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枭士》 说说更新时间 因为是新书期,老高不能冲得太猛,只能等上架爆发。 更新比老书稍稍早一点,因为不少读者留言,建议老高早点更新,便于上班途中打发时间。 那么老高每天更新的时间便定在早七点晚五点 走起! 第一章 秋风秋雨 一场悄然而至的秋雨已经整整下了十天,雨势不大,带着一丝深秋的寒意,细细密密扑打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 一堆堆深灰色的迷云低低压着大地,已经是深秋了,一片片树林都已光秃,秋雨将老树洗净,但无情地秋天却剥去了它们美丽的衣裳,使它们阴郁地站着,褐色的苔藓掩盖住了它们树皮上的深深皱纹。 这场延绵了十天的秋雨也使地面变得格外泥泞,就连官道上也到处是浑浊的水洼和泥浆,使行人寸步难行,只有凭借畜力才能勉强在泥泞的官道上缓缓而行。 这里是大宋王朝河北西路相州辖下的汤阴县,一条宽阔平坦的官道纵贯全县,平时官道上行人南来北往,十分热闹,但在老天爷的作弄下,官道上此时很难再见到行人。 官道东面则是一望无际的大片麦田,秋麦早已经收割,麦田变得光秃秃一片,到处矗立着人形的麦杆垛,再远处则可看见巨大的水车,有水车就有河流,汤水就在水车下方,静静地向东流淌,最后注入了更加宽阔的波光粼粼的永济渠。 而在官道西面数里外,一座不大不小的村庄笼罩在蒙蒙的雨雾之中。 空荡荡的官道上终于出现一个男子,只见他年约三十岁左右,眉眼却长得颇为清秀,一张瘦长的病黄脸,不过相信若是吃上几顿饱饭,他脸上的肤色应该比大姑娘还要白皙,一看就不是摆弄农活的粗鲁庄稼汉,而是一个读书人的模样。 他没有打伞,单薄而瘦弱的身躯在寒风冷雨的侵袭下冻得瑟瑟发抖,他只得将双手抱在胸前,尽量用白凉衫紧裹紧他那副俨如高粱杆一般的小身板,深一脚浅一脚向官道对面的村庄跑去。 ....... 村庄名叫李文村,三四十户人家,村中一半人都姓李,大多有着或远或近的血缘关系。 男子刚走到村口,忽然惊喜地叫出声来,他在一棵树下看到了什么,双腿就仿佛丢掉了沉重的铅袋,轻快无比地跑过去,从树下拎起一只奄奄一息的黄鼠狼,黄鼠狼足有两尺长,皮毛光亮完整。 “哈哈,二十钱到手了!” 男子顿时心花怒放,兴奋得在原地打转。 “李捉刀,那是我们先发现的,给我放下!”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男子当然不叫李捉刀,他叫李大器,字成材,李捉刀是他的绰号,也是插在他心中的一根毒刺,被人在背后叫了整整五年。 当然,没有人会当面叫他捉刀,一般都叫他大器,但往往童言无忌,把大人背后的议论当面说了出来。 李大器脸上挂不住,恼怒地转过身,他对面站着三个约七八岁的孩童,为首是一个脸上长着横肉的小胖子,穿着上好的黑缎面短袄,脚穿鹿皮靴,雄赳赳、气昂昂,活像一只肥胖的小斗鸡,虽然浑身上下挂满水珠,但额头上却有汗渍,头上腾腾冒着热气。 “原来是福哥儿,今天没上学吗?” 李大器原本挂着怒色的脸上立刻堆起了笑意,腰也本能地弯下几分,小胖子是大管家刘承弘之子,他可得罪不起。 后面两个顽童也姓李,按辈分是他的族侄,但他们轻蔑的眼神中哪里有半点见到长辈时应有的尊敬。 “老子上不上学关你屁事,把你手上的东西放下,快点滚!”小胖子活脱脱将他父亲的嘴脸表现出来。 李大器已经习惯了这种斥骂,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黄鼠狼,直觉告诉他,这只黄鼠狼应该是自己家大黑狗的战利品,值二十文钱啊!这些小孩子一定会把它糟蹋掉。 “福哥儿行行好,这只黄鼠狼就送给我吧!” “放屁!” 小胖子大喊一声,“给我打!” 三个恶童将早已准备好的泥团向他砸去,李大器措手不及,被烂泥溅了一脸一身,其中一团烂泥中竟然包了一块尖锐的石头,正砸中他的额头,鲜血顿时汩汩流出。 李大器额头剧痛,只觉一阵头晕眼花,他心慌意乱,却也舍不得放下黄鼠狼,用手捂住额头,慌慌张张向村子里逃去。 “混蛋,把黄大仙放下!” 三个恶童不依不饶,追着李大器不放,只管抓起地上的烂泥石块向他背后猛扔猛砸。 李大器的家位于村子西南角,用树枝和泥土围了一圈半人高的小院墙,院子里只有三间东倒西歪的茅草屋。 房间里十分生动地演绎了家徒四壁这个成语的含义,房间连窗户都没有,用一片破烂的草席遮风挡雨,不过好歹有扇破旧的木门,整个房间里只有两件家具,屋角放着一口掉光了漆的樟木箱,然后就是土炕上一张用麻绳绑住断腿的小桌子。 此时在土炕上盘腿坐着一个孩童,正全身贯注地看书,只见他年约五六岁,穿一件发黄的旧羊皮袄。 孩童头梳总角,眉毛浓黑,长得长手长脚,虽然眉眼间只有五六岁,但身材却长得很高壮,仿佛七八岁的孩子。 在他身边蹲着一只雄壮的大黑狗,流着哈喇子,黑亮的小眼睛盯着小桌上一只破碗里的半个菜馍馍。 它趁小主人不备,偷偷伸头向菜馍探去,狗嘴刚到碗边,却被孩童一把按住了,“已经给你吃了半个了,还不死心!”孩童用书敲了一记狗头笑骂道。 大黑狗低下头,低声呜咽着,小眼睛还是眼巴巴地盯着半个菜馍。 “好了!好了!再分你一半。” 孩童把书放在桌上,把菜馍一撕两半,随手一扔,大黑狗立刻跳下地,可找了半天也没有看见菜馍,它疑惑地回头望去。 孩童笑吟吟地摊开手,原来两半菜馍都在他手上,黑狗气得仰头汪汪直叫,又跳上土炕,将小主人扑倒,在他脸上狂舔。 小男孩咯咯大笑,“别舔了!别舔了!给你一半。” 大黑狗终于吃掉半个菜馍,心满意足地跳下炕,跑去院子玩耍了。 小男孩叫做李延庆,在另一个世界,他也叫李延庆,从小生活在遥远的南方农村,家境和现在一样贫寒,那年他以全省第一的成绩考上北方一个著名学府,老父亲借遍全村才给他攒够学费。 他在大学发奋读书,成绩年年第一,但为了生活,为了给父亲还债,在大三那年,他一念之差做了一件不体面的事,利用自己的出类拔萃的优势替人参加了高考。 但他没有把握好,让一个连初中数学都不会做的富家子弟考了全区第一,东窗事发,他被学校退了学,还上了新闻,他无颜去见老父亲。 悔恨交加,心力交瘁,李延庆躺在医院一病不起,不久就被送进了肿瘤科的重症监护室。 有一天当他醒来时,他却发现自己被人从井中捞起,竟然变成了一个六岁的宋朝小男孩。 来到宋朝已经一个多月了,李延庆的眉眼间始终有一丝郁郁不乐,他倒不是嫌家中贫寒,而是他已经熟悉这个村子,熟悉了周围的右邻右舍,但他却不了解他所处的这个时代,只知道有契丹蛮子有辽国,应该是北宋,可到底是北宋的哪一个阶段? 父亲告诉他现在是政和元年,可政和元年又是哪一年?他还是一头雾水。 直到十天前,被他问烦了的父亲终于说出了一个他了解的重要信息,十一年前先帝驾崩,庙号叫做哲宗,那么现在的皇帝应该就是历史上的宋徽宗了。 竟然是北宋末年,让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更让他烦恼的是,父亲四处求人借了一大堆书给他,天天给他灌输科举的重要,他一生中最大的挫折仿佛就在昨天才发生,他发誓这辈子不会再去碰什么考试,不会再去参加什么科举,偏偏这个宋朝父亲却把科举看得比天还重要。 “这就是现实,你不读书,不参加科举,你就永远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在今天清早他们父子又因科举起了争执,父亲将他严厉训斥一通后,便丢下这句话走了,让他心情恶劣了一天。 李延庆将一张他整理好的宋朝纪年备忘录小心翼翼折好,他今天有一个小小收获,父亲之前告诉他先帝在十一年前驾崩,他便从靖康之耻的年代和宋徽宗在位二十五年,反推算出今年应该是1111年,距离靖康元年还有十五年,哎!即将国破家亡,父亲还要逼自己参加科举。 “汪!汪!汪!”院子忽然传来一阵犬吠,叫声十分急促,李延庆心中有点奇怪,便跳下炕来到院子里。 “大黑,怎么了?”李延庆蹲在大黑狗身旁,轻轻抚摸着他的颈毛问道。 大黑可不是随便乱叫的狗,既懂事又乖巧,极擅长抓田鼠和家鼠,让李文村的猫都失业了。 它这个优点赢得了村里人的喜爱,使它吃上了百家饭,也省去了李延庆喂它的烦恼。 今天它怎么了,有点反常的狂躁,李延庆见大黑站在门缝前拼命向门外狂叫,便站起身顺着门缝向外望去,他一下子绷直了身体,竟看到了令他怒发冲冠的一幕。 第二章 寒门子弟 只见他的父亲正向家中跌跌撞撞奔来,浑身污泥,满脸鲜血,在他背后不远处有三个小孩在嘻嘻哈哈追赶,不断用石头和烂泥扔砸他的父亲。 虽然李延庆并不太喜欢这个宋朝父亲,但不喜欢是关上门后的家事,当外人欺负父亲时,他却不能袖手旁观。 “大黑,去咬他们!” 李延庆打开院门,大黑‘嗷!’一声怒吼,扑了出去。 大黑来势凶猛,瞬间便从李大器身旁冲过,李大器大吃一惊,一下子站住了,他回头见大狗扑向三人,急得他直跺脚,“快回来!” 大黑却没有理睬他,它愤怒地向三个恶童扑去,三人吓得尖声惊叫,转身便逃,像兔子一样跑得无影无踪,远远还听见刘福儿的叫喊。 “糟糕,这下要闯大祸了。” 李大器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急忙追了过去,不多时,又沮丧地走回来,人和狗都不见了踪影。 走进院子时,他狠狠一脚踢开院门,咬牙切齿道:“我非要把那条狗宰了不可!” “要是我,我就把那三个小王八蛋狠狠揍一顿,绝不会踢自家的门,更不会骂护主的狗!”李延庆在一旁硬邦邦回了他一句。 李大器呆呆看着儿子,这一个月来他已经习惯了儿子老气横秋的语气,儿子自从井里捞起来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以前是村里出了名的二傻,整天和黑狗在田野里挖洞赛跑,累得全村人都取笑自己生了个狗崽子。 可现在,他的儿子就仿佛变了个人,性情大变,居然喜欢读书了,这些变化都让他激动万分。 但同样让李大器感到十分困惑不解的是,儿子小小年纪,竟然对科举那么抵制反感,他懂得什么是科举吗? 李大器当然也教过儿子,而且教他读书整整两年,傻儿子很难教,教得很艰辛,但李大器就是不肯放弃,耗尽了心血,傻儿子终于会背一首静夜思,虽然还背得不顺,时不时忘记,可只要自己提醒他一个开头,儿子就会结结巴巴背下去了,让李大器骄傲得不行,谁说儿子傻,不一样会背唐诗了吗?村里好多孩子还不会呢! 尽管李大器无法理解儿子这一个月来突然无师自通的神奇本事,但他还是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那就是儿子其实是记住了自己两年来所教的东西,只是当时无法表达出来,而一次落井使儿子彻底开了窍。 稍稍一分神,却只见儿子拎着一只破木桶向井边走去,吓得李大器连忙喊道:“别靠近井边,爹爹自己来!” 他两步上前抢过木桶,从井里打了半桶水,把脸上鲜血洗干净了,这时,大黑从外面跑了回来,奔到主人面前摇着尾巴请赏。 李大器其实很也喜欢大黑,儿子失足落井,多亏它及时带人来救,才保住了自己儿子一命。 但今天他的心情却坏透了,狗儿在他面前摇尾请赏,他顿时勃然大怒,抡起墙角一根棍子劈头盖脸向大黑打去,“打死你这只疯狗,打死你这个闯祸精!” 大黑被打得尖声惨叫,蜷成一团,李延庆扑上前护住了狗,李大器收棍不及,一棍子狠狠打在儿子肩膀上,这一棍打得李延庆痛入骨髓,李大器失了手,吓得他连忙扔掉棍子,上前颤抖着声音问道:“我的儿,爹爹不是故意的,要不要紧啊?” 李延庆忍住疼痛怒视他道:“刚才你怎么不拿起棍子打那三个小混蛋?你就只会打自己家人!” 李大器顾不得解释,连忙给儿子揉肩膀,“让爹爹看看,要不要紧?” 李延庆一赌气挣脱他的手,转身向屋里走去,他盘腿坐在炕上,面朝墙壁,气得胸脯起伏,他实在受够了这个懦弱胆小的父亲。 在李家马厩打杂被马夫欺负,读了那么多年书,却被那些不识字的下人骂得头都抬不起来,今天居然被三个小屁孩欺辱,屁都不敢放一个,却只会拿忠心护主的狗来撒气,他李延庆两辈子活了二十八年,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憋屈过。 “我知道你瞧不起爹爹,爹爹是没有用!” 门口传来李大器的叹息声,“有些人咱们惹不起,爹爹不是怕那几个小孩,而是.....哎!说了你也不懂,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李延庆没有理睬父亲,依然赌气不吭声,他怎么可能不懂。 李大器见儿子不理睬自己,就想着怎么哄儿子开心,这时,他忽然想起一样东西,顿时狠狠拍了自己脑门一下,“看我这个糊涂爹爹,好东西都忘记了,爹爹给你买了这个。”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麦秸小包,走进屋子递给儿子笑道:“这是你最喜欢的糖浆炊饼,爹爹今天特地去镇里买的,还热着呢,快吃吧!” 李延庆心中叹口气,他父亲虽然窝囊无用,却是真心疼爱自己,便摇摇头道:“我不想吃,你吃吧!” “爹爹买了两个,已经吃掉一个,这是留给你的,对了,爹爹还有点事,你赶紧吃了,爹爹可能会晚点回来,你睡觉前记得把门关好。” 李大器惦记着墙角那只黄鼠狼,他得赶紧拿到镇里的药铺里卖掉,再买点香烛回来,今天可是重要日子。 李大器把麦秸小包放在桌上,又去柴房拿了一顶破斗笠,便匆匆离家走了。 李延庆望着包得严严实实的麦秸小包,他肚子也一阵咕噜噜叫,这时,大黑从外面进来,跳上炕,呜咽着依偎在他身边。 李延庆摸了摸狗头笑道:“今天表现很勇敢,值得奖赏,咱们一人一半。” 他扯开麦秸,从里面抽出一只还温热的炊饼,把它撕成两半,一半塞进狗嘴里,他自己也大口啃了起来,甘甜的糖浆流入嘴里,细细地品味着,这种糖浆炊饼他真的很喜欢。 ....... 半夜里,李延庆被一阵很轻的说话声惊醒,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不由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旁边厢房里忽明忽暗有一点光亮,他听出了说话的声音,是他父亲在自言自语。 可是厢房里什么都没有,父亲在那里做什么? 好奇心战胜了困意,他从炕上爬起身,贴着墙边蹑手蹑脚走过去,走到门口,他悄悄探头向厢房里望去。 只见地上点了一支蜡烛,一只小香炉里插了三支香,青烟袅袅,他刚才闻到的就是这个烟味。 在香炉前面放着一块灵牌,不用看李延庆便知道这是他母亲的牌位,他对自己的宋朝母亲没有一点印象,似乎在他两岁时病死了,娘家姓丁,父亲叫她云娘,在父亲每天絮絮叨叨中,他知道母亲是天底下最贤惠最美丽的女人,李延庆心中一直很遗憾,若这个母亲还健在,他们父子也不至于过得如此狼狈。 父亲就坐在灵牌前,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李延庆没有细听,但他却惊讶地发现,在父亲身旁竟然有一大堆铜钱,用绳子串着,一串六七百文左右,大约有十串,按照宋制,这就是十贯钱了。 旁边有一个空陶罐,横放在地上,屋角还有个大坑,土已经被刨开了,原来钱是藏在这里。 李延庆对宋钱的购买力没有什么概念,但他知道,像今天下午自己吃的糖浆炊饼,大概十文钱一个,一般的炊饼只要三文钱。 这堆钱可以买几千个炊饼啊!目前李延庆的目标不高,他只希望能吃饱肚子,昨天中午只吃了两个菜豆馍馍,下午吃了半个炊饼,宋朝又不吃早饭,实在饿得难受。 父亲拼命节俭,攒这么多钱做什么? 李延庆开始对父亲的自言自语有兴趣了。 “云娘,今天我终于攒足十贯钱了,可以完成你的心愿,送我们的儿子去读书了,云娘,你也一定很高兴,对不对?” 李延庆只觉鼻子一呛,连忙把头别过去。 “云娘,我知道你一个人在下面很孤单,没关系,等儿子长大了,我把债还完了,我就去陪你,我们一起看儿子考上科举,比他爹爹有出息.....” 李延庆抹了一把脸,悄悄转身回到炕上,看着父亲晾在绳子上那件破破烂烂的凉衫,他再也忍不住,捂着被子无声地哭了起来。 第三章 欺人太甚 次日天刚亮,村东头二拐子家的母狗阿黄便嗷嗷叫了起来,大黑也不顾兄弟情谊,抽身爬起,屁颠屁颠跑去寻欢作乐了。 没有了天然暖热枕头,李延庆一下子从熟睡中惊醒,这时,他的父亲也起身出门了。 李延庆的意识还没有完全醒来,他迷迷糊糊感觉父亲推着昨晚从胡大娘家借来的独轮车出门走了,在他记忆中,父亲每天上午天不亮就要出门,今天似乎走得有点晚。 “庆儿,我今天去镇里有点事,中午不回来,锅里有几个菜馍,你自己热了吃。” “知道了!” 李延庆迷迷糊糊答应一声,转身又睡着了。 但只睡了片刻,他便梦见自己被人绑坐在椅子上,父亲坐在他对面吃大餐,吃得眉开眼笑,却不肯给他松绑,情急之下,他顿时从梦中惊醒了,这才感觉腹中饥肠咕噜,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李延庆爬起身,竟意外地发现外面出太阳了,一缕阳光透过树梢射进屋子里,使原本湿冷昏暗的屋子变得明亮起来。 这是十天来第一次出太阳,李延庆欢呼一声,从炕上一跃跳下地,光着脚便向外面跑去,只见金灿灿的阳光洒满了院子,小鸟在大树上叽叽喳喳欢叫,空气一洗往日的潮湿阴冷,格外清新温暖,带着一丝泥土的气息。 李延庆贪婪呼吸几口温暖的空气,这才念念不舍返回房间,厢房的门半开着,正好可以看见屋角不及填上的土坑,他这才反应过来,父亲说今天有点事,原来是去给他报名读书了。 其实李延庆对去学堂读书并不是很感兴趣,他可以想象这种乡下学堂,几个村的人凑钱请个长着山羊胡子的冬烘先生,领着一群孩子整天摇头晃脑背四书五经,李延庆觉得那个先生未必比自己强。 更气人的是,父亲拿了十贯钱去交学费,那可是父亲一文一文攒下的血汗钱,也是一堆堆美味的糖浆炊饼,李延庆叹了口气,将破锅里的几个菜馍填进了肚子。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笑呵呵的声音,“小青儿慢点跑,路滑,莫摔了。” 紧接着,一个梳着羊角小辫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进了院子,“二傻哥哥,我和祖娘来看你了。” 阳光仿佛一下穿透了李延庆的胸膛,他内心也迅速温暖起来。 “我在这里,啊!你稍等等.....” 他刚跑进院子,又慌忙转身回来穿鞋.....还有穿裤子。 一个穿着花袄的小姑娘捂着嘴嘻嘻直笑,“祖娘,二傻哥哥没穿裤子,光着小屁屁呢!” 半天,李延庆才红着脸磨磨蹭蹭出来,刚才臭大了,他居然没裤子,吊儿郎当地跑出来。 院子里的祖孙二人是他的邻居,胡大娘和她的孙女胡青儿,胡大娘曾养了不少鸡,可现在只剩下两只母鸡,原因是村里出了一群黄鼠狼。 多亏大黑将一只只黄鼠狼抓住,胡大娘也格外喜欢大黑,经常给它一点剩食。 孙女胡青儿今年三岁,在李延庆看来,实际上只有两周岁,却十分聪明活泼,长了一张苹果般红扑扑的小脸,她最喜欢找李延庆玩,虽然她母亲担心女儿以后会变成傻妞,不愿让她去串门,但胡大娘却很喜欢李延庆,总是带孙女过来,每次都会给李延庆带点吃食。 胡大娘从篮子里摸出一个热乎乎的鸡蛋塞给李延庆,和蔼地笑道:“刚刚才煮好,快吃吧!” “谢谢大娘!” 李延庆有点不意思地接过鸡蛋,将鸡蛋塞进兜里。 胡大娘笑着摸摸他后脑勺,“怎么,还舍不得吃吗?” “二傻哥哥快吃吧!吃完了,我这里还有一个。”小青儿笑嘻嘻地将另一个鸡蛋也塞给了他。 李延庆剥去了蛋壳,慢慢吃着鸡蛋,鼻子一阵阵发酸,这两天他是有点太多愁善感了。 “二傻哥哥,再给我接着讲故事吧!后来那个红孩儿抓到唐僧没有?” “好!我接着给你讲。” 李延庆拉着小青儿在门槛上坐下,继续给她孙悟空大战红孩儿的故事,但刚讲了没多久,李延庆又想起一件心事。 他拍拍小青儿的手,“二哥哥有件事要问问你祖娘,等一会儿继续给你讲故事。” “庆哥儿要问什么?” “大娘,我父亲在外面.....欠了很多债吗?” 昨天晚上父亲的自言自语使李延庆知道了他们日子过得贫苦的一个原因,父亲要还债。 胡大娘叹了口气,“你爹爹是欠了李老爷一大笔钱,你娘去世时买墓地、买棺木,办丧事,据说前前后后花了五百贯钱,都是问李老爷借的,所以你爹爹去给李老爷养马,就是为了还这笔钱,有时候他还要去县里给书社抄书挣钱,又当爹,又当娘,拉扯着你过了四年,真的很不容易。” 李延庆默默无语,他一直困惑父亲明明是李氏族人,却为什么要去做仆人的活,原来是这个原因,想到父亲这么多年才攒下十贯钱,五百贯钱要还到猴年马月去。 胡大娘很同情地望着这个苦命的孩子,五百贯钱啊!每年还有那么高的利息,他们父子这一辈子也休想还清了。 旁边小青儿扬起红扑扑的小脸说:“祖娘,我们替二傻哥哥还钱吧!” 胡大娘怜爱地摸了摸孙女的小辫子,“傻孩子,那么多钱,咱们家也还不起啊!” 就在这时,院门砰地一声撞开了,只见小青儿的父亲胡大背着一个人进来,浑身是血。 “爹爹!” 李延庆蓦地站起身,他认出了胡大背上之人,正是他父亲李大器。 “庆哥儿,快把你爹爹扶进屋里去,我去请大夫!” “不用去请了,我没事……”李大器气息微弱道。 李延庆连忙上前扶住父亲,只见父亲双眼淤血,胸口上斑斑点点全是血,嘴角还有血迹,脸色十分惨白。 “大叔,我父亲怎么了?” “先扶进屋再说。” 三人七手八脚将李大器扶进屋,让他躺在炕上,李大器长长出了口气,“还好,没有被打死,我李大器还活着。” “我的娘,居然打吐血了,是谁这么狠毒?”胡大娘愤恨地问儿子道。 “是被刘大管家带人打了,不知道什么缘故,听说还抢走了大器的钱。” 热血蓦地涌上李延庆的头顶,他一言不发,转身便向外奔去。 李大器顿时急了,艰难说道:“大郎,拦住他,他还是孩子!” 胡大急忙冲出房间,只见李延庆从柴房里冲出来,手中拎了一把锋利的柴刀,他一步上前,拦腰抱住了李延庆,“你疯了吗?快把刀放下!” 李延庆拼命挣扎,“放开我,让我去宰了那个王八蛋!” 胡大力气极大,能把一头牛搁到,方圆百里内无人能和他相比,但他却感到自己居然有点抱不住这个孩子,这孩子以前可没有这么大的力气啊!他不由暗暗心惊。 但李延庆毕竟还小,手中柴刀被胡大硬夺了过去,胡大重重按住他的肩膀,凝视他眼睛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丈夫绝不逞一时之能,明白吗?” 涌聚在李延庆头顶的热血渐渐消失,但眼中仇恨却更深了,他默默点了点头,回头对胡大娘道:“大娘,先把青儿带回去,她还小。” 青儿站在一旁被吓呆了,这时,她听见傻二哥哥要自己回家,小嘴不由一撅,“我才不回去!” 胡大娘想起一事,一拍脑门道:“瞧瞧我这记性,家里有伤药呢!我居然忘记了,青儿,跟祖娘回去取药。” 小青儿千般不愿意地被祖母带了回去,李延庆平静片刻,对胡大道:“不管怎么说,我要把钱要回来,那是爹爹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不能被他们抢走。” “别去要了!” 李大器艰难地走到门口,扶住门框气喘吁吁道:“大黑咬伤他儿子,那是赔给他的医药费。” “他在胡说八道!” 李延庆再次愤怒起来,“大黑什么时候咬过人?根本就没有咬他儿子。” “是我主动赔给他的,你就....别去要了。” 李大器摇摇晃晃快站不住了,胡大连忙上前扶住他,“你是内伤,千万不能动,快上床去躺好,别担心傻哥儿,他虽然年幼,却很明白事理。” “大郎,千万别教他去报仇,仇恨太深,将来会害了他。” 胡大笑了笑,“我明白,你快躺好,别说话了。” 院子里,李延庆怔怔望着天空,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但他心中却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寒意。 第四章 李氏宗祠 天不亮,李延庆用樟木箱当桌子,趴在一盏忽明忽暗的豆油灯下奋笔疾书,他在写孙悟空大战红孩儿的故事,这个故事他给青儿讲过了两遍,早已烂熟于胸,提笔便可写出。 粮缸已见底,钱囊只剩两个破洞,他们家里一贫如洗,指望父亲去挣钱是不可能了,他只能靠自己。 唐僧取经的故事在宋元时便有各种版本流传于民间,吴承恩的西游记不过是集大成者,李延庆又将后世的一些经典故事梗提炼,溶于他的笔下,使这篇孙悟空大战红孩儿的故事更加天马行空、惊心动魄,也更加曲折惊险,悬念迭生,使读者欲罢不能。 这本白话志怪小说他已经写了十天,洋洋洒洒近五万字,马上就要收尾,他需要留一个大悬念,让书坊东主来找自己。 这时,炕上传来父亲的咳嗽声,胡大娘送来的伤药非常有效,短短三天父亲的伤情便渐渐好了,只是身体太虚弱,胡大娘又炖了一只老母鸡给父亲补身体,大恩不言谢,李延庆将这份恩情默默记在心中。 “庆儿,现在什么时辰了?”父亲躺在炕上虚弱地问道。 “时辰还早呢!” 李延庆写完了最后一行字,大功告成,他放下笔,收好书稿,便从锅里舀了一碗鸡汤端到父亲身旁,扶父亲坐起,笑道:“爹爹,喝了鸡汤再休息。” 李大器喝了几口鸡汤,扭头看了看门外,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他眉头一皱,“庆儿,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我在练字呢!”李延庆随口扯了一个理由。 李大器见儿子如此勤奋,大为欣慰,点点头教诲他道:“诗圣曾说,富贵必从勤苦得,男儿须读五车书,庆儿,你这样勤奋,将来一定能金榜题名。” 父亲三句话不离科举,李延庆听得十分刺耳,他服侍父亲喝完鸡汤,扶他躺下,便向院中走去。 “庆儿,你去哪里?” “我去劈柴,一早要给九叔家送去。” 劈柴是邻居胡大给他揽的活,他们父子俩一贫如洗,连吃饭都成问题,李延庆给村里人家劈柴禾,可以换一点粮米度日。 李大器眼睛湿润了,心中既羞愧又感到宽慰,望着漆黑的屋顶喃喃道:“云娘,看看咱们的孩子,他才六岁,多懂事啊!” 天渐渐亮了,李延庆正在院中奋力劈柴,书稿能不能赚钱还是个未知数,就算能赚钱也至少要等十天半个月才有消息,远水不解近渴,眼下他们家米缸已经空了。 李延庆低喊一声,手中柴刀如闪电般劈去,一根碗口粗的圆柴顿时被劈开成两半。 他随手一甩,两支柴禾便精准地落在一丈外的柴垛上,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有这个本事,他附身这个傻小子虽然人傻,却在另一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 李延庆又取了一支圆柴竖好,一刀劈去,‘咣!’一根柴禾飞了出去,险些打中刚走到门口的李大器。 “爹爹,你怎么起来了?” “爹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重要事?” 李大器清了清嗓子,“庆儿,爹爹等会儿带你去宗祠上香。” “我不去!”李延庆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狠狠一刀将圆木劈为两半。 他对所谓的李氏宗祠没有一点好感,他从来就没有见过族人帮助过他们,尤其打伤父亲的刘承弘正是李氏族长家的大管家,更让他对这个家族反感之极,甚至还有一丝敌视。 “你必须去!” 李大器提高了嗓门,在很多事上他都会向儿子妥协,但在去宗祠这件事上他一点不含糊,他极为严肃地对儿子道:“你落井能大难不死,就是得到了祖先的护佑,我之前已经替你在先祖灵前许过愿了,你自己一定要去还这个愿,感谢先祖保佑。” “等爹爹身体彻底好了再说吧!”父亲大病初愈,李延庆不想和他争吵,便改变了策略。 李大器明白儿子的心思,坚决摇摇头,“我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去宗祠之事不能再拖,反正你早晚要去,不如今天就把这件事了结。” 李延庆想了想说:“那我有言在先,我不想磕头!” ...... 李家在汤阴县是大族,据说也是名人之后,族人主要聚居在汤阴县永和乡,分为鹿山、潜山、文村和松河四房,以所在地而得名。 李氏宗族的祠堂便修建在鹿山镇,鹿山房当然也是李氏宗族的主干,李氏宗族每一届的族长都是出自鹿山房,目前的族长叫做李文佑,也是汤阴县有名的乡绅,李大器就是给李文佑养马还债。 宗祠不靠官道,孤零零地修建在鹿山的山脚下,四周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柏林,虽然已是万木凋零的季节,但松柏却依然苍劲翠绿,给祠堂添了几分庄严肃穆。 李大器无比虔诚地在宗祠外的小溪里洗净了手和脸,李延庆却在小溪里抓了两条小鱼,准备带回家做碗鱼汤,直到父亲催他几次,他才极为不情愿地走进了宗祠大门。 从汉唐以来,宗祠便是各大家族的政治、文化和精神中心,也是凝聚整个家族的纽带,甚至君临天下皇族也会有自己的宗庙。 就连最贫寒的人家,也会在草屋一角辟出块空地,放张供桌拜祭自己的先祖,尽管只有方寸之地,只有一炷香,一块灵牌,但那也是贫寒人家无比神圣的精神世界。 每年正月初一是李氏家族举行年祭的日子,全族人都要换上最好的衣服,聚集在宗祠里拜祭自己的列祖列宗,就算那一天有人在外地实在赶不回来,也必须遥祭祖先。 除了正月初一,每年清明和中元节也要小祭先祖,甚至各房在自己祖先的忌日,也要单独聚集宗祠祭祀。 祭祀祖先对于宋朝百姓就像吃饭、睡觉一样重要,一样寻常,而对于违规族人最大的惩处就是取消族祭资格,那会成为此人一生中的奇耻大辱。 这两天明显要有祭祀活动了,院子里已经铺上了地毯,大树上也挂上了红绸带和灯笼,两只一人高的兽头铜香炉就像两个忠心的护卫叉腰站立在院子里。 李氏宗祠不大,占地也就两亩左右,用青砖砌成,前面是祭祀大院,族人太多时,大家只能站着院子里举行仪式,院中央种了一棵老槐树,枝干虬曲苍劲,布满裂痕,至少也有百年了, 中间一座五角形的建筑便是供奉列祖列宗灵位的正堂,两边是左右厢房,左边是家族长老商议族中大事的议事堂,而右边则是处罚族人,维护家族权威的宗法堂了。 在乡以下,大宋的律法没有任何意义,家族宗法才是王道。 厢房左面是一条走廊,直通后院,后院很小,只有两间小屋,应该是宗祠看守人的住处了。 李大器无比虔诚,走进院子便先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三个头。 李延庆虽然知道宗祠重要,但他却没有这个心,此时他的腿就像两根硬邦邦的铁棍子一样,要让它们折弯跪下,简直不可能。 李大器明白儿子的心思,却不敢让祖宗知道,只得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勉强儿子在院中跪下磕头。 “庆儿,我去找你四叔要两支香,你自己先去拜拜祖先,爹爹马上就来。” 李大器匆匆去后院找宗祠看守人了,李延庆打量一圈院子,他只对那一对兽头铜香炉感兴趣,推测了它们大概可以卖多少钱后,他便信步向正堂走去。 正堂的大门虚掩着,里面似乎有人影晃动,李延庆探头向门缝里望去,只见供桌前站着一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正偷偷摸摸地拿着供桌上的酒壶往一只小葫芦里灌酒。 李延庆一下子愣住了,居然有人在正堂里偷酒。 第五章 冤家路窄 李延庆不知该不该惊扰此人,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李大器从旁边走廊的月门里转出,自言自语道:“奇怪,人到哪里去了?” “庆儿,你四叔不在,我们先拜一拜,回头再上香!” 李大器的说话声惊动了正堂内的中年男子,他连忙将葫芦塞进怀中,手忙脚乱把酒壶放回原处,大门吱嘎一声,李延庆走了进来。 李延庆就当什么也没有看见,回头对父亲道:“爹爹,正堂里有人呢!” “呵呵,吓我一跳,原来是庆儿,好久不见了。”中年男子暗暗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傻小子。 李大器也走了进来,他又惊又喜道:“我到处找不到人,原来四弟就在正堂内。” 这名男子叫做李大光,是李大器的堂弟,也是一个读书人,为人圆滑,在家族颇有人脉,虽然不是鹿山主房,却得到了族长的另眼看待,让他负责看管李氏宗祠。 李延庆这才看清他的模样,眉眼间其实很年轻,最多也就三十岁,但头发胡子却已经半白了,看起来就像五十出头的中年人。 不过他须发虽然半白,但下颌上的胡须足有一尺长,飘飘然却显得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身材高大,穿了一件雪白的大袍,做工十分考究,举手投足都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气度,就像一个在宗祠里炼丹养生的道士,和穿着补丁破衫、身材瘦小的李大器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大光见李延庆不给自己磕头见礼,心中有点不舒服,又问李大器道:“大器今天怎么来了?” “庆儿已完全康复,今天特来拜谢先人护佑。” “应该的!” 李大光瞥了一眼李延庆,便将李大器拉到一边似笑非笑问道:“或许我不该问,庆儿看起来很聪明嘛!怎么大家都叫他二傻?” 李大器苦笑一声,“以前是有点傻,蒙祖先保佑,庆儿突然开窍了。” “哦!原来如此。” 父亲和叔父躲到一边嘀嘀咕咕,李延庆却好奇地四下打量这座颇为壮观的正堂。 正堂从外面看不算高,最多三层楼,但从里面看却显得十分高大,全木结构,一根巨大横梁上垂挂下来几条长长的帘幔,北面窗边堆叠着几十张桌子,看来祠堂内也常常摆酒席。 中间便是灵位塔,实际上是一个两层楼高的巨大木龛,占据了大半个正堂,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李氏四房先人的灵位牌,像宝塔一样层层向上,足有一百多只牌位。 李延庆发现最上方有点奇怪,一般而言,最上方只有一尊灵位牌,是家族祠堂供奉的第一位祖先,李氏家族也不例外,顶端确实有一尊牌位,放在所有牌位的正中间,彰显它的祖先地位。 但在这位祖先上面还有一面更大的灵位牌,似乎是用很名贵的紫檀木做成,侧放在最边上,让李延庆感到奇怪的就是这尊灵牌上面竟然一个字也没有,就好像是一面多余的备用牌位,但一种直觉告诉李延庆,它才是李氏家族真正的祖先。 “庆儿在看什么?”李大器走上前问道。 “我在看最上面,爹爹,我们的祖先是当官的吗?” 李大器这才想起今天是儿子开窍后第一次来祠堂,以前来都是钻到桌下面找吃的,难得儿子主动问先祖之事。 一种强烈的责任感让李大器觉得有必要给儿子讲一讲祖先的辉煌历史。 他指着最上面正中间的灵牌道:“看见没有,那就是我们最早的祖先,本朝太祖时曾任右领军卫大将军,从浦是他的名讳,但最早叫做从谦,他有七个儿子,其中庶三子在太宗年间迁到相州汤阴县,他又有四个儿子,就形成了我们今天的四房。” 李延庆这才知道,原来他的祖先居然还是一个宋朝大将军,不过他好像知道李从谦这个人,李延庆沉思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这个李从谦是宋初年间的诗人和书法家,还是唐后主李煜的胞弟。 “那么,最顶端的那面无字灵牌又是谁?”李延庆指最上端那个遮遮掩掩的灵位问道。 李大器这才看见最上面那块无字灵牌,他顿时吃了一惊,急问道:“老四,大祖的灵牌怎么拿出来了?” “你忘了,后天鹿山房要祭祖,族长就把它拿出来了,本来是明天才拿出来,但明天日子不好,所以今天中午就摆上去了,族长还特地叮嘱我,要我这两个晚上就睡在正堂里,好好看住它。” “乱弹琴!” 李大器十分不满道:“按族规,只有逢十年大祭时才能拿出来,现在不过是鹿山房的小祭,族长怎么能.....” 李大光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它就在族长手中,族长要祭祖,谁管得着!” 李延庆好奇地问道:“爹爹,那到底是谁的灵牌?” 李大器有点为难,半响道:“这个.....等你长大再告诉你,现在爹爹还不能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大光对刚才李大器批评族长的态度有些不满,他蹲下来指着无字牌位对李延庆道:“庆儿,那才是我们家族真正的荣耀,他是一位至高无上之人,明白了吗?” 李延庆吃了一惊,至高无上不就是皇帝吗?他心念急转,难道是小楼昨夜又东风的李煜?不可能,历史上李煜无后,再说李煜的灵位牌怎么能放在李从谦的上面,一般是父亲才行。 李延庆已经猜到这个人是谁了,应该就是李煜和李从谦的父亲李璟,李延庆前两天在父亲借来的一堆书中正好读到了他写的词,李延庆不由脱口而出道:“原来他就是写小楼吹彻玉笙寒的李璟!” 李大光惊得霍地站起身,向李大器望去,李大器也吓得连忙摆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种事我怎么会乱说。” 李大光又蹲下来小心翼翼问道:“庆儿,这是谁告诉你的?” “不是你们刚才告诉我的吗?他是李从谦的父亲,曾经是至高无上之人,不是李璟是谁?” 李大光和李大器面面相觑,两人彻底被惊呆了,半晌,李大器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斥道:“庆儿,先祖的名讳不准随便说出来,这是对先祖的不敬,明白吗?” “庆儿,你怎么知道他的名讳?”李大光不解地问道。 李延庆笑道:“我前几天刚看了他写的一首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所以我就知道他了。” 李大光长长叹了口气,回头对李大器道:“如此良才美玉,不送他去学堂,真的可惜了。” 李大器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无比。 ....... “庆儿不要走远,我和你四叔说两句话就走。”李大器对院子里的儿子喊道。 “知道了!”院子里传来李延庆懒精无神的回应。 “让他拜拜祖先就像要他命一样,有的族人还没有资格拜呢,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大器很不满地向儿子背影嘟囔了一句,刚才李延庆在父亲的强迫之下,才千百不情愿地跪下,却始终没有磕头。 李大光却并不太在意李延庆的礼节问题,他还在回味李延庆之前的天才表现。 “大器,你还是得想办法让孩子进学堂啊!咱们可以教他读几首诗词不错,可没有县学人脉,将来怎么让他去参加县考,没有县考,又怎么能被知县推荐去参加解试?” “我当然知道,可是.....哎!好容易才攒一点钱就赔掉了,没钱怎么办?要不四弟先借我十贯钱吧!” 李大光苦笑一声道:“我倒是想帮你,可你是知道我就好喝那一口,现在我还欠着酒馆三贯酒钱,我也是分文皆无,贤弟还是去找族长试试看,按理,族长应该帮族人子弟读书。” 李大器摇了摇头,“问他借钱还不如问银铺借,除了不要抵押,他的利息比银铺还高。” “要不贤弟再去县城里书坊看看,罗掌柜不是让你去他那里做事吗?” “可是刘管家不给请假啊!” 李大光顿时怒道:“一个狗屎管家算个屁,你只管去县里,我明天去给族长说,我看那个刘黑猪敢说什么?” 李大器终于下定了决心,为了儿子能进学堂读书,他必须再去县城书坊抄书。 况且还有一件更要命的事情他不敢对儿子说,他给刘管家写了五十贯的医药费欠条,被抢走十贯,还欠四十贯,对方限他一个月内还清,还有二十几天,他必须想办法借到这四十贯钱。 刘管家说得很清楚,胆敢赖帐,就对他的儿子下手。 ....... 李延庆早奔出了祠堂大门,他刚才抓到的二两重的小鱼就放在小溪旁,他用泥巴捏了个小围城,将两条鱼养在里面。 久等父亲不出来,他索性又在小溪里翻石头,运气不错,他连抓三条泥鳅,没地方放,他索性直接用石头把泥鳅头砸烂,今晚可以炖一锅美滋滋的泥鳅鲜鱼汤了。 想到从前吃过的炝锅泥鳅,馋虫开始在他肚子里翻腾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从树林里钻出三个孩童,正是那天用稀泥和石头砸他父亲的三个恶童,为首就是刘管家的儿子,看他们鬼鬼祟祟的样子,准没有好事,李延庆连忙一闪身躲在一株大柏树后。 “李二,我给你说过了,明天才开始摆供品,你非不信,我爹是大管家,难道他会不知道怎么安排?” “我是怕万一,你没听鹿山房那几个混小子也在打白玉饼的主意吗?咱们得抢在他们前面下手。” “福哥儿,白玉饼真的那么好吃吗?” “当然好吃,又糯又细,放在嘴里就化了,甜到心窝子里去,县城还没得买,听我爹说,是京城二老爷派人送来的特供品,是给上等人吃的,一个就要一贯钱,咱们也不多偷,一人吃一个尝尝。” 三人在祠堂门口张望片刻,刘福儿踢旁边李二一脚,“我说明天才开始摆供品,你偏不信,白跑一趟了吧!” “这不是福哥儿吗?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李大器正好从祠堂里走出来,迎面遇到了令他头大无比的三个恶童。 刘福儿轻蔑一笑,忽然提高嗓音对李家兄弟道:“我给你们讲个好玩的事,前几天有条狗追我,结果连我的一根毛也没有咬到,我就告诉我爹,我被人放恶狗咬伤了,你们猜怎么样?” 李大器脸上顿时胀得通红,怒道:“原来我家大黑没有咬伤你!” 刘福儿不理睬李大器,继续得意洋洋道:“我爹便带家丁将那个狗主人狠狠揍了一顿,听说连屎尿都打出来了,还喷我爹一身血,最搞笑他还跪在地上学狗爬,从四个家丁的裤裆下爬过去,也是我爹心肠好,只让他赔了五十贯钱医药费!” “你爹心肠确实太好,要我说,非赔一百贯钱不可。” “我觉得应该赔一千贯!” 三个恶童一阵大笑,转身扬长而去,李大器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却又不敢招惹三个恶童,这时,他忽然看见站在小溪边的儿子,心中顿时一惊,连忙上前拦住儿子,他生怕儿子头脑发热冲上去。 但李延庆却出奇的平静,丝毫没有动怒,冷冷望着三个恶童远去。 第六章 矛盾激化 离开宗祠,父子二人来到了热闹的小镇,李大器向骡马行张望片刻,对李延庆道:“庆儿,爹爹还有点事,你自己先回去吧!” 李延庆没有吭声,沉默片刻,他忽然问道:“爹爹,你是不是打算再给刘承弘四十贯钱?” “这个.....” 李大器胀得满脸通红,半晌才期期艾艾道:“虽然他儿子没有被咬伤,不用还什么医药费,但爹爹写了欠条给他,白纸黑字,恐怕不好赖帐。” “如果刘承弘哪天兴致来了,又逼爹爹写下一百贯的欠条,白纸黑字,爹爹是不是也要还他?” “当然不会,没道理啊!” “那这五十贯钱就有道理了?” “这....这个....”李大器被儿子问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李延庆冷冷道:“这五十贯钱爹爹可以去找族长评理,如果爹爹害怕刘承弘,那就我来想办法解决,爹爹就不要管这件事了,更不要去问别人借钱。” 李大器满脸苦笑,小孩就是小孩,说起话来也是这么幼稚,六岁的孩子能解决什么问题? 这时,一辆平板三驴车缓缓在马路对面的骡马行门口停下,跳下一个干瘪的老头,苦脸着脸,将一块破烂坎肩往肩头一甩,懒精无神地进店了。 李大器眼睛一亮,连忙对李延庆道:“你快回去吧!爹爹问问有没有去县里的驴车。” 李延庆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爹爹是要去县里书坊吗?” “当然是去书坊,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延庆从怀中摸出用油绳扎好的书稿,递给父亲,“爹爹把这个给书坊东主看一看,看能不能刻出来。” “这是什么?”李大器惊讶地接过一包书稿。 “就是我给小青儿讲的故事,我当练字把它写下来了,说不定也能出书卖钱。” “真是傻孩子!” 李大器心中好笑,但他不想让儿子失望,便将书稿揣进怀中,“好吧!我去问问罗掌柜,你在家好好读书,科举可不是那么容易考上的。” “又来了!我知道了。” 李大器又叮嘱儿子几句,便向骡马行匆匆跑去,他认识刚才赶驴车的张老蔫,看能不能搭他送货的驴车顺道去县城。 李延庆一个人漫无目标地在小镇大街上走着,贫穷和仇恨就像两块石头一样沉甸甸压在他心中。 他完全可以靠自己的才智慢慢改善贫穷的家境,比如他把西游记的故事写出来,让他父亲去刻书赚钱,这就是个很不错的办法,也正好适合他父亲的特长,他甚至还可以用土办法做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卖给商人,像火柴、蚊香之类,也能赚一点小钱。 赚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他压根就不想把所谓的‘医药费’还给那个刘承弘,刘福儿的话至今还在他耳边回荡: “将那个狗主人狠狠揍了一顿,听说连屎尿都打出来了,还喷我爹一身血,最搞笑他还跪在地上学狗爬,从四个家丁的裤裆下爬过去.....” 父亲遭受的侮辱像刀一样刻在李延庆心头,三个小屁孩虽然可恶,狠狠教训一下便可,犯不着和他们计较,但他绝不会放过刘承弘,不仅侮辱、殴打他父亲,还抢走了父亲的十贯血汗钱,还要再逼父亲还四十贯钱,这口恶气就憋在李延庆心中。 还有父亲欠下的一屁股债,还有父亲在李氏宗族被人欺压,毫无地位,他一定要统统扭转过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热血在他胸中涌动,李延庆要咬紧了嘴唇,向李文村方向大步走去..... 黄昏时分,隔壁胡大娘送来口信,他父亲搭送货驴车去县城了,至少要十天后才能回来,有什么难事胡大娘会照顾他。 李延庆暂时不想麻烦胡大娘,他还有很重要事情要准备。 院子里,李延庆正在练习吹火折子,这是他从柴房里翻出来的最后两支火折子,他点燃了其中一支火折子,又呼地吹灭了,这时候火折子虽然没有火苗,但能看到红色的亮点在隐隐燃烧,就象灰烬中的余火,能保持很长时间不灭,需要点火时只要一吹就能使它复燃。 但吹燃它却要有很高的技巧,需要突然、短促、有力,送气量要大,李延庆一个月前就学会了吹火折子,比他父亲还吹得熟练。 ‘呼!’一口气吹出,火折子顿时燃了起来。 李延庆对自己的技巧很满意,他基本上已经能保证万无一失了。 就在这时,趴在院门口睡觉的大黑忽然站起身,冲着大门汪汪大叫起来。 “谁啊!”李延庆问了一声,外面没有人回答。 李延庆走上前,从门缝向外看了看,外面没有人,他正要走开,大黑却匍匐着身体,像野兽一样对着门外凶狠低鸣。 “难道外面有只兔子?想改善改善我们伙食?” 李延庆笑着打开门,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让大黑这样紧张,可就在他刚打开门,外面传来‘嗷!’的一声狂吼,一只巨大的红棕色獒犬扑了进来。 李延庆大吃一惊,他来不及反应,便被獒犬迎面扑倒在地,獒犬张开白森森的尖牙向他脸上咬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黑咆哮着扑上来,狠狠一口咬在獒犬脖子上,獒犬吃痛,反口便咬,李延庆抓住机会,一翻身滚了出去,爬起来连奔数步,一把将柴垛旁的柴刀抓到手上。 这只獒犬体型巨大,足足比大黑大一倍,就像只红狼一样,凶狠异常,大黑打不过它,被它压在身下,咬得‘叽!叽!’惨叫。 李延庆拾起一根粗柴棍狠狠砸去,正砸在獒犬的头上,獒犬瞪起血红的眼睛,‘嗷!’一声狂叫,丢下大黑向李延庆猛扑而来。 但李延庆的出手却比它更快,只见柴刀一闪,一只前爪飞了出去,血光四溅,獒犬惨叫一声,身体翻滚落地,李延庆动作十分敏捷,一脚踩住它的脖子,双手握刀狠狠一刀劈去,‘咔嚓!’脑袋被劈掉半个,獒犬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再也不动了,鲜血流了一地。 “好小子,敢杀我的狗!” 从院子外涌进了几个人,为首是个高大肥壮的男子,面如锅底,须发蓬张,看起来活像一只双足站立的野猪,一双金鱼眼暴凸在外,脸上的横肉使他相貌变得格外狰狞,李延庆一眼便认出他是谁,活脱脱就是他儿子刘福儿的放大版。 此人正是李府大管家刘承弘,他听说李大器要去县里,唯恐他逃走赖帐,便想过来敲打敲打,不料自己的狗跑得快了一点,已经死在这个小王八蛋手中,气得他暴跳如雷,凸出的金鱼眼中燃烧起了熊熊怒火。 他身后的四个家丁却惊讶地望着院子里的小孩,管家的猛犬连狼都敢搏杀,居然被一个小屁孩干掉了,这孩子厉害啊! 李延庆心中也有点困惑,刚才杀狗是出于一种本能,但劈爪速度之快,出刀干净利落,颇有章法,难道自己从前练过武艺? 他冷静看着几个不速之客,对大黑喊道:“大黑,过来!” 大黑前腿流血,一瘸一拐地躲到小主人身后, “李大器狗贼,给老子滚出来!”刘承弘恶狠狠向屋里吼叫道。 “我爹爹不在,你们给我滚出去!” “出去?” 刘承弘怒极反笑,狞笑着一步步逼近李延庆,“你这个小狗崽子把老子的爱犬杀了,你以为就算了,你怎么给老子交代?” 李延庆见他逼近,猛地冲上前,迎面一刀向他肥圆的肚子劈去,这一刀速度疾快,若不是李延庆只是警告他,刘承弘就开膛破肚了。 刘承弘吓得脸色大变,连连后退几步,喝喊左右道:“反了!反了!给我抓起来打!” 四个家丁拿着鞭棍从四面包围上来,李延庆虽然有速度快的优势,但毕竟是六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四个成年人的对手。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怒吼道:“你们欺负一个孩子,还要不要脸!” 从外面走进一个壮汉,手执一根白蜡木哨棒,正是邻居胡大叔,刚才胡大娘发现不对,急忙把儿子找来。 四名家丁都认识他,纷纷撤下去,护卫着刘承弘,一名家丁附耳对刘承弘低声道:“他就是那个拼命三郎胡盛,有名的硬点子。” 刘承弘当然知道胡盛厉害,他估计自己这几个手下打不过此人,他冷冷哼了一声,“我不跟你斗,咱们有理走遍天下。” 他一指李延庆,“这小混蛋杀了我的狗,我要找他算个这个帐!” 李延庆怒视他道:“你放狗冲进我家中要咬死我,我倒要找你算这笔帐!” 胡大一摆手,不让李延庆说话,他用身体挡住李延庆道:“刘管家,我们都是明白人,虽然打狗要看主人,但主人却不管狗,狗也只好死了,况且对方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走到哪里你也说不过这个理,你说是不是?” 刘承弘点点头,“你说得对,我是不该和一个小屁孩计较,我找他老子算帐。” 刘承弘从怀中刷地取出一张纸条,扬了扬道:“这是他老子写的欠条,白纸黑字,还按了手印,欠我刘承弘五十贯钱,说好一个月内还,今天也是在一个月内,老子今天就要他还债!” 第七章 以直报怨(上) 胡盛有点为难,既然有欠条,欠债还钱就是天经地义了,不过李大器去县里了,这钱怎么还? “刘管家,大器去县里了,你改天再来吧!” 刘承弘阴阴一笑,“我知道他去躲债了,我也可以改天再来,但今天我的狗死了,这件事就不好办了,这样吧!胡老弟给我做个保,这条狗值三十贯钱,连同这五十贯钱欠条,一共八十贯钱,如果李大器不还这个钱,你来替他还!” 李延庆听他无赖之极,把抢走的十贯钱昧下了,顿时心中大怒,他走上前道:“胡大叔,别听他胡说八道,这欠条是他用暴力逼我爹爹写下的,所谓大黑咬伤他儿子的医药费,但大黑根本没有咬他儿子,分明就是在讹诈我爹爹,我绝会不承认,至于这条狗,它私闯民宅,死了活该!” 刘承弘的金鱼眼瞪圆了,“小王八蛋,胆敢诬陷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胡盛伸手搂住李延庆的肩膀,挺直魁梧的身躯对刘承弘肃然道:“我不会给你做什么保,但大器把他儿子托付给我,我今天就不准你动他一根毫毛。” 刘承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着实有点下不来台,就在这时,一名家丁气喘吁吁奔来,抱拳道:“大管家,祭品都到了,老爷叫你赶紧回去。” 刘承弘趁机下台,呲牙盯着李延庆恶狠狠道:“等我忙完了祭祀,我就去县里找你老子,小兔崽子,你嘴硬没关系,看我怎么把你老子从县里拖回来算这笔帐,白纸黑字,他就是告官也没用,你们父子准备披麻戴孝给我的狗送葬吧!” “我们走!” 刘承弘转身便走,四名家丁连忙去收拾了狗尸,灰溜溜地跟着主子走了。 胡盛眉宇间忧心忡忡,他明白世事,欠条这种把柄落在刘承弘这个恶霸手上,大器这次真的遇到大麻烦了。 ...... 入夜,李延庆搂着大黑盘腿坐在土坑上,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明亮,他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退路了,在绝境中唯有反击才能求生。 白天在宗祠涌出的一个念头被他渐渐酝酿成了一个计划,他需要仔细筹谋,需要完善细节,不能出一点纰漏。 李延庆慢慢闭上眼睛,今天刘承弘居然要跟胡大叔讲理,使他悟通了一个真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要想让恶人讲理,那就必须拳头比他硬,比他狠。 光读书可不行,等这件事结束后,他也要找机会练练自己的拳头了。 ....... 次日中午,李延庆又来了宗祠,不过他没有进宗祠,而是爬在一株大柏树上向宗祠里观察,昨天还冷冷清清的宗祠今天却格外热闹。 院子里堆满了各种箱笼,十几名族人正在院子和正堂内忙忙碌碌,有的人扫地洒水,有的人布置供桌,摆放祭品,还有的人铺设地毯。 李大光站在门口假装帮忙,目光却被院子里的两坛美酒勾住了,那可是相州最有名的高记烧酒啊!酒香透过泥盖飘出,直钻他的鼻孔,直钻他的心窝窝,勾得他连明天的族祭都快忘记了。 一名年轻族人笑着打趣李大光道:“四叔,今晚不会有耗子来偷酒吧!” “呵呵,怎么会呢!” 李大光摆出他仙风道骨般的气度,一挥手道:“这么多年了,哪次出过问题,我李大光今晚就睡在正堂内,看谁敢来偷。” 几个年轻人哈哈大笑,“哪次都出问题,只是族长不追究罢了。” 李大光脸上一热,只得尴尬地跟着干笑了几声。 这时,一个脸色严肃的中年男子从正堂内走了出来,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开玩笑了,他叫李文贵,是族长李文佑的三弟,这次祭祀就是由他全权负责。 他问李大光道:“老四,昨晚正堂没有什么动静吧?” 李大光连忙陪笑道:“没有任何异常,请三哥放心!” 李文贵回头看了一眼木龛上的那块紫檀木灵牌,又嘱咐他道:“大光,你也知道那面灵牌对我们家族意味着什么,要不是请牌的时辰有讲究,我们绝不会这么早请它出来,你要看好了,如果觉得一个人不行,我就让两个后生今晚和你一起守夜,可不能出一点意外。” “真的不用!” 李大光拍了拍胸脯,“族长既然把它交给我,就是他信得过我,再说我也不是第一次看守它,三哥就放心吧!” 李文贵原本是想让两个后生和他一起守夜,但李大光把族长搬出来,他倒不好说什么了,只得点点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把它交给你了,不准你喝酒,记住了吗?” “我保证今晚滴酒不沾!” 李文贵又对院子里的族人道:“我现在要去县里买点东西,可能要祭祀时才能赶回来,大家就辛苦一点,早点收拾好,回头我给族长说,每人赏两贯钱。” 众人听说有赏钱,做事更加卖力了。 ....... 李延庆并没有急着离去,而是耐心地躲在树上等待,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三个小混蛋一定会来。 又过了片刻,他果然看见那三个恶童沿着一条小路向祠堂这边鬼鬼祟祟摸来,他们走的正是昨天那条路,小溪边有一片灌木丛,躲在灌木丛内就可以看见院子里的情形。 三人躲在灌木丛中向祠堂院子里张望,刘福儿忽然指着院子里激动道:“我看见了,那个红色的食笼,各种点心都在里面。” “嘘!小声点,三叔也在院子里,别让他看见我们。” “怕个屁!” 刘福儿咬牙道:“只要不当场抓住,他敢拿我们怎么样?” “就怕他把点心都拿走,咱们就没指望了。” “倒也是,那你们说怎么办?” “咱们晚上来,我爹说那个酒鬼喝了酒就会睡觉,咱们等他睡着了动手。” 三个恶童又商量几句,便沿着原路回去了,他们却始终没有发现,就在他们头顶大树上藏着一个满脸冷笑的孩童。 ...... 黄昏时分,李延庆又出现在柏树上,他在等待进入祠堂的机会,没多久,只见李大光从宗祠里出来,直接锁了大门,拎着个食盒兴冲冲地向小镇方向去了。 虽然祠堂大门被锁,但对孩童们却没有意义,李延庆爬上一株紧靠围墙的大树,直接翻墙进了宗祠。 正堂的大门已经上锁,窗户也从里面反锁,李延庆跑去了后院,他昨天看见后面的一扇窗户似乎没有窗拴,窗户被几十张桌子乱七八糟堵住,一般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它。 后院不大,只有两间屋子,这里是李大光的住处,院子一角堆了十几只空酒坛,中间稀稀疏疏种了三株梅树,地基的大石上长满了滑腻腻的青苔,不知多久没有人走过了。 正堂后门便正对着院子,不过长年不使用,后门已被锁死,后面的门窗和柱子很久没有刷油漆了,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缝,显得十分破旧斑驳。 李延庆跑到最里面的一扇窗下,窗户很高,他的个头不够,李延庆便向四周看了一圈,院子里除了一堆酒坛子,再没有别的东西,他便跑去搬来一个大酒坛,将它反扣在地上,正好当做垫脚石。 李延庆踩在酒坛上,摸索着窗户,心中暗暗祈祷,成败就在此一举,‘吱嘎嘎!’破旧的窗户竟被他拉开了,果然没有上锁,李延庆大喜过望,一纵身便钻进了窗户。 第八章 以直报怨(中) 李延庆身体灵活,从覆盖着厚厚一层灰尘的桌子缝隙里钻进了正堂,此时天色已经快黑了,但正堂内却格外明亮,一盏香油灯和两根大蜡烛将正堂前半部分照如白昼,但木龛背面却一片漆黑。 祭祀活动将在天亮后举行,正堂内堆满了各种祭祀物品,还有纸扎的马车和大宅。 李延庆绕到木龛前面,只见供桌上已摆满了各种祭品,祭品分三排,后排放着羊头、猪头和牛头大三牲,中间是鸡、鸭、鱼小三牲,前面是香炉和两支大红烛,两边托盘内则是各色点心果子。 李延庆一眼便看见了让三个恶童魂牵梦萦的白玉饼,看起来就像小月饼,据说是京城名点,他虽然不稀罕,但还是抓了两个放进怀中,又在供桌上找到一只细颈青瓷小花瓶,他需要用这个报警,便也塞进怀中。 李延庆昨晚想了一夜,已经制定了一个成熟的方案,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一个习惯,凡事谋定而后动,可一旦做了,就义无反顾。 他并不急于动手,而是沿着墙边爬了一圈,从后门爬到前门,摸清楚了路线,这才跑到木龛背后,像猴子一样地爬上了两层楼高的木龛。 李延庆先将那块最大的无字紫檀木灵牌藏到后院中,这才重新回来爬上木龛,一切万事就绪,就等鱼儿上钩了。 首先回来的是李大光,他去小镇搞了一点猪头肉,今晚有美酒,没有猪头肉下酒怎么行。 李大光反锁上门,便急不可耐地跑到角落去了,那里放着两坛勾他魂魄的美酒,尽管酒坛没有开泥封,但这难不住他李大光。 他盘腿坐在酒坛旁,用一根细细的铜管从酒坛边缘慢慢插进去,猛地吸一口,清凉醇厚的美酒便被引出,流进旁边的粗瓷大碗中。 “呵呵!想让两个后生陪我,是怕我偷酒吧!你越怕,老子越要偷,气死你这个龟老三。” 李大光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端起酒碗细细吮了一口,眼睛顿时眯了起来,砸吧砸吧嘴,“真是好酒啊!” 李延庆在木龛上暗暗摇头,这个四叔进屋后不先查看紫檀木灵牌还在不在,又不顾重责在身偷盗祭酒,完全就是一个不合格的祠堂看守人,族长居然让他看守宗祠,说明这个族长也高明不到那里去。 ......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正堂内李大光一边喝酒,一边抓肉往嘴里塞,还不时含糊地自言自语。 忽然,李延庆看见大门旁边的窗纸上慢慢映出了三个黑影,他心中一阵激动,鱼儿终于来了。 他死死盯着三个黑影,只见窗纸破开一个小洞,显然有一只眼睛正偷偷向正堂内窥视。 李延庆暗骂三人愚蠢,竟然没有想到他们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只要李大光一抬头,就能看到三个黑影了。 可惜李大光已经完全沉浸在酒的世界里,他喝了大约半坛酒,吃光了纸包里的猪头肉,便慢慢躺在地上,咕咕噜噜说着什么,不多时鼾声响起,他竟然睡着了。 李延庆立刻抓住机会点燃了火折子,又呼地吹灭了,留下星星火点。 片刻,窗外传来刘福儿的声音,“他睡着了,我们动手吧!” ‘噗!’的一声窗纸破开了,一只手从窗格里伸进来,拉开了窗拴,窗户开了一半,三个恶童俨如老鼠般一个接一个地跳了进来。 三人钻到供桌旁,便迫不及待地一人抓了只白玉饼往嘴里塞,不愧是京城名点,那种细软冰甜的滋味让这三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小恶童陶醉了。 他们完全忘记了最初只尝一个的计划,将白玉饼端到供桌下,又索性将另一盘本县名产绿豆糕也端进供桌,三人躲在供桌下,开始算计可以偷吃几个才不露馅。 李延庆已经悄悄从木龛顶下爬下来,藏身在木龛背后的一个角落里,用高高垂下的布幔遮住燃烧着火星的火折子,从怀中摸出了花瓶,他瞄了瞄躺在两丈外的李大光,他有点犹豫,这个花瓶至少两斤重,恐怕会砸伤人。 他忽然发现脚边有颗小石子,便拾起来掂了掂,一扬手,小石子飞了过去,不偏不倚,正砸在李大光的脸上,一阵剧痛使李大光从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身,迷迷糊糊看见了躲在供桌下分赃的三个小偷。 李大光一下子清醒了,心中勃然大怒,一声怒吼,“你们在做什么!” 这一声怒吼俨如晴空霹雳,躲在供桌下的三个恶童顿时吓得胆碎心裂,刘福儿本能地站起身要逃,他却忘记了头上的供桌,头重重撞在桌底,供桌被他撞翻了,各种供品稀里哗啦翻滚落地,碗碟摔得粉碎,祭品三牲滚落一地,供桌也轰然翻倒,三个恶童吓得呆若木鸡。 李大光也呆住了,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必须抓住小偷撇清责任,李大光俨如猛虎般扑上去,抓住了三个恶童。 “你们三个小混蛋,闯下大祸了!” 三个恶童吓得嚎啕大哭,“四叔,我们错了,饶了我们吧!” “我饶你们,谁来饶我!” ...... 李延庆躲在木龛背后,正要吹燃火折子,他忽然看见地上滚来一支蜡烛,蜡烛并没有熄灭,还燃着火苗,这简直就是天意。 他一把将火折子捏灭,塞进怀中,小心翼翼拾起蜡烛,点燃了幔布,正堂内的几幅幔布不知挂了多少年,早已干透,火一点便着,轰的一下燃烧起来。 李延庆凝视着燃烧的火焰,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在这个倚强凌弱的世界里,他只有用非常手段才能为遭受凌辱的父亲讨回一个公道,才能改变他和父亲的命运。 李延庆放下蜡烛,迅速从桌子缝隙里钻出正堂,反手关上窗户便向宗祠外狂奔而去。 三个恶童一边嚎哭一边拼命挣扎,想挣脱李大光的手逃走,李大光心中更加怒不可遏,拖着他们向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他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心中顿觉不妙,又怕三个恶童趁机跑掉,便侧过身体,探头向木龛背后望去,他一眼便看见地上燃烧着的蜡烛,再一抬头,顿时吓得李大光魂飞魄散,只见头顶上火焰飞腾,三条幔布全部被点燃了。 他腿一软,扑通坐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你们......你们可闯下滔天大祸了!” 第九章 以直报怨(下) ‘当!当!当!’ 有人拎着铜锣在李氏族人聚居的小镇北面拼命敲打,大喊道:“走水了!走水了!宗祠走水了,大伙儿快去救啊!” 每家每户的男男女女都冲了出来,拎着水桶,端着木盆向鹿山脚下的宗祠飞奔而去。 此时宗祠已经被大火吞没了,烈焰飞腾,火舌狂舞,无数李氏族人从小溪里取水冲进院子,向着火的正堂泼去,却没有人敢靠近,一盆盆水除了将大门泼湿外,里面却无济于事。 其实大家都看得清楚,放置灵牌的木龛已经被烧坍塌,就算灭了火,也救不回祖宗的灵牌了。 院子里,一个穿着锦缎长袍的中年男子正顿足捶胸嚎啕大哭,“我有罪啊!我李文佑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啊!” 这个哭得撕心裂肺的中年男子正是族长李文佑,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开始祭祖了,祖先的英魂都已齐聚,准备接受后辈的礼敬,偏偏这个时候宗祠失火,这把火会恐怕把祖先的魂魄都烧没了。 李文佑自责中还有一种更深层的意义,这场大火将李氏宗族的最珍贵的传家之宝烧没了,万一京城或者南面的族人来要东西,他怎么拿得出来。 在族长李文佑身旁,站着胆战心惊的李大光,刚才他已经向族长说清了起火原因,把责任完全推在三个偷吃供品的恶童身上,可就算这样,他心中还是十分不安,他很清楚这场大火的后果,宗祠可以重建,灵牌可以重立,但大祖的灵牌被烧毁,那就是无法挽回的大祸。 自己当时真不应该仓促逃出来,至少可以把大祖的灵牌带出来啊! 这时,李延庆已经出现后院,后院李大光的住处没有被大火波及,族人们将后门打开,站在后院里向正堂泼水,不过这里族长看不见,大家都跑去了前院,只有三四个族人在这里救火。 李延庆已在小溪里将衣服浸泡湿透,用湿帕子堵在口鼻,又拿了一床李大光的被褥裹在身上,他趁人不注意,从一只空酒坛里取出那块紫檀木的灵牌,贴身藏在衣服里面。 “去!去!去!这里很危险,小孩子快走开。” 一个族人发现了李延庆,冲上来要将他赶出去,李延庆却躲开他,跑到了另一边。 几名族人都生气了,“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大人说话不听?” 李延庆哪里会听他们的话,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关系到他能否进学堂读书,关系到他父亲的一屁股债能否被减免,关系到他父亲在家族中不再被人歧视。 他见东面的火势已经减弱,便一猫腰冲进了火场。 “那孩子...中邪了!” 几名族人惊得手足无措,失声大喊起来,“有孩子进去了!快救人啊!” 正堂内虽然火势已减弱,但浓烟滚滚,什么都看不见,李延庆曾经参加过消防训练,他知道怎么从火场逃生,那就是沿着墙边爬出去,这是最好的办法,他事先摸清了路线,用湿帕子封住口鼻,沿着墙边迅速向前门爬去。 在前院救火的族人听见了喊声,大家都震惊得面面相觑,有孩子冲进了火场了,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家的孩子? 很多族人都纷纷向后面大门处的一群小孩子张望,生怕是自己的孩子进了火场。 片刻,只见一个小身影从火场中冲了出去,众人顿时一片欢呼,“出来了!孩子出来了!” 李延庆被浓烟呛得眼泪鼻涕流满一脸,他甩掉身上的被褥,紧紧抱住紫檀木灵牌,大喊道:“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李大光跑上来,拉着他惊讶地问道:“庆儿,你怎么在这里?” “四叔,我也来救火,我找到了那个灵牌!”李延庆高高举起灵牌。 “天啦!” 有几个知情的族人惊呼起来,“是大祖的灵牌!” 李大光激动得一把抱住李延庆,“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他的泪水涌出,只要把这面灵牌救出来,他李大光就能赎罪了。 忽然,旁边有人大喊:“快走!房顶要塌了!” 众人吓得纷纷向外面奔去,祠堂大梁被烧断,终于承受不住瓦片的重量,轰然坍塌了。 李文佑也彻底绝望,他跪在大门前怦怦磕头,悲恸万分大喊:“大祖!列祖列宗!不肖子孙李文佑罪不可恕啊!” 这时,大管家刘承弘走上前扶起李文佑,低声劝道:“族长,事已至此,节哀顺变吧!” 刘承弘的父亲是李老太爷的书童,他从小便深得老太爷欢心,并认他为义子,长大成人后又让他做了李府的大管家。 仗着老太爷宠幸,刘承弘平时欺压乡邻,强横粗暴,令李氏族人敢怒不敢言。 老太爷虽然去年死了,刘承弘却难改他骄横跋扈的习性,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儿子刘福儿也继承了他的凶残,无法无天,今天终于给他闯下滔天大祸。 宗祠被烧,大祖灵牌被毁,使李文佑心中恨极了刘承弘,一把推开他,冷冷道:“烧毁祠堂,这是我李家族规中的大罪,必须严惩,李真家的两个儿子,我会用族规来惩处他们,你的儿子姓刘,我们族规管不着他,你自己看着办吧!” 刘承弘惶恐道:“老爷,我一定会严惩那个小畜生!” 李文佑摇了摇头,“怎么严惩他是你的事情,但我要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天亮后,你收拾东西走吧!” 刘承弘吓得跪下,苦苦哀求道:“老爷,我们父子在李家做了四十年,看在老太爷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会打断孽子的腿向老爷赔罪。” 李文佑指着坍塌的宗祠怒吼道:“我饶了你,可列祖列宗不会饶我,要么你给我滚!要么去把你儿子打死!” 刘承弘顿时面如死灰,他无比怨毒地盯了李文佑一眼,“我明白了,开始卸磨杀驴了,好!我走,总有一天我刘承弘会回来讨个说法!” 刘承弘起身怒气冲冲走了,李文佑望着坍塌的宗祠,再一次无力跪下,心中充满了无法向各地宗族交代的惶恐。 这时,李大光领着李延庆上前,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低声道:“族长,这孩子救出了大祖的灵牌。” “什么!” 李文佑霍地抬起头,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李延庆怀中的紫檀木灵牌,他颤抖着手接过灵牌,紧紧抱在怀中,感觉自己象做梦一样,他激动得简直要放声大哭。 这面灵牌是宋军放火烧毁南唐宗庙时,他们祖先李从谦从宗庙抢救出来的唯一灵位牌,从此成为他们家族最珍贵之物。 李煜被赵光义毒杀后,李从谦十分害怕,便用卤水洗去了上面的金字,使它成为一块无字灵牌,就算这样他也不敢传给嫡子,临终前把它偷偷传给庶三子,让他带着灵牌远离京城来相州落户,这面灵牌便一代代在相州传了下来,平时都锁在族长房中,只有十年祭祖时才拿出来摆进宗祠。 别的灵牌可以重做,唯独这面灵牌一旦毁掉,他李文佑就成了家族的千古罪人,他刚才的悲痛惶恐就是以为这面灵牌也被大火烧毁了,没想到居然被一个孩子从火中救出来。 “你是.....谁家的孩子?”李文佑问道。 李大光在一旁道:“族长,他就是大器的儿子,叫做延庆,今年只有六岁。” “原来是大器的孩子!” 李文佑心中感激万分,又拉着他的手问道:“庆儿,你才六岁,怎么会有胆量冲进火场抢出这面灵牌?” 李延庆低下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本来我在外面看大人救火,忽然听见耳边有人对我呼喊,快救救我!快救救我!我好像被一股力量推了一下,就冲进火场了。” 李文佑‘啊!’地叫了一声,急问道:“然后呢?” “我在火场里十分害怕,但那个声音告诉我不要害怕,他在东面角落里,我就顺着墙向东面角落爬过去,结果....结果我就找到了这面灵牌。” 李文佑一把抱住李延庆,再次放声大哭起来,“这是我们祖先显灵了啊!” 李延庆眨眨眼睛,连他自己都有点相信了。 第十章 兄弟相商 还没有来得及向族长提要求,李延庆就赶回村子央求胡大叔去一趟县城,告诉父亲刘承弘已被赶出李府,不要再理睬那笔所谓的‘医药费’,李延庆担心父亲不知情,被刘承弘哄骗去一笔钱。 刘承弘穷途末路,能捞一笔算一笔,这种机会他是不会放过的。 胡大叔一句话没说,拿着哨棒就上县城了,安排好了最重要之事,困倦之极的李延庆便一头栽上坑,坠入了黑沉梦乡之中。 就在李延庆放下了心事,安然入睡的同时,族长李文佑却在府中和兄弟处理宗祠善后之事。 李文佑不仅是李氏族长,同时也是汤阴县的名绅,是知县刘祯的座上嘉宾,他三弟李文贵则是孝和乡的都保正。 他如此受重视,关键是他有一个在京城当官的兄弟,二弟李文嗣。 李文嗣在京城做了一个七品官,虽然七品一般被称为芝麻官,但实际上,汤阴知县也才八品,七品京官在乡里更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按照京城当官,荣耀乡里的传统,李文嗣在鹿山镇修了一座占地足有八亩的大宅,给他父亲居住,老父亲去年仙去后,改由大哥李文佑住在这里,这座大宅便成了名副其实的族长之宅。 李文佑夜里受了点风寒,喝了一杯热茶,感觉好了很多,他轻轻抚摸着小桌上的大祖灵位牌对三弟李文贵道:“三弟就不要替他求情了,收税赋换一个人也能做,不一定非他刘承弘不可,刘承弘惹了不少是非,几房族人对他意见都很大,以前是父亲宠着他,由着他的性子乱来,父亲仙去后,他不仅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欺压族人,这次他儿子又烧了宗祠,若再饶他,我这个族长恐怕就当不久了,这次我是铁了心把他赶走,可不仅仅为了宗祠,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李文贵作为都保正的职责之一,便是负责征收本乡赋役,朝廷税赋沉重,盘剥日甚,百姓抵触极大,底层乡官们收税艰难,刘承弘虽然为人凶狠残暴,但收税却很得力,一直是李文贵的左膀右臂,兼任催税甲头。 李文贵刚刚从县里赶回来,得知宗祠被烧,又听说大哥要赶走刘承弘,李文贵顿时急了,顾不得去看宗祠,先跑来找到大哥替刘承弘求情。 大哥已经说到这一步,李文贵只得暗暗叹口气,苦笑道:“我听大哥的,刘承弘确实得罪人太多,走了也好,大哥觉得让孙管家接他的位子怎么样?” 孙管家也是李文贵的得力帮手,既然刘承弘被赶走已成定局,李文贵只能退而求其次,让自己一手提拔的孙管家上位,成为李府大管家。 李文佑叹口气道:“今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我心乱如麻,孙管家之事过两天再说吧!” 李文贵看了一眼桌上的大祖灵牌,低声道:“大哥说的大事,可是指大祖显灵?” “你也听说了?” 李文贵点点头,“整个府里都在说这件事,可我觉得有点蹊跷,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今晚怎么会出现?” 李文佑有点生气地瞪了三弟一眼,“因为宗祠从来没有被烧过,大祖灵牌也从未遇火,大祖显灵当然不会出现,你希望这种事情出现几次才行!” 李文贵着实尴尬,连忙解释道:“大哥别生气,小弟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或许是觉得自己话有点重,李文佑也缓和一下语气道:“因为你今晚不在现场,不知道当时发生的情况,我也算是亲眼目睹,别的孩子都吓得远远的,那个孩子居然冲进火场,在浓烟和烈火中,如果没有大祖的指引,他怎么可能找得到这面灵牌?没有大祖的指引,他又怎么可能逃出火场?” “可是....这也太巧了吧!” 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确实很难相信,况且李文贵一向精明过人,他心中有疑惑很正常。 但李文佑却是亲眼所见,深信不疑,他摆手打断了李文贵的话,“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他只是一个六岁的乡下小娃子,你觉得他会放火烧了宗祠?” 李文贵也觉得自己疑心太重了,居然怀疑一个六岁的小孩,他连忙歉然道:“大哥说得对,小弟确实不该胡乱怀疑。” 李文佑短粗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光泽,压低声音说:“三弟,你还是没有明白,关键是大祖显灵了,这件事若让京城和南方的李氏知道,咱们相州李氏可就从此挺直腰板了。” 李文佑毕竟只是一个地方土财主,眼界不高,所思所虑都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却不想想,李璟显灵若被朝廷或者天子知道了,后果会是什么? “小弟明白了,那大哥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李文佑想了想道:“明天一早你去宗祠看看,考虑一下重建的方案,我亲自去一趟李文村。” ....... 睡梦中,李延庆在宗祠门口的小溪里抓鱼,水忽然变深了,将他淹没,他急得到处乱抓,却抓不到一根救命稻草,眼看要被憋死,李延庆登时醒来了,呼呼喘着粗气。 睁开眼,眼前却是一个挂满调皮笑容的小圆脸,自己鼻子还被两根小指头捏住,难怪会做梦溺水。 “二哥哥醒来了!” 小青儿高兴直拍巴掌,李延庆一下子呼吸畅通,他连忙坐起身,身旁的大黑也不知几时溜掉了,外面天光已亮。 “小青儿怎么来了?”李延庆摸摸她小脑袋笑问道。 “祖娘让我给二哥哥送点吃的。” 小青儿将一只小篮子放在他面前,里面是几个粗面馍馍,李延庆着实饿坏了,抓起一个就啃,嘴里含糊不清地笑道:“你不叫我傻二哥哥了?” “嗯!” 小青儿重重点头,一本正经学着爹爹口气说:“小青儿,你二哥哥可是聪明的孩子,以后别叫他傻二哥哥了。” 李延庆哈哈大笑,他忽然想起一样东西,便从角落里摸出来,笑道:“闭上眼睛,二哥哥给你吃个好东西。” 小青儿用双手捂住眼睛,却偷偷留了一条指缝,“什么好吃的?” 李延庆掰下一小块白玉饼塞进她嘴里,这是他特地给小青儿留的一块。 “好甜啊!二哥哥,是什么?”她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问道。 李延庆把小饼塞到她手中,笑道:“我们一起吃,你吃饼,我吃馍馍!” 小青儿捧着白玉饼小口小口地啃着,恋恋不舍地看着玉饼儿一点点变小。 “好吃吗?” “嗯!好吃,二哥哥,这是什么饼?” “这叫....得胜饼,我在小镇上买的。”李延庆可不敢告诉她这叫白玉饼。 这时,外面传来胡大娘的喊声,“小青儿!” 小青儿连忙把最后一口饼塞进李延庆的嘴里,拎着空篮子一溜烟地跑了,“二哥哥,等会儿我来找你玩!” 美美地睡了一觉,又吃了三个馍馍,李延庆觉得神清气爽,他穿了衣服来到院子里,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准备洗脸刷牙,却听见大门外胡大娘说:“大器不在家,家里只有孩子一人。” “呵呵!我们就是来找庆儿。” 李延庆听出这是四叔李大光的声音,他连忙胡乱洗一把脸,整理一下衣服,这时,院门吱嘎一声开了,外面走进来几个人。 第十一章 漫天要价 外面走进来三人,走在最前面是四叔李大光,他依旧穿着那件做工考究的雪白大袍,身材高大,长须白发,显得格外的仙风道骨。 不得不承认,人的外表确实很重要,尽管李大光参加了十年的州试,年年落榜,也从不事稼穑,但他却是李文村过得最滋润的一个。 虽然他昨晚严重失职,导致宗祠被烧,可今天族长来李文村还是让他带路,足见对他的信任, 在他身后便是李氏家族的族长李文佑了,他昨晚几乎一夜未睡,双眼熬得通红,但精神却很好,或许是身体稍胖的缘故,从村口走到这里,竟让他有点微微气喘了。 最后进来的便是胡大娘了,大器可是把庆儿托给他们,儿子胡盛又去了县里,就算是庆儿的堂叔和族长进来,她也不放心。 “庆儿,族长来看你了,还不快过来给族长磕头见礼!” 李大光生怕李延庆又象在祠堂一样不肯磕头,他连忙提醒李延庆,又向他挤了挤眼睛。 天地君亲师,除了这五位老人家,李延庆谁也不会拜,他上前一步,摆出一个要跪拜的模样,忽然嘴一咧,竟然拜不下去了。 “四叔,我这膝盖昨晚在火场里被撞伤了,这会儿疼得不行!” 李文佑呵呵一笑,“庆儿就不用多礼了,大光,你去搬两个凳子来。” 李大光翻翻眼睛,又给这个小滑头躲过了,无奈,他只得去找了两个用破木板钉的小凳子来,用袖子擦了擦凳子,“族长请坐!” 李文佑却把凳子给了李延庆,“庆儿,你的腿疼,你先坐!” 李延庆委实不客气地接过板凳坐下,李文佑也在另一个小凳子上坐了下来,胡大娘则拿着竹扫帚在不远处打扫院子,眼角余光不时地瞟向这边。 家里只有两张小凳子,李大光只好站着了,胡大娘见他们并没有恶意,便悄悄关上门出去了,李家的事情她才懒得听。 “庆儿,昨晚多亏你了,说实话,我昨晚一夜未睡,又是害怕,又是感激,我怎么也想不到,我们的祖先居然显灵了。” 李文佑说得很真诚,他出发之前仔细向李大光问了李延庆的情况,得知这孩子原来是个傻子,一个多月前坠井完全变了一个人,读书识字堪称神童。 尤其李大光向他说了前天李延庆在祠堂的表现,竟然猜到大祖的名讳,这让李文佑忽然意识到,大祖选择李延庆是有原因的,极有可能大祖的神灵就附在了这孩子的身上,否则怎么解释他从一个傻子变成了神童? 一路上李文佑就在反复想这件事,越想越有可能,他心中就像点了一把火,令他心急火燎,急于要证实自己的猜测。 李延庆此时想到的,却是怎么才从这件事中获得最大的利益,他的价码清单已经草拟好,就等族长主动提出来要感谢他了。 他低下头说:“族长,当时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还糊里糊涂的,感觉那一刻我好像不是自己了。” 李文佑又试探着问道:“庆儿,你昨晚听到的声音以前听到过吗?比如....你落井的时候。” 李延庆恍然,原来族长把自己当做李璟附身了,他立刻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啊!’了一声,瞪大了眼睛惊讶问道:“族长怎么会知道?” 李文佑大惊,“你真的听见过吗?” 李延庆点点头,“那个声音我落井时确实也听到了,我一直以为井里有鬼,从不敢对爹爹说。” “那声音说什么?” 李延庆低下沉思不语,默默回想自己整理的纪年备忘录,李煜是宋朝建立第二年登基,那么李璟也就是在961年去世,而今年是1111年,那么李璟去世已有一百五十年了。 李延庆仰头望着天空,带着一丝梦幻般的神情缓缓道:“我落井时,那个声音在我耳边说,他的魂魄游荡了整整一百五十年,终于找到了我这个寄魂灵童。” 李文佑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册族谱翻看起来,族谱中用很隐晦的文字记录着大祖的生卒年月,只有族长才能看得懂。 李文佑一边翻看,一边用手指在地上比划计算,最后他脸色大变,他算下来,大祖驾崩距今正好是一百五十年。 李文佑腿一软,扑通跪在了李延庆面前,眼前这个孩子就算不是大祖再生,他的身体里也寄托了一部分大祖的魂魄。 族长跪下,李大光也吓得跟着跪下,天啊!这孩子难道真是被大祖寄魂了,大祖驾崩了一百五十年,又回来了。 李延庆故作慌乱道:“族长,四叔,你们这是....这是在做什么?” 他心中多少也有点担心,万一族长真把自己当成祖先怎么办? “不肖子孙李文佑向大祖磕安!” “不肖子孙李大光向大祖磕头!” 就算在一千年后的偏远乡村,不少愚男蠢妇对这样的伎俩也会深信不疑,更何况这是宋朝,李文佑先入为主,李延庆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测,但如果是他兄弟李文贵就不一定相信了。 李延庆索性坐下来,心中暗暗苦笑,自己随口胡编几句,他们还真信了,以后自己是不是也要像巫婆一样忽然晕倒,然后再跳大神一样胡说佑战战兢兢地挨着半个屁股坐下,李延庆注视他肃然道:“族长最好不要再提大祖之事,现在可是大宋江山,皇帝姓赵,不姓李,这种事说多了是要被灭族的。” 李文佑一下愣住了,他猛地一拍脑门,自己居然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不行!回去他必须要立刻禁口,不准任何人再谈论昨晚大祖显灵之事。 他回头又看一眼李大光,李大光的头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族长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出去乱说。” 李延庆一句话便封死了李文佑准备去县里宣扬此事的心思,他又淡淡道:“族长还是叫我庆儿吧!我们以后都不要提此事了。” 李文佑慢慢平静下来,便点点头,“庆儿需要我做点什么?” 装神弄鬼半天,李延庆就是为了等他这句话,他毫不客气地伸出四个指头,“第一,刘承弘毁李家宗祠,使烈祖蒙尘、贻害李氏子孙,必须立刻驱逐,不得复用。” 李文佑听他口气完全不是六岁孩子,居然还提到了烈祖,他心中更加深信不疑,连忙道:“我已经把他赶走,绝不会再用。” “第二,我父亲李大器所欠族长债务一律免除,他这几年被克扣的工钱请也族长给他补足。” 四年前李大器借钱葬妻被他岳父丁仲和李文佑联手狠狠宰了一刀,说是耗费了五百贯钱,其实最多百余贯就够了,而且这五百贯钱又大部分通过墓地、棺木、各种人工费等等方式回到了他们二人手中,实际花费就是几头猪进了全村人的肚子,当然,还有些衣物和陪葬明器。 李文佑除得了帮扶族人的名声外,还得了一个类似奴隶般的廉价长工,这一切都是白纸黑字,李大器心甘情愿地签字画押。 可谁又想到李大器会有这么个儿子,李文佑心中一阵阵发虚,慌忙说:“一定免掉,我回去就把欠条和工钱送来。” 李延庆又道:“第三件事,是我想进学堂读书,族长安排一下吧!” 李文佑还以为李延庆要追究五百贯钱之事,原来只是想读书,他顿时松了口气,笑道:“这是小事一桩,我回头给姚师父说一下就是了,庆儿明天就可以去读书了。” 李延庆本来就只想到这三件事,不过这个机会实在难得,不好好狠宰这个黑心族长一刀,也太对不起父亲这几年吃的苦了, 他指了指房子道:“还有这房子太破旧了,烦请族长找人来修一修吧!” ....... 第十二章 门庭若市 李文佑和李大光刚走,胡大娘带着青儿便急匆匆进了院子。 “庆儿,我听说一件事,昨晚你在宗祠立了大功,是不是真的?” “祖娘,宗祠是什么?”青儿比她祖母还要急,拼命拉着祖母的衣襟问道。 李延庆蹲下来笑眯眯地对她说:“青儿,宗祠就是烧香放供品的地方,过年的时候要磕头的,你家里也有啊!” “是不是放牌牌的地方?” “对了,就是那里,很多人家的牌牌放在一起,就叫宗祠。” 青儿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有好多好吃的,二哥哥给我吃的小饼是不是就是从宗祠里拿来的?” 李延庆的后背顿时吓出一身毛汗,这个小丫头倒说出真相了。 他急忙解释道:“不是的,那小饼是我爹爹在镇上白胡子老爷爷那里买的,我特地留了一块给你。” 胡大娘却若有所悟,那今天族长来这里,一定就是因为昨晚庆儿立功的缘故了。 “庆儿,要不要叫你爹爹回来?” “这个倒不用了,大娘,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胡大娘摸摸他头笑道:“说吧!看看大娘能帮你什么?” “大娘,族长要替我们家修房子,我能不能借大娘家的西屋住几天?” 胡大娘家要比李延庆家大不少,儿子一家三口住在正屋,胡大娘一人住在东屋,西屋便空着,堆放一些杂物。 胡大娘心中很惊奇,族长居然要给大器家修屋了,这孩子可比他爹爹出息多了,她笑着点点头,“我回去和青儿娘收拾一下,你就搬过来吧!” 这时,门外有人问道:“大器在家吗?” 李延庆一愣,这又是谁? 院门开着,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探头进来笑问道:“庆哥儿,你爹爹在家吗?” 李延庆不认识此人,但胡大娘却认识他,便很客气地笑道:“原来是保正,大器去县里了,家里只有庆儿一人。” 胡大娘叫他保正,李延庆立刻就知道他是谁了,此人叫做李真,是李文村的保正,也是李氏族人,只是血缘稍远,父亲常常提到他,但语气并不友善,有时还恨得咬牙切齿。 “李保正找我爹爹有事吗?” 李真当然知道李大器去县里了,只是借口罢了,他实际上是来找李延庆。 “庆哥儿,你爹爹不在也没有关系,和你说其实也一样。” 李真看了胡大娘一眼,胡大娘便知趣地牵着青儿走了。 李延庆也心知肚明,这个从来不上门的村官今天大驾光临,十有八九还是因为昨晚的事。 “这个板凳是刚才族长坐的,李保正坐下说吧!”李延庆搬了个板凳给他。 李真显得有点紧张,眼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忧虑,他摆摆手,“你坐吧!我就不坐了。” 李延庆坐了下来,奇怪地看着他,心中却暗忖,‘莫非他也想请自己去跳大神?’ 李真搓了搓手,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是这样的,昨晚上我家的两个闯祸精跟着刘管家的儿子去了宗祠。” “原来他俩是你的儿子!” 李延庆差点说漏嘴,连忙接着道:“我见四叔抓了三个孩子,说是闯祸烧了宗祠,我只认识刘福儿,另外两个原来是保正的儿子。” 李真尴尬地点点头,“这两个逆子从小被他们祖父宠坏了,在家里无法无天,昨晚闯下大祸。” 原来李二李三兄弟是这个保正的儿子,他立刻明白这个保正来找自己做什么了。 他便挠挠头问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处罚吧!毕竟是孩子,最多打一顿。” 李真苦笑一下,如果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他还用得着过来求李延庆吗? 他摇了摇头,“庆哥儿有所不知,烧毁宗祠这条罪在宗法上没有,就是因为罪太大了,没有人敢去烧宗祠,如果要处罚,最轻也是打断一条腿。” “如果重罚呢?” 李真叹了口气,“如果重罚就是终身禁祭,两个孩子这一辈子就完了。” 李延庆却不稀罕去祭什么祖,不过他明白李真的意思,是想请自己利用大祖显灵的身份去帮他求求情。 李延庆对李二李三倒不反感,除了说话讨厌一点,但至少没有像刘福儿那样跑回家告状,不过父亲提到这个李真就一脸怒气,不用说,此人也一定狠狠欺负过父亲。 李真又继续道:“能不能请庆哥儿去给族长说说情,尽量从轻发落我的两个犬子。” 李延庆没有吭声,如果是胡大娘,不用求自己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忙,可这个李保正,父亲为什么那样反感他? 李真当然也知道不能空手求人,他从怀中摸出一张叠得皱巴巴的黄纸,放在小凳子上,陪笑道:“这原本是你们家的三亩地契,你爹爹当年卖给我了,我就不要钱还给你们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李延庆这才明白父亲为什么提到此人就咬牙切齿,一定就是为了这三亩祖田,他还觉得奇怪,别人家都有几亩土地,怎么自己家什么都没有。 如果是公平交易,父亲也不会恨他,必然是发生了什么让父亲耿耿于怀之事。 不过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人是李文村的保正,得罪他绝不是明智之举,只要他还回土地,做个顺水人情也不错。 李延庆便拾起地契笑道:“李保正直接去找族长吧!就说两位令郎是被刘福儿胁迫,不敢不去,至于我这边,我愿意替他们担保,请求族长饶他们一次。” 李真大喜,他被两个儿子闯下的大祸弄得焦头烂额,一早就去求了李文贵,李文贵虽然答应从轻发落,可从轻发落也是打断一条腿,他怎么舍得? 幸亏刚才大光告诉他,只要这位庆哥儿肯开口向族长求情,自己的两个儿子就没事了,李真也听说了昨晚之事,他心中顿时燃起一线希望。 他连忙拱手道:“多谢庆哥儿帮忙!如果庆哥儿现在有空,我们能不能一起去趟镇子。” 李延庆哪有心情陪他跑镇子,他当即回屋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李真,“你把这个给族长,他就不会追究令郎了。” 李真见李延庆不肯去,也没有办法,只得接过纸条千恩万谢走了,李延庆此时的心情着实很爽,童心大发,索性翘起二郎腿,对门外得意洋洋大喊道:“李老爷在此,还有哪位乡邻要我批条子的,尽管来吧!” “请问....大器兄弟在家吗?”门外真的传来了一个非常和蔼的声音。 ...... 正所谓‘贫居闹事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自从族长登门后,短短半天时间就有四个族人上门探望,除了热情表达愿意帮助大器照顾他独居在家的儿子外,还送来两只南瓜,一条腌鱼和半袋豆子。 李延庆将这些东西统统送给了胡大娘,他无法回报胡大娘一家雪中送炭的恩情,这些只是他的一点心意。 下午,李延庆家的院子里又热闹起来。李府杨大管家带着几名瓦匠来看屋子了,杨大管家名叫杨善民,年约四十岁,他的脖子很长,头小身体大,一双小短腿,穿一身白衣,远远看去活像一只大白鹅。 杨大管家的脸上一年四季总是堆满了笑容,虽然他背后也有个‘笑面虎’的绰号,但还是让人感觉他比起凶神恶煞的刘承弘要亲和得多。 不过今天杨大管家确实心情极好,笑容发自内心,他原本是三管家,昨晚刘承弘被赶走后,他便被老爷提拔为大管家,从前骑在他头上的孙二管家变成了他的下属。 “庆哥儿,这十贯钱是你爹爹的吧!我替你从刘承弘那里要回来了。”杨大管家笑眯眯拍了拍李延庆的肩膀,把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放在了李延庆的脚下。 第十三章 鹿山学堂 李延庆立刻喜欢上了这个善解人意的大管家,他怕族长怀疑自己昨晚是为了报刘承弘之仇,所以不敢提那十贯钱的事,没想到这个杨大管家是个有心人,居然把这十贯钱送回来了。 难怪能当上大管家,果然是个七窍玲珑心,李延庆连忙感谢杨管家的好意,杨管家呵呵一笑,又让人拿上来一袋米和几斤肉,“这是我家老爷送给你的,对了,还有这个。” 杨管家从怀中摸出一张发黄的纸,“这是你父亲当年给我家老爷写的欠条,老爷让我一并给你。” 李延庆接过欠条,迟疑一下问道:“大管家,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吧?” 杨管家向两边看看,便把李延庆拉到一边低声说:“还有点钱,老爷担心你一个人,家有财不安全,等你爹爹回来以后再给他,庆哥儿就放心吧!既然老爷答应了,不会食言的。” “大概有多少?” 杨管家想了想道:“你爹爹在李府帮忙养马,说好每天五十文钱,也就是每月两贯钱,其中一贯钱还债,剩下一贯钱就拿回家了,一年十二贯,四年就是四十八贯钱,这次老爷准备补给你爹爹五十贯钱。” 宋朝钱制,一贯钱一般都是七百七十文,这个李延庆也知道,可是父亲每月工钱居然只有两贯钱,这也太少了。 杨管家也有点尴尬,连忙解释道:“你爹爹那身体你也知道,他在李府养马也真做不了什么,每天就是帮忙铡铡草料,真正的马夫每月也才四贯钱。” “我只是随便问问,让杨管家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对了,庆哥儿说说看,这房子要他们怎么弄?” “族长没有交代吗?”李延庆试探着问道。 “族长交代得比较含糊,我就想问问庆哥儿的意思。” 李延庆虽然从前也家境贫寒,但也不至于住这种泥屋子,四壁漏水不说,屋里一年四季阴暗潮湿,寒气很重,对身体伤害极大,贫寒人家寿命不长也和居住条件恶劣有直接关系。 难得有这次机会,他一定要给父亲彻底改善一下居住条件,李延庆便一指屋子,“前段时间下雨,屋里到处漏水,墙也快塌了,要不就咱们就简单点,用青砖重新砌三间屋子吧!” 杨管家吓了一跳,这还叫简单,这就是重建啊!居然还要用青砖,这臭小子的心比老爷还黑啊! “这个....这个.....” 李延庆斜睨他一眼,见他满脸难色,便以退为进,淡淡道:“如果大管家嫌麻烦,那就算了,改天我去感谢族长的好意。” 杨管家跟了老爷三十年,实在太了解他,吃下去的东西从来不会吐出来,这次不仅免了李大器的五百贯钱债务,还把从前的工钱全部补足,这是前所未有之事,足见老爷看重这孩子,难道真如府中传言,这孩子被大祖附身了吗? 杨管家又想到反正重建祠堂也要买青砖,这几间小屋也用花不了多少,就当一起建了,他便点点头对李延庆道:“老爷让我来好好修一下房子,既然庆哥儿想重建,那我就斗胆替老爷答应了。” 李延庆笑道:“大管家最好还是去请示一下族长,万一族长责怪大管家擅自做主,我就不好意思了。” 杨管家心中诧异,这小屁孩真是个小人精啊!这么小就懂得人情世故,长大还得了。 他呵呵一笑,“庆哥儿说得对,我是要请示一下老爷,不过我估计老爷一定会答应。” 杨管家随即吩咐几名瓦匠,“你们量量尺寸,算算需要多少砖石木料,回头给我写份单子!” 他又给李延庆打了招呼,便带着一名家丁匆匆走了,刚走到门口他又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回头道:“明天一早,庆哥儿自己去镇里的学堂读书吧!我已经给姚师父说好了,庆哥儿什么都不用带,人去就行了。” “谢谢大管家!” 大管家走了,胡大娘拿了几个碗和水壶来招呼瓦匠们喝水,她把李延庆拉到一边,笑得满脸开花,“庆儿,真有你的啊!居然让族长替你修砖房,就算你祖父也没有这个面子。” 李延庆一笑,拎起几斤猪肉递给她,“大娘,这个你拿回去做给青儿吃。” 胡大娘连忙摆手,“今天已经拿你那么多东西了,这个你自己留着,给你爹爹补补身体。” “等我爹爹回来,这肉也该坏了,我又不会做,大娘就拿去吧!” 胡大娘想想也对,便收下了,“那好吧!今晚大娘做顿红烧肉,庆儿和青儿一起吃。” 李延庆又给了她半袋米,胡大娘这次怎么也不肯要了,李延庆却不管,直接把米扛去她家厨房。 胡大娘心中感动,便找到儿媳妇商量,“庆儿这孩子聪明又懂事,总算老天开眼,他也要去读书了,青儿娘,咱们也得表表心意啊!” 青儿母亲在生青儿时亏了气血,身体一直很弱,平时不太出门,在家里纺纱织布,赚点小钱补贴家用。 她想了想,回屋取了一匹她自己纺染的青布,对婆婆道:“这段布我打算给大郎和青儿各做一身过年衣服,青儿去年还有一套新衣服没穿,今年就不给她做了,我们今晚给庆儿赶制一身衣服,让他明天穿了上学去。” 胡大娘一拍巴掌笑道:“这个想法好,上学总要穿新衣服的,他那身羊皮破袄太寒碜了,别人会笑话他,咱们抓紧时间,今晚就缝制出来。” 婆媳二人说做就做,当天晚上便给李延庆缝制一身直裰新衣,次日天不亮便给李延庆换上,又将他的头发束了发髻,虽然长度不足,但戴上头巾就看不出了。 临走时,胡大娘还给他带了几个粗面馍馍路上吃,李延庆感激不尽,满怀期待地上学去了。 ...... 李延庆所在的乡叫做孝和乡,方圆数十里,管辖着大大小小二十几个村庄。 乡中心叫做鹿山镇,是汤阴县三大镇之一,又叫孝和镇,距离李文村不远,沿着官道向北走三里就到镇子了。 鹿山镇有两三百户人家,以官道为中轴线向东西两侧扩散,占地面积颇大,镇里至少两成人家都姓李,和李文村的李姓人家同族不同房。 镇子当然是孝和乡最热闹之处,宽阔平坦的官道从小镇中间穿过,两边分布着数十家店铺,有杂货铺、药堂、骡马行、绸布庄、银铺、质库、酒馆、客栈等等,甚至一间叫做‘怡春院’的大门前总站着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惹得旁边路人对她们指指点点。 各种小摊小贩更是摆满了官道两旁,不断地高声吆喝,这几天天气不错,官道上车来人往,格外热闹。 习惯了从前的繁华都市,李延庆的骨子里早已刻上了城市的烙印,所以他每次从小村庄来到集镇时,都会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仿佛时空在这里融合了。 “庆哥儿!” 李延庆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他,一回头只见李二李三两兄弟气喘吁吁向这边跑来,见他们二人完好无缺,估计族长真的饶他们这一次了。 “我们去叫你一起上学,胡大娘说你已经走了,我们一路追赶,累死了!” “我们村除了你们,还有谁在学堂读书?”李延庆好奇地问道。 “没有了,加上你,就我们三人。” 兄弟二人哥哥叫李光宗,今年八岁,弟弟叫李耀祖,今年六岁,两人率真开朗,也没有什么头脑,大家都叫他们李二李三,今天临行前父亲再三叮嘱他们好好感谢李延庆,可见了面他们却忘了。 兄弟二人一左一右夹着李延庆,满脸兴奋地问道:“庆哥儿,听说你杀了血狼,是真的吗?” 李延庆一转念,便知道他们说的是刘承弘那条赤色獒犬,笑道:“一条狗而已,又不是真的狼。” “那可不是一般的狗,比狼还凶,这镇上谁不怕它,每次刘福儿带它来我们学堂撒野,吓得我们谁也都不敢出房门,你居然把它杀了,厉害啊!” 两兄弟竖起大拇指,满脸崇拜,李延庆忽然觉得自己要变成第二个刘福儿了。 “对了,我们学堂在哪里?我还没有去过呢!”李延庆挠挠头问道。 “喏!那不就是吗?” 兄弟二人一指官道对面,李延庆顺着他们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官道对面是一片竹林,竹林深处有一座大院,一条小溪从竹林中潺潺流出,环境十分幽静,一人高的院墙包围着五六间老旧的瓦房,院门草檐上挂了一块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鹿山学堂’。 原来这里就是学堂,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倒有点像家乡农村里的小学,如果再挂一面红旗就更像了。 第十四章 姚老牛儿 鹿山学堂是孝和乡的几名乡绅共同出资兴建,但最后却成了汤阴知县的政绩之一,但这样做也有好处,鹿山学堂由此成为县学下面附属的八所小学堂之一,摇身变成了官办学堂,在这里读书便有了县学人脉。 和唐朝尚武不同,大宋读书风气极重,汤阴县更是文风浓厚,孝和乡家境稍微宽裕的人家都把孩子送到这里读书。 学堂根据学子的学业水平不同分为大中小三个学房,但都是由同一个师父教学,整个学堂也只有一个师父。 师父取自‘师者如父’之意,也是宋朝对教师的尊称,鹿山学堂的师父姓姚名鼎,举人出身,原本在县学教书,由于他脾气极犟,天天和县里主管教育的学正吵架,加上他本身也是孝和乡人,学正便打发他来鹿山学堂教书。 姚鼎年约五十余岁,身板瘦得没有一点油,但精神极为矍铄,在县学也是出了名的精明严厉,得一个绰号叫做姚老牛儿。 此时,在师房里,姚老师父正在询问今天刚刚入学的李延庆。 “姓名是什么?” “学生李延庆,李文村人。” 姚鼎瞪了他一眼,“我没有问你是哪里人,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听到了吗?” “学生听到了!”李延庆无奈地低下头。 “有表字没有?” “还没有。” “嗯!这个不急,二十岁之前都可以取,我来问你,你为什么想来学堂读书?” 这是每个孩子入学时都要问的话,每个孩子境界不同,回答也不同,大多是受父母的影响,要金榜题名,要当官发财等等,也有极个别境界高的孩子会回答,读书为了忠君报国。 但李延庆为什么要读书,他自己都不太明白,他心中极为排斥科举,一点也不想金榜题名,当官发财倒是有点诱惑,可一想到十五年后金兵铁蹄将席卷北方,他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我想读更多的书!”这也算是一个理由吧!读书本身就是极大的乐趣。 姚鼎或许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答案,他歪着头看了李延庆半天,心中对这个孩子倒有了几分兴趣,又问道:“你读过书吗?” “自己在家中读过几本。” “去!默一篇论语。” 李延庆已经发现这位老师父的严谨,并不因为自己才六岁,就把自己直接踢到小学房去,而是因材施教,首先要进行入学考试。 旁边有桌子和纸笔,李延庆在桌前端正坐下,提笔问道:“师父要我默哪一篇?” 姚鼎一怔,“你能默哪一篇?” “学生都能默。” 姚鼎大为惊讶,居然都能背下,改天倒要好好考一考他,他便捋须道:“那就默一遍公冶长篇吧!” 李延庆提笔写道: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於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 姚鼎站着旁边看他默经,不由暗暗点头,这孩子字写得不错,才六岁就能默全本论语了,显然家学深厚。 想到家学,姚鼎又笑问道:“延庆,你父亲是何人?” “家父名讳大器,李氏族人。” 听说是李大器的儿子,姚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啪!’一合书本,拔脚便走,走到门口才冷冷道:“你去中学房读书!” 李延庆莫名其妙,难道自己父亲得罪过他?第一天见面就给自己摆脸色,他心中也不高兴了,冷着脸大步走进了隔壁的中学房。 姚鼎望着他的背影,鼻子冷冷哼了一声。 中学房基本上都是八岁到十岁的学子,大约有三四十人,房间很宽大,并不显得拥挤。 此时师父正在教小学房的学子读书,中学房的学子则在写字默经,虽然学房里很安静,但学子们的小动作却不少,扮鬼脸的、写纸条的、比拳头的、斗草斗蛐蛐的,真正定心写字的学子只有极少数。 这也难怪,一节课就是一个上午,这些天性好动的男孩子怎么可能憋得住。 李延庆走进房间,只见李二拼命向他招手,指着旁边的一个空位子。 李延庆走到空位坐下,无数双眼睛向他望来,‘哈!又来个李文村的白痴。’不知是谁怪叫一声,顿时哄堂大笑。 就在这时,门外面传来重重一声咳嗽,学房内顿时鸦雀无声,每个孩子都开始装模作样写字。 只见他们的老师父迈着方步走了进来,手中拎着个布包,他直接走到李延庆面前,把布包往他桌上一放,“你的东西都在里面,百家姓、千字文小学房里已经学过了,现在正在教《论语》中的公冶长篇,虽然你已经会了,但还是按我的规矩来,今天默公冶长篇一百遍,字迹有涂改、不端正加倍,明天上午交上来。” 说完,姚鼎抡起竹鞭向旁边一个学子抽去,刚才就是他怪叫一声,引发哄堂大笑。 狠狠抽了几鞭,姚鼎又回头怒视众学子,“我若再听见有喧哗,今晚谁也别回去了。” 学子们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再敢抬头,姚鼎转身就去了隔壁,刚才被抽打的学子恶狠狠地在一张空纸上画了一头牛,牛身上插了一把血淋淋的长剑。 李延庆打开了他的书包,取出了里面的笔墨纸砚和一本薄薄的《论语》,昨天杨大管家已经替他交了十贯钱,这就是他以后五年的课本和学具费用,但十贯钱显然不够,不过既然是官办学堂,不足部分的就由县里承担。 小学堂要读五到七年,然后各家看孩子学业情况再考虑前程,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就回家务农,家境富裕,又不需要那点劳力的则花钱去县学读书。 如果家境贫寒又学业有成,便可参加县学考试,考上了就能进县学读书,每天有一升四合米的县例补贴,也算是大宋的廪膳生员了。 当然,宋朝并没有廪膳生员,各州各县财政全部上缴,个个穷得叮当响,也没有钱粮补贴生员,只是因为汤阴是产粮大县,多少有一点余粮,加上学风浓厚,才可能给贫寒学子一点补助,这种助学之事朝廷也不会反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现在还不用考虑那么久远的事,李延庆见走道上有一小桶清水,便上前用木勺子给砚台里舀了点水,坐下慢慢研墨。 这时,李二写了张纸条丢在他桌上,只见上面写着,‘当心贵天王的下马威。’ 李延庆不禁哑然失笑。 ...... 中午休息时间有大半个时辰,住在镇上的学子都各自回家,其余学子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玩耍,不少孩子还带了中午吃的点心。 李延庆早上专门留了两个馍馍,就等中午时候填填肚子,此时他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啃他的馍馍,李二却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 李延庆攀上墙头,李二也跟着爬上来,坐在他身边,从油纸包里取出一块吃剩的烙饼递给李延庆,“吃我的这个,有肉的。” 李延庆不客气接过来啃了两口,居然是小葱羊肉馅,只是略有点咸,估计是用腌肉做的,但还是美味之极,李二见他吃得香,又递给他一块,李延庆却不要了,尝尝鲜便可,吃多了会宠坏自己的胃。 李延庆啃了一口馍馍,又问道:“中午怎么不见师父?” 李二撇撇嘴,“老牛吃饱了草就要睡觉,午睡时间雷打不动,就算在他床边扔个爆竹,他也醒不来。” 就在这时,李三慌慌张张跑来,“庆哥儿,王贵和汤怀来找你麻烦了。” 李延庆一抬头,只见十几个孩童簇拥着两个身穿锦缎的富家小官人向这边快步走来。 第十五章 岳家五郎 李延庆有点发愣,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王贵、汤怀,那么岳飞在不在这里? 虽然李延庆知道岳飞也是相州汤阴县人,这个时候岳飞的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汤阴县方圆几百里,大大小小的村子有上百个,信息闭塞,交通不便,原本他们很难有交集,不料第一天上学他就遇到了两个和岳飞有关的人物,王贵和汤怀。 李二却十分害怕,“我去叫醒师父!”他刚想溜走,李延庆却一把拉住他,“别傻了!” 把姚师父叫醒,第一个被退学的肯定是自己。 李延庆跳下矮墙,直接迎了上去。 李二忽然想起庆哥儿连血狼都杀死了,还会怕王贵、汤怀吗?他的胆子又飞了回来,也跳下围墙,远远跟着李延庆。 眼前的两个富家小官人一个长得瘦高,一个长得敦实矮壮,李延庆认出了矮壮那个,今天他多嘴被师父用竹鞭子抽了一通,估计他就是什么贵天王吧! “久仰两位小英雄了!”虽然对方年纪都比他大,但李延庆还是用半当真半调侃的语气向他们抱拳行一礼。 “小子,鹿山堂的规矩知不知道?”王贵手一指李延庆,瓮声瓮气道。 “什么规矩,说来听听!” 王贵狠狠瞪了李二一眼,仿佛在怪他没有把规矩告诉新人,李二吓得腿一哆嗦,小声在李延庆身后说:“庆哥儿,新人第一天要拜山头,现在拜还来得及。” 李延庆越听越有趣,居然还拜山头,这些小屁孩是从哪里学来? “怎么个拜法,贵天王教我一下。” 李延庆发现汤怀是个闷葫芦,这个王贵却是快人快语的性子。 “很简单,向我们各拜三次,然后高喊一声,新人特来拜山头,然后说出自己的名字,态度要诚恳,我们满意了,就算拜过了。” “那么见面礼呢?” 李延庆一本正经地说:“按照规矩,要给新人一点好处当做见面礼,这个大哥可不能白当。” 王贵挠挠头,有点懵了,他从没有听说要给新人见面礼,一般都是新人孝敬自己啊! 李延庆见他发懵的模样着实有趣,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旁边汤怀嘴里迸出一句,“阿贵,他在耍你呢!” 王贵也觉得自己被耍了,顿时恼羞成怒,撸起袖子上前便是一拳。 李延庆早就防着他突然发难,王贵这一拳来势汹汹,李延庆却有准备,他迅速往下一蹲,不轻不重地一拳打出去。 王贵顿时一拳打空,不等他反应过来,柔软肥胖的小肚子上已经挨了对方一记。 “哎呦!”王贵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肚子闷叫。 李二激动得直跳脚,扯开嗓子大喊,“连血狼都被他杀了,你们打不过他的。” 周围传来一片惊呼,那条令他们闻风丧胆的大獒犬竟然被这个家伙杀了,这家伙简直不是人。 张铉又笑着向汤怀招招手,“阿汤哥要不要来试试?” 汤怀听说血狼都死在对方手下,心中就一阵发憷,但就这么认输脸皮又拉不下,他便回头对一名小家伙道:“去把岳五哥找来!” 李延庆听得清楚,急忙拉过李二问道:“他说的岳五哥是不是叫岳飞?” “是啊!他坐在你旁边。” 真的这么巧,岳飞果然也在学堂,李延庆想起来了,他旁边有个学子一直在认认真真写字,穿着和自己一样的半旧青布直裰,一个上午没有说过一句话,原来那人就是岳飞。 李二又低声提醒他,“岳五哥是老牛儿的外孙,在他面前可千万别说老牛儿坏话。” 原来是姚师父的外孙,李延庆记得岳飞母亲是姓姚,好像也是出身书香门第。 这时,跑去找岳飞的小家伙奔了回来,气喘吁吁道:“汤大哥,岳五哥说他要写字,要不明天就交不了功课了。” “臭小子,下次再收拾你。” 汤怀扶起还在哼哼唧唧的王贵,狠狠瞪了李延庆一眼,转身走了。 ....... 李延庆终于见到了他来宋朝的第一个名人,居然就是岳飞。 “我们都叫他五哥,其实他才是汤怀和王贵的老大!” 李二趴在学房的窗前,望着正全神贯注写字的岳飞,低声对李延庆说:“他从不欺负人,但比那两个家伙厉害多了。” 李延庆远远打量着岳飞,现在的岳飞也只是一个八岁的孩童,长得浓眉大眼,脸庞方正,他穿一件和自己一样的青布直裰,看得出他家境也不宽裕。 “庆哥儿,我听说他有个大姊,还有个弟弟,家里全靠爹爹一人种田养家,他能来这里读书,多亏外公姚老牛替他支付了学费。” 李延庆点点头,他能理解,连中午也不休息,看得出岳飞是多么珍惜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 这时,岳飞抬头看了李延庆一眼,却没和他打招呼,又翻了一页,继续一笔一划地写字。 岳飞和王贵、汤怀是同村,三人从小一起玩耍,王贵家有武师,三人便一起学武,王贵和汤怀吃不了苦,学得松松垮垮,岳飞却学得很扎实,几个月前,王贵为了和刘福儿争山头,被刘福儿一通暴打,多亏岳飞及时将他救下,同时狠狠揍了刘福儿一顿。 但今天岳飞却不管他们俩的闲事,逼新来的学子拜山头,这种事情岳飞也看不惯。 下午他们依旧练字,姚师父又给他们加了码,要求他们把学过的几篇《论语》各写五遍,同样是明天上午交。 学子们叫苦不迭,很多人连上午的功课还没有做,这就意味着他们今晚别想睡觉了。 大家只得收起了玩耍之心,纷纷埋头赶功课,学房内一片沙沙声。 这时,李延庆忽然发现身边多了一张纸条,他用笔挑开,发现上面写着:‘岳飞。’ 李延庆笑了笑,提笔在纸条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李延庆’ 他迅速瞥了一眼岳飞,只见他依旧在全神贯注写字,但嘴角却不经意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 下午放学得早,岳飞三人被师父叫去教房继续练字,虽然李延庆想和岳飞打个招呼再走,可想到姚老牛那张冷脸,他也没有了心情,只得收拾一下书袋回家了。 李家兄弟前面眉飞色舞地说着中午教训王贵之事,李延庆却有点闷闷不乐,第一天读书就得了师父的冷脸,以后怎么相处? 姚师父为什么听到父亲的名字会变脸,父亲究竟哪里得罪了他? “庆哥儿!” 李二神神秘秘地拉了他一把,悄悄指一下官道旁一扇大门,笑得满脸暧昧,“你知道那里面是做什么的?” 李延庆瞥了大门一眼,大门上有牌子:‘怡春院’,李延庆撇了撇嘴,真是小土包子,谁不知道这是妓院。 不过李延庆此时心情有点不太好,也懒得和他开玩笑,“你想去就去吧!我不告诉你爹就是了。” 就在这时,怡春院的门吱嘎一声开了,‘李爷,下次我再让绿珠陪你,今天她身子正好不方便。’ “不!不!不!下次还是紫玉,我很喜欢她。” 这是老鸨送客出来了,只见从里面走出一人,满面春风,迎面看见了李延庆三人,四个人都僵住了,这人竟然是四叔李大光。 第十六章 县里消息 李大光着实尴尬,逛妓院居然被三个晚辈看到了,不过好在他没有娶妻,不用担心被揪着耳朵去跪算盘。 李延庆把李二李三先打发回去了,他还有事想问问这位四叔。 “四叔就是来听个曲子,喜欢听曲,呵呵!” 李大光心虚地解释了一番,他忽然又觉得多余了,一个六岁的小屁孩懂什么。 “庆儿,今天第一天上学怎么样?那个姚老牛儿很严厉吧!” “四叔,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 李延庆轻声问道:“我父亲以前做过什么.....不体面的事吗?” 他怎么也忘不了提到父亲名字时,姚师父眼中那种毫不掩饰的鄙视。 “为什么要问这个,有人说什么了吗?”李大光很敏感地看了一眼李延庆。 “我是他儿子,就想了解一下。” 李大光犹豫良久道:“按理我不该说,但你迟早会知道,你父亲....哎!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李大光长长叹了一口气,给李延庆讲了一段往事。 “你父亲曾是家族的骄傲,七年前考上相州发解试,高中第一名,那年又娶了你母亲,可谓双喜临门,那时他经常是知县的座上客,第二年又进京参加省试,虽然没有考中,但也颇得主考官的赏识,让他好好复习,准备下次再进京赶考。” “然后呢?” “然后就在五年前出了一件事,你父亲碍不过县丞的面子,替他侄子去磁州参加发解试,好像他们长得挺象,不过你父亲还是被人认出来,从此万劫不复,举人功名被革除,永不准再参加科举,成为家族的耻辱,汤阴县的笑谈,被人背后唤作李捉刀,他天天在家里发酒疯,祖田也卖了,家中一贫如洗,你母亲也忧虑成疾,一病不起,第二年就去世了,你父亲为此悔恨万分,为了赎罪,不惜举巨债安葬你母亲。” 李延庆半响说不出一句话,自己竟然和父亲是同一个命运,冥冥之间,难道这就是造物主的刻意安排吗? 李大光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说:“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你父亲为什么拼命攒钱给你读书,为什么一定要你参加科举,你是他唯一的希望,只有你才能替他洗掉他身上的耻辱,要不然他这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多谢四叔,小侄....先走一步。”李延庆心中难受,转身便走了。 李大光望着李延庆走远,不由暗暗摇头,大器已被州府记录在案,如果不消除记录,连庆儿将来也会受到牵连,大器还以为时间久了官府就会忘记,哪有那么简单,大器这辈子也就算了,只是可惜庆儿这个聪明的孩子。 ....... 李延庆心中象揣了个铅桶一样沉甸甸地回家了,他没有任何感想,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也忘了李大光几时和他分手。 走到家门口,院门还在,但家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片泥墙废墟,李延庆呆呆站了半天,竟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时,在废墟上找东西的大黑看见了小主人,顿时象一阵风似的冲到主人面前,急得汪汪乱叫,仿佛在告诉主人,他们的家没有了。 李延庆这时才终于从懵懂中醒来,他们家要修新砖房了,他应该去隔壁胡大娘家才对。 望着大黑委屈的眼神,李延庆笑着紧紧拥抱了它一下,带着它向隔壁的胡大娘家飞奔而去。 当天晚上,李延庆便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父亲,宋朝父亲变成了他的儿子,也叫李大器,他替同学考试而被自己严厉训斥。 李延庆从梦中忽然醒来,他怔怔望着屋顶,回味他的梦,感受着千年人生命运交融的玄妙,一直到鸡鸣声响起,他也没有能睡着。 ....... 汤阴县的东大街是县内商业集中之地,各种招牌、旗幡挂满了街头,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人来人往,大街上十分热闹。 东大街第一家店铺是一家书坊,叫做士林源,其实就是一家书店,不过前店后坊,前面是书店,后面则是印刷工坊以及抄书的场所。 虽然宋朝印刷术已十分发达,但抄书行业并没有消亡,一些私人藏书还是喜欢请人抄写,李大器便是在这里做事,他的字写得很漂亮,店里便请他来替别人抄书,李大器的雕刻也不错,偶然也会刻一些雕版,活字印刷术虽然已经发明,但因为排版、美观等种种原因,并没有取代雕版。 士林源是河北西路三大书坊之一,总柜在大名府,汤阴县只是它的一家分柜,但也占据了县里最好的地段,书籍品种多,质量好,深受汤阴县读书人的喜爱,生意十分兴隆。 今天正好是士林源的东主来汤阴县书坊视察,所以书坊掌柜和伙计们都十分忙碌,一早便起来把书坊打扫得干干净净。 东主姓杨,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非常精明能干,刚刚继承父业不过两三年,野心勃勃,一心想把士林源做成本朝最大的书坊。 此时在二楼的掌柜房中,罗掌柜正在向年轻的东主汇报最近几个月的业绩,但他很快发现东主并没有听自己汇报,而是在看一卷书稿,看得有点入迷了。 罗掌柜这才想起,书稿是昨天李大器给自己的,说是他儿子所写,请自己帮忙看看,这两天东主要来,他忙着准备各种迎接事宜,便将书稿随手丢在一边,再说六岁孩子写的东西,他也没有什么兴趣,没想到书稿正好被东主看到了。 罗掌柜尴尬地停住了汇报,等了片刻,不料东主并没有停下,反而看得更加入迷了。 这时,一名伙计上来小声道:“掌柜,酒馆已把饭菜送来了,要不要请东主下去。” “废话,把饭菜端上来!” 伙计连忙下去,片刻把饭菜端了上来,放在桌上。 罗掌柜陪笑道:“东主,您先吃饭吧!” “嗯!放在那里,我等会儿再吃。” 罗掌柜无奈,只得关上门退下去了,走下楼却不见李大器,连忙问道:“大器呢?” “李大器回去了,有同村人来找他,刚刚走!” “要坏事了!” 罗掌柜一跺脚追了出去,只见李大器已经走了很远,他边追边喊道:“大器!等一等。” 李大器不放心家中儿子,正要和邻居胡盛一起回去,听见后面有人叫他,李大器回头见是掌柜,连忙停下脚步。 罗掌柜气喘吁吁跑上前,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器,稍等一等,别急着回去。” “罗掌柜,那本书我已经抄完了,就放在你桌上。” “我知道!不是你的事情,是....你儿子写的那本书,好像很不错,我们再谈一谈,明天回去也不迟。” 旁边胡盛笑道:“大器就留下吧!庆哥儿有我娘照顾呢,没问题的。” 李大器不能不给罗掌柜面子,便点头答应了,“好吧!我明天再回去。” 罗掌柜便拉着他回去了,刚进店门,伙计慌慌张张迎上来:“掌柜,东主找你呢!” 罗掌柜连忙对李大器道:“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罗掌柜慌忙上了二楼,推开门,只见饭菜纹丝未动,东主还在翻看那部书稿,他走上前小心翼翼道:“东主找我吗?” “这是谁写的?”杨东主扬了扬手中书稿问道。 “这是我们这里一个抄书先生的儿子写的,昨天才拿来,我还没有来得及看呢!” “后面还有吗?”杨东主急着追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要不我去问问。” “快请这位抄书先生来见我,真是本好书啊!险些错过了。” 罗掌柜连忙转身向楼下跑去,他心中很庆幸,幸亏自己把大器追回来了,要不然事情就麻烦了,他还从没见过东主这样夸一本书。 ...... 第十七章 纸甲天王 上学无疑是很辛苦的,天不亮就要起床,简单洗漱一下就出发了,李延庆刚要走出院子,外面传来了胡大叔的声音。 李延庆跑了出去,只见胡大叔拎着哨棒走进了院子,他显然是刚刚才到家,虽然走了一夜的路,但依旧精神抖擞。 青儿娘迎了出来,接过丈夫手中的包裹笑道:“大郎,庆儿可有出息了,竟然让族长给他修房子,族长还送他去镇上读书,这段时间庆儿就暂时借住在我们家里。” 胡盛却没有惊讶,他已经从另一方面感受到了李延庆的与众不同。 “胡大叔,我爹爹没有一起回来吗?”李延庆急切地问道。 “他有点事,要稍微晚点才能回来。” 胡盛眼里充满了对李延庆的赞赏,“书坊掌柜好像很喜欢你的书,要你爹爹多呆一两天,我就先回来了。” 那本书能赚钱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李延庆还是觉得应该自己去县里才对,父亲太老实,根本不会讨价还价。 这时,李延庆又想起一事,连忙问道:“胡大叔,那个姓刘去找我爹爹了吗?” 胡盛一竖大拇指,“还真被你说准了,那家伙溜到县里去收债,头一个就找你爹爹,还拔刀威胁,我正好赶到,一顿乱棍将他打得跪地求饶,那张欠条我也夺回来了,你爹爹已经撕掉,他发誓不会再来找你爹爹麻烦。” “他还在县里吗?” “已经不在了,他是定州人,带着家人回定州了,我一直监视他离开县城,我才回来。” 李延庆由衷地感激说:“这次若没有胡大叔帮忙,我爹爹就惨了。” 胡盛摸摸他的头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去吧!要上学就得走了,前面有人在等你呢!” “胡大叔,婶子,我走了!” 胡盛和妻子送他出门,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之中。 前方分岔处,李二和李三已经等他一会儿了,夜色中,两兄弟正伸长脖子向这边张望,李三忽然跳起脚,指着前方欢喜地喊道:“阿哥,他来了!” 李延庆心中对他们兄弟生出一丝好感,连忙奔了上去。 “庆哥儿,我的功课没做完,今天要惨了。” “没事!去学堂我帮你赶一赶,应该来得及。” “庆哥儿,我也没做完。” 李延庆哈哈大笑,“你们兄弟真是一对活宝啊!” ....... 此时正是一年中黑夜最长的日子,当他们摸黑走到镇上时,正是拂晓和黑夜的交割时分,天色将亮未亮,小镇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晨雾中,前面就是学堂的路口了。 “庆哥儿,我给你说,我们学堂周围都是坟墓,一直在闹鬼。” 弟弟李三紧紧拉着李延庆的胳膊,吓得浑身直发抖,但好奇心又让他忍不住问道:“阿哥,是什么样的鬼?” 李延庆笑着抽了李二一记头皮,“这个故事连你弟弟都没有听说过,你刚编的吧!” 李二捂着头道:“我没有瞎编,是昨天听隔壁三婶子说的,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吊死鬼,从坟头里钻出来,眼睛发着绿光,牙齿有两尺长,一口就把人脖子咬住拖进坟墓里去。” “我觉得倒像条野狗。” “不是野狗,是真的鬼,三婶子亲眼看见的,吓得她生了一场大病。” “阿哥,你别说了!” 李三的手紧紧掐住李延庆胳膊,李延庆觉得自己的皮都要被他掐破了,好不容易才把他的手掰开,“你别掐了,我骨头都要断了。” 就在这时,李二忽然大叫一声,指着前方惊恐大喊道:“庆哥儿,前面....前面有鬼!” 若隐若现的雾气中,只见一个通身发白的人站在前面一丈处,个子不高,但又显得身体很宽,肩膀呈三角形状,上面伸出一个长长的细脖子,看不清楚脸,整个儿就像一个穿着白衣的吊死鬼。 对面的人忽然怒喝一声,“李延庆,我等你好久了!” 李延庆只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这时,李二大喊一声,“庆哥儿,吊死鬼是找你的,不关我的事!” 他转身便向学堂狂奔而去,李三也急了,跟着哥哥身后奔跑,“阿哥,等等我!” 李延庆当然不相信什么鬼,坟墓中的鬼十有**是盗墓贼假扮,吓走路人,何况这里是小镇路边,又不是什么坟地。 李延庆楞了片刻,终于想起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笑了起来,“贵天王,是你吗?” 他听出这声音分明是昨天和自己打架的王贵,哪里是什么吊死鬼? “当然是我,你以为是谁?” 王贵心中有点恼火,他听见李二居然说自己是吊死鬼,他奶奶的,老子是天王,不是鬼。 李延庆依旧笑眯眯道:“有雾看不清楚,贵天王找我有什么事?” “你跟我来!” 王贵转身向官道对面走去,身上立刻‘哗哗!作响,一走动,笼罩在身上的雾气便散了,李延庆这才看清楚王贵的真面目,只见他穿着一身纸糊的乌锤甲,头上戴的好像也是纸糊的凤翅兜鍪,后面背着一个皮袋,皮袋里插着三四件木制兵器,细长的兵器超过头顶,居然看成了吊死鬼的细脖子。 王贵的这身打扮让李延庆差点忍不住大笑,‘扑哧!’他捂住嘴,拼命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王贵一脸悲壮,就像一个要走上疆场的战士,他带着李延庆从药铺和质库之间的小巷穿了过去。 店铺后面便是汤河了,河面上雾气更重,白茫茫一片,两边的柳树也被雾气吞没大半,袅娜的身影依稀可见,河岸上是大片草地,这里是学子们经常来玩耍之地。 王贵对他这身装束非常满意,正宗的宋军盔甲,名家打造.....那个裱糊,平时舍不得穿,今天是第一次上身。 他将地上的皮袋子扔在地上,对李延庆道:“岳五哥说我不该逼你拜山头,让我向你道歉,我可以道歉,不过你得先让我服气才行。” “要和我再打一架吗?”李延庆笑问道。 王贵手中拿着一把木制九节鞭,他用鞭一指地上的皮袋,“你自己挑一件兵器,你若能再击败我,我就向你道歉!” 昨天李延庆那一拳打得他满肚子不服气,他想了一夜,也想不出李延庆用的是什么招数,他索性拿出自己最擅长的兵器,再和李延庆决斗一次。 李延庆伸手从皮袋里抽出一把木刀,这种手工木制兵器做工很粗糙,在庙会里多得是,专门卖给小孩子。 “怎么打?有规矩吗?” “除了不能打头打脸,其他随便。” 王贵大叫一声,挥鞭便冲了上来,速度疾快,鞭从斜刺里向李延庆的腰间抽去,这是他府中武师教他的一招鞭法,叫‘天王镇黑虎’,这一招虚虚实实,变化多端,他在学堂里屡试不爽,打翻学子无数,王贵也因此得了一个贵天王绰号。 不料他人还没有靠近,李延庆的木刀已经从他胸口到肚皮划了一刀,王贵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下子呆住了,如果是真刀,他已经被开膛破肚了。 可是.....自己没有看见他出手啊! 但这不重要,关键是,自己是不是....已经输了? “还要不要再来一次?”李延庆将木刀扛在肩头,笑眯眯问道。 “不打了!” 王贵把木鞭扔到地上,满脸沮丧地坐到河边。 李延庆坐到他身边笑道:“你打不过我正常啊!莫说你,就是大人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王贵忽然歪着头问道:“庆哥儿,血狼真是你杀的吗?” “那当然,我两刀就宰了他!” “你用的是什么招数?”王贵的眼睛里也开始有一丝崇拜。 第十八章 功课事件 学房内,李二正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述他今天看到的鬼。 “那真是个吊死鬼,脖子那么长,穿着白衣,圆滚滚地肚子,是哪种吃饱了饭的吊死鬼,往那里一站,指明就要庆哥儿跟他走,吓我急忙跑到学堂来报信。” 旁边汤怀满脸狐疑,应该是王贵去找李延庆才对,可听这描述,也不像王贵啊! “李二,那个鬼到底有没有把庆哥儿抓走?” “不知道啊!我又看去了,但庆哥儿已经不见了,鬼也不见了。” “那就是被抓走了,李二,快去告诉他爹爹救人!” 李二挠挠头,庆哥儿的爹爹好像去县里了,这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有人喊了一声,“庆哥儿回来了。” 学子们一起向门口涌去,只见李延庆和王贵大摇大摆走进了院子,王贵象铁哥们儿一样搭着李延庆的肩膀,小镇杂货铺是他家开的,纸盔甲和兵器都寄存到杂货铺了。 李延庆那一刀砍得他心服口服,两人竟成了好朋友。 众人大笑起来,“李二,吊死鬼在哪里?” 李二眨眨眼,自作聪明地喊道:“我知道了,一定是贵天王把庆哥儿救了。”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只见姚师父满脸严厉地负手走了过来,学子吓得纷纷向自己座位奔去。 李二的脸刷地变得惨白,他这才想起自己昨晚的功课没有做完,本想早点来学堂里赶一赶,结果忘记了。 学子们纷纷将功课袋放在前面的桌子上,很快便堆成高高一叠,李延庆和王贵也快步走进来,将自己的功课袋放在桌上。 李延庆回到自己位子上,却发现桌上多了一个小竹筒杯子。 “是我自己做的。”旁边岳飞淡淡道。 每个人桌上都有一个盛水的小容器,研墨需要,唯独李延庆没有,李延庆拾起这个做工简单却又很实用的小竹筒,笑道:“多谢了。” 岳飞点点头,脸上又恢复了平时的严肃,专心致致地听师父上课。 “所有人都听着!” 前面传来师父姚鼎严厉的声音,李延庆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 “我听到有人抱怨昨天我布置的功课太多,知道我怎么回答吗?我的回答很简单,假如我发现有人昨天的功课没有完成,我将十倍处罚,不肯接受处罚就给我收拾东西离开学堂,别回来了!” 李延庆回头看一眼李二,他也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一双小眼睛却滴溜溜乱转。 “这小子不是说没有做完功课吗?”李延庆暗暗忖道。 “我今天要去一趟县里,可能下午才能赶回来。” 学房内顿时一片欢呼,尤其是李二,激动得几乎要跳上了桌子。 “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 姚鼎及时制止住了学子们的欢呼,接下来的话把所有的人心都泼冷了。 “在我不在学堂的这段时间,把学过的论语写十遍,我回来检查,完不成罚一百遍!” 姚鼎抱着桌上的功课袋走了,学房里没有欢呼,每个人都默默拿出纸笔开始写字,开玩笑,比昨天的功课还多一倍,谁受得了? “庆哥儿!” 李二哭丧着脸对李延庆道:“我这次死定了。” “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呢!” “没有开玩笑,真的没有做完,本想早上来学堂赶一赶。” 李二胆怯地看了一眼李延庆,“原本指望你能帮忙来着。” 李延庆这才想起自己一早跟王贵比武去了,“那你还差多少?” “还差三遍!” 李延庆无语了,其实一共只默写学过的论语五遍,并没有多少,估计这小子昨天学堂里什么都没写,都堆到晚上去了,所以才完不成。 李延庆写字很快,又善于模仿,几篇论语对他而言只是一会儿的事情,可问题是,自己若替他写了,又怎么交上去? 李延庆迟疑一下说:“我可以替你写,但功课已经收走了,怎么办?” 李二吞吞吐吐道:“办法倒是有,就是一般人不敢去做。” 李延庆头脑转得快,立刻明白李二的意思了,“你不会是说,偷偷溜进师父的房间吧!” 李二点点头,“以前有人做过。” “谁?” 李二朝王贵和汤怀一努嘴,又压低声音道:“这个学堂除他们二人,没有人敢做这种事。” “你小子不会是想让我去替你做吧!” “庆哥儿,我今天特地多带了三个肉饼。” 李延庆带的饭是三个粗面馍馍,早上已经被他吃了两个,只剩下一个了,现在肚子就饿得咕咕直叫,李二这小子抓住了他的弱点,显然是早有预谋。 李延庆想到姚老师去县里了,风险不大,便在下面狠狠踢了他一脚,“那就一言为定!” 李二虽然被踢得一咧嘴,但还是忍不住眉开眼笑,“写字我自己来,就麻烦你帮我送进去。” 开玩笑,十倍处罚啊!他李光宗还要不要活了。 一般而言,赶作业要比写作业快得多,李二仅用一刻钟便赶完了所欠功课,偷偷塞给了李延庆,“你可以借口上茅房。” 旁边岳飞轻轻咳嗽一声,自言自语道:‘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李延庆扭头笑问道:“五哥已经读了《中庸》么?” 岳飞脸一红,在外祖父的严格要求下,他学业早已超过学堂中的学子,他不再多说,继续专注写自己的字。 李延庆借口上茅房溜出了学房,快走几步便来到了师父房间前,窗户虚掩着,他轻轻打开窗便跳了进去。 姚师傅的房间是套房,里外各一间,外面是书房,里面便是寝室,他们上交的功课就堆在外面的小桌上。 李延庆很快找到了李二的功课袋,将刚刚补齐的三张默经塞了进去,他转身刚要走,却发现正面墙上挂了一幅奇怪对联,却只有横批,两边都是白纸,似乎还没有想好。 李延庆对对联一向有浓厚的兴趣,只见横批写的是:读书何味? 李延庆沉思片刻,立刻想到了一幅对联,很适合这个横批,他一时间手痒难耐,便在旁边桌上一张白纸上提笔写下了这幅对联: 读书取正,读易取变,读骚取幽,读庄取达,读汉文取坚,最有味卷中岁月; 与菊同野,与梅同疏,与莲同洁,与兰同芳,与海棠同韵,定自称花里神仙。 李延庆将这张写了对联的白纸塞进了自己的功课袋中,但走了几步,他又改变了主意,重新将白纸取出来,坦放在师父桌上。 ...... 学堂围墙上,李延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三个美味的肉饼,今天肉饼是用新鲜羊肉做的,比昨天的腌肉馅美味了十倍,加上姜丝和小葱去腥调味,这是他来宋朝后吃到的最美味食品。 “要不是我今天冒险,你可就惨了,想想吧!罚写五十遍啊!” 李延庆一边享受美味,同时也不忘记占领道义高地。 李二心中感激不尽,他觉得三个肉饼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又从怀里摸出个一个纸包,“庆哥儿,尝尝我舅舅从城内捎来的蜂蜜麦芽糖,最好的王记糖坊。” 蜂蜜麦芽糖确实金黄诱人,只是上面多了李二的几个黑手指印,李延庆不由眉头一皱。 这时,远处王贵在向李延庆招手,“庆哥儿,出去逛会儿吧!” 李延庆在学堂里闷了一个上午,早想出去走走,他从墙上轻轻跳下,向王贵和汤怀两人飞奔而去。 “等等我!”李二狼狈地从墙上爬下,也慌忙追了上去。 第十九章 牛刀小试 下午快放学时,李延庆被姚鼎叫到了书房,姚鼎阴沉着脸,将那张写有对联的白纸放在他面前,“这是你写的吧!” 姚鼎鹰爪子一样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我可认识你的字!” “是学生所写。”李延庆承认了。 “这副对联你是从哪里抄来的?” 李延庆低头道:“是学生偶然悟得。” “这对联上有几本书,《尚书》、《易经》、《离骚》、《庄子》,你都读过吗?”姚鼎目光凌厉地盯着他。 “学生都读过。” “每本书都给我默两句。” 李延庆说得是实话,他父亲替他借了一大堆书,这些书都有,被他读得烂熟,他提笔将四本书各默了两句。 “将《庄子.逍遥游》背给我听!” 这是姚鼎最喜欢的一篇文章,他决定将李延庆考校到底了。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李延庆抑扬顿挫,一口气背出,一字不差。 姚鼎又让他背了《离骚》,李延庆依旧背得一字不漏,他这才相信李延庆并非虚言,但姚鼎依旧面无表情,冷冷问道:“是谁告诉你,我这里有副空白对联?” “学生去茅房时在窗外看到,师父的窗户未关。” 姚鼎看了一眼窗户,确实从窗户外可以看见墙上对联白纸,他又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擅自进我的房间?” 李延庆迟疑一下说:“学生看见横批,就想到了这幅对联,一时手痒难耐,便想写了送给师父。” “送给我?”姚鼎瞪大了眼睛。 “学生知错了!” 姚鼎瞪了他好一会儿,才终于点点头,“既然知错,把手伸出来!” 李延庆伸出手掌,姚鼎抽出竹鞭狠狠在他手掌上抽了三鞭,这才道:“上次王贵被我抽了十鞭,你知道为什么吗?” “学生不知!” “三鞭是因为他擅自进我的书房,而另外七鞭是教训他说谎,这一点你比他诚实,所以七鞭就免了。” 李延庆暗叫一声运气,他连忙低下头,“学生下次不敢了。” 姚鼎黑着脸说:“去吧!以后少在我面前卖弄你所谓的学识。” “学生知错!”李延庆行一礼,退下去了。 姚鼎等他走远,这才把李延庆写的对联拿出来,仔细赏读了两遍,心中大为感概,这幅对联自己都未必写得出,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外孙是神童,可比起李延庆,外孙还是差得远啊! 他索性取下墙上的空白条幅,提笔一挥而就,这幅对联他心中其实喜欢到了极点。 读书取正,读易取变,读骚取幽,读庄取达,读汉文取坚,最有味卷中岁月; 与菊同野,与梅同疏,与莲同洁,与兰同芳,与海棠同韵,定自称花里神仙。 ...... 姚师父的三鞭抽得极狠,令李延庆手痛难忍,但他又怕被岳飞看见嘲笑自己,只得强忍手痛,装作若无其事。 李延庆本来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改变师父对自己的态度,没想到弄巧成拙,自己在师父眼中竟成了卖弄学识,令他懊恼不已,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放了学,李延庆垂头丧气地走出学堂,忽然听到官道对面有人叫他,他一抬头,竟然是父亲李大器,他顿时喜出望外,心中的沮丧一扫而空,连忙跑了过去。 “爹爹,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大器也欢喜之极,拉着儿子的手道:“我是刚刚才回来,听胡大娘说,你去学堂读书了,我又赶来学堂,庆儿,你....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李大器又是惊讶,又是激动,不仅他欠下的巨债免了,家里还重修了砖房,甚至连他深恶痛绝的刘管家也被赶走了,李大器感觉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就这么短短几天,他的命运完全颠倒了,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儿子。 李延庆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爹爹就别问了,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或者你去问四叔,他比我更清楚缘由,我还一头雾水呢!” 李大器点点头,“好吧!我回去问你四叔。” “大器,这就是令郎延庆?”旁边跟李大器一起回来的罗掌柜笑眯眯问道。 李延庆这才发现父亲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长得白白胖胖,一张柿饼脸,看起来没有什么特色,倒是一脸和善。 “正是我儿。” 李大器笑着给李延庆介绍道:“庆儿,这位是县里书坊的罗掌柜。” 罗掌柜颇为客气,在镇上了小酒馆里请他们父子吃饭,他要了一壶酒,又点了几个菜,和李大器父子说笑片刻,这才转回了正事。 他取出李延庆的书稿,放在桌上笑问道:“延庆,你父亲说这是你写的书,是吗?” “是我自娱之作,让罗掌柜见笑了。” “不然,我昨晚仔仔细细拜读了一夜,非常精彩,写得好啊!”罗掌柜竖起大拇指赞道。 旁边李大器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早就说了,这书是小孩子的胡思乱想,罗掌柜不要太夸奖他了。” 李延庆便笑问道:“罗掌柜来这里,不会只是想来散散心吧?” 罗掌柜心中暗忖,这小孩子很会说话嘛! “哪里!哪里!” 他立刻满脸堆笑对李大器道:“大器太谦虚了,如果只是胡言乱语,我家东主也不会让我来这里了,延庆,我们还是来谈谈这本书吧!” 罗掌柜把书稿放到李延庆面前,“这部书稿是你写的吗?” 李延庆暗暗一怔,不会北宋就有版权了吧!他便问道:“我不太明白罗掌柜的意思,是不是别的书坊先印了这部书,贵坊就不能再印了,官府有这种规定吗?” 罗掌柜摇摇头,“具体规定没有,但行内却有规矩,大家都是做这一行的,有些规矩要讲,我买了一部书稿印出来很赚钱,那你也赶紧刻板印刷,这就叫不讲规矩了,一般而言,大书坊也不屑于干这种事,只是一些小书坊,唯利是图,很不讲规矩,所以我们必须要事先上陈官府,并在书页印上鄙书坊名号,同时还要印上‘已申上司,不得覆版’的字样,一旦发现有人盗印,立刻上陈官府,毁板治罪。” 李大器听说要治罪,大为紧张,连忙问儿子道:“庆儿,这书到底是不是你自己写的?” 李延庆微微一笑,“爹爹在家里看见过和这一样的书吗?” 李大器想想也对,儿子这一个多月几乎足不出户,倒是自己以前给他说了些孙悟空的故事,想必他记住了,便编出新的故事出来。 “罗掌柜,我这儿子天资聪明过人,读书过目不忘,小小年纪就博古通今,尤其喜欢讲故事,这部书就是他给邻居孩子讲故事编成。” 罗掌柜点点头,“令郎确实是少年老成,不同于一般孩童,我其实也只是按照惯例问一问,干我们这一行的,是不是抄袭别人的书,一看便知。” 说到这里,他很诚恳地对李延庆道:“我今天来是为两件事,第一,我们书坊想把这部书买下来,刻板印刷出售,第二,就是希望你接着往下写。” 李延庆立刻笑嘻嘻问道:“罗掌柜打算给我多少钱?” 李大器脸一沉,“庆儿,不要问这种话?” 读书人羞于谈钱,李大器被生活所迫,不得不锱铢必较,但他骨子里却很清高,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和他一样为了几文钱而折腰。 但李延庆却比他父亲现实得多,若不是为了挣钱养家,他辛辛苦苦熬夜写书做什么? 罗掌柜摆摆手,“应该的,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这样吧!按照正常的笔记小说,每部润笔四十贯钱如何?” 李大器大吃一惊,他原以为五六贯钱就差不多了,终归是孩子写的东西,上不了台面,没写到竟然给四十贯钱,自己抄了多少书稿才挣到十贯钱。 李大器连忙道:“四十贯钱太多了,十贯钱就足够,千万不要宠坏了小孩子。” 李延庆却慢吞吞对父亲说:“爹爹也太小看罗掌柜了,以罗掌柜的身份,难道会为了区区十贯钱跑到我们这里来吗?” 罗掌柜早听说李大器的儿子是个二傻,他一直心存轻视,他甚至怀疑这书就是李大器所写,可现在他却发现,这个孩子比他父亲精明多了,着实令他心中大吃一惊。 罗掌柜再不敢轻视,连忙给李延庆解释道:“我们书坊虽是小店,但也诚实守信,童叟无欺,四十贯钱确实是一本笔记小说的价钱,小官人要知道,一本书卖五十文,还要支付雕版工钱,油墨纸张钱,一般毛纸还不行,还必须用青纸,我们至少要卖两千册才能赚钱,若不是东主点头,我还真给不了四十贯。” 李大器有点生气了,儿子什么时候学得像商人一样讨价还价,而且罗掌柜待自己不薄,怎能让他为难?李大器便沉下脸,拉长声音道:“庆儿,不准再说了。” 李延庆见父亲生气了,便把书稿推给罗掌柜,“那就四十贯吧!” 罗掌柜大喜,连忙问道:“那下一部书小官人打算什么时候能给我?” 李延庆挠挠头,装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我现在学业太忙,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一年半载也说不准,我尽量吧!” 罗掌柜呆了一下,他终于领教到这小子的厉害了,他又想了想说:“要不这样,我给三十足贯基本润笔钱,另外以两千册为界,超过两千册部分我分二成给你,这个方案如何?” 李延庆听他肯分两成给自己,价钱还算厚道,便笑道:“那我们就一言为定,春节后我把下一部交给掌柜,你跟我爹爹结帐,我回去做功课了。” 说完,他生怕父亲责怪自己掉进钱眼,转身便一溜烟地跑了。 李大器拿儿子没办法,只得歉然对罗掌柜道:“小孩子不懂事,请罗掌柜多多包涵。” 罗掌柜满脸苦笑,“若我儿子有令郎一成的‘不懂事’,我就要给祖宗烧高香了。” ......... 第二十章 四绅选才 就在李延庆和罗掌柜讨价还价的同一时刻,四名孝和乡的乡绅被姚鼎请到了学堂。 这四名大乡绅都是孝和乡的头面人物,包括李氏族长李文佑,王贵的祖父王万豪,汤怀的祖父汤廉,还有一个乡绅叫做张保钧,也是一个大族族长。 这四名乡绅同时也是学堂的出资人,虽然学堂已改属官办,但有重要事情,姚鼎还是要和他们四人商量。 “估计各位也猜到了请大家来是什么事,我今天上午去了县里,学正定下了今年童子会的时间,时间定在腊月初九,比去年早了四天。” 宋朝文风极盛,每次科举从朝廷到地方都极为重视,高中进士不仅是士子个人的极大荣耀,同时也是他家乡的荣耀,甚至家乡父母官也会得到治学有方的好评,对仕途晋升极为有利。 所以各地方官府都十分重视本县年轻才俊的选拔,一些有眼光的知县甚至从孩童时代便开始抓起,汤阴知县刘祯就是这样的官员。 他在四年前上任知县后便亲自制订了一套少年精英选拔方案,其中县辖八所小学堂每年十二月都要举行一次冬试,叫做童子会,八所小学堂各选四名学子参加,今年已经是第五届了。 四个名额怎么选出由各乡自定,姚鼎想用考试的办法来选拔,但四个办学乡绅却坚决不同意,他们集体去找了知县,结果刘知县妥协,答应孝和乡学子由他们四人推荐,姚鼎提名给学正。 所以每年代表孝和乡去参加童子会的学子都是他们四家的子弟,成绩也就可想而知,每年排名第八,去年升了一点,排名第七,也是因为汤北乡学堂出了点意外,半途退赛的缘故。 姚鼎也冷了心,每年随便他们四人提名,他只管报上去,但今天他却有了想法。 王万豪最爽快,他当即笑道:“那就按照去年的名单吧!反正也没有什么变化,大家觉得如何?” 汤廉比较精明,以前都是姚师父发张贴子给他们,让他自己推荐,从没有在一起商议,今天却把大家召集起来,肯定是有变化了。 他笑问道:“姚师父,今年童子会有什么变化吗?” 姚鼎摇摇头,“变化倒是没有,但名额上我想推荐一人,所以和大家商量一下。” 众人都笑了起来,“姚师父是想推荐令外孙吧!” 去年他们四人都答应过,今年的童子会让一个名额给姚鼎的外孙岳飞,也算是感谢他这几年的辛苦。 姚鼎沉吟一下道:“虽然我外孙岳飞确实不错,但我想把这个名额让给另一人,此人叫李延庆,是一名新学子。” 李文佑一下子愣住了,‘庆儿?’ 李文佑着实没有想到庆儿如此受姚鼎重视,居然把四名乡绅请来商量此事,或许庆儿身上也有大祖的文才,一定是这样。 “姚师父,这个李延庆是谁家的孩子?”王万豪问道。 虽然其他三人并不知道李延庆是李文佑的族孙,但李文佑的脸上却挂不住了,他干笑一声说:“姚师父的心意我明白,但规矩不能破,两个李家子弟去参加童子试,也会让乡人非议,姚师父不用让名额了,我来推荐延庆。”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个李延庆是李氏族人,姚鼎却有点为难道:“可前两天都保正还给我说,李家今年将推荐李枫。” 都保正就是李文佑之弟李文贵,而李枫则是他的嫡长孙,每年他都要占一个名额。 李文佑笑了笑,“这是我族中之事,我回去给他说,但李家就推荐延庆。” 李延庆就算是定下来了,占了李氏的名额,但下面的问题,就是另外三家要让出一个名额给姚鼎的外孙。 王万豪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去年他们四家抽签决定,王万豪抽到了让签,本来他想糊弄过去,没想到姚鼎却不糊涂,又把这件事提出来了,无奈,他只得表态道:“好吧!今年童子试王家就不参加了。” 姚鼎心中大为欣慰,他的外孙在学堂学业最优秀,却没有机会参加童子试,着实让他深感不公平,今天终于让他如愿以偿了。 ...... 夜晚,胡大娘家的西屋内,灯光明亮柔和,李延庆正坐在炕上专心致志地做功课,今晚的功课是默经《千字文》和《百家姓》各三遍,再抄唐诗二十首,《千字文》和《百家姓》是两年前教过的东西,姚师父怕学子们忘记,便让他们温故而知新。 