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红楼》 (壹)流落 一丝浅浅的天光透过窗户打在卿沅脸颊上,长睫轻颤,一双流波妙目缓缓睁开。 手肘微微用力,卿沅想要支起自己的身子,却是怎么也使不上劲,只觉得全身都软软地懒懒地。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匆匆走进一个粉衣罗裙的娇俏女子。那女子看见卿沅的动作,怔了一下便忙奔过来道:“姑娘,奴婢来!”小心翼翼地扶起卿沅,一边还观察着她的神色。 卿沅眉头都没有抬一下,不露声色地将屋内景物打量了一圈,心中对自己所处的地方已经有了数。 “我睡了多久?” “回姑娘,一天一夜。”那婢女扶起卿沅坐好后,又帮她拉好被角才退立到一旁,低眉垂首,好不规矩。 卿沅不管那女子乖顺的样子,只是听了她的话却秀眉微蹙,一天一夜? 穆涵当时的一掌是在自己毫无防备之下击来,而且自己事先已经中了她下的软骨散,无法调动功力护体。但她清楚穆涵决不会对自己下杀手,那样一掌也并不会伤她经脉。 所以,昏迷一天一夜对她来说,长得有些离谱!除非……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迎面而来四人。当先两个五大三粗状似打手的汉子,接着是一个三十多岁,穿着华丽性感的妖艳女人,其后一个丫鬟打扮的黄衣女子端着一碗汤侍立一旁。 抬眼扫了眼这阵仗,卿沅心中的疑问已经清明了三分。 “去。”妖艳女人轻轻抬手,两个大汉大步上前就把卿沅左右手分别按住,那端碗的黄衣丫鬟紧随其后,上来就想给卿沅强灌。 卿沅将头撇向一边,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冷冷道:“放开,我自己喝。” 那黄衣丫鬟被卿沅冰冷的语气惊得一怔,转过头为难地看了眼坐在一旁悠闲喝茶的妖艳女人。 那女人瞟了卿沅一眼,接着缓缓放下茶盏,朝卿沅走来。一伸手直接夺过丫鬟手中的药碗,一只手狠狠捏住卿沅下颚将她脸扳正过来,另一只手就将药对准卿沅的嘴灌了下去。 “若你不喝完,等会还会有第二碗第三碗!”那女人看卿沅紧咬着唇硬是不喝,目露凶光狠狠道。 在卿沅一番暗暗蓄力,妄图挣脱而无果后,她只能暂时隐忍地垂下眼帘,遮住其中暗藏的汹涌波涛,任那碗软骨散流入口中,滑进腹中。 那女人这才满意的看了卿沅一眼,将碗递给丫鬟微,然后扭着腰笑着坐到了一边。 “这才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姑娘可莫要不识抬举!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里的管事红玉,你可以喊我红妈妈或者红姨。”红玉盯着靠坐在榻上闭着双眼的少女不紧不慢道。 “卿沅谢过红姨救命之恩。”半晌,卿沅终于睁开双眼,直直对上斜对面红玉的眼睛,平静地道。 红姨掩嘴娇笑一声,玉手一抬,两个按住卿沅的大汉松开了卿沅退到一旁。红姨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卿沅,只觉得自己越看越心惊。 眼前这女子不施粉黛,一张小脸苍白削尖,五官精致天成,一双美目更是顾盼生辉,摄人心魄。还有那通身尊贵疏离的气质仿若皇家贵族,其中却又暗暗透着一股子阴冷的气息,叫人不敢轻易靠近。整个人说是倾城韶颜,祸国绝色也不为过! 绕是操持这玉红楼数十载,见过无数大人物经历过无数大场面的红姨,也不由心中啧啧惊叹,果真一妙人! “这卿沅倒是个好名字,配得了姑娘这般玉女天成,只是进了我这玉红楼,恐怕是要不得了。这样罢,就把你这‘卿’姓改成‘清’雅的清罢!” “清沅谢红姨赐名。”卿沅淡淡道,虽是谦卑的话从她嘴里出来却仿如恩赐别人一般。 红姨也不计较,反而笑意更浓。心里盘算着,恐怕她整个玉红楼的姑娘加起来恐怕都不如面前这位一根指头,想到日后可靠着她日进斗金的发达,红姨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 “那你便先歇着吧,晚上我再带你去见客。”红姨起身招招手,那两个大汉和黄衣丫鬟便跟着她走了。 房门被轻轻合上,卿沅闻言只是挑了挑眉,心中冷笑。晚上就见客?当真是迫不及待! (贰)见客 晚膳已过,月半明时,正是玉红楼最热闹的时辰。卿沅坐在妆台前一动不动,任由那个叫粉黛的丫鬟在她脸上涂脂抹粉。 “华韵姑娘在哪呢!还不叫出来给爷乐一乐!”一个醉酒的中年男人的声音闯入卿沅耳中,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紧接着又传来另一年轻男人好言好语将中年男人劝走的声音,听上去像是玉红楼的小厮。 而当那中年男人虚浮晃荡的脚步声远去之后,那小厮也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呸,什么东西,一个四品小官也妄想叫我们的头牌华韵姐姐陪!” 人走远了,再无探听消息的机会。卿沅收敛了心神,抬眸细细打量了一番镜中自己的模样,唇边不由勾起一抹浅笑。 杀手生涯这么多年,自己都没注意过——她竟生了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吗? 再往细处观察,卿沅不禁又挑了挑眉,这个红姨倒是很会利用她身上脸上的优势。妆容画的恰到好处,服饰也不似一般青楼女子那样暴露轻浮。 恍惚间,卿沅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顺手拿起自己刚刚用过的胭脂在手中把玩,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一旁还在为她挑选发饰的粉黛:“红姨可说了是要伺候什么样的客人?” 卿沅边问还边透过妆镜观察粉黛的表情,没想到她听到卿沅的话,一怔之下竟俏脸微红,然后有些局促地道:“回姑娘,是,是摄政王!” 卿沅心头一跳,眸中射出一道寒光。摄政王,南国摄政王谢奕风——她此次任务要了结的对象。 对于其人,外界盛传两个评价。 其一说他他心狠手辣,喜怒无常,凭借各种或光明或阴暗手段将南国大权独揽手中。如今,他是南国权势最盛的人,甚至,已经威胁到了初登帝位的太子谢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因为他,卿沅如今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方,身受重伤却被人强灌缓解自愈和软骨伤经的药。 另一说则是其人俊美无俦,绝色无双,南国上下无一女子堪比肩其姿容。而这,想必便是粉黛在提起他时羞红了两颊的原因。 想到那夜自己在摄政王府的遭遇,卿沅水袖中的拳紧了紧。“就戴那个水蓝色兰花的头饰吧,正好配我这件雾蓝色的流仙裙。”卿沅面色不动地淡淡道。 闻言,一旁早已心神不属的粉黛忙收起自己的小心思,不太确定地拿起那件发饰端详:“啊?姑娘是说这个吗?可是它前面会缀珠翳啊……”粉黛看着手中饰物有些为难。 姑娘这般绝色貌美,戴了珠翳岂不掩了光彩,难道姑娘不想得摄政王青眼不成……粉黛心中疑惑,虽未说出口,但也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 卿沅懒得应付这个小丫头,直接扯了句诗来敷衍她:“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说完也不等粉黛回应,自顾自取过戴上了那兰花发饰。 先行出了房门,卿沅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定了定心神。 事实上,她不能确定,那天晚上,那人有没有看清她的脸! (叁)华韵 越过朱门几许,越走越清僻。 抬头看了眼题着“华颜阁”三字的雅间,卿沅适时地停住了脚步。 与此同时——“站住!”一声威喝却慢了她三分。 闻言,卿沅只是用眼角扫了扫,这一众将屋门守得水泄不通的王府侍卫们,不发一语。 见此情景,她身后的粉黛也是明白,要让眼前这位祖宗开口解释两句到底有多难,于是立马挺身而出。 “各位大哥,这是我们玉红楼新来的伶花清沅姑娘,是红妈妈专门遣来陪王爷的!还请……”然而粉黛话未说完,便听屋内冷肃声线骤起。 “赵骅,放人进来。” 门口那明显是领头的人的赵骅,这才神色怪异地仔细看了看眼前这身姿秀挺面容半遮的女子,推开房门作了个请的手势。 卿沅眼见门开了也不多作耽搁,半句感谢都没有,裙裾微动,目不斜视地就款款步入。 身后,只余一众或惊艳她美貌气度或愤怒她目中无人的侍卫们。还有一个尴尬不已,不停替她给众人道歉说好话的粉黛。 方此时,内里却漾来阵阵仙音,勾人心绪。当是“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琵琶声婉转多情,清而不淡,雅而不陈。卿沅虽不通音律,也直觉弹奏此曲的定是个多才多情的妙人。想到此处,她脚下步子也不禁急了三分。 一层珠帘,一层纱帘,又一层珠帘……终于,在越过数层帘幕后,卿沅终于窥得弹奏者仙容。 初入眼,只一张花鸟屏风将一绝色佳人和两位华服男子隔开。屏风内女子玉手拨弦,流泻天音;而屏风外两男子恍若未闻,只专心于案上黑白棋局。 那两个男人中的一人墨色锦袍上游走银云,浅灰色领口和袖口上各一朵的绣金夔龙纹饰扎眼异常。这人通身一派雍容高贵的气质,想不认出他是摄政王都难。 目光及此,卿沅却不由心中纳罕,这谢奕风何时竟如此招摇了? 另一男子则低调朴素得多,一袭青衫素雅俊秀,倒衬得他有几分文人气质。卿沅看了他几眼,没什么印象也就不再探究。 再细看那屏风后的女子,雾蓝色的长裙和自己身上这件如出一辙,却不似在自己身上这般柔顺飘逸,反而紧紧地贴合着那女子诱人的身形。 这样淡雅清新的色调衬着她媚而不俗的姿容,四分艳丽,三分素雅,还有三分混沌不清的朦胧感。 这般风姿,整个南国,恐怕只玉红楼头牌华韵一人独具了。 “华韵姑娘好曲。”卿沅看着眼前垂首专注于勾拉拨弄,半露侧颜已让人倾心倾情的绝美女子,忍不住淡淡赞道。 华韵听见她的赞美也没有太大反应,头也不抬直接吩咐道:“清沅妹妹是吗,不知可否替姐姐给二位贵客敬茶。” 呵,这算是下马威吗?把她当作端茶倒水的丫鬟使唤? 卿沅微微扬了扬唇角,站在那里不卑不亢地道:“华韵姑娘想必是误会了什么,清沅此来,实是有更重要的事。”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暗指卿沅不是那种她可以随意驱使的人,也点明了在这屋内,她华韵人微言轻。 “清沅?这倒是个好名字。”冷不妨,原本专注面前棋局的谢奕风却顿了将要落子的长指,仿佛被吸引了注意力,饶有兴趣地将黑眸对上卿沅。 (肆)舞剑 深潭般浓黑慑人的瞳孔中微光一闪而过,谢奕风也被自己眼前这个清绝的女子惊艳了一瞬。 “哪两个字?”可只是一瞬,他又收回目光,端起摄政王的架子,冷着语调,惜字如金。 卿沅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扫视了整个屋子一圈,然后目光落在一旁铺了文房四宝的红木桌子上。 谢奕风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不禁微勾了唇角,扬了扬下颚示意她——可以。 卿沅也不谢恩,径直便走过去提笔蘸墨。本想直接写“清沅”二字,细一思量又觉不妥。或许,她倒是可以好好利用这个玉红楼伶花的身份。 幽音清韵,澧兰沅芷。 递到谢奕风手中的宣纸上,八个大字清隽遒劲,不似寻常女子般柔婉,自有一分男儿也不及的决然。 卿沅额前珠翳下的一双流波妙目一直浅浅瞥着谢奕风,密切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人的目光在刚接触到这几个字之时,那一瞬细微的惊愕和无措皆被她尽收眼底。 他似乎想开口说句什么,不巧的是,红姨这时已经扭着纤腰媚笑着迎进来。 “哎哟,摄政王,陆公子,奴家来晚。”红姨一边风情万种地笑着赔罪,一边又讨好地给他们添茶。 华韵早停了手中曲子,眼见红姨来了忙给她请安行礼。卿沅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冷冷的,不主动说话也不见主动做些什么。 这时,一旁一直默然不语,毫无存在感的青衫男子却突然接口道,“红姨,你这新来的清沅姑娘可当真一妙人。我和王爷棋下得也有些闷,不如让她唱歌跳舞地来助助兴。” 音色温润如泽,话却说的半点不客气。 “好好好,这是自然,只是不知二位爷想听点看点什么?”红姨连忙陪笑应着,接着又回头怒瞪卿沅:“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会的曲目报上来!” “回红姨,清沅不会,歌舞乐器皆不通。”卿沅懒懒倚在红木桌旁,答得随意且傲慢。 红姨现在看她那副高傲的样子却明显被气的不轻,刚想发作,不想竟被谢奕风抬手制止。 “那不知,清沅姑娘会些什么?”谢奕风明显耐着性子,很客气地询问。 “不如,舞剑?” “哦?这倒是个好赏玩。”谢奕风看着卿沅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深意。 “既然这样,本王的佩剑‘螭龙’便借姑娘一用,以求一睹姑娘芳姿了。”谢奕风从身上卸下佩剑,随手就朝卿沅丢过去。 卿沅看准方向才看似随意地一伸手,稳稳接住‘螭龙’。 “献丑了。”话音未落,身形已动。长剑出鞘,光华大盛。卿沅将平日里杀人的一招一式放缓放柔,配合着飘袂翩跹的衣带,盈盈起舞。 流利的动作,圆转的舞姿,看得那个青衫男子啧啧惊叹,而一旁的华韵则面色有些不善。红姨倒是心中暗喜,乐得看卿沅出风头博眼球。 “呵呵,清沅姑娘这身法真是漂亮而又不拖泥带水,不过比起舞剑,倒更像是杀人。”谢奕风撑着下颚,黑眸在她身上一瞬不瞬地锁着。低沉的声音犹带戏谑,却引得除卿沅外的人尽是惊得一抖。 华韵一惊之下当先反应过来,实是心中早就对这个半路杀出来抢她风头的女人不爽了。 只见她一个箭步冲上来,抬手就欲印上卿沅脸颊,“哼,我当你是什么人?原来竟是要刺杀王爷的刺客不成!” 