手了,请皇上早下决断,抓捕长孙无忌,立即处死他,以绝其他叛党妄想。” “哎……”李治又禁不住地掉下眼泪。 “皇上,面临这么大的事,臣都急死了,昨晚一夜没睡,我也联络了五司兵马,一旦皇上下令,马上就可以抓捕长孙无忌。” “哎,即使舅父有了谋逆的企图,朕亦不忍杀之,否则天下人、后世子孙将何以论朕之作为?” “真是仁慈之主也!”许敬宗感叹地说,“可是仁慈只能用在仁慈者的身上,对长孙无忌这样凶恶的叛党,绝不能有一点仁慈之心。碰到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要泾渭分明,大义灭亲。拿当年的薄昭来说吧,他可也是汉文帝的亲舅,也是拥立汉文帝为皇帝的功臣,后来,仅以杀人之过,汉文帝令百官穿着丧服,亲至薄昭家行哭丧礼,逼着他自尽了事,史书至今以汉文帝为明主。长孙无忌忘记两朝恩典,竟敢谋反,他的罪过与薄昭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所幸奸人自我暴露,事到如今,陛下还犹豫什么?安危之际,间不容发,无忌乃是今日的奸雄,所谓王莽、司马懿者流,陛下若是一味拖延不决,为臣实在担心变生肘腋,到那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 “皇上,不能再犹豫了,早朝,您没看见长孙无忌那寒脸挂霜的阴谋样,他对臣都爱理不理的,老是找他的几个亲信说悄悄话。臣估计,这几日,他们就得动手。皇上,事关祖宗大业,您不能再犹豫了。”许敬宗一脸焦灼的样子。 “那--那就先停他的职吧,看看再说,朕这心里头怎么也不相信舅父他会造反。” “皇上,您叫臣怎么说您,儿子造父亲的反,如前隋杨广,弟弟造哥哥的反,如--这臣就不要说,例子比比皆是,皇上,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应该马上派兵马捕杀他才是。” “朕实在下不了这个手,这样吧,免其太尉一职,同时削去他赵国公的爵位,贬为扬州都督。”在许敬宗的危言耸听和亲情之间徘徊的李治,只得说出一个折中的处理意见。 “都督?拥有兵权。皇上应该让他有职无权,让他定居在别处才行。” “定居哪里?” “到黔州去,派兵看管他,不准他动一步,只有这样才最稳妥。”借用老小子许敬宗的口,武则天的算计最终抖露出来。 李治被唬得无奈,只得说道:“……就照你说的办吧,不过,生活上不能亏待他,他毕竟是先皇太后的亲兄,朕的娘舅。这样吧,罢职以后仍按一品官的标准供给他饮食吧。” 许敬宗一看,皇上也只能答应这样了,再无让他再罚长孙的可能,只得说:“皇上,臣这就替您草诏,马上宣旨,赶他出京,直接去西川黔州。” “这,有些太匆忙了吧。朕还想见见他,听他当面说说哩。”李治还有些留恋。 “皇上,事不宜迟,赶他走得越快越好,让他和他的同党措手不及,这样,他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朕想见见他。” “别见他了,见他也不会承认的,臣这就给您草诏。”说着,也不等李治首肯,许敬宗拿过纸笔就刷刷地写起来,李治见他已开写,心说,不见就不见吧,见了造反的舅父的面,真不知怎样面对呢。拿到圣旨,许敬宗飞速出宫,宫门口,早已有武则天安排的上千羽林军在等着他。一行人,快马加鞭驰向太尉府。 早朝时,长孙无忌见皇上躲躲闪闪地看着自己,心知有异,但却没细琢磨。朝罢后,顿觉身体不适,也不去衙门办事,径自回了家。回到家更觉心绪不宁,就坐在椅子上发愣,女婢给他端上茶来,品了几口,也觉失味,恹恹地打起瞌睡。 “阿舅。”长孙无忌正在宫中陪着妹妹长孙皇后说着话,少年李治跑过来,亲热地偎到他的怀里。 “此子最温善,一点也不随他父皇。”长孙皇后笑着说。 “温善到啥程度?”无忌问。 “到御膳房里玩,杀鸡宰鱼他都不敢看。”长孙皇后说。“那他吃鸡吃鱼不?” “吃,怎么能不吃。幸亏现在是太平盛世,如逢战乱,让他领兵打仗,还不得……” “不听,不听。”李治捂着耳朵,打断了他皇娘的话,“那不是孩儿的习好,孩儿只想孝敬父皇母后,好好地跟舅父读诗论经。” “光读书不行,还要文武全才,走,跟舅父到后苑里学射箭。”长孙无忌拖着李治来到箭场上,李治勉强拉起弓,一箭射出,还没到箭靶,箭矢就跌了下去,引得几个围观的宫女哈哈大笑,弄得李治满脸通红,心生怨恨,搭上箭向长孙无忌射去。箭箭不离长孙无忌身体的要害处。 “你,你--”长孙无忌左躲右闪,干急说不出话来,脖子上凉嗖嗖的,眼见得再也躲不过,就觉得一箭射中了自己的脖子…… 长孙无忌坐在椅子上,挪动着身子,直摇头,嗓子眼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旁边侍候的女婢见状,急忙上前,轻轻地推动他的肩膀。叫着:“老爷,老爷,您醒醒。” “怎么啦,我怎么啦。”长孙无忌睁开眼左右看着,半天才明白过来刚才是一个梦。 “皇上射我?此梦不吉,莫非要出事?”长孙无忌推开窗户,但见窗外春光明媚,树叶草木郁郁葱葱,海棠花艳丽夺目,彩色的小鸟在枝条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一派人间的盛世平安。 “我怎么会做这个梦。”长孙无忌苦笑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头,猛然又想去衙门处事,于是拔脚往外走。刚到门口,只听得大门口的方向闹闹嚷嚷,人马喧腾。 “怎么回事?”长孙无忌问身边的人,身边的人刚想去看,只见飞奔过来一队队羽林军,霎时跑到了自己的面前,控制了周围。 “你们干什么?”长孙无忌厉声问。 羽林军士端刀持枪,一言不发,一个羽林军头目走过来,见是长孙无忌,忙赔着笑脸说:“国舅大人,我等是奉旨行事,请您老人家务必配合好我们。” 长孙无忌不吱声,站着不动,只是严肃地看着眼前的局面,内心里却紧张地思考着,没等他想出个头绪来,许敬宗领着一行人急匆匆地走过来。 “长孙大人,下官这厢有礼了。”许敬宗皮笑肉不笑地对长孙无忌说,“下官是奉旨行事,请无忌大人担待。” 说完,许敬宗紧接着又变了一个腔调,厉声说:“长孙无忌接旨!” 许敬宗从怀里掏出黄圣旨,迎风抖了抖,好像让无忌看看它是不是真的。老许高傲地看了看跪倒在地接旨的长孙,然后撇着嘴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剥夺长孙无忌太尉的官职和赵国公的爵位,贬为扬州都督,限居于黔州,饮食标准仍按一品官标准供给。钦此。” “许大人,这哪来的圣旨?”长孙无忌还没听完就站了起来。 “当然是皇帝发的。怎么?你怀疑我造假,我怎么敢。” “那……许大人,你随我到宫里面君,当面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你就不必去了,有这么多的羽林军作证,圣旨是绝对不会假的,临来时,皇上命我叫你立即上路去黔州,一刻也不能耽搁。 第42章 你马上就走,啥也不用带,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了,沿途发道次兵援护送你。” “不见皇上我不走,我要去见皇上。” “你已是戴罪之人,没有资格提这提那。”许敬宗一挥手命令道,“来人哪,护送长孙大人上路。” 几十个羽林军闻声围上来。长孙无忌虎目圆睁,凛厉的目光直扫众人-- “谁敢动我?” 吓得羽林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往前走。这三朝重臣,堂堂的国舅,威风八面的掌兵太尉,平时大伙正眼都不敢瞧他,别说现在扑上去抓他了。 许敬宗见长孙无忌发怒的样子也有些心慌,但他明白,现在最不能含糊,最不能退缩的就是他。许敬宗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窜前两步,抖了抖那块圣旨。 “长孙无忌,你给我放明白点,这可是奉旨拿你,不老实,就以抗旨论处,罪加一等。来人哪,带长孙无忌上路,哪个不听指挥,就地处决。” 一句话吓得羽林军们一围而上,挟拥着长孙无忌就走。长孙府里,早已闹开了锅,大人哭小孩叫,卫士家人胡乱跑,但谁敢阻挡圣旨拿人,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羽林军把无忌老爷押上车,呼呼隆隆而去。 一直把长孙无忌押送到离京城几十里路的地步,许敬宗才住了脚,千叮咛万叮咛,让押送的官员务必小心,务必把长孙无忌押到目的地。 就这样,长孙无忌独自一人,被冷不丁地押到黔州,幽禁起来,身边一个亲随都没有。虽然仍是一品官的饮食标准,但对骤然失去权势的长孙无忌来说,这一品官的丰厚的饮食标准又有什么意义,他哪里还有心思去品尝这满桌的鸡鸭鱼肉。 打倒了长孙无忌,许敬宗等人还来不及庆贺,就接到武则天“除恶务尽”的指令。于是,许敬宗开动脑筋,连天加夜的工作,炮制出一桩桩莫须有的罪名,强扣在长孙无忌等人的头上。 这天,许敬宗又上表奏事,称长孙无忌密谋造反时,本打算与褚遂良、柳奭、韩瑗共同起事的,曾经唆使柳奭暗中勾结废后王氏,谋行鸩毒,加害皇上。另外,于志宁表面装一副 老实人,实则外清而内浊,是长孙无忌的狗头军师,二人有事没事经常在一块密谋。其他人还有…… 既然点头让许敬宗放倒了长孙无忌,其他人还有什么怜惜的,于是,李治再一次派下圣旨,对长孙无忌的余党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清洗。 褚遂良虽客死他乡,仍下旨追剥其官爵,其子褚彦甫、褚彦冲一律流放,柳奭、韩瑗除名,永远不许当官,高履行贬为洪州都督。长孙无忌的从弟渝州刺史长孙知仁、族弟长孙恩、儿子驸马都尉长孙冲、族子驸马都尉长孙铨、长孙祥,一律流放…… 改天上朝,许敬宗拿着一叠子纸,煞有介事地向高宗李治奏道:“皇上,又出事了。” “又出什么事?”李治腾地一下从龙椅上站起来,这些天来,他确实受惊了。 “韩瑗、柳奭和长孙无忌、长孙恩、长孙祥相互通信,约定起事,其中赵持满被内定为叛军的先锋官。” “那,那他们现在打到哪里了?”李治惊慌地问。 “还打到哪里?信刚写好,还没冒出苗头就让臣给查获了,皇上想想,臣是干啥吃的,能让他们成事吗?” “没成事就好,”李治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哎,吓死朕了。” “皇上,当初臣让皇上全部处死他们,皇上还不忍心,如今险些闹出大事来了,这帮人多凶狠啊,其中赵持满还准备派人来京,刺杀皇上呐。” “赵持满是谁?” “皇上忘了吗?他原来是凉州刺史,乃韩瑗的内侄,长孙铨的外甥。此人善骑射,喜欢结交江湖上的侠客武士,危险性最大。” “他不早就让你杀了吗?”李治疑惑地说,“怎么现在又当什么叛军的先锋官了。” “是早让臣给杀了,不过长孙无忌他们不知道,就写信约定他起事,让他当先锋官。”“你说清楚点,”李治不满地看着许敬宗,“死人当成活人,活人当成死人,弄的朕一头雾水。” “是,是。”许敬宗点头哈腰地说,“臣也是一时吓昏了头,没给皇上说清楚。不过,这一帮人也确实可怕,一个个足智多谋,门生遍布全国各地,一旦起事,实难制伏。臣恳请皇上下诏赐死他们,以绝后患。” “有这么严重吗?你说的这些事都是真的还是假的,朕心里怎么不大相信。”李治盯着许敬宗疑惑地问。 许敬宗躲闪着李治的目光,只是手里不停抖着那一叠纸:“皇上,这有他们的书信为证。” “书信?书信和供状都不足为凭。” “皇上……”许敬宗叫道,他见皇上不大信任自己,心里有些发毛,又想再摇动那三寸不烂之舌,哄惑皇上,哪知李治不听他这一套了,扬手打断了他的话-- “许爱卿,你别说了。长孙无忌这个案子,朕要亲自审一审。李勣、辛茂将、任雅相、卢承庆何在!” “臣在!”几个人随声应道,一齐出班,恭立在阶前。 “你几个和许敬宗一起,组成一个特别调查组,把韩瑗、柳奭先召进京,彻底调查太尉这个案子,务必把事实搞清楚,不准诬陷好人,不准刑讯逼供,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其他几个人齐声应道,惟有许敬宗心里有事,想发言,口里叫道“皇上--” “退朝。”李治不听他那一套,拂袖而去。许敬宗目瞪口呆,当时脑袋就大了,心说坏了,长孙无忌案是我苦心锻造的天字第一号大冤案,若事实让皇上给查到了,若一旦翻了案,还有我许敬宗的活路吗?不行,得赶快找武皇后去,一切都是她指使我做的,碰了事就靠着她庇护了。主意一定,许敬宗让中书省的内侍,到宫里去传信,紧急拜会武则天。 武则天刚生了一个王子,这会正坐着月子,头裹着一条防风的巾帛,围着床单坐在床上,见许敬宗急慌慌地进来,就淡淡地问道:“什么事呀,许爱卿?” “娘娘。”许敬宗喘着粗气,看了看旁边的宫女内侍,欲说还休。 “但说无妨。”武则天道。 “娘娘,是这么回事,早朝时,皇上不知听谁的谗言,冷不丁地命令李勣、辛茂将、任雅相、卢承庆和我,一起重新审长孙无忌的案子,还下旨调韩瑗、柳奭进京面君,臣担心他们一旦三面对质……” “噢,是这么回事,此事本宫业已知道了,正想找你说说呢,正巧你来了。” “那,那怎么办?” “你速派袁公瑜、崔义玄等人,快马加鞭,赶到象州、振州等地,把柳奭、韩瑗就地诛杀。” 武则天冷冷地道。“那长孙无忌怎么办?” “也不能放过他,同样就地诛杀。要专门派袁公瑜去。” “娘娘,这样能行吗?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臣还不是罪加一等。” “斗争向来是你死我活,不下决心,不赶尽杀绝,日后他就会返回头来吃你。只有杀了他们,让他们死无对证,才会干净利索,一劳永逸。”武则天恶狠狠地说。 五.4 “皇上那里又怎么交代?”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本宫自有办法对付,如今是事不宜迟,要速派得力干将去办长孙无忌他们,有困难没有?” “是,啊不,没有。”许敬宗见武皇后一语解忧愁,激动得他语无伦次。 “到底有困难没有?” “没有!”许敬宗说。 “好,那你速去办事吧。” 告别武则天,走出殿,许敬宗先前沮丧的心变成一片艳阳天,走在路上,他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摇头点头,神经质地把大拇指一竖。乖乖,这武皇后可真厉害,可真不是一个平平常常、简简单单的女人,她耳目遍布,狗腿子众多。早朝时刚刚议的事,她在后宫知道了;她足智多谋,临阵不乱,办事干净利落、快刀斩乱麻。真是高,高,实在是高,我没想到六十多了,还能跟上一个明主。 不久,袁公瑜、崔义玄、王德俭等人分别将长孙无忌、柳爽、韩瑗逼死。自此,昔日的元老集团,长孙、韩、柳这些隋唐两代的高门望族,都纷纷土崩瓦解。而朝堂活跃的净是武则天的亲信,一个个仗着武则天的势力,在朝堂上大放厥词,吆五喝六。 年初二,武则天才得空洗洗澡,她把自己放在宽大的木浴盆里,闭上眼,在热水里舒舒服服地泡了好大一会儿,才歇过劲来。她把白白的腿轻轻抬出水面,轻轻地摩挲着,水和手给皮肤的那点刺激,让她在舒适之中感到自得,她想起了孩提的时光,想到了故乡文水,想到了这渐已逝去的青春,她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手拿小木勺舀起水,慢慢往身上撩。撩着撩着,一个想法冒出来。她一抬大腿,溅起一片水花。吓得旁边的侍女们一跳,忙走上去,小心地问:“娘娘,怎么啦?” “快去把皇上叫来。” “是。”说话的侍女转身走了。 不一会,李治转来了,笑嘻嘻地问武则天:“怎么,有事吗?” 武则天笑着说:“想和你商量个事儿,我想回娘家一趟。” “回娘家?你娘不整天在宫里吗,还回哪个娘家?” “我想回老家并州文水,自从入了皇宫,有二十多年了,我都没回去一次,想回去看看。” “穷山恶水的。”李治不屑地说,又怕武则天生气,又搭上一句,“再说,你老家也没有什么亲戚了。” 第43章 “那我也得回去看看,”武则天噘着嘴说,“人说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我如今母仪天下,贵为皇后,就应该回去看看。” “有哪朝哪代皇后说回老家就回老家的?你现在已经够招摇了,别再折腾了。” “不吗,就不,”武则天噘着嘴,白白的双臂缠着李治不放,非要去文水不可,而且要李治陪他去。 李治听了更离谱了,说:“什么,还要朕与你去?朕乃一国之主,还能随便上哪吗?” “怎么叫随便上哪?我想让你陪我祭尊父亲。” “你越说越不像话了,朕一个皇帝,不能去拜奠。” “去也不去?”武则天娇柔地倚了上去。李治顿时是温香满怀,双手举着做投降状,连连告饶,答应了武则天的文水之行,李治还自我排解:朕是该出去走走了,下去了解一下民心民情,顺便到皇后的父亲坟前走一遭,又有何不可。 李治当即传下了口谕,命令仪鸾司将一应事物准备停当,显庆五年正月甲子,正是农闲还没有过完年的时候,武则天说动皇上,备上了全套仪仗,巡幸并州文水,随侍的官员兵马,几十里不绝。但见车骑如云,枪戟映日,大队人马耀武扬威,浩浩荡荡行走在官道上。 通往并州的大道,早让沿途官员驱使老百姓重新铺过,干净平整。御车的车轮上裹着一层层软牛皮,车行道上,仅仅有些轻微的抖动,李治和武则天坐在上面很舒服。武则天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眺望着远处的村庄和原野,只见远远的麦地里,有一簇簇老百姓跪着,朝这里顶礼膜拜。 “娘娘,先到庄里看看,还是先上山祭祖?前面就是岔路口了,请娘娘速给示下。”程务梃过来说。 “先上山祭祖。”武则天手一挥命令道。 大队人马于是在武家庄前的岔路口一甩头,上了村西边的小山子,没走几步,御车停了下来,程务梃又过来奏道: “前面是上山的台阶甬道,御车不能行,请皇上、娘娘换乘御辇。” 武则天点点头,旁边的内侍宫女们忙搬过小凳子,扶皇上皇后下车。武则天下了车,整了整裤腰,顿了顿脚,眼顺着甬道台阶往上望,李治过来关心地问道:“怎么,坐车坐得脚麻了?” 武则天点点头,对旁边的李义府说: “甬道还有些窄,墓还是有点小,没有高大壮观的感觉。” “可能事情有些仓促,工期太紧了些,听下边的人说,前天工程才完工的,墓不高大不要紧,等事情过后,我叫一些专家来,实地勘查,再设计设计,再重新扩建一次。”李义府说。 李治望着上面的坟墓,撇着嘴,摇摇头,说:“朕看再修也修不出什么样,小山子太小,简直不叫山,你再弄一个高大的坟墓,大宽的甬道阶梯,肯定与周围的环境不相符,有头重脚轻之感。” 武则天四下里望了望,惊讶地说:“咦,这人都上哪里去了。” “你说的什么人?”李治问。 “四邻八乡的老百姓。”武则天登上旁边的一个小坡上,手在额上搭成凉棚,四下里眺望。李治也紧跟着上来,率先有所发现,指着四五里路以外的田间地头说:“你看看,都是人,有男有女,有大人有小孩,都穿着老棉袄,都往这边指点着看呢。” “程务梃!”武则天大叫一声。 “臣在。”见娘娘生了气,程务梃不知道怎么回事,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 武则天说:“我回乡祭祖也图个热闹劲,你让我这冷冷清清的,这是什么意思?”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臣虑事不周,光考虑安全问题了。”程务梃趴在地上。 “还不快叫人放乡亲们过来。”李义府在旁边道。 命令飞快地传达下去,外围的警戒线立即撤除,四乡八里来看热闹的老百姓,一听说娘娘放大家近前一瞻天表,老百姓都欢呼起来,都跳过沟渠,踩着麦地,直线距离,争先恐后向小山坡跑来。唬得负责警卫工作的程务梃和他手下的几个将领直冒冷汗,不住地回头看皇上和娘娘的脸色。李治皱着眉,显然有些反感,只有武则天,笑逐颜开,不住地拍着手,咧嘴笑着,对李治说:“他们知道我来,都很高兴。” 这时山坡下面又上来了几辆车驾,皆敲锣打鼓,前呼后拥的。李义府忙趋前一步说:“皇上,娘娘,是荣国夫人、韩国夫人她们来了。” 武则天点点头。这荣国夫人就是杨老太太,不久前才改封的。韩国夫人乃武则天的姐姐贺兰氏。她娘俩是提前两天来到的。眨眼功夫,车驾来到了跟前,武则天和李治一起上去迎接。杨老太太老而弥坚,步履稳健地和韩国夫人一起从车上走下来,武则天上前搀住了杨老太,问:“娘这两天你都在哪住的?” “在县城里的行宫里,”杨老太太高兴地说,“文水的父母官侍候的我可周到啦。” 李治却上前接住了韩国夫人,他亲热地握住她的手说:“你也来了。” “你都来了,我还能不来。”徐娘半老的韩国夫人斜着眼,瞟着李治。弄得李治一阵心动,手指在她手心里适时地抓挠了一下。走出老远的武则天,见他们还在后边磨磨蹭蹭,叫道:“快点,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 “就来,就来。”李治答应着,又急速地和韩国夫人说了几句贴心话,才一同赶上来。 这时候,老百姓们也都已围了上来。山坡上、墓地和甬道两边,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武则天挽着李治胳膊,频频向乡亲们招手致意,每招手一次,四周就传来山呼般的喊声:“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皇上。”司仪官过来请示说,“您是先在旁边歇着等着,还是和皇后上去一同祭祀。” “这还用问,”武则天抢着说,“当然是随本宫一块上去祭拜。” “这有点有违常例。”司仪官小心地说。 武则天刚想发火,李治挥手阻止了她,转脸对司仪官说:“朕已答应了皇后,朕就上去吧,站一站就可以了。” 这时,陪祭的四乡八邻的三老四少,群众代表也已召齐了,司仪官挺着肚子高叫一声:“奏乐--” 乐工们便一齐操动着手中的乐器,一时间哀乐低回,在冬日干冷的山坡间回荡。哀乐缠绵凄婉,令人肃穆,心中升起想拜祭的感觉,四周围站着看热闹的老百姓,也都屏声敛气,垂着手,呆呆地望着。武则天和李治相携着,在司仪官的导引下,沿着平缓的甬道台阶,缓缓向墓前走去,身后跟着一大批陪祭的人们。路不远,一会儿就到了武士彟的墓跟前。武则天让李治略微喘息了一下,就按司仪官的安排,和李治一起一个拿香,一个点香。 “叩拜--”司仪官喊道。 一听喊叩拜,武则天一把攥住李治的手,对李治说:“跪倒磕头!” 说完就跪下了,同时拉了李治一把,李治腿弯子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脸却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 “这就好了。”武则天紧攥李治的手脖子不放,伏地磕了一个头,这才放李治起来。 这一异乎寻常的举动,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人。官吏们面面相觑,用眼神你问我,我问你,想这所谓的“叩拜”,最多不过皇后鞠个躬,皇上点个头而已。虽说是晚辈给长辈拜祭,但皇上皇后毕竟是皇上皇后,按礼循例是不能行跪拜大礼的,但却没曾想天下至尊的皇上竟给一个死去的臣下行跪拜礼。官吏们嘴里不说,可都在心里议论着。 李治因武则天乱封官衔给百姓,有些不快,自己先向后殿走去,折腾了将近一天了,他觉着有点头晕目眩,大概老毛病又犯了。接替年老体衰的独孤及当了皇帝贴身内侍的王伏胜,扶着主子上了床,给他掖好被子,关切地问: “皇上,哪点不舒服?我去叫御医来。” “算了吧。”李治摇摇头,眼角沁出一滴清泪,“朕这都是让她给气的。” “确实有些不像话。”王伏胜边附合着,边轻轻地给李治皇帝按摩头部。 “皇上,各地快马报来的奏章公文我都给你搁桌上了。其中有一份紧急公文,侍中许圉师大人请您回来后马上看。” “什么事?” “是苏定方将军报来的,说是百济入侵新罗,已占领了三十多个城镇,新罗王请求紧急增援。” “拿过来我看看。” 王伏胜过去,从龙案上拿来那副公文,递给李治,李治翻了翻,浑身没劲。突然,一个 想法冒出来,他不由自主地得意地笑了。 “皇上笑什么?”王伏胜问。 “武皇后不是什么都想管吗?正好高丽边境又开战了,我让她来处理这事,安排兵马,如果吃了败仗,朕才责罚她呢。” “要是胜了呢?” “不大可能,高丽问题是个老大难问题,历朝历代都解决不好,朕也非常头疼。当年隋文帝调集大军,分水陆两路进攻高丽,结果无功而返。先帝太宗时,率大军亲征高丽,在进攻平壤时,受到阻抗,再加上天寒地冻,不利征战,结果也是失败而归。如今本朝再和高丽开战,也是凶多吉少啊。” 武则天送走了众乡亲,回到了后殿,见李治围着被子躺在床上,关切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问:“怎么啦,皇上,哪点不舒服?” “头有些晕胀。”李治揉了揉脑门,说,“朕这几天难受,不能视事,朕先躺床上歇歇,你代朕处理这几天的公文吧。” 第44章 武则天爽快地道:“你好好地歇两天,该办的我都给你办。” 唉,叫御医。李治叹了一口气说:“朕还那老毛病。” 武则天还是命人速传御医,她抚了一下李治: “好好休息,我先去外殿处理这两天的公文奏报。” “你不累?” “不累。” 积攒了几天的待批的公文,让武则天几个时辰就刷刷地给批完了。对待百济入侵新罗的奏报,武则天陷入了沉思,仗是非打不可了,问题是能不能胜的问题。若再败了,更让这些番邦边夷瞧不起,更加得寸进尺,骚扰边关。这次一定要周密地计划好,出则能战,战则必胜。于是,武则天连夜派人把熟悉军务的老将李勣找来,会同程务梃以及兵部的参谋人员,紧急商讨出兵百济的事宜。 “百济和高丽都不好打。”李勣摇摇头说,“一是路途遥远,后勤供应不上,二是孤军深入,不适应当地的严酷恶劣的自然和地理环境,当年臣跟太宗出征高丽时……” 武则天扬手打断了他的话,说:“后勤供应不足就加强供应,环境气候恶劣就想办法克服,总之,这次仗是非打不可,不然养虎为患,贻害无穷。” 武则天说着,叫兵部王侍郎,“你把本宫的意图给大家讲讲,征求一下意见。” “臣遵旨!”王侍郎走到一张绵丝地图前,用一个木棍棍,指指点点地说:“娘娘意欲兵分两路,一路配合新罗军,组成联军,实施地面突击;另一路出山东半岛,渡黄海,出其不意地在百济首都锦江边的泗沘城附近登陆,实施背后突袭。” “想法不错。”李勣点点头说,“当年太宗亲征高丽、百济时,也有人提出类似的建议,后来大家考虑此动议有些太冒险,才弃之不用,一是怕二路大军配合不上,孤军深入,难免被分别歼击;二是怕海上气候千变万化,长距离跨海作战,凶多吉少。” “不冒些险,又怎么能实施奇袭;不奇袭敌人,也怎么能一战而胜。”武则天手一挥说,“就这么定了,兵贵神速,前方吃紧,我们在后方不可畏敌不前。李爱卿,你看看,这次谁为行军大总管最合适?” “臣以为只有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可以担当此任,此人足智多谋,胆大心细,善打硬仗,惯于速战速决。” “你怎么样,定方年轻,不如你经验丰富,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派爱卿你去怎么样?”武则天望着李勣说。 “为国杀敌,保卫疆土,臣义不容辞。只是时间紧急,臣要再赶到山东半岛,也得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不如任命苏定方就地组织力量,实施跨海作战。臣作为后援,全力保障他们的后勤供应。” “好!”武则天拍了一下桌子,“就这么定了,立即传旨,封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神兵道行军大总管,新罗王金春秋为山禺夷道行军总管,率三将军及新罗兵以伐百济。” “是!”众人齐声答道,各自忙开了,写圣旨的写圣旨,拟计划的拟计划。武则天又和李勣等在一块商量些细节问题。等一切都弄好了,天已蒙蒙亮了,整装待发的信使立即背着书信,在百十人卫队的护送下,快马流星地向边关驰去…… 显庆五年八月庚辰,苏定方根据武则天的作战意图,率唐朝大军出山东半岛,渡黄海,出其不意地在百济首都泗沘城登陆,配合着正面进攻的联军,一举攻破了泗沘城,俘虏了国王义慈、王后思古及太子隆等王室成员,凯旋而归。 此时,武则天和高宗皇帝李治已还驾于东都洛阳,闻报大喜。尤其是李治更加喜出望外,头痛病也好多了。 十一月戊戌,苏定方押解百济王等俘虏来到了洛阳,高宗李治为此搞了一个盛大的献俘仪式。 这天,洛阳宫的则天门外,锣鼓喧天,鼓炮齐鸣,上午十点整,苏定方率领军士押着大队俘虏来到了门下。苏定方单腿跪地,向高宗皇帝汇报:“臣苏定方已解放了百济,俘虏了百济国王义慈、王后思古、太子隆,及文武大臣三百多人,现押在了门下,请皇上发落。” 五.5 “好,好。”李治咧嘴笑着,叫苏定方过来站在自己的身边,然后指着垂头丧气的百济王义慈训道:“尔小小的百济,不自量力,竟屡次犯我大唐边境,实为罪恶不赦,朕本待……” 百济国王嘴里嘟囔着,打断了李治的话,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李治听不懂义慈说的什么话,正疑惑间,早有懂朝鲜语的官员过来奏道:“他说不关他的事,求皇上别杀他一家子 。侵略新罗都是高丽王泉盖苏文逼他干的。” “朕不杀你,你回去还犯我边关不?”李治问。 “不,”义慈趴地上又磕了一个头,说:“那泉盖苏文动不动就逼我干这弄那,臣惧于他的威势,有时不得不从,求皇上也发兵灭了他高丽。” “朕这就准备派大部队去。”高宗李治神采飞扬。义慈听了翻译把高宗这句话一翻,接着就摇头说:“皇上,这泉盖苏文老奸巨滑,一般人治不了他,除非皇上你亲征。” 李治听义慈这么一说,来了精神,摩拳擦掌地说,“朕年轻的时候也学过不少兵法战略。正想上战场试试呢,这次就让那泉盖苏文尝尝朕这大唐高宗皇帝的厉害。” 李治见义慈一双老鼠眼滴溜溜地乱看,就问:“义慈,看朕这个大唐的天子威严否?看朕的中华虎贲将士雄壮否?” 义慈急忙点点头,说:“真是太威严了,太雄壮了,但臣听说大唐的武皇后更厉害,这次败我百济就是她一手策划指挥的。哪一个是武皇后?臣想见见她。” “你一个亡国之君,败军之将,有何脸面见我大唐皇后。来人哪!”李治生气地命令道:“把这些俘虏都给朕押下去。”这时,一个内侍走上来说:“皇上,宴席已准备好了,皇后请您和众将士赶快入席。” 回到殿里,见武则天正高声大气地同众大臣一块攀谈呢,李治不高兴地走过来,小声对武则天说:“不是让你在内殿呆着吗?你怎么又出来了。” “怎么,这胜利之酒,我喝不得吗?”武则天笑着问众人。 “喝得,喝得。”李义府领头叫嚷着,“打败百济,娘娘是第一功,娘娘不喝这庆功酒,就没有人配喝了。”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附和着,都争相献辞,让主席座上的高宗李治恼火之余,颇感失落。这时,中书侍郎上官仪看不过,独自端着酒杯来到大殿的中央,声音宏亮地叫道:“皇上--” 众人一愣,都把目光刷地一下投过来。李治急忙和蔼地问道:“上官爱卿,你有话要说?” 上官仪点点头,端杯在手奏道:“自古受命之君,非有德不王,且有德则兴。今陛下积功累仁,以义始终,由是军士感恩,皆思奋发,一战而定百济。臣请陛下允许臣作诗一首,以颂陛下之德。” “好,好。”李治听上官仪这一说,高兴得浑身上下极为熨贴,手一挥说:“作诗,多作几首,朕最喜欢你的五言诗了。” 于是上官仪拈须在手,略作沉吟,两首“上官体”的五言诗即脱颖而出。 其一:端杯寻琼瑶, 铁马逐云雕。 迢迢边关路, 献捷颂德昭。 其二: 征雁回帝京, 风雨舞片缨。 君威飞天涌, 故国旌旗中。 “好,好!”高宗拍手叫道,一叠声地命令记事官速速记下来。又兴奋地问上官仪,“还有几首?” “没有了。”上官仪奏道。 “不行,再作一首,朕兴劲来了,朕要你吟诗伴酒。”上官仪只得又作了一首,诗曰: 洛水接素秋, 拈花作酒筹。 八觞但不醉, 诗酒脉脉流。 “好一个‘诗酒脉脉流’,来,众爱卿,一起饮尽杯中美酒。”说着,李治带头干杯。 “喝,喝,怎么不喝?”武则天指着李义府等人说,“快喝了,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别惹皇上不高兴。” 李义府等几个武则天的亲信这才喝干了杯中的酒,宴会这才开始热闹起来,一时间,嬉笑声、猜拳行令声响成一片。李治一连干了好几杯,武则天怕他吃不消,在酒桌上下了一道训令:皇上身体不好,不准再让他喝酒。 她这一句话,连酒也没人敢给李治倒了,气得李治把空杯子往桌上一顿,叫着:“谁说朕身体不好?朕还准备御驾亲征高丽呢。” “亲征高丽?”众大臣都惊讶地问。 “对,朕不但是个太平天子,而且还要当个马上皇帝,也让那小小的高丽,知道我大唐不是好惹的。” 见李治有些醉酒了,武则天怕他在群臣面前失态,忙和内侍一块扶他回后殿休息。到了床上,李治嘴里还嚷着要亲征高丽。“不行,朕非要亲征高丽不可。”李治还在嚷嚷着。 “征高丽的计划我已和李勣以及兵部商定好了,你就别去了。”武则天拍打着酒气熏天的李治说,“你要觉得闷得慌,你可以出去围猎。” 龙朔元年十月的一天,高宗李治朝罢后,正在偏殿里画画玩,他听人说画画可以延年益寿。这时,贴身内侍王伏胜走过来,俯在李治的耳边悄悄地说:“皇上,刚才我看见李义府又来内殿了。” “他来内殿干啥?” “找皇后汇报公务呗。” “这个李义府,依仗着武皇后给他撑腰,全不把朕放在眼里,朕非狠狠地治他一次不可。” 第45章 李治气愤地说。 “皇上,这几个宰相,大都是武皇后提上来的,所以不大买您的账。您在朝中,得有自己的亲信大臣才行,这样才不致于处处被动,临朝处事才有皇帝的威信。” “你说得对,朕也早想提一、二个忠于朕的宰相,只是未遇到合适的人。” “依奴才看,那上官仪人就不错,那年大败百济在殿堂上喝庆功酒,别人都对着皇后趋炎附势,独有上官仪献诗于皇上,颂扬皇上的威德。” “咦,没想到你王伏胜还挺有眼光哩。行,朕和皇后商议商议,就马上颁授上官仪为东西门下三品,参知政事。” “皇上,这大唐的天下是您的还是皇后的?” “当然是朕的。” “那你何必又和皇后商议,徒增其骄横之心。” “说得对,”李治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吩咐王伏胜,“你速给朕草诏,明晨早朝时,即宣旨任命。” 龙朔二年十月庚戌这天,上官仪突然被加封同东西台门下三品(即同中书门下三品),参知政事。上官仪喜出望外,除了给皇上叩头谢恩外,又按照同僚的好心建议,来拜谢武则天。 “皇后娘娘,承蒙您恩宠,授臣以门下三品,臣不胜感激。” 武则天也已得知皇上擅封上官仪的事,她正想去找李治发火,却见上官仪已来拜自己,心中的火气不禁消了大半。于是淡淡地说道:“你要好自为之,当宰相比不得写诗,兴之所至,想写就写,想唱就唱,随意发挥。当了宰相,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切忌冲动行事,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上官仪硬着头皮答应着,心说我在朝为官几十年,还用你来教?你不过想借话头镇镇我罢了。 上官仪一走,李义府后脚就到了,他对高宗将上官仪由西台侍郎加封同东西台三品大为不满,对武则天说:“加封上官仪之前也不给我商议商议,皇上太不把我这个吏部尚书放在眼里了。” “他封就封吧,”武则天无所谓说,“谅这上官仪一介书生也能不到哪里去。” “娘娘可不要小看这上官仪,贞观时,他为秘书郎,太宗皇帝每草诏必令上官仪阅读,并征求其意见。” “有能力比没有能力强,国家正需要栋梁之材。” “臣义府就怕这上官仪不跟娘娘一条心。”“看看再说,不行就换了他。” 两人正在说话,外面内侍们一叠声的传报:“皇上驾到--” 李义府一听,慌忙向武则天告辞,刚走到门口,迎面碰上皇帝李治,只得伏地跪迎。李治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进内殿,气呼呼地问武则天:“这李义府又来干什么?” “给我说点事。” “他一个朝臣,有事不找朕,单单跑后宫找你这个娘娘干啥?这吏部尚书,他是不是又不想干了。” “看皇上说的,”武则天过来抚摸着李治说,“来内廷这事不能怪他,是臣妾召他来的。” “你不要处处护着他。”李治恼怒地推开武则天的手,“朕罢他几次官,你都给说情让他回来,今次朕决不轻饶他。” “他又怎么啦。” “又怎么啦?他这个人太贪,为了搜刮钱财,不惜卖官鬻职,这一阵子,光弹劾他的奏章,朕就收到十几份。” “我怎么没看见。” “朕已交御史台调查核查,一旦属实,非把他逐出朝堂不可,永不录用,你也不用替他说情了。” “臣妾也知道他这个贪财的毛病,但他这个人有些能力,也挺忠心,一些事,你不用明说,他就会替你办。” “忠心?他只对你忠心。”说着,李治转身就走。 “皇上,你到哪里去?” “不用你管。” “回来!” “干什么?”李治只得站住脚。 武则天走过来,娇笑着揽住李治的脖子,又斜着眼瞟过去一个媚眼,佯作嗔怪地说:“怎么啦?生气啦。” 武则天说:“我干啥事还不是为了你好,我多操心一些,你就可少操心一些,再说我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不管,比如你加封上官仪,我可没表示什么异议。人家上官仪正派,有能力,应该封嘛!至于李义府,如果确实不像话,皇上你尽可以处理他,我不拦你,咱不能让一个贪污犯窃居高位。皇上,我说的对也不对?” “说的是挺漂亮。但是别的方面朕也不满意。” “哪点不满意?” “你把朕锁在了你的床上。弄得这后宫的三宫六院形同虚设。”李治冷冷一笑,转身走出去了。 秋末,后苑里的树木都落下了叶子,褪下了它们美丽的外表。太阳朦朦胧胧的,一丝丝微风在吹拂着。远处的王屋山在视野里模模糊糊,一动不动地躺着。李治神情肃穆地观察着周围的景色,信步走来。这时,前边的假山那边传来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李治不觉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自从王皇后、萧淑妃死后,武则天就一直独霸龙床,不准李治碰别的女人。每次听到婢女们的说笑声,李治便愁眉紧锁,不禁暗自神伤。 王伏胜见李治愈发郁闷,又伏耳过来说:“皇上不如去海池去泛舟,韩国夫人和她女儿小真也在那儿玩呢。”“她娘俩啥时候来的?” “今上午刚到。” “走,”李治一扫愁容,兴冲冲地说,甩开大步,向海池那边走去。李治和武则天的胞姐韩国夫人的恋情由来已久,显庆元年,两个人就眉目传情,气得武则天把胞姐撵出宫去。时过境迁,只是这两年武则天才让胞姐进宫来走动走动。 韩国夫人和女儿阿真正在湖心泛舟,李治身坐一条小快船赶了过去,慌得侍卫们也划一条船跟了上去。 大船上的母女俩也看见了李治,小真拍着手叫着:“皇帝来了。” 两船接帮,李治在从人的搀扶下,爬上大船,又把手往衣襟上擦擦,才握住了韩国夫人的手。 韩国夫人看见小船由于划得急,把李治的褂襟溅得湿湿的,忙大惊小怪地嗔着李治。 “皇上弄了一身的水,冻着怎么办,快进来坐在床上去,脱衣服我给晾晾。” 韩国夫人不由分说,一把把李治拉到舱里,给他脱下湿衣服,叫阿真拿出去搭在船帮上晾着,又把李治按在了床上,拿一条毯子盖上。李治温顺得像一个小绵羊似的,听任韩国夫人的侍弄,躺在床上,他从毯子下伸出手,捉住韩国夫人的手,笑着问:“你和阿真何时来的,怎么好几年不进宫来看朕,叫人捎好多次信也不来。” “朕问你,这几年你娘俩过得可好?朕看小真也长得老高了,成大人了。”李治见韩国夫人不回答,又道。 “寡居之人,又拉扯着一个孩子,难哪!”韩国夫人叹口气说。 “难道经济上有什么困难?” “这倒没有,只是我孤身一人,凄苦在心底呀。” 小真过来,手扳着舱门,探头往里看,见母亲和皇上在被窝里,你推我拉的,气喘吁吁,就问:“你俩在床上干啥?” “小孩子家别问,快关上门。” 就这样,两个人旧情复发,陡然间干柴烈火地结合了起来。秋水荡漾,船儿摇摆,李治皇帝和韩国夫人钻在船舱里,久久不出来,李治的外衣在船帮上像旗帜一样飘来飘去。船工和内侍警卫们都惊讶地往船舱望着。过了好久,韩国夫人如饮醇酒,面若桃花,一摇一摆地走出来,收起船帮上的衣服。 又好半天,才见皇帝李治从船舱里满意地走出来,他弹了弹衣服,对王伏胜说:“衣服干了,咱们走。” 李治先生心满意足地回到寝殿。武则天正弯着腰往金痰盂里大吐酸水,李治忙过去给她拍拍后背:“又怀孕了?” 武则天手按着胸口,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眼盯着李治没好气地问:“这么长时间,你干什么去了?” “后苑里散散步。”李治塌着眼皮,张大嘴打了个假哈欠,道:“吃晚饭没有?” “太阳还高高地吃什么晚饭?”武则天眼神像刀子狠狠地剜着李治,问,“看见韩国夫人了吗?” “没……没有。” “她娘俩到后苑里玩,你没看见?” “没有。”李治梗着脖子说,“她娘俩何时来的?” 武则天不作声,眼盯着李治好半天,警告说:“韩国夫人来了,你不要再和她勾勾搭搭。” 李治笑着道,“七八年前的旧事了,还提它干啥?” “七八年了,有人还贼心不死。”武则天没好气地说。 正在这时门口传报:韩国夫人到。 李治迎了上去,照面就对韩国夫人、阿真使眼色,一边大声问:“韩国夫人何时来的?” “上午来的。”韩国夫人装着对李治冷淡的样子,径直走过去,抱起在旁边玩耍的侄儿李贤,连连地亲上几口。阿真却看着李治捂着嘴笑。 “阿真笑什么?”武则天问。 “我笑皇上太客气了。”阿真又扑到李治的怀里,没大没小,没尊没卑,不避嫌疑地搂着李治摇晃着:“皇上,也封侄女我为一品夫人吧。” “你小小的年龄,封什么夫人?” “就要,就要。”阿真撒着娇说。 李治摊着手,看着武则天,嘴里说着:“你看这孩子,这--” “她想要,你就封她吧。”武则天转身往内屋走,边走边说,“昨晚给你批了小半夜的奏章,累了,我先到床上躺一会儿,晚膳时再叫我。” 等武则天一走,李治忙跳上去,捉住韩国夫人的手,说着体己话。 第46章 阿真也抢过去坐在李治的腿上,说:“光说封我,还没封呢。” “你想要啥封号?”李治揽过阿真,和蔼地问道。 “嗯……,什么夫人都行。” “那就封侄女为魏国夫人吧。”李治笑着对韩国夫人说。又问:“晚上都想吃点什么?朕叫御膳房去做。” “我到御膳房去看看。”阿真说着跑走了。李治握住韩国夫人的手,问:“你想吃点什么?” 韩国夫人往里屋门看看,见门紧紧的,没有动静,就娇笑着,揽过李治的头,在他耳边小声说:“我还想吃你。” 李治一阵冲动,也忙朝里屋门看看。 “走啊,”韩国夫人拉着李治,往门外就走。几个宫婢手里虽各忙各的,眼虽不敢正眼往那里看,耳朵却竖起来仔细地听。见他俩走了出去,一个宫婢说:“看他俩鬼鬼祟祟的。” “要不要告诉皇后娘娘?”另一个宫婢说。 “你赶快去告诉皇后娘娘去,我去跟踪,看他俩往哪去了。”两人来到了旁边的偏殿、韩国夫人的[奇`书`网`整.理提.供]住处。到了门口,贴身侍卫也要进去,让李治给挡住了。 五.6 “你几个在外头等着,朕进去看看韩国夫人的住处收拾怎么样了,马上就出来。” 几个侍卫只好答应着停下了脚步,一个侍卫对另一个侍卫小声说:“兄弟,那怎么办?” “不如你去给皇后汇报,我在这守着,怎么样?” “行。”年龄大一点的侍卫装作回去拿一件东西,悄悄地赶回去向武则天汇报,刚走到殿角,迎面碰上武则天气势汹汹地赶来,慌忙上去把事说了一遍,武则天惊讶地问:“真的,他俩在船上也这样了,怎么刚才没见你汇报。” “刚才奴才看您休息了,没来得及上去说。” “好一对狗男女。”武则天咬牙切齿地说,她冷笑一声,脑筋一转,拔腿又回去了。弄得那个告密的侍卫摸不着头脑,原地站着愣了半天。 频频得手的李治这几天非常愉快,走路的脚步也轻快了,头也不叫疼了,嘴里还时常哼着小曲。这天,刚一吃完晚膳就要出去,说要到月光下走走。武则天冷笑着说: “这几天你的闲心还不少哩,大冷天的,还想出去散步。” “饭后百步方能体质好。” “那我也跟你一块出去走走。” “你不行,你怀着孩子,别再受凉了。” “你莫非有什么事瞒着我。” “朕有什么事瞒着你。”李治嘿嘿地笑着,“你要不想让朕出去,朕就不出去了。” 李治只好百无聊赖地转着圈子,转到小半夜,在武则天的一再催促下,才不得不上了床。这时,一个内侍急匆匆地赶来,站在门口称有要事禀告皇后,武则天心知肚明,淡淡地说:“有什么事就给皇上说吧,我困了,先睡觉了。” “什么事呀?”李治拉着长腔问。 “皇上,韩国夫人她,她……” “韩国夫人怎么啦?!”李治“扑腾”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回皇上,韩国夫人暴病身亡。” “什么?!”李治惊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武则天却躺在被窝里冷静地问道:“死亡原因是什么?” “据太医说可能是食物中毒。宫婢们说,韩国夫人吃了皇上赐的河豚肉,就开始难受肚子疼,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行了。” 武则天从被窝里欠起身子,冷冷地问李治:“你赐给她河豚肉吃了?” “这事不假,可河豚肉是我们没吃完的,也是绝对无毒的,可她吃了偏偏有事。”说着,李治跳下床,双脚满地乱找鞋。 “你又想干吗?”武则天问。 “朕去看看,是不是吃河豚吃的,可怜的她,早年丧夫,刚把儿女扶养大,刚过两天好日子,就……”说着,李治的眼泪就下来了。 “你就省点眼泪吧。”武则天说着,一把把李治又拽上床,又命令旁边的内侍,“连夜把韩国夫人运出宫,连夜把她和其夫贺兰越石合葬。” “什么?”李治道,“丧事也不办,就连夜把人给埋了,还亏着是你亲姐姐。” 武则天阴沉着脸不吱声,只是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李治,见那内侍还站着不动,吼道:“还愣着干吗?还不快去办!” “是,是。”内侍翻过神来,连声答应着走了。 重新躺在床上,李治怎么也睡不着觉,脑海中老是浮现出韩国夫人的音容笑貌。她怎么会死呢?下午还好好的,怎么说死就死了。宫中食用的河豚肉是绝对保证无毒的,那韩国夫人也就吃我送的河豚肉毒死的。我想去看看,这武媚又不让我去看,且听到韩国夫人的死讯后,她表现冷漠反常,难道我和韩国夫人的事让她知道了,难道她又施杀手了。李治的脑子终于开了点窍,听着枕边武则天的睡梦中的喘气声,看着窗外的冷月照着她那张冷峻的脸,李治心头不禁一凛,他本能地往旁边挪了挪。 武则天压住内心的怨气,转身一把搂住李治,对李治柔情蜜意了一番。李治经历了一场争斗后,又享受了武则天的殷勤侍奉,不禁把一切怨怒,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武则天捧着李治的脸说:“阿治,虽然我每天都帮你批阅奏章,但我从来没有感受朝堂上的气氛,我想以后和你一起去上朝,我也好帮你分担一些烦恼啊!” “这样不好吧,”李治推开武则天,看着她说,“你也坐在龙廷上,天下人怎样看待联,有违大唐礼法。” “天下人不会说你的,”武则天拍拍李治的肩膀安慰说,“再说,在朝堂上,我又不和你坐在一块。” “那你坐在哪里?坐大臣帝边?” “坐大臣们的旁边像什么样子,听朝时,我坐在你的旁边,靠后一点,面前再搭个帘子就行了。” “这不成了‘垂帘听政’了,朕又不是三岁小孩,不行。”李治嚷嚷着。 武则天揽过李治说:“这怎么叫‘垂帘听政’,这叫辅政。你还像平时一样办你的事,我坐在帘子后一般不发言,等你错了的时候再发言,再者镇镇那些不知深浅的大臣们。” “不行,自古以来,哪有皇后也跟着临朝听政的。” “这不是情况特殊吗?你不是身体不好常犯头痛病吗?要不然,我操这份心干啥,我在后宫里,想玩就玩,想吃就吃,有多自在。” “那……那就让你听几天朝试试,如不行你还是……” “如不行我还是光在后殿批阅奏章件。” 一场重大的变革,就这样在床上被轻描淡写的决定了。 早朝时,百官惊异地发现,在高宗皇帝御榻的旁边,吊起了一扇翠帘。翠帘后,一个身着大红朝服的女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这不是皇后吗,她也来和皇上一起并列视朝了。”群臣间都小声嘀咕着。 李治坐在御榻上咳嗽了一声,“朕身体不好,特准皇后临朝辅政。” “好,好,陛下英明、英明,早就该让皇后娘娘临朝听政。”许敬宗竖起大拇指连连夸道。“上宫仪呢,怎么不见上官宰相?”李治伸着头,在上朝的队列中满处的寻找。 “启奏陛下,上官仪和宦官王伏胜、废太子忠等人密谋造反。昨夜里,上官仪率领本府甲士,荷枪带刀,往皇宫而来,被巡夜的五城兵马拿获,现全部看押起来,另外……” “有这等事?”李治问道。“你本该辅佐太子读书,你是如何知道的?” “臣虽然在东宫辅佐太子,但按娘娘的旨意,仍参与京城的防务,所以最先得知,不信请看臣在上官仪家搜获的几十套铠甲。”许敬宗话刚落音,就从殿门口进来四、五个内侍,吭哧吭哧抬进来一些铠甲,往殿当中一撂。 没等高宗李治说话,武则天在翠帘后厉声命令道:“许爱卿,速审鞫上官仪、王伏胜等人,查清有没有其他同党。” “皇上,娘娘,老臣昨夜里一夜未睡,已连夜审清了。”说着,许敬宗从怀里掏出来一卷纸,拍打着,“都已经招了供了,已经铁案如山了,请陛下、娘娘速下处理敕诏。” 武则天看也不看高宗,就命令道:“传旨,将上官仪、王伏胜等人斩首弃市,其家族一并籍没,女眷发配到掖庭充作宫婢。” 许敬宗往背后一斜眼,背后的袁公瑜早悄悄溜出去,执行武则天的旨意去了。杀了上官仪、王伏胜以后,武则天也派人快马加鞭,赶到三千里以外的黔州,赐废太子李忠死于流所。这位可怜的王子,一生郁郁不得志,二十二岁就成了政治倾轧的可怜的牺牲品。同时,因上官仪之败,与其交往甚密的右相刘祥道也因失察之罪被逐出宰辅之列,贬为司礼太常伯。与上官仪有私交的左肃机郑泰等许多朝臣都因与上官仪交通之故,或被流放,或被左迁。自此以后,武则天堂而皇之的临朝听政,大肆安排自己的亲信,太子右中护乐彦玮、西台侍郎孙处约同知军国政事。天下大权悉归中宫,百官上朝,俱称“二圣”。 杀了上官仪等人之后,武则天就着手准备来年正月的泰山封禅大典,指示许敬宗负责刊撰封禅仪注。 麟德元年,武则天就鼓励高宗李治封禅,七月,即诏以三年正月有事于泰山。最初高宗李治不同意,他说:“先帝太宗功德兼隆,由汉以来未之有也,却未行封禅。朕承奉鸿业,十有余年,德未加于百姓,化未覃于四海,若封峦展礼,恐为后世所议论。” “非也,非也。” 第47章 武则天说,“陛下自永徽以来,任贤用能,轻赋税,薄徭役,民和岁稔;克突厥,平高丽,文治武功。德配天地,情超古今……” “朕哪有这么贤明。” “陛下就是贤明仁慈的圣人嘛。” “封就封吧,先让许敬宗等人撰写个仪注,朕看看。” “已经写好了。”说着,武则天从龙案上翻出一叠文书,递给高宗。 为防止突厥乘间入寇,除加强边境防务外,邀请四夷君长及使臣从封泰山,计划邀请契丹、突厥、奚、昆仑、靺鞨、大食、日本、高丽、新罗、百济、日南等国。 “计划的很周到。”说着,高宗又往下看。 皇帝行封禅之礼,以文德皇后配皇地嘐,武皇后为亚献、越国太妃为终献…… “这,这有些不大好吧?”高宗拍打着手里的文书说,“这亚献、终献,自秦皇以来,都是太子、亲王干的事,这猛一改,弄得宫闱接神,有乖旧典,恐为天下人所耻笑。” “谁说宫闱不能接神?封禅祭祀本以心为主,心至则通于天地,达于神可也,何以拘泥于上古旧制。” “话虽如此,但朕老觉着不合适。” “朕答应你为泰山封禅的亚献,但你也得答应朕一件事。” “什么事?” 高宗鼓起勇气说,“朕想追复长孙无忌的官爵,让其曾孙长孙翼袭封赵国公的爵位,另外,朕想把长孙无忌的灵柩迎回,陪葬昭陵。” 武则天半天不说话,高宗急了,把脸一冷:“说。” “好!我答应皇上,不过,现在还不能做这事,因为时机还未成熟。” “何时成熟?” “用不了多久,三年二年的事,到时候我再和你说。”武则天又吓唬高宗说:“如给长孙无忌等人平反,恐惊动别的旧案子,到时候你有意见,他有意见,还不闹翻了天。”“说以三年为限,到时候就给帝舅办追封的事。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行,一言为定。”武则天爽快地说。 经过一年多的筹备,泰山封禅的各项工作已经准备就绪。麟德二年十月二十八日,御驾从东都洛阳出发,百官、贵戚、四夷诸国朝圣者从行。一时间,千乘万骑,各种运送物资的车队连绵数百里。御驾前后的仪仗,旗幡队队,五彩纷呈,戈戟森森,映天照地。 一路上,高宗游山看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东行四十一天,至十二月九日,来到了泰山脚下。第二天,高宗和武则天略事休息,沐浴戒斋。己巳,开始御马登山。没走多远,由于高宗身体不好,不堪马的颠簸,改由人辇,抬着上山。从上午九点开始上山,直到下午才到达泰山之巅。来到山顶,高宗李治站在御街上,凭栏向山下望去,只见泰山十八盘蜿蜒曲折,旌旗招展,上下行道间一个接一个布满了卫兵,仪卫环列于山下百余里。一眼望不到边。高宗不禁皱着眉头问旁边的许敬宗: “今次随朕来封禅的人一共有多少?” “回陛下,文武百官,四夷使节及命妇夫人计二千多人,从人有一万多人,卫兵及周围州府派来警卫的兵马有十万多人。” “人太多了,如此兴师动众,要耗费百姓多少钱粮啊。朕心不安啊!” “陛下圣明,然比岁丰稔,五个铜子就可以买一斗米,人不食豆,老百姓家的粮食吃不完,陛下尽可放心,封禅大军人数虽多,却不会影响百姓的生活,相反还可以让百姓仰望天朝气象,念陛下风采。陛下,您也已听见了,您无论走到哪里,‘万岁、万岁’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高宗笑着点点头,说:“如此,朕就放心了。--咦,那是干什么的?” 许敬宗顺着高宗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上下行道间的兵士一个接一个地传达书袋,打着手势,张嘴呼喊着什么,从山下到山上,须臾到达。没等许敬宗解释,旁边的武则天笑着说:“那是传呼辰刻和送递文书的。” 夜幕降临了,仲冬的岱顶之夜,虽然有些寒冷,但却是最清新、最美好的时刻,皎洁的月光,把布满奇石山松的岱顶照得亮堂堂的。高宗和武则天携手散步在天街上,身后跟着一大群文臣武将。望着山下燃火相属、自地属天,又望着隐隐约约山谷中的雾气,高宗以手击拍,自言自语道: “花花点点,悠悠荡荡,澄澄碧碧。” 高宗停下步,笑着说:“如此泰山夜景,美不胜收,许爱卿才高八斗,何不留诗一首,以志纪念。” “有陛下、娘娘在此,臣敬宗不敢造次。” “许你造次,火速造诗一首,以娱朕情。” “臣遵旨!”许敬宗挽了挽袖子,摇头晃脑地走了几步,即成诗一首。诗曰: 漫步天街听籁声, 又睹圆盘月晕中。 只道神山满神仙, 谁谓蛟龙自有情。 吟完诗,许敬宗恭手说:“臣诗作得不好,请陛下指正。” “凑和吧,”李治说,接着又叹息一声,“你的诗毕竟比不上上官仪啊,可惜他已经死了,不能陪朕左右,吟诗作句了。” 见高宗还扯了一些让人不痛快的事,武则天忙拽了拽他的褂襟子:“陛下,咱回行宫休息吧,众爱卿也都劳累一天,让他们也各自回屋里歇歇吧。” 高宗点点头,挥手招过来旁边的步辇,自顾自坐上去,旁若无人地回宫去了。 己巳,正式封禅于泰山。当是时,天清日暖,南风微吹,丝竹之声,飘若天外。高宗和武则天率领诸王、百官、命妇各着衮服,在宏亮的声乐中,缓缓走向封台的前坛,到了坛前,众人停下脚步,各按品级站好。武则天及命妇王妃们则站在锦绣之内。许敬宗吆喝一声:“皇帝登坛封禅--” 随之,高宗手捧着秘而不宣的玉牒祭文,神情庄重,一步步,登上黄色的祭坛。他恭手合礼,嘴里念念有词,密求神仙:“有唐嗣天子臣治,敢昭于昊天上帝。天启李氏,运兴土德。太宗传位,赐臣勉臣,亲附忠良,偃武修文,十有九年,今敬若天意,戎事已安,四海晏然,粮储且继,百姓安牙。治特一至阙下,披露心肝,伏惟大帝览臣此书,知臣诚恳,佑臣子孙百禄,苍生受福……” 由于泰山上寒气重,高宗体弱,密告神仙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下面该武则天亚献、赵王妃燕氏终献了。许敬宗手一挥,军士们按早已预备好的方案,在封台的周围支起了锦绣帷帘,盖因男女内外有别,不让外臣窥望六宫也。 “亚献终献,武皇后率六宫以登--” 一时间,音乐大起,群臣透过帷帘,仅见衣袂飘飘,人影幢幢。接着,许敬宗往封坛的东南方向手一指,指令:“点火--” 指令被接次传达过去,燎坛上,堆积了一层楼高的柴草,军士们举火把从四周点燃,泼过麻油的干柴草,瞬间劈劈啪啪地燃烧起来。远远望之,火势直上,日扬火光,庆云纷郁,遍满天际。“万岁--”许敬宗喊道。 “万岁--”群臣都随之喊着。须曳传呼于山下,顿时,山上山下,十几万人此起彼伏高喊万岁,又变得齐声高喊万岁,一片万岁声,声动天地。 高宗兴奋了,陶醉了,情不自禁地对旁边的武则天和群臣说:“今封禅已毕,云物休祐。朕有今日之不世之功,虽天祐祖荫,但皆是卿等辅弼之力。今后要勉副天心,君臣相保,长如今日。” 群臣点头称是,许敬宗恭手说:“陛下,娘娘,如此良辰盛景,何不赋诗一首,以示天下。” “哈,哈,哈,”高宗笑着,指示近侍说,“朕和皇后已分别成诗两首,可念给众爱卿听听。” 五.7 近侍恭恭敬敬从一个玉匣里拿出两张绢纸,展开来,朗声读到:“其一,陛下的--” 圣山风流名自正, 锦绣亭台琼瑶成。 拂云低舞深深谷, 但坐其中通宝灵。 “好诗,好诗。”群臣皆拍手赞道。近侍继续念着:“其二,娘娘的--” 坐镇中原控山东, 心悬在下望帝京。 苍茫春秋浩然气, 默默岱山论机锋。 等近侍一念完,群匠又“好诗,好诗。”地赞着,独许敬宗大惊,撩衣跪地,“叭”给武则天磕个头,然后起身赞道:“此情超古今也,诚不让须眉也。娘娘才情高远,敬宗佩服之极也。” “皇帝的诗也不错,风流、琼瑶、宝灵,写的多好,我魏国夫人最佩服的男人就是圣上了。”一个青春少女从人群中站出来说。 “是你,小真,你也来了?”高宗惊喜地问道。 “人这么多,你哪能注意到我?”小真噘着嘴说。 “别生气,别生气,”高宗爱怜地看着娇嫩的小真,说,“你以后跟着朕就行了。” “您的卫队飞骑兵不让我靠近您。” “让,让。朕说让就让。” 封祀礼毕,高宗、武则天、诸王、宰臣以及礼官们向南走行道下山了。在帐殿休息一晚上,又来到了泰山下西南方的杜首山,祭祀地神。又过一天,高宗和武则天在帐殿受朝觐,参加的有文武百官、孔子后代、诸方朝集使、岳牧举贤良及儒生、文士上赋颂者。还有突厥颉利发、契丹、大食、昆仑、日本、新罗、靺鞨等国的王公、使臣。望着盛大的朝觐场面,望着面前这些身着民族服装,肤色有别的诸方朝集使们,高宗李治哈哈大笑,对身旁的武则天说:“我大唐帝国,威望远播于域外,四方诸侯,莫不来庆,你作为朕的皇后,心里头感到高兴不高兴?” 第48章 “高兴,”武则天笑着说,“请陛下颁诏。” “颁什么诏?”高宗不解地问。 “昨晚说好的那事。” “噢,”高宗一拍脑壳,想起来了,指示身旁的近侍读诏。内侍展开一卷黄绢布,朗声读道: “朕与皇后此次封祀泰山,皆为苍生祈福。特大赦天下,改元乾封。赐文武官阶、勋、爵、民年八十以上版授下州、刺史、司马、县令,妇人郡、县君;七十以上至八十,赐古爵一级。民酺七日,女子百户牛酒。免所过今年租赋,给复齐州一年半,兖州二年…… “天下七十以上的人都有官爵,合适吗?”等近侍宣读完,高宗问身边的武则天。 武则天拽着高宗的袖子说:“让天下人都记住圣上的恩德就行了。” “许爱卿,下面怎么安排的?” “大宴群臣,待会儿皇上娘娘可得好好喝两杯。” “朕是说以后是怎么安排的。” “行程安排是这样的,”许敬宗掰着手指头说,“辛卯,幸曲阜,祠孔子。二月己未,如亳州,祠老子……” “嗯,”高宗点点头,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说:“朕连日劳顿,有些头沉,宴会就不参加了,朕到后边帐殿歇着去。” “陛下不去,娘娘去吗?”许敬宗忙奏道。 “她愿意去就去。”说着,高宗转身走了。 武则天自在前殿和群臣们大出风头不提,且说高宗回到寝殿,躺在床上,叫近侍给按摩了几下头脑,不大管事,他只好皱着眉头,望着帐顶,昏昏沉沉,半睡半醒。 “嘻,嘻,嘻……”一串少女的悦耳的笑声。 “谁?”高宗恼怒地睁开眼,见是外甥女小真,转怒为笑:“真真,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让我紧随着你吗?” “侍卫没拦你?你进来时,朕一点也没觉出来。” “我是奉旨晋见,谁敢拦我。” “快坐在床边上,朕和你说说话。” “我脚冷,我要上被窝里去。” “行,行。”高宗忙张开被窝,把真真让了进去。 “皇上,自从俺娘死后,我就真正的没爹没娘没人疼了,晚上睡觉时,一个人都觉得害怕。” “别怕,别怕。”高宗轻轻拍打着真真,“以后你就随着朕就行了,朕来照顾你。” “那我光跟着你,往后就不嫁人了?” “你还小,等能嫁人时再说。” “我已经不小了,都十五岁了。” “十五岁了,长成大姑娘了。”说着,高宗捏捏真真的身体。 “皇上好坏,乱摸人家。”真真在被窝里叫道。 “别叫,别叫,让人听见了,免得皇后生气。” “嘁,你怕她,我可不怕她。” “小心点为好。” “她好杀人是不是?你让我当皇后,当贵妃,我也敢杀人。她不就是仗着你的势力吗,没有你这个皇帝,还有她的美日子?” “对,对。真真说的真好,可说到朕的心坎上去了。” “皇上,抱抱我,我好冷。”真真眼里沁出了一滴泪珠,“我娘肯定是她害死的。” “谁?”高宗搂着真真,惊讶地问。 “武皇后呗,除了她,谁敢害我娘。” “别乱说,你娘是吃河豚肉中毒而死。” “河豚肉就是她的人送的,中途下的毒,还怕我吃,专门把我叫出去玩。” “哎,你娘是个多好的人啊,她美丽,开朗,成熟……”高宗呆呆地望着帐顶说,好像陷入了无限的回忆。 “我也是个好人啊。”真真拽了拽高宗,“我年轻、漂亮、活泼……” “对,对。真真也好。”高宗说着,把脸贴在真真的嫩脸上,不住地摩擦。 “皇上!”情窦初开的少女真真夸张地叫着,向上挺了挺身子,眼波迷离地斜视着高宗。 此时的高宗早已不头疼了,心情也开朗多了,望着怀中的这个多情的青春少女,他浑身热血沸腾,不顾劳累,不顾多病的身子,情不自禁地熔化在了这火一般的情爱之中…… 高宗急令真真穿上了衣服,并且让真真端正正地坐在床前的凳子上,他又拉了拉被角,整理一下揉皱的床单,这才斜躺在玉枕上,喘了一口平常气,问真真:“朕仿佛又年轻了,真真。” 真真看着高宗,“没想到你一个大皇帝,还怕皇后。” “后宫里的女人,她都不让朕沾。” “她不让沾,你就不沾了?” “说话小声点,防止外帐的人听见。” “听见又怎么啦,别人怕她,我魏国夫人却不怕她。”真真说着,从凳子上跳过来,又扑到床上高宗的怀里。 “好,不怕,有朕在,谅她也不敢伤你,来,进被窝里,让朕再疼一回。” “那……那我想入后宫当贵妃。” “这,这……” “这不好办吧?”真真看着高宗,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真真别生气,改天朕和皇后商量一下。” 直到傍晚,武则天才在宫婢内侍的搀扶下,回到寝殿,她红光满面,兴奋异常,满嘴喷着酒气,高宗扭过头,厌烦地拨拉着她。武则天笑着,说:“治国必须有人才,得人才者才是明君,我想打破惯例,亲自挑选人才,授他们适当的官职,让他们奉旨入内殿议事。换句话说,我想组织一个智囊团,专门为国家大政献计献策。” “你整天就是不安分。”高宗说。 “诺大的一个国家,不有所作为能行吗?另外,我还准备推出十二条改革方案,全面整顿官吏队伍,推行新的施政方案。” “你不准备把朕给改掉吧?” 武则天说:“不过我准备改一下皇帝、皇后的称呼。” “你想怎么样?”一听这话,高宗“扑通”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别害怕,这么紧张干吗?我只是想改改皇帝皇后的称呼而已,你还是你,一国之尊。” “好好的,改什么称号,秦始皇以来,天子都叫皇帝。” “改成好名字,比原来的好。” “上次你更改百官名,门下省叫东台,中书省叫西台,乱七八糟,还有你,动不动就改元,今年龙朔,明年乾封的,弄得老百姓都不知朕当政多少年了。” “皇帝我准备改为天皇,皇后改为天后。” “天帝天后,有什么讲头吗?” “有。”武则天忙凑近高宗说:“天皇天后一是气派大,二是避讳先帝、先后的名。” “哪个皇帝没有先帝、先后。不过天皇天后听起来也不错,天之皇、天之后吗,即庄严又神秘。” “你答应啦?”武则天高兴地问。 “答应是答应,不过朕得提个条件。” “说吧。” “朕想收魏国夫人真真为皇妃。” “她是我的外甥女,若收入后宫为妃,这还怎么叫,不乱了套了,不行!” “算了。”高宗一把甩开了武则天的胳膊,背对着她。 武则天亲昵地把身子贴向了李治,双手温柔地抚摸着李治的胸脯。 “朕头疼不好受,心情不好。”高宗推开武则天的手说。 武则天说:“刚才宴请群臣时,有人介绍了一个按摩高手,不妨宣他进来试试。” “摩来摩去还是那一套。” “听说这个人手段不错。” “叫他进来试试吧。” “知道了。”武则天拧着高宗的鼻子说,武则天招手叫过来一个内侍,向他咕哝了两句,该内侍心知肚明,跑了出去,功夫不大,带进一个人来,只见这人鼻直口方,仪表堂堂,只是人行鼠事,进得殿来,东张西望,不似好人,高宗闪展龙目,断喝一声:“什么人?” “我,”吓得那人腿一软,就地跪下了,不辨东西,左一下,右一下,前一下,后一下,磕了一圈头。口里还说着,“臣明崇俨。” 高宗在寝帐里哈哈大笑,对武则天说:“拉起帐帘。” 近侍拉开帐帘,高宗招手叫道:“过来,过来。” 明崇俨听寝帐内有人叫,且有白光闪烁,知是真龙所在,忙磕头爬行至前,口称:“臣明崇俨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你有何本事,敢荐于官家?”高宗问。 “回陛下,臣精于算术,且对文学、医道等颇有研究。” “那好,朕有头痛头晕的毛病,你就给朕治治吧,若有效果,朕就留下你。”明崇俨爬起来,挽胳膊上前,开始施展手法绝活,给床上的高宗按摩。只见他的一双修长的手,灵巧地、忘形地,宛如春天的柳枝子,在高宗的头颅上招展,拂荡。高宗感到四体通泰,五官温柔。一袋烟功夫,明崇俨停下手,抹了抹额上的汗,问高宗:“怎么样?陛下。” “好,你就留下来专门伺候朕。” “陛下,崇俨乃布衣之身,进入禁中,浑身打颤……” “这样吧,封你为正五品谏议大夫。”高宗爽快地说。 “谢陛下,”明崇俨道。 “你先下去吧。” 辛卯,高宗幸曲阜,祠孔子,赠太师。 二月己未,御驾来到了亳州。亳州是老子李聘的故里,据说李聘是李唐皇室李姓的祖先。亳州地方官早已把老子庙扩大好几倍,修葺一新。远远望去,老子庙庄严巍峨,黑色的墙加黄色的瓦,显得庄严而富贵。 上午八点十八分,在亳州地方官员和缙绅的陪同下,高宗和武则天率文武百官,缓步来到了老子祠正殿。 第49章 摆上了福礼,点起了香烛,烟雾缭绕,木鱼声中,高宗率众给祖宗老子三叩九拜。老子端坐在尊台上,他和蔼可亲,偏瘦,一缕白须飘洒在颌下。高宗看着他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没有胡子的下巴,对武则天介绍说: “这就是我们李氏的祖先,他名扬千古,学问高超。他保佑朕李家人当上了皇帝,富有四海,将来必将继续眷佑我们,直到永远。朕为拥有这样的名祖先而骄傲。” “传旨,追尊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县人宗姓给复一年!”李治又道。 “谢皇上!”旁边随侍的当地县官忙跪在地上,代表本县的老百姓向高宗致谢。 高宗一高兴,在故乡亳州流连了个把月,踏遍了老家的山山水水,到处留诗刻碑,弄得当地官员起早贪黑,疲于应付。四月甲辰,在武则天的一再催促下,高宗终于传令起驾,驾返东都。回到东都,除了应高丽泉男生的请求,派左卫将军薛仁贵等人率兵援之外,天下无大事,有大事也有武则天,高宗有时以身体不适为由一连几天不上朝,军国大事都交由武则天代劳。后殿里,高宗一等武则天上朝后,就急不可待地招来魏国夫人小真真。一番云雨之后,真真鲜嫩的脸颊一片红润,她娇声问道:“圣上,您是真心疼我吗?” “是,是。”高宗点头应道,揽过真真放在怀里,低头看着她,用手指碰着她的鼻子说,“等你进了后宫,你要好好的辅佐朕,慢慢地,朕就把整个后宫都交给你了。” “嗯,”真真小声地应道,变得小鸟依人躺在高宗的怀里,“皇上,我哥哥贺兰敏之,呆在家里,整日无所事事哩。” “行,没问题,不过他今年才刚二十岁,朕想先让他当个随常侍,跟在朕身边,锻炼锻炼,等过几年,再授他实职。” “皇上真好!”贺兰真真搓着高宗的下巴说,接着又眼看着帐顶,无限向往地说:“到时候我在宫内,我哥哥在外为皇上办事,贺兰氏也可以在朝廷里大放异彩了“娘娘到--” “娘娘到--” 大门口和二道门各传来二声吆喝。高宗火急火燎地推着贺兰真真,满处地给她找衣服,惊慌地说:“快起快起,快躲起来。” “我不躲,我不怕皇后。”贺兰真真道。 高宗只得手忙脚乱地自己穿衣服,褂子不是穿反了,就是伸错了袖子,忙得不可开交,满头是汗,嘴里咕哝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怎么皇上还没起床?”说话声伴随着脚步声,武则天已来到了寝帐前,高宗又钻进被窝里,蒙上头,不敢喘大气。武则天撩开帐帘,掀开被头,一片瀑布般少女的发丝。 “哟,这是谁呀?”武则天和蔼地问。 “是真真,她自己睡觉害怕,才过来的。”高宗在被筒里嗡声嗡气地说。 “噢,是真真,这孩子,”说着武则天拉过被子,盖在贺兰真真身上,沉默了三、二秒钟,武则天拍拍被子说,“我走了,吃过早膳我还有一些政事需要处理。皇上可不要欺负我侄女儿,你大她小,多照顾她些。” 听着武则天远去的脚步声,李治方掀开被子,长出了一口气,面对真真鲜活的肌肤,也没了兴趣。 不到五更天,武则天就开始早朝视事,忙了四个时辰,饭也没吃一口,回到寝殿就看到了那一幕,她心里有些愤怒,长出一口气,短吸一口气,漫无边际地在皇宫内游走。后边的一大群近侍,知道皇后心情不好,都轻手轻脚,逼着手,小声敛气地在后边跟着。 “你小小年龄,少不更事,更主要的是,你是我姐姐的女儿,我的亲外甥女,我因此不愿意杀你。对你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你不知天高地厚,蔑视我的权威,还妄想代替我,虽知你不自量力,但不杀你也不足以泄吾恨。……”武则天想到杀人,鼻子里笑了一声,一朵娇嫩的花朵就在眼前,武则天伸出两指,轻巧地把它掐掉,嗅了嗅,眼睛里寒光一闪,一把捏碎花蕾,一扬手,把它随风洒向了远方…… 脚步把她引到了偏殿母亲杨氏夫人的住处,推门进屋,说:“母亲,您昨天下午进宫的?” 杨老太太坐在床上不理人,好像在生谁的闷气。武则天走过去,坐在床沿上,坐在母亲的身边,小声问:“怎么啦,谁惹着您了?” “谁?还不是那个武怀运、武惟良!”杨老太太打开话匣子,说开了,“自从上次以岳牧例集于泰山下他俩,就跟你来京都了,如今大半年了,也不回去任职,成天在京城东游西荡的,四处造舆论,说自己如何、如何。成天到我那嚷嚷,让我来给你说情,想改任京官,你说这两个黄子是那块料吗?这会又认他这个嫂娘了,这会认他这个妹妹了,当初,你爹活着的时候,养活着他们,给他们成家立业,你爹一死,他们就霸占咱的家财,你还记得不,本是我们的一个大院子,他们不让住,撵我们住外屋。大过年的,地租也不给一个,我卖了首饰买了肉包饺子吃,那时,我眼里那个泪呀……哎--没法说。” 五.8 “母亲,别难过了,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武则天劝道。 “他们这会儿还跑我那闹干啥,来京城,钱花光了,还死皮赖脸跟我要,我不给他们,听说还出门骂我老不死的。” “是吗?您听谁说的?” “门房老张说的,他俩以为老张年纪大耳背,其实人听得一清二楚,早告诉我了。” “哎,人啊人,”武则天摇了摇头,“您别生气,往后别让门房放他俩进去就行了。”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他俩说等两天请我吃饭,举行个什么家宴。鬼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才不屑吃他们的饭呢!” “是吗?”武则天说着,手捏着玉佛珠,在屋子里走上两圈,说:“娘,您回去告诉惟良、怀运,就说我明天中午去参加他们的家宴,全家一起去,敏之、真真也去,人多了热闹。” “去啥?去了他俩还得缠你。我估计了,他俩熬两天没有钱花了,准备打点打点各回始州、淄州任上。” “没有钱花?听说他俩成天高头大马,花天酒地,怎么没有钱花。” “还不是以你的名义从别人那里讹来的。” “就这样定了,明天去他们家,到了以后得好好地训训他们,不能让他们给武家丢人。” 留下口谕以后,武则天转身走了。接着杨老太太就派一名内侍火速赶到武惟良、武怀运家,通知明天皇后娘娘来赴宴的消息。 这天一大早,武府的门前可就热闹了,太监和羽林军穿梭来往,有沿路安排礼节进退的,有检查警卫工作的,五路城防也在各主要路口布上交通岗。大街上,全扫得干干净净。一切准备停当,临近中午,二武早早地等到大门口,往皇宫方向翘首以待,不时焦急地问,怎么还没来? 巳时,街上进行了交通管制,宽阔的大街空无一人,两旁每隔五米,站立着一个羽林兵,不时地有飞骑兵往来巡逻。望着这不平凡的场面,惟良对怀运说:“真没想到武媚如此好运,哎,当初整天欺负她,要对她好一些就好了,也不至于在外地干了这几年刺史。” “哥,什么话都别说了。快看--” 顺着怀运手指的方向,只见远处的大街上并排缓缓走过来一对高头大马,马上是手持拂尘的净街太监,接着又是一对,一连过去了八对骑马的太监,方见飞骑兵的马队过来。马队后边,一大群宫女太监,所着衣服花花绿绿,花绿丛中,一顶黄罗伞盖高高擎起格外显眼,不用问,伞盖下面准是武皇后。 “哥,来了,来了。”怀运激动地手心攥着一把汗,对惟良说。先到的太监、飞骑兵各按预定的方位站好,所乘马匹早有专人把它们赶到帷幕后边去了。 “接驾--”一个高级太监昂声唱道。 接迎的人们都撩衣跪地,不敢仰视。武惟良、武怀运更是激动的无以复加,趴在地上,低着头看着地面。“传本宫的口谕,免礼平身。” “平身--”一个太监应声吆喝着。而后,这一大片跪着的人们才得以站起来。 “臣武惟良、臣武怀运,恭迎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千岁。”二武恭手说道。 没等武则天回话,魏国夫人真真就从人群中站出来,说道:“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真真说得对。”武则天笑着说,然后侧了侧身子,“两位兄长,快见过老太太。” 二武这才看清皇后的背后还站着皇后的娘杨老太太,忙恭手说道:“惟良、怀运见过婶娘。” “嗯。”杨老太太正眼不瞧他们,只是简单地鼻子里答应了一句。宾主一行往院子里走,来宾们都大模大样,大摇大摆。主人则一脸谄笑,点头哈腰。 “娘娘、老太太、真真、敏之,请--”惟良和怀运站在客厅门口,把人一个个往里面让。 贵客们坐了下来,丫环献上茶,各人抿了两口,惟良又满脸堆笑地请示道: “天不早了,娘娘,是否开始吃饭?” “再等一会吧。”武则天说。 “我肚子都快饿扁了。”真真噘着嘴说。 “嘿嘿,真真年轻,饿得快。”怀运附合着说。 “光叫我真真,真真是你叫的么?我是魏国夫人,正二品的官级,比你这个小刺史大三级哩。”