学子们在学堂中大都呆了两年,小有基础,现在不光要学《论语》,还要背古文唐诗,一些学业长的大龄学子甚至还要尝试写诗填词作对。 姚鼎虽脾气古怪,却是个明师,李延庆也静下心,认认真真地跟随师父读书学习。 房间里十分安静,大黑正趴在李延庆身后全力以赴地对付一根大筒子骨,这是李大器专门买给它的犒劳品,奖励它奋不顾身保护小主人。 李大器却坐在大桌前发呆,今天下午他找到了堂弟李大光,从他口中知道了事情原委,还没有等他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族长李文佑便派人送来了五十贯钱,是他四年工钱的返还,另外还有儿子三十贯的润笔钱,折合成三十两白银。 此时在李大器眼前除了三锭白花花的银子外,还有一张地契和十贯钱,十贯钱是他四年抄书的血汗钱,被刘承弘抢走,大管家又还给他们了,三亩地契却是祖父留下的祖田,几年前被保正李真以极低的价钱强行买走。 李大器鼻子一阵阵酸楚,他失去的一切又回来了,要是庆儿娘还在,那该多好。 不知过了多久,李大器抹去了眼泪,起身来到炕前,他盘腿坐在儿子对面,强颜笑问道:“庆儿,读书有收获吗?” 李延庆一边写字一边回答:“怎么会没有收获呢?今天虽然才是第二天,但昨天学堂上的功课发下来了,姚师父批评我写字有隶书的藏锋,却无楷书的变化,不楷不隶,不伦不类,建议我先写一年的隶书,再写两年的楷书,最后再写两年的行书。” 李大器因为以前儿子写字象鬼画符,后来突然写得很漂亮了,所以他一直很兴奋,却没有注意儿子写字中的细节,今天这样一说,他便仔细看了看儿子的功课,还真是这样。 “你们师父看得很准,方法也对,你就好好听师父的教诲。” “嗯!他如果说得对,我就听。” 李大器心事重重,却没有听出儿子话中有话,他沉吟一下道:“庆儿,爹爹和你商量件事。” “爹爹要说什么?” “爹爹今天和罗掌柜说好了,你最多再写三本小说。” “为什么?”李延庆停住笔,不解地望着父亲。 “其实你今天说得对,你要读书,学业很忙,根本没有时间写小说,要想考上科举,必须全力以赴,十年寒窗苦读,绝不能三心二意。” 李延庆心中顿时反感起来,怎么又是科举,自己去读书,可不是为了考什么科举。 李大器见儿子脸色不对,连忙改变战术说:“你喜欢写小说,爹爹不是不同意,只是你现在还小,你也知道方仲永的故事,等你好好读了十年书,到十六岁时,然后你再全身心写小说,爹爹绝不会再拦你。” 父亲这番话让李延庆心中稍稍舒服一点,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写小说还太早了一点,只是为了改变家中贫寒,他才不得不提笔,只是自己如果不写小说,将来家中又靠什么生活? 李大器明白儿子的担忧,连忙道:“今天你四叔告诉我,县里准备在明年初和各大乡绅联合修乡志,族长便推荐我和另外两人主修孝和乡志,每月有五贯钱收入,这一修至少要好几年,加三亩祖田我打算租出去,每年也有点粮米收入,虽然谈不上富裕,但至少也衣食无忧了。” 李延庆想了想便道:“三亩田就给胡大叔种吧!也不要什么田租,胡大叔帮助我们已经够多了。” “依你!依你!” 李大器一连声答应,只要儿子肯好好读书,这些小事都不是问题,他心中高兴,又笑道:“明天我去买些衣物粮米,再买点家具,等房子修好了,咱们就搬回去开始新生活。” 李延庆嘻嘻一笑,“再给爹爹娶一房娘子。” 第二十一章 王贵心事 次日天不亮,李大器和堂弟李大光来到族长府宅,李大光虽然在宗祠被烧一事上失职,但并没有受到族长冷落,新宗祠还是归他管,不仅如此,他还捞到了一个修族谱的机会。 “大器,听说这次修族谱是和汴京李氏一起修,说不定咱们还有机会去趟汴京呢?” 想到汴京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青楼乐坊,李大光心都快飞到九霄云外。 李大器还是穿他那件寒碜的夹衫,他还没来得及去买新衣,虽然身体依旧很单薄瘦弱,但他昨天他吃了两顿饱饭,生活又有了希望,便显得精神抖擞,脸上也有了几分光泽。 “快走吧!别让族长久等了。” 两人进了李府,走到中庭门前,却隐隐听见院子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你明明知道枫儿明年要上县学了,参加童子会是建立人脉的机会,不和我商量就把名额给了别人,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枫儿已经连续参加四年童子会了,让一次出来又有什么不可以,就算让给我一次,行不行?” “你也知道要我让你一次,可大管家的位置你会让给我一次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心知肚明!” 李大器二人面面相觑,他们听出这是族长兄弟在激烈争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中庭大门忽然开了,只见李文贵怒气冲冲地从里面走出来,收脚不及,正好重重撞到了李大光,李文贵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吓得李大光连忙低头道歉,李文贵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李大光,快步走了。 李大器拉了一把惶惶不安的李大光,两人走进了中庭,只见族长负手站在院子里,脸上怒气未消,这时李文佑看见了二人,便点点头道:“到屋里去谈。” 走到中堂,李文佑的怒火已经克制住了,他请两人坐下,缓缓道:“修族谱的事情已经拖了好几年,正好县里要修乡志,我就借这个机会把族谱一起修了,而且汴京那边也在催我们,让我们把族谱修好后送去汴京合并。” “那岂不是很急?”李大光问道。 “其实也不急,汴京那边年初才开始,至少还要修一年,我们这边差不多也修一年,正好一起修完合并。” 修族谱排辈分不难,难的是写先人的主要人生经历,这就要花时间去慢慢打听核实,一年的时间是要的。 李文佑又笑道:“这次修族谱准备从族库拿出一百贯钱,主要是你们的路费、生活补贴以及一些必要的开支,一年的开销我想应该也够了,如果不够你们再告诉我,这件家族大事就交给你们二人了。” 李大光暗喜,李氏族人基本上都生活在汤阴县,花不了多少路费,就算两人平分,自己一年也有五十贯钱,生活很滋润了。 李大器却默默点头,他感到肩头的责任很重。 李文佑又对李大光道:“大光先回去吧!我和大器再说说修乡志的事。” 李大光起身行一礼走了,李大佑温和地对李大器道:“咱们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从前我有些对不住你的地方,也请你多多包涵!” 李大器鼻子一酸,“我感激族长还来不及,哪里还会记恨。” “那好,我们就言归正传吧!不过在说乡志之前,我想先和你说说今年童子会之事,因为这事和庆儿有关。” .......... 鹿山镇因紧靠鹿山而得名,鹿山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一座长条形的小土丘,像条细细的蚯蚓一样横在广袤无垠的平原上,山间树木十分茂盛,有一条小溪从山脚流过。 山丘顶上修建了一座凉亭,‘鹿山夕照’便成了当地一景,经常有县里来的文人骚客带着**去亭中填词唱曲,也成了小镇的一种时尚。 学堂背后有条小路可以直接上鹿山亭,学子们也常常会利用午休时间上山去玩耍,中午时分,李延庆跟着王贵上了山,这还是李延庆第一次上鹿山,站在亭子内可以俯览鹿山镇全景,甚至顺着官道向南望去,还隐隐可以看见李文村,高处望景,令人心旷神怡。 这时,李延庆听见身后传来王贵咬牙切齿的斥骂声,一回头,只见王贵正用木棍狠狠抽打一株小树,就仿佛小树和他结下了血海深仇。 李延庆笑了起来,从早上他就发现王贵的心情不好,谁也不理,这小子心中憋不住事,拉自己上山,一定是想对自己说点什么? “你就算把小树打死了,也出不了心中的闷气。”李延庆抱臂靠在亭柱上,慢悠悠地说道。 王贵狠狠将木棍仍在地上,怒气冲冲走到亭子里,冲着学堂大喊道:“我心里就是恨,凭什么倒霉的事都轮到我头上!” “给我说说吧!说不定我能帮你什么。” 王贵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半响闷闷道:“你听说过童子会吗?” “上学时听李二说了,说是下个月开始,去年是你堂兄王辉参加,今年应该轮到你了吧!” 李延庆忽然有点明白王贵的烦恼了,便笑问道:“莫非今年又没你的份?” 王贵恨恨道:“第一次和第二次是大堂兄王著参加,前年和去年是二堂兄王辉参加,这两人都上县学了,那么今年就应该轮到我了,我都盼了一年,结果昨天祖父告诉我,王家今年的名额让出去了,让我明年再参加,我.....我.....” 王贵忽然将头埋在膝盖里伤心地哭了起来。 李延庆同情地望着王贵,今天早上李二给他说了童子会之事,他才知道孝和乡的四个名额年年都被四大家族包揽,去年是李枫、王辉、汤怀和张大啸,王辉春天去官学了,王家就应该轮到王贵了。 没想到却出了意外,李延庆坐到他身旁,关切问道:“名额让给谁了?” 王贵抽抽搭搭道:“名额让给了岳五哥!” 李延庆愕然,居然是让给了岳飞,那还哭个屁啊!难怪他一个上午都没有和岳飞说话。 王贵抹了抹眼泪道:“我没有嫉恨五哥,只是....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等一等!” 李延庆听出一丝端倪,连忙问道:“什么叫我们一起去,和我有关系吗?” 王贵惊讶地看着他,“你不知道么?李枫今年不去了,李家的名额给你了。” 李延庆眨巴眨巴眼睛,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半晌,他问道:“让我去?这是谁决定的?” “我祖父说是师父提议让你去的,你们族长答应了。” 原来是姚师父,这个消息着实出乎李延庆的预料,看来师父并不讨厌自己啊! 他挠挠头又道:“可我连童子会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我们去干什么?” “听说是打擂台,用各种招数把对方击败,不过是用文招。” 王贵脸忽然一红,他的学业是最差劲的一个,连汤怀都比他强,如果他去,岂不是垫底了,可是.....几个好朋友都去了,他也想去啊! 李延庆倒有了兴趣,估计是什么知识竞赛之类,他从前经常参加知识竞赛,总是拿第一名,参加宋朝的知识竞赛倒是第一次,他心中忽然对童子会充满了期盼。 李延庆拍了拍王贵的肩膀,笑眯眯道:“放心吧!我们一起去,包在我身上了。” “真的吗?”王贵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的亮色。 李延庆点点头,“这种小事情,举手之劳而已!” ....... 第二十二章 良心建议 李延庆和王贵从山上下来,绕到了学堂大门口,学堂大门前十分热闹,狭窄的小道两边挤满了小摊小贩,有卖糖人泥塑的,有卖炊饼的,有卖蛐蛐的,有卖各种零食,足足有十几个摊贩,每个小摊前都挤满了孩童,争先恐后将手中铜钱塞给小贩,小贩们眉开眼笑,这是他们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 从今天开始,李延庆口袋里也有了几文零花钱,他中午吃不饱,需要买几个炊饼当做补充。 李延庆买了两个甜炊饼,递给王贵一个,两人一边啃一边向学堂里走去。 这时,李二慌慌张张跑来,满脸紧张地对李延庆道:“不知为什么,枫哥说要教训教训你。” 枫哥便是李文贵的嫡长孙李枫,也是李氏族人在学堂的老大,今年十二岁,在学堂里已呆了六年,明年就要上县学读书了,他和二十几个十岁以上的学子在大学房读书,平时和李延庆他们没有交集,所以上学几天了,李延庆还从来没有见过他。 李延庆刚刚才知道李枫为什么要找自己麻烦,自己顶了他童子会的名额,不过李延庆对他并没有什么歉意,李枫连续参加了四届,导致鹿山镇学堂年年垫底,是该让给别人了。 “瞧!他来了,那个麻脸的就是。” 王贵在拳头上吹口气,低声对李延庆,“要不要我们一起干翻他。” 李延庆已经看见了李枫,长得又瘦又高,满脸红痘,明显比别的孩子都要高一个头,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也是准备参加童子会的张大啸,却是个又矮又壮的家伙。 “让我来对付他,你在旁边看热闹就是了。” 王贵忽然想起李延庆的迎风一刀斩,这是他给李延庆那一刀起的招名,心中大为兴奋,连忙站到一边。 姚鼎治学严厉,绝不允许大学子欺负小学子,否则将会被严惩,曾经有三人因此被退学,所以三个学房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李枫更不会随意欺负族人,最多是不理睬。 但这一次李枫的名额被顶,真的将他激怒了,他知道刚入学的李延庆,一个被革除功名的捉刀举人的儿子,李氏家族的偏房末支,仗着族长对他另眼相看便要抢自己机会。 李枫一早就想教训李延庆,只是他不敢在学堂内动手,正好李延庆出现在学堂外面,姚师父又在雷打不醒的午睡,他便抓住了这个机会。 张大啸在李枫身后低声出主意道:“动作快一点,狠狠一拳打翻他就走,他也没有证据。” 李枫轻轻点头,浑身肌肉蓄满了劲力,拳头捏得嘎巴响,他快步走到李延庆面前,狠狠向李延庆一瞪眼,猛地一拳向李延庆脸上打去。 不料李延庆早有准备,轻轻一蹲一闪,动作快得不可思议,躲过了对方凶猛一拳。 李枫收拳不及,加之他用力过猛,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踉跄向前跌走几步,一脚踩进了买蛐蛐的小摊内,‘哗啦!’六七个蛐蛐陶盆被他踩碎了,几十只蛐蛐到处乱蹦,小学童们满地抓蛐蛐,小路上乱成一团。 卖蛐蛐的大汉勃然大怒,长着黑毛的粗胳膊一把揪住了李枫的脖领大吼,“你怎么赔我!” 李枫吓得脸都白看了,结结巴巴道:“我赔.....我赔!” 大汉眨眨眼,低头看了一眼罐子,大哭起来,“我的娘诶,我最名贵的铁头大将军没有了,五十贯钱一只啊!” 张大啸见闯了祸,吓得他一溜烟地跑了,李延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啃他的炊饼,晃晃悠悠走进了学堂,王贵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奔上来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不露声色,杀人于无形,真是高明啊!” 李延庆歪着头看了他一眼,“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哈哈!我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王贵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 下午放学,李延庆、岳飞、汤怀和张大啸四人被师父姚鼎叫到了书房,姚鼎先是和颜悦色对他们道:“已经定下来了,今年县里的童子会就由你们四人代表鹿山学堂参加,这是你们的荣幸,但也是你们的责任。” 说到这里,姚鼎脸上的和颜悦色渐渐消失了,目光变得严厉,注视着四人道:“以前四届我们年年都排名最后,大家不会说你们学业不精,只会说我这个师父授徒无方,我没得选择,只好随他们去说,但今年不一样,今年我要你们给我杀入三甲。” 李延庆和岳飞没有反应,汤怀和张大啸的脸色却变得极为不自然,姚鼎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又继续道:“我知道从最后一名进入三甲并不容易,但只要肯下苦功,没有什么事情办不到,还有十九天时间,相当紧迫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四个不用和他们一起上课,我单独给你们上课,每天清晨卯时一刻必须到学堂,若保证不了,就给我住在学堂。” 汤阴县学中有句俗话,叫做‘不怕被老天爷整,就怕姚牛儿发狠。’ 李延庆四人此时才真正体会到了这句俗话的深刻含义,一向被他们敬重的姚师父变成了长了角的魔鬼,他最严厉的教学方式使他们如坠地狱。 姚师父手中竹鞭变成了一尺宽的铁木戒尺,稍有不满便严厉责打,每个人的手心都被打肿,涂上药缠着布也要继续练字,每天要写上万字,还有背诗、读文、写文章、填词、作对子,天不亮就开始学习,到半夜才能睡觉,每天只能睡一个半时辰,连岳飞这么坚强的学子也有一次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这样的生活只经历了短短五天,张大啸第一个倒下了。 张大啸是他们四人中年纪最大,但学业却最差,他的学习进度根本跟不上,被责打得最狠,手心都快被打烂了。 目前四人都住在镇上的客栈内,汤怀和岳飞一间屋,李延庆和张大啸一间屋,天还没有亮,掌柜便在外面咚咚地敲门了。 “快起来,偷懒可要挨打的!” 张大啸的手心有点红肿溃烂了,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夜,熬着通红的眼睛对李延庆道:“庆哥儿,我要死了,我实在不想参加了,你能不能给我想个办法?” 李延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一边打瞌睡一边穿衣服道:“你实在不想参加就给族长说一声,让他去给姚师父说呗!” “我祖父最要面子,如果不是我病得不行,他是不会答应我退出,我想了一夜都没想到办法,你最聪明,帮我想想办法吧!” “你都想不到,我还能想到吗?不过呢,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去找药铺的伙计,给他们几文钱,他们肯定能帮你想一个既有效,又不伤身体,而且还能舒舒服服在被窝睡一个月的办法,想想吧!一个月不用读书写字,还有小丫鬟斥候,这样的日子多美啊!和你开个玩笑,快起来,我们要迟到了。” 张大啸眼睛一亮,他若有所思地爬起身,和李延庆一起去洗漱了。 ...... 第二十三章 如愿以偿 中午时分,师父姚鼎拖着同样困倦的双腿,去睡午觉了,给他们四人布置了中午功课,写字两千,写不完不准休息。 隔壁传来了姚师父的关门声,张大啸便站起身,“几位师弟,我的手已经溃烂了,我去药房上点药,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解开缠布给众人看,果然是血淋淋的一片,岳飞道:“前面桌上不是有药吗?我觉得还蛮管用的。” “那药对我一点用都没有,伤口反而更加严重了,我去去就回来。” 张大啸离开学房匆匆走了,李延庆便借口上茅房溜了出去,找了一圈,却没找到王贵,不知这小子野到哪里去了? 这时,李延庆看见了李二,连忙上前把李二拉到一旁,低声对他嘱咐几句,李二点点头,“小事一桩,保证不让他看见。” 李二一溜烟地向学堂外跑去,李延庆又回来继续写字,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张大啸还没有回来,汤怀有点担心了,对岳飞道:“五哥,庆哥儿,你们说张大哥到底干嘛去了,到现在还不回来,过一会儿师父就要醒了,看他怎么交差?到时又被打得哭天喊地了。” 这时,李延庆看见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李二,便放下笔道:“我已经写完了,这就去把他找回来。” 他起身走出学房,李二连忙将他拉到旁边小声说:“那小子去药铺找伙计问了半天,然后就买了巴豆粉,还买了不少,我亲眼看见他吃下去,再然后....他就飞奔跑去客栈了。” 李延庆哑然失笑,居然吃巴豆,这是哪个伙计出的损招?他又问道:“看见王贵了吗?” “在那边!” 李二向学堂门口一指,只见王贵在和几个学子摔跤,李延庆连忙跑过去,把王贵拉到一边,问他道:“你还想不想去参加童子会?” “当然想,做梦都想!” “可是要吃苦的,你也看见我们怎么被折磨了。” 王贵拍拍胸脯,“只要能去参加童子会,再怎么吃苦我也不怕。” 李延庆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若你真想去,现在倒是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王贵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李延庆便压低声音给他说几句,王贵顿时又惊又喜,“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就看你祖父肯不肯替你争取了。” “我现在就给祖父去说!” 李延庆一把拉住他,“别急,放学后再去说,那时估计他的病情就该严重了。” ...... 在距离童子会还有半个月的时候,鹿山学堂四名选手中的张大啸出了意外,严重腹泻,不幸卧床不起,不得不中途退出。 四乡绅之一的张保钧便给王万豪一个面子,将这个名额让给了王家,王贵如愿以偿,加入了备战队伍,可惜出师不利,第二天他便被盛怒的姚鼎摁在桌上,屁股被打得开花了。 “呜呜——我不干了,我要退出!” 听着王贵象杀猪一样地哭喊,李延庆心中除了同情,还是同情。 随着距离童子会的时间越来越临近,师父姚鼎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这样狗屁不通的文章还想去参加全县文赛?我要是你们,早就一头撞死了!” 学堂内回荡着姚师父猛兽咆哮一般的吼骂声,吓得所有的学子不敢大声交谈,屏住了呼吸,连走路都踮着脚尖,偶然路过那间特殊的学房,目光匆匆一瞥,那一瞥中也饱含了对他们四人的同情,当然,个别人也会有一种幸灾乐祸。 房间里,姚鼎满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问王贵:“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上联是:明月松间照,下联是什么?” 王贵吓得双股战栗,魂都快没了,哪里还想得起王维的诗句,这时,李延庆用脚踢了踢地上一块石头,又比划出一个撒尿的姿势,王贵眼睛一亮,就像捡到了宝一样,结结巴巴说:“清...清泉石...上流。” 姚鼎瞪了王贵半天,忽然回头用竹鞭劈头盖脸向李延庆抽去,之所以又换回竹鞭,是因为他的铁木戒尺在责打外孙岳飞时打断了,一时找不到适手的家伙。 “从现在开始,王摩诘的诗用隶书给我默三遍,默不完,谁也不准回去睡觉!” ........ 尽管姚鼎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三天用,但童子会的时间还是终于来临了,这时,相州已进入隆冬时节,连下了两场大雪,天地间变成了白雪皑皑的世界,也是孩子们一年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腊月初六,姚鼎破天荒地给他们放了一天假,让他们好好玩一玩,但四个人一睡就是一天一夜,连酷爱打雪仗的王贵也钻不出被窝了。 次日天刚亮,十几名孝和乡的乡绅聚集到学堂给他们四人送行,二十天的刻苦攻读使他们收获都很大,就王贵也能在他祖父面前一口气背出一百多首诗,令祖父王万豪骄傲得不行,逢人就夸他孙子有出息了。 甚至张保钧也暗暗懊悔,不该让自己孙子放弃,每天看见孙子张大啸装病偷懒不肯起床,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李文佑代表众人鼓励他们一番,希望他们能为本乡增光,又取了一盘碎银子交给姚鼎,这是大家凑的一点心意,给他们在县里开销。 从前都是乡里四大家族垄断了名额,众乡绅也没有兴致来送行,但这次不一样,他们都从自己孩子那里听说了四人刻苦备战之事,使他们心中燃起了一线希望。 姚鼎却依旧黑着脸,在他看来,四人距离他的要求还差得远,李延庆还勉强可以,岳飞不行,其他两个更是草包,不能指望三甲,能获得第六他就心满意足了。 姚鼎让四个学子排成一排,给送行的众乡绅躬身作揖,这才上了马车,马车是王万豪提供,十分宽大结实,而且外面包了一层皮,下面有厚厚的地毯,寒冬时节坐在里面也比较暖和。 马车被隔成内外两间,姚鼎独自一人坐在前面打盹,而四个学子则坐在后面,他们直接坐在软和的地毯上,身上盖了一床厚厚的被子,他们却很兴奋,一路说个不停。 汤怀笑道:“去年四人只有我最小,今年却是我最大,真的有意思!” 四人中汤怀九岁,岳飞和王贵都是八岁,李延庆只有六岁,不过他少年老成,骨架子又大,看起来和八九岁一样,没有人会想到他才六岁。 这时,前面传来姚鼎没精打采的声音,“别的学堂都是选十二三岁的学子,就我糊涂,选了你们几个,居然还有个六岁的,哎!这次丢脸真要丢到家了。” 王贵和李延庆一吐舌头,两人都嘻嘻笑了起来。 四人中数岳飞最严肃,沉默寡言,也不喜欢胡闹,汤怀虽然话也不多,但做什么坏事都少不了他。 这时,岳飞问汤怀道:“阿汤,你去年参加了童子会,给大家说说怎么比试吧!让我们心里也有数。” 汤怀想了想说:“去年一共比试了七天,前三天是打擂台,然后休息一天,第五天是考试,从天不亮开始,一直考到中午,然后第二天上午公布成绩。” “公布什么成绩?”李延庆问道。 “所有的成绩,擂台赛的成绩加上后面的考试成绩,成绩最高者获得今年魁首。” 说到这里,汤怀很沮丧道:“去年擂台赛,我们第一轮就被淘汰了,最后考试我们又排到最后,结果铩羽而归,当然,年年都一样。” 李延庆又好奇问道:“听说去年有一个学堂退赛了,是怎么回事?” 汤怀摆摆手,让三人低下头,他压低声音道:“这里面明争暗斗,不择手段,去年汤北乡学堂本来是擂台赛第一,结果第二天集体腹泻,不得不退出童子会,羑里镇学堂便凭擂台赛第二,考试第一夺走了魁首,我们也破天荒的拿到第七名,大家都说,汤北乡学堂那天晚上不该在外面吃饭。” 众人心里都有点沉甸甸了,这时,王贵笑道:“说点轻松的吧!夺得魁首有什么奖励?” “奖励嘛!听说魁首是三百贯钱,第二是两百贯,第三得一百贯,后面就没有了。” 汤怀见王贵眼睛发亮,连忙道:“这钱不归自己,是给学堂的,补补漏雨的房子,修修大门桌椅之类。” 王贵顿时泄了气,“那我们有什么好处?” 汤怀挠挠头,“个人的好处也有吧!乡里会给奖励,但最让人期待的是魁首学子的名字能进县志,知县还会给每人佩戴一朵铜梅,得到神童的称号,好像还有什么?” 旁边李延庆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有钱人家还会千方百计把女儿嫁给你。” 四个孩子一起轰笑起来,在一片笑声中,马车压过雪地,迅速向县城驶去。 第二十四章 初到县城 马车缓缓进了县城,和外面田野一样,县城内也是白雪皑皑的世界,不过相对于乡村的冷清,县城内却多了几分热闹,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新年,贴门符,挂兔头,做面蛇,酿屠苏酒,捣年糕,时值中午,家家户户房顶上白色的炊烟袅袅,新年的气氛已渐渐到来。 大街上是一群群正在玩耍的孩子,堆雪人、打雪仗,传来一片片欢笑声,一队头戴范阳帽、手执白蜡枪的壮城厢兵列队奔跑而过,还不少行人小心翼翼在已踩得稀烂的路上行走,生怕泥水溅脏了衣摆。 “哎!真想下去堆个雪人。”王贵望着几个正在堆雪人的孩子羡慕道。 汤怀闭目养神,就像一个入定的道士,但听到王贵这句话,他忍不住向车窗外的大雪人瞟了一眼。 “五哥,那个雪人有点像你啊!”王贵指着远处一个戴着和岳飞一样帽子的雪人嘻嘻笑道。 岳飞只是‘嗯!’了一声,却没抬头,他还在读本朝的十几篇佳作,尤其是王安石的名作,必须倒背如流,外祖父再三告诉他们,他们知县曾是王安石的学生。 王贵见岳飞不睬自己,只得低声嘟囔一句,“真是个小夫子!” 李延庆趴在另一边窗前,出神地望着汤阴县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的大宋的城池,一切都令他感到新奇,但又那么熟悉,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纽带,将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几千年的人们融合在了一起。 “你们看见左面客栈前的那辆马车没有?” 沉默了一路的师父姚鼎忽然开口了,几个人纷纷向李延庆这边窗口挤来,连岳飞也放下了功课,探头向车窗外张望。 “师父,是那辆黑色轮子的马车吗?”王贵问道。 “就是那辆,出来那几个少年是卫南镇学堂的,和你们一样。” 众人都看见了,只见从马车里出来四个少年和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还有个中年男子跑进跑出,给学子们安排住宿。 这时,那个山羊胡子老者看见了坐在马车里的姚鼎,连忙招招手,快步向这边走来。 汤怀低声道:“他们是前年第五,去年第三,一帮讨厌的家伙。” 李延庆向四个少年望去,他们几人都十二三岁,身高已接近成人,只是略显稚嫩,看得出都是富家子弟,穿着上等湖绸裁成的白色帽衫,头戴纱帽,外穿黑色紧身皮裘,腰束角带,衣着十分华丽,他们站在客栈门口斜看着对面的马车,眼中都有轻蔑之色。 山羊胡子老者走上前拱手笑道:“姚师父,一年没见了,还以为今年你们不打算来了呢!” 姚鼎对他不假辞色,冷冷道:“上个月才见,何为一年不见?” “呵呵!可能当时我没有注意到姚师父。” “我看是何师父的眼睛长到了头顶上才对。” 李延庆很了解自己师父,从不懂什么虚伪客气,他对自己不喜欢的人,脸上就会毫不掩饰的表现出来,比如这个何师父就是。 山羊胡子老者眯眼笑道:“我们都很盼望鹿山学堂到来啊!就看谁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哈哈!” 他仰天大笑,转身向客栈走去,姚鼎重重哼了一声,让车夫继续驾车,马车转过弯向另一条路驶去。 “阿汤,那个何老师的话是什么意思?”岳飞不解的问道。 不光岳飞不解,李延庆和王贵都没有听懂,汤怀叹了口气,“擂台赛第一轮的规则是,由去年的前四名抽签决定对手,四支签就是后四名,所有人都希望抽到我们,还把第一轮抽签取名叫‘逐鹿’,就是指我们鹿山镇,因为我们从来都是第一轮被淘汰。” “哼,今年还不知鹿死谁手呢!”王贵挽起袖子怒道。 李延庆和岳飞对望一眼,他们两个都知道形势严峻,对方都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他们却是七八岁的孩童,读书是靠积累,他们缺少的就是这个积累的过程。 姚鼎听到了王贵的话,他的脸变得更黑了。 ...... 马车终于在一间客栈前停下,这是汤怀家在县里开的客栈,叫做汤记客栈,每年他们都住这里。 马车刚刚停下,胖得像大冬瓜一样的客栈掌柜带着两个伙计迎了出去,满脸堆笑道:“等了一天,终于把姚师父等来了。” 掌柜的热情就像冬日里的一杯热茶,暖到他们心中去了,姚鼎挂满了铁屑般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又来给王掌柜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能招待本乡四位神童,这是小店的荣幸,快进去去暖暖身体,行李让伙计来拿。” 姚鼎又狠狠瞪了四个弟子一眼,意思是问他们是否对得起‘神童’这个称呼? 掌柜将众人领去后院,这是汤家的客栈,不仅免他们的房费,还给他们准备了最好的房间,姚鼎独自住一间上房,四名学子住最大的一间屋,另外腾出一间屋作为他们复习备考之用。 “四位神童收拾一下就下去吃饭吧!你们师父已经先去了。”掌柜在门口热情地招呼道。 汤怀有些不悦道:“王掌柜,以后不要叫我们神童了,听着刺耳。” “呵呵!少东主说得是,我去准备碗筷,几位小官人快点下来吧!” 掌柜下去了,汤怀又对三人道:“这位王掌柜会照顾我们起居,另外童子会的杂事安排由我大伯负责,他就住在县里。” “什么时候抽签?”岳飞问道。 “应该是明天吧!估计今天还有学堂没来,明天上午由学正主持抽签。” 四人一边说一边走,片刻便来到前院的饭堂,饭堂位于客栈大堂左侧,是一间不大的房间,摆了两张黑漆枣木桌,四周有长条凳,看起来颇为简陋。 另外靠窗处又用屏风围了一圈,里面陈设还算不错,摆放着一张可容三人的坐榻,姚鼎独自坐在榻上,慢条斯理地喝着小酒,面前摆放着三四盘小菜。 四人的饭菜放在大桌上,中间一盆清炖老母鸡正腾腾冒着热气,旁边还有红烧鱼、肉沫炒鸡蛋、烧冬笋、冷切酱羊肉等等四五个好菜。 四周摆放着四个大瓷碗,里面盛满了五彩浓粥,王贵坐下就嚷了起来,“怎么是喝稀饭?” 李延庆心中一动,笑问道:“王掌柜,这就是腊八粥吗?” 王掌柜笑眯眯走上前,解释道:“虽然明天才是腊八,但按照汤阴县的风俗,要喝三天腊八粥,当然今天也可以不喝,不过这是你们师父安排的。” 四人一起向师父望去,师父被屏风挡住了,他冷冷的声音却从屏风缝里透过来,“岳飞,诗圣的《腊日》背一遍,背不了就别吃饭。” 这首诗略微冷僻,岳飞着实想不起来,只好低头道:“学生不知!”姚鼎怒道:“拿出诗读一遍,回去写十遍。” 岳飞拿出书看了看,便朗声读道: 腊日常年暖尚遥,今年腊日冻全消。 侵凌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 纵酒欲谋良夜醉,还家初散紫宸朝。 口脂面药随恩泽,翠管银婴下九霄。 李延庆也默默记住了,他学习能力非常强,一般诗词都是过目不忘。 姚鼎点点头,“吃饭吧!吃完饭去写字,写三千字,再作诗一首,以今天雪景为题,你们自觉点,做完就睡觉,我就不检查了。” “师父晚上要出去?”王贵快人快语问道。 “屁话多!”姚鼎哼了一声。 王贵不敢吭声了,李延庆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眨眨眼小声说:“说不定师父晚上去刺探一下敌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王贵顿时眉开眼笑,想象着师父穿着夜行衣飞檐走壁的样子,他又补充道:“还背着一把宝剑!” 岳飞叹了口气,“拜托你们两个别胡思乱想了,师父是回家。” “回家!” 三人一下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反应过来,师父应该有个家才对啊! “五哥,你外祖母还在吗?”李延庆问道。 岳飞摇摇头,“外祖母仙去多年,师父和大舅父住在一起,小舅父在汴梁国子学读书。” 停一下,岳飞又道:“大舅父就是县里的学正。” 众人彻底呆住了,有个当学正的儿子,鹿山镇学堂还年年拿最后一名,这儿子该是多么的刚正不阿啊! 第二十五章 上上之签 一早,李延庆四人纷纷换上了正式场合穿的衣服,一般都是穿帽衫,也就是由乌纱帽、皂罗衫和角带组成,由于天气寒冷,外面再套一件短皮裘。 四人没有坐牛车,在师父姚鼎的带领下直接向不远处的县衙走去,他们去参加今天童子会的开启仪式和抽签仪式。 刚走到县衙侧门前,门内跑出来一人,长得瘦瘦高高,眉眼和汤怀很像,正是他们的联络人,汤怀的大伯父,名叫汤正宗,大概四十岁上下,显得非常精明能干。 汤正宗连续四年都是他们联络人,一套流程已经很熟悉了,见到姚鼎,他连忙道:“其他七家都已经到了,就差我们了。” “不是说好辰时才开始吗?现在还差半个时辰呢!”姚鼎不满地说道。 汤正宗苦笑一声,“大家都想了解对方情况,所以早早到了,刚才汤北乡学堂和羑里镇学堂还较量了一番,火药味十足,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就是他们两家争魁首了。” 说到这,汤正宗又低声道:“我还听到一个消息,说知州李大官人这次也要来,不知消息是不是真的?” 姚鼎没有吭声,长子昨晚告诉他,李知州对汤阴县的童子会很有兴趣,这次也要来观摩,大概会在最后几天到来。 不过他昨晚和长子大吵一场,不想提此事,姚鼎便道:“这些琐事回头再说吧!我们先进去。” 众人走进了中堂,只见院子里站满了学子,排成七支队伍,少年们个个都是十二三岁的模样,一个个踌躇满志,彼此用眼角打量着对方。 待鹿山镇学堂四名学子走了进来,院子里的学子们轰地笑了起来,竟然派来了四个小毛孩,本来大家都瞧不起鹿山镇学堂,现在来了四个小毛孩,大家更没有把他们放在眼中了,也好,红花总需要绿叶来衬托。 这时,从堂内走出来一名三十余岁的官员,他重重咳嗽一声,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看这名官员的模样,李延庆便知道他是姚师父之子姚万年了,汤阴县学正,主管全县教育考试,父子俩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姚万年将师父姚鼎请到堂内小坐,学子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都在院子里排队站着,站上一两个时辰,耐心等到抽签结束才能散去,腿都冻麻木了,不过绝大部分学子都有经验,各带一本书打发时间,李延庆他们四人只有岳飞带了一本《王临川集》。 只站了片刻,李延庆便听见旁边队伍中有人在窃窃私语,“你说这红孩儿究竟是谁的儿子?怎么牛魔王会说红孩儿不是他的儿子?” 李延庆一愣,这不是自己的书吗?他回头望去,才发现二十八个学子几乎有一大半都在看同一本书,李延庆低头看了看他们的书皮,书名叫《大圣捉妖记之红孩儿》,正是他写的小说,下面还有作者名,叫做‘鹿山潇潇子’,李延庆一下子捂住嘴,差点笑喷了出来,这个笔名起得真好,自己可不就是‘鹿山小小子’吗? 王贵小声对李延庆道:“这本书好像挺好看,等会儿咱们也去买一本。” 李延庆连连点头,他一定要去买上一本,似乎卖得不错的样子。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李延庆腿都要冻僵了,随着一声钟响,童子会仪式终于开始了,八个学堂的师父簇拥着三名官员谈笑风声从中堂内走了出来,三人中李延庆只认识一个学正姚万年。 汤怀低声对众人道:“中间那个就是刘知县,左边那个是马县丞,右边是学正,他们三个就是这次童子会比试的审评官。” 刘知县相貌长得很平常,皮肤比较白皙,不过气质不错,身材瘦高,有几分出家人的仙风道骨。 倒是旁边的马县丞长得让人印象深刻,那张脸长得比驴还长,一双眼睛白多黑少,就仿佛一只蝌蚪在白瓷碗里游动,这就是俗称的四白眼,又叫蛇眼,貌由心生,从外貌就感觉这县丞不是善类。 这时,李延庆猛地想起一事,父亲不就是替县丞的侄子代考才出事的吗?难道就是这个马县丞?虽然那是四年前的往事,但直觉告诉李延庆,应该就是这个县丞。 “各位学子辛苦了!” 知县刘祯开口了,“自从本县创办了童子会后,今年已经是第五届了,这里要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当年的第二届童子会有八人参加了两个月前的州试,其中七人高中了举人,明年将要进京参加省试了,这件事轰动了相州,连知州也决定来观摩这次童子会,说明本县创办的童子会完全正确......” 知县刘祯越说越激动,下面学子们也是一片窃窃私语声,八人考中七个,这个比例确实让人惊叹,王贵撇撇嘴道:“这还不是自己努力的结果,把童子会说得像狗皮膏药一样,一贴就灵。” 岳飞摇了摇头,不同意王贵的看法,“不能这样说,咱们只苦练了二十天收获就很大,可我听说好几个乡从半年前就开始强训了,童子会是很锻炼人,这一点不容否认。” 李延庆没有听他们说什么,他的注意力还在那个马县丞身上,他发现知县说到‘童子会完全正确’时,马县丞却不经意地撇了撇嘴,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情,尽管这个表情转瞬即逝,很难看出来,但还是被李延庆细心地捕捉到了,他心中暗暗思忖,原来知县和县丞之间也暗藏矛盾啊! 刘知县足足讲了一刻钟才正式宣布第五届童子会开始,下面便是抽签仪式,由去年的前四名抽签,决定第一轮的对手,竹签朝下的一头写着去年后四名的学堂名,所有人都希望能抽到鹿山镇学堂,那就意味着第一轮轻松过关。 学正姚万年重申了各项规则后,便拿着一只装有四支签的竹筒走到四个学堂的师父面前,羑里镇学堂、汤阴县学小学堂、汤阴务本学堂、还有就是卫南镇学堂。 而对应的四支签则是龙阳镇学堂、永济乡学堂、鹿山镇学堂和汤北乡学堂。 其实汤阴县远不止这八座学堂,还有大大小小数十个私塾、村学、社学等等,人数多一点的二三十人,少一点的只有十来人,但官办的小学堂只有八座。 眼看抽签已经开始,所有的学子都向鹿山镇学堂的四个小学弟望来,眼睛里充满了戏谑之意,今年不知是谁能捉到这头小鹿? 这时,卫南镇的师父何振忽然大笑一声,“我抽中了!” 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今年将是卫南镇学堂对阵鹿山镇学堂,中堂内外一片哗然,刘知县有些不满地重重咳嗽一声,何振才意识自己的失态,连忙陪笑道歉。 刘知县点点头道:“既然都抽了,学正就宣布吧!” 姚万年走前高声道:“下面我宣布抽签结果,羑里镇对永济乡,汤阴县学对龙阳镇,汤阴务本对汤北乡,卫南镇对鹿山镇,时间是明天上午辰时正,地点是在县学的勤勉堂,迟到就算放弃认输。” 在一片吵吵嚷嚷声中结束了仪式,卫南镇的四个学子激动得互相拥抱,仿佛他们已经提前取胜了,姚鼎走上前拍拍自己几个小徒的肩膀笑道:“其实我们运气不错,抽了个上上签。” 众人都苦笑起来,第一轮没有遇到羑里镇学堂和汤北乡学堂,他们的运气是不错。 姚鼎又道:“等会儿学正要专门给八位师父明确辩试和考试规则,我也要参加,你们自己回客栈吃点东西,中午有时间就写写字,或者看看书,不要在外面乱跑。” 四人答应了,便随着人群向外面走去,走出县衙,王贵对岳飞和汤怀笑道:“我和庆哥儿想去趟书坊,你们也一起去吗?” 汤怀给了王贵一脚,这种好事情居然还要和自己商量,三人一起向岳飞望去,岳飞犹豫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读书人嘛!谁不想逛逛书店。 第二十六章 新书大火 这次来县城参加童子会,李大器给了儿子一贯零花钱,钱都放在客栈,李延庆怀中只有一个小鹿皮钱袋,里面装了一百文钱,沉甸甸的铜钱叮当作响,使李延庆有一种想把它们花出去的强烈愿望。 他们刚走不多远,迎面便遇到一个卖小吃的挑担摊子,四人围了上去,李延庆请客,给每人买一个焦锤和澄沙团子,用毛纸包上,一共花掉二十文钱,焦锤就是后世的麻团,用糯米粉油炸,里面空心,外面裹一层焦糖,三文钱一个,澄沙团子就是油炸豆沙团子,两文钱一个。 李延庆还看见了他最喜欢的糖浆炊饼,可惜他们要去书坊,手上沾着糖不方便,他只得暂时放弃了。 四人一边吃一边走,一路东张西望,脚下积雪吱吱嘎嘎作响,王贵和汤怀还忍不住堆了个雪人,四人中只有李延庆是第一次来县里,他对县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不远处,一群孩童在雪地里玩耍,拍手唱着儿歌: 唐僧骑马咚那个咚, 后面跟着个孙悟空。 孙悟空,跑得快, 后面跟着个猪八戒。 猪八戒,鼻子长, 后面跟着个沙和尚。 沙和尚,挑着箩, 后面来了个老妖婆。 ...... 李延庆心中一热,就仿佛不经意间燃起的一朵火苗,这是他新书最后的附加的一首儿歌,没想到已经流传开了。 李延庆心中激动,等不及其他人,撒腿就向前方奔去,王贵几个在后面追赶,王贵双手拢口大喊:“庆哥儿,前面路口向左!” 大约跑了一里路,他们转了个弯,王贵一指前面,“前面就是了。” 李延庆也看见了,前面一条街都是各种各样的店铺,第一家店铺上挂了大招牌,上写‘士林源’三个大字,就是这里了。 走到门口,却发现大门前立了个牌子,上面用白纸写着一列斗大的字:“新书《大圣捉妖记》,本店爆卖!” 李延庆和众人一起兴冲冲地走进书店大门,一股热气迎面扑来,他们这才发现大堂里面居然满满当当全是人,有穿着深衣儒袍的饱学之士,也有县学里的年轻士子。 王贵心急如焚,一进门便拉着汤怀四处去寻找他想买的书,岳飞则捡起一本唐诗精选躲去了角落。 李延庆对书坊更感兴趣,他发现书坊和药铺一样,千百年来的格局基本上都没有变过,两边都是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各种书籍分门别类放置,不过书籍不是竖放,而是平放,中间是一排又长又宽的桌子,上面也摆满了书,地面是用木头铺成,很多人便席地而坐。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怪叫,“四头小鹿也来了!”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在大门左侧挤着一堆少年学子,正是和他们一起参加童子会的人,其中四人是卫南镇学堂,另外三人好像是汤北乡学堂,看得出他们彼此很熟悉。 李延庆见他们每人手中都拿着三四本书,都是自己的《大圣捉妖记》,他便走上前笑道:“上午在县衙,我见几位师兄不是都已经买了吗?” 一名卫南镇学子翻翻白眼道:“给朋友代买不行吗?少见多怪!” 另一名身材很高的汤北乡学子善意地笑了笑说:“这书卖得很火,你要买就赶紧去吧!买不到可别哭鼻子。” “庆哥儿,我买到了!” 王贵兴奋地奔了过来,怀里抱了四本书,“这书我来买,一人送你们一本,我先去付钱,回头给你。” “那就多谢了。” 李延庆目光一转,发现跟在王贵身后的汤怀居然拎了一捆书,足有三十本之多,他不由愣住了。 王贵嘿嘿一笑,低声对李延庆道:“买回去赚钱的,一本赚十文,买书的钱不就赚回来了。” 李延庆给他了一脚,这小子的脑子灵活倒是灵活,可就是不够开窍,学堂有一百多个学子,为什么不买一百本? 他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向几名学子望去,几名学子已经付帐走了,这帮人每人拿着三四本,估计也是准备拿回去赚钱的。 “庆哥儿!”背后忽然有人喊他。 李延庆回头,只见罗掌柜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李延庆连忙上前行一礼,“罗掌柜,好久不见了。” “前几天听你爹爹说,你要参加童子会,我就说鹿山镇若不让你来,那今年一定还是没有任何希望。” “罗掌柜过奖了!” 罗掌柜热情邀请道:“走!上去喝杯热茶。” 李延庆便对回头对王贵和汤怀道:“我上去一会儿,马上就来。” 王贵和汤怀正盯着伙计用剪刀铰他们的银子,唯恐伙计使个障眼法便多剪去一块,哪里有心思理会李延庆,便挥挥手让他去。 李延庆跟随罗掌柜来到二楼房间里坐下,罗掌柜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笑道:“本来我也打算今明两天抽个空去客栈找你,既然你来了,那就不用去了。” 李延庆感叹道:“没想到书这么快就出来了,我还以为至少要年后呢!” “这次是东主亲自坐镇,八家书坊分头刻板,五天就刻好了,由大名府总坊印刷装订,十天前正式开卖,这个速度也是士林渊的第一次,如果是一般的书,光刻板就要两个月。” “书卖得好像不错!”李延庆笑道。 “岂止是不错!” 罗掌柜笑得眼睛都开花了,“这才十天,大名府和相州就已经卖了五千多册,光我们汤阴县就卖了五百余册,还没有算上今天的量,我马上要派人去大名府催货,店里只剩下三百本不到了,这是我卖书三十年来卖得最好的一本书,还是东主有眼光啊!” 李延庆心中迅速算了一笔帐,按照约定,销售两千册以上就给自己收入的两成,现在已经卖了五千册,那就是要分给自己三万文钱,这还只是两个州十天的销售量。 李延庆心中暗喜,这时他又想起一件要紧事,忙问道:“这书只有士林渊卖吗?” “怎么会呢?我们和很多书坊都有往来,象汴京的三大书坊,还有杭州、cd梁州等地的大书坊,我们都有利益关系,他们的书放在我们这里卖,我们的书也会让利给他们卖,不过你放心,给你的润笔钱依旧按约定的价格算。” 李延庆之前答应父亲只写三本就收手,是因为他没有想到会卖得这么火,这样卖下去,光第一本的收入起码就有几百贯了,这种赚钱的机会丢掉了简直就是愚蠢,他决定不理睬父亲,还是要继续写下去。 他又笑问道:“怎么会取一个鹿山潇潇子的名字?” “这是你父亲起的名字,我们也只好用了。” 李延庆眉头一皱,“原来是自己老爹起的名字,难怪这么没水准。” 罗掌柜向前欠欠身,压低声音道:“已经有别的书坊在打听作者是谁了,现在只有我、东主、你父亲和你四人知道真相,希望你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就算你那几个好朋友也别说。” “放心吧!我不会出去宣扬,罗掌柜,如果书一直卖得火,我们继续合作。” 罗掌柜大喜过望,他就在为这事烦恼呢!东主将他狠狠臭骂一顿,这么火的书,怎么能只写三本就收手。 他知道大器一心想让儿子考功名,很难说服,没想到李延庆自己提出来了,简直让他喜出望外,这小子可比他爹爹精明多了。 “不过这事暂时别告诉我父亲。” “有数!有数!”罗掌柜眼睛笑眯成一条缝,商人的本性暴露无遗,怎么能李大器坏了这桩好买卖。 这时,王贵在楼下不耐烦地喊了,李延庆便起身告辞,罗掌柜送给他四本书,又嘱咐他道:“下一本要抓紧时间写了,最好过完年后能给我稿子,隔的时间太长就不好卖了。” “我明白,回去后我就开始动笔。” 李延庆走下楼,王贵便上前埋怨道:“怎么去那么久?” 李延庆一扬手中的书,“掌柜送给我的,你那书就留着卖吧!” 王贵和汤怀大喜,原本可以赚三百文,现在可以赚五百文了,“算你一份,回头分给你一百五十文。” 三人拉了岳飞便高高兴兴返回客栈了。 ........ 第二十七章 擂台首赛(一) 次日一早,四人便跟着师父乘坐牛车前往县学,昨晚王贵和汤怀偷偷熬夜看书,两人精神都不太好,一路哈欠连天。 岳飞气得咬牙切齿,压低声音道:“昨晚再三劝你们不要熬夜,就不听,等会儿影响发挥怎么办?” 李延庆笑了笑说:“没事,反正他们两个只是泥菩萨,装装样子,只要别睡着就行了。” “庆哥儿,这话怎么听着别扭呢?”汤怀翻了翻白眼道。 “那咱们换个说法,你们两位是正副主帅,只负责压阵,冲锋陷阵这种粗活就让我和老岳去干。” 王贵咧嘴一笑,“这话我爱听,我正帅,老汤是副帅,那个....先锋官李延庆何在?” “给我闭嘴!”师父姚鼎回头狠狠瞪王贵一眼。 王贵吓得低下头,吐了吐舌头。 县学位于县城东北角,这一带是汤阴县的文化区,北面是文庙,南面是报恩寺,中间便是县学,县学是汤阴县最大的一组建筑群,占地上百亩,大大小小的学房和宿舍足有数百间,最大的勤勉堂更是气势恢宏,连县衙也要相形见绌。 县学一共有五百余名学子,除了年轻学子外,还有不少屡试不中的老士子也混迹其中。 大门是一座石柱牌坊,上面刻着四个大字:‘嵇士遗血’。 旁边有一块一丈高的石碑,上面刻着苏轼的亲笔题词:‘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 不过石碑上明显有火烧和斧凿痕迹,下面‘苏轼’二字也是事后重补,显然这块石碑遭受过浩劫。 他们走到台阶前,只见汤正宗匆匆迎了出来,汤正宗负责给他们安排比试场地,同时准备茶水及休息场所。 其实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是防止鹿山镇学堂遭到暗算,作弊和暗算一向是童子会的传统,年年都会发生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前年是汤阴县学小学堂利用地主之便事先在考试桌子里藏了纸条,去年是汤北乡学堂集体腹泻,所以安排一个精明能干的人尤其重要。 不过到目前为止,鹿山镇学堂连续四届都平平安安,没有遭到任何暗算,使汤正宗暂时无用武之地。 汤正宗上前低声对姚鼎道:“听说昨晚何振偷偷拜访了马县丞。” 姚鼎眉头一皱,“对付我们鹿山镇,应该不至于吧!” 汤正宗冷笑道:“大概卫南镇想进决赛吧!” 言外之意,卫南镇学堂已经在为明天的复赛做准备了。 姚鼎哼了一声,“就怕事与愿违!” 走了几步,姚鼎将李延庆拉到一边,低声对他道:“如果对方抽到了对联题,你就写那幅读书对联,这一分我们就能拿到了。” 李延庆犹豫一下,“可如果他们有指定题目呢?” 姚鼎一笑,“当然会有指定题目,不过你既然能写出那幅读书联,那别的你也没问题。” 李延庆心中苦笑,到时候他还能不能写出来,只有天知道了。 ....... 今天的擂台赛要进行四场,首先淘汰四队,明天复赛,再淘汰两队,后天是最终决赛。 勤勉堂除了主堂外,后面还是四个副堂,今天的四场擂台赛便在四座副堂内进行,审评官由县令、县丞和学正担当,还有一个副堂缺审评官,便由三名县学的教授临时担任。 鹿山堂被安排在丙副堂,审评官正是三名县学的教授,擂台赛是大家的通俗说法,实际上的比赛名称叫做‘辩试’,这也是文人的传统比试,早在春秋时期,这种擂台赛式的辩论就非常流行了。 双方相对而坐,一方出题,另一方可商量后回答,具体题型现场抽取,一般双方各出三题,如果打成平手,则由审评官分别提问,直到分出高下为止。 审评官的另一个作用是评判双方出题的合理性,如果审评官认为题目太刁钻,可以要求作废再出,连续三次作废就改由审评官提问。 题目是由双方老师事先准备,姚鼎背了一个大包袱进县城,里面就是他准备的各种题目。 一声钟响,双方学子进场,师父则坐在门口,不能入场,而且要背对赛场,只准听不准说,更不准有任何小动作。 三名审评官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学究,他们坐在正北面,卫南镇在东,鹿山镇在西,四张坐榻一字排开,学子们都穿上了白色儒袍,头戴游学冠,看起来颇像正在辩论的圣人弟子。 只是卫南镇学堂的四个少年个个挺拔俊秀,如玉树临风,他们信心十足,更显得神采飞扬,志在必得。 而鹿山镇学堂的四个学子就年幼得多,衣服不太合身,显得有点滑稽,尤其两个学子萎靡不振,其中一人还忍不住打了哈欠,看得三个审评官直皱眉头,印象分就差了。 师父何振得意非常,不停向坐在另一边的姚鼎冷笑,意思就是说,‘我看不用比了,直接认输,免得丢脸到家。’ 这也难怪,去年鹿山镇学堂对阵汤阴县学学堂,结果对方提出的三道题目都没有答上来,传为全县笑谈。 姚鼎却脸色阴沉,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时,又传来一声钟响,辩试正式开始了。 主审官站起身缓缓道:“各种规则虽然大家都已知晓,但我还是要读一遍,第一条,参赛者条件,必须为学堂正式学子,上限不超过十三岁,下限不低于六岁。” 李延庆觉得这一条就是给自己量身打造的,估计他就是童子会创立以来最年幼的一个参赛选手。 主审官读得很慢,足足读了一刻钟才读完了十三条规则,这时,王贵浑身抖了起来,低声说:“庆哥儿,我要憋不住了。” 上面一名审评官眉头一皱问道:“鹿山学堂的学子有疑问吗?” 李延庆举起手,“人有三急,请问现在能否去上茅厕?” 堂内顿时哄堂大笑,主审官见他们年幼,便忍住笑摆摆手道:“幸亏还没开始抽题,快去吧!” 王贵和汤怀跳起来一溜烟地跑了,连姚鼎也忍不住摇摇头,低低叹了一口气。 片刻王贵和汤怀跑了回来,岳飞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 “好了,按照规则,强者谦让,请鹿山镇姚师父上前抽题。” 这也是很丢人的一刻,明摆着何强姚弱,但也没有办法,没有这一刻的耻辱就没有来年的奋发,学业竞争就是这么残酷而充满鞭策。 姚鼎铁青着脸走上前从签筒里抽出一支题签,递给主审官,主审官看了一眼,高声道:“默经。” 题型一出,卫南镇上下顿时面露喜色,运气实在不错。 题目类型有五种,包括默经、问诗、竞射、杂考和即作。 这里面最简单是默经,最难是即作,也就是当场作诗填词,最偏是竞射,射为六艺之一,所以射箭便被知县定为其中一种题型,当然是指文射,也就是投箭壶,不过它不是必答题,抽到了也可以换签。 四名学子各有分工,岳飞是主问,李延庆是主答,王贵和汤怀是副问和副答,这也是姚鼎一定要让李延庆和岳飞参加童子会的原因,实际上只要两个人就足够了。 岳飞的面前摆了五种题型,每种各有三题,按难度排序摆放。 岳飞从默经题型中拾起第一只信封,取出题目高声念道:“太史公有云,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请问,这是出自何篇,又指何人?” 第二十八章 擂台首赛(二) 默经当然不仅是背诵经文,也可反过来,说一段经文,让对方说出作者和出处,或者说出经文中所指的对象。 姚鼎不可能问对方《论语》、《孟子》之类的送分题,一定会问稍微冷偏一点的书籍,不过姚鼎出题还算厚道,已经明着告诉对方这道题是出自《史记》,只要读过《史记》,这道题就能答出来。 众人向审议官望去,主审官点点头,“此题可答!” 四名卫南镇学子不愧是挑选出的佼佼者,他们商量片刻,主答学子起身道:“这句话是出自史记卷五十五,留侯世家,是指留侯张良。” ‘当!’一声磬响,表达答对了,四名卫南镇学子顿时激动得欢呼起来。 下面该卫南镇出题了,何振抽了题型,他抽到了问诗,一般是说诗名,然后要求回答作者,并背诵出来。 卫南镇主问学子抽出题目问道:“《腊日》,请对方说出作者,并背出全诗。” 李延庆都愣住了,怎么会这么巧,昨天吃饭时他们正好说了这首诗,连姚鼎的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何振却十分恼火,他准备了十几首极为冷僻的诗,但第一轮的要求是难度偏下,如果太生僻会被否决,他便找了四首稍微容易一点的,这一首他当时正好想到了腊八,便胡乱塞进了题封内,偏偏就被对方选中了。 随着主审官表示认可,李延庆便起身道:“这是诗圣杜甫的《腊日》。” 他随即背了起来: 腊日常年暖尚遥,今年腊日冻全消。 侵凌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 纵酒欲谋良夜醉,还家初散紫宸朝。 口脂面药随恩泽,翠管银婴下九霄。 ‘当!’又是一声磬响,通过了,王贵顿时和汤怀一起激动得跳了起来。 李延庆向岳飞笑着点点头,表示感谢,这首诗他真忘记了,幸亏昨天在饭堂岳飞朗读了一遍,他便记住了。 岳飞也暗暗庆幸,若不是师父当时让自己读一遍,他们第一轮就输了,他心中兴奋,便举起手掌和李延庆重重一击。 双方首轮战成了平局。 按照惯例,第一轮都比较简单,从第二轮开始逐渐加大难度,第三轮最难,第二轮依旧是鹿山镇学堂先问,姚鼎抽到了竞射,他眉头一皱,给主审官看了看便放了回去,竞射不是必答题,可以换签。 他第二次抽到了问诗,但姚鼎却没有注意到,旁边何振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了刚才自己放回去的那支竞射签。 岳飞起身问道:“《西塞山怀古》请说作者名并背诵全诗。” 这是刘禹锡的一首诗,一般而言,刘禹锡流传于世的是《忆江南》、《竹枝词》或者《陋室铭》等等,《西塞山怀古》虽然是他所作,但就稍微冷僻了,但也不算太冷僻,难度是中等偏上,符合第二轮的要求,审评官便同意了。 这首诗让何振有点紧张起来,这首诗他在很久前给学生们讲过,时间有点久远了,就看他们中有没有谁还记得。 他们只有一炷香的思考时间,时间一点点过去,但学子始终想不起来,何振发现墙角正好有一丛竹子,卫南镇学堂年初种竹子时,他便专门给学生们讲了刘禹锡的《竹枝词》。 何振偷偷向后看了一眼,只见两个学子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便若无其事的抓抓耳朵,迅速指了指墙角的竹子,暗示学子想到刘禹锡的竹枝词。 这时,主审官不满地重重咳嗽一声,他看到了何振的小动作,但没有指责他作弊,毕竟大家都不容易,只要不过份,审评官还是会稍稍宽容。 但正是何振的暗示使其中一名学子想到了师父在竹林前讲过《竹枝词》,又想到了刘禹锡,便终于记起了这首诗。 他们嘀咕几句,主答学子站起身道:“这是刘禹锡所作。” 他也背诵道: 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主审官狠狠瞪了何振一眼,勉强敲了一声磬,算是过关了。 四名学子再次激动得抱在一起,这一关过得不容易,因为对方轻松答对第一题,他们已经没有刚开始那样轻蔑,甚至也开始有点紧张起来。 或许是姚鼎事先真有一种直觉,他在饭堂上让岳飞背《腊日》,正好就是第一轮的题目,而当何振抽出第二轮的题型时,他也呆了一下,居然是杂考。 杂考就是对联、灯谜、天文、地理、数学、绘画、书法等等内容,因为涉猎太广,所以童子会就只考两类,对联和书法。 书法是学子的基本功,基本上都能过关,所以作为第二轮出题,一般是选对联,这就是姚鼎觉得很巧的原因。 卫南镇的主问学子抽题问道:“我出上联,请对下联,补天娲神,行地母神,大哉乾,至哉坤,千古两般神女。” 不料主审官对刚才何振的暗示十分不满,便直接否决了这个十分冷僻的对联。 卫南镇的主问学子又连出两个极为生僻的上联,都被主审官毫不犹豫否决了,何振气得满脸通红,他知道是刚才自己的提醒被看见了,所以主审官才如此对自己不满。 主审官冷冷道:“三题都未过,按照规则,就由我们来出题了。” 主审官对李延庆笑了笑,我也出一个上联,“不算很难,但也绝不简单,请听题,上联是:‘以忠孝仁恕传家,无大盛亦无大衰,先世之贻谋远矣’,李学子请把下联写下来,一炷香时间。” 主审官便对卫南镇的学子道:“为了以示公平,这个对子你们也可以对,对得上来,第三轮我就算你们提前通过了。” 这个题目是考对联和书法,李延庆本身就十分擅于对对联,他沉思片刻,便提笔一挥而就,旁边岳飞激动得拳掌相击,“好联!” 姚鼎虽然背对着他们,却听到了外孙的夸赞,他心中顿时一松,便知道李延庆对上来了。 李延庆上前交了下联,主审官先不急着看,而是面带微笑地等着卫南镇学子的下联,一炷香结束,他们始终没有能写出来。 主审官点点头,“机会给你们了,但你们没有抓住,那就不是我偏心了。” 他这才展开李延庆的对联和其他两名审评官共赏,只见李延庆的下联是:‘于困苦艰难行善,有厚德必有厚福,后人之继述勉旃。’ 三人异口同声赞道:“好联!” 书法是隶书,虽然还谈不大家,但也十分流畅漂亮,是一笔好字,主审官连连点头,“可惜只是第二轮,如果是第三轮的话,我也算通过了。” ‘当!’他拾起小锤,敲了一声磬。 四人同时欢呼起来,这时,主审官缓缓问何振道:“我出的上联是:以忠孝仁恕传家,无大盛亦无大衰,先世之贻谋远矣;鹿山学堂对的下联是:于困苦艰难行善,有厚德必有厚福,后人之继述勉旃。何师父,你觉得可行吗?” 何振无话可说,对方的下联工整大器,志格高远,他挑不出一点毛病。 连姚鼎脸上也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颜,自己这个弟子真的堪称奇才。 第二轮,双方再次战成平局。 第二十九章 擂台首赛(三) 两轮后,双方休息一炷香时间,王贵和汤怀又跑去上茅房去了,岳飞向李延庆一竖大拇指道:“刚才的对联,我真的紧张啊!以为你答不上来,是谁教你的啊!” 李延庆眨眨眼笑道:“我两岁识字,三岁就开始练书法,四岁能填词,五岁能写诗,六岁便写小说了,李文村远近出名,你不知道么?” 岳飞愕然,摇摇头道:“我真不知道,李二还说你曾是傻——” “说我曾经是傻子对吧!大智若愚,他不懂啊!” 岳飞若有悟地点点头,他想到了自己昨天读到的两句诗:‘纵无显效亦藏拙,若有所成甘守株。’说的就是李延庆啊! 鹿山镇学堂连答两题,和去年判若两队,尤其第二题,连卫南镇学堂也答不上来,对方居然轻松过关,何振再也没有轻视之心,开始紧张起来,他们知道这一次姚鼎是有备而来,他们遇到劲敌。 何振走到姚鼎面前,干笑一声道:“想不到姚兄也会明珠暗藏啊!” 姚鼎冷冷道:“七雄逐鹿罢了,这是贵学堂的运气,昨天何师父不就象金榜题名一样激动么?” 姚鼎狠狠刺了何振一下,何振脸上挂不住,咬牙道:“还有一轮呢?别高兴得太早了,等会儿让你看看我的第三题。” “彼此彼此!” 这时,主审官向李延庆招了招手,李延庆上前躬身施礼道:“请三位师父教诲!” 主审官笑道:“李学子的对联很好,看你年纪不大,你今年几岁了?” “学生今年六岁,没有违反规则。” 三个审议官一起惊叹,才六岁,这是童子试最小的学子了,对联还这么厉害,另一名最年长的审议官忍不住道:“我也来考考你。” “请老师父赐教!”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姚鼎心中十分紧张,生怕李延庆在这时候出了差错,何振捋着山羊胡,光李延庆的从容应对就让他心怀嫉恨了,才六岁,哼! 审议官笑了笑道:“不用紧张,我不让你做对联,但我要考考你,马上要过新年了,我就考考春联吧!最早的第一幅春联是何人所做,提醒一下,我说的是春联,李学子能否把它背下来?” 这个题目可不简单,在京城的士大夫中或许会有传闻,但对于交通不便,消息闭塞的汤阴乡村学子,这种题目无疑是极为冷僻,连旁边的何振都答不上来,姚鼎虽然知道这幅春联,但他却不知道是何人所作,至于旁边的几个学子更是目瞪口呆。 李延庆却哑然失笑,他从前老家过年时,家家户户都贴着这幅对联呢!他略一沉吟便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是前蜀国国君孟昶的一幅桃符对联,上联是:新年纳余庆;而下联是:嘉节号长春。” “说得好!”三人一起鼓掌起来,主审官一竖大拇指,“孺子可教也!” 刚才出题的老学究对其两人笑道:“看来我还得好好保养,多活上十几年,否则就错过这个佳徒了。” “老师父过奖了。” 何振心中嫉妒,便冷冷道:“休息的时间够长了吧!” 主审官见香已燃尽,便笑道:“大家请入座吧!准备第三轮辩试。” 第三轮辨试难度最大,时间也最长,给半个时辰,按照惯例,只要对方能说出典故出处,审议官都不能否决,所以一般都是在第三轮决出胜负。 又是姚鼎先抽题型,他抽出一根题签,主审官高声道:“是即作。” 果然是最难的一种,岳飞随即抽出即作一类中的最下面一题,这是姚鼎准备的第三轮题目。 岳飞站起身朗声读题道:“押阳韵填词牌《江城子》,以雪为题材,请作词一首。” 阳韵就是【ang】这个音韵,苏轼的两首《江城子》,如十年生死两茫茫,以及老夫聊发少年狂,都是阳韵,目前《江城子》也是大宋最流行的词牌。 主审官缓缓道:“此题不作文才要求,只要格韵合规,意境押题,就算答上来了。” 他意思就是说,只要符合最基本的规则,水平差一点也没有关系。 说起来很简单,但实际上却很难,因为词牌本身就有字数和音律的要求。 《江城子》的第一句要求七言起首,音律是‘中平中仄仄平平’,姚鼎的题目还指定要押阳韵,比如《江城子.密州出猎》第一句老夫聊发少年狂,就是‘中平中仄仄平平’,最后一个‘狂’字押的就是阳韵。 当然,一般士子十年寒窗苦读后都会写诗作词,只是水平高低的区别,但毕竟这是童子比试,要让十二三岁的少年填词,一般只有极少数的神童才办得到。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四名少年还在冥思苦想,写了涂,涂了改,何振更是急得满头大汗,去年他们也是第三题没有答上来,败在了汤北乡学堂手下,第一轮被淘汰,好在学子在后面的考试中发挥出色,他们才夺得第四名,当然也得益于汤北乡学堂的意外退赛。 “时辰到!” 随着主审官一声高喊,卫南镇的四名学子都惭愧地低下了头,他们没有能作出来,这一题算是失败。 何振气得脸色铁青,昨天晚上他要四名学子各填词三首,其中就有《江城子》,至于雪景,改改就行了。 可这四个混蛋却在看什么《大圣捉妖记》,谁也没有做他布置的功课,何振恶狠狠地瞪了四名学子一眼,回去再好好收拾他们。 “请何师父抽题!” 何振站起身,快步走到签筒前,他也要抽出自己的压箱之题,实际上他准备的第三轮题都极难,但他不甘心,他要找出最难的那一题。 何振要抽竞射签,刚才在第二轮时姚鼎曾抽出那支签,又放回去了,何振便记住了它当时摆放的位子,轮到他抽签时,他便在上面做了个小小的手脚。 何振今天特地在左手无名指上抹了点油,他在第二轮看到那支签时,便将油抹上去了,只要在侧面光线下,就能看到那点油渍。 何振看了半天,慢慢抽出了那支签,并顺手将油渍抹掉,他将签递给主审官,主审官看了看,眉头一皱,居然又是‘竞射’。 竞射属于选答题,如果抽中了可以放弃另抽,前四年的童子会中从未出现过。 竞射对十二三岁的少年还可以,但对七八岁的孩童就难了,主审官看了看何振,意思让他放下另抽一题,何振却道:“不换,就这道题。” 既然抽题者不肯换,无奈,主审官只得高声宣布道:“竞射!” 姚鼎身子微微一震,他从来没有训练过四人文射,一是因为他自己就不会,二是一般抽到了也会放回去,童子会中也从未出现过竞射题,但很显然,何振今天就是针对他们,姚鼎眼中闪过一道极为担忧之色。 何振脸上露出了狞笑,他早就知道姚鼎不会文射,所以才在第三轮安下了这个埋伏,自己的弟子第三轮败了,对方也休想通过。 卫南镇学堂学子抽出题,起身读题道:“两丈线,一箭入壶。” 房间内顿时一片哗然,竟然要求投两丈线。 文射就是投壶,用箭投到远处的壶中,一般分为一丈线、两丈线和三丈线三种,壶为细颈铜壶,壶头有碗口大小。 三丈线一般都是军队专业弓弩手的训练方式,文人办不到,就算两丈线也只有文武双全的进士才有这种能力,基本上都是投一丈线,这也是文人们的文射标准了。 但何振却丧心病狂,竟要求投两丈线,而且要求一箭入壶,难怪房间内一片哗然。 何振钻了规则的漏洞,主审官不能拒绝第三题,只能提出异议,如果出题方能解释通,那就必须回答。 副堂长三丈,显然可以进行文射,主审官暗暗叹了口气,对姚鼎道:“按照规则,这一题你们可以拒绝。” 姚鼎很为难,如果他们拒绝了,但对方却能合理解释,那他们就输了,所以拒绝的风险很大,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拒绝。 既然何振不肯换签,就说明他有备而来。 主审官看出姚鼎的为难,便不再勉强他,转而问何振道:“何师父出题要求两丈线,有什么依据?” 所谓依据,要么卫南镇学子办得到,要么找出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何振胸有成竹道:“前年京城省试时,我们相州举人赵文博在大相国寺的文人会中以两丈线,一箭入壶,这件事我们大家都知道,所以我出此题。” 姚鼎沉默了,他也知道这件事,难怪何振敢出这道题,这确实不犯规,只是有点无耻。 “我没有意见!”姚鼎回答道。 何振得意之极,捋着山羊胡眯眼笑道:“既然姚师父没有意见,那就请鹿山镇学堂的神童们答题吧!” 第三十章 擂台首赛(四) 宋朝的一丈是三米一七,两丈就是六米三左右了,将一支箭投入六米以外的小碗口内,若不苦练上两三年是办不到的。 但对于王贵和汤怀而言,这却是他们能够表现的唯一机会,两人都争着要答这道题。 贫文富武,作为孝和乡两个大户人家的嫡孙,两人在读书的同时,也在家中跟随护宅武师练武,射箭是他们必修之课。 王贵挽起袖子道:“我在家中射箭,五丈外可中箭靶,十箭能射中七箭,这道题非我莫属。” “胡说!上次你在我家射箭,还输给了我,当然由我上。”汤怀不服气压住了王贵。 这时,李延庆笑问岳飞道:“五哥不也练了武吗?” 岳飞是王贵和汤怀的邻居,三人一起长大,他也跟随两人一起练武,但他天资聪明,武艺远远强过王贵,不过进学堂后,岳飞便没有时间去王贵家后院射箭了,而是在自己的小院里蹲马步,绑铁沙袋夜跑,基本功非常扎实。 岳飞苦笑一声道:“别的可以试试,但射箭我比不过这两位。” “那就别争了!” 李延庆叫停了王贵和汤怀的争执,对他们道:“我是主答,当然是我上!” “你不行!”王贵和汤怀异口同声反对道。 李延庆也不和他们争,他将两张纸捏成小团,其中一团放在岳飞的桌上,他隔着王贵和汤怀,将手中纸团抛去,精准地击中了七尺外的纸团。 “要不你们也来试试看。” 王贵和汤怀同时闭上了嘴。 ....... 一只四尺高的细颈圆肚铜壶放在墙边,两名衙役量出两丈后,画了一条线,箭是标准的铜壶箭,约七寸长,重八两,手感非常好。 李延庆是在劈柴时发现自己有这种特殊的本事,这是从前傻二的天赋,出手疾快,而且数丈内打飞石,百发百中,颇有点象没羽箭张清的独门绝技。 根据父亲的描述,从前的傻二应该是自闭症,自闭症的儿童大多会有一两种特殊的天赋。 他反复琢磨体会,已将渐渐将这种天赋融汇到自己身上,今天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表现。 这时,甲乙两个赛场的辩试都已结束,羑里镇学堂和汤北乡学堂都毫无悬念地战胜了对手,士子们涌到两边窗前观战,这里居然发生了童子会五年来的第一次竞射。 更让大家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公认最弱的鹿山镇学堂竟然连得两分,在最后一道决战题中还占据了上风,就不知这位学子的最后一击能否改写鹿山镇学堂的‘光辉史’。 同时他也会成为汤阴县文射的第三人,两丈外文射,不知这是谁出的题,简直太牛了。 知县刘祯和县丞马符也坐在了主台上,两人各坐一边,刘祯坐在主审官身旁,主审官用笔指指李延庆,在纸上写下三个字,‘神童也’,连着那幅对联一起呈给知县。 刘祯看完了对联,眼中露出惊讶之色,他对李延庆顿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坐在另一边的马县丞和何振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何振用眼色告诉马县丞,如果这一箭投进了,那卫南镇学堂就出局了,马县丞可是答应过自己,擂台赛保他们进入前三名。 马县丞的承诺是用三百两白银换来的,承诺没兑现,银子怎么办? 马县丞避开了何振的责怪的眼光,慢慢喝茶,眼皮一挑,锐利的目光盯在李延庆稍显稚嫩的后背上,两丈文射,这个小学童办得到吗? 李延庆站到线后,他深深吸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寻找感觉,他忽然睁开眼睛,手一挥,铜箭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但就在他刚刚一出手,身后的‘砰!’的传来一声脆响,这是杯子摔碎的声音,李延庆的手不由自主的惊抖了一下,不过这声脆响还是来晚了一点,铜箭出手后声音才传来,虽然稍微手抖,但并没有影响到铜箭。 铜箭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咚!’的一声,精准地投进了两丈外的箭壶内。 两件事几乎在同一时刻发生,县丞马符满脸尴尬地望着地上的碎瓷片,他手中茶杯不小心落地了,知县刘祯斜睨着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主审官更是满脸惊讶,他不明白县丞的茶杯为什么会在这个关键时刻落地。 何振的脸刷地变得苍白,卫南镇的四个学子都难过地捂住脸哭了起来,他们出局了。 就在这时,房间爆发出一片欢呼声,王贵和汤怀一跃而起,激动得又蹦又跳,岳飞站起身快步上前和李延庆紧紧拥抱,他们赢了,连姚鼎的脸上也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五年了,他第一次尝到了胜利的滋味。 ...... 李延庆晕晕乎乎回到了客栈,他被王贵和汤怀的叽叽喳喳吵得头昏脑胀,刚走进院子,便被客栈的冬瓜掌柜一把抱起,跑进了大堂。 “庆哥儿可给我们孝和乡长脸了,今天晚上要好好犒劳!” “好了!好了!大家冷静下来,听我说几句。” 姚鼎的声音很大,大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今天只是初赛获胜,我们只迈出了童子会的第一步,现在给我静下心来想想明天怎么应战,我希望你们第二步也走出去。” “师父,我们明天和谁对阵?”李延庆举手问道。 这时,汤正宗走了进来,沉声对众人道:“和汤北乡学堂。” “什么?” 众人一下子呆住了,汤北乡学堂连续三年夺魁,去年只是因为中了暗算,提前退试才落到最后一名,可就是这样,他们去年的擂台赛也是第一,竟然是和公认的第一强队对阵,他们心里都沉甸甸的。 汤正宗又对大家道:“就在刚才,知县抽了堂位签,由甲堂对丙堂,乙堂对丁堂,你们是在丙堂,汤北乡在甲堂,所以复赛你们两家遭遇了。” “不要再沮丧了。” 姚鼎提高嗓音对众人道:“另外两家是羑里镇学堂和汤阴县学小学堂,对你们来说都是一样强队,遇到哪家都难过,为了保持体力,掌柜中午专门给你们做了饭,吃完饭上楼写诗,题目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 这时,掌柜从饭堂走出来拍拍手笑道:“饭菜已经好了,大家来吃饭吧!” “掌柜大叔,有什么好吃的?”王贵摸了摸快要饿扁的肚子问道。 “中午就随便一点,吃肉包子,喝腊八粥,配菜是蜜渍豆腐、小鸡元鱼羹和酱羊肉,晚上再好好吃一顿。” 听说有肉包子,王贵和汤怀争先恐后地冲进了饭堂,各抓一个就往嘴里塞,李延庆和岳飞却有点漫不经心地坐下来,两人都在竖耳听屏风里的对话。 姚鼎和汤正宗坐在被屏风包围的雅座内,姚鼎用勺子舀了一勺他最喜欢的细白鱼羹品了品,便对汤正宗道:“今天要留意一点。” 汤正宗心中一惊,“出了什么事情吗?” 姚鼎冷冷道:“也没有出什么事,不过今天马县丞的茶杯也摔落得太及时了。” 汤正宗也听说了马县丞有故意干扰比试之嫌,便点点头说:“果然被我说中了,昨晚何振去拜访马县丞是有深意的,不过卫南镇已经出局,我想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他毕竟是县丞啊!” 姚鼎没有吭声,他慢慢喝着杯中酒,从屏风缝里瞥了一眼李延庆,这才缓缓说:“庆哥儿的父亲就是李大器。” 汤正宗惊得张大了嘴,又惊慌地回头看了一眼李延庆,半响才回过神,“不会吧!几年前的事情马县丞还会记得?” 姚鼎不屑地哼了一声,“要看是什么事了,这种事情我估计某个县丞一辈子都记得。” “说得也是啊!” 汤正宗若有所思道:“本来他就要升知县了,就是因为那件事闹出了替考丑闻,虽然脏水都泼到李大器身上,但他还是受了影响,升职的机会没了,要是他知道庆哥儿是李大器的儿子.....” 停一下,汤正宗又道:“不过县里都在传闻刘知县和马县丞不和,姚师父有耳闻吗?” 姚鼎淡淡一笑,“我在偏乡僻壤教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哪里会知道这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 “这件事还真不是捕风捉影,去年我们河北西路转运使王相公途径汤阴县时,有人投了一封检发信,告刘知县利用疏通永济渠的机会坐赃三千贯,听说这件事刘知县走了汴京的关系才不了了之。” 汤正宗声音越来越低,身体也越来越靠近桌子,就仿佛他在说一件被官府听见就要满门抄斩的大事,却没留意到自己袖子卷进了桌上的鱼羹之中。 姚鼎眉头一皱,连忙将他湿淋淋的袖子从鱼羹里扯出来,又心疼地看了看才喝了一口的鱼羹,这可是汤阴县最有名的细白鱼啊!冬天要卖一贯钱一条。 “啊!真抱歉,我让掌柜再做一份,算在我的帐上。”汤正宗向掌柜招招手,准备去给掌柜解释。 “不用了!” 姚鼎拉他坐下,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不是想说,是马县丞投了知县的检发信?” 这时,掌柜过来收拾鱼羹碗,汤正业连忙闭上了嘴,待掌柜走了,他才压低声音道:“如果刘知县倒了,那么就是马县丞接任,他是最大的得利者,反正从那以后,两人的矛盾就有点公开化了,我想刘知县一定知道了什么。” 其实姚鼎倒很清楚刘马二人的矛盾在哪里?这里面涉及党争,刘知县是王荆公晚年的门生,而马县丞是司马相公的同乡,蔡京立元祐党人碑后,刘马二人就很难在一起共事了。 不过这两人在朝廷人微言轻,斗归斗,上面却懒得管,倒并不是汤正宗说的那样为了争权夺利。 只是姚鼎并不关心汤阴县的官场内斗,反正就算知县或者县丞被免职,他儿子也升不了官,相反,他潦倒半生才遇到一个佳徒,他可要将李延庆保护好了。 “我想庆哥儿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马县丞虽然不是宰相,但也不至于器量小到连六岁的孩子都容不下吧!退一万步说,真有什么小鞋之类,我们退赛回乡下就是了,犯不着和他们争这个虚名。” ........ 【老高用心写书,也恳请大家多多投票,老高谢谢大家了!】 第三十一章 另谋良策 时值傍晚,城北的卫川酒馆生意兴隆,顾客盈门,临街的大堂内坐满了酒客,格外的喧嚣热闹,北宋的高足凳已经逐渐普及,虽然低矮的坐榻在某种程度上还代表着一种身份,在一些官宦家庭中还保持着微弱的生命力,但在市井民间,围桌而坐已经成为常态。 酒馆除了临街大堂外,里面还有院子,院子三面也是酒馆的一部分,不过档次稍高,用木板和屏风相隔,变成了一个个小隔间或者厢房,在最西面的一间厢房内坐着何振和马县丞。 县丞马符正端着酒杯望着窗外的一艘大船出神,窗外便是汤水,河水已经结冰,将十几艘船冻在了河面上。 但马符却显得有点心绪不宁,就在刚才,何振无意中勾起来他不堪回首的一件往事。 马符花了上千两白银才让上面相信他和李大器作弊案无关,是家人背着他所为,但这桩案子还是让他整整三年抬不起头,直到去年换了知州,他的日子才稍微好过一点。 但何振又提到了那个名字,就像被一根蝎尾毒刺不经意地扎了一下,他原以为已经愈合的伤疤又开始疼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他是李大器的儿子?” 马符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有点发抖,他极力保持着镇静,就仿佛这个名字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影响。 “为了这次童子会,我特地派人去调查了各家学堂,尽量做到知己知彼。” “连鹿山镇学堂也要去调查,你这信心也够足的。”马符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容。 何振嘴角抽搐一下,可就是这个从来都不足为虑的鹿山镇学堂今天把他们淘汰了,他们成了这次童子会最大的笑柄。 “我们该怎么办?” 何振焦虑地问道:“我们没有了进入复赛的资格,这次童子会还能进前四吗?” “我会争取将你们排为辨试第五,然后你们自己争气一点,在策试中拿到前三,进入前四就没有问题了。” “可是.....光凭实力,我们很难进入前三,如果县丞能够——” “这次绝对不行!” 马符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打断了他的话,“昨天知县也说了,李知州要来观摩今年童子会,今天我已经失态了,不能一错再错,这次我帮不了你们。” 何振心中失望到了极点,两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啊!就这么不声不响没了?马符瞥了他一眼,又淡淡道:“又没有人说今年是最后一次了,你急什么?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嘛!” 何振心中又涌起了希望,这是不是一个暗示呢?他急忙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放在马符面前,“这是三百两银子,寄托了我们卫南镇父老的期望,还望马县丞务必助我们进前四。” 马符眯眼看了片刻,白花花的三百两银子他怎么能拒绝,他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尽力吧!何师父,我们下不为例,以后有什么事就来县衙,本官一定公事公办。” 说完,马符拎起银包,起身便匆匆走了,等马符走远,何振狠狠向地上吐了口唾沫,“呸!装什么装,有本事就别收银子。” ........ 王贵和汤怀写完了字,又胡乱做了几首诗,便先后逃回房间了。 “看看他们两个!” 岳飞没好气地对李延庆道:“如果读书有这么一半的热情,师父也不至于总是对他们发脾气了。” “小说嘛!肯定是比功课吸引人。” 李延庆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做了半天诗,他也有点累了,说实话,如果《大圣捉妖记》不是他写的,他跑回屋的速度绝对不比王贵慢。 他看了一眼岳飞,见岳飞脸上还是那么严肃,便笑道:“再说师父也同意他们做完功课后看一会儿,总比他们偷偷溜出去惹是生非的好,凡事有弊就有利,要往好的那一面看嘛!” 岳飞这才没有再生气,李延庆说得有道理,比如他一直以为外祖父很古板,但这一次他才发现外祖父其实也很精明,知道外面的大雪会把王贵和汤怀引出去,所以宁可同意他们看小说,也不准他们外出,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当师父从王贵衣服下搜出小说时,竟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翻了翻就把书还给了他们,让他们做完诗再看,笑容居然那么温和,真和平时不一样啊!岳飞胡思乱想着,一时间忘记了写诗。 李延庆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抓过王贵的软坐垫放在自己身后当靠背,试了试,舒服多了,他这才笑道:“说说明天的比试吧!五哥对汤北乡学堂了解多少?” 他们彼此的称呼比较随意,李延庆也是乱叫一通,由比如他称呼汤怀有时叫老汤,有时叫阿汤哥,有时又叫汤哥,一般看心情来定。 王贵也是,有时叫老王,有时又叫阿贵,不过他们都称岳飞为五哥。 岳飞摇摇头,“我和你一样一无所知,可能汤哥知道一点。” “我去问问老汤,要不要一起去?” “你去吧!我想抓紧时间再多写几首诗。” 李延庆站起身向隔壁房间走去,岳飞又开始琢磨他的诗了,他不太关心汤北乡学堂怎么样,关键自己要学踏实才行。 但李延庆可不这么认为,就凭他们今晚写几首诗就想超过汤北乡学堂,简直是痴人说梦,运用策略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今天何振的策略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卫南镇学堂最后还是失败了,只能说何振的运气不好,偏偏就选了一个自己的强项。 房间里灯光明亮,王贵和汤怀蜷缩在床上,两人贪婪地读着每一行字,狠不得把每一个字都咀嚼透,这是他们从未读过的小说,让他们兴奋而痴迷,刚刚读完一页,又翻回去重新读,看样子,这本小说不看上三五遍他们是不肯善罢甘休了。 “老汤,你说红孩儿到底是谁的儿子?” 王贵已经看完一遍了,最后的悬念着实让他心痒难耐,观音菩萨把红孩儿带走了,罗刹女去积雷山求丈夫救儿子,牛魔王却恶声恶气大吼:“他又不是我的儿子,你去找他的亲爹就是了。” 汤怀比王贵看得快,他已经在看第二遍,王贵也说到了他的痒处,他便放下书道:“我想过的,我觉得应该是太上老君。” “为什么?” “你想想嘛!红孩儿会三昧真火,他爹牛魔王怎么不会?天下除了红孩儿,就是太上老君会三味真火了,还有罗刹女的芭蕉扇,说是和太上老君的芭蕉扇是同枝而生,明摆着就是太上老君送给罗刹女的啊!” “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李延庆笑着走了进来,“红孩儿就是牛魔王的儿子,只是他当着玉面公主的面才这样说,回头他肯定就会去救儿子。” 王贵一头雾水,眨眨眼问道:“没见你看书啊!你怎么会知道?” “我躲在茅厕里看的,你当然没看见。” 李延庆坐在汤怀的床边,一把揪住了汤怀长得特别长的耳朵,汤怀捂着耳朵大喊:“啊呀呀!快放手,快放手,痛死我了。” 王贵捶床大笑,唯恐天下不乱地喊:“索性把这厮的驴耳朵割了下酒,我去拿刀!” 李延庆放开他的耳朵笑道:“明白了吧!假如牛魔王承认红孩儿是自己的儿子,就等于欺骗了玉面公主,肯定就是这个下场。” 汤怀狠狠给李延庆肩窝一拳,揉着被扯红的耳朵不服道:“牛魔王什么时候对玉面公主说过红孩儿不是他的儿子,书上根本没写。” “下本书就有了。” 汤怀撇撇嘴,“你还以为自己是鹿山潇潇子呢,你说有就有啊!” 王贵是个傻小子,汤怀却是个人精,李延庆知道言多必失,便不再说这事,岔开话题道:“给我说说汤北乡学堂的情况,我来想个对付他们的办法。” 第三十二章 复赛激战 休息房内,岳飞怀里抱着题目袋,心事重重地坐在小凳子上望着地砖发怔,李延庆坐在他身边劝道:“如果师父要责打,我一个人承担,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除非你不想再杀进决赛了。” 岳飞也反复考虑了一夜,虽然他承认李延庆的方案可行,但师父事后绝对不会轻饶他们,叹了口气,岳飞道:“我觉得还是应该给师父说一下,征求他的同意后再做。” “你明知道问了也白问,师父不会答应,我都说了,师父那边我去承担,你就照我的方案去做吧!” 岳飞的求胜之心最终战胜了心中的顾虑,他挺直腰板点点头道:“也罢,如果师父真要责打,我们一起承担吧!” 王贵和汤怀刚从茅厕回来,入场的云板便叩响了,他们四人站起身,向场内走去,从复赛开始,师父都要退场,姚鼎站在窗外向他们挥挥手,让他们打起精神来。 主堂内,六位审评官已经就坐了,主审官还是昨天的那位老学究。 汤怀低声对李延庆道:“看见没有,最边上那个身材最高的学子就是张佑,他父亲是进士,在朝廷做官。” 李延庆点点头,却见张佑旁边坐着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学子,不由好奇地问道:“他旁边那位是谁?年纪好像也不大。” “听说是张佑的胞弟张显,今年也是第一次参加,估计是准备接替他兄长的。” 正位上,县丞马符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李延庆,李延庆让他想起了李大器,一种难以抑制的仇恨便从他心中涌起。 他熬了十一年,四年前即将获得提升,但就是李大器的失手使他丧失了唯一一次提升的机会。 现在他已经五十三岁,这辈子基本上已没有升迁希望了,儿子又不争气,整天眠花宿柳,挥金如土。 而李大器却又有了一个可以继承学业的儿子,让他心中怎么能平静得下来。 ‘当!’一声钟响,辩试开始了,大堂上鸦雀无声,主审官开始站起身宣读规则,师父都不在场,复试就由学子们自己选择题型问对方,不过每种题型只能出现一次,这样便加大了临场较量,使比赛更有对抗性, “抽签论序!” 主审官喝喊一声,岳飞和张佑走上前抽顺序签,岳飞抽到了答签,也就是对方先问,他们先答题。 “我们第一题选择默经,我想请对方背默《过秦论》三篇。”汤北乡率先提出了他们的第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不是很难,符合第一轮的特点,但也不简单,主要是要求背默《过秦论》三篇,一般人都只学了上篇,到‘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就结束了,很少有人去读中篇和下篇,但这题难不住鹿山镇的学子,师父给他们背默过。 李延庆回头对汤怀笑道:“这个你最熟,一个字没有背错,你来答吧!” 汤怀还第一次起来回答问题,他心中十分紧张,索性闭上眼睛慢慢背诵,“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他语速很慢,刚开始有点紧张,但到后来,汤怀紧张之心渐渐去了,眼睛也睁开了,又仿佛回到了学堂,侃侃而背,越来越熟练,最后他背道:“野谚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因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 背完了,汤怀才忽然惊觉,他惊恐地看了一眼几位审评官,慌忙坐了下来,“庆哥儿,我背得有不对的吗?”汤怀紧张地问道。 “没问题的,背得比我们都熟练。” 这时,主审官看了看知县,知县点点头,主审官便敲了一下磬,“过了!” 汤怀欢呼一声,忘情地一拳将王贵打翻在地,吓得他连忙扶起来,“对不起啊!我忘记了。” 王贵摸着腮帮子,哼哼道:“下一题归我答。” 轮到他们问了,四人商量一下,决定问诗,岳飞便抽出题,站起身问道:“半山先生曾写《胡笳十八拍》共十八首,请至少背诵出其中的十五首。” 半山先生就是王安石,他写诗文无数,其中《胡笳十八拍》共写了十八首,题目也不算难,但要求背十五首,就是要求全部会背了,毕竟能背出十五首,另外三首也不在话下了。 不过姚鼎出这个题目有讨好知县之嫌,马县丞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这一声虽然很低,知县刘祯还是听见了,他目光凌厉地向马县丞望去,王相公是他的师父,马符这个元佑党人胆敢轻辱自己师父? 两人都是汤阴县父母官,有身份的人,二人立刻口眼观心,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时,汤北乡的学子张显已经背到第九首了。 自断此生休问天,生得胡儿拟弃捐。 一始扶床一初坐,抱携抚视皆可怜。 宁知远使问名姓,引袖拭泪悲且庆。 悲莫悲于生别离,悲在君家留二儿。 所有审评官都暗暗赞叹,不愧是家学深厚,兄长实力超群,弟弟也不差,看来汤北乡学堂后继有人啊! 虽然大堂上辨试进行得如火如荼,姚鼎却没有站在窗前观战,他坐在台阶上眯眼望着学堂大门,这座熟悉的大门让他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之中。 他十六岁考中举人,但连续五次省试落榜,十五年光阴虚度,他也心灰意冷,回家乡汤阴县当了县学助教,一晃就过去了二十年,儿女们长大各自成家,长子还当了学正,成了他的上司。 姚鼎七年前去了鹿山镇学堂,他就准备在那里度过晚年了,没想到居然遇到一个李延庆,使他对未来又有了期望。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笑道:“姚师父好悠闲啊!” 姚鼎一回头,却是渭南镇学堂的何振,姚鼎淡淡一笑,“太阳不错,冬日很难得有这样的阳光,何师父也是出来晒太阳吗?” 何振在姚鼎身边坐下,笑了笑道:“我也很关心今天的辩试啊!说实话,我祝愿鹿山镇再创佳绩,杀进绝赛。” “这话有点言不由衷吧!”姚鼎瞥了一眼何振。 “不!不!不!我是真心的。” 何振故作诚恳道:“虽然有一点私心,但我说的是实话。” 何振说的或许是实话,可态度未必真诚,姚鼎早看透了此人,他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昨天鹿山镇学堂已经超实力发挥了,今天可是汤北乡学堂,前四届一分未丢过。” 何振向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据我所知,知县对你那位爱徒非常欣赏,这可是机会,姚师父可要好好把握住哦!” 说完,何振嘿嘿一笑,起身便走了。 姚鼎望着他的背影走远,重重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 【三更求推荐票!】 第三十三章 奇兵突起 大堂内的辩试已经进入第三轮了,第二轮汤北乡选了问诗,问迄今为止所有出现的词牌名,岳飞一口气将所有的词牌回答出来,为鹿山镇学堂赢得了第二分。 李延庆则客串了主问人,他选了即作,要求对方以汤阴县童子会为题,作七言诗一首,限时一炷香,结果张佑便脱口成诗,赢得了一致赞赏,也赢得了一分,两轮已过,双方战成了平局。 这时,辩试进入决战的第三轮,大堂上的气氛明显开始紧张起来,学正姚万年低声对刘知县道:“鹿山镇刚才选了即作,有点失策了。” 既作从来都是出现在第三轮,今天却出现在了难度要求偏中等的第二轮,使汤北乡学堂占了大便宜,姚万年便觉得李延庆他们在战术上失策了。 刘祯饶有兴致地看了李延庆一眼,淡淡一笑,“我看不一定。” 果然,第三轮一开始,汤北乡学堂便选择了即作题发问。 “我们要求对方填词一首,押筱韵,填词牌《青玉案》,正好县学对面是报恩寺,我们就要求以寺院为题材。” 《青玉案》本来就写得不多,最有名的一首是贺铸的《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淩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若问闲愁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可对方居然要求以寺院为题材,冷僻中的冷僻,这就是一记绝杀了。 记时香已经点燃,半个时辰必须做出来,一时间大堂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向鹿山镇学堂的四位学子看来,汤怀用肘轻轻捅了一下王贵,小声道:“刚才你不是说你要答题吗?” 王贵的脸上可以拧下一缸水,他连对方在说什么都没听懂,还填词呢!填他个大头鬼。 岳飞绝望地看了李延庆一眼,这题他做不出,李延庆正抱头冥思苦想,他当然也做不出,他只能想一想有没有现成的词,他读了很多唐宋诗词,现在是北宋,那么他可以用南宋的词,可对方有限制,要押筱韵,否则他倒可以把贺铸的《青云案》拿出来了。 李延庆冥思苦想,筱韵,筱韵,他只想起苏东坡的《水龙吟》是筱韵,李白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也是‘筱韵’。 “不用急,慢慢想!”刘知县笑着安慰他道。 李延庆不由抬头望去,正好和知县双目对望,只见刘知县轻缕长须,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这个刘知县和他四叔李大光一样,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仙风道骨!’ 李延庆脑海里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 等一等!好像有一首筱韵的《青玉案》是描写修道成仙的,他曾经读到过,作者忘记了,但肯定是北宋以后的词。 这时主审官柔声道:“这道题确实有点偏难,按照规矩,你们若实在作不出,可以拒绝。” 主审官着实对李延庆有好感,他是在暗示李延庆,反正他们做不出也是丢三分,拒绝了也是丢三分,结果没有区别。 相反,他们拒绝了对方却做不出,那么他们就得三分了,所以拒绝反而有一线希望。 这时,岳飞低声道:“绝不能拒绝,他们肯定是做出了才出此题,不会无缘无故出这道偏题的。” 李延庆摆摆手,让岳飞不要打乱他的思路,他已经快想起来了。 又过了片刻,李延庆忽然笑了起来,他起身抱拳道:“请问主审官,道观算不算寺院?” 主审官和几名老学究商量一下,最年长的审评官笑道:“寺院是出家人的修行之地,虽然一般是泛指僧人,但道士也是出家人,所以我们认为道观也可以称为寺院。” 这三名老学究就有点偏袒李延庆了,因为对方是用县学南面的报恩寺出题,那肯定是指佛寺,说道观就有点牵强,可谁让李延庆昨天对上他们的眼呢? 知县笑了笑道:“两晋以后佛道就很难分家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确实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出家修行便可。” 知县加上三个老学究是四票,马县丞就算拉拢了姚学正也只有两票,马县丞便保持了沉默,目光复杂地望着李延庆。 李延庆便提笔一挥而就,将他写的《青玉案.修道》呈送给主审官。 “无为大道人难晓。只为工夫少。猛悟回光常返照。三田之内,六府之中,尘垢频频扫。诸缘断处清怀抱。一点虚灵自耀。认得玄元清静道。百关调畅,一性圆明,得出游仙岛。” 众人一起高声夸赞,“好词!” 一声磬响,鹿山镇学堂率先拿下三分,几名汤北乡的士子传阅这首词,皆无言以对,比他们准备的《青玉案.清贫僧》确实要好得多。 主审官点点头道:“小小年纪能写出这样的词,确实不容易,看得出家学深厚,也罢,回头再与你细聊,该你们出题了。” 岳飞激动万分,最后的一丝顾虑也抛得无影无踪了,连忙低声道:“用你的方案吧!师父那边我们一起承担。” 李延庆缓缓点头,他昨晚苦思一夜,要想赢得今天的胜利,他们只能出奇兵了。 李延庆低声对王贵道:“阿贵,你出题吧!出杂考。” 今天他们都有表现,就剩王贵了。 王贵接过岳飞递给他的题封,站起身结结巴巴道:“我们第三题出杂考!” 汤北乡学堂几名学子不屑的撇撇嘴,杂考又能怎么样?李佑很平静,四年来还没有他答不上的题。 王贵抽出题念道:“我们出一上联,请你们对下联,上联是:画上荷花和尚画。” 李延庆写了上联送上去,这就是他的奇兵,用历史上的妙对来难倒对方。 本来他想的是‘烟沿檐烟燕眼’,可这个下联他不知道,也没有人能对出,若对方拒绝回答,他们就输了。 另外,他还考虑了‘烟锁池塘柳’,这也是千古绝对,而且他有下联,只是这实在不符合一个六岁孩子的水平,会露马脚的。 最好的题目看似平淡,却又不平常,他们这些学子也偶然能想得到那种,他想了一夜,才终于想出这幅对联。 半晌,主审官叹口气道:“不愧是姚老牛儿,出题也是这么犟得慌,请汤北乡学堂答题吧!限半个时辰。” 这幅上联让汤北乡的四个学子说不出一句话,张佑看出了这幅对联的玄妙,回文又兼谐音,正反读都一样,让他怎么答这道题?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了姚鼎的怒喝声:“这道题不是我出的!” 他刚才听到了王贵的读题,半天才明白过来,不由怒火中烧,忍不住喊了出来。 大堂内顿时一片寂静。 第三十四章 不欢而散 李延庆沮丧地低下头,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功亏一篑,被师父姚鼎听到了,师父啊!师父!你干嘛就这么倔呢?非要跟自己的徒弟作对,装作没听见不行了吗? 这时,县丞马符抓住了机会,一声怒吼,“你们好大的胆子!” 李延庆一抬头,看见了马符狰狞丑陋的面孔,一双三角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目光,李延庆忽然想起了父亲,不仅光明的前途被毁,还穷困潦倒这么多年,母亲也因此病故,他们家不幸的根源就是这个县丞。 李延庆心中也燃烧起了怒火,他索性豁出去了,起身抱拳道:“辨试中师父不能在场,请审评官务必阻止他入场。” 刘知县点点头,吩咐学正姚万年道:“姚鼎无故咆哮,扰乱辩试,将他赶出县学!” 王贵和汤怀脸都吓白了,庆哥儿居然要把师父赶出去,他们回去非要被师父抽筋剥皮不可。 尽管姚鼎愤怒异常,但还是被姚万年带着几名从事劝出了县学。 但县丞马符却不肯放过李延庆,他恶狠狠道:“你们竟敢换题舞弊,破坏童子会,好大的狗胆,说!是谁干的好事?” 李延庆不卑不亢道:“这道题是我出的,但绝对谈不上舞弊二字,我们没有违反规则。” “你还敢顶嘴!” 马符一拍桌子,咆哮道:“来人,把他们赶出去!” 几名从事快步走上前准备驱赶他们,三名老学究也束手无策了,只能同情地望着他们,对面的汤北乡学子却暗暗欢喜,他们居然要翻盘赢了。 就在这时,知县刘祯忽然一摆手,“且慢!” 几名从事停住了脚步,马符一愣,十分不满道:“刘知县不会是要包庇他们吧!” 刘祯淡淡道:“刚才是你在问他,他据实回答了,你却斥他顶嘴,如果他不回答呢,你是不是又要说他藐视上尊?” 马符一下子被顶了回去,半晌,他恨恨道:“但他们在舞弊,这总没有错吧!” “是非曲直自有公道,你且听听他们的申述再说。” 刘祯又对李延庆道:“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说吧!” 李延庆深深行一礼,“感谢知县给学生申述的机会,这道题确实是学生所出,按照复试规则第五条,由双方学堂各自出题,但并没有规定题目一定要由师父来出,学生也是学堂一员,学生出题完全符合规则。 至于师父刚才斥责,是因为学生事先没有和师父沟通,但这只是师徒之间的内部矛盾,和比赛无关,请知县和县丞两位上尊明鉴!” 刘祯点点头,“童子会的规则是由我制订,当初制订规则之时就没有想过一定要由师父来出题,只是因为学子学识有限,所以才形成了师父出题的惯例,但惯例不是规则,本县觉得李学子出题并没有违反规则。” 他又问三位老学究,“三位认为呢?” 三位老学究商量了一下,主审官便道:“坦率地说,这道题出得非常高明,或许是我见识太少,这条上联是我迄今见过最绝妙的上联,连我都未必想得到,我们觉得既然童子会是为了选拔英才,那么处罚李学子就有违初衷了。” 三位老学究也不想得罪县丞,便从对联本身来发表意见,含蓄地支持知县。 “你们觉得不应该处罚,对吧!”刘祯紧追不舍,一定他们表明态度。 三人只得明确表态道:“确实不应该处罚!” 刘祯又问姚万年,“学正的态度呢?” 姚万年倒没有回避,坦率地说道:“仅从规则而言,他们确实没有违反规则。” 马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刘祯明显是借题发挥针对自己,他克制住满腔怒火,冷冷道:“既然刘知县认为他们没有犯规,那我就没法再审评下去了,今年的童子会我退出!” 他一拂衣袖,转身扬长而去,让众人目瞪口呆,知县和县丞闹僵,县丞退赛,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 学正姚万年有点紧张道:“县君,县丞不能退出童子会,还是让属下去把他劝回来吧!” 刘祯不屑哼了一声,“不用去劝他,随他去,明天李官人就来了,他保证比谁都积极。” 刘祯一摆手,“继续吧!不要受影响。” 众人又坐下,主审官看了看记时香,已经快结束了,便问道:“汤北乡可想出答案了?” 汤北乡四名学子呆了一下,闹得这么沸沸扬扬,谁还有心思做题,四人商量了一下,就算申请延长时间也对不上,不如拒答,让对方来破题,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李佑起身施礼道:“回禀各位审评官,这道题我们拒绝回答。” 主审官点点头,便对李延庆道:“按照规则,对方既然拒绝回答,就要由你们破题,如果连你们也答不上,或者答案有失水准,那么对方就得分了,请破题吧!” 李延庆胸有成竹地写了下联,将它呈上去。 众人连忙凑上去看下联,只见李延庆对的是下联是:书临汉墨翰林书。 刘祯又取过上联,结合起来读了两遍: 画上荷花和尚画, 书临汉墨翰林书。 “好一幅绝妙之联!” 众人一起夸赞,刘祯更是爱不释手,便对李延庆笑道:“这幅对联就送给我吧!” 李延庆连忙施礼,“知县喜欢,是学生的荣幸。” 主审官趁热打铁,当即宣布道:“第二轮首场辩试,鹿山镇学堂胜出。” 四人一声欢呼,激动得拥抱在一起,汤北乡学子们却神情黯然,五年来,他们第一次落败了。 .......... 客栈房门外,李延庆和岳飞四人跪在门口恳求师父息怒,姚鼎没有暴怒责打他们,而是关上门不理睬他们,他们已经跪了两个时辰,连晚饭也没有吃,姚鼎就是不睬,他们也不敢起身,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跪下去。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只见汤正宗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一眼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四名学子,不由惊讶道:“这....这是在做什么?” 四人连忙用目光向他求救,汤正宗顿时明白了,向他们眨眨眼,故作生气道:“你们啊!胆子也太大了,难怪姚师父要生气,要是我,非打你们个皮开肉绽不可。” 这时,房间里传来姚鼎的声音,“汤郎君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汤正宗走进房间,见姚鼎正坐在桌前生闷气,他便上前笑道:“姚师父何必和一群孩子生气呢?他们虽然聪明,但毕竟是孩子,还不懂人情世故,再说他们今天击败了汤北乡学堂,已经在县里传开了,马上县里的同乡们都要来客栈祝贺呢!” 姚鼎听说同乡要来祝贺,只得叹了口气道:“他们几个让我既高兴,又生气,击败汤北乡学堂着实让人意想不到,但偷换题目却不给我说一声,分明是不把我这个师父放在眼里。” “他们哪里敢轻视师父,其实是害怕姚师父不答应,他们平时也是敬重师父之人,看在他们替师父争光的面上,姚师父就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记住就是了。” 既然汤正宗说情,姚鼎不好不给他面子,其实他的气也快消了,只是需要找个台阶,正好汤正宗来了。 “你们四个进来!” 四人连滚带爬起身跑进屋,乖乖低头站到师父面前,姚鼎喝道:“把手伸出来。” 四人伸出手掌,姚鼎用竹鞭重重抽了他们三下,尤其在李延庆手掌上抽了五鞭,狠狠瞪了他一眼。 姚鼎又怒斥他们道:“你们以为师父是古板不懂变通的人吗?徒弟拿出好的题目,师父会不高兴?你们也太小瞧我了!” 李延庆羞愧道:“学生知错了。” 岳飞也连忙道:“学生不该隐瞒师父。” 王贵和汤怀也低头认错,姚鼎又道:“责罚你们,是因为你们不敬师父,虽然不是本意,但你们却这样做了,以前算是我没有教你们,但今天我要让你们明白,你们记住了吗?” “我们记住了!” “这次看在你们汤大伯的面上,饶你们一次,下次再敢犯,我就把你们逐出学堂,断绝师徒关系,快谢过汤大伯,去吃饭吧!” 众人感谢了汤正宗,纷纷跑去前院去吃饭了。 汤正宗望着他们走远,这才对姚鼎道:“刚刚得到县衙通知,明天知州李大官人就到了,知县要去迎接,明天就休息一天,决赛改在后天进行。” 第三十五章 郊游坠驴 虽然已是隆冬时节,但这几日天气晴好,汤阴县一带的树林、房屋和小河都沉浸在无风的恬静和明朗的严寒中,沉浸在耀眼的光亮和淡蓝色的阴影里,一切都是那么雪白、松软和洁净。 上午,李延庆和三个伙伴便骑着毛驴,兴致勃勃地跟随着汤正宗去小汤河观赏雪景,小汤河位于汤阴县城以北约十里处,是相州著名的一处雪景区,官道上行人颇多,不少文人雅士也和他们一样去小汤河赏景游玩。 两边是一望无际的麦田,被厚厚的白雪覆盖,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仿佛苍穹一样笼罩着大地。 “你们运气不错!” 汤正宗骑着一匹大青马上,兴致盎然地对四个学子介绍道:“小汤河的雪景虽然很美,但不是每年都能看到,今年天气不错,正适合赏景,你们看见没有,很多人拖家带口去观赏雪景了。” 王贵压低声音对三人笑道:“其实我觉得骑毛驴比赏雪景更有意思。” 王贵的话说到三人的心坎上去了,他们都是第一次骑驴,小毛驴不紧不慢,走得十分平稳,偶然有撒蹄奔跑,那种仿佛腾云驾雾般的感觉令三人十分兴奋。 三人中骑得最好的是岳飞,骑得最差的却是李延庆,这倒不是他的平衡能力不行,而是他没有像其他三人那样练过蹲马步,双腿内侧的裆力稍弱,驾驭能力就差了,所以岳飞骑驴是悠悠哉哉,但李延庆骑驴却是心惊胆战,几次差点从驴背上摔下来。 这时,一辆损坏的牛车停在官道上,几名家人正在修理轮子,迎面正好驶来一辆马车,马车和牛车交汇,占据了大半条官道,只有路边有一条狭窄的小道,约三尺宽,行人纷纷从小道过去。 汤正宗轻轻纵马过去,岳飞、王贵和汤怀也连忙催驴跟上,李延庆骑在最后,他的小毛驴见同伴奔远,焦急地迈开四蹄奔跑,李延庆顿时手忙脚乱,惊呼道:“慢点!慢点!” 哪知毛驴欺生,非但没有放慢,反而撒欢快跑,李延庆躲闪不及,从马车边缘擦过,皮裘被马车勾住,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从毛驴身上摔下,翻滚进了旁边的麦地里。 麦地里有厚厚的积雪,李延庆没有受伤,却十分狼狈,头上、脸上、脖子上全是积雪,皮裘也被撕开一个小口子,这时,马车上有个小娘子焦急喊道:“爹爹,有个小哥哥掉进田里去了。” 一名跟在马车后的中年文士连忙翻身下马,上前替李延庆拍去身上的积雪,歉然道:“车辕太宽,挂了小哥衣服,很是抱歉!” 中年文士看得清楚,还是自家马车挂住了这孩子的衣服,孩子才摔下来,李延庆见他温文儒雅,看起来似乎学识渊博,心中颇有好感,便摆摆手,“我没事,夫子不用歉疚!” 说着,李延庆看一眼马车上的小娘子,只见她年约四五岁,梳着双平髻,长得唇红齿白,瓜子小脸,弯弯细细的长眉,一双灵动俏丽的眼睛,手中拿把小宫扇,正满脸关心地看着自己,倒是一个小美女的模样,只是想到自己在她面前狼狈地摔下毛驴,李延庆脸上顿觉没有面子,拔腿向自己的毛驴追去。 “蠢驴子,给我站住!” 小娘子饶有兴致地望着李延庆奔远,见他追上其他几个小郎打打笑笑,小娘子便好奇地问道:“爹爹,路上这么多积雪,他们这是去哪里?” 中年文士看了看四周,笑道:“他们应该是去小汤河看雪景。” “啊!娘说过那是相州最美的雪景,爹爹,我也要去!” “爹爹今天有事,下次吧!” 小娘子红嘟嘟的小嘴一撅,不高兴道:“每次都是下次,我都攒了几十个下次了。” 中年文士着实疼爱小女儿,他见时辰还早,看看雪景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便笑道:“好吧!我们去前面调头。” ......... 李延庆一行岔到另一条官道,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小汤河,他们站在一座桥上,向桥下远处眺望,不远处就是小汤河著名的雪景区了。 和周围一片白茫茫的单调雪原不同,远处小汤河两岸分布着一片片落错有致小树林,将平坦的雪原勾勒出了一条柔和而起伏的耀眼曲线,将所有可以望见的树木都变成了巨大的或玲珑的银珊瑚。 小汤河象一条美玉铺砌而成的玉带,在树林里蜿蜒曲行,树林内还弥漫着薄薄的纱雾,金黄的阳光穿透树林,使纱雾被渲浸得像一片展开的透明的红纱。 去景区只能步行,小桥上停满了游人的牛车和畜力,汤正宗笑道:“你们去吧!我来给你们照看毛驴。” “大伯不去吗?”李延庆问道。 汤正宗呵呵一笑,“我已经看了无数次了,这次就不去了。” 王贵和汤怀已急不可耐地奔了下去,岳飞还在等着李延庆,“庆哥儿,快点!” “大伯,我们先去了。” “跟着人流走,别走散了。”汤正宗在后面大喊。 李延庆和岳飞沿着小桥旁的一条小路下去,跟着人流向东而去,今天来看雪景的人不少,大多集中在小汤水南面,北面人倒不多,景色一点也不比南面逊色。 李延庆和岳飞小心翼翼走过小河冰面,钻进了北面一片玉树琼枝的世界..... 景色虽美,但禁不住寒意渗人,李延庆和岳飞游赏了小半个时辰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那两个家伙到底跑哪里去了?”李延庆和岳飞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王贵和汤怀的影子。 “五哥,我们分头找吧!你走南面,我走北面,等会儿在桥那里汇合。” “好!”岳飞答应一声,便向小汤河南面走去。 李延庆沿着北面树林中的一条小道慢慢往回走,他的腰被马车重重划了一下,刚才没有感觉,这会儿开始火辣辣的剧痛起来。 李延庆走到一处游人稀少的空地,他找块大石坐下,慢慢揭开小衣,只见腰部有一条长约半尺的血痕,虽然没有流血,但红肿得有一指高,格外地触目惊心。 “啊!” 旁边传来一声惊呼,李延庆连忙放下小衣,只见从旁边树林内走出来几人,最前面是一对父女,正是那辆马车的主人,后面还跟着几个随从。 中年文士老远看见了李延庆,便过来看看,不料正好撞见李延庆子察看伤情。 中年文士快步走上前,“你居然受伤了,让我看看。” 在他身后,穿着皮裘绿裙的小娘拉着父亲的衣服,探着头,一脸关心。 “我没事,只是一点擦伤!”李延庆连忙摆手。 中年文士却不管他,拉开他的手,掀开小衣察看,李延庆无奈,只得扭过头去。 “爹爹,周围都淤青了!” 听到小娘惊叫,李延庆一回头,才发现小娘子就凑在自己伤口前,他连忙放下小衣,“没事了,我要回去了!” 他转身便走,中年文士却一把拉住他,“我车里正好有伤药,上点药,消消淤肿,否则伤情要恶化的。” 他不由分说,拉着李延庆便走,李延庆无奈,加之伤口愈加疼痛难忍,不上药确实不行了,只得跟着中年文士向小桥走去。 ...... 车厢里,一名中年文士的随从用一种气味芬芳的草药给他伤口抹了薄薄一层,又用狗皮膏药小心翼翼给他贴上。 岳飞站在车门前,关心地望着李延庆,李延庆向他咧嘴笑了笑,又转头,却见王贵和汤怀正围小娘子搭讪,争先恐后地吹嘘自己的英雄事迹。 李延庆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两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先躺着别动!” 随从按住他,下了马车,快步向主人走去。 中年文士正在和汤正宗说话,见随从下来了,中年文士连忙迎上问道:“他伤情怎么样?” “启禀大官人,伤情还是很严重,幸亏上药及时,再晚一点就要溃烂了。” 汤正宗也上前问道:“可以骑毛驴吗?” “恐怕不行!” 随从摇摇头,“他现在只能平躺,骑毛驴、走路都不行,看看明天能不能好一点。” “这可怎么办?明天他要参加童子会决赛了,少了他,我们必输无疑。” 汤正宗异常担心,又问道:“明天上午他可以坐起来吗?” “这个我不敢说!” 中年文士道:“这样吧!我送孩子进城,然后找个治伤的大夫给他看看,休息一夜,伤情应该会好转。” 汤正宗无奈,也只能这样了,“先回客栈,我去请千金堂的张德良,他在汤阴看外伤最有名。” 李延庆无法再骑驴,只得躺在马车内返回县城,汤正宗则带着岳飞三人骑驴跟在马车后面一同回城。 第三十六章 本家小娘 为减缓颠簸,马车走得很慢,李延庆躺在软软的被褥之上,身上也盖了一床被褥,腰部的疼痛感也开始缓和了,伤口处传来一阵阵清凉。 身旁坐着一个面容清秀年轻仆妇,正全神贯注给李延庆缝补破开的皮裘,李延庆歪了一下头,看到了坐在上方的小娘,她正在看王贵送给她的小说,看得入了迷,完全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病人。 “你上面的字都认识?”李延庆惊讶地问道。 “嗯!”小娘答应一声,却没有放下书。 旁边仆妇笑道:“我家姑娘不仅识字,还会写诗呢!连老爷都夸她写得好。” 李延庆又看了看小娘,见她看书入迷,便慢慢闭上了眼睛,车厢里的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暖香,他打了个哈欠,有点昏昏欲睡。 小娘忽然放下书,歪着头问道:“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没什么,喜欢这本书吗?” “喜欢!我喜欢红孩儿,白白胖胖的三岁孩童,居然有那么大的本事。” 李延庆哑然笑道:“书只是说他像三岁孩童,实际上也是个几百年的老妖怪了。” “你叫庆哥儿?”小娘又好奇地问道。 “是那两个家伙告诉你的?”李延庆没好气问道。 小娘嘻嘻一笑,“他们还说你会写诗做词,尤其擅长对对子,我出个对子你来对一对。” “你也喜欢对联?” “平时无聊对着玩,我来出上联......” 小娘想了想道:“掀书静对千竿竹。” 李延庆笑了,这幅对联他是知道的,便对道:“伏枕凭听万籁风。” “花底离愁三月雨。”小娘又出一联。 “这是晏殊的诗,下联应该是,楼头残梦五更钟。” “不错!不错!” 小娘欢喜得直拍掌,“那你也出一个上联我来对。” 李延庆想了想笑道:“我出一个有趣的对联,上联是:南岳庙死个和尚。” 小娘一呆,噘起小嘴说:“这是什么?这般俗气,我可不会。” 李延庆微微一笑,“那我说下联吧!下联是,西竺国添位如来。” 他刚说完,车外便传来中年文士的大笑,“有趣啊!这幅对联真是妙极。” 小娘却生气地用小粉拳捶打车窗,“爹爹居然在偷听!” “爹爹不是偷听,爹爹是想看看李少郎的伤势好点没有,不过听你们在对对子,那应该好转了。” 李延庆连忙道:“多谢夫子的灵药,伤口已经不疼了。” “那好,我就放心了,九娘,让李少郎休息吧!” “知道了。” 小姑娘嘴上说知道了,但兴致却一点没减,又掩口小声问道:“你姓什么?” “姓李。” “啊!我们是本家。” “你也姓李,叫李九娘?” “九娘是乳名啦!人家叫九真。” “李九真,这个名字不错,看来你应该有很多哥哥姐姐吧!” “嗯!长兄快三十了,明年进京参加科举,我侄女都比我大三岁,真令人惆怅啊!” 李延庆‘噗!’的笑出声来,这个小娘还真是可爱。 “不跟你说了,我要看书了。” 小娘又拿起书,看了一会儿,却移开书偷偷向李延庆望去。 李延庆闭上眼睛,马车辚辚而行,车内的温馨气息令他浑身放松,渐渐地睡着了。 .......... 入夜,游玩了一天几名学子都十分疲惫,早早便熟睡了,汤记客栈内十分寂静,掌柜也上床睡了觉,只有一名守夜的伙计坐在柜台内打瞌睡。 距新年已不到一个月了,客栈的生意也进入了淡季,汤记客栈内客人不多,只有前院住了一半,后面院子基本上都空着,只住了李延庆他们几人,今晚姚鼎家中有点事,不住在客栈,整个院子只有他们四人。 大约到了一更时分,院子的围墙上出现一个黑影,他动作很快,借着大树滑下来,无声无息地向姚鼎的房间摸去,这是一个小蟊贼,在新年前后,这样的小蟊贼最为活跃。 他用一根铁棍撬开了窗户,观察了片刻,确认了房间无人,这才动作灵巧地翻进了房内。 小贼很有经验,他先将门窗反锁,又将一块布挂着窗户上,遮蔽光线,将后窗打开一条缝,便于被现时及时逃生。 一切安排妥当,他才点燃一根火折子,在书桌前寻找,他很快便在书桌下面找到了一个大包,里面有三个大袋子,袋子上写得有标识,‘卫南镇学堂题’、‘汤北镇学堂题’和‘羑里镇学堂题’,小贼大喜过望,他要的就是最后一个袋子。 他迅取出里面的题目,逐一过目,一连看了三四遍,大致记得差不多了,这才把题目小心翼翼按原样放好,塞回大包内,他将房间恢复了原样,从后窗翻出,迅离开了客栈...... 羑里镇学堂住在县北的八方客栈,这是汤阴县最大的客栈,可以住两三百人,羑里镇学堂也包下了一座院子,虽然夜已经深了,但院子里依旧灯光明亮,学子们和他们师父在忙碌地准备明天的辩试决战。 羑里镇学堂的师父姓6,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连续几天的辩试使他显得有点疲惫了,但为了明天的胜利,他还是强打精神,和学子们商量明天的出题战术。 通过两轮比赛,6师父现李延庆是鹿山学堂的核心人物,而李延庆最擅长对联,所以他决定明天不出杂考,只出默经、问诗和即作。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外面有人找,6师父快步出去,不多时,他兴奋异常地拿着一只信封进来,对学子们笑道:“题目已经搞到了,今晚我们辛苦一点,争取明天夺下最后的胜利。 .......... 次日清晨,李延庆掀开小衣,现伤口已经消肿,结了一条长长的黑痂,除了略有点痒,再没有任何感觉,不过姚鼎还是不放心,和掌柜两人把李延庆抬上了牛车。 “尽量少动,不要让伤口影响了挥!” 姚鼎已经毫不掩饰他的雄心了,既然连实力最强的汤北乡学堂都挑于马下,那么羑里镇他们也能一战。 牛车内,姚鼎眼睛闪闪光,腰板挺得笔直,对四名弟子道:“昨天羑里镇学堂虽然赢了汤阴县学小学堂,有一点可以肯定,它绝不是你们的对手,给我拿出气势来,打它个落花流水。” 四人精神振奋,师父也终于有了大将之风。 这时,汤怀低声问道:“有传闻说羑里镇学堂总是事先知道对方的题目,师父昨晚不在客栈,题目是否安全?” 姚鼎微微一笑,“我早有防备,就算他们昨晚偷到了题目也没有用。” 他取出三只信封交给岳飞,“袋子里的题目就不用了,用这三个题目。” 李延庆嘻嘻一笑,“昨晚师父是不是故意回家了?” 姚鼎老脸一红,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就你喜欢胡思乱想,师父昨晚确实有事,题目嘛!只是防患于未然,羑里镇学堂名声确实不太好,多留一个心眼没有错。” 李延庆又侧身对岳飞小声笑道:“我估计今天羑里镇学堂的四个家伙个个眼睛红,困倦疲乏。” 岳飞也笑道:“那不正好吗?我们最后一题就出默经,让他们糊里糊涂来,糊里糊涂去。” 两人会心地笑了起来。 ...... 【老高拉拉票,向各位书友求推荐票!争取本周推荐票破万。】 第三十七章 决赛到来 ‘当!’一声云板叩响,两队学子进场了。 今天的审评官气势壮大,除了三名老学究外,其他位子上足足坐了七名官员,汤阴县的知县、县丞、县尉、主簿、学正全部到位,只是因为相州知州李夔莅临汤阴县,观摩今天的童子会辩试决赛。 李夔如众星捧月一般坐在审评席中间,如果李延庆看见他,一定会大惊失色,这个李夔不是别人,正是昨天给他疗伤换药的李夫子。 除了李夔外,还有州学正杨信,他坐在姚万年身旁,两人正窃窃私语。 当然还有一人少不了,那就是李夔的小女儿李九真,李夔前后生了八个儿子,长子李纲都二十七岁了,他自己却在中年得了一女,珍爱若明珠,走到哪里都会把这个宝贝女儿带在身边,这次观摩汤阴县童子会他是以私人身份出席,昨天轻车简行而来。 大人们在聊天,坐在父亲身边的李九真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寻找昨天那个受伤的小男孩。 这时学子们一一就位,李九真一眼便看见了李延庆,恰好李延庆也在向这边看来,也看见了她,眼睛蓦地睁大了,满脸惊愕之色。 李九真得意一笑,她就喜欢看着李延庆一副小呆瓜的样子。 这时王贵也看见了李九真,急忙拉了拉汤怀,“老汤,快看那个小娘.......” 不等他说完,岳飞狠狠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他一下,“严肃点,这是决赛!” 王贵痛得咧了一下嘴,回头瞪了岳飞一眼。 李延庆又看到了李夔,他这才明白,原来昨天遇到的李夫子竟然就是知州李官人,他不由暗暗庆幸,幸亏自己昨天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 这时,李夔也看见李延庆,向他笑着点点头,李延庆连忙向他躬身行一礼。 众人顿时惊讶了,李官人竟然认识李延庆?几个思路敏捷的官员又联想到他们都姓李,莫非李延庆是李官人的家族晚辈?马县丞更是吓出一身冷汗,李大器千万别是李官人的亲戚啊! “李官人认识这位学子?”刘知县笑问道。 李夔呵呵一笑,“一面之缘而已。” 话虽这样说,但大家并不太相信,毕竟官场上的话七分虚三分实,不能太当真了。 ‘当——’ 决赛开始的钟声响起了,李夔也坐直了腰板,他对这个李延庆很有兴趣,‘天竺国添一位如来’,李延庆的对联让他刮目相看。 岳飞抽到了问签,由他们问,对方答,岳飞起身读题道:“我们第一题是问诗,请听好题,诗圣杜甫是哪一年写出三吏三别,具体背景是什么?并请完整背诵出来。” 题目不难,甚至还有点简单,宋朝科举崇尚杜诗,杜甫的诗一般都要求全部会背诵,也算是一种基本功。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题目,却让羑里镇学堂的四名学子大惊失色,他们得到的情报是,对方应该问王维三十岁前写了多少,并背诵其中二十,他们熬了一夜进行准备,结果对方的问题完全不一样。 四人对望一眼,眼中都露出愤恨之色,他们被耍了。 他们商量了片刻,一名学子起身道:“三吏三别是在乾元二年所写,其背景是唐军在相州大败,诗圣从东都返回华州的所见所闻。” 学子随即背诵起来,《新安吏》、《石壕吏》、《潼关吏》;《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背的一字不差。 ‘当!’一声清脆磬响,羑里镇学堂率先得一分。 紧接着羑里镇学堂问。 “我们的题型是默经,请背诵《吕氏春秋》中《孟秋季》的荡兵和振乱两篇。” 李延庆四人终于见识到了羑里镇学堂的无耻,本身《吕氏春秋》就很偏,若问一些常识性的问题还符合第一题的难度,偏偏让他们背其中最枯涩的两篇,就算第三题也没有这样的难度。 但不等李延庆他们反对,主审官便喝道:“换题!” 刘知县低声给李夔解释规则,李夔点头,他也觉得这道题出得太刁钻,为人不太厚道。 无奈,羑里镇学堂只得取出备用题问道:“还是《吕氏春秋》,请说出《吕氏春秋》共有几卷几篇,并任意背其中一篇。” 这道题稍微简单一点了,众人商议一下,李延庆便答道:“此书共分为十二纪、八览、六论,共十二卷,一百六十篇。” 紧接着李延庆便背了《吕氏春秋.察今》,“......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 ‘当!’磬声敲响,鹿山镇学堂也得一分。 ......... 由于有知州观摩,为了让李夔更清楚规则,便在两轮结束后休息一刻钟,此时两轮已战罢,双方战成了平局。 休息房内,四人正在商议第三题,李九真却悄悄溜了进来,王贵一见到她,立刻眉开眼笑,“小娘子,书好看吗?” “好看!我昨晚看完了,还有没有下一本?” 朱九真也看得入了迷,又要来索取下一本了,王贵挠挠头,“还没有卖呢!” 李延庆微微笑道:“下一本叫做《大圣捉妖记之火焰山》,明年春天会印出来。” 王贵和汤怀异口同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天在书坊我不是上楼了吗?正好作者鹿山潇潇子也在,罗掌柜便替我引见了他。” 听说鹿山潇潇子那天就在楼上,王贵顿足捶胸,懊悔万分,拉着李延庆问道:“庆哥儿,他什么时候再来?” “他住在大名府,什么时候来我不知道,不过你找他做什么?” “我.....我想在书中出现,让大家都知道我的名字。” 李延庆顿时笑了起来,“说不定我能替你带个口信,你想当书中什么人物?” 王贵拍拍胸脯,“骠骑大将军王贵。” “不行!” 李延庆没好气道:“最多当个小妖,奔波儿灞什么的。” “那好吧!”王贵立刻妥协了,“那就叫....奔波儿贵吧!” 汤怀也跳出来,“还有我,我叫奔波儿汤!” “还有我!还有我!” 李九真急得直跳脚,“我是他们的妹妹奔波儿真。” 李延庆哈哈大笑,“好!我回去就写信给他。” 这时,岳飞柔声问道:“李姑娘找我们,还有别的事吗?” 一句话提醒了李九真,她连忙道:“爹爹让我问问庆哥儿,伤口怎么样了?” “已经全部消肿,结痂了,昨天多亏了你爹爹,替我谢谢他。” 这时,第三轮开始的钟声敲响,李九真低声对李延庆道:“我爹爹要出一七言诗给大家写,描述自己家乡风土人情,谁写得好,谁就赢。” 说完,她一溜烟地跑了。 ........ 相州学正杨信暗示了刘知县,李官人很有兴致出一道决胜题。 刘知县立刻心领神会,便告知主审官,让他把第三题安排给知州来出题。 第三轮比赛一开始,主审官便宣布了新规则。 “双方的第三题选的都是即作,不过这是最后决胜一战,为了公平,让所有人心服口服,我们决定第三题由审评官来出,只出一题,优者胜出。” 李延庆想起了刚才李九真说的话,这应该是她父亲李夔出的题,这时,一个念头蓦地跳出,或许这是一次给父亲诉说冤情的机会,自己博得李官人的青睐,请他听一听父亲的冤情。 主审官宣布了题目,“每个人都可以写一诗或者词,描述自己家乡的景色风貌或许民生民情,时间是半个时辰,开始!” 题目很宽泛,诗词均可,给学子们充分展示自己的才华,不过这里面也暗藏作弊的机会。 羑里镇学堂的四名学子心中狂喜,他们师父专门写了十几描写羑里景色的诗词给他们做参考,他们每个人都可以从中挑选一。 鹿山镇学堂四人也同样心潮澎拜,每个人都想在知州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才华,渴望得到知州的青睐。 李延庆提起笔久久沉思,他胸有已有无穷的诗意在涌动,最后一战,他势在必得! 第三十八章 勇夺魁首 羑里镇学堂的四名学子率先交了答题,他们需要做的比较简单,各自抄了师父的旧作一便可交差了,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彼此不能重复。 鹿山镇学堂的四名学子却冥思苦想,在时限近半时,他们才一起交了各自的诗作。 八份诗卷分散给了诸位审评官,一时间大堂上窃窃低语,八名学子心情忐忑,这时,第一份被否决的诗作出来了,李九真同情地看了王贵一眼,王贵顿时蔫了,仿佛一片被霜打过了菜叶。 很快,李九真同情的目光又看了一眼汤怀,汤怀立刻变成了第二片小蔫叶,一对难兄难弟无精打采。 羑里镇学堂四名学子的诗词都不错,但有两人明显不押题,写成了大名府的风光,也随即被淘汰。 “县君,看这一如何?” 主审官将一诗递给了刘祯,刘祯看了看落款,是岳飞写的《农夫歌》。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 刘祯吓了一跳,连忙将诗捂住,低声对主审官道:“若让李官人看到此诗,我们必会被严厉训斥,此诗作废!” 说完,他刷地一把便将诗稿撕掉了,又狠狠瞪了岳飞一眼,小小年纪就敢写这种针砭时弊的诗,长大还了得。 他心中暗忖,‘孩童懂什么,这必然是姚鼎所教,看来此人绝不能再用。’ 刘祯原本打算将姚鼎重新调回县学教书,可看到了岳飞这诗,他又改变了主意,不能让姚鼎留在县城祸害学子,留在偏乡僻村最好,遂打消了重用姚鼎的念头。 这时,县丞马符将一词递给李夔,笑道:“我们几个都觉得这词不错,可得第一,请李官人过目。” 李夔看了看县尉和主簿,两人都点头赞同县丞的意见。 李夔便展开细看,词牌是《鹧鸪天》 《鹧鸪天.羑里春》 羑里冬深未破梅,孤枝清瘦耐霜辉。老桃残李无人管,雪里萧疏知水微。微雨过,早春回,阳和消息自天归。才根多谢东君力,琼蕊苞红一夜肥。 这词是羑里镇学堂师父6云的得意之作,被他的学生拿来争魁了。 李夔点点头,“老桃残李无人管,雪里萧疏知水微,这两句写得不错,有点意思,但全诗略显轻浮,立意较差,叙景有余而言理不足,可评为第二。” 马符几人面面相觑,都愣住了,马符问道:“不知李官人觉得谁可为第一?” 李夔把手中诗递给他们,“你们看看李延庆的这吧!” 游李文村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儿童相见知昼暖,衣冠简朴古风存。 萧鼓追随春社近,日斜醉翁扶回村。 青枝满地花狼藉,知是顽孙斗草来。 马符看得目瞪口呆,众人传阅,一时满堂皆惊,李夔捋须点头赞道:“能读到这样富有生趣的诗,也不枉我汤阴县一行。” 刘知县当即宣布,辩试比赛鹿山镇学堂最后胜出,鹿山镇学堂的四个伙伴顿时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他们终于赢得了擂台赛的最终胜利。 ....... 擂台赛魁花落鹿山镇学堂的消息不胫而走,满城轰动,最激动的还是生活在县中的同乡父老,他们早已准备好,当鹿山镇学堂夺魁的消息传来时,汤记客栈四周立刻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伴杂着人们的欢呼声。 有十几个小厮提着大筐子,乡人纷纷向筐中投钱,富裕商贾投钱数贯,贫寒夫役也会投上十几文钱,以示心意,最后积下百余贯钱捐给学堂,作为给学堂的办学资助。 “来了!来了!” 数百乡民簇拥着牛车向客栈驶来,当四个孩子从牛车里出来,乡民一拥而上,将他们四人高高抬去,一次一次抛向空中,欢呼声、鼓掌声、笑声和鞭炮声响彻了客栈。 ....... 欢庆还在继续,四人却没有福气再享受,吃过一顿丰盛的晚饭,他们又被师父关进房间,开始准备明天的考试。 “其实不用太担心了!” 汤怀打个饱嗝,索性将脚翘在桌上,志得意满说:“一般而言,擂台赛赢了,基本上就大局已定,除非象去年汤北乡的苦娃子们集体腹泻,否则最终魁逃不过我们掌心。” “为什么?”李延庆不解地问道。 “因为考试的内容很简单,就是默经,从《孝经》、《论语》和《孟子》三本书抽出片段默经,我们都已背得滚瓜烂熟,还怕什么?” “可是有人还背不出啊!”岳飞瞥了一眼王贵道。 “关我什么事!” 王贵低声嘟囔道:“你们比我多学了五天,当然我比我强,现在就算打死我,我也背不下这么多。” “没事!没事!” 汤怀大大咧咧一挥手,“反正最后只计三人的成绩,老贵就算交了白卷也没有影响。” “真的吗?”三人异口同声问道。 “当然是真的,去年就没有计我的成绩,我还不知道么?” 王贵一声欢呼,“看书去喽!” 他笔一扔就跑去房间看书去了,他今天准备看第二遍,他要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读。 汤怀也要跟去,却被岳飞一把抓住,“你不能去,留下好好背书,万一你考砸了,我们的魁可就真没了。” 这时,李延庆看见伙计在门口探头探脑,便走上前问道:“阿哥有什么事?” “外面有人找小官人,就在大堂等候。” 李延庆回头对两人道:“你们先开始吧!我去去就来。” 李延庆来到前院,只见大堂上坐着一个穿皂色短衣的男子,李延庆一眼便认出了他,正是最初给自己上药的随从。 李延庆连忙上前施礼,“大叔怎么来了!” 这名男子是知州李夔的随从,他见李延庆颇为知礼,便回礼笑道:“李少郎伤情不要紧了吧!” “多亏了大叔的药,已经无大碍了。” 男子点点头,“我家大官人请少郎去叙一叙,不知少郎可有空闲?” “没问题啊!现在就去吗?” “马车已在外等候了。” 李延庆回头让伙计给师父和伙伴们传个口信,这才上了马车,马车缓缓离开了客栈,向汤阴城南驶去。 李夔这两天便借住在一名退仕的官宦人家中,主人姓周,曾任礼部郎中,现已告老还乡,他家的宅子在汤阴县也是数一数二。 李夔今天下午闲得无事,便在书房和主人下棋消遣。 这时,随从在门口禀报,“启禀大官人,李少郎来了。” 李夔放下棋子笑道:“这次在童子会上见到一个小神童,我对他颇有兴趣,衙内一起见见吧!” 主人知道这是客气话,便借口还有事,起身告辞了。 片刻,李延庆被领进书房,他上前躬身施礼,“延庆参见大官人!” 李夔摆摆手笑道:“随意一点,我们坐下说话。” 这时,仆妇端了两碗茶和几色点心上来,李延庆向四周看了一圈,却没见小娘九真。 李夔会意,捋须微微笑道:“小女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本志怪白话小说,这两天看得如痴如醉,这已经是看第二遍了,叫她吃饭也不理,这会儿估计还躲在房间看书呢!” 李延庆歉然道:“应该是我的朋友送她的,那天大官人也见了,真的很抱歉。” “这倒无妨,喜欢看书是好事,再说外面都是积雪残冰,我还怕她出去玩受凉了,留在房中正合我意。” 李延庆笑了笑,虽然这位李官人位高权重,但他语气温和,态度友善,竟让李延庆感觉不到官威压力,只觉得在和一个宽厚的长者在聊天。 李夔沉吟一下,便问道:“少郎才六岁,便已知书达理、博古通今,可谓少年老成,我想这应该是少郎家学深厚的缘故,不知令尊是何人?” 这才是李夔对李延庆感兴趣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父亲才能教出这样一个少年天才,当然,天赋是必须的,可家学也同样重要,他自己的小女儿就是最好的例子,才四岁就会作诗了。 李延庆犹豫一下,便道:“家父名讳大器。” ‘李大器!’ 李夔感觉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他来相州上任才两年,并不清楚当年的磁州科举案,只是偶然翻阅过一些档案。 李延庆知道有些事情无法回避,只要李夔和当地官员稍微接触,他就会知道父亲从前的事情,与其让他从别人口中得知,还不如自己说出来更有利一点。 李延庆便鼓足勇气问道:“大官人听说过五年前的磁州科举案吗?” 第三十九章 为父伸冤 李夔略略想了想,便终于记起来了,他在旧档案中看到过,汤阴县一名举人在磁州替人代考被抓,被剥夺了功名并记录在案,好像就是叫李大器。 “哦!你父亲原来......”李夔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李延庆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李夔道:“我知道父亲名声不佳,事情就摆在那里,无可否认,但我想问大官人一个问题,农夫会拿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去喂猪吗?” 李夔一时没有听懂李延庆的意思,便笑道:“再说详细一点,我不太明白。” “很简单,家父很清楚替人代考被现的后果,而且做这种事情,他也没有一文钱收入,更没有别的什么好处,那他为什么要拿自己功名前途去冒险?大官人想过这个道理吗?” 李夔这才明白李延庆刚才的比喻,确实没有人会舍得拿粮食去喂猪,一般是用酒糟和猪草,同样,也不会有人舍得拿举人的功名去给别人做嫁衣。 “那是为什么?”李夔倒有点好奇了。 “因为家父替考之人,便是马县丞的侄子,在权势威逼之下,家父生性懦弱,不敢不去,事后,家父整个人都毁了,家慈为此病故,但马县丞却无恙无灾,这对家父是何其不公!” 李夔终于想起来了,是马县丞的侄子,他点点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这世间很多事情都和公平无缘,作为普通人,只能小心再谨慎,千万不要去做那种自己承担不起的事情。” 李夔的言外之意就是说,虽然有点不公平,但你父亲还是去替考了,本身就有错误,而且又是普通人,怎么可能免责呢? 这时,李延庆跪下,含泪道:“学生并不是想给父亲脱罪,只恳求大官人看在家父是被迫替考的份上,看在家父为此已家破妻亡并潦倒多年的份上,替他除去记录吧!大官人之恩,学生必将铭记于心。” 李大器替考的处罚主要有两个,一个是革去举人功名,另一个是记录在案,永不得再参加科举。 对于李大器而言,一旦记录在案,就算他将来考得再好,也不会有哪个主考官会录取他。 不仅如此,官方记录在案对李延庆也有重大影响,就象父亲有了犯罪记录一样,他就算将来考上状元,考官一旦查他父亲的档案记录,李延庆莫说进士状元,就算是普通州试中举都没有希望。 可一旦除去李大器的档案记录,李大器在官方就算改邪归正了,十几年后,官员不知换了多少拨,这种小事情也不会被人记起。 李夔当然明白这一点,他也很爱惜李延庆的才华,这样一个天才孩童,如果将来受父亲影响而失去出人头地的机会,那也太可惜了。 更重要是,李夔有这个权力替李大器除去档案记录,他可以派人去乡中了解李大器这几年的表现情况,如果他已痛改前非,并且在乡中助幼济老,名声良好,那么李夔是可以给李大器一个机会,替他除去不良记录。 当然,重新参加科举是不可能了。 李夔沉思良久便缓缓道:“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可以记下这件事,但公事须公办,规定是五到十年的观察期,那我就取下限,明年州学正会派人来乡里察看你父亲的表现情况,如果表现良好,我会替他除去档案中的不良记录。” 李延庆心中感激万分,他并不是为了自己考虑,他压根就不想参加什么科举,只是他一心想替父亲除去官方记录,替父亲摘去桎梏在心中的那副沉重枷锁,父亲又能重新面对生活了。 李延庆知道按照正常程序,知州不会主动问及这种事,必须是县学正先提交申请,然后层层审批,最后才到知州手中。 但有马县丞在,谁又会再提及这件事? 李夔虽然欣赏自己,但这并不是他愿意帮助自己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的本性,是他的宅心仁厚,为人正直,李延庆心中感激,他给李夔再行大礼,“长者厚爱,延庆铭记于心。” ....... 明天要考试,李夔便没有和李延庆多聊,只是又问了问他学习生活情况,就让他回去了。 李延庆告辞,离开了书房,他刚走到外面走廊,却听见身后有人叫他,一回头,只见是小娘李九真追了出来。 “我还说怎么没见你!”李延庆停住脚步笑道。 李九真气呼呼跑上前道:“你根本就不想见我,出了门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哪里有,因为明天要考试,所以急着回去温习。” “嗯!这是个很好的理由,算了,不怪你了,那你打算怎么把新书给我?” 李延庆挠挠头,这个小娘子不会自己去买吗?他心念一转,便笑问道:“你是不是想让鹿山潇潇子在书上给你写几个字?” 李九真重重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她又小心翼翼问道:“可以吗?” “没问题啊!” 李延庆热心地答应了,这对他是举手之劳,但他忽然又想到,如果她认出自己笔迹,不就知道自己是作者了吗?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李延庆便想到了解决办法,让父亲替自己写几个字就行了。 “那我怎么寄给你?” 李九真笑逐颜开,连忙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是我家地址,你可以去驿站,让他们把书送给我爹爹,记住要包扎好,别让他们弄坏了。” 李延庆收下地址,向她挥挥手,“我走了,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见。” 李九真一直目送他出了侧门,走到门口李延庆还转身向她挥了挥手,身影便消失在大门外。 “九娘,怎么了?”父亲李夔出现在她身后,爱怜地抚摸女儿的小脑勺。 “爹爹,我来送送庆哥儿。” 李夔笑道:“今天上午他写的那诗真不错,要不要爹爹给你看一看。” “好啊!在哪里?” “在爹爹书房,爹爹带你去看。” 李九真牵着爹爹的手,一蹦一跳地跟他去书房了。 ........ 天还没有亮,二十几名同乡便自地护卫着学子牛车前去县学,他们举着火把,一名后生挑着灯笼走在最前面,灯笼上写着‘鹿山学堂’四个大字,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今天的考试将从卯时正开始,午时正结束,也就是从早上六点到中午十二点,整整三个时辰。 考试比较简单,难度只相当于辩试的第一题,主要是考学子基础,内容包括《孝经》、《论语》和《孟子》三篇儒学经典,同时也是考学子们的书法。 但考虑到会有各种意外情况生,所以四名学子中只取三人的成绩,和辩试成绩汇总后,便形成了最后的总成绩。 难度虽然不大,但评分标准却很苛刻,错一个字,有一处涂改都会影响得分,所以学子需要倍加小心,三思而落笔。 随着一声钟响,考试开始了,宽阔的大堂上,摆放了三十二张桌子,来自八个学堂的三十二名学子据案而坐,每个人都深思行笔,大堂里异常安静,只有笔锋划纸的沙沙声。 三名老学究作为监考在走道之间来回巡视,在大堂正上方坐着州县两级学正。 这三本儒家经典每个学堂在备战时都让学子们背默了无数遍,每个人都背得烂熟,只要细心谨慎,看清题目,基本上都能答好,甚至连《孟子》背得不好的王贵也行笔如飞,答题格外顺利。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时辰,李延庆已经在做最后一题了,他看了几遍题目,是考《孟子》卷一梁惠王章句上,把缺省的句子补全。 李延庆沉思片刻,便提笔在空白处写道:‘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李延庆轻轻放下笔,小心翼翼吹干墨迹,又仔细检查了两遍,无一字出错,‘当!’第三次提醒钟声响起,学正姚万年高声道:“最后一次提醒,还有一炷香时间!’ 几名学子没有把握好时间,开始焦急地飞笔行书,‘哎呀!’有学子低低惊叫一声,显然是忙中出了错。 李延庆等墨迹全干,便举起手,一名老学究笑了笑,上前收走他的卷子,这时,岳飞也举起手,他也要交卷了。 第四十章 意外发难 下午是阅卷时间,由八名县学的助教进行闭门阅卷,官员们不再参与,下午知州李夔就要返回安阳县了,在临行之前,他需要对汤阴县的童子会表自己的意见。 县衙中堂上,知县、县丞、县尉、主簿和学正等五名官员正虚心地听取知州李官人的训话。 李夔温和地对众人笑道:“这次我接受刘知县的邀请,前来观摩贵县的童子会比试,虽然时间不长,但我已深刻领会到了童子会在汤阴县的影响力。 尤其鹿山学堂昨天辩试夺冠,满城鞭炮声,我便知道汤阴县文风之盛,这种比试对民众的教化在潜移默化之间,值得赞赏,所以我先肯定童子会的积极作用,回去后我会向全州推广汤阴县的经验,也会上奏朝廷,当然,建议也要提,为了让童子会办得更好,我只提两个建议。” 听到知州要上报朝廷,知县刘祯十分振奋,他办童子会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自己仕途添分,他连忙道:“请李官人鞭挞不足,我们会吸取教训,再接再厉。” 李夔微微一笑,“说鞭挞就言重了,只是提两个小小的建议,第一是参赛学子的选拔,我现大部分学子都连续参加了几届,年年都是老面孔,不利于选拔新秀,我建议每个学子最多参加两届,同时扩增参赛人数,这样便会有更多的学子得到这个宝贵的学习机会。” 李夔的建议切中要害,限制学子参赛次数,就会破除几大家族对名额的垄断,让更多学子有机会参与比赛。 李夔又随即提出第二个建议,“这次童子会,我现学子间的年龄差距很大,最小只有六岁,最大却有十四岁,这个我觉得也不太妥当,我建议稍微限制一下参赛学子的年龄,比如十二岁以上,十五岁一下,这样彼此间的学识水平更加接近,或者可以分组比试,六到八岁一个组,八到十二岁一个组,十二岁以上一个组,具体用什么方案,还是由贵县自己斟酌,我只是提一个建议。” 李夔的两个建议都提得非常合理,也说中了童子会不足,县丞马符立刻抓住了攻讦刘祯的机会,他接口道:“李官人的建议可谓一针见血,我就说过了,六岁的学子不能参加比赛,这种学子只是有天赋,但并没有学习积累的过程,这对其他寒窗苦读的学子不公,但刘知县却固执己见,一定要把夺魁的机会让给六岁的学子,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刘祯却没有丝毫恼怒,冷冷道:“马县丞说的是李延庆吧!他的学识大家有目共睹,我有没有偏心大家心里都明白,倒是马县丞收了人家五百两银子,信誓旦旦保证别人下次夺魁,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不能见光的事情?” 马符脸色大变,起身怒道:“你....你在血口喷人,你今天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收了别人五百两银子?” 李夔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但他依旧一言不,冷冷地看着他们恶斗,其他官员纷纷转头,唯恐自己也被卷进去。 刘祯不慌不忙道:“你当然不会承认,只是你想不到五百银子都有标记,都是韶州黄坑银场在建中靖国元年铸造的官银,二十五两一锭,信不信我现在去搜你的府宅,把五百两银子当场搜出来。” 马符大脑里‘嗡!’的一声,他顿时明白了,何振给自己送银子竟然是刘祯安排的陷阱,就是为了在知州面前当场抖出来,自己上当了。 马符顿时又气又急,浑身颤抖,指着刘祯怒骂道:“你....你卑鄙无耻!” 他这句话一出,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收了五百两银子,众人心中暗叹,刘祯这一手太狠,马符这次恐怕要完蛋了。 