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 [SD][流花]》 一、覺醒 即使是再富麗堂皇的城市也有其黑暗污穢的一面,特別是在入了夜的巷弄裡,活生生就是叢林中弱肉強食世界的重現—強者理所當然地統治一切,而弱者則只能像是驚恐的溝鼠般哀嚎、逃竄。 銀白色的刀刃穿透厚實的軀體,悶悶的筋肉碎裂聲隨之響起,再抽出時,銀白色的光芒被黯淡的血紅所取代……薄薄的唇自始至終維持著淡淡的笑弧,手中的武士刀重複著劈、砍、刺入、抽出……自刀尖滴落的黏稠液體在他的腳邊形成一個小血窪,清洌的晚風中飄散著揮之不去的,濃重的血腥氣。 銀色的長鞭在他的左側揮舞著,『喀啦喀啦』的頸子扭斷聲不絕於耳;在他右側則是兩把滅音手槍,槍身上各雕著一隻活靈活現的金蛇,鮮血從被擊發的頭顱中爆出,像是暴力電玩的場景。 這裡,是位在暗巷中的一個酒店側門。不久前,他們走進這家富麗堂皇的酒店,微笑著告知當晚的領班,他們今晚的任務就是要殺光這家酒店—法國最大黑幫所有不法交易的重要據點之一—裡頭的所有人。然後,一場竄逃與殺戮的狩獵遊戲就此拉開了序幕。 酒店裡頭已經沒有任何活著的生物,至於逃出的人也全都成為了躺在這髒亂暗巷中的一具具屍體,過程中當然遇到了一些反抗—對方的武器還算上得了枱面—但,不是他們的對手。 今晚這測驗通過之後,他將順理成章地成為冥主—整個上海,乃至於全中國最龐大,也是最神秘組織的首領—自父執輩的手中接下冥門。 不能說他沒有期待—至少,跟無趣的封氏企業比較起來,他對於接手遊走在正邪邊緣的冥門還比較有興趣。 「終於解決了!好睏。」他右側的高大男子收了配槍,打了個大呵欠。左眼尾的硃砂痣帶著掩不住的輕佻。 「恭喜冥主。」在他左側的蠟黃臉孔男子收了鞭,向他道賀,那張木然如死人的臉孔上卻沒有半絲相呼應的喜悅之情。 這兩人,是他最得意的下屬,也是最得力的助手。他們對他的忠心無庸置疑,身手亦然。 「放把火燒了吧,做得乾淨點。」他慵懶地這麼說,兩人立即銜命而去。而他,將武士刀收回鞘,緩步走出了暗巷。 一路漫無目的地直行,直到行至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他才停下腳步。在此同時,轟然的爆炸聲響自他身後傳來—他勾起一抹微笑。 沖天的火光,自遠而近的警笛聲,街上民眾好奇地張望著,有些想一探究竟的甚至還朝他來的方向走去……他就像是看戲的觀眾般,漠然地望著這一切。 大火會席捲一切……包括他們曾經到過的證據,用過槍械的痕跡……還有那些不堪一擊的人們……乾淨俐落,什麼也不會留下。 他保持著淡然的微笑,一個抬眼,笑容卻就此頓住。 一幅巨大的海報,就懸掛在他正對面的水晶建築牆面上。海報中,一名抱著膝坐著的紅髮男子,那雙灼灼的金眸,正瞬也不瞬地注視著他……自信、狂傲、野性……彷彿一眼就能穿透他的靈魂。 他……『知道』……他是誰…… 已不知道有多少年……每晚每晚,他都會出現在他的夢裡……時而與他笑語交談,時而抱膝哭泣……然後,他會看到他一臉空洞地自刎,豔色的體液吞噬了他燦燦的微笑,光彩逼人的眼眸……而夢中的自己,卻只能束手無策地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那鮮紅色的液體慢慢地爬上他的衣角,染紅了他一身的白衣……接著,他就會滿身大汗地從夢中驚醒。 他原本以為,那只是他的幻想太過發達的結果—在那個古怪的夢境裡,每個人的服裝、表情、動作……都是那麼的栩栩如生,就好像~他曾經也是其中的一份子那般。 但,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在現實世界中,見到他夢裡最常出現,也最令他在意的那名紅髮男子。 狹長的鳳眼微瞇,緊鎖著海報中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紅唇動了動: 「……玨……」 在他低低地喚出這個名字時,他便想起來了— 想起了所有的一切……包括他前世的身份,他是如何與他相遇,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那個令他永生難忘的纏綿夜晚……還有最後,他又是如何失去他…… 他也想起了,當他站在那富麗堂皇的宮殿門外,得知他斷了氣的消息時,他許下了怎樣的願望…… 沒有人比我更愛你……只有我才能給你真正的幸福……我的野獸…… 「冥主。」兩道身影悄無聲息地隔著一段距離,立在他身後喚著動也不動的他。互相交換的眼神帶了點疑惑,但終究沒有多問什麼。 「知道……他是誰嗎?」闃暗的黑眸因為狂熱與興奮而燃著少見的神采。自始至終,他不曾把視線自那海報上移開。 一高一矮的兩名男子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目光同時落在那海報上,又同時搖了搖頭。 「不知道。」八成是哪個有名的模特兒吧,他們向來不關心這種影劇消息,又哪會知道這傢伙是誰!桃花眼的男子與蠟黃臉孔的男子同時這麼想。 他勾起紅唇。「那麼……給你們一天的時間,查清楚他是誰~」夜風吹來,他及肩的半長髮翻飛,宛如一道揚起的黑幕。「我要知道他的出身背景,他的興趣喜好,他來往的親密友人……所有所有的一切。」 深幽的黑眼微微偏轉,睨向後方沈默的兩人。「有問題嗎?」 桃花眼男子垮著臉,眼眸裡水汪汪的。「呃……」他本來還想說解決了冥主任務之後可以好好休個假耶。 蠟黃臉男子連眼也不眨。「沒有。」他簡潔有力的回答,換來的是桃花眼男子怨懟的一眼。 「很好。」他低低地說,情不自禁地又往那海報的方向走了幾步。「另外~我要一張和這個同樣大小的海報,要一模一樣的。」 他要把『他』裱框起來,收藏在展覽室裡頭,這樣~他日日夜夜都能見得到『他』。 桃花眼男子終於沈不住氣。「話說這傢伙到底是誰啊?」冥主的一言一行都透著古怪,也不像完全不知道這傢伙身份的樣子。只是~如果是敵人的話何必這麼大費周章,直接調查出對方的所在然後一槍斃了豈不乾淨俐落,有必要還收藏對方的海報嗎?!拜託可別告訴他冥主哪時也化身成為偶像崇拜的一員吧,他怕他會當場吐出來。 黑髮男子笑了。他伸直手臂,五指成掌—就他的視野望去,他攤開的五指正好包覆著遠處海報中紅髮男子的臉孔……他緩緩收攏手指,幻想著將對方納入自己羽翼的那一刻。 「那是……我美麗的蝴蝶……」也是即將被我折斷翅膀,安然在我懷中度過此生的蝴蝶。 這次……我絕不會放你走…… 二、末日 一年後— 『轟—』 隨著一陣震耳欲聾的低沈聲響,一根需要數名成人才能合抱的仿羅馬圓柱在熊熊火舌中倒塌,砸毀了數十張桌椅和一方布置精美的吧台,連帶掉落的還有一小片天花板。 火舌繼續竄燒著,其無孔不入的姿態就像是流動的泉般—流動的死亡之泉。 「嘖嘖……真該死!」口鼻處蒙著沾水帕巾的高大男子用腳粗魯地踹開地上橫陳的幾具被火燒灼得面目全非的屍身。「那傢伙竟然會隨身攜帶定時炸彈,真是到死了也還要作惡一番!」他啐了一口口水,繼續聚精會神地尋找著出口。 「有多餘的氧氣說話還不如趕快離開這裡,如果你死了,任務還是算失敗。」另一名蒙著帕巾的較矮男子手腕一振,一條銀蛇般的長鞭『呼』地揮出,他手臂一挑,數百公斤的桌椅殘骸竟被他的長鞭硬生生排開—因而露出的綠色燈號讓他眼睛一亮。 「找到了。」緊急逃生口的地窖入口,正如他們事前調查的地圖上所記載。 「哦哦~真有你的,璃。」高大的男子湊過來甜言蜜語一番,其語調中的悠然自得實在聽不出是一個深陷火海中的人該有的。「不過,為什麼那個『如果死了』的人只有我啊?」話說他們兩個不都一起被困在這兒嗎? 奇異的雙色眼眸睨了他一眼。「因為你太吵了。」氧氣消耗快的人死得快,這是在火場中的不變法則。 「走吧。」他再度揮出長鞭,擊中了緊急逃生口入口拉門上的掛鎖—堅固的銅鎖『喀』地應聲斷裂。高大男子無聲地吹了個口哨。 「走了走了……回頭我一定挑了那傢伙所屬的黑手黨……竟然想拖我這個人見人愛,天字第一號美男陪葬!嘖嘖……真是要不得啊要不得……」他繼續喃喃自語,仍然沒記取『氧氣即黃金』的教訓。璃翻了個大白眼,領頭揭開逃生口的拉門,不打算再搭理他。 「咦?!咦咦咦……那是什麼……?!我的天哪……!!」數聲驚呼及疑問漸漸遠去,璃猛地轉過頭,發現那高大的男子不知為何又踱回火場中央。 混帳!若不是這次任務冥主特別下令要他們兩人一起出動,他實在很不想跟這不按牌理出牌的傢伙一組! 他咬了咬牙,隨即收斂心神—方才他情緒一個波動,立即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想必是此刻這地方的氧氣含量越來越少所致~真是太好了!現在他們倆都要為了那黑手黨胖子陪葬了! 「瑕!」他摀緊口鼻處的帕巾,驚人的眼力讓他在眼前一片灰黑的濃煙之中仍然能夠鎖定高大男子的所在之處。他憋住氣,小跑步地接近對方。「你搞什麼?!再不走我們真的要變成焦……」 他惡聲惡氣的恫嚇猛地打住,奇異的雙色眼眸瞪大,望著高大男子腳邊那名倒在一片紅色中,生死不知的紅髮男子,以及被那人圈握在懷中的,一名瞪大了眼,抖著唇,像是要哭又哭不出聲那般,臉色青白的小女孩。 就那紅髮男子頭顱上壓著的一堆桌椅及天花板殘骸,以及小女孩的毫髮無傷看來,原先的故事應當是:他撲身護住了那名小女孩逃過一劫,自己卻被砸個正著吧~ 明明如果不管那小女孩兒的死活,你是有機會逃命的不是嗎?為了一個非親非故的小女孩,值得嗎? 他撇撇唇,高大男子卻在此時沒頭沒腦地冒出了一句:「救得活嗎?我可不想送個死人給冥主~」冥主對這人的那個瘋狂哪……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匪夷所思的舉動。 璃自鼻間嗤哼了聲。「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從來只有他不想救,沒有他救不活的人。 瑕嘿嘿地笑了兩聲,彎下身,探出手本欲將那紅髮男子扛上肩,冷冷的嗓音卻喝止住他:「輕手些,他說不得頸椎也有傷,把他甩成了癱瘓我看你賠什麼給冥主。」 「是是是……」他咕噥著,輕手輕腳地把那幾乎與他一般高大的紅髮男子打橫抱起,輕鬆得就像是在抱一袋棉花那般。 紅髮男子的後腦倚著他的肩窩,不多時,他整個肩頭全被染成一片血紅色—那紅色的後腦勺原來不只是源於那頭火焰般的髮色,塌下來的重物在上頭敲出了個大窟窿,不祥的紅色液體正不斷湧出…… 瑕與璃交換了一眼,這次極有默契地旋過腳跟,齊齊往逃生口衝。才跑出了幾步,璃卻突然煞住車。 「等我一會兒。」他自瑕的腰間抽出一把滅音左輪手槍—槍身上雕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金蛇—轉身跑回方才那處。 小女生眨巴著眼望著他,濃煙嗆得她不斷劇烈咳嗽,缺氧則讓她更顯蒼白了三分。 照此刻的火勢看來,這女孩要不就是被濃煙嗆死,要不就是被活生生烤焦…… 璃舉起了槍。「乖……很快就解脫了。」他用法語輕柔地說著,食指收攏。 黑色的彈孔出現在女孩皎白的眉間,小小的身子軟軟地倒下。璃面無表情地收起槍,反身跟著瑕的背影往出口狂奔。 『轟—轟—轟隆—』 更多的羅馬圓柱倒塌,粉塵、殘骸翻飛,火勢越來越猛烈,一派地獄般的景象。兩道身影迅速地鑽入逃生口地窖中,隱隱可聽得一句似笑非笑的評論: 「……璃~你呀……真不知該說你是殘忍還是仁慈……」 『砰!』 拉門被人反手闔上,紅色的惡魔席捲一切。 一週後— 「你再說一次?」低緩的嗓音輕輕柔柔,像是靜夜中的大提琴一般,本該令人聞之通體舒暢,然而,那語調背後毫不掩飾的森寒,足以讓膽子小一點的人雙腿發軟,渾身打顫。 只不過,此刻面對他的人,仍然直挺挺地站著,無畏無懼地直視著他冰寒的黑眸。 有著一張奇醜無比,蠟黃臉孔的男子一身深綠色的手術衣,頭上戴著手術帽,袖口甚至還帶著剛乾涸的暗紅色血跡,顯見才剛完成一場流血不少的大手術。他一雙異色的眸子凝視著眼前幾欲逢魔的長髮男子,淡色的唇動了動: 「傷口已經縫合,但是腦部所受的創傷無法評估,再加上火場中的缺氧……最差的情況包括下半輩子都是植物人,或者~他在術後這幾天就會因為腦壓過高而一命嗚呼。」 蠟黃的眼下有著數日未眠的陰影—他這一個禮拜以來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手術一台接著一台的開,修補完這個又得固定好那個。如他所料,紅髮男子在那火場中得到的教訓不只是後腦勺的那個大窟窿—頸椎骨折、肩膀脫臼、還有全身細細碎碎的撕裂傷、輕重不等的燒傷……這人能活過一個禮拜全是拜最先進的當代醫療所賜,要不,光他後腦勺上的那個大凹窩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冷厲的黑眸沒有因為他的理智分析而增添一絲暖光,仍然死死地瞪著他。 「我以為,你是全世界最頂尖的外科醫師,璃。」輕緩的嗓音吐出這句褒貶不明的評論,蠟黃臉孔的男子露出一個苦笑。 「事實上,我的確是。」他毫不害臊地自動將對方的話轉換為稱讚,醜陋的臉孔上卻沒有任何堪稱得意洋洋的表情。「否則您只會看到我和瑕帶回來的一具屍體,冥主。」 「我要他活著,醒來。」薄薄的唇一字一句地強調著。「不惜任何代價。」 璃動了動唇,正想要以醫師的身份勸說他的主子降低過高的期待時,手術房的擴音器便在此時被人開啟,尖銳的驚叫響徹雲霄: 「右護法!快來呀!病人心跳停了!……」 黑髮男子瞇起眼,璃低咒了聲,戴起口罩就往刀房裡頭衝。 很好很好……這禮拜第四次心跳停止,還不包括之前九次致命性心律不整—腦傷的後遺症在張牙舞爪,可他們又能怎麼辦?!一次次的搶救,一次次地開腦、降腦壓……他們在和死神搶人……可,搶得贏嗎? 冥主……您要這男人活著,醒來……大概~除非神蹟出現吧…… 他靜靜地站在床尾,一身玄黑色的唐裝配上他一頭未束起的黑髮,讓他整個人看來幾乎要與外頭的夜色融為一體。 他深深地凝視著那個此刻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身上插著一大堆維生管路和引流管的男人……他身旁的監視儀器發出輕柔的嗶嗶聲響,顯示了他此刻的心跳、血壓、呼吸速率……等等這些無用的數值—主人都已經沒有了意識,不會笑、不會說話,也不再注視著任何人……要這些看似完美的數據有何用?! 他往前走,挪動的腳步也像這暗夜一樣無聲無息,直直走到床上男子伸直的手臂旁。黑眸垂下,他望著那只在黑暗中閃動著微光的櫻色戒指,以及~那紅色的蛇眼。 果然……那人標下了蛇環之後,仍是把它給了你……這到底……算是一種宿命,還是一種不可避免的輪迴呢? 白皙的長指輕輕搭上那幾乎找不到一處完整皮膚的手腕,暗自感受著自其中傳來的微弱脈動……再往上,撫上那沁著寒的金色蛇環……紅色的蛇眼一閃一滅地盯著他,帶著點好奇與刺探。 他想起璃告訴他的:只有神蹟,才有辦法救治眼前這人~ 他嗤哼了聲,薄薄的紅唇勾起一個嘲諷的弧。 他從不知道,什麼叫做神蹟……明明是這麼美好,這麼良善的一個人,卻總是被逼著走上了絕路……那個時候,神佛在哪?天道在哪?所以~他從不相信……可是,現在,自己也只好被逼著相信,被逼著祈求,就為了— 他~絕不想再失去他!絕不! 他緩緩彎下了身子,雙膝落地,細緻的五指覆著破碎的五指……他垂著頸,在心裡默禱…… 紅色的蛇眼眨動的次數似乎更為頻繁,但閉著眼的他並沒有察覺…… 病房外,一高一矮的兩名男子注視著那直挺挺跪著的黑髮男子,神色有些奇異。 「老實說,我不希望他醒來。」瑕突然出了聲,刻意壓低了音量。這些天他開始後悔自己當初幹嘛多此一舉,把這種潛在的不定時炸彈千里迢迢地帶回來。就讓對方在那火場裡不明不白地被燒死也許對大家都好…… 「我沒意見。」璃淡淡地說。身為醫者,他還頗具盡人事,聽天命的豁達胸襟。 「他會成為冥主的弱點。」瑕斬釘截鐵地說。毫無疑問的,看看現在冥主的樣子~平素的冷靜自持都跑哪去了?! 璃緩緩勾起唇角,笑容裡有著一抹不易察覺的苦澀。 「如果你看過冥主望著他海報時的樣子,你就知道……他的存在,對冥主而言,本來就像是扎進肉裡的一根刺……拔起來很痛,放任不管的話卻又越刺越深……現在可好,全根盡沒,連拔都別想拔了~」 他頓了頓,察覺了瑕的眼底一閃而逝的凶光,慢悠悠地續道:「不過你也別想對他出手,冥主絕對會察覺那是無庸置疑,另外就是……」雙色眼眸閃過一絲冷戾。「你該知道我的規矩……」 瑕定定地瞅著他,好半晌,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知~道~你動刀的人,除了你之外,誰都動不得咩……去~外科醫生的規矩特多……」 瑕的那一張嘴只要開始碎念起來,沒有一時半刻是打不住的。璃摀住了耳—睡眠不足的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魔音穿腦。 「閉嘴。你這個心理庸醫。」 三、凶獸 生當複來歸, 死當長相思。 蘇武『結髮為夫妻』 自那天起,自那天~那遮蓋了大半個天空的紅色倒映在我眼底的那天起,我好像……就一直活在一個又一個的夢境中。 我以為每次睜開眼睛就會從夢裡清醒,看到你像往常那樣~對我微笑、找我鬥嘴……可是~並沒有。 我努力地讓自己睡著,說服自己只要一醒來,不想承認的那一切就不是真實的……可是~並沒有。 他們說,沒有找到你的屍體,你應當~沒有跟著那灼人的紅而去。但是,我一直很疑惑,如果真是如此~那你在哪?為什麼不回我身邊?為什麼……留我一個人……?? 如果,連找不到你的屍體這種說法,其實也是他們安慰我的謊言,那麼~我還是不明白:為何這漫長的兩年,你一次也沒有入我夢裡來! 你……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我……究竟是活著?還是從那天起,就死了?現在站在地上,走動、呼吸、說話的,不過是一個叫做『流川楓』的軀體罷了~裡頭……全是空的……你相信嗎? 你一定會笑著說:『狐狸~你又在發傻了吧!』 呵……我也很希望……自己真的痴傻了……有時候,清醒,才是最非人的折磨…… 沒開燈的臥室裡,繚繞著女子淡淡的哼吟與喘息,以及滿室揮之不去情慾的氣味。 一片黑暗中,一抹身影俐落地自床上坐起身,拉整好衣服,下了床,拎起披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有條不紊地穿上。 「很晚了,不留下來睡嗎?」女子甫歡愛後的嗓音帶著一點沙啞,說起法語來更是透著一股無以名狀的慵懶與性感。 只是,她也知道,對方不會給她任何回應—正如同對方絕不會留宿此地一般,都是沒什麼好討價還價的事實。 他們之間的關係—她其實也不確定男人究竟認不認定他們兩人之間存在著所謂『關係』—說穿了就是建立在肉體上。這棟小屋是男人買給她的,他一個月來找她一次,不開燈地親熱,他甚至連衣服也不脫,純粹性慾的發洩。她起先覺得:沒有什麼比這樣單純沒有壓力的男女關係更適合愛好自由的自己了,但~現在她發現:她終究還是低估了性愛對女人的影響力……或者,是她低估了這男人對女人壓倒性的影響力。 總之,當她察覺時,她已經陷入太深……她期待著每個月一次的會面,甚至~她還開始有了不切實際的妄想……妄想他……有一天會愛上她…… 性愛、性愛~果然……想要徹底的有性無愛簡直是自欺欺人—尤其是對女人而言。 她將這種私心收得很小心,盡量不洩漏任何端倪,因為她有預感:一旦男人發現了她的心思,他們之間的關係絕不可能再繼續下去!當初對方便是因為她坦率豪爽,不虛偽糾纏的個性,才與她發展至此~所以,為了不破壞這種脆弱的平衡,她一定得克制自己才行…… 但是,每次魚水之歡後,獨自一個人摟抱著充盈著對方氣味的被褥與枕頭,那種空虛與心酸真是蝕入人骨……所以~她還是問了,抱著一丁點冀望地問了,抱著被當頭澆下冷水的心理準備問了。 在黑暗中,金色的鳳眸緊鎖著那抹模糊的背影,希望能自其中發掘一些所謂『遲疑』,所謂『心疼』的元素,可惜…… 男人穿上西裝外套,整好袖子,然後,舉步走向房門—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異常的流暢~流暢到……彷彿方才的那個問句其實從未出現過。 白皙的大掌搭上雕花門把,用力壓下— 『喀嚓』一聲,房門被推開,走廊上的燈光隨之流洩進來。男人站在光與闇的交界,面部表情顯得更為模糊難辨。 「晚安。」清清冷冷的嗓音,連全世界最為浪漫的語言也彷彿要隨之凍結。 『喀。』房門復又闔上。 呵……她果然……很傻……愛上這種~沒有心的男人……或者,其實他有心,只是~早不知道葬到哪個地方去了…… 粉色的唇綻出一朵虛幻的笑,她拉上棉被蒙住了臉,讓臉上不該出現的溫熱液體徹底被吸乾。如果,連那不可企及的愛戀也能就這樣被吸乾,那該有多好…… 楓少爺從那天起,就變了。 甚至有時候,我會懷疑~當初我阻止發了狂的他衝進火場,不惜用手刀劈昏他, 是不是一件錯誤的決定?!我是不是……其實應該放任他就這麼走進那團流動的豔紅色當中,追隨著花道少爺而去……? 因為,如果就結果論而言,這兩種作法造成的後果,現在看來似乎沒有太大的差別— 楓少爺從那天開始,就死了。 原本就不常笑的他,從那天起,我沒再看他笑過~甚至,我也沒再看他掉過一滴眼淚,或者是像那天在火場外那樣瘋狂咆哮的樣子……他就好像把真正的自己埋葬起來了那樣,包括記憶、情緒……一切的一切,他都收藏得很完美……完美得~令人心驚。 他開始瘋狂地工作、瘋狂地出國開會,瘋狂地應酬……瘋狂地讓自己氣力耗盡~再然後,是瘋狂地投入所有人力物力找尋花道少爺—在鑑識小組表示在火場中並沒有發現花道少爺的屍體之後。 流川集團日漸壯大,因為頂頭上司沒命地工作,也因為楓少爺開始兇猛地併購、吞吃其他的企業體—不擇手段地。所謂不擇手段當然不是使些違法的手段,但是~一些枱面下的手腳總是少不了,而~毫無疑問,楓少爺在這方面相當地有天賦,只是之前從未發揮過罷了。 世界上數一數二的企業體逐一被楓少爺所收購,其他的企業主們,則是用著又驚又嫉又懼的眼神緊盯著流川集團的一舉一動,深怕下一個犧牲者就是自家的公司。 息事寧人一點的企業家會搖搖頭,盡量避開跟流川集團有競爭的產業;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一點的,就會採取比較激烈的反抗手段—比如說:暗殺。 這點實在令我頭疼,我不得不加強楓少爺身邊的保鏢人手,甚至加強保鏢們的格鬥訓練~但那當事人,卻還是面無表情地繼續欣賞著一家一家企業在他手中化為歷史的那一瞬間—絲毫沒有要收手的打算。 雖然在事業版圖的拓展上,楓少爺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勝利者,然而,在另一方面,尋找花道少爺的行動,卻始終一無所獲。世界上大大小小的城市,所有有可能花道少爺會去的地方,幾乎全都被地毯式地搜索過一遍,但仍然~連顆微塵也找不到。 我有時候會想:其實到頭來會不會是那些兩光的鑑識小組根本就搞錯了!其實花道少爺~早在那天,就死了……但有時我又覺得,其實我會有這種念頭,只不過是一種逃避的心理—我累了,想解脫了,我不想再巴巴地期望著一個不知所蹤的人還活在這世上的某一處,寧願相信他一開始就死了也許還比較輕鬆。 看起來楓少爺似乎沒有我這種難以言明的情結—一年過去,兩年過去……當世界各地的負責人仍然回報杳無音訊時,他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但是,我錯了。楓少爺把一切都封印了起來,卻不表示他有辦法把一切都放下。事實上,我懷疑,他會有放下花道少爺的一天。 而點燃楓少爺深埋在心中黑暗因子的導火線,說來可笑,竟只是一篇無聊的商業週刊的報導— 我還記得那只是一個尋常無比,同樣行程滿檔的上班日。我跟在楓少爺疾行的腳步之後,言簡意賅地報告著等會兒會議上即將討論的議題……走著走著,他卻突然煞住了腳步,我差點因此撞上他的背。我順著他突然變得陰鷙的視線望去,就在秘書小姐的辦公桌上,擺著一本最新出刊的,訂閱率頗高的商業雜誌,上頭刺目而斗大的頭版標題讓我暗叫一聲不妙— 『本雜誌最新票選結果出爐 流川集團總裁—世界排名第一鑽石級單身漢』,上頭還附了一張楓少爺的側面照。 楓少爺的呼吸有一瞬間變得粗重,但隨即又調回原本的節奏。我看見他垂在身側的手掌不斷握拳,再鬆開,再握緊……重複了好幾次,最後,低低地,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拋下了一句:『他~沒~死。』隨後,他重新邁開腳步,回到辦公室,用力地甩上門。 當然,我完全不意外那家頗具規模的雜誌社在這之後突然遭受股價下跌,廣告商全數撤銷合約,以及記者的集體辭職潮……等等這些離奇的事件—因為我也是幕後的操盤者之一。不是說我不同情那些在一瞬間流離失所的雜誌社員工和老闆,而是我絕對不會傻得去質疑盛怒中的楓少爺是不是真的有必要完全作絕~甚至,當我看到後來楓少爺徹底抓狂的舉動之後,我忽然覺得他已經仁慈地讓那家雜誌社倒閉得相當乾脆了。 就在雜誌社關門大吉的當晚,楓少爺一言不發地進了主臥室—在兩年前的那天之後,楓少爺一步也沒踏進過那裡,他所有的東西全都搬到了客房。宅子裡的人全都知道,那間臥室就像是一個人人心裡有數卻未言明的禁地,是一個明明看得到,卻要裝作看不到的存在~想當然爾,進去打掃的女傭僕人們面對著滿室的,屬於另一個主子的東西,心裡的難過與疙瘩其實也是不小。 如果說,這間臥室,或者說~關於這間臥室的回憶,是楓少爺心中已經覆蓋了厚厚一層灰的疤痕的話,那麼我想,那個晚上,這個疤痕應該是被人狠狠地刨了出來,甚至露出裡頭尚未癒合完全的,腥臭的血肉。 楓少爺進去之後沒多久,我便接到高橋管家打來的電話,說房間裡頭傳來震耳欲聾,令人聞之膽寒的,玻璃碎裂聲和撞擊聲,他們非常擔心楓少爺在裡頭出了什麼事,偏生他反鎖了房門,他們沒膽去拿備用鑰匙開門,在外頭喚楓少爺他也不應,要我幫忙想個辦法~ 我在幾分鐘之內趕到房門口,那一陣陣像是小型爆炸的碎裂聲還在持續,但~正當我準備要拍打門扇時,裡頭的聲響突然就全部靜了下來—我心一涼,也不管之後會不會被楓少爺責罰了,掏出腰間的手槍射壞了鎖,腿一伸就把雕花房門給踹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凌亂—楓少爺把房裡頭的桌椅能掀的掀,翻的翻,砸爛的砸爛,無一倖免~另外……我看著地上的玻璃碎片,眼一沈—他還摔碎了花道少爺的所有相框……大的、小的……散落一地……我望著地上那對我燦燦笑著的紅髮男子,一時之間只覺得喉頭哽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楓少爺就坐在一地的碎玻璃當中,定定地望著床頭牆壁上,那放大的巨幅照片—那是那天,楓少爺和花道少爺在法院公證時,被拍下的照片。照片裡,他們兩人都是一身和服,而花道少爺擺出一臉凶相,作勢要掐楓少爺的頸子~楓少爺則是一貫的面無表情,只有淡淡揚起五度的唇角象徵了他的好心情……他就這麼坐著,看著照片裡那飛揚跳脫的紅髮男子,一動也不動地看著…… 『你為什麼不回來……』 楓少爺的嘴唇蠕動著,我好半晌才聽懂,他一直不斷重複著的,這句話。 這個問句,是恨、是憤、是幽、也是怨……這樣的憤懣讓他砸了花道少爺的所有東西,卻也是這樣的幽怨讓他看著那幅結婚照卻遲遲下不了手~ 那個時候,楓少爺沒有哭,我卻哭了~我為了他流不出的眼淚而哭。 那個失控的晚上之後,一切彷彿又回到了正軌—主臥室再度被封了起來,楓少爺若無其事地包紮好手上被玻璃劃傷的傷口,仍舊準時出現在公司。至於那些被砸碎的相框,我知道傭人們把碎玻璃清乾淨後,把裡頭的相片抽出來,整理好,收藏在房間的某個抽屜裡頭了~沒有人捨得丟掉那個笑得如此耀眼的男人,但看到了卻又覺得傷心。 幾個月前,芙拉薇小姐出現了。她是個熱情的法國女郎,也是某知名企業的公關,她在某個商業晚宴上毫不掩飾她對楓少爺的好感。 之後,當楓少爺替芙拉薇小姐買了間小別墅的時候,我一點也不感到驚訝。紅色的頭髮,金色的眼睛……即使她與花道少爺只有這些相似點,還是足以讓楓少爺為了她打破一些原則。雖然,去她那兒過夜的次數其實屈指可數,但我總會私心地希望~楓少爺可以就此一點一滴,慢慢地把注意力轉到她的身上,然後…… 放過他自己。 四、暗殺 黑色的加長型勞斯萊斯靜悄悄地停放在一處精巧的小別墅前,小屋前頭扶疏的花木迆邐著凌亂的陰影,投射在通體墨黑的車身上更替那黑色平添了一股說不出的詭譎。 一陣微涼的夜風吹過,揚起了一股不知名的清甜花香,連帶揚起的,還有那淡淡的煙硝味以及刺鼻的血腥味……連天上掛著的銀鉤月似乎都沾染上了一抹殺意的血紅。 戴著無框眼鏡的娃娃臉男子面無表情地將槍收回腰間,並示意他身邊的黑衣人將地上倒臥在一灘血泊中的兩名男子給挪走。微微皺起的眉洩漏了他未言明的擔憂與煩悶。 這次……這兩名殺手在他逼問他們背後的主使者之前,就毫不猶豫地舉槍自盡了—這表示~對方是職業級的殺手……與之前幾次抓到的那幾個三腳貓功夫的暗殺者相較,級別明顯高出許多…… 這……可不是個好預兆。他摘下眼鏡,輕輕按了按抽痛的眉心—近來他這個動作出現得有些頻繁~是勞心勞力,也是神經緊繃的結果。 前幾次失敗的暗殺已經讓楓少爺商場中看不見的敵人察覺到他身邊牢不可破的保護網,所以,之後的襲擊只會一次比一次凌厲,出現的殺手可能也會一個比一個難纏……唉~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重新戴回眼鏡,抬起眼,正好望見一身黑西裝的男子自小別墅中走出。 果然……依舊不打算在此處留宿啊……小林望著緩步走來的主子,發覺自己又有了想嘆氣的衝動。 「楓少爺。」專業如他很快地便將私人的情緒摒除在外,動作俐落地替高大的黑髮男子拉開車門。「乾淨的衣服已經備妥在車內了。」 跟芙拉薇小姐過夜時所穿的衣服,楓少爺絕不會再穿第二次~這點,現在看來,依舊沒有轉圜的可能。. 黑髮男子經過垂著頸子的他身邊,狹長的黑色鳳眼掠過了地上那兩灘已經乾涸掉的血跡,眸光閃了閃,沒說什麼,逕自坐進車內,在寬敞的後座開始換起衣服來。 小林則是繞到另一邊,上了副駕駛座。黑色的轎車在靜夜裡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啟動,然後緩緩行駛上路。 「楓少爺,」他一直等到對方換好衣服之後才開口:「泓騰集團的總裁今晚曾經來電,說想與您約時間討論併購之後員工的遣散費問題。」 後座的黑髮男子自腳邊的置物櫃中拿出煙盒,慢條斯理地抽出一支,含啜在薄薄的紅唇間。 「那是他要解決的問題,不是我的。」火光一閃,霧白色的煙霧伴隨著森冷的語調飄散在車內。 小林微微頷首。「知道了,我會再轉告他。」然後~最近可能又得小心暗殺事件了。他眉間抽痛地想。 「啊~還有件事……」他小心翼翼地挑選著適當的字句:「仙道總裁寄了張明信片來,他與……洋平少爺,現在似乎住在太平洋的某個小島上。」 原本要將煙再次含入唇間的動作有那麼一秒鐘的停頓。「我們在那兒有產業嗎?」 「報告楓少爺,有的。」畢恭畢敬的男中音回答。 「請負責人過去看看。」男人半啣著煙,拋出了這句話,隨即闔上眼不再開口。 「是,楓少爺。」小林低低地回答。 如果說,楓少爺是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以免自己會被那巨大的悲傷給壓垮而崩潰的話,那麼~洋平少爺大概是在有能力封閉自己之前,就已經完全崩潰了吧…… 那件事發生之後沒多久,仙道總裁便帶著洋平少爺離開了法國,因為待在這裡,只會讓洋平少爺一再地回想起那天的情景—那沖天的火焰,還有火被撲滅之後滿地焦黑的屍體。聽說,當洋平少爺知道鑑識小組沒發現花道少爺屍體時,人在國外原本幾乎半瘋狂的他有一度恢復了清明,但現在~在花道少爺音訊全無了這麼久之後,不知道洋平少爺……還好不好? 唉……他在心裡嘆了今天晚上不知第幾口氣。 五、玉缺 我最初的記憶,是從一束白光開始。 我待在一個伸手不見無指的黑暗中,四周霧濛濛的,什麼也看不到,也不知道該往哪走~甚至,我連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待在這裡的都不曉得。 然後,有一束光線,從我的正前方照射進來—就像是在一個黑暗的房間裡面,突然有人把門開了一條細縫的感覺那樣。其實你並不知道你所處的究竟是不是一個房間,也不知道那門外面等著你的究竟是什麼,但~不管你承不承認,光線,總是帶給人們一線希望。 所以我本能地,朝著那束光線走。我想,關於我身在何處,還有我為何會在這裡的種種疑問,只有這光才能解答。越往光線的源頭走,那光的強度越是扎眼,就算我的瞳孔調節性地縮得如針孔般小,也阻擋不了那無孔不入地想鑽進我眼球裡的光線—甚至,它們似乎不只鑽進我的眼球,還在我的腦袋裡閃耀,照得我的腦子陣陣生疼……我緩下了腳步,難受得閉上了眼,可這動作雖然讓眼睛不再接收到光線,頭部的疼痛卻沒有稍減……我甚至覺得那些光線的來源其實搞不好就是我的腦子,而~現在它正在我的腦子裡發威,我感到下一刻我的腦袋就會從內而外地炸開~然後,就什麼也不剩…… 不行不行……快從我的腦子裡出去!!不管你是什麼東西,都滾出去!!……痛死了痛死了…… 我把已經闔上的眼簾再用力地緊閉了一下,再一下……這個動作似乎有點效果,我感覺到腦袋裡的強光正在慢慢減弱,原本劇痛也減輕許多……我微微鬆了口氣,心裡卻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涼颼颼的,好像……流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似的…… 不過無論如何,我終於有勇氣與能力重新嘗試睜開眼……我先是輕輕地睜開了一條縫,確定不再有那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強烈光線之後,才把眼皮再掀開了些…… 奇怪的是,映入眼簾的不再是一片白光,可也不是原先那一片黑暗……四周的一切開始有了輪廓,雖然很模糊,但究竟是個輪廓。 我用力地眨眨眼,再瞇起眼,努力地調節焦距,終於看清正對著我的~是一雙黑色的眼睛—沐浴在淡銀色光線下的黑色眼睛。 我望著它,它也望著我……那種注視著我的方式就好像~它存在的意義,就只在等我看它這一眼…… 眼球乾澀得厲害,眼前的黑眸又慢慢地模糊起來……我只好再眨了一次眼—這次,我調好新焦距的眼睛看見了眼眸的主人:一張在月光下鋪著細細銀粉的皎白臉孔,還有那泛著光澤的黑髮。 「你是誰?」 我感覺到我的嘴唇在蠕動,但卻聽不到任何一絲聲音,只覺得喉嚨傳來一陣燒炙,彷彿被逼著吞入一團炭火。 黑眼睛的主人執起了我的手—我想那應該是我的手,雖然我被他握住的部分一點感覺也沒有—目光不曾離開過我的臉。 「我是封神。」他的唇落在我手背上,我卻只覺得麻麻的,像戴了一層隔熱手套被人碰觸那般。 我愣愣地望著他。我想,雖然方才我完全沒有辦法發出半點聲音,但這人似乎還是明白了我的問題,也回答了我,我的眼睛看到他的嘴唇在動,我的耳朵也聽見了,可是~為什麼我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這種違和感,很難解釋~就好像……你明明知道世上所有的語言都有著一定的音節與起伏,就算你聽到異國的語言,你也能很輕鬆地看待聽不懂對方的話這回事,但~現在這種感覺卻不太一樣……他所發出的聲音在我耳中聽來,就只是聲音,一點也不像是種語言……這樣的體認讓我腦中的強光似乎又開始漸漸復甦了起來…… 不會吧……!! 那股令人想要抓狂的頭疼又起,我咬著牙,在它徹底征服我之前反手抓住那人的手,像是抓到漂浮在大海中的浮木那般—雖然這棵浮木完全無法與我溝通,但畢竟~他是我目前所能找到的唯一希望。 我動著唇。如果方才我沒發出聲音他都能瞭解我在說什麼的話,那現在~一定也可以!因為,我只是想知道……一個很簡單很簡單的問題…… 「我是誰?」我飛快地問出口(口型?),並在問出口的下一秒感覺到腦袋裡的光球『轟』地一聲炸開來,強光的碎片和劇痛讓我眼前一花,再度落回那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只是,在黑暗吞噬我之前,我沒漏看了那雙黑色眼睛裡,一閃而逝的震驚…… 六、馴獸 兩年後— 檢查室裡,巨大的儀器正在轟隆轟隆作響,剖析著被檢查者腦中的任何一絲變化。而,隔著一道磁力阻隔門,在觀察室裡,一名蠟黃臉孔的男子正一面看著電腦螢幕上同步顯現的一張張腦部影像,一面也機警地注意著躺在檢查台上紅髮男子的情況—目前看來一切安好,對方闔著眼,全身放鬆地躺著,任憑機器在他腦袋上轟鳴作響。 不過,還是不能掉以輕心—他可沒忘記兩年前的腦部檢查時,對方像頭瘋獸一樣大吼大叫,又踢又打,最後不得不出動高劑量的鎮靜劑以及綑人的皮繩,才將對方牢牢固定在檢查台上。 璃輕吁了一口氣,往後靠著椅背,手指輕點滑鼠,叫出了之前的幾次腦部影像,鉅細靡遺地與這次比對著。仔仔細細地瀏覽過好幾回之後,他聳聳肩,再度把影像歸檔存好,結論就如同之前的幾次一樣:腦部沒有變化—至少,沒有機器可以解讀出的變化。 可,紅髮男子的病程,轟轟烈烈的幾乎可以寫成一部腦傷後病人觀察的血淚史,相信世界上一流的醫學期刊都會很有興趣……可惜,他已經心力交瘁到完全沒有辦法思考這種學術上的事。 大腦向來是醫學最神秘的領域,就算是現今科技進步如斯,連所有的人類基因序列都已經完全被解讀的此刻,科學家仍然沒有辦法精確地點出大腦每個區塊所負責的細部功能,以及,如果受損了,又會是如何的表現~甚或是普羅大眾最關心問題:腦部一旦受損了,還會恢復嗎?會恢復到什麼程度?會跟之前有什麼差別? 至今,還沒有任何一位學者及醫師能夠做出關於腦傷的準確預測,因為,難以預測的成分實在太多,而人類現今所掌握的資訊對於浩瀚的大腦科學而言,實在太過微不足道。 就比如,他之前壓根兒不覺得紅髮男子還有醒過來的可能—那種大範圍的創傷,沒有當場死亡就已經是福大命大了—可~對方醒了。那天,當病房的叫人鈴像靜夜的喪鐘一樣響起時,他才正和衣躺下不到兩分鐘。他一刻也沒敢耽擱地衝至病房,便看到~那人的手,牢牢地抓著冥主。而冥主……仍然維持著跪姿,細細地拭去那人額上的汗,眼角的淚。 聽完冥主的描述,他的心『喀登』一聲地往下沈……那時,他便有預感,人被他們救活,又因為奇蹟、神蹟……不管是什麼讓他醒過來之後,接下來的路~才更是一場硬仗。 果然,從那天之後,對方又陸陸續續地清醒過許多次,而後再昏睡過去,只是,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昏睡過去的時間越來越短……而~他的情緒,也變得越來越不穩定—他會在床上咆哮、叫罵、掙動……用的全是他們聽不懂的語言—絕對不是日語,不是英語,也不是法語……而同樣的,不管他們費盡唇舌,用盡各國語言勸說,對方仍是像頭難馴的野獸般充滿敵意地瞪視著他們,依然故我地反抗著。 失憶症,再來是失語症……他頭大地推論著。那是一種語言中樞受到損傷之後產生的症狀,病患有可能只是聽不懂別人說的話,或是由病患口中說出的話別人聽不懂,但嚴重一點的,有可能兩者並存,聽不懂也說不全,完全無法與旁人溝通。而照情況看來,對方很可能就是屬於第三種。 他對於失控的對方完全沒輒,正打算要其他醫護人員再多拿幾條固定帶,免得對方在扭動中傷了自己,眼角餘光便瞥到冥主直直地朝病床走去。 『冥……』他跨前一步,心焦地正要阻止,男人卻舉高了手掌,制止了他的腳步。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男人一步步地接近床上那頭低咆的野獸。 他的手緩緩搭上了腰間的長鞭,並見到身旁的瑕臉上保持著微笑,手亦撫上腰間的手槍。他們兩人都知道,不管床上那男人要怎樣對待冥主,冥主都斷不會對他出手的,所以……就由他們代勞吧。 兩雙眼睛閃爍著凶光,看著唐裝男子在那金色獸瞳的瞪視下依舊義無反顧地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然後,伸長手臂,一把將對方摟進懷中。 璃瞪大了眼,瑕張大了嘴,而~被摟入寬闊懷抱中的紅髮男子則是如同眾人所預料的那般,開始歇斯底里地掙扎、扭動、叫罵了起來……甚至,他大嘴一張,閃著森森寒光的齒列深深陷進了長髮男子的肩頭,翕張的鼻翼噴著氣,瞪圓的金眸裡頭是一片濃濁的紅光……看來就是一副想將獵物撲殺至死的猛獸模樣。 璃的長鞭已然在手,瑕的手槍亦然,然而,他們的主子就是站得這麼剛剛好—高大的身形完全遮擋住那如同毛蟲般無一刻安靜的紅髮男子~也不知是有心或無意……總之,現在就算他們想出手制服對方,也完全找不到可以動手的縫隙,只能眼睜睜看著紅髮男子有力的上下顎不斷地使勁再使勁,似乎不將長髮男子的肩頭咬碎不能消其心頭大怒般。 一抹深色在原本就是玄黑色的唐裝上漾開……從肩頭一路往下蔓延至上臂……雖然有黑色衣物的遮掩,這樣的顏色變化眾人不一定看得分明,但是那種在衣料底下流淌的,屬於體液的濕黏感,可是讓當事者想忽略都難……然而,長髮男子仍然動也不動地任紅髮男子在自己的肩膀上肆虐,甚至,還反其道而行地更加收攏了手臂,將對方摟得更緊。 『噓……沒事了……有我在……沒有人敢傷害你了……』纖長的五指輕輕撫著那因多次手術而剃短的扎手紅髮,連帶地滑過上頭紮著的繃帶……他一遍一遍地輕撫著對方,一次一次重複著低喃,用的是中文。 紅髮男子深陷的齒列沒有絲毫鬆動,但那雙眼眸中的紅光卻漸漸消退,臉上原本狠戾的表情亦開始慢慢轉變為疑惑……終於,他自喉中發出幾聲意味不明的咕噥,上下顎一張,鬆開了對對方肩頭的撕咬…… 『乖孩子……頭還疼嗎?』帶著薄繭的指腹輕柔地滑過蜜色的額際、眼眶……以一種深怕碰壞了對方的力道。 紅髮男子沒有回答。他似乎已瞭解到不管自己說什麼,這些人總是一個字也聽不懂。不過,紅色的頭顱緩緩地挪動,來到對方的胸膛,微微地蹭了蹭~竟像是聽懂對方問句之後的默認。 『是嗎……那閉上眼休息好嗎?……璃會再幫你打藥,會舒服些的……』略涼的長指滑過眼簾,暗示性地微微施力,金眸便順從地乖乖閉闔,原本緊繃的身子亦放軟了下來,任憑長髮男子將他輕柔地安置在床上。 只是,男人才剛準備要抽回手,他便像是被驚動了那般睜大了眼,探手抓住那黑色的衣袖。 男人微笑。那笑容在他眼裡,好像也發著光……卻不像是那種讓他的頭要炸裂般的強光,而是暖暖淡淡的,輕輕包裹著他的一種光線。 白皙的五指輕輕掰開他抓著他袖子的手指,密密地與他蜜色的五指交扣。『我不會走……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好嗎?』 金色的眼眨也不眨地望著那深幽的黑眸,似乎是在確認其中的真實性……好半晌,金眸終於緩緩闔上…… 整間塞滿了醫護人員的病房此刻卻是靜得連一根針掉落都聽得見,所有人都被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給驚呆了……良久良久,只聽得瑕輕輕吁了一口氣: 『……馴獸師啊……』 七、手刃 一直到現在,璃仍然不知該如何解釋那日的情形—冥主那天說的是中文,對方根本不可能聽得懂,那麼……究竟是什麼讓他安靜下來……他在看著冥主的時候,腦子想到的~是誰……? 儘管這些問題至今仍然沒有解答,不過從那天起,紅髮男子的狀況便日趨穩定是不爭的事實—從一開始還需要冥主在旁安撫陪伴,到後來~他漸漸地學會收斂自己的脾氣與不當的舉動,不再像頭未經馴化的獸類一般亂吼亂嚷了。甚至,最令璃感到振奮的,是他失語症的恢復—當他某天突然開口,模仿他們說了幾字簡單的中文時,所有的醫護人員簡直欣喜若狂~因為,這表示,他大腦所受的創傷,有部份是可逆的,只要假以時日,好好地復健,還是有恢復正常的可能。 雖然說,哪部分是可逆的,又能恢復到何種程度,至今仍然是個未知數~不過……畢竟總比一輩子都無法與人用言語溝通要好的多。 然而~失語症的部分雖然露出了一絲曙光,但其他的部分卻…… 『喀~』輕微的推門聲響起,璃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這才發現那轟鳴作響的機器不知何時已經停下,而久久等不到他示意的檢查者已然熟門熟路地自己下了檢查台,推開厚重的鉛門,進了觀察室。 高大的紅髮男子全身上下只罩著一件單薄的檢查袍,腰間的束帶鬆鬆地繫著,幾乎大半袒露在外的蜜色胸膛有著線條優美的強健肌理,唯有其上散佈的細碎白色傷疤破壞了原先的平整光滑。 他垂下眼,盯著坐著的璃,亂翹的及肩紅髮襯著他刀鑿般的五官更添一抹野性。他就這麼靜靜地站著,沒有發話,金色的眼睛像是冰封了那般,毫無波動;唇線平直,俊朗的臉孔上毫無表情。只有經過這些年來密切相處的璃捕捉得到,那寂然眼眸深處,隱隱閃動的疑惑。 璃微微放鬆了因方才陷入沈思而緊繃的臉部肌肉,自椅子上站起身,仰起頭與高出他許多的對方對視著。「抱歉,我剛剛在發呆,沒發現檢查做完了……腦部的狀況看起來並沒有異常。」 紅髮男子幾不可見地微微點點頭,規規矩矩地站立在原地,等著他的下一步指示。 璃卻微微掂起了腳尖,指尖拂過了對方眼下那淡淡的陰影。「還是睡不著?給你的藥吃了嗎?」 這次,紅髮男子點頭的幅度微微大了些,只是依舊面無表情。 「是嗎……?」雙色眼眸緊鎖著那與他對望的金色眼睛,一如以往地希冀能自其中發掘些什麼……懊惱、疲憊,或是不耐……然而,卻是一如以往地毫無所獲—裡頭是空的,一片荒蕪,什麼也沒有。 璃淡淡地勾起一抹苦笑,輕輕拍了拍對方的手臂。「今天的檢查全部結束了,可以去換衣服了。睡眠的藥……我會再幫你調整。」 紅髮男子再點了一下頭,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地旋過腳跟,往更衣室走去。連一絲想要瞭解自己的藥物會被如何調整的好奇心也無。 璃神色複雜地目送著他沈默的背影離去,撫著額,緩緩地坐回身後的扶手椅中,以一隻腳當支點,左右來回旋繞著椅子,讓身軀跟著椅子來回晃盪—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 現在雖然對方與人溝通已經不是問題—他聽得懂,也會說,只是很少開口—但是,他的整個個性與人格卻宛如翻轉了三百六十度般,有著顯而易見的大轉變! 在最初腦部恢復的不穩定期—也就是他像野獸一樣難以控制的那段時間—過去之後,他就變成了剛剛那個樣子……與他們之前所調查的他,簡直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如果說,一個是永遠散發著熱力與光芒的太陽,那麼,這一個便是深闇空寂的黑洞……他的沈默與木然不是冷血,而是無感—什麼感覺也沒有,當然~也就沒有情緒,也不需要語言。 這當然與他的失憶症脫不了干係……他在喪失過去記憶的同時,也一併忘記了過去處理周遭事物時該有的情緒變化~這部分並不難推論……但是,最令他耿耿於懷的是對方開始出現失眠的症狀—腦傷的病人睡眠出現問題並非不常見,但他總覺得對方失眠的方式非常古怪:他失眠得很平靜,一點也不會因為睡不著而煩躁,反而……總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一樣……另外就是~幾乎對所有的安眠藥都無效—就好像,他的潛意識裡有什麼一直在懲罰著他:在他想起某些重要的事,某些重要的人之前,他都不能睡…… 嘖嘖……這真弔詭……理論上他應當完全失去了過去的記憶,但他似乎又隱隱約約記得他忘記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也許,就是這樣的矛盾與衝突一直在他的腦子裡交戰著,才讓他的症狀越來越棘手—偏偏~所有影像學與腦波的檢查都顯示完全正常,沒有任何一絲醫學可以介入的異狀。 唉……看來在他搞清楚這人的腦部到底出了什麼毛病之前,他自己可能就會因為用腦思考過度而先瘋掉。 璃用手背摀著眼,仰著頸子無力地癱軟在椅子中。 就在這時,門扉被輕扣了兩聲,一張桃花臉孔探了進來,左右張望了一下,只見到閉目養神的他,不禁皺了皺英挺的劍眉。 「喂~璃,玦呢?他檢查完啦!」瑕推開門走了進來,一屁股落坐在璃身旁的空椅子上,像個小孩子一樣用腳抵著地板讓椅子轉圈圈。 異色的鳳眸緩緩睜開,蠟黃臉孔雖然面無表情,但眼底卻明顯地跳躍著怒火。 「沒有人教過你不應該在別人休息時打擾嗎?」如果有機會,他也很想研究這傢伙腦袋的構造,看看對方為什麼會神經大條至此。 瑕絲毫不以為忤地朝著那發怒的男人露出一個桃花笑,擺明了完全沒將對方的嘲諷擱在心上,他只關心著— 「喂~你還沒告訴我玦上哪去了?」他嘟起厚唇,說得好像千錯萬錯其實都是對方的錯那般。 對這傢伙,璃已經連生氣都沒力了。 「我怎麼知道~他檢查完已經離開了。」他揉揉抽痛的眉心。 玉缺者為玦,這名字……是冥主幫對方取的。他不得不說,這真是個一針見血到有點殘酷的名字。現在的玦,任何一個人看了都會察覺~他明顯地少了一些正常人該有的東西—情緒、感覺、動機……又或者,這其實正是冥主所希望的—一隻折了翼的蝴蝶,安靜而乖巧地活在人為設計的精巧囚籠中……不會反抗,也不會逃離,因為~牠已經忘了自己原本是可以飛翔的…… 思及此,他突然覺得呼吸一窒,過往的夢魘與紅髮男子此刻的處境重疊,讓他覺得胸口沈甸甸的…… 「是喔……」沒發現璃突然變得蒼白的臉色,瑕的聲調起伏依然豐富,皮皮地拖長了尾音,但突然,他又正色地問道:「結果還好嗎?」 璃強逼自己隔絕那突地湧上心頭的黑暗回憶,盡量表情自然地睨了對方一眼。「還好……」話說這傢伙什麼時候這麼關心玦來著?!之前不都一直當人家是冥主的絆腳石,處心積慮地想除掉對方嗎? 「太好了!」瑕興奮地自椅子上一躍而起。「那我找他比試去了!」他腳步輕快地就要往門外走,卻被人一把扯住了衣襬。 「喂~你大欺小不覺得丟臉嗎?」璃慵懶地諷刺著他。也不想想自己玩槍幾年,竟然這樣堂而皇之地欺負一個生手,嘖嘖…… 瑕的反應是直接跳腳。「什麼大欺小?!那傢伙是野獸!野獸你知道嗎?!我才跟他練個兩次他就已經可以打掉我的子彈,還在我的衣服上劃了一口子!到底是誰欺誰啊!」 「哈哈哈~」璃毫不給面子地撫掌大笑—沒辦法,要看到這游刃有餘的傢伙吃鱉的機會不多,不趁機嘲笑一下實在對不起自己。「自己被自己設計的劍劃傷的感覺如何?!」 瑕給了他一個大白眼。「你少幸災樂禍!有種下來一起比試!」 璃繼續笑著,雙色眼眸因著少見的暖光而透出一絲難言的豔色。「我無所謂啊~只是你一打二沒問題嗎?」言下之意就是:要他下場,他也會站在玦那邊。 厚……瑕的寬肩垮下,像一隻鬥敗的大型犬般趴在椅背上。「就知道你最偏愛玦……」他碎碎念的開關又被啟動,不住地咕噥著。 璃勾著唇,沒有反駁對方的結論。 他不否認他很在意玦~一開始,他會將之歸因於一個外科醫生對於千辛萬苦救回來病患的執著,但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對玦……似乎又多出了一點什麼……也許~是有一點淡淡的心疼吧……心疼對方這副無知無感的模樣。 而,也許是因為他身為玦的主治醫師,兩人互動的機會頻繁,他常常會覺得:玦……似乎還滿信賴自己的—儘管同樣是一貫的面無表情,但在他面前,玦似乎會顯得放鬆一點。反倒是在冥主面前,他常常會察覺到玦的緊繃與困惑—儘管往往只是一閃而逝。 所以,兩年前,冥主在病床前的安撫,起的作用究竟是因為冥主本身,還是因為……那時候的玦,透過了冥主,想到了……誰? 他因這個推論而有些心驚肉跳,瑕也正好在此時結束了他長達兩分鐘的碎念,撇過頭難得正經地望著他~ 「老實說,他是我看過最有天分的習武者~冥主教他的所有格鬥技巧,他幾乎練過一遍就可以融會貫通,就連使劍也是……還有那種反射神經,簡直是萬中無一~」他摸著下巴陷入沈思。「所以我那時候以為,冥主要我為他造劍,是為了要讓他晉升為組織裡的一員,可是現在看來……好像又不是那麼回事~」 證據就是:對方從來沒接過半件任務,也沒殺過半個人!!他簡直不敢相信~一個可以跟自己打成平手的人竟然就被冥主晾在那兒!明明,只要冥主一聲令下,冥門就會多出一個數一數二的殺手,他也相信~玦絕對不會違抗冥主的命令,那麼……冥主到底在等什麼?!! 璃垂下眼,掌心一片冰涼。他動了動唇:「很明顯地,冥主絕對不會讓他接任務,也絕不會讓他成為殺手。」這點……他老早老早~就察覺到了。 瑕挑起眉。「為什麼為什麼?」哪裡明顯了,他就百思不得其解啊。 「原因是~他對冥主而言,是特別的,是乾乾淨淨、獨一無二的存在。冥主不會願意,也捨不得~弄髒他的手。」 瑕又翻了個大白眼。不會吧……他們偉大英明,殺人不眨眼的冥主幾時會有這種娘兒們的思考了!天哪……愛情這東西真是害人不淺耶……咦~?可是好像又不太對…… 「那他幹嘛又要教他格鬥和練劍?!」那些招式絕對不是防身用,那是拿來置對方於死地的。 璃緩緩抬起眼,對上了疑惑的桃花眼,握起冰涼的掌心,一字一句地說:「因為~最終,冥主還是會想看玦親手殺一個人……」 瑕揚起眉,反射性地問:「誰?」 「流川楓。」 八、服從 寬敞的武道館中,空氣裡飄散著簇新的榻榻米氣味。館中的四個角落,分別擺設了巨大的木頭展示架,上頭陳列的全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刀具槍械,在白熾日光燈的照耀下閃爍著森冷的銀光。相較之下,四周牆壁上懸掛著的,龍飛鳳舞的書法卷軸,在這樣肅殺氛圍濃厚的空間中反倒顯得過份儒雅。 一名黑髮男子正跪坐在道館的正中央,背對著門口,闔著眼,吐息長而緩,貌似閉目養神。他微敞的的黑色道服下,肌理強健的白皙胸膛隱約可見,上頭沁著的薄汗說明了他方才劇烈的鍛鍊。他一頭長及腰的黑髮此刻高高束起,綁成馬尾,只是同樣自髮梢處滴著汗水。 他維持著這樣的姿勢已經將近半個小時,彷彿入定了般連動一下也不曾~似乎,也沒發現身後入口處的紙糊門,被人微微拉開了一條細縫,一雙眼正不動聲色地窺伺著他。 那雙眼的主人,穿著一身樸素的灰衣,腰間繫著一條黑色束帶,束帶上頭繡有一條露出獠牙的銀蛇—這是冥門裡頭下人的服飾。