真真又撇着嘴说。 “是,是,真真也不是往日的真真了。” 第50章 惟良说。 “既然真真饿了,那就让他们上菜吧。”武则天说。 武惟良一路小跑,来到了厨房,吆喝着上菜。旁边的几个丫环走过来,正要端案上的冷盘,让宫里来的一个太监给挡住了,他扬手招呼身后的十几个宫女:过来上菜。 “怎么,你们上菜?”惟良问。 “对,”那太监晃着手中的拂尘说,“为安全起见,改由我们的人上菜。” “那行,有劳公公在这里安排了,我回客厅陪娘娘去。”说着,武惟良又一路小跑,跑回客厅,望着他颠颠的跑姿,那个太监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一时间,冷盘、热盘都上了桌面,琳琅满目。这二武还真费了不少劲。有肉酉咸鼓,爆肉双下角子、莲花肉、油饼骨头、白肉胡饼、群仙炙、太平毕罗(有馅面食称毕罗)、假圆鱼、柰花索粉、假沙鱼、水饭、酉咸鼓、旋鲜瓜姜、看食枣、锢子髓饼、白胡饼、环饼……另外,每人面前,还放一个小食碗,碗里是玉板笋与白兔胎做成的羹,味美色白。 “哇!这么多好菜!”真真睁大眼睛满桌上看,焦急的不行。由于武则天迟迟不下箸,别人也不敢动箸,都在那正襟危坐,没话找话地说着,真真急了,一挽袖子说,“您不吃,我吃。” 她举起筷子这插一下,那插一下,刷刷刷,三筷子已经下去了,有些不像话,别人不敢说她,杨老太太说她了:“真真,皇后还没动箸,你怎么先吃开了?” “嗯……”真真满嘴塞地都是肉,咕哝着,“早吃晚吃还不都是吃。” “让她吃吧,小孩子肚子饿得快。”武则天含笑地说着,又对真真说,“快喝些汤,别噎着。” 真真还真噎着了,她端起面前的换舌羹,一口气喝下去半碗,哪知片刻之间,真真突然大睁了恐怖的眼睛,全身痉挛,双手紧抓着胸口,然后一头栽到了席面上。 众人大惊,急忙离座,口说:怎么啦?怎么啦?过来扶起真真。真真挣大眼睛,眼珠动也不动,嘴角沁出一缕黑血,人已经死了。 “我的心肝啊……”杨老太太率先干嚎一声,抱住真真的尸体失声痛哭起来。 “这,这……”惟良和怀运吓得在一旁不知所措。武则天指着他俩,发出母狮般的怒吼:“抓住这两个投毒者!”话音未落,武则天背后窜出三、四个侍卫,二个人捉一个,把惟良和怀运反扭着胳膊,顶在了地上。 “冤枉啊,娘娘--”二武抬起头,眼看着武则天焦急地哭着说。 “把他俩押下去。”武则天命令道,她佯擦着眼泪说:“这两个人本来想毒死本宫,可怜的真真却成了替死的人。” “我的亲呀,你死得好冤呀……”杨老太太哭诉着,又冲着被架走的武惟良、武怀运跳着脚地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一场喜庆的家宴眨眼间就成了杀人现场。武府里一时间乱成一团。武则天以天热为由命令立即把魏国夫人的尸体收敛掩埋,当即把武惟良、武怀运推到院子里斩首,并将他们改为蝮姓。接着又传谕,为防止其他意外,杨老太太、贺兰敏之马上随她回宫。留下一些太监处理后事,武则天一行在飞骑兵的护送下,打道回宫。到了皇宫,下了车,贺兰敏之就去找皇帝高宗,他知道高宗最喜欢妹妹真真了,尤其是最近朝夕也离不开她,他知道了她的死,一定会大为伤心抹泪的。 高宗已先期知道了魏国夫人的噩耗,正自坐在殿堂上伤心呢,见敏之又来哭诉这事,便捉住敏之的手大放悲声:“早上朕去上朝时,她还是那么活泼可爱,可我退朝时,她就一命休矣,人生无常啊……” “哇……”贺兰敏之也哭开了,“我娘死了,我妹妹又死了,我两个至亲的人都死了,以后我又靠谁呢……” “别哭,贤侄,别哭了--”高宗收起眼泪,拍打着敏之劝解着,“你以后就跟着朕,朕就是你的依靠,你的亲人。” “皇上--”贺兰敏之抱住高宗的腿又痛哭起来。 这时候武则天走进来,手叉着腰喝道,“一国之尊,当众啼哭,成何体统?” 高宗和敏之忙收起眼泪,各撩起褂襟擦着眼泪。武则天又指着贺兰敏之喝斥道: “还有你,不知道皇上身体不好吗?还惹他哭?” “可是武惟良和武怀运下的毒?”高宗问武则天。 “是,绝对是。这两个逆贼因先前出言不逊被左迁,一直心怀不满,这次想借家宴谋害我。” “得把他俩抓起来,流放,流放到海南岛,远远的,一辈子不让他们回来!”高宗恶狠狠地说。 “流放?”武则天淡笑了一下,“当场我就下令割了他俩的人头。” “武家死的死,亡的亡,也没有几个人了。”高宗说。 “该死的就都让他们死,死不足惜。”武则天恶狠狠地说。没过几天武则天便派人秘密的将贺兰敏之赐死在家中。 武氏家族接二连三的变故,让武则天的母亲杨氏悲痛不已,不久也撒手人寰。武则天借此来显示她的威信,号令举国哀悼,敕命文武百官在京九品以上者及内外命妇齐赴杨氏国公府吊唁。 六.1 在长安宫城的东内苑,有一处书院,书院里聚集着一大批硕学鸿儒,整日价或书声琅琅,或策论政事。此刻有一位略显消瘦的少年公子,正站在窗前,手捧一本《春秋左氏传》,琅声诵读,当读到楚子商臣之事时,公子废卷而叹曰:“此事臣子所不忍闻,经籍圣人垂训,何故书此?” 旁边侍读的率更令郭瑜急忙凑上来,对曰: “孔子修《春秋》,义存褒贬,故善恶必书,褒善以示代,贬恶以诫后,故使商臣之恶,显于千载。” 公子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他把手中的《春秋左氏传》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抛,说: “非唯口不可道,故亦耳不忍闻,请改读别书。” 郭瑜大惊,忙伸出大拇指,口里“啧啧”地称赞着,再拜贺曰:“里名胜母,曾子不入;邑号朝歌,墨子迴车。殿下诚孝冥资,睿情天发,凶悖之迹,黜于视听。循奉德音,实深广跃。臣闻安上理人,莫善于礼,非礼无以事天地之神,非礼无以辨君臣之位,故先王重焉。孔子曰:‘不学礼,无以立,’请停《春秋》而读《礼记》。” “好!读《礼记》。”公子高兴地说。 此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高宗大帝第五子、武则天的长子、太子李弘。太子弘是一个忠恕仁厚的人,连记载坏人坏事的书都不愿读,这一点上看,李弘和乃母武则天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太子弘也是位能干好学的人,早在龙朔元年,在他的主持下,中书令、太子宾客许敬宗、侍中兼太子右庶子许圉师、中书侍郎上官仪、中书舍人杨思俭等人在文思殿采古今文集,摘其英词丽句,以类相从,勒成五百卷,名曰《瑶山玉彩》,表上之,高宗大喜,特赐物三万段,许敬宗以下加级,赐帛有差。 时有敕令,征边辽军人逃亡限内不首,或更有逃亡者,身并处斩,家口没官,太子弘上表谏曰: 窃闻所司以背军之人,身久不出,家口皆拟没官。亦有限外出者,未经断罪,诸州囚禁,人数至多。或临时遇病,不及军伍,缘兹怖惧,遂即逃亡,或因樵采,被贼抄掠,或渡海来去,漂没沧波;或深入贼庭,有被伤杀。军法严重,皆须相。若不给,及不因战亡,即同队之人,兼合有罪。遂有无敌死失,多注为逃。军旅之中,不暇勘当,直据队司通状,将作真逃,家口令总没官,论情实可哀愍。书曰:“与其杀不幸,宁失不终”。伏愿逃亡之家,免其配没。 据说高宗接到太子弘的这份上书后,大加称赞,对武则天说:“弘儿天性仁恕,这一点上太像朕了。征边军人本来就很苦,再动不动就连累家口,也确实有些过于苛苦了。” “心慈手软,还能统兵打仗?”武则天说。 “行了,别说了,也难为弘儿的一片好心,就准了他的奏文吧。” 咸亨三年(671年)高宗和武则天驾幸东都洛阳,留太子弘于京师监国,临走时,高宗拉着儿子的手,谆谆教导说:“朕有病,身体不好,以后你更要多历炼一些治国的本事,这次京师监国,该管的事你要管起来,该处理事大胆的处理就行了,等过个一、二年,等你完了婚,朕就把帝位传给你。” 太子弘一听,磕头流涕说:“父皇千万不要再说传大位的话,儿自当勉力庶政,为父皇分忧,为民解难。” “好孩子。”高宗把太子拉起来,又给他抹抹眼角上的泪,说:“凡事都要劳逸结合,不可太累了。” 送别父皇母后之后,太子弘在左庶子戴至德、张文权,右庶子萧德昭的辅弼下,每日早起晚睡,批阅公文,处理庶政。时属大旱,关中饥馑,各地灾报雪片似地飞来,太子弘神色忧虑地对张文权说:“水旱虫雹,连年灾荒,国库空虚,百姓嗷嗷待哺,如之奈何?” 张文权说:“天灾是一方面,造成现在局面的很大部分也有人的因素,比如这几年造蓬莱、上阳、合壁等宫,耗资巨大,又加上连年征讨四夷,弄得国库渐虚,百姓苦不堪言。” “张爱卿说得对,这蓬莱、合壁等宫根本就不应该建,母后也是,好好的京师长安不住,整天呆在洛阳,弄得父皇和文武百官往来两地,徒费人力物力。”太子弘说。 “殿下,”张文权恭手又说:“人力不可不惜,百姓不可不养,养之逸则富以康,使之劳则怨以叛。 第51章 秦皇、汉武、广事四夷,多造宫室,使土崩瓦解,户口减半。臣闻制化于未乱,保邦于未危,人罔常怀,怀于有仁。殿下不制于未乱之前,安能救于既危之后?百姓不堪其弊,必构祸难,殷鉴不远,近在隋朝,臣请殿下稍安抚之,无使生怨。” 太子弘望着张文权不语,久久才叹一口气说:“爱卿所言极是,句句切中要害,可惜我仅仅是一个太子啊。” “皇上临走时,不是吩咐过殿下大胆行事吗?” “话虽如此,但此等国家大事,非面奏无以效,且父皇背后还有母后,不是我说了就可以执行的事。” “那……”张文权低头想了一会儿,又说:“殿下即使监国,但眼下的一些问题却不可不管。” “什么问题?” “殿下,如今厩下马有近万匹,养在圈里,无所事事,每日所废巨大,急需节减。” 太子弘沉吟不语,好半天才对张文权说,“此等事也需上奏父皇。” “殿下,奏书上了许多,但少有准奏的。如今连宫中兵士都食不果腹,更不说普通老百姓了。恳请殿下,急释厩下马,一则削减宫中负担,二则节减下来的马匹,可周济关中急需牲口耕种的百姓。” 太子弘咬了咬嘴辱,又问张文权:“你刚才说什么,连宫中的兵士都吃不饱饭?” “殿下若不信,可取厩下兵士粮视之。” “走,咱俩到外面转转去。”太子弘说。 两个人先来到东宫苑外的卫兵的伙房,正是吃中午饭的时间,几十个士兵都端着海碗,蹲在墙根,忽哧忽哧地吃着,见太子来了,都“忽拉”一声站好,一个队长模样的小头目跑步过来道:“禁军东宫苑支队第二大队第一中队队长吕军叩拜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太子弘和蔼地点了点头,问:“正在吃饭?” “回殿下,我队正在午餐。” 太子弘向墙根前的士兵们走过去,一一仔细地查看他们碗里的饭食,见他们手里都拿着一块半块的黑窝窝头,碗里的菜汤照人影,一点油花都没有,问那个队长:“平时就吃这些?一日三餐是怎样安排的?” “回殿下,一般是早晨每人一碗稀饭,一个窝窝头,中午一碗菜汤,一个窝窝头,晚上和中午饭一样。” “一顿一个窝窝头,能吃饱吗?”太子问。 “回殿下,能吃饱,窝头很大。” 太子弘摇摇头,又走到一个大个子士兵的面前,见他碗里一团黑糟糟的,就指着问:“这是什么?” “回殿下,这是榆树皮。”大个子士兵嗡声嗡气地说。 “榆树皮?”太子弘用手捏起一点,放进嘴里,咂了咂,苦涩难当,皱着眉头问:“这能吃吗?” “回殿下,不吃不行,不吃饿得慌。”大个子说。“窝头不够你吃的吗?” “一顿只发一个窝头,根本填不饱肚子,我饭量大,一顿五个窝头都不够吃的,只得弄榆皮吃。不单我一个,其他人肚子饿了,没办法,也都吃这些。” “哎--”太子弘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张文权说: “战士们每天站岗巡逻、训练,也够辛苦的,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吃饱。你和禁军李将军协调一下,尽量再调一些大米来。”太子弘又视察了将士的宿舍,不顾疲惫,赶往后苑马厩,实地巡察万匹厩马空养的情况。 后苑里,排排马厩,马们个个膘肥体壮,油光满面,吃饱了没事干,就“咴咴”直叫,撅腚尥蹶子,马伕的头头见太子殿下来马厩视察,激动万分,趋前趋后的,嘴里不停地说着,夸耀自家:“殿下,看见了没有,哪一匹马毛都整整齐齐,我命令手下人每天给它们梳一遍。还有马厩,每天打扫两遍。” “你这一共有多少匹马?”太子问。 “一万一千零八匹……整,昨天下的二十多个小马驹也算。” “你手下养马的,一共有多少人?” “五百多人。” “每天连人带马,你要花多少银子?” “我今年的预算是四十万两,一天不到两万。”马夫见太子问这,觉得这是追加拨款的好机会,忙说:“钱有些少,每月的拨款,常不到月底就花光了,尤其现在是饥年,市面上物价很贵,精料豆饼五百钱买不来二斤。下官想请殿下一年多给我们十万二十万的。” “你这些马平时都做什么用处?” “回殿下,一般也就是养着,供皇上赏玩。” “无用啊无用,”太子弘摇摇头,对张文权说,“卿所言极是,这些马确实不应该闲养着,这样吧,先放一半,送给关中急需牲口耕种的百姓,这事,你负责抓紧落实一下。” “殿下,您是说放这些马给百姓耕种用?”弼马温惊讶地问,“殿下,这些都是各地供来的名马良驹,若作耕种用,有些太可惜了吧。” 太子弘没理他,带着张文权等侍从继续巡视后苑,当来到鹿苑的后边时,见这里荒草萋萋,人迹罕至,但不远处却有一片院落,大门紧闭门口还加了双岗,太子有些奇怪,指着那个院落,问左右:“这个院子是干什么用的?” 张文权说:“门口还有岗哨,看来不是个平常的地方,殿下不妨去看看。”太子点点头,领着一行人绕过一个小水塘走了过去,谁知刚踏上院落的台阶,就被两个持枪的哨兵横枪拦住,众人忙挺身上前护住太子,张文权厉声咤道: “把枪放下,不知来的是太子殿下吗?!” 两个哨兵听了,急忙把枪收起,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站起后仍挡在门口,不想放太子等一行人进去。 “闪开!让太子殿下进去。”张文权说。 “殿下,恕小的无礼,没有武皇后的手谕,任何人不准进去。”两个哨兵抱拳施礼说。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连我都不让进。”太子说。 “回殿下,小的不好和您说。” 太子看着张文权说,“连这是什么地方都不和我说,看来我得进去看看。” 此话一出,张文权朝太子的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几个侍卫窜上来把两个哨兵挤到了一边,追讨大门的钥匙。 “我没有钥匙,”被挤到墙角的两个哨兵可怜巴巴地说。“谁有钥匙?” “掖庭局的人有,他们的人经常过来。”哨兵说。 “把门砸开!”太子命令道,“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一个侍卫上前把锁梃子给拧断了,然后推开大门,放太子等人进去。 院子很大,显得很空旷,南边高大的围墙边,竟种有一小片菜畴,一个老娘子和一个村妇模样的人,正蹲在地里拔草,另有一个妇女正在附近的井边汲水,旁边有一盆待洗的衣服。见有一群人进来,三个人都停下手中的活,愣愣地站在那里。 太子弘走过去,和蔼地问:“您们是谁,怎么关起门来在这里种菜、洗衣服呀。” 三个人不敢说话,惊恐的眼光,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急忙低下头。张文权说:“三位不要害怕,这位是太子殿下,问你们话呢。” 三人仍不肯说话,两个妇女还不时地偷偷地打量着太子弘。正在这时,外面气喘吁吁地跑来几个太监,领头的一个太监是掖庭令,他恭手给太子弘施了一礼,说:“太子殿下,你怎么转悠到这里来了。” “怎么,父皇命我监国,我怎么不能到这地方来?” “能来,能来。”掖庭令说,“不过,这地方荒凉得很,没什么好看的,殿下还是回去吧。” “我问你,这三个人是谁?”太子弘指着那三个妇女问掖庭令。“都是些宫婢,在这里干活的。” “宫婢?宫婢何至于这么神秘,门口还加了双岗?” 掖庭令吱吱唔唔不能对,这时,其中的一个妇女捂着脸,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太子更觉蹊跷,于是厉声问掖庭令:“她们到底是什么人?” “回殿下,她……她们是……是--皇后不让说。”掖庭令苦着脸说。太子不语,只是以严厉的目光盯着掖庭令,掖庭令被逼不过,只得指着那两个年轻的妇女说:“她们一个是义阳公主,一个是宣城公主,那年老的是她们的乳母。” “谁?谁?”太子惊问道,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回殿下,此两人是萧淑妃的女儿,义阳和宣城,她们因母获罪,已在这里囚禁整整十九年了。”掖庭令说。 “两位姐姐果真还活着……”太子弘颤动着嘴唇走过去,拉着一个妇女的手,又拉着另一个妇女的手,把她们拉到一起。他仔细地端详她们,颤声地说:“哪一个是义阳姐姐,哪一个是宣城姐姐。” “我是义阳,她是宣城,”一个年纪稍长的妇女说,“你就是太子弘?” 太子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仔细地打量着两位姐姐饱经沧桑,忧郁的脸庞,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整整十九年了,两个尊贵的大国公主,自己的亲姐姐,竟被秘密幽禁在掖廷的一角,这太不人道了,太没有人性了。太子弘转身愤怒地责问掖庭令:“秘密幽禁公主,是谁给你的这个权利?” “殿下息怒,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掖庭令急忙趴在地上磕头回道。 “两位姐姐,十九年了,竟没出这个院子一步吗?”太子弘含泪地问道。 义阳和宣城点了点头,各自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哗哗地滚下来。太子弘给她们擦着眼泪,说:“十九年了,连父皇都以为你们已经不在人世了,有时候还跟我说起两位姐姐。” 第52章 “我被幽禁时十五岁,宣城更小,才十一岁。”义阳公主抹着眼泪说:“求太子和父皇说说,放我们出去吧,实在不行,让我俩做庶人也行,我已和乳母吕妈妈说好了,一出宫我就到她老家去,过平民的日子,我俩实在受不了了。” “两位姐姐放心,有你弘弟在,就决不会让你们再受一点委屈,我现在就带你们走。”说着,太子弘转身对一个侍从说:“快去调几辆步辇来,载两位公主回我东宫。” 侍从答应一声,转身跑走了,公主的乳母吕妈妈抹着眼泪问太子弘:“是真的吗?不用叫车,公主,快走吧。” “走--”太子弘搀着两位公主就要走,此时,掖庭令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挡住去路,叫着:“殿下,您不能带她们走,不然,武皇后是不会饶我的,她说没有她的命令,谁放走了人就杀谁的头。” 太子弘停下脚步,问:“你干掖庭令多长时间了?” “回殿下,已二十年了。” “两位公主被幽禁的事,你跟皇上说过没有?” “回殿下,武皇后不让说,小的因此不敢说。” “欺君罔上,可恶,你到底是谁家的掖庭令?滚开!” “太子殿下,你千万不能带走两位公主啊,你要理解小的苦衷啊,带走她们,得经过武皇后的同意啊。”掖庭令跪在地上,装出一副可怜相说。 “你现在已不是掖庭令了,这事也与你无关了,左右!” “在!”太子的侍从应声答道。 “让这位公公在这里住下,让他反思反思。” “是!”几个侍从把掖庭令提到一边,等太子带着义阳、宣城公主等一行人出门后,“哐啷”一声,关上大门,把掖庭令锁在了院子里。 走出高墙大院,眼前豁然开朗,义阳公主的眼不够用的,她迫切地看看这,看看那,心中充满了激动,整整十九年了,她和宣城两人由不诣世事的小姑娘变成了老姑娘,始终没走出这大门一步,这是凡人可以忍受的事吗?宣城公主则看着眼前的树林、河塘,忍不住悲切地哭了,哭得浑身乱颤,浑身发软,再也迈不动脚步。太子弘亦恻然不已,令侍卫背起宣城,前往东宫。 六.2 东宫里,太子弘令宫婢服侍两位姐姐洗浴换衣,然后排开盛宴,款待两位姐姐,太子弘亲自给姐姐夹菜把盏,义阳和宣城呆滞的目光也渐渐地开始活泛起来,宣城公主望着琳琅满目的饭菜和周围殷勤的侍候的人,心中有些惶恐,她有些担忧地对太子弘说:“弟,没征得你母后的同意就放了我们,是否会对你不利,吃过饭,我和义阳还是回到后苑吧。” “两位姐姐但可放心,有我弘在,就有两位姐姐的好日子。你俩现在好好地在东宫住下 ,养养身子,平静平静心情,我要上表父皇,不,我要面见父皇,把两位姐姐这十九年所受的苦难都和他说说。别说是公主,皇帝的女儿,就是平民老百姓的子女,也不会让他们遭受这个罪,太不人道了,太骇人听闻了。”太子弘说着,脸胀得通红。 “弟,不是说父皇不知道我俩被囚的事吗,不能全怪他,听说父皇身体不好,见面时,尽管放缓语气和他说。” “他为什么不知道?这是一个明君、一个父亲所做的事吗?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保护不了。”太子弘显得很激动。此话也勾起了义阳公主对父亲的怨恨,对亡母的追思,她甩下吃饭的筷子,伏在桌沿上痛哭起来。 稍后的几天,太子弘处理政事之余,每到下午就陪着两位公主在宫中散步,甚至陪她们在后苑海子边焚烧纸钱,祭祀已不知魂归何处的萧淑妃。东宫的太子太傅们聚在一起,都纷纷竖起大拇指,赞叹太子的仁义之举,为自己能辅佐这样有情有义的皇储而庆幸,大家也从太子身上看到了大唐未来希望,看到了自家光明安稳的前途。 这天,定期传递文件的皇宫信使带来了一个诏书,诏命太子弘立即奔赴东都洛阳,准备纳太子妃完婚。接旨后,太子也正准备前去洛阳,他立即安排了一下长安的留守人员,第二天一早,就在羽林军的护送下,赶往东都。 洛阳宫里,太子成婚的仪式也基本上准备就绪,按武则天意思,大灾之年,不宜铺张浪费,婚礼尽量从节俭的角度出发,也不通知外国使臣,也不允许四方州府上贡。只是简单地举行个仪式,在宫里小范围地摆几十桌酒宴。高宗觉得有些寒酸,但耐不过武则天的据礼相争,只得同意了礼部的一切从俭。 长安到洛阳只几日的路程,太子弘和人马径直开进了洛阳宫太子府,然后太子弘连衣服都没换,水也没喝一口,就径直来见父皇高宗李治。高宗一见爱子,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他疼爱地看着儒雅俊秀的太子弘,嗔怪他说: “弘儿,来到宫里,也不先歇歇,就来见朕。” “父皇,此次召我来洛阳,是不是要给我成婚?” “是啊,身为一国太子也该成婚了,订的是禁军裴将军的女儿,听说也是一个知书达理,善于持家的好女子。” “成婚也应该安排在长安,长安是国之首都,名正而言顺。” “你母后只愿意住在洛阳,弄得朕和文武百官也跟着来洛阳,弄得洛阳反成首都,长安成陪都了。” “父皇,眼下我还不能成婚。” “什么,不成婚?礼部已把婚礼的事安排的差不多了。再说,你年龄也不小了,今年虚岁都十八了,有些比你小的王子们也都成婚了。” “父皇,还有三十多岁的公主没有成婚呢。” “三十多岁的公主,谁?你哪个皇姑?没有啊。” “不是皇姑,是皇姐姐,是父皇你的亲生女儿,宣城和义阳!” “宣城和义阳……哎--是啊,如果她俩还活着,如今也都三十出头了,可惜她俩天不假命,十一、二岁就得一场急病死了。” “父皇,谁告诉你,两位姐姐病死了?” “谁?我忘了,大概是掖庭令吧,我说去看看,你母后怕我伤心,不让我看,哎,过去的事了。” “父皇,下午我想请您和母后到儿臣那里去吃一顿便饭,儿臣从长安带来父皇最爱吃的‘暖寒花酿驴蒸’。” “好,好。你母后又去侍中省了,她一回来,朕就和她说。” “儿臣就先回去安排,请父皇和母后一定光临。” “一定,一定。哎,多么孝顺的孩子。”高宗望着转身而去的太子弘由衷地赞叹着。 下午的时候,武则天回来了,高宗见面就和她说:“弘儿回来了,还要请我们去他府中吃饭呢。” “咱们就过去。”和高宗不一样,对儿子的孝顺武则天并没有表现出多高兴,她一脸疲倦的神色,深深地叹着气,伸着胳膊,任宫女们侍候着梳洗。 “弘儿给你说什么了吗?”武则天问高宗。 “没说什么,不过朕听他说什么不愿成婚,朕当时说了他一顿。” “为什么不愿成婚?嫌裴居道的闺女不好?” “他又没见过居道的闺女,怎么知道她不好。我也弄不清,待会你当面问他吧。” “据长安来的探报说,皇宫里的掖庭令已被弘儿秘密关押,弘儿又另委东宫的太监接管掖庭。” “为什么?”高宗问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正在着人详细调查。哎,这孩子是越来越胆大了。” “还调查什么?待会你当面问问弘儿不就行了吗?你动不动就神神秘秘,亲生儿子都不放心,依朕看,掖庭令有错,没有错弘儿也不会换他。弘儿是个仁义、懂道理的孩子,他一般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说话间,武则天已收拾停当,这时天也不早了,便和高宗一起出殿登上步辇,向太子的东宫驶去。 东宫里大红灯笼高高挂,甬道上红毡铺地,宫女们来来往往,忙这忙那,到处洗刷一新,打扫一新,显示出了喜庆的不同寻常的气氛。高宗皇帝一下步辇,就对身边的武则天说:“人说庭院不扫,何以扫天下。今观东宫,里里外外,干干净净,赏目悦心,由此也可以断 定,弘儿将来也是个治国的能手。等弘儿成了婚,再过一、二年,朕就禅位于他,让他好好地施展他的聪明才干。” “父皇、母后,请--”太子弘也率领东宫的太傅宾客们迎了出来。高宗见太子身后的几个饱学的良佐也异常高兴,又夸奖了一番。宴席已经摆好,虽说菜样不多,但却很精致,高宗入席后,见桌边只有自己、武皇后和太子弘三人,旁边还空着两个座位,就问太子弘:“这两个座位是谁的,你的那些幕僚呢?” “回父皇,今天是家宴,幕僚们在另一间屋子里开宴,至于这两个座位,也不是给外人留的,待一会儿您就明白了。” “这孩子,越来越有心了,”高宗笑着说,然后他拿起筷子,“不管谁了,朕先尝尝弘儿给朕带的‘暖寒花酿驴蒸。’” “父皇,请--”太子弘热情地动手给高宗动手斟酒,夹菜,见武则天冷冷地坐在一边,也不动筷子,也不端酒杯,就问:“母后,你为什么还不吃?” “弘儿,别卖关子了,快把你的什么客人请出来吧。”武则天说。 “请出来,请出来。”高宗嘴里撕咬着“驴蒸’,一边说,“请出来给父皇瞧瞧,是什么硕学大儒。” 太子弘点点头,向里间方向拍了两下巴掌,大家的目光一齐投过去,只见门帘一闪,一个宫婢率先走出来,她撩开着门帘,接着出来了一位穿公主礼服的老姑娘,接着又出来一个,两位老姑娘走到高宗的面前,一齐伏地跪倒,人未说话,就嘤嘤地哭了起来,从她俩颤动的双肩,可以看出她俩的心情是多么地激动……高宗大惊,一口吐掉嘴里的肉,指着地上的两人,问:“你等是何人? 第53章 为何见朕就哭泣?” 两个老姑娘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都抬起了头,泪眼望高宗,哽咽着说: “父皇难道不认识女儿了?” “你俩是--” “父皇,我是宣城,她是义阳啊……您的……您的亲生女儿啊……” “你,你们真是宣城和义阳?”高宗惊讶地站了起来。 “父皇,两位姐姐的确是宣城和义阳公主,她俩是儿臣在长安监国时,从后苑别院解救出来的。父皇,两位姐姐被幽禁别院,已长达十九年了。” “真有此事,女儿呀,可想死为父喽--”高宗弯下腰,揽住两个女儿,老泪纵横,父女三人抱成团哭成一堆,太子弘亦在一旁跟着抹泪,惟有武则天端坐在椅子上,冷眼望着,一动不动。 “朕问你,这是怎么回事?”高宗转脸愤怒地指着武则天问。武则天把脸转向一边,眼望着窗外,一言不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朕问你,宣城和义阳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我成年累月住在洛阳,我怎么知道长安的事?”武则天抵赖说。 “不知道?朕就不相信你不知道。”高宗说着,又命令太子弘,“查!彻底调查,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幽禁朕的女儿十九年。” “父皇,儿臣已把负有直接责任的掖庭令看押了起来,至于到底是谁的责任等以后再说吧。现在两位姐姐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急需嫁人,望父皇暂停儿臣的婚事,先考虑两位姐姐,否则,儿臣也决不成婚。” “再过五天就是你成婚的日子了,太史局已算好日子、礼部也已准备妥当,恐怕不好改了吧。”高宗为难地看着太子弘,又看着武则天说。 “总之,两位姐姐不嫁,儿臣的婚事,实难从命。”太子弘坚决地说。 “这--”高宗张口结舌,只得抚着两个女儿的脸,叹着气,“父皇我没有尽到责任啊,让你们受苦了。给朕说说,这十九年来,你们都怎样过的,朕还以为你姐俩都早已不在人世了哩。”“父皇--”两位公主还没有从激动中醒过来,跪在高宗的脚下,抽抽泣泣不说话。倒是武则天在旁边不耐烦地发了言:“好了、好了,两位公主都不要再哭了,太子也别固执了,皇上也别为难了。宣城和义阳的婚事我来办,明天就办,太子弘的婚事照计划进行。”说完,武则天站起来,又对太子弘说:“为娘先回去了,待一会儿你到我那去一趟,我有话和你说。”又对高宗说:“你不走我先走了?” “吃点饭再走吧,既然来了。”高宗说。 “还是你们吃吧,也叙叙话,我到底是个外人。”说着,武则天甩手出门走了。 武则天一走,高宗就把两个女儿请上座位,详细地问这问那,问着问着,泪又下来了。见武皇后走了,义阳和宣城也活泛起来,尽情地诉说了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诉说了她们对亲生母亲萧淑妃的思念。高宗也不住地唉声叹气,太子弘不满父皇遇事的愁眉苦脸样,说:“父皇乃国之至尊,理应保护好自己妻子儿女,即使他们有错,也不应使他们遭受如此大的折磨。” “唉,弘儿,你还不知道你母后的脾气吗?在她手上毁了多少人啊,为父身体多病,实难钳制她呀。你没见吗,现在宫中朝廷的大小事,有哪一件她不参言。唉,为父以后就指望你了。你现在就要挑大梁,好好地锻炼,一俟条件成熟,我和你母后就退到幕后去。唉,对了,刚才你母后让你到她那儿去,你赶快去吧,顺便说说她,问问你姐姐的婚事,朕也马上就赶过去。” 太子弘答应一声,嘱咐两位姐姐多吃一些菜,多陪父王说说话,然后赶往母后住的长生殿。 武则天正在殿里安排什么,见太子弘进去,就把其他人打发出去,单独和太子弘说话。 “弘儿,为娘让你在长安监国时,走时是怎样交代你的?” “‘小事自决之,大事先请示’。”太子弘说。 “你是怎么办的?” “谨遵母后的教诲。” “宣城、义阳的事,为什么不先和我打招呼,为什么擅自把她俩带来洛阳?” “母后,您当初就不应该监禁她俩。” “不监禁她俩能行吗?当时的情况你能了解吗?那可是你死我活的争斗,若让王皇后和萧淑妃占了上风,岂有你当太子的份,哪还有我们母子几个现在的日子?” “你就不应该这样对待宣城和义阳,她俩有什么错?十九年前,都还是个孩子,这一关多少年,连父皇都不让知道,简直太残酷了,太不仁义了。” “你是说为娘太残酷、太不仁义?”武则天指着太子弘骂道:“你,你简直太不孝顺了,太辜负为娘的一片心了。你,你给我认错!” “我没有错,我不认。”太子弘扭着脸,倔强地说。 “你,你,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武则天气坐在椅子上。 “母后,请先安排两位姐姐的婚事,然后再考虑儿臣的婚事。”太子弘不为武则天的发怒所动,不亢不卑地说。 武则天瞧了儿子一眼,不理他,太子弘又一次叩首奏道:“母后在东宫时,已答应儿臣请嫁宣城、义阳,请母后尽快吩咐下去,尽快办理。” “是啊,尽早办这事,”不知什么时候,高宗也踱了进来,他边说边来到武则天的面前,指着她说:“你也有错,不能怪弘儿生你的气。弘儿,通知礼部,先行操办义阳和宣城的婚事。” 话音一落,武则天摇着手说: “不用通知礼部了,这事交给我安排吧,我已拨旁边的一个寝殿,让她俩临时居住。” “不错。”高宗说着,对太子弘说,“赶快回去把你姐姐送过来,让她俩住在东宫也不合适,明天,叫常乐公主进宫,和她商议商议,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官宦子弟,给宣城和义阳各物色一个。” “这事你不用操心了,明天我就能办好这事。”武则天大包大揽说。“明天怕不行吧,操之过急也不好,你和常乐公主说说,让她尽心尽力给宣城和义阳选两个好驸马,朕欠两个孩子也太多了。” 第二天早晨,高宗还没起床,被窝里就听外面锣鼓敲响,鞭炮炸响,有零乱的说话声脚步声,没等高宗发问,太子弘就气急败坏地撞进来,高声叫着:“父皇!父皇!” “弘儿,啥事?” “母后正在给宣城和义阳办婚事呢,她谁也不通知,擅自作主,把两个公主配给了两个卫士。” “配给卫士?那你赶快去禁止。” “已入洞房了,儿臣也是刚刚得知,刚刚赶来的。” 高宗气得对着旁边的一个内侍叫道:“速传皇后来见朕。” 内侍刚跑到外间,见武皇后已经进来了,忙逼着手站在一边。武则天进来,看了看太子弘,指着他说:“你先出去,我和你父皇有话要说。” 太子弘不想出去,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但挪了挪身子,还是出去了。 “皇上,你对我的作法难道不满意吗?” “当然不满意了,朕的两个公主岂能嫁给两个卫士?你不打招呼,就偷着让她们成婚!”高宗说。 武则天给高宗掖了掖被子,说:“如今她两对新人已入了洞房,生米做成了熟饭,你说该怎么办吧?” “你,你太放肆了。” “皇上,我不是放肆,我有我的考虑,宣城和义阳都三十多的人了,再到宫外大张旗鼓地选婿,百姓会有议论,还不如在宫中找两个卫士让他们结婚,再说,两个卫士人品也不错,长相也英俊,连宣城和义阳都挺满意,三十多岁的姑娘,早结婚一天早高兴一天,这皆大欢喜的事,有什么不好?” “那也不能让两个公主嫁给两个小卫士。” “卫士小是小,但你可以给他俩升官吗?不行就让他俩出去做官,外放为刺史。” 高宗听武则天这么一说,也觉着事已这样了,生气也没有用了,就问:“哪两个卫士?也不提前和朕说一声,公主在外殿成婚,皇上还蒙在鼓里。” “是我的两个上翊卫权毅和王遂古。你赶紧穿衣服,起床吧,等一会儿他们得来拜见你。” 高宗气仍未消,寒着脸起了床,武则天于是亲自给他穿衣服,亲自服侍他洗手洗脸,梳头打扮,武则天的殷勤劲儿,总算使高宗的脸色缓和下来了。 过了五天,太子的婚礼如期举行,也只是皇宫内小范围地庆祝了一下,按武则天的意思,大灾之年,不得铺张。当时所司奏以白雁为送给女方的头等礼物,但白雁一时难以捕获,正巧后苑中有太监逮了一个白雁,高宗大喜,以为吉祥,说: “汉获朱雁,遂为乐府;今获白雁,得为婚贽。彼礼但成谣颂,此礼便首人伦,异代相望,我无惭德也。” 太子成婚后,高宗也确实宽了不少心,太子妃裴氏也甚有妇德,举止大方,行动有礼,高宗高兴地对侍臣说:“东宫内政,我无忧了。” 六.3 高宗圣体略为好些,心情也开朗多了,和武则天相处得也甚为融洽。这天散朝后,回到后殿,他躺在寝床上看了一会儿书,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等一觉醒来后,见周围都已暗下来了,一盏白玉灯半明半暗地照着,高宗因向外间发问:“什么时辰了?” 外间正竖起耳朵听里屋动静的近侍,急忙进来回奏道:“回皇上,刚过午时。” “午时?天这么暗?” “回皇上,阴天了。” 第54章 “皇后呢?” “皇后娘娘去后苑蚕室了。” “嗯。”高宗点点头,下了床,近侍服侍他穿上衣服,问:“皇上是否用午膳?” “用吧。” 近侍向外间轻轻地拍了两下巴掌,而后扶高宗到旁边的桌子旁坐下。接下来,有宫婢端着水盆,拿着巾帛,伺候高宗洗脸洗手。这时,饭菜也端上来了。鸡鱼肉蛋、飞禽走兽摆了满满一桌。高宗一见,直皱眉头,责问近侍:“谁又让你备这么多菜的?不知道现在是大灾之年吗?平民百姓都吃不饱饭,朕何忍一个人吃这么多菜。” “回皇上,这是皇后娘娘吩咐的,她说您身体不好,需特殊照顾。” “皇后午膳都吃了些什么?” “皇后只用了一碗饭,一碟小菜。” “哎--”高宗叹了口气,心中禁不住涌起一些感动,他仰望殿顶,自言自语地说,“你日理万机,宵衣旰食,更应该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皇上,快趁热吃吧,别让菜凉了。”近侍对道。 “留下两碗菜够朕吃的就行了,其余的都端下去,等晚膳时,朕和皇后一起用。”高宗说。 简单地用完午膳,高宗即坐上步辇,来到了后苑的蚕室。蚕室里,武则天穿着布裙,正忙着往蚕盘上抛撒新鲜的桑叶,见高宗进来,她忙放下盛桑叶的簸箕,拍打一下身上,那动作像一个标准的村妇。她给高宗行了个礼,扶住他说:“圣上,你不在前殿休息,来这儿干什么?” 高宗不语,他爱抚的目光打量着武则天,打量着她那张饱满、精明的脸,他的手不知不觉地抬起来,轻轻地摸上去,语含深情地说: “上朝议国事,下朝又亲蚕,你辛苦了,其实你不必……” “哎--”武则天叹了一口气,说,“自从乾封元年封禅以来,年头就不好,是水旱虫雹、连年灾荒、百姓饥馑、国库空虚。这些天来,我一直睡不好觉,吃不好饭,我考虑得采取一些切实可行的措施,对政治、经济、军事等方方面面实行一个大的改革。” “你准备怎么改?”高宗问。 “依原来说的,首先把皇帝和皇后改称为天皇、天后,改换百官的封饰。” “这什么改革?这改个称号,还改封饰干什么。” “皇上,改称号改封饰,这是显示我天朝新气象,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我准备了十一条改革措施。” “哪十一条?” “一是劝农桑、薄赋徭;二,给复三辅地;三、息兵,以道德化天下;四、南北中尚禁浮巧;五、省功费力役;六、广开言路;七、杜谗口;八、父在为母服齐衰三年;九、上元前元勋官已给告身者无追核;十、京官八品以上益禀入;十一、百官任事久,材高位下者得进阶申滞。” “这十一条不很好,不过朕想再加一条。” “皇上想加什么?” “加王公百僚皆习《老子》。” “行。”武则天爽快地说,“再加这一条。” “百官服饰怎么改?” “三品以上者仍服紫袍,改服金玉带;四品官员服深绯色袍,服金带;五品官员服浅绯色袍,带金带;六品官员服深绿色袍,带银带;七品官员服浅绿色袍,带银带;八品官员服深青色袍,带yu石带;九品官员服浅青色袍,带yu石带,普通老百姓服黄袍,铁带。” 介绍完改服饰的方案,武则天问:“皇上,你看我这个改法行不?” “朕看也都是些无所谓的东西,不过,你觉着行,颁布就是了。” 改服饰,推行十二条改革方案,不是一下子就做到的事,但皇帝皇后改称天帝天后,却是一句话的事。咸享四年(674年)八月十五日这天,一道圣旨下达,高宗和武则天都改了称呼,此事事先未和文武百官打招呼,弄得大家一时措手不及,打秦始皇嬴政时起,就叫皇帝皇后,这一改成天帝、天后,大家都叫不出口,觉得别扭得慌。别人不敢有忤,太子弘却跑来见高宗。 “父皇,这皇帝、皇后还能随便改称呼吗,弄得满朝文武议论纷纷。” “这都是你母后的主意。” “什么都是母后的主意,您是皇上,还是她是皇上。--还有,外人都老早传说您要给长孙家族平反,经过我调查,长孙无忌他们也确实是冤枉的,不知父皇何时就此事给天下人一个明白。” “这事……这事朕几次跟你母后谈过,可她总是顶着不让办。” “父皇,如果您实在不行,儿臣愿意去办理此事,请父皇给我一道追复长孙无忌等人官爵的诏书。” “诏书好写,朕恐怕你母后知道了不愿意。” “父皇,母后是皇后,理应呆在后宫,整天上朝干政,徒招天下人议论,这一点,希父皇明鉴。” “这事朕也知道,你母后确实有点太过份,不过,朕苦于目疾,时常不能视事,你母后也有能力胆识,替朕办了不少大事。” “儿臣愿意以后多为父皇分忧,请父皇赐我一道为无忌家族平反的诏书。” “行,不过,你还是给你母后打个招呼。” “不劳父皇吩咐,儿臣自有分寸。”太子弘讨得诏书后,携太子妃又赶回了京都长安。 咸亨四年(674年)九月,太子弘根据皇上的诏书,下令追复长孙晟、长孙无忌的官爵,并让长孙无忌的曾孙长孙翼袭封赵国公的爵位。太子弘还特意派人将长孙无忌的灵柩迎回长安,陪葬昭陵。消息传出,许多人都额手称庆,士庶交口盛赞太子弘的能力和功德。 洛阳宫里,武则天却出奇的平静,仿佛不知道这事似的,高宗也就渐渐地放下心来。这天,常乐公主来访,高宗和她谈起好儿子太子弘。高宗说:“弘儿比朕强,比朕有魄力,办事不像朕瞻前顾后拖泥带水的,这次给舅父长孙无忌平反的事,他办得很漂亮,我原以为皇后会阻挠哩。” “她只是皇后,统领后宫便罢了,朝改大事,本该你做主的。”常乐公主说。 高宗摇摇头,不置可否,继续谈他的弘儿:“弘儿现在在朝廷中的威望越来越高了。此儿仁孝英果,敬礼大臣鸿儒之士,前次请嫁义阳、宣城,今次又亲自操办长孙家族平反,深得人心。” “是啊,”常乐公主点头说:“太子也长大成熟了,办事也老练了,皇上身体不好,你就禅位于他,也好在后宫养养病,多享两年清福。当年高祖退居上元宫,做太上皇,先皇太宗也把天下治理得好好的。” “是啊,朕也久有此意,也多少次在公开场合表过态,等朕和皇后、朝臣商量一下,就尽快禅位于太子。” 与常乐公主谈过话后,高宗下定决心,决定禅位于太子弘。这天晚上睡觉时,他找了个机会,把这事给武则天先说说。高宗体弱多病,而武则天却年富力强,身体正处在如狼似虎的时期,高宗已远远满足不了她,两人也时常不在一个床上睡。这晚,高宗特别和她一起睡,为的就是要和她说说禅位的事。一阵勉为其难的应付之后,高宗躺在武则天的身边,挑开话头说:“想和你商议一件大事。” 武则天脸往里睡,一动不动也不出声,高宗又提高声音问了一遍,武则天才欠了欠身子说:“我听着呢。” “我想……我想……我想到明年正月时,禅位于太子。”高宗吞吞吐吐地说。 武则天不吱声,仿佛早知道这事似的,她的沉默和高宗预想的不一样,反弄得高宗拿不准她的想法,只得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朕时常有病,政事多委于你,弄得天下人风言风语。朕想弘儿也成人了,不如让他主持朝纲,我们退居后宫,好好过过悠闲的日子,你看这事怎么样?” 武则天还是不吱声,高宗只得继续说:“弘儿现在的威望日益见长,处事能力也有目共睹,常乐公主也说……” 这时,武则天猛地转过头,说:“常乐说‘让我统领后宫便罢了’,是不是?” “她,她没说这话。” “她倚仗长公主之尊说三道四,诋毁天后,其罪不浅,你身为天帝,不加制止,反而和她一唱一和,是何道理?” “算了,”高宗不高兴地说。 “至于禅位一事,先别操之过急。把太子召回来,我要手把手教他,怎样处理政事。再说,十二条改革措施也急需推行,让他过来帮帮我。”“行,你看着办吧,”高宗叹了口气说:“反正朕身体不好,反正是早禅位早好,最好是明年正月传大位。” 过了几天,即上元二年(675年)四月七日,突然从宫内传出一道敕命:周王妃赵氏出言不逊,即日废为庶人,囚于内侍省的禁闭室。其父赵瓖左迁为栝州刺史,其母常乐公主和丈夫一道前往,两人终生不得回京。 时老天爷好几个月未下雨。高宗命撤乐,减膳,避正殿,由洛阳宫搬到了合壁宫。太子弘也奉诏从长安赶来,和父皇母后住在了一起。高宗见面就叮嘱儿子说:“朕这几天头痛病又犯了,时常心惊肉跳着从梦中惊醒。一到春节,朕就禅位于你,年前这几个月,你要虚心向你母后学习,看她是怎样处理朝政的。” “父皇……”太子弘闻言,伏地哽咽,好半天才抬起头说:“儿臣敢不从命,只是这么快就禅位,儿臣于心不忍,惟望父皇早日康复,以慰儿心。” “哎--”高宗叹了口气,爱抚地望着儿子说:“听说你这两天身体也不好,是否找太医看过。” 第55章 “不劳父皇挂心,儿臣只是路上鞍马劳顿,略感风寒,想过几日就会好的。” 高宗点点头,挥手说:“你先歇息去吧,你母后正在前殿召百官言事,等等你再去拜见你母后。” “父皇……”太子弘欲言又止,但见高宗病恹恹的样子,又打消了话头,叩手告辞出去了。 下午,太子弘拜见了母后,没等武则天问话,太子弘就说:“母后,常乐公主何罪之有,你就背着父皇把她赶出了京城,而且把她的女儿周王妃活活饿死。” “此事你怎么知道?”武则天寒着脸问。 “希望母后不要擅自左迁大臣,降罪皇室宗亲。” “你和你父皇说这事了?” “父皇正在病中,我没敢和他说,但他迟早会知道的,万望母后再也不要做令父皇伤心的事了。” “弘儿,有些事你还不懂,常乐她……” “母后不要再为自己辨解了,再者,父皇已决心春节后传大位于我,到年底还有七八个月,这一段时间,恳请母后多在后宫照顾父皇,朝廷上的事由我来担纲,有不决之处再回后宫向母后请教。” 武则天听了太子弘的话,跌坐在椅子上,口中喃喃地说:“你长大了,不要母亲了。你现在出息了,可以把母后逐出朝廷了。” “母后息怒,儿子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为母后着想。母后上朝听政,实不合常理,有损于我大唐帝国的形象,有损于父皇母后的清誉。母后退居后宫,可照顾父皇,安享晚年,于国于家,两全齐美,希母后明鉴。” 武则天忧心忡忡地看着已长大成人的太子弘,好半天才挥手让他离去。 夜里,武则天躺在床上,难以入睡。她思前想后,辗转反侧。下午儿子对自己说的话,无异于逼宫。以太子弘的执拗劲,只要他一登大位,他也决不会再容忍自己垂帘听政。失去了权位,失掉了朝堂上的那个宝座,就等于自己半生的奋斗付之东流。太子弘既然不会像其父一样对自己百依百顺,势必要爆发一场母子争夺战,而自己明显的名不正言不顺。难道自己真要退回深宫,当一个无所事事的皇太后?不,决不,为了这一天,我付出了多少代价,经历了多少坎坷,双手也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决不能如此善罢甘休! 黑暗中,武则天伸出自己带血的双手,她审视着,苦想着,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她脑海里冒出,她的心不禁颤抖了一下,双手也微微哆嗦起来……她不断地给自己的这个念头找理由,不断地膨胀自己的野心。 --无毒不丈夫,干大事的人何必顾惜那点凡俗的儿女之情;非同寻常的手段,成就非同寻常的事业;我的性格一直决定着我的命运;亲生儿女中已死了一个,再死一个又如何,反正人总有一死,不过是早走晚走的问题;他死了,我会全力补偿他,追封他为皇帝;越犹豫痛苦越多,倒不如出此狠招定乾坤…… 第二天中午,武则天令人传太子弘来高宗处,一家人共进午膳。席间,高宗为了活跃气氛,讲了几件年轻时的趣事,武则天也极力附合,嘴不闲着地说笑着,可太子弘却默然无语,只喝了小半杯酒,吃了几箸菜,就推说不舒服,向父皇母后告辞,坐步辇回绮云殿去了。 武则天望着对面空着的座位,叹了一口气,对高宗说:“弘儿身体也不好,动不动就感风寒,这几天听说又不大调和了。” “太医会诊了没有?”高宗问。 “会诊了。只听他们说脉搏不齐,但没具体找出病因,只开了几副中药,现正喝着。” “年轻又没什么大病,不过是旅途劳顿,外感风寒而已,多休息,多调养调养就好了。”高宗说。 武则天点点头,叹口气说:“但愿如此。没有一个好的身体又怎么能担当起统御一个国家的重任。” 吃过饭,高宗又爬上床休息了,不一会儿,他就沉沉睡去。……此地似曾相识,好像是长安昭陵旁的一座小山,山上树木高大葱郁,林鸟争鸣,前方好像有一面小白幡在雾霭清气中隐约前行。高宗很奇怪,想弄个明白,到底擎幡者是谁,为何光见白幡不见人。他顺着山路,信步追去,他走得快,白幡也移动的快,他走得慢,白幡也动得慢。高宗觉得有些心悸,隐约觉得不妙,这时,脚下已没有正路了,石头蛋子,荆棘疙瘩,一片片一簇簇,十分难行,高宗心里打开了退堂鼓,准备原路返回,谁知一转脸,旁边的古树上,吊下来一条巨大的蟒蛇,蛇头上居然长着乌黑的女人的头发,高宗大惊,连连后退,这时,蟒蛇忽然发出惨然的笑声,红眼睛滴血,张开血盆大口,挺身向高宗扑来,高宗躲闪不及,被蟒蛇一口咬中左臂,疼得高宗大叫一声,醒了过来,他惊魂未定,好半天才知道刚才是做梦。 “来人--”高宗叫着,他想要一巾帛擦擦额上的汗。 “皇上。”武则天撩开寝帐走进来坐在床边,她双手紧紧握住高宗的手。 “你怎么在这里?”高宗问。 “皇上,有件事告诉你,你要沉住气。”武则天一脸严肃地说。“啥事?”高宗顿觉不祥,急忙问道。 “太子弘突然昏倒。” “什么?弘儿怎么啦?”高宗急忙坐起来。 “弘儿刚才在绮云殿突然昏倒,情况不大妙,现在太医正在全力抢救。” “快,快领朕去看看。” 武则天一招手,近侍过来给高宗穿上衣服鞋袜。在武则天和内侍的搀扶下,高宗哆哆嗦嗦地来到殿外,乘上步辇,直奔绮云殿。还未到绮云殿,就听见殿里一片痛哭声。高宗伸着手,颤抖地问:“吾儿怎么啦?吾儿怎么啦?” “皇上,”武则天紧握住高宗的手说:“无论发生任何事,您都要挺住。” 到了殿前,高宗下了步辇,他已吓得挪不动脚步了,武则天和近侍纷纷劝道:“皇上,还是暂到别殿休息吧。” “快……快扶朕进去看我那弘儿。” 大家只得把高宗连架带扶的弄进去。大殿中央正南北摆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覆盖着紫锦被。床周围,几十个东宫的官员和从人以及太医局的人,正跪在地上,失声恸哭。高宗一见这场面,二话没说,当即晕倒在地,随侍的御医急忙过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武则天急令把高宗抬到别院休息、诊治。 六.4 好半天,高宗才醒来,他第一眼看见的是武则天,就一把抓住她的手,问:“弘儿呢?弘儿呢?” 武则天摇了摇头,眼泪也如断了线的珍珠,“哗哗”地落下来,她俯在高宗的身边失声号哭。高宗已知事难挽回,也不禁失声痛哭。这时,朝廷的文武百官也闻讯赶到,赶来安慰高宗,见天帝天后如此感泣,也都趴在地上哭天抹泪,头磕在地砖上“嘣嘣”直响。武则天 首先停止住哭声,抬起泪眼,扫视着众大臣,立即口述圣谕,命侍中姜恪主理太子的丧事,立即准备太子的丧仪。武则天吩咐完以后,高宗也哭得差不多了,他提出立即要去看看死去的儿子,武则天只得命人把他抬到绮云殿。这来回一折腾,一耽搁,天也已暗下来了。绮云殿里已点上了胳膊粗的白蜡烛,守灵人的嚎哭声也变成了嘤嘤的哭泣声。 高宗在武则天和近侍的搀扶下,颤抖着来到太子弘的灵床前,近侍轻轻地掀开死者脸上的盖布,高宗只看了一眼,就实在撑不住了,身子一软,又倒了下来,近侍们急忙把他抬了回去。 “儿呀,我苦命的儿呀……你怎么……怎么说走就走了……,你让父皇我……何以再有心情……活……活在阳世……”高宗一边哭,一边诉着,大臣们都含泪过来相劝,高宗好半天才止住哭声,诏令太医局的人近前,了解一下太子是因什么病而暴卒的。几个为太子弘诊治的御医战战抖抖地走近来,趴在地上一连磕了好几个头,方奏道: “启奏皇上,太子突患急症,臣等赶到时,人已经不行了。” “是何急症?”高宗含泪问道。 “回皇上,依臣等推测,太子可能患的是绞肠痧。” “绞肠痧?四月的天,患什么绞肠痧?就是绞肠痧,也不可能快得连医治的机会都没有?”高宗疑惑地问道。 几个御医被高宗问得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武则天见状,忙对高宗说: “绞肠痧的症状是有的,再说太子这两天也自觉不舒服,昨晚上听说又是头痛又是吐酸水。” “对,对,娘娘说得对。”几个御医齐声附和着。 “都退下吧。”高宗无力地摆了摆手,复又歪坐在床上,他直愣愣地盯着殿顶,心中蓄含着巨大的悲痛。 五月,根据高宗大帝的旨意,朝廷颁发了《皇太子谥孝敬皇帝制》和《册谥孝敬皇帝文》。 太子弘死后,武则天也写了一篇《一切道德经序》,序文中武则天盛赞了太子弘的贤德,表达了她对太子弘之死“感痛难胜”的心情。太子弘到底是病死还是武则天鸠杀,已成千古之谜。 太子弘死后的第二个月,即上元二年(675年)六月,高宗的第六子、武则天的次子李贤被册立为皇太子。贤,字明允。永徽六年,封潞王。显庆元年,迁授岐州刺史,其年,加雍州牧,幽州都督。武则天共有四子,最数此子天份高。时始出阖,容止端雅,深为高宗所嗟赏。高宗曾经对司空李勣说: “此儿小小年纪,已读得《尚书》、《礼记》、《论语》,诵古诗赋复十余篇,暂经领览,遂即不忘。 第56章 我曾让他读《论语》,至“贤贤易色”这句时,他再三覆诵。我问何为如此,乃言性爱此言,方知夙成聪敏,出自天性。” 龙朔元年,徙封沛王,加扬州都督,兼左武卫大将军,雍州牧如故。二年,加扬州大都督。麟德二年,加右卫大将军。咸亨三年,改名德,徙封雍王,授凉州大都督,雍州牧、右卫大将军如故,食实封一千户。上元元年,又依旧名贤。 太子贤与其兄故太子李弘所不同的是,贤不但文采出众,而且十分留意武功。弓箭、骑马十分娴熟,特别醉心于外出狩猎和打马球。真的是文武双全,朝臣们都认为他有乃祖太宗皇帝李世民的英武遗风。因此,李贤刚一立为太子,高宗就大赦天下,寻令太子监国,参与政事。并派张大安为太子左庶子,刘讷言为太子洗马,全力辅佐太子贤,以期尽快地把他培养成一个优秀的帝王继承者。 与此同时,武则天也加紧推行她的十二条改革措施。其中劝农桑、薄赋徭、给复三辅地,以及禁浮巧、省力役,使农业得到了发展,人民生活得到了改善。广言路、杜谗言、增加京官的薪水、提拔有才能的臣工,使吏治朝政进一步得到改善。 为了进一步把持朝政,在朝臣中培养自己的亲信,武则天打破常规,不拘一格,亲自面试选拔了一批人才,并根据他们的特长,授以适当的官职。这批人成了武则天的“智囊团”。一般朝臣进入大内须走南门,而此等人奉皇后谕旨,特走北门,时人称之为“北门学士”。 这批人在修撰之余,同时也为武则天参谋政事,间接或直接干预国事,成为武则天控制朝政的一个极其重要的中坚力量。毫无疑问的是,太子李贤监国、处事常受“北门学士”的牵制。这一天东宫的一帮人愤愤不平,太子左庶子张大安密奏太子说:“北门学士,依仗皇后撑腰,其势逼人,于殿下十分不利,望殿下早作决断,从速修撰自己的著作,借以培养自己的亲信重臣,为日后的登基称帝打下基础。” 太子贤点了点头,但又有所顾虑,他说:“母后为人凶狠,遇事不饶,公开另行修撰,恐招惹母后的忌恨,反于事不利。” “殿下何不以‘献上’的名义来做。”张大安说。 李贤闻言,觉得这主意不错,但也不宜锋芒显露,于是指示张大安选一本书,搞个注释之类的工作,以此名义从而收罗和发现一批人才。 其后不久,在太子东宫迅速聚集了一帮人,除张大安和刘讷言外,还有洛州司户参军格希元、学士许叔牙、成玄一、史藏诸、周宝宁等人,于仪凤元年完成了范晔的《后汉书》注释工作,并以此贡献给高宗皇帝。 修撰正在进行时,高宗闻之大喜,手敕褒之曰: 皇太子贤自顷监国,留心政要,抚字之道,既尽于哀矜;刑纲所施,务存于审察。加以听览余暇,专精坟典。往圣遗编,咸窥壶奥,先王策府,备讨菁华。好善载彰。作贞斯在,家国之寄,深副所怀,可赐物五百段。 及书成表上之,高宗又敕令赐物三万段,并以其书付秘阁收藏。高宗皇帝的表彰和支持,使太子贤的声望如日中天,其小集团的势力也日益与武则天的北门学士抗衡。同时,太子贤也不断扩充自己的势力,插手朝廷方方面面的工作,秘密建立自己的情报网。太子贤的举动自然难以逃脱武则天的眼睛。刚解决了对自己有威胁的太子弘,又冒出了更厉害的太子贤。武则天忧心忡忡,彻夜难眠,若任凭太子贤发展,自己到最后难免落个退居后宫的下场,一生的理想,半世的心血就会付之流水。 黑暗中,武则天咬紧牙,决定再搬掉太子贤,但采取何种措施,武则天着实动了一番脑筋。若采取惯用的下毒的方法,"奇"书"网-q'i's'u'u'.'c'o'm"未免让天下人看出苗头,思来想去,她决定先乱了太子贤的阵脚,而后伺机把他换掉。 主意一定,武则天叫内侍召来在外宫太医局值宿的明崇俨。那位说明崇俨是谏议大夫,何以到太医局值宿?却因明崇俨略通医道,尤精按摩术,名义上他是谏议大夫,实则是武则天的“健康顾问”,在高宗多病,身体虚弱的情况下,明崇俨担负着抚慰武则天的重要任务,其值宿太医局,可以随时等待武则天的召唤。这时间已是半夜午时了,明崇俨早已睡下了,但一听天后相召,明崇俨又急忙爬起来,他刷刷牙,漱漱口,飞快地穿上衣服,随武则天的近侍急速赶到了内宫寝殿。进了殿里,明崇俨的脚步自然放慢,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寝帐前,轻声说道:“天后,您还没睡呢?” “进来吧。”武则天说。 “遵旨。”明崇俨答应一声,进了寝帐,二话不说,照例给武则天施行按摩术。武则天四肢伸展着躺在床上,任明崇俨按摩着。 “崇俨,半夜里叫你来,你辛苦了。” “天后,您对我恩重于山,起我于民间,崇俨万死不得以报天后。” “崇俨,你是不是我最信任的人?” “崇俨眼里惟有天后。” “我想交待你两件事,你能办到吗?” 一听这话,明崇俨也不按摩了,忙爬在床沿,连磕三个头,眼泪汪汪地说:“崇俨愿为天后肝脑涂地,难道天后还不信任小臣吗?” 看着明崇俨的一脸的委屈样,武则天挺满意,她坐起来,握住他的手说:“现在我的处境你可能也了解一、二,这些年来,皇上多病,又加上天灾兵祸,大唐的江山风雨飘摇,我不得不从后宫走到朝堂,主持朝政,但因此遭到一些朝臣的议论和忌恨,他们在太子贤面前诋毁我,怂恿太子培养自己的势力,明里暗里地和我对着干,不听我的谕旨。想想我有多么的伤心,这些年来,我饭吃不下,觉睡不好,日理万机,尽心尽意地为了大唐,为了太子。可现在太子贤大了,成人了,竟打算把我撇到一边,我,我好伤心哪……” “天后英才天纵,高宗多病,独撑危局,天下有目共睹。尤其是现在正在推行的‘建言十二条’,更是让士庶额手称庆。太子贤不知好歹,不念母恩,实在可恶,臣要代表天后当面责问太子。”明崇俨气哼哼地说。 “当面责问,未必起什么好的效果。” “那怎么办?反正我明崇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天后受委屈。” “是啊,可他是我的儿子,我又能怎么办呢?”武则天唉声叹气地说着,她捏了捏明崇俨的手,望着他的一双小手,万分感慨地说,“等太子一旦登基,恐怕我就没有能力留你在后宫了,也没有福气享受你的按摩了,甚至你也不可能当这个正四品谏议大夫了。” “天后,这怎么办?崇俨可不愿离开您啊。”明崇俨说着,又从眼角淌出两行眼泪来,“天后,你还有三个儿子,干吗要让李贤这个不孝子当太子?” “崇俨,你会相术,你看谁当太子合适?” 明崇俨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会,说,“天后,英王李显当太子比较合适。他比较听您的话,听说他的妃子赵氏死时,他毫无怨言。” 武则天点点头,这才慢慢道出了深夜召明崇俨的真正意图。“崇俨,更换太子一事你和我说还不行,关键还是要说通皇上。” “当然!”明崇俨拍着胸脯说,“臣有时候说些话,皇上还是比较相信的。” “不过现在时机还不到,你必须先这样--”武则天凑近明崇俨,悄悄地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明崇俨听得连连点头,又连连竖起大拇指,万分佩服地说,“天后,您太英明了,您才是真正的皇帝。” “崇俨,这话可不许乱说。”武则天故意板着脸说。 “不乱说,不乱说。”明崇俨又把手搭在了武则天的大腿上,异样的眼光盯着她的脸,边抚边说,“崇俨一定按天后的意思办。” “好了。”武则天拿掉明崇俨的手说,“天不早了,你回去吧,我也困了。” 一听这话,明崇俨无可奈何地爬下床,穿上鞋,恋恋不舍地走了。散布谣言是明崇俨这类人的拿手好戏,他像拿着火种在草地上烧荒一样,这点一下,那点一下。不久,宫中迅速传开了这样一则离奇谣言,说太子李贤不是武皇后的亲生子,其母乃是与高宗有染的韩国夫人。 流言总是有点现实依据的。永徽五年十二月十七日,武则天在前往昭陵的路上,早产生下了太子李贤。上年年初,武则天才生下长子李弘,在李弘和李贤之间,武则天还生过一女,即被其亲手扼杀的长女。如此算来,武则天是两年生三个孩子,能有这样的可能吗?一个皇后能在身怀六甲、且已临产的情况下,外出颠簸去拜谒昭陵吗?且如果说李贤是早产,这样一个不足月的婴儿在寒冷的路途上生产,能存活下来吗? 流言家的种种疑问,证明了李贤并非武则天亲生,那么谁是李贤的生母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与高宗有染的武则天的胞姐韩国夫人。当初,为了避免韩国夫人和高宗私生子的丑闻,将李贤秘密充当武则天的孩子养在宫中,保住了高宗的一支血脉。谣言终归是谣言,其漏洞百出也是自然的。试想想,以武则天的性格,怎么会容忍一个不共戴天的情敌的儿子,长期窃居在自己的身边,且屡迁高位,直至升为皇储太子。 谣言尽管是谣言,但它的影响力破坏力却不可小瞧。太子集团的一些势利之徒听到这个谣言后,都疑神疑鬼,失去了干劲,觉得跟着太子贤不再会有什么好的前途,说不定因此会连累自身。 第57章 因此,一些人纷纷打退堂鼓,相继离开了东宫。同时,一些朝臣和部门也看出了苗头,也都对太子贤另眼相看,渐渐地,太子贤的势力萎缩了,一些政令也行不通了。太子贤焦虑万分,找来太子左庶子张大安在密室里商讨对策。 “张大人,这则谣言是从何而来?又因何而生?” “殿下,此谣言乃自宫中传出。臣已启奏天后,请她务必查究,以消除影响,可天后光答应不行动,臣以为……”张大安说了半截话又停住了。 “以为什么?快说!”太子贤有些急躁地问。 “臣以为这是天后故意而为之,据臣从侧面了解,此谣言乃起自谏议大夫明崇俨的口中,而明崇俨又和天后走得最近。” “天后布此谣言,意欲何为?” “臣自忖这是天后权欲过重,深嫉殿下英才,以谣言来瓦解殿下的势力。” “如之奈何?”太子贤焦急地问。 “天后已临朝听政近十年,朝中亲信众多,其势不浅。且天后残忍好杀。以我东宫的势力,还不足与其抗衡。臣以为殿下不如以退为进,以守为攻,避其锋芒,静待时日。” “我乃一国储君,岂能龟缩东宫,无所作为?”太子贤生气地说。 “殿下。”张大安望了望紧闭的密室门,悄悄地说,“殿下,前有李弘之鉴,不得不防啊。” “那,我该怎么办?”太子贤想起大哥李弘的暴卒,觉着张大安说得有道理。 “天后所虑是,殿下的文武英才。殿下不妨表面上花天酒地,游戏玩乐,而暗地里培植势力。总有高宗大帝传位的那一天。” “说得有道理。公开对抗,无异于加深矛盾,母子相残。倒不如依卿之计,静待时日。” 太子李贤主意一定,自此以后作风大变。也不见他找人编撰、讨论学问了;也不见他骑马射箭了,操练武功了;也不见他上朝处理政事了。而是整日沉湎于酒色之中。东宫里,一天到晚,都是丝竹之声和女人的欢笑声。密探把太子堕落的行为迅速密报给武则天。武则天还不大相信,这一天,她在一大帮近侍的簇拥下,突然来到东宫。 东宫门口,两个看大门的卫兵正蹲在墙根晒太阳,见天后率人过来,急忙捡起旁边的枪,立正敬礼,其中一个还要先行进去禀报,让武则天的卫士给制止了。一行人长驱直入,直奔东宫的大殿。离大殿老远就听见吹拉弹唱的声音,及推门进去,只见宽阔的大殿里,炉火熊熊,暖意如春,十几个半裸的女人正在翩翩起舞,而太子贤左手揽着一个美女,右手端着酒杯,正哈哈大笑,其娈童户奴赵道生正蹲在太子贤的脚边替他捏摸着大腿。 众人各玩各的,仿佛没有看见天后等人来到。直到武则天的近侍大喝一声,旁边的吹鼓手才停下手中的活,众人也把眼光一齐投向门口,见是天后来了,这才惊慌失措地急忙跪下来请安。太子贤把手中的杯酒干了,然后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没走几步,又一个趔趄闪倒在地,他在地上跪下,咬着舌头说道:“儿……儿臣……见……见过母后。” 武则天看了地上的太子贤一眼,又看了看周围,半天不吱声。太子贤于是爬起来,嘻皮笑脸地说:“母后,你怎么有空……来……来东宫看我?” 武则天不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太子贤,半天才问:“你一个月这样玩几次?” 六.5 “一个月……”太子贤歪着头,想了想,说:“一个月也就是十次八次,让……让母后见……见笑了。” “你这样玩法,东宫政务又怎样处理,你可有好几天没上朝了。” “东宫说有事也……也有事,说没……没有事也没有事,至……至于朝廷上,有母后在 ,也……也就足够了,儿……儿臣只……只想多……多抽空玩玩。” 武则天冷峻地看着太子贤,眼里射出寒光,她一字一句地说:“你身为太子,万事三思而后行。切不可因一时气盛,而断送大好前程。” 看着太子贤醉酒的样子,武则天也不再说什么,一转身,领着一帮人径自走了。 这一天,明崇俨奉武则天之命,去见病中的高宗。自太子弘薨后,高宗因为伤心过度,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时常卧病在床,不能视朝。明崇俨来时,高宗刚喝过药,正靠在枕头上歇息。明崇俨小心地走过去,给高宗轻轻地按摩着。 “明爱卿,从哪里来?”高宗有气无力地问道。 “回皇上,臣从景泰殿里来。” “见到天后了吗?” “回皇上,天后正在景泰殿和朝臣们一起处理政要,特叫臣赶过来侍候皇上。” “朕卧病在床,不能视事,一切全靠天后了。明爱卿,天后这两天身体还好吧。” “回皇上,天后这两天,时常……时常……” “时常什么?和朕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天后这两天时常暗自抹泪。” “天后怎么啦?”高宗欠了欠身子,问。“还不是为了太子贤的事。” “太子贤还是那样耽于玩乐,不问政事么?” “可不是。天后把《少阳正范》、《孝子传》送给太子读,希望他改邪归正。可太子置若罔闻,不思改悔,依旧我行我素,成天醉醺醺地,张妓奏乐,且数名男女杂居,致使东宫迭出丑闻、朝臣失望。” “那张大安、刘讷言成天都干些什么?”高宗生气地问道。 “张大人、刘大人也不是不劝谏,但太子像中了邪似的,谁的话也不听。以臣看,长此下去,太子非毁了不可。” “这孩子原来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当了几天太子就变样了。明爱卿,你给朕分析分析,这是什么原因。” 明崇俨一听高宗问这话,正中下怀,遂即展开如簧之舌,侃侃而谈:“夫人生天地间,福禄运命早已确定。若不顾天命,强拉硬扯,势必与天相违,官鬼犯身。臣观太子贤命相不佳,根脚不正,不堪承继大位。今为皇储,实与其命相失脱,因而克害刑冲,由福德旺相转至冲破伤坏。此所谓本宫旺相,周文王创八百年之基;大象休囚,秦始皇遗二世之祸。皇上圣明,不可不察,臣忠心事君,虑及此事,也不可不言。” “你是说太子贤不堪承大位?”高宗惊问道。 明崇俨看着高宗,严肃地点了点头,高宗于是思前想后,疑神疑鬼起来,又问明崇俨:“故太子李忠、李弘难道也是无福承大位?” “从命相上来看,应该是这样的。” “那--现在只有英王李显、相王李旦可作为太子的候选人,明爱卿看看,此二子谁最能承继大位?”高宗小心地问道。 “这个吗……”明崇俨煞有介事地扳着手指头算起来,口里还念念有词,好半天才说:“英王殿下相貌和先帝太宗最相似,其高贵自不待言,但臣观相王殿下的相貌却更加不同凡响。” “英王和相王到底谁最堪承大位,总不能两个人都立为皇储吧。”高宗生气地说道。 “回皇上,臣确实也难以一时分清楚,不过,皇上可以组织一次考试,以测出两位殿下志向。” “考试?怎么考试?” “皇上,现在正是隆冬季节,上苑里一派肃杀残败的景象,此情此景,也最能考验一个人的意志。皇上不妨组织一次游苑,让朝中大臣作陪,命英王、相王两位殿下现场作诗,以诗作论人品,以诗作评高下。不知皇上以为臣这个想法如何?” “有道理。”高宗连连点头,问明崇俨:“这件事你和天后说了没有?” “没说,没说。若不是皇上您问我,臣岂敢乱言。” “这样吧,你告诉天后,等哪一天朕身体好些,天暖和些,我组织一次游苑会,现场测试英王、相王。以决定新太子的人选。” “遵旨!”明崇俨响亮地答应着。他这次圆满地完成了武则天交代的任务,心里不禁有些得意,手因此而微微发抖,他怕高宗再看出什么来,于是叩头向高宗告别,一溜烟奔向景泰殿,向武则天复命去了。 这天,高宗觉得身体好一些了,便登朝视事,临散朝,高宗让明崇俨宣布口谕,即到明天上午,群臣及英王、相王随天帝、天后游上苑。 口谕刚一宣布完,群臣就议论纷纷,有的说大冷天的游什么上苑。有的说,上苑现在没花没朵的,有什么看头。这时,武则天拍了拍御案,众[奇书网isuu.]人才住了口,一齐把目光投向御座上的武则天和高宗。武则天训斥道:“天帝好不容易有此兴致,将游上苑,众卿不仅不附合,却还说三道四,成何体统!” 见群臣被训得低着头不说话,武则天又一拍御案说:“不就是嫌上苑无花可赏吗?来人哪--” “在!”旁边的内侍响亮地答应着。 “笔墨伺候!” “是!” 群臣不知武则天搞的什么名堂,都伸长脖子向御案上看,只见武则天擎笔在手,饱蘸浓墨,“刷刷刷”地写了一首诗。写完后,内侍拿过来,当庭念道: 明朝游上苑, 火急报春知。 花须连夜发, 莫待晓风吹。 武则天看了看群臣,笑着说:“众爱卿想看上苑花开,所以我写了这么一首诗,我想试试我的旨意,看上苑的百花是否能遵命。” 明崇俨拿过内侍手中的那首诗,举在头顶,一脸的严肃,大声地说道:“天后乃仁明之主,英才天纵,金口玉言。 第58章 百花奏制,定然会及时绽放。” 群臣面面相觑,齐声附和道:“天后英明,百花奏制,定然会及时开放。” 第二天早朝后,群臣如约奉旨随天帝天后前往上苑。英王李显和相王李旦因不习惯早起,此刻正哈欠连天,打不起精神,显哥对旦弟抱怨着说:“这早朝和游苑,四更天就起床,真受不了。” “显哥,此是父皇谕旨,你还是少说几句话,让母后听了,会有你的好看。” 过了清阳阁就是上苑,众卿跟着高宗的步辇缓缓地走着,这时,打前站负责安全检查工作的一个御前带刀侍卫,急匆匆地赶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拦住高宗的步辇,面色惊慌结结巴巴地说:“启奏圣上,上……上苑有异象。” “异象?何种异象?”高宗忙欠起身问。“上……上……上上上……” “别激动,慢慢说。” “上苑百花开放,俨然春天,臣……臣……” “真的?”高宗睁大眼问。 “臣不敢欺君。” “快点,快点。”高宗催动着步辇,和众朝臣一起,直奔上苑。过了清阳阁,众人眼前一亮,脑子里一阵眩晕,都不约而同地揉了揉眼睛,大张着嘴,高宗似乎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惊异中,高宗和众朝臣走到了上苑。但见满苑花团锦绣,异香扑鼻,万枝千朵,一齐绽放……浅紫的是杜鹃,粉红的是蔷薇,嫩白的是雪球。……各有深浅不同的颜色,各有浓淡沁脑的芬芳。更有一枝纵横而出的玫瑰花的枝条上,竟然蹲着一只毛羽灿烂的小鸟,正掸开着丫叉的舌头,宛转啼叫…… 天后的一首诗,居然能夺造化之功,令百花开放,这太不可思议了。众朝臣在兴奋和惶恐中,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武则天,又不约而同地颤粟着俯伏下去: “天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则天却表现得神色恬和,不为所动。她微微地笑着,面朝东方,挺胸而立。初升的朝阳在她的脸上洒下一层金色的光辉,把她装扮得更加光彩夺目,神秘伟大,非同凡俗。 武则天在朝臣山呼万岁中,缓步走到高宗的跟前,搀着他的胳膊,轻声地说:“皇上,请巡幸上苑百花。” 高宗直愣愣地看着武则天的脸,似乎没听着她的话,武则天只得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高宗才从惊诧中醒过神来,连声答应着:“巡幸,巡幸。” 穿行在百花丛中,众朝臣眼望着寒风里的花朵,惊魂未定,不敢多言。就连高宗也好像第一次认识武则天,不时地偷偷看她一眼。武则天佯作不知,只是一味地高谈阔论,大谈文学艺术。及到了上苑中间的缀琼亭,武则天才拍了拍脑壳,好像刚想起来似的,对高宗说:“不是要考一下显儿和旦儿的诗才吗,就在这儿考吧。” “行,行。”高宗急忙答应着。 “明爱卿何在?”武则天问道。 “臣在。”明崇俨急忙从人群中走出来,一夜未睡的他,两眼熬得通红。 “传皇上和我的口谕,令英王、相王各献诗一首,以记此景,任何人不准帮他俩降洞省!?/p> “遵旨。”明崇俨答应一声,就人前人后地去找那英王和相王,远远地看见俩小子正摘花折枝地闹着玩呢,明崇俨心疼地跑过去劝阻说:“两位小王爷,这好不容易开的花,可不能乱摘。” “你敢管我的事?”生就任性的英王李显吊愣着眼说。 明崇俨笑嘻嘻地说:“天后让我传旨给二位王爷,令你俩立即以游上苑为题材,各作诗一首,以献天帝天后。” “作诗,作什么诗?”李显瞪着眼说,“我们最头疼的就是作诗,你得帮帮我们。再说,你成天跟着天帝天后,也知道他们喜欢什么格调的诗。” “这--”明崇俨皱了皱眉头,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来,李显和李旦急忙抢过来翻看,见都是些轻松谑趣的打油诗,相王李旦疑惑地问:“天皇,天后喜欢这样的诗?” “当然!”明崇俨振振有词地说:“人有正经的一面,又有闲适的一面。今天帝天后闲逛上苑,以这样谐谑诗呈上,天帝天后准高兴,这也是我这几年侍上得出的经验。” “行,就照他的意思办,从书里一人捡一首记住,等会抄出来献上就行啦。”英王李显不耐烦地说。 四句的谐趣诗好记,俩王子摇头晃脑,几遍就记得差不多了。明崇俨把那本小册子收起来时,郑重地叮嘱他俩说:“两位小王爷,天帝要问,可千万别说诗不是你俩做的。如若不然就会犯欺君之罪,会受到重罚的。” 来到缀琼亭,两王子胸有成竹地讨来纸笔,“刷刷刷”,立即各写了一首诗。然后呈献给高宗。见两个儿子才思如此敏捷,高宗心里略为宽慰,传旨让近侍当众朗读给自己听。近侍高声念道: 咏牡丹 英王李显 朵朵都比碗口大, 百花丛中最数她。 白的白来红的红, 思春娘子找老能。 刺玫瑰 相王李旦 扎手扎手真扎手, 一根毛刺皮里走。 大红脸盘不让沾, 一天两天七八天。 没等近侍念完,多数朝臣就憋不住了,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但见高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众人忙又止住笑声,有几个擅长拍马屁的人,忙上前贺道:“两位小王爷以俗示雅,皮里阳秋,诗里诗外都表现出超常的智慧,独特的个性。实为国家之栋梁,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天后寒冬催发百花,群臣向其山呼万岁。两王子却呈献如此不伦不类的诗作,使选拔皇储的考试,变成一场闹剧。高宗只觉得嗓子眼发干发咸,眼前直冒金星,他“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一头栽倒在地上…… 等醒来时已经是夜里了,除武则天外,尚有宰相郝处俊、李义琰等四、五个忠心的老臣围绕在身边。见高宗醒了,都急忙围过去,眼含热泪看着高宗。高宗一一凝视着他们,半晌不说话,倒是武则天走过来说:“几位爱卿还是早些回府歇息吧,明天还要早起上早朝。皇上现在已经没事了。” 经武则天的再三催促,几位老大臣才别了高宗,抹着眼泪走了。这时,武则天也觉得乏累了,就指示旁边的明崇俨说:“明爱卿,你安排太医局的人继续给皇上诊治,晚上陪皇上说说话。我的意思你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明崇俨心领神会地看着武则天,响亮地答应着。武则天俯身过来,关心地用手在高宗额上拭了拭,对高宗说:“我先到后殿休息一会儿,有事他们会叫我。”