卿沅舞剑的身形一滞,恰巧给了华韵接近她的机会,然而不待她得手,那巴掌却是始料不及地落在了自己脸上。 华韵踉跄地退了两步,随后狼狈地跌在了地上,她下意识地捂住高高肿起的脸颊,还不忘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怒视着卿沅。 “你,你敢打我!”她突然恼羞成怒地尖叫起来,这时的她,已经完全没了刚才的优雅和柔美。 只是,在接触到卿沅冰冷充满杀意的眼神和螭龙闪着寒光的剑锋后,华韵发热的头脑一瞬间又冷静了下来。 非常迅速地,她又换上副楚楚可怜的面孔,转而对上正饶有兴趣看戏的谢奕风,梨花带雨说来就来。 “王爷,您看清楚了,这个女人可是来刺杀您的刺客啊!” (伍)点她 卿沅还在惊奇这女人的变脸速度,此刻又是为她那常人所不能及的愚蠢而瞠目结舌。 谢奕风瞟了眼哭得梨花带雨分外惹人怜惜的华韵,又很是淡漠地移开了目光,对她的哭诉置若罔闻。 华韵的脸色不禁又白了几分,陆川看她实在哭得可怜,于是无奈摇了摇头,伸手将她扶起来揽在怀里柔声细语安慰着。 卿沅则自始至终都敛着长睫抿唇不语,眼角余光借着珠翳遮挡警惕地观察着屋内其他人。她右手提着螭龙站的得笔直,面上波澜不惊,不动如山。 她敏锐的杀手神经告诉她,谢奕风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他在试探她。就从,她说出清沅二字开始! 可,是什么呢?他发现了什么?卿沅自认自己的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管是“卿沅”还是“清沅”,左不过好听罢了。虽然她的杀手生涯里杀过很多达官显贵,江湖游侠,可她从来都是杀人无形,概不留名的! 一番思索,卿沅确认自己的名字并无不妥,于是步步生莲地朝谢奕风行去 。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卿沅放低身段,恭敬地将螭龙给谢奕风双手呈上。 “清沅谢过王爷的螭龙。” 谢奕风并不伸手接,反而毫不客气地借机打量她近在咫尺的清绝容颜。隐约可见珠翳下一双流波妙目蕴转光华,宛如星火明灭。 “咳咳。”良久,旁边陆川终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轻咳提醒。 他没看错吧,平日里威严端仪的摄政王居然盯着一个青楼女子看痴了!虽然,他承认这个清沅是有几分祸国殃民的姿色,不过这身材嘛,他看着怀里红着眼眶的美人,啧啧,还是他的韵儿好看些…… “呵,奕风,你看,这韵儿琵琶也弹了,清沅姑娘剑也舞了。你就快些选吧!”陆川爽朗地笑着,一只手还逗弄着怀里的美人,先前读书人的儒雅气质已被他丢到九霄云外了。 眼前这人,分明是个浪荡的纨绔子弟! 谢奕风看着陆川挑了挑冷峻的眉峰,接着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高深的笑容。“清沅姑娘清雅出尘,本王自是喜欢。” 陆川听了他的话,扬起一个早知如此的微笑,末了还不忘用暧昧的眼光看了看清沅。看到她那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不由有些不满,刚想说些什么,不料却被红姨突然打断。 “哎哟,清沅啊,你怎么还愣着啊!还不跪下给王爷谢恩!”红姨恶狠狠地瞪了瞪清沅,一个劲地给她使眼色。 “清沅谢王爷抬爱。”卿沅微微躬身算行礼谢恩,语气还是淡淡不带一丝热切。 这是谢恩的态度?红姨看着她那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自从进了这华颜阁,这清沅就没干过让她舒心的事。 在红姨眼里,高傲漠然都不是这时候该有的,摄政王在此,这不是给脸不要脸吗!看她回头怎么收拾这个清沅,不把她调教得服服帖帖的,她红玉以后就不用在声色场混了! 红姨一边恶毒地想着,一边在心里考量着她那些调教玉红楼姑娘们的手段。 “王爷,涵夫人来了!”隔得老远,华颜阁外的侍卫统领看着快速靠近,步履生风的妩媚女人,声音透着三分焦急。 闻言,谢奕风一怔,几乎是下意识地皱了皱好看的眉峰,立即沉声道:“陆川,你留在这,本王去应付那个女人。”不待说罢便匆匆起身,朝着门口行去。 “哎哟,王爷怎的这就走了,那这清沅头牌可怎么办啊!”红姨猛的回过神,只看到刚刚还稳坐从容的谢奕风已经快要推门离去,突然急得大喊。 谢奕风即将跨出门外的一只脚顿了顿,没有回头,却留下一句话如晴天霹雳,击中原本房中最淡然自若的清沅。 “那便将清沅头牌的第一夜给本王好好留着。” (陆)穆涵 卿沅看着谢奕风在自己视线中慢慢淡去的背影,有瞬间的错愕,却在他的侍卫即将关上门的那一刻骤然回神。 “红姨,清沅不太舒服就先告退了!”匆匆丢下这句话,卿沅便疾步追了出去。 追出了门,卿沅放轻步子,亦步亦趋地悄悄跟着谢奕风。看见在回廊转角处他遣了侍卫们,领着一个紫衣华服的窈窕女人左右回转,似在避人耳目。 只一眼,卿沅就看出了那个女人的身份,唇畔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冷笑。呵,老熟人呢。 谢瑛手下杀手组织“铩云”中,和她并称“漪魅双琼”的——穆涵! 卿沅看着前面两人前后进了一间屋子,心中一动脚下步子也一紧,闪身进了谢奕风他们的隔间。 反手关上屋子的门,卿沅敏锐地察觉到房中一股似有似无的幽冷香气,下意识地蹙眉,却听到隔间已传来断断续续刻意压低的谈话声。 压下心中微微的不安,卿沅贴着墙壁附耳听着,尽量敛声屏气。 “怎么,你替他杀了那么多人,他反而不信任你?”谢奕风语气冷淡,还暗含一丝讥讽。 “已经十三天了,你给他的都是模棱两可的东西,他自是起了疑心。”穆涵柔声答道,并不介意他的冷淡。 呵,听到穆涵开口,卿沅不禁失笑,暗叹穆涵果然好性子好手段。 穆涵和她虽同为组织的杀手,却专司不同。卿沅出手,定是快很准,干脆利落;而穆涵则更擅长迷惑敌人,探听情报,最适合潜伏在这种位高权重的人身边了。 不知多少达官贵人,溺死在穆涵的温柔乡中,全然忘了红颜枯骨,不顾美人藏毒。这些手段卿沅虽不屑,却也不得不佩服。说起来,至少自己就没法做到,不是吗? 卿沅心中思绪翻转,竟然微微有些失神。半晌,待她强自收回思绪,才意识到已经错过了很多重要信息。刚要再凝神细听,却陡然听到隔间穆涵拔高了音调,声音变得有些尖锐。 “我从没奢望过你的正妃之位,事成之后,我只要能安稳地呆在你身边,侧妃也好,妾也好。这样,都不可以吗?” “你想做我的女人?可以,做好你该做的。” “穆涵明白。”穆涵听得谢奕风首肯,瞬间被安抚下来,又变得柔顺乖觉。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要事处理。”谢奕风还是冷淡疏离的语气,没有温度也不显情绪。 “好。” 穆涵话音刚落,贴在墙壁上的卿沅就听到隔壁响起一阵轻盈却稳健的脚步,出了房门,然后声音渐弱。 卿沅知道这是穆涵走了,但谢奕风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静。她正犹豫着是保险起见呆在这里,还是赶紧趁这个关头溜出去。 倏然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卿沅瞳孔一缩,一时竟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就屏住了呼吸。 她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然而,当那脚步声渐渐在门口停住时,卿沅还是认命地轻吐了口气,拎起裙摆,迅速闪身进了一道屏风后面。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道光线散入房中,卿沅躲在屏风后,却警惕地注意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先入眼的竟是一把扇子,然后一角白衣才飘然入境。来人的面目隐在半明半暗的门间出看不真切,看身形是个高大颀长的男子,隐隐还透着股风流气韵。 (柒)花月 来人抬步跨进屋子,反手关上了门,而后径直朝着卿沅所在的方向缓步行去。卿沅紧张地微退了一步,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不料那人却突然顿住了身形,定定地停在了屏风前,轻笑一声,竟撩袍坐了下去。 潇洒的动作,翩然的风度,还有白色锦袍在空中划出的优美弧度,伴随着那爽朗轻快的优雅笑声,只让人觉得心神舒畅赏心悦目。 可卿沅此刻却顾不上欣赏,她看着那男子,眸中却闪过一丝厉色——这人似乎发现了她,而且还故意坐在这里。 然而还不待她考量敌我双方的实力,评估自己是否有把握,一声清越的琴音骤然响起。 铮——随着初起的那一声,泠泠如水的琴音便接连不断地倾泻而出,汩汩流淌进她的心间。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琴音飘飖,聚散如烟;悠扬婉转,引人入梦。 卿沅不知道自己何时竟不知不觉便陷入了这曲中意境,一时之间,神思飘摇如落絮。 “这曲名叫《竹外疏花》。”男子的声音清朗无暇,和着琴音分外引人心醉。 卿沅听着曲子,瞳孔渐渐有些涣散,竟下意识地低低重复出那四个似曾相识的字。 “竹外……疏花,临水……照月……”卿沅喃喃开口,竟是有些魔怔的样子。 简短的八个字却让卿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卿沅痛苦地蹲下身子,面色苍白如纸。 卿沅声音虽小,但那白衣男子明显是听到了她说的话,背部一僵,手下指法也变得杂乱无章。他已无心再弹琴了。临水照月,她竟知道临水照月…… 那男子有些激动地起身,大步朝着屏风后走去,不想竟看到卿沅面色痛苦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男子惊得面色大变,焦急地上前将躺在地上的卿沅横抱起来,转身便进了内室,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了床榻之上。 男子看着面色苍白,面容痛苦的卿沅,风流俊逸的眉峰几乎拧在了一起。一边握住卿沅的手腕探脉,一边朝外沉声吼道:“来人!叫大夫!” 听着门外快速远去的脚步声,男子定了定心神。目光落在静静躺在塌上,面容清冷绝美女子,男子眉梢眼角都浮上一丝温柔而略带心疼的光晕,墨黑色瞳仁中流露的专注更是他自己也不曾发觉的。 “沅儿,是你吗……”低低地叹息,像是被梦魇困住的人不自觉吐出的呓语。轻轻地,散在幽暗的屋室里,良久,了无痕迹。 而此刻,昏迷过去的卿沅陷入了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世界里。 似乎是四月的天气,阳光灿烂得恰到好处,在卿沅看来却是有些刺眼。 过去的很多年里,她都是生活在阴暗的环境中,日复一日进行着那些常人无法忍受的严酷训练。 她已经习惯了阴暗,习惯了冰冷,习惯了藏在阴暗冰冷中充满血腥的肮脏杀戮。 这样的明亮阳光下,她只觉得自己无所遁形,被炙烤得生疼。 撑着虚软无力的身体靠在一旁的廊柱上,卿沅眯着眼,看了看周围自己所处的环境。 亭台水榭,假山花木,一应俱全。建筑的风格也极为讲究,精巧中透着秀气,秀气而不失雅致。 就在这时,她看到不远处的鹅卵石小径中,一个灵气动人的娇俏女孩。她拎着叠摆重重的华美衣裙,步子欢快轻盈地追逐着面前飞舞的一只粉蝶。 身后跟着她的两个丫鬟焦头烂额地呼喊着她,她却好似没听见,只是轻轻地笑着,欢快地跑着。 在烂漫盛放的春花中,她如同一只堕入凡间的精灵,纤尘不染,美好得炫目。 卿沅拧了拧眉,别过双眼不愿再看,唇角溢出一抹只有自己才懂的苦涩。 她的梦境,几时这般美好过? (扒)兄妹 “沅儿,这么跑不累吗?” 一声清亮而略带稚嫩的男子嗓音蓦地传入卿沅耳中,卿沅微微一怔,又不自觉将目光转了回去。 不过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却是生得俊逸出尘,面如冠玉而眉目如星。 卿沅看着花园中靠得很近两人,那个小女孩举起粉藕般的小手揉着额头,而那少年只是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哥哥!”她嘟起嘴脆生生地叫了声,带着几分撒娇和责怪的意味。 “怎么,沅儿撞疼了?可若将为兄换成一面墙的话,沅儿的小脑袋都要开花了!”那少年很好心的提醒着自己的妹妹,却是换来了女孩更大的不满。 “哥哥!”女孩瞪着自己面前嘴角噙笑的俊美少年,气得小脸通红。“你把沅儿撞疼了!呜呜呜,你赔沅儿!” 少年伸出手握住女孩还在揉着额头的小手,转身往卿沅所在的凉亭走来。“沅儿要我赔吗,那就跟我走吧!” 卿沅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被少年牵着手的女孩,走在少年身后,脸上是她也能看懂的喜悦和满足。而那少年脸上不变的笑意也暖了三分,如春风般和煦轻柔。 卿沅心中一震,他们是兄妹…… 两人相携步入凉亭,女孩立刻抽出自己的小手,急急地朝亭沿环座扑了过去,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然后就像到了自己闺房,已无半分坐姿仪态可言。 那俊美少年见此则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闲闲地走到亭中,撩袍坐在了石桌旁。 石桌上一架瑶琴静静躺着,少年信手拨弄了两下,口中却道:“这会你倒是知道累了。” 他再抬眼看,却见女孩一臂搭着亭栏小小的身子半倚着亭柱,目光落在了亭外的碧色湖水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显然没听见他说的话。 少年看着她半隐于光的侧颜,感受到她慵懒得像只猫般的气息。良久,他微微一笑,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 铮——尖锐的琴音陡然刺破了亭中原本舒缓宁和的气氛。 