李夔脸色铁青,站起身怒斥一声,“简直乌烟瘴气!” 他袖子一甩,转身离开了县衙,片刻,一名衙役奔来禀报,“知州大人已经走了。” 一直与知县怒视的马符这才反应过来,急得一跺脚,追了出去,刘祯望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心中一阵冷笑,虽然李官人没有当场表态,可这一次马符休想轻易过关。 ......... 汤阴县官场的内斗并没有影响童子会,当天晚上便传出消息,鹿山学堂在考试中排名第三,加上辩试第一,最终以总成绩第一夺取了本届童子会魁。 汤北乡学堂虽然辨试没有进入决赛,但还是以辩试第三,考试第一的总成绩排名第二,汤阴县学小学堂排名第三。 出人意料的是,卫南镇学堂居然以辩试第五、考试第二的成绩而排名总成绩第四名。 而辩试第二的羑里镇学堂则出了大麻烦,有人举报他们在辩试第三题写的《鹧鸪天》,是他们师父在三年前所写,至今还留在羑里镇的探春亭内,舞弊证据确凿,羑里镇学堂被取消了名次,同时明年停赛一年。 消息传出后,鞭炮声足足响了一夜,各种情绪混杂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 次日上午,学子们参加完颁奖仪式,便开始各自返回家乡了,王家的宽大马车也早早等在客栈前,马车上披红挂绿,颇有一点娶新妇的喜庆。 在一片鞭炮声中,李延庆四人和送行的乡人们依依惜别,踏上了返乡之路。 “不知这次回乡,祖父会奖赏我什么?” 王贵昨晚一夜未睡,心绪激动难宁,不停伸手拨弄着胸前的一朵铜梅,上面刻着小小的四个字‘学子之冠’,这是个人得到的奖章,另外他们的名字将写进今年的县志。 李延庆懒洋洋倚靠一只软垫上,手中拿着他自己写的《大圣捉妖记》,他是以一个读者的身份来拜读自己的大作。 听到王贵的话,他半边脸从书后露出,笑眯眯说:“问你祖父要一身真的盔甲。” “那玩意儿太重,我才不要呢!我想要一匹马。” “骑马不行,你的腿太短!”汤怀一针见血道。 “去你的!” 王贵伸出小短腿在汤怀的驴耳朵上拨拉一下,又问岳飞道:“五哥,你说我要什么好?” 岳飞也在看《捉妖记》,他用书遮住脸,扫兴的话便从书后跳了出来,“若我是你,从此刻苦读书,否则真对不起‘学子之冠’的称号。” 王贵脸一红,嘟囔道:“早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就在这时,一阵健马急驰的声音轰然响起,迅如疾雷般由远而近,从他们后面传来,众人面面相觑,李延庆反应最快,挺身坐起,头探出车窗外向后望去,只见后面马蹄踢起了一片片黑浆泥水,露出了一队强悍的骑士。 时值上午,阳光明媚温暖,从汤阴县向南的官道上颇为热闹,除了本县的居民外,还有不少从途径汤阴县的旅客和商人,这里正好是两条官道的交叉口,路边有卖热姜茶的小摊,卖野味的猎户,卖小吃的老人,卖五金杂货的挑担货郎,很多附近村民挤在货郎小摊前挑选自己需要的物品。 但当蹄声一起,官道上顿时牵儿喊娘,一片混乱,所有人跌跌撞撞向官道旁边的雪地里躲去。 马车车夫脸色大变,喊道:“大家坐好了!” 他根本来不及细看地形,直接抽马向旁边雪地里冲去,马车剧烈颠簸,险些翻倒,四名少年在车厢里摔成一团,姚鼎咬紧嘴唇,紧紧抱着一根横梁。 “究竟是怎么回事?”李延庆急问道。 “是契丹蛮子!”王贵脸色苍白,眼中露出恐慌之色。 李延庆心中一凛,急忙爬起身向车窗外望去。 第四十一章 辽国骑兵 马车距离官道已有十五六丈远,一只车轮陷入被雪掩盖的沟壑,车夫焦急万分,眼看已无法行走,他手忙脚乱地用油布遮盖挽马的身体,契丹蛮子最看不得宋人有马,会一箭射杀。 说时迟,那时快,十二名辽国骑兵已经冲过了刚才热闹官道处,他们头戴铁盔,身穿黑漆甲,腰挎乌鞘战刀,背上长弓箭壶,箭壶内插满了长箭。 为骑兵手中的马鞭扬上半空,在天空中呼啸了一圈,重重落下,抽在马股上,健马吃痛狂啸一声,如劲射的箭矢一般向前狂飙,直冲向官道南方,其他骑兵纷纷效尤,呼叫声此起彼落,十二乘悍骑狂风般掠过,声势夺人。 这时,为骑兵蓦地看见了马车,他在疾奔中弯弓搭箭,利箭电闪,长箭刹那间射穿了挽马的眼睛,箭尖从头颅另一边透出。 马匹一声悲嘶,倒在地上死去,后来的契丹骑兵同声喝采,继续加疾驰,转眼间变成几个小黑点,旋风般来,旋风般去,留下满天飘舞的雪沫。 车夫伏在马身上呼天抢地哭喊,李延庆他们从马车里钻出来,默默地围在马匹身旁,马匹身体尚有余温,眼睛里流出的血仍在滴下,雪地上一滩血红。 人们纷纷围了上来,但没有人说话,人群一片寂静,百年宋辽征战不止,每个人都心情沉重,契丹蛮子肆无忌惮地在宋境内杀人射马,使人们仿佛想到了自己的命运。 姚鼎叹了口气,扶起马夫安慰他道:“人没有事就是万幸!” 马夫用衣襟抹泪道:“这可是两岁的青口,就算把我全家卖了也赔不起这匹马啊!” 王贵热血涌上头,走上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这件事我来做主,我回去向祖父解释,不要你赔,大不了就算我的奖赏。” 姚鼎赞许地看了一眼王贵,这孩子在关键时候有担当啊! “五哥,契丹蛮子一向如此骄狂吗?”李延庆问岳飞道。 岳飞点点头,“他们是辽国的宫帐军,没有射人已经很仁慈了,若遇到南院军下来打谷草,那个才叫惨烈,到处家破人亡。” 旁边汤怀低声道:“这是辽国使者的前哨,我听祖父说,上半年童太尉去了辽国,现在应该是辽国使者来回访,以前也是这样。” 这时,周围民众皆已散去,马夫给他们拦了一辆牛车,众人改坐牛车走永济渠边的小路返回鹿山镇,马夫需要守候在马车旁,等老爷过来处理后事。 回去的路上,众人都十分沉默,李延庆久久凝视着窗外,契丹骑兵的一箭掀开了他尘封的记忆,十几年后当女真鞑子如蝗虫一般席卷中原大地时,他生于斯、长于斯的这片土地又会遭受什么样的悲惨命运? 望着远处村子袅袅升起的炊烟,笼罩在宁静的暮色下,他又想到了那诗,‘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这么美好的家园,却要被异族无情蹂躏,变成千里赤野的鬼地,他心中不由一阵刺痛。 自己该怎么办?他有慷慨赴义的勇气,却恨自己年少,无扭转命运的能力,一时间,李延庆心中充满了焦虑和无助。 这时,岳飞眼中露出坚毅之色,捏紧拳头对众人道:“我们若不学会武艺自保,就会象那匹马一样被契丹蛮子任意宰杀,我们学文的同时也要习武。” 王贵和汤怀轰然应诺,颇有烈士气概,却不见李延庆答话,三人奇怪地看着他,见他一直在望着外面,王贵便推了他一下,低声问道:“庆哥儿,你在想什么?” 李延庆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依旧没有能从自己的思路中拔出来,他缓缓道:“我在想,当女真蛮子杀来时,我怎么才能保得住家乡的父老乡亲?” “女真蛮子?”众人都不解地望着他,连姚鼎的眼中也充满了疑惑。 “那是一个比契丹蛮子更凶残十倍的部落,我们看到的契丹人其实已经没落了,只是一头年迈的病虎,但女真蛮子却是一头吃人的烈虎,它所过之处,白骨露地,千里赤野,总有一天会杀到我们这里来。” “庆哥儿,你怎么知道?”岳飞沉声问道。 李延庆醒悟,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他犹豫一下说:“是知州李官人告诉我的。” 众人再次沉默了,这话既然出自李官人之口,那必然可信,想到战乱将至,他们却年少无力,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何谈保护亲人?每个人都陷入了茫然之中。 这时,姚鼎对众人道:“尽人事,听天命,你们只要努力读书,闲暇时练习武艺强身健体,如果那个.....女真蛮子真的杀来了,你们就拿起刀拼命,拼不过也是天命注定,现在想它做什么?” 姚鼎也想通了,以前他坚决反对学子练武,认为练武没有用,今天当他亲眼目睹了契丹人射马一幕,他的内心受到了强烈震撼。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鼓励学子们练武强身,当北方蛮子杀来时,学子们才能拿起刀自保,而不是像那匹马一样任人屠戮。 ...... 回到鹿山镇,已经是三更时分了,姚鼎便安排众人住在客栈里,胡乱睡了几个时辰,醒来时大家眼睛都是红红的,看来昨晚都没有睡好。 四人毕竟是少年,昨天虽然受到了辽国骑兵的刺激,但睡了一夜后,他们又恢复了开朗活泼的天性。 “庆哥儿,下午放学后去我家吧!” 王贵笑嘻嘻邀请李延庆道:“去我家后院射箭,我把几个穿着契丹蛮子衣服的草人拿出来,大家射箭出出气。” 李延庆挠挠头,“今天恐怕不行啊!刚刚才回来,我得回家去看看。” “说得也是,那就下次吧!” 王贵忽然想起他自己也有一屁股事情要做,恐怕没有时间请大家射箭,他本来想再去邀请岳五哥,这会儿他便把邀请帖吞回肚子了。 两人穿好衣服,去院子漱口洗脸,正好汤怀也端着盆出来,他拉着李延庆道:“我没说错吧!刚才我问过掌柜了,确实是辽国的使团,昨天比我们先一步经过鹿山镇,听说有上千人,声势很大。” “嗯!五哥呢?”李延庆没见岳飞。 “我在这里!” 李延庆回头,只见岳飞穿着一身短衣,热气腾腾地从一扇小门跑了进来,“我一早出去练武了!” 李延庆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道:“我就佩服五哥这种说做就做的性格,明天我也早起练武。” “明天我也要....早起练武。”王贵说这话明显底气不足。 岳飞点点头道:“我昨晚想了一夜,还是师父说得对,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天下大事我们言微人轻,但我们可以改变自己,练一身武艺,将来也能保家卫国。” 李延庆心中也开朗了,他欣然笑道:“李官人说,就算金兵打过来也至少要十几年的时间,这十几年也足以让我们学到点东西了,不像现在这般窝心火,连头驴都骑不了,更别提上马拉弓了。” 众人顿时想起李延庆从驴身上摔下来之事,不由一起大笑起来。 第四十二章 大器翻身 今天放假一天,鹿山镇学堂内举行了隆重的庆祝仪式,李延庆四人在童子会上夺得魁的消息昨天便传到镇子,顿时满镇沸腾,这可是孝和乡几十年来第一次拿到全县第一,比当年李家二郎中了进士还要令人激动。 李家二郎中进士只代表他个人,而鹿山镇学堂勇夺汤阴县魁却代表了全乡,是全乡人的荣誉,每个人都感到脸上有光。 四个大乡绅当即决定,在学堂内举行一次盛大的庆祝仪式,基本上稍有点脸面的乡人都请来了,学房里所有的长凳子都抬了出来,学堂小操场上坐满了近百名宾客。 十几名大学房的学子充当临时招待,从酒馆借来上百个粗瓷大碗,学子们烧水递碗,忙得团团转。 李大器也被邀请来了,儿子夺得全县第一,他心中骄傲万分,却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而是躲在一堆李氏族人之中,他就害怕别人指着庆儿说,‘看!那个就是李捉刀的儿子。’ 他为儿子深感骄傲,可又为自己连累儿子而感到无比愧疚。 “大器!” 身后有人在叫他,一回头,竟是族长李文佑,他连忙上前行礼,李文佑笑眯眯道:“我听县里的朋友说了,这次我们能夺魁,主要就是因为庆儿表现出色,给我们家族长脸啊!大器,这是你教育有方。” 李大器惭愧道:“是祖宗泉下有灵,护佑着庆儿。” “对!对!这话说得对。” 李文佑很赞赏这句话,他自己就体会深刻,他向两边看了看,又低声道:“这话就你我说说,可千万别传出去,对庆儿没好处!” “我明白,请族长放心。” 这时,有人在远处叫李文佑,李文佑摇摇头苦笑道:“什么事都要找我,腿都要跑细了。” “能者多劳,族长去忙吧!我自己呆着就行了。” 李文佑让别的族人招呼李大器,他自己匆匆去了。 李大器刚刚坐下,一转头,却现旁边坐的竟然是都保正李文贵,他头皮一阵麻,想走又不好意思,只得硬着头皮打个招呼。 李文贵却板着脸,就仿佛不认识李大器这个人,他和兄长就因为李延庆几乎要翻脸了,先是为了刘承弘,紧接着便是他孙子被李延庆取代,偏偏李延庆还表现出色,就等于在打他李文贵的脸。 若不是自己还身兼都保正的职务,他才没有这个兴致来参加什么庆功会,李文贵冷冷瞥了一眼李大器,哼了一声,起身便坐到别的地方去了。 李大器着实尴尬,就在这时,大门处传来一阵鞭炮声,有人大喊:“来了!来了!” 李大器也顾不上什么尴尬,连忙站起身向大门处望去,前面人头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索性站上木凳,伸长脖子,终于看到了儿子。 只见儿子李延庆和其他三人被数十名后生抬进了大门,每个人身上都挂着大红花,在一片鼓掌欢呼声中走到最前面。 李大器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一边抹泪一边张望,这时,他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低声道:“那个人就是庆哥儿的父亲!” “教子有方啊!生出这么一个争气的儿子。” 李大器心中怦怦乱跳,却不敢回头,耳朵却支棱着,后面人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听说以前是个举人,后来得罪了县丞,被整得很惨,现在儿子又争气了,我觉得还是父亲从小教育得好啊!” “说得对,要是我也象他那样教育儿子,说不定我的儿子也能夺得全县第一。” 李大器的腰板慢慢挺直了,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在背后夸赞自己,而不再戳着他的后背骂李捉刀,这令他心潮起伏,激动万分。 ....... 庆功典礼直到中午才结束,众人渐渐散去,李大器又被族长叫上前,给他介绍了另外两名本乡大绅,王万豪和汤廉。 实际上他们早就认识,只是过去的事情不好再提,大家就假装第一次见面,王万豪和汤廉连声夸赞李延庆聪明,夸赞李大器教子有方,并热情邀请他们父子在得空时去府上做客。 最后大家各自回家,李大器看见儿子牵着一头毛驴在学堂门口等自己,他心中一热,快步走了上去。 “爹爹,这头毛驴如何?”李延庆拍了拍身边健壮的毛驴笑道。 这头毛驴是他的奖品,不仅有毛驴,每人还得了二十贯钱的奖励,收获颇丰。 李大器摸了摸儿子的头,又打量一下驴子笑道:“这头毛驴不错,是德州三粉驴,体格高大健壮,在骡马市至少要卖十五贯钱。” “这个驴以后就给爹爹代步了。” 李大器连忙摆手,“我不用,你骑着它上学正好!” “我去学堂才三里路,我和李二李三在路上走着玩呢,再说学堂也没有地方拴驴子,爹爹骑它去县里最好。” 李大器见儿子一片孝心,便高兴地答应了,他牵过驴子笑道:“我们先去镇上买的吃食,然后回家!” “爹爹,大黑好吗?” “大黑当然好,昨天又抓到一只大肚子黄鼠狼,胡大娘可高兴了,奖赏它一个大包子。” “我们的房子呢?应该修好了吧!” “已经修好了,比原来还多了间屋子,爹爹专门留给你,以后有自己的房间了,还买了家具.....” 父子二人边说边走,牵着驴向镇上走去。 ...... 李大器父子刚回到村口,鞭炮声再次响起,保正李真带着全村人迎了出来,着实令李延庆又是意外又是感动,他连忙上前感谢大家。 邻居胡大叔却带着十几个后生直接将他扛了起来,全村人一起欢呼鼓掌,李真竖起大拇指对李大器道:“庆哥儿这次给我们村争脸了!” 旁边顾三婶抢着道:“是啊!我今天去镇上买东西,店家听说我是李文村的,连声夸赞呢,还便宜卖给我,都是庆哥儿给我们争的光,大器啊!以前大嫂对不住你,说了些难听的话,我向你道歉!” 李大器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大家都对我很好。” 李大器见到一张张热情的脸庞,他高高举手抱拳道:“感谢各位乡亲,庆儿一直得到大家的照顾,大器感激不尽,以后庆儿若有成就了,一定会回报乡里,大家请去寒舍坐一坐吧!” 众乡亲纷纷鼓掌,簇拥着李延庆父子向他们的新家走去,李延庆刚走到家门前,大黑便摇着尾巴冲了上来,一下子将小主人扑倒,激动得在他脸上狂舔,众人大笑,跟着李大器进了院子,立刻将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胡大娘带着媳妇前来帮忙,给众人烧茶送水,李延庆也打开包裹,将县里买的糖果点心以及松子、甜瓜子分给大家品尝,李大器心中着实高兴,索性拿出几贯钱分给孩子们,众人欢声笑语,甚至两家人争着要和李大器结亲家,惹得大家一阵阵哄笑。 闹了一个时辰,村里人才渐渐散去,胡盛重重拍了拍李大器的肩膀笑道:“有这样的儿子,真的让人骄傲啊!” 李大器两眼通红,抹了一把眼泪道:“要是云娘还在,她该多高兴。” 旁边胡大娘一拍手,“大器,你倒提醒我了,上午你老丈人来过了,正好你不在,他让你带庆儿找个时间去他那里坐坐,他们想庆儿呢!” 李大器的脸色有点阴沉,当初岳丈是怎么对待他们父子,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现在见庆儿稍微有点出息了,就想起外孙了。 胡盛劝他道:“毕竟他们也是大户人家,肯主动低头过来,已经很难得,再说庆儿也该给他娘扫扫墓,对不对?冤家宜解不宜结,看在庆儿娘的份上,过去的事情就别往心里去了。” 李大器点点头,“你说得对,他们毕竟是庆儿的外公,回头我先捎个口信过去,等大年初二我带庆儿去给他们拜年。” 第四十三章 深藏不露 李延庆从前住着破破烂烂的茅草屋,着实对自己的家没有什么感觉,当这次重新修房子,李延庆才发现他家的地基其实蛮大的,不光前面有院子,后面也有院子,只是从前杂草丛生,没有院墙,他还一直以为是片荒地。 现在后院重新平整,院墙一围,居然比前院还大,院子里还有棵枣树,可惜今年是小年,只稀稀疏疏地结了百余颗小枣,收成不大,听父亲说,收成好的年份,树上结满了金黄的小枣,每年秋天自己都会爬上树去吃个饱。 这次族长给他们建屋确实出手大方,足足给他们修建了四间屋,除了正堂和左右厢房,后面还有间寝室,都是全新的青砖瓦房,地上也用大块青砖铺实,完全没有了从前的湿气。 李大器还买了不少家具,桌椅都换成新的,从前的土坑也拆掉了,给自己和儿子各买了一张床,被褥、麻垫也都是新的,唯一留下的家具就是那口掉光了漆的大樟木箱子,那是李延庆母亲陪嫁带来的,也是李大器思念亡妻的寄托。 日暮已降,喧嚣散去,李延庆的心也静了下来,他要开始着手写《大圣捉妖记》第二部了。 李延庆住在右厢房,这是除了客堂外最大的一间屋,比李大器住的寝室还要稍大一点,小毛驴今晚暂时住在左厢房,明天李大器要请人在后院搭一个牲口棚。 大黑一早就要出去玩,不肯进屋睡,胡大叔便给它在院子做个窝,晚上就直接睡在院子里看家。 一盏明亮的油灯下,李延庆正在奋笔疾书,故事情节早已在他脑海里成形,他可以毫无滞怠地一口气写出,这时,门外传来父亲的声音,“庆儿,爹爹有话对你说。” “我没事,爹爹进来吧!” 李大器走进房间,他手中拿着李延庆写的《大圣捉妖记之红孩儿》,这是他儿子写的书,他当然要好好读一读。 他坐在李延庆对面笑道:“爹爹刚看了你的书,写得真不错,蛮吸引人的,让我写我还写不出来。” “只是写不出故事吧!” 李延庆放下笔笑道:“要不我来想故事情节,然后爹爹写书,我们父子合作,好好赚一笔钱。” 李大器摇摇头,“要是我写,就绝不是这个味道了,一定枯涩无比,而且明天我要去趟县里,和姚学正以及其他同僚碰碰头,修乡志明天就正式开始了,同时还要修族谱,会非常忙碌,我在家的时间不会太多,以后恐怕很难照顾到你了。” 李延庆笑道:“我会照顾自己呢,爹爹不用担心。” 李大器其实并不是很担心,他以前经常去县里抄书,一去就是好几天,儿子都是交给邻居照顾,不是也好好地过来了吗? 李大器又道:“爹爹想了想,还是把家里的毛驴留给你,你上学回家都方便,你可以把毛驴寄存在骡马行,爹爹会再去买头毛驴。” “爹爹,我真不需要,李二李三都不骑驴,若我骑驴就不能和他们一起走了,爹爹就骑去吧!不用再买了。” 李大器见儿子不肯接受,只得算了,他起身正要走,李延庆却想起一事,便道:“爹爹等一下,我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 李延庆从床头取过一大包钱,这便是乡里奖赏给他的二十贯钱,他对父亲道:“我问过师父了,如果只读两年小学房,学会读书写字,只要四贯钱就够了,这二十贯钱我想以爹爹的名义资助村里的五个孩子上两年学。” 李大器很惊讶,他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会想到资助孩子上学?” “是因为过了年州衙就会派人来查看爹爹的情况。” 李延庆也不隐瞒,便将他见到知州李官人,请他帮忙删除不良记录之事告诉了父亲。 李大器彻底呆住了,李延庆见父亲神情不对,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爹爹,你没事吧?” 李大器咧了咧嘴,眼睛顿时湿润了,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腿一软坐下,趴在桌上呜呜哭了起来。 李延庆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爹爹发泄内心的委屈。 过了好一会儿,李大器才慢慢坐起身,不好意思地抹去眼泪,“爹爹实在太高兴了,庆儿,你是怎么办到的,我是说,你怎么会认识知州?” “也是巧合,我们赏雪景时遇到,他当时微服出行,谁也不知道他是知州大官人。” 李延庆本来还想建议,删除不良记录后可以搬家去异地准备科举,但他又怕父亲给自己说科举之事,便暂时不提此事。 李大器才明白儿子要资助村里孩童上学的一番苦心,都是为了在短期内给自己建立起良好的声誉。 他掰着手指计算了半天,这才对儿子道:“村里适合读书的孩子一共有十三人,李二兄弟和你已经上学,还有十人,你既然已资助五人,索性我再拿二十贯钱,把另外五个孩子也一起资助了,这样不会东家夸赞西家不舒服。” “完全可以,从我的润笔费里拿二十两银子吧!爹爹的血汗钱就别动了。” 李大器摇了摇头,“你挣的钱留着,说不定以后有急用,这是爹爹的事情,就让我来吧!” 李延庆没有再争执,他明白父亲的心意,李大器起身摸摸儿子的头,怜爱地笑道:“早点睡觉,别太熬夜了,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呢!” “我再写几行字就睡了。” 李大器点点头,关上门出去了,他走到院子里,望着天空繁星点点,脑海里思绪万千,心潮起伏,他长长呼出一口白气,自己是怎样才得到了上天的垂青,儿子竟从一个傻瓜变成了天赋禀异的神童。 ......... 第二天四更时分,李大器便留了张纸条,牵着驴走了,他这一去至少四五天才能回来。 没有过多久,李延庆也起床了,他性格不像岳飞那样说做就做,他是三思而行,可一但做出决定,就会义无反顾去做,他也决心多少练一点武艺,虽然不想从军行伍,但在金兵杀来时,他也能拔刀自保。 李延庆看了看桌上的纸条,父亲说已将村中孩子上学的事情交代给了保正,让他不要操心,吃饭可以去胡大娘家搭伙,父亲又在箱子里留了两贯钱,让他自己饿了在镇上买点吃食。 李延庆去院子里洗了把脸,便来到后院,说到练武,他还是一头雾水,不知该从哪里开始,不过李延庆肯定自己曾练习过武艺,否则不会那么干净利落地杀掉那只獒犬,也不可能打石百发百中,就算有天赋,也需要有人引领。 李延庆想了片刻,他决定还是先从蹲马步开始,至少马步练好,他骑驴就不是问题了。 李延庆刚刚蹲下,却听见远处传来低低的喝喊声,他愣了一下,循声望去,声音竟是从后院外的树林里传来。 李延庆的家位于村庄的西南角,外面就是一片占地数千亩的树林,树林的另一头便是著名的永济渠了。 他趴在围墙上看了片刻,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他索性拾起一把柴刀别在腰间,轻轻翻过围墙,向树林中走去。 李延庆是第一次走进这片树林,不过他相信从前的李延庆一定经常来,他很熟悉穿过几片灌木丛,直接来到了树林中一片空地内,李延庆顿时有点呆住了,只见树林内的空地里,胡大叔正在练枪,一杆大枪上下翻飞,四周银光点点,俨如满树梨花盛开,旁边还放着几件兵器。 李延庆眼睛瞪大了,这分明是极为高强的武艺,想不到李文村竟隐藏着一个武艺高强的好汉。 这时,胡盛大枪一收,霎时间如暴雨骤停,空中的杀气突然消失了。 “是庆儿吗?”胡盛背对着他笑问道。 “大叔怎么知道是我?”李延庆从树后走了出来。 “你的脚步声我早就熟悉了。” 李延庆心中顿悟,自己会的一招半式一定就是胡大叔所教,但他还是想确认一下,便笑嘻嘻走上前问道:“我这两个月有点糊涂,以前的事情记不太清楚了,我以前跟胡大叔学过武艺吧?” 胡盛歪着头看了他半天,不解地摇摇头道:“若不是我从小看你长大,我肯定会认为你不是原来的庆儿了,才两个月前的事情你就忘记了?” 李延庆挠了挠头,“落井后有些事情想起来了,比如爹爹教我读过的各种书,可有些事情真想不起来了,就像脑袋里拔了几个塞子,又塞上别的几个脑孔一样。” “这个比喻倒也形象!” 胡盛笑道:“其实你现在这样最好,以前那些混帐事想不起来也罢。” 李延庆比出一个打拳的动作,“这么说,我以前真的跟胡大叔学过武啰!” “我没有教过你什么武艺,只是我每天练武时,你就在旁边看着,偶然也跟着比划,我唯一教过你打石子,你真的有特殊天赋,一个下午就比哪些练十几年的人都强,只是后来我再也不敢教你了。” “为什么?” 胡盛有点犹豫,半晌才叹口气道:“两个月前我在院子里练力量,就是单臂把水桶从井里拉起来,你在旁边看见了,结果你第二天就掉进井里了,虽然是我把你救起来,但这件事我真不敢对你爹说。” “大叔再教我练练武吧!”李延庆央求道。 胡盛摇摇头,“这个世道如果能学文,没有人愿意练武,我也是逼得无奈才走上学武这条路,庆哥儿,你听大叔的,好好读书,将来考上进士,我们这些武人都得归你管。” “大叔,我并不是一时兴致,你也亲眼看见了,若不是我跟大叔学过一招半式,已经被那条恶犬咬死了,我学武只是想自保。” “可是被狗咬这种事情毕竟很少发生,如果你考上举人,十个刘弘承都不敢动你一根毫毛,你怕什么?” 沉默片刻,李延庆低声道:“我们从县里回来时,契丹人一箭把我们大车的挽马射死了,大叔,我不想变成另外一匹任由契丹人宰杀的马。” 胡盛一时无言以对,他之所以不愿教李延庆练武,是因为李大器绝不会答应儿子跟自己学武,不过李延庆说得也对,河北西路紧靠辽国,一旦辽兵下来打草谷,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连自己都保不住,何谈保护家人? 想了好一会儿,胡盛才缓缓道:“术有专长,你的任务还是读书,在闲暇之余,也可以跟我练练基本功强身健体。” 李延庆心中有点失望,居然只是强身健体,不过既然胡大叔答应了,以后再想办法磨他,李延庆立刻跃跃欲试道:“我现在就有时间,胡大叔教我点什么吧!” 胡盛哈哈一笑,“如果辽兵杀来,第一要务就是逃,所以我们今天练跑步,走吧!” 胡盛转身向树林深处奔去,李延庆愣了半晌,他还以为是练练刀法棍术什么的,没想到居然是跑步,无奈,他只得跟着胡大叔向西面永济渠方向奔去。 第四十四章 不战屈人 李延庆从小跑步,一直跑到大学,可没有一次象今天这样跑得畅快。 原因竟然如此简单,胡大叔就教了他一个最简单的呼吸方法,跑了整整一个时辰,腿脚也不酸痛,走进学堂时依旧精神饱满,神采奕奕。 “庆哥儿!” 李二气呼呼迎了上来,“早上我等你半天,你去哪里了?” 李延庆这才想起,自己忘记告诉李二了,他心中歉然,连忙道:“我早上起来跑步去了,以后会天天跑,你们就别等我了。” “我也跟你一起跑!” “没问题啊!” 李延庆一口答应了,笑道:“明天五更时分,我们在路口见!” “五更就起来啊!”李二面露难色,他每天都睡不够,被他娘硬拖起来的,五更哪里起得来。 “让我再想想吧!明天你若没见我,就别等了。” “随便你,老贵呢?”李延庆张望一下,学房里没有看见王贵。 “他今天请假了,家里好像有什么事?” 这时,李延庆看见汤怀走进学堂大门,便丢下李二,快步向汤怀迎了过去。 “汤哥,老贵家出什么事情了?” 汤怀慢慢吞吞道:“还不就是为了那匹马的事情,他祖父硬要马夫赔,阿贵就和他祖父杠上了,他说如果一定要为难马夫,他就不读书了。” “那会怎么样?”李延庆焦急地问道,王贵可别真的不读书了。 “谁知道呢,那小子很倔的,不过我听说他祖父把阿贵的铜梅敬了祖,他不读书,他祖父会急得跳脚吧!” 李延庆笑了起来,王贵不笨啊!捏住祖父的软肋,应该问题不大。 这时岳飞也来了,三人聊了几句,便一起向学房走去。 刚走到学房门口,却见师父姚鼎从房里出来,李延庆三人连忙上前给师父行礼。 姚鼎脸色又恢复了常态,阴沉得就像夏天雷雨的前兆,对他们三人道:“学堂里有了些变化,我挑几个学子单独教授,你们也跟我来吧!” 走了几步,他又停住脚步问道:“王贵呢?” 汤怀连忙解释了,姚鼎点点头,“难得啊!” 三人跟着师父向他们特训的学房走去,李延庆现师父似乎心情不太好,便低声问岳飞,“师父怎么了?” 岳飞轻轻嘘了一声,“回头给你说。” 三人走进学房,见里面还坐着**名大学房的学子,李枫和张大啸也在坐,另外几人都是准备明年春天参加县考的学子,李延庆明白了,这就是考前强化班。 三人找到自己位子坐下,姚鼎点了名,便道:“还差三人,也不用等了,按照惯例,童子会后就要为县考准备了,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人是想花钱去读书的,不过就算花钱也要参加县考,作为师父,我得保证你们通过最基本的考试,我别的废话就不多说了,只有一句话,这门是开着的,想离去尽管随意,我不会阻拦。” 说完开场白,姚鼎就开始了授课,县学考试就是以书法为基础,然后考《孝经》、《论语》和《孟子》三篇,但比童子会的考试难度更大,不仅考默经,还考诠释,就是出一段圣人之话,让他们写出历史上相对应的事件。 这其实就是看师父水平的高低,高水平的师父就会解释得非常精准,学生就会考得好。 不过今天王贵没来,所以姚鼎并没有讲诠释,而是让他们继续背默这三篇儒家经典,今天先默《论语》十遍,同时也是练习书法。 姚鼎布置完功课便走了,十几个学子开始沙沙写字,李枫目光阴冷地看着李延庆,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岳飞在纸上写了句话递给李延庆,李延庆见上面写着:‘县里昨天送来文书,所有学子只能参加一次童子会。’ ‘为什么?’李延庆在下面又补写一句。 “说让更多学子有机会参加童子会。” “这是好事啊!师父为什么不高兴呢?”李延庆又在下面写道。 岳飞笑了笑,继续在纸上写道:‘没有你参加,鹿山学堂明年怎么夺魁?师父的压力大啊!’ 李延庆一时无言以对,这次他靠一些歪才加运气才夺了冠,明年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这时,李延庆忽然感到有人出现在他面前,一抬头,只见李枫站在他面前,李延庆顺手把谈话的纸收起,继续地低头写字,不理睬他。 “你们刚才在写什么?拿出来!” 李延庆不睬他,继续写他的字,李枫忽然一伸手,将李延庆的笔夺了过去,李延庆这才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李枫那日被卖蛐蛐的汉子讹诈了两贯私房钱,这件事他不敢告诉祖父,心中又不甘,便一口恶气憋在心中,这次李延庆夺得了童子会魁,昨晚祖父将他大骂一通,骂他不争气,白读了那么多年书,连个六岁的小娃子都比不过。 此时他看见李延庆,新仇旧恨便一起爆了。 他以为李延庆会跳起来和他抢笔,不料李延庆却平静地望着他,没有一点怒气,让他有一种一拳打空的感觉。 “现在是做功课时间,你们在鬼鬼祟祟写什么东西,快拿出来,不然我告诉师父去。” “告诉我什么?”身后传来了姚鼎严厉的声音。 众人都吓一跳,赶紧埋头写字,姚鼎走上前,狠狠瞪了李枫一眼,“你拿别人的笔做什么?” 李枫吓得连忙把笔放在桌上,低下头道:“学生看见他们几个不好好写字,在偷偷摸摸写什么,便忍不住起来制止他们!” “是吗?” 姚鼎严厉的目光转向李延庆,一伸手,“在写什么,拿出来!” 李延庆无奈,只得伸手从旁边凳子上拾起那张纸,心中却一动,这纸似乎不是刚才那一张了。 他将纸递给姚鼎,姚鼎接过纸看了一眼,脸上温和了一点,“这些诠释以后我会慢慢解释,不要性急,现在只管把字写好。” 他将纸还给李延庆,又瞪了李枫一眼,“你自己三心二意,还有脸说别人,回去写字,再让我看见你随便离位,看我怎么教训你!” 李枫碰了个钉子,只得含恨地盯了李延庆一眼,回自己座位了。 姚鼎转了一圈,又去了隔壁的大学房。 李延庆这才看见纸上内容,竟然写着:‘孟子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怎么理解此文之意等等,一共有六七个问题。 原来那张纸被岳飞偷偷换了,李延庆回头看一眼岳飞,只见他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写字,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生一样。 ...... 下午放学,李延庆和几个伙伴走出学堂大门,汤怀悄悄拉了一把李延庆,李延庆这才现李枫带着四五个同伙站在前面不远处等着他呢! 他们全部是十二三岁的大学子,每个人都比他们高一头,却一个个吊儿郎当,就差嘴上叼根香烟了。 李枫不敢在学堂收拾李延庆,便放学在门口等他。 李延庆甩开汤怀的手,迎了上去,平静地对李枫道:“我不知哪里得罪你了,不过你若一定要找我麻烦,我也不怕你,我们去宗祠,别在这里让外人看笑话。” 李枫哪里敢去宗祠闹事,他甚至不敢让别人族人知道,说起来李延庆虽然是李氏旁枝,可族长却异常疼爱这小子,连自己祖父都拿他没有办法,李枫只是心中嫉妒,便想狠狠收拾一下这小子,出心中一口恶气。 但嫉妒归嫉妒,李枫并不愚蠢,李延庆一句话提醒了他,万一打了这小子,他跑去族长那里告状怎么办? 他眼珠一转,便假惺惺道:“不是我想打你,我只是好心来提醒你,有人要教训你。” 他回头给张大啸使个眼色,让张大啸上,张大啸却有点犹豫,他毕竟和李延庆在客栈住过一间屋,而且他和汤怀的关系也不错,这个面子他有点拉不下。 李延庆心里明白,便笑道:“这样吧!我们也不用打架,我们来比一比武艺,如果我输了,我赔十贯钱给你们,如果我赢了,那你们以后就别来找事!” 几个大学子顿时感觉有油水可捞,便怂恿李枫,“和他比了,咱们肯定不会输。” 李枫参加过孝和乡的保甲训练,倒是会点武艺,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六岁小孩,只要不比文,他就不怕。 在同伴的怂恿下,他撸起袖子道:“我跟你比了,棍棒拳头随便你,你说比什么?” 李延庆弯腰捡了块石头,掂了掂,闪电般打出去,树上一只斑鸠躲闪不及,‘啪!’被打得羽毛四溅,从树上直挺挺掉下来,正好落在几名大学子面前。 李延庆拍拍手,“咱们就比这个,你请吧!” 几个大学子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忽然转身飞奔而去,这个脸丢不起啊! 李枫满脸通红,挥了挥手,“算了,算了,和你打架,别人会笑话我以大欺小,这次就算了,以后别再惹我了!” 他也转身向几个同伴追去,“你们几个混蛋,跑什么跑啊!” 学子们一片轰笑,围住李延庆七嘴八舌,刚才那一手太厉害了,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崇拜。 这时,后面有人问道:“庆哥儿,老汤,生了什么事啊?” 李延庆和汤怀一回头,只见王贵和他祖父从学堂里走出来,王贵满面春风,他的祖父却是阴沉着脸。 众人连忙给王贵祖父行礼,王万豪点点头,“你们玩会儿吧!” 他又对王贵道:“贵儿,等会儿来店里找我。” 他迈开方步,负手向镇上走去,王贵见祖父走远,嘿嘿一笑,得意洋洋道:“明天继续上学,我赢了!” 这时,李二拎着斑鸠在王贵面前晃了晃,“你知道庆哥儿是怎么打鸟的?” “打什么鸟?” 汤怀便将刚才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王贵顿足捶胸,“这么精彩的事情,你怎么不等等我啊!” 他拉住李延庆不依,一定要李延庆再打一只鸟给他看看。 第四十五章 新年到来 次日五更时分,李延庆又再次来到了小树林,胡盛已在等候他了,见李延庆跑来了,笑了笑道:“昨天没有准备,所以只跑步,今天要加点料了。” 李延庆大喜,“大叔可是要教我练刀?” “不是!” 胡盛没好气道:“今天还是跑步,不过跑步之前先举一百下石锁!” 李延庆回头望去,只见在树下面放着一大一小两只石锁,一只估计有百斤重,另一只大概二十斤左右。 胡盛上前轻松举起百斤重的石锁,将它高高举过头顶,对正在呆的李延庆喊道:“开始吧!举完一百下我们就跑步。” 李延庆无奈,只得上前奋力举起石锁...... 寒风凛冽,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永济渠向南跑了三十多里,李延庆却累得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出来,双腿更是像灌注了铅一样,沉重无比,和昨天的跑步完全不是一回事。 胡盛看了他一眼,便指着不远处一块大石,“今天先饶你一次,休息片刻,马上接着跑!” 李延庆一下子瘫倒在大石上,这会儿大青石简直比鹅绒垫子还要舒服,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累过,感觉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胡盛却没有停,开始在空地上打拳,这套拳打得虎虎生威,却看得李延庆眼花缭乱,胸闷欲吐。 好容易胡盛打完一趟拳,李延庆也稍微呼吸平顺了一点,连忙鼓掌喝彩,“好拳法,大叔厉害啊!” 胡盛却冷笑一声,“你昨天看到的枪法也好,今天看到的拳法也好,都不过是花架子罢了,上了战场一点用都没有。” “那什么武艺有用?” “跑步!打不过就逃,这比什么都实用。” 李延庆苦笑无语,胡大叔还真教自己逃命之术呢! 胡盛一挥手,“继续跑,这下子不能停了。” 李延庆满肚子疑惑要问,胡盛却跑了起来,远远听他喊道:“想问什么,边跑边问。” 李延庆只得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大叔,为何昨天跑得很轻松,今天却这么累!” 胡盛哈哈一笑,“跑步哪能不累呢?只不过是把昨天的疲劳积累到今天来了,我今天让你举石锁,就是把你的疲劳先释放出一部分,否则你今天十里都跑不了。” “举石锁也是休息?” “当然!你练字也不是休息吗?” ...... “大叔让我跑步是在锻炼我的耐力吧!” “不愧是读书人,就是聪明,两军交战,最后被杀的人,要么是力量太弱,要么是体力不足,要么就是逃得太慢,跑步既锻炼体力,又锻炼度,是最好的强身健体方法。” “那力量呢?我该怎么练力量。” “你练力量做什么?你就算练一辈子也追不上我。” “可是....不练力量,我怎么和契丹蛮子对抗?” 胡盛忽然停了下来,他注视着李延庆道:“你和刘承弘比力气,你就算用尽全部力量也比不过他一只胳膊,可那天你却差点将他开肠破肚,你忘了吗?” 李延庆若有所悟,“大叔是说我度快!” 胡盛又跑了起来,对李延庆笑道:“你有两个惊人的天赋,一个是快,一个是准,你把这两个天赋往深里练,练得精深了,你的武艺就出来了,学那么多招数做什么,杀人只需一刀即可毙命。” 李延庆豁然开朗,“大叔,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不要再说话了,用我教你的呼吸方法,你很快就不累了!” 胡盛加快了跑步度,李延庆也不再说话,调整呼吸,紧紧跟随着胡盛的步伐,小小年纪,竟然一点也没有落伍,胡盛暗暗夸赞,这孩子领悟力太强,将来还说不定真是个人物。 ....... 就这样,李延庆天天凌晨跟随胡盛跑步,胡盛教他的呼吸方法能大大提高跑步的效率,他体力一天比一天好,李延庆很快便体会到了跑步带来的好处,每天精神饱满,体力充沛,而且记忆力更好,使他读书更不费劲了。 从第十一天开始,胡盛开始给他腿上和胳膊上绑缚铅袋,加大跑步难度,用胡盛的话说,这是为了让他以后能抱着家财逃命。 时间一天天过去,新年的气氛也越来越浓厚,李延庆来宋朝后的第一个新年即将来临。 李大器早回来了,他也知道儿子每天清晨跟随胡盛跑步,不过他并不反对,只是不要弃文学武就行,跑步能强身健体,对读书有好处,这一点李大器深有体会。 不过越到新年,李大器就越忙,很多族人都从外地赶回来,正好有利于他修族谱,这几天他和李大光早出晚归。 腊月二十六学堂开始放假,学子们终于可以在家睡个懒觉了,但李延庆却没有这个优待,一旦跟随胡大叔跑步,他就不能停下。 这天清晨,两人跑步回来,分手时胡盛对李延庆笑道:“今天要捣年糕,你也来帮忙吧!” “好啊!” 李延庆很兴奋,他小时候家里也捣过年糕,去县里参加童子会时,也看见县里人在捣年糕,竟然和小时候没有任何区别,他很想去看看,只是没有机会出去,没想到胡大叔也要捣年糕,令他充满了期待。 回家吃了几个粗面大馍馍,又在井边用冷水冲了身体,刚收拾好,便听见小青儿在院子里叫他了。 “来了!” 李延庆披上一件短褂便到院子里。 “二哥哥,要打年糕喽!”小青儿兴奋得就像小兔子一样,又蹦又跳。 以前李大器穷困潦倒,都是胡大叔打了年糕后送一点给他们,今年他们家条件改善了,捣年糕便可以两家合作,两家买了七斗糯米和三斗粘米,胡大娘将它们蒸熟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儿子胡盛来做。 捣年糕的容器有两种,两人打用石槽,一人单打用石臼,击打工具就是木锤子,但不管是双打还是单打都必须有人在下面随时翻动米团,这样才打得均匀细腻,味道更好。 胡盛穿了一件无袖短褂,露出乌黑油亮的腱子肉,异常强壮,李延庆也和他一样打扮,但胳臂却细白得多,不过看起来还是蛮健壮的。 “我在上面打,你在下面翻,一定要眼疾手快,不能被我的锤子打着了,明白了吗?” “大叔,这也是在练武吗?”李延庆兴奋地问道。 胡盛呵呵一笑,“这可不是练武,这是我在利用你度快的优势给我翻米面,别人配合不了我,我觉得你可以。” 两个人洗干净手,胡盛活动一下胳膊,“我们开始吧!” 李延庆已心领神会,刚开始不需要他,但捣几十下后,熟米渐渐黏成一团,胡盛喝了一声,“开始翻!” 胡盛打了一下,在木锤抬起的瞬间,李延庆便用最快度将石臼里的米团翻了个身,胡盛见他有点紧张,便笑道:“先慢慢来,等配合熟练后,我们再加快度。” 年糕打得好不好关键不在于打的人,而在于下面翻年糕的人,一般而言,翻得越快、越全面,打得就越均匀,最后做出的年糕也就更加细腻美味。 就这样,一人上面打,一人下面翻,度也越来越来快,令人眼花缭乱。 两人一口气打了半个时辰,胡盛大喊一声,“停!” 两人同时停下,李延庆只觉得浑身大汗淋漓,连衣服都湿透了,胡盛也是一样,他一竖大拇指赞道:“真痛快,庆哥儿,能让我打得这般痛快的,你是第一个。” 李延庆也笑道:“刚开始我还看得见,到后来就完全凭本能了,居然没有被锤子打着,也真是侥幸。” “这可不是侥幸!” 胡盛微笑着对李延庆道:“你开始是用眼睛看,但后来你是用心来看,这是你从小就有的天赋,来!我们换一桶米继续。” 两人一口气打了三大桶熟米,旁边胡大婶和青儿娘开始用模子做年糕,一个个圆润细腻的年糕便做成了。 小青儿在旁边兴致勃勃玩耍,捏了两只小兔子和一只小鹿。 捣完了年糕,李延庆站起身喘了口气,他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他掀起衣襟擦了把汗,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几个人的说话声,一个中年妇人探头问道:“庆哥儿在这里吗?” 原来是村里的顾三婶,李延庆笑道:“三婶子,我在呢!” 顿时从外面涌进来五六个人,都是同村的乡亲,他们满脸笑容,七嘴八舌围着李延庆道:“庆哥儿,帮我们写几幅春联吧!” 乡邻的请求,李延庆当然不会拒绝,他便问胡盛道:“大叔还有别的事情要我帮忙吗?” 胡盛摇摇头笑道:“本来还想带你去杀猪,算了,我带虎子和柱子去,你去给大伙儿写春联,别忘了给我也写一幅。” “大叔放心,忘不了!” 李延庆回家拿了件衣服披上,便被众人簇拥着去写春联了。 第四十六章 不速之客 一个下午,李文村的家家户户都贴上李延庆写的春联,他肚子里有上百条春联,每家每户都可以不重样,他写的春联既新奇又吉利,消息很快传开,轰动了十里八乡,上门求春联的人家络绎不绝,李延庆也不拒绝,有求必应。 甚至连鹿山镇的店铺也纷纷上门求李延庆给他们写春联,李延庆对店铺却不客气了,要收润笔费,他以每家五百文钱的价格,一口气写了十几幅好对联,赚了一笔过年钱。 新年来临,每家每户最大事情就是要准备祭祖了,小户人家虽然不像李氏家族那样专门修建一座宗祠,但几乎家家户户都把正堂清理出来,摆上先祖的灵位牌,又放上鸡鸭鱼和几样点心,焚香点烛,全家人准备正月初一祭拜先祖了。 除夕下午,家家户户都在忙碌地做年夜饭,炊烟袅袅,村子里弥漫着腊肉和米酒的香味,李大器被族长叫去宗祠帮忙,他们家一向没有年夜饭,李延庆晚上会去胡大叔家吃饭。 李延庆一个人在后院无聊地练习打石子,枣树上挂了一枚铜钱,他站在三丈外用石头打这枚铜钱,大黑则忙碌地给他捡石头,他打出一枚石子,大黑便冲过去,把石子叼回来放在他脚下,院子不时传来叮当的铜钱响声。 忽然,大黑对墙外汪汪地叫了起来,李延庆心中奇怪,外面会有什么动静,他爬上墙,只见从远处树林内走来一人,身材高大魁梧,头戴范阳帽,身穿短皂衣,肩上扛着一根哨棍,哨棍上挑着小包袱和一只酒葫芦。 这身打扮象极了水浒上的林冲,不过当此人走近,李延庆第一感觉就是此人不是善类,皮肤黝黑,长一张削瘦的长脸,脸颊上有道两寸长的刀疤,一双三角眼格外阴冷。 这时,他也看见了李延庆,生怕李延庆跑掉,便远远问道:“小哥,这里可是李文村?” 他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和酒馆的掌柜是一个口音,京城人,李延庆便道:“这里是李文村!” “你们村有没有一个姓扈的汉子?” 姓扈的没有,不过倒有谐音姓胡的,李延庆心中一动,莫非他是来找胡大叔的? 他立刻摇摇头,“村里没有姓扈的,大叔搞错了吧!” 这名男子走到一丈外问道:“你们这里是孝和乡李文村就没错,或许他改成别的名字了,是一个很壮实的大汉,三十多岁,长得像头熊一样,和我一般高,武艺很厉害,你想想看,有没有这个人?” 这不就是胡大叔吗?李延庆心中升起一丝警惕,这人看起来不像善类,别是来找胡大叔麻烦的吧! 他刚要否认,旁边小路上传来了胡盛的声音,“卞老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大汉一回头,顿时满脸惊喜,“扈哥哥,我总算找到你了。” 胡盛却并不高兴,依旧冷冷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大汉有些尴尬,半晌回答说:“去年有人在镇上看到哥哥了。” “哼!连我住哪个村都摸清楚了,你们果然是有心啊!” “哥哥别这样说,方教主也是景仰.......” “住口!” 胡盛喝止住了来人,他看了一眼坐在墙头上的李延庆,便冷冷道:“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到我家里去说话吧!” 大汉连忙抱拳感谢,快步走上前笑道:“大娘身体如何了?旧伤在冬天还会发作吗?” “回去再说!” 他们二人从小路走了,墙头上的李延庆满脸惊讶,方教主,难道是方腊,方腊可不就是摩尼教教主么? 今年是1111年,李延庆想起今年发生的一件大事,宋王朝财政吃紧,皇帝赵佶便在今年春天任命杨戬在京城以东设立‘刮田所’,强占田产,加征税赋,到处家破人亡,冤案不计其数。 同时在南方江浙一带设立了‘苏杭应奉局’,收刮民间的各种花石竹木和奇珍异宝,用大船运向汴京,每十船组成一纲,这就是著名的‘花石纲’。 这两件事便是宋江和方腊起义的导火线,不过此时他们还没有起义,但已经开始在秘密筹备了。 李延庆联系到刚才这个男子,他便隐隐猜到,很可能是方腊要来招揽胡大叔了。 不过从他们的话语之间,李延庆感觉到胡大叔的身世也不简单。 李延庆再也坐不住了,便跳下围墙,向胡大叔家跑去。 李延庆跑进胡大叔家院子,只见小青儿一个人蹲在菜地旁玩泥巴,她有点不高兴,撅着嘴,也没有理会李延庆。 李延庆见西屋关着门,估计胡大叔和那个大汉在西屋里说话。 这时,李延庆听见厨房有胡大娘的说话声,便悄悄向厨房走去,原来是胡大娘在和儿媳在说话。 “婆婆,那人到底是谁,出手这般阔绰,上来就是五十两金子。” 李延庆暗暗思忖,五十两金子就是五百两白银,这在任何地方都不是小数字,这人是在招揽胡大叔呢! “金子咱们不能要,大郎肯定会还给他,媳妇,这人不是好东西,咱们得警惕一点。” “婆婆,大郎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没听你们说起过?” 青儿娘姓张,李延庆一直叫她张婶,娘家在大名府,和胡大叔不是一个地方人,李延庆听胡大娘说过她的事情,但连张婶都不知道胡大叔以前是做什么的,足见胡大叔来历神秘了。 “我当初不是告诉过你吗?大郎原是京城武师,打伤人逃到汤阴县来。” “可我感觉不像,刚才那个人分明叫大郎二大王,婆婆,你给我说实话,大郎以前是不是.......” 李延庆越发好奇,难道胡大叔从前是占山为王的强盗吗? 胡大娘有点不高兴了,“你们成婚五年,青儿都三岁了,你还要一个劲问大郎的往事做什么?难道他对你还不好吗?” ‘哐当!’胡大娘重重将锅一扔,转身向厨房外走去,李延庆吓得连忙趴下身子,在地上挖泥巴。 胡大娘走出厨房,正好看见李延庆,不由一怔,“庆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延庆挤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笑脸,“大娘,我在和青儿玩泥巴呢!” “哦!你爹爹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要早点吃年夜饭了。” “大娘,我忘记说了,爹爹今晚要在祠堂里陪族长守夜,不回来吃年夜饭了。” 胡大娘笑了笑,“看来你们族长很看重你爹爹,这是好事,那快去洗手,青儿,你也跟二哥哥去洗手。” 李延庆上前拉着青儿的手去井边了,这时,婆媳二人都不说话,各自端着菜向正堂走去,西屋门忽然开了,只听胡盛冷冷道:“吃完饭你就走吧!看在兄弟一场的情分上,我今天不跟你翻脸,但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哥哥,你干嘛这么犟呢?难道你一定要教主来劝你才行吗?” “给我闭嘴,他若敢来,我就直接报官!” “哥哥难道连金子也不想要吗?” 紧接着‘砰!’一声拍打桌子,胡盛怒道:“金子你拿回去,我不要!” 汉子也怒了,喝道:“姓扈的,我也最后劝你一句,这是方教主看得起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滚!” 胡盛暴怒了,一把将那人扯到院子里,“给我滚出去!” 汉子也大怒,反手掐住胡盛脖子,两人滚翻在院子里,撕打起来。 李延庆急忙拉过小青儿,想把她保护住,不料平时柔弱的小青儿见有人欺负爹爹,她忽然变得异常凶悍,象只小老虎一样冲过去,抱住汉子的大腿,狠狠一口咬下。 疼得汉子大叫一声,胡盛趁机甩开他,一把将女儿拉过来,交给李延庆,“看好她了!” 李延庆死死抱住小青儿,只觉她拼命挣扎,要帮爹爹打架,就俨如她骨子里的悍勇这一刻被激发出来了。 这时,胡大娘也拎着一把刀从厨房里冲出来,用刀指着男子怒斥道:“卞老三,今天是大年三十,老娘不想跟你翻脸,过去的事情我可没有忘,若你敢再来,我们新帐旧帐一起算。” 疤脸汉子最终没有继续打下去,他看了看他们母子,又看了一眼李延庆和小青儿,克制住满腔怒火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了,我会回去向教主如实禀报,让教主来做主吧!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他转身便怒气冲冲离去了。 第四十七章 新年祭祖 这顿年夜饭吃得压抑无比,胡家一家四口谁也没有吭声,李延庆匆匆刨完一碗饭,吃了两块腊肉,便拾起一袋骨头道:“大叔,我先回去了。” 胡盛点了点头,“明天早上我可能没法陪你跑步了,你自己跑吧!” “我会的!” 胡大娘又连忙给他盛了一碗饭菜,让他晚上饿了吃。 “谢谢大娘!” “庆哥儿!”胡大娘追了出来。 “大娘还是什么事?”李延庆停步问道。 胡大娘平静地对他说:“大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有些人情世故你不懂,今天看到的事情对谁也不能说,甚至对你爹爹也不能说,记住大娘的话了吗?” “大娘放心吧!庆儿心里明白着呢。” 李延庆端着碗一溜烟便跑回家了,刚把骨头扔给大黑,李二李三又跑来找他去放鞭炮,李延庆一个人在家无聊,便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这一夜,李文村家家户户都在欢声笑语,到处是鞭炮声响,李延庆尤其受欢迎,每家每户看见他都要把他拉进去吃块腊肉,啃块骨头,连李二李三也跟着他沾光,口袋塞满了糖果。 但胡大叔家却十分沉寂,天刚黑,家里的灯便熄灭了。 李延庆站在草垛上望着胡大叔家,心中感概万千,胡大叔家就是一个小小的缩影,一叶可知秋,大宋的动荡岁月要来了。 ...... 五更时分,李延庆又起来跑步了,他穿过树林,沿着永济渠向南奔跑,此时永济渠已经完全冰冻,大大小小的船只都被冻在水中,很多长年在船上生活的漂人也临时搬到岸上,搭起一个个窝棚,等待着春天来临。 今天是大年初一,按风俗,家家户户都要祭祖,就连这些生活贫苦的漂人也不例外,他们在窝棚门口摆上香烛和一点祭品,把祖宗的灵位牌也摆放,几乎每个窝棚前都在忙碌祭祖。 李延庆一口气向南跑了二十里,南面是另一个小镇,叫做张家集,又叫张集镇,二三十户人家,规模要比鹿山镇小得多,只有一家破旧的客栈,四周也是大片树林和草地。 今天只有李延庆一人跑,未免有些不习惯,他一边跑一边东张西望,此时是冬日的五点左右,天还没有亮,天空星光璀璨,空气格外透彻,将大地撒了一层朦胧的银色。 官道上已经有了几个稀疏的行人,和平时相比还是少了很多,毕竟今天是大年初一。 李延庆忽然在路边一丛灌木旁看到了一根挑着酒葫芦的哨棒,他的脚步迟疑一下,慢慢行走,紧接着在草地上看见了一个人,就是昨天那个汉子,他竟在这里睡觉,小包袱枕在头下,范阳帽则盖在脸上。 这汉子身上不是没有钱,向南走一里,便能到张集镇上投宿,可这人宁可在野外睡觉....... 李延庆见他脚动了一下,便不敢再多想,加快步伐向北跑去。 今天当然不用上学,但卯时正,也就是清晨六点整,李氏家族要开始祭祖了,父亲再三叮嘱他不要迟到,李延庆看了看星光,心中估算一下,此时离卯时应该不到一刻钟了,他来不及回村子,直接向鹿山镇奔去。 新修好的宗祠比原来大了不少,但格局并没有变,建筑和从前一模一样,主要是院子变大了。 祠堂内外此时已经挤满了数百名李氏族人,鹿山、潜山、文村和松河四房的族人都赶到了宗祠,县里的族人也赶来了,甚至还有一些族人是从外地赶回来。 李氏家族人丁兴旺,短短百余年便从四个男丁繁衍到三百余人,这也是大宋社会安定、经济发达的一个缩影,孝和乡近一半的村子也是在近五十年内才逐步出现的。 祭祖还没有开始,族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只有参加筹办祭祖的十几名族人格外忙碌,进进出出川流不息。 这时,李延庆看到了父亲李大器,他坐在门口负责登记,被十几个族人包围着,虽然父亲看起来有点疲惫,但满脸红光,兴致很高,这也难怪,他已经被家族冷落多年,今年终于得到了重视,他心中当然十分舒畅。 李大器也看见了儿子,他用笔指了指院子,让李延庆先进院子去玩,他实在太忙,过来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 李延庆走进院子,院子里挂满了灯笼,亮如白昼,和外面一样挤满了族人,只见在老槐树下坐着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被一大群少年和年轻人包围着。 “你们不知道,京城满地都是钱,十贯钱对我们可是两三年才能攒下来,可对京城人来说,就是一顿饭钱。” 周围人一片惊呼,人人眼中都露出羡慕之色,李延庆知道这人是谁了,是潜山村的一个族人,叫李冬冬,听四叔李大光说,好像在京城开了家茶馆,在李氏宗族中属于混得不错的人,他也是刚从京城赶回来祭祖。 李延庆也好奇地挤在一群少年中,听听京城的见闻。 “到清明时节,倭瓜刚刚上市,一对新鲜的倭瓜,咱们这里卖多少钱?” “最多十文钱!”一名少年接口道。 “可你们知道京城卖多少钱,一对刚上市的新鲜倭瓜要卖三十两银子。” 周围人再次一片哗然,李枫激动得挥手道:“那我们赶紧把倭瓜运过去卖,岂不是发大财了!” 李延庆忍不住冷笑一声说:“两三天后十文钱也不值了。” 李枫认出了李延庆,脸一红,连忙把脸转过去,装着没看见他。 李冬冬笑道:“这个小哥说得对,京城人就是图个面子,三十两银子的倭瓜也没有几家人买得起,有大户人家买了后也不吃,而是用红绳子系挂在大门前,表示他们有钱,买得起新倭瓜,过几天倭瓜铺天盖地上市,一对也就六七文。” 这时,李文贵铁青着脸从正堂走出来大吼,“时辰要到了,开始排队吧!” 二三百人当然不可能全部进正堂拜祭,只有少数年长的族人才能进堂拜祭,其他人都在院子里拜祭,甚至十二岁以下的孩子连院子都进不了,只能站着院外。 院子里乱成一团,大家寻找各房队伍,李延庆却准备溜出去,既然十二岁以下不能进院子,他当然也要出去。 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延庆一回头,却是刚才的李冬冬,李延庆连忙躬身行礼,李冬冬笑眯眯道:“我要谢谢庆哥儿的春联,写得真好啊!连京城都没有那么好春联,可惜我知道得太晚,否则今年就能赚一笔小钱了。” 李延庆明白他的意思,便笑道:“我今年大概写了七八十幅吧!把它们抄下来,明年不就可以赚钱了吗?” 李冬冬的眼睛笑眯成一条缝,这是个好主意,这小子头脑比自己还灵活,也是个做生意的料。 他想了想便道:“正月初五,我家里要摆几桌酒,到时庆哥儿也来吧!我请你坐主桌。” “我怎么能坐主桌?” “先不管位子,你来就是了!” 李延庆也有一些想法,正好和这位冬叔沟通一下,便笑着答应了。 这时,李文佑挤了过来,“庆儿,你怎么在这里,我到处找你。” 李冬冬连忙给族长行礼,李文佑却不理他,把李延庆拉到一边,“等会儿你也进主堂拜祭,若都保正说什么难听的话,你别理他就是了,一切由我来做主。” 李延庆便知道族长兄弟又为自己闹矛盾了,便道:“族长忘记我说的话了,大祖之事千万不能招摇,族里人多嘴杂,一些闲言碎语若传到官府耳中,会惹出事端的,我还是在外面吧!既不坏家族规矩,也不用担心大家议论。” 李延庆说得很有道理,李文佑一时有点为难了,他是担心大祖之灵不高兴。 李延庆便取出童子会的魁首铜梅递给他,“把它放在供桌上,大祖就不会怪罪族长了。” 李文佑大喜,还是李延庆想得周到,他连忙接过铜梅道:“就依你,你在院里子拜祭,别出去了。” “族长去忙吧!我知道。” 李文佑嘱咐两句便匆匆走了,李延庆却一转身向院外走去,在院子里拜祭还是要磕头的,他才不愿意呢!还是在外面更加自在。 更重要是,李延庆急着要回村了,在路上看见的那个汉子始终让他放心不下,他必须要赶回去提醒一下胡大叔,那汉子并没有离开汤阴县。 ‘咚!’宗祠内一声钟响,卯时正已到,祭祖仪式开始了,李延庆便趁机离开了宗祠,撒腿向李文村奔去。 第四十八章 洒泪惜别 李延庆一口气跑到村口,此时东天空翻起了鱼肚白,天色已麻麻亮,刚到村口,却见胡大娘扶着儿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张婶哭得像泪人一样,身子又弱,走几步就蹲下呕吐。 李延庆心中一惊,连忙奔上前问道:“大娘,出什么事了?” “庆儿,小青儿失踪了。”胡大娘焦急地道。 “啊!怎么会?” “我们在屋里祭祖,她在院子里玩,等我们出来,人已经不见了,你胡大叔已经去找了。” 李延庆立刻明白了,一定是昨天那个汉子把青儿偷走了,他心中顿时懊悔万分,自己应该先回村里给胡大叔说一声,他一时大意,便出事了。 他急得拔腿就往南跑,胡大娘叫住他,“庆儿,你去哪里?” “那个人是从南面来的,胡大叔一定向南追去了,我去帮胡大叔找人。” “庆儿等一等!” 胡大娘松开媳妇跑了过来,她用身体挡住媳妇的目光,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递给李延庆,“这个给你防身,自己当心点,不行就跑,那人追不上你的。” “大娘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 李延庆接过匕放入怀中,撒腿便跑,这时,大黑也从村子里跑出来,向小主人的背影狂追而去。 ....... 李延庆并没有去张集镇,他知道那人抓走小青儿是为了逼迫胡大叔答应跟他走,并不是要真的带走小青儿,所以那汉子不会走远,一定就在附近。 “大黑,这边!” 李延庆奔出数里,离开了官道转而沿小路向南奔去,南面也是一大片树林,和他家背后的树林连为一体,李延庆想到那汉子昨天既然是从树林里出来,那十有**还是躲在树林内。 天还没有大亮,树林内更加昏暗,地上铺满了落叶,走在上面沙沙作响,李延庆走了一百余步,他忽然一摆手,让大黑停下,他似乎听到了什么? 他侧耳听了片刻,只听在东南方向又隐隐传来一声怒吼。 “在那边!” 李延庆带着大黑撒腿便向东南方向奔去,大约奔出一里左右,李延庆忽然停住脚步,一把抱住大黑,嘘了一声,他已经看见了,在数十步外站着两个人。 一个看装束应该是胡大叔,正面对着他,另一个人则背对着他,后背包袱,一手拎着哨棒,再细看,另一只手高高抬起,手中正是小青儿。 而在小青儿下面,则是一块棱角分明的大石头,李延庆顿时明白了,假如胡大叔不答应,小青儿就会被狠狠惯下去。 李延庆心中怒火中烧,他按着大黑的头,一人一狗悄悄向皂衣汉子身后靠近。 “哥哥,我可是一片好意,不计前嫌邀请你去南面享受富贵,你却怎么待我?你让我怎么回去向方教主交代?” “你怎么交代是你的事,把我的小娘子放下,我们各走各的路,否则我的小娘子若有三长两短,你也别想活!” 皂衣汉子并没有察觉后面有人向他靠近,他依旧高声道:“象我们这种血债累累之人,多活一天都是赚的,扈哥哥,当年你们父子在魏州是何等威风,你十六岁就统领了上千人,方教主后来也对你另眼相看,可是你却不领情,你虽然躲了十年,可你觉得自己真能躲过一辈子吗?跟我走吧!官府迟早会找到你。” 这番话并没有让胡盛有任何反应,他目光依旧紧紧盯汉子的左手,女儿似乎已晕过去,一动不动,令他更加紧张。 但李延庆却终于知道胡大叔的身世了,原来是河北保甲起义,1o84年檀州、魏州数万保丁起义,断断续续坚持了十年,于十六年前被彻底镇压,估计胡大叔的父亲就是领袖之一,起义失败后胡大叔逃到江南躲了几年,因而认识了方腊,但又和方腊不投机,这才来到汤阴县,成了自己的邻居,一躲就是十年。 “扈哥哥,若你不跟我回去,方教主也不会饶我,我也豁出去了,我数三声,你若还不答应,我们就同归于尽吧!” 汉子目光凶狠地盯着胡盛,举高了手中的小青儿,咬紧的牙关里迸出第一个字:‘一!’ “我答应你又怎么样?难道我就会跟你走吗?”胡盛怒喝道。 “谁不知道扈大王一诺千金,你答应的事从不会反悔,少废话了,你究竟答不答应?” “二!”汉子再次怒吼。 就在这时,李延庆出手了,一道寒光从他手中射出,这是胡大娘给他的贴身匕,长不过六寸,重八两,和铜壶箭完全一样,李延庆从三丈外射出,汉子完全没有防备。 ‘噗!’匕刺穿了他的手腕,剧痛使汉子惨叫一声,青儿从他手中掉落,就在汉子惨叫的同时,李延庆大喊一声,“大黑,咬他!” 他和大黑同时冲上去,大黑咆哮着扑向汉子,将汉子扑了个趔趄,李延庆动作迅猛,一把抱起地上的小青儿,向树林深处狂奔而去。 胡盛见女儿得救,顿时喜出望外,一挥手上铁鞭,怒吼一声,向汉子扑了上去。 李延庆奔出一里才停下,他见青儿虽然处于昏迷之中,呼吸心跳都正常,便将她藏在一棵大树上,又跑了回来。 只见胡大叔已经摇摇晃晃站起身了,汉子依旧躺在地上,李延庆见胡大叔右肩血肉模糊,连忙上前扶住他,“大叔,你受伤了!” “我没事,青儿怎么样?” “她很好,只是暂时昏迷不醒,我把她藏在大树上。” 李延庆说着,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汉子,胡盛苦笑一声道:“他已经死了,若不是他手腕被你射了一刀,我还真不是他对手。” “既然他武艺比大叔还高,那方腊为何更看重大叔?” “你知道方腊?”胡盛惊讶地望着李延庆。 “我在县里参加童子会时听人说起过,他好像是什么教的教主。” “摩尼教,又叫明教,在江南一带流行很盛,不过方腊看重我,并不是因为我的武艺,而是我在大名府一带声望很高。” “大叔以后打算怎么办?” 胡盛摇摇头,“现在我也不知道,庆儿,帮大叔先把此人的尸埋了,别让人现。” 两人一起动手,在树林中挖了一个坑,将尸体深埋,一切收拾妥当,胡盛这才抱了女儿和李延庆回村子了。 ...... 中午,胡盛找到了李延庆,他坐在桌前沉默半晌道:“庆儿,大叔决定离开这里了。” 李延庆并不感到突然,方腊既然知道了胡大叔的落脚点,那个卞老三又没有回去,方腊肯定会查过来,不走不行。 “大叔全家都走吗?” 胡盛点点头,“我父亲就埋葬在大名府,母亲想去陪伴他,我打算回大名府隐藏起来,在那里把娘仨安定下来,然后我再去一趟江南,将来我们可能就不回来了。” 李延庆回屋取了三十两银子,这是他写书的钱,他又将自己给店铺写对联赚的七贯钱也一并拿出来,‘哗啦!’一声放在桌上。 “这三十两银子和七贯钱大叔一起拿去吧!” 胡盛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庆儿,我怎么能要你们的钱。” “这钱是我自己挣的,大叔如果能晚几天走,我还能再拿到三十两银子。” “不!不!不!” 胡盛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那汉子身上有不少金子,也足够我们安家了,再说这几年大叔也攒了几十贯钱,真的不需要。” “大叔,这钱给小青儿,你若离开,她们身上没有点钱,会被人欺负的。” 胡盛心中感动,默默点了点头,“好吧!就当大叔借你的,将来一定还你。” 胡盛又笑道:“我之前答应过你爹爹,绝不教你学武,不过强身健体他不反对,我走后你要坚持跑步,每天清晨按照我教你的呼吸方法跑一个时辰,只要你坚持跑十年,你就会明白我让你跑步的深意。” 李延庆点点头,“我一定会坚持!” 胡盛从怀中摸出薄薄一本黄的绢册,递给李延庆,“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是几路非常实用的剑法,但因为我走的是刚猛路子,对我没有什么用,送给你了,再配合你的度,我想六七个契丹士兵也不是你的对手。” 胡盛便起身告辞了,走到门口,胡盛又回头笑道:“你打石子真是个本事,将来也可以练习射箭,射箭和你打石子其实是一回事,我走了,庆儿,有缘我们再见吧!” 当天下午,胡大娘一家人便坐上雇来的牛车离开了李文村,李延庆一直送他们到鹿山镇,众人才洒泪惜别。 ....... 第四十九章 武功秘籍 李延庆回到村子,他走进了胡大娘的家,院子里堆放着石磨和一堆农具,那是胡大叔送给他们的,几间屋子都上了锁,想到以后再也吃不到胡大娘的饭,听不到小青儿的笑声,李延庆心中就空荡荡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喊:“庆哥儿!” 李延庆连忙跑了出去,只见不远处两名李府的家人扶着爹爹李大器回来了, 李延庆吓了一跳,连忙迎上去,“我爹爹怎么了?” “你爹爹喝多了,老爷让我们把他送回来。” 李延庆见父亲喝得酩酊大醉,连忙在前面带路,两名家人将李大器扶进家里躺下,这才告辞走了。 在李延庆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喝过酒,今天估计是心里高兴,便破了戒,没想到竟然喝得大醉。 李延庆没办法,只得给父亲脱了鞋,将他扶睡好,又拿床被子给他盖上,这才关上门,让父亲安安静静地睡觉。 他回到自己房间,坐下来开始提笔写书,他这段时间颇为勤奋,《大圣捉妖记之火焰山》已经写完,第三部《大圣捉妖记之大闹天宫》也已经写了四万七千字,再写三千字便可以交稿了,今晚便可写完,他打算这两天抽个时间去一趟县城。 但李延庆只写了几行字便想起一事,他连忙放下笔,起身从自己枕头下面取出一只铁盒子,慢慢打开,里面是一把小巧锋利的匕和一本绢册。 匕就是胡大娘给他的那一把,他用这把匕救下了小青儿,胡大叔便将匕送给他留作纪念,他将匕放在一旁,拾起黄的绢册,这就是所谓的武功秘籍了。 封面上写着扈氏剑法,原来是剑法,自己还以为是刀法呢!李延庆看了看下面,下面是主人的名字,大名府扈文,应该胡大叔父亲的名字,原来大叔真是姓扈,胡只是化名。 翻开第一页,上面画了个短衣汉子,正侧身挥剑横切,旁边有招式名字,叫做巫山断云,李延庆不由挠挠头,这一招非常眼熟,不就是自己杀狗那一招吗? 李延庆又翻了翻,一共只有七招,四攻三守,最大的特点是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这倒挺符合他的性格。 李延庆便将绢册收了起来,决定有时间练一练,说不定在关键时刻还真能保自己一命。 李大器一觉睡到天黑才醒来,他口干舌燥,一连喝了两大碗水才停下,李延庆告诉他,胡大叔一家去大名府了,可能要过几个月才能回来。 李大器点点头,“我知道了,那以后你去保正家里搭伙吧!他给我说过几次了,每月给他家一贯钱,你的吃饭问题就解决了。” 李大器并不太关心胡盛一家去向,他和李延庆不一样,他虽然也十分感激胡盛一家,但他骨子里却多多少少有一点瞧不起胡盛这样的粗人。 以前是因为落魄,他才不得不放下架子,现在他又渐渐挤进了家族上层,他需要和族长、保正搞好关系,胡盛家一走,他正好让儿子去李真家搭伙。 “爹爹好像心里很高兴,居然喝酒了!”李延庆不想多说胡大叔的事情,便岔开了话题。 李大器用拳头击一下手掌,兴奋道:“今天真是好消息一串,族长春天要去汴京,和那边的李氏宗族协商族谱合并之事,决定让我和他一起去,又说考虑把县里的产业交给我管。” 李延庆一怔,“我们李家在县城还有产业?” “当然有!” 李大器摆摆手,“先别打岔我,这个还不是最好的消息,最好的消息是马县丞要调走了,好像是降职去哪个县当主簿,老天终于开眼了!” 李延庆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一张一尺长的马脸,那个家伙要调走了吗?这倒真是个好消息。 “爹爹,李家在县里有什么产业?” “好像有一家酒馆,其他还有几家店铺,具体做什么我忘了。” 李大器十分兴奋,他已经没有希望参加科举了,但又不甘心这辈子窝窝囊囊度过,也渴望有那么一点小权力,使族人尊敬自己,所以得到族长的青睐,获得管理家族产业之权,便成了他梦寐以求之事。 李延庆却有点不以为然,管理家族产业也是替人打工,要想腰杆子挺起来,还得自己当东主,只是这件事李延庆仅有个朦胧的念头,等明晰下来后再和父亲商量。 李大器走去客堂,开始收拾香案准备拜祭亡妻在天之灵了,这时,他忽然记起一事,又跑回来对李延庆道:“庆儿,明天我们要去一趟汤北乡。” “去给娘扫墓吗?”李延庆只知道她母亲安葬在汤北乡,她娘家就在那边。 李大器点点头,“当然要给你母亲扫墓,爹爹都快三年没去了。” “为什么?” 李延庆愕然,居然三年没有给亡妻扫墓,这可不符合父亲的性格啊! 李大器犹豫一下,小声说:“你娘安葬在丁家墓园,他们不准爹爹靠近。” 李延庆有点糊涂了,他拍了拍额头问道:“爹爹能不能给我说清楚,娘的墓地不是爹爹花几百贯买下的吗?还有棺木什么的,怎么自己花钱买下的墓地还不能靠近,这是什么道理?” 李大器叹了口气,“庆儿,就算京城的墓地也没有那么贵,是你外公恨我,逼我高价买丁家的墓地,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赔偿,爹爹愧疚你外公,所以便答应了,也多亏族长肯借钱给我。” 李大器咬一下嘴唇道:“你外公是个势利小人,我本来誓这辈子绝不再见他,但为了给你娘扫墓,咱们还得去装装样子,我之前已经托人去捎过信了,明天带你去拜年。” ....... 汤北乡位于孝和乡西北方向六十里处,沿着官道向北走,到了被契丹骑兵射马那个岔路口再向西走二十里便到了。 次日天不亮,李延庆跑步回来便和父亲上路了,李大器向保正李真借了头健驴,父子二人一人骑一头驴沿着官道向北而去。 李延庆骑驴技术不佳,主要是他腿上无力,不像岳飞、王贵他们蹲了几年的马步,但他现自己跟随胡大叔跑步后,腿上的力量倍增,才跑了一段时间,竟然比得上蹲一年的马步了。 现在骑毛驴也变得很轻松了,再也没有了第一次骑驴那种驾驭不住的感觉,他这才意识到胡大叔教自己的跑步方法真有神奇功效。 难怪胡大叔临走时再三叮嘱自己千万不能半途而废,等十年后看效果,李延庆尝到了甜头,更加坚定了跑步的信心。 “爹爹去过东京吗?”李延庆和父亲一路闲聊。 “六年前去过,也是这个时候,爹爹去东京参加省试,东京真是个好地方啊!比汤阴县繁华千百倍,爹爹第一天逛街居然迷路了。” 李大器的心境渐渐开朗,想到从前的趣事,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晚上在外面晃了半夜,还是巡街的军士把我送回客栈,几个同伴还以为爹爹去喝花酒不想回来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爹爹认识李冬冬吗?”李延庆笑问道。 李大器一怔,想了想道:“是潜山房那个二冬瓜吧!他在京城混得不错,听说开了家茶馆,不过我估计是在城外开的那种苦力茶馆。” “为什么?”李延庆不解。 李大器嘴角露出一丝不屑道:“能在城内开店铺的人大都有背景,轮不到他。” “你问他做什么?”李大器又奇怪地问道。 “前两天我给他家写了幅春联,他觉得不错,昨天在宗祠他便邀请我初五去他家吃饭,他说摆了几桌酒,邀请我也去。” “就只邀请你吗?” 李大器心中有点失落,居然请儿子不请老子,不过一转念,自己和儿子较什么劲,他心中释然,便笑道:“你去吧!不过要记住一点,他虽然和我同岁,但也要叫我一声二叔,他可是和你同辈的,你别闹了笑话。” 李延庆哈哈一笑,“那我是不是还要准备点压岁钱给晚辈啊!” 第五十章 岳父做媒 当初李大器以解试第一名考上相州举人之时,立刻成为各方关注的对象,那时李大器还没有成亲,汤阴县的很多大户都关心他的婚事,最终由族长李文佑做媒,李大器娶了汤北乡大户丁仲的次女丁娇云为妻。 次年,丁娇云便给李大器生下了儿子李延庆,可惜好景不长,李大器犯下了磁州科举案,丁仲当即要求女儿和李大器离婚,另嫁他人,可丁娇云却坚决不从。 李大器的自暴自弃使家境日渐穷困,儿子又是傻子,丁娇云忧贫交加,一病不起,不久便去逝了。 丁娇云病逝后葬在娘家的墓地里,虽然不符礼制,但丁仲的强势也让李大器无可奈何,不仅如此,丁仲还从李大器身上狠刮了几百贯钱的丧葬费,也算补偿了他嫁女的损失。 就是这么一个狠心自私,从不管李家父子死活的岳父,听说外孙在童子会夺魁,得到了知州大官人的青睐时,便觉得外孙奇货可居,便又想和李大器和好了。 午后,李大器父子离开了官道,又走了几里田间小道,一座村子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庆儿,那就是丁家大宅!” 李大器指着村口一座白墙黑瓦的大宅,“当年我就是从这里把你娘迎娶回家!” 李大器望着小路,仿佛当年迎娶云娘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他眼睛有点湿润了。 “爹爹别忘了,我刚才从驴子身上摔下来,腿受伤没法磕头!” 李大器连忙拭去眼角泪星,苦笑一声说:“不想磕头就不磕头吧!找这么多理由做什么?” “这不是给爹爹面子吗?省得到时候爹爹下不来台。” 李大器翻了个白眼,这叫给面子吗? 父子二人走到门口,有庄丁立刻跑进屋里报告了,片刻,丁仲和后妻以及两个儿子迎了出来,丁仲满脸堆笑。 “大器,你这就不对了,这么多年怎么也不来看看你的老岳父!” 不等李大器回答,他接着道:“当然,我也知道你会睹物思人,不过人死不能复生,要尽量想开一点嘛!” 李大器默默点头,躬身行礼,“小婿参见岳父大人!” 丁仲给两个儿子使个眼色,让他们把李大器支开,他现在对李大器不太感兴趣,他只对外孙李延庆有浓厚的兴趣。 两个小舅子连忙上前架住李大器,“姐夫,我们去喝杯酒,几年不见了,一定要先罚姐夫三杯!” 李大器被他们拖着走,只得回头道:“岳父,给庆儿上点伤药,他膝盖有点受伤。” 丁仲笑眯眯望着眼前的外孙,他只是在李延庆出生时见过一面,这一晃就过去六七年了,外孙竟长得一表人才。 他正等着外孙给自己磕头行礼,却听见李大器的话,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关切问道:“哪里摔到了,给外公看看。” 李延庆指了指膝盖,咧嘴道:“从驴子上摔下,伤到膝盖了。” “快!快!快!去请杨大夫。” “再去拿藤架来!” 丁仲一连串命令使家人们手忙脚乱,却忘记了小官人还没有给老爷磕头行礼呢! ....... 李大器来丁仲家只是想给妻子扫墓,在他一再坚持下,丁仲只好让儿子带着女婿和外孙来到女儿墓前。 因为外孙要来,为了给外孙留个好印象,丁仲特地让人事先清理了墓上的杂草,添了些新土,看起来倒也顺眼,但墓碑却使李大器父子二人脸黑了下来。 ‘爱女娇云之墓’ 没有提到半个李字,仿佛就是未嫁而亡。 领他们来的大舅子丁文倒是脑子转得快,连忙陪笑道:“父亲的意思是想让庆儿亲手给母亲写墓碑,所以一直在等庆儿长大,这下好了,庆儿给母亲留字吧!我们马上就刻碑。” 李延庆默默站在这个宋朝母亲的坟前,虽然他对这个母亲没一点印象,但他也知道母亲后来过得很悲苦,一定对自己千般疼爱,最后却不得不和儿子生死离别。 想到这个没有享过一天福的母亲,李延庆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湿润了,他慢慢跪下,重重地给母亲磕了三个头。 站在远处的丁仲不满地哼了一声,刚才喊腿疼不肯给自己下跪,这会儿膝盖就不疼了? “老爷,庆儿腿那么疼还给母亲下跪,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啊!”丁仲的后妻在一旁感概道。 丁仲狠狠瞪了后妻一眼,转身便黑着脸走了。 ..... 虽然李大器坚决不会在岳父家过夜,但为了清明时能给亡妻扫墓,李大器便劝说李延庆留下吃晚饭。 饭堂里摆了满满一桌子菜,丁仲和后妻以及两个儿子做陪,宋人是围坐分餐制,虽然大家都围坐在一起,但还是各人吃各人的饭菜,每个人的面前都摆得满满当当。 这时,环珮声响起,一股浓烈的香风扑面而来,只见从里屋走出来一名年轻妇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又高又胖,脸上不知涂了多少铅粉,白得像纸一样,完全看不出原来的肤色。 穿得倒是富贵,上穿一件白色的上好狐皮裘短衣,下穿一条金丝印花罗褶裙,脚穿一双绣金线缀珍珠的春鞋。 手腕上带着几个大金镯子,手指还戴了十只戒指,但让李延庆觉得奇怪的是,她居然梳着鸦髻,这是未嫁女子的标志,这和她的年纪可不相符。 这妇人羞答答地看了李大器一眼,便直接在李大器身边坐下,吓得李大器浑身一抖,一杯酒竟洒了一半。 李延庆奇怪,这女人是谁呀! 李大器显得很害怕这个少妇,他朝儿子身边靠了靠,给儿子介绍道:“庆儿,这是你大姨娘!” 原来是自己母亲的姐姐,李延庆连忙笑着行礼,“大姨娘好!” “原来是庆儿,长高了嘛!” 妇人言不由衷,她虽然是大姨娘,却从未见过李延庆,何谈长高二字?她一双大得吓人的杏眼一瞟,目光又落在李大器身上,挤出一种娇滴滴的嗓音问道:“大器,你多久没来了,怎么不来看看奴家?” ‘噗!’李延庆忍不住笑喷了出来,他看出来了,父亲要走桃花运了。 李大器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臭小子想到哪里去了,这可是大姨娘。 “吃酒!吃酒!” 丁仲笑呵呵打圆场,众人推杯换盏喝了起来,李延庆却很感兴趣地瞅着这位大姨娘,只见她一双脉脉含情地牛杏眼始终不离父亲,而父亲却显然畏惧这位大姨,身体僵直,不敢看她一眼,这么冷的天,居然汗水都下来了。 “贤婿有没有考虑过续弦?”酒过三巡,丁仲借着酒意问李大器道。 丈人在酒桌上问女婿这个问题着实有点尴尬,不过这个话题又是那么引人关注,两个小舅子也停住了酒杯,连李延庆也有好奇了,难道丁家真想再把大姨娘嫁给父亲吗? 李大器在这个问题却毫不含糊,他头象拨浪鼓一样的摇头,“小婿从无此念!” “贤婿就没有必要钻牛角尖了,娶妻是人伦大事,房中怎能无妻?贤婿今年才三十二岁,还这么年轻,当然应该考虑再娶新妇,至少有人能照顾庆儿,贤婿可不能光替自己考虑啊!” 李大器对亡妻情深意重,又心怀歉疚,他绝不愿再娶妻,但他岳父却老奸巨猾,拿出儿子无娘来说事,令李大器一时哑口无言,只得喝酒不语。 李延庆更加好奇了,索性直接问道:“外祖父是打算给爹爹介绍新妇吗?” 丁仲捋须笑道:“你大姨娘寡居在家,她也才二十六岁,我想一个寡,一个鳏,不正好配对吧!” 李大器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居然要把身边这个母老虎嫁给自己,他李大器还能活吗? 丁仲有两个女儿,性格却完全相反,二女儿丁娇云温柔贤惠,人见人夸,大女儿丁娇秋却是个泼妇,踹门骂街,欺老凌幼,丁家村无人不怕,绰号母大虫。 李大器心中慌,便有点口不择言,急忙道:“大姨娘不是去年春天已经改嫁了吗?怎么还在家中?” 旁边胖大姨的眼神顿时有些不善了,半晌冷冷道:“年底又死了丈夫,奴家只好回来了。” 李延庆暗暗吐了下舌头,在理学没有兴起之前,大宋妇女改嫁是很平常之事,连太后年轻时也曾改嫁,更何况民间妇女,改嫁问题不大,问题是年初才改嫁,年底就死了丈夫,现在才大年初二,这一家人是多着急。 李延庆看出父亲的难意,便替父亲解围道:“爹爹,外公是在和你开玩笑呢!婚姻大事怎么能随随便便在酒桌上定下来,外公不会失礼的。” 李大器得到儿子相助,连忙顺杆爬,“爹爹当然知道,不管你的事,快点吃吧!家族中还有要紧事,爹爹得赶回去。” 丁仲瞪了李延庆一眼,这小子年纪不大,一肚子鬼精灵,他想把大女儿嫁给李大器也是有想法的,他亲眼目睹李大器家盖了新房,家具什么都是新的,还得了份收入不错的差事,关键还有个争气的儿子,大女儿嫁给李大器也不亏,还能完全掌控他们父子,自己也不用整天听着女儿哭诉要嫁人,可谓一举两得。 只是李延庆一句话便堵了他的口,婚姻大事岂能在酒桌上当儿戏谈,他确实无法再说下去了,也罢,回头找他们族长谈,倒不急一时。 不料另一个当事人却恼了,丁娇秋‘忽!’地站起身,面前的碗碟乒乒乓乓翻倒,那种力拔山兮的气势吓得身旁的李大器面如土色。 丁仲知道女儿要犯横了,心中顿时大急,他在桌子下面狠狠踩了女儿一脚,丁娇秋终于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故作娇羞地一跺脚,“爹爹,人家不要嘛!” 她转身便害羞地跑了,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延庆无比同情地看了一眼父亲,想必父亲领教过这位大姨娘的厉害,他才会如此畏惧。 丁仲知道今天不会有结果,便不再提这件事,又笑道:“贤婿既然明天族里有事,当然家族之事为重,我不拦你,但庆儿为什么也要走,他膝盖受伤了,在这里养两天伤不正好吗?” 李大器呆了一下,这下儿子可就是自作自受了,看他怎么回答? 李延庆却不慌不忙道:“外公有所不知,明天一早孙儿要给知县拜年,事先已经说好,不去不行!” 李大器吓了一大跳,儿子怎么能扯到知县身上去,这也太胆大妄为了吧! 丁仲眼睛眯成一条缝,外孙有出息了嘛!居然要去给知县拜年,这是真的,还是在糊弄自己啊!他眼珠一转,便笑道:“那我就让马车送你去,既然要走夜路,坐马车要方便一点。” 李延庆欣然笑道:“那就麻烦外祖父了!” 李大器心中疑惑,儿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要去县里做什么? 李延庆却在父亲手背上悄悄写了两个字:书坊。 李大器恍然大悟,原来儿子要去县里书坊,这个臭小子,竟然早有预谋。 ....... 吃罢晚饭,李大器父子便上路了,李大器骑着两头毛驴回家,李延庆则坐上了丁家的马车,一路便向县里去了。 李延庆昨晚已经写完了第二本书稿,他本来就打算给母亲扫完墓后顺便去趟县里交书稿,既然丁家愿意用马车送他,替他免除旅途困乏,何乐而不为。 李延庆上了马车便倒下睡觉,一直睡到五更时分,车夫将他叫醒了,“小官人,五更到了。” 李延庆坐起身揉揉眼睛问道:“现在到哪里了?” “已经到县城了,但城门还没有开,还得等半个时辰。” “那你回去吧!” 车夫吓了一跳,“这怎么行,老爷让我送小官人到县衙呢!” “这倒不必了,县衙我自己去,你回去吧!就说已经送我到县衙了,我外公不会知道的。” 说着,李延庆给了他五十文钱,“拿着在路上吃顿早饭。” “多谢小官人,只是我怕.....” “你怕个屁!” 李延庆顿时威了,“你若再不走,我就告诉外公你在半路勒索我钱财,我看你怕不怕!” 车夫吓得连忙拱手,“小人这就走,这就走,小官人请保重!” 车夫调转马头,赶着大车走了,李延庆却将随身物品稍微收拾一下,向另一条绕城官道飞奔而去,五更时分,跑步的时间到了。 第五十一章 县城偶遇 今天是正月初三,士林源书坊早早便开门了,虽然是新年,但生意还得照做,除了正月初一休息一日,其他日子书店都不能打烊。 李延庆走进了书坊,书坊里静悄悄的,李延庆原以为没有人,没想到走进店才现,地上坐满了少年和孩童,每人抱一本书,正是自己写的《大圣捉妖记之红孩儿》。 罗掌柜听见店门响,探头从楼梯上望下去,却见是李延庆,激动得他差点失足滚下楼,上前一把抓住李延庆,“庆哥儿总算来了!” 李延庆的手腕被罗掌柜抓得生疼,便挣脱了笑道:“掌柜别急。” “你现在就是我的救命丸,你若再不来,明天我就要去你家了。” “有这么严重吗?” “只有更严重!” 罗掌柜把李延庆请上二楼,把门关上,带着一种哀求的语气道:“菩萨保佑,小官人千万是给我送书稿的!” 李延庆嘻嘻一笑,从怀里掏出两部书稿放在桌上,罗掌柜的眼中顿时射出异光,居然还是两部,他一把抓起书稿,激动得在原地打转,“终于来了!我有救了!” 李延庆其实倒也理解罗掌柜的心情,王贵、汤怀天天唉声叹气,念叨着想看下一部,就象丢了魂似的。 学堂内其他学子也差不多,他们买了王贵的书,就像买了上瘾的药,整天把铜钱在王贵耳边摇得叮当响,催他再拿下一部书来卖。 鹿山学堂如此,想必其他地方也一样。 罗掌柜终于平静下来,给李延庆点了壶茶,坐下来笑道:“前些天东主天天派人来催我,硬生生把我催出病来,我也天天找你父亲,让他带口信给你.....” 李延庆一怔,父亲什么时候带口信给自己过,难道忘记了?他心念一转便知道了,父亲一定是怕影响自己学业。 “这书稿怎么送过去?”李延庆又问道。 “我马上就走,我要亲自送去大名府,东主一再交代的,书稿一到就给他送去。” 说到这,罗掌柜忽然一拍脑门,“看我这人,欢喜糊涂了,竟然把给你的钱忘记了。” 他连忙从柜子里取出一份纸卷,笑道:“这是隔壁银铺的存钱柜卷,里面存有两百两银子,其中一百两是你第二部和第三部的稿费。” 他把柜卷递给李延庆,又道:“上面还需要你的画押才行,等会儿我和你去银铺,把这道手续补上。” 李延庆大为好奇,接过这份用楮纸制作的纸卷细看,当然,这并不是纸币交子,而是类似存单一样的东西,早在中唐时期,柜坊便开始有了存钱的业务,更不用说商品经济高度达的宋朝。 北宋初年,这种存钱的交子卷刚开始在cd地区出现,后来便渐渐流传到全国各地,成为了一种变相的纸币,但由于出现兑现危机,朝廷便废除私人交子,改由朝廷行,宋徽宗时期行钱引,也是一种纸币。 不过现在钱引还只能在一些大城市内使用,象汤阴县就暂时没有,罗掌柜给李延庆的交子卷则是大名府洪登记银铺的存银凭证,只能在相州、卫州、磁州、洺州和大名府五地的洪登记银铺兑换。 李延庆放下交子卷,又道:“不是说好三十贯钱吗?怎么变多了。” “这是东家的意思,按照普通士人的最高润笔费给你,也希望小官人能继续写下去。” 对方待自己厚道,李延庆当然也不会计较,便笑了笑收下了交子卷。 ...... 在县城里办完事,李延庆打算吃了午饭就回去了。 他现在所在的这条街叫做东大街,是汤阴县商业最繁华的一条街,光酒馆就有三家,还有客栈、茶馆、银铺、药铺、书坊、各种吃食店等等,各种店铺林立次比,店铺招牌层层叠叠,今天是大年初三,大街已开始热闹起来,人流如织,几家酒馆基本上都已满座。 宋人虽然不吃午饭,但也不绝对,象干苦力的夫役,肚子饿极了还管什么中午下午,再加上新年期间很多人起得晚,早上一顿耽误了,中午吃饭也很正常。 这时,李延庆看见前面有家包子铺,便信步走去,刚走到包子铺前,却听见背后有人叫他,李延庆一回头,只见后面跑来一名男子,正是族祭时见到的李冬冬,李延庆还准备初五去他家,没想到在县城居然遇到了。 李延庆连忙迎上前,“冬哥怎么来县城了?” 也幸亏昨天父亲告诉他,这位李东东和他同辈,不然他就会喊冬叔了。 “我来县城买点东西,刚才看见背影有点像你,便一路追来,果然是你。” 李冬冬很热情,拉着李延庆道:“还没有吃饭吧!我请下你馆子。” 李延庆指了指包子铺,“这里就蛮好了。” “哎!包子有什么好吃的,跟我来。” 他拉着李延庆走进了对面的林记酒馆,上二楼找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李冬冬点了四五个菜,要了一壶酒,便笑问道:“小老弟怎么会在县里。” “我来书坊买一些书,冬哥怎么也在这里?” “不瞒老弟说,我这次回乡,一是祭祖,其次是想买一批药材回京。” “冬哥不是卖茶吗,怎么又卖药材了?”李延庆不解地问道。 李冬冬笑了笑,“光卖几碗凉茶能赚多少钱,交房租都不够,还得做做别的营生才行,正好我认识一个药牙人,他听说我要回乡,便托我买几千斤咱们汤阴县的特产熟黄连。” “冬哥跑这一趟能赚多少钱?” 李冬冬笑着摆摆手道:“一般人我不说,但老弟要问,我就不瞒了,就这个数!” 李冬冬伸出两根手指,李延庆笑着:“两百贯!” “哪里有啊!二十贯。” 李延庆顿觉惊讶,“几千斤药材才赚二十贯!” “你以为能有多少,我就只赚个辛苦费,大头在牙人那里,是牙人的本钱,要是我的本钱,这一趟我至少能赚三百贯。” 牙人就是中介,给买家卖家牵线搭桥,中间收取佣金,一些有本钱的牙人就变成了中间商,赚取更大的利益,李延庆当然也听说过,只是没想到看起来家大业大的李冬冬居然为二十贯钱奔波,看来他在京城混得也并不如意。 “冬哥前两天说东京到处是钱,为什么不做点别的买卖。” 李冬冬摇摇头,“东京的钱是很多,却不好赚,象盐、茶、酒、矾、铁、香药都是官营,你敢参合进去,轻则血本无归,重则吃官司下狱,而且很多营生就算不是官营,也是被权贵垄断了,摇身变成行头,设立各种行会来限制,总之一句话,赚钱要有本钱和权势,象我这种一无权势二无本钱,也只能跑跑腿,或者卖几碗凉茶做小本买卖。” “那冬哥为什么不回县里做买卖?” 李冬冬苦笑一声,“你若去京城见了世面,就看不上这种小县城了,说实话,县城虽然不错,但钱太少了,刚才那家包子铺,东主我认识,一家五口人起早贪黑,累死累活一个月才赚六七贯钱,还不能雇伙计,现在汤阴县雇一个伙计,一个月最少也要三贯钱。 京城那边贵一点,要五贯钱,我的茶铺也雇不起,我负责点茶烧水,浑家跑堂卖茶,一个月也最多赚十几贯钱,却打肿脸充胖子,回乡冒充京城的阔佬。” 李冬冬本来只是想说汤阴县太穷,可说着说着,便把自己扯进来了,加上他喝了几杯酒,说话就不着边际,把自己老底给抖出来了。 这其实也是他心中苦,平时又不敢说出来,只能找李延庆这种半懂不懂的小孩子倒倒苦水,他也不怕李延庆给他宣扬,反正小孩子说话的没几个人相信。 李延庆倒是有一点想法,他也知道在汤阴县赚钱不易,在鹿山镇就更难了,象胡大叔给人杀猪,运货,卖苦力,自己还要种田,这么多年也只攒下几十贯钱,父亲更是可怜,四年才攒了十贯钱。 大宋物价不贵,东京也不过斗米三十钱,在盛产粮食的大平原地区还要便宜,汤阴县一斗麦子也才十五文钱,对于普通种粮人家而言,吃饭穿衣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家中没钱。 要想赚钱还得打京城的主意,所以他对这个李冬冬颇有兴趣,正好李东东没有本钱,而他李延庆有,如果双方能合作,倒也是个投资的途径,更重要是李冬冬是同族人,有家族这条线牵着,李冬冬不敢坑自己。 “冬哥这次买药用了多少本钱?” “其实也不多,大概一千贯,再扣去人工船费,最后能赚三成的利。” 李延庆身上有两百两银子,倒是可以投进去,不过这件事他不能急着做,最好先和族长谈一谈。 “冬哥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城?”李延庆又问道。 “现在还在收货,大概要月底了。” 李冬冬是个极为精明之人,他之所以要笼络李延庆,并不是因为李延庆会写几幅对联,而是因为他听族人说,族长极为看重李延庆,如果李延庆肯在族长面前说几句好话,说不定他就能在族长那里借到钱了。 李冬冬已经不想开茶铺,他主顾都是些底层卖苦力的粗人,赚不了几个钱,而且浑家跑堂还总被那些粗人调戏,他这几年在京城也渐渐摸到了路子,他想改行做牙人,如果有本钱就赚得更多了。 想到这,李冬冬给李延庆夹了一筷子菜,笑道:“庆哥儿能不能替我给族长说说好话。” “要说什么好话?” “这次我想多收点药,可身上本钱不够,我想问族长借五百贯钱,但族长不相信我,哎,我一筹莫展啊!” 李延庆笑了笑道:“如果你只想自己赚钱,我估计族长是不会答应的,你应该想着和家族一起赚钱,自己也有利,不更好吗?” 李冬冬沉默良久,低低叹了口气,“你说也对,这些年在外面打拼,眼看着身边不少人都了财,路子也找到了,可就是没有本钱,到处借钱也借不到,却从没有考虑过与家族合作,你倒是一句话把我提醒了。” 李延庆笑道:“这样吧!族长那边我去说,我这里也有点本钱可以投进去,你、我再加上家族,咱们一起合作,三方都得利。” 李冬冬精神也振奋起来,“那我们就一言为定,如果老弟和族长说好了,后天来我家里,我们再细谈。” 第五十二章 股份合伙 李延庆雇了辆牛车便返回鹿山镇了,他一路上就在想这件事,他实际上是想给父亲找点事情做,修乡志族谱最多也就一两年的事情,那以后呢?从长远考虑,父亲还是得有一个长期稳定的收入才行。 这段时间父亲为家族的事情很着迷,干活特别卖力,李延庆完全理解父亲这种心情,他渴望获得尊严,恢复名誉,但光傻干还不行,要想获得族人尊重,还得从利益上做文章。 象李冬冬,大字不识一个,但大家都很尊重他,为什么?不就是个利字当头吗?如果腰包鼓了,再让族人和乡邻沾沾利益,族人的尊重也就自然而来。 李延庆晚上抵达了鹿山镇,他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族长府中,府上家人认识他,连忙带去他客堂稍坐,不多时,李文佑也闻讯出来了。 “庆儿,你父亲不是说你去县里了吗?”李文佑走进堂便问道。 李延庆给族长施一礼,笑眯眯说:“早上去了县里,办完事就回来了。” 李文佑也从李大器口中得知李延庆写书赚钱之事,他并不奇怪,有大祖附身,什么事情做不起来? 李文佑让李延庆坐下,又让丫鬟上茶,笑道:“本来我还担心,你爹爹跟我去京城,你没有人照顾怎么办?现在我不担心了,连钱都会挣,还不会找地方吃饭吗?” “族长说得对,这点小事确实不用担心,今天我来,其实是有件事和族长商量。” “什么事?” “族长觉得李冬冬怎么样?” 李文佑想了想道:“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他,这人好吹嘘自己,明明是在开封城外的码头上开一家苦力小茶棚,非要吹嘘自己在御街上开大茶馆,当我不懂吗?在御街上开店,轮得到他?” “其实族长也要理解他嘛!大家都要面子,哪个在外面的人回乡,不把自己狠狠吹嘘一通的?” “你这话倒也对,你提他做什么?” 李延庆便把自己的县里遇到李冬冬之事说了一遍,又说了自己的打算,最后道:“其实我觉得如果李冬冬在京城真的路子的话,家族出本钱,联系货物,他在京城销售,这确实是条赚钱的路子,赚了钱,便可以支持族中子弟上学,培养能干的年轻子弟,这样家族就一步步兴旺了,族长觉得呢?” 李文佑极为迷信李延庆是大祖附身,他见李延庆处处替家族兴旺考虑,他更加坚信这就是大祖的意志,连忙点点头道:“庆儿说得完全正确,我照办就是!” 李延庆笑着摆摆手,“我只是提个建议,具体该怎么做还得好好商量一下,我有想法,族长也有经验,我们都说说看。” 李文佑是个极为精明之人,这件事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他信不过李冬冬,所以才迟迟没有答应,不过既然李延庆提出来,那就是另一回事。 李文佑沉吟一下道:“其实这个李冬冬并没有完全给你说实话,他之所以不想开茶馆,是因为他把自己多年积攒的钱投到一票私酒的黑市买卖上去,结果私酒被官府扣押没收,几个当事人吃了官司,李冬冬赔得倾家荡产,茶铺也典卖了,他走投无路才想去做牙人,我是怕他拿了我的钱去还债,所以才没有答应借钱给他。” “他外面还欠债吗?”李延庆也略略有点吃惊。 “有没有欠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太喜欢他这个人,不过庆儿觉得他可行,那也可以试一试。”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我就担心他在京城究竟有没有路子?” 李文佑微微一笑,“这个倒不用担心,他岳父是个牙人,路子很多,这次他回乡买药,就是他岳父的委托,只是他岳父恨他不成器,一文钱也不肯借给他,我之前已经派人去京城摸过他的底,他倒没有说谎,只是怕人笑话,才不肯提他岳父之事。” 李延庆心里有数了,看来族长和自己不谋而合,也是想用李冬冬这条线,所以才会派人去摸他的底。 李延庆又想起那晚族祭之时,族长故意不理睬李冬冬,就是在吊他呢!看来族长也是个老奸巨猾之人。 想到这,李延庆微微笑道:“族长,我再提一个建议。” “你说,我听着。” 李延庆缓缓道:“不如我们就这件事开一个商行,我和族长出本钱,李冬冬按他的路子折算入本,三家各占份额,即使亏了也以本钱为上限,盈利了则按份额分利,另外再招几个族人办事,他们的开支就作为费用扣除,等生意做大了,再从利润里面拿出一部分帮助族人读书救济之类,族长觉得如何?” 李延庆说的就是公司制度了,只是用一种通俗的话描述出来,李文佑听懂了,便点点头笑问道:“庆儿有多少钱?” 李延庆取出交子卷放在桌上,“这是大名府洪登记银铺的交子卷,里面有两百两银子,算是我投的本钱。” 李文佑很惊讶,两百两银子,这可是一大笔钱啊!就算孝和乡也没有几家拿得出来。 李文佑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们以一千贯为本钱,我另外再补八百足贯,我占五成份额,庆儿三成,李冬冬两成。” 李延庆想了想道:“李冬冬的两成太少了一点,调动不起他的积极性,我索性再让半成给他。” “你不用让!” 李文佑果断地说道:“我再让一成给他,我四成,庆儿三成,李冬冬三成,就这样定了。” 商行的框架和股份虽然敲定,但还有很多细节需要斟酌,比如财务管理、物资流通、经营范围、供销权限等等,这些东西从古至今都是一脉相承,只是说法不同。 尤其这里面还涉及到李冬冬岳父,李冬冬打算借助他岳父的门路做生意,那么他岳父在这里面又怎么算计利益? 李文佑是极为精明之人,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和李延庆的钱打了水漂,有些事情他必须向李冬冬确认清楚,一点都不能含糊。 当天晚上他便派人去给李冬冬送信,让李冬冬第二天来见他。 不过有一件事,李文佑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李文贵,李氏家族的产业都是掌控在李文贵手中,而这个生意他不想让兄弟插手进来。 ...... 李大器自从带儿子去给亡妻扫了墓,他的一桩心事便落地了,不过他还是想把妻子的墓迁回来,从前是丁家太强势,他没有办法,现在他开始逐渐翻身,无论如何,他不能接受妻子葬在娘家墓园的现实。 李大器心如明镜,他知道丁家的态度开始转变,根本原因都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如果想把亡妻的墓迁回来,他还得靠儿子才行。 虽然李大器知道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到,但不和儿子商量一下,他心中就像猫爪一样难受,李大器便来到儿子房中。 李延庆正在伏案做功课,他们放假十一天,正月初七就要上课,师父姚鼎给他们布置了一大堆书法写字,前些日子李延庆忙着写书,把功课耽误了,眼看再过两天就要开学,他也不得不拼命赶功课。 “庆儿,爹爹有件事想和你商议,耽误你一会儿时间。” “没事,爹爹进来吧!” 李大器推门进来,见儿子正在伏案写字,姚鼎很看重学子的书法,在书法上抓得很紧,学子们放假的功课也主要是书法,尤其象李延庆这种重点关注的学子,想随便写几十篇糊弄交差,绝不可能。 李大器站在儿子旁边看了片刻,不由暗暗点头,和刚入学时相比,儿子的书法已大有进步,考举人已经没有问题了。 再看所写的内容,竟然是《吕氏春秋》,李大器不由一愣,《吕氏春秋》很生僻,连他都不熟,儿子怎么会想到默这个,这是姚鼎的要求? 李延庆没有抬头,但他知道父亲的疑惑,便一边写,一边解释道:“这不是师父要求,别的学子写《论语》或者《孟子》,师父觉得我没有问题了,便随便我写什么,上次童子会我们差点栽在《吕氏春秋》上,所以我想把这课补上。” “原来如此,那你继续写吧!我们改天再说。” “爹爹有什么事?”李延庆放下笔笑问道。 “我在想,咱们得把你娘的墓迁回来,咱们家有三亩祖地,有一亩地的风水还不错,我想把你娘葬在那里,百年后我也可以和你娘葬在一起。” “既然如此,爹爹就去给丁家谈这件事吧!” 李大器犹豫一下道:“我就怕我去说,丁家不买帐。” “爹爹是怕见到大姨娘吧!”李延庆笑嘻嘻道。 李大器脸一红,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别再胡说八道,爹爹心里只有你娘一人,绝不会再娶。” 李延庆见父亲有点恼了,便收起玩笑之心,想了想道:“行军打仗讲究上中下三策,咱们把娘的棺木迁回来,也要讲对策。” 李大器精神一振,“哪三策?” “上策是据理讨要,如果爹爹出面没有用,那请族长帮忙讨要,一般而言,应该问题不大了,可如果连族长出面都不行,那我们只能用中策。” “那中策呢?”李大器又连忙问道。 “中策就是告官,由知县判决,刘知县是讲礼仪之人,这种有违人伦之事,他不会不管。” “如果丁家撒泼不肯执行官令,坚决不答应,最后知县也无可奈何呢?”李大器有点担心,如果中策也失败,他们又该怎么办。 “那就只能下策了,用非常手段来利诱或者逼迫丁家答应,不过孩儿相信,这不是什么大事,不需要用到下策,家主出面便可以办到。” 李大器点了点头,他也下定决心,这几天找个合适的时机和族长好好谈一谈此事。 这时,李延庆倒想和父亲说一说和李冬冬开商行之事,虽然父亲没有经验,但有族长拿主意,父亲跑跑腿总还是可以的。 “爹爹,还有一件大事,虽然还没有谈成,但孩儿想让爹爹先了解一下,等后天我们再一起去李冬冬家。” 第五十三章 意外收获 潜山村虽然名称上有个‘山’字,但实际上和山没有一点关系,也是位于平原之上,潜山村在李文村西面,两村相距约两三里,隔着大片麦田相望,是一座数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其中李氏族人约有八户。 李冬冬便是潜山村李氏族人中混得最好一个,他二十岁便跟随一个同村人去了京城,最初在京城酒馆里当酒保,他聪明好学,人又机灵,五年后便用攒下的钱在城外汴河码头边上摆了一个茶摊。 又过几年由茶摊变成了茶棚,一名牙人见他聪明能干,便把女儿嫁给他,两口子起早贪黑,苦苦经营着小本生意。 不过李冬冬一心想挣大钱,便铤而走险,拿出全部积蓄去投资私酒买卖,不料私酒被官府没收,他也倾家荡产,连苦心经营了七八年的茶棚也被迫典卖给了别人。 李冬冬走投无路,只得帮岳父跑腿,挣点辛苦钱养家,但他并不甘心失败,眼看已经摸到门路,岳父也同意他入行做生意,可就是没有本钱,他只得到处借钱,但没人肯借这么多钱给他,直到他遇到了李延庆。 初五一早,李大器父子便骑着毛驴,沿着田埂小道向数里外的潜山村而来,今天李冬冬家请客,昨天正式了请帖,李大器父子接受了邀请前来做客。 新年一过,空气中就有了一丝暖意,覆盖在原野上的白雪已经融化,只有背阴处还剩下一点点,但也无力抵抗暖风的侵蚀,一天天缩小褪去。 就连小沟渠内的薄冰也开始有了消融的迹象,水面上的薄薄一层冰已经让人不敢踩下去。 田埂两边的麦田已露出了青苗,给光秃秃的田野里披上一层浅浅的绿色,一眼望去,满目的嫩绿色,使人眼睛不再感到枯燥,颇为赏心悦目。 李大器阴沉着脸,显得有点不情愿去赴宴,他还没有完全消化儿子这两天给他灌输的生意经,他是读书人,哪里会做什么生意,偏偏儿子赶鸭子上架,若不是族长是这个生意的主导,他才不干,一个月挣五六贯钱他就心满意足了,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眼看快要到村口,李大器没好气道:“假如李冬冬要单独和我谈生意,我可不睬他,要谈你去和他谈。” 李延庆笑道:“爹爹今天只要做一件事,在一份合作契约上签字画押,具体族长会安排,其他爹爹就不用担心了,吃好喝好,咱们晚上回家。” “那你做什么?”李大器瞪了儿子一眼问道。 李延庆拍了拍鼓鼓囊囊的书袋笑道:“我要赶功课呀!后天就要开学了,我还有一大堆功课没做呢!” 儿子顷刻间便从商场老江湖变成了天真的小学童,李大器虽然早已经习惯,但他有时候还是有点糊里糊涂,他们父子之间到底是谁做主? 不多时,父子二人来到了李冬冬家,李冬冬家也修了六七间砖瓦房,村里算是富裕人家,虽然他是三兄弟中的老小,但父母却和他住在一起,平时他在京城,父母便住在他的房子里。 “二叔终于来了,欢迎!欢迎!” 李冬冬和老父亲亲自来村口迎接,虽然他父亲已六十余岁,但辈分上却和李大器同辈,两人称兄道弟,一路向不远处的家门走去。 “大侄子,给你庆弟找间屋子做功课,他再不赶完,后天就要挨板子了!” 李冬冬满脸堆笑,“二叔,看你这话说的,庆弟可是童子会的魁,全县第一,师父怎么舍得打他的板子。” “不打不成器,你就是小时候经常被爹爹打,现在才有出息!” 李大器颇会说话,说得李冬冬父子眉开眼笑,四人说说笑笑走进院门,李大器去主堂吃茶,李冬冬却领着李延庆去内房做功课。 找了个机会,李冬冬千恩万谢地对李延庆表达了感激之情,要不是李延庆替他牵线搭桥,他怎么可能得到这次翻身的机会。 虽然族长只给了他三成的份子,但他也想通了,他给岳父跑腿永远只是跑腿,他就算给岳父赚再多的钱,也只能得一点辛苦费。 但和族长做,他却是东主之一,只要生意做大,利润的三成也足以使他财致富。 “庆弟,我昨天和族长谈过了,各种细节都已敲定,今天就可以签约,以后咱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李延庆翻了翻白眼,这话怎么说来着,李冬冬连忙陪笑道:“只是和老弟开个玩笑,以后我们同舟共济,共同致富!” 这还差不多,李延庆又问道:“这趟药材生意还赶得上吗?” “没有问题,我这次收购得早,只跑了永济乡就把岳父的药材收全了,再跑跑其他几个乡,几天就能搞定,而且族长还答应用家族的货船替我运货,运费上能省不少,下个月河水解冻就可以出了,这一次我们至少能赚三百贯。” “那以后呢?” 李延庆更关心长远的打算,这可是他父亲的长期饭碗,得打造结实了,他又追问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当然有!” 李冬冬搓着手,按耐不住心中的兴奋,眉开眼笑道:“昨天我和族长商量过,我们以后可以做粮食生意,汤阴是产粮大县,麦子和谷子价格都比京城便宜一倍,如果直接从农户家收麦,还会更便宜,运到京城卖给行头,扣去各种税和费用,至少是两成的利润,利润虽然没有药材多,但好在安全稳定,朝廷鼓励的,多跑几趟,一年就可以把本收回来了。” 嘴上说着,李冬冬眼睛里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目光也变亮了,仿佛一堆堆铜钱在他眼睛熠熠闪光。 这个想法李延庆倒很赞成,汴京百万人口,每天粮食消耗巨大,而且北宋末期,朝廷已经失去了对京城粮食的控制,全靠几大米行供应全城的粮食,做粮食生意不仅稳,而且利益长久,更适合李家这种大地主,这必然是族长的想法,应该已经谋算了很久,自己只是适逢其时罢了。 就这时,门吱嘎一声开了,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小娘,前面一个稍小,也就四五岁的样子,穿一件大红色棉袄,梳着双环髻,瓜子脸,细眉毛,小脸红扑扑的,长得颇为清秀乖巧。 后面一个小娘大得多,十岁出头,和前面小娘一样的打扮,虽然谈不清秀,但皮肤倒也白净,手中捧一把甜瓜子,嘴里磕得正忙。 “三舅舅!”前面小娘跑上前甜甜喊了一声。 李冬冬眼睛笑眯,“乖喜儿,嘴真甜!” 后面大一点的小娘子却打量着李延庆,问道:“三舅,这小猴子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别胡说!” 李冬冬脸一沉道:“快过来叫庆叔!” 李延庆差点笑喷出来,自己居然变成庆叔了,这两个女孩想必是李冬冬的外甥女了,他挺了挺胸脯,准备接受晚辈的问候。 前面小娘乖乖巧巧地上前施了万福,“庆叔好!” 后面那个小娘却呆了一下,居然叫这个小屁孩叔叔,她脸一红,低声嘟囔道:“我才不叫呢!” “你若不叫,明年舅舅就不给你压岁钱了!” 李冬冬显然知道怎么让大外甥女屈服,小娘只得磨磨蹭蹭上前,勉强给比自己小几岁的李延庆施个万福,“见过庆叔!” 李延庆满意地点点头,随手从书袋里抓了两把钱递给她们,“这是...庆叔给你们的压岁钱,去玩吧!” “谢谢庆叔!”妹妹伸出手欢欢喜喜地捧过钱。 后面的小娘却红着脸一把抓过钱,又狠狠瞪一眼李延庆,一溜烟地跑了。 “阿姊,等等我!”后面的妹妹追了上去。 李冬冬望着她俩背影道:“这是我大姐家的两个小娘子,今天来我家玩,却让庆弟破费了,真不好意思。” “几文钱而已,新年图个吉利嘛!” “说得也是!” 李冬冬知道李延庆可是拿出两百两银子的小财主,比自己有钱多了,几文钱对他真不算什么,他便不再多说,请李延庆进屋去做功课,他自己则去迎接客人去了。 李延庆做功课的房间是李冬冬家里堆放杂物之处,主要是考虑这里比较安静,不被客人打扰,而且正好有桌椅。 李元庆在窗边坐下,拿出纸笔准备开始写字了,他一边研墨一边打量这间屋子,屋子里堆满了各种废旧的家居用品,象漏油的铜灯,磕了边的粗碗,断了腿的凳子,破了洞的竹席等等,不知多久没动过,已蒙上薄薄一层灰。 这定是老人收拾的,什么都舍不得扔掉,这时,李延庆忽然看见柜子脚下面垫了把短剑,他心中一动,上前把柜子略略抬高,把剑抽了出来。 第五十四章 大雁喜鹊 这把短剑重约六七斤,长约五十厘米,厚一点五厘米,宽三厘米,剑尖呈三角形,虽然表面略略有点锈斑,但剑身上钢纹依旧细密均匀,李延庆能分辨出钢铁好坏,这并竟然用极好的上品真钢打造,代表了宋朝最高的冶炼水平。 李延庆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似乎想到什么,连忙用袖子在剑脊上擦了擦,果然露出了一行细细的刻字,剑士营军用。 李延庆心中顿时有些激动,这把剑竟然就是大宋赫赫有名的厚脊短身剑,宋军剑士营的专用战剑。 汉唐是刀的天下,但到了宋朝,剑又重新复兴了,一方面是宋军缺马,对适合劈砍的刀需求量不大。 但更重要是宋朝进入了重甲时代,契丹人得到幽州后,学到了高明的冶铁技术,同时生铁产量猛增,他们打造出来的盔甲和宋军已经没有区别了。 加之他们几乎都是骑兵,用战刀基本上砍不断敌军的盔甲,只有用剑刺,可以穿透过盔甲上的甲片缝隙,刺伤或者刺死敌人,这就是宋朝开始大量使用枪和剑的主要原因。 而厚脊短身剑便是宋朝最有名的战剑,南宋灭亡后几乎被蒙军销毁殆尽,后世已经看不到了,李延庆曾在一幅宋画上看见过它的图形,既可以刺,也可以砍,甚至还可以像鞭锏一样作为打击武器,非常实用。 这种剑士专用战剑在县里的刀剑铺中根本买不到,没想到他居然在一个农户家中看到了。 他舞剑挥了几下,手感非常好,只是略重了一点,但也能接受,他立刻喜欢上了这把剑,正好可以用来练习胡大叔给他的剑术秘籍。 “那是我外祖父的剑,你怎么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李延庆一回头,刚才叫他庆叔的两个小娘子不知什么时候又跑回来了。 李延庆把剑放回了原处,主人虽然用它来垫柜脚,不甚爱惜,但毕竟不是他的东西,他可不想在两个晚辈面前掉了价。 “阿姊,庆叔喜欢那把剑就送给他吧!”喜儿在旁边拉了拉姐姐的衣袖。 “他姓李,咱们姓张,他是哪门子叔叔?”大姊很不高兴地瞪了妹妹一眼, 喜儿低下头不敢说话了,大姊走上前上下打量李延庆,“我就觉得你眼熟,刚才想起来了,以前我和你玩过,只是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你是李文村的,家里还有一条大黑狗,对吧!” 李文村距离这里最多也就两三里,这个小娘见过自己很正常,只是他从前是小泥猴,还很傻,现在却是个翩翩小君子,难怪这小娘子刚开始没有认出自己。 李延庆笑道:“你娘和我平辈,她也叫我一声兄弟,你不叫我庆叔,叫什么?” “我爹爹姓张,和你们李家没关系,我娘怎么叫你,与我无关。” 李延庆听她胡搅蛮缠,心中不太喜欢,便随口问道:“你既然姓张,那叫什么名字?” “我阿姊叫张大雁!” 后面的妹妹替姐姐回答,大雁回头瞪了妹妹一眼,“你多嘴什么?” 李延庆倒喜欢这个乖巧的妹妹,便低下头笑眯眯道:“我知道了,你叫张小雁,对不对?” “不是!我叫喜鹊,庆叔叫我喜鹊,喜儿都可以。” “小笨蛋,你什么都告诉人家了!”大雁再次瞪了妹妹一眼。 小妹妹吐了下舌头,又低了下头。 大雁又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李延庆,一点点向他靠近,“小弟弟别动啊!姊姊给你说句悄悄话!” 大雁嘴里哄着李延庆,忽然一伸手,向李延庆的耳朵揪来,李延庆早看出她的动机不纯,不等她抓过来,便侧身闪开了。 大雁揪了个空,恨得她一跺脚,象只猫一样向李延庆扑上去,嘴里骂道:“你这个死猴子,居然让我叫你叔叔,看我怎么收拾你!” “阿姊别打了,叔叔要生气了。”妹妹喜鹊急得直跳脚。 李延庆身形极快,迅速躲闪,转到了门口处,他又摸出十文钱,在手里轻轻掂着,笑嘻嘻道:“又不是让你白叫,好好地叫我一声庆叔,这十文钱给你。” 大雁看见了十文钱,她眼睛一亮,心中的怒火顿时消逝得无影无踪,刚才李延庆给了她二十文钱,可以买个铜钗了,她还是第一次得这么多压岁钱, 她家境比较穷,父母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用,就算有点好东西都给弟弟,轮不到她们姐妹,这身新衣服还是舅舅给她们买的。 过年的压岁钱也就一文两文,偶然京城的舅舅来了才会多得一点,象今天这样一下子得了这么多钱,她还从来没有过。 她盯着李延庆手上的十文钱,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把这个傻小子的十文钱弄到手,有了这十文钱她又可以买朵绢花了。 她满脸笑容哄李延庆道:“好弟弟,你把钱给姊姊,姊姊就不生气了,陪你去掏鸟蛋!” “不行!尊敬长辈的规矩就在这里,你娘叫我兄弟,你就得叫我庆叔。” 大雁犹豫不决,李延庆见她快要投降了,便笑道:“既然不想叫,那就算了,我不勉强你。” 说着,他要把钱揣回兜里,大雁心中一急,终于喊出声,“庆...叔!” “这就对了嘛!尊敬长辈,又有好处,何乐而不为?” 大雁抓过十文钱,生怕李延庆反悔,也顾不得骂上两句便飞奔而去,喜鹊也要跟着姐姐跑,李延庆一把拉住她,笑道:“等一等,我也给你十文钱。” 喜鹊连连摆手,“我不要,叫叔叔是应该的,怎么能要钱?” 李延庆见她乖巧懂事,心里倒也喜欢,便将十文钱硬塞在她小手中,“给你去买糖吃!” “谢谢庆叔!” 喜鹊笑逐颜开,接过钱便出门追姐姐去了。 李延庆见她们姐妹跑远了,这才静下心,开始赶他的功课。 ...... 下午傍晚时分,李冬冬来请李延庆吃饭了,这时,李延庆已经赶完了功课,正在玩赏那柄短剑。 “庆弟若喜欢这柄剑,就送给你了!”李冬冬走进屋笑道。 “那怎么好意思!” “这是我大伯的剑,他当做宝贝一样,他去世后,这柄剑就没人要了,我父亲喜欢收集旧东西,就把它捡回来,我就怕你嫌弃,你若不嫌弃,就送给你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延庆心花怒放,这趟没有白来,居然得了把好剑。 这时,李冬冬拉着李延庆笑道:“马上开桌了,就等你呢,快走吧!” 李延庆把剑放进自己书袋,跟着李冬冬向前面大堂走去,他笑问道:“族长来了吗?” “早就来了,契约都签好了,你爹爹让我们不要打扰你,所以就没有叫你。” 李延庆倒不担心,昨天他又去了趟鹿山镇,看过了契约草案,族长考虑得非常周全,比他想的还要仔细,契约已经敲定好了,今天只是来签字画押。 李延庆来到大堂,大堂里十分热闹,二三十人聚集一堂,李冬冬摆了三桌酒席,大堂上摆一桌主席,院子里摆了两桌陪席。 今天客人主要都是潜山村的人,除了几个族人他在祭祖时见过,有点印象外,其他都不认识。 李冬冬拉着李延庆给乡邻们介绍,乡邻们听说眼前这个少年就是童子会夺魁的李延庆时,不由肃然起敬,纷纷起身行礼。 李延庆笑着给众人回礼,李冬冬把他拉进了主堂,坐在主位的李文佑看见了李延庆,连忙招手道:“庆儿,到这里来坐!” 主堂上的客人纷纷恭维李文佑,夸李家将来又要出一个进士,夸得李文佑心花怒放,捋须呵呵直笑。 李延庆和众人见了礼,却不见父亲,便问李文佑,“族长,我爹爹呢?” 李文佑呵呵一笑,“他有急事先回去了。” 李延庆一怔,爹爹回去了,为什么不给自己说了一声,“族长,我家中有什么急事?” “今天县学正陪同一名州里的人来了,说是来巡访你爹爹的名声,可能和以前的一桩旧事有关,你爹爹着急,便先回去了。” 第五十五章 无福消受 李延庆跳了起来,这是知州李夔答应过自己的事情,没想到现在就来了,他急着也要走。 李文佑却一把拉住他,“你别去,你爹爹专门嘱托过我,他自己能解决,让你代表他在这里吃酒。” 李延庆慢慢坐下,他心中还是焦急,万一爹爹不会说话,误了大事怎么办? 这时,李冬冬起身举杯致辞,“冬冬在京城忙碌生计,无法回乡尽孝,蒙各位乡邻和族长平时照顾家父,无以为报,特置水酒一杯感谢各位乡邻,冬冬先干为敬了!”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众人纷纷举杯喝了,这才举箸夹菜,有说有笑吃了起来。 这时,一名三十多岁穿的颇为寒酸的瘦小男子走上前举杯陪笑道:“我来敬小官人一杯。” 旁边李冬冬父亲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这是他的大女婿张平,一个好吃懒做的无赖,若不是儿子请他来,自己绝不会让他进屋吃饭。 但张平的杯子已经举到李延庆面前,李冬冬父亲不想在族长面前丢面子,只得恨恨替他介绍,“庆哥儿,这是我大女婿张平。” 李延庆‘哦!’了一声,原来他就是大雁喜鹊的父亲,李延庆打量他一下,只见他长一张圆脸,眼睛细长,隐隐闪烁着一丝狡黠的光泽,李延庆立刻想起了大雁,他们父女竟是如此神似。 李延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敬酒,便说了两句客套话,和他喝了一杯。 张平却没有走的意思,他似乎想说什么?李冬冬父亲心中更不高兴了,催促他道:“小官人要吃酒,你敬了酒就快走!” 张平装作没有听见岳父的话,又笑着对李延庆道:“我刚才听大器说,他经常不在家,小官人总是没有人照顾,我就给他提了个建议,他说要小官人自己愿意才行。” 李延庆欣然笑道:“不知张兄给我父亲提了什么好建议?” 旁边,李冬冬父亲的心中开始烦躁起来,他这个女婿不仅好吃懒做,而且染上了吃喝嫖赌的恶习,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卖得精光,每次自己可怜女儿,给她一点钱,都被这个混蛋抢走,他会有什么好建议,别是打小官人什么坏主意吧! 李冬冬父亲怕女婿坏了自己儿子的生意,便站起身推开张平,“到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事!” 李延庆连忙拦住他,“二叔不要生气,既然张兄已经给我父亲说了,还是听一听比较好。” 张平瞪了岳父一眼,又弯下腰陪笑道:“我给你父亲说,如果小官人房中缺人,小女倒可以去伺候。” 这算什么好建议?李延庆一下子愣住了。 李冬冬父亲再也忍不住了,他勃然大怒,冲过去抓起女婿的脖领,抡拳要打,“你吃了酒就酒疯,给老子丢脸!” 众人吓得连忙劝住,李文佑把李冬冬父亲按坐下,笑道:“其实也不是坏事嘛!女儿大了总出去做点事,可以补贴家用,只要时间算好,不耽误出嫁就行了。” 李延庆终于明白了张平的意思,就是把他女儿卖给他们家做丫鬟,但宋朝的丫鬟又和从前不一样,本质上是一种雇佣关系,双方签署了有期限的契约,期满后就恢复自由。 所以很多贫寒人家都愿意把女儿送出去当小丫鬟,不用自己养,还能给自己挣一笔钱,等期满获自由身后正好出嫁。 正因为来源多,一般丫鬟的身价很便宜,一年也就五六贯钱,长得清秀乖巧一点,价格就会稍贵,但最多也不过一年十贯钱左右,所以很多中产人家都有小丫鬟,象李二李三家就有两个小丫鬟。 但无论如何,这也是一件丢面子的事情,等于承认自己无用,需要靠典卖女儿来赚钱,李冬冬父亲是生这个气,女婿居然在众人面前典卖自己的外孙女,这让他一张老脸往哪里搁? 李文佑对李延庆笑道:“你父亲以后会经常不在家,我也觉得你需要一个小丫鬟照顾一下起居,怎么样?” “多谢族长好意,我暂时不需要!” 李延庆一口回绝,他倒不是很抵触丫鬟服侍,关键是他知道,张平要典卖的女儿一定是大女儿张大雁,他才不要那个小娘子来伺候自己,喜鹊还差不多,可惜她又太小。 李文佑是个极为精明的老财主,他知道李冬冬和大姐的感情很深,所以才会请姐夫来家中吃酒,这个张平是潜山村有名的无赖,如果能笼络住他,就可以从一个侧面监视李冬冬了。 李文佑见李延庆不接受,便对张平笑道:“正好我夫人身边需要一个针线使女,就让你女儿来我府上做事吧!明天你送她来,我们再面谈价钱。” 张平大喜,连忙躬身道:“小女能到李府做事,也是她的荣幸。” 李冬冬父亲虽然心头恼火女婿无用,不过凭女婿这个德性,大外孙女今年肯定要出去做事了,与其去普通人家当丫鬟吃苦受累,还不如去族长府中做事,吃得好不用说,收入也不会差,正好赚点钱给自己女儿补贴一下家用,他狠狠瞪了女婿一眼,便不再吭声了。 李延庆倒不关心张大雁去族长家当丫鬟,他现在只关心父亲的情况,不知道谈得怎么样了? 李延庆心急如焚,又不敢起身告辞,终于熬到酒席散去,他也准备要告辞走人,李冬冬已经被众人灌得醉倒,李冬冬父亲把他们送出家门。 李文佑笑道:“庆儿,坐我的马车吧!我有话对你说。” 李延庆只得上了马车,李文佑又安排小厮把李延庆的毛驴骑回家,马车这才启动了。 马车内,李文佑取出一份商行契约递给他,“一式三份,这是你的一份,自己收好了。” 李延庆接过契约又问道:“族长打算从哪里着手?” “我打算就从这批药开始,明天你父亲会和李冬冬一起去卫南镇收购药材,以后我打算让他管钱,别人我信不过,等下个月运河解冻,我就和你父亲跟随药材船一起去京城,一方面是为修族谱之事,顺便再看看粮食行情,等京城那边谈妥了,三月份就开始收购运输第一批粮食,庆儿,这件事我筹划近四年,却一直踌躇未行,没想到因为你,却终于做成了。” 李文佑十分感慨,从今以后,他们要慢慢和京城打交道了,这对他同样是个挑战。 李延庆心中也感概万千,他的父亲饱经挫折后,也终于要开始新的生活,最好父亲能再娶一房贤惠的妻子,那才圆满了。 不过让父亲管帐,李延庆却有点不放心,他们父子生活落魄贫困,也有一个原因是父亲实在不会当家。 举个简单的例子,大宋的糖很贵,一个糖浆炊饼要十文钱,他心疼儿子掏出十文钱买一个糖浆炊饼,却没想到再加五文钱就能买一斗麦子,他们也就不用总吃菜豆馍馍了。 不过族长信得过父亲,这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时,李延庆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对李文佑道:“不知我父亲有没有提起过给母亲迁墓之事。” 李文佑点点头,“你父亲给我说过了,这件事当年我有责任,我不该答应你外祖父,不过你放心,你外祖父和我们李家有生意往来,关系到他每年上千贯的利益,只要我提出迁墓,他不敢不答应,不过这件事要等我们从京城回来再说,你再耐心等等吧!” “我没有问题,多谢族长了!” 李文佑笑道:“你的任务是好好读书,我看你从李冬冬家拿了把剑,其实学个文武双全也不错,这世道只有三样东西最管用,要么钱袋足,要么权力大,要么就是拳头硬,别的都是他娘的扯淡!” “族长教诲,庆儿铭记于心。” 李文佑哈哈一笑,一张胖圆脸仿佛开了花,“我可不敢教诲你,到了,你回去吧!” 马车停稳,李延庆跳下马车便向村里奔去。 ...... 李延庆刚跑到村口,正好遇到了顾三婶,她拎着根擀面杖正怒气冲冲地从村里走出来。 “三婶,这么晚还出去啊?” “柱子他爹去镇子买醋,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钻到哪里去了,我去瞧瞧!” 李延庆迟疑一下脚步,又问道:“要不要我陪三婶一起去?” “不用了,不用了,你快点回家吧!” 顾三婶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庆哥儿,今天有人来问你爹爹的情况,我们都给你爹爹说好话了,还在纸上签字画押,大伙儿都希望你爹爹好起来!” “多谢三婶子,以后我一定会回报大家。” “不用客气了,快去看你爹爹吧!他今天都哭了。” 李延庆一口气奔回了家,院门和房门都没有关,他冲进屋,只见父亲坐在黑漆的客堂内,捂着脸低声哭泣,李延庆吓了一跳,连忙点亮了灯。 “爹爹,怎么样?”李延庆紧张地问道。 李大器拾起桌子的纸递给儿子,哽咽着声音道:“你自己看!” 李延庆接过这张纸细看,竟然是官府的一张调查备案书,上面写得很清楚,汤阴举子李大器五年前虽在科举中违规,但已时过五年,经实地调查,李大器已痛改前非,且造福乡里,民望极佳,特建议消除其五年前的科举不良记录,望他从此安分守己,不再复犯。 下面是调查人的亲笔签名,一般而言,只要调查人实地核查通过,那么就没有问题了,肯定会消除记录。 李延庆的眼睛也有点湿润了,整整五年了,父亲终于获得了清白之身,这时,李大器看着儿子,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伏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第一卷完】 第五十六章 面临抉择 光阴似箭,一晃五年过去了,时间到了政和六年,李延庆已长成了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李延庆在鹿山学堂已经度过了五年,今年春天,他和岳飞、王贵等人将要参加县学考试,准备去汤阴县读书。 但他们师父姚鼎却有点烦恼起来,以李延庆积累的学识,直接去参加解试也足够了,如果考中,李延庆将成为相州有史以来最年少的举人。 但姚鼎又觉得李延庆还应该再磨练几年,过早考上举人对他没有好处。 一连想了几天,姚鼎最终决定问一问李延庆本人的意见。 姚鼎的房间和从前一样简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墙上依旧挂着当年李延庆写给姚鼎的那幅读书对联,只是已经换了几次新纸。 但姚鼎却变老了,须全白,背略有点驼,他已经六十岁,精力也大不如以前,说话变得很慢,气息也略显微弱,只是目光还一如既往的严厉。 “我还是上次的意见,让你再读两年县学和一年州学,三年后再去参加解试,不过你父亲却希望你今年就参加解试,我觉得还是让你自己决定。” 李延庆沉默片刻道:“就怕学生过早参加解试,县里不推荐。” 姚鼎呵呵一笑,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苍老的目光里露出一丝少见的柔和。 “这个你不用担心,以你在县里的名气,县里怎会不推荐,再说现在这个知县忙于武事,对科举之类的事情不甚重视,若县里实在不肯推荐,我找几个举人联名保你,一样可以参加解试,资格不是问题,关键是你自己的意愿。” 李延庆当然不想在县学里蹉跎岁月,眼看距离靖康之乱只剩十年,他还什么都没有准备,他心中也有点着急,但离解试还有近一年的时间,他着急也没有用。 李延庆想了想说:“解试要到年底才举行,还有近一年的时间,学生索性去参加县学考试,读一年县学,年底再参加解试,这样县学方面也交代得过去,师父觉得呢?” 姚鼎见李延庆态度很明确,虽然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但实际上已经决定了,他便不再勉强李延庆。 “这样也好,其实我就是这个意思,在县学呆上两年再去考试,不过一年两年也没有什么区别,就这么定了吧!” “学生明白了!” 姚鼎又随手从桌上取过一本李延庆写的《大圣伏妖记之天竺收玉兔》,笑问道:“最后一部应该写出来了吧!能不能给老夫先睹为快?” 这五年,李延庆已6续写了二十九部《大圣伏妖记》,最后一部天竺取真经即将出炉,姚鼎是在两年前一次家访时,无意中在李延庆家中现了《大圣伏妖记》手稿,他这才知道名扬天下的鹿山潇潇子原来就是自己的爱徒。 姚鼎很生气地训斥李延庆一番后,便将他这几年在学堂没收的《大圣伏妖记》翻出来细读,结果他也成了李延庆的忠实读者,而且他利用师父的特权,总是把李延庆的手稿抢来先睹为快。 李延庆连忙道:“已经写好了,学生明天给师父送来。” “明天太晚了,就今天吧!中午你回去一趟,把书稿取来。”姚鼎的眼睛闪烁顽童般狡黠的笑意。 李延庆无奈,只得答应了,姚鼎便挥挥手,“去吧!去吧!我要去上课了。” 李延庆起身行一礼,离开了师父房间。 他刚走到学房口,后腰便被人一把抱住了,李延庆知道除了王贵外没有别人,他趁王贵惯性未消,用巧劲一甩,将王贵甩了出去,王贵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上,汤怀在一旁摇着折扇大笑,“可惜老李力道小了一点,否则老贵就要啃屎了!” 王贵悻悻道:“是我没有用全力好不好,从背后偷袭这种事我王贵会做吗?” “行了!行了!我承认王师无敌,这下满意了吧!”李延庆笑眯眯道。 “不满意,除非你答应中午和我比剑。” 李延庆挠挠头,“中午我得回去一趟,师父要看手稿呢!” 王贵眼睛一亮,立刻举手,“我排第二个!” 汤怀也急道:“老贵看完就给我。” 王贵和汤怀当然也知道了李延庆的秘密,结果在这两个小子的死缠烂打下,李延庆只得违心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猪八戒在修炼成仙前是西岐国的骠骑大将军,名叫王贵,而沙僧俗家姓汤,是流沙河汤家庄的少庄主汤怀。 甚至连师父姚鼎也暗示过李延庆,既然唐僧九世修行,那其中一世修行能不能姓姚。 弄得李延庆哭笑不得不,不得不专门在第十八部补写了《《大圣伏妖记之前世今生》,专门写唐僧、八戒和沙僧转世前的故事,结果王贵和汤怀也成了名人,只是他们坚守承诺,并没有向其他人泄露李延庆的秘密。 当然,这里面也有他们的一点私心,他们还想继续在书中扮演其他角色,绝不能让李二李三那些臭小子抢了。 正吵得不可开交,岳飞从学房里快步走了出来,拉过李延庆急问道:“怎么决定的?” 岳飞和汤怀、王贵都是今年考县学,他们当然希望李延庆也继续和他们一起去县学读书,这时,王贵和汤怀也围了上来,他们也想知道李延庆的决定。 李延庆道:“我和师父已经说好了,先去参加县学考试,在县学读一年,年底去相州参加解试。” 岳飞沉吟一下道:“师父准备让我走太学路线,索性我也在县学只读一年,年底我和你一起去相州,我去考州学,你去参加解试。” 王贵顿时急了,“那我和老汤怎么办?” 李延庆和岳飞对望一眼,眼中都露出了无奈之色,这两个家伙生性好武,尤其王贵沉溺于练武,学业相对较弱,依他们现在的水平,莫说考举人,就连州学也考不上。 李延庆笑道:“反正还有一年时间,我们在年底再决定吧!说不定到时大家一起去。” “一起去!一起去!” 王贵狠道:“从今天开始,我王贵要那个....头悬梁,锥刺股,愤读书,一年后去参加科举,金榜高中!” 他话音刚落,旁边传来姚鼎冷冷的声音,“你这番话,我至少听了十遍了。” 四人吓得一缩脖子,溜进了学房。 ...... 鹿山镇学堂和从前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最明显就是学子人数猛增,鹿山学堂五年前在县童子会夺冠,刺激了很多条件稍好的人家,他们纷纷把孩子送来学堂读书,甚至邻近的卫南镇和张集镇也有不少富裕人家把孩子送来鹿山学堂,拜姚鼎为师。 正是人数猛增,使学堂又在操场北面盖了几间屋子当学房,同时又增加了两名师父,一个姓周,鹿山镇人,举人出身,负责教中学房。 另一个便是李延庆的堂叔李大光,李文贵最终还是革去了他宗祠看守人的职务,李文佑又将他安插到学堂教书,专门教小学堂,他虽然不是举人,但考了十几年州试,教六七岁的孩童认认字也绰绰有余了。 其次的变化便是学风转变,这也和新任知县有关,三年前,知县刘祯办学有方,被提升为磁州通判,新任知县姓蒋,名叫蒋大道,绰号蒋大刀。 这位大刀知县走的是太尉童贯的人情,他却是个武官出身,用童贯的话说,汤阴乃北疆重县,文弱已久,不如用武人事之,以振武风,抵御辽番,一番大义之下,当今天子便特批了童贯的请求,蒋大刀脱去盔甲,穿上文官袍服走马上任了。 蒋大刀人如其名,做事雷厉风行,上任第一天便将童子会由文试改为武试,结果遭到所有学堂抵制,蒋大刀却毫不妥协,索性取消了童子会。 蒋大刀虽然粗鲁,却并不傻,童子会是前任知县的政绩,他做得再好也和他无关,蒋大刀走得是武路,在县学和各学堂强行推行武技课,每两天就要抽一个下午来练武,导致汤阴县武风鼎盛。 短短几年时间,汤阴县淳朴的文风荡然无存,学子们个个身强体健,刀法娴熟,可去年的解试却被抹了光头,县学士子一个都没有考上举人。 汤阴县武风强劲,鹿山镇学堂也受到了强烈冲击,学子们人人佩刀戴剑来上学,姚鼎虽然抵制,怎奈县学新规定,武技是必考项目,姚鼎为了学子能进县学读书,只得服从大环境。 加上李大光一心讨好知县,鼓励学子带兵器上学,姚鼎年事已高,索性撒手不管了,一心培养他的几个爱徒。 相比之下,李延庆四人却是最收敛的,李延庆和岳飞从没有带兵器上学,只有酷爱练武的王贵不知从哪里搞到一把极为锋利的短宝剑,从早到晚佩在身上,在学堂里耀武扬威。 汤怀却走新奇路线,他有一把亲戚花了十贯钱从京城买来的日本国折扇,他整天拿在手上,动不动就展开折扇吟诗念词,摆出一副风流文士的架势,据说这种派头在京城比较流行。 四人刚走进学房,李二便狂奔进来,大声喊道:“最新消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要来了!” 第五十七章 神秘老人 早在去年秋天就有传闻,知县蒋大刀准备用重金聘请一位‘天’字席的禁军教头来县学教授武艺,传闻了几个月,后来不了了之,大家都要绝望之时,没想到居然要成为现实了。 李延庆笑而不语,他知道是真的,一定是周侗要来了。 王贵第一个跳起来嚷道:“是真的还是传闻?” “是我爹爹说的,他刚从县里回来,说学正已经宣布了。” 李二的父亲李真在去年接替了李文贵的都保正一职,他的话当然不会是空穴来风,王贵‘嗷!’地欢呼起来,汤怀摇摇扇子道:“人家是教县学,又不是教我们,你激动什么?” 李延庆接口打趣道:“刚才老贵不是狠了吗?脖子上要挂根绳子,屁股上还要插根针,肯定能考上县学,老贵,是不是啊?” 岳飞从桌子里摸出一根缝衣针,一本正经地递给王贵,“我这里正好有根针。” 学房内哄堂大笑,王贵却不气恼,依旧得意洋洋道:“我不怕你们嫉妒,我祖父已经拜访过蒋知县,蒋知县亲口答应让我免试入学,你们以为呢?” 学堂内二十几名备考学子都一片惊呼,人人羡慕不已,汤怀却撇撇嘴道:“你不参加县考,八十万禁军教头会看得上你?我们都拜禁军教头为师,就你还跟着原来那个老甲虫磨刀,急死你!” 汤怀这句话顿时给王贵平添了几分担忧,虽然武技是县学必考科目,但蒋大刀也有变通,花钱进县学读书可以不用考武技,可是.....坐在主考席上之人必有禁军教头,没有在县考时过眼,禁军教头以后会看上自己吗? 李延庆拍拍他肩膀笑道:“所以啊!偷巧是不行的,还是去考一场武技,你应该没有问题的。” 王贵顿时泄了气,无精打采地坐下,没有了话头,大家也开始安静地做功课了。 县学考试将在十天后的二月初五进行,考了这么多年,大家都知根知底,考试本身不难,就是考《论语》、《孟子》和《孝经》三篇,考学子的理解,只有把这三篇倒背如流,再把历年县学考试的题目好好做几遍,学识上问题就不大,难得是书法,县学考试对书法要求较高,如果考不上,那一定是书法没过关。 至于武技,其实蒋大刀还是蛮有人情味,只要身体强壮,沿着县学围墙在一炷香内跑上五圈,再举重五十斤并射十支箭,就算过关了。 所以县考的关键就在于书法,临考前夕,大家苦练的也是书法,房间里十分安静,只听见一片写字的沙沙声。 五年来,李延庆的书法已经由最初的端正秀丽,开始向临摹大家展了,北宋流行‘苏、黄、米、蔡’四大家的书法,被人临摹得最多,李延庆尤其善于写行书,他学习颜真卿的大气浑厚,又学习苏东坡的清丽脱俗,再苦练黄庭坚和米芾的行书,字越写越好,连他父亲李大器和师父姚鼎都有点自愧不如了。 也正是因为他书法过硬,所以父亲李大器才希望他直接去考解试,相比之下,岳飞的书法就差了一点,不过他也只比李延庆的书法少了一点神韵,基本功一样扎实,在鹿山学堂仅次于李延庆。 正写静心写字,李延庆的桌上忽然多了一张纸条,李延庆打开,竟是王贵写来的,请求他放学后在河边比武。 五年来,他们在读书的同时,并没有放弃学武,随着身体育,他们每个人特长都渐渐显示出来,李延庆依旧保留着快的天赋,他将当年胡大叔留给自己的一册剑法练得如火纯青,出剑如电,快得无以伦比,其次便是一手打石的绝技,七丈内百百中。 不过在力量方面,李延庆却不如岳飞,岳飞是天生神力,走得是刚猛路子,颇有点当年胡大叔的气势。 四人中,汤怀却喜欢练轻功,他年纪最大,但身材却最矮,身体最快灵活,而王贵的特点是杂,什么都会一点,但什么都不精,甚至还向李延庆学过打石,但天赋有限,准头只限于一丈。 李延庆笑了笑,在纸上写了一个‘准’字,便将纸条揉成一团,王贵喜上眉梢,他这半年苦练了一套鞭法,就想和李延庆试一试身手了。 ......... 下午放学,四人穿过官道,来到店铺背后的汤河边,这里也是李延庆第一次和王贵比武的地方,河边有大片草坪,空中洋溢着温暖的气息,柳枝已生出了一点绿芽,河水刚刚解冻,河水船只很少,河边停泊着一艘客船,船家临时去买东西了,船客是一名老者,正负手站在船头望着柳枝上的新芽。 “我们准备开始了!” 王贵十分兴奋,拿着一支木鞭正在活动筋骨,可看起来就象一只猴子在原地又蹦又跳,他半年前从武师那里学会了一套高明的鞭法,早就渴望能和李延庆再比一场。 “你们两个作证,我要和老李决一雌雄!” 王贵拉出一个架势,颇有一点像白鹤亮翅,又有一点黄飞鸿的神韵,手掌微屈向李延庆招了招,李延庆却拎一把木刀随随便便站着,笑着打量王贵的模样。 另外两人裁判却没有做好,汤怀摇着他的折扇,故弄风雅地吟诵几柳三变的风月词,他对词从来没有兴趣,可自从有了这把折扇,他居然背下了几百风月词。 岳飞也走了神,嘴里嚼根草茎,望着汤河呆,他在考虑自己的前途,究竟是去州学继续深造,还是和李延庆年底一起去相州尝试考一下解试? 王贵感觉自己受了冷落,他狠似地对李延庆大喊:“今番不同往常,你再不认真点,等会儿挨了打可别哭鼻子。” “你放马过来就是了!” 李延庆喊了一声,这句话倒引起了船头老者的注意,他转头向李延庆瞅来,现是几个少年正在比武,不由有了几分兴趣。 “那我不客气了!” 王贵大喊一声,鞭子开始乱舞起来,就像长了三头六臂一样,一边舞一边向李延庆冲来,舞得看似杂乱无章,细看却颇有章法。 这是王贵家护院卢武师压箱底的鞭法,他准备辞职回大名府老家了,便看在王家这些年待他不薄的份上,教了王贵几套真功夫,这套乱鞭法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王贵练的时间只有几个月,还没有彻底领悟到鞭法中的精妙,只得其表象,而少了几分神韵。 船上老者捋须点了点头,这个少年的鞭法有点意思,乱而不杂,是大名府卢家有名的乱鞭法,极少外传,居然被汤阴县的一个少年使出来,看来小小的汤阴县还藏龙卧虎。 李延庆却纹丝不动,王贵快到近前了,他忽然大笑一声,身形一闪而动,身快如电,竟一剑刺中的王贵的左肩。 “好剑法!” 船头上的老者竟失声惊呼,惹得四人一起回头,这才注意到船上居然站在一个老者。 这名老者看得很清楚,李延庆这一剑简单无奇,没有任何花哨的东西,配上了闪电般的快,竟变得凌厉无比,就算一般武者也绝对使不出这样的剑法,这已经是化繁为简的大家剑法。 老者一时有点呆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在汤阴县看到了这么高明的剑法,而且是从一个少年手中使出。 王贵的脸却臊得挂了红布一般,卢师傅告诉他,这套乱鞭法他可以打遍汤阴县少年无敌手,令他兴奋了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没想到第一次使出来便被李延庆破了。 王贵又羞又恼,狠狠地将木鞭往地上一扔,破口大骂道:“什么狗屁师傅,就是一个骗子,他若敢再来,一根绳子绑了他见官去!” 这时,老者走下船,拾起地上的木鞭递给王贵笑道:“你也不用气恼,你的乱鞭法其实很不错,那可是大名府卢家的压箱宝贝,很少传给外人,你只是使得还不熟练,多练几年,刚才那一剑你就能挡住了。” 李延庆四人这才现老者的身材极为高大,刚才在船上没看出来,现在站在他们面前就像半截铁塔一样,尤其一对臂膀极为雄壮。 王贵被对方的气势压倒,又惊讶对方居然知道卢氏鞭法,他低声嚅嗫道:“你....你怎么知道?” 老者笑了笑,又对李延庆道:“我看不出你那一剑的来历,不过它一定是从战场上千锤百炼总结出来的,是杀人之术,以后用之需慎,尤其在拿真剑时,不要对朋友轻易使这剑法,会误伤的。” 李延庆连忙躬身道:“老丈金玉之言,李延庆铭记于心。” “你叫李延庆?” “正是!我们是鹿山学堂学子,这几位是我的同窗好友,岳飞、王贵和汤怀,请老丈以后多多指教。” 李延庆将四个好友都介绍给了老者,三人连忙行礼,老者点点头,“都是不错的良才,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见。” 这时,船夫买东西回来了,他笑着招呼道:“周师傅,我们要出了!” 老者上了船,向众人挥了挥手,船只离开岸边,向北方汤阴县方向驶去。 “这个老者是谁,居然知道我的卢氏鞭法。”王贵依旧十分惊讶道。 李延庆淡淡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就是县学新来的禁军教头了。” “你怎么知道?”三人异口同声问道。 李延庆没有回答,心中却如明镜,这个身材,又姓周,不是铁臂膀周侗又会是谁? 第五十八章 典买丫鬟 四人又谈论片刻,便各自回家了,李延庆目前还住在李文村,他的生活看起来和五年前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但谁也想不到,李延庆此时已是乡间巨富,他们五年前创办的李记粮行现在已展为相州最大的粮商,商行已不在汤阴,前年迁去了州府安阳县,生意遍布河北西路,资产已有最初的一千贯增至万贯,还拥有一支由十艘大船组成的船队。 不过在京城他们只属于中小粮商,京城大大小小几百家粮商,他们还排不上号,这也不奇怪,控制着京城粮食供应的八大粮商,家家都有皇亲国戚的背景,而且已有上百年的历史。 象他们这样创办才五年的小粮商,能在京城立住脚已经很不容易了,这还是得到李文佑兄弟李文嗣的帮助,使他们躲过了两次灭顶之灾。 不过李记粮行虽然资产已增十倍,但在李延庆的强烈主张下,李文佑和他父亲并没有把得利分散,而是继续积累,准备在鄂州一带购买土地,开始为李氏家族南迁做准备。 尽管没有从商行中分利,李延庆手中却有数千两银子,这是他五年写书所得,这些钱也足以让他排进孝和乡十大乡绅之列了。 李延庆的家比从前扩大了一倍,那是因为四年前胡大叔曾悄悄回来过一趟,打探方腊有没有继续派人来寻找自己,临走时,便将几间老屋的地基卖给了李大器。 李大器便在胡家基础上又修了五六间砖瓦房,使他们家变成一座两进的院子,由于李大器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安阳县,他便请了一个老家仆照顾李延庆,又聘了一名厨娘做饭,这样,李延庆便不用再去李真家吃饭了。 李延庆走进了院子,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大黑站起身,摇摇晃晃来到李延庆面前,亲热地用头蹭了蹭小主人,大黑比李延庆还大一岁,已到了暮年,再也抓不了黄鼠狼,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院子里晒太阳。 李延庆摸了摸它的头,取出一只糖浆炊饼塞给它,这是大黑最喜欢的食物,大黑叼着炊饼回了它的窝。 “小官人回来了?”厨娘阿菊嫂从厨房探头出来笑道。 阿菊嫂姓吴,汤北乡人,是村里顾三婶的侄女,丈夫去年出征西夏阵亡了,她便成了寡妇,带着一个两岁女儿生活,房子和抚恤金被公婆和小叔子抢走,母女二人走投无路,便来投奔姑姑。 顾三婶见侄女生活艰难,正好李大器家需要一个厨娘,顾三婶便把她介绍过来,给李延庆全职做饭,每月赚四贯钱,包吃包住,母女俩便安稳下来。 “菊嫂好,丁丁呢?” “她在房里睡觉呢,小官人要吃点东西吗?我炖了个老冬瓜,放点红糖,蛮甜的。” “嗯!给我来一碗。” 李延庆向自己房间走去,走几步他又问道:“忠叔呢?” 忠叔是他们老家仆,安阳人,也是姓李,不过和他们李家没有关系,十分老实本分,当年李大器在李府喂马时饱受欺凌,只有他同情李大器,李大器便向族长把他讨来照顾李延庆。 “忠叔去潜山村了,好像有什么事情,我没问。” “我知道了!” 李延庆回了自己房间,坐下来便开始写字,他今天功课很重,恐怕要做到很晚才能睡。 不多时,阿菊嫂给他端来一碗糖渍冬瓜汤,便退了下去,刚写没多久,门口传来一阵说话声,似乎有客人上门了。 李延庆只得放下笔,走去外院,只见院子里站了几人,一个是忠叔,另一人是个中年男子,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娘,身材瘦小,穿一件浆洗得白的粗布短衣,怯生生地低着头,手中拎着个小包袱。 忠叔笑道:“这位是潜山村的张平,他说以前和小官人见过。” 李延庆想起来了,是李冬冬的姐夫,一个无赖二流子,李冬冬对他也很关照,经常接济他们家,但每次钱一到手张平就进了怡春院,而且还好赌,外面欠了一屁股债,若不是害怕李冬冬,他连老婆都要典卖给别人了。 张平上前点头哈腰笑道:“小官人,我听大雁说,你这里需要一个小丫鬟,正好我有个小女儿,看小官人能不能收下?” 大雁是张平的大女儿,当初典卖给了李文佑七年,再过两年就要期满出嫁了,不过族长夫人很喜欢她,准备继续留用。 李大器在安阳县写信给族长,让他留意给儿子找个小丫鬟,李文佑把这事交给夫人,大雁探听到消息,便立刻告诉了父亲。 这个赚钱的机会张平怎么能放过,他便立刻带着小女儿上门了。 李延庆认出了张平身后的小娘子,似乎就是当年见过的喜鹊,他对这个小姑娘印象很深,也颇有好感,便回头看了一眼忠叔,忠叔笑道:“刚才我去过潜山村了,问了保正,应该没有问题。” 这年头买丫鬟最担心的是一女二卖,到时扯皮不清,所以忠叔要去找保正确认一下。 李延庆便问张平,“人我可以收下,你要多少钱?多少年期限?” 张平兴奋不已,一双细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他搓搓手道:“去年有人家看上了喜鹊,出钱七十两银子买十年,我觉得那人家境不好,担心喜鹊会受委屈,便没有答应,如果小官人看中喜鹊,我希望也能给七十两银子卖十年,再加三十两银子做典卖,喜鹊乖巧听话,做事卖力,模样又长得俊俏,小官人买她不会吃亏。” 典卖和雇卖是有区别的,雇卖就是每月给多少工钱,然后算契约期限,把工钱一次性给对方父母,到契约满了,人就自由了。 而典卖则是在商定工钱的基础上多给一笔钱,相当于人身押金,期满后需要把这笔押金交回来赎人,如果不赎,卖身人就很难得自由。 张平压根就没有赎女儿的想法,大雁他就典卖给了李文佑,喜鹊他当然也不会便宜卖,旁边忠叔重重咳嗽两声,意思是这个价格太贵,五十两银子就足够了。 李延庆见喜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又见张平这般心狠卖女,他心中也有点不忍,便对张平道:“那就说好一百两银子,人你先带回去,明天找保正立契约后,再把银子给你。” 张平心花怒放,他的小女儿四十贯钱都卖不掉,因为身子太瘦,很多人家嫌她做不了事,买了是累赘,都不肯买她,恨得张平天天打骂女儿在家吃白饭。 没想到他时来运转,居然从李延庆这里捞到一百两银子,张平生怕李延庆反悔,连忙道:“不用了!人就留在这里,明天我来找忠叔办手续。” 张平回头狠狠训斥女儿几句,要她听话绝对服从主人,如果被退回来就打死她,喜鹊吓得两腿抖,不停地抹眼泪。 望着张平一溜烟地跑了,李延庆恨恨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父亲,我今天倒是开眼界了。” 李延庆见喜鹊依然局促不安地低着头,便吩咐旁边阿菊嫂,“先让她吃饭,再把后房的西厢房收拾一下,给她住吧!” 阿菊嫂和忠叔意味深长地对望一眼,两人都明白,既然小官人安排小娘子住内房,那就意味着小官人准备把她当贴身丫鬟了。 其实两人想多了,李延庆只是因为喜鹊年纪小,西厢房又空关着,才让她去住,倒没有什么贴身丫鬟的念头。 李延庆随即又安排忠叔明天去和张平办手续,他便回房继续做功课了。 