高宗看着她无语,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等武则天走后,明崇俨忙凑近高宗,给他活动活动脚,活动活动手,又装模作样地给他再把一次脉,才自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对高宗说:“皇上,您已经无大恙了,是不是稍微吃些饭?” 高宗摇摇头,只是双目无神地,呆呆地望着寝床上的盘龙雕饰。 “皇上,你是不是还有哪个地方不舒服?” 见高宗默然不语,明崇俨停顿了一下,又问:“皇上,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见高宗仍不语,明崇俨深吸了一口气,眼窝里就蓄满了泪水。他泪眼婆娑地面对高宗,带着哭腔说:“皇上,你有话就说。作为臣子不能为君分忧,臣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呀。” 性情温厚的高宗果然为明崇俨的泪水所打动,他从沉默中返回神来,长叹了一声,说:“没想到两个王子的才能是这么差。” “是啊。”明崇俨附和着说:“相王和英王的才能,与太子贤比起来,连一半也比不上啊。可太子贤现今又是这样自甘堕落。”明崇俨不说这话则已,一说这话,高宗的眼泪又下来了,他拉着明崇俨的手,眼泪汪汪地问:“明爱卿,你说说,难道上天真要亡我李唐?” “皇上,犹记得先朝李淳风的预言否?”明崇俨不失时机地问。 “什么预言?” “当年武后蒙召入宫,李淳风奏云:‘后宫有天子气。’太宗召宫人阅之,令百人为一队,问淳风,淳风云:在某队中。太宗又分为二队,淳风云:在某队中,请陛下自拣择。太宗不识,欲尽杀之。淳风谏不可:‘陛下若留,虽皇祚暂缺,而社稷延长。陛下若杀之,当变为男子,即损灭首逦抟乓印!谒熘埂!?/p> “你这事是听谁说的?朕怎么不知道。” “皇上,此事传闻由来已久,且圣上自小就居住在宫中,难道不闻此事?” 高宗摇摇头:“先帝太宗生前从未和朕说过此事,这事大概又是民间谣传吧。” “皇上,臣仰观天象,发现帝星昏暗,后星辉耀……” “你还会观天象?”高宗打断明崇俨的话问。 “臣自幼得过异人相授,医道、卦术、天象等,无一不通,无一不晓。臣这几天,夜不成寐,思虑再三,想斗胆向圣上进一言,此言圣上若能采纳,必将上保社稷永存,皇祚久长,下保风调雨顺,万物苍生。” “什么纳言有如此大的妙用?”高宗不解地问。 “请圣上赦臣无罪,臣方敢斗胆进言。” “赦你无罪,快说吧。” 明崇俨见四周除了几个宫婢,宦者之外,并无其他王亲大臣,且欺高宗身体多病,性情宽厚,依仗背后有武则天撑腰,于是狗胆包天地说道:“臣斗胆请皇上禅位于皇后。” “为什么?”一听这话,高宗惊得从床上坐起来。 第59章 “臣明崇俨出言惊驾,死罪!死罪。”明崇俨跪倒在地上,连磕了二个响头,又趁势往眼皮上抹了一些唾沫,带着哭腔说:“但臣又不得不说,不说无以报陛下对臣的知遇之恩也,不说无以尽正谏大夫之职也。” 见高宗不理他,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明崇俨接着说:“禅位于皇后,可顺天应人,保皇上玉体安康,皇太子重新振作……” 六.6 “若禅位于皇后,我李唐天下岂不是完了。朕百年后,又有何脸面见列祖列宗于地下。”高宗说。 “武后称帝,太子仍将是太子,等十年八年以后,天下安定,武后仍推位于太子,退居后宫与陛下安居天年,那时李唐天下仍将是李唐天下,有何不可?” 明崇俨的强聒不休,弄得高宗头脑又昏沉起来,一时理不清头绪,只顾哼哼着,好半天才问:“这……这能行吗?” “皇上--”明崇俨又伏在地上,带着哭腔说,“天命不可违啊,若不让武后称帝,几位皇子殿下定然沉沦不保。且武后才能非凡,治国有才。远的不说,单说现在的‘建言十二条,’给国家带来多大的好处啊,人民逐渐摆脱了饥馑,国库逐渐得到了充实。皇上,应早下决心,痛下决心啊!” “这--”高宗觉得也有些道理,于是说,“朕倒不在乎这个帝位,只是若禅位于皇后,必遭王公朝臣的反对。” “皇上,您没和他们说,怎知他们会反对。臣恳请皇上明天早朝时,向王公朝臣提出‘禅让’之议。” “提好提,不过此事是否先和皇后商量一下。” “皇上,皇后与您情深义笃,必不会接受‘禅让’之义,但若朝臣们赞成,想皇后最终也不得不接受大位。” “等明天早朝时再说吧。”高宗挥挥手说,“朕也要休息了,你退下吧。” “是。”明崇俨倒退着,恭恭敬敬地走出高宗的寝殿,然后又一溜烟奔向武则天的寝殿,邀功报喜去了。 第二天早朝时,几位老臣见病中的高宗也来了,纷纷含泪探问病情。 宰相郝处俊埋怨道:“陛下,您有病在身,为何又起得这么早,为何不在后宫休息,让臣子们担忧。” 高宗看这些忠忱的老臣们,亦有些心酸,即令近侍给几位老大臣看座。 见皇上当廷赐座,大臣们感动之余亦惶恐不安,有的眼瞅着高宗旁边的武则天不敢坐,有的斜坐在御凳上,始终坐不安稳。见高宗欲言又止,不住地长吁短叹,武则天故意问道:“皇上好像有什么事吧?” 高宗点点头,手抚在龙案上,深情地一一看过他的臣子们,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方才说道:“众位爱卿,朕有一事,想和你们商量一下。” 大臣们见高宗神态举止有些异样,都心中无数,不敢应承他的话。倒是明崇俨心里有数,出班嚷道:“陛下有什么事尽管说吧,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保证遵旨。” 高宗不理他,只是眼看着坐在凳子上的几位老臣吞吞吐吐地说:“朕……朕……朕欲禅大位于武皇后,何如?” “啊?”众大臣一听,都惊呆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有宰相郝处俊还比较镇定,立即叩首奏道:“陛下,禅位于皇后乃何人的主意,此人可即刻捕杀!” “是,是……”高宗两眼在文官队伍中搜寻着明崇俨,吓得明崇俨“滋溜”一声闪到了人群的背后,还没等高宗说出他的名字,朝臣们都已缓过劲来,除了武则天的几个死党外,都纷纷跪倒在地上,有的大声劝谏,有的失声痛哭。 另一个宰相李义琰站在人群前面,手指着嗡嗡响着的一大片跪着的臣工们,慷慨激昂地说:“陛下若再说一句这样的话,臣等将立即碰死在朝堂上。” 望着这激愤的场面,高宗手足无措,嘴里“朕朕朕”地嗫嚅着。只见郝处俊接着又说道:“高祖、太宗出生入死,积功累仁,费尽千辛万苦,方挣得这大唐的赫赫基业,及至陛下,仅历三世。而陛下却不加珍惜,不以为贵,臣等人实在、实在是难过啊……” “请陛下万勿再说此事!”群臣异口同声地含泪请求道。 武则天见这场面和自己估计的大不相同,没想到有这么多的人坚决反对这件事,知道事办不成了,其势不可阻,直如滔滔黄河水。也离座起立,含着眼泪说:“陛下禅位于臣妾是陷臣妾于不义也。臣妾上朝听政,乃为陛下分忧也,万望陛下不要有别的想法,恳请陛下收回此动议。”高宗见状,只得长叹一口气,伸出胳膊,让近侍扶着,下朝回宫去了。 后宫里关于李贤是否是皇后亲生子的谣言,武则天寒冬催发百花,英王和相王赋诗比才能,父皇高宗的当场昏厥,朝堂上禅位皇后的动议。 --这一连串的事件让太子贤再也坐不住了,再也顾不上喝酒张妓,装疯卖傻了,他立即密令自己在京城各处的情报人员火速弄清这些事件的来龙去脉。不久,各处把侦知的情况都报了上来。密室里,太子贤一拍桌子吼道:“都是那个叫明崇俨的老小子干的,此人不除,国无宁日,我东宫无宁日!” “殿下,这明崇俨还经常出入后宫。现在外间已有谣传,说他和皇后如何如何。此人不除,不但危害社稷,而且还给太子脸上抹黑。殿下只要一声令下,我保叫这老小子活不到明天。”太子的户奴赵道生说。 太子贤沉吟一下说,“道生,你先把明崇俨每天的活动规律掌握,然后听我的命令再下手。” “殿下,明崇俨的活动规律早已掌握在我的手中。望殿下早下决心,早除此贼,不然,再等几天,他不定又干出什么坏事来。” “好!你准备行动吧。第一,务必一举除掉此贼,第二,要做到干净利索,不留痕迹,完事后立即撤出。” “放心吧殿下。”说着,赵道生钻出密室走了。 太子贤一个人在密室里静坐了一会,思前想后,觉得装疯卖傻仍不是避祸的好办法,随时随地仍有被废黜的可能。决定采取以进为退的方法,主动出动,主动寻找机会。主意一定,太子贤叫人把自己梳洗打扮了一番,又穿上英武合体的戎装,去长生殿看视父皇。 长生殿里,高宗正躺在床上,唉声叹气,想不出个好头绪,一听说太子贤来看他,忙从床上坐起来,劈头就问跪在地上的儿子:“这一段时间你怎么不来看朕了?听说你……” “父皇,”太子贤站起来,弯腰准备给高宗穿鞋,让高宗制止住了,高宗说:“你站好,让父皇看看。” 高宗上下仔细打量着儿子,见儿子一身戎装,神采飞扬,还像过去一样,拥有火热的目光,勇敢的面孔,宽广的额角,一点也不像沉湎于酒色的样子,不禁大惑不解,问:“贤儿,人都说你整天沉湎于酒色,不能自拔,是不是有此事?” “父皇,您看我像一个甘于堕落的人吗?” “不像,一点也不像他们说的那样。” “他们说我什么?” “说你脸面浮肿,骨瘦如柴,两眼无光……” “父皇,你整日病卧深宫,难免有小人在您面前诋毁我。贤是父皇的好儿子,贤决不会做出让父皇失望的事。” “贤儿,听说你变坏了,父皇没有……没有一天能睡好觉啊……”高宗说着,拉住太子贤的手哭了起来,“……看你还是过去那种英武的模样,父皇……父皇心里是多么地高兴啊。” “父皇要善保龙体,且莫过度哭泣。” 太子贤小心仔细地帮高宗擦着眼泪,高宗乖乖地享受着儿子的孝心,渐渐地平静下来了,问:“这些日子,为何不上朝,不过问政事?” “父皇,母后临朝,凡事多强自决断,儿臣几无可发言之处。因此退居东宫。” “孩儿,你退居东宫,可知最近朝中发生了多少事。” “儿臣都知道,且明白这些事件的真相。”太子贤于是凑近高宗,把寒冬催百花的把戏,英王、相王打油诗等秘密都和盘托出。高宗听了大惊,急问儿子是怎么知道的。 “父皇,您也别问儿臣是怎么知道的,您也别再去责问母后了。父皇您悄悄地知道,心里有数就行了。” “难道你母后真的处心积虑想当皇帝?”高宗有些害怕地说。 “父皇,如今您因病不能正常上朝视事,所以给一些人以可乘之机。父皇现在就应该让儿臣多分担朝政。” “贤儿说得对,这样吧,你明天上朝,朕即诏令天下,令你监国,所有政事皆取决于你。” “谢父皇恩遇。” 调露元年(679年)五月,李治下诏令太子李贤监国。不久明崇俨被暗杀在回家的路上。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嗅觉灵敏的武则天隐隐地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一面派人监视李贤的举动,追查剌杀明崇俨的凶手,一面在朝中任命与太子贤有隙之人,来牵制太子贤的手脚。 面对母后武则天的步步进逼,太子贤和东宫的太傅们焦虑不安,接连在东宫的密室里召开秘密会议,商讨对策。太子贤说:“拘捕了赵道生,下一步就可能轮到我,以母后的性格也决不会轻饶于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我打算秘密筹备一些兵器铠甲、招募一些江湖勇士,必要时突入后宫,逼母后归政。” 一听这话,太子太傅张大安吓得脑子里“嗡”地一声,不由自主地摸摸项上的人头,颤声地说:“殿下,此……此事万万不可为。一来危险性大,二者一旦事败,殿下与臣等人的家眷老小必然徒遭祸害。 第60章 臣以为殿下还是退居东宫,佯装沉湎酒色,以此避祸为最好。” “避祸避祸,能避得了吗?”太子贤恼怒地说:“沉湎酒色,更授人以口实,前段时间,就因为这些,我这个太子差点又被废掉。” “殿下不如无为而有为,具书向皇后请罪认错,讷言以为皇后还是会顾念母子之情的。”太子洗马刘讷言献计说。 太子贤点了点头,决定采取两步走,一是建立自己的私人武装,积极备战;二是如刘讷言所言,以哀愍之心,去打动和麻痹武则天。于是,太子贤也不去上朝了,除给母后武则天写几封请罪认错的书信外,每天就是呆在东宫里,歪躺在坐床上,看舞女跳舞,听乐工奏乐。 密探把太子贤的举动汇报给武则天,武则天冷笑了一声。即刻赶往后宫去见高宗皇帝。 “皇上,金吾卫已查明杀害明崇俨的凶手。”见高宗不说话,武则天接着说:“此凶手名赵道生,乃是东宫的户奴,据他交代……” “不会是贤儿指使的吧?”高宗打断武则天的话问。 “审问还在继续,目前还不清楚。据这赵道生交代,东宫内政混乱,蓄养的许多户奴皆为所欲为,拉帮结派,私藏武器。我想派人去搜检东宫,查出这些不法之徒,肃清东宫,否则贤儿就慢慢地被他们带坏了,最近又不去上早朝了。” “又不上朝了?”高宗惊讶地问。 “对。贤儿都是被那一帮户奴哄骗的,疏于政事,耽于酒色,请皇上速下圣旨,着人搜检东宫。” “这……不如让贤儿自己处理吧。”高宗说。 “他能处理他早就处理了,臣妾恳请皇上从教子成人的角度出发,不袒护孩子,速下搜检东宫的圣旨。” 高宗被逼无奈,只得点了点头,还叮嘱武则天说:“一是不要惊吓了贤儿,只查户奴不查其他,二是向贤儿事先通报,说明情况,取得贤儿的谅解和同意。”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会做到的。”武则天说着,便急匆匆地走了。一眨眼的功夫,宰相薛元超、裴炎和御史大夫高智周各带着本府甲士,联合程务挺和他率领的羽林军,迅速完成了对东宫的包围,一场大搜查开始了。 薛元超等人高举着圣旨,长驱直入,东宫的左右卫士不敢阻挡。无可奈何的太子李贤也被程务梃的手下逼到了一间屋里,软禁了起来。 “报--”一位羽林军的队正气喘吁吁地赶到东宫大殿,向薛元超、程务挺等几人磕头:“我部在东宫马厩锼殉龃笈妙祝?/p> “铠甲?”薛元超看了裴炎等人一眼,急问那个队正:“有多少套?” “回大人,我的人正在点数,估计有好几百套。” “好几百套?”薛元超一挥手,“走,看看去。” 一行人赶到马厩,果然看见地上摆放着一套套崭新的铠甲,十几个羽林军士正在查数。一会儿,查清楚了,共计四百八十八套。薛元超对裴炎等人说:“你们先在这继续搜查,同时审问相关人员。本官先去武皇后那里,把铠甲的事汇报一下。” 后殿里,正在焦急等待搜查结果的武则天,一听薛元超关于东宫搜出铠甲的汇报,如获至宝,面露喜色,急问:“还搜出其他东西没有,比如刀枪兵器之类的?” “暂时还没有。” “行,有这五百副铠甲就够了。”武则天说着,面露杀机,命令薛元超,“你先过去,把太子和他的手下带至大理寺,严加审讯,严加看管。我去找皇上商量处理的办法。” 薛元超走后,武则天坐在龙案旁静静考虑了一会儿,然后乘上步辇,来到后殿,面见高宗。 “皇上,东宫后厩搜出近五百副崭新的铠甲。太平盛世,私藏如此众多的武器,其谋反之心昭然若揭,请圣上即刻下诏废其太子称号,待查清事实,再行治罪。” “没有这么严重吧?”高宗说:“太子东宫本来就有左右卫卒护卫,存些甲胄器仗,也是正常的,也算不了什么。当面说说他,让他以后注意就行了。” “皇上,据东宫的户奴交代说,李贤早就暗暗准备着甲胄器仗,准备伺机突入中宫,武力逼圣上退位。他为人子心怀逆谋,天地所不容,绝不可饶恕,绝不能赦免,应该在废去名号后,依律处死。” “处死?”一听这个字眼,高宗心里一惊,对武则天说:“处死贤儿是绝对不可能的,朕绝不答应。” “皇上!”武则天正色地说,“作为一国之尊,更应该心存公心,大义灭亲,对逆谋造反的人,决不能心慈手软,否则,将何以示诫后来者,又何以坐稳江山。” “朕……朕实在是于心不忍,贤儿是一个多么聪明英武的孩子啊。” “怜子之情人皆有之,贤儿堕落到这个地步,我作为母后的更为伤心。但现在朝臣的眼睛都看着圣上,看着圣上怎样公允的处理这事,若一味顾念儿女之情,恐怕会造成文武众卿离心离德,那时候,后悔就晚了。” 高宗被武则天几番话说得心神不宁,拿不定主意,哭丧着脸老是用手揉开始疼痛的头,这时,武则天又进一步催促道:“皇上,快下圣旨呀。” “下,下……”高宗被逼不过,泪如泉涌,手哆嗦着,在武则天拟好的废太子贤为庶人的诏书上盖上了印。 调露二年(680年)八月,太子贤被废为庶人。其余同太子贤来往密切之人皆被武则天派人捕杀。文明元年(684年)二月,武则天又派人将太子贤逼死在巴州。 刚刚处理完太子李贤,武则天又要应对吐蕃赞普向太平公主求婚之事,这太平公主是武则天的掌上明珠,平日里最讨武则天喜欢。武则天又怎能忍心将太平公主远嫁到蛮夷之地,于是让太平削发为尼入住尼姑庵,从此打消吐蕃赞普的念头。 还好,吐蕃使者见太平已然成为尼姑,也不好强求。第二天,即告别武则天,打道返回吐蕃。 打发了吐蕃的求婚使者,望着女儿日益丰满的身体,武则天深深地感到,女大不中留,该给女儿找一个婆家了。这天,武则天正坐在殿里寻思这事,内侍报说千金公主来了,武则天忙令请入。这千金公主乃是高祖李渊的第十八女。论辈份,长武则天两辈,论年龄,和武则天差不多。诺大的一个皇室,只有她最能和武则天谈得来,最善于讨武则天的喜欢。 千金公主来到殿里,首先跪地磕头,口称:“臣妾千金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千岁。” 武则天忙说“免礼平身”,命近侍看坐,而后问道:“你怎么好些天不来看我了?” “娘娘,臣妾平日无事,何尝不想进宫来找您玩。但娘娘您政务繁忙,日理万机,臣妾怕耽误您宝贵的时间啊。” “千金,我有一事相托。” “娘娘说话怎么这样客气,臣妾就是您身边的奴婢,娘娘有话尽管吩咐。” “我是想让你打听打听,在皇亲贵戚中,有没有合适的男儿给太平选一个。她现在年龄也不小了,惹得吐蕃的赞普大老远的也跑来提亲。” 六.7 “赞普提亲的事,臣妾知道,亏娘娘想出让太平公主入道观这退亲的高招。不过--” “不过什么?” 千金公主向武则天适时地卖个关子,这才把夸奖人的话说出:“太平公主才貌双全,颇随娘娘您,堪称天下第一公主。这天下能配得上她的也无有几人。臣妾对这事颇感棘手,不 过,臣妾有一个办法,不知娘娘同意不?” 见千金说话处处卖关子,武则天含笑不语,故意不接她的话茬儿,千金公主只得自己道出:“臣妾想在皇亲贵戚望族中,一一排查,选出前十名品貌俱佳的小伙子,然后一一给他们附上档案,包括父母情况、才学官职,然后把这些材料呈给娘娘您,请您甄选,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武则天点点头,说:“这方法很好,不过这么复杂能办好吗?不会让最好的小伙溜掉吗?” “娘娘这点尽可放心,臣妾平日无事,好走街串巷,逛东逛西,皇族中,谁家的什么什么情况,臣妾差不多都能了解。” 武则天当即拍板,令千金公主在一个月之内,把皇亲望族中所有未婚的小伙子全部考查一遍,选前十名品貌俱佳者,呈报给武则天,最终定夺。 千金公主在宫中女官的协助下,不到一个月,她就搞出了洋洋三卷本的档案。呈给武则天过目,闻讯赶来的太平公主,却撇着嘴,不屑一顾地翻看着。 写得都不错,惜没有画像,这让武则天颇费踌躇,于是征求宝贝女儿太平公主的意见。 “太平,我看这些人都不孬,还是你从中选一个吧。” “母后,”太平把档案往桌上一抛,指着说:“这些都是虚的,关键是看人怎么样。” “你还能一家一户地去看人?”武则天笑着说。 “不必要一个一个地去登门查看,不过女儿有一个好主意,可以让这些人聚在一块,当面让您老人家甄选。” “令他们在殿前排班候选,这样做,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不需要,”太平摆摆手,然后说:“母后可以在前宫设置鞠场,让这些人和宫中的女子比赛蹴鞠(足球)。我们在一旁观看,既可以观看各人的相貌和健康状况,又可以观察这些人的品行。母后,此计如何?”没等武则天表态,千金公主就在一旁拍手叫好,连连夸奖道:“哎呀呀,太平公主简直太聪明了,太像皇后娘娘你了。 第61章 她想的这个选婿的办法再也恰当不过。试想想男女同场蹴鞠竞赛,最能看出一个人品行,简直是一目了然。” “行,”武则天拍板说,马上通知这十个候选人,后日到宫中参加蹴鞠比赛。” 这天,侍中省前的空地上,彩旗招展,人群涌动。十个宫女中的蹴鞠高手与十个皇室贵族的青年男子同场踢球,这本身就是非常吸引人的事。于是,侍中省的官员和宫中的寂寞女子都纷纷赶来,聚集球场两侧,来看热闹。侍中省门口的台子上,武则天与太平、千金凭案而坐,瞪大眼睛观望着。 比赛已经开始了,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场上的优劣就分出了大概。宫中的女子蹴鞠高手,显然技高一筹,其球技令人啧舌。只见那个担当次球头的梳有三鬟头的女子,抢到球后,一个倒踢紫金冠,飞脚把球传给球头。身穿红衫、绿巾系头的漂亮的女球头接球后并不马上射门,而是让球在身上缠绕起伏,时而用膝、时而用腹、时而用胸乳,顶得球绕身滚荡,其花样翻新,技艺娴熟,令人叫绝。待男队的球头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欲行抢夺拦截时,女球头抬膝把球一垫,高及过身,而后她甩头一顶,球打了个旋子,不疾不徐地旋进了球门。男球员扑了个空,栽到了地上。太平公主气得用拳头一砸桌子,骂道:“连几个女子都比不过。” 千金公主见状,忙起身离座,站在太平的身后,指着球场上一个奋力奔跑的漂亮男子,对太平说:“那个不错,球技不高,但积极拚抢,不甘落后,整个上半场,我也没见他摸一次女球员。” 太平公主的眼睛于是注视着那个男子,见其长相还真不错,奔跑的姿态也潇洒,遂叹了一口气,一拍桌子,一指那人,对母后和千金公主说:“就是他了。” 武则天瞅了一会儿,也点点头,问千金公主:“那个小伙子是谁家的?” “回娘娘,太平公主还真有眼光,选的还真行。那个小伙子叫薛绍,其父乃从三品光禄卿薛曜之,其母乃太宗皇帝的第十六女城阳公主。父母皆已去世,这孩子不但长相好,听说才学也不一般。他老薛家在京城中,也算大门大户的。” “我女儿的眼光就是高。”武则天抚摸着太平公主的秀发,对千金说:“那就定下这个姓薛的了,你再从侧面再详细地了解了解他家庭和他本人。过几天我让礼部的人过去说。” 开耀元年七月已丑,太平公主出嫁。 到底是武则天宠爱的女儿,太平的婚礼规模盛大,比李弘、李贤那几个太子、王子结婚时强多了。为庆祝公主出嫁,特赦京师,天牢里的囚犯一并被放出来。公主的封邑破例增加。按规定,皇子的封邑是八百户到一千户,公主最多为三百户,而太平公主却为三百五十户。 按照习俗,婚礼在夜间进行。附近的各县州府,都派人装扮了社火故事、花灯大灯前来助嫁。百十余起社火,百十余起花灯大炮,前前后后,一起一起,接接连连,从含元宫西面的兴安门一直摆到宣阳坊南隅的薛氏宅第。 整个京都正日晚上成了不夜天,稍稍富裕的人家是家家挂彩灯,户户随份子。文武百官见天后如此宠眷,谁敢不来庆贺。都备有金帛表礼,前去祝贺。一时间,京城中大街小巷,衣冠车马,填门塞户。大家小户,尽来争看。 太平公主为了让平民小百姓一瞻自己的天表,一反常态,不坐大轿,而是和薛绍一起,各骑两匹枣红骏马,并辔前往薛府。打头的是鼓乐笙箫,三百人的乐队前面走着,接着是御 赐的龙亭,龙亭上焚着御香,点着圣火,由八个人抬着,龙亭过后是十六个锦衣使者,各挑着八对金莲御灯。接着就是公主和驸马,公主是金装玉裹,翠绕珠围,山黛与冷绛雪,打扮的如天仙一般。新郎是乌纱帽,大红袍,簪花挂红,燕白领与平如衡,青年俊美,惹得道旁百姓啧啧称羡。 一路火炮与鼓乐喧天,花灯夹道,宛若云汉之星回;仙乐频吹,俨然箫韶之递奏。一时富贵,端的是占尽人间之盛。 到了薛家,拜过天地,入了洞房。薛绍不知怎么办才好,他躇踌着,手微微地抖着,胆怯地看着面前的公主。太平公主大大方方地看着薛绍,笑着说:“你娶了天下第一公主,占尽了人间之盛,这是何等的风骚,怎么不见你眉宇间神情飞跃?” 薛绍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半天翻不过神来,说:“公主乃人间仙女,英才天纵,貌美如仙,薛绍自然诚惶诚恐。如有不到之处,万望公主原谅包涵。” 太平公主眼盯着薛绍,撇着嘴,不置可否,说:“你很会说好听话呦。” “绍说的都是心里话。”薛绍说着,就要给公主跪下。 太平公主抬手止了他。走过去坐到了床沿上,招手说:“过来,过来。过来给我脱衣服。” 薛绍服从命令,胆怯地走过去,不敢碰太平的衣扣。 “怎么啦?”太平公主问。 “绍不敢。” “从今儿起,你就是我的夫君了,来嘛。” 薛绍望着美丽的太平,不由地血脉贲张,走到床边,一把搂住了太平…… 完成了幺女太平公主的终身大事之后,高宗的病似乎也越来越重了。他躺在床上,除了呻吟声之外,就催促太医局速想办法。其实太医局的御医们也没闲着,太医局也比任何时候都忙。大门口一天到晚,人来车往。有贡献偏方的,有拍着胸脯要求亲手给皇上治病的,有说能给皇上驱魔的。太医局的皇帝医疗班子也一天到晚地商量可行的医方。还要根据武则天的指示,把皇上病情的发展及相应的治疗方案,每天上报给武则天。 这天,武则天来见高宗。 “皇上,”武则天坐在床边,轻轻地拍打着高宗说:“近日大理国派流星快马送来一种处方,您不妨尝尝。” “什么处方?是不是‘婆罗门药’?”高宗撑起身子问。 “差不多吧,闻着味觉得呛鼻子。” “不行,不行。朕十几年前就服过这种药,既难吃又没有疗效,还烧得朕胃疼。” “那--”武则天叹了一口气,摸着高宗的手,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难道真要服那‘金石之药’?” “啥‘金石之药’?”高宗问。 “‘饵’药呗。当年先帝太宗服的那种,如今虽经太医进行改良,但此药太烈,我还是不敢让他们给你服。” “没事,服!朕这多少年的老毛病,不施重药,就拿不下来它。”高宗急着说。御医久治不愈,土方、偏方试过一遍,全无疗效,高宗决定冒险使用饵药。 由于事关重大,武则天召见大臣,讨论此事。宰相裴炎说:“以万乘之躯,服虎狼之药,确实令臣等担忧。臣恳请天后转告皇上,服之前,一定先安排好国家大事。” 武则天点点头,说:“我和皇上也考虑到此事,所以把太子和裴爱卿从长安召回。在服饵前,决定裴炎为侍中,崔知温、薛元超守中书令。” “服‘饵’前,循例请令太子监国。”薛元超恭手向武则天说道。“有我在,监国不监国的倒无所谓。” “天后,太子乃国之根本,国之皇储,惟有监国才可号令天下,以安天下。请天后速转告皇上,务使太子监国。”薛元超一脸严肃,郑重其事地奏道。 “监国就监国吧。”武则天轻描淡写地说。 饵药即金石之药,类似于方士所练的丹药,里面有金、银、汞及其它成份,其性甚毒,服少了没有疗效,服多了往往致人于死命。对这样药性甚烈的狠药,在魏晋时非常盛行,名士们仰慕升仙之道,对此乐此不疲,往往不顾身家性命,以身试药。七孔流血,一命呜呼者大有人在。高宗李治选择此药,也属万般无奈之举,他确实被自己的病逼急了。 服药这天,武则天、太子和几个宰相全部守候在高宗的床前,盼望着奇迹发生,同时心理上也预备着以防不测。当那闪着琥珀色光泽的圆圆的丹药递到高宗的嘴边时,高宗不由自主抽动了一下身子,他并没有马上张嘴去吃,而是用手接过来,送到眼前看了看,但由于视物模糊,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又搁在鼻子下闻了闻,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味,遂一咬牙,搁到了嘴里,用半碗桃花水把它们送了下去。吃下去之后,高宗长出了一口气,倚在枕头上,静静地等候着。好半天什么反应都没有,高宗要求再吃两粒。 侍在旁边的裴炎磕头劝道:“皇上,此金石之药不宜多服,也不宜久服,服多了必然中毒,臣恳请皇上过两天再说,若有疗效,就可以加服,若无半点疗效,即说明此药无用。” “裴爱卿言之有理,皇上还是等等,看看效果再说吧。”武则天也跟着劝道。 高宗忍住劲等了五、六天,见身体全无动静,病情依然,不禁灰心丧气,对侍病的几个 大臣说:“朕才刚刚到天命之年,此时若告别众卿,心犹不甘。朕虽不求活个百年、千年,但若再活二十年、三十年的,朕就满足了。” “修短自有天命。皇上尽可安心养病,依照常规服药。有病在身,急也没有用,徒增负担。”裴炎说道。 “裴爱卿言之有理,皇上还是宽心养病为好。我和朝臣们也都为皇上的病,急得天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也都在到处寻找办法。盼望皇上能早日康复。”武则天劝道。 “可朕这病一天重似一天,却不见你们拿出什么好办法。”高宗说。 第62章 “皇上,”薛元超上来奏道:“不妨上高山封禅,以祈求天神保佑皇上身体康复,长命百岁。” “封禅?”武则天不高兴地看着薛元超,说,“泰山已封过,还上哪封禅?” “皇上,天后,”薛元超分别作了两个揖,说:“山有五岳,乃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和中岳嵩山此五大名山,均可封禅。除泰山之外,皇上还可去华、衡、恒、嵩封禅,以祈告上天,保佑皇上。” “皇上病成这样,还能遍拜四岳?”武则天生气地说。 “行,行。”高宗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说,“只要能治好朕的病,多高的山,多远的路朕也不在乎。就照薛爱卿所奏,朕要去四岳封禅。” “皇上,山高路远,旅途劳顿,您的身体怕吃不消,如果要封禅,可遣特使去代为封禅,效果也是一样的。”武则天好心地劝道。 “不行,别人代封,显得朕心不诚。朕虽不能一下子封完四岳,但可一年去一个山,四年也就封完了。” “皇上!”裴炎上前,欲行劝谏。 “你们都不要说了,就这样定了。朕愿以毕生之余力遍拜四岳,上告于天神,朕当皇帝几十年,还是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庶民的。朕也不相信天神不保佑朕长命百岁。” 事关皇上的身体安康,武则天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和几个宰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见几位宰相点点头,武则天奏道: “皇上既然发此誓愿,就先从近处的嵩岳封禅吧。我先着人去嵩山建设封禅台和行宫,等一切准备妥当了再行封禅。” “要建就快一点,越快越好,”高宗在床上着急地说,“另外,要给行宫起个好名字,名字要显示出朕对天神的崇敬。” “这个请皇上放心。”旁边一直不言的崔知温说道。关于嵩岳行宫的名字,几个大臣想出了十来个名字,什么“天佑宫,玉成宫,康宁宫,乾盛宫……” 高宗总觉不满意,最后还是武则天一锤定音:“叫‘奉天宫’吧,奉天承运,也附合封禅的意思。” 高宗觉得有理,点头答应了下来。 弘道元年(683年)正月,奉天宫提前完成。高宗不顾天寒地冻,不顾文武群臣和武则天的劝说,当即决定立即前往嵩岳封禅。但天不由人,其时已是病入膏肓,两目已不能视。这天,侍候的御医秦鸣鹤觉得实在不能拖下去了,于是斗胆趴在地上磕头请求道:“天后,皇上,此风疾已上逆,砭头血可愈。” “此可斩也,乃欲于天子头刺血!” 一句话吓得秦太医又连磕几个头,带着哭腔说: “天后,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皇上头上因风逆瘀血,塞焉脉路,因而头晕目不能视。惟有砭头血放之,方可缓解症状。” 高宗在床上动了动,说:“试一试吧,未必不行。” 秦太医忙又看武则天。见高宗同意,武则天也点点头,再三叮嘱说:“小心点,度要把握好,千万别出错。” “臣谨遵天后圣谕。”秦太医忙从自己的医疗箱里,拿出几根金针,又用药酒擦了几次,才预备给高宗头上扎针放血。 手拿金针,临到高宗头上,秦太医的手又打起颤来,武则天见状,鼓励道:“别怕。” 秦太医感激地冲武则天点点头,捻针在手,沉着、冷静地在高宗的百会、脑户两个穴位上扎了数针,不一会儿,放出了些许紫黑色粘稠的恶血。还没等秦太医发问,高宗就一个劲儿地叫起来:“我好像看清楚东西了!” “皇上,您是不是感觉头部轻松了许多?”秦太医问。 “轻了,轻了。”高宗兴奋地说。 武则天担着的心放下来,她转嗔为喜,以手加额,长出一口气说:“感谢苍天!” 秦太医收起了金针,叩头说,“今天砭头血多放一些,明天就少一些,以后逐日放一点,直至放出鲜红的正常的血。” 秦太医告辞走了,武则天又亲自把他送到殿外。第二天,武则天又亲自负彩百匹以赐秦太医,感谢他的妙手回春。 秦太医纵然是华佗转世,但天意难违,高宗李治的病还是一日不如一日,其生命之光也渐渐地熄灭。 十二月丁巳,高宗卧在床上,已不能进水米。武则天半步不离地守在床前,她一会儿轻轻地抚摸着高宗削瘦的脸庞,一会儿背过脸去暗自落泪…… 六.8 三十年的夫妻,三十年的情深。三十年前,那玫瑰花下的喁喁私语,翠微殿中的纵情拥抱,还有那尼姑庵的不了情,无一不透露和显示着高宗对武则天的殷殷恋情。没有高宗的情义,就没有武则天的现在,没有高宗的赏识,就没有武则天的辉煌。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从内心深处来讲,武则天最不愿辜负的就是高宗。为了权力和理想,她可以心狠手辣地铲除掉别人,直至包括自己的亲生子,但对于高宗,她心里始终有个准则,她一定好好地忠守高宗,直到最后。在她内心深处,只有如此的坚守,才觉得心安。 “显……显儿,显儿。”高宗在床上动了动,口里叫道。武则天忙令在外殿等候的太子李显到高宗床前晋见。 李显的外表颇似太宗李世民,长得高大威猛,但他徒有其外表,才能正好与太宗相反,是一个昏庸贪玩,无治国齐家能力的人。前一阶段,高宗命他在长安监国时,他只知道骑马打猎,游山玩水,气得高宗特地把他召回东都训斥一顿。 “父皇,找我有事?”太子显跪到了高宗的床前问。 “显,显儿,朕……朕死后,你一定要……要听你母后的话。你,你能力不行,治……治国齐家的本领远……远逊于你母后,你……你要多,多向你母后讨教……” “父皇,您怎么啦?您可别死!”太子显跪在高宗的床前说。 “哎……傻孩子,父皇我也不想死啊。朕惟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刚才听清楚……朕……朕的话了吗?” “听清了,您让我听母后的话。” 高宗歇了一口气,又叮嘱李显说:“你做了皇帝以后,更……更要注意性子,千万不要……不要任性胡来。只要……好好听你母后的话,按照你……你母后吩咐的去办,你……你一辈子都会……平平安安的,国家也……也会治理得好好的。” 李显不住地点头,又回头问武则天:“母后,父皇不会马上就死吧?” 武则天摆摆手,说:“你还到外殿等着,不要乱跑。” 李显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高宗问武则天:“你怎么让他出去了?” 武则天手握着高宗的手,脸贴着高宗的脸,轻轻地说:“臣妾只想单独和皇上静静地在一起。” 高宗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他努力地握着武则天的手说:“这些年来,朕身体多病,许……许多国家大事……全靠你支撑,你……你确实受累了。” “这是臣妾应该做的。”武则天叹了一口气,又说:“臣妾的性子不好,为人严厉,这些年也做了不少让皇上生气的事,” “过去……过去的事就不要……不要提了。你以后能……能把显儿带好,能……能让他守住这大唐……的江山,朕……朕就能安息于九泉了。” “皇上,你歇歇吧,别说了。”武则天劝道。 到了夜里,高宗时而昏迷,时而身体抽搐,武则天见状,忙令人急召中书令裴炎入内。 裴炎也是好几天不敢回家睡觉,一直在皇城外中书省守着。听到宣诏,他火速赶到高宗的病榻前。 “皇上,皇上,裴炎裴爱卿来了。”武则天附在高宗耳边轻轻地叫道。高宗此刻已经醒了,许是回光返照,他竟要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武则天忙命人拿过两个枕头,垫在高宗头下面。 高宗视物模糊,虽不能分清眼前的人谁是谁,还是转着脸,看了一圈。颤抖着伸出手,问:“太子显安在?” “父皇,我在这儿。”李显往前挪了挪。 “快,见过裴爱卿。”高宗命令道。 李显只得朝旁边的裴炎施了一个礼,口称:“显见过裴中书。” 裴炎慌忙起立,搀住李显,口称“不敢。” “裴爱卿,近前接旨。”高宗宣谕说。裴炎忙跪行到床前,叩头说道: “臣裴炎在此。” 高宗哆哆嗦嗦地往枕头底下摸,武则天忙帮高宗找出圣旨,交到高宗的手中。高宗双手捧旨,递给裴炎,说:“此乃朕的遗诏,待太子即大位,可当朝宣谕。” “臣裴炎谨遵皇上圣谕。”裴炎小心翼翼地接过圣旨,退到一边。 做完这些,高宗累得喘不匀气,武则天忙撤去一个枕头,让高宗躺下,头枕在实处。高宗歇息了一会儿,又惦记着他的子民,问:“庶民喜否?” 裴炎急忙上前答道:“百姓蒙赦,无不感悦。” 高宗叹了一口气,感伤地说:“苍生虽喜,我命危笃。” 接着,高宗好一会儿不说话,武则天忙凑过去,见高宗又昏迷了,情知不妙,于是不断地轻声叫着:“皇上,皇上。” 高宗睁开眼睛,嘴张了几张,喉咙里发出不连贯的声音,他已没有精力说话了,手却伸出来,武则天情知他的意思忙把太子李显叫过来。 随着蜡烛的光辉,可见高宗的眼神温和发亮。他的手努力地握住太子显的手,又尽力地往武则天手里塞。武则天急忙伸出手,三人的手握在了一起。高宗沉思地看了武则天一眼,使尽最后一点力量点点头,然后头往枕边一滑,阖目而逝。 第63章 待太医确定皇上已驾崩后,武则天率先放声大哭,她伏在床前的地上,不住地叩头,边哭边诉:“皇上啊……你怎么撇下我……走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啊……叫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呀……啊。” 见天后哭得涕泗滂沱,裴炎真切地感觉到天后对皇上的情深义笃,遂上前劝道:“天后,圣上驾崩,天下震动,许多大事需要你处理。望天后压住悲伤,以国事为上。” 武则天于是收住了哭声,接过了近侍递来的巾帛,擦了泪,对裴炎说:“速着人集合大臣,天亮时朝会于乾元殿,宣遗诏,太子即大位。” “太子即位的典礼怎么办?是不是依例举行大典?”裴炎问。 “国丧之日,一切从简,改改元就行了。最重要的是操办先帝的丧事。”武则天说着,见太子显在旁边站着发愣,指着他说:“你现在也算是皇帝了,你也和裴爱卿一块到前殿去。后殿的事包括给先帝沐浴、穿衣服等我来办,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裴炎答应一声,急急往外走,李显见状,也忙跟了上去。走到半路,离东宫不远的地方,李显嘴张了张,对裴炎说:“裴中书,你先走一步,我接着就过去。” 裴炎住下脚,在宫灯暗弱的光亮下看了看李显,恭手说:“先帝驾崩,新君立位,事多如麻,大事一件接一件,皇上您要尽量在朝堂上和我们在一起。” “这事我懂,你先去乾元殿,我接着就过去。”李显说着,领着他的人,打着宫灯,匆匆地消失在夜幕里。 李显是武则天四个儿子中最窝囊的一个。可巧他找的老婆韦氏,却是一个好虚荣、有野心的女人。自从李显当了太子,她的心就蠢蠢欲动起来,一心想当武则天第二,一天到晚地对李显耳提面命。此次李显急着回东宫一次,就是跟韦氏说父皇驾崩的消息。韦氏早已迎在东宫门口,见李显来了,就急急地问:“怎么样?圣上驾崩了没有?” “刚刚驾崩没多久。我来给你说一声,还得马上去乾元殿,等到天亮,还得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 灯光下,韦氏激动得脸色发红,她拿住李显的手捏了捏,说:“皇上,你赶快去乾元殿吧,有什么事,及时差近侍来跟我说。” 李显点点头,及待转身要走,韦氏又拉住他问:“遗诏里怎么说的?怎么安排天后的?” “我没看遗诏。”李显说。 “你怎么不看?” “人没给我看。” “好了,好了,你赶快去吧。”韦氏不耐烦地把李显推出了门外。天亮了,接到紧急通知的文武群臣,也急急赶到乾元殿,首先听中书令裴炎宣读高宗的遗诏:“朕自登基以来,凡三十年……拯苍生之已溺,救赤县之将焚。止麟斗而清日月,息龙战而荡风波。……黎元无烽柝之警,区寓恣耕凿之欢。育子长孙,击壤鼓腹,遐迩交泰。……然自古有死,贤圣所同,修短之期,莫非命也。……特遗诏立太子显为皇帝,裴炎为顾命中书令。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读完诏书,李显被请上了皇帝宝座,紧接着群臣山呼万岁。居高临下往下望,那高大宽阔的朝堂,跪拜着的衮衮诸公,让初次登大位的李显有些拿不住。他僵直地坐在帝位上,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响,那山呼万岁声,好像离他很遥远很遥远,又很贴近很贴近…… “陛下,陛下!”裴炎在御阶旁叫着。 “啊?什么事?”李显从懵懂中醒悟过来。 “天后传谕:让群臣去后殿瞻仰大行皇帝(皇帝死后一个月,称为大行皇帝)的遗容。” “行,行。”李显忙站起身和群臣一起赶往后殿。 高宗的遗体已被转移到麟德殿。按习俗,安卧在贡床上的高宗被头南脚北放置在殿中央。大臣们按级别排成一队,围着灵床缓缓地转了一圈,哀恸着瞻仰遗容,但见高宗玉色温莹如出汤沐。天后武则天也始终眼含热泪侍立在一旁。此情此景,也让不少大臣心怀感动,无形中又多了一层对天后的敬意。 瞻仰仪式结束后,高宗被放入灵柩。在灵柩前,武则天命裴炎宣谕,其内容是: 尊天后为皇太后,临朝称制。大赦天下,赐九品以下勋官一级。 宣完谕后,武则天即和群臣一起讨论大丧事宜,反把皇帝李显冷落到了一边。李显坐在宝座上,嘴张了几张,想插进两句话,又想不起来说什么。好不容易捱到散朝,显皇帝急忙回宫,找他的妃子韦氏。 “今天上朝都说了些什么?”韦氏见面就急切地问。 “就是讨论一些大丧的事。” “裴炎、魏玄同那几个朝臣对你怎么样?” “他们不大和我说话,有事都好找太后商量。” 韦氏听了这话,兀自摇了摇头,又叹口气说:“虽当了皇帝,却没有心腹。” “那怎么办?”李显问。 “怎么办?”韦氏站起身走了两步说,“我们得赶快安排自己人当宰相、当大臣。” “能安排谁?”李显泄气地说。 “我爹韦玄贞。”韦氏冲着李显抿嘴一笑,甜甜地说。 “噢,他不刚刚才升的官吗?从一个小七品参军,一下子升到四品的豫州刺史。” “豫州刺史有何用?要升就得升到宰相。只有我父亲当上宰相,我们在朝中才真正地有地位,议政时,我父亲才能帮你。” “那?只怕太后不愿意。” “你别和她说,先找裴炎商议,只要裴炎同意,你接着就让他拟旨,这事就算办成了。既使太后不愿意,事后她也只能无可奈何。” “行,这方法行。”李显觉得此计甚妙,脸也笑开了,他又接着说:“我是皇帝,天下第一,任命宰相还是有这个权力的。” 高宗的梓宫停放在宫里,朝中的事千头万绪,又要遣官把丧期讣告天下,又要加紧给高宗建设陵墓。突厥犯边的战况还雪片般地飞来,忙得中书令裴炎是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好。李显坐在大殿的宝座上,什么事也议不了,武则天见到他就直皱眉头。 这天,见太后武则天没上朝,新皇帝李显把裴炎召到近前说:“裴爱卿,朕想跟你说个事。” “臣谨听圣谕。”裴炎叩手说道。 见裴炎把自己当皇帝看,一副恭敬的样子,李显点点头,说:“你可知韦玄贞吗?” 裴炎说:“韦大人不是在豫州干刺史吗?” “对,他还在干刺史。我想现在给他升升官。” “皇上准备怎么安排他?”裴炎问道。 “朕想让他干侍中。侍中是宰相,常务执政。” “皇上,臣以为不可。”裴炎恭手说,“上个月,韦大人才由一个七品参军升至四品刺史,如今陡然升至同中书门下三品的侍中,臣恐天下人议论,朝臣中不服。” “有什么不服的,就这样定了,你抓紧安排一下,把刘齐贤调任别职,让韦玄贞当侍中。” “皇上,侍中乃协助皇上处理日常朝政的大臣,非有才者不能担任,如今正值大丧之期,更需要一个好的侍中。韦大人无一点朝中工作的经历,乍一调来,恐也不能胜任此事。” “皇上,此事不好办,就是臣同意,可其他中书门下三品也不会同意,再说,还得过皇太后这一关。”见皇上不语,裴炎又接着说道。 “朕是天子,只要朕愿意,就是把天下拱手送给韦玄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何况只是让他当个侍中,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裴炎恭手施了一礼,口说:“告辞!”就转身急急地走了。 武则天正坐在白虎殿西侧的一间屋里,一个人静静地,不知在想什么。听近侍说裴炎求见,忙令召进。裴炎进屋来,施了个礼,把李显的话向武则天一学,武则天也比较震惊,问:“他真是这么说?” “此话乃皇上亲口对臣讲的,千真万确。” 武则天沉默了半晌,嘴里嘣出这么一句:“皇上想干什么?” “太后,皇上乃一国之君,金口玉言,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太后理应颁谕申斥。”裴炎奏道。 武则天叹了一口气,令近侍给裴炎赐坐、上茶,而后感慨地说:“天下有些人认为我妇人家不该干政,更不该临朝听政。可裴爱卿你看看,这朝政的事我不问能行吗?先帝在世时,苦于风疾,不能视事,百司奏事,时时令我决之,我也只得夙兴夜寐,独撑朝政。我要再撒手不问,都很难想像这大唐江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太后多谋善断,这是天下人共认的。如今皇帝年少无识,还须太后再临朝听政一段时间。” “显也不小了,二十多岁了,连儿子都有了。他能说出把天下都拱手送给人的话,让我寒心哪。” “太后的意思是--” “皇帝又不是一成不变,非得由哪个人当,显既然不胜其位,李旦的才智虽然不高,但比显为人稳当。” 裴炎恭手说:“太后圣裁。显确实不适合当皇帝,他还逼着臣把他奶妈的儿子,一个姓于的卖油条的提为五品刺史。臣当时认为荒唐,没敢答应他。” “废他为庐陵王吧。新皇帝旦叫睿宗吧。”武则天想了想,似乎随便地说道。 裴炎心里有些激动,心想这废帝立帝的大事,三言两语就让太后给决定了,只是这程序怎样走,裴炎心里没有谱,就问:“太后,废帝事大,一定要谨慎行事,是否要派人先行把李显软禁起来。” 武则天笑了笑,说:“不用。 第64章 我要当堂宣废帝诏,也让他,让群臣看看,他到底为什么被废的。” “太后,他毕竟在朝堂上还是皇帝,他一旦生气发怒,这事就变得复杂和严重了。” 武则天鼻子里哼笑了两声,说:“谅他不敢。” “太后,不得不慎重啊,殿前的侍卫仓促之间说不定都听他的旨意啊。”裴炎着急地说。 “裴爱卿,这事你别管,到明天上朝前,你到我这里拿废帝诏书,直接上朝堂上宣布就行了。” 光宅元年(684年)二月七日五更天,朝门外等候上朝的文武大臣突然得到通知,说太后口谕,本日早朝改在正殿乾元殿举行。按照惯例,乾元殿是朝议大事的地方,只有在元旦、除夕,以及太子即位或立后等大事的时候,才在乾元殿朝会。文武百官不明就里,都莫名其妙地来到乾元殿,却发觉这里的气氛也大为异常,殿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羽林军提枪带刀地守在大殿四周,左、右羽林将军程务梃和张虔勖各率麾下的军士站在朝堂两侧,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前来上朝的大臣。 程务梃按剑在手,站在殿门口喝道:“请各位大臣按班排好!” 众文武慌忙各站各位,也不敢说话,都把眼光投向大殿的门口。一会儿,中宗皇帝李显驾到。一看场面比平时隆重,李显不禁有些自得,大摇大摆地走上御台,一屁股坐在龙椅上,回头见太后的座位上空着,太后没有来,心里更觉胆大,便朝旁边的近侍点点头,意思是朝贺可以开始了。近侍刚想指挥群臣磕头,山呼万岁,只见大殿门口,中书令裴炎、中书侍郎刘祎之匆匆地赶来,走到殿中央也不去自己的位置,而是径自来到御台下。只见裴炎立定站好,转过身去,把手中的一卷黄绢“刷”地一声展开,威严地看了群臣一样,口称: 六.9 “太后诏令:自即日起,废中宗为庐陵王!” “什么?”李显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睁着眼睛惊愕地问。 裴炎也不再理他,而是走上御台,严肃地说:“请庐陵王从宝座上下来!” 这一切,对李显来说,简直是太突然了,他这才明白了朝殿内外为何有这么多的御林军,他在惊惶中也无法明白为何发生这样的变故。他不解地问:“我有何罪?” 裴炎也不理他,对身后的刘祎之说:“把这句话报给太后。” 刘祎之飞奔出殿,一会儿转回来,传太后的原话说:“汝欲以天下与韦玄贞,何得无罪!” 听了这话,李显才明白过来,他一拍额头,苦着脸,但悔之晚矣。 “奉太后谕,立相王李旦为皇帝,号为睿宗。”裴炎又当堂宣读第二道诏令。读毕,指示刘祎之把早已制好的册书交给礼部尚书武承嗣,命他捧着诏书立即交给相王李旦。 武承嗣接过册封,愣愣地问:“直接到相王府交给李旦?不举行册封大典了?” “太后让你直接交给他,让他明早来上朝就行了。”裴炎摆摆手说。 “那安排他在宫中住哪个殿?还住长生殿?”武承嗣心里没有一点谱,忙又问裴炎。 裴炎说:“这事你去问当今太后去嘛。我一个中书令,岂能擅自决定?” 武承嗣也觉得是个理,于是捧着诏书走了。这时,李显也被程务梃带走了,羽林军也撤出了大殿,群臣无首,也只得怏怏地散朝了,各回自己的衙门办公去了。 其后,李显被幽禁在宫中别苑里,闭门思过。新皇帝睿宗李旦被安排到一个偏殿里,每天上朝就是当个摆设,多亏李旦是个心平气和的人。他什么都不问,这时的武则天当仁不让地常御紫宸殿,施黪紫帐临朝,以太后的身份裁决军国大事。 在高大雄浑、气势森严的皇宫大内里,在通往太后居住的正殿的甬道上,一个内侍引领一个外廷官员,都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走着。该外廷官员长相团头团脑,面白无须,脸色红润、油光发亮、正似人生得意之时。他身着紫色蟒袍,腰挎金石玉带,一看就知是一个三品大员。此人正是太后武则天的亲侄子武承嗣。承嗣是武则天的二哥武元爽的儿子。咸亨二年(671年),袭封周国公的贺兰敏之被武则天诛杀。武承嗣由是被从岭南召回京城,继承武士彟的后嗣,由一个贬官之子,一跃而成为周国公和服紫戴金的三品大员。高宗驾崩前后这一段时间,武承嗣官居礼部尚书。 大殿里,武则天正坐在龙案旁批阅文书,及武承嗣进来后,她头也不抬仍忙自己的事。武承嗣见太后坐在龙案后森严的外表,也不敢造次,只是垂手立在一边,站了片刻,又觉不对劲,于是撩衣跪倒,口称:“臣武承嗣见过太后,愿太后万岁万万岁。” 好半天,武则天才合上手中的卷宗,抬起眼皮往下看了一眼,说:“赐座,看茶。” 近侍忙按吩咐搬来了凳子,端上了香茶。武承嗣端杯在手,小心地喝了一口,拘谨之极。近侍也给武则天奉上一碗不知名的特制的汤羹。武则天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啜完,方用巾帛擦擦嘴,问武承嗣:“这几个月来,因先帝表仪及奉安大典,礼部工作负担甚重,你作为礼部尚书,能否应对呀?” “臣承嗣仰赖太后的荫庇,尚能应付。” 武则天点点头,说:“礼部的工作,我还是满意的,你有没有考虑多分担一些朝政呀?” 听武则天问这话,武承嗣心里一阵激动,猜测自己可能又要升官了,忙恭敬地答道:“承嗣想……想到其他部去锻炼锻炼,比如兵部,吏部。承嗣还想同中书门下三品,参知政事,以便更好的为太后分忧。”说完这些,武承嗣又怕太后嫌自己官欲太强,遂又加上几句道:“这只是承嗣的一些小想法。承嗣最终还是绝对听从太后的安排的。” 武则天又点点头,说:礼部涉及到国家的基本大政的方方面面。不但要管礼乐,而且在请封和宗庙设置上,都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听太后话语里有不赞成自己改行的话,武承嗣的心有些凉,只得硬着头皮表示说:“太后教训的对,承嗣愿在礼部尚书的位子上,按照太后的旨意,进一步地把礼部的工作做好。” 见武承嗣还未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武则天沉默了一下,又接着问:“承嗣,自高宗大帝崩后,你对大唐的未来有什么看法?” 武承嗣极力思考着太后话里的意思,但脑子仍跟不上太后的思维,只得答道:“新皇帝不谙政事,国家全仗太后的领导。” 见侄子仍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武则天于是挑明说:“你对武氏将来在大唐处于什么样的地位,有什么看法?” 至此,武承嗣才觉恍然大悟,急忙答道:“李氏一族眼见衰落,国家大政全仰仗于太后。天下人皆感于太后恩德,臣承嗣以为……” “以为什么?” “臣承嗣以为天命归我武氏,归于太后陛下。”武承嗣大胆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武则天听了这话,却面无表情,含而不露,半天才徐徐说出一句话:“路还很长,这改天换地的大事,更需要扎扎实实,一步一步地来。” “承嗣身为我武家的后嗣,陛下的亲侄,愿誓死效力陛下,维护陛下,开启我武氏的万代江山!”武承嗣此时热血沸腾,心情激动,仿佛下一步自己就要当皇帝了。 “现在天下人对我临朝听政有什么看法?”武则天问道。 “天下人咸以为太后英明,巾帼不逊须眉。一赞太后保卫国家疆土,维护国家统一;二 赞太后重视农业生产,改善百姓生活;三赞太后知人善任,广泛招揽人才;四赞……” 武则天笑了笑,抬手打断了武承嗣的几赞,说:“在天下人的心中,太后仍不是一个皇帝。” “那怎么办?”武承嗣仰着脸,痴痴地问老姑。 “知道传国玉玺上有这样两句话吗?一作龙文:‘受天之命,皇帝寿昌’,一作鸟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就是说,上天注定谁当皇帝谁才可以当。因此,若登大位,须先做登基前的舆论准备,要大造声势,一步一步地,让天下人从内心里认可。这样,才能堂而皇之地坐上皇帝的位子。” 武承嗣问:“太后下一步怎么办,你老人家快吩咐,侄儿我都快沉不住气了。” 武则天说:“我准备先办几件大事。先削弱李氏家族的影响,另起炉灶。第一,改百官名;第二,易天下旗帜;第三,把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从长安迁至洛阳,改洛阳为神都,改洛阳宫为太初宫;第五,立我武氏宗庙;第六,改年号为‘光宅’,光我武氏家宅。” “太好了,这几步棋走得太妙了!”武承嗣拍手道。“下一步这几件大事就交由你礼部办,你能办好吗?” “没问题!”武承嗣拍着胸脯说,“臣承嗣一定把这几件事办得漂漂亮亮的,叫陛下你满意。不过……”武承嗣卖了个关子。 “不过什么?” “这几件事都挺大,承嗣是不是再能官升一级,当个中书门下三品什么的。这样说话也有分量,办起事来也顺当。” 武则天看着侄儿笑了笑,说:“我明日早朝就宣布你为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 武承嗣一听急忙离座,趴地上磕仨响头,口称:“谢太后!” “皇帝又不是一成不变,非得由哪个人当,显既然不胜其位,李旦的才智虽然不高,但比显为人稳当。” 裴炎恭手说:“太后圣裁。 第65章 显确实不适合当皇帝,他还逼着臣把他奶妈的儿子,一个姓于的卖油条的提为五品刺史。臣当时认为荒唐,没敢答应他。” “废他为庐陵王吧。新皇帝旦叫睿宗吧。”武则天想了想,似乎随便地说道。 裴炎心里有些激动,心想这废帝立帝的大事,三言两语就让太后给决定了,只是这程序怎样走,裴炎心里没有谱,就问:“太后,废帝事大,一定要谨慎行事,是否要派人先行把李显软禁起来。” 武则天笑了笑,说:“不用。我要当堂宣废帝诏,也让他,让群臣看看,他到底为什么被废的。”“太后,他毕竟在朝堂上还是皇帝,他一旦生气发怒,这事就变得复杂和严重了。” 武则天鼻子里哼笑了两声,说:“谅他不敢。” “太后,不得不慎重啊,殿前的侍卫仓促之间说不定都听他的旨意啊。”裴炎着急地说。 “裴爱卿,这事你别管,到明天上朝前,你到我这里拿废帝诏书,直接上朝堂上宣布就行了。” 光宅元年(684年)二月七日五更天,朝门外等候上朝的文武大臣突然得到通知,说太后口谕,本日早朝改在正殿乾元殿举行。按照惯例,乾元殿是朝议大事的地方,只有在元旦、除夕,以及太子即位或立后等大事的时候,才在乾元殿朝会。文武百官不明就里,都莫名其妙地来到乾元殿,却发觉这里的气氛也大为异常,殿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羽林军提枪带刀地守在大殿四周,左、右羽林将军程务梃和张虔勖各率麾下的军士站在朝堂两侧,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前来上朝的大臣。 程务梃按剑在手,站在殿门口喝道:“请各位大臣按班排好!” 众文武慌忙各站各位,也不敢说话,都把眼光投向大殿的门口。一会儿,中宗皇帝李显驾到。一看场面比平时隆重,李显不禁有些自得,大摇大摆地走上御台,一屁股坐在龙椅上,回头见太后的座位上空着,太后没有来,心里更觉胆大,便朝旁边的近侍点点头,意思是朝贺可以开始了。近侍刚想指挥群臣磕头,山呼万岁,只见大殿门口,中书令裴炎、中书侍郎刘祎之匆匆地赶来,走到殿中央也不去自己的位置,而是径自来到御台下。只见裴炎立定站好,转过身去,把手中的一卷黄“太后,微臣前几天到治下考察民情,行至嵩岳山中,突然在草丛石块间发现一块奇石,发现时尚熠熠闪亮。臣联想到太后刚刚颁下的改制令,觉得奇石此时出现,定言符瑞,定是昭示着太后改制乃天命所在!” 樊文像背书歌子似的,把早已背熟的这段话,完整地背了出来。武则天也满意地点点头,问:“瑞石带来了吗?” “带来了。”樊文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红锦帛包裹的布包。然后小心地、一层层地把它打开,果然露出一个五颜六色,像琥珀一样晶莹的鹅蛋般大的鹅卵石。一个近侍走过来拿起它,转呈给御座上的武则天。 武则天在手中把玩良久,才连连点头,说:“果然是一块不可多得的瑞石。--近侍,将此瑞石传示于百官。让众爱卿也开开眼界,明白此次改制,不但百姓拥护,连上天也显现符瑞。” 近侍把鹅卵石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一一呈给堂下的大臣们观看。众臣工看着鹅卵石,果然都啧啧地称奇,善于拍马溜须者早已跪在地上,装作激动万分的样子连连叩头,口称:“此瑞石圆润放亮,表里不凡,且出于嵩岳神山之中。联想到近日各地奇花、奇树、异草的连连出现,臣等更觉得太后改制乃天命所在,太后临朝乃天命所在。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见人都跪下了,众臣工不敢怠慢也急忙跪下,随着人家山呼万岁。 独有尚书冯元常屹立不动,连连大摇其头,出班奏道:“太后明鉴,此石乃五色石,又名雨花石,一些山中,河道间随便可见,就是臣的家中,也收藏好几块呢。嵩阳县令樊文不好好地在任上主政,而投机进京,妖妄地把顽石视为瑞石,状涉谄诈,可贬官革职,以免诬罔天下!” 听了冯元常的败兴话,武则天的脸马上就拉下来了,说:“瑞石就是瑞石,怎可说成顽石?你身为尚书,如此愚暗不明,不以国之符瑞为符瑞,又怎称其职?我看你还是下去当刺史去吧。--刘爱卿,哪个州有空缺?” “只有蜀地的陇州尚空缺刺史。”天官尚书刘祎之回道。 武则天面带微笑,指着冯元常说:“陇州乃蜀地要塞,不可连日无刺史。你即刻到吏部领取委文,今日就向陇州进发。” 几句逆耳的话就把自己由当朝尚书,一下子变成几千里外的贬官。其人生境遇的陡然变化不可谓不大。但冯元常像早有准备似的,也不做分辩,遂向愣坐在龙椅上的睿宗皇帝李旦叩头施礼,而后昂然退朝,扬长而去。 七.1 今儿是洛阳大集,赶市的人们一群一群地从街上走过。千金公主的侍女成儿也打扮得妖妖娆娆,嗑着瓜子,东瞅西看地走在街市上。在一个干果摊上,成儿给千金公主买了几样可口的果脯和蜜食。见前面的街口上围着一圈人,闹闹嚷嚷的,成儿知道是江湖上耍枪弄棒卖大力丸的,于是走过去,挤进人群中观看。只见一个长相端正的小伙子,大冷天的光着上身,打着赤膊,头上系着一条红带子。他先是攥紧拳头,“嘭嘭”地擂打着自家胸脯,而后抱拳在胸,绕场一周,口里嚷嚷着: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各位父老乡亲,在下冯小宝,自幼拜一位江湖异人为师,学得一身本事,本待在乡下耕田种粮,养身守艺,无奈父亲身患重病,无钱医治,只得出来卖艺。各位大爷、大娘、大哥、大姐、大嫂,有钱就请帮个钱场,没钱你也别走,帮我个人场。耍得好了。你就丢两钱;耍得不好,你哈哈一笑,转身走人。好!各位闪开点,拉开场子,看我冯小宝给各位看官露两手。” 说完,这冯小宝并没有立即开练,而是倒上一碗水,恭恭敬敬地双手端着,对歪坐在地上的一个人说: “爹,你先喝口水,等挣了钱,就看病抓药去。” 那个被称作“爹”的人,头戴一顶破棉帽,耷着眼皮,哼哼唧唧地,瘦骨嶙峋的手,哆哆嗦嗦地接过碗去,才喝了两口,又无力地把碗放下了。这冯小宝轻轻地扶他爹躺在破棉袄上,而后操起一根腊条棍,一个懒驴打滚,翻到场子中间,“刷刷刷”舞了好多棍花,最后“嘿”地一声跳将起来,一棍砸在了硬地上,震得虎口发麻。继而,拿起他爹头上的破帽子,绕着场子,挨个的收钱-- “老少爷们,看在我爹没钱治病的份上,多赏两个钱吧。” 看官中有几个怜贫惜老的,往破帽子里丢两个钱,大部分则掉头就走,分文不施。等冯小宝端着破帽子,转悠到成儿的面前,见这成儿衣服鲜亮,扮相风骚,忙躬身施礼,眼直往成儿高耸的胸乳上瞅,口里说着: “小大姐,大小姐,小宝我今儿可碰上好人了。你手指缝里露两个,就够俺爷俩一天的饭钱。小姐你面善心慈,人物俊俏,一定是个吃斋念佛的主。你行行好,多赏俺几个钱儿吧。” 成儿也不搭话,只是磕着瓜子,打量着面前这个江湖汉子。见他长相端正,齿白唇红,四肢健壮,点了点头,问:“哎,耍把戏的,住在哪?那边坐着的人真是你爹?” “是!” 成儿从腰里摸出两串钱来,在手里一掂一掂的,眼瞄着那冯小宝说:“姐儿我本待想给你两吊钱,你却不说实话。当我不知道,那天还看你俩个在前门的小吃摊上划拳喝酒呢。” “姐儿你认得我?” “常在洛阳街头混的人,谁不认识你。” 冯小宝看着成儿,舔着脸,嘿嘿地笑着,指着躺在地上装病的那个人说:“他叫索元礼,是我干爹,俺俩经常在一块搭伙卖艺混饭吃。” 成儿把手里的两串钱往冯小宝怀里一甩,说:“赏你吧。姐儿我看你人物还比较端正,心里一喜欢,就都给你吧。” “谢姐姐,敢问姐姐住在哪?” “怎么,你想去上门乞讨?” “姐姐不弃,小宝自当侍奉。”冯小宝一看成儿轻佻的样子,觉得有门,忙攀着话说。 “我叫成儿,千金公主府的人,有空去找我。”成儿说着,用葱白的手指往冯小宝胸肌戳了一下,丢个媚眼,袅袅娜娜地走了。待看客都走散后,索元礼才从地上爬起来,问冯小宝:“一共弄了多少钱?” “加上那个女的给的两吊钱,不到三吊钱,够我们晚上的饭钱了。” “那女的是谁?这么大方。” “说是千金公主府的人,叫什么成儿,看她那骚里骚气的,想勾搭我呢。” “勾搭你好啊!”索元礼凑在冯小宝耳边神秘地说:“听说千金公主好养小白脸,你不如去公主府上,通过这个成儿,看能不能搭上千金公主,要真是搭上了她,咱就不用每天这么辛苦地到处找饭食了。” “公主府是随便进的吗?弄不好给揍个半死。”冯小宝胆怯地说。 “光棍汉子,无家无院的,咱怕啥?听干爹的话,明天去找那成儿,闯一闯,说不定就能闯出一片天地来。”索元礼极力怂恿道。 当天下午,两人倾其所有,到旧货市场上买了一件八成新的锦袍。回到栖身的破庙里,洗一遍,浆一遍,索元礼又在人家的门口,顺手牵羊偷了一双靴子。 第66章 第二天,冯小宝身着锦袍,脚登皮靴,头发上又抹了一层猪油,甩手走在大街上,真正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十分人才,鲜鲜亮亮。路上碰了好几个街头相熟的闲汉,都拍手叫着:“小宝,打扮这么干净,相亲去?” “对,相亲去。” 千金公主府在太乙门大街上,是一所古老的宅子,门楼高大,门口蹲着一雄一雌两石狮子。门口有门房,二个看门的坐在一条大板凳上,大腿叠在二腿上,正往大街上瞅呢。 冯小宝有些打怵,迟迟不敢往前挪动脚步。但一想,自己所为何事而来,锦袍的钱还能白花了吗?于是,强迫自己走上前去,装出文质彬彬的样子,施礼问两个看门的人:“敢问两位大哥,成儿在不在府里?” 看门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冯小宝,好半天才问:“你是哪儿的,找成姑娘干吗?” “我叫冯小宝,是成儿的朋友,她约我来看她的。” 一个看门的见冯小宝锦袍皮靴,扮相不俗,就对另一个看门的说:“老张,去叫成姑娘。” 叫老张的人起身向门里去了,时候不大,成姑娘走了出来,见冯小宝这样,一时没敢出来,说:“这是谁呀?” “是我,成姑娘,我是冯小宝,昨天你还给我两吊钱来,你让我来看你的。” “哟,是你,打扮得这么阔气,一时没认出来。”成姑娘一见可心男子找上门来,眉开眼笑,急忙把冯小宝往里屋让,“快进去吧,进屋坐坐。” 走到大门里,成姑娘又回头对俩看门的说:“我表哥,来看我的。” 俩看门的不置可否,撇了撇嘴。 成儿的卧房里,成儿和冯小宝一问一答,说的热乎,什么家住哪儿啊,今年多大啦,是否娶亲哪。冯小宝被问得口干舌燥,不时地用手拉拉紧贴着脖子的袍领。成儿莞尔一笑,说:“热不热?热就把外边的皮扒下来?” 说话间,成儿的手便摸上了冯小宝的手,这冯小宝也是颇解风情的人,眼瞅着成儿,手往她身上摸,只听见门被拍得“嘣嘣”响,一个女声在叫着:“成姐姐,成姐姐,公主叫你赶快去。” 成儿只得放开冯小宝,对着门外答应了一声,而后搂着冯小宝在他嘴上狠狠地吸了一口,说:“你在卧房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到了正房,千金公主正歪在躺床上,两个丫环跪在脚边正给她捶腿,成儿进来,先蹲下身子,不住地给捋腿捏脚,然后才甜甜地问:“公主叫成儿有事?” 千金斜着眼看成儿一眼,问:“听说你房里来了一个男的,长得不错,是不是?” “哎呀呀,公主的消息就是灵通。我本待盘查后再让他来见公主,好给公主一个大惊喜的。”成儿见事已泄露,只得忍住心气,转而向千金公主献殷勤说。 千金公主望着可心的成儿,满意地笑了,问:“考察得怎么样了?” “模样不错,无家无业,孤身一人,了无干系。正适合服侍您老人家。” “他愿意服侍我不?”千金公主摸了摸脸上松弛的脸皮,问道。 “庶民小人,得沾千金之躯,哪有不愿意的。” 一句话哄得千金公主大为高兴,催成儿道:“快,快叫那小子过来。” 成儿走了出去,时候不大,就把冯小宝带了进来。千金公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频频点头,摆手让那两个丫环出去。而后慈祥地问:“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冯小宝。” “小宝?好听,好听。来,来,坐在床上,给本公主揉揉大腿。”小宝没料到还有这么老的公主。尽管涂抹了很厚的胭脂白粉,她看起来也有小六十岁的样子。她那饱满肥大的身躯摊在床上,随着她的一呼一吸,她胖胖的紫脸也跟着一紧一松。她肆无忌惮地盯着冯小宝,毫不掩饰自己的丑态和淫欲。 冯小宝意意迟迟,不愿上前,或不敢上前。成儿从背后推了他一把,说:“好好伺候公主,公主高了兴,少不得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冯小宝硬着头皮走了过去,硬着头皮给千金公主揉按着大腿。 千金公主说:“手这么没劲,没吃早饭吧?” 冯小宝忙加大手上的力度,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小的来时匆匆,确实没吃早饭。” “没吃饭早说,来人哪!” 成儿应声从门外走进来,恭身问道:“公主,还有何吩咐?” 千金公主指示成儿:“速备一桌酒席,让这小子吃饱了,好给我按摩。” 成儿答应一声,跑出去让厨房安排了。时候不大,香气扑鼻的酒席就端到了房里。冯小宝瞪大眼睛,望着这满桌的鸡鸭鱼肉,饥肠咕咕,口水像泉水似的,直往嘴边涌,难以收住。千金公主见他馋死鬼的样子,鼻子里讥笑一声,用脚尖一指那酒菜,对冯小宝说:“自己去吃吧,没人陪你。” 冯小宝舍下千金公主,一个跨步来到饭桌边,边吃边暗暗感激干爹索元礼的高见,摽上一个有钱的贵妇人,果然不差,顷刻间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惟一遗憾的是,这公主太老了。 冯小宝吃饱了,一嘴油光的,又灌下了几杯酒。方站起身,冲千金公主的老脸嘿嘿一笑。 “好吃吗?”千金公主甜着嗓子问。 “好吃,好吃。”冯小宝接过成儿递过来的巾帛,擦了擦嘴,偎到了床边。千金公主一使眼色,成儿叫两个人把残羹剩饭连同桌子一块抬了出去,而后把门一掩,走了。 光线从窗棂间射进来,打在千金公主的胖脸上,千金公主眉开眼笑,把冯小宝揽在怀里,教他如何“按摩”。嘴里说道:“往这摸,对,对。伺候本公主高兴了,好吃好喝的还在后头呢。”冯小宝借着酒劲,放开手段,纵情揉弄着千金公主。虽觉其老态可憎,但一想到她是一位大唐尊贵的公主,于是,劲也就鼓足了。冲撞得千金公主哼哼唧唧,不住地叫好,当即决定让其以仆人的身份在公主府里住下来。 这千金公主是唐高祖李渊的第十八女,和武则天年龄差不多。千金公主先是嫁延州刺史温挺,不久,温驸马就得病身亡。青春守寡的千金公主耐不住寂寞,央求哥哥李世民又给她招了一任驸马。谁知这新驸马也架不住千金公主的淘洗,没过一年,也得了场病,一命呜呼。千金公主无奈,只得扮作平头百姓,到街上的算卦摊上算了一卦,算卦的察言观色,即给她下了定语,说她长相尊贵,凡人不堪匹配,有连克七夫之命。吓得千金公主一吐舌头,死了再婚的念头。但也不甘做寒床妇,于是一心一意地养起小白脸来,成为京都街头公开的秘密。当人问起此事时,千金公主毫不讳言,常向人津津乐道自己的情事,且以同时供养几个面首为荣。 搂着冯小宝,痛痛快快地过了几天后,成儿报告说玉簪粉做好了,请千金公主试用。千金公主的日常生活有三大内容,一是养生美容,二是和面首嬉戏,三是串门子找乐子。在公主府里,由成儿负责,专门有几个人炮制美容用的香粉、胭脂。千金公主常用常新。所谓玉簪粉,就是用玉簪花(即白鹤花)制粉。花开后,剪去花蒂,即成小瓶状,灌入民间常用的胡粉,再蒸熟,阴干制成粉。玉簪粉比珍珠粉性湿润,比较适合冬秋季使用。 千金公主在脸上涂了一些玉簪粉,感觉还不错,决定挑一些好的,进宫送给太后武则天去。 这天是罢朝休息的日子,千金公主进了皇宫,直奔太后武则天的寝殿。进了殿见近侍们脚步都轻轻的,说话也不敢说,都打着手势,和往常情形不大一样。千金公主于是扯住太后的贴身侍从上官婉儿,悄声问: “太后她老人家呢?睡觉啦?” 上官婉儿忙把千金公主拉到外间屋,往里面指了指,说:“在里面呢,不知怎么了,这两天老发火,好像身体有些欠安。” “你没问问她老人家哪点不舒服?” “问了,她说她夜里睡不着觉,烦躁。”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是阳明火盛,肝火上炎。开了些清热泻火的药,吃了不管事,刚才太后还在大骂太医是饭桶呢。” “失眠,烦躁……”千金公主自言自语,来回走了几步,接着微笑了一下,一副似有所悟的样子。上官婉儿见状,一把拉住千金公主:“怎么,老公主有治太后贵恙的妙方?” “老身是过来之人,当然知道太后贵恙所为哪般。”上官婉儿惊喜万分,扯着千金公主的衣襟催促道:“快说说,怎么治好太后烦躁的病。” 千金公主诡笑了一下,俯在上官婉儿的耳边说:“某朝某代时,后宫的妃子们多数生了病,总也治不好,皇帝于是贴出悬赏,延聘天下名医诊视,最后来了一位神医,开出一帖神方,曰:壮汉若干名。皇帝没奈何,只好照神医的处方办。若干天以后,皇帝再到后宫时,见他的妃子们个个容光焕发,喜气洋洋,一扫病态。旁边却另有一些瘦得不成样的男人歪倒在地上。皇帝不解,问是怎么回事,妃子们指着这些男人说:是些吃剩的药渣。” 上官婉儿是何等聪明之人,没等千金公主说完,就明白过来,脸红红的,推了一把千金公主,嗔道:“太后是何等样人,容你这样亵渎?” 千金公主笑了笑,看着上官婉儿尚未发育完整的双乳,用手指戳了戳说:“你还小,人事方面还不完全明白。太后虽贵为万金之躯,但毕竟还是个凡胎肉体,自有凡人应有的需求。 第67章 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千金公主来了,别的事你不用管。” “你真敢给太后找那样的‘神方’?太后生气了,可不关我的事。”上官婉儿将信将疑,有些害怕地说。 “放心吧,这次管保太后不生气,说不定我俩还能邀得宠赏。” 上官婉儿走进里殿,不一会儿,探出身子,招手让千金公主进去。千金公主自信地走进去,先趴在地上磕个头,施个礼,口称:“臣妾拜见太后,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则天最欣赏千金公主的恭敬的样子,在所有唐皇室的李姓成员中,也只有这千金公主对武则天最服贴,最善于拍马逢迎,最能满足武则天征服李姓这些天璜贵胄的虚荣心。武则天一个月要是不见她,必让人传她进宫来玩玩。 斜靠在坐床上的武则天令近侍给千金公主看坐,而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千金公主忙问:“太后,您老人家莫非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臣妾愿效犬马之劳。” 武则天看着千金公主,再叹了一口气说: “我整日劳神费脑的,倒不如你这个逍遥公主自在啊!” “太后,您老人家心里装的是天下安危,操心的是黎民百姓的饭碗。我呢,只顾着我自己,哪能跟您比。不过,自从高宗大帝崩后,您老人家一个人独卧寒床,有点太委屈自己了,也不利于健康长寿,臣妾斗胆请太后……” “干什么?”武则天拉着长脸,含嗔带笑地问道。 “太后乃万乘之尊,健康系于天下。臣妾斗胆请太后纳一男侍,以慰太后。”千金公主重又叩头请求道。 武则天忙令千金公主平身,而后笑着问:“这几十年你都是靠养小白脸过来的?” “太后明鉴,臣妾以为这也是保持身心健康的秘方。” 武则天点点头,说: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你准备为我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臣妾手头就有一个,只要太后您点头,臣妾立马就能给送来。”千金公主谀笑着说。 “此人是干什么的?人品怎么样?” “此人姓冯名小宝,京兆鄠县人,一向在神都街头耍把式卖艺。虽操贱业,但其面目端正,魁梧壮实,精力充沛,仿佛罗汉再世,伺候太后,保管……” “好了,这件事主交由你办了。”武则天摸了摸脸上的赘肉。 “臣妾遵旨”千金公主施了个礼乐颠颠地走了。不多时,千金公主便带来了冯小宝。 到了内殿,上官婉儿让冯小宝先行沐浴,里外里的衣服重又换了一遍。才把冯小宝带到太后的寝殿里。 七.2 宽大的寝殿的内室里,有一顶巨大的粉红色的半透明的真丝罗帐,罗帐内,有一张一丈见方的红木大床,透过罗帐,隐约可见床上躺着一个丰腴的妇人,正在看书。 