在冥門,蛇在服飾上的位置象徵著身份的高低:冥主與護法皆繡在上臂,等級最高;次之,則是繡在肩胛位置的幹部身份;最末,則是繡在腰帶上的僕傭們。蛇的顏色亦有區別,幹部以上皆繡著金蛇,次等者則繡銀蛇。因此,在冥門裡走動,儘管不識得對方,也能夠一眼就辨認出對方的身份等級。 灰衣人盯著那動也不動的黑色背影好半晌,悄無聲息地將紙門拉得更開,緩步踱入道館中。他的腳步沈穩,腳掌落地幾近無聲,顯然也是個練家子。他邊走,邊自腰間束帶下頭,翻出一柄長而鋒利的切肉刀,那森冷的刀尖在燈光下泛著一抹詭異的綠芒,不知被淬了什麼稀奇古怪的毒物在上頭。 他會鋌而走險,自廚房竊來刀具,下這著刺殺的險棋,自然已是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悲觀打算~所以,最好是一刀就能解決對方,若是被對方閃過要害,至少~刀尖上餵的是毒性猛烈的蛇毒,遇血則發—能讓這以蛇為尊的冥門之主死於蛇毒,也算是對他的一種敬意了。 他在心裡冷笑,同時也繃緊了神經注意著黑衣男子以及道館門口的動靜。幸好……現下左右護法似乎都不在他身邊—方才他還聽見他們兩人在檢查室裡頭交談,想必一時半刻之間絕對趕不到這裡。一對多他毫無勝算,但要是一對一的單挑,他不信他打不過這個空有一副傲慢姿態的年輕冥主! 瞧!連他都已經靠得這麼近了對方還無知無覺~可見得對方能夠領導這黑白兩道都畏懼的第一大幫派只不過是因為家族餘蔭罷了。 一思及此,他心中的膽子壯大不少。惡向膽邊生,他心一橫,手起刀落,瞄準的是對方的頸動脈— 『鏗—』一聲金屬相擊的長鳴取代了原本應有的組織碎裂聲。灰衣男子瞪大了眼,見鬼般地盯著那柄不知打哪生來,阻擋他下劈之勢的銀劍……順著劍身往上看,鳶型的金色劍柄在蜜色的手掌中閃著微光,再然後……是一隻有力的手臂,上頭包裹著黑色的衣料;順著那隻臂膀看去,是剛毅的下巴,抿緊的櫻色唇瓣……最後,他對上了那雙像玻璃彈珠一般透亮卻冷絕的金色眼睛,以及一頭像燃燒火焰般的及肩紅髮。 不可能的!!他慌亂地掃視著對方的衣著—一身黑衣加上腰間的束帶,絲毫沒有象徵身份的圖騰—這不是冥門的人?!可為什麼出現在這兒?為什麼護著冥主? 在他腦子快速運轉的同時,他已經反手收回長刀,不死心地以一個詭妙的角度再朝那跪坐著的男子揮出一擊—試圖想突破那劍身的阻擋。 『鏗—』單調的長鳴證實了他的計謀完全失敗。他咬咬牙,當機立斷地收回刀,旋過腳跟往門口衝—憑他身上目前僅有的武器,要與對方對抗太過勉強,而且~很有可能在打鬥的過程中,會有其他的幹部被吸引過來,那時~他的下場只會更悲慘。 就在他探出的手臂即將接觸到紙門的那一刻,眼前冷光一閃—若不是他反射神經了得,立刻煞住腳步,收回手臂,恐怕他整個人就要直直地迎向那鋒利的劍鋒,直接被斬成兩截! 不過話說回來……這人究竟是什麼時候追上來的?!他竟一點腳步聲都沒聽到!! 在他仍兀自驚疑不定時,紅髮男子已經高舉著劍再度朝他劈了過來。他大吃一驚,就地一滾險險地避開,手中的長刀隨之遺落在地—襲來的劍氣讓那木造紙糊門硬生生地被劈成兩半。 冷汗滑下他的額際,他手腳並用地朝著角落的武器櫃奔去,隨手揀了一把掌心雷,反身就是一槍— 『喀!』 紅髮男子不閃也不躲—似乎考量到萬一自己躲開,不長眼的子彈可能會直接命中後頭跪坐著的男子。他只是快如閃電地揚起了手中的劍—下一秒,某種微小的撞擊聲和爆裂聲在空氣中炸開來。 他……打掉了他的子彈?! 握著槍的手心在發汗。這種鬼一樣的反射神經和眼力,至今他只在左右護法身上見過,他也從不認為世界上還會有人類做到這種程度……對方~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越想越心驚,高舉的手槍即使抖得厲害仍然不敢放下……紅髮男子盯著那黑漆漆的槍口,緩緩平舉手臂,手腕一轉,從那鳶型劍柄的另一個尖端陡地又彈出另一把銀劍。 雙頭的劍?! 灰衣男子微微怔愣,還沒自那古怪的兵器上回過神,紅髮男子便已氣勢萬鈞地朝他衝來~ 人被巨大的恐懼一逼,腎上腺素爆發的程度往往超乎自身的想像—他像是被逼到峭壁旁的野獸般大吼一聲,對著朝他逼近的紅髮男子一連開了好幾槍,槍槍都瞄準致命點。然而,只見紅髮男子手中銀光舞動,那劍光竟像是有生命般地包圍著他,伴隨著『喀、喀、喀……』數聲,閃著微光的子彈無聲地落在榻榻米地板上— 一顆子彈都沒命中。反倒是灰衣男子越射越害怕,越射越恐慌,對方不住地前進,他則不斷地後退……直到背部抵上了雪白的牆壁,直到手中的槍再也擊發不出任何一顆子彈,直到紅髮男子逼近他的臉,揚高了手中的劍—他親眼見到那雙金色眼睛裡閃動著的,屬於殺戮的紅光…… 他緊緊閉上了眼,等待死神的鐮刀揮下— 「玦~」低沈而悠揚的嗓音與此刻緊繃氣氛格格不入地響起,也讓他微微掀開眼皮,發覺紅髮男子的劍隨著這聲叫喚就這麼硬生生地頓在半空中。 九死一生的鬆懈感讓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但隨即~他就感到頸子傳來一陣涼意與刺痛— 他垂下眼,赫然發現自己那柄亮晃晃的長刀不知何時正插在自己的頸間,鮮血如泉般湧出……他緩緩抬起瞪凸的眼,望向那已站起身,冷冷勾起唇與他對望的長髮男子。 他是……怎麼做到的……? 當他倒在一片血泊中時,腦中還在思考著這個問題……直到~一片腥甜的黑暗將他吞沒…… 玦盯著那被豔紅色覆蓋的男人,緩緩地,轉動手腕—『鏗鏗』兩聲清響,兩把銳利的銀劍在手腕轉至某個特殊角度時,瞬間同時收回鳶型的劍柄當中。他將那金色的劍柄插回腰間的黑色束帶中,轉過身,面對那正朝他走來的長髮男子。 與他那精壯的體魄相反,男人有一張斯文偏陰柔的臉孔,密如蝶翼的長睫,線條優美的紅唇,以及如黑色絲綢般的長髮。只有在幾個短暫的瞬間,當他慵懶地抬眼,眼底的漠然與森冷才真正透露了他與外表不符的狠絕性格。 玦盯著對方,眼中籠著自己也沒察覺的淡淡疑惑。 長髮男子在他的注視之下探出了手臂,將他拉向自己—玦被動地朝他走了幾步,低下頭才發現:原來自那倒地男子身上所湧出來的紅,不知何時竟漫至他的鞋尖~長髮男子這一拉,才讓他避過那灘不斷擴大、反黑的紅色範圍。 白皙的大掌輕柔地順著他長及肩頭,仍不斷亂翹的紅髮,同時亦巧妙地輕輕撫過頭皮上頭那被髮絲遮掩住的道道白色疤痕。 「今天的檢查還好嗎?」男人空靈的嗓音聽起來就像是某種繚繞的樂音。 玦抬眼,對上那黑眸,不發一語地點了點頭。金色的眼眸中,原先的疑問還沒有褪去。 「為什麼?」在他察覺到之前,他已經開了口。與男人悅耳的聲音相較,他的聲音又粗又沙啞,彷彿已經很久沒有使用過聲帶那般。 方才~他明明只差一點點……就可以解決掉那隻煩人的蟲子。 男人仍然愛憐地攏著他及肩的半長髮,對於他沒頭沒腦的問句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他不值得。」他執起那蜜色的手掌,在手背上烙下一吻。想也知道,他斷不可能捨得讓那種不入流小人物骯髒的血液,沾染上他的珍寶……這是專屬於他的……只屬於他一個人的……乾淨、純粹、野性……有著天使外貌的野獸…… 「我做得到。」金色的眼眸沒有一絲遲疑,恰似他充盈全身的自信。他雖對周遭的一切無感,但並不表示他沒有觀察能力—共同生活了兩年,他隱約察覺得出來眼前這男人,還有璃、瑕他們在私底下從事的勾當,而,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對或錯可言。 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想走的路,反倒是他自己總是無所事事地在宅子裡如同遊魂一樣地飄來盪去,白吃白喝,這讓他開始覺得……他也應該替他們做點事才對。而這,也是他拼了命練武的最大原因。 再怎麼說,他與這群人一起生活了兩年之久……他們~也許在某種程度而言,已經等同於他的家人了也說不定……雖然,想起『家人』這個詞時,他的心中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動,但是~能有這樣定義的人存在,他應該還是要心存感激和珍惜吧。他似懂非懂地想。 黑髮男子的唇沒抽離他的手背,只是黑眸緩緩抬起,用一種像是在壓抑著什麼的眼神望著他。 「我相信你做得到,玦……」男人的低嗓摻了一絲如夢似幻的沙啞與縹緲,輕柔如棉絮的吻點點落在光禿禿的蜜色長指上。「但~還不是時候……等到有一天,你不是為了要報恩,而是真心為了要討我歡心而動手時~我便不會再阻攔你……」男人像是發洩似地,輕輕咬了下那帶著薄繭的指尖。「在那天到來之前……我會很有耐心的~」 人的慾望真是無窮無盡……一開始,他只要將他鎖在身邊就滿足了,但後來,他卻又越來越貪婪地想要更多……想要他的在意、想要他的注視,想要他對他特別……想要得到~對方曾經給過『那人』的一切…… 雖然他知道失憶的對方已經不能拿過去的標準來衡量,但卻還是忍不住奢望……有一天,自己也能被這人深深在乎著,就像~深陷其中難以自拔的自己一樣…… 而,在對方有更深一層的,關於他們兩人之間羈絆的體認之前,他都不打算讓對方涉足自己所處的黑暗世界。畢竟,一旦踏入,就是一輩子,除非死~才有脫離的可能—若非有十足的心理準備與決心,是絕對走不來的。 金色的眼眸依舊波瀾不興地望著他,想也知道~關於他的一番真情剖白,對方是完全摸不著頭緒的……思及此,長髮男子有些寵溺又有些無奈地笑了,從善如流地換了個話題: 「要不要睡個午覺,你昨晚又沒睡好吧~」溫柔的嗓音伴隨著溫柔的撫觸—細白的指滑過他眼下。即使他一點也不想睡,在這樣漾柔眸光的注視之下,仍然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男人的笑更為燦爛,襯得那雙原本闃暗的黑眸都燦亮不少。 「走吧。」他摟過他,像攬著一個嬌貴的娃娃般~輕巧又溫柔。玦則是被動地任對方環著他的肩,任對方帶著他往臥室走……垂下的金眸瞥見了腳邊的暗紅色血跡,他撇了撇唇,調開視線。 其實……他剛剛真的不介意~直接處理掉那個暗殺者……不過,如果封神不希望他這麼做,那他就不會動手。雖說他始終搞不懂~對方那股隱隱期待的神色,究竟代表了什麼意義……但~無妨……反正他絕不會離開封神,也不會背叛他,他有很充足的時間~慢慢搞懂……是吧…… 九、崩壞 我變了。 我變得常常搞不清楚自己是清醒還是睡著,我變得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在上一秒鐘還在傻笑,在下一秒鐘又哭得像個孩子。我變了……他們這麼說。但我其實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沒有變,或者說,我其實也搞不清楚,到底之前的我,是什麼樣子的? 我還是常常看見你。有時候你就坐在我身邊,歪著頭看著我;有時候你只是站在那兒,一言不發地微笑著。有時候,我沒見著你,卻聽得到你在我耳旁喚著我: 『洋平、洋平……』清亮有活力的嗓音一如往常。 我聽著聽著,總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可~笑完之後,抬手一抹,滿臉都是冰涼透明的液體,俯下頭去舔,舌尖全是淡淡的鹹澀味……我為什麼會這樣?你在不遠處歪著頭望著我,沒有回答。 我確定你是在的,就好像我確定那天我見到的,那一大片不祥的紅色,其實不過是我做的一場夢罷了……只不過那場夢特別的真實,我在夢裡咆哮、掙扎著要衝進那片紅色裡,大聲哭叫著你的名字……我醒來之後,對這樣歇斯底里的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真是個弔詭的夢,你說是嗎?你明明就在我眼前,會對著我笑,我甚至還能聽到你的聲音,你怎麼可能……被那片紅色吞噬,不見蹤影呢? 你說他們那些人是不是腦袋出問題了? 我笑著這麼說,探出手想要碰碰你,你卻在我的指尖前『啵』的一聲,消失了。 我瞪大了眼,探出的手臂僵在半空中,掌心冒著汗,背部也在冒著汗,心跳得飛快,彷彿下一秒就要破開我的胸膛跳出來……我的胃部在翻攪,儘管我什麼東西也沒吃,卻還是有種作嘔的感覺~或者,其實不是感覺—因為我已經彎下了腰,掏心掏肺地乾嘔了起來。 我這是怎麼了?!你又是怎麼了?怎麼會……不見…… 眼前時而一片亮晃晃的白色光點,時而一片漆黑,我的腦袋裡好像有什麼東西一直在敲敲打打,讓我耳朵裡也開始嘰嘰怪叫了起來。我一吐再吐也沒吐出什麼東西來,反而只覺得喉嚨燒灼得厲害,胃酸一路逆流的感覺實在太過鮮明,我有種即將要食道穿孔的錯覺。 有一隻手臂環住了我的腰,有一隻手掌輕輕順著我的背,動作既輕柔又沈穩……我的嘔吐感卻絲毫沒有稍減,身體裡好像有什麼令我排斥的東西存在著,讓我想要藉著嘔吐這樣的動作來消滅它。 但當我想釐清自己究竟是在排斥些什麼的時候,腦袋裡的敲打聲便會變得越來越響亮,吵到我完全無法思考……我一面吐,一面敲著自己無用的腦袋—煩躁而憤怒的。 原本環住我腰身的手臂鬆了開,我敲著頭的手腕被人扣住—對了!也許我可以問問這人…… 我反手抓住那寬大的手掌,自指尖傳來的溫度讓我有種莫名的熟悉與心安……但我現在沒興趣知道對方是誰,我心中待解答的疑問已經夠多了~ 「花道、花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我有好多問題想問,一開口卻只是一直喚著你的名字,而且還是越叫越激動,越叫越高亢。 屬於人類的體溫密密地包圍著我,似乎有人自背後抱住了我,用一種小心翼翼卻又難以掙脫的力道。 「噓……洋平……沒事了、沒事了……睡一下吧……」這耳熟到不能再耳熟的男中音讓我背脊一涼,果然,下一秒,針刺的感覺貫穿皮膚—我停住了嘔吐,開始猛烈地掙扎。 「放手!我不要!我不要!花道、花道……」為什麼要我睡?!我根本不想睡呀!這聲音為什麼總是這麼莫名其妙! 「噓……洋平……你看著我……你看著我……沒事的……」那溫柔的男中音一再地重複著這幾句話,我卻只覺得不受控制的怒火猛地上竄。 「走開!放開我!我不要、我不要!」那聲音叫我看著他,可我眼前只有白花花的一片,根本什麼也看不到,他這不是在耍我嗎?!我越想越生氣,越生氣就掙動得越起勁,可我也發現:手腳漸漸變得使不上力,腦袋裡敲打的聲音雖然停了,可卻像灌了鉛與棉花一樣,沈甸甸又鬆軟軟的……就跟之前的幾次一樣!! 「我恨你……」 在眼前的亮點被黑暗取代之前,我咬牙切齒地說了這三個字。 這人為什麼總是這樣?!總是什麼也不回答我,就自顧自地逼我睡覺~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什麼也沒做呀!簡直是……莫名其妙! 吶,花道……等我醒了之後,我們再一起教訓他~好不好?好不好? 上海封家是一個有著悠久歷史的古老家族。傳說中,他們最早的祖先是一名來自關外一個蕞爾小國的皇室成員,在中原落地生根之後,便在此地開了武館,經營鏢局生意。經過了數代的傳承,鏢局越來越壯大,甚至出了幾名武狀元—封家儼然成了眾所周知的武術世家,幾乎歷任的封家主事者皆是武林上排行數一數二的高手。 然而,當時代在演進,當物換星移,人事更迭,當槍砲彈藥取代了古老的飛簷走壁,封家也開始默默地嘗試轉型—原先的鏢局、武館逐漸被酒店、賭場……等等特種行業取代~在這些自成一格的污濁世界裡,拳頭和身手決定了一切,而~又有多少組織能敵得過有一大票練家子成員的封家呢?……答案是沒有。 不出多久,封家就完全主導了上海燈紅酒綠的夜生活,以及那見不得光的,龍蛇雜處的幫派世界。你若不信,只要隨便走進上海一家頗具規模的酒店或賭場,報上『冥門』的名字,立刻就能感受到服務人員那三百六十度大轉變的,比恭敬還要更接近誠惶誠恐的高規格接待。 而,當地下的世界已經成了封家的囊中之物後,他們便將主意打到了爾虞我詐的商場上—不管怎麼說,做那枱面下的工作雖然獲利可觀,但總是風險高,如果有機會,哪個黑道大老不想金盆洗手,開個公司讓自己的名聲漂白一下? 當然,一開始,黑白兩道並不看好這個古老名門—只會舞刀弄槍的傢伙哪懂得什麼投資理財,金融資訊的!大家嘴巴上沒說出口,心裡倒是一鼻孔出氣地等著看好戲。然而~結果同樣讓大家跌破眼鏡—封氏企業在短短幾年間股價一翻再翻,不斷地漲停板,成為目前市場上名副其實的股王;其所轄的子公司,就像瘟疫一般逐漸蔓延至全中國各個主要城市,甚至遠渡重洋到了美、日、法等國,成了名副其實的跨國公司。 當眾人看見封家大老們人模人樣地西裝上身,手拿一杯紅酒,在各大商業晚宴大談生意經的時候,莫不又羨又妒地想著:這些人上輩子不知燒了多少好香,竟能夠在黑白兩道都如此吃得開!而,以封氏企業目前的盈餘看來,就算封家終結掉他們所有見不得光的地下事業,其下所轄的所有組織成員和員工還是可以完全無後顧之憂地把自己養得白白胖胖的,一點也不用愁什麼景氣不好啦,裁員啦這些有的沒的。 今日,是封家每半年一度的本家大會,所有封家的成員皆會出席—上至權威的大老們,下至所有正房、偏房的子子孫孫。也因此,從一早開始,封家宅邸的大門便沒闔上過,一輛輛擦得晶亮的黑頭車魚貫地駛入,帶來一位位衣著華貴的男女老少。 封家宅邸的主建築基本上是中西合璧,正中央是一棟中國風的樓房,那一道道拱門,一根根蟠龍彩柱,還有小橋流水的庭園造景……不知情的人還以為走進了時空隧道。兩旁矗立著的則是兩棟極具時尚感的歐風建築,角樓、陽台、彩繪玻璃窗……就像外國電影裡頭的場景那般。這樣對比強烈的兩種建築風格被擺放在同一個空間裡,初次見到的人總有種光怪陸離的違和感,不過~倘若對封家歷史有一定瞭解程度的人便會曉得:這種奇異的衝突其實也就象徵了這個古老名門從古到今所面臨的挑戰,以及因應時代變遷所做的重大轉變。 時間來到下午時分,所有該與會的人皆已陸陸續續抵達宅邸,被僕傭引領著,進了正中央的中國風樓房裡頭。但,在西側的歐式建築中,一道纖細曼妙的身影正在大廳中來回踱步著,紮成長髮辮的及腰黑髮隨著她每一次走動、轉身,總會畫出一道道優美的弧。 女子穿著一身改良過的雪白色短旗袍,衣領處綴著朵朵寒梅的刺繡,微微開著衩的裙襬下頭露出她一雙白皙修長的美腿。奇異的是,這種帶著些微暴露的衣著,卻因女子那過份靈氣秀雅的長相而巧妙地被中和,反倒襯托出她的落落大方及尊貴氣質,不落俗套。 她一雙清靈的大眼不時地低頭看錶,再抬頭望向掛鐘,再低頭看錶……頻繁得讓隨侍在一旁的老僕都看不下去地出聲提醒: 「小姐,您已經等了他半個鐘頭,我想那人不會來了……本家大會就快開始了,小姐您貴為總裁,不出席的話可……」 纖纖素手不耐地擺了擺,也讓老僕的忠言勸告戛然而止。銀鈴般清脆的嗓音帶著一絲絲執拗與嬌蠻響起:「那會議每次都無聊死了,討論的東西都差不多,出不出席根本沒差!你去跟爺爺說我有重要的客人要接待,是生意上的~這樣他就不會囉唆了。」 這一番幾近傲慢的發言,同樣因為她用著一派無邪的表情,一派嬌甜的嗓音這麼說,而莫名地只顯得率直可愛~完全讓人發不起脾氣,也捨不得責罵她什麼。 盈盈美目盯著外頭豔陽下蒸騰著熱氣的柏油車道,她緩緩捏起了拳,自顧自地喃道:「他說會來就一定會來,他從不騙我的……」 就在她這句話出口之後沒多久,遠在她視力範圍之外的宅邸大門緩緩開啟,一輛在正午驕陽下閃著金屬光澤的黑色加長型勞斯萊斯無聲無息地駛入,前頭跟著封家前導的車輛……兩輛車同時在濃濃歐洲風格的側屋門口停了下來。 「來了!」女子白皙如玉的臉孔上迅速泛起胭脂色的光芒。她旋過腳跟—長長的髮辮帶起一道小小的旋風—三步併做兩步就往屋外衝,也不顧自己一襲合身的短旗袍加上細跟高跟鞋是否禁得起她這番動如脫兔的舉動。 幾乎與她衝出屋外的時間分秒不差,勞斯萊斯的車門被戴著白手套的司機恭敬地打開,一隻包裹在剪裁合身黑色西裝褲下的長腿跨下了車— 擁有傲人身高的沖天頭男子彎著腰自車內跨出後,緩緩站直了身—只見他一雙朗朗星目,高挺的鼻梁,線條優美的唇瓣噙著淡笑……沐浴在陽光下的他顧盼自得,舉止從容,一派王者本色。 女子一見他,臉上的光芒顯得更加燦爛—迅捷交替的美腿腳步未停,她美眸含春,熱情洋溢地朝沖天頭男子撲了過去,伴隨著親暱的叫喚: 「彰!」用的是日語。 一隻不慌不忙,平穩伸出的手臂硬生生地煞住了她欲投懷送抱的香軟身軀,亦讓她那顆生出翅膀的小小心臟硬生生地折了翼,自雲端掉落谷底。 「好久不見,封總裁,您看起來還是這麼美麗動人~」男人的中文帶了一點口音,但那醇嗓搭上讚美的詞藻還是輕易地能讓任何一個女人瘋狂—只是不包括滿腔熱情瞬間被澆熄的封靈。 她在男人的面前緩緩站定,盈盈美目帶著一絲幽怨、一絲疑惑,來回掃視著男人完美無瑕的笑臉,以及那隻有禮客氣的手臂,櫻唇動了動: 「彰……」 『叮鈴鈴—』 清脆的鈴鐺聲打斷了她飽含委屈、撒嬌、暗示……種種情緒的叫喚,鳳眸下意識地轉向這聲音的來源— 一名白衣男子,此刻正由司機攙著,遲疑而緩慢地跨下了車—鈴鐺聲的來源便是來自於他足踝上所繫的一圈銀環,上頭綴著一顆小巧的鈴鐺。 而,幾乎是在鈴鐺聲響起的同時,高大的沖天頭男子亦顧不得禮數地迅速收回手,半轉過身,探出手取代司機對那白衣男子的攙扶,連帶地將那甫下地的男子攬在自己身側,親暱而佔有欲十足地任那瘦削的身軀倚靠著自己。 見狀,封靈微微瞇起眼,鳳眸如電,滿是敵意地打量著眼前這名半路殺出的程咬金。 認識男人這些年,她從沒見過對方用這種充滿著佔有欲的方式摟抱著一個人,也未曾見過他臉上出現此刻這種滿溢著溫柔、心疼、無奈、包容……種種情緒的脆弱表情。男人一直是個強者,一個總是安然微笑著,出手卻比誰都殘酷無情的強者~而,現在,他這種過於人性化的表情與舉動,還有~方才那技巧性的閃躲她的肢體碰觸……莫非~都是因為這傢伙嗎?! 美目灼灼,幾近嚴苛地審視著白衣男子全身上下每一吋—就成年男子而言,對方未免有些過瘦,特別是站在沖天頭男子身邊,更襯出他的骨瘦如柴。低垂的頸子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倒是因而垂落的黑髮看起來手感極佳,在陽光下漾著柔光。細白的十指在身前交握著,被動地蜷縮在沖天頭男子懷中的他,看起來就像一隻擁有光滑毛皮的大型貓科動物,只是有些營養不良。 似乎感受到她犀利的注視,白衣男子黑色的頭顱動了動,緩緩抬起了眼,對上了她的—封靈微微愕然。 男人瘦得幾乎不剩幾兩肉,臉頰亦是凹陷的,卻反而襯得那雙黑眼又大又深又黑—像兩汪無波的深潭一般,看久了就像要把人吸進去,永遠滅頂似的。 溫如春風的男中音似乎恍然未覺三人之間這種古怪緊繃的氣氛,悠揚地響起:「封總裁~容我跟您介紹,這是內人。」男人的中文用得非常道地,道地到封靈不可思議地抬眼瞪著他。沖天頭男子仍然朝著驚訝的她露出那種客套到幾乎是無情的微笑,續道:「內人因為身體不適,我不放心他一個人留在家裡,所以帶著他一起赴會,希望封總裁不要介意。」 封靈覺得嘴裡像嚼了蠟一樣,有一種苦澀索然的感覺。她輕易地便記起之前關於對方與另一個男人結婚的報導~可她那時以為……那只不過是玩世不恭的男人看上的一個新鮮的獵物,玩膩了總會被他一腳踢開,豈料…… 又嫉又妒又怨的眼神落在那似對外界的一切都渾然未覺的白衣男子—她一點也看不出來這種軟弱無能,看來一臉病氣的男人究竟哪一點比得上自己!竟能讓叱吒商場的仙道總裁著迷至此! 暗地裡,一口銀牙都快被不甘心的她咬碎,但表面上,她仍是不動聲色地露出一個無懈可擊的嬌甜微笑,落落大方地伸出細瘦的手臂。 「我當~然~不介意,仙道總裁。」 十、消失 歐式側屋的後頭,並列著許多座巨大的透明玻璃溫室,裡頭種植著來自世界各國的珍奇花草,奼紫嫣紅的讓觀者眼花撩亂。每一座溫室裡頭都貼心地擺放著一組雕花桌椅,好讓來訪的客人與主人能夠一同在這花草環繞的奢華環境之下談天說地。 此刻,仙道與封靈便是在其中一座栽植著香草的溫室中,隔著一張小巧精緻的歐式雕花圓桌而坐。圓桌上有一個冒著蒸汽的茶壺,自其中飄來令人聞之心神舒暢的怡人香氣。 鼻間繚繞的是濃淡不一的各式花草香,眼前所見的是笑意盈盈的美麗女子,耳中所聞是此起彼落,似遠若近的清脆鳥鳴……置身在此情此景中,饒是再強悍的商場菁英,此刻必定亦是放鬆了平常緊繃著的神經,輕易地化為繞指柔吧。而這~也正是她之所以大費周章地招待男人到此處談生意的關係—否則依她先前的習慣,能進得了大廳已經是她很賞對方面子了,遑論來到這隱密的溫室。 「這是自家栽種泡製的薰衣草茶,有安神醒腦的功效,您喝喝看~」她巧笑倩兮地執起桌上的壺,卻在抬眼瞧見對面的男人時臉上笑容一僵,手一抖,差點潑出壺裡的茶— 只見男人臉上仍是掛著那漫不經心的優雅微笑,修長的雙腿交疊成一個完美的線條,然而,那雙溫潤的黑眸卻沒望向她,而是偏轉了約十五度,落在她身後,那站在溫室外頭的人兒~ 在所有的溫室外圍統一種著高莖玫瑰,紅的、白的、紫的、粉的……在微風中搖曳生姿,雖不若溫室裡頭的植物嬌貴希罕,但本身的豔麗風華同樣不容小覷。而,在一片正紅色的玫瑰叢中,一抹淡淡的白色影子靜靜佇立著,只見他半垂著頸,專注而緩慢地撫摸著那細緻的火紅色玫瑰花瓣,看不清表情的。一陣風吹過,揚起了他沒紮起的白色襯衫,纖瘦的身軀竟似在下一秒就要隨風而去…… 黑玉的眼眸裡,滿滿地倒映了那抹白色的身影~就像是天與地之間,他永遠只注視對方那般…… 『鏗』的一聲,骨瓷茶壺被人重重地放回桌上,發出一聲響亮的玻璃敲擊聲響—仙道收回視線,望向對面那皮笑肉不笑,美麗靈動的女子,此刻對方那雙鳳眸裡正燃著不容錯認的怒火。 「仙道總裁~」銀鈴般的嗓音仍然輕輕柔柔,卻不難聽出其中強自掩飾的咬牙切齒。「外頭的玫瑰全是園丁特別修剪過的,我保證莖桿上絕沒有一根刺會傷到您……愛妻的手~」她考慮了許久才嫌惡地吐出這個令她反感的稱呼。 言下之意就是:可以不要再看了嗎? 仙道微笑,微微垂下的黑眸將裡頭的真正思緒收藏得極為完美,骨節優美的長指沿著瓷杯的邊緣畫著弧。 「封總裁果然是個體貼又細心的女子~」正當封靈因他這句露骨的稱讚而喜孜孜地牽起微笑時,仙道的下一句話卻又讓她直接沈下臉— 「不過我其實只是擔心內人穿得那麼單薄在外吹風,怕他受涼而已。」他端起瓷杯啜了一口熱茶,視而不見眼前女子像要吃人般的猙獰臉色。 有沒有搞錯!現在日正當中,溫度正高~就算這庭園空曠多風,也絕不至於會讓人受寒感冒好嗎?!那傢伙憑什麼能讓彰這樣捧在手心裡,小心翼翼到這種程度?! 她在心裡暗幹到沒力,從小就在國外受西方教育的她此刻一股鳥氣終於再也憋不住—白皙的手臂探出,她大著膽子輕輕地握住了仙道擱在圓桌上的大掌,上身微微傾前,美麗的頸項在旗袍衣領下若隱若現。 「彰……」帶著點氣音的迷濛嗓音柔得幾乎可以滴出水來。「我一直很想你……」 她雖然知道這男人從一開始就把他們私下的來往歸類在床伴的關係,可卻還是忍不住被他所吸引,進而越來越想把對方納為她的所有物~以她的家世背景、她的美貌、她的青春……她原本抱持著滿滿的自信,誰知~會半路殺出一株平凡不起眼的壁草來壞了她的好事! 她越想越嘔,表情卻沒透出半絲端倪—帶著一點幽怨,一絲祈求,一分嬌蠻……相當自恃自己美貌的她很清楚怎樣的表情最能夠打動男人……鳳眸緊鎖著男人的眼,皎白的食指曖昧地在男人的手背上畫圈,朱唇吐出呢喃般的問句:「你呢……?」 她滿心期待能看到男人動搖的表情—可惜,完全沒有。仙道輕柔卻不失堅定地,收回了擱在桌上的手臂。 「靈靈~」柔和的嗓音喚著以往對她最親密的稱呼,卻似已少了些什麼。「妳是個非常有魅力的女人,而我,已經是個已婚的老男人~」寬肩慵懶地輕聳,烏潤的眸有異於那和緩的語調,異常犀利地盯著眼前的女子,線條優美的唇一張一闔:「關於我們之前的事,就忘了吧~好嗎?」 封靈若有所失地收回手臂。她雖然個性上一點也不像商場上的女強人,可不代表她是個不懂看人臉色的笨蛋—對方已經很明確地拋出收尾的請求,她再一直窮追猛打就太難看了~ 精心繪製的柳眉揚了揚。「這可不行~」她裝模作樣地搖頭晃腦,在看到男人驀然緊繃的神色時又綻出那無賴的嬌笑。「過去我們兩方成功的合作案不勝枚舉,要一一忘掉,可沒那麼容易!」她小小地反將了對方一軍—總不能光她一個人傷春悲秋嘛~不嚇嚇對方她可嚥不下這口氣。 仙道唇畔的笑意漾深,眼中有著對她的一絲感激與讚賞。「封總裁說的是。」他又換回了那安全的稱呼,封靈也只能在心中暗自嘆氣。 「那麼關於我們這次的合作案……」她收攝心神,自身旁的公事包中拿出事先整理好的文件—這,才是她原本邀約對方的主要原因~或說,藉口。「有些資料我想先給你看一下。」 她遞出厚厚的一疊紙張,仙道正欲探手接過,突然— 『鈴鈴鈴鈴鈴—』清脆的鈴噹聲毫無預警地響起—原本只有一聲兩聲的時候,可能還覺得鈴鐺的聲響悅耳宜人,但當鈴鐺以這樣雜亂無章的節奏響著的時候,卻只讓人覺得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悶與慌…… 封靈的手停在半空中,仙道唇邊的微笑消失,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望向溫室外頭— 伴隨著逐漸減弱的鈴鐺聲的,是那抹憑空消失的白色身影。 「洋平!」 封靈只覺得眼前一花,一陣疾風刮過頰畔—那原本還定定坐在她對面的高大男子轉瞬間已不見蹤影。 徒留下桌上傾倒的瓷杯,以及溢流出的深色液體……薰了滿室濃得化不開的花香。 十一、全心 「呼呼……呼呼呼……」 正午的陽光在他頭頂正上方散發著驚人的熱力,也讓他雙腿的挪動越來越沈重,越來越力不從心……他喘著氣,白色的上衣幾乎已被汗水浸濕,一滴汗沿著他黑色的髮梢滴落,好死不死地掉進了他努力睜大,與強光對抗的眼眸—他暗自低咒了聲,撩起同樣濕透的上衣下襬隨意地擦拭了一下,往前邁開的腳步卻是片刻不敢停。 幾乎與他腰身齊高的玫瑰花叢造成他奔跑的困難,雖然無刺卻粗糙的莖桿亦在他的手臂、腳踝上留下深深淺淺的刮痕……他卻像是恍若未覺這些小小的障礙般,只是一心一意地往前衝刺…… 拜託……一定要讓他……追上……就只差那麼……一點…… 因強光而縮得極小的瞳仁死死地盯著遠處的某一點……那一頭在陽光下燃燒著的紅色髮絲,因為劇烈奔跑而左右搖盪著;那寬闊的背影,修長的四肢,還有那像野獸般矯捷的移動速度,狂猛的奔跑姿勢……不就是……!! 細瘦的手臂探出,像溺水的人那般胡亂擺動著,似乎想要藉著這樣的舉動抓住某些東西。因乾渴而緊縮的喉嚨困難地想擠出一聲叫喚:「……花……」 慢一點、慢一點……你這樣~我追不上啊……別走、別走…… 急速交替的腳步開始現出凌亂,恰似那亂響一氣的鈴鐺聲。往前跨出的長腿被橫陳的玫瑰莖桿絆了一下,他完全來不及穩住身子就整個人往前仆倒—即將與地表來個親密接觸的鼻梁在離地約五公分處驀然打住。 腰間一緊,他被人穩穩地撈住身子,緩緩扶正……心臟還在胸腔中失序跳動的他望著自己穩穩踩在地面上的兩隻腳,再望向擱在腰際的大掌……鼻翼搧動,他小口小口地喘息著……這一連串的變化在電光火石之間發生,他壓根兒還找不回自己的聲音。 「有沒有哪裡傷著了?」溫文的男中音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擔憂—他被人旋了半圈,淡淡的麝香味繚繞了他一身。 男人的問句本身並沒有得到他太多的注意,倒是喚回他因過度驚嚇而短暫恍惚的神智—他像是大夢初醒般探出手臂,用力地揪住男人的衣領,久未發聲的嗓音帶著點沙啞和抑不住的顫抖: 「仙道……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他在這裡、他就在這裡!!」他一再重複著同樣的字句,神情是泫然欲泣又帶著點逢魔的狂亂。 溫潤的黑眼中迅速地掠過一絲什麼,隨即隱沒。溫熱的大掌輕柔地覆上那使勁揪著自己的手掌—以一種擔心刺激到對方的力道。 「誰?洋平……你看到了誰?慢慢說……」和緩的聲音具有強大的安撫力量。 洋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一口……想依對方所言讓自己平靜下來慢慢講,然而激越的情緒還是讓他喘得彷彿下一秒就快要斷氣般,吐息清淺而紊亂。 抓住對方衣領的指關節用力到泛白,正似此刻從他口中吐出的每個字都是用盡泣血般的力氣。 「花道……花道……他就在那兒~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晶瑩的液體不受控制地逸出眼眶,正如同他無法控制自己越形尖銳與高亢的喊叫。 「噓……噓……」帶著薄繭的拇指輕輕地拭去那不斷落下的淚水,男中音自始至終不曾出現一絲不耐,依舊循循善誘著:「他在哪?洋平~櫻木在哪?」 這關鍵性的問句讓纖細的身軀在寬闊的懷中猛然一個旋身,伸直的細瘦手臂指向某個定點— 「他在……」 話尾不自然地頓住,瞪圓的貓眼茫然地望著自己的手指處,原本紅髮男子的所在地,如今卻只見一整片搖曳的玫瑰花海,還有一株枝繁葉茂的老榕樹,除此之外,別無長物。 他呼吸一窒,白皙的手指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剛剛明明看見了,看見他跑向那棵樹,不會錯的!是花道沒有錯! 有人從身後摟住了他,溫暖的胸膛熨貼著他的背,可他還是覺得渾身如墜冰窖,失望與失落像無形的手掌扼住了他的頸子,讓他呼吸困難。 「我明明看見……明明看見……」粉唇開開闔闔,喃喃自語。 「噓……洋平……沒事了~進屋裡來吧……好不好……」較方才更為和緩的嗓音安撫地響起,此刻卻已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甚至,對方息事寧人的口吻就像某根刺針扎了他神經末稍一下,他就像隻被踩著尾巴的貓般整個抓狂了— 「我不要!放開我!我要去找他……花道!花道!」他扭動著想掙脫男人的懷抱,腰間的手臂卻收得更緊。 「洋平……你冷靜一點……」一直持平的溫嗓現出了一絲無奈,一絲疲憊。 「我很冷靜!放手!仙道彰!」扯開嗓子的咆哮響徹雲霄,他又是咬、又是踢、又是打,就像隻野性難馴的小獸。「花道在等我……我要過去!放~手~!」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換來的是一片突來的死寂。 肩膀被人扳過,臉上瞬間一片熱辣—洋平偏著臉,眼前一片金星亂舞,一時之間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一隻大掌不知打哪伸來,捏住了他的下顎,他被動地扭過頭,望進一雙溫潤不再,寒氣森森的黑眸。 那總是微笑著的唇此刻抿成冷肅的線條,一張一闔地吐著冰珠般的字句:「櫻木花道~早就死了。」 貓眼緩緩瞪大,瘦弱如蒲柳的身子開始在風中顫抖起來。 「他沒有……」眼淚像是開了開關的水龍頭般不停地落,他卻恍若未覺。粉唇抖顫著,垂在身側的拳緩緩捏緊……他小小聲地,吐出他的反駁,帶著一種極力壓抑的平靜。 「他死了。他在兩年前就死了。」凍成零度的嗓音依舊不厭其煩地重複再重複,無視那落淚貓眼裡開始成形的風暴。 「他沒有、他沒有!」他失控地朝那滿口惡兆的男人大吼,像隻弓起背脊的黑貓。「鑑識小組說……」 「去他的鑑識小組!」男人撂下一句粗話,有力的大掌一左一右,牢牢地抓握住他的細肩,開始猛力搖晃他—他幾乎可以感覺到男人掌下的肩骨有種即將脫臼的錯覺。「如果他沒死,為什麼我和流川集團兩年來都找不到他!如果他沒死,他為什麼不來找我們,為什麼不來找你?你不是他最信任的朋友嗎?!」 一句一晃,晃得洋平臉色更顯死白。「他死了!他早在兩年前就死了!」你能不能睜開眼睛,好好看看你身邊的人……好好看看我…… 貓眼裡倒映著一張因憤怒和痛苦而扭曲,俊秀不再的臉孔,眼淚就像流不完般爬了他滿臉。他緩緩抬起抖顫的手臂,摀住了耳。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困獸般的哀鳴在空曠的庭園中迴盪著。洋平喘得越來越厲害,像是下一秒就要昏厥過去。「他沒死!他就在那裡!我要去找他……」 他踉踉蹌蹌地轉身,想要往方才紅髮男子消失的方向走去,鐵鉗一般的大掌再次箍住了他—用著幾乎要折斷他細腰的力量。 「醫生。」無波的平嗓吐出重重落下的兩個字。 仙道身後的一排黑衣保鏢左右散開,一名灰白鬍鬚,滿臉慈祥的長者緩步走上前,手中拿著一個小藥瓶,一支細針。 洋平扭頭望見了老者,開始像瘋了般地掙扎,卻被仙道死死地箍在懷裡,動彈不得。 又來了、又來了!他知道那藥是什麼,那會讓他腦筋一片空白,什麼事都無法思考,也沒辦法看見花道、沒辦法和他說話……他不要! 「不~不要!我不要!你不能這麼對我……仙道、仙道……」他哀嚎、哭叫,仙道卻連眉毛也沒皺一下,只緊緊地將他固定在胸前,用眼神示意著老醫生快些行動。 細細的針尖戳入藥瓶裡,透明的注射液被抽到了針筒中……洋平搖著頭,透明的淚水四下紛飛,卻暖不了抓握住他的男人鐵了的心。 「我會恨你的……仙道……我會恨你的……」細細的針尖刺入皮膚,一種他已經很熟悉的刺痛感。劇烈扭動的身軀慢慢軟了下來,伴隨著緩緩閉闔的眼簾……未乾的一行清淚垂在白玉般的臉頰。在他昏迷前,青白的唇喃喃地訴盡他滿心的不甘與怨恨……終至無聲。 黑眸垂下,帶著諸多難解的情緒望著已昏睡過去的人兒,痛苦、心疼、無奈、幽怨……最後,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微微彎下身打橫抱起那比起一根羽毛重不了太多的男人。 如果不能得到你全心的愛,得到你全心的恨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你的心中,還有我的存在…… 他轉過身,一身雪白旗袍的清豔女子正帶著滿臉震驚的表情望著他與他懷中的男人—仙道扯了扯唇,露出了一個淡然的微笑~卻抑不住那笑容中淡淡的苦澀。 「封總裁,非常抱歉……投資案~可能要改天再談了……我先帶內人回去休息~」 語畢,也不顧身為主人的她的反應,長腿穩穩地邁出,頭也不回地離去了,身後一排保鏢也隨著他而去。 封靈定定地站在原地,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再一口氣…… 「……瘋了……」 這兩個人,這樣的愛情,瘋了,都瘋了…… 十二、敗露 深呼吸了好幾口氣,當心臟終於不再為了方才那怵目驚心的一幕而緊緊揪住時,她才邁開步伐,朝著不遠處的老榕樹走去。 「小姐……」老僕不解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出口欲喚住她,卻被揚高的白藕手臂喝止住。 細跟高跟鞋踩過濕軟的泥土,跨過橫陳的莖桿;粗糙的枝葉勾破了她腳上的絲襪,蒙塵的花瓣在她雪白的旗袍上印下污漬,她卻仍是挺直著背脊往前走,彎彎的柳眉連皺一下也不曾,直直地走到那參天的榕樹下。 如同一把大傘伸展枝椏的古樹有著茂密的濃蔭,站在下頭,只覺一陣透心的清涼,暑氣全消。 但,不包括此時內心一把火無處發洩的她— 「給我~滾下來。」 她抱著胸,平視著前方崢嶸糾結的樹幹,線條優美的粉唇一張一闔,吐出的是澈寒中隱隱帶著憤怒的命令。 一陣風吹過,整座庭園的花木隨之窸窣作響,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的僕人們個個面面相覷,不明白向來做事井井有條的大小姐為何會突然神來這一筆。 正當他們驚疑不定之際,『唰唰』兩聲,眼前一花—兩道黑影就這麼憑空落下,伴隨著不絕於耳的枝幹斷裂聲,以及像下雨般灑落的翠綠樹葉。 封靈的保鏢全都跨前一步,手按上腰間的配槍,蓄勢待發;封靈卻是眼也不眨地望著眼前一高一矮,滿頭樹葉的兩人,似乎他們的出現早在她的預料之中。 鳳眸落在那高大的男子身上—一身沙土和樹葉也掩不住對方那頭醒目的紅髮,琥珀色的眼眸此刻不閃也不躲地迎向她的注視,用一種大無畏的姿態……鳳眸往下~紅髮男子的腰間,纏著一條銀色的長鞭,而,順著長鞭望去,一隻細瘦的手掌正抓著鞭柄……那隻手,屬於一個蠟黃臉孔,其醜無比的男子—此刻,那雙奇特的異色眼眸在察覺她的打量之後,看似恭敬地緩緩垂下。 「大小姐。」 只這麼一句簡短的招呼,沒有鞠躬,沒有行禮……因為,他心中唯一認同的主子,並不是她。這點,封靈與對方一樣清楚—冥門裡的人喚她一聲大小姐不過是一種做做表面功夫的恭謹,事實上,在他們心中,冥主與封家,並無法完全劃上等號。 粉唇撇了撇,鳳眸自那其醜無比的蠟黃臉孔上嫌惡地調開。此刻,她絲毫沒有糾正對方禮儀的打算與心情,因她有更重要的事…… 「右護法~」也許該托男人異常醜陋的容貌的福,還要加上那條閃閃發亮的銀鞭,讓她不費吹灰之力地就辨認出他的身份—甚至不用大費周章地去察看對方的金蛇刺繡紋在何處。「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解釋一下……」藕臂一抬,纖纖長指直直地比向自始至終一逕沈默著的紅髮男子。「他是誰?」 經過方才天翻地覆的那一幕,再看看眼前面無表情的紅髮男子,她心中突然有一個非常之糟的推論……糟到她胃部翻攪,額際抽痛。 恭敬垂下的雙色眼眸因這問句緩緩抬起,對上了封靈那雙犀利異常的鳳眼。 「大小姐,他是冥門最近新進的殺手,名叫『玦』~剛來不懂規矩,誤闖了大小姐的花園,還望大小姐見諒。」一番話說來平平穩穩,不卑不亢,執著長鞭的白皙手掌卻隱隱沁著薄汗。 細細的彎月眉挑起一邊,封靈輕輕笑出聲:「哼哼……玦嗎……?你確定~他不是叫—」話尾在不自然之處中斷,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封靈已經快如閃電地欺身向前—一手撩起旗袍下襬抽出繫在大腿的匕首,一手揪住紅髮男子的衣領,猛力將他往後一拽,直直撞向樹幹。 「櫻木、花道!」亮晃晃的刀鋒伴隨著尖銳的咆哮毫不遲疑地往前送,瞄準的是紅髮男子的咽喉。 她的攻擊動作宛如行雲流水般流暢且迅速,轉瞬間那刀尖距離蜜色的咽喉不及盈吋—而璃礙於身份有別,壓根兒無法對她出手,只得眼睜睜地看著眼前這怵目驚心的一幕,心急地大喊:「住手!大小姐!」 『噹—』微弱的金屬共鳴聲響起,伴隨著的是被擊斷的刀鋒,以及隨著刀尖一起落地的,三枚長鋼針。 封靈瞇起眼,看著僅剩半截的匕首,再兇狠地扭過頭,瞪著那緩步走來的長髮唐裝男子。清秀典雅的臉孔如今被怒火所扭曲,顯得一片猙獰。 「封~神~!」整齊雪白的齒列中擠出這兩個字,彷彿想就這樣將名字的主人給咬碎。 十三、隔絕 雪白旗袍的女子踩著細跟高跟鞋怒氣沖天地離開了,臨走前她朝封神勾了勾手指—動作很挑釁,眼神很威脅。封神不置可否,深深望了一眼紅髮男子之後,負著手慢條斯理地跟著女子離去了。兩名主子一走,一票僕人也就一哄而散,沒有搭理他們的打算。 璃一直隱忍到最後一名僕人走遠才急匆匆地轉過身察看紅髮男子的傷勢—直到最後一刻才被擊斷的刀尖在蜜色的咽喉小小地畫出了一道血痕。 長指輕輕撫過那滲著血珠的紅痕,紅髮男子應和似地輕顫了一下。 「痛嗎?」璃抬起眼,望著始終面無表情的男人。後者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璃輕吁了一口氣,平撫了下胸腔中不平靜的心跳。方才,若不是冥主及時出手,他相信大小姐是絕對想置玦於死地~至於原因嘛……應該是發現了他足以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的真實身份吧,唉…… 「對不起。」低沈的嗓音,簡潔而平板的三個字,中斷了他的長吁短嘆。 璃挑挑眉,望著那看不出有一絲『對不起』表情的男人,帶著點試探地反問道:「對不起什麼?」 「……」玦垂下眼,沈默無語—一如璃所料。 他再問道:「你……認識那白衣服的男人嗎?」水戶洋平,資料上顯示他是玦失憶前最為親近信任的友人。 紅髮男子緩慢,卻沒有遲疑地搖了搖頭。 事實上,他自己也無法解釋方才為何會像著了魔似地直直走向那正望著掌中玫瑰的男人……是對方的眼神?表情?抑或是其他的什麼~莫名地讓他懵了眼,鈍了心,腦中一片空白地朝對方接近……直到那雙無神的貓眼對上他,原本的空寂逐漸籠上清晰的情緒:驚訝、狂喜、疑惑……時,他才驚覺到大事不妙,本能地轉身就跑。最後,是璃揮出長鞭綑住了他,一把將他拉到樹上去,才免除了他被外人發現的危機。 不消說,封神一定會非常憤怒……畢竟,在帶他來這座宅邸前,他已經再三叮嚀絕不能讓其他人看見他的臉~現在,自己卻頭一次違逆了他的命令…… 玦垂下眼,心中像是壓著一塊大石般,沈甸甸的。 璃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對方的臉,試圖從其中挖掘出其記憶回籠的痕跡……然而,卻是一無所獲。此刻看來,玦只擔心著惹冥主生氣的可能性,其餘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心。 但是,這還是一個隱憂啊……在玦的意識察覺到之前,他竟本能地會想去親近水戶洋平—即使沒有記起對方是誰……就這點看來~過去的記憶也許並不是完全地封印在玦腦子的深處,只是缺了開啟的鑰匙罷了~ 水戶洋平……已經短暫地開啟了某些記憶的碎片,本能的反應……那麼如果是流川楓呢?他會讓玦恢復到什麼程度? 冥主方才離去時,望著玦那意味深長的一眼,也許~正是跟他想到一樣的事情吧。 真糟糕……像他們這樣,完全封鎖住可能讓玦恢復記憶的所有契機,恣意享受著玦全心全意的信任,這樣,對玦來說~真的是一件好事嗎? 嘖……最近他的傷春悲秋症越來越容易發作了,特別是他看到玦少見的人性化表現時,他就會開始質疑自己,還有冥主所做的一切的正當性。 方才,玦朝水戶洋平走去時,也許連他自己也沒發現~那時他臉上的表情,喚作心疼……即使只是一閃而逝。 唉~不管啦!冥主愛他愛得發狂,勢必不可能放手,他在這裡為了所見所感而心悸掙扎也是沒個屁用! 璃嘆了一口氣,探手扯住玦的衣袖。「走吧,進屋裡我幫你上藥。」 表皮的傷口容易癒合,記憶的裂痕卻不知要花上多少時間才得修補……或者,他們其實都在暗自祈禱:希望玦腦子裡的缺,永遠無法癒合。 十四、嗜血 「你~給~我~解~釋~清~楚!!」歐式的會客室內,幾張軟式沙發圍繞著一張玻璃小圓茶几置放著,上頭擺放著舒適的靠枕,很有讓人放鬆的氛圍。只可惜此刻,女子尖銳的嗓音震得人耳膜發疼,就連牆上陳列的名畫似乎都因那拔高的分貝而不安地顫動著。 『啪』的一聲,封靈氣勢萬鈞地一掌拍向小圓桌,跳著怒火的鳳眸瞪向那倚著沙發扶手,交疊著長腿,一臉漠然的男人—她的雙胞弟弟。 她一字一句地說:「你~是~不~是~藏了流川集團在找的人?」 與她相似,卻顯得更為森冷的黑眸回視著她,紅唇一張一闔:「他是我的人。」話中的獨佔意味十足濃厚。 封靈毫不懷疑自己會被這個頑劣的傢伙給氣到吐血—事實上,個性暴烈的她也的確在下一秒就咆哮出聲:「這不是開玩笑!封神!」 她在很早以前就知道,這個晚她三秒鐘出娘胎的弟弟,是個文韜武略,無所不能的全才。在她還在蹲馬步、練基本功的時候,他已經開始玩槍、耍劍,撂倒了不少冥門裡頭數一數二的高手;甚至,後來,當他們的父執輩開始考慮金盆洗手,轉戰企業界的事宜時,封神獨到的投資眼光再次讓所有的家族成員刮目相看,讚不絕口。封家能夠在商界獲得空前的大成功,站穩腳步成為國際級的大企業,封神絕對功不可沒! 可是,這傢伙卻總是這樣……總是那麼的冷然,似乎對一切都不甚在意的模樣。就連父執輩們要將封氏企業的總裁之位交給他,他也是眼也不眨地拒絕了。 『我沒興趣。』他當時這麼說。 對他而言,帶領龍蛇雜處的冥門,似乎比當一個衣冠楚楚的企業總裁還要讓他感興趣。所以,封氏企業的總裁之位,後來落在她的頭上—只是,她和父執輩們都同樣清楚:誰才是促成封家壯大的那一隻無形的手。 也因此,即使外界對於他們封家即將解散冥門的揣測甚囂塵上,他們自家人卻清楚得很:冥門絕不可能被解散—因為~封家的核心人物正坐鎮在那兒,他們~決計動不了他。 跟這傢伙同一個娘胎出生雖非她所願,她也從不覺得他們兩人之間有什麼所謂雙胞胎的心電感應。但~至少相處了這些年,她對她這弟弟的古怪、固執、狠絕、善變……可是通通看在眼裡。他心中有把自己的尺,有他自己認定的正義,他所帶領的冥門,就是這樣依著他定下的規矩與價值觀走—那是他的世界,而他是一手創造那世界的王。 基本上,對於他的所作所為,這些年來她已經學會眼觀鼻、鼻觀心地不去干涉了—就和其他的家族成員一樣。畢竟,不太有人壓得過這強勢的小子,也沒人有那個膽子去嘗試。不過~他這次真的玩太大了……而且,竟還把人大剌剌地帶回本家來! 白藕般的手臂一左一右地撐在圓桌上—封靈彎低身子,眼對眼地望著眼前那張與她如出一轍,只是更為冷硬的臉孔,沈著嗓子說:「你知不知道~流川集團和仙道集團,派出了多少人力物力在找他……你知不知道,要是讓流川集團知道他就在這裡~我們封家,絕對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流川集團近年來的雷厲風行與強勢果決的斬首作風,所有的商界人士全都聞風喪膽—他們封家是什麼等級,怎可能卯上這樣的大集團?! 她幾乎可以想見:流川集團絕對會傾全力打垮他們,直到他們雙手奉上對方要找的人為止。 紅唇扯出一個冷絕的弧。「流川集團不會發現他。今天的事,是個意外。」是個他沒料到的意外。 封靈緩緩直起身子,頭痛地揉著眉心。她雖搞不清楚這些人之間的錯綜糾葛,也不了解為何流川集團在找的人會落在自己弟弟手上,而且那人還一副人事不知的模樣~但她已經絕望地發現:要說服封神交出那人的困難度,簡直比爬一座喜馬拉雅山還高! 她撂下最後通牒:「你自己好好想想。不過,這事要是驚動了老頭他們,恐怕在你的寶貝被流川集團發現之前,他就會被老頭們的殺手撲殺。」 封家的父執輩,已經太過於耽溺現在的安逸生活了—對他們而言,守住封氏企業的重要性,絕對遠高於自家小輩的喜好問題。 黑眸閃了閃,封神笑出一口森森白牙,笑容中卻有著說不出的嗜血。 「要是他們敢……我不介意親手毀掉封氏企業。」他輕聲說。 魔擋我,我斬妖除魔。佛擋我,我弒神殺佛。 今生,我絕不會將你交還給他! 十五、奢望 未開燈的展覽室內一片漆黑,惟有走道盡頭那幅巨大裱框海報下頭的美術燈亮著。 封神負著手,靜靜地站在往常他欣賞海報的最佳地點,仰著頭凝望海報中那不可一世的紅髮男人。 曾經他以為:今生他只能用這種方式擁有親近對方的錯覺,誰知道,上天待他不薄,或者,是他天生強運……海報中的人如今沈默地走近他,在他身後約五步遠處停住腳步,收斂氣息靜靜地站著。 是在等候他發落嗎? 紅唇抿起一個像是苦笑的弧度,黑色的丹鳳眼裡卻是暗沈沈的,沒有一絲溫度。 「為什麼?」很輕很輕的問句在一片靜寂的展覽室裡響起,就像落在靜止湖面的小小落葉一般—微微攪動了一下四周凝滯的空氣,卻依舊消融於無止盡的沈默。 為什麼你會走向他?我待你不夠好嗎?還不夠讓你心甘情願地留在我身邊嗎?還不夠讓你……徹底忘了過去的一切嗎? 森森的紅光在闃暗的眸裡跳動。 玦垂著頸,站在封神的身後,不發一語。空氣中某種不自然的波動讓他察覺到對方極力扼抑的洶湧情緒,但……唯一可能可以解除此刻這種僵局的問句,他卻無法回答。 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的舉動,又要怎麼向他人說明動機? 「對不起。」想來想去,好像只有這句話可說。雖然他依舊不明白~自己何錯之有,又為什麼該道歉。 勉強要算的話……至少就他違抗了封神的命令,讓其他人看見他這點,他是應該道個歉的。 封神持續靜默,只是猛然探出手,揪住了對方的衣領,將他往旁邊一拽— 『鏗—鏗—』瓷器的碎裂聲不絕於耳。玦尚搞不清楚自己究竟碰倒了多少稀世古物,背部就直直地撞上了堅硬的水泥牆壁。牆上掛著的,某名家的畫作禁不起這猛力的震盪,直接脫離了牆上的掛勾,順著重力下墜,帶來了又一地的碎玻璃。 『砰!』 肉體與鋼骨建築的碰撞換來的是沈悶的音色和令人頭皮發麻的鈍痛……但他只是微微蹙起了眉,短促地喚了一口氣,半聲不吭。 對於即將降臨的懲罰,他的心情還算平靜—是他應得的。玦坦然地想。 孰料,他預期的皮肉之痛沒有上身—男人將他壓抵在牆上之後,精壯的身軀隨之牢牢地密合住他,將他囚鎖在精壯的體魄與堅硬的牆面之間,然後~薄抿的,似發怒的紅唇一偏,精準地堵住了他。 「張開嘴。」封神一手揪著對方的衣領,一手扯著對方半長的髮固定那紅色的頭顱。輕聲地,下了這個不容違抗的指令。 似乎完全沒有遲疑,軟嫩的唇在他話聲方落的那一秒便順從地開啟,他也毫不客氣地用舌頭入侵對方濕熱的口腔。 這不是個溫柔的吻,而是帶著懲罰意味與烙印性質的警告……他時而吮吻,時而啃咬,他在唇齒間嚐到了屬於對方的淡淡血腥味,這種氣息就像是揮舞的紅旗一般更加鼓舞了他嗜血的本性— 他吻得更深更重……靈巧的舌掃過對方整齊的齒列,搔弄著軟熱的上顎,勾挑著那始終靜靜蟄伏著的軟舌,強迫它與自己一同起舞、糾纏…… 越是深入地侵犯對方,他越是無法自拔……屬於對方身上的淡淡肥皂香繚繞著他,混著他身上的麝香味,逐漸調和成一種撩人情欲的味道……原本帶著怒意的吻開始變質,他像個劇渴的沙漠旅人般,吸吮著對方口中清涼而香甜的汁液,貪婪地將之盡數嚥下~ 揪住對方衣領的那隻手鬆了開,本能地開始上下游移,撫摸起對方包覆在黑色斜襟唐裝上衣下的賁起肌肉……手指靈巧地挪動著,解了衣上的排扣……一顆、兩顆……白皙的大掌順著敞開的衣領探了進去,恣意地感受那彈性極佳的蜜色肌膚~ 「玦……」低沈的輕喚帶著顯而易見的,濃濁的慾望氣息。黑色的丹鳳眼緩緩睜開……他想看,他想看對方那雙令他心醉神迷的金色眼睛,他想看對方那副俊朗的眉眼,在他的親吻愛撫之下~會是一番怎樣不同的撩亂風情…… 就這一眼,宛如一桶冷水當頭潑下,凍得他所有慾望盡數熄滅,也凍得他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那雙與他對視的金色眼眸,自始至終~沒有閉上……裡頭摻了些因喘息不順而暈開的水光,但……沒有慾望、沒有情緒,沒有……什麼都沒有……甚至沒有因為被弄疼而升起的厭惡或憤怒……它們就這樣,乾乾淨淨、一片澄澈地回望著他—裡頭有著他的倒影,但~也不過就是倒影。 封神緩緩地,幾近踉蹌地退了一步—拉開了與玦之間的距離……然後~他笑了。不是那種輕撇紅唇的笑法,而是仰起頭,瘋狂地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眼淚都溢出了眼眶。 