女孩猝不及防吓得一抖,转头怒瞪她那罪魁祸首,却惹来了少年如泉落涧般的悦耳轻笑声。 而不待女孩炸毛,少年已经收了笑容低下头去。如玉的指尖徘徊七弦间,泠泠琴音已倾泻而出。 少年的指法虽略显生涩,可那曲子却是谱得精妙绝伦。让人想起那月色如水的夜晚,那淡淡月色下的疏影摇曳。 一曲终了,少年复又抬眸,眸光深深,眼底映着女孩有些痴痴怔愣的样子。 “这曲名叫《竹外疏花》。” 相似至此的场景,让一旁同样微怔的卿沅回过神来,不禁心头又是一震。 事实上,从那琴音初起时,她就觉得心中不安。而此刻,那种胸腔滞塞感觉再次袭来,她只觉得意识渐渐又抽离了身体,眼前景象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最后一个画面是女孩微红了脸,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是,父王为母妃作的曲吗?” 直到光线彻底退出卿沅的眼,耳边还隐隐约约能听到兄妹两的对话。 “嗯,沅儿喜欢吗?” “喜欢。” (玖)郡主 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是卿沅睁开眼时,脑中闪过的第一句话。不知为何,她最近竟频频出错。 眼神停留在雕花的梁柱上,半晌,晕倒前的所有记忆回笼。 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抬手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心中疑惑。一月之期未到,尸脑丸怎么会提前发作? 若说不是,那时头痛欲裂和精神涣散她还记忆犹新,那分明就是尸脑丸发作的表现。那样的感觉,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忘,更别说记错。 仍旧是目光在屋内探索了一圈,最后落在一层阻隔内外屋室的珠帘上。 珠帘并不密集,可天光足够晦暗。白衣男子侧对她着站着,执笔在案前写些什么。 卿沅蹙眉,还是看不清。 “酉时已过,你睡了快一天。”男子声音清润,还略带笑意,很是好听。 可卿沅丝毫不受影响,只是冷冷道:“你是谁。” 男子微一沉吟,继而轻声道:“你还记得如风这个名字吗?” “不记得。”卿沅几乎是脱口而出。 男子执笔写字的侧影似乎滞了一下,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渺远:“十一年前,六岁的清沅郡主在陋巷中救了一个小乞丐,将他带回王府,还为他取名如风。” 说到这里,男子干脆放下了手中的笔,转身走到长琴边坐下,长指随意拨弄了两下,接着道:“三年,如风做了淮南王府的养子,清沅郡主的哥哥。” 卿沅默默听着,心中对这人的身份已隐隐有了一种猜测,却只冷静地问:“三年后呢。” “家破人亡,满门抄斩。”男子语调轻轻,吐出的却是两个血淋淋的词。 卿沅一怔,一瞬间竟觉得心脏像被人捏住,而且攥紧了一般,生疼生疼的。 眼前骤然闪过的画面,是官兵们举着的长剑,抬起又落下,而王府的管家婢女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突出瞪大的双眼绝望地看着她。 淮南王妃将她藏在柴房之中,自己引开了搜查的官兵。 透过窄窄的门缝,她看见母妃被人按着跪在地上,不复素日的尊贵雍容。她发髻散乱,嘴角血迹斑斑,甚至,隐约还噙着一抹冷笑。 “说!清沅郡主藏在哪了?”统领一个巴掌打在淮南王妃脸上,恶狠狠地问道。 “不说?”统领抬起手又是一巴掌。 “住手。”突然,一个少年的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与这片充满血腥的杀戮场分外不合。 身穿黑色锦袍的少年从一众官兵身后大步而来,威仪尽展,气度不凡。只是面容模糊,像拢在一团雾气中。 “王爷。”统领低下头行礼,跪在地上的淮南王妃却在这时抬起了头,仇恨淬冰的目光凝着那少年。 “怎么回事?”他看都不看地上的人一眼,似是不屑。 “禀王爷,这贱女人死活不肯交代郡主的下落!” 少年瞟了统领一眼,直接从身旁的官兵腰间抽出一把长剑,架在了王妃脖子上。 “郡主在哪?”少年一字一顿,声音里透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森冷与阴沉。 淮南王妃一声冷笑,依旧是缄口不言。 啪——又是一巴掌落在王妃脸上,统领还不满意,直接啐了一口大骂道:“臭娘们,别给脸不要脸!兄弟们,让她开口!” 统领突然淫笑了起来,而淮南王妃的表情也变得惊恐万状。周围的官兵们带着喜色面面相觑,蠢蠢欲动。 嗤——利器刺破血肉的声音突然响起,长剑穿过王妃的心脏,又被少年狠狠拔出。 (拾)如风 “既然不说,那也不用活着了。”少年丢掉染血的长剑,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王妃的身子摇摇晃晃,最终还是倒下了。而她嘴角勾起的那一抹苍凉凄美笑意,将自己年幼小女儿的心拖入了无尽的深渊。 而从始至终,卿沅眼中的那黑袍少年都是模模糊糊一个虚影,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至此,卿沅终于从那血淋淋的回回过神来,那些记忆和梦境告诉她,她就是曾经淮南王的女儿——清沅郡主。 拳头紧握,骨节发白,银牙咬紧。半晌,她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谁。”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那人不说,卿沅也没有继续问,一室无言。 最终,帘外那人还是轻轻开口:“摄政王,谢奕风。” 卿沅再次平静下来,巨大的仇恨,滔天的愤怒,反而使她的心平静下来,而平静之下,则是冰冷的杀意在无声发酵。 垂下的眼睫,怎么也挡不住其中闪烁的狠厉锋芒,卿沅语气淡淡,却十分笃定:“你是如风。” “我是如风,你是清沅。”男子的声音带了笑意,让人听来如沐春风。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沅儿,跟我走可好?离开这里,离开是非之地。你曾说过,要和我做一对江湖侠侣。” “呵呵,”卿沅突然轻轻笑了起来,笑声里却没有笑意。 “从我九岁被带到铩云,吃下尸脑丸忘记过往时起,对我来说就永远没有离开和退出的可能。” 卿沅语意冰冷无味,可如风分明从中听出了一丝深藏着的责怪之意。她承受了这样多的痛苦,她是该怪他的。 “我会为你寻来解药。”如风坚定地道。 “不必。”卿沅还是拒绝,看着如风沉在阴暗处的侧影,她眸中陡然激射出一丝火光,语意更加寒凉:“大仇未报,我绝不苟活。若谢奕风死了,而我还活着,我会去找你。” 如风不语,只是又拨响了琴弦。两音成调,三音成曲;琴音高妙,指法精湛。足见弹奏次数之多。 “别弹了!”卿沅突然厉喝一声,声音尖锐而愤怒。 弦绷得太紧,就会断掉。如风看了眼自己被划开一道血痕的手指,轻声道了句“别为难自己”,起身离开了房间。 卿沅看着如风离开的背影,强忍着将眼泪憋回眼眶,喃喃自语:“难听。” 两个多时辰过去,卿沅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眼神空洞,眼眶微红。而这期间,如风也一直没有回来。 直到晚霞褪尽,夜幕降临,幽暗的房间才被打破了那死沉的寂静。 摇着美人团扇,带着专属丫鬟黄莺,红姨风情万种地扭进了卿沅所在的房间。 直到黄莺拨开珠帘,红姨这才看见床榻上有个人,正是缩成一团抱着双膝的卿沅。 一看见她,红姨那眼神就跟点着了一样,火热火热的。 “哎哟,我的小祖宗唉,你怎么跑到这来了,可是让我好找啊。来,把今天的药喝了,妈妈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红姨语调夸张地说着,同时暗暗给身边的黄莺递眼色。 黄莺听话地端着药碗上前,然而还没靠近床榻,手中的药碗已经被一股暗劲扫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黄莺吓了一跳,下意识尖叫了一声。红姨也吓了一跳,眼角瞟了一眼床上似乎分毫未动的卿沅,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抬手给了黄莺一巴掌,红姨怒声道:“没用的丫头,这点事都做不好。” (拾一)卿虚 黄莺委屈地捂着脸退到了一边,心中敢怒不敢言。 而红姨嘴上这么说着,可心里很清楚,刚刚那一下,明显是卿沅那个女人做的,她一定是恢复了武功! 转身面对卿沅,红姨立马换了笑脸,殷勤地道:“别跟这个丫头一般见识。妈妈跟你说啊,你的富贵日子就要到了,你马上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红姨故意卖关子,只说是好事却不说是什么,一心想要卿沅主动问她,可从始至终,卿沅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 红姨心中气闷,但还是忍着怒气笑吟吟道:“摄政王府刚来了人,说是摄政王要纳你做侧妃呢!” 这回,卿沅终于有了点反应,唇瓣缓缓张开,嗓音略微嘶哑地道:“何时?” 红姨面上得意心中鄙夷,还以为是个什么矜持冷傲的小姐,没想到也就是个贪图富贵的下作女人。之前在摄政王面前端得那么清高,真不知道是给谁看! “王府的人说了,三天后就是黄道吉日。” “好,我知道了。”卿沅淡淡道,明显无意多言。 红姨在心中啐了卿沅无数口,最后还是忍了下来,想着她不仅武功高,还马上要成为摄政王侧妃。 “等等,”卿沅突然叫住她,“你告诉王爷,我要见他。”顿了顿,她又道:“就今晚。” 红姨看她的眼神和看疯子差不多,这女人是疯了不成,她以为摄政王是谁想见就见的吗?还今晚,做梦呢吧她! “别的你不用管,让你的人最短时间内把话带到。”卿沅知道红姨心里想的什么,但她无需解释。 红姨瞪大的眼珠子在卿沅身上定了半晌,最后也只是愤愤一甩袖子,带着人摔门而去了。 “国师大人,你可以出来了。”卿沅看着窗户的方向,声音冷冷的。 话音刚落,那个方向走出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男人,男人相貌清雅,气息高洁,如同在清水中洗濯磨淬过的青莲,纤尘不染,神圣而不可侵犯。 可惜了,这人外表这样纯洁干净,心却是黑得可以滴出墨。 这样一个表里如此不如一的人——不是国师卿虚,又是谁? “谢奕风要纳你做侧妃。”卿虚缓步而来,很是亲民地坐在了床榻边上。 “我不会做他的侧妃的。” “哦?那你要如何。”卿虚饶有兴致地问道,目光却落在了卿沅散在榻上的一缕黑发上,一手拈着把玩了起来。 卿沅看都没看他,更是选择性地忽视了被他拈在手中的发。 “你回去告诉陛下,明日早朝,让他将齐国公嫡女陆襄赐婚给谢奕风做正妃。” “齐国公是谢奕风最大的拥护者,他手中握着不少的兵权,还是元老重臣。你让陛下赐婚,他恐怕不会答应。”卿虚将她的黑发一圈圈绕在手上,慢条斯理地道。 卿沅终于看了他一眼,但也只是一眼,瞬间便收回了目光继续道:“你知道我什么意思,陛下那关,不是我该操心的。” “你就那么有把握,他若是不答应,你还要以死要挟不成?”卿虚的笑容,永远只浮在脸上。 “未尝不可。” (拾二)侧妃 “呵,这次出来这么久,我家小沅竟然都学会幽默了。”唇角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卿虚却甩开了手指上的黑发,一手搭上了卿沅腕脉。 “伤得倒不是很重,只是用药物一直拖着。软骨散好解,内伤一时半会没办法恢复。”卿虚一边探一边道。 接着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的药瓶,取了颗褐色药丸递给卿沅。 卿沅看都没看,直接接过服下。 卿虚看她一眼,起身为她倒了杯水,递到跟前才沉声道:“若你这次成功解决了谢奕风,我会给你尸脑丸的彻底解药。” 刚接过那杯水,听到这话的卿沅一怔,但激动只是刹那,很快她冷静下来,“铩云似乎没有这个先例。” 顿了顿,她冷然道:“我是说,服过解药的人——都死了。” 卿虚对着卿沅,又浮起一个优雅的笑容,又拿出一个雕花的圆木盒,放在了卿沅身边,目光在房内香炉上悠悠一落。 “我无需多说,你杀了他,自会得到答案。”人走了,卿虚的声音还轻飘飘地荡在房间里,氤氲着杀戮的气息。 卿沅握着水杯,却只是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帘外那架长琴,簌——破风声响起。白瓷水杯撞在长琴上,顷刻化为碎片,凄惨地摔在地上;水杯粉身碎骨,而长琴分毫未动。 看上去如同以卵击石,当然,如果忽略了长琴琴身上嵌入的白色瓷片的话。 “姑娘……姑娘你在吗?”粉黛的声音突然怯怯地在门外响起。 “清沅姑娘吗,我家王爷请您府上一聚。”这回说话的,是一个中气十足的年轻男人。 摄政王府?卿沅笑意森然——那可是个好地方!心中想着,一手已经握住了卿虚留给她的那个木盒。 “粉黛,你进来吧。” 门开了个小缝,粉黛探头探脑地从外面钻了进来。看着四周黑漆漆没有一丝光亮的房间,粉黛小心翼翼问了句:“……姑娘,要奴婢点灯吗?” “点吧。” 当卿沅从床上起身,发现自己身上只有一件薄单衣之时,她的眸光顷刻间又变得又寒又冷。 房间一线线被烛火照亮。 粉黛掀起珠帘,从外间进来的时候,举着的烛台,刚好就照进一双凶光毕现的野狼般的眼睛。 胆小的粉黛吓得腿都软了,整个人哆哆嗦嗦,话都说不顺溜,“姑……姑……姑娘……”。 眼角瞥见粉黛手里的烛台摇摇颤颤,颇有落地的趋势,卿沅眼疾手快地扶了一下粉黛的手腕。 粉黛一惊,随即触电般地缩手。 烛台还是掉了。所幸赶在落地之前,卿沅一道掌风,扑灭了火焰。 默默收掌,卿沅面无表情向外走,同时道:“衣物有带来吗,带了就快替我更衣吧。” 事实上,卿沅没有被人伺候着更衣的习惯。可问题是,那些繁琐的裙衫,她根本就不会穿…… 战战兢兢帮卿沅换好了衣裙,粉黛如同受惊的小动物,一秒都没在卿沅身边多留。 王府来的人办事效率也很高,带着卿沅出了玉红楼,片刻都没耽搁,直接送上了一顶不起眼的小轿。 