正在全神贯注写字时,李延庆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心中一惊,猛地回头,才现小丫头端着一碗茶站在自己身后,看得出她也吓了一跳,满脸惊慌。 李延庆这才想起自己有了个小丫鬟,连忙安慰她道:“不要害怕,我把你忘记了,所以才吓了一跳。” 喜鹊低声道:“小奴知道了,以后不站在小官人身后。” 李延庆听得别扭,便挠挠头说:“以后别叫小奴,叫喜鹊多好,又吉利又顺口。” “是!喜鹊记住了。” 她把茶放在桌上,绞着双手,有点紧张地问道:“小官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李延庆看了看她,笑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喜鹊低低声说。 “时间过得真快啊!那时你还那么一点点高,现在长这么大了,你今年是九岁还是十岁?” “九岁!” 她低着头,显得更加局促,李延庆本想和她开个玩笑,让她再叫自己庆叔,可见她胆小,便收起玩笑之心,问她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那边有张床,但没有被褥和枕头。” “阿菊嫂都给我送来了。” “那好,你去睡吧!今天我会做得很晚,你别等我了。” 喜鹊没有吭声,还是站在一旁,李延庆知道她胆小,便不再催她,又伏案继续写字,一口气写了三千字,李延庆忽然若有所感,便用眼角余光瞥了喜鹊一眼,见她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用手背挡着嘴偷偷打一个哈欠。 虽然功课还没有做完,但李延庆也不想再写了,他放下笔笑道:“结束了,你去打盆热水,我洗个脚就睡觉。” “小官人稍等,我这就去。” 李延庆见她瘦小的身躯跑出了,心中也有点怜悯,才九岁就出来当丫鬟了,在他那个时代,哪个九岁的女孩子不被父母宠爱在怀中,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没错,可一转念,又觉得她家不是因为穷,而是有个不学好的父亲。 第五十九章 知县视察(上) 次日五更时分,李延庆便悄然出门了,新来的小丫鬟喜鹊依然在熟睡中,她还不知道小官人有早起跑步的习惯。 李延庆用胡大叔教的方法已坚持跑步了五年,风雨无阻,体力渐渐变得十分充沛,他曾经在去年做过一个实验,居然一口气跑到一百五十里外的安阳县。 一炷香后,李延庆便跑到了鹿山镇客栈门口,只见岳飞已经等在那里了,岳飞是在四年前跟随李延庆一起跑步,李延庆把那个呼吸的法子也教给了他,岳飞也收获极大。 李延庆也同样教给了汤怀和王贵,只是这个两个家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肯坚持跑步,自然也没有什么效果。 “老岳来多久了?”李延庆热气腾腾跑到岳飞面前笑问道。 岳飞正在暖身运动,他扭扭身体笑道:“我也刚刚到,不过那两个家伙还没来。” 李延庆向小镇另一头望去,那边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春困秋乏,正是好睡觉的时节,王贵和汤怀起得来吗? “你觉得他们今天会来吗?” “我想应该来吧!” 岳飞挠挠头道:“你昨天告诉阿贵有武艺可学,他一般会很积极,老汤也是。” 昨天李延庆答应教王贵一个守招,守招不需要太快的度,王贵也能学会。 岳飞话音刚落,只见王贵和汤怀也气喘吁吁跑来了。 “老李,快给我看看武功秘籍!”王贵一把抓住李延庆的胳膊,便开始急不可耐催促他了,王贵最喜欢武功秘籍,昨晚兴奋了一夜,就等着李延庆把秘诀给他了。 李延庆从怀中取出三张纸,这是他昨晚他从胡大叔的册子里描的,递给了王贵,“一共三招,一招防剑,一招防刀,一招防棍,你自己练吧!” 王贵如获至宝接过来,在灯笼微光下打开,汤怀也凑了上来。只见上面三招简单异常,好像就是后退几步。 “就这么简单?”王贵失望之极,他还以为是什么高明的防御之术呢,汤怀也同样失望,只是他没有说出来。 岳飞看片刻,他却理解了,对王贵道:“这是化繁为简的招式,关键是身法快,判断准确,我觉得练它的前提还是要练身法和反应。” 王贵听说还要练身法和反应,顿时无精打采道:“我一向动作就慢,再练没有意义,老汤可能适合。” 他把三张纸递给汤怀,汤怀却翻了翻眼睛不肯接,他也嫌太简单。 “你们不要给我!” 岳飞从王贵手中夺下了图纸,“我回去练,让你们两个家伙后悔去。” “我才不会后悔呢!” 王贵伸腰打个长长的哈欠,“还是睡觉最实用,我去杂货店眯一会儿,你们跑吧!” “我也去睡会儿,跑步什么的,好像不适合我。” 汤怀跟着王贵要溜走,李延庆却对岳飞笑道:“我打听过了,新来的禁军教头叫做周侗,曾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就是昨天我们见到的那个老者。” 王贵和汤怀立刻走不动了,王贵回头涎脸问道:“老李,他收徒一般会考什么?” “我只听说他在禁军当教头时,最喜欢让士兵跑步,他收徒的要求是半个时辰跑二十里为合格。” “不会吧!你是在逗我们,对不对?”汤怀满眼怀疑地望着李延庆。 李延庆一摊手,“说不说在我,信不信在你,老岳,走了!” 他转身便跑,岳飞也紧随其后,跑出不到百步,便听见背后传来急促的奔跑声,“等等我们!”王贵在他们身后大喊。 李延庆和岳飞对望一眼,两人一起仰头大笑起来。 ....... 这一趟跑从鹿山镇跑到张集镇,再折道回来,足足跑了四十多里,李延庆和岳飞精神饱满,神采奕奕,丝毫不觉疲惫,但王贵和汤怀却累得跟狗一样,伸着舌头呼呼跑了回来,终于结束了,两人立刻瘫倒在路边,再也动不了。 “我去拿书袋!”岳飞向官道对面的客栈跑去,他们的书袋都寄存在客栈内。 “别人在笑话呢,快点起来!” 李延庆轻轻踢了两人一脚,两人却哼哼唧唧不肯动,他便蹲下对两人笑道:“平时让你们跑,就不肯跑,按我教的方法跑一个月,你们就不累了,至少能通过周师傅的收徒考验,怎么样,明天继续跑?” “明天再说!”王贵挣扎着说出一句话,他觉得自己今天要死掉了。 “你们在做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他们熟悉的声音。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师父姚鼎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背着手,目光一如既往的严峻。 李延庆连忙站起身,向师父行一礼道:“启禀师父,我们晨跑刚回来!” “晨跑锻炼无可厚非,但也不要像两条犬一样躺在官道上,让人看了笑话,丢鹿山学堂的脸!” 王贵和汤怀已经狼狈地爬起身,垂手站在师父面前,姚鼎瞪了他们一眼,又问道:“岳飞呢?” “师父,我在这里!” 岳飞已从官道对面跑过来,怀中抱着四只书袋,姚鼎对他道:“等会儿你和延庆来我房中一趟,我和你们再谈谈考试的事情。” 岳飞和李延庆不一样,他是姚鼎的外孙,他的人生安排基本上就是由姚鼎决定,连岳飞的父亲也插手不了。 岳飞和李延庆躬身道:“学生知道了!” “你们回去收拾一下吧!今天蒋知县要来孝和乡视察,估计也要来我们鹿山学堂,不过和你们关系不大,你们只管安心备考。” 姚鼎说完,便转身向学堂走去,看得出他对知县到来很不上心,反正有人会很热心的准备,他就不用操心了。 李大光一大早便带着百十名学子打扫学堂,他亲自蹲在学堂门口拔草,又用井水把石板小路冲洗得干干净净,他又派了八名学子站在路口,严禁小摊入内。 在李大光的动员下,整个鹿山学堂放假半天,里里外外对学堂进行大扫除,准备迎接知县的到来。 在被学子们称为‘白虎堂’的一间学房内,二十几名学子没有参加大扫除,他们依旧在埋头练字,再过九天他们就要面临县考,每个人都异常紧张,虽然考试并不难,但每年还是要淘汰掉一半学子,富家子弟还可以出钱读书,但贫寒子弟就没有选择了。 在隔壁的姚鼎房间内,姚鼎缓缓对岳飞道:“你的学识水平比延庆差一点,直接去考解试不现实,不过你考州学已经足够了,我想了解一下你的想法。” 岳飞低头道:“学生也想和延庆一样在县学读一年,然后年底参加州学考试。” 大宋入仕为官有两条途径,一个是科举途径,另一个便是太学途径,相对而言,科举途径太艰难,而太学途径就容易得多。 尤其王安石颁布太学三舍法后,地方州学都已推广三舍法,州学是进入太学读书的重要条件之一,而县学又是升入州学的必经途径,已经形成了一套严密的教育体系。 当然,两条途径又是相互相通,太学可以去考科举省试,同样,如果解试考上也可以去申请读太学。 姚鼎综合两人的水平,决定让李延庆走科举路线,而让岳飞走太学路线,既然岳飞已表态愿意读州学,姚鼎便不在小节上约束岳飞了。 姚鼎笑道:“这也可以,去年县学士子参加解试全军覆灭后,全部都转战去考州学了,居然有六成学子考上,相信你只要苦读一年,也有机会考上州学。” 岳飞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师父成全!” 姚鼎笑了笑,又对旁边李延庆道:“我昨天得到一个消息,汤北乡学堂也有两名和你们一样的学子,准备今年就参加解试了。” “师父,其中一人是不是叫张显?”李延庆对五年前童子会的一幕记忆犹新。 “好像是!” 姚鼎又叹了口气,“我能理解优秀学子为什么都不太愿意去县学读书了,去年州考,汤阴县士子居然全军覆灭,没有一个考上举人,这绝不是偶然,新知县粗暴干涉县学,恶果已经逐步显现,我原本想让你们去县学再读两年,现在我也改变主意了,你们今年年底就去安阳县参加考试吧!一个考科举,一个考州学。” 李延庆和岳飞迅交换一个眼色,两人都露出欣喜之色,师父终于想通了。 姚鼎捋着短须又对李延庆微微笑道:“而且解试也不象从前那样难考了,甚至进士也比以前容易,从前省试每年最多只能考上百余人,可去年居然录取了六百七十名进士,省试放宽难度,解试也一样,所以我对你有信心。” “师父,学生还有哪些不足?”李延庆又问道。 姚鼎沉吟一下说:“我这几年就是按照进士考的科目来教你,解试也在这个范围内,无论三经新义、兼经、策或者论,你的基础都很扎实,但你们在实践方面还差一点,岳飞也是一样,就算考州学也要多做题。” 姚鼎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咙,这才继续道:“建议你们多看看以前的考试题目,多多看看考中士子的答题,岳飞在书法上再下下功夫,应该问题不大了,你们都还有大半年时间,还来得及。” 停一下,姚鼎又苦笑道:“另外延庆的武技也得练一练,虽然解试不要武技,但我们这位知县大人有要求,我就担心武技不过,这位知县大人会给你下绊子,考得再好,解试也录取不了。” “师父,会这样吗?”岳飞惊讶地问道。 “怎么不会?” 姚鼎冷笑道:“以前刘知县就明文规定,不进县学者,不保证解试能通过,这位蒋知县虽然没有这个要求了,但武技不过关,他一样会刁难,你们以为汤阴县去年为什么会连一个举人都考不上?” 这时,紧急集合的钟声忽然敲响了,姚鼎脸色一变,这一定是知县到了,他连忙对李延庆和岳飞道:“你们先去集合吧!不要怠慢了这位知县,他的脾气和大刀一样,得罪了他可是得不偿失。” 岳飞和李延庆快步走出房间,只见学子们纷纷向空地奔去,岳飞低声对李延庆道:“一个举人都没有考上,居然因为武技不合格,这个知县干涉科举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听说他是太尉童贯的人,后台很硬,州府也得罪不起,而且州试毕竟不是省试,一个县考生通不过也正常,主考官说文章不合格,你又能怎样?” “你说得对,就象以前考进士,出了规定的诗韵范围,诗写得再好也会判为不合格,别人的事情咱们也管不了,管好自己就是了。” “老李,老岳,这边!这边!” 王贵和汤怀在队伍里向他们招手了,待李延庆和岳飞走近,王贵和汤怀一人塞根哨棍给他们,“这是上面的规定,必须佩带兵器迎接知县。” 第六十章 知县视察(下) 不多时,只见学堂外走进来一群人,走在最前面便是汤阴知县蒋大道,绰号蒋大刀,他长一张国字方脸,刷子一样粗糙的眉毛,皮肤黝黑。 虽然蒋大刀身材中等,但肩宽背厚,长得十分雄壮,如果穿上盔甲或许有几分气势,偏偏穿一件文官服,实在有点不伦不类,加上他走路喜欢手舞足蹈,和前任知县的儒雅气质差得太远。 蒋知县后面跟着县尉、学正以及都保正等等十几名随从,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他,李大光作为学堂引领者跟在知县身旁,他身材高大,不得不弯腰屈膝降低身高,脸上带着谄笑,说着动听的奉承话,听得蒋知县呵呵直笑,不时夸奖李大光几句,李大光更加心花怒放,两眼冒光。 “这个知县怎么像只大马猴?”不知哪个学子说了一句,引来学子一片窃笑。 姚鼎严厉地瞪了学子们一眼,吓得大家都低下头。 姚鼎黑着脸,站在队伍旁一动不动,并没有上去迎接这位蒋知县,而是冷冷地看着知县走进学堂。 李大光虽然很满意姚鼎把讨好知县的机会让给自己,但毕竟姚鼎才是鹿山学堂真正的师父,若没有了姚鼎,鹿山学堂恐怕就撑不起了。 他连忙向姚鼎招招手,“姚师父,大官人有话询问!” 姚鼎这才慢慢走上前,躬身行一礼,“姚鼎参见蒋知县!” 这位蒋知县看起来像个粗人,可从去年汤阴县生员发解试全军覆灭来看,姚鼎便知道这位知县的心眼有多小。 所以李大光提出所有学子佩戴兵器迎接知县这样的荒唐方案时,姚鼎并没有反对。 “久闻姚师父大名,本县也盼望一见,姚师父确实做得不错,鹿山学堂蛮兴旺嘛!” 鹿山学堂人数众多,队伍整齐,人人佩戴刀剑,这在蒋知县眼里就是兴旺了,姚鼎心中叹口气,只得勉强道:“蒋知县过奖了!” “不错!不错!学堂也建得不错,不过......” 蒋知县打量一下操场,眉头略略一皱,“好像校场太小了,平时怎么训练武技?” 李大光连忙道:“我们是拉出去到社庙训练,那边比较宽阔,摆得开战场。” 蒋知县听他居然说摆开战场,顿时咧嘴大笑,重重拍了拍李大光的肩膀,“很会说话嘛!不过本县喜欢。” 李大光连忙谄笑道:“要不要现在就给蒋相公演练一番?” 队伍里,王贵做出一个恶心呕吐的动作,汤怀则扇扇鼻子,仿佛什么味道太臭,确实,李大光献媚太露骨,居然称知县为相公,那可是宰相一级官员的专用称呼,就算称大官人都过分了,何况是相公。 李延庆也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四叔居然是这样的人,平时看不出来,在知县面前就暴露无遗了。 蒋知县却听得很受用,他摆摆手,“改天再操练吧!本县今天还要去其他几个乡镇巡视,你们今年准备参加县考的学子呢?拉出来让本县看看。” 姚鼎忽然明白了,蒋知县这次来各乡视察,恐怕就是冲着学堂来的,其他乡镇也是一样,看来此人打算从今年开始强行推行他那一套了。 姚鼎招了招手,二十几名学子从队伍中走出,排成了一排,蒋知县走上前笑眯眯道:“你们都是我们大宋的栋梁之才啊!童太尉就常常说,读书人要进得了朝堂,也要下得了战场,本县在京城看见那些赶考的士子一个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会喝酒吃饭,和酒囊饭袋有什么区别? 所以本县就决定从孩童抓起,勤读诗书,苦练武技,让每个学子武能安邦,文能定国,所以本县要宣布两件事,今年县考要加大武技的份量,只要武考过关,学考差一点也没有关系。” 他这句话说完,几个备考学子顿时脸色惨白,他们体质都不行,就盼望着在学考上多拿一点分,可现在居然反过来了,现在离县考还有九天,再练武还来得及吗? 蒋知县又提高嗓门喊道:“第二件事是关于童子会,童子会可文可武,以前是文,现在就是武,以后县里每年四月将举办童子武会,每个学堂来二十人,我有言在先,没有参加童子会,就没有资格参加县考,没有进县学读书,不管你是想参加科举也好,想去州学读书也好,那都是绝不可能之事!” ........ 知县还要赶去其他乡镇学堂,训了一番话后便匆匆走了,学子们各自回学房,吵吵嚷嚷,热闹异常。 甚至连白虎堂内学子们也无心读书,聚在一起谈论刚才知县杀气腾腾的一番话。 “这就是给各学堂下战书!” 王贵激动地挥动胳膊喊道:“以前大家抵制童子武会,最后童子会被迫取消,然后去年县学生员都没考上举人,现在童子会又要和县学考试挂钩了,蒋大刀铁了心要把汤阴县变成武备之县,这样下去,十年后汤阴县不会再有读书人。” 众人应和王贵,将桌子敲得嘭嘭直响,岳飞眉头一皱,对靠站在墙边的李延庆道:“其实我倒觉得这个蒋知县说得有一定道理,文要能安邦,武要能定国,这才是大丈夫的追求,他强行推行武技,对学子其实也有好处,将来女真蛮子杀来时,才能抵抗自保。” 岳飞始终没有忘记当年李延庆说的那番话,如虎狼一样的女真蛮子开始在东北兴起。 李延庆抱臂在胸前,懒洋洋地靠在墙上,他望着王贵淡淡道:“这件事得一分为二看,这个知县的做法虽然有利于让学子们习文练武,文武双全,但他的本意却是为了升官,象前任一样,用武来标新立异,我很担心战争爆发,汤阴县一定是征兵最狠的一个县,县学的生员也难以避免。” “会这样吗?” “一定会!” 李延庆一针见血说道:“你没听出来吗?他把进京赶考的士子骂成什么样了,他骨子里就瞧不起读书人,在他看来,我们这些学子不过是后备兵源罢了,这就是他逼着大家练武的根本原因。” 岳飞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李延庆看得比自己透彻。 这时,李二哭丧脸走上前道:“庆哥儿,我该怎么办?我的武技不行,恐怕考不上县学了。” 李延庆安慰他道:“你武技行不行不重要,只要你爹爹厉害就行了。” “为什么?”李二没有反应过来。 李延庆用手背拍拍他胸膛,笑眯眯道:“堂堂都保正的儿子还上不了县学,传出去多没面子,所以你一点不用担心,你爹爹比你还急呢!” 李二终于明白过来,高高兴兴走了,岳飞也会意地笑了起来,他想起一事,又对李延庆道:“师父让我们看看以前的解试题目,我想这两天抽空去趟县里书坊,一起去吧!” 李延庆点点头,“正好我也要去书坊,那就明天吧!” 岳飞看了一眼正在慷慨演讲的王贵,笑问道:“你说他们会去吗?” 李延庆望着王贵和汤怀,摇摇头笑道:“就算这次我们跑步去县城,也休想甩掉他们。” ......... 第六十一章 县城买书 李延庆下午回到家里,忠叔便迎上来笑道:“小官人,喜鹊的手续已经办好了。” “钱给了吗?” “给了,不过没有给张平,我直接给他浑家了。” 李延庆摇摇头,没有用的,如果喜鹊娘能管住丈夫,他们家就不会把两个女儿都典卖,李延庆懒得再过问,便快步向自己房间走去。 忠叔在后面道:“不过喜鹊哭了一个上午。” “为什么?”李延庆停住脚,不解地问道。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菊娘和我老伴劝过她了,都没有用,不过中午便没有哭了。” 李延庆心中怜悯,这小娘子想到自己被父亲典卖了,心中一定很难过,这一卖就是十年,没有了父母的疼爱,也罢!以后逢年过节给她放假回家就是了。 明天李延庆和几个伙伴要去县里,特地向师父请了一天假,师父倒是很痛快地答应了,但条件却不含糊,他们必须补全请假耽误的功课,今晚他又得熬夜了。 李延庆刚取出纸笔,却见喜鹊将一盘已经研好墨汁放在他面前,这小丫头倒也乖巧,知道替自己节省时间,李延庆心中顿时喜欢起来。 “我听忠叔说,你哭了一个上午,为什么?” “没什么,是我自己不好。” 喜鹊低声说:“我没有服侍好小官人,心里难过。” 李延庆心中愕然,“你不是.....因为父亲把你典卖才难过吗?” “才没有呢?” 或许是感受到了李延庆对自己的关心,忠叔和菊嫂对她都很好,喜鹊渐渐没有了昨天的怯意,偶然也会露出小女孩特有的天真。 她嘟起小嘴,气呼呼对李延庆说:“爹爹每次喝酒发酒疯就开始打我和娘,哥哥也动不动抢我的吃食,让我挨饿,我....我早就想离开家了。” “原来是我想多了,那你哭什么?” 喜鹊立刻想起了自己今天上午的失职,万一主人把自己送回家怎么办?她要被爹爹打死的,她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焦虑,眼睛又红了,哽咽着声音道:“小官人早上走了我都不知道,我....我第一天就没有服侍好小官人,心里难过。” 李延庆哑然失笑,敲敲她的小脑瓜笑道:“这不怪你啊!我每天早上五更就要起床跑步,其实也没什么事情,不需要你服侍,你就多睡一会儿。” “这样不行的!” 喜鹊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阿姊对我说过,早起伺候主人是最重要的,否则丫鬟就没有用了,是....是我太偷懒,小官人,明天我一定改正。” 李延庆有点无奈,这小丫头胆子太小,说多了也没有用,慢慢适应吧!李延庆也只得由她了。 李延庆便开始全神贯注写字,考县学他在五年前就没有问题了,他现在全力以赴为年底的发解试做准备。 师父不止一次给他们说过,发解试难度不大,就是量大而杂,需要长年积累,而且对书法要求很高,他的积累已不是问题,多做做题目就是了。 关键还要书法过硬,他的行书很漂亮,但楷书稍欠火候,而考试大多要求用楷书,所以他准备这几个月多练练楷书,把自己这个弱项补上去。 ......... 半夜里,主堂内忽然发出‘咣当!’一声,顿时将李延庆惊醒了,他起身披了件外套,快步走到门口,却见一个人影在房间里慌慌张张收拾什么。 “是谁?”李延庆问道。 “小官人,是我?”黑暗中传来喜鹊怯生生回应声。 李延庆奇怪,不睡觉在客堂里做什么,他回头点亮了油灯,举着油灯走出房间,却只见一张椅子翻倒在地上,把门口一筐萝卜碰倒了,萝卜滚得满地都是,喜鹊正在满屋里拾捡。 李延庆见她衣服穿得整齐,和昨晚没有区别,便惊讶问道:“你一直就在这里?” 喜鹊红着脸小声说:“我怕今天又睡过头,就坐在这里打盹,结果不小心翻倒了。” 李延庆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该怎么说她,李延庆只得安慰她道:“你别这么急,慢慢会适应的。” 喜鹊却低头不说话,李延庆一时无语,只得挠挠头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四更已经过去好久了,估计快五更了。” “那好吧!你会不会束发?” “我会的,我每天都要帮爹爹束发。” 李延庆的头发已经长得很粗很密集了,每天束发是他最大的苦恼,他总是胡乱打个结,结果打结不牢,经常在学堂里披散下来,被大家哄笑,喜鹊会束发倒免去他的一大烦恼。 李延庆坐了下来,喜鹊拿着梳子和发簪,站在李延庆身后给熟练地给他梳发拧发。 束发不难,将头发在头顶偏后甚至脑后拧成一条,拧紧时会自然盘曲,然后顺势一圈圈盘起,藏好发梢,把发簪下压上挑地贯入发髻,最后再戴上头巾便完成了。 不过束发虽然简单,但束好却不容易,李延庆感觉到了喜鹊小手的温热,便笑问她道:“喜鹊,你哥哥多大了,在家里做什么?” “我哥哥和小官人一样大,本来外公让他去读书,但他读几天就不想读了,整天在家里玩,准备再过两年去京城帮舅舅做事。” “那你呢,你想不想读书?” 喜鹊低低叹了口气,“小官人说笑话呢,小娘子怎能上学堂?” 李延庆笑道:“没说要上学堂,以后你给我研墨,我顺便教你认识几个字,将来总用得着。” 喜鹊惊喜万分,读书识字可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她又想到上午忠叔说的话,小官人要参加科举了,那他教自己会不会耽误考科举? 她有点担心地说:“要不.....还是等小官人考完科举。” 李延庆笑了起来,“教你认几个字还不至于耽误我,回头再说吧!我要走了。” 喜鹊连忙给主人戴上头巾,李延庆摸了摸头发,扎得非常结实,他满意地去井边洗脸刷牙了。 去县城这种美事怎么可能少得了王贵和汤怀两个家伙,跑完步,四人便骑上毛驴向县城去了。 一路说说笑笑,中午时分,他们抵达了汤阴县城。 “肚子饿瘪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王贵摸摸肚子建议道。 王贵的建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成,李延庆笑道:“去顺风楼,我请大家吃羊肉包子!” 顺风楼的包子是汤阴县一绝,薄皮大馅,汁水充足,尤其羊肉包子做得鲜美无比,再来一碗用十三种配料熬成的胡辣汤,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简直是最大的享受,四人食欲大振,催动毛驴向城内奔去....... 县城今天热闹异常,到处是孩子们欢声笑语,远处隐隐传来鼓声,街头巷尾的流动小贩也悄然增加,人们步履匆匆,互相打着招呼,脸上洋溢着笑容。 这一切征兆都表明,一个重要的节日即将到来。 “你们都忘记了吗?” 王贵忽然激动得大喊起来,“再过几天是什么日子!” 三人对望一眼,都兴奋得一起大喊起来,“春社!” 春社就是社日,二月二土地公公节,是华夏这片土地上最古老也是最欢乐的传统节日,它给人们带来的欢乐甚至超过的新年和上元节。 想到春社即将到来,四人甚至将二月初五的县考都抛之脑后了。 “社日要给师父送礼物的,我们正好可以买点什么回去!” 李延庆给众人提议,这次却是岳飞第一个响应,他举手笑道:“我给师父买册书,他前天还说唐诗精选被翻烂了,需要买新的。” “你当然知道师父最需要什么,那我们怎么办?” 王贵嘟囔一声,他想了想说:“师父最喜欢吃羊肉包子,我给师父买三十个回去。” “老汤你呢?”李延庆又笑着问汤怀。 汤怀故弄风雅地摇摇扇子,“师父的衫子旧了,我给他买一匹上好的青布。”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王贵涎着脸,上前搭着汤怀的肩膀笑道:“老汤,要不咱们换换,你买包子我买布!” “去!” 汤怀一把推开他,“谁象你那样没品位,自己喜欢吃包子,就要给师父买,你觉得不好,那也买几本书吧!” “老李,你买什么?”王贵又回头找到李延庆。 “我早就想给师父买套文房四宝,正好遇到社日。” “那我买什么?你们给我出出主意啊!”王贵有点急了。 这时,岳飞吞吞吐吐道:“其实我倒有个建议,你可以听一听。” “什么建议?”王贵连忙回头。 “你们家那头大青驴不是要生了吗?生了小驴子,送给师父一头,师父的老驴骑了二十年,已经快不行了,师父年纪大,走路又不便,没有脚力不行。” 王贵狠狠拍打自己的脑袋,“我这个蠢货,居然把这事忘了,好!我就送驴子。” 王贵家在汤阴县开了最大的牲畜行,全县一半以上的驴子都是他们家卖的,那年童子会的奖品,四头毛驴就是王家友情赞助。 “先吃包子,然后买礼物!” 李延庆振臂一挥,四人热烈响应,催动毛驴争先恐后地向顺风楼奔去....... 四人几乎在县城逛了大半天,不仅好好犒劳自己,同时也给师父买了礼物,李延庆买了一套京城九芝堂出的文房四宝,虽然不是天下最好,但在京城也是上品。 岳飞买了一本精装本的唐诗精选,虽然只要两百文钱,但也耗尽了他的全部积蓄,汤怀在福州老店买了一匹上等的青细棉布,王贵则从王记牲畜行牵了一头两岁口大青驴,他家的大青驴还有两个月才生,但他已经等不及了。 不过今天对于李延庆还有另外一件重要之事,他要去士林源书坊交最后一次稿,便完成了他和士林源延续了五年的契约。 士林源的掌柜已换人,原来的罗掌柜升职去了大名府,现在的掌柜姓赵,安阳县人。 赵掌柜和李延庆已经打过几次交道,相比罗掌柜,他的热情明显降低,但礼数还是很周全。 他安排伙计招呼岳飞等人,便将李延庆请到二楼。 “这是最后一部!” 李延庆把最后一部书稿递给赵掌柜笑道:“总算完结了。” “小官人这几年辛苦了。” 赵掌柜翻了翻书稿,便将它放进匣中,准备过几天派人送去大名府。 “上次单州那个官司打得如何?”李延庆问道。 赵掌柜摇摇头,叹口气道:“和其他地方一样,官司虽然赢了,但找不到刻板,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这几年大圣捉妖记虽然在大宋各地卖得很火,但盗版太严重,书坊根本赚不到钱,也严重影响了李延庆的收入,李延庆便和士林源签了协议,交了最后一部书稿,他们的合同就全部结束了。 李延庆见气氛有点凝重,便岔开话题笑道:“听说士林源在京城开出了第四家书坊,可喜可贺啊!” 赵掌柜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还是多亏了小官人这部书,鄙坊才能慢慢打出名声,上月京城书行评比,鄙坊排名第七,比去年又进步一名,东主还说有机会一定要当面感谢小官人。” “你们东主太客气了。” 赵掌柜从柜子里取出五十两银子,递给李延庆,“这是最后一部的稿费,请小官人收下。” 李延庆也不客气,欣然收下,他心中仿佛一块大石落下,便起身告辞,这时,岳飞他们已经买了一大捆考试书籍,正准备付帐,赵掌柜连忙道:“这些书就不用付钱了,就算小店的一点心意。” 众人连声感谢,拎着书走了,出了城,王贵得意洋洋道:“今天可大赚了,买这么多书居然不要钱,过几天我再来。” 汤怀摇了摇折扇讥讽道:“得了吧!你那张脸不值钱,老李的脸才值钱,不信你去试试看,老李不在,你再拿一本书不付钱?不把你当小贼乱棍打出来才怪!” 王贵扬起头哼了一声,这时,李延庆发现少了一样东西,急忙问王贵道:“老贵,给师父买的羊肉包子呢,你放哪里去了?” 王贵一摸驴袋子,顿时大叫一声,调转驴头就城内狂奔而去,远远听他大喊:“我忘在书坊了!” 第六十二章 礼物风波 回到李文村已是深夜了,李延庆刚到村口,却见路边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手中还牵着一条大狗。 李延庆心中一热,便远远问道:“喜鹊,是你吗?” “小官人,是我!”喜鹊跑了上来,她身旁的大黑也欢叫着向主人奔来。 李延庆跳下毛驴,亲昵地摸了摸长嘴巴快伸到他鼻子上的大黑,又笑着问喜鹊,“你们怎么在这里?” “大黑要来接你,我就牵着它来了。” “真是乖孩子!”李延庆疼爱地搂抱一下大黑,赏给它一个包子,大黑便摇着尾巴在前面给他们带路了。 “忠叔说小官人今晚要住在县城,我说小官人要考科举了,一定会赶回来写字。” “是啊!师父只给了一天假,明天不去学堂,就要挨鞭子了。” 李延庆今天结束了最后一部书,肩头仿佛卸下一副担子,在春夜微风的熏拂下,他的心情格外愉快,话也稍稍多了起来。 “再过几天就是春社了,我放你一天假,你回家去好好玩一玩。” “我....我和阿桃约好一起去玩。” 阿桃是李二家的小丫鬟,也买来没几个月,没想到她们倒玩到一起去了,李延庆便不再勉强她,笑了笑说:“反正我放你一天假,怎么玩你自己决定。” 喜鹊心中欢喜,连忙施个万福,“谢谢小官人!” ........ 社日给师父送礼感恩是大宋北方学子的传统,礼物不在于昂贵与否,而在于心意,有的贫寒学子送几个葫芦瓜,摘一篮豆子,师父一样喜欢。 距社日还有两天,姚鼎的书房里便堆满了学子们送的礼物,虽然年年如此,但姚鼎却依然很开心,从一件件礼物中,他能感觉到孩子们对他的一份情谊。 礼物虽多,但姚鼎也要给学生回礼,他这两天忙得一刻也停不下,每天都要写几十幅字,对学生而言,没有什么比师父的鼓励更让他们激动。 房间里,姚鼎正埋头写字,外面传来学子们的欢笑声,中午时分了,姚鼎破天荒地没有睡午觉,这时,李大光却出现在门口,笑容满脸问道:“姚师父很忙吗?” 姚鼎用笔指了指满屋子的礼物,笑道:“这么多礼物,还得给学子们写字回礼,怎么能不忙?” “我也收到很多礼物,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礼,心中慌得很。” 李大光是被拴在门口的大青驴吸引过来,那是王贵送给师父的礼物,轰动了整个学堂,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李大光嫉妒得眼睛发红,这头大青驴至少值十五贯钱啊! 他嘴上一边说,一边翻看着学子们送姚鼎的礼物,心中迅速估价,只感觉件件都比他的礼物值钱。 他拾起一匹细密柔软的青布,心中叹息,这可是福州的上品棉布,这一匹至少要卖三贯钱,自己正好缺一件春衫,为什么没有人送给自己呢? 这时,李大光忽然看到旁边放着一只精美的黑漆大木盒,边缘描着朱红色,他呆了一下,难道这是九芝堂的....... 他连忙拾起,上面的印记果然是京城九芝堂的文房四宝,他在安阳县看见过,标价十贯,再看下面,他更加震惊了,居然是李延庆送给师父的礼物。 李大光只觉得胃里一股股地冒酸水,李延庆是自己的堂侄,竟然送给师父这么昂贵的礼物,却什么都没送给自己,这....这简直太不像话了。 “姚师父,你看这......” 他开始打这些礼物的主意了,毛驴他不好意思要,但这匹青布或者这盒文房四宝,他希望姚鼎能送给自己一件。 不料姚鼎走过来,毫不客气地一把将他手中的文房四宝夺走,“每一样礼物都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恕不外送,李师父若有兴趣,我送你一幅字吧!” “那就不必了,对了,我来想和姚师父商量一下春社放假的安排。” 姚鼎眼睛一翻,“有什么好商量,和去年一样就是了,除了那二十几个备考县学的我来安排,其他就由李师父看着办吧!” “我明白了,那我这就去安排。” 李大光狠狠盯了一眼文房四宝和青布,就恨不得眼睛里长出一双手把它们统统攫走,失落带来不满,他心中燃起一丝怒火,一定要去找李延庆算帐,既然有钱给师父买那么昂贵的东西,为什么就不给自己买点什么? ........ 李延庆在学堂的围墙边遇到了气势汹汹的李大光,“庆儿,我有事情找你!” 李延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便回头对王贵和汤怀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立刻绕了圈离去,但也没有远走,站在十几步外望着他们叔侄。 “四叔有什么事吗?”李延庆笑眯眯问道。 李大光克制住心中的怒火,质问李延庆,“我来问你,四叔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 “四叔这话是什么意思,延庆做错了什么吗?” 李延庆心中觉得奇怪,四叔一副老羞成怒的样子,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哼!我是你四叔,眼看到了社日,我桌上却空空荡荡,做学生不应该表示点什么吗?” 原来为这事,李延庆笑了起来,“四叔也太夸张了,我看四叔房间里东西不少嘛!吃的用的,至少有几十样,怎么会是空空荡荡呢?” 李大光拉长了脸,冷冷道:“可我的门口没有拴着毛驴,我的桌上也没有上好青布,更没有九芝堂的文房四宝,庆儿,四叔心里堵得慌啊!” 李延庆却不慌不忙地微微笑道:“四叔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四叔的心要放宽一点,姚师父给我们说过,他刚进学堂当师父时,社日那天只收到了半袋豆子,他很开心,居然还有学生记得他,相比之下,四叔可比姚师父强得多了,侄儿相信再过二十年,拴在四叔门口的绝不会是一头驴,而是一匹马,四叔要相信自己,可千万不要气馁哦!” “你——” 李大光被李延庆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延庆向他行一礼,“四叔事情繁忙,侄儿就不打扰了!” 李延庆转身便扬长而去,李大光望着李延庆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小兔崽子,我去找你爹爹算帐!” ....... 春社临近,学子们也没有了上学的心思,学子们的目光都被一天天热闹起来的节日气氛吸引过去了。 春社虽说是二月二,但早在几天前便开始准备了,社庙前的空地上搭起了十几个大棚子,保正们带着青壮男女开始精心装扮自己村的社棚。 他们就像打擂台一样,各憋一股劲,暗地里进行较量,你抱来十坛老酒,我扛来三口肥猪,你在棚顶上撒上花瓣,我在棚柱上绑上柳枝,花样百出,竞争激烈。 社鼓敲得咚咚响,喇叭吹得震天叫,土地神披上了七品官服,一筐筐的纸烛香蜡也搬到了社庙前,最热闹的是各种小摊小贩,就像一场春雨后草地里长出的大大小小的蘑菇,见缝插针地占据了鹿山镇的每一块空地。 二月初二,鹿山学堂放假一天,但二十几个备考的士子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再过三天就是县考,今天谁也别想春社之事!” 师父姚鼎的竹鞭抽得桌案啪啪直响,白虎堂内一片愁云笼罩。 “今年的春社,我们完蛋了!” 中午时分,在师父出去上茅房之时,李二喊出一声哀嚎,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共鸣,连李延庆也觉得师父没必要这样严格,反正大家心思都不在学堂,也学不到什么东西,为什么不放大家出去玩一玩? 远处传来了轰隆隆的鼓声,锣鼓阵阵,这是社戏要开始了,大家心中都慌了起来,这时,王贵忍不住喊道:“我们去和师父谈判吧!” 话音刚落,姚鼎便提着竹鞭子,阴沉着脸走了进来,“要和我谈什么?” 学子们顿时噤若寒蝉,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吭声,李延庆却举手道:“师父,我们愿意明天晚上留下来补课,恳请师父今天放我们半天假。” 有了李延庆带头,大家都纷纷恳求道:“师父,放我们半天假吧!我们愿意明天晚上补课。” 姚鼎望着一双双哀求的目光,他心中也有点软了,“好吧!明天晚上补课,现在放学。” 学子‘嗷!’的一声欢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出了学房。 姚鼎却用竹鞭一指李延庆,“你等一下!” 学子们纷纷同情地望着李延庆,带头果然没有好下场,庆哥儿要挨打了。 “师父还有什么吩咐?”李延庆垂手站在师父面前。 姚鼎板着脸道:“你父亲托人带了口信给你,你外公若要你去相亲,让你暂时不要考虑。” 躲在门外的学子们哄地大笑起来,飞一般地跑了,远远听他们扯着嗓子大喊,“特大喜讯,庆哥儿要相亲了!” 李延庆的脸火辣辣的,心中有点埋怨师父,这种事情干嘛不私下说,非要闹得满学堂皆知,师父姚鼎也终于忍俊不住,仰头呵呵笑着走了。 师父刚走,王贵和汤怀便冲进了,二人挤眉弄眼笑道:“老李,恭喜恭喜,什么时候发喜糕?” 李延庆气得在他俩头上狠狠敲了一记,“恭喜个头,我自己都莫名其妙,相什么亲啊?” 王贵捂着头笑嘻嘻道:“别不好意思嘛!相亲这种事情可以请教老汤,他经验丰富,相亲不止一次了。” 汤怀满脸通红,气得狠狠从后面掐王贵脖子,“你答应过我不说的,掐死你这个臭小子!” “咦!原来老汤相过亲,什么时候的事情?” 李延庆立刻转移了战场,嬉皮笑脸地追问汤怀道:“快说来听听,是哪家的小娘子,有没有谈成婚事?” 汤怀用折扇在李延庆头上敲了一记,“大家是在说你呢!别扯上我。” 这时,鼓声又再次敲响,只听岳飞在外面焦急催促,“快走吧!” 王贵脸色一变,“糟糕!社戏快要结束了。” 他们顾不得谈相亲之事,慌慌张张地向学堂外奔去。 第六十三章 鹿山春社(上) 孝和乡十里八村的人都赶到了鹿山镇,使鹿山镇人潮汹涌,热闹异常。 鹿山镇上到处是零散的鞭炮声,一群顽童在茅房墙角点燃了一只炮仗,扔进茅房后便哄地跑散了,茅房里‘嘭!’地一声闷响,只见一个老者提着裤子咆哮着冲出茅房..... 官道两旁都被大大小小的货摊占领了,一家挨着一家,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吸引着一群群男女老幼。 卖小吃的,卖针头线脑的,卖野鸡野鸭的,卖瓜子果子的,卖各种廉价饰,卖日用百货..... 在怡春院门口,一群穿红戴绿的年轻女子在老鸨的带领下,正气势汹汹和一辆卖杂货的牛板车摊贩吵架,这辆牛车堵住了她们的大门,使她们没有了生意。 但镇上的小摊小贩吸引不了学子们的兴趣,他们飞奔地穿过小镇,向小镇最北面的社庙奔去。 “庆哥儿!” 李延庆听见旁边有人叫他,一转头,却见是顾三婶向他招手,顾三婶家离他家不远,胡大叔一家搬走后,他们便是最近的邻居。 “三婶子在这里做什么呢?”李延庆跑上前笑问道。 顾三婶笑眯眯道:“正好家里养了些鸡鸭,便趁这个机会拿来卖掉,庆哥儿要不要买两只鸡回去补补?” 李延庆这才注意到三婶脚下放着两个竹笼子,里面装了十几只鸡鸭。 “行啊!你拿几只鸡鸭去给忠叔吧!” 顾三婶笑逐颜开,“还是我们庆哥儿爽快!” “三婶,大叔和柱子他们呢?” “柱子被保正拉去敲鼓了,你大叔....咦!刚才他还在这里呢。” 顾三婶四下寻找丈夫,却现丈夫躲在角落里,正伸长脖子望着怡春院的一群花娘子嘿嘿直笑,她顿时大怒,上前一把揪住丈夫的耳朵,“你再往那边看,当心老娘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 李延庆吐了下舌头,自己好像多事了,他高声道:“三婶,把你鸡鸭拿去我家,回头我让忠叔给你钱。” 说完,他便一溜烟地跑了...... 社庙位于小镇最北面,也在鹿山脚下,距离李家祠堂不远,社庙就是土地庙,是座很小的建筑,供奉着孝和乡的土地公公。 但土地庙前面却有一块占地数百亩的空地,这里既是乡民们的打麦场,但同时也是孝和乡的娱乐文化中心,逢年过节的各种活动都在这里举行。 孝和乡春社的大幕就在这里拉开,空地四周摆下了流水席一样的大棚,十三个村都有自己的场子,每个大棚前都有两三个年轻后生在拼命地敲锣打鼓,企图用气势压过对方。 李延庆找到了李文村的大棚,相比旁边的赵家村,李文村的棚子稍小一点,但比起潜山村却又大得多,正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李文村大鼓架在一棵大树下,顾三婶的儿子顾大柱正憋足了劲敲鼓,他长得膀大腰圆,今年只有十七岁,十分老实憨厚,跟他爹爹在地里种田讨食。 “柱子,要不要换换手?”李延庆上前摩拳擦掌笑问道。 “我也是刚上手,刚才保正找你来着,他就在棚子里。” 李文村的保正原是李二父亲李真,李真升为都保正后,李文村的保正便由甲头李大印接任,李大印今年四十岁不到,长得十分精瘦,和他兄弟李大光的高大魁梧截然相反,他家住在村东头,家里有百余亩上田,也算是村中富裕人家。 此时,李大印正坐在桌前陪同几名客人说话,李延庆上前笑问道:“三叔找我有事吗?” “庆儿来得正好!” 李大印给他介绍旁边一对三十余岁的夫妇,“这位是秦官人和他的浑家,从汤北乡过来,秦官人的浑家是我们孝和乡人,按照风俗,今天回了娘家。” 他又给夫妇二人介绍李延庆,“他就是你们问的庆哥儿。” 李延庆见他们衣着光鲜,容貌富态,保养得很好,尤其秦夫人还戴着遮面纱幔,显然是汤北乡的大户人家,李延庆连忙给他们躬身施礼,“延庆向秦官人和夫人问安!” 夫妻仔细打量李延庆,尤其秦家娘子还掀起纱幔上上下下细看李延庆,夫妻二人对望一眼,显然对李延庆很满意。 尤其李延庆称夫人,更显得他知书达理,尊敬长辈,不像李大印一口一个浑家,就显得比较粗俗。 “小官人还在鹿山学堂读书吗?”秦官人笑着问道。 李延庆恭恭敬敬道:“延庆再过两天就要考县学了。” “以小官人的才气,考上县学是没有问题的,过两年考举人也是轻而易举,希望小官人能刻苦读书,将来考中进士,光宗耀祖。” “多谢秦官人鼓励!” “听说令尊不在家,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家父在安阳县,再过一阵子就回来。” “哦!那就有点遗憾了。” 李延庆迟疑一下问道:“秦官人找家父有事吗?” 秦官人叫做秦宣,祖父曾做过一任通判,在汤北县是仅次于张家的大户,他和李延庆的外公丁仲关系不错,丁仲为了攀上秦家,便主动提出和秦宣结为亲家。 偏偏他的儿孙都不争气,秦家看不上,他便想到了外孙李延庆,便想让李延庆娶秦宣之女。 秦宣听说是五年前的神童,他还真有点动心了,正好趁这次春社妻子回娘探亲之时,顺便看一看李延庆,他比较开明,希望女儿自己也能满意。 秦宣呵呵一笑,回头招手道:“蔓儿,到这边来。” 李延庆早就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个小娘子,他只是不好意思细看,这会儿小娘子走上前,有点害羞地站在母亲身后,李延庆这才看清她的模样。 只见她年约十二三岁,长得倒是挺高,梳着双环髻,斜戴一朵大红的石榴绢花,瓜子脸,一对细细弯弯的秀眉,模样十分清秀,穿一件上等绸缎缝制的红面白底褙子衫。 “这是小女蔓儿,” 秦宣又给女儿介绍李延庆,“他是就是丁员外的外孙,曾经夺得童子会魁。” 李延庆心中‘砰!’的一跳,顿时想起了师父给自己带的口信,不会她就是要和自己相亲的那个小娘子吧! 秦蔓儿偷偷看了一眼李延庆,顿时满脸绯红,连忙扭过头去。 就在这时,棚子里门口传来了王贵和汤怀气喘吁吁的声音,“老李,我们到处找你!” 王贵和汤怀终于看见了李延庆,从棚子下方钻进来,跑上前埋怨他道:“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王贵二人这才看见面前的秦氏夫妇,一抬头,又看见含羞脸红的秦蔓儿,两人顿时呆住了。 “你有事情,我们就不打扰了。” 两人转身要溜,李延庆连忙一把拉住他们,对秦宣和秦夫人道:“两位长辈若没有别的事,晚辈就失陪了。” “去吧!去吧!”秦宣呵呵笑道:“怎能耽误你们春社游玩。” 李延庆行一礼便匆匆跑了,这时,李大印见门口又来了客人,便起身迎了上去。 秦宣这才低声问妻子,“夫人觉得他怎么样?” 秦夫人想了想道:“总觉得他比显哥儿差点什么,或许是不太门当户对吧!” 秦夫人又拉住宝贝女儿问道:“蔓儿,你觉得呢?” 秦蔓儿有点恼火李延庆不把她放在眼里,连个招呼都不打,她俏脸一沉,冷冰冰道:“女儿觉得他还是个没长大的顽童!” 秦宣对李延庆的印象还不错,但妻女都不太满意,他也只得放弃这次相亲了。 他看了看周围谈笑得热火朝天的村民,便起身道:“这里太杂乱了,不是我们该呆的地方,我们走吧!” 三人便带着两名丫鬟从大棚的后门的离去了。 ....... 【老高写春社是从诗中描写得到灵感,从前鲁迅写的社戏也是春社,现在很多地方还有,也不知老高写得对不对,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值得我们珍惜,再向大家求票!】 第六十四章 鹿山春社(中) 在大棚不远处,王贵和汤怀一左一右逼问李延庆,“老实交代,刚才那个小娘子是不是来和你相亲的?” “你们两个臭小子坏了我的相亲,要怎么赔偿我?”李延庆反手一把揪住两人的脖领,怒气冲冲问道。 王贵和汤怀呆了一下,两人歉然道:“老李,抱歉啊!我们真的不知道,刚才不是故意打扰。” 李延庆见两人信以为真,顿时大笑起来,王贵和汤怀醒悟,挥起老拳便打,李延庆挣脱他们二人,向人群中奔去。 “追上他!”三人一前一后跑进了人群之中。 此时还没有到吃饭的时候,大棚内的人们都在忙碌地准备着社饭。而土地庙旁边的社戏已经快结束了,几十个打扮得颇为威武的天兵天将抓了十几名装扮猥琐、戴着面具的妖魔鬼怪押上木台, 木台四周被数千乡民围得水泄不通,虽然每年的社戏都大同小异,无非是妖魔鬼怪为害民间,天帝震怒,派天兵天将下界为民除妖。 但乡民们图的就是热闹,每当有妖魔被打翻,众人便一片鼓掌叫好,尤其几名装扮妖艳的女狐妖被押上木台时,社戏便达到了**,四周一片笑声、喊叫声和鼓掌声...... 社庙前青烟弥漫,百余名老丈老妪正在土地庙前烧香烧纸钱,他们跪在土地公公神像前虔诚地祷告,求土地公公保佑风调雨顺,保佑全家平安。 社庙前的空地上虽然人头集簇,但小摊小贩们依旧见缝插针,或是在空地画一片地方卖艺赚钱,或是挑着货担流动游走,塑糖人、捏面人,卖冰糖葫芦,还有小货担卖绢花铜首饰,尤其受小娘子们的欢迎。 李延庆带着王贵和汤怀在人群中游走,三人各拿一串冰糖葫芦,边走边啃,岳飞的父亲岳和是汤王村的保正,今天汤王村的春社就是由他负责,岳和人手不足,便抓了儿子去打鼓。 这时社戏已经散了,晚饭还没有开席,很多人都跑去鹿山镇小摊上买东西,空地上的人稍稍少了一点。 “老汤,那边有射箭!” 王贵忽然发现桑树林那边有一个射箭摊子,顿时引起他的强烈兴趣,拉着汤怀奔去,“老李,快跟上来。” “这就来了!” 李延庆答应一声,却没有动,他看见了小丫鬟喜鹊,她身旁还有另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小娘子,好像是李二的小丫鬟阿桃,两人正站在一个首饰摊前眼馋地看着一群小娘买首饰。 李延庆笑着走上前,轻轻在她们身后咳嗽一声,喜鹊回头,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万福施礼,旁边阿桃脸略略一红,也跟着施礼。 “有没有买点什么?” 李延庆早上特地嘱咐忠叔给喜鹊一点零花钱,她应该不会空手,喜鹊胀红了脸,摇摇头,李延庆目光一瞥,只见喜鹊的小手里攥着十几文钱,而阿桃手上却分文皆无,李延庆顿时明白了,喜鹊的钱只够买一支小首饰,阿桃就没有了,李延庆不由暗骂李二小气。 他笑着向两个小娘招招手,“喜欢什么,我买给你们!” 喜鹊和阿桃怯生生走上前,她们都渴望能得到一支首饰,却又不好意思让李延庆破费,卖首饰的小贩十分机灵,立刻摘下两支凤凰钗递给她们笑道:“这是卖得最火的一种,就适合你们这样的小娘子。” 李延庆接过铜钗递给她们,又对小贩道:“还有那个珍珠铜簪和石榴绢花,各要两个!” 小贩立刻取给了他,李延庆笑着递给两个小娘子。 两个小娘眼睛里都露出了喜悦之色,李延庆又给她们各买一个绣花首饰袋,便掏钱付了帐,这时,旁边忽然有人喊道:“喜鹊!”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旁边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半旧的水绸罗裙,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张椭圆脸,秀眉下是一双细长的眼睛,皮肤倒是白净,李延庆只觉她有点眼熟,却忘她是谁? “阿姊!” 喜鹊欢喜地喊了一声,李延庆这才想起,这个小娘子是喜鹊的姐姐大雁,当年在李冬冬家见过一次,好像她现在是族长夫人的贴身侍女,颇受李夫人宠爱。 喜鹊连忙拿出凤凰铜钗,“阿姊,这是小官人给我买的。” 大雁本来装作没看见李延庆,妹妹这一说,她便不好装了,只得上前给李延庆施个万福,“小奴见过小官人,多谢小官人善待我妹妹。” 李延庆本想给大雁也买件首饰,可他忽然发现旁边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似乎是和大雁一起来的,他便觉得自己不该多事了。 李延庆便笑着和大雁打个招呼,刚刚拿出的钱袋又塞了回去,大雁何等精明,立刻看出了李延庆无心给自己也买件首饰,她心中暗暗恼火,便笑着低下头,露出发端一支白亮亮的银簪子,对妹妹笑道:“阿姊这支簪子好看吗?” “哇!是银簪子!”喜鹊和阿桃一起惊呼起来。 “这是夫人送给我的,哼!我才不稀罕这种不值钱的铜钗呢!” 大雁瞥了一眼李延庆,得意洋洋转头走了,“喜鹊,改天阿姊再找你玩。” 大雁走出数十步,那名男子才悄悄跟上去,李延庆见那名年轻男子身材中等,衣服穿得很寻常,但长得十分健壮,古铜色皮肤,双臂有力,看样子是专业练武之人,但自己却从未见过。 奇怪了,孝和乡怎么会有这种练武之人?只片刻,两人便有说有笑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李延庆摇摇头,他暂时将大雁和陌生男子放到一边,四下寻找王贵和汤怀。 “小官人,我们想去那边看看。”喜鹊指着前面一个热闹处对李延庆道。 “好呀!” 李延庆连忙掏出一大把钱塞给喜鹊,“你们去买点吃的。” “啊!这太多了。” “多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丢下一句话,李延庆便撒腿向桑树林方向奔去,他已经看见王贵在射箭了。 树林边有一座射箭摊子,这是两个外乡人在这里摆下的赌局,今年还是第一次出现。 大宋北方普遍组织了弓箭社,青壮男子在农闲时候都会自发组织起来射箭,得到了朝廷的全力支持,给予减免赋税等优惠。 如紧靠边境的定、保两州就有弓箭社五百八十八社,共计三万余人,约占该地总人口的一成半,相州弓箭社数量稍少,但每个乡都有几个弓箭社,参加乡民有六七千人。 两个外乡人在这里摆箭设赌,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很快围了数百人,每个人都跃跃欲试。 两个摆摊的汉子都长得十分雄壮,为首汉子向周围的乡亲抱拳道:“在下山东阮小二,这位是我兄弟阮小五,我们路过贵地,正逢春社,我们兄弟也凑个兴,大家看见没有,前面六十步外有箭靶,射中外围蓝圈,我们赔五百文钱,射中黄圈,我们赔两贯钱,如果能射中红心,我们赔十两银子,当然,彩头高,下注也贵一点,一支箭百文。” 为表示无虚言,阮小二取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子系挂在箭靶旁的树梢上。 白花花银子让很多人怦然动心,一名乡亲喊道:“假如你们在弓箭上弄了手脚怎么办?” 阮小二呵呵一笑,他举起弓,“这是八斗弓,箭也是军队专用的狼牙箭,我先射几箭给大家看看。” 他将箭壶背在身后,抽出三支箭,一支接一支地向箭靶射去,箭箭射中红心,四周人群轰然叫好。 阮小二举起弓喊道:“怎么样,哪位英雄来试试!” “小爷我先来射上几箭!”王贵第一个跳了上来。 “小官人确定要射箭吗?” 旁边阮小五笑道:“小官人,这可是八斗弓,别输了钱买不了糖怪我们。” 王贵见他小瞧自己,便恼火地摸出一两银子扔给阮小二,“给小爷来十支箭,你们等着当裤子吧!” 阮氏兄弟意味深长地对望一眼,阮小二便将弓递给了王贵,王贵入手就有点后悔了,这是一把做工精良的步弓,弓背粗厚,十分沉重,比一般的军队步弓还要沉重几分。 王贵一般是用五斗弓,八斗弓他勉强能拉开,但这八斗弓也太重了,他感觉这至少是一石弓。 “老贵,行不行啊!不行就让我来。”汤怀在一旁道。 “笑话,我说过不行吗?” 王贵取了一支箭,硬着头皮开弓,弓吱嘎嘎拉开了,手臂却在微微发颤,王贵咬牙瞄准了箭靶,弦一松,一支脱弦而出,直奔箭靶。 王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根本就没把握能不能射中,全凭感觉发箭,这时,周围想起一片鼓掌声,“好箭法!” 王贵心中一松,知道自己射中了,汤怀将手拢嘴边大喊:“射中蓝圈,五百文到手了!” 王贵顿时有点泄气,才五百文,他以为至少是两贯钱到手了。 这时,阮小五看了兄长一眼,王贵的表现让他略略有些意外,不过阮小二却双手抱在胸前,脸带微笑地望着这位小官人射箭。 ====== 【梁山好汉会在本书出现一点点,但不是主线,老高以郎瑛的《七修类稿》所载人物为依据来写,可能在人物性格上会出现一点演义的影子,只是小说,不能太较真了】 第六十五章 鹿山春社(下) 李延庆赶到射箭场,只见王贵已经射箭结束了,满脸沮丧地倚靠在一棵大树上,箭场内汤怀正在场内射箭。 “老贵,怎么回事?” 王贵嘟囔了一句,李延庆却没有听清,旁边一名乡民笑道:“这位小官人第一箭射中了蓝圈,赢了五百文钱,但第二箭和第三箭射飞,第四箭就拉不动弓了,白白损失了五百文钱。” 王贵恨恨道:“这个两个汉子使诈,说是军队专用的八斗弓,其实根本就不是。” 蹲在旁边阮小五的耳朵很长,听到了王贵的抱怨,他连忙笑道:“这位小官人得摸着良心说话,我们可没有说是军队专用的八斗弓,只说是八斗弓,箭矢是军队专用的,周围这么多乡民可以作证,我们阮氏兄弟闯荡江湖多年,这名头可是靠信誉挣下的。” 李延庆心中猛地一跳,暗暗忖道:‘莫非他们就是梁山泊的阮家三兄弟?’ 李延庆知道历史上宋江三十六人起义中,确实有阮氏三雄,但未必是水上高手,这两人极可能是阮氏三雄中的两个,他便笑问道:“你是阮小二、阮小五?还是阮小七?” 阮小五一指兄长道:“刚才我兄长介绍过了,我是阮小五?他是阮小二。” 说到这,阮小五一下子愣住了,他惊讶地望着李延庆,“你怎么知道还有个阮小七?” 李延庆微微一笑,“我不知道,只是随口问一问。” 阮小五更加疑惑了,刚才兄长介绍自己时,这个小官人还没有来,现在他不仅知道自己和兄长的名字,还知道阮小七,难道他听说过阮家三弟兄?在京东东路还差不多,这里可是河北西路啊! 这时,众人出一片遗憾的嘘声,汤怀第五支箭擦着箭靶而过,差一点射中箭靶,汤怀的脸色很难看,他连射五箭,都没有射中箭靶,成绩还不如王贵,王贵也来精神了,自己不算最差,还有老汤垫底呢! 阮小二拾起最后一支箭递给汤怀,“这可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了!” 汤怀双臂已酸软无力,他连拉三次弓都没有能拉开弓弦,只得把弓放下,“我认栽了!” 他走到李延庆和王贵面前摇摇头道:“奇怪了,我在家中十箭七中,怎么到这里一箭都射不中?” 王贵撇撇嘴,“我在家里还十箭十中呢!吹牛谁不会。” “我可没有吹牛!” “喂!你们两个。” 阮小二喊道:“最后一箭要不****我可说清楚,自己放弃,我可不退钱。” 王贵一推李延庆,“老李,你去射最后一箭,你比我们都厉害。” 李延庆这几年在王贵家中也练过射箭,正如胡盛对他说过,他有打石的特殊天赋,可以延伸到射箭上来,当年他在童子会上的文射已经展示了他射箭的天赋,仅仅一个月,他的箭法便远远过了练了数年的王贵和汤怀。 这时李延庆忽然看见人群中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须皆白,两臂雄健,正是那天他们在河边遇到的周师傅,李延庆当时怀疑他就是铁臂膀周侗,却不知道他怎么来了孝和乡? 李延庆见老人眯眼望着自己,目光极为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他心中燃起一种勇烈之气,也不推迟,走上前拾起弓箭,他看了看箭靶和旁边系吊的一锭银子,傲然问道:“我射落了银子又如何?” 阮小二眼中露出惊讶之色,他又取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对李延庆道:“你若能把银子射落,我把彩头再加一倍,二十两银子。” 周围乡民一片惊呼,二十两银子,可以买十亩好地了,每个人眼中都露出羡慕之色,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在弓箭社苦练一下箭法呢?白白失去了一个财的机会。 李延庆淡淡一笑,“那就一言为定!” 他张弓搭箭,拉弓如满月,弦一松,箭如闪电般射出,只听‘啪!’一声,一箭射中了银锭,这一箭力量极大,绳子也被扯断,银子跟着箭一起飞了出去。 “好箭法!” 周围乡民顿时爆出雷鸣般的掌声,乡民们可从没有看见过这么高明的箭法,一时激动万分,叫喊响成一片,王贵和汤怀更是激动得跳起来,禁不住振臂狂吼,两人刚才的失落之感被李延庆这一箭一洗而空。 一旁的周侗也捋须点头,这少年不仅剑术了得,箭法也厉害,更重要他很聪明,只说射落银子,却没有说要射断绳子,这就和两个汉子只说是八斗弓,却没有说是军队专用的八斗弓同出一撤,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这么快就用上了。 阮氏兄弟面面相觑,他们俩都以为这个少年要射断绳子,没想到人家是射银子,一样把银子射落了,阮小二心中顿时恼怒起来,他在江湖上闯荡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中过招,这次居然被一个乡下小屁孩坑了,简直窝囊透顶,若让宋哥哥知道了,不知该怎么笑话自己。 不等他开口,李延庆却笑眯眯问道:“两位哥哥闯荡江湖多年,这名头难道不是靠信誉挣下的?” 阮小五胀红了脸,俨如被搧了一记耳光,阮小二阴沉着脸,有点下不来台了。 这时,李延庆笑了起来,拱拱手道:“刚才那一箭不算,我们都明白,其实是我投机取巧,应该射绳子才对,两位哥哥能不能让我重射一箭?” 阮小二重重哼了一声,便顺着李延庆给他们台阶下了,他拾起一支箭递给李延庆,“我也是以为你要射绳,才跟你打赌,既然你也承认是投机取巧,那一箭可以不算。” 王贵和汤怀刚要鼓噪,李延庆却回头狠狠瞪了他们一样,两人便说不出话了,李延庆搭上箭笑道:“要我射绳子,我确实办不到,不过射箭靶我倒练过!” 他再次拉弓出箭,这一箭快如流星,正中靶心,欢呼声再次响起,连周侗也忍不住鼓起掌来。 阮小二知道今天自己遇到高手了,不仅箭无虚,还能一箭射中银锭,就算他们也未必能办得到。 而且对方已经给他们留面子了,他岂能不知,阮小二上前拾起十两银子,递给李延庆笑道:“我们兄弟既然摆了赌局,就认赌服输,小官人好箭法,不愧是英雄出少年,不知道阮小二能否高攀得上,和小官人交个朋友?” 李延庆抱拳笑道:“在下李延庆,久闻阮氏三雄的大名,没想到今日能在春社相遇,是李延庆的荣幸。” 阮小二也是豪爽之人,他见李延庆年纪虽然不大,但很会为人处世,处处照顾自己面子,他便大笑道:“好!今天能在春社遇到李少郎,也是我们的荣幸,我请李少郎喝杯水酒。” 李延庆一指李文村大棚笑道:“两位大哥不如去我们村的社棚,吃个痛快,喝个痛快!” “既然如此,恭敬就不如从命了,我们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就来。” 李延庆把十两银子还给他们,两人却死活不要,说李延庆不肯收下就是坏他们的信誉,李延庆只得收下了。 这时,远处传来浑厚的钟声,春社聚餐钟声敲响,春社的**时刻终于来临,逛了大半天的乡民们早已饥饿难耐,纷纷前往自己村的社棚,准备聚在一起痛饮一番。 李延庆找了一圈,却不见了周侗,心中奇怪,便问王贵和汤怀道:“你们刚才看见上次河边遇到的那个老者了吗?” 王贵和汤怀面面相觑,他们只顾看李延庆射箭了,哪里注意什么老者。 “老李,你一定是看错了,周教头在县里才对,怎么会来我们这里?”王贵一口咬定李延庆看花了眼。 李延庆又找了一圈,还是没有看见周侗,也只得罢了,这时,王贵和汤怀的祖父都派人来找两人,他们便各自回了社棚。 李文村的社棚内人声鼎沸,欢声笑语,热闹异常,长长的两排长桌前坐满了村民,除了个别在外地来不及赶回的人外,全村人齐聚一堂。 这时,李延庆带着阮小二和阮小五来到保正李大印面前笑道:“这两个是我的朋友,他们的酒钱都记在我头上。” 春社虽然是一年中最热闹喜庆的时刻,但规矩也一样有,每家每户都要出钱,以人头为份子,一家出席几人,就出几份钱,另外参加筹办的村民也会有补贴,这样大家玩得也尽兴畅快。 李大印呵呵一笑,“欢迎来李文村,请随便坐!” 李延庆父亲虽然不在,但家中人口却不少,忠叔老两口,菊嫂和她的女儿,加上喜鹊和李延庆自己,就有六个人,现在再加上阮氏兄弟,便有八人了,占据了颇大一片桌子。 但春社就是图热闹,人越多越好,妇人们将一碗碗烧好的菜端上来,几个后生也拍开了酒坛的泥封,给大家碗里斟酒,保正李大印举起酒碗笑道:“新的一年耕作要开始了,大家痛痛快快的喝醉一场,明天开始干活,来!我们喝酒。” 村民们一片欢呼,高高举起酒碗,开怀痛饮,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阮氏兄弟兴致极好,一边大碗喝酒,一边和李延庆以及忠叔聊天,喜鹊却把阿桃拉到她身边同坐,两个小丫鬟眉开眼笑,一边小口喝酒,一边窃窃私语。 酒至半酣,阮小二笑道:“不瞒老弟,我们这次来鹿山镇其实也是为了找人,找我们失散多年的一个老哥哥。” 李延庆喝了两口酒,笑道:“说说看,大家乡里乡亲,要找谁,说不定大家都认识。” 阮小二沉吟一下道:“老弟认不认识一个叫做扈诚的男子?大约四十岁左右,长得十分强壮。” 第六十六章 梁山宋江 鹿山脚下麦粱肥,豚阱鸡栖对掩扉。 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 春社聚餐是从下午开始,足足吃了一个半时辰,在夜幕降临后终于散去,社庙前的空地到处是醉醺醺的乡民,不少乡民喝糊涂了,还卷着大舌头劝酒。 李延庆家倒了两个,忠叔最先喝醉,被老伴搀扶回去,喜鹊却是第一次喝酒,不知深浅,她尤其喜欢米酒特有的甘醇滋味,在几个大婶的哄骗下,一连喝了七八杯酒,最后竟醉得人事不知,李延庆不得不将她背回家。 阮氏兄弟还有事情,喝到一半时,两人便起身告辞了,却给李延庆留了一桩心事。 李延庆怎么也想不到,时隔五年,胡大叔竟然又被梁山好汉惦记上了,当年是方腊,现在是宋江,真不知道当年胡大叔父子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快二十年了,他还在被人惦记着。 李延庆背着喜鹊沿着官道向李文村走去,菊嫂抱着女儿跟在他身边,女儿在她怀中已经熟睡了,前前后后都是回家的村民,颇有点从前村里露天电影散场回家的感觉。 在他们前面是顾三婶和儿子大柱扶着东倒西歪的顾三叔,顾三婶不时狠狠扭一下丈夫的耳朵,后面是严九爹和妻子搀扶着喝醉的儿子回家,儿媳牵着两个孙子跟在后面,嘴里却不断的小声抱怨。 “小官人,今天喜鹊的爹爹还来找她呢!”菊嫂在旁边小声道。 “找喜鹊做什么?” “他让喜鹊把零花钱给他,喜鹊不肯,说是小官人给她的钱,用不完要还给小官人,她爹爹恼怒了,骂了半天才悻悻回去。” “哦——” 菊嫂又笑道:“喜鹊可喜欢小官人了。” “菊嫂怎么知道?” “她悄悄告诉我的,她以为当小丫鬟要被主人打骂,却没想到小官人比她哥哥还疼她。” “是啊!喜鹊跟了小官人这样的主人,是她的福气!” 前面顾三婶回头又笑道:“小官人,喜鹊是个好姑娘,等她长大后许给我家铁头吧!” 旁边大儿子柱子急了,连忙道:“娘,我还没有媳妇呢!你怎么先管弟弟?”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顾三婶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戳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傻小子,不知道娘在开玩笑吗?” 李延庆忍不住哈哈一笑,“你们兄弟都努力一点,就看喜鹊喜欢谁了。” 众人有说有笑,一起向村里走去,早春的夜晚乍暖还寒,但夜风拂面,还是能感受到一丝春天的暖意,李延庆望着天上漫天星斗,他心中格外的宁静而充满喜悦,他喜欢这样的生活,温馨而美好。 ....... 就在鹿山镇热闹喜庆迎春社之时,在它南面约二十余里外的张集镇却格外冷清,这是因为张集镇的春社不在镇上,而是西面数里外的桑林村,张集镇几乎所有的人都跑去了桑林村,夜幕降临,小镇一片漆黑,只有一家年头很久的客栈还亮着几盏灯。 今天客栈被几名从郓州过来的客人包下了,罕见地挂上了客满的牌子,而且几名客人出手阔绰,抬手就付了十两银子的店钱,又赏了伙计一两银子当小费,喜得掌柜和伙计忙前忙后伺候这几位大爷,连春社也顾不得去参加。 春社年年都有,这几个有钱的大爷可是几年都难得见到一次,虽然这些客人有些古怪,拿刀带剑的,有一个还凶神恶煞,掌柜也当做没看见。 这群汉子为之人便是梁山泊的领宋江,此时宋江已在梁山泊内聚集了二十几名武艺高强的兄弟和数千乡兵,但他们行事低调,还没有正式动起事,官府也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彼此相安无事。 宋江年约四十余岁,皮肤微黑,身材中等,看起来貌不出众,他原本是郓城县的一个小吏,因醉酒杀人被官府通缉,走投无路之下便躲进了梁山泊,由于他为人仗义,待人仁厚,他身边渐渐聚集起不少逃亡而来的武艺高强之人。 宋江见朝廷奸臣当道,吏治**,军队战斗力低下,便有了起兵造反之心,不过此时他实力还不强,他还要积蓄力量,招揽人才。 这次宋江带着几名兄弟来汤阴县,是因为他们打听到了当年魏州保丁起义领扈诚的下落,宋江的结拜大哥晁盖当年也是保丁起义的一名领,他极力向宋江推荐扈诚。 宋江当然也知道当年的魏州保丁起义,由扈氏父子率领,声势浩大,前后坚持了十年。 老领扈文阵亡后,儿子扈诚又率数千人坚持了三年,最后因内部叛徒出卖而失败,扈诚带着母亲逃走,从此下落不明,没想到竟然藏身在汤阴县,求贤若渴的宋江决定亲自来请这位传奇人物再度出山。 此时,宋江正在房间内听取情报领戴宗打听到的消息。 “根据从方腊那边得到的消息,扈诚就应该藏身在鹿山镇附近,属下又多方打听,现李文村绰号叫做拼命三郎的人很像我们要找的扈诚,他化名为胡盛,正好和扈诚谐音,属下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个胡盛就是我们要找的扈诚,只可惜他已失踪多年。” “失踪?” 宋江不解地问道:“他为什么会失踪?” “应该和方腊有关,属下听说方腊五年前曾派人来找他,派来的人没有回去,胡盛也失踪了,或许是躲到别处去了。” 宋江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他们费了这么大的精力来找扈诚,竟然五年前就失踪了 “可知道他逃到哪里去了?” “属下暂时不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一个粗鲁的声音喝道:“身上竟然有酒味,你们两个混蛋敢背着俺去喝酒,先吃俺一拳!” “三郎,不要闹了!”宋江怒斥一声,外面立刻安静下来。 这时,门开了,阮氏兄弟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黑面虬须大汉,头戴双角草巾子,一脸悻悻之色,此人叫做李逵,原是郓城的一个衙役,好勇斗狠,跟随宋江逃进了梁山泊,是宋江的牙兵领,这次宋江也把他带来了汤阴。 阮小二笑道:“大哥,我们回来了。” 宋江也闻到了他们身上的酒味,便笑问道:“你们参加了哪里的春社?” “我们参加鹿山镇的春社,但暂时还没有查到扈诚的下落。” 旁边戴宗道:“我倒是已经查到了他,他藏在李文村,只是五年前又失踪了。” 阮氏兄弟对望一眼,阮小五笑道:“真是巧了,我们今天就是在李文村的社棚里喝酒,遇到一个箭法高明的少郎,请我们喝了酒。” 宋江心中一动,又问道:“那你们在李文村打听到什么了吗?” “属下问了他们保正,他们村没有姓扈之人,倒是有个叫做胡盛的汉子有点像我们要找的人。” 宋江腾地站起,急对两人道:“这个胡盛就是扈诚,保正有没有说他去哪里了?” 阮小二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保正说胡盛平时很低调,他的邻居就是那个箭法高强的少郎,后来我们又问他,他也不知道胡盛一家去哪里了?” 旁边戴宗若有所思地笑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一个武艺高强的扈诚,他的邻居又是个箭法高强的少郎,这两者之间有没有关联呢?” 戴宗的话说到宋江的心坎了,他也在怀疑少郎的箭法和扈诚有关系,他缓缓点头道:“就算那个少郎的箭法和扈诚无关,但既然他们是邻居,那他一定知道扈诚的线索,我现在就去拜访他。” 在门口的李逵忽然高声嚷道:“一个小屁孩还用哥哥拜访他?俺一根绳子缚来就是了。” 阮氏兄弟大怒,对他怒目而视,宋江摆摆手,“不要乱来,这里可不是郓州,若惊动了官府,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 第六十七章 夜里来客 夜已经深了,李延庆还在桌案前挥毫写字,他已经从春社中的兴奋中冷静下来,再有两天他们就参加县考了,虽然县考对于他并不是障碍,但师父布置的功课他都会认认真真做完,再写一篇字他就能完成今晚的功课了。 这时,李延庆忽然听见了敲门声,他才想起忠叔已经醉倒,无法替自己开门,他便放下笔,披上一件夹衫,快步向院子大门走去。 打开门,只见门外竟然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人,李延庆愣了一下,“你们是——” 旁边阮小二走上前,抱拳笑道:“小哥,是我们!” “原是阮大哥,这几位是?”李延庆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几人,尤其一个黑脸虬须汉子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宋江走上前抱拳微微笑道:“在下郓州宋江,冒昧前来拜访小官人!” “原来你就是——” 李延庆差点说出‘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他咬住了嘴唇,再三告诉自己,这不是《水浒》,这是历史上真正的宋江。 “原来是宋官人,请进吧!” 李延庆把宋江请进院子,宋江回头对众人道:“你们就在外等候!” “哥哥快去,俺会耐住性子。” 宋江又停住脚步,回头向李逵狠狠瞪了一眼,李逵眼皮向上翻了翻。 李延庆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个黑面虬须汉子,他心中生出一丝警惕,不管小说中描写梁山好汉怎么替天行道,但掩饰不了他们落草为寇的事实,这些人都是梁山泊的盗贼,可不是良善忠厚汉子。 宋江在客堂坐下,李延庆又让菊嫂点一碗茶招待。 “宋官人这么晚找延庆,不知延庆能帮上什么忙?” 宋江微微笑道:“我是为胡盛而来。” 说完,他不露声色观察着李延庆每一个细微表情,作为梁山伯的领,宋江自有他的御下之策,他尤其擅长洞察人心,他的部下大多是一些桀骜不驯的江湖豪杰,闹情绪是家常便饭。 宋江便会把闹情绪的部下请来促膝谈心,对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便能迅判断出对方的真正心思,从而有效应对,屡试不爽。 他强大的读心术已在梁山泊形成了一句公认的名言,‘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宋公!’ 今天宋江便故技重施,观察李延庆的一举一动以及每一个细微表情。 殊不知李延庆早从阮氏兄弟那里便猜到了宋江的来意,他心中也早有了应对之策。 李延庆点了点头,“今天阮小二大哥已经问过我们保正了,保正也给他们解释过,如果宋官人不知道,我愿意再重复保正说过的话,胡大叔一家在五年前就已经搬走,宋官人现在所坐的地方就曾是胡大叔家的客堂,他把土地卖给我们,我们重新修了房子,这里已经没有他们家生活的痕迹了。” 宋江还是敏锐地感觉到李延庆语气中一丝抵触,他连忙笑道:“可能李少郎误会了,我对胡盛并没有恶意,我和他是多年前的老友,我一直以为他在二十年前死了,后来才知道他并没有死,而是隐姓埋名生活在汤阴县,我才千里迢迢赶来,想见一见故人。” 李延庆淡淡道:“如果宋官人早来五年,或许还能见到胡大叔,可惜现在我也帮不了你。” 事实上,李延庆知道胡盛现在在哪里,胡盛四年前潜来李文庄打探情况时,曾告诉自己,他们一家住在小青儿的祖母家附近,而胡大娘又曾经对自己说过,她娘家是大名府南乐镇人,胡大叔一家一定就住在那里。 但不管宋江再怎么说得天花乱坠,李延庆都绝不会让他们去打扰胡大叔一家的平静生活。 宋江遗憾地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故人已经搬走,但我想应该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小官人应该知道一点线索吧!” 李延庆笑了笑,“五年前我才七岁,宋官人觉得他会告诉我吗?” 宋江虽然从李延庆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但丰富的阅历却告诉他,眼前这个少年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懈可击,说明他事先已精心进行了准备,这便恰恰证明了他一定知道胡盛的下落。 宋江是何等人物,怎么会被一个少年牵着鼻子走,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冷冷道:“小官人或许不知道,但我想小官人的父亲一定知道,我应该拜访令尊才对!” 这便是一种明面上的威胁了,如果你不说,那就去找你父亲,李延庆也变了脸色,高声道:“菊嫂,点汤!” 宋朝的风俗是迎客点茶,送客点汤,如果主人主动要下人点汤,这就是赶客人走的意思了。 宋江有点尴尬地站起身,拱拱手道:“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多谢小官人的招待,青山不改,绿水常流,我们后会有期!” 李延庆送他到院中,缓缓道:“我丑话先说在前面,我父亲不知道胡大叔的事情,如果宋官人坚持要去找我父亲,我也无法阻拦,可我父亲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就休怪我李延庆前来梁山泊讨教了” 宋江脸色一变,他一言不,转身便匆匆离去。 ....... 离开李延庆家,宋江骑马缓缓而行,这是他的习惯,他生性谨慎,做任何事情之前都会三思而后行,他需要整理一下思路,然后再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阮二、阮五!”宋江回头叫了一声,阮小二和阮小五立刻催马上前,“请大哥吩咐!” “我想问你们,你们有没有告诉过李延庆,我们是从梁山泊过来?” 阮小二连忙摇头,“这个秘密我们绝不会泄露!” “那阮五弟呢?”宋江又转向阮小五。 “大哥,我誓绝没有提到梁山泊。” 宋江当然很知道阮氏兄弟嘴很严,否则他就不会带他们出来了,他心中更加疑惑了。 阮小二察觉宋江表情不对,便低声问道:“大哥,怎么了?” “奇怪了,这个李延庆怎么会知道我们是从梁山泊来的?我也只告诉他,我是郓州宋江。” 李逵咧嘴一笑,“那说明大哥名满天下呗!” “胡说!连郓城官府都不知道我躲在梁山泊,何况这里是河北西路,他一个乡下少年怎么可能知道我从梁山泊来?”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宋江摇摇头,“先回客栈,等明天再说吧!” 阮小二犹豫一下,又低声道:“恳求大哥给小弟一个面子,饶这个少年一命。” 宋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不会让你做恶人!” ...... 第六十八章 出师不利 就在宋江刚走,李延庆立刻用凉水泼醒了熟睡中的忠叔,忠叔酒意尚未完全清醒,迷迷糊糊不知东南西北,她老伴和菊嫂紧张地问道:“小官人,有什么事情?” “你们别问了,快去顾三婶家躲一躲,天明再回来!” 李延庆很清楚宋江已经对自己动疑了,所谓找自己父亲只是缓兵之计,稳住自己罢了,他一定会再来找自己,先礼后兵,第二次再来,来者一定不善。 李延庆又把喜鹊也送去了顾三婶家去暂避,安排好了家人,李延庆削了十几根竹签插在后墙外,这才背上厚脊短剑,藏身后院在暗处,耐心等待客人的第二次光临...... 两更时分,两条黑影从南面的树林中出现了,来人正是戴宗和李逵,宋江当然不会跑去安阳县拜访李延庆父亲李大器,眼前这位少年就知道扈诚下落,又何必舍近求远? 宋江之所以没有当场对李延庆动手,主要是他顾忌阮氏兄弟,这两位兄弟都是重情重义之人,他怕这两人为难。 这也是宋江考虑周全之处,他不可能为了一个扈诚而伤了另外两个好兄弟的面子。 宋江便先回了客栈,等阮氏兄弟入睡后,再暗中派戴宗和李逵去掳来李延庆,问到扈诚下落后再悄悄放他回去,这样既达到了目的,又照顾到了阮氏兄弟的面子,一举两得。 两条黑影迅速靠近李延庆后院围墙,李逵想一跃入墙,却被戴宗一把拉住了,李逵顿时不满,瞪大牛眼睛道:“几个老弱妇孺而已,你怕什么?” “我不是害怕,我是怕惊动那个小郎,被他溜掉了,再说,大哥再三嘱咐那小郎箭法高明,我们还是谨慎点好。” 前面一句话李逵还赞成,可后面一句话却让李逵的嘴撇了起来,“堂堂的梁山好汉居然怕人射箭,你就给俺放风,看俺一根索子把他绑出来。” 戴宗一把没抓住他,李逵早已一跃跳上了墙,戴宗无奈,准备跟上去,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只听李逵一声闷叫,直接从墙头栽了下去。 戴宗大惊失色,急忙窜上墙,黑暗中他感觉有一丝劲风向自己面门扑来,快得无以伦比,戴宗身体未稳,侧头躲闪已来不及,只能伸手去拨打,只听‘啪!’来物脆打在他手背上,戴宗顿时痛入骨髓,仿佛手骨断裂了。 戴宗身体本能地晃了一晃,他却又感到一丝劲风向自己面门袭来,他再也躲不开,只觉额头一阵剧痛,他‘啊!’的一声惨叫,仰面从墙头向外栽了下去。 李延庆用三块圆石便将两个梁山好汉打得狼狈不堪,他躲在暗处,对方却暴露在月光下,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他看见李逵正晃晃悠悠,准备从地上爬起来,李延庆随手又一块圆石打去,正打在李逵的后脑勺上,这一石力量稍稍放大,李逵顿时被打晕过去,瘫在地上不动了。 李延庆又等了片刻,见外面那人没有进来,他便抽出厚脊短剑,从黑暗中窜出,他先顾不上李逵,奔至墙头向外观察片刻,远远只见一个黑影一瘸一拐向树林中艰难跑去,此人应该是踩到了自己事先埋在墙下的竹签。 李延庆这才插剑入鞘,上前收拾黑大汉,他先将黑大汉身上的匕首和朴刀搜走,怀中居然还有两锭五十两的银子,李延庆哼了一声,也一起拿走,随即取出准备好的牛筋索将他双脚牢牢捆起来。 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李延庆一回头,只见是喜鹊站在后房门口,捂着嘴,惊恐地望着地上的黑大汉。 李延庆顿时怒道:“你怎么来了?” 喜鹊的身后又出现一个彪壮的后生,拿着一根哨棍,原来柱子也来了,柱子也瞪大了眼睛,“庆哥儿,出了什么事?这人是谁?” 李延庆之前再三叮嘱他们不要来,也不要报官,没想到他们还是来了,李延庆无奈,现在也不是骂他们的时候,便道:“你来得正好,来帮帮忙!” 柱子上前,和李延庆一起用绳子把黑大汉的手臂也反绑了,又用一块黑布将他眼睛蒙上。 “你没有报官吧?”李延庆问道。 “没有!”柱子摇摇头,“我连保正也没敢告诉。” “这就对了,这些人惹不得,事情闹大了会出人命的。” 柱子不敢多问,他挠挠头道:“庆哥儿,我家里有一副重枷,要不要我拿来!” 李延庆正发愁绳子绑不住这个黑大汉,他大喜道:“你快去拿来!” 柱子飞奔而去,这时,李逵终于醒来了,他眼睛被黑布蒙住了,又挣扎一下,只感觉手脚都被绑缚住,不由怒道:“快把俺放了,惹老子性起,把你们鸟村子杀得干干净净!” 李延庆抽出匕首,顶住了他的脖子,冷冷道:“你应该叫做李逵吧!别把小爷惹恼了,让你李逵做不成,去做李鬼!” 李逵吓一跳,“你怎么知道俺的名字?” 李延庆只是随口猜测,却没想到历史上的李逵和小说中的李逵居然是一个性格,他哼了一声,起身拾起一根捣衣槌,递给喜鹊,“你看着他,他若敢挣扎,你就照他后脑勺上来一棍子。” 喜鹊望着这个跪着比自己还要高的大汉,吓得浑身直打哆嗦,李延庆不管她,把捣衣槌塞在她手中,“让你别来非要来,既然来了就发挥点作用吧!” 喜鹊只得接过捣衣槌,胆寒心颤地站在李逵身后,李延庆又翻上屋顶,伏在屋顶向四周探望,四周十分安静,远处只有风拂过树梢时传来的哗哗声。 这时,后面传来嘭一声闷响,李延庆一回头,只见李逵被打趴在地上,再次晕了过去,喜鹊抱着捣衣槌浑身发抖,牙关上下打战,“他.....他想.....站起身!” 李延庆走上前,只见李逵的后脑鼓了几个大包,还有血迹,喜鹊这一棒打得够狠,也不知将来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李延庆笑道:“不错,我们喜鹊确实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喜鹊得到了鼓励,惊魂稍定,便鼓足勇气道:“他如果再敢乱动,我....我就把他的头打开花!” “勇气可嘉!” 这时,李延庆见柱子抱着一副重木枷气喘吁吁奔来,便上前接过这副沉重木枷笑道:“有了这玩意,他就是我们的囚犯了。” 李延庆和柱子趁李逵昏迷未醒,便用木枷将他头手锁住,拖到后房关了起来。 李延庆也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不过有了李逵这个人质,他至少可以和宋江好好谈一谈了。 ........ 戴宗这辈子第一次被整得如此惨,手骨差点被打裂,额头被打破了皮,满脸鲜血,跳下墙时还踩到一根竹签,脚背被刺穿。 戴宗在树林中忍住痛收拾了伤口,又观察了片刻,没有听见李逵的吼叫声,估计已被抓了,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先去禀报大哥再做定夺。 戴宗回到了张集镇客栈,一进门,阮小二便冲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吼道:“你们把那少年怎样了?” 宋江也从房内快步走出来,却见戴宗满脸鲜血,狼狈不堪,后面也不见李逵,顿时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戴宗挣脱阮小二的手,满脸苦笑道:“别提了,那个少年把我们打得灰头土脸,我连他是什么样子都没见着,李黑炭也被他抓住了。” “啊!”宋江和阮氏兄弟听得目瞪口呆。 第六十九章 调解矛盾 灯光下,宋江细看戴宗带来的石子,只见它是用花岗石打磨而成,圆润光滑,外形就像时下颇为流行的象棋子,大小适手又有足够的重量远掷,宋江颇为动心,此少郎有异才,若能将他招募上山,就算找不到扈诚,也不枉他们千里迢迢跑这一趟。 这时戴宗心有余悸说:“对方打石十分精准,我被他打中两石,李黑炭估计也是被打中了,摔下围墙。” 旁边阮小二冷冷道:“他已经手下留情了,若是用弓箭,你还有命吗?” 宋江沉思不语,他也知道李延庆已手下留情,莫说弓箭,就是用飞刀,戴宗也非死即伤,他沉思良久,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四更了!” 宋江点点头,这件事不能拖到天亮,天亮后村里人报了官,把李逵带走,事情就麻烦了。 他当即道:“我们去李文村!” 阮氏兄弟对望一眼,心中无奈,只得跟随宋江去了。 这次宋江主要是来劝说扈诚入伙,所以只带了四个兄弟,没想到扈诚没有见到,半路倒杀出一个少年李延庆,把他们打得狼狈不堪,为了救李逵,宋江不得不亲自出面,再次去和李延庆谈判。 很快,他们便赶到了李延庆家的后院外,宋江怕地上有暗算,倒不敢靠得太近,这时,戴宗忽然一指屋顶,“大哥,他在那里!” 宋江也看见了,一个人坐在屋顶上,身材虽高,身量却不足,应该就是李延庆。 他催马上前几步喊道:“李少郎,我们能否谈一谈?” “有什么好谈的!” 李延庆站在屋顶上冷冷道:“你们私闯民宅,企图杀人越货,亏我还高看你们一眼,以为你们真的替天行道,现在看来,你们和下三滥的蟊贼有什么区别?” 阮小二满脸羞愧,只恨不得转身就走,宋江却丝毫不为所动,心中倒有点惊讶,这少年居然也深谙谈判之术,先在大义上压倒对方,占据心理优势,然后再讨价还价。 宋江继续道:“我们并无恶意,也不想招惹是非,李少郎就直说吧!怎么才肯放了我兄弟?” “不错,你兄弟现在就在我手上,你若有诚意,我们可以谈,若你没有诚意,那我只好等天亮报官了。” “不知李少郎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李延庆高声道:“我要你折箭发誓,在李逵获释后立刻离开相州,不得再来骚扰我,更不准伤害我的家人,这就是我要的诚意!” 宋江顿时为难了,折箭发誓可不是那么随便做的事情,若让天下人知道他宋江栽在一个少年手中,还有谁愿意再跟随他,这个折箭立誓他做不出。 “李少郎,我可以答应你,你放了我的人,我就立刻就走,绝不再为难你和家人,有阮氏兄弟作证,你还信不过我的承诺吗?” 李延庆冷笑一声说:“我相信你现在办得到,但一年半载后呢?你宋江吃了今天这个亏,你会咽下这口气?我不相信你,除非你折箭立誓!” 宋江没想到对方这么精明,竟然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他是想先认栽,回头再派人来收拾李延庆,可对方却不给他任何漏洞,宋江心中渐渐起了杀机,他可以折箭立誓,但要天下人不知此事,他只能屠了这座村庄。 就在这时,只听旁边不远处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老夫来做个居间如何?” 宋江大吃一惊,他没想到旁边竟然还藏有外人,他策马向后退了几步,盯着黑暗处问道:“是什么人?” 李延庆却大喜过望,他听出这个声音正是下午春社中见过一次的周侗,他以为周侗已经回去,却没想到他在这时出现了。 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一株大树上跳下,俨如一只巨鸟落地,悄无声息,他拱手高声道:“在下陕西周侗,久仰山东宋江之名,幸会了!” 周侗那日在路上见李延庆使剑,便一直念念不忘,后来又听说李延庆在五年前曾夺童子会魁首,他对李延庆更加感兴趣。 时逢春社,他去汤阴各地游玩,便信步来到了鹿山镇,不料正好遇到李延庆和阮氏兄弟赌箭,周侗当然知道梁山好汉,他的徒弟林冲便混迹其中。 周侗着实不放心,便藏身在李延庆家附近暗中观察,亲眼目睹李延庆以飞石击败戴宗,活擒李逵,直到宋江到来,他才终于露面了。 宋江愣住了,半晌问道:“可是铁臂膀周大侠?” “大侠不敢当,老夫正是周侗!” 周侗久历人世,他知道李延庆解决不了今天的难题,以宋江之名,怎么可能向一个乡间少年认栽,就算宋江一时服软,也一定会强烈报复,只有自己出面调解,才能帮李延庆解脱此患。 周侗笑道:“老夫愿做居间,调解今天的纠纷,宋公明可愿接受?” 宋江当然愿意,有周侗出面,他便可以保住名声,不用再折箭立誓,他立刻抱拳道:“愿接受周大侠调解!” 周侗又回头对李延庆笑道:“李少郎,我是新任县学周教头,可愿给我这个面子?” 李延庆点点头,“周师傅出面,延庆怎能不从?” “好!既然双方都接受,我就勉为其难了。” 周侗笑道:“两位请先说一说,是为何事起纠纷?” 宋江便将他们寻找扈诚之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宋江和扈诚无冤无仇,只是仰慕其名,想邀请他入伙,没有别的意思。” 李延庆也道:“扈大叔曾被方腊骚扰才逃离此地,他只想平静过日子,不愿再介入江湖纠纷。” 周侗心中暗暗吃惊,原来名震天下的铁手扈诚藏身在这里,难怪啊!周侗看了一眼李延庆,他这才明白李延庆为什么小小年纪就如此身手了得,原来是得到了扈诚的传授。 周侗又笑道:“原来是为了扈诚,此人我曾有一面之缘,确实是个武艺极高的豪爽汉子,不在我之下,李少郎一定知道他的下落吧!” 李延庆沉默片刻,便点点头道:“我确实知道!” “既然如此,我出两个折中方案,首先宋老弟的属下夜闯民宅,无礼在先,李少郎反击伤人情有可原,李少郎放人,宋老弟保证不再追究,此事了结,双方可同意?” 宋江欣然道,“周大侠的面子我不能不给,我同意!” 李延庆原本不相信宋江,不过有周侗在此,谅宋江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也答应道:“我可以放人!” 周侗见两人都答应,便又道:“宋老弟想见扈诚,但李少郎又不愿外人去打扰,确实有点难办,这样吧!李少郎把扈诚的藏身之处告诉我,宋老弟再写一封信,老夫就辛苦跑一趟,把这封信交到扈诚手上,李少郎既没有违背道义,宋老弟也有揽才的机会,至于扈诚愿不愿意入伙,那就是他个人的决定了,你们觉得如何?” 这个方案非常绝妙,发生了今晚的意外,宋江原本就不指望能继续招揽到扈诚,周侗却又给了他一个机会,他当然愿意,只要自己在信中言辞恳切,扈诚未必不会动心,他当即答应了。 周侗又问李延庆,“少郎愿意吗?” 李延庆却坚决摇头,“很抱歉,扈大叔的下落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周侗一怔,看了李延庆片刻,只得苦笑道:“好吧!我另想办法打听!” 周侗又对宋江道:“我保证把信送到扈诚手中,宋公明可先回客栈写信,我等会儿就把人质送回来。” 宋江见李延庆坚决不出卖扈诚,倒也佩服他的人品,便点了点头,对戴宗和阮氏兄弟喝道:“我们走!” 四人策马而走,不多时身影便消失在树林深处,周侗笑道:“李少郎,我们谈一谈吧!” 第七十章 进城赶考 李延庆将周侗请进家中,周侗见院子角落里有一堆打磨好的半成品石块,便拾起一块,打量一下笑问道:“这打石之术也是扈诚教你的吗?” “回禀周师傅,扈大叔指点了学生手法,他还教我几招剑法。” 周侗点点头,“打石和射箭是一脉贯通,象你这样的少年高手倒也罕见,不过....你为什么不练飞刀?” 李延庆犹豫一下说:“打石尚有回转余地,飞刀见血,就结下梁子了。” 周侗心中赞许,这孩子明晓事理,不走极端,又坚守承诺,不出卖朋友,是一个难得的好苗子,他心中便有了收徒之念。 “你说得不错,若你今晚用了飞刀,就算我再有面子也解不开这个死结,带我去看看你抓的人吧!” “周师傅请这边走。” 李延庆带周侗来到后房,两人走进房间,房间里亮着灯,只见一个黑大汉戴着重枷坐在地上,双脚捆绑,正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旁边站着一个**岁的小娘子,手中抱着一根捣衣槌,象只小鹰一样凶狠地盯着黑大汉,似乎准备随时一棒打去。 李逵倒也安静,他实在是怕这小娘子乱来,他只要动一动,这小娘子的棒槌便没头没脸打来,虽然挨几下算不上什么,可这件事若传了出去,让他李逵的脸往哪里搁? 李逵见了李延庆,连忙道:“你快把这小娘子叫出去,她在俺旁边,俺晦气得慌!” 李延庆笑道:“我和你首领已经谈好了,现在就放你回去。” 喜鹊顿时慌了,“小官人,不能放他,他说会打死我的!” 李逵得意万分,向喜鹊呲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道:“小娘子现在怕了吗?赶紧去拿碗酒来给俺喝了,俺就饶过你!” “我....我才不怕你!” 喜鹊举起捣衣槌又要打,李延庆连忙拦住她,“别怕,他只是吓吓你,堂堂的梁山好汉和一个九岁的小娘子过不去,他丢不起这个脸。” 李逵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既然已经与俺哥哥和解了,那就赶紧放俺走,别把俺真惹恼了。” 李延庆有心试一试周侗的本事,便上前挑开了李逵脚上的牛筋索,又打开了李逵的重枷,周侗心中暗自好笑,这臭小子居然还想试一试自己? 李逵骤然得到自由,忽然大吼一声,一拳向李延庆的面门打来,吓得喜鹊尖叫起来,周侗手疾眼快,一把捏住李逵手腕,铁臂用劲,顿时疼得李逵杀猪般的惨叫起来,身体立刻瘫软了。 周侗哼了一声,松开他的手腕,“就算林冲见了老夫也得乖乖跪下,你还敢在老夫面前放肆?” 林冲是梁山泊中武艺最高之人,连李逵也不敢招惹,李逵虽然鲁莽,却一点也不愚笨,他立刻猜到这个老者是谁了,“你....你莫非就是周老爷子?” “由我做保,李少郎和宋公明和解了,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客栈。” 李逵既然知道了眼前这人便是林冲师父,闻名天下的铁臂膀周侗,他便不敢再放肆了,乖乖地跟随周侗走了。 这时,周侗又低声问李延庆道:“扈诚的下落,你连老夫都信不过吗?” 李延庆淡淡一笑,“我若信不过周师傅,就不会接受周师傅调解了,不过扈大叔的下落是另一回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周侗大笑,“好!好!” 虽然没有把扈诚的下落告诉自己,但周侗隐隐能猜到一点线索,扈诚的父亲就埋葬在大名府,叶落归根,扈诚一定会带母亲回家乡,他的另一个徒弟卢俊义就是是大名府的豪门大户,相信他能帮自己找到扈诚。 周侗带着李逵走出院门,回头对李延庆道:“从现在开始平静下来,好好参加县学考试,我们会有机会再见!” 李延庆躬身长施一礼道:“多谢周师傅替延庆解除今日之厄,延庆一定会认真应考县学,不负周师傅重望!” 望着周侗和李逵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喜鹊担心地问道:“小官人,那个黑脸恶人不会再来了吧!” “放心吧!他不会再来了。” 李延庆看了看天色,又笑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五更了!” 李延庆长长伸展一下身体,虽然一夜未睡,他也不觉得困倦,他深深呼吸一口寒冷的气息,对喜鹊笑道:“去厨房给我找点吃的,我要开始跑步了!” 就在李延庆开始了每天雷打不动的跑步同时,宋江一行也悄然离开了张集镇,向南而去,宋江不断回头向北张望,他始终有些遗憾,没有能把李延庆这样的异才少年收纳至自己麾下,一直众人离开了相州,宋江依旧念念不忘此事。 ......... 二月初五清晨,姚鼎将李延庆叫到书房内,姚鼎显得有些伤感,五年来,他悉心教授李延庆,终于要到了离别之时,姚鼎本来就长得瘦小,此时他后背已佝偻,更显得他的背影瘦如幼童,只是一头苍苍白发告人们他已近古稀之年。 “今天是你就要离开鹿山学堂了,我还记得五年前我问你,为什么要读书,你说为了读更多的书?如果今天我再问你这个问题,你又怎么回答呢?” 姚鼎说得很慢,苍老的目光中却带着一丝期待,李延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一直在思考,但至今也想不到一个完整答案,他希望能考中进士,完成读书人梦寐以求的金榜题名,实现父亲和师尊的多年的夙愿,他也希望能为即将到来的灾难时代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这些都是他想做的事情,但又不完全,就像一片片拼图,它们只是其中一片,却又显示不出拼图全貌,李延庆自己也不清楚全貌该是什么? 沉默良久,李延庆低下头,歉然道:“师父,我自己也不知道!” 姚鼎却没有失望,他眼睛开始闪烁出一丝光亮,脸上枣河核般的皱纹被一朵笑容撑开了,“其实这就是我想要的答案。” 李延庆一怔,他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这样说,姚鼎拉着他的手,缓缓道:“鹿山镇只是一个小小的山谷,当你走出山谷,就会看到连绵不尽的皑皑大山,当你走出大山,你又会发现外面更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当你穿过平原,渡过大江大河,你才会看到更加波澜壮阔的大海,只有到那时,你才会明白自己当年为什么要读书?只可惜到那一天我可能已经听不到你的答案了,希望你别忘记今天一个老人对你的嘱托。” 李延庆跪在师父面前,泪水汹涌而出,哽咽着声音道:“师父一定要长命百岁,等着延庆回来告诉师父答案!” 姚鼎慈爱地抚摸着爱徒的头,“去吧!去给我考县学第一名,去给我考上举人,考上进士,让师父的驼背能重新挺直起来。” “师父保重!” 李延庆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快步离开了鹿山学堂,姚鼎望着徒儿走出学堂,他苍老的眼睛里充满了期望。 一刻钟后,鹿山镇的二十几名学子便分别坐上六辆牛车,结伴去县城参加县考,这一次姚鼎没有跟随,他已经替学子们报了名,最后就看学子们自己的发挥了。 每个学子的心情都十分复杂,这是他们人生的第一次考验,考进了县学,意味着他们可以继续读书深造,两年后,要么去参加发解试,要么去参加州学考试,可以继续他们的人生旅程。 如果考不上县学,大部分人就得告别读书生涯,或者回家种地,或者外出经商,走上另一条人生道路。 李延庆四人坐在第二辆牛车内,李二也和他们挤在一起,不过李二并不太沮丧,他对众人笑道:“族长已经给我联系好了,如果考不上县学,我便去安阳书院读书,两年后一样可以参加州学考试。” 安阳书院是私人创办的学校,属于和县学同级的初级学校,远远不能和天下四大书院相提并论,不过也是相州比较有名的书院,二十年前由一名退仕官员创办,李文贵的长孙李枫也是去了那里读书。 李二这句话其实是说过李延庆听的,他心中有点得意,族长可不是只关心庆哥儿一人,这次族长甚至没有帮庆哥儿,只帮了自己。 不过李延庆正望着窗外发怔,没有听见他的话,李二心中有点失望,又用胳膊捅了旁边的王贵一下,笑问道:“你祖父应该给你找好关系了吧?” 王贵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那当然,大刀知县亲自批的条子,我的名字已经在县学的入学名册上了,老汤也是!” 李延庆已经渐渐从和师父离别的伤感中走出来,他从未听汤怀提起这件事,便笑着问汤怀道:“老汤,是这样吗?” “我不太清楚!” 汤怀看了一眼李二,语焉不详道:“我家人让我专心考试,不要管别的事情,我也懒得多问。” 有李二这个‘外人’在,汤怀显然不肯说实话,李延庆便不再多问,这时岳飞缓缓道:“听说这次武技考试是知县亲自主考,考射箭、举重和跑步,只要两项合格就能入学。” 四人都坐直身体,惊讶地问道:“之前不是说三项都必须合格才能入学吗?” 岳飞笑了笑,“应该是州里干涉了,如果三项都必须合格,那么绝大多数学子都会栽在射箭上,能考上县学的没几个,这就做得太过份了,现在改成两项合格,实际上只要跑步通过,武技考基本上就没有问题了。” 汤怀又接口道:“这里面也有区别,如果射箭一项通不过,那么以后的武科教头还是从前老甲虫,可如果射箭通过,那就是周师傅当武科教头了。” 不仅王贵和汤怀兴奋异常,李延庆和岳飞也悠然向往,若能跟周侗学武,也不枉他们参加这次县学考试。 ......... 众人依旧住在汤氏客栈,房间早已准备好,众人正在搬运行李时,李延庆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在叫他,一回头,原来是二族长李文贵,这倒出乎他的意料。 李延庆连忙上前见礼,自从李文贵卸下了都保正一职后,他便长期待在汤阴县城,主管李氏在县城和安阳县的产业。 这也是他和兄长李文佑的分工,李文佑管土地,他管产业,名义上是族中财产,实际上一大半归他们个人所有。 李文贵难得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庆儿有时间吗?我们去吃一顿便饭如何?” 李文贵旁边站着一个少年,正是他最疼爱的小孙子李宝儿,他也是今年和李延庆一起参加县考。 李延庆不知什么二族长找自己做什么,他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文贵把李延庆带到不远处的李记酒馆,是李文贵在县城开的酒馆,是汤阴县的三大酒馆之一,安阳县和大名府也各有一家分店。 他们二楼靠窗处坐下,李文贵笑眯眯地给李延庆倒了一杯酒,“庆儿,我们快三年没见了吧!” 李延庆忽然有一种感觉,这几年他过得如此平静,是不是就因为李文贵搬去县城,不在鹿山镇的缘故? 李文贵见李延庆没有回答自己,又笑问道:“你爹爹在安阳身体还好吧!” “谢谢族祖关心,爹爹身体尚好。” “那就好!” 李文贵喝了杯酒,便缓缓道:“几十年来,我最大的体会,就是族人之间的互助互帮,家族才能兴旺发达,不知庆儿是否认可这一点?” 这话本身没有错,但要看在什么场合说,比如现在,李延庆看坐在祖父身旁的李宝儿,这小子是他们这一批鹿山学堂考生中学业最差的一个,眼看明天就要县考了,李文贵却说族人要互帮互助,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延庆笑着点了点头,勉强认可了他的这句话。 李文贵心中暗喜,便爱抚地摸了摸幼孙的头叹道:“明天就是县考了,我很担心宝儿,庆儿也知道他的情况,说实话,我真的一筹莫展啊!” “这个应该不难吧!”李延庆笑道。 李文贵知道李延庆所指,便道:“办法当然有,但总归是难看,说实话,我希望宝儿能好好表现一回,让县里也能送喜报上门,替我光宗耀祖,我的前几个孙子都没有这个机会表现,宝儿便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庆儿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我当然能理解,每个老人都希望自己的儿孙能够有出息,这是人之常情。” 李文贵见李延庆怎么也不上路,索性开门见山道:“庆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交易?’李延庆顿时反感起来,刚才还说族人要互帮互助,这会儿又变成交易了,恐怕互帮互助只是漂亮话,交易才是李文贵心中真实想法。 李延庆克制住内心的反感,淡淡问道:“不知二族祖说的交易是指什么?” “反正庆儿今年才十二岁,是今年县学考生中最小的一个,庆儿能不能把今年的机会让给宝儿,明年再考县学,作为回报,我让你父亲掌管家族产业的所有账簿,你觉得如何?” 李延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居然让自己把机会让给他孙子,亏他想得出来啊! 李延庆心中愤怒,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依旧平静地问道:“我不太明白二族长的意思,县考一向很严格,我怎么把机会让给宝儿。” 李文贵以为李延庆动心了,便压低声音道:“考试到最后,在卷子上写名字的时候,你的卷子上写宝儿的名字,宝儿的卷子写你的名字,这样就天衣无缝了。” 李延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上辈子就是死在这种事上,他父亲也是因此毁了人生,现在李文贵居然还要再让自己当捉刀人。 李延庆心中顿时勃然大怒,腾地站起身道:“长辈应该有长辈的道德,延庆虽然年幼,但也知廉耻,这件事我绝不答应,告辞了!” 说完,李延庆转身怒气冲冲离去,李文贵气得脸色铁青,半晌没有说话,忽然,他狠狠一拳砸在桌案上。 第七十一章 县学考试 小学堂相当于小学,县学则相当于初中,而州学则是高中,京城的太学就是大学了,李延庆五年前的水平就可以考上县学,又经过五年的系统学习,他完全可以考上州学或者参加发解试科举考试。 不过就像没有初中学籍就不能读高中一样,李延庆必须参加县学考试,获得县学生员的资格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考试。 县学考试当然是在县学进行,五年前李延庆曾经在这里参加童子会,夺得魁首,如今旧地重游,一切景物和五年前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五年前那三个老学究已经不在县学了。 天不亮,鹿山学堂的二十几名学子便从汤氏客栈出发,他们将要考整整一天,一直到黄昏时才结束。 县学大门已挤满了来自各乡各镇的学子,除了八个官办学堂外,还有很多私塾和社学学子,甚至还有去年和前年的落榜学子,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五六百人,考试录取人数为一百人,加上其他途径,诸如助学录取之类,最后一共会有两百人进入县学。 录取比例堪堪三比一,也不算太过份,只有一些贫寒子弟很紧张,他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实际上,很多富家子弟也会占去大半考试录取名额,所以贫寒子弟的录取率就更低了。 这时,从县学里出来一名考官大喊:“从侧门进!大家左走一百步!” 考生们顿时一阵大乱,一边抱怨,一边争先恐后向侧门奔去,李延庆和几个伙伴被挤散了。 李延庆依旧为昨天的事情恼火,但他也知道李文贵不会那么甘心,他见李宝儿在前面门口处等着自己,便索性慢慢悠悠地向前走着,他就不信李宝儿沉得住气。 这时,李延庆却意外发现除了他以外,还有一名考生也是不慌不忙,走得比自己还要悠闲。 李延庆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只觉他有点眼熟,似乎曾经见过。 这名考生长得十分俊秀,举手投足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大家风范,他微微一笑,“延庆兄,我们多年未见了!” “你是——”李延庆越看此人越面熟,但就是想不起他是谁。 “当年我们在童子会上有过较量,还记得吗?” “你是张显!”李延庆顿时想起来了,汤北乡学堂的张显。 “正是小弟!” 李延庆立刻变得热情起来,上前拱手笑道:“听说贤弟今年要参加发解试?” 事实上,张显还比李延庆大两个月,只是他比李延庆要矮半个头,又长得文雅俊秀,比起健壮魁梧的李延庆看起来确实要年少。 张显也回礼笑道:“延庆兄不是也要去参加发解试?” “我们正好可以一同去安阳!” “到时小弟一定要向延庆兄请教学识了。” “哪里!哪里!贤弟太谦虚了。” 两人在这里称兄道弟,相见恨晚,那边看门的考官却急了,大喊道:“你们两个,到底要不要考试了!” 这时,李延庆见李宝儿已经不在门口,他便加快速度向县学里走去。 李延庆刚刚在自己座位上坐好,考试的准备钟声便敲响了,学子们有一刻钟时间准备,主要是给他们留足时间研墨,并宣布考试规则,学子们纷纷拿出自己的墨砚,加注一点清水,着手研墨了。 这时,几名主考官开始发试卷,试卷一共有三大张,二十题,内容涉及《论语》、《孟子》和《孝经》,不仅考默经,还考诠释,就是考学生怎么理解这段话,有的题目还要求用史实的阐述。 题量很大,要考八个时辰,也就是十六个小时,中间除了上茅房外,没有离桌的机会,不过对于已经准备了数年的学子们而言,难度并不大,只是对书法要求很高,如果学子没有被录取,那就是书法不行。 李延庆一边研墨,一边看题目,第一题只有一句话:‘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让考生前后补全。 这是《孟子.公孙丑上》第二章,如果学子不懂规则,说不定把整篇公孙丑都补全,可实际上只要求补全第二章便可。 李延庆又继续看题,所有题目都不难,都是师父讲过的,这时,主考官高声道:“下面宣布规则,一共十三章,第一,字体为楷书或者行楷,要求字迹清晰,字体端正,整卷涂改不能超过五处;第二,所有考生皆为本县户籍,借籍参考者视为作弊;第三,往年已考中者不能再考........” 规则年年都一样,大部分考生都不会听,而是抓紧时间看题,八个时辰考二十题,一个时辰要做两题半,时间相当紧张。 这时,规则念完,主考官重重敲了一记钟声,县考开始了。 李延庆提笔开始做第一题,《孟子.公孙丑上》第二章。 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 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 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 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 曰:不动心有道乎? ........ 汤阴县考并不是大宋王朝的法定科举考试,它只是汤阴县学的入学考试,不过对于汤阴各小学堂的广大少年学子而言,这次考试绝不比州试轻松,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钱人家助学则可以稍微简单一点,每年出钱一百贯就可以获得入学优先资格,当然只是资格,前提还是要通过最基本的学业考试,也就是不看书法,二十道默经题做对十道便可。 可如果连最基本的学业考试也通不过,那只能去武技那边想想办法了,比如可以通过武举备生的路子进入县学。 李宝儿最后走的就是这条路,李文贵当然也知道,只是他贪心不足,想让孙子考上前几名让他光宗耀祖,便打上了李延庆的主意,让李延庆牺牲自己,成全他孙子。 考到一半时,一只纸团忽然滚到李延庆身边,李延庆瞥了纸团一眼,他又用眼角余光向后望去,只见坐在他侧面的李宝儿正眼巴巴望着自己。 李延庆本不想捡纸团,但又怕监考官看见,便不露声色地拾起纸团,打开看了看,里面只有一句话,‘借卷一阅。’ 李延庆心中暗骂,他刚做完十三题,借卷子给了他,他是可以完成了,那自己该怎么办?说不定他就把卷子换掉,把他的白卷子还给自己。 李延庆心中暗恼,便不理睬李宝儿的无理要求,李宝儿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黄昏时分来临,随着交卷钟声敲响,学子们纷纷取出纸条糊名,这个时候就算没做完也不能再写了,否则没有时间糊名,卷子交上去也会作废。 李延庆走出考场,老远便看见王贵向他招手了,汤怀也在,却没有看见岳飞,李延庆连忙走上前笑问道:“两位考得怎么样?” 王贵喜滋滋道:“都是师父讲过的,我全部答上了,可以给家人省一笔钱了。” 汤怀撇撇嘴,“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书法!书法!书法!你那个猫爪字还想替家里省钱?” 王贵气得一脚向他踢去,“师父都说我书法可以,你啰嗦什么,等会儿我请客,没你的份!” “老汤考得怎么样?” 汤怀看了看王贵,得意一笑,“一人之上罢了!” 这时,岳飞也跑了出来,笑问道:“你们考得如何?” 李延庆笑道:“都还不错,就看书法能否入考官法眼了。” 王贵摸了摸肚子,“我饿得不行了,我请你们去顺风楼吃包子!” 三人异口同声道:“不去!” 李延庆抽了他一记,笑骂道:“每次来都要去顺风楼吃包子,就你吃不腻!” “那去哪里?” “走吧!去庆福楼吃入炉羊,我请你们。” 众人一声欢呼,跟着李延庆奔去,李二远远看见了,急得直跺脚,“庆哥儿,等等我!” 他跟着四人背影狂追而去....... 这时,李宝儿也走了出来,他只做了一题,几乎交了白卷,他望着李延庆的背影,咬牙切齿骂道:“不识抬举的浑蛋,我们走着瞧!” 庆福楼距离县学不远,在汤阴县以做羊肉出名,它的招牌菜都和羊有关,排炽羊、入炉羊、羊蹄羹、油煎羊白肠等等。 李延庆五人来晚了一点,单间已经没有,他们只得在二楼角落找了位子坐下,李延庆点了一只入炉羊,又点了十几盘菜,问众人道:“想喝点什么?” 王贵眉开眼笑道:“来两壶酒如何?” 岳飞眉头一皱,“明天要考武技,喝酒会误事,还是喝别的吧!” 旁边酒保立刻知道他们身份了,笑道:“既然明天要考武技,各位小爷当然得来一盅鹿血,这可是汴京士大夫的嗜好,整个汤阴县只有鄙店有供应,保证各位喝完后身体强壮,胳臂有力,拉八斗弓不成问题!” 王贵和汤怀都怦然心动,一起向李延庆望去,李延庆虽然知道喝鹿血的真正作用不在长力气,但他不想扫大家兴致,便笑道:“这样吧!来五盅鹿血,再来一壶醇米酒,最后再给我们来两壶甘豆汤。” 酒保迟疑一下说:“我要讲清楚,鹿血可珍贵,四百文一盅,五盅就是二两银子了。” 李延庆取出一锭十两银子往桌上一摆,“够了吗?” “够了!够了!” 酒保暗暗咋舌,看来这些都是乡下土财主家的小爷,十两银子竟然随身携带,他连忙飞奔而去,高声喊道:“楼上五盅鹿血!” 食客们纷纷扭头,谁吃饭这么阔绰,居然要喝五盅鹿血,晚上还打算睡觉吗? 待他们看清是五个少年时,都不由暗暗摇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小屁孩居然也要喝鹿血了,自己怎么就喝不起呢? 第七十二章 再考武技 县考原本没有武技考试,只有一次面试,主要是为了筛去残疾学子,但自从新知县蒋大刀上任后,面试就改成了武技考试,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这也符合朝廷武备的要求,无可厚非。 武技考试主要有三项,跑步、举重和射箭,其中最简单是举重,五十斤石锁举起三次便合格,不是举过头顶,只要能提起,并离地一尺便算过。 最难是射箭,最低要求五十步外十射五中,去年凭学识考上县学之人不足三十人,基本上都是栽在射箭上。 由此引了众怒,学子们纷纷上书州府告状,最后在州府的施压下,蒋大刀被迫改了规则,武技三项中考过两项便算合格。 但蒋大刀心中恼怒学子向州府告自己的状,便又搞了个小动作,今年县考延长了跑步距离,要求学子在半个时辰内围着县城跑一圈,汤阴县城周长二十里,还居然要求半个时辰跑完,这简直就是在逼学子们拼小命了。 不过跑步不像射箭,拼了小命还可以勉强办到,射箭讲究技巧,就算拼了命也办不到。 今天参加武技考试的学子已经没有昨天多了,这是因为昨天不少学子考砸了,自知上县学无望,便也懒得来受这份苦。 另外花钱上学的人也可以不用考武技,这也是蒋大刀的一贯作风,他从来不会和钱过不去。 这样东去一把,西去一拨,最后只有不到三百人参加武技考试。 第一项是举重考,也最简单,五十斤举三次,几乎每个学子都能通过,但跑步就残酷了,半个时辰跑二十里。 不少考生愤恨抱怨,他们将来又不是去考武举,凭什么要考武技,但抱怨归抱怨,在知县的权威下他们没有选择余地,要么回家,要么掏钱,要么就硬着头皮考下去。 只听一声钟响,三百名考生冲出县学大门,向北城门奔去,武技主考官蒋知县怕考生舞弊,特地下令关闭南城门,这样考生只能从北城门出去,再从北城门进来。 蒋知县在县学内不慌不忙地喝了一盏茶,又吃了一碟点心,这才上马,带着十几名乡兵前往北门,不料他刚出县学大门,便迎面看见两名学子一前一后向大门奔来,头上热气腾腾,蒋知县大怒,马鞭一指喝道:“武技已经考过一半了,你们现在才来算什么?” 后面几名衙役气喘吁吁大喊:“县君,他们是跑步回来的考生!” 蒋知县顿时大吃一惊,现在就有跑步回来的人吗?他急忙问左右,“跑了多久了?” “大概一刻钟!” 蒋知县眼睛瞪大了,才一刻钟就跑了二十里,这里面有没有作弊啊! 蒋知县也不去北门了,调转马头便跟着两名考生进了县学,他在后面跟着,见两名考生步履矫健,双腿奔跑有力,简直就像两只羚羊在草地上奔跑,只片刻,两名考生便冲进了校场,跑过了终点。 蒋知县催马上前,只见两名考生跑了二十里也没有剧烈喘气,更没有累瘫倒在地,两人还有说有笑,他心中大为惊讶,催马上前问道:“你们是哪个学堂的考生?” 第一个跑过终点的考生上前躬身道:“学生是鹿山学堂李延庆!” 后面一个考生也上前施礼,“学生也是鹿山学堂,名叫岳飞!” “不错!不错!” 蒋知县大为赞赏,又问道:“看样子你们一直坚持跑步吧!每天跑多少?” “回禀县君,我们每天天不亮便起来跑步,每天至少跑四十里,五年来从未间断。” 蒋知县竖起大拇指,“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能上朝堂,也能下战场,国之栋梁也!” “县君过奖了,学生愧不敢当!” 蒋知县心中高兴,今年终于出现让他满意的考生了,他又问道:“你们二人射箭如何?” 李延庆和岳飞对望一眼,李延庆笑道:“应该可以通过!” “好!等会儿我亲自考你们。” 又过了一炷香,王贵和汤怀也出现了,他们两人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这半个月天天跟随李延庆和岳飞跑步,每天跑四十余里,体力大涨,跑二十里已经不在话下了,虽然还远远比不上李延庆和岳飞,但和其他考生相比却又强得多。 而且他们用了李延庆教的呼吸方法跑步,只是略略喘气,居然没有累趴下。 蒋知县得知他们二人也是鹿山学堂的学子,不禁大为夸赞李大光治学有方,值得嘉奖,这次李大光着实走了狗屎运,他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便被知县狠狠夸赞一番,记录在案。 直到限定的时间快结束,才终于有大批学子跑回来了,大约有两百人左右,他们竭尽全力,在时间结束前跑回了县学,每个人都累得瘫下了,趴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有不少考生剧烈呕吐,看得蒋知县直皱眉头,令人拿水来冲洗。 虽然累得要死去,但这两百余名学子还是算幸运,他们通过了武技考试,还是有近百人过时间,被阻拦在县学大门之外,除非他们能射箭过关,否则他们就被无情淘汰。 第三项是射箭,为了应对武技考试,每个学堂都安排了射箭课程,几乎每个学子都会射箭,只是水平高低不同而已。 蒋知县设置三门武技考试科目都有着很强的针对性,他考虑一旦辽军杀来,便可以直接把这些学子征召入伍,举重可以搬运物质,跑步是战败时跟着自己逃跑,而射箭就更明确了,直接上城作战。 所以蒋知县对射箭最为看重,射箭也在校场内举行,一共有十个靶,十个考生可以同时进行考试,五十步射十支箭,十箭五中为合格,十箭六中为上好,十箭八中为优秀。 合格便可进入县学读书,但要想享受每天一升两合米的补贴,那至少要武技成绩上好才行,也就是必须十箭六中。 至于十箭八中,那是武学新教头周侗的要求,要想成为周侗的弟子,必须有扎实的基础才能被选中,不过今天周侗不在,他有点私事赶去大名府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他便委托蒋知县替他把关选才。 射箭前夕,王贵和汤怀找到了李延庆,王贵低声笑道:“老李,昨天喝鹿血真的管用,我刚才拉了一下八斗弓,居然很轻松地拉开了。” 汤怀也笑道:“我也是,虽然昨晚一夜没睡好,但今天依然精神抖擞,状态奇好,不得不说鹿血真是个好东西。” 李延庆眨眨眼说:“下次老汤去相亲的时候,我建议先喝杯鹿血,相亲就不会那么挑了,老汤,你说是不是?” 李延庆呵呵一笑便走了,汤怀和王贵听得一头雾水,老李这话是啥意思,片刻,汤怀脸一红,他有点明白了。 “老李!这边。” 远处岳飞向他们招手,三人走了过去,岳飞对他们道:“刚才有衙役来找我,说知县把我们安排在第十靶位,让我们现在就过去。” 射箭考试已经开始了,每个考生都有自己的靶位号,每个靶位前都排了长长的队伍,一时间,空中箭矢乱飞,大多不知所踪,很快,第一个考生大哭着走了,他跑步没有通过,射箭又是十箭零中,这样,就算他学识考得再好也进不了县学。 蒋知县拉长了脸,他心中一点都不怜惜,在看他来,百无一用是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上不了战场,打不了仗,读书有屁用。 第十号靶位有二十名考生射箭,这二十人除了李延庆和岳飞外,其他十八人都是蒋知县亲自批了条子的考生,其中就包括汤怀和王贵。 实际上这十八人都不用参加武技考试,只要通过最基础的学业考试便能入学,可问题是,有些大户子弟连最基础的学业考试都通不过,那只能以武学备考的名义进入县学了。 李延庆和几个伙伴坐在草地上等待考官召唤,李延庆头枕在双手上,嘴里嚼着一根多汁的草茎,眯着望着天空的蓝天白云,他在考虑自己如果年底考过了解试,那自己下一步该去哪里?是回来跟周侗继续学武,还是像师父说的,走出皑皑群山,进入辽阔的平原,这个问题他一直在考虑,却着实难以决断。 “李延庆!” 一名考官大喊,岳飞连忙推了推李延庆,李延庆从沉思中惊醒,立刻举手,“在这里!” “做好准备,下一个就是你了。” 第七十三章 喜讯传来 蒋知县亲自出任第十靶的考官,这很有必要,以免下面人办事不力,坏了他的安排。 蒋知县粗中有细,他不允许代考替考之类事件出现,绝不会让人抓到他的把柄,他自有他的办法。 比如这一位邱怀安,汤阴县邱记银铺的小东主,长得牛高马大,肚子里却是一包草,最基础的学识考不过,跑步累倒在半路,举重勉强过了,现在只剩下射箭这一个机会。 可如果不让他进县学怎么对得起人家父亲送的五百两银子。 一名心腹士兵跑来低声道:“邱怀安十箭零中。” 蒋知县点点头,“我知道了,下一个是李延庆上,王贵准备。” 他提笔便在邱怀安旁边写下了,‘十箭五中!’ 这位邱学子便算通过了武科考试,将以武学备生的身份进入县学。 “下一位李延庆上,王贵准备!” 李延庆脱去外袍,活动活动手臂,从弓架上提起弓,是标准的五斗步弓,对他稍微偏轻了,他一般用八斗弓。 李延庆放下弓,又从旁边取过八斗弓,蒋知县眼睛一亮,三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有考生取八斗弓。 蒋知县虽然很贪财,但他也很惜才,对有钱的考生他会另眼看待,同样有真才实学的考生也会青睐有加,当然,真才实学是指武技,而不是学识。 有士兵把箭架抬过来,李延庆却摆摆手不用,他将一壶十支箭背在身后,站在射箭线后,等待射击的指令。 蒋知县点点头,士兵立刻一挥旗帜,李延庆抽出一支箭,搭弦拉弓,弓如满月,一箭疾射而出,‘啪!’这一箭正中靶心。 四周顿时欢呼起来,但李延庆却不停,十支箭如连珠般射出,一箭快似一箭,一口气如行云流水般射完了十箭,箭箭射中靶心。 四周却鸦雀无声了,所有人都呆住了,连蒋知县也张大的嘴,谁也没有见过这种射法,半晌,四周欢声雷动,所有考生都热烈地鼓掌。 蒋知县眼睛笑眯成一条缝,这个李延庆去汴京参加武举也没有问题了,他欣然提笔记下了十射十中。 这下子他可以好好顶一顶州府那群蠢货了,谁说县学武技考试选拔不出人才,这不就是吗? 李延庆抱拳向众人行了一礼,抱拳退下,王贵也精神抖擞上前了,对士兵道:“我也要八斗弓!” .......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自从李延庆他们走后,姚鼎又开始筹办新一期的‘白虎堂’了,白虎堂是学子们的称呼,它的学名叫做‘县学备考房’,明年这个时候,又该有新的一批学子离开鹿山学堂,去县学考试了。 姚鼎已经老胳膊老腿,小学房和中学房他都不管了,县学又招募了一位师父,姓葛,也是举人出身,准备接手大学房,姚鼎只负责最后一年的备考。 书房内,姚鼎正在听取李大光的建议,李大光的建议已经提出好几天了,他建议从学校后面开辟一条小路,直通社庙,学子们每天便可走小路去社庙跑步、射箭,不用再走前面的官道,这个建议本身不错,但几大乡绅都不同意,学堂背后是鹿山,开后门会影响风水,在李大光的反复劝说下,几个乡绅最后提出,除非姚师父答应。 姚鼎对风水倒不是很在意,他更关心费用问题,他微微笑问道:“修路可以是要花钱的,李师父有过算计吗?” 李大光连忙道:“我仔细算过了,请一个大工两百文一天,我们可以请十个大工,一天就两足贯钱,最多半个月就可以修好了,加上一些砂石材料,加起来最多五十贯钱,这样一来,社庙前空地就变成我们学堂的校场了,现在学堂太拥挤,学子们都没地方跑步射箭了,外面又不安全。” 姚鼎点点头,“我知道了,就请四大乡绅每家出十贯钱,我再向县里申请十贯钱。” 李大光有点尴尬道:“请乡绅出钱,还得姚师父出面才行。” “好吧!回头我给他们一人写一封信,就烦请李师父多跑一跑了。” “没问题,姚师父写好信,我马上去送。”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传来敲锣打鼓声,声音越来越近,两人都愣住了,这好像是向学堂走来,李大光跳起来便向外奔去,这时,学子们也纷纷从学堂里出来,站满了小小的操场,片刻,一群汉子敲锣打鼓走进了学堂,中间是两名骑着马的衙役。 他们翻身下马,高声喊道:“县学喜报!” 每年县学考试前三名都有喜报传向四方乡镇,只是鹿山镇这边很多年没有听闻,今年居然出现了,镇上很多乡民也跟着涌进学堂看个究竟。 一名衙役高声喊道:“县学喜报,鹿山学堂学子李延庆在县学双试中高中榜首,岳飞高中第二名,王贵高中第九名,汤怀中第十名,鹿山学堂治学有方,县府特赏钱一百贯,奖毛驴五头,以示鼓励!” 学子先是呆了片刻,顿时一起欢呼起来,李大光也激动跳了起来,他不是为堂侄考上第一名高兴,而是他自己终于有一头毛驴了,再也不用双腿跑路。 姚鼎站在门口,象孩子一样咧开嘴笑了,他就知道那几个孩子不会让自己失望,延庆真的考第一名了。 鞭炮声在鹿山镇上噼噼啪啪响了起来,大家把过年和春社剩下的鞭炮全部拿出来了,庆贺鹿山学堂再次勇夺魁首。 王贵祖父王万豪正好在镇上,听到自己孙子居然夺得县考第九名,激动得老泪纵横,立刻跪下向祖坟方向叩拜,他的孙子给家族再一次增光了。 消息很快传遍孝和乡,和五年前的童子会一样,孝和乡再一次沸腾起来。 ........ 汤阴县汤记客栈内,十七名鹿山学堂学子齐聚一堂,庆祝今年鹿山学堂县考大胜,鹿山学堂一共来了二十四人,结果十五人考上县学,加上李二和另一名学子要去安阳书院读书,真正失败的学子只有七人,这创下了鹿山学堂的最好记录。 尤其前十名中有四名是鹿山学堂,这更让人激动万分。 今天汤正宗代表汤家请客,在客栈摆下酒宴请学子喝酒欢庆胜利,除了七名落榜学子已先一步离去外,其他十七人全部出席了宴会。 汤正宗举起酒杯笑道:“年年前三名都是被汤北乡包揽,但今年我们孝和乡打破了惯例,虽然这里面有武科的因素,但谁也不能否认我们是货真价实的魁首。” 今年李延庆和汤北乡的张显并列文试第一名,但李延庆却在武试中遥遥领先,双科总榜均为第一,汤正宗说的货真价实就是这个意思。 岳飞虽然文试第五,在他在武试排名第二,双科总榜便挤身第二名了。 王贵和汤怀也是武试发挥极为出色,尤其王贵在射箭考试中十箭九中,汤怀和岳飞一样都是十箭八中,岳飞属于正常发挥,但王贵和汤怀却是超水平发挥了,喜得两人连夸鹿血有效。 应该说这是姚鼎的功劳,在他五年的悉心调教下,王贵、汤怀这样的顽童也最终在文试中考进了前三十名,二十四名学子考中十五人,完全可以和汤北乡学堂并驾齐驱了,姚鼎五年的辛劳最终在这一刻开花结果。 汤正宗心中激动,汤家也终于有孩子不是靠钱进入县学了,还高中第十名,他举杯高声道:“庆祝我们胜利,大家干了这杯酒!” 众学子一起举杯高喊:“干杯!” 第七十四章 县城租房 考上县学意味着李延庆等人不再是鹿山小学堂的学子,而是堂堂的县学生员了,由于汤阴是产粮大县,官府粮食有余,家境贫寒的学子甚至还可以领取每天一升两合米的补贴。 不过大刀知县把这种待遇和射箭成绩挂钩,逼迫很多贫寒生员不得不苦练箭术,争取达到大刀知县的标准以领取补贴。 县考榜的第二天,考上县学的学子都要先去县学录名,然后放假十天,十天后正式入学报到。 一早,李延庆和岳飞等人一起来到县学录名,前两天他们还是考生,一转眼他们便成为正式生员,仿佛就像做梦一样。 四人兴致勃勃地在县学里游逛,岳飞尤其高兴,虽然读县学学费全免,每天还粮米补贴,但食宿还是要另外收钱的,只是比较便宜罢了,每年五贯钱。 不过考进前十名可以免第一年的食宿费用,前三名则县学两年食宿全免,岳飞是第二名,这便可以给他家里减轻很大的负担,至少他的弟弟也可以读书上学了。 “延庆兄!” 这时后面忽然有人在喊李延庆,四人回头,只见一名年轻生员向这边奔来。 李延庆顿时认出了,居然是张显,张显这次总榜第五名,主要是武技拖了后腿,李延庆便迎上前笑道:“贤弟有什么事吗?” 张显笑道:“我要恭喜延庆兄高中榜,我惭愧啊!箭试只射中了三箭。” “贤弟太谦虚了,我们应该是并列榜,来!我给你介绍几个好朋友,其实大家在童子会上都见过。” 岳飞三人向张显见了礼,王贵见他长得太俊雅,心中不太喜欢,嘴角便撇了撇,汤怀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几位兄长都已经录名了吧!” 李延庆笑道:“都已经录名了,再逛一逛就准备回家了。” 张显挠挠头,“可马上还要去定宿舍,你们不知道吗?” 李延庆四人愕然,他们竟然不知道现在就定宿舍,岳飞问道:“是谁通知的?” “录名那边有张布告,贴在墙上呢!可能是刚贴出来,你们没看到。” 李延庆四人连忙向录名处奔去,录名处旁边站了一大群新学子,在仰头看着什么,果然是贴出了宿舍招租布告: 上舍单人独院,每月三贯钱;中舍单人房,每月一贯钱;下舍双人房,每月三百文;另外还有十人房的通舍,每月百文,他们考上前十名食宿免费,指的就是通舍免费,要想住好一点,依然要掏钱。 王贵气得大骂起来,县学抢钱比强盗还狠,岳飞脸色很难看,他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 李延庆笑着问张显道:“贤弟选的什么宿舍?” 张显摇摇头,“我都不选,我决定在外面租房子住!” “可以在外租房吗?”四人异口同声问道。 “当然可以!” 张显笑道:“这是县学传统,有些学子已经成婚了,必须在外租房,而且在外租房很合算,象前后两进的院子,十几间屋子,一个月租金也不过三贯,这边单人独院也就三间屋子,也要三贯钱,太贵了,无非近一点,上学方便一点,我觉得不值。” 李延庆四人商量一下,他们也想在外面租房子,而且他们每天五更就要早起跑步,据说县学夜里不准出门,五更也属于夜里,他们太不方便了。 “贤弟的房子找到了吗?” 张显点点头,“我早就看好了,距离这里不远,只是房子太大,是座四亩的宅子,不过要四贯钱,我想找几个人合租,如果几位兄长有兴趣的话,不妨考虑一下。” 李延庆和王贵、汤怀商量一下,便欣然笑道:“我们去看看贤弟的房子。” “老岳,你怎么不走?”李延庆见岳飞没有动,不由有些奇怪地问道。 “你们去吧!我想去看看宿舍。”岳飞想住在学校的免费通舍内,虽然他知道李延庆和王贵不会让他负担房租,但他实在不好意思。 “别说傻话了,让我天天来县学帮你翻墙去跑步,我才不干!” 李延庆和王贵不管岳飞说什么,死活将他一起拖走,岳飞无奈,只得和他们一起去了。 ....... 张显看好的宅子位于庆福楼对面的一条巷子里,走到底就是,主人姓梁,是个做布匹生意的商人,一家人去年秋天搬去安阳县了,房子便空关着,委托一个牙人帮他租出去。 在县学一带出租房子还是比较容易,不过房东不肯单间租,必须要整座宅子一起出租,这就有点难度了,除非是租给新学子。 “你们运气不错,刚才也有几个新生员来看房子,若不是其中两人嫌房租贵,他们就当场定下来了。” 牙人叫曾小乙,是个三十余岁的瘦小汉子,能说会道,也颇为热情,他带到众人走进了巷子。 “你们注意看这条小巷,现什么?” 王贵抬头看了半天,茫然道:“我看不出有什么呀!” “再看看,你们就会现它的与众不同。” 李延庆笑道:“小乙哥是说巷子特别宽吧!” “对了!” 曾小乙一竖拇指道:“还是这位小哥儿有眼光,别的小巷最多五尺宽,但这里却宽一丈,马车可以直接驶进家中,这可是大户人家的标志,而且小巷内只有三户人家,非常安静,适合你们学习读书。” 李延庆点点头,其实他还现了另一个特点,那就是小巷两边墙的内侧都种了大树,夏天会很阴凉,不过也会有烦恼,都是杨树,树上会有一种蜇人的毛辣子掉下来。 曾小乙开了大门,带众人进去,迎面是一堵照墙,遮住了里面的情形,也是传统建筑的特点,从侧面进去,面前是座普通院子,这是外房,院子颇为宽敞,可以停放马车。 角落里有一口青石大井,中间是长长一排房子,大约有七八间,厨房、饭堂、杂物房以及四间下人房都在这里,最边上还有一座牲畜棚。 从中间门道穿过去,四人都一起惊呼起来,中院竟是一座月牙形的大院子,地上铺着青砖,中间种着两株一丈多高的桂花树,还有一座假山,靠墙是一条长长的半圆形走廊,有三座月门,异常精巧别致。 曾小乙颇为得意,这座宅子的卖点就在这里,每个看房人见到这座庭院后都想租下来。 他对众人道:“这座宅子有四亩,在京城至少要月租二十贯钱,汤阴小县租不起价钱,其实很合算了。” 王贵指着三座月门问道:“为什么有三处门?” “因为有三座院子,互不相连,原主人的两个儿子各住一座院子,主人老两口住中间院,院子布局大小都差不多,房间都朝南,我带你们看一个就是了,请跟我来。” 曾小乙带着他们走进东面院子,里面是个套院,院子很小,种了两株桃树,此时桃花开得正艳,格外地粉嫩,角落有一口小井。 房子是‘l’形,侧面是内外套间,中间则是三间屋子,一共有五间屋子,都是七成新的青砖黑瓦房。 李延庆问道:“其他两个院子都是五间屋子吗?” 曾小乙笑道:“中院稍微大一点,要多两间屋子,西院也多一间屋子,其他都一样。” 李延庆拱拱手,“多谢了,让我们商量一下吧!” 曾小乙便知趣地出去了,李延庆笑问道:“各位觉得如何?” 王贵笑道:“我和老汤住西院吧,我有一个丫鬟,老汤也有一个,正好可以带过来。” 李延庆正想着把喜鹊也带来,菊嫂也可以来给他们做饭,住在外屋便可,忠叔老两口就替他看管老宅,反正他和父亲也偶然会回去住一住。 汤怀问张显道:“价钱能不能再便宜一点?” 张显摇摇头,“房东不肯让价,而且房租要一年一付,这样吧!我还有一个好朋友,就让他和我一起住,我们住中房,我负担两贯钱。” 李延庆听张显要负担一半房租,他和张显还不是很熟,不好占人家这个便宜,便连忙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还是平摊比较好。” 张显微微笑道:“能给李兄同住,已经是我的荣幸了,我很希望能从各位这里学到一点武艺,说实话,我也不想把佩剑当做装饰品。” 张显的一番话让众人颇有好感,王贵豪爽地拍拍胸脯道:“你学武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张显大喜,“就这么定了!” 众人碍不过他的热情,只得点头答应,李延庆又笑道:“那我们说好,牙人的费用我来出!” 张显答应了,连忙去找牙人办手续,王贵和汤怀去了西院,李延庆对岳飞笑道:“看看五哥想住哪一间?” 岳飞知道李延庆有个小丫鬟,便指着侧面房间笑道:“这个套间不错,里外两间,正好适合我。” 李延庆欣然道:“那正面就归我了,一间寝房,一间书房,还有一间给喜鹊住。” 事实上,张显家是汤北乡第一豪门,官宦世家,他们家族在汤阴县就有宅子,只是张显想和李延庆他们住在一起,才不肯去住自己家的房子。 王贵和汤怀也是一样,他们两家都在汤阴县有宅子,汤怀大伯汤正宗的家就很大,王贵家的骡马行后面也是大宅,只是这两人不愿意被家人管束,又想和伙伴们住在一起,便也不肯去住自己的房子。 定下了房子,四人便去给家人和师父买了点礼物,李延庆又回客栈叫上李二和另外两名学子,一群少年便搭乘王贵家的大牛车返回鹿山镇了。 第七十五章 仗义救人 返回鹿山镇的热闹风光自不必说,李延庆也要忙着搬家了,他已经和王贵、汤怀说好,菊嫂也会一起去县里,继续给他们做饭,这样他们住在外面也能保证正常饮食。 小丫鬟喜鹊还沉浸在新衣服的喜悦中,李延庆从县城回来,给菊嫂和忠叔一人买了匹上好青布,他本想给喜鹊也买一匹布料,她穿的都是从家里带来的旧衣服,着实有点寒碜了。 不料布店里正好有小娘子的成品衣裙出售,李延庆便一口气买了三套,喜鹊穿起来正合身,把她高兴得跳起来。 “小官人,你说我先穿红的,还是穿绿的?” 自从抓了李逵后,喜鹊竟然从棒打李逵经历中找到了一点自信,性格渐渐变得开朗起来,高兴时候也会真像一只喜鹊似的叽叽喳喳。 她听小官人夸赞她穿红裙好看后,又跑回房换了件绿罗裙过来。 李延庆拉了拉她的襦衣,打量一下,眉头略略一皱,“我怎么感觉大了一点!” “没事!没事!菊嫂说洗了一次后就会变小一点,我穿就正好了。” 李延庆哑然失笑,他忘记新衣服洗过后会缩水,“嗯!人要衣饰,佛要金饰,我们喜鹊换了新衣服后变成翠鸟了。” 喜鹊听小官人夸赞自己是翠鸟,心中不好意思,红着脸小声问道:“小官人,我们什么时候去城里?” “还要好多天呢!” 李延庆又笑问她道:“你去过县城没有?” 喜鹊摇摇头,“我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鹿山镇,连张集镇也没有去过,忠叔说,县城要比鹿山镇热闹得多了。” “那当然,县城嘛!不过比起京城来,县城又不算什么了,将来我会带你去京城看看。” “好呀!”喜鹊欢喜得直拍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这时,门口传来忠叔的声音,“小官人,我差点忘记了,昨天族长派人来送个口信,让你什么时候有空去一趟鹿山镇。” 族长从安阳回来了,李延庆急着想听父亲消息,便起身对喜鹊道:“我去看看族长,回来再收拾东西。” 李延庆顾不上换身衣服,起身便向外面走去,喜鹊追了上来,手中拿个布袋,“小官人,能不能顺便帮我把这个给阿姊。” 李延庆接过布袋,里面竟然是双新鞋,他想起喜鹊正在跟菊嫂学做鞋,便笑问道:“这是你做的吗?” “不是!我的还没做好呢,这是上次在春社时专门给阿姊买的,后来我找不到她了。” 李延庆知道她们姐妹感情很深,便笑道:“好吧!我给你带过去。” 李延庆骑上毛驴便向鹿山镇而去,不多时便来到族长的大宅前,一名小厮迎上来笑道:“小官人,不巧啊!老爷出去了。” 李延庆有点失望,族长竟然不在府上,他只能改天再来了,李延庆刚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喜鹊的鞋子忘记给她姐姐了,他又转头回来。 就在这时,前面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李延庆不由停住脚步,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娘子从一辆黑棚牛车里冲出来,直向李府侧门奔去,但牛车里又随即冲出一个穿黑衣的粗壮男子,向小娘子扑去。 小娘子被他扑倒在侧门处,顿时发出一声绝望的哭喊,黑衣男子暴怒,抓住她的头发死命向牛车拖去。 “不要卖我!我不去,救命啊!”小娘子一边大哭,拼命抓住地上的门槛不放手。 李延庆一下子愣住了,这是不就是喜鹊的姐姐大雁吗?怎么会被卖掉? 这时,黑衣大汉怒极,一巴掌抽在大雁脸上,卷起袖子吼道:“小贱人,再不走我打死你。” 李延庆心中大急,连忙冲上前拦住,“等一等!” 大雁认出了李延庆,立刻跪在他面前急得大哭起来,“小官人救救我,我不想被卖掉啊!” 这时,杨大管家从府内跑了出来,他见李延庆要干涉,连忙劝李延庆道:“这是夫人的决定,没法子,小官人就别管了。” “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杨大管家欲言又止,便向旁边指了指,“小官人,这里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李延庆向黑衣男子一瞪眼,“你现在不准带她走,听见没有!” 黑衣男子见杨大管家对这个少年颇为恭敬,他心中也有点惧怕,便叫嚷道:“我花钱买的人,我怕个屁,要去就快去,久了我可不等!” 杨大管家拉着李延庆到一边,低声叹息道:“大雁这次真把夫人触怒了,这个小妮子,实在太不懂事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居然背着夫人和张保钧的侄孙私定终身,要知道张保钧和老爷一直是对头,昨天张家大管家找上门来,说大雁勾引他家小主人,老爷很震怒,夫人连夜审问,大雁也承认有私定终身这回事,所以夫人便不要她了。” 李延庆立刻想起春社时大雁和一个年轻男子在一起,他一直想不通那个练武男子是哪里人,原来是张家的子弟。 “可是.....可以把大雁交给她父亲啊!为什么要卖掉?” 杨管家苦笑一声说:“夫人就是把大雁退给她父亲,还差两年期满夫人也算了,但当时是典卖,她父亲必须拿三十两银子来赎她,结果.....结果他父亲把大雁转手就卖给怡春院了。” ‘怡春院!’ 李延庆顿时怒了,天下还有这样的父亲,居然把亲生女儿推进火坑。 他恶狠狠瞪着杨管家质问道:“可这里是李府,怡春院的人跑来李府抢人,李府不管吗?” “小官人,昨晚大雁就收拾东西回家了,已经和李府没关系,小官人也看见了,刚才是她自己要逃进李府,那黑衣人没进门,我们就不好插手。” 这时,大雁忽然又哭叫起来,“小官人救我!”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从牛车又出来一个男子,一边怒骂大雁,一起和黑衣大汉将大雁往牛车里拉,正是大雁的父亲张平。 李延庆大怒,疾冲上去,狠狠一拳砸在张平的面门上,张平嗷一声惨叫,被李延庆迎面打翻在地上,李延庆又一记侧踢,重重踢在黑衣汉子的腰眼上,黑衣汉子被踢得翻滚进了牛车。 这时,李延庆发现地上有几锭银子,应该是从张平的怀中滚落出来,他随手拾起,张平大急,顾不得满脸鲜血,伸手来抢,“那是我的银子!” 李延庆反手一掌将他打翻在地,他掂了掂银子,大约有四十两,李延庆顿时明白了,张平今天把女儿卖了四十两银子,再还李府三十两赎金,他自己就从中赚了十两,简直混蛋之极。 “这银子是你的吗?”李延庆问黑衣大汉道。 黑衣大汉痛得腰直不起来,他咬牙切齿道:“我花四十两银子买她女儿,白纸黑字,你能怎样?” 李延庆一把揪住他衣襟,把他从牛车里拖出来,从他怀中搜出了卖身契,又将四十两银子扔给他,“滚吧!” 黑衣大汉又恨又怕,叫骂道:“小子,你等着,我王大喜不会放过你。” 李延庆捏紧拳头上前一步,吓得他连声大喊:“快走!快走!” 车夫催动牛车便走了,李延庆转身要找张平算帐,却见他连滚带爬,向远处逃走了。 李延庆又看了看大雁,见她蜷缩在地上痛哭,心中不由暗暗摇头,虽然他也不太喜欢这个小娘子,但这是喜鹊的姐姐,他又怎能见死不救? 李延庆又看了一眼杨管家,杨管家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摇头道:“夫人有吩咐,不准她再踏进李府一步,小官人,我们爱莫能助。” 李延庆重重哼了一声,刚才明明可以插手却见死不救,这会儿还是滑手不管,这个大管家当得可真称职啊! “那夫人在吗?” “很抱歉,夫人和老爷一起去王家吃酒了,要晚上才能回来。” 李延庆无可奈何,只得先把这个小娘子带回家再说,他见大雁的鞋也挣掉了,光着一只脚,便把喜鹊买的鞋递给她,“这是你妹妹给你买的鞋,我正好要给你,先穿上吧!” “奴家谢谢.....小官人救命之恩!”大雁抽噎着接过鞋,慢慢穿上,扶住墙壁站了起来。 这时,李延庆牵过毛驴对她道:“跟我走吧!先和你妹妹住两天,回头我再替你求求情,让夫人收你回去。” 大雁心中感激,便点点头,抹去了眼泪,跟着李延庆慢慢向李文村走去。 第七十六章 紧急求助 李延庆带着大雁来到家门口,早就等在门口的喜鹊终于认出小官人身后之人居然是自己姐姐,她见姐姐披头散,不由大惊失色,急忙奔了上来,“阿姊,出了什么事?” 大雁终于看到了自己的亲人,她一把将妹妹抱紧,失声痛哭起来,喜鹊心中惶恐,连忙低声安慰阿姊。 这时,隔壁的顾三婶拎着两个新鸡笼过来,她看了看大雁,居然披头散,便低声问李延庆,“庆哥儿,她是谁啊!出什么事了?” 李延庆苦笑一声说:“是喜鹊的姊姊,她爹爹想把她卖给怡春院,正好被我救下了。” 顾三婶最听不得‘怡春院’三个字,她顿时羽眉倒竖,怒不可遏道:“都是些不要脸的臭男人,没本事就欺负自己的妻女,他若敢来这里,看我怎么收拾他!” 顾三婶心中顿时对大雁深为同情,上前劝道:“小娘子别怕,庆哥儿是好人,你就安心住下来,他一定会帮你处理好,你放心!你那个没良心的父亲若敢带人来,大婶会动员全村人来保护你。” 大雁心中更加感动,跪下给顾三婶磕了个头,哽咽道:“谢谢阿婶爱护!” 顾三婶连忙扔掉鸡笼,将大雁搀扶起来,又仔细打量一下,不由笑着夸赞道:“好俊的小娘子,先回去梳洗一下,有时间阿婶再来看你。” 喜鹊将阿姊扶进屋去,菊嫂也明白了大概,连忙给她烧水洗脸,顾三婶笑眯眯地望着大雁走进院子,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儿子,刚刚还听柱子抱怨娶不上媳妇,好事这不就来了吗? ........ 事情展比李延庆想象的还要快,黄昏时分,一辆马车疾奔而来,在李延庆的家门前嘎然停止,车夫跳下马车,打开车门将族长李文佑搀扶出来。 李文佑皮肤变黑了,明显也瘦了一大圈,他的袍子穿在身上原本象一颗泡过水的豆子,而现在却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连帽子也戴反了,但他满脸焦急,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指着出来迎接他的忠叔道:“快让庆儿来见我!” 这时,李延庆快步走了出来,一眼看见族长,他差点没有认出来,连忙上前扶住李文佑,“族长慢一点!” 看见了李延庆,李文佑稍稍松了口气,“我就怕你今晚不在家,就要误大事了。” “族长,出了什么事?” “除了商行,还能有什么事,你父亲都急得几天吃不下饭了,你却在家里悠悠哉哉,还到处打抱不平,难道你真的闲得没事干吗?” 李文佑的语气中带着不满,李延庆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也不敢顶嘴,便将焦虑万分的族长请到客堂,又吩咐菊嫂点一碗茶过来。 李文佑急得直拍桌子,“别再管什么茶了,我这两天喝水都上火,你就快坐下吧!让我把大事说完。” 李延庆也不敢提大雁之事,连忙坐下洗耳恭听。 李文佑仰头闭上眼睛,让自己焦虑的内心先平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京城曹记粮行是我们最大的主顾,年初他向我们定了两万石小麦,每石两百五十文,一共五千两银子,并向我们支付了两千两银子的定金,我们必须在二月二十五号前将小麦运到汴京,如果误了时间,它们不仅不收货,我们还必须双倍返还定金。” 今天是二月初十,只剩下半个月时间了,李延庆连忙问道:“那现在小麦在哪里?” “还在安阳仓库内!” “啊!”李延庆大吃一惊,“时间还来得及吗?” “要不你父亲怎么会急得吃不下饭呢?从安阳到汴京的船队最快也要十天,可现在我们连船的影子都没有,你说急人不急人!” 李延庆没有再多问,他们的船队肯定出事了,否则族长不会急成这个样子,他克制住内心无数个疑问,耐心听族长讲下去。 这时,菊嫂端了两碗茶进来,李文佑冷静下来,喝了口热茶,便放下茶碗继续对李延庆道:“我们的船队应该在十天前运粮南下,可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的船队被军队强行征拨了,军队说是辽军有异动,可能要打仗,不光是我们的船,安阳县所有的民船都被征拨,我们在安**本找不到船只把粮食运出来,我只好回来想办法。” 李延庆非常理解族长为什么这么焦急,五年来他们的粮食生意屡经波折,耗尽心血一点点才做起来,眼看生意要走上康庄大路了,却出了这么一桩事情,若处理不好,他们五年的心血都会付之东流。 这时,李文佑心中疑惑道:“这里面其实还有蹊跷之事,不知是谁暗中向军方告密,诬陷我们私下售卖军粮,结果军队上门把我们的仓库也查封了,还要我们的两万石粮食全部没收。” “族长找到解决办法了吗?”李延庆担心地问道。 “我花了一千贯钱上下打点,军方勉强同意暂时解除粮食查封,但要求我们五天之内把粮食运走,否则就直接没收。” 李文佑搓着手,焦虑不安地说道:“京城那边有时间规定,军方又要求我们几天之内把粮食处理掉,而我们手中却没有一艘船,这两天我到处寻找关系,结果到处碰壁,最后终于得到一个消息,王万豪的船队可以运粮,我今天一早便赶去了王家。” “王家的船队没有被军队强征吗?”李延庆不解。 李文佑苦笑了一声,以前他总嘲笑王万豪花巨资打点军队得不偿失,可现在看来王万豪确实有先见之明,比自己看得更远。 “这就是王万豪的精明之处了,他的船队就挂靠在厢军名下,本身就是军队的船队,当然不会再被征拨了,这个时候它们反而能畅通无阻,整个相州能上路的船只有王家的五十艘货船。 我今天去王家就是为了向王万豪借船,得知他还有二十艘船没有动用,正好够我们运送两万石麦子,原本王万豪一口答应,可张钧保却这时候出现,结果事情就变了。” “为什么?”李延庆心中揪成一团。 李文佑低低叹了口气,“事情还得从十年前说起,十年前相州大旱,永济渠断流见底,汤水几近干涸,变成涓涓细流,张家土地在上游,李家土地在下游,张家把水断了,无论我父亲怎么上门恳求,张家都不答应,结果两个家族抢水打架,死了五个后生,张家两个,李家三个,两家的仇就这么结下了,现在表面上两家关系似乎还过得去,可那只是表面啊!” 李延庆怔住了,他从未听人说起过这件事,从前族长和张钧保还笑眯眯打招呼呢!