他笑自己的傻,自己莫名的執著,自己該死的脆弱……明明,他只要掠奪、佔有就好了……就算在這裡強要了對方,他知道對方也只會一聲不吭地,順從地接受他所給予的一切~明明,可以不用顧忌這麼多……誰知~自己竟會被對方那無知無感的模樣給刺傷,進而罷手……哈!這真是太可笑了! 對方永遠想不起關於過去的一切,永遠留在他身邊,不就是他最自私的想望嗎?現在……他又有什麼好心慈手軟的?! 或者,其實他心中,一直蟄伏著一個最大的心結,最深的芥蒂…… 淒厲的笑聲漸歇,他輕輕撫著對方猶自紅腫滲血的唇,順著對方因疑惑而微微攏起的眉心,自顧自地,揭露了心中最大的疑問與恐懼: 「玦~你……愛我嗎?」 會不會……不論經過幾世輪迴,這都只是他心中一個最美,也是最遙不可及的奢望? 十六、故人 愛? 那是什麼? 一樓是衣香鬢影、人聲鼎沸的宴會場合,二樓則是一間間獨立、隱密性極佳的包廂。此刻,玦正坐在這全上海最頂級的私人俱樂部的二樓包廂內,抱著胸,沈默地思索著。 已經有好幾次……他已經有好幾次在封神的臉上看過那種表情—壓抑、渴求、憤怒、無奈……錯綜複雜的,於他而言太難理解的表情。有時候那種表情會帶著顯而易見的傷感,讓他下意識地想要安撫他;有時那種表情則會帶著像是想要刺穿他的飢渴,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過大多數的時候,封神只會用那複雜難解的表情,一言不發地看著他。昨日,則是他第一次,用著那種表情,開口對他說話: 『玦~你……愛我嗎?』 又是一個他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問題,但這次,他還不至於蠢笨到用『對不起』來搪塞那沈默的空白。 封神再次用一種他看不懂的眼神深深望了他一眼,毫不留戀地轉身走了……徒留下他,與一地凌亂的瓷器殘骸。 他不懂……他真不懂封神心中所想的……難道~自己的永不背叛,不離不棄,還是不夠嗎?或者,封神壓根兒不相信他的忠誠?還是說…… 他陷入自己的思緒中,認真到連包廂的門被人無聲無息地推開,一杯冒著氣泡的橘子汽水被置放在他眼前,他都完全視而不見。 來人似乎也沒有打擾他的意思,自顧自地在L型沙發的另一邊落坐,啜著自己手中的香檳,帶著點興味地打量著他難得沈浸在思考中的模樣。 一直到紅髮男子微微蹙起眉,看似思路打結的模樣,對方才開口: 「在想冥主嗎?」 清清淡淡的嗓音讓玦吃了一驚,抬眼對上了一雙奇特的雙色眼眸—後者揚了揚,似乎覺得他這副死板不再的模樣很有趣,但卻也識相地未加以調侃,只指了指桌上冒著氣泡的橙色液體。 「汽水,給你的。」資料上顯示,對方之前滴酒都沾不得,他自然也沒有拿對方現在的身體去挑戰禁忌的興趣與膽量。 玦沈默地頷首,執起桌上的杯子就口,璃卻在同時放下了手中的香檳,伸伸懶腰,輕吁了一口氣。 「你是該多想他一點。」他意有所指。 他雖然不曉得昨晚他們兩個發生了什麼事,但從今天玦動不動就恍神的狀態看來,冥主……應是下了猛藥吧~ 這樣也好。是時候……該給玦一些刺激了。總不能讓他一直這麼無知無感下去吧!雖說……刺激帶來的結果不知是好是壞,但,總是在原地踏步更不符合他們這群人的個性。 看樣子,冥主總算是忍不住了。 玦抬起頭,璃卻似乎沒有跟他再細說什麼的打算—只見他緩緩站起身,踱至包廂門口,隔著玻璃望著一樓人聲鼎沸的熱鬧場合。二樓的包廂全是用特殊玻璃打造,從裡頭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頭,外頭的人卻難窺裡面的動靜。 精光四射的眼來回逡巡著在一樓吧台處,長髮唐裝男子附近走動的每一張面孔—也是他在此處的任務:保護封神的安危。輕輕淡淡的嗓音卻針對著包廂內的紅髮男子而發: 「玦,你該知道,你對冥主而言~是特別的吧?」 他不相信對方會無知無感到這種程度~應該只是不知該如何應對罷了。 玦一逕的沈默。他發現,他最近越來越不曉得該如何回答封神和璃他們丟出來的問題……這~是他自己的緣故嗎? 已然習慣他的少言,璃自顧自地續道:「也許你該想想……為什麼他當初會用盡全力救你,為什麼他留你在身邊,為什麼他只允許你進入他的私人領域……玦~冥主想要的絕對不只是一個新進的殺手而已,不論你的身手有多出色。」 他知道……也許~他就是因為都把這些看在眼裡,所以才拼了命地習武,想要回報封神對他的好……可是,昨晚對方那眼神,似乎在告訴他:他之前努力的方向,其實~全都是錯的……所以,對方要的,究竟是什麼? 就是他問他的那個『愛』字嗎? 璃見對方又落入思考中,不禁微微勾起唇,微笑起來。他決定~今天就點到為止,不再進逼。對方願意思考,畢竟是個好的開始……逼得太過頭,搞不好會有反效果也說不定。 他噙著微笑,重新監看起一樓的狀況,來回掃視的眼眸卻在望見某個人影時頓住,唇畔的弧度凝結。 「怎麼了?」玦因空氣中浮動的殺氣而回過神,下意識地站起身。「封神他……」 會讓璃臉色大變的情況,還會有什麼?! 欲跨出的長腿被揚高的白皙手掌制止。 「沒事。」蠟黃的奇醜臉孔此時一片猙獰,絕對能嚇暈所有心臟不強的人類。他咧開嘴,露出了一個森冷的笑。「看到了一個老朋友而已。」 璃風風火火地推開包廂門,熟門熟路地在走廊上行走,在經過了兩三間昏暗的小包廂之後,他在最角落,也是佔地最大的包廂門口停了下來—長腿一抬,他二話不說地踹開了朦朧的霧面包廂門~ 「呀~!」 「Shit!」 女子的驚聲尖叫與男子沙啞的咒罵聲一同響起,不為所動的雙色眼眸對上了一雙怒氣滔天的桃花眼—後者在見到他之後,裡頭的火焰迅速消褪,取而代之的是純然的疑惑。 「你搞什麼?」男人英挺的劍眉皺著,裸著上身,下身的西裝褲未見皮帶,拉鍊也拉下了一半;女子身上的銀色細肩帶洋裝則是滑落了一邊,露出雪白的光裸肩頭,和飽滿的胸脯—此刻,她正用手支撐著岌岌可危的洋裝,臉上一片驚恐。 此情此景,要說不曉得自己打斷了什麼好事,可實在是太矯情了些~不過,璃現在可管不了這麼多。 「瑕,」他喚著對方,眼瞳裡閃動著不容錯認的殺意。「黑手黨胖子沒死~」他一字一句地說。 「什……」瑕足足頓了三秒鐘才終於消化完他這句話的含意—他猛地站起身,也不顧自己凌亂的衣著,桃花臉上微笑不再,而是嗜血的凶相。「你確定?」向來吊兒郎噹的醇嗓如今低沈了八度,透著一絲危險的氣息。 璃選擇不回答這種侮辱他智商的問題—他調開了眼,望向下頭,那正往俱樂部門口移動的臃腫身影。「他要離開了。」 待他再轉回視線時,瑕已然一身清爽地站在他身邊—襯衫扣子一顆顆扣得整整齊齊,下襬甚至規矩地紮進西裝褲裡。在他身後,依舊衣衫不整的女子正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那我們還在等什麼~?」微笑重回那桃花臉上,連那左眼尾的硃砂痣此時都顯得無比招搖。他有禮地問著,好像只是在談論尋常話題般隨性—只除了那滑至腰間的大掌有意無意地磨娑著腰間暗袋中他片刻不離身的配槍,帶著一種即將大開殺戒的興奮與期待。 就等他這句話! 璃反身就往包廂外衝,身後跟著瑕—才跑出沒幾步,瑕就扯住了他~ 「喂……」 作用力與反作用讓璃踉蹌了一下才止住衝勢,他不爽地扭過頭瞪著對方。 現在又怎麼了? 瑕很無奈地聳聳肩,用大拇指比了比自己身後。「我們有要外帶這傢伙嗎?」 璃順著他的手指望去,不意卻對上了一雙凜冽的金色眼睛—他愣住。 「玦,留下來!」他低喝。他們可不是去玩家家酒,他瘋了才會讓玦跟去。 紅髮男子沒有回話,他只是抿了抿唇,灼灼地回視著對方,依舊直挺挺地站著,一動也不動。璃開始頭疼了起來,因他知道對方這表情這舉動在在表示著:不要! 「璃~有人上二樓來了。」瑕提醒著他。 自樓梯方向傳來的,隱隱的腳步聲與人聲讓璃繃緊了神經,腦袋高速運轉—再繼續僵在這裡,讓人發現了顯眼的玦可不妙!這裡可不是封家人煙寥落的後花園,而是龍蛇雜處的黑幫集會,一旦有人察覺了玦的身份,他們全都會被冥主殺頭! 反正他和瑕沒三兩下就能解決那個黑手黨胖子,就先帶走玦一下下,再很快回來~冥主應當不會有事,也不會發現才是…… 一思及此,他當機立斷地道:「玦~你要跟來,就得答應等會什麼事都得聽我的,你做得到嗎?」 金色的眸子盯著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真糟真糟真糟……他心裡在暗咒著,但越來越近的人聲已經讓他沒有退路—他瞪了眼一直在旁嘻嘻笑著的瑕,轉身推開走廊盡頭的大玻璃窗,然後~ 「走吧。」他說。 細瘦的身軀俐落地攀上了窗台,接著~像隻蹬羚般在血紅色的月光中一躍而下。 十七、插手 堆滿了垃圾、廚餘,陰暗潮濕,過往行人絕不會投去好奇眼光的窄小巷弄內— 「呼…呼呼……呼……」 包裹在寬鬆西裝褲下的臃腫雙腿拼了命地交替著,上半身肥短的手臂亦然。在這個初春偏涼的夜晚,他全身淌滿了汗……冷汗、熱汗……真絲襯衫吸納了汗水,暈出一塊塊,小小的污漬,然後,隨著他使勁地奔跑,這些污漬的面積逐漸地變大、融合…… 『咻—』 「哇啊!」 伴隨著一陣高頻破空聲而來的,是纏上腳踝的冰冷觸感與強大的扭力—在身體因為完全失去重心而往前撲倒之前,他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 淒厲的,絕望的。 儘管粗糙的柏油路刮破了他質料極佳的夏季西裝外套,甚至磨傷了他的手肘、手腕,他依然忍著痛、咬著牙,手腳並用地繼續在濕冷的柏油路上往前爬行,直到— 『砰!』 「哇啊啊啊啊—」 像是小型煙火施放一樣,壓抑過後的爆裂聲,空氣中隨即飄散著一股淡淡的煙硝味,以及比方才更為歇斯底里的嚎叫。 被射中的腳後跟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彈孔,子彈的碎屑混著黏膩的紅色液體汩汩地湧出……他像隻離水的魚般在地上痛苦地打滾、扭動,再也前進不了~眼淚、鼻水與汗水爬滿了他油膩圓潤的臉。 原本纏住他腳踝的銀色長鞭無聲無息地鬆了開,往上滑行來到那被名牌領帶所圈繞的短小頸子—銀光閃動,長鞭就像是某種有生命的觸手般一圈圈地纏上了他的脖子,緩緩地收緊…… 「嗚!嗚嗚嗚!……嗚!……」 沒有立刻扭斷他的頸骨賞他一個乾脆,而是以著緩慢而固定的速度收束著、限制著他氣管的管徑,以及氧氣的流量……存心~要讓他在清醒的狀態之下,親眼見證自己的缺氧~與死亡。 他蹬著肥肥短短的腿—已經顧不得腳上的槍傷因他的劇烈挪動而溢出更多黑血……雙手上舉,使勁地想要掰開那死命箍緊他的冰冷鞭身,卻是枉然。他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顯得青白,雙眼布滿血絲且前凸~儘管如此,他的意識仍然非常清楚……清楚得感受到全身每個細胞都在吶喊著缺氧的急切,腳上槍傷的劇痛,還有……那倒映在他瞪圓的瞳孔中,朝他緩緩走來的兩人—一個有著一張奇醜無比的蠟黃臉孔,手中執著長鞭;另一個則有著一張桃花臉,正滿無聊賴地吹走槍口上冉冉上昇的硝煙。 他們?!!! 他以為今生再不會相見的惡夢?!!! 已呈死白的唇蠕動著,似乎想要說些什麼,發出來的卻只是一連串呼嚕呼嚕,無意義的喉音。 蠟黃臉孔的男子盯著他扭曲猙獰的臉孔,手上的動作未停—依舊慢條斯理,循序漸進地收攏著鞭身。沒什麼音調起伏的嗓子淡淡響起: 「吶~我真的很好奇,當初你是怎麼活過來的……我們明明在你身上開了那麼多槍,還把你丟在火場裡面,嘖嘖……這真是神蹟啊,哈利路亞~」輕淡的嗓音念起讚頌詞來只覺一股迎面襲來的濃重殺意,絲毫感受不到應有的祥和與平靜。 「就是嘛就是嘛~話說那時候我們可是被你搞得差一點命喪火窟呢!你竟然就這樣子棄我們於不顧自己逃命去了,真的好過份喔!」桃花臉的男子嘟起了唇,說著像是少女般的抱怨詞,抬手卻是眼也不眨地又朝著那不斷蹬著的兩條腿連續開了三槍,直到它們像是癱了一樣再也動彈不得為止。 「哈……嘶……嘶……」聲帶像火焚一樣,他已經連慘叫都發不出來了—大大的頭顱不斷左右搖擺,灰白的唇飛快地蠕動,徒勞無功地作著垂死的掙扎。 「認錯人?」讀懂他唇型的蠟黃臉孔男子輕輕地重複著,露出了一個只有『醜惡』能形容的微笑。他身旁的桃花臉男子則是誇張地作了一個驚訝的表情。 「相信我……」他緩緩地收緊圈縛住對方頸子的長鞭,滿意地看到那雙浮腫的眼開始無神。「像你這種蠢到誤踏殺手地盤的死胖子,我就算死也不會認……」 『咻—』某種細小的破空聲傳來,連帶地打斷了他的行刑宣言—璃反應迅速地側身閃過那朝他高速打來的物事,瑕則是舉起槍朝著那東西的來源處扣下了扳機。 『砰!砰!』連續兩聲壓抑過後的爆裂聲—一聲來自瑕擊發的子彈,另一發則來自子彈與子彈撞擊的結果。 璃瞇起眼,手一揚,長鞭鬆開了那已口吐白沫的胖子,像條銀蛇般順服地纏回他的腰間。 他盯著那在月光中緩緩走入暗巷,背光面容顯得一片模糊不清的細瘦身影,還有對方身後,那一群~黑壓壓的,像夜霧一樣的黑衣人。 「真是抱歉,兩位朋友。」一口流利的中文,一派溫和有禮的嗓音,卻不難分辨出包裹在這些表面禮儀之下的冷酷。「杉田先生是我們集團重要的合作伙伴,希望你們高抬貴手,放了他。」 月光下,一張戴著金邊眼鏡的娃娃臉緩緩浮現……他右手執著的,仍然冒著白煙的滅音手槍,以及眉眼間隱隱浮動的戾氣大大地破壞了他整張臉可能有的斯文與俊逸。他開口,依舊是那包裝得彬彬有禮的嗓音: 「當然,報酬~隨兩位開。」 瑕揚了揚眉,桃花眼裡如今閃爍著不容錯認的光芒—他直直地盯著娃娃臉男子手中的滅音手槍,神情中帶著大開殺戒前的嗜血興奮,連那眼角的硃砂痣似乎都更顯得殷紅妖魅。 連在他身旁的璃都能感受到那股龐大的殺意—那是一種~棋逢敵手的好勝心。 沒辦法~這傢伙對於跟他一樣使槍的傢伙,天生就有著愛比較的心理,若沒跟人家分出個高下這傢伙是不會輕易善罷干休的。璃無奈地想。 只見瑕輕佻地搖了搖手指,口中嘖嘖有聲:「這位小朋友……這是叔叔這些大人們的事,勸你不要插手喔~趕快回家去,媽咪在家等你呢~」他笑瞇瞇的,誘哄的嗓音如同周圍的夜色一樣輕滑,內容卻是十足挑釁。 他絕對是故意的!想要激怒對方直接轟轟烈烈地大幹一場~太符合這腦殘傢伙的個性了!璃強自壓下搖頭嘆氣的衝動。 那群夜霧般的黑衣人因他這番無理的言詞小小起了些騷動,隱約可聽得幾句低低的咒罵聲,和拉掉保險栓的的金屬摩擦聲……然而,瑕真正想要煽弄的人,卻依然無動於衷,面無表情地回望著他。 那始終有禮得過份的嗓音連一絲壓抑的怒意都聽不出來,和和緩緩地道:「當然我瞭解,對兩位護法而言,任務被人中斷是無法用任何報酬來補償的~」他頓了頓。「不過,如果我記得不錯,杉田先生與冥門之間的恩怨應該早在兩年前就結清了,他現在是一個清清白白的生意人,也是我們重要的合作伙伴。兩位護法~請高抬貴手。」 瑕自始至終不離唇角的微笑頓住,璃則是微微皺起了眉。 「你是誰?」璃開了口。 這人三句有兩句不離生意經,聽起來是白道上的人,而且他確定他在上海從未見過這人~那麼,他怎麼會……一眼就認出他與瑕,還把他們跟黑手黨胖子之間的糾葛摸得那麼透徹……這些~應該都屬於被冥門湮滅的極高機密才是啊! 「啊……真是對不住……我忘了自我介紹……」娃娃臉男子用沒握槍的那手推了推眼鏡,露出一臉歉然的表情—如果不是那把還在冒煙的槍,璃相信對方此時此刻看起來就像個平庸到不行的上班族。 「我叫小林伊織,是流川集團的首席顧問律師……還請兩位~多多指教。」 理論上而言,這時候應該輪到他們自我介紹,然後雙方交換名片,再寒暄一番……個頭啦! 流川……集團?!!! 璃只覺得一滴冷汗滑下他的額際—以他的視角,正好足以越過那些為數眾多的黑衣人的肩頭,望見…… 一輛在月光下閃著墨黑光澤的加長型勞斯萊斯,無聲無息地滑行至巷口,緩緩停下—正好封住他們唯一的出路。 而~雖然那防彈防窺玻璃完美地保護了坐在裡頭的乘客的身份,但是~根據方才娃娃臉男子的那一番自介,再加上這等陣仗,那車子裡頭的人,不就很有可能正是那個他們此時此刻最不想遇到,也應該最不可能遇到的…… 兩雙眼睛不著痕跡地瞟向身旁矮小平房的屋頂,那團在陰影下靜靜蹲伏著的身影,再望向那透著冰冷氣息的金屬車身……向來意見不合的兩人,頭一次,不約而同地,長長嘆了一口氣— 死~定!這次絕對、一定、無庸置疑會被冥主鞭屍! 十八、活捉 「嘻嘻嘻……」怪裡怪氣的笑聲不合時宜地響起,來自那滿臉桃花的男子。只見他慢條斯理地扭了扭僵硬的頸脖,慵懶地說:「小朋友~要我們放了那個黑手黨……叫什麼~喔,杉田的胖子……你必須作接下來的兩個選擇……要嘛,就選擇殺了我們,要不~」黑色的眸子精光一閃。「就是讓我們殺光你們—」 那個『們』字方落,他與璃幾乎是同時間行動— 瑕舉起了手槍—一手一把,連瞄準都嫌多餘地開始瘋狂掃射;璃則是揚起了長鞭—銀色的鞭身宛若閃閃發亮的蛟龍在他們兩人周圍繞成一圈又一圈,牢不可破的螺旋弧。 『砰!砰!砰砰砰!砰!』 槍聲四起,越來越多黑衣人攢著中彈的右手哀嚎、呻吟—他們攻擊的子彈全都被那一道道迴旋著的銀光給擋了下來,絲毫找不到空檔;反之,對方的子彈則是每發必中—中的全是扣扳機的食指,準確得讓人膽寒。 小林冷冷地望著對方示威的舉動,緩緩地,自口袋中掏出煙盒與打火機,不疾不徐地點燃了一根煙……紅色的火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滅,冉冉上昇的白霧掩去了他眸中的殘忍殺意。 骨節分明的長指一振,那一支猶自燃燒著的紙捲煙就這麼直直地朝著那冷肅的銀光飛了過去— 迴旋著的長鞭帶著強勁的氣流,沒多少重量的紙捲煙就這麼被鞭身給捲入,跟著打起了旋,而~小林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緩緩舉起了槍,毫不猶豫地,連扣了數次扳機~每次都瞄準了煙草火光與火光之間的間隙—也就是那宛如銅牆鐵壁般的銀鞭的破綻所在。 璃大吃一驚,想要改變銀鞭的走向已是不及,只得大叫著示警:「瑕!」 瑕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早在第一顆子彈穿越銀鞭的阻擋朝他破空飛來的那一剎那他就察覺了—手槍轉了個方向,食指靈巧地挪動~ 『砰!砰砰!砰!』更大的爆裂聲伴隨著一閃而逝的火光在兩人之間炸開—是子彈與子彈相互撞擊的結果。 小林一面游刃有餘地朝著那銀鞭的破綻發動猛擊,另一方面,他亦伸手探入腰間的暗袋,摸出另一把黑星手槍—這次,他把目標鎖定在那使鞭的男人。 『咻—』 劃破氣流的呼嘯聲朝他迎面襲來,璃碧綠色的瞳仁中,倒映著那直直朝自己飛來,速度顯得奇慢無比的子彈,他毫不遲疑地側過頭,輕鬆閃過。 第一發子彈他尚且能夠應付,但當第二發、第三發……接連著朝他飛來的時候,他便開始感到有些左支右絀。當然閃躲這些子彈不是問題,再高速的子彈在他眼中看來都像是慢動作電影一般,但是~他現在可不只是要閃躲這些把他當靶射的子彈,還得要顧及瑕不被其他黑衣人的流彈所波及,饒是他眼力再好,一次要兼顧這麼多不同的方向,時間一久也大感吃不消~ 就在他某一個千分零一秒的閃神之際,一發抓準時機的子彈穩穩地飛來,打中了他的腕骨— 「嗚!」他悶哼一聲,只覺整個手掌一陣劇痛,手中的銀鞭便這樣脫手飛去~ 「璃!」 他壓著鮮血四濺的手腕,耳中傳來瑕驚慌的叫喚,還有未曾間斷的,那咻咻的子彈破空聲。他尚來不及反應過來,冰冷堅硬的觸感已經抵在他的太陽穴—有人揪著他的髮,逼他抬起頭,太陽穴那尖銳的硬物感來自一把黑星手槍。 四周突然一片靜寂,尤其在經過方才那槍林彈雨的巨大爆鳴聲之後,現下的安靜反而更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璃望著不遠處的瑕,對方總是笑著的桃花臉上如今一片肅殺,英挺的臉孔上多出了數道血痕,襯衫袖口上亦染上了血跡……最嚴重的傷在腰腹處,一片不祥的暗紅色還在繼續擴大……應當是在他的長鞭脫手之後,被四面八方襲來的彈雨所傷。 如今,瑕的身後亦圍了半圈的黑衣人,人人手上的槍口皆對準了他的腦袋。 雙色眼眸的眼角餘光瞥見了原本靜靜蟄伏在平房屋頂上的身影緩緩直起了身,璃的心中一跳。 「動手吧。」他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輕輕淡淡地說著,一字一句地隨著夜風遠颺,有意要讓那蠢蠢欲動的人兒聽個分明:「殺不了人,就得被殺,這是殺手不變的宿命。」 所以,玦~求求你了……這時候,千萬不要現身哪…… 他和瑕的視線隔著一段距離交會,兩人交換了一個無畏無懼,淡定坦然的眼神。瑕又重新掛回了那招牌的微笑,彷彿腰間那正狂湧出鮮血的傷口其實並不存在一般。 小林鏡片後的眼眸閃了閃,殺意突現。拇指微微使勁,『喀啦』一聲,拉開了手槍的保險栓,食指微微收攏……璃則是氣定神閒地平視著前方,對於接下來即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行刑處決似乎已完全釋懷,甚至~他在心裡想著:快開槍呀快開槍呀~!!在這裡耗越久,玦說不準哪時候真會忍不住出手的啊!到時候可就一發不可收拾了!!還不如現下一槍崩了他,讓他不要面對冥主那宛如世界末日般的怒氣吧~! 正當小林蓄勢待發,璃慷慨就義之際,『喀』的一聲輕響,自他們身側不遠傳來— 小林的手指頓住。 「楓少爺~」溫文的嗓音儘管充滿了不贊同,但仍是飽含著恭敬—與方才那種佯裝的禮貌不同。 雙色眼眸往左一瞟,映入眼簾的,是黑色加長型勞斯萊斯那緩緩開啟的後門,是那隻跨出車外,包裹在高級西裝布料下的長腿,再來……便是那緩緩站直身,面無表情的黑髮男子。 啊啊啊啊~真是不走運啊……璃雖然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在大聲哀嚎:話說你坐在車子裡頭好好的,到底出來做啥呢!你知不知道我求神拜佛地就是希望玦不要碰上你啊!你這傢伙為啥偏偏就要搶鏡頭來壞我的好事呢! 雙色眼眸瞥向屋頂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上頭的人影卻只是靜靜地站著,望著下頭的一切,沒有要出手的打算。 沒錯沒錯~就這樣……乖乖地……不要動……不管看到什麼,不管這裡死了多少人,絕對~不要動……你的存在可是比我們重要得太多太多~ 正當他在心裡拼命用念力祈禱之際,黑髮男子也正穩穩地邁開了步伐,朝地上那口吐白沫的矮胖男子走去—幾名黑衣人上前幾步欲護在他身前,卻被他揚高了手掌制止住。 他緩緩地在那明顯斷了氣的男人身前蹲下身,狹長的丹鳳眼掃過對方浮腫身軀上明顯可見的道道鮮紅色鞭痕,以及那神乎其技,只貫穿關節處的彈孔……黑眸微微瞇起。 「帶他們回去。」冷冷的,零度以下的嗓音響起,透著不容違逆的強勢。「要活的。」 十九、對峙 什……?!! 「楓少爺!」不只小林不苟同地大喊,瑕和璃亦不滿地掙動了起來,卻被包圍住他們的黑衣人與小林再次強硬地壓制住。 儘管那緊緊箍住他頸子的手臂有力到讓他有種頸骨要被扭斷的錯覺,儘管那抵住他額際的手槍讓他腦門一陣陣生疼,更別說那還在冒血的手腕彷彿廢了一般又痛又麻,動彈不得……儘管屈居這樣的劣勢,璃還是忍無可忍地用流利的日文朝著那慢條斯理站起身的男人大吼: 「喂!要嘛就殺了我們,別想搞施恩那套把戲!」他朝地上啐了口口水。「你該不會以為賞我們一點甜頭,我們就會效忠於你吧,流川楓。」 他連名帶姓地喚著對方,得到的是槍柄在額頭上的猛擊—一行溫熱的液體滑下額際,不用伸手去擦他也知道頭被敲破了。 薄薄的紅唇勾起一個弧,周遭的溫度卻因他這動作而瞬間降得更低。闃暗的黑眸盯著那滿臉是血的男人,帶著譏誚的平嗓響起:「你們的死活~與我無關。等你們的主子自己送上門,你們就沒有利用的價值了。」 他可沒忘記~眼前這兩人就是那時在蘇富比拍賣會上,隨侍在那唐裝男子身旁的傢伙(註:請見『絕代風華』)。那男人……劍眉微微蹙起,那時對方給他的感覺~只有厭惡……別無其他,純粹的、滿滿的厭惡……明明才第一次見面。 而且~那男人也想要蛇環……他~跟白痴的失蹤,會有關連嗎……???雖說上海也已經被他派出的人手地毯式地搜索過了好幾回,不過~難得有這機會讓他逮著了那令他異常在意的男人身邊的嘍囉,不妨當作一條新線索走下去~ 雙色眼眸瞪大。 他……的目標是冥主?!!!可是……為什麼……?怎麼可能……!!難不成他發現了什麼?!!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玦大部分的時間都只在冥門裡活動,絕不可能被發現…… 他的腦子還在高速運轉,男人已經冷冷地再重複了一次:「帶走。」 「不……」他回過神,還想做困獸之鬥,下一秒,那自空中緩緩飄落的黑影卻讓他瞪大了眼,喉頭像被掐住了般完全說不出話來。 不會吧!!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在夜色中,緩緩飄落的身影像是某部慢動作電影的場景—人形剪影的背後就是高掛在空中的血紅色月亮,充滿了超現實主義的迷幻風格……可惜,那人的動作之凌厲,之迅速,可一點也與迷幻搭不上邊— 『鏗—』的一聲金屬長鳴,眾人眼前銀光一閃— 「玦!不要!」中文。 「楓少爺!小心!」日文。 兩種不同的語言,三道不同的聲線,卻是同樣歇斯底里的大吼。 可惜,那身影的速度比他們的話聲更快— 不知打哪伸來的一柄銀劍,閃著森冷的光,抵上了繫著名牌領帶的白皙頸脖。而,那握著劍的人兒,靜靜地貼附在與他同高的黑髮男子背後,宛如亡靈般,悄然無聲,卻帶著濃濃的致命氣息。 『喀喀、喀喀喀~』四面八方傳來的,拉開保險栓的聲音不絕於耳,黑悠悠的槍口全數轉向自家主子的方向,打算一舉殲滅入侵者,卻在瞄準的當下人人心口打了個突—那脅持著他們最尊貴主子的人忒地詭詐,以他們主子的身軀當作盾牌,僅僅露出一隻手臂和一柄銀劍供他們射擊~分明是要讓他們徹底失去反擊的可能! 小林瞪凸的眼滿布血絲,他持槍瞄準的手微微顫抖著,不敢相信自己的大意~竟忽略了對方還有同黨,並讓楓少爺落入敵人之手!這讓他死一萬次也不足惜! 而這看不清面孔的敵人如今有了張最強力的護身符,現在就算他們人多勢眾,但各個全都不敢輕舉妄動,基本上就如同一票廢人無異。 正當他凝神思索著該如何突破眼前這僵局之際,被他勒在懷中的人質也在同一個時間開口了: 「玦……放了他~回俱樂部去。」方才還一派淡然的嗓音此刻多了一絲嚴厲與急切。「你方才答應過什麼都要聽我的,記得嗎?」 饒是璃平素再怎麼冷靜理智,此刻腦中也是亂成一團。讓玦暴露在流川集團眼下,這真是再糟也不過的情況了!!必須、必須要趁這些人……特別是流川……還沒發現他的真實身份前~把他給遣走! 小林有些奇異地望了這蠟黃臉孔的男子一眼。心想著:沒想到向來冷血無情的冥門護法裡還有這號護著自己同伴的奇特人物~不過……不管那抓著楓少爺的傢伙是什麼身份,不管他會不會聽從同伴的勸告乖乖收手,他都已經決定:只要楓少爺一離開對方的禁錮範圍內,他絕對有把握將對方打成蜂窩!讓他再也見不著明天的太陽! 娃娃臉孔上閃過一絲不容錯認的殺意。他啟唇,出口的嗓音仍是平穩且鎮定,沒將心中洶湧的焦慮及憤怒洩漏分毫:「放了楓少爺,我就放了你的同伴~」他一字一句,用著標準的中文說道:「否則,我現在就轟了他的腦袋!」冰冷的槍口再次回到蠟黃臉孔男子的太陽穴上,他作勢欲扣下扳機。 那立在黑髮男子身後的人形剪影依舊動也不動,連吭聲也不曾,他只是不發一語地,微微收攏了手臂— 鋒利的劍刃壓上了極富彈性的雪白色肌理,一道突兀的鮮紅色血痕立現—在月光下,那淺淺的痕跡雖不明顯,但黑髮男子微微皺起眉頭的表情眾人可是看得分明。 小林一驚。 「住手!」他大喝。持槍的手掌此刻汗濕一片。 對方完全踏住他們的弱點,他大可不用直接殺了楓少爺,只要輕輕劃他幾個口子,他們這些人就全都嚇得幾乎要跪地求饒了……這場談判,他們是一點勝算也沒有的! 璃亦心焦地大吼:「玦!我說的話你也不聽了嗎?!」這下可好,玦傷了流川,這些人更是不可能放過他,想讓玦全身而退現在幾乎成了不可能的任務了!有沒有這麼倒楣的啊~! 正當敵對陣營的兩人一焦慮一苦惱的這個當口,小林只覺得手腕忽地一陣刺痛,五指傳來一陣酸麻— 「呃~」他倒抽一口氣,手中的槍一時握不住,就這麼落了地。 與他相同狀況的還有那些持槍對著瑕的黑衣人們—他們沒有小林超乎常人的忍耐力,人人抓著自己的手腕,跪地哀嚎了起來……想當然爾,槍早不知滾到那個角落去了。 小林垂下眼,望著那整個貫穿自己的腕骨,長約數吋的銀色鋼針,神情一片複雜。當他再抬起頭時,一柄雕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金蛇的手槍已經抵住他的額頭,持槍的人,是那即使滿臉血污仍是一臉桃花笑的男子……鏡片後的眼微微偏轉,越過桃花臉男子的肩頭,他望見了— 那在月色下緩步走來,一身黑色唐裝的長髮男子。 二十、回敬 一陣夜風吹來,暗香浮動,僅用一條金色束帶隨意紮起的及腰長髮隨風飄揚,襯著那襲合身的黑色唐裝,真有一種仙人下凡的出塵飄逸之感。唯有當男子微微抬眼時,那黑眸中透出的狠戾與冷絕,才會讓人憶起他方才射穿這麼多人手骨的殘虐舉動完全與卓然優雅的仙人攀不上半點關係—倒不如說是降世的修羅。 小林微微彎著腰,緊緊攢著仍不斷湧出鮮血的手腕,神色複雜地望著那長髮男子無視於周遭這麼多雙殺氣騰騰、滿腹不甘的眼神,也不顧此刻暗潮洶湧、勝負難明的局勢,兀自背著手,慵懶地踱至瑕的身邊,面無表情地俯視著此刻被槍抵著額,臉色忽青忽白的他— 「好久不見,琳。」在夜色中響起的嗓音空靈縹緲,像是個漫不經心的招呼。 小林緊抿著唇,微微垂下眼:瑕則是維持著執槍的姿勢,微微挑起了眉。 「琳?!」他和不遠處的璃交換了驚訝的一眼。「冥主,你是說……這傢伙~就是上一任離開冥門被除名的左護法~琳?」 這名字之如雷貫耳並不只在於其身為位階僅次於冥主的左護法,卻仍然選擇背棄組織—也因為,這名字所代表的那個傳奇人物,是冥門創立至今,唯一一個,活著闖過『七殺陣』的人。 所謂『七殺陣』,是冥門自古以來流傳下來的一個不成文規矩—所有要與冥門切割的組織成員,都必須得通過七殺陣的考驗。若能活著通過,從此海闊天空,一身清白,冥門將會遵守承諾,將此人永遠自組織除名;然而,若是闖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就是雙手奉上自己的性命罷了。 之所以名為七殺,便是因為此陣主要是由冥門中七位武功最頂尖的人所組成,包括歷任的冥主、護法,以及最出色的幹部,以一敵七,武器任選,沒有規則,純粹的廝殺,以命相搏的生死擂臺。 傳說,迄今~只有上一任的左護法,憑著兩把手槍,險險地闖過了七殺陣。傷得很重,但是是活著走出冥門。那場決鬥,目擊的人非死即重傷。當時的冥主是封神的叔父,也是他的父執輩當中身手最為超群的一個,卻同樣在那場戰鬥中身中數槍,最後傷重不治。嚴格來說,當初琳幾乎可以算是憑著一己之力,挑了整個冥門……而,他離開組織之後,便再也沒人知道他的下落~有人說,他最終仍是因為傷勢過重而一命嗚呼;有人說,沒有什麼一技之長的他最終仍是淪落為拿錢賣命的殺手……不過這些傳說,真真假假,沒人知道……冥門不久後易主,且新一任的冥主帶領著冥門走向另一個高峰,讓整個地下世界俯首稱臣,聞之膽寒;新任的左右護法,一擅使鞭,一擅用槍,同樣的殺人不眨眼,儼然已成另一個新的傳說…… 沒想到,今日會在這暗巷當中,親眼目睹那原本以為已消逝的傳奇人物! 瑕與璃難掩驚奇地不停打量著此刻正垂著頭,看不清表情的男子,這才恍然大悟為何對方會這麼輕易地突破他們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的防線,甚至能夠逆轉整個局勢—如果是那個傳奇般的男人,的確一點也不奇怪。 空靈的嗓音再次迴盪在暗巷中,因為始終無人回應,開始有點像是在自言自語:「當初你為了一樁救命之恩,不惜背棄冥門,成為那個男人身邊的左右手~怎麼,現在連他的兒子,也在你的管轄範圍嗎?」 金邊眼鏡後的眼眸緩緩抬起,娃娃臉孔上一片肅然—小林對上了對方那雙在黑暗中如蛇般閃閃發亮的眼瞳。 「封少爺,我與冥門,已是過往恩怨,如今我已經是自由之身。流川集團與冥門,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今天若為了一個已死之人把場面鬧大,對我們雙方都不好,您說是嗎?」 他這一番話侃侃而談,完全不虛與委蛇,可看出他已有意要先退一步,以求得結局的圓滿—最要緊的是求得自己主子的完好與周全。 楓少爺落在對方手上就已經夠綁手綁腳,現在又出現了封家的小子—他在封神少年時期曾經在本家見過他一面,那時對方雖然年紀輕輕但對於武術的造詣已經讓他驚嘆連連~不過……最令他印象深刻的還是對方的無情殘忍,從他那時處置不守紀律的下人手段之兇殘便可略窺一二—這人的出現,對現在的局勢來說,無異於是雪上加霜。 所以,他能退一步是一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至少,得先把楓少爺救出來。 封神挑起一道眉,紅唇抿成一抹似笑非笑的線條—聰明如他,豈有聽不出眼前這人示弱之意的道理。雖然『心慈手軟』這詞從來不曾適用在他身上,不過……墨黑的眼落在不遠處那即使被劍抵著頸子仍是用著噬人眼神盯著他的黑髮男人,還有……在男人背後,那看不見臉孔的,銀劍的主人……眸底迅速地掠過一抹閃光~ 某種嗜血而黑暗的衝動在他心中鼓譟著……就讓玦動手吧,一劍殺了那男人,從此再沒有人會與他爭奪他的珍寶,他將能夠一勞永逸地擁有他……但~另一方面,如黑洞般深沈的空虛感卻也包圍著他……若不是那人自願,若不是那人真心愛上自己,單單只除掉這個礙眼的競爭對手,又有什麼意義呢?! 話又說回來~究竟是誰……將他羽翼下細心呵護的野獸放出籠,還讓他如此地接近這男人的?!! 黑眸添了分森冷與闇沈,微微偏轉,睨了左後方的璃一眼—這一眼,氣惱、怨懟、不諒解……兼而有之,其凌厲尖銳的程度讓璃冷汗涔涔,懺悔地垂下了頸。 唉……就知道冥主絕對會大發雷霆……誰叫他們竟然這麼不走運,把手中的王牌坦蕩蕩地攤在敵人的眼皮底下呢~! 好吧……看來他回去皮得繃緊點,這次冥主的怒氣可沒那麼容易消! 清寂而冷然的嗓音再次響起,像是心中已有定奪:「雖然我非常瞧不起你忠犬般的舉動,琳~不過,看在你護主心切的份上,這次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吧。」 聽聞此言,小林明顯地露出了鬆了一口氣的表情。雖然己方人多勢眾,真要認真打起來勝負未明,但是楓少爺落在敵方手上,且封神的實力深不可測,現在能夠不流血地收場實在是再好也不過……雖然向來嗜殺如命的對方會答應得這麼爽快也著實讓他有些驚訝就是~ 「那就這麼……」 「小林,」冷冷的,標準的中文響起:「誰准你自作主張。」 「楓少爺……」小林望著那在月光下一臉冷峻的男人,鏡片後的眼難得流露出一絲懇求,希望向來心高氣傲的主子能夠理解現在情勢於他們不利,希望他能瞭解自己為了保他周全的一片苦心……可惜,那俊美如神祇的男人似乎一點也沒有想要參透他無言告解的意思— 狹長的丹鳳眼裡頭燃著黑色的急凍火焰,紅唇緊抿,流川整個人,像是籠罩在一團超大的暴風雪中—而,自始至終,那雙寒澈骨的黑眸中只倒映著那唐裝男子。 「要我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前,」流川緩緩地抬起了手臂,用拇指比了比自己身後。「是不是應該……讓我好好回敬一下這傢伙~」同樣是一口流利的中文,只是帶著淡淡的咬牙切齒。 二十一、對眼 膽敢這樣傷他的人,他要是就這麼做罷,那他流川楓三個字還不如倒過來寫算了!至少,也該讓他廢了對方拿劍的那手以示『薄懲』~是吧! 璃的瞳孔微微放大,瑕則是掩飾性地轉了轉頸脖—他們誰都不敢去看封神此刻幾乎可稱得上是猙獰的表情。 哎呀哎呀哎呀呀……人家都要給你個台階下了,你幹嘛就是這麼死硬脾氣一定要追究呢!搞得現在事情又要一發不可收拾了,搞得我們回去之後可能會從被剝一層皮,變成被剝三層皮了~你是知不知道啊!他們兩人同時在心中大聲哀嚎著。 相較於他們內心精彩的哭天搶地,封神倒是相對地鎮定許多—在輕微變臉了兩秒之後,他又回復了原先平然的表情~甚至,他還輕輕微笑了起來…… 瑕跟璃同時都感受到那陣陣襲面的陰風—他們兩人肩挨著肩,無聲無息地悄悄退了一步……遠離那正在成形的另一個暴風圈。 「流川總裁真不愧是商場中不敗的強人,完全貫徹執行『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原則啊……」黑眸在暗巷中閃著野獸般的光,語句輕輕柔柔,卻不難聽出滿滿的敵意與嘲諷。 「不過,既然是『我的』人先冒犯到您,您這樣的要求倒也無可厚非……」黑色頭顱貌似天真地微微歪了歪。在璃與瑕不可思議的瞪視下,紅唇緩緩綻開……他露出了一個絕美得令人心驚的笑容。 「玦~放了他。過來。」他說。 小林有些驚訝地挑起眉。 就他對冥門的瞭解,雖然裡頭的殺手各個殺人不眨眼,又殘又狠,但其有一個重要的共通點,也是能維持這組織上百年不墜的重要關鍵,那便是—組織成員之間的緊密連結。除非有違反任務的情形發生,否則不論在什麼狀況之下,都要設法保住自己的伙伴—上至冥主,下至每一個成員,皆時時被灌輸這樣的思想……但現在~封神他卻……對他的殺手下了這個幾乎是要對方自殺一般的命令~這……要不是這人對於組織來說只是個可有可無的不重要存在,要不就是……封神在玩什麼把戲! 這些想法在電光火石間於腦中閃過—小林毫不遲疑地用沒受傷的左手再次舉起了槍~瞄準了那始終未露面的暗殺者。 不管封神想叫他的殺手玩什麼把戲,只要一點點……只要他離開了楓少爺一點點……我就會毫不遲疑地殺了他!金邊眼鏡後方的眼眸殺氣四溢。 僅存的一部份傷勢不重的黑衣人一見小林舉起槍,紛紛意會過來—一時之間,那成排的,黑壓壓的槍口宛如月光下死亡的黑洞。 那執劍的暗殺者似乎完全沒有察覺眼前正對著他的死亡陷阱,也完全不在意四周暗暗湧動的張狂殺意—他耳中所聽,腦中所想~只有封神的命令。 他緩慢地,鬆了勒住懷中人的手臂,亦把劍刃自對方頸脖上挪開……穿著黑靴的長腿往側邊跨了一步,露出了半邊的身子,半張臉孔,還有…… 那頭在月光下飛揚著的豔紅色半長髮。 小林呼吸一窒,幾乎是臉色發白地瞪著那雙熠熠生輝卻一片空寂的金色眼睛。 他聽見自己用沙啞的嗓音歇斯底里地大吼:「把槍放下!不准開槍!」 怎麼會……不可能的……?!!! 流川皺起了眉,還來不及喝叱小林匪夷所思的命令,那挾持著他的暗殺者已經來到他身邊,與他錯身,直直地朝前方走去,看也沒再看他一眼……微微瞇起的狹長丹鳳眼裡倒映著對方那頭燃燒般的紅髮,那與他幾乎一般高的身形……小林見鬼般的表情在他腦中一閃而逝— 「喂!」雖然有些違和點尚未釐清,但是本能已經驅使著他跨前一步,堪堪扯住了對方的衣袖一角。 欲跨出的長腿頓住,紅色的頭顱先是微微低垂,望向那被扯住的袖口,然後~用著很緩慢很緩慢的速度,轉過頭……無波的金色眼眸對上了那寫滿震驚的黑色眼瞳。 流川覺得心跳似乎在這一瞬間靜止了,時間也是,聲音也是……世界似乎突然間安靜下來,現在這一刻~他全心全眼,都被眼前這一張臉孔給充塞得滿滿滿,再無一絲空隙思索其他…… 那雙飛揚的劍眉,挺直的鼻梁,線條優美的唇……總地組合成一張爽剌的臉孔……一張他這兩年來~作夢也想著的臉孔……雖然說,那抿緊的唇瓣不見一絲笑意;雖然說,那向來表情豐富萬千的臉孔此刻一片木然;雖然說,那雙金眸中瀲灩的光彩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和陌生……陌生???!! 流川一驚,猛然自初見對方的狂喜中回過神— 他再次感受到心臟在胸腔裡失速亂跳,再次聽到耳旁微風流動的聲音,和四周隱隱響起的低語聲……原本停滯的時間似乎又開始流動,不變的卻是眼前那雙眼眸裡,那抹他不熟悉的冷意,和始終未曾褪去的疏離……就好像~他其實完全不識得他…… 怎麼可能……這明明是他的…… 「……花道……」微微蠕動的紅唇吐出了這個魂牽夢縈的名字。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地走上前,探出手臂欲撫上那張他沒有一刻忘得掉的臉龐…… 「楓少爺~不要!」 小林的警告與頸子上冰冷而堅硬的觸感幾乎在同一時間出現,白皙的大掌在距離那蜜色臉孔約一指幅處頓住—因那猛然竄出,抵著他喉部,寒氣森森的劍尖。 金色的眼眸微微瞇起,眸底隱隱跳動著火光—疏離依然。 二十二、宣言 璃暗暗心驚。 生氣了……那個幾乎失去了正常情緒反應的玦,現在竟然……周身繚繞著幾乎可稱為是憤怒的氣流,而且~他……頭一次違背了冥主的命令,再次舉起了劍……他們最害怕,也是最擔心的事~果然成真了!流川楓,對於玦的影響,當真非同小可! 雙色眼眸不著痕跡地轉向自家的主子,不意外地發現那雙墨黑眼瞳變得比周遭的夜色更闇更沈,表情帶著一種極力扼抑後的平靜~卻不知身側那緊握的拳完全洩漏了他的真正心思。 「玦~我說,過來。」空靈的嗓音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沈沈冷冷,冰珠一樣的字句。 玦冷冷地睨著此刻被他的劍所抵住的男人,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他不喜歡這傢伙……他下了這個結論。不喜歡那雙過於犀利,彷彿要刺穿他的黑色眸子,不喜歡他無意間流露的高傲與強勢,也不喜歡……那隻抓著他衣袖的手掌輻射出的溫度……有什麼東西在腦袋的深處翻攪著,久違了多年的頭痛在蠢蠢欲動……這一切~都讓他覺得無比煩躁,和……憤怒—如果這種陡升的,想要摧毀眼前這人的欲望就叫做憤怒的話。 他無意識地動了動手腕,劍尖微微陷進了那白皙的肌理中,對方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這點也讓他覺得很討厭……他知道~封神要他放了他,他不該……違背他的命令……但是、但是…… 『玦~我說,過來。』 零度以下的嗓音響起,也讓他猛然回神—他不再遲疑地收回手臂,然後~揚高手裡的劍,再用力下揮~ 『唰』的一聲,在小林驚恐的瞪視下,那鋒利的劍刃平平地削開~被流川扯住的那只衣袖— 暴露出來的蜜色臂膀上,一隻栩栩如生的金蛇正張開了血盆大口,對著流川展現它的獠牙—流川抓著斷袖,瞪著那方活靈活現的刺青,好半晌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至於少了束縛的紅髮男子則是乾脆俐落地旋過身,收了劍,順從地走向他的主子和一臉擔憂的璃。 幾乎是當玦走至離他約一臂之遠的那一刻,封神便猝不及防地探出手,一把將他扯入懷中— 後腦勺被人死死地壓著,蜜色的臉孔被迫埋進對方的肩窩中—雖然這種過近的距離讓他有些不適應,但~因為對方是封神,所以,他絲毫沒想過要反抗,只靜靜地,任對方攬著他。值得慶幸的是,方才那將發未發的頭疼,現在似乎也有比較緩解的趨勢……應該是因為他終於遠離那男人了吧~玦似是而非地下了這個結論。 封神勾起唇,露出一個像是笑容的弧度—特別是當他望見流川陰狠地瞇起眼,以著要殺人的眼神瞪著他攬住玦的那隻手臂時,他唇畔的弧度便不受控制地越揚越高。示威似的,他將懷中的人摟得更緊,淡淡地朝小林丟下了一句:「如同方才所約定的,我撤了『我的』人,今晚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吧~」 他攬著玦,才正要轉身,一道宛如從地獄傳來的森冷嗓音便陡地響起: 「站住。」 封神半轉過頭,望向那宛如結了冰般的黑曜石眼瞳—後者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懷中的人,同時,手指輕彈~ 『噠』的一聲輕響,彷彿某種暗號,所有的黑衣人再次舉高了手中的槍,對準封神四人。 薄薄的紅唇一開一闔:「你們可以走,但是~」長指比向那被藏起面容的紅髮男子。「他~必須留下來。」 兩雙黑眼在半空中相會,再度雷鳴閃電。 「那是我的。」流川冷冷地,向對方撂下了他的宣言。 封神輕輕地,笑了起來。一頭束起的及腰長髮在月光下隨風飛揚,襯著他一襲黑色唐裝,使他整個人看起來彷彿籠罩在一團黑霧之中。他緩緩鬆開了懷中的紅髮男子,有意無意地往前站了一步,高大的身形恰好密密實實地擋去流川落在玦身上的視線—此舉讓流川的眼神更冷。 「我想~流川總裁應當是認錯了人……」縹緲的嗓音一逕的和緩,聽不出任何不自然之處。「玦只不過是冥門裡頭的一個小小殺手,斷不可能跟流川總裁有過什麼瓜葛的。更何況……」一道光芒在深幽的黑眼裡一閃而逝。「玦他連日語也聽不懂,這點就是最好的證明了。」 流川冷肅的臉孔沒有絲毫動搖。「是或不是,由我說了算。」就算只有一根頭髮、一雙眼睛的相像都可以讓他打破慣例地親近了,更何況現在是宛如從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另一個人……不管怎麼樣,他今晚絕對要得到他! 況且……對方那近乎獨占與保護的舉動讓他看了異常礙眼,要他容忍另一個男人擁有對他的所有物上下其手的權利—除非他死! 「留下他,你們就可以離開。」 這句話,配上四周那密密麻麻的槍口,威脅的意思不言而喻:若不交出紅髮男子,那麼~他不排除再來一場真槍實彈的肉搏戰。 瑕與璃微微皺起了眉,腦子裡不約而同地開始分析起當前的局勢—雖說他們這邊的四個人皆有以一敵多的實力,但現下他們兩人身上皆帶著傷,而對方則佔了人數眾多的強項~再加上,他們原本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優勢,此刻已蕩然無存……這樣看來,待會兒的一場死鬥絕對免不了! 他們兩人交換了意味深長的一眼,心裡想著:唉唉……沒辦法,誰叫自家的主子這輩子就是栽在這麼一個人的手上呢~想當然爾,冥主絕對不可能交出玦,他們還是摸摸鼻子乖乖戰鬥吧。 正當他們認命地等待封神下令時,他們的主子~又再一次作出了讓他們兩人跌破無形眼鏡的發言: 「要我留下玦~當然沒有問題……」紅唇咧出了一個嗜血的笑弧,璃和瑕則是難掩驚訝地瞪圓了眼。流川微微瞇起眼,面露戒慎。 「問題在於……你有辦法讓他跟你走嗎—?」 話聲方落,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伴隨著一陣勁風颳過頰畔—黑衣人們面面相覷,尚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小林便已發出一聲大喝:「上面!」 眾人同時舉起了槍,卻也同時頓住— 月光下,那一躍而起的人影,一頭凌亂的紅色半長髮因著下墜之勢甚猛而囂張地飛揚著,像是一張血紅色的網……只見他手腕一轉,銀劍再次從那鳶形的劍柄中彈出~他揚著劍,直直地撲向— 小林從對方殺氣滿溢的金色眼睛中看見了蒼白且倉皇的自己,他暗暗咬牙,將槍口轉了一個角度,食指一攏,被迫扣下了扳機—只求一些小小的皮肉傷能夠喚醒似乎已完全獸化的對方,可惜…… 『咻—』『鏗—』 滅音手槍所發出的微弱破空聲,被金屬相擊的共鳴聲所取代—紅髮男子對這樣毫無威脅的子彈看也不看,反手一揮,銀劍便將子彈打開。幾個眨眼間,小林還無暇思索接下來該如何應對,一隻鐵鉗般的大掌已經掐住了他的頸子,精壯的身軀伴隨著落地的重力加速度將他撲倒在地,銀劍先是高高揚起,而後猛力下刺—目標是敵人脆弱的咽喉。 「住手!」 不知是誰用那清冷不再的嗓音嘶聲大吼,裡頭的心痛與不可置信赤裸裸地袒露著……但他置若罔聞—劍的去勢又快又猛,沒有一絲遲疑。 因為,於他而言,他永遠只聽從一個人的命令…… 「玦~」 淡淡揚起的叫喚讓他猛然住了手,閃著冷光的劍尖距離對方的頸部不過數吋,劍身還在隱隱顫動著。 那被他壓倒在地的娃娃臉男子用一種像是隱忍著不願落淚的表情看著他,他卻只是漠然地回視,心底一絲波動也無。 那像霧氣般的嗓音又響起:「走吧,玦。我想,流川總裁現在會願意放行的~是吧……」語句中的暗示與嘲諷不言可喻。 你最大的弱點,真正沒有人敢動的王牌,正握在我手上,為我賣命~你能奈他何?!又能奈我何呢?!流川楓! 封神氣定神閒地回視那雙燃燒著地獄業火的黑色眼眸,顧盼之間盡是狂傲與自信。他挺直了背脊,旋過腳跟就走……這次~沒有人再阻撓他。 流川身側的拳握了又鬆,鬆了又握,終究也只能看著那紅髮男子收起了劍,自小林身上起身,毫不留戀地轉過身,跟著長髮男子離去……冰封般的金眸,直直地落在眼前高大的背影,一次也沒有~再望向他…… 他們一行四人,漸行漸遠……小林自地上緩緩起身,攢著受傷的手腕,垂首斂眉,來到流川身側靜候指令。 紅唇開闔,吐出的字字句句都沒有溫度:「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小林……把他帶回來給我。」 他受夠了!他像隻無頭蒼蠅般尋找了兩年,他心心念念的人,現下卻裝作不認識他,還跟別的男人眉來眼去……很好很好~不用多久,他就會讓這白痴瞭解到……背叛他的下場!! 二十三、鬩牆 兩天後,在上海一處破落的貧民窟中,一棟搖搖欲墜,不起眼的危樓前,來了一群跟整個貧民窟一點也不搭軋的人。為首的,是一名穿著白色短旗袍的長髮女子—今日她將長髮整個綰起,別了一支梅花髮簪,正好與她一襲雪白繡梅的旗袍相互輝映。她整個人給人的感覺也正如梅花一般,清靈不染塵,卻也帶著一點不好親近的冰冷。 此刻,她正站在遍地盡是散亂的建材以及蒙塵的家具之中,似乎完全不在意 自己一身白衣是否會沾染上灰塵。蜷縮在角落中的難民以一種好奇、恐懼、疑惑……兼具的眼神打量著她,她也似乎毫無所覺。她只是定定地,帶著一種破釜沈舟的表情望著眼前那棟似乎隨時會倒塌的危樓。 在她的身後,靜靜站著一票影子般的黑衣人。雖然人人西裝革履,但那一雙雙殺氣畢露的凌厲眼眸足以證明他們絕不是什麼無辜良善之輩。就連此刻,即使他們各個看似垂首斂眉地等候著白衣女子的命令,但空氣中隱隱浮動的狂亂氣息還是洩漏了他們等著大開殺戒的滿心期待。 如銀鈴般嬌甜的嗓音響起,說的卻是冷酷無比的字句:「記住,我們要捉活的,不能讓他有任何損傷~」菱唇勾起,她露出一個天真無比的笑,露出頰旁的小酒窩和若隱若現的虎牙。 「不過,要是有人試圖阻攔……」笑容如煙花般凋落,秀雅眉眼間突現的戾氣讓她的面容瞬間猙獰扭曲。「殺無赦。」 她冷冷地,吐出了這三個字。她身後的黑衣人彷彿已預見等會兒血流成河的殘酷場景,空氣中浮動的狂暴感變得更加明顯,甚至連此刻半斜的橘紅色夕陽,似乎都帶著一點血腥氣息。 白衣女子踩著細跟高跟鞋,直直地走到那已坍塌了一半的朱紅色大門前,纖纖素手執起了門上的銅環。手腕微一使勁,那看似固定得極為牢靠的銅環竟被她往右旋轉了九十度— 『喀喀喀』兩聲,銅環上方的門板揭開了三條縫,一道細縫探出了一只黑色的掃描器,另一道細縫中則伸出了一片電子面板,最後一道細縫中則伸出了一條墨黑色的槍管。 女子任由那自黑色掃描器中射出的紅外光掃過自己的眼球,同時將手指按上了那跳躍著綠光的電子面板—機器運轉的細微『嗶嗶』聲響起,然後,充滿威嚇意味的槍身緩緩收回細縫中,冰冷的電子語音說道: 『歡迎您,封靈小姐。』 伴隨著這句迎賓詞,封靈前方約五步遠處,屋內灰塵滿佈的地板突然無聲無息地往下塌陷,露出一道長長的,玄黑色的階梯……就一般人的目力所及,階梯的盡頭究竟是何模樣完全看不真切…… 這就是,從來沒有人找得到、進得去的,最神秘的組織—冥門總部的入口。 一柄長長的武士刀,刀柄處雕著一隻金蛇,刀身成流線型,閃著鋒利金屬獨有的冷芒—此刻,它正架在雪白細膩的頸子上,微微壓出了一道血痕。 寬敞的正廳中此刻一片狼籍—滿地盡是砸爛的家具,牆上處處可見冒著硝煙的彈孔,一具具已沒有生命跡象的軀體,覆著滿身的血污四處橫陳著,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煙硝味及血腥氣味。 此刻,仍然用雙腳站立在這大廳中的,只剩下四個人—一名身著雪白旗袍的女子,一名長髮唐裝男子,以及男子身後,一高一矮的兩個人。 女子身上原本潔淨雪白的旗袍如今沾染上了大片大片的血漬,不過由血漬的顏色與形狀看來,似乎是旁人噴濺上去,而不是她自身所流的血。只是,此刻,一道道如小河般蜿蜒的鮮紅色體液正從她旗袍的短袖口不斷流下,淌滿了她整個左臂—來源應是她左肩一道幾乎深可見骨的刀傷。而,現在那把刀,正架在她細緻的頸脖上,傳達著無言的威脅。 燦亮的丹鳳眼裡燃著火光,憤怒地瞪著眼前一臉淡漠,執著刀的長髮男子,握著槍的纖纖素手用力得泛白。 「該是沒子彈的時候了吧,姊姊。」男人的嗓音和他的表情一般稀鬆平常與漫不經心,彷彿現在他在談論的並不是一件關乎至親生死的大事一般。 封靈秀雅的面容扭曲了一下,洩憤似地將手中的槍用力地往旁一擲,抿緊唇沒有開口。 「妳知道我為什麼不喜歡用槍嗎?」男人低低的嗓音像是在自言自語。他緩緩轉動手腕,望著那沾著血珠的刀身折射出令人炫目的光芒,他臉上出現一種神往的表情。 封靈就如他所預料的那般,並沒有回答問題的打算,因此,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槍這種東西,實在是太不知變通、太愚蠢了……只有刀劍……才能夠真正展現主人的意志……」他手腕一個使勁,細膩肌膚上的血痕被他壓得更深,封靈硬著氣一聲不吭。 「……像這樣~用盡全力地刺進去,連同所有的憤怒、怨恨、不甘……通通一起~送給即將滅亡的對方……妳不覺得這實在是一種美學嗎?」男人勾起唇,似笑非笑地這麼說。 封靈盯著眼前這張與她有八九分相似的豔色臉孔,不得不承認~即便是宛如照鏡子一樣的情景,但此刻,她看著自己的同胞弟弟,心中竟不由自主地產生了強烈的懼意……但是~她沒有退縮的權利,該達成的任務,她非得達成不可! 一片死白的唇輕啟,銀鈴般的嗓音即使在此刻依舊帶著高昂的氣勢與魄力:「你說過你不會讓流川集團發現他!」 男人唇畔的弧度弭平,因著這令他厭惡的姓氏。 封靈續道:「可是呢~就算你是無所不能的封神,你依舊出了差錯!流川集團發現了他們要找的人就在冥門~而,又是這麼『巧』,他們發現了封氏企業跟冥門之間的關係,所、以~」她開始變得咬牙切齒。「他們無孔不入地封鎖了我們公司所有重大的投資案,總損失金額超過上千億美金,而且~要讓他們罷手只有一個條件—」鳳眸閃了閃。 「交出櫻木花道。」她冷冷地,吐出這個今天出現在她e-mail信箱,來自流川集團的一封信上,短短陳述的幾個字。 鳳眸對上瞇起的黑眼。