两个轿夫抬着小轿,晃悠悠走的尽是小路。而当轿子被抬进一个非常破落的偏门时,轿中端坐的卿沅,无声地笑了。 这时她突然就想起红姨对她说的话——摄政王要纳她为侧妃。 娶为妻,纳为妾。 纳为摄政王侧妃?左不过也就是一个好听点的妾,说到底,还是妾。 而妾,始终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拾三)王府 轿子抬进偏门,没几步便在院中落了轿。 王府的人在前带路,卿沅在后亦步亦趋跟着,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周围各处上,看过一眼,又淡淡收回。 曲水亭台不曾有,杨柳烟榭不曾有,这条路,只剩庭芜杂草争晖。 眸光越来越沉,卿沅脑中突然就出现了卿虚给她的那张——摄,政王府布局图。而且,摄政王府,她之前也是来过的。 如果她没记错,他们走的这个方向,大概是王府西南角废弃的一座别苑? 心中一股无名火突然就窜了上来,烧得她一阵气恼,卿沅猛的顿住脚步,不走了。 “你们王爷打算在西南别苑会客?这不合规矩吧。”卿沅看着前面人的背影,语意寒凉,说着“王爷”,言辞之间也不见几分尊敬。 前面那个护卫样子的人这才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先是很意外的目光,回过神后又变成了怒目而视。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风尘女子,也敢对摄政王指手画脚!” 事实上,护卫早就对这个风尘出身的未来侧妃不满意了,不过就是凭着一张美人皮,根本就是玷污了他们尊贵的王爷。如今竟然还敢出言不逊! 卿沅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直到人影溶入漆黑远景,夜风才托着她冷凝淡晕的声音传来:“告诉谢奕风,我在前厅等他。” 一路灯稀火黯,静默无声。独步幽径,鲜活的,似乎只有空中飞扬的发丝。 夜风凉凉的,一如卿沅此刻的心。 用了些轻功,足下步履生风。只是人一直心不在焉的,既没看路,也不知自己是走了多久。 眼前骤然火光一闪,卿沅撞到了一个人。 “啊!鬼啊!”一个嗓音尖利的女声突然毫无征兆地炸响在卿沅耳边。 一撞一响,卿沅脑中繁乱的思绪瞬间被赶到了一边。定了定神,她这才看到眼前情景。 此刻,她的脚边,一个绿衣小丫鬟,正和一个暗黄色灯笼歪倒在一起。 小丫鬟似乎是被吓着了,抓着灯笼死死低着头,身子抖个不停可就是不敢站起来。 卿沅看着实在觉得好笑,她什么时候倒成了这样人见人怕的魑魅魍魉了? “绿芜。”柔软温和的声音偏巧又在这时,从正前方荡来。 卿沅前倾微弯的身子僵了一下,伸出去的手也在一个停顿后缓缓收回。 这个声音—— 小丫鬟似乎是在断气前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向来人扑去,语气也是满满的惊惧和委屈:“涵夫人,别过去!有鬼啊!” 穆涵。 卿沅抬起的眸光冷冷对上面前几步之外的那个柔媚美艳的紫衣女人。 穆涵原本温存漾水的目光,在接触到那个浑身散发寒意的人之后,也有片刻的凝滞。 “卿沅,好久不见。”她的笑容还是恢复地很快。 “涵夫人?呵,我与摄政王有要是相商,烦请带路前厅。”卿沅无意与她多作纠缠,但顺手还戳她痛处的功夫还是有的。 可惜,穆涵仍然挂着她那嫣然笑意,红唇中吐出的声音也是柔柔细细,分外好听:“卿沅姑娘,容我多嘴,在摄政王府,须得谨言慎行。” 听她如是说,卿沅的面容却不曾有分毫波动,仿佛对她的警告置若罔闻。穆涵不愧修养极佳,如同没看懂她的挑衅,优雅地转身移步。 身后,卿沅提步紧随。 夜风簌簌——曲径幽处,只余那个叫绿芜的小丫头,停在原地不知所措。 (拾四)正妃 一路无言,各怀心思。 携着丫鬟下人们一路的殷勤问候和暧昧眼神,月上中天之时,卿沅终于踏进了王府正院。 她们两人正欲进入,院门口的侍卫却突然伸手横了一下。 “你自己进去吧。”穆涵脚步收住,纤柔的音色里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卿沅没有回应,只是越过她身旁之时顿了一下,递了一个凉薄的眼神,“希望你不会后悔所托非人。” 眸中的色彩黯了一下,那淡淡的恼意很快又沉了下去。穆涵对那侍卫礼貌地笑了笑,倩然而去。 正厅里,灯火通明,陈设煊弘。 主座上,谢奕风似是刚沐浴过的样子。衣衫未整,黑色大氅松松斜在肩上;单手支着头,微合着眼睑,姿态慵懒散漫,却不让人觉得有失威严。 堂中侍奉的下人已经眼尖地看到了卿沅,然而还不待他们报告,他们的摄政王已经先一步投了目光过来。 “坐。” 卿沅半点不推辞,翩然落座。 谢奕风长眉饶有兴致地挑了起来:“你找本王何事?” 卿沅低着头,看似一副乖觉模样,却只是为了敛住自己过于冰冷带有明显敌意的眸光。 谢奕风周身气息都似乎在慢慢柔和下来,看她只低着头不发一语,会意地轻笑着扬了扬手:“都退下吧,没什么事不要来打扰。” 待下人们全部躬着身子离开,谢奕风再次开口:“说吧,何事。” 抬起脸时,卿沅还是敛着眸光:“王爷,卿沅无意侧妃之位。” “哦?无意侧妃之位?为何?你是觉得做本王的侧妃委屈了你?”谢奕风的声音几分冷讽,几分威胁。 “卿沅无意为人妾。”卿沅豁然抬眸,决然的目光径直对上那人的审视。 “呵。”换来的是那人的一声轻嗤。 “怎么?王爷认为卿沅没有资格提这个要求吗?” 那人不语,只是眸光分明极尽戏谑。 “呵,”卿沅也嗤笑,“也罢,王爷既非真心,卿沅不嫁。” “你认为你有资格说不吗?”他侧过头,语气玩味。 “人固有一死,卿沅也是。” “……” 一个强硬,一个高傲,剑拔弩张的火焰瞬间在两人之间点燃。大厅里的水汽不知在何时被蒸干,空气中涌动着滚滚的灼燥之意。 这样的气氛逐渐逼近临界,不想最后关头——“哈哈哈哈哈……” 谢奕风突然大笑起来,他微仰起头,笑得豪放不羁,张狂至极,极尽酣畅淋漓。如同压抑多年的感情都在这一刻毫无顾忌地释放殆尽。 卿沅的表情没什么波动,只是淡淡收回了自己决绝目光。 “好,如你所愿。”谢奕风收了笑,黑瞳中翻转着深深两团的漩涡。 “谢王爷厚爱。”卿沅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淡淡的,心中却松了口气。她赌赢了,甚至可以说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而且她也清楚地知道,谢奕风从来是个言出必行,说一不二的人。这样,很好。 “三日后,就在玉红楼。本王会为你铺红装十里,就绵延到这王府里。” 在玉红楼?卿沅愣了一下,这她倒是没想到。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不仅正妃是个风尘女子,还要从秦楼楚馆出嫁,然后被大张旗鼓地迎娶进王府? 大部分男人都不可能这样做,而且越是位高权重越是不愿有这样的污点。不过若是细想谢奕风此人一向的凌厉作风,也就不觉奇怪了。 “时日不早了,你今晚就在这。”这边厢卿沅还在惊异,那边厢谢奕风已经挥手招人进来了——“带她下去休息,蘅芜居。” (拾五)衡芜 所谓蘅芜居,似乎是个很高贵的住处。 长发如绸散在脑边,卿沅半躺在海南黄花梨心木的奢华大床上,心绪搅乱如麻。 整个蘅芜居,一雕一梁,一草一木,无一不是大手笔挥就,极尽奢华而内敛。 眸光一度晦暗莫名,唇角微微提起的弧度饱含嘲弄——呵,谢奕风,这天下说你虚伪第二,恐怕没人配做第一! 半个时辰前—— “站住!你是什么人,这里是你配进的吗?”正院里突然传来一声娇喝。 卿沅被谢奕风安排的侍女引着,前脚不过刚踏入蘅芜居的门槛,就被人拦了下来。 杏眼朱唇,玉颊飞霜,面若桃花,身着粉素。少女生得眉清目灵而体态玲珑,看着很招人喜欢。 “这里不准人进!喜儿,你把她给我带走!”粉裙少女气势汹汹地堵在门口,表情很是愤愤。 卿沅身旁的喜儿一脸为难之色,“水灵姑娘,您别为难我了,这是王爷的吩咐!” 没想到水灵一听这话,反而更加激愤,小脸瞬间涨得通红,一时间甚至有些口不择言“凭什么!这里的主人不是他!” 喜儿也是被惹恼了,语气顿时就不客气起来:“水灵!你看清楚了,清沅姑娘就是未来的摄政王妃,也就是这里的女主人!” 水灵似乎是怔愣了两秒,随后,她动了动有些呆滞的眸子,将目光转向卿沅。 “郡主……是郡主吗?”待看清卿沅容貌,水灵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水灵双目通红泫然欲泣的样子还历历在眼前,卿沅枕着心中的烦乱,渐渐竟也沉入梦中。 第二天一早,卿沅是被喧闹声吵醒的。 蘅芜居与谢奕风的“兰泽”距离颇近,两处的大小动静都瞒不过对方。 起身披衣下榻,卿沅正打算出去一探究竟,手还未触到门沿,水灵突然推门进了来。 水灵一见到她就显得很是紧张局促,整个人惴惴不安“郡主……” “外面何事?”卿沅开门见山。 “齐国公家的陆……陆川公子……说是……说是……来找王爷理论……” “为何?” “因为……因为……” 卿沅的秀眉蹙了蹙,有些无奈地打断了她,“好好说话。” “今早上朝时皇上突然赐婚给王爷,要他娶国公爷嫡女陆襄为正妃……” “谢奕风拒绝了?”卿沅的语气淡薄得如同一丝水汽。 水灵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卿沅一眼,接着道:“王爷不仅拒绝了,还说他即将在三天后迎娶玉红楼的头牌为正妃……” “呵,”卿沅突然轻轻一笑,刹那芳菲。 “水灵,你记住,清沅郡主八年前已经死了,就被这个如今风光无限的摄政王拆骨剜心而死。现在的卿沅,只是一具没有了心的行尸走肉,她的生命里,只剩下了仇恨。” 水灵看着卿沅冷到彻骨森寒的眼神,眼眶立马又红了,她家郡主到底是承受了怎样的委屈苦楚才会变成这样! 可是,王爷也是有苦衷的啊,不该让他独自承受郡主的仇恨,那样对他不公平! 心一横,水灵也不管他和谢奕风的约定了,打算将其中隐情告诉卿沅:“郡主,其实王爷……” 卿沅神色疏离,抬手打断“不必多言,你想说的,我都知道。” (拾六)争执 铮—— 矮几后,卿沅一袭钴青华服静坐,神态平和,眉眼专注。纤指在空中停顿了许久,最后还是轻轻落在了前身的长琴上,发出一声悠长的婉唱。 正红色的华美嫁衣静默地躺在一边,其上的凤冠摇曳着它精致圆润的吐珠,在幽暗的内室里也熠熠生辉,光华夺目。 只可惜,它的主人却对它不屑一顾。 “沅儿。”九叠屏风外转进一角霜雪白衣,温语柔柔地唤着琴侧佳人。 如风的目光一时有些深晦“……你在弹琴吗?” “出去。”卿沅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只是冷冷地下逐客令。 如风完全不介意她对自己的态度,依旧很好脾气地安抚她:“我可以教你弹,《竹外疏花》怎么样?你小时候很喜欢……” “闭嘴,出去!”卿沅突然冷冷抬眼望过去,眸中是令人心悸的寒意,“你不配提我父王作的曲子。” 如风的神色滞了一瞬,最终还是转身绕出了屏风。 房内有片刻的默然。 “沅儿,你当真要嫁?”男人语气淡淡,似只是随口一问。 沉下心底那股横冲直撞的怒气,一如往常,卿沅不语。 自她那天从摄政王府回来,这三日里,如风几乎时时寻她,不过每日将这话问上一遍。而卿沅每次给他的回答都是沉默——死一般地沉默。 “嫁。”意外地,卿沅这次竟轻轻答了,“你既说你是如风,那也算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出嫁之时,你定会在我身侧吧?” “你希望我在吗?”隔着屏风,如风的语气始终是那样波澜不惊。 “呵。”卿沅不答反笑。 “只要是沅儿希望的,都会实现。” 房门被拉开又合上的声音随之响起,卿沅又信手拨弄了几番琴弦,想要奏出一直在心中回旋的那曲音律,却似不得要领。 纤细瓷白的玉指不知何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覆上,一股骤然袭来的冷莲香瞬间将卿沅包围。 “小沅儿,琴可不是这么弹的。”卿虚光洁完美的下颌就近在卿沅耳侧,他说话时吐出的气息甚至就腻在卿沅额角。 卿沅微微蹙了蹙眉,有些不适地想要避开,却发现她竟然退无可退。 卿虚就站在她身后半躬身与她近在咫尺,他一手覆在自己指尖,另一手则撑在自己身侧的矮几上,以一个半环抱的暧昧姿态禁锢住了她。 “芳霭轻吐蓝山露,沉入水瞳不识初。呵——”卿虚微一侧首,望进那对摄人心魄的美目,笑得分外戏谑。 感觉到卿沅的身体越发僵硬紧绷,卿虚也适时地侧退一步站直,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小沅儿这几天当真是风头无两,如今整个皇城怕是无人不知你玉红楼清沅之名了。”那句诗,正是京中有名的才子为她所作。 “怎么,这样不好?”卿沅的手指被他带着压过几弦,发出断续噪声。她皱眉,他到底会不会弹琴。 卿虚放开她的手指,低眉自顾拨弄起来,“怎么会?现在人人都知道玉红楼的头牌伶花是个绝无仅有的妖艳祸水,不仅靠色相迷惑了英明神武的摄政王,成为准王妃后还不知廉耻地到处见客。” “嗯,还有呢。”长睫微垂,卿沅是一派的气定神闲。 身侧卿虚看到她这幅安之若素的神态,语声瞬间就冷了下来,“卿沅,我培养你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让你如今去作践自己的。” 不料,卿沅突然毫无预兆的起身,回过头,眸光冷冷逼视那个神态高傲的男人,“作践自己?那又如何!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从你带我进铩云开始,从你引诱我吃下尸脑丸开始,我的一切已经被你毁了!” (拾七)暧昧 看着眼前卿沅那分外尖锐的模样,卿虚狭长的凤眸微微眯了起来,他慢慢朝卿沅俯身逼近,眸中的寒光越发危险冷凝。 而卿沅倔强的站在那里,目光毫不畏惧地迎着那人,不肯后退一步——因为她退无可退。 “卿沅,你以为你记起了以前的事情,你就可以继续叫江沅了?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清沅郡主?”卿虚的语气十足冷讽,他逼到卿沅面前,修长的指锢住了她的下颚,迫她抬头。 