没想到李张两个家族之间居然还隐藏着这么一段血仇。 “族长说的.....难道就是张钧保趁机落井下石吗?” 李文佑点了点头,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愤恨之色,“今天是王家请客的第一天,张钧保也来了,他听说我要问王家借船,他也立刻提出借船,他说要把一批布匹运到汴京,分明是趁机在背后捅我一刀,只是王家和张家有很深的利益关系,虽然是我先提出借船,但王万豪却不想因此得罪张家,他便表示中立,两家谁都不借,张家没有什么损失,我们却惨了。” “族长就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李延庆也直截了当问道。 李文佑端起茶杯,细细吮了一口热茶,才缓缓道:“王万豪的孙子中了县考第九名,他特地摆酒三天庆祝。” 李延庆明白了,“族长是让我去和王贵说一说此事,让王贵去劝他祖父?” “正是这个意思,明天才是王家请客的正日,王万豪也邀请你去,你明天无论如何要让王贵劝说他祖父借船队给我们,我明天晚上连夜随船去安阳,时间还能赶得上。” 李延庆当然明白情况紧急,便立刻点头答应了,“明天我一早就去。” 李文佑还想再去另外两户有船的人家碰碰运气,便着急地起身要走,李延庆一直把他送出了大门。 李文佑坐上马车,拉开车帘对李延庆歉然道:“按理,我应该先祝贺你县考第一名,然后象王万豪一样摆酒庆贺,可现在这件事迫在眉睫,我暂时顾不上你了。” “我没有关系。” “那好吧!我们明天见。” 马车启动,向黑暗中疾奔而去,直到马车消失不见,李延庆这才回房,他在自己位子坐下,沉思着明天该如何向王贵提出此事,这时,喜鹊给他端来一碗热茶。 李延庆喝了口茶问道:“你阿姊怎么样?” “她已经睡下了,今天的事情把阿姊吓坏了。” 李延庆点点头,“族长这两天很忙,没有时间顾她,她就暂时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等族长忙过这段时间,我再替她求求情,她就可以回去了。” ........ 次日上午,李延庆骑驴来到了汤王村,汤王村是孝和乡最大的一座村庄,有人口三百余户,住着孝和乡四大乡绅中的汤家和王家,这次王贵在县考中高中第九名,他的祖父王万豪欣喜若狂,摆酒三天款待亲朋好友以及同村乡亲。 今天是王家的请客的第二天,也是正日,来的基本上都是孝和乡有头有脸的人物,王家大门前宾客云集,王万豪亲自带领几个儿子在门口迎接客人。 一名身穿黑色锦缎深衣的乡绅快步走上前,将一份用红绸包裹的礼物递给王万豪,“恭喜令孙县考高中,这是我的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哪里!哪里!严老弟太客气了,一路辛苦,快请进房内喝茶休息!”王万豪连忙让小儿子把客人领进院子。 “恭喜!恭喜!” 又来了一名客人,满脸堆笑行礼,王万豪笑着迎上前,亲热地拍拍他的胳膊,两人寒暄几句,一阵大笑,王万豪亲自把客人送进院子。 王家上下老小,里里外外忙成了一团。 但今天的主角,小官人王贵却落得清闲,他手拿一副弓箭,和汤怀在村口的树林内射鸟打猎,这次王贵箭试十射九中,创造了他的最高成绩,也使他信心大增,一天到晚便拿着弓箭到处游逛。 树林内,王贵瞄准树梢一只野鸡,‘嗖!’地一箭射去,精准地射穿了野鸡身体,野鸡从树上摔落下来。 一名小娘子欢喜地跑上去,“第二只也是贵哥哥射中的!” 王贵得意洋洋地对汤怀道:“这可是你老妹说的,第一只野鸡是我射下的,你那一箭偏了。” 汤怀撇撇嘴,“我那一箭可没有射偏,是我小妹的心偏了,从小就偏向你,你心知肚明!” “阿哥!你在说我什么坏话?” 小娘子拎着野鸡地跳了上来,她叫做汤圆儿,是汤怀的宝贝妹妹,比王贵小两岁,一天到晚就跟在王贵身后。 她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穿一件浅绿色绣花的半袖襦衣,里面穿着嫩黄色内裳,下面穿一条石榴百褶罗裙,一头秀也梳得整整齐齐,细细的长眉,一名明亮的大眼睛,圆润的俏脸,笑起来脸颊就会出现一个可爱的小酒窝。 她喜滋滋地将野鸡递给王贵,“贵哥哥,给你!” 汤怀重重咳嗽一声,“阿圆儿,好歹我是你哥哥,你怎么样样都偏向阿贵呢?” 汤圆儿白了他一眼,“我哪里偏心了,因为这是贵哥哥射中了,当然要给他!” 王贵呵呵一笑,“还是阿圆明白事理,某些人技不如人,却不肯认输,总说一些酸溜溜的风凉话,阿圆,咱们去射兔子。” “好啊!”阿圆欢喜得直拍掌,“我们去河边吧!那里兔子最多。” 汤怀气得扭头不睬他们,这时,他忽然一指远处的小路,惊讶地喊道:“咦!那不是老李吗?” 王贵也看见了,只见李延庆骑着毛驴悠悠哉哉地向村口而来,两人大喜,一起奔了上去。 “贵哥哥,等一等我!”阿圆儿慌忙跟了上来。 第七十七章 李张之争(一) “老李,你怎么来了?”王贵冲上一块大石,高兴得差点直接跳上李延庆的毛驴。 李延庆在毛驴上装模作样拱手道:“特来恭贺王兄县考高中第九名,带一点薄礼,请笑纳!” 说完,他将在路上打到的一只野兔递给王贵,王贵呆了一下,三人顿时大笑起来。 汤圆儿跑上前,看见了野兔子,她顿时惊喜地喊道:“老李,快把野兔子给我!” 李延庆把兔子扔给她,又对汤怀笑道:“你这个妹子该好好教育了,总是没大没小,怎么就不改改口呢?” 汤怀瞥了王贵一眼,“我可管不了她,你找某人去管吧!” 王贵挠挠头,“老李,你不会真给我一只兔子当礼物吧!” “是啊!我还准备再给你打只野鸡。” 一边说着,李延庆便取出一副六把在县城兵器买的上好袖珍小剑,递给王贵笑道:“哄你的,怎么能不给你礼物?” 王贵大喜,接过小剑心花怒放道:“还是老李知我,我就喜欢这种小剑呢!” 李延庆跳下毛驴,走上前笑嘻嘻问汤圆儿,“打了什么好东西,还不快给我瞧瞧?” 汤圆儿拎起两只野鸡,“打了两只野鸡,全部都是贵哥哥射中的!” 汤怀翻了翻白眼,装作没听见,李延庆拎过来看了看,笑道:“还挺肥的,中午咱们烤来吃。” “这个主意不错!” 汤圆儿听说要烤野味,她顿时兴致盎然说:“等会儿我回去拿点烧烤的家伙来!” 这时,李延庆左右不见岳飞,便笑问道:“老岳在做什么?” 汤怀笑道:“他在帮父亲翻地呢,他们家今年又买了十亩荒地,准备秋天种麦子。” 李延庆点点头,便低声对王贵道:“老贵,我今天来有一件重要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王贵见他表情严肃,不像和自己开玩笑,便也收起了嬉戏之心,让汤圆儿暂时到一边去玩,汤圆撅着嘴不高兴地走开了。 王贵这才问道:“什么事情?” 李延庆便将族长借船之事说了一遍,最后对两人道:“我爹爹和族长已经为这件事急得焦头烂额了,若粮食不能及时送去京城,我们李家几年的心血都付之流水了。” 旁边汤怀眉头一皱,“张家为什么急着要船?昨天张大啸还给我说,他们家布匹还没有收完呢!” “张家和李家有些历史恩怨,现在不说这些,老贵,你这件事你得帮我,在你祖父面前说几句好话。” 王贵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了,我现在就去找祖父。” 三人便不再打猎,快步向王贵家走去,汤圆儿也跟着王贵身后,一起来到了王府大门前,这时,王万豪进宅陪客去了,王贵便从侧门进了府中。 等了片刻,王贵出来对李延庆道:“现在祖父太忙,没空听我说,要不等中午吧!我再找个机会。” 李延庆点点头,“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这时,一名小厮跑来,对王贵道:“贵哥儿,老爷让你赶紧过去见客人!” 王贵着实不想去,但祖父的话又不敢不听,只得嘟囔一句,跟着小厮着回府宅了,汤圆儿见李延庆和哥哥没注意到自己,便也装作无聊游逛的样子,悄悄跟着王贵进府了。 这时,汤怀对李延庆低声道:“老李,不是我打击你,你指望老贵去劝说他祖父,我觉得成功的希望不大,张家和王家有很深的利益关系,老贵祖父保持中立已经是给你们族长面子了,这件事除非是张家自己放弃借船,否则,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李延庆默默点头,他知道汤怀说的是事实,这种两个家族之间的竞争,岂是王贵说两句好话就能解决的,自己还得另想法子才行。 这时,远处又有两名年轻客人骑马而来,前面一人正是当年的张大啸,他今年已经十八岁,没考上州学,现在跟随他叔父跑布匹生意,从外表看便已十分油滑老练,完全没有了学生时代的青涩。 另一名骑马人李延庆却有点眼熟,也是一个年轻人,长得略有点老相,但细看也就十六七岁,身材不是很高,却十分健壮,古铜色皮肤,双手俨如钢爪一样强悍,眼睛仿佛鹰一样犀利。 李延庆一下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在春社和大雁关系十分亲密那个年轻男子吗?他果然是张家之人,只是自己从未见过他。 “那人是谁?” 李延庆的嘴一努问道:“和张大啸一起的那个家伙。” 汤怀眼中顿时露出敬佩之色,“那人可能是张家最出色的子弟了,叫做张侨,相州武解试第三名,今年六月要进京参加武举省试。” 李延庆也有兴趣了,居然是解试武举人,张家什么时候出现这么一个出色弟子,自己竟从未听说过。 汤怀明白李延庆的疑惑,便笑着解释道:“他是安阳人,不是我们汤阴县人,这段时间正好在我们汤阴县买马,今天张老爷子特地带他来王家吃酒。” “为何?”李延庆不解。 汤怀低声笑道:“孝和乡四大乡绅,李家夺县考第一,王家和我们汤家也进了前十,张家的面子可挂不住啊!当然要带一个有出息的子弟来撑撑场子。” “原来如此!” 李延庆又笑问道:“那他武艺如何?” “我只看过他射箭,挽八斗弓,箭箭射中靶心,其他不知,据说锏法厉害。” 这时,张大啸看见了汤怀,催马向这边奔来,汤怀向他挥挥手打招呼。 张大啸勒住马缰绳,翻身下马,他忽然认出了李延庆,便夸张地瞪大眼睛道:“哟!这位不是庆哥儿吗?是那阵香风把你老人家吹来了!” 李延庆见他头梳得油光铮亮,穿一件黑绸缎的半袖褙子,腰带上挂了十几样不知名的小玩意,小肚子已经微微福。 李延庆便淡淡一笑,“老张这两年财了嘛!” “哪里!哪里!赚点小钱罢了,哪有你们李家的粮食买卖做得大。” 李延庆听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便想起祖父给自己说的话,昨天张钧保已经来过,按理今天就不该再来,但他们今天还是跑来,显然就是想阻拦李家向王万豪借船。 旁边汤怀连忙打圆场笑道:“听说张大哥把京城都玩遍了,真令人羡慕啊!” “那是!在京城只要有钱,那日子简直比神仙还快活,阿汤,别去读什么狗屁县学了,真的没意思,跟哥哥去京城,我带你去吃遍山珍海味,再带你去教坊开开荤,保证你再也不想读书了,怎么样,下个月跟哥哥进京城?” 李延庆却没有听张大啸胡扯,他的目光落在后面张侨身上,他感觉得出,这个张侨是力量型的武士,两臂肌肉极为达,长年练习举重的缘故,身材便不是很高,尤其他后背一支单锏,显得浑身蕴满了力量,这是真正的科班武士,气质和胡大叔那种草莽出身的武士又大为不同。 张侨略略瞥一眼李延庆,他在春社虽然见过李延庆,但他的眼睛里却多了几分不屑,若不是他的族弟在和汤怀打招呼,他才懒得理睬这些乡下少年。 这时,张大啸看了一眼李延庆,眼珠一转,给张侨介绍李延庆,“三哥,我忘记给你介绍了,这位李小弟就是今年我们县考第一名,文武皆为第一,在我们孝和乡名气很大。” 张侨淡淡道:“县考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听说过。” 张大啸听出了族兄语气中嘲讽,不由大笑道:“就是县学的入学考试,比解试还要厉害啊!” “走吧!不要浪费时间了。” 张侨不再理睬李延庆,策马向北面奔去,张大啸连忙翻身上马,又对汤怀道:“阿汤,哥哥给说的建议,你考虑考虑啊!” “我知道了!” 张大啸催马便向北面的族兄追去,望着张氏兄弟走远,汤怀笑道:“是不是感觉有点狂妄。” 李延庆点点头,“确实有一点。” 汤怀叹了口气,“毕竟是武解试第三名啊!人家是有狂妄的资本,瞧不起我们很正常。” 李延庆笑了笑道:“时间还早,我们去看看老岳吧!” 两人便转身向岳飞家走去。 ...... 岳飞家就在王贵家隔壁,不过虽说是隔壁,还是相距有一段距离,主要是隔了一口十几亩大的鱼塘,鱼塘两边种满垂柳,此时柳树已芽,绿柳成荫,土地上麦苗青绿,到处是绿油油一片,格外地赏心悦目。 岳飞家是普通的农宅,一座院子里有五间屋子,不过汤王村普遍比较富裕,岳飞家的条件也算不错,五间都是瓦房。 岳飞原本有四个兄长,可惜都不幸夭折了,他排行老五,大家都叫他五郎,上面还有个阿姊,明年准备出嫁,下面还有个兄弟岳翻,今年只有七岁,刚刚进了鹿山学堂。 李延庆当然不是第一次来岳飞家,他和汤怀绕过鱼塘,只见迎面走来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正是岳飞的母亲姚氏,也就是师父姚鼎的女儿,姚岳两家是世交,姚氏从小就许配给了岳飞的父亲岳和,知书达理,是个非常贤惠的女子。 姚氏穿着一身自己纺织并裁缝的粗布衣裙,头上插着铜簪,虽然他们的家境也不算太贫穷,以岳飞父亲的勤劳和祖上留下的几十亩好地,她也能买得起几件像样的饰和衣服,但姚氏非常节俭,把省下的钱用来供孩子们读书,并以身作则,教孩子学会了简朴生活。 “阿婶好!”李延庆和汤怀连忙上前施礼。 姚氏在儿子的几个朋友中最喜欢李延庆,李延庆是她父亲的爱徒,懂礼上进,使她家五郎也跟着奋读书,县考居然考了第二名,这就叫近朱者赤。 姚氏笑眯眯道:“原来是庆哥儿和阿汤,是来找我家五郎吧!他还在地里呢,今天比较忙,我去给他们父子送点水。” 说着,她举了举手中的瓦罐和粗瓷碗,李延庆笑道:“阿婶回去歇着吧!我们去岳哥儿送水。” 姚氏犹豫一下,便答应了,“那也好!” “阿婶,我们去了。” 李延庆接过瓦罐,便和汤怀向远处地里奔去,姚氏望着他们跑去,笑着摇摇头,便转身回家去了。 第七十八章 李张之争(二) “五郎,你和庆哥儿他们去吧!明天再继续。”岳飞的父亲岳和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对远处正在挖渠的儿子喊道。 岳和今年买下了十亩荒芜的旱地,这几天天气不错,儿子也在家,他便抓紧时间把土地深耕一遍,让它晒上大半年,秋天就可以种小麦了。 岳家有一头大黄牛,耕田还不算费力,麻烦的是挖渠,他们需要挖一条渠,连接上附近的灌溉渠,这样才能把水引过来,但最近的一条水渠也要在数十丈外。 岳飞看了看天色,便对帮他挖渠李延庆道:“反正今晚也挖不完,我们收拾一下走吧!” 李延庆伸展一下胳膊笑道:“体力还行,就是胳膊有点酸了。” 两人跑去小河边洗了脸,稍微收拾一下,便一起向王贵家去了。 果然不出汤怀所料,一进门,王贵便吞吞吐吐对李延庆道:“我和祖父谈过了,但结果不是太好,恐怕会让你失望。” 这个结果在李延庆的预料之中,他见王贵满脸沮丧,便安慰道:“没关系,你已经尽力了。” 王贵叹了口气,“祖父说我太小,不懂人情世故,让我们不要干涉大人的事情,我都已经十四岁了,在他眼里还是小孩子,我真的无话可说。” 李延庆笑道:“多接人待物,少舞刀弄棒,在祖父眼里,你就慢慢长大了。” “算了吧!我和那些人谈不下去。” 李延庆看了一圈,却不见汤圆儿,便笑问道:“小娘子居然没有跟着你,少见啊!” 提到汤圆儿,王贵就感到一阵头痛,他皱着眉头道:“那小娘子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就好像给她庆祝一样,到哪里都跟着我,好多人都开我的玩笑,我便请妹妹帮忙,把她绊在内宅了。” 李延庆知道王贵其实也很喜欢汤圆儿,只是他不太好意思,这时,李延庆忽然看见王贵的父亲从客堂匆匆出来,正东张西望,便笑道:“你爹爹好像在找你呢!” 王贵吓了一跳,连忙躲在李延庆身后,“帮我挡挡,千万被别我老爹看见。” 但已经晚了,王贵大红色的袍摆在李延庆身后露出来,王贵父亲先是看见李延庆,随即看见了王贵的红袍,他眼睛一亮,冲上前一把将王贵拖了出来,“到处在找你,快跟我来,祖父要怒了。” “爹爹,我实在不想和那些人打交道了!” “少废话,快走!” 王贵无奈地看了李延庆一眼,被父亲拖走了,王贵刚走,族长李文佑从院子侧门走出来,向李延庆招招手,李延庆快步走了上去,李文佑把他拉到一个角落,急声问道:“怎么样,王贵给他祖父说了吗?” “已经说过了,但还是不行!” 李文佑眼中露出极度失望之色,这是他唯一寄托的希望了,他昨晚又找了几户有船的人家,要么是船被征收了,要么就是不敢出航,现在也只有王家的船队可以出入永济渠,现在连最后一线希望也断绝了,让他怎么能不失望。 “族长,要不然让我和去王贵祖父谈谈吧!” 李文佑叹了口气,“我已经给王贵祖父反复交涉过了,他的态度很明确,除非是张钧保自己放弃,否则他只能保持中立,以张王两家的关系,这就是他最大的让步了,我怎能不知好歹。” 沉默片刻,李延庆问道:“族长是不是可以找张钧保协商一下?” 李文佑鼻孔里重重喷出一股气,就仿佛‘张钧保’这个名字使他耳朵受到了严重亵渎。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曾经软弱过。 “我怎么可能不去找他呢?我一早就去找他了,张钧保开出的条件太苛刻,让我们把小红林那边的一百顷上田卖给他,那可是祖产,我怎么能答应!” 李文佑已经绝望了,与其说他在安慰李延庆,不如说他在安慰自己。 “实在不行,我就去一趟京城,向曹记粮行解释原因并道歉吧!双倍赔偿粮行的定金,只希望这个大主顾能保住。” 刚说到这,李文佑立刻闭上了嘴,脸上阴云浮现,李延庆一回头,只见张钧保出现在侧门旁,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 李文佑重重哼了一声,拉着李延庆要走,张钧保却走上前阴阴笑道:“不好意思,我要告诉李兄一个好消息,万豪已经答应把船队借给我了。” “你——” 李文佑勃然大怒,心中恼羞难当,一跺脚转身便走,李延庆大急,连忙追了上去,“族长,等一等!” 张钧保就要这个效果,他得意地大笑起来,这次为了船队之争,他和李文佑已经撕破了脸皮,表面上的交好也荡然无存,张钧保又想了起十年前的族争,最好李家能倾家荡产,李文佑铛锒入狱,才解他心头之恨。 李延庆追到门口才终于拉住了疾步匆匆的李文佑,“族长,别急着走,听我一言。” 李文佑气得满脸胀红,怒不可遏道:“王万豪不给我面子,我还在呆在这里受辱做什么?” 李延庆见旁边不少人都向这边望来,连忙将族长拉到一边,低声劝道:“王万豪或许答应了张家,但也绝非本心,相信他心中对族长也很歉疚,下次再借船他就会很痛快地答应,可族长今天负气一走,不光李张交恶,李王两家的关系也完了,汤家也会站到王家一边,以后李家在孝和乡就会被孤立,族长三思啊!” 李文佑稍稍冷静下来,他知道李延庆说得对,但他心中憋得慌,他咬牙道:“这口气我咽不下!” 李延庆低声道:“我倒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试一试。” 他便对族长低声说了几句,李文佑眉头一皱,“这样可行吗?” “族长若想借到船,这就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李文佑想到张钧保那丑恶的嘴脸,又想起他们这几年的艰辛,便慢慢咬紧牙关道:“罢了,反正已走到绝路,死马当活马医吧!” 这时,王万豪听说李文佑被气走,急得他奔了出来,拉住李文佑道:“哥哥千万别走,小弟给哥哥置酒赔罪,船队的事情我还是上午的立场,我只是给老张说,船我会借给他,但绝不是指现在,我不会撕哥哥的面子。” 张钧保也走过来,假惺惺赔罪道:“刚才小弟说话言语不周,还望兄长不要往心里去。” 李文佑见李延庆给自己使个眼色,他心中会意,重重哼了一声,对张钧保道:“我着急赶回去,是要准备摆酒给我们李家儿郎庆贺县考第一,过两天老汤家也会摆酒,老汤对不对?” 汤怀的祖父汤廉点点头,对众人抱拳笑道:“我家汤怀县考第十名,我也准备过两天摆几桌酒庆贺,请各位务必赏脸光临啊!” 众人纷纷笑着答应,“一定来!” 李文佑又轻蔑地对张钧保道:“我们李家、王家、汤家都要摆酒庆贺,我就想问问张员外,张家打算几时摆酒庆贺?” 李文佑在故意羞辱张钧保,张钧保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本想将族中子弟张侨拿出来炫耀,可他却有难言之隐,张侨虽然名义上是相州武举第三名,但今年相州一共只有三人参加武举解试,实在不值得炫耀。 张钧保脸色极为难看,无言以对,转身便悻悻走了。 王万豪和汤廉连忙将李文佑劝进内堂喝茶,众人却议论纷纷,谁都看出来李张两家有翻脸的迹象了,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有些老人却知道十年前的旧事,便拿出来悄悄给众人说,一时间,王府内外到处都在谈论十年前的抢水恶斗。 内堂上花梨木宽椅上坐着七八名乡中望族长者,其中有一把椅子没有人坐,那是师父姚鼎的位子,他身体不太好,不能前来赴宴,为了表示对师父的尊重,王万豪特地将他的位子保留。 众人喝着王万豪特地从京城买来的白眉茶,热茶上翻滚着茶泡,就像一条条白色的寿眉。 两名从县城专门请来的美貌乐姬正抱着琵琶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没有人关心她们唱什么,几名宾客却很关心她们的容貌身材,一边装模作样喝茶,眼睛却贼亮贼亮地向她们偷偷瞄去。 闲聊了几句,李文佑笑着对众人建议道:“王员外的孙子箭法出众,不如让我们大家见识一下,助助兴,各位觉得如何?” 众人纷纷赞同,“好主意,王员外请令孙给我们表现一下,助一下兴致。” 王万豪虽然有点担心孙子会表现失常,但碍不过众人的一再劝说,况且他自己心中也有意让孙子表现一番,便欣然道:“好吧!我就叫拙孙给各位射上几箭。” 第七十九章 李张之争(三) 此时离开饭时间已经不远,府中已聚集了宾客一百余人,众人听说王家的孙子要表演箭术,纷纷赶到王家后园的箭靶场,这里是王贵平时的练武之处,宽四十步,长六十步,原本是一片空地,被王家买下来后围起来作为王氏子弟的练武场。 靠墙边摆有一个箭靶,另一边则放有弓架和兵器架,此时上百名宾客站在练武场的另一边,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谈话,兴致勃勃地等待王贵射箭。 王贵却坐在他书房内,抱着头赌气不动,无论家人怎么劝他,他都不肯起身去射箭,他不喜欢这些乡绅,给这些肥头大耳的乡绅表演射箭,简直就是对他王贵箭法的亵渎。 这时,李延庆和岳飞、汤怀被王贵的父亲找来,请他们帮忙劝一劝王贵,李延庆对岳飞和汤怀笑道:“你们先等一等,我来劝他,一定会有效果。” 李延庆走进房间,见王贵背对着大门,依然在赌气不动,不等李延庆开口,王贵便恶声恶气道:“你不要劝我,我才不想去射箭,把我当演猴戏了,我不干!”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 王贵回头看了李延庆一眼,不解地问道:“道什么歉?” 李延庆歉然道:“让你表演射箭是我让族长提出的建议,我应该先和你商量才对。” 王贵顿时跳了起来,怒气冲冲质问李延庆道“你干嘛要提这个建议?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这些乡绅,他们懂什么箭术!” “你别急,听我说完!” 李延庆附耳对他说了几句,王贵的脸色终于和缓下来,但依旧埋怨李延庆道:“我当然会帮你,可这件事你总该和我先商量一下,让我有点心理准备才对。” “我不是找不到你吗?谁知道你躲在哪里花天酒地去了,快走吧!” 王贵这才磨磨蹭蹭起身,被李延庆拖出了房间,走到门口他又停住脚步再三强调道:“先说好,你们必须陪我一起射箭。” “肯定的,老岳和阿汤都答应了。” 四人来到了射箭场,王万豪都有点等急了,他上前埋怨道:“怎么现在才来,大家都等急了。” 王贵指了指李延庆、岳飞三人,“祖父,他们和我一起射箭。” 王万豪愣了一下,“我的小祖宗,这是给你庆贺,你把别人拉上算什么?” 王贵沉着脸道:“他们若不陪我射,我只怕一支箭也射不中!” 旁边宾客们早等得不耐烦,一个个口干舌燥,腹中饥饿,哪有还有兴致再拖下去,大家纷纷劝王万豪,就依小官人吧! 王万豪无奈,只得点头答应了。 四人商量一下,决定由主人王贵先射,汤怀次之,然后是岳飞,最后李延庆压轴。 王贵率先出箭,自己家的场地他闭着眼都能说出一草一木,这时,王贵看见了汤圆儿,她正满眼期待地望着自己,他心中一热,顿时勇气倍增。 他走上前张弓搭箭,再一次水平挥,十箭九中,赢得众人一片热烈的鼓掌声,尤其汤圆儿激动得两眼冒光,亮闪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王贵的崇拜。 王贵看了她一眼,心中也颇为得意。 李文佑对身边的王万豪夸赞道:“令孙不愧是县考前十啊!果然厉害。” 王万豪呵呵一笑,“他再厉害也是第十啊!怎么能和庆哥儿相比,庆哥儿可是文武第一,恐怕孝和乡也找不到第二个吧!” 李文佑得意一笑,“莫说孝和乡,就是相州也没有第二个!” 他这句话的声音稍稍大了点,旁边张钧保听见了,不由重重哼了一声,李文佑望着他笑问道:“我现张员外好像有点不服?” 张钧保再也忍不住,怒骂道:“张口县考第一,闭口县考第一,县考算个屁啊!” 他这句话一出,王万豪和汤廉的脸立刻黑了下来,张钧保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连忙解释道:“王兄,汤兄,我这话不是针对你们,我是针对某个人,居然敢说自己族孙相州第一,简直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李文佑冷冷一笑,他高声对周围人道:“我说的是李家比张家强,我们庆哥儿是县考第一,不像他们张家,哪个张家子弟是考上去的?” 王贵射完箭后很多人都想走了,可李文佑这番比刀子还锋利的话说出来,大家纷纷停住脚步,重新回来看热闹。 张钧保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也忍耐不住,怒道:“我若能拉出一个张家子弟又怎么样!” 张钧保回头喊道:“三郎在哪里?” 几名张氏子弟簇拥着张侨走了进来,张侨抱拳行礼道:“二叔,小侄在!” 张钧保一指张侨,对李文佑喝道:“这是我的族侄,相州武举解试第三名,比得过你家的县考第一吗?” 周围人一片哗然,张家居然有一个武举解试第三名的侄子,这可不简单啊! 李文佑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武解举人有什么用,有本事就去考中省试,那才是真正的武举人,别整天拿根解试的鸡毛当做令箭炫耀。”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笑声,张钧保脸上挂不住了,气急败坏地对张侨道:“你去和他的县考第一比一比,打烂他的臭嘴!” 张侨心中也憋了一肚子气,居然敢这样羞辱自己,他向王万豪抱拳道:“请员外准晚辈上场射箭。” 王万豪略略感觉到事态有些不对,他沉吟一下,还是答应了,“可以!” 张侨大步走上前,指着李延庆道:“你缓一点射,我要和你比箭。” 这时,王万豪慢慢走到李文佑身边,低声问他道:“李兄,你在搞什么名堂?” 李文佑小声说:“给愚兄一个机会,回头我置酒向贤弟赔礼道歉!” 话说到这份上,王万豪便不吭声了。 射箭场上,汤怀和岳飞也分别射完,两人都是十射八中,引起一片掌声。 李延庆对张侨一摆手,“你远来是客,先请吧!” 张侨也不客气,直接从弓架上挑了一张八斗弓,抽出一支箭,恶狠狠地瞪了李延庆一眼。 李延庆举手高声对众人道:“各位乡亲,这位张兄提出要和我比武,我接受了,请各位乡亲给我们作证!” 众人齐声叫好,李延庆的这番话却是一个信号,李文佑会意,便不慌不忙对张钧保道:“李张争强没有彩头怎么行,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可以,想赌什么都随你!”张钧保毫不示弱道。 李文佑注视着他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和你赌船,谁输了,谁就退出王家船队,就赌这个!” 张钧保呆了一下,原来是为了船队,他忽然有一种中埋伏的感觉,半晌,他不屑哼了一声说:“你想借船明说就是了,何必出此下作?” 李文佑冷冷道:“我只问你敢赌不赌?” 激将法之所以能屡屡成功,一方面固然是诱敌上钩的计策成功,另外一方面也是面子问题。 张钧保当然知道李文佑是在激自己,如果他不答应,就等于在公开场合承认张家不如李家,这个面子他丢不起。 但更重要的是,张钧保一点也不担心,武解第三名的张家子弟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十二岁的乡下少年? 张钧保冷笑一声,“为什么不敢赌?我跟你赌就是了!” 李文佑又对王万豪和汤廉道:“麻烦两位给我们做个证人,我和张员外为老王家的船队打赌,谁输了谁就让出来。” 汤廉淡淡一笑,“很好啊!我倒想看看,县考第一和武解第三谁更厉害一点。” 王万豪虽然和张家的关系更近一点,但他也不想得罪李家,而且从道义上讲,他更应该帮助李文佑,所以他就给李文佑说,只要张家肯自己退出,他就借船给李文佑。 现在张李两人既然要为船打赌,谁输谁赢,那就和他王万豪无关了,他乐得两不得罪,王万豪心中一松,便呵呵笑道:“我再助助兴,拿二十两银子来!” 王万豪财大气粗,他举起二十两银子高声道:“既然在我王家比武,我岂能置身事外,我再追加一个彩头,谁胜了,这二十两银子就归谁!” 四周一片哗然,还是王家有魄力啊!居然拿出二十两银子做彩头。 张侨眼睛一亮,居然是二十两银子,正好给他进京当盘缠,他对李延庆一抱拳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延庆却笑眯眯道:“张兄武艺群,小弟当然远远不如,可就怕张兄挥失常,如果我们射箭成了平局怎么办?” 张侨冷冷道:“若射箭平局,我再和你比兵器,直到胜出为止!” “还是张兄有魄力,请射箭吧!” 张侨张弓搭箭,拉满弓,一箭向六十步外的箭靶射去....... 第八十章 李张之争(四) 当张侨射出第十箭,四周响起一片喝彩声,十支箭每一箭都射中靶心,汤怀低声赞道:“好箭法!” 王贵心中有些不满,回头对汤怀道:“你立场不坚定,哪有夸赞敌人的?” 汤怀撇撇嘴,小声说:“他又不是我们的敌人,再说本来就射得好嘛!夸两声又有什么关系?” 王贵瞪了他一眼,“老李的敌人就是我王贵的敌人,亏老李还当你是好朋友,你最好把自己的立场弄弄清楚。” 岳飞连忙劝他们二人,“你们两个不要动不动就争论,老李要射箭了!” 这时,李延庆也拾起张侨刚才用的八斗弓,将一壶箭背在身上,向四周高高抱拳走了一圈,四周欢声如雷,掌声明显比张侨要热烈得多,大家当然支持孝和乡的子弟。 李延庆回到射箭线,这时,家丁已经将一只新的箭靶摆好,李延庆抽箭上弦,再次挥了他连珠箭的强大威力,一箭比一箭快,十支箭精准地射在靶心上。 四周叫好声越来越响,随着最后一箭射出,几乎所有的宾客都欢呼起来,连王万豪也忘情鼓掌叫好,将张钧保冷落了,张钧保暗中恼火,等会儿就让李文佑尝尝被抽脸的滋味。 家丁把两只箭靶展示给众人,虽然两人都是十箭中靶心,但李延庆的箭明显更加整齐,分布有规律,射成一个圆形,而张侨的箭就有点凌乱了,谁高谁低,内行人一眼便可看出。 不过出于照顾张宝钧的面子,王万豪和汤廉只能宣布箭法成平局。 可张侨却无法接受平局,他已经十七岁,还是堂堂的相州武解试第三名,而对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乡下少年,若宣布平局,等于就是他输了。 他立刻对众人高声道:“我刚才和李少郎已约好,若箭射成平局,那就继续比兵器,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这不明摆着就是以大欺小吗? 李文佑却高声问道:“庆儿,你接受吗?” 李延庆笑道:“族长,我没有问题!” “可我有点担心啊!” 李文佑瞥一眼张钧保,“我就怕某人输了不认帐!” 张钧保顿时大怒,“你少来激将法,我们张家什么时候输了不认账?” 李文佑意味深长道:“那是最好不过!” 场地上,李延庆走上前对张侨道:“你说怎么比?” 张侨却摇摇头,“我跟你比骑射,估计别人也会骂我欺你,既然你年纪小,那让你来决定。” 王贵喊道:“老李,跟他比剑!” 这也正是李延庆的意思,他最有把握是打石,但又担心乡人不承认打石是武艺,那么只能退而求其次,进行比剑了。 他淡淡笑道:“我就跟你比剑。” “好!这可是你提来的。” 众人听说两人要比剑,更加兴致盎然,也顾不上喝酒吃饭了,纷纷围上前议论纷纷。 虽然大家都希望李延庆能获胜,但毕竟对手是武解试第三名,一个乡下少年怎么可能是解试举人的对手。 张钧保更是得意万分,当着王万豪和汤廉的面,对李文佑假惺惺道:“我已吩咐侄儿手下留情,不会伤了庆哥儿,最多出点丑,那也是没有办法了。” 李文佑铁青着脸一言不。 李延庆的厚脊短剑一直随身携带,这还是他当年在李冬冬家吃酒时无意中得到的,剑重七斤,当年略有点偏重,现在他使用重量正好。 张侨的剑却是一把十五斤的无锋重剑,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鞭,他是力量型的武士,擅长用锏和鞭,他拿一把重剑,用的却是鞭法。 两人相距三丈站立,裁判是王贵家新聘请的刘武师,他是行家,一看便知道张侨占了大便宜,剑又重又长,力量沉重,李小哥的短剑根本就不堪一击,不过让他有点惊讶的是,李小哥居然是用军队的战剑,这可是极为少见的。 王万豪高声喊道:“点到为止,不准伤人!” 张侨眯眼盯着李延庆的剑,他心中有把握,自己剑的重量至少是对方的两倍,只要一击便可将对方兵器磕飞,对方没有了兵器,那就是自己赢了。 李文佑心中着实紧张,手心捏了一把汗,这个计策是李延庆提出来的,用赌斗的方法逼张钧保自己放弃船队,李文佑虽然不是很赞成,他不想让李延庆冒险。 但除了这个办法外,他已无路可走,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不料李延庆居然和对方射箭打平,让李文佑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 李文佑暗暗祈祷上苍保佑,求大祖保佑,李延庆能战胜对方,让他们的粮食能绝路逢生。 刘武师大喊一声,“开始!” 张侨挽出一个剑花,大喝一声,冲了上来,李延庆身影更快,一闪而过,双方已经过了一招,张侨一剑劈空,剑重重地砍在地上,李延庆怎么出的手,谁都没有看清楚,不料他却把短剑扛肩头,笑吟吟地望着张侨。 王贵忽然跳了起来,指着张侨大喊:“他输了!”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什么都没有看清楚,张侨哪里输了?张侨却一动不动,脸胀得通红,忽然,他的腰带落地,袍子敞开了,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衣。 众人轰然大笑起来,原来李小哥一剑切断了对方的腰带,这可不是赢了吗?众人一起鼓掌叫喊了起来。 李文佑这会儿却冷静下来,他回头看一眼张钧保,淡淡道:“你输了!” 汤廉在一旁微微笑道:“武解举人确实手下留情了。” 张钧保被当众打脸,脸上又羞又恼,极为难看,他快步走到张侨面前,恶狠狠低声骂道:“没用的东西!” 张侨羞愧难当,一手提剑,一手抓着长袍,连腰带也顾不上捡,低着头快步离去,他一分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这里面只有刘武师骇然变色,他是行家,李延庆这一剑的高明只有他最清楚,只能用‘快、准、狠’来形容,若是实战,张侨便已被开膛破肚了,这少年才多大,剑术怎会如此厉害? 王贵和岳飞欢呼着冲过来,紧紧拥抱李延庆一起欢庆胜利,汤怀却有点不好意思,走上前对李延庆笑道:“好剑法!” 比武结束,众人纷纷去前面入席就餐,李万豪拍了拍张钧保的肩膀,歉然道:“老张,这次不好意思了,下次用船,我一定优先给你。” 张钧保心中着实无奈,只得狠狠瞪了李文佑一眼,含恨走了,他今天输得无话可说,只能以后再想办法收拾李家了。 王万豪望着他背影,摇了摇头,此人心胸狭窄,想在李家背后捅刀子,最后却自取其辱,又何苦呢? 王万豪走到李文佑面前拱手祝贺道:“恭喜李兄了,有勇有谋,赢得很漂亮!” 李文佑容光焕,小眼睛里闪烁着亮光,他眯着眼对王万豪道:“现在我只关心你最快什么时候把船给我?” 王万豪哈哈一笑,“李兄别急嘛!我既然答应了,岂会反悔!” “救兵如救火,我怎能不急?” 王万豪想了想道:“船队就在永济渠上,你随时可以借走,但我要说清楚,价格我不让,你必须在平时的船价上再加五成。” “没问题,我给你最高船价,我现在就赶去安阳县,酒我就不喝了,回头再摆酒向你道歉。” 王万豪见他心急,便吩咐管事去收拾船只北上,李文佑又走到李延庆面前,这个孩子不愧被大祖灵魂附身,竟然使他们绝地翻盘了。 他重重按住李延庆肩膀,异常感动地对他道:“庆儿,这次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什么叫做血脉荣辱,同舟共济,我们李家有你这样的族人,一定会兴旺达。” 李延庆默默点头,心中也有一种莫名的感动,随着他越来深的融入这个时代,他也渐渐体会到了那种族人之间难以割断的血脉之情,体会到了那种为家族利益而义无反顾去奋斗的勇气。 “我陪族长一起北上安阳吧!我还是有点担心。” 李文佑咧开嘴笑道:“不用了,这可是军队的船,借他一百个胆子不敢乱来,你去县学好好读书,争取早日考上举人,好了!大道理就不多说,时间紧迫,我得先走一步了。” 李延庆把族长送出大门,李文佑走了几步,又停住脚步,象是想到了什么,他拍了拍额头回头笑道:“看我这两天急糊涂了,我们庆儿县考第一,我这个族长居然没有给奖励,不称职啊!” “族长打算奖给我什么?”李延庆挠挠头,满怀期待地问道。 “我就把大雁奖赏给你吧!” “什么!”李延庆险些一脚踩空,失声喊了起来。 李文佑心情畅快之极,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和你开个玩笑,我给你奖品已经送去你家了,你回去就能看到,相信你一定不会失望。” 说完,李文佑坐上马车,向李延庆挥了挥手,车夫狠狠抽了一鞭挽马,马车迅启动,向永济渠码头方向疾驶而去。 第八十一章 再回县城 李延庆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村子里万籁寂静,家家户户都黑了灯,只偶然传来家犬的呜咽声,想到自己即将离开家乡小村前往县城,他竟对这座十分熟悉的小村生出了一丝留恋。 来到家门口,李延庆刚跳下驴子,院子吱嘎一声开了,喜鹊奔了出来,满脸泪水道:“小官人,阿姊走了!” “她去哪里了?”李延庆微微一怔。 “不知道!” 喜鹊哽咽道:“傍晚时,一个年轻男子骑马来接她,阿姊就跟他走了,我怎么也劝不了阿姊,她头也不回就走了。” 李延庆明白了,一定是张侨,张侨被自己击败,他不会再留在汤阴县,便顺便把大雁也一并带走了。 “回去吧!你阿姊不会有事的。” 李延庆牵着毛驴向院子里走去,他见喜鹊眼睛红红的,满脸担忧,便笑着安慰她道:“那个年轻男子我下午见到了,是解试武举第三名,并不是轻浮浪子,你就不要担心了。” 听小官人这样说,喜鹊才稍稍放下心,这时,她又想起一事,连忙道:“小官人,今天中午有人送来匹马,说是族长送给小官人的礼物。” 李延庆惊喜万分,丢下毛驴便向后院奔去,族长送给自己礼物居然是一匹马。 王贵和汤怀都有一匹自己的马,李延庆也在考虑买一匹马,但他一直看不到合适的马匹,要么是种地的畜力马,要么是拉车的重挽马,偶然有一两匹可以骑的马,他又嫌毛色太杂看不上。 没想到族长先替自己考虑到了,李延庆一边跑一边祈祷,千万是一匹让自己满意的好马。 他一口气奔到后院,只见后院牲畜棚里安安静静地站着一匹马,象一个高贵的美男子,安静而优雅,李延庆一眼便喜欢上了它。 虽然是夜晚,但依然可以借助挂在棚子上灯笼看清这匹马的模样,毛色依稀是白色,头颅小而饱满,长长且有力的脖颈,四肢修长,体格健壮,灯光下,一双突出的、闪耀着明亮、喜气洋洋的眼睛正注视自己。 “小官人,这可是一匹好马!” 忠叔牵着毛驴出现在李延庆身后,笑道:“我在李府养了近三十年的马,各种马匹见多了,这匹马是老爷两年前从一个北方来的马贩子手中买下的,当时只有一岁半,是李府最好的马,二老爷一直想把它给枫哥儿,但老爷就不答应,没想到老爷居然把它送给小官人了。” 随着李延庆走近,白马变得兴奋起来,不断地打着响鼻,用蹄子翻腾着脚下的干草。 但当李延庆走到它的头下,它却又安静下来,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柔和的目光,筋肉在它那柔软、优美的皮毛下微微地颤动着。 李延庆轻轻拍了拍它结实的脖颈,细心地理好它脖颈上一团纠结在一起的鬃毛,李延庆的脸凑近了它那象蝙蝠羽翼一样张大的鼻孔,白马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喷出来,战栗一下,竖起了尖尖的耳朵,向李延庆伸出了它那又黑又厚的嘴唇,在他头上轻轻拱着,这使李延庆的心都快融化了。 “它有名字吗?”李延庆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马匹柔软而细密的鬃毛问道。 “它原来叫做雪剑,是它最初主人起的名字,小官人也可以给它另起名字。” “雪剑!” 李延庆想了想便笑道:“这个名字不错,就叫雪剑!” “老爷还送来了马鞍和马辔,明天我给它装上,小官人就可以骑着它去转转了。” “让忠叔费心了,就烦请忠叔替我好好照顾它。” 李延庆又给自己的爱马喂了点饲料,这才回房去了。 ........ 次日清晨,李延庆热气腾腾跑步回来,只见忠叔已经把马匹牵到院子里,它已经刷洗干净,阳光下,雪白的毛皮如丝绸一般闪亮光滑,马蹄如钢铸一般,有力地敲打着地面,长长的马尾随风飘扬,它已配上一副新的鞍辔,更显得它神骏飘逸。 “小官人,要不要试试看。”忠叔拍了拍马鞍笑道。 李延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骑驴还要摔下来的青涩少童了,他在王贵府中学会了骑马,虽然身量不足,但他的身高已经过了很多成年人,五年坚持不懈的跑步使他腿力强大,足以驾驭奔跑中的马匹。 李延庆按了按马鞍,轻巧地翻身上了马,雪剑在院子杂沓里走了几步,李延庆一扯缰绳,雪剑前蹄高抬,稀溜溜一声嘶鸣,骤然冲出远门,沿着小道向村外疾奔而去,忠叔跑几步急声大喊:“小官人什么时候回来?” “我去汤王村,晚上回来!” 远远传来李延庆的回答,马匹早已奔远。 ........ 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转眼便要到去县学的日子,这天一早,李延庆告别了忠叔夫妇,带着菊嫂和喜鹊乘坐一辆租来的宽棚牛车来到了鹿山镇,李延庆骑着他的白马走在前面,牛车缓缓跟着,后面还拴着一头毛驴。 这时,岳飞、王贵和汤怀已经在客栈门口等候了,他们也带了三辆牛车,各种日用品塞得满满当当,最前面一辆牛车里坐着王贵和汤怀的小丫鬟,两人挥手向喜鹊打着招呼。 三人都骑着马,王贵骑着他的爱马黑锤,他头戴游学冠,身穿着白底绣紫花武士袍,下摆露出了绛色内服,脚穿长马靴,腰束革带,后背天王鞭,显得格外精神抖擞。 汤怀的马是一匹黄骠马,是他叔父从京城高价买来,他今天却是一副书生打扮,穿一身宽松白色儒袍,手中拿着一把新的描金折扇,悠然自得地扇着小风。 而岳飞也穿了一身蓝色士子服,头戴书生巾,虽然没有王贵那样神采飞扬,但他的腰挺得笔直,宽肩长腿,身材健壮,同样显得精神抖擞。 他胯下骑着一匹大青马,毛色有些斑驳,马臀夹杂着几片灰色杂毛,肚子上赘肉略多,毛皮松弛,看得出大青马有些岁数了,不过体格却颇为高大。 四人见了面,格外亲热,李延庆拍了拍岳飞的马笑道:“老岳,这匹马不错!” 岳飞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道:“是舅父送给我的,虽然年纪稍微大了一点,但短途奔跑没有问题,周师傅要教骑射,没有马不行!” 说起骑射,王贵顿时激动起来,“我一直以为县学和州学都没有骑射,要想学骑射,只有去州武学,没想到县学今年也开设了骑射,而且还是闻名天下的八十万禁军教头教授,我们真是好运气啊!” “学骑射有什么条件吗?”李延庆又问道。 汤怀轻轻摇了摇他的金丝小折扇笑道:“条件当然有,先要有马,县学不提供马匹,必须自备,第二个条件就是步射成绩要优秀以上,也就是至少十射八中,我们都达到了标准,听说整个县学也只有十二人满足条件。” 李延庆呵呵一笑,“老汤的消息总是很灵通,时辰不早了,我们出!” 四辆牛车列队成一行,浩浩荡荡向县城方向驶去....... 在经历了连续几天让人累得筋疲力尽的忙碌后,各种乱七八糟的杂事终于结束了,他们的求学生活开始步入正轨,但很快,新入学的生员们又茫然起来。 县学读书和他们小学堂完全不是一回事,小学堂有一个师父从早到晚盯着,要练字,要默经,要读书,要背诗,完不成就要挨打,逼着他们像头牛一样拼命耕作,一时一刻都停不下来,而进了县学后,从前的学习方式都统统消失了。 县学一共只有八位教授,却有五百多名生员,每个教授有固定的场所,他们会在前一天让人把次日要讲的内容贴在饭堂门口。 至于生员们爱来不来,爱听不听,与他们无关,他们只管讲授经文,也不会布置什么功课让生员们回去做,更没有考试,只有极少数特别优秀的生员,教授才会叫去书房单独答疑。 县学散漫自由的氛围是对生员意志的一种严峻考验,生员们若想要考上州学,只能靠自己奋读书,加倍努力。 但十几岁的少年正是懵懵懂懂,向往着无拘无束,而县学散漫自由的氛围使很多孩子都渐渐变成了脱缰野马。 但也有不少孩子一心想靠读书摆脱命运,他们并不因为县学的散漫而放松,相反,他们更加奋刻苦。 进入县学不久,生员们开始迅分化了,走上不同的求学道路。 对李延庆而言,县学只是他求学路上短暂的一站,他将参加年底的解试,他很快便沉静下心思,开始奋攻读,张显也是一样,他们的师父知道县学的散漫,便早早给他们定下了奋斗目标。 但岳飞却比他们更加勤奋,有时候夜很深了,李延庆和张显屋子的灯已熄灭,而另一盏却亮着,灯下,岳飞依然在全神贯注地读书。 第八十二章 下马之威 县学上课要比鹿山学堂晚得多,辰时三刻,也就是上午八点半,上课钟声才会敲响,而教授们还要喝完茶,才会踱着方步慢条斯理地来到各自的学堂。 这便给住在校外的生员们带来很大的便利,他们可以从容不迫地吃完饭,再去学堂读书。 饭堂内,汤怀在给众人说着昨天王贵生的一个笑话。 “那人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留着这么长的胡子,背着手在林**上散步,老贵走上前,恭恭敬敬向他行礼,喊了一声师父好!你们猜怎么样——” 王贵急得从后面掐他的脖子,恼羞成怒地喊道:“不准再说了!” 汤怀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双手比划着道:“那人.....顿时惊慌失措,对老贵说,学弟不必多礼,我也是今年的新生员.......” 众人哄堂大笑,几个小丫鬟也捂着嘴偷笑,王贵满脸通红地解释道:“谁能想得到,那么老了居然还是新生员,胡子都有一尺长,你们见了也一定会以为是师父。” 张显忍住笑道:“那人我知道,叫做杨筠,他为了考上举人就一直混迹在县学内,听说儿子都十岁了。” “好像不止他一个吧!” 李延庆也笑道:“我昨天下午去听《周官新义》课的时候,也遇到几个老生员,都差不多三四十岁了,我就很奇怪,县学怎么会有那么多老生员?” 和张显同住的生员叫做秦亮,是汤北乡大乡绅秦宣的儿子,也是十三四岁,性格十分文静,他接过李延庆的话头,笑着解释道:“这也是县学的传统,除了考上州学和解试,生员的学籍都不会注销,所以县学名义上有近三千人,就是这个缘故,有人统计过,县学里三十岁以上的老生员大概有二十七个,我们会经常遇到。” 岳飞听到这几句,他不由把刚刚放下书又拾了起来,开始低头读书,他可不希望自己三十几岁了还在县学里读书。 李延庆看了看钟漏,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得走了。” 众人收拾书袋向外走去,张显跑上前问道:“老李,今天上午你上什么课?” “今天上午是骑射课,第一天开课,要不要一起去试试?” “我倒是想啊!可是我箭法不合格,周师傅不要。” 张显着实沮丧,李延庆笑着安慰他道:“好好练箭,我们就能一起上了。” “好吧!我下午去箭场射几箭,争取早日和你们一起上课。” 张显和秦亮先走了,这时,岳飞把他们的马从牲畜棚牵了出来,他们住的房子有间很大的牲畜棚,里面除了四匹马外,还有七八头毛驴,王贵家的牲畜店专门派了一名马夫给他们打理,平时他们骑驴上学,只有上骑射课才会骑马去学堂。 众人翻身上马,策马向县学缓缓而去,大宋王朝马匹不多,就算有马也大多是拉车的挽马和耕地的畜力马,供乘骑的马匹很少,一般都是骑驴。 汤阴县的马匹更少,他们四人骑马混迹在大群骑驴的生员之中,显得格外引人瞩目,大家都知道,这四人是去上骑射课的生员了。 射箭场上,十二名生员骑马列队成一排,师傅周侗站在前面一座木台上,他身材高大,象一座高塔矗立在众人面前,给十二名生员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二十年来,我的学生都是大宋的精锐之军,今天却是第一次教授读书的学子,但我要告诉你们,我不会因为你们是读书人就会待以宽容,如果你们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我会比军队还要严格,我会让你们累得生不如死,现在我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想退出我的训练可以离去!” 十二名生员都是从小练武,这次大刀知县豪气大,居然请来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教他们骑射课,这种机会去哪里找?每个人目光坚毅,腰板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却没有一个人离去。 周倜对他们的态度很满意,便走下木台,翻身上了一匹马,他用马鞭一指旁边一排弓架令道:“每人去取一把弓,一壶箭!” 众人催马上前,纷纷探身取了一把弓和一壶箭,李延庆仔细打量手中沉甸甸的骑弓,这也是八斗弓,但骑弓比步弓稍小,上弓臂略长,下弓臂圆短,这是为防止下弓臂影响战马,但做工更加复杂,短小而韧劲强大,这就要求骑兵采用射法射箭。 一把上好的骑弓要四年时间才能完成,价格十分昂贵,而且市场上也很难买到,这批骑弓是周倜专门从军队中搞来给他们练习。 周倜用鞭子一指李延庆,“你上来试射一箭!” 李延庆的弓步是第一名,但骑弓却和大家一样,都是从头开始。 他催马上前,先取出一枚抉戴上拇指,从后背箭壶中抽出一支箭,他现箭也比平时步弓箭要短小一些,而且后面的羽毛也特意修剪过,非常整齐。 将箭搭上弦,箭在弓右,目光在弓左,将弓弦慢慢拉开。 “不对!” 周倜立刻现他的错误,李延庆依然在用步弓射法,周侗厉声喝道:“势如追风,目如流电,满开弓,紧放箭,目勿瞬视,身物倨坐,不失其驰,舍矢如破!” 李延庆心中凛然,猛地开弓拉满,目光似电,扫向前方,几乎没有停留,当箭头触指,一支雕翎箭便如闪电般射出,‘咔!’一声,正中八十步外一只箭靶,李延庆忍不住暗暗给自己喝彩一声,旁边生员都鼓起掌来。 骑弓偏小,但势能更大,两臂力量一般不能持久,张弓便须射出,所以要求目力和箭术都非常高。 但周侗却冷笑一声,“你这是静止射箭,和步射又有什么区别?” 周侗从他的箭袋中抽出一把巨大的青铜胎弓,又抽出两支铁箭,众人都齐声惊呼,“铜弓铁箭!” 传说中的铜弓铁箭今天居然出现在他们眼前,令十二名生员心荡神摇,周侗号称铁臂,便是以骑射闻名天下,大宋骑射优秀者不计其数,周侗之所以在无数骑射中脱颖而出,便在于他特有的铜弓铁箭。 周侗纵马疾奔,左右两边各有一只箭靶,只见他满弓如月,一支铁箭闪电般射出,穿透了百步外的箭靶,他又一扭身换成右手执弓,左臂拉弦,另一支箭骤然射出,再次穿透了百步外的右边箭靶。 当他调头奔回时,却探身在马肚下,又一次左右开弓,这次目标却是百步外两个快移动的木人,两支铁箭精准地射中了移动中的木人,左射左眼,右射右眼,分毫不差。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什么时候看见过这么高明的箭法,连鼓掌都忘记了,李延庆更是羞愧地低下头,他自诩箭法高明,现在他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那点微末箭术比起周侗的铜弓铁箭简直就是萤火比皓月,差之十万八里。 “你们都看到了,左右开弓,这就是一年后你们的水平,现在开始训练,每人拉弓一百下!” .......... 第八十三章 上门拜访 从县学回来,每个人都累得筋疲力尽,王贵和汤怀更是趴在床上痛苦呻吟,他们今天拉弓三百下,下午又跑步五十里,浑身像散了架,双臂和双脚都仿佛离开自己远去了。 等回到家,那种极度酸痛和疲惫一起袭来,令他们痛苦不堪,王贵和汤怀大叫后悔,不该去和周侗学武。 两个小丫鬟忙得团团转,又是烧水,又是拧热毛巾,给他们捏腿敲背,让李延庆看得直皱眉头,摇摇头转身走了。 李延庆和岳飞倒还能挺住,他们每天跑步前举石锁一百下,又每天坚持不懈地长跑,跑步对他们很轻松,只是拉弓三百下,令他们的双臂十分酸软。 但岳飞此时却顾不得身体疲惫,他忧心忡忡在饭堂找到了李延庆,他发现每天都要上骑射课,一上就是一天,这样一来,他们哪里还有时间读书备考? “老李,要不我们去给周师傅说说,改成两天上一次骑射课吧!” 正好王贵来找李延庆,他听到了岳飞的建议,也跟着嚷了起来,“是啊!去说说吧,我们连筷子都拿不动了,天天上骑射,不是要我们小命吗?” 李延庆笑着摇摇头,“你们想得太简单了,上午周师傅才说过,不愿上可以退出,现在我去提要求,不就是退出吗?” “那该怎么办?我们怎么读书。” 岳飞忧虑到了极点,他当然不想退出骑射科,但他又想考上州学,他该怎么办? “是啊!我也想读书,这可怎么办?”汤怀捏着他无比酸痛的细胳膊嘟囔道。 李延庆拾起书袋道:“还能怎么样,利用晚上时间读书呗!白天练武,晚上读书,这种生活其实也不错,你们继续想办法吧!我先去读书了。” 岳飞无奈,也只得拾起书袋回房去了,王贵和汤怀大眼瞪小眼,他们两个该怎么办? 李延庆回到书房打开一口大楠木箱子,这口大箱子装满了书,至少重一百多斤,他打开箱盖,箱子整整齐齐码放着数十本经书。 宋朝科举主要考七经,其中《易》、《诗》、《尚书》、《周礼》、《礼记》定为大经,《论语》和《孟子》定为兼经,省试和解试都一样。 但自从王安石变法后,将《诗经》、《尚书》和《周礼》重新进行诠释,编撰为《周官新义》、《毛诗义》和《尚书义》,合称三经新义,目前的科举便主要考这个。 这可不是读三本书那么简单,其中《毛诗义》二十卷,《尚书义》十三卷,以及《周官新义》十六卷,加起来近五十卷,不仅要背得滚瓜烂熟,还要理解其中的含义。 李延庆得到姚鼎这个恩师的敦敦教诲,在鹿山学堂读书五年,读就是三经新义。 李延庆已经能将近五十卷经文和释义倒背如流,他同时还记录了二十几本厚厚的笔记,这些都是师父姚鼎五年来给他讲课的内容,他只要利用这一年的时间,把师父姚鼎的讲课笔记再细细温习几遍,便可以去参加发解试考试了。 李延庆把书和笔记都搬出来,在身边堆成小山一般,他从箱子最底下找出了厚厚十二本已经有点发黄的线装书,这是父亲李大器当年写的读书笔记,都是李大器对《三经新义》的理解精要。 当年李大器可是相州解试第一名解元,家里的经书曾经堆积如山,后来基本上都被他卖光了,但这十二本读书笔记却被他妻子云娘用油纸包裹保存起来,云娘要留给自己的孩子,令她在九泉下感到欣慰的是,十年后,这十二本笔记精要真的被儿子用上了。 李延庆从里面找出五本《周官新义》的笔记,来到岳飞的房间门前,他敲了敲门,“老岳,是我!” “请进!” 李延庆推门走进屋子,只见岳飞正在练书法,李延庆便笑着把五本《周官新义》笔记放在他桌上。 “这是我父亲当年写的读书精要,借给你抄一遍,我觉得并不比学堂上课差,你把它读透了,学堂的课不上也罢!” 岳飞是要考州学,而州学入学考试主要考一本大经和二本兼经,《论语》和《孟子》他们都很熟悉了,用不着担心,难的是《周官新义》,只要把《周官新义》读透,考进州学就基本上没有问题。 岳飞虽然在鹿山学堂和李延庆一起上课,但他远不如李延庆学得好,他接过笔记看了几页,不由又惊又喜,连忙起身抱拳道:“有这些笔记,我考上州学无忧矣,多谢贤弟鼎力相助,我会尽快把他们抄完。” 其实李延庆很清楚岳飞的水平,考上州学一点问题都没有,否则师父也不会让他和自己同时去安阳考试。 只是岳飞只是太谨慎小心,上了县学却不去学堂听课,岳飞便觉得自己会考不上州学,李延庆便稍稍助他一臂之力,给他增加一点信心。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只见王贵从房门前冲过,“老贵,我在这里!”李延庆喊了一声,王贵刹住脚,跑回来急道:“你们快出来,周师傅来了!” 李延庆和岳飞吓了一跳,连忙跟着王贵出来,只见周侗坐在客堂喝茶,汤怀垂手站在一旁,显得十分忐忑不安。 三人走上前,一起躬身施礼,“参见周师傅!” 周侗穿一件宽大的蓝色布衣直裰,皮肤黝黑,两眼闪烁着厉芒,就算坐在椅子上也气势威猛,他脸色却有一丝笑意,取出四个小葫芦放在桌上,“我估计你们今天胳膊和双腿酸痛,这是我秘制的药,活络经脉,舒缓疲劳,你们晚上临睡前取一丸放在水中化开,然后涂抹在双臂和腿上,明天就能正常训练,坚持用十天,以后就用不着了。” 说着,他把小葫芦递给四人,四人心中欢喜,连忙接过,躬身施礼谢道:“多谢周师傅关怀!” 周侗当然不是来送药那么简单,一生授徒无数,但真正让他满意的却没有几个,他年事已高,这次来汤阴县教骑射科,也是想收几个关门弟子,今天十二人中,他除了看中了李延庆外,他发现岳飞也是一个可塑之才,不仅沉静稳重,还力气过人,倒是一个练强弩的好料。 周侗沉吟一下问道:“我知道你们都在上学读书,但练习骑射也是一个持续积累的过程,切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求每天都不能间断,但这样又恐怕会影响你们学业,我和你们商量一下,改成两天练习一次,你们觉得如何?” 三人的目光都向岳飞望去,李延庆去不去学堂无所谓,王贵和汤怀也是去不去学堂无所谓,关键在于岳飞,似乎每天练骑射对他的学业影响很大。 岳飞在周侗锐利目光的注视下有点心慌,他低下头道:“用不着两天一次,每天去练习也不影响。” “可这样你们怎么去学堂读书呢?” 周侗又笑道:“或者我去和你们家人谈一谈,让你们改去相州武学,将来进京参加武举,以我在军中的人脉可以给你们很好的推荐,这也是一条很不错的出路,你们意下如何?” 李延庆当然不会去考武举,不过他只能代表自己,代表不了岳飞,更无法替王贵和汤怀做决定,他见三名同伴都犹豫不决,便道:“启禀周师傅,这件事事关重大,请让我们好好地考虑一段时间,以后再给周师傅一个答复,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每天都可以练习骑射,我们准备晚上读书。” 周侗听说他们可以每天练习骑射,便不再追问,起身道:“我当然要给你们时间考虑,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一步,庆哥儿,你来送送我,我还有话要单独对你说。” 李延庆将周侗送出大门,周侗停住脚步,凝视着远处一棵大树沉声道:“我去过大名府了,也找到了虞诚,把宋江的信给了他。” “扈大叔一家还好吗?”李延庆问道。 “我不知该怎么说,他们一家三口佃租了五十亩地,种田为生。” “怎么是一家三口?应该是一家四口才对啊!”李延庆困惑不解地问道。 “他的浑家四年前就回娘家了。” 李延庆四年来第一次得到胡大叔的消息,却不料听到这么一个结果,他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一声。 第八十四章 岳飞抉择 李延庆回到饭堂,只见王贵和汤怀吵成一团,王贵见李延庆回来,便怒气冲冲上前道:“我已决定去考武举了,希望你不要像汤某人那样阻拦我!” 李延庆哑然失笑,这就是王贵的风格,快人快语,连做个人生决定也是那么果断霸气。 “我为什么要阻拦你,你当然考不上科举,也肯定考不上州学,难道等我儿子上县学后再和你成为同窗好友吗?” 王贵呆了一下,给了李延庆一拳,“那有你这样说话的,我王贵再不济也不会赖在县学,走武学不就是一条好路子吗?” “所以我为什么要阻拦你?”李延庆笑眯眯道。 王贵这才明白老李原来是支持自己,他激动得捏紧一下拳头,“我决定年底去安阳县考武学,谁也休想劝我!” 汤怀摇摇描金折扇,撇了撇嘴道:“谁管你去考什么,但把我一个人丢在县学,算什么兄弟?” “说得好听,等你年底成了亲,还会记得我王贵是谁?” 李延庆和岳飞大为惊讶,一起向汤怀望去,“老汤,你真要成亲了?” 汤怀胀红了脸,恼羞成怒瞪了王贵一眼道:“我叫你不要乱说,只是订了亲,对方才九岁,成个屁亲啊!” 王贵自知失言,嘟囔道:“我以为你不肯跟我去考武学,就是想成亲嘛!” 汤怀哭笑不得,指着桌上周侗的茶杯道:“这种人生大事,至少要等这杯茶冷掉以后再做决定吧!” “好吧!好吧!” 王贵连忙掩饰自己的性急,“我当然不着急,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明天早上给我一个答复。” ........ 天不亮,李延庆便和岳飞起来跑步了,王贵和汤怀借口下午还要跑步,便死活不肯早起再跑,李延庆和岳飞便一前一后跑出了大门。 相比在乡下旷野里跑步,李延庆更喜欢在县城跑步的感觉,让他仿佛回到了过去。 此时县城里十分安静,大部分民众都没有起来,但已经有不少屋舍点亮了灯,街上有人在开始忙碌一天营生了。 李延庆跑过了毛记包子铺,却见店门已开,毛氏夫妇正在忙碌地蒸包子,“毛婶早!”李延庆向店外正在上屉蒸包子的毛婶挥了挥手。 “庆哥儿又开始跑步了,等会儿你们回来包子就蒸好了。” “谢谢毛婶,我们回头再买!” 李延庆已经跑远了,跑到大街尽头,士林源书坊也亮了灯,一名新来的伙计正在门口扫地,他不认识李延庆,却也站起身,友善地向他们笑了笑。 这时,又迎面走来一队巡哨的厢兵,他们头戴范阳帽,手执红缨枪,穿着布衣军服,或许是巡哨一夜的缘故,他们一个个哈欠连天,疲惫懒散,队伍也参差不齐。 李延庆和岳飞从他们身旁跑过,他们也懒得过问,这两个县学的少年天天清晨跑步,他们都认识了。 岳飞加快脚步,追上李延庆道:“老李,我昨晚也在想,或许去州里读武学也是一条明路,至少可以投军报国。” 这才是岳飞应该有的想法,李延庆笑了笑,“你昨晚一夜未睡吧!” “是啊!周师傅的一番话我想了很久,我上了州学又能怎么样,难道我还能上太学吗?虽说太学有补助,但一个月最少也要花三贯钱,我家里可负担不起,读完州学就得回家务农了,但进武学却不一样,不仅不用花一文钱,连食宿衣甲都是免费,我觉得很适合我。” “你觉得呢?”岳飞又望着李延庆征询意见。 “我觉得选读武学也好,州学也好,都是一种人生选择,既要有自己的态度,也要考虑家人的意见。” 岳飞默默点头,他当然明白李延庆的意思,关键是外祖父的态度,他想读武学,可外祖父未必答应啊! .......... 周侗的药非常有效果,次日一早,他们的浑身酸痛便消除了,又重新精神抖擞地投入训练。 今天的骑射课又增加了新的内容,就是走平衡木,周侗昨天请工匠在校场边上搭建了一条长约五百步单足木桥,用碗口粗细的松木搭成,高五尺,生员们必须每天走十遍平衡木,掉下一次则惩罚围着县学跑一圈。 大家当然明白走平衡木的好处,这能增强他们在马上的平衡能力,他们不像游牧民族从小生活在马背上,他们必须用辅助的训练手段增强他们的控马能力,从而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骑射的课程,可最短的时间也至少要一年,每天都要付出艰辛的努力。 “走稳了,不准掉下来!” 周侗骑在马上,拎着一根木棍对生员们厉声大吼,“王贵,你今天是第四次落木了,罚你不准休息,去跑步!” 王贵无奈,只得嘟囔着向县学外奔去,迎面两名生员也气喘吁吁跑步回来了,他们又跳上平衡木,继续摇摇晃晃向前走。 这种平衡木看起来不难,但实际上它是圆木,落脚点只有一寸,一般人勉强能走十几步,但要走五百步不落下来,难度极大,连李延庆和岳飞也各掉下了三次。 但出人意料,汤怀却走得最好,他来回走了十六趟,居然一次也没有掉下来,而且度飞快,他走完了五趟,别人一趟还没有走完。 连周侗也大为惊讶,中午休息时,他对汤怀笑道:“你有练轻功的天赋,将来进军队,你会成为一个绝顶的斥候,我可以单独教你轻功,你就不用练骑射了,如何?” 汤怀得到周侗的夸奖,脸上容光焕,踌躇片刻道:“学生觉得骑射是基本功,学生可以白天练骑射,晚上自己练轻功。” “那你晚上不读书了吗?” “学生昨晚考虑了一夜,我决定和王贵去考州武学。” 周侗捋须笑道:“你们能做出这样的决定,着实令老夫深感欣慰,不过你们只要能坚持跟随老夫刻苦训练一年,你们就不用去读州武学了,直接去京城读武学绝伦科,我可以推荐你们。” 众学员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问道:“周师傅,也可以推荐我们吗?” 连岳飞也怦然心动了,他知道从京城武学出来一般都能封九品武官,而且基本上都能考上武举,外祖父就不一定反对了,他也悄悄走上前,坐在一旁倾听。 周侗见大家都有想法,便给众人笑着解释道:“武学是当年王荆公变法时设立,一般是军队中低层将领进去深造,但也允许平民、官员子弟以及有武官资格而未正式做官者报考武学,但这三种资格的人均需两名中高层官员做保,并经考试合格方可入学,最低年龄是十五岁,你们中除了李延庆外,其他人到明年都应该满足年龄要求了。” 众人都一起笑了起来,王贵夸张地拍了拍李延庆的后背,“老李啊!赶紧长大吧,我们一起去考武学。” 李延庆推了他一把,“师傅还没有说完了,老实听着。” 周侗又笑着继续道:“考武学也需要考文,不过非常简单,你们能考上县学基本都没有问题,再有一个条件就是两名中高层官员作保,我有保荐权,我另外再找一人就行了,关键是考武,分别考步射、骑射、举重和兵器四场,但只要你们跟我苦学一年,考过这四场也没有问题。” 众人大为兴奋,岳飞也显然有点下定决心了,去京城上武学显然要比安阳上州武学层次更高,而且以他才学完全可以上绝伦科,那就是文韬武略,文武双全了。 岳飞悠悠望着天空的白云,他的心已经飞到京城去了。 第八十五章 马匹风波(上) 不知不觉,李延庆已经在县学读书一个月了,每天的生活紧张而忙碌,白天要跟随周侗练习骑射,晚上则要攻读经文,有时间下午结束得早一点,他还能赶去学堂听一听教授的讲课。 这天下午,李延庆和往常一样结束了骑射训练,正往学堂里赶去,今天有诗讲座,这是他最期待的一堂课。 王安石变法后,科举已经不再考诗,这几十年包括地方的发解试也不再涉及诗考,导致五年来李延庆在诗上面基本上没有下过功夫,成了他最薄弱的一环。 所以一旦学堂里有诗词讲座,李延庆都不会放过,尽量赶去听课。 他穿过一片林***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李延庆一回头,只见远处站着一个男子,正向自己招手。 李延庆又惊又喜,竟然是他的父亲,李延庆连忙跑了过去,“爹爹,你怎么来了?” 李大器还是和从前一样瘦小,皮肤更加黝黑,但精神抖擞,从前脸上那种悲戚之气也一扫而空,多年的经商生涯使他眼神里更多了几分精明。 他微微笑道:“爹爹回趟家都不行吗?” “上次爹爹信中还说,要晚几个月才能回来。” “临时有点事,就回来看看。” 李大器见儿子手上还拿着书,便笑问道:“庆儿还要听学吗?” “没有了,正准备回住处呢!”李延庆随口道。 “那就好,我们先去吃晚饭,一边吃一边说,你觉得如何?” 或许是儿子长大的缘故,也或许是做生意常和人打交道,李大器和儿子说话,语气中也多有一丝尊重。 “那去庆福楼吧!我们常去那里。” 李大器点点头,他对安阳县已经非常熟悉,但对汤阴县县城却不是很熟。 父子二人来到庆福楼,在二楼窗前坐下,李延庆点了几盘菜,又给父亲点了一壶。 李大器笑着给儿子倒了一杯酒,“你也喝点吧!” “爹爹,上个月那批粮食运到京城了吗?”李延庆极为关心上次让族长心急火燎那件事。 李大器点点头,“上次多亏了你,那批粮食只提前一天抵达汴京,族长一直对这件事心有余悸,总在我们面前夸奖你。” 父子二人又闲聊几句,李大器便渐渐谈到了正事上。 “这次我来汤阴县,其实就是专门为你的事情而来。” “爹爹是指我科举之事吗?” 李大器摇摇头,“姚师父说你考上举人问题不大,我倒不为你的科举担心,而是别的更重要之事。” 李延庆一怔,居然还有别的事情在父亲眼里比科举更重要,他着实感到困惑,“那是什么事?” “我为二族长之事而来。” 二族长就是李文贵,李延庆心中的怒火腾地燃烧起来,这一个多月颇为平静,李文贵再也没有找过自己,李延庆还以为李文贵顾忌脸面而不再纠缠自己,没想到他竟然找到父亲头上。 李延庆顿时恨恨道:“亏他还是一个家族的长辈,不顾廉耻为自己谋利也就罢了,他还有居然有脸把事情闹大?” 李大器脸一沉道:“庆儿,不准这样说长辈!” “爹爹知道我和李文贵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大器是接到李文贵写给他的一封信,严厉批评自己儿子目无尊长,这让李大器着实感到惊讶,这样的批评在家族中已经属于很严重了,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急匆匆赶了回来。 “你给我说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延庆便将县考前一天,李文贵约见自己,要求自己和他幼孙交换卷子之事详细说了一边,又说到考场上,李宝儿要求自己拿卷子给他抄袭。 李延庆从书袋里找出了那张李宝儿给他的纸条,他一直没有扔掉,把它作为证据保留了下来,他把纸条递给父亲,“这就是宋宝儿在考场上写给我的纸条。” 李大器看了看纸条,眼中露出了震惊之色,二族长居然为了他的幼孙想毁掉自己的儿子,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儿子不会欺骗自己,况且还有证据。 李大器心中忽然愤怒起来,他想起了李文贵对自己一直心怀偏见,每次见面要么冷淡不睬,要么就是冷嘲热讽,从没有给自己好脸色。 现在居然恶人先告状,抨击自己儿子目无尊长,简直令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砰!’地一拳,李大器狠狠砸在桌上,他有点怒不可遏了。 “这件事你做得对,爹爹支持你,我会给族长把这件事说清楚,如果他想打击报复,我们绝不让步!” 父亲的态度令李延庆深感欣慰,父亲比从前坚强多了,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味软弱让步。 李大器沉吟又道:“他在给我的信中还提到另一件事,就是关于你骑的那匹马,好像叫做雪剑,对吧?” 李延庆脸色阴沉如水,李文贵为什么要提到自己的马匹?一种直觉告诉他,李文贵恐怕要打自己马的主意了。 “李文贵究竟想做什么,爹爹就直说吧!” 李大器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踌躇良久,最后还是觉得应该实话实说,“你那匹马,二族长说是应该给他孙子李枫,说族长去年就答应了,他要求你把马匹还给他。” 不等李延庆开口,李大器又连忙道:“当然,我并不是要你真把马给他,只是我当时不知道发生了县考之事,现在看来,他并不是仅仅针对一匹马,我估计他是想找回一个面子。” 李延庆却没有立刻回应,他觉得这件事并不是父亲说的那样简单,一匹马就可以挽回他李文贵的面子吗? 况且李文贵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把马匹还给他,他是在故意挑起事端。 “爹爹临来时,没有族长谈一谈吗?” 李大器摇摇头,“族长去真定府了,最近军方也在民间采购粮食,我们粮食收购只能暂停,族长便想去看看皮毛生意,他正好有个老朋友在那边,本来他写信让我一起去,但我因为你的事情就只能赶回来了。” “那么这件事就好办了!” 李延庆淡淡道:“马匹是族长送给我,他李文贵有什么想法,请他去和族长去谈,如果族长要把马收回去,我也无话可说,可如果他想从我这里把马抢回去,那他只能是自取其辱。” 李大器原本是想再给儿子买一匹马,这匹马就还给李文贵,采取一种息事宁人的态度。 但现在他知道了,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他很了解自己的儿子,儿子从小就不是接受屈辱之人。 这件事恐怕就无法那么容易平息了,李大器只觉得一阵头大。 。。。。。。。 第八十六章 马匹风波(中) 李文贵家住在城东的一座大宅内,他和大哥李文佑虽是亲兄弟,但也明算帐,大哥管宗族财产中的土地,而他却掌控各种产业,多年来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自从五年前大哥李文佑创办了李记粮行后,李文贵和大哥之间的默契便被打破了,李文贵对大哥没有和自己商量便创办新的产业,心中深为不满。 但真正让李文贵不满升级的是,他直到三个月才知道,李大器父子竟然在李记粮行中占据了三成的份子,这令他极度震惊,也让他异常愤怒。 不用说,这又是因为那个所谓大祖附身的李延庆,大哥对他的宠爱简直到了让人无法容忍的程度。 李文贵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李延庆会被什么大祖附身,他坚持认为是兄长昏了头,只是他不想和大哥翻脸才对此事一直保持沉默。 直到大哥对李延庆的宠爱突破了他的底线,将李记粮行三成的份子送给李延庆父子,李文贵的心中积累了多年的愤怒终于爆了。 傍晚,李文贵和往常一样从李记酒楼归来,李记酒楼是李家最大的一项资产,在河北两路开出了三家大店,除了酒馆外,李氏还两家杂货店和八家客栈。 这些资产名义上是李氏宗族所有,但实际上绝大部分都是李文贵和几家李氏大房所有,其余李氏家族成员基本上和这些资产没有关系。 李文贵从马车里出来,他今天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深衣,头戴员外巾,一张瘦长黝黑的脸庞上总是挂着他那招牌式的严厉神情。 李文贵见门口停了一辆牛车,便问道:“今天有客人吗?” “启禀老爷,是李大器来了。” 李文贵一怔,“他来多久了?” “来了有一会儿了,一直在等老爷。” 李文贵沉吟一下便道:“让他再稍坐片刻,我换身衣服就来。” 客堂上,李大器正喝茶耐心地等待李文贵回来,他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了,李文贵始终没有回来。 就在李大器正在考虑改天再来时,有小童在堂下禀报,“老爷来了!” 李大器连忙站起身,只见李文贵迈着方步慢慢走了过来,李大器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大器参见三叔!” 李文贵目光一扫,见李延庆没有来,心中着实不满,不由哼了一声,“这就是你的晚辈之礼吗?” 李大器无奈,只得跪下行大礼,“大器向三叔见礼!” 李文贵没有理睬他,走上堂坐下,这才冷冷道:“起来吧!” 李大器站起身,走回堂上却不敢坐下,一旦李文贵开始计较礼节,那没有长辈的允许,他同样不能随便坐下。 “大器,你好好教一教儿子礼仪,他在我面前可没有半点晚辈的样子,若不是我心胸宽,我早就被他气死了。” 李大器心中暗骂,企图让自己儿子牺牲前途替他作弊之时,他哪里又有半点长辈的风范? 心中虽然不满,但嘴上依旧恭敬地答道:“三叔教训得对,我一定好好管束他。” 李文贵瞥了他一眼,他感觉李大器这话有点言不由衷,他心中对李大器又开始反感起来,一个替人捉刀,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族人,若没有自己的兄长大力提携,他还有机会站着自己面前说话? 不知感恩,还居然对自己阴奉阳违,由李大器又想到了他那个不知好歹的儿子李延庆,李文贵心中一股怒火开始燃烧。 他喝了一口茶,冷冷问道:“那匹马牵来了吗?” 李大器沉默了,他今来就是想和李文贵商量马匹之事,他想请李文贵看在族长的面上,放过那匹马,但很显然,李文贵今天并没有妥协的意思,他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李文贵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追问道:“我在信中给你说得很清楚了,那匹马兄长已经答应给我孙子,却被你儿子横刀夺走,我就想知道,你几时把马匹给我牵回来?” “这件事....侄儿恐怕要和族长先说一声才行。” ‘哐当!’李文贵将茶碗重重往桌上一顿,双眉倒竖,怒视李大器道:“竟敢用族长来压我,李大器,你很有出息嘛!你以为你是谁,翅膀硬了,就可以不把我李文贵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李大器连忙解释道:“三叔误会侄儿的意思了,因为那匹马是族长给庆儿,如果没有得到族长的同意,就擅自把马匹送给别人,我们怕族长会不高兴,请三叔再宽延几天,小侄昨天已经写信给族长了,很快就会有答复,只有族长不反对,我们一定把马匹送回。” 李文贵并不是真想要那匹马,他很清楚李延庆天天在练习骑射,根本离不开马匹,他只是想借马匹生事,把事情闹大,逼自己兄长在他和李延庆之间做出选择,如果兄长还是想偏袒李延庆,那么兄弟就做不成了。 李文贵存心把事情闹大,他才不会听李大器的解释,依旧态度极为强硬道:“李大器,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但你给我听好了,就算你请来知州知县来压我,你明天也必须把马给我牵来,否则我们在宗祠好好谈一谈长幼之礼!” 说完,他起身怒气冲冲地走了,将李大器僵在客堂上,李大器只觉头皮麻,他明白李文贵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族规中写得很清楚,如果族人之间因财物生纠纷,即使无理,也必须把财物先交给长辈,然后可以向族长投诉,由族长进行调解,如果调解不成,那就由族长在宗祠召集宗族长老做出裁决。 李文贵显然是利用了这条族规,如果儿子不肯把马交出来,就是违反族规在先,就算有理也会因不敬长辈而受到族规严惩,连族长也帮不了忙。 李大器双足像灌了铅一样,沉甸甸地走出了李文贵的府门,坐上租来的牛车,车夫问道:“请问夫子想去哪里?” 他头脑里一片空白,他不知自己该怎么说服儿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此事?便一时没有回答车夫的话。 车夫见他走神,便笑道:“夫子若不清楚去处,那我们先回骡马行吧!不要浪费了夫子的钱。” 车夫的话倒提醒李大器,他连忙道:“去王记骡马行!” ........ 院子里,李延庆正负手来回踱步,默默背诵《周礼新义》,他虽然已经学了五年的《三经新义》,对经文早已烂熟于胸,但学习就是这样,三天不练则口生,他也必须时常背诵,以免日久生疏。 这时,小丫鬟喜鹊匆匆跑来,“小官人,外面有个大叔找你,他叫你乳名,还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李延庆心念一转,便笑道:“应该是我爹爹来了!” “啊!”喜鹊吓了一跳,顿时心慌意乱道:“我....我刚才没有向老爷行礼!” “这没什么,你又不认识我爹爹,他不会怪你的。” 李延庆安慰喜鹊几句,便快步向大门外走去,刚走到外院,却只见父亲牵着一匹赤色马,王贵正在仔细打量马匹。 见李延庆出来,王贵笑道:“老李,这匹火炭可是我家店里那匹镇店之宝啊!没想被你爹爹买下来了。” 李延庆脸色却沉了下来,他知道父亲想做什么?怎么可能! 第八十七章 马匹风波(下) 李大器见儿子脸色不对,他心中有些愧疚,便强做笑颜道:“庆儿,看看这匹马如何?本来是不卖的,王家世叔听说是买给你用,才答应卖给我。 李延庆上前打量一下马匹,马匹确实不错,肌肉强健,骨架粗壮,四肢修长,不亚于自己的雪剑,他也笑了笑:“这匹马确实不错,爹爹就留着自己骑吧!” “爹爹不需要骑马,这是给你买的。” 李延庆摇了摇头,“我自己有马,养两匹马太奢侈了,爹爹平时往来于安阳和汤阴,正好需要一匹马。” 李大器无奈,这件事还真不能强迫儿子,只能讲道理说服儿子了,他便对李延庆道:“我今天下午去见过三族祖了,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李延庆心知肚明,父亲必然没有断然拒绝李文贵,一定是被李文贵拿出什么规矩框框套住了,这是父亲的软肋,自从十年前的科举事件后,父亲最害怕违反什么规定,尤其是族规。 李延庆不想为一点小事让父亲为难,他便点点头,让马夫把马先牵去马厩,这才和父亲回到自己院子。 “这房子不错嘛!” 李大器打量着院子笑道:“什么时候我们在安阳也买一栋这样的宅子,院子里种十几株桃李,这一直是我的梦想。” 李延庆笑道:“如果爹爹喜欢,我现在就可以买下一座宅子。” 李大器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我只是说说而已,现在我们需要低调,再说房子这种事情不能急,得慢慢来。” 这时,喜鹊上前行个万福礼,“喜鹊参见老爷!” 李大器笑了起来,“原来你就是喜鹊,蛮乖巧的,我还要谢谢你照顾庆儿。” 喜鹊红着脸低声道:“谢老爷夸奖,这是喜鹊份内之事。” 李大器见她乖巧听话,心中也喜欢,便摸出一块两许重的碎银子,递给她道:“第一次见面,这个给你当零用钱。” 喜鹊见老爷居然递给自己一块银子,心中顿时有点惊慌,不知所措地望着李延庆,李延庆没想到一向拘束刻板的父亲也懂得这些人情世故了,他便笑道:“既然是老爷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喜鹊这才怯生生地收下了银子,“谢谢老爷!” 李延庆请父亲进自己书房坐下,不用主人吩咐,喜鹊便乖巧地跑去点茶了。 这时,李大器忽然看到了桌子厚厚一叠笔记,一种熟悉的感觉涌入心中,他连忙拿起来,果然是自己当年的笔记。 十几年了,除了纸张有点黄,其他保存完好,和当年完全一样,睹物思人,李大器又想到了过世的爱妻,他鼻子微酸,眼角有点红了。 李延庆没有打扰父亲的思绪,过了好一会儿,喜鹊端茶走进房间,李大器这才从回忆中走出,两人坐了下来。 “我今天去见了三族...那个李文贵。” 李大器知道儿子极为反感李文贵,便急忙改口,又继续道:“不出所料,他果然提出马匹之事,要我们把马匹还给他,他一口咬定是他的马匹,我当然不会答应,就让他去找族长商量此事。” “然后呢?”李延庆又问道,他很想知道父亲是怎么上了李文贵的套,居然牵了匹马回来。 “然后当然就翻脸了,后来李文贵放出了狠话....” 李大器踌躇片刻,整理一下思路又道:“庆儿,为父并不是害怕李文贵,当然也不会服软,把马匹交给他,只是他搬出了族规,对我们很不利啊!” “族规!” 李延庆轻蔑地笑了笑,“难道族规要求我必须把马交给他?” “正是如此!族规在族人财物纠纷一条中有明确规定,族人晚辈和长辈之间若生财物纠纷,晚辈需先把财物交给长辈,然后向族长申诉调解,调解不成再由族中长老在宗祠进行裁决,李文贵就是用这一条来说事,要求我们把马匹先交给他,爹爹很难办啊!” “我知道爹爹很在意族规,但族规中也有规定,族人落魄时,家族也要极力相助,当年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也不见族规挥了什么作用?” 李延庆话不重,但极为尖锐,一句话便撕开了族规虚伪的外衣。李大器无奈地苦笑一下道:“族规是一把很锋利的刀,只是它握在李文贵的手中,刀锋之下,我们只能避让,庆儿,还是听为父一句话吧!先把马给他,堵住他的嘴,等族长回来后,我们再向族长申辩。” “但我们的命运不是握在李文贵手中!” 李延庆斩钉截铁道:“让我把马交出去,向李文贵妥协认辱,我李延庆办不到。” 李大器顿时有点急了,儿子就怎么倔头认死理,一点也不懂得变通呢? “庆儿,父亲并不是真的把马给他,只是为了堵住他的口,不让他用族规来抓我们的把柄,为了我们赢得时间,只要族长回来,我就请族长把马要回来,这件事就了结了,这是一种策略,庆儿明白吗?” 李延庆暗暗摇头,父亲骨子里的懦弱并没有改变,总是以妥协让步来平息事端。 殊不知马匹事件只是李文贵的试探,妥协退让只会让对方更加嚣张,更加变本加厉,父亲压根就不该去找李文贵,不理睬李文贵就是最好的应对措施。 想到这,李延庆尽量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对父亲道:“爹爹不要管这件事了,明天一早就回安阳,我自己会处理!” “你......” 李大器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急得团团转,想再劝儿子,可儿子眼中透露的果断和坚毅又使他开不口。 思来想去,这件事还真不是自己能解决,李大器只得长长叹了口气,“好吧!我去找族长,看来这件事只有族长出面才能解决。” ....... 次日一早,李大器便租了一辆驴备用车回安阳县了,那匹赤色马他还是坚持留给儿子,他担心万一李文贵真的把马抢走,儿子至少还有备用的马匹。 但李延庆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还是正常的跑步、读书、习武,随着李大器离去,马匹风波就像一个被戳破了的肥皂泡,没有了任何消息和踪迹,一连三天,李文贵也没有找李延庆的麻烦,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生一样。 这天下午,李延庆和往常一样在校场上练习骑射,他的射箭天赋让周侗叹为观止,短短一个多月,李延庆达到的成就比普通人苦练诶三年还要强几分。 “王贵,我给说了多少遍了,射箭的同时一定要压住弓!” 眼看着王贵又是一箭射空,周侗有点动怒了,用木棍指着王贵喝道:“我让你每天练力量,你到底有没有练?” 王贵垂头丧气道:“学生确实练了,但不知为什么,拉弓那一刻,手臂就是稳不住!” “那就是力量不足,估计你平时也是偷懒,没有苦练,从现在开始你暂停骑射,给我一心练力量,双臂平举二十斤石锁走五百步,现在就去!” 王贵满脸惧意,举二十斤石锁走五百步,自己的胳膊还要不要了?他战战兢兢问道:“师傅,能不能先提十斤锁?” 周侗眼睛一瞪,“你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王贵吓得一窜多远,“我现在就去练!” 周侗狠狠瞪了王贵背影一眼,这才对李延庆喝道:“现在该你了,今天射三连,射八十步!” 虽然李延庆已经可以练左右开弓,但周侗觉得还是不要操之过急,必须让李延庆积累沉淀半年后才开始着手。 这也是周侗看出了李延庆的一个弱项,那就是控马能力还不足,必须把基础打扎实了,李延庆将来才会成为真正的骑射高手。 李延庆一言不,背上箭壶便翻身上马,策马向校场上奔去,目光凌厉地望着八十步外的箭靶。 第八十八章 噩耗传来 李延庆的步弓能开一石,骑弓也能开,并不考什么案例,条文背熟就行了,这和从前的明经考试没有区别,至于武举考律法,我想只会更简单。” “这可难说,那个顾教授是明经科出身,动不动就说,‘我们那时候考什么?’三十年前的老历了,还是明经科,说老实话,他的话我不太相信。” “你说得对,我可能想得太简单了,不过这是多年后的事情,我们现在也不必把它放在心上。” 两人笑了笑,快步向不远处的马厩走去,县学的马厩紧靠宿舍区,占地颇大,平时这里寄存了几百头毛驴和数十匹马,几乎每个生员都有自己的毛驴,李延庆他们的马也存在这里,有专门的马夫照顾。 马棚在驴棚东面,面积要比驴棚小得多,他们离马棚还有十几步远,只见一名生员慌慌张张从马棚里出来,李延庆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李文贵的幼孙李宝儿。 李宝儿也在县学读书,但他是骑驴上学,并没有骑马,李延庆顿时生出一丝疑心,李宝儿来马棚做什么? “喂!” 李延庆喊了一声,加快度走过去,李宝儿回头看见了李延庆,他显得更加慌张,撒腿便向远处的宿舍区狂奔而去。 李延庆还想追上去,却被岳飞拉住了,“马匹没事,别追了!” 李延庆也看见马棚有马夫,他便停止追赶,狠狠瞪了李宝儿一眼,直觉告诉他,李宝儿一定是冲着自己的雪剑而来。 “那个宝哥儿很喜欢这匹白马!” 一个身材佝偻的老马夫指着李延庆的雪见慢慢吞吞道:“就是它,宝哥儿看了它快有半个时辰,看得出他真的很喜欢。” “他没对我的马做点什么手脚吧!比如给马料里放点什么东西之类?”李延庆还是很怀疑,李宝儿只是喜欢自己的马这么简单吗?李文贵没有让他来做点什么恶心之事? 马夫笑了,脸上露出两颗兔子般的大龅牙,“我也很担心,所以一直盯着他,但小官人请放心,他没有做什么让人怀疑之事,只是喜欢这匹白马。” 停一下,马夫又加重语气补充道:“他真的很喜欢!” 李延庆大概也猜到了几分,李宝儿或许听到一点消息,以为他祖父胜利在握,这匹马很快就归他了,所以他提前跑来看看战利品,那小子心贪智短,却又胆小如鼠..... “延庆,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李延庆心中总觉得有点不安,便谢了马夫,这才翻身上马,和岳飞离开县学,向他们住处而去。 刚来到家门口,李延庆却见忠叔在房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李延庆心中顿感不妙,连忙翻身下马,走上前问道:“忠叔,你怎么来了,生了什么事?” 忠叔见到李延庆,连忙上前拉住他,焦急万分道:“小官人,族长出事了?” 李延庆吓了一跳,“族长出什么事了?慢慢说,别急!” 忠叔稳定一下心神道:“我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是夫人收到一封从安阳来的鸽信,说老爷好像受了重伤,情况很严重,夫人急得不行,又不知该怎么办,她便跑来找我,请你务必去安阳看一看。” 李延庆心中顿时焦急起来,族长会出什么事?那么自己的父亲呢?父亲可是去找族长了,他千万别出事! 李延庆连忙回头对岳飞道:“烦请明天替我给周师傅请个假,我要立刻赶去安阳县,我很担心父亲。” 岳飞点点头,“你就放心去吧!我会给周师傅讲清情况。” 李延庆回屋稍微收拾一下,便翻身上马,策马向安阳县疾奔而去。 ....... 安阳县是相州州治,距离汤阴县约八十里,同时也是河北西路南部最大的城池,城池周长三十余里,人口近二十万,是一座繁华的商业大城。 半夜一更时分,李延庆抵达了安阳县城,此时城门已关闭,要次日辰时才开启城门,但李记粮行并不仅仅在城内经营,它在城外洹水边也有一座仓库。 李延庆调转马头便向县城北面的洹水边奔去,他在三年前曾经来过一次,依稀还记得仓库的位子,只片刻,他便来到这座外表略显破旧的仓库前。 仓库虽然破旧,但位置极佳,距离码头不到五十步,而且容量足够大,能容纳数万石粮食,自从四年前李氏粮行迁到安阳县后,便租下它,一直是粮行的主仓库。 李延庆翻身下马,他刚疾走几步,却猛地停住了脚步,他这才现大门和屋檐已被素白布包裹住了,里面隐隐传来哭声。 李延庆心中的焦虑转为了绝望,他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一步,就在这时,仓库门吱嘎一声开了,李大器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偷偷抹去眼中泪水,一抬头,却看见了李延庆,顿时吓了他一跳,“庆儿,你....你怎么来了?” 父亲的平安无事虽然让李延庆稍感欣慰,但心中的刺痛却丝毫没有减轻,他颤抖着声音问道:“爹爹,族长....他、他已经....” 李大器轻轻点头,又忍不住别过头去,李延庆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大门前,匍匐在地上,泪水汹涌而出,双肩剧烈起伏,无声地恸哭着,李大器想安慰儿子几句,他扶住儿子的肩膀,嘴唇动了动,呜咽两声,却又再次枕着儿子肩膀放声痛哭起来...... 第八十九章 追查疑凶(一) “族长是从真定府回来时遭遇了不幸,我写信给他,告诉他那匹马的事情,他便押着货物急急赶回来,甚至夜间也赶路,结果...结果就在船只进入相州后不久.....” 李大器嘴唇剧烈哆嗦着,他快要说不下去了,李延庆握住父亲冰冷的手,冷静地注视着他,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族长船只应该是在夜间遇到伏击,两个伙计也死了,但族长却没有立刻死去,救他的人说,族长最后只说了一个‘福’字,便咽气了,致命伤是被一剑刺穿了身体。” 李延庆来回踱步,一种说不出来的愤怒在他胸中燃烧,他不相信兄弟之间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可又无法解释这种巧合。 李文贵用马匹之事难,父亲被迫向族长求救,族长连夜赶回相州,却在半路被人伏击。 还有,如果李文贵真想要自己的马匹,那为什么在威胁父亲后,马匹事件就不了了之,李文贵没有起家族审问,也没有上门强夺马匹,这又是为什么? 这一切只能用‘巧合’二字来解释吗? “爹爹,李文贵来了吗?”李延庆回头问道。 李大器点点头,低声道:“他比你早到半天,此时他就在城内,族长的尸也在那里,我实在不想看见他,才来城外仓库。” 说到这,李大器忽然惊觉,不敢相信地望着儿子道:“庆儿,你不会认为族长是被.....” “不!不!不!这绝不可能,他们虽不是同母,但也是兄弟,李文贵怎么可能对自己兄长....庆儿,你不能有这种想法!” 李延庆异常平静道:“我会往最方向好的去考虑,但族长决不能这么不明不白被人杀死,我一定会把凶手抓出来,亲手宰了他,用他的人头祭祀族长在天之灵!” 李延庆语气虽然平静,但他的言语之间却饱含着强大的复仇念头,就仿佛杀气在他心中无法抑制,向四面八方流溢,令李大器有点不寒而栗,他呆呆地望着儿子,这一刻,他忽然现儿子竟变得那么陌生。 ........ 天渐渐有点亮了,李延庆独自一人坐在距离城门不远的一座小山丘上,他抱膝凝视着东方天际,眼睛里充满了悲伤,突来的打击是那么沉重,让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以至于他五年来第一次和五更的跑步失约了。 他想起了五年前自己对族长编造的故事,他甚至还想找个机会向族长解释并坦白真相,但上苍却把这个机会剥夺了,这些年族长对自己的恩情他再也无法回报。 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懑和悲伤堵在他心中,让他无法泄出来,李延庆站起身,向山下奋力奔去,他没有目标地沿着着官道狂奔,他只想用猛烈的奔跑来减轻自己胸中的堵塞..... 天终于亮了,安阳县城门开启,一支牛车队缓缓驶出了县城大门,最前面的牛车上摆放着一口黑色的棺木,李文贵带着几个族人以及伙计默默地骑马跟在灵柩旁,他的眼睛通红,微风吹拂着他头上灰白的丝,他仿佛一夜老去了五岁。 这时,牛车忽然停住了,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去路,李文贵诧异地向前方望去,只见李延庆站在道路中间,手握一把短剑,目光阴冷地盯着自己。 李文贵心中恼怒,冲上前喝问道:“李延庆,你想干什么?” 李延庆冷冷道:“我只问你,刘承弘现在何处?” 李延庆终于想到了一件事,族长临死前提到的‘福’字极可能是指刘承弘的儿子刘福儿,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李文贵也脱不了干系。 李文贵浑身一震,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哼了一声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给我闪开,不要阻挡族长的回乡之路。” 李延庆只是试探李文贵,他见李文贵神情异常,心中更加怀疑,他站到路旁,默默地望着族长灵柩从自己身边驶过,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李文贵身上。 李文贵已从刚才的失态中平静下来,他经过李延庆身旁,勒住了马匹,对李延庆冷冷道:“族长服丧期间我不跟你计较,但如果你胆敢肆意妄为,胡乱猜测,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李延庆也盯着他的眼睛针锋相对道:“族长死得不明不白,你不去配合官府破案,却急于将族长运回家乡,使族长之死最后不了了之,你又是何居心?” 不等李文贵回答,后面的李枫却怒道:“凶手早已逃之夭夭,送族长回乡是人之常情,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是吗?”李延庆目光凌厉地转向李枫,“你又怎么知道凶手已逃之夭夭,莫非你认识凶手?” 李枫一时语塞,李文贵回头狠狠瞪了长孙一眼,不再理会李延庆,喝令道:“继续前行!” 牛车继续向南而去,李延庆却没有跟随,而是望着牛车慢慢走远。 一刻钟后,李延庆又赶到了码头仓库,只见父亲正在收拾行李,也准备回乡去参加治丧。 “庆儿,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李大器一夜未睡,眼睛熬得通红,他着实有点疲惫不堪了。 “爹爹昨天给我说,族长是押着货物坐船回来,那船只和货物呢?” 李大器摇摇头,“船只不知踪影,价值几千两银子的上好毛皮也一并被劫走,哎!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 李延庆沉吟一下又问道:“那么报官没有?” “这么重大的谋杀案怎么可能没有报官?事实上,是官府的雷捕头通知我们,本来是我应对官府,但李文贵来了后便把和官府打交道之事接过去了,我也不知道近况如何?” 李大器虽然不敢怀疑族长之死是李文贵所为,但他也感到疑点甚多,而且李文贵能把族长尸运走,那就表示他在官府已经销案了,这着实让李大器对李文贵不满,所以他在言语中也变得不客气,开始直呼其名。 李延庆牵过自己马匹便翻身上了马,李大器急了,连忙拉住缰绳劝道:“庆儿,先别再追究了,跟我回去给族长治丧吧!” 对方都是穷凶极恶的杀人凶犯,他是担心儿子的生命安全。 李延庆却紧咬一下嘴唇道:“若不查清真相,族长将死不瞑目,爹爹不用担心,我绝不会鲁莽行事。” 李大器慢慢松开了手,叹了口气道:“我能理解,你稍等一下!” 他回屋取出一份图纸,递给李延庆道:“我们的船只比较有特点,这是船只图案,你自己当心!” 李延庆接过图案揣入怀中,“我先去了,爹爹一路保重!” 他双腿策马,吆喝一声,白马迈开四蹄向官道方向疾奔而去,李大器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低低叹息一声,心中充满了担忧。 ........ 中午时分,在安阳县的望湖酒楼内,捕头雷颂走上了二楼,被伙计领到了李延庆的酒桌前,雷颂年约三十余岁,长得膀大腰圆,身材魁梧,皮肤黝黑,一脸大胡子,看起来颇为粗鲁,但一双眼睛里却闪动着精明。 李延庆抱拳行一礼笑道:“多谢雷捕头能依约前来!” 雷颂每天要处理大量琐碎杂事,若不是看在三十两银子的份上,他才不会理睬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他摆了摆手,有点不耐烦道:“不要说这些客套话了,小官人也是李文佑的亲戚吧!” “他是我的族长,却不幸遇难,我想具体了解一下他的案情。” 说着,李延庆给雷颂满上一杯酒,雷颂喝了一杯酒,稍稍稳住了急躁的性子,“你们族长的案子有点棘手,昨天他的兄弟已经办了销案手续,当然,我们还是会继续查找凶手,但如果实在查不出,家属也不能再来闹事了。” “雷捕头说案子棘手是指案情复杂吗?” 第九十章 追查疑凶(二) 雷颂摇了摇头,“我说的棘手是另有所指,不过这桩凶杀案明显有预谋,对方做得干净利落,一点痕迹都不留,若不是李文佑跳水逃生,恐怕他就会沉尸河底,谁也不知道生了什么?” 听到‘预谋’两个字,李延庆心中重重抽动一下,但他已经从最初的激愤中冷静下来,他只是因为对李文贵成见极深,所以先入为主,认定是李文贵谋害兄长。 不过当他冷静下来,再考虑到各种可能性,他也不得不承认,并不一定是李文贵所为,也有可能是族长在真定府就被人盯上了,对方谋财害命,族长最后说的‘福’字可能是指‘府’,真定府的意思。 至于李文贵选择销案,应该是他想把兄长的尸早点运回故乡入土为安,他对官府破案也不报什么希望。 作案讲究动机,李延庆实在想不出李文贵有什么谋杀亲兄的动机,他们兄弟之间财富分割明确,族中地位也明确,五年来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如果说李文贵对兄长有什么不满,那就是李文佑瞒着他创办了李氏粮行,但本钱是李文佑自己的钱,并没有侵犯到李文贵的利益,最多是打破了兄弟二人的财富分配界线,但也不至于让李文贵产生杀人的念头。 所以李延庆思前想后,便暂时先排除了李文贵的杀人嫌疑,他现在怀疑是谋财害命了。 “雷捕头,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吗?”李延庆又问道。 雷颂沉思片刻道:“如果说一点线索也没有,那我们就是一帮没有的酒囊饭袋了,其实我们还是查到一点线索,只是不能对外说,我可以告诉小官人,请小官人务必替我们保密。” “请捕头指点,我一定严守秘密。” 雷颂点点头道:“实际上是有目击证人,也就是救了李文佑的那艘船,它也是一艘货船,停泊在岸边,一名船员起夜小便,正好目睹了案件生,他说大概有四个凶手,手法极为凶悍,船老大跪下苦苦求饶,也被他们一刀杀死,李文佑中了几刀后便跳水逃命,几个凶犯为是否追杀李文佑生了内讧,有个长得很雄壮的胖子极力要求追杀到底,但另外三个人却反对,骂骂咧咧,差点杀了那个胖子。” 李延庆心中立刻勾画出了一个野猪的形象,这不就是刘承弘吗?他本来已经排除了李文贵,这会儿他又再次动摇起来。 雷颂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道:“其实我们已经大概猜到凶手是什么人了?” “是什么人?”李延庆急问道。 “应该就是活跃在相州和大名府永济渠上的三个水上悍匪,白氏三兄弟,白明、白亮、白光,号称白氏三雄,他们已经在永济渠上活跃了五六年,杀人劫财,心狠手辣,死在他们手中的客商已不下数十人,相州和大名府官府几次围捕都被他们逃脱,还死了好几名弟兄。” “可刚才你说是杀人凶手可不止三个。”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白氏兄弟不光自己劫财,还接受别人的委托做事,我们觉得这次就是委托杀人,所以才差点生内讧。” 说到这,雷颂很遗憾地叹了口气道:“这个案子说简单也简单,抓住白氏三兄弟就可以破案,可是相州和大名府这几年为了抓白氏三兄弟已经反目了,我们明知凶手就在大名府,却无法越境去办案,所以我才说这桩案子很棘手。” 李延庆默默点了点头,至少他知道追凶的方向了。 ........ 相州并不大,再向东走五十里便进入了大名府地界,由于这一带的永济渠两岸并没有沿河官道,李延庆便将马匹寄存在安阳县,他沿着永济渠仔细地搜寻东进。 雷捕头告诉他,相州和大名府为围捕白氏兄弟而反目,两地官府彼此互不买帐,既然白氏三兄弟在相州犯了案,那么他们一定会逃到大名府。 但永济渠在大名府境内长达几百里,各种小河分支数不胜数,两岸布满了芦苇水荡,想找到那艘船又谈何容易? 李延庆一路打听,皆没有任何线索,时间转眼过去了三天,李延庆的追凶之旅依旧毫无头绪,让李延庆有点绝望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官府追查数年都没有线索,自己却以为能追凶报仇,有点想当然了。 这天清晨,他来到了距离大名城约五十里外的北洹镇,小镇紧靠永济渠,向西走两里便是官道,李延庆又饥又渴,见小镇外有一座不大的茶棚,便快步走了过去。 茶棚内,一对老夫妻正忙碌地烧水做饭,两人年纪苍老,老者佝偻着背,用竹筒向炉灶里吹火,老妇面目慈祥,穿着粗布衣裙,给客人端茶送饭,此时,茶棚里已经坐了几个苦力,一边喝凉茶,一边大口地啃着麦饼。 “小官人,过来歇会儿吧!“老妇人笑眯眯地向李延庆招手。 李延庆走进茶棚笑问道:“有没有什么吃的?” “当然有!” 老妇人笑道:“小官人先坐下喝口茶,好好休息一下再赶路。” 李延庆找张空桌子坐下,把小包裹放在桌上,他打量一下四周,茶棚十几步外就是一座小码头,停泊着大大小小十几艘船只,虽然现在天刚亮,但河面上船只来来往往,颇为繁忙。 老妇人给他端来一壶茶和几个白面馍馍,歉然道:“实在很抱歉,我们本小利薄,没有肉饼,还有一点鸡蛋,如果小官人需要,我们再煮几个鸡蛋。” “那就再煮三个鸡蛋吧!” 老妇人吩咐老伴煮了鸡蛋,又端了一碟腌菜给李延庆,李延庆啃了几口麦馍,便取出怀中的图样,对老妇人笑道:“我在找一艘船,这和图案上的船只一样,不知大娘有没有看见过?” 被劫走的船只比较有特点,船头雕刻着一尊坐虎,而且是一艘千石船,它是一种大型货船,在永济渠上并不多见,只要有心一定记得。 老妇人看了片刻,又拿起图案问老者道:“顺子爹,你看这船是不是就是昨天上午那艘?” 李延庆紧张地望着老者,正在烧水的老者看了片刻,点了点头,老妇人回来道:“这艘虎头船昨天上午经过这里,几个船员还在我们茶棚吃饭,买光了所有的面饼。” 李延庆顿时又惊又喜,他找了整整三天,一点线索都没有,就在他快要放弃之时,终于得到了一个线索,他连忙问道:“大娘知道那艘船去哪里了吗?” 老妇人摇摇头道:“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但我好像听其中一人建议说,在附近找个地方休息几天,我估计应该就停泊在附近。”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找了整整三天没有任何消息,最后却在一个卖茶水的小摊上得到了线索。 李延庆不再北上,而是在北洹镇附近仔细搜寻,黄昏时分,李延庆终于在一处小河荡里找到了目标。 第九十一章 追查疑凶(三) 被劫走的虎头船停泊在距离永济渠约一里的一片水荡中,两岸杂草丛生,四周分布着大片树林,距离这里最近的一户人家也在百步外。 李延庆藏身在一棵大树上,茂盛的枝叶遮蔽了他的身影,透过枝叶缝隙,李延庆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船只的动静。 这时,船只的舱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名光着上身的大汉,他手执一把解腕尖刀,另一手拎着一只刚刚剥了皮的肥羊,蹲在船头开始洗剥起来。 片刻,船舱里又出来两名汉子,其中一人抱着两坛酒,另一人则在搭烤肉架子,他们一边忙碌一边聊天,声音清晰传到了李延庆耳中。 “这一票收获还不错,都是上好毛皮,至少价值三千两银子,想必杨牙人已经替我们找好了商家,明天我们就去大名城把货物卖掉,去京城好好快活几天!” “大哥,张管事那部分要不要给他?” “理他做甚,老子替他杀人,没问他要钱已经不错了,还想分我们一杯羹?信不信我割了他的一身肥肉烤来吃!” 李延庆慢慢捏紧了手中剑柄,自己最初的直觉没有错,这并不是简单的杀人劫财,而是有人蓄谋害死族长,只是....这个张管事究竟是什么人? 白氏兄弟已经收拾好肥羊,将羊肉架在火盆上烧烤,又端起大碗喝酒,李延庆却不敢离去,他在耐心地等待时机到来。 雷捕头说这白氏三兄弟绰号蛟龙三雄,无论水中还是6上的功夫都十分了得,上百名衙役曾经两次把他们包围,还是被他们突围而走,反而死了不少人。 李延庆知道自己的武艺,如果单打独斗,他或许可以利用自己度快的优势出其不意干掉对方,但对方现在却是三个悍匪,他肯定不是对手了,只得等他们喝醉酒,看看有没有机会下手。 白氏三兄弟一通酒喝到深夜,这才醉熏熏地各自回舱睡觉了,李延庆脱去外衣,赤着上身,将短剑背在身后,腰间又放了三颗石子,这才无声无息潜入水,向大船游去。 船后有缆绳,李延庆借助缆绳攀上大船,稍微匍匐片刻,没有听到动静,便一点点沿着船舷向前面爬去,他之前看得清楚,三人中有一人醉倒在船头甲板上,另外两人回舱睡觉了。 就在这时,舱门吱嘎一声开了,一名满身酒气的大汉走了出来,李延庆心中一惊,立刻缩身在船舱外的黑暗中。 “大哥,回去睡吧!当心晚上冻坏身子。” 睡在甲板上的大汉嘟囔两句,只翻了个身,却没有动,起夜之人也懒得叫他,便歪着身体踉踉跄跄向李延庆这边走来,李延庆将整个身体的趴在甲板上,心中紧张地怦怦直跳。 万幸的是,这名大汉并没有看见李延庆,他走到船舷边,背对着李延庆,解开裤子‘哗!哗!’向河中撒尿,机会已经来临,李延庆却有点犹豫,虽然他曾经目睹胡大叔杀人,但他毕竟没有亲手杀过人,他不知该怎么下手? 李延庆稍稍犹豫一下,这名大汉却感觉到了什么,一回头,正好看见了躲在暗处的李延庆,他的眼睛蓦地瞪大了。 这一刻,李延庆再也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挺身一剑刺出,这一剑快得无以伦比,大汉躲闪不及,短剑从他胯下刺入,狠狠刺进了他的身体,大汉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一歪,重重摔进了河中。 李延庆索性豁出去了,向睡在甲板上的另一名白氏兄弟猛扑而去,睡在甲板上之人是白氏兄弟中的老大白明,他被三弟惨叫声惊醒,只是身体还一时没有从困顿中恢复,他吃力地坐起身,四下摸索身边的解腕刀,眼看他要摸到甲板上的解腕刀,李延庆已扑至,飞身将他扑倒在甲板,压骑在他身上。 白明身体虽然还没有恢复敏捷,但手臂已经恢复了,他一只手托住李延庆手臂,不让他举剑刺下,另一只手却捏住了李延庆脖子,拼尽全力要捏碎李延庆的喉咙。 李延庆只觉咽喉剧痛,眼前一阵黑,在他即将晕过去的瞬间,他手中短剑终于刺进了对方的胸膛,将对方心脏刺穿,白明狂叫一声,当场毙命。 李延庆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扼住自己的咽喉,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了呼吸,眼前的晕黑感渐渐消失,李延庆心中惊骇,只差一点点他的喉咙就被对方捏碎了。 这时,‘砰!’一声,船舱门被撞开,老二白亮跌跌撞撞冲了出来,手中拎着一把朴刀,口中含糊不清地骂道:“狗杂种,爷爷送你上西天!” 他大吼一声,挥刀向李延庆扑来,李延庆一眼瞥见甲板上的解腕刀,就在他身前五尺外,李延庆一个前滚翻,刀已到手,随即手一挥。 只见寒光一闪,‘咔!’头骨裂开声响起,一把解腕刀从白亮额头插入,刀尖从后脑透出,白亮后退两步,直挺挺地倒在甲板上,人已死去,眼睛却瞪得像铜铃一样。 片刻,李延庆又从水中将老三白光的尸体捞了上来,他被刺断了体内主动脉,失血过多而亡。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内,李延庆便连杀三人,他的心已经麻木了,既没有杀人的快感,也没有杀人的恐惧,只有一种仿佛从地狱转了一圈的后怕,这三人每个人都可以干掉他,若不是他们喝醉酒,现在躺在甲板上的尸体就是他李延庆了。 四周依然是一片黑暗,只有风吹过芦苇荡的哗哗声,李延庆终于平静下来,他沉思良久,最终决定此事不能报官,相州或许会表彰他,但大名府未必,报官只是自找麻烦。 他进船舱内搜了一遍,搜出一百多两黄金和十几件名贵的珠宝饰,还在桌上找到一块牙牌,上面刻有牙人杨渠的名字,这人就是给白氏三兄弟销赃的牙人,从他那里或许能查到这个张管事的身份。 李延将财物和牙牌打了一个小包背上,在离船前点燃了船只。 李延庆站在岸边,望着熊熊燃烧的大船和周围一片被点燃的芦苇荡,浓烟和烈火波及数十丈,蔚为壮观,李延庆慢慢跪下,低声祷告:“族孙延庆已诛杀悍匪,为族长报仇雪恨,但延庆绝不会放过真凶,愿族长在天之灵安息!” 他重重磕了三个头,起身便大步离去。 两天后,数十名大名府捕快彻底搜查了被烧毁的大船,船上有三具烧焦的尸体,从现场找到的种种遗物判断,被烧死的三人正是他们抓捕多年的悍匪白氏三雄。 一时间,捕快们欢欣鼓舞,捕头罗宇更是把这个功劳揽在自己的头上,他们围捕悍匪白氏三雄,最后放火把三人烧死,捕快们得到了大名府以及河北东路提点刑狱司的大力表彰,赏钱五百贯,捕头罗宇记大功一次。 ......... 大名城葫芦巷,这里是大名府各行业牙人的集中之地,数百名各行各业的牙人聚集在这里,给买家卖家牵线搭桥,办理各种居间业务,宋朝的牙人行业极其达,他们在大宋繁华的商业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李延庆一路打听,在葫芦巷一座小楼上找到了毛皮牙人杨渠,这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长得瘦小单薄,脸色焦黄,下颌生了一撮寸许长的鼠须。 他显然很不高兴李延庆的冒然来访,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冷冷道:“小官人找错人了吧!我可不认识什么张管事,更和悍匪白氏三雄没有任何关系,请走吧!” 李延庆将牙牌扔在桌上,“这是你的牙牌吧!” 杨渠瞥了一眼牙牌,不屑一顾道:“我的牙牌不知给了多少人,小官人拿块牙牌来套我,有什么意义呢?你以为我就会承认替悍匪销赃?” 李延庆大怒,一把抓住他衣领,短剑顶住了他的咽喉,恶狠狠道:“我不妨实话告诉你,白氏三兄弟已经被我杀了,如果你识相,就给我说老实话,张管事究竟是谁?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你陪白家三兄弟一起上路吧!” 杨渠浑身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道:“小官人,我们有话好好说。” “给我说!” 李延庆松开他衣领,将他重重推坐在椅子上,“张管事究竟是什么人?” 杨渠在李延庆以死威吓之下,不得不说了实话,“前两天确实有一个姓张的管事来找我,说有一批上好毛皮托我找卖家,如果买家找到了,让我去李记酒楼去找他,我猜他应该是李记酒楼的管事,但我确实不知道这是白家兄弟的赃物。” 李延庆脑海里‘嗡!’的一声,李记酒楼不是李氏家族在大名府开的酒楼吗?难道族长真是被李文贵....... 愤怒燃烧着李延庆的内心,他随即找到了位于城南大门处的李记酒楼,李延庆站在街对面观察了片刻,只见一名伙计从酒楼里走出来,进了旁边的巷子里,李延庆立刻尾随跟了上去,只片刻便追上了伙计。 李延庆用剑顶住伙计咽喉,伙计吓得浑身抖,他以为遇到了抢劫的小无赖,颤声道:”我只是一个小伙计,没有多少钱?” “我不要钱,我只问你两句话,你给我说实话便可!” 伙计听说只是问话,稍稍心安,便道:“你要......问什么?” “你们张管事到哪里去了?” 伙计顿时吓了一跳,怎么又是找张管事,他连连摇头道:“张管事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听说老爷也在着急找他,我确实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好!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这个张管事还有别的名字吗?” “他.....他原来叫做刘承弘,后来改名叫做张元。” 第九十二章 追查疑凶(四) 一种难以言述的愤怒从李延庆心底燃起,眼睛红了,仿佛心中燃烧的怒火即将从眼睛里喷射出来。 刘承弘被驱逐后却依旧被李文贵包庇,更名换姓躲在大名府,不管李文贵有没有参与谋杀亲兄,族长之死他都有着不可退推卸的责任。 这时,伙计惊恐地大叫起来,李延庆这才现锋利的短剑刺穿了他脖颈的皮肤,一缕鲜血顺着脖颈流下来,李延庆稍微松一下剑,又低声喝问道:“谁知道刘承弘藏在哪里?快说!” 李延庆还记得白氏三兄弟的对话,刘承弘还等着分赃,因此他现在应该还在大名府,可一旦他现白氏兄弟被杀,必然会逃离大名府,从此再度隐姓埋名,再想找到他就很难了,李延庆心中难免有些焦急,今天是他找到刘承弘的最后机会。 “快说!刘承弘在哪里?” 伙计脖颈被利刃割破,吓得他魂不附体,闭上眼睛结结巴巴道:“李记客栈的....孙掌柜可能知道,他们关系最好。” 伙计说完,只觉脖子一松,等他睁开眼睛,抓他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伙计摸了摸流血的脖子,心有余悸地慢慢离开了。 当李延庆找到李记客栈,他才现自己来晚了一步,客栈大门紧闭,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李延庆从后院翻过了围墙,轻轻跳进院子里,他顺着花坛奔跑了几步,却隐隐听见有人愤怒的骂声,他连躲在一丛花木背后,向声音传来之处观察。 片刻,他现二十几步外的一间屋子前站着两名体格健壮的大汉,刚才的骂声就是从屋子里传来。 李延庆心中一动,慢慢后退,绕到屋子后面,后面果然有一扇窗子,窗子紧闭着,他蘸点口水将窗纸捅了一个洞,向屋里望去。 只见屋子里有两人,一人坐在椅子上,另一人则负手来回踱步,李延庆立刻认出了这个来回踱步的人,是李文贵的小儿子李晴,年约三十岁,长得和他父亲很像,又瘦又高,象根竹竿一样。 李晴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怒视对方道:“刘承弘勾结悍匪杀死族长,让我父亲怎么向族人交代?你不能再袒护刘承弘,你必须告诉我,他现在藏身在哪里?” 坐着之人年约四十岁,长着一张大圆脸,李延庆依稀也认识他,原来是李府的三管家,叫做孙安,也是李文贵的心腹之一,李文贵搬去汤阴县后,他也跟着走了,却没想到他居然在大名府当客栈掌柜。 孙安慢慢吞吞道:“我就算说了也没有用,他现在应该离开了大名府,你们找不到他了。” “你只管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能不能找到他是我的事情。” “好吧!我说就是了,刘承弘有个同乡,在大名府卢家当管事,刘承弘从相州回来后就一直藏在同乡家里,今天上午刘承弘还跑来问我借了十两银子,他说中午就离开大名府去辽国,这会儿我估计他已经在北上的半路了,三公子,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刘承弘知道三老爷不会放过他,他早就给自己留好退路了,你找不到他的。” 李晴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带着两名手下匆匆离去了,李延庆却比李晴更精明,他知道这个孙安还有话没有说完,就在李晴刚走,李延庆便从后窗跳进了屋内。 孙安正好起身,却听见身后有动静,不等他回头,一把锋利的短剑已经顶在他的后颈上,“你敢乱叫,我一剑斩了你的头!” “是.....庆哥儿?”孙安听出了身后的声音。 “正是我!”李延庆冷冷道。 “你先把剑收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李延庆心中诧异,便收了剑,转到他面前,望着孙安的饼子大圆脸冷冷道:“你说吧!刘承弘现在到底在哪里?” 孙安看了他半晌,问道:“我听刘承弘说,白氏三雄被人杀死了,应该是你干的吧?” 李延庆点点头,孙安竖起大拇指赞道:“庆哥儿果然厉害,居然一个人杀死白家三兄弟,不简单啊!” “少说废话,快告诉我刘承弘在哪里?” 孙安坐了下来,目光狡黠地打量片刻李延庆,淡淡道:“庆哥儿难道不想知道这件事前因后果吗?” “你知道?”李延庆目光凌厉地盯着他。 孙安笑了笑说:“刘承弘都告诉我了,庆哥儿如果想知道前因后果,我只要十两银子,如果庆哥儿还想知道刘承弘的具体藏身之处,那就五十两银子,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如果庆哥儿一定要用剑逼我说,那得到也是假消息。” 李延庆摸出一锭五两重的黄金扔给他,“说吧!” 孙安眼睛一亮,接过黄金用牙齿咬了一下,顿时眉开眼笑地将黄金揣入怀中,他今天被刘承弘借走十两银子,心中一直懊悔,没想到又利用刘承弘的消息赚回来了。 孙安得了好处,便笑眯眯道:“说起来,这件事的根子还是因为庆哥儿你。” 李延庆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就因为五年前我把他从李府赶走,他就一直记恨于心吗?” “差不多吧!这些年他一直深恨大老爷打断他儿子的腿,使他儿子成了瘸子,最后死在女真人手中,也恨大老爷无情无义将他赶走,每次喝醉酒,他就说自己这辈子要杀两个人,一个是大老爷,一个就是庆哥儿你。” “刘福儿死了?”李延庆愕然。 孙安叹了口气,“刘承弘最初去了辽国,在辽国南京开了家铁匠铺,结果他和儿子被征兵当了随军铁匠,前年刘福儿死在女真人手中,刘承弘又逃回来找到三老爷,三老爷可怜他儿子被杀,便安排他在大名府酒馆做了管事。” “刘福儿是被女真人所杀,和我有什么关系?” “刘承弘可不这样认为,他说儿子被杀是因为跑不快,而跑不快是被大老爷打断了腿,被打断腿就是因为你的缘故,他一直说其实是你烧了宗祠。” 李延庆哼了一声,“然后呢?说下去!” “几个月前,三老爷听说你们父子在李记粮行内占了三成的份子,异常震怒,便来大名府找到刘承弘谈了很久,听刘承弘说,三老爷想毁掉你们的生意,不久我就听说刘承弘向军方告密,说粮行私卖军粮,这件事好像没成,再后来刘承弘又找到白氏三雄,请他们出手,最后的结果你都知道了。” “杀死族长是李文贵的意思?”李延庆咬牙切齿问道。 “应该不是,三老爷只是想毁掉粮行的生意,并不想杀兄,是刘承弘自己的意图,杀死族长给他儿子报仇,不过三老爷是知道刘承弘勾结了白氏三雄,还提供给他大量金钱,所以族长之死,三老爷脱离不了责任,你刚才看见了,三老爷现在也很着急,到处寻找刘承弘,是想杀人灭口还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李延庆终于知道了前因后果,他又盯着孙安道:“现在我想知道,刘承弘究竟藏在哪里?” 孙安收了李延庆的五两黄金,当然就不会再替刘承弘保密,他想了想道:“小官人听说过大名府的卢家吗?” “我只知道大名府有个卢俊义!” “卢俊义是卢氏三兄弟中的老三,他手下有个船队管事,姓倪,是刘承弘的同乡,两人交情很好,今天中午卢家有支运送布匹的船队去河间府,刘承弘就藏在这支船队中,小官人抓紧时间应该还赶得上。” “多谢了!” 李延庆丢下一句话便离开了客栈,他离开大名城,沿着永济渠向北方追去。 第九十三章 追查疑凶(五) 河道繁忙的永济渠上,一支由二十艘乌篷货船组成的船队正被一队纤夫拉着缓缓北行,货船都比较小,百石左右,篷顶上插着一面青色三角旗,上写一个‘卢’字。 卢家曾是河北大姓,在隋唐时代,它是天下著名的五姓七望之一,提起范阳卢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随着岁月流逝,卢氏也渐渐没落,分散到河北各地,大名府卢氏便是其中一个分支。 目前大名府卢氏由卢家三兄弟掌控,和汤阴李氏一样,卢家三兄弟各有分工,长兄卢俊恩主管土地,是大名府有名的大地主,老二卢俊仁则主管卢家产业,卢俊仁经营有方,使卢家产业遍布河北两路。 老三卢俊义从小喜欢练武,十几年遍访名师,练就一身高强的武艺,一根水火棍打遍河北两路无敌手,他长相英武俊美,体态矫健如龙,得一个玉麒麟的绰号。 卢氏三兄弟虽然是大名府豪强,但平时济贫扶弱,善待佃农,又协助官府抓盗缉匪,在大名府拥有良好的声誉。 今天的这支船队是卢家三支船队之一,运送一批布匹前往河间府,由管事倪福负责运送。 这次和倪福一起坐船北上的,还有一个小武童跟随,是卢俊义的养子,名叫燕青,燕青今年只有十一岁,长得唇红齿白,异常俊美,他从小跟随主人练武,一口柳叶刀使得神出鬼没,又善于射短弩,极得主人喜爱。 燕青这次去河间府,是替主人送一封信,这却是他第一次单独出门,燕青兴致勃勃,一路东张西望,不停地向管事倪福问这问那。 倪福一路笑呵呵给他讲解,他指着前面一座石桥道:“那就是大名桥,别看有点老旧,却是我们大名府最老的桥了,隋朝大业四年修建,几百年了,历经风雨不倒。” 燕青好奇地打量前面的石桥,却见桥上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短衣少年,后背一个小包袱,手中握一把短剑,正全神贯注盯着他们的船只,燕青不由笑道:“桥上那个少年有点怪异!” 倪福却走神了,他目光偷偷向后面一艘货船望去,那艘货船内被他私下藏了一人,可别被燕哥儿现。 桥上少年正是李延庆,他一路奔跑,终于追上了卢家船队,但他却无法上船,正好前面出现了一座石桥,他便先一步在石桥上等候了。 这时纤夫从桥下的纤道走过去,船队也开始缓缓过桥,就在还剩三艘船时,李延庆纵身从桥头跳下,俨如鹰一般轻巧地落在最后第三艘船上,不料他这个举动却被一直关注他的燕青看见了。 燕青大急,指着货船喊道:“刚才那小子跳到我们船上了,是不是偷布小贼?” 管事倪福脸色一变,他知道要坏事了,急对几名伙计喊道:“抄家伙上,把他赶下船去!” 五名伙计纷纷拿起棍棒长枪向后面货船奔去,燕青也拔出柳叶刀冲了上去。 李延庆已经搜查了四艘船,又跳上倒数第五艘船,他一上船便现了异常,船尾有新鲜尿渍,有人刚刚在船尾小便,他拔出短剑,一点点向船上的乌篷靠近,就在距离乌篷还有两步时,忽然有人大吼一声,挑开帘子冲了出来,迎面一刀向李延庆劈来。 对方来势凶猛,李延庆身体一侧,对方一刀劈空,后背却露了出来,李延庆反手用剑脊重重抽打在对方的后背上,只听一声闷叫,对方被抽趴在船上,只见此人长得又高又胖,头凌乱,眼睛象蛤蟆一样凸出,满脸横肉,就俨如一头凶恶无比的野猪,正是五年未见的刘承弘。 李延庆眼睛顿时红了,狠狠一剑刺进他的肩窝,将他钉在甲板上,刘承弘痛苦惨叫,“庆哥儿....饶我!” “你杀我族长之时,可曾想到过饶他?” “是李文贵干的,与我无关!” “死到临头还胡说八道!” 就这时,有人大喊一声,“蟊贼休要猖狂,赶快给我放人!” 李延庆用眼角余光一扫,只见一名少年手提柳叶刀疾冲来,距离自己只有一条船了,李延庆怎能让人坏他大事,手一挥,一块石头疾射出去,燕青措不及防,这一石正打在他的额头上。 燕青‘啊!’叫了一声,一脚踩空,失足落入水中,后面的几名伙计吓得顾不上抓李延庆,纷纷下水救人。 刘承弘却抓住这个机会,狠狠一脚踢在李延庆腰上,李延庆一个踉跄,后背重重撞在乌篷上,刘承弘忍住剧痛爬起身就要跳水逃命。 就在他身体刚刚离开船舷,一条腿还在船内,刘承弘忽然觉得后心一凉,他慢慢低头,只见剑尖从自己前胸透出,强烈的剧痛使他忍不住撕心裂肺惨叫起来,当即毙命,尸体‘扑通!’坠入水中,随即消失不见了。 李延庆单膝慢慢跪下,激动得浑身颤抖,他追踪三天三夜,最终杀了白氏三雄和刘承弘,为族长报了血海深仇,这一刻,他只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这时,一根长枪顶在李延庆的后心,浑身湿漉漉的燕青咬牙切齿问道:“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敢在卢家船上撒野!” 燕青额头上虽然没有流血,却青肿了一块,又痛又痒,他心中恼怒异常,就恨不得一枪将这个臭小子刺个透心凉,但他也亲眼目睹了货船中藏有来历不明的人,他便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倒不敢真的刺杀李延庆了。 李延庆平静地说道:“我是来追杀仇人,刚才你也看见了,他就藏在你们货船上。” 燕青心中更加惊疑,便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汤阴李延庆,听说过吗?” ‘李延庆?’ 燕青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说过,但又想到自己吃了大亏,便咬牙低声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抓什么仇家,但卢家的船只不准你乱来,放下你的剑,否则我一枪将你刺下船去。” 李延庆怎么可能受他的控制,身体一转,象影子一样,快得无以伦比,瞬间便离开了枪尖,随即一道寒光闪过,‘咔嚓!’白蜡木枪杆被锋利的短剑劈断,燕青大怒,飞起一脚向李延庆侧踢去。 李延庆却借助他的一踢之力,一个鹞子翻身,跳进了河水中,奋力向对岸游去,燕青气得直跺脚,他的短弩正好不在身边,否则这厮休想从自己手中逃掉。 一名伙计指着岸上大喊:“龙虎两个衙内来了!” 只见三名骑马年轻男子向这边疾奔而来,燕青大喜,两个公子来了,这厮插翅也休想逃掉。 李延庆刚爬上岸,只见三名骑手呈品字型向他包围冲来,三人中有两人是卢俊义的侄儿,一个叫做卢文龙,一个叫做卢文虎,皆跟卢俊义练了一身武艺,还是一个也是卢氏族人,三人拿着枪棍,大喝着向李延庆杀来。 李延庆见形势危急,手下再不留情,两颗石子甩手打出,迅疾无比,卢文龙和卢文虎措手不及,两颗石子都打在他们面门上,顿时被打得头破血流,从马上摔下来。 第三人大吃一惊,急勒住马匹,他忽然认出了李延庆,大喊道:“莫非是庆哥儿?” 李延庆一怔,怎么会有人认识自己?再细看此人,原来是王贵家的卢武师。 李延庆便将第三颗石子收起,抱拳道:“在下并非真心冒犯卢家,只是为族长报仇惊扰了卢家船队,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下次一定上门赔罪,告辞了!” 他迈开长腿便向一片树林疾奔而去,只片刻,身影便消失在树林之中。 卢武师知道他打石厉害,也不敢阻拦,连忙翻身下马看望两位衙内,只见他们都被打得头破血流,痛苦呻吟,卢武师心中暗暗吃惊,还未交手便伤了两名大将,卢家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 这时,管事倪福战战兢兢上前道:“燕哥儿,你没事吗?” 燕青回头怒视他,“我们船队怎么会藏着一人,你给我说清楚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或许他是自己偷偷躲在船内。” “胡说八道!船队立刻给我调头回去,这件事我要立刻向官人汇报。” 在燕青的威逼命令下,倪福无奈,只得下令船队调头,重新向位于大名府南乐镇的卢氏码头驶去。 第九十四章 各退一步 李延庆一路打马疾奔赶回家乡,但他还是晚了一天,族长已经过了头七,入土安葬了。 在鹿山镇李氏宗祠旁的一座新坟前,李延庆在墓碑前跪下,心中默默道:“延庆已为族长报仇,望族长在天之灵安息!” 这时,李大器低低叹了口气,走上前扶住儿子肩膀,“跟我先回家吧!我有话对你说。” 李延庆站起身凝视良久,给新坟捧了两把土,这才牵马和父亲回家了。 父子二人进内堂坐下,忠叔给他们上了茶,李延庆沉默片刻道:“族长虽然是被刘承弘雇凶所杀,但李文贵逃不掉责任。” 李大器点点头,“这个大家都知道,李文贵已经在宗祠给各房长老说清楚了这件事,他悔不该一时心软收留刘承弘这头中山狼,导致族长被刘承弘所杀,他追悔莫及,给兄长之灵磕头请罪,额头都磕出血来了,大家也原谅了他。” “说得多动听啊!” 李延庆冷笑一声,“可是他并没有说实话,他有没有说,是他指使刘承弘暗中破坏李记粮行,才使刘承弘抓住机会杀害族长?” 李大器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庆儿,这是真的吗?” 李延庆疲惫地点了点头,“李文贵借用马匹生事端,就是想让爹爹去真定府找族长,他的目标其实是爹爹,并不是族长。” 这是李延庆自己的推断,李文贵或许不会让刘承弘和白氏三贼杀他的兄长,但如果父亲当时也在船上,恐怕惨遭不幸的就是父亲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父亲听从了自己的劝告,并没有去真定府,这才幸免于难。 李大器听得头皮炸,连连摇头,“不可能,这只是巧合,李文贵虽然令人憎恶,但也不是这种人。” 李延庆见父亲坚决不肯相信,便不想再纠缠这件事,又转到另一件事上,“族长曾经给我说过,有人向军方告密,诬陷我们私卖军粮,导致粮食被扣,有这件事吧?” “是有此事,我们用了一千贯钱打点,军方才给我们宽限了五日,莫非就是刘承弘告密?” “就是刘承弘告的密,不过情报是李文贵告诉他的,还有族长带着皮货从真定府回来,刘承弘又怎么会知道,还不是李文贵告诉他的吗?” 李延庆越说越激动,最后咬牙切齿道:“李文贵本意或许只是想让刘承弘抢走这批皮货,但他却给刘承弘创造了杀死族长的机会,李文贵不是帮凶却胜似帮凶,这些事实他怎么不给族人说清楚?” 李大器听得目瞪口呆,他长长叹息一声,“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李文贵已被族人一致推选为新的族长!” “什么!” 李延庆腾地站起身,不由怒冲冠,李文贵还要不要脸,他有什么资格当族长? 李延庆转身便大步向外走去,李大器急忙拉住他,“庆儿,现在形势对我们很不利,你千万不要鲁莽,先冷静下来。” 李延庆一怔,“爹爹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形势对我们不利,究竟生了什么事?” 李大器犹豫片刻道:“李记粮行已经解散了。” “为什么要解散?” “说起来让人难以启齿,族长尸骨未寒,他的两个儿子就为分家产吵得不可开交,李文贵告诉他们,粮行还有族长四成的份子,结果两个儿子天天上门来要帐,要我把钱还给他们,李冬冬和我都觉得没有了族长,粮行很难再维持下去,我们一致同意解散。” 李延庆很无语,族长的两个儿子一个住在安阳县,一个住在汤阴县,长子经营一家酒馆,次子靠放贷为生,只有新年时才会回来参加族祭,平时很难见过,大家提起这两人都摇头,连族长自己也总是说他的后代没有出息。 只是李延庆怎么也想不到,两人竟如此不堪,父亲尸骨未寒就开始争抢家产,还在李文贵的挑拨下拆散粮行,这让李延庆既愤恨,又失望,多少年的心血就这么毁了。 李延庆两天未睡,已疲惫之极,他不想再谈论任何事情,便回房睡觉去了。 ......... 次日五更时分,李延庆便和往常一样起来跑步了,一边跑,一边想着父亲以后该怎么办?粮行虽然解散了,那父亲是不是可以再做点别的事情?比如开一家书坊,开办一家学堂等等。 李延庆一路胡思乱想,回到村口正好遇到了李真,李延庆笑着打个招呼,“三叔早!” 李真看了他一眼,脸色一变,加快脚步便匆匆走了,将李延庆晾在村口,李延庆望着他背影远去,心中奇怪,自己哪里得罪了李真? 这时,身后有人重重咳嗽一声,李延庆一回头,却见是李大光,他骑着一头毛驴,正从自己旁边经过,就像没见到自己一样。 “四叔,这么早就去学堂了?” 李大光没有理睬李延庆,催动毛驴飞奔而去,这让李延庆心中十分不爽,怎么族人见了自己,就像避瘟神一样?难道是因为—— 李延庆已经猜到原因了,众族人都害怕李文贵,不敢和自己接近了,看来李文贵知道自己回来会对他不利,便先一步采取行动,大家才会用这种态度对他。 李延庆刚回到家门口,忠叔便跑出来道:“小官人,三老爷来了!” 三老爷就是李文贵,他听说李延庆已经回来,便匆匆赶到李延庆家中,李大器还比较客气,将李文贵请到内堂坐下,两人寒暄了几句,李文贵便笑眯眯问道:“大器,庆儿呢?” “我在这里!” 李延庆从外面走进了内堂,他看了李文贵一眼道:“新族长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就请直说吧!” 虽然李延庆没有行礼,但李文贵却没有生气,他笑了笑对李大器道:“我想和庆儿单独谈一谈!” 李大器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李文贵和李延庆两人,李文贵喝了茶,淡淡问道:“我没有猜错的话,刘承弘应该被你杀了吧!” 李延庆冷冷注视着他,“你确实很幸运,白氏三雄死了,刘承弘也死了,这下真的死无对证,没有人知道你做过的那些恶事,可是.....你坐在兄长曾经的位子上,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李文贵神情黯然,他低低叹息了一声,“兄长之死我是有一点责任,但我绝没有一点害死他的想法,如果我李文贵有半点害死兄长的念头,天诛地灭,让我不得好死!” “一点责任?说得倒轻巧,你的所作所为瞒得过别人,却休想瞒过我,刘承弘不会知道族长坐哪艘船?也不会知道族长什么时候回来?但你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还有,刘承弘勾结白氏三凶,你不仅知情,而且还默许他那样做,提供给刘承弘大量金钱,你明知道白氏三凶是什么样的人,你还放纵刘承弘,这样的罪恶只是‘一点责任’四个字就可以撇清吗?” 李延庆目光严峻地盯着李文贵道:“你若真有悔意,为何不在宗祠坦白你的罪行?你还是想隐瞒,怕失去当族长的机会,我说得对不对?” 李文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极力回避李延庆严厉的眼神,半晌道:“你说得有的对,也有不对,我承认我一直在处心积虑毁掉你们粮行,但那是针对你们父子,并不是针对我兄长,我绝没有想过要杀他,甚至我还派人告诫白氏兄弟,只准劫财,不准伤人,事成之后我另外再给他们每人三百两银子,如果伤了人,一文钱都没有,只是我怎么没有想到刘承弘竟然亲自动手,说实话,我真恨不得亲手剥了他的皮。” 说到这里,李文贵又悔又恨,泪水又涌了出来,他被心中狭隘的嫉恨冲昏了头脑,为了毁掉李大器父子,他不择手段,没想到最后却害了自己的兄长,现在清醒过来,他追悔莫及。 李延庆冷冷地看着李文贵,他知道李文贵说得是实话,雷捕头也告诉过他,白氏三兄弟没有追杀族长,为此还差点和刘承弘翻脸。 但不管李文贵怎么解释,都无法推卸他罪恶,他真顾及亲情,怎么会去找白氏兄弟那样的凶人对付自己兄长?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内心的狠毒,就足以证明他心中没有半点手足之情。 现在的几滴眼泪不过鳄鱼的眼泪罢了。 尤其让李延庆愤恨的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文贵依旧不肯放过他们父子,还要釜底抽薪,唆使族长两个不争气儿子上门吵闹,导致粮行最终解散。 李文贵现在只是怕自己在家族公开他的罪恶,才主动上门求和,可一旦过了这个风头,他会放过自己和父亲吗? 他倒要看看,这出戏李文贵到底想怎么唱下去?李延庆便一言不,冷眼看李文贵的表演。 李文贵见李延庆没有吭声,还以为自己说动了他,又继续道:“庆儿,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无论如何,我很感激你为我兄长报了仇,若不是你,我会愧疚一辈子。 这样吧!以前的恩怨我们一笔勾销,现在我们从头开始,只要你公开承认我为族长,公开向大家说清楚我和刘承弘没有任何关系,我就会让你父亲代表文村房进家族长老会,参与家族决策,怎么样,这个要求你应该可以接受吧!” 说到这,李文贵满怀期待地望着李延庆,他开出了一个自认为李延庆无法拒绝的条件,他相信李延庆已经尝到了被族人冷落的滋味,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李延庆早已看透了他虚伪且狠毒的本质,他用一种坚定的,毫无商量余地的态度道:“族长待我恩重如山,如果我答应你,就是对自己良心的背叛,恕我不能接受!” 李文贵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狠狠瞪了李延庆一眼,掩饰不住内心的恼怒。 “你不接受就算了,但有一点我也要提醒你,如果你在我背后胡说八道,毁坏我的名誉,我或许拿你没办法,但我会报复你父亲,让他尝一尝被赶出家族的滋味。” 李延庆霍地转身,杀气腾腾地盯着李文贵,“如果你胆敢这样做,你孙子李宝儿也休想活命,你信不信!” 李文贵脸色大变,吓得他连退几步,不可置信地望着李延庆,他忽然想起李延庆杀了白氏三兄弟,杀了刘承弘,这个杀人魔王说不定真做得出来。 李文贵的嚣张气焰被打了下去,他只得忍下这口气道:“好吧!我为刚才的话道歉,总之我以后会慢慢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只请求你为了家族利益考虑,暂时保持沉默。” 李延庆心中对他憎恨之极,冷冷道:“你走吧!以后不准你再踏进我家门一步,我不想再见到你。” 李文贵心中又气又恨,但又拿李延庆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匆匆走了。 不多时,李大器走了进来,他有点紧张地望着儿子道:“你打算怎么办?” 李延庆凝视着远方,过了好一会儿,他淡淡道:“现在我和他火并,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还会造成家族分裂,代价太大,我暂时不会动他。” 李大器顿时松了口气,“其实这也是为父想劝你的,后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内心,族长已经死了,但我们活着的人得继续生活下去,这件事你已经尽力了。” 李延庆摇了摇头,“我现在不动他,并不代表我就会放过他,总有一天,我会让他李文贵身败名裂,出我心中这口而恶气!” 李大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他长长叹了口气,“随便你吧!李文贵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再过问了。” 李延庆暂时把这件事放到一边,又问父亲道:“爹爹有什么计划吗?” 李大器笑了笑,“明天我要和李冬冬一起回安阳,把账目好好整理一下,然后我想去巴蜀和江南游历几个月,这是我从小的愿望,以后的事情再说吧!” 这时,李大器又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我听说岳哥儿和王贵、汤怀都决定考武学了,你....你不会也有这个想法吧?” 李延庆笑着安慰道:“请爹爹放心,学武只是我的兴趣爱好,但绝不会是我的主业,我心里很清楚我想做什么。” “那就好,庆儿,等你考上举人那天,爹爹一定会赶回来为你庆祝。” 李延庆又沉默了,他安慰父亲说武学只是兴趣爱好,可父亲哪里知道他心中的痛,五年前契丹蛮子在他眼前射出的那一箭,至今还刺痛着他的内心。 李延庆心中低低叹息一声,他现在只想快点长大,已经有点急不可耐了。 第九十五章 卢氏父子 李延庆回到县学,又重新投身于紧张的学业和骑射训练之中,这时,王贵、汤怀和岳飞也知道了李延庆族长遇难的消息,他们皆小心翼翼回避此事,尽量不去触及李延庆的伤感。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了,族长去世的伤感已渐渐被时间抹平,李文贵也搬回了鹿山镇大宅,专心去做他的李氏族长,县城的产业交给长子打理,李文贵的三个儿子和李延庆都不熟悉,彼此互无瓜葛,也从不往来,倒落得清静。 只是李宝儿开始活跃起来,他不知从哪里也搞来一匹白马,总是时不时地在李延庆面前出现,李延庆懒得理睬他,但王贵却看不惯李宝儿的嚣张,便和汤怀将李宝儿拉到巷子里狠揍一通,从此,李宝儿再也不敢出现在李延庆面前。 这天上午,李延庆开始训练移动靶射击,移动靶才是骑射的难点,敌人不可能站在原地等你射击,双方都在高速奔跑之中,射点往往只有一个,机会稍纵即逝,所以抓住时机,果断出击便是移动靶射击的关键,对不仅对骑手的射箭技巧要求很高,对心理素质也有极高的要求。 周侗反复给李延庆讲了两遍移动靶射击的要领,便放手让他自己去训练,李延庆纵马疾奔,奔出数十步,一只鸽子在六十步外扑棱棱飞起,李延庆张弓搭箭,在奔跑中毫不犹豫地一箭射去,不料,箭晚了一拍,箭擦着鸽子的尾羽射飞。 周侗喝道:“再来!” 李延庆再次纵马疾奔,当鸽子飞出时,他再次毫不犹豫地一箭射出,这一次却早了,离鸽子至少还有一尺便射飞了。 连失两箭,周侗阴沉着脸道:“你先过来!” 李延庆催马上前,抱拳道:“弟子无能!” 周侗狠狠瞪了他一眼,“鸽子是移动靶中最简单的一种,你连鸽子都射不中,换成麻雀你怎么办?” “弟子一定会苦练。” “不是苦练的问题,你根本就没有领会我说的要点,我再给你解释一遍。” 李延庆连忙低下头,虚心听取师傅的教导,周侗这才缓缓道:“移动靶的关键就是要抓住一个‘势’,无论是天上飞鸟还是地上奔跑的麋鹿,他们都有一个速度,你要学会精确计算这个速度,再对比自己的箭速,然后就能判断自己什么时候出手,出手的方位在哪里,这样才能十拿九稳,但我看你根本没有计算,张弓就射,一点也不冷静,这就是典型的瞎射。” 李延庆十分羞愧,师傅说得很对,靶子一出来,他张弓便射,生怕失去机会,反而没有抓住机会,他默默点头,告诫自己一定要进行计算后再射。 “去吧!再射一箭。” 李延庆再次策马奔去,王贵却低声问周侗道:“师傅,要计算这么多东西,再射箭是不是来不及了?” 周侗瞪了他一眼道:“所谓计算就是一把尺子,用心来量一下,时间久了自然就能瞬间测量,这和你学习骑马是一个道理,熟能则生巧。” “学生明白了!” “你不要干站着,继续练你的力量,再练一个月就差不多了。” 王贵连忙跑去练习拉强弓,这是练习臂力的有效方式,王贵也进步神速,苦练一个多月也能轻松拉开八斗骑弓了。 这时,一只鸽子再度飞起,李延庆并不急于射击,他在奔跑中迅速计算,当鸽子飞势略略一顿,他立刻拉弓放箭,箭如闪电,‘扑!’地射中了正在空中腾飞的鸽子。 “好箭法!”有人鼓掌大声赞许道。 众人纷纷停止训练,只见一名男子骑马缓缓走进了校场,此人年约三十余岁,穿一身白色深衣,腰束革带,头戴一顶游学冠,长得面如银盆,身材高大魁伟,长手长脚,异常矫健,他身后还跟着一名长相俊美的少年,正狠狠瞪着李延庆。 李延庆忽然认出了这个少年,正是自己在猎杀刘承弘时,在船上遇到的少年,难道这个男子就是卢俊义? 很快,李延庆的疑惑便有了答案,只见男子在周侗面前跪下行大礼,“徒儿俊义拜见师傅!” 果然是玉麒麟卢俊义,李延庆立刻猜到了他的来意,自己打了卢家的两个子弟,又在他们船上杀人,卢俊义不上门兴师问罪才怪。 王贵和汤怀低声议论,王贵悄悄对岳飞道:“此人就是河北第一高手,玉麒麟卢俊义。” 卢俊义虽然前后拜了七八个师傅,但周侗却教了他七年,是他真正意义上授业恩师。 周侗很惊讶,连忙扶起他,捋须笑道:“俊义怎么来了?” “这里离大名府很近,徒儿特来探望师傅!” 周侗见后面的燕青紧紧盯着李延庆,眼睛里充满了怒火,心中便明白了几分,笑道:“俊义有点言不由衷吧!” 卢俊义脸一红,连忙躬身道:“徒儿是来看看师傅,另外还想找李少郎谈一点小事。” 李延庆催马上前,翻身下马对卢俊义抱拳道:“上次在贵府船上无礼,延庆再次诚挚道歉!” 卢俊义笑了起来,“李少郎误会了,我不是来追究责任,相反,我是来感谢少郎替我抓出一个家贼,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的船队管事居然和白氏三凶有勾结,难怪白氏三凶能顺利抢走我两艘运载贵重物品的船只,原来是有内鬼。” 李延庆这才明白卢俊义的来意,他还奇怪刘承弘怎么会认识白氏三兄弟,原来是卢家船队管事牵的线,他连忙道:“这只是巧合,卢官人不必感谢。” 卢俊义微微一笑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白氏三凶也是少郎杀的吧!” 周侗听得一头雾水,眉头一皱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李延庆只得将自己追凶杀仇之事简单给周侗说了一遍,周侗愈加惊讶,“我也听说过白氏三兄弟的名声,不仅心狠手辣,而且武艺十分高强,你居然能独自杀掉他们三个,延庆,你让我琢磨不透啊!” “启禀师傅,他们喝醉了酒,学生才摸上船一个个猎杀,不过学生也险些死在老大白明手中,他的力气太大,险些把我喉咙捏碎,我到现在喉咙还没有完全恢复。” 旁边几个伙伴听说李延庆杀了三个悍匪,顿时敬佩万分,尤其王贵知道白氏三雄的厉害,他对李延庆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看李延庆的目光都变成了崇拜。 卢俊义又笑道:“不管李少郎是怎么杀了白氏三凶,光这份胆识就令人佩服,这次我来,其实也是想领教一下少郎的武艺。”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卢俊义是来挑战武艺的。 卢俊义向周侗抱拳道:“请恩师准许!” 周侗笑了起来,“俊义,你让我怎么说你呢?也是我了解你,好吧!切磋一下便可,不可伤了人。” 周侗确实了解自己的徒弟,爱武如命,到处找人切磋,才练就了一身好武艺,他倒不是对李延庆有什么不满,而是李延庆一定有什么绝技让他动了心。 周侗又对李延庆笑道:“他是真正的高手,你可以和他切磋一下,提高自己的水平,这对你也是一次机会。” 李延庆点点头,却一指卢俊义身后的燕青道:“不如我先和这位小哥先斗一斗,然后再和卢官人切磋。” 卢俊义回头看了一眼燕青,见他摩拳擦掌,已经急不可耐了,便大笑道:“好吧!李少郎就和燕小乙先过几招,我们互相学习。” 李延庆一怔,惊讶望着眼前的少年,“原来....你就是燕青?” 第九十六章 技震麒麟 燕青在船上被李延庆一石打下水,虽然没有受伤,却狼狈万分,他从小到大没有吃过这样的亏,心中早憋了一股气,他抽出柳叶钢刀,翻身下马,向李延庆抱拳道:“燕青请李少郎赐教!” 李延庆不敢轻视,他跳下马抽出短剑,卢俊义见多识广,认出了李延庆手中的短剑,竟是军中的战剑,这种剑讲究实战,没有虚招,一击便可见分晓,他心中不由有点担心,又对燕青喝道:“点到即止,不准伤人!” 这句话实际上也是对李延庆说,既然师父准李延庆出手,李延庆必然有绝技,他有点担心李延庆伤了燕青。 两人走到空地,相距三丈抱拳而立,正在校场上练习武技的学子们纷纷围上前观战,很快围拢了一两百人。 