千金公主拽了拽冯小宝,往里努努嘴,催促冯小宝上。冯小宝畏缩着不敢上,他头一次进宫,乍一见宫殿内恢弘的气势,富丽堂皇的装饰,心里直打怵,更别说让他去面见名震天下的皇太后了。 “小宝,快去啊。记住临来时我说的话吗,伺候好了太后,你后半生就飞黄腾达了。”千金公主小声催促着。 “公主,我,我不敢。”冯小宝可怜巴巴地说。 “有什么不敢的,在你面前,太后就是一个女人,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我……我还是不敢。”冯小宝眼望着罗帐里的人,手拽着千金公主的裙角不丢。 “谁在外面喧哗?”罗帐里的武则天拉长声音问道。 “进来吧,我又不会吃人。” “快进吧。”千金公主拉着冯小宝往里走,吓唬他说:“不进去就是抗旨。” 进了罗帐,冯小宝自然而然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拜倒在床前,口里“万岁、万岁”地乱叫一气。 “脱掉衣服上来吧,看看你是怎样一个罗汉。”武则天围着锦被,命令道。 千金公主转身要走,却被武则天叫住了:“这小宝初来乍到,一回生二回熟,你还是留下来,帮他几把吧。” 千金公主答应一声,走过去给冯小宝解下衣服,又悄悄叮嘱了他好多话,才把他推到床上。而后才拱手向武则天告辞出去了。 “果然是‘非常材。’”武则天抚弄着冯小宝,由衷地称赞着。 冯小宝年轻气盛,渐渐地熟络了,不太害怕了,于是按照千金公主的授意,一心一意地服侍起太后武则天。 晚上,武则天摆开丰盛的御宴,招待可心的禁脔冯小宝。 吃得冯小宝是满嘴流油,连叫痛快。睡了一觉后,冯小宝和太后也熟和了,也自然了,冯小宝坐着嫌不舒服,竟蹲在椅子上,弄得一脸的油腻,惹得一旁的武则天哈哈大笑。 武则天笑着问:“以前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佳肴吧?” “没有,没有,我以前在街头耍把戏卖艺时,一顿饭要是能吃上肉,就是莫大的口福了。” “听说你原先在一个破庙里栖身?” “是啊,那个破庙叫白马寺,里面有几个穷和尚,还动不动撵我。” “想不想当白马寺的主持?” “主持?” “朕考虑拨些款子,重建白马寺,建好后由你当主持。” “当和尚不能吃肉,不能喝酒、不能沾女人。”冯小宝急急摇手推辞说。 “这主要想给你找个落脚之地,让你有个名分,至于你当一个怎样的和尚,可以随便你。” “两头都能吃荤?行,这和尚头不错,我干了,啥时候开始建白马寺?” “你整日闲来无事,明天就让你开始主持修复白马寺,你准备花多少钱?怎样建?说来听听,让我也看看你的才能如何?”武则天满有兴致地问道。 冯小宝想象新白马寺的概算,想了半天才说:“我考虑来考虑去,怎么也得要个七、八千钱。怎么也盖个三间正屋,拉一个小院墙,搭个马鞍过底。” 武则天问:“小宝,你长这么大,见的最多的钱是多少钱?” “见过……见过三千多钱,在骡马市见的,牛贩子买牛时掏出的,整整一布褡子。” 武则天听了冯小宝的话哈哈大笑,手摸着他的脑袋说:“先批给你二百万钱,由你重建一个规模中等的白马寺,钱不够的话,可以再要。” 冯小宝忙双膝跪地,手扶着武则天的大腿,两眼巴巴地望着她说:“太后娘娘,你不是哄我小宝玩的吧。您这二百万交给我,我还真不知道怎样花呢。” 武则天摸弄着小宝的嘴唇,充满爱意地说:“小宝,你尽管放心大胆地拿这钱去建白马寺,我让工部派几个人协助你。” 手里捏着二百万巨款的冯小宝今非昔比了。除了平时奉召到后宫给太后侍寝外,他没有事就掐着腰在洛阳街头晃。一些原来相识的地痞无赖一听说冯小宝发了,都纷纷找上冯小宝,奴颜婢膝地说:“哎呀,冯哥,我原来就觉着你有出息,不是一般的人。原先你耍把戏卖艺时,在场子中间一亮相,那姿式,乖乖,好的没法好了,太优美了……” “宝哥,我以后就跟着你干定了,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冯小宝哈哈大笑,手掐着腰,站在台阶上,对这些二混们说:“从今以后,你们都是我的人了,老子如今有钱有势了,也正想招一些随从,壮壮门面,扩大声势。跟着老子,也亏不了你们。” 经过工匠们连天加夜的施工,五个月之后,一座规模庞大的新白马寺建成了。其朱栏玉户,雕梁画柱,自不待言,冯小宝还专门根据自己的意愿,在佛殿的旁边,设立一个聚会厅,供他和手下开会和宴饮,还美其名曰讲经堂。 皇宫大内的长生殿里,在武则天宽大的床上,一阵狂风暴雨之后,冯小宝龟缩在武则天的大腿边,疲倦得像一只乖乖虎。武则天用手梳理着他茂密的头发,说道:“小宝,白马寺是专门为你安排的立身之地,当了寺庙主持,自然要剃发为僧。明天让法明寺的滌凡大师去白马寺为你主持剃度,另外,再教你一些管理寺庙的经验。” “太后娘娘,我剃了光头,你还喜欢我不?”冯小宝摸着脑袋问。 武则天笑着拍打了一下冯小宝,说:“你这个名字‘小宝’有些俗,难登大雅之堂,我为你改个名字叫‘怀义’吧,既像人名又像法号。” “行啊,我以后就叫冯怀义了。” “你还不能姓冯,出身微贱的人混得再好,也会让人瞧不起,还是让你姓‘薛’吧,与驸马薛绍合姓,我命他执义父之礼对待你。” “你让薛绍驸马喊我义父,薛绍大门大户的,能愿意吗?”冯小宝不相信地说。 “我是万乘之尊,出言曰旨,谁敢不遵。”武则天说。 “太后你这么厉害,怎么整天让我扮什么金玉匠,偷偷摸摸地进宫?直接让我进宫侍寝不就得了吗?” “我身为太后,对臣工的舆论,还是有所顾忌的。因而安排你秘密进宫。不过现在好了,你已经是白马寺的大主持了,可以以讲经为名,随时奉召入宫伴驾。” “太后,我看你后苑的御马不错,我去弄几匹骑骑吧?” “行啊。”武则天抚摸着心爱的禁脔说:“你可以随便挑,我正要赐你几匹御马呢。” 已改名叫薛怀义的冯小宝一听,从床上跃下来,急着就要去御马厩挑御马。武则天也不生气,似乎更喜欢他这种急不可待、任性而为的孩子脾气。忙拽床头的响铃,唤上官婉儿进来,吩咐她安排几个宦官,跟着这薛怀义。 第68章 神都洛阳的南下河市场上,往来士庶,熙熙攘攘。路两边都摆着一串子地摊。有卖成盆的旱金莲和四季海棠等珍花异草的花匠,有卖虎皮鹦鹉等各种鸟儿的鸟人,有卖大大小小,黑黑白白各种狗类的玩主。老百姓们走的走,停的停,买的买,卖的卖,一幅和谐的画面。不料在这时,从油坊街那边传来人们的惊呼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大和尚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横冲直撞而来,身前身后簇拥着几十个狐假虎威大呼小叫的无赖。如似羊群里冲进来一头大尾巴驴,市场中的人群和摊子都被冲得乱七八糟“快,快闪开,薛和尚来了!”摊主们惊呼着,急急火火地把自己的摊子往后边撤,比见了飞骑兵们还害怕。 一个光头混混儿,跑到马前,点头哈腰地对马上的薛怀义说:“头儿,这就是花鸟、狗市,什么样的狗都有。” 薛怀义勒住马缰,鼻子里哼了一声,旁边的一个混混儿忙蹲下身充当下马石,薛怀义踩着这人的后背下了马。 狗腿子们簇拥着薛怀义到来不及撤走的狗市上。狗腿子们争相吆喝着:“老大,这有一条好狗,要不要?” “嗯。”薛怀义瞥了一眼,点点头,立即有狗腿子上去把那条狗牵着了。 大小狗一连选了好几只,也不付钱,也不说赊帐,牵了就走。卖狗的忙上前拦住,可怜巴巴地对薛怀义说:“薛大哥,原先你在这混的时候,见面都认识,你多多少少给我留两个钱吧。我一大家子人,还指望着这狗吃饭呢。” “给你留俩钱?”薛怀义撇着嘴,上下打量着这卖狗的人,说:“你趴地上学狗叫,要学得像,哄得老子高兴,兴许能给你俩钱。” “薛大哥,你混得再好,也得讲理吧,这买狗给狗钱,是天经……”卖狗的“天经地义”的话还没说完,身上早挨了几拳几脚,不等薛怀义发话,身边的狗腿子们围上去就打,一阵乒乓二十五,打得卖狗的人哭娘叫爹的求饶,这伙人才拍拍手,牵着抢来的狗,拥着薛怀义扬长而去…… “dang……dang……”前面的街口上,有一阵开道的锣声传过来,接着,听见有吆喝声:“五城兵马使车驾在此,闲人回避让路--” 随着吆喝声,一大队官兵,拿枪挎刀,举着旌旗木牌,摆着仪式,簇拥着一顶八抬大轿迎面而来。 有识货的混混儿眼尖,认出是五城兵马使武三思的车驾,忙对马上的薛怀义说:“大哥,咱还是靠边避避吧?” 薛怀义脸一杠,嘴硬地说道:“避啥?他武三思敢怎么我?” “大哥,这武大人横得很,咱还是靠路边避避吧”。 薛怀义虽然嘴硬,但毕竟心里有些害怕,只得和手下的无赖们靠到了路边,让官驾先走。大队兵马仪式迤逦而来,行人自动站在一边回避,看在眼里,羡慕得薛怀义直啧嘴,心里想,等太后高兴时,得求求她,让她也给我安排个将军当当。 大队车驾来到薛怀义这些秃和尚面前时,忽然停下了。轿帘掀起,穿着黄蟒紫金朝服的武三思,蹒跚着从轿里钻出来,往薛怀义这边一望,装做一副惊喜的样子,奔过来,先施了一礼,而后抓住薛怀义的手,连连摇着说:“薛师,幸会,幸会。有空到我府上玩玩去。” 薛怀义一时不知所措,嗫嚅着说:“有空我就去,嘿,嘿,就去。” “来人哪,”武三思回头吆喝着,“把车驾闪开,让薛师先走。” 官兵们慌忙把武三思的大轿往一边抬了抬,闪开了一条道,武三思一伸手,一让,点头哈腰地说:“薛师,您先请--” “我,我……这,这……”乍一受此礼遇,薛怀义竟手足无措起来。 武三思抓住马缰绳,亲自为薛怀义牵马坠蹬,恭敬地说:“薛师,您先请,您不走,三思也不敢走。” 薛怀义推辞不过,只得上了马,领着自己的和尚兵先走,走了大老远,回头犹见武三思伫立在原地招手送别。薛怀义喜得浑身直痒痒,对身边的喽罗们吹嘘说:“我说不给他武三思让路,你们非得要给他让路,看把那武三思小子吓得,不得不亲自给我牵马坠蹬,还口口声声尊呼我为‘薛师’。嘁!老子我早就说过,这诺大的京城,没有谁敢怎么咱。就是当朝宰相,见了老子也不敢不恭恭敬敬。” “大哥,您真厉害。”一个喽罗竖起大拇指恭维道。 “我早说过跟着老大没错,随便怎么做,也没人敢惹咱们。”夜晚,在洛阳西城区八里沟子附近的居民区,灯火暗淡,行人稀少。这时有两个黑衣人翻进一户人家的院子,闯进屋子。男女主人正在睡觉,听见动静,忙点亮油灯,却见有两个戴黑面罩劫匪手拿利刀逼到了跟前。 两个受害人被迅速绑了起来嘴里塞上破袜子。黑衣人贼大胆,毫无顾忌地除下面罩,原来是两个光头和尚。先翻翻,看有钱没有?两个光头劫匪翻箱倒柜,找出了几两碎银。刚想撤退,又见绑在床边的女的敞胸露怀,遂淫心大起,扑了过去,其中一个劫匪边作腾边说:“怕什么,出了事有大哥顶着。” 类似以上这种入室抢劫的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洛阳城内发生了十几起。一天上午,金吾卫在街头巡逻时,当场抓到一个大白天抢人钱褡的和尚。这和尚被逮着了还满不在乎,对金吾卫说:“认识小爷吗?告诉了,吓你们尿一裤子。小爷是白马寺薛大爷的手下,怎么抓的我,怎么把我放了。” 两个金吾卫的捕快一听这秃瓢是白马寺的人,面面相觑。这白马寺的人,这一盘子犯了许多案子,最后都是不了了之。没奈何,还是把这小子放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个金吾卫的捕快拿出一张纸说:“师父,放了你行,不过你也照顾照顾俺这些当差的,你在这上头签个字、画个押,俺回去也好交差。” “不就是留个记号吗?小菜一碟!”毫不在乎的在纸上签字画押,而后扬长而去。 神都洛阳治安状况的持续恶化,引起了官府的注意,在御史台的过问下,大理寺、金吾卫等接连召开了几次会议,讨论对策,但面对薛怀义通天的本领,炙手可热的势力,官员都干瞪眼,唉声叹气,一筹莫展,谁也不敢出这个头,去碰这个硬。望着这些平日耀武扬威,却连一帮泼皮和尚都治不了的官员,参加会议的右台御史冯思勖坐不住了,他自告奋勇,表示要由自己亲自挂帅,惩治这帮无法无天的流氓和尚。 大家一看冯御史出了头,都纷纷拍手赞成,各拨出精干兵马,归冯御史指挥。 冯御史说干就干,在确定了抓捕名单后,中秋节前一天,即八月十四日夜,冯御史决定,抓捕白马寺这一伙乌合之徒。 夜色庄重,夜凉如水,在右台大院里,排班站立着上千名参加抓捕行动的官兵们。大家伙磨拳擦掌,对白马寺那帮混蛋,早就憋着一股气。空气中于是弥漫着重大行动之前的紧张气氛。 “五魁首呀……六六六呀…巧七的梅呀……八匹马呀--”白马寺大雄宝殿的旁边,所谓的“聚义堂”里,一帮土匪无赖刚下夜偷人回来,正在觥筹交错,大呼小叫,猜拳行令,直喝得得意非凡,脸红脖子粗。 流氓头子薛怀义坐在主位上,望着眼前这兴旺、热闹的场面,乐得哈哈大笑,吩咐旁边的小喽罗: “快把偷来的狗剥皮下锅煮,狗肉还是偷来的香啊。” 话音未落,突然从周围的黑暗中,窜出来上百个荷枪拿刀的官兵,迅速地把大殿团团围住,其中几个人首先用钢刀逼住了只穿着一条短裤的薛怀义-- “别动!动一动就宰了你!” 薛怀义捂着裤裆,果然不敢动,只是直着脖子叫:“干什么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老子是谁吗?” 官兵们不理他,只是把冰凉的钢刀往前送了送。薛怀义顿时觉得大腿、小腿内侧凉冰冰的。 又有上百名官兵荷枪持刀冲了进来,殿里殿外那些假和尚们,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掀翻在地,一个个像棕子一样被捆了起来。这时,一大队官兵,打着火把,簇拥着冯思勖御史来到了薛怀义的面前。冯御史望着薛怀义的狼狈相,笑着说:“薛和尚,你的这些手下作奸犯科,已被人告下了,本御史要把他们全部带回去讯问。至于你,还是好自为之,好好地反省反省吧。”薛怀义听话音,知道这些人还不敢逮他,不敢怎么他,不禁气壮起来,吓唬冯御史说:“姓冯的,你摸摸你头上有几个脑袋,敢动我薛和尚的人。武三思见老子也都匍匐礼谒,低三下四的。” “竟敢当众辱骂皇亲国戚,诋毁朝中大臣!”冯御史当即命令左右:“来人哪,把这小子也给我捆起来,嘴给他堵上。” 立即有官兵拿过麻绳,结结实实地把薛怀义捆了起来,有人找了一块抹桌子的破布,还故意沾着地上的尿液,给薛怀义塞进了嘴里。等官兵走后,一些伙伕工匠才颤颤抖抖地走上来,给薛怀义掏出了嘴里的脏布,解开了绑绳。 无可奈何之下,第二天,薛怀义只得登门找武三思给说情,一些轻罪的白马寺的和尚才被放了出来。而罪证确凿的恶和尚,却被冯御史给投进了大牢,按律惩处,或流或杖,一时间,大得人心。白马寺流氓和尚的嚣张气焰不得不收敛了许多,洛阳城的治安也恢复了许多。 七.3 东宫的后院里,儿皇帝睿宗李旦,闲来无事,正和一群宫女在一块玩投壶的游戏。 第69章 所谓投壶就是用专门的箭往一个精美的壶中投,投中者为赢。投壶的箭用柘、苦棘母去其皮制作而成。壶也都精美绝伦,或玉或金或瓷,颈为七寸、腹五寸、口径二寸半,容斗五升。投壶时,壶前设障,隔障而投。为防箭入壶中反弹出来,壶中装一些小豆。投壶游戏为搏戏的一种,在唐宫室中极为盛行。睿宗当了皇帝,却屈居东宫,常常在东宫里和宫女一块投壶自娱,消磨光阴。宫女们谁投中了,就能得到睿宗的一个长长的热吻,当天积分最高者,还能得 以侍寝。此刻,睿宗在宫女堆里,左搂右抱,边玩投壶。 该睿宗投箭了,睿宗三投三中,直乐得他合不上嘴。正在这时,院门口来了宰相刘祎之和武承嗣。刘祎之边走边道:“皇上,皇上!” 看刘老头那劲,好像有什么大事,睿宗忙停下手中的活,问:“有什么事?” “皇上,喜事啊喜事。”刘祎之手拎着一张圣旨,激动地直抹眼泪。他来到睿宗的面前,展开圣旨以颤抖的声音宣读道: 皇太后懿旨: 昔高宗大帝遗制,颁朕临朝称制,今睿宗业已成人,朕意欲退身修德,特诏令天下,还政于皇帝。 睿宗一听圣旨的内容,也大出意外,忙抢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不相信地问:“太后真的要还政于我?” “真的!”刘祎之撩起大襟擦擦眼角,拿过睿宗手里的投箭,一折两半,扔到一边,说:“皇上,你以后就用不着再弄这些投壶的游戏,消磨时光了。” 睿宗李旦也激动得很,回顾左右说:“这下好了,朕是真正的皇帝了,也用不着再住在东宫了,这诺大的皇宫,普天之下,真正地属于朕了。” 君臣一行来到前院,又坐下来喝些茶,说了一会儿话,刘祎之说还要安排一下皇上明天早朝亲政的事,先告辞走了。同来的武承嗣声称要陪皇上说会儿话,留了下来。睿宗李旦望着坐在下首的武承嗣说:“承嗣,你以后跟着朕好好干,朕不会亏待你的。你过去有时候自以为是太后的亲侄,见朕也不下跪,也不行礼,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朕不怪你。以后,你只要好好听朕的话,朕还是愿意委你以重任的。” 武承嗣干笑了一下,端起盖碗茶,喝了一口,说:“我说旦--” 听武承嗣喊自己的小名“旦”,睿宗皇帝惊地愣了一下,指着武承嗣责问道:“你胆敢对朕如此大不敬!” “我说旦--”武承嗣又是一声干笑,说:“你以为太后真会归政于你吗?” “这,这……”睿宗李旦结结巴巴,“这懿旨上不写得清清楚楚的吗,还政给我。” “那是扬州地生毛,天下人乱嚼舌头,太后故意下旨还政于你。你最好赶紧奉表固让,不然,你要小心了……” 听武承嗣这么一提醒,睿宗这才明白怎么一回事,好似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情绪一落千丈,闷着头不吱声。武承嗣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往睿宗跟前的桌子上一抛,说:“辞让的表都替你写好了,玉玺也都盖上了,明儿上朝,照本宣科就行了。想必你没有忘记李弘、李贤吧!” 武承嗣说完,倒背着手出门扬长而去。睿宗孤坐在屋中,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早朝时,没等刘祎之等人山呼万岁,睿宗李旦就站起来向帘子后面的武则天奉表固让,说自己年轻,才三十来岁,还不懂事,恳请母后收回成命,继续摄政。 武则天满意地望着老儿子,谦虚地说:“皇上,你这两年跟着朕,在政事上,也锻炼得差不多了,还是你亲政吧。” 李旦哽咽着,再一次恳请皇太后收回成命。武则天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对群臣说:“既然皇上再三固辞,朕也不难为他了,只得权且再听政三年、五年吧。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大臣们,包括刘祎之这才明白过来,皇太后演的是一出子戏。既然昨天已下诏还政了,为何今日又来设帘上朝?既然想退身修德,为何张嘴就说再干个三年、五年?众大臣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眨眼间又暗淡下去了,都垂手低头,默不作声。这时,武承嗣迈步上前,恭手奏道:“太后陛下,最近扬州地生毛,月有蚀之。天下小民,不识好歹,议论纷纷。更有人趁机妖言惑众,潜图异谋。臣请太后颁制天下,广开言路,接待天下奏言,以褒善惩恶,扬美发奸,维护国家之一统。” 话音未落,刘祎之上前,连连摇手曰不可,奏曰:“先帝太宗和高宗大帝均反对告密。太宗曾说:‘无识之人,务行谗毁,交乱君臣,殊非益国,自今以后,有上书讦人小恶者,当以谗人之罪罪之。’高宗时,也曾下令禁酷刑和匿名信,并说,‘匿名信,国有常禁,此风若扇,为蠹方深。’老臣以为万不可行告密之风。” 武则天摆手说:“事无定制,当改则改,岂能墨守一时之规定。本宫决定,设立举报箱。” 武承嗣这时忙捅了捅身旁的侍御史鱼承晔。鱼承晔心神领会,急忙出班奏道:“太后,臣的儿子鱼保家有巧思,设计了一个名为‘铜匦’的举报箱,非常精巧实用,臣斗胆举荐于太后。” 武则天一听,颇感兴趣,当即传旨令鱼保家晋见。鱼保家早已在午门外等候,一会儿就传进大殿。叩头施礼后,保家掏出一张设计图纸,恭恭敬敬地呈上去。武则天看了看,看不懂,问:“有样品没有?” “回太后,有样品,是木头做的。”鱼保家从怀里掏出样品。武则天特许他上御台指点给自己看。 “太后,这铜匦形成一个箱子,内设四格。箱子四面分设四个投书口。东面名曰‘廷恩’,献赋颂,求仕进者投之;南面曰招谏,言朝政得失者投之;西面曰‘伸冤’,有冤抑者投之;北面曰‘通玄’,言天象灾变及军机秘计者投之。且表疏一旦投入铜匦,就无法收回 ,只有用专用的钥匙才能打开。” 听鱼保家的介绍,武则天拿着这个木制的样品,翻来覆去地看,连连称善,问鱼保家:“鱼爱卿现在官居何职?” 没等鱼保家说话,他爹鱼承晔忙代为回奏说: “犬子虽然有巧思,但仕运不佳,只是在工部临时帮忙。” 武则天望着鱼保家,说:“如此有才之人,本宫封你为从五品顶戴,即日起,在工部供职,监造这‘铜匦’,三天之内完工!”眨眼间被封了个从五品的官衔,激动得鱼家父子忙给太后叩头,千恩万谢而去。 垂拱二年(686年)三月八日,“铜匦”这个巨大的怪物,被正式立于宫门前,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密奏。 铜匦的日常管理工作由正谏议大夫、补阙、拾遗各一人担当,他们负责铜匦的开启,密奏的整理,直接向太后负责,收到的密奏也全部交给太后处理,他人不得过问。为了让天下人都明白铜匦的作用,朝廷又专门向全国各地发出通知,并号召民众投递密奏。凡有上京告密者,臣下不得问,沿途皆给驿马,免费供给五品官的饮食标准,免费住宿。虽农夫樵人皆得召见。 自此以后,全国上下告密之风盛起。 由于吃、住、行全免费,来京城告密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告密信也很多,有时不到一天就收到满满一铜匦。面对着这源源不断,堆积如山的告密信,武则天不辞辛劳,亲自拆阅,召见告密者,一个月安排十天的接见时间,仍不够用,只得把休朝日也利用起来,直忙得不亦乐乎。一时间,忙得上官婉儿她们吃饭的空都没有,但看到太后也一样的忙乎,大家都不好说什么了,只得强撑着对付这大量的来信来访。这天,又是太后的召见日,首先是索元礼向武则天揭发道:“臣叫索元礼,臣告神都工务局那帮人,贪赃枉法,收受赃赂,偷工减料。周村到张店的官道,花了上千万钱,没过三月就翻浆了,不能行走了。百姓的血汗钱就这样白白地打水漂了。臣恳求太后立刻派人去查,把贪赃之人绳之以法。”武则天转脸看了上官婉儿一眼,问:“竟有这等事?” “启奏太后,”上官婉儿忙说,“这件事御史台上个月已派人下去查去了。现在结果还没有出来。” 索元礼趴在地上又磕了个头,双手撑地,仰脸奏道: “这件事若派臣去调查,臣当天就能查出结果,报与太后。” “你有这个本事?”武则天不相信地问。 “臣苦心研究了一整套审讯的法子,有‘凤凰晒翅’,‘猕猴钻火’,‘狱持’和‘宿囚’等等,无论使用哪一样,管叫那些犯罪嫌疑人乖乖招供。” “何谓‘狱持’和‘宿囚’?”武则天满有兴致地问。 “‘狱持’就是泥耳笼头,枷研楔毂,折胁签爪,悬发薰耳,卧邻秽溺,曾不聊生。‘宿囚’就是让犯人累日节食,连宵缓问,昼夜摇撼,使不得眠。” 听这索元礼说话,武则天眼睛不禁为之一亮,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索元礼,果然是与众不同,武则天对旁边的上官婉儿说:“婉儿,记下这位索壮士的名字,看看大理寺有职位空缺没有,安排他去做。” 索元礼一听这话,心里暗喜,表面却不露声色,深深施了一礼,告退而去。 是晚武则天和薛怀义在一番亲热后,吹了灯,躺在床上歇息,沉寂了一会儿,突然,黑暗中,武则天笑了起来。薛怀义好奇地问:“太后,您笑啥?” “鱼保家作法自毙,发明了铜匦,今天却有人往铜匦里投书密告他,指控他曾经替叛贼徐敬业造兵器,致使官兵死伤惨重。 第70章 朕要派人审问,一旦属实,就让那鱼保家成为铜匦的第一个牺牲品。” “太后,这事交给索元礼办吧。” 武则天问:“你认识那索元礼?” “认识!他蒙太后恩遇,到大理寺,可他不大识字。托我给太后说说,他想干制狱工作,专干审问人什么的。” “好,看在你的份上,朕就放那索元礼为游击将军,鱼保家的案子也交给他了。” 成了索将军的索元礼,一朝有了权,便把令来行。此刻他大腿翘在二腿上,坐在桌子上,慢声细语地问跪在地上的鱼保家:“鱼公子,我问你最后一句,你招还是不招?” 鱼保家哭丧着脸,辩解道:“索大人,没有影的事,你让我上哪招去?我发明和改进了一部分武器是真,可那时徐敬业还没造反,还是朝廷命官,还在兵部任职,主管武器制造。我向他推荐一些武器的改进方法,是理所当然的事,至于他后来造反,与我无关,也不能据此认为我也谋反,帮助他发明新武器打官兵。” “小子,嘴还挺硬,老子我没功夫跟你耍嘴皮子,来人哪!”立即闻声窜过来几个长着胸毛的赤膊大汉,手里还提着铁笼头、木楔和铁锤之类的东西,虎视眈眈地看着鱼保家。 索元礼一歪头,立即有一个大汉拿起铁笼头,“刷”地一下,套在了鱼保家的头上,动作准确利索,显然是训练有素。 “索大人,我真的没跟徐敬业一块造反。徐敬业利用我的发明,对付官兵,是后来的事,我确实是冤枉啊,我……” 看着鱼保家那委屈的样子,索元礼咧嘴笑了笑,说:“你不招供,本将军想在你身上试试我的新刑具。” 索元礼又是一歪头,打手们立即又把铁笼子套到了鱼保家的头上,加上木楔,刚砸一锤,鱼保家就疼得大叫,第三锤,他就撑不住了,连说我招、我招。 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落到索元礼这个活无常手里,鱼公子只得痛哭着拿起笔,按索元礼的意思,屈招了自己参与了徐敬业的反叛。写完后,念给索元礼听,索元礼犹不满足,意犹未尽,说: “有无同党?” 鱼保家带着哭腔,说:“索大人,我本身就冤枉的,我还上哪找同党去?” 索元礼坐在桌子上,笑了笑,说:“供不供是你的事,用不用刑是我的事。--来人哪!给鱼公子再试试咱的‘猕猴钻火’”。 望着那可怕的铁笼子和木楔,鱼保家没等打手们上来,就慌忙举手说:我招,我招。我招还不行吗?” 两天后,鱼保家被斩首于都亭。他于是成了自己的发明--铜匦的第一个牺牲品。 这股告状风倒是替一些奸邪小人帮了不少忙。长安城里有一个名叫来俊臣的。此人恶贯满盈、无恶不作,却因为无中生有状告东平王李续,而被早已想清除李氏宗族势力的武则天授以八品司刑评事。还有一些地痞无癞也如是效彷,一时间,长安城被这些人弄得乌烟瘴气、怨声四起。 这天,薛怀义这天来到索元礼的府上找酒喝。席间,几杯酒暖肚,薛怀义弹了弹自己的锦衣华服,感叹地说:“干爹,现如今咱爷俩一个是白马寺主,一个是游击将军,都不再是洛阳街头上讨饭吃的光棍儿了。” 索元礼一听,忙起身离座,作揖打躬地,焦急地说:“薛师,您可别再叫我‘干爹’了,太后知道了还不杀我的头。不如我改叫您老人家是干爹吧。” “我这是叫顺嘴了,”薛怀义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以后就兄弟相称吧。你现在是游击将军,是朝廷命官,兄弟最近有一件窝心的事,想请你给办一办。” “啥事?薛师您尽管吩咐!”索元礼把胸脯拍得“嘭嘭”响。“就是那个冯思勖上次抓我的人的事。你能不能想法治治他,替我出出这口恶气。” 索元礼挠挠头,面露难色,说:“我刚干这个游击将军,根基还不大行。再说这冯御史,官比我大,只能他管我,不能我管他。不过,我能给你出个主意。” “啥主意?”薛怀义探过光头来问。 “你多带几个人,瞅着那姓冯的回家的时候,在路上截住他揍一顿,不就出了这口恶气了。” “能行吗?” “行,出了事顶多惩办你的手下,却没有人敢动你,你想想,这满朝文武,谁敢动你薛大爷。” “是啊。”薛怀义面露得意之色,说:“谁敢沾我一指头,就连武承嗣、武三思见我都一口一个‘国师’地叫,点头哈腰的。” 有了索元礼这个歪点子以后,薛怀义整天带着十几个手下,在冯思勖回家的路上守候着。这天,瞅见冯思勖骑着马迎面而来,身边只有两三名随从,薛怀义大喜,当即喝令手下动手。这些无赖们巴不得惹事生非,都一窝蜂地围了上去,把猝不及防的冯御史拉下马来,拳脚相加,拚命往死里打,薛怀义则在一旁跳着脚地骂,还不时地上去踹上一脚。 及至金吾卫和御史台的人接到报告,火速赶到后,薛怀义一伙早作鸟兽散,可怜冯御史被打得气息奄奄。足足在家里将养了个把月,才能上朝。事后,正如索元礼所料,虽然抓了几个打人凶手,但主犯薛怀义却逍遥法外,没人敢动他一个指头。 自从打了冯御史后,薛和尚更加自以为了不起。这天,薛和尚闲来无事,骑着御马,信马由缰,闯到则天门外的礼部、工部大院里,一进大院,武承嗣等人闻声搁下手里的活,武承嗣执僮仆礼,牵着薛怀义的马缰绳,边走边对马上的薛怀义说:“薛师,您怎么有空到这里玩,您老人家身体还好吧?” 刚进了二道门,却见匍匐跪迎的人群中,有一个人直着身子跪在地上,看着光头薛怀义直摇头,薛怀义大怒,马鞭一指那人骂道:“那人把头摇得跟拨榔鼓似的,可是见本师不满意?” “大胆宗楚客,快过来给薛师赔不是。”武承嗣也跟着吆喝道。 但见那宗楚客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走上来,在马头前,一揖到底,说:“臣宗楚客非对薛师不敬,而是惊讶的。” “你惊讶我什么?”薛怀义好奇地问。 “臣惊讶薛师之圣,仿佛从天而降,臣准备为薛师写本传记,以传世人。”宗楚客摇头晃脑地说。 薛怀义一听大喜,叠声说:“写,写,好好地写!我不会亏待你的。” 环顾周围,亦是伏地躬迎之人,独见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旁若无人,带着一帮随从,从薛怀义身边大踏步地过去了。 薛怀义问武承嗣:“这老头是谁?这么大的架子,见了本师也不跪拜,也不打招呼。” 七.4 “这是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苏良嗣,原先是西京留守,新近提拔上来的,八十二岁的老头了,性子倔得很,薛师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这姓苏的瞧不起老子,抽空非教训他一顿不可。” 在众人的簇拥下,薛怀义犹如众星捧月,来到了武承嗣的房内。薛怀义当仁不让,坐在 武承嗣的宰相椅上,把脚伸到办公桌上,抖动着腿,跟武承嗣说了一会儿话。 胡扯了一会儿,薛怀义起身就走,武承嗣等人忙又躬身把他送出门外,却在这时,苏良嗣苏宰相又带着随从迎头从外面走过来。薛怀义心说,先撞你老小子一下再说。遂倒背着手,顺着甬道,只顾昂首向前走,毫无避让之意,眼看就要把老宰相撞个人仰马翻,众人手里都捏着一把汗,想过去劝又不敢劝…… 这苏良嗣苏大人向来执法甚严,不畏权贵。早年在周王府为司马时,周王年少不法。良嗣数次谏王,以法绳府官不职者。甚见尊悼,连高宗大帝都佩服他。还有一次,司农欲以冬藏余菜卖与百姓,拿高宗的批示给时为仆射苏良嗣看,苏良嗣坚不同意,在皇帝的墨敕旁判曰:“昔公仪相鲁,犹拔去园葵(谓不与民争利),况临御万邦,而贩蔬鬻菜乎。”从这两件事来看,可见苏大人甚有胆略,如今升为宰相,封温国公,同样没把薛怀义放在眼里。 “左右,把这个无礼的东西拉到一边去,与我好生地教训一顿。这南衙朝堂难道还是他横行无忌的地方?”老宰相停住脚步,喝令道。 闻听此言,早已磨拳擦拳气愤不过的手下人立即冲上去,有两个人专门扯住薛怀义的胳膊,让其不能还手,另外一些人,亮起巴掌专门往薛怀义的俊脸上打。薛怀义两个胳膊被扯得牢牢,闪不及、躲不及,被打得鼻血横流。武承嗣在一旁一个劲地劝解:“老宰相,算了吧,快别让人打了,打重了太后那边也不好交待啊。” 苏良嗣见打得也差不多了,便喝令左右停手。 于是,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饱受重创的薛怀义捂着脸,连御马也忘了骑了,跌跌撞撞地向后宫跑去。 武则天正在后殿里批阅文书,见跑来一个衣衫不整,鼻青脸肿的人,正待询问,薛怀义已扑到武则天的脚下,放声大哭。 “苏……苏良嗣,他……他打我!”薛怀义一副万分委屈的样子。 武则天望着薛怀义血肉模糊的脸,问:“他为什么打你?” “我从南衙路过,正好和他路遇,他……他就打我。”薛怀义滚到武则天的怀里,还指着自己的头,一边哭,一边说:“太后……您看看,您看看,他把我打的……满头都是面疙瘩。” 武则天抚摸着薛怀义的伤处笑道:“南衙是宰相办公的场所,你上那里干什么?记住,以后干什么都从北门走,南卫宰相往来勿犯。” 第71章 “那……那苏良嗣打我还能白打了吗?” “难道还像打冯思勖似的,你再去打他一顿?” “嘤……他打我就不行。嘤……”见太后不为他报仇申冤,薛和尚顿觉万分委屈,又抱住武则天的腿大哭起来。 武则天拍打着他,安慰道:“别哭了,晚上让御膳房多做几个好菜,你也是,满处惹事生非,我正琢磨着给你找个事干。” 第二天早朝时,有个叫王求礼的补阙出班奏道:“太后,那薛怀义身为和尚,无官无职,整天在宫中乱走一气。昨天他又窜到南衙,见到苏宰相也不行礼,还差点把老宰相给撞倒了。臣身为补阙,觉得有责任、有必要提醒太后,得下个敕令,不能再让这薛和尚进宫了。” 武则天说:“这薛怀义心灵有巧思,安排他在宫中搞一些营造的事。” 王求礼一听,又恭手奏道:“太宗时,有个叫罗黑黑的弹琵琶高手,太宗非常喜爱他,将其阉割去势后,才准许他入宫,教宫女弹琵琶。陛下若觉得怀义有巧思,想留在宫中使用,臣请先将怀义去势,再招入宫,庶几不致秽乱宫闱。” 武承嗣忙上前说:“这些小事不要来烦太后。” “这怎么是小事?”王求礼正欲据理相争,早有几个大臣过来把王求礼劝了下去。 朝散后,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中书侍郎刘祎之对同行的凤阁舍人贾大隐说: “贾兄,中午没有事,到我家喝两盅去。” 贾大隐和刘祎之一向是要好的酒友,岂有不答应的,当即随着刘祎之来到了刘府。 两人脱鞋上床,隔桌盘腿而坐。一会儿菜上来了,热气袅袅,肉香扑鼻。刘祎之端杯在手,说:“来,贾兄,干一杯!” 说话间,从门外挑帘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美妇人,刘祎之命她在自己的身旁坐下,向贾大隐介绍说: “这是巩兵,以前在徐敬宗府里,最近我才把她买过来。” 旁边有女人斟酒助兴,两个人便推杯换盏,左一杯右一杯地喝起来。窗外雨声簌簌,屋内暖意袭人,刘祎之乘着酒兴说:“今天在朝堂上,那王求礼真迂腐,竟然要求太后给那薛和尚去势,不想想,太后能给他去势吗?” “是啊,太后是有点那个了。”贾大隐附和着说。 刘祎之仗着酒劲,继续道:“太后既能废昏立明,为何还要临朝称制?依我说,太后不如还政于皇帝,以安天下人之心。这样,太后也可以在后宫里颐养天年。” 贾大隐一听这话,没敢接茬儿,倒是旁边斟酒的小妾巩兵劝道:“老爷,喝闲酒就是喝闲酒,别提什么国家政事。” “不提,不提,”刘祎之忙拍了拍嘴,以示惩戒。喝完酒,用完饭,贾大隐告辞而去。坐在轿子里,老贾边打着酒嗝,边剔着牙,心里犯开了嘀咕:你刘祎之乃是太后器重的股肱之臣,竟然也说出让太后归政大不敬的话,这样的话若让酷吏们侦知,还不得定成谋反大案 。就是我贾大隐也难逃干系。不行,我得到宫中给太后说说去,免得将来东窗事发,连累了我。 主意一定,贾大隐命令轿夫掉头直奔皇宫,去向太后告密。朝堂里,听了贾大隐的密告,武则天还不大敢相信,追问:“果有此事?” 贾大隐忙又磕了个头,信誓旦旦地说:“大隐有几个胆子,安敢欺骗太后,那刘祎之确确实实说这话了。大隐怕连累自己,才急急忙忙跑来向太后汇报的。” 武则天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本宫对你们这些人,是多么的好,怎么就是赢不了你们的心,像祎之,早年就是我亲自引用的,如今也有背我之心,岂复顾我恩也。” “是啊,是啊,这刘祎之也太不知恩了。”贾大隐附合了一番,又恬不知耻地问:“太后,该怎么处分这刘祎之。”武则天挥挥手说:“这些你就不要问了,你退下吧。” 没奈何,贾大隐只得趴地上磕个头,怏怏地告退了。 自贾大隐告密之后,武则天虽未立即对刘祎之下手,但仍暗中让武承嗣搜集刘祎之的黑材料。不久,武承嗣拿来两份诬奏,请武则天御览。 这诬奏一是说,刘祎之利用职务之便,收受归诚州都督孙万荣的贿赂;二是说,刘祎之生活不检点,与已故大臣许敬宗之妾私通。 武则天看了这两份材料,沉吟了半晌拿不定主意。武承嗣在一旁说:“太后,把这事交给来俊臣办吧,这来俊臣心狠手黑,没有他办不成的事。要不然,交给懿宗办。” 武则天摇了摇头,说:“祎之我亲手提拔的,为我效力多年,我还不想把他交给酷吏,置他于死地。我只是想借此提醒他,我能让他官至宰相,也能令他刹时间一无所有。”“那,太后准备罢他的相吗?” “罢相要罢之有名。这样吧,我写个敕令,把这个案子交给来京城述职的王本立办,让本立晚几天再走,先办办这个案子。” 垂拱三年五月庚午,一道诏令下达,将刘祎之赐死于家。刘祎之被使者从监狱押到家里后,对使者王本立说:“我先洗个澡,换上寿衣,干干净净地上路,省得死后再麻烦人给我净面换衣。” 王本立征求其他三个监刑官的意见。其中贾大隐也是监刑官之一,忙表示赞同说:“刘公,你尽管沐浴,这点小事,想郭大人、周大人不会不同意吧。” 在一旁的监刑官麟台郎郭翰、太子文学周思钧鄙视地看了贾大隐一眼,对刘祎之说:“刘大人,您请便吧。” 洗沐完,换上寿衣的刘祎之从里屋走出来,神态自若,他喝了两口茶,对一旁的儿子说:“我说你写,给太后写个谢死表。” 儿子含泪点点头,准备好了纸笔。刘祎之口述道:“臣祎之不才,赖太后错爱,委以重任,今赐死于家,皆无憾也。然臣虽诳妄为辞,开罪官家,却从未聚人曰财,私人嬖妾……” 说着说着,儿子却在一旁哭出声来,伤心地无法下笔,手抖抖着,半天一个字也没写成。一旁的贾大隐对王本立说:“时间不早了,太后还在朝堂上等信呢。” “快点写,快点写。”王本立随即催促道。 刘祎之见监刑官在一旁催促不已,于是夺过儿子手中的笔,自操笔纸,刷刷刷,援笔立成,一篇词理恳至的谢死表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刘祎之把笔一掷,端起桌上御赐的毒酒,笑着对一旁的贾大隐说:“贾兄,这杯酒我就不请你喝了。” 贾大隐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直埋怨太后不该也让他来当这个监刑官。 刘祎之端起毒酒,一饮而尽,从容赴死,时年五十七。刘祎之死后,周思钧和郭翰等人读着刘祎之的“谢死表”,无不为之称叹、伤痛。周思钧指着“仰天饮鸩,向日封章”等句,对郭翰说:“刘大人太有才华了,我等不及。” 郭翰赞同地点点头,叹息着说:“朝廷自此以后,又失去了一位栋梁之材了。” 郭、周两人的感言,不幸又传到武则天的耳眼里,不久,郭翰被左迁为巫州司法,周思钧被左迁为播州司马。 垂拱四年正月,刚过完年,头一天上早朝。司礼博士周悰不等宰相说话,就抢先出班,恭手奏道:“太后,臣对您有意见。”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武则天却探着身子,和蔼地问:“周爱卿对本宫有何意见?”[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 周悰道:“太后,您应该下个旨,在神都设立武氏宗庙。” 武则天一听,哈哈大笑,说:“是应该在神都设立武氏宗庙了。不光是你,好多大臣都向本宫提过这个建议。不过,公开在朝堂上提出的,你还是第一人,以爱卿来看,这武氏宗庙该起什么样的名字,又当设立几个室呢?” “太后英威迈于百王,至德加于四海。武氏宗庙只有称为太庙,设立七室,才能慰天下人之心。” 周悰的话音刚落,朝堂上就一片议论声,大臣们都觉得周悰的提议太过分了。凤阁舍人贾大隐环顾左右,见反对声鹊起,觉得自己该首先出头露面,指责周悰,以洗刷自己卖友求荣的恶名。主意一定,贾大隐出班,上前一步,连连摇手曰: “不可,不可。自古以来,只有皇帝家的宗庙才可称为太庙,才可立为七室。周悰明知故犯,居心叵测,欲陷太后于不义,此可斩也!” 周悰一听贾大隐的话,吓得脸色蜡黄。哀哀的目光看着武则天,武则天摆摆手说:“周爱卿也是一片好心。众位爱卿可以讨论讨论究竟起什么名字,立为几室最为合适。贾爱卿,你既然提出反对意见,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贾大隐挠了半天头,才吞吞吐吐地说:“要不然,立为王室吧,宗庙起名为‘崇先庙’”。贾大隐恐怕武则天生气,忙又加上一句:“臣想列六室,但列六室不大好听,按古风俗,要么列七室,要么列五室。” 武则天见列武氏宗庙为七室的时机,确实也不成熟,只得怏怏地点点头,首肯了贾大隐的话。决定将武氏宗庙定名为“崇先庙”,建成五室,择日开工。 讨论完武氏宗庙的事,武则天环顾群臣,又问:“有谁知道‘明堂’是怎么一回事?” 见太后出言考问,众宰臣纷纷上前,各展才学,侃侃而谈,有说:“明,犹清也。堂,高明貌也。明堂乃是上古祭祀上帝和祖先的场所。也是古之帝王宣明政教的地方,举凡朝会、祭祀、庆赏、选士、养老、教学,均在此举行。” 第72章 有说:“明堂之制,源远流长。轩辕黄帝,曾拜祀上帝于明堂。其堂之制,中有一殿,四面无壁,以茅盖、通水,水圜宫垣,为复道,上有楼,从西南入,名昆仑,天子从之入,以拜祀。” 有说: “周之明堂最为盛名,其规模、功用,远胜于前代。每临季秋,皇帝必大享于明堂,宗祀文王以配上帝。”武则天见一句话引来这么多的议论,十分高兴,说:“本宫欲仿效周制,建一明堂,以此为祭祀布政之所,何如?” 群臣一听,这才知道太后问‘何谓明堂’的真正意图。有的变得默不作声,有的说:“先帝高宗,太宗时,就屡有明堂之议,也曾明令颁诏,要遵古制而建。惜无人知道古之明堂形制究竟若何,以至莫衷一是,半途而废。今太后欲建明堂,想法是不错,可惜咱们还是不知道该怎样建。” 武则天说:“明堂该建成什么样子,在哪里建,交由弘文馆的学士们讨论,三天以后,拿出建筑方案。” 接受任务的弘文馆学士们,不敢怠慢,连天加夜的加班,吃住在弘文馆,查资料,绘草图。三天到期,终于搞出个设计方案来。呈请武则天圣裁。 “设计的明堂建筑式样甚合我心。”武则天手拿着草图频频点头,又对众学士说:“不过,你们这个明堂的选址不好,‘国都之南丙巳之地,三里至七里之间’,太远了,太不方便了。” “太后,这是根据周朝定制,并按天文地理等推算出来的。”学士们奏道。 “过去的事就不能改了吗?”武则天训斥了学士们两句,手一挥说:“本宫决定拆乾元殿,在旧址上盖明堂。” 晚上,武则天躺在床上,笑着对薛怀义说:“怀义呀,本宫决定建一明堂,这建设的总指挥,就交给你吧。” “交给我?投资多少万?”“也得几千万吧。” “嘻嘻。”怀义搓着手,笑着说:“我又能再捞一把了。” “你说什么?”武则天问。 “我说我又得累一下子了。” “累不着你。本宫已命工部的人都上去了。有搞设计的,有管征伕的,有管土木的……本宫之所以安排你当这个总指挥,主要是改变一下朝臣对你的坏印象。等明堂建好了,本宫论功行赏,也好封你个爵位什么的,也少让人看轻你。” “太后真疼我。”薛怀义往武则天的怀里缩了缩。 “唉--”武则天叹了口气说:“朕整日价宵旰忧勤,操劳军国大事,有时候甚感无趣。只有你,才能让朕,体会到做一个女人真正的快乐啊。” “怀义知道了。怀义以后会更用心地侍奉太后。”薛怀义挺了挺身子说。 垂拱四年(688年)二月十一日,明堂开始破土动工。经过工匠们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劳作,到了当年十二月二十七日,规模宏伟,巍峨壮观的明堂终于落成了。明堂总高二百九十四尺,方圆三百丈,一共三层。下层依法四时,各随方色;中层法十二时辰;最上层是九条龙捧着一个大圆盘,圆盘上有一个展翅欲飞的铁凤,高约一丈。铁凤外表用黄金装饰,远远望去,熠熠生辉,撼人心魄。明堂中间有巨木十围,上下通贯,栭栌撑pi藉以为本,下施铁渠,为辟雍之象。 落成之日,武则天在文武百官和薛怀义的陪同下,参观明堂。她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对左右说:“只有在我们这样的盛世,才能创造出这雄伟的明堂。” 武承嗣一听,忙拦路跪倒,口称:“怀义师监造明堂,贡献卓越,臣请太后重重封赏怀义师,以慰人心。” 武则天点点头,她望着薛怀义英俊的脸,疼爱之情溢于言表,说道:“本宫封怀义为梁国公,拜左威卫大将军。” 七.5 话音刚落,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贤从人群中站出来,奏道:“薛怀义只是名义上监造明堂,实际上并没起什么作用,有时他嫌天热、天冷,整月的不来工地。如今无功受禄,冒然封赏,恐人心不服,且和尚拜大将,封国公,旷古未闻。” 武三思拍拍郝象贤,诧道:“太后金口玉言,封赏一出,岂可更改。” 武三思转而对武则天和薛怀义献媚道:“明堂气势磅礴,独立在宫殿群中,它凝聚了薛师的多少心血啊……” 拍马者听了,纷纷附合,向薛怀义连连伸起大拇指。薛怀义也一副自得自满的样子。 武则天道:“就叫它万象神宫吧。” 贾大隐听了,忍不住地上前拍马说:“‘万象神宫’,啧啧,这个名字太好了,‘万象’,乃万象更新也,‘神宫’,圣而通神之谓也。” 武则天听了,非常高兴,当即传旨:“为了庆祝万象神宫的落成,大赦天下。” “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武氏子弟和拍马逢迎者立即跪在地上奏贺道。 为庆贺薛怀义拜大将,封国公,武承嗣这天作东请酒,陪酒的有游击将军索元礼,秋官侍郎周兴等人。席间,几杯酒下肚,坐在主席上的薛怀义,拍拍身上的将官服,自负地说:“有些人认为我没上过战场,没有军功,不该封为大将,其实打仗有什么了不起,本将军要是领兵上战场,管保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杀他个敌军片甲不留。” 众人纷纷附合,武承嗣说:“当然。薛师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面相就知是个帅才,可叹那郝象贤有眼无珠,竟敢说和尚拜大将、封国公,自古未闻。’” “这郝象贤胆子不小,听说他做过什么错事吗?”薛怀义问道。 “这事交给我办了。”索元礼拍着胸脯应承道。 “我办!”另一个酷吏周兴挺身而出,“我还没替薛师出过力呢。” 周兴是秋官侍郎,官比索元礼的官大。索元礼只得退后,把惩治郝象贤的差事让给了周兴。 四月戊戌这天,郝象贤和他一家大小十余口人,被刽子手五花大绑,押到洛阳都亭驿的刑场上。刑场周围,彩旗招展,人喊马嘶,早已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看客。今天是休假日,除了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之外,还来了许多官府中人。在行刑台的北面,还有一个半人高的土台子,台上摆放着一排桌子。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坐着几个肥头胖脸,衣饰光鲜的大员。从桌上摆放的名牌上可以看出。 周兴仰脸看看日影,从桌上竹筒里抓一把死签,往地上一抛,喝令:“准备行刑!” 立即有一个甲士跪过来,捡起地上的死签,飞奔到前面的死刑台上,手举着死签高喊着:“时辰到,准备行刑!” 听到号令,刽子手们上去给郝象贤等死囚卸去枷锁和铁链。这边监刑台上的薛怀义诧异地问周兴:“怎么?还给这些死刑犯松绑。” “死囚临死前得卸去枷锁和铁链,以便他们的灵魂能顺利地渡过奈何桥,到达阴间。” 话音刚落,只见前台上一阵大乱,众人急忙站起来观望。只见刚松开手脚的郝象贤,摆脱了刽子手,跳下行刑台,向围观的看客跑去,边跑边喊:“太后是个十恶不赦的老淫妇,大淫妇,我得罪了她的小男人薛怀义,才诬陷我谋反。……太后整天搂着那个和尚睡觉,淫乱宫闱,秽居……大家睁开眼睛,看清你们所敬仰的皇太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郝象贤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痛骂神圣不可侵犯的太后,可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监刑台上的周兴等人一见,大惊失色,急令金吾卫赶快上去砍杀那郝象贤。 郝象贤毕竟是一介书生,身无半点武功,没几个回合,就被蜂拥而上的金吾卫乱刀砍死。周兴、薛怀义等人也气急败坏,喝令刽子手立即斩杀郝象贤的家人,金吾卫赶快驱赶围观的人群。百姓们也一哄而散,现场只留周兴等人和十几具血淋淋的尸体。 武承嗣在一旁骂着周兴:“让太后知道了还不得治你的罪。” 薛怀义在一旁说:“我跟太后说说。不过你周兴也得跟我去。” 周兴转而跪倒在薛怀义跟前,抓住他的腿,感动地说:“您好好地跟太后说说。只要太后不治我的失职之罪,我捐给白马寺二十根金条。” “一言为定。”薛怀义说道。 一行人赶往皇宫。武则天起床晚了,正在用膳,几个人垂着手站在一边,由周兴小心翼翼地把刑场上的事说了一遍,武则天听了果然大怒,骂道:“你是怎么当监刑官的?” 薛怀义想起那二十根金条,于是走上前去、边给武则天轻轻地捶背,边劝解说:“太后息怒,事情也不能完全怪周大人。谁成想那郝象贤是这样一个人。” “传我的旨意,以后法官审刑人,都要先以木丸塞其口。”武则天说。 “承嗣马上去通知刑部,把这一条加在刑典上。”武承嗣也急忙应承道。 “这话不能上刑典的,你入朝多日,怎么不见一点长进!”武则天逮着武承嗣又是一顿训。 薛怀义见状,推了一下武承嗣:“走吧,走吧。太后心情不好。” 武承嗣讨好不成,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坐在书房里摔桌子打板凳,直生闷气。负责整理书房的小厮唐同泰在旁边,嘴张了好几次,似有话说,武承嗣怒道:“你晃来晃去,有事吗?” 唐同泰忙走过来,撩衣跪倒,说:“老爷,小的有件事想跟老爷说说。” “什么事?” “老爷,近一阵子,毁乾元殿、造明堂,立武氏宗庙,小的觉得太后将有大动作,可能要改朝换代,自登大位。” 第73章 “就是这样的话,又有何不可呢?”武承嗣斜着眼说。 “小的犹记得《周易·系辞》云:‘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河是黄河,洛乃洛水,‘图’也者,“龙马”身上的图象,‘书’也者,神龟背上的纹象。此两件宝贝皆是帝王圣者受命之瑞。上古时代,尧爷就受过河图,禹爷也受过河图。如今太后德配天地,也不能没有河图。我们若能从洛水中再找出龙马神龟图,则势必加快太后登基的步伐,势必让太后高兴,对我们也有利,皆大欢喜。” 武承嗣一听,眉开眼笑,问:“好主意,可上哪儿去找这龙马神龟图呢?” “老爷,万事不可拘泥于一点上,咱只要找一块好看的鹅卵石,上面刻上几个字就行了,就算是河图。” “好!好!”武承嗣喜得直搓手,问:“刻什么字?” “小的想了好久,觉得‘圣母临人,永昌帝业’,最贴切,也管保太后高兴。” “快,快叫厨房弄一桌好菜,咱哥俩整两盅,合计合计这事。” “遵命!”唐同泰转身,一溜烟向厨房窜去。 五月的一天,武则天正在朝堂上和兵部的人,商量征讨吐蕃的事。只见武承嗣匆匆忙忙地赶来,一脸激动的神色:“太后,太后,特大喜讯!” 武则天问:“什么事?” “太后,洛水出河图了。自打尧、禹帝受过河图,这多少朝、多少代都没出过河图了,今回……” “什么河图?”武则天打断武承嗣的话问。 “太后,”武承嗣气喘吁吁说:“有个叫唐同泰的人在洛水边捡到一块白石,上面有着八个古色古香的大字。” “什么字?” “上写‘圣母临人,永昌帝业’,臣一看这几个字,知道是宝图瑞石,不敢怠慢,就急忙跑来禀告太后了。” 武则天这才明白了武承嗣的全部意思,于是大喜过望,忙问:“瑞石在哪里?” “在午门外。” “快召见!”武则天激动地说。 武承嗣转身飞奔出殿外,不大一会儿,果然把唐同泰带进来。只见唐同泰戴个斗笠,身披蓑衣,打着赤脚,一副渔夫的打扮。手里捧着一块带字的白色的鹅卵石。 “小民唐同泰拜见太后,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唐同泰趴在地上,连磕三个头。 武则天两眼盯着唐同泰手中的瑞石,说:“平身。” 近侍把唐同泰手中的瑞石拿过来,呈递给武则天。武则天闪目观望,果见上面有八个暗红色的篆字: 圣母临人,永昌帝业 武则天对这八个字凝视良久,问唐同泰:“你是在哪里拾到这块瑞石的?怎样拾到的,说来听听。” 唐同泰咳嗽了两下,清了清嗓子道: “小人乃嵩山人氏,每日以在洛水上打鱼为生。前两天正准备划船时,只见水面上现出一团红、黄、蓝三色祥光。祥光伴随着浪头,滚滚向我冲来。我吓得忙跪在地上,不住地祈告。这时,祥光来到岸边,停了下来,而后又徐徐消失。我再睁大眼一看,祥光消失的地方,有一块熠熠发光,异常显眼的白石。我于是颤抖地走上去,拾起她,也一下子看清这‘圣母临人,永昌帝业’这几个字。草民知道这是上天的旨意,不敢怠慢,急忙带上瑞石,背上二斤干馍,连夜奔京城来了,小的听人说武承嗣武大人为官清正,礼贤下士,小的就直接投奔武大人了。于是武大人把我带到皇宫了。” 武承嗣又接着说:“臣一看瑞石,不同凡品,再一看字,更觉不得了。臣记得汉代大儒郑玄说过:‘河出图、洛出书,乃帝王圣者受命之瑞。’臣不敢怠慢,于是带着唐同泰直奔大殿而来。太后您看看同泰,还是一身渔夫的打扮,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还请太后恕他不敬之罪。” 武则天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说: “不怪。唐同泰,本宫欲封你个官当当,你有什么特长啊?” 唐同泰按捺住砰砰乱跳的心,奏道:“臣虽为一介渔夫,然性好读书。常常搜寻一些兵书来看。臣的理想是当一名将军,为太后护驾。” 武则天一听哈哈大笑,说道:“难为卿如此一片忠心,就封你为五品游击将军。另发给你十万钱作为安家费。” “谢陛下隆恩!” 夜里,都二更天了,武则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经过几个时辰的寻思,武则天想好了办法。叫来内侍,说道:“速传武承嗣进宫见我!” 约半个时辰,武承嗣才乘马气喘吁吁赶到皇宫,他心神不定地随内侍走进长生殿,小心翼翼地问:“太后,半夜宣承嗣有事?” 武则天已穿戴整齐,端坐在龙椅上,她笑咪咪地看着武承嗣,说:“承嗣啊,深夜召你来,是为了那瑞石的事,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臣跟太常卿商议了此事,初步意见是想就瑞石之事,向全国发出一个通告,拜请太后下旨册封洛水之神,以扩大影响面。” 武则天听了摇摇头,说:“我刚才考虑了一下,第一,命天下诸州都督、刺史及宗室外戚务于十二日之前毕集神都,由我降诏,亲自行拜洛水,受宝图仪式;第二、我预备给自己加尊号制新玺,具体事宜,你务于明天上午拿出个具体操作方案和日期来。” “太后高见!”武承嗣心诚悦服地跪倒在地。武承嗣沉吟了一下,说:“距十二日的封洛受图的仪式没有几天了。臣这就安排使者四下里去通知各地诸侯,介时前来参加盛会。” “好,你去吧,有什么事随时向我报告。”武则天命令道。 垂拱四年(688年)五月十二日,在神都洛阳南郊外的洛水河畔,人头抖动,彩旗飘展,一场规模盛大的“受图拜洛”仪式马上就要举行。 河边新砌了一个一人多高的黄土台子,正前方是清波荡漾的洛河。土台子左边排班站立着前来聚会的全国诸州都督和刺史,右边则站立着皇室宗亲和社会名流。 辰时一刻,只听得南门方面响起了二十四响礼炮,不一会儿,只听正北边的大道上,鼓乐阵阵,迤逦驶过来大队人马。两辆辇车,直趋到接引礼台的大红地毯边,才停了下来,武承嗣率领文武百官,上前跪地接迎,口称: “恭迎太后,愿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官婉儿袅袅娜娜地走上去,撩起布帘子。武则天头戴九龙宝冠,身穿霞帔霓裳,手扶婉儿的胳膊钻出御辇。旁边的一个执事急忙把九曲柄费罗伞罩在武则天的头上。 “请太后登台受图拜洛--”武承嗣拉着长腔喊道。 武则天点点头,在手持凤扇的执事和文武百官的护卫下,沿着猩红的地毯,缓缓地走上礼台。上了礼台,她威严地扫视着台下的各路诸侯的皇亲国戚们。台下的众人伏在地上,颂道:“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会首先由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张光辅宣读诏书,诏曰: 夫河出图、洛出书者,尧、禹之盛事,国家之大礼。到其礼者,不可以臆断,不可以情求。皆上顺天心,下符人事,朕今稽古,率由旧章,然后可以交神明,可以膺福祐。今有渔夫唐同泰者,于洛水之滨,拾得一瑞石,上有篆书曰:‘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宛如尧禹曲台之故事。朕至圆丘,秉承先圣之礼文,受图拜洛,而致太平之书,籍由衷之典,法天地而行教化,辩方位而叙人伦。其义可以幽赞神明,其文可以经纬邦国。乃使圣朝叶昭旷之涂,天下知文物之甚,岂不幸甚! 念完诏书后,武承嗣才唱道:“请太后登坛受图--” 武则天神色庄重,缓步登上前面的小台子,双手从龙案上的金盘子里拿过瑞石,端详了一番后交由后面的近侍收起来。而后,武则天擎起三柱香,望空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把香插到案上的金香炉里。 此时,鼓乐声大作,四下里早已安排好的上万名羽林军将士,一齐爆发出雷鸣般地呼喊声--“天赐宝图!君权神授!”“圣母临人!苍生纳福!” 呼喊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站在礼坛上的武则天频频向众人招手致意…… 呼喊派的呼喊声停下来以后,武则天乘兴让张光辅宣读封洛诏书-- 洛水之神献宝有功,封其为“显圣侯”,洛水为“永昌洛水”。加特进,禁渔钓,祭祀比四渎;瑞石出现的地点名为“圣泉图”,于其侧,勒石曰“天授圣图之表”;将此泉沿岸一带改称为永昌县;洛水之东南嵩山改称为“神岳”,封其山神为“天中王”、太师、使持节、大都督。赐酉甫五日。 喧闹一时的“受图封洛”仪式在文武群臣且惊且疑的目光中结束了。武则天率领着睿宗皇帝,下了礼坛,钻进了御辇,扬长而去。 八月,豫州刺史越王李贞及其两个儿子瑯琊王李冲、李规起兵反武。九月,武则天派丘神勣将军前往豫州平叛、十月丘神勣大败李负父子,凯旋而归。 东都皇城内玄武门外,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丘神勣、麹崇裕等人,胸带大红花,身披红缎带,挺胸凸肚,鼻孔朝天,一个个像功臣似的,列队等候着神皇太后武则天的到来。一阵环佩声,武则天在宫女宫扇的簇拥下,满面春风地走过来了,众人仆倒在地,山呼万岁毕,复归本位。武则天颔首向众人致意,问:“众爱卿对朝廷给予你们的封赏还满意吧?” “谢太后赏赐,”众将官挺胸叫道。 “好,好……”武则天笑容满面地说:“前后才二十四天,博、豫两州既告平定。 第74章 你们勇猛善战,为国争光,为君分忧,为民造福,好,好……” “请陛下御览叛军的凶器。”丘神勣上前请道。 “好。”武则天高兴地说。 玄武门外的一间偏殿里,收拾一新,靠墙处搭了许多木板架,上面摆放着在博、豫缴获的文书、盔甲刀枪、旗帜等物。武则天饶有兴趣地一一看过,不断地问这问那,点头赞许。 参观完展览,武则天旋即召开御前会议,要求各部门举一反三,加快越王、瑯琊叛乱案的审理工作。叛乱案无论涉及到谁,无论他有多么高的爵位,一律拿下,严惩不贷,务必穷治乱党、一个不留。武承嗣最能明白太后的意思,他一边听着,一边点头附合着。 散朝后,武则天独留下武承嗣,问:“依你看,谁接手这个叛乱案子最为合适?” 七.6 “周兴!”武承嗣脱口说道,“审理这样的叛乱案,正堪驱使此辈为之。” 武则天点点头,对侄子说:“这些年,你也有长进了。本宫任用这些酷吏,让他们掌管刑狱,正是要他们的心狠手辣为本宫对付政乱,镇压叛乱。只有这样,才能灭掉李氏的反叛之心。” “太后,您老人家应顺应天意,早日登基呀。”武承嗣搓着手说。 “不灭掉这些李氏宗室子弟,不灭掉李氏的忠臣死党,本宫当上了皇帝也坐不稳啊。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利用贞、冲父子的叛乱案,把李氏宗室一网打尽,从重从快,来个……”武则天挥掌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侄儿明白了,侄儿马上去办。” 告辞出宫,武承嗣浑身是劲,命令车驾直奔刑部,去找秋官侍郎周兴。 周兴的官阶在众酷吏中品级最高。此刻周兴正召集索元礼、来俊臣等人在一起完善酷刑技艺。听门房报告说武承嗣大驾光临,众人急忙拥出门叩头迎接。 武承嗣一边和这些牛头马面们打着招呼,一边径直走进屋里,见桌子上有一个大本子,武承嗣随手拿过,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告密罗织经》 武承嗣翻开本子,见上面写着怎样罗织罪名,怎样逼供,条贯支节,事状由绪,一步一步,十分详细。武承嗣扬了扬手中的本子,问:“这是谁搞的?” “回武大人,”来俊臣叩手答道:“此书是臣口述,臣的师爷朱南山编写的,编的不好,大人见笑了,请大人指正。” 武承嗣频频点头,边哗哗地翻着那本《罗织经》,边说:“很全面,很具体。” 索元礼凑过来问道:“武大人,您这次来刑部,有何训教呀?” “怎么,手又痒痒了?”武承嗣笑着问。 索元礼嘿嘿地笑着,指着来俊臣等人对武承嗣说: “俺几个一天不审案子,一天不揍人,就觉着浑身不对劲。” “行,不要着急。”武承嗣说,“你几个先出去,我有些事找周大人说一下。” 打发走来、索等人,武承嗣对周兴说:“老周,我在神皇太后那里,给你争取了一个立功封赏的机会,不知你能不能完成。” “什么事?”周兴凑到跟前问。 “就是贞、冲父子叛乱案。神皇太后想借着这个案子,把李氏诸王刺史一网打尽,一个不留……”武承嗣嘴贴着周兴的耳朵小声说。 “没问题!”周兴拍着胸脯说,“他只要入了咱周兴的门,哪怕他铜头铁臂,哪怕他皇亲国戚,不消数日,咱都能审理得‘清清楚楚’,谋反是实,杀他没商量。” “好!”武承嗣赞道。 两个人又头对头,密谋了一会儿,方才散去。 夜的天空蔚蓝而深邃,眨动着那神秘的眼睛俯视一切,俯视着大千世界的喜怒哀乐。 二更天的时候,一队二百多人的甲士,轻走猫步,沿着墙根,悄悄地摸到韩王府。四面包围之后,一个当官的一招手,上去两个甲士,狠命地砸着韩王府的大门环-- “咚,咚,咚,咚……”砸门声在夜色中传得很远,很清晰,很惊心。 “谁?”韩王府的门房在门里边紧张地问。 “刑部,查户口!”门外的人叫道。 “三更半夜的,查什么户口?这里是韩王府,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准入内!”门房在里面说道。 周兴一挥手,早有准备的几个身轻力健的甲士,顺着墙边的那棵老松树,“蹭蹭”地爬上墙头,然后栓了一根绳子,下到院子里。几个人一齐上前,制服了门房,打开了大门。 上百个甲士手拿着火把,一拥而进,这时,王府里的看家犬也咆哮起来,几间屋子也都亮了灯。 这时,韩王李元嘉已闻声披衣起床,他挺身站在门口,对冲过来的众甲士厉声喝道:“尔等不及宣召,就擅闯王府,难道不怕杀头!” 众甲士见韩王白衣白裤、银须飘飘的样子,有些打怵,都不知不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时周兴赶过来,他奸笑了一声,对韩王说:“本官奉命来拿你,你也别摆什么王爷的架子了,乖乖地跟我走吧。” “周兴,你凭什么抓本王?” “凭什么?有人告你参与贞、冲叛乱。” “有什么事白天不能说?”韩王气愤地指着周兴:“你深更半夜带人闯进王府,是何道理?你还是不是我李唐的官吏?你眼里还有没有皇亲宗室?” 周兴“嘿嘿”笑了两下说:“现在是太后神皇当政,你王爷的牌子不顶事了。你还是乖乖地跟本官走吧,免得自找难看。” 周兴一招手,甲士们持刀围了上来。 韩王李元嘉感叹了一下,转身进屋,特意换上亲王朝服,随周兴等人走了。 到了刑部,韩王被直接带到刑讯室,周兴坐在主审席上,喝道:“来人哪!先扒去他的亲王朝服,照老规矩,先来个醋灌鼻!” 亲王朝服是护身服,周兴也敢扒。韩王从怀里摸出一面四方方的小金牌牌,举在手中喝道:“这是先帝太宗赐于本王的免刑免死牌,任何人都不得沾本王一指头。” “免死牌?”周兴起身离座,踱到韩王的面前,一把抓过“免死牌”,细细观看,嘴里“啧啧”地赞道:“乖乖,还是纯金的,以前光听说就是没见过。” “此乃太宗御手亲赐,太宗朝一共赐了五块。本王这是第一次亮出此牌。”韩王说道。 周兴望着手里的免死牌奸笑了一下,随手把它丢进了旁边的火炉里。韩王大惊,欲跃身去抢,被两个打手死死摁住。韩王叫道:“周兴,你蔑视先帝的免死牌,你犯了欺君之罪,当满门抄斩!” “什么‘欺君之罪’?本官眼里只有神皇太后,无有他人。来人哪,给老王爷来个醋灌鼻。” 打手们不由分说,把韩王塞到了木架里,用套子固定了韩王的头部,然后一扳把手,酸醋“咕咕”地直冲韩王的鼻孔。可怜年迈的韩王被呛得涕泪横流,连连咳嗽,浑身直颤,喘不过气来。周兴看韩王被折腾的差不多了,才命令停止。而后周兴亲手把韩王放出来,给韩王捋捋背,问:“老王爷,要想不受罪,赶紧招供算了。”韩王好容易才喘匀气,气愤地问周兴:“你想让本王招供什么?” 周兴笑着说:“一,你承认你是贞、冲叛乱的主谋人;二,你至少招供出十个同党来,这十个同党还都得是宗室子弟。怎么样,能不能做到?” “没门!”韩王吼道:“想借贞、冲一案灭我李氏宗室,天理不容,也决没有好下场。” “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周兴叫道:“带老王爷到重刑室观摩观摩。” 韩王李元嘉被带进重刑室,只见重刑室内排班放着铁锥、铁笼头、带刺的木棒等等刑具,上面还血迹斑斑,地上墙上也血迹斑斑。周兴指着墙根摆放的大枷,对韩王说:“这就是著名的十大枷,如不招供就让你试试。这个带刺的叫定百脉,这个带杠的叫喘不得,这个带弹簧的,叫突地吼,这些依次叫著即承、失魂胆、实同反、反是实、死猪愁、求即死、求破家……” 介绍完十大枷,周兴又一脸奸笑地道:“你是个王爷,金贵得很,是千金之躯,赶快招了吧,免得落个皮开肉绽,尸首不全。” “你敢对本王行刑,你决没有好下场!”韩王颤抖着身子说道。 “什么好下场不好下场,来人哪,给老王爷上刑。”周兴命令打手道。 “大人,先给他上什么刑?”一个打手上来问。 “挨着试,啥时候按要求都招了,啥时候算完。我先到前面睡个觉去。”说着,周兴冲着韩王一笑,转身走了。 来到前厅,周兴和衣躺在床上,睁眼望着黑洞洞的帐顶,想像着韩王李元嘉等囚徒受刑时的痛苦样。黑暗中,周兴禁不住哈哈大笑,他决心借着这个案子,把一些平时和自己过不去的人都罗列进去,置其死地而后快。他决心把那些李氏宗亲,一个一个的,一步一步地全部搞掉。到那时,自己就是太后的功臣,就可以青云直上,最多三年、五年,自己就能弄个宰相当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积极积攒势力,待太后老到糊涂了,我周兴就可以……周兴迷迷糊糊中,正做着升官发财梦,一个人来到床前轻声叫着:“周大人,周大人。” 周兴揉揉眼睛,见床头站着师爷,就问:“进行的怎么样?” “招了。”师爷笑咪咪地说:“当王爷的都细皮嫩肉的,十大枷还没用两个,就受不了了。” “招供了些什么人?” “是让他指供谁他就指供谁。 第75章 供谁不供谁,还请大人您拿主意,这事小的不敢做主。”师爷点头哈腰地说。 周兴满意地点点头,下了床,从旁边的抽屉里摸出一张纸,用手指点着纸说:“该指供谁我都安排好了,这是第一批黑名单。” 连夜炮制完谋反者的材料后,第二天早朝前,在武承嗣的陪同下,周兴去见神皇太后武则天。一场腥风血雨就此开始。见了武则天,武承嗣指着周兴夸道:“周侍郎办案真是神速。才一天功夫,事情就有了重大突破。”武则天接过名单,看了以后,喜上眉梢,不住地点头道:“不错,凡有反叛之心的宗室都让周爱卿给揪出来了,甚合本宫之意,甚合本宫之意。” 周兴又分出一勺羹给武承嗣,谦虚地说:“这都是在武大人的直接训导下才取得的。” “神皇太后,”周兴紧接着又叩首奏道:“这些谋反的宗室亲王大都分布在洛阳周围地区当刺史,相当危险,臣请太后立即下旨,收捕他们。” “好!事不宜迟,马上布置人马,按名单,立即把这些反贼逮捕入狱。本宫现在赐你一把尚方宝剑,如有不从者,允你先斩后奏。”武则天一招手,上官婉儿捧出一把金鞘宝剑,授与周兴。望着金灿灿的宝剑,周兴心想,这也是我破百家的法宝。 “李氏宗亲对本宫不服,常怀篡逆之心,周爱卿一定要尽心办案,举一反三,除恶务尽。”武则天说道。 “臣明白,臣一定一查到底,为神皇分忧!” 辞别神皇太后,周兴怀抱着尚方宝剑,气宇轩昂地往外走,到了朝堂外,见了那些等待上朝的文武大臣们,周兴更是鼻孔朝天,目空一切。 过了十几天,黑名单上的鲁王李灵夔、黄公李勣、常乐公主以及他们的亲党三百多人,先后被收捕到洛阳,一时间,刑部监牢里人满为患。周兴等辈大施淫威,或杖或压,用尽酷刑,哀号之声,外人所不忍闻。 这天,周兴正为如何处理这些囚犯而犯愁,皇宫里一个太监匆赶来,交给周兴一道密旨。 周兴展开密旨,大喜过望,上写: 韩王元嘉、鲁王灵夔、黄公譔、常乐公主皆迫令自杀。余党从速宣判,斩于市曹。 “神皇太后真是英明。”周兴手拿着密旨,命令手下,带上几根绳子,“走!” 周兴等人杀气腾腾,首先赶到关押鲁王李灵夔的牢房。鲁王正躺在烂草上睡觉,平日已被打怕了,牢门一响,就急忙爬起来,垂手立正站好,手还瑟瑟发抖。 周兴拿过绳子,抛到鲁王的脚下,说:“鲁王,你不用害怕了,到了你解脱的时候了。” 望着手指粗的麻绳,望着站在牢门口的打手们一张张狞笑的脸,鲁王一切都明白了,他头脑里一阵眩晕,但还是极力稳定住身子,提出自己最后的要求:“请把麻绳给我换成三尺白绫。我是王爷,用麻绳自尽,有毁我皇室的声誉。” 周兴哈哈大笑起来,周兴指着鲁王笑道:“死到临头还穷讲究。” “本王要沐浴更衣。”鲁王进一步要求道。又怕这伙人不明白,又加上一句:“犯人临死沐浴更衣,是圣朝的典律规定的权利。” 周兴冷笑着对打手们撇撇嘴,打手们拾起地上的绳子,不由分说,缠到了鲁王的脖子上。鲁王挣扎着叫骂着:“鼠辈敢加害本王!” 鼠辈们毫不气软,在绳子上打一个活结,两边狠命一拉麻绳。起初鲁王还能踢腾两下,片刻过后,鲁王就瘫软到地上,气绝而亡,至死也未阖上满含怒火的双目。 接下来,如法炮制,也顾不上迫令韩王元嘉、黄公譔自杀,周兴下令将他们从速勒死。 当天,韩王元嘉、黄公譔、鲁王灵夔、常乐公主的宗党三百多人,皆被绑赴刑场。一声炮响,刽子手抡起鬼头刀,砍菜切瓜似的,三百多个人头落地。 洗掉浑身的血腥味,周兴即赶到皇宫大内,向老太后汇报。武则天饭后初浴,正半躺在坐床上,眯缝着眼,拿着牙签剔牙。旁边的十几个内侍,有条不紊侍候着。奉传入殿的周兴见此情景,忙脚步轻轻,趋前跪倒在坐床不远处,轻声道:“臣周兴叩见神皇太后,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则天好半天才问道:“交代的事都办妥了?” “全办了,一个不剩。”周兴喜滋滋地答道,静待赏赐。“这些天你辛苦了,没收的韩王府就赏赐于你吧。” “谢太后。”跪在地上的周兴,内心一阵狂喜,韩王被陷后,他早就瞄上了号称“小皇宫”的韩王府,曾多次私下里请求武承嗣帮忙,不想此次太后一口应允了下来。 “几个反王虽然解决了,但还远远不够。”武则天在坐床上欠起身子说,“还有许多暗藏的谋反者,要深挖穷追,扩大战果,你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臣正是按照太后的旨意做的,臣又查出了几个谋反者,可是……”周兴装作为难的样子,欲言又止。 武则天只是“嗯”了一声,周兴就忙把不想说出的话说出:“太后,臣查出济州刺史薛顗也参与了谋反,不但与瑯琊王通谋,而且还打造兵器,募召兵士,及瑯琊王兵败,薛顗杀录事参军高纂以灭口。” “把他抓来杀了。”武则天说。 “太后,可这薛顗的二弟薛绪、小弟驸马都尉薛绍也参与了谋反,臣恐查办起来,伤及太平公主。” 武则天一拍身旁的小矮桌,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别说是薛绍谋反,就是牵扯到太平,也一样是死。马上调集人马,逮捕薛绍。” “是!”周兴精神抖擞地站起来,转身要走,武则天又叫住了他,说:“青州刺史霍王李元轨和金州刺史江都王李绪拥兵在外,也一样是大害,也一同收捕来神都。” 周兴答应一声走了。武则天命令身边的一个近侍,骑快马从速宣召太平公主入宫。 公主府里的后花园,太平公主正和驸马薛绍一起逗弄幼子薛崇简荡秋千玩耍。近侍骑御马长驱直入,急唤太平公主说:“太后有旨,太平公主即刻入宫晋见。” 见近侍骑马入府,太平公主知有急事,忙撇下薛绍爷俩,急步赶往前院,吩咐备车。薛崇简在背后哇哇大哭,非要跟着,太平公主心里已有了坏的预感,但又想不出是什么,烦躁地喝斥了孩子两声,钻进了马车,急驶出公主府。 拐过一条街,见一队队甲士提刀荷枪地跑过来,向自己家的方向冲去,心觉有异。于是令车驾停下,让一个家仆跟上去看看这些甲士是干什么的。 家仆答应一声,打马跟去,时候不大,又跑了回来,一脸的惊慌,对公主说:“公主,那帮甲士把公主府给包围了。门房老刘刚想说话就被捆了起来。你赶紧回去看看,什么人如此大胆。” 太平公主命车驾掉头回去,刚走十几步,公主又变了卦,命车驾仍按原计划直奔皇宫。 秋凉气爽,武则天正坐在殿前的小花园里,品茶观景,见太平公主匆匆地赶来,就迎上去冷着脸问:“你知道本宫为什么急着把你召来?” 太平公主磕头施礼毕,说:“孩儿不知道母后召孩儿何事。孩儿出门后,见数百名甲士赶去围住了孩儿的家。” “有甲士围住了你的公主府,你怎么不掉头去看看怎么一回事。”武则天问。 “孩儿因母后急召,没敢停留。至于有甲士围住府第,想来是母后的旨令。孩儿因而没有别的担心,就先赶到皇宫来了。”太平公主内心里大潮涌动,嘴上却沉着地答道。 七.7 听了这话,武则天点了点头,问:“薛顗、薛绪参与瑯琊叛乱的事你听说过吗?” “孩儿一向不过问政事,除了在家就是来皇宫,孩儿实不知薛大、薛二参与了叛乱。” “驸马都尉薛绍也参与了谋反你知道不知道?”武则天突然抬高了声音,厉声问道。 太平公主心中一凛,复又平静地答道:“江山是母后的江山,若薛绍胆敢反叛母后,孩儿必欲手刃[奇`书`网`整.理提.供]之而后快。但在平时,孩儿一点也没看出他要反叛母后的意思。” 太平公主的回答无懈可击,武则天起身走了两步,又问:“反叛者要杀头的,薛绍也不例外,你对这事怎么看?” “孩儿坚决听从母后裁处。”太平公主强忍住悲痛,大声地说道。 “你心里是不愿意薛绍死的。”武则天过去扶住女儿的肩,淡淡地说道,眼睛却紧盯着女儿脸上的表情。 “他若无罪,被他的哥哥连累的,夫妻情深,孩儿自然不愿意他死。他若真的是要反叛母后,就等于反叛孩儿,弃之又何足惜。” 听了女儿的话,武则天笑逐颜开,说:“这几日你也别回去了,就住在宫里吧,孩子也接过来一起住。