终于,卿沅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微微放大的瞳孔中尽是震惊之色,她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奋力地想摆脱眼前这个男人的控制。 不料,卿虚竟毫无预兆地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卿沅身子一个不稳,直接仰倒在了后面的矮几上。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是卿虚又逼近了一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是临近冰封的温度,“卿沅,你可能是忘了,吃过尸脑丸的人,是不会留下任何记忆画面的。” 卿沅怔了一下,随即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眸中顿时写满了不可置信。 “呵。”卿虚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似是对她此刻的姿态甚为满意,他微微倾身,长指搭上她苍白而弧度完美的唇,温柔细致地勾勒着那唇的轮廓。 “卿沅,你最好牢牢记住了,你永远都会姓卿,永远都是我卿虚的人。”幽冷的声音,暗含一丝警告,卿虚凝着卿沅的眸光逐渐转深。 突如其来的吻,他的唇覆上卿沅的,冰凉凉的,散发着寒意。他身周密不透风的冷莲香此刻更是无所顾忌地叫嚣着渗入了卿沅每一个毛孔。 好冷。 相伴数年,他是第一次离她这样近;她从来都知道他是冷的,只是没想到是这般彻骨森寒的冷。 卿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竟然使不上力气,想向后退开,却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掌抵上了自己的纤腰,断了退路。 卿虚的唇一直停在卿沅的上面,似乎是不得要领,只一味辗转厮磨。得不到卿沅的回应,他就蛮横地吮吸啃咬。 他一手握着卿沅的腰,另一手手则顺着她的腰线一路向上,毫不留情地扯开了她的领口。 薄唇从她红肿溢血的唇上移开,从下颌开始铺下细密的吻,再顺着她雪白纤长的颈项,一路辗转至光滑诱人的肩头。 嗤剌——布料被撕碎的声音如同响在耳畔,卿虚却还不紧不慢地在品尝着那卿沅美好的锁骨,只是他停在大敞着的裙边的手,分明时刻威胁着卿沅的清白。 卿沅终于慌了。 “卿虚……你放开,”卿沅没想到,从自己口中逸出的声音竟是这般柔软娇媚,如同欲拒欲还的邀请。 卿虚不答,抵住卿沅纤腰的手反而猛的将她拽向自己,一边加重了口下的力道,任卿沅白皙的肩膀渗出血迹。 “放开!”卿沅的声音已经带了一丝恼怒的哭腔,她已经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他的喷薄欲出的欲望,他的身体在叫嚣着要得到她。 卿虚停了下来,他深晦的眸光凝着眼前似要落雨三分的女子,心中有片刻的不忍。可也只是片刻,他凉薄的唇勾起一个轻佻残忍的弧度。 微一俯身,他将卿沅打横抱起,转身走向内室。 (拾八)尸脑 “沅儿,你在吗?”房门外如风的声音恰在这时响起,卿虚脚步一顿,双眼微眯,眸中射出一道寒光来。 听到那人的声音,卿沅的身体也是一僵,他怎么来了? 然而在这样的尴尬境地下不容许她多想,卿沅连忙提起力气应道:“我在更衣,哥哥……” 话还未完,卿虚却面色冷厉地对上怀中人,卿沅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下意识躲开了他阴沉的眸光,勉强稳着道:“稍候。” “好。”如风温柔如水地声音一如往常。 “呵,”卿虚冷眼看着怀中人的举动,冷笑了一声低低道,“沅儿真是长进了。” 卿沅别过脸去,面色不动恍若未闻,卿虚突然垂下首,在她耳边轻声道“只是,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走呢?” 说完,他又提步走向床榻。当自己终于离开他令人窒息的怀抱,身子落于松软的锦被时,卿沅的心却骤然沉了下去,只是,她没有再试图反抗。 看着榻上衣衫尽乱,雪颊飞红,眸色却静沉如死水的女子,卿虚的心突然冷却了下来,连同他那叫嚣着一尝芳饴的欲望也仿佛瞬间沉寂了。 卿虚眸色一黯,背过身去,音色又变得缥缈起来:“卿沅,你最好守住自己……否则,那后果你承受不住。” 卿沅麻木地躺在榻上,偌大的房内只余她一人,连空气中的冷莲香也似乎随着那人的离去而静静散去。 “沅儿?”久候门外的如风,声音微微试探。 而榻上卿沅只是睁着毫无神采的眼,仿佛又堕入了一个幽深的梦中—— 梦中少年凉薄淡漠,一如今日的她,他造就了她,也成全了她。 八年前,铩云组织。暗室里。 “不吃么?”青衣容秀的少年高高在上,眉目轻勾已成佳画,他冷眼睥着脚边瑟缩的少女,将她的狼狈尽收眼底。 少女满脸泪痕面无血色,发丝散落华服染血,睁大的双眼盛满惊惧和不敢置信,她的情绪,近在崩溃边缘。 袖袍扬起,卿虚手中红黑相交的药丸顺手滑落滚至少女面前,“吃或不吃,决定在你,给你一个时辰考虑。不过我想,你似乎更愿意回去?” 话落,少女竟毫无预兆地剧烈颤抖起来,卿虚看在眼里,却只是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大堂上。 眼角瞥见那色明黄,卿虚虽微有讶异,却没再抬眼而是径直跪了下去,“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主座上的南文帝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伏在地上的少年,他只是看向侧首的大国韩子旬,“韩卿,你的药改进的如何了?” 韩子旬看了眼他伏在堂下神色冷淡的弟子,恭敬地回道:“回陛下,臣研制的尸脑丸昨夜已试药成功。新药保留了原本蛊毒的功效,一经服用便更可令人断绝前尘,忘却所有记忆且再无恢复之法。” “好!”文帝激动得一拍主座扶手,心情甚好地叫了卿虚“起”。 韩子旬看文帝高兴,接着道:“陛下,臣还有……” “国师大人,您交代的事弟子已办妥。”卿虚突然插口道,他很清楚,韩子旬想说的是什么,无非是他抓到清沅郡主一事。 只是若让文帝知道,她便没命了。 “放肆!”文帝怒斥,他心里实在厌恶韩子旬这个清高的大弟子,仗着点韩子旬的宠信,对自己这个九五之尊竟全无恭敬。 韩子旬对卿虚的打断也实为惊讶,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卿虚一眼,还是选择护短:“陛下息怒,子虚虽然无礼,不过他是想提醒微臣把解药交给您。” “去,取解药来。”韩子旬转头交代身边的侍从,没有一丝犹豫。 (拾九)欲护 文帝是个好大喜功的人,性子易怒也易喜,见韩子旬这么大方呈送了解药,立马消了火气心满意足地摆驾回了宫。 “怎么,子虚难不成对逆贼之女动了恻隐之心?”韩子旬坐上了主位,一边呷着茶,不无戏谑地问道。 “师傅多虑了,弟子只是觉得,留着她或许还有用。”卿虚还是站在一旁,答得云淡风轻。 尽管如此,韩子旬嘴角的笑意却越发深晦了,“那她把药吃了吗?” “弟子给了她一个时辰考虑。” “你既说‘考虑',那便是无虑了,时间一到我再亲自查看母蛊。”韩子旬挥了挥手,示意卿虚退下。 “弟子告退。”卿虚按部就班地行了礼,转身退了出去。 一出大堂,卿虚小心避开侍从耳目,再次走向了暗室的方向。 韩子旬说的蛊虫,实际上便是直接操控尸脑丸的东西,而尸脑丸,也远不止是一种毒药这么简单。每个药丸内都含有子蛊,一旦有人吞服,母蛊便可与之感应并控制子蛊。 打开暗室的门,卿虚便看到墙角蜷缩着的少女似已昏死过去。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少女抱起。 不大的房间内。 少女安然卧于卿虚的塌上,原本纠结的眉心也慢慢舒展。因为很快,她就会抛弃过去的一切,痛苦的,快乐的。 而卿虚立于桌前,笔走龙蛇迅速地舞动着,还剩半个时辰,他必须记下那些重要的东西。 笔尖的墨还未凝结,原本立着的人不知何时竟也靠着桌案合了眼睑。桌案上宣纸的墨迹已经风干,最上一张的赤色笔墨尤为显眼—— 清沅郡主,欲护之人。 破开房门,当如风看见榻上眼神空洞满脸泪痕的女子时,只觉胸腔里的火气怎么也抑制不住,一个瞬间便全部窜上脑海。 “沅儿!”如风急切地唤了一声,大步行至塌边坐下。 修长的指节刚要触到卿沅的脸颊,水波潋滟的女子双眸却已恢复了神采,含着冷意朝他看来。 “出去。”微微破裂的红唇中无情地吐出拒绝疏离的话,卿沅别过眼去不愿再看身边男子。 如镜般的目光在红肿的唇上凝了片刻,逐渐下移——洁白的颈项,纤细的锁骨,圆润的香肩,其上浅浅的粉色痕迹更是毫无遮掩地直接闯入视线。 如风的眸光深了又深,其内晦暗不明,正凝聚着风暴。 微微侧目,避开那一片春色。如风深知这个时候的注视,对她来说是种侮辱,“是谁。” 不论是谁,他要那人付出代价。如风暗暗握拳,微一思索,心里也有隐隐了猜测。 不料卿沅听了这话却霍然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再次对上刻进如风眼中,令人猝不及防的逼问:“你又是谁?” “江如风。”江,是淮南王的姓。如风似乎是脱口而出,他平静的眸子就那样淡然如水与卿沅对视着,任由她的审视的目光来回逡巡。 “出去。”卿沅收回目光,再次冷冷下逐客令。 (二拾)红妆 繁荣富足的南国帝都,华灯初上,正当最热闹之时。 玉红楼外,看热闹的百姓们早已将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当然,从摄政王府铺过来的十里红毡是无一人敢踏足的。 “天哪,看看摄政王府这排场,公主出嫁也比不上啊!”一人咂舌。 “废话,你也不看看是谁娶妻,这可是咱们南国只手遮天的摄政王!”一人鄙视。 “也不知道这玉红楼的头牌是有多美,竟然连摄政王那样的人物也给她降服了!”一人好奇。 “没见识了吧!那清沅头牌这几天可是见了不少客呢,我跟着陈少卿见过她一面,那可真是,啧啧——倾国倾城!”一人感叹。 “呸!我看那就是个臭婊子,长得再美又如何,还不是个妓女!”一人不屑。 “就是就是,摄政王居然连这种女人都要,这不是,这不是……捡别人的……” “竟然还是明媒正娶的正妃,这不是打那些大家闺秀的脸吗!” “你别说,还真是!我听说人说啊,摄政王为了她在朝堂上忤逆皇上,拒绝了皇上给他和齐国公嫡女的赐婚!” “天哪,你是说齐国公嫡女陆襄小姐吗?那可是帝都有名的才女加美女,摄政王怎么忍心!” “我看啊,摄政王八成是被那个妓女迷惑了!” 周围的百姓议论纷纷指指点点,言论矛头大多直指谢奕风,更是将卿沅说得极其不堪。这样的局面,很明显是有人在其中煽风点火。 “新娘子出阁!”红姨的声音突然响在一片嘈杂中,刻意提高的尖细嗓音尤为突兀。 话音未落,众百姓已都迫不及待地刷刷刷将目光投向玉红楼出口——那里,如风扶正着卿沅的一只手臂缓缓步出。 正红色的王妃婚服奢华艳丽得灼人眼瞳,制衣的锦缎丝绸皆用的是宫廷御制的珍品,其上的精致刺绣更是宛若神来之笔。秾纤得衷,修短合度;罗裙璀璨,奇服旷世! 卿沅额前飞凤冠珠玉,脚下垂重摆金绣,身后曳七尺尾绸。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洄雪。美艳不可方物,清冷若九天玄女。 一时间,议论辱骂声停了,周围静了下来,很多人连呼吸都滞了。 卿沅是身负绝顶武功之人,之前的那些话她多多少少都能听见几句,可事到如今,她难道还是会在意别人眼光的人吗? 绝无可能。 心中微涩,却不妨碍她抬起高傲的头颅,唇角随之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风光霁月,刹那风华!万千灯火似乎都凝在这一刻,在这妖冶绝美的冰冷笑容中自甘寂灭。 这一刻,如风看着身边女子的眼神又黯了黯,他的心似乎在微微抽疼。 是谁对镜揽妆灼,妖冶至落寞? 喜乐吹了一曲又一曲,王府迎亲的队伍却迟迟没有来。时辰已到,卿沅意味深长看了身侧如风一眼,这才转身上了那奢华的八抬大轿。 直到送亲的队伍抬着轿子消失在长街尽头,静默的百姓们似乎才从刚才的惊艳中回过神来。 不知是谁先感慨了一声,似还意犹未尽,“啧啧,太美了……” 他身旁的人还没回过味来,听到这话却也知道讷讷点头,“是啊是啊……” 可同样有人不屑大骂,“呸,妖颜祸水!” “出嫁居然不披盖头,都要做王妃了还不忘勾引人!” “放屁,她算什么王妃,婊子出身的女人而已!” “就是就是……” 各色侮辱毁谤又逐渐充斥了整条街,百姓们出口成脏义愤填膺,可却再不达卿沅耳畔。 (二拾一)入怀 卿沅端坐于奢华舒适的花轿中,稍一垂首,额前珠玉便相互撞击,发出叮咚脆响声。 手心早已微微沁出薄汗,却还是紧紧攥着卿虚给她的雕花木盒。 “来了来了!快看!是摄政王亲自来了呢!”是喜婆激动欣喜的声音。 不过隔着一层轿帘,外面的响动很容易便传到卿沅耳中。 是他来了。卿沅虽然早有预料,可终究还是没能抑制住心中划过的细小波澜。 尽量不动声色地掀起轿帘一角,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万千火色流滢中,他也穿着正红色的喜服,正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迎面而来,他身旁身后拱卫着长龙般的迎亲队。可此刻,她流光溢彩的瞳中只倒映着他。 他俊朗挺拔的身姿,薄唇边浅淡温存的笑意,似在和她心中朝思暮念的那个人渐渐重合——他,就是他! 近了,他的眉目越来越清晰。 他的眼眸璨若星辰,却又沉着这世间最漆黑的黑夜,他唇角的笑意张扬而邪肆,却又掩着这世间最深藏的城府。 突然,谢奕风深黑摄人的双眸正对上卿沅的,卿沅慌了,触电般松开了掀着轿帘的手。 不!他不是他!他没有那样的眼睛! 滴答——水珠砸在纤白如脂的柔荑上,在一片喧闹的喜乐中归于无声,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知几何后,终于,“落轿!”