这时,周侗对卢俊义低声笑道:“我只教延庆骑射,但他天赋禀异,武艺可能是得到扈诚传授,你这个义子要吃亏了。” 卢俊义默默点头,他也看出来了,燕青跃跃欲试,杀机外露,而李延庆却杀机内敛,如山一般凝重沉稳,颇有大家风范,从气势上李延庆便胜了一筹,而且李延庆这种气势,往往就是一剑分胜负。 卢俊义忍不住又再次高声提醒燕青道:“小乙,一招定胜负!” 燕青还以为是主人让他先制人,一招击败李延庆,他憋在心中那口气顿时爆出来,大吼一声,刀光从四面八方向李延庆劈去。 燕青的刀法得了卢俊义真传,虚虚实实,变化莫测,又如落英缤纷,千百片花瓣飘向李延庆,完全不知何为实?何为虚? 四周一片惊呼,王贵、岳飞和汤怀都是十分担心,这个燕小乙刀法凌厉,而且度极快,延庆攻守实际上只有三招剑法,他挡得住吗? 卢俊义也颇为得意,低声对周侗道:“师傅觉得徒儿义子的刀法如何?” 周倜捋须笑道:“他使的是反八卦刀吧!” “正是!” 卢俊义笑道:“当初师傅传我八卦刀,八八六十四路,徒儿将后三十二和前三十二路调换,便成了反八卦刀,变化更加诡异,神秘莫测,徒儿带着燕青去河北两路三十多家武馆切磋,无一败绩,燕青苦练了三年,体会到了其中的变化,现在更加娴熟了。” 周侗淡淡道:“只怕和延庆比武,八卦刀再多变化也毫无意义。” “为何?” “你看看就知道了。” 卢俊义不理解师傅这句话的意思,他凝神向李延庆望去。 李延庆站在校场上却纹丝不动,燕青虽然刀法凌厉,寒光闪得人眼花缭乱,但万变不离其宗,最后一刀一定是砍向自己,李延庆就在等他最后一刀。 燕青逼近李延庆,他忽然连劈十三刀,刀光从四面八方向李延庆劈去,但十三刀都是虚刀,真正一刀却隐藏在刀光中,无声无息向李延庆的脖颈和胸膛劈去,这一刀迅疾无比,但李延庆依旧不动,周侗脸色略变,他感觉李延庆有点托大了。 就在这时,李延庆向后一退,身形快如鬼魅,瞬间转到燕青侧面,随即短剑出手,燕青一刀劈空,心中暗叫不妙,正要横刀封堵,却只觉得手臂被重重一击,手中的柳叶钢刀险些捏拿不住。 李延庆已经退到一丈外,笑吟吟地看着他,卢俊义鼓掌大喊:“好剑法!”他终于明白师傅的意思了,李延庆实际上只有一招,那就是‘快’,一剑制敌,无论燕青刀法再变化多端,但就是挡不住李延庆快疾一剑。 周侗也捋须点头,李延庆身形极快,后制人,异常简洁实用,剑法确实很高明,不过在马上较量就未必了。 周侗看出了李延庆的弱点,凭借小巧功夫可以获胜,但在真正的沙场较量中,双方都是长兵器,仅凭一把短剑,怎么会是敌将的对手?而且沙场较量是看马的度,如果马不快,身形再快也没有意义。 周侗暗暗下定决心,他不光要教李延庆骑射,还要教他一点马上功夫才行。 这时,燕青满脸羞愧,他已经明白过来,自己被对方的剑脊打中了胳臂,若是对方用剑刃,自己的胳膊就没有了,这次比武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向李延庆抱拳行一礼,“多谢小官人手下留情,燕青自愧不如!” “燕哥儿客气了,延庆侥幸得手。” 四周围观生员响起一片鼓掌声,李延庆身形太快,很多人都没有看清楚生了什么事,直到燕青认输,他们才知道李延庆赢了。 王贵一直看不上李延庆教他的防御之招,今天他亲眼看到了,心中不由有些懊恼,低声对汤怀道:“早知道咱们也学学老李的招数。” 旁边岳飞摇摇头,“学不来的,他取胜不在招数,而是身法快,我练过他刚才的防御之招,和他使出来完全不是一回事,咱们还是得练自己的武艺。” “可是我能练什么武艺?”王贵小声嘟囔道。 汤怀摇摇描金小扇笑道:“天王鞭呗!鞭打鹿山学堂.......” “去你的!”王贵不等他说完,一把将他推开。 岳飞低声道:“卢俊义要上场了,快看!” 王贵和汤怀连忙摒住呼吸,瞪大眼睛望去。 这时,卢俊义已经翻身上马,手提一根水火棍,他远远笑道:“李少郎,我是特来请教你的打石之技,我先让你出手三次,若你能打中我,我就认输,若三次出手打不中我,我就会出手擒你下马,如何?” 正如周侗所言,卢俊义嗜武如命,听说哪里有高明的武艺,他不惜千里迢迢也要跑去切磋学习,他听说白氏三雄被李延庆所杀,又听说李延庆打石高明,便有心想来领教一番,更重要是,这个李延庆极可能是自己的师弟,难道师父还有高明的本事没有传授给自己吗? 就在李延庆前脚刚离开大名府,卢俊义后脚便跟来了。 李延庆看了周侗一眼,周侗点点头,让他放手施为。 李延庆也翻身上马,从皮袋中摸出了几块打石,他的石头都是请人用花岗岩磨制而成,外形似南瓜,呈八面棱形,重二两,手感极佳,最远可以打出三十步外。 李延庆牢记胡大叔的教导,将打石技术往深里练,五年来,他打石水平已如火纯青,他自己琢磨了不少花式打法,并取了相应的名字,比如星月辉映、三花聚顶、五梅齐绽等等。 但李延庆从胡大叔教他的剑法中也悟到了一个道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打石也是一样,想打得对方措不及防,招架无力,那他的射石度一定要快,‘快、狠、准’让对方反应不过来,这才叫做往精深里练,练那种花式打石并没有意义。 李延庆翻身上马,纵马疾奔,大喊:“卢官人,我的石头要来了!” 卢俊义大笑,“尽管射来!” 但话音未落,一块石头已豁喇喇打至眼前,卢俊义大吃一惊,急侧头躲闪,这块石头擦着他的耳轮子打过,蹭掉了一块油皮。 卢俊义急拨马奔驰,奔出离李延庆三十步外,这才惊魂稍定,这块石块来得太快,若不是他反应敏捷,他今天就要当场出丑了。 卢俊义惊出一身冷汗,他再不敢轻视,手执水火棍盯着李延庆的一举一动,这时李延庆从侧面疾奔而过,手一挥,又是一块石子瞬间打到眼前,卢俊义看得精准,棍子一挥,‘啪’的一声,石头打在棍子上,顿时被打得粉碎。 “好!”四周一片叫好声。 这时,李延庆从斜刺里疾奔,大喊道:“卢官人,第三击来了,这次可是三连!” 只见三块石头如连珠弹般打来,一块取面门,一块取前胸,另一块却打他的后脑,卢俊义惊得手忙脚乱,仰头躲过第一块,迅侧身躲过第二块,第三块却躲不过了。 他向前猛地低头,只听‘当!’的一声,赤金游学冠被打飞出去,头顿时披散下来,如果李延庆此时再来第四,卢俊义无论如何躲不过去了,一定会被打得头破血流,翻身落马。 李延庆微微笑道:“卢官人承让了!” ....... 【宋江起义是宣和元年,这一年岳飞十七岁,而历史上跟随宋江起义的三十六人中,就有卢俊义和燕青,从时间上说,他们完全可以相遇,只是卢俊义究竟是不是大名府人,就值得商榷了。】 第九十七章 练枪之始 燕青心中略略不服,义父明明说出手三次,但李延庆却打了五次,这分明有点使诈啊! 周侗看出了燕青眼中的不服,笑道:“你义父只是说,让延庆出手三次,然后他就出手,可没有说延庆接下来就应该束手就擒啊,当然,从约定上来说,你义父也没有输。” 燕青没有吭声,义父的发冠都被打掉了,如果说没有输,这也未免有些说不过。 这时,卢俊义骑马回来笑道:“我已经领教了李少郎打石绝技,我发现李少郎其实已是手下留下,如果一开始就是三连发,我早就败了,论武艺,李少郎或许不如我,可论两军对垒,我却败得一塌糊涂,不服不行啊!” 李延庆拱手道:“卢官人过奖了!” 周侗看了李延庆一眼,又对卢俊义道:“不要一味夸奖,说说他的弱点吧!” 卢俊义笑道:“不如我请李少郎喝杯水酒,在酒桌上慢慢聊。” 李延庆看了一眼岳飞等人,又笑道:“我还有几个好朋友,都很敬仰卢官人的武艺。” 卢俊义呵呵一笑,“那就一起去!” ....... 庆福楼内,卢俊义摆下了全羊宴,宴请恩师周侗和李延庆、岳飞等四个小师弟,周侗本是豪爽之人,他非但不禁止徒弟喝酒,反而鼓励他们喝酒畅饮,气氛十分融洽。 卢俊义吃饭喝酒很讲究,并不象一般武人那样豪饮痛吃,他用小金刀切了一盘肉,又端起甘美的醇酒细细品味一番,这才对李延庆道:“师傅让我说说小师弟的弱点,其实我躲开第一块打石时,我就可以将师弟击落于马下,师弟除了打石外,用一柄剑可防不住我的水火棍。” “师兄是指我需要再练练别的武艺吗?” 卢俊义笑道:“我相信师弟的志向绝不仅仅满足于官衙文书,大丈夫既要以文治理民生,也要能武横扫达虏,恢复汉家江山,相信总有一天,师弟会率军出征,那时,师弟遭遇契丹大将,又拿什么兵器和他决战?” 李延庆虽然志不在学武,而在于科举,但如果在精力和时间都允许的情况下,练一件兵器也未为不可,正所谓技多不压身就是这个道理。 卢俊义指出的其实不仅是李延庆的弱点,也是在场所有人的弱点,他们都会短兵器,但在长兵器上却是空白。 卢俊义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大家都不约而同向周侗望去。 周侗笑了起来,“怎么我感觉责任都在我身上?” 卢俊义笑道:“您是师傅,这个责任您不背谁来背?” “好吧!” 周侗便爽快地对众人道:“本来我只打算教你们骑射,但岳飞、王贵和汤怀都想考武举,武举中就要考兵器,至少要会三件兵器,以娴熟为标准,所以我这段时间也在考虑教你们兵器了,你们不妨给我说说,每人都喜欢什么兵器?” 众人一时都踌躇不语,周侗对李延庆道:“延庆先说吧!” 李延庆想了想道:“枪乃百兵之王,适合马战,学生就练枪吧!” “枪可不好练啊!枪法讲究开步如风,偷步如钉,而且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所以又有年拳、月棒、久练枪的说法,你要考虑清楚了。” “学生已决定用枪!” 李延庆从小最崇拜之人便是常山赵子龙,赵云的龙胆亮银枪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所以周侗让他选择时,他便毫不犹豫选择了枪。 旁边卢俊义笑道:“小师弟的选择是明智之举,恩师就是以骑射和枪法出名,大宋禁军的套路枪法还是恩师所编,跟恩师学枪没有错。” 岳飞听了这席话,他连忙对周侗道:“学生也想学枪,请师傅成全!” 周侗欣然答应,又笑着问王贵道:“你一向都很积极,今天怎么落后了?” 王贵挠了挠头,愁云满面道:“学生也不知道自己该学什么兵器好,请师傅指点。” 周侗想了想道:“你的性格比较粗,不太适合使用细腻的枪法,你倒适合用刀,大开大合,我有几套绝妙的刀法,就传给你吧!” 王贵大喜,连忙伏身拜谢,“谢师父成全!” “那汤怀呢?” 汤怀摇摇扇子,有点不好意思道:“若师傅不嫌累赘,学生也练枪吧!” 周侗心中高兴,端起酒杯感慨道:“老夫已年近七旬,原本是奉童太尉之令来汤阴创办武学,却没有想到在汤阴县竟然收了几个佳徒,也算是晚年无憾,希望你们四个好好跟随老夫练武,将来报效国家,抗击强虏,也算是老夫为国最后尽一点力了。” .......... 当天晚上,卢俊义便带着燕青返回大名府了,众人兴奋得一夜未睡,各自充满了对练习大兵器的期待。 次日一早,大家继续练习骑射,快到中午时,周侗把十二名生员都召集起来,对他们道:“从今天开始,我要给大家讲讲练枪之法,长枪之法,始于我朝杨氏,也就是大家皆知的杨家枪法,又叫梨花枪....... 枪的秘诀就在于熟练,熟则心能忘手,手能忘枪,圆精而不滞,变幻莫测,神化无穷,但学枪也是和其他学艺一样,先从简单着手,从基础练起,我会带大家入门,入门后就靠自己体悟,将来能到什么成就,就看自己的勤奋和天赋了。” 这时,两名武学助教抱来两大捆白蜡枪,分发给每人一杆枪。 周侗随手抄起一杆枪,手腕一摆,一枪刺出,又反手一枪,瞬间抖出七八个枪尖。 “大家看好,今天我教大家最基本的动作,枪法以拦、拿、扎为主,其中扎枪要平正迅速,直出直入,力达枪尖,做到枪扎一线,出枪似潜龙出水,回枪如猛虎入洞,也就是出枪要猛烈迅疾,力道强大,收枪则力道轻且快,大家再好好看一遍,一共有七个动作,必须每个动作都要准确,好了,今天大家先练扎枪一个时辰。” 李延庆和众人一起练习扎枪,他感觉有点像练拼刺刀一样,枯燥无聊之极,周侗走到他和岳飞身边,淡淡道:“任何高强的武艺都有扎实的基本功为底,若枪法的基本功不扎实,那绝对练不出高明的枪术,我少时光扎枪一个动作就练了整整一年,只有千锤百炼才能学到真正的本事。” 李延庆暗暗苦笑,如果光扎枪就要自己练一年,那他宁可不学枪了,他哪有那么多时间耗在学枪之上。 岳飞则抿直了嘴,一丝不苟练习扎枪,一遍又一遍,每个动作都认真精准,周侗暗暗点头,他早就注意到岳飞了,岳飞的资质虽然远不如李延庆,但他贵在认真刻苦,勤能补拙,将来岳飞在武艺上的成就不会亚于李延庆。 这时,周侗又走到王贵身边,见他想说点什么,便笑道:“练刀的基本功其实和练枪一样,基本功彼此想通,你把枪法的基本功练扎实了,然后再去练刀,就会事半功倍,当然,你还需继续练习力量,力量是刀法的基础。” “学生明白了!” 王贵狠狠一枪扎出,周侗见他这一枪扎得力道十足,很有气势,而且稳健笔直,便满意地点点头,又向汤怀走去。 .......... 第九十八章 再度合作 过了端午后,天气便一天天热了起来,县学的生员们开始到了一年中最难熬的时刻,和乡下的凉爽相比,县城的一间间屋子就像蒸笼一样,闷热难当,而且蚊子又多,让人难以忍受。 夜里,喜鹊和菊嫂点燃了绳艾,不多时,一股青烟开始弥漫到房间的每个角落,绳艾便是宋朝的驱蚊之物,用蒿草和艾草编织成草绳湿润后点燃,燃起的青烟便会驱赶蚊虫,效果还不错. 这是一般寻常人家用的驱蚊之物,两文钱一根,一根可以管一夜,不过麻烦的是,不能一直点燃,隔段时间就得挥赶一次. 而富贵人家则是用熏炉,点燃混合有艾草粉的香料,既芬芳房间,又能驱蚊,除了熏香,富贵人家还装了锦窗,床上有绡帐,蚊帐在宋朝已经普及,只要家境不是太贫寒,几乎家家都有几顶蚊帐。 “小官人,我们那边已经没有蚊子了,我来给你驱驱蚊吧!”喜鹊探头进来,笑嘻嘻道。 李延庆正坐在床上苦研《毛诗义》,四周一顶十轴大帐将整个床罩住,就像一顶帐篷,帐内灯火通明,帐上爬满了蚊虫。 “好啊!听着它们叫就心烦。” 虽然蚊子已经咬不到人,但满屋嗡嗡声也着实影响学习。 喜鹊跑进来,手中拿着一根燃着青烟的艾绳围着蚊帐挥舞,很快房间里充满了艾草为气味,蚊虫也渐渐消失了。 “小官人,好像没有蚊子了。” “嗯!除了一只特大的蚊子在飞来飞去外,别的都没有了。” 喜鹊白了他一眼,“没良心的,人家好心帮你驱蚊,还说人家是大蚊子,不理你了!” 喜鹊转身气鼓鼓地要走,李延庆连忙对她道:“肚子有点饿了,看看厨房里有没有什么吃的?” “知道了!” 不多时,喜鹊端来一盘包子,是菊嫂自己做的肉包子,味道十分鲜美,令李延庆赞不绝口。 李延庆一边吃一边问道:“岳哥儿那边怎么样?” “他和你一样钻在一顶大帐里,但人家看书比你专心,既没有叫人赶蚊子,也没有喊肚子饿,更没有笑话别人是大蚊子。” 喜鹊还在为小官人刚才开的玩笑耿耿于怀。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王贵的吼叫声,“打死你们这些该死的蚊子,咬死老子了!” 喜鹊捂嘴笑出声来,对李延庆低声笑道:“小官人,贵哥儿在院子里练举重呢!汤哥儿也是,被蚊子咬得可惨了。” 自从决定考武学后,王贵和汤怀便彻底放弃了学业,他们每天绝大部分时间都放在练武之上,就算晚上也十分勤奋,一个在院子里苦练举重,一个腿上绑着铁砂袋在一尺高的木桩上来回行走。 李延庆笑道:“没办法,自己选的路子,再苦也要走下去,不过.....他们比较笨,完全可以在屋子里练嘛!干嘛非要在院子里喂蚊子?” “他自己说的,要让师傅看见他身上有多少蚊子包,才知道他有多勤奋。” 李延庆撇撇嘴,什么时候王贵也学会搞面子工程了? 这会儿艾烟散尽,蚊子又重新覆满了蚊帐,喜鹊气得一跺脚,转身向厨房跑去,她刚刚才掐灭艾绳,这会儿又得去找打火石重新点燃了。 李延庆望着帐上的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心中却在蚊香怎么做,其实很简单,用碳粉、雄黄粉混入干菊粉,然后造型烘干就成了。 虽然做蚊香简单易行,但自己哪里有时间考虑这些琐碎之事,还有五个月就要科举了,他把诠释仔仔细细理一遍,至少就要半年时间,还要花时间去练书法,写论作策,巨大的学业压力使他恨不得晚上就不睡觉了。 李延庆低低叹息一声,要是粮行没有解散,这倒是粮行的一条新路子。 ...... 次日下午,李延庆四人从县学回来,天热得就仿佛地上着了火,动一下就浑身大汗,四人就像被烤焦的麦叶,耷拉着头无精打采,谁也不想说一句话。 李延庆翻身下马,刚走进大门,只见喜鹊一路小跑迎上来,李延庆只觉一股热浪迎面扑来,他苦笑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别跑了,你一跑,整个热气都上来了。” 喜鹊笑嘻嘻给李延庆扇了扇蒲扇,小声道:“小官人,我舅舅来了。” 喜鹊的舅舅便是李冬冬,李延庆也有一两年没有见到他了,正好昨天晚上还想到他,他就来了,就这么巧。 “他人在哪里?”李延庆连忙问道。 “在书房喝冰雪甘草汤呢!” 听说家里有冰雪甘草汤,王贵和汤怀顾不得浑身大汗,一起争先恐后向厨房里奔去,“菊嫂,冰雪甘草汤在哪里?有没有冰雪冷丸子?” “老弟,好久不见了。” 李冬冬从内院快步走了出来,他穿一件轻绸做成的直裰,头戴汗巾子,模样和几年前没有什么区别。 李延庆笑问道:“冬哥这是从哪里来?” “当然从京城来呗!特地来看看小老弟。” 李延庆擦了额头上的汗,又拉一下被汗水浸透的内裳,对李冬冬道:“这里太热,我们进屋里坐,喜鹊,倒两碗冰雪甘草汤来,这天真是热死人了!” “是啊!京城也热,相比之下,汤阴县还好一点,整个京城就像大蒸笼一样,再呆几天,人都要蒸熟了。” 两人走进李延庆书房坐下,喜鹊笑吟吟地给他们端来两碗冰雪甘草汤,李延庆端起碗一饮而尽,一股冰凉之气从脚底透出,顿时浑身都凉爽下来。 “小官人,再来一碗吧!我们买了一坛子。” “好!再来一碗。” “舅舅也要再来一碗吗?” 李冬冬连忙摆手,“我够了,给你家小官人倒就行了。” 喜鹊快步出去了,李冬冬望着她背影,摇摇头叹息道:“以前在家里,她动不动就被父亲打骂,整天担惊受怕,从未见她笑过,跟了小官人后变得这么快乐,可见小官人待她很好,也是她的福气啊!” 李延庆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李冬冬沉吟一下道:“我和你父亲已经把粮行解散了,这件事贤弟应该知道吧!” 李延庆点点头,“其实我觉得你们不应该解散粮行,好不容易才打开局面,就这样关掉,五年的心血白费了。” “这个没有办法,没有族长,我们就没有了主心骨,粮行迟早会亏掉,与其赚的钱都赔进去,还不如及时收手,我和你父亲都认为这是最好的决定。” 停一下,李冬冬又问道:“你父亲到哪里去了?安阳分手后就没有了他的消息。” “他现在去了cd他写信给我说要在巴蜀游玩一两个月,然后坐船去江南。” “真令人羡慕啊!” 李冬冬长长叹了口气,“你父亲单身一人轻松自在,不像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天都歇不下来,还得继续养家糊口。” “冬哥打算以后做点什么生意?” “我浑家一心想开家酒馆或者客栈之类,本钱已经够了,但我总有点不甘心,我就想请教一下贤弟,看看贤弟能不能帮我指点一条赚钱的路子。” 李冬冬对李延庆很是崇拜,他今天之所以能有几千贯的身家,全靠当年李延庆的指点,所以当他再一次陷入迷途时,他便又想着来请教李延庆了。 李延庆笑了笑道:“其实开酒馆就不错,市口选对了,稳赚不赔,另外眼下还有一个小买卖,我觉得你可以做一做,应该能发一笔小财。” “贤弟请说!” “就是眼下让人心烦的蚊子啊,我们只稍微动动脑子,里面就有钱可赚。” 李冬冬精神一振,连忙道:“有什么路子吗?” “其实很简单,富贵人家是用熏香,贫寒人家是用艾绳,那普通人家呢?把熏香和艾绳结合起来,不就是普通人家用的驱蚊之物了吗?” 李延庆昨晚想到了蚊香,只是他没有时间搞这些营生,正好李冬冬来了,他便可这个创意送给李冬冬,说不定他们以后还可以继续合作。 李冬冬低头沉思良久,摇了摇头道:“我实在想不明白,还是贤弟教我吧!” 李延庆笑道:“我们平时也烧香,香很便宜,一文钱可以买两支,我们为什么不能把艾草粉和香混在一起,然后插在香炉上烧一夜,不就可以安心入睡了吗?” 李延庆发现了艾绳的不方便,一个是烟味太重,刺激人眼睛,其次是燃得太快,每次驱蚊一会儿就必须熄灭,然后过段时间再点燃驱蚊,这样一夜要折腾三四次,睡觉也睡不好,而蚊香就解决了这个不停起夜的烦恼。 李冬冬眼睛一亮,“对啊!这么简单的办法,为什么就没有人想到?我们可以把香做长一点,点一夜没有问题。” 李延庆笑道:“香不用做得太长,太长容易断,可以做成旋涡形,一圈圈的绕着,把时间算好,正好可以点一夜,另外,除了用艾蒿粉,还可以用干菊花研磨成粉,混合在碳粉和雄黄粉中塑香,点燃后,驱蚊效果也非常好,而且还很清香,比艾绳要好得多。” “菊花也能驱蚊?” “当然可以,效果比艾草好得多,不信你今晚就试试看。” 李冬冬激动得直搓手,他正好认识几个做香的匠人,可以请他们做几支驱蚊香试试看,如果卖得好,一个夏天至少可以赚几百贯。 李延庆又笑着提醒他,“招牌很重要,我看就叫李记牌蚊香,以后我再教你做防蚊露,富贵人家夏天必备,说不定以后皇帝也离不开,那时候我们的名声就出来了。” 李延庆几句话便仿佛给李冬冬打开了一扇发财致富的窗子,使他眼界大开,远处就仿佛堆积着闪闪发光的金山和银山。 他哪里肯等以后再说,拉着李延庆的手恳求道:“我的小财神爷,求求你现在就告诉我防蚊露怎么做,不要等以后了。” 李延庆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告诉李冬冬发财的路子,他其实还是想给父亲找点事情做,虽然粮行开不成了,但他们可以做别的生意,他们已经合作了五年,完全可以再继续做下去。 既然李冬冬已经上路,李延庆便笑眯眯道:“一个人发财不如大家发财,我们再次联手如何?” 李延庆的建议说到了李冬冬心坎上,他虽然可以一个人做生意,但他们夫妻都不识字,总是被人欺骗,如果李大器能继续和他一起做生意,那么凭他的头脑和李大器的帮助,相信他们一定能成功。 李冬冬脸上笑开了花,“其实我来找你,就是有这个想法,虽然我们做不了粮食生意,但我们可以做别的营生。” 李延庆微微笑道:“驱蚊香只是我的初步想法,你可以先回去试一试,如果能成功,我们再谈合作,以后时间长了,还会有很多机会。” “贤弟能不能把防蚊露的配方告诉我,我想两样东西一起做,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李延庆想得很多,他将来还可以做香皂,做香水,做洗发液、沐浴露等等,当然,路得一步一步走。 驱蚊产品只是他昨晚一个念头,市场能不能接受还是一回事,可以让李冬冬先试一试,如果市场能接受,那他们就可以继续合作,把生意一步步做大。 李延庆当即把防蚊液的配方告诉了李冬冬,其实也很简单,用野菊花和金银花压榨浸泡后,将水涂在皮肤上,蚊子就不会叮咬,这是一个非常有效果的偏方。 李冬冬如获至宝,连晚饭也顾不上吃,便连夜赶回京城,开始找工匠着手制作李记牌蚊香和防蚊露,其实李延庆也知道,蚊香想着简单,但制作起来却不容易,关键是要点燃超过三个时辰,保证不起夜。 不过让李冬冬去试试也好,多试几次,终归会成功。 另外两人约定,如果这两款驱蚊产品能成功,他们就联手开办新的商行,将更多的新潮产品推向市场。 李延庆随即给父亲写了一封信,把自己和李冬冬的想法告诉了父亲,请他尽快前往京城,准备成立新的李记商行。 第九十九章 解试改革 这天下午,李延庆训练刚结束,便见张显满脸焦急地站在校场边向他挥手,李延庆快步走了上去,笑道:“有什么事?” 张显上前急道:“今天下午有州学郭教授的周礼讲座,你忘了吗?” 李延庆挠挠头,“不是说明天吗?” “你糊涂了,讲座是今天,明天是徐大嘴的课!” 李延庆发现自己记错时间,他也有点急了,相州大儒郭百颂是州学首席教授,每年相州发解试都是他主考,他的周礼讲座很可能会泄露一点今年的考试范围,非常重要。 尤其有种种传闻,说今年的发解试会有重大改革,李延庆心中更加担心。 “现在去还来得及吗?”李延庆急问道。 “已经开始一会儿了,我就是没见到你才赶来找你。” 李延庆便将马匹托给岳飞,跟着张显匆匆向文思堂奔去。 文思堂是县学最重要的讲堂,一般只有大儒级别的教授才有资格登上讲坛,今天是州学首席教授郭百颂来汤阴讲学。 郭百颂是进士出身,一直在国子监为官,曾担任太学博士二十年,退仕后回到家乡安阳县,被聘为州学首席教授,最近几届发解试都是由他担任主考。 郭百颂虽年过七旬,白发苍苍,但精神很足,声音洪亮,他讲课妙趣横生,不时引来生员们一片笑声。 数百生员济济一堂,连很多上了年纪的老生员也赶来听课,不过大家的心思显然不在听课上,大家都关心今年的发解试,传闻会有重大改革,郭大儒今天极有可能会透露一点今年发解试的改革内容。 郭百颂年事已高,讲课时间不长,只讲了半个时辰便结束了,下面是答疑时间,按照惯例,他会回答三到四个问题,大家都想知道的内容就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这时,一名坐在前排的老生员问道:“请问老前辈,今年解试会怎么安排,听说有重大改革,不知传闻是否真实?” 所有生员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大堂里鸦雀无声,大家都摒住呼吸,唯恐听漏一句话便误了前程。 郭百颂呵呵一笑,“我估计大家都是冲着这个问题来听课的,若不给大家透露一点消息,估计我今天的晚饭都没有着落了,好吧!给家简单说两句.....” 这时,有个生员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顿时所有人都向他怒目而视,吓得他连忙捂住嘴,低下头。 郭百颂又继续道:“大家都知道,今年的科举是恩科,去年太子病重,今年年初豁然痊愈,天子认为是天意,所以便决定今年开恩科,发解试各州的具体录取名额礼部已发配,还没有送往各州,但我已得到一个很不幸的消息,今年相州只有十五个名额。” 这句话一出,堂下士子一片哗然,去年相州的名额是三十人,今年名额居然只剩一半了,那还考什么啊! 郭百颂见大家情绪激动,便摆摆手道:“重头戏在后面,如果还想听,就请安静下来。” 大堂内顿时鸦雀无声,大家心中激动难耐,却又要听重头戏,不得不强行忍住内心的焦虑。 郭百颂又继续道:“这次名额被减,不仅仅是我们相州一地,北方各州的名额都被减了,一方面是南方各州闹得很凶,象江宁府、常州、苏州、湖州、宣州、越州、杭州等等,这几个州的发解试录取比例已到了三百比一,而且最近几十年的省试,绝大部分进士都被南方士子考走,南方实力远超过我们北方。 另一方面,也是天子对北方各州的办学水平很不满,今年借恩科的机会,朝廷决定对北方各州的发解试进行三大改革,削减名额只是其中之一。” 众人摒住了呼吸,心惊胆战地听郭百颂继续说其他两个改革,他们都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今年的改革恐怕凶多吉少。 “第二大改革,朝廷要求北方各州效仿南方,发解试要进行两场考试,第一场叫县试,第二场叫州试,什么意思呢?通俗点说,就是削减发解试的参考人数,用县试来淘汰一部分,这两场考试都由州府负责,县试定在九月,州试在十一月,具体时间很快就会定下来。” 大堂上的议论声越来越响,生员们惊恐万分,发解试居然要实施淘汰制了,这就意味着今天大堂上至少一半的人都没有机会参加最后的正式考试。 议论声压过了郭百颂的声音,郭百颂索性停止说话,让大家尽情议论,他这次并不是来汤阴讲课,而是下来给各县敲警钟,提前把发解试改革的消息告诉大家。 这时,一名县学教授大吼一声,“给我安静下来!” 大堂内顿时静了下来,郭百颂看了一眼众人,这才开始讲第三大改革。 “第三大改革就是增加发解试难度,增加公平性,从今年开始,各州发解试改由朝廷出题,由朝廷派翰林学士去各州主考,同样,第一场县试也由州府出题,由州府派官员来各县主考。 另外,我再告诉大家一个很让人心焦的消息,从今年恩科开始,朝廷将废除明法科和诗词科,将这两科的内容并入进士科中,所以今年的发解试就要增加诗考和刑律,我觉得这才是今年最大的难点,只剩下五个月了,没办法,大家都拼命努力吧!” 大堂内顿时一片哗然,所有生员都惊呆了,自从王安石变法后,进士科就废除了诗考,几十年没有考过诗,所有人都在拼命研读三经新义,诗基本上荒废了,现在又要重新考,怎么拾得起来? 还有刑律,那是明法科才考的内容,怎么也加到进士科上来了,关键只有几个月时间了,让他们怎么准备? 所有的生员都急得要跺脚骂娘了。 郭百颂已经讲完课回去休息了,但两百多名生员还迟迟不肯离去,这时,有人大喊一声,“我们去给教谕说说吧!” 众人纷纷响应,大家浩浩荡荡向学政院走去。 李延庆心中也一阵发慌,五年来他把三经新义背滚瓜烂熟,却从未做过一首诗,现在居然要考诗了,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啊! ‘莫慌!莫慌!大不了再抄几首诗应对一下。’李延庆暗暗安慰自己。 他急着赶回去整理复习资料,却被张显拖住,也只得跟着大家一起去参加请愿。 “老李,你的作诗水平好像不错,问题不大,我可就惨了。” 张显心中十分懊恼,他就是因为科举不考诗,所以他把写诗放弃了,连写诗的业余爱好都没有,没想到发解试居然也要考写诗了,还要考刑律,他也从未看过,这下怎么办? 旁边秦亮道:“现在距离发解试还有五个月,临时突击一下写诗,还是会有效果,刑律倒是大头,我觉得要花时间去背,或许还有案例,我们根本就无从着手,县学应该帮助我们。” “但愿时间还来得及,老李,你要教教我怎么写诗啊!” 李延庆心中苦笑一声,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找谁教他写诗。 文思堂距离学政院不远,两百多生员很快就来到了学政院大门前,他们纷纷大喊:“请姚教谕出来说话。” 教谕也就是校长,一般都是由县学正兼任,汤阴县也不例外,县学教谕便是汤阴学正姚万年,他正在和几名教授说话,忽然听说大群生员在大门请愿,他吓了一跳,连忙从房间里出来。 院门外聚集了两百余名生员,他们最初只是想来询问一个确切消息,但随着情绪酝酿发酵,大家心情便越来越激动,脸上充满了焦虑,就仿佛他们的前途都要因此而断绝。 姚万年对众人道:“大家先冷静下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名生员便将郭百颂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姚万年呆了一下,心中不由暗暗埋怨郭百颂,不是说好这件事暂时不泄露吗?就算他忍不住要说,但至少应该先和自己沟通一下吧!结果给学生泄露了,却让自己来收拾烂摊子。 有助教搬来一张桌子,姚万年便站在桌上,对两百余名生员高声道:“大家安静一下,听我一言!” 姚万年连喊了两遍,众人才渐渐安静下来。 第一百章 形势严峻 姚万年这才对众人道:“我只说三个要点,大家不要打断我,等我说完,大家的情绪相信就会平静下来,第一个要点,这次改革并不是针对相州,而是涉及天下所有州县,大家都在一个起点上,实际上是公平的,只要大家抓紧时间复习,我想还是应该来得及。” 这句话也算是一种安慰,众人想想也对,实际上就是增加了刑律和诗考,作诗小学堂都多少学过一点,也不是说不会,只是水平不高而已,至于刑律,属于死记硬背的东西,只要多花时间,也能应对,想通这一点,大家的焦虑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 姚万年又继续道:“第二个要点,是关于发解试分两场考,其实我们县在九月份本来就有一场资格考试,也就是每年的县学大考,只是现在改成了由州府来主持,形式不同罢了,大家不要害怕。” 姚万年的这个解释没有说服力,每年的县学资格考试,大家基本上都能通过,没有难度,但这次可是发解试的县试,最少要淘汰一半以上。 这时,有士子举手问道:“如果我们通不过发解试的第一场县试,那上州学还有没有希望?” 这才是大家关心的问题,毕竟大部分生员都要去读州学。 姚万年笑了笑道:“这位生员问得非常好,这就是我要讲的第三个要点,这次改革是科举改革,并不是太学改革,所以科举改革并不影响州学,大家想一想,每年的发解试,你们中有几个能考中举人? 我不是在打击大家,每年汤阴县学直接考上解试着不超过十人,也就七八人左右,绝大部分人都是去了州学,而州学本身就要学习写诗,等你们从州学出来再参加发解试,那时还担心考诗和刑律吗?” 姚万年思路很清晰,他知道众人担心什么,也知道这种担心根本没有必要,他继续安抚众人。 “我现在可以很明确地告诉大家,为了让大家抓紧时间复习,今年九月原定的县学大考取消,只要是县学正式生员,都可以直接去参加今年州学的入学考试,从明年开始,县学大考改在每年一月,这也是知县的正式决定。” 听说今年县学大考取消,很多生员都松了口气,不过更多生员却心中焦虑,县学大考根本就不足为虑,甚至花点钱还可以免考,但发解试的第一场县试才是真要命。 一名生员又举手高声道:“我们都想参加发解试,县学能不能给我们补一补写诗和刑律?” 姚万年点点头,“大家放心吧!等县里接到正式通知,我就会安排课程,县学一定全力支持大家的前程。” 在教谕的一再保证下,众人的惊惧之心渐渐平息,这时,张显低声问李延庆道:“你听懂教谕三个要点的意思吗?” 李延庆点点头,姚万年三个要点说了半天,其实就是一句话:大家可以弃考发解试,转而去考州学。 看来今年科举的形势相当严峻。 ....... 回家后,李延庆便将已经收箱的书重新翻出来,再一遍细细研读,这次他主要是研读诠释部分,他听懂了郭百颂的话,这次科举改革的本质其实是朝廷要收回各州的发解试权力。 夜色深沉,远处隐隐传来的更夫的打更声,已经两更时分了。 外面下起了小雨,屋檐上的雨滴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户,房间里的闷热被一扫而空,变得凉爽而舒适。 这样的凉夜最适合睡觉休息,一盏盏灯相继熄灭,连正在苦读兵法的岳飞也破天荒地早早入睡了。 李延庆的书房依旧亮着灯,他还在勤奋埋头苦读,他原来对考上发解试有很强的信心,但随着今年发解试施行改革,他又不得不从头开始。 从前考发解试并不需要他们理解诠释,只要背熟便可以了,但今年不行了,今年的解试将和南方各州接轨,对北方的士子会更难。 李延庆今天通过士林源书坊的关系搞到了一本江南十州历届解试题集,通过对南方解试题的研究,他就能掌握今年解试的脉络,从而有针对性的复习。 这是前世留给他的宝贵经验,学习要有针对性,要从解题中学会举一反三,从而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比如去前的江宁府解试中曾有这样一道论述题,题目的大概意思如下: 周礼设天、地、春、夏、秋、冬六官,三省六部制也参考了周礼中的六官而设置六部,但为什么刑部被定为秋官?又为什么礼部被定为春官?这里面有什么含义? 又及唐光宅元年,武则天曾将六部改名为六官,为何到了神龙元年又恢复原名?试论述两次改名的原因。 这道解试考题不仅要求考生能精准地回答周礼设六官的释义,还要求考生对唐朝的历史及政治有着深刻的理解。 从这道题中,李延庆就找到了学习方向,他必须掌握本朝发生的各个重大事件,这极可能就是今年发解试出题的方向, 他想要考上举人,就必须出奇兵,充分发挥他强大的学习能力,充分利用前世所留下的宝贵经验,这是他的致胜法宝。 夜色愈加深沉,夜雨越下越大,空气中已有一丝凉意,李延庆书房里的灯终于熄灭了,这也是汤阴县最后一盏熄灭的灯,整个汤阴县城完全被黑暗和夜雨吞没了。 ....... 次日,李延庆找到了周倜,向周倜请假数月,他要集中精力准备科举,没有时间练武了,只能请师傅理解他的难处。 周侗沉吟片刻道:“你的骑射基本上已经过关了,但枪法才刚刚开始,基础还远没有打好,不过我也知道你有远大志向,好吧!你尽管全心去准备科举,等你考完发解试,我再教你枪法。” “多谢师傅理解学生的难处。” 这时,岳飞、王贵和汤怀也围拢上来,王贵得意洋洋道:“老李,你不跟我们一起练枪法,以后你枪法可就比不过我哦!” 李延庆踢了他一脚,“那就给我好好练,不准偷懒,将来我封你为前部正印先锋官。” 王贵眨眨眼,“为什么你来封我?你枪法又不如我,何况我还要学刀法。” 汤怀撇了撇嘴,挥了挥描金小折扇道:“王某人的脑袋又被驴踢了吧!老李说得这么明白还听不懂?以后咱们都是他手下大将,人家老李是走统帅路线,咱们是走小兵路线。” 岳飞却摇摇头肃然道:“这话我不敢苟同,战争源于实践,经验在于实战积累,我大宋实行文官领兵,是宋军屡战不胜的根源,将来总有一天.....” 不等岳飞说完,李延庆便笑嘻嘻地打断了他的话,“老岳,别整天这么严肃,累不累啊!我不过是请了几个月的假,又不是从此分道扬镳,晚上我们还要一起吃饭呢!” 第一百零一章 县试初考(上) 李冬冬一去三个多月没有半点消息,也不知道蚊香有没有做出来?或者在市场上有没有大受欢迎? 但一叶可知秋,在汤阴县专卖新潮品和奢侈品的汤记杂货店中没有看见蚊香出现,就说明李冬冬的创业暂时遇到了困难。 只是李延庆暂时没有心思过问李冬冬的事情,炎热的夏天过去了,现在已到九月,一场极为重要的考试即将来临,这便是发解试的第一场考试。 宋朝不像明清,明清必须童子试通过后才轮到解试,而宋朝发解试就是法定科举的第一步,也叫州试,但如果不加以限制,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会一窝蜂地跑去参加解试,增加考生和考官的负担,也会造成严重的鱼龙混杂,不利于选拔优秀人才。 所以宋朝对参加发解试的士子也有一定的资格限制,办法一般有两种,一种是担保制,由三名举人进行担保,另一种是推荐制,也就是由各县推荐士子去考试。 但如果考生作弊或者水平过于低下,一般都会连累到担保人,严重影响担保人的前途,所以愿意当担保人的举人越来越少,各县的推荐便成了主流。 为了推荐合格的人才去参加解试,大部分县份都会在解试前两个月举行一次选拔考试,这种选拔考试到了明清后便渐渐形成了童子试。 汤阴县也不例外,每年重阳节后,便由知县或者县丞在县学举行正式的选拔考试,只有选拔考试通过才会被县里推荐去参加发解试。 自从王安石改革太学制度后,各州普遍设立了官办州学,这样一来,县学的选拔考试便被赋予了另外一层意义:它同时也是县学的毕业考试,统称为县学大考。 不过因为是县里自行命题,一般很简单,流于形式,而且作弊现象十分严重,基本上都是全部通过。 但今年发解试改革后,九月的县试就和从前完全不是一回事了,它成了发解试的组成部分,称为县试,由州府出题,州府派官员来各县主考,更让考生们恐惧的是,上个月州府颁布了正式通知,这次汤阴县试只录取前一百名。 也就是说,只有一百人有资格去参加正式的发解试,汤阴县以前每年都有四百余人涌去安阳参考,今年却只有一百人有机会。 ...... 在县试前一天的饭桌上,张显匆匆坐下,便瞪着熬得通红的眼睛对李延庆道:“老李,我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太学、国子学和四大书院相州籍的解试考生已经统计出来了,共有七十五人。” “哦!”李延庆淡淡地回应一声。 张显几乎一夜未睡,就是要急着告诉李延庆这个重大消息,但李延庆却显得有点漫不经心,着实令张显感到失望。 他有点着急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一共才有十五个举人名额,相州内部本来就竞争很激烈了,现在外面又跑回来这么大群狼,哪里还有我们份!” 若是往常,李延庆一定会很吃惊这个消息,但现在他至少还有一半诠释没有仔细研读,诗一首没做,刑律也一个字也没背,他对考上举人已经没有了最初信心,竞争对手再多他也不在意了,颇有点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的感觉。 “现在别管那么多了,还是集中精力应对明天的县试要紧。” 现在李延庆有点底气不足,对明天县试也开始紧张起来了。 正在喝粥的岳飞感觉到了李延庆的紧张,忍不住笑道:“老李不会这么没有信心吧?” “当然没有信心!” 不等李延庆回答,张显先给众人倒苦水了,“这次汤阴县一共有五百三十人报考发解试,安阳县有七百余人,临漳县有四百余人,林虑县也有三百人出头,加起来就两千余人了,县试就淘汰一千五百人,只剩下五百人参加正式解试。 然后太学、国子学和四大书院又要来七十五名高手参加竞争,他们还不用参加县试,最后朝廷只给了十五个举人名额,你们说这难度有多大?” 王贵三人同情地看了一眼李延庆,那眼神里颇有一种‘幸亏自己没有选择科举’的庆幸。 李延庆苦笑一声道:“以前是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才发现三经新义的博大精深,象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我现在才刚刚看到大海,连鞋都还没有湿,想想就害怕,我拿什么去参加科举?难怪师父一定要让我读两年县学再参加发解试?我现在才懂师父的苦心。” 岳飞点点头,“实在不行就去读三年州学,然后再参加发解试,那时你也才十六岁,我觉得这样更稳妥。” “老李,要不就去考武举吧!这样咱们兄弟四个又在一起了。”王贵嘴里塞满肉包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汤怀摇摇小折扇,撇撇嘴道:“最多三兄弟在一起,一般而言,你王贵十有八九考不上武学,回家去喂猪。” 王贵恨得拾起一个包子塞进汤怀嘴里,“我现在就在喂猪!” “行了,你们两个别再胡闹了!” 岳飞制止住王贵和汤怀的打闹,又对李延庆道:“我前天回家见到师父了,他让我给你带几句话,只是我看你复习太忙,就想县试后再告诉你。” 李延庆精神一振,连忙问道:“师父怎么说?” “师父让你不要太担心,他说虽然是朝廷出题,但也会考虑到北方士子的实际情况,不会完全参照南方的考法,一定会两者兼顾,师父推断解试第二场《三经新义》一定是考明经,第一场兼经和第三场的策论才是考理解发挥,师父还说,兼经和策论本来就是你的强项,并不输给南方士子,他让你对自己要有信心。” 听到师父这番贴心的话,李延庆只觉得心中暖烘烘的,他舒展一下胳膊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怕也没有用,不如打起精神杀它一个片甲不留。” 李延庆对自己有了一点点信心,但张显和秦亮却忧虑之极,他们一点把握都没有,明天的县试只录取一百人啊! 吃罢早饭,岳飞三人继续去县学训练,李延庆则和张显、秦亮前去看考场,县试考场设在县学隔壁的文庙内。 文庙大成殿是明天县试的主考场,可容纳三百人同时考试,另外还有左右学宫,各可容纳一百余名考生,明天就是这三个考场了。 每个人考生都领到了浮票,浮票就是准考证,上面有座位号,也就是考生的考号,李延庆的座位是甲亥一百七十四,甲是指考场,便就是大成殿。 亥是座位区,为了防止考生看考场时作弊,座号只有在封考场后才会在每张桌上贴示,看考场时大家只知道自己坐哪个区,缩小范围,便于寻找。 今天看考场也并不是随时可以看,考场只开放半个时辰,让考生了解明天的考试规矩和流程。 一声钟响,文庙大门轰然开启,数百名前来看考场的考生涌入大门,这里面除了三百多名县学生员外,还有两百余名不在县学读书的士子,一部分是从前的解试落榜生,另外还有不少从州学以及各地书院赶回来考试的汤阴籍士子。 李延庆和张显、秦亮一起走进了文庙,三人不在一个考场,进大门后便分手了,李延庆正沿着甬道前往大成殿,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低音。 “学弟是第一次参加解试吧!” 李延庆向两边看了看,左右无人,他这才回头,只见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跟在自己身后,胡子足有一尺长,修剪得十分整齐,目光湛然,穿一身雪白的儒袍,头戴士子高官,看起来就像一个饱学之士。 如果他刚才不开口,李延庆还以为他是明天的监考官,可惜他那声‘学弟’,暴露了他的身份。 李延庆立刻想起他是谁了,杨筠,王贵第一天上学就把他当成了县学教授,闹了一个大笑话。 这是一个三十四岁的县学老生员,孩儿都十岁了,他本人也考五六次发解试,一次也没有考中,不过此君倒也硬气,坚决不去上州学,一心走科举之路。 虽然都是同窗,但也有学长学弟之分,李延庆便恭敬让开一条路,让老学长先走。 杨筠见他懂得礼数,倒也喜欢,便笑眯眯道:“我知道学弟是练骑射的生员,平时也没有时间读书温习功课,这个县试确实难了一点,不过我可以告诉学弟一个诀窍,包你轻松通过明天考试。” 李延庆倒有点好奇了,便笑问道:“县试还有诀窍?” “当然有,我都考了六次发解试了,十八年的老资格,出题考官的那点小伎俩我还看不破吗?” 李延庆听他把六次考试说得沾沾自喜,好像变成了一种资历,就恨不得把他脸皮撕开,看看到底有没有城墙厚? 杨筠见左右无人,便将李延庆拉到一棵大树后,从怀中神秘地掏出一卷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明天试题,七cd在这里。” 李延庆看他的目光立刻变成了滔滔江山,敬仰万千,这家伙居然能看透出题考官的小伎俩,虽然他自己一次也考不过,却把考过的机会留给别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无私精神。 “我不会骗你,其实发解试一共就那么二三百道题,每届都出题都有规律,我早就摸透了,虽然正式发解试是朝廷出题,但明天的县试却还是那几个州学老教授出题,肯定脱不了以前的题库范围,我不敢说全部猜中,至少能猜中六七成,怎么样?我只要二两银子,包你明天轻轻松松通过,如果没有猜中,我赔你五两银子。” 最后两句话李延庆的眼珠子都快掉了,他忽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铜臭味,一个天大的真相渐渐浮出水平,考场经济啊! 这个穿着雪白儒袍,头戴高帽,打扮得比教授还要教授的老学长,自己究竟该叫他杨师兄,还是该叫他杨掌柜? 他这些年就是靠此为生吧! “学弟家境殷实,不会在意区区二两银子,要知道明天五个考生才录取一个,买了我的题目,你明天一定会大惊喜。”杨筠继续巧舌如簧地鼓动道。 李延庆呵呵一笑,“师兄有没有正式发解试的题目,有的话,我愿出十两银子。” 杨筠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正式发解试题目?开什么玩笑! 他已看出李延庆不是自己潜在客户,便立刻将目标转移,他见前面还有一个年轻生员,便丢下李延庆快步走了上去。 “嘿!前面那位学弟是第一次参加发解试吧!”浑厚的男低音再度响起。 ....... 第一百零二章 县试初考(中) 次日天不亮,县学隔壁的文庙四周便骤然紧张起来,数百名士兵在文庙周围的几条街上站岗警戒,不准闲人靠近文庙来打扰今天的考试。 今天的县试是朝廷发解试改革的规定,属于正式科举考试,和以往各种县里的考试完全不同,它名义上叫做县试,但实际上是州考,只不过地点放在汤阴县。 仅考试流程就非常严格,首先实行锁院制,出题人和评卷人都被关在相州贡院,不准他们和外面有任何接触。 刻板和印刷也是被军队士兵严密监视,工匠也同样被软禁,直到开考后才会放出来。 试题被密封,由州府派出考官携带前往相州各县,密封的试卷必须在考试时才能开启。 天还没有亮,五百多名汤阴县考生聚集在文庙外的广场上,数十盏大灯笼将广场照如白昼。 他们排成长长的三队,每个考生接受唱名,并搜身后入场,考生不准携带任何物品入场,甚至连笔墨也不能携带,无论搜到任何物品,就算不是作弊,但也被记录在案,留下不好印象,铁定落榜了。 今天一共有十名监考官,其中三人从州府过来,担任正副考官,大门前摆了三张桌子,每张桌子后坐着一名从州府过来的官员,他们目光严厉,皆面无表情。 张显低声对李延庆道:“中间那个就是我们汤阴县的主考官,叫做韩宏俊,现任相州学正兼州学教谕。” 李延庆知道这个韩宏俊,当年去李文村调查他父亲品行的州府官员,就是此人,现在居然当上了相州学正。 “那左边那个呢?” 李延庆见左边桌后坐着的州官长得很有特色,上下尖,中间宽,脸上光溜溜的,就像一个剥了皮的鸡蛋,这样的脸型倒也少见。 张显笑道:“那个是州学博士,名字有点怪,叫做万俟卨。” 李延庆一怔,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奸臣万俟卨?他居然在相州州学当博士,自己真应该把岳飞拉来认一认他。 “汤北乡秦亮!”前面有人大喊。 秦亮连忙走上前,“学生在!” 李延庆也将视线从万俟卨身上收回来,下一个就是自己了,他向两边一群老人中望去,这些都是担保举人,每个考生都必须有一名举人担保,保证是本人考试,李延庆当然是由师父姚鼎担保。 这时,他终于在人群看见了后背佝偻,瘦小如童子一般的师父,李延庆鼻子有点发酸,师父一直在关心自己啊! “下一个,孝和乡李延庆!” “学生在!” 李延庆连忙走上前,主考官韩宏俊上下打量一下他,旁边一个考官喊道:“担保人姚鼎!” 姚鼎上前一步,“在下姚鼎,元佑三年举人,为考生李延庆担保人,我可以担保,此人正是考生本人。” 考官又喊道:“转过身去!” 李延庆转过身,面朝数百名考生,这是在履行检举揭发制度,进考场唱名时,若有人揭发考生不是本人,揭发者将得加分,作弊者和担保人都会被严惩,当年李大器当捉刀人就是在唱名时被人揭发。 片刻,考官一摆手,示意他可以进场,李延庆走到搜查区,几名士子正在被搜查,每个人手中拎着鞋袜,李延庆也连忙除去鞋袜。 这时,两名士兵从头到脚将他搜了一遍,连鞋子和袜子也不放过,被四只毛耸耸的大手在身上乱捏乱摸,这种感觉实在不舒服,尤其连敏感部位也不放过时,李延庆有点想吐了。 李延庆穿上鞋袜,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张显正苦着脸,被三名士兵脱去外衣细细搜身,李延庆向他投去一丝同情的目光,庆幸自己没有被脱衣。 大成殿内同样灯火通明,上面高台上站着两名考官,监视着考生的一举一动,这个时候哪怕是父子相遇,也必须装作不认识,只要说一句话,立刻被当做作弊嫌疑记录在案。 大家只能默默寻找自己位子,找到后就立刻坐下,交头接耳更是自寻死路,这可不是县考,县考大家嘻嘻哈哈不当回事,但这是发解试的初试,关系到每个人的前途命运,没人敢拿这个开玩笑。 李延庆很快找到了自己座位,甲亥一百七十四号,他运气不错,位子在最边上,不容易受影响,只见桌子有一只篮子,里面有笔墨砚台和四张稿纸,另外篮子旁边还有一杯清水,这可不是给考生们喝的水,而是用来研墨。 当然,这也是汤阴县没有条件,到安阳县州试时,所有人都得蹲贡院的号房了,不过就算如此,州里对考场作弊也抓得异常严格,每个考场有三名巡视监考官,还有两人躲在暗处监视考生一举一动。 ‘咚!’清脆的钟声敲响,考试准备时间到了,考生们开始研墨,三名州府考官聚集在大成殿,在五名县考官的监督下从密封袋中取出了考卷。 县试的时间要比正式发解试短得多,只考一场,四个时辰,一共考十道明经题和一道策论题。 一名考官将卷子发到李延庆桌上,这个时候不准动笔,只准阅卷,他立刻拾起卷子从头到尾匆匆看了一遍,稍稍松了口气,明经题虽然考得很偏僻,不过都在事先规定的考试范围内。 就在这时,一名考生被提了起来,主考官韩宏俊收走他的卷子,指外面厉声喝道:“出去!” 考生哭着哀求,“我没有做题,只是先写名字,给我个机会吧!” 他的哀求没有用,韩宏俊当场给他的卷子判了无效,考生大哭着离场而去。 有几名已经提笔的考生吓得连忙放下笔,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被发现。 李延庆却充耳不闻,他在专心致志地看对策题,前面的十道明经题拉不开距离,而策考就是谁能通过县试的关键了。 所谓策,就是提出一个问题,让你写出各种解决方案,主要是考察考生们解决问题的能力。 题目是崇宁元年,大名府馆陶县官仓粮食霉烂严重,损失近万石,让考生写出处理馆陶县粮食霉烂事件的方案。 这个题目考得很接地气,似乎就是考你怎么做个合格的仓库保管员。 李延庆心中一动,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事件。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云板声,卯时正到了,考试正式开始,考生们纷纷提笔,开始在答题卷上迅速写了起来。 李延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到馆陶县粮食霉烂事件,但他知道,绝不是考你怎么当个合格的仓库保管员,题目没那么简单。 他又翻回前面的明经题,一共十题,要么是出经文,回答对应的诠释,要么是出题诠释,让你写出对应的经文,基本上都是考死记硬背的东西,其中《诗经新义》和《尚书新义》各两题,《周官新义》考六题。 虽然题目比较简单,但题量很大,不给考生半点思考的时间,必须一气呵成,否则很可能就做不完。 李延庆提笔蘸饱了墨,一行极为漂亮的行楷小字从他笔下灵动跳出。 第一题是考《诗经新义》中的《小雅.十月之交》,诗已写出,让考生默写诠释。 李延庆提笔写道:‘此诗前三章言灾异之变,四章言致天降之灾,则天变生于人妖也......’ 只要熟背三经新义,那么题目非常简单,可以做到一字不错,到最后,明经题评判高下的标准就是看书法了。 考场内只听见沙沙声,所有考生都在奋笔疾书,两名监考官则高高坐在暗处,观察考生的一举一动,另外两名监考官则来回巡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中午已过,李延庆已经完成了十道明经题,距离考试结束只剩下一个半时辰,他开始考虑至关重要的对策题。 他已经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馆陶县粮仓事件,是在他父亲的第五本笔记中,父亲收罗了宋朝两百多个地方官府事件,其中一个就是发生在崇宁元年的馆陶县粮食霉烂案,这其实根本不是保管问题,而是贪污腐败问题。 馆陶县主簿勾结管粮仓的斗子,用低价买霉烂的粮食入库,换出好粮食,然后用高价卖出,从中赚取差价,最后以保管不力接受轻罚。 这道题的陷阱看似让你想出种种防止粮食霉烂的办法,什么通风,什么晾晒之类,这是一般考生的普遍思维方式。 要么就是管粮仓的斗子不负责任,没有及时查看粮食霉变情况,所以稍有头脑的考生就会写粮仓防止霉烂的制度,从制度上着手,这就稍微切题了,但还是没有答到核心上。 但这道题实际上是考你拟出一套严密的稽查制度,防止粮仓内外勾结,以次充好,贪污公粮。 这就是淘汰大部分考生的关键了,好像有点不公平,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馆陶县粮仓事件,但只要动脑筋想一想,一个小县居然发生万石粮食霉变,这怎么也是一个大案,这里面十有八九就有贪赃枉法的因素。 如果只是考粮食防霉的简单问题,会在五个考生中淘汰四人吗? 李延庆沉思良久,他决定用后世的内审制度来建立一套严密的粮仓稽查制度。 他必须从题目本身的粮食防霉方法谈起,一层层推进,谈到建立防止粮食霉烂的制度,再继续深化,以大篇幅谈内审稽查制度,防止贪污腐败,详略得当,布局清晰,这就是一篇有层次,有见地的高水平对策文章了。 李延庆提笔写了起来,‘仓者,国之重器也,易招天灾,更易生人祸......’ 李延庆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多字,最后以画龙点睛的一句话首尾,‘故制度所建,粮食之腐为下,人心之腐为上也。’ 他仔细检查了两遍,又修改了两处不通之处,这才用他最擅长的行楷将这篇《官仓防腐策》誉抄在正式考卷上,保证一字不错,一字不改。 当李延庆写完停笔,交卷提醒的钟声敲响了,离考试结束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了,李延庆又从头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一个错误,这才在卷子头上写上了自己籍贯、名字和考号,又用事先准备的封弥条将名字一栏糊上。 万无一失,李延庆举手交卷了。 一名考官上前收走了他的卷子,另一名引导官上前领他出了考场,这也是很关键的最后一步。 在出考场大门之前,不管你考得再激动,绝不能和任何人说一句话,一旦被巡查官员抓住,记录下来,文章写得再好,也要先扣掉一分,很可能就意味着与州试无缘了。 ...... 第一百零三章 县试初考(下) 这场考试,大部分士子都喜气洋洋,准备充分者自然考得不错,就算准备不充分,但花了二两银子买到秘籍,也一样考得得心应手,杨筠的秘籍也确实押中了四道明经题,让很多买了他秘籍的士子觉得物有所值。 杨筠就站在文庙大门口,就像教谕一样望着每一个从他手中买去试题考生,那笑眯眯的眼神分明在说,‘我没骗你们吧!二两银子化得不亏。’ 李延庆真有点忍不住想抽他两巴掌,十道题全部押中也屁用没有,对策题才是淘汰考生的关键。 至于对策题,绝大部分考生都在得意洋洋谈论他们家是怎么有效保管粮食的,从来就没有发生过粮食**霉烂的现象。 所以吃晚饭时,秦亮兴奋地给王贵谈起他的防霉十三法时,李延庆有点悲哀地看了他一眼,还居然写了十三种防霉办法,这就是当仓库保管员的命啊! 考科举是去当官的,不是让你去当仓库保管员。 “老李,你是怎么答对策题的?”张显小心翼翼问道。 李延庆不敢打击秦亮的信心,含糊其词道:“我写了两种防霉措施,通风和晾晒。” 王贵一拍桌子,“老李,你完蛋了,我家粮仓的防霉措施至少有十种,你居然才写两种,算了,还是跟兄弟们去考武举吧!” 张显却低声道:“其实我一个方法都没有写。” 众人呆了一下,秦亮更是愣住了,结结巴巴问道:“那你...写了什么?” “我...我主要写巡防制度,为什么不早发现粮食发霉,肯定是管理不善,所以要建立一套防止粮食发霉的措施。” 李延庆点点头,“我也写了防范制度。” 秦亮猛地一拍脑门,大叫一声,“我这次彻底完了!” 众人沉默半晌,王贵重重拍一下他肩膀,安慰他道:“那你去考州学吧!州学一定不会考粮仓怎么管理。” 秦亮快哭出来了,“这次我真的完了,我回去没法向爹爹交代。” 岳飞淡淡道:“最后只录取十五名举人,我想绝大部分考生都应该没法向爹爹交代吧!” “亮哥儿别哭了,我觉得你未必会落榜。”李延庆笑了笑道。 秦亮抹去眼泪问道:“为什么?” “因为今天我听大家谈论,十个人有九个人在谈如何防止粮食霉烂,可见绝大部分人都写走了题,而你写了十三种防止霉烂方法,这些方法中有没有提到制度性的防霉方法呢?” 秦亮想了想,“好像有,第八个方法,我就写到了及时巡查粮仓的重要性,防止保管不善。” “那就对了,你也写到了制度,虽然不是那么明确,但至少也沾到了边,如果你前面明经题全对,一字不差,加上的书法不错,那我觉得一百人中应该有你的名字。” 李延庆的这番话终于给了秦亮一丝侥幸之心,他开始想着,说不定自己还真有一线上榜的希望。 这时,李延庆起身笑道:“你们继续聊吧!我回房复习了。” 王贵连忙拉住他,“老李,今天考完试,应该放松放松,我请你去庆福楼喝鹿血庆祝一番。” “庆祝你个头!” 李延庆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今年要加考诗和刑律,那本《宋刑统》比两块砖头叠起来还要厚,我连一个字都没看呢!还有案例,还要写诗,哪里还有时间喝酒?” 王贵笑嘻嘻道:“万一你今天的考试落榜呢,现在复习刑律不就白复习了吗?” 李延庆恨得紧紧掐住他的脖子,“你这张狗嘴什么时候才能吐出象牙来?” ...... 考完试,所有试卷立刻就被封存,当天送去安阳贡院评分,要求三天评分完毕,然后录取名单连夜送回汤阴县,次日发榜,前后加起来要等四天左右才知道结果。 这天清晨,就在李延庆躲在屋里将《宋刑统》背得昏天黑地之时,一阵脚步声狂奔而来。 只听王贵在院子里兴奋地喊道:“老李,喜报啊!” “议曰:周亲尊长谓祖父母,曾高父母亦同,伯叔父母,姑兄姊,夫之父母,妾为女君,此等闻丧即须举发;若匿不举哀者,徒一年,丧制未终,谓未逾周月,释服从吉者,杖...杖多少来着?” 李延庆背得正顺,却被王贵一嗓子打断,后面内容全忘记了,他气得一拍桌子,“喜报你个头啊!你能不能不要干扰我背书。” “是喜报,恭喜老李县试位列榜首!” 李延庆撇了撇嘴,又翻了一下刚才的条文,顿时想起来,“对了,杖一百,下面是....大功尊长,匿不举哀,杖九十;未逾九月释服从吉,杖八十。” 王贵眨巴眨巴眼睛,凑到跟前盯了李延庆一眼,“你不相信我?” 李延庆敲了他一记,“若发榜了,张显自会找我去看榜,轮不到你这个大头鬼先来报喜。” 王贵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本来是想哄哄你开心,结果你居然没上当,显小子和亮小子一早就去等榜了,就你不当回事。” 这时,岳飞也走了进来笑道:“不是老李不当回事,实在是压力太大,你再看看显哥儿,人都快变成书痴了,还有五十五天就是解试州考,咱们就先饶过他吧!” “可我看别的生员也没什么压力啊!该吃吃,该喝喝,还有几个商量着要去怡春院庆贺呢!” 汤怀摇着扇子走进来,接口道:“那是他们压根就没有想考上发解试,他们只想进州学,整天嚷嚷考发解只是装装面子罢了。” 李延庆倒想起一件要紧事,连忙问道:“我差点忘了,你们是怎么决定的,去读州武学,还是直接参加武举解试?” 岳飞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师傅已经帮我们问过了,明年的武举也有恩科,明年一月下旬加考一次武举解试,如果这次不考,就要等后年了,所以我们决定明年初直接参加武举解试,放弃十一月的州武学考试。” 李延庆有点遗憾,那他们就不能一起去安阳了,他想了想又问道:“武举解试考什么内容?” “象我们平民参考,就要考步射、骑射、举重和兵器,另外还要考《孙子兵法》,只要背熟了就行,不需要运用。” 李延庆算了算时间,其实他们时间也非常紧张,他们三人骑射还没有过关,长枪也还生疏,还要背孙子兵法。 “你们也得抓紧了,争取明年考过武解试。” “是啊!我早已把《孙子兵法》背得烂熟了,这两个家伙还没有看,替他们着急也没有用。”岳飞看了王贵和汤怀一眼。 “谁说我不急!” 王贵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我现在就去书坊买本《孙子兵法》回来读。” 李延庆笑了起来,不愧是王贵,急的时候急死郎中,拖的时候拖死病人,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张显焦急的喊声,“老李,快一点,马上就发榜了。” ....... 发榜还是文庙大门口,此时,州府录取名单已到县衙的消息传遍了全县,除了县学生员外,还有数千好事者跑来看榜,大门前的广场上挤得人山人海,虽然这只是解试参考资格榜单,但也是发解试的录取榜单,重要性非同小可。 榜单和正式科举榜单一样,分为甲榜和乙榜,甲榜十人,乙榜九十人,不同是,正式科举榜单是用黄纸公布,而资格榜单则是用白纸公布,又被称为白榜,白纸黑字,其中甲榜第一名的名字是用红字写出,叫做红案或者榜首。 这次县试被录取并非仅仅是得到参加发解试的资格,而且还有其他巨大好处,甲榜十人如果解试没考中,那么可以直接免试进州学上舍读书,乙榜九十人则直接免试进州学内舍读书。 而其他没有被录取的士子,不仅还要按照老规矩参加每年的县考,这样才能得到去州学考试的机会,而且就算考上了也只能读外舍。 说到底,这次解试科举改革本质上就是一种中央和地方的权力调整,朝廷借口北方科举成绩不佳而夺走了地方各州的解试权,而州府不甘权力被削弱,又以县试的名义夺走了各县的科举推荐权。 典型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为了提高科举县试的含金量,州府又利用掌握的州学的权力,将县试和州学挂钩,把州学内舍和上舍的优良资源给了县试。 这就相应降低了各县县考的地位,各县县考通过也只是获得参加州学考试的一种资格而已,含金量已远远比不上科举县试。 正因为这个原因,士子们对县试录取极为重视,举人只有十五个名额,绝大部分士子参加县试,其实都是冲着州学免试去的。 这时,有人大喊“来了!来了!”只见文庙大门开了,几名县吏拿着两卷榜单走了出来,等候在外面的人群顿时激动起来,如潮水般涌了上去。 第一百零四章 县试高中 人群汹涌上前,在前面的士子伸长脖子寻找榜单上自己的名字,几名官员先贴的是乙榜,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考生考号和姓名。 这时,人群开始传出欢呼声,已经有人找到自己的名字,岳飞眼神特好,他忽然指着下面大喊道:“亮哥儿,有你的名字,第九十七名,汤北乡秦亮。” 秦亮顿时捂住脸喜极而泣,他终于被录取了,这下子他不仅可以去参加发解试,就算考不上,也可以直接免试进州学内舍读书了,父亲该是多么高兴啊! 这时汤怀指着第二行大喊:“显哥儿,也有你的名字,你是第二十四名!” 张显一蹦多高,举手欢呼起来,周围士子纷纷向他庆贺。 这时,李延庆找了两遍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他虽然知道还有甲榜没公布,但万一没有呢?他心中也不由有点紧张起来。 王贵急得要疯掉了,看了一遍又一遍,不住地自言自语,“怎么会没有老李的名字,这些考官搞什么名堂?” 岳飞拉了他一下,“别急,还有甲榜。” 这时,两名县吏终于把甲榜也贴上了,上面只有十个名字,从上到下只写了十行,第一行榜首用红字重重写出:甲亥一百七十四号,孝和乡李延庆。 王贵‘嗷!’的一声大叫起来,就仿佛是他高中榜首一样,他紧紧抱住了李延庆,“老李,我没说错吧!你果然是榜首。” 李延庆也激动万分,捏紧两只拳头,重重挥舞,五名同伴欢呼起来,将李延庆高高举起,激动得大喊道:“这是我们的榜首!” 周围人群沸腾了,无数人向李延庆投去了羡慕的眼光,这是相州第一届县试的汤阴县榜首,是要写进县志的。 这时,一名县吏走出高声问道:“你们谁是榜首?在不在这里?” 王贵等人连忙将李延庆推了上去,李延庆举手道:“我就是李延庆!” “请跟我来,知县有请。” 李延庆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大刀知县,大刀知县有规定,必须读满两年县学才允许参加发解试,可自己只读了不到一年..... 不想见归不想见,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跟随县吏走进了文庙。 文庙后殿内坐着十几名官员,三名州府考官都没有回去,他们要负责核对发榜单和录取名单一致,以免被县里官员弄了手脚,这是有先例的,州学录取的不少生员并不是真正的考中者。 在座位正中,知县蒋大道正在陪同一名官员聊天,这名官员并不是州府考官,而是刚从京城过来的监察御史。 只见这名官员年约三十出头,身材中等,长得方面大耳,下颌留一缕短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此人叫做李纲,官任朝廷监察御史,这次是奉旨前来河北两路巡查各州解试科举,相州是他的第一站。 李纲的父亲李夔曾任相州知州,现已升任京西南路安抚使,位高权重,李纲本人则是政和元年进士,出仕五年,颇得天子器重,已升为监察御史及殿中侍御史,在朝中以敢言而著称,得了一个李铜头的绰号。 这时,县吏带着李延庆走了进来,对知县行礼道:“启禀县君,今年榜首已带到。” 十几双目光一起向李延庆望去,知县蒋大道已经忘记李延庆是谁,但他却还记得李延庆的模样,他立刻想了起来,指着李延庆惊讶万分道:“你不就是....十箭十中的那个....不对!不对!你才刚入学,怎么就考科举了?” 李纲看了蒋大道一眼,淡淡笑道:“有志不在年高,他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能参加科举?” “这个....” 蒋大道不好说这是他的规定,便含糊其词道:“当然可以参加,只是下官很惊讶,刚刚入学大半年就考中榜首,不简单啊!” “是有点不简单!我可以问他几句话吗?” 周围官员立刻紧张起来,所有人都暗骂蒋大道愚蠢,御史今天就是来审查科举,自己还将把柄往御史手中送,简直蠢到家了。 蒋大道暗暗懊悔自己失言,万一这个李延庆有问题,一旦御史查出来,自己的乌纱帽可就保不住了,他连忙向李延庆招手,“李生员请过来!” 李延庆走上前长施一礼,“学生参见县君,参见各位官人!” 蒋大道给他介绍道:“这位官人是从京城过来的李御史,这次奉旨巡查河北两路的科举,今天专程前来审查汤阴县试,李御史想问你几句话,你据实回答便可。” 原来是这位李御史要审查自己,李延庆连忙给李纲恭恭敬敬行一礼,“学生李延庆,参见李官人!” 李纲点点头,“我看你年纪不大,多少岁了?” “学生十二岁了。” “满了吗?” “学生是一月出生,已经满了。” 李纲笑了笑,对众人解释道:“朝廷有规定,参加省试士子不得低于十五岁,参加发解试士子不得低于十二岁,所以我想知道他是否合规。” 众人这才明白,蒋大道连忙道:“我们也有审查,这位李生员射箭很厉害,文武双全,是难得的人才。” 蒋大道想把话题引到武上面去,李纲却不上套,回头问汤阴主考官韩宏俊道:“他的卷子送回来了吗?” “在!前十名的卷子都发回来备查。” 韩宏俊连忙找出李延庆的卷子递给李纲,李纲接过看了看,笑着赞道:“字写得非常好,颇有大家之气,你应该从小就练字吧!” “是!”李延庆不敢多说,他怕引出父亲旧事。 李纲没有多问,他直接翻到对策题,仔细看了一遍,又问道:“看样子你知道馆陶粮案?” 李延庆没有隐瞒,照实答道:“学生在复习刑律时正好看到此案。” 李纲又问韩宏俊,“相信绝大部分士子都不知道馆陶粮案,为何要出这道题?” 这个问题很尖锐,一般而言,科举题不能脱离公开的考试范围,如果题目出的太生僻,脱离了考试范围,就有泄题拔高的嫌疑。 韩宏俊微微欠身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出题理由,今年要考刑律,在朝廷颁布的三百八十四个考试附加案例中,就有馆陶粮案,这是发解试必看的内容,在朝廷公开的考试范围内,我们认为考生应该知道。” “原来如此,那就可以算合规。” 李纲笑了笑,“不过话又说回来,不冷偏怎么分出水平高低?” 李延庆却暗叫侥幸,刑律附加案例他一个都没看,若不是自己父亲的笔记中有记录,他也根本不知道馆陶粮案。 李纲把卷子递给韩宏俊,“我估计绝大部分考生都不明白李生员考中榜首原因,为了防止谣言,请主考官将前十的卷子都公开吧!” “我们也正有此意!” 韩宏俊把卷子交给副手,关照他把前十的试卷张贴出去。 李纲又看了看李延庆,忽然笑问道:“五年前你在童子会上也夺魁了吧?” 李延庆心中奇怪,他怎么会知道五年前的事情? 虽然一头雾水,李延庆还是恭恭敬敬行礼道:“学生五年前确实参加了童子会。” 李纲微微笑道:“五年前,家父曾看你童子会辩试,你的那首莫笑农家腊酒浑,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至今还念念不忘。” 李延庆蓦然醒悟,“原来官人是李知州的.......” “家父正是五年前的李知州,在下李纲,家父应该提到过吧!” 旁边所有官员都松了口气,原来这位李御史就是前任李知州的公子,那就好说了,众人见李纲已经开始叙旧,那就意味着今天的审查结束了,众人都不由暗暗擦了一把冷汗。 李延庆却有点懵了,原来历史上著名的抗金英雄李纲就是李知州的长子啊!李九真说得大哥就是他。 半晌,李延庆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李知州当年对延庆有知遇之恩,延庆一直铭记于心,不知他现在身体可好?” 李延庆说的知遇之恩,便是他父亲在官方消去了不良记录,这件事不好明说,但李延庆却一直记恩在心。 李纲笑道:“感谢李少郎关心,家父身体健朗。” 说到这,他又对众人解释道:“御史调查是以点带面,如果抽查发现了疑点,才会立案全面调查,我今天抽查榜首,又询问了李延寿,看了他的试卷,李延庆夺取榜首没有问题,那我就可以认为,这次相州发解试汤阴县试合符规范,没有舞弊嫌疑。” 众官员一起鼓起掌来。 ....... 第一百零五章 庆贺上榜 文庙大门口,数百名士子围着甲榜前十的卷子细看,尤其榜首李延庆的卷子前更是围得水泄不通,大家确实不解,题目并不难,为什么李延庆就能夺得榜首? 不过李延庆的书法首先就浇灭了很多士子的不服之心,那笔飘逸的行楷让所有士子的自愧不如。 书法虽然漂亮,但大家更加关心的是内容,明经题得了满分,这个不足为奇,前十名有五个都是满分,大家关心的是策考。 “啊!怎么会是贪腐案?”很多士子都惊呼起来。 旁边一名士子冷笑道:“馆陶粮案本来就是崇宁元年的十大贪腐案之一,刑律的附加案中就有,你们自己不看,还居然写如何防止粮食霉烂,这不是贻笑大方吗?” 士子们目瞪口呆,他们纷纷意识到自己踩中陷阱了,难怪会被淘汰,大部分考生又是羞愧,又是懊悔,纷纷转身离去? 还剩下十几人都是上榜士子,他们是不服气,想看看榜首究竟比自己好在哪里? 不过很快,众考生都看出了榜首卷子的出彩之处,李延庆提出的内审制度是他们闻所未闻,却又异常严密,如帐实分开原则,管帐者不能管物。 又比如建立单证制度,粮食出库必须有出库单,出库单要有稽核人员印章,最后出库单汇总,总数量要和朝廷的粮食调拨单吻合,入库单也一样,这样不仅最后盘点时数量一致,中间的过程也能控制,根本就替换不了粮食。 “不愧是榜首啊!” 众人心悦诚服,不仅字写得漂亮,文章条理清楚,更重要言之有物,这篇文章就算拿到省试也毫不逊色。 ....... 李延庆是步行返回住处,此时,他夺取县试榜首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汤阴县,很多人都还记得五年前李延庆夺取童子会魁首的一幕。 李延庆走在汤水岸边,他不断听到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这就是今年的县试榜首,五年前夺取童子会魁首的庆哥儿,还记得吗?” “原来是他!” 很多人恍然大悟,“五年前我就说他会有出息,果然被我说中了。” “不知他有没有成亲?他爹,我觉得咱们家翠儿好像和他蛮般配的。” “般配个屁,人家是文曲星下凡,翠儿是什么星?” “是你这个老扫帚星带下来的小扫帚星!”旁边妇人发狠骂道。 ....... 众人纷纷在背后夸赞,李延庆脸上有点发烫,不由加快了脚步,刚走到家门口,忽然听见有人大喊:“来了!来了!” 紧接着砰砰嘭嘭的炮仗声大作,紧接着大群人敲锣打鼓迎了上来,奔上几名后生不由分说,将他扛了起来。 李延庆有点手足无措,但他立刻认出了孝和乡同乡会执事汤正宗,还有好几个鹿山镇的乡亲,他顿时明白了,这是孝和乡的乡亲来给自己庆贺了。 “庆哥儿又给咱们孝和乡争脸了!”乡亲们纷纷上前,高举大拇指夸赞,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和骄傲。 “庆哥儿再接再厉,考上举人!” 李延庆又是感动,又有点难为情,他向众人抱拳喊道:“延庆一定会努力,不让乡亲们失望。” 这时,王贵牵了一匹扎满了锦缎的高头大马过来,“老李,准备游街吧!” 李延庆吓了一跳,开什么玩笑,又不是考中状元,只是县试而已,还要骑马游街,传出去非要笑掉人的大牙不可。 他连忙摆手,坚决不肯上马,汤正宗走上前笑道:“贤侄,大家都有这个心,你就再给我们孝和乡争一次脸吧!” 李延庆眼看要被几个蛮力十足的同乡后生拖上马,他只得带着哀求的语气对汤正宗道:“世伯,这匹马且留着吧!等我考上举人,一定会跨马游街,满足大家的心愿!” 汤正宗知道他脸皮薄,便叫住了几名后生,呵呵笑着对众人道:“庆哥儿说得也有道理,跨马游街应该留着举人时庆祝,现在还早了一点,我们祝贺完就回去吧!让庆哥儿抓紧时间温习。” 这时,一名后生嘟囔道:“万一举人没考上怎么办?” 他话音刚落,立刻被一堆拳头淹没了....... 乌鸦嘴、狗嘴、王八嘴,这个时候,最恨的就是不知趣的人说出扫兴的话来。 ....... 终于把热情洋溢的乡亲们送走,李延庆觉得自己简直比考了县试还累,足足折腾了近大半个时辰,最后给每个长者写一幅字,才让他们满意离去。 李延庆满头大汗地走进院子,王贵将满满一大麻袋钱扔在他面前,“这是大伙儿给你的奖励,实在太重了,我扛不动!” 就在这时,大门鼓乐声再次响起,李延庆惊得头发都差点竖起来了,怎么又回来了? 这次进来的却是几名衙役,一个敲锣,一人吹喇叭,还有一人抱着大红的喜状,后面跟着一名县吏。 县吏走进院子笑道:“李延庆是哪位?” “我就是!”李延庆连忙走上前。 “恭喜小官人高中榜首,在下田懿,县里文吏,奉蒋知县之令给小官人送来奖励。” 说着,他让衙役送上喜状,又奉上一个沉甸甸的红纸包,“这是纹银二十两,是县里给榜首的奖励,甲榜者都有,其他人只是略少一点。” “多谢!”既然是县里的奖励,李延庆也毫不客气收下了。 但几名衙却在眼巴巴地看着他呢!几双眼睛里分明已经伸出手来,李延庆连忙从大麻袋里抓了几大把钱塞给衙役,又找到一块碎银子,大概二两重,塞给了县吏,众人皆大欢喜。 县吏笑眯眯道:“今天晚上酉时正,蒋知县在庆福楼宴请甲榜前十,请小官人务必参加。” “一定准时到!” 县吏和衙役笑呵呵走了,王贵这才满脸懊恼道:“早知道科举这么风光,我就该和你一起参加县试,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哎!失去了去庆福楼喝鹿血的机会。” 李延庆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眯眯道:“知县是不会请你喝鹿血的,不过我可以请你,明天晚上我请客,咱们一醉方休!” ....... 入夜,李延庆喝得酩酊大醉,被两个衙役扶了回来,岳飞和汤怀连忙接过他,扶进了院子,喜鹊和菊嫂更是惊得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们从未见过小主人喝得这么烂醉如泥。 “菊嫂去烧热汤,喜鹊,你快去点一碗浓茶!”汤怀经验丰富,指挥两人烧水点茶,两人连忙答应,慌慌张张去了。 王贵把两名衙役送走,走回来埋怨道:“明天还说和我一醉方休,今天自己就喝醉了。” 李延庆斜睨大门一眼,见两衙役已走,立刻精神一振,恢复了正常,笑道:“我当然说话算数,明天陪你喝醉酒。” “原来你是——” 众人这才知道李延庆原来在装醉,都笑着给了他几拳,“臭小子还骗我们!” “我才没骗你们呢!我在骗大刀知县,还是知县呢?居然抱着酒坛子敬酒,不喝不给他面子,一上来每人要先喝三大碗庆功酒,然后才开始吃菜喝酒,他奶奶的,喝一碗我就倒下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岳飞关心地问道:“那你岂不是什么都没吃?” “是啊!肚子还饿呢,菊嫂,给我蒸几个包子。” “知道了,小官人稍等一等!” 李延庆和众人说笑几句,便回自己房了,他晚上还要熬夜背书,喝醉了酒怎么行。 他刚坐下喝了口热茶,王贵便神神秘秘跑了进来,“老李,给你说件事。” “说什么?” “今天秦亮父母都来了,接秦亮回家,结果你猜怎样?” 李延庆用尺子敲了他的头一下,“痛痛快快说,别象便秘一样,一点点出来。” 王贵捂住头笑道:“结果他父母为你吵架了。” “为我?”李延庆愕然,“为什么?” 王贵笑得一脸暧昧道:“你忘了,年初社日相亲那件事?” 李延庆当然知道,社日相亲的那对夫妻就是秦亮的父母,那个长得纤细高挑的小娘子正是秦亮的妹妹秦萱儿,听说那次相亲不久,秦张两家便订了亲,或许这才是门当户对吧! 王贵见李延庆不肯猜谜,便忍不住笑道:“秦亮爹爹听说你考中的榜首,就一直埋怨秦亮娘,说妇道人家眼光短浅,把好好的金龟婿给放跑了,秦亮娘忍无可忍,就反驳说当初是他自己决定的,现在却怪别人,最后夫妻二人吵了起来,我们听着呢!” “张显听到没有?”李延庆急问道。 这才是他关心的事情,这件事若被张显听见,会影响两人交情的,秦亮的妹妹长什么模样他都忘记了,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为个不相干的女孩丢了好朋友,那才难以接受。 “显小子不在,看完榜就去他三叔家了,估计会直接回家。” 李延庆长长松了口气,张显不在就好。 “老李,你真不在意?假如秦家和张家退婚,你会不会....” 王贵还没有说完,便被李延庆一脚踢了个趔趄,“第一,教训你不要无事生事;第二,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用不着你小子跑来瞎操心。” 李延庆不再理睬他,又开始继续背诵桌上的《宋刑统》。 “诸盗园陵内草木者徒二年半,若盗他人墓茔内树者杖一百。 诸盗官私马牛而杀者徒二年半。” ....... 第一百零六章 安阳赶考 书到用时方恨少,时间也是,它就像一掬清水,不管你双手捧得再紧,它也会从你的指缝里无声无息流走。 转眼间,离科举解试的十一月初八只有一个月了,按照惯例,他们必须提前一个月去州府办理准考事宜,州府也会考虑到路途艰难等特殊情况,略略放宽几天,但最晚也要提前二十五天办理考试手续,这是铁律,一般州府会提前二十天锁院。 李延庆昏天黑地地背了近一个月,总算将极为繁琐晦涩的《宋刑统》背完了一遍,剩下的时间他准备再背一遍,再看看本朝案例,差不多就到大考之时了,至于诗考,要么看运气,要么就只能放弃,毕竟诗考占的比例很小。 李延庆还有一个侥幸,这次加考刑律和诗只是提前了数月才通知,不仅自己仓促准备,别的士子也一样,这叫水落船低,大家都一样,最后录取总分必然降低。 不过李延庆是县试榜首,在正式发解试时也会占便宜,虽然县试考试成绩不带入正式发解试,但对考官的影响很大。 比如两个考生在最后考试时成绩差不多,不相上下,这时主考官就要参考县试成绩,一个是县试甲榜,一个是县试乙榜,那么肯定是县试甲板者被录取,主考官会认为他成绩稳定,而县试乙榜考生则是超常发挥,未必真的有水平。 这也是甲榜和乙榜最现实的待遇差别。 和李延庆一样紧张的还是岳飞、王贵和汤怀三人,他们是明年初考武举解试,周侗加大了训练强度,使他们没日没夜地练习,骑射和枪法是他们训练的重中之重。 不过武举解试的骑射比较简单,没有左右开弓,也没有移动靶,用五斗骑弓在五十步外骑马射五箭,五射三中就算合格。 就算如此,王贵和汤怀还是略有欠缺,周侗对他们压力最大,每天将他们训练得象狗一样疲惫万分。 这天一早,李延庆来到了县学,他马上就出发去安阳县了,要特来和师傅告别。 校场上,岳飞等人正在纵马疾奔射箭,周侗则站在高台上,目光严厉地注视着每个学生的动作,除了李延庆外,其余十一人都要参加明年初的武举解试,给周侗也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李延庆快步走上高台,恭恭敬敬行礼道:“学生参见师傅!” 周侗看了看他,目光变得柔和起来,笑问道:“岳飞说你今天出发,怎么还没有走?” “学生是特来向师父告别!” “告别?” 周侗眉头一皱,有点不满道:“我只是放你一个月的假,你以为自己已经出师了吗?” “没有,学生心里明白,但去安阳一个月,学生也需要向师傅告别,这是必不可少的礼节。” 这还差不多,周侗的脸色再度和缓,淡淡笑道:“你的骑射虽然出师,但力量和枪法却还差得远,尤其是枪法,完全靠熟练,我如果不领你进门,以后你靠自己也很难练好。” “学生明白!” 周侗望着校场上岳飞、王贵等十一名生员的苦练,他的目光露出一丝歉疚,叹口气道:“我之前没有告诉岳飞他们,去兵部武学深造还要考过武举解试,其实是我有私心,我想尽量说得容易一点,以便让他们下决心走武举之路。” “学生能理解师傅的苦心。” “你能理解?”周侗疑惑地看了李延庆一眼。 “师傅以前就说过,在汤阴县学任教只能呆一年。” 周侗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我这次来汤阴任教是童太尉的安排,任期只有一年,我原以为只是来休养一年,却没想到遇到你们这几个好苗子,我一生教徒无数,你们几个算是我的关门弟子了。” 李延庆心中惭愧,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读书上,练武只有半年,师傅却把他视为关门弟子。 “学生没有能好好跟师傅练武。” 周侗却笑了起来,“我大宋是文官掌军,但最大的问题却是文官不懂军事,大宋有的是驰骋疆场的大将,却没有能运筹帷幄,指挥千军万马作战的文臣,这就是我对你的期待。” 说完,他目光极为锐利地注视着李延庆,仿佛看透了李延庆的内心。 ......... 又和岳飞三人以及一众武科生员告别后,李延庆便急匆匆赶回到家里,张显还在等着他一起出发呢! 家里已经收拾完毕,他和张显、秦亮三人骑马前去安阳县,菊嫂和喜鹊则回乡下老宅住一段时间,喜鹊原本想和小官人一起去安阳县,李延庆却不答应,没见过赶考的士子还有带丫鬟,最多带书童,丫鬟不方便不说,若被考官知道了,铁定不会录取。 喜鹊只得依依不舍和李延庆告别,跟随菊嫂坐牛车回乡下了,李延庆带上行李,三人骑马向安阳县而去。 此时已是十月的深秋时节,按照公历也是十一月了,天高云淡,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半空,却没有了几个月前的火燥,就像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虽然温和却缺少水分的滋润,空气里很干燥,风一起,到处尘土飞扬。 官道两边的粟谷也刚刚收割,田地里变得光秃秃一片,有不少孩童在地里寻找遗落的粟穗,远处汤水上的船只明显少了,还有两个月就是新年,奋斗了一年的船工和商人也到了收获季节,开始恋家,不再想出远门了。 官道上除了他们三人,还有几拨人和他们一样,也去安阳赶考的士子,虽然同是县学学子,李延庆却大都不认识。 进县学大半年来,他前期白天练武,晚上读书,后期更是几乎不去县学了,很少和县学其他生员打交道。 尤其到了最后两个月,其他生员都在千方百计找关系,打点门路,李延庆却整天闭门不出,在家刻苦攻读。 张显和秦亮却认识不少人,这时,他们经过两名骑马的士子身旁,张显认识他们,连忙上前去打招呼。 “张小弟,你太小了,才十二岁就去考发解试,当心主考官以为你是来要糖吃的顽童!” 两名士子肆无忌惮地戏谑张显,目光却瞟向李延庆,他们与其说是在戏耍张显,还不如说是在针对李延庆。 李延庆不认识他们,但他们却个个认识李延庆,县试榜首,年纪却是最小,着实令他们不服气。 张显脾气很好,笑眯眯解释道:“省试才有年龄限制,发解试没有,再说我已通过县试,谁也不会说我是来捣乱。” 李延庆见他们两人看自己的目光不太友善,带有一种挑衅,便淡然一笑,不理睬这两人,不多时张显骑马回来,对李延庆笑道:“这两个都是京城太学生,曾是我兄长的同窗。” 李延庆这才知道,原来这两名士子不是县学生员,而是太学生。 “他们好像不用参加县试吧!” “当然,他们都是天上的凤凰,一向瞧不起我们这些土包子,不屑与我们为伍!” 说到这里,张显的嘴角重重扯了一下,显然他刚才深切感受到了对方的傲慢。 不过张显一向好脾气,他又低声道,“今年从京城来的这帮家伙个个实力都很强,刚才两人都是今年中举的热门人物。” 这时,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延庆一回头,只见刚才两名士子骑马追上了他们,他们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为首一人对张显道:“原来县试榜首在这里,小弟怎么不替我们介绍一下呢?” 张显无奈,只得给李延庆介绍道:“这两位学长是羑里镇的王文欢和杨羽,京城太学生。” 长得高的一人叫王文欢,个子稍矮是杨羽,两人都二十岁左右,模样长得都很英俊,不过在京城呆久了,自然而然地有一种骨子里都掩盖不住的优越感。 “你就是李延庆吧!” 王文欢语气傲慢道:“我在县城看过你的试卷,做得还算可以,不过汤阴是小地方,你那卷子若拿到太学去,估计会被别人拿去当茶托子。” 李延庆笑了笑,文人相轻,自古如此,只是这些人拼命贬低自己,又有什么意思? “那是!小弟才疏学浅,只是侥幸上榜,若是两位兄长参考县试,小弟恐怕连乙榜上不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两人面面相觑问道。 “没什么!”李延庆一本正经道:“小弟属牛,下面风太大,恐怕小弟在榜上就挂不住了。” 旁边秦亮‘哈!’地笑出声来,王文欢和杨羽气得满脸通红,狠狠瞪了李延庆一眼,不再理睬他,两人加快马速,向北奔驰而去。 张显却有点担忧,对李延庆道:“太学这次回相州参考有四十余人,兄长得罪这两人,就等于得罪了整个太学帮,只怕县里不安生啊!” 李延庆淡淡道:“出趟门真不容易,怕这又怕那,现在又怕得罪人,索性回家种田,一辈子不离乡,那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张显被顶了一句,便默然无语,秦亮见气氛不对,连忙岔开话题问李延庆道:“老李,科举还限制年龄?” 李延庆微微一笑道:“当然要限制了,省试是十五岁吧!十五岁以上才能参加省试,发解试则要求十二岁以上,我和显哥儿正好过了这个坎,很幸运。” 三人一路北上,半路在平安镇住了一夜,次日中午,三人终于抵达了安阳县,此时安阳县已是英才汇聚,一年一度的发解试已经拉开了序幕。 相州历史悠久,人杰地灵,自古便是北方教育十分发达的地区,尤其到了极重文才的大宋,相州各地的读书风潮盛行,一般中产以上家庭都会送孩子读书。 这便导致相州的科举竞争十分激烈,尤其今年遇到了发解试改革,发解名额缩减到十五个,竞争更是到了白热化。 虽然经过了一次县试,淘汰了绝大部分士子,但依然有五百七十余名士子得到了复试资格,争夺十五个发解名额。 差不多要达到四十比一了,所以在相州能考过发解试,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荣耀。 为了鼓励读书人参加科举,宋真宗还专门写了一首著名的《劝学诗》,流传了上千年,至今仍有顽强的生命力。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房不用架高梁,书中自有黄金屋。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有女颜如玉。 出门莫恨无随人,书中车马多如簇。 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宋代科举对士人,特别是对寒门子弟,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它在潜移默化之中引导与改变着士人的价值取向和文化心态。 对于李延庆也同样如此,他最初刚到宋朝抵触科举的心态,也随着年纪渐长而烟消云散了,他深知自己该做什么,要想改变大宋的命运,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融入它的规则,并善用规则,在规则中走向上层,参加科举就是一条走向上层的捷径。 第一百零七章 住店风波 虽然距离发解试还有一个月,但安阳县已经出现了科举前特有的气氛,大街小巷到处可见身着青衣儒袍,头戴方巾的读书人。 各种小吃也带上了吉利的名字,比如平时的赤糖糕也临时改名为中糕,反过来读就是‘高中’,还有三元鸡肉丸、贡士羊肉丸、榜眼红豆汤,探花玫瑰糖,酒馆开始卖状元红,客栈开出了高升房,连青楼妓院也使出了勾引士子的绝门武器:选花魁。 安阳县本来就远比汤阴县繁华,是河北西路的第二大城,人口众多,商业繁华,在科举经济的催动下,市场上更加喧嚣热闹,十几座勾栏瓦肆里更是人头攒簇,气氛异常热烈。 李延庆碍不过汤怀的好意,在一个月便定好了客栈,进了城,他便直接带着张显和秦亮来到了位于城北古邺街上的汤记客栈。 李延庆让张显和秦亮暂时在店外照看马匹,他快步走进店内,客栈大堂十分热闹,左边是客栈自身经营的饭堂,十几张桌子前坐满了客人。 右面靠墙是一条长长的柜台,这里就是住店的登记处了,只见柜台前一群士子正吵吵嚷嚷,情绪激动,店掌柜正在苦苦劝说他们去别处投宿。 发解试和相州州学招生考试的时间几乎连在一起,两者只相差十天,所以不光参加科举的士子赶来相州,还有大量前来州学参加招生考试的生员。 安阳县客栈虽然不少,但本身住店商人就很多,加上二千余名读书人涌进县城,几乎所有的客栈都爆满,这几名士子看样子找了不少家客栈,到了汤记客栈这里就不想走了,一定要掌柜给他们想办法解决住处。 李延庆刚走到柜台前,一名伙计便绕出柜台迎了上来,抱拳歉然道:“小官人,真的很抱歉,小店已经客满,请到别家投宿吧!” “我是从汤阴县过来的,姓李,我朋友应该事先和你们有过联系。” “稍等!” 伙计扯着嗓子问掌柜道:“掌柜,汤阴县李少郎来了,有没有空房?” 掌柜连忙丢下几名士子,走过来问道:“可是孝和乡的庆哥儿?” “正是,我就是李延庆!”李延庆顿时松了口气,汤怀果然事先有安排。 “你们应该是三个人吧?” 李延庆回头指了指牵马站在门口的张显和秦亮,“还有两个同伴在门口。” 掌柜点点头笑道:“那就没错了。” 他随即吩咐伙计,“带他们去青松院,那边三间空房就是给他们留的。” 话音刚落,旁边几名士子顿时发作了,“刚才明明说没有空房了,现在为什么又有了,是在欺负我们临漳人吗?” 在相州有句俏皮话,叫做‘安阳官人有两妻,汤夫人,漳小妾,还有一房尚未娶’,实际上就是指相州四县的地位。 安阳是相州州治,经济、文化、政治中心,是一家之主,它是官人,而汤阴县人口众多,粮食产量仅次于安阳,所以坐上妻的位子。 临漳就比较尴尬,人口总数并不比汤阴少,但无论粮食产量,还是读书人数都不如汤阴县,所以名列第三,沦为妾的地位。 还有一个林虑县,靠近太行山了,属于山区,实在排不上号,所以叫做尚未娶。 这里面便有了一种较真的心态,汤阴县人看不起临漳县人,而临漳县人不服汤阴县人。 这群临漳县士子跑了好几个客栈都没有找到住处,汤记客栈也客满了,心中十分郁闷,偏偏三个汤阴县士子晚到一步却还有空房,他们敏感而自尊的内心便被触动了,这不就是看不起他们临漳县人吗? 五名临漳士子怒火中烧,一起吵嚷起来,掌柜只觉一阵头大,这是什么跟什么啊!他连忙对一群士子解释,“人家早就付了定金,人虽然没过来,但房间得留给人家。” 掌柜不敢说这是大东主吩咐的,否则这群藐视权贵的士子非要自己小店砸了不可,可就算这样,一群临漳士子依旧不依不饶,咬定掌柜欺负临漳县人,外面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住店的临漳士子也赶来增援。 眼看事情有点闹大了,掌柜只得和李延庆商量,“小官人,临漳人向来不讲道理,我也不想和他们争,小官人能不能让出一间房给他们?” “我们没有问题,可以让出一间房,但他们有五个人,怎么分配?” 掌柜有点为难,便对几名临漳县士子道:“这位小官人通情达理,让给你们一间房,你们不要再闹了。” “我们五个人怎么住一间屋,至少要让两间给我们!” 几名临漳县士子见对方服了软,更加嚣张,另一人喊道:“我们先来,三间房都应该是我们的,让他们去别处!” 李延庆有点动怒了,这群临漳士子还蹬鼻子上脸了,自己好心让他们一间,他们还以为自己怕了他们不成? 客栈不好得罪客人,但李延庆却不在意,他走上前道:“大家都是读书人,凡事得讲道理,我们在一个多月前便预定了房间,三间房本应全是我们的,我看在大家都是应考士子的份上,让一间给你们,你们却贪得无厌,以为我是好欺负吗?告诉你们,现在我一间也不让了,你们去别处吧!” 五名临漳县士子都是二十余岁,长得牛高马大,他们见对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心中便存了欺负之意,他们心意相通,迅速将李延庆围了起来。 掌柜见情况不对,正要上前劝解,却被张显拉到一边,张显笑道:“他们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教训他们一下,这件事就没完没了。” “可是小官人年少......” “呵呵!掌柜等一下再劝吧!” 掌柜将信将疑,伸长脖子提心吊胆地望着李延庆,这可是大东家交代的人,出了事自己怎么向大东家交代? “小兄弟是不是也瞧不起我们临漳人?” 为首的士子用挑衅的语气道:“我们临漳县有三怪,红心萝卜不当菜,布店没有布匹卖,读书人比流氓坏,臭小子要不要尝一尝临漳读书人的厉害。” 李延庆哑然失笑,他也听说过临漳县三怪,萝卜不当菜,布店没布卖,毛驴跑得比马快,到这里第三怪却变成了读书人比流氓坏,这是在威胁自己吗? 一般而言,只要语言威胁到位,再推攘几次,这些少年都会心中畏惧让房,事情也不会闹大,说着,为首士子便伸手要推李延庆,李延庆却用食指不轻不重地在他伸出的手腕上弹了一下。 李延庆苦练打石技巧五年,手指力量比钢爪还要强大,只是他身为读书人,不想对付地痞无赖的办法来对付读书人,弹一下手腕只是略加警告。 一弹之下,为首士子浑身剧震,一种钻心的疼痛让他感觉到自己骨头仿佛变成了碎片,他惊得脸色大变,一连后退几步,左手紧紧握住右手手腕,恐惧地望着李延庆,其他几名士子都感觉到了不对,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这时,李延庆笑眯眯对五人道:“客栈正堂还缺了几个字,不如我们都献献丑,给店里写几个字吧!” 这才是读书人的争斗,若用拳头,莫说五个书生,就是来五十个书生也不是他的对手,但武是用来‘止戈’,而绝非争斗,用文斗才符合他士子的身份。 为首士子已知道对方厉害,可这样狼狈逃走,脸上又挂不住,他听李延庆提出比字,便立刻同意了。 “好!就依学弟提议,我们写字争房,若我们输了,我们心甘情愿离去,绝不耍赖。” 张显见李延庆居然提出文斗,他心中有点惊讶,以老李的拳头之硬,只要他稍微出手,几个人一定会被打得屁滚尿流逃走,现在居然要比字。 张显心中不解,但还是催促掌柜赶紧准备笔墨纸砚,他又上前低声道:“老李,他们挑衅在先,干嘛对他们这么客气?” 李延庆微微一笑,却不回答,张显也是极聪明之人,他心念一转,立刻醒悟,他们是来参加科举,若动了武,被考官知晓,德行就会下调了,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此时客栈内外已经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大家听说两拨士子比书法争客房,更加有兴趣,一时间,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掌柜和伙计已在一张方桌上准备了笔墨纸砚,五名临漳县士子商量一下,为首士子对李延庆道:“你年少,我们让你先写。” 说得好听是谦让,实际上是他们已经发现这个少年深不可测,怕自己写出字来丢脸。 李延庆之所以敢和他们比书法,是因为他一进门便发现五人的行李上贴有名字,这当然是他们自己所写,他便胸有成竹了。 李延庆也不推辞,走上前拾起笔,蘸了蘸浓墨,提笔用行草写下四个大字‘汤水北惠’。 汤水是汤阴县的母亲河,暗示这家店是汤阴县人所开,加上东家又姓汤,便一语双关了。 李延庆自我感觉最拿得出手的便是书法了,他的前生便是书法比赛一等奖,加上他得名师指点,本人又有极高天赋,经过六年的苦练,他的行书和楷书已有大家之风,落笔便如蛟龙出水,跃然于纸上。 这四个字既有草书的翻江倒海,大气磅礴,又有行书的灵动飘逸,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周围不少士子都是识货之人,纷纷拍手叫好,狂赞不已。 就连十几个本想声援同县的住店士子见了这幅书法,也缩回了脖子,省得丢脸。 五名士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们哪里写得出这样的字,五人对望一眼,只得拱手认输,垂头丧气拿着行李向外走去。 李延庆却笑道:“现在哪里还有住处?这样吧!我们让出两个房间,大家就挤一挤,都是读书人,不用互相为难。” 五名临漳士子都呆住了,为首士子心中既惭愧又感动,连忙躬身道:“学弟虚怀若谷,以德报怨,我们输得心服口服!” 李延庆向四周抱拳行一礼,周围响起一片热烈的鼓掌声,纷纷为他的人品喝彩,李延庆走回来对正在发愣的掌柜笑道:“请掌柜带他们进去吧!” 掌柜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感激道:“多谢小官人宽宏大量!” 他连忙吩咐伙计把五名临漳士子的行李拿进去,五名士子再次向李延庆感谢,张显和秦亮心中虽然有点不爽,却也不好说什么。 李延庆笑了笑,便招呼张显和秦亮一声,三人也跟着伙计向后院而去,掌柜又吩咐另一名伙计将三人的马匹牵到后院牲畜棚,这时,四周围观人议论纷纷,也各自散去了。 这时,在大堂外围观人群中却有一名中年男子没有离去,只见他身材高大,穿一身紫皂衣,头戴纱帽,长得面如冠玉,鼻直口方,颌下一尺长的青须修剪得十分整齐,他负手站在门口,显得极为儒雅。 他见李延庆已经进客栈了,便给身后一名随从说了几句,随从快步走上前,向掌柜讨来李延庆写的四个字,呈给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仔细品鉴片刻,不由捋须点了点头,对身边两名随从道:“以行看德,以字看人,此子虽年少,却温良谦让,宽容待人,一笔字也是落纸惊雷,若细以雕琢,将来必成我大宋栋梁。” “老爷,按规定,我们是不能在安阳街头露面的!”一名随从小声提醒道。 “我知道!” 中年男子随即上了马车,马车向贡院方向快速驶去。 第一百零八章 食铺偶遇 今年朝廷改革发解试,将命题权收归朝廷,与此配套的是,主考权也被朝廷收回了,由朝廷选派翰林学士去各地主持发解试,并实行锁院制度,要求翰林学士不准在路上和当地人接触,进入主考地后,便要立刻锁进贡院。 另外,天子还会派出御史赴各路巡视监督科举,严防科举作弊。 就在李延庆在安阳县住下当天,县城内便传出了消息,主考官已抵达县城,进驻贡院。 一时间,消息在县城引发轩然大波,士子纷纷打听主考官的背景,如果能知道主考官是哪里人?平时喜欢看什么书?有什么兴趣爱好?喜欢什么流派的词?甚至在政治上是什么立场?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摸清了主考官的底细,考试做题的时候便能投其所好,主考官一欢喜,说不定就将自己点中举人了。 这还真不是胡思乱想,这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是科举现实,在大多数士子水平接近的情况下,主考官的好恶就决定着一个士子的命运,尤其在地方解试中,这种情况已经成为惯例。 就像女人的事业线挤一挤,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沟壑一样,汤记客栈虽然早已挂出客满的牌子,但掌柜还是想法设法给李延庆腾出了一间屋子。 这样,他们就不用三人挤在一间屋子复习,三个人可以住两间屋子,不会互相影响。 房间分配不用抽签,张显和秦亮的妹妹订了亲,姑爷舅子当然住一间大屋,李延庆单独住腾出来的小房。 “小官人,这间屋子原来是仓库,放一些不用的杂什,一个月前就清理干净了,原本想给士子们作为交流学问的场所,现在我看也用不着,就委屈小官人住这里了。” 房间是在客栈主楼的二楼,最东面的一间屋子,屋子不大,但住一个人也足够了,而且采光很好,也比较安静。 李延庆不喜欢潮湿的房间,而客栈背靠漕河,几间院子都比较潮湿,这间屋子位于二楼,铺着木地板,显得十分干燥,这一点让李延庆十分满意。 “没有委屈,我很喜欢这里,多谢王掌柜了。” 王掌柜见李延庆很满意,心中也欢喜,便道:“我去安排伙计给小官人搬物品来,另外再过一月就要入冬了,店里正好有只老火盆,我拿来给小官人用。” 王掌柜非常欣赏李延庆的人品,那老火盆一直都是他自己用的,现在他也拿出来了。 “那就麻烦掌柜了。” 掌柜快步下楼去安排了,旁边张显却望着房间满脸羡慕道:“老李,要不我们换换吧!你去和老秦住。” 李延庆挥了挥手,“那是你大舅子,当然是你和他住。” “可是我真不喜欢隔壁那个几个临漳县人,一个个自诩比流氓还坏,听到都让人觉得斯文扫尽!” “那是他们吹嘘自己的,临漳县哪有什么读书人比流氓坏,是毛驴跑得比马快。” “贤弟说得不错,我们临漳县第三怪确实是毛驴跑得比马快。” 李延庆和张显回头,只见刚才临漳县那个为首的士子站在门口,张显的脸腾地红了,刚才自己说的话一定被对方听到了。 他连招呼也没有打,便借口有事匆匆走了。 李延庆抱拳笑道:“请这位兄长进来说话!” “那就打扰了。” 士子走进来,两人在桌前相对坐下,士子笑道:“在下临漳县周春,贤弟就是汤阴县榜首李延庆吧!” 李延庆的脸一热,他知道这一定是秦亮说出去的,那小子表面上不吭不响,但实际上嘴比谁都快,什么秘密都守不住,甚至还不如王贵。 “侥幸而已!” “呵呵!童子会的魁首,县学第一名,哪有这么多侥幸!” 李延庆心中暗恼,那臭小子到底还说了什么? “我没去过临漳县,不过我听说河北名儒周闻博就住在临漳县,我一直很敬仰,周兄应该见过吧!”李延庆岔开话题道。 周春微微一笑,“当然见过,正是家祖!” 李延庆顿时肃然起敬,原来是河北第一名儒周闻博的孙子,不过他心中又觉得有点怪怪的,周大儒的孙子居然自称比流氓还坏。 周春已经完全没有了争房时的痞子气,估计他也是装出来的,他又恢复读书人的文静淡雅,他笑了笑道:“今天主考官进了贡院,贤弟听说了吗?” 李延庆摇摇头,他还没有安顿下来呢!哪会知道这些消息,不过他也很有兴趣,京城来的主考官会是谁?会不会是李纲?但心念一转便知道不是了,李纲是监察御史,不会来做主考官。 “周兄知道是谁吗?” 周春点点头,“我已经听得确切消息,此人是翰林学士欧阳珣。” 原来是欧阳珣,李延庆知道此人,北宋著名的抗金派,后出任相国,是李纲的挚友,此人也是以正直无私而出名。 “贤弟认识他?”周春看出了李延庆的神色震惊,便好奇地问道。 “认识倒不至于,不过我听过此人,为人正直,有他来当相州主考,也是你我的幸也!” 周春明白李延庆的意思,解试不同于省试,省试稽查极严,作弊很难,但解试几乎就是主考官说了算,虽然中举者的试卷会被送去礼部备案,礼部每年也会从中抽调几个州的试卷复核,但天下几百个州,被抽中的可能性实在太小。 所以主考官的人品至关重要,主考官人品差一点,借解试的机会发笔财,或者进行权力交换,寒门子弟可就惨了,况且这种事情早已是各州的潜规则,路人皆知。 周春虽然有个大儒祖父,但其实也是清贫人家,既无权也无钱,所以一个正直的主考官对他们而言,意义非同寻常。 周春本想找李延庆聊聊主考官的喜好,没想到李延庆却更看重主考官的人品,这种境界就是自己比不上,周春心中佩服,便不提自己的来意,两人闲聊几句,他便起身告辞了。 此时中午已过,离晚饭还有些时辰,李延庆早已饿坏了,他问了问张显和秦亮,两人都不想出去,李延庆便独自一人离开客栈,想在附近寻觅一家小吃店。 李延庆记得他们过来时,在客栈斜对面有家小吃店,好像生意不错,李延庆只走了二十余步,果然看见街道对面有一家小吃店,一根竹篙挑着长年被风吹雨淋而发白的酒幡,‘郭三儿小吃铺’。 小吃铺非常简陋,就是几根木头搭着一个竹棚子,下面摆放着五六张小桌子,现在客人不多,只坐了不到一半人。 开小吃店的是一对夫妻,三十余岁,妇人身后还背着一个孩子,当李延庆走进棚子时,招呼客人的男子立刻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小官人先坐下喝杯水!” “有什么吃的?”李延庆笑问道。 “现在是中午,可能品种不是很多,有胡辣汤、豆蔻汤、水饭、葱爆熬肉、羊肉煎饼、小包子,还有就是中糕,这个卖得最火了。” 中糕就是赤糖桂花糕,无非是图个名,李延庆不太喜欢,他便笑道:“来一碗胡辣汤,再来三笼小包子,要肉馅的,再来一盘熬肉。” “没问题,小官请坐,饭菜马上就来!” 李延庆找张空桌子坐下,片刻,男子给他端来了胡辣汤和三笼小包子,又送来一盘熬肉,熬肉就是走油肉,用小葱来爆,李延庆很喜欢,而且他家的小包子皮薄肉足,看起来非常诱人。 李延庆端起胡辣汤喝了两口,一股热力便从胃里发出,迅速弥漫全身,在凉意十足的深秋时节,这种胡辣汤确实很受欢迎。 李延庆吃了两片熬肉,又夹个小包子,一边吃一边望着大街,他们这里离北城门不远,虽然不是南北主街,但也是一条重要的副街,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对面是一家布店,旁边则是一家旧成衣店,看起来旧成衣店生意似乎更好一点,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这时,从南面来了几名正规军士兵,后面还跟着一辆牛车,李延庆很少见到正规军士兵,不由多看了几眼,士兵中有一名年轻将领,皮肤较黑,骑着一匹官马,身穿软式军服,看起来级别不高,旁边几名士兵似乎是他的手下。 这名将领李延庆忽然觉得有点眼熟,这时,年轻将领翻身下马,带着几名士兵向小吃铺走来,他们似乎也想买点吃食,牛车里传来一个年轻女子嗲声嗲气的声音,“郎君,我想吃包子,多放点醋。” 这女人的声音也十分耳熟,李延庆有点愣住了,年轻将领走进棚子,正好和李延庆打了个照面,两人异口同声道:“是你!” 第一百零九章 神箭何灌 李延庆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名年轻将领竟然是在王贵家交过手的张侨,他心中打一个激灵,目光立刻向街边的牛车望去,那么....刚才牛车里那个女人的声音,就是大雁了,难怪这么耳熟。 张侨脸上立刻挂上了灿烂的笑容,“原来是小官人,太巧了!” 李延庆连忙起身行礼,“张兄,好久不见!” 李延庆又想起他是要进京参加武举,看样子他是中武举了,便热情地招呼道:“他乡遇故人,张兄,我们坐一坐!” 张侨在李延庆对面坐下,也要了一碗胡辣汤,他笑着打量一下李延庆道:“小官人应该是来参加解试科举的吧!” 李延庆笑着点点头,又道:“我没猜错的话,张兄应该武举高中了!” “今年运气不错,考中武举第七名,蒙圣上龙恩,封从事郎,出任定州团练推官。” “不错!不错!恭喜张兄了。” 这时,张侨想起一件事,歉然笑了笑,拎着两笼包子起身向牛车走去,他和牛车里的女子说了几句,最后还是一个人走了回来,很无奈地对李延庆道:“车里是拙荆,其实你认识的,她有点不好意思和小官人打招呼。” 李延庆笑道:“不用多说,我完全理解,张大哥请坐!” 李延庆当然能理解,大雁不想让人知道她过去的身份,不见自己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李延庆有点奇怪,张侨和大雁都姓张,他们能成婚吗? 张侨看出了李延庆眼中的疑惑,他心里明白,便道:“正好遇到了小官人,这件事事关我和拙荆的名声,我需要解释一下,以后乡人若有误会,还望小官人能替我们澄清。” “张大哥请说!” 张侨叹了口气道:“其实从我的名字你就应该想得到,我本名不姓张,张侨是寄养于张家的意思,我生父姓何,原籍开封,父母早亡,我被送到及幼堂,后来被相州张家领养,改名张侨,现在我已获准恢复本姓。” 李延庆心中释然,上次比武他击败张侨后,张保钧竟然那样辱骂张侨,哪有半点叔侄之情,原来张侨是张家养子,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张侨又从怀中取出一张名帖递给李延庆,李延庆见上面写着,‘从事郎,定州团练推官何灌。’ 李延庆愣了一下,原来张侨就是北宋末年赫赫有名的神箭何巡检,可是上次和他比箭,他的箭法也只是上好而已,谈不上神箭,或许他骑射很厉害,当时他只是和自己比步射. 不过既然张侨本名姓何,那么他娶张大雁也就没有什么同姓不婚的忌讳了,只是他怎么会认识..... 何灌笑了笑又继续道:“我和大雁从小就认识,大雁的父亲也是张家远亲,曾经在我养父家做过几年管事,我和大雁一起长大,后来大雁父亲涉及赌钱偷盗,被我养父赶走,大雁就在那时回汤阴了,当时喜鹊才两岁,她根本就不记得我。” 李延庆这才恍然,他就说大雁怎么会认识安阳张家子弟,这里面的关系也够复杂的,李延庆笑道:“若你不解释,还真会被人误会。” “是啊!我养父本来就坚决反对我和大雁,我为娶大雁恢复原名,更让养父生气,这次我回家,他连门都不让我进,可我若不管她,她父亲是那样的人,上次若不是你,大雁的命运就悲惨了,大雁现在已有了身孕,我又怎么可能再丢下她?” 李延庆默默点头,能遇到这么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子,也是大雁前世修来的福气。 这时,李延庆想起大雁的身契就在自己家中,他便笑道:“大雁的身契在她妹妹那里,我回头写信让忠叔找保正解除了它,然后把它寄给你,这样你们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何灌大喜,这也是他一直头疼的事情,大雁的身份若不解决,始终是个隐患,他一直不知该这么办,没想到在安阳遇到李延庆,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他心中感动,起身深深施礼道:“小官人对拙荆的恩德,何灌铭记于心,大恩不言谢,将来何灌一定会回报!” “何兄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大雁有好的归属,我们大家都很高兴。” 李延庆见何灌手下买小吃都是一文文地数钱,估计何灌也是手头拮据,自己何不再做个人情,结交这个神箭何巡检。 李延庆便从随身皮囊中取出一锭约十两重的黄金和一支金首饰,这是他杀白氏三雄夺得的战利品,他将黄金和首饰递给何灌,“这是小弟的一点心意,请何兄务必收下!” 何灌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我怎么能要你的金子,不可如此!” 李延庆把黄金和首饰塞给他笑道:“大雁母亲是我族姊,她舅舅和我交情深厚,小时候大雁还叫我庆叔,她成婚我怎能不表示心意,这是我给你们的贺仪。” 何灌再三不要,李延庆还是硬塞给他,他才收下了,他为娶大雁为妻恢复原姓,触怒了养父,养父分文不再给他,还不准他回张府,使得他手头十分拮据,连妻子的两件银首饰也不得不卖掉,李延庆这十两黄金真是雪中送炭了。 何灌心里明白,贺仪只是借口,实际上是李延庆在帮助自己,自己一再得到李延庆的恩惠,他心中万分感激,这份恩情只能以后再报答了。 只是...李延庆居然是妻子的长辈,这让他怎么称呼?何灌犹豫一下,不知该怎么开口。 李延庆何等精明,立刻猜到了他的难处,便微微一笑,“何兄,咱们各交各的,和辈分不搭界!” 何灌也是爽快人,他立刻哈哈一笑,“好!能结交贤弟这个朋友,是人生一大快事,时间不早,我得走了,贤弟记得来定州找我,我会好好尽地主之谊。” “一定会来!” 何灌起身,李延庆送他出来,又走到牛车旁笑道:“大雁不给喜鹊留几句话吗?” 车帘终于拉开了,大雁初为人妇,相貌虽然变化不大,但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她一直在观察丈夫和李延庆的交谈,当她看见李延庆塞给丈夫的黄金和金簪,她就不得不露面表示感谢了。 大雁心中对李延庆十分感激,她虽然比较势利,但也懂得人情世故,她坐在车里给李延庆施一万福,诚恳地说道:“大雁有孕在身,请恕不能下车见礼,小官人对大雁的救命之恩,大雁只能以后再回报,家父不堪,我唯一放心不下就是喜鹊,还望小官人善待喜鹊,将来喜鹊期满,请务必告诉大雁,千万不要把她交给父亲,拜托小官人了。” 李延庆点点头,“我会善待喜鹊,你们一路保重!” 何灌翻身上马,抱拳道:“贤弟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牛车启动,一行人缓缓向北门走去,走到大街尽头,何灌还回头向李延庆招手,直到他们身影消失不见。 ....... 次日下午,李延庆和张显、秦亮来到贡院登记参考,在汤阴县考过县试后,他们每人都得了一张‘考状’,考状上详细记录了他们的身材外貌,他们的保荐人不可能再跑到安阳县替他们担保,所以严格核对体貌就是防止替考的重要手段之一。 北宋末期,吏治十分腐败,科举舞弊屡禁不止,解试更是成了科举舞弊的重灾区,虽然这次主考官正直严厉,避免了低分高判的情况. 但舞弊还是有很多别的办法,替考是最常见的手段,找一个身材相貌大概相似的捉刀手,再重金买通验证身份的监考官,很容易混淆过关。 毕竟除了主考官是朝廷派来外,其他副考和助考都是当地官员,很难避免人情关系。 尤其考试环节是由监考官负责,而监考官都是由当地官员组成,而京城来的主考官已经被锁院,他只负责审卷环节,这样一来,考试环节就成了各种作弊的高发时段。 登记要核对考生的各种信息,耗时较长,尽管有四名监考官同时验证身份,但队伍依旧排出很长,不过大部分考生上午已经验证过了,下午就好得多,李延庆在汤阴县登记桌前只排了一刻钟,便轮到他。 “下一个!” 李延庆连忙走上前,躬身道:“学生汤阴县学生员李延庆。” 考官在名册上找到李延庆的名字,又抬头看了一眼李延庆,脸上露出善意的笑容,原来是汤阴县试榜首,这么年少就是榜首了,不简单啊! 考官又找出了他的浮票,用笔指了指一旁,“请量身高!” 李延庆脱去鞋子站上一座小木台,挺直腰核对身高,两名士兵仔细地替了他量了一下,报告道:“身高五尺五!” 五尺五便是一米七四,验证考官眉头略皱,问道:“你县试登记是五尺四八,怎么变成五尺五了?” “回禀考官,学生今年十二岁。” 十二岁正是猛长个头之时,一个月长高一点倒也正常,但李延庆是汤阴县试榜首,不可能有替考,考官便没有为难他,又仔细看了看相貌和身材,浓眉、大眼,额头宽阔,体格健壮,两手近膝,和浮票上记载的一致,考官点点头,基本上可以确认是本人,他又问:“可是丁忧期?” 丁忧是指父母身故,官员无论何职都必须回乡守孝二十七个月,科举也是一样,丁忧期内不允许参加科举,这是传统惯例,李延庆躬身道:“家母在学生年幼时仙去,父亲健在!” “父亲或者祖父可在本地为官?”考官又问道。 发解试属于别头试,若父祖是相州当地官员,或者是考官,这种考生必须单独考试,防止舞弊,这种考试就叫别头试。 另外,如果是在职官员因无功名而参加考试,也要单独考试,事实上,这些信息在县试时就已经严格鉴别过了,现在再问一遍只是例行公事。 “祖父已去世,父亲不为官。” 考官看了看李延庆,又问道:“汝父以何谋生?” 在宋朝,商人可以参加科举,但娼户、罪犯、胥吏、僧道四类人不允许参加科举,李延庆年少,又是县学生员,所以考官不问他本人,而是问他父亲。 “家父务农为生。” 李延庆家中有十亩地,他父亲没有功名,又不经商,当然是务农了,很多商人都会在乡下买农田,主要目的就是把自己的身份转为务农,虽然宋朝宽待商人,准许参加科举,但想高中也是不可能,很多主考官都不会考虑商人之子。 核对完毕,考官在浮票上‘砰!’盖了个章,笑着将浮票递给李延庆,“可以了,祝科举高中!” 浮票就是准考证,拿到准考证,就等下个月参加考试了,这段时间外地考生可以回家,也可以在安阳县等待,一般而言,绝大部分外地考生都会选择在安阳县等待,因为这期间会有各种信息传出,信息很重要,有的时候,一些考试范围的细微变动就会决定考生能否考上。 李延庆在大门外等了一会儿,张显和秦亮出来了,张显走上前笑道:“老李,时间还早,我和秦亮想去州学看看,一起去吧!” “州学开始报名了吗?” “还没有呢!但我们想去看看,很有可能我们就直接上州学了。” 发解试只录取十五名举人,却有五百七十几名考生,几乎绝大部分都会落榜,不过他们通过了县试,可以直接上州学,不用再参加州学的入学考试,而且是进入上舍和内舍,相当不错,考不上举人而进入州学,对他们也是一种很好的结局。 尤其象秦亮是乙榜九十七名,挂在尾巴上了,他有自知之明,当然要去游览一番州学,张显是乙榜二十四名,他也没有了最初的信心,也想去看看州学。 两人期待地目光向李延庆望去,但李延庆却拒绝了,“我先回去背书,就不去了。” 张显无奈,只得自嘲笑道:“老李这次科举看来是要破釜沉舟了,好吧!我们自己去州学。” 州学并不在县城内,而在风景秀丽的铜雀山下,距离县城约三十里,要雇大车前去, 三人分道扬镳,张显和秦亮雇一辆牛车去了州学,而李延庆则独自回了客栈。 第一百一十章 酒楼事件(上) 一直到傍晚时分,张显和秦亮还没有回来,这让李延庆有点担心了,他无心再看书,快步来到客栈大堂,王掌柜见他似乎有事,便迎上来笑问道:“小官人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我的两个同伴去了州学,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有点担心,想问一下去州学的路怎么走?” “他们是什么时候去的?” “大概下午早些时候。” 王掌柜笑了起来,“如果是上午去,那这个时候能赶回来,但如果是下午去,肯定赶不回来,回来至少要明天中午了,州学那边路不好走,坐牛车去就要走半天,他们是坐牛车吧!” 李延庆点了点头,“他们雇了一辆牛车!” “那就对了,那条路牛车晚上不走的,他们肯定要在镇上过夜,这是惯例,小官人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 王掌柜这番话让李延庆心中稍稍放下,他又问道:“那边有客栈吗?” “当然有,小镇上有三家呢!还有七八家酒馆,都是赚州学生员的钱,那边很热闹,你那两个同伴应该还要去州学拜访朋友吧!晚上不喝一顿怎么行。” 李延庆顿时醒悟,张显的两个堂兄都在州学,秦亮在州学也有好几个亲戚,他们当然要见面,反正科举登记完就没有什么事了,他们说不定还会盘恒好几天,况且张显和秦亮也并没有说今天就回来。 想通这一点,李延庆心中的一点担忧便迎刃而解。 “小官人还没有吃晚饭吧!要不就在客栈吃一点?”王掌柜热情地招呼李延庆。 李延庆笑着摇摇头,汤记客栈的饭菜实在难吃,昨天下午他吃了一顿,令他‘记忆犹新’。 “我今天去外面吃。” 李延庆跑回房间取了一点钱,刚要出门,迎面见周春和两名临漳县的士子走了过来。 “贤弟,一起去吃晚饭吧!” 李延庆欣然答应,“我也正好要去吃饭,一起去。” 四人来到安阳县最有名的邺白酒馆,这里距离他们客栈不远,也就一里路左右,是一座占地约五亩的大酒馆,不仅有三层酒楼,后面还有好几间独院,生意十分火爆。 在酒楼大堂上坐满了前来参加科举的士子,门口还站在不少苦苦等候座位的食客,周春显然是有心人,他下午特地跑来订了一间雅室。 “四位夫子请跟我来!” 酒保很客气,所有读书人都尊称为夫子,四人跟着他向楼上走去。 周春订的雅室在二楼,他们上了二楼,二楼一半是大堂,另一边则用木板隔出了七八间雅室。 “那边第三间鸣鹤房便是各位订的房间,请吧!” 二楼坐满了酒客,也主要以士子为主,同样人声鼎沸,他们路过前面雅室时,只听里面传来一阵阵大笑,隐隐还有年轻女人清幽的唱歌声。 这也是宋朝酒楼的一大特点,稍有规模的酒楼都有歌妓,一般卖艺不卖身,已经成为大宋酒文化的一部分,不过酒楼大门前若悬挂了红栀子灯笼,那就表示酒馆里另有春色了。 这家邺白酒馆没有悬挂红栀子灯笼,那说明它里面的歌妓只卖艺不卖身,当然,如果谈得情投意合,可以带回客栈。 鸣鹤房是最小的一间雅室,不过坐四个人也足够了,四人坐了下来,周春又给李延庆介绍另外两个同伴,“这位是洪大志,那是冯飒,原本还有两人,他们一早去州学了,,明天中午才能回来。” 洪大志性格颇有点象王贵,快人快语,是个很爽快的士子,眉毛就象两把毛刷用胶贴在眉骨上一样,颇有点泰山压顶的感觉,冯飒人和名恰恰相反,一点也不飒爽,十足的闷葫芦,李延庆从出客栈到现在没见他说过一句话。 这时,酒保给他们送来两壶酒和七八牒冷菜,周春给李延庆斟满一杯酒笑问道:“贤弟今天已经登记了吧!” “下午去了,兄长应该也登记了吧!” “我们上午去的,贤弟考号多少?” “丙七十五号,就不知是不是那种号房?” 李延庆有点担心茅厕,他听说贡院每条巷子的最里面一间就是茅厕,如果紧靠茅厕,就真要臭死了。 旁边洪大志参加过两次发解试,在这方面最有发言权,他哈哈笑道:“老弟这个号不错,是中间稍微靠近路口,一号是茅厕,二号一般不安排人,三号最靠近茅厕,我第一次考试是五号,虽然是冬天了,但那个骚臭啊!真他娘的受不了。” “别说这个!”冯飒正在津津有味地吃一颗蜜枣,听到这句话,不由用筷子重重敲一下洪大志。 “好!好!不说了,来,我们为今天有缘相逢,干一杯。” 四人一起举杯,一饮而尽,这时,一个妖艳的****探头笑问道:“要不要安排两个歌妓?” 洪大志和冯飒对望一眼,颇有点动心,洪大志刚要开口,周春却在下面踢了他一脚,摆摆手笑道:“今天就算了,下次再请姐儿唱歌!” “那好,你们喝酒,若有需要,奴家可以随时安排。”****向他们抛一个媚眼,转身离去了。 李延庆看得清楚,他们其实都想点歌妓,只是碍于自己在场,所以有点不好意思。 李延庆便笑了笑道:“喝酒听歌很正常,我们在汤阴县喝酒,偶然也会请歌妓唱歌助兴。” 听李延庆这样一说,洪大志连忙跑出去喊住****道:“能不能给我们安排一下烟儿。” ****笑道:“烟儿正好唱完,我这就让她过来。” 周春低声对李延庆神秘笑道:“烟儿是这家酒馆的歌妓行首,水柳词唱得真个好听,令人侧耳听之不厌。” 李延庆微微一笑,“这样说起来,很让人向往啊!” 不多时,走进来两名年轻女子,前面一人穿着翠绿旋裙,身着红色襦衣,头戴玉雕的杏花冠,长得眉目如画,玉手执一根翠烟箫,这是乐姬。 后面一个年轻女子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裙,身材窈窕,婀娜多姿,头戴一顶轻纱罗帽,轻纱将她一张俏脸遮住,若隐若现,更让人浮想联翩,李延庆不由暗暗赞这个女子会抓客人之心,首先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就引起了酒客们的极大兴趣。 她手中抱着琵琶,两个女子向四人盈盈施个万福,坐了下来。 “几位郎君想听什么曲?”烟儿浅浅一笑问道,甜美的声音如黄鹂一般婉转。 洪大志连忙道:“随便吧!唱几首柳词” 乐姬呜呜咽咽吹起了玉箫,烟儿琵琶弦一拢,琵琶弦声如泉水般叮咚响起。 这时,轻纱飘起,露出桃脸樱唇,格外地娉婷秀媚,只见她玉指纤纤,秋波滴溜,歌喉婉转,一曲柳永的《玉蝴蝶》如天籁之音从烟儿玉口中唱出。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苹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不料刚唱了一首,隔壁便传来一阵喧哗,李延庆隐隐听见有人在质问,“不是说烟儿没空吗?现在怎么又有人点了?” 只听美妇解释道:“刚才几位夫子点烟儿的时候,她确实在后院唱歌,所以我才让小苹来陪大家,隔壁几位夫子点烟儿时,正好烟儿有空,很对不起啊!” “不行!今天我们就是冲着烟儿来的,让她来我们这里。” 片刻,****走过来,满脸为难道:“各位真的很抱歉,因为有人先点了烟儿,我怎么说呢.....” 洪大志脸一沉,“明明是我们点了烟儿,阿母却要把烟儿拉去别处,是瞧不起我们吗?。” 美妇人满脸苦楚道:“几位郎君,我这一行就是靠客人捧场谋生,怎么能得罪客人?我没有瞧不起各位,实在是.....想和大家商量一下。” 李延庆笑了笑道:“阿母不用为难,让烟儿过去就是了,大家都谋生不易,我们能理解。” 这时,烟儿忽然站起身,施礼道:“各位郎君,烟儿嗓子有点不舒服,想去休息片刻,先失陪了。” 说完,她也不理睬阿母的叫唤,不高兴地扬长而去。 美妇人喊不住她,只得歉然道:“要不我再给各位另外安排一人把!” 李延庆摇摇头,“不用,我们说说话就行了,阿母去忙吧!” 美妇人只得再三赔罪,才关上门离开了。 李延庆起身给每个人斟满一杯酒笑道:“我们不要在意这种扫兴之事,说一说有趣的话题。” 第一百一十一章 酒楼事件(下) 又喝了两杯酒,洪大志拍拍周春的后背对李延庆笑道:“我听文昌说,老弟是汤阴县试榜首,很巧啊!我们这里也有一个榜首,老弟猜猜是谁?” 李延庆眼珠一转,向他们三人看了一眼,“不会是周兄吧!” 三人鼓掌大笑,“猜得准!” 周春连忙摆手道:“我这个榜首只是侥幸,比不上李贤弟年少才高。” “周兄太谦虚了。” 周春摇摇头,“我不是谦虚,我看过贤弟的试卷,贤弟的问策题写得真好,内审制度有很强的现实意义,我祖父赞不绝口,我是知道馆陶粮案的来龙去脉,所以才侥幸得到高分。” 洪大志笑道:“你们都不要谦虚了,这次解试风云榜,你们二人都榜上有名。” “什么解试风云榜?”李延庆正要喝酒,听到这句话不由停住酒杯好奇地问道。 周春笑着解释道:“一些无聊人的无聊之作,他们将今年一些实力较强的士子汇编成一个榜单,叫做解试风云榜,今年是第一次出现。” “不知榜单上有什么人?” “还能有什么人?” 冯飒冷哼一声道:“榜单上绝大部分都是京城太学生和四大书院的生员,相州本地士子只有五人,排名最高是安阳榜首袁铭,排第九名,李老弟排第十一,文昌排第十八名,林虑县索性就没有人上榜。” 洪大志笑道:“冯兄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也可以在我的记忆中上榜了。” 冯飒不睬他,继续对李延庆道:“可别小看这个榜单,听说安阳三家关扑店就根据这份榜单开出赔数了,押今年发解试前三名,认注数最高的三人都是安阳籍的三名太学生,赵玉书、杨度和武邦昌。” “谁在提我的名字?” 话音刚落,门口出现了几名士子,年纪皆二十出头,中间一名士子身穿一件白色的锦缎长袍,头束玉冠,容貌俊朗,双臂交叉在胸前,神情傲慢地看着房间里四人。 “这人就是赵玉书,号称相州第一才子。” 李延庆却认出了赵玉书身后站着几名士子,其中两人正是自己在来安阳半路遇到的王文欢和杨羽,这两人就像狗腿子跟在赵玉书身后,指着李延庆低声说着什么? 李延庆转过身,将后背对着大门,不理睬这群不速之客。 周春年纪最大,他连忙上前拱手道歉,“我们在说解试风云榜,并非是故意提赵兄的名字。” “是吗?看看几位仁兄很会找乐子,既可以听烟儿的小曲,又可以在别人背后议论一下长短,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诸位在说什么?说出来大家一起议论嘛!” 四人都意识到,这些太学生是在为刚才歌妓的事情来找茬了, 这时,李延庆淡淡道:“阁下有什么事就进来说,不要站在走廊上挡别人道。” “哟!我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个小孩。” 赵玉书故意装得很惊讶,他慢慢走上前,上下打量一下李延庆,回头问王文欢和杨羽,“他是什么人,也是来参加科举的吗?” 王文欢撇撇嘴,“人家可是汤阴县榜首,汤阴县的第一读书人。” 赵玉书连忙拍拍胸脯,“吓死我了,汤阴县榜首,听到这个称呼,我还以为汤阴县没人了,居然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上了榜首,呜呼哉!” “阁下好像也是风云榜榜首吧!听到这个称呼,我还以为相州没人了,居然让一个区区太学生上了榜首,呜呼哉!” 李延庆针锋相对地顶了他一句,赵玉书脸色一变,盯着李延庆道:“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李延庆笑了笑,“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你要让我重复一遍吗?” 这时,周春上前抱拳道:“赵兄,如果我们有什么得罪之处,我向你道歉,不过赵兄若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去吧!” 赵玉书今天作为东道主宴请其他几个县的太学生,他发了通脾气,原以为歌妓烟儿会乖乖过来唱曲,不料烟儿却不理睬他,着实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他心中一口恶气便转到了隔壁这几个士子身上。 他们这些从太学回来的士子本来就是眼高于顶,骨子里瞧不起相州本土学子,如果李延庆低声下气,向他赔礼道歉也就罢了,偏偏和他针锋相对,他心中愈加盛怒。 加上赵玉书今天多喝了几杯酒,在酒精的刺激下,他失去了读书人应有的理智和风度,平时潜伏在心中阴暗面暴露出来,极其嚣张狂妄,他指着周春骂道:“你又是什么东西,还是河北第一儒的孙子,你祖父连一个进士也没教出来,他也配称河北第一儒?” 周春和他的同伴大怒,怒视赵玉书,“你嘴上放干净点!” 李延庆冷冷道:“还太学生呢!什么德行,真给太学丢脸。” 赵玉书霍地转身,一把揪住李延庆脖领,用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臭小子,你不要惹毛我,识相的,赶紧给我赔礼道歉,若再敢言语无礼,看我怎么把你鼻子打开花。” 李延庆推开他的手,淡淡道:“我看你是酒喝多了!” 这时,王文欢又在赵玉书耳边低语一句,李延庆只听见‘捉刀’两个字,他眉头一竖,目光凌厉地向王文欢盯去。 赵玉书张大了嘴,故意装作满脸惊讶的样子,指着李延庆鼻子歇斯底里地大笑,“原来....原来你爹爹叫做李捉刀,这个名字起得妙啊!我肚子都要笑爆......” 不等他说完,他忽然发现一个拳头出现在眼前,‘砰!’一声,李延庆结结实实一拳在砸他鼻子上,赵玉书一声惨叫,身体腾空向后飞去,后背重重撞在木墙,他满脸鲜血,捂着鼻子惨叫。 李延庆反手又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在王文欢脸上,将王文欢打得晕头转向,他捂着脸,眼睛里露出一丝恐惧,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突来的变故将所有人都吓呆住了,李延庆摸出一把钱扔在桌上,对周春三人道:“这群臭虫着实扫兴,我们去别处吧!” 周春三人没想到李延庆会真的动手,三人都有点紧张起来,连忙起身离开雅室,他们刚刚走到楼梯口,后面传来一声怒吼,“给我堵住那个混蛋,别让他跑了。” 只见赵玉书满脸鲜血地冲了过来,和他一起喝酒的十几个同伴纷纷从房间里出来,前后围堵李延庆,李延庆见事情要闹大,便对周春三人道:“你们先走吧!我来和他们说理。” 周春三人吓得心惊胆战,想要留下来陪李延庆,却又没有这个勇气,只得说一声抱歉,匆匆走了。 李延庆站在楼梯口,随手拧下一根楼梯木柱,就像剥玉米一样,将小腿粗的木柱子一点点捏得粉碎,木屑从他手中扑簌簌落下,十几名太学生眼睛里流露出惧意,谁也不敢上前。 李延庆对十几名太学生笑眯眯道:“读书人要讲道理,我建议还是不要打架,这对你们没有好处,你们倚强凌弱,十五个人群殴我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官府追究起来,不仅你们这次科举泡汤,太学也容不了你们,我是为你们的前途考虑,你们说呢?” 十几名士子都不住的点头,觉得李延庆说得有道理,几个人把提在手中的椅子又悄悄放下了。 李延庆又看了一眼赵玉书,有必要警告这厮,让他闭上臭嘴。 李延庆脸上的笑容消失,盯着赵玉书冷冷道:“你胆敢辱我父亲,按照我的脾气,今天我至少要割你一只耳朵,不过念你是初犯,又喝多了酒,我就饶你这一次,若你再敢胡说八道,你必会陈尸在城外的臭水沟里,我李延庆说得出做得到,不信你就试试看!” 说完,他手一扬,手中的一把筷子一支支脱手而出,‘啪!啪!啪!’钉在雪白的墙上,李延庆拍了拍手,转身扬长而去。 众人望着墙上的筷子,一个个面面相觑,惊得目瞪口呆,墙上的筷子竟然拼出一个‘杀’字,他们一群文弱的书生,哪里见过这种杀气腾腾的阵势,赵玉书更是惊得浑身颤抖,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窥视解元 周春三人已经不在酒楼外,李延庆也没有兴致再去吃饭,他在路边小吃摊上买了五个肉饼,带回了客栈。 房间里,李延庆坐在桌前一边啃肉饼,一边看书。 他刚才算了一下时间,从前天出发到现在,他每天总有是这样那样的事情,三天时间他竟只有一个上午和一个晚上看书,如果照这样下去,这次科举不会有任何希望,还不如跟张显,秦亮去看看州学。 李延庆心中着实有点慌了,他可不是成竹在胸,还有不少内容需要临阵磨枪,他还要背两遍《宋刑统》,另外还有将近四百个案例需要看透,光看完案例就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可现在只剩下二十七天了。 除了拼命读书外,他没有选择余地,李延庆决定以后再也不出门,吃饭也在客栈内解决。 就在这时,房门轻轻敲响了,“是谁啊!”李延庆有点头大,这个时候谁还来打扰他? “是我!”门外传来的周春的声音。 李延庆连忙起身,上前开了门,只见周春满脸歉意地站在门口,左手拎一只食盒,右手拿着厚厚几本笔记。 “原来是周兄,快快请进!” 周春走进房间,关切地问道:“贤弟没有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呢?” 李延庆挠挠头笑道:“我和他们讲道理,他们以强凌弱,事情闹大了,倒霉是他们,读书人要讲道理,他们就理解了,然后我就回来了。” “我们后来又去了一趟酒楼,你和那些太学生都已经走了,只见酒保在扫地补墙,问他们发生什么事,他们谁也不肯说,一个个满脸惊惧,我们真的很担心,回来见到掌柜,才知道你没有事。” 说着,周春将食盒放在桌上,“我估计贤弟没有吃饱,所以又给你带了点酒菜。” 这时,伙计送来一壶热茶,李延庆倒了两杯热茶笑道:“我们坐下来说话,烤烤火!” 周春坐了下来,他伸手在火盆上揉搓一下,又接过李延庆递来的热茶,徐徐喝了一大口,待热茶暖透了心,这才对李延庆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以前也出现过,太学生和本土士子的矛盾一直很深,说到底还是因为发解试录取名额太少,竞争太激烈的缘故。 本土士子认为太学生回来抢夺他们利益,而太学生则认为发解试的录取名额本来就是给太学的,发解到地方而已,尤其今年解试风云榜一出,本土士子只有四人上榜,太学生和四大书院占去了十六个榜位,矛盾就有点激化了。” 李延庆总是能从周春这里得到一些他感兴趣的消息,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多问几句,但现在他没有这个心情了,时间实在太紧张,他只希望周春坐一会儿就赶紧回去。 李延庆便略有点敷衍地笑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个说法,难怪那些太学生一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 但周春现在却不是来给李延庆普及什么知识,他感激李延庆维护他祖父的名誉,但又愧疚自己没有留下来和李延庆并肩作战。 他便想着用什么办法补偿一下李延庆,以减轻自己的歉疚之心。 “今天赵玉书辱我祖父,我愤怒万分,却始终没有勇气一拳打出去,还是贤弟有魄力,替我出了这口恶气,我心中实在感激不尽......” 不等周春说完,李延庆便摆摆手道:“周兄太客气了,其实我这人很少动手,除非辱及我家人或者师父,今天我还算克制,轻饶了赵玉书,若不是怕影响科举,他今天恐怕就要被抬回去了。” 周春笑了笑,便将手中两本笔记递给李延庆,“这是我祖父专门替我整理的刑律案例,朝廷公布的四百个案例我祖父都详细分解了,适用哪一条律法,还有简要评述,还有唐宋律法的区别等等,对今年增加的刑律考试非常有用,一共有四本笔记,贤弟看两本,我看两本,过几天我们再交换一下。” 李延庆顿时喜出望外,这正是他最需要的东西,他手中的案例只有内容和结果,却没有判决的依据. 每个案例他还要去对照找刑律条款,等于要仔细研究每个案例,这就是他一个月也看不完案例的原因,如果有现成整理好的案例,他最多五六天便能看完了,为他节约了大量宝贵时间。 李延庆也知道,这种宝贵的秘籍,士子一般不会轻易示人,更何况自己和周春有直接竞争关系,周春还把它送给自己研读,恐怕就是因为今天那一拳的缘故。 这就叫冥冥中自有天意了。 周春又嘱咐李延庆两句,便告辞走了,李延庆连忙翻看周春留下的笔记,内容果然非常详实,不愧是河北第一大儒的手笔,引经据典,甚至还指出了判决的错误,令李延庆惊喜不已,他连忙取出纸笔,开始一边看一边抄,渐渐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 发生在酒楼中的斗殴事件由于当事双方的缄默最终没有发酵,虽然事件一度在士子们中间小范围传播,但并没有引来官府的关注。 很快,随着州学的入学考试报名开始,更多年轻生员涌入安阳县,使安阳县更加热闹,话题也不再局限于科举,州学的入学考试也渐渐成为安阳县关注的焦点。 在安阳县城东有一座占地四十亩的大宅,大宅主人叫做郑升,是安阳有名的大地主之一,他还有另外一个比较特殊的身份,是大宋太子赵桓的岳父,当然,他并不是太子妃的父亲,而是太子庶妃郑氏的父亲,女儿地位虽不高,但他也是相州少有的皇亲国戚。 外书房内,大腹便便的郑升正负手来回踱步,他长得十分肥胖,脸上的肉堆积在下巴上,使下巴变成四层,下身尤其肥硕,活像一只穿上了衣服的河马。 这些天郑升也有点焦虑,他的小儿子郑荣泰今年也从太学回来,准备参加即将举行的发解试,郑荣泰在太学也只是在外舍读书,层次比较低,远不能和上舍生赵玉书相比。 如何让儿子考中举人,甚至考中头名解元,就成了这几个月郑升一直在冥思苦想的问题,从学识上,他儿子肯定考不上举人,找人替考,但又实在找不到和他儿子身材相似的替考人,那么只有靠权力运作的办法让儿子登顶了。 郑升也曾经考虑过让自己女婿,也就是太子殿下出面,但这个想法被长子强烈反对,太子去年才被册封,就进行科举作弊,这件事若传出去,不仅会严重影响太子的名声,女儿在东宫的地位也将岌岌可危,郑升不得不作罢,只能自己想办法。 就在郑升焦虑不安之时,有丫鬟在堂下禀报,“衙内回来了!” 郑升一回头,只见长子步履匆匆走进院子,郑升连忙摆手,让丫鬟都退下去,他迎上前问道:“贾通判怎么说?” 郑升的长子叫做郑荣平,年约二十七八岁,长得也颇为富态,但比他父亲稍微瘦一点,而且十分精明能干,他刚刚去找了相州通判贾筌,通判是州府第二号高官,相当于唐朝的郡丞。 贾通判和郑家的关系极好,他希望走太子路线,使自己能平步青云,所以他一直很照顾郑家,这次郑氏就想通过他的权力把小儿子推上解元的位子。 郑荣平笑道:“既然父亲提出要求了,贾通判怎么会不答应,他已承诺让三弟中举,同时也表态会尽力让三弟夺得解元。” “只是尽力?” 郑升有点失望,尽力和承诺的含义完全不一样,郑升不高兴道:“他为什么不承诺让荣泰直接为解元?” “贾通判说,关键是主考官很难打交道,他现在根本见不到主考官,也无法递条子,贾通判还说,这个欧阳珣是出了名的耿直,这种人千万不能和他讨论帮忙中举之类的事情,否则他会直接捅到官家那里,官家会以为是太子指使,对太子就很不利了。” “那他说怎么办?” “贾通判说,只能从副主考郭百颂那里着手,他提出两个方案,首先三弟的卷面要好看,他希望父亲事先找好捉刀人。” “让人替考吗?” “不是,这会被其他太学生揭发出来,很危险,贾通判说,他可以创造条件,让三弟和里面监考官联系,然后由捉刀人做题后再由监考官递进去,因为审卷院关闭后,主考官就无法巡视了,监考官都是他的手下,事情就好办了。” 郑升心中不由暗骂一声,明明还有很多办法,但贾筌偏偏选了这么一个下策,说明他也不想承担风险,一旦出事,他就推得干干净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郑升无奈,又问道:“那第二个方案是什么?” “第二个方案是接着第一个方案,让我们拿出两千两银子,由他来送给梁知州,贾通判说,这件事需要知州沉默才行。” 竟然要两千两银子,郑升着实开始肉疼起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解试科举(一) 随着最后的科举考试一天天临近,安阳县内终于安静下来,除了吃饭时间,酒馆会有一点士子聚集外,其他时间很难再看到士子们的身影,大家都躲在房间里全力复习,备考最后的解试。 张显去州学两天后托人送了一个口信给李延庆,他们要晚几天才能回来,但一直到离科举考试还剩下三天,张显和秦亮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了客栈。 “老李,我今年是彻底没有希望了。”张显满脸沮丧,脸上的表情就像过了季的老苦瓜,要有多苦就有多苦。 李延庆看了他半晌,只见他皮肤晒得黝黑,这分明是出去游玩过来的模样,刻苦复习了快一年,这小子不会晚节不保吧? “你不会告诉我,你去州学没有复习吧!” 张显咧了咧嘴,懊悔得要哭了出来,“真被你说对了,我真的一个字都没有看。” “你去州学不看书,干什么去了?” “我....我被他们拉到磁州游玩去了。” 张显懊悔万分地抓着头发,“我怎么就一点主见都没有呢?他们叫我去,我就去了。” 果然被自己猜中了,这二十几天跑去游山玩水了,李延庆无语地望着张显,师父曾说过,有些人会在关键时刻就把握不住自己,显然说得就是张显这种人。 但主考官不会因为他忏悔就再给他一次机会,科举竞争的残酷就在这里,如百舸争流,不进则退。 张显去州学玩了一个月,而自己已经复习完了刑律,不仅将厚厚《宋刑统》背得滚瓜烂熟,而且近四百个案例也彻底吃透,在刑律上他自认为没有问题了,他甚至还抓紧时间写了十几篇策论,又整理了数百首北宋以后的诗。 此时,他已笃定自若,万事俱备,就等三天后的最后考试了,而张显却浪费了最宝贵的一个月时间,这让他无言以对,也一点也不同情。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抓紧时间看一点书吧!能看多少算多少,如果运气好,说不定正好考到。“ “老李,你有没有什么刑律方面的资料借给我看看,帮帮兄弟这一次。” 张显双手作揖,满脸恳求地望着李延庆,他知道李延庆有记笔记的习惯,说不定已经整理出什么精华了。 李延庆现在就是他的救命稻草,虽然他实在不好意思开口,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只能厚着脸皮求人了。 李延庆本想一口回绝,让张显好好尝一尝后悔的滋味,吸取教训,但转念又一想,确实没有必要这样做,毕竟是好朋友,在对方危难的时候能帮一把算一把。 他便将从周春那里抄来的四大本案例分析放在张显面前,“看在过去交情的份上,我帮你这一次,你这三天抓紧看这个,刑律或许能拿到一半的分。” 张显感激万分,如获至宝地抱着四本笔记跑回屋了,李延庆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看完这些案例至少要六天时间,现在只剩下三天,张显真的来不及了,但也只能帮他到这个程度了,他自己不争气,又能怪谁? 事实上,这次科举,朝廷在几个月前才临时决定加考刑律和诗,对于所有考生,起点都一样,大家都没有学过刑律和诗,除了太学生例外,他们就有这门课程。 这就看谁能在最后几个月抓紧时间复习,谁就能最后胜出,如果自己浪费了时间,那也不能怨天尤人。 这时,门口传来伙计的声音,“小官人,你找我吗?” 李延庆连忙走到门口,递给伙计五十文钱,“麻烦你到斜对面的小吃铺给我买三笼小包子和两碗胡辣汤,剩下的钱就赏你了。” 小包子一笼十文钱,胡辣汤一碗五文钱,伙计跑腿一趟能赚十文钱,他连连道谢,接过钱快步去了,李延庆又坐回桌边,取出《论语》和《孟子》的复习笔记,《论语》和《孟子》是小经,第一场就是考它,还剩三天时间,李延庆准备再好好将它们整理一遍。 ........ 副主考郭百颂的府宅位于城南,是一座占地十亩的官宅,在一个月前,这里曾经车水马龙,无数考生携带礼物和名帖前来拜访,都口口声声想拜在郭百颂门下。 但随着郭百颂搬入审卷院后,他府宅前便门前冷落,很少有人前来拜访了,这天晚上,一辆马车停在郭府门前,下来一个中年男子,头戴八角帽,穿着深色短衣,看起来是个管家打扮,他身后跟着两名健壮的家丁,抬着一口沉重的大箱子。 中年男子走到门前说了两句,门房便让他们进去了。 这名中年男子是安阳县四大豪门贾、郑、赵、武中赵家的大管家,奉老爷之命前来郭家送礼,之前老爷已和郭百颂谈好,今天他是奉命前来兑现交易筹码。 赵大管家被领进一间书房,书房内灯光明亮,布置简洁,一张宽大的桌子背后坐着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这男子身穿上好的火狐皮裘,头戴纱帽,长得健壮高大,微胖,脸色非常红润,不过长了几片紫斑,看起来就像一块带着紫色的砖。 他是郭百颂的次子郭修,这次郭百颂当副主考,儿子郭修就是联络人,很多郭百颂不好出面之事,都由他来处理。 赵管家深深行一礼,郭修淡淡问道:“带来了吗?” “带来了!” 赵管家一摆手,两名家丁将沉重的大箱子抬了进来,又退下去了。 郭修负手走上前,赵管家打开箱盖,里面白花花一片,都是一锭锭的官银。 “这是两千两银子,老爷说,事成之后再酬谢一千两银子。” 郭修凝视白银片刻,眼中露出了贪婪之色,这就是今年解元的价格,三千两白银,但光有银子还不行,还得看赵玉书自己的临场发挥,若考砸了,就很难帮他了。 郭修将木箱盖上,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听说贵府衙内受伤了?” 赵管家恭恭敬敬道:“前不久从酒楼上摔下来,鼻梁不幸摔断,现在已经好了很多。” 郭修意味深长道:“要当心啊!还有三天就考试了,这个紧要关头可别再出意外。” “这个我们也明白,老爷已经不准他出门了。” 郭修点点头,“好吧!请转告你家老爷,今晚我就把消息送进去。” “一切拜托衙内了!” 赵管家告辞而去,郭修把自己府上的管家叫来,问他道:“老爷的药送进去了吗?” “还没有,在等公子安排!” 郭修立刻写了一张纸条,交给管家道:“现在就去送药,把这张纸条也一并交给老爷。” ....... 三天时间眨眼便过,令无数考生既期待又害怕的科举考试终于到来。 今年的解试一共考四场,比去年多一场刑律和诗,第一场是考兼经,也就是《论语》和《孟子》,要考一天。 第二场是重头戏,考《三经新义》,这一场要考三天两夜,考生们不准出来,需要住在贡院内;而第三场最重要,考策论,时间是两天一夜;第四场是加考的刑律和诗,只考一天。 四场考试加起来要考七天三夜,不仅是全面考核士子的学识水平,同时也是对士子意志和体力的一次严峻考验,若体力不佳,很可能就会熬不过这七天。 寅时正,也就是凌晨四点,李延庆一夜睡足,神清气爽,他吃罢早饭便早早在大门口等候了,此时正是一年中黑夜最长的时候,夜色还很浓厚,外面漆黑一片,看不清道路。 好在客栈距离贡院很近,抄小巷走直线过去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客栈五个伙计负责轮流挑着灯笼带士子们前去贡院。 凌晨寒风凛冽,李延庆一边搓手跺脚,一边不时回头张望,张显和秦亮估计还在吃早饭,这让李延庆有点不高兴,约定好的时间早就过了,这两个家伙怎么一点都不守时? 这时,周春带着四名同伴从客栈里走出来,每个人都穿着厚厚的皮裘,周春一眼看见了李延庆,便走过来笑道:“贤弟和我们一起去吧!” 李延庆指了指里面,“我在等他们,你们先去吧!” 洪大志拍拍李延庆的后背,“你的排名已经进前十了,好好杀一杀那帮太学生的威风,我们这些本土士子就指望你了。” 