薛绍不行,为娘再给你找一驸马,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天下最有出息、最俊美的男人,任你选,任你挑。” 太平公主心里苦涩难当,嘴里却不敢说,她深知母后为人苛刻的个性,自己稍有不慎,就会失去母后的信任,就会葬身在万劫不复之中。一提到谋反,母后就恨之入骨,由自己出面替薛绍说情,去开脱薛绍,不但救不了他,恐怕最后也会搭上自己。太平公主谨慎地权衡利弊,决定忍痛割爱,与驸马薛绍划清界限。 再说英俊潇洒的薛绍被绑到刑部监牢,起初还不在乎,以为最多虚惊一场,就会把自己放出去。的确,看在天下第一公主太平公主的面子上,周兴也不敢怎么样对薛绍,好吃好喝地把他安排在一间舒适的监牢里,细声慢气地问他的案子。 第76章 “薛老弟,你是怎样与瑯琊王他们通谋的,你说,说出来就没事了。”周兴亲手给薛绍递上一杯热茶,假惺惺地劝道。薛绍也不客气,接过热茶,顺手泼在周兴的脸上, “你说什么我不懂!” 周兴被热茶烫得龇牙咧嘴,再也按捺不住,跳着脚指着薛绍吼道:“别给脸不要脸,进了我的门,你休想轻轻松松地出去!” “来,打我,打我呀!”薛绍指着自己的俊脸,招呼着周兴。周兴真想叫人把那张脸打个稀巴烂,但又怕日后太平公主探监,知道了忌恨自己,气哼哼地命令左右:“先把他给我关起来。” 摸着被烫得火辣辣的脸,初受此辱的周兴,眼里射出一丝阴冷的光。这薛绍绝对不能再放出去了。若放了出去,还不得寻找机会吃了自己,周兴默想了一会儿,一拍大腿,心说:有了。 即日起,周兴下令,不许薛绍出牢门一步,不准给他送水、送饭,周兴决定渴死饿死薛绍。同时,周兴也加紧炮制薛绍的黑材料,二日之内,竟搜罗了半尺高的材料。总而言之一句话,谋反是实。同时,济州刺史薛顗、其弟薛绪也被押解到京都,他俩没有老三薛绍那样的身份,也就没有薛绍那样的幸运。到了监狱,就先挨了周兴一顿杀威棒,人还没缓过气,又被来一个鼻灌醋,接着又来…… 接二连三的酷刑,治得薛大、薛二让说啥就说啥。时候不大,两人谋反的材料就整理完毕。 周兴携着这哥仨的材料,兴冲冲地去见神皇太后武则天。见了这一尺多高的谋反案宗,武则天恨得直咬牙,也不及翻看,就命令周兴:“明天就把这三人绑赴刑场,开刀问斩。” 见太平公主在殿帐后若隐若现,周兴嘴上卖乖,叩手谏道:“臣以为驸马薛绍身份特殊,不宜与薛顗、薛绪两人一起市曹问斩,臣以为……” “嗯?你想放了薛绍?”武则天阴着脸问道。 “放了当然不可能,”周兴叩手道:“臣以为市曹问斩驸马,有损于太平公主的形象。臣想让他在监牢里自尽,悄悄地留他一个全尸算了。” 武则天点点头,说:“就照你说的去办吧。” 十月辛酉,济州刺史薛顗及其弟薛绪被斩于市曹,薛绍也于同日饿死在监牢里。 十一月乙酉,司徒、青州刺史霍王李元轨以知情不告罪,废徙黔州,载以槛车,行至陈仓而死。江都王李绪、殿中监郕公裴承先皆戮于市。 在周兴大行淫威,大行杀戮之时,另一个酷吏来俊臣在一旁也摩拳擦掌。他不甘落后,欲分一杯羹。这天,备了份厚礼,专门到周兴的府上去拜求周兴。 进了周府的大门,见这处处精工细雕的昔日的韩王府,来俊臣眼不够使的,瞄这瞄那,恨不得居为己有。 周兴正歪坐在花厅的坐床上赏玩鹦鹉,两个鹦鹉在笼子里蹦蹦跳跳。这时,来俊臣在仆人的引导下,躬着腰进来,毕恭毕敬地给周兴磕了一个头。周兴嘴里“哼”了一声,算作答礼。 来俊臣二话没说,先双手呈上礼单,周兴接过来一看,方眉开眼笑,热情地招呼道:“坐坐坐。” “狗东西!”鹦鹉眼瞅着来俊臣骂道。 来俊臣对周兴称赞道:“周大人的新居真是圣宅宝地,连鹦鹉都这么机灵逗人。” “托神皇太后的福啊。”周兴摸了摸后脑勺,感慨地说。 “大人精明干练,办案有方,所以才有太后的眷遇。”来俊臣进一步地吹捧道。 “哪里,哪里。”周兴高兴地哈哈大笑说,“你鞫囚方面也很有研究啊。” 来俊臣叹了一口气,说:“每日见大人风里来,雨里去,为国操劳,鞫讯囚犯,俊臣恨不能上去分担一、二,以解……” 周兴一听哈哈大笑,打断了来俊臣的话,手指着他说:“你是不是又想干大事啦?” “求大人栽培。”来俊臣离座跪在地上磕头。 “好!”周兴大度地说一声,从案上拿起一份材料,抛到来俊臣的跟前说:“这个案子交给你办了。” 来俊臣忙拾起材料,上面写着要拿问的人的黑名单。 连州别驾、鄱阳公李湮;辰州别驾、汝南王李炜;广汉郡公李谧;汶山郡公李蓁;零陵郡王李俊。 看完黑名单,来俊臣小心地问周兴:“是不是要搞一场大清洗,唯李氏宗室是除?” 周兴点点头说:“算你聪明。这正是神皇太后的意思。多长时间你能把这案子办好?” 来俊臣拍着胸脯说:“也就是十天八天的事,人抓齐了,这案子就算办完了。” 七月,来俊臣等人押着纪王李慎,挑着二百多颗人头,雄赳赳,气昂昂地赶回了京城洛阳。 来俊臣此行贝州,不但破获了二百多人的谋反大案,而且顺手又把纪王给押了回来,武则天大为高兴,很快安排时间在朝堂接见了他们。 “哪个是义民王弘义啊。”武则天坐在龙椅上,高高在上。“小的就是。”王弘义是来俊臣手下的悍将,此次贝州之行,王弘义出力不小。听太后问及,他连忙趴在地上,头磕在殿砖上,蹦蹦直响。 武则天笑着说:“此行你劳苦功高就到刑部去吧,由周大人安排你事干。” “谢陛下隆恩!”王弘义磕头谢恩毕,忙跑到周兴背后排队站好。见王弘义的官比自己的还大,一旁的来俊臣急了眼,眼不住地瞅周兴。昨天又收了来俊臣一份厚礼的周兴,于是出班奏道:“陛下,来评事出使赵、贝之地,不但擒了纪王,而且又破获了一起反叛大案,论功当赏,臣斗胆为来评事请功。” 这时,地官尚书、检校纳言同平章事魏玄同出班奏道:“赵、贝之地二百多死囚未经刑部核准,来俊臣就自行处决,蔑视司法程序,其罪非浅。且赵、贝之地百姓聚众谋反一案,疑点颇多,殊不能令人信服,臣以为……” 未等魏玄同说完,武则天就摆手禁止住他,说:“对谋反叛乱之人,要速判速决,来爱卿办案神速,临事果断,本宫很欣赏。来爱卿听封!”来俊臣一听一下子扑倒在地上,话也说不出,只是一个劲地大磕响头。 “封来俊臣为正五品御史中丞。” “谢陛下隆恩!” 一家伙升了三级,来俊臣兴奋异常,当即表忠心说:“俊臣誓为陛下的江山社稷尽心尽力。” 武则天笑了笑,问:“你打算怎么处理纪王?” “回陛下,纪王李慎的案子已经审理完结,先是他密谋参与越王谋反案,再就是这次赵、贝百姓聚众谋反,纪王也逃脱不了干系。依律当将纪王处斩。” “斩就斩吧,”武则天轻描淡写地说,“对谋反之人,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要毫不手软。” 八.1 立秋了,天渐渐地冷了。这天周兴派人到山里弄了一些时兴的野味,请了御厨,做成美味佳肴,在府中宴请武承嗣。席间,周兴亲自把盏,极尽奉承之能事,小心翼翼地探问武承嗣:“如今唐之宗室收拾得差不多了,不知神皇何时将登大位?” 武承嗣伸出一个指头,在周兴眼前晃了晃,笑而不答。 “还有一年就登基?”周兴伸着脖子问。 武承嗣点点头。周兴忙双手奉上一杯酒,说:“神皇太后即大位,公当为皇嗣。属下一向忠心追随大人。以后还望公多照顾属下。” 武承嗣接过酒杯,一干而尽,打着酒嗝,志得意满地说:“谁为我武氏江山做了贡献的,太后不会忘记他,我武承嗣更不会忘记他。你周兴在诛灭李氏诸王方面是立了大功的,太后大享之际,在宰相班子人选之事上,我会让太后考虑你的。” 周兴一听喜上眉梢,忙拉开椅子跪地谢过。这时,武承嗣又“哼”了一声,拉长声调说:“不过--” “请大人指教。”周兴忙恭手说道。 “唐之宗室虽杀得差不多了,但仍有少数人还存留在世上”,武承嗣掰着指头数道,“比如汝南王李颖那一支宗室,还有故太子李贤的两个儿子。” “还有庐陵王李显,睿宗儿皇帝李旦。”周兴一边恶狠狠地说着,一边立起手掌作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李显和李旦暂时还不能动,成大事也得考虑到天下舆论,得杀之有名。一步一步地来,步步为营,这几天,你先组织人把汝南王和李贤的两个儿子解决掉。” 周兴点点头说:“这事好办,我马上就安排人罗告他们,明儿早朝时我就上表给太后。” 周兴手下豢养无赖数百人,专门以告密为业。只要说要扳倒谁,周兴马上就安排他们共为罗告,千里响应。欲诬陷一人,即数处别告,皆是事状不异,以惑上下。 果然,第二天早朝,众臣朝贺毕,周兴就捧着厚厚的一叠状子,出班奏道:“启奏神皇太后,臣接到数份状纸,均告汝南王李颖及其宗党近日行动诡秘,整日聚在一起,密谋作乱。故太子李贤的两个儿子安乐郡王光顺、犍为郡王守义皆有不轨行为,常和汝南王凑在一块,说陛下的坏话,伏请陛下裁处。” 武则天一听,心里就有数,当即颁旨:“既然如此,此案就由卿审处。这些谋反分子,要从重从快,决不手软。” 这时,太子太保,纳言裴居道出班奏道:“安乐郡王、犍为郡王乃陛下之孙,一向安分守己,深居府中,足不出户。说陛下的坏话,不足为信,恳请陛下念故太子贤仅存此一线血脉,赦免二王。” 武承嗣一听有人坏他的好事,忙出班奏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光顺、守义身为皇孙,背后潜议主上,其罪当诛,岂可赦免。” 第77章 尚书左丞张行廉上前一步,恭手奏道:“安乐、犍为乃陛下亲孙,或有不敬之词,当以家法论处,贸然下狱,至为不妥。” 武则天于是点点头说:“就依张卿所奏。安乐、犍为交由承嗣当面训诫。” 散朝后,武承嗣对着裴居道和张行廉的背影,对周兴挤挤眼,周兴会意地点点头说:“放心吧大人,一个都跑不了。” 兵分两路,周兴带人去抓捕汝南王等人,武承嗣则到雍王府“训诫”故太子李贤的两个儿子光顺和守义。 自从李贤死后,光顺和守义就整日呆在王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进,没有事就在家养鸟套鸟玩。最小的弟弟守礼因为年幼,在东宫里和睿宗的几个儿子一块念书,形同囚禁,和家里也好几年不通音讯了。 武承嗣带人闯进雍王府,光顺和守礼正在后院设笼捕鸟,见武承嗣气势汹汹地带人赶来,吓得站在原地,不知怎么办才好。武承嗣嘿嘿笑了两下,喝令左右: “把这两个逆贼拿下,用鞭子狠狠地打。” 光顺一看势头不妙,壮起胆子问:“本王到底有什么错,竟要鞭打?” 武承嗣连解释也懒得解释,只是扯过一把椅子坐上,笑看这小弟兄俩被按倒在地上的恐惧样,招手命令左右:“开打!” “大人,打多少下?”一个打手请示道。“打就是了。” 打手们抡起牛筋鞭,照着地上的二人,没头没脑地抽起来。起初打手们还边打边数,数到最后,数冒了数得不耐烦了,见武承嗣还没有叫停的意思,干脆不数了。打累了,就这手换到那手,不歇气地打。 从小不事稼穑、不习武术、久居深宫,不见阳光的光顺和守义,那禁得起如此毒打。两人开始还没命地叫唤,哀声讨饶,等过了小半个时辰以后,两个人就先后晕死过去了,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其中老大光顺被打得小便失禁,口吐鲜血。 武承嗣见鞭子抽在人身上,不见人有反应,于是招手说:“停,摸摸口鼻还有气不?” 打手们一边揩着头上的汗珠,一边伸手去试试光顺和守义的口鼻,试了好半天,见没有动静,遂汇报道:“一点气都没有了,完了。” 武承嗣这才起身,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对一旁不断筛糠的王府仆人说:“找个地方把他俩埋了吧,不要装棺材,也不要致祭。” 待武承嗣一伙人走后,王府的僚属急忙上前,抢救二个少王爷。安乐郡王光顺两软肋被打烂,面色青紫,已告不治。犍为郡王亦昏迷不醒,气息奄奄。 薛怀义也没有闲着,除了不定时的奉召入宫侍候太后外,如今老薛正领着数千人,在洛阳龙门奉先寺前的山崖上,依山傍崖造佛像。这天,薛怀义来到工地视察。站在奉先寺前,他手搭凉棚,望着那高大的山崖发愁道:“这么高的佛像,哪一辈子能做好。” 旁边的喽罗宽慰他说:“又不让薛师您亲自干,自有工部的人领班干,啥时候干好啥时候算。您老人家何必操这个心。走,咱们到寺里喝酒去。” 这时,一阵狂风刮来,薛怀义头上的僧帽也被风刮了下来,沿着台阶骨碌碌往下滚,一个喽罗赶紧跟在僧帽后边追。追了几十步也没能追上。 “乖乖,风这么大。”薛怀义摸着自己的秃头赞叹道。 “薛师快看!”一个喽罗指着崖上的脚手架惊叫道。 薛怀义打眼一望,只见庞大的脚手架晃晃悠悠,不知不觉,疾速地向众人压来,“不好”,薛怀义大叫一声,抱头鼠窜,刚跑十几步,就见那数百丈高脚手架惊天动地地砸在众人的身后,扬起满目的烟尘,脚手架上,和地上的上千名民工死的死,伤的伤,狼藉一片…… 人们惊叫着,从远处跑过来救援。可作为工程总指挥的薛怀义却无动于衷,捂着胸口不住地庆幸道:“我的命真大,亏我跑得快,仅仅损失了一顶僧帽和一个小卒子。” 旁边的小喽罗摸摸自己的脑袋还在,脑子还能使,立即恭维薛怀义:“薛师是罗汉下世,它脚手架再大再能也砸不倒咱薛师。” 这时,负责工程的工部侍郎跑过来,跪地磕头道:“报告薛师,佛像外围的脚手架全部被风所摧,求薛师示下。” 薛怀义有些不耐烦地说:“倒了再建,没有钱直接到府库里支,没有人跟地方上要,死伤的人该埋的埋,该治的治。” 工部侍郎抹抹眼泪,说:“薛师,这工期太紧了,一年、二年根本做不成,能不能给太后说说,作十年、八年的长期打算?” “我不管。”薛怀义没好气地说,“反正到时候建不成,太后砍你的脑袋不砍我的脑袋。” 工部侍郎刚想再请示些别的事,薛怀义却转身走了,边走边气哼哼地说:“都当将军、当御史的,却让我来干这费力不讨好的活,我不干了。” 薛怀义领着一帮和尚,骑马赶回了城里,他要找武则天辞去这再造夹紵大像的苦差事。其实这雕像动工将有半年,薛怀义一共也没过来看过几回,也根本没在这夹紵大像上费心思。 城门口,一队银甲耀眼的金吾卫正在盘查行人。薛怀义一行人是特别的人,并不下马接受检查,而是放马直往前走。一个将官见是薛怀义,忙在路边恭手道:“薛师,从哪里来?” 薛怀义定眼一看,见是武三思,于是勒住马,说:“哟,是三思,又在这忙乎什么?” “近来边境又不大安宁,太后命我加强京城的治安工作。薛师,刚才听人说你的夹紵大像的工地出事了,死伤不少人。” “别提了,”薛怀义摆摆手说,“差点没把我砸死,我这就找太后,辞了这差事。” “太后正在召集兵部的人开会,商讨讨伐突厥骨笃禄的事,恐怕一时半时不能见您,不如咱爷俩到前面东升酒楼喝两杯小酒,也给薛师您压压惊。”武三思牵住薛怀义的马缰说。 薛怀义心情不好,此刻正想灌两杯酒,于是随武三思来到前面著名的东升大酒楼。 两个人端起酒杯开喝,二杯酒下肚,薛怀义羡慕地看着武三思的将官蟒服说:“像你似的当个五城兵马使多威风,人面前也有光,怎么也强似我。” “其实薛师你可以当将军,你跟太后要,太后心一软,事不就成了。”武三思笑着说。 “关健是没有好职位,”薛怀义挠挠秃头说,“好职位都让你们占去了,剩下小的我又不想干。” 武三思干了一杯酒,伸过头来说:“薛师,现今有个好职位。” “什么职位?” “如今突厥犯边,太后正在物色新平道行军大总管,以击突厥,薛师何不向太后请缨。” “领兵打仗?”薛怀义忙摆手说,“当个太平将军还可以,真要真刀实枪地上战场,我不干。” “没那么严重,”武三思凑过来说:“突厥兵一共才几万人,薛师可以多向太后要兵马,只要把突厥兵赶出边境,就算你赢了。这事还不好办吗?再说你是主帅,驻在后军又没什么危险。见势不妙,你也可以往回跑。” 武三思的一席话,说活了薛怀义的心思,他连连点头,说:“有理,有理,回来我也能立些军功,在京城老百姓面前长长脸,省得人家背后都不服气我。” 喝完酒后,别了武三思,薛怀义直接到皇宫的长生殿,躺到武则天的龙床上,等武则天。 天黑后,武则天回来了。见薛怀义正在床上等待自己,满心喜悦,说:“本宫正要叫人去召你进宫,你自己先来了。” 薛怀义抚着武则天的手说:“我想当新平道行军大总管。” 武则天诧异了一下,随即笑了:“行军打仗你可不行。” 薛怀义翻身下床,一把抱起武则天,二人立刻在床上滚成一团,薛怀义一番力气使出,武则天果然答应了。 “好,好,让你当,让你当。”武则天呻吟着。 八.2 此次考试,还有一个重要的发明,即糊名制度,考试时把考生的名字糊住,可以有效地防止一些贪官污吏作弊。直到如今,糊名制仍应用到各类考试中。 开除唐宗室,任用诸武,夏历改周历,文字改革,殿试选拔干部,这一系列令人耳目一新的动作,就是要向众人宣示,人间要改朝换代了,一个新的皇帝就要诞生了。 在新皇帝诞生之前,光有一些改革措施还不行。新皇帝尤其是女皇帝面世,还需要有神明的支持,还要通过某种手段,来取得民众的认可。儒家语“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女人当政在人们的脑海中没有合法性。武则天要平平安安地顺利登基,还需要在自己的头顶上安放一个神秘的光环,让小老百姓们在潜移默化中向自己顶礼膜拜。 因此武则天指示薛怀义,在易姓前夜,加紧炮制一篇她是佛祖化身的经书来。有人问,武则天为什么要借助佛教给自己镀金,而不是假手其他教,如儒家道家等。原因之一是儒家是反对女人当政的,道教的李耳先生是李唐的先祖。 离武则天预定的登基日子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在武则天的直接过问下,薛怀义召募的九位僧人,终于把《大云经》译好了。《大云经》早在后凉时就有昙无谶的译本,全称《大方等无想经》或《大方等大云经》,此经原本不太引人注目。此次重译也非正常的佛事注译,几个僧人主要是秉承武则天的意思,赋予《大云经》以新的内容,已期达到为武所用的目的。这天薛怀义领着魏国寺僧法明等九位僧人,捧着“新版”四卷《大云经》入宫谒见武则天。 第78章 武则天笑容满面,降阶来迎接这九位僧人,并在朝堂上赐座。薛怀义道:“陛下,臣等在重译《大云经》时,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了不起的发现。所以把《大云经》献给陛下。” “什么了不起的发现,说来听听。”武则天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薛怀义从袖筒里摸出一张小纸片,想照着上面写的字回答,发现几个生字又忘记读音了,有些不耐烦,把纸片递给旁边的法明禅师说:“还是由你来给太后汇报吧。” 法明遂恭手朗朗奏道:“大白马寺大德沙门怀义师、领着臣等九位僧人,通过对《大云经》的注译,考证出太后不是一般的太后,太后乃弥勒佛下生,当代唐为阎浮提主。” 话音刚落,站在朝堂西边的文武大臣心里一震,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在这节骨眼上,谁也不敢站出来,当面触太后的霉头,大部分都冷眼看着,默默无语。 龙椅宝座上的武则天特别高兴,探身问道:“汝等高僧大德,考证出本宫为弥勒佛下生,有何凭据?” 法明和尚往前走了一步,侃侃而谈:“斯经卷四《大云初分如来涅槃健度等三十六》称,‘佛告净光天女:大精进龙王即是汝身,汝于彼佛暂得一闻大涅槃经,以是因缘今得天身,值我出世复闻深义,舍是天形,即以女身当王国土,得转轮王所统领处四分之一。得大自在受持五戒作优婆夷,教化所属城邑聚落男子女人大小。受持五戒守护正法,摧伏外道诸邪异见,汝于尔时实是菩萨,为化众生现受女身。” 阎浮提,释门语,指的是人世。根据佛祖的指示,菩萨现女身当王国土。而武则天正好也以此为根据,当代唐为阎浮提主。听了法明的一番背诵,武则天假装谦虚,摆摆手说:“本宫何德何能,以菩萨化女身而君临天下。” 法明恭手论道:“此乃佛祖之意,谁也不可以反对,反对者即遭天谴,经云:女既承正,威伏天下,所有国土,悉来承奉,无违抗者,此明当今大臣及尽忠赤者,即得子孙昌炽。如有背叛作逆者,纵使国家不诛,上天降罚并自灭。” 听了法明这一番话,朝臣们心说,这哪里是经书,这简直是咒人骂大街。 武则天则频频点头,表示认可,法明接着又吹乎道:“陛下的前生乃是神通广大的弥勒佛,在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佛中,陛下是属于未来佛。《佛说弥勒菩萨下生经》云:弥勒出身,国土丰乐。如今,陛下君临中土,中土也必将成为一个极乐的世界。” 一等法明说完,武承嗣急不可待地出班奏道:“听高僧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臣这才明白了为什么陛下这么神武,这么英明。臣请陛下降诏,将薛师监译的《大云经》颁示天下,并在诸州各建大云寺一座,以藏《大云经》,且使高僧登堂升座,讲经解道,让天下人人都学习《大云经》,明白《大云经》。另外,法能等高僧大德译经有功,当赐爵县公。” 武则天连连点头,说:“就依卿所奏,将《大云经》颁示天下。法能等九位高僧注译《大云经》有功,皆赐县公,仍赐紫袈裟,银龟袋。” “谢皇上隆恩,”九个和尚排成一行,齐刷刷地跪下,喜不自胜。 第二天早朝,山呼万岁毕,群臣就发现太后今天不一般,头上盘个高高的双髻,双髻插了个长长的步摇,脸上化的是佛妆,所谓佛妆就是整个面部涂成黄色,以拟金色佛面。身着上黑下红的玄衣纁裳。整个人显得庄严神秘,可远观而不可以亵玩也。 武承嗣手捧着“劝进表”上前奏道:“陛下,昨上午有凤凰自明堂飞入上阳宫,还集左台梧桐树上,久之,飞东南去。下午,又有数万赤雀云集朝堂。天降祥瑞,势不可违,万望太后可群臣及百姓之请,早登大位,改国号为周。” “请太后答应臣等所请!”,文武百官也一齐上前拱手唱道。儿皇帝睿宗李旦在武承嗣的事先点拨下,也脱去了衮服摘下了皇冠,跪在堂下叩头奏道:“请陛下赐儿臣姓武氏。” 武则天坐龙椅上,还是一本正经地不出声,武承嗣急了,一招手,文武百官全跪了下来,武承嗣咬着牙,叭叭地磕了三个响头,奏道:“陛下若不依臣等所请,臣等就跪倒在堂下不起来了。” 良久,武则天才叹了一口气,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开口说道:“众爱卿让朕欲罢不能,如今上天又降下祥瑞,恭敬不如从命,众爱卿都起来吧,本宫答应你们的请求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跪在地上的百官并不忙着爬起来,而是不失时机的祝贺一句。 此时的武则天脸色平静,沉声问道:“太史令何在?” 平时没有资格上早朝的太史令,今天却来了,听见女皇叫他,忙从文官队尾中站出来。 “太史令,给本宫算算,本宫何日出阁登基为天下主。” 太史令默想一会儿,回奏道:“新皇帝登基当在九月九日。” “九月九日有什么讲头吗?”武则天笑着问。 太史令摇头晃脑地解释道:“九月九日,是重阳佳节,老百姓的话,九九,久久,乃国运久远,大吉大利之兆。且九月戌为月建,戌土旺、丑未土次旺,金为相。天地观,属金,乃云卷晴空之卦,春风竟发之象。判曰:观者观也。观国之光,风立地土。万物荣昌,财不破散,爵禄加彰……” 武则天说:“既然九月九日是良辰吉日,那就定在这一天举行登基大典吧。”越早登基越好,武则天盼这一天可盼了五十多年了。五十年来,为了这一天,武则天可以说是披荆斩棘,尝够了辛苦,看够了鲜血,从媚娘、才人、昭仪、皇后、天后、太后、圣母神皇到圣神皇帝,一步一个血坑,终于成了天上地下、惟我独尊、至高无上、前无古人的一代女皇。马上要改朝换代了。武承嗣、武三思这天奉太后之命,去看望患病告假在家卧床调养的宰相韦方质。二武人还未到,早有打前站的人飞报韦宰相,让他好生准备接待。 武承嗣、武三思是当朝炽手可热、数一数二的人物,如今联袂来探望老宰相,幸莫大焉。韦方质的家人赶紧到病床前请示,问该怎么办:“老爷,是不是派人到街上采办些新鲜的水果,或置些酒菜,请个御厨师预备着。” 病床上的老宰相瞪了家人一眼,说:“他来了就来了,还和平日一样。一不买水果,二不置酒菜,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要围着他们转,面对权贵,点头哈腰,阿谀奉承,我韦方质一生最讨厌这个了。” 家人知道老宰相的脾气,不敢多说,只好退出去了。 上午八点多钟,韦方质的家门口和四周围就布满了警卫,整条街也戒严了,制止行人通过。躺在床上的老宰相听说这事,冷笑着说:“我韦方质当了这些年的宰相,从来没摆过这样谱。” 九点多钟,远处就传来官兵的喝道声,一个二十多人的马队率先开了过来,接着就是两排手持归避牌的仪仗兵。武承嗣、武三思各坐着八抬大轿,一前一后,前呼后拥地来了。到了韦家门口,二武下了轿,环视左右,不见韦方质来迎接,正纳闷间,却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急步走过来,单腿跪地,向二武恭手道:“小的是韦府管家,老宰相卧病在床,不能亲自迎接,还望两位大人恕罪。” 那管家站起来,一伸手相让道:“两位大人请!” 武承嗣鼻子里哼一声,跟着管家往大门口走。院子里冷冷迩澹擞岸济挥小?/p> “请,两位大人请。”管家惟恐开罪了二武,点头哈腰,一路相让。进了内室,也不见韦方质出来迎接,武承嗣两人心里那个气呀。 只见管家紧走两步,来到床前,叫道:“老爷,武宰相、武大将军来看望您了。” 床上的人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而后转过脸来,吩咐道:“看座。” 家人忙搬来两个板凳,请二武坐下。要是在平日,武承嗣、武三思碰到这样的事,早已骂骂咧咧,拂袖而去,但今天是奉旨而来,马虎不得,只得强忍住一口恶气,柔声探问:“老宰相,最近身体感觉怎么样啊。” “老样子。”韦方质在床上欠了欠身子说:“感谢二位大人百忙中来探问老夫。” “应该的,应该的。”武承嗣接着说:“太后定于九月九日正式南面称帝,不知老宰相能不能主持那天的登基大典。” “老夫病体在身,实难从命!” “太后还是希望老宰相能出面主持大典的。”武三思在旁边帮衬一句。半天没有回声,再一看,床上的人已微微闭上了眼睛。武三思气得一拉武承嗣的衣袖说:“大哥,我们走!” 武承嗣也站起来,还没忘说一句:“告辞了。” “恕不远送。”床上的人回应了一句。二武出了门,就骂骂咧咧,武三思说:“老东西看不起我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武承嗣恶狠狠地说:“这是对新朝不满,回头就叫周兴想点子整死他。” 管家偷听到这话,急忙跑回来,一脸惊慌地对老宰相说:“老爷,不好了,两个武大人嫌您倨床不为礼,要设计陷害您呢。老爷赶快想办法向他俩赔礼道歉吧。” 躺在床上的老宰相不以为然,泰然自若地说:“死生有命,大丈夫安能曲事近戚以求苛全乎!” 其后,没过多久,韦方质果然被周兴辈构陷罗织,被罢官入狱,流放到儋州,后又被籍没全家。 第79章 一家老小都为他的“倨床不为礼”而受尽苦难。 载初改元天授,天授大命也。天授元年九月九日,则天门外,人山人海,彩旗招展,文武百官,皇亲贵戚,四夷酋长,沙门道士,百姓代表,排着班肃立着,参加太后的登基大典。 九点正,宫门口的仪仗鼓吹开始奏起钧天大乐,宫内、城里各寺的铜钟,同时撞响,空气中回荡着一种恢宏的震撼人心的气势。数万只各色鸟雀从午门两旁的宫墙上冲天飞起。四下里,适时的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圣神皇帝万岁!万万岁!” “弥勒出身,国土丰乐!” 当中还夹杂着尖利的口哨声,煞是热闹。 九点九分,则天门上人头抖动,卫士侍臣哗地一声四下里分开,只见头戴通天冠,身穿绣有十二章纹的朱红色的大衮服的圣神皇帝,满面笑容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频频向人们招手致意。“圣神皇帝万岁!万万岁!” 呼喊过以后,人们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向城楼上的女皇顶礼膜拜,祝贺一代女皇的闪亮登场。 欢呼声过后,主持典礼的宰相岑长倩宣读女皇的诏令--改国号为周,大赦天下,赐酺三日;加尊号曰圣神皇帝,降皇帝为皇嗣,赐姓武氏,皇太子为皇孙;立武氏七庙于神都。追封: 周文王曰始祖文皇帝,妣姒氏曰文定皇后;四十代祖平王少子武曰睿祖康皇帝,妣姜氏曰康惠皇后;太原靖王曰严祖成皇帝,妣曰成庄皇后;赵肃恭王曰肃祖章敬皇帝,妣曰章敬皇后;魏义康王曰烈祖昭安皇帝,妣曰昭安皇后;周安成王曰显祖文穆皇帝,妣曰文穆皇后;忠考太皇曰太祖孝明高皇帝,妣曰孝明高皇后; 追封伯父及兄弟之子为王,堂兄为郡王,诸姑姊为长公主,堂姊妹为郡主。 司宾卿史务滋为纳言,凤阁侍郎宗秦客为内史,给事中傅游艺为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以洛阳为神都,长安为西京副都,除唐宗室属籍,改旗帜尚赤,玄武氏七庙为太庙。 宰相岑长倩、右玉铃卫大将军张虔勖、左金吾大将军丘神勣、侍御史来子珣等并赐武姓;改天下州为郡。 宣读完一连串的诏书,一声炮响,鼓乐齐鸣,在羽林军的护卫下,武则天移驾万象神宫,在那里接受群臣的朝贺。 头戴翼善王冠,身穿玄衣裳紫蟒王服的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魏王武承嗣,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率领着:夏官尚书、梁王武三思;纳言、建昌王武攸宁;右卫将军、驸马都尉、千乘郡王武攸暨;司农卿、河内郡王武懿宗;左千牛中郎将、临川郡王武嗣宗;左卫勋二府中郎将、建安郡王武攸宜;尚乘直长、会稽郡王武攸望;太子通事舍人、安平郡王武攸绪,太子通事舍人、九江王武攸归;司礼卿、高平王武重规;左卫亲府中郎将、颍川王武载德;南阳王武延基;淮阳王武延秀;高阳王武崇训;新安王武崇烈;嗣陈王武延晖,咸安王武延祚;一齐跪地参拜武则天。 接着,内史、同凤阁鸾台三品岑长倩,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邢文伟率文武百官前来参贺。 其后,四夷酋长,百姓代表,沙门道士,如薛怀义、法能等辈皆在朝堂里参贺。 …… 就这样,雄心勃勃的武则天凭着沾满鲜血的双手,脚踏着千万人的尸骨一步步地登上了皇帝的宝坐。 实现了当皇帝梦想的武则天并没有改改她嗜杀的个性。一日,周兴密报丘神勣将军意图谋反,武则天心中大怒,却不露声色,问:“消息可靠吗?” “可靠是我亲耳听道的。” 武则天冷冷一笑:“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下午申时,天阴了起来,悄然下起了毛毛细雨。一队队刑部甲士,在秋官侍郎周兴的指挥下,荷枪实弹,四下里把丘神勣的将军府团团围住。周兴领着手下的干练捕快,一马当先,冲进了丘府。阴天老雨,闲来无事,丘神勣正在床上蒙头大睡,呼噜声惊天动地,对外面的动静也没感觉出来。周兴等人用枪尖指向了丘神勣的脑门,丘神勣还不知道。 “丘将军,快起来吧!”周兴拍着丘神勣的泛着油光的猪脸叫道。“谁呀?谁呀?”一语惊醒梦中人,丘将军睁眼一看,是老友周兴,揉揉眼睛说:“不年不节的,你这会来干啥?” “给你送礼!”周兴一把拽开被子,喝道:“起来!” 睡眼惺忪的丘八将军这才看清事情有些不妙,床前站满了手握刀枪,虎视眈眈的武装甲士。 “这……这……周兄,你这是干啥?开什么玩笑?” 周兴微微一笑,把手中的马粪纸“哗”地一声抖开:“奉圣神皇帝旨意,丘神勣有谋反之心,现依典拘捕。” 周兴说完,一招手,上来两个彪形大汉,手拿绳索结结实实地把丘神勣给捆了起来。 “我有何罪?!”丘神勣挣扎着问周兴。 “带走!” 曾经不可一世的丘大将军,被推推搡搡地带走了。 面对着刑讯室里这些沾满血迹的铁笼木枷、火钳压棍,平日神气十足的丘神勣也不牛了,跪在地上,向周兴哀求道:“周大人,平日我俩人一向要好,求大人网开一面,给皇上说说,我丘神勣一向尽心尽职,从来没有反意啊。” 八.3 坐在案后的周兴微微一笑,说:“我周兴有一句名言:‘被告之人,向皆称枉,斩决之后,咸悉无言’。丘将军若坚持不承认自己有谋反行为,那我只好叫人把丘将军打死了,来人哪!” “在!”几个长着浓密的胸毛的打手,晃着膀子走了过来。 “先给丘将军来个‘鼻灌醋’,再给丘将军来个‘突地吼’!” “是!” “招是不招?不招再给他来一个‘死猪愁’。”一阵酷刑过后,周兴一拍桌子吼道。 “招……俺……招!”地上的丘神勣艰难地说道。 天授二年(691年)正月乙未,太乙门前的菜市口,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丘八将军丘神勣今天在这里被开刀问斩。丘神勣曾逼杀太子贤,又在镇压博州叛乱时,杀死成千上万无辜的百姓。听说丘神勣要被诛,他的仇家从全国各地赶来,要亲眼目睹这大快人心的盛况。由于围观的人太多,怕出乱子,由五城兵马使武三思亲自担任监斩官。丘神勣被武三思的金吾卫从牢里提出来一路“护送”至刑场。刑部监狱通往刑场的路两旁挤满了人,一个个石块,一口口唾沫,箭一般地飞向槛车,缩在槛车里的丘神勣颤抖着,恐惧的眼神看着人们。 车到刑场,丘神勣被押到临时搭起的行刑台上。看到昔日的老友落到了这一步,武三思也深感惋惜,他踱到丘神勣的面前,弯下腰,问跪在地上的丘神勣: “丘将军,你还有什么后事需要交代吗?” 丘神勣在武三思的脚下磕了两个头,抬起泪脸说:“梁王爷,我确实没有反皇上啊,求你赶快到宫里给我求求情,别杀我吧!” 武三思摇摇头,说:“到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已经晚了,再说供状上的供词白纸黑字,你自己承认了谋反。我再给你求情岂不连累了我自己。” 丘神勣绝望地以头拾地,对刑讯逼供的周兴恨得咬牙,一个念头突地冒了出来,心说,周兴,你不仁我不义,临死前我也得咬你一口。“梁王爷,马上我就死了,但还有一件事向您禀告。” “说吧,看在我们曾经同过事的面子上,该办的本王都给你办了。” “梁王爷,朝廷中还有一个暗藏的反叛之人。” “你指的是谁?”“周兴。”“周兴怎么啦?” “周兴这小子隐藏得最深,为人最阴险,有一次俺俩一块喝酒,我夸他没有破不了的案子,他趁着酒劲说,等我把这些贵戚重臣搞光了,我们俩一个管朝政,一个戍边关,等太后一死,这偌大的江山就归我们俩了。” “他真说过这样的话?”武三思问。 “我死到临头的人,还编瞎话干吗。” “好,”武三思拍拍丘神勣的肩说:“丘兄,你安心地走吧,这件事我替你了结了。” 这时,刑部的司刑使走过来,对武三思说:“梁王爷,行刑的时间到了。” 武三思点点头,后退几步,把手里捏着的行刑签往地上一抛,喝道:“斩!” 一天,来俊臣和周兴正在监狱里联手推事审案。被陷的是道州刺史李行褒与其弟榆次令李长沙,兄弟俩以谋复李氏之罪,被酷吏唐奉一送进了监牢。 李行褒兄弟一案,经过司刑丞徐有功的详细调查,纯属子乌虚有,有功是个正直的循吏,依法判决李氏兄弟无罪。但秋官侍郎周兴不干,上奏武则天说:“臣闻两汉故事,附下罔上者腰斩,而欺者亦斩。又礼云:析言破律者杀。徐有功故出反囚,罪当不赦,请推按其罪。” 武则天素知徐有功为人正直,虽不大相信周兴的指控,但事关谋反,仍将徐有功免了官,李氏兄弟一案交由来俊臣、周兴共同审理。但从早晨到中午,打手们用尽了各种刑具,兄弟俩仍不承认谋反。周兴气得要使绝招,来俊臣一看天不早了,该吃中午饭了,说:“下午再审吧,中午吃饱喝足了,再整这两个种。” 来俊臣和周兴开了一罐好酒,两个人对饮起来。哥俩好啊,六六六啊,八是发财,九是升官。两个酷吏捋起胳膊,猜起拳来。刚喝了两盅酒,来俊臣的手下急步走进来,在来俊臣的耳边耳语了一句,来俊臣抱歉地对周兴说:“周兄,门口有人找我,我去去就来。” 第80章 一会儿,来俊臣转了回来,两眼放光,盯着周兴嘿嘿直笑,周兴骂道:“有什么好事吗,这么高兴?” “没啥,没啥。”来俊臣止住笑,端起一杯酒说:“来,咱兄弟俩喝酒,喝酒。” 喝了两杯酒,吃了几口菜,来俊臣用手抹了抹嘴,问周兴;“兴哥,囚犯多不肯承认,怎么办?” 周兴见来俊臣向自己讨教,放下了筷子,也抹了抹嘴说:“那容易,取大瓮,以炭四面炙之,令囚人处之其中,何事不吐?” 来俊臣一听,伸出大拇指,赞叹道:“高,高,实在是高!” 周兴背靠在椅子上,脸露自得之状,心说,小子,比起你大爷周兴的道业,你差得远了。 “来人哪!给我抬个大瓮来,四周围燃起炭火。”来俊臣叫道。 手下人依令抬来了一个大瓮,在大瓮周围的外壁,点燃起熊熊炭火。周兴指着自己的发明,自得地说:“李氏兄弟嘴再硬,只要一到了我的火瓮里面,不出一刻钟,就非招不可。” 这时,来俊臣站起来,向周兴作了个揖说:“有内状勘老兄,请兄入此瓮。” 周兴诧异地看着来俊臣,心想他开玩笑。来俊臣从袖筒里掏出一张圣旨,笑着说:“刚收到的旨令。” 周兴吓得一下子趴倒在地上,“嘣嘣”地叩头,说:“我招,我招,可别让我进这火瓮 。” 周兴身为酷吏,很明白酷吏的作法,与其受尽刑讯而死,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招供,尚能免去皮肉之苦。 面对炭火炙烧的大瓮,来俊臣让周兴说什么,周兴就说什么。反是实,依律当斩。当天下午,来俊臣就把材料报给了武则天。 “这么快?”武则天望着厚厚的材料问。 “回皇上,周兴自知罪行难逃,所以就痛痛快快地承认了。”来俊臣恭手答道。 武则天沉思了一会,说:“周兴虽罪当杀,但周兴过去还是有功劳的,办了不少大案要案,处决了一大批李唐的余孽。朕还是网开一面,免其不死,改流岭南吧。” 来俊臣还想再进谗言,往周兴身上再踏上一脚。但见女皇赦免之心已定,只得恭手道:“臣这就安排人押周兴去岭南。” 周兴倒了台,更是大快人心,不年不节,京城里四下里都响起了鞭炮声,庆祝这个大酷吏的倒台。 转眼间新朝建立一周年纪念日到了,九月初九,皇家举行隆重的祭天大典,此是新周朝建立的第一年,大享太庙,祀昊天大帝,百神从祀,武氏祖宗配享。唐三帝高祖、太宗、高宗被法外施恩,允许配享。早在几月前,女皇武则天就诏令撤除唐宁陵、永康陵、隐陵的属官,唯留少量守户。唐代规定,唐诸陵有署令一人,从五品上,府二人,史四人,主衣四人,主辇四人,主药三人,掌固二人,又有陵令一人,掌山陵,率陵户卫之。 废唐陵属官的同时,女皇又诏令其始祖墓曰德陵,睿祖墓曰乔陵,严祖墓曰节陵,肃祖墓曰简陵,烈祖墓曰靖陵,显祖墓曰永陵,改章德墓曰昊陵,显义陵曰顺陵。别设属官以守之。 武氏太庙里香烟缭绕,鼓乐阵阵,数丈高的祭坛上,摆放着整猪整羊,整鸡整鱼,时令鲜果,以及成坛的美酒。祭坛前的空地上,武氏诸亲王、文武百官依次站立,四周围彩旗招展,羽林军沿甬道两旁排班而立。隆重的祭祀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翘首以待女皇的到来。 主持仪式的地官尚书格辅元走过来,悄悄地对皇嗣武(李)旦说:“待会儿祭祀开始,殿下要紧紧地跟在皇上身后,千万不要让别人超过你。” 武(李)旦点点头,说:“格大人的意思我明白,我是皇嗣,理应位居第二。” 辰时三刻,女皇武则天从旁边的休息室里昂然而出,武氏诸王各按级别跟在女皇的后面,走上祭坛。 武(李)旦刚想抢步上前,紧随母亲的背后,却被旁边的九江王武攸归伸胳膊给拦住了。武(李)旦眼睁睁地看着武承嗣、武三思等人尾随皇帝去了。 武攸归是太子通事舍人,理应帮助武(李)旦,但他却假惺惺地拍着武(李)旦的肩说:“随皇上登上祭坛的都是武氏诸王,你一个外姓人上去不大合适。” “我也姓武,皇上也赐我姓武了,我还是皇嗣,理应随皇上祭天。”武(李)旦愤愤不平的说。 武攸归干笑一声,说:“你的‘武’字不是正牌,魏王他们才是正宗。至于说你是皇嗣,当初皇上登基时,只是降你为皇嗣,并没有正式册封,你现在连太子的玺绶都没有。” “我,我……” 武攸归讥笑着看了武(李)旦一眼,快步去赶他的王兄们去了。祭祀仪式结束后,送走女皇武则天,诸武齐聚魏王武承嗣家喝酒。桌上,武承嗣笑着问武攸归:“怎么样,九江王,今天你不让李旦上去,李旦没敢生气吧?” “没有,”武攸归晃了晃膀子说。 武承嗣又转向梁王武三思他们,问:“都没见皇上说别的话吧?” “没有。”诸王纷纷附会道,“皇上烦姓李的还来不及呢。她见李旦没上来,根本没说啥。” 武承嗣的狗腿子,正在旁边献殷勤拿抹布擦桌子的凤阁舍人张嘉福,插上一嘴说:“魏王也该考虑自己的问题了。” “是啊!”诸王也跟着纷纷说道:“大哥该当面向皇上讲清楚,请求皇上立大哥为皇嗣。” 武承嗣挠挠头说:“我自己说这事不太合适,张不开口。诸位王弟找皇上说这事还差不多,三思、攸归都可以找皇上谈谈这事吗。” 武攸归缩了缩身子说:“我一到皇上跟前,就不由自主地直打哆嗦,话也说不成句,这事不如让三哥去说吧。” “都一样,”武三思喝了一杯酒说,“谁见了皇上谁也害怕,皇上太威严了。我虽然是五城兵马使,手下兵马十几万,可我每次见了皇上,心里也打颤。立大哥为皇嗣的事,我不敢跟皇上提。” 这时,小矮个子河内王武懿宗“腾”地站起来说:“你们不敢说,我和皇上说,我胆子大,不就说说立大哥为皇嗣的事么。” 诸王纷纷赞同道:“三哥行,三哥谁都不怕。年上冀州剿贼时,三哥每次杀人,先生刳其胆,流血盈前,犹谈笑自若。” “那当然。” 武懿宗撇着嘴说。武承嗣隔桌指着武懿宗叱道:“坐下来,没有你的事。” “大哥,”武三思叫一声,把椅子往武承嗣跟前拉一拉,说,“记得当年傅游艺带领关中百姓上书劝进不?现在你也得这么干,花两个钱,组织些老百姓诣阙联名上表,请立你为皇嗣。这一鼓噪,皇上准得好好地考虑考虑,我再找几个大臣在旁边一帮腔,这事就成了。” 武承嗣赞许地点点头,对武三思说:“还是你脑瓜灵,不过,找谁办这事合适?” 武三思指了指旁边的张嘉福,说:“我看这小子行,对你也挺忠心的。”武承嗣招了招手,说:“嘉福,过来,过来。” “什么事,王爷。”张嘉福颠颠地跑过来,蹲在武承嗣的脚跟前问。“你也别忙乎了,拉把椅子坐下来,陪梁王爷他们喝几杯,本王也有话跟你说。” “不啦。”张嘉福谦恭地说:“等会吃点剩饭就行了。” 武三思招了招手,一个丫环搬来一把椅子,武三思推给张嘉福,说:“你是个凤阁舍人五品官,老忙乎那干啥?有下人忙着,你就不用操心了,来来来,陪二爷我喝两盅。” 张嘉福受宠若惊,这才坐在椅子上,拿一双筷子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口菜吃,又喝了一小口酒。 “老张,老家是哪里人啊?”武三思问。 “回梁王,下官是京城本地人。” “本地人好啊,”武三思端起一杯酒,让了让张嘉福,两人一起干了,武三思说:“有件事想交你办办,你能办到吗?” 张嘉福忙起身恭手道:“为王爷办事,是我人生最大的幸福,下官坚决完成任务。” 武三思笑了笑,拍着椅子让张嘉福坐下,说:“没那么严重。我和魏王商量一下,想让你组织一些人诣阙上表,请立魏王为皇嗣,这事你行不?” “行,没问题,不过--” 张嘉福挠挠头说,“得花不少钱。” “钱你不用操心,需要多少,现支现付。但你得把这事办妥。你自己还不能出头,还得再找个白身无官职的人。” “有钱能使鬼推磨,王爷放心吧,一切包在下官的身上。”张嘉福拍着胸脯说。 天授二年(691年)九月下旬的一天,武则天正埋头在宣政殿批阅公文,隐约听见宫门外有吵吵嚷嚷声,问:“何人在宫外喧哗?” 上官婉儿忙示意一个近侍出去看看。时候不大,该近侍手拿一折奏章,匆匆而回,汇报说:“皇上,有个叫王方庆的洛阳人,领着好几百人聚集在午门外,要求立魏王武承嗣为皇太子。” “竟有此事?”武则天搁下毛笔,抬起头问。 “这是他们联名的奏表。”近侍跪在地上举着奏表说。 上官婉儿刚想去接奏表,转给女皇,女皇武则天挥一下手说:“把奏表交与南衙,让几个宰相传阅一下,拿个意见,再上报于朕。” 武则天说完,仍埋头继续她的手头工作。近侍拿着奏表,来到月华门外的南衙。对于宫门口突然聚集了这么多人,鼓噪武承嗣为皇太子,南衙里的人议论纷纷,凤阁舍人张嘉福上窜下跳,正拦着人大谈立武承嗣为皇嗣的好处。 第81章 见近侍拿着那奏章来了,张嘉福忙迎上去问:“公公,皇上对这事怎么说?” “皇上要几位宰相大人将此事讨论一下,再报给她。” “好,好。”张嘉福接过奏章,说:“公公,您先回去吧,这事我给你办了。” 张嘉福拿着奏表,先跑到昔日的同事,现任夏官尚书兼平章事欧阳通的办公室,进了门张嘉福就嚷嚷着:“大事!大事!” 见张嘉福如此冒失,欧阳通看在昔日同事的份上,没有喝斥他,只是白了他一眼,没理他。 张嘉福拿着奏书,径直来到欧阳通的办公桌前,说:“欧阳大人,皇上让你在这奏表上签字。” “签什么字?” “你在这表上写个‘同意’就行了。”张嘉福把奏章铺开在欧阳通的面前说:“这是洛阳人王方庆请立魏王为皇太子的奏章,大人若同意,就请在这上面签字,皇上吩咐的。” 欧阳通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看也不看,就把奏表拿起来扔到张嘉福的怀里,说:“我现在没空,你找其他宰相去。” “那,他们签了字,等会儿你也得签?”张嘉福不放心地问。 “去去,我没功夫跟你啰嗦这无聊的事。”欧阳通不耐烦地说。 “这是正事,怎么是无聊的事?”张嘉福梗着脖子说,早有欧阳通的秘书走过来,一把把张嘉福推出了门外。 头一下子就放了哑炮,张嘉福始料未及,垂头丧气地来到了岑长倩的办公室,进了门先点头哈腰,双手把奏表呈上说:“宰相大人,皇上请您在这上面拿个意见。” 岑长倩接过奏表,看了一遍,问:“午门外那些人还在鼓噪吗?” 张嘉福忙说:“听王方庆他们说,皇上若不答应魏王为皇嗣,他们就天天来宫门外请愿,直到皇上答应为止。” 这时,新任地官尚书兼平章事格辅元走进来说:“那些泼皮无赖在外鼓噪不已,得想个办法。” “格大人来得正好,”岑长倩站起来说,“走,咱们登上城楼,看看去。” 俩人登上了南衙的门楼,往西望去,只见午门外的空场上,有数百人聚在那里,其中有一个人看样子是头,站在一辆马车上,挥舞着拳头,带头喊着: 八.4 “不立魏王,誓不罢休!” “武氏江山,武氏为嗣!” 岑长倩指着广场上那些人对格辅元说:“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为,不可等闲视之,得赶快向皇上汇报。” 格辅元点点头,俩人急步下楼,赶往内宫,张嘉福还跟在后边催着问:“两位大人到底是签字不签字?” 到了月华门口,因为官职小,不是常朝臣,张嘉福被把门的羽林军挡在了门外。张嘉福探头探脑往里张望了一会儿,知道不妙,忙飞奔去找武承嗣去了。 宫外改立皇嗣的喧哗声一浪高过一浪,幽居东宫的皇嗣李旦,面对这公然的挑战,自然不敢应战,只是躺在床上不住地唉声叹气。李旦的三儿子、年仅八岁的楚王李隆基愤愤地说: “吾家江山,岂能落外人之手,爹爹何不找皇帝说说去?” “说又有什么用?”李旦叹了一口气,抚摸着爱子的头说:“三郎啊,你年纪还小,不知这里面的利害,万事还以少说为妙啊。爹爹就因为少说不说,才平安地活到现在啊。” 与此同时,武承嗣也从内部消息得知,岑长倩和格辅元去见女皇,极力反对更改皇嗣,岑长倩还向女皇上书,要求切责宫门外的王方庆等人,勒令其自行解散。 武承嗣气得咬牙切齿,赶紧来找武三思商议对策。 武三思沉吟良久,对武承嗣说:“不除掉岑长倩、格辅元这些绊脚石,武氏兄弟难有出头之日。” “岑长倩为相十几年,皇上尤为信任,想搞他怕不容易。”武承嗣说。 “只有我亲自出马了。”武三思恶狠狠地说。 当即,武三思收拾一番,赶往宫中去见女皇,女皇也正想召见他,见面就问:“三思啊,你对老百姓诣阙上表,请立承嗣为皇嗣有什么看法?” 武三思垂手侍立,恭恭敬敬地说:“臣没往这方面多想,但武氏江山,当立武氏为嗣,老百姓的请愿还是很有道理的。” “朝中文武群臣,对这件事的反应如何?” “臣宰们大多数还是倾向赞成魏王为嗣的。”武三思扯了个谎说。 “可岑长倩、格辅元等几个宰相却坚决不同意啊。” “岑长倩、格辅元不同意立我武氏也还罢了,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出言伤我武氏,着实令人可恨。”武三思恨恨地说道。 “他俩说什么啦?”武则天问。 “三思不敢妄议大臣。” “说!” “回皇上,岑长倩和格辅元在南衙里密谋,说千万要保住李旦,阻止武家承嗣为皇嗣,不然,唐朝的天下就永无复原之日了。” 武则天听了,果然勃然大怒,把手中的茶碗往地上一摔:“他俩真敢这么说?” “皇上若是不信,让来俊臣推问一下就知道了。” 武则天把手往桌上一拍喝道:“你马上传令来俊臣,把岑长倩、格辅元抓起来,问明真相,若果有反武复唐言行,可立即斩首。” 武三思内心窃喜,真是几句话就把岑长倩、格辅元搞定了。出了宫,武三思马不停蹄,去找来俊臣。 不久,武三思将岑长倩、格辅元抓了起来,同时又将欧阳通、乐思晦等数十名朝臣构陷入案,一并斩于东市。 几位宰相同时被杀,诸武及其同党欣喜若狂,以为有机可乘,每日不但在午门外呐喊示威,而且还花钱请来一个吹鼓班子,每日里敲锣打鼓,打板吹笙,鼓噪不已。武则天被闹得心烦意乱,叫人把领头的王方庆召进宫里,当面问道:“皇嗣我子,奈何废之?” 王方庆对女皇问这句话早有准备,早有人暗中为他排练好台词,遂引用《左传》里晋大夫狐突之言,正色对答道:“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今谁有天下,而以李氏为嗣乎!”听王方庆这一说,还真有些道理,武则天不禁有些心动,可接班人问题是关系千秋万代的大计,不好贸然决定,于是对王方庆说:“你先回去吧,容朕考虑考虑再说。” “皇上不答应,小民就不起来。”王方庆趴在地上,咬咬牙,铆足劲,嘣嘣嘣连磕了几个头,哭道:“望皇上能明白小民的拳拳赤子之心,立我武氏为嗣。” 武则天被缠得无计可施,无可奈何之下从抽屉里摸出一个腰牌说:“别哭了,起来吧。也别带人在宫门口闹了。想见朕的时候,拿着这印纸给守门的看看就行了。” 王方庆心里非常高兴,嘴上却说:“皇上不答应我,我以后还会来的。” “好了,好了,你走吧,朕还有许多事要忙呢。”武则天不耐烦地挥挥手说。 出了宫门,王方庆直奔旁边的客栈,早已在房间里等候多时的武承嗣急忙迎上来问:“怎么样,方庆,皇上跟你说了些什么?” 王方庆说:“皇上虽没马上答应我,但也八九不离十了。皇上还给了我一个腰牌,说我随时都可以去见她。” 武承嗣也很高兴,鼓励王方庆说:“要趁热打铁,隔一天、两天去一次。事成以后,我送你十万安家费。 王方庆非常高兴,问武承嗣:“武大人,宫门口那些人还撤不撤?” “不能撤,告诉他们,都打起精神来,每日工钱照旧,另外再加二十文钱的补助费。” 第二天,王方庆趾高气扬,大模大样地进了宫,惹得围观的人们一片艳羡之声。到了朝堂,女皇正在和兵部的人研究出兵吐蕃的军国要事。王方庆不识好歹,走过去喋喋不休地说:“魏王乃武氏正宗,理应立为皇太子。李旦乃外姓之人,旧党余孽,不杀他就算高抬他了,让他做皇嗣,实在是家国的不幸……” 见女皇不理他,王方庆抬高声音说:“皇上,您不能不考虑民心民意啊。” 武则天不胜其烦,挥挥手说:“你先回去吧。” 第二天,王方庆又去了,又喋喋不休,颠三倒四翻来复去地说了一番。武则天又说:“朕日理万机,立皇嗣的事,暂时还不能考虑,你还是过一段时间再来吧。” 过了两天,王方庆觉得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应该趁热打铁,于是又入宫了。武则天因为连杀了几个宰相,朝中空空荡荡,急需人才,正和凤阁侍郎李昭德商议开科取士的事,见王方庆又来了,不胜其烦,没等他开口,武则天就对李昭德说: “把这个讨厌的家伙拉出去,赐他一顿棍杖。” 李昭德早就想除掉这个无赖了,一挥手,上来两个侍卫,把王方庆脚不沾地地拖了出去,一直拉到先政门,听说李昭德要杖打王方庆,不一会儿,先政门前就围满了看热闹的朝士,李昭德指着王方庆大声宣布道:“此贼欲废我皇嗣,立武承嗣。” 武承嗣就在旁边,此话分明是说给武承嗣听的,躲在屋子里的武承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坐立不安。 “把这个逆贼给我狠狠地揍一顿。”李昭德喝道。 立即窜上来几个卫士,抡起练过朱砂掌的蒲扇般大的手掌,照着王方庆的嘴脸劈劈啦啦地打起来,打得王方庆耳鼻出血,杀猪般地嚎叫,嘴里还喊着:“武大人啊魏王爷,快来救救我啊……我快要叫人打死了。要不是你花钱请俺……俺怎么也不会受这份洋罪……武大人啊,你得讲究点仁义道德,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朝士们一听,都明白了怎么回事。 第82章 大家议论纷纷,朝武承嗣办公室的方向投去鄙夷的眼光。 李昭德见打得差不多了,王方庆也没什么力气叫喊了,遂喝令左右杖杀王方庆。聚集在宫门外数百名市井无赖,听到王方庆被杖杀的消息,吓得立刻散去了。 武则天听说王方庆被杖杀的消息,有些惋惜,对李昭德说:“其实这个王方庆说得也有些道理啊。立子?立侄?朕确实也拿不定主意啊。” 李昭德恭手进言道:“天皇,陛下之夫;皇嗣,陛下之子。陛下身有天下,当传之子孙为万代业,岂得以侄为嗣乎!自古未闻侄为天子而为姑立庙者也!且陛下受天皇顾托,若以天下与皇嗣,则天皇不血食矣。” 昭德之言,晓以君臣大义,夫妻之情,母子之情,可谓是情理交融,无懈可击,不由得武则天不连连点头,说:“听卿一席话,了结朕数日之思虑。如今宰相位置空缺,你就领一角吧。” “谢陛下隆恩。” 谢恩毕,李昭德又恭手进言道:“臣举荐一人,可为宰相。” “何人?” “洛州司马狄仁杰,怀忠秉正,有安人富国之才。仪凤中,为大理寺,周岁断滞狱一万七千人,无冤诉者。俄转宁州刺史,抚和戎夏,人得欢心。如今知洛州司马,颇有善政,是不可多得的宰相之才。” 武则天点点头,说:“朕也久有起用狄卿之意,可速发特使,召其还京。” “遵旨。”李昭德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不二日,狄仁杰赶赴京城,朝中,武则天当即颁诏: 封狄仁杰为地官尚书,与冬官尚书裴行本并行平章事。 武则天微笑着,看着狄仁杰,爱才之心溢于言表,说: “卿在汝南,甚有善政,卿欲知谮卿者名乎?” 狄仁杰恭手谢道:“陛下以臣为过,臣当改之;陛下明臣无过,臣之幸也,臣不知谮者,并为善友,臣请不知。” 武则天听了,深加叹异,以为狄仁杰有长者风。 这时,大学士王循之,因害怕酷吏,不想在朝中呆了,因出班请奏:“臣父母年迈多病,臣请乞假还乡照顾双亲。” 武则天得了狄仁杰,心情不错,于是答应道:“难为你一片孝心,朕就准你的假。” 御史中丞知大夫李嗣真深知王循之告假的真正原因。 于是手拿奏书,出班奏道:“今告事纷纭,虚多实少,恐有凶慝险谋离间陛下君臣。古者狱成,公卿参听,王必三宥,然后受刑。比日狱官单车奉使,推鞫既定,法家依断,不令重推,或临时专决,不复闻奏。如此,则权由臣下,非审慎之法,倘有冤滥,何由可知?况以九品之官专命推覆,操杀生之柄,穷人主之威,按覆既不在秋官,省审复不由门下,国之利器,轻以假人,恐为社稷之祸。” 武则天听了,不以为然,说:“没这么严重吧,朕觉得他们只是杀了该杀的人。” 狄仁杰也恭手说:“生杀之权应由司部掌管,承相及主薄的死令,亦应由圣上亲赐,请圣上立制以约束别有用心之人。” 听了狄仁杰的话,武则天也觉出了群臣对酷吏纵横的不满,于是点头应道:“狄卿所言,可令刑部讨论定制。” 御史中丞魏元忠亦手拿奏本出班奏道:“当今朝廷用人,请圣上下诏,遍选有才之人,为百姓谋福,为圣上出力。” 武则天听了,连连称善,当即指示吏部说:“新朝肇基,理应广求天下逸才。可向各地州府,发十道存抚使,以存抚天下,辑安中国,举贤任能,务要做到野无遗贤,万不可辜负朕思贤若渴之心也。” 长寿元年(692年)正月,由十道存抚使推荐来的各地举人,云集神都洛阳殿,接受女皇的亲自接见。这是继“殿选”、“南选”之后,武则天的又一次“抡材大典。” 在这次选拔人才中,武则天不但重视文章豪杰,而且还特开武举,遴选“武功英杰”。武选虽以“躯干雄伟”为量才标准,有失偏颇,然武则天的武举开创之功却不可抹煞。 长寿元年(692年)一月的一天,女皇武则天正在午后小憩,近侍报说左台中丞来俊臣紧急求见。刚过了年,有什么大事吗?女皇忙欠起身子,传来俊臣入宫晋见。 来俊臣入了内殿,三拜九叩之后,气喘吁吁,一脸惊慌的样子,郑重其事地向女皇奏报:“启奏陛下,新任凤阁鸾台平章事地官尚书狄仁杰、凤阁侍郎任知古、冬官尚书裴行本,以及司农卿崔宣礼、前文昌左丞卢献、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七人合谋造反。” 武则天吓了一跳,刚任命没几天的几个宰相也要造反,武则天一拍床帮喝问道:“果有此事?” “臣只是收集了部分材料,但谋反大事,不可不察,臣请收此七人入狱推问鞫讯,有无谋反,一问便知。” 只要涉及“谋反”二字,武则天总是心惊肉跳,极为敏感,恨不打一处来,当即颁诏准奏,令来俊臣从速审理此案。 出了皇宫门,来俊臣一蹦三尺高,兴奋地直搓手,嘴里骂道:“我来俊臣当不上宰相,你们几个也别想干成,非把你几个搞死不可。” 回到左台,来俊臣立即招集几个死党,布置任务,他指着侯大侯思止说:“你,负责抓捕审讯魏元忠。魏元忠是个倔种,你一定要负责从他的嘴里掏出谋反的口供来。” 侯大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地说:“没问题,他魏元忠骨头再硬,硬不过我侯大的孟青棒。我保证一天之内结案。” 来俊臣又指着判官王德寿说:“你随我抓捕审讯其余几个人。” 当天下午,六位重臣连同因公滞京的潞州刺史李嗣真被抓捕入狱。来俊臣也深知狄仁杰和魏元忠都是些不好惹的硬汉。为了从速结局,避免夜长梦多,来俊臣公布了一条坦白从宽的条文: 问即承者,例得免死。 刑讯室里,炉火熊熊,油锅里的热油被烧得翻着花儿向上冒。各种刑具一字儿摆开,地上、墙上、刑具上血迹斑斑,打手们光着上身,气势汹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逼人的杀气。狄仁杰、任知古、裴行本、崔宣礼、卢献、李嗣真六人被铁链锁着,牵进了刑讯室。 来俊臣走过来,一一向几个要犯介绍他的独门刑具:“这是‘肉馆餔飥’(一种食品名,类似火烧),这是“压赶杖’,这是‘刺猬球’,这个架子叫‘悬发薰耳’,把你的头发系在上面,身子腾空头两边燃烧薰草熏,直到头发烧断了,你也就自然而然地落下来了,下面有一大盆秽溺接着你。这是普通的一种,叫‘枷研楔击’,但可别小看这枷研楔击,上去以后,保叫你的脚骨立马碎了……” 介绍完刑具,见几个犯人面有惧色,来俊臣道:“还有几个绝活,我没亮出来,单等对付那些死硬到底的人使用,不过,到现在一直还没碰上对手,诸位若想试试,就请上吧,要不想试试,那也好办。我早就说过,欲引人承反,奏请降敕,一问即承,同首例得减死。若坚不松口,顽抗到底,就只有死路一条!” 来俊臣又踱到狄仁杰的面前,说:“狄公,这里头数你任高,你是怎么考虑的。” 狄仁杰心中暗忖,落到此种沐猴而冠的禽兽手中,好比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不如来个一问即承,先逃过严刑拷打,留下一条活命,再图翻案不迟。再说承认谋反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于是“坦白”道:“大周革命,万物惟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谋反是实。” 来俊臣点点头,喝问其他人:“你们呢?” 其他五个人见狄公都“招供”了,于是也来个好汉不吃眼前亏,齐声说道:“我等追随狄公,皆愿承反。” 来俊臣没想到案子办得如此痛快,高兴得哈哈大笑,当即指示判官王德寿:“速速给他几人录口供!” 判官王德寿一一给几个录过口供后,见来俊臣出去了,想额外再搞些创收,为自己升官发财积累些资本,于是倒了一杯水,走到狄仁杰的跟前,双手递上,小声说:“狄公,想跟你商量个事。” 狄仁杰看了他一眼:“请说!” 王德寿故意摸了摸旁边的一件刑具,又拿过来在狄仁杰的跟前亮了亮,半是威逼,半是引诱地说:“德寿当了这个差,就有一定的生杀予夺的权力。就是我这个判官干了十几年了,老是升不上去。我想借尚书的口,扳倒新入相的夏官尚书杨执柔。”见狄仁杰不说话,王德寿又进一步说:“狄尚书既然已经录好供状,且得减死,多引一些人少引一些人,也是无所谓的。” 狄仁杰心里已明白大半,却故作不解,问道:“想怎么样?” 王德寿凑近狄仁杰,进一步指点“迷津”:“狄尚书原来在春官,杨执柔任某司员外。你当过他的顶头上司。如今你承认谋反,正好可以诬引他为同党。” 对这种赤裸裸的害人行径,狄公忍无可忍,厉声说道:“皇天在上,仁杰怎能做出这种事情?” 八.5 言毕,狄公以头触柱,血流被面。吓得王德寿急忙作揖道:“狄公不愿意就算了,千万别生气,权当我放了个屁。” 且说侯大把魏元忠逮到了刑讯室,审问了半天,问不出个所以然。侯大觉得肚子饿了,命暂停审讯,然后叫伙房端上自己喜爱的火烧吃。正在这时,一个小令史走进来说:“侯御史,那边狄仁杰等几个案犯都招供了,就剩你这边的魏元忠了,来大人叫你加快速度。” 一听其他案犯都泄┝耍┯凶约赫獗呗浜罅耍畲蠹绷搜郏铝较掳岩桓龌鹕杖炖铮襦鹜滔氯ィ弥狈籽邸=械溃骸按涸遥? 第83章 lt;/p> 魏元忠被铁链锁手带上堂来,刚刚站定,侯思止一拍惊堂木,劈头吼道:“快招!” 魏元忠是陷过周兴狱,诣市将刑,临刑而神色不挠,又被太后召回的视死如归、死不夺志的硬汉,岂在乎一个小小的笼饼御史,遂指着侯大骂道:“无耻小人,大字不识一个,敢在我魏爷面前耍威风?” 侯大因告密有功,骤得高官,平日骄横惯了,见魏元忠敢当面顶撞自己,揭自己老底,气得扑上去,把魏元忠推倒在地,倒提双脚,在地上拖来拖去。拖了一会儿,累得侯大呼呼直喘,方停下手问:“你招还是不招?” 魏元忠被拖得头晕脑胀,痛苦不堪,但心中锐气丝毫不减,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侯大继续挖苦道:“我运气不佳,乘恶驴坠,双足在蹬,被恶驴牵引。” 侯大不再提审魏元忠,又迫于来俊臣的催逼,只得叫人伪造一份魏元忠自承谋反的供状呈上了事。 关在监牢里的狄仁杰深知,即承反状,依法当死,等一天就离死亡更近一天,得尽快想办法诉冤于女皇,藉以自救。 狄公在牢房里走了两个来回,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敲敲牢门,叫来狱卒。 “狄公,什么事?”狄仁杰曾经当过大理丞,其断案公正传奇,人所敬仰,连狱卒也很佩服他。来到牢房门口,客客气气地问狄公。 “老陈,能不能给我拿些笔砚来,我想写些字。”狄仁杰说。 “笔砚?”狱卒老陈抓抓头,说:“这小人可不敢作主,纸墨笔砚进监牢控制得很紧,必须当班的判官批准才行。” “谁当班?” “王德寿王大人。” “麻烦你给王判官说一声,就说我有一些事情想交代一下。” 狱卒老陈答应一声走了。 王德寿听说狄仁杰尚有未交代完的事,也非常高兴,忙带上纸墨笔砚来到监牢里。“狄尚书,你想写些啥?” 狄仁杰站在牢里,隔着栅栏门作揖道:“自从入狱以来,判官对我照顾得非常好,吃穿都没受什么委屈。仁杰心中感动,想多交代一些事情,以报答判官大人。” 王德寿大喜,急忙问:“尚书还愿意牵杨执柔?” 狄仁杰摇摇头说:“执柔是皇上母亲的侄孙,是皇上亲手提拔的国戚,若牵之不成反受其害。不如检举一些其他人。” 王德寿一听,连连点头,说:“好,好,还是狄公虑事周到,凭公牵谁都行。” 王德寿即命狱卒打开牢门,把纸笔墨砚递进,还特意让狱卒弄来一张小桌子,放在牢房里,让狄公沉住气地书写。 见王德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站在旁边不走,狄仁杰笑道:“我得慢慢考虑考虑,慢慢写,判官有事就先忙去吧。” “好,好,你忙你忙,我走我走。” 等王德寿和狱卒走后,狄公拆开被头,撕下一块布帛,铺在桌上,援笔写道: 光远吾儿:父陷牢狱,为人所诬,旬日之间即死。可速持书赴阙,以告皇上,求今上召见为父,以鸣我不白之冤也,父字。 写完后,狄公把帛书叠起来,从线缝间塞进棉衣里,整理完毕,然后敲敲门,叫远方看守的狱卒。 “狄公,又有什么事?”狱卒走过来问。 “天热了,麻烦你把棉衣交给我家人,去掉里面的棉花,改成夹袄。” 狱卒面有难色,说:“按规定这事也得跟王判官汇报。” “请务必帮忙。”狄仁杰说。 王德寿正有求于狄公,听说狄公想换件单衣,岂有不同意的,手一挥,命令狱卒:“跑步前进,速把棉衣送到狄公家。” 狱卒答应一声,拿着狄公的棉袄一路小跑,穿过几个街区,来到狄公的家中,把棉衣交给狄公的儿子狄光远,说:“狄尚书说天热了,让速把棉衣拆了,去其棉,做成夹袄,做好后马上送到狱里去。” 狄光远给了狱卒一些谢银,把狱卒打发走了。回到后堂,狄光远把这事跟家人一说,狄光远的母亲泪就下来了,数说道:“如今才二月天,时方寒冬,如何说热,难道是狱中升了火炉不成,按理说寒狱更冷。” 狄光远的妻子也说:“何必再拆去棉絮做成夹袄,现成的夹袄,拿去一件不就行了。” “不对,”狄光远觉得有些蹊跷,忙叫过妻子说:“赶快拆开棉衣!” “拆棉衣干啥,现成的夹袄子。” 狄光远也不搭话,拿过棉衣一把撕开,翻检一下,果然在夹层里找得帛书。捧读父亲的手书,光远的眼泪就下来了,和母亲说了一下,当即决定持书诣阙诉冤。 狄光远急急火火赶到宫门口,向值班的内侍说:“我是地官尚书狄仁杰的儿子狄光远,有非常事变,要紧急求见皇上!” 内侍一听说有非常事变,不敢怠慢,急忙上报给女皇陛下,女皇当即传旨狄光远晋见。 入了朝堂,三叩九拜之后,狄光远把父亲写的帛书呈上,请求女皇召见父亲,允其当面 诉冤。 女皇一听是如此的非常事变,懒洋洋地说:“你回去吧,朕会慎重处理这事的。” 狄光远无奈,只得含泪再三磕头,离开了朝堂。 见女皇陛下对这事无动于衷,一旁的上官婉儿进言道:“七位重臣,共谋造反,甚为蹊跷,皇上不如召来俊臣当面问问。” “那就传来俊臣。”女皇陛下发话道。 时候不大,来俊臣赶来了。磕头晋见毕,武则天问:“卿言仁杰等承反,今其子弟讼冤,为什么呢?” 来俊臣是何等奸滑小人,鬼点子比谁都多,哄女皇的鬼话也多得很,当即振振有词地说:“仁杰等人下狱,臣未尝褫其巾带,官服还都让他们穿着,住处和生活待遇都很好,不打他们不骂他们不歧视他们,他们在狱中生活得很舒适。若无谋反事实,他们安肯承反?” 武则天听了来俊臣一番谎话,疑疑惑惑,一时难下决断。上官婉儿小姐近前小声说:“不如派个人赴狱中看看,虚实一看尽知。” 武则天点点头,叫人召来通事舍人周琳,对他说: “周卿跟着来中丞到狱中看看,看看狄仁杰他们在狱中生活得怎么样?有无冤情。” “遵旨。” 周琳和来俊臣并马前往监狱。来俊臣叫过一个从人,悄悄叮嘱道:“告诉王德寿,马上让狄仁杰他们换好衣服,衣冠齐楚,站在南墙根,迎接钦差大人的检查。” 从人答应一声,打马先自赶去。 周琳也是个胆小鬼,平时见了酷吏来俊臣心里就打怵,到了狱中,周琳吓得两眼都不敢四处看,只是跟在来俊臣的身边唯唯诺诺。来俊臣指着南墙根的几个晒太阳的人说:“看见了吗,周大人,你看狄仁杰他们衣服穿得多齐整,脸吃得多胖,回去可要跟皇上好好说说,就说狄仁杰他们一点也没受委屈。” 周琳正眼都不敢往前看,只是稍微瞥了一眼,又急忙低下头,嘴里答应着:“是,是,挺好,挺好。回去一定按中丞大人的意思,汇报给皇上。” 周钦差看见来俊臣就如芒刺在背,怕呆的时间长没有好处,敷衍了一下,就想溜之大吉,说:“我这就回去向皇上汇报去,免得皇上多心。狄仁杰他们确实是自己承认谋反的。” 说完,周琳拔脚就想走,却让来俊臣给一把拉住了:“你先别走。” 周琳吓得一哆嗦,期期艾艾地说:“还有什么事,来大人?” 来俊臣拍拍周琳的肩膀说:“别害怕,你又没造反你怕什么。稍等一会儿,我让他们几个写谢死表,请你代为呈给皇上。” “好,好,好。”周琳忙拉过一个板凳坐下来,一步也不敢动,连下人给他递上一杯水,他都吓了一跳。 时候不大,王德寿拿了七份谢死表来了。来俊臣接过来看了看,递给周琳,半是威胁地说:“好好跟皇上说说,有什么差错你我都不好交代。” 周琳接过谢死表,小心地收起来,给来俊臣鞠了个躬,给王德寿鞠了个躬,甚至给旁边的打手们鞠了个躬,嘴里还连连说道:“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望着周琳的背影,来俊臣哈哈大笑,对身旁的喽啰们说道:“小鬼还能哄了老家钱,想要翻案,没门!” 周钦差出了监狱,抹了抹额上的汗,心说好险,这个差使可不是一般人干的,幸亏我周大人随机应变,方没惹着了这个魔头。回到皇宫,周钦差据“实”向女皇陛下汇报说:“臣奉命探狱,见仁杰等人衣冠齐楚,罗立于南墙根下晒太阳,皆欣欣然无一丝忧惧之色,来中丞所言不虚。另外,仁杰等七人写了谢死表,托臣以呈陛下。” 听了周钦差的汇报,女皇已先自信了三分,又见有狄仁杰等人署名的谢死表,更加深信不疑。于是说道:“可传语来俊臣,对仁杰等七名谋反之人,速速宣判,择日处斩。” 周琳答应一声,忙又出宫拨转马头跑去向来俊臣传话去了。周琳把女皇的指示一字不露地传给来俊臣,来俊臣听了,笑了,命令王德寿:“速作好准备,明日对狄仁杰等七人当堂宣判死刑,而后报给刑部核准,后日准备刑场问斩!” “遵命!”王德寿打一个敬礼,忙去办这事去了。 “来大人,没我的事我回去了。”周琳作揖道。 对狄仁杰等七人宣判完死刑,没等刑部核准,来俊臣就急不可待地命人把布告贴了出来。 听说又有七位朝廷重臣被判处斩刑,官吏百姓们都觉稀奇。 第84章 死刑布告前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们,大家指指点点,议论不一。 看布告的人群中,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他打着赤脚,颈戴项圈,手捏一柄钢叉,钻到人群前面,稚声稚气,一句一句地念布告: 布告 原凤阁鸾台平章事、地官尚书狄仁杰、凤阁侍郎任知古、冬官尚书裴行本,以及原司务卿崔宣礼、前文昌左丞卢献、原御史中丞魏元忠、原潞州刺史李嗣真七人合谋造反。经本台审理,其案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依法判处此七人死刑。特此公告。 大周帝国左台御史中丞 来俊臣 少年不看“来俊臣”三字犹可,一看见“来俊臣”三个字,怒不可遏,气不打一处来,手拿钢叉,上去把“来俊臣”的名字戳了个稀巴烂,接着把整张布告也戳了个稀巴烂。 众人大吃一惊,惟恐惹祸上身,纷纷躲得远远的。有人指着那小孩问:“这是谁的孩子?这么大胆,敢把来俊臣的布告戳了。” 熟悉小孩的人说:“这是前凤阁鸾台侍郎、平章事、前宰相乐思晦的小公子,叫乐金钊,他爹乐思晦去年就是被来俊臣杀死的。他爹死以后,他全家被籍没,目前这小孩大概在司农寺为奴,干些砍柴、种菜的杂活。” “乖乖,宰相公子沦为奴仆,仍不改其高贵的锐气。” 只见那少年郎戳烂布告以后,又上去狠狠地踏上几脚,而后,手提钢叉,向皇宫方向跑去。 父亲被杀,家为酷吏所毁,自己又由宰相公子沦为奴仆,少年的乐金钊对酷吏怀有刻骨的仇恨,见如今又有这么多的重臣被罗织入狱,性命危在旦夕,不由激起他的侠骨义胆,他冲到了皇宫门口。对值门的内侍说: “有非常事变,我请求皇上紧急召见。” 值班的内侍见少年手捏一柄钢叉,站在那里英气逼人,背后又有群人跟着,以为真有什么大事。不敢怠慢,急忙入宫报给女皇武则天。武则天听说一个小孩要求紧急召见,也觉奇怪,忙令快快传入。内侍让乐金钊把钢叉寄存在门口,而后带着少年入宫来到朝堂上。朝堂上文武大臣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打着赤脚来到朝堂,甚觉稀奇。 “臣乐金钊叩见皇上,愿我皇万岁万万岁。”乐金钊推金山、倒玉柱,有板有眼地给女皇施礼。 武则天见小孩小小的年纪,如此懂礼貌,心里高兴,和蔼地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见朕有何事要奏。” “启奏陛下,臣是前朝宰相乐彦玮的孙子,本朝宰相乐思晦的儿子。臣告左台中丞来俊臣苟毒害虐,欺君枉法,包藏祸心,罗织构难,毒陷良善。前者残害数百家,今又凭空诬陷狄仁杰等七位重臣谋反。臣请将来俊臣收狱伏法,以谢天下!” 见这小孩说话虽稚气未脱,但口齿伶俐,义正辞严,在场的人都暗暗称奇,武则天问:“你说来俊臣诬陷良善,有何根据?” 乐金钊拱了一下手,毫不畏惧地说道:“臣父已死,臣家已破,但惜陛下为俊臣等所弄,陛下不信臣言,乞择朝臣之忠清,陛下素所信任者,为反状以付俊臣,则无不承反矣。” 众大臣听了,也都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暗暗地唏嘘不已,心说,确实如此,可惜我等都不敢说罢了,亏这个小孩胆子大,敢当面向女皇陈述。 俗话说“小孩嘴里掏实话”,况且乐金钊又说得如此恳切,武则天亦为之动容。忙令近侍找来小孩穿的鞋袜给小金钊穿上,又命宫女拿来宫廷糕点给小金钊吃。 小金钊鞋也不穿,宫廷糕点也不吃,揖手道:“仁杰等忠义之臣,性命危在旦夕,臣岂有心绪品评宫糕也。” 武则天想起狄光远的告变,觉得此事确实有些蹊跷,于是决定亲自审理此案,传旨说:“速把狄仁杰等人押至朝堂,朕要御审此案。” 当值殿中御史急下朝堂,去提狄仁杰等人。皇上交办的事没人敢拖延,须臾之间,狄仁杰等人就被提到朝堂。 上了朝堂,七人跪在地上,大呼冤枉,武则天问:“既称冤枉,何承反也。” 狄仁杰答道:“不承,则已死于拷掠矣!” 武则天又问:“那为什么又要写谢死表?” 七人一听,忙异口同声地说:“无之!” “无之?”武则天冷笑一声,命上官婉儿拿出谢死表,抛到七人的跟前,问:“这是什么?明明上面都有你几个人的签名。” 七人抢过谢死表一看,大喊冤枉,说:“这谢死表是伪造的,是假的,是想欺蒙皇上的。” ‘“假的?”女皇忙命上官婉儿对七人的笔迹。 上官小姐拿来纸砚笔墨,让七人各写一行字,仔细地一一核实,向女皇报告说:“启奏陛下,谢死表确不是此七人所写。” 女皇一听,怒问尾随七人而来的来俊臣:“这谢死表是怎么回事?” 来俊臣早在一旁惶惶不安,见女皇喝问,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磕几个响头说:“此七人承反以后,拒不写谢死表,臣又不敢动刑,不得已而私伪之。” “不敢动刑,你也不能伪造别人的谢死表!”武则天训道。 “臣知错必改,下次,下次一定不敢了。”来俊臣擦着额上的冷汗说。群臣一见来俊臣犯了欺君之罪,心说这下有门了,不斩了你来俊臣,最次也得把你撤职流放。 哪知女皇却道:“来俊臣身为御史中丞,办案不慎,扣其两个月的俸禄。” 武则天借助来俊臣凶残的个性,杀了许多唐家子弟大臣。自然认为来俊臣有功于国,自然不舍得拿他开刀,只是象征性地给个处罚,做个样子罢了。 狄仁杰几人见案子一翻,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女皇,等待女皇下赦令,官复原职。武则天却指着几人沉声说道:“按我朝律法,即为被告,无论有罪无罪,一律要受贬职处分。可贬狄仁杰为彭泽令、任知古为江夏令、崔宣礼为夷陵令、魏元忠为涪陵令、卢献为西乡令。裴行本、李嗣真,事由其出,罪加一等,免官流放于岭南。” 狄仁杰等人虽心里对女皇的判决愤愤不平,但好歹都捡回了一条命,也不敢再辩什么,只得跪地磕头,口称谢恩,一齐下殿去了。见自己一手炮制的大案竟被全部推翻,来俊臣贼心不死,和武承嗣两对鼠目对视了一下,心有灵犀一点通,一齐上来奏道:“狄仁杰等人潜行谋逆,由来已久,罪当处斩,臣等联合抗表,请申大法。” 秋官侍郎徐有功素行正义,见来俊臣等人心有不甘,还想翻案,遂上前奏道:“来俊臣 乘明主再生之赐,亏圣人恩信之道,为臣虽当嫉恶,然事君必须顺其美。” 徐有功之言颇有策略,话里有话,一方面称武则天为“明主”、“圣人”,一方面斥责来俊臣不能“顺其美”。