喜婆拖长调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卿沅身子未动,却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手指,试图去摸索身旁放置的红绸盖头。 一丝火光斜斜射入,轿帘被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掀起,卿沅笨拙地披盖头的动作突然僵硬住了。 “本王来。”那人说完便大踏步上了轿子行至卿沅身边,不由分说,径自取了盖头亲手为她戴上。 谢奕风看她一眼,很是自然地顺着卿沅的衣袖牵住了她的手,然后转身便往外走。 卿沅不及防备,只觉得那只手温热有力,霸道而直接。下意识挣了一下,小手反而被握得更紧,甚至将呆愣原地的她往前带了带。 挣扎无果,视线又被阻隔。卿沅无奈,只好努力压下心中异样的情绪,顺从地跟在谢奕风后面。 红绸很薄,即使落在谢奕风高大的身躯一步之后,卿沅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周围光线逐渐的变化。还有那些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或冷或热或意味难明的目光。 “当心。”微前方的谢奕风突然回身拦了一下卿沅,卿沅不解,却也停了步子。 然而不待她询问,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卿沅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落入了一个气息浓烈的怀抱。 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 下意识脱口的一声轻呼,不料却惹来那人一阵愉快的低笑。卿沅浑身僵硬紧绷,那人的环在她腰际的大手却越发收紧。 抬步跨过王府正门高的有点不像话门槛,谢奕风步履如风,大步朝着即将举行婚礼的正厅逼近。 卿沅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路任由那人肆意抱着,直到进了礼厅,三行结璃拜礼的时候都是思绪飘散,不知落于何处。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主持婚礼的司仪扯着嗓子拖长了声调奋力地喊着,这时旁边两个很有眼色的侍女也纷纷走过来,欲扶她们的新王妃先回喜房。 卿沅还是有点神思不属,竟然毫无意识地顺着来扶她的侍女们走。 然而还不待她转身,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掌又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她纤细的手臂上,谢奕风一个眼色遣退了两旁的侍女,一个用力又把人拽回了自己怀中。 谢奕风低下头,薄唇隔着红绸贴在卿沅耳畔,口中滑出的音色低沉中带了一丝诱惑:“卿沅,游戏结束。从现在起,你若信本王,便安心跟着本王,若不信,也无妨。本王带着你便是。” (二拾二)挑明 红色溢满喜房,卿沅姿态娴静地端坐在床边,一旁侍立着的水灵柳眉纠结地看了她半天,最后还是端着托盘走了过去。 “郡……王妃娘娘可要吃点东西?”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答,不料卿沅闻言便径自摘了盖头,随手拈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细腻的眉头随之轻皱了一下,“可有粥?” “奴婢去吩咐做。”水灵立马将手中托盘放下,扭头就出门去吩咐小厨房熬粥。 偌大的房内突然只剩下卿沅一人,卿沅凝神感受了一下周围气息,确定了没有人在暗处潜伏着。 不免在心中暗嘲了下那人的大意,竟然放任她一人留在房内。不过这样倒也方便。 起身缓步走向房内冉冉生烟的镂金香炉,卿沅从怀中拿出卿虚给的雕花小圆木盒,打开炉盖,将其中的白色粉末倒了进去。 香炉中升起的烟雾没有任何异常,卿沅却敏锐地感到空气中氤氲的香气起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卿虚的药一直很好。就像他给自己吃的那个仿制尸脑丸,这么多年竟骗过了所有人,也包括自己。 握了握拳,卿沅转身坐回床边,眸光锁在那袅袅升起的炉烟上,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只这一丝细微的薄香变化,那人就会失去反抗能力。 至于自己会否有事,卿沅也不能确定卿虚究竟是在何时已让她吃下了解药。 不过她信她,全身心的信任。 吱嘎——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回来的却不是水灵。 谢奕风穿着红色喜袍的高大身影挡在门口,锐利的眸光一扫,一眼便看见自己的新王妃早已自行取了盖头。 卿沅感受到他略微不悦的目光,平静淡漠地抬眸与他对视,“王爷。” “为何不等本王?”谢奕风的声线有些沉淀,房中灯火阑珊,卿沅看不太清他脸上是何种表情。 “王爷又何必在意那些虚礼?”卿沅微微敛眉,语气轻描淡写。 “呵,不要在意虚礼?”谢奕风的唇角突然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好啊。” 一阵风猛然袭来,卿沅还来不及动作,只觉一个重物覆在了自己身上。抬眼对上谢奕风一对似笑非笑的眸,卿沅抑制不住地慌乱起来,一时间竟直接用双手使劲推他。 无奈他完全不为所动,卿沅怒道:“你起来!” “哦?刚才不是王妃邀请本王直接进入正题的吗?”按住身下那双不老实的美人素手,特意加重了“邀请”两个字,谢奕风熠熠的双眸此刻更是亮的刺目。 “谢奕风,你放开。”卿沅沉了声音,眸色也如同淬了冰般寒意冷然。 “怎么?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谢奕风拖长了尾音,分毫不惧她冰冷的眼神,反而用戏谑的眸光审视着她,“难道不该在本王与你水乳交融,共赴极乐之时再暗下杀手吗?” 卿沅被他露骨的话说的羞愤难当,当即面红耳赤,咬牙恨恨道:“没想到如风哥哥居然变成了这副下流模样!” 如风?她竟然叫自己如风哥哥! 谢奕风突然怔住了,原本锐利的眸光也微微闪烁起来。卿沅看准时机,当即一个翻身调转了自己和他的位置,袖口也随之滑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抵在了谢奕风颈边。 “说吧,遗言。” (二拾三)求欢 卿沅目光凶狠,匕首抵在谢奕风颈上,似乎准备随时要了他的命。 不料谢奕风却轻轻笑了起来,笑的很温柔,让人如沐春风。这一刻,他又做回了江如风,“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个问题有意义吗?”卿沅避而不答。卿虚给她的尸脑丸是假的,记忆莫名其妙恢复了,自己自然也能想起如风的脸。 “那好吧,如风哥哥没有遗言,只是还有一个未了的心愿,沅儿能不能满足我这个将死之人呢?” “什么?”卿沅蹙了蹙眉,紧了紧匕首,直觉他的笑容很是不怀好意。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手上牢牢握着的匕首竟在不知觉间被一股劲力卸掉,而自己也再次被压下了他身下。 近在咫尺的俊颜竟直直压了下来,卿沅急急侧脸避开,而谢奕风的薄唇却顺势贴在了她耳边。 细腻如瓷的肌肤触感让他的眸色突然转黯,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一串暧昧的气息,“沅儿可否赏我牡丹花下死?” 一张一合的薄唇在耳畔一遍遍掠过,微微的痒一丝丝撩动着卿沅紧绷的心弦。 感受到身下女子微微的颤抖,眸中聚集的黯色更是深沉了几分。 “沅儿,给我个机会可好?”谢奕风轻柔的音色里似乎沉酿了无限的柔情。给我个机会,我会解释,因为我唯独不想失去你。 卿沅沉默,他是她的如风哥哥,是那么温柔,温柔地似要熔化了她一直以来坚守仇恨的心;可他还是谢奕风,是南国铁血残忍的摄政王! 眼角不争气地淌下一滴清泪,卿沅仍是倔强的问:“凭什么?” 谢奕风的眸光缓缓移向远处的香炉,“沅儿又何与一个将死之人必计较那么多?” 卿沅顺着他的目光在接触到香炉时,瞳孔不自觉微微收缩,怎么会!卿虚的药从未出错,可他的武功竟然未失分毫,难怪,居然是这样…… 悲痛的情绪一时间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挤得她的心一阵撕裂的疼,这是怎么了,她在为他伤心难过吗? “你知道?那为什么?”努力侧过头,拼命想忍住的泪水却还是滑出了眼眶。 她的泪水让他的心不住地苦涩难捱,轻柔而小心地一寸寸吻去,“没有为什么,只要是沅儿想要的,不论什么,我不会吝啬。” 侧首回眸,四目相接。她的眸光漾着水光,清澈而似有穿透力,她看到他眼中溢满的深切的情,良久,她还是开口。 “好,我答应你。” 帘幔被一支大手扯下,漫遮一片春色。红烛映着帘影,从中抛出一件件零散撕裂的衣衫。 谢奕风看着眼前的玉骨冰肌,瞳中瞬间点燃了一团欲火,音色也变得嘶哑暗沉,“沅儿,你还可以反悔。” 卿沅虽然仍是故作冷漠,面色却已酡红如醉酒,微微闪躲的双瞳也是荡漾着春水,溢满了春情。 谢奕风一手握起一只雪团在五指间捏弄把玩,另一手则慢慢下探,在她腿间秘谷上徘徊轻抚,并不意外地在她脸上看到了些隐忍和愉悦。 看她始终不愿开口,谢奕风手上的力度不由加大了些,把她柔软的乳肉揉成各种形状。下方的食指指节也从花苞间钻入试探,碾压揉弄,引起她身子的微微战栗。 终于,他的利剑缓缓刺破她的轻纱,落下了点点殷红,引来她一声细而婉转的吟哦。 云雨既成,又是一番纠缠。他沉溺在她的温柔乡里,与她极尽深情,抵死缠绵。 (二拾四)白日 “沅儿在想什么?”温柔的吻轻轻落在脸上,耳边是一道温热的呼吸,卿沅恍惚地颤了颤双睫。 有些不适地微微向里挪了挪,不料一只健硕的臂膀横空而来将她猛然一带,她就那样横冲直撞进那人赤裸的胸膛。 脸颊边的肌肤似在缓缓蒸腾热度,双躯相贴让卿沅的脸上又飞上数朵红云,仿佛氤氲着醉意。 尤其是,她敏感地察觉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正抵在她的小腹上。 卿沅羞恼至极,愤愤地抬眸,却对上某人深沉而火热的眼神。目光不由得又是一缩,“谢奕风,你放开!” 谢奕风微挑了挑眉,却是又将怀抱收紧的三分,看着怀中女子半露在外的雪色肩头,眸光慢慢起了火。 净白的晨光不似或明或灭的灯火,细白瓷肌上铺过的点点红痕都是他种下的杰作,眼前的一切,是比昨晚更致命的诱惑。 低首在卿沅耳边暧昧地呼出一口气,“沅儿昨晚似乎不是这样唤我的?” 说罢竟伸出舌尖舔了舔卿沅粉红的耳垂,不出意料地引来一阵轻微的颤抖。 颤抖过后就是卿沅剧烈的挣扎,可卿沅却不明白,相亲的肌肤再是敏感不过,逗弄不得。更何况是这样慵懒而暧昧的早晨。 谢奕风眸色几度幽黯转沉,终于按耐不住地扣住卿沅乱动地双手压在身侧。一个翻身又将怀中女子困在了身下方寸之间。 耳畔的嗓音低哑性感,谢奕风辗转磨碾着卿沅嫩玉般的耳垂,一边吐出微烫的低语:“沅儿这样精力充沛,莫不是我昨晚不够努力?” 卿沅被他挑逗地浑身无力软成一摊春水,内心羞愤难当,只得用她光华熠熠的眸子怒视着他,似是无言的反抗。 可谢奕风不这样想,他有些好笑地看着身下清绝的美人,努力回忆着昨晚的细节。 平日里清冷淡漠的卿沅同醉情欲,再凶狠的目光此刻也显得媚眼如丝,如娇似嗔。 “沅儿,你是在邀请我吗?”谢奕风的声音低沉悦耳,还带着一丝愉悦的轻笑。 空出一手,缓缓游走在那些他昨夜刚熟悉的敏感点之上,手中肌肤光滑冰凉,谢奕风却难耐地感到自己似要被点燃了。 强压下身体中的欲火,安抚般地吻了吻卿沅的光洁的额头。轻羽般的吻一路向下,却在遇到那绝美诱人的红唇时刻意避开。 吻在那里,他或许会忍不住直接要了她。 而从那弧度纤长美好的颈项开始,谢奕风的吻便细密地铺在卿沅每一寸肌肤上,时轻时重,或啃或咬。 “嗯……”卿沅极力想抑制住身体被他刺激而起的羞耻兴奋,却还是忍不住微微低吟出声。 这声低吟强烈地刺激了谢奕风崩得发紧的神经,他的吻开始变得不顾一切,汹涌狂烈。或许,还有一丝急不可耐的味道。 良久,在房内的温度已高到极致时,谢奕风突然停下了动作。 “沅儿,我爱你,无论如何。” 卿沅别过头去,不语。 谢奕风低笑起来,早已蓄势待发的突然身体一个凶猛的冲刺。 尽管已有了昨夜的经历,卿沅还是痛得不能自已地呜咽出声。薄唇覆上红唇,是一曲长歌般柔情缱绻的吻,极尽缠绵的疯狂。 痛苦被吞咽入腹,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欢愉。 (二拾五)进宫 房内正蜜意浓欢,暧昧之声响绝不断。 房外,一个侍女听着里面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犹豫半晌还是怯怯地轻唤了声,“王爷……”。 “滚!”谢奕风恼火地怒吼直接将那侍女吓得向后跌坐在了地上,小脸瞬间惨白,花容失色。 皱了皱眉,一旁的护卫统领终于不再冷眼旁观,他大跨步至门前朗声道:“王爷,属下赵骅,宫里传了旨意。” 半个时辰后,谢奕风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王府正厅喝茶,赵骅则恭敬地侍立一侧,头低地很低,比平时更小心翼翼。 墨发高束,棱角冷硬,身周气息也很冷凝。微垂眼睑而长眉锋锐尽显,修长的指节携茶杯靠近唇边,薄唇却抿紧成一线。 螭龙双缠压墨冠,映月白锦袍游走银纹,似在方寸间连成山河磅礴之势,绣工精致,质感厚重。 超然清逸的白袍却在他身上穿出了君临天下的感觉,交映成他无可比拟的尊贵风流和俊美无俦。 当卿沅跨入门内时,目光便不受控制地被吸引住了。 察觉到那道惊艳驻留的目光,谢奕风不由自主地微勾唇角,紧抿的唇线也随之染上柔和。 秀如兰芝玉树,朗若明月清风。此刻笑意和煦温润的他,似乎只得这般形容。 “沅儿可还满意?”谢奕风挑眉戏谑。 卿沅暗恼自己,睨他一眼径自坐下,干脆避而不答。 “呵,”谢奕风毫不在意地轻笑了一声,末了饶有兴致地将卿沅从头到尾一番打量。