「我早警告過你,要是讓老頭子發現,這事情絕不會善了。現在流川集團幾乎快要把我們整個企業都夷平了,你覺得我收到的命令會是什麼~?!」青白的櫻唇微彎,做出了一個苦笑的表情。 所以,她帶著老頭子們私下培育的保鏢與傭兵來到了這裡。可惜,人還沒找到,她帶來的成員就已經死傷慘重。 沒有弧度的紅唇一張一闔:「我不管妳收到的命令是什麼,也不管老頭子想怎麼做,我的人只能在我身邊~一輩子。」這就是他的回答,毫無轉寰餘地。 「那好,你殺了我吧。」封靈出其不意地做出了這個結論。封神身後的瑕與璃交換了驚訝的一眼。 「對上,我無法對長輩交代;對下,我即將要面對上萬名流離失所的員工。你如果還念在我是你姊姊的話,現在就一刀殺了我。」細瘦的白色身軀此刻彷彿籠罩在一團熊熊烈焰之中,那雙堅定的鳳眸裡沒有遲疑—她是真的想要玉石俱焚,一了百了! 闇沈沈的眼沒有光亮,但是,封神笑了—豔紅色的薄唇微微彎起,做出了一個像是開懷的表情。 「我現在,沒那個心情殺妳……」手腕一個偏轉,沁著寒氣的刀背緩慢地滑過細緻的肌膚—封神收回了架在對方頸子上的武士刀。雖說以刀背的鋒利程度,不至於造成什麼太大的傷口,但那種自身性命就懸在對方一念之間,一個手腕偏轉之差的感覺,還是令封靈厭惡得想要作嘔。 陰氣森森的武士刀緩緩入了刀鞘。「但是……」低垂的黑眸專注地觀賞著那寒芒一點一滴地消失在樸實無華的刀鞘中,沒再望向她。「如果老頭們再步步進逼的話……我會的。」 『喀』的一聲,刀鋒被完全收起。沒有波動的幽深黑眸再度抬起,對上一臉憤懣的她。 「記得把我的話轉告給老頭們。」他伸出手臂,比了個『請』的手勢。「不送。」 封靈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那些隨著她而來的黑衣人們此刻大多成了一具冰冷的,沒有喜怒哀樂的屍體~此刻,她隻身一人,面對這個如今已正式撕破臉的手足,她只覺得有著說不出的疲憊與蒼涼。 雖說姊弟之情啦、家庭溫暖……云云,對他們這種喊打喊殺的黑道世家來說根本只是哄小孩的睡前故事而已—打從他們會走路開始,他們就被施以接班人的菁英教育:頭腦要靈光,身手要靈敏……最重要的,要有一個夠狠的心,如此,才能夠在這個爛泥般的世界,踩著別人往上爬。一路走來,她也從未質疑過父執輩們施予他們的教育,可是,當此刻,跟另一張如此相似的臉孔以著仇敵之姿對峙著的時候,她突然對這一切……感到打從心底的蕭索與無力。 「我不想與你為敵,神。」她低低地說著,幾乎是一種剖白。「可是~」黑白分明的丹鳳眼沒有一絲妥協或轉圜。「如果你不交出玦,那麼~冥門,從此將是封家的敵人……像今天這樣的場景,我保證~絕對,只是一個小小的預演而已。」 她像是預言,又像是賭咒般,撂下了這句話。雪白的細瘦身軀俐落地轉身,腰桿子打得直直的,對於不斷冒血的左臂似乎完全視而不見,昂首闊步地離開了滿目瘡痍的大廳。 餘下了一臉莫測高深的長髮男子,面面相覷的瑕與璃……還有,那像影子般,默不作聲地貼在正廳右後方的暗門後,抱著胸,面無表情的紅髮男子。 二十四、主權 他自霧氣蒸騰的浴室跨出,身上是一件單薄的棉質浴袍,半敞的衣襟袒露了他白皙而結實的胸廓肌理。他一手拿著浴巾,有一下沒一下地擦拭著垂至身前,長及腰際的黑色長髮。 當一雙黑色的軟靴映入他低垂著的眼簾時,他有那麼一瞬間的愕然,但隨即隱沒—莫測高深的臉上看不出他心中所思所想。 「有事?」微低的嗓音也像是身後浴室內的水蒸氣那般,繚繞縹緲,彷彿在逗弄著聽者的耳朵般。 身著一襲黑色改良式唐裝的紅髮男子,正直挺挺地,站在他的房內,無諱的金色眼眸直勾勾地盯著垂著眼的他。 「把我交出去。」平鋪直敘的一句話。不是建議,不是疑問,而是結論。 封神緩緩抬起眼,望向那面無表情的紅髮男子,良久良久……他勾起紅唇,燦燦地笑了……然後,下一秒—米白色的浴巾飄然落地,他迅雷不及掩耳地探出手,五指成爪,用力地,捏住了那蜜色的下巴,往自己的方向一扯~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到眼對眼,鼻尖對鼻尖。 「怎麼?就這麼迫不及待逃離我嗎?」空靈的嗓音很輕很輕,但那抓握則是又牢又緊,以著幾乎要捏碎對方下顎的力道。薄薄的紅唇貼著那因吃痛而微抿的櫻唇,陰涼地說著。 即使自下顎傳來的劇痛讓他皺眉,拜這些年來根深柢固的服從意識所賜,玦也沒想過要掙開或是反抗對方,他只是淡淡地回道:「我幫你除掉他。」 事實上,那晚他差一點點……就可以直接割斷對方的咽喉—如果不是封神制止了他的話。而~看來他會討厭那傢伙不是沒道理—不但記仇記到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步,還想進一步挑起封家和冥門之間的衝突~嘖嘖……真是礙眼!這傢伙! 原本無波的金色眼眸因為想起了那張高傲冷絕的俊美臉孔而隱隱浮動著戾氣……下顎突然又是一陣劇痛— 「不准想他!」空靈的嗓音不再,陡然低了八度的音質像極了失控野獸的低咆。 回歸空寂的金眸對上了燃著火焰的黑眸—前者仍然是一張平然的臉孔,只櫻唇動了動: 「我沒有。」他也不了解,自己為什麼要特別去否認這種空穴來風的指控,他向來應該只用沈默來應對才是呀……自己的某些細微改變在腦袋裡的深層閃爍著,但他抓不太真切。還來不及細細推敲,來自下顎的箝握驀地完全消失,眼前的深邃黑眸閃著微光— 那是名為『破釜沈舟』與『掠奪』的光芒。可惜,這時的紅髮男子還無法分辨。 「把衣服脫了,到床上去。」 男人下了這個命令,而他,沒有不服從的道理。玦毫不遲疑地抬起手臂,開始解開上衣的扣子,然後是窄管長褲,長靴…… 微微瞇起的黑眼不知是因為那逐漸暴露出來的蜜色肌理漾著的光澤太過耀眼,抑或是因為自下腹燒起的火焰凶猛得超乎他所能預期…… 他不打算再忍耐了!他只能屬於他一個人,無論身體、心理皆然!有人如果想要挑戰這一點,那麼~他就小小地做個記號宣示主權又何妨! 白皙的大掌扯開了浴袍的繫帶,赤裸的精壯身軀撲上了那正轉過身要走向床緣的紅髮男子……一白一褐的身軀交纏著,跌向了柔軟的床鋪…… 他扳過對方線條優美的下巴,堵住了那因驚愕而微張的櫻唇,凶猛而熱切地吸吮著…… 夜,很長……可是明天會怎樣,沒人知道…… 二十五、鬼胎 日本 東京 流川集團總公司 位於東京都內最繁華商業區內的流川集團總公司,是由五棟呈『X』型排列的玻璃帷幕大廈所組成。每棟大廈之間皆有十至二十座不等的空橋相連。其中,位於X型正中央的大廈,共有五十層樓高,是整個總公司行政人員辦公室的所在地—總裁辦公室,就位在此棟最高的樓層,四周皆是透明的落地窗,正好可將整個東京都,以及其他四棟較矮的相鄰大廈盡收眼底。 坐在這種地方辦公,面對此等景象,就算是胸無大志的人,也會被激勵得野心勃勃,想將眼前的世界全都納入自己腳下吧。這也許~就是當初那建築師的一番『美意』也說不定。 今日,東京都內天氣晴朗,陽光普照,五棟玻璃帷幕大樓在陽光下閃著炫目的光芒,想當然爾,被落地窗環繞的頂樓辦公室自然也是陽光燦爛,一派欣欣向榮—可惜,此刻辦公室內的氣氛之古怪詭譎,暗潮洶湧,可不是此等烈日就能夠輕易扭轉的。 寬敞的辦公室內,兩隊人馬,正隔著一段不算短的距離遙遙對望著— 坐在辦公桌後的,是一名西裝筆挺的黑髮男子,俊美的面容掩飾不了那自他周身不斷輻射出來的,令人膽寒的冷肅氣息。站在他身側約一步遠處,是一名戴著金邊眼鏡的娃娃臉男子,討喜的臉孔此刻亦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數十名黑衣人,三三兩兩地散佈在辦公室的左右兩翼,人人挺直腰稈,手有意無意地搭著腰間,完全不敢放鬆戒備。 在辦公室靠門的這一側,站著四個人—一名將長髮隨意紮成辮的唐裝男子,一名似笑非笑的桃花臉男子,一名其醜無比的蠟黃臉孔男子~還有,一頭半長紅髮囂張亂翹的高大男子。 兩雙黑眼一如以往地隔空交火—兩人都想要從對方眼中挖掘出什麼,同時也試圖隱瞞自己心中真正的所思所想~這樣一來一往間,只是落得雙方都一無所獲。 封神先開了口,用的是流利的日語:「如你所願,我把玦帶來了。希望流川總裁一言九鼎,停止對封氏企業的一切騷擾。」 其實他壓根兒不在乎流川對封氏企業作了什麼,又或者封氏企業是不是會因之倒閉。他之所以如此順從地雙手奉上自己的珍寶,無非是因為玦的提議打動了他— 『我幫你除掉他。』 那時候,那火焰一樣的人兒,用一雙漂亮的金色眼睛,堅定無比地這麼說。 呵……他不說『我會除掉他』,而是說『我幫你除掉他』……這是否表示,那人至少~開始懂得將他放在心上了? 所以,他想要賭一賭……如果他贏了,那他將能夠從此一勞永逸地擁有他的野獸,不再有其他閒雜人等前來打擾。 流川冷冷地回望著眼前這名總令他無端生出厭惡的男人,和他身邊那名面無表情的紅髮男子。 『楓少爺!小林覺得這實在太危險了!請您再考慮一下!那也許……根本不是花道少爺,只不過是長相相似罷了……』 自從那晚驚心動魄的事件之後,小林便不時在他耳旁叨念,希望能說動他改變心意,可惜~對他而言,心中的執念已經在見到對方第一眼時便萌了芽,想要得到對方的渴望只有與日俱增,絲毫沒有一絲冷卻。 對方倒底是不是白痴?這個問題……並不影響他將對方留在身邊的決定。如果他是,那他當然不會放手;但,若他不是,只是長相相似的另一個人……那麼,就將他當作享樂的工具,也未嘗不可……只能說,擁有那張臉的對方,今生除了他流川楓身邊,哪兒都別想去! 當然,更別想安逸地待在那男人身邊! 黑眸閃了閃,平板無波的嗓音響起:「只要留下他,我會立刻終止對封氏企業的干涉,甚至~封氏在這段期間內所受的損失,我一概照價賠償。」他毫不遲疑地開出了這個支票,用意很簡單,就是恰如其份地使用糖果與鞭子讓封氏企業對冥門產生牽制—相信經過這一次的教訓,封氏企業絕對會密切注意紅髮男子的動向,絕不會再讓對方回冥門~這,就是他的打算。 封神豈有猜不出對方計謀的道理,但~他只是撇了撇唇,沒特別發表什麼評論,淡淡地道:「流川總裁應該不介意我和玦做個道別吧~」 語畢,也不待流川回應,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探出手臂,勾過身旁人兒的腰身,微微偏頭便封住了那櫻唇,直接表演一場熱辣辣的法式熱吻— 瑕與璃面面相覷,四周的黑衣人則是各個倒抽一口冷氣。 「總裁!」 『咻—磅!』 隨著小林一聲驚慌的叫喚響起的,是尖銳的破空聲響,然後,是巨大的玻璃爆裂聲—門旁擺設的青釉蟠龍花瓶瞬間化為一團放射狀的碎片,其中幾塊較大的碎片更直直地朝封神的方向飛去~ 封神幾不可見地冷哼一聲,攬著紅髮男子輕巧地閃躲過花瓶碎片的攻擊。當他再次站定腳步,望向流川時,發現對方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滅音手槍,正虎視眈眈地瞄準了他—看來方才擊碎花瓶也是這傢伙的傑作。 紅唇勾起,做了個嘲諷的弧度。「很準的槍法,是琳教你的?」 被抽走配槍而一臉擔憂的小林,不滿他戲謔的言詞而斜睨了他一眼,流川卻連眉毛也沒動一下,亦沒打算回應對方的調侃,只冷冷地說了句:「別碰他。」 其實如果可能,他剛剛那槍比較想轟掉的是對方的腦袋—燃著火光的黑眸瞪著紅髮男子被吻腫的櫻唇,心裡頭有股不受控制的殺人慾望在蠢蠢欲動。 封神嗤笑了聲,為了對方毫不掩飾的怒意與妒意。他意態闌珊地高舉雙手,做出投降狀。 「遵命,流川總裁。」他這句尊稱說得十足輕佻。 流川不再望向他,黑色的眸子轉而盯著那不發一語的紅髮男子。 「過來。」他用標準的中文這麼說。 金色的眼眸緩緩偏轉,對上了那深不見底的黑眸,彷彿是某種無言的角力那般,兩人對望了許久許久……久到小林開始擔心自家主子下一秒就要抓狂時,紅髮男子終於緩緩地,跨出了步伐…… 及肩的半長髮未束,隨著他邁出的腳步微微揚動;他身上是與封神款式相似的黑色唐裝,然而,同樣合身的黑色,封神穿來是尊貴優雅,他穿上身,配上那一頭張狂的紅髮,卻反而顯得剽悍難馴。 他不閃也不躲地迎向那深幽黑眸的注視,同時昂首闊步地走向對方—直到一個細瘦的人影不知打哪竄出,橫擋在他眼前,止住了他的步伐。 金邊眼鏡後的黑眸帶著複雜難辨的情緒瞅著眼前一臉漠然的紅髮男子—小林用著標準的中文,一字一句地道:「卸下~你身上的武器。」 黑眸落在對方腰間那金色的鳶型劍柄,對於那晚的情景沒有一刻忘記。 他是花道少爺也好,不是花道少爺也罷,如果楓少爺執意要將對方留在身邊,那他所能做的,就只有確保楓少爺的人身安全。雖然,他並不認為封神會蠢到派自己重視的人前來當暗殺者—這簡直是顯而易見的自殺行為—然而,對方的身手不容小覷,性格則是難以捉摸,為了防止對方不知何時會突然抓狂,能夠削弱對方的實力一分是一分。 金色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盯著對方。 方才,在那看似熱切的唇舌交纏間,他將封神極輕的低喃聽得真切: 『先別輕舉妄動。等我的命令。』這句話消融於相貼合的的唇瓣間,烙在他的心版上。 封神在顧忌什麼?又要他等到何時?他其實不太瞭解……但,至少就現在的情勢看來,他似乎不得不服從對方的指示,否則~這樣應該也算是一種『輕舉妄動』,是吧~ 斯文的娃娃臉因著紅髮男子遲遲沒有動作而緩緩堆起了戒慎……小林騰出一手撫上了腰間的另一把手槍—在同一時間,紅髮男子也終於有了動作:他俐落地抽出腰間的劍柄,看也不看地扔向地上,然後微微彎下腰,『唰唰』兩聲,自那黑色軟靴的鞋跟處又抽出兩柄閃著森然寒光的短匕首,同樣二話不說地鬆開手,任其『鏗鋃』墜地;再然後是袖口內側特殊設計的短袖箭,環繞著手腕一圈,不多不少,正好十支……滿地琳瑯滿目的稀奇暗器讓小林的臉色忽青忽白,再一次嚴重質疑自家主子孤注一擲的決定—這人,根本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殺手,怎能讓他接近楓少爺?!! 至於這些暗器的設計者,則站在封神的身後,滿臉桃花笑顯得更為燦爛。 即使紅髮男子已然停下動作,似乎已將身上所帶的武器卸除完畢,心有疑慮的小林卻仍是杵在對方跟前,完全不敢,也不想,讓對方通行—直到身後一道宛如冷鋒過境的叫喚響起:「小林~」 完全沒有實質的命令,語調中的威脅與不耐卻是顯而易見—小林在心中暗自嘆了一口氣,往身側站了一步,讓對方與他錯身而過,朝自家主子走去。 封神站在原地,瞬也不瞬地看著那高大的紅髮男子直直地走向執著槍的黑髮男子,看著那黑髮男子貌似再也按捺不住地探出手,一把將那紅髮男子扯入懷中,牢牢箝制著……心頭一把名為『嫉妒』的黑暗火焰燎原,他卻撇撇唇,露出了一個冷笑。 流川楓……我倒想看看,你對他究竟會造成多大的影響……他兩年來沒有想起任何一件過去的事,你有辦法讓他想起來嗎?他這些日子以來,沒有為任何人事物笑過、哭過,你以為你能找回他失去的某部分靈魂嗎? 你等著吧……等我找到可以讓封氏企業免於遭受你威脅的方法之後,你絕對留不住他的……到時候,我會來帶他走……而且,命令他殺了你~一了百了。 前世你逼他走上了絕路,今生別想再坐享其成!我愛他……絕不會~比你愛得少! 二十六、試驗 他被人帶上了車,與那令他不喜的黑髮男人,一人一邊,各自佔了後座的左右,中間則是坐了那戴著金邊眼鏡的娃娃臉男子,也是那晚令他大失所望的男人—他原本料定對方的身手是當天那群人中最上等的,所以毫不考慮地挑他下手,誰知~對方竟連他一角衣袖也打不到,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弱。 此刻,那雙金邊眼鏡後方的黑眸,正一瞬也不瞬,戒慎地盯著他—玦不想,也懶得去理會。自車窗外快速掠過的景象是全新且陌生的,在在提醒他此刻一人獨自在這異地,未來生死未卜的事實……他緩緩閉上了眼……當事實改變不了的時候,索性就乾脆放手任情勢發展吧~管對方要將他帶到哪裡去,現在看來他也沒有任何反抗的本錢或餘地,不是嗎? 閉著眼的他,自然無從發現,另一雙自始至終落在他身上的,更為莫測高深的黑眼…… 平穩朝前行駛著的車輛不知又開了多久,終於,緩緩停了下來。他仍是閉著眼,一點也不好奇自己現在究竟置身何處。直到— 「請下車吧。」溫文有禮,卻帶著明顯疏離的嗓音響起,說的是標準的中文。玦睜開眼,發現另一側的黑髮男子早已不在,而自己這方的車門則是大敞著—一名司機模樣的男子半彎著腰替他開了車門。方才,便是那娃娃臉的男子站在車門邊出聲喚他。 玦不置可否地跨下了車,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棟看起來已經有些歲月痕跡的大樓前—而那始終面無表情的黑髮男子,則是被一堆黑衣人簇擁著,站在大樓的門口轉過頭盯著他。 真討厭這傢伙……因著隱隱抽痛起來的額際,他心中的煩躁感又起,但~終究被他努力地壓抑住,神色上沒露出一點端倪。他看著那男人在確認他下車之後隨即別過頭,邁步走進那大樓,餘下的一票黑衣人則是人人神色各異地盯著他。 所以~現在是要他跟著進去就是了……他慢條斯理地推敲出這個結論,刻意溫溫吞吞地跟男人保持著一段距離,踏進了大樓。男人按著電梯,微微皺著眉,貌似在等他,卻沒對他的龜步發表任何評論。 他跟男人錯身而過,踏進了電梯,隱隱浮動的肥皂香掠過鼻間……明明是溫和的氣味,他卻覺得彷彿有人拿刀朝他的雙側太陽穴各扎了一下,疼得他眼前金星亂舞,他得牢牢地往後抵著電梯的牆面,才沒難看地跪倒在地。 真是諸事不順……他在心中想著……頭痛明明很久沒再犯了,為何會在今天這種最需要他集中十二萬分注意力的時候出來攪局?!! 他在心中暗咒著,連那娃娃臉的男子跟著一起進了電梯,以及電梯開始平穩地往上攀升,再穩穩地停住……這些,他都分不出心神去理會。 鏡面電梯門一左一右地往兩側滑開,他連到了幾樓都還來不及細看,手腕便被人一把扣住,將他往外扯—毫無心理準備的他踉蹌了一下,很快地便又站穩,發現那黑髮男子正一聲不吭地抓著他的手腕跨出了電梯,朝電梯右方移動。那箝握住他的力道之大,讓向來頗能忍痛的他都不禁微微皺眉—當然,皺眉的原因也有大部分得歸咎於逐漸加劇的頭痛。 男人在電梯右方的鐵門前站定,一手牢牢抓著他,一手掏出鑰匙開門。玦用眼角掃過大理石牆面上,閃著金光,浮雕的『10』,不置一詞,只稍嫌不滿地微微轉動著手腕,卻反而被抓得更緊,像是怕他逃掉那般。 『喀擦』一聲,鐵門敞開,男人拉著他跨進屋內,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頓住腳步— 「別進來。」男人這麼說,目光落在玦身後的娃娃臉男子。 「楓少爺!」小林抗議地低叫著,但終究,在那毫不妥協的死冷瞪視下緩緩垂下眼,不情願地應了聲:「是……」 玦心中頗感奇異,但還由不得他細想,黑髮男子又用力地扯了他一下,他踉蹌地跌進了室內,然後— 『砰—』一聲沈響,鐵門在他身後重重闔上。 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的落地窗。窗外,橢圓形的夕陽,此刻正將墜未墜懸在海平面上,將原本碧藍色的海洋染成了暖暖融融的橘色。點點金光下,玩著衝浪與風帆的人們不過是一小簇一小簇暗色的剪影…… 『叮鈴鈴—』 不知打哪傳來的風鈴聲清脆響著,襯著眼前這一整片海景,一時之間~竟讓他有些怔忡……頭痛在一陣陣的風鈴聲中~漸趨緩和……倒是有些破碎的,抓不真切的東西,開始在腦子裡翻騰著…… 「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清冷的嗓音,用著標準的中文這麼問。男人半倚著牆,抱著胸,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眼神專注得像是要吃人。 玦抿了抿唇。男人像是面試官一樣的態度讓他不爽,那審視他的眸光也讓他煩躁—他從不知道他是個反骨的人,但認識這男人之後,他想他知道了……總之,他默不作聲,也不點頭搖頭,打算就來個相應不理。 下一秒,下顎傳來一陣劇痛—男人一個箭步上前,用力捏住了他的下巴。 「別考驗我的耐心……」依舊是那沒有抑揚頓挫的淡漠嗓音,但那抓握住他的五指卻是收緊再收緊,透露了主子瀕臨爆發的怒氣。「知道,或不知道?」 金色的眼對上了近在咫尺的幽深黑眸—玦硬著脾氣,沒露出一絲吃痛的神情,倒是自認倒楣地退了一步,左右搖了搖頭。當然,亦不會讓對方察覺出此刻自己腦袋瓜子的異常。 「不知道……」男人低低喃著,微微鬆了手勁—蜜色下巴上深紫色的指印清晰可見。「真是狡猾呀……長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裡面卻什麼也不是……」黑眼仍是帶著嚇人的專注死盯著他,無波的俊美臉孔上卻迅速地掠過了一絲蒼涼—玦的太陽穴又被猛扎了一下,痛得他差點飆出兩年來從未出口的髒話。 「那你就只剩一種用途了……」男人漠然地說著。玦還沒釐清心中那不祥的預感從何而來,頭皮就突然傳來一陣刺痛—男人鬆了他的下巴,卻改扯住他的紅髮,大跨步地朝離客廳最近的客房走去。 他跌跌撞撞、咬牙切齒地跟在男人身後進了臥室,後腦勺被人一個使勁下壓,他一個重心不穩便跪倒在柔軟的羊毛地毯上,男人的雙腿間。 男人西裝褲上的金屬拉鍊閃著寒光,距離他的鼻尖只大約十五公分的距離—金眸的瞳仁微微縮起,他奮力地仰起頭,面容扭曲地瞪著那端坐在床緣,此刻正冷冷俯視他的黑髮男子。 薄薄的紅唇在他縮起的瞳仁中一張一闔:「吶……拿出你服侍你們冥主的本事,好好服侍我吧。」 二十七、檢查 (微H) 這、這傢伙……莫非、該不會……是想要他,幫他……?!! 半仰起的蜜色臉孔上,英挺的劍眉因著不可置信與憤怒半挑;金眸微瞇,裡頭跳躍著桀驁不馴的火光;線條優美的櫻唇抿成一條冷肅且高傲的直線……總地組合成一副,似曾相識的,不服輸的傲然神情。 流川的心中一動,毫不訝異自己原本沈寂的下半身,因著對方這樣的表情而開始發燙、硬挺…… 而,正對著男人下半身的玦自然也不會單『蠢』地忽略那在他眼前活生生上演的生理變化—蜜色的臉孔由紅轉青,再由青轉白,色彩變換可說是相當豐富精彩。 平板的嗓音在他頭頂響起:「看來~裡面不是完全沒東西呢……只不過~你這樣瞪我,只會帶來反效果……」 揪著他紅髮的大掌更為使勁,他的臉硬生生地又朝那閃著銀光的拉鍊前進了數吋—玦死死地瞪著那冰冷的金屬,心中的一把怒火燒到最高點,頭痛此時反而減緩不少。 「會讓我更想弄壞你……」沒有抑揚頓挫的嗓音吐出了這句讓他自脊髓深處泛起惡寒的結論。他搞不懂,明明之前面對大大小小的對決時,看著那些沒長眼的子彈在自己身邊來來去去,他也從來不覺得恐懼~為何現在,聽著這男人說這些話,竟會讓他……不由自主地渾身發冷…… 他還來不及唾棄自己的軟弱,男人帶點不耐煩的嗓音便再次響起:「快動手。別跟我說你不知道怎麼取悅男人~」 男人刻意貶低他的嘲諷字句讓他正欲發作,腦中卻恰好響起不久前封神的叮嚀:『別輕舉妄動』。他暗暗咬牙,抬高手臂,用著最後一絲強撐的鎮定,緩緩地,拉下了男人的拉鍊…… 少了西裝褲摺痕的遮掩,那在白色棉質底褲下隱隱搏動著的隆起似乎顯得更為明顯且……充滿威脅。玦狠狠地咬住下唇,死死地瞪著那團物事,還拿不定主意該怎麼做,便眼睜睜地發現那『東西』在他的注視之下似乎又更脹大了幾分~ 有沒有搞錯?!!! 「同樣的話不要讓我說第二次。」男人平板的催促在頭頂響起,這次卻帶著點幾不可聞的沙啞。 儘管心中百般不願意,儘管心中髒話滿溢,但由於此時此刻的處境半點不由人,玦只好再次探出手—蜜色的長指這次帶著顯而易見的顫抖—自棉質底褲的縫隙中,掏出了那硬挺的男根。 那面目猙獰,角度昂立的巨物就在他的眼前輻射著熱度,上頭賁起的血管清晰可見,傘狀的頭部約有小嬰兒拳頭那麼大……早已失去血色的櫻唇被咬得更緊,玦深吸了一口氣,收攏手掌正打算握住那男根套弄,後腦勺便又傳來一陣壓力—他驚恐地發現那巨物離他的唇瓣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唔……」他緊閉著唇,轉著頸子想要掙扎,那隻扣住他後腦勺的大掌卻是密密實實地制住了他,讓他半點掙動不得。 「張開嘴。」毫無轉寰餘地的命令。 玦緊抿著唇,毫無讓步的打算。開什麼玩笑?!!要他用手幫他對他而言就已經是件奇恥大辱了,現在竟然是要他用……?!!!不不不!他乾脆直接殺了他吧!他就算是死也好過受這樣的屈辱! 黑眸深深地盯著對方臉上那寧為玉碎的執拗神情,再次為了那驚人的相似度而心悸。儘管如此,淡漠的嗓音仍舊沒有洩漏絲毫端倪: 「不願意?那麼我承諾了封神的事,就此一筆勾消了。」他像是在宣讀一件事不關己的決定。 這傢伙……!!玦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 就他記憶所及,他似乎~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有這麼生氣過了—就算是有好幾次,出手攻擊一些闖入冥門挑釁的宵小之輩,心中也沒有特別憤怒的感覺,只覺得在做一件應當作的事~可,現在,他發現自己真真切切,毫無疑問地被這傢伙惹毛了!!不管是對方無理的要求,己方的受制於人,甚或是對方清冷的聲音……在在都讓他抓狂不已! 可是、可是、可是……他沒有抓狂的本錢,也沒有憤怒的本錢……他要忍,他必須忍……忍到封神下令的那一天~他就可以,親手殺了這羞辱他的男人! 到時~他一定會把劍,深深地~刺進他心臟裡頭! 帶著這個美好的幻想,長睫垂下,連帶掩蓋了眼底浮現的濃濃殺意—他緩緩啟唇,任那尺寸驚人的肉塊滑入他窄小的口腔中。 流川瞇起眼。性器被軟熱的黏膜包圍的感覺美好得超乎真實,可~他現在卻只感到一股無處可發洩的憤怒— 為了封神,這頭高傲的野獸甘願收起爪子留在自己身邊;為了封神,他甚至還收起了利齒,替自己口交~!!為了封神,為了封神……該死的封神!該死的他! 黑眸開始颳起暴風雪。 「真是感人哪……為了他你竟然可以犧牲到這種程度……」很輕很輕的嗓音,裡頭的冷厲卻是毫不掩飾。「不過你別忘了……」揪住那紅髮的大掌緊緊收攏,毫不留情地拉扯著對方脆弱的頭皮。 「從今天開始,你的主子~」他在對方因吃痛而上抬的眉眼中勾起唇,隨後用力一挺腰,將那巨物直直送入對方脆弱的咽喉深處。 「只有我。」 「嗚……」欲嘔和呼吸不順的感覺讓他本能地伸出手想推抵對方。屬於男人的雄性氣味滿滿地充斥著他的鼻腔和口腔,他只覺得胃部一陣強力的翻攪,金眸亦漾起一片缺氧的水光。 然而,以他此刻不利的姿勢與位置,他那小小的抗拒男人完全不放在眼裡—更有甚者,白皙的大掌抓著他的髮絲,一前一後地開始操弄起他的口腔~每一下都是深深地頂入,在裡頭肆意地翻攪著。 「好好用你的舌頭~只是這樣含著我是不會射的。」男人用著與他狂猛的律動完全不符的慵懶語調這麼說。 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玦在心中不斷重複著這些句子,似乎將其當成了某種力量的來源……但終究,他緩緩伸出舌……時而在那粗壯的棒身上來回滑動,時而頂弄著那男根的頂端,舔去其泌出的稠滑汁液。 「唔……」男人的喘息開始變得粗重,在他口中進出的速度和深度卻反而稍稍放緩,似乎貪戀著他軟滑的舌般,從原本的全入全出,轉為只小幅度地在他的舌尖處來回挪移著。 『嘖嘖』的水聲與吸吮聲迴盪在寬敞的臥室內,來不及嚥下的唾液滑落嘴角,讓他看來有說不出的狼狽與煽情……但這些~他都不予理會,他只想趕快、盡快讓男人達到高潮,讓自己從這種酷刑中解脫。 終於,在他賣力的舔噬、吸吮之下,男根的汁液越冒越多,亦在他口中隱隱顫動了起來……他暗暗鬆了口氣,不著痕跡地想稍稍抽離頭顱,後腦勺卻又再次被人用力一壓,傘狀的頭部朝他的咽喉挺進— 金眸瞪大。 這傢伙不會是想要射在他……?!!! 「嗚嗚……嗚……」他再次掙動了起來,殊不知這樣的舉動對於即將高潮的對方來說無異於燎原的星星之火—男子發出了一聲悶哼,灼熱的體液瞬間灌滿了他的喉部。 「嗚……咳咳……咳咳咳……」壓根兒不想吞入對方體液的他無可避免地狠嗆了一大口,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咳到滿臉通紅,昏天暗地;咳到他沒完全沒發現:黑髮男子鬆了他的頭髮,轉而抓住他的衣領,用力一個上提— 他什麼反應都來不及做,轉瞬間已經部臉朝下地被摔到軟綿綿的床鋪上,而~在此同時,有隻手,將他的褲子猛力下扯,連同底褲一齊。 他只覺得下身一涼,心中一凜,像是發了瘋一樣地掙扎了起來。 這傢伙又想幹嘛?!!他都已經仁至義盡地做到這種地步了,他到底還想怎樣折騰他?!! 「別動。」一隻有力的大掌牢牢地壓住了他的背脊,另一隻則強悍地托起他的下腹,讓他半跪在床上,臀部高高挺起。「只是檢查一下而已。」 二十八、佔有 (H) 檢……查……個頭啦?!!他把他當什麼了?!貨品?!還是妓女?! 赤紅著一雙眼的他仍不放棄掙扎,卻因上半身整個被壓制在床上而動彈不得。更有甚者,他可以感覺到男人的注視密密地啃嚙著他暴露出來的下體,男人呼出的鼻息隱隱拂掠過他細緻的大腿根部……他落在床褥上的雙膝隱隱顫抖了起來,半因為氣怒,半因為羞恥。 半叉開的蜜色雙腿有著結實的肌理,在室內燈光的照耀下泛著焦糖一樣的光澤……順著大腿往上,是兩團緊實渾圓的雙丘,那完美的形狀看來就覺得很適合抓入指掌中把玩。至於在那雙丘的護衛下,埋藏於溝壑中的小小花蕾,此刻正緊緊地閉合著,拒絕綻放。 墨黑色的眼因為染上了某種難以言明的慾望而更顯得闃暗,那原本托住對方下腹部的大掌開始煽情地往下游移,有意無意地拂掠過對方毫無動靜的男性,接著往後~順著那蜜色的腿根一路暢行無阻地上行……他可以感覺到對方緊繃的肌膚上冒出的小小雞皮疙瘩,那不斷晃動的紅色頭顱更昭顯了對方的抗拒……但~這都無法阻擋他想要這樣碰觸對方的決心。 帶著薄繭的長指微微撥開了被雙丘包圍著的淺淺溝壑,指尖輕輕地,抵上了那朵緊閉的花蕾—玦渾身一震。 這個禽獸……該不會想……?!!!已經明瞭自己的掙扎只是徒然帶給對方征服樂趣的他,頭一偏,死命地咬住了身下的床單,下定決心不管等會兒還有怎樣的折辱與酷刑降臨在自己身上,他都絕不會出聲求饒或示弱。 似乎看出身下人兒強撐的傲氣與鎮定,薄薄的紅唇輕勾,彎成了一個嘲諷的弧。指尖微微使力,在毫無潤滑的情況之下,幾近粗暴地破開了那緊閉的花苞。 「……」雪白的床單很快地便被唾液與血水染污了一小塊。玦咬著床單,不顧那不慎咬破的下唇正絲絲地滲著血,只在心中不斷提醒著自己:不呻吟、不求饒…… 儘管他全身繃緊的肌肉和那本能收縮的內壁牢牢地箍緊了男人的指頭,不讓入侵者再越入雷池半分,男人依舊眼也不眨,狠戾地將長指又推進了半截,甚至~惡意地在那脆弱的內壁摳刮、旋繞……一滴冷汗滑下他的額際,落至眼角,被渾身因痛而打顫的他堅決地眨掉。 流川因那緊窒的甬道和身下人兒青澀的反應,唇角的弧度揚得更高,正打算抽出指頭,就此饒過對方的他,卻因眼角掃過的一景而頓住,笑弧瞬間變得猙獰。 一枚小小的,淡淡的青紫色印記,烙在那蜜色的大腿根部內側。極淺、極淡,又是在極隱密的部位,若不細瞧根本不會發現……但,一旦發現了之後,便會連帶地察覺:一個、兩個、三個……十來個像這樣清淺的印子,密密麻麻地,散佈在蜜色的腿根部,雙腿都有。 想當然爾,這當然不是胎記,更不可能……是去碰撞到的痕跡……這絕對、無庸置疑地,是那男人的挑釁!! 俊美的臉孔上現出一絲陰狠,森森黑眸閃著危險的紅光,原本要退出的長指因著主人心念一轉,再次狠狠地刺入那緊閉的甬道,全根盡沒。 「嗚……」玦只覺得全身瞬間淌滿了冷汗。他雙膝一軟,整個人趴伏在床上不斷顫抖。然而,那在他體內蠢動的長指卻沒打算這麼放過他— 「真會演戲啊……裝作一副未經人事的樣子,其實你這裡~」手指又是一個猛力進出,因而被帶出的穴肉紅浪翻騰。「早不知道被操過多少回了吧~嗯?」 男人暴力地用指頭進進出出以拓寬他乾澀狹窄的甬道,並且在那花蕾終於稍稍綻開之後,毫不留情地又再捅入第二根指頭,翻攪、旋繞、頂弄……玦只覺得那自下身不斷傳來的劇痛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四分五裂,下顎因過份用力地咬著床單早已變得又痠又麻,唾液就像失禁一般根本無法吞嚥……這樣的酷刑,遠比他當時在冥門習武時所受的皮肉之痛,還要更摧折人心。他壓根兒聽不進男人貶損他的話語,而是將全副心神都放在抵抗疼痛,不被疼痛打倒這檔事上頭。 拜託誰來一刀殺了他,讓這一切結束吧……正當他意識開始渙散之際,男人抽出了手指,下半身的麻與痛總算得已舒緩……然而,玦一口氣都還沒順過來,就感覺到有什麼冰冰涼涼,稠稠滑滑的液體正滴落在自己股間,再然後,有個比指頭更灼熱、更堅硬、更巨大的物事,抵上了他的後庭…… 金色的眸瞪大,裡頭是一片絕望的荒蕪。 不! 他沒有機會大喊出他的拒絕,那裹著潤滑液的粗壯棒身已經以著緩慢卻堅定的速度,破開層層護衛的嫩肉,進佔了那狹窄的甬道。 痛……真他媽的痛…… 就算有潤滑液,被那種比手指粗上不知多少倍的異物入侵還是讓他痛到雙拳緊握,眼淚鼻涕無意識地狂流,咬著床單的齒列不知何時鬆了開,卻是大張著嘴,不住地喘氣,拉緊的聲帶發不出一點聲音。 「放鬆點,你咬太緊了。」男人不帶感情的命令響起,一面卻也粗暴地掰開他的臀瓣,將男性再往他體內推進了一截。 最好是在這種情況之下他還能放鬆啦!!他在心中很凶猛地破口大罵,在現實生活中卻只能像離水的魚般張大了嘴不住喘氣。 流川瞇起眼,近乎著迷地欣賞著那因著他粗暴的進入而整個繃緊的背脊,那完美的肩胛骨,稱手的腰背線條,那沁著一層薄汗,閃著銀光的蜜色肌理……還有,那緊緊裹著他的男性,濕滑緊窒的媚肉……簡直是頂級的享受!這種目眩神迷的快感,他已經有許久,沒在床伴身上得到過了……這人~不僅長得跟白痴一模一樣,就連身體,竟也跟他如此契合……更別說那種隱忍著不出聲的倔傲與硬氣…… 你到底……是不是他?!! 像泡泡般不斷冒出的疑問讓流川感到心浮氣躁,還未解決的慾望在下腹叫囂,他不再遲疑地扣著對方的腰身,猛力一挺,將性器全數送入對方溫暖的體內,然後,開始深而緩地律動了起來…… 烙鐵般的硬物在他體內戳刺、翻攪,他只覺得整個內臟彷彿都要隨之異位那般,熱、脹、麻、痛……劈哩啪啦地被他的大腦所解讀,然後再一次地,他體認到他宛如俎上肉般無能為力的處境。他被動地任男人搖晃著他的腰身,在他體內進出,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將臉深深地埋進床單當中,摀住耳朵不去聽那自他下體傳出的,淫靡放浪的水聲。 如果能這樣悶死自己就再好不過……他呼吸著自己所吐出來的,帶著血腥氣味的空氣,輕輕淡淡地勾起唇角……拜缺氧所賜,他的意識漸漸模糊,痛覺亦逐漸離他遠去……在男人最後猛力的一個頂撞,在他體內迸發之時,在甜甜的黑暗完全籠罩他之前,他摀住耳的手掌無力地垂下,因而聽到那最後一聲,模糊的叫喚……濃濁的,沙啞的,卻是滿溢著揪心的情感: 「花道……」 然後,他就真的得償所願地昏了過去。 二十九、束縛 點著昏黃夜燈的臥室內,流川半撐著頰,側躺在那人事不知的紅髮男子旁,靜靜地打量著對方。 對方的模樣實在只有一句『悽慘』可形容—滿臉乾掉的眼淚鼻涕,滿嘴唇的血……說有多狼狽就多狼狽,可他~卻是痴痴地望著,一刻也調不開視線…… 雖然他心中很清楚,眼前這人,並不是他的白痴。他的白痴不會用那種淡漠的神情望著他,也不會一心一意地想要置他於死地,更不會……認不出這間他們在學生時代一起同居的住所。就更別提對方甚至聽不懂日語,也從不開口說話(搞不好是啞子?)—他的白痴總是無時無刻吵吵嚷嚷的,深怕別人不知道他存在似的。 雖然他想著那人,想到快發瘋了,可~他自認不是隨隨便便一個長相雷同的人,就足以填滿他這兩年來因為失去白痴的飢渴與空虛,也因此,當他發現這人……叫~玦吧,是當真不認得這屋子時,他對於對方的興趣隨即灰飛湮滅—不管長得再像,裡頭是空的,又算得了什麼呢? 可~這傢伙……偏生又給了他一些驚奇……一點似曾相識的傲氣,某些細微的表情,還要加上那具手感極佳的身體……讓他動了真格,二話不說地強要了他。 白皙的長指眷戀地滑過那連睡著都微微蹙起的眉頭,挺立的鼻梁,微張的唇……生平頭一次,感到茫然。 根據小林的調查,『玦』是在兩年前,約莫是在白痴失蹤的同時,出現在冥門,從此就為冥門效力。至於他在進冥門之前,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會進冥門的契機又是為何~則是完全無法查證—想必已被那些人給刻意掩蓋掉了。 所以,他現在到底應該如何處置他? 如果說他是白痴,那讓他恢復成往常模樣的契機究竟是什麼?他該怎麼找到它?如果說,他其實徹頭徹尾都是另一個人,那麼~他就該時時提醒自己,別把白痴的影子套在對方頭上,也別投注太多心思,只要把對方當玩物或是報復的棋子就好~就如同他之前所計畫的…… 他盯著眼前人的睡顏,陷入繁複的思考中。在此同時,許是夢到了什麼好夢,那被他拂掠過的眉頭緩緩展開,面部的肌肉隨之放鬆,櫻唇微揚,紅髮男子綻出了一朵輕輕淺淺,卻是令人炫目的笑花……彷彿世間所有的苦難與陰鬱,都會在這樣的微笑之下消融。 流川瞬也不瞬地望著那如曇花一現般的笑弧,方才腦中的所思所想在這一瞬間已然全部停擺,然後~在他察覺之前,他已經不受控制地緩緩傾身,極盡虔誠地吻上了那滿是髒污的帶血唇瓣……像是某種膜拜的儀式,誓約的證明…… 呃……他真的有辦法如此涇渭分明,只把長相一模一樣的對方當玩物嗎? 他得再好好想想…… 『狐狸,別淨是在那兒打瞌睡,有空就進來廚房幫忙!』 『喂……我是叫你幫忙不是叫你動手動……喂喂!別鬧!湯要灑了!你這渾帳!』 『吶,本天才就以這無比豐盛的一桌飯菜,來慶祝我們這間房子滿一歲……好啦好啦~也慶祝我們在一起滿一年啦……不是一樣的意思嗎~有什麼好瞪的……果然狐狸就是小心眼,哈哈!』 『……』 長睫顫了顫,緩緩睜開,露出略顯迷濛的金色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滿室亮燦燦的陽光和挑高潔白的天花板。 他盯著天花板好半晌,思緒才終於開始運轉…… 現在……幾點了……?金眸四下游移,瞥到床旁矮櫃上的鐘,上頭顯示的時間讓他大吃一驚— 快中午了?!!他竟……睡了那麼久?!!! 他下意識地要彈坐起身,卻發現整個下半身又痠又麻,壓根兒動彈不得。昨晚的記憶隨著那傳至腦門的疼痛而回籠……包括那男人惡劣的言行,霸道的佔有,那幾乎要撕裂他的律動……他越回想越是咬牙切齒。 不過說也奇怪~就算他後來因為這種非人的折磨而暈了過去,也決不至於會沈睡到連那男人的離去都不曉得吧……尤其他近幾個月來失眠症越來越嚴重,昨晚的好眠簡直古怪到了極點!!更別說那光怪陸離,似真如幻的夢境…… 他夢到……跟目前所在非常類似的一座屋子,一個看不清面容,有著一副清亮嗓子的紅髮少年,還有一個高大而沈默的黑髮少年,同樣是面容不清……夢中的情景,他醒來之後已經忘了泰半,卻不知為何,覺得胸口沈甸甸的,有著說不出的悶。 這點也很古怪……由於失眠症的關係,他已經有許久沒有熟睡,也沒有做任何夢了,昨晚這夢境,該不會只是因為他此時此刻的處境才產生的吧~若真是如此,也未免太過真實……夢裡,他行走的路線,觸碰到的東西,甚至~是那黑髮少年注視他的視線……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那麼歷歷在目。 帶著揮之不去的疑惑,他用手臂撐著上身,緩慢而艱辛地自床上坐起,小心翼翼地不去牽扯到下體被撕裂的傷口。一坐起身,他才發覺不對勁— 他的衣服?!! 他愕然地望著全身赤裸的自己。就他破碎的印象所及,昨晚他昏過去之前,除了下身的長褲被褪去之外,上半身明明穿得好好的,怎麼現在~?!! 金眸四下掃射,在床角發現了一疊折得整整齊齊的衣物,他探出手臂拎起上衣—是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劍眉挑了挑。敢情那傢伙連他身上穿的衣服都看不順眼,非得全套換新不可?! 他撇撇唇,不置可否地套上那件異常合身的T恤,正打算要換上底褲與長褲時,才發現原本應當是黏膩的下半身很明顯地被人仔細地清潔過,甚至~某種藥膏的清涼氣息若隱若現地飄散著,似是有人替他在那隱密的私處上了藥。 蜜色臉孔一陣紅一陣白……現在他真不知道應該咒罵對方把他操到暈過去,還是感謝對方如此體貼地替他收拾善後了! 真是個怪人!!他在心裡咕噥著,正常人不會做到這種地步的吧……還上藥呢~!如果真這麼關心他,昨晚手下留情點不就得了!根本是貓哭耗子! 想來想去,他還是決定繼續咒罵對方……他俐落地套上牛仔褲,蜜色大腿根處那新增加的,深深淺淺的紫紅色印記在布料下一閃而逝。 他慢條斯理地,用著不會引發痛楚的速度下了床,打算勘查一下目前的所在地,卻在經過穿衣鏡前時頓住了腳步— 他半旋過身,正對著鏡子,金眸瞪大,手指撫上自己的頸子— 在那兒~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條,火紅色的,皮革質感的項圈。 三十、過去 那項圈尺寸恰好環繞他的脖子一圈。皮革的光澤讓它看來像是某種時尚的裝飾物,可對他而言,項圈就是項圈,是一種束縛與貶低他的象徵。 金眸再次竄起一抹不容錯認的憤怒。 這是什麼意思?!把他當作狗來養嗎?! 蜜色的長指撫上那道紅色,在上頭左右游移,試圖尋找解開的扣環,但最後,他只在頸背處摸到一個小小的鎖孔—看來若沒有鑰匙,是不可能解開這個的。 他在鏡前瞪著鏡中那條紅色的項圈許久許久……擱在身側的拳鬆了又握,直到滿腔翻騰的怒氣終於勉強被他壓下,他才轉過身,踱離穿衣鏡前。 算了~他不該跟即將成為死人的傢伙計較,他還是先摸清楚這地方的佈局要緊。 方才他環顧了昨晚的房間一周,沒看到什麼特殊的東西,所以~他毫不遲疑地推開了房門,走了出去。 光著腳的他踩在冰涼的木質地板上,金色的眸子謹慎地左右張望著…… 從牆上的掛畫,窗緣的風鈴,沙發上東倒西歪的狐狸與猴子娃娃……都沒逃過他的眼…… 『吶~你不覺得這隻狐狸的眼睛跟你長得一模一樣嗎?一臉奸詐的樣子,哈哈~』 『那隻猴子也跟你一樣。』 『怎樣?高大帥氣嗎?』 『一臉呆樣。』 『說什麼你!活得不耐煩了嗎?!』 『……』 光裸的足走過大片的落地窗前,接近正午時分,陽光亮得刺眼。金色的眸子落在那片蔚藍的海洋上,半晌,復又調開。 『我說你~別老是到處打瞌睡。這種天氣睡在地板上會感冒吧!』 『有陽光。』 『陽光是陽光,感冒是感冒,這是兩回事。回床上睡去!你這傢伙!』 『抱枕不在。』 『什麼抱……你、你……本天才才不是你的抱枕!你這死狐狸!喂……都說了別在這睡了,你是聽不懂人話還是怎的!』 『抱枕。』 『知道了知道了!起來了啦你!先說好只有抱,你什麼事都不許……喂~才剛說你的手又在幹嘛?!!!!』 『……』 金色的眸掃視過屋內的每個角落,腦子裡卻斷斷續續地,響起一些不存在這當下的聲音……時遠時近,似真似幻。 玦微微地皺起眉,開始覺得自己對這屋子裡的布置與路線,有些超乎尋常的熟悉……比方說,他知道出了房門口之後直走會是廚房;比方說,他知道客房旁邊只是一間小儲物室;比方說,現在,當他站在這扇整間屋子唯一闔上的房門前時,他心中有道聲音告訴他:這間~就是主臥室。 他覺得腦子有點混亂,不過不太像是以往頭痛要發作前的那種煩躁,而是那種……好像有什麼東西掙扎著要浮現的感覺……很難說得明白那種感覺,以往他也從沒有過這種感覺。而,當他看著眼前這扇門,忽然發覺心裡有兩股力量在拉扯,讓他原本果決探出的手臂,就這麼停在半空中。 他在幹嘛?他在害怕什麼?這扇門後……難道會有什麼吃人的怪獸在等著他嗎?否則他為何……莫名汗濕了一雙手掌……? 紅色頭顱用力地甩了甩,連帶甩去了那個不熟悉的,膽怯的自己。蜜色臉孔上重又浮現了往常的淡漠與鎮定,探出的手臂再無遲疑地前伸,握住了門把,下壓— 房門無聲無息的開了。 未關的窗子讓雪白的窗簾一陣揚動,一連串清脆的風鈴聲同時間流洩而出……他有那麼一瞬間的怔忡。 房內的擺設很簡單,顏色也用得很素雅,予人一種清淡自在的感覺,連他這種向來與清淡自在無緣的人,都可以感覺出那種站在這房內時,心中一片寧靜的轉變;寬敞的雙人床,被褥折疊得整整齊齊,不知為何,給他的感覺像是已經許久沒有人睡在上頭了……金眸四下晃盪,卻在瞥向書桌時頓住— 在那兒,擺放著許多大大小小的相框,裡頭的人表情姿勢或有不同,有人身穿籃球衣,有人身穿便服,但大部分的照片裡頭,都有兩個高大的少年—一紅髮一黑髮,一笑容滿面,一面無表情;他們有時怒目而視,有時勾肩搭背,讓人分辨不清他們的交情究竟是好是壞,但~唯二可以分辨的,便是那紅髮少年長著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孔,而那黑髮少年,則活脫脫是昨晚那心狠手辣男人的翻版。 金眸瞬也不瞬地望著那些照片中,那笑得無比燦爛,感覺十足陌生的紅髮少年,腦海中浮現另一幅,關於一個紅髮男子的海報—就放在冥主的展覽室內。 『那是我?』他記得他曾仰望著那海報,這樣問過封神。 海報中,那紅髮男子的眼神像他的髮色一樣,彷彿會灼傷人一般,可他~從沒在鏡中看過自己寂寥的眼底出現過那種強烈的,彷彿要噬人一樣的霸氣。 所以,他們~真是同一個人? 『不是。他死了,而你活了下來。』那時,封神這樣回答他。 那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們兩人~是像雙胞胎那樣嗎?可~他怎會一點也沒有關於這方面的記憶?!而,昨晚那男人,看來跟那『據說』已死的紅髮男子,過去曾經無比的熟稔,這就是他這樣處心積慮地要得到自己的原因嗎?如果是的話,那他也許要大失所望了……深寂的自己,與那火焰般的男子,可是大相逕庭的…… 他收回目光,走出了這間令他突地發悶起來的主臥室,反手帶上了門。 不知該走向何處的他無意識地又來到那落地窗邊,抱著膝,靜靜地坐著。像一株安安靜靜的植物吸納著太陽的光線與熱度。 關於他失去的那段記憶,封神他們絕口不提,他也從來不覺得有詢問的必要—不管怎樣,日子還是要過下去,一味地往回看並沒有幫助,該想起來的東西~總是會想起來……他那時相當聽天由命地這樣想。但是,現在似乎有些人,看不慣他這樣的消極被動,蠢蠢欲動地想要揭開某些東西了……關於他、紅髮男子(就是昨晚那男人喊的名字嗎?),和那黑髮男子的過去……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攤在陽光底下了會怎樣?他會不會~就不是原來的『玦』,而是另外一個人?那封神呢?璃和瑕呢?這三年的一切,難道就沒有意義嗎?…… 一連串的疑問不斷冒出,而後~在暖洋洋的陽光下,在陣陣響起的風鈴聲中逐漸消融…… 他蜷著身子,倚著落地窗,鼻息徐緩地,睡著了。 三十一、居家 流川一踏進家門,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那穿著白痴舊衣褲的男子抱著膝,半靠著落地窗,一頭及肩的紅髮亂翹著,頭顱歪向一邊,沈沈地睡著……鬆開的眉峰,微張的櫻唇……像是一隻收起利爪的大型野獸,露出一派毫無防備的模樣……可惜,這樣寧馨的畫面只維持了幾秒鐘— 在他反手關上門之後—即使他已用了極輕的力道,細微的碰撞聲響還是讓紅髮男子警覺地顫了顫眼簾,緩緩上掀…… 甫睡醒的混沌籠罩著腦子,玦連眨了好幾次眼才終於想起自己身在何處,也再次在心中嘀咕著自己近來的嗜睡—昨晚一覺到中午還可以說是因為『操勞過度』,那現在是怎樣,曬太陽曬到暈過去?!實在太扯了! 他皺了皺眉,動了動因為姿勢不正確睡到痠麻的頸脖,然後~他看見了他…… 靜靜地,站在門口玄關處,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的男人……一身西裝筆挺像是剛下班的模樣,可那凝望著他的表情卻沒有下班時該有的放鬆,而是專注、深思……彷彿想要就這樣透視他的靈魂般。 一開始,他戰意滿滿地回視,卻在感受到那透過視線傳達過來的,越來越強烈的壓抑、痛苦、渴望……種種複雜的情緒之後,自己也覺得十分不恥地調開了視線。心臟不知為何跳得飛快,挾帶著一種彷彿要窒息的擰痛感……果然只要有這傢伙在,他就渾身不舒服。他再次似是而非地下了這個結論。 黑眸因那刻意轉開的金眸而隱隱地閃過一抹微光,但流川沒說什麼,只同樣靜靜地調開目光,望向餐桌上那數道明顯乏人問津的菜餚—是他特意派人準備好的午餐。 以前老是叨唸著他不要睡在落地窗前,不要三餐不正常的人現在倒是自己把原則都給違背光了啊……啊啊~錯了,這人……並不是他的白痴呢~他又開始不受控制地,把白痴的一言一行,強套到對方的身上去了,真是……無可救藥…… 幾不可聞地嗤笑了聲,他放下公事包,脫去西裝外套,鬆開領帶,捲起襯衫袖子,然後,在那雙調轉回來的金色眼眸戒備的注視下,慢條斯理地踱進廚房中。 紅髮男子的表情由原本的緊繃,慢慢地轉化為疑惑—他愣愣地望著男人高大的背影,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廚房的入口,然後~自那方向傳來了規律的切菜聲,油花輕柔的嗶啵聲……再然後,屬於熱騰騰菜餚的香氣瀰漫了整個屋子……紮實的,溫暖的,令人心安的香氣。 他……是在…做菜?!!! 在他察覺之前,他已經搖搖晃晃(抱膝坐太久雙腿還在發麻)地站起身,無意識地朝廚房走去……他在廚房入口停住腳步,愣愣地望著那男人在裡頭動作俐落地忙碌著……心跳得越來越快,開始讓他有種喘不過氣來的錯覺;腦子裡迅速地掠過一些像光影似的畫面,可速度太快了,他壓根兒分辨不清~ 他這是怎麼了?!他抓著自己胸前的衣物,疑惑地問著自己。不過就是一個男人下廚做菜罷了,他為什麼會覺得~心口這麼痛,眼眶這麼燙,這麼這麼的……心慌……甚至想……哭??? 不不不~玦你聽好了,你要是真的為這種事哭出來的話,我絕對不會饒過你的,封神也不會,全冥門都會因此看不起你~聽清楚了沒! 不可能的……他這兩年來不管受再艱苦的訓練都沒掉過一滴眼淚,就連瑕都還曾經調侃地問他是不是有乾眼症,怎麼可能為了這傢伙就……?!!!他一面在心裡給自己加油打氣,一面半仰起下巴,瞪大了眼,努力地風乾眼眶裡的澀意。 流川端著瓷盤轉過身時,看到的就是對方這副古怪的表情。劍眉揚了揚,他對於自己總是輕易地會被對方過於人性化的表情所觸動感到些許不悅,但他依舊維持著平然的一零一號表情,端著盤子與那不斷做著怪表情的傢伙錯身而過。 「吃飯了。」 玦停下了眨眼的動作,半轉過頭,望著那走向餐桌的男人,還有他手中那盤冒著熱氣的菜餚,忽然發覺自己那雙原本足以堅定地握著劍的手,隱隱抖顫了起來…… 相對兩無語的一頓晚餐,一個慢條斯理,細嚼慢嚥;一個則是像餓了好幾輩子一樣,風捲殘雲,狼吞虎嚥,甚至好幾次,黑髮男子伸出的筷子所要瞄準的菜全都被他快手快腳地挾了去。 流川靜靜地,將對方粗率的吃相看在眼底,腦中重疊的卻是另一個,同樣粗莽不文,大剌剌的男人。 填飽肚子之後,玦再度愣愣地望著對方『居家』地收拾了所有碗碟,拿到廚房的洗碗機去清洗,而後~踏進了浴室— 就是現在! 他自椅上一躍而起,三步併做兩步地衝進昨晚就寢的那間房,跳上床,拉起棉被把自己裹了個密密實實,閉上眼假寐。 我睡著了我睡著了……他在心中唸著:到時不管對方想要做什麼齷齪下流的事,他可是一概不奉陪!! 閉著眼的他耳朵不可避免地變得異常靈敏,他聽到男人的腳步聲踏出了浴室,而後~有那麼一瞬間的停頓—也許是因為發現他突然不見蹤影—接著,腳步聲直直地往客房走來,似乎完全沒有思考。 玦緊緊閉著眼,蜷在棉被裡,大有裝死的意味存在,可惜,下一秒,一隻大掌猛地抓住他衣領,他整個人就像米袋般被人扛上了肩。 搞什……?!!他像隻毛蟲一般扭動、掙扎,男人依舊死死地箍著他,邁著穩健的腳步朝浴室前進。 「雖然你迫不及待地想上我的床,但我可不跟不洗澡的髒鬼一起睡。」男人用淡然的語調,還有一口比他還要標準的中文這麼說—玦差點沒氣到吐血。 誰會想迫不及待地上你的床啊?!!你這傢伙不要碰我是再好不過,我寧願全身臭得要死也好過像昨晚一樣被你玩弄!你懂不懂啊你!! 『嘩啦』一聲,全身劇烈扭動的紅色毛蟲被人粗魯地丟進了放滿水的浴缸中,瞬間水花四濺。 玦狼狽地嗆了好幾口熱水,不敢相信對方竟敢這樣對他!他用力地甩了甩頭,七手八腳地抹去臉上的水珠,沒有抑揚頓挫的嗓音在他頭頂響起: 「給你十分鐘。換洗衣物在置物架上。」男人這麼說著,然後轉身出了浴室,在浴室門口又頓住了腳步,撂下一句:「你要是讓我抓到沒洗,下次我就自己來了。」 自己來?!來你個頭啊!你以為你誰啊!!!混帳!!! 在滿頭滿臉的水珠中狼狽睜開的金眸,恨恨地瞪著男人消失的方向,然後~快手快腳地剝除自己身上的衣物,像跟自己的皮膚有仇那般地大力搓洗了起來。 十分鐘後,當男人準時地出現在浴室門口,他也正好綁上了浴袍的繫帶,抱著胸,臉色不善地瞪著對方。 男人像是沒看見他的臭臉,依舊故我地朝他伸出手臂— 還來啊!!他會再被他這樣扛來扛去的才有鬼咧! 劍眉擰起,他反應迅速地就要往旁邊躲,男人卻像是一眼洞悉了他的意圖般跨前一步,成功地勾住他精實的腰身。 金眸瞪大,天旋地轉,他再次被男人摔上了肩,顛顛簸跛地前進,再七葷八素地被摔在……床上?! 背脊接觸到的一片柔軟讓他暗叫一聲不妙,下一秒,帶著沐浴後香氣與熱度的精實身軀便壓了上來。昨夜的恥辱與劇痛閃過腦海,他像是瘋了一樣地掙扎,卻被男人死死地壓制著,動彈不得。 欲推抵對方的雙手被一掌抓住,強迫地環繞至對方頸後,軟熱的唇貼在他耳畔,呼出的氣息讓他全身一震。 「別動。」低低的嗓音這麼說。「就這樣,別動。」 男人的臉埋在他肩頸處,男人的手佔有性地攬著他的腰,而他,則是雙手環繞著男人的頸子,金眸瞪得大大的,望著挑高的天花板。 他們就這樣,維持著這姿勢,良久良久……直到男人規律的鼻息自他肩頸處傳來,直到男人身上與他相同的沐浴乳香氣將他徹底地包圍,直到他眼中的天花板逐漸模糊……直到~他就這麼和男人相擁著,靜靜睡去。 三十二、再遇 話說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紅髮男子用腳尖勾著天花板上的橫樑,整個人像隻蝙蝠一般倒吊著,雙手環著胸,正做著超高難度,堪稱挑戰人體極限的懸空仰臥起坐。不過,儘管這動作的難度如此之高,從他一臉淡然的表情看來,這對他而言卻好像僅是吃塊蛋糕那麼簡單,甚至,他的腦袋在這種腦充血的姿勢之下都還能夠正常地運轉。 