武则天听了,果然高兴,说:“朕好生恶杀、志在恤刑。涣汗已行,不可更返。” 武承嗣、来俊臣见势不可扭转,只得恨恨地退了下去。 九.1 如意元年(692年)四月的一天,春意盎然,春草萌发,有雅致的红男绿女们都喜欢郊游踏青。耐不住寂寞的女皇武则天也来到薛怀义的白马寺“视察”。 白马寺有僧二、三千人之多,却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和尚,都是薛怀义广开山门,收罗的一些地痞流氓、社会闲人,皆僧不像僧,道不像道。此时,这些光头无赖们正在寺庙里喝酒的渴酒,赌博的赌博,打架的打架,弄得我佛静地到处乱糟糟的,乌烟瘴气。但见那角 落的垃圾成堆,臭气熏天,殿角的地上尿液横流,骚气扑鼻。 “皇上到!” 众无赖闻声往大门口一看,果见身材高大的锦衣侍卫、色彩斑斓的龙凤罩扇、呈半圆形卫护着一个双髻高高耸立,身穿大红绣龙描凤衮服的武则天驾临了。 众无赖还算懂事,连忙就地跪倒,口称万岁万万岁。 武则天慈眉善目,环视一下周围,禁不住地皱了皱眉头,说:“秩序有些乱。” 这时,白马寺的副主持、《大云经》编撰人之一的云宣和尚匆匆跑过来,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说:“白马寺副主持云宣接驾来迟,死罪、死罪。” “没这么多死罪。”老阿婆说着莞尔一笑,问:“怀义法师呢?” 云宣踌躇了一下,还是如实汇报说:“大当家的中午多喝了几杯酒,尚在禅房里困觉。” 武则天一挥手说,“带朕去看看。” 云宣哈着腰,头前带路,一行人来到大雄宝殿旁边的方丈禅房。禅房的方桌上,残杯剩盏,鱼刺鸡骨,乱七八糟,尚未收拾,禅床上,薛怀义坦着大肚子,张着嘴,酒气熏天,呼呼大睡。云宣过去推了推薛怀义,轻声唤着:“国公、国公,醒醒、醒醒,你看谁来了,国公、国公……” “老子睡得正香,喊什么喊,活腻了不是?”薛怀义“扑腾”一下坐起来半睁着眼骂道,及睁开眼,见床头果然站着女皇,这才止住骂,挠了挠秃头,打着哈欠说:“皇上来了。” 云宣端过来一把禅椅,武则天坐下来说:“你整天挺忙吧,怎么好几天也不到我宫里走走了。” “可不挺忙!”薛怀义下了床,扯了一件袈裟披在身上,说:“这二、三千人的大庙,吃喝拉撒,念经学佛,我都得管着,能不忙吗?” 看着大和尚两眼似睁不睁,醉意未醒的样子,武则天指着桌上的残羹剩酒,嗔怪地说:“当了和尚还喝酒吃肉,亏你还是个号称国师的高僧呢。” 第85章 “皇上要能颁旨让天下人都不杀生吃肉,我立马戒了。”薛怀义说。 武则天问薛怀义:“你最近又读了什么经书,学了一些什么道啊?” 没等薛怀义答话,云宣就在一旁说:“薛师虽没参研多少经书,但薛师最近又结交了几个有影响的高僧大德民间异人,薛师和他们一块谈经论道,甚为相得。” 武则天一副满有兴趣的样子,问:“都是些什么人呀,朕也想结识结识。” 云宣掰着指头数道:“有神都麟趾寺的人称净光如来的河内老尼,有万安山的韦什方韦道人,还有一个老胡人。三人皆是得道的神仙异人,中午薛师还和他们一齐吃饭呢。” “人在哪儿,快召来见朕。”武则天一向喜欢结识些民间异人。 “在后院歇着呢,贫僧这就召他们见驾。”云宣说着,一路倒退着出去了。 “你似乎不大喜欢朕了。”武则天望着薛和尚,幽幽地说道。 薛怀义一听,忙凑过去,边为武则天捶背边说:“我最近正在和几个道友一起探讨长寿之道,准备献给皇上,因为讲究心静,所以不大常往皇宫去。” “你为朕研究长寿之道?”武则天听了,大为高兴,挥挥手,让上官婉儿等随从退了出来。而后示意薛和尚把自己抱到禅床上。怀义一见,知道又是推脱不了的差事,只得强颜欢笑,强打精神,把女皇端到了禅床上,为她宽衣解带一番…… 望着祥房佛帐,躺在禅床上的武则天十分满足,感慨地说:“朕这一生,和我佛大大地有缘,人言我是弥勒下世,我自己也有些信了。” 见女皇陛下也整理好衣服,薛怀义边走过去打开房门,见老尼老道已在等着,于是挥手让他们进来。 一位老尼,头戴僧帽,脸上虽有沟沟汊汊,但其面色白净绵软,一时看不出有多大年龄,估计也就六十多岁,另一个老道,长得鹤发童颜,手持拂尘,一走一晃,一副仙风道骨的气质,看样子也得七十多岁。另一个老胡人胡子拉碴,蓝眼球、高鼻子,面貌皆不寻常,更难分辨贵庚几何。 三个进了禅房,拜揖完以后,各各赐座。武则天拢了拢刚才弄乱的发髻,问:“三位仙人仙风道骨,面貌清奇,敢问年岁几何?” 河内老尼摇摇头说:“吾乃净光如来,虽能知未然,却惟独不知自己年龄是多少,估计也有三百多岁了吧。” 武则天惊异地看着,又问老道:“道长你呢?” “贫道韦什方,隐居京郊万安山,生于三国孙吴赤乌年间,曲指一算,吾今年整整四百五十四岁整。” 武则天听了,又吓了一跳,又把脸转向老胡人。老胡人亦不敢示弱,抖了抖宽大的袍袖,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贫道已虚度五百个春秋了,二百年前,贫道就曾见过怀义法师一面。” 武则天且惊且疑,问薛怀义:“真有这事?” 薛怀义应道:“好像见过他。” 老胡人“哼”了一声,捋着黄胡,看着薛和尚说:“你那时小,才五、六岁,不大记事。” 见几个人体态飘逸、言词泠泠,有林下风气,加上武则天渴望长生不死,于是道:“你们都是怎么才活这么大年纪的?” 韦什方摇了一下拂尘说:“吾平日身居深山,修身养性,只吃些自己炼制的草药丹丸而已。她(韦老道指着河内老尼说),平日里,只吃一颗米粒,一粒芝麻,过午不食。” “是吗?”武则天惊异地看着河内老尼。河内老尼含笑地点了点头。武则天心说吃草药丹丸还是可以的,于是问韦老道:“敢问草药丹丸都是怎样配制的?” 韦什方道:“采合人生不老之药,讲究四时阴阳,五行八卦,博大精深,非一日一时所能说清,容臣以后细细给皇上讲讲。” “手头有没有现在的丹丸拿给朕看看?”武则天紧追不舍地问。 “丹药均在山上的道观里,身边没带,带的几颗都让贫道吃完了。” 看着武则天一脸惋惜的样子,薛怀义说:“你想吃,去他观里去拿不就行了,又不远。” 韦什方亦恭手道:“神仙必须度世,妙法不可自私,况皇上乃是弥勒下界,也是能具得仙骨,结得仙缘的,皇上若能幸临小道观,贫道当面修炼仙丸,包括内丸外丸,以奉皇上。” 武则天心说反正今天也没有大事,去就去,全当去找乐子,于是点头说:“好,好,带朕到你住的仙观去看看。” 武则天一心想见到长生不老之药,说走就走,立即传旨起驾。在飞骑的簇拥下,一行人各乘轿马,呼呼隆隆,前往万安山凌霄观。洛州长史王方庆,听说皇上幸临自己管辖地万安山,急忙飞马赶来护驾。 万安山果然是座好山,虽不十分高大,但也古木干霄,新篁夹径,怪石嶙峋。尤其是那通往山上道观的山路,更是曲曲弯弯,十分陡峭。韦什方指着山上丛林中若隐若现的屋舍说:“曲房邃室,岩洞几重,正是贫道所栖之处。奈何山径危悬,皇上怕攀不上去。” 武则天遗憾地说:“既如此,朕就不上去了,烦老道长把你的仙药和丹炉等搬到皇城,朕要和老道长一起谈经论道,以圆相见恨晚之意。” 一听说又要起驾回宫,飞骑兵不敢怠慢,忙又一路紧张地把女皇等人护送回皇宫。 女皇一路坐软轿,乘大轿倒不觉得辛苦,进了皇宫,就嚷嚷摆御宴,把刚刚结识的世外仙人奉为上宾。 一句圣旨吩咐下来,忙坏了御膳房的老厨师们,砍的砍,剁的剁,蒸的蒸,煮的煮,终于以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保质保量地完成了任务。一队队宫女,穿花拂柳,迈着小碎步,把御膳端上了桌。河内老尼说:“阿弥佗佛,贫僧吃不下,贫僧一日惟食一麻一米足矣。” 武则天听了,钦佩不已,忙令厨下各精选一颗个头最大色泽最亮的芝麻、米粒端上来。片刻功夫,尚食令亲手用御盘端上来了。一麻一米放在盘底,几乎看不见,众人啧啧地赞道:“乖乖,比鸟吃得还少,跟蚂蚁的食量差不多。” 老道韦什方从怀里摸出几颗黑色的丸子,放在面前的托盘里,说:“贫道只吃自己炮制的仙丹,余皆不食。” 武则天伸手向老道要了一颗仙丹,放于口中,果然绵软香甜,入口即化,且有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武则天指着桌上的美味佳肴问:“看几位高僧大德的行为,莫非人寿之道,咸以清淡少食为主?” 韦什方叩手说道:“然也,夫素食者高寿,古来已然。但须长期坚持,日饵百草,渐成习惯,谢绝烟火之物,不数年,就可发白更黑,颜色如童子。” “道长的头发怎么这么白,而不转白为黑?”武则天问。 韦什方编个瞎话说:“贫道头发已几度转白,几度转黑。” “如果朕也吃素,能长寿不?”武则天问道。 “当然了,”韦什方肯定地说:“皇上乃弥勒佛下世,理应身体力行,素食修身。皇上也应禁天下屠杀牲畜及捕鱼虾,令天下军民亦不准吃肉,则功莫大焉,天下苍生幸焉,万物生灵,咸为皇上祀福,此我皇皇祚永久也。” 女皇频频地点头,说:“听道长说话,高屋建瓴,令朕耳目一新,道长若不弃,烦请道长留在朝中,负责朕之饮食,朕也好时时讨教。” “山人无官无职,留在朝中恐有不便。”韦什方假意推辞道。 “你若能保朕长寿千年,朕定保你永生富贵,朕现在就封你为正谏议大夫同凤阁鸾台三品。” 武则天可能觉得自己已近七十岁了,渴望长生不老的心越来越强烈,以致张口把一个信口胡吹野老道封成了宰相。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文武百官照例起了个大早,赶来上朝。到了朝上,朝臣们惊奇地发现,前排宰相位置上昂然站立着一个手拿拂尘,白须飘飘的老道。等到奏本时,但见老道当仁不让,摇步上前,打一个稽首说道:“陛下乃弥勒下生,理应禁天下屠杀牲畜及捕鱼虾。不杀生才能不吃肉、不吃肉才能执行佛教,从而使我大周帝国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弥勒净土,陛下也不愧弥勒下生之美名。” 武则天频频点头,令颁群臣审议。此时,狄仁杰、魏元忠等忠直之臣皆已贬官,李昭德正领旨在外修建神都城墙,朝堂上阿谀奉承、胆小怕事之徒颇多。见女皇陛下已属意禁屠,纷纷附合道:“新宰相说得对,理应禁屠,理应禁屠。” 武则天含笑地看着文武百官,心中也想:我为天子,我为弥勒,天下人理应禁屠,一念及此,武则天遂下定决心说: “即刻颁诏,从明日起,禁天下屠杀牲畜及捕鱼虾。” 当天上午,禁屠令就传出去了,因为颁令从明天开始实行。为了先过足瘾,神都城内到处是杀猪般的叫声。羊、鸡、鸭、鱼等肉类牲畜,一天之内,被洗劫一空。 女皇之命,谁敢违背?第二天一早,官兵衙役就扛着布告上街了,挨家挨户地宣传,扬言谁若不遵,作抗旨论处,轻则没官,重则杀头。老百姓一看还真来真的,忙把到嘴的肉吐了出来。屠夫们也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猎人们也收起铳枪刀箭,渔夫急忙藏起了鱼肉鱼篓。 时值江淮大旱,粮食歉收。素有捕鱼摸虾之风的江淮人民,像往年一样,涌到沟河边,冀以捕食虾鱼,以挡灾年。哪知到了河边,让许多操刀持枪的官兵给拦住了,百姓无奈,只得号啕而哭,作揖相求:“求求官老爷,让小民采些鱼虾活命吧。 第86章 你们不能活了鱼虾,饿死百姓啊!难道人命竟不如畜牲。” 一日早朝,李昭德上前奏道:“都城洛水天津之东,立德坊西南隅,有中桥及利涉桥,以通行旅。上元中,司农卿韦机始移中桥置于安众坊之左街,当长夏门,都人甚以为便,因废利涉桥,所省万计。然岁为洛水冲注,常劳治葺。臣思虑再三,觉得以积石为脚,锐其前以分水势,可绝城内洛水之患。如今,雨季将临,臣请立即施工。以绝中桥护堤之漂损。” 武则天满意地看着李昭德,爱才之心溢于言表,当即颁诏道:“中桥堤防工程迫在眉睫,就请爱卿挂帅,责成工部立即组织人施工。” “遵旨!”李昭德答应一声,雷厉风行,立即下朝组织人员去了。洛阳洛水中桥两旁的工地上,车来人往,一派忙碌的景象。早已禁止行人往来的中桥上,民工们推着满满一车土的独轮车,一路小跑,石匠们一手抡锤,一手掌凿,叮叮口当口当地裁剪着石块。洛水堤脚修造工程正在热火朝天的进行。 这时,只听宣教坊那边一阵鸣锣开道声,一队人马举着回避牌,打着旗帜。汹汹而来,一个小吏一边敲锣,一边扯着嗓子吆喝:“魏王车驾,闲人回避!” 车驾直奔中桥而来,桥面桥头正在搬运石料的民工停住手中的活,不知如何办才好。回避吧又没有命令,不躲又怕冲撞了车仗,惹来祸端。 正在愣神间,一个带工的工部侍郎挺身而出,当中拦住车驾,恭手说道:“奉内史李大人命令,此桥专供工程所用,其他行人车辆禁止通行。请王爷车驾绕道而行。” 打前的武承嗣的管家,刚想发作,但一想这洛水修桥工程乃朝廷急办工程,且是宰相李昭德亲自督工,不敢拿大,忙扬手止住车驾,碎步跑到轿前,隔帘叫道:“启奏王爷,前面修堤,中桥上满是干活的民工,不让通过,咱们是不是绕道而走?” 话音刚落,骂声就从轿帘内甩出来-- “无用的东西!是本王过桥事大,还是他修堤事大?赶快叫他们把桥让出来!” 有了主子这句话,挨了骂的管家一挽袖子,命令手下:“把这些民工都给我赶走,石块车子等都掀到河里去,立即把桥面清理干净,慢了唯你们是问。” 众侍卫平日就欺负人惯了,闻听此令,抡鞭在手,窜到桥上,见人就打,见东西就扔,嘴里还不住地叫骂着:“滚,滚,他妈的滚……” 旁边的那个工部侍郎刚想解释几句,脸上早挨了几记鞭子,眼睁睁地看着码好的石料、小车被掀到了桥下的洛水里,一个民工跑得慢了些,竟被武承嗣的一个卫士一脚给踹到了桥下的硬地上,摔断了一条胳膊。 工地上的民工都放下手中的活,眼里冒火,愤怒地望着这伙仗势欺人之徒。群情激奋,胆大的骂声不绝,掂起锨锤,跃跃欲试。监工的工部侍郎见事不谐,怕闹出乱子,自己承担不起,忙打发一个手下飞马报与内史李昭德大人。 及至李昭德赶到现场,武承嗣等人早已扬长而去。昭德令把伤者送医好生救治,又向民工解释了一番,安抚大家继续施工,办完这些事,李昭德赶至皇宫,面见女皇弹劾武承嗣。 听了李昭德一五一十的汇报,武则天似有护短之意,沉吟半晌说:“承嗣为魏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滋生骄意,也是人之常情。朕定要好好地训斥他一番。” 李昭德进一步地奏道:“魏王承嗣威权太重,恐与皇上不利。” 武则天摇摇头说:“承嗣吾侄,故委之腹心。” 李昭德近前半步,密奏道:“正因为承嗣乃陛下之侄,又是亲王,才不宜更在机权,以惑众庶。且自古帝王,父子之间,犹相篡夺,况在姑侄,岂得威权与之?脱若乘便,宝位危矣。” 闻听昭德这番话,武则天矍然曰:“我未之思也。” 为了防患于未然,武则天当即作出决定:以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承嗣为特进;纳言武攸宁为冬官尚书;夏官尚书、同平章事杨执柔(武则天的本家外甥)为地官尚书,并罢政事。三人明升暗降,一齐被解除相权。 九.2 做完了这项新的人事安排,武则天对李昭德说:“卿胆识过人,遇事处置得当,常有深论,朕想任命你为凤阁鸾台三品,你意如何?” 李昭德恭手道:“臣虽忠心,然好强直自达,立朝有色,不吐刚以茹柔。日后定为小人所谗嫉,臣死不足惜,还望陛下明臣之心迹也。” 武则天点点头,说:“忠奸善恶,朕还是能分辨出来的,你放心大胆地当你的宰相就行了,务使朝廷政事顺畅。” “臣遵旨!”李昭德深揖一躬,辞别女皇,大踏步地去了。 天授三年(692年)九月的一天早晨,武则天刚从龙床上爬起来,觉着嘴里怪怪的,伸手一摸,牙床上有两个硬东西,遂叫过上官婉儿说:“婉儿,看朕这嘴里有什么东西,老是觉着不对劲。” 上官婉儿探身过来,闪目仔细观瞧,果见两个米粒样的东西镶嵌在光秃秃的牙床上。顿时喜不自胜,喜得眼泪也出来了。激动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又长出了两颗新牙。” 武则天一听,也高兴非常,眉开眼笑,手不住地摸弄着两颗新牙,老脸上泛起两坨红晕。上官婉儿继续称贺道:“古人云‘齿者,年也,身之宝也’,齿落更生,意味着皇上青春永驻,我大周皇朝江山永固。皇上应以敕文的形式把这一奇迹通告天下,让天下人也为皇上高兴。” “好,好,”武则天不住地点头说,“明天就是重阳佳节了,朕在则天门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你马上安排承嗣、三思他们办理这事。” “遵旨。”婉儿愉快地答应一声。 齿落更生,适逢九月重阳佳节,也是武则天登基三周年的纪念日,则天门上,张灯结彩,彩旗飘飘。老阿婆身着大红衮服,在众多侍卫宫女的拥护下,健步登上门楼。楼下朝贺的文武百官,四夷酋长,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武则天的心情也特别好,启齿一笑,挥手频频向人们致意。望着这热闹的人群,想着大好的局面,老阿婆改元之心又起,当即宣布,把这一年改为长寿元年。大赦天下,赐宴群臣。 万象神宫宽大的宴会厅里,文武群臣,众星捧月,围着女皇依序而坐,举杯相庆。素好表忠心的武承嗣、武三思当堂上表,请加“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的美号。武则天含笑纳之。拾遗朱前疑不甘落后,躬身上前,磕头施礼说:“臣昨夜做梦,梦见陛下发白更黑,齿落更生。如今‘齿落更生’已验,想‘发白更黑’不远矣。” 女皇听了朱前疑的说梦,果然大为高兴,当即颁诏说:“前疑宴前说祯祥,朕心愉悦,即授其为都官郎中。” “谢陛下。”朱前疑为讨好女皇而灵机一动编排的一个好梦,果然收到了预期的效果。 万象神宫,君臣欢宴,东宫里却有一个寂寞的人儿仰面朝天,唉声叹气。他虽贵为皇嗣,但一些重大场合,却没有他的身影,高墙之内,他只有寂寞地来回转悠。墙外的阵阵笙乐,群臣的欢笑,让他倍感人世的凄凉,李氏皇族的彻底没落。 这时,一个身穿大红五彩通袖罗袍儿,下着沙绿百花裙的户婢,云一样地飘过来,到了这李旦的跟前,轻轻地扯动他的衣袖说:“殿下,天凉了,在外面呆长了不好的,快回屋里吧。” 李旦一看是户婢韦团儿,还是伫立不动。韦团儿不由分说,半拉半搀地把李旦弄到了屋里。 韦团儿向另一个门里一招手,变戏法似的,三、四个侍女手捧一盘盘热气腾腾的御膳,鱼贯走进屋里;把香气扑鼻的饭菜摆到桌子上。李旦心说刚吃过饭没多久,这又是干什么?惊诧地望了望韦团儿。韦团儿妩媚地笑了一下,挥手让侍女们出去。亲自把盏,倒上两盅酒,而后把李旦按坐在桌边的凳子上,说:“皇上派妾来照顾你,已三个多月了,我还没独自陪殿下喝过一杯酒呢,今天是良宵佳节,让妾好好地侍候侍候殿下吧。” 李旦知这韦团儿是母皇跟前的红人,不敢得罪她,只得心神不定地坐下来。韦团儿已经精心打扮过,胸衣低矮,露出一大片白白的胸脯,头上珠翠堆盈,粉面贴钿,湘裙越显红鸳小。她眼波流转,面若桃花,翘起兰花指,双手捧上一杯酒,呈到李旦的面前,娇声娇气地说:“殿下虽居深宫,但日后必有发达之时。团儿早在皇上身边,就对殿下心仪已久,请殿下饮下这杯酒。” 李旦干笑一声,只得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韦团儿一见,欢喜不尽,忙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鹿鞭,塞到了李旦的嘴里。李旦无可奈何,只得呱叽呱叽吃了。 韦团儿又斟下两杯酒,一杯留给自己,一杯端给李旦,而后韦团儿举起酒杯,两眼热辣辣地看着李旦说:“让团儿和殿下喝个交杯酒。” “我……我酒量不行,我,我,还是不喝了吧。”李旦躲闪着韦团儿的目光说。 “殿下是不是有些头晕?”韦团儿放下筷子,伸出葱葱玉手抚摸着李旦的额头,关切地说:“让妾扶殿下到床上歇歇去。” 韦团儿生拉硬扯,李旦不敢不从,只得挪到了床边坐下,韦团儿返身把门闩上,过来把李旦按倒在床上,双眼热辣辣地望着,手搁在李旦的身上摸来摸去。 李旦身子一颤,心里犯开了寻思,这韦团儿步步进逼,其真正目的想干什么? 第87章 要是想主动荐枕席,也未尝不可,怕就怕这韦团儿另有目的,说不定是母亲大人搞的“美人计”,来考验自己是否合乎皇嗣的规范,果真如此,这样的禁脔漫说尝一下,恐怕连碰也不能碰。念及于此,李旦决定做一回柳下惠,坐怀不乱,坚守到底。 韦团儿的手渐渐漫游到李旦的私处,李旦紧咬牙关,沉声静气。 “殿下何必这么紧张,我又不是老虎,又不吃了你。”韦团儿轻轻地拍打一下李旦说。 “除了我两个皇嗣妃刘氏、窦氏,多少年了,我都没沾过别的女人。” “啧,啧,啧,”韦团儿咂着嘴说:“殿下也太委屈自己了。一个皇嗣太子,有个三妻四妾也是正常的,有什么大不了的。”说着,韦团儿脱鞋上床,解开褂扣,酥胸直逼到李旦的脸前。 李旦以袖掩面,提高声音,仿佛在说给母亲大人听:“除了刘、窦二妃,我是不随便碰别的女人的。” “不要紧啊!”韦团儿俯身揽住李旦,抓着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巨乳上揉弄着,脸也贴着李旦的脸,嘴里说道:“你可以奏明皇上,收我为皇嗣妃啊。” 李旦心说,我决不要你这样居心叵测的老婆,先皇李治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把大好的江山,众多的唐之宗室子弟,断送的干干净净。想到此,李旦的胸中升起一种凛然正气,往里撤了撤身子,指着韦团儿正色地说:“请你放尊重点,不要乱了礼制。” 韦团儿粉脸一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三下二下把上身衣服都扯了下来,李旦顿觉头晕眼花,惊问道:“你这是干吗?” 韦团儿俯身扑上,紧紧地搂住李旦不放,手扯着李旦的衣服嘴在他的脸上乱啃,哼哼唧唧地说:“臣妾就看上你了,非做你的皇嗣妃不可。” 李旦奋力挣扎,无奈身子骨薄弱,不是户婢韦团儿的对手,正在李旦无计可施的要紧关头,门“嘭嘭”地被敲响了,有两个女人在门外叫着:“殿下,殿下!” 李旦一听是刘、窦二妃的声音,奋不顾身从床上扑下来,踉踉跄跄地奔到门口,抽开门闩拉开了门,带着哭腔叫道:“二位贤妃。” 刘、窦二妃忙挺身接住丈夫李旦,往里一望,果见韦团儿坐在床上没事人似地穿着衣服。刘妃骂道:“骚货,不知天高地厚,欲私殿下。” “小小的宫婢,竟敢如此放肆,是何道理!”窦妃也指着韦团儿厉声叱道。 韦团儿挑衅似的仰起头,“哼”了一声。刘、窦二妃欲待发火,让李旦给按住了。李旦息事宁人,怕惹着了这位皇上的宠婢,拉着二妃悄声劝道:“算了,算了,别跟她计较了,幸亏你俩来的及时,不然,我可就让她闹着了。” 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宫婢太监,对着韦团儿指指点点,捂嘴耻笑。韦团儿的俏脸一阵白一阵红,穿上鞋子,捡起扯烂的罗裙,挤开人群,慌忙地跑走了。 韦团儿跑回房间里,把自己甩倒在床上,双颊潮红,两耳发热,怨恨之火在体内腾腾燃烧,止不住地向外冒,牙咬得格格直响。自己苦心琢磨了多少天的计划一朝竟破产,一团热情的火焰竟被一盆冷水所浇灭。此仇不报,焉可为女中丈夫?手段不毒,岂能做到人上人?自己所敬仰的女皇陛下为了将守寡的女儿太平公主嫁给已有妻室的武攸暨,不惜潜使杀其妻而妻之。既然皇上能这么做,我韦团儿何不如法炮制,除掉绊脚石刘、窦二妃? 关起门来,躲在屋子里的韦团儿拿定主意,要害刘、窦二妃,她寻了两块桐木,刻了两个桐人,一个上刻“武”字,一个上刻“周”字。而后乘夜潜到二妃的院中,用花锄在墙角挖了一个坑,将俩桐人埋入土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完这一切,韦团儿还真能沉住气,过了两个月,等到草枯叶落苔藓生之后,地上一切平复如昨,韦团儿才跑到女皇的面前,密告说:“皇上,臣妾昨天晚上从皇嗣妃刘氏的窗口过,听刘氏妃和窦氏妃一块密谈什么厌咒的事。臣妾觉得事情蹊跷,趴在窗口留心一听,才知道她俩埋了二个桐人在北墙根,但不知在诅咒何人。” “你把桐人挖出来没有?”武则天问。 “没敢挖,我是先来报告皇上的,请皇上定夺。” 武则天面无表情,停了一下,叫过一个近侍说:“你跟韦团儿一块,把桐人取出来带回,全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遵旨。”韦团儿和近侍答应一声出去了。走在路上,韦团儿想着女皇无所谓的表情,心里有些沮丧,难道连厌胜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也不管了? 想归想,韦团儿还是领着那个近侍,熟门熟路地来到二妃的院中,从北墙根起出桐人。近侍把桐人用布包起来,带回宫向女皇复命去了。东宫的人见韦团儿带女皇身边的近侍在墙根挖东西,没敢多问,等近侍走后,边走过来边问韦团儿: “刚才近侍挖了两个小人似的东西,是干什么的?” 韦团儿冲开众人不耐烦地说:“我一个小小的宫婢,我怎么知道。皇上的事,大家还是少问为妙。”众人一听“皇上”二字,不敢再多嘴,只得把疑问也咽回了肚子里。 皇嗣妃刘氏是李旦的原配夫人。文明元年,李旦即位为帝,刘氏亦被册封为皇后。武则天称帝,李旦降为皇嗣,刘氏也就成了皇嗣妃。刘氏妃是宁王李宪和寿昌公主、代国公主的生母。 窦氏妃也是大家闺秀,姿容婉顺,动循礼则,生下了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以及日后称帝的唐玄宗李隆基。 正月初二这一天,按照礼仪,刘、窦二妃连袂入宫,到嘉豫殿向自己的婆婆、女皇武则天恭贺新年。 二妃临行前,李旦婆婆妈妈,千嘱咐万嘱咐要行止有礼,要看母亲大人的脸色行事,拜贺完以后,没事就赶紧回来。李旦啰里啰嗦一大篇,大异于平日,刘氏妃奇怪地问:“殿下今儿是怎么啦,何劳这么多嘱咐,我姐妹俩入宫拜见婆婆又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 “殿下且请放心。”窦妃过来摸了摸李旦的头,把李旦扶到床前,侍候他躺下,说:“殿下大概昨夜受凉了,身子骨不大舒服,还是躺在床上歇歇吧。” 刘、窦二妃接着辞别丈夫,出门登车而去。 日影一点点地移过去,从北墙根到东墙根,老牛拉拖车,不快也不慢。望着日影,李旦心中祈祷着,盼望着二妃平安地快快回来。他眼盯着日影不放,盯得眼疼,看得发涩。 李旦跑到大门口,向德嘉殿的方向翘首张望。 “怎么还不来。”李旦自言自语,打发一个小太监前去探问。小太监得令,快步而去。 约有小半个时辰,小太监转了回来,说:“刘、窦二妃还没出来呢,车杖还在内宫门口等着,问门口的公公,说二妃可能在和皇上叙话,让再等一会儿。殿下还是到屋里等吧,寒冬腊月的,小心受凉。” 李旦也觉手足发麻,只得回到屋里,枯坐了一会儿,吃饭的时间到了,侍女们把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上了餐桌,过来请殿下李旦用膳,李旦摆摆手说:“再等一会儿,等二妃回来一起吃。” “再等一会儿,菜就凉了。”侍女说。 “凉了再热。”李旦不耐烦地说。 又过了半个时辰,二妃还没有回来,餐桌上的饭菜已热了二遍。李旦只得又打发那个小太监再去探问。小太监遵命,飞快地跑走了。时候不大,转了回来,报告说:“二妃的车还在宫外等,那里的公公说,皇上可能留二妃在德嘉殿吃饭了。殿下还是先吃些饭再说吧。” 李旦只得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餐桌旁坐下,却依然毫无胃口,喝了一小碗汤,心里还觉得空落落的,只得把饭碗推开,来到寝床上躺下。 望着玫瑰花纹的帐顶,摸摸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李旦心神不安。他陡然觉得这世界是多么凄凉,时常叫人无法活下去。父皇死了,三个哥哥死了,一个哥哥流落在外,一个刚满足月的妹妹横死在襁褓中。 人生来好像就是为了饱尝辛酸,从小到大,到处是危机四伏。活了这么大,自己身为王子,好像从来没有享受过真正的快乐,从来没有安心和舒心的时候。只有一件坏事接一件坏事,打击和逼迫自己。李旦思想了一会儿,又叫把滴水钟摆在自己的床头。他听着钟表“叭,叭”地滴水声,数着时间煎熬。 不知不觉,日头落了;不知不觉,暮色四伏。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天阴了起来,寒冷的天空中悄然飘起了片片雪花。东宫的大门口早早地点亮了大灯笼,给那晚归的人儿照路。 又到了晚饭时间,侍女们又把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上了餐桌,一个宫女袅袅娜娜地走过来,道了个万福说:“请殿下用晚膳。” 上顿刚吃完,又到了下顿,真是吃不完的饭。李旦仿佛没听见侍女的话,自言自语道:“难道母皇又要留二妃吃晚膳,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啊。” “小卓子!”李旦高叫一声。 “哎,”名叫小卓子的小太监跑过来,俯首听命。 “快去德嘉殿那边看看,若不见二妃,也务必问明情况再回来。” “是。”小太监答应一声,摸了个斗笠戴在头上,窜出去了。一会儿的功夫,却又窜了回来,一脸喜滋滋地说:“殿下,回来了,二妃回来了。” “真的!”李旦忙得连锦袍也不披,只穿件中衣就冲出门外。跑到大门口,果见二妃的车,压着薄雪,吱吱扭扭而来。站在门洞里的李旦,兴奋地直招手。 第88章 打头的太监小德子跳下马,踉踉跄跄地跑来,老远就问:“殿下,殿下,刘、窦二位皇嗣妃回来了没有?” 李旦心里一沉,忙跑下台阶,抓住跑过来的小德子喝问:“刘、窦二妃在哪里?” “没先回家吗?”小德子哭丧着脸问。 “不是早上和你一起去德嘉殿了吗?”李旦焦急地问。 小德子张望着四周,喘着粗气说:“二妃是进殿朝贺皇上了。我和车仗在外头等着,等到中午还不见二妃出来,一问,值门的公公说,可能皇上中午管饭。我们几个又等,等到快天黑了,内宫要关门落锁了,值门的公公才跟俺们说,让俺们回去,别再等了,说二妃早就回东宫了,俺几个一听,这才驾着车仗赶紧回来。” “难道二妃真的没回来?”小德子疑疑惑惑看着各人的脸。 “啥时候回来的?” 小卓子说:“二妃丢了,惟你小德子是问。” “我再去接。”小德子忙指挥人掉转车头,再去德嘉殿。 “回来!”李旦怒吼一声,噔噔噔转身进屋了。 屋内炉火熊熊,饭菜飘香,默默无言,好似等待那两个不归的人儿。李旦出神地望着那跳跃的炉火,先前心烦意乱像刀子搅的心却出奇地平静。他冷静地告诉自己,越到这个时候越要冷静,越要沉住气,越要装成没事人儿似的。二妃神秘失踪已无可挽回,自己若行事不慎,惹恼了母皇,下一个失踪的就可能是他自己,是自己的几个年幼的儿女。 九.3 忍,再忍,一忍到百年,手无寸铁,半点权力都没有的自己只有忍才有可能在夹缝中生存下去,才有可能活到最后,活到云开日出的那一天。 以后的几天,李旦像没事人似的该干吗干吗。读书,写字,在院内闲逛,和小厮们一起玩游戏。东宫里的人见殿下如此镇静,也都蹈规蹈矩,全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全当两位皇嗣妃回娘家去了。入夜了,李旦把太监侍女们都打发走了,独自一人伫立在窗前,望着寒冷的 冬夜,思想着二妃的归处。泪,不知不觉淌满了他的脸颊,他忍住自己,决不让自己哭出声。人前人后不一样,只有在晚上这独处的时刻,他才表露出对二妃深深的思念。李旦见天不早了,才来到了床前,准备睡觉。 他慢腾腾地脱掉了靴子,脱掉了褂子,脱掉了裤子,刚想掀开被筒往里钻,猛然间见枕头上有一片瀑布似的头发,一个雪白耀眼的身子,正回头往里静静地躺着,李旦伸手摸着那女人的肌肤,激动地叫着:“爱妃,你在这儿!” “殿下!”“爱妃”转过身子,娇滴滴地叫着,一下子抱住李旦,簇起红嘟嘟的艳唇直往李旦的脸上凑。 李旦清醒过来,闪目一看,认出眼前是那个韦团儿,于是指着她气愤地问:“你,你怎么跑到我的床上来?” “殿下!”韦团儿抛了个媚眼,说:“团儿见殿下独守空房,所以来伺候殿下。” “我,我不要人伺候,你走!”李旦指着门口吼道。 “干吗这么凶。”韦团儿翻个白眼说:“我可是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人,你若对我好,收我为你的皇嗣妃,凭我韦团儿的能耐和手段,我会保你平平安安,日后顺利地登上大位。你若是忤逆于我,哼!” 韦团儿呸地吐了一口唾沫说:“恐怕还会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李旦心里一激灵,好像突然明白了许多,怒问道:“刘、窦二妃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陷害的?” 韦团儿轻佻地一笑,抚摸着白白的大腿说:“死了两个妃子算什么,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 李旦对韦团儿厌恶到极点,韦团儿妖艳的脸庞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髑髅。他愤怒地冲着门外叫一声:“来人哪!” 偏房值班的小太监德子和卓子听见皇嗣殿下的叫声,忙翻身起床,推门而入,跳下了床的李旦提着裤子,指着床上的一堆白肉说:“快把她给我赶走!” 小德子小卓子眯缝着眼,见是韦团儿,走过去笑嘻嘻地说:“韦姐姐,你梦游了吧,怎么睡到殿下的床上来了?” 韦团儿“哼”了一声,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衣服套上,跳下床,趿拉着鞋,示威似的,出门走了。 李旦跌坐在旁边的坐椅上,手捂着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介宫婢,竟把他这个堂堂的皇嗣,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乱七八糟。 韦团儿设计除去了二妃,见李旦独守空房,满以为有机可乘,没成想皇嗣殿下铁了心的不要自己。韦团儿由爱生恨,气不打一处来,索兴恶人做到底,连李旦一起害。第二天,韦团儿跑到女皇那里,又告开了阴状:“桐人厌咒之事,皇嗣殿下早就知道,他不但不加禁止,暗地里却怂恿二妃。皇上对他这么好,让他做皇嗣,他却潜怀逆心,真是大逆不道,请皇上明察。” 听了韦团儿的谗言,武则天半信半疑,决定召来儿子李旦,亲自察问。李旦听说母亲大人相召,忙换了一身衣服,赶到内宫。见了母皇,李旦忍住内心的凄苦,容态自若,向母皇施礼道:“孩子拜见母皇,愿母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坐在龙椅上的武则天半晌没吱声,她在仔细地观察着李旦的一举一动、面部表情,见没有什么异常,于是拉着长脸问:“旦儿,你最近在东宫都做了些什么事啊?” “回母皇,孩儿除了平日看书、写字学习以外,基本上没有其他的爱好。” 武则天从案上拿起那两个桐人,抛到李旦的面前,问:“这东西你认识不?” 李旦捡起桐人,端详了一下,摇摇头说:“孩儿才识学浅,不识得这是什么文物。”武则天冷笑一声,拍案吼道:“有人用它做厌咒害朕,你难道不知道?” 李旦吓得打个冷战,但很快地调整好自己,从容地答道:“孩儿深居东宫,足不出户,的的确确不明白这桐人作何用处,请母皇明察。” 武则天见李旦矢口否认,更为震怒,叫道:“传德子、卓子。” 殿门外等候皇嗣的小德子、小卓子立即被带了进来。两个小厮见女皇陛下生气,吓得战战抖抖,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听得女皇在头上喊道:“仔细看了,这是什么东西,若有半句假话,乱棍打死,拖出去喂狗。” 在近侍的指点下,二人哆哆嗦嗦接过桐人,仔细辨认了一番,脑子里还是一片茫然,却又不敢说不知道,张着嘴,只是支支吾吾。头上又是一声吼:“东宫搜出的东西,竟然不认识。派你们到东宫何用?拖出去乱棍打死!” 闻声扑上来几个侍卫,架起德子、卓子就往外走。生死关头,还是小德子急中生智,没命地回头叫着:“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武则天一招手,两人又被拖了回来,小德子磕头道:“我想起来了,一次我见韦团儿拿了两块桐木,在厨房里偷偷地用刀刻,我问她刻什么,她说做一双木拖鞋。过后俺却从来没见过她穿什么木拖鞋,保不准刻的就是这俩桐人。” 武则天一听这话,愣了一下,暗自沉吟。李旦趁机磕头道:“韦团儿自以为是母皇的宠婢,屡次自荐枕席,让儿臣收她为妃,均被儿臣严辞拒绝。儿臣怀疑她恼羞成怒,陷害儿臣,还请母皇明察。” 武则天听儿子李旦这么一说,心下似乎明白了大半,却又死不认错,怕外人看出她枉杀二妃的行径。于是蛮不讲理地冲李旦叫道:“东宫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作为东宫主人 ,难逃罪责,回去后关起门来,给我好好反省反省。滚吧!” 李旦等人一听,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伏地磕个头,辞完女皇,默默而去。当晚,武则天着人把韦团儿秘密捕杀。 宫闱事秘,但却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久,人们便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无不痛惜二位不幸的皇妃。同时也感到愤愤不平,一介宫婢竟能撼动堂堂皇储,是何道理? 长寿二年(694年)正月,回乡过罢年的少府监裴匪躬带了一些土特产,应约来到内常侍范云仙家喝酒。 数年前,来俊臣按大将军张虔、大将军内侍范云仙于洛阳牧院,虔不堪其苦,自讼于徐有功,言辞颇厉,俊臣命卫士以乱刀斩杀之,云仙亦言历事先朝,称所司冤苦,来俊臣命截去其舌。 当年被酷吏截去半个舌头的范云仙和裴匪躬对桌饮酒,谈起国事家事皇嗣的现状,两人不禁热泪横流,长吁短叹。裴匪躬内心的感情无以表达,提议道:“过年了,皇嗣殿下连失二妃,又长期蜗居东宫。不如我俩带些家乡的土特产去探望皇嗣殿下,也尽尽我们做臣子的心。” 范云仙连连点头,尽干了一杯酒,仰面叹曰:“皇帝不皇帝,太子不太子,又姓李又姓武,不明不白,不伦不类,何时是个头啊。” 第二天,二人带些土特产,来到了东宫门口,着看门的公公递上了拜帖。 皇嗣李旦一听说大过年的有人来看他,也很高兴,忙叫人把俩人请进门。 二人进了东宫,见皇嗣殿下迎出门来,殿下也比以前又消瘦了许多,心中不觉泛出一阵酸楚,撩起衣襟擦了眼泪,而后跪地行礼道:“少府监裴匪躬、内常侍范云仙给殿下拜个晚年,愿殿下安康。” 李旦点点头,好久没听见这样恭敬的声音了,心中有些感伤,一手一个把他俩扶起,君臣携手走进内殿。裴、范二人把随身带来的土特产呈上说:“过年了,臣无以孝敬殿下,特把家乡的土特产带来一、二,以飨殿下。” 第89章 李旦似受了风寒,连连咳嗽了几下,才说:“难为你俩一片忠心,我非常感动,但目前情形看来,二卿还是少来东宫为好,以免受我之牵累。” 裴、范两人慨然道:“臣拜储君,理所应当,又如何在乎其他。” 君臣之间又说了一些贴心的话语。太监小德子匆匆地跑进屋,小声地对李旦说:“殿下,东宫门外发现了几个可疑的人,往咱东宫内探头探脑,很可能是刑部推事院的密探。” 李旦一听,坐立不安,起身对裴、范二人说:“我也不留二卿多坐了,咱们后会有期。” 裴、范二人也觉东宫门口的便衣是冲着他俩来的,不敢久留,遂起身离座、拜倒在地,含泪看着李旦说:“殿下,您要多多保重自己啊!只要殿下您好好的,天下人就有盼头啊。” 李旦不敢多说话,忙令小德子把二人护送到宫外。 辞别皇嗣殿下,走出皇城,二人犹自感伤不已,顺着洛堤一路行走,默默无言,走到闸口的一个拐弯处,突然从旁边的树林里走出七、八个人,皆歪戴着帽,斜棱着眼,呈扇形,不怀好意地围拢过来,范云仙见势不妙,厉声喝问:“你们想干什么?” 为首的一个家伙奸笑一下,一挥手,说:“给我抓起来。” 七、八个人一拥而上,裴、范二人欲作挣扎,但哪是这些暗探的对手,俱被反背手,按倒在地,飞快地绑了起来。裴、范二人大喊大叫,二块破布又塞到了嘴里,这时,两辆马车从树林里赶出,两人又被扶持着推进车厢里。驭手照马脖子上甩一个响鞭,马啼得得,马车绝尘而去。 马车七拐八拐,来到了丽景门旁边的推事院。左台侍御史王弘义挺着肚子,在院子中间站着,见执行任务的马车回来,于是喝问道:“人抓回来没有?” 那个小头头模样的人跳下车,跑到王弘义跟前,打一个立正,报告说:“人全被抓获,一个不少。” 王弘义撇着嘴,不可一世的点点头,命令道:“马上带到刑讯室,我和来大人马上就去。” “是!”小头头答应一声,一挥手,手下人押着裴、范二人进了东院的刑讯室。 进了刑讯室,望着沿墙根摆放的各类血迹斑斑的刑具,裴匪躬、范云仙知道这回必死无疑,于是相互鼓励道:“人总有一死,臣为君死,死得其所。” “至死也不枉诬他人,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刑讯室的大门开了,来俊臣和王弘义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来俊臣像见了老熟人似的,进了门来哈哈大笑,对二人说:“老朋友了,尤其是云仙兄,不止一次和我打交道了。” 裴、范二人面无表情站在那里,正眼也不瞧来俊臣。来俊臣讨个没趣,悻悻然转身对王弘义说:“开始审讯!” 来魔、王魔在案子后坐定,王魔一招手,四个打手,两个挟一个,把裴匪躬、、范云仙提到案前,令其跪下,裴、范二人打定主意,抵抗到底,硬是不跪,王弘义气得哇哇大叫,拿一根竹签扔到地上:“打,把腿先给他打断!” 打手们得令,从墙根拿过木棍,“呜”地一声,照两人的小腿砸来,两人当即跌倒在地上,乒乓二十五,腿上挨了一顿棍杖。趴在地上,紧咬牙关,仍一声不吭。 来俊臣见杀威棍不奏效,于是从案子后转过来,对地上的两人说:“推事院刑具俱全,备诸苦毒,入此门者,百不全一,你俩要想活着出去,就要乖乖地招出和皇嗣李旦谋反的事,不然,哼哼,我不说你俩也知道。” 王弘义也在一旁跟着叫道:“丽景门就是‘例竟门’,入此门者,例皆竟也,你的人生路就算走到头了。” 裴匪躬坐在地上头一昂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害皇嗣,苍天不容。” 范云仙挣扎着坐起来,手指着来俊臣骂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清算的时候,总有报应的一天。” 来俊臣见二人不但不招还敢当面骂他,勃然大骂,上去一脚一个,把两个踹倒,一叠声地对王弘义说:“上刑,上刑,零刀碎剐,让他俩受活罪,活受罪。” “是!”王弘义精神抖擞地答应一声,指挥打手们操作去了。 来俊臣来到推事院的一间贵宾室,武承嗣翘着腿正在那里等,问:“怎么样?有戏不?” 来俊臣摇摇头,坐下来说:“又碰了两个死硬分子。不过,大人请放心,裴、范两人不承认,再安排别人告李旦,我手下告密的人多得是,安排两个人告他就行了。” 来俊臣关上门,和武承嗣头对头,密谋了一些细节,决定这次要把李旦治死,以彻底达到武承嗣夺取皇嗣之位的目的。 正在密谋间,王弘义满头大汗地闯进门头。武承嗣急着问:“审得怎么样?” 王弘义端起一茶缸子水咕嘟嘟地喝下,才说:“别提了,死也不招。” 武承嗣甚觉无味,说:“我看你们的苦刑也就这么回事。” “大人请放心。”来俊臣趋前半步说:“这边不亮那边亮,俊臣一定按大人的意思,三、二天之内把事情办好,大人就擎好吧。” 武承嗣咬牙切齿地说:“也不能轻饶裴匪躬、范云仙这两个家伙。待我进宫奏明圣上,先砍了这两个人的头再说。” 来俊臣倒了一杯水,递给武承嗣,跟着说道:“这两个老家伙可恶之极,见我就骂。大人请给皇上说说,给他俩来个厉害尝尝,最好是腰斩,镇镇天下亲唐之人的心。” 武承嗣嘿嘿地冷笑着,目露凶光,手做了一个劈柴的动作,说:“敢跟我武家做对的,都没有好下场。” 武承嗣来到宫中,把裴、范二人妄图复辟、私谒皇嗣的事,添油加醋地一说,武则天果然大怒,一叠声地说:“杀、杀。我就不信杀不完这些亲唐的人。” “皇上。”武承嗣在一旁哈着腰说:“为了绝天下人向唐的心,我意把裴匪躬、范云仙处以极刑,也就是腰斩,看天下人谁还敢想入非非。”“你看着办吧。”武则天有些心烦意乱,心里恨恨道:“真是杀不尽这些亲唐的人。” 办完裴、范二人,来俊臣立即组织人密告皇嗣李旦,称李旦潜有异谋。告密信由武承嗣亲自送到皇宫,递到武则天的手中。武承嗣忧心忡忡地对武则天说:“皇上既然赐旦以武姓,旦就应安分守己,以武家皇嗣自居,如今却念念不忘李唐,三番五次,五次三番,交通外人,图谋不轨,外人也惟旦马首是瞻。不查清旦的问题,皇上您也甭想睡个安生觉。” 武则天一想到李旦连杀鸡也不敢看的老实样,如今也潜有异谋,不大相信,踌躇了一会儿,说:“这案子非比寻常,审案时要注意分寸,去吧。”武则天无力地摆摆手。 阴雨天,皇嗣李旦正站在窗户前发呆,见来俊臣等一帮土匪,凶神恶煞似的闯进殿来,吓得李旦一屁股跌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们想干什么?” 来俊臣“唰”地一下,抖开手中的圣旨,说:“奉旨办案,如有不从,先斩后奏!” “你--”来俊臣不客气地指着皇嗣殿下李旦说:“呆在这屋子里别动。其余的人,一律跟我到偏殿里过堂。” 来俊臣手一挥,打手们开始驱赶太监、宫女们。小德子不愿走,说:“我是专门照顾皇嗣殿下的,我哪也不能去。” 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王弘义一个大嘴巴,王弘义恶狠狠地指着小德子说:“老子先拿你开刀,头一个过堂的就是你。” 小德子只好随着人群到偏殿候审去了。 来俊臣留下几个打手,虎视眈眈地看住李旦。自己则来到旁边的偏殿,设起大堂,一字摆开刑具,开始大发淫威。 第一个被揪上来的果然是小德子。也不审,也不问,王弘义把一把竹签往地上一抛,喝道:“先给我狠揍一顿再说。” 打手们一脚把小德子踹翻在地,抡起灌了沙子的竹子,劈头盖脸地打将起来。内装沙子的竹子打人不见外伤,惟有内伤,让你有嘴难辩,有苦道不出。 刚开始还一五一十地查着数,最后打得兴起,连数也不查了。身体瘦小单薄的小德子被打得满地乱滚,哭叫着,举手告饶。 “叔叔,大爷,别打我了,叫我说啥俺说啥,千万别再打了……” 来俊臣一挥手,说:“既然告饶,带下去,问他的材料。下一个!” 九.4 又一个太监被带了上来,照例是一顿毒打,照例是连连告饶,被带下去问材料了。酷刑之下,罕有勇夫。东宫的太监、宫女们不胜楚毒,咸欲屈打成招,妄引李旦入案。 这时,女皇身边的赵公公奉女皇命令来到东宫,来看看案子审问得怎么样了。来俊臣不无得意地对赵公公说:“很顺利,无比顺利。皇嗣李旦反是实,不过,为了慎重起见,为了对皇嗣本人负责,本大人决定将东宫里的人,一个一个过滤,直到全部指认皇嗣谋反为止。 ” 来俊臣说着,问王弘义:“还有什么人没过堂?” “差不多都过了。”王弘义说,“可能后院还有一个花匠没有来,此人终日在后院侍弄花草,审问他意义不大。” “什么意义不大?”来俊臣看了一下赵公公说:“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是是是。”王弘义一招手,门口的两个打手,到后院把太常工人花匠安金藏带到偏殿。 有赵公公在场,来俊臣不便上头来开打,他背着手踱到安金藏跟前,假惺惺地问:“你叫什么名字,皇嗣谋反的事,大家都已经承认了,你是怎么想的,用不着本大人多费一些周折吧。” 第90章 安金藏揖手道:“小人安金藏,乃东宫太常花匠。皇嗣殿下谋反一事实属子乌虚有。金藏在东宫十余年,每见殿下或读书、或写字或漫步后花园,鲜与外人交通。更别提谋反之事,纯粹无耻小人诬告。” 来俊臣一听恨得咬牙,指着堂上各式各样的刑具威胁道:“别人都承认,你敢不承认,本大人一声令下,照样把你给治得腿断胳膊折。” 安金藏毫无惧色,说:“真就是真,假就是假,皇嗣殿下乃国家之未来,岂可擅自诬其清白。” 来俊臣勃然大怒,指着安金藏说:“你一个小小的花匠,道道还不少哩,不给你些厉害尝尝,你哪里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来俊臣刚想喝令手下人动刑,安金藏却挺身而出,对来俊臣大声喊道:“公不信我言,请剖心以明皇嗣不反!” 说罢,安金藏拔出修剪花木用的佩刀,撩开衣襟,一刀下去,剖开自己的上腹部,一时间,五脏并出,流血被地,人口扑腾一声昏倒在地上。赵公公一见,掩面失色,拔腿就走,一溜烟跑回皇宫向女皇汇报去了,怎么喊也喊不住。 武则天闻讯,也大为吃惊,没想到东宫还有如此忠烈之人,当即命人用舆辇抬安金藏入宫,同时安排御医紧急抢救。 被舆辇抬到皇宫的安金藏面白如纸,气若游丝。御医使出看家本领,先将其内脏安放于原位,再用桑皮线,细细缝合好伤口,然后再敷上创伤药。几个御医也为安金藏的忠心侍主所感动,不敢合眼,守候在床前,密切观察着。 直到第二天,安金藏才醒了过来,武则天亲临探视。安金藏用微弱的声音含泪对女皇说:“皇天后土,金藏对神明起誓,皇嗣殿下老实本分,的确没有越轨的行为啊。” 武则天点点头,叹息道:“吾有子不能自明,不如汝之忠也。” 安金藏的一腔热血,终于使武则天的母性复苏。当即命人通知来俊臣,撤出东宫,停推此案。 李旦由此得以幸免于难。当时朝野士大夫谈起安金藏,无不肃然起敬,翕然称其谊,自以为弗及也。 武承嗣、来俊臣祭起的黑色旋风没有刮倒皇嗣李旦,大为抱憾。武承嗣更是对自己的前途悲观失望,坐在家里唉声叹气不止。前来探望的来俊臣坐在武承嗣身边,陪着叹了几回气,脑子一转,又冒出一个孬点子,忙对武承嗣说:“现在搞不掉李旦,先动手杀尽他姓李的残渣余孽,让他李旦彻底地变成孤家寡人,让他以后连个同声贺气的都没有。” “李姓王公宗室该杀的不都已杀光了吗?”武承嗣说。 “许多王公宗室确实人头落地,但其家人亲属却还活着,大都被流放在岭南、剑南、黔中、安南等地,这些残存的龙子龙孙,不可小瞧。杀了他们,天下就彻底变成咱武家的天下了。” 少一个异己,自己离皇位就能再近一些。一想到这些,武承嗣心情又开朗起来。站起来,摸了摸肚子,冲着堂下的管家喊:“做菜,让厨房做菜,老子要和俊臣弟好好地喝几杯。” 第二天,武承嗣就向武则吹风,说:“流人将祸乱天下。不除必然会后患无穷。” 武则天联想起上次李贞父子的叛乱,觉得武承嗣的话有道理,便点了点头,武承嗣一看武则天点了头,立即回府召集党徒万国俊、刘光业、王德寿、鲍承恭、王大贞、屈贞筠前向往剑南、黔中、安南诸道捕杀流人。 这六个人立功心切,一到位便不问青红皂白,大肆捕杀流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有七万多人死在这些人的屠刀之下。 这场大屠杀太残酷,震动了全国。揭露酷吏滥杀无辜的告密信也雪片般地飞向京城。宰相李昭德和诸执政磋商后,紧急求见女皇陛下。 武则天明知道使杀流人,是自己默许的,可听了李昭德等人的当面汇报后,却露出一副吃了一惊的样子,说:“果有此事?不是说流人持械造反,才被官兵诛杀的吗?” 李昭德拱手道:“流人流放各地,已捡性命,且大多拖家带口,怎可能同声相呼,持械造反?此分明是万国俊等人嗜恶好杀,杀人邀功。此六道使内包豺狼之心,外亏明主之仁,若不除此六人,则天下人将以何种目光看待陛下?” “李大人所言极是,请皇上定夺。”其他几位宰相同声附和道。 武则天半天不吱声,心想:包藏叛心的人已被诛离,是应该安抚天下人心了,不然,有失“仁主”形象。打定主意,武则天说:“如何处理万国俊等,安慰劫后孑遗,诸执政可拟个旨与朕看。” 五月的一个晚上,清风习习,天上繁星点点,丽景门内的推事院内的一间屋子里,却是一片乌烟瘴气,狂笑声,猜拳行令声不绝于耳。武承嗣、来俊臣在这里设宴招待刚刚归来的五道使刘光业、王德寿、鲍恩恭、王大贞、屈贞筠。刘光业求官心切,席间,凑近武承嗣,问:“魏王爷,就数我杀人最多,明天晋见皇上,不知皇上会封我什么官?” 武承嗣问刘光业:“你想要什么官?说!明天本王亲自给你求。” 王德寿等人一见,也都端了个酒杯围上来,对武承嗣你敬一杯,我敬一杯,一口一个“魏王爷,”也都求武承嗣在皇上面前替自己美言,以求晋升高职。 武承嗣连干几杯,一一应承下来,又站起身,一砸桌子,手一划拉,说:“凡给我大周王朝做出贡献的,我武氏都不会忘记他们。” 话音刚落,只听见门外,连接“忽咚”两声,好像有人摔倒在地,众人打一个激凌,来俊臣则紧张地问:“谁?” 门外没有声音,来俊臣预感不妙,忙扯着嗓子喊:“来人哪!来人哪!警卫都到哪里去了!” 门外一阵脚步声,门轰隆一声被撞开了,一、二十个身穿制服的甲士端枪持刀冲了进来,团团围住武承嗣等人,齐声喊道:“都不准动!” 来俊臣见是官兵,胆子大了,把酒杯一甩,骂道:“你们想干什么?知不知道这是推事院?知不知道这桌边坐着的是魏王爷武大人?” 武承嗣说:“我就是魏王,你们想造反不成?” 众甲士不为所动,枪尖、刀尖仍直指武承嗣等人。来俊臣刚想再发火,却见门外大踏步地走来几个人,甲士们把路闪开,但见来者正是李昭德。 武承嗣壮起胆子质问:“李昭德,你兵逼本王,意欲何为,想造反不成?” 李昭德也不理他,只是冷冷地看他一眼,展开手中的圣旨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前发六道使,安慰流人,何使者不晓朕意,擅加杀害,深为酷暴!其辄杀流人使并所在锁顼,将至害流人处斩之,以快亡魂。诸流人未死或他事系者,兼家口放还。 宣读完圣旨,李昭德命令甲士:“把万国俊、刘光业、王德寿、鲍恩恭、王大贞、屈贞筠六人,给我绑起来。” 刘光业等六道使一听傻了眼,这功还没请,官还没升,自己反而要当替罪羊,被拿去开刀,这不是倒了八辈子血楣了吗?眼见得甲士们拾着绳索冲了上来,刘光业等人忙一齐跪倒在地向武承嗣求情:“魏王爷,救命啊,这屠流的事我们可全都是奉命行事啊。” 武承嗣也不像先前那样大包大揽了,把脸一扭,眼往一边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万国俊也想做局外人,一边躲闪着甲士们的捉拿,一边嚷嚷着:“圣旨上说刘光业等人酷暴,又不包括我,这次我又没去。” 李昭德对面喝道:“你万国俊是罪魁祸首,罪加一等,捆起来!” 万国俊刘光业等六道使变成了六粽子,被甲士们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六人也忙不迭地,哭娘叫爹,一齐冲着武承嗣、来俊臣喊救命。 其中王德寿一头滚在来俊臣怀里,哭叫着:“来大人,你可得救救我啊,这屠流之计,可都是你交代给我的,德寿可都是奉命行事啊!” 来俊臣生怕被李昭德抓住把柄,登时像蝎子蜇了似的跳起来,指着王德寿说:“你胡说啥?胡说没有好果子吃。” “来大人,你亲口吩咐我的,多杀有赏。”大难临头的王德寿死死扳住来俊臣不放。其他几人也一齐指证来俊臣。 “你,你们全都血口喷人!”来俊臣气急败坏地叫道。望着这些丑类们的丑恶表演,李昭德微微一笑,挥手道:“带走!谁是幕后指使,会查清楚的。” 万国俊、刘光业等人被李昭德押走了,闪下武承嗣、来俊臣一愣一愣的,半天才返过气来,急忙头对头在一块商议怎样摆脱是非的法儿。经过李昭德等人的连夜突审,万国俊、刘光业等人滥杀无辜,罪证确凿,依旨绑赴害流人处斩之。害人者终得应有的下场。 处理完六道使,李昭德立即组织朝臣弹劾酷吏。侍御史周矩首先上书曰: 推劾之吏皆相矜以虐,泥耳笼头,枷研楔彀,摺应籖爪,悬发薰耳,号曰“狱持”。或累日节食,连宵缓问,昼夜摇撼,使不得眠,号曰“宿囚”。此等既非木石,且救目前,苟求赊死。臣窃听舆议,皆称天下太平,何苦须反!岂被告者尽是英雄,欲求帝王邪?但不胜楚毒自诬耳。愿陛下察之。今满朝侧息不安,皆以为陛下朝与之密,夕与之雠,不可保也。周用仁而昌,秦用刑而亡。愿陛下缓刑用仁,天下幸甚! 万年主簿徐坚亦上书,以为: 书有王听之道,今著三覆之奏,窍见比有敕推按反者,今使者得实,即行斩决,人命至重,死不再生,万一怀枉,吞声赤族,岂不痛哉,此不足肃奸逆而明典刑,适所以长威祸而生疑惧。 第91章 臣望绝此处兮,依法覆奏,又,法官之任,宜加简择,有用法宽平,为百姓所称者,愿亲而任之,有处事深酷,不允人望者,愿疏而退之。 接到周矩、徐坚上书的武则天,不觉有些悻悻然,但也觉酷吏杀人太多,人间怨气冲天,该到收敛一些的时候了。 这天一上朝,监察御史纪履忠手捧着朝服,官帽上来了。武则天一愣,心说你老纪想辞职养老不成。但见纪履忠把衣帽往地上一放,叩头奏道:“来俊臣为屠流幕后指使,罪当诛杀,且其向以凶残为奉法,往从按察,害虐人心,曝骨流血,为数甚多,冤滥之声,盈于海 内。前次收同州一富户贿赂,竟以官库之粮判于人。坐赃当斩。臣今次若告来俊臣不下,情愿辞职还乡,老死林泉,再不闻朝政之一、二。” 闻听此言,武则天一怔,想依其言处理来俊臣,心下又有些不舍;当面斥退这老纪,又有乖人主纳谏之德,正不知如何是好间,李昭德上来奏道:“如今朝野议论汹涌,皆言酷吏当道,朝士相见均不敢言。来俊臣乃首恶之人,其罪当数斩。伏望陛下应天顺人,惩恶扬善,缓刑用仁,则天下苍生坦然大悦,岂不乐哉!” 武则天见众朝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纪履忠手捧衣帽,咄咄逼人。 “来俊臣身为朝廷命官,坐赃误国,其罪当诛,但念其有功于国,可贬为同州参军。” 武则天没有判其死罪,仅仅贬官,已很不容易了,李昭德深知这一点,不敢加逼,遂拱手道:“御史王弘义为来俊臣同党,一向枉滥杀人,请陛下一并处之。” 则天不愿在这事上多纠缠,手一挥说:“可同时斥退,流放琼。 说完,武则天站起来,一甩袖子,说声“退朝”,转身从边门出去了。下朝后,李昭德即指挥南衙甲士查抄来俊臣、王弘义的家,依旨将来俊臣贬往同州,将王弘义流放琼州。不久,王弘义因逃跑不成,被押送人员乱棍打死。 武承嗣祭起的黑色旋风,没有刮倒皇嗣李旦,反而在接下来的几个回合中,被宰相李昭德抓住把柄,连陷了几员大将。 武承嗣自然又是一番气急败坏,对李昭德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这天,正坐在家中唉声叹气,老弟武三思来了。三思心眼子比武承嗣多,知道老哥的心事,陪着叹了几回气,脑子一转,对武承嗣说:“不灭了李昭德,太子你别想当。这一阵子,你连走倒楣运,全是这李昭德捣的鬼。” 武承嗣愁眉苦脸地说:“话是这么说,可李昭德这老滑头不好告,我告了他几次,都没告倒他。” “看你怎么个告法。”武三思来回走了两步,胸有成竹地说:“必须设计一个连环告,三番五次地告,由不得皇上不相信。另外,对待李昭德这样的强手,必须从侧面入手,安排一些不相干的下级官员罗告,才能告倒他。” 武承嗣一听,站起来一叠声地说:“告倒他,谁告倒他,给谁钱。” 武三思嘿嘿一笑,食指和大拇指搓了搓说:“安排人罗告,得先给人钱,不然,人也不愿冒险出这个头。” “给,给,要多少给多少。”武承嗣说:“我早就想搞倒李昭德了,我恨不得现在就叫他死。” 武承嗣当即给了武三思十万大钱的银票。得了钱的武三思马上行动。不久,前鲁王府功曹参军丘愔上疏言李昭德罪状,其文曰: 臣闻百王之失,皆由权归于下;宰臣持政,常以势盛为殃。魏冉诛庶族以安秦,非不忠了;弱诸侯以强国,亦有功也。然以出入自专,击断天忌,威震人主,不闻有王,张禄一进深言,卒用忧死。向使昭王不即觉悟,魏冉果以专权,则秦之霸业,或不传其子孙。陛下创业兴王,拨乱英主,总权收柄,司契握图。天授以前,万机独断,发命皆中,举世无遗,公卿百僚,具职而已。自长寿已来,厌怠细政,委任昭德,使掌机权,然其虽干济小才,不堪军国大用,直以性好凌轹,负气刚强,盲聋下人,刍狗同列,刻薄庆赏,矫枉宪章,国家所赖者微,所妨者大。天下杜口,莫敢一言,声威翕赫,日已炽盛。臣近于南台见敕目,诸处奏事,陛下已依,昭德请不依,陛下便不依。如此改张,不可胜数。昭德参奉机密,献可替否,事有便利,不预谘谋,要待画旨将行,方始别生驳异。扬露专擅,显示于人,归美引愆,义不如此。州县列位,台寺庶官,入谒出辞,望尘慴气。一切奏谳,与夺事宜,皆承旨意,附会上言。今有秩之吏,多为昭德之人。陛下勿谓昭德小心,是我手臂。臣观其胆,乃大于身,鼻息所冲,上拂云汉。近者新陷来、张二族,兼挫侯、王二仇,锋锐更不可挡,方寸良难窥测。 书曰,知人亦未易,人亦未易知。汉光武帝宠庞萌,可以托孤,卒为戎首,魏明帝期司马懿以安国,竟肆奸回。夫小家治生,有千百之资,将以托人,尚忧失授;况兼天下之重,而可轻忽委任者乎!今昭德作福专威,横绝朝野,爱憎与夺,旁若无人。陛下恩遇至深,蔽过甚厚。臣闻蚁穴坏堤,针芒泻气,涓涓不绝,必成江河。履霜坚冰,须防其渐,权重一去,收之极难。臣又闻轻议近臣,犯颜深谏,明君圣主,亦有不容。臣熟知今日言之于前,明日伏诛于后,但使国安身死,臣实不悔。陛下深览臣言,为万姓自爱。这篇洋洋上千言耸人听闻的上疏,摆到了御案上,生性好疑的武则天览表后,不由得眉头直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果毅邓注又著硕论数千言,备述李昭德专权之状,凤阁舍人逄弘敏接过这篇奇文,写成奏状,上疏女皇。武则天有点相信了,谓纳言姚 九.5 “昭德身为内史,备荷殊荣,诚如所言,实负于国。” 姚shou曾因献符瑞遭到李昭德的嘲骂,此时,也不愿说李昭德的好话,遂附合道:“昭德专权用事,有负皇恩,陛下可敕文训斥。” 武则天半天没言语,觉得该动一动这李昭德了。 这天,李昭德和娄师德下朝后,一起向南衙去,到了南衙的办公室,娄师德对李昭德说:“皎皎者易污,山尧山尧者易折。公孤军奋战,四面出击,斥谀妄,骂酷吏,挫诸武,诚可谓八面树敌。但公韬晦之术不足,近日有几个下等官员弹劾大人,其背后必有势力强大的黑手,大人不可不察。” 李昭德叹道:“我岂不知,然以我的性格,又岂能容忍这些丑类横行。太后一朝,鲜有坐得稳、坐到底的宰相,要杀要剐,随她去吧。” 娄师德真诚地说:“公近日少说话少做事,师德将尽力保公。过一阵子,我也要申请外放,长期呆在皇上身边,是不大好啊。” 过了数日,李昭德被左迁为钦州南宾尉,数日,又命免死配流。不久,娄师德以宰相之职充陇右诸军大使,检校河西营田事。 李昭德遭贬后,除娄师德外放外,宰相班子是这样的:豆卢钦望守内史,司宾少卿姚王寿为纳言,左肃政中丞杨再思为鸾台侍郎,洛州司马杜景俭为凤阁侍郎,并同平章事。 一日,内史豆卢钦望为了显示自己拥军,突发奇想,上表请以京官九品以上者拿出两月的俸禄,捐给军队。武则天也想省两个军费,批示以群臣百官签名为准。 豆卢钦望想把这事办成,书一个帖子,令百官签名,百官不知何事,惟有见帖签名而已。拾遗王求礼不满豆卢钦望的行为,拒绝签名,说:“明公禄厚,捐之无伤,卑官贫迫,捐禄后一家大小衣食无着。” 百官在帖上签上名后,豆卢钦望呈给皇上武则天,武则天心里喜悦,览表叹道:“难为众爱卿对皇家如此忠心,竟捐出两月俸银以赡军。” 王求礼上前奏道:“此签名非百官本意。想陛下富有四海,军国有储,何藉贫官九品之俸而欺夺之!” 姚王shou为值班宰相,上来喝斥道:“求礼不识大体,还不退下?” 王求礼不吃他这一套,反唇相讥:“你姚王shou是宝仁君子吗!” 见王求礼这一搅乎,武则天颇不耐烦,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军供不足,自有国库拨付。朕也不想使众卿那几个小钱。” 率大军北讨突厥的薛怀义,班朝回朝后,被加封为辅国大将军,改封鄂国、上柱国,赐帛二千段。吉人自有天相,薛怀义得意非凡,嚷嚷着叫武则天任命他为兵部尚书兼平章事。望着薛师的急不可待相,武则天哈哈大笑,说: “让你出去玩玩还行,真要领兵打仗,你还不够格。” 薛怀义不服气,说:“我兵不血刃,已度紫河,其功非浅,这可是圣上御口亲说的。” “好了,好了。”武则天揽住薛怀义说:“你还是到白马寺当主持吧,闲来入宫侍候侍候朕,就别想其他了。” 薛怀义赖着武则天说:“我就得当兵部尚书和平章事。” 武则天捏着薛怀义的鼻子说:“让你处置军国大事,朕怎能放心,再说让你当宰相,影响也不好。” 薛怀义一听这话,从武则天怀里挣脱出来说:“什么影响不好,十几年了,我薛怀义在皇宫内进进出出,谁不知道?”说着,薛怀义拿起褂子就走了。 回到白马寺,薛怀义还留恋军队里那一呼百应,千军万马的生活,于是广开山门,广招门徒。京都附近的泼皮无赖闲人们,纷纷赶来投靠,一时度力士为僧达两千多人。这些人斗鸡走狗,吃喝拉撒,一时把白马寺及其附近闹得乌烟瘴气。 第92章 薛怀义闲来无事,特地从部队里请来教官,教力士和尚们操练一、二,谓之预习阵法,将来好为国上阵杀敌。 薛怀义好一阵子不去皇宫了,武则天有些惦念,这天,特派上官婉儿去请。上官婉儿到了白马寺,话刚说出口,薛怀义就指着院子里歪七斜八、正在操练的和尚兵说:“我这一段时间忙于事务,无暇入宫。” 上官婉儿在一旁轻轻地说:“皇上相招,您怎么也得抽空去一次。” 薛怀义撇着嘴说,“有什么好去的,上次我想当兵部尚书,她都不让我当。光让我陪她,我早就受够了。” 上官婉儿捂住耳朵说: “薛师说的混帐话,婉儿可一句没听见。” “听见没听见是你的事。”薛怀义大大咧咧地说。 上官婉儿无奈,只得告辞说:“既然薛师很忙,待我奏明皇上就是了。” 薛怀义道:“问皇上封我为兵部尚书不,封我我就入宫侍候她。” 上官婉儿自然不敢把薛师的混帐话一字不漏地传达给女皇,只是说薛师挺忙,无暇入宫,武则天怒问道:“他成天都忙些什么?” “我也弄不清。”上官婉儿道,“就见一二千和尚又是唱戏打锣,又是耍枪弄棒的。” 武则天依旧气咻咻的,上官婉儿试探地问道:“是不是让御医沈南璆来侍候陛下?” 武则天刚想答话,门外却闪进一个人来,武则天一见,高兴地嗔怪道:“你不说你不来了吗?” 来的正是薛怀义。薛怀义把棉袄一甩,说:“我不来能行吗?你是大皇上,我是个平民。” 武则天柔声说道:“朕杀人无数,可朕戳过你一指头吗?”“这话不假。”薛怀义说着,跳上龙床,在柔软的龙床上上下波动起来。 一番折腾后,武则天问枕边的薛怀义:“你整天领着几个人,干什么呢?” 薛怀义不满地说,“我那是正事,替皇上训练兵马。最近经费有些紧,钱不够花的,你得从国库拨我些。” “你来皇宫是问朕要钱的?”武则天说。 薛怀义说:“我入宫是来看皇上的。” 武则天哑然失笑,说:“要多少钱,明儿去国库现支。” 望着老态毕现的武则天,薛怀义心生厌倦,跳下床,边穿衣服边说:“我得回白马寺,那里几千个徒弟还在等着我呢,晚上还有一次无遮大会呢。” 说走就走,把床上一腔柔情的武则天丢在了身后。 这天上朝,侍御史周矩上前奏道:“白马寺僧薛怀义整日领着数千和尚,又是在街上操练正步走,又是在寺里喊杀之声不绝。臣怀疑薛怀义有不轨之谋,臣请按之。” 武则天打哈哈道:“就是一些和尚,在一块练练武,强强身,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矩固请道:“天子脚下,数千人聚在一起操练功夫,更应该详加察问,臣请陛下允臣按之。” 武则天不得已,说:“卿姑退,朕即令往。” 周御史又到南衙办了一些其他事。赶着回肃政台本部衙门,刚至肃政台,就见薛怀义乘马疾驰而至,一直骑到门口的台阶上,才跳将下来。门里旁有个坐床,薛怀义毫不客气,大模大样地躺在床上,捋开衣服,露出大肚皮,压根儿没把旁边的周御史放在眼里。周御史见状,急忙向门里边喊人:“来人哪,快将这个家伙捕拿住!” 话音刚落,薛怀义就从床上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门外,翻身上马,而后,照着马屁股上狠抽一鞭,等肃政台的甲士们冲出门来,那马已载着薛怀义箭一般地冲出肃政台。马蹄得得,薛怀义已扬长而去。 周御史气急败坏,赶往朝堂,一五一十具奏薛怀义的无理之状。武则天也处在两难之中,自己宠出来的面首,委实无法公开立案审理,只得打哈哈道:“此人似已疯癫,不足诘,所度僧,惟卿所处。” 动不了薛怀义,却饶不了他那些手下和尚。周御史立即调兵遣将,包围了白马寺,数千力士和尚悉数被捕"奇"书"网-q'i's'u'u'.'c'o'm"。周御史将这些泼皮无赖五个十个一齐捆成一队,一齐打发到岭南开荒去了。 薛怀义老老实实地在皇宫里躲了一个月,才敢出来。女皇有他侍奉,也痛痛快快过了一个月,也不由得对御史周矩心生感激,周矩因此升迁为天官员外郎。 受此挫折的薛怀义不甘沉默,决定东山再起,于是在女皇跟前大吹枕头风,要求过年正月十五,在明堂前举行无遮大会,由自己当主持人。受用之中的武则天岂有不答应之理,连连点头应允。薛和尚因而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很快又组织起一帮人马。 说干就干,还没过年,薛怀义就开始着手准备,整整折腾了两个月。到正月十五这天,明堂门口士庶云集,成千上万人赶来观看薛和尚的惊人之举。 只见高台上的薛怀义一挥手,旁边的乐队顿时奏起仙乐。接着薛怀义在高台上激动地来回走动,指着明堂前的一个大坑,叫喊着:“请看啊!请看!奇迹出现了,千古奇迹出现了!” 众人顺着薛怀义手指的方向,引颈往大坑里观瞧,果见大坑里先冒几团黄色、红色的烟雾,接着一座结彩宫殿从大坑里徐徐升起,更为稀奇的是,一座佛像坐于宫殿中,与宫殿一齐自地涌出。这时,乐队乐声大作,薛怀义和手下为自己的噱头所激动,口哨声、跺脚声不绝于耳。老百姓也像看西洋景似的,啧啧称赞,说:“装神弄鬼,还真有两下子。” 这天,有挖土石方的来要钱,薛怀义这才发觉手头又没钱了。于是,梳洗打扮一番,赶往皇宫去跟武则天要钱花。 时已天黑,宫门已上锁,不过挡不了薛怀义,大门洞开,即刻放行。薛怀义长驱直入,一直赶到武则天住的长生殿,在殿门口,却让侍卫给挡住了。薛怀义指着自家的脸问侍卫:“认得你薛大爷不?敢不让我进?” 侍卫坚持原则,就是不放行,说:“往日可进,不过,今日皇上有令,除本殿人员,谁人都不准入内。” “真不让我进。”薛怀义在殿外叫起板来,冲着侍卫的脸先捣上两拳,又踹上几脚,侍卫知眼前的人是皇上的面首,强忍着不还手。薛怀义的吵闹声惊动了殿中人,上官婉儿走出来问道:“何故在殿外吵吵嚷嚷,若惊扰了皇上,谁人担待?” 薛怀义挺胸上前,指着侍卫说:“他竟敢不让我进。” 上官婉儿从台阶上走下来说:“御医沈南璆正在侍候皇上,谁人都不许打扰。” 上官婉儿怕薛怀义惊扰了皇上的美梦,吩咐侍卫道:“请薛师傅出宫,有事改日再来。” 侍卫们巴不得有这句话,遂冲上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一左一右架起薛怀义,脚不沾地地向皇宫外拖去。 薛怀义一路上气急败坏,大喊大叫,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了口:“你不仁,我不义,我服侍多年,被你一脚蹬了实在亏,我要传言天下!” 侍卫见薛怀义敢高声骂皇上,实在听不下去,从旁边的阴沟里挖一把臭泥,抹在了薛怀义的嘴里,薛怀义被呛得直翻白眼,哇哇直吐,两眼瞪着侍卫说不出话来。到了皇宫门口,薛怀义被一把抛了出去。再想进宫,人已不让进,朱红的双扇大宫门紧紧地闭着,在宫灯暗弱的灯光中,显得冷酷和神秘。薛怀义气急败坏,拳打脚踢,里面悄无声息,门就是不开。 薛和尚气得咻咻直喘,旁边的从人走过来说:“国师,洗洗吧,你看你的脸,都是臭泥 。” 在从人的搀扶下,薛怀义走下洛堤,到洛水边,手撩起水洗了一把脸,濞了一下鼻子,捧两捧水,漱漱口,这才觉得好受些。他喘口气,望着波光粼粼的洛水河面,河面上有一对野鸭子,正在月光里交颈亲吻,这一动人的场面,竟又惹得薛怀义心头火起,在水边疯了似的找到一块大石头,“呜”地一声扔过去。 “嘎--”野鸭惊叫一声,扑闪着翅膀,疾速飞去。龙床上男欢女爱的场面在薛怀义的脑子里怎么也挥之不去,他冲着洛水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妈的,我让你销魂,销你妈的魂!” “走!”薛怀义一挥手,翻身上马,领着众人疾驶而去。 当初,明堂既成,武则天命薛怀义作夹紵像。大像造成后,薛和尚又于明堂北面造一天堂,以贮大像。因而说,明堂是节日庆典布政之所,天堂则是顶礼拜佛的宗教场所,天堂自然归薛和尚所管辖。管理天堂的小吏一见薛师来了,急忙迎了出来,鞍前马后,极尽巴结之能事。 “薛师,吃饭没有,没吃饭叫厨子弄几个菜。”小吏恭恭敬敬把薛怀义迎到了贵宾室。 “气都气饱了。”薛怀义气呼呼地说。“谁敢惹薛师生气。” “少啰嗦,快弄几个好菜,搞几坛好酒。” “是!”小吏答应,急忙出去办去了。 热气腾腾的饭菜很快地端上来了。薛怀义骑坐在大板凳上,也不吃菜,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一会儿功夫,就喝得两眼通红,模样吓人。小吏见薛师喝得差不多了,赶紧央求道:“薛师,最近天堂有几处漏雨,想请薛师批几个钱,修缮修缮,再说工匠们在天堂干了一年了,也想弄两个钱养家糊口。” “钱?”薛怀义摇摇晃晃走到小吏的跟前,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小吏,说:“钱,我有,要……多少,给……多少。” 说着,薛怀义一歪头,从人熟知薛师的脾气,赶忙把钱褡提过来,钱褡里是薛怀义平日随身所带的零花钱,却也足有上千两之多。 第93章 “拿,拿去吧。”薛怀义挥挥手说:“今晚我……我老薛在这看门,你和工匠们都放假回家吧。” “哎!”小吏提起钱褡,愉快地答应一声,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小吏走后,薛怀义命令从人:“给我搬些木柴,堆在这屋里。” 几个从人不解,问:“搬木柴干啥?烤火有现成的木炭。” 薛怀义冷不丁暴叫一声,“吃我的喝我的,叫干啥干啥,这么多废话!” 几个从人不敢反嘴,忙从厨下抱来一捆捆木柴,堆放在房间里。薛怀义把喝剩的酒悉数倒在柴堆上,而后举着火烛笑着问身后的几个随从:“你们说我敢……敢不敢点?” “薛师,你要烧天堂?”几个随从惊问道。 “烧,烧了这小舅子。”薛怀义嘴里喷着酒气说。 几个随从交换了一下眼神,害怕地直往门口挪,薛怀义把手中的灯烛往柴堆上一丢,泼上了烈酒的柴堆“忽”地一声着了起来,大火映红了几张仓惶的脸,火头逼得人直往后退。 “快跑,薛师!”几个随从返身拉着薛怀义,没命地往屋外窜。火势凶猛,又加上起了西北风,大火瞬间就着了起来。 火势燎原,很快地就接上了主建筑天堂,大火烧得劈里啪啦,火头冒有三丈多高,附近的居民都惊动起来,摸出镗锣,乱敲一气,四下里人声鼎沸,高喊救火,远处皇宫报警的铜钟也撞响起来,皇宫边的几个军营也行动起来,集合的哨子声一声比一声急,尖利又刺耳……退到大门口的薛怀义也有些紧张,酒醒了大半,嘴里咕哝着:“这火头怎么这么大。” “薛师,咱赶紧跑吧。”几个随从慌慌张张地把薛怀义扶上马匹,而后打马抄小道,窜回白马寺去了。 小北风呼呼地刮,大火劈里啪拉地烧,火借风势,风借火势,火光冲天,火势激烈,人已无法靠近,反逼得救火的人连连后退。众人等提着水,拎着工具,在旁边团团直转,干着急,救不了火。 但见那火头顺着风势直往南走,紧挨着天堂的南边就是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的巍峨壮丽的明堂,人们惊呼:“完了,完了,明堂完了。”火势逼近了上明堂,明堂都是些木建筑,更加娇贵,见火就着,顷刻之间,明堂的大火就烧了起来,火势冲天,城中亮如白昼。 全洛阳的人都惊动起来,手搭凉棚,痴痴地望着这场无名大火。大火整整地烧了一夜,比及天明,“饰以珠玉,涂以丹青,铁鷟入云,金龙隐雾”空前雄伟的明堂,被烧得只剩下乌黑的架子。