最终微微点头,得出结论,“这套王妃正装很适合沅儿。” 卿沅一袭月白长裙外罩同色绡纱,游走金线于肩叠雪莲,飘带曳地,裙尾流褶,行走时步步生花。与谢奕风的衣服显然是同出一源,交相辉映。 卿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脸色微红,怒道:“我要换一套!” 谢奕风气定神闲地呷了口茶,眸子里闪着狡黠的笑意,“来不及了。” “为什么?”卿沅很不满意地与他四目相对。 谢奕风将茶杯放下,起身径直走到卿沅面前,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握在大掌中,边向外走边道:“因为王妃要与本王一起,进宫面圣。” 落在后面的赵骅神色几变,一咬牙还是开口道:“王爷,您不穿朝服,还带着她……” 谢奕风足下一顿,剑眉一凛,回过头冷冷道:“放肆,这是本王的王妃!” “可是,王爷……”赵骅不甘心地还想再劝,却直接被谢奕风抬手制止。 “无妨,本王自有主张,你将东西带上便是。”谢奕风脚步不停,牵着卿沅的手却缓缓收紧。 几乎刚进入马车内坐稳,车夫便急不可耐地挥动辫子,驱使着两匹骏马撒开蹄子在道路上疾驰狂奔。 不过半刻钟,凭借车夫高超的驾车技术,摄政王府奢华气派的马车便停在了巍峨的皇宫宫门之前。 卿沅本来听到要进宫面圣,心绪便开始有些烦乱,马车突然的勒停让她毫无防备,一个不稳便不由自主向前扑去。 一支手臂突然从旁边横伸出来将她拦腰截住,一勾一带她便跌入了一个宽阔结实的怀抱之中。 低头看去,敏锐地察觉到怀中人紧张不安的情绪。微微收紧手臂,在她玉额上印下一吻,然后移至耳边。 谢奕风刻意压低放轻的柔润音色响在耳侧,“一切有我。” (二拾六)王印 佐政殿是皇帝用来接见朝臣的宫殿。 卿沅没有想到,他们到的时候,殿内除了皇帝外,还有两人。 十四岁的少年皇帝英气十足,九条游龙在明黄色的龙袍上张扬利爪,更是将端坐高处的他衬得意气风发。 皇帝身侧下首的位置,是国师的特座。 与他相比,卿虚则显得淡漠而沉静,如同幽室中默默生长的净莲,散发着幽黯不明的光辉。 卿虚淡淡扫过下方两人交握的手,漆黑的眼底凝聚出危险莫名的色泽,却又在下一刻消弭无痕,快得令人难以捕捉。 与他们距离最近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有着武将的雄健体魄和杀伐之色,却气息内敛,不动声色。 谢奕风有先皇的免跪特赦,因此他不必下跪,简单地行了个见礼,同时也按住卿沅不让她下跪。 “臣谢奕风携王妃江氏,参见皇上。” 卿沅惊愕于他说出的“江氏”,却不得不跟着福了福身,没有径自多言。 “王妃?”上座的谢瑛不屑地冷嗤了一声,明显是鄙夷卿沅的玉红楼出身,却并没有察觉到“江氏”二字有何不妥。 危险地眯了眯眸子,他对谢奕风的行为十分火大,“摄政王倒还真是怜香惜玉,跪礼都代朕免了!” 谢奕风没有接话,而是转身将卿沅按坐在身后其中一个座上。 高台上的谢瑛已是满面怒容,双拳紧握,濒临发怒的边缘。 “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必逞一时之气。”卿虚在一旁适时开口,语调清淡而具说服力。 谢奕风似浑然不觉,径自挑了卿沅身边的位子坐下,这才转向卿虚和那中年男人互相见礼。 “国师大人,齐国公大人。” “摄政王。” “齐国公也赐座吧。”谢瑛看了眼孤身独立的齐国公,一早便动了拉拢他的心思,此刻倒也知道做个顺水人情。 “谢陛下。”齐国公坐在了卿沅对面。 这之后,四个男人都静默下来,空旷的大殿一时寂然无声。 终于还是谢瑛年少气盛,耐心不足,“摄政王可知朕传你何事?” “臣昨日大婚,按例该进宫觐见。”谢奕风不动声色,避重就轻。 “摄政王难道不觉得自己还欠朕一样东西吗?”谢瑛加重了语调。 “哦?陛下所谓何物?”谢奕风明知故问,干脆打起来太极。 南国军队六军分制,光谢奕风手上便握有三军兵符,齐国公掌一军,而他们两人又交好。反而谢瑛这个皇帝,手里却只有两军调配之权。 三天前,朝堂之上,皇帝为摄政王赐婚齐国公嫡女,摄政王公然抗旨拒受,并言早已与一青楼女子私定终身。 抗旨的代价,便是他手中的三军兵符。当然,这件事卿沅和卿虚功不可没。 “自然是三军统军调军兵符,摄政王难道想抵赖?”想到兵符即将到手,皇位更加稳固,谢瑛好不得意,语调都上扬了三分。 “臣岂敢欺君,只是臣还有一事相求。”混迹官场多年,谢奕风讨价还价的功夫早炼就得炉火纯青。 说完不待谢瑛拒绝,对着殿外道,“赵骅,带东西进来。” 皇帝的佐政殿让一个下臣做主随意出入,谢瑛只觉怒从心头起,却为了兵符不得不隐忍着。 可当他看到下方被高举起的那块黄玉印令之时,眼底是毫无遮掩的深深渴望。摄政王印,代表了皇权之下的最高权力。 当年先皇驾崩,新帝年幼,遗旨着静安王谢奕风摄政王位,新帝十四岁前行代政权,十四岁后行佐政权。并赐摄政王印,权同副玺! “臣愿交还摄政王印,只求陛下为淮南王平反正名!” (二拾七)平反 “淮南王?”谢瑛若有所思,淮南王一家被灭门的事距今已隔八年之久,他那时也不过六岁。 “翻案所需的证物臣已派人送往大理寺,只待陛下一个首肯。”谢奕风适时压进。 谢瑛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谢奕风也不心急,牵了卿沅直接行礼告退。 从走出佐政殿开始,两人一路无言,卿沅没有追问,谢奕风也没有解释。 直到坐上马车,卿沅突然冷冷道:“人都死了,要名来何用?” 卿沅迫使自己看起来冰冷而鄙薄,可她却抑制不了内心不住的颤抖。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不明白自己,也看不懂身旁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人。 他明知自己死到临头了不是吗?为什么他要做这些?为什么他要动摇自己的心?又为什么,明明那样仇恨冰冷的心,还会被他所动摇? 天色尚早,街上已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喧闹的各种声音纷响在各处,马车内却无声无息,静得可怕。 谢奕风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放在身旁开着的小窗外,看着马车慢慢驶出了皇城。 一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在一片竹林外停了下来。四周景色清幽寂静,只偶尔几声鸟鸣。 “就算是为了沅儿你,淮南王也一定不想背着反贼的罪名。”谢奕风说完,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卿沅的神色微动。 抬手掀开车帘,谢奕风看着眼前的竹林,神色有几分凝重,“只是如今尚缺一证物,就在此处。这家主人不愿平白与人,只说能否取到但凭本事。” 顿了顿,接着道:“沅儿可愿助我?” 压下心中情绪,卿沅看了眼眼前似曾相识的竹林,脑中一瞬间闪过了什么,细眉微蹙,“东城林家?” 谢奕风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她竟认得,“不错,沅儿来过?” 东城林家,江湖上又称之为“碧血林家”,林家的碧血传承是江湖排名第三的传承。 卿沅曾经接过刺杀林家少主的任务,却力拼不敌铩羽而归,只是不知为何最后那个买家却撤销了任务,卿沅也就没有受到任务失败的惩罚。 “不仅来过,熟的很呢!”想起那次任务,卿沅也难得的耿耿于怀。 “呵,”谢奕风难得看她如此可爱的模型,不禁跟着低沉悦耳地轻笑出声,“如此正好。” 卿沅睥他一眼,懒得搭话,径直走下马车朝竹林而去。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手腕,她的看家本领近来倒是有些生疏了。 “沅儿别急,此处有阵法。”谢奕风不知何时落在了卿沅身边,牵起她的素手引着他走。 “你还懂阵法?”卿沅微微惊讶,武功就罢了,他这个摄政王会不会太过清闲了。 谢奕风唇边勾起一个高深莫测的弧度,“略懂。”确实只是略懂,连此阵尚不能破。他能在前走的轻松如闲庭信步,不过是因为提前派人探了路罢了。 “我们要取何物?” “碧血璧。” 卿沅蹙眉默念,碧血璧……那不是林家的传家之宝吗?怎么会是翻案所需证物? 正欲开口询问,不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急喝,“沅儿小心!” (二拾八)碧血 卿沅没有回头,耳尖微动判断出暗矢方向,微微侧头便轻易避开,接着对着谢奕风挑衅般一扬眉。 然而还不待二人放松,另一支暗矢又从另一侧逼来,速度更甚,来势更汹。卿沅面色一肃,方欲提气施展身形,不料一支健臂却突然横上腰迹,将自己带着扣入怀中。 卿沅微恼,却顾着眼前情形没有发怒。 谢奕风足下一点,揽着卿沅跃上高空,又一支暗矢落空。林中的暗矢却在这时尽数齐发,从四面八方各个角落汇聚而来,凌厉无比。 谢奕风面上却不见紧张,还是一副轻松的模样,带着卿沅边进边避,几个起落间,竹林尽头已在眼前。 而越接近尽头那暗矢就越加密集凌厉。尤以后方正中一道金矢迅猛无比,直袭谢奕风后心,射出眨眼间已欲追上。 眼看避无可避,谢奕风当机立断将怀中卿沅往一旁安全处送出,身形电退的同时一个转身迎面对上了金矢。 将全身内力汇在手心,谢奕风慢慢抵消着金矢的巨大冲势,终于在踏出竹林一步前堪堪截住金矢。 卿沅在被他推出去之时还有些担心,一直分心留意着他那边的情况,不想他果然是提前做了功课的,林家的机关布置他应该是了若指掌。 卿沅上下扫了他两眼,确定没有大碍,然后才将目光投向他身后一步处,意有所指,“你果然是派人打探过了。” 那支金矢是整个竹林机关最妙之处,来势之强一般情况下就算再自负的人都不会硬接,而是选择冲出竹林以避。殊不知在四面八方暗矢和正中金矢的共同逼迫下,每个人的行进路线都几乎是相同的,而那隐蔽的陷阱则藏在竹林出口处,等待给擅闯者致命一击。 谢奕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走到卿沅身边自然而然地牵起她,“你可能不知道,林家表面上靠碧血传承扬名,实际上机关暗器的功夫反倒更胜一筹。” “是这样?”卿沅被谢奕风的话挑起兴趣,倒也没注意到又被人不经意间占去了便宜。 林家藏宝密阁前,卿沅气息微乱,华贵雅致的白裙也染上了脏污,甚至衣角有数处破碎。再观谢奕风则比她更狼狈些,而这却是因他数次护她的缘故。 这一路闯过来,卿沅算是对林家比碧血传承更精妙的机关术深信不疑了。再想起两年前的失败也已经心服口服,别说两年前的自己了,就是如今的自己,也是胜率微茫。 “碧血璧就在密阁顶层。除了用钥匙从最底层走,只要踏檐而上,重量稍大便会触动机关,封闭整座密阁。接着还会震响三百支铜铃,惊动整个林家。”谢奕风面色也有些肃然,很明显,这座藏宝密阁是汇聚了林家机关术最精妙之处的所在。 “偷钥匙?”卿沅蹙眉,如此听来竟除此之外毫无办法吗? “不可行,钥匙由林家老祖保管,你我皆不是他的对手。” “那要如何?” 谢奕风深深看她一眼,“也惟有轻功卓绝之人可以一试,沅儿可有把握?” 术业有专攻,卿沅作为杀手中的佼佼者,轻功自然比谢奕风要好上许多,只是他口中的“卓绝”到底是各种水平却无法得知了。 “我试试。”卿沅微微点头,倒也没有将话说得太满,眸中却闪烁着剑锋出鞘般异彩。为父王母妃平反的证物,她一定要拿到。 卿沅运足内力点地而上,却没看见她转身的瞬间骤然失去血色的谢奕风。 (二拾九)定情 卿沅记着谢奕风的强调,尽量小心翼翼,不将重量落在阁檐上。可事实上似乎并没有那么难以做到,卿沅甚至没有什么停顿的就到了阁顶。 取璧的过程则着实有些困难危险,卿沅数次徘徊在千钧一发之际,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避过了,不过受些伤便是在所难免的了。 没有理会鲜血直淌的脚踝,卿沅本想直接下去,不经意瞥见下面谢奕风脸色惨白表情似在压抑着痛苦。 心中一揪, 莫非是卿虚的药发作了? 卿沅也不知为何心中会这样地急切,不自觉几乎将速度施展到了极致。可待她落在他面前时,那人又全无一分异常,仿佛她方才所见不过是错觉。 “沅儿,你受伤了!”谢奕风一眼看到了她汩汩淌血的脚踝,暗骂自己该死之际连忙走过去想扶她,却被卿沅一把推开。 清眸中闪过一丝怒火,卿沅既怒他的伪装,也怒自己挥之不去的不忍。不想多说,直接将碧血璧递到他面前。“碧血璧,我拿到了。” 谢奕风却不接,只淡淡道,“你收着吧。” “什么意思?”卿沅其实早觉得不对劲了,她淮南王江氏一族的平反证物,又怎会是这江湖世家的传家之宝。 “你骗我?”卿沅眸色幽暗,明显已有了几分薄怒。然而还不待谢奕风解释—— “啪啪啪”,一道掌声突然响在耳畔,卿沅循声望去,正是林家少主林城,折扇风流,白衣倜傥。 “这碧血璧等待有缘人已经很久了,只不过在下没有想到,这令江湖侠侣们趋之若鹜的碧血璧,竟是被二位取到了。”林城语态随意,手中折扇随之轻摇,轻松地好像卿沅手里的东西和他毫无关系。 “摄政王。”林城没什么诚意地对着谢奕风拱了拱手,接着转向卿沅时倒是笑的灿烂,“卿姑娘,别来无恙。” 时至此刻卿沅算是彻底明白了,碧血璧,翻案证物呵,倒不如说江湖侠侣的定情圣物更好罢? “呵,”卿沅冷笑一声,将碧血璧随手一抛,看都没看再两人一眼,负气离开。 南国的大国师府,似乎数百年来都是这般,静谧空幽。 后院中,一身烟青色长衫的卿虚正立在莲池边,杨柳青的发带被池岸风带起,无声勾勒着华发三千的色泽。一个浅淡清癯的背影,入了画般,整片天地都默默化为他的底色。 然而这画景突然被打破,一个小童快步跑到卿虚身边低声道,“国师大人,卿小姐回来了。” 闻言,卿虚原本沉静无物的幽瞳中一闪而过一抹幽光,终于映入了池中唯一一支濯清倩影。 “小原,你可知这青莲似谁?” 唤作小原的小童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青莲像谁?这还用说吗,那不就是他们国师嘛!不论是相貌还是气质,还哪个人比国师大人更有这青莲神韵风姿。 “自然是国师大人才堪配这濯水青莲!”小原与有荣焉地答道。 “是吗?