他現下就是在回想著最近這幾天和那黑髮男子相處的點點滴滴。 不過別誤會,他可不是在回味什麼的,只是單純地,覺得疑惑……他是不知道別人被交換到敵方來當人質都是受到怎樣的待遇啦,只不過就他自己而言,他覺得來到這裡之後的日子,未免~舒適得有點過了頭吧…… 當然,省略第一天晚上他被那男人強上了這事不談,接下來的這幾天,他與那傢伙,簡直就像是同住一個屋簷下的……室友?!他每天睜開眼就會發現餐桌上準備好了讓他中午可以微波來吃的菜餚,然後,那男人每晚回到這裡後~不論多晚,總是會下廚做菜,他們會一起吃晚餐(雖然完全沒有交談),吃完晚餐後洗澡(當然是分開去洗),再然後,男人有時會在客廳用著筆電,貌似在處理什麼繁複的表格,有時則會直接上床就寢。而,不管對方打算作什麼,他總是被迫要作陪—男人在客廳用電腦的時候,他會被迫躺在對方的大腿上,看他一點也不想看的電視節目;男人如果要進房睡的話,他則是責無旁貸地得化身為大型抱枕,讓男人像隻八爪章魚似的緊巴著他。 想也知道,被人這樣像是要將他勒斃般地緊摟著,他怎麼可能睡得著呢?……這就是那見鬼的地方了!!話說他不但每晚睡得又香又沈,甚至還睡到連男人早起上班都一無所覺~這、這實在太扯了!!! 他也曾經懷疑過對方是不是在他吃的東西裡摻了什麼安眠的藥物之類的,可是~他跟那男人每天共桌吃飯,他完全想不出對方能有什麼方法可以單獨只對他下藥,況且……明明之前安眠藥對他一點用也沒有的……真是古怪到了最高點!! 心中一股煩躁又起,他腰身一個使勁,又做了一個屈體向上的美技。 男人沒再像第一晚那樣對他動手動腳,反倒是他~越來越習慣男人的碰觸,男人的體溫,男人身上淡淡的冷香……有好幾次,當他躺在男人的大腿上,看著那無聊的電視節目時,他都差一點點……點就要在那種被男人的氣息全面包圍的情況之下睡著了!!嘖~玦,我看你真的是日子過得太安逸,連腦袋都裝漿糊了是吧! 他一面在心中暗咒著自己,一面抬手抹去臉上的汗水。 不過話說回來,日子平淡歸平淡,他卻察覺到:比起從前,他在這裡的時候比較常思考。也許是因為陌生又充滿敵意的環境的關係,也或許是因為那男人帶給他前所未有的威脅感的關係~總之,他在這間屋子裡時,腦子裡常常裝著一大堆有的沒的東西,成天轉呀轉的,轉得他心煩。想著那男人究竟想要什麼,想著自己為何會變成這樣,想這想那……回想起來,他在冥門的時候好像不會這麼自尋煩惱,每天就這麼過了,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就是那幾個,即使封神對他的態度自始至終都曖昧不明,他也從來沒有認真地去思考過該怎麼去應對這樣的問題……果然人還是需要一點挑戰才會成長的吧~他又得出了一個看似有道理的結論。 正當他做著不知第幾次的屈體向上之際,自大門口處突然傳來『鏗鋃鏗鋃』的門鎖轉動聲—正使勁著的腰身驀地頓住,金眸瞇起。 這時間……??玦瞥向牆上的掛鐘—午後時分,男人從未在這時間回來過,而且……那聲音~不像是鑰匙插入鎖孔的轉動聲,倒像是……門鎖被人破壞的聲音—這兩個聲音的差別,多虧了璃的教導,讓他印象非常深刻。 他腳尖一蹬,整個人在空中翻轉了一百八十度,像一隻鷂子般輕盈地落了地。在此同時,公寓大門的門把被人壓下,門被推開,背景嘈雜擾攘的人聲隨之飄進了室內: 「洋平少爺,您不能進去啊~」 「洋平少爺,這樣我們會很困擾的……」 「洋平少爺……」 與這些囁嚅勸退的嗓音相較,接續著響起的溫和嗓音帶著一抹與其悅耳質地不符的果決與強勢: 「閃開!有種叫流川楓自己來阻止我!」 『叮鈴鈴—』 清脆悅耳的聲響自遠至近地響起,一開始玦以為是房內傳出的風鈴聲,直到一雙穿著白色布鞋的勁瘦長腿映入眼簾,他才發覺那清脆的鈴響是來自對方腳踝上的一圈銀製鈴鐺。 金眸自那鈴鐺緩緩上移,掃過男人穿著普通休閒褲的長腿,過於細瘦的腰身,寬鬆的棉質上衣……最終,對上了那雙鑲嵌在瘦削臉孔上,顯得過大過深的黑眸。 他……知道他曾在哪兒見過這人……就在上海,在那玫瑰園中……那次相遇,他還差點被那姓封的女人一刀穿喉。 白衣男子似乎察覺了他略帶恍然與愕然的注視,粉唇微勾,綻出了一個像春風般的歡悅微笑,連那張看似營養不良的凹陷臉孔,似乎都因這個微笑而充滿光彩。 「你好。我是水戶洋平,很高興認識你,玦。」他用著日語這麼說。 三十三、絮語 蜜色的裸足踩在略帶潮濕的沙灘上,一陣浪打來,腳下的細沙隨著浪花而褪去,帶來一種麻麻癢癢的感覺。海風迎面吹來,不遠處的風帆在陽光下袒露著鮮豔的色澤,上頭的人影在岸邊看來不過是強光中的一個小黑點……他有些著迷地望著這些新奇有趣的景象,幾乎都要忘了那灼眼的日光也足以將他曬脫一層皮。 「這裡很棒,對吧~」溫雅的嗓音隨著海風在他身邊打旋,他轉過頭,那自稱叫『水戶洋平』的男人亦瞇起了眼,一臉享受的模樣,伸著懶腰的模樣就像一隻做著日光浴的黑貓。 為什麼帶我來這兒?他望著對方,卻沒有將這話問出口。 話說那時,這叫水戶洋平的男人在有禮地朝他自我介紹完之後,也不管他有沒有回應,自顧自地續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願意自告奮勇作個嚮導,帶你到附近轉轉,如何呢?』 對方笑瞇瞇地問著,他卻微微皺起了眉。 如何?他本身是無所謂啦,但~這人……究竟是敵是友?而且,就這樣將他帶走,那個流川總裁不會干涉嗎?而,這水戶洋平對於自己的身份究竟瞭解多少,他難道不怕……在跟自己獨處的過程中會被神不知鬼不覺地做掉,或是他藉機逃跑之類的嗎? 在他躊躇之際,白衣男子已經保持著微笑上前,二話不說地,拉起了他的手。 那略微汗濕的手掌有著超乎想像的細緻觸感,一點也不像一個男人的手。宜人的溫度自他被碰觸到的那一小塊肌膚傳來—不過份燥熱,也不特別冰涼,一切自然得像一陣春風~就像對方自始至終給他的感覺一樣。 『走吧。』 白衣男子笑得幾乎看不見雙眼—通常這樣的人反而危險,因為無從判斷對方心中所思所想……玦心中這樣想著,雙腳卻不受控制地,隨著他的牽引,跨出了一步。 公寓門口不知何時聚集了一票黑衣人,個個面有難色地望著他們兩人。 『洋平少爺,您這樣……我們很難跟楓少爺交代啊~』其中一人代表開了口,其餘的幾人不住點頭附和。 『何必交代呢?』白衣男子笑著說,瞇起的貓眼卻迅速地閃過一絲光芒,眼角若有似無地瞥了眼紅髮男子頸子上的項圈。『神通廣大的流川總裁會找到我們的。』 他丟下一句意有所指的話,毫不遲疑地扯著紅髮男子,邁開腳步。 『別擋路。我可不想跟你們打起來。』他笑容不減,黑衣人們面面相覷,紛紛摸摸鼻子識相地退開,讓出一條通路。 然後,男人帶他上了車,輕鬆自在地將方向盤左轉轉,右轉轉,最後~停在這處僻靜的海灣。 他就這麼鬼使神差地跟著男人下了車,脫了鞋,垂著眼靜靜看著在腳趾頭間輕輕拍擊的浪花。 「這裡比較少人知道,是個很適合放鬆看海景的地方~我跟花……一個好朋友,也是有一次迷路時無意間發現這裡的。」男人完全不顧自己一身白衣,一屁股地往沙灘上一坐,張開了雙臂,頸子微微後仰,任海風吹亂他一頭原本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黑髮。 金眸從腳下的淺藍海水移至那微瞇起眼,滿臉享受的悠然男人,依舊是面無表情加上沈默。 白衣男子絲毫不以他的沈默為忤,他轉了轉眼,從沙灘上笑嘻嘻地跳了起來,也不顧自己滿手滿褲子的沙,探出手臂,一把扯住紅髮男子的衣襬。 「過來、過來……站著做什麼,你這麼大個子,海浪可沖不走你!哈哈!」他大笑著,手上卻猛地一個使勁—玦被他拉得一個重心不穩,往後一個踉蹌,與對方雙雙跌坐在潔白的沙地上。 「吶……就這樣坐著,閉上眼睛,吹著海風,腦袋放空……不覺得很舒服嗎?……」男子就照他自言自語的那樣自顧自地閉上了眼,呢喃般的話語消融在四周打著旋的海風中。 金眸目不轉睛地望著當真滿臉沈醉的對方。 『啊~這裡真的好棒喔……吹吹海風,好像什麼不好的事都忘得掉呢~』 『放心吧~你就算不吹海風,也已經夠健忘了吧,哈哈!』 『最好是!舉例來聽聽!』 『比方說……你上個月跟我借的一套漫畫還沒還;上上禮拜跟我借了一張CD也不見蹤影;還有前天跟我借了一千塊打小鋼珠;今天……』 『好好好……夠了夠了~我都不知道你這麼記仇耶洋平!』 『我記仇?!我這叫記性好!你這不長腦袋的大個子!』 『……』 是錯覺吧……金眸復又調回眼前閃閃發亮,綢布般的藍色大海,自動自發地忽略那一句句,伴隨著呼呼海風在耳畔繚繞的,莫名所以的對話。 兩個人影,肩併著肩,就維持著這樣的姿勢,以及這樣的靜默,望著日光從午後的熾熱逐漸轉為向晚的柔和……直到— 『嘰—』拖長的尖銳煞車聲在他們身後響起—玦保持著原先的坐姿,微微瞇起了眼;洋平則是靜靜地,微笑了起來。 「哎呀呀……果然被找到了呀……」他慢條斯理地自沙地上起身,這次記得乖乖拍掉長褲上的沙塵,緩緩轉過身— 在他身後,停著一款正紅色的保時捷。不是最新款,但保養得當讓那抹紅在夕陽下顯得耀眼奪目。車門被人打開,再被重重地摔上。 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與他遙遙相望著—其中,高大的黑髮男子冷著一張臉,黑眸中隱藏著即將成形的風暴,死冷地瞪著眼前緩緩收起笑的白衣男子,和那背對著他,靜靜坐在白衣男子腳邊的紅髮男子。 「水戶洋平,」彷彿來自地獄的森冷嗓音自薄薄的紅唇間逸出。「誰准你帶走他?」 三十四、關鍵 話說他在那條繫在紅髮男子脖子上的項圈中裝上了微晶片定位器,只要對方沒拿下來,他便能隨時隨地掌握對方的行蹤。而今天,自對方離開屋子那刻起,他在公司便發覺了,只不過卡在一個重要的視訊會議上,分不開身,直到會議結束才急匆匆地狂飆來逮人。 不能怪他此刻心情超級、霹靂、無敵的爛~所有物被人帶走已經夠讓他不悅,還要加上帶走人的傢伙是一向與他水火不容的水戶洋平,再然後~方才那驚鴻一瞥中,兩抹靜靜坐在沙灘上的身影,其間流竄的那種默契與寧謐,讓他原本就已經打雷閃電的心情,直接升級成超級颶風來襲。 是怎樣?!看見他就板著一張臉,好像巴不得離他越遠越好,現在卻溫順地任人帶走,還這樣毫無防備地坐離『別人』這麼近?!!這傢伙……!! 流川越想臉色越是鐵青,越想周身的溫度降得越低,連身旁的小林都不由得微微地縮了縮肩。 「洋平少爺~好久不見。」他小心翼翼地,朝那白衣男子點頭為禮,打量著對方的雙眼中隱隱透露出一抹戒慎。 洋平還是那過份開懷的笑,瞇起的貓眼在背光中顯得朦朧不清。 「好久不見,小林先生。不用擔心,我自認現在還滿正常的,不會突然抓狂或亂咬人~」精明如他當然不會忽略對方的眼光所代表的含意。小林被他揶揄得微微脹紅了臉,垂下了眼,心中卻也對這樣一如往常的洋平少爺略略鬆了一口氣。 笑彎的貓眼好心地放過那滿臉尷尬的忠僕,一個偏轉,對上了那雙陰森的黑眸。粉唇微啟,終於打算要回答對方劈頭砸來的問題:「沒有誰准不准的~」細瘦的肩輕聳,帶著笑意的臉孔顯得漫不經心。「怎麼,他是流川總裁的誰嗎?」 他比了比坐在他腳邊,依舊望著大海的紅髮男子,笑容開懷到……有點欠扁。 至少,流川覺得自己的拳頭有點癢。 不待流川開口,他便又自顧自地說下去:「我想~他應當不是流川總裁的任何人才是……若要說的話~可能只是寵物吧。把他一個人關在那種地方,哪都不讓他去,還給他掛上項圈,這~不就是把他當狗看嗎?」 黑眸隱隱跳動著火焰,流川被對方明擺著損人的話給挑起了怒意。 「不關你的事。」他冷冷地回擊。這就是流川的個性:越是憤怒,話反而越少。「把他還給我。」 洋平又再次聳了聳肩。「吶,我可沒拿繩子綑著他,你要帶走就帶走……不過~」包裹在白色休閒褲下的細瘦長腿緩緩移動,有意無意地,站定在紅髮男子的身後,恰好擋住流川望向這方的目光。「我想跟流川總裁打個商量呢~」 知道對方絕對會因他明顯的挑釁舉動而仔細聽他說話,水戶洋平再度不待對方回應便續道:「你也知道的,我在兩年前,失去了我一生中最好的一個朋友。他~就這麼不聲不響地,消失在我跟他約了要見面的咖啡廳中……」沒有焦距的貓眼出現一絲空茫,隨即隱沒;流川木然的臉孔在一瞬間閃過一抹尖銳的痛楚,他微瞇起眼。 「我知道……有些失去的東西可能永遠也找不回來,不管我再有能力,再有權勢,或再有錢~都不可能……可是,現在的我,終於又有勇氣去相信『希望』這種東西了……」他定定地回視那雙氣勢懾人的黑眸,溫雅的嗓音淡淡地響起:「如果流川總裁只把我身後這人當作調劑生活的寵物的話,不如把他讓給我吧~他和我的那位好朋友,長得簡直是一模一樣呢……」 「不可能。」流川幾乎連遲疑的時間都省略,直接扔出這個回答。 洋平不以為忤地笑了起來,好像對方的回答完全在他預料之中。 「你要他又能做什麼呢?他可不是花道喔……他完全不認識你,也不清楚你們過去的一切,你看著他~一定打從心底地感到失望吧,一定覺得~這傢伙只不過是披著花道外皮的另一個人吧……」洋平不顧流川臉上益顯緊繃的神情,像是話匣子一開便停不下來般地說著。「他能滿足你的,也不過就是身體和臉吧……除了這些東西之外就什麼也不是,這樣不是很空虛嗎?與其留著這個礙眼的,只會讓你回想起悲傷過去的傢伙,不如把他讓給我吧……你為了這傢伙損失了多少錢,我全都賠你便是。」 流川垂在身側的拳握了又鬆,鬆了又握。水戶洋平的話真真切切地踩中他無數個痛處,也讓他回想起當他望著那張與白痴一模一樣的臉孔,滿懷期望地想自其中找到一點熟悉、一點生氣,最後卻只找到一片荒蕪與冷漠時的心痛,與心碎……但是……他不放,他絕對~不會放手! 「那你為何又要一個不是櫻木花道的傢伙?」水戶洋平對於白痴的執著大概僅次於他,難道他望著這麼一張相似卻又相異的臉,就不會同自己一樣身心摧折嗎?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洋平聳著肩,摀著嘴,一開始只是悶悶地輕笑,後來則是懶得掩飾了,直接張狂地仰頭大笑,甚至笑到得不停地用手揩去眼角的淚水。 「你真的是笨蛋耶~流川楓。」這是他的結論,外加一個無奈的擺手。 他在黑髮男子咬牙切齒加冒火的瞪視下,慢條斯理地開口—此次的語氣,少了一些漫不經心,多了一些嚴肅:「話說~你到底哪隻眼睛,覺得他不是花道了?」 流川皺起了眉,因著對方三百六十度大翻轉的問句。洋平斂起了一直掛在唇畔的微笑,表情瞬間變得無比認真。 「只因為他記不得你,只因為他不再像過去那樣粗線條、沒神經、又大而化之,你……就認不出他是花道嗎?」閃閃發亮的貓眼,灼灼地,盯視著不遠處的黑色鳳眸。 他可是從第一眼~在上海第一次見到這人開始,就堅定不移地相信著……這人~絕對、百分之兩千,是那個櫻木花道哪…… 「人家說,聲音可以改,面貌會轉變,甚至~記憶搞不好也不值得倚靠……但是~那種滲進全身每一個細胞裡頭的感覺是不會變的,特別是我用全部生命在守護著的人,我~死也不會認錯的……」漾著柔柔霞光的貓眼微微垂下,復又抬起,望向那神情複雜的高大男人。洋平續道:「你敢說~當你看著他……心中除了憤怒和失望,沒有那麼一點點……點的動搖嗎?流川~如果沒有的話,你斷然不會給他戴上那項圈,還這麼急如星火地衝出來找他吧……不管他長得有多像花道,我說的對嗎?」 流川冷冷地回視著他,俊美的臉孔上瞬間閃過了數種錯綜難辨的情緒:訝異、茫然、懊惱……最終,回歸空寂~只有那低了八度的沙啞嗓音,透露了他此時此刻被人一語戳中心思的難堪與無奈。 「把他……還給我。」清寂的嗓音繚繞在四周呼嘯的海風中,像是瀕死野獸的低咆。 要他說什麼呢……一直堅持他們是不同的兩個人難道他就有比較好過嗎?!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拿這個似熟悉似陌生的白痴怎麼辦哪……所以~在有更進一步的明確證據之前,把這人徹底跟白痴分割開,他才不會老是作著一頭熱的蠢事,不是嗎? 水戶洋平輕輕嘆了一口氣。 老實說~他心中也清楚得很:花道現在變成這副德行,流川沒有徹底崩潰掉已經是他自己高超自制力的展現了,要再要求他對現在這個『玦』好言好語,展現他以往對花道的諸多憐惜與耐心,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可是……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奇蹟,如果說~『玦』還有那麼千分之一的機會可以變回以往的花道,不管讓這樣的轉變發生的契機有多少個,有多渺茫,他敢賭:流川~絕對是其中關鍵的一個! 流川……拜託你千萬不要忘記:你是花道最在乎的人哪……不是我水戶洋平,也不是其他的閒雜人等,自始至終,他的眼睛裡只有你……就像你也只注視著他那樣…… 水戶洋平深吸了一口氣,心中的一股蒼涼與鬱悶卻始終盤旋不去。他往側邊跨了一步,不再擋住紅髮男子的身影,手臂平伸,擺了個『請』的手勢。 「你自己~來跟他說吧。」 最終,他這個旁觀者也只能搖旗吶喊,在一旁乾著急吧~這場戲,到底會怎麼進行下去,就看兩位主角怎麼演了~ 三十五、回家 包裹在合身黑色西裝褲下的長腿先是有那麼一瞬間的遲疑,然後~隨即邁開大步,朝向那靜靜坐著的身影走去—不顧那細細的沙塵弄髒了他高檔的西裝褲布料,滲漏進他擦得閃亮的黑色皮鞋……他只是堅定地邁開步伐,滿心滿眼,只有夕陽下的那抹紅~ 一直到手臂被人握住,一股勁道將他整個人往上拉之前,玦都還沈浸在眼前那逐漸下沈的橢圓型夕陽,以及被染得一片澄紅的海洋中……直到他被迫站直了身子,旋了半圈,對上那雙陰鷙的黑眼— 嘖……又是這傢伙……他撇撇唇,原本寂然無波的金眸因跳躍著不悅的火焰而閃閃發光,在夕陽下折射著萬千光彩~連帶地,原本沒啥變化的面部表情也在同時變得鮮活了起來。 水戶洋平在一旁將一切盡收眼底,不禁大搖其頭。 難道真的是當局者迷嗎?明明見到流川就有了這麼明顯的變化啊……怎麼當事人就是看不出來這顯而易見的差別,還硬把他當另一個人看待呢?! 隱藏在過長瀏海後的黑色眼睛,深深深深地,望進那雙不馴的金眸。 「回家了。」一如往常沒有抑揚頓挫的清冷嗓音,玦卻不知為何,全身震了一下。 回……『家』?開玩笑的吧……那種監禁他的地方~才不可能是他的家呢!!!就算他每天做飯給他吃,摟著他入眠,也不算什麼……絕對~不算什麼……可是,要怎麼解釋當他聽到對方說『家』這個字時,那種好像被電流劈到腦門,渾身戰慄的感覺呢? 他還在凝神思索,男人卻已沒啥耐性地旋過腳跟,拽著他的手臂大跨步地朝車子前進,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玦就這麼踉踉蹌蹌地被對方拖著走,邊走還不忘邊在心裡咒罵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的傷春悲秋—會因為這種冷血無情的男人一句話而心悸的自己,簡直是蠢蛋白痴加三級!! 「流川~」溫潤的嗓音在他們兩人身後響起,一黑一紅的頭顱同時轉向他—水戶洋平微笑。 哎呀呀……對流川的名字也有反應是嗎?真是明顯哪…… 「提醒你一件事……我啊~什麼都行,就是對語言很不擅長,所以說,即使現在仙道集團的海外市場已經拓展到了中國,我還是一句中文都不會講哪……」笑瞇瞇笑瞇瞇,他又露出那種連眼睛都彎起來的笑。 流川冷冷地望著對方,不懂對方突來的瘋言瘋語意欲為何。 「所以呢……」彎起的貓眼中光芒畢露。「我方才,全都跟玦~說日語喔……」 他掛著笑意,望著那黑髮男子在一剎那露出恍然的表情,瞪向身邊的紅髮男子。後者則是一貫的面無表情,只有金眸中迅速地掠過一絲什麼。 洋平伸伸懶腰。「如果你得到的資料跟我的調查是一樣的,那麼~從來沒接觸過日本的他,應當是一句日語也不會說,一句日語也聽不懂的吧……是嗎?」 可是看來……好像不是如此吧~ 粉唇勾著一個柔軟的弧,他望著那高大的黑髮男子氣勢萬鈞地旋過身,風風火火地將那紅髮男子摔進了後座。然後~紅色的法拉利像一道絕塵的火焰般,瞬間在他的視線中縮成一個小點,終至看不見。 夕陽已經全部落至地平線下,入了夜的海邊帶著一絲澈骨的寒。一身單薄衣裳的他就這麼靜靜地佇立著,任海風揚亂他的黑髮,他的白色襯衫。 他輕輕晃動著左腳,聽那清脆的鈴鐺聲伴隨著海濤聲在四周繚繞,竟覺得有種莫名的心安。 「話說愛情這種東西……一旦得到了就忘不了那種滋味~所以,必要的時候,佔有、掠奪、監禁……也算是愛的一種展現吧……」 他自言自語著,貓眼垂下,注視著左踝上的銀色鈴鐺,心中默默計算著從太平洋小島上飛來這裡所需要的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 『嘰—』尖銳的煞車聲響起,車門被打開又關上,再來,則是倉促奔跑而來的,自遠而近的腳步聲。 「洋平!」冷靜不再的溫和嗓音呼喚著他的名字。 粉唇緩緩地,勾起一抹微笑…… 哎呀呀~看來他實在不應該對流川太過嚴格,看看他自己的戀人,在他神智狂亂的那段時間,可也對他幹了不少惡劣的勾當哪……他被裝上的這鈴鐺,不就跟玦脖子上的項圈一樣,都代表著那男人對於自己異常的執著與在乎嗎? 高大的沖天頭男子在白衣男子身後約三步遠處煞住腳步,在昏暗不清的光線中嘗試著要辨識對方模糊的面容。 「洋平……」探出的手臂帶著小心翼翼,向來爽朗的嗓音亦然。就如同他難以控制情緒的那段時間裡,對方總戒慎緊張地拿他當易碎的瓷娃娃那般。 好吧……他欠這傢伙的……好像越來越多了~就算讓他一輩子都守著他,愛著他,好像都還不完哪~ 唇畔的弧度更為上揚,他腳跟半旋,默不作聲地猛然整個人撲進那高大男子的懷中—男人被他強猛的力道撞得踉蹌了一下,卻很快地穩住身子,扶住了他的腰。 「怎麼了?」男人向來悠然的嗓音添了一絲緊繃。「又不舒服了嗎?」 水戶洋平整張臉埋進男人寬厚的胸膛中,鼻間繚繞的是對方身上的麝香氣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手臂一伸,他發狠似地摟緊對方的腰—以要在上面留下淤痕的力道。 「洋……」男人連一句抱怨或抗議也無,似乎只想知曉他目前的狀況—洋平先一步地打斷他: 「仙道彰。」他叫著男人的名字,用一種平靜異常的語氣—他可以感覺到手臂下的肌理有一瞬間的緊繃。 「嗯?」這聲疑問在男人的胸腔中共鳴,在他的耳畔迴盪著。他在男人懷中抬起了頭,認真嚴肅地直視對方那雙總是能洞悉他的犀利黑眸,並在其中發現了一抹名為戒慎的光芒。 呵呵……看來他真的把這傢伙嚇得不輕呢…… 他微笑。「我回來了。」他說著。再次把頭埋進男人懷中,輕輕蹭了蹭。「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在他每一個短暫清明的時刻裡,他都可以感覺到男人的陪伴,只是~失去花道的悲傷實在太巨大,他完全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顧及男人的感受,只能一味地沈浸在蝕骨的哀傷中,在每一個真實與虛幻交界的逢魔時刻徘徊……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日子如果不是仙道的寸步不離,他恐怕不知道會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蠢事! 聽聞這些話,仙道先是一愣,而後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從今天一早他得知洋平逃出了保鏢的監控,隻身一人飛來日本找那疑似花道的男人開始,一直緊繃著的神經,好像在這一瞬間突然斷了……那種突然放鬆又好像突然高昂起來的情緒讓能言善道的他一時之間也找不到言語,只能下意識地收緊手臂,將懷中的人攬得更緊。 察覺到那雙箍緊他的有力手臂正不自覺地抖顫著,洋平只是靜靜微笑,溫順著貼合著男人的身軀,任兩人的體溫在這多風的海邊緩緩交換、相融…… 良久良久,男人才鬆開了他,悅耳的嗓音此刻摻了些啞:「你……見到櫻木了嗎?」 他依然戀戀不捨地抱著男人,嗅聞他身上的氣味,模糊不清的嗓音自寬厚的胸膛飄出:「見著了。」 仙道表情複雜地盯著懷中人的頭頂心。「然後呢?」 見著了卻什麼也沒做?不像他水戶洋平的作風~ 「沒有然後啊~」森利的犬齒惡作劇地咬下對方襯衫上頭的第二個鈕釦,並得意洋洋自己的傑作。「我做了我該做的事,剩下的就要等他們自己想通了。」只是那頭蠢狐狸又悶又固執又實心眼,啥時才會想通實在是很難說。 「吶,彰……我們回日本定居吧,好嗎?」他仰起頭,閃亮亮的貓眼配上笑彎的唇,一派天真無邪。 不用在世界各地飄飄盪盪,不用再閃躲過去的夢魘,不用怕觸碰烙在心底的傷痕……他,終於也可以回家了啊。 仙道先是一怔,而後,輕輕地笑了起來—是那一如往常的,溫如春風的笑,潔白的齒列在昏暗的夜色中閃著皎白的光。 「好。」他輕聲應諾。 三十六、動搖 紅色的法拉利像暗夜中的流星一般疾駛過高速公路與街道,最後滑進了大廈地下室的停車場中。男人不待他慢吞吞地準備下車,拽著他的手臂就朝電梯走,一路扯著他直到公寓鐵門『磅』地被帶上。 玦被摔進米白色的皮革沙發中,男人彎下腰,單手箝住他的下巴,強迫他與他眼對眼。 「你……聽得懂……日語~是嗎?」薄抿的紅唇一字一句地用日語說著,過長瀏海後的狹長丹鳳眼透著讓人喘不過氣的壓迫感。 被對方拉扯的那隻手臂傳來一陣陣的抽痛,更別提他被粗暴地摔上沙發,腦袋一陣七葷八素,現下又得面對這傢伙突來的質問(還有那高傲到想讓人揍扁他的態度),玦只覺得向來平靜如死水的情緒又有隱隱要蒸騰起來的預兆。 果然……這傢伙大概是天生來剋他的~!幾乎沒有一次不惹他生氣是怎樣!莫非是他在冥門的修煉還不夠,所以才會輕易地被這人的一言一行惹怒?! 金眸不閃也不躲,定定地回視著對方,櫻唇卻是挑釁地抿了抿,擺明了他存心要唱反調的決心。 只要是處理跟櫻木花道有關的事務,流川便很難保持與生俱來,超然的自持與冷靜,而,此刻亦不例外—對方倨傲的表情與不配合的態度很直截了當地,挑起了他的怒火。 修長的五指一個使勁,如他所預料的,紅髮男子的臉上出現了一抹隱忍痛楚的扭曲表情,他在滿意之餘,又唾棄自己隱隱浮現的心疼。 「回答我的問題。」平板的嗓音帶著純粹的冷硬,手上的力道卻仍是不自覺地略略放輕。「你不會忘了~現在誰才是你的主人吧。」他痛恨自己必須搬出這套『服從論』,然而,他卻也悲哀地瞭解:此時此刻,要讓對方乖乖聽命於他的方法,除了他們之間的等價交換關係之外,沒有其他。 金眸瞪視著他,表情依舊不馴,完全看不出紅髮男子究竟聽不聽得懂他所說的這一長串日語句子……直到— 「我……從來沒說過……我聽不懂日語。」沙啞的嗓音,不自然的斷句,生硬的咬字,但說的卻是確確實實的,日語。 流川的嘴角有那麼一瞬間的抽搐。 混蛋封神!!這一切全都是他計畫好的!!他故意在對戰那時向他宣告這傢伙聽不懂日語,刻意要讓他混淆:對方與花道是不同的兩個人。而,這傢伙視封神的每一句話如聖旨,想當然爾,封神這麼說,這傢伙也絕不會在他面前透露半絲端倪……所以、所以……他才會在這樣的迷思中打轉了這麼久! 該死的~封神!! 流川在心中將封神的祖宗十八代不知咒罵了多少回,直到掌下的掙動將他的心思拉回—那被他扣住的紅色頭顱左搖右晃,死命地想脫離他的箝制。 簡直像隻野猴子一樣! 「別動!」他低聲斥喝。「你會受傷。」他敢保證以他現在的力道再加上對方這樣不知死活的掙扎,等會兒對方的下巴鐵定是好幾個瘀青指印。 金眸憤懣地瞪著他,彷彿在說:既然這樣你就放手啊!同時,仍然毅力驚人地左搖右甩。 流川無聲地嘆了口氣,心中也清楚自己怎樣也不可能對著這張臉下什麼真正的重手—特別是現在~某些細微的線索逐漸浮上檯面,對方真的有可能就是他的白痴的前提下。 「最後一個問題。」他在半妥協的心態下擠出這句話:「你回答這個問題我就放開你。」 聞言,紅髮男子遲疑地頓住了動作,默不作聲地盯著他。 「你有沒有想過~」彷彿要刺穿人心的犀利黑眸,深深深深地望進金色的眼睛,似乎想要挖掘出他靈魂深處的所有一切。「你……為什麼會說日語?」 『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麼會說日語?』 男人所謂的最後一個問題穿過他的耳膜,玦反射性地就要回答,卻在啟唇的那一剎那怔愣住— 為什麼?這很簡單哪!因為封神會說,瑕和璃也會說,雖然他們之間平常都用中文交談,但他的確聽他們說過一口流利的日語……所以、所以……他~會說,也聽得懂……並不是件太奇怪的事吧……至少他在今天之前從來不覺得這是件多稀罕的事。 可是為什麼啊……現在回想起來,封神他們其實很少當著他的面說日文,也從來沒教過他,他自己~甚至完全沒有到過日本的印象,那……他到底~為什麼會說日文? 櫻唇開開闔闔,卻發不出一絲聲音;手掌不知何時淌滿了冷汗,胸腹處一陣翻攪……快速運轉著的腦袋像是過熱的機器般,開始出現尖銳的雜音,和熟悉的脹痛感…… 所以、所以……他之所以會說日文,是因為~曾經有人教過他……還是說~在他記憶之外的時間裡,他其實、根本~就到過日本…… 胃部痙攣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沒發現自己的臉色變得像紙張一般慘白,神情亦越來越恍惚……亦沒發現黑髮男子不知何時鬆了捏住他下巴的手掌,轉而扣住他的肩,輕輕搖晃著他;眼前的豔紅薄唇一張一闔,似在叫喚著什麼,但他耳邊只有血液轟隆奔騰的聲響,完全聽不清…… 就在腦袋的抽痛越來越強烈,窒息般的冰冷即將包圍他整個人時,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環上了他的腰身,他被攬進一個寬厚的胸膛中。 源源不絕輻射而來的淡淡冷香味繚繞著他,不知為何,心口被撩起一股莫名的暖流,不斷上湧的反胃感因而減輕不少……耳邊的轟隆巨響逐漸轉弱,取而代之的是對方渾厚有力的心跳聲;那雙箍著他的手臂勒得他有點生疼,不過~也許是被這樣的疼痛分散了注意力,他覺得額際的抽痛反而減緩許多。 一隻大掌從他的腰部上移,穿梭在他蓬鬆亂翹的紅髮中,輕輕順著。 「沒事了…別想了……別想了……我在這裡……」 低沉的安撫一聲聲、一句句,伴隨著頰畔胸膛中規律的心跳……明明仍是聽不出什麼抑揚頓挫的語調,卻讓他覺得~前所未有的心安……吱呀作響的過熱腦袋逐漸沈澱下來,頭痛亦然……他沒察覺自己無意識地揚高了手臂,勾上身前男人的頸子,精實的身軀密密地貼合上對方,貪婪地汲取著對方身上的氣味與溫度來緩和發脹的腦袋,如一個受到蠱惑的毒癮發作者般。 於他而言,這只不過是遠離疼痛與尋求舒緩的本能反應,然而~對黑髮男子而言,那隔著一層薄薄T恤熨貼上他的熱度卻無異於一種情慾的撩撥……尤其當紅髮男子無意識地在他胸口蹭動著頭顱,柔軟的紅髮拂過他的鎖骨、喉結……帶來一種撓不到的搔癢時,墨黑的眼瞬間鍍上了一層名為慾望的幽闇。 身隨心念動,在他的理智尚未完全擬定好此情此景應當做什麼反應之前,自心靈深處湧上的飢渴已經驅使著他猛地往前傾身,將懷中的對方壓倒在沙發上,精壯的身軀隨即覆了上去— 紅色的半長髮迤邐在米白色的沙發上,襯得紅的更紅,白的更白,幾乎要讓人無法直視……那雙金色的眼眸,此刻正瞅著他,尚帶著一絲未褪去的迷惘與茫然,但卻是乾乾淨淨,沒有一點雜質……也沒有~他的佇足之地…… 心口像是被人紮紮實實地捅了一刀,流川迅速地自對方身上彈跳起來,踉踉蹌蹌地退了好幾步,直至撞上了角落的玻璃酒櫃,發出了好大的聲響。 他真是不長進……只要一碰到對方就會像個青春期的毛頭小子一樣控制不了自己!!可是~現在不行……他不能~也不會原諒自己,對現在這樣的白痴出手……之前還可以勉強說服自己對方只是另一個貌似白痴的人,現在既然所有的徵兆已經逐漸浮上檯面,他便不該~放縱自己的慾望污染現在一無所知的白痴。畢竟……那雙注視著他的金色眼睛,可不像以往那般,滿載著愛意、熱情、溫柔…… 流川重重地一抹臉,看也不看自沙發上緩緩坐起身的紅髮男子一眼,腳跟一旋,直直地往浴室方向走去—他現在亟需一場轟轟烈烈的冷水澡。 玦坐起身,愣愣地望著對方的背影,望著對方用力摔上浴室的門,聽見浴室裡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約莫十五分鐘之後,男人穿著浴袍走出了浴室,依舊是背對著他,然後~主臥室的方向傳來了關門聲。 他在沙發上靜靜地坐了許久,四下一片靜寂,然後~他慢慢屈起了腳,環著膝,將臉埋進了膝窩中……蜷著的身軀有著幾不可見的顫抖。 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會……被那種人的擁抱,那種人的安撫所迷惑……?!他剛剛~絕對沒有……期待著對方會更進一步地碰觸他……絕對~沒有……不可能的……!! 止不住的顫抖益形劇烈。 不可能、不可以……這是不對的……錯了、錯了…… ……畢竟~他是被派來要殺他的人哪…… 三十七、逃離 悠揚的古典樂響起,雖然悅耳,在這靜夜當中聽來仍然顯得突兀且詭譎。 水戶洋平睜開滿布血絲的眼,『騰』地自床上坐起,探手撈過床頭作響的手機,順道撥開那隻橫亙在他腰間的大掌。 「喂!」他懶得看手機的屏幕顯示,直接按下通話鍵,向來溫潤的嗓音帶著沙啞,不難聽出其中蘊含的火氣。 不能怪他電話禮儀有待加強,在這半夜三點,在他花了一整個晚上打包行李,後又被得寸進尺的『某人』壓在床上抵死纏綿了一兩個小時,闔眼不到一小時就又被這夜半鈴聲給吵醒,饒是他再怎麼自制力過人也頂多只能克制住自己不要直接飆出髒話。 「是我。」電話那頭的電話禮儀同樣不遑多讓—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沒有自我介紹,還有那簡短到讓人想痛扁他的字句……在他認識的人裡面,會這樣講電話的,不多不少,只有一個。 流川楓?! 洋平耙梳亂髮的動作頓住,緊繃的聲線洩漏了他陡地升高的警戒。「怎麼了?!」 在這種時候打給他,莫不是花……玦他……?!! 相較於他的高度專注,電話那頭倒是自始至終平板如常的嗓音:「我今天下午出國開會。」聲音頓了頓。「他……就交給你了。」 除了那個『他』字有著幾不可聞的浮動之外,整句話說起來就像是機械一樣的制式化。 洋平很緩慢很緩慢地……把嘴張成了『O』型。 交給他?!交給他什麼?!!小貓?還是小狗?這傢伙搞什麼?!! 「你、你再說一次……」過度的震驚讓粉唇蠕動了好半晌,才擠出這句話。 對方倒也乾脆。「我說我今……」 其實沒打算真的再讓對方重複一次的洋平這次很快地收斂心神,出口打斷:「你幾時回來?!」他一出口就直挑問題的核心。 電話那頭這次沈默了許久。「不知道。」清冷的嗓音低低地,吐出這個回答。 「流~川~楓~」洋平唸著對方名字的方式就好像想將對方直接在嘴裡咬碎那般,他清秀的臉孔此時一片扭曲。「話說老子昨晚跟你在海邊浪費了這麼多口舌,你現在跟我說你要出國是怎樣?!說要把他交給我又是什麼意思?!!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 他昨晚這麼諄諄善誘,苦口婆心的,無非就是希望這頭死腦筋的狐狸能夠想通:其實玦就等同於花道,然後能夠運用自己的優勢慢慢地誘導他回想起過去的一切……現在這隻鑽牛角尖狐狸是把他的一番心意扭曲到哪個異次元去了!!是要氣死他不成!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沈默,就在水戶洋平開始磨起牙,準備出口再飆對方一頓之際,沈沈的嗓音響起:「我需要時間想想。」 然後,電話就掛斷了。 『嘟嘟嘟—』洋平不可思議地瞪著手中嘟嘟作響的電話,下一秒,火山爆發— 「去你X的流川楓!你竟敢掛老子電話!老子如果沒把你XXOO就不叫水戶洋平!你這傢伙……#$%*amp;*@#」咆哮聲響徹雲霄,注定了他,和他枕邊人今晚的失眠夜。 另一方面— 黑髮男子靜靜地,放下手中的手機,長身佇立在主臥室外頭的陽台上,仰頭望著高掛在半空中的月亮。 十樓的高度,以為可以離天空近一點,但每次看著月亮,就會覺得彼此的距離仍然是那麼的遠,那麼地不可跨越……就像~現在的他,與他一樣…… 紅唇勾起一個苦澀的弧。 他以為,把對方囚禁在自己身邊,得到對方的身體,就可以解決這兩年來靈魂深處的飢渴,可是~事實並不然……隨著對方的身份越來越明朗化,他反而……越來越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對方~去面對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戀人。 要像從前那樣對對方呵寵備至總覺得矯情,要忽視對方卻又強人所難,就連最單純的,只想著身體的佔有與侵犯,他都覺得是在褻瀆那個沈睡在對方身體裡的白痴……沒辦法前進,沒有退路,停留在原地又覺得痛苦……這種時候~還是分開一陣子吧……讓他好好去思索下一步,也能夠更專心地調查『玦』失憶前的事,還有冥門這個組織~ 但或許……這些都只是他冠冕堂皇的藉口,他真正害怕的,還是去面對這個完全不記得,也不愛自己的櫻木花道吧……盼了兩年換來的絕望,比原本的一無所有更摧折人心……連他這個自認鐵石心腸的強人此時都覺得無比脆弱…… 呵~這白痴……果然是他這一輩子,最大的死穴與弱點哪…… 在陽台上吹風太久,覺得有些口乾舌燥的他拉回游移的心思,旋過腳跟,悄無聲息地開了房門,朝廚房走去。路過客廳時,一抹蜷起的朦朧身影讓他頓住腳步。 黑眸難掩複雜光芒地瞅著那抱著膝,坐在沙發上貌似睡得不很安穩的紅髮男子……那皺起的劍眉,抿緊的唇角,一點也不放鬆的坐姿讓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明明心裡已經下定決心要暫時保持距離,長腿卻還是不受控制地,朝著沙發的方向走去……一手環住對方的寬肩,一手探入對方屈起的膝下,他穩穩當當地將對方打橫抱起— 不可避免的震盪讓紅髮男子眉間的摺痕更深,眼睫顫動著,眼看著就要清醒…… 黑色的頭顱俯下,紅唇貼著對方耳畔,輕輕的低喃在安靜無聲的室內繚繞著:「沒事的……睡吧……」 不知是他的安撫起了作用,還是紅髮男子當真倦極,蝶翼般的睫緩緩地停止了震動,原本緊繃的蜜色臉孔亦放鬆了不少。黑髮男子望著那看似依賴地抵著自己心窩處的紅色頭顱,神情一片複雜。 穩健的腳步進了客廳旁的客房,他輕緩地放下手中的人兒,替對方拉整好被褥,再次深深地望著對方良久良久……然後,轉過身,無聲地帶上了門。 這一次,是他自己選擇去過沒有對方的生活。 三十八、怪你 (微H) 熱……火焚般的高溫在他體內撞擊著……不只是熱……痠、癢、麻、痛、脹……各種感覺自下身傳來,鮮明地挑戰他神經的底限。 『呼……唔……呃……』他張大了嘴想呼吸新鮮空氣,斷斷續續的呻吟卻也趁機流洩而出。他懊惱地狠狠咬住了下唇,下體一個猛力的衝撞卻逼得他泌了淚,鬆了齒。 濕滑的舌煽情地舔上他的耳廓,激起他渾身的戰慄,下身的幽穴亦隨之呼應地收收縮縮,纏緊了在裡頭抽動的巨物。 『發出聲音,我想聽。』清冷的嗓音摻了些啞,帶著不容違抗的強勢,隨著那靈動的舌鑽進他耳道中,他忍不住又發出一聲似抗議似難耐的嗚咽。 『不要了……已經……哈啊……』他的額頭抵著光滑的床鋪,無力地左右搖動著,換來的卻是臀部被人托得更高,甬道內的巨物像是在挑釁般深狠地頂入內臟深處……他覺得連靈魂都要隨之顫抖了起來。 『雖然嘴上說不要,裡頭咬得可真緊哪。』那聲音下了一個半調侃半讚嘆的結論。羞恥與輕怒讓他略略掙動起來,下腹無意識地一個收緊,卻反而讓進犯的男根更順利地頂到之前從未到過的深部。 『唔……』快感像電流一樣自脊髓上竄至腦門,他自鼻間哼出一聲低吟,腰際一陣痠軟,完全淪為俎上肉地任人為所欲為。 『喔……是這裡嗎?』那沒有抑揚頓挫的嗓音響起,這次卻明顯地摻了一絲惡意。他可以感覺到對方結實的腹肌緊貼著他的臀瓣,男根就著方才抵住的位置一陣刻意的旋磨。 『啊!』他發出一聲快感與羞恥交雜的驚叫,十指收攏,緊緊地抓著床單,前方的性器猛地高高頂起,前端泌著稠滑的汁液。空氣中飄散著灼人的熱度與雄性交歡的腥羶氣味,讓他有種在每一個吐納之間自己也即將要被這把慾望之火吞噬的錯覺。 低低的輕笑聲在他身後響起。 『真是敏感的身體……完全不用前面也可以高潮呢~』語畢,他只覺得身體一輕,整個人就著仍被貫穿的姿勢被人旋了一圈,改為仰躺在床上。 『……』身體的內部被猛地這樣翻攪,讓他只能張大嘴,弓著身,無助而雜亂地喘息著,乾澀的喉嚨一絲喊叫也發不出來。 眼前全是白花花的一片,讓他看不清背著光,伏在他身上的男人的面容……究竟是誰把燈開得忒亮?!亮得讓他……都快要頭疼起來了…… 還來不及讓男人將燈光調暗些,他的足踝便被握住,一左一右地往兩旁拉開後,再往上壓至他頰畔—他整個人被扳成腰部整個懸空的不可思議姿勢。 『你……啊!』他還沒來得及抗議這難受且羞恥的姿勢,男人便就著這體位,用體重凶猛地壓了上來,火燙的男根像木樁般幾乎要將他釘穿。 『啊啊啊—不要!嗚……好深……嗚嗚……』男人一下一下地抽送著腰,既深且緩,極有節奏地進出著他,每一下都技巧地命中他深處的敏感點。 原本的抽泣逐漸轉為一種淫樂的低叫與呻吟,他亦開始不自覺地在男人聳腰時款擺著精實的腰身,迎合著對方。 『唔……嗯……好……哈啊……還要……嗯……』不知饜足的的穴口充血成花瓣般的豔紅,貪婪地吞吃著粗壯的棒身。自兩人的交合處不斷溢出黏膩的體液。 頻繁的摩擦與頂弄讓快感逐漸往上累積,他的呻吟明顯地又開始帶著哭音:『要到了、要到了……啊啊……再快點……嗯……』 他像個娼妓一樣不受控制地扭著腰,讓男人得以更為粗暴地進出他,正準備迎來高潮的他慾望根部卻突然被人一把擒住。 下體的侵犯還在進行,逼近臨界點的慾望卻得不到抒發,這樣龐大的壓力讓他崩潰地哭叫了出來:『放開!放開!嗚嗚……求你……』 他哭得像個孩子般,足以讓任何鐵石心腸的人心憐,但那嗓音,卻仍是一貫地缺乏情緒起伏,在他上方響起:『我是誰?』 他……是誰?! 發覺竟無法回答這麼簡單問題的他止住了哭泣,怔愣著,同一時間,下體又傳來一次猛撞。 『我是誰?』 每一次衝撞,伴隨著同一個問句,自性器根部傳來的抓握亦益發收攏。他難受地甩著頭,眼淚止不住地落,櫻唇開開闔闔,卻怎樣也吐不出一個他明明知道的答案。 眼前的白光越來越強烈,並開始變形、扭曲成一個巨大的漩渦……他感覺到整個人都即將要被吸進那強光裡頭去…… 就在他漸漸地失去意識,感覺到強光包圍了他整個人時,最後的最後,他聽見那冷沈的聲音再度低低地問了一句: 『我是誰?』 那總是平板的嗓音裡帶著好濃好濃、好深好深的幽怨與傷感……可是其實他知道的~他知道對方是誰……他不可能會……忘記……不可能的…… 金色的眼眸猛地睜開,迎向他的是滿室燦亮的晨光。他掀被坐起身,重重地抹了抹臉,吐息深而重,平復著在胸腔中紊亂跳動著的心臟。 是這禮拜第幾次了……做著這樣類似的夢……在夢裡他忝不知恥地被那人玩弄、貫穿,卻仍然感受到排山倒海而來,讓他幾欲滅頂的快感……而,夢境的最後,他總是會被那人問上這麼一句: 『我是誰?』 他煩躁地甩了甩頭,俐落地跳下床,自底褲傳來的濕黏感讓他臉色隱隱泛青,二話不說邁開腳步先往浴室去。 強勁的水柱兜頭灑下,半涼的水溫澆熄了他隱隱發燙的身軀,澆熄了他下腹蠢蠢欲動的騷亂,卻無法讓他一片混亂的腦子冷靜下來。 他……應當知道那人是誰……不,應該說~他隱隱約約可以猜到那人是誰。 雖說每次的夢境裡,那人背光的面容總是模糊不清,但那清冷的嗓音,和強悍凶猛的佔有,非常輕易地……就讓他聯想起侵犯過他的『某人』。只是,在夢裡,他們兩人交歡的地點和體位簡直是花招百出,匪夷所思,但……自始至終,他與那人的肉體關係也不過就發生了那麼一次……難不成他有欲求不滿至此,可以在夢裡編織出那麼多情節,讓對方來操自己嗎?!! 這推論讓他原本就忽青忽白的臉色又再暗沈了三分。 他關上了花灑,罩著浴袍走出了浴室,扯了條毛巾擦拭著濕髮,原本想要回到房間去換上乾淨衣服的,卻不知道為什麼,邁出的腳步一頓,腳跟一旋,鬼使神差地轉了個方向,朝著門扉緊閉的主臥室走去。 他壓下門把,推開了門,撲鼻而來的是乾燥無味的空氣,映入眼簾的是簡潔乾淨的擺設,連一絲摺痕也無的被褥。他靜靜地,落坐在床沿,心裡想的卻是那晚男人走進這主臥室時的僵硬背影。 他……有多久沒見到他……?一個禮拜?兩個禮拜?他也忘了……他明明該覺得滿身輕鬆,因為日子回歸到以往的平板規律。雖然他被關在這屋子裡,但是那叫『水戶洋平』的男人時不時地會硬拉著他出去遛達,彷彿也知曉這屋子的主人不在家那般;其餘的時候,他就做一些基本的體能訓練,三餐有人會定時送來,房子每週有人打掃……少了那個忒容易激怒他的傢伙,他的日子簡直安穩得不像一個人質該有的生活。 他應該要慶幸,應該歡欣鼓舞……至少~不該覺得……想念……他。 他想念他什麼呀!!對方態度差、個性惡劣,嘴巴不饒人,還用了那麼多卑劣的手段強奪了他,像這種人、像這種人…… 『碰』的一聲悶響,他往後仰躺在柔軟床鋪上,擦頭髮的浴巾蓋住了臉,亦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 該不會連那種夢,都是因為他日有所思導致的吧……那他真的可以去死一死了! 「混蛋……」模糊不清的咒罵自浴巾底下透出,他緩緩翻成側躺,像隻蝦子一樣蜷起身軀,蜜色的大掌探入微微左右敞開的浴袍下襬,開始規律地,上上下下挪移了起來…… 安靜的主臥室中,只聽聞衣料的摩擦聲,還有斷斷續續響起的幾聲喘息與抽氣。 「唔……」當他身子一顫,同時感到手掌一片濕熱時,他緩緩抬起另一隻手,隔著浴巾壓住了眼。 「混帳……都怪你……碰了我……該死的你……」 語意不明的低喃、咒罵、夾雜著隱隱的吸鼻子聲……繚繞在寬闊的室內。 三十九、故人 他半靠著車窗,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迅速飛掠而過的景色,偶爾,他會不由自主地打量起駕駛座上的男人—那半勾著唇,笑得一臉悠然的貓眼男子。 自從那冷冰冰的黑髮男人不再回到公寓之後,最常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的反而變成了這傢伙—他有時會帶來一些稀奇的糕餅甜點,強迫沒什麼食慾的他務必得吃個精光;有時則是會像現在這樣,開著車帶他四處去溜躂。 會這樣毫無反抗地任男人拉著到處走,這在以前的他看來根本是不可能兼不可思議的事,但不知為何~他似乎無法硬起脾氣拒絕這叫水戶洋平的傢伙—在他察覺之前,他總是已經乖乖聽話居多。前一些時日他還會對自己有些懊惱與氣怒,現在倒像是已經麻木了那般,不再糾結於這點—對方要帶他上哪,他就毫無異議地上哪,好說話到不行。 或者,換個角度想,也許有一部分也是因為:跟這男人出去,至少可以稍稍離開那讓他悶得發慌的屋子,可以暫時讓他遠離充斥著那人身影的地方,光想到這點,他竟會有種莫名的解脫感覺。 從前在冥門的時候,他的日常生活明明也是單調得可以—每天不是作復健,就是練劍、射擊。出門什麼的,要人陪伴什麼的,從來沒有在他的腦子裡出現過。可~現在,自己一個人待在那空蕩蕩的屋子裡,他時不時地就會感到莫名的心慌與煩躁……究竟在煩躁什麼,他其實也不甚理解~就如同連日來好幾夜他徹夜未眠地呆坐在大門口,思索著為何失眠症又犯了的時候,心裡同樣是摸不著頭緒……這樣的不安與焦躁,讓他……想逃。 只是,在外頭呼吸著所謂新鮮空氣的他,逃離了那屋子,逃離了那男人的氣息,卻似乎逃不過……隱隱有了某些程度改變的自己…… 金眸盯著車窗反映出的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孔,隱約察覺到那雙回視著自己的金色眼睛裡~多出了些什麼……以前沒有顯露過的東西…… 「想什麼這麼認真?我們到了喔。」 溫如春風的嗓音自身旁響起,亦讓他拉回游離的神智—他轉過頭,貓眼男子已經解了身上的安全帶,正含笑望著他。那笑容……溫暖、包容、諒解……蘊含著許多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情感,一時之間他竟有些怔愣。 貓眼男子見他動也不動似也沒不耐煩,倒像是相當認命了似地傾身向前,探手直接將他的安全帶解去,然後下了車,繞過車頭,替他開車門。 一直到新鮮的空氣灌入車內玦才又再度回過神,金眸眨了眨,貓眼男子正趴在車門上滿臉興味地望著他,他不甚自在地調開視線,跨下了車,沒看見貓眼男子像發現了新大陸般閃閃發亮的眼眸和神情。 哇哦哦……在不好意思兼鬧彆扭了呢……在他的調教之下,這傢伙的心理活動與面部表情還真是一日千里啊!!水戶洋平無聲地吹了個口哨,在心裡把自己吹捧得半天高,心情極佳地邁開腳步,領頭朝著一棟建築物走去。 玦被動地跟在他身後,難掩戒慎地四下轉動眼眸—映入眼簾的是祥和的校園景觀:紅土操場,垂鬚的老榕樹,圍繞成『ㄇ』字型的低矮校舍……因為是假日的關係,操場上空空蕩蕩,只有社區的老人們悠閒地聚在樹下聊天、下棋。金眸調回他們兩人前進的方向—一棟挑高方頂的建築物,看來像是體育館的地方。 他不知為何眼皮一跳。 距離體育館越近,裡頭的聲響越是明顯……『砰砰—砰—』響著,不知是什麼物體與地板的碰撞聲,沉悶、強勁而短促……幾乎要與他的心跳同步…… 他眨了眨眼,還不明白那種全身血液突然在一瞬間奔騰起來的感覺從何而來,貓眼男子已經探出手臂,拉開了沈重的鐵門— 『唰—』 刺眼的LED光線伴隨著金屬軌道的摩擦聲射入瞳孔,他不適地微微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眼前突然多出了幾個,身著籃球衣的男人,正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他定定地回視,並在他們每一個人的面孔上找到一絲熟悉感……在主臥室裡擺放的相框中,似乎都曾看過這些人的長相~只是,照片中,他們的臉孔看來添了些稚氣。 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約三分鐘過後,其中一名身材較為矮小,一頭褐色捲髮的男子首先憋不住地開口:「喂~我說,你該不會是真的像水戶講的那樣失……嗚嗚嗚~」 一隻纖細的手掌,打橫著伸來,一把摀住了他的嘴。手掌的主人,是一個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留著黑色長捲髮的女子。只見她臉上掛著笑,大眼閃著光,看來聰慧又狡黠;一手遮住褐髮男子的大嘴,一手卻古怪地扛著一把大紙扇,不知有何用處。 她望著面無表情的紅髮男子,大眼中有什麼一閃而逝,隨即隱沒。她笑吟吟地以日語開口:「你好,我是彩子。很高興認識你,玦。」 四十、湘北 金眸轉向仍是一臉悠然自得的洋平,隱隱透著疑惑。洋平唇畔的笑意漾深,他不慍不火地開口:「我來跟你介紹,玦~這是彩子,這是宮城,這位是三井,他們是……」他頓了頓。「我的朋友。」 玦仍然盯著他,絲毫沒有招呼其他人的打算,透露了他對這解釋一點也不覺得滿意。 洋平依舊掛著那人畜無害的笑,自宮城的手中接過籃球,手臂一伸,把球遞到對方的眼皮底下。「我看你成天關在那屋子裡也是無聊,想說帶你來打打籃球活動一下筋骨~你不反對吧。」 玦沒出聲,也沒動作,他只是垂著眼,靜靜地望著那雙白皙的手掌和那顆豔紅色的球體,表情一逕的莫測高深,看不出端倪。 不自然的沉默一時之間籠罩著眾人。洋平維持著執著球的姿勢,臉上的笑意不減;彩子鬆了摀住宮城的手掌,似有深意地打量著那彷如石化般的紅髮男子;宮城則是看看洋平,又看了看玦,皺眉撇嘴,最後看看太座,決定還是繼續保持安靜方為上策;至於三井— 『唰!』 球俐落地滑進籃網的摩擦聲迴盪在挑高的體育館內。眾人聞聲轉頭,一抹高大的身影也正好在此時輕巧地落地。順著他尚未放下的手臂望去,是落地之後輕輕彈跳著的紅色球體。以這距離看來,應該是個優美的三分球。 男子落地之後緩緩放下手臂,望向那正轉而專注盯著不遠處籃框的紅髮男子。 「喂~你到底打不打球?!如果是門外漢就不要浪費老子的時間了!」他彎下身托起緩緩滾至腳旁的籃球,身子都還沒站直,手臂一個後拉再一個使勁,那顆籃球便以石破天驚之勢朝紅髮男子直直砸了過去— 「等……」 「三井!」 『碰!』 一片驚呼過後,是掌心與球體碰撞的紮實聲響。眾人噤了聲,瞪大眼睛看著在如此近的距離,如此快的球速之下,紅髮男子仍然神乎其技地穩穩將球接在了胸前。那種持球的姿勢,那種反射神經……彷彿像這樣接住球於他而言,已是經過千錘百鍊,有如呼吸那般的自然熟稔。 三井站直了身,原本抿緊的唇緩緩勾出一抹像是如釋重負的笑容。只是,他嘴上仍然不留情: 「喔~看來有那麼兩下子!你敢不敢就站在那兒投籃啊!!」挑釁十足的話語,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幾乎是屏住呼吸,提著心口拋出這句話。 雖然是一模一樣的長相,但那股自對方身上透出來的淡漠與森冷還是讓他不得不相信水戶洋平的說詞:這個他們之前再熟悉不過的櫻木花道,從火場消失了兩年的櫻木花道,雖然仍然活生生地存在這世界上,卻失去了關於過去的所有記憶,包括水戶、包括流川,也包括他們,包括籃球…… 這是沒可能的……在他見到對方之前,他基本上是對這種彷彿連續劇般的情節嗤之以鼻。什麼失憶啦,忘記過去啦,這不都是韓劇女主角才會得的怪病嗎?櫻木那大老粗怎麼可能走這種詩情畫意風?! 但當紅髮男子一踏進體育館時,這樣的想法就徹底被顛覆了。 這……真是吊詭……明明該是自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卻有著強烈的違和感……就好像~對方一瞬間換了靈魂的那種感覺……他不得不開始試著去接受:這向來粗莽不文的傢伙,是真的得到失憶這種文明病了。 可~另一方面,他卻又覺得有些氣悶—這傢伙什麼都可以忘,忘了流川他也沒意見(其實心裡還有一點幸災樂禍可以讓那臭屁的傢伙吃鱉也不錯),問、題、是~連籃球也忘了?!!這他就有點…… 所以呢,他想要『小小地』試探對方一下…… 他瞬也不瞬地望著紅髮男子垂著眼,盯著手中的籃球……然後,對方改為單手持球,原地運了幾下。 洋平、彩子和宮城三人莫不和三井一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只見他緩緩托高了球,手臂微彎,雙膝微蹲,琥珀金的眼眸落在遠處的籃框—手腕一托,足跟一蹬,那紅色球體便順著他的使力方向呈拋物線弧度朝著籃框飛去,眾人的視線也隨著那抹紅色移動…… 『鏗—』砸到邊框的籃球反彈出來,落地後彈跳了幾下。 