说来也好笑,酒楼打架事件后,李延庆开始被人关注,他在风云榜上的排名居然上了一位,跳到第十名,而赵玉书则因发酒疯,品行被扣分,跌了两位,排到第三名,让人始料不及。 李延庆笑了笑,“我会尽力而为!” 这时,一名伙计挑着灯笼走了过来,“去贡院的跟我走!” 等在门口的大群士子纷纷跟上去,周春抱拳笑道:“那我们先去了。” “我马上就来!” 眼看大群士子跟着伙计走了,李延庆心中未免有点焦急,这两个家伙怎么就这样磨蹭?再不来自己就先走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张显和秦亮才急匆匆跑出来,“不好意思,刚刚到门口才发现忘记带浮票了,又跑回去拿,结果找了半天。” 李延庆懒得理他们,明明昨晚上睡觉前就应该准备好的东西,居然还临时去翻找,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就很难考上科举。 李延庆见两人无精打采,还打着呵欠,便问道:“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张显挠挠头道:“看书看到一更时分,老李,你给我们的笔记我们只看了一半,那些条文实在太晦涩了,我准备今晚再熬夜好好看一看。” 《宋刑统》他们一个字都没有背过,当然看得晦涩,李延庆便提醒他道:“最后一场才考刑律,先把精力放在前面几场,别管刑律了,它占的分值不大。” 这时,又有一名伙计挑着灯笼出来,“去贡院,跟我走!” 李延庆叫了两人一声,三人便跟着伙计向贡院走去,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贡院广场上,贡院广场上已经聚集了数百名士子,四周站满了军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警戒十分严密,任何无关人员都不准靠近贡院,伙计也只能送他们到这里了。 就在他们寻找自己队伍时,正好迎面走来一名考官,高声提醒他们道:“看自己考号,不要站错队了!” 秦亮低声问李延庆,“我是乙三号,这个号怎么样?” 李延庆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隔壁的隔壁就是厕所,居然被分到‘粪号’,这小子也是走了狗屎运了,他不好说什么,只得含糊其词道:“我也是第一次参加科举,不清楚情况。” “老李,我是丁二十八号,你是多少?” “我是丙七十五号,和你们不在一起,只能考完试见了。” “那好,考完试我们再见。” 三人散开了,各自去找自己的队伍,广场上的队伍分为六队,按照考号前面的巷位排队,李延庆是丙七十五号,他就要排到丙队去。 李延庆的丙队已经排了五十余人,他前面是一个大胖子,年约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那体型就像一头还未成年的超重河马,李延庆长得已经算魁梧了,但在这个胖子面前,他却显得十分苗条,几名身材瘦小的士子,在这个胖子面前更是像几棵小豆芽菜。 “老弟,麻烦帮我拿一下,我且整理一下帽冠。” 胖子将一个大包裹塞给他,李延庆接过,入手十分沉重,至少有二三十斤,也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天气寒冷,考试时间又长,贡院便允许考生携带衣物和吃食,不过要严格检查才能入内,因为今天只考一天,黄昏就要出来,大部分考生带的东西并不多,象这个胖子的大包裹也是少见了。 李延庆长年跑步,已经寒暑不侵,他只带了一些糕点,中午时补充一下。 这时,胖子将头上长长的高帽扶正,他那高帽细细长长,活像一根天线,冲李延庆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大兔牙,使李延庆又忽然想到了特大号的天线宝宝。 他接过包裹拍了拍道:“都是吃的,我这人饿不得,一天至少要吃六顿,老弟若饿了,我可以匀一点给你。” 李延庆见他有几分傻气,便淡淡笑道:“谢谢兄台美意,我就不用了。” 大胖子颇为热情,又问道:“老弟多少号?” “七十五!” “咱们是隔壁啊!”胖子忽然怪叫一声,吓得周围人一跳,纷纷向他望来。 胖子得意洋洋道:“我是七十六号,你知道七十六号有什么特殊吗?特别宽大,是一般考号的两倍大,这是我爹专门托关系才搞到的号房。” 读书人最恨的就是拼爹,胖子的这句话引来周围无数道不满的目光,但李延庆却能理解,这胖子太宽了,若不特殊照顾一下,他恐怕连考号门都进不去。 或许是想到了‘远亲戚不如近乡邻’这句俗话,胖子对李延庆变得热情起来,主动介绍道:“我叫郑荣泰,安阳本地人,老弟贵姓,哪里人?” “在下李延庆,汤阴县人。” “你就是....风云榜上的汤阴李延庆?”大胖子瞪大了一双绿豆小眼睛,满脸羡慕地盯着他。 第一百一十四章 解试科举(二) 李延庆原以为郑荣泰的大包裹至少要检查一刻钟,但没想到士兵只瞥一眼便挥手让他进去,甚至连搜身都免了,李延庆不由对这个大胖子的背景有点好奇了。 “下一个!” 李延庆连忙上前,呈上浮票,考官接过浮票盯了他几眼,尤其看他的手,李延庆最大的体貌特点是手长近膝,一般人可做不到,考官点点头,又让士兵量了身高,这才把浮票还给他,“去检查吧!” 这时,旁边传来怒斥声,众人回头,只见一名考生被搜出了大量小纸条,藏在他的食物之中,士子吓得浑身发抖,被考官劈头盖脸斥骂,他一挥手,几名士兵不由分说,如狼似虎般将士子拖下去。 李延庆脱了鞋袜,光着脚举手让士兵搜身,当他转过身,却一眼看到了秦亮,他就排在刚才被查到的士子后面,只见他吓得脸色苍白,似乎偷偷地将什么东西扔掉了,李延庆看得清楚,是五六张小纸条,他不由呆了一下,这家伙居然打算作弊,那张显呢?是不是也打算.... 李延庆觉得今晚要好好提醒一下他们,他们就算作弊也肯定考不上举人,可一旦作弊被抓住,恐怕连上州学的资格也会被剥夺,那时悔之晚矣。 “自己去取一个牌,进去吧!”搜完身,士兵向远处一只大筐子指了指。 大筐子里堆满了木牌,木牌上有编号,从一号到六百号,考生可随意取一个,上面的号码叫做卷号,非常重要,每份卷子在糊名后,都要在糊名纸的表面写上这个卷号,便于审卷官将考生的四场卷子归拢。 李延庆从筐子里随意取了一块木牌,居然是八十八号,这个兆头不错,他掂了掂木牌,便快步向贡院内走去。 ...... 贡院考场和汤阴县的考场完全不同,考场由二十条阴森森的长巷子组成,按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子丑寅卯......编号,每条巷子有大约一百个小房间,共可容纳两千名考生同时考试。 但这次解试经历了县试淘汰,筛去了一大半,只剩下五百七十余名考生,用六条巷子便足够了。 在贡院右面是一组占地颇大的建筑,这里就是审卷院了,审卷考官和考题便锁在这里,评卷也会在院内进行,里面有一座三层的高楼,叫做劝学楼,是整个贡院的核心。 此时,在劝学楼三楼,主考官欧阳珣、副主考郭百颂、韩宏俊以及知州梁逊、通判贾筌等等十几名官员聚集一堂,这里即将举行启题仪式。 按照朝廷的规定,考卷只能在正式考试前开封,必须由知州、通判等高官见证,如果发现考题已开封,则整场考试作废。 考题锁在一个大铁柜中,昨天才由军队押解送来,钥匙有两把,一把在主考官手中,一把在押劵官手中,两把钥匙必须同时使用才能开启铁柜大锁。 欧阳珣看了一眼沙漏,便道:“时辰已到,开锁吧!” 他和押卷官同时将钥匙插入锁中,打开了大铁锁,铁柜内放着四只朱漆楠木小箱子,欧阳珣对众人道:“四只箱子内分别是四场考试的试题,请大家过目。” 大堂内始终鸦雀无声,众人神情严肃,几名考官抱着四只楠木箱一一给众人过目,上面封条完整,众官员便依次在旁边的验题簿上签了字, 欧阳珣取出了第一只木箱,这是今天第一场的试题,其他三只楠木箱重新放回去,他随即和押卷官重新锁上铁柜,士兵将铁柜送入密室反锁,四名士兵在门口站岗。 通判贾筌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密室,流程严密,滴水不漏,要想偷盗试题几乎不可能,看来只能在考试时想办法了。 欧阳珣对众官抱拳谢道:“感谢大家来参加启题仪式,从现在开始,审卷院就要正式锁院,等出榜后我们大家再见!” 众人均回礼笑道:“为相州选拔才俊,辛苦欧阳学士和各位审卷官了!” 官员们下楼离去,就在官员们刚刚离去,审卷院的大门轰然关闭,数十名士兵站岗把守,从现在开始到出榜,大门都绝不会再开启。 当然这只是形式上严格,凡事都有例外,审卷院的侧门会偶然开启,比如每天清晨监考官会来领取卷子,另外,审卷官也不是神仙,他们也要吃喝睡觉,也要更衣洗澡,就要有专人给他们送饮食被褥和洗换衣物之类,副主考郭百颂年事已高,需特殊照顾,家人还要不时给他送药。 正是这种种例外,便给看似制度严密的科举带来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漏洞。 ....... 李延庆已经进了他的号房,号房非常狭窄,宽不过一米,长两米,两边墙上有两条砖檐,两块木板便一高一低搭在砖檐上,一张当凳子,一张当桌子,睡觉时,将高处的木板放下来,便形成一张床,从现在开始,他们就在这间号房里度过七天三夜的煎熬了。 科举州试要比之前的县试严格得多,各种规章制度都是铁律,绝没有通融的余地。 进入号房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文具,每个号房墙上挂着一只小篮子,里面是笔墨砚台,一根蜡烛,一副打火石,一葫芦清水,一小瓶浆糊,至于喝的水,中午休息时会有士兵送来茶水。 一般而言,一条巷子里有一名固定监考官和两名军士负责,他们各司其职,考官不会领你去上茅厕,士兵也不会收你的卷子。 一旦士子们进了号房就没人再管他们了,在考号内一切自由,睡觉也好,吃东西也好,只要不影响到别人,悉听尊便。 这时,隔壁传来郑大胖子的痛苦呻吟,“房间太窄,憋死我了!” 李延庆心中有点同情,要考七天三夜,这个郑胖子怎么熬得过去? 时间还早,屋外天空依旧是漆黑一片,巷子里点了几盏灯笼,依稀有点光透入房中,李延庆取过砚台,只见砚台被磨得异常光滑,砚池内布满了老垢,就像水土流失了千百年的黄土高原一样,沟壑纵横,也不知用了多少年。 他在砚台里倒了一点水,开始慢慢研墨,让内心平静下来,他要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闷雷声,这让李延庆一惊,难道要下雨吗?下雨是科举的大忌,号房没有帘子,风雨交加,很容易弄湿卷子,不对啊!昨晚还晚霞漫天,应该后几天都是晴天,怎么会下雨? 他再细听,只听见雷声不停,却没有见闪电,李延庆耳朵靠近墙边,不由笑了起来,不是打雷声,而是隔壁郑胖子的呼噜声,可不就像滚滚闷雷,这小子居然睡着了,李延庆也是佩服,很多人紧张得一夜睡不着,他居然能在考场上睡着。 郑胖子的呼噜声太响,终于引来了巡查的考官,木棍在他脸上捅了两下,郑胖子终于醒了,一脸懵懂问道:“呃!是....是要开饭了吗?” 李延庆在隔壁差点笑喷出来,他紧紧咬住嘴唇,生怕笑出声,考官哭笑不得,斥责道:“考试马上开始,不准再睡了!” 郑胖子这才醒悟,连忙用篮子遮住脸,一副害羞的模样,考官懒得理他,又瞪了李延庆一眼,“不准东张西望!” 考官快步走了,郑胖子压低声音道:“李贤弟,回头我请你吃郑福楼的烤乳猪,还有喷香的火烧肘子,这次考试就麻烦你多担待一点。” 李延庆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便含糊答应一声,心中暗忖,‘不会这小子要自己帮他作弊吧!’ 随着东天空翻起鱼肚白,晨曦笼罩着考场,这时,远处劝学楼上传来第一声云板叩响,科举时间终于来临。 今天考兼经《论语》和《孟子》,包括正式答题纸三张,草稿三张,以及一条糊名纸,一共七张纸,交卷的时候一张纸都不能少,否则这一场考试就会被直接判为不合格。 曾经在上届解试时发生这么一个笑话,一个考生拉肚子,情急之下抓起一张草纸跑去茅厕,交卷时才发现少了一张纸,考生再三哀求,愿意去茅厕把纸捞出来,结果被恼怒的考官下令乱棍打出,科举直接泡汤,考生或许不嫌臭,但考官呢? 这时,两名士兵举着考题牌从两头同时出发,依次从各个号房门口路过,也只有这个时候秦亮才会感到一丝安慰,他是第一个看到试题的士子,其余时候他都将在巨臭中默默度过。 兼经一共考十题,每次出示三题,将在半个时辰内把全部试题出示完,如果没有看清题目,也可以摇铃请考官重新出示题目,不过这种情况最好不要发生,会给考官留下不好的印象,考官认为你看题不专心,以后稍有风吹草动就会以作弊嫌疑驱逐出场。 当举牌经过李延庆面前时,李延庆连忙抄下试题,这时,他点燃了蜡烛,忽明忽暗的烛光下,只见第一题是:‘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第一百一十五章 解试科举(三) 题目中不会告诉你,这道题需要你回答什么,是要默经还是写诠释之类?如果连这个规则都不懂,那就不用来考什么解试了。 解试其实和省试一样,只是难度稍微简单一点,考官的尺度稍微宽松一点,但答题的标准却一样。 这道题不是考诠释那么简单,它是实际上是一道小论述题,让你用数百字来破题,阐述你是怎么理解这句圣人之语。 李延庆又接着看第二道题,第二题还是考论语,‘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就在这时,李延庆忽然听见隔壁传来‘哗啦!哗啦!’的翻书声,只听郑胖子自言自语道:“他奶奶的,这道题老子明明看过的,在哪里去了?” 李延庆呆了一下,他这才明白郑胖子要请自己吃红烧肘子的含义,‘假如自己发现他作弊,请保持沉默。’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李延庆又想起郑胖子进考场时连包裹都没解开,象征性地搜了一下,这就说明,除了主考官以外,恐怕其他考官都被他家收买了,这个姓郑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回头他倒要问一问了。 这时,士兵又举第二轮题过来,这是第四题到第六题,一般而言,这个时候不要答题,而是先把十道题全部抄下来,然后再开始答题。 不多时,士兵将十道题全部展示完毕,又过了片刻,远处劝学楼上再次传来一声清脆而悠远的云板,答题正式开始。 现在大概是清晨六点钟,考到下午六点结束,也就是六个时辰,平均半个时辰答一道题,再留一个时辰来检查,这是出题者的时间安排。 但师父姚鼎告诉过自己,要想考上举人,正式考卷上就不能有一点修改,必须先在草纸上答完全部题目,然后再抄誉在正卷上。 有任何修改的痕迹都会被视为在考卷上留记号,从而有作弊嫌疑,同时书法也会丢分,极可能第一关初选就过不了。 所以绝不能按照官方的时间安排来答卷,必须在四个时辰内答完十道题,然后用一个半时辰抄在正式答卷上,最后半个时辰用来检查以及糊名之类。 如果一道题答五百个字,那就是五千字,要有论点明确,文采优美,条理清晰,还要切中要害,笔调犀利,对考生的要求其实很高,根本没有时间仔细考虑怎么答题。 李延庆又回到第一道题目,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这道题他很熟悉,当初他还和师父辩论过,最终师父姚鼎承认他的想法更新颖,更有说服力。 这句话的意思简单地说,就是‘君子在这个世界上对任何人,不管是自己亲密的人,还是疏远的人,都要有一个标准,这个标准就是仁义。’ 但问题就来了,仁义的标准又是什么,仁义的限度又是什么,如果仁义与法律违背,那是要守法还是守义?如果对任何人都要做到仁至义尽,那么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国家和社会是否承受得起? 所以李延庆认为这道题要用辩证的思路,一分为二地回答,首先承认仁义为待人标准,原则上没有问题,但同时要对仁义进行一个‘度’的限制,仁义之施不能违背国之法律,仁义之度不能损害国之利益。 这道题也有格式要求,首先要写诠释,也就是解释这句话的意思,然后才能发挥自己理解。 李延庆便在草纸上提笔写道:‘君子于天下人,无亲无疏,惟义之所在,与相亲比而已。’这就是诠释了。 然后开始发挥,李延庆另起一行写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庶民逐利,可施之于利,感之于义,教化之功也! 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榘,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仁义之施,如方圆不能离规榘,俨如五音不能出六律。 ........ 第一题李延庆写了四百余字,便清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然后接着做第二题。 李延庆思绪如泉涌,一口写完三题,天色终于青明,蜡烛也烧了一半,他连忙吹灭蜡烛,将蜡烛放回篮子,又将桌子上的蜡痕刮去。 这时,隔壁的铃铛响了,片刻,一名士兵上前询问:“什么事?” “我要上茅厕,请扶我一下。” 李延庆只觉一个庞大的影子遮住了光线,他不由抬头望去,却正好看见了令人吃惊的一幕,只见郑胖子被军士扶出号间的瞬间,将一张叠好的纸塞进了军士的手中。 在军士向他这边看来之时,李延庆迅速低下头,心中着实震惊,这是里外勾结的作弊,郑胖子必然是把题目给军士,再由军士送出去,由捉刀人答题后再送进来。 虽然大门已关闭,但他也知道有办法送出去,他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这样的例子,比如用飞鸽传书,再比如在指定的地点用弹弓打出去,外面有人接应等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规矩再严,作弊总有对策。 不过看见归看见,李延庆也不至于到检举揭发的程度,这不是得罪人的问题,是君子立于危墙的考量。 郑胖子不用搜包就堂而皇之走进考场,说明他收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除了主考官以外的整个考场,由此可见他背景之深。 揭发这样的人,恐怕被揭发者无恙,而揭发者却会招来灾祸,他李延庆暂时还不想与潜规则作对,平白惹祸上身。 李延庆便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继续答题。 上午是答题的关键,下午因为要涉及到抄誉到正卷和检查等等,答题时间并不多,一般而言,如果上午做不完六道题,时间就相当紧迫了,会让考生慌乱,从而严重影响下午的答题质量。 李延庆上午做得非常顺利,他已经一口气答完了九道题,只剩下最后一题放在下午回答。 这时钟声敲响,午休时间到了,考生可休息半个时辰,然后再继续答题,这时候会有茶水送来。 李延庆感到肚子里一阵饥肠轱辘,他凌晨四点钟就起来吃早饭,早已消化殆尽了,李延庆放下笔,小心翼翼收好卷子,转身取过糕点,慢慢啃了起来。 “李贤弟,我这里有烧炙鸡腿,要不要来两个?”隔壁郑胖子热情地向他招呼。 李延庆心中暗骂,考试严禁说话,他现在已经犯禁了,如果再敢伸手去接鸡腿,被考官看见,他还想考不考科举了? 这胖子可以百无禁忌,但不要连累了自己。 李延庆便笑着小声道:“多谢郑兄好意,但现在最好不要说话,以免被考官误会。” “对!对!对!我都忘记了,那就晚上我再请贤弟喝酒吃肉。” 这时,军士开始送茶水了,一名军士提着大篮子,篮子里是粗瓷大碗,另一名军士则拎着一壶热水,给茶碗里倒茶,不用士子们动手,军士动作熟练,直接会将茶碗放在桌上。 李延庆便知道,隔壁郑胖子的答案一定回来了,这个时候若再不回来,时间就来不及了。 李延庆只管低头吃东西,但他眼角余光却看得清楚,军士分明递给了郑胖子两个碗,两个碗叠在一起,上面一个碗是茶水,那下面一个碗呢? 而考官就在旁边几步外,但他却熟视无睹,果然被自己猜中了,三人集体帮郑胖子作弊。 茶碗在一刻钟后被军士收走,这个时候可以继续休息,但如果觉得时间来不及,也可以开始答题,显然今天的题目太难,题量也相当大,几乎所有的考生都没有选择休息,而是开始提笔沙沙地写了起来。 李延庆在中午休息结束前答完了全部十道题,他重新修改了两遍,稍微润色一下,觉得没有问题了,这才开始将答案抄写到正卷上,一行行漂亮而飘逸的行楷跃然于纸上。 ........ 第一百一十六章 解试科举(四) 距离第一场还有半个时辰结束时,劝学楼上的鼓声敲响了,这是提醒考生的鼓声,还有半个时辰就要考试结束了,这个时候也可以交卷了。 李延庆早已抄完了全部的试题,检查了两遍,确保一个字不错,这时,他在正卷上方写下了自己的籍贯、名字和考号,又将名字卷起,又从篮子里取过浆糊,用糊名纸将边缘糊住,等待卷子干透,最后在糊名纸上写了卷号,八十八号。 天已经黑了,没有蜡烛照亮根本就无法写字,部分考生蜡烛上午就用完了,这时他们无法再做下去,不断听到有考生发出绝望的叫声。 但监考官却不肯补充蜡烛,而是严厉警告叫喊的考生,好几名考生被记录在案,这将严重影响他们的科举,一般有两次不良记录,第一轮初选就会被刷掉。 这时,开始有交卷的铃声陆续响起,有考生交卷了,但不少考生还没有做完,他们异常慌乱,拼命赶题。 李延庆忽然听见右侧的考生‘啊!’地叫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不用说,此君一定发现自己忙中出错,倒是左侧的郑胖子一声不吭,显然已胸有成竹。 大部分考生都没有打草稿,直接在正卷上答题,这样修改难以避免了,一旦出现修改,运气好只是被扣卷面和书法分,运气不好就直接判为不合格。 虽然一科不合格并不影响后面三场考试,但考虑到最后只录取十五人,一科不合格就等于提前判了整场科举失败。 李延庆看了看糊名条,已经差不多干透了,他便吹灭最后小半截蜡烛,收拾好篮子,将需要更换添加的物品放在桌上,晚上会有考官过来一一更换。 李延庆拉了拉门口的绳子,门头上铃铛响起,片刻,考官出现在他面前,李延庆将整齐的卷子向前推了推,考官清点一下纸张,便将三张正卷收走,面无表情道:“可以走了!” 李延庆离开坐了一天的号房,他只觉自己腿都有点麻了,不过心中却异常轻松,不管怎么说,第一场考试终于结束了。 当他走出贡院大门,不由长长伸展一下身体,深深吸了口气,夜里的空气清新而寒冷,使他有点昏沉的头脑顿时变得清醒了。 “李贤弟!” 后面有人叫他,李延庆一回头,只见周春快步走了出来,脸上显得很轻松,看来他做得不错。 “考得如何?”周春走上前笑问道。 “还行,周兄呢?” “侥幸做完,不过最后一题我没有写草稿,直接写在正卷上,有一处小小的修改,就不知会不会有影响。” “一处修改应该问题不大吧!” 忽然,一名刚刚走出大门的考生惊叫起来,转身向贡院里跑去,只见听他惊恐大喊:“要死了,我忘记写名字了!” 他的几名同伴死死将他拉住,这个时候闯贡院不是找死吗? 考生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所有人都向他投去了并不太同情的目光,居然忘记写名字,这种低级失误不值得同情。 这时,李延庆倒想起一事,便问周春道:“我想向周兄打听一个人。” 周春是出了名的科举通,科举中发生的事情,很少有他不知道的,李延庆便问道:“有一个大胖子,姓郑,周兄知道他是什么背景吗?” 周春略一沉吟道:“莫非是郑荣泰,拿着个大包袱,长得极为肥胖。” “正是此人,周兄知道吗?” 周春压低声音对李延庆道:“此人是太子殿下的小舅子,他阿姊便是太子的郑庶妃。” 李延庆这才恍然,原来是皇亲国戚,难怪了。 “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此人居然在考场上睡着了。” “呵呵!他就算一个字没答,中举也没问题。” 这时,周春的几个朋友也出来了,周春笑问道:“贤弟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李延庆指指大门,“我等等同伴。” “那好吧!我们先去了,贤弟别忘多准备点吃食和厚衣服,下一场可是三天两夜,夜里很冷的。” “我知道,多谢周兄提醒。” 周春和几个朋友先走了,不多时,张显扶着秦亮出来,只见秦亮虚弱之极,眼看要站不住了。 李延庆吓了一跳,连忙跑上前扶住他,一股强烈的骚臭味从秦亮身上发出,熏得李延庆差点吐出来,周围人纷纷捏着鼻子,绕着秦亮走。 “他怎么了?”李延庆强忍住恶心问道。 张显摇摇头,低声道:“他只做了五题,这一科算完了。” 秦亮忽然放声大哭,“太臭了,我实在受不了啊!” 这时,后面有人大喊:“李老弟!” 李延庆回头,却是大胖子郑荣泰,只见他满脸春风,正跳着脚向自己招手,李延庆倒很想认识一下这位将来宋钦宗的小舅子,他便对张显道:“你扶秦哥儿回客栈,我晚点再回来。” 张显在刑律考试上还有求于李延庆,便答应了,扶住臭气四溢的秦亮先回了客栈。 “李老弟,我今天考得非常不错!”郑荣泰笑眯了绿豆小眼睛。 李延庆心中暗骂,整个考场都帮你作弊,你当然考得不错,但李延庆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欣然抱拳道:“那就恭喜郑兄了!” 郑荣泰笑得满脸开花,拉着李延庆道:“说好的,晚上我请你喝酒吃肉,咱们去郑福酒楼!” “那延庆就却之不恭了。” ....... 郑福酒楼距离贡院也不远,走两里路就到了,它是郑家开的酒楼,是安阳县两家可以酿私酒的酒楼之一,另一家便是有官府背景的邺白酒楼。 虽然郑福酒楼生意火爆,座无虚席,但小东家来喝酒,再大的困难也要克服,酒楼掌柜在二楼靠窗处给两人找了个好位子。 “不知小官人想吃点什么?”掌柜满脸陪笑问道。 “还是和以前一样,菜也一样,酒也一样。” “好咧!小东主安坐,酒菜马上就到。” 郑荣泰坐在一张宽大柔软的椅子上,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还是坐在这里适宜啊!考场那个号房简直比坐牢还要痛苦。” 李延庆喝了口热茶问道:“今年郑兄是第一次参加解试吗?” “是啊!其实我在京城混得不错,可我老爹急着要我当官,非要让我回来参加这次科举,我一点都不想来考,我知道这种坐号房的痛苦。” “可就算考上举人也不能当官啊!” 郑荣泰向两边看看,压低声音道:“我给你说实话,老弟别外传,其实我不是为当官,主要是我今年在京城考砸了,升不了内舍,父亲就想了这个迂回的办法,让我回来考举人,考中举人就可以直接进太学内舍。” “不是说考中第一名解元才能直接升内舍吗?考中举人我听说还是只能读外舍。”李延庆不解地问道。 “你说的是普通考生,我本身就是太学生,和你们不一样,今年太学改革,因为解试改由朝廷出题,举人的含金量就高了,太学就有了新规,外舍生只要考上举人,就相当于外舍年考通过,可升为内舍生,所以今年这么多太学生跑回来参加解试,就是这个原因。” 李延庆这才恍然,难怪今年突然涌出这么多太学生。 郑荣泰又叹口气道:“我爹爹希望我考中解元,他说这是巨大的荣耀,他可以光宗耀祖,可是我一点也不想考中什么解元,能考中举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延庆笑了笑,这个郑胖子倒有自知之明,作弊考中举人目标不大,勉强还能蒙混过关,可如果作弊考中解元,那就会被万众瞩目了,一旦东窗事发,天子为了太子丢车保帅,整个相州官场都要倒霉。 这时,掌柜带着两名酒保端着两口铁锅和酒菜走来,两口铁锅里分别放着一整只烤熟的乳猪,还有五只炙烤猪肘子,这是郑福楼的两道招牌菜,盖子一揭开,顿时肉香四溢。 郑胖子盯着喷香的肉食,他饿了一天,眼睛都绿了,他抄起一只猪肘大嚼起来,满嘴是肉地含糊不清道:“趁热快吃,不要客气!” 李延庆也着实饿坏了,他也不客气,用刀切下一块烤乳猪便大吃起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解试科举(五) 李延庆回到客栈已经是亥时了,客栈内依旧灯火通明,掌柜带着几个伙计忙碌地给考生们准备吃食,下一场要考三天两夜,考场不提供饭菜,需要考生自己准备。 一般这种生意都是客栈接下,考生付五百文钱,客栈就会为考生准备第二场和第三场的食物,还有必要的打点钱,数十年来一直如此,已经成为一种惯例。 除了食物外,每个考生还需携带厚厚衣服,毕竟现在已是十一月上旬,安阳已入冬,夜里非常寒冷,客栈提供毛毯租赁服务,考生每夜付二十文钱,便可租到一张柔软厚实的羊毛毯,科举必备之物。 李延庆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先去了后院张显二人的房间,一进门,张显便嘘了一声,指了指床上,秦亮已经睡了,两人走到院子里,张显叹了口气道:“秦亮已决定放弃这次科举,准备读州学了。” 李延庆并不奇怪,第一场考试只做了一半的题目,后面做得再好也不可能考中举人了,如果说后面几场考试对他还有什么意义的话,那就是增加一点科举经验而已,可是.....他那个位置,早点放弃是明智的决定。 “你今天考得如何?”李延庆转开了话题问道。 “我今天.....怎么说呢?着实有点可惜,前面一直做得很好,最后一题做到一半时,蜡烛没有了,我根本看不清试卷,几乎是借助一点点门口灯笼的余光才把题目草草做完,最后几行字的书法糟糕透顶了。” 张显脸上带着苦涩,他经验不足,一进号房便点燃了蜡烛,结果导致最后蜡烛不够用。 李延庆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这次不光你一人,很多人都有这么问题,考官应该会酌情处理,现在不要考虑这件事了,早点睡觉,全力以赴准备明天的考试,明后两天才是重头戏。” 张显默默点头,今天的考题他毕竟做完了,这让他心中还抱有一线希望。 “另外,我想友情提示一下,这次科举只录十五人,必须是各方面发挥得极为出色的考生才有希望入围,当然我并不是在说你,我只想说,一旦作弊被抓住,恐怕连州学的大门也关了,这里面孰轻孰重,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称一称。” 说完,李延庆拍拍张显的肩膀,转身便快步走了。 张显的脸红得像柿子一样,半晌,他走到桌上,从一本书翻出十几张关于刑律的小纸条,扔在火盆里烧掉了,他并不傻,只是有时候会犯糊涂罢了,只要有人提醒他,他就会醒悟过来。 ......... 次日天不亮,不需要伙计引领,考生们便自己出发了,每人背着两个大包裹,一个装食品,一个装衣服被褥,不过因为东西太多,现场检查实在太耗费时间,恐怕到中午也检查不完。 所以按照惯例,士子将包裹放在指定位置,包裹上缝有每个人的考号,检查结束后,士兵将会把包裹直接送到号房中去。 包裹放置处有士兵严格看守,只要把包裹交给士兵便可直接走人了,一名考官象复读机一样不断大声重复警告:“包裹里禁止放任何违禁物品,一旦查获,以作弊论处!” 李延庆把自己的包裹交了上去,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大喊:“李老弟不等等我?” 李延庆回头,自只见郑胖子热情洋溢地快步走来,身上却没有任何物品,再看他背后,三个壮汉随从背扛着三只大包裹,吃力地跟着他。 李延庆的嘴角扯动一下,这是参加科举,还去度假? “没办法,我想少带一点,但我娘怕我饿着,给我带了两大包吃食,还有一包衣服被褥,可惜考场不准交流,否则我们可以一起共餐了。” 郑胖子这番话李延庆倒相信,反正此人有考官帮助里应外合,根本不用自己翻书找答案那么辛苦,尤其通过昨晚一顿饭的实践,李延庆知道了他的饭量,三天两夜时间若没有充足的食物,根本支撑不起他那如河马一样的体型。 “呵呵!我也是刚到。” “我们一起进去!” 郑荣泰一挥手,三个壮汉将大包交给了士兵,每个人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几名士兵则苦着脸,吃力地将他的包裹搬了进去。 流程和昨天一样,因为不用检查包裹,反而快了很多,一刻钟后,他们便坐在了各自的号房里。 这时,夜色依旧深沉,却没有哪个士子再敢点蜡烛了,昨天的教训十分深刻,与其诅咒考场不通人情,不如自己收敛一点,稍微忍受黑暗。 其实第二场蜡烛倒不用紧张了,因为要过两夜,篮子里放了五支蜡烛。 考场内一片肃静,寒风穿过巷子,发出恐怖的呼啸声,士子们冻得瑟瑟发抖,无比渴望地盼望着自己的包裹快点送来。 天刚蒙蒙亮,劝学楼上传来清脆的云板声,考试时间到了,考官开始给士子发放答卷和试题,今天没有示题榜,因为题量太大,只能用印刷好的试卷发放给答卷,试卷有两大张纸,每人另有十张正式答题纸和十张草纸。 今天考三经新义,是科举的重头戏,李延庆看了一眼试题,顿时松了口气,果然被师父猜中了,不是南方的那种理解性的考法,还是延续北方传统的明经题,也就是以贴经背默为主。 大宋南北教育方法不同,北方重视经文背诵,南方重视经文理解,所以一直有南进士,北明经的说法,南方士子考进士科,北方士子考明经科,自从明经科废除后,北方士子很少中进士,开始转战太学,又有了南科举、北太学的说法。 虽然今天不考南方那种理解性的题型,但想考出头也并不容易,主要是题量太大,《三经新义》共有四十九卷,诠释的数量也不亚于正文,更何况明经题本身就是北方士子的强项,要想在众多优秀的士子中出头,必须一字不错,还要书法优秀。 不仅李延庆,几乎所有的士子都松了口气,昨天的《论语》和《孟子》考得所有人都焦头烂额,今天终于出现了他们熟悉的题型,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又有希望了。 ‘当!’第二声云板敲响,考试正式开始,士子纷纷提笔,开始沙沙地写了起来。 李延庆却不急于动笔,他要分配一下题目,进行合理统筹。 一共有三十道题,考三天两夜,实际上就是考三个白天,平均每天十道题,如果不写草稿,直接在正式答卷上答题,那时间是很充裕,可一旦写草稿,就只剩下半天答题,虽然明经题难度不大,但它却是以量多而著称,写草稿等于要做两遍。 但要想得高分,那就必须写草稿,才能保证卷面的一字不改,以及卷面上的美观,李延庆踌躇良久,还是决定写草稿,时间上虽然紧张一点,但他写字很快,可以多少争回来一点时间。 李延庆看第一题,只有一句话,‘大司徒之职掌建邦之土地之图与其人民之数以佐王安扰邦国’题目要求以此句为初始默写完本卷余文。 李延庆早已倒背如流,他立刻辨认出,这是《周官新义》卷六中的地官一,按照要求默写完余文,大约有五千余字。 李延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若写完全文至少要一个半时辰,若每题都是这样的量,那就算不写草稿也来不及做完。 他连忙又放下笔,仔细看了一遍所有题目,还好,象这样的斗量题一共只有三题,其他题量都不大,有十几题甚至只要写百余字的诠释。 这时,他又猛地想起一件要紧事,那就是字体安排,一共只有十张正卷,而且只准写一面,那他需要写多大的字体才能保证试卷够用,这是个极为重要的细节问题,如果不安排好,前面字体大,后面发现卷子不够用了,后面再被迫写成芝麻字,甚至没有试卷答题了,都严重影响得分。 李延庆索性把笔放下,开始全盘计算字数,他足足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算出三十道题一共要写两万三千多字,一张正卷要写两千三百多字,李延庆写了五年的小说,在控制字数方面已经如火纯青,他脑海立刻出现一幅美观漂亮的卷面,字体要用四号字体,间距为半格,用行楷最为流畅。 当他把三十道题全部谋篇结束,考试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他居然还一个字没写。 这时,李延庆忽然发现有人在看自己,一抬头,只见一个留着长须的巡视监考官正站在门口负手望着自己,目光里有疑惑之色,意思是问自己为什么还不动笔?而别的考生都已经写了很多了。 李延庆将草纸略略向前推了一下,上面写满了统计数字,中年官员拾起草纸,只见写着‘第一题五千七百余字,用纸两页,第二题一千二百余字,用纸一页,第三题.......’ 监考官这才明白,原来眼前这个少年考生在统筹试卷,这就叫磨刀不误砍柴工,这才是聪明的考生,他赞许地点点头,放下草纸走了。 李延庆取过一张草纸,开始提笔写了起来: 大司徒之职掌建邦之土地之图与其人民之数,以佐王安扰邦国。 掌土地之图则土防土宜土均之法,可施王国之地中,可求邦国之地域,可制掌人民之数则地守地职地贡之事,可令万民之卒伍,可防都鄙之室数,可制夫然后可以佐王安扰邦国..... ......... 当李延庆写了一千多字后,便渐渐找到了感觉,索性抛开草纸,直接在正卷上写了起来,全神贯注,运笔如飞,一行行小字如行云流水般出现在试卷上。 第一百一十八章 解试科举(六) 贡院的办事效率着实低下,考生们的包裹直到黄昏时分才送来,很多考生快冻得半死,也有很多考生饥饿难当,隔壁的郑胖子就是典型,他饿得快晕过去,甚至不惜两次违规摇铃,催促自己的食物,不过他的违规并没有被考官记录在案,只有一次不痒不痛的口头警告。 当包裹送来后,李延庆只听见隔壁发出一声饿狼般的低吼,随即传来了狼吞虎咽的大嚼声。 李延庆虽然也腹中饥饿,但他却没有失态,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将试卷收好,再将包裹放在桌上解开,里面是三只食盒。 李延庆不得不佩服王掌柜经验丰富,王掌柜特地用红布包五十文钱放在包裹里,现在红布包不见了,但食盒和里面的食物却保存完好,否则被士兵检查完后,一定是一堆狼藉。 主食是蒸馍,还有腌肉、腊肠、煮蛋、泡菜,另外还有十几个橘子,份量很足,足够吃三天,虽然都是冷食,不过考场会供应大碗热茶,胃里也不会太难受。 这时,士兵开始送茶水,李延庆饱餐一顿,又喝了热茶,上一趟厕所,这才用毛毯裹住身体,倒头便呼呼睡去,既然时间已经算好,那充足的睡眠便是保证体力的关键了。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到了第三天中午,很多考生谋篇不足的后果开始显现,最严重的后果是题目没有做完,但答题纸已经没有了,这样的考生绝不是少数,至少李延庆亲眼看见周围有好几个士子向考官求索卷子而被拒绝并警告。 稍好一点的是前面字体大,到了后面则字体越来越小,行间距离全挤在一起,典型的虎头蛇尾式卷子,肯定会影响最后的得分。 李延庆是在第三天下午做完了全部三十道试题,除了三道五千字的答题他没有用草纸外,其他试题他都在草纸上答了一遍。 他仔细地看了一遍十张答题卷,他自己非常满意,没有一处修改的痕迹,布局匀称,字体不大不小,整篇卷子非常赏心悦目,他等卷子的墨迹都干透,便写上了名字,并糊了名,最后用一只小木夹将十张卷子夹在一起。 这时,允许交卷的鼓声敲响了,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时辰,这个时候,该做完的考生都已经做完,即使没有做完,但也是因为各种原因做不下去,要么就是背书不精,要么就是答题纸没有了,士子们都不再犹豫,纷纷交卷。 李延庆听了听隔壁的动静,他真的佩服隔壁这位胖仁兄,时时刻刻都在吃,晚上倒头就睡,呼噜打得震天响,好在李延庆有先见之明,早早先睡了,而另一侧的考生则痛苦不堪,估计一夜都未入睡。 虽然郑荣泰看似没有怎么动笔,但李延庆还是发现了端倪,在第二天晚上,大约半夜时分,一名军士悄悄给他送来了一卷纸。 他父亲应该请了赝笔高手,模仿他的笔迹把答案抄了一遍给他,否则以这个胖子的写字速度,就算抄答案他也写不完,甚至还会抄错。 李延庆拉响了铃铛,将卷子和草纸交给了考官,这才收拾包裹,跟随着人流走出了贡院大门。 ...... 第二场考试足足考了三天两夜,所有的考生都筋疲力尽了,他们纷纷各自回客栈休息,准备迎接第三场同样严峻的考试,安阳城的各处酒馆看不见科举士子的身影,只有参加州学入学考试的年轻士子们聚在一起开怀畅饮。 李延庆和张显匆匆赶回了客栈,张显脸色不太好,看样子第二场考得并不如意,不过李延庆了解他的性格,张显做事缺乏考虑,一定是没有谋篇就直接动笔,最后导致试卷不够用,卷面十分难看。 但科举就是这样残酷,不仅要考学识,同时也在考验一个人做事的能力,看似没有考虑到细节问题,而恰恰就反映一个人做事的能力不足。 两人刚走进客栈,王掌柜便迎上来道:“秦哥儿下午退房走了。” 李延庆和张显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问道:“他去哪里了?” “去州学了,他给你们留个口信,让你们好好考试,不要挂念他,他觉得自己更适合走太学路线,他说他受不了科举考试的残酷。” 王掌柜能说会道,将秦亮的留言说得十分生动,李延庆点点头,其实秦亮考县试第九十七名,就基本上已经决定了他的命运。 张显叹了口气,“很有可能我也要去州学上舍读书,其实也不错,读书三年就可以考太学了,若考上太学,和考中举人去读太学又有什么区别?” 这里面当然有区别,太学生哪有那么容易考上,只是李延庆有点疲惫了,不想再说什么,便对王掌柜道:“烦请掌柜送一份上好的饭菜来我房间,再带一壶酒来。” “小官人请去休息,我马上就安排送来。” 李延庆和张显分手,拖着疲惫的步伐回房间了,他身体倒不累,但头脑里却象发生了泥石流一样,一片混沌,他什么事都不想做,什么书也不想看,只想倒头好好睡一觉。 ......... 第三场考试也是大头,考策和论,无论明经科还是进士科都有这种题型,可以说它是考生最后排名的关键,考两天一夜。 策论没有题目试卷,只有示题牌,一共只有三道题,一策两论,其中对策题极为重要,也是整场解试科举的核心。 对策题却让李延庆有点愣住了,‘试析收复燕云的准备之策’。 科举也是一面镜子,从科举题目中也可以看出朝廷一些决策的思路,居然提出收复燕云,那就说明当今天子已经有了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想法。 李延庆是很清楚那段历史的,六年后的宣和四年,童贯率十五万大军北征辽国,企图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结果被临时拼凑的几万辽军打得惨败而归,使金军看透了北宋王朝的腐朽和虚弱。 不过这道题并不是要求考生写如何收复燕云,而是考准备策略。 一般战争准备都是会从民心向背、粮草物质、兵源征用、加强训练等等各方面进行阐述。 但李延庆决定不仅写这些方面,他还要写辽国目前的情况,写金国建立对整个战争局势的影响, 大宋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敌人并不完全是辽国,还包括了金国女真人,收复燕云绝不是短期就能实现,而是需要朝野上下齐心协力,励精图治数十年的长期准备后,才能实现的伟业。 ‘女真者,源于靺鞨,兴于完颜,其酋首阿骨打以猛安谋克为制,凝聚蛮野诸部,创建强悍之军,厉兵秣马,野望弥远,出河店一战,以少胜多,辽北之势初定...... 李延庆一边写一边想,足足写了三个时辰,他才写完了这篇洋洋洒洒三千多字的收复燕云准备之策。 ....... 入夜,李延庆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并不是隔壁郑胖子的震天呼噜声影响他的睡意,而是一篇收复燕云准备策令他浮想联翩,焦虑难安. 去年初金国已建立,再有十年就是靖康之耻到来,天子宋徽宗依旧纸醉金迷,任用奸佞,不思进取,不仅对女真崛起丝毫无防范之心,而且还对燕云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自己明知历史,却人微言轻,难以阻挡危局一天天临近。 李延庆并不怜惜徽钦二帝被金人强掳北去,他只是心痛大好河山惨遭蹂躏,千千万万的善良百姓在铁蹄之下号泣无助,美丽家园变成残垣断壁,百年繁华在烈火中焚毁殆尽。 他生于斯,长于斯,这里是他眷念的家园故土,那些善良淳朴的父老乡亲,他李延庆要怎么样才能改变历史,保护大宋的美丽家园和千千万万父老乡亲不受异族铁蹄的蹂躏呢? 不知不觉李延庆已是泪流满面,他躺在木板上,透过小门望着夜空中的漫天星斗,那一颗颗璀璨的星星就仿佛改变历史的一个个机遇,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遥远,可望而不可及。 机遇,他需要抓住机遇,可是小小的相州,他又该去哪里抓住机遇呢? 这时,隔壁传来郑胖子闷雷般的呼噜声,李延庆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苦笑,他凝望星空去寻找机遇,却不知道机遇就在自己身旁,机遇就在自己脚下。 第一百一十九章 解试科举(七) 不知不觉,第四场也是最后一场考试终于来临,科举原本就有四场,策和论是分为两场考,今年解试科举改革后,策和论合并为一场,而另外加考了刑律和诗,不过第四场只考一天,量不会太大,而且在整个科举中份量也不重。 不过就算份量再不重,对于只录取十五人的今年相州解试而言,也足以决定最后的成败了。 增加刑律和诗由于是在科举五个月前才公布,对所有相州本土士子而言,这便是他们最大的弱项了,相反,对于太学生和四大书院的学生,他们本身就学过刑律和诗,增加的两门考试对他们并不难,所以一方愁眉苦脸,一方却欢天喜地。 天不亮,两人刚从客栈出来,张显便哭丧着脸对李延庆道:“这次我真的完了,前面考得一塌糊涂,《宋刑统》根本没有看,只看了一点案例,还要考诗,我真的糊涂啊!为什么要跟他们去磁州游玩?” 张显已经不知不觉沦为祥林嫂的角色,“那天不去磁州就好了.....”他自己都不知说了多少遍了,如果世间真有后悔药卖,他张显一定是第一个客人。 李延庆却斗志旺盛,最后一场考试他势在必得,不过他也不想在张显面前表现强势,便安慰他道:“第一次参加发解试就考上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你看隔壁那几个临漳县士子,哪个不是考了两三次,这次就当是积累经验,反正咱们后路有了,实在考不上,就进州学读书,好好准备两年,后年再参加发解试,相信那时就能考上了。” 张显其实就是这个想法,只是他需要有人安慰,让他感觉自己选择是明智的,考不上科举也是情理之中,他心中舒服了很多,脸上绽开笑容问道:“老李,你考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考得有点糊里糊涂,就看主考官了。” 昨晚睡了一觉后,李延庆着实有点懊悔,他发现自己在做对策题时考虑不周,不应该写金朝的事情,北宋朝廷消息闭塞,主考官极可能根本就不了解金朝的情况,自己写的内容搞不好会被考官视为胡编乱造,会严重影响得分,所以他对自己能否考上举人也有点捏拿不定了。 “先别管以前的事情,集中精力考好今天再说。” 李延庆甩掉心中的担忧,快步向贡院走去,张显连忙跟上,他也打定主意,考完试后他就直接去州学。 来到贡院广场,两人分开了,李延庆正在寻找丙巷队伍,便听见有人叫他,“老李,这边!这边!” 李延庆一眼便看见一个肥硕的身躯,黑夜中象只双脚站立的河马,郑胖子的眼睛倒也毒,这么浓的夜色,他居然能看见自己。 昨天,郑荣泰又拉李延庆去吃了顿饭,还带上了张显,经过两次酒桌上的交情,郑胖子已经把他视为知己,李延庆虽然小他三岁,但心智比他还成熟,加上身材也高,有时候郑荣泰还不自觉地把自己视为小弟,其实他有这种感觉也正常,汤怀和王贵都比李延庆年龄大,却将李延庆视为领袖。 郑荣泰昨晚听张显叫李延庆为‘老李’,他觉得顺口,也跟着叫了起来。 这里面其实还有一个不可言述的秘密,昨天考策论时,军士半夜给郑荣泰送题时被隔壁另一侧,也就是七十七号的考生看见了。 那名考生本来就对死胖子的呼噜声深恶痛绝,所以考完试后,那名考生想向考官揭发,却被李延庆拍了拍肩膀,在他肩头捏了一下,考生再也不敢吭声,郑荣泰对李延庆感激不尽,他也由此觉得李延庆是个可以深交的铁哥们。 “怎么样,考完试我们去好好庆祝庆祝?”郑胖子热情洋溢地建议道。 “没问题!咱们不醉不休。” “期待啊!”郑胖子眼睛笑眯成一条缝,看他那神情,就恨不得现在就先去喝两杯,啃根猪肘再考试。 这时,大门处开始验身入场了,最后一场考试验身尤其严格,每个士子全身都要搜遍,连头发也不放过。 有个声音在后面嘀咕道:“听说前几场抓到了七八个作弊考生,监考主官发狠了。” 李延庆回头,说话之人正是昨天被自己友情提示的林虑县士子,不知这家伙想通没有?那考官本来就是帮郑荣泰作弊之人,他却要与虎谋皮,不是找死吗? 那名士子不屑地看了一眼郑荣泰,看到李延庆时,眼睛里却多了几分畏惧,虽然他昨天回去后才知道大胖子的身份,心中对李延庆及时阻止自然多了一点感激,但李延庆在他肩头的两下捏拿却使他疼痛异常,他对李延庆的畏惧便压过了感激。 “下一个!” 轮到了郑胖子,郑荣泰咧嘴一笑,“老李,我先去了。” “去吧!去吧!赶紧趁早眯一会儿。” 郑荣泰大笑,“知我者,老李也!” 他拖着肥躯走到考官面前,考官却不问他,摆摆手,让他直接进去搜身,不少考生笑出声来,象这个胖子想找替身估计也找不到。 “下一个!” 李延庆走上前,考官仔细打量他一眼,方脸浓眉,双手近膝,身穿五尺五寸,考官又让士兵量了身高,完全一致,他便向李延庆挥挥手,“下一个!” 今天考试不准携带任何物品,连食物也不准携带,每个考生都要被严格搜身,所有监考官都很清楚,最后一场考刑律,必然会有不少人考虑作弊。 “你这是什么?” 旁边传来一名军士大吼:“你敢把纸条缝进鞋底?” 旁边一名士子低着头,满脸惶恐,军士从他鞋底发现了两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刑律,考官阴沉着脸,一挥手,两名士兵将企图作弊士子带了下去。 李延庆被搜完身,披头散发走进考场,他很不喜欢被搜身的感觉,听说省试时是沐浴进场,这种方式倒不错,为什么解试不实施? 他将头发草草扎好,很快便来到自己号房,这时隔壁传来雷鸣般的鼾声,有人已经悄然小睡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所有士子都在耐心地等待考试时刻到来,这时,劝学楼上的云板声敲响,考试时间终于来临。 丙巷监考官走过来,面无表情地用尖头棍子将熟睡中的郑胖子戳醒........ 试卷发了下来,李延庆先不看刑律,而是翻到第二张试卷,他先要看做诗题,刑律他已经胸有成竹,但做诗题他却在押运气。 题目是唐朝杜荀鹤《闲居书事》中前两句:“窗竹影摇书案上,野泉声入砚池中。” 这是一道读书题,要求考生写一首治学读书之诗,李延庆的脑海里至少跳出了七八首南宋以后的治学读书诗,他轻轻松了口气,又将卷子翻倒前面,准备先做刑律题。 刑律题分两部分,前半部分是贴经,也就是默写指定的《宋刑统》,一共有五道题,每题至少默写千字,虽然贴经一向是送分题,但那是指四书五经,今天的《宋刑统》却未必了,至少有三成的考生都要倒在这五道题上。 李延庆有过目不忘的天赋,但他也是没日没夜苦背了两个月,才背熟了叠起来如两块砖一般厚的十二篇《宋刑统》,这五道题考得十分生僻,如果不是背熟,根本就想不到它们的出处,这也是出题者的共通毛病,尽量用冷僻考题来凸显自己的才学。 刑律的第二部分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并不是大家都以为的案例题,而是对比《唐律疏议》,要求考生写出宋刑唐律三点不同之处。 这时,考场上传来一片惊呼声,应该是这道题让大部分士子都呆住了,这道题居然超出了朝廷给的考试范围。 《宋刑统》本身就是照搬《唐律疏议》,要写出两者的不同之处,并不容易,莫说考生,就算一般审案的知县也未必知道。 不过李延庆并不觉得这道题出了考试范围,只是这道题出得很深,这些不同点实际上是在案例中出现过的,至少五个案例的判决中都涉及到了唐宋刑法的异同。 当然,朝廷给的案例中并没答案,考生必须自己去深入研究才会发现,但一般考生哪有时间去研究? 说起来李延庆还要感激周春借给他的案例整理笔记,周春祖父就批注出了唐宋刑律的十几个不同点。 李延庆觉得冥冥之中总有一种天意,若不是那天他和周春等人去了酒楼,也不会遇到赵玉书等太学生挑衅,而他若不是狠揍赵玉书一拳,周春也就不会因为感激自己替他出口恶气而把他祖父整理的笔记借给自己。 否则他今天也会栽在这道题目上。 李延庆便毫不犹豫在草纸上写下了三个不同点,第一、宋法因为避讳,将唐律中的‘不大敬’,改成‘大不恭’;第二,宋刑在附加刑中增加了杖刑;第三,宋刑改掉了唐律中的奴婢条款。 做完贴经题后,他再深入阐述这三点不同。 做完刑律题已是中午时分,军士送来茶水,李延庆当然知送茶水对隔壁的郑胖子意味着什么,他已经见怪不怪,看都懒得看一眼。 喝完茶,擦干桌上的一点水渍,李延庆开始考虑怎么写最后的诗题了。 第一百二十章 解试科举(八) 科举考诗一般是从文选或者前人诗中找出其中一句,让考生理解这句诗的含义,再赋诗一首,历史上流传下来的佚名诗大多都是科举中的诗作,这主要是科举实行糊名制,很多诗作流传出去就无名无姓了。 今天解试的题目是‘窗竹影摇书案上,野泉声入砚池中。’ 考生理解它的诗意后再做新诗一首,李延庆至少想到了七八首治学读书诗,他沉思良久,最后决定从三首诗中选一首作为今天的答案。 一首是陆游的《冬夜读书示子聿》,里面的名句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另一首是朱熹的《读书有感》,再有一首是清朝赵翼的《论诗》,里面名句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当然,李延庆还记得几首比较普通一点诗,但因为他昨天的对策题有点考虑不周,如果他不在诗上加以弥补,很可能他这次科举就会落榜,李延庆今天只能出奇兵了。 他反复斟酌这三首,他首先淘汰了赵翼的《论诗》,一是不太切题,论诗不是治学,其次宋朝极其推崇杜诗,而这首诗的前两句:‘李杜诗篇万古传,至今已觉不新鲜。’会让考官反感。 剩下的是陆游的《冬夜读书示子聿》和朱熹的《读书有感》,这两首诗都非常好,根据士子们调查,主考官欧阳珣比较注重实践,那么‘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会更加符合他的性格。 但从诗意上看,朱熹的《读书有感》却更加贴合题目意境,李延庆一时难以决策。 考虑良久,李延庆决定以考题为标准,不要去迎合主考官的喜好,他最终选择了《读书有感》,李延庆便提笔在考卷上写下了这首诗。 《读书有感》 半亩方塘一鉴开, 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哪得清如许, 为有源头活水来。 ........... 就像一次异常痛苦的洗礼,历时七天五夜的科举终于结束了,除了提前黯然离去的士子外,其他无论考得好还是考不好的士子,都要痛痛快快放纵自己,安阳县的各大酒馆全部爆满,士子们觥筹交错,开怀痛饮。 今天是李延庆请客,除了请胖子郑荣泰外,还请了张显以及周春等几名临漳士子,一行人在郑福楼包了一个大间,众人开怀畅饮。 今天张显心情不错,他已经决定去州学读书,解开了这个心结,即使今天他的刑律题没有做出来,他也不放在心上了。 周春喝了一杯酒,笑道:“大家都在猜刑律的出题人一定是太学教授,那道唐宋刑律对比题太学生都学过,对他们来说很简单,大家都很怀疑,出题人就是想把这次恩科的录取机会留给太学生?” “是吗?” 李延庆笑着问郑荣泰,“太学教过那道题吗?” 郑荣泰眨巴眨巴小眼睛说:“我可能上刑律课那天正好感恙请假,没有听到这节课,竟然不知道太学教过?不过那道题我也正好复习到了,答得很顺畅。” 周春怀疑地看了一眼李延庆,李延庆是不是把祖父的笔记借给这个死胖子看了?他给李延庆再三叮嘱过,笔记绝不能外传。 李延庆心知肚明,便笑道:“为了这次科举,郑兄家里请了不少名师,有这些名师专业押题,郑兄这次一定能考中。” 这番话说得很中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对于郑荣泰,如果他能考中,就有了光面堂皇的借口,‘我家请了名师押题,为什么不能考中?’ 但对周春这种人精,他便会立刻明白,李延庆是另有所指,至于张显比较单纯,他则会羡慕郑家的大手笔,居然请名师辅导押题。 郑荣泰在别的方面比较愚笨,但在这件事上却十分油滑,他立刻顺杆上爬,打个哈哈笑道:“不怕你们羡慕,这次我家请的名师确实押中了好几道关键题,侥幸啊!” 众人说笑几句,这时,雅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从外面走进几人,霍然正是太学生赵玉书和他的同伴。 “真巧啊!咱们又遇到了。” 赵玉书鼻子上贴着膏药,满眼仇恨地盯着李延庆,他被李延庆一拳打断了鼻梁,导致他这次科举发挥欠佳,恐怕夺取解元无望。 赵玉书是相州三个太学上舍生之一,考上一般举人对他已经没有意义,但考中解元却对他有极大的好处。 如果他能考中解元,他就能直接升为中等上舍生,准予免礼部试,相当于同进士了,出仕为官指日可待。 这届科举他本是最大的解元热门,风云榜排第一,但李延庆那一拳,将他的希望和前途彻底打没了。 赵玉书的满腔怨恨都落在李延庆身上,积恨难忍,一考完试,他便找到了李延庆。 李延庆见他杀气腾腾进来,也不理睬,只管慢慢喝酒,郑荣泰却恼怒了,腾地站起身,“赵玉书,你要在我的地盘撒野吗?” 郑荣泰和赵玉书同在太学读书,而且又是安阳县同乡,按理关系应该很亲密,只是赵玉书瞧不起这个不学无术的胖子,两人一向没有交情,赵玉书瞥了一眼郑荣泰,冷冷道:“我今天要找这个李延庆,和你无关,请你不要插手!” 李延庆淡淡道:“你要找我做什么?要再打一架,还是要我赔你医药费?” 赵玉书恨得眼睛里要喷出来火来,“你把我鼻子打断了,我要你给我一个交代!” 郑荣泰看看李延庆,又看看赵玉书,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一时不知该怎么插手? 李延庆笑了笑,“那你想要什么交代?” 赵玉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恨李延庆殴打自己,却从不去想为什么被打? 但此时,愤怒已让他失去了理智,仇恨在他心中盘旋,他又能怎么样,打架打不过,赔医药费他也不稀罕,让李延庆赔礼道歉,能挽回自己的前程吗? 赵玉书盯着李延庆,一字一句道:“我只是让你记住,这个仇我赵玉书迟早会报,我会让你百倍的偿还!” 说完,赵玉书转身怒气冲冲离去,几名同伴看了李延庆一眼,也快步离去了。 “操你老母!” 郑荣泰冲着赵玉书背影狠狠骂了一句粗话,又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洪大志便将那天发生之事给郑荣泰说了一遍,郑荣泰顿时又惊又喜,“老李还会武艺?” 旁边张显凑趣道:“老李文才出众,武艺高强,他没有去考武举,否则状元非他不可......” 不等他说完,李延庆又好气又好笑,用筷子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尽管吹吧!把天吹破了,看你怎么办?” 张显捂着头嘟囔道:“本来就是吗?” 郑荣泰显然对武艺比文学要更感兴趣,他死活不依,一定要李延庆露一手给他看,李延庆无奈,只得笑道:“那我就变个戏法吧!” 他见墙壁较软,便取了一只酒杯,掂了了掂,四处看了一下,只见一只飞蛾在屋角扑棱棱飞,李延庆指着飞蛾笑道:“看我把那只飞蛾抓住!” 郑荣泰瞪大了绿豆小眼,想看李延庆怎么抓飞蛾,李延庆手一甩,酒杯凌厉飞出,‘啪!’的钉在墙上,却没有碎裂,郑荣泰张大了嘴,走上前把酒杯从墙内拔出来,只见飞蛾从酒杯里飞了出来,郑荣泰呆住了,这是什么武艺,他简直闻所未闻。 众人鼓掌喝彩,纷纷叫好,李延庆笑道:“雕虫小技,给大家博一乐,来,我们继续喝酒!” 这时,周春低声对李延庆道:“这个赵玉书的父亲在京城为官,据说官职还不小,你要小心点,赵玉书可是出了名的记仇之人。” 李延庆笑了笑,只要有江湖就有斗争,得罪几个人还不正常吗? ......... 果然应了那句话,不醉不归,夜深后,郑胖子喝得烂醉如泥,周春几名临漳士子不胜酒力,早走一步了,张显也喝得酩酊大醉,瘫倒在桌下,唯独李延庆喝得酒不少,丝毫没有醉意,这让他也有点奇怪,自己在年初春社时也喝多了几杯,怎么现在居然饮酒不醉? 他隐隐感觉是因为自己长期跑步的原因,不仅寒暑不侵,而且耐酒能力也远胜从前,李延庆结了帐,让掌柜照顾郑胖子,他自己叫了一辆牛车,扶着张显回客栈了。 牛车在客栈门口停下,王掌柜迎了上来,扶住张显笑道:“张哥儿是我今天扶的第十四个人,看来大家都放松了。” “周郎君他们回来了吗?”李延庆笑问道。 “他们回来后又出去玩了,张哥儿,有人等你多时了。” 李延庆奇怪,谁会在等自己,他走进客栈,顿时失声喊道:“爹爹!” 大堂桌前笑眯眯站起一人,正是李延庆的父亲李大器。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明珠险弃 父子二人回到房间,李延庆请父亲坐下,伙计送来一壶热茶,李延庆问道:“爹爹什么时候到的,我竟然不知道?” “我前天就到了,住在城外的老仓库内,租期要月底才到期,我还可以多住几天。” “那爹爹怎么现在才来?” “我担心影响你科举,所以等科举结束再过来,庆儿,考得如何?” 李延庆苦笑一声说:“别的还可以,就是策论有点欠考虑,考收复燕云的准备,我把女真人的情况也写进去了,我就怕主考官不知情报,说我胡乱猜测。” “你是胡思乱写吗?”李大器问道。 “不是,孩儿所写句句是实。” “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朝廷官员也不会象你想的那样无知,连我这种小民都知道女真人前年大败辽军,何况朝廷官员?” 李延庆愣住了,“父亲怎么会知道?” “年初遇到几个辽国过来的商人,他们谈到了这件事,这件事已经过去两年,朝廷应该有所耳闻了。” 父亲的几句话俨如及时雨,李延庆顿时感到轻松了不少,他喝了口茶,又想起一事问道:“爹爹去京城了吗?” “去了,和李冬冬一起折腾了两个月,总算把你说的什么蚊香给造出来了。” 李大器有点不满瞪了儿子一眼,“从端午后一直折腾到十月份,你就不能给李冬冬出点有用的点子吗?” 李延庆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道:“有这么难吗?” “蚊香倒是不难,但要连续点三个时辰,这才是关键,还有各种材料要放多少量,你也不说,我们只得一次次试验,光雄黄的量就试验了无数次,现在也没有蚊子,成不成功还得等明年才知道。” “那防蚊水呢?” “那个倒是出来了,味道清香,防蚊效果也非常好,李冬冬想等蚊香做出来后再一起推向市场,要等明年夏天了。” 说到这,李大器取出一份契约,递给李延庆道:“这是我和李冬冬签的商社合作书,一人投一千贯钱,重新建立李氏商社,我们打算在京城租一间铺子,明年开始卖各种防蚊用品。” “那其他季节怎么办?”李延庆笑问道。 “还没想好呢!李冬冬坚持听你的主意,所以我就赶来安阳县了。” “爹爹,我确实有些想法。”李延庆便将他想做各种护肤用品的想法告诉了父亲。 李大器点点头,“想法倒是不错,但还得实践后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我去趟京城?” “我想明年二月去京城。” “为什么要这么晚?”李大器不解地问道。 “爹爹,我还没有出师呢?科举结束后,我还要回去跟师傅练枪法,师傅明年二月返回京城,那时我可以和他一起前往京城,如果我能考中举人,四月时太学就开始报道了。” “如果你这次考不上举人呢?”李大器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儿子问道。 李延庆早有决定,他缓缓道:“无论是否考上,明年二月,我都要去京城。” 他还有十年时间,就不知这十年,他以个人的渺小之力能将大宋历史改变多少? 李大器没有说话,如果儿子这次考不上,他希望儿子去读州学,儿子是科举县试第一,能进州学上舍,这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只是他知道这句话一出,他们父子二人必然是一番争吵,不如等发榜后再说吧! ........ 解试发榜在五日后公布,从考试结束的当天晚上开始,阅卷审评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开始了,一共有五百七十五名考生,去掉二十八名作弊被抓者以及十二名中途退考者,一共还有五百三十五名考生。 而阅卷考官一共有十人,主考官一人,副考官两人,助理考官七人,按照阅卷流程,先由助理考官进行初选,留下六十份试卷呈给副考官,再由两名副考官筛去一半,最后留给三十份卷子给主考官,主考官选定其中十五份卷子为初步中榜卷子,然后十名考官进行共议,如果没有异议,那中榜的十五名举人就决定了。 事实上,对于绝大部分考生而言,助理考官才是决定他们命运的关键,五百三十五人,在助理考官这里就要淘汰四百七十五人。 首先被淘汰的是考卷没有做完之人,另外卷面修改太多,或者字体差异太大以及书法太糟糕也会被淘汰。 这样筛选下来,就将近一半的考卷被淘汰,剩下的卷子叫做入围,可以正式进入考官的法眼了。 助理考官会重点看对策题,对策题分四等,上上、中上、中下和下下。 如果得分为上上,别的科目只要大致尚可,可以录用进入复选。 如果得分为中上,考官就会仔细看别的科目,别的科目要非常优秀,才有可能进入复选。 如果对策题得分是中下或者下下,那就对不起了,考官基本上就不看其他科目,直接淘汰,就算你的诗写得再花团锦簇,三经新义再写得一字不错,也没有机会了。 为了不受考官个人喜好影响,每个考生有至少两次被阅卷机会,由两名考官进行交叉阅卷,如果两名考官都认为不行,这才被彻底放弃,如果两名考官有分歧,那么就要交给第三名考官来判断,由第三名考官来决定这份卷子的命运。 助理考官都是由州学博士担任,七名州学博士的面前堆满了答卷,考官们压力很大,他们必须在两天内看完全部答题卷。 在劝学楼二楼内大堂内,七名助理考官正在紧张地阅卷,在最东面坐着两名考官,一个叫万俟卨,另一个叫王稽,两人都是州学博士。 万俟卨是开封府人,解试中举后,进太学读书,后来被任命为相州州学博士,已经有四年,万俟卨为人活络,极善于见风使舵,献媚上司,在治学严谨的州学,他这种性格绝不受欢迎。 万俟卨一连看了十几份卷子,看得有点头昏脑胀,此时夜已深,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又偷偷瞥了一眼其他考官,其他考官都在全神贯注地阅卷,他心中不由暗骂一声,只得忍住困意继续看下去。 他随手拿起一份卷子看了起来,眼前顿时一亮,这份卷子书法写得很有功力,行楷如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本来万俟卨在困顿之下,想随手将这份卷子批为中下,但这笔漂亮的书法却让他困意稍去,他便专心地看了起来。 不过书法虽然不错,但内容却让他越看越怒,这个考生竟然用一半篇幅讲述汉人、契丹人和女真人的三角斗争,尤其用几百字来写女真人的渊源,不仅严重走题,而且完全在胡说八道,什么生女真、熟女真,什么猛安谋克,什么完颜阿骨打,什么出河店一战,万俟卨觉得自己在看天书一样。 他越看越气,一拍桌子怒道:“简直一派胡言!” 他的失态惊动坐在对面的王稽,王稽和万俟卨是交叉阅卷的搭档,王稽虽然极为厌恶万俟卨的人品,不过他为人稳重,脸上对万俟卨的厌恶并不表现出来。 “万俟博士为何发怒?”王稽淡淡问道。 万俟卨扬了扬手中答卷道:“我看了一份奇葩答卷,不仅走题,而且在卷中一派胡言,居然说去年辽国之北又出现了一个金国,简直不知所云。” 王稽眉头一皱,“万俟博士能否把卷子给我看看。” “这份卷子不用审了,我已经判为下下。” “这怎么行,每一份卷子都必须交叉复核,既然万俟博士不通过,请把卷子给我吧!如果我也觉得不行,再判为不合格也不迟!” 万俟卨无奈,只得把卷子递给王稽,王稽接过卷子便赞道:“书法功力很高啊!” “字虽不错,但内容却不堪。” 王稽将整篇对策仔细看了一遍,虽然他也不了解女真人之事,但这篇文章结构严谨,作者所站角度很高,是围绕着战略全局来谈收复燕云的各种准备,这比那些屯多少粮食,练多少军队的文章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尤其在谈到战略准备所需时间,文章强调收复燕云绝不是短期就能实现,而是需要朝野上下齐心协力,励精图治数十年的长期准备后,才能实现这个百年伟业。 这个观点令王稽十分赞成,任何有头脑的宋人都知道朝廷腐败,权力斗争激烈,民众起义此起彼伏,如果不能做到政治清明,励精图治,上下齐心合力,何谈收复燕云大业? 王稽十分不满地看了万俟卨一眼,一颗明珠就险些被这个混蛋丢弃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意见不一 “怎么,王兄觉得这篇文章还不错?”万俟卨察觉到王稽眼中的不满,他心中也有点不高兴起来。 王稽却不给他面子,点点头道:“不错,我觉得这篇文章非常高明,可评为上上。” 万俟卨脸沉了下来,冷冷道:“恐怕录或不录,不是王兄说了算吧!” “我当然知道,我可以请第三人为证!” 这时,两个副主考都在大堂上巡视审卷,一个是州学教谕韩宏俊,另一人是州学首席教授郭百颂。 万俟卨刚要喊郭百颂,王稽却抢先一步向韩宏俊招手了,王稽知道郭百颂人品也不佳,官场习气很重,对溜须拍马的万俟卨很看重,若这篇文章落在他的手中,恐怕凶多吉少。 按照制度,就算郭百颂否决了卷子,王稽也可以继续向上抗辩,但为一份卷子和自己上司对抗,这就有点不智了,王稽也未必会这样做。 这时,郭百颂也看见了万俟卨似乎想找自己,他正要上前,却见韩宏俊已经走上去了,他便笑了笑,停步继续忙他的事情。 郭百颂有极为重要的任务在身,他要尽快找到郑荣泰的卷子,郭百颂知道郑荣泰的书法糟糕,一定已被筛掉,所以他在一堆被淘汰的卷子中匆忙寻找。 他着实有点担心郑荣泰的卷子已经被送走,那他就没法交代了,此时他实在没有精力再去管别的闲事。 韩宏俊走上前问道:“什么事情?” 王稽把卷子递给他,“教谕请看看这份卷子。” 韩宏俊接过卷子,他心中顿时一动,他似乎见过这个书法,在汤阴县当县试主考时,这不就是榜首李延庆的行书吗? 李延庆书法的功力很深,凡事见过他书法之人都会记忆深刻,这笔漂亮的行楷已经成了他的名片。 这也是解试,如果是省试,李延庆的书法再好也没有意义,省试考完后先送交誊录院,由专人誊卷、专人校对,依誊卷评选,选中后再检出原卷。 韩宏俊对李延庆印象深刻不仅仅是他书法很好,他在县试的那篇馆陶案粮食防腐法写得非常有水平,甚至是高水平,韩宏俊特地派人把那篇文章送去礼部备案。 另外,五年前韩宏俊曾受知州李夔委派,去汤阴县孝和乡李文村察看被废举人李大器的从良情况,他由此知道李夔对李延庆非常器重。 正是这些缘故,韩宏俊先入为主,对李延庆的印象非常好。 韩宏俊仔细看了一遍文章,和王稽一样,他虽然也不太清楚女真人之事,但就文章本身而言,却和县试一样的高水平,大局观、战略性极强,甚至连他韩宏俊也写不出这样的对策。 不过,韩宏俊没有立刻评判,而是问两人道:“是谁觉得这篇文章可行?” 王稽躬身道:“我觉得这篇文章可用!” 韩宏俊点点头,又问万俟卨,“万俟博士为何认为这篇文章不合格?” 万俟卨看不出教谕的态度,只得硬着头皮道:“一个考生怎么可能知道辽北大事,我觉得这里面胡编乱造成份很多,虽然书法不错,但内容极差,而且偏题太远,燕云战备和女真人何干?” 韩宏俊淡淡一笑,“我倒不这样认为,如果文中所言是实,我觉得这篇文章是宰相之文,可定为解元!” 他又把卷子递给王稽,“可以录用,初选结束后直接把卷子交给我。” 韩宏俊转身便走了,万俟卨俨如被狠狠抽了一巴掌,呆在那里,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郭百颂也终于找到了郑荣泰的卷子,卷号为一百七十七,他一眼便认出了郑荣泰的鸡爪字,他一颗心落下了,他将郑荣泰的卷子递给一名考官,“此考生可录用,初选结束后,把他的卷子交给我。” ...... 安阳县城东的郑宅内,郑升正为儿子的不懂事大发雷霆,郑升有三个儿子,长子郑荣平是小妾所生,在郑家的地位并不高,次子和三子都是正妻所生,不过次子郑荣华在十年前不幸病逝,三子郑荣泰便成了全家的宝贝,寄托了郑升的最大希望。 郑升还有一个女儿,十三岁选秀入宫,服侍定王,后被定王宠幸封为郑夫人,去年定王被正式册封为太子,郑夫人也升格为郑庶妃,这极大地激起了郑升的野心,他一心想让儿子出仕为官,即使不择手段他达成自己心愿。 “当解元有什么不好,别的士子做梦都还得不到呢!这是你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一次,你为什么不干?” 郑升激动得大吼大叫,不断向儿子挥舞拳头,就仿佛儿子再说一个‘不’字,他就要一拳把儿子打翻在地。 郑荣泰长得就像他父亲的翻版,肥硕的身躯,绿豆小眼,金鱼般的厚嘴唇,只是他长得很高,足足比他父亲高大半个头,体型也格外庞大,让人怎么也不相信这个大胖子才十六岁。 此时郑荣泰坐在一张宽椅中,绿豆小眼中流露出少有的倔强,“我是什么学识,难道我自己不知道吗?考上举人都让人怀疑了,若是考上解元,整个相州士子都会被我蒙羞,太学教授也会戳脊梁骨骂我,你有面子了,我怎么办?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我不干!” 郑升终于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耐心地对儿子道:“让你考上解元不是为爹爹面子的问题,还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只是太学外舍生,考上举人能升内舍生不假,但你应该目标更高一点。” “升内舍生的目标还不高吗?相州一共才五个内舍生。”郑荣泰小声嘟囔道。 “爹爹说的更高目标是上舍生,你若能考中解元,就能直接越过内舍,而升上舍生,在上舍读上几年,你就可以出仕为官了,有你姐夫撑腰,你还怕没有好官? 这关系到你的前途,至于别人怎么说,你管他们,等十年后你再回头看,根本就不是个事,爹爹是过来人,只会为你好,再说你姐姐也希望你早日为官,你不要辜负她的期望啊!” 父亲苦口婆心劝说,郑荣泰却不为所动,他撇撇嘴道:“升内舍生我就很满足了,谁象你这样贪得无厌!” 郑升就像吃了火药一样,顿时暴跳如雷,指着儿子怒吼:“小兔崽子,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事由不得你!” 说完,郑升转身离开儿子的书房,怒气冲冲向前院去了,郑荣泰眨巴眨巴小眼睛,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 郑升回到前堂,见长子已经坐在堂上等候,他连忙上前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孩儿刚回来。” “贾通判那边怎么说?” “父亲,他还是那句话,承诺三弟考中举人,但解元他只能尽力而为。” 郑升着实不高兴,贾筌说要买知州沉默,自己给了他两千两银子,又说要买通考官,自己又给了他两千两银子,前后已经花掉四千两银子了,居然还只是一个尽力,考中一个举人用得着花这么多钱吗? “你有没有给他说,如果老三考中解元,我再给他三百两黄金?” “孩儿给他说了。” “那他怎么表态?”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了笑,父亲,孩儿明白他的难处,他也是没有把握。” 郑升沉着脸坐了下来,郑荣平又道:“若是以前,拿解元一点问题都没有,主要从今年开始,朝廷收走了解试权,派主考官来相州,偏偏这个主考官又是个极为耿直之人,所以贾通判也不好办。” 郑升哪里甘心,他沉思片刻问道:“贾筌是通过谁来操纵泰儿中榜?” “应该是副主考郭百颂。” 郑升见儿子犹豫一下,连忙追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孩儿听说托郭百颂的人不少,听说赵灵家也花了血本,一心要夺解元。” 郑升立刻听懂儿子的意思了,“你是说,托的人太多,郭百颂对泰儿也就不尽心了,是这个意思吧?” 郑荣平点点头,“孩儿就是这个意思,父亲抱的希望太大,恐怕失望也大。” “那我也直接去托郭百颂!” 郑升咬牙切齿道:“我就不信争不过赵家!” 郑荣平暗暗叹口气,父亲怎么就这么犟呢?打铁还靠自身硬,赵灵儿子赵玉书本来就是第一夺魁热门,所以好操作,而自己的三弟,从县学到州学到太学,哪次不是花钱上去的,这次能考上举人就已经很不错了,偏偏还要盯着解元,哪有那么容易? 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郑荣平却不敢违抗父亲的意愿,他恭恭敬敬道:“既然父亲决心不改,那孩儿去郭家试探一下,看看有没有路子。” “现在不是锁院吗?他家人能和郭百颂联系?” “应该有办法吧!不然贾通判怎么把消息传进去的,孩儿听说郭百颂年纪大,所以允许他家人给他送药。” 这样就有希望了,郑升当即立断对儿子道:“你要抓紧时间,再过三天就要出榜了,你让郭家想办法把话带进去,只要让泰儿中解元,我给他五百两黄金重谢!” 郑荣平脸上的肉剧烈抖了一下,五百两黄金啊!父亲这次真的是下大血本了。 ......... 第一百二十三章 焦急等待 解试评卷已经进入第三天,除了部分对中榜不抱任何希望的考生整天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外,其余大部分考生都在煎熬中等待。 虽然审卷还在继续,离发榜还有三天,但各种或真或假的小道消息就俨如风一样在安阳城内迅速传播。 相州解试风云榜无疑就是这些小道消息的辨别器,榜上名单不断变化,发榜还有两天,榜单基本上没有变化了,风云榜高居榜首是赵玉书,据说郭百颂极力推荐他为解元。 杨度列第二,武邦昌第三,这三人都是安阳人,太学的精英,公认的前三名,原本排名第九的安阳县试榜首袁铭自己承认没有答出刑律第二题,已经掉出榜单,而排名第十的汤阴县试榜首李延庆便成了本土生员中唯一进前十的考生。 风云榜中原有五名本土生员上榜,但经过几轮调整,榜单上的本土生员只剩下两人,汤阴县试榜首李延庆和临漳县试榜首周春,其中周春排第十九名,其他三名原本上榜的本土生员都因为刑律没有做完而被淘汰出榜单。 风云榜二十人,其中十八人都是太学生和四大书院的学生,他们占据了绝对优势,这也是以前发解试从未有过的盛况,也是因为太学改革,促使很多太学生和四大书院学生纷纷跑回家乡参加科举。 另外还有一个意外,从来没有上过榜的太学生郑荣泰居然排到第十五名,对于郑荣泰上榜,所有太学生都保持沉默,大家心知肚明,只不过谁也不想说破。 随着还有两天发榜,关扑店也已经到了最后的下注时间,押甲榜的三名考生,可全押,也可以单独押一人,诱引着安阳人纷纷去关扑店下注赌钱。 连李大器也按耐不住,跑去关扑店下注一百两银子,押自己儿子考进前三,如果他押中,他可以赢八百两银子,毕竟李延庆只排风云榜第十,怎么也轮不到他进甲榜。 上午,李延庆狭小的客栈房间内又搬来一个令他头大的房客,大胖子郑荣泰,郑荣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对李延庆诉说他的不幸,“我和父亲吵翻了,父亲让我滚,我一怒之下便收拾行李出来了,但出来后才发现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只好来投奔你了,你不会把我赶出去吧!” 李延庆无奈,好在他还有一间空房子,是张显和秦亮住的房间,他原本是给父亲住,正好父亲今天去临漳县拜访朋友了,要发榜那天才能赶回来。 李延庆便把郑胖子安排住下,又让伙计买来十笼小包子和三碗胡辣汤,郑胖子早饭没有吃,他着实饿坏了,十笼小包子一扫而光,三碗胡辣汤也喝个底朝天,这才拍拍肚子,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还是有朋友好啊!要不然都没有地方投奔了,最后乖乖回去认错,我才不干!” “我看你考得也不错嘛!风云榜上了第十八名,你爹爹怎么还不满意?”李延庆不解地问道。 郑荣泰撇撇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呗!如果能考上举人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可爹爹偏偏还要逼我考上解元,我是什么水平我自己不知道吗?咱有自知之明,可不想让人戳脊梁骨。” 李延庆有点无语了,郑胖子就在他隔壁号房,他全程见证了郑胖子的作弊过程,原来他爹不仅想让儿子中榜,还想要高居榜首,这...这也太过份了,看在郑胖子的份上,李延庆不想对他父亲说出更难听的评价。 “你觉得我中解元会有什么危险?”郑荣泰小心翼翼问道。 “危险当然很大,解元的卷子要送去礼部,礼部复核卷子时如果发现什么蹊跷,就会单独再考一次,另外,我考中县试榜首时,巡视河北科举的监察御史专门抽我调查,总之,考中解元看起来风光,但也会被人关注,会有很多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老郑,我劝你回去再给父亲说说,很多时候低调才是王道啊!” 郑荣泰的脸色一变再变,李延庆的每一句话都刺在他的心中,他本来不学无术,连最起码的唐诗也背不了多少首,太学所有人都知道他底线,一旦他考中解元,谁会不知道他是作弊?大家都不会放过他,那时父亲担待得起吗? 郑荣泰又急又气,又知道自己劝不了父亲,他最后趴在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延庆不由摇摇头,这个郑胖子天真无邪,自己一番话便将他吓成这样,他便笑着安慰道:“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虽然你父亲想让你当解元,但他未必能如愿?” “为什么?”郑荣泰抹去眼泪问道。 “解元不是那么好中的,今年的主考官是京城派人的欧阳珣,此人就以铁面无私著称,你爹爹最多买通副主考,但主考官那一关就过不去,老郑,我说句实话你不要生气,就算你的卷子答得再好,可你那笔字,想拿解元真的不太可能。” 郑荣泰胖脸一红,他那笔字写得确实糟糕,连小学堂的学子都比不上,虽然李延庆说得有点难听,但郑荣泰心中却感到暖烘烘的,李延庆这番话终于让他放心了。 他摸摸肚子,“我刚才心情不好,吃不下东西,你能不能帮我再买点吃食?” 李延庆翻了个白眼,一口气吃了十笼包子和三大碗胡辣汤,居然还是心情不好吃不下饭? ......... 科举阅卷进入第四天,便和助理考官无关了,最后只剩下六十份卷子,由两名副考官筛选一半后,再交给主考官。 科举牵涉着太多人的切身利益,尤其是解试,虽然表面上是公平竞争,但事实上很难做到这一点,各州的传统望族以及新兴财富阶层,怎么可能愿意和寒门弟子公平竞争,地方解试山高皇帝远,本来就是地方缙绅土豪的地盘。 尽管今年解试实施改革,朝廷拿走了命题权和主考权,比从前稍微好一点,但依旧阻挡不住地方缙绅土豪的强大攻势,这就注定这种由人为判卷的考试,从科举还没有开始,背后的各种交易和博弈便在秘密进行了。 虽然相州严格实行了朝廷规定的锁院制度和糊名制度,但制度中不可避免的漏洞还是给了缙绅土豪们众多机会,他们家中参考子弟的卷号便通过各种方法流入了审卷院中。 不过,任何交易都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考生本身不能考得太糟糕,这是科举人情的底线,中榜士子的卷子都要送去礼部备案,一旦被发现评卷中有严重舞弊行为,其后果任何考官都承受不起。 所以不管考生在考试中用什么办法作弊,但最后交到副主考面前的试卷,质量都必须良好,没有明显瑕疵,否则副主考也帮不了你。 和初选一样,复选也是要求两名副主考交叉审核,写上评语并盖章确认,必须要两人都通过,才能交给主考官,当然,落榜卷子如果两人有分歧,便提交主考官决定。 韩宏俊是学正兼州学教谕,郭百颂是州学首席教授,两人共事多年,彼此早有默契,韩宏俊知道郭百颂有人情,所以郭百颂递给他的几分特殊考卷,只要表现优良,他也不会为难对方,一般都会盖章通过。 两人不是没有矛盾,只是两人的矛盾并不在现在,而在最后排定名次之时。 “郭公看看这份考卷!” 韩宏俊笑着将李延庆的卷子递给了郭百颂,郭百颂翻了翻笑道:“书法不错,卷面也漂亮,令人赏心悦目,既然贤弟已经通过,我就不用再看了吧!” 郭百颂见郑荣泰的卷子已经很顺利地被韩俊弘批准通过了,他也不想为难韩宏俊递过来的卷子。 “郭公还是看看吧!此卷略有争议。” 郭百颂心中一怔,他又翻到对策题,如果有争议,肯定出在对策题上,他见万俟卨的评分是下下,而王稽评语却是书法大气,结构严谨,视野开阔,为不可多得的佳作,给分上上,差距很大。 这倒是他第一见到两名考官意见大相径庭的卷子,郭百颂又匆匆看了一遍内容,眉头稍稍一皱道:“我赞成王稽的评语,但关于女真人这一段,我不太了解,如果是事实,那确实是一片大作,可如果是考生随意编造,那就是为了写三角博弈而拼凑了,不如这样,我写一点保留意见,然后我们交给欧阳主考决定,贤弟觉得如何?” 韩宏俊笑着点点头,“我就是此意!” 两人便站起身,郭百颂顺便拿了赵玉书和郑荣泰的卷子,两人一起向主考官的房间走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排名之争(上) 欧阳珣接过李延庆卷子,他便立刻认出了卷子上笔迹,不就是那个让房的少年吗?小小年纪便温良谦让,虚怀若谷,人品极其可嘉。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卷子,越看越喜欢,不仅书法飘逸,布局优美,而且卷中文理深刻,字字珠玑,尤其最后那首诗,更是让欧阳珣爱不释手,莫说只是考举人,就算考进士也完全没有问题。 人品文才都上佳,这就是今年的解元啊! 韩宏俊提醒道:“欧阳主考,我们对他的对策题有点一点疑惑,就不知他阐述的女真人情况是否属实?” 欧阳珣又重新看了一遍对策题,点了点头,对两名副主考道:“这篇对策写得很有见地,高瞻远瞩,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佳作,女真人历史他写得完全符合事实。” 他见两人不解,笑了笑又道:“事实上,朝廷已经掌握了女真人的不少情况,我出发之前,涉及科举评题的一些秘密卷宗我也看过,只是这名考生掌握女真人的情况居然比朝廷的记录还要详细,确实令人惊讶,不过就事论事,这篇对策我觉得可评第一。” 郭百颂心中顿时有些不高兴,这篇对策在他看来顶多评为上上,离第一还差得远,他心目中,李玉书的对策才应该是第一,现在主考官张口就是第一,他怎么接受得了。 郭百颂是朝廷退仕官员,朝官资格要比欧阳珣老得多,他倚老卖老,语气中便缺乏了对上司应有的尊重,郭百颂便有些不以为然道:“可欧阳学士还没有看过别的考生对策,怎么能现在就下结论?” 欧阳珣呵呵一笑,“我当然会仔细审阅,这只是我的直觉,就算进士也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正如韩副主考的评价,这确实是宰相之作。” 说着,他便将卷子交给韩宏俊,“先通过吧!回头我再仔细审核这名考生的其他考卷。” 韩宏俊见主考官和自己评审一致,心中不由大为快慰,接过卷子先回去了,郭百颂却没有走,他将郑荣泰和赵玉书的卷子递给欧阳珣,“烦请欧阳学士再看看这两份卷子。” 郭百颂可是有任务的,这两人都要求指定为解元,一个是通判的再三要求,一个重金的贿赂,他必须保证其中一个拿下解元。 欧阳珣见两份试卷都已经批为通过,便不解地笑问道:“既然两位副主考都认可,那按照流程递上来就是了,为何要我再看。” “这两份卷子我觉得都可以考虑为解元。”郭百颂将语气拖长,摆出一副老资格的态度对欧阳珣道。 欧阳珣一怔,他心中立刻涌起一种强烈的反感,这种反感不是现在才有,从他第一天来到相州开始就有了,郭百颂时时刻刻用一种前辈的姿态与他说话,居高临下,对他没有半点应有的尊重。 诚然,欧阳珣承认郭百颂是前辈,郭百颂三十年前出任翰林学士之时,他还在小学堂读书,官场上的论资排辈让他不得不对郭百颂表现出恭敬,但这只是一种交往态度而已,私下交往可以可以称前辈,甚至称世叔都没有问题。 在公事上则是另一回事,这次科举他是主考,郭百颂是副主考,那郭百颂就得有属下的态度,可偏偏郭百颂把公私混淆了,私下摆前辈的架子,公事上也忘记了谁正谁副,现在居然把解元给定下来了,还一下子推荐两位,颇有一种不是甲就是乙的强硬。 不过欧阳珣涵养很深,他心中动怒,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接过两份卷子淡淡道:“副主考请坐!” 他特地将副主考三个字咬重一点,提醒郭百颂注意自己身份。 郭百颂却不在意欧阳珣的提醒,他坐了下来压低声音道:“其中一名考生是郑荣泰。” 糊名条还没有撕呢!郭百颂就已经知道是谁的考卷了,欧阳珣目光一挑,严厉地盯着他,“郭副主考,你违规了!” 郭百颂不以为然道:“他的身份比较特殊,是太子殿下的小舅子,当然要特殊对待!” 欧阳珣来相州之前,这个郑荣泰便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一位权倾朝野的人已经向他暗示过了。 另外,几位关系极好的同僚也提醒他,去相州要留意两个人,一个便是州学首席教授郭百颂,此人在京城人脉很广,人老心不老,口碑并不好,他郭百颂去相州当主考,此人必然是副主考,当心此人在科举中掣肘。 另一个要留意的人便是安阳郑家,这是相州唯一的皇亲国戚,郑庶妃的亲弟弟今年可能要参加解试,他必然会面临一个选择。 不出意料,同僚提醒他的两件事都发生了,而且同时摆在他的面前,郭百颂的强横和郑家的高压。 欧阳珣一边翻看卷子,一边淡淡笑道:“解元只有一个,副主考却塞给我两份卷子,让我很为难啊!” 欧阳珣又把球踢回去了,郭百颂早已准备,笑了笑道:“郑荣泰是太子郑庶妃的亲弟,如果他为解元,我想官家也不会说什么。” 郭百颂自有他的考量,以赵玉书的名气和卷子,进入前三没有问题,即使拿不到解元,自己也有借口搪塞,赵家给的重金贿赂也可以稍微退一点回去,但前三也算是一个交代。 可若是郑荣泰中了解元,不仅可以向贾通判交代,而且还可以得到郑家的五百两黄金,另外自己儿子也可以搭上太子这条线,可谓一箭三雕。 不过郭百颂心里也有点发虚,郑荣泰这份卷子离解元还差得十万八千里,郑家找的捉刀人听说只是一个同族举人,郭百颂差点没有气吐血,郑家花了那么多钱,却在最关键的地方出了纰漏,怎么就想不到找个进士?再不济也可以找个太学上舍生,偏偏找个举人。 其实这也有点冤枉郑升,郑升最初找的就是一个太学上舍生,但在最后关头,这名太学生却在前来安阳县的半路病倒了,没有办法,郑升只能临时找了同族举人来应对。 欧阳珣很认真地看完郑荣泰的卷子,平静地郭百颂道:“这份卷子最大的优势就是做完了,不过策论平平,诗也平平,三经新义只能说勉强,错别字我至少已经找出五个,还是最基本的常用字,就算这些都不重要,这笔字你认为是解元的字吗?还有,前三名甲榜的卷子按规定可是要公示的,副主考觉得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它贴出去吗?” 欧阳珣扬了扬手中的卷子,极度轻蔑地注视着郭百颂。 郭百颂当然知道这些,只是他已利欲熏心,早已不知‘廉耻‘’二字怎么写,他便厚颜无耻道:“先点他为解元,回头我再给他重做一遍卷子,这样就没有人说闲话了。” 欧阳珣心中大怒,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公然舞弊,他克制着内心的强烈愤怒,冷冷道:“我要提醒副主考,这次发解试,相州是监察御史必巡的一州三府之一,李御史应该已经到相州了,郭副主考准备怎么应对他?他若查出是解元卷子是郭副主考代笔,你觉得是太子来担责,还是你郭副主考来担责?先申明,这份卷子我不会签字,也不会承担任何责任。” “这个......” 郭百颂有点僵住了,他当然知道李铜头的厉害,莫说是太子的庶妃,就算是皇后娘娘,此人一样不买帐,他就是在朝堂当众顶撞了相国蔡相公,才得了一个李铜头的绰号。 郭百颂千算万算,却把监察御史给漏掉了,这次李纲奉旨巡视河北两路的科举,必巡的一州三府便有相州,一旦他查到相州,按照惯例,肯定会单独约谈解元。 郭百颂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知道后果的严重,太子不会承担责任,最后丢车保帅,肯定是自己承担全部责任,说不定小命都会丢掉,钱虽然重要,但小命更重要,踌躇良久,郭百颂只得放弃为郑家争解元的念头,无奈道:“那录他为举人吧!也算是给太子一点面子。” “该录什么我心里有数,不需要副主考提醒!” 欧阳珣把两份卷子都塞给了郭百颂,再不给他任何机会,“先按照规定步骤来走,现在还不是谈录取的时候。” ...... 审卷时间已经到了第四天,再有明天一天,科举就正式发榜了,所有考生都已心急如焚,不管自己能不能考上,发了榜也就了结一桩心事。 而风云榜上的考生更是紧张,尽管他们是最有希望中榜,但毕竟风云榜只是由他们的平时水平编撰而成,而考试却看发挥,发挥得好,榜外也能中举,发挥不好,就算风云榜第一名也中不了举。 赵玉书就是这种情况,他现在又复升为风云榜第一,那是因为原本排名第一和第二的杨度和武昌邦都坦言这次科举自己没有发挥出最好的水平。 而赵玉书却保持了沉默,不管是不是杨武二人谦虚,但他们的名次还是下降了,把排名第三赵玉书托了上去。 可赵玉书心里明白,这次他发挥得很糟糕,他鼻梁骨被打断严重影响了他的思考,能够中举就是万幸了。 赵玉书是安阳四大家族中赵家的子弟,家赀万贯,父亲又在朝中为官,为了让他夺取这次科举的解元,家里为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不惜用重金贿赂郭百颂。 但他的大好前途却被李延庆的一拳给打断了,赵玉书对李延庆恨之入骨,他虽然他因畏惧李延庆的死亡威胁,而不敢传播他父亲的事情,但赵玉书心中的刻骨仇恨却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 这次科举如果不狠狠报复一次李延庆,他心中绝不甘心,书房里,赵玉书终于下定决心,他写了一张纸条,一定要想办法把这张纸条送到郭百颂的手中。 第一百二十五章 排名之争(中) 审卷已经到了最后一天,一早,审卷院便来了一名特殊评议官,此人正是监察御史李纲,李纲这次巡视河北两路科举,其中一州三府是朝廷规定的必查之地,一州是相州,三府是大名府、河间府和真定府。 李纲在考试环节监察了河间府,在审卷初期监察了大名府,现在是审卷后期,他便来到了相州。 他将在安阳县监察两天,然后北上真定府进行后期监察。 从昨天开始,在贡院的大门口摆放了一只御史监察箱,欢迎考生们对考试中出现的各种舞弊线索进行检举揭发。 审卷院二楼,李纲正和两名随从拆看收到的检举揭发信,短短一天一夜,贡院大门外的检举箱内便收到了数十封检举信。 李纲见旁边协助他们调查的考官王稽有点紧张,便笑道:“这属于正常范畴,相比之下,相州的检举信并不算多,我在河间府一天内便收到了三百余封揭发信,大名府也有一百余封,相州才四十余封信,已经是很少了。” 王稽心中稍稍心安,又问道:“如果查出来又该怎么处置?” “这个也要看情况,今年是解试改革第一年,考虑到考生不太适应,礼部的尺度放得比较宽,如果情况不严重,已经被淘汰就不追究了,如果已经考中,证据确凿,而且性质很严重,那就要严惩,罚三届不准考试乃至终身禁考,如果是举人代考,则剥夺举人资格并记录在案。” 王稽想了想又道:“这里还会有一种情况,比如考生嫉妒,故意对考中者进行揭发陷害,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王稽说的是很普遍的现象,读书人大多心胸不宽,对高中者往往会心怀嫉妒,每次科举都会发生这种情况,部分落榜者会对高中者无端地陷害造谣。 李纲笑了笑道:“这样情况当然会有,礼部也有规定,被人揭发五次以上,但没有证据,则要进行一次简单加考,以辨真伪,证据确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时,一名考官拿了十几份卷子走过来,他手上还有十几封信,对李纲道:“李御史,这十几封揭发信已经找到了对应卷子,全部都已落榜。” 李纲接过卷子核对一下,便点点头,“既然已经淘汰,性质也不严重,那就不用追究了。” 考官拿着卷子走了,这时,一名随从又递过几封信,“李御史最好看看这个,都是揭发同一人。” 李纲接过信看了看,眉头一皱,便起身道:“我去找主考官谈一谈。” 此时,在主考官的房间内,主考官欧阳珣正和两名副主考确定最后的榜单,主考官是由朝廷派来,虽然有最终决定权,但礼部也要求主考官尊重地方副主考,以免激化地方官府和朝廷的矛盾,这也是一种妥协。 十五名中榜者已经出来,糊名条已被撕去,这也是要考虑中榜者的德行,在科举早期就有这个问题,有些考生德行欠佳却金榜高中,引来很大非议,所以朝廷决定在录取后到发榜前这段时间,需要进行一次德行评审,德行不佳者会被踢掉,另补上新人。 当然,德行审评这个环节在很多州已经变了味,已经变成了最后平衡各方利益的一个重要环节。 十五名中榜者,两名副主考都没有异议,郭百颂能做的人情都已经做了,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名次排定,不等他开口,一名考官在门口道:“欧阳主考,李御史有事情要和主考谈一谈。” “现在吗?” “他人已在门口。” “那就请他进来吧!” 门开了,李纲快步走了进来,歉然道:“希望我没有打扰三位的重要议事。” 欧阳珣笑了笑说:“无妨,我们正在进行中榜者德行审评,按道理,应该也请李御史参与才对,李御史不妨坐下。” 李纲坐下,将四封检举信放在桌子,“这几封信都是检举考生郑荣泰有作弊嫌疑,有人说他进考场时没有核对身份,也没有搜查,也有人说他在考场中睡觉,监考官却不干涉,严重干扰了别的考生,还有人说他内外勾结,有作弊的嫌疑,我听说郑荣泰的卷子已经通过初选,所以我想再确认一下。” 李纲说一句,郭百颂的眼皮跳一下,说到最后,郭百颂的脸色已经变了。 欧阳珣沉思片刻,便对郭百颂和韩宏俊道:“我想和李御史单独谈一谈,请两位能否回避?” 两人起身便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欧阳珣和李纲二人,这时,欧阳珣才缓缓道:“这个郑荣泰我已经录取为解试第十五名,也就是最后一名。” 说着,他把郑荣泰的卷子递给李纲,“你看看吧!” 李纲看了看卷子,一下子愣住了,“这书法.......” “书法很糟糕,内容也平平,只有三经新义全对,略微出彩,我就是看在这一点的份上,才勉强录取他,至于李御史刚才说的那些情况,我不了解,我们已经锁院了,监考主官送来的不良记录中也没有他的名字。” 李纲心中立刻有点明白了,这个郑荣泰必然是有特殊情况,否则以欧阳珣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录取他,这笔书法首先初选就应该淘汰。 李纲便问道:“这个郑荣泰究竟是何人?” “他是太子郑庶妃的亲弟,属于皇亲国戚。” “原来如此!” 李纲想了想道:“如果我没有料错,他应该是地方官府指定要录取的吧!” 欧阳珣淡淡道:“何止是地方官府,我出发前,梁师成特地派人给我送来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郑荣泰,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纲沉默了,梁师成被天子宠幸,权倾朝野,连蔡京都要向他献媚攀附,在朝廷被称为隐相,但李纲明白欧阳珣说这件事其实还有更深的含义,梁师成不会无缘无故送纸条,那张纸条极有可能是太子甚至天子的意思,情况就更复杂了。 这时,欧阳珣又缓缓道:“相州地方要员指定录取这个郑荣泰为解元,实际上梁师成也是这个意思,但我都抵住了,可人在朝堂走,有些事情身不由己,就算心中不愿,也不得不昧着良心去做,我昨天已和贾通判达成妥协,贾通判放弃录他为解元的非分要求,我也答应录郑荣泰为举人,所以我把他放在第十五名。” 李纲虽然为人正直,但他也并非不懂人情世故,他也要权衡利弊,无论青红皂白,一味去顶撞,那不叫正直,而是叫愚蠢。 李纲心里很清楚,这件事一旦闹出事,很可能就会把太子卷进去,那可要动摇国体,后果非常严重,录郑荣泰为最后一名已经是各方博弈妥协后的产物,如果自己再横插一脚,这个后果他李纲也承担不起。 李纲便点了点头,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房间出去了。 片刻,郭百颂和韩宏俊又走了进来,郭百颂眼巴巴地看着欧阳珣,欧阳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对两人道:“我们继续吧!既然考生德行已经没有异议,那下面是讨论排名,我已经把排名初步列了一下,想听听两位的意见。” 郭百颂一眼看见郑荣泰的名字依旧排在榜单最后,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但看到排名时,他的头皮一下子炸开了,赵玉书居然只排第十名。 第一百二十六章 排名之争(下) 相州通判贾筌也担心郑荣泰点为解元会捅出大篓子,从而影响他的仕途,所以他一直不肯明确承诺郑家,直到昨天晚上,他再三权衡后,便决定放弃解元的非分之想,改为只要录取举人便可,他让郭百颂向欧阳珣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欧阳珣便接受了他的妥协,最终把郑荣泰录为第十五名。 郭百颂也算了结一个心思,他下一步就要替赵玉书争解元了,既然郑荣泰当不了解元,那就把这个名额留给赵玉书,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赵玉书居然只排第十名,郭百颂顿时眼睛都急红了,一拍桌子咆哮道:“欧阳学士既为朝廷选才,当以公平为准则,学优者上,却为何要颠倒黑白,埋没才俊,这又是何道理?” 郭百颂年纪不小,但喉咙却很响,他的吼声在整个劝学楼内回荡,考官们都被惊动了,纷纷站起身,向主考官房间望去,连李纲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心中惊讶,转身折道返回。 欧阳珣却异常平静,不理睬咆哮如雷的郭百颂,对韩宏俊道:“烦请韩副主考将所有考官都集中起来,我们把前十名的试卷公开,让大家来评判,我欧阳珣是不是在埋没人才?” 当名次科举初排后,让所有考官参与评定也是流程之一,如果大部分考官都没有异议,那么就可以正式发榜。 但今天这个流程却有点变味了,变成了考官们的选择题,是支持副主考郭百颂,还是支持主考官欧阳珣。 郭百颂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他克制了自己咆哮的冲动,因为他发现欧阳珣的做法对自己有利,让所有考官来评定赵玉书的名次,这些考官都是自己的晚辈和下属,当然支持自己。 而欧阳珣却是从京城来的主考,势单力孤,俗话说强龙敌不过地头蛇,有考官们的支持,他郭百颂一定能把这盘局势翻转过来。 他唯一担心就是李纲,此人恐怕会支持欧阳珣,郭百颂眼睛滴溜溜乱转,他在考虑如何削去李纲对欧阳珣的支持。 很快,前十名考生的试卷都贴了出去,所有考官都被请到考卷前,欧阳珣对众人道:“我和郭副主考在一名考生的名次排列上有不同的看法,彼此立场差异很大,难以妥协,所以我想请各位考官一起来评判,听听大家的意见如何?” 郭百颂忽然插口道:“就以大家的意见为准,我和主考官都不会再有异议!” 说完,他挑衅似的看着欧阳珣,欧阳珣淡淡道:“可以!” 韩宏俊走出来给众人解释道:“两位主考的异议发生在赵玉书这名考生身上,欧阳主考认为他的答题一般,谈不上很优秀,不应该进入前三,所以把他定为第十,而郭副主考却认为赵玉书答题优秀,应该进前三,那么究竟应该排第十,还是进前三,还请各位来做评判。” 众考官窃窃私语,主考官和副主考在排名上产生了重大异议,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最后却把决定权交给了他们,这让他们怎么办,不论他们支持谁,都会得罪另一人,这让众人委实感到为难。 这时,站在一旁不吭声的李纲笑着建议道:“御史办案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要求投票决定,可以简单一点,票上就两个选择,大家只要在自己的选择上打个勾,不用署名,这样大家也不为难,这个办法如何?” 郭百颂眼珠一转,立刻道:“当然可以,那就烦请李御史替我们当监票官。” 李纲欣然答应了,郭百颂心中暗喜,这样一来,李纲只能保持中立,不能再支持欧阳珣。 接下来的时间比较漫长,每个考官浏览了前十名的卷子,这才在自己票上做出了选择,将票叠好交给了李纲。 万俟卨是最后一个看赵玉书的卷子,凭心而论,赵玉书这次发挥得确实很糟糕,除了三经和刑律题比较出彩外,其他题都不怎么样,就像思路被什么东西塞住一样,这种卷子若不是写赵玉书的名字,自己绝不会让它中榜。 不过......郭百颂可是自己的上司,得罪了他,以后日子可不好过,万俟卨心知肚明,郭百颂一定是收了赵家的重金贿赂,才会坚持让赵玉书进前三,万俟卨又偷偷看了看其他人的表情,只见一个个面无表情,神情十分严肃,他估计众人都是支持郭百颂。 万俟卨便提笔在‘前三’一栏打上勾,得罪欧阳珣没有什么风险,可万万不能得罪郭百颂。 万俟卨将纸条叠好,上前递给李纲,李纲笑道:“韩主考除外,七名考官都投票了,下面我来分类,少数服从多数。” 李纲将纸条一张张打开,分类别放置,郭百颂的心却一点点向下沉,当最后一张票打开,他彻底绝望了,七张票居然只有一张票支持他,其他六张都支持欧阳珣。 郭百颂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万俟卨也看得目瞪口呆,竟然只有自己一人支持郭百颂啊! 大堂上的气氛有些尴尬,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倒是韩宏俊心知肚明,大家早就看不惯这个权欲熏心、贪贿无度的首席教授了,为了得到重贿而不惜颠倒黑白,这一次大家都选择了自己的良知。 欧阳珣却神情平淡,点了点道:“时间也不早了,既然大家都表了态了,那么榜单就这么定下来了,甲榜前三名是杨度、李延庆和武邦昌,回头再仔细考虑他们的具体排名。” “等一等!” 郭百颂厉声大喝,他站起身,脸都扭曲了,格外的狰狞可怖,气急败坏地指着榜单道:“我绝不同意李延庆进前三!” “这又是为何?”欧阳珣冷冷问道。 “因为他父亲是捉刀人,替人代考而被除名,捉刀人的儿子怎么能中举人?还居然进了前三。” 欧阳珣一怔,这件事他倒不知,他向韩宏俊望去,韩宏俊同时也是州学学正,这件事应该是他的管辖范围。 韩宏俊暗暗叹息一声,郭百颂还是拿这件事来发难了。 他走上前不慌不忙道:“郭副主考所说的这件事确实属实,李延庆的父亲李大器曾经是相州发解试的解元,但十年前,他去磁州替县丞侄儿代考而被人揭发,革去了举人资格,终身禁考,并记录在案,不过在五年前,州府对他再次审核,发现他已经痛改前非,济贫扶弱,为善一方,按照朝廷规定,州府已经消去了他的不良记录,重新视他为良善之民,这是当时的李知州亲自审核,我记忆犹新。” 说完,他看了一眼李纲,李纲微微点头,表示他知道此事。 欧阳珣点点头道:“既然州府已经消去了他的父亲的不良记录,这件事就不应该作为影响李延庆被录取的障碍,否则劝良制度还有什么意义?” “哼!你说得简单,文人把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就算消去了官府记录,名声也不可能恢复,李延庆有这种名声玷污的父亲,却还点他为举人,天下该怎么看我们相州?” 欧阳珣冷冷道:“本官只按制度办事,如果他父亲在官府有记录,本官确实会酌情考虑,但既然记录已消去,那李延庆中举就不应该有任何障碍,我认为他考入前三乃名至实归。” “我绝不同意!”郭百颂咆哮道。 “很抱歉,决定前三名是主考官的权限,你只是副主考,没有权力干涉我的决定。” 郭百颂转身急对李纲道:“监察御史不会也支持这种荒诞之事吧?” 李纲淡淡道:“这个规定还是太宗定下的,科举代考,革去已中功名,终身不得再考,但罪不及后代,事实上,就算官府没有消去记录,李延庆也完全不受其父影响,御史办案必须按章办事,不能无中生有,更不能罔顾先帝之规!” 郭百颂又回头望向其他考官,所有考官都沉默了,没有一个人支持他,考官们心里都对郭百颂充满了蔑视,自己身名狼藉,居然还有脸说‘文人把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甚至万俟卨也只是嘴唇动了动,却不敢说出来,他善于见风使舵,这种情况下他不敢触犯众怒。 郭百颂转了一圈,见没有一个人支持自己,他心中恼羞成怒,挥舞着拳头,气急败坏地向欧阳珣吼道:“我要去礼部弹劾你!” 第一百二十七章 解试发榜 科举结束后第六天,解试发榜的日子,士子一改平时的懒散放纵,早早起来了,很多士子甚至天没有大亮便坐在客栈大堂内等候。 和县试不一样,解试是先报喜再发榜,士子们都不急着去贡院,而是在自己所住的客栈内等候消息。 李延庆刚走进大堂,便看见周春向他招手,他走上前笑道:“看样子我来晚了!” 大堂上的七八张桌子周围都坐满了士子,还有不少士子没有位子,三三两两站在一边低声聊天,整个大堂里没有喧哗,只有窃窃私语声,弥漫着一种紧张而不安的气氛。 周春和他的同伴挤了挤,给李延庆让出一个位子来,李延庆坐下,一名伙计给他也端来一杯茶。 “那个郑胖子呢,还没有起来吗?”周春笑问道。 “他昨晚回去了,应该是他爹爹妥协了吧!派来一辆宽大马车把他接回去了。” 旁边洪大志笑道:“也是很奇怪,这个郑胖子居然上了解试风云榜,一直稳坐第十五名,这里面很有玄机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种事情大家都明白,只是不好说破,太子的小舅子嘛!总归会照顾照顾,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公平,不要夺取解元就不算过分。 这时李大器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他是昨天半夜才赶回来,进不了城,只好在外面住了一晚。 李延庆和周春连忙起身给李大器让位子,李大器摆摆手笑道:“你们坐吧!我站站就行了。” 这时,王掌柜走过来笑道:“我跟李官人一样,我也去关扑店押了小官人十贯钱。” 李大器吓了一跳,“王掌柜押得太多了吧!” 王掌柜呵呵笑道:“我也是孝和乡人,当然要支持自己的子弟,我对小官人很有信心。” 李大器着实不好意思,十贯钱对客栈掌柜不是小数目,一旦赔了,自己要歉疚的。 掌柜却似乎不担心,他笑着让伙计搬张椅子出来给李大器坐,又亲自给李大器端来一杯热茶。 李大器心中着实忧心忡忡,今天是儿子命运的一个转折点,他并不担心儿子的才学不如别人,他是担心自己十年前那件事会影响到儿子,一般乡民都早就忘记了,但读书人却不一样,这种事情就算再过二十年,还是会被一些心怀叵测的读书人记住。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陆陆续续有其他客栈的士子过来了,并不是每个客栈都会去送喜报,贡院指定了五家报信客栈,每个士子在登记时会选择离自己最近的一家客栈。 汤记客栈周围好几家小客栈的士子都涌了过来,挤满了汤记客栈的大堂和大门外两边,这里面不仅是参加科举的士子,甚至还有不少准备参加州学考试的生员也跑来看热闹。 堂内的气氛不再安静,变成喧嚣热闹,几名士子肆无忌惮地大笑,引来周围人的不满,大堂内出现了吵架。 就在这时,外面大街忽然变得热闹起来,不断有人奔跑,远处传来了‘砰!砰!’炮竹声,“是新安客栈!”有士子大喊。 所有士子的情绪都激动起来,纷纷站起身向大门口涌去,这时,远处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近,一支报喜的队伍正向汤记客栈走来。 所有士子都摒住了呼吸,掂着脚,伸长脖子向大门口望去,虽然只录取十五名举人,但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一线希望,报喜衙役两边跟着一群孩子,蹦蹦跳跳,他们也是跟来讨喜钱的。 报喜队伍走到大门前,一名衙役高声喊道:“喜报!安阳县陈敏高中解试第十一名!” 大门口顿时欢呼起来,一名士子满脸通红被士子们包围祝贺,他激动万分,向众人抱拳感谢,他身旁几名朋友赶紧掏钱打发报喜的衙役,又撒了一把钱给孩童。 按照惯例,考上以后要立刻去贡院报到,接受验证,然后披红戴彩,骑马夸街,晚上还要参加知州和通判专门为他们举办的劝进宴。 次日则去文庙拜揭祖师像,要一连忙三天才能返回家乡。 陈敏被扶上一匹马,跟着衙役去贡院去了。 这时,周春低声对李延庆笑道:“我很高兴第一个中榜人不是太学生,是应天书院的学生。” 李延庆知道他对赵玉书侮辱祖父一直耿耿于怀,对太学也没有好印象了,李延庆笑问道:“假如周兄中榜,会去太学读书吗?” 周春摇摇头,“我不会考虑太学,不管我中不中榜,我都决定去岳麓书院,我祖父曾在那里当过十几年教授,有点人脉。” 这时,远处又连续响起了炮仗声,不知谁大喊一声,“又来了!” 又是一队报喜衙役吹吹打打过来,大家再次涌向大门,衙役走上前高喊道:“喜报!临漳县周春,高中第十四名!” 周春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自己竟然中榜了吗? 李延庆笑道,“恭喜周兄了!” 周春激动得已经不会说话了,团团打转,“贤弟,我该怎么办?” 一群临漳士子跑上前,和洪大志等人将周春抬了起来,四周一片鼓掌声,对临漳县士子敏感而又自尊的性格而言,这是他们共同的荣耀。 大家掏钱打发了报信人和孩童,又将周春扶上马,忙碌了好一阵子。 周春骑马走了,客栈又安静下来,有人叹口气道:“估计没有了吧!一共十五个名额,我们经听到十二声炮仗响了。” 李大器脸色惨白,他就像木雕一样坐在角落里,他已隐隐感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可能真要发生,自己要对不起儿子了。 李延庆心中也有失落,他在风云榜上排名第十,考上前三的可能性不大,搞不好这次自己真的因为写女真人而落榜了。 这时,洪大志拍拍李延庆肩膀,安慰他道:“这大堂内外至少有一百人吧!却只考上两个人,贤弟不用太失落,幸运者毕竟太少,我们后年再考。” 李延庆苦笑一下,“我没有失落,毕竟竞争太激烈了。” 他话音刚落,远处又传来一阵炮仗响,有人飞奔过来大喊:“甲榜出来了,武邦昌中了第三!” 周围人一片羡慕声,不过既然甲榜出来了,那么他们就没有希望了,就在众人准备散去之时,忽然一阵敲敲打打的鼓乐传来,又有一队报喜人向汤记客栈这边走来,所有人都呆住了,难道汤记客栈要出甲榜前三吗? 李大器腾地站起身,已经绝望的眼睛又迸射出一道希望的亮光。 “喜报!喜报!” 报信衙役激动万分地高喊道:“汤阴县李延庆,高中甲榜第一名!” 客栈内沸腾了,欢呼声、叫喊声几乎掀翻了屋顶,李延庆呆在那里,激动的泪水禁不住涌了出来。 这时,李大器发疯般分开众人冲了上来,一把紧紧抱住儿子,他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多少年的屈辱和期待,多少年的悔恨与自责,终于在这一刻将他内心那一点点卑微的自尊重新点燃了。 ......... 第一百二十八章 盛大回乡(上) 贡院内张灯结彩,十五名举人沐浴更衣,每个人都穿着雪白的儒袍,头戴峨冠高帽,李延庆虽然年少,但他身材却丝毫不比其他士子低矮,甚至还要健壮几分,穿戴上峨冠高帽后,更显得他精神抖擞,器宇不凡。 这次录取的十五名举人中,有八人是太学生,三人为本土官学士子,另外四人分别来自应天书院和岳麓书院。 贡院文苑堂内,众人在耐心地等待着主考官以及其他官员到来,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从本次发解试开始之前,参加科举的几大生源便泾渭分明,互不买帐,本土士子十分敌视从京城来的太学以及四大书院学生,认为他们是来抢相州已经少得可怜的发解名额。 以前虽然也有太学生回乡应考,但人数很少,最多也就考上三四人,在三十个发解名额中占的比例很小,也没有引起太大的反感,这种现象影响不大。 但今年就不同了,发解名额被朝廷砍去一半,偏偏太学生和四大书院学生又蜂拥而至,最后十五个名额被他们考走十二个,怎么能不让本土士子愤怒? 同样的道理,太学生和四大书院学生也瞧不起本土士子,就像凤凰瞧不起麻雀一样,尤其发生了酒楼事件后,赵玉书被殴打,一向比较团结的太学生就更加反感本土士子。 而偏偏又被李延庆夺走了他们势在必得的解元,这种尴尬和不满混合成一种复杂的情绪,导致中举的太学生们谁也不理睬李延庆。 只有一人除外,那便是太学生中的异类郑荣泰,郑胖子虽然只是第十五名,但他脸上洋溢的兴奋和激动就仿佛他中了解元。 “我早就预料到了,解元一定是老李,所以我坚决.....坚决那个支持老李。” 郑胖子差点说出他坚决不同意父亲安排他为解元,被李延庆及时一记肘击将他的后半句话打噎回去了。 他又瞟了一眼不远处站着一起聊天的太学生,撇撇嘴道:“这群人眼高于顶,在太学他们算个屁,回来就一个个自以为是了。” 郑荣泰在太学被相州士子集体孤立,现在终于有一个好朋友也要去太学读书了,让他怎么能不高兴。 李延庆正在和另一名本土士子刘绩聊天,刘绩是安阳人,父亲是真定府的一名低级官员,他在县试考中第三名,没有上解试风云榜,但他却在解试中发挥异常出色,考中了第八名。 刘绩是州学士子,今年只有十五岁,身材比较瘦小,性格十分腼腆内向,他害怕被太学生欺负,便一直跟着李延庆。 “家父也是这个意思,让我直接去太学读书,以后还望延庆兄弟多多关照!” 不等李延庆说话,郑荣泰便拍拍刘绩的肩膀,咧嘴笑道:“以后哥哥我会罩着你,跟着哥哥混,不会让你被人欺负。” 瘦小的刘绩在肥胖巨大的郑荣泰面前就像根小草一样,他着实有点畏惧这个大胖子,只得唯唯诺诺答应,李延庆却狠狠瞪了一眼郑荣泰,“你小子整天花天酒地,别把人家带坏了!” 郑胖子嘿嘿一笑,“食色,性也嘛!圣人的教导我怎能不牢牢记在心上。” 这时,一旁的周春低声道:“他们来了!”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杨度和武邦昌两人走了过来,而赵玉书依旧站在原地未动,远远望着李延庆,目光中充满了刻骨仇恨。 李延庆转过身,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保持距离,却又不失礼貌。 杨度和武邦昌都是安阳大族子弟,举止从容,看起来颇有风度,他们二人都是太学上舍生,都希望能通过这次解试拿到中等上舍生的地位。 虽然上舍生和中等上舍生只是一级之别,但两者之间的鸿沟就像后世大学副教授和教授的区别,中间差了一个省试中榜, 按照太学规定,上舍生升中等上舍生必须学满三年且通过极其严格的考试,一旦升为中等上舍生就可视为省试中榜,同进士出身。 但今年太学又多了一个选择,如果三年已学满,能在发解试中考中头名解元,也可以免试升中等上舍生,所以他们二人以及赵玉书回乡参加解试目标都很明确,就是为了争夺解元。 最后三人都没有考中,却让一个本土士子夺走了解元,着实令他们失望之极,考中举人只是对外舍生有点作用,而对他们三人已经没有半点意义了。 杨度和武邦昌走上前,对李延庆拱手笑道:“恭喜李贤弟考中解元,我们刚才都看了李贤弟写的诗,着实让我们自愧不如。” 李延庆见二人态度还算友善,便回礼道:“延庆本意只想中举,怎奈被主考厚爱,点了榜首,耽误了两位兄长的前程,实在是心中不安!” 杨度和武邦昌对望一眼,杨度笑道:“我们二人从小学堂便是同窗好友,迄今已交往十五年,友情深厚,但解元只有一个,不管是谁夺走,都势必会影响交情,李贤弟夺走解元虽然令人失望,但也保住了我们的友情,说起来,我们还应该感谢李贤弟。” 武邦昌也笑道:“我刚才就给老杨说,李贤弟夺走解元其实是最好的结局!” 李延庆忽然敏感地捕捉到了他们二人和赵玉书之间并不像表面上那样融洽,他们两人和赵玉书似乎还存在着某种微妙的敌对关系,宁可自己夺走解元,也不希望赵玉书中榜首。 李延庆笑着点头,“小弟以后也要去太学读书,还望两位兄长多多关照!” 杨度看了郑胖子一眼,意味深长对李延庆道:“太学人际关系十分复杂,被称为小朝廷,贤弟交友须慎啊!” “多谢两位兄长好意!” 两人向李延庆拱拱手,也不理睬郑荣泰,转身扬长而去,气得郑荣泰狠狠呸了一声,低声骂道:“两只粉面蟑螂,以为自己是上舍生就了不起吗?用得着他们来教训,什么东西!” 这时,十几名官员从外面走了进来,里面包括这次科举的正副考官,以及知州梁逊、通判贾筌等官员。 监察御史李纲因为县试时已经和汤阴榜首李延庆谈过,这次李延庆中解元,他认为没有必要再谈,便提前结束了相州的审察,一早便赶去真定府,这让所有人都长长松了口气。 三位主考以及知州、通判坐了下来,众士子一起上前躬身行礼,郭百颂目光复杂地望着李延庆,他昨晚在锁院结束后特地拜访了知州和通判贾筌,想最后一刻翻盘,不料知州梁逊却毫不客气地将他批评一通,主考官是代表朝廷过来主持解试科举,和主考官关对抗就是和朝廷对抗,这是多么愚蠢的想法。 通判贾筌更是连见都不见,直接让他吃了一个闭门羹,郭百颂这才终于醒悟过来,为了赵家那点贿赂,他再继续对抗下去,恐怕最后的后果自己承受不起,他只得接受这个事实,连夜将赵家给的三千两银子退了回去。 主考官欧阳珣上前高声道:“政和六年的发解试已经结束,经过县试和州试的两轮选拔,最后十五名佼佼者脱颖而出,按照朝廷规定,十五名中榜者需进行唱名,移交地方州府,同时报送礼部备案。” 唱名是今年才有的新规定,其实也就是一个交接过程,由代表朝廷的主考官将中榜举人交给地方官府,朝廷的事情便结束了,举人的管理权就算移交给了地方官府。 “下面唱名仪式开始,第一个接受唱名者,李延庆。” 李延庆上前躬身行礼,“学生在!” 欧阳珣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李延庆为汤阴县学生员,县试第一名,在州试四场考试中,其兼经科为上上,三经科为上上,策论为上上,刑律和诗考为上上,书法为上上,在十五名中举士子名列第一,故取其为发解试解元。” 说完,欧阳珣停了下来,等待反对意见,只沉寂了瞬间,通判贾筌率先鼓掌,知州梁逊也鼓起掌来,其他官员也跟着鼓掌,郭百颂也无精打采地拍了几下,虽然这是他最后一次反对的机会,但他再也没有勇气说‘不’字了。 所有人一致通过,这就意味着李延庆唱名成功,正式成为名至实归的政和六年发解试第一名解元。 第一百二十九章 盛大回乡(中) 忙忙碌碌过了三天,李延庆觉得自己就像个木偶一样,吃饭、走路样样都要人安排,光宴会就赴了三场,极尽荣耀,也极尽疲惫,当这一切都结束,也终于到了返乡之时。 天还没有亮,王掌柜便将他们父子送出客栈,李延庆翻身上马抱拳道:“多谢王掌柜这一个多月照顾,我们后会有期!” 王掌柜笑道:“应该是我感谢小官人,让我这次发了一笔小财,十贯钱赚了八十贯钱,等小官人去京城科举时叫我一声,我再押一百贯钱!” “一定会通知掌柜!” 李延庆大笑,便纵马向南城门奔去,李大器也连忙催马跟上,王掌柜一直望着他们走远,这才回头对几名伙计笑道:“把小官人留的字送去裱糊起来,这可是解元的墨宝,咱们挂在正堂上,以后还发愁没有生意吗?” “还是掌柜精明!” 王掌柜急急赶去后院发送鸽信,他刚走到后院,忽然又想起一事,连忙跑回来对几个伙计喊道:“你们几个把小官人住过的解元房好好收拾一下,尽量保持原状,刚才好几个参加州试的士子抢着要住,若他们问起价格,就告诉他们价格涨了,要翻三倍,少一文钱都不行!” ........ 这次汤阴县一共有一百二十七名士子参加州试,考中了四名,除了李延庆外,其他三人都是太学生,包括羑里镇的杨羽,另外两人是县城士子,读书底蕴最深厚、也是参考士子最多汤北乡却一个也没有考中,但孝和乡却大放异彩,他们乡的李延庆夺得了解元。 这个消息不仅令孝和乡上下欣喜若狂,也让汤阴县为之沸腾,李延庆中解元的消息传来后,汤阴县的炮仗声整整响了一天。 四十年来,汤阴县只有两次夺得相州解试第一名,说来也巧,除了李延庆外,另一人便是他的父亲李大器,李大器十年前已经陨落了,令汤阴县和孝和乡蒙羞,但十年后,他的儿子却再度崛起,重新替汤阴县和孝和乡争回了荣誉。 李延庆父子刚离开安阳县,王掌柜便给汤记客栈的东主汤正宗发送了一封鸽信,把李延庆的行程告诉了汤正宗,下午,汤正宗带着一百多名孝和乡父老在北城外等候,岳飞、王贵和汤怀也赶到了北城外迎接。 等了近半个时辰,王贵有点急了,“老李是不是考上解元后开始摆架子了,怎么现在还不出现?” 汤怀用描金小扇敲了敲他的头,“若是我妹妹嫁给你,我的外甥不知该多有愚蠢,气都要把我气死了。” 王贵回头怒视他,“你这话什么意思,在骂我蠢吗?” 岳飞连忙打圆场,“老贵只是性急了一点,不过老贵刚才那话千万别再说了,若老李听见了不知该多伤心,这么多年的交情,老李不是那样的人。” 王贵挠了挠头,“刚才我那话是不对,我会当心,不过你这个臭小子......” 王贵狠狠瞪了一眼汤怀,“你小子以后再敢用扇子敲我头试试看!” 汤怀撇撇嘴,扇动他的小扇子,就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指着远方大喊:“那是不是他们?” 众人一起向北方官道望去,只见远处官道上出现两个骑马的人,正一前一后向北城门这边奔来,奔至近前,众人一起欢呼起来,前面之人正是他们等了近一个时辰的李延庆。 汤正宗兴奋地大喊:“锣鼓敲起来!” 李延庆归心似箭,父子二人中途只休息了一个时辰,他们一路南奔,眼看到了县城北门,前面忽然锣鼓声大作,一百多名乡民敲锣打鼓迎了上来,奔在前面的李延庆不由勒住了马匹,他一眼看见岳飞三人,顿时心中大喜,连忙翻身下马迎上去。 三人一个多月不见,格外亲热,王贵重重给了李延庆肩窝一拳,竟把李延庆打个趔趄,王贵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我的力量可不比你差了,我现在练大刀很有心得,明天我们再比一次!” 汤怀一把将他推开,“去!现在谁听你炫耀,又不是来迎接你。” 王贵被汤怀一句话噎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岳飞走上前拱手笑道:“恭喜老李考中解元,我们汤阴县的骄傲啊!” 李延庆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家过誉了,这次只是侥幸而已!” 王贵终于又插上口,连忙抢着道:“哪有那么多侥幸,童子会第一、县考第一、县试第一、现在解试也是第一,若是老李去参加武举,一定也是第一。” “会不会说话?你自己整天想着武状元就把老李也拖下水,人家是去考状元,不会考你的武状元,再说武状元已经姓汤了!” 说着,汤怀摇摇小扇子,不屑地瞥了一眼王贵。 “师父怎么样?”李延庆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师父姚鼎。 岳飞笑道:“师父听到你的消息,激动得都流泪了!” “我要去见师父,明天一早就去.....” 锣鼓声越来越响,掩盖了他们的说话声,一群后生冲上前,不由分说,将李延庆高高抬了起来,城外爆发出一片欢呼声,很多路上听说是解元来了,也纷纷涌上前欢呼鼓掌。 李延庆十分感动,双手高高抱拳道:“感谢乡亲们的厚爱,延庆受之有愧!” “庆哥儿太谦虚了!” 汤正宗牵着一匹披红挂彩的马走上前笑眯眯道:“上次县试没有骑马游街,这次应该没问题了吧!” “没有问题!” 后生们早已急不可耐,替李延庆回答了,在一片笑着声中,众人簇拥着李延庆上马,前面前面十几人敲锣打鼓开道,打着‘解元回乡’的横幅,百余名孝和乡人簇拥着李延庆向县城而去。 李大器在后面看见这一幕,又不禁想起自己当年自己的骑马夸街,可不也是被乡亲们扶上马匹,敲锣打鼓地进城去吗? 这两天他着实心情复杂,想着想着,他的眼角又有点湿润了,汤正宗走到李大器面前,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望着远去的李延庆背影笑道:“大器是不是想到当年自己了,我还记得当年我就和这群后生一样,把你扶上马,敲锣打鼓进城去,这一晃就过去十几年了,我们都老了。” 李大器连忙拭去眼角泪水,有点不好意思笑道:“是啊!一晃就十几年过去了,现在是孩子们的天下,不服老不行啊!” “对了,昨天我在鹿山镇遇到你们族长了,你们族长想在宗祠摆酒为庆哥儿贺喜,他托我问问你的意思,如果庆哥儿能出席,那他就定日子了。” 李大器冷笑一声道:“恐怕他还是为了自己吧!” 李大器早有所耳闻,李文贵当族长后,私下将家族积攒多年数千石义仓粮食卖掉,卖粮钱又不知所踪,无帐可查,结果惹怒了全体族人,导致他威望大跌。 李文村和潜山村的李氏族人已经公开表态,正月初一将不参与李文贵主持的族祭,而是准备自己祭祖。 现在李文贵又想利用庆儿中解元的机会来挽回自己的威望,他想得倒美,庆儿又怎么可能答应? 虽然家族中发生的事情他还没有对儿子说,但他已经决定替儿子挡住一切令人心烦的应酬。 李大器摇摇头道:“烦请大郎转告李文贵,我会在李文村给庆儿摆酒祝贺,多谢他的‘好意’了!” 汤正宗也很清楚李家的问题,他只是转话,并不会劝李大器,他便笑了笑,“好吧!我今天就告诉李文贵的儿子。” ........ 此时汤阴县城内已是一片沸腾,上万汤阴县民众聚集在大街两边欢迎他们年轻的解元归来。 大宋王朝重视读书人并不仅仅体会在朝堂上,而是深入每一个大宋平民的内心,读书才有出路,读书才能当官发财,读书才能光宗耀祖,只有读书中榜才能享受民众的夹道欢迎...... 李延庆考上解元不仅是给自己挣了前途,也给汤阴县带来了极大的惊喜,去年解试汤阴县一个都没有考上,临漳县却考上十二个,还夺下了第二名和第三名,令汤阴县人极感屈辱,而这一次李延庆考中了解元了,所有汤阴人都扬眉吐气,他们发自内心的欢呼。 噼噼啪啪的炮仗声此起彼伏,彩带和铜钱如雨点般投向李延庆,欢呼声、鼓掌声响彻了县城,这一刻不仅是李延庆的荣耀,也不仅是孝和乡的荣耀,而是整个汤阴县的荣耀。 .......... 第一百三十章 盛大回乡(下) 今年姚鼎病了一场,原因是他外孙岳飞不肯按照他设计的人生路线走,放弃了州学,转而要去考武举了,令姚鼎极为失望,郁郁不乐之下便病倒了,一直到夏天病情才渐渐好转,但身体却变得更加虚弱。 他现在基本上已经不上课,只是给一些优秀学子做个别指导,但他依旧留在鹿山学堂,有他在,鹿山学堂的金字招牌就不会褪色。 自从李延庆考了县试第一后,鹿山学堂的名气再次大振,蒋知县欢喜之下,拨给鹿山学堂三百贯钱,让鹿山学堂扩大规模,同时提拔李大光为教谕。 现在鹿山学堂已经有学子近四百人,师父也增加到六人,规模比原来扩大了两倍,很多贫寒人家虽然上不起县学,但也会花几贯钱让孩子来读两年蒙学,学会读书写字。 这两天,李大光简直要忙昏头了,当他侄子李延庆考上解元的消息传来后,鹿山学堂再一次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尤其蒋知县亲自敲锣打鼓来学堂报喜,更是令李大光惊喜万分,而这时,李大光再次沾了侄子的光,蒋知县已经承诺明年春天把他调到县学当副教谕。 房间里,李大光正和姚鼎商量怎么扩大招生之事,这两天,汤阴县无数人家都在托关系、塞红包,想把自己孩子送来鹿山学堂,拜在姚鼎门下,大家眼睛都是雪亮的,李延庆能考中解元并不是县学的功劳,而是鹿山学堂,确切说是师父姚鼎的功劳。 李大光现在把姚鼎当做菩萨一样供着,正因为有姚鼎在,他才财源滚滚,红包收到手软,假如姚鼎离开鹿山学堂,以后谁还给自己送好处? “现在要来我们学堂读书的学童已经超过百人,但学堂条件有限,最多只能再招五十人,我的意思是说,可以让那些只读两年的学子回家,把名额腾出来,我统计了一下,大概有六十人,这是名单。” 李大光将一份名单放在姚鼎面前,虽然他现在是学堂教谕,但这种大事他不敢擅自做主。 姚鼎半眯着眼,静静听李大光说完,李大器的话让他感觉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要是五年前,他早跳起来指着李大光的鼻子痛骂了,居然把贫寒学子遣送回家,亏他有脸说得出口。 只是现在姚鼎年事已高,他的火爆脾气已被岁月磨砺得干干净净,但又多了几分岁月留给他的睿智,姚鼎知道李大光想要什么,李大光这个人只要能达到目的,他是不会在意学堂里有多少学生,姚鼎便慢慢吞吞道:“这些孩子虽然是贫寒人家子弟,但只要进了学堂,都是圣人的子弟,不能嫌贫爱富,更不能半途把人家赶走。” 李大光脸一红,连忙解释道:“我并非嫌贫爱富,我是为鹿山学堂的长远考虑,只有培养的优秀学子多,学堂的名声才会长远保持,我觉得关键在于生源,好生源多,优秀学子才会多。” 虽然姚鼎知道李大光的出发点是嫌贫爱富,想从富家子弟身上捞取私利,不过姚鼎也承认李大光能说会道,会用光面堂皇的理由掩盖住卑劣龌蹉的想法。 创业难,守业更难,鹿山学堂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但要长久保持学堂的名声可不能光靠李延庆一人,还得不断培养新的优秀子弟,优秀子弟的关键还是在生源。 这是姚鼎曾经一再说过的话,现在却被李大光现炒现卖了。 姚鼎不由陷入了沉思,自己在鹿山学堂已呆不了几年,但他半生的心血都倾注在这座学堂上,他当然希望鹿山学堂能一步步成为汤阴县乃至相州赫赫有名的学堂。 姚鼎沉吟良久道:“我觉得也不用把他们遣返回家,可以在镇上租几间院子,办一个鹿山分学堂,专门教蒙学,我们这边只教中学房和大学房,还有县学备考学子,这样地方就大了。” 这就是姚鼎的迂回之计,既不能把贫寒孩子遣送回家,也不能和李大光翻脸,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鹿山学堂一分为二,把李大光嫌厌的小学房分出去。 李大光一拍脑门,这么好的办法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连忙答应,“我现在就去找地方。” 就在这时,鹿山镇忽然传来了激烈的炮仗声,就仿佛娶亲人家上门了一样,一名学子气喘吁吁跑来禀报道:“师父,新科解元来了。” 姚鼎一下子站起身,又慢慢坐下,苍老的眼睛里迸射出难以掩饰的惊喜和期待,而李大光却像打了鸡血一样,弹跳起来,飞奔而去。 李延庆的归来使整个鹿山镇都沸腾了,商人顾不上做生意,主妇顾不上做饭,孩子们也不想上学,纷纷跑到学堂门前迎接李延庆到来,学堂门前窄窄的小道上竟里里外外挤满了上千人。 “庆哥儿,恭喜高中!” “庆哥儿,这次真给我们孝和乡长脸了!” 乡人们拼命向李延庆招手,就希望李延庆能看到自己,和自己打个招呼。 热气腾腾的人气卷裹着李延庆,虽是冬天,但他的后背都湿透了,他眼睛已花,耳边充满了无数人的叫嚷声,使他已无法一一对应,只得团团抱拳笑道:“谢谢各位父老乡亲,有大家的支持,延庆一定会更进一步。” 这时,李大光费劲地分开众人,冲上前一把抱住李延庆,就像抱住自己儿子一样,激动不已道:“庆儿,我早就知道你会有今天,老族长说得对,你是我们李家最大的希望。” 李延庆有点无语,半年前,李大光还不认识自己是谁,这会儿他又这么夸张,李延庆用力推开李大光,淡淡道:“听说四叔要成婚了,小侄恭喜四叔!” “呵呵!你爹爹嘴真快,不过今天不谈这个,我代表鹿山学堂欢迎我们的新科解元回家,大家欢迎啊!” 在李大光的鼓动下,鹿山镇民众一片鼓掌欢呼,这时,跟在儿子后面的李大器实在看不下去了,有这个李大光在,今天儿子休想好好孝敬师父。 他上前把李大光硬拽出来,李大光急道:“我还有组织学子欢迎解元呢!” “我这里有更要紧的事,我和你商量一下怎么给庆儿摆酒庆功!” 李大器的一句话便将李大光吸引过去了,摆庆功酒比组织学子迎接解元更有意义,他连忙笑道:“大器有什么打算?” 李大器指指对面酒楼,“这里太闹,我们去酒楼一边喝酒一边谈。” 李大器也不管李大光愿不愿意,便强行将李大光拖走了。 ......... 李延庆在自己十分熟悉的书房内,跪下给师父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姚鼎脸上笑开了花,“好孩子,快起来!” 李延庆站起身,姚鼎笑着打量一下他,“比年初长高了,也长壮了,再过两年,恐怕师父在街上见到你的背影,都不敢认了。” “师父一定会认出我!” “是啊!就像你六年前夺魁时,我就相信你一定会在少年时考上举人,真被我猜中了,但结果却没有猜对,我没想到.....你居然能考上解元!” 说到这,姚鼎忽然老泪纵横,哭了起来,李延庆连忙握住师父的手,单膝跪下,“学生铭记师父的教诲,我还会向上考,等学生考上进士时,师父再痛痛快快哭吧!” 姚鼎点点头,抹去眼泪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将来的成就会更大,延庆,师父一辈子没有求过人,今天师父求你一件事。” 李延庆肃然点头,“师父请说,延庆一定会给您办到!” 姚鼎指了指周围,“我一生碌碌无为,后半生的心血都在这座学堂上,这也是我唯一的事业,我做梦也希望有一天鹿山学堂能成为鹿山书院,我的名字能刻在书院入口处,让所有学生都知道,鹿山书院是一个叫做姚鼎的乡村夫子创办起来的,延庆,这个要求是不是过分了?” 李延庆轻轻摇头,“师父的要求一点都不过份,我一定会满足师父的心愿,让鹿山书院成为天下最有名的书院,让人们一千年后都还记得师父的名字。” 姚鼎咧嘴笑了起来,笑得像孩子一样灿烂,虽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他却感受到了徒儿那颗赤城滚烫的心。 第一百三十一章 重返武场 李延庆在家呆了三天,喝醉了三次,不过第三次并不是真醉,而是他的外祖父借口给母亲扫墓,厚着脸皮跑到李文村来了,这个时候喝醉酒变成了最好的借口,可以不用和自己厌恶的人打交道。 第四天,当丁员外拉住女婿李大器,准备好好谈一谈外孙的婚姻大事时,李延庆已经悄然离开李文村,返回汤阴县城了。 李延庆考中科举,将去太学读书,也就意味着他不再是汤阴县学生员,不过他还是周侗的徒弟,离太学报到还有几个月时间,他将利用这几个月潜心练习骑射和枪法。 次日一早,李延庆骑马出现在校场上,周侗顿时又惊又喜,他还以为李延庆夺得解元后就不再学武了,没想到李延庆还是来了,着实令他深感欣慰。 李延庆上前抱拳道:“徒儿逾期七天才归,请师傅责罚!” 周侗捋须笑道:“是我没有算好时间,忘记你还要等发榜,还要回乡谢师祭母,这次我不怪你,倒是四十天没有摸弓,你的骑射可生疏了?” “学生没有生疏!” 周侗笑道:“有没有生疏不是你嘴上说,而是要试一试才知道。” 他随即吩咐两个生员道:“去准备移动靶,放麻雀!” 李延庆拾起一张一石半弓笑道:“学生已准备好,请师傅出题!” 周侗捋须微微笑道:“百步射十三雀,你可能办到?” 重新回到了射箭场,李延庆感到浑身精力无穷,如鱼得水,他意气风发,大喊道:“老贵,给我擂鼓助兴!” “好咧!” 王贵拾起鼓槌,大鼓咚咚咚地敲响起来,李延庆负上一壶箭,双腿催动爱马雪剑,纵马向箭场上疾奔而去。 他需要先热身一会儿,射几箭固定靶,慢慢找回感觉。 ...... 周侗望着李延庆意气风发,他心中却在考虑最后几个月的教授方案。 按照之前的计划,李延庆回来后要苦练枪法,但周侗却准备改变计划了。 之前他们已经学了几个月的枪法,李延庆始终表现平平,只能和王贵、汤怀一较高低,比起岳飞却有不少的差距。 岳飞的枪法表现非常出色,远远超过众人。 虽然说这和李延庆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学业上有关,他下午练习结束后,便全身心地扎入到学业之中,而岳飞却每天都练枪到深夜。 周侗却知道,事情并不是那样简单,他浸淫武学数十年,光练枪就练了整整十年,下的功夫不比射箭少,但他的枪法还是远远比不上另一名禁军教头徐宁,但他铜弓铁箭却是徐宁望尘莫及。 这就叫寸有所短,尺有所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弱项,比如说岳飞,岳飞的灵动性较差,眼力和反应甚至不如王贵,他的骑射在四个伙伴中也学得最差,并不是他不努力,他比谁都刻苦,每天射箭的时间也最长,但就是找不到感觉,天赋有限,这也没有办法。 但岳飞却有一种常人难及的犟劲,他练习一样东西会往死里练,这恰恰是练枪法最需要的素质。 练枪法枯燥无比,一个动作往往要练几个月甚至一年,没有岳飞那种常人难及的犟劲是很难练出上乘枪法。 而这正好就是李延庆的弱项,他性格灵动,擅长即兴发挥,对射箭有着超然绝伦的天赋,周侗还是第一次遇到,居然半年就出师了,而且他骑射水平之高,很多人就算苦练一辈子也未必能达到。 如果自己强迫李延庆象岳飞那样去练枪法,很可能会适得其反,不仅枪法练不好,反而会削弱他的射箭天赋,这是周侗观察一年得出的结论。 周侗授徒的高明就在这里,他会根据每个徒弟的特长来针对性培养,让每个徒弟在某一个方面都能达到极致。 如果说李延庆还留给周侗一个遗憾,那就是李延庆力量还稍弱,如果他能拉两石弓,那就可以继承自己的铜弓铁箭了。 在李延庆不在这段时间内,周侗整整考虑了一个月,他最终决定在后面几个月的时间内再进一步挖掘李延庆的射箭天赋,同时提高他的力量,将他培养成为天下箭术第一人。 至于枪法,除非李延庆肯放弃科举,他或许还能达到自己的水平,否则他也只能枪法平平了。 这时,有生员喊道:“师傅,县君来了!” 周侗从沉思中惊醒,一回头,见蒋知县带着几个随从快步走来,周侗连忙上前见礼,蒋大道哈哈一笑,“打扰周教头授徒了!” 周侗上课已大半年,蒋知县还从来没有来过,今天却来了,周侗便意识到,蒋知县恐怕有重要事情找自己。 他笑了笑道:“我正好在考核生员骑射,县君不妨一起看看。” 蒋知县本来就是行伍出身,他听说在考核骑射,顿时大有兴趣,连忙走上前细看,只见新科解元李延庆正在射击固定靶。 他亲自考核过李延庆的步弓,却没见过李延庆骑射,便好奇地问道:“李解元骑射水平如何?” 周侗低声笑道:“我可以私下给县君说一句话,我认为在东京八十万禁军中,李延庆的骑射水平完全可以杀入前十。” ‘啊!’蒋知县惊呼一声,他瞪大眼睛向场中李延庆望去。 射箭场上,李延庆纵马来回奔驰十几圈,又射了两轮固定靶,活动开了肩背以及双臂筋骨,这对骑射发挥极为重要,他已经找回了感觉,这时,鼓声开始转密,这是提醒他要发送目标了。 李延庆锐利的目光立刻射向右首百步外的靶区,一支箭已经从肩后箭筒抽出,这是周侗教他的细节,箭不要咬在口中,那样反而出箭不流畅。 若是左手执弓,箭筒就背在右肩后,若是右手执弓,箭筒就背在左肩后,这样抽箭才顺其自然,射箭也行云流水。 此时李延庆是右手执弓,他张弓搭箭,依然在纵马等待目标,这时两个小黑点扑棱棱飞出,这便是用作移动靶的两只麻雀了,百步外,眼神不好还不一定能看见,李延庆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慌不忙,在疾奔的战马上拉弓如满月,一箭向西面小雀射去,他却不看结果,又抽出另一支箭疾射而出..... 这时,远处轰然叫好,两支箭皆精准地射落了天空的麻雀,但鼓声并没有停止,李延庆调转马头,改为左手执弓,箭筒转到右肩,伸手抽出一支箭,再度纵马疾奔。 周侗见蒋知县一直没有吭声,还以为他没有看见箭靶,便歉然道:“早知道知县到来,我就放一个大点的靶子,两只小雀目标太小了。” 蒋大道却摇摇头,“我也练过射箭,看得很清楚,两只麻雀目标极小,李解元却能在百步外飞箭射落,堪称神箭也!” “他确实是天纵奇才,从小就有射箭天赋,仅学骑射半年就出师了,更难得他文武双全,文章也写得极好。” “是啊!我听童太尉说,大宋开国之时,善于骑射的进士比比皆是,过了一百多年,能骑射的进士基本上已经快看不到了,三十年来只出了一个宗泽,没想到汤阴县也居然出了一个。” 蒋大道有点心不在焉,他是有重要之事来找周侗帮忙,虽然李延庆射箭精彩绝伦,但蒋大道的心思却不在这里。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延庆身上,箭场的移动靶子再度出现,七只麻雀忽然扑棱棱飞出,漫天飞窜,速度极快。 但李延庆速度更快,在不到六十步的疾速奔跑中,李延庆的连珠箭连射七箭,一箭快似一箭,七只麻雀还没有来得及飞走,便全部丧身箭下。 七箭连珠,追平了师傅周侗连珠箭的最高记录,若不是旁边站着知县蒋大道,王贵和汤怀等人都要大喊大叫起来。 鼓声骤停,远处响起一片热烈的鼓掌声,李延庆却有点奇怪,师傅出题是十三箭,怎么只射了九箭便停止了,他回头望去,却只见校场边站在一名官员,正向这边指指点点,他认出此人正是蒋知县。 这时,李延庆见周侗向自己招手,他连忙催马上前,先向蒋知县行一礼,又躬身对周倜道:“请师傅教导!” 周侗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肃然对他道:“你虽能射出七箭连珠,但力量还是稍逊,力量强则箭速更快,射程更远,你箭术就能再上一层楼,希望你从今天开始加强力量训练,争取早日能开两石弓。” “师傅教诲,学生铭记于心。” 周侗点点头,对众人道:“大家先休息一刻钟,蒋知县找我有事,回头再接着练习。” 说完,他对蒋知县道:“这里不方面说话,我们去木台那边说。” 蒋知县点点头,他确实有迫在眉睫的急事找周侗帮忙,蒋知县也顾不得和李延庆打招呼,便和周侗向木台处走去。 走到木台边,蒋知县忧心忡忡道:“童太尉要来了!” 周侗一惊,“童太尉要来汤阴?” “不是专门来汤阴,只是路过,不过.....” 说到这,蒋知县奇怪地看了周侗一眼,“周教头一点传闻都没有听到吗?宋辽可能要开战了。” 周侗愣住了,半晌道:“一点消息没有,县里很平静,怎么会突然开战?” 蒋知县苦笑一声,“你不知道也正常,若不是我收到童太尉的信,我也不知道要发生战争,这件事很绝密,连京城都没有消息,不过再过几天,消息恐怕就会传开了。” 周侗默默点头,又问道:“那我有什么能帮到知县?” 蒋知县焦急万分道:“童太尉在信上说,我在汤阴已有三年,他希望这次路过汤阴时,能看到我的政绩,我问了县丞县尉,他们都不知该怎么办?周教头觉得童太尉对哪方面的政绩感兴趣?” 周侗呆了片刻,摇摇头道:“很抱歉,我在京城和童太尉接触并不多,我真不知道童太尉对哪方面的政绩感兴趣。” 因为周侗也是童太尉派来汤阴县,蒋知县便以为从周侗这里能得到一点启示,不料周侗也一无所知,着实令他失望之极。 他只得忧心忡忡地走了,周侗望着他背影走远,心中也有了几分忧虑,战争真的要来临了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战争风起 政和六年秋天,辽国东京(今辽阳)留守被刺杀,东京裨将高永昌发动叛乱,占领东京并自立为帝,辽国皇帝耶律延禧令南府宰相张琳组织军队前往讨伐。 一时间,辽国在燕云地区招兵买马,集结军队,声势浩大。 而这时,宋朝却发生了误判,在接到燕云密探的急报后,朝廷以为辽军集结要南下入侵,天子紧急任命太尉童贯为陕西、河北宣抚使,“以边事付贯”,以应对北方局势。 十一月下旬,童贯随即率十万精锐禁军浩浩荡荡北上,他当即下令河北东西两路动员各州厢兵为后备军,准备跟随大军北上。 命令一道道下发,汤阴知县蒋大道在接到相州知州下发牒文的同时,也接到了童贯给他写了一封亲笔信。 蒋大道是童贯的亲兵出身,童贯派他出任汤阴知县还有着更深的考虑,童贯这几年虽然掌控了枢密院军政大权,但在文政方面却没有建树,朝政大权依旧被相国蔡京牢牢把持。 童贯便考虑到了以武从政这条路子,派武将到地方州县任职,再一步步向上提拔,最终在朝廷攻破蔡京的防线,在朝政中形成自己的势力。 这几年,童贯已连续派出了二十三名粗通文墨的心腹将领前往河北和陕西各州县为官,出任汤阴知县的蒋大道便是第一批被童贯派出的心腹将领。 县衙后堂内,蒋大道急得团团转,再过十天童太尉的大军就要途经汤阴县了,童太尉必然会问及自己的政绩,自己又该怎么回答? 他曾经去问过周侗,单周侗也帮不了他,更让他心如火焚。 蒋大道已在汤阴县出任知县三年,正好到了升迁的门槛上,他很清楚这是自己千载难逢的一次提升机会,如果自己能拿出让童太尉满意的政绩,他就能继续升官。 但拿出什么样的政绩才能让童太尉满意呢? 蒋大道有两个文笔幕僚,一个叫张丘,一个叫莫俊,这两人专门替他处理各种县事杂务,否则以他胸中那点文墨,那里胜任得了知县一职。 这两名幕僚前段时间跟随县丞下乡去核对户籍,今天中午才刚刚回来,他们一回来,便被蒋大道抓到官房来问计。 两人都明白知县的心思,张丘便笑着提议道:“我上月曾整理帐表,发现自从县君上任以上,汤阴县的粮食产量增加了两成,赋税则增加了三成,这算不算一项政绩?” 汤阴县最大的优势是产粮大县,但几十年来一贯如此,谈不上是他的政绩,况且安阳县的产粮比汤阴县大,税赋也更多,粮食增产有点拿不出手,而且蒋大道心里明白,童太尉要的不是这种政绩。 他摇摇头,“粮食增产可以提一提,但不能作为主要政绩上报,还得想想别的法子。” 莫俊的头脑要比同僚更灵活,他笑眯眯道:“我觉得既然童太尉当初任命县君的目的是想以武治县,那县君就应该从‘武’字上做文章。” 这个建议有点切中要害了,蒋大道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连忙催促道:“再具体说一说!” 莫俊捋了捋山羊胡笑道:“武无非两头,一头是民武,一头是士武,县君已经组织五百人的青壮为厢军,民武就有了,但士武却没有,我建议从县学中挑选一百生员组成士军,厢军其他州县也有,不足为奇,但士武却是县君独有,我估计童太尉要的就是这个。” 蒋大道连连拍自己的额头,他急糊涂了,他这些年不就是在士子中推行武技吗?打造文武全才的学子,这才是他的主业,他竟然忘记了。 不行,这件事他还得找周侗商量,虽然时间已到黄昏,周侗已经结束教学回家了,但蒋知县还是一刻都等不了,立刻动身去找周侗了。 ......... 李延庆已经开始训练五天了,周侗和他进行过一次长谈,建议他把精力继续放在骑射上,尤其加强力量训练,使他的骑射由精准转向强大。 虽然师傅没有明说,但李延庆却很清楚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这其实就是枪和箭的选择,与其两项都平平,不如精强一技。 李延庆想起多年前虞大叔的教诲,要想学到真正的武艺,就得往精深里练,他最终接受了师傅的方案。 这天黄昏,李延庆等四人吃罢晚饭,正聚在一起讨论宋辽战争。 山雨欲来风满楼,宋辽即将开战的消息传遍了河北两路的各州各县,一时间人心惶惶,很多富户大贾纷纷考虑向南方转移财产。 但这时永济渠已经结冰,大量民间运货驴车和牛车也被临时征用,全部用来运输军粮和军资,宋军纷纷在各处关卡加大盘查,防止辽国奸细。 