残砖烂瓦,断壁残垣,劫后苍凉,触目惊心。 负责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马使武三思,不敢怠慢,当夜就把看守天堂小吏从家中提溜出来,突审之后,武三思赶往皇宫,向老姑报告说:“薛怀义薛师把人打发走后,独自在天堂。起火后,有人见他和随从匆忙逃往白马寺。据臣所查,起火原因很可能与薛师有关。” 九.6 武则天披着被子坐在龙床上,寒脸挂霜,老脸拉得多长,半天不吱声,旁边的御医沈南璆插言道:“应该找薛怀义问问,干吗烧天堂。” 武三思看了沈御医一眼,点了点头。武则天说:“这事你不用管了,对外就说工徒误烧麻主,遂涉明堂。” “侄儿明白。”武三思磕了个头,转身欲走,却又回头说:“薛师在天津桥头立的那个二百公尺高的血像,夜里也被暴风吹裂为数百段。” 天明上朝,众文武小心翼翼,一齐向女皇请安问好,见武则天在龙椅上沉默寡言,心情不好,左史张鼎上前劝解道:“其实一场大火也没什么不好的,俗话说‘火流王屋’这场大火更弥显我大周之祥。” 武则天一听这话,脸色舒缓了许多。通事舍人逄敏也上来凑趣说:“弥勒成道时,也有天魔烧宫,所建的七宝台须臾散坏,今天堂明堂既焚,正说明弥勒佛乃皇上真实前身也。”武则天听了,心中大为舒坦。 左拾遗刘承庆气不过,走上来毫不客气地说:“明堂乃宗祀之所,今既被焚,陛下宜辍朝思过。” 武则天被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在龙椅上坐立不安,宰相姚shou上来解围道: “此实人火,非曰天灾,至如成周宣榭,卜代愈隆。汉武建章,盛德弥永。臣又见《弥勒下生经》云:当弥勒成佛之时,七宝台须臾散坏。观此无常之相,便成正觉之因。故知主人之道,随缘示化,方便之利,博济良多。可使由之,义存于此。况今明堂,乃是布政之所,非宗庙之地,陛下若避正殿,于理未为得也。” 武则天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说:“姚爱卿所言极是,不妨重建一座。” 姚shou奏道:“要建就赶紧建,烧坏的天堂明堂狼藉一片,有碍观瞻。” “马上建!”武则天指着姚shou说:“这事你负总责,让那薛怀义也挂个名,做复建明堂、天堂的总指挥,他有一些建筑方面的经验。” 姚shou知女皇死要面子,为掩人耳目,故意委派薛怀义为名誉总指挥。因而不作异议,退了下来。右拾遗王求礼不干了,上来说:“外面风言,天堂明堂之火,与薛怀义有关,此次重建,决不能再让他当什么总指挥,再说他什么也不懂,光会贪污敛钱。” 武则天的脸又白了一下,却故意打了个哈欠说:“朕被大火闹腾了一宿未睡,朕要回去歇息一会儿。”说着,武则天走下宝座,从角门拂袖而去。 纵火焚烧明堂、天堂,不但任事没有,而且又荣升为明堂、天堂重建指挥部总指挥,薛怀义更觉了不起,也闹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逢人就吹:“烧个把天堂、明堂有什么了不起,就是把整个皇宫、加上全洛阳全烧光,也没有人敢动我一指头。” 薛怀义挺着大肚子,巡视明堂建设工地,督作姚shou怕薛怀义乱说乱做瞎指挥,专门派几个人陪他玩,陪他唠嗑,陪他喝酒。 薛怀义却不甘寂寞,到处指手划脚,这天他在库房里见几个怪模怪样、高达数丈的大鼎,便召来姚shou问:“这是什么东西?” 姚王shou耐心地介绍说:“这是铜铸的九州鼎,其中神都鼎曰豫州,高一丈八尺,受一千八百石。冀州鼎曰武兴,雍州鼎曰长安,兖州鼎曰日观,青州鼎曰少阳,徐州鼎曰车源,扬州鼎曰江都,荆州鼎曰江陵,梁州鼎曰咸都……” “什么‘曰’不‘曰’的,”薛怀义指着墙角未拆封的铜制品问:“那几个团蛋子是啥?” 姚shou叫人拆开封,介绍说:“此乃是十二神铸像,皆高一尺,置明堂四方之用。十二神者,子属鼠,丑属牛,寅属虎,卯属兔,辰属龙,巳属蛇,午属马,未属羊,申属猴,酉属鸡,戌属狗,亥属猪。” 薛怀义指着十二神,耍开了总指挥的脾气,叫道:“什么鸡狗猫妖的,这些铸铜得花多少钱,怎么不跟我提前打招呼,你还把我这个薛总放在眼里不?” 姚shou陪着笑脸说:“这些都根据皇上的意思做的,本督作见薛师事忙,所以没敢提前打招呼。” “我啥时候不忙?”薛怀义愣着眼说,“我啥时候都忙,你老姚想越俎代庖,门都没有,从今以后,所有的钱款都由我批!” 姚shou见薛怀义无理取闹,拱手说:“皇上可只是让你当名誉总指挥,具体的承建工作可是安排我来做的。” 一句话惹恼了薛怀义,当即指着姚shou骂道: “你立即给我滚蛋,明堂的建设工作老子全盘接管。” 薛怀义一挥手,几个喽罗当即围上来,推推搡搡撵姚shou走。 几个泼皮无赖小喽罗望着八面威风的薛怀义,竖起大拇指,羡慕地说:“薛师真能。” 薛怀义笑着说,“那年我领兵挂帅西征,李昭德为行军长史,不听我的话,让我几马鞭揍得连连告饶,这可是人人知道有影的事。” “听说一个御医叫沈南璆想夺薛师的位子。”一个喽罗说。 一提沈南璆,薛怀义气不打一处来,恨道: “他沈南璆算什么东西我匹马单枪驰骋皇宫几十年,其位子轻易是别人夺得了的吗?” 几个小喽罗忙附合道:“是啊,是啊,他姓沈的哪是薛师的对手。” 门外的几个官员听不下去,悄悄地开溜了。姚shou更是气愤难当,翻身上马,一鞭抽在马屁股上,直奔皇宫向女皇汇报去了。 到了皇宫,姚shou一五一十把薛怀义所言所行说了一遍,武则天果然脸拉得老长,姚shou劝道:“应该约束一下薛怀义,此人不识时务,于宫闱秘闻多有泄露。” 武则天正在沉吟间,人报河内老尼“净光如来”来访。武则天抬头一看,这净光如来熟门熟路,已入大殿了。但见净光如来念一声佛号,打一个稽首,说:“明堂、天堂不幸失火,老尼慰问来迟,还望我皇恕罪。” 武则天早把脸拉下来了,厉声问河内老尼:“你常言能知未来事,何以不言明堂火?” 河内老尼见皇上动怒,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忙不迭的,叩头如捣蒜。武则天一拍桌子,喝道:“滚!” 河内老尼吓得一哆嗦,但尚还清醒,连爬带跑地慌忙走了。姚shou在一旁说道:“这河内老尼惯好装神弄鬼,白日里,一饭一菜,过午不食,俨如六根清净的高僧大德,到了夜里,却关起门来,烹宰宴乐,大吃大喝,宴乐之后,又与众弟子群聚乱交,其淫秽奸情,实在令人发指。” 第94章 武则天惊奇地问:“果有此事?” 姚shou说:“河内老尼,还有自称五百岁的老胡人和正谏大夫韦什方都是些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骗子,京城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只是碍于皇上宠爱他们,不敢直说罢了。” 武则天有一种被骗的感觉,却嘴硬说: “这些人都是薛怀义介绍来的,朕本信他们。” “皇上应该下旨,铲除这些为害社会的旁门左道。”姚shou说。 武则天点点头说:“你传旨召河内老尼等人还麟趾寺,令其弟子毕集,而后派使掩捕,把这些人都没为宫婢,让他们到南山上养马种地去。” “遵旨!”姚shou答应一声,出去了。 大殿里只剩下武则天和旁边侍候的上官婉儿,武则天喃喃自语道:“天作孽犹自可,自作孽不可活,是到了动手的时候了。” 上官婉儿见女皇嘴里一动一动,一旁小声道:“皇上都说些什么呀?” 武则天看她一眼,吩咐道:“速密选宫人有力者百余人,加强朕的警卫。” “是”。上官婉儿答应一声,刚想走,又被武则天叫住了:“传旨让太平公主和驸马武攸暨见我。” “是!”上官婉儿弯了一下腰,袅袅娜娜地出去了。 下午,太平公主和武攸暨进宫了,到了母亲所住的长生殿,太平公主颇感诧异,见眼前情景大非平日,数十名身强力壮的宫女,虎视眈眈地把守在宫门口,进门先仔细地验明正身,才放太平公主和武攸暨进去,进了二道门,又有十几名健妇立在门口。大殿里,女皇歪坐在寝床上,旁边也环绕着数十名健妇,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太平公主和武攸暨小心地走过去,磕头行礼后,问:“不知母皇召孩儿所为何事?” 武则天一挥手,上官婉儿率几十名健妇退到门外,轻轻地带上门,武则天这才说道:“薛怀义辜负朕恩,前者密烧明堂,今又言多不顺,泄露宫闱,朕考虑着,想除掉他。” 太平公主这才明白怎么回事,说:“是应该给他一个结局了,他在宫外胡言乱语,辱了我朝清誉。” 武攸暨一旁说:“下个圣旨,把他拉到街上问斩就得了。” “不--”武则天摇摇头说:“要秘密处置他,最好人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做掉。” 武攸暨道:“他走哪都带着一大帮人,平时喽罗侍卫,刀枪剑戟不离身,想悄没声地做掉他,还真不大好办哩。” 太平公主点子多,拍一下脑门就出来了,说:“这事好办,明天上午,我密召薛怀义至瑶光殿议事,暗地里埋伏下人手,把他拿住后,拉到隐蔽处秘密处死,不就行了。” 武则天点点头,指示说:“此事要做得秘密些,越秘密越好,薛怀义出入宫内十几年,如履平地,要防止他有耳目,防止他狗急跳墙。” “放心吧,”太平公主说:“对付一个薛怀义,女儿还绰绰有余。” 天册万岁元年(695年)二月三日,这天上午,风和日丽,春风习习,两个打扮成花一样的妙龄侍女,乘坐镶花小轿来到白马寺,口口声声要见薛国师。 薛怀义缩在被窝里还没有起,闻听外面有小女子找他,忙传令床前晋见。 二女子来到薛怀义的禅房,温柔地弯弯腰,给床上的大和尚道了个万福,轻启朱唇说:“太平公主差妾来给薛师带个信,公主在瑶光殿等着薛师,有要事相商。” “太平公主找我有什么事?”薛怀义从床上欠起身子问。 “奴家不知,这里有公主的亲笔信。”说着,一侍女从袖筒里掏出一封散发着女子清香的粉红色纸笺。 薛怀义接过来,在鼻子跟前狠劲地闻了闻,展开纸笺,但见上面一个一个的蝇头小楷,薛怀义不识字,闹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说:“这写的是什么鸟字,我一个也不认得。” “公主让薛师仔细看。”侍女说道。 薛怀义揉了揉眼,展开香笺,仔细观瞧,果见天头处有一个红红的唇印,薛怀义眉开眼笑,喜得心尖乱颤。 “太平公主希望薛师马上就到瑶光殿相会。”侍女在床前轻声说。 “好,好,好。”薛怀义一掀被子,跳下床来说:“你俩先走一步,我马上就去。” 薛怀义特意把脸洗得白白的,换上一身新衣服,带上一帮喽罗侍卫,骑着高头大马,吹着愉快的口哨,向皇宫瑶光殿而来。 来到午门,把门的羽林军见是常来常往的薛师,忙打一个敬礼,挥手放行。到了第二道门,内宫玄武门,按规定,薛怀义的骑从都得留下,只有薛怀义才能进去。 玄武门内,早有太平公主的乳母张氏等在那里,见薛怀义来到,忙迎了上来。薛怀义认得张氏,说:“可是等我的?” 张氏弯弯腰,行个礼,说:“请薛师随我来。” 薛怀义跟在张氏后边,大模大样地往里走。瑶光殿在日月池旁边,地处偏僻,薛怀义边走边击掌赞道:“还真会安排,弄到这么隐蔽的地方来了。” 瑶光殿门口,空无一人,四处也静悄悄的,一只老鸹在旁边的老槐树上,突然发出“嘎--”地一声叫,吓了薛怀义一跳。 “怎么到这么偏的地方,用得着吗?”薛怀义随张氏走进了大殿。大殿里帷帘低垂,光线极差,四周围黑洞洞的,薛怀义极目张望,问张氏:“太平公主在哪?” “在里面的寝床上。”张氏说。 薛怀义喜得打一个响指,弯着腰,轻手轻脚往里摸,边走边小声喊:“公主,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身后的大门“咣dang”一声关上了,薛怀义惊得跳起来,问:“关大门干啥?”话音刚落,就见周围朱红的帷帘闪动,钻出四、五十个身强力壮的健妇,健妇们发一声喊,一拥而上,扯胳膊的扯胳膊,抓腿的抓腿,把薛怀义按倒在地,乳母张氏抽出扎腰带,指挥人把薛怀义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薛怀义奋力挣扎,拚命大叫:“这搞的是什么游戏?太平呢,让太平公主来见我!” 角门一开,年轻美丽的太平公主踱过来,薛怀义忘记自己捆绑的身子,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太平公主,口水不由自主流了出来。来到薛怀义跟前,太平公主冷不丁地照着薛和尚的裤裆踹了一脚,说:“还想好事是吧?” 薛怀义疼得弯下腰,艰难地看着公主说:“快放了我,否则圣上饶不了你。”“堵上他的臭嘴!”太平公主命令道。 太平公主一挥手,众健妇拥着薛怀义来到瑶光殿的后院。后院里,建昌王武攸宁和武则天的远亲、武则天姑姑的儿子宗晋卿,正手拿利刃,杀气腾腾地站在那里。 “唔,唔……”薛怀义见势不妙,拚命挣扎。几个健妇按也按不住。 “闪开!”宗晋卿高叫一声,手挥利剑,一个弓步突刺,剑尖结结实实地扎进薛怀义的心窝里。剑一抽,鲜血喷泉一样地涌出来。健妇们惊叫一声,四散跳开,惟恐污了身上的衣服。 “好不要脸的,死了还往人身上倒。” 杀了薛怀义,太平公主直奔长生殿,向母皇汇报。武则天听说薛怀义死了,眼泪立马就下来了,长叹一声说:“情之最笃者,亦割爱而绝其命矣。十年承欢,情不可谓不笃,而一朝宠衰,立加之于死,朕诚可谓千古之忍人也哉。” 太平公主知她还心疼薛怀义,停了半天,才小声问:“薛师的遗体怎么处理?” 武则天指示道:“把他的遗体运回白马寺,焚之以造塔。” “遵旨。”太平公主答应一声,出去了。 一辆畚车载着薛怀义的尸体悄悄出宫,来到白马寺。按高僧圆寂的后事处理规格,在白马寺的后院里架起木柴,把薛怀义烧化成灰,不久,灰堆之上立起一座黄白相间的八脚塔。 不久,耗资巨亿的新明堂造成,堂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规模略小于旧,上施金涂铁凤,高二丈,后为大风所损,更为铜火珠,群龙捧之,号曰通天宫。 另外又造一个天枢,高一百零五尺,直径十二尺,八面,各径五尺,下为铁山,周长一百七十尺,以铜制蟠龙麒麟萦绕之;上为腾云承露盘,径三丈,四龙人立捧火珠,高一丈。工人毛婆罗造模,武三思为文,刻百官及四夷酋长名,武则天亲笔题字,曰:大周万国颂德天枢。新明堂落成,武则天改元之心又起,下诏改“天册万岁”为“万岁通天”。并自加尊号曰“天册金轮大圣皇帝”,大赦天下。 三月三日,为上已节,乃是踏青祓禊的日子。文人雅士,仕女俊男,俱各三五成群,结伴搭帮,踏青郊游,已升为司仆少卿的来俊臣,也来附庸风雅,和刚刚升为秋官侍郎的酷吏同伙皇甫文备一块,带着一帮狗腿子,也前往洛阳城外的龙门玩游。 骑着高头大马,提笼架鸟,吆五喝六,耀武扬威,出了洛阳城,直奔龙门而去。 恶奴们前边开道,见有不顺眼的人,抡鞭就打,路上的行人、小贩见状,惟恐避之不及,纷纷往后撤,骑在马上的来俊臣见状哈哈大笑,神气活现地说:“论我来俊臣的本事,理一国也不在话下。” “那是,那是。”旁边的皇甫文备恭维道:“明公乃断案高手,千古奇才,以后青史上会大大地书写您一笔的。” 转过一个小桥,突然前面有几辆牛车塞路,皇甫文备说:“我去看看”,拍马上前。 没过一小会儿,又哭丧着脸回来了,来俊臣问:“怎么着?” 第95章 “是李昭德那小子,正逞能给人老百姓修牛车呢。我让他让开,他却把我臭骂一顿。” 九.7 “他骂你什么?” “他骂我堂堂的秋官侍郎,却甘愿做人的狗腿子,真是好不要脸。” 来俊臣气得哇哇大叫,一叠声地说:“反了,反了,一个八品小官敢当面骂我四品皇臣,马上叫人把李昭德那小子扣起来。” “扣不得。”皇甫文备说:“李昭德虽然从流放地回来,只做一个八品小监察御史,可这回却是奉命巡查节日治安。” 来俊臣虽然弥焙吆撸匆餐爬隙允掷钫训裸ね罚旌吡艘簧巫硗罚烊舜恿硪惶醪淼雷吡恕?lt;/p> 到了龙门,来俊臣挑了一个最好的观光位置,又令附近的龙门饭庄送来酒菜。一帮人脱了上衣,捋胳膊卷腿,吆五喝六,在那里胡吃海喝起来。龙门风景如画,游人如织。红男绿女穿着轻快的春装,这里停停,那里看看,招摇而来,飘然而去。一会儿,只见一个高大的外族女子,金发垂肩,身穿一件红色镶金边银饰的艾底丝纱丽,丰满的胸乳隔着鲜艳的民族服装向前高高地耸着,大而美的蓝眼睛放射着妩媚诱人的光辉。 这女子跟在几个外族人后边,腰肢婀娜,显得愉快而活泼。皇甫文备笑了,对来俊臣说:“那几个突厥人我认得,打头的是西突厥可汗斛瑟罗,这家伙长住京城。那女子必定是可汗的婢女,一个婢女,求之有何难哉,待我过去跟他说说就行了。” 来俊臣说,“事办成了,重重有赏。” 皇甫文备拽拽衣服,整整官帽,走上前去,离老远就扬手跟可汗斛瑟罗打招呼。 “皇甫先生。”可汗见是熟人,也热情地招手说。“可汗,你过来我跟你商议个小事。” “什么事情?皇甫先生。”可汗走过来问。 皇甫文备低声把来意向可汗说明了一下,哪知可汗牛眼一睁,指着皇甫文备责问道:“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妻子女儿送给来俊臣?” 皇甫文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那个突厥女说:“她不才是你的一个婢女吗?” “婢女也不能随便让人侮辱。”可汗说。 “可汗!”皇甫文备上来威胁道:“这来俊臣来大人可是跺跺脚,洛阳都要抖三抖的人物,你若想在京城长期住,不能不仰仗来大人,不然……哼哼……” 可汗不吃他这一套,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皇甫文备垂头丧气地回来向来俊臣汇报。来俊臣看着渐渐远去的可汗美婢,心痒难忍,说:“不行,咱就硬抢!” “抢就抢。”皇甫文备一挽袖子说,“他可汗才三、四个人,咱一伙二十多个,抢他还不跟玩儿似的。” “好!你马上带十几个人,赶到前边的山脚处埋伏,截住他,一旦得手,咱马上打马回城。” “你不去?”皇甫文备问来俊臣。 “我不去,我在这等着。” 皇甫文备无奈,只得点起十几个喽罗,带上面罩,手拿绳索、朴刀,抄小路赶到后山设埋伏,准备抢人。 “嘿嘿。”来俊臣仰躺在坐床上,望着蓝天白云,心情极为舒畅。 “大人?”一个声音在旁边哀哀地叫着。 来俊臣正沉浸在美梦中,一睁眼,吓了一跳,只见皇甫文备眼窝魆青,嘴角淌血,弯着腰站在那里,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其他的十几个喽罗也有的捂着小肚子,有的托着脱了臼的下巴,俱各鼻青脸肿,嘴歪眼斜,不住地呻吟,不住地吸气。来俊臣大惊,问:“怎么搞的?” “大人,”皇甫文备期期艾艾地说:“我等十几人埋伏在后山脚下。见可汗来了,我等突然杀出,抡刀就砍,见人就抢。满以为就此得手,不成想那可汗及几个随从,都是些身怀绝技的高手,弟兄们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只得撤了回来。” “那突厥美女呢?”来俊臣问。 “那突厥美女,正踢在我的右眼窝,直踢得我眼冒金星,差点栽倒。这样的女人,娶回家也是个麻烦。依下官之见,大人不要也罢。” 来俊臣一听,眉开眼笑,拍手道:“只有这样的女人才够味,这突厥美女,我来俊臣要定了。” 皇甫文备说:“大人,明要人不给,硬抢抢不来,咋办?” “好办。”来俊臣一挽袖子说。 “你是说使人罗告斛瑟罗造反?”皇甫文备问。 “对!我就要罗告他斛瑟罗反,杀了他斛瑟罗,他那美婢自然而然就归我所有了。”来俊臣自负地说。 诬人谋反乃是来俊臣的惯用手法,当晚,来魔头回到推事院,立即组织人罗列事实,捏造材料,[奇`书`网`整.理提.供]告西突厥可汗斛瑟罗谋反。妄称斛瑟罗侨居神都,别具用心,家藏武士,常昼伏夜出,害人性命更兼刺探女皇的起居行踪,欲谋害皇上。 材料报到武则天那里,武则天极为重视,着人绑斛瑟罗上殿,御审此案。 武则天望着豹眼虬须的斛瑟罗问:“朕待你不薄,让你远避白毛风沙,长居神都,享受我中原繁华富贵,你为何恩将仇报,阴谋造反?” 斛瑟罗一头雾水,磕头奏道:“臣斛瑟罗一向蹈规蹈矩,遵守大唐律法,何从起造反之心?” 武则天见他不承认,把手中的材料往阶下一抛说:“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斛瑟罗拾起材料,仔细观瞧,有认得的字,有不认得的字,勉强看了一遍,说:“这些都是奸人诬陷,纯属胡说八道!” 斛瑟罗死不承认,武则天身为一国之尊,又不好当场喝令动刑,正自踌躇间,来俊臣在一旁说:“突厥人狡猾,陛下少跟他啰嗦,把他交给臣审问就行了。” 武则天正不耐烦,挥挥手说:“朕日理万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交俊臣你推按吧。”来俊臣当即令人把斛瑟罗拽下朝堂,押到隔壁的刑部。一顿狠揍,斛瑟罗既不告饶,也不反抗,只是没人腔地哇哇大叫,弄得刑部机关大院犹如屠宰场。 下午,突然门外传来了一片吵闹声。人们闻声跑了出来,只见三、四十长居神都的酋长,手持白绫,涌上朝堂,齐声喊冤,口口声声说斛瑟罗没有罪,乃奸人陷害。 来俊臣气急败坏,指挥甲士站成一排,拦成一堵墙。来俊臣则厉声喝斥道:“诸酋长欲抢关造反?” “冤枉啊,冤枉,斛瑟罗是被别有用心的奸人陷害的,请女皇陛下为我可汗申冤。” 喊声甚急,响彻朝堂,来俊臣怕传到内宫女皇的耳朵里,急令甲士们驱散众酋长。 鞭抽杖赶,众酋长威武不屈,一步也不后退。几个烈性的酋长为了救可汗,竟掏出佩刀,有的“噌”一声割下自己的耳朵,有的拿刀就往自己的脸上戳,不惜自残,以示愤怒和抗议。 朝士们越聚越多,议论纷纷。皇甫文备见事闹大了,在一旁吓得小脸煞白,对来俊臣说:“来大人,赶快放了斛瑟罗吧。众酋长割耳整面,好不吓人,再这样下去,事情闹大了,咱爷俩可吃不了兜着走。” 来俊臣见事态越来越扩大,心里也有些害怕,忙令人把斛瑟罗从刑部牵出来,当场予以释放。 众酋长的一番斗争,终于吓退了来魔头,自此也不敢再生觊觎突厥女之想。 没搞到突厥美女,来俊臣大为遗憾。这天正坐在家里对几个侍妾发脾气,狗腿子皇甫文备来了,进门就哭丧着脸说:“李昭德今天到刑部搜集不少我们抢突厥女的材料。” “你是秋官侍郎,怎么任他到刑部搜集咱的材料?”来俊臣怒问道。 “我不让他搜集,他却当众把我羞辱了一顿。”皇甫文备可怜巴巴地说。 “笨蛋!”来俊臣骂道,气得呼呼直喘气。 “咱得想想办法,不然最后非让李昭德把我们弄倒不可。”皇甫文备愁眉苦脸地说。 来俊臣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命令道:“把朱南山给我叫来!” 朱南山是来俊臣的死党,曾奉来魔之命编著《告密罗织经》一卷,是酷吏中小有文采的人,最擅长无中生有,凭空诬人清白。时候不大,朱南山颠颠地跑来了,见面就点头哈腰地问:“明公,找南山何事?” 来俊臣打量了一下朱南山,想从中发现优点似的,说:“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今天我交代你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你能不能办成?” “啥事?明公。” “罗告李昭德!”来俊臣恶狠狠地说道。 朱南山沉吟了一下,说:“这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此话怎讲?”来俊臣伸着头问。 “难的是李昭德不是一般人物,想告他却不容易。不难的是他从流放地回来,却不过做个八品的小官,这证明皇上对他还是有一定戒心的。” 听了朱南山一番头头是道的分析,来俊臣高兴起来,叫一声“好”,而后对朱南山说:“你马上想方设法,编造李昭德谋反的材料,只要把李昭德告倒了……”来俊臣指着院子里叽叽喳喳的一班侍妾说:“看见了吧,一个个漂亮如花,告倒李昭德,她们全都归你了,外加你十万银子的安家费。” 朱南山伸头望了望外面的女人,咽了一口唾沫说:“我怎么好意思要明公的侍妾。” 来俊臣骂道:“你小子别在我面前装不吃地瓜,别人不知,我还不知你小子?色中饿鬼,色胆包天,每次来我家,两眼都不够使的,专瞅我的娇妻美妾。” 第96章 朱南山嘿嘿一笑,一笑遮百丑,猛一拍胸脯保证说:“明公你等好吧,看咱朱南山的,我笔头一耍,定叫他李昭德死无丧身之地。” 来俊臣开门叫过来一个美妾,先自赏给了朱南山。朱南山跪头作揖谢恩不止,领着那美妾,喜滋滋地走了。 来俊臣又乘轿来到武承嗣的魏王府,进门就唉声叹气不止。武承嗣有一件小事儿心里有些烦,见来俊臣还来添乱,不高兴地训道:“见面就唉声叹气,晦气!”来俊臣欠了欠身子说:“我是见李昭德从流放地回来,禁不住地替王爷忧心忡忡。” “李昭德虽蒙恩召回,却不过是个八品小御史,有何可怕的?” “王爷看走眼了。”来俊臣条条是道地说:“这李昭德鹰视狼顾,蠢蠢欲动,最近又四下活动,八方钻营,意欲重返朝纲,再当执政,若其阴谋一旦得逞,你我的日子怕又要……” 武承嗣也觉是个威胁,问:“依你看该怎么办?” “我正安排手下秘密搜集李昭德的黑材料,准备要弄就弄死他。不过这么大的事,还必须有王爷您的配合。” “说来听听。”武承嗣又道。“王爷您组织几个武氏亲王,轮番在皇上面前告李昭德阴状,三番五次,耳闻目染,由不得皇上不信,我再在这里把告密信一递,还怕他李昭德不倒?” 武承嗣也觉是个办法,说:“行,要不是他,我现在早就是堂堂的皇嗣殿下了。” 三、二天功夫,朱南山就编出几个骇人听闻的材料来,材料称李昭德怎么怎么秘密活动,在背后说大周朝的怪话,又暗地里拉拢一些无知的百姓,广为宣传,说女皇当政,乃阴阳失调,不过是昙花一现,江山社稷最终还是归李唐所有。 朱南山为了使女皇相信,还专门花钱找了许多地痞无赖,写了许多证言证词,白纸黑字,真人真事,言之凿凿,有鼻子有眼,不由得女皇不信。 武承嗣又找来武三思、武懿宗等人,有事没事就往女皇跟前跑,百般谗言,轮番轰炸,陷害李昭德。 终有一天,女皇沉不住气了,一拍龙案说:“李昭德怎么能这样干,实乃有负朕恩,阉テ鹄矗恍滩可笪省!?/p> 主管刑部审讯工作的是来俊臣的同党、秋官侍郎皇甫文备。李昭德一入狱,不管他承不承认,皇甫文备大笔一挥,判决书就出来了。查京兆长安人李昭德,先为宰相,后犯错误,流窜岭外,复被召回,起为御史,不思皇恩,反生怨言。潜行民间,图谋反叛。其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依我《大周律》第一章第一节第一百四十八条,按现谋反罪论处,依法判处死刑。 身陷牢狱的李昭德,接到判决书,淡淡一笑,说:“岂我独死,诸人永不死?” 言毕,放开胃口,大吃死刑犯特供饭食。吃饱喝足后,掩扇而寝。旁人以为李昭德表面自强,心内忧惧,密伺之,昭德嘴却一张一翕,鼾声如雷,已熟睡了。 告倒了李昭德,来俊臣并没有多少喜色,朱南山颇为不解。来俊臣叹了一口气说:“南山,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有话也不想瞒你。我来俊臣虽雄才大略,聪明英武,却如今连个宰相也混不上。我心里不舒服啊。” “那……那怎么办?”朱南山连忙追问。来俊臣在床上欠了欠身子说:“李昭德是铁板钉钉,死定了,不过我还想罗告诸武和太平公主。另外,我还想诬告皇嗣李旦及庐陵王李显,将当朝所有显贵一网打尽。” 朱南山一听,惊道:“这如何做得到?” 来俊臣下了床,挺胸收腹,在地上来回走了两圈,说道:“夫做大事者,必将胆大心细,心狠手辣,出奇制胜,方为人上之人。打倒了这些当朝显贵,待女皇百年之后,这万里江山,岂不都归咱爷们所有?” 朱南山好半天才清醒过来,眼含热泪,跪倒在地。 “大人果真是天神下界。南山没有看错法眼。从今以后,南山就是大人的一只狗,生生死死跟定大人了。” 来俊臣扶起朱南山说:“你文采斐然,下笔如有神,我封你为天官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参知政事。” 朱南山重重点点头,磕头谢恩。 来俊臣当即发动起十几个死党,紧急行动起来。所有人一律不准回家,吃住在推事院,关起门来,夜以继日地罗列诸武、太平公主以及李旦、李显等人的黑材料。朱南山更是忙得不亦乐乎,窜前窜后,不知疲倦地和来俊臣等人一起研究情况,制定方略。经过七、八个昼夜的编造,诬谄之词已基本备好了。 这天下了早朝后,用完早膳,武则天照例在紫宸殿批阅文书奏折,这时内侍进来报告说:“启奏陛下,太平公主和魏王武承嗣等十几位亲王在殿外候旨,要求即刻面见陛下。” 武则天一听,不年不节,这么多孩子一起来找她,甚觉稀奇,忙传旨晋见。 太平公主在左,武承嗣在右,身后跟着一大帮武氏子弟,进了大殿,像祭奠亡灵似的,一言不发,只顾趴在地上嘣嘣磕头。待抬起头来,俱各泪如泉涌,似有无限的冤屈。武则天欠了欠身子,奇怪地问:“孩儿们,今儿是怎么啦,哭什么哭?” “母皇,”太平公主抬起泪眼说:“母皇只知坐在深宫大内发号施令,却不知儿等正被奸诈阴谋小人所陷害,已朝不保夕矣。” 武则天脸一沉:“何人敢害吾儿女辈?” 太平公主这才收起眼泪,一五一十把来俊臣陷害自己和表兄弟的事说了一遍,最后磕头道:“母皇啊,来贼的目的只有一个,即害了我和两个哥哥以及诸位表兄弟,使母皇后继乏人,来贼翼因此而盗取国权。” 武则天讶然,问:“果有此事?” “千真万确,其党朱南山的家人卫遂忠已将此事告发了。”武三思往前匍匐两步,哭告道。 上官婉儿也在一旁曲腰打躬说:“来俊臣的密奏已送了上来,下官正欲呈送给陛下。” 说着,上官婉儿从旁边的橱柜上搬来一叠厚厚的材料,放在武则天跟前。武则天仔细地看了一会,却笑了起来,说:“朕岂能凭他一家之言,陷吾女儿及诸侄儿于不幸?” 太平公主奏道:“母皇疼爱儿辈,固然是真,可来俊臣阴谋乱国,狼子野心,不可不察,不可不予以严惩。” 武则天表面上看淡此事,心思却极缜密,问:“那告密的卫遂忠何在?” “已在宫门口等候。”武三思急忙说。 “传他晋见。” 时候不大,卫遂忠被带进大殿,三叩六拜毕,女皇命卫遂忠抬起头来。女皇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卫遂忠,见模样还算老实,遂问道:“你身为奴仆,为何发告主人?” 卫遂忠磕头道:“事关诸亲王及太平公主的安危。小人虽一介草民,然却不能坐视不管。发告主家,乃以国家大义而灭个人小义也。”武则天点点头,方传旨道:“着内史王及善按察来俊臣诬告一案。” 王及善,洛州邯郸人,以父死王事,十四岁即授以朝散大夫,袭爵邢国公,高宗时,职右千牛卫将军。垂拱中历司属卿。早拜考官尚书,转益州大都督府长史。以老病请乞致仕。 后契丹作乱,山东不安,起授滑州刺史,后拜内史同平章事。 王及善一向对酷吏反感,奉旨后,即调动部队,把来俊臣及其同伙一网打尽。三推六断,来俊臣及其同党陷害诸武和太平公主、阴谋篡国是真,依法应处以极刑。 案子报到武则天那里,武则天念来俊臣昔日有鹰犬之功,欲赦之,对王及善说:“看能不能适当地减刑,留他一条活命。” 王及善奏道:“俊臣凶狡不轨,所信任者皆屠贩小人,所诛者多名德君子。臣愚以为若不剿绝元恶,恐摇动朝廷,祸从此始。” 武则天仍迟疑不决,说:“容朕再考虑考虑。” 关于判处来俊臣的死刑报告,已递上去三天了,女皇仍不批准,朝臣们议论纷纷,焦急不安。右肃政台中丞吉顼,素有口才,阴毒敢言事。早年与来俊臣结成死对头,如今见来俊臣命悬一线,岂能不上去踏上一脚。遂不顾一切地闯进宫中,去游说女皇。 这天,武则天闲来无事,正在游后苑,吉顼从一旁闪出,拦住了武则天的马头,武则天讶然,问以何事,吉顼答道:“如今外界议论纷纷,惟怪奏来俊臣不下。” 武则天沉吟道:“俊臣有功于国,杀了他有些可惜。” 吉顼眼盯女皇,义正辞严地说:“于安远告虺贞反,既而果反,今止为成州司马。俊臣聚结不逞,诬构良善,赃贿如山,冤魂塞路,国之贼也,何足惜哉!” 为区区一个来俊臣,开罪这么多朝臣,有些不值,武则天叹了一口气说:“吉爱卿不要再说了,朕现在批准对来俊臣的处决。” 来俊臣死后,洛阳城内,鞭炮之声,数日不绝,如过年过节一般。深居皇宫的女皇武则天不解其意,问:“鞭炮声连日不绝,民间有何喜事?” 上官婉儿答道:“百姓喜庆来俊臣死!”武则天听后半天不吱声。来俊臣害人无数,固然遭百姓唾弃,可对来俊臣委以重任的毕竟是她武则天。 转天,在一次宴会上,武则天对侍臣说:“顷者周兴、来俊臣按狱,多连引朝臣,云其谋反,国有常法,朕安敢违?中间疑其不实,使近臣就狱引问,得其手状,皆自承服,朕不以为疑。自兴、俊臣死,不复闻有反者,然则前死者不有冤邪?” 武则天话里虽文过饰非,却也有自我反思之意。 第97章 夏官侍郎姚崇一听,赶紧对奏道:“前者御史中丞魏元忠、秋官侍郎刘璿皆被来俊臣所陷害,流逐岭外。今应平反昭雪,召回朝庭。”武则天当即答应道:“速遣使召二人回京,官复原职。” 刘璿回京后,对女皇的任命坚辞不受,他让酷吏整怕了,心有余悸,再也不愿在朝为官,一个劲要求致仕还乡,武则天无奈,只得批准了他的请求。 魏元忠回京后,复任肃政中丞。一次侍宴,武则天问他:“卿往昔数负谤,何也?” 武则天意思是问,你数次被人陷害,又是弃市又是流逐,到底是什么原因。 魏元忠忙放下筷子说:“臣犹鹿也,罗织之徒,有如猎者,苟须臣肉作羹耳。此辈杀臣以求达,臣复何辜。” 神功元年下半年,政治上日见清明,娄师德被召回京城,守纳言。紧接着,幽州都督狄仁杰也起为鸾台侍郎,同平常事。 十.1 十四年的酷吏政治以来俊臣的问斩而告终,朝堂也顿觉宽松多了,告密的人几乎绝迹,“反逆分子”更是不见了踪影,女皇的耳根自然清静了许多。加上朝[奇书网isuu.]政由几位具有丰富从政经验的大臣操持,女皇更是从许多繁杂事务中脱身出来。 每日早朝后,女皇即回内殿,往床上一躺,召御医沈南璆前来服务。 沈南璆固然有一副异常俊美的脸庞,十分匀称的身材,看起来令人赏心悦目,可沈南璆是个银样蜡枪头,每日忘我的奉献,已使他身体掏空,体力大大地不支。这日奉召,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女皇不满意了,转过脸来问:“南璆,你今儿是怎么啦?” 沈南璆冲女皇笑了一下,一酡红晕泛上他苍白的脸:“南璆得侍陛下这样的千古奇女子,已属三生有幸。虽有病亦不敢退却,因而每日借大量的药顶着。但是,猛补反招损,今日一役,连药也不管用了,怕臣以后再也无福侍奉陛下了。” 武则天一听,又觉伤心,又觉感动,抚摸着沈南璆的胸脯说: “卿之体力虽不如那死去的薛怀义,可卿之忠诚,过怀义百倍也。你身体有病,应该早给朕说,早说早让你歇着。” “谢谢陛下的夸奖,臣至死愿效力于陛下。” 武则天动情地说:“从今以后,卿安心休息,安心养病,不必再当御医了,朕封你为四品朝散大夫,带薪回家养病去吧。” 沈南璆惨然一笑,说:“臣恐怕再也无福消受陛下的恩赐了。臣食补药过量,猛补反招损,已火毒攻心。近日常觉头晕眼花,望风打颤,以我医生的经验,自觉离大去之日不远矣。” 沈南璆不愧为御医国手,对自己的病情发展预言的一点不差,过了十几天,沈先生果告不治,一命呜呼。消息传到武则天那里,武则天痛哭一场,又题诗一首,以志纪念,诗曰: 皇恩新荷春相随, 谁料天年已莫追。 休为沈君伤夭逝, 四龄已可傲颜回。 沈南璆死后,武则天心情抑郁,常常坐于宫中,望着窗外长吁短叹,脾气来了,就摔桌子打板凳,喝骂近侍。 上官婉儿体会出女皇烦心的原因所在,急忙出宫,来找太平公主。“公主,陛下每日政务繁忙,回宫后又冷冷清清,常常觉得人生无趣。自古以来,一国之君,都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佳丽三千,可皇上现在却孤床无伴,殊不公平。公主作为皇上的惟一女儿,得替皇上着想才行,得想办法给皇上找一个开心的伴儿才好。” 说到这里,上官婉儿又怕太平公主有什么误会,忙又补上一句说:“此事原来我都找千金公主,可惜千金公主已经过世了,此事只有来找你了。” 太平公主点点头,说:“事不宜迟,我马上撒出人马去找,不能再让母皇空熬下去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万岁通天二年(697年)正月的一天,太平公主果然带着一个美姿容的少年,来到皇宫,行献“宝”之礼。 那少年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白白净净,穿着一身新衣服,挎着个小包袱,紧紧跟在太平公主的后头,生怕丢了似的。进了金碧辉煌的皇宫,那少年眼睛就不够使的,这里望望,那里瞧瞧,嘴里还啧啧地称赞着:“乖乖,这屋这么高,这么大。乖乖,地都是用玉砖铺的,墙角都用金子包的。” 太平公主笑道:“你只要好好地侍奉皇上,侍奉得皇上满意了,皇上就会留下你,你可以日日在这皇宫大内玩耍。” 那少年不住地点头称是:“我一定尽心尽力,决不辜负公主的殷殷期望。” 进了长生殿,见到女皇,三叩六拜后,太平公主指着那少年介绍说:“这位少年乃贞观末年宰相张行成的族孙,姓张名昌宗,以门荫为尚乘奉御。年不足二十,身体很健康,各方面都没有毛病。另外,他还善于音律歌词,吹一手好笛子,他是女儿特地从数百名候选人中,精选出来献给母皇的。” 好半天,武则天“哼”了一声,太平公主忙退了下去。张昌宗见公主走了,满眼都剩些不认识的人,有些不安,跪在那里动来动去。武则天招呼道:“少年郎,过来,过来。” 张昌宗抖抖索索地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到床边,武则天拉起张昌宗一只手,一边抚摸,一边和蔼地问:“今年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张昌宗看了一下女皇,又急忙低下头,答道:“臣属小龙的,今年虚岁二十整,家里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位寡居的老母亲,我哥哥排行第五,叫小五子,我叫小六子。” 女皇点点头,拍拍床沿说:“别害羞,来,坐在床上,陪朕说话。” 张昌宗依命坐在床沿上,一个机灵的宫婢急忙过来给张昌宗脱掉鞋子,又把他的腿搬到床上。 女皇细细打量着怀中的少年。少年五官端正,齿白唇红,皮肤细腻,比之往日粗犷型的薛怀义,别有一番新的滋味。女皇点点头,说:“人虽嫩点,身上的肉还算结实。” 女皇对旁边的上官婉儿说:“让她们把炉火烧得旺一些。” “已吩咐下去了。”上官婉儿说着,知趣地把帷帘拉上,躬一下腰,领着众近侍退到了外殿。 “昌宗啊,伺候得朕满意了。”武则天把身子往床上一躺,说道。 张昌宗跪着身子,望着面前这个至高无上,浑身笼罩着神秘光环的老太婆,脑子里只觉一阵眩晕,险一些栽倒。 “别怕,朕也是一个凡人吗。”武则天笑着说道,又伸出一只手,探向张昌宗的腰下。 张昌宗定了定神,赶紧呈上一脸灿烂明媚的微笑。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女皇,一边从上到 下,慢慢地给女皇除去衣服,在女皇老态龙钟的身子上,尽情地耕耘起来…… 张昌宗令女皇春风荡漾,大畅其意。 初次进幸,张昌宗自然在女皇面前刻意卖弄,结束后,张昌宗又从自己的小包里拿出一把玉笛,对女皇说:“陛下且歇歇,听臣给陛下奏上一首《万岁乐》。” 女皇笑,说:“小的时候,朕也喜欢弄笛拂琴,这些年来,政务繁忙,几乎都忘记了。” 张昌宗果然是个弄笛高手,一曲《万岁乐》让他吹得余音绕梁,荡气回肠。武则天在床上听得如醉如痴,搂住张昌宗说:“卿果是高手。” “皇上,”张昌宗说:“臣兄易之器用过臣,兼工合炼。” “是吗?”武则天忙欠起身子。张昌宗点点头。 武则天得陇望蜀之心油生,忙拉了拉床头的响铃。上官婉儿撩起帘子,走到床前,问:“皇上召臣何事?” “速传昌宗兄易之晋见。” 昌宗在女皇面前力荐其兄易之,他有他的考虑,他素闻女皇需求强烈,他怕日子长了,自己孤军奋战,身子吃不消,难逃“药渣”的厄运。所以有意让老兄易之来分担进御之劳,一者同沐皇恩,二者兄弟在宫中也相互有个照应。 旨令一下,快马加鞭,约半个时辰,张昌宗兄张易之被接到了皇宫。这张易之和张昌宗简直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也是细皮嫩肉,一表的人才,女皇把他叫到床上一试,果然曲尽其妙,不同凡响,当即表示把张易之也留了下来。 太平公主从后苑回来,见一个张昌宗变成两个张昌宗,心下明白,又见女皇春风满面,笑逐颜开,知事已谐便道:“母皇,总要多赐人荣华富贵才好。” 武则天又是一通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说:“婉儿,拟一圣旨。” 上官婉儿忙拿过纸笔,静听女皇口述旨令。“迁昌宗为散骑常侍,易之为司卫少卿。” 二张一听,喜形于色。连着给女皇磕了三个头。张昌宗目如秋水,看着女皇,一揖到底,要求道:“家里住的房子年久失修,下雨天即漏雨,家母为之忧虑,恳请陛下让臣把旧房翻盖成新的。” 武则天笑道:“皇宫东边的通天坊有几处空着的王府,皆高门大院,带后花园,你选一处,给自己用吧。” 二张又是磕头谢恩,却迟迟不起,女皇心下明白,说:“需要什么,可跟上官婉儿说一声,到国库里现支,什么锦帛、奴婢、驰马,缺什么拿什么。” “谢皇上,我俩也代表我寡居多年苦命的老母亲谢谢皇上的恩赐。”二张叩头说道。 武则天笑着点头说:“封为太夫人。” 二张善于侍奉女皇,同时也是要钱索财的高手,总是趁女皇兴浓之际,伸手要这要那。 第98章 女皇本来就是个慷慨大方之人,用在面首身上更是无所吝惜。兴之所至,什么七宝帐、金银、珠玉、宝贝之类,一概赏赐。不数日,原本穷得叮dang响的二张家,就富埒王侯。二张也俨然以国库的半个主人自居,慷国家之慨,耗用公物为母阿臧铺象牙床,织犀角簟。鼲貂之褥,蛩祎之毡,汾晋之龙须,河晋之凤翮以为席。 一时间,张氏兄弟成了武三思兄弟献媚的对象。武三思把珍宝一古脑搬到了张昌宗的家里,武承嗣则三番五次地给张易之送礼,武氏兄弟目的是一个:请二张在女皇面前美言几句,立自己为皇嗣。 答应人家的事,不能不办,收了人家礼的二张,轮番在女皇耳边吹枕头风。这个说武承嗣为人稳重,又是武氏嗣子,当为皇嗣;那个说武三思也不错,心眼子多,善交际,做皇嗣最合适。直听得女皇耳朵眼起月虽子,不无奇怪地问: “你两个小黄子,什么时候学会关心起国事来了?” 二张答道:“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臣朝夕侍奉陛下,不能不为陛下考虑也。” 武则天说:“难为你俩有这份孝心,至于立旦立显还是立承嗣立三思,朕尚未仔细考虑。” “立姓武的不就得了吗!”二张在一旁苍蝇似的,直叫。 此话题一向是女皇拿不定主意的老难题。二张聒噪不已,惹出女皇的烦心事来,不高兴地说:“此事先不要再提了,快伺候朕睡觉吧。” 二张一见女皇不愿听这事,忙收住话头,集中精力,使出浑身解数侍候起女皇来。 黯阴的空中只有层叠与驰逐的灰云,大地沉没在浓稠和潮湿的空气里。女皇手持一片刺刀状的红叶,像满怀心事的少女,在旷野中的大草甸上孤独的行走。走没多久,面前突兀现出茫茫湖水,女皇这才发觉走错路了,刚在转头往回走,身后却也已是湖水茫茫……波涛涌来退去,飘飘荡荡,女皇急抛下水中的红叶,以叶作舟。红叶撑不住女皇肥大的身躯,女皇摇摇欲坠。 一朵乌云飘来,女皇伸手去抓,却抓了一把水。身上的凤冠霞帔已被冰冷的湖水打湿。风吼声中,眼见女皇就要陷入灭顶之灾…… “何人救驾?”情急之中,女皇大喝一声。 “哇,哇……”几声鸟叫从天际传来,女皇闪目观看,但见一只羽毛甚伟的硕大鹦鹉,振翅而来。 [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 遂招手高呼:“救得圣驾,朕封汝为官。” “哇,哇……”大鹦鹉答应着,飞临头顶,俯冲下来,接近女皇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鹦鹉磨盘大的双翼,突然折断,一头栽进了水里,女皇随之也向湖里跌去…… “啊!”女皇大叫一声,惊醒过来。 “陛下,您怎么啦?”正在旁边伴驾的二张,急忙爬过来问。女皇大汗淋漓,心有余悸,喘了几喘,定了定神,面如死灰。 第二天早朝后,女皇独留下宰相狄仁杰,把昨夜的梦境向狄仁杰讲了一遍,问:“朕梦大鹦鹉两翼皆折,何也?” “御前详梦者、卜祝之士甚多,陛下何不找他们祥占吉凶。”狄仁杰恭手道。 “此等梦境岂能让外人窥探?” 听女皇这么一说,狄仁杰才从容地奏道:“鹉者,陛下姓也,两翅折,陛下二子庐陵、相王也。陛下起此二子,两翅全也。” 女皇躇踌了一下说:“有人说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劝朕立承嗣或三思。” 狄仁杰趴砖地上磕一个头,含泪奏道:“文皇帝栉风沐雨,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传之子孙。大帝以二子托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无乃非天意乎!且姑侄与母子孰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袝姑于庙者也!” 见狄仁杰眼含泪水,还想着过去的文皇帝、高宗帝,武则天老大的不高兴,冷冷地说道:“此朕家事,卿勿预知。” 狄仁杰擦擦眼泪,正色道:“王者以四海为家,四海之内,孰非臣妾,何者不为陛下家事!君为元首,臣为股肱,义同一体,况臣备位宰相,岂得不预知乎!”狄公之言实乃谠言正论,武则天听了,也不得不点头称是。听说自己谋太子一位未果,武承嗣十分扫兴。 万岁通天元年(696年),突厥默啜大败唐军,攻城略地的同时,还遣使向朝廷发出威胁,要求给复丰、胜、灵、夏、朔、代六州降户及单于都护府之地,并榖种、缯帛、农器、铁;另外以强硬的态度,要求和亲。御前会议上,姚shou、杨再思以契丹初平,国力兵力大损为由,请依突厥所求给之。麟台少监、知凤阁侍郎李峤以为不可,说: “戎狄贪而无信,此所谓‘借寇兵资资粮’也,不如治兵以备之。” 姚shou、杨再思固请与之。女皇最终表示同意,说:“天朝大国,不在乎这些小惠。可悉驱六州降户五千帐以与突厥,并给种粮四万斛,杂綵五万段,农器三千事,铁四万斤。” 在讨论和亲的问题时,曾出使过突厥右武卫胄曹参军的郭元振上言说:“突厥百姓疲于徭戍,早愿和亲,可汗统兵专制,独不欲归款。若国家岌发和亲使,可汗常不从命,则彼国之人心怨单于日深,望国恩日甚,设欲大举其徒,固亦难矣。斯亦离间之渐,可使其上下猜阻,祸乱内兴矣。” 郭元振的一席话,女皇听了频频点头。 左卫郎将摄司宾卿田归道以为突厥默啜戎狄之人必负约,不可恃和亲就以为万事大吉,宜作和亲兵备两手准备。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不以为然,认为一个和亲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虽然有不同的意见,但和亲势不可免。在和亲的人选问题上,女皇自己拿了个主意,决定打破以往惯例。这次不派什么公主郡主去,而派武承嗣的儿子、淮阳王武廷秀入突厥,纳突厥可汗默啜女为妃。凤阁舍人张柬之见女皇别出心裁,恐事不谐,谏道:“自古未有中国亲王娶夷狄之女者,再说,派一个亲王去娶他的公主,突厥默啜未必会答应。” 武则天刚拿出一个主意,就有人上来忤旨,心里不高兴,指着张柬之说:“卿看人论事目光短浅,不堪在朝为官,可放为合州刺史。” 万岁通天元年(696年)六月甲午,女皇命淮阳王武廷秀入突厥,纳默啜女为妃;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摄春官尚书,右武卫郎将杨齐庄摄司宾卿,携金帛巨亿以送武廷秀。 果不出张柬之所料,突厥默啜听说武廷秀要来娶他的闺女,十分气愤,在黑沙南庭,摆开刀枪阵,来迎武廷秀的和亲队。 刀枪锃亮,杀气腾腾。可汗大帐外,突厥兵脸画迷彩,青面獠牙,脖子上挂着死人头骷髅,嘴里“嘿嘿”地叫着,一跳一跳地,耀武扬威。见此阵势,武廷秀早吓得哭起来,瘫在大车里起不来身。阎知微作为和亲团指事,忙捧着绯袍、银带、颤颤抖抖地走进大帐。跪倒在地,对可汗默啜说:“这次我来贵国,不但带来数不清的金银财帛,而且还带来了敕封,光五品官以上就有三十多个呢。” 默啜二话不说,上去一脚把阎知微手中的绯衣、银带踢飞,说:“不希罕。” 阎知微见事不妙,忙匍匐跪拜。默啜这才满意地坐下,刚坐下,又见阎知微的副官、监察御史裴怀古长揖不跪,默啜大怒,令刀斧手把裴怀古推出去斩了。 默啜的副将阿波达干元珍劝道:“大国使者,不可杀。” 默啜怒稍解,命令除阎知微以及愿意投降的人以外,其余人等一律拘留起来。 十.2 默啜得了大周国的许多敕赠,由是益强,窥视中原之心顿起。默啜对阎知微说:“我欲以女嫁李氏,不是武氏。我突厥世受李氏恩,闻李氏尽灭,唯两小儿在,我今将兵辅立之。” 说完,默啜当即封阎知微为南面可汗,赐三品之服,欲使阎知微作为将来傀儡政府的大臣。 监察御史裴怀古被突厥所囚,想方设法逃了出来。抵晋阳,形容羸悴。见到女皇,备述出使突厥之状,女皇恨恨不已,悉夺阎知微敕封、伪封的一切官职。裴怀古也被迁为员外郎。默啜亦移书朝廷,历数女皇的五条不是:与我蒸熟的种粮,种之不生,一也;金银器皆行滥,非真物,二也;我与使者绯紫者夺之,三也;缯帛皆是用过的旧物,四也;我可汗女当嫁天子儿,武氏小姓,门户不敌,罔冒为昏,五也。 我为此起兵,欲取河北耳。 默啜说到做到,时值收秋,尽发大军进取河北。诸州闻突厥入寇,强令百姓丢下待收的粮食,修城掘河,加固城防。卫州刺史敬晖,对僚属说:“不种粮食,又怎能守住城郭?”悉罢之,使归田,百姓大悦。 八月癸丑,默啜寇飞狐。乙卯,陷定州,杀刺史孙彦高及吏民数千人。严峻的边疆形势,造成了朝廷上上下下的一片恐慌,时值岭南獠反,朝廷已分出一部分兵力前往征讨,再加上连年用兵,国力兵力大为损折,已无兵驰援征讨突厥的边防军。女皇不得不诏令天官侍郎吉顼为招军使,在皇宫门外及各城镇热闹处摆开桌子,招募志愿军。吉顼大张旗鼓,又是宣传;又是鼓动,弄了一个多月,才招了八、九百人,不得不垂头丧气地向女皇报告。御前会议上,女皇长叹一口气说:“士民厌战,不愿出义军,如之奈何?” 狄仁杰恭手奏道:“前次契丹反叛,打出‘何不归我庐陵王’之语,今次突厥又以辅立庐陵王、相王的名义寇边。 第99章 以老臣之见,不如召庐陵王还京,立为储君,则突厥出师无名,不战自溃。庐陵王一出,上可安朝廷,下可安百姓,中可安外夷,且陛下晚年也有个依靠,于国于家于民都有好处。陛下何乐而不为之!” 武则天听了,沉默不语,狄仁杰又叫了一声皇上,武则天仍沉默不语。已官复原职的武承嗣怕女皇真答应了狄仁杰,忙上前一步说道:“庐陵王乃外贬之人,岂可造次召还京都?突厥寇边,也不过是借其名义罢了。至于军中乏兵,可恩制免天下罪人及募诸色奴充兵以讨突厥;军中乏马,可敕京官出马一匹供军,酬以五品。” 女皇点点头,说:“也只能这样了。” 不料左拾遗陈子昂却跪奏道:“恩制免天下罪人及募诸色奴充兵讨击夷狄,此乃捷急之计,非天子之兵。且比来刑狱久清,罪人全少,奴多怯弱,不惯征行,纵其募集,未足可用。况今天下忠臣义士,万分未用其一,突厥小孽,假命待诛,何劳免罪赎奴?损国大礼!臣恐此策不可威示天下。” 女皇不置可否,甩袖而去。 九月,除增兵边关外,女皇下敕,改默啜的名字叫斩啜。但被御笔改了名字的默啜并没有被斩,其势愈张,九月上旬,即兵归赵州城下,把赵州城围个水泄不通。 戊辰,突厥兵攻打赵州城甚急,赵州长史唐般若翻城投敌叛变。城遂陷。癸未,突厥默啜尽杀所掠赵、定等州男女万余人,自五回道去,所过,杀掠不可胜纪。天兵西道总管沙吒忠义等但引兵蹑之,不敢逼。 当是时,默啜还谟北,拥兵四十万,据地万里,西北诸夷皆附之,甚有轻中国之心。 边报传至神都,举朝震惊。御前会议上,作为首辅之臣的狄仁杰,慷慨敷奏,言发涕流,向女皇苦谏道:“如今边关十万火急,陛下且请早下决心,迎还庐陵王,以绝夷狄窥我中华之心,不然,则天下势必乱矣,战争一起,士民百姓必遭祸害。” 见狄仁杰一边说一边哭,女皇微微一笑,不发一言,只对左右使个眼色。左右打开殿后的一个帘幕,武则天对狄仁杰说:“还卿储君!” 此四字真如雷声贯耳,狄仁杰立即抬起头来,果见帐后立着一个身穿锦袍、外表老成又有些木讷的庐陵王。十四年的流放生涯,洗去了这位倒霉王子的娇骄浮华;簇新的紫蟒锦袍掩盖不了他的落魄形象。 这真是高宗大帝的亲子?昔日的中宗皇帝?今日的庐陵王李显?狄仁杰揉了揉眼睛,惟恐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人。 “殿下!”狄仁杰趋前一步,含泪问道:“果真是殿下吗?”“是我。”李显的声音显得遥远而陌生。 原来一个月前,武则天听了二张的枕头风,又听吉顼的俱陈利害后,决定召回庐陵王。 九月壬申,则天大帝正式降诏,立庐陵王为皇太子,复名显。为了让侄子武承嗣和太子显搞好关系,女皇特敕武承嗣为太子少保。李显虽复为太子,但女皇却把他当成摆设,不让他临朝视事,也不准他跨出东宫一步。四十多岁的李显也表现得像一个听话的孩子,老老实实地呆在东宫,十四年前,自己曾因一言而痛失宝位,如今怎能不牢记教训! 北部边疆,突厥人并没有因李显的复位而自动退兵,仍攻略地,劫掠男女。 闻鼙鼓而思良将,有人向女皇推荐蓝田县令薛讷,堪使军前效力。薛讷乃“三箭定天山”的名将薛仁贵之子。身为将门虎子,薛讷果受女皇的青睐,立即由一介县令,擢升为左威卫将军,安东道经略。薛将军走马上任之际,特来宫中拜陛辞行。与女皇交谈了一些用兵方略后,女皇说:“丑虏以复庐陵王为辞,犯我疆土。今庐陵已复位,丑虏何又相逼甚矣。” 薛将军叩了一个头,从容进言道:“丑虏凭凌,以庐陵为辞。今虽有制升储,外议犹恐未定,若此命不易,则狂贼自然款伏。” 见女皇沉吟不语,薛讷又说:“若以皇太子为河北道元帅以讨突厥,则突厥不战自溃。” “太子不谙军事,何以为帅?”女皇抬起眼皮问。 “陛下,”薛讷趋前半步说,“太子也只是名义上为帅,但仅此就已经足够了。” “显果有如此奇效?”武则天不相信地问。 “陛下但信臣言。” 武则天沉思了一下,说:“此事朕自有安排,你不要多说了。此次去边关,你须向乃父看齐,尽心尽职,荡平夷寇。” 薛讷知女皇出太子之心已动,于是唯唯应声,叩头而去。第二天早朝,内史、宰相王及善奏道:“太子虽立,然深居东宫,外议汹汹,请出太子赴外朝以慰人心。” 武则天正有此等心思,点点头说:“太子年已不惑,是该让他出去锻炼锻炼了,另外,朕还想让他领河北道元帅,以讨突厥,如何?” 见女皇能说出这等话来,朝臣惊喜万分,急忙表示赞同。狄仁杰说:“太子刚刚回京,只可遥领元帅一职,不可亲征。臣愿为副元帅,领兵以击突厥。” 武则天叫一声“好”,说:“朕正有此意,就以卿为河北道行军副元帅,知元帅事。以右丞宋元爽为长史,右台中丞崔献为司马,天官侍郎吉顼为监军使。另外,朕再从扬州、豫州调三万人马,归卿节制。” 仁杰揖手道:“扬、豫二州已调了不少兵马,不可再调,依臣之见,还是在京都附近征募义兵,以充后军。” “不是不好募人吗?”武则天说。 狄仁杰胸有成竹地说:“如今太子为帅,臣估计募兵没有问题。” 事实果如狄仁杰所言,第二天,以太子为河北道领兵大元帅的诏令一出,各个募兵站果然报名从军者踊跃,三天的时间不到,竟有五万余人应募参军。 闻听此事,就连女皇也不由的对上官婉儿感叹道:“前次吉顼募军,月余不足千人,及太子显为元帅,未几,竟数盈五万,是显的本领比吉顼高吗?朕看未必,乃是显的身份硬也。” “是啊,由此也可见,天下人思唐德久矣。”上官婉儿也跟着感叹道。 武则天寻思了一会儿,抓住上官婉儿的一只手问:“婉儿,你说说,朕百岁后,显、旦与我武氏诸侄孙,能和平相处否?” 上官婉儿想了想说:“可能吧。” 武则天摇了摇头,面呈忧色,说:“以现在的形势,恐朕百岁后太子与诸武不相容,朕之武氏侄孙恐以后为唐宗室藉无死所。” “不见得吧,我看显太子和相王旦性格挺温顺的,不像动不动就挥刀杀人的主儿。” 武则天沉默了一会,说:“二子虽善,奈何有外人挑拨,朕必须先想出一个两全之策,以确保朕百年后,二子与诸侄孙仍能同存共荣。” 李显的名头就是管用。突厥默啜闻其职河北道元帅,忙下令将所占的赵、定、恒、易等州抄掠一空,携财帛亿万、子女羊马还漠北。狄仁杰将兵十万,追之无所及。 突厥撤退前,乃纵汉奸阎知微还,被官军擒至京都。武则天恨阎知微咬牙,命将其磔于天津桥南,使百官共射。 大明宫里,具以醪醴,罗以甘洁,衮衮诸公,密坐贯席,冷荤盘子一起上。班师回朝之日,这庆功御宴是绝不可少的。百余张桌子,一半坐着征边的功臣,一半坐着文武百官。女皇则高高在上,独享一桌。两旁一边坐着太子显、显王旦及太平公主等人,另一边坐着武承嗣、武三思等。 酒供数巡,食供两套。宴厅东西两旁的乐队戛然而止。众人知道有事,忙放下筷子,仰脸来看主席台。但见监宴官“噔噔噔”跑上主席台,挺着肚子,亮起嗓门,大声宣布: “现在由太子少保、魏王武承嗣代皇帝宣旨。” 大众急忙咽下口中的酒、菜。正襟危坐,目视前方,洗耳恭听。但见武承嗣手拿黄裱纸,寒脸挂霜,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宣道: 赐太子姓武氏,大赦天下; 以皇嗣为相王,领太子右卫率; 恩准禁锢多年的太子、相王诸子出阁,恢复自由。 群臣一听,忙起身离座,一齐恭贺:“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语未了,就听扑通一声,有近侍惊呼:“魏王爷晕倒了!魏王爷晕倒了!” 女皇伸头一看,果真如此,命令身后侍奉的御医去救治。 折腾了好一阵子,脸色煞黄的武承嗣这才清醒过来,嘴里犹喃喃自语:“我是太子,皇位是我的,我姓武,我才是货真价实的‘武’啊。” 女皇一听,皱皱眉头,一挥手:“把他送回家休息。” 五六个内侍围过来,抬起武承嗣,飞也似地走了。 晚上,上官婉儿指挥侍女端来一盆为女皇特配的药物浴足水。女皇双脚伸到热气袅袅的盆里,舒服地吁了一口气。上官婉儿挽起袖子,亲自给女皇洗足按摩。洗了一会儿,女皇若有所思,眼望着大殿的房梁,不由自主,轻轻地笑了。 “皇上有什么高兴的事吗?”上官婉儿笑着轻轻地问。 “婉儿,”女皇俯下身子说:“朕赐太子‘武’姓,一下子解决了‘传位于嫡’与‘未有异姓为嗣者’的矛盾,同时,朕百年之后,一些‘配食’、‘袝庙’和‘武周皇朝’传之万代的重大问题也得到了圆满的解决。现在,朕左思右想,又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可使朕百年之后,显和旦、太平仍能和诸武同存共荣。” “什么绝妙的主意?”婉儿问。 “朕让太子、相王、太平公主与诸武誓明堂,告天地,为誓书铁券,这样他们以后就谁也不至于闹毛病、加害对方了。” 第100章 上官婉儿一向好学,文史皆通,素有见识,听了女皇的话,不由地打量了女皇一眼,心 说,皇上莫非得了老年痴呆症,竟说出如此孩子气的话。漫说誓书铁券,就是誓书金券,也保不住他们以后不出问题。历史上,一些功臣被皇帝主子赐了免死铁券,最后不也被砍了头了吗?再说,你赐太子武姓,他就不能复姓于李。如此重大的生死问题,能靠一部铁券解决吗? “婉儿,你倒是说话呀,朕的这个主意到底行不行?”女皇动了一下脚趾头,打断了上官婉儿的沉思。 “皇上,你的这个主意太好了,实为两全之策。即可保持我大周朝的国运长久,又可让子孙后代和平共处。” 女皇把双足从洗脚盆里提出来,叫道:“马上降诏,命太子、相王、太平公主、与武攸暨、武承嗣、武三思等诸武为誓文,发誓以后永不相犯,同存共荣。于明日上午告天地于明堂,铭之铁券!” “是。”婉儿答应一声,把手中的活儿交给旁边的侍女,自去前殿拟旨。 第二天是圣历二年(698年)四月壬寅,上午,宽大的明堂里,一桩庄严肃穆的赌咒发誓告天仪式即将举行。 天地君师人神主牌位前,摆着一个装满小米的铜鼎,小米中插着三炷拇指粗的天竺麝冰香,香烟袅袅,沁人心脾。再前面摆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大方桌,桌上摆放着牛头马面、黑猪白羊、馍头御酒金银等祭物。 香案前的一丈开外,站立着二十多个设誓人。设誓人分两路纵队,分别由太子显和梁王武三思打头。魏王武承嗣因上次宴会中中风,卧床不起,不能前来参加。 为营造气氛,大厅周围,次第摆放着四十九根胳膊粗燃着的蜡烛。东南角,还有一个二十八人的小小乐队。 证盟人、新任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苏味道,一身礼服,宽衣大袖。 苏味道站在香案前,念念有词,把酒浇奠,手指望空划了个“佛”字,返过身来,目光故作威严地看了众人一眼,高声宣布:“设誓开始。” 太子显当仁不让,手拿誓词,走上前来,朗声念道:“诸位神主作证:我显日后当与武氏诸王、郡主和睦相处,永不触犯,即使千百年后,也一如既往。此誓一出,若有悔改,苍天不佑。设誓人:太子显。” 太子显退下后,武三思走了上来,他面对大众,咳嗽了一声,抖抖手中的誓词,大声念道:“老天作证,我武三思及武氏子弟,保证和太子、相王、太平公主同存共荣,休戚与共,若起半点异心,定遭天谴!”大家按长幼次序一一走上前来,庄严盟誓,盟完了誓,大家又一齐跪倒在拜垫上,对着神主牌位,一连磕三个头。能工巧匠们花了三天三夜的功夫,终于把二十多份誓词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铭刻在铁券上。完工后的誓书铁券黑魆魆、蓝莹莹,放射着令人敬畏的清辉。 打铸好的誓书铁券,端端正正地安放在明堂的鲜花翠柏之中。在太子显、相王旦、太平公主和诸武的陪同下,武则天健步前来参观。看完誓书铁券,女皇面对太子显和诸武,笑道:“誓词写的不错,朕很满意。朕决定,将此誓书铁券,永远陈列于史馆。铁券制成以后,而要要求大家严格遵守誓言,时时对照约束自己。谁若违犯,格杀勿论。朕的话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太子显、相王旦、太平公主和诸武应道。 武则天满意地点点头,说:“你们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当面向朕提提么。” 这时,左千牛卫将军、安平王武攸绪走上前来,恭手说道:“臣有话说。” “讲。”武则天拉着长腔说。 “臣要说的话是关于自己的,长久以来,臣心中有一个愿望,就是摒弃闹市,蜗居深山,逍遥林壑。如今,太子归位,天下安定,四海清平,臣的归隐山林的愿望也越来越强烈了。今斗胆向陛下提出,请允许攸绪辞去一切官职,隐居嵩山。” “你说什么?”武则天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武则天沉吟一下,武攸绪一向少言寡语,城府很深,莫非见显当太子了,他心里不平衡,想耍什么奸诈?待我先答应他的请求,再观其所为。 “攸绪,朕知你少有志行,恬澹寡欲。你若真不想当这个官,朕也不能勉强。这样吧,朕赐你白银万两,彩帛百匹。你什么时候走,朕再命百官王公到城外送你。” 武攸绪拱手道:“臣既起白云之心,当冬居茅椒,夏居石室,一如山林之士。请陛下收回所赐,免百官王公相送。” 武则天只好点了点头,武攸绪也当即辞陛而去。 望着武攸绪远去的身影,武则天招呼叫过武三思,小声吩咐道:“派一些人盯着他,看他到底捣什么鬼,一旦有什么不轨行为,马上向朕报告。” “明白了,皇上。”武三思悄悄地从角门出去了。 武则天叹了一口气,觉得身心有些累,从龙椅上站起,刚想传令起驾回宫,就见明堂大殿门口传来一阵哭声,一个人跌跌撞撞跑进来,离老远就招手哭道:“皇上,我爹他……我爹他……” 十.3 武则天定眼一看,是武承嗣的长子武廷基,忙问:“怎么啦?” “他,刚刚归天了--”武廷基泣不成声地说道。 武则天一听,跌坐在龙椅上,那眼泪接着就下来了。伤心静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命令道:“传朕旨意:文武百官、王公贵族,立即到魏王府吊丧,皇太子主持丧仪,赠故承嗣太尉 、并州牧,谥曰宣。其长子武廷基袭爵,为继魏王。” 一日,武则天与二张共餐,二张坐而不食,令武则天纳闷。问之,二张说:“不想吃,不好吃。” “不好吃?”女皇眼睁多大,“朕的尚食局的厨师,手艺精美绝伦,在宫外很难找到对手,所做的饭菜天下至美,怎可说不好吃?” “架不住成天吃。”张昌宗问女皇:“皇上,你有好久没有出宫巡幸了吧?” “是啊,自从高宗大帝归天后,朕一般都不离京城。” 张昌宗说:“皇上,我在京城呆够了,想和您老人家一块出去玩玩。” “上哪去玩?” “听说大海很大,大的没有边,海上还有神仙,我想和你老人家一块去蓬莱阁玩玩。” “朕这一把老骨头,还能去蓬莱阁?”武则天说完哈哈大笑,示意身边的上官婉儿,“叫狄仁杰过来。” 狄仁杰也已是年近七十的人了,花白的胡须一翘一翘的,走过来,俯耳听命。 “狄卿,”武则天笑着指着张昌宗,“他想让朕去蓬莱阁。” 狄仁杰恭手谏道:“去蓬莱迢迢几千里,其海风凌厉,变幻莫测。圣上年事已高,不宜远行巡幸。” 武则天一本正经地对张昌宗说:“你看,我的宰相不让我去。” “不去远的去近的也行。”张昌宗不高兴地说。 坐西东首的武三思听出了门道,以为正是巴结张昌宗的机会,上来叩首说:“皇上八字重眉生,当去嵩山祭告于天。再说,皇上久居深宫,也该出去散散心,巡幸巡幸天下,以慰万民景仰之心才是。” “对,去嵩山!”张昌宗兴奋地说。“女皇又问道:“狄卿,去一趟嵩山如何?” “皇上若感觉身体状况不错,幸一幸嵩山也无妨。”狄仁杰只得拱手答道。 “好!”武则天高兴地说:“传朕的旨意,择日巡幸嵩山,由狄卿任知顿使,先行开拔。苏味道为护驾使,内史王及善留守神都。” 嵩山,又叫嵩高,五岳中的中岳,在洛州登封县北。 三月的嵩山,正是返青着花的时候,苍松翠柏,野花小草,高下相间,红的火红,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绿的碧绿,更兼那岗峦迤逦,涧溪潺潺,端的是一派人间的仙境。 春光明媚,林鸟啁啾,蜂蝶交飞。女皇坐一顶滑竿,在张昌宗、苏味道和负责警卫工作的李多祚将军的陪同下,沿着山间小道,悠闲自在,边走边看。 或许是连日出游,劳累过度;或许是山风清冽,偶染风寒。这天一大早,女皇就觉得有些头沉,浑身不舒服。急召太医龙床前诊治。四、五个太医轮番把脉后,经过会诊,认为皇上的病是阴阳失调,邪气外侵所致。于是太医们开了一个驱寒扶正的药方。报经狄宰相、苏宰相审阅,皇上批准后,按方熬制。女皇喝下汤药,自觉轻松一些,稍进了小半碗米汤,大家的心情这就放松了一些。不料到了下午,形势急转直下,女皇竟发起高烧来,人也就说起了胡话。太医紧急敷以退热之药。发烧是稍微退下来了,病情却未有根本的好转。狄仁杰见状,和其他几位大臣交换意见后,立即着人快马加鞭前往神都,报与太子,请太子前来行宫侍汤。 武三思、武懿宗闻听皇上有疾,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先太子一步,于第二天一早,赶到了嵩山行宫。太子在内殿侍奉寝疾,狄仁杰等大臣在外殿焦急地商量着。大家都知道女皇年事已高,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朝廷以后的权力布局,谁掌兵权,谁掌相位,谁掌京畿卫队,各人心里都有一本帐,只是在今天这个场合,谁都不愿先说罢了。现在大家讨论最多的问题是,皇上是就地治疗,还是返回京城。 武三思等人坚持要皇上回京城,理由是京城皇宫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便于疗疾。其实武三思考虑的是自己为五城兵马使,掌握着京城军队,一旦时局有什么变化,自己可以随时有所动作。 第101章 狄仁杰则认为目前皇上的身体不宜再受旅途的颠簸。行宫本身的条件也不错,需要什么可以随时从外面调。 正在决议不下,一个内侍从内殿匆匆跑出,说:“狄宰相,皇上有旨!” 狄仁杰急忙进了内殿。龙床上,饱受疾病折磨的女皇,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布满皱纹的脸几乎没有一点生气,无力的胸膛微弱的呼吸着…… “皇上。”狄仁杰在床前轻轻地叫着。 武则天眯缝着眼,嘴张了张,说:“赶快……派……派人……以疾苦告太庙。在……在嵩山设祭,祷于山川……神。” “遵旨。”狄仁杰领命而去。 众人在外殿不知皇上召狄仁杰何事,心自揣揣,见狄仁杰出来,忙迎了上去。狄仁杰当即指着武三思说: “你马上收拾一下回京城,将皇上的疾苦告于太庙、太社、南北郊。我等则在嵩山设祭,祀告于天。” “怎么单单派我去告太庙?”武三思不想走。 “你是皇上的亲侄,告太庙的事,不派你去派谁去?” 武三思一听无话可说,不得已,只得怏怏地返回了京城。 不说武三思去告太庙的事,单说在嵩山之阳、行宫之左、位临悬崖的一大块空地上,正忙忙活活一群人,为女皇祈福的告天仪式将在这里举行。 接近悬崖的地方,并排摆放着两张大八仙桌。桌上有香炉和昊天大帝的神牌。祭祀用的猪头、羊头等物还没有上桌。 八仙桌再往后,是一长溜红地毯,两旁插着数面迎风飘舞的彩旗。最引人注目的是不远处有两面招魂幡。彩幡像马舌头似的,长长地吊下来,随风舞动,给人一种神神怪怪的感觉。 为了表示对昊天大帝的一片真诚,祭祀用的五牲六畜一律现屠。不远处支一口大锅,锅里水恍苄艿奶炕鹕盏梅e员叩耐婪蚬庾虐蜃樱サ痘艋粝蛑硌颉5洞探ィ亮浇粒堑难谟慷觯堑淖詈蟮陌Ы谢氐丛谏焦戎小?/p> 在太子显的带领下,苏味道、武懿宗、李多祚以及随驾的几十个朝臣,排成队,沿着红地毯,一步一步,庄重地向祭桌前走去。刚走到八仙桌前,准备三叩头之后念祈文,刚磕第一个头,就听得背后有人高喊:“等等我--” 众人闻声看去,一个裸着身子,仅穿一条长裤的人飞奔而来。有眼尖的人说:“这不是给事中阎朝隐吗!” 只见阎朝隐赤着脚,石碴子路上一跳一跳地跑来,向太子显叉手道:“请让臣为牺牲,以代皇上命。” 说着,阎朝隐径直窜到旁边的俎案上,平躺下来,不无壮烈地大声疾呼:“屠夫快过来,砍下我的头,摆放在祭桌上。” 武懿宗示意旁边的屠夫动手。屠夫杀了不少的猪们、羊们,却从没杀过人,望着俎板上的光着身子的阎朝隐,瑟瑟发抖,砍刀也拿不住。 “我来!”武懿宗夺过大砍刀,高高举起,作势欲砍,吓得阎朝隐紧咬牙关,紧闭双眼,直打哆嗦。武懿宗却又把刀放下了,说:“老阎,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好了,可别后悔。” “不--后--悔!”阎朝隐咬牙切齿地说。 武懿宗抡起大砍刀就要砍,却让太子显给挡住了:“三弟,不可不可,哪有用活人当祭物的?” “他自愿的。” “自愿的也不行。”太子显招呼旁边的内侍,“给阎大人穿上衣服,扶回行宫休息。” “我不--”阎朝隐挣扎着不愿下来,嘴里大叫:“皇上病不愈,我死也不离开俎板。” 太子显无奈,此情此景,他大喊大叫,祈天仪式也进行不下去,于是和苏味道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决定由苏味道回宫,报与皇上定夺。 “皇上,”苏味道伏在女皇耳边轻轻地说:“给事中阎朝隐自为牺牲,沐浴伏俎上,请代皇上命,怎么劝他也不听,请皇上定夺。” 女皇的眼皮跳动了一下,睁开眼:“果有此事?” “阎朝隐裸身伏俎板上,大喊大叫,非要献身不可,弄得祈天仪式无法进行。” 女皇听了这话,不知从哪来的劲,一下子坐了起来,招手叫道:“朕有如此忠臣,朕死何恨,拿饭来!” 听皇上要饭吃,宫人惊喜交加,忙端上了熬好的人参玉米粥。吃完后,武则天说:“不要打扰朕,朕要好好地睡一觉。”说完,武则天旋即鼾声如雷。 到了下午,女皇一觉醒来,已自神清气爽,她深吸了一口新鲜的山野空气,无限深情地望了望西天的落日,伸伸懒腰说:“朕病已小愈,阎爱卿何在?” 近侍忙出去把等候在外殿的阎朝隐叫了进来。阎朝隐进了内殿,膝行在女皇的跟前,哭道:“皇上,您的病好了吧?臣想为牺牲,以代皇上命,他们就是不愿成全我啊!” 女皇笑道:“朕病已小愈,你也不用替死了。朕现在赐你白银十万两,锦帛二千段,你下去领赏吧。”“哎!”阎朝隐答应一声,磕个头,擦擦眼泪,退了下来。 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疾病后,女皇再不愿在嵩山呆了,御驾返回了神都。歇了一天,张易之在控鹤监大摆酒宴,为女皇接风洗尘。除控鹤监的全体供奉外,诸武及神都留史宰相王及善、苏味道等人应邀出席。 珍肴美酒,音乐佐食。大家吃吃喝喝,吹吹捧捧,甚为相得。张易之在女皇面前,一本正经地训家弟昌宗道:“这次我没跟着去嵩山,皇上就病了。你没有照顾好皇上,是你的失职啊。” 张昌宗点头承认有错,一副温顺的样子。“是我有罪,定不再犯。” 兄弟俩一唱一合,惹得女皇龙颜大悦:“难为你们这么心疼朕,朕就凭这,也要多活几年。” 吉顼见武懿宗坐在一旁脸拉多长,闷闷不乐,问:“河内王,怎么不大高兴?” “别提了,”武懿宗垂头丧气地说:“前日我的食封户给我送封粮,在路上翻车了,粮食让水冲走了好几包,我正为这事烦着呢。” 吉顼一听是这等小事,心里觉得好笑,却一本正经地说:“哟,这么大的事,何不给皇上说说。” “我正想着给皇上说说呢。” “请圣上喝一杯万寿无疆酒。”众人纷纷举杯道。 女皇颌首含笑,端起金杯,正待饮酒,却见武懿宗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叉手道:“臣急告君!子急告父!” 武则天大惊,杯子抖了一抖,酒也撒出来了,急问道:“你有何急事要奏?” 武懿宗对曰:“臣封物前承府家自征,近敕州县征送,大有损折!” 武则天大怒,仰观屋椽良久,说:“朕诸亲饮正乐,你是亲王,为二三百户封几惊煞我,不堪为王。”说着,武则天令人把武懿宗拽下去。 接着上来了两个侍卫执住了武懿宗的胳膊。 武懿宗吓得赶紧免冠拜伏,磕头如捣蒜。武三思、武攸宁等武氏诸王忙上来救他说:“懿宗愚钝,无意之失,请皇上宽恕。” 武则天这才稍稍消了一点气,挥手叫把武懿宗放了。张易之来到宰相苏味道的跟前说:“人都说你的外号叫苏模棱,这是为何?” 苏味道的脸讪讪着,却又不敢怎样,只得陪上笑脸说:“臣说过处事不可明白,但模棱持两端可矣。所以得了这么个小外号叫‘苏模棱’。” 张易之随即道:“皇上,原来苏模棱是这么回事。” 坐在主座上的武则天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微微一笑。宰相王及善一向清正难夺,有大臣之节,见此情景,忍无可忍,上来奏道:“张易之恃宠骄横,在皇上面前狎戏公卿,全无人臣之礼,无体统尊严,请皇上敕臣对其予以训诫,免得朝纲紊乱,贻笑外方。” 武则天正自高兴,见王及善这么一说,当时脸就拉下来了,冷冷地说:“卿既年高,不宜更侍游宴,但检校阁中可也。” 王及善一听,脾气也上来了,说:“臣最近身体不好,请准假一月养病。” “准请。”武则天说。 王及善当即回转身,拄着手杖下堂去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谏大夫、兼右控鹤监内奉员半千,蹬蹬蹬走上前,拱手道:“臣请辞去右控鹤监内奉一职。” 武则天有些诧异,问:“为何?” 员半千正色答道:“控鹤监古无此官,且所聚多轻薄之士,非朝廷进德之选,臣由是耻于为伍。且请皇上下诏,撤除控鹤监。” 武则天一听来了气,说:“控鹤监多聚一些文学之士,怎可言轻薄,卿所言南辕北辙,不堪为谏议大夫,可为水部郎中。” 员半千私毫没有为贬官而感到一丝沮丧,反而神色轻松地向女皇拱手道:“谢皇上,臣这就赴水部任职。” 说完,员半千从座位上拿起自己的外套,下堂扬长而去。女皇看着这些衣着鲜亮的供奉们,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们这个控鹤监都干了些啥?” 