落地後的紅髮男子吐息如常,只幾不可見地微微皺起眉。 眾人望著那彈跳逐漸止息的籃球,人人神情各異。 雖說球未入袋,但以這種距離還能夠砸中籃框,已經相當不簡單,只不過…… 「只有我覺得不爽嗎?」宮城低低地喃喃自語,其音量卻足以讓眾人聽得分明。 「這傢伙……不是說什麼都不記得嗎?」三井的自言自語含在嘴裡,模糊不清。 那這跟流川有九成相像的臭屁投籃姿勢又是怎麼回事?!!! 這是他們兩人同時在心中發出的不平之鳴。 『叮鈴鈴—』單調的手機鈴聲響起,他望向手機屏幕,按了接聽鍵。 「喂~」沒有情緒起伏的嗓音。 「你回國了吧。」來人也不遑多讓,直接省去自我介紹,劈頭丟出個肯定句。「給你十五分鐘到湘北體育館來。」 男人挑起一邊眉毛。「有事?」一樣是簡潔到不行的問句。 電話彼端原本溫文的嗓音開始現出火氣:「總之給你十五分鐘趕來,你要是錯過這場『籃球賽』,你一輩子都會後悔的!」『喀』的一聲,這次換他搶先掛對方電話,算是報了上回之仇。 黑眸定定地望著手中的話機,良久良久……他按下車門扶手上的通話鍵— 「小林,先不回公司。去湘北。」 四十一、削髮 『嘩—』 他站在蓮蓬頭下,任水流沖去滿身的汗水和髒污。劇烈運動之後沖個澡,總讓人感到連指尖都微微麻痺的放鬆感。 他關上水龍頭,半長的紅髮服貼於肩頭,濕漉漉地滴著水。他垂下眼,專注地望著自己的手掌,回想起那紅色球體在自己掌中運轉的觸感,金眸深處泛起一抹自己也沒察覺到的笑意與滿足。 他想,他是愛上了這種運動。那種追求著速度、力道與精準的美學,那種球鞋與木質地板摩擦的輕柔吱吱聲,還有籃球俐落地進入籃網中時,那種美妙的擦網聲響……在在都讓人著迷。雖然由於他的對手們看來相當嫻熟此道,所以一開始,他顯得有些左支右絀,但當他越來越上手之後,他可以很明顯地在敵手身上看到自己加諸於他們的壓力~這令他感到由衷的……自豪。 好奇怪的感覺……之前練武就算練得再好,他也從沒有過這種彷彿自靈魂深處升起的滿足與愉悅,如今,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運動項目而已,他竟會…… 他披上浴袍,走出浴室,行進間大腿肌肉隱隱的痠疼揭露了他大量的體力消耗。這三天來,他幾乎一睜眼就往體育館跑,幾近晚餐時分才回來。似乎看出他的熱衷,那叫水戶洋平的男人也幾乎早早就在公寓大門口等著他,開車載他去體育館。而~體育館內,有時是宮城,有時是三井,他們兩人總至少會有一人在那兒練球—也不知是刻意或巧合。他與他們有時會捉對廝殺,有時則是作基本的傳接球,基本上,除了跟打球有關的溝通之外,完全沒有交談。 當然他自己本身不擅與人交際佔了很大一部份因素,但是~他並不討厭這些人……甚至,越是相處,他越覺得對他們有某種程度上的熟悉—不論是說話方式,打球的策略……等等。 而且~他們叫他『玦』,而不是叫他『櫻木花道』。雖然他有時仍可以隱約察覺他們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充滿了探詢與疑惑,但~至少,不像『那人』,總是要將那紅髮男子的一切強加在他身上…… 攤平的手掌瞬間握成拳,劍眉皺起,不懂自己為何又想起那好像已經有許久不見的傢伙。見不到反而輕鬆吧~想他作啥呢? 他甩甩頭,邁開大步準備走回房間,卻在經過客廳時頓住了腳步。 只見客廳的小茶几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水藍色的大紙盒,上頭還放著一張淡紫色,鑲著金邊,看來高貴典雅的請柬。 眉間的摺痕更深。他記得……至少在他進浴室之前是沒這東西的。他探出手,拿起請柬細看,上頭寫著今天的日期,時間則是晚上七點,同時附上了一個簡短的地址。他挑挑眉尾,將請柬丟至一邊,探出手扯開盒上的緞帶。 盒蓋一揭,他頓時有些怔愣—裡頭赫然是一套看來所費不貲的訂製西裝,一條領帶,還有一雙擦得晶亮的皮鞋。 這是要他……??!金眸在請柬與西裝間徘徊,在恍然大悟之餘又覺得有些氣惱。照他看來,會這樣悶聲不吭地丟來這些東西,還霸道地要他穿這作那的,除了『那傢伙』之外,不作第二人想了~! 真是……還想著那人不回來自己落得一身輕鬆呢~沒想到好日子這麼快就過完了……如此~他可能也沒辦法出去外頭打籃球了…… 他擱下西裝,旋身繼續朝臥房走去。明明心裡咕噥著,唇角卻不知為何……輕輕揚起了十五度…… 六點三十分,那娃娃臉的眼鏡男子準時出現在門口,垂首斂眉,堪稱畢恭畢敬地說要載他去宴會場地,玦這才溫溫吞吞地踅至臥室換裝,一面在心裡咕噥著:本來都打算刻意忘掉這件事了,沒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傢伙還派了心腹來『押解』他過去,真是有夠奸詐! 他穿上紙盒裡的亞麻色三件式西裝,繫上水銀藍色的領帶,不得不佩服選這件服裝的人眼光之獨到與巧妙—淺亞麻色襯著他蜜色的肌膚更顯得清朗,水銀藍的領帶則讓他的金眸更顯燦亮;在尺寸上也有著驚人的準確度—不論是肩寬、腰身、臀圍,無一不是服服貼貼,不過緊也不至寬鬆,完美地修飾他精壯的身材。 這可真古怪……究竟是誰對他衣物的尺碼這麼瞭解……他略帶疑惑地打量著鏡中的自己,對著那一頭雜亂的半長紅髮皺起眉。 最近打球時他就察覺到頭髮留長的困擾—老是會胡亂披散著,干擾他的視野範圍。現在穿著這套簡潔俐落的西服,那頭不受控制亂翹的紅髮就更顯得突兀了…… 他抬起手,將所有的髮絲往後撥,露出刀鑿般立體的五官,以及額前那小小的美人尖,然後,他轉過身,走向床頭,一手固定著頭髮,一手探至床頭櫃內一陣摸索,撈出一把拆信刀,再轉身面向鏡子~ 鋒利的刀尖抵在耳垂高度,手腕一個使勁,原本及肩的紅髮齊齊被削落,顯得有型且粗獷許多。他拂落肩上的髮絲,隨意地用手指順了順短髮,大跨步出了房門。 四十二、內人 他站在一幢……宮殿外頭。至少他是這麼覺得。 雪白色的大理石外牆上鑲嵌了許多暖黃色的燈泡,歐式的建築主體佔地廣闊,外圍還附上一整片一望無際的人工草坪。此刻,在夜色中閃著昏黃光暈的別墅,看起來就像是童話故事裡才會出現的城堡。 而他,大概就像是不小心踏進皇家舞會的鄉下土包子吧。他實事求是地想。 視線所及,男士皆身著一襲筆挺的三件式西裝或燕尾服,女性則是穿著色彩繽紛,設計華麗的小禮服,行走躑躕之間,衣裾翻飛,炫惑了觀者的眼。人來人往的大廳卻不聞一絲嘈雜聲,人人或手執水晶酒杯,或端著精美的小碟子,或掩嘴而笑,或輕聲低語,完全不見高聲交談者—以至於他並沒有發現,當他出現時,那短短一瞬間籠罩全場的沉默。 劍眉幾不可見地皺起。 話說那帶眼鏡的娃娃臉男子將他載到別墅門口之後,就自顧自地把車開走了。究竟那傢伙要他來這裡做什麼,對方根本一個字也沒提。觸目所及滿滿的人潮讓他無端地升起煩躁,再想到要從這些人當中找出要他來這兒的傢伙他就更覺得反胃了。 正當他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掉頭就走,把惹怒那傢伙的後果置之度外時,他見著了他。 有些人就是有這種奇特的天賦—即使置身在擁擠的人群當中,本身還是像顆發亮的星體那般鶴立雞群。哦~不過,這也許跟對方不容忽視的身高也是有很大的關係。 玦撇撇唇,寧願把自己輕易地就在人群中發現對方的原因,直接歸類給身高這種實際的參數。 男人一身純黑色的三件式西裝,搭配上鐵灰色的領帶,擦得晶亮的黑皮鞋,從頭到腳都是冷色系的打扮。這樣的顏色穿在撐不起的人身上,只會顯得沈重與黯淡,直接讓自身化為影子般的存在。可,這傢伙就像是生來要穿黑色的那般,那件黑色西裝只襯得對方更氣度非凡,又有著難以言喻的霸氣與存在感……嘖~看了真礙眼! 他微微皺了皺眉,不瞭解為何明明跟這傢伙這麼久沒見,一見到對方的第一個感受還是生氣—果然他跟這傢伙天生不對盤,不但對方的言行讓他看不慣,連他把衣服穿得好看了些他也覺得氣悶……或許,更讓他覺得不舒服的,是對方身邊圍繞的那群人…… 一個中年男子,身邊搭配著一名巧笑倩兮的年輕女子—這樣的組合,約莫有四、五對,圍繞在高大的黑髮男子身邊。中年男子們清一色地全帶著討好而恭敬的微笑,年輕女性們則或垂首聆聽,或歪頭微笑,共通點便是~她們時不時地,便會用含情脈脈的目光望著眼前的黑髮男子,次數頻繁到連他一個站得這麼遠的旁觀者都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察覺。 那傢伙……不可能沒發現吧……除非是他瞎了,或者~其實他暗自享受這種傾慕的眼光…… 後頭的這個想法不知為何讓他胸腹間一股酸氣上湧,反胃感升起……他青白了臉,微微拉鬆了領帶讓自己喘氣順利些。 莫不是因為他到現在還沒吃晚餐,胃酸逆流吧……可他之前也沒這樣的狀況呀……他將目光調離那被眾星拱著的月兒,腦子裡卻還存著那一眼的殘像,讓他手心冒汗,頭昏眼花……他顧不得四周遮遮掩掩投射在他身上的奇特眼光,摀著眼,緩緩蹲下了身子,小口小口地喘氣。 眼前一片黑暗讓他莫名地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失序的心跳亦慢慢回穩當中。摀著眼的他,自然無從發現那老早就察覺他的黑髮男子,一見他蹲下身,劍眉皺起,排開身邊的眾人大步地朝他走來。 直到一隻大掌扣住了他的腕,輕柔卻不失堅定地將他拉起—尚未恢復氣力的雙腿無法完全支撐他的體重,他一個踉蹌,一頭撞進一個厚實的胸膛裡。 流川完全不需思考便探手環住對方的腰,任對方將泰半的體重幾乎都壓在他身上,也不管四周上百雙眼睛或直接,或間接地盯著他們兩人瞧。 掌下隱隱抖顫的身軀讓他挑了挑眉,那頭削短的亂翹紅髮亦讓他的眸底閃過一絲異色。他不著痕跡地用手指順過那柔軟的髮絲,享受著那溜過指尖的滑順觸感。 「怎麼了?」他附在對方耳畔這麼問,音量卻足以讓圍繞著他的眾人聽個分明。其平板語調中掩也掩不住的擔憂與溫柔,幾乎讓眾家閨女們瞪凸了杏眼,一口銀牙都快咬碎,直想著這是打哪殺出來的程咬金。 整張臉都埋進對方懷裡的玦自然不可能察覺到四周那像是要將他生吞活剝的扎人視線,他只是無意識地揪緊了對方身上質料上等的西裝外套,喃喃低語:「我不舒服……」 事實上,他到現在都還緊緊閉著眼,就怕一睜開,一個天旋地轉,他會真的難看地嘔出來。 此刻,他已經管不著這傢伙跟他有多少新愁舊恨,他只知道:若沒這人幫忙撐住他的體重,他是連站也站不起來的—由他發抖著的雙膝便可一窺端倪。 他可以感覺到那隻原本在他髮間穿梭的大掌,緩緩覆上了他的後腦勺,將他更往面前的胸膛壓……呼息之間盡是男人身上西裝布料的薰香氣息,還有專屬於男人的冷冽香氣……他深深吐納了幾口,突覺胸腹間的翻騰減輕不少。 漠然的平板嗓音在他頭頂響起,少了一絲在他耳畔低語時的暖意—是針對著眼前的觀眾而發:「不好意思,內人身體不舒服,我先帶他去休息。」 『內人』?誰是這傢伙的內……玦只分出了一半心神思索這件事,突然就覺得腰間一緊,被男人攙扶著走了兩步—他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就是那個『內人』?!! @#$%&*……他在心中暗幹到沒力,只怨自己此刻沒那個氣力能夠為自己的『清白』作辯護。 「流川世侄,他是……?」蒼老且帶著威儀的嗓音響起,語氣中的不悅並不打算掩飾。看來說話的人是有些份量,至少男人的腳步有須臾的停頓。 黑玉般的眼落在懷中人兒的頭頂心,臉上迅速閃過種種複雜的情緒……最終,流川只是淡淡地說:「他是……我們流川家唯一承認的媳婦。」 才怪!玦在心裡厲聲否認,但他似也察覺周遭那陡然高升的敵意,只靜靜地埋在男人胸前,沒做什麼特殊反應。 方才發言的中年男子聽聞流川的回答,與在場的其他人俱是一愣,十來雙眼睛齊齊落在那頭顯眼的紅色短髮,以及黑髮男子佔有慾十足的摟抱及宣言,眾人皆心想:真是奇哉怪哉……傳言『櫻』早在兩年前的一場大火中失蹤了,且這兩年來,也的確未在任何時尚及社交場合見到他的身影。就在企業界的眾家千金已經摩拳擦掌地準備搶奪流川集團總裁夫人這位子的此刻,沒想到他竟又會突如其來地出現……這人……真是失蹤了兩年的『櫻』嗎? 中年男子越想越覺得狐疑,自家的閨女與總裁夫人的寶座失之交臂也讓他覺得不甘心—他跨前一步,伸長手臂,目標是那微微抖顫的寬肩。 「沒事吧?櫻世侄?怎麼抖成這樣呢~」 探出的大掌眼看著即將搭上對方的肩—流川瞇起眼,眸底掠過一絲不容錯認的怒意,正欲動作的手臂卻因腰間被人擰了一把而頓住。 紅髮男子順著中年男子的施力半轉過身,金眸不閃也不躲地迎上對方犀利的注視。櫻唇微勾,他朝對方露出一個虛弱(僵硬?)的微笑。 「真不好意思,池田世伯~」他的日語帶著一點生硬,但帶著氣虛與模糊的聲調,巧妙地遮掩了過去。「我……大概是吃壞了肚子,有點……」 語畢,他臉一白,摀著嘴貌似又要乾嘔了起來,池田榮一被對方大幅度的動作給嚇了一跳,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擔心對方真的會吐在自己身上。就這麼短短一瞬間,黑髮男子已經再度勾上紅髮男子的腰,邁開大步。 「失陪了。」冷冷落下的社交辭令空有表面的禮節,轉眼間,兩人的身影已隱沒在交錯的人群中。徒留下面面相覷,垂頭喪氣的一群人。 四十三、演戲 黑髮男子攬著他,走過長長的迴廊,再繞過幾個小陽台……越走人煙越是稀少,四周一片靜寂。正當他開始感到不耐而想要掙扎時,男子推開了一扇典雅的小門,扯著他跨了進去。 門後是一個裝潢精緻的小空間—地上鋪著華美的波斯地毯,一張舒適的貴妃躺椅和一組原木書桌椅,靜靜地座落在房間中央。書桌上放著幾個銀製的餐盤,上頭覆著圓蓋,但自那隱隱逸散出的香氣不難猜到裡頭盛的十之八九是食物。 正當玦還在打量著房內的擺設,同時覺得飢餓感隨著香氣一陣上湧時,一隻白皙的大掌微微地扳過他的下巴,深幽如一汪潭水的黑眸牢牢地鎖著他的每一個表情。 「還想吐嗎?」 不知為何,以往屢屢與這男人對峙也從未退縮過的他,現下在對方蝕人視線的注視之下,竟有些不自在……也許跟他還在唾棄著自己方才竟不自主地依賴起這男人有關吧。 「不想。」其實他老早就不想吐了,只是腦子暈得難受。 他別開臉,連帶地掙脫了男人的箝制。頭部的轉動又帶來了一陣頭暈眼花,他甩甩頭,長腿往右方跨了幾步,也沒問過這房間裡另一個人的意見,自顧自地往躺椅上一坐,往後一倒,用手背摀著眼。 室內頓時陷入一片沉默,靜得連一根針掉落都聽得見。不知是不是閉上眼的關係,玦只覺得那股食物特有的香氣越來越濃、越來越濃……甚至,他還能感覺到一陣陣的蒸氣薰上他的臉……嗯?! 他挪開摀著眼的手掌,一盤堆得像小山高的食物就擱在他鼻尖下頭—黑髮男子手中捧著有些重量的銀餐盤,已不知站在他身前多久。 「晚餐。」男人拋下簡短無比的解釋。 玦望了對方一眼,老實不客氣地搶下對方手中的餐盤,開始風捲殘雲地吃將起來。少了外頭那些令他心生煩躁的人群,就算是粗茶淡飯他也會吃得津津有味,更何況是這麼一大盤琳瑯滿目的美食。 黑眸靜靜地望著紅髮男子像餓了八輩子般一面兇猛地撕咬著雞腿,一面又舀起炒飯往嘴裡塞,長腿轉了個方向,走向躺椅旁的玻璃酒櫃,替自己斟了半杯紅酒,抿著唇小口小口地啜著。 狼吞虎嚥的紅髮男子瞥了他一眼,硬生生地將對方空腹喝酒這樣的疑慮連同牛小排一齊吞下胃袋裡頭去。 我幹嘛管他會不會傷胃?!他胃出血了也不干我的事!!玦一面生著自己的悶氣,一面將口中的食物咬得震天價響。 暗惱的他沒察覺一隻大掌直直地朝他伸來,掠過頰畔、耳廓……直到他勾在耳後的一綹亂翹的紅色髮絲被人抓住,他才回過神來。 「這用什麼削的?菜刀?」話說小林護主心切,幾乎將公寓裡頭所有的尖銳物品,包括剪刀、指甲刀……全都搜刮一空,這他是曉得的~想來想去,刀刃類的東西似乎就只剩下廚房的刀具了。 金眸透著不滿及輕視地睨了他一眼,似乎覺得他的推論十足匪夷所思—紅色的頭顱一歪,再次避開他的觸摸。 「不是。」誰會拿切菜的東西削頭髮啊?!這傢伙的腦袋果然不能以正常人論。 他將盤中的義大利麵吸得唏哩呼嚕的,同時在心中將對方貶得一文不值。 「吃慢點,沒人跟你搶。」三番兩次的碰觸都被對方毫不客氣地閃過,男人似也未動怒,平板的嗓音一如往常,帶著薄繭的長指拂過那沾著紅醬的唇畔,而後~他收回手,極其自然地移至唇邊,以舌舔去指尖的醬汁。 玦瞪著對方像是不經意的舉動,不明白自己幹嘛因此心中一悸。 「沒必要演戲了吧,這裡沒其他的人在。」帶著嘲諷的話語就這麼自然而然地溜出口,連他自己也不了解這股突然上湧的憤怒從何而來。也許,自從他察覺外頭的那票人因為對方有意無意的誤導,再度以為他就是『櫻木花道』時,不悅的種子就已經埋下。 「演戲?」黑髮男子將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表情雖沒有變化,但玦卻能隱約讀出他的困惑。 還裝?!他勾起一抹冷笑。 「這不就是你今天晚上要我來這裡的目的嗎?要我陪你演一齣櫻木花道還活著的戲碼給那群人看!」他鮮少一次說這麼多話,只覺得喉嚨一陣發緊。失卻胃口的他把盤子往旁邊一擱,也不打算再吃了。 黑眸底迅速掠過一抹異色。「我沒這麼想。」只是剛好遇上那群極力推銷自家女兒的老頭子們,所行的一個權宜之計罷了。不過……對方不提,他倒忘了有一個值得探討之處— 「你怎會認識池田榮一?」他明明……只幫白痴引介過這號人物……俊美的面容浮上一抹深思。 金眸四平八穩地回視他。「他西裝口袋上的金筆刻著『池田』兩個字。」 只是,他也不確定,他是先看到金筆,還是先脫口稱呼對方—他只知道,他不想讓黑髮男子知道他的不確定~也沒有為什麼,就是不想! 「是嗎?」平板的嗓音不置可否地這麼說,聽不出是否接受了他這番說詞—黑眸望向那僅剩少許食物的餐盤。「如果吃飽了就走吧。」 啊?!走?!那他到底要他來幹嘛? 許是看出他的疑惑,黑髮男子難得地再出言補充道:「只是找你來吃晚飯罷了。」 玦只覺得腦中名為『冷靜』的線在一瞬間斷裂—他自躺椅上一躍而起,滿臉怒容。 「你這傢……」 話語未竟,他只覺得眼前一花—黑髮男子像頭獵豹般猝不及防地撲向他,高大的兩人雙雙摔進窄小的躺椅中。 人家說『女人心海底針』,看來這男人的心才真的是海溝裡的針咧!怎麼所說的跟所做的全都對不上啊! 他在男人身下奮力掙扎著。「你這傢伙到底又搞……」 「噓~」黑眸瞇起,聽著那自遠而近,分別屬於不同高跟鞋的足音。「有人來了。」一個不算回答的回答。玦挑起眉。 「什……」 才發出了一個單音,男人的唇便堵了上來。 四十四、單挑 在此同時,無法上鎖的房門亦被人推開— 「流川總裁,聽說您在這……」 銀鈴般的嗓音不自然地中斷,取而代之的是兩三聲尖銳的抽氣—因為不死心而前來尋人的富家千金們瞪大了精心描繪的杏眼,渾身僵直地瞪著那在躺椅上交疊著兩名高大男子。 這男人……難道真的是…… 玦聽到了那幾聲動靜,本想轉頭探看,然而男人卻牢牢地捧住他的臉,執拗地吮著他的唇瓣,讓他完全動彈不得,只得用一雙冒火的金眸瞪著對方。 搞什麼?!不是說不用他演戲嗎?!那這傢伙現在又在幹嘛?! 那雙近在咫尺,隱隱跳動著火光的黑眸同樣沒閉上,只不為所動地回視著他,彷彿在進行著一場無言的角力。同時,滑溜的舌趁其不備,溜進了他微啟的口腔中,翻攪著他蟄伏的舌。 「唔……」過於深入及凶猛的親吻讓玦開始覺得呼吸困難,無法順利吞嚥的唾液隨著對方的攪弄溢流出來,弄得下顎一片狼籍。一隻大掌不知何時下移至他隱隱發熱的下體,隔著西裝褲的布料,揉搓著他的男性象徵—玦全身一僵。 不不不……就算是為了要演給這些女人看,這麼做也太……他想掙扎,他想推開對方,卻不知為何,全身像發了高燒一般軟綿綿的……呼息之間盡是男人身上的香氣,肌膚吸納著對方身上的溫度,下體被人忽輕忽重地按壓著……開始泛出水光的金眸不自覺地緩緩闔上,他微微弓起腰,無意識地蹭著男人的手掌……換來的是男人的一聲粗喘。 雜亂的高跟鞋聲漸行漸遠,房門被人重新關上……這些他已完全感覺不到……他的感官已全數被男人的手、男人的吻給喚醒,大腦則被翻湧而上的情慾所主宰……就在他差一點就要摟上對方的頸子時,男人忽然抽身離開了他。 「……」他自喉間發出了模糊難辨的咕噥,同時,緩緩睜開迷濛的眼,疑惑地望著對方。 流川輕輕倒抽一口氣,探出手覆上那雙泛著驚人豔色的金色眼眸。 「別這樣看我……」清冷的嗓音如今沙啞難辨,是被慾火折騰的證明。「否則我真會在這裡上了你。」 但他……已經決定要克制住自己~為了這個全新的,他還無法全盤掌握的白痴。 男人在他唇間熨下的熱度逐漸散去,繚繞的氣息亦然,眼前的一片黑暗讓他原本被情慾濃霧籠罩的腦子開始恢復運轉……蜜色的臉孔『轟』地一聲脹成豬肝色—他用力揮開男人覆在他眼上的大掌,同時自躺椅上跳了起來。 「你、你、你……到底是要我來幹嘛的啊?!」他歇斯底里地對著男人大吼,藉此掩飾混亂的思緒。胸腔中激烈跳動著的心臟,以及下半身那痠脹的甜蜜痛楚……在在提醒著他:他方才有多耽溺於這男人的挑逗!!而這明擺在眼前的事實讓他自厭得想要殺了自己! 該死的!他的冷靜?他的自制呢?!他是有任務在身的人,怎麼會……這麼放縱自己?! 對方眉宇間瀰漫的懊惱與挫敗讓流川目光一閃,但終究,他選擇什麼都不解釋。探出手扣住對方的手腕,在紅髮男子橫眉豎目打算甩掉他的箝制之前將對方往門外扯,淡淡拋下了一句: 「找你打球。」 打球?現在這時候?!!他有理由懷疑這傢伙在幾口紅酒下肚之後就醉昏頭了。 玦低下頭,望著自己一身被迫換上的運動衣褲與運動鞋,再緩緩抬起眼,望向正脫下西裝外套,扯下領帶,解開袖釦,挽起袖子的對方。 場地是他近來非常熟悉的,某所高中(他從沒特意去查看這所學校的名字)的體育館。這男人在放任他吃飽喝足,又對他進行了一些不當的『騷擾』之後,便二話不說地將他扯離了衣香鬢影的宴會會場,而且還十分可恥地拿他方才的身體不適當作離開的藉口。沒多久,他就像這樣與對方面對面地,佇立在夜晚空無一人的體育館中。 一抹高速的紅直直地朝著他飛來,他反射性地伸手接住—『砰!』一顆籃球被他攢在掌心。 他微微挑起眉。 「一對一。」黑髮男子淡淡地拋下這一句,身上的襯衫和腳上的皮鞋還是穿著。「誰先進三球,就結束。」 話說你這傢伙穿著這一身行頭跟我打球,到底是對自己太有自信,還是壓根兒看不起老子啊!! 金眸上下下地打量著對方那連一點皺摺也沒有的絲質襯衫,裡頭的憤懣與不滿寫得分明。 流川勾起唇。「別擔心~就算穿這樣,我還是一球都不會讓你進。」 平板卻高傲得要死的發言,還有對方那微微俯低身子的防守動作,不知為何,他總覺得不是第一次聽見與看見…… 但不管怎樣~不爽與好勝的心情終歸還是不可避免地同時被挑起。 『磅—磅—』他原地運了幾下球,紮實的碰撞聲就像與他自己的心跳同步。 然後,他執著球,朝對方守著的籃下疾衝過去。 四十五、潛伏 腕上的電子錶傳來輕微的震動,他神色未變,只低聲向身旁那與他一樣穿著一身黑的男子告知自己肚子不舒服,想去一趟附近的廁所。 「記得快點回來啊!讓小林先生發現我們擅離職守可是會很慘的!」那人,應該算是他的前輩,好心地叮囑著他。 他唯唯諾諾,平凡無奇的方型臉孔讓他不管置身何處都是個毫不起眼的存在。他轉身踱開,進入不遠處的一小片樺木林中,背靠著一株粗大的樹木站著,確定那樹幹的直徑足以遮蔽他的身影,然後,他抬起手臂,按下腕表左上方一個突起的按鈕。 原本顯示著時間的電子屏幕突然一變,切換成一個長髮男人的臉孔。 「他怎麼樣?」男人帶點漫不經心的聲音透過視訊,更顯得縹緲難辨。 方臉男子有那麼一秒鐘,幾乎難以察覺的沉默,然後,他開口:「差不多。」 小型螢幕上,長髮男子的劍眉微微攏起,似察覺了這答案的想像空間過大。 「他想起過去了嗎?」這次,他挑了個更精確的問題。 「沒有。」方臉男子這回同樣回答得很精確。 螢幕上,黑髮男子挑起紅唇,露出滿意的微笑。 「記住,只要玦有任何回想起過去的徵兆,就把劍還給他~」紅唇畔的笑意更深。「他會知道怎麼做的。」 他可不願冒著任何讓玦回想起過去,又再次選擇回到對方身邊的風險。所以~即使他這頭對於封氏集團的佈局尚未完成,他也寧願棄車保帥—一切~都以玦為優先! 方臉男子沉默地點點頭,瞇瞇的小眼睛看不出情緒。 「你的判斷~絕不允許失誤,璃。」那雙凜冽的黑眸即使隔著千里遠的距離依舊威儀不減,強勢得讓他只有低頭服從的份。 「是,冥主。」他垂下眼,畢恭畢敬地應允。下一秒,腕表屏幕上的男人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跳動的數字。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他將袖子拉整好,蓋住了腕表,自樹幹後方走出。異於常人的視力讓他毫無困難地便將數百公尺遠處的狀況看得一清二楚— 只見身著運動服的紅髮男子攙著微微皺眉的黑髮男子—後者的左肩拐成一個頗不自然的角度……不過,黑髮男子怎麼了,於他而言,一點都不重要,他在意的是紅髮男子臉上,那藏也藏不住的倉皇與……擔憂…… 他不自覺地撫上腰間,那包藏在層層布料之下的鳶型劍柄。 玦……因為他而露出這種表情的你……還有辦法握住這把劍嗎……? 三番兩次的進攻都被黑髮男子極有技巧地防守住,甚至有幾次,手中運的球還差點被對方拍掉。明明一身輕便運動服的是自己,可他卻覺得越來越左支右絀,運球的動作也越來越難得心應手。 結果,終於在某一次的閃躲不及之下,手中的籃球被對方一抄,改為落在對方手中。 「專心點。」黑髮男子運著球,冷冷地拋下這三個字。在與怔愣的他錯身而過之後,以著不可思議的速度朝著籃框下直衝。 玦只愣了0.001秒,隨即旋過腳跟,緊緊追趕著對方的身影。 那寬闊的背影、飛揚的黑髮、邁開的長腿……那種無與倫比的奔跑氣勢,那種宛如呼吸一樣自然的運球動作,那張專心一致,滿心滿眼只有勝利的俊美臉孔……他不知為何,突然覺得一陣暈眩,腳下短暫的一個踉蹌—幸好因他很快地收斂心神而沒有狼狽地摔跤。 他這是怎麼了……??為什麼他會覺得……這傢伙運著球,在場上奔跑的樣子……這麼、這麼的……熟悉……?熟悉到他幾乎可以預料他下一秒就要準備原地跳投……咦?! 腦子才剛這麼想著而已,黑髮男子果然煞住了腳步,輕巧地一躍,手臂高舉…… 別想這麼容易就進球!! 他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冒上來的一股衝勁,促使他三步併做兩步地閃身擋在黑髮男子身前,然後同樣縱身躍起,打算給對方蓋個大火鍋。 兩道幾乎跳得一般高的身影彷彿要在半空中定格那般,直到他親眼看見那雙黑眸深處,迅速地閃過一抹嘲諷的光芒。 什…… 人在半空中的他尚未反應過來,黑髮男子便猝不及防地收回手,輕巧地落了地,持續帶著球往籃下前進。 假動作?! 他又隔了一秒,當身體順著重力下墜時,才恍然大悟到這點。然而,這一連串的變化來得實在太快,快得讓他完全反應不及—未有準備的落地重心一個沒抓穩,他整個人便往前撲倒,眼看著就要用臉和堅硬的木質地板來個親密的接觸。 他在心中暗嘆自己的倒楣,同時乖乖地閉上眼,暗自祈禱等會兒的撞擊不會太過疼痛,雖然他覺得不太可能…… 『砰—』悶悶的撞擊聲響不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倒像是肉體與肉體的碰撞聲……閉起的金眸緩緩睜開……他覺得這種落地的感覺實在有點詭異,像是有什麼墊在他的…… 下頭?!!! 眼一睜,映入眼中的不是原木地板,而是罩在寬闊胸膛上的雪白襯衫。他愕然地抬起頭,望著那被他當作墊背的黑髮男子—後者此刻吐息清淺,唇色有著不自然的青白,像是在隱忍著什麼那般。 「白…痴……門外漢就不要學人家蓋火鍋。」就連那咬牙切齒的嘲諷此刻聽來都有點氣若游絲。 玦什麼也來不及細想,挪開身子之後,反射性地便要去攙扶對方。 「喂~你哪受傷了?」對方的模樣明顯地不同以往,他幾乎立即地便下了這個推論。 探出的手臂準備搭上對方的左肩。 「沒—呃!」力持鎮定的否認終結於最後尖銳的抽氣,就在有力的蜜色大掌握住他的肩頭時。 玦錯愕地察覺掌下肩骨在他施力下隱隱的錯位。他二話不說地攙住對方另一邊的肩頭,將流川整個人架起來,邁開穩穩的步伐朝著體育館門口走。 「受了傷還逞什麼強!以為自己是超人嗎?」他毫不留情地吐嘈,隱隱泛白的唇卻洩漏了他的不安與擔憂。 「不要因為輸球就遷怒……白痴。」黑髮男子把全身的重量幾乎都交給了他,因忍痛而自額間滑下的冷汗浸濕了玦肩上的一小塊布料。但是,即使是在這種狀況之下,他依舊可以損人也不帶一個髒字。 玦怒極反笑。 「嘴硬的死狐狸。」他咕噥著,同時一個使勁,拉開了體育館的鐵門。 大門敞開的轟隆聲響,如潮水般湧上的黑衣人此起彼落的說話聲,掩蓋了他方才脫口而出的,沒有人察覺的,關於對方的稱呼…… 四十六、曖昧 「我拒絕。」 斬釘截鐵的三個字,來自於抱著胸,臉色超臭的紅髮男子。他身上依舊是一身未換下的運動裝束,金色的眼眸飽含不滿地瞪視著眼前面無表情,左側肩膀至手臂都被三角巾包覆著的黑髮男子。 有沒有搞錯!又不是他拜託對方來當他的墊背,現在對方肩膀脫臼了也不能就這樣算在他頭上是吧~沒道理他就得像贖罪一樣地幫他、幫他…… 他想起男人兩秒前絲毫沒有轉寰餘地的命令,蜜色臉孔微微脹紅,不知是窘是怒— 他會乖乖幫他擦澡才有鬼咧! 流川靜靜地望著他不馴的臉孔,連眉毛也沒動一下,只淡淡地道:「我無所謂啊~只要你不在意棉被上都是消毒水味就好。」他小幅度地聳聳肩,旋過腳跟就要往臥室走—擺明了要是對方不答應他的要求,他今晚就不洗澡了! 玦二話不說,眼明手快地一把扯住他的衣領。 「給我站住!」他氣急敗壞地喝道。現在他才察覺:原來自己有著還頗嚴重的潔癖—方才經黑髮男子一提點,他猛然驚覺自己完全無法忍受跟優碘和酒精的氣味共眠。「你去睡別間房間。」 他沒發現自己的語氣有多耍賴,也沒察覺自己的所思所想此刻全都反映在向來無波的臉上~這一來一往,簡直就像……在和自己的情人討價還價那般。 這樣細微的轉變,玦自己沒有察覺,可敏銳如流川,卻發現了。 冷硬的黑眸悄悄地染上一絲暖色,掠過一抹欣慰—即使出口的語調仍然是平板得讓人想抓狂:「房子是我的,我愛睡哪就睡哪。」言談中無意流露的高傲姿態簡直讓人想痛扁他一頓,挫挫他不知打哪來的銳氣。 玦握了握拳,咬咬牙。 對方的意思很明顯:他大爺愛睡哪就睡哪,因為他是這裡的老大~同樣的,他要自己睡哪,自己也得睡哪,所以~要是他不順著他,自己今晚就勢必得忍受刺鼻的消毒水味,想要自己換間房睡無異是痴人說夢。 這傢伙……簡直是……!! 金眸閉了閉,再睜開時,多了一份『視死如歸』的決心。他果決地探出手,扯住對方沒受傷的右手臂,直直地朝浴室走去,十分粗魯地將對方拽進了浴室。 「脫衣服。」他語氣不善地命令道,同時動作俐落地將浴巾、沐浴乳自置物架上取了下來。 一切洗浴用具都準備就緒之後,他轉過身,赫然發現對方仍是一身完好無缺的襯衫西裝褲,定定地望著他。劍眉狠狠地攏起。 「你……」他才正要破口大罵,對方卻比他更先一步搶白道:「我沒辦法脫。」黑眸望向自己被固定的左臂,一臉理所當然。 這天殺的……玦在心裡咒罵不已,卻還是認命地跨前一步,開始解起對方的襯衫鈕釦……然後是右邊的袖子……在褪去左邊的衣袖時的確費了他一番功夫—他得先解開三角巾,用手托住對方受傷的臂膀,將襯衫扯離之後,再把三角巾綁回去,同時再小心翼翼地纏上一層防水的塑膠布。 即使是在有著恆溫空調的浴室裡,待他做完以上這些步驟之後,也是滿身大汗,氣喘吁吁的了。 他看著此刻裸著上身的對方,視線稍稍下移,轉向對方的西裝褲……正想開口要對方自己脫下它,平板的嗓音便又再次響起: 「還有褲子。謝謝。」好理所當然,好有禮的語氣……個屁啊!他只是廢了一隻手,幹嘛像是全身都癱瘓一樣啊! 他咬牙切齒地瞪著對方,金眸中的怨念簡直破表,黑髮男子卻不曉得是真不知還是裝不知,依舊四平八穩地站著,一副等候人服侍的大少爺模樣。 看對方這個樣子,擺明了要是他不幫他脫的話,他就跟他耗著就對了!簡直是……@#$%amp;* 玦深吸了一口氣,再一口氣……確定把所有梗在喉嚨的髒話全都壓下去之後,才緩緩地探出手,解開對方的皮帶、扣環、拉鍊…… 玦再度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裡鄙視著為著不明原因突然開始心跳加速的自己,然後,一鼓作氣地將對方的西裝褲連同底褲往下剝到了足踝。 男人暴露出來的精壯體魄在亮著燈的浴室裡閃著白玉般的光澤,無論是那肩寬、腹肌、窄腰,乃至於腿部的肌肉線條,全都簡潔俐落得像是雕刻家的傑作一般。 而且~因為他們兩人的身高天殺的差不多,所以,他必須得要蹲下身子才能夠褪除對方下半身的衣物。而~因著半蹲的關係,男人裸露的下體就是這麼恰恰好地與他的臉孔同高—金眸很快地調轉開,蜜色臉孔卻籠罩在一層濃得化不開的紅霧中。 他自浴室角落撈來一個小凳子,粗魯地壓著黑髮男子的肩頭要對方落坐,自個兒則是繞到對方背後,拿了蓮蓬頭準備開始幫對方洗浴。 不需與黑髮男子面對面讓他有種壓力全消的解脫感,他輕吁了一口氣,用腳勾來另一張凳子坐下,同時打開蓮蓬頭的開關— 「我等下還要泡澡。」淡淡的,慵懶的,像是命令般的要求。 玦翻了個白眼—反正對方看不見他—探出手臂旋開浴缸內水龍頭的開關,同時,將手中試好水溫的蓮蓬頭,朝對方頭上噴灑~ 中等寬敞的浴室因為一次塞了兩個高壯的成年男子而頓時顯得窄小了起來,熱水蒸騰的霧氣讓四周的一切都透著點朦朧,包括此刻被他執在手中的黑髮……細滑而柔軟,在水流中、在他指縫間輕輕飄盪著,撓得他的掌心癢癢的,有種異樣的感覺…… 玦皺起眉,微微收斂心神,關了蓮蓬頭之後,將洗髮精倒在那已充分淋濕的的黑髮上,輕輕地搓揉了起來。流川則是安靜而乖巧地端坐著,沒再發話。 沈默卻異常親暱的氣氛籠罩著他們兩人,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連自己的指腹輕輕滑過對方的頭皮都顯得無比曖昧…… 就在這種他連呼吸都莫名覺得困難的情境之下,他三兩下地幫對方洗好了頭,沖了水,然後開始幫對方擦背,擦好背之後……他皺皺臉,心跳又開始紊亂起來。他龜步地繞至對方身前,刻意忽略那定在他臉上,犀利得幾乎要穿透他的視線,緩緩蹲下身,執著浸了熱水的毛巾開始擦拭對方的上身,包括那經過鍛鍊,賁張卻不過份隆起的胸肌,以及結實的上臂……再往下,則是腰側、腹部…… 黑髮男子突然『唰』地站起身,那令他尷尬不已的男性象徵再度正對著他的臉。 「這樣你比較好擦吧。」男人像是相當體貼般地這麼說,玦卻覺得對方鐵定是故意要整他的!明明他就只打算胡亂擦拭一下那部位就了事,這傢伙卻偏偏這麼堂而皇之地整個暴露在他眼前,擺明了就是要他不能蒙混過關! 金眸僵硬地定在對方的腹部高度,打死也不肯往下移,只手上的毛巾盲目地下滑,胡亂地擦拭著對方的股間、大腿根部……在他的手掌隔著毛巾擦過一團帶著硬度的物事時,上頭同時傳來一聲粗重的喘息—他頓時全身僵硬。 即使眼眸刻意避開,他從對方驀然繃緊的下腹與腿根,也能隱隱感應到對方起了什麼樣的反應……他開始有種想要奪門而出的衝動。 正當他全身的神經緊繃得宛如下一秒就要斷掉的弦時,清冷的嗓音再次迴盪在蒸汽繚繞的浴室中—只是這次,平板褪去了些,多了一些掩不住的沙啞與氣音: 「可以泡澡了。」 四十七、搓背 啊??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他怔愣了約半秒鐘才想到要轉過頭去確認浴缸中的水量—果然,幾近全滿的水位讓水面岌岌可危地在大理石浴缸的邊緣晃盪。 玦終於得以順理成章地站起身,走至浴缸旁,探手旋緊水龍頭,不需再無比尷尬地面對著一個同性的生理反應。 正當他暗自慶幸地吁了一口氣時,一隻白皙的手臂,悄無聲息地,從後頭搭上了他的肩,隨之而來的是一個成年男子的體重。 「喂!」他沒料到對方天外飛來一筆的舉動,重心一個不穩,差點在潮濕的浴室地板上打滑,幸得他反射神經異於常人才能夠立刻用腰力與腳力再度恢復平衡,同時撐住對方的身子。男人未受傷的右手環上了他的右肩,大半個身子倚著他,還在滴水的黑髮就枕在他左肩上,在他身上的運動服暈開了一大片水漬。 「扶我進去。」男人側著臉,看不清表情,口氣中的高傲與強勢可是一點兒也不加以掩飾—玦覺得自己又開始想要磨起牙來。 又來了又來了!!就說只有左肩受傷應該根本沒到要人攙扶才能進浴缸的程度吧!!誆他沒受傷過嗎?!!! 赤紅的金眸幾乎要迸出血絲來,但為了避免自己在抗議成功前就被對方的體重徹底壓垮,他還是認命地攙扶著對方—一手抓著對方環住他的手臂,一手繞過對方身後扣著那緊實而光裸的腰身,利用臂力、腳力和腰力協助對方往浴缸中挪動。 好不容易那高大的身軀終於浸入熱水中,穩穩地坐進了浴缸裡,他的運動服也早被汗水和熱水給浸濕了一大半。玦功德圓滿地準備收回手臂,站直身子,手腕卻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扣住,用力一扯— 「哇—噗!!」紅髮男子這次真的華麗地在水氣滿布的地板上打滑,整個人栽進了浴缸裡—更多的熱水溢流出浴缸外緣,蒸氣四溢,而他本能的驚叫全數淹沒在灌入他口鼻的大量熱水中。雖然前後不到兩秒鐘他便立刻從浴缸中站起身,但渾身都濕漉漉地滴著水,還不斷嗆咳的模樣,即使沒照鏡子他也可以想像自己有多狼狽。 最最讓他抓狂的是,當他氣憤地撥開不斷滴落水珠,垂落額前的紅髮,正準備破口大罵時,黑髮男子卻比他更快一步地發難:「你把我的水弄髒了。」 白皙的長指比了比在他身上濕答答地皺成一團,宛如第二層皮膚般緊貼在他身上的運動衣物,話語中的嫌惡之意表露無遺。 玦頭一次瞭解到:氣到說不出話來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你、你、你……」氣到發抖的嗓音『你』了半天好不容易才順利地開砲:「你拉我幹嘛啊!!!」他幾乎是歇斯底里地朝著對方大吼。 黑髮男子面無表情地回視著七竅生煙的他,清冷的嗓音平穩如昔:「我泡澡要人搓背。」他說這話的態度就像是在說太陽東昇西落,四季有春夏秋冬那麼的理所當然,而玦則是理所當然地更加狂怒。 這、這傢伙的腦袋構造到底是什麼做的?!為什麼可以用這種旁人都該順理成章繞著他打轉的姿態活了二、三十年還沒被仇家殺掉啊啊啊!!簡直令人難以理解!! 氣到腦袋斷線的他已經沒力再跟對方唱反調,也忘了方才兩人曖昧而緊繃的氣氛—他低頭望著自己身上濕答答的運動服,心一橫,開始動手脫了起來。羞恥什麼的,人身安全什麼的……種種顧慮已經全被滔天的怒火給吞噬,完全不復存在。 他現在只想要~盡快搞定這個要求一堆的龜毛傢伙,把對方塞進被窩裡頭去睡覺,還自己一個清靜! 赤裸的蜜色身軀光是站著就有種不可忽視的強烈存在感。玦甩甩頭,自亂翹的髮梢紛飛的水珠順著那線條優美的頸脖一路下滑……滑過分明的鎖骨、賁張的胸肌、結實的腹部、小巧的肚臍……最終隱沒在下身的紅銅色毛髮間……流川的眼眸瞬間變得又深又闇,他淺淺地換了一口氣,不著痕跡地在水下併攏雙腿,遮掩住明顯抬頭的慾望。 腹中一把火燒得正旺的玦自然沒有那多餘的心思注意到對方的變化,他只是乒乒乓乓地找出搓背的浴球,大剌剌地坐進浴缸,粗聲粗氣地喝道:「轉過身去。」 男人難得乖順地背轉過身,雖說那雙腿的挪動怎麼看怎麼笨拙,但反正玦此刻的心思已經完全被復仇的慾望給佔據,無暇顧及。他望著眼前寬闊白皙的裸背,櫻唇微微一撇,露出了一個堪稱陰狠的笑意。 他將浴球吸飽了熱水,然後開始對著眼前的背部大力搓洗了起來—以他的力道大概可以將牆壁上的水垢刮下一層來。被搓洗過的白皙肌膚上開始出現絲絲紅痕,不過背對著他的男人硬是連氣也不吭一聲,依舊不動如山地坐著。 哼哼……你就為了你的男性自尊繼續忍耐吧,等著看我為了我的男性自尊把你給搓掉一層皮!! 他得意洋洋地想著,正打算繼續在對方的背上肆虐時,男人突然手往後一伸,扣住了他的手腕。 玦挑起一道眉。 「幹嘛?我還沒洗完。」怎麼樣啊~終於受不了了吧!我看你還能冷靜到幾時! 「背後可以了。換前面。」男人簡潔有力地拋下這些字句,隨即略顯粗暴地將他的手腕往前扯,像是已經忍無可忍了那般。 「喂……你……」被男人這麼一拽,他整個上身被迫往前傾,密密地與對方的背部貼合在一起。玦皺起眉,正想要抽回手,順道拉開彼此的距離,就感覺到手中的浴球被男人抽掉,下一秒,他的指尖碰觸到了一團高溫堅硬的物事— 他全身像是被點穴般完全動彈不得。 他他他……拿他的手去……幹什麼去了……?!!!! 四十八、多事 (微H) 男人用蠻力硬是扳開他試圖捏起拳的五指,將之強硬地按在自己勃發的慾望上,然後,開始上下挪移了起來。 玦感覺得到自己的臉上一片熱辣,不知是狂怒、羞窘,還是這浴室的高溫所致……總之,自掌心傳來的,屬於對方性器的觸感與高溫讓他覺得全身都不對勁了起來~ 「放手!」他像隻被踩著尾巴的野獸般低聲咆哮著,同時試圖轉動手腕想掙脫,卻不敵男人的力道。 他可以感覺到稠滑的體液沾染上他的指腹,甚至往下溢流,順著他掌心的紋路滑動,是男人情動的證明……他覺得更加的煩躁了起來。 「我說……」 「玦……」 帶點不穩的清亮嗓音正準備下最後通牒,一聲低低的叫喚卻截斷了他的話尾,也頓住了他的掙扎。 「幫我……拜託……」男人向來沒有抑揚頓挫的嗓音如今聽來飽含著壓抑與痛苦,字句中的低聲下氣更是聞所未聞……而且,他叫他……『玦』…… 玦猛地甩甩頭,也甩去那不知為何湧上眼眶的熱度與心口的一絲震顫。 好吧好吧……也許左手受傷而不能自己宣洩慾望對這傢伙而言真的挺痛苦的,咳……反正大家都是男的,借他一隻手也不會少塊肉……是吧。 他在心中說服著自己,也替自己異常的心軟找好了完美的理由,壓根兒沒去細想:對方傷了左手可也還有右手,沒道理這種事也非要他幫忙不可吧! 總之,做好心理建設的他緩緩地收攏著五指,攀上那昂揚的男根…… 背對著他的男人低低地倒抽了一口氣,似震驚,似欣喜。「玦……」摻著氣音的叫喚讓他不知為何覺得腰際一軟。 「閉嘴!別亂叫我的名字!」他沈著嗓音胡亂罵著,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為何開始口乾舌燥起來,甚至……下半身覺得癢癢的,有種隱隱的騷亂感。 不正常不正常……!!跟這不正常的傢伙在一起,連自己都被傳染不正常了!!真糟真糟!! 他心慌意亂地想著,手上的套弄更顯得急躁及雜亂無章,似乎一心只想著要讓對方早點射出,好讓自己得以解脫。 流川幾不可聞地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白皙的手掌覆上了那已經不知是在服侍他還是折磨他的蜜色手掌,強迫對方緩下節奏。 「慢一點……用你的指腹摸摸這裡……乖孩子……」男人低啞的嗓音迴盪在蒸氣繚繞的浴室裡,似帶有一種催眠的魔力……讓他頭昏腦脹地,不自覺地跟隨著他的指令。 勃發的男根似乎在他的撫弄下又更脹大了一圈,更多的汁液湧出,讓他手掌的每次移動都能聽到那淫靡的咕啾聲,以及黑髮男子那若有似無的喘息…… 他越是想讓自己從眼下這個光怪陸離的場景中抽離,全身的感官就越形敏銳,腦子裡也開始不受控制地飛掠過一幕幕他本以為自己巴不得能忘掉的畫面……包括他和男人共度的第一個晚上,他是怎麼屈辱地被對方佔有……那種身體被迫敞開的感覺,被強硬進入,甚至被男人的體液射入的感覺…… 玦輕淺地換了一口氣。他自己也不了解:為何之前回想起來那麼咬牙切齒的回憶,此時此刻,卻讓他整個後腦勺至下背一片發麻,那羞於啟齒的部位甚至似有感應般地隱隱蠕動了起來……更別說那明顯在水中緩緩昂立起來的男性象徵。 蜜色的臉孔燙到幾乎可以煎蛋了,他不著痕跡地想將下半身往後挪,以免讓對方察覺自己的生理反應—一隻白皙的大掌卻似有長眼睛般神乎其技地往後探來,精準地擒住了他的下體。 他大吃一驚,直覺地就要閃躲。 「放手!」他怒喝,聲音中的抖顫卻滅了他不少威風。 「別動。」男人簡潔有力說話的時候便透著一股不可違抗的氣勢,那白皙的大掌只技巧性地一個搓弄,他便渾身痠軟地癱在男人的肩上喘著氣。 「放……手……」他簡直恨透了自己的身體,也恨透了男人比他自己還要更瞭解他身體的敏感程度。蜜色的額抵著雪白色的背脊,繃緊的肌肉猶自做困獸之鬥。 「噓……」男人低啞的嗓音就像他玩弄他性器的手指一樣迷幻且溫柔。「就當我答謝你的幫忙吧。」 他過了好半晌才理解男人所指為何,卻也在同時被不熟悉的快感所席捲……男人手掌的每一次移動,每一次摩娑,都讓他不由自主地尖聲抽氣。有好幾次,他感覺到自己就快要飛越過那最後的界線了,偏生男人又會像算準了時機那般放緩節奏,讓他硬生生地又落回地面。來來回回,忽高忽低……慾望像一波波的海浪那般時而將他拋高,時而將他吞沒,而他載浮載沈,渾身無力……壓根兒沒察覺,男人不知何時轉過了身,面對面地將毫不抵抗的他圈進了懷裡。 「玦……」男人的低喚伴隨著灼熱的吐息吮上了他的唇,而他只能神智昏茫地順從,任男人翻攪著他的軟舌,帶出曖昧的銀絲。 「手……動快點……一起射……」男人在唇舌交換間低喃,他眨眨眼,這才想起自己還抓握著男人熾熱的慾望,結果卻是自己最耽溺於男人的服侍。 他半羞怒半自厭地握緊了那尺寸驚人的男根,賭氣般狂猛地套弄著,並自得地聽見男人短促地發出一聲壓抑的喘息。 「玦……玦……好棒……」男人微瞇起眼,白皙的臉孔此刻沾染上了一抹情慾的粉紅,看來別有一種怵目驚心的豔麗,玦有那麼一瞬間的怔愣,直到下體的搓揉再次拉回他的神智。 「唔……」他仰起頭,自鼻間哼出一聲媚意橫生的低吟。他不由自主地扭著腰,配合著男人手部的節奏,同時,亦加快了手掌的動作。 劇烈的律動在浴缸中濺起一陣陣的水花,原本熱氣已逐漸散去的浴室此刻又有逐漸加溫的趨勢,終於~就在兩人的一陣悶哼中,兩股白濁的體液噴濺出來,落入清澈的水中。 「呼呼……呼……」性慾淡薄的他在浴室來上這麼一場高潮可真是夠折騰的,幾乎是一射精之後,他就像軟綿綿的布娃娃般癱軟在黑髮男子的懷中,小口小口地喘著氣。不過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他可以不用親眼見到黑髮男子將沾了他體液的右手抬至唇邊,細細地舔噬乾淨,甚至露出意猶未盡的表情。 玦只覺得整個腦袋連同身子都暈呼呼的,像是灌滿了浴室裡的蒸氣那般,望出去的所有一切都是霧茫茫的,沒有焦距。 果然……不該在浴室裡做這事的……!!他僅存的一絲理智才剛這樣想著,下一秒就發覺已經軟垂的性器又被人一把握住。 「你!」他從黑髮男子的懷中抬起頭來,才正要掙脫,就聽得對方發出一聲痛呼,滿臉壓抑表情的望著自己的左肩—他方才大動作掙扎時不慎碰撞到的部位。雖然打死不願承認,但依舊掛心對方傷勢的他不得不頓住了動作,殊不知,他再次落入侵略者設好的陷阱中。 「你……別碰……我……」赤紅的金眸死死地瞪著那在他下身滑動的大掌,逐漸泛起的泡沫和四溢的香氣在在揭露了對方在為他洗浴的事實。 問題是~誰要他這麼多事的啊?!!! 「才剛發洩完當然要洗乾淨。」對方正經八百地這麼說,玦則是快要咬碎自己的一口銀牙。 四十九、禁果 (H) 滑溜的泡沫帶來的細膩的膚觸,有別於方才被略帶薄繭的掌心包裹住時那種帶著點刺痛的快感,現下的感覺似乎更……難以言喻……酥酥麻麻,帶了點撓不到的搔癢,像是血管裡突然被通了靜電,隨著血管流動擴散到四肢百骸那般。 浴缸中的水已經半涼,他卻覺得全身有著說不出,也宣洩不掉的燥熱,熱到他想大聲叫對方住手,卻也矛盾地想讓對方繼續…… 金色的眼眸罩上了迷茫的霧氣,櫻唇微啟,吐息紊亂;垂著的頸子讓人看不清表情,蜜色的額卻正好抵著對方的右肩高度。 「別……」埋在男人肩頸處的頭顱悶悶地,溢出軟弱無力的抗議,很快地就逸散在男人反其道而行,益發劇烈的套弄中。蜜色的身軀微微顫抖著,沾滿白色泡沫的男根則是異常精神抖擻地高高頂起,上頭猙獰的血管清晰可見。 「噓……你只要享受就好……」男人的左臂由於肩傷,只能安撫地微微圈住他,但異常輕柔和緩的語調卻彷彿有著催眠作用,讓他朦朦朧朧地倚靠著對方,未有掙動。 那技巧高超的大掌在察覺了懷中人兒的順服之後,便再難忍耐地往側邊滑動……掌心撫過那緊翹的臀峰,像是貪戀其彈性般地輕輕揉弄了一番,然後~手掌繼續朝它的目的地移動,直至長指微微陷入那臀瓣中央的凹壑。 金眸因著後庭那不熟悉的碰觸而凝回了短暫的清明。「我不……」蜜色的身軀正要掙脫,卻因映入眼簾的,對方左肩上纏綁的繃帶而有一瞬間的遲疑— 就這麼一個停頓,骨節分明的長指微彎,借助著指掌間沐浴乳的潤滑,順利地探進了一個指節。 「混……帳……」即使潤滑得當讓他沒有遭受到太大的疼痛,但被異物侵入的異樣感依舊讓他本能地拉直了上身,繃緊了肌肉,稚嫩的黏膜亦一陣收縮,死死地包裹住入侵的指節。 「拿出……來……啊!」原本竭力與體內的長指對抗的他突然身軀一顫,無法控制地發出一聲驚叫—當那在他體內摸索的長指有意無意地拂掠過內壁上的某一點時。 強烈的電流自那被碰觸到的一點沿著脊髓劈哩啪啦地上傳,他連指尖都感覺到微微地發麻,前方男根亦似有所感地隱隱搏動著,自開口處冒出更多的汁液。 「不…要……不……唔……」他一方面深深唾棄著自己這副會因這種碰觸而獲得快感的身子,另一方面卻也因為痠軟無力的下半身而完全動彈不得。他癱軟在黑髮男子的肩上,十指緊緊陷入對方的臂膀;他搖著頭,紅色的髮絲在白色的肌膚上迤邐出絕豔的流光,出口的拒絕已隱隱帶著嗚咽。 「放鬆……玦……」長指在緊窄的甬道抽撤著,每次頂入都刻意地去按壓那敏感的凸點……原本絞得死緊的媚肉隨著他的擴充與刺激逐漸鬆開,像是被破開的桃瓣般沁著香甜的汁液……他的每次移動與戳刺都能聽聞隱隱的『咕啾』聲。 「放輕鬆……全部交給我……」男人在他耳畔的低語宛如暗夜般甜美,也像一張鋪天蓋地撒下的網般將他密密地捆縛住……他的心跳失速,他的意識迷離,他的所知所感,只有男人帶給他的一切……熱度、刺激、入侵…… 男人在他體內的指頭增多為兩根、三根……而那熟透的花穴歡欣鼓舞,毫無困難地吞吃了它們……三根指頭在甬道裡頭時而伸展、時而併攏、時而頂弄,而他被洶湧而上的快感與空虛折騰得渾身顫抖,像個稚嫩的孩子般。 他自男人的肩頸處抬起頭,迷濛的金眸望著近在咫尺的俊美臉孔,櫻唇一張一闔,卻不知此刻自己究竟想說什麼……下一秒,流川頭一低,薄薄的紅唇便蠻橫地連他的呼吸也佔了去— 軟滑的舌糾纏著他的,兇猛地吞噬了他所有的求饒、驚呼、呻吟……然後,曖昧地順著他優美的頸子下移,啃咬著他鎖骨處的凹窩,再往下……豔紅的舌尖刷過蜜色胸膛上那株粉色的嫩蕊,繞著她兜轉、吸吮、啃咬…… 「哈啊!……啊!……」稚嫩的乳蕊被尖銳的犬齒劃出了一道口子,隱隱滲著血珠,再被貪婪的舌不間斷地舔去……這樣的過程不斷重複:痛楚、麻癢、歡愉,而後又是痛楚……這種水裡來火裡去的煎熬真會摧折一個人的心智。 玦本能地弓起上身,連帶地抬起了腰,將胸前的果實更往侵略者的口中送。原本搭住對方寬肩的掌無意識地上移,在對方每一次的舔吻時總會難耐地揪住那細軟的黑髮。 流川的唇舌輪流肆虐著那蜜色胸膛上巍巍綻放的充血花蕾,在對方下身蠢動的手指亦不曾停歇,甚至,由於對方腰身的挪動,讓他的手指在對方體內進出得更為順利,每一下都是完全抽出再凶猛地刺入。 「呃……啊哈……呼……唔……」櫻唇微啟,雜亂的喘息與呻吟斷續地逸出。玦雖然隱約覺得由此得到快感的自己相當不可取,但是~來自乳頭與後庭的刺激已經徹底撩起他的慾望……這把火燒得又猛又烈,而他現在還找不到可以熄滅它的方法,只能不斷地扭著腰,不斷地扯著對方的髮,無言地哀求著解脫。 修長的手指深深地頂入內部,按壓著那令人銷魂的一點;薄薄的紅唇吮著蜜色的胸膛,隱隱勾起一個計謀得逞的弧—寫滿露骨慾望的黑眸將對方高高挺起的慾望,還有那苦於無法發洩的癡態全都看在眼裡。 流川微微挪動下身,將自己也已經幾近爆發的下體對準了那被已充分擴張的花穴,同時,他撤出手指,改為扣著對方的腰身,引導著對方慢慢坐下…… 傘狀的男根頭部抵上了那一張一闔,看來無比柔軟淫靡的花穴入口,那灼人的高溫和硬度讓浮沈在慾望浪潮的紅髮男子有那麼一瞬間的清醒— 「做什……不要!……」他想藉著雙腿的力量遠離下方那怎麼看怎麼怵目驚心的巨物,然而,酸麻的下肢卻完全不聽使喚,自然亦敵不過黑髮男子單手壓著他腰身的力道。 「噓……放輕鬆……」男人一面舔著他充血的乳頭,一面扶著他的腰,藉著他自身的體重,讓花穴緩緩地吞吃那粗壯的棒身。「啊……真棒……玦……整根都吞進去了……」 被沐浴乳和手指充分潤滑攪弄的花穴出乎意料的柔軟和濕滑,當男人進入他時,他完完全全感受不到痛楚,只感覺內壁的所有皺褶一次被碾平,所有的敏感點全都一次被碰觸到,方才溫溫地累積起來的慾望在一瞬間破表,玦顫抖著身軀,像隻離水的魚般張大了嘴,發出無聲的驚叫,大量的濃精猝不及防地自他昂立的慾望噴發出來—就在那粗長的性器全根盡沒的那一刻。 「嗯…嗯……唔……」這種突如其來的高潮讓他腦袋一片空白,全身的肌肉緊繃著,自喉頭發出像是哀鳴般的嗚咽。花穴一陣強力的收縮,將埋在其中的男根絞得更緊。 五十、都要 (H) 流川小小地倒抽一口氣。 「被插進去就高潮了啊……」搭在蜜色腰身的大掌一離開,軟綿綿的身軀便像發了高燒般滿身大汗地倒進他懷裡—流川亦樂得享受對方這種少見的投懷送抱。白皙的大掌慢條斯理地攀上那淌滿汁液的性器。「還在射個不停呢……」 他將沾染上白濁體液的長指拿至唇邊輕舔,換來的是金眸含嗔帶怨,軟弱無力的一瞪,瞪得他埋在對方濕熱體內的慾望又蠢蠢欲動了起來。 他試探性地微微一聳腰,往對方花穴的深處一撞,紅髮男子一震,瞪大了金眸望著他。 「你……」該不會還想…… 紅唇因為數月來的渴望終於得償所願而勾著一抹絕豔的弧,流川微微低下頭,在對方的耳畔低喃:「你比較喜歡想高潮卻不能高潮,還是想被我操到高潮不斷,嗯?」 玦瞠目結舌地望著眼前這皮相俊美得有如謫仙,心思卻低級下流媲美淫魔的傢伙,想也不想地就脫口:「廢話!當然都……啊!」 男人再度聳腰,這回可不是淺嘗轍止,而是又狠又猛地往上頂撞,帶著要將他戳穿的氣勢與力道。 「我知道你都要。」男人臉不紅氣不喘地接續他未竟的話語,下身的律動一樣凶猛,半涼的洗澡水水花四濺,『啪啪』的肉擊聲不絕於耳。 「不……是……不…啊!……慢…點……嗚……啊……」玦像個溺水的人般緊緊地攀著對方的肩,只覺得自己的神魂幾乎要隨著對方強而有力的貫穿而分崩離析。 在他體內肆虐的男根在粗暴地頂撞他內臟的同時,也技巧高超地不斷戳刺著他前列腺的敏感點,讓他在痛苦與快感中來回擺盪,直到僅存的所有理智全數灰飛湮滅。 