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我这样肮脏的人,竟也能与青莲相配?”卿虚笑的温雅,却是字字诛心。 小原语塞,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接话。而卿虚本也没指望他接。 “青莲终于开了,开得比我想象中更为潋滟……我等了如此之久,细心呵护了如此之久!又岂有任他人予取予夺的道理?” (三拾)药毒 “你来了。”卿沅来时,卿虚依然立在莲池边,“你看,这青莲我养了多年,如今终于开了,可美?” 卿沅看了一眼,没有太多欣赏的意思,只低低“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察觉到她的反常,卿虚转过身来将目光静静投向她。他的目光停驻良久,始终平静而轻渺。可这平静中是否又藏着多少不为人道的情绪?这样的平静,比汹涌更令她不安。 而她还犹在不安,他已悄然走近,驾轻就熟地将她一把抱起。每次她任务归来,他总会抱她去疗伤上药。明明是早已习惯的事,这次竟忍不住地挣扎。 可最终也只换来他一句没有情绪的低喝,“别动。” 于是卿虚抱着卿沅一步步迈向自己的房间,将她轻轻放在软椅上,他转身去寻伤药。 看到他拿着药一步步逼近,卿沅有些紧张地想要制止,“还是我自己来罢。” 可卿虚却似充耳不闻,自在卿沅身前微弯一膝,不由分说褪了她的鞋袜。然后取了她玉白的足捧于掌中,慢慢擦拭踝间血迹,细细涂抹药膏,轻轻揉捏伤处。 卿沅努力克制着心中不适,将视从他身上收回。心中犹豫再三,还是说明了来意,“谢奕风的毒,可有解药?” 踝间突然传来丝丝剧痛,卿沅下意识低眸去看,正对上卿虚寒凉的双眼,似要透过眼底,望进她心底。 “怎么?不仅没下杀手,反倒还要救他?”他笑容讽刺,语意森冷。 “先前你说那是化功散。我以为你不会骗我。”卿沅毫不畏惧的直视他的双眼。 卿虚淡淡挑眉,不屑她的质问:“有区别吗?不都是为了要他的命?何必那样麻烦。还是说女人都如你这般善变,转眼又忘了不共戴天之仇,不忍心了?” 字字诛心,句句锥血,卿沅瞬间苍白了血色,仿佛被卡住了咽喉,呼吸一时有些困难。可她还是咬着牙道,“我……相信他。” “你信他?多么可笑的说辞啊,沅儿何时变得如此幼稚。”卿虚冷笑着站起了身,“罢,我逼了你这么多年,这次便由你自己选择。你左手边第二层里有两个瓷瓶,红色救人,黑色杀人。如何选择皆在你自己,你好自为之。” 说话间卿虚已接近房门,将要离开时却微微侧首,意味深长地看了卿沅一眼,“沅儿,你以为你知道的就是全部吗?不过无论如何,结果都不是你能决定的。” 卿沅握紧了双拳不语,她只是直直地锁着他离去的背影,似要从他淡漠翩然的背影中,窥出几分他势在必得的玄机。 可她终究是失败了,如同过去的很多次一样。她从来都不曾看懂他,不曾看懂他所做一切。 房间外的卿虚冷觑了眼身边低头缩脑的小原,拂袖又往莲池方向而去。 “如何,偷听之后有何感想?”卿虚在莲池边站定,目光落在池中那株青莲上,眼中却幽无一物。 小原心思单纯,又跟在卿虚身边多年,是这国师府中唯一不怕他的人。所以他闻言只是吐吐舌头,“国师大人,您是不是记错了啊。摄政王的那副毒药,明明红色的是药引,黑色的才是解药。” “呵,”卿虚笑得高洁清润,“你说的不错。” “您记得?那为何要……”要骗卿小姐。小原还是呆头呆脑地问,丝毫没有察觉任何不妥。 “为何要骗她?小原,你可知我为何与谢奕风合作?” 小原一呆,差点跟不上国师大人跳跃的逻辑,想了想道:“国师大人欲得皇上信任,并掌朝中大权。” “呵,权力于我……算的了什么?”卿虚不屑地嗤一声,音色又渐渺远,“南国历任国师皆是皇室从小培养的孤儿,断绝人欲,不得娶妻,孑然至死。” “我做这许多,不过想要一个要挟谢瑛的筹码罢了。而谢奕风既然挡了我的路,那他的死对我来说才更有意义。” (三拾一)书房 半个时辰后,卿沅又回到了摄政王府,直奔谢奕风的兰泽。 心中空茫胸中仓惶,她几乎是疯了一般地跑,而偌大的兰泽中竟也不见一个下人阻拦她。 待她找到书房,急急推开门扉,却见那人仍是一身绣龙白袍,安然无恙地坐于桌后执笔落墨。而她的狼狈焦急正正映入他闻声抬起的浓深墨瞳中,清晰可见。 “回来了。”谢奕风展颜一笑,如冰雪消融,融化了他冷硬的棱角。笑意温馨,语气轻柔,如同和她相处多年的老夫妻。 卿沅心中错乱,心绪难平,更因难以招架住这般笑容,慌忙背过身去避开,“我给你倒杯茶吧。” 红色的药丸悄然落入杯中,片刻便消散无踪不留痕迹,如同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谢奕风轻笑着接过卿沅递来的茶杯,毫无所觉般慢慢饮尽,末了还不忘夸赞一句,“沅儿倒的茶果然是比别个更有些味道。” 大婚那日卿虚凉薄的话犹在耳侧,“毒药没有药引不会发作。而她若要你死,我不会违背她的意愿救你。” 卿沅看着他饮下了茶,转身便走。她不想待在这里面对他,否则她怕她会反悔。 不料后面一只手扣上她小臂陡然一拽,卿沅一个重心不稳就跌坐在了谢奕风的腿上。 卿沅大惊失色,她从林家回来直到此刻,一身脏污狼藉尚未来得及清洗,怎能让他这样抱在怀中贴在身上。 可她越是挣扎他锁住她的力道就越大,卿沅窘迫地霜颊都染了绯红。 谢奕风嗅着她身上淡淡的不属于她的气息,视线危险地落在她踝处,语气如锋,“卿虚?是他为你包扎的?他看了你的脚?” 卿沅的静默不语就是最直接的默认,“他倒是好胆色,本王的王妃也敢僭越!” 卿沅观他表情似真怒,于是急急解释道,“你别误会,他只是习惯性每次为我上药而已。” “沅儿!”谢奕风此刻只想把卿虚大卸八块。昨晚和今晨他看得清楚,沅儿胸口背后,双臂双腿都有些细细浅浅的疤痕,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却分明昭示着它们曾经的存在。 如此说来,卿虚那滚蛋岂不是将他的沅儿看了个遍。岂有此理! 谢奕风怒上心头,连看着卿沅的眸光都变成带有侵略性的火光,偏偏卿沅还用一副无辜的神情对着他。 一把扣住卿沅后脑,谢奕风狠狠吻了下去,这吻炙热激烈,带着他对她强势的宣告和霸道的占有,还有他浓浓的醋意。似惩罚,也似宣誓他的所有。 而想起她身上的伤痕,那吻又慢慢转柔转轻,似对她的安抚,又似对自己的责怪和难忍的心疼。 而当谢奕风感受到她由开始的无从招架渐渐转为笨拙地回应他,他的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顺着她无可挑剔的优美弧度游走辗转。 哗——是桌上公文纸砚被某个色急的人挥袖扫落地上的声音,卿沅被他轻按着推倒在桌上,发髻散落,霜颊水红,半边衣衫也不知何时被褪到了胸口。 娇喘微微,音色诱人,卿沅用手抵着那人欲压下来的胸膛,“不要,这里是书房,而且……而且……”说不出口。 “如何?”谢奕风此刻风情同盛,挑衅般一挑长眉间尽显魅色。 一咬牙,卿沅脱口而出,“我还尚未沐浴!” 谢奕风先是一愣,接着开始扬声大笑,直笑得卿沅又羞又恼,“无妨,王府后有池温泉,办完正事我为沅儿洗。” 接着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倾身压了下去。 (三拾二)真相 温泉水很暖,不记得在温泉中待了多久,做了什么,卿沅已经被热气熏得有些恍惚。直到被谢奕风打理好一切抱在怀中往兰泽去的路上才恍然清醒。 “放开。”卿沅手脚酸软无力挣扎,只得愤愤然道。可她虽想冷声厉喝地抗议,无奈出口音色却是嘶哑绵软,毫无威慑力。 谢奕风微低下头,披散的墨发也随之滑落,隐起半边俊逸面容,轻吻了吻卿沅额头,“沅儿乖,不要闹。” 卿沅负气不理他,她再也不要相信他的温柔假象了,他分明就是个不知节制的人! “沅儿……”谢奕风还欲安抚她的情绪,脸色已瞬间苍白下来。 噗——一口黑血喷出,谢奕风挺拔的身形也禁不住晃了晃,唇色开始发紫。“如风哥哥!”卿沅大惊失色,立刻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想要扶他却被拂开。 如此形容,果然是毒发了么。没想到竟这样快这样厉害,谢奕风一手撑住身侧的廊柱,自嘲地笑了笑。“沅儿,你走吧,被毒死的样子很难看,你还是不要看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突然发作,我明明……”卿沅愣住了。 “沅儿,没事的,这本就是我欠你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得虚弱,但他还是对着卿沅安抚地一笑。 这时的卿沅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对,哪里不对,怎么会这样……明明红色的可以救人……不!他又骗了我!黑色才是解药!” 卿沅疯了般转身就想去找卿虚要解药,手腕却被人拽住,谢奕风滑坐在地上,额角渗出了细细的冷汗,就连他搭在她腕上的手都是有些虚弱。 “沅儿,别走。这毒……只有一盏茶的时间。我后悔了,你再陪陪我好吗?” 眼泪不自觉跌出眼眶,卿沅开始大吼。“你不会死的!我去替你拿解药,我一定会把解药拿回来的!” 卿沅使出内力挣扎起来,他却始终紧紧握着不肯放手,“沅儿,再等等,当年的事……” “闭嘴!我现在不想听!”卿沅来说疯狂挣扎起来,还拿一手堵住耳朵。 “我一定要说!”谢奕风看她挣扎的厉害,无奈之下只好趁她心绪不稳封了她的武功。 “淮南王征战天下功高震主,先皇夺了他的兵权,可他在军中威信却丝毫不减。先皇便想除掉他,而对于这样的权臣,也只有谋反的罪名才能能将他扳倒。于是先皇买通了王府管家,要他在府中安放栽赃之物,就在他们密谋的那天,恰好被我撞破。我答应帮他,条件则是换你一命……” “别说了,别说了……”看着他越来越乌紫的双唇,卿沅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突然,她拔下头上玉簪,毫不怜惜地插入腕间,割开一道道血口。 “沅儿!你做什么!”谢奕风目眦欲裂,心痛不已。 卿沅却将手腕递至他唇边,急迫的想用自己的血喂他,“如风哥哥,快喝我的血!我吃过解药,我的血一定有用的!” 谢奕风握住她的手腕移开,又暗暗点了穴道止血,而卿沅原本固执的动作也在听见他的话时愣住。 “沅儿,你听我说完。我的亲生父亲就是先皇!既然他已经死了,父债子偿,他欠了你一家的命,就由我还。”他笑的虚弱而似解脱,终于将压在心口多年的巨石搬开。 (三拾三)俱伤 卿沅愣住了,这样的真相让她难以接受,沉重得几乎将她压的窒息。 他是文帝的儿子,怪不得。怪不得他扳倒了一个淮南王,却能放心他的义子我做第二个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滴答滴答——即使封住了穴道,手腕上的血还在缓缓向下滴落,“为什么,为什么……” 眼前的人是她从小就倾了一颗心的如风哥哥,她却只能看着他一步步靠近死亡,她救不了,也不能救。因为他还是摄政王谢奕风,是她灭门仇人的儿子。 “啊……”卿沅的心痛得不能自已,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这样作弄她。她扑过去抱着他,却只是一句句地道着歉。“如风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对……” 他依然笑的温柔,却已经没有力气替她擦去颊边交错的泪水,一张口黑血便一簇簇地顺着嘴角淌下,“沅儿,沅儿不要哭,我的沅儿……笑起来的时候,是天地失色的美,我想记住……最美的沅儿。” 卿沅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反而泪水更加汹涌,“对不起,对不起,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怀里的人渐渐冰冷了体温,卿沅却似被抽了魂魄,浑浑噩噩,紧紧抱着他坐在原地,眼里失了清明。脑中之余他最后一句话—— “沅儿,若有来世,今生仇怨……一笔勾销,我还……还做你的如风哥哥,可好?” “卿沅!”回廊处紫色身影一闪而过,穆涵眼眶通红,眼中恨意痛苦滔天,一瞬逼近,九成内力聚为一掌,直向卿沅心口而去。 卿沅却似无知无觉,生生受了她一掌,口中喷出的鲜血几乎染红三人,可她还是那个紧紧抱着怀里冰冷的尸体。 穆涵收掌而回,十指又卡上卿沅咽喉,眸中厉色尽现,“放手!你不配抱着他!”卿沅还是那般无动于衷,她加大了手上力道。 终于在她耐心耗尽要一手捏断指尖喉骨时,突然察觉到自己被杀气笼罩,待她想要闪避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后心受的一掌比她打在卿沅心口的更数倍凌厉,穆涵甚至连看一眼来人是谁的力气都没有就晕死了过去。 一角青色衣袍落在卿沅身后,不给她反抗的机会,手刀迅疾地劈向她后颈,然后蹲下托住她晕过去的身子。 将人抱入怀中,几个起落间又离开摄政王府,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待第二天的朝阳升起时,皇宫中传出一道惊天谕旨:为已故淮南王一家平反正名,并恢复现在的摄政王妃清沅郡主的封号。 而本该喜悦洋溢的摄政王府却紧闭大门,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接旨都是王府的护卫统领代接。 直到半天后,又一惊天消息炸响在南国喧闹繁华的帝都,如同每个人心头的一记惊雷——摄政王和王妃清沅郡主双双死于刺客刺杀。 摄政王薨,南国举国同哀,摄政王同王妃一同下葬,三日内全国禁办喜事。 正当南国上下举国素缟时,没有人注意到,国师府中正悄然发生着什么。 一身青莲雅袍的人轻轻松开怀中白衣殊色女子,此刻他高矜不再,竟显得有几分萧索落寞,“没想到还是输给他,罢了,你们走吧。” “谢谢。”白衣男子看着卿虚的方向,眼中却没有光彩和焦虑,似乎是个瞎子。 绝美殊色的女子翩翩走到他身边,他有所感知地牵起她的指尖。 “若有缘,我们江湖再见。” 而再见时,她一身风姿清逸的白衣已染上江湖儿女的快意恩仇,却更张扬出前半生不曾有的色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