张易之慌忙答道:“没干什么坏事,平时大家在一块吟吟诗,写写字,画些画什么的。” “员半千乃饱学之士,连他都不愿充控鹤之职,可见你们平时没干什么好事。”武则天训道。 “好事没干,可也没干坏事。”张易之咕哝道。 “还敢多嘴?”女皇一拍桌子说:“你这个控鹤监我看已经臭了名了。从明天起,改为奉宸府。另外,一个月之内,给我编两个集子出来。” “遵旨。”张易之拉着长腔说。 “摆驾回宫!”说着,女皇一扭头走了。 第102章 宰相王及善在家称病月余,眼看一月的病假超了,也不见皇上派人来看看他。王及善沉不住气了,这天主动前来上朝。午门外碰见狄仁杰,说起这事,王宰相叹道:“岂有中书令而天子可一日不见乎,事可知矣。我老了,不如干脆告老还乡算了。” 狄仁杰劝道:“能干还是再干二年,国家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朝上,王及善果然向女皇揖手说:“臣年老多病,已无力再为皇上效劳,臣请乞骸骨回邯郸老家。” 武则天知道王及善心里有气,自己也不想落一个亲小人、远君子的恶名,于是说:“卿年事已高,可改为文昌左相,仍同凤阁鸾台三品,告老还乡一事,不准。” 王及善无奈,只得退了下去。 朝散后,武则天留住狄仁杰,谈了一会儿国家大事,武则天问:“朕欲得一佳士用之,有无?” 狄仁杰说:“陛下作何任使?” “朕欲用为将相。” 仁杰答道:“文学蕴藉,则苏味道、李峤固其选矣。必欲取卓荦奇才,则有荆州长史张柬之,其人虽老,宰相之才也。且久不遇,若用之,必尽节于国家。” 武则天心下不以为然,让你推荐一个佳士,你却弄来个廉颇似的老人,再说这张柬之为官一任,也没见有什么显著政绩。 武则天心下正躇踌,上官婉儿走进来,递过来一份文件。女皇看了文件,半天不吱声,却问狄仁杰:“娄师德贤否?” 狄仁杰一向颇轻娄师德,数次排挤他在外戎边屯田。见女皇这一问,答道:“为将能谨守边陲,贤则臣不知。” 武则天又问:“师德是否有知人善任之德?” 仁杰答:“臣不曾闻。” 武则天摇摇头说:“朕有一贤臣,乃师德所荐也,亦可谓知人矣。” 说着,武则天叫过上官婉儿,让拿出娄师德当年推荐狄仁杰为相的奏表,递给狄仁杰说:“留卿作纪念。” 仁杰接过师德的荐书,心下羞愧,脸上亦有些发烧。半天不知说什么好。 十.4 武则天又递过刚才的那个文件,狄仁杰接过一看,是奏娄师德病重的折子。仁杰看了一遍,叹道:“娄公小我五岁,不意竟病成这样,臣这就去府上看望他。” 武则天写了一封书信,交给狄仁杰说:“代朕当面念与师德听。” 狄仁杰怀揣女皇的书信,辞别女皇,直奔娄府。娄府内,娄公已病得不能起床,见狄宰 相来访,想极力挣扎起身子行礼。狄仁杰眼含热泪,紧走几步,扶住了老宰相,扶他安卧在床上。而后拿出女皇的御书,说:“皇上给您写了一封信,并命我代为宣读。” 床上的娄师德点了点头。狄仁杰念道: 卿素积忠勤,兼怀武略,朕所以寄之襟要,授以甲兵。自卿受委北陲,总司军任,任还灵、夏,检校屯田,收率既多,京坻遽积。不烦和粜之费,无复转输之间,两军及北镇兵数晗痰弥Цg诶椭希枚种酪约紊校涝昧忌睢?砂残难。晕侩扌摹?/p> 娄师德听了,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轻轻地说:“圣上嘉誉过甚。” 狄仁杰深情地说:“公在河陇,前后四十余年,恭勤不怠,民夷安之,且为人沉厚宽恕,仁杰不及。” 娄师德在枕上摇了摇头:“狄大人乃大贤之士,国之栋梁,非师德可比。” 狄仁杰看着娄师德,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握住他的手说:“娄公,您还有什么需要吩咐我的?” 娄师德眨了两下眼睛,狄仁杰把耳朵凑过去:“我已不行了,及善和你也已年事已高,现今当务之急是要给国家推荐后备栋梁之才,免得皇上百年之后,大权旁落小人之手。另外,凡事要顺民心,从民意啊,切记,切记!” 狄仁杰重重地点了点头,眼泪也下来了:“仁杰明白娄公的意思,仁杰的日子也不多了,当尽力为国举贤。” 辞别娄师德,出了娄府的大门,狄仁杰仰天叹曰:“娄公盛德,我终身难以比肩。” 一日,女皇突发奇想,想造一大佛像,召狄仁杰来问。仁杰摇头说,不可,言其花费太大,劳民伤财。武则天说:“照狄卿这么说,这大像不造了?” “不造就对了。比来水旱不节,当今边境未宁,若费官财,又尽人力,一隅有难,将何以救?” 听了狄仁杰的一番高论,武则天叹道:“爱卿与朕为善,这大像朕决定不造了。” 武则天爱慕地看着狄仁杰,心里感叹不已。 狄仁杰个子不高,头上已染了几许白霜,眉毛既不粗又不黑,衣着也平平淡淡,可他的为人,他的智慧,得狄公这样文武双备,品德卓著的忠臣,实乃天赐。狄仁杰年已七十多岁,且身体不好,说了半天话,有些累,此刻正闭目养神,只是耳听女皇说:“狄公愿意陪朕到后苑一游吗?” “敢不从命。”狄仁杰睁开眼皮说。 游后苑,武则天特令皇太子显在后边侍从,大帝则和狄公并辔而行。时已暮秋,但见黄叶卷地,百花凋零。成群结队的老鸹,像一片片墨点子,从一个树巅掠到另一个树巅,来回盘旋,此呼彼应,噪个不休。红墙之外的军营里传来归营的号角。号角声遥远而孤独,给人一种无限的感伤和苍凉。 “卿老矣,朕亦老矣!”则天大帝马鞭一指说:“直如这萧杀之气弥漫的残秋。” 狄仁杰默然不语,但放辔徐行。又走了一会儿,武则天回首问:“狄卿,你说,朕死后,千百年之后,天下人将如何评价于我?” 狄仁杰沉默了一下,刚想开口说话,武则天却摆手止住了他,莞尔一笑,对狄仁杰说:“我何必又对你提起这样的问题。” 一阵凉风吹来,狄仁杰捂胸咳嗽了几声,以示回答。未料头上的幞巾却被风儿吹落。胯下的马儿,惊得一尥蹶子,往前窜了好几步,卒不能止。武则天忙指示旁边的太子显:“快,快去牵住马儿。” 太子显得令,纡尊降贵,追上去,执住了马嚼子,嘴里“吁吁”声不停,对马上的狄公说:“狄卿,但请小心。” 则天大帝训斥儿子道:“应叫‘国老’。” “国老,但请小心。”太子显急忙改口道。 “不敢当,不敢当。”狄仁杰在马上拱手道。 “当之无愧。”则天大帝说:“往后朕称国老,即指狄卿。” 狄仁杰犹记得娄师德为国荐贤举能的遗言。也自觉年事已高,身体不行,来日无多。更加不遗余力地为国输送承前启后的栋梁之才。在狄公的大力举荐下,姚崇、桓彦范、崔玄暐、敬晖、窦怀贞、袁恕已等数十人,纷纷在朝任要职。 见自己所荐的人出将入相,狄仁杰放心了。自己的身体也大大不行了,走几步就喘,常觉头晕目眩。 一天,诸臣刚上朝,就见狄仁杰的儿子狄光远,披麻戴孝地闯上朝堂,跪倒在地,向大帝放声哭道:“陛下,我爹他刚刚驾鹤西去了。” 闻此噩耗,武则天眼前一黑,差点栽倒,手扶龙案哭道:“国老凋零,相星西陨,吾朝堂空矣?” 群臣一听,也由不得抹起了眼泪,凄恸不已。夏官尚书姚崇素有主张,擦擦眼泪,上前奏道:“国老辞世,举国震动,当速安排治丧事宜。” 武则天说:“朕已想好了,赠故国老文昌右相,谥曰文惠。以姚卿为其主办丧事,一切丧葬费用均由国库拨付。朕亲自为之举哀,废朝三日。” 狄公的丧礼办得十分风光。依据狄公的遗愿,其灵柩运回老家太原安丧。发引那天,参灵的各地代表、官员士夫,亲邻朋友,一齐赶来送行。神都城内城外,路祭彩棚,供桌阻道,车马喧呼,填街塞巷。则天大帝特派三百名羽林军将士沿途护送。 丧事结束后,狄光远把姚崇叫到一个密室里,拿出一个密封的蜡丸交给他说:“姚叔叔,我爹遗言让丧事结束后,把这个交给你。” 姚崇打开蜡丸,里面有一字条,上写:公务必向当今荐柬之为相。 姚崇掩上条子,问:“除我以外,国老还给别人留字条了吗?” 狄光远老老实实回答道。“还给柬之大人留一个。” “什么内容?” “密封着的不知道。” 姚崇点点头,打起火镰,把字条烧掉,叮嘱道:“除你、我、柬之大人以外,此字条一事不要跟任何人说,说了徒招横祸。” 狄光远点点头:“我明白,爹临终前也是这样嘱咐我的。” 自武承嗣一死,魏王府冷清多了,其子武廷基虽袭爵为继魏王,又娶了太子显的女儿永泰郡主,但因武廷基年不过二十,少不更事,也没授什么重要官职,整日在家无所事事,闲得发慌。 这日,小舅子邵王重润来找妹夫玩,两个小青年歪在卧榻上闲聊,重润说:“刚才我进来时,见大门口污物满地,踩了我一脚,你堂堂的魏王府也太煞风景了。” 武廷基愤愤地说:“我爹活着时,门前整日车水马龙,我爹死后,门可罗雀,人心不古呀。” 重润笑道:“没到咱掌权的时候,等咱掌了权,那些拍马奉献,上门送礼的人,多如苍蝇,撵都撵不走。” 一说到这话,廷基高兴起来,小哥俩开始憧憬美好的未来。廷基说:“若论前途远大,你比我更胜一筹。当年你出生时,及月满,高宗大帝甚悦,为之大赦天下,改元为永淳,又立为皇太孙,开府置官属,当时你是何等的荣耀啊! 第103章 虽然后来作废,但你爹又复为皇太子了,你是长子。你爹一登基,你就是铁定的皇太子;你爹百年之后,你就稳坐皇帝的至尊宝位了。” 听了这话,重润却并不太高兴,反而忧心忡忡地说:“道理上我将来能做到皇帝,但世事难料啊。比如现在,我爹虽为皇太子,却不能随便出入内宫,倒是那张易之、张昌宗,出入宫中肆无忌惮,如入无人之地。我担心这两个小子作怪,我爹以后不能顺利接班啊。” “得找个人从侧面给皇上提个醒。圣上虽然英明,但年事已高,有时处事不免犯些糊涂。能有人给她旁敲侧击提个醒,肯定管用。”武廷基自信地说。 “找谁给圣上提个醒?”重润摇摇头说:“没有合适的人。” “找宗楚客,他是皇上的表弟,我的表爷爷,又是当朝宰相,让他给皇上说这事,肯定有份量。” “宗楚客怎会听我们的?” “宗楚客欠我家的情。”武廷基回想当年说:“当年他因贪赃罪被流放岭南,后来是我爹极力为他说情,他才获召还朝,如今一步一步又混到三品宰相。” 两个人为这事正说得投机,永泰郡主走进屋来,诧道:“好好过日子,有福自来,无福难求,乱嚼舌头,多管这么多闲事干啥?” 两个人被训得默不作声,但托宗楚客给皇上提个醒这事,武廷基却牢牢地记在心里了。转天,武廷基托言到书铺去买几本书,一溜烟窜到宗楚客家中。见了表爷宗楚客,武廷基嘴张了几张,话没说出来。老奸巨滑的宗楚客,看出面前这个小毛孩子心里有事,套他的话说:“自从你爹魏王死后,我公务太忙,对你照顾不够,现在你家里有什么困难没有?” “我年轻,这事还不忙。”武廷基谦虚地说:“只是有个情况想跟表爷说说。” “说吧,在表爷面前还有什么不好说的。”“是这么件事,如今圣上年事已高,张昌宗、张易之却出入宫廷无忌,我和邵王重润担心这俩人对国家不利,想请您老人家适时地给圣上提个醒。” “哟--”宗楚客撤撤身子打量了一下武廷基,“你小小的年纪,竟也忧国忧民,有出息,有出息啊,表爷我心里喜欢啊。但不知此事你还给别人说过没有。” “没有,廷基信任表爷,才来跟您说的。” “好孩子,此事不要再跟第二人提起。这事表爷负责当面向皇上劝奏。” 打发走武廷基,宗楚客不禁笑道:“毛孩子,还敢妄议朝政,怕以后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再一天,宗楚客见到了张昌宗,宗楚客一改往日的谀笑,一副气哼哼的样子,嘴里不停地说:“气死老夫了,气死老夫了。” 张昌宗见宗楚客那熊样,不高兴地说:“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别在我跟前惹我烦。” 宗楚客却不顾张昌宗的警告,不依不饶,跳着脚叫道:“我能不生气吗?我不生气能行吗?两个毛孩子竟敢说六郎您的坏话,我能不义愤填膺吗?” “谁说我的坏话?”张昌宗一把揪住宗楚客的领子说。 “请放开手,请放开手,允老夫慢慢道来。” 宗楚客慢慢道来,慢慢把武廷基、邵王重润彻底地出卖了。张昌宗急不可待地听完,气急败坏,一把推开宗楚客,“蹬蹬蹬”跑到皇宫里去了。 张昌宗拿一条白汗巾绕在脖子上,一只手攥着,一纵一纵的,跪到女皇的跟前,又是哭,又是闹:“皇上啊,我昌宗不想活了……我真不想活了。朝臣们当面折辱我,如今……你的孙子辈又折辱我,我……我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还活个……什么劲啊……” 张昌宗一手勒着脖子上的汗巾,一手直往自己的脸上拍打。女皇一见,着实心疼不已,颤颤危危地过来,想把他拉住,却哪里能拉得住。张昌宗就势滚倒在地,顺地乱滚,寻死觅 活。 “谁惹着你了,你说,朕为你作主!”武则天急了。 “重润和廷基啊,两个小黄儿竟说我是小不要脸的,还说你啥事都依着我,打算把江山都送给我。皇上啊,我张昌宗什么时候伸手向你要过这大周的江山啊……” 女皇听了,气得身子险些站不稳,两手直哆嗦,问:“你是听谁说的?” “宗楚客亲耳听那二个小黄儿说的。宗楚客堂堂宰相,说话还能有假……”张昌宗说着,依旧在地上打滚不止。 武则天恶狠狠地说道:“朕三年没杀人,就有人敢翻天了。” “来人哪!”武则天接着向门外叫道。应声跑进来两个侍卫。 “把重润、廷基给我活活打死!” 上官婉儿在一旁急忙劝道:“圣上,他俩还都是个孩子。” “这么小就这么刁,再大一点,还不得领兵造反。”张昌宗睡在地上叫道。 “快去!”女皇挥手命令道。 上官婉儿见势难挽回,忙又谏道:“亲王不可杖杀。” “赐其自裁!”女皇愤怒地发出最后命令。两个侍卫,一阵风似地窜出去了。 两个侍卫直接窜到东宫,不等通报,长驱而入,在东宫里满处寻找邵王重润。太子显见御前侍卫,忙小心探问:“找重润何事?” 俩侍卫亮了亮手中的白绫:“他和继魏王一起说昌宗大人的坏话,皇上赐他死!” 太子显一听,当时就懵了,怔了几怔,哭着向外走:“我去找母皇问问,凭什么赐重润死,重润孝敬父母,尊敬师长,是个多么好的孩子。” 韦妃紧走两步,一把把太子显拉住,用手捂住他的嘴,陪着笑脸对两个御前侍卫说:“重润在继魏王廷基家里,二位大人赶快去吧,别耽误正事。” 侍卫一听,拿着白绫子,接着就走了。 太子显怒问韦氏妃:“为何拦着我,为何告诉他们重润的行踪?” 韦氏妃心急火撩地把太子显拉进屋里,关上门说:“你这一闹,不但救不了重润儿的命,说不定连你都得搭上。小不忍则乱大谋,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太子显颓然地坐在床上,又俯身趴在被子上,失声痛哭起来。 “小声点儿。”韦氏妃急忙把门和窗户关紧。 这一天是长安元年(701年)九月壬申日。邵王重润和继魏王武廷基被迫令自杀。永泰郡主悲痛难抑,也随之悬梁自尽。邵王重润风神俊朗,早以孝友知名,死时年仅十九岁。既死非其罪,大为当时所悼惜。 廷其死后,复以承嗣次子廷义为继魏王。 女皇的确好几年没杀人了,但这一次竟不惜诛杀三位亲孙儿,极大地震惊了朝野。宗室子弟更是噤若寒蝉。 连丧三个孩子的太子显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一下子病倒在床,成月不起。这一天好歹有所好转,能下床走动了,[奇`书`网`整.理提.供]韦氏妃说:“殿下在床上躺了整个月,张昌宗肯定对咱有不好的看法。” “怎么,有病也不让有?” “你有病有的不是时候。在这节骨眼上有病,张昌宗肯定认为你对他怀恨在心。肯定还要在皇上跟前陷害咱。”韦氏妃分析着。 “那怎么办?”太子显惊慌地问。 “我已想好了。”韦氏妃手点着朱唇,来回走了两步,说:“惟一的补救办法是殿下马上找相王旦、太平公主商议,由殿下牵头,你兄妹仨联名上表,请立昌宗为王。” “什么?”太子显跳起来,“他杀死了我的儿子、女儿、女婿,我还得请立他为王,我是混蛋我还是咋的?” “你不想当皇上啦?你不想有扬眉吐气的那天了?咱这么多年忍辱偷生,难道都白白地废掉了?” 太子显脑子也陡然转过来了,也明白了韦氏妃的一片心意,忙拍打着韦氏妃说:“我听你的还不行吗。”韦氏妃走过去从书橱里拿出一个奏表,递给太子显:“喏,表文我都请人写好了。你赶快签上名,再找旦和太平签上名,明天早朝时,当着朝臣的面,呈给皇上。” 事不宜迟,太子显忙出门乘车找老弟和太平公主去了。第二天早朝,太子显果然上书,向女皇请求道:“三品银青光禄朝散大夫张昌宗,英俊潇洒,忠义在心,嫉恶如仇,敦重交友,侍奉圣上,矢志不移,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请封昌宗为王,以从天下人之望!” 则天大帝看了上表,问朝臣:“众位爱卿,太子、相王和太平所请,当否?”众位大臣低着头,默然无语。 见群臣不应,女皇也觉无聊,说:“立昌宗为王,有些不妥,但既然提了,也不能寒了太子他们的心。这事到底如何是好呢?” 见女皇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杨再思拍马上前为君解忧:“既然圣上认为封昌宗为王不妥,可循怀义旧例,封昌宗为国公。” 十.5 女皇忙点点头:“此办法最好。就依爱卿所请,封昌宗为邺国公。” 张昌宗听说朝堂上已封他为邺国公了,忙胡乱套上衣服,脸也不洗,就往朝堂上跑。 此时刚刚散朝,张昌宗急忙拦住大家,当胸抱拳说:“各位,谢了。今儿晚上我在天津桥南新府,摆酒宴请大家,一是庆贺我荣升邺国公,二是贺贺我新宅落成。” 说着,张昌宗走到太子显的跟前,拍拍他的肩膀说:“尤其是你太子显,今晚上一定要去赏光。我昌宗封为邺国公,你小显功不可没啊!” 太子显强颜欢笑,握住张昌宗的手说:“去,去,我岂能不去,我还有许多贺礼要送给国公呢。” “好好,多多益善,来者不拒,晚上见!” 第104章 张昌宗说着,一扭头先走了。 这日早朝,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韦安石拱手奏道:“连月以来,洛州政务及京城治安每况愈下。里巷汹汹,伸冤参告者不绝于缕。臣请选一为政清严之大臣,检校洛州长史。以改变京都工作的极端落后状态。” 则天大帝有些奇怪,说:“洛阳令不是易之的弟弟昌仪吗?听说他这个洛阳令干的不孬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韦安石仍旧请道:“臣请派一执政大臣检校洛州长史。” “行,行。”则天大帝答应着,问众朝臣:“谁可为之?” “为臣愿往。”刚刚戎边回京的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魏元忠跨出班列,慨然请道。 “你去也行。”则天大帝说:“去了好好地教教昌仪怎样做官,他年纪轻,有些不对的事可和颜悦色提醒他。” 魏元忠嘴里答应着:“臣记在心里了。” 洛州长史府衙门在洛阳东城。下了朝,魏元忠即走马赴任。早上五更天早朝,散了朝天也就大亮了。及魏元忠赶到洛州长史府,太阳已出了老高了,然长史府衙门前仍旧静悄悄的,一个来的人也没有。魏元忠大怒,命随从击鼓传音。 “咚……咚……咚……”数声鼓响,长史衙门的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差役探出头来喝道:“谁在敲鼓?” 及看清门口一大群人及宰相魏元忠的旗号,这才慌了神,忙把大门打开,回身跑往后衙叫长史王天成去了。 王天成正在后衙消消停停地吃早饭,一听说刚正清直的魏宰相来了,急忙把碗一推,边往身上套官服,边拔腿往前厅跑。见王天成来到,魏元忠指着空荡荡的大堂,严肃地问道:“怎么到现在连个来的人都没有?” 王天成趴地上磕个头,站起来愁眉苦脸地说:“说他们都不听,三令五申叫他们按点来,却没有一个按点的。” 魏元忠看着墙上的漏表,说:“传我的命令,所有牙参的官员一律在二刻钟之内赶到长史府,来晚了的就地免官,杖责一百。” “是!”部下匆忙跑出去了。 魏元忠环视一下大堂,见大堂的长史公案后,有两把锦椅,挺奇怪,问王长史:“你一个人能坐两把锦椅?” 王长史无可奈何地说:“旁边一把是洛阳令张昌仪坐的,他仗着他的哥哥是张易之、张昌宗,平日不把我这个长史放在眼里,每次牙参,他都是排闼直入,不但不施礼,还得搬个锦椅给他坐,久而久之,这锦椅就成了他的专座。升堂议事,还得他说了为准。”魏元忠点点头,对王长史说:“朝廷已着本相检校洛州长史,这里没你的事了,你收拾一下,去吏部报到吧。” “哎。”王长史答应一声出去了。 魏元忠限时到堂的命令还真管事,一刻钟刚过,衙门口就热闹起来,骑马的,坐轿的,一个个急急慌慌地赶来牙参。规规矩矩地给新长史行过礼,各按班次分列于两旁。 两刻钟不到,洛阳令张昌仪摇摇晃晃地走进大堂,一副隔夜酒没醒的样子。魏元忠看了一眼墙上的漏表,心说:好小子,算你走运,再晚到一会儿,我要你的小命。 “哟,弟兄们早来了--”张昌仪招手和两边的人打招呼,抬头一看,仿佛刚刚发现魏元忠似的,“哟,魏兄啥时候来的?听说你检校洛州长史,欢迎啊欢迎。”说着,张昌仪径直绕过公案,往锦椅上凑。 “站住!”魏元忠一声断喝,吓得张昌仪一哆嗦。 “你姓啥名谁?本长史怎么不认识,报上名来!”魏元忠威严地说道。 “我呀?”张昌仪摇摇摆摆地走上来,他还真以为魏元忠不认识他,手指着自家的鼻子介绍说:“我乃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张昌宗、奉宸令张易之的亲弟弟,洛阳令张昌仪!” 魏元忠冷冷一笑:“你即为洛阳令,为何见到上级长史不拜?” “没那习惯!”张昌仪抱着膀子,鼻孔朝天地说。 “来人哪!”魏元忠叫道。 四个手拿五色棍的堂役,应声跑过来。 “把这个无礼的东西给我乱棍打出,让他改改习惯,懂懂规矩。” “遵令!” 堂役们早看不惯张昌仪狗仗人势,盛气凌人的样子。闻听命令,窜上去,照着张昌仪举棍就打。 四个衙役分工明确,有的击头,有的击背,还有一个人专打张昌仪小腿的迎面骨。直打得张昌仪哭娘叫爹,跳着脚往大堂外窜。牙参的官员们见张昌仪的狼狈样,发出一阵轻轻的笑声。 魏元忠一脚把张昌仪坐的锦椅踹开,端坐在大堂之上,一拍惊堂木喝道:“尔等到点不牙参,该当何罪?” “求丞相恕罪。”众官员急忙上前,跪地告饶。魏元忠又一拍惊堂木:“权且记下,尔等速回本部,把从前该处理的积案马上处理完,处理不了的报与本长史,若有滑头懈怠的,定惩不饶。” “遵命!”众官员急忙应道,又趴在地上给新长史多磕一个头,才转身离去。 魏元忠坐在大堂上,笔头“唰唰唰”,半日之间,就把积攒数月的公文处理完毕,而后带着卫士和长史府主簿、都头,上街微服私访。神都洛阳城的秩序确实比较乱。欺行霸市、打架斗殴时时可闻。魏元忠走一路、看一路,让主簿把需要处理的问题一一记下。行至天津桥南,见一处豪华建筑样式颇似明堂,长年检校边关的魏元忠不认识,问:“这是谁的房子?” “此是张昌宗的新宅。”主簿说:“起来有好几个月了。房子盖起来,未经长史审批。” 过了天津桥,来到桥北,却见一片烟尘腾起,有百十个人正在挥镐扒一片民房。许多房主在一旁哭着闹着不让扒。魏元忠皱皱眉头,问洛州主簿:“这地方又准备搞什么政府工程?”洛州主簿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看看去。”魏元忠领人急步赶过去。 但见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在一家屋门口死命地往外拖人,弄得大人小孩鬼哭狼嚎。一个老妪手扳着门框,死不松手,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抡起马鞭,劈头盖脑地抽打老妪。“打吧,打死我也不离开我的家。” “天哪--天子脚下,世道良心,竟有这种欺田霸市蛮不讲理的人。”老妪一边哭,一边数说着。她的数说更加招来雨点般的皮鞭。她的花白的头发,被鞭子抽得一缕一缕的脱落,又随风飘落在地上…… “住手!”魏元忠怒喝一声,直气得双眼喷火。 正在打人的几个歪戴帽、斜棱眼的人,晃着皮鞭走过来,问:“你是谁?多管闲事。” “为什么打人?”魏元忠怒问。 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鞭梢往桥南面一指:“看见了没有,那个小明堂是邺国公张昌宗大人的新宅,如今他的哥哥,也就是我的主子--奉宸令张易之大人也准备在桥北边盖一幢新宅,兄弟俩隔河相望,比邻而居。本管家奉命拆迁民房。” 侍卫见对方无礼,刚想拔刀上前,魏元忠把他挡住了,问:“谁准你们这样干的?” 那管家耻笑道:“易之大人盖房子还需要谁批准?明告你吧,天津桥附近的这段洛水,将来就是二位张大人的后花园养鱼池。房子盖好后一样地圈过来。” 魏元忠向一旁正在扒房子的人喊道:“我是新任洛州长史魏元忠,我命令你们马上停止施工,撤离这地方,听候处理。” “魏元忠?”那管家笑起来,“魏什么也白搭,也挡不住易之大人盖房子。伙计们,继续干,别理他那一套。” 管家说着,返过身来继续劈头盖脑地打老妪。 “把这个恶奴给我拿下,就地正法!”魏元忠沉声命令道。 侍卫们和洛州都头亮出武器,冲上前去,象揪小鸡似地把那管家提过来,举刀欲砍。 “慢着,”魏元忠说,“改为鞭笞,以牙还牙,打死为止。” 侍卫和都头夺过几个鞭子,狠命地朝地上的张易之的管家打去。一五一十,十五二十,惨叫声引来了许多人围观,人们拍手称快,人群中有人叫道:“打得好,这伙人狗仗人势,凌虐百姓,早该治治了。” 一会儿,地上的那管家就被打得没气了。魏元忠指着其他恶奴发出严重警告:“谁若敢再在这里扒房子,凌虐百姓,强占民宅,一律就地正法!”恶奴们一听,丢下手里的家伙,一哄而散。 慑于魏元忠的威势,张易之只得悄悄中止了建房子的计划,暗地里却对魏元忠恨得咬牙,时刻准备寻找机会报复魏元忠。 魏元忠笞杀张易之家奴的消息传出,那些平日仗势欺人的洛阳权豪,无不为之胆惮,悄悄收敛了许多。神都洛阳登时清平了许多,城市面貌及治安状况得到了极大的改善。魏元忠这才把洛州长史一职交给下一任,依旧回到了朝堂。 二张数次在枕头上百般谗毁魏元忠,无奈魏元忠一向行得正,做得直,所干的都是正事,武则天心中有数。二张见暂时掀不倒魏元忠,又转而为其另一个弟弟张昌期求官,要求将其从岐州刺史提升为雍州长史。雍州长史是西京的最高行政长官。西京人口众多,市面繁华,油水当然有得捞。 武则天满口答应提张昌期任雍州长史。 这天,在准备讨论雍州长史人选的问题时,众执政惊奇地发现,时任岐州刺史的张昌期,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朝堂上,众执政心下明白了大半,知道雍州长史一职早已让女皇内定好了,今天开会讨论,不过是走走场子,掩人耳目。 第105章 武则天坐在龙椅上,咳嗽了二声,问:“谁堪雍州者?” 没等其他宰相说话,魏元忠率先回答说:“今之朝臣无人可比薛季昶。” 薛季昶时任文昌左丞,一向严肃为政,威名甚著,魏元忠所以推荐之。武则天见答不到点子上,指着旁边站着的张昌期:“季昶久任京府,朕欲别除一官,昌期何如?” 诸位宰相大人见女皇指名道姓说出,爽得做个顺水人情,异口同声道:“陛下得人矣。” “昌期不堪!”魏元忠厉声抗言道。 话甫落地,举朝失色。武则天忙探身问道:“为何?” 魏元忠从容说道:“昌期少年,不娴吏事,向在岐州,户口逃亡且尽。雍州帝京,事任繁剧,不若季昶强于习事。” 魏元忠话虽不中听,但说的是事实情况,句句在理。武则天只得默默中止对张昌期的任命,放薛季昶为雍州长史。 张易之领弟弟张昌宗,来到了殿角僻静处。兄弟俩蹲在墙角,张易之小声对弟弟说:“魏元忠是我们的劲敌呀。” “他吃得了吗?”张昌宗满不在乎地说:“动咱一根指头,皇上还不得麻他的爪子。” 张易之指指远处龙床上酣睡的老阿婆:“她已是八十多岁的人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咱还靠谁去?到时候魏元忠还不活吃了咱!” “哥,那该如何?”张昌宗眼泪急出来了。 张易之胸有成竹地对弟弟说:“从现在起,就必须为将来的日子着想,为将来的好日子打基础。第一,首先把魏元忠这个拦路虎除掉;第二,想办法在老阿婆病重之时,控制禁中,再进一步夺取江山。” “哥,咱还能夺取江山?”张昌宗惊得眼睁多大。 “小声点,”张易之指指那边说:“她人虽老掉牙了,耳朵有时候还贼灵。” “哥,咱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吗要夺取江山?”昌宗小声地问。 “还不是因为你。”张易之说:“你一时冲动,也不跟我商议,就一句谮言,害死了邵王重润和继魏王廷基。一箭双雕,既得罪了姓李的,又得罪了姓武的。咱若不想想办法,于禁中取事,以后那老阿婆一死,大树一倒,这世上还有我们的路吗?” “哥,下一步怎么办?”一听说将来可以有机会做皇帝,张昌宗喜不自胜,跃跃欲试。 张易之拿着一个玉佩,在地上划拉着说:“头一步,先把魏元忠这老小子灭了。至于下一步棋怎么走,我先找一个术士给咱占占相,排排六爻卦,再确定下一步目标。” 武则天年龄大了,三天两头的犯些头痛脑热。常常为之辍朝,不能视事。这天老阿婆又觉得有些头晕,正躺在龙床上静养。 张昌宗在床前不停的嘀嘀咕咕,自言自语:“说吧,皇上正病着,不利于老人家的休息;不说吧,情势又非常地危险……哎呀,真让我昌宗左右为难啊。” “啥事让你这么难开口?”女皇歪过头来问。 “皇上,我还是不说了吧,免得惹您老人家生气。”张昌宗趴在女皇的耳边说。 “说。”女皇命令道。 张昌宗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对女皇说:“魏元忠凌强欺弱,皇上还以为他是能人,屡屡护着他。如今养虎成患,魏元忠已露出反状来了。” 一听有反状,女皇青筋勃露的手不由抖了一下,抓住张昌宗的手忙问:“什么反状?谁有反状?” 张昌宗这才慢慢道出:“魏元忠与司礼丞高戬私下密谋,云:‘主上老矣,吾属当挟太子而令天下’。” 不听这话则已,一听这话,女皇气得在床上直喘气,喘了半天才说:“魏元忠数度流配,朕不以为责,又数度把他召回朝堂,委以重任,何又负朕如此深也。”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皇上应马上下旨把魏元忠、高戬抓起来。”张昌宗在一旁撺缀道。 女皇颤颤地从床上坐起来,手哆嗦着:“叫上官婉儿--” “婉儿出去了,有事皇上直接给我说就行了,我为皇上传旨。”张昌宗扶住老阿婆说。 “好。传朕的口谕,马上把魏元忠、高戬逮捕入狱。”“遵旨!” 话音刚落,张昌宗人早已窜到了殿外。 魏元忠和二张较劲,这事人人皆知。二张陷魏元忠,也算人之常情。至于司礼丞高戬因经常训责属下的张同休(二张的哥哥),而得罪了二张。 但高戬也不是寻常之辈,他有一至交好友,那就是鼎鼎大名的太平公主。 这日下午,高戬刚和太平公主倾谈回来,前脚刚迈进家门,埋伏在院中的御史台甲士就扑了上来,一下子把高戬撂倒在地,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见是御史台的人,高戬一阵惊慌,待明白逮捕他的原因之后,顾不得多想,急令随身仆人,骑快马飞报太平公主。 皇上钦定的谋反大案,太平公主也不敢冒然去救高戬,但她清楚魏、高谋反纯粹无中生有,纯粹是张易之、昌宗的有意陷害。要想救出高戬,须走迂回才行。主意打定,太平公主驱车来到了皇宫。趁二张不在,和母皇谈起魏、高一案来。女皇依旧愤愤地说:“朕好几年没有杀人了,竟有人以为朕软弱可欺,以为有机可乘,阴谋篡逆。” “是啊,是啊!”太平公主附合道,又轻轻地给老娘捶捶背,捋捋背,说:“确实好几年没兴大狱了。魏、高谋反一案,要审得实在,审在当面上,这样,朝臣们才会心服口服,不致于说三道四。”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有大逆不道的言行,跑不掉他们。”女皇对女儿说。 “当然跑不掉他们,”太平公主说:“但若能在母皇的监督下,让他们当堂对质,则可以更好地警示众朝臣,昭义于天下。” 十.6 “好! 朕这就传旨,让原被告明天在朝堂上当庭对质。” 二张一听皇上要他们明天当庭对质,有些意外,张昌宗惊慌不已,搓着手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以为这一对证就露了馅儿。 还是当哥的张易之脑子好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怕什么?对质就对质,无非是找一个伪证罢了。” “对,跟咱混饭吃的这么多人,拉一个过来就行了。”张昌宗说。 张易之摇摇头,他考虑问题一向比较全面,说:“官小的人不行,说服力不大。必须找一个官职高,又依附咱的人。” “找杨再思,”昌宗说:“这老家伙三朝元老,又是当朝宰相,平时好拍咱们的小马屁,找他肯定行。” 张易之笑着摇了摇头,说杨再思:“这才是一个老狐狸口来,历次风波都弄不倒他。这老小子嘴上甜,碰到一些重要问题,他却往后缩,找他不保险。我看找张说吧,他当过内供奉,沾过咱们不少的光,他这个凤阁舍人,还是皇上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授予他的。” “赶快去找他!”张昌宗急不可待地说。张易之走到门口,招手叫过来一个手下:“速把凤阁舍人张说接来。” 次日辰时正,太阳刚刚冒头,御审准时开始。朝堂之上,武则天高坐在龙椅上。太子显、相王和诸位宰相分坐两旁。 先由张六郎指证:某年某月某日,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魏元忠到礼部视察,司礼丞高戬负责接待,俩人站在司礼府的二楼上,指点着皇城说:“主上老矣,吾属当挟太子而令天下。” 高戬一听这话就急了眼,叫道:“司礼府的主楼年久失修,我和魏宰相说,想让他批些钱维修一下,何时说过‘主上老矣挟太子以令天下’之语?” “你俩就说这话了。当时天还有些阴,司礼府的人都看见你俩上楼的。司礼少卿张同休想跟上去,让你高戬给拦住了。”张易之在旁边有鼻子有眼地说。 “张同休言语粗俗,我怕他惹魏宰相生气,故不让他陪同上楼的。”高戬说。 张昌宗一听来了气:“我哥人虽粗了些,但对皇上忠心不二,哪像你,外表一副正人君子相,其实满肚子都是狼子野心。” “你,你怎么张嘴骂人?”高戬叫道。 “骂人?我他妈的还得要揍你呢!”张昌宗卷着袖子,逼了上来。 高戬让太平公主宠惯了,见状毫不示弱,拉了个架子说:“你揍我试试?” 张昌宗试了几试没敢上去。御案后的武则天说:“好了,好了,你俩都不要斗鸡了。让魏元忠说。” 魏元忠说:“当时我确实和高戬一起登上司礼府的小楼,但那是查看房屋损坏情况的,看看能该批给他多少钱。” “钱批了没有?”女皇问。 “批了。皇上若不信,可以查查当时批钱的原始批文。” “批钱是掩人耳目,”张易之叫道,“批钱是助虐为纣,想加固司礼府的院墙,作为魏元忠将来造反的总府。” 魏元忠冷笑道:“真乃无稽之谈,我堂堂的三品宰相,自有自己的官衙,若想取事,何必跑到一个小小的司礼府。” 张五郎、张六郎一口咬定魏元忠、高戬说了那句大逆不道的话,魏、高二人就矢口否认自己没说。一时间,双方唇枪舌剑,展开了拉锯战。朝堂门口,也围满了关注此案的人们。 张五郎见天也不早了,一时又难以定案,决定适时抛出自己的“王牌”-- “陛下,任魏元忠、高戬狡辩,臣有第三人证。” “谁?快说出来。”女皇急切地说。 “凤阁舍人张说,当时陪同魏元忠视察,亲耳闻听元忠言,请召问之。” 第106章 女皇点点头,当即下令:“传张说上殿对证!” 旁边的近侍也随之吆喝一句,喊声此起彼伏,一道门,二道门,各自一个高嗓门的太监,把这句旨令迅速地传了出去。 张说早已被二张安排在朝堂外贵宾休息室等侯,闻听传他上殿,喝完最后一口茶,站起身来,整整衣冠,迈着八字步,从容上殿。在前往大殿的路上,早已在朝堂外关注这场大案的朝臣们,纷纷撵着张说陈说利害,解析忠奸。 张说的同事,同为凤阁舍人的宋璟首先开口说: “道济啊,名义至重,鬼神难欺,不可党邪陷正以求苛免!若获罪流窜,其荣多矣。若事有不测,璟当叩阁力争,与子同死,努力为之,万代瞻仰,在此举也!” 宋璟话刚说完,殿中侍御史张廷珪又挤上来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听宋、张说两位先生话里那意思,直想让张说当烈士。 张说的老师、史学大家、右史刘知几老先生,也拄着拐杖,在众人的搀扶下,颤颤危危地走上来,手杖捣着砖地对爱徒说:“你千万要主持正义,无污清史,为子孙累。” 张说只是点头,并不搭话。到了朝堂门口,张昌宗早就在那急不可待地招手叫唤:“快,快,快过来,等你半天了,动作这么慢,快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张说上了殿堂,先不着急,先给则天大帝磕个头,又给太子、相王两殿下及诸宰相见过礼,才慢腾腾地找属于自己的位置站定。张易之、张昌宗早已急不可待,跳过来用手直推张说:“快说,快说!说魏元忠在哪对高戬说的那话。” 张说嘴张了几张,欲言又止,气得二张围着张说又是威逼又是恐吓。张昌宗揪住张说的衣领说:“张说,你快说,若有半点差错,你小心你自己。” 经再三催逼,张说终于开口了,但矛头却直指二张:“陛下视之,在陛下前,犹逼臣如是,况在外乎?臣今对广朝,不敢不以实对。臣实不闻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臣使证之耳!” 朝臣们一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齐谴责张易之、张昌宗的霸道行径。 二张愣了几愣,方觉上了张说的当,不由地气急败坏,对女皇喊道:“张说与魏元忠同反!” 事情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把女皇也搞糊涂了,即问二张:“反状何在?” 二张交换了一下意见说:“张说尝谓元忠为伊、周,伊尹放太甲,周公摄王位,非欲反而何?” 女皇转向张说,严厉地问道:“这话你说了?” “这话我倒是说了。”张说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 却又向着女皇驳斥二张说:“易之兄弟小人,徒闻伊、周之语,安知伊、周之道!日者元忠初衣紫,臣以郎官往贺,元忠语客曰:‘无功受宠,不胜惭惧。’臣实言曰:‘明公居伊、周之任,何愧三品?’彼伊尹、周公皆为臣至忠,古今慕仰。陛下用宰相,不使学伊、周之任,尚使学谁邪?且臣岂不知今日附昌宗立取台衡,附元忠立致诛灭!但臣畏元忠冤魂,不敢诬之耳。” 张说不亏为能言善辩之士,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有理有节,堂下的朝臣们一听,都禁不住地长出了一口气。众朝臣一齐恭手道:“案情业已真相大白,请圣上无罪开释元忠等。” 女皇眼一瞪:“诸卿想同反吗?” 大伙儿一听,只得默默低下头,女皇一甩袖子说:“退堂。” 隔了几日,女皇又把张说从牢里拉出来引问,张说仍硬着脖子不改旧词。女皇恼羞成怒,即命诸宰相与河内王武懿宗共同推鞫此案。武懿宗见女皇已八十多岁的高龄,浑身是病,朝不保夕,在皇位上也呆不了多久了。在诸宰相的有意暗示下,武懿宗为将来着想,也不敢动粗的,升堂问了几回,见问不出什么新东西,仍旧把案子往上一推了事。 在小情郎枕头风的吹拂下,则天大帝昏头胀脑,一意孤行,笔头一挥,判魏元忠等人死刑。 判决一出,举朝震惊。正谏大夫、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朱敬则,在朝堂上叩头出血,为魏元忠等人抗疏审理:“元忠素称忠直,张说所坐无名,若令抵罪,岂不失天下人之望?” 女皇也觉自己有些过分,悻悻然收回成命,拉着长腔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看在卿的面子上,免其死罪,贬魏元忠为高要县尉,张说、高戬流放岭南。” 被贬为高要县尉的魏元忠,在垂暮之年,第四次踏上流放之路。行前,照例要拜陛辞行。 双鬓已染白霜的魏元忠,穿着一身便装,走进了大殿。女皇一见,也觉有些心软,忙令近侍给魏元忠赐座看茶。魏元忠虽是被贬之人,却也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喝了几口御茶后,充满感情地对女皇说:“臣老矣,今向岭南,十死一生,陛下他日必有思臣之时。” “元忠啊,你把最后一句话说明白一些,朕有些不明白。”女皇套着近乎说。 魏元忠把茶杯一放,指着缩在女皇背后的二张说:“此二小儿,终为乱阶!” 说完,魏元忠向女皇拱一拱手,转身离去。 长安四年(704年)春正月,在梁王武三思建议下,毁仅建了四年不到的三阳宫,以其材作兴泰宫于万安山。万安宫功费甚广,百姓苦之,左拾遗卢藏用具表以为: 左右近臣多以顺意为忠,朝廷具僚皆以犯忤为戒,致陛下不知百姓失业,伤陛下之仁。陛下诚能以劳人为辞,为制罢之,则天下皆知陛下苦己而爱人也。 疏奏,不从。夏五月,兴泰宫成,则天大帝幸兴泰宫。 说张氏五兄弟虽目不识丁,才不能理政,却依仗女皇这个靠山,位列公卿。按苏安恒的说法,此兄弟五个理应“饮冰怀惧,酌水思清,夙夜兢兢,以答思造。” 然则此五人却欲壑其志,豺狼其心,干起种种卖官鬻爵的勾当。且欺压良善,强夺民产,掠夺民妇,无所不为。直弄得长安城内,里巷汹汹;朝野上下,怨声载道。 值此女皇携二张去兴泰宫避暑之机,朝臣们积极搜集诸张贪赃枉法的材料,以期告倒诸张。 八月十一日,倦政怡养几达三月的则天大帝,自兴泰宫返回神都宫城。主管政法工作的宰相韦安石,就把厚达尺余的指控诸张的材料,摆在了女皇的御案上。 指控材料翔实有力,时间、地点、人证、物证,一应俱全。武则天翻看了一会,心有护短之意,拍拍材料,摇摇头说:“此五兄弟一向挺好,若真有这事,朕还真不相信。” 旁边的御史大夫李承嘉奏道:“张易之、昌宗兄弟竟以豪侈相胜。拿其弟张易仪来说吧,经常仗势到吏部为人邀官。请属无不从。尝早朝,有选人姓薛,半路上截住张昌仪,以金五十两并状而赂之。昌仪受金,至朝堂,以状授天官侍郎张锡。数日,锡失其状,以问昌仪,昌仪骂曰:‘不了事人!我亦不记,但姓薛者即与之’。锡退,索在铨姓薛者六十余人,番留注宫。此种劣迹,比比皆是,人所共知,若不严惩诸张,臣恐人心生变。” 事实清楚,无可回避。武则天半晌才说:“张同休、昌仪、昌期以贪赃罪下狱,交左、右台共审。” “张易之、张昌宗为何不亦命同鞫?”韦安石责问道。 老阿婆打个哈欠说:易之、昌宗,兴泰宫伴驾,夙兴夜寐,三月有余,朕已命他二人回 家休息。同鞫一事,以后再说吧。” “陛下,这样处事,朝臣怎伏?”韦安石不依不饶地说。 宗楚客向来党附二张,见状忙上来打圆场:“韦宰相,圣上自兴泰宫返都,一路辛若,让她老人家静静脑子吧,你就别再烦她老人家了。” 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韦安石拱拱手,辞别女皇,出了朝堂,立即指挥左右台的甲士将张同休、张昌仪、张昌期逮捕入狱。同时选派得力预审人员,连夜突审。 面对这么多翔实的指控,身陷牢狱的三张不敢不承认,只是把所有的罪名,一股脑往张易之、昌宗身上推,说都是他俩指使干的。三张以为,御史台的人动得了他们,却动不了女皇裙裾间的张五郎、张六郎。 十三日早朝,韦安石拿着三张的供词,要求女皇陛下,立即下敕将二张逮捕入狱。女皇仔细查看了三张的供词,见实在躲不过去,只得降敕:“张易之、张昌宗作威作福,亦命同鞠。” 领敕后,韦安石当即派人把躲在小明堂的张昌宗、张易之抓了起来,投到大狱中,特令御史大夫李承嘉和御史中丞桓彦范推鞫二张。下午,张昌宗、张易之关入大牢还不到三个时辰,夏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宗楚客,赶着二辆大车来到御史台,拿出一道敕书对韦安石说:“这里事交由我负责。昨夜大风拔木,皇上命你到京郊察看灾情。” 韦安石看了敕书,无奈,只得叮嘱了李承嘉、桓彦范一番,领人下乡察看灾情去了。 韦安石一走,宗楚客急忙来到牢中。龟缩在墙角的二张见到宗楚客,忙奔过去,说:“怎么才来?我可受了罪了。” 宗楚客拱拱手:“五郎、六郎且莫着急,皇上已命我负责你俩的案子。我先把你俩的生活安排好再说。” 说着,宗楚客回头命令部下:“马上把大车上的生活用品全部搬进来。” 话音刚落,早有十几个奴仆鱼贯而入,有的抬着锦床,搬着锦凳,有的抱着被褥,拿着帐子、屏风,屏风上还绘着美女图。 第107章 连金溺器,银澡盆也都拿来了,瞬时间堆满了屋子。原本冷冰冰的牢房,登时变得花团锦锈,温暖如春。 二张却不领情,吊棱着眼问宗楚客:“啥时候安排我俩出去?” 宗楚客打躬道:“先请二位爷委屈一下,我先安排安排,顶多五、六天就能放二位爷出去。” “五六天?”张昌宗叫道:“老子一天也不想在这呆!” “六郎,沉住气。我老宗保证你俩在这吃得舒服,睡得舒服,多关几天,还不是为了挡挡外人的口。” 牢狱里,宗楚客陪着二张好吃好喝,喝的是御酒、吃的是御膳,与入狱前无二。闷了,宗楚客召来武懿宗、武攸宜等人,陪张五郎、张六郎掷掷骰子、打打麻将。二张的牢狱生活,就这样有滋有味的过来了。第六天,即八月十八日。在宗楚客的安排下,司刑正贾敬言拿着关于对二张的审查结果及处理意见,来到了朝堂,向女皇当面禀报。 “易之、昌宗到底有没有作威作福,贪赃枉法?”则天大帝当着群臣的面问老贾。 “沾点边。”贾敬言说。“处理他俩轻还是重?” “说轻也不轻,说重也挺重。” “念。”女皇指着贾敬言手里的那张纸说。 贾敬言咳嗽了两声,举着判决书,有意让群臣听见,高声念道:“张昌宗强市人田,应征铜二十斤!” 此判决书一出,朝堂上一片嗡嗡声,数朝臣愤愤不平。有的说:“此乃牛身上拔根毛。” 有的说:“这简直是挠痒痒。” 有的说:“逗圣上一乐而已。” 贾敬言向女皇作了个揖,奏说:“此判决确实有些重,但宗楚客大人说,不如此重判,不足以儆戒后来者。” 女皇点点头,降旨曰:“此处理甚合朕心。可。” 御史台监牢里,许多阿谀奉承者,赶来迎接光荣出狱的张六郎。武懿宗背着张六郎的被子,在后面颠颠地说:“交铜走人。” 张六郎鼻孔朝天,大摇大摆地踱出牢门。贾敬言组织一些狱卒看守,分列在甬道两道,鞠躬施礼与张六郎送行:“六郎您老人家走好,欢迎下一次再来!” 宗楚客则留在牢房里,不停地劝说着暂时还不能出狱的张五郎:“干什么事情也得一步一步来,出了六郎,还能出不了你五郎。这样的安排说到底是为了遮人耳目。透一句口风,这也是皇上她老人家的意思。” 张易之愤愤不平的说:“同样在龙床上,何又厚他而薄我。” 张昌宗既为司法所鞫,罚铜岂能了事,御史中丞桓彦范大笔一挥,判道:“张同休兄弟赃共四千余缗,张昌宗法应免官。” 张昌宗一听说监察部门断解其职,慌慌张张,跑到朝堂上,跪在女皇的脚下,抗表称冤:“臣有功于国,所犯不应免官。” 武则天意将申理昌宗,廷问宰臣道:“昌宗有功否?” 十.7 宰臣们一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不知所云。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张昌宗身有何功,功在何方。 朝堂上的空气一时凝滞起来,这时拍马天才杨再思出场了,他迈着八字步慢慢走上来,女皇忙问:“卿知道昌宗功在何处?” 杨再思手捋花白的胡须,慢慢道出:“昌宗合炼神丹,圣躬服之有验,此莫大之功也。” 朝臣们一听,一片哗然。张昌宗站在女皇身边洋洋得意。则天大帝听了,道:“昌宗既有功,可以功抵罪,官复其职。” 杨再思诚为无耻之尤,时人甚轻之。左补阙戴令言作《两脚狐赋》以讥刺之。再思闻之甚怒,出令言为长社令。 两天后,韦安石从附近区县视察灾情回来,见张易之等人在牢房里,锦衣美食,吃喝玩乐,有滋有味的活着。韦宰相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将诸张剥去锦衣,换上囚服,移于别室关押,而后用车拉着诸张在狱中的豪华用具,直奔朝堂。 朝堂上,韦安石将那些东西一字摆开,对女皇说:“皇上,您自己看看,张易之几个是蹲监狱吗?” 女皇看着那些金银用具,锦被御酒,还有绘着美人图的檀木屏风,惊讶地说:“谁人把这些奢具送入牢中,乱我法度?” “堂堂的三品宰相、夏官侍郎宗楚客!”韦安石指着堂下的宗楚客气愤地说。 宗楚客急忙上来叩头跪奏道:“张氏兄弟一向养尊处优,细皮嫩肉,臣怕他们受不了牢狱之苦,故好心而为之。” 韦安石恭手道:“国家法度堕落于此,怎不令天下人耻笑!臣请对诸张一案速作处理,并把党附二张的宗楚客一并治罪。” “皇上,臣冤枉。”宗楚客跪地哭道。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众目睽睽之下,女皇再也不好不讲理、和稀泥了。决定采取丢卒保车的举措,于是下令道:“张同休贬为岐山丞,张昌仪贬为博望丞。佞相宗楚客左迁为原州都督,充灵武道行军大总管。” “那张易之、张昌期怎么办?”韦安石穷追不舍。 “一并交由你和唐休璟再行鞫问。”女皇不耐烦地说。管她耐烦不耐烦,下了朝,韦安石即和左庶子、宰相唐休璟赶往御史台。 到了御史台,韦、唐二位宰相在大堂上坐定,连口气也来不及喘,刚要发签提审张易之,就见大门口有两个黄袍内使飞马赶到。下了马,一路小跑来到大堂上,叫道:“皇帝圣旨!”韦安石等人不敢怠慢,急忙跪地听旨,但听那内使的娘娘腔念道:“边关有事,命韦安石检校扬州刺史,唐休璟兼幽营都督、安东都护。接旨后,从速赴任。” 韦、唐两位宰相相互望了一眼,苦笑一声,磕个头说:“遵旨!” 随着两位宰相的离京赴镇,对二张的鞫问,不了了之,二张也随之无罪开释。 时光已进入长安四年秋天。则天大帝已八十一岁的高龄。年老体衰,倦于政事,常蛰居长生殿,伏枕养病,十天八天上回朝也是常事,有时竟然累月不出。 这日,则天大帝拖着老迈的身躯前来视事。 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姚崇从宰相班里走出来,恭手奏道:“陛下,臣母老矣,年迈多病,行动不便。养老之恩,成于圣代,臣请解去职务,回家侍养家母。” 则天大帝望着姚崇,有些不高兴,老半天才说:“卿欲抛弃朕,而去侍养另一个老太婆?” 姚崇撩衣跪地,叩头施礼道:“陛下有众多贤臣良相环侍御前,而家母只有臣一子。” “朕好不容易得卿一良相,怎可轻易放归。” “朝臣中才德过臣者多矣。” “卿不必说了,”则天大帝欠了欠身子,喘了几口气说:“孝子之情,朕且难违。准卿一月假期,停知政事,暂任相王府长史。” 姚崇不敢再多说一些,只得磕了个头,口称谢陛下隆恩,退了下来。则天大帝的一双老眼,像罩上了一层模糊的云,她缓缓地扫视了群臣一眼,说:“朕在深宫,卧养病体。卿等宜勤于政务,忠于职守,无负朕心。”群臣一听,急忙躬腰拱手:“谨遵陛下教诲。” 凤阁侍郎、银青光禄大夫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崔玄暐出班奏道:“皇太子、相王,仁明孝友,足侍汤药,宫禁事重,伏愿不令异姓出入。” “异姓”者,二张也。崔宰相的意思是,大帝不豫,理应由亲生儿子侍汤,弄两个外姓人不离左右,万一大帝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临终遗命之类的话,岂不要出自这俩面首之口,若胡言乱语起来,岂不要造成国家的混乱? 站在皇帝身后的张易之、张昌宗听了崔宰相的话,犹如身上长了虱子,局促不安。皇帝则对着崔玄暐慈祥地一笑,说:“德卿厚意。” 见大帝没有明确表示采纳自己的意见,崔玄暐又奏道:“臣请皇太子从东宫移居北宫,以便随时听从召唤,入内侍汤药。” 则天大帝看着不远处站立的老儿子,不冷不热地说:“你有这份孝心?” 太子显急忙走过来,伏地叩首道:“养老之恩,成于圣代。儿臣愿于北宫侍汤药。” 则天大帝笑道:“学姚崇之语,何其快矣。” 太子显只得讪讪地退到了一边。 散朝后,秋官侍郎张柬之和姚崇走在一块,见左右无人,张柬之问:“何辞宰相一职也?” “为公让位,惜未成。”姚崇答道。 则天大帝对姚崇信任有加,姚崇一月假期未满,一道诏书,复姚崇凤阁鸾台平章事一职,并以夏官尚书的身份兼任相王府长史。任命一出,相王李旦非常高兴,在相王府大摆酒席,为姚崇庆贺。相王举杯道:“卿以尚书身份兼任我相王府长史,是我相王府的荣耀啊。” 姚崇笑笑,不置一词。席上的张柬之看出苗头,席间悄悄地问:“公不愿为夏官尚书?” “非不为也,奈何瓜田李下,恐为人所嫉。”姚崇答道。 再一天,则天大帝临朝,姚崇上奏道:“臣事相王,不宜典兵马,恐不益于王。” 则天大帝不以为然,说:“有朕为卿作主,谁敢说一个‘不’字?” 姚崇道:“近日突厥叱列元崇反,臣愿充灵武道行军大总管,以讨突厥。” 没等则天大帝说话,秋官侍郎张柬之在一旁帮腔说:“突厥叱列皆名元崇,此非姚崇不能克。” 则天大帝点点头:“依卿所请,授姚崇灵武道行军大总管。择日起行,速战速决,早去早回。” 姚崇将行,特往宫中拜陛辞行,谈了一些边关的情况后,姚崇对则天大帝从容进言道:“陛下年事已高,朝中须有一老成持重之人压阵。” 第108章 则天大帝点点头:“卿与朕不谋而合,奈何像故国老仁杰那样的良辅已不多见矣。”姚崇这才推出他心中的目的,拱手向女皇说:“张柬之沉厚有谋,能断大事,且其人已老,惟陛下急用之。” 则天大帝说:“昔故国老亦向朕数度荐之,奈何他政绩平平,向无建树,又无建言,且年已八旬,朕所以不用之。” 姚崇恭手道:“张柬之为人不偏不倚,从不拉帮结派。柬之为相,可以很好地处理各方面的关系,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陛下分忧。” 则天大帝点点头:“这点他倒是个人才,朕见他既不惹易之、昌宗,也不惹武氏诸王,和朝臣们也相处得挺好。” “惟陛下急用之。”姚崇叩头道。 “好,就依朕所请,拜张柬之以秋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张柬之虽为相,该有麻烦事,还有麻烦事。这天则天大帝拖着老迈之躯刚刚在朝堂上坐定,御史大夫李承嘉,手拿几张纸上来奏道:“今有许州人杨元嗣,投匦上书,所言皆非常事变,臣不敢不以闻。” “念!”大帝命令道。 “杨元嗣上书告状曰:春宫侍郎张昌宗,召术士李弘泰占相,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劝于定州造佛寺,则天下归心。另外--”李承嘉说着,又拿出几张纸,“另外外间屡有人为飞书及片旁其于通衢,言易之兄弟谋反。” 如此言之凿凿的谋反大事,则天大帝却不以为然,回头冲着二张兄弟笑道:“你俩又惹事啦?” 张易之、张昌宗忙过来叩首道:“陛下,这是诬陷,彻底地诬陷。是有人看到俺兄弟俩日夜侍奉圣上,心里嫉妒啊。” 新任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韦承庆是个小巴结,也上来帮腔说:“是啊,飞书告人,国有常禁,历来是无识之人,务行谗毁,交乱君臣之道也。” 御史中丞桓彦范上前奏道:“告者有名有姓,言之凿凿,且月前张易之移京城大德僧十人配定州私置寺,僧等诣阙苦诉,人人皆知。若不按察此等谋反大案,臣恐天下人心生变。” 则天大帝见很难躲过这一关,于是指指小巴结韦承庆说:“由卿打头,会同司刑崔神庆、御史中丞宋璟等人共同推鞫此案。” “遵旨。”韦承庆磕了头起身来到二张跟前,鞠二个躬说:“请易之、昌宗两位大人纡尊降贵,暂且到御史台委屈一下。” 见把自己交给韦承庆这样的软骨头审问,二张胆子也壮了,头昂得高高的,说:“去就去,心里没有鬼,不怕鬼敲门。” 一行人到了御史台,宋璟二话不说,先发签把术士李弘泰捉拿归案。三推六问,李弘泰乖乖承认,二张找他算卦的事。且二张确向他询问自己有天子相否。李弘泰唯恐审讯官们不信,还把当时所判的卦词也拿了出来。” 人证、物证、时间、地点一应俱全,二张见无法抵赖,狡辩说:“弘泰之语,俺兄弟俩已和皇上说了。根据我大周法律,自首者理应免罪。” 韦承庆频频点头,同意二张的狡辩,且不由分说,不跟宋璟等商量,大笔一挥,判道:“张易之、张昌宗无罪释放,李弘泰妖言迷惑大臣,入狱待决。” 接着,韦承庆、崔神庆拿着这份处理意见,背着宋璟等,悄悄溜到了皇宫,向则天大帝禀告说:“昌宗款称‘弘泰之语,寻已奏闻’,准法首原,弘泰妖言,请收行法。” 则天大帝也不管张六郎是否向自己汇报过此事,但只要能救出小情郎,默认它就是了。 则天大帝对二位“庆”先生的处理意见,感到很满意,刚想准奏,一同办案的宋璟和大理丞封全祯尾随而来,当面抗诉起来:“昌宗宠荣如是,复召术士占相,志欲何求!弘泰称筮得《纯乾》,天子之卦。昌宗倘以弘泰为妖妄,何不执送有司!虽云‘奏闻’,终是包藏祸心,法当处斩破家。请收付狱,穷理其罪。” 宋璟、封所言,合理合法,一针见血,直指张六郎的要害处,直欲置二张于死地。则天大帝听了,大费踌躇,半天不说话。宋璟见状,进一步奏道:“倘不即收系,恐其摇动众心。” 无奈之下,对宋璟说:“卿且退下,容我想想再说。” 宋璟把手中的审讯笔录呈上,却并不退下,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则天大帝把材料翻得哗哗的,翻了好几遍,还是不表态。 左拾遗李邕上来说:“向观宋璟所奏,志安社稷,非为身谋,愿陛下可其奏。” 则天大帝点点头,却打起了哈哈:“是啊,是啊,这案子当然要处理的,但干什么事也得慢慢来,不可操之过急。”宋璟义正辞严地说:“易之等事露自陈,情在难恕,且谋反大逆,无容首免,请立即勒就御史台勘当,以明国法。” 则天大帝想了一会儿,却对宋璟说:“宋爱卿,这案子交与韦承庆他们办吧,你去扬州检查吏务去吧。” “臣已派监察御史前往扬州。”宋璟不为所动。 “那你去幽州按察幽州都督曲突仲翔赃污案吧。” “亦已派人去查。” “那,那你和宰相李峤一块去安抚陇、蜀之地吧。” “李峤足以行其事,且人早已离京,臣追之不及。” “怎么叫你干什么你都不去?”则天大帝发火了。 宋璟恭手道:“非臣抗旨。故事,州县官有罪,品高则侍御史,卑则监察御史按之。中丞非有军国大事,不当出使。今陇、蜀无变,不识陛下遣臣出外何也?臣皆不敢奉制。” 则天大帝一听,无言以对。这时司刑少卿桓彦范又走了上来,拱手道:“昌宗无功荷宠,而包藏祸心,自招其咎,此乃皇天降恕;陛下不忍加诛,则违天不祥。且昌宗既云奏讫,则不当更与弘泰往还,使之求福禳灾,是则初无悔心,所以奏者,疑事发则云先已奏陈,不发则俟时为逆。此乃奸臣诡计,若云可舍,谁为可刑!况事已再发,陛下皆释不问,使昌宗益自负得计,天下亦以为天命不死,此乃陛下养成其乱也。苟逆臣不诛,社稷亡也,请付鸾台凤阁三司,考究其罪。” 桓彦范说得再明白不过,则天大帝见再也不好遮挡,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你们说该怎么处理昌宗?” 宰相崔玄暐的弟弟、司刑少卿崔升说:“按我大周律法,应对张昌宗处以大辟!” 大辟就是把人大卸八块。宋璟也知上来就大辟也是不可能的,于是再次奏道:“谋反大逆,无容首免,请速将张昌宗下狱,交御史台按问。” 则大天帝转脸之间换上一副笑脸,温和地对宋璟说:“宋爱卿且莫生气,朕一定会处理昌宗,但像你不依不饶,穷追不舍,也不是个好办法。” “昌宗分外承恩,臣知言出祸从,然义激于心,虽死不惜。”宋璟毅然地说,毫不理睬女皇的那一套。[奇`书`网`整.理提.供]杨再思见状,挺身而出,为女皇解围,摆出宰相的威风,指着宋璟喝道:“你数度忤旨,惹圣上生气,你给我下去!” 宋璟鄙视地看了杨再思一眼,说:“天颜咫尺,亲奉德言,不烦宰相擅宣敕令。” “你--”杨再思被抢白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讪讪地退了下去。 已被群臣缠得头昏脑胀的则天大帝,挥挥手:“宋璟,你去吧,你爱怎么办他怎么办他吧,朕不管了,朕让你这些人也气够了。” 宋璟一挥手,过来两个殿前御史,伸手把躲在女皇背后的张昌宗、张易之拉了出来,推推搡搡,扬长而去。 见真地被带走了,皇上看着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宰相张柬之,说:“宰相啊,昌宗、易之被宋璟带走,还不得被扒下一层皮,你快想想办法,救救他俩。” 张柬之拱手道:“遣一中使召昌宗、易之,特敕赦之可也。” “对,对,特赦,特赦。”则天大帝忙命旁边的上官婉儿书写特赦书。且说宋璟大获全胜,兴奋地合不拢嘴,押着二张直奔御史台,来不及升堂,站在院子里就笪势鹄?- 二张也失去了往日的张狂,低眉顺眼,低声下气,有问必答。被讯问人的基本情况还没问完,就听大门外一阵马蹄声,两个黄袍特使飞马而来,直冲进院子,滚鞍下马,掏出圣旨就念:“特赦张昌宗、张易之无罪释放,速随来使回宫中奉驾。” 圣旨一下,不可违抗,宋璟眼睁睁地看着中使拥二张而去。扼腕叹息道:“不先击小子脑裂,负此恨也。” 朝散后,宰相崔玄暐对老朋友张柬之出主意救二张深怀不满,鄙视地看着他说:“公任秋官侍郎,又新为宰相,不主持正义,反助虐为纣,何其圆滑也。” 张柬之见周围没人,拉拉崔玄暐的胳膊说:“到我家里去一趟,我有话要和你说。” “没空!” “我有重要的事,必须与公一谈。” 崔玄暐见张柬之表情不一般,好像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便答应下来。两个人同乘一辆车,奔张府而去。冬天来了,街道两旁高大的槐树已经脱光了叶子。坚硬的路面上,白毛风卷起一阵阵浮尘;街上的行人,以袖掩面,匆匆而行。远方,巍峨挺秀的龙门山淹没在一片浑浊的雾霭之中。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张柬之轻轻地叹道:“又是一年快要过去了。” 马车驶过宽阔的兴武门大街,拐过通天坊,来到位于大隅口的张柬之相府。车子一步未停,直接从角门驶进了府内。 两人下了车,来到了位于后院的书房,屏退从人后,张柬之又引崔玄暐来到里间的一个密室里。 第109章 十.8 看到张柬之神神秘秘的样子,崔玄暐有心要问,却又忍住了。宾主坐下后,张柬之接续原来的话题说:“不是我有意讨好皇上,放走二张,只是现在还不到动他俩的时候。” 崔玄暐愤愤地说:“皇上年高,二张狼子野心,日夜伴侍左右。这种局面很不正常,必须想办法改变。” “万一皇上有个三长两短,明公认为太子殿下能够顺利接班吗?”张柬之探问道。 “危险。”崔玄暐摇摇头说,“内有二张,外有诸武,太子羸弱,将很难得登宝位,控制大局。” “柬之找明公到密室里,就是为了商议此事。”张柬之把目的一点点透出。 “天下归唐之心久矣,若太子不能登大位,天下势必大乱,老百姓也要跟着受苦了。”崔玄暐忧心忡忡地说。 “明公考虑怎样预防这种惨痛的结局?”张柬之盯着崔玄暐问。 “皇上年老,一意孤行,听不进劝谏,只有--”崔玄暐看着张柬之,话说了半截,又咽了下去。 “你我共掌相权,悉心奉国,若有利于江山社稷,又有何话不能说?” 听张柬之这一说,崔玄暐一拍桌子,说道:“只有在必要的时候,采取断然措施,才能保证太子殿下的顺利登基。” 张柬之听了大喜,以手加额说:“我引公为知己,等的就是明公这句话。” 说着,张柬之走过去,从密室的壁柜底下摸出一个卷成笔筒状的小纸团,小心地展开来,递给崔玄暐说:“此乃国老狄仁杰的临终遗命。” 崔玄暐把纸条捧在手中,望空拜了几拜,而后用颤抖抖的手,庄重地打开,但见小面用蝇头小楷写道: 圣上不豫时,要保证太子显顺利登基。若情况复杂,可采取断然措施。 崔玄暐看后,眼泪当时就下来了,捏着小纸条,抹着眼泪,半天说不出话来。末了,才感慨地对张柬之说: “昔狄国老荐我入朝时,曾跟我说‘天步多艰,爰仗经纶之才’,斯人已故,言犹在耳。暐这才明白国老话里之深意矣。” 张柬之重新把纸条收起,出门令人送酒菜进来。时候不大,酒菜送到。两人关起门来,吃菜喝酒,慢慢地密议起来…… 时光飞逝,严酷的冬天在梦里又像流星一样地划过。文明古老,阅尽人间沧桑事变的神都洛阳,又迎来了新的一年的春节。今年的春节大不比往年。由于女皇陛下身体不好,只是在正月初一,组织了在京正四品以上的重臣,到长生殿谒见了病中的女皇陛下。女皇真的老了,宽宽的椭圆形的脸上布满皱纹,有些浮肿;黯淡的眼睛流露出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恐惧。短短的半个时辰的接见时间,她竟有些支撑不住,显得异常的疲乏。她叮嘱了张柬之等几个宰相一些勤勉为政的话,就挥挥手让大家出去了。皇帝伏枕养病,政令不通,朝臣们跟放了羊似的,趁着春节,你来我往,今天到你家,明天到我家,轮番喝起酒来。一时间,竟也呈现出一种歌舞升平的景象。 与此同时,张柬之、崔玄暐的秘密活动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经过细密的分析和考察,御史中丞桓彦范、中台右丞敬晖、宋璟,以及冬官侍郎朱敬则等人,分别进入了张、崔二人的视野,分别予以秘密召谈,共图大计,引为知己。 大年初二,张柬之以拜年的名义,亲自来到羽林大将军李多祚的家中。李多祚原为靺鞨酋长,骁勇善射,意气感激。以军功被高宗李治迁为右羽林大将军,前后掌禁兵北门宿卫二十余年。 李老将军见当朝宰相屈尊来给自己拜年,高兴得不得了,忙令人安排酒宴,予以款待。 说了一会儿家常话,见酒菜已上桌,张柬之说:“咱们还是挪到书房吃吧,我喜欢书房的气氛,另外,咱老哥俩也好好地说说话。” 李多祚一听张宰相和他称兄道弟,更加高兴,忙命人把饭桌抬进书房。而后两个人关起门来,喝酒拉呱…… 喝了一些酒,两个人又拉了一些多祚老家的事,又拉了当前政坛上一些不好的现象,当话题扯到张易之兄弟身上的时候,李多祚也非常地看不惯二张,对其所作所为,气得直摇头,直骂娘。见时机成熟,张柬之话头一转,问李多祚:“将军在北门几年?” “三十年矣!”李大将军不假思索地答道,话语中不无自豪之感。 “将军击鼓鼎食,金章紫绶,贵宠当代,位极武臣,岂非高宗大帝之恩?” 张柬之眼盯着李多祚问。 “当然了!”李多祚动情地回忆说:“当年高宗大帝不以我为夷人,力排众议,破格提拔我为羽林大将军,对大帝的恩遇,我多祚到死也忘不了,死了也要去地下保卫大帝。” 张柬之点点头: “人言将军以忠报国,意气感激,果然如此。但将军既感大帝殊泽,能有报乎?大帝之子现在东宫,逆竖张易之兄弟专擅朝权,朝夕威逼。将军诚能报恩,正在今日!” 李多祚一拍桌子,端起一觞酒一饮而尽,用手抹一把胡子上的酒渍,慨然道:“若能诛灭张易之兄弟,还太子于宝位,多祚惟相公所使,终不顾妻子性命。” 张柬之这才把诛张易之兄弟的计划和盘托出,李多祚听了,频频点头,激动地直搓手,跃跃欲试。 张柬之又叮嘱他说:“虽然我们的人已经控制了军权、政权和司法大权,也取得你禁军的支持,但有成功,也可能有失败,望李将军一定拿定好主意。” 李多祚一听这话,眼一睁:“宰相不信任我多祚?” 说着,李多祚抽出佩刀,削指出血,滴于酒中。张柬之一见,也引刀刺指出血,和于酒 中。两酒相和,分成两杯俩人端起来,即引天地神,起誓道: 诛灭逆乱,还位太子,上符天意,下顺人心。既定此谋,当不顾性命,全力为之,若中途而废,天诛地灭,不复为人。 取得女皇的信任又取得二张的信任,又把羽林大将军李多祚争取过来,张柬之紧接着开始实施下一步计划,即让同党分领禁卫大权。其中敬晖被安插为左羽林卫将军,桓彦范为检校左羽林卫将军,杨元琰为右羽林将军,李义府的儿子右散骑侍郎李湛为左羽林卫将军。过了几天,张柬之、崔玄暐一起来到相王府,给相王李旦拜年。谈到皇帝陛下不豫和相王、太子不能入侍汤药时,张、崔二人言发流涕,大骂张易之兄弟的欲行逆乱的豺狼野心。 相王见此情景,忙止住二人,把两人请入密室,说:“大过年的,二位宰相上来就说这话,若让外人听了,岂不招惹是非?” “王爷,”崔玄暐拱手道:“皇帝不豫,内有二张,外有诸武,李氏江山,如之奈何?” 相王听了,默默不语,半天才说:“你俩说该怎么办?”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臣和柬之宰相以为,当采取非常措施,扶太子登位!” 听了这话,相王忙说:“稍等等。” 窜了出去。一会儿把相王府司马袁恕之引了进来,相王指着袁恕之和自己说:“本王和恕之惟听二公驱使。” “怎么?你们……” 相王点点头:“恕之早已做了本王的工作,且早已在王府中训练武士,以备非常。” 张柬之留下崔玄暐与相王计议,自己径直去宫城军府去找桓彦范、敬晖。 根据张柬之的安排,晚上,桓彦范、敬晖来到东宫,请太子显屏退左右,然后向他通报了准备发动军事政变,拥立太子登基的情况,李显听了,眼眨巴眨巴,半天不说话。桓彦范说:“相王、柬之、玄暐等大人已经从各个方面准备就绪,就等殿下您的一声令下。” 李显嗫嚅着嘴唇说:“你们干你们的,不应该给我说。” 敬晖说:“为了你李唐的江山社稷,为了你能登大位,不跟你说跟谁说?请殿下不必犹豫,全面批准政变计划。” “我……我听你们的,几………几时动手。” “二十日,亦即明日清晨就动手,请殿下呆在东宫,哪都不要去。” “白……白天动手,不怕人看见?再说禁军头目武攸宜也不跟咱们一条心。”李显担忧地问。 “放心吧,早已算好了,明天是大雾天气。武攸宜也正好不当班。” 为了不致于引起别人的警觉,几个人像往常一样,上朝下朝回家睡觉,但谁也无法合眼。 这正是长安五年(705年)正月二十日。浓浓的晨雾中,张柬之、崔玄暐、桓彦范及左羽林卫将军薛思行等率领左右羽林兵五百余人,伫立在玄武门下,焦急地等待着李多祚以及驸马都尉王同皎等人。东宫门口。李多祚一行人,正在拍门叫人,拍了半天,才有一个内侍站在门里头胆怯地问:“谁?” “我,驸马爷王同皎,有急事禀告太子殿下。”内侍一听是太子的闺女婿,忙把门打开,说:“请偏房等一下,我去禀告殿下。” “不用了!”王同皎一把把门房内侍推开,领着一行人,排闼直入。 正殿里,太子李显已穿好衣服,在那等着,见王同皎一行人闯进来,却又把身子往后缩了缩,陪着笑说:“我,我还是不去吧,你们干你们的。” 王驸马一听,急得头上冒火,慷慨激昂道:“先帝以神器付殿下,横遭幽废,人神共愤,二十三年矣。今天佑其哀,北门、南牙、同心协力,诛凶竖,复李氏社稷,愿陛下暂至玄武门以副众望。” “我,我--”李显扶着桌子说:“凶竖诚当夷灭,然上体不安,得无惊怛,诸公更为后图。” 第110章 随即而来的李湛闻言气愤难当,冲到李显的跟前说:“诸将相不顾身家性命以徇社稷,殿下奈何欲纳之鼎镬乎?请殿下自出止之。” “我,我……”李显一拍大腿,“可都是你们硬逼我去的。” 出了门来,李显两腿直打颤,上了几次马都没上去,最后还是闺女婿王同皎将他抱上了马。 迎仙宫的长生殿里,女皇龙床不远的地方,张易之、张昌宗正呼呼大睡。睡着睡着,张昌宗突然跳起来,推着张易之小声叫:“哥,哥,醒醒,醒醒。” “啥事?”张昌宗趴在哥的耳朵眼上悄声说:“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咱俩南面称君了。你也是皇帝,我也是皇帝,正接受张柬之他们的朝贺呢。” “天无二日,人无二主,咱两个人还能都当皇帝?” “我也挺奇怪,可我梦里就是这样的。” “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龙椅不结实,让咱们给压塌了。” “什么梦!”张易之气呼呼地爬起来,披着衣服来到殿外的廊下。廊外大雾弥漫,猩红色的廊柱在翻腾缭绕的雾气中闪烁迷离。雾像巨大的白帐子,将宽大的长廊严严实实的罩了起来。 “哥,你生气了?”张昌宗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廊下。 “别说话!”张易之止住了张昌宗,歪着头,支起了耳朵。他似乎听见有衣甲的碰撞声,杂乱的脚步声,这声音像鼓声在他心里敲起,并且越来越响,越来越大…… “哥!”张昌宗惊恐地抓住了张易之的胳膊,但见长廊两头,人影幢幢,许多的利刃, 闪烁着白光。张易之大叫:“什么人?!” 话音未落,两旁的窗棂突然破裂,门户疾开,十多名羽林军士跳了进来,一拥而上,把张易之兄弟按倒在地,破布麻利地封上了两人的嘴。 二张瞪着眼睛,惊恐地看着众人。左羽林卫将军薛思行走过去,拨拉一下二张的脸,察看一下,回头对张柬之等人说:“正是他俩!” 张柬之一言不发,把手掌往下一挥。随着他的这个动作,几名羽林军校尉的刀,已“呜”地一声砍了下去。 张易之白皙的脖子,被砍断了一半,当即一命呜呼。张昌宗美丽的脸庞被削掉半边,没死绝,痛得满地打滚。哪有功夫让你打滚,一个校尉跟进一个透心凉,一刀插进张六郎的心窝里,悠悠一魂,直追他易之哥去了。 龙床上的则天大帝也听见了外面的响声,只是晕晕乎乎,一时半时没有睁开眼,及睁开眼,却发现床周围环绕侍卫,站满了黑压压的人。则天大帝惊得欠起身子,问:“乱者谁邪?” 众人同声说道:“张易之、昌宗兄弟谋反,臣等奉太子令诛之,恐有漏泄,故不敢以闻。称兵宫禁,罪当万死。” 则天大帝挣扎着坐起来,看见了站在床前的太子,说:“小子既诛,你可还东宫。” 太子李显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张柬之朝桓彦范点点头,桓彦范走上来,按剑挺立,以威逼的口气对床上的则天大帝说:“太子安得更归!昔天皇以爱子托陛下,今年龄已长,久居东宫,天意人心,久思李氏,群臣不忘太宗、天皇之德,故奉太子诛贼臣。愿陛下传位太子,以顺天人之望。” 刀枪闪着寒光,直逼她的双眼,大帝情知大势已去。她缓缓地看过众人的脸,看到李义府的儿子李湛时,说: “你亦为诛易之将军吗?我待你父不薄,乃有今日!” 李湛听了,惭愧地说不出话来。则天大帝又把目光扫到崔玄暐的脸上,诘问道:“他人皆因人以进,惟卿朕所自擢,你也来了?” 崔宰相老练,上前一步,拱手对曰:“此乃所以报陛下之大德。” 根据政变指挥部的安排,左羽林将军薛思行飞马赶到南牙。统兵南牙,以备非常的相王李旦和袁恕己急忙迎上来,着急地问:“得手了没有?” 薛将军飞身跳下马,打一个响指,得意地说:“彻底得手了,皇上已经同意传位太子了。” 袁恕己顾不得高兴,转身来到正整装待命的军士们,发布作战命令:“第一营随相王坐镇南牙,维持宫城外治安;第二营随薛将军接管洛阳四门,在城中主要路口布置警戒;第三营随我去抓捕张昌期、张同休,韦袂臁13钤偎嫉榷潘赖场?/p> 话还没说完,只见杨再思带着数名家丁从迷雾中闪出,跪倒在地上说:“相王,袁大人,再思特来助战!” 袁恕己看看手中的搜捕名单,再看看地上跪着的杨再思,大惑不解。这老狐狸怎么知道今天事变?来的正好,袁恕己命令军士:“把杨再思给我抓起来。” 相王止住说:“算了,他既然知道今天来助战,可见素有忠心,以功折罪。”[奇书网isuu.] “看在相王的面子上饶过你。”袁恕之命令道:“马上随我去抓捕张昌期、韦承庆他们。” “是!”杨再思跟着众人跑去,边跑边擦着额上的冷汗,对身旁的家丁说:“亏我嗅觉灵敏,历练成精,不然,成二张的陪葬品。” 697年(周万岁通天二年九月)△改元神功,大赦。大赦天下,分遣十道使持玺书宣慰诸州。 二十三日,太子李显正式复位,号为中宗。皇族先配没者,子孙皆复属籍,仍量叙官爵。 二十四日,徙则天大帝于上阳宫,李湛留为宿卫。上尊号曰则天大圣皇帝。 二月,复国号曰唐。郊庙、社稷、陵寝、百官、旗帜、服色、文字皆如永淳以前故事。 神龙元年十一月初二,即公元705年12月11日,一代女皇武则天在洛阳上阳宫溘然长逝,终年八十二岁。临终遗制: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王、萧二族及褚遂良、韩瑗、柳奭亲属皆赦之。神龙二年(706年)二月,武则天的灵柩在皇帝和百官的护送下来到长安,五月举行隆重的葬礼,与其夫高宗合葬于位于长安西北的乾陵。 在乾陵的朱雀楼前,屹立着两座高大的青灰色石碑,左为唐高宗的“述圣记碑”,右为武则天的“无字碑”。武则天临终遗命,立碑不留一字,千秋功过,任由后人评说。 ——全书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