就在下腹累積的火焰不斷攀升時,男人偏生選在這關鍵的時刻放緩了節奏,久久才重重地聳一次腰,原本被滿滿填塞,摩擦得又麻又痠的內壁此刻少了嵌在裡頭的巨物,竟有種不受控制的空虛感沿著脊髓一路上竄……花穴緊緊地絞著,卻挽留不住那已好整以暇地退出至入口處的男根。 「唔……為什……」金眸緩緩睜開,不滿地瞪向男人,裡頭滿溢的不只是水氣,還有慾望未被滿足的苦悶。 流川半勾起唇,滿意地望著身上的人兒煩躁而笨拙地扭著腰,更滿意於那雙霧金色的眸子裡如今滿滿地只倒映著他的身影。 他略顯粗暴地揪住那半濕的短紅髮,並在對方微微顰起的劍眉中覆上唇。「你不是要我慢一點嗎?」向來清冷的語調摻了些調笑,他惡意地再往上一聳腰,狠狠撞進對方體內之後再滑出,淺淺地在甬道入口處戳刺。 果然,對方像是飢渴的旅人般反吻住他,同時主動地挪移起腰身。「不……是…要……深……嗚……」吮吻著他的櫻唇逸出破碎的,像是囈語那般的請求。他的回應則是凶猛地糾纏住那條探入他口腔中的青澀軟舌,再貪婪地入侵對方大開門戶,不斷喘氣的口腔。 「求我。」他吮著那香甜的舌,令人臉紅心跳的水聲嘖嘖作響,出口的要求卻是強勢且不留情。 不管他怎麼挪動腰身就是無法順利地讓體內的性器碰觸到他渴望的那點,那種想要到達頂點的空虛和挫敗讓玦無意識地低泣了起來,尊嚴、敵對、復仇……什麼的,現在已經全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 「求你……進…深點……嗚……」沾著淚光的長睫,迷茫的金眸,替他俊朗爽剌的五官添了一絲少見的荏弱。流川得耗盡全身的氣力才能克制住此時此刻就挺進對方身體裡,操得他哀求哭叫的念頭。 「我是誰?叫我的名字?」清冷的嗓音雖帶著一絲壓抑慾望的沙啞與緊繃,卻是異常地堅持。精實腰身微微往上一頂,野心勃勃地昭示著自己的存在。 聽聞他的要求之後,金色的水眸突然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看不出究竟是在思索、是在責怪、還是有其他更多,更深層的思緒……流川同樣是提著心口,定定地回望著對方。 半晌,金眸緩緩垂下…… 「楓……求你……」帶著沙啞與鼻音的哀求伴隨著若有似無的嘆息逸出,流川決定這已經是他的底限。 他單手扣著對方的腰,開始狂風驟雨般地進攻,放縱自己盡情地馳騁於濕軟花穴的吸吮與包裹。耳邊傳來的哭叫呻吟,於此時此刻的他而言無異等同於鼓舞的樂音。 「再繼續……玦……叫我的名字……快!……」黑眸深處燃著慾望的紅光,他執拗地下了命令。 已被慾望浪潮所淹沒的人兒,軟倒在他身上,毫無反抗之力地接受他的進犯,只能順著他要求低吟著:「啊!哈啊……楓……楓……好…棒……嗯……」 窄小的浴缸中,兩具精壯的身軀像野獸般交纏在一起,喘息與呻吟,低泣與哀鳴,繚繞迴盪著…… 交合在一起的,真只有身體……? 五十一、託付 流川望著那背對著他,用被單將自己裹得像顆蠶繭似的人兒,不知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嘆氣。 就算失去了記憶,這種不經意的小動作卻還是保留著:鬧彆扭的時候,氣悶的時候,就會像現在這樣,躲起來不見他,也不見任何人,就像是~無言地,在對自己進行懲罰。只是……這野猴子不知道的是~每次每次,當他像這樣把所有人,連同自己隔絕在他的世界之外時,他懲罰的,不只是他自己……會心痛的,也不只是他自己…… 不是不瞭解你心裡的掙扎,不是不心疼你的自厭,可是~我這輩子就註定栽在你手中了,要我退讓或鬆手,又談何容易……? 探出的白皙長指輕輕順著對方露出被單之外,一綹亂翹的紅髮,同時說服著自己忽視那因他的碰觸而明顯緊繃起來的頸背。 「我是不會放手的……」他緩緩收攏手臂,將那顆硬梆梆的蠶繭攬入懷中,薄薄的紅唇印上蜜色的頸子,一張一闔間逸出輕輕的低喃:「你也別想回到他身邊……這輩子都別想……」很輕緩的語調,宣示的卻是堅毅如鐵的決心。他懷中的蛹動了動,卻仍舊沒有掀開被單,只有悶悶的字句透出: 「我。不。是。櫻。木。花。道。」即使隔著被褥,這幾個字他仍是說得鏗鏘有力,不難想見此時他正滿臉認真地強調著。 「我知道。」清冷的嗓音幾乎沒什麼思考便做出這樣的回應。「但我不會放開的是你,玦。」他喚著對方的名字,同時發現懷裡的蠶蛹震動了好大一下,沒再開口。 那天晚上,當他靜靜地站在湘北體育館的門外,看著和宮城與三井PK的紅髮男子時,他當下便瞭解了水戶洋平要他跑這一趟的用意。那雙熠熠生輝的金眸,那頭張狂的紅髮,有些笨拙卻仍然顯得霸氣十足的防守,還有那野心勃勃的進攻方式……他們因籃球而相知、相愛,進而相守,他有百分之兩千的信心,自己絕不會看錯……那明明~就是白痴打球的方式。 『你可終於捨得從國外滾回來了,流川總裁。』溫緩的嗓音,字字句句卻帶著明顯的譏誚。他即使不轉頭也知道站在他身後的人是誰,何況他現在完完全全被場上的那抹紅所吸引,壓根兒移不開視線。 『你想要我看什麼?水戶洋平?』清冷的嗓音帶著一絲沙啞,黑眸瞬也不瞬地望著那抹紅色身影俐落地帶球上籃,在體內翻騰的,久違的悸動幾乎要讓他暈眩。『想要說服我玦就是白痴?』 水戶洋平在他身後大搖其頭,大有『孺子不可教也』的感嘆。 『我幹嘛閒來無事說服你!』他兩手一攤。『這麼明顯的事實你自己看不出來嗎?流川楓~』面容一整,他收起玩笑的神態,認真無比地說:『不管玦他之前發生過什麼事,讓他忘記了你,也忘記了我,但至少~骨子裡,他依舊是我們愛的那個人……雖然埋藏得很深,但是挖掘出來的時候卻是比誰都耀眼……』貓眼瞥向場中那蓋了三井一個大火鍋,轉身俐落跳投的紅髮男子。 『別怪他忘了我們……流川……』他語重心長地說:『想想在冥門那種環境,要是他保有記憶的話,不一定會比較好過……在我看來~玦遠比花道堅強得多,所以……他在那樣的環境之下,依舊高傲地生存了下來,甚至~讓我們有這個機會再次找到他……我們現在該做的,是把過去空白的這兩年,完完整整地補還給他!』 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不知為何,流川腦海中,突然浮現這首詩詞。所以~是冥冥中自有安排,讓活著的白痴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他身邊了嗎? 『死當長相思……』他喃喃自語著,回想起過去那兩年,那深寂如死水,滿懷絕望的日子。『寧可你活著忘了我,也不要一直思念著死去的你……』那種蝕人心魂的絕望與苦澀,嘗過一次就足夠了。 『流川?』洋平挑起一道眉,沒聽清他的自言自語。 那時,他旋過腳跟離去,沒再理會水戶洋平的叫喚,心中卻已暗暗下了決心— 玦也好,櫻木花道也好,籃球也好,從以前到現在,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人事物,從來就沒有失手的可能!已經遺忘的記憶,就算再怎麼珍貴,再怎麼難以割捨,如果他沒有辦法讓對方回想起來,那麼~就製造一些全新的,獨一無二的回憶,讓對方從今往後,滿心滿眼都只有他一個人,滿腦子只裝著他的一切~ 他……已經這樣決定了。 紅髮男子裹在被單中,默不作聲地讓對方摟在懷裡,神色複雜。 過去兩年來,他自認自己的生活過得十分完美—嚴謹規律,從不被私人情感所左右……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他努力鞭策自己成為這樣的人,成為能夠幫得上封神的一份子,而他的確也從來沒讓封神失望過……可是,他方才卻…… 不但耽溺於這種膚淺的,肉體的歡愉不說,甚至~他竟然還會為了身後這男人的一席話,而覺得有一些些的……心動……?!! 不!絕、對、不、行!!他不能原諒這樣的自己!封神也不會原諒他,冥門也不會原諒他!!他本就該屬於與愛情,或幸福,或永恆絕緣的人種,過去、現在、未來~他都不打算改變這樣的自覺。 這個男人……絕不會變成……他生命中的例外…… 氣力耗盡的他腦筋轉著轉著,眼皮越來越沈重……不知是因為他真的睏極了,還是男人撫摸著他頭髮的方式太溫柔、太……不管太怎麼樣,應該都只是前者,跟這傢伙百分之兩千沒關係,絕對…… 他的上下眼皮連連打架,卻還是強撐著想睜開眼,給自己精神打氣一番,但最終~還是不敵瞌睡蟲侵腦的強大影響……或者,也有一半是因為男人輕輕落在他髮間的吻,還有那半是眷寵半是宣誓的低喃:「睡吧……別想了……全都交給我……」 總之,他窩在男人懷中,沈沈地睡去。 五十二、吻別 正常人大多是因為夜不成眠而板著一張臉,此刻他卻是因為昨晚再度睡得太好而老大不高興,另外就是~男人七早八早便把他搖醒,理所當然地拿他當女傭使喚: 「做早餐。」 他瞪著男人面無表情的臉孔好半晌,才乒乒乓乓地掀被下床,順道把木質地板踩踏得砰砰作響—雖然此舉是有點幼稚,但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宣洩自己滿肚子的鳥氣。 本想胡亂弄個烤焦的土司,加上一顆過熟的蛋以示報復,但當他俐落地將土司裹上麵包粉,開始下鍋油炸,做起頗有難度的法國吐司時,他開始疑惑著自己是不是被什麼髒東西附身了。 理論上來說,從未下過廚的他是不可能會弄這些瓶瓶罐罐的,更別說他好像對這廚房的一切都異常地熟悉……包括瓦斯開關,包括湯杓鍋鏟的位置……等等。當他幾乎完全不用思考便做好一道法國吐司佐洋芋生菜沙拉,看著那媲美飯店等級的配色,與煎得恰到好處的吐司,他的內心深處再度湧上那股想要宰了自己的氣悶感。 男人若有所思地盯著那盤豐盛異常的早餐許久,無波的面容猜測不出其心中所想,不過~就在他沈不住氣地準備要發難時,對方便用沒受傷的那手執起叉子,慢條斯理地將盤中的餐點吃個精光。 不可否認,當盤子見底的那一剎那,他的心情也像撥雲見日般奇蹟似地轉好—雖然很快地又掉入自厭的深淵中。 男人優雅地用紙巾拭了拭嘴角,用腳將高背椅往後一蹬,頎長的身軀隨之站起,幾乎是不加思索地朝他走來,直到兩人鞋尖相抵,眼對眼,面對面為止。 劍眉挑起,金眸微瞇,彷彿在問:『幹嘛?!』 話說他只做了這傢伙的早餐,自己可是還沒吃,他最好不要再玩什麼花樣整他,否則難保餓著肚子,心情極度不佳的他會直接抓狂。 嘖!他覺得最近自己的情緒起伏越來越劇烈了,這實在……不是什麼好現象。 男人沒察覺他的天人交戰,直截了當地丟出一句:「送我下樓。」 劍眉揚起的角度更高,金眸中開始冒出絲絲火光,彷彿在說著:『為何我要?!』 黑髮男子倒是從善如流,振振有詞:「手受傷了,平衡感難免受影響。」 我聽你在@#$%&*!!金眸中露出顯而易見的嘲諷,壓根兒不打算甩對方的說詞。 可惜,黑髮男子永遠都知道何時該給獵物最後一擊— 「我可不是自己願意受傷的。」平板的嗓音淡然地丟出這一句,深知絕對會收到如他所預料的效果。 果然,紅髮男子瞬間皺起的眉間足以夾死好幾隻蚊子。對方的意思很明顯:好歹我是為了救你受傷的,你總該表示一下吧~問題是……天殺的那時他又沒拜託他當墊背!!而且昨晚在浴室裡被這傢伙這樣弄那樣搞的難道還的恩情還不夠嗎?!恐怕都倒貼了吧!! 在心裡咒罵歸咒罵,現實中的他依舊妥協地任黑髮男子將受傷的手臂搭在他肩上,兩人相互依偎(?)地踏出了公寓門口。 小林一看到門口出現的,貌似親密的兩道人影,鏡片後的眼眸先是閃過一抹詫異,而後~便被恍然所取代……難怪昨晚他會接到楓少爺的簡訊要他今早在樓下等候即可,不必上樓接他~原來少爺心中已有打算哪…… 小林遠遠望著紅髮男子那滿心不情願,糾結成包子狀的臉孔,心裡覺得五味雜陳……他不是不願意用溫情與包容來喚回花道少爺的記憶,只是~在此刻對方的身份仍然是殺手的情況之下,要他好言好語,或是完全卸下心防,不管是哪一種都是不可能的事!只是……楓少爺看來似乎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留下那人了……這~可是個隱憂啊…… 鏡片後方的眼淺淺地掠過一抹憂慮,然後在那兩道高大的身影朝他接近時很快地斂起。 「早安,楓少爺。」他垂首斂眉,規矩恭敬地拉開了後座車門。沒特別和紅髮男子打招呼,反正現在他也還不知道該怎樣稱呼對方才恰當,不如不叫。 玦緩緩放低被對方搭住的那一側肩膀,讓那被三角巾包覆著的手臂能夠盡量不被震動到地放下。 「再見。」黑髮男子這麼說著,然後定定地望著他—玦不明所以地回視。 怎樣?!難不成這傢伙還等他回一句『再見』不成?!他憑什麼認為他會乖乖做這麼愚蠢的事啊! 櫻唇隱隱地勾起一個挑釁的弧,他昂昂下巴,忽略對方意有所指的注視,旋過腳跟就要離去— 半轉的手臂被人精準地一把抓住,他回轉過頭正要開罵,一片烏雲便罩了下來。 當軟涼的唇密密地覆住他時,他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直到三秒過後,他才恍然大悟:他被這傢伙吻了!!在大庭廣眾之下!! 『轟!』 他的怒氣如核子彈般爆發,還來不及用力推開對方,細微的『喀擦』聲便傳入他耳中—他瞇起眼,很快地便鎖定那細小聲音的來處:不遠處的電線桿後方,好幾只相機的望遠鏡頭正對著他們這個方向,他幾乎都可以看見那光圈開開闔闔,足見攝影的人拍得有多高興。 所以……這傢伙是故意的!!! 他赤紅著眼瞪著那鬆開他的唇,轉而貼向他耳畔的男人—後者仍是那張萬年不化的冰塊臉。 「kiss goodbye應該是同居人應盡的義務吧~」溫熱的氣息拂過他耳垂,他只覺得全身開始顫抖起來—是氣得發抖。 快門『喀擦』作響的聲音簡直頻繁到沒有一刻間斷。 男人緩緩站直身,用眼角餘光瞥了眼不遠處那幾乎沒什麼躲藏技巧的攝影記者群們,紅唇抿了抿,露出了一個像是訕笑的弧。 「記得對鏡頭笑一下,玦~」喚他的名字時,男人明顯地轉換了嗓音—低沈沙啞又帶著共鳴的音頻,似乎在一個字間就蘊藏了千言萬語。然後,在他還未來得及反應之前,男人上了車,揚起的沙塵逐漸遠去,快門聲卻還是此起彼落地響著。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望著那逐漸縮為一個小黑點的房車,臉上的表情緩緩地由木然轉變為……猙獰!! 流~川~楓~!!你這混帳天殺狡詐陰險的死狐狸!! 他在原地氣悶地重重跺了好幾下腳,似乎直接把水泥地想像成對方那張總是面無表情的狐狸臉,然後,氣沖沖地轉身進屋去。 五十三、指令 「我對你失望透頂,璃。」 零度以下的嗓音自他手上的電子錶透出,他斜倚著灰色的水泥牆,默不作聲地半垂著頸,教人看不清那雙沒啥特色的瞇瞇眼裡頭的思緒。 電子錶小小的螢幕上,一雙結成冰的黑眸正冷冷地瞪著他,其眼底的憤怒、指責與不諒解,讓他即使跟對方隔了幾千里遠還是有種當面被狠狠賞了好幾個耳光的錯覺。 但是,他還是不發一語,也沒打算為自己辯駁—也許因為他清楚地知道:盛怒中的男人是聽不下他的任何解釋的,特別是當事情與『那人』有關的時候。 他的沉默讓液晶螢幕裡頭的黑髮男子聲調更冷:「關於今天在全世界所有八卦雜誌上都看得見的頭版頭條照片,你沒有什麼要解釋的嗎?」 方型臉孔的瞇瞇眼男子沒開口,心裡卻很清楚對方指的是什麼— 那張流川集團總裁在一幢精緻公寓的大門口,和他的紅髮戀人親密擁吻的照片,在短短一天的時間,靠著電子傳媒的無遠弗屆,流傳到了全世界—包括黑髮男子毫不避諱的親密舉動,還有……紅髮男子那像是在鬧脾氣般的表情和動作,全都活靈活現地呈現在照片中。 模特兒界和娛樂圈皆是一片震撼—他們本以為失蹤甚或是遇難的傳奇模特兒『櫻』,現在竟然又在鏡頭面前出現,何時復出,以及誰能搶下他復出後的第一手代言……這些話題現在炒得沸沸揚揚。 但~這些都不是讓他主子勃然大怒的理由,璃心裡很清楚。真正踩中冥主地雷的,是照片中紅髮人兒那生動鮮活的表情—羞是羞,怒是怒……就像一團本以為已經熄滅了的火焰,如今又再度灼灼地燃燒舞動著,只是……對象,不是他。 唉……這個三角習題到底要難解到什麼程度啊~ 璃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輕聲回道:「玦沒有恢復記憶,但是……」他斟酌著字句。「我想……他面對流川楓,情緒的反應就會特別明顯。」也特別接近還未喪失記憶前的他。 最後這句補充,他自己在心裡想著,沒有說出口。 那雙森冷的黑眸溫度似乎又更往下探,凍得他頭皮一陣發麻,幸好人皮面具顯現不出他此刻戰戰兢兢的心情。 「把劍還給他,要他準備執行任務。」冷不防地,自螢幕中悠悠地傳出這句指令。 璃一愣。「冥主?!」為什麼……到底為什麼非得要這樣……明明就有機會可以讓玦找回自己的喜怒哀樂和七情六慾,為什麼非得要硬生生地剝奪…… 關於過往的黑暗回憶讓他下意識地抗拒起這種命令可能帶來的後果。 「冥主……你曾經把我和瑕從爛泥一樣的人生裡拯救出來,可是……現在又為什麼……要把玦推回那樣的人生裡頭去……??」他低低地問著,開始質疑起:如果『櫻木花道』本身可以選擇的話,他會不會寧願兩年前根本不要讓他們救起—總好過現在一無所知的『玦』要被逼著手刃自己曾經深愛過的人……? 螢幕裡頭,冷硬的黑眸淺淺地掠過一絲憂傷與無奈,隨即隱沒。 「你不明白……璃……我~絕對不能忍受再次失去他……」曾經一度唾手可得,最後卻眼睜睜地放手讓對方離開的痛苦與懊悔……嘗過一次之後,就算歷經千年輪迴,喝過無數次忘川之水,依然牢牢地銘刻在心版上,提醒著他:絕對不要~再輕易退讓! 空靈的嗓音飽含著不足為外人道的淒楚與辛酸,輕輕地隨著夜風飄散……再開口時,冷峻的嗓音已找不到半絲遲疑: 「把劍給他。這次別再讓我失望,璃。」 電子錶的螢幕一閃,又變回跳動的數字,方才那令人心驚膽戰的黑眸已不復見。方臉男子撫上自己的腰間,貼身藏起的鳶型劍柄緊貼著他的皮膚,沁著金屬獨有的寒氣……讓他……覺得心都要跟著冷了起來…… 雜誌的頭條,模特兒圈的擾攘,他自然不會知道。他的生活依舊單純而封閉,又過回了之前在公寓裡頭的橫樑倒吊著運動,偶爾會被水戶洋平接送去打籃球的日子,唯一稍有差別的大概只在於:他現在多出了一個拖油瓶要照顧— 不但三餐要他打理,出門要他十八相送,最讓他受不了的~還是幫對方洗澡這個部分!幸好,自從那天之後,男人倒是規矩異常,除了偶爾的言語騷擾,還有煩不勝煩的亂摸、亂親之外,倒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這讓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卻又覺得有些…… 失落?!!! 不不不!!他剛剛腦子裡想的不會是失落吧,絕對不可能是失落,打死他都不會覺得失落!!錯了錯了!! 他用力地甩甩頭,紅髮上的水珠紛飛。斂了斂心神,他開始將沐浴乳抹上身子。 天可憐見,他的苦難終於要在今天告終—當他看到黑髮男子踏進家門沒再用三角巾吊著手臂時,他簡直想要歡呼出聲。 當然,他還是有故作鎮定地詢問對方手臂的事,而男人只是淡淡地回答:醫師說脫臼的地方全好了,不用固定了。 果然這世界還是有公平正義和天理存在的。他有些暈眩地想著。 櫻唇因好心情而隱隱上揚,他探出手臂,準備拿取蓮蓬頭時,背後卻傳來不容錯認的『喀擦』一聲。 金眸瞇起,他幾乎是反射動作地扭過頭— 半敞的浴室門口,黑髮男子正裸著上身,下半身仍穿著早上出門的西裝褲,抱著胸,氣定神閒地回視著他。浴室的白熾燈光打在他賁起的肌肉上,折射出宛如藝術品般的陰影效果;過長瀏海下的黑眸則是老實不客氣地將全身滿布雪白泡沫的他,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不斷打量著…… 雞皮疙瘩不斷冒出,他不知是因為自敞開的浴室門灌進來的冷空氣作祟,還是因為黑髮男子的眼神讓他覺得自己正活生生地被……視姦著…… 垂在身側的拳頭緊握著,他努力壓抑自己想要伸手遮住自己重要部位的衝動—這種幾近示弱的舉動他打死也不會在對方面前作! 「滾。」短短的一個音節幾乎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 男人移動了—不過不是如他所願地退出門外,而是走進浴室,反手關上了門。天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打開上鎖的浴室門的!!! 「既然我的肩膀好了,該來報恩了。」男人順暢地轉動著左肩,同時一步步地走向他,優雅得宛如一隻漫步的豹子。 報、報什麼恩……?!!玦終於難掩倉皇地後退,金眸一陣亂轉,而後頓住— 這傢伙該不會是想……?!! 「幫你洗澡。」男人這次倒是很乾脆地解了他的疑惑,同時探出手臂要抓住他—而他則是瘋狂地搖著頭、甩著手,不斷閃躲對方的碰觸。 「不用!……喂!我都說不用了!……放手!……」白皙有力的五指扣住了他的腕,他掙扎得更為劇烈,腳步往後一個踉蹌— 「噢!」肩胛骨的最凸點撞擊到硬物的鈍痛感讓他悶哼了聲,同時,強勁的水流從天而降— 『嘩—』不慎被開啟的淋浴開關釋出了大量的熱水與蒸氣,正站在蓮蓬頭下方的黑髮男子完全反應不及,直接被淋成了一隻大型的落湯雞。 隱藏在不斷滴著水,垂落的黑色瀏海後的狹長鳳眼兇狠地瞇起,似乎完全沒料到會換來這一身狼狽—與明顯也被嚇到的瞪圓金眸對視了約三秒鐘,然後— 「哈哈哈哈……」 一直到沙啞而柔軟的笑聲傳進耳中,一直到黑髮男子斂起了兇狠的眼神,專注而深思地盯著他看……他才發現:發出笑聲的~竟是自己!! 他帶著一絲恍然、一絲不信地摸上自己的臉……從那微微挑起的眼角,放鬆的臉部線條……一路摸至勾起的唇…… 他……會笑?他在笑?因為……他……?!!怎麼可能……?!! 微微抖顫起來的手掌被另一隻堅定有力的大掌握住,滴著水珠,卻仍然性感非常的俊美臉孔緩緩貼近他……他幾乎可以聞到對方吐息之間淡淡的薄荷香氣…… 「別這樣……」原本該是堅定的拒絕如今聽起來卻像是軟弱的討饒。他好害怕……他真的好害怕……他覺得自己快要變得不是自己了……偏偏又不知道該怎麼去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甚至,如果自己一直不去阻止的話又會怎麼樣??這個問題的答案隱隱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恐慌,連想都不敢去想。 「噓……」男人終於還是吻上了他抖顫的唇,帶著令他更為不安的溫柔與眷寵。「什麼都不要想……把你自己給我……」如夜般的低語這麼說。 五十四、撕碎 (H) 當男人微喘著,用舌尖熱切地掃遍他的口腔時,他沒有反抗;當男人的手溫柔而技巧高超地撫遍他全身每一個敏感帶時,他也沒有掙扎……只是,自始至終,他都緊緊地閉著眼。 如果,他就如對方所說,什麼都不要去思考,只要順從著身體的本能起舞的話,是不是~他就可以從這幾乎要將他滅頂的罪惡感解脫……?是不是~他就可以不需要一再地質疑著自己……為何~會這樣幾近盲目地栽在目標物的手上?他明明知道……這樣作無非是對冥門的背叛,對封神的背叛……他也明明知道……也許對方依舊把他當作是另一個紅髮男子的替代品……可是,他獨獨不知道……究竟為何自己會從一開始的全心抗拒,淪落到現在這樣—身,與心,與靈都被對方牢牢箝握在手中的情勢…… 是他喚他的名字的嗓音太溫柔……還是因為他那令他靈魂為之鼓動的打球方式……還是說~因為他是唯一能治好他失眠症的人……? 好似每個理由都有一點,卻又好像每個理由都說服不了自己……他被動地仰起頭,熱水還在嘩啦嘩啦地沖刷著,讓他眼皮有些生疼……男人用手輕柔地搓揉過他蜜色的肌理,拂去上頭雪白色的泡泡,然後隨即飢渴地覆上唇,吸吮舔吻著……在他身上引發一陣陣熟悉的戰慄。 閉著眼的他全身感官變得更為敏銳,再也忍不住湧至喉口的喘息與呻吟……在男人用溫暖潮濕的口腔包覆住他的欲望時,他甚至發出一聲像是歡悅的嗚咽。 骨節分明的長指輕輕地蹭上他泛著水氣的臀縫,微微探入……括約肌被撐開的感覺讓他繃起了肌肉,小小的花口收得更緊,絲毫不讓對方越雷池一步。男人倒是一點也不心急,依舊曖昧地來回撫摸著那朵羞澀的秘花,雙唇用力一吸— 「哈啊!」 自性器傳來的強烈刺激讓他下身一陣痠軟,後方的肌肉亦呼應似地鬆了開—修長的指頭立即抓緊機會地鑽了進去。 長指在他緊窄的甬道裡頭旋繞、摳弄著……刺激著嫩紅色的壁肉分泌出更多腸液……他幾乎都可以感覺到指頭與膣肉摩擦時像是要滿溢出來的水聲……還來不及感覺到羞恥,男人便又迅雷不及掩耳地插入了另一根指頭,兩隻指頭或分或合,擴充著緊窄的甬道……充血的膣肉在手指抽撤間不斷地被翻出體外,又被推回……重複的拉扯、戳刺讓花穴貪婪地蠕動起來,像張貪吃的小口吮著深埋在其中的兩隻指頭。 玦搖著頭,開始嚶嚶低泣了起來。前方溫熱的口腔包裹著他,卻不快不慢地吞吐著,吊著他懸而未決的欲望;來自後方的攪弄在帶給他一開始的刺痛之後,餘下的便是滿滿的空虛感與麻癢……他所剩無幾的理智完全無法處理這樣龐大而洶湧的快感和欲求,他揪著身前男人溼透的黑髮,狂亂地扭著腰,繃緊的腿肌與背脊如今看來別有一種放蕩的淫靡……此刻他已經完全深陷於欲望和本能當中。 「幹我、幹我……快點……插進來……」破碎呼喊出的放蕩哀求,其實他自己也聽不真切—他只察覺到男人低咒一聲,撤出在他體內翻攪的手指,略顯粗暴地將他轉過身,壓抵在浴室的磁磚牆上,用手壓著他的背,強迫他彎下身後,便就著這樣的姿勢將欲望猛地挺進他體內。 「嘶……」 一下從手指進階到尺寸驚人的巨物,讓他才稍稍放鬆開來的甬道瞬間被擴充到極致,花穴四周的皺摺全數被碾平—腸壁被脹滿的劇痛與壓力讓他的眼角泌出一滴清淚,十指在滑溜的磁磚上收攏又攤開,似乎想抓住一些可以穩住神魂的東西,卻是屢屢在雕花磁磚上打滑;仰起的頸子將聲帶繃緊,隱隱可聽得像野獸低咆般的哀鳴與不間斷的水聲交雜著。 痙攣著的甬道將他的男根勒得死緊,即使看不見紅髮男子臉上的表情,從他的肢體動作也可以看出他正忍受著巨大的痛楚……流川咬咬牙,定住了身子不敢再動,只探出手,滑過那隱隱抖顫的腰身,輕輕摩挲著對方腿間軟垂的男根……帶著無言的安撫與憐惜。 紅髮男子卻絲毫不領情—他深呼吸了好幾次,強迫自己放鬆繃緊著的下體,將臀部緩緩前挪之後,再猛地往後一撞~ 「喂!」 內臟被撞擊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雙腳一軟,流川眼明手快地連忙撈住他的腰身。「你瘋了!」向來平板的嗓音此刻隱隱透著怒氣。 他甩甩頭,伸出無力的手臂堅定地撥開男人的攙扶,再次前後挪動起腰身……紫紅色的性器隨著他臀部的挪移緩緩地在花穴裡頭進出,連帶地翻出色澤鮮艷飽滿的充血穴肉,上頭鍍著亮閃閃的水光,一副招人蹂躪的模樣…… 流川喉頭一緊,黑眸更顯闃暗,幾乎無法自眼前這般放蕩惑人的美景調開視線。 「用力……幹死我……快點……」款擺的腰身,嘶啞的氣音,再配上誘人的請求,就算是聖人也會化身為野獸—而,這便是他所希望的。 他不想……他不想再面對男人的溫柔,那只會讓他更難受,只會一再地提醒他自己的軟弱與意志不堅,他寧可把一切交給欲望與本能,寧可就這樣被對方撕成碎片,什麼也不留,什麼也不虧欠…… 「玦……」男人扣住他腰身的手掌猛地使勁,也許留下了瘀痕,但他一點也不在乎,依舊挑釁般地將成熟欲滴的花穴在男人深沈的注視下晃盪著……他可以感覺到,男人深埋在他體內的欲望又更脹大了一圈。 男人如他所願地開始動起腰,一下一下地將火燙的硬樁釘入他體內,他被對方強勁的力道撞得不住前後搖擺,甚至開始高聲呻吟、哭叫、求饒……男人卻彷彿聽而不聞般,箝住他的腰身猛力馳騁著,一次次地撞擊他體內的敏感點。被擠壓出的腸液與體液沿著蜜色的大腿蜿蜒著,再被熱水沖刷,成為排水口處打轉的水旋。 雙腿徹底地失去了力氣,男人的手掌已經支撐不住他,他整個人以膝著地趴跪在地上,只有臀部高高挺起,以著更屈辱的姿勢承受男人的侵犯。 被蹂躪過度的後穴又紅又腫,卻又自其中傳來令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的快感。他被男人操幹得高潮了無數次,一直到後來他只是抽搐著,什麼也射不出來為止……男人卻是自始至終,沒在他體內解放過,只是機械式不斷重複地在他體內進出的動作。 他忽然覺得很悲哀,從心裡很深的地方猛然冒出來的悲哀……他為了這樣用暴力的性愛手段自虐的自己,感到深深的悲哀…… 「嗚……嗚嗚……嗚嗚……」 溫熱的液體一滴、兩滴……落在他撐地的手背上。一開始,他以為是灑下的熱水,一直到淒切的哭聲傳進耳中,他才發現自己哭了…… 他緩緩睜開眼……淚霧加上水霧以及蒸氣,讓視野所及全都變成一片白茫茫,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眼中的水氣卻像是無窮無盡般爬了他滿臉,落了他整手。他摀住眼,像是緊繃的弦猛地斷裂般放聲大哭起來。 五十五、木偶 他哭得聲嘶力竭,幾欲斷氣,壓根沒發現身後的男人不知何時退出了他的身體,無聲地嘆了口氣,探手抽了浴巾將渾身濕漉漉的他從頭裹到腳,然後將他打橫抱起,走出了浴室。 男人當他是易碎物品般輕巧地將他放到床舖上,然後收攏手臂,將他攬入懷中,白皙的長指穿梭在他火焰般的髮流中。 「噓……沒事了……別哭……」依然冷硬的聲線說起安撫的字句十足拙劣,但他~卻能聽出那隱藏在其中,滿滿的心疼。 別對他這麼好!!別對他這麼溫柔!!他想要這樣對男人大吼,最終卻仍只是繼續摀著眼,埋在男人的懷中,哭得更為慘烈。 他想起印象中的一部童話故事:原本沒有生命的小木偶因為魔法,最後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小男孩。 他覺得自己就像那小木偶一樣,奇蹟般地找回了許久不再跳動的心,還有失落的喜怒哀樂……可是~纏綁著他四肢的操縱線並沒有隨之消失,木偶師依然潛藏在暗處,伺機而動,所以~就算他愛上了一個人類,他也永遠……不可能變成真正的人類…… 不管他再怎麼想望,都是不可能……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迎接他的已是亮晃晃的日光。眼周的酸澀與刺痛讓他連眨了好幾次眼才終於能夠適應這耀眼的光線,而,即使不照鏡他大概也能想像自己的眼睛腫得有多麽悽慘~甚至,他是何時哭到睡著的,他也完全沒有印象…… 他翻了個身—下體的痠麻讓他移動得有些吃力—驀然發覺自己身上正穿著輕便的睡衣,睡衣上的鈕扣一個個釦得整整齊齊的。金眸不受控制地轉向身邊空蕩蕩的床位—男人已不知離開了多久,被褥間屬於對方的溫度與氣味都已徹底逸散,可~他卻能想像對方輕手輕腳地替他套上睡衣,小心翼翼地為他釦上釦子的模樣……這一想像,他原本就已經夠浮腫的眼眶頓時又覺得酸脹得厲害。 他心煩意亂地拉起被褥蓋住頭,順道隔絕了滿室的日光—反正他橫豎有一時半刻是下不了床的,索性就什麼也不管地睡到天荒地老吧……睡著了,就不用煩心這些難解的問題。 他重新闔上眼,在被褥的漆黑與靜寂中正打算努力催眠自己,一聲細微的『喀嚓』聲卻傳入耳中—像是……有人打開了房門!! 金眸猛地彈開—來人隱隱透出的威脅性氣息讓他不顧下身沉甸甸的痠麻,驀地掀被坐起。 精光暴閃的金眸對上一雙沒啥特色可言的小瞇瞇眼,玦一愣。 垂首站在房門邊的方臉男子一身規矩的黑色西裝,和他平時所見到的,男人身邊保鑣的穿著打扮十分類似,但是~自對方身上傳來的氣息,卻忒地熟悉…… 「好久不見,玦。」方臉男子慢條斯理地這麼說,連嗓音也是沒啥特色可言的尋常,然而,在他說話的當下,他的左眼眸色卻逐漸地轉淡,最後變成了詭異的碧綠色。 「……璃?」玦仍是怔愣地望著對方,好半晌,他才像是終於下定決心般地吐出這個名字—彷彿在一瞬間明瞭了什麼。 方臉男子歪了歪頭,這個動作與他粗獷的外表著實不怎麼搭軋。「你似乎不怎麼高興看到我?」他像是半打趣地這麼說,聽在玦的耳裡卻覺得對方意有所指,但,滿懷心虛的他只能保持沉默。 璃似乎挺習慣他的默不作聲,自顧自地續道:「我奉冥主的命令,裝成這個人,隱藏在你身邊保護你,已經有一陣子了……」如他所預料,那雙如今已經藏不住心思的金色眼眸聞言戒慎而緊繃地望著他。璃無聲地嘆了口氣,強迫自己硬起心腸,冷著嗓音道:「我發覺~你似乎已經忘了冥主交給你的任務,玦。」 金色的眼眸迅速地掠過一抹尖銳的痛楚—他垂下長睫。 「我沒忘。」他輕聲地,卻是極其堅定地反駁。 就是沒忘,他才會這麼痛苦。 「是嗎?」方臉男子頗為生硬地嗤哼了聲,探手入衣內摸出了一只包裝精巧的小布包,拋向對方。「那麼……見到了這個……你應該知道該怎麼做……」 小布包落在被褥中,一個震盪,露出了包藏在裡頭,閃爍著璀璨金光的鳶型劍柄。而璃在撂下了這句話之後,隨即轉身就走……不敢,也不捨去看……那雙在看到劍柄之後,重又回歸一片荒蕪的金眸…… 果然……當小木偶妄想著要成為人類,總是會招致意想不到的災禍……他一點也不該,覺得驚訝…… 五十六、忘情 他要帶他去哪?! 男人今天一下班,一反常態地沒纏著他一塊作晚餐,反倒是催著他換上外出的衣物,隨即風風火火地拖著沒啥精神的他上了車,車子隨即開上了交通繁忙的高速公路。 他望著車窗外絢爛的霓虹燈和往來交織的車頭燈,心中不是沒有疑慮,只是沒有心力問出口。包裹在水織布裡頭的金屬劍柄緊緊地貼著他的皮膚,隨著他每一次呼吸而顫動……明明曾經是他那麼熟悉的東西,如今他卻只覺得被貼住的一小塊肌膚正逐漸發冷、壞死……全身的血流似乎都要隨之凍結在該處。 男人不知道是否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與消沈,抱著胸,坐在後座另一端的他同樣的沈默,不似以往那樣總愛摟著他、逗弄他。 車子穩穩地在公路上行駛,不多時便下了交流道—他只能隱隱判斷出他們要去的目的地,他應該從來沒去過。看起來不像是他打球的體育館,也不像是那時那叫水戶洋平的男人帶他去過的海邊。 就在他不甚認真地思考著的當口,車子已緩緩地,在一棟巨大的體育館前停了下來。在他們四周熙來攘往的人群,人人臉上都是一副興奮的表情,好似即將要參與什麼盛會一般,時不時地還可以看到電視台的轉播車在附近打轉。 在體育館門口處有位穿著正式的人員趨前與司機低語了幾句,車子隨即繞過了擁擠的人流,從一處較為僻靜的車道駛進了體育館的地下室。 車子熄了火,男人先他一步下了車。他慢條斯理地才剛剛跨下了車,就被人扣住了手掌,踉踉蹌蹌地以著驚人的速度往前行。他們兩人的後頭,一排黑衣保鏢宛如影子般與他們隔著一定的距離移動著。 金眸不受控制地頻頻往後瞟,想自其中找出那令他在意的身影,卻發現對方完美地隱藏了自己的氣息,藏身在整齊畫一,服裝一致的保鏢群中,讓他壓根兒察覺不出對方是否近在咫尺。 男人拉著他的手,進了一個隱密的小電梯,在關上電梯門前,他淡淡地朝黑衣人們丟了一句: 「別跟來。」 電梯門無聲地闔上,沈默籠罩著獨處的兩人,逆著重力一路往上攀升。而後,電梯門停在某一個樓層,『噹』地一聲滑開,黑髮男子再度自然地牽起他的手往外走。 眼前是一條鋪著紅毯的長廊,腳下的地板因為某種不知名的騷動正隱隱震盪著,空氣中浮動著不尋常的嗡鳴聲。他還搞不清楚身在何處,男人就已經來到走道的盡頭,伸手推開厚重的隔音門— 『嘩—嘩—』 掌聲與歡呼聲就像浪潮一般,在門打開的那一剎那瞬間淹沒了他;炫目的LED白熾光線讓他瞳孔一縮,反射性地閉上了眼。 『磅—砰磅—磅—』 有某種熟悉的節奏正與木質地板撞擊著,讓他全身的細胞都彷彿甦醒過來,心跳隨之同步……他緩緩睜開已適應了光線的眼,映入眼簾的是— 上萬名歡呼鼓舞的觀眾簇擁著在光可鑑人的木質地板上奔跑、跳躍、揮灑汗水的一群籃球員。那紅色的球體彷彿有生命般在他們手中舞動著,他們一躍而起的姿態趨近於飛翔,而他們敏捷的移動速度則可媲美草原上狩獵的野獸。 以他的視力,幾乎是毫無困難地注意到場邊懸掛的旗幟上有著描金的『NBA邀請賽』、『流川集團贊助』……等等字樣,金眸忍不住轉到身旁的黑髮男子身上,對方卻像沒事人一樣逕自在包廂中安置的軟榻上坐下,然後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朝他勾了勾手指。 他為了這種呼喚寵物般的方式含嗔帶怨地睨了對方一眼,但為了能夠求得一個看比賽的好視角,他終究還是妥協地走至男人身邊落坐,然後在下一秒被對方摟進懷中。 他反射性地就要掙扎,男人卻冷冷地喝止:「別動。看球。」 同樣被場中球賽挑起興趣的他只好悶悶不樂地任對方將他抱個滿懷,然後接下來,他再也無暇注意到這種小事,他的心思完完全全地被場中的球員給吸引— 他沒察覺他鬆了原本緊繃著的眉眼,也沒察覺他輕揚著向來抿緊的唇角;他沒發現他不自覺地隨著場中驚險的抄球而驚呼,隨著每一次精彩的灌籃而喝采,為了每一次失誤而咕噥……生動的表情,閃閃發亮的眼眸,讓原本同樣專注於場中比賽的男人,無意間將目光調轉至他的身上之後,再移不開…… 我從不質疑……你愛籃球比愛我來得多,因為~在你心中,我就是籃球,籃球就是我……你愛籃球有幾分,愛我就有幾分…… 深邃的黑眸裡透著露骨的情意,透著淡淡的遙想……玦在一個無意間轉過頭,正好迎上這樣赤裸裸的目光。 瞬間,滿場的嘈雜、吵鬧似乎都離他們而去,此刻,他們眼中只看得見彼此,還有彼此眼中的自己……不知道是誰先接近誰,也許其實是同時間一起……當他們的唇貼上對方時,玦在一片炫目的白光中看見了— 一個穿著紅色十號球衣的男人,一躍而起,在滿場的驚呼,與一雙熾熱黑眸的注視之下,用力地把球灌進籃框中…… 不遠處,一雙冷冷的鳳眸盯著半開放包廂中,忘情接吻的兩人,眸中閃過一絲不容錯認的冷厲與殺意。 五十七、進逼 『嗶—』 裁判的一聲長哨音結束了一場精采絕倫的比賽,體育館中的觀眾全數站起身,向場上的球員報以熱烈的掌聲。而,不知為何,這場球賽的結束也同時帶給他一種美夢將要結束的錯覺。 他動了動頭顱,想要坐直身子,一隻白皙的大掌卻很快地又將他壓回透著乾淨肥皂味的寬肩上。 「別動。」男人僅用單手固定住他的頭顱,白皙的長指順著那火紅的髮流來回游移著。「再這樣一下下。」 整場比賽的後半段,他們兩人都沒再說話,也沒有什麼特別親密的舉動。他只是靜靜倚著男人的肩,而男人則是摟著他的腰,兩人肩併著肩,一起看著場上的比賽。對方的體溫徐徐滲入他的皮膚,平穩的呼息與心跳聲一陣陣傳入他的耳膜……莫名地,讓他無比心安。 不多時,場邊的觀眾便散去了大半,只餘下場上熱情的球迷正包圍著球員索討簽名與拍照。玦抓下那壓著他額角的大掌,終於順利地坐直身子。 「該走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莫名地眼皮一跳。 男人反握住他的手,不再有異議地站起身,走出包廂,朝著長廊彼端的電梯走去。 不知為何,他的眼皮開始跳得越來越頻繁,掌心微微出汗,心跳急促……心裡有股說不出來的悶與慌,甚至讓他胸腹間升起反胃感。 玦皺起眉,不瞭解這股突然蔓延開來的恐懼所為何來,而隨著他一步步地接近電梯口,這樣心悸與反胃的不適益形明顯…… 他猛地煞住腳步,連帶地,身旁男人的步伐亦隨之頓住。流川略帶疑惑地撇過頭望著他。 他喘得越來越厲害,背上爬滿了冷汗,櫻唇一張一闔,模糊的字句像是在喃喃自語:「不能坐電梯……」 「玦?」男人似乎也察覺了他蒼白的臉色,灼灼的黑眼細細地打量著他。 他掙開男人握住他的大掌,轉而抓住男人的手臂,二話不說,旋過腳跟疾衝—男人反應不及地被他拉著跑。 「走樓梯!」他頭也不回地丟下這個不算解釋的解釋,邁開長腿就往防火梯衝。其實他的內心深處,已經瞬間領悟了自己會突然這麼不對勁的理由— 他們來了! 疾走的腳步下了一層樓、兩層樓……離場群眾的吵雜嬉鬧聲越來越顯得清晰。玦看了看四周,目前他們已到達體育館一樓的大廳,散場的眾人三三兩兩,正朝著大門的方向走。他看男人還打算繼續往地下室走,趕忙扯住他。 「別下去!往大門口走!」他無暇理會男人的反應,直接抓著對方的手,走入人群之中,不顧四周朝他們投射而來,好奇、驚喜、疑惑……兼具的眼光。 混在人群之中,雖然不好施展反擊,但相對而言,敵方也最不容易發現他們的蹤跡……他有條有理地分析著,沒發現他竟將自己與男人劃分成了同一陣營。 果然,數分鐘之後,他可以察覺到眼皮抽動的頻率逐漸緩和下來,呼吸又再度恢復順暢,心悸感已不復存在……當他一腳終於踏出體育館門口外,他只覺得全身一鬆,雙腿一軟,差點就再也走不動。 這樣……應該暫時沒問題了吧……他暗忖。下一秒,他便發覺自己實在不該鬆懈得太早— 原本被他扯在身後的男人突然手腕一翻,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朝著人群稀落的方向暴衝,絲毫來不及反應的他轉瞬間變成被拖著跑的那個。 他瞠目結舌,簡直不敢相信。 「流川楓!」他氣急敗壞地朝著那奔跑著的寬闊背影大吼,清亮的嗓音掩蓋了四周此起彼落響起的,拉開保險栓的細微聲響。 凜冽的夜風刮得他的臉頰生疼,一根根豎起的頸背汗毛在提醒著他危險的逼近……他轉著手腕,想掙開男人的抓握,卻是徒然;反而是心有旁鶩的他有一度因此跟不上男人跑百米般的速度,連連踉蹌了好幾次。 一直到他們兩人衝進了體育館附近住宅區的長巷中,黑髮男子才緩下了速度。玦甩開了微微放鬆力道的白皙大掌,全身因為急遽的喘息、憤怒和震驚而顫抖著,他歇斯底里地朝著男人的背影大吼: 「你知道你在幹嘛嗎?!」他們本來有機會~擺脫掉埋伏四周的殺機的—如果不是這傢伙突然發瘋的話。 男人站得直挺挺的,穿著黑色西裝的身影在月光下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兜頭罩著他。他微微側過臉,無波的黑眸注視著難掩激動的他,俊美的臉孔上有一種出奇詭譎的平靜與恬淡……就好像~已然看破一切那般。 「我知道。」清冷的嗓音簡潔有力地回答了他的質疑。然後,黑眸調開,注視著自長巷深處緩緩現身的一群人。「我只是……不想再看你哭了。」 輕聲低喃的音量大概只有他們兩人聽得到,玦悚然一驚,一方面是因為來自四面八方,在月光下透著森冷殺意的包圍;一方面則是因為男人語調中透著令他隱隱感到不祥的某種決心。 「流……」櫻唇一張一闔,他還想再詢問對方,一抹空靈的嗓音便突兀地截斷了他— 「流川總裁在商場上無往不利果然不是沒有原因的,竟然就這麼支開保鏢,單槍匹馬地來赴會了,真是佩服佩服……」 包圍著他們兩人的黑衣人自中間微微分開,三名男子緩步踏入這不祥的黑色圈圈。發話的是居中的一名長髮唐裝男子,他的腰間配著一把劍柄上鑲著金蛇的武士刀。 封神的一番話讓玦不可思議地瞪向身邊依舊一臉面無表情的男人。 他……是故意的……?!怎麼會……為什麼……?!!他想起男人在停車場電梯前要保鏢止步的命令,再想起方才男人存心暴露他們所在的舉動……他的腦袋越回想越是混亂……難道~這傢伙不知道……他幾乎~只剩死路一條嗎……? 『我只是……不想再看你哭了。』男人最後的低語在他耳邊繚繞,玦像是理解了什麼,自骨髓深處發起寒來。 不會的……這傢伙絕對不會蠢成這樣……千萬……不要……他心中一片慌亂,完全不知道自己該祈求或者是奢望些什麼,只聽得男人冷冷的嗓音響起,一如往常般平板無趣: 「只是想把事情一次解決。」黑曜石般冷硬的眼瞳不畏也不懼,直直地對上不遠處微微揚起,同樣沒有溫度的狹長鳳眼—後者眼中淺淺地掠過一絲嘲諷。 「這不是一個很似曾相識的場景嗎?流川楓……」封神直接連名帶姓地喚著對方,唇畔揚起一個近似猙獰的弧度。不可否認,對方這副泰然自若,還有他身邊紅髮男子那副難掩擔憂的神色徹底惹怒了他。「那時在上海,你的手下將我們四人團團圍住,現在,卻正好反過來……」精光畢露的黑眸閃了閃,四周的黑衣人紛紛會意地掏出懷中預藏的手槍,黑壓壓的槍口直指死亡圈中的黑髮男子。 他右方的方臉男子—璃—微微皺起了眉,他左方的桃花眼男子—瑕—則是帶著看好戲的表情左右張望著這場景的三個主角。 封神續道:「不過,老實說……我對於多欺少沒有太大的偏好,也不是很想看你被打成蜂窩的樣子……」他撇了撇唇,露出了一個不算笑容的弧度。「我跟你一樣,都想把事情一次解決~把玦還給我,我保證讓你毫髮無傷地離開,我可以用整個冥門起誓。」他無比認真地這麼說。 玦大大地鬆了口氣。他從來沒想過~封神竟然不打算趕盡殺絕!!不管這是奇蹟還是只是他的一時興起,都是再好不過的結局……他們都該……各自回到該回去的地方~ 他垂著頭,強抑著自心口猛地翻湧而上的酸澀與揪痛,自顧自地朝著封神三人的方向邁開腳步……一步、兩步…… 手腕被人不預期地一把扣住,他被一股蠻力往後扯,寬闊的身影橫擋在他身前,也阻擋了封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玦瞪著對方黑色的後腦勺,簡直想要拿把鑿子敲開看看裡頭的構造。 「我不會把他給你。」平板的嗓音透著一絲豁達,一絲不容質疑的堅定。「也沒打算毫髮無傷地離開。」 別鬧了、別鬧了……!!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你會被……他像發了瘋般死命地轉動著手腕,男人卻攢得死緊,幾乎在他蜜色的腕上掐出了一道瘀痕。 他聽到封神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嗤哼,他可以感覺到封神的目光穿越過男人的肩頭,依舊直直地落在他身上。 「玦~」原本令他熟悉不已的叫喚如今卻不知為何,讓他自腳底冷了起來。 「殺了他。」 五十八、告終 他停止了掙動,垂下的眼靜靜地,落在男人握住他的白皙大掌上,金眸無聲無息地,籠上一抹名為絕望的灰暗。 腰間的金屬劍柄隨著他每一次呼息總會輕輕地碰觸著他的皮膚,似乎在提醒著他:應完成的任務、應盡的義務…… 他不能手下留情,他不能心軟……他已經走偏了太多,不能再繼續錯下去…… 他緩緩抬起眼,隱藏了所有喜怒哀樂的木然金眸對上了一雙灼灼注視著他的黑瞳—那麼專一、那麼執拗、那麼不顧一切……他看著看著,覺得心都要擰了起來。 「玦!」封神的沈聲催促再次響起,他像是被驚醒般猛然一震,反射性地探手入衣內,抽出了劍柄,手腕一振,寒氣森森的劍刃便出了鞘。 他抽回被男人握住的手—這回,男人如他所願地鬆了開—緩緩地後退……一步,兩步……執劍的手臂緩緩伸直,直到微顫的劍尖抵住男人的胸口。 璃眉間的摺痕更深,他看看紅髮男子臉上強撐平靜實則瀕臨崩潰的表情,再看看身旁主子趕盡殺絕的瘋狂神情……唇瓣動了動,本欲開口說些什麼,卻因接收到瑕一個制止的眼神而乖乖把話吞了回去,只是右手悄悄地撫上了腰間的銀鞭。 「流川楓,你依舊可以選擇……」空靈的嗓音彷如靜夜中的鬼魅,封神用流利的日語一字一句地說著:。「你可以選擇就這樣轉身離開,我可以保你完好如缺,也不會再派出手下追殺你……否則,今晚,你只有死在玦的劍下。」 前世的怨,今生的恨,就在這裡作個了結吧。 流川沒看向難掩得意之色的男人,亦沒搭理對方話中顯而易見的威脅,他只是深深地凝視著此刻與他面對面,隔著一柄長劍距離的紅髮男子……看著他一片蕭索的金色眼眸,看著他微微泛白的臉龐,看著他緊抿的唇……像是要把每一寸的他就此牢牢地刻在心版上。 「我愛你。」豔紅的薄唇動了動,他輕聲地說,用著只有他們兩人聽到的音量。 荒涼的金色眼眸望著他,眸底浮動著太多強自壓抑的哀傷與絕望。「可我不愛你。」清亮的嗓音一字一句地,長巷中的眾人都聽得分明。 流川笑了。揚起的唇角勾起了一朵無憂的笑花,竟是毫無心機的笑法。 「沒關係。」 他這麼說。然後,猛然探出手臂,一把握住了閃著寒芒的劍身,在紅髮男子完全反應不及的情況下往前跨出了一大步— 『嗤—』 利刃穿透胸膛的聲音,悶悶地,聽不太真切,湧出的鮮血卻像原野上怒放的紅花一般,迅速地開滿了他的白色襯衫。 玦瞪大了眼,眼中一片赤紅,執劍的手劇烈顫抖著……他望著男人握著他劍身的手掌一滴一滴地淌著血,還有那吞沒了一半劍身的寬闊胸膛…… 「你為什麼要……」他沒發覺自己混亂地將心中所想低喃出聲,也沒發覺淚水正緩緩地自瞪大的金眸中湧出,爬滿了他整張臉。 「噓……」男人的手掌自劍身上移開,略顯吃力地上抬,抹去他臉上的淚。他卻覺得男人越抹,他的臉上越是濕熱……已經搞不清~究竟是他的淚落個不停,還是男人的血不斷地流著。「你沒事了……別哭……」 最後一個字終結於微弱的氣音,男人的手掌順著他的臉龐滑落,終至無力地垂下……黑玉般的眼眸緩緩閉上,看起來就像是睡著那般的安詳~ 不會的、不會的……這只是他在嚇唬他而已……他下一秒一定會突然睜開眼,然後冷言冷語地嘲諷他驚慌失措的樣子……一定是的,絕對是…… 可是~為什麼那豔紅的唇逐漸轉為一種不祥的死白,為什麼那自對方胸口湧出的紅色像是流不完般,順著重力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沾濕了他的鞋尖…… 「不要……」他自喉頭發出一種像是野獸瀕死前的嘶吼。紅色的頭顱一開始先是緩緩地左右搖動,而後,就像是失序的陀螺一般瘋狂地甩著,透明而冷涼的液體隨之四下紛飛。「誰准你…誰准你……睜開眼睛!!混帳!!我叫你睜開眼睛!!你聾了嗎?!!」他歇斯底里地朝著那已動也不動的黑髮男子咆哮、怒吼,暴躁地原地踱步,神態中有一種徹底崩潰的決絕。 封神臉上原有的喜悅之色逐漸被陰鬱所取代,璃則是再也看不下去地跨前一步。 「玦……」他輕聲喚著那神色恍惚,似乎已與現實世界徹底脫節的紅髮男人。 玦不知何時停下了所有動作,也不再高聲叫罵。他靜靜地,看著身前被他一劍貫穿胸口的黑髮男子,褪去所有情緒的蜜色臉孔看來有種異樣的詭譎。 「你騙人……」一行淚滑落至頰畔,逐漸風乾,他卻像是恍若未覺般對著眼前的男人喃喃說著:「你明明說過……絕對不會放開我的……明明說過的……」可是,到頭來卻是這麼對他…… 「真是奸詐的死狐狸……」他滿臉淚痕,卻是輕輕地笑了起來,執劍的手掌微微收攏。「為什麼……本天才偏偏就是栽在你手上呢……?」勾起的唇逸出這個似嘆息似玩笑的問句,然後,手腕一轉— 『嗤!』 「玦!」 「該死!」 鳶型劍柄另一頭的劍刃隨著他手腕的動作毫不留情地彈出,離他有一段距離的眾人完全來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地望著一抹銀光挾帶著猖狂的紅,猛地自他的背脊竄出。 封神的鋼針、璃的長鞭,以及瑕的子彈幾乎同時間抵達,金色的劍柄自中間被射穿,從中貫穿的兩名男子就像軟綿綿的布娃娃般同時往後栽倒。 封神一個箭步上前,撈住了紅髮男子軟倒的身軀,劍刃所經之處鮮血不斷地湧出,很快地,他黑色的唐裝便濕了一大片。 璃掏出手機,反應迅速地聯絡離此地最近的醫院,同時暴怒地跳腳:「搞成這樣你就高興了嗎?!混帳!!為什麼就不能~用更好的方式解決……該死的!」他從未對封神用過這麼不敬的口吻說話,但此刻,他真的是氣瘋了。 封神望著懷中眼神渙散的人兒,心中一揪,只覺得有種過往畫面再度重演的錯覺……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你的命,你的一切,永遠都只選擇奉獻給那個男人……是嗎? 他抱著懷中逐漸失溫的身軀,只覺得自己自始至終努力的動機,存在的價值,都隨著紅髮男子逐漸減弱的心跳聲而慢慢地分崩離析。 相較於他的木然佇立,璃則是七手八腳地忙個不停,掏出隨身攜帶的乾淨長布,開始纏綁起傷口。「瑕,別把劍拔出來……就這樣…幫我固定那邊……」專心打著結的手掌被人一把握住,他一愣,抬起頭便對上一雙光彩不再的金眸。 「……救楓……求你……」櫻唇蠕動著,吐出的字句有些模糊,但這幾個字倒是清晰可辨。說完這幾個字後,他便像是耗盡了氣力般陷入了昏迷。 那雙看著他的眼睛,不再像他兩年前救活他時那般,荒蕪空寂,彷彿對一切都無所感……那是一雙體認了愛情與心痛的眼睛,充滿了無奈、不捨、與戀慕…… 第一輛車駛達,封神抱著紅髮男子迅速地上了車,墨黑色的車身一眨眼便消失在巷口。餘下的方臉男子深吸了口氣,咬咬牙。 「媽的!」他暗咒一聲,轉身扛起另一個昏迷不醒的黑髮男子,與一直似笑非笑睨著他的桃花眼男子一同上了第二輛車的後座,車身隨即像箭矢般疾駛而去。 「璃……」桃花眼男子拖長了語尾喚著他。 「閉嘴!」他繃著一張臉,渾身散發著生人莫近的氣場。「再多說一個字我就鞭死你!」 去他的心軟!去他的外科醫生的強迫症!真是該死的去他的! 五十九、長相思 三個月後— 黑色加長型的豪華房車無聲無息地停在一座由矮柵欄圍起的簡陋小園旁。坐在前座的小林望了望手中的地址,再比對園子入口處那斑駁腐朽,刻著地址的銅牌,臉上迅速地閃過許多情緒:震驚、哀痛、不捨……最終,他咬咬牙,以著最為持平的嗓音朝著後座閉目養神的黑髮男子道:「楓少爺,就是這兒。」 濃密的長睫搧了搧,眼簾緩緩上掀,露出一雙宛如玻璃彈珠般冷絕的黑眸。男子的視線調轉至車窗外,那荒草蔓生,似乎已許久無人整理的園子讓他眸光閃了閃,掠過一抹淺淺的疑惑。 三個月前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如今回想起來仍像是發生在昨日一般歷歷在目— 劍刃穿透身體的感覺,心臟漸漸無力跳動的絕望……還有,自那人眼中不斷落下的,刺痛他的眼淚…… 他以為,那天將是他生命的終結,沒想到……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映入眼簾的不是什麼天堂或地獄的景象,而是亮得刺眼的白熾日光燈,還有一張戴著外科口罩及手術帽,看不見真實長相的面孔。 『楓少爺,您醒了?!』 『流川,你還好吧?』 『流川,你記得我們是誰嗎?!』 他只覺得渾身像是被大卡車碾過再重組一般的疼痛,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也無,尤其是胸口處,讓他連呼吸都得小心翼翼。在這種極度不適的情況之下一瞬間接收到來自四面八方的這麼多聲音(噪音),他只覺得自己頓時煩躁到最高點。 『吵死了!』 這就是他,流川楓,醒來後賞給關心他的人們的第一句話。 後來,他才由仙道口中得知—他整整失蹤了一個禮拜,他老爸都快將整個日本給掀了過來,然後,就在前幾天,他被手術專用的無菌巾包裹著,在附屬於仙道集團的醫院門口被發現。可想而知,整個醫院為之震動,仙道更是連夜將他那當外科醫師的小弟從法國緊急召回—那天他看到的那名戴著手術口罩的男子,似乎就是仙道的弟弟……怪的是他似乎曾在哪裡見過他…… (*註) 『你真是太亂來了,流川!』仙道難得神色嚴肅地指責他:『悠說你胸前的傷口直直貫穿到後背,傷到了許多重要的大血管~幸運的是,沒有傷到心臟,而且,有人用了極高超的技巧幫你把受傷的血管全都縫合過了……』仙道微微皺起眉。『你心裡有數是誰嗎?』 其實他對於是誰替流川動的手術一點興趣也沒有—反正人活了下來這個結果才是最重要的。但是他那二楞子弟弟對於那位不知名的外科醫師的巧手簡直嘖嘖稱奇,直說『人類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技術!』,一天到晚纏著他要他從流川口中問出來~嘖! 荒蕪一片的黑眸落在窗外的銀杏樹上,默默地搖了搖頭。 『流川……』洋平似想問些什麼,卻接收到仙道的一個眼神之後,又轉為沈默。 玦他人呢?胸口上的傷哪來的?是……他刺的嗎……? 這些問題……問了只是徒然勾起當事人痛苦的回憶,還不如~就當作已經知曉了答案吧…… 他在仙道家的醫院住了一個星期,然後再轉到自家醫院去休養了一個月,這段期間,他平靜得十分不尋常,彷彿不管是櫻木花道,或是玦,都從未在他生命中出現過……他絕口不問那人的事,也絕口不談那夜發生的事—即使他老爸暴跳如雷地要搞清楚事情原委以便血債血償,他依舊一聲也不吭。 出院之後,他依舊回到公司,上班、加班、應酬、開會……生活彷彿回到了常軌,差別在於他永遠將只是具行屍走肉。 直到昨天,他的辦公桌上突然出現了一封素白的信箋—沒有郵戳,沒有寄件者,甚至沒有住址。他的信件通常都有專人過濾,像這樣來歷不明的信絕不可能會送至他眼前,除非……是有什麼人親自將它放在他的桌上……!! 他的手掌微微發汗,果決明快地拆了那封沒多少重量的信—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色信紙上只用中文寫了一處位於上海的地址。 於他而言,這沒什麼好考慮的~連命他都曾經可以不要,難道還怕什麼埋伏不成!所以,不顧小林百般勸阻,不顧他老爸上百道的禁令,他迅速且俐落地,選在他老爸封鎖日本機場前搭上了飛機,來到了上海。 來到了……這座墓園。 黑眸望著那荒煙蔓草的園子裡,一座座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墓碑,心中驀然湧出一股極度不祥的預感。 「楓少爺……您還要……?」下車嗎?小林的問句沒有挑明了說,其實他心裡巴不得直接將車子駛離。 拜託千萬別讓已經夠千瘡百孔的楓少爺再經歷什麼磨難了呀~天哪!! 流川沒答話,已經推開的車門就是他的回答。 「待在車上,別跟來。」簡短的命令伴隨著乾淨清脆的甩門聲。小林又只有乾瞪眼外加無止盡嘆息的份。 灰濛濛的天空在他踏進墓園的那一刻起開始飄下如牛毛般的細雨,灰撲撲的雨幕籠罩著整座園子,將其襯得更為死氣沈沈。 他緩步走在鋪滿落葉,褪色的紅磚道上,放眼望去皆是年久失修,長滿雜草的墓碑,他其實不太確定……自己在尋找什麼……或者~他其實更希望的是什麼也沒找到,也許那就只是一封惡作劇的信件,就這樣而…已…… 甫轉過一個走道轉角的長腿頓住。 在這個墓園的最裡側,同樣是成堆東倒西歪的墓碑,可~他看見了……就在這排墓碑的盡頭,有一座嶄新的,由白色大理石製成的墓碑,突兀地佇立著……墓碑上頭,還擱著一束盛開的向日葵。 不可能的……這沒道理……沒道理他活了下來,對方卻……這絕對是騙人的…… 長腿緩慢地邁開來,每走一步都像是有千斤重。他其實根本不想走過去,根本不願接受接下來可能會出現在他眼前的景象……他之所以會這樣依舊直挺挺地向前走只不過是憑藉著一股執拗—一股想要證明這一切都只是一場惡作劇的執拗。 他覺得頭暈目眩,雨幕中的一切顯得更加模糊不清……當走至那大理石墓碑前方時,他已經汗濕了一雙手掌。 方正的白色大理石透著一股寒氣,正對著他的那面上,以蒼勁的筆法刻著一個字:『玦』,右下角用阿拉伯數字刻寫著一串日期,是距今約一週前。 他頓時覺得呼吸一窒,全身力氣像在瞬間被抽乾—他身形一晃,雙腳一軟,整個人跪倒在泥濘的紅磚道上。 他抬起頭,望著墓碑上那像是用劍尖刻上去的大字,越看眼前越是一片模糊……他以為是雨絲遮擋了他的視線,抬手一抹才發現滿手都是冷涼的淚水。 「不會的……你不會的……」他喃喃地說服自己。這不合邏輯,那時~他明明記得玦說他不愛他,然後,他讓他的劍貫穿自己的身體,讓他得償所願地順利完成封神交代的任務,回到冥門去……他又怎麼會……?! 「他自殺了。」空靈的嗓音在他身側約三步遠處響起,迷離的音質襯著淅瀝瀝的雨聲別有一種超脫現實的感覺。「他以為你死了,當場就自殺了。」 赤紅的黑眸瞪向來者—那人一頭長髮編成長辮垂至胸前,身上一襲素黑色的唐裝,身後沒帶隨從,也沒打傘。 流川猛地自地上一躍而起,像頭發怒的豹子般撲向他,雙手用力地揪住對方的衣領,咬牙切齒、目眥俱裂地低咆:「你!是你!你為什麼沒有阻止他!為什麼沒有保護好他!你不是口口聲聲要從我這裡奪回他嗎?!啊?!」 為何命運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凌遲他?!他這個甘願赴死的沒死成,卻反而讓他用生命保護的那個人喪了命……到底要看他怎樣千瘡百孔才甘願?! 封神任那已陷入半瘋狂的男子抓著衣領,不動也不怒,只是平靜地,陳述著事實:「我來不及阻止。璃後來只救回了你,玦他……一個禮拜前在這裡長眠。我~親手埋了他。」 封神那與他對視的闃暗黑眸迅速地掠過一抹不容錯認的尖銳痛楚,流川再無懷疑。他神色恍惚地鬆了手,踉踉蹌蹌地後退,半轉過身,雙手緊緊抓握著那方正的碑身,不顧那粗糙的石材劃破了他的掌心;白皙的額抵著那龍飛鳳舞卻冰冷的『玦』字,崩潰地放聲痛哭。 為何~你又留我一個人……你可知道~孤孤單單一個人長抱著相思活下去,是一件多痛苦的事情……? 封神深深地望著那哭得彷彿世界在一瞬間崩塌的男人,唇角勾起一個苦澀的笑弧,淡淡地說:「請節哀。玦~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語畢,他負著手,在越來越顯得細密的雨幕中緩步離開。 流川哭得掏心掏肺、天昏地暗,像是要把這兩年來的苦,這幾個月來的悶,還有往後大半人生的蒼涼,全都宣洩出來……細雨依舊紛飛著,他原本一身優雅整潔的黑色西裝已經被雨滴及泥濘弄得狼狽不堪,他卻絲毫不想去理會。 若有似無的足音自遠而近,他感覺到有一抹陰影籠罩在他的上方,連帶地替他遮去了降在身上的雨點,似在幫他撐傘……大概是在外頭久等不到他,忍不住進園子來尋找他的小林吧。 「出去。」哽咽而沙啞的嗓音這麼說著。他無心要糟蹋小林的一片好意,只是他現在只想一個人,陪著在地下長眠的那人,不要其他人來打擾,也不想任何人看見他不加掩飾的脆弱。 「喔~好吧……」在他頭頂響起的男聲具有天生的清亮質地和爽剌氣息,連這場綿綿細雨似也抵擋不了這聲音的活力,雨勢漸緩。流川梗住了呼吸,幾乎要以為自己得了幻聽。 那聲音又再度像是喃喃自語般說道:「既然你這麼說,那本天才就不管你囉!」 *註:請見『嫉妒的男人系列—不擇手段的男人』 六十、複來歸 腳步聲一陣窸窣,原本籠罩著他的傘挪了開,對方竟似真的瀟灑俐落地便要離開。流川再無遲疑地抬起頭,探出手臂,精準地扣住了那只握著傘的手。 寫滿不可置信的黑眸對上了一雙燦亮的金眸,後者瞬也不瞬地瞅著他看,帶著一點若有似無的笑意,一點淡淡的心疼,還有不容錯認的……情意。 「白痴……?」他恍惚地喚著對方,生平第一次,以反應迅速著稱的他徹頭徹尾地傻住。 本以為在地下長眠的人,如今卻活生生地被他抓握在手中,他感受得到對方源源不絕傳來的體溫,甚至,對方似乎~想起了他……?!!這有可能嗎?一轉眼將他從地獄拉抬到天堂?!!還是……這一切~全部都只是他的幻覺……? 他就這麼抓著對方的手,呆愣地望著對方,深怕只要他一個動作,或一開口說話,這場美夢就會瞬間破滅。 紅髮男子因他既驚且懼的表情而微微皺起眉,勾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嘿~死狐狸……」蜜色的手臂探出,拭去那白皙臉龐上的斑斑淚痕,順道戳了戳對方光潔的額。「你傻啦!認不出本天才是誰嗎?!」 他才正想要再多偷戳幾下,黑髮男子便猝不及防地猛地摟住他,其力道之大,讓他的肋骨和脊椎全都發出陣陣悲鳴,但他卻是吭也不吭,反而主動地回摟住對方,掌下微微顫抖的身軀讓向來樂天的他也不禁微微紅了眼眶。 「你沒死!你沒死!……」流川緊緊地摟著懷中溫熱的身軀,錯亂而激動地嚷著。這樣戲劇化的轉變完全擊潰了他引以為傲的冷靜與理智,他就像個找回心愛玩具的孩子般狂喜、無措,只知道絕不再輕易放手讓對方溜走。 「噓……」櫻木好氣好笑又心疼地撫著那半濕的黑髮,清亮的嗓音摻了些柔,溫醇得醉人。「玦在這裡長眠,但本天才回你身邊了,狐狸~」 流川微微鬆開了他,已恢復精明犀利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再說一次,我是誰?」 櫻木挑了挑眉,看進那雙飽經摧折,驚魂甫定的黑眸中,一字一句,清晰地道: 「你是……自大又臭屁的死狐狸,面癱又嘴拙的冰山男~」他在黑髮男子微微皺起的眉眼中笑得像太陽一樣燦爛。「也是~本天才這輩子唯一的……男人。」 最後兩個字消融在他傾身吻上對方的唇間。 流川再無顧忌,反手扣住對方的後腦勺,在熱切的唇舌交纏間傾訴這些日子以來他不變的心意與思念…… 當小林用見鬼的表情望著從墓園中走出來的他與流川時,他想他當時看起來的模樣大概就跟個落水鬼差不多,渾身濕漉漉地滴著水,連走起路來都聽得到鞋子進水的『嘎吱嘎吱』聲。 沒辦法~誰教原本轉弱的雨勢後來又逐漸增強,而~這頭黑毛狐狸就像一口氣長出了八隻腳般死死地摟著他不放,讓他連傘都拿不了,只好無奈地拖著這隻八爪章魚先上車再說了。 他看到小林在車外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淚水,然後才跟著上車,用著異常平穩的語氣指示司機往流川家位在上海的別館駛去。 說是別館其實基本上就像個小型宮殿一樣富麗堂皇,可惜他又冷又累,已經沒空去讚嘆那彷彿童話故事般的建築造景。 他拖著他身上的大型章魚,費盡千辛萬苦地爬上了螺旋長梯,隨便找了間臥室推門而入後,便直直地朝浴室走去,一面走一面將身上黏得死緊的吸盤給剝下來。拉開浴室門,他二話不說地便將剝離下來的黑髮男子往裡頭扔— 「洗澡。」簡潔有力的命令,可惜屬章魚的男人聽不懂。 白皙有力的手臂再度纏上他。「不要!」男人將臉埋進他肩頸處,像是極端貪戀著他身上的氣息。「你陪我我才洗。」他盼了好久,歷經了千辛萬苦,都快要萬箭穿心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他的寶貝回到他身邊,他現在一刻也捨不得離開對方。 「吵死了!蠢狐狸!」他實在不該小看這傢伙耍任性起來無人可敵的纏功,櫻木脹紅著臉,再度手腳並用地將對方甩下來,一腳將他踹進浴室,同時動作神速地拉上浴室門,不顧裡頭黑髮男子乒乒乓乓,幼稚地摔東西洩憤聲。 「乖一點!」他對著浴室裡頭大喊,像個照顧任性娃兒的嚴父,櫻唇卻勾著一抹淡笑。「你沒洗我是不會開門的喔!」為了配合對方瞬間降低的智商,他也只好丟出這個孩子氣的威脅。 黑髮男子不滿的咕噥聲隱沒在嘩啦啦的水聲中,模糊不清,櫻木背靠著浴室門板,臉上的微笑一直沒停過。 他現在之所以能夠在這裡,跟他心愛的男人在一起,真的要感謝太多太多的人……雖然過程中有很多讓人心碎、挫折的事情,可是,如果沒有這些人,也許他老早在兩年前就化為一抹塵煙,上天堂和老爸相聚去了,也不可能再見到這隻死狐狸…… 他在心中感嘆著命運的千迴百轉,身後的門板則在十分鐘後傳來輕輕的扣擊聲。「好了。」 他拉開浴室門,把抱著胸,穿著浴袍,動也不動地杵在原地,明顯地就是不放棄要與他一同入浴的黑毛狐狸一把拽出門外,隨即閃身拉上門,上了鎖。 「白痴!」黑髮男子不滿的低咆在門外響起,櫻木嘴都快笑咧到眼角了。 開玩笑!在這種時候跟萬年發情的狐狸袒裎相見,絕~對~不是明智之舉!他只想要舒舒服服地洗個熱水澡,完全沒有在浴室裡作劇烈運動的打算。 他哼著歌,剝光了全身的衣服,旋開花灑,把在浴室外氣怒踱步的小狐狸徹底拋在腦後。 當他頂著一張被蒸氣薰紅的蜜色臉孔,罩著浴袍,一臉幸福滿足地踏出浴室時,恰好正對上一張緊繃著的怨夫臉—流川抱著胸,長腿交疊著坐在床緣,狹長的鳳眼微微瞇起,滿臉不善地瞪著他。 櫻木失笑。「你這是什麼表情?」他走向對方,舉起手臂正想戳戳對方擰起的眉肩,手腕便被人精準地一把扣住,往前一扯—他一個踉蹌,重心不穩地往前跌,流川漂亮地一個旋身,便將他壓進了柔軟的床舖中。 男人一手環著他的腰,一手扣住他的後腦勺,他的臉被迫埋進對方泛著熱氣與香氣的胸膛中—雖然氣味十分令人心曠神怡,但是窒息而死的風險並不是沒有。 「狐狸……」他像是在斥責又像是在嘆氣,他微微張口,在對方漂亮的鎖骨上咬了一口。「我就在這裡,哪兒都不會去的~」沒必要一直處心積慮地要悶死他吧。 他安撫的話語反而像是挑起了黑髮男子心中的黑暗記憶般—後腦勺的壓制變得更為使勁,箍住他腰身的力道亦然,櫻木只能在心中嘆了口氣,由著對方拿他揉圓揉扁地宣洩。誰教他這次真的把對方嚇得不輕呢~! 好半晌,流川才終於鬆開了懷中那十分認命的大型人偶,像是歉疚般親了親對方的額際,低低地問道:「你怎麼恢復記憶的?」 終於可以自由地呼吸新鮮的氧氣,櫻木貪婪地連續深呼吸了好幾口,然後,雙手搭上對方的肩,腳跟一蹬,換成他壓在流川上頭的姿勢—搞清楚!被跟自己差不多重的傢伙死死壓著,可是什麼都無法思考的! 櫻木慵懶地將下巴擱在那白皙而精壯的胸膛上,歪著頭,娓娓說道:「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聽璃說,我刺向自己的那一劍傷到了心臟,有一度生命垂危,他們又是電擊又是壓胸什麼的,等我醒來之後~我就發現我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包括身為櫻木花道的,還有身為玦的事情。「這~也可以算是一種奇蹟吧……」 六十一、自己確認 (微H) 流川目不轉睛地望著他,櫻木淡淡笑了笑,而後垂下眼,探手撩開對方的睡袍—白皙的肌膚上,扭曲的肉紅色疤痕盤旋在胸骨處,看來特別怵目驚心。 善於把玩籃球的蜜色長指笨拙地在那糾結如蟲體的疤痕上遊走,看著指下的白皙肌理在一瞬間繃緊。 金眸抬起,他習慣動作地歪了歪頭。「痛嗎?」他低聲問。 黑髮男子搖搖頭,黑眸卻無聲無息地轉深—自然,正專心研究疤痕組織的紅髮男子沒有那種細膩的心思去察覺。長指微微使勁,在那疤痕上戳了戳。 「沒見過像你這麼蠢的狐狸!!還自己往劍尖送咧!!哼!」他一句一戳,越回想越是用力,語調與動作都充滿了火氣。「你當你有九條命啊!!」他朝對方齜牙咧嘴地扮了個鬼臉。 流川捉住了那在他胸膛上逞兇的長指,將之執至唇邊輕吻。說實話,那時他也沒有想太多……對方的一句不愛他讓他油然而生想要終結這荒謬一切的決心—身隨心念動,在他察覺到之前,劍尖已經穿透他的胸口……很痛……但沒有他抬頭望見對方淚流滿面時心痛……要是他那時知道對方會在他尋死之後跟著自殘,打死他也不會做這種蠢事。 眼角瞥見對方半敞的浴袍中,若隱若現的,與他同樣部位的傷疤,他心一揪,嘴一張,洩憤似地輕咬了那蜜色的手指一口,滿意地聽見對方發出一聲痛呼。 「你還敢說。」他瞪著對方因吃痛而大張的金眸,下巴朝著對方胸前的傷疤處努了努,反擊之意不言而喻。 櫻木氣呼呼地抽回手,復又趴回對方胸膛,金眸轉了轉,帶著薄繭的指腹有意無意地在那疤痕組織周圍畫著圓……時小時大,忽輕忽重……他得意地發現身下男人的呼息逐漸變得凌亂。 「本天才也沒辦法……」色澤飽滿的櫻唇離那扭曲的疤痕不過吋許,櫻木每次啟唇,溫熱的氣息都會拂掠過流川袒露的胸膛—這種視覺和觸覺上的雙重刺激無異是種甜蜜的折磨,流川幾乎可以感覺到下身的某處開始變得堅硬如鐵。 緊緊貼著對方的櫻木自然不會單『蠢』到察覺不出身下男人的生理變化,但他挑了挑眉,選擇了走向火上加油的那一條路—也許,他心中也迫切地想要碰觸對方……殷紅的舌似羞帶怯地探出,愛撫似地滑過那突起的傷疤……流川發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抽氣聲,櫻木則是在心中比出了一個勝利手勢外加仰頭狂笑。 「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他低低地,吐出當時心中所想—這樣盪氣迴腸的愛語,完全是根壓垮駱駝,喔不,是狐狸的最後一根稻草。 流川堪堪抓住僅存的最後一絲理智,嗓音沙啞地問道:「白痴……你確定~你的傷,都好了?」對方過了這麼久才回到他身邊,足見復原的過程十足漫長,他可不能任慾望左右,而承擔任何一絲傷了對方的風險。 櫻木眨眨眼,對於男人在這種關鍵時刻仍然念念不忘自己的傷勢實在不能說是不感動,只不過,他其實現在比較想做的是— 逼瘋對方。 他慢條斯理地直起上身,在黑髮男子灼灼的注視之下揚揚眉,似笑非笑地緩緩扯開浴袍的繫帶,逐漸暴露出的蜜色肌膚日光燈下泛著柔和的光澤。「你何不……自己確認看看……」 流川頓時決定到此為止。所有紳士風度,憐香惜玉,一切到此為止。因為,他就快要被慾望逼得自爆了。 他凶猛地探出手,勾下對方的頸子,腰身一轉,上下再度易位。薄薄的紅唇飢渴地堵上那半勾著,似笑非笑的櫻唇,熱切地啃咬著。櫻木亦柔順地啟唇,任他伸舌侵犯翻攪;蜜色的手臂看似依賴地環上他的頸子,不著寸縷的精壯軀體微微弓起,撩撥似地貼著他廝磨。 媽的!這白痴真的想逼得他早洩! 流川在心裡暗咒一聲。久別重逢的喜悅,以及許久未與對方歡愛的衝動,逼得他下身脹痛,直想就這麼不顧一切提槍上陣,把身下的人兒先弄得死去活來再說。可是……他深吸一口氣,再一口氣……他不想這樣急躁,他想好好地、溫柔地品嚐好不容易回到他身邊的珍寶,含在嘴裡,直到它慢慢融化…… 原先激切的吮吻逐漸緩下了節奏,靈舌細細地描繪著對方的齒齦,溫柔地磨娑對方敏感的舌根……櫻木自喉頭發出一聲甜膩的嗚咽,金眸微微瞇起,裡頭漾著醉人的水光。 流川退開唇,兩人糾纏在一起的舌尖牽拉出一條甜膩的銀絲。紅唇順勢往側移動,朝那敏感而通紅的耳廓微微吹著氣,薄薄的紅唇微張,將那薄透的耳骨輕輕含入口中,舔弄、啃咬……並在紅髮男子難耐地想偏頭閃躲時,猛地將豔紅的舌頂入那窄小的耳洞中,戳刺翻攪。 「唔……」櫻木全身虛軟無力,只能輕輕哼吟著。蜜色的頸子微微側偏,上頭覆著的完美肌理緊繃著,兼具了剛強與柔弱的美感。 滑溜的舌離開了他的耳洞,順著他頸部的線條往下舔吻,滑過性感的鎖骨凹窩,再往下……虔誠的吻落在同樣位在胸骨處,猙獰糾結的肉色傷疤,細細啄著、舔著……櫻木難耐地微微挺起胸膛,不知該擱在何處的大掌穿梭在身上男人的髮間,難耐地扯住了一綹細滑的黑髮。 明明是感覺闕如的疤痕組織,被黑髮男子這麼一舔弄卻莫名地生出一股麻癢感,自被碰觸的那點沿著神經擴散,讓他全身都感到一股難言的焦躁與空虛……尤其是胸前那兩朵被刻意忽略的嫩蕊—此刻她們正若有所感地微微挺立、變硬,似在乞求侵略者的垂憐。 「……狐…狸……」揪住對方黑髮的大掌本能地想將那頭顱帶往腫脹得難受的乳蕊,黑髮男子卻是動也不動,只專注地啄吻著眼前那顫動著的肉疤。櫻唇輕啟,吐出的呼喚甜膩且惑人,更多的是未言明的哀求。 「嗯?」流川微微抬起眼,濃濁的慾望讓那雙黑眸變得既闇且沈。他舔舔紅唇,彷彿在品嚐什麼上等的獵物般,妖異的黑眸望著那張明顯已被情慾薰紅的蜜色臉孔,帶著沙啞的氣音像是撒旦的誘惑:「怎麼了?花道?很難受嗎?」骨節分明的白皙長指攀上對方精壯的胸膛,沿著乳蕊的四周遊走,刻意地不去碰觸對方渴望的部位。 「想要我怎麼做?嗯?」長指畫的圈逐漸縮小範圍,在乳暈的邊緣打轉。櫻木弓起上身,拋棄羞恥地想迎合那在他身上點燃火苗的手指。 「摸我……求你……」他張著霧氣滿布的金眸,做出極其浪蕩的請求,可惜,這對流川而言,還是『稍嫌』不足。 「摸你哪裡?嗯?」薄薄的指甲迅速地拂掠過挺起的乳尖,並在紅髮男子逸出一聲滿足嘆息的剎那又瞬間挪走。闃暗的黑眸對上明顯寫著不滿與挫敗的金眸,紅唇微微勾起,帶啞的清冷嗓音下著鬼畜式的命令:「說~求你揉我淫蕩的乳頭。」 劍眉皺起,森然的貝齒微微咬住下唇,理智與情慾在拉扯著……櫻木一方面抗拒著說出這些淫聲浪語,一方面卻也為了這樣露骨放浪的要求而感到隱隱的興奮。全身血液加速奔騰著,骨子裡的麻癢更甚。 金眸委屈地瞪了明顯不願妥協的黑髮男子一眼,然後,像是投降了般緩緩闔上。 「求你……揉我的乳頭……」櫻唇蠕動著,含糊不清地吐出這些字句。蜜色的臉孔籠著一層霞光,幾乎要滴出血來。原本在男人注視下顫巍巍挺立的稚蕊在他說出這番話之後似又更硬挺了幾分。 流川終於受不住這無言的誘惑,長指輕輕捻著那櫻色的硬挺,微微搓揉、拉扯,嘴上仍是不饒人:「淫蕩呢?」他懲罰性地彈撥著已充血的乳頭,櫻木發出一聲尖銳的抽氣。 「啊……楓……」金眸仍然緊閉著,紅色頭顱微微左右擺動,臉上是一種半迷醉半痛苦的矛盾神情,微啟的櫻唇逸出像是夢囈又像是嗚咽般的呢喃:「求你……揉我淫蕩的乳頭……嗯……舔我……求你……」 對方陷入半迷離狀態的騷浪姿態讓流川在感到得意的同時,亦察覺到自身的慾望已然高漲到箭在弦上的狀態。他粗喘了一口氣,隨即俯下頭,薄薄的唇瓣啣住了一邊的乳頭,用齒列輕輕啃咬;另一邊則用手指輕攏慢捻,彷彿在彈奏某種樂器那般。 「哈啊……嗯……唔……」清亮的嗓音如今透著一絲朦朧,一絲激越。櫻木完全拋卻自尊地弓起上身,迎合著流川的唇齒和手指對他的玩弄。自乳頭傳來的,帶點刺痛和酥麻的感覺在周身流竄,原先蟄伏在紅色毛髮中的男根似有所感地蠢動了下,緩緩挺立……隨著他無意識搖擺的身軀斷續磨蹭著對方隱藏在浴袍下,同樣蓄勢待發的下半身。 隱隱的輕笑聲自他胸前透出,一側的乳頭突然被大力地吸吮了一下,櫻木仰起頭,發出了一聲不知是痛是爽的低鳴。男人的調笑聲傳入他耳中:「好淫亂啊,花道……乳頭都挺起來了……這裡也是……」白皙的大掌順著蜜色的腰身往下,一直摸到對方隱密的胯間,輕易地便將屹立的男根握在指掌間。櫻木的腰身大大震動了一下。 挺立的男根形狀完美,顏色因充血而呈現飽滿的紫紅色,薄薄覆蓋其上的皮膚滿布細緻的微血管,在對方技巧高超的撫弄之下隱隱搏動著,頂端小小的開口絲絲地泌著透明的愛液,沾染上那白皙的長指。 「嗚……呼……嗯…啊……」櫻木完全不受控制地扭著腰,蹭著對方似帶有電流的手掌,一絲唾液自他微啟的唇角流下,襯著他迷濛的金眸、心醉神迷的表情,別有一種淫靡的癡態。 陶醉在性器被人套弄所帶來的快感的他,沒發現黑髮男子不知何時已離開了他青紫滿布的胸膛,頭顱一個下移—細軟的黑色髮絲鋪陳在他壁壘分明的八塊腹肌上,灼熱的吐息陣陣吹拂著他此刻無比敏感的男根頭部,櫻木輕聲低吟: 「啊…楓……嗚!」濕熱的口腔猝不及防地包覆住了他,櫻木只來得及發出一聲低叫便軟了身子。反射性探出的手臂漫無目的地張開又握緊,最終揪住了迆邐在身上的黑色髮絲。 男人抓握著那紫紅色性器的根部,頭顱上上下下地吞吐著對方猙獰的慾望,時而用粗糙的舌礪刮磨,時而用緊窄的喉頭擠壓……櫻木被他玩弄得三魂幾乎要去了七魄,爽到幾乎連叫都叫不出來。 「楓……不……行……哈啊……啊……要去……嗚~」 稚嫩如他完全不是流川的對手,再加上禁慾已有一段時日,流川幾乎完全不費吹灰之力就讓他哀鳴著在他口中射得亂七八糟。 六十二、禮尚往來 (H) 櫻木渙散的金眸大睜,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全身細胞都為了高潮的餘韻而騷亂。還沒回過神來的他眼前突然一黑,軟涼的唇蠻橫地覆上了他,靈舌探入他口中,帶著淡淡腥羶氣息的稠滑體液跟著流入。 「嗯……」他低吟了一聲,在這個綿密的親吻中與對方分享著自己情慾的氣息。 當雙唇分開時,櫻木依舊喘得不能自已—重傷初癒對他的體力畢竟造成了不小的影響。流川看在眼底,溫柔地吻去他眼角泌出的一絲水痕。 「舒服嗎?」流川將輕喘著的人兒攬入懷中,溫柔地順著對方汗濕的紅髮,竟似打算要就此收手。 櫻木眨了眨眼,微微順過了氣,掙扎著要自對方的懷中起身。 「我也要……幫你……」對方熾熱的男根仍然硬挺著,隔著浴袍的衣料抵著他的下腹,讓他想忽視也難。沒想到這隻向來精蟲衝腦的狐狸為了顧及他竟會連男人最本能的慾望都置之腦後,櫻木實在不知自己該罵他一聲傻還是感動於他一番笨拙卻真誠的心意。 「白痴,你不必……」欲制止對方的手臂被沒什麼耐心的紅毛猴子一把揮開,櫻木背對著他,雙腿叉開,跨坐在他腰腹處,緩緩彎下了身子…… 蜜色的手掌三兩下便撩開那礙事的浴袍,擎天而立的男根就這麼暴露在他眼前,盤旋在其上的糾結青筋以及其輻射出來的熱度,在在顯示出蓄勢待發的雄性力量。 櫻木微微脹紅了臉。直視著對方的……咳……總會讓他『不小心』回想起他們在他失憶時的歡愛場景,回想起這樣巨大的硬物是如何貫穿自己,如何在自己體內翻攪……停~停停停! 自後穴隱隱泛起的搔癢讓他一張已是霞光滿布的臉孔脹得更紅,也暗自慶幸著現在流川看不見他的表情。他探出手,蜜色的長指輕柔地攀上那硬挺的棒身,感受著那源源不絕透出的熱力……他舔了舔唇,分不出是自己是驚奇還是期待……櫻唇緩緩湊近,而後,他探出舌,像是試探,又像是挑逗地重重舔過那男根的頂端。 「白痴!」流川發出一聲驚喘,被他坐住的腰身大大彈跳了一下。能夠撩撥向來冷靜異常的對方至此讓櫻木感到莫大的虛榮,櫻唇勾起,他張口,再無顧忌地將那更脹大了一圈的男根納入口中。 即使他已調整了自己的呼吸節奏,要讓這麼巨大的物事緩緩進入口腔還是帶給他一種幾欲窒息的錯覺……金眸隱隱沁出不適的水光,他在心中暗暗催眠著自己放鬆、放鬆,再放鬆……直到那巨物長驅直入地頂住他緊窄的咽喉。 耳邊傳來那隻自尊奇高,號稱自制力出神入化的死狐狸扼抑不住的一聲呻吟,足見他的口交技巧有多麼的一日千里,令人刮目相看…… 櫻木還陶醉在自吹自擂的得意中,被他含住的男人可是已經耐心告罄—分身被狹窄的喉部入口這樣擠壓著,卻遲遲得不到更進一步的刺激,若這樣都還能忍耐的話,那人絕不是男人! 精悍的腰身猛地往上一頂,硬生生嵌入紅髮男子脆弱的咽喉。 「嗚……」櫻木呼吸一窒,欲嘔的感覺讓他眼角的淚水當場飆了出來。他本能地想抽離口腔,對方的腰身卻像是強迫他吞吐般地不斷上聳。他轉念一想:方才也是自己提議要服侍對方的,這樣臨陣脫逃實在不算個男子漢!!於是,他暗暗咬牙,鐵了心似地迎合著對方的節奏,再次讓那粗長的性器挺入他柔軟的口腔,並且開始緩慢地上下吞吐了起來…… 「啊……花道……好棒!……」男人毫不掩飾的讚嘆讓他有些羞窘,也有些得意,嘴上的技巧更顯賣力:靈巧的舌隨著檀口的上下挪動一下下地滑過粗壯的棒身,時而在飽滿的肉冠上兜轉,甚至調戲似地頂弄那頂端的小孔,並在舌尖嚐到對方帶點澀味的體液……偶爾,他玩上了癮,還會轉移陣地地去舔弄那男根下方沈甸甸的囊袋,或是對方因少受日照而異常白皙的大腿根部…… 流川簡直快自爆了。雖然對方的口交技巧數十年如一日的差勁,但所謂『勤能補拙』(這成語可以這樣用嗎?),被他這樣賣力地又是舔又是吸又是深喉的,饒是他原本信心滿滿絕不會在對方口中失守此刻也不禁覺得腰際痠軟,自下體傳來的快感一波高過一波,讓他直想就這麼丟兵棄甲,射在對方臉上或口中…… 有力的五指此時微微泛白,緊緊地揪住身下的被單,汗濕的黑髮服貼地覆在額前;狹長的鳳眸微微瞇起,裡頭流轉著慾望的濁流……不遠處,對方拱起的,緊窄而精實的臀部正對著他,毫無防備地隨著主人的動作微微晃動著……連帶晃動的,還有那頂住他腰腹間的灼熱…… 紅唇半勾起,黑眸中閃著好勝的光芒—流川探出手臂,扣住對方毫無一絲墜肉的精實腰身,將其往自己頭部的方向拖移~ 「哇啊!……死狐狸你幹嘛?!」櫻木發出一聲低叫。現在他整個人都趴在流川身上,他的臉正對著流川的下體,他的下體也正對著流川的臉……他突然嗅到陰謀的氣息。 「花道……」曖昧的低喚伴隨著灼熱的吐息噴灑在他敏感的大腿內側,櫻木不安地動了動,下一秒,帶著熱度的大掌一左一右地覆上他的雙臀,拿它們當麵團似地把玩搓揉著。 「不要……」軟弱的拒絕聽來反而更像種挑逗。長期鍛鍊身體的他,臀型窄而緊實,流川的手掌幾乎可以完全包覆。白皙的大掌似乎對那滑膩的觸感上了癮,不斷地擠壓揉捏著。櫻木扭著腰想躲,看在侵略者眼中卻更像是一種無言的勾引。 「為什麼不要?」流川騰出一手輕佻地彈了彈眼前那再度硬挺,吐著蜜汁的男根。「幫我舔不是讓你很興奮嗎?嗯?」 「才不……啊!」櫻木半羞半怒地正想要辯駁,卻感覺到臀瓣被人強硬地左右掰開。 「看……這裡都在喊餓了……」帶著沙啞的嗓音漫不經心地說著。隨即,櫻木感覺到有什麼濕濕軟軟的東西貼上了他敏感的穴口…… 「啊啊!死狐狸!住手!……嗚!……」那軟滑如蛇般的東西轉瞬間便鑽入了他狹窄的甬道,異物入侵的感覺強烈得讓他本能地想縮起腰身,卻因被流川牢牢地扣住而動彈不得。 紅唇緊緊貼著那被迫暴露出來的粉嫩開口,貪婪地吸吮著,舌尖更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戳刺、滑動、旋繞著……『啪搭啪搭』的水聲與吸舔聲清晰地繚繞在室內,櫻木的腰身一顫一顫的,幾乎要承受不住這樣過強的刺激。 「不要…了……啊……楓……不要……停……嗯……」巨浪一般的快感讓他張著嘴直喘氣,銀色的唾液就像失禁般淌落唇角,弄得下巴一片黏糊。金眸中的水氣益盛,瞳孔渙散,一副失神的癡態。 彷彿已經品嚐夠了對方的美味,紅唇終於緩緩退離……因充血而轉為豔紅的媚肉緊緊地絞住欲抽出的舌,甚至被帶出了一小截,貪婪地蠕動著……流川舔舔唇,黑眼更顯闃闇,絲毫不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兩隻長指就這麼強悍地幹了進去,並感覺到裡頭的膣肉歡欣鼓舞地吸吮著他的指頭。 「吶,花道……可是你這裡~好像不想喊停呢……」流川只不過輕輕地抽撤長指,裡頭的甬道就像發狂一般地絞緊再絞緊,讓他動彈不得;那原先滿口喊停的嘴硬猴子此刻亦開始不自覺地款擺起腰身,迎合著他的手指……他幾乎都可以想見等會進入對方身體時會是多麼銷魂的感受。 光是這麼一個轉念,屹立在他下腹的慾望便又硬生生地再脹大了一圈。粗長的性器透著紫紅的色澤,上頭的青筋隱約可見,鈴口甚至不斷地逸出稠滑的汁液,足見他的忍功有多麼到位—不過,這大概也就是他的極限了,再繼續下去,他可能會精血逆流,直接中風也說不定。 流川暗暗平復著自己體內狂竄的慾火,同時計畫著再用手指讓對方高潮一回,然後自己再提槍上陣。誰知,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特別是那個『變化』是來自這隻紅毛野猴子的時候~ 蜜色的修長手指攀上了他的棒身,一抹軟熱的觸感隨之捲上他的男根頂端,嘖嘖有聲地舔去了他泌出的汁液,再盡數嚥了下去—他幾乎可以聽見對方喉頭上下滾動時發出的輕柔聲響。 只見那原本癱軟在他胯間被他玩弄得只能呻吟扭動的紅髮人兒,不知是與他心有靈犀還是怎的,竟察覺了他幾欲爆發的慾望,乖乖地用手和唇來幫他洩火—可惜,對方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這種舉動根本不叫滅火,完全就是火上加油! 流川倒抽了一口氣,心裡的天秤開始搖擺不定:要不現在就直接弄得對方死去活來?但對方現在只高潮了一次,不知道這樣做的準備夠不夠…… 他剩餘的一絲理智提醒著他不要釋放出所有的獸性,然而,當那渾然不覺的紅髮妖精吮著沾染到體液的手指,用那引人犯罪的朦朧氣音說著:「楓的……好甜……」的時候,他發現理智還是丟進垃圾桶裡比較實在。 他猛然抽出手指,像隻展開攻擊的黑豹般自床上一躍而起,連帶地掀翻了原本跨坐在他身上的紅髮男子。他不顧對方半吃驚半吃痛的低叫,大掌抓住那蜜色的足踝,將之左右拉開,讓那粉嫩濡濕的穴口對準了他呈九十度仰起的男根—腰身一挺,他凶猛地進入了對方。 「唔~」櫻木仰起頭,自喉中發出一聲不知是快感還是疼痛的長吟。驟然被撐開的穴口泛著充血的棗紅色,甬道抗拒似地一再收縮,阻止異物的進犯。 流川只進入到一半便完全動彈不得。緊窒而有彈性的壁肉死死地箍著他,讓他嚐到那種疼痛中又帶著快感的矛盾。若是在他還能控制自己的時候,此刻他必定是咬牙忍耐,不敢再前進分毫,然而,如今赤紅著眼的他滿腦子只想品嚐肉慾的甘美,對方的抗拒於他而言只是更挑起他征服的慾望。 白皙的大掌自蜜色的足踝往上移至膝膕處,手臂一個使勁,櫻木的雙膝便被他壓制在臉頰兩側,形成下半身高高懸空的羞恥姿勢。 「嗚……」 腰身幾乎被折成兩半的壓迫感,還有體內被烙鐵般的硬物入侵的極度擴張感,讓櫻木幾乎連叫都叫不出來,只能虛軟地搖著頭,緊閉著雙眼,死死地咬著下唇忍住欲出口的示弱哀鳴。 可惜,他以為的酷刑此刻只不過是個開始— 「張開眼,花道……乖孩子……」半命令半誘哄的清冷嗓音響起,緊閉的雙眸震了震,最終還是像屈服了般緩緩睜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男人賁起的八塊腹肌,線條俐落,充滿了力與美……再往下,是那露出半截在外的紫紅色性器,此刻它看起來似乎又比方才的尺寸更為驚人……然後,再往下是…… 「呃~」櫻木驚喘一聲,反射性地閉上眼不敢再看,原本因情慾而染上霞光的蜜色臉孔此刻更是一片鮮濃的紅色,連耳廓都被薰染上。 男人的輕笑聲在他上頭響起,他幾乎可以感覺那震動藉著兩人相接的部位同時傳遞給了自己。 「怎麼了?花道……」向來平板的嗓音現下聽來竟有說不出的輕佻。「不敢看你的小穴是怎麼咬著我的肉棒不放的嗎?」 六十三、學不乖 (H) 櫻木咬著唇,半羞半怒地搖著頭。即使緊緊閉著眼不敢再看,方才那驚鴻一瞥的印象卻刻在了腦中揮之不去……包括那猙獰的性器與稚嫩穴口的強烈對比,還有~因為被巨大的男根進入,因而從甬道被擠壓溢流出來的透明液體,將那嬌豔的粉色鍍上了一層銀光,彷彿含苞花蕾上的露珠一般…… 雖說是閉著眼,但一旦看不見,大腦的想像力反而更無遠弗屆……自脊髓處竄起一陣戰慄,他開始覺得兩人交合之處除了火焚般的燒灼感,還有一種難以言明的麻癢正逐漸擴散……甬道深處一陣陣的收縮,卻無法迎來被充填的滿足感,逐漸升起的空虛讓他輕輕地聳了聳腰~熟透的花穴一張一闔地再度吞吃了一截男根。櫻木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嘆,流川則是繃緊了下腹,黑眼灼灼地瞪視著那緊緊咬著他的穴口。 這傢伙……鴕鳥心態地死閉著眼不願看,卻又這樣誘惑他~哼哼!豈有這麼簡單就讓對方逃過一劫的道理!! 紅唇輕撇,他不顧那濕熱花穴中緊窒如天堂般的觸感,腰身往後一縮,硬是撤出泰半的男根,僅留下一截頭部在穴口附近徘徊。 櫻木發出一聲尖銳的嗚咽。 「不要!……為…什……」他本能地睜開眼,被迫再次目睹那怵目驚心的交合畫面,還有黑髮男子唇邊計謀得逞的淡淡弧度。慾望才正要往上攀升就被硬生生中斷,著實是非人的折磨,蜜色的腰身不顧羞恥地不斷往上聳著,流川卻完全像是視而不見一般將距離拿捏得很好,不願再進入對方身體一分—即使他也已忍到滿頭大汗,額角冒出青筋。 「張開眼,好好看著……」他俯下頭,懲戒地咬了下對方的唇。「就給你。」 他望著那雙霧氣籠罩的金眸起初不馴地瞪著他,最後卻在慾望的驅使之下,不得不轉為惹人心憐的哀求眼神……心中有塊深埋的嗜虐心理完全被滿足。 「吶,好好看著我怎麼幹你~」豔紅的舌掃過因慾望而口乾舌燥的唇,流川再難忍耐地再度緩緩挺腰,在紅髮男子強撐隱忍的注視之下,緩緩破開那狹窄的甬道。 「嗚……」櫻木自鼻間哼出一聲長吟。那種被人一吋一吋破開的感覺實在太過於真實,他幾乎可以描繪出那巨大的男根頭部是如何頂開自己稚嫩的穴肉,一步步地朝前挺進……視覺上的衝擊則更是驚人,那原先緊縮的穴口此刻竟能撐開成如此寬敞的尺寸,容納那囂張的巨物,讓他不禁要讚嘆起自己身體構造的神奇。 當那巨物全根沒入,當流川的下腹緊緊地抵住他的臀瓣時,他亦能感覺到那堅硬的頭部牢牢地抵著他體內不知名的深處,隨著他的呼吸一跳一跳地搏動著……他只覺得腰部一陣痠軟,前方的男性卻是反向地異常精神,抵著他自己的胸腹處間不斷顫動著。 當他還在適應著被擴充所帶來的壓力時,伏在他身上的男人卻像已經無法再忍耐了一般突然往後撤出一小截之後,猛地往前一撞— 「啊啊—」櫻木這回沒有忍住,脫口逸出一聲驚叫。就著這個羞恥的姿勢再加上男人這麼猛力一撞,他只覺得好像連內臟都即將要被碰觸到那般。「楓……輕點…輕……嗚啊!」會被鑿穿的恐懼讓他拋棄自尊地出言懇求,男人卻像是鐵了心一般,再次故技重施—微微抽出後再凶猛地插入,一下一下地直搗他體內深埋的敏感點。 「啊…啊……不要……會壞掉…會壞……哈啊……嗚……嗯……」 大約抽插了百來下之後,櫻木的呻吟變了—從原本的哀鳴哭叫逐漸轉為一種曖昧的呻吟抽氣,原本一度軟垂下來的男根如今又顫巍巍地頂著他精壯的胸膛。流川於是放緩了節奏,開始深而慢地進出著那美妙的肛穴,每次進出都會隨之帶出濕滑的腸液,順著蜜色的大腿蜿蜒溢流,看來淫靡又煽情。 流川無聲地笑了。 「花道,你下頭的小嘴不停在流水呢,是不是被我操得太爽,嗯?」他凶猛地又是一挺腰,滿意地看著身下的蜜色身軀被他操幹得不斷顫動的迷亂模樣。 金色的眼眸水汪汪的,一片迷離地望著身上的男人,像是一泓被薄霧籠罩的湖水;櫻唇微啟,哼出字句的全是被慾望掌控的證明:「啊……哈……啊…好爽……嗚……那裡…那裡……嗯啊……楓!楓……」陡地揚高的語尾帶著哭音與顫抖,繃緊的腿根與不斷抖動的男根昭示了他即將高潮的事實。流川不慌不忙地探出手臂,一把擒住那飽脹男根的底部,感受到那物事像是有生命般在自己手中一跳一跳的。 即將潰堤的慾望找不到出口,無法控制的騷亂感在全身血液中奔流,櫻木甩著頭,淚水順著他的眼角滑落髮間,看來格外惹人心憐。「不要……放手!放……我想要……嗚……」摧折人心的哀求搭配上楚楚可憐的淚顏,卻沒能打動流川準備做最後衝刺的決心—掐住對方性器的手勁沒有絲毫稍減,甚至,他開始重拾初始的節奏,又快又凶猛地在對方身體裡進出著,由櫻木的角度可以清楚地見到那紫紅色的性器每次都全根撤出後,再狠狠地連根沒入他不斷蠕動著的軟穴。 『啪啪』的肉擊聲不絕於耳,蜜色的臀肉因為不斷地撞擊和被惡意壓制的情慾逐漸染上胭脂般的紅色,櫻木覺得自己簡直快要瘋了,快要炸開來了—後穴不斷被摩擦帶來的快感持續堆疊,偏偏唯一的宣洩出口被牢牢地掌握在侵略者手中。他崩潰地扭著腰,高聲吟叫著:「停!停!……啊啊—楓……停下……不要、不要……」敏感的花穴隨著他的扭動、哭喊而不斷收收縮縮,似在咀嚼著裡頭仍不住橫衝直撞的巨物,流川暗暗倒抽了一口氣,最後狠戾地一個挺腰,手一鬆,在對方的嘶聲哭叫中與對方一同達到目眩神迷的高潮。 散盡氣力的兩人仍然上下相疊著,白皙與古銅的肢體交纏著,熨貼著彼此紊亂的心跳與呼吸。流川的下體甚至仍埋在對方溫暖濕熱的體內,感受著高潮的餘韻,絲毫不想抽出。 「你這混蛋……」咬牙切齒的咒罵,卻因使用過度的沙啞嗓音而滅了許多威風。紅通通的金眸瞪著那眷戀地埋在自己的頸窩中不住磨蹭的黑色頭顱,有股想要把對方踹到月球去,永世不再見面的渴望—前提是,如果他的腿還抬得起來的話。 他嘗試著要移動,卻只感到全身像是要散架一般無處不疼,尤其是腰背處和那被插入的地方……蜜色的臉孔微微脹紅,因他突然驚覺了對方和他還保持著方才交合的狀態。 「蠢狐狸,滾開!」對方與他相當的體重帶給甫歡愛後的他不小的壓力,當然重點是如果對方能……咳……趕快拔出去是再好不過—他可沒那個本錢承受擦槍走火的後果。 埋在他肩窩處的黑色頭顱動了動,櫻木可以感覺到那即使軟垂仍然尺寸驚人的肉塊正緩緩滑出他的甬道……才正要暗暗鬆口氣,黑髮男子卻突然腰身一個使勁,再次將那巨物推進了他的身體—帶著隱隱復甦的熱度和硬度。 「嘶!混……」櫻木弓起身,尖銳的抽氣聲夾雜著含混的咒罵自櫻唇逸出。 剛被射滿精液的濕熱花穴毫不抗拒地再度接納了外來物的進犯,甚至,櫻木可以感覺到有些稠滑的體液隨著對方的擠壓溢流了出來,弄得他的大腿根部一片濕滑。 這個不知什麼叫見好就收的混蛋!! 「流川……嗚!」欲開罵的櫻唇被薄薄的紅唇蠻橫地堵住,熱切地啃咬,模糊的低語在唇舌交纏間響起:「噓……再一次……我忍不住……你裡面好嫩、好濕、好滑、好緊……」 「嗚嗚嗚嗚嗚~!」好你媽的頭!不需要用那麼多形容詞啊你這混蛋!他在心裡高聲咒罵著,流川恰好在此時鬆開了他的唇,他迫不及待地吼出聲:「流川楓老子警告你……哇啊!」男人猛然退出了他的身體,而他毫無抵抗能力的精壯身軀被人翻成趴伏的姿勢,男人在他的下腹墊上了軟枕,讓他的膝蓋完全不必施力,臀部就能高高噘起,還真是貼心……不對!是噁心! 「死狐……呃~」帶著薄繭的手指微微撐開了他尚未完全閉合的穴口,即使看不見他也能感覺更多的熱流自他體內湧出,甚至感受到流川灼熱而飢渴的視線—他羞恥地咬了咬牙,動了動身子以示抗議。「別看啊!混蛋!」 「為什麼?」平板的嗓音竟像是一派天真地反問,手指倒是展現了其主人的邪惡本質,戳進了濕滑的甬道中一陣翻攪,帶出更多白濁的體液。「你看不見真是可惜……你的小穴被我操到閉都閉不緊,還一直咬著我……」 「哇啊啊啊啊~」流川還沒翔實地描述完櫻木就再也承受不了地摀耳大叫。拜託誰來救他脫離這傢伙淫聲浪語的攻擊吧!「閉嘴閉嘴!你敢再說一個字本天才就跟你絕交!」他撂出一個孩子氣卻是即極有魄力(有嗎?)的威脅。 「好吧。」沒有抑揚頓挫的嗓音也不與他辯駁,倒是出乎意料地應允了。櫻木放下了摀耳的手,正想享受一下這片刻純真的寧靜,下一秒,某種灼熱的物體就抵上了他稚嫩的穴口。 什麼鬼— 「喂……啊!」他還來不及出言喝止,那有如燒燙鐵棍般的物體便直直地捅入他的體內,伴隨著的是黑髮男子帶著喘息的自言自語(?): 「不用說,那直接做總行吧。」 這是什麼鬼理解力?!! 「當然不……啊……混蛋……拔出來……嗚……嗯……慢一……啊……楓……」 當他口中的『那混蛋』又變成了『楓』,當他發現他不由自主地挪動著臀部,祈求對方更深更猛地進入……他眨眨眼,抖落了眼睫上一滴清淚,連帶哀悼著:自己~真是學不乖……唉…… 六十四、物歸原主 「天哪天哪~櫻!!真的是你!!!天哪~我不是在作夢吧……快告訴我我不是在作夢!!!」 紅髮男子好氣又好笑地拍了拍那撲抱在他身上,語無倫次地亂吼亂嚷的大叔,不得不佩服對方數十年如一日的口頭禪始終改不掉。 「夠了,羅伊~本天才的雞皮疙瘩快掉滿地了,你可以再肉麻一點啊!」擠眉皺眼,他故意作出一副嫌惡的表情,金眸中暖暖的笑意卻洩漏了他真正的心思。 儘管對方燦爛的笑顏、對方溫熱的身軀、對方爽朗的嗓音全都近在咫尺,羅伊還是有一種恍在夢中的錯覺。 「水戶先生打電話說要找我拍照的時候,我還不相信……」他吸吸鼻子,溫潤的褐眸裡有著可疑的水光。「我不敢相信你真的回來了……!!」 櫻木這下貨真價實地翻了個大白眼,他二話不說扯著羅伊的衣領,將他剝離自己身上。 「拜託~千萬不要跟我說你要哭了,羅伊~」他對於安撫一個淚眼汪汪的中年大叔實在興趣缺缺—感動歸感動,但也不用一直這樣試探他忍耐的底線。他無奈地一攤手。「人就站在你面前,你說我回來了沒!」 「嘿嘿~」羅伊的粗神經果然不是浪得虛名,眸中的水光來得快去得也快。他搔了搔頭,喜孜孜地露出傻笑。「是我太激動了,抱歉抱歉……」他環顧四周,發覺在場的工作人員全都瞠目結舌地盯著他們兩人瞧,不由得微微脹紅了臉,掩飾性地輕咳了兩聲。 「咳……我說櫻……你……還是快去換裝、化妝吧~」 櫻木莞爾一笑。 「遵命。」基本上,若不是方才羅伊那一連串脫序演出,其實他這時候早就應該要定好裝、上好妝才是~ 舉步踏入他私人專屬的化妝間,關上門,他輕吁了口氣,享受著這片刻獨處的寧靜。 在梳妝鏡前的高背椅上落座,他全身放鬆地往後靠著椅背,雙手在胸腹處交叉,緩緩闔上眼,閉目養神等待著化妝師。 最近,像這樣放空思緒的時候,他總會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過去兩年,那段驚心動魄、匪夷所思的體驗……包括他是身處在一個多麼龐大、複雜,且黑暗的組織;包括那時他身邊圍繞的一群身懷絕技的伙伴……櫻唇勾起一個苦笑的弧。說是伙伴也許不是那麼恰當……畢竟,他最終仍是選擇拋下了他們,回到流川身邊。 有時他會覺得有些負疚—雖說他實在不需要為失憶的自己背負或償還些什麼,但只要他一想到:那些人曾經兩度將自己從鬼門關中拉了回來,然而,自己卻無以為報的時候,心中就像壓了塊大石般,沈甸甸的。 封神、璃,還有瑕……他們……不知道好不好…… 『喀!』細微的開門聲響拉回了他的神遊,他微微別過頭,啟唇打了聲招呼:「嗨,凱薩琳!」 凱薩琳是與他合作多年的化妝師,本身是一位褐髮黑眼的義大利美女,活潑開朗的個性和洪亮的笑聲讓她成為工作團隊公認的開心果。 然而,此刻,那向來總是會勾起一個美麗弧度的豐唇微微抿著,沒有回應他的招呼。凱薩琳就這麼靜靜地抱著胸,倚在門邊,直勾勾地望著他,不若以往總會熱情地撲上前和他勾肩搭背。 櫻木頗感奇異地回視著對方……而,不知為什麼,那望著他的,深不見底的眼眸,讓他突然萌生一種奇妙的熟悉感…… 「……璃?」在他察覺之前,他已經吐出了這個名字。 就這麼一個單音,『凱薩琳』臉上的表情瞬間活絡了起來-豐唇勾起,露出了個堪稱是笑容的弧度。 「滿厲害的嘛~」連聲音也是凱薩琳的聲音,但那墨黑的左眼卻逐漸轉淡,成了森然的碧綠色。 櫻木笑了。不知道為什麼,再次看到璃,他突然有種說不出的,久別重逢的喜悅。 「我可從來沒見過凱薩琳面無表情的樣子~」他打趣地說道。 璃聳聳肩。反正他的易容向來只為了任務,又不是以百分之百相像為主,要他連個性也學實在太強他所難了! 「我來,是來還你這個。」璃平伸出手臂,五指攤開-在細緻的手掌中,一只櫻色寶石戒指和一只純金蛇環正靜靜閃耀著。 櫻木愣愣地望著那閃爍著璀璨光芒的兩件物事,脫口喃道:「我還以為……」 「以為它們不見了是嗎?」璃接續得極為順暢,彷彿可以直接看穿他的心思那般。豐唇勾了勾,又是那種要笑不笑的弧度。「它們沒有不見,只是,某個人一直到現在才終於想通了而已……」他意有所指地這麼說,櫻木一時之間,竟不知作何回應。 他探出手,自璃的手中接過了那兩樣物品—屬於金屬的堅硬與冷涼觸感熨在他溫熱的掌心,他動了動手指,將之攢得更緊。 「封神他……好嗎?」心中百轉千迴過許多關切的字句,最終卻只吐出再尋常也不過的一個。 『凱薩琳』嗤哼了聲,原本的冷絕神色總算添了絲人氣。「沒什麼不好的啊~還是一樣能吃能睡,能跑能跳,還會動不動就丟給別人山一樣高的任務……」說到後來竟成了怨懟。 櫻木『噗哧』一聲,知道這是對方隱而不顯的體貼,要他別再往『愧疚』、『虧欠』……這些無解的死胡同裡鑽~這就是璃—看似絕情,其實比誰都要心軟。 「你知道嗎?璃~」他微微垂下眼,向來開朗的神色攏上一抹異常的嚴肅。「其實我……真的真的……很感謝你,還有封神、瑕他們……要不是……」 「拜託~」他難得掏心掏肺的感性告白被不耐煩的粗率嗓音毫不留情地打斷—也許是聽不慣他這番咬文嚼字,璃連凱薩琳的聲音都忘了學。「你感謝一群處心積慮想除掉你情人的傢伙幹嘛?!怎麼你恢復記憶之後腦子還是不怎麼靈光!」難得聽他一次講了這麼一長串話,而且字字句句都極盡尖酸刻薄之能事。 呃……櫻木臉上垂下三條黑線,他今天才發現:璃的毒舌……其實完全不下於瑕。 「話不能這麼說,畢竟你救過我兩次耶!」自覺站得住腳的他理直氣壯地反駁。 雙色眼眸凌厲地射來,顯然完全不想承接恩情這一套。「那是冥主下的令。」簡單幾個字,把責任全都推給封神,與他無關與他無關…… 「那狐狸呢?」櫻木平靜地一語戳中事情的核心。「封神不可能要你救他的吧~」不管怎麼說,他與狐狸都欠了璃一個非常大的恩情。 雙色眼眸十分迅速又有些狼狽地躲開對方過於透亮與了然的注視。雖然人皮面具不會臉紅,但那耳廓上的豔色可是騙不了人。 「那、那是我手癢~閒來無事練練技術而已!」他說得有些咬牙切齒,打死也不願承認自己一時的心慈手軟。 櫻木笑了。失憶的那段時日,璃對他的好,還有最後對流川與他的救命之恩……全都點滴在心頭……如果有機會的話,他定要好好地回報他!只是現在……就放過這個其實出乎意料容易臉紅的傢伙吧! 他轉轉金眸,決定換個話題。「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這麼會易容,該不會連那張很ㄔㄡ……呃~原本的臉,也是假的吧?!」 璃因這個安全的話題而重新望向他,雙色眼眸眨了眨,看起來似乎有些意外。「秘密。」簡潔有力的兩個字就是他的回答—櫻木垮下臉。 「拜託啦~就當完成我最後的心願嘛,讓我看一眼你原本的長相啦~一眼就好……!!」他雙手合十,金眸水汪汪地望著眼前全身僵直的『凱薩琳』。「求求你了……璃~」他吸吸鼻子,垂著嘴角盯著對方,只差一雙下垂的耳朵看來就像隻可憐兮兮的大型犬。 異色眼眸飄向左,復又飄向右,硬是不去看那眨巴的金眸……最後,璃像是放棄了般重重嘆了口氣。 「我怎麼覺得你恢復記憶之後變得厚臉皮了……」他不滿地咕噥著,卻還是緩緩地抬高手臂,沿著額際輕輕撫摸、刮弄……不多時,一層薄薄的、膚色的膜就被他這麼從自己的臉上剝離了下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只能用『精巧絕倫』來形容的臉孔:濃淡適中的柳眉,長年缺乏日曬而異常白皙的肌膚,秀巧的鼻梁,薄抿而胭脂紅的菱唇……配上凱薩琳那一頭長褐髮,老實說,活脫脫就是個美人胚子啊!! 櫻木瞪大了眼,櫻唇微微張著。在模特兒界待久了,各色美男子、美少女也看得不少,但這麼一張亦男亦女的中性臉孔仍讓他不自覺地屏氣凝神。那五官、那神態……真是一分也無須增減,完美得找不到任何缺陷!!怪不得…… 櫻木吞了吞口水。「璃,你……還是把面具戴起來吧……」難怪璃從不以真面目示人,這樣的長相~著實美得有些罪惡。 雙色眼眸睨了他一眼,櫻木頓時又覺得頭昏眼花、心跳失序—連他這麼清心寡欲的人都會有這種彷彿被電到的錯覺,果然是終極的人形凶器啊!! 正當璃將人皮面具重新貼回臉上時,化妝間的門突然被人用力敲著:「花道~你在裡面嗎?!怎麼這麼久??花道!凱薩琳!回答我啊~」 是洋平。 櫻木和璃(凱薩琳)交換了一眼,後者勾了勾唇,朝他點了點頭。「我該走了……真正的凱薩琳,就快醒來了。保重,玦。」他還是喚他那舊有的稱呼,果然是對封神忠心耿耿的下屬。櫻木苦笑。 「你也是,璃。」櫻木低聲說著,看著對方旋過身,拉開了化妝間的門,如一道疾風般與站在外頭的水戶洋平錯身而過,直直地朝攝影棚門口衝去。 「咦?喂……凱薩琳?!!妳去哪啊?!」洋平有些錯愕地望著那遠去的身影。轉過頭,他望向看來有些落寞的大個子。「花道?!!搞什麼?!凱薩琳還沒把妝化……」 「你叫我嗎?水戶先生……」帶著倦意的脆嗓在他身後響起,水戶洋平扭過頭,發現那原本跑遠的凱薩琳不知何時又陡然出現在他背後,揉著眼,打著呵欠。 貓眼見鬼似地看著那滿臉睡意的女子。「妳、妳……凱薩琳……妳剛剛……不是……跑出去了……?!!」向來無比冷靜的水戶洋平現在連嗓音都是抖的。大白天的難道還見鬼了不成!! 凱薩琳滿臉疑惑地歪了歪頭。「出去?!沒有哇!我剛剛在廁所睡著了……真奇怪~怎麼會突然這麼想睡……」她喃喃自語著,又打了個呵欠。「來吧!該化妝了!櫻~!!真是好久不見了!我想死你了!」 水戶洋平怔愣地望著那朝著櫻木撲抱過去,又笑又跳,熱情一如往常的美麗女子,甩甩頭,轉身走開,決定去洗把臉讓自己清醒些。 六十五、新篇章? (完) 高大的男人本身就相當引人注目,如果說恰好又生得一副好皮相的話那幾乎就是天生要讓路人行注目禮的。 仙道悠用一手拿著手機,另一手輕佻地將一份牛皮紙袋裝的文件拋上拋下的。即使只是一身輕便的T恤、牛仔褲,他天生的貴族氣息總會在舉手投足之間自然地流洩;隱隱帶笑的爽朗眉眼更讓他看來像個陽光的鄰家大男孩,舉凡走過他身邊的雌性生物莫不頻頻回頭,朝他投來芳心暗許的熱烈眼光。 許是專心於此刻的電話交談,又或許是因為他早就麻木於這種太過熟悉的傾慕眼光,長腿依舊筆直地朝他的目的地前進,絲毫沒有分神給四周的狂蜂浪蝶。 「大哥,我已經到了,你說大嫂在哪?……第八攝影棚?……要怎麼走?……嗯嗯嗯……」 他聽著電話中的指示,點頭應聲。過份專注的結果,便是他忽略了那自遠而近朝他接近的雜沓跑步聲……待他發現時已是不及— 「接下來左轉……哇啊!」就在他什麼也沒多想地在走廊上轉彎時,來勢甚猛的身軀煞車不及,就這麼硬生生地撞上他。而,不知是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太過強烈,還是他與對方的身形相去甚遠的緣故,一撞之後,他仍然雙腳釘在地上站得直挺挺的,倒是對方往後彈了數公尺,狼狽地跌坐在地,披散的及腰褐髮遮掩了『她』的表情。 「對不起對不起……小姐,妳沒事吧!!」秉持著『女性 = 溫香軟玉』原則的仙道悠簡直自責得要死,就怕自己將眼前這名女子給碰傷撞壞了—長腿一邁,大掌一伸,他想也不想地便要去攙扶那看來不堪摧折的臂膀。 沒想到—那幾乎能被他一手抓握的細肩一縮,避過他的碰觸,女子隻手撐地,以著難以想像的敏捷一躍而起~幾綹褐髮拂過他的臉頰,飄來的卻是無香的空氣。 仙道悠一時反應不過來,仍維持著半彎著腰的姿勢,倒是站起身的女子迅速地與他錯身而過。 「冒失鬼。」冷冷撂下的三個字,伴隨著飄揚的長髮逸散。仙道悠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好半晌才領悟到:他被罵了!!他這個俊俏無雙,不知讓多少女人拜倒在他西裝褲下的絕世好男人竟然、竟然……被一個長得不知是圓是扁的女人毫不留情地罵了!! 嘖!什麼冒失鬼啊!!明明自己在轉角處還走得這麼快,怎麼能全怪他頭上呢!!這女人……!! 仙道悠緩緩站直身,磨起牙來,手機彼端傳來詢問聲,他沒精打彩地回道:「沒事啦,大哥~不小心撞到一個『恰查某』……」眼角瞥到大理石地板上某件發著微光的物事,他頓住欲跨出的腳步,蹲下了身子。 長指勾起那異物,是一只紫金色的香包,上頭以古怪的筆畫繡了個他看不懂的文字:璃。湊上前嗅了嗅,雖說是香包形狀卻沒有任何香氣,真是古怪…… 他搖頭晃腦地勾著那香包,站起身,轉過頭。「喂,妳的……」長廊空蕩蕩的,哪裡還有女子的身影,仙道悠皺了皺眉。 手機那頭溫文的嗓音開始帶著點不耐煩,他隨手將那香包揣進了懷中,晃悠晃悠地回道:「大哥……我沒在打混啦……在走了在走了……」 高大的身影漸行漸遠,嗓音越遠越淡……渾然不知接下來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lt;lt;全文完g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