汤阴县城内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到处是巡哨的士兵,城门处更是严格盘查,所有从北方过来的商队都要彻底检查,如果是幽燕一带的口音,则会被当场抓捕。 不过形势紧张归紧张,汤阴县底层的民众依旧和平常一样生活,并没有受到战争形势的影响,即将爆发的战争对他们而言,只是在市坊间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 “最好能爆发一场大战,我们现在也可以从军,大肆屠杀那些契丹蛮子!” 王贵卷起袖子,他对这种消息最为起劲,尤其他现在练武初有成效,就恨不得立刻披挂铠甲上疆场,为国效力。 汤怀摇摇小扇子,用他特有的嘲讽语气道:“你也只能夜里在床上做梦上战场了,老李不是说过了吗?这场战争打不起来。” 岳飞目光凝重地注视着李延庆,“你为什么认为这一战打不起来?” 李延庆知道历史上的宋辽之战要到六年后的宣和四年才爆发,这次应该只是一场虚惊,战争打不起来。 他微微一笑道:“现在是冬天,北方大雪封路,辽兵根本不可能南下,到明年开春雪化后,又是产羊季节,辽军也不可能大举南攻,季节和时间上都不允许,更关键是,女真人在在辽国背后虎视眈眈,一旦宋辽两军爆发大战,女真人趁机南下,辽国腹背受敌,这种蠢事他们不会做。” 岳飞沉吟一下又道:“万一是宋军主动挑起战争,想趁机收复燕云,就像你之前说的,连解试都在考收复燕云的战略准备,我觉得朝廷已经有这个心了。” “有这个想法也只是想法而已,实际上并不现实。” “为什么?”三人异口同声问道。 李延庆淡淡一笑说:“方腊在江南的造反越演越烈,令朝廷十分被动,这个时候炒作一下宋辽战争,有利于转移民众的注意力,我还是那句话,一天方腊不灭,朝廷就一天不敢挑起宋辽战争。” 汤怀和王贵同时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解元,看得果然透彻!” 岳飞默默点头,李延庆说得确实有道理,看来这场战争真的打不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延庆在不在?” “是师傅的声音!”众人都听出这个声音,是周侗来了。 四人连忙走了出去,只见师傅周侗穿一身青衣,负手站在大门外,四人连忙上前见礼。 周侗微微笑道:“我有点事情找延庆,不过和你们都有关系,不如进屋再说吧!” 周侗在四名弟子的簇拥下走进餐堂坐下,汤怀连忙去安排菊嫂给师父点茶,周侗打量一下笑道:“好像你们的同伴还没有回来?” 周侗指的是张显和秦亮,李延庆笑道:“考完科举后,两人便结伴去京城了,好像张哥儿的父亲有人情,可以安排他们去开封府借读。” “原来如此!” 周侗也是随口问问,他看了一下众人笑道:“我之所以来找延庆,是因为他已经不是县学生员,只能请他帮个忙。” “师傅请说,只要延庆能办到,一定不会拒绝。” 【注:辽国东京叛乱历史上是发生在政和六年春天,老高因为情节需要,把它该在秋天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士子之军 “说起来真有点荒谬!” 周侗苦笑一声给四人解释道:“童太尉下月将率大军途径汤阴县,他要求蒋知县向他汇报政绩,但蒋知县实在找不到什么政绩,不知谁给他出了个馊主意,让他组建一支士子之军。” “士子之军!” 四人面面相觑,确实太荒谬了,居然把读书人组织起来从军,这种荒唐之事只有蒋大刀才会做,从小学堂到县学,被他的必修武技闹得乌烟瘴气,最终的结果就是组建士子之军。 “蒋知县是想把我们组织起来加入宋军吗?”王贵小心翼翼问道,他心中有一丝期待。 周侗摇摇头,“不可能,真加入军队是要被御史弹劾的,他不敢这样做。” “那他是什么意思?”李延庆不解地问道。 “就是临时组建一支士子之军,在童太尉面前操演一番,表示他这几年没有混日子,等童太尉走后就解散,走走形式罢了。” “我们几个都要参加吗?”岳飞又接口问道。 周侗点点头,“你们都必须参加,作为骑兵演练,只有延庆例外,他不是县学生员,所以我需要征求他本人的意见。” 李延庆沉吟一下问道:“师傅希望我参加吗?” 周侗听出李延庆的画外音,他恐怕有点不太情愿,周侗也不想勉强李延庆,但蒋知县求自己帮忙,这个人情他实在不好拒绝。 “这么给你说吧!你是这支士子军的关键,既有解元身份,又骑射了得,有了你的表现,蒋大道就可以在童太尉面前交差了,否则光凭一支士子军操演一番,童太尉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延庆,你就当帮师傅这个忙吧!” 李延庆默默点头,师傅的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上,而且还亲自上门来请他,他又怎么好意思拒绝呢? ....... 次日一早,他们和往常一样来到县学,却见大门处的石柱上贴着一张很大的布告,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四周围满了生员,议论纷纷,不少人在跳脚骂娘。 王贵心急,奔了上去,片刻奔回来对三人低声道:“师傅没开玩笑,蒋大刀真要组建士子军,名单都出来了。” 众人一起催马上前查看布告,布告开头就写得非常明确,‘士子军百人名单’,下面便是密密麻麻的名字,足有百人之多,第一个名字赫然便是李延庆,下面岳飞、王贵、汤怀等等,十二名骑射生员都在列。 他们将训练一个月,由武学周教头全权负责。 四人心里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其他上榜生员却一头雾水,大家面面相觑,这叫什么事情,什么征兆都没有,就将他们强征从军了吗? “我们去问问周师傅!” 另一名叫做黄安的骑射生员大喊一声,调转马头便向县学内奔去,数十名生员纷纷跟着,每个人的心中充满了不满和担忧,士子军是什么东西,他们还能回县学读书吗? 校场上,周侗对百名上榜生员缓缓道:“我昨天已经问过蒋知县了,所谓士子军和正常的士兵不是一回事,这样说吧!你们只是临时组建,给童太尉阅兵,阅兵结束后就解散,所以大家不用担心,你们的身份还是县学生员,和军队无关。” 众人松了口气,有人又高声问道:“童太尉什么时候来?” “一个月后就到,所以这一个月我和几名教官要针对你们的任务进行训练,到时候王贵和汤怀要出列射步弓,李延庆负责骑射,岳飞要射神臂弩,其他八名骑手排演骑兵队列,另外八十八名生员则要演练步兵长矛阵,时间非常紧张,希望这一个月大家都努力一点,熬过那一天,大家就完成任务了。” 说到这,周侗又笑着补充道:“知县为了对大家的辛苦有所补偿,所有被选进士子军的生员,每人奖励五贯钱,同时免去明年的县考。” 听说有五贯钱的奖励,还可以免去县考,众人顿时欢呼起来,刚才的忿忿不平立刻便被五贯钱和免考带来的惊喜冲销得无影无踪。 ........ 下午时分,十几辆牛车给他们送来了一批兵甲,既然是士子军,就得像模像样,不能一个个穿着儒袍去舞刀弄枪,正好汤阴县军仓里有一批兵甲,蒋知县便临时借了一百多套,送来让他们自己挑选。 县学的勤勉堂内,一百余套兵甲堆积象座小山一样,不光是盔甲,还有制式长枪和长矛,以及弓弩、盾牌、战剑等等必备之物。 百名生员都在挑选适合自己身材的盔甲,这一次蒋知县下了血本,给他们送来了朱漆山字甲和凤翅兜鍪,这可是天龙禁军的盔甲,穿在身上格外地威风凛凛,另外骑射生员每人还披一件绣衫。 生员们说说笑笑,每个人都十分兴奋,毕竟都是少年,穿一身正规军队的盔甲是他们每个人儿时的梦想,今天都梦想成真了。 李延庆挑了一身八成新的盔甲,这身盔甲虽然比较宽大,但他的身高已超过一般成人,体格健壮,肩膀宽阔,完全可以披挂起来。 “老李,看看我这身怎么样?” 王贵兴冲冲地找到了李延庆,他已经急不可耐地穿上盔甲,他小时候穿纸盔甲,现在居然穿真正的盔甲了,让他怎么能不兴奋。 李延庆打量他一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后来终于发现了,“老贵,你忘记穿胫甲了!” 胫甲就是保护小腿的甲套,王贵低头看了看,他拍拍自己的头,笑道:“我就说腿上怎么凉飕飕的!”他连忙去翻找胫甲。 这时,走进来一名军队校尉,对众人喊道:“步兵是矛,骑兵是枪,别拿错了,战剑和盾牌每人都有,大家现在就换上,等会儿出去列队!” 这名校尉叫做杨进,他负责训练骑兵阵型,还有一名校尉负责训练步兵长矛军阵,周侗是总教头,同时也负责亲自指点李延庆他们四人。 一刻钟后,众人都换好了盔甲,和平时的书生气质完全不是一回事了,蒋知县挑选的生员个个高大健壮,穿上盔甲后变得威风凛凛,很多人挤在铜镜前打量自己,对自己的装扮非常满意,两名生员还兴致勃勃拔出剑对抗起来。 这时,从外面快步走进一名校尉,他厉声大吼:“统统去集合!” 他的声音如打雷一般在大堂上炸响,吓得生员们浑身一哆嗦,纷纷向外面奔去。 一百名士子军在校场上集中,步兵在左,骑兵在右,这时,士子军的策划者,蒋知县终于露面了,出人意料的是,他也穿上了一身和大家一样的盔甲,和他平时穿上知县官服完全不是一回事了,居然颇为威猛,显露出了他当知县前的原形。 这一刻,众人倒不憎恶这位大刀知县了,至少这位大刀知县出手阔绰,居然赏他们五贯钱,着实很会收买人心。 “各位生员听着,这次士子军成立虽然时间短暂,只有一个月,但你们要面对的是童太尉,所以不能有一点点马虎,必须严格按照正规军队来要求自己,我希望你们这一个月多流一点汗水,刻苦训练,给我拿出气势来,听见没有!” “听见了!”众人齐声大吼。 蒋知县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开始吧!先编队伍,任命队将和押队,然后开始训练。” 一百名士子军分为两队十火,每队选出一名队将,每火选出一名押队,不过骑兵比较特殊,他们和步兵分开,不在步兵的编制内,单独编成一火,蒋知县亲自任命李延庆为骑兵押队,李延庆是他这次汇报政绩成败的关键,他格外重视。 校场上开始热火朝天进行训练,步兵士子们围着县学列队跑步,远处不断传来训练校尉的雷鸣般吼骂声,这让李延庆想到了他从前的军训,可不就是这种气氛吗? 这时,周侗走到他面前,语重心长对他道:“你将是压轴骑射,也最关键的演练者,我想趁这个机会教会你用我的铜弓铁箭,只有一个月时间,我也不知你能不能成功,这个月你就下一点狠心,跟着我日以继夜地苦练吧!” 说到这,周侗从马上弓袋内取出了自己赖以成名的铜弓,递给李延庆,“如果你这次能成功,我就把它送给你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军营显威(上) 时间一天天过去,李延庆的忍耐也一天天逼近极限,如果说科举备案要承受精神和心理上的压力,那么这次训练给他带来的却是巨大的肉体上的劳累。 他每天做得做多的一件事就是拉弓,他用了五天时间拉开一石六斗的弓,又用三天时间,拉开了一石八的弓,这对他已经到了极限,但周侗却毫不在意他的力量极限,直接令他开始拉两石的铜弓,从那天开始,他便坠入了痛苦的深渊。 每天被师傅周侗强逼着无休无止地拉弓,李延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啊——” 院子里传来李延庆痛苦的叫喊声,王贵腾地站起身,眼睛充满了关切,却被岳飞将他拉坐下,“他这样已经快半个月了,你还不适应吗?” 王贵低低叹口气,“师傅也太心狠了,昨天他都累哭了,师傅也不肯放过他。” “可你没发现老李的收获很大吗?” 岳飞笑道:“昨天他已经能拉开师父的铜弓了,这还不到一个月,从一石半弓力直接提高到两石弓力,只能师傅才能办得到。” 王贵点点头,“这就是师傅的厉害之处,他能看得出一个人的潜力,上个月我也想练两石弓,可师傅说我最多只能拉一石半,再练也没有用,象老李,从一石半提高到两石,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除了师傅外没有第二个人能办到。” 汤怀摇摇描金小扇,“那也要象老李一样承受得住这种痛苦。” 王贵默默点头,他难得和汤怀有共识,要换成他,他早就死掉了。 ......... 房间里,李延庆赤着上身趴在床上,喜鹊跪在他身旁,双手异常麻利地给他背上和肩上涂抹舒缓疲劳的药膏,一共有四种药膏,要把握住量和时间。 她很紧张,周师傅专门叮嘱过她,第一种涂完后要至少等一刻钟时间,不管小官人疼得怎么叫喊,都必须让他忍住。 但涂完第二种药后,等小主人的疼痛感一出现,就马上涂第三种药膏,要越快越好,这样才能在一夜的时间慢慢消去身体的疼痛。 李延庆痛苦得已经麻木了,就仿佛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他慢慢闭上眼睛,准备迎接第三次巨大疼痛的来袭,每次药膏的效力发作时,他的身体又重新回来,各种被冰冻的痛苦又开始复苏。 那种无法言述的疼痛和酸麻让他难以忍受,每天都要经历一次坠入地狱,再从地狱爬上来的残酷折磨,他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 忽然,李延庆的双手捏紧了枕头,剧烈的疼通如期而至,背阔肌和肩三角肌仿佛被撕裂一般,他满头大汗,咬紧牙关,尽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喜鹊心中既紧张又难过,她一边给小官人擦额头上的汗,一边小声道:“小官人就叫出声来吧!那样会好受一点。” 李延庆一言不发,脸胀得通红,双手拼命捏紧枕头,足足忍耐了一刻钟,那种剧烈的疼痛感才一点点消退了。 最后李延庆松了口气,浑身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否及泰来,清凉和舒适感开始渗入他的每一个毛孔,令他飘飘欲仙,巨大的困意也同时袭来,他很快就要睡着了。 这时,菊嫂拎了一桶滚烫的热水走进屋,“小官人怎么样?”菊嫂低声问道。 “嘘!马上就要睡着了。” 这时李延庆已经沉沉睡去,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喜鹊将一包药粉倒进木桶,用勺子搅匀了,这才开始用滚热毛巾替他敷上后背、双肩和双臂,至少要敷十几遍,用周师傅的话说,敷的次数越多越好。 菊嫂在一旁帮她拧毛巾,两人配合默契,房间里弥漫着草药的奇异香味以及李延庆的鼾声。 ........ 次日天不亮,李延庆便出现射箭场,周侗还没有来,李延庆站在箭靶百步外,眯眼看了片刻,已经依稀能看清靶位,他慢慢从马袋里取出铜弓,伸手从后背抽出一支铁箭,后背依然很疼痛,但比昨天下午要好得多,当然,现在还只是刚刚开始。 昨天下午,他终于能拉满一次铜弓,他拉开一半到拉开满弓,他足足用了十天时间,但这道坎一旦跨越,他便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了。 李延庆催动马匹沿着百步线缓缓奔跑,马越奔越快,当他找到最佳感觉时,他猛地拉满铜弓,铁箭头触指即发,一支铁箭闪电般射出,以一种比普通狼牙箭快数倍的速度射向百步外的箭靶,铁箭正中靶心,直接箭靶的木板射穿了一个洞。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鼓掌声,李延庆回头,却是师傅周侗,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旁。 今天周侗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时的严厉,脸上带着少见的笑容,他心中着实欣慰,他当年失败过的目标,李延庆却成功了,真的在一个月内将弓力从一石提升到了两石,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 周侗心中充满了成功的喜悦,他走上前笑问道:“现在能拉满弓几次?” “学生尝试过,最多能开三次!” 周侗点点头,正常使用铜弓铁箭至少要有三百宋斤的弓力,李延庆现在可以开两百宋斤,只能是勉强可用。 但铜弓铁箭重要的不是臂力,而是使用它的技巧,非常微妙也非常复杂,如果没有超然绝伦的弓箭天赋也领悟不了,这是周侗的不传之秘,他一个月前口述给了李延庆。 “三次就差不多了,剩下的以后再慢慢积累吧!这几天把三次开弓巩固下来,我们没有时间了。” “童太尉......已经来了吗?” 周侗点点头,“他的军队三天后就到汤阴。” 停一下,周侗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你练铜弓铁箭?” “学生不知!” “因为童太尉最欣赏箭法高超之人。” 周侗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延庆,为师知道你的抱负,以文入仕,以武报国,而这次童太尉验兵是你的一次机会,你要抓住了。” 李延庆默默点头,他终于明白了师傅的良苦用心。 ........ 这次宋军大举北上迎战辽军南侵,主要兵分两路,西路以陕西经略使种师道为主将,率十万西军北上,主要是防御辽夏联手南侵。 而主战场却在东路河北两路,便由太尉童贯亲自率十万禁军北上,天子赵佶又下旨调二十万河北地方诸军配合太尉童贯作战,共计四十万大军迎战即将到来的南侵辽军。 太尉童贯虽是宦官身份,但他却长得颇为高大威猛,下颌也有胡须,或许是常年在外征战的缘故,他皮肤很黑,颧骨高耸,一双细长眼睛里不时闪烁着一种冷厉的光芒。 童贯尽管已年过花甲,但他的事业却正处于上升阶段,他掌握大宋兵权已有十年,出征西夏、吐蕃皆立下赫赫战功,又善揣上意,深得天子赵佶的信任,动辄统帅数十万大军出征,当然,他深受信任也和他宦官的身份有关。 童贯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生前封大宋异姓王,大宋异姓王虽然不少,但几乎都是死后追封,无人能在生前获得册封。 但机会并不是没有,神宗皇帝在三十年前驾崩时留下遗旨,夺回燕云十六州者,可封异姓王。 三十年过去了,没有人能实现神宗的遗愿,但这份遗旨依然有效,当童贯多年前在宫中亲眼目睹这份遗旨时,一颗封王的种子便在他心中悄然种下。 五年前,这颗种子第一次发芽,童贯作为郑允中的副手出使辽朝,他认识了燕人马植,马植献“联金灭辽”之策,在大宋王朝内部引发了巨大震撼。 天子赵佶热血澎湃,下定决心出兵收复燕州,就在十五万精锐大军即将出征之计,南方却爆发了方腊起义,义军声势浩大,赵佶不得不停止攻燕计划,改任童贯为江、浙、淮南宣抚使,率领准备平燕之兵前去征讨方腊。 这也是童贯人生中的一次遗憾,时隔五年,当今天他再一次率大军北上之时,他又忍不住想起了藏在深宫中的那份遗旨。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军营显威(中) 这天上午,童贯率十万大军抵达了相州汤阴县,这里是他从前心腹亲兵蒋大道的为官之地,童贯便下令大军就地驻扎,休整一日,次日再继续北上。 虽然童贯是被相国蔡京提拔起来,但两人的矛盾由来已久,大宋军政分离,军不涉政,政不干军,可童贯并不是一般武臣,他是天子身边的内侍,他的所作所为往往代表了天子的意志。 童贯便利用这种特殊身份屡屡绕过朝廷,奏请天子直接任命地方官,这便触怒了相国蔡京,但蔡京又拿他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任命了一个又一个的地方官,渐渐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地方势力。 不过童贯的势力主要在陕西路和河东路,河北两路涉足不深,只任命了三个知县,汤阴知县蒋大道便是其中之一。 军营内,童贯正坐在中军大帐不慌不忙地喝茶,这时,有亲兵禀报在帐外禀报,“蒋知县求见!” 童贯微微一笑,“让他进来!” 片刻,蒋大道快步走进大帐,匍匐在童贯脚下便放声大哭,童贯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个小猴子见了本帅不行大礼,却哭起来,难道是嫌我当初封你当知县太薄了?” 蒋大道抹去眼泪哽咽道:“孩儿思念大帅三年,今日终于见到,便情不自禁哭泣起来。” 蒋大道跟了童贯十年,一直是他的左右亲兵,若不是童贯嫌他长得太粗鲁,就会认他当干儿子,净身让他进宫了。 不过看到自己从前的亲信,童贯心情倒也不错,便笑问道:“你倒给我说说,当了三年知县,做出什么政绩来?” 蒋大道心中猛地一跳,没想到大帅一见面就问自己政绩,难道他急于提拔自己吗? 他心中已有准备,便连忙道:“孩儿秉承大帅的指令出任汤阴知县,改变汤阴柔弱文风,孩儿考虑,改变风气须从孩童抓起,孩儿便在各小学堂推行武技,又在县学设立武科,孩儿用了三年时间,已渐渐扭转了汤阴年轻士子们的文弱之气,使他们能文能武,孩儿还特在县学中设立一支士子之军。” 蒋大道的一番话确实说到了童贯的心坎上,童贯长年掌握军队,他想以军涉政,那手中就必须有堪用的人才,偏偏他的心腹将领都是大老粗。 童贯便考虑在武学上做文章,培养一批文武双全的良才,成为他的权力筹码,这批良才以武起家,以文入政,才能一步步走上朝廷高位,最终形成自己在朝廷中的势力。 否则象蒋大道这种粗货能当什么高官?只会浪费自己的资源。 童贯顿时对这支士子之军有了兴趣,便笑道:“这支士子之军在哪里,我倒想看一看。” 蒋大道大喜,连忙道:“他们就在大营外,请大帅检阅!” ........ 此时在宋军大营外来了一支奇怪的军队,以至于宋军哨兵纷纷好奇地打量他们,只见这支军队约有百人,披挂着上好的朱漆山字甲,头戴凤翅兜鍪,看起来威风凛凛,队伍十分整齐。 队伍前面居然还有十几名骑兵,手执长枪,腰挎战剑,倒也颇有几分天龙禁军的气概。 但很快哨兵们便发现这些士兵竟然是一群十几岁的孩子,原来是一群娃娃兵,哨兵们纷纷讥笑起来。 “喂!你们娘不在这里,要喝奶回家去吧!” “你们是不是来找我?我好像在汤阴县有个失散多年的儿子,快叫我爹爹吧!” 士兵们用粗言秽语调戏这群学生军,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 不过百名学生军却没有受他们的影响,他们都在好奇地打量这座占地辽阔的大营,他们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真正的军营。 只见大帐一顶挨着一顶,一直延伸到十几里外,比他们的汤阴县城还要大几倍,让人无法想象十万大军排列起来会是怎样的壮观。 李延庆也在好奇打量这座大营,他虽然不太懂扎营的规矩,但他却会从一些常识来观察,他发现大营防御得极为严密,虽然宋军只驻扎一天,但依旧安插了营栅栏,密密地将大营包围一圈,大营外还挖了壕沟鹿角,外围也部署了严密的巡哨,他们一路就被三次盘查,还被五十名骑兵严密跟随监视。 李延庆对历史上的童贯颇为轻视,一个老宦官,仗着被天子宠幸便掌控大宋军权二十年,成为宋末六贼之一。 可现在他亲眼目睹,发现童贯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窝囊无能,行军打仗非常严谨,就连在相州大后方的临时驻军也要防御严密,一丝不苟,说明此人是真有几分才能。 士兵的素质却很低,不过这也是宋军一贯痼疾,自檀渊之盟后,宋辽两国就没有发生什么大战,虽然和西夏时常有战争,但那只是西北边军作战,基本上和京城的禁军无关,养了百年的闲兵,还能指望这些军队会有多么严明军纪? 这时,周侗催马走到队伍前面,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营栅内的士兵,数百名士兵顿时鸦雀无声,这些禁军士兵都认识周侗,对他颇为畏惧。 不多时,营门开启,一名牙门将飞奔而来,他对周侗抱拳道:“周教头,太尉请士子们入营!” 周侗点点头,回头喝令道:“军营不得跑马,所有骑兵下马!” 十二名士子齐刷刷地从马上跳下,动作整齐划一,周围的宋军士兵都看呆住了,忽然爆发出一片鼓掌声,他们发现这些学生兵的训练并不亚于他们,污言秽语彻底从他们嘴里消失了。 骑兵牵马在前,步兵在后,骑兵三人一排,步兵五人一排,一百名士子军步伐整齐地向军营内走去。 ......... 大营临时校场南面已搭建了一座丈许高的木台,士兵们布置了二十几个座位,除了主帅童贯外,其他都是军中高级将领,但汤阴知县蒋大道却没有座位,他只能蹲在主帅身旁。 将领们开始陆陆续续走上木台坐下,这时,主帅童贯在几名亲兵的簇拥下走上了木台,众将领纷纷起身行礼,童贯笑着摆摆手,“我们今天看看汤阴读书人的军阵演练,大家放松点,就当是休息!” 他走到第一排中间,那里摆放着一张虎皮大椅,童贯坐了下来,蒋大道立刻知趣地在他脚边蹲下,活像一条蹲在主人身旁的大狗。 “时间有限,就开始吧!” 童贯淡淡吩咐一声,一名传令兵飞奔而去,远远高声喊道:“开始!” 最先出来的长矛军阵,一共八十八名士子,他们手执长矛,步伐整齐地奔跑,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喝喊,很快便排列成军阵,开始挥动长矛。 童贯看了片刻笑道:“有点意思,练了有一个月吧!” 蒋知县腾地红了起来,太尉这句话无疑戳穿了建立士子军的假象,只是一支临时组建的表演军队。 他不知该怎么解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不过童贯倒没有生气,他点点头赞道:“虽然缺乏一点杀气,不过还算整齐,一个月能练成这样,也算不错了,下面是什么?” 他很快便对步兵长矛军阵没有兴趣了,蒋大道连忙道:“还有骑兵演练!” 童贯摇了摇头,他对学生的骑兵队列也没有兴趣,便问道:“有没有射箭之类的表演?” “有!有!” 蒋大道慌忙介绍道:“第三项是步弓、第四项是腰弩,第五项是骑射。” “呵呵!居然还有骑射,这倒有点意思,那就从步弓开始吧!” 童贯喜欢看射箭,他在军中也常常举行士兵射箭大赛,射箭高明者往往会得到提拔,北宋后期军中的射箭之风很盛,很大程度上就和童贯这个最高军队统帅的个人喜好有关。 周侗深知他的爱好,便连续安排了三个射箭项目,第一个出场是的王贵和汤怀的步射。 士子军在一座帷幔包围的空地内休息,步兵士子坐在地上垂头丧气,按照步骤,他们要演练三套矛阵,结果第一套矛阵才演到一半不到就被赶回来了,着实令人沮丧。 八名骑兵士子已经列队就绪,他们表演骑兵枪阵,只得一声令下便纵马冲出去。 这时,一名传令兵飞奔进来喊道:“步弓上!” 所有人都一愣,周侗连忙上前道:“还有骑兵军阵没有出列。” 士兵不耐烦地摆摆手,“骑兵军阵取消了,步弓快上,别耽误时间!” 众人一片哗然,他们苦练一个月,连面都没有露,就被取消了?还不如步兵军阵,至少他们还上去了。 王贵和汤怀站起身紧张地望着周侗,周侗明白童贯可能是没兴趣了,连忙催促两人,“去吧!不要紧张,就按照平时的训练射箭。” 射箭场地就设在看台之下,箭靶在百步外,两名步弓手背对着台上高官,按照规定,他们每人射五支箭。 王贵和汤怀箭如流星,一个月的苦练没有白费,五箭皆中靶心,引起台上一片鼓掌声,童贯勉强点头,还算可以,不过没有什么出彩,他顿时兴趣索然,打个哈欠道:“你们看吧!我还有军务要处理。” 他起身便走,蒋大道急了,连忙追上两步道:“大帅,还有骑射,射箭者是今科解元!” 童贯一下子停住脚步,回头看了蒋大道一眼,“你刚才说什么?” “还有士子骑射,射箭者是相州今年的发解试头名解元。” 童贯刚开始还以为是武举解元,后来才明白,竟然是发解试解元,他顿时有兴趣了,又坐回位子笑道:“那就直接上骑射!” 蒋大道暗暗擦把冷汗,心中暗叫侥幸,若不是自己还准备了最后一招杀手锏,今天这一关就难过了。 帷场内,传令兵大喊:“太尉有令,直接上骑射!”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军营显威(下) 岳飞手中提一张大弩,他刚刚站起身,听到报信兵的话,不由又坐下了,心中深感失望,他的机会也被剥夺了,周侗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武举才是你发挥之时,不是现在!” 岳飞默默点头,师傅说得对,还有一个月就是武举解试了,他必须振奋精神,争取武举考过。 这时,李延庆已翻身上马,盔甲叶片在他身上哗哗作响,他手提铜胎弓,催马向射箭场上疾奔而去,当他如箭一般冲进射箭场,两边观战的将士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声,看台上的将领也纷纷站起,响起一片窃窃之声,人人脸上露出震惊之色,竟然是铜弓铁箭。 童贯的眼睛也眯了起来,看来此人是周侗的爱徒了,竟然把铜弓铁箭传给了他。 铜弓铁箭并不是双臂能开两石硬弓能可以用,力量只是基本前提,这里面还有高超的射箭技巧,尤其是铁箭的平衡控制之术,是周侗独步天下的不传之秘,他的众多徒弟谁也没有学会这项压箱绝技,到了晚年,周倜终于把它传给了汤阴县的李延庆。 十年前,周侗第一次在京城禁军大营使用铜弓铁箭时,震惊了数十万禁军将士,他也凭此坐上了‘天’字号教头席位,十年后,当李延庆再次携带铜弓铁箭出现在军营时,整个军营都沸腾了。 周侗站帷场边,注视着在场上疾奔的李延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个傻小子还一直以为铜弓铁箭是普通的箭术,他哪里知道自己名震天下靠的就是这副弓箭,他是除自己之外,天下第二个会使用这种弓箭之人。 李延庆也感觉到了周围的将士的震惊,他也感到了一丝压力,铜弓铁箭极为难练,尤其铁箭平衡极为微妙,必须要有高超的射箭天赋才能找到那种平衡感,自己也才刚刚会用三天,就看今天能否成功了。 这时,鼓声加快,出箭之时到了,李延庆抽出第一支铁箭,以左手挽弓,右手搭箭,在马匹疾奔之中拉弓如满月,用三分略轻的劲力压住了弓头,弦一松,只听绷一声弦响,声未消,箭已到,一箭射中一百二十步外的木人,这一箭正中眉心,箭力强大,箭尖从后脑透出,竟然射穿了木偶人头,这就是铜弓铁箭的威力,可裂石穿金。 四周上万观战士兵欢呼声四起,看台上也响起热烈的鼓掌声,军营中人个个识货,他们很清楚这一箭的威力,这就是意味着百步外盾牌和铠甲都挡不住这一箭,只有大宋赫赫有名的神臂弩才能与之抗衡。 这时,李延庆已调转马头,换成了右手挽弓,在战马的疾奔中,肩膀轻轻一甩,箭筒到了左肩,他左手抽出第二支铁箭,搭上弓弦,猛地拉开满弓,眯眼觑准了木人咽喉,一箭即发,弦响箭到,‘咔!’铁箭再次射穿了木偶的咽喉。 四周上万士兵的欢呼声没有停止,一浪高过一浪,这名年轻士子左右开弓的绝技令看台上的所有将领都叹为观止,当他们发现射箭士子还有第三箭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摒住呼吸,射箭场上变得一片寂静。 连周侗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第三箭是射移动靶,也是李延庆是否真正掌握铜弓铁箭的关键。 这时,一只黄雀从射箭场一角飞出,叽叽喳喳地飞过射箭场,众人还没有意识到这只黄雀就是第三箭箭靶,他们还在东张西望,寻找李延庆将要射击的目标,直到李延庆开始纵马追赶这只黄雀,他们才如梦方醒,同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惊叹。 疑惑、震惊、期待,无数双眼睛紧紧跟随着李延庆,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战马追过了黄雀,李延庆在猛地转身,半躺在马背上,满弓一箭射出,这一箭如流星赶月,直射空中的黄雀。 空中黄雀忽然意识到不妙,刚要调头,但已经晚了,‘啪!’羽毛四溅,黄雀被一箭射穿了身体,铁箭又飞出十余丈外才从半空落下,下面一群士兵纷纷躲闪。 这时,一名士兵举着铁箭跑进场内,铁箭上穿着刚才的黄雀,李延庆收了铜弓,向四周将士抱拳答谢,四周顿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看台上的大将们热烈鼓掌,这名年轻的士子让他们看到了精彩绝伦的一场射箭表演。 连童贯也笑眯了眼睛,连连捋须点头,李延庆神箭固然令他赞赏,但他更感兴趣的却是李延庆的身份,今年的相州发解试头名解元。 “他父母何人?”童贯低声问道。 蒋大道明白太尉的意思,连忙道:“他出身寒门!” 童贯轻轻点头,看来是有真才实学,不是买来的解元,李延庆出身寒门也正合他意。他心中不由暗忖,‘这样更好,一张白纸正好让自己绘画。’ 李延庆翻身下马,被一名士兵领到看台前,他却没有跪下,而是躬身作揖,行一个士子之礼,“学生李延庆参见童太尉。” 蒋大道连忙给众将解释,这是相州今年新科发解试解元,将领们才恍然,连连点头,原来是举人第一名,居然文武双全,难得啊! 童贯点头笑道:“李少郎神箭绝伦,不愧得周侗真传,少郎年纪应该不大吧?” “学生下个月满十三岁!” 看台上众将面面相觑,原来还是个少年,小小年纪就如此了得,前途不可限量啊! 童贯又捋须笑问道:“李少郎既然考中了解元,不知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这就是明显的暗示了,一般聪明伶俐的人就会回答,‘尚未决定,还望太尉提携!’, 众人也听出太尉的意思,太尉看中这个少年郎了,恐怕会收他至帐下悉心栽培,很多人都暗暗羡慕,这个少年撞上大运了。 连蒋大道也呆了一下,心中顿时生出一丝嫉妒,太尉可从来没有这样看中过自己。 李延庆当然听得懂童贯的暗示,虽然他有自己的计划,并不想就此从军,但他也知道这是个难得机会,如果自己能抓住这个机会,很可能到了靖康之时,自己就能统帅一支军队了,那时他也有了改变历史的本钱。 李延庆踌躇片刻便道:“学生愿听从太尉的建议!” 周围大将个个是老油条,心中暗赞,少年这句话回答得很巧妙,既给足了太尉面子,却又留有余地,建议而已,可听可不听,才十三岁居然就这么会说话。 不过想到这少年是解元,大家心中也释然,能在万千读书人中脱颖而出,当然比一般人会说话。 童贯心中更加喜欢,这是个聪明少年,不卑不亢,保持尊严,同时又灵活变通不显迂腐,很合他的胃口,他沉思片刻道:“我大宋要十五岁才能考进士,这是太宗定的规定,除非天子开口,否则不能破例,不过你可以去读太学,我想你应该也是这个打算,对吧?” “学生正是这个打算,按照规定,学生可以直接读内舍。” 童贯摇摇头,“以你的才华读内舍可惜了,应该读上舍。” “学生虽然也想,但规定如此!” 童贯笑了起来,“这只是对普通庶民的规定,对权贵皇亲却另有优待,我正好有一个上舍名额,我来推荐你进上舍,你意下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大家都以为太尉会把这个少年留在帐下做文书郎,却没有想到太尉居然推荐他读太学,这是去做文官啊!太尉居然要放弃这个人才? 这里面只有蒋大道明白一二,李延庆真的被太尉看中了。 童贯在军中有的是心腹手下,但他在朝中却势力太弱,象李延庆这种既武艺高强,又文才出众,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一个宗泽而已。 可惜宗泽太老,不好培养,而李延庆正是一棵罕见的好苗子,童贯怎么可能放过,好好培养,十年之后,他就是自己在朝中的势力了。 童贯提出由他来推荐李延庆进上舍当然有深意,朝廷规定,太学名额只能给权贵的直系子女,但童贯无后,他可以给门生,一旦李延庆答应,那他就是童贯的门生了。 李延庆想到靖康之难就在十年之后发生,如果自己不走捷径,十年之后他依旧是人微言轻,无所建树。 虽然他也知道改变历史之艰难,但他也想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去推移历史大船前进的轨迹,他必须借助外力,必须得到权力的支撑,尽管童贯也是北宋末年的六贼之一,可并不妨碍他成为自己的垫脚石。 李延庆当即立断,躬身道:“能得太尉推荐,是李延庆之幸也!” 第一百三十七章 谣言之困 十万宋军在休息一天后便继续拔营北上,很多将士第一次记住了汤阴县,一个汤阴少年用精彩绝伦的箭法给他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记忆。 随着军队北上,闹剧一样的士子军也随之解散,虽然很多士子甚至连露面的机会都没有,不过童贯还是赏给每人一口剑,作为他们参加士子军的一种奖励。 “我今天去兵器打听过了!” 吃晚饭的时候,王贵兴奋地对众人道:“童太尉给我们的剑是禁军的仪剑,只有在京城的良工剑铺才能买到,一把剑至少值十五贯钱,真是大手笔啊!一百柄剑就是一千五百贯钱。” 一边说,他一边缓缓拔出剑,用精钢打造的剑身在灯光下寒光闪闪,异常锋利,做工精良,是一口上好的宝剑,王贵对他得到这柄剑爱不释手,连吃饭睡觉都要放在身边。 但除了王贵之外,其他人对这柄剑的兴趣已经淡了,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天,大家都把剑押了箱底,只有王贵依旧兴致不减,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这口剑。 “你这么喜欢,我把我的那把剑卖给你,十贯钱要不要?”汤怀打了一个哈欠,开玩笑地说道。 “那一言为定,骗我是王八!”王贵立刻抓住了机会,不给汤怀一点后悔的余地。 汤怀当然只是开玩笑,他哪里舍得把剑卖给王贵,他眼珠一转笑道:“我可没说是哪把剑哦!” “汤王八!”王贵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了一句。 汤怀重重一拍桌子,怒视王贵道:“你有种再骂一声试试看?” 王贵不敢吭声了,这时,李延庆用勺子舀了一碗桂花赤豆汤笑眯眯问道:“别老提剑的事情了,说说你们的武举,打算什么时候去安阳?” 岳飞在一旁笑道:“我今天问过师傅了,武举解试定在一月二十日举行,我们回家过完年,一月初五直接出发去安阳,不来汤阴了,老李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我当然想去,不过看师傅安排吧!” “师傅对你偏心啊!” 王贵叹了口气,一脸羡慕道:“他居然把铜弓铁箭送给你,我简直羡慕死了。” 李延庆伸手狠狠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佯作恼怒道:“说这话没臊没皮的,师傅没送给你东西吗?你那柄金背虎牙大刀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有老岳的百炼蟠龙金枪,老汤的莲花钩镰枪,都是师傅多年珍藏之物,你不说自己得了好处,就整天惦记我那把破铜烂铁弓!” 汤怀和岳飞都跟着叫嚷起来,是王贵自己乱说,和他们没有关系。 王贵捂着头,不服气嚷道:“明明就是偏心嘛!我的大刀能和你的铜弓相比吗?” “懒得跟你啰嗦,我出去走一圈消消食,谁和我一起去?”李延庆站起身道。 岳飞摇摇笑道:“我要看书,没时间陪你。” 李延庆目光又投向汤怀,汤怀摇摇扇子道:“等会儿我大伯要来,我恐怕不好离开。” 李延庆最后只得看了一眼王贵,见王贵跃跃欲试,明显想跟自己出去,便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想去就走吧!” 王贵顿时笑逐颜开,把剑佩在腰间,跟着李延庆出门了。 ......... 走出大门,两人沿着大街缓缓而行,这时,王贵上前压低声音问道:“老李,传闻是真的吗?” “什么传闻?” “就是童太尉要收你为义子之事啊!整个县学都传开了。” 提到这件事,李延庆心中就像一根点燃的火柴扔进了油锅,他刚才是佯怒,这会儿他真的有点生气了,胸中怒火迅速燃烧起来,他回头狠狠瞪了王贵一眼,“这种无聊的传闻你也相信?” 王贵挠挠头,“不是我相不相信的问题,县学里都在说这件事,恐怕过不了多久,整个汤阴县都要传开了,如果不是真的,应该避谣才对!” “避谣没用的!” 李延庆叹了口气,“这种事情大家都当笑话谈,宁可相信它是真的,你越是避谣它传得越凶,只有等时间久了,它自己慢慢就平息了。” 话虽这样说,但谣言确实给李延庆带来很大的烦恼,天下人都知道童贯是宦官,做了宦官的义子,将来是要净身入宫的,把他李延庆也编进宦官义子行列,显然是心存恶意,坏他的名声。 所以一提到这件事,李延庆心中总有一种无名烈火烧起来。 王贵吞吞吐吐道:“这个谣言我知道是黄安他们编造出来的,那天他们没有机会上场,你却大放异彩,他们心怀嫉妒,不过我们都亲眼看见你答应了什么,问你又不肯说,那么多年的兄弟你还信不过吗?” 说到这,王贵看了李延庆一眼,目光中有一点埋怨,李延庆苦笑一声,“我不是不相信你们,这件事恐怕只是权贵的一句戏言,在没有成为现实之前,我觉得还是沉默比较好。” “不会是真的想收你当义子吧!”王贵睁大了眼睛。 “当然不是,你实在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绝不能给我传出去,师傅也不能说,老汤老岳也不能说,就给我闷在心里。” “我保证不出去乱说!”王贵拍拍胸脯道。 李延庆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他太了解这个家伙了,越是信誓旦旦就越靠不住。 王贵脸一红,连忙道:“我虽然是嘴巴比较快,但如果你叮嘱过我,我就不会乱说,我好歹知道轻重。” “好吧!我就告诉你,不是什么收为义子,而是童太尉打算推荐我上太学上舍,算是他的门生了。” “啊!”王贵惊呼一声,眼睛里充满了羡慕之色。 太学上舍虽然很难进,但也并不是高不可攀,相州就有三个太学上舍生,关键是童太尉推荐,将来就算不参加省试,从太学出来授官,也会得到十分优厚的官职。 现在大宋还是太平盛世,离灭国还是十年,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危机意识,六贼还不存在,童贯在西夏打了几场胜仗,又击败吐蕃,在民间威望很高。 甚至连相国蔡京虽然在朝廷操纵权术,任人唯亲,被朝官所憎恨,但他却极力推广社会救济制度,规模空前,使民众老有所养,少有所依,又大力兴办州学、太学,给士子一条出路,使蔡京在民间和士子中也拥有很高的声望。 一直到宣和四年后,辽国灭亡,金兵开始南侵,宋军屡战屡败,朝廷不思抵抗,反而割土求和,丧权辱国,令天下人沸腾,举国上下开始追究声讨。 宋徽宗为推卸责任,不得不用丢车保帅之策,宋钦宗为了打击权贵利益集团,也利用了民意,父子二人心照不宣,将蔡京、童贯、梁师成等六人定为国贼,直到那时,蔡京、童贯等人才声名狼藉,天下人人喊打。 但至少在这个时候,童贯还是高高在上,不是一般民众能望其背颈,对于王贵这种乡下少年,当他听说童太尉居然推荐李延庆去读上舍,他当然感到震惊与羡慕。 不知不觉,李延庆在王贵心中的形象也变得更加高大了。 两人走了一圈回来,李延庆内心的烦躁也渐渐平静,凡事都有两面性,军营射箭虽然给他带来机遇,但也给他带来了嫉妒和中伤,这种负面影响不是一天两天能消除,只能靠时间来慢慢褪去。 李延庆刚走到大门前,只见喜鹊跑了出来,有点紧张道:“李真大叔来了,说有很要紧事情和你谈!” 李真便是李二、李三的父亲,曾是李文村的保正,也当过几年孝和乡的都保正,去年已经辞职不做了。 现在距离新年还有不到十天了,李真这个时候来找自己,一定和李文村的族祭有关。 李延庆有段时间对李真比较反感,原因是李文贵当族长时得到了李真的全力支持,不过他听说父亲说,两个月前两人因李文贵私卖族粮一事而反目为仇。 因为李真极力号召族人抵制李文贵,导致他小儿子李三在放学回家路上被人打成重伤,李真更是极为敌视李文贵。 不管两人反目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只要和李文贵敌对,那就和他李延庆站到了一边。 李延庆快步走进自己的院子,只见李真坐在书房里喝茶,显得非常焦虑不安,似乎出了什么事情? “三叔,出了什么事?”李延庆走到门口问道。 李真立刻站起身,上前拉住李延庆心急如焚道:“延庆,你总算回来了,李文村出大事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纷争再起 自从李延庆考中解元后,他在李文村或是李氏宗族中俨如神一般存在,上次李大器在李文村摆五十桌酒为儿子庆祝,除了鹿山房的李氏宗族外,其他李氏族人不顾李文贵的阻挠纷纷赶去祝贺。 尽管考中解元离做官还有很远的距离,但族人都已不自觉地将李延庆视为官家人,尤其李文村的族人,更是将李延庆视为未来的族长。 这种族人态度的转变对李延庆也尤其重要,有族人支持,他便有了和李文贵斗争的基础。 李延庆连忙扶李真坐下,“三叔先别急,坐下来慢慢说!” 李真坐了下来,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摇摇头道:“昨天晚上,李家和张家在小红林发生械斗,大印家的虎子被十几名张家后生围殴打死了。” 李延庆吃了一惊,张家和李家怎么又发生恶斗了,他听老族长说过,十年前李家两家为了争水,双方发生恶斗,死了五名族人,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李真恨恨道:“就是为了小红林那边的十顷良田,那是我们李家里世世代代的祖田.....” “等一等!” 李延庆打断了他的话,“我听说那十顷土地被李文贵和鹿山房的几个大族瓜分了,怎么,他们把土地还回来了?” “他哪有这么好心,我们坚决抵制,这件事便僵持住了。” 这时,喜鹊端着一壶热茶走进来,李延庆接过茶壶,“我来吧!” 他给桌上李真的茶杯添满茶水,“三叔请继续说下去。” “这段时间我们准备趁冬天再修建几条水渠,不料几天前张家来了十几个人,开始丈量土地,准备造房,张钧保也露面了,他说这十顷土地李文贵已卖给张家,我们当然不干,大伙儿便将他们赶走了,又担心他们晚上过来,所以大家轮流守夜,昨天是虎子和三个李家后生在那边看守,结果夜里来了十多人,等我们赶去时,虎子已经重伤不治......” 说到这里,李真狠狠一拳砸在桌上,“都是李文贵那个王八蛋!” “那大伙儿去找过李文贵吗?”李延庆冷静地问道。 “当然找过,张家来丈量土地时,我们就去找了李文贵,李文贵极力否认,他说这件事他负责处理好,他去和张家谈,结果这才过了三天就出事了,我们极度愤怒之下又去找李文贵,但李文贵跑去安阳了,大家无计可施,便一致决定让我来找庆哥儿想想办法。” 李延庆并没有怒发冲冠,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李文贵利欲熏心,他几年前已经将家族产业独占为己有,他这次谋求族长之位就是冲着家族的土地,偏偏还获得那么多人拥戴。 李大印就是代表文村房的家族长老,他积极拥戴李文贵,现在他儿子死了,也算是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惨重代价。 不过李延庆也看到了收拾李文贵的机会,他沉吟片刻又问道:“三叔刚才说大家一致决定找我想办法,我想知道这个‘大家’是指谁?包括鹿山房的李氏吗?” “和鹿山房没有关系!” 李真叹口气道:“延庆可能还不知道吧,李家已经分裂成三块了,松河房比较远,靠近汤北乡,他们自己修了祠堂,去年就单独族祭,老族长劝过他们几次也没有用,老族长去世后,他们不承认李文贵,便自己选了族长。 然后我们李文村和潜山村决定新年自己族祭,不和鹿山房一起,因为小红林那片土地涉及到我们两个村的利益,所以这次是李文村和潜山村的族人联手和张家斗,鹿山房则置身事外。” 李延庆已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事件的导火索就是小红林那边的十顷良田,那片土地位于李文村和潜山村之间,离鹿山镇较远,眼看李氏分裂将成为定局,一旦分家,小红林的十顷良田肯定是归李文房和潜山房所有。 李文贵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便将十顷良田变现了,把它们卖给张家,才导致李张两族的第二次争斗。 说到底,李文贵才是罪魁祸首,李延庆也意识到,这次收拾李文贵的机会如果不抓住,以后就很难对付他了。 李延庆低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需要寻找到一个最佳切入点,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这件事便迎刃而解。 沉思良久,李延庆对李真道:“现在天色已晚,赶回李文村也来不及了,不如明天我们一早回去。” 李真又低声问道:“延庆觉得这件事要不要报官?” “这件事我们必须借助官府的力量,但并不是三叔所说的报官,这件事我来处理,三叔今晚好好休息吧!” 李延庆将李真安排在张显的院子里住下,他简单收拾便匆匆出门了。 ...... 在庆福楼的一间雅室内,李延庆请知县蒋大道的幕僚莫俊坐下,蒋大道是一个行伍粗人,他认识的字不过几百,根本没有能力处理县里繁杂的政务。 几年来,几乎所有的知县事务都是由蒋大道的两个文笔幕僚张丘和莫俊负责。 莫俊年约三十出头,大名府人,举人出身,人长得比较瘦小,皮肤稍黑,颌下留一撮鼠须,一双三角小眼睛格外灵活。 莫俊和张丘各有分工,张丘负责粮食仓库等物质管理,而莫俊则负责户籍土地,李延庆找莫俊帮忙的目的也就很明确了。 莫俊是士子军计划的提出人,也是士子军的幕后策划者,在士子军的训练期间,他和李延庆有过几次接触,尤其童贯提出支持李延庆进太学上舍读书,莫俊便很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当李延庆请他出来吃饭时,他便爽快地答应了。 “真不好意思,让小官人破费了。” 莫俊望着酒保给他们上了鹿血,不由眯眼笑了起来,他知道李延庆一定有事求自己。 李延庆给他斟了一杯酒,“县君还没有回来吗?” 李延庆之前得知,知县蒋大道亲自押粮草北上了,已经走了快半个月,县里的事务基本上都是县丞在代管。 “已经回来了,今天才刚刚回来,目前在家休息,明天才正式登堂审案。” 李延庆点点头,便含蓄地对莫俊道:“今天请夫子出来,是有件事想请夫子帮帮忙。” “小官人请说,只要我能办到,我会尽力帮忙。” “是这样,我想知道最近几个月,孝和乡有没有一笔十顷土地的交易,就是李文贵和张钧保之间的交易。” 莫俊就是负责汤阴县的土地交易登记,任何一笔土地交易都要经过他的手,他摇摇头笑道:“小官人真会开玩笑,十顷土地可是一千亩,我来汤阴县三年最多一次也只有三百亩的交易,那还是两年前的事情,反正我从未接触过上千亩的土地交易,这样大的交易,光我们县里批准还不行,必须还要去州衙那边备案。” 小红林那片粮田是李氏家族用几十年时间才慢慢攒下来,想一下子卖掉谈何容易,李延庆怀疑李文贵和张钧保之间只是一种私下交易,并没有获得官府的地契,所以他才找莫俊确认,结果正如他的猜测,果然是私下交易。 确认这一点,那么下一步就好办了,不过在动手实施之前,他需要把知县蒋大道的关节打通。 这是李延庆取出一个布包,推给莫俊,“这是五十两黄金,恐怕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夫子帮忙。” 莫俊却把布包推了回来,摇了摇头笑道:“不瞒小官人,这几年我的收入颇丰,并不太在意几百贯钱,我可以帮小官人,如果小官人一定想有所表示,那么就欠我一个人情,将来有一天说不定我也要求小官人帮忙。” 李延庆没想到莫俊竟如此精明,在赌自己的未来,虽然自己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但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确实比较痛快,他欣然笑道:“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 在汤阴县城南有一栋占地约二十亩的大宅,大门口的两盏灯笼上写着‘李府’二字,这里便是李文贵在县城的宅子,他这几年一直住在这里,不过大哥李文佑死后,李文贵便搬回了鹿山镇,大宅中目前住着他的次子一家。 深夜三更时分,李延庆出现在李府东院的围墙上,月光半明半暗,依稀可以分辨花园的的情形,他稍稍看了片刻,根据之前从李宝儿那里套来的说法,李宝儿和他父母住在西院,东院是李文贵的住处,目前院门紧锁,已经没有住人了。 李延庆观察了片刻,他很快便发现这里的布局和鹿山镇李府的布局一模一样,连水塘也是月牙型,这里应该是东院的后花园,即使有家仆打理宅子,也会住在外面,而不会住在内宅。 李延庆轻轻跳下高墙,一路弯腰疾奔,轻车熟路来到靠近水塘的一座阁楼前,鹿山镇李府内也有一座完全一样的阁楼,是李文佑的内书房,如果李文贵完全效仿兄长,那么这座阁楼也是李文贵的书房了。 李延庆用匕首撬开一扇窗户,观察了片刻,里面果然是书房,靠墙壁摆放着两排书架,上面放着各种名贵的瓷器,地上很干净,一尘不染,他跳上窗户,脱去鞋,只穿着袜子跳进了书房内。 在一楼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他要找的东西,他顺着楼梯上了二楼,二楼是李文贵休息处,有一张大床,被褥叠得整齐,在东墙也有一排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些文书,在书架上,李延庆看到了一叠信,他便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塞进了这叠信中。 他随即迅速地离开了书房,从原路离开了李文贵的府宅。 第一百三十九章 土地之争(上) 次日天不亮,李延庆便和李真上路了,李真来时骑的是一头毛驴,速度太慢,李延庆便将父亲买的火炭马借给李真当脚力,两人骑马一路疾奔而鹿山镇方向而去。 中午时分,李延庆和李真抵达了鹿山镇,由于新年将至,鹿山镇也颇为热闹,大街两边摆满了各种卖年货的摊子,鸡鸭鲜鱼、野兔獐子、鹿脯腊肉以及各种干鲜果品,还有卖布匹绸缎,卖银铜首饰,卖各种门符对联等等等等。 官道上不时有小孩奔跑,李延庆和李真不得不翻身下马,牵马缓行,这里距离小红林还有五里地,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鹿山镇一般都不会知情,尽管鹿山镇很平静,但李真心里却很焦急,他就怕昨天晚上再发生械斗。 “庆哥儿!” 旁边忽然有人大喊,李延庆一回头,却见路边顾三婶正摆着摊子卖鸡鸭,李延庆连忙上前笑道:“三婶生意还好吧?” “还凑合!” 顾三婶笑眯眯道:“你爹爹说你要去京城,怎么还没有走?” “要到下月底呢!” 顾三婶的大儿子顾铁柱已经被李大器带去京城谋生,所以顾三婶一家对李延庆也格外热情,她看见了李真,生怕李延庆卷入是非中,便将李延庆拉到一边低声道:“你还年少,千万不要参与械斗,这是大人的事情,他们自己会解决,你若不当心,会出人命的!” 李延庆笑道:“三婶放心吧!我不是来打架。” “庆哥儿是读书人,明事理,有你在,李家就不会再吃亏了。” 这时,李延庆看见李真在和一名族人说话,便向顾三婶告辞,牵马来到李真面前,李真对他道:“昨天罗县尉来过了,是张钧保派人去县里报的案,县尉提出双方将土地一分为二的方案,张家七成,李家三成,我们坚决不同意,罗县尉便让我们自己协商解决,他留下几个衙役便走了。” 李延庆冷笑一声,“恐怕不是报案,是找后台来警告我们吧!” 李真呆了一下,他竟然没有想通这一点,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就麻烦了,张家有官府支持,他们如何是对手? 他有点焦急地望着李延庆,李延庆异常平静道:“三叔先别急,把李文村和潜山村的族人都召集起来,我们大家一起商量对策,要把拳头捏紧了,才能一致对外。” 李延庆的平静语气中透着一种强大的自信,李真已经六神无主,连忙点头道:“我这就去通知!” 他刚转身要走,李延庆又叫住他,“暂时不要通知李大光。” 李真吃了一惊,“大光有问题吗?” “也不是说他有问题,他的立场一向不稳,还是当心一点比较好。” 李真知道李延庆说得对,李大光已经被李文贵拉拢了,每次商议时大家指责李文贵,他都要千方百计替李文贵开脱,有此人在,无论他们做什么,李文贵都会知道。 ....... 半个时辰后,数十名族人聚集在了李延庆家中,李文村一共有李氏族人二十一户,潜山村有七户,加起来就是二十八户人家。 这几天,大家被张钧保的迎头一棒打懵了,除了李大印因儿子身亡而愤恨万分外,其他人都心情沉重,信心不足,院子里坐满了人,都谁也不说话,气氛显得有些沉闷压抑。 不过一千亩上田就这么白白丢掉,谁也不甘心,所以当李延庆出头为大家争取权益,众人心里又有了一线希望,都赶来了李延庆家中。 李延庆站在木台上对众人道:“各位叔伯兄长,大家请听延庆说几句话!” 所有人都抬头望着李延庆,李延庆不慌不忙道:“这次土地事件并不是突然发生,实际上李文贵筹谋已久,李氏家族的族产一共有两大块,一块是产业,包括客栈、酒馆、店铺和船队,这一块一直是李文贵控制,名义上是族产,但这么多年,大家享受过什么好处?” 李延庆这番话把众人的情绪调动起来,李大印恨恨道:“延庆说得对,按照族规,族中孩子上学读书,孤寡老人赡养,还有族人聚会,节庆活动等等都应从族产拨钱,但族产的钱只用到了祭祀祖宗上,对于族人没有任何补助,那些产业名义上是族人共用,但实际上已经变成了李文贵和几家鹿山房大族的私产!” 李大印原本是李文贵的拥戴者,但他儿子被张钧保打死后,他心中对李文贵已恨之入骨,若不是李文贵私下把土地卖给张钧保,他儿子怎么会死? 李真也起身道:“延庆说得对,松河房就是看不惯这一点,才要自立出去,老族长便把松河村那边的八百多亩土地划给了他们,为这件事,李文贵已和老族长吵了很多次!” 院子里的族人顿时议论纷纷,这么多年来,他们确实没有享受到族产任何好处,他们甚至不知道家族到底有多少产业?不过眼下他们最关心的不是县里有多少产业,而是良田土地。 众人听说老族长已经把松河村的八百多亩土地都划给了松河房,大家顿时激动起来,松河房不到二十户人家,平均下来每家可分到四十多亩良田,这是多么大的一笔财产。 “大家请安静!” 李亚延庆连喊三声,众人才渐渐安静下来,李延庆又继续道:“李文贵要当族长的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要谋家族的土地,我昨天晚上去县里询问过了,小红林的十顷良田并没有过户给张钧保,因为良田还挂在老族长的名下,李文贵无权转让,眼看新年族祭将到,李文贵害怕李文村和潜山村要效仿松河村自立,失去小红林的土地,所以他便私下和张钧保达成出卖协议,把我们的土地卖掉了。” “打死李文贵这个狗贼!” 不知是谁愤怒地大吼一声,众人跟着义愤填膺地大吼起来,众人都把仇恨的矛头对准了李文贵,这也是李延庆的目的,他要借这次机会收拾李文贵,首先就要得到李文村和潜山村族人的一致支持。 就在这时,门忽然开了,坐在门口的几名族人纷纷站起身,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只见从外面走进来十几人,最前面之人是一名中年男子,长得又高又胖,身着厚皮袄,满脸油光,正是张钧保,后面十几人都是张家后生。 院子里的族人纷纷站起身,李大印眼睛顿时红了,大吼一声,“还我儿子命来!” 他拎起小凳子便要扑上去,旁边人连忙拉住他,这时,李延庆走了上来,冷冷道:“请问张员外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张钧保干笑一声说:“听说李解元回来了,李家总算有了一个识大体的人,所以我来谈一谈。” 李延庆摆手制止住后面族人的怒骂,对张钧保道:“张员外想谈什么?” “这个嘛!”张钧保看了看满院子的李氏族人,“恐怕这里不是说话之地。” 李延庆淡淡道:“为了张员外的安全考虑,最好就在这里说,我想有什么话大家最好敞开来说,不管接不接受,但至少不会有误会,对吧!” “呵呵!李解元真会说话,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 张钧保从怀中取出一份契约,扬了扬对李延庆道:“这是我和你们族长签订的买卖契约,小红林那边的十顷良田我已经以每亩五贯的价钱买下了,白纸黑字,双方都已签字画押,你们有什么不满可以去找李文贵,但和我张钧保无关,更不能阻挠我丈量土地,修建房屋,我不希望前天晚上的不幸再度发生,但如果你们再敢来阻拦,我真的不能保证各位的人身安全。” 他刚说完,李延庆却一把从他手上将契约夺了过去,速度快疾无比,张钧保措不及防,顿时大惊失色,喊道:“快还给我!” 李延庆没有理睬他,翻了翻契约,回头对族人道:“这份契约是两个月前李文贵和张钧保签订的卖地契约,但我要告诉大家,第一,土地不是李文贵的个人财产,他无权出售;第二,地契并没有在官府置换登记,小红林的土地还是属于我们,这份契约就是几张废纸,没有半点意义!” 他刷刷几下将契约撕成碎片,扔给张钧保,怒斥他道:“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张钧保几乎要气疯了,他狠狠一跺脚,“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就等着瞧!” 张钧保怒气冲冲走了,李延庆却被族人簇拥在中间,众人激动万分,纷纷表态愿意全力支持李延庆,李延庆的强硬态度赢得了族人一致支持,也为族人们赢回了信心。 第一百四十章 土地之争(下) 为了更好地和张家斗争,维护自身利益,在李延庆的提议下,李文村和潜山村的李氏族人成立了临时族人会,众人选举李延庆、李真、李大印和潜山村李洪四人为主事之人,虽然还没有明确,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实际上就是新的宗族会了。 一旦这次土地风波结束,他们就和鹿山房正式决裂。 众人都各自回家了,和之前的垂头丧气完全相反,他们离去时个个精神抖擞,信心重新开始恢复,李延庆的回来无疑使他们看到了希望。 客堂上,李延庆请几位族人坐下,又让忠叔烧一壶茶,三人中李真和李大印先后是李文村的保正,威望较高,而李洪就是李冬冬的父亲,在潜山村德高望重,潜山村的七户李氏族人一致推举他为代表。 族人聚会只是打打气,统一共识,但具体的应对之策,还得他们四人商议。 这时,李延庆沉吟片刻问三人道:“我想先确认一件事,小红林那片土地是张氏家族想买,还是张钧保个人想买?” 这是李延庆最想要明确之事,他一路上都想这件事,虽然李真告诉他是张家子弟来抢占土地,并把这件事和十年前的抢水械斗相提并论,听起来就像是张氏家族和李氏家族的第二次族斗。 但李延庆还是觉得有点蹊跷,张钧保怎么也不像个大公无私之人,这种好事情他怎么会和族人共享?而且年初他利用王贵家船队之事向族长发难,提出了转让小红林的土地为条件,族长就说他是在给几个儿子买地。 这时,李大印立刻接口道:“当然是张氏家族,张钧保来抢占土地时就口口声声说,这块土地已经属于张氏家族了,怎么会是他个人占有?” 李大印说完,却见李真和李洪没有应和自己,他有点愣住了,“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李真摇摇头道:“我也是刚刚才想通这个道理,他已经把族长之位让给长子了,如果是为了张氏家族,那应该是他儿子出面才对。” 旁边李洪慢吞吞道:“这件事我倒知道,我那个不争气的女婿就在给张钧保做事,他昨天特地跑来劝我不要参与这件事,他给我透露,这片土地是张钧保个人购买,和张氏家族无关,张钧保花钱从弓箭社雇了二十几张家子弟。” 李延庆点点头,果然和自己所料一样,张钧保仅孙子就有八个,他当然想为自己的子孙谋取土地财富。 张钧保把整个张氏家族搬出来,无非是拉虎皮做大旗,吓唬住李文村和潜山村的李氏族人。 李大印顿时激动道:“既然和张家无关,那我们明天就动员族人去和他们狠狠打一场,打死张钧保那个狗日的。” 李延庆却摇摇头,“我们首先需要达成一个共识,要避免和他们发生强硬冲突,我不是怕张钧保,我只是不想看见李氏子弟再出人命了.....” 不等李延庆说完,李大印腾地站起身,满脸愤恨地喊道:“杀人要偿命,我儿子就这么白白死了吗?” 旁边李洪叹了口气道:“延庆说得对,十年前和张家抢水那一场械斗我也参加了,我侄子就死在那场械斗中,我大哥痛苦了整整十年,最后死不瞑目,我们两个村能动员打架的青壮族人也就二十几人,和对方人数差不多,但人家是天天练武的人,打起来,恐怕我们还要出人命,真到了那一步,谁家都承受不起。” “那就把土地给张钧保算了,还召集大家商议什么?”李大印十分不满嚷了起来。 李真狠狠瞪他一眼,“你急什么,能不能听延庆把话说完!” 李大印往角落里一蹲,便不吭声了,李延庆笑着继续道:“印三叔恐怕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斗争要有策略,要扬长避短,避免和他们硬斗,绝不是怕了他们,如果我没有猜错,李文贵根本就没有去安阳,他就在鹿山镇,他在等张钧保把我们打怕了,默认放弃土地,他就可以卖掉土地中饱私囊。” 李真有些疑惑道:“延庆说扬长避短,那我们有什么长处?” 李延庆微微一笑,“再过两天,蒋知县就下来调解李张两家的械斗,那时,我会让李文贵吃不了兜着走。” ......... 李真和李洪都走了,李延庆却把李大印留了下来,李大印和李延庆的父亲李大器是堂兄弟,李大器父子两代单传,但李大印却有兄弟四个,不过老大和老二都少年夭折,目前只剩下老三李大印和老四李大光,他们算是李氏族人中和李延庆血缘最近的人。 李大印有两子一女,长子李延彪在京城做事,次子李延虎,小名虎子,在前天晚上的械斗中不幸被张家子弟乱棍打死,使李大印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 李延庆对李大印道:“我知道三叔咽不下这口气,请三叔放心,杀人偿命,我绝不会让虎子白白死去。” 李大印瞪大了眼睛,“延庆....你刚才不是说!” 李延庆淡淡道:“我刚才说过,斗争要有策略,但绝不是认怂,我答应三叔,我一定会杀了张钧保,为虎子报仇。” 李大印激动万分,眼泪涌了出来,扑通跪下道:“只要能给虎子报仇,我把老命都给你!” 李延庆连忙扶起他,“三叔别这样,延庆还有事情要请三叔帮忙。” “你说,我什么都可以做!” 李延庆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李大印抹去眼泪连连点头,“没有问题,我一定照办。” “三叔,这件事关系重大,可千万别泄露出去,尤其不要让四叔知道。” 李大印只要能为儿子报仇,李延庆让他做什么,他都会答应,他缓缓点头道:“我心里有数,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 ......... 当天傍晚,李延庆便在全村人的‘见证’下离开了李文村,返回县城去了...... 正如李延庆的推断,还有七天就是新年族祭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李文贵怎么可能跑去安阳县,而放弃他当族长后的第一次族祭呢? 所以李文贵去安阳县不过是个借口,他仍旧藏身在李府内,冷冷地望着张钧保和李文村族人争夺土地的斗争。 作为一个族长,维护族人的生命安全和家族的核心利益应是他的本分之事,但李文贵已经对李文村和潜山村的族人失望之极。 他几次找李真和李大印谈判,要求他们新年依旧和鹿山房的族人一起祭祀,却被他们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既然如此,借张钧保之手收拾这帮叛逆,同时把小红林千亩良田的卖地收入解入囊中,他何乐而不为? 李文贵走到桌前,拾起一份契约翻了翻,这是他今天又重新和张钧保签的一份新契约,他怎么也想不通,张钧保居然会把上一份契约遗失了?又要来重新补签一份。 这份契约其实只是一份意向书,张钧保有意购买李家的小红林的土地,李文贵也承诺将这片土地卖给他,但价钱还没有最后谈拢。 李文贵想以每亩五贯钱卖给张钧保,但张钧保只肯出每亩三贯钱,总价差了两千贯,两人都不肯让步。 最后,李文贵提出了一个妥协方案,如果张钧保能出面解决李文村和潜山村李氏族人闹事,那么他可以让步,以三贯三百文的价格把土地卖给张钧保。 张钧保当然明白李文贵想借自己之手收拾李文村和潜山村的族人,不过小红林这片土地他窥视多年,而李文贵出价也在他的承受范围,他便一口答应,不过这只是双方的口头交易,并没有落实在纸上。 李文贵一直在窥视族长的土地田产,他心中盘算过,这里面至少可以捞取上万贯的好处。 他当上族长仅两个月后,便私下将家族义仓中的三千石粮食卖给了一群山东过来的私粮贩子,卖粮所得皆被他中饱私囊。 虽然激起全族人不满,他却毫不在意,又将目光盯上了小红林这边的十顷族田,下一步再卖掉鹿山镇这边的十五顷族田,油水捞尽,这个族长当不当也就无所谓了。 李文贵得到消息,李延庆今天中午已经回来了,又召集族人商议,这让他颇为紧张,眼看卖小红林的土地已到最后关头,李延庆却横插一杠子,这个小混蛋真要跟自己过不去吗? 李文贵当然知道李延庆真正目的是为了半年前大哥的身死,这小混蛋坚决不肯罢手,倒有点棘手,主要是李延庆考中了解元,身份和从前不一样了,被李文村和潜山村的族人视为未来的族长,李文贵很是担心,一旦李延庆真的插手进来,恐怕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结束。 这时,管家在门口禀报:“老爷,李大光来了!” “让他进来!” 片刻,李大光快步走进了书房,躬身行礼道:“大光参见族长!” 李大光是李文贵安插在李文村中的一条眼线,他是李大印的兄弟,而李大印又是李文村保正,基本上李文村族人有什么动向,李文贵都掌握得清清楚楚。 虽然李大光曾被李文贵革去宗祠看守人的职务,看似老族长的忠实走狗,但此人极善见风使舵,当老族长去世后,他立刻投靠了李文贵,摇身又变成了李文贵的忠实走狗,颇得李文贵器重,这几月也得了不少好处。 “我来问你,李延庆今天下午召集族人议事,都说了些什么?” “其实也没有什么,我估计就是给大家鼓鼓劲,让大家不要轻易放弃之类!” “你估计?”李文贵眼睛一瞪,“你下午没有去参加议事吗?” 李大光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小声道:“没有人通知我,我也是刚刚才听说,不过我还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向族长汇报!” 李文贵心中着实恼火,自己给了李大光那么多好处,在关键时候他就不起作用了,他还有什么用? “还有什么重要事情,快说!”李文贵极为不满地瞪了李大光一眼。 李大光战战兢兢说:“我刚才在小镇听客栈掌柜说,李延庆已经赶回县城了,刚刚才走。” 李文贵微微一怔,李延庆怎么中午才到,却又连夜赶回去了?县里发生什么事,难道他不想插手李文村族人的事情吗? 李文贵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明天正式上架了 明天正式上架,早上一张可能会晚一点发出。 公众版四十一万字,老高确实也不容易,望各位书友能够正版订阅,渴望大家月票支持。 从前老高写书比较急,就像倒豆子一样,一件事接着一件事,令人眼花缭乱,这本书老高想改掉这个毛病,从容不迫地写,情节徐徐展开,尽量使情节丰满,主干强壮,枝蔓茂盛,给大家描绘一个繁荣的大宋,以及用铁血来捍卫我们美好的家园。 月票、订阅,恳求大家支持老高! 第一百四十一章 接花移木(上) 小红林位于李文村西南方向约两里处,地势平坦,汤水的一条支流小红河从西至东横穿其中,带给土地带来丰沛的水源,使土地变得格外肥沃,是孝和乡有名的粮食高产区之一。 这一带的粮田有数千亩之多,其中北面的一千亩是李氏家族在数十年前置办,而紧靠西面的一千余亩农田则是孝和乡另一个大族张家的土地,两块土地之间被一条宽达丈许的沟渠相隔,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两家数十年相安无事。 但十年前一场百年罕见的旱灾使汤水见底,小红河也只剩下涓涓细流,张家索性筑坝拦水,眼看粮食即将缺水绝收,李张两家为了争夺水源爆发了一场数百人参加的械斗,死了五人,两家从此结下了梁子。 而就在三天前,李张两家为争夺土地再次爆发了冲突,李大印的次子被十几名张家后生乱棍打死,矛盾开始激化了。 入夜,张钧保再次带着二十几名后生越过沟渠,进入了李家土地,张钧保要在这片土地给父亲修建一座衣冠墓,汤阴有认坟不认地的传统,一旦衣冠墓修成,地契又过户成功,无论是李文村还是潜山村的李氏族人都只能默认张钧保对这片土地的占有。 事实上,这片土地和张氏族人无关,而是张钧保私人购买,他利用自己当了十年族长的威望,掏钱雇一批张家后生来替自己卖命。 在沟壑前站着三名衙役,他们是罗县尉派来阻止两个家族再发生械斗,名义上处于中立,但实际上却是在保护张家子弟越境修建宗祠,一旦李文村的子弟赶来交涉,他们就会出面阻止。 时间已经到了两更时分,在靠近小红河的两亩地上已经挖好了衣冠墓的墓室,几辆牛车正运青砖向这边而来,二十几名张家后生正忙碌的搬运砖块,几名泥水匠在火把的照耀下开始弹线砌外墙了。 张钧保站在一块大石上指挥着子弟们搬运砖块,前面一片空地上已支起五口大锅,正熬制糯米灰浆,这是砌墙必须的粘合剂,一旦它们干透后,墙就会变得异常坚固,百年不塌,这是张钧保的打算,永久地占领这片肥沃的土地。 张钧保志得意满地望着眼前这片辽阔的良田,把这片土地据为己有是他多年的梦想,年初李文佑和他争夺王家的船队时,他当时就提出了这个条件,把小红林这边的十顷良田卖给他,却被李文佑一口回绝,想不到山不转水转,这片土地还是落到了他张钧保的手中。 不过张钧保心中略略有点奇怪,今天晚上李文村那边却十分安静,居然没有人来阻止自己修建坟墓,难道他们已经害怕了? 但张钧保想到了李延庆,他觉得李延庆绝不会这么轻易屈服,他一定是在打什么主意,尤其李延庆是相州发解试的新晋解元,风头正劲,在官府中有很大的影响力,绝不是自己这样的乡绅能比。 连罗县尉听说事件涉及到李解元的同村族人,态度便暧昧起来,匆匆走了,只留下三个衙役敷衍自己,真的一旦发生械斗,三个衙役拦得住吗? 张钧保暗暗咬牙,不管李延庆想做什么手脚,自己先把父亲衣冠墓修起来再说! 此时就在张钧保百步之外,一个黑影正紧紧盯着张钧保的背影,他慢慢张开弓箭,一支狼牙箭瞄准了张钧保,‘嘣!’弓弦响起,狼牙箭脱弦而出,如闪电般射向张钧保,黑衣人扔掉箭壶,转身便跑,向百步外的小红林疾奔。 可怜张钧保没有任何防备,这一箭噗地射进了后脑,他惨叫一声,从大石上滚翻下来,当场毙命,在远处搬运青砖的张氏子弟听到惨叫声,纷纷跑上前查看情况。 只见一支箭从老族长后脑射入,箭尖从额头透出,人已经气绝身亡,张氏子弟惊恐得大喊大叫起来,向四周张望,四周一片漆黑,哪里还找得到射箭人的踪影。 ......... 第二天中午,鹿山镇便传出了一件大事,张钧保被人用箭射死了,毕竟张钧保是孝和乡四大乡绅之一,他被人杀死,当然引起乡人极大的震惊。 而且箭杆上竟然刻着‘梁山宋江’四个字,宋江在山东一带已是声名远扬,威名赫赫,但在河北一带名声还不显著,更何况是汤阴小县的乡下,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宋江是什么人,更不知道梁山在哪里? 大家便暗暗猜测,这个宋江一定是某个江洋大盗,被某人收买来暗杀张钧保,大家都不由想到了李家,据说这几天张钧保在和李家争夺土地,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李家的嫌疑却是最大。 近午时分,一支披麻戴孝的队伍吹吹打打来到了李府大门前,这是张钧保的家人来了,他们抬着一口棺材,浩浩荡荡,有数十人之多,他们将棺材放在李府大门前,便开始嚎啕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要李文贵偿命。 这也不怪他们来找李文贵,虽然张家人都怀疑是李文村的人买凶杀人,但李文村有二十余户李氏族人,他们该去找谁? 最后目标只能对准李文贵,一是李文贵是李氏族长,逼李文贵交出凶手;其次他的家产也赔得起,这个道理张家人焉能不明白。 张家在李府大门前哭灵,鹿山镇人纷纷跑来看热闹,不多时,数百人便在四周围得水泄不通,这时,李府大门开了一条缝,李文贵在十几名家丁的簇拥下走了出来,李文贵铁青着脸大吼道:“你们家人死了关我什么事,你们在这里闹什么!” 他话音刚落,张钧保的次子张穆便跳起来大骂:“李狗贼,你敢做不敢担,我爹爹死了,你们李家必须偿命!” 其余张家子弟也纷纷用臭鸡蛋和石头向李文贵砸来,李文贵躲闪不及,被几颗臭鸡蛋砸中,浑身臭不可闻,十几名家丁连忙将他拖了进去,大门轰地关上了。 李文贵回房脱掉外衣,气得直跺脚,“分明是李文村那帮浑蛋干的好事,却让我来担责任,这叫什么事?” 大管家上前建议道:“以我看,张家就是在无理取闹,无非是想讹诈钱财,老爷最好去县里报官,谅他们不敢和官府对抗,这样也同时可以撇清老爷的责任了。” 这时,家丁来报,“都保正来了!” 孝和乡之前的都保正一直由四大乡绅轮流担任,六年一换,轮到李家时是由李文贵担任,但因他搬去县里而提前卸任,又改由李真继任,李真卸任后轮到了汤家,现在由汤怀的祖父汤廉出任。 李文贵也正想派人去请汤廉前来调解,既然汤廉亲自上门来了,李文贵连忙迎了出去。 汤廉没有进中院,而是站在门厅前等候,片刻,李文贵匆匆走了过来,两人一见面,李文贵便抱怨道:“张钧保被杀与我何干,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应该去找真正的凶手,堵我的门算什么?” 汤廉淡淡道:“话虽是这个道理,但张家认定张钧保之死和你有关,他们要求你交出凶手,承认这件事是你主使,然后赔偿一切损失!” “什么!” 李文贵眼睛蓦地瞪大了,心头无名烈火燃起,怒不可遏道:“他们有什么证据说此事和我有关,他用棺木挡我大门,我要去告他们!” 汤廉摇摇头又劝道:“告了官事情就闹大了,我建议最好你们自己坐下协商,我可以给你们牵线。” “我不能接受!” 李文贵一口回绝,他很清楚,一旦坐下来协商,就等于承认张钧保之死和自己有关了,张家几个儿子个个是剥皮精,不讹诈几千贯钱他们是不会放过自己,从一开始他就绝不能示弱。 “这就难办了,张家也不肯让步,你也不肯让步,我就算有心为你们调解也无能为力啊!” “这不是协商不协商的问题,这是杀人偿命的问题,明明和我没有半点关系,这种事情我能承认吗?看来我寄希望于调解是完全错误,我应该报官,让官府来查清此案!” 两人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锣鼓声,李文贵一怔,连忙吩咐家丁,“去看看,又发生什么事了!” 家丁连忙从侧门飞奔而去,不多时奔回来道:“老爷,蒋知县来了!” ......... 【第一更,老高向大家求月票,求订阅!】 第一百四十二章 接花移木(中) 【求月票!求订阅】 ====== 李文贵顿时大喜,他正要去报官,没想到蒋知县自己就来了,简直来得太及时,但汤廉却觉得奇怪,昨天晚上才发生的案子,蒋知县中午就赶来了,应该不是为张钧保之死而来吧! 李文贵连忙吩咐重开大门,这时,张家众人也顾不得在李府门前闹事,纷纷跑去拦路喊冤。 整个鹿山镇都轰动了,家家户户都出门来看热闹,将蒋知县临时下榻的客栈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议论纷纷。 汤廉挤进了客栈院子,对刚刚从轿子里出来的蒋知县躬身行礼道:“孝和乡都保正汤廉参见县君!” 蒋知县眉头一皱,“本县是前来办案,让闲杂人员都离去,不得不干扰办案。” 一同前来的幕僚莫俊在一旁低声道:“百姓围观办案是惯例,有利于县君青天之名形成,卑职觉得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蒋大道点点头,这句话他听得很顺耳,便又改口道:“可以旁听,但不准喧哗扰乱!” 这时,掌柜搬来一张宽大的座椅,蒋大道坐下对汤廉道:“本县这次来孝和乡,是因为孝和乡民李延庆状告乡绅张钧保强夺民田,殴打李文村民李延虎致死,人命关天,本县特来调查此案,请都保正给我召集相关人前来问话,另外,我要派仵作前去验尸,这两件事情都保正先去做吧!” 旁边幕僚莫俊上前,将一份名单递给了汤廉,汤廉完全愣住了,原来不是为张钧保被杀而来,而是为了李文村的李延虎被杀一案,这时,汤廉忽然看见李延庆,他就在站在知县背后。 汤廉看了看名单,连忙躬身道:“启禀县君,名单上的被告张钧保已经死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被告居然死了,这案子还审什么?蒋大道连忙问道:“张钧保可是畏罪自杀?” “应该不是畏罪自杀,而是在昨天晚上被人用箭射杀。” 蒋大道顿时一阵头大,他原来是碍不过李延庆的面子,所以才来鹿山镇查案,没想到犯罪嫌疑人又被人杀了,变成了案中案,这叫他怎么调查? 他回头看了一眼莫俊,莫俊连忙道:“这应该是两桩案子,李解元上告的案情比较简单,张钧保虽然死了,但他儿子在,让他儿子出来应诉,该抓则抓,该赔则赔,这桩案子就可以先了结。” 蒋大道基本上都是听幕僚的主意,也觉得莫俊说得有道理,他看了看李延庆,李延庆连忙上前躬身道:“莫夫子建议,小民愿意接受!” 蒋大道点点头,便对汤廉道:“张钧保死了,但他儿子还在,让他儿子代替父亲来应诉,名单上的人一并找来,另外带仵作去验尸!” 这时,消息已经传开了,知县来鹿山镇办案是解元李延庆告了张家一状,李文贵正好挤过去,他听到了传言,心中顿时一阵慌乱,原来李延庆前天连夜赶回县城是去告状了,那这件事和自己有关系吗? 他转身刚要悄悄溜走,汤廉却叫住了他,“文贵别走,知县请你过去,办案名单上有你的名字。” 李文贵吓得腿一阵发软,连忙把汤廉拉到一边低声问道:“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啊!知县为什么要叫我?” 汤廉看了看名单,“好像你只是证人,并不是被告。” 李文贵长长松了口气,只是证人就好,他就生怕李延虎之死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汤廉又低声对李文贵道:“正好知县来了,把张钧保之事一并解决,也免得张家不放过你。” 李文贵点点头,这才是让他头大之事,张钧保被杀关自己屁事,十有八九是李文村人所为,让知县审他们去。 ......... 半个时辰后,二十几名涉案人员都被找来客栈,站了满满一院子,准备接受知县的询问,李大印听说知县要审自己儿子被打死一案,更是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这时,两名仵作也验尸回来,为首之人躬身禀报道:“启禀县君,我们奉命验查李文村村民李延虎的死因,在他身上发现大量棍棒殴打的痕迹,致命伤在头上,可以确认李延虎被乱棍殴打致死。” 蒋大道点点头,问张钧保次子张穆道:“行凶之地是在李氏族人的土地上,经本县调查,李延虎并没有侵犯到张家的利益,你父亲为什么要带人行凶杀人?” 张穆心中窝了一肚子火,自己父亲明明被人害死,现在却成了杀人凶犯,简直没有天理,但知县问话,他又不得不回答,他分辨道:“我父亲已经和李文贵达成购买土地契约,那片土地归我父亲所有,但李延虎等人却无理阻拦,双方发生械斗,并非是有意杀人,是在械斗误伤,请知县明鉴!” “李文贵何在?” 李文贵连忙走出来,躬身施礼,“小人在!” 宋朝审案一般是站跪悉便,没有规定必须跪下听审,一般乡民畏惧官威,往往会跪下伸冤,官员也悉听尊便,不会刻意阻拦,只有嫌疑犯在认罪时才必须跪下听判。 所以见官不跪在宋朝是一种常识,李文贵和张穆这种稍有身份的乡绅都不会轻易下跪。 蒋大道当然认识李文贵,还在一起喝过几次酒,但现在不是叙交情之时,他瞥了李文贵,冷冷问道:“刚才张穆说,他父亲和你达成了土地买卖契约,可有这回事?” 李文贵取出契约,呈给知县道:“确实有这回事,这是契约,请县君过目。” 衙役接过契约,要递给蒋大道,蒋大道翻了翻,却递给了幕僚莫俊,莫俊附耳对蒋大道说了几句,蒋大道眉头一皱,“李文贵,小红林那片土地并不是在你的名下,你有什么权利卖它?” 这就是这个案子关键,买卖是否合法? 李文贵连忙道:“启禀县君,那片土地是家族所有,小人目前是李氏家族的族长,有权处置那片土地!” 旁边莫俊道:“大宋律法中从来没有土地归家族所有这种条令,只挂在具体某人的名下,我看过土地登记,那片土地应该是李文佑所有,和你无关。 当然,乡村会有某些约定成俗,可就算如你所言,那片土地是家族土地,你作为族长想卖掉他,要么你先将土地先转到自己名下,要么拿出全体族人委托你买卖土地的委托状,这两样东西只要任意拿出一样,都可以酌情处理,你可有?” 李文贵心中暗骂,自己逢年过节也给莫俊送礼,怎么到关键时刻却不帮自己,难道是被.....李延庆那个小王八蛋用重金收买了吗? 越想越有可能,他纵然想拿出两倍的好处,现在也不是时候,他只得目视莫俊,踌躇片刻道:“小人正在办理,还没有完成!” “啪!”蒋大道重重一拍桌子,“既然没有任何证明你有权处理那片土地,那本县就可以宣布,你们这份买卖契约无效。” 说到这,蒋大道向张穆一瞪眼,“那么李延虎之死就是你父亲带人行凶杀人了!” 张穆吓了一跳,慌忙解释道:“我父亲没有想杀人,只是当时发生械斗,情况很乱,又是在夜间,我父亲制止不住,是那些年轻人擅自所为,和我父亲无关!” 他这样一说,旁边跪着的十几名张家子弟顿时大叫起来,“明明是你父亲花钱让我们去抢土地,把对方往死里打也是他下的令,现在你却把责任推到我们头上,你还要不要脸?” “不要吵!” 蒋大道大吼一声,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十几名张家子弟恨恨地瞪着张穆,张钧保明明说出人命他来承担,现在可好,他儿子竟推得干干净净,令十几名张家子弟怒不可遏。 这时,莫俊又低声对蒋大道说了几句,蒋大道点点头便道:“既然被告已死,此案就成了无主之案,作为从犯,十五名参与打人的张姓子弟每人杖一百,服苦役一年,另外张钧保家人需赔偿李延虎家人三百贯钱,作为抚恤和丧葬费,此案就此了结,原告李延庆可有异议?” 李延庆上前躬身道:“李延庆没有异议!” 他给李大印使了个眼色,李大印连忙磕头道:“小民李大印愿接受判决,也没有异议!” 十几名张家子弟气得胸膛都要炸开了,指着张穆跺脚痛骂,张穆却一声不吭,等这十几人被押走,他才上前磕头道:“我父亲并没有行凶杀人,但县君既然已经判决,我们愿意赔偿,但我父亲昨晚被人害死,也恳请县君调查此案,还我父亲一个公道!” 蒋大道一阵头痛,作为知县,有上千双眼睛盯着,不管又不行,他只得勉强问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我父亲昨晚被人用箭射死,现场有衙役可以作证!” 蒋大道一愣,怎么会有衙役在场,他感觉这里面有点问题,便立刻问道:“现在衙役何在?” 第一百四十三章 接花移木(下) 片刻,三名衙役被带了上来,蒋大道认出了他们,是县尉罗镇的几名手下,他心中立刻明白了,心中不由暗骂,这件事罗镇居然不向自己汇报? 不过既然罗镇管了这件事,他正好甩掉这件烦心事,李延庆看出了蒋大道的犹豫,连忙给莫俊使个眼色,莫俊会意,便轻轻咳嗽一声,低声对蒋大道说:“知县可先问案,既然在衙役眼皮下出了人命,罗县尉自会来解释!” 蒋大道顿时醒悟,他可以用这个案子来收拾罗镇,让他来给自己解释,否则可以直接弹劾他一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蒋大道便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他轻了轻喉咙,粗生粗气问道:“既然张钧保被杀你们在现场,那凶手是谁,可抓到了吗?” 三名衙役对望一眼,一起躬身战战兢兢道:“昨天晚上没有月色,张员外在亮处,凶手在暗处,一箭把张员外射死后就消失了,我们搜寻了好久,没有找到凶手。” “一群没用的东西,那你们在现场做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给我拖下去每人打五十棍!” 上了几名捕快便要拖衙役,一名衙役吓得大叫,“县君,我们虽然没有抓到人,但还是找到了线索!” “什么线索?快说!” 衙役递上一只箭壶,“这是凶手来不及带走,遗落在现场,我们发现上面有凶手的名字,还有几支箭上也刻有名字。” 蒋大道接过箭壶仔细看了看,果然在箭壶内侧刻了六个字,‘梁山宋江专用’,其中几支箭杆上也有类似的字迹。 这让蒋大道暗暗吃惊,一般民众或许不知道宋江是什么人,但蒋大道却知道,是京东西路通缉的谋反要犯,有传闻说他躲在郓州梁山泊中,但宋江怎么会出现汤阴县? 不过蒋大道也感觉奇怪,哪有凶手在杀人凶器刻自己名字的,这种情况往往都是栽赃。 虽然觉得有点蹊跷,但凡事涉及到‘谋反’二字,性质便严重了,不管是不是栽赃,蒋大道都不敢掉以轻心。 他开始意识到张钧保之死不是那么简单,很可能背后还隐藏着惊天大案,他便问张穆道:“你父亲被何人所害,你们有线索吗?” 张穆一指李文贵,“启禀县君,此人就是最大的嫌疑人,我父亲就是被他所害!” 李文贵大吃一惊,瞪着张穆,结结巴巴道:“胡....胡说八道,你....你父亲之死与我何干?” 张穆昨天晚上和大哥研究了父亲和李文贵签的契约,他们发现父亲上了李文贵当,那千亩土地李文贵根本就无权出卖,这份契约没有任何效力,李文贵只是利用父亲来替收拾家族刺头。 兄弟二人一致认为,追究李文村没有任何证据,很可能会不了了之,那还不如利用这份契约追究李文贵的责任,让李文贵赔偿一切损失,况且父亲之死和李文贵有直接关系,李文贵岂能置身事外? 张穆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想独霸家族财产,便让我父亲替你收拾李文村的族人,作为条件,你答应将小红林的土地贱卖给我父亲,结果出了人命,你达到了目的,便想毁约不认账,买凶刺杀我父亲。” 李文贵气得差点晕过去,这个张穆信口开河,说得跟真的一样,他连忙对蒋大道行礼道:“请县君不要听此人胡说八道,他们自己找不到杀人凶手,就想把帽子扣在我头上,我是和张钧保商议买卖土地不假,但我怎么会杀他?” “那你说张钧保是何人所为?” 李文贵一指旁边的李延庆,“我敢肯定,张钧保一定是被李延庆所杀!” 李延庆冷笑一声,“李文贵,你现在是狗急跳墙了吗?见到人就乱咬,我昨天晚上可是在县城,我有人证!” 旁边莫俊也道:“李解元昨晚确实在县城,我可以证明,我昨晚还找他询问过李延虎的案情。” 李文贵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蒋大道脸上露出憎恶之色,对李文贵冷冷道:“为了侵吞家族财产,居然勾结外人来对付自己的族人,这样的族长本县还是第一次看到,看来李延虎的案子你也是主犯,本县居然把你漏了。” 这时,李大印忽然举手道:“启禀县君老爷,小民可以作证,这个李文贵和山东宋江确有往来!” 院子里顿时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望向李大印,李文贵的眼睛更是要瞪爆出来,怒吼道:“老贼头,宋江在山东,我会和他有什么联系?” “上次你不是把家族的粮食卖给他了吗?那些人就是山东过来的,你瞒得住谁?” 李文贵恨得牙根痒痒,连忙对蒋大道解释:“我是卖过一些粮食,但那些人绝不是什么宋江,我不认识宋江是谁,这个李大印分明是在诬陷我!” 蒋大道却不理他,连忙问李大印,“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宋江?” 李大印磕头道:“小民本来不知道宋江是什么人,今年二月春社时小民去张集镇办事,结果遇到一群拿着刀的山东汉子,他们住在张集镇客栈,一个个凶神恶煞,我听见他们有人叫宋江,还有个汉子叫做阮小五,他们说自己从梁山泊过来,他们问我李文贵住哪里?我说住在县里,他们便威胁我,让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然后呢!”蒋大道极感兴趣地问道。 “就在两个月前,我又看到了这帮恶人,他们就在运我们李家的粮食,其中就是上次见到的宋江和阮小五,这帮人太凶,我害怕被报复,一直不敢说这件事,我最后却害了自己的儿子,我儿子死得好惨啊!”李大印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莫俊低声对知县蒋大道说:“一个乡下老农,谅他也不知道宋江、阮小五等人,我觉得可信,如果县君还不放心,不如再去张集镇客栈查一查,看看春社期间到底有没有这几个人在那里住店,便知真假了。” 蒋大道觉得有道理,便让都头带着两名捕快去张集镇客栈调查,这时李文贵气急败坏,冲上前就要踢打李大印,却被衙役死死拉住,蒋大道脸一沉,“李文贵,你敢在本县面前放肆?” 李文贵急得满头大汗,跪下对蒋大道解释道:“启禀县君,小民是把粮食卖给一群私粮贩子,小民只知道为首之人姓毛,绝不是什么宋江,小民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这时,李真和李洪也跪下道:“县君,我们可以作证,李文贵确实把家族粮食私下卖给一群山东汉子,就不知道是不是宋江。” 在人群看热闹的李大光忽然也跑上前,“县君,我也可以证明,李文贵确实和山东宋江有联系,有一次他还向我炫耀过,说他认识很多山东好汉,想杀个人易如反掌!” 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这个李大光居然反水了,李文贵气得脸都歪了,破口大骂:“王八蛋,我什么时候说过宋江?” 李大光眼看李文贵要倒霉了,他生怕自己被族人清算,在关键时刻,他毫不犹豫地落井下石了。 李大光大义凛然地哼了一声,“虽然你是我族长,但我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你喝醉酒说的话或许记不得,但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教谕大义灭亲啊!” 莫俊由衷地夸赞一句,又压低声对蒋大道说:“县君不是一直发愁没有政绩吗?现成的功劳就在这里,人证物证俱全,还有财物可以献给童太尉,相信太尉一定会很满意县君的作为,升官指日可待。” 蒋大道本来还有点怀疑宋江之箭有栽赃嫌疑,但莫俊的这几句话却猛地提醒了他,这是多么好的一次机会,他竟然没有想到? 他摸摸下巴的大胡子自言自语道:“看来我这次来鹿山镇没错,大乡绅李文贵勾结宋江,卖粮食给梁山乱匪,有谋反之嫌。” 他立刻对左右喝令道:“把李文贵拿下,带回县里审问,其他人证和原告皆一并带回县里。” “县君,小民冤枉,冤枉啊!” 李文贵被捕快捆绑起来,急得他大喊,却没有人理睬他,这时他看见了李延庆,只见他正冷冷地望着自己,目光里充满了嘲讽和仇恨,李文贵忽然明白过来,大吼道:“李延庆,原来是你在搞鬼,一定是你,是你策划陷害我.......” 他还没有喊完,便被捕快狠狠抽了一记耳光,“闭上你的臭嘴,堂堂的解元是你可以随便乱骂的吗?” 两名捕快索性用麻布将他嘴堵上,扔进一辆牛车里,只听见李文贵在牛车里呜呜大喊,谁也不知道他喊什么? 不多时,都头和两名捕快匆匆赶回来,低声对蒋知县汇报道:“我们已经查清楚,客栈掌柜和伙计都承认,春社期间确实有几个从山东郓城过来的汉子,都带着刀,非常凶恶,为首人姓宋,也有姓阮的汉子,李大印所说基本属实。” 这时,莫俊又建议道:“如果我所料不错,李文贵和宋江一定有书信往来,要防止李文贵的儿子狗急跳墙销毁证据,我们最好立刻搜查,县城和鹿山镇的住处都要搜,再及时向童太尉汇报。” 蒋大道欣然笑道:“还是莫军师足智多谋,这次我若立大功,太尉表彰下来,至少有军师一半。” 莫俊眯眼笑道:“这是县君的英明果断,也是天意促成,我只是略略提醒一二罢了!” 蒋大道心中欢喜,立刻命都头带领手下去搜查李文贵的书房,不仅搜查鹿山镇,县里的住宅也不能放过,他自己则带着其他人返回县城去了。 这时,莫俊和李延庆对望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晚上八点还有一更,望大家订阅月票支持!】 第一百四十四章 重整家族 当天晚上,汤阴县都头王顺便从李文贵在县城的府宅中搜到了一封来自梁山的信件。 ‘文贵兄多年对梁山大业钱粮支持,弟公明不胜感激,梁山早已虚席以待,望兄长早日变卖家产与弟聚义于梁山,共举替天行道之大业,然梁山人马有增。粮食不足,望兄能尽快筹三千石粮食及钱万贯,此事甚急,盼兄之好消息,弟亲自押船前往........' 这封信洋洋洒洒写了百余字,最后落款是‘梁山宋江’,时间就在李文贵卖粮前一个月。 蒋大道又惊又怒,重重一拍桌子,“把李文贵给我带上来!” 片刻,戴着重枷的李文贵被带了上来,李文贵跪下大喊:“小民冤枉,冤枉啊!” “冤枉?” 蒋大道挥了挥手上的信,“这是从你书房搜出的信件,你勾结乱匪,证据确凿,还不给本官速速招来!” “小民没有勾结乱匪,这是栽赃陷害!” 蒋大道冷笑一声,“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他拔出一根签子扔在地上,“给我大刑伺候!” ........ 次日上午,在庆福酒楼内,李延庆给莫俊斟满一杯酒,笑问道:“案子定下来了吗?” 莫俊点点头,“基本上定下来了,昨晚知县审了一夜,在重刑之下,李文贵不得不招供,他为了独占小红林的土地,便利用宋江刺杀了张钧保,他的两个儿子也招供李文贵一直和宋江有联系,人证物证俱全,李文贵已被打入死牢,蒋知县已连夜派人去给童太尉汇报,翻盘的可能基本上没有了。” 莫俊着实佩服李延庆的策划,严密周全,滴水不漏,还真把李文贵和反贼宋江接花移木到一起了。 尤其李延庆建议让蒋大道尽快把案情上报童太尉,这一招最为毒辣,即使事后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蒋大道也会千方百计隐瞒,把这个案子做成死案。 就不知李文贵怎么得罪了他,被整得如此之惨。 李延庆端起酒杯淡淡道:“他为了谋家族产业,不惜害死自己的亲兄,死有余辜。” “小官人是说李文佑之事吗?” “正是!” 李延庆便将李文佑之死简单告诉了莫俊,莫俊这才恍然,叹息道:“竟然买通白氏三雄害死亲兄,心肠如此狠毒,他若不死,真的没有天理了!” 李延庆起身行礼,“无论如何,莫先生这次鼎力相助,李延庆将铭记于心。” “我只是为了自己,将来我若有求于小官人,还望小官人帮忙。” 李延庆点点头,“只要我能办得到,我一定我会鼎力相助!” ........ 次日下午,李延庆带着喜鹊和菊嫂返回了李文村,此时已是腊月二十八,再过两天便是除夕了。 刚到村口,便看见路边站满了李文村和潜山村的李氏族人,众人一起涌上来,激动地向李延庆作揖感谢,七嘴八舌说着什么。 这时,李真笑着解释道:“今天上午,县衙来了一名文吏,说知县已判决小红林的千亩良田归李文村和潜山村族人所有,让我们草拟一个方案,大家都一致同意,将土地挂在小官人名下。” 李延庆摆摆手道:“这里不是商议之地,去我家里商议吧!” 众人簇拥着李延庆来到家里,很快便将院子挤得满满当当,因为涉及到利益分配,很多主妇也赶来了。 李延庆对众人道:“我先给大家说一说李文贵的案情,李文贵的案子基本上已经定了,他涉及三个罪名,第一个是策划袭击族人,导致虎子不幸身亡,他将作为共同主犯定罪;第二个分赃不均,雇凶杀人,他已招供张钧保之死就是他雇人所杀;第三个定罪是长年资助乱匪,目前李文贵已被知县定为死罪,现关押在死牢之中,他的两个儿子会判流放充军,家产充公.......” 院子里一片窃窃议论,李文贵为贪家族财产而赔上自己的性命,却没有几个人同情他,若不是李延庆把知县请来,恐怕小红林那边的上千亩家族土地都被李文贵卖掉私吞了。 这时,李延庆又高声道:“关于小红林那边的土地,我的考虑了很久,我想了三个处理方案,希望大家考虑。” “庆哥儿快说吧!”众人催促他道。 “第一个方案,继续维持现状,小红林的土地作为家族财产,收益为大家所有,第二个方案,土地按人头平分,我们一共二十八户人家,大概每户人家能分到三十几亩土地;第三个方案,我们把这片土地用市价卖掉,卖得的钱去南方再买一座庄园,为我们将来留一条后路。” 这时,李洪不解地问道:“庆哥儿,为什么要去南方买土地?” 这也是所有人疑问,众人纷纷问道:“是啊!为什么要去南方买土地?” “大家可能还不知道,但我已经得到确切消息,现在契丹蛮子正在和女真蛮子大战,女真蛮子是一支刚崛起的凶蛮之军,比契丹蛮子还要凶狠十倍,他们已经把契丹蛮子打得落花流水,过不了几年就会灭了辽国,然后他们必然会大举南下,相州也难免铁蹄践踏。” “庆哥儿,这事会在什么时候发生?”李真的浑家问道。 “我估计十年之内必然会发生。” 院子里再次响起一片议论声,李延庆又高声道:“三个方案大家先回去商量,明天上午来这里投票,我们按照得票最多的方案实施!” 众人渐渐散去了,李真摇摇头道:“我估计女人想分家,男的想保留族产,但考虑去南方留条后路的应该没有几个,一般人故土难离。” “这个无妨,大家投票决定就是了。” 其实李延庆也知道,族中大部分人最远也只是去过汤阴县,要说去南方对他们还是太遥远了,何况是十年之后,他今天也只是给大家留个伏笔,等将来有一天不得不迁徙时,大家就会想起今天他说的话。 这时,李真又低声道:“昨天鹿山房选出新族长了,他们一致推荐李赛为新任族长,我们是昨晚下午才知道。” 李赛就是鹿山酒馆的东主,也是鹿山房的大族之一,但这个不重要,重要是鹿山房自己选出的族长,而没有通知李文村,这就说明李氏家族彻底分裂了,不过这也是必然的趋势,大家各有利益,便会越走越远。 李延庆点点头,“那我们也该选出自己的族长了。” 李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你以为大家为什么一致同意把族田挂在你的名下,因为你是解元,挂在你的名下不用多交税,大家心里都有本帐呢!” 李延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多么可爱的族人啊! ........ 次日一早,李文村和潜山村的李氏族人正式投票,二十四票赞成小红林的千亩良田继续为族地,三票赞成分割到户,一票赞成去南方换地,小红林的千亩良田便正式决定下来,依然作为族田让族人共享利益。 随后,大家又聚在一起选新族长,昔日的李氏家族已经正式分为三部分,松河房在李文佑去世后便分裂出去,选了自己族长,建了自己的宗祠,被称为松河李族。 而文村房和潜山房的族人则合并为南部李族,鹿山房则改名为鹿山李族,按照三家财产分割协议,南部李族除了得到小红林的十顷良田外,还分到了汤阴县的李记杂货铺以及三千贯钱。 在热闹和欢笑声中,李延庆得了全票,族人们一致推选他为新族长,不过李延庆还是婉拒了,他要在京城读书求学,顾及不到家族事务,他向众人推荐李真为新族长,得到了众人的赞同。 同时又选出李大印和李洪为长老,他们三人负责筹办两天后的第一次族祭。 李大器在京城筹建商行,今年的春节赶不回来,家里略略显得有点冷清,不过菊嫂和忠叔还是做了十几个菜,李大印又送来一坛好酒,在不断响起的鞭炮声中,主仆五人还是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除夕夜。 五更时分,李延庆悄然起身了,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他跑步也不太正常,虽然感觉停止跑步影响并不大,但多年养成的习惯却很难一时放弃,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五更时分起床了。 他稍微收拾一下,走到院子里深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气,他又摸了摸熟睡中的大黑,这才拉开院门,向沉沉的黑夜中奔去...... 一个时辰后,李延庆热气腾腾地跑了回来,奔到村口时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李二吗?”李延庆笑问道。 对面人停住了脚步,果然是李二,他们快一年没有见了,李二长高了一截,又瘦又细,看起来跟一棵高粱似的,在李延庆面前,他显得有点局促,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爹爹让我来村口等你,族祭要开始了,爹爹让你直接过去。” 族祭安排在村子西北角的一座空屋里,这也是一座族人的房子,去年主人去世后,没有妻儿继承房产,房子便废弃了,一个月前李真带着几个后生将房子稍稍修葺一番,这里便成为李文村的临时宗祠,等过了年后,房子会拆了重新建造。 “李二,安阳书院怎么样?”一边走,李延庆一边问道。 “食宿很好,大概有三百多人,我告诉他们,今年的李解元是和我一起读书长大的族人时,大家都很羡慕我,大家让我问问你,考上解元有什么秘诀?” 过了最初的不好意思后,李二很快便恢复了他活泼欢蹦的性格,一个劲地追问李延庆有没有什么秘诀。 李延庆搭着他的肩膀笑道:“其实秘诀很简单,就是把书撕碎了拌在饭里吃掉,然后你就记住了。” “真的吗?”李二又惊又喜地问道。 “当然是假的!” 李延庆哈哈笑了起来,李二挠挠头,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 ‘咚!’拜祭的钟声响起,李延庆站在第一排,和数十名族人一起跪下给李文村和潜山村的列祖列宗们上香磕头。 一场大雪沸沸扬扬落下,政和七年终于来临了。 【老高今天爆发不多,主要是之前上传太多,实在没有存稿了,看在老高一直勤奋的份上,大家把初始月票投给老高吧! 求月票!求订阅!】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临阵磨刀 相州武解是一月二十日举行,和规模盛大的发解试相比,武举解试便显得冷冷清清,几乎无人关注。 一方面固然是受宋人重文轻武的风气影响,另一方面也是武举选的时间有点不巧,正好是各种热闹节日接踵而至之时,这时候人们的心思都在中元灯会上,对武举自然也没有什么兴趣。 岳飞、王贵、汤怀三人在正月初五便离开汤阴北上安阳县了,他们需要进行考试登记,不得不早来,李延庆比他们晚了几天,正月初十抵达安阳县,武举和他没有关系,他纯粹是过来给朋友们呐喊助威。 和李延庆一起北上的还有李二,他在安阳书院读书,准备今年秋天参加州学入学考试,他父亲对他寄托了很大的希望,便逼他早早返校,刻苦读书。 时隔两个月,李延庆又一次来到了汤记客栈,只见汤阴客栈门口焕然一新,门口挂了一盏象灯,旁边还有四盏造型别致的金鱼灯。 虽然天气依旧寒冷,安阳城的积雪尚未融化,但整个安阳城已经呈现出了浓浓的上元灯会气息,就连斜对面的‘郭三儿小吃铺’也挂了十几盏碗灯。 客栈王掌柜正和两名伙计在屋檐下挂灯笼,一名伙计忽然看见了李延庆,激动得大喊一声,“快看谁来了!” 王掌柜吓得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气得他狠狠敲了一下伙计头,“混蛋!想害死我吗?我若摔死了也轮不到你当掌柜!” 这时,王掌柜也看见了李延庆,顿时转怒为喜,笑着跳下梯子迎了上来,“我家小官人说李解元今天会到,果然来了,欢迎之极啊!” 王贵和汤怀一阵风地从客栈内冲了出来,“终于来了!”王贵跑上前埋怨道:“我们早上就等你了,怎么现在才到?” 李延庆翻身下马,取下马袋,把缰绳扔给伙计,对王贵歉然道:“是和李二一起来的,那小子骑驴,实在跑不快。” “你干嘛和那个家伙同路,让我们白等了大半天,脖子都望酸了。” 汤怀和王贵一边埋怨,一边带着李延庆进了客栈,他们包下了一座院子,院里有四间屋子,正好一人一间。 “师傅还没来吗?”李延庆走进院子没看见周侗。 “师傅也是这两天过来,他去大名府了,好像卢俊义那边出了什么事?” “哦!老岳呢?他怎么也不见?” “我在这!”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岳飞扛着一支大弩,热气腾腾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将弩放在墙边笑道:“去城外练弩去了!” “不练骑射吗?”李延庆笑问道。 “我骑射比较弱,武举中有规定,如果选择加考弩试,可另加分,正好把我骑射的丢分弥补回来,文考再出色一点,考上武举问题就不大了。” 这时,掌柜叫他们吃饭,四人坐在大堂上,一边喝酒一边给李延庆讲述武举的趣事。 “这次武举解试一共有三十五人参加,一共录取十人,光我们县学就来了十一人,除了我们三个,其他就是黄安那帮家伙了。” “那还好,平均三个半录取一个。” 王贵叹了口气,“要是去年才好,去年只来了三个考生,却有十个名额,白白浪费了七个,听考官说明年就要削减名额了,今年是最后一次机会。” “那你的兵法看了吗?”李延庆问王贵道。 “看了!看了!” 王贵连忙说:“都看过三遍了。” “真看了?”李延庆一脸怀疑地望着他。 “好吧!我说实话,只看了一遍,当然,没有全部看完,还有大概一半多一点点没看。” “我估计你就看了一个开头吧!” 李延庆实在太了解王贵,他是那种不打不成器的孩子,小学堂被师父强力约束,还能考到县学第九名,学武也是被周侗严厉督促,才略有所成,但没人管他学习兵法,他便吊儿郎当了。 李延庆注视着王贵眼睛肃然道:“听我给你说,你的骑射平平,箭法要运气好才能发挥出色,刀法也一般,举重也并不是很突出,你基本上就处于中等水平,如果你再被兵法拖了后腿,那你这次武举就危险了。” 王贵低下头一言不发,李延庆又继续向他施压道:“名义上是招十人,但你知道有多少名额已经内定了?我估计至少一半吧!武艺这种东西不像卷子可以查,就是考官的一句话,如果你再不抓紧时间苦学兵法,那么京城武学你肯定没有希望了,加上明年再削减解试名额,你将来怎么办?” 王贵的脸刷地变得苍白,半晌他低声问汤怀道:“老汤,你看了几遍兵法?” 汤怀比出三个手指头,“至少三遍!” 王贵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他再也吃不下饭,一推碗便向后院奔去。 岳飞叹口气,“老李,你这样把他打击得太重了。” 李延庆摇摇头,“他就是缺乏打击才会这样放纵自己,再不管束他,他就真的没希望了。” “可现在他才看书,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李延庆却没有吭声,只要王贵真的肯学了,那总归是有办法。 吃罢晚饭,岳飞和汤怀都回房去读书了,李延庆着实放心不下王贵,便出了客栈,向贡院方向走去,他记得贡院对面有一家书店,卖各种考试书籍。 不多时,李延庆便来到了书店前,只见招牌上写着,‘贡士书坊!’ “小官人要买什么书?” 李延庆刚走进书店,伙计便笑眯眯迎了出来,现在是考试淡季,没多少买书的士子,伙计的态度格外热情。 “我想买武举方面的书,有没有?” “你是指兵法?” “是!有没有最近几年相州武举解试的考试题目。” “买兵法考试题目,小官人还是第一个,让我想想看!” 伙计想了半天,忽然笑道:“还真有一本,不过是手抄本,稍微贵一点,小官人要不要?” “先给我看看。” 伙计上楼找书去了,李延庆打量一下书店,只见书店颇大,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靠近门口桌上摆放着十几叠畅销书,基本上都是各种通俗白话志怪小说,《北游记》、《十国传》等等。 他忽然看到了一本无比熟悉的小说:《大圣捉妖记全传》,一共厚厚的五本,李延庆拾起,作者还是鹿山小小子,依旧是‘士林源书坊’刻印,是合集版了。 “小官人要不要买一套?” 另一名伙计快步走上来笑道:“这套书一直就卖得很好,一套书只要五百文钱,比之前的单本书要合算得多,小店也只剩下五套了。” 李延庆便笑道:“那就买一套吧!” “好!我马上给小官人包起来。” 片刻,之前的伙计拿着几本书走上前道:“关于武举的不多,我就找到了两种,这三本都是省试武举历年考试题集,还有就是我们相州的解试武举考试题选,只有手抄本,买的人太少,刻板不合算了。” 李延庆接过手抄书翻了翻,正是他想要的书,便问道:“相州这本还有吗?” “一共只抄了两本,前年卖掉一本,只剩这一本了,省试的倒有不少,小官人还要吗?” 李延庆想了想说:“手抄这本我要了,省试再买两本。” “好咧!小官人稍等,马上就来!”伙计飞奔上楼了。 不多时,李延庆拎了两捆书从书店里出来,返回了客栈..... 入夜,王贵房间的灯还亮着,他坐在桌前全神贯注读书,今天李延庆的一番话深深刺激了他,他开始发愤读书了。 不过现在距离武举解试也只剩下八天时间,他白天还要练刀练箭,只剩下晚上读书,恐怕有点来不及了。 虽然武举解试中的文试最简单,只要把孙子兵法背熟了,基本上都能考个上上,可问题是需要花时间去背,王贵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这时,李延庆出现在他的房门前,笑眯眯道:“现在挺刻苦嘛!” “你不要烦我,我在看书呢!”王贵恶声恶气地顶了一句。 虽然李延庆白天一番话将他敲醒了,但也确实伤了他的自尊,着实令他有点恼羞成怒。 “我来帮帮你,我有一条捷径指点给你,你要不要?” “捷径!” 王贵眼睛一亮,立刻将心中的不满抛到了九霄云外,屁颠屁颠跑上前眉开眼笑道:“老李,什么捷径啊?” 李延庆坐下,将买下的手抄本给他,“这是最近五次相州武举的解试题,我刚才仔细看了一遍,我发现题目基本上都是重复的,你不要看书了,把我打勾的题目看上两遍,我估计就能考个上上!” 王贵正看得头昏眼花,半天记不住一句话,李延庆居然给他找到了解决办法,他大喜过望,一把抢过书,急不可耐地翻了起来。 王贵越看越激动,禁不住欢呼起来,上面不仅有试题,还有详细的答案,王贵看书总是记不住,但如果是看题目看答案,他一遍便可以记住了。 这时,住在隔壁的汤怀也闻讯赶来,他见王贵居然搞到了复习题,立刻要求参与分享,两人激烈地争吵起来,李延庆见势不妙,转身便走,及时逃离了现场。 【老高求订阅,求保底月票!】 第一百四十六章 魏县救人(上) 次日天刚亮,李延庆和岳飞热气腾腾地跑步回来,两人刚到客栈门口,王贵便慌慌张张奔了出来,“师傅回来了!” 李延庆见王贵神情紧张,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王贵上前低语几句,李延庆和岳飞都吃了一惊,一起向客栈内奔去。 他们刚走到门口,一股浓烈的药味和血腥之气扑面而来,门没有关,只见师傅周侗趴在床上,赤着上身,一名大夫正在给他换药。 这时,大夫听到脚步声,转身过来把门关上,“你们等一等再进来!” 李延庆目光锐利,在大夫关门的瞬间,他看见师傅后背至少有三处伤口,都乌紫发黑,流着脓血,他不由心中暗暗吃惊,师傅这是遇到了什么情况? “师傅回来后给你说什么了吗?”李延庆回头问王贵。 王贵摇了摇头,“师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问你来安阳没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找你,大夫还是客栈掌柜去请来的。” 李延庆只能在院子里焦急地等着,他心中暗暗思忖,眼看武解试在即,师傅却匆匆赶去大名府,应该是大名府那边出了什么大事?一定是卢俊义出事了,可就算卢俊义出事也和自己没有关系,师傅急着找自己做什么?难道是.....胡大叔。 李延庆心中顿时有种不妙之感,宋江很可能不肯放过胡大叔。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门终于开了,一脸疲惫的大夫走了出来,问道:“谁是李延庆?” 李延庆连忙举手,大夫对他道:“周师傅让你一个人进去,其他人去好好准备武举。” “师傅伤势怎么样?”岳飞焦急地问道。 “伤势不算严重,但至少要卧床十天半个月,明天我会再来换药。” 李延庆推门进了房间,房间里的血腥之气已经消淡了很多,只有一股浓浓的药味,周侗依旧趴在床上,身上盖了一床厚厚的被褥。 李延庆走到周侗面前,见师傅闭目沉思,他便在旁边椅子上坐下,不敢打扰师傅的思绪,过了好一会儿,周侗才叹了口气道:“这个世道真的没有救了,坐在家里好好的,却会天降横祸,延庆,你知道我在说谁吗?” “师傅是在说卢俊义!” “你倒是聪明,一说就中!” 周侗苦笑一声道:“之前燕青跑来汤阴县找我,说他义父被官府抓了,我急急赶去大名府,才发现卢家已经家破人亡。” “这是为什么?”李延庆惊愕地问道。 “说起来令人匪夷所思,郓州知州汪景在围捕几名梁山乱匪时,抄查到了一份梁山乱匪名册,其中就有河北大名府卢俊义和南乐镇胡盛,汪景便将这份名单上报给了正在京西路搜刮民财的杨戬,杨戬盛怒之下便派人前来抓捕这两人。” 虽然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但李延庆并不奇怪,他之前已经猜到了,果然是宋江在逼卢俊义和胡大叔入伙,而且既然宋江知道胡盛住在南乐镇,说明胡盛还是和宋江有过联系了。 “胡大叔也被抓住了?” 周侗点点头,“他没有一点准备,怎么可能逃得过,我蒙面夜闯牢城营想救两人,结果中了埋伏,身中三箭,好在我筋骨结实,才逃得一命。” “那卢俊义和胡大叔呢?”李延庆问道。 “听燕青说,他们二人已被押送去了郓州,是死是活我也顾及不到了。” 说到这,周侗咬牙恨道:“我知道宋江会在郓州救他们,但此人心肠狠毒,他只管千方百计招揽人入伙,但别人的父母妻儿会怎么样他却不管,卢俊义的兄长子侄被判了流放充军,家财被没收。” “那胡大叔的母亲和女儿呢?” “听说也被抓了,会怎么处置我没打听到。” 李延庆顿时有点急了,胡大娘和小青儿居然被抓了,如果也被判流放充军,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我现在就去大名府!” 李延庆心急如焚,起身就要走。 “你等一等!” 周侗一把抓住他,伤口被扯了一下,顿时一阵剧痛,他强忍住疼痛,吃力地对李延庆说:“扈诚的老母和女儿是被关在魏县牢城营,不在元城,你别去错地方了,还有,千万不要硬闯牢城营,你会被抓住的,你有功名在身,后果太严重了。” 李延庆冷静下来,他点了点头,“师傅放心,我不会把自己陷于危境!” 李延庆快步走出了房间,岳飞三人立刻围了上来,焦急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卢俊义出事了,师傅想救他没有成功,受了一点皮肉伤,情况应该不严重。” 三人这才松了口气,李延庆又道:“我也要去一趟大名府,去帮师傅打听一下消息,过几天就回来。” 王贵心中着实担心,将李延庆拉到一边,低声道:“好不容易才考中解元,你可别去做傻事啊!” 李延庆敲一记他的头,“你说这话就让我失望,这么多年交情还不了解我,我李延庆是会做傻事的人吗?” 他又嘱咐岳飞三人几句,这才返回房间,稍微收拾一下便骑马离开了安阳县,向大名府方向疾奔而去。 ...... 两天后,李延庆抵达了大名府魏县,师傅告诉他,卢俊义一案的相关人犯都关押在魏县牢城营,他又该从何着手? 李延庆在县衙对面的一条巷子里找到了一家客栈住下,中午喝茶时,他寻一个机会问客栈掌柜,“我有个亲戚在县牢城营,我想了解他的近况,有没有什么办法?” 客栈掌柜一竖大拇指赞道:“小官人聪明啊!会找客栈,这种事情别的客栈还真不知该怎么?我给小官人介绍一个牙人,有什么事情他帮你解决。” 客栈掌柜介绍的牙人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瘦小男子,小鼻子小眼,长着一对颇有特色的大龅牙,给人一种合不拢嘴的感觉。 牙人满脸堆笑,对李延庆自我介绍道:“小人姓刘,小官人叫我刘三就行了,牢城营方面有什么事,小人帮你搞定。” 李延庆问道:“卢俊义的家人是关押在魏县牢城营吧!” 刘三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道:“小官人是卢家的什么人?这可是大案,如果只是问问可以,但救人就别想了。” “我就问一问,其实我是想问胡盛的家人情况。” 刘三伸出五个指头,“五贯钱,我可以安排小官人探营,想问什么情况免费奉告。” 李延庆取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笑道:“你去安排吧!安排好了这锭银子就归你。” 刘三眼睛一亮,他一言不发,立刻起身走了。 半个时辰后,刘三又找到了李延庆,“探营我已安排好了,要去现在就跟我去,不过小官人来晚了一天,卢家人昨天已经被押解去了永州,胡盛的家人还在,因为老太太快不行了,才另案处理。” 李延庆刚刚松了口气,却又被刘三的最后一句话把心揪了起来,胡大娘快不行了,那青儿呢? 他买了一点食物,便跟着刘三去了牢城营,牢城营就是监狱,大宋是由军队代管,但并不是每个县都有牢城营,大名府一共有两个牢城营,一个在元城县,另一个便在魏县。 魏县的牢城营位于东城,分为男营和女营,女营的条件稍微好一点点,但也阴暗潮湿,地牢里弥漫着一股恶臭。 一名牢子带着李延庆来到一间牢房前,恶声恶气喊道:“老胡婆,有人来看你了。” 牢房中一盏微弱的油灯,灯光十分昏暗,李延庆还是一眼便认出了躺在角落的胡大娘,只见她骨瘦如柴,双眼无神地望着黑漆漆的屋顶,身体明显已经垮了,在她怀中依偎着一个小娘,虽然看不清模样,但应该就是青儿。 李延庆塞了一块碎银给牢子,“我想进去和他们说说话!” 牢子掂了掂银子,‘哗啦!’一声便将牢门打开了。 李延庆快步走进牢房,小娘吓得连忙往祖母的怀里钻,“祖娘,有人进来了。” “是鬼....牛头马面拘我来了!”胡大娘气息十分微弱,已经奄奄一息。 李延庆鼻子有点发酸,便蹲下来道:“大娘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李文村的庆儿啊!” “你是索命鬼,饶我....”胡大娘异常恐惧地望着李延庆,尖利地大叫起来。 胡大娘忽然身体一挺,浑身抽搐,口中吐出白沫,小青吓得扑在祖娘身上嚎啕大哭。 外面牢子道:“小官人,没用的,这老婆子进来没多久就失心疯了,她说她年轻时杀了太多人,仇人变鬼来索命。” 李延庆默默看了片刻,胡大娘眼中的恐惧让他看了心惊,他只得摇了摇头,转身便走,他刚走到门口,身后忽然传来胡大娘低微的喊声:“庆儿!” 李延庆蓦地转身,蹲在胡大娘面前,“大娘,我是庆儿,你想起来了吗?” 胡大娘念了几句,她眼睛里忽然闪过一道异光,腾地坐起身,一把抓住李延庆,嘶哑着声音问:“你是....庆儿?” 第一百四十七章 魏县救人(下) “是我!大娘还记得我吗?”李延庆期待地望着她。 胡大娘变得异常清醒,脸上酡红得像喝醉了酒一眼,目光炯炯有神,外面的狱卒暗暗摇头,他们见得多了,这老婆子开始回光返照了。 “我记得,你是傻二啊!你爹爹是李大器,你是延庆。” 胡大娘忽然呜咽着哭了起来,“庆儿,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李延庆握住她枯瘦如柴的手道:“大娘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把大娘和青儿救出去。” “我....我已经不行了,出不出去也无所谓,但庆儿一定把小青儿救出去,她还是个小娘子,这里不是她呆的地方。” 青儿伏在祖母的怀中呜呜地哭了起来,“我要和祖娘在一起。” 这时,外面传来钥匙的哗啦声,牢子在催促了,李延庆便将食盒递给青儿,“你们先吃点东西,我回去就想办法。” 李延庆起身便走出牢房,走到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青儿在注视着自己,和小时候一样,一双眼睛格外地明亮。 ...... 走出牢城营,刘三对他道:“我刚才专门去问过管营了,她们祖孙二人不是流放,是判卖给教坊,老婆子已经不行了,教坊看中了小娘,明后天就会来领人。” 李延庆心中一动,那这样也不是什么大罪,应该有办法,自己或许可以从教坊再把人买走。 刘三明白他的心思,又吞吞吐吐道:“刚才管营给我说,小官人如果想救她们出去,不是不可以,不要去找教坊,他们就可以解决。” 李延庆并不想去教坊赎人,一旦进了教坊,青儿就落籍为娼户了,会影响一辈子的名声,所以他也最好在牢城营这个环节就搞定。 “你给我说实话,到底行不行?” 刘三向两边看了看,将李延庆拉到一个角落,低声道:“上面有人想谋卢家家产,才把卢家人判了流放重罪,这对祖孙没有什么油水,所以判卖给教坊,属于轻罪,管营说,如果小官人肯出钱,他今晚就把人弄出去。” “钱不是问题,但他怎么把人弄出来?”李延庆继续追问,他不能有一点含糊。 “也是小官人运气好,最近牢城营发生了疫病,天天都有死人,必须连夜送走烧掉,等不到验尸的,反正团练在元城县,也不会跑到魏县来细查,把她们报病死就是了,不过呢!这样一来就会销户,以后她们就没有户籍了,也不能回原籍,这一点小官人必须保证。” 李延庆想到胡大娘已经有回光返照的迹象,他心中着急,便道:“我保证她们不回原籍,告诉我要多少钱?” “一百两银子,少一文都不行,另外我再抽十两牙金,一共一百一十两银子。” 李延庆点点头,“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刘三见李延庆答应了,心中大喜,他们见李延庆出手阔绰,便知道有利可图,就担心李延庆去教坊赎人,他们丢掉这个赚钱机会了。 刘三连忙道:“按照牢城营的规矩,一更超度,两更送尸,三更火葬,小官人可租一辆牛车在北城外的柳坡林等着,管营今晚亲自会押尸出城,顺便将那祖孙二人一起带出来,到时候小官人把银子给我就是了。” ...... 两更时分,在魏县北城外的一片柳树林旁,静静地停泊着一辆牛车,赶车的把式穿着老羊皮袄,蜷缩在座位上打瞌睡,李延庆立马在大车一旁,不断向城门方向张望,这里距离城门处不到两里,城门上方插着几支火把,火光烈烈,在火光照耀下,依稀能看见城门处的动静。 这时,城门缓缓开启,几辆大车从城内驶出,两边跟着几名身穿皂衣的牢役,在第一辆大车上坐着两人,其中一人李延庆认识,正是白天见面的牙人刘三,另一人是个长相粗鲁的汉子,也穿着公服,头戴纱帽,估计就是魏县的管营了。 管营姓王,属于底层的军队小官,相当于管教队长,《水浒》中施恩的父亲就是一名管营,因为魏县牢城营较小,因此管营也能独管一处,这也是他发财的手段,遇到一切捞钱的机会,他绝不会放过。 象卢俊义的家人都是肥羊,但上面有人盯着,王管营不敢动手脚,但胡盛的家人只是一个老婆子和小娘,上面不管,也没什么油水,卖给教坊他最多也只能拿到一两贯钱,正好一个冤大头上门,愿出一百两银子买人,他何乐而不为? 运尸车队路过柳林时停了下来,几名牢役将一辆牛车内的祖孙二人抬下,熟练而迅速地塞进了李延庆事先准备的牛车内,看得出他们经常做这种事,配合得非常默契。 这时,刘三快步走上前道:“小官人,那个老婆子快不行了,赶紧去西面大盘村,那里有个葛大夫,看他能不能吊一吊性命。” 李延庆点点头,他掀起车帘看了看,正好看到了小青儿明亮而充满感激的目光。 李延庆随即放下车帘,取出一包银子递给刘三,刘三仔细查视了片刻,便向远处车队挥了挥手,运尸车队继续前行,刘三抱拳道:“那就祝小官人一路顺风了。” “也请刘牙人带个口信给管营,假如有一天她们的家人来寻人,可以告诉来人,我姓李,是他在汤阴县的邻居,他就不会伤害管营了。” “多谢小官人,我一定转告!” 刘三转身快步离去,很快便和车队一起消失在沉沉的夜雾之中。 李延庆的牛车也启动了,迅速向西面大盘村方向驶去。 .......... 李延庆最终没有能救活胡大娘,天亮之时,胡大娘拉着青儿的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青儿失去了挚爱的祖母,悲痛欲绝,哭得几乎晕过去。 李延庆心中也着实伤感,但他却没有时间耽误,他花钱买了副棺木,又买了块墓地,将胡大娘葬在了大盘村,又拿出几两碎银,托保正刻一块墓碑。 在一座新矗立的坟茔前,李延庆合掌默默道:“延庆一定会好好保护青儿,把青儿交给她父亲,请大娘在九泉之下瞑目!” 他随即扶起跪在地上的青儿,“我们走吧!” 青儿头上戴着孝,给祖母新坟重重磕了三个头,一步一回头,悲悲戚戚地跟着李延庆上了牛车,李延庆翻身上马,跟着牛车向相州方向而去。 当他们路过李固镇时,青儿忽然指着远处的一座村庄说:“庆哥哥,我外婆家就在那里,我娘也改嫁在附近。” 李延庆颇为惊讶,这是小青儿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居然叫得这么自然,一点也没有刻意的痕迹,李延庆心有所悟,青儿其实并没有忘记自己。 李延庆连忙笑道:“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或许还能找到你娘!” 青儿虽然只有八岁,但目光中却有一种与她年龄绝不相符的果断和坚毅,她摇了摇头,“爹爹曾带我去找过他们,他们连门都不让进,我娘走得时候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让我和爹爹再也不要去打扰她。” ‘哦——’ 李延庆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提此事,转开话题笑道:“那先跟我回李文村吧!青儿,你还记得李文村吗?” “我有一点点记得,我有个布娃娃没带走,爹爹说帮我回去拿,却忘记了。” 李延庆挠挠头,“好像没有吧!我没看到。” “我现在不玩布娃娃了。” 青儿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阳光照在她脸上,一双宝石般明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显得格外地俏丽,她才八岁,美人胚子已经出来了。 牛车继续西行,大约走了十几余里,青儿又担心地低声问道:“庆哥哥,你觉得我爹爹会有事吗?” 李延庆当然知道卢俊义和扈诚不会有事,宋江既然逼得他们走投无路,又岂能不救他们? 他见青儿一脸担忧,便笑着安慰她道:“卢员外有很多朋友会救他,相信你爹爹也会同时被救,你放心吧!我已经把线索留给了你爹爹,他会来找你,你安心跟我走,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爹爹若知道祖娘已经去世,他不知该多难受!”想到了祖娘,青儿的声音又有点哽咽起来。 ......... 两天后,李延庆返回了李文村,刚到家门口,喜鹊便笑嘻嘻迎了出来,“小官人这么早就回来了?” “遇到点事情,先回来一趟,我不在家,有什么人找我吗?” “找小官人的人多了,但都不重要,忠叔挡回去了,咦——” 喜鹊忽然看见牛车里走下来一个俏丽的小娘子,她一下子愣住了,这是谁?小官人又买了个丫鬟吗? 青儿站在门前久久打量,虽然她的故居已经不复存在,但门前大枣树还依稀留在她的记忆中。 这时,大黑摇摇晃晃走上前,嗅了嗅,亲热地蹭了蹭她的腿,青儿眼睛一亮,蹲下身紧紧抱住了大黑,将脸贴在大黑身上,她终于想起来了,这就是帮他们家抓住黄鼠狼的大黑狗啊! “小官人,她是谁呀?”喜鹊好奇地问道。 “她叫青儿,是我从前的一个小妹妹,爹爹被官府抓走了,她现在是孤儿,以后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她。” 喜鹊眼中涌起无限的同情,她乖巧地点点头,上前牵住青儿的手笑道:“先进屋好好休息一下,今晚我们一起点灯笼,有燕子灯、螃蟹灯、美人灯,保证你会喜欢。” 青儿见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娘子,她心中也欢喜起来,连忙点点头,跟着喜鹊快步走进了院门。 终于把青儿带回了家,李延庆一颗心放下了,此时,他又有点担心王贵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能否考过武举? ............... 【三更毕,向大家求订阅求月票!】 开单章求票! 老高已经忘记有多久没开过单章求票了,至少两年了吧! 主要是前一本书成绩不好,总觉得不好意思开口,写得那么糟糕,还好意思求票吗? 所以一直保持沉默,每天写书、发书。 但这本书,老高自己感觉不错,无论是书友的反馈,还是自己的思路,都比前一本好得多。 有读者提意见,老高要么就是只写主干,不管枝叶,整本书就像骷髅一样,缺乏丰满的血肉。 也有书友提意见,上本书枝叶写得太多,把主干淹没消失了。 所以这本书老高首先把主干理清楚了,主干就是靖康之耻的前十年和后十年,主角怎么一步步成长,一步步进入庙堂,进入权力中枢。 但光写科举读书也没有意思,也要写社会,要写赚钱,要写亲人,要写相亲,要写爱情,要写朋友,这些都是枝叶,笔法尽量细腻一点,让枝叶丰满而有趣。 另外还有主角的描写,主角是枭士,士表示他的身份,他是读书人,老高给他加点料,叫做会武艺的读书人,就是文武双全了,宗泽、岳飞、辛弃疾都是这种类型。 枭是表示性格,也不能说主角凶残腹黑,这不是主角的天性,主角的天性是善良宽厚,枭只是主角的做事手段。 就像王阳明的悟道:要改变环境只有适应环境,要改变规则只有适应规则,要战胜敌人就先要战胜自己。 就像老高写主角怎么对付李文贵,其实就是枭的手段,不够光明正大,却毒辣有效。 以后这样的情节还会出现,只是手段更加高明狠毒,比如对高俅、对秦桧等等。 好了,不能再说了。 今天老高向大家开单章求票!恳求各位月票支持!给老高信心,把书写好!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李家三娘 次日一早,李延庆找到了新族长李真。 李真这十几天格外忙碌,清点族产,修建宗祠,忙得他双脚不停,但忙归忙,心情却格外舒畅。 “延庆,你来得正好,我有件重要之事告诉你。” 李真神神秘秘将李延庆拉进里屋,低声道:“我也是昨天在县里得到的消息,李文贵前天晚上病死了。” “病死了,怎么会?”李延庆有点不相信这种说法。 “其实我也不相信,是都头王顺告诉我的,蒋大道将李文贵的万贯积财献给了童贯,然后李文贵就病死了,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人家一口咬定是病死,你又有什么办法?” 李文贵死了,隐藏在李延庆心中的一根毒刺也随之消失,他冷冷道:“恶有恶报,没有人会怜惜,只是被他侵吞的家族财富却落入别人口袋,着实可惜!” 李真却不以为意,他觉得财富可以再创造,但李文贵这种压迫在大家头顶上的人没有了,这才令人心中舒畅。 “延庆,你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句话倒提醒了李延庆,他确实有事,李延庆便笑道:“想请族长帮个忙,我把胡大叔的女儿带回来了,她现在没有户籍,能不能在我们村里上个户籍?” “你是说青儿?” 李延庆点点头,李真顿时惊讶道:“胡盛出了什么事?” “他参与抵抗税赋,已被官府抓走,胡大娘死在狱中,青儿被我赎回来,但没有了户籍,我想把她重新入籍在李文村,族长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李延庆轻描淡写地编了个理由,李真也不想深究,他想了想道:“青儿今年有八九岁了吧!” “今年八岁!” 李真负手走了几步,忽然笑道:“我倒想起一个人,李仲儿你知道吗?” 李延庆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张俨如黄土高原般的脸,他知道此人是李真的堂弟,家在李文村最北面,家境贫寒,有个儿子叫做李小勇,曾经得到自己的资助去鹿山学堂读过两年书。 “我知道!” “李仲儿在七年前生了个女儿,一岁的时候病死了,但他一直没有销户,反正他没有田产,也不用交税,我去给他说说,就让青儿顶这个户头吧!” 李延庆欣然道:“最好现在就去,不如我们一起去和他谈一谈!” ......... 李仲儿在李氏家族中属于比较贫寒的人家,境况也就比从前的李大器稍微好一点,全家人靠租种五十亩族田为生,李仲儿只有三十岁出头,可看起来就像五十余岁的模样,皮肤黝黑,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一双手异常粗糙。 李仲儿见族长和李延庆到来,慌得手足无措,连忙将他们请进屋内,李真笑道:“今天阳光不错,就坐在院子里吧!” 李真知道他家里境况很糟糕,不想让李延庆看到,便在院子里找了两张凳子,用袖子擦了擦请李延庆坐下,李仲儿又去吩咐浑家烧水,李真摆了摆手,“别忙了,就坐一会儿!” 李仲儿站在李真面前搓着手,显得十分紧张,他很担心族长把族田收回去,不给自己种了。 李延庆找了一张小凳子放在他面前,笑道:“坐下说话!” 李仲儿半个屁股蹭坐在凳子上,局促不安地等着族长发话,李真明白他的心思,便笑道:“我不是来收回你的田,相反,如果你有能力,我还可以再租给你五十亩。” 李仲儿就仿佛打了气的塑料人,一下子腰挺直了,搓着手激动道:“如果有一头牛的话,我可以种一百亩地。” 旁边李延庆笑道:“仲叔就种一百亩地吧!我送你一头牛。” 李仲儿吓一跳,连连摆手,“我怎么能要解元的牛,我不能要!” 大宋的牛属于朝廷的专控商品,为保证农耕,朝廷严格控制价格,价钱也就和一头驴差不多,十五贯钱就可以买一头健牛,以李延庆现在的财力,买一头牛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李延庆笑了笑说:“牛当然不是白给你,我也要请你帮个忙。” “我有什么能帮到解元?” 李真在一旁道:“去年秋天我替县里清理户籍时发现你家里还有一个女儿,叫做三娘,但实际上她在六年前就死了,我没说错吧!” 李仲儿不知犯了什么事,他脸上露出害怕之色,胆怯解释道:“我浑家一直怀念这个女儿,所以....没有及时注销户籍。” 李真摆了摆手,“我不是想找你什么茬,从前我们村的胡盛犯了事,被官府抓走了,延庆把她女儿救了回来,但苦于没有户籍,正好你这里有个空户头,就把它给延庆吧!我不会亏待你,不光再租给你五十亩好地,同时佃租再减少三成,延庆也愿意送你一头牛,以后你们家的日子就会好过得多,你觉得怎么样?” 李仲儿想了想,又小心翼翼问道:“老胡的女儿是要住到我们家吗?” 李延庆笑了起来,“就只是挂个名而已,她住在我家里,以后逢年过节,我们还会有所表示。” “那没有问题,我可以答应!” 李仲儿留下女儿的户籍只是一种怀念,但他却没有想到,这个空头户籍竟然给自己带来巨大的收益,一时间他欣喜若狂,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这时,从外面走进一个少年,大约十三四岁,正是李仲儿的儿子李小勇,李仲儿连忙向他招手,“勇儿快来给族长和解元磕头见礼!” 李小勇连忙上前跪下,磕头行礼,“小勇给族长和解元见礼!” 李真呵呵一笑,“好孩子,快点起来!” 李小勇站起身,李延庆打量他一下,只见他身材中等,肩宽背厚,身材十分壮实,和铁柱有一拼。长得一脸老实憨厚。 李延庆心中顿时有了好感,便给李真使了个眼色,李真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李延庆的意思,笑问道:“小勇现在在做什么活计?” 李仲儿叹口气,“这孩子太老实,和外人说话脸都红,也只能跟我在地里刨食了。” 李真想了想道:“这样吧!县里的杂货铺还缺一个守夜的伙计,活不多,就是每天搬运货物,然后晚上住在店里,一天百文钱,小勇愿意去做吗?” 李小勇顿时期待地望着父亲,李仲儿虽然有点舍不得,但他也知道,儿子长大了,一心想出去走走,他便点点头,“只要小勇愿意,我没有意见!” 李真呵呵一笑,“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了!” 其实李真的店里并不需要人,他明白李延庆看中了这个李小勇,应该是想把他带到京城的店里去。 两人随即告辞,离开李仲儿家李真便笑问道:“延庆也觉得他们家的李小勇不错,是吧?” 李延庆点点头,“父亲之前写信给我,让我带几个李家子弟去京城,我一直在留意,这个李小勇感觉还不错。” “他从小就老实,总是被我家的两个小子欺负,不说了,我现在去安排李仲儿家的丁产簿,完善一下小青儿的户籍,以后延庆把她带去京城,只要在京城买了房,便可把她户籍迁过去,这样便可天衣无缝了。” “多谢三叔大力帮忙!” 两人又说了几句,李真便匆匆走了,李延庆随即回了家,刚走进院子,却见在一张小桌前,两个小娘头挨着头,喜鹊正一本正经地教青儿认字。 喜鹊跟随李延庆有一年了,聪明好学,悟性极高,已经基本上读熟了千字文,勉强能看《大圣捉妖记》了,而且她十分好为人师,住在县城时便教王贵和汤怀的丫鬟认字,这会儿家中来了一个青儿,她又忍不住当起了师父。 “小官人的‘李’字,上面是个木,下面是个子,所以叫做木子李。” “是这样写吗?”青儿拿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木太大了,要上下一样大,这样写,我来教你,慢慢来!” 李延庆见两人全神贯注,便没有惊扰她们,悄悄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走进房间,他脱去了外袍,刚要在桌前坐下,却不由微微一怔,只见自己挂在墙上的剑不知什么时候放在桌上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安阳消息 李延庆有两柄剑,一柄剑是厚脊短剑,他一般会随身携带,放在马袋内,另一柄剑是参加士子军时得到的禁军仪剑,剑长两尺八寸,重三斤,他一直就挂在墙上。 喜鹊从来不碰,菊嫂和忠叔更不会动它,现在它却放在自己桌上,不用说,一定是小青从墙上拔出了这柄剑。 李延庆顿时有了兴趣,他知道胡大娘其实也会武艺,只是从来不显露,难道小青跟她父亲或者祖娘也学了几手吗?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李延庆连忙把剑收起,只见两个小娘说说笑笑走了进来,却见房间里坐着李延庆,两人同时呆住了。 喜鹊困惑地挠了挠头,“小官人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刚刚才回来,喜鹊在教青儿认字吗?” “青儿也想看大圣捉妖记的故事,所以我就教她识字,一个上午青儿就认识了三十个字,比我快多了。” 李延庆点点头,对青儿道:“每个字要反复的写,反复的读,这样才能记得住,上午学的三十个字,睡觉前就要彻底记住,否则明天就会忘记大半。” 青儿连忙施个万福,“谢谢小官人教导!” 李延庆见她昨天在路上还叫自己‘庆哥哥’,这会儿就改口叫自己小官人了,估计这小娘脸皮薄,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他也不在意,又温和地对她道:“今天我把你的户籍上了,顶了我一个族妹的名字,她很小就病逝了,只是没有销户,从现在开始你叫李三娘,可别忘了!” 这时,青儿已经发现桌上的剑没有了,她的脸一红,不由有些难为情,低下头小声道:“谢谢小官,不!谢谢大哥,青儿记住了。” 李延庆取出剑,连同墙上的剑鞘一起递给她,“你如果喜欢,就送给你了。” “谢谢大哥!” 青儿接过了剑,她也有一把剑,要比这柄剑更加轻巧,可惜被官兵收走了,这柄剑也不错,只是对她稍微不适手,不过既然是大哥送给她,她也不好意思拒绝。 .......... 入夜,李延庆坐在桌前看书,这时,喜鹊端了一碗茶进来,李延庆接过茶碗笑问道:“青儿怎么样?” “她在写字呢!可认真了,一遍又一遍,这样一个月就能学会千字文。” “没有这么快的,光认识字还不行,还得会读句子写句子,等学完我教你的读书认字九百句,至少要半年时间了。” “那也比我快!”喜鹊小声嘟囔道。 “她好像还会武艺?”李延庆又若无其事地试探问道。 喜鹊稍微犹豫一下,不知该不该说,李延庆淡淡道:“喜鹊对我还要隐瞒吗?” 喜鹊骂了自己一句,她回头看了看门口,上前压低声音道:“她舞剑好厉害啊!喜鹊的眼睛都看花了,只看见一片亮光,不过她不准我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 “她说她爹爹就是会武艺才被抓走,她不想再走她爹爹的老路。” 李延庆有点惊讶,青儿才八岁,她居然会有看破人世的沧桑感,李延庆忽然意识到,青儿虽然不太说话,其实比他想象的要懂事得多。 ........... 时间一天天过去,李延庆大部分时间都在苦练师父的铜弓铁箭,他的力量也一天天在增长,从刚开始只能一次开弓三次,渐渐增加到开弓五次,仅仅十天后便增加到了七次。 想起之前练习开弓时痛苦,而现在却轻松得多,李延庆终于领悟到开弓三次其实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门槛,越过这个坎,他再向上提高就容易得多了。 想通这一点,他练习射箭的积极性更高,每天早出晚归,在家背后的小树林内苦练射箭绝技,对箭法的领悟也越来越深。 不过,李延庆还是有一点遗憾,虽然他把剑送给了青儿,但青儿却再也没有练过剑,每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跟着喜鹊读书认字。 这天下午,他去鹿山学堂问候了师父,从学堂出来,时间已到黄昏时分,李延庆便来到鹿山酒馆,在二楼靠窗处找一个位子坐下。 掌柜上前抱拳笑道:“稀客啊!欢迎解元光临鄙店。” “掌柜太客气了,我只是来吃顿便饭,如果方便的话,给我来三个菜一壶酒,菜随意,酒要你们最好的透瓶香!” 掌柜笑呵呵道:“小官人放心,一定会让小官人尝到我们店里最好的酒菜。” 掌柜快步走了,李延庆望着窗外,心中却在想安阳的解试,今天已经是一月二十五日,从时间上算,武举解试前天就应该结束了,他却没有一点消息,也不知道三个好朋友考得如何?还有师傅的伤情,应该痊愈了吧! 不多时,酒保送来了酒菜,李延庆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饮起来,刚喝了没几杯酒,外面大街上‘砰!’地传来一声巨响,把酒客们都吓了一跳,一起转头向大街上望去,紧接着‘砰!砰!’连续传来炮仗声响。 众人纷纷跑到窗前张望,李延庆也探头望去,只见王氏杂货店前摆了数十颗大炮仗,伙计们正忙碌地点燃,站在一旁的王万豪更是笑得嘴都合不拢。 李延庆心中一动,连忙放下筷子跑了过去,老远王万豪便向李延庆挥手笑道:“庆哥儿,喜讯啊!” “王员外,可是阿贵考中举人了?”李延庆急声问道。 王万豪咧着嘴笑道:“汤员外刚刚接到安阳的飞鸽传书,我家阿贵高中第二名!” “啊!” 李延庆顿时又惊又喜,王贵居然高中第二名,看样子自己给他买的书起作用了,他连忙恭喜王万豪,王万豪捋须呵呵大笑,心中极为得意,谁说他孙子不行,平时虽然不吭不响,却每次在关键时候就会给自己长脸。 这时,李延庆又关切地问道:“那汤怀和岳飞呢?” “他们也中举了,汤怀考中第五名,岳家小哥好像是第三,第一名是相州团练的儿子,明摆着是走关系的,其实我家阿贵应该是第一名,真令人深恶痛绝啊!” 王万豪原本心花怒放,可想到这件事,他心中顿时又恼怒之极,明明自己的孙子才是第一名武解元,却被官宦子弟顶掉了,这是何等不公平。 李延庆以为岳飞能拿第一,不料却考了第三,不用说,一定是被骑射拖了后腿,虽然射弩能加分,但毕竟骑射才是主项。 “王员外,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阿贵还要和知州喝酒,比较忙,估计要过几天吧!庆哥儿,回头我要好好摆酒庆贺,你可一定要来。” “那当然,我一定会到。” 就在这时,汤家客栈前也噼噼啪啪放起了鞭炮,一条红色大横幅拉了起来,‘祝贺汤怀高中武举解试第五名!’ 汤廉站在门口,开始笑容满面地接受乡人们的庆贺,王万豪呆了一下,转身便跑回店去,只听他大吼道:“去年那条横幅还在不在了?快给我找出来!” ......... 两天后,王贵、汤怀和岳飞三人盛大回乡,虽然武举的含金量远远比不了科举,但王家和汤家在孝和乡影响巨大,两家各拿出千贯钱造势。 在重金诱惑下,鹿山镇还是形成了万民空巷的盛况,数千乡民夹道欢迎三名解试武举人载誉回乡,气氛极为热烈,一点不亚于李延庆考中解元回乡时的盛况。 鹿山酒楼内,上百名宾客聚集一堂,庆贺王贵、汤怀和岳飞武举高中,在三楼的一间雅室内,王贵三人摆脱了客人们的敬酒,给李延庆讲述武举的过程。 王贵喝的面红耳赤,脸上洋溢着成功的喜悦,仿佛还沉浸在巨大的荣耀之中。 “说起来我们都得感谢老李买到的那本书,兵法的考题上面都有,我们三个估计都得了满分,还有好几个考生居然不识字,坐在那里发发呆,真他娘的有趣!” 汤怀也大笑道:“我数过,一共有八个人不识字。” 岳飞却没有两人那样得意,他低声对李延庆道:“这次武举考试真的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而且很多事情让人愤怒,考第一名那个罗慧,是个三十多岁的军官,和罗团练的年纪差不多了,明显是替考,但考官谁也不管,而且考生的武艺普遍很糟糕,将一大半的考生都是骑在马上静止射箭,根本不是骑射,说起来师傅教的弟子骑射都不错,可惜也只有黄安、李波和张隆三人考中。” “那也很不错了,一共才十个名额,师傅带出的弟子就考走六个,对了,师傅的伤情怎么样?” “师傅还在安阳疗伤,他让你不要担心,他会直接回京城,到时候大家京城见。” 王贵伸手搭在李延庆的肩头笑道:“老李,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在安阳就已经被兵部武学录取了,要求我们二月初十前去京城报到。” “这么早,往年都是三月啊!” “说是要提前进行三个月的强训,我们商量一下什么时候进京,说实话,我都有点迫不急待了。” 第一百五十章 离乡进京 虽然距离兵部武学报到还有十几天时间,但如果算上准备和路途耗费时间,他们的时间其实很紧张了。 王家和汤家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原本请客三天的计划也不得不取消,改在鹿山酒楼内请孝和乡的一些头面人物吃了一顿酒席。 此时虽然已是一月下旬,但河水还没有解冻,他们无法乘船,只能骑马前往京城,一连两天,众人都在忙碌地收拾行李。 入夜,李延庆独自一人在老宅内徘徊,他望着无比熟悉的一草一木,望着陪伴了他五年的房屋,还是蜷缩在窝里睡觉的大黑,他心中涌起了无限的眷念。 明天他就要离开这里进京,虽然他还会回来,但他的生活重心从此就不会在家乡了。 李延庆轻轻抚摸着大黑,鼻子有点发酸,不知自己再回来时大黑还在不在了? 忽然,远处的小树林传来一点动静,似乎有人在低声喝喊,李延庆心中一怔,便快步走到墙边,向树林内凝视片刻,他纵身越过院墙,向树林内奔去。 树林内一片漆黑,走了十几步,月光便透进树林,映照在一片空地上,只见空地内寒光闪闪,一支利剑上下翻飞,舞得风雨不透。 李延庆隐藏着一棵大树后,注视着正在练剑的青儿,只见她一脸坚毅,完全没有了牢房内孤苦无助时的弱小,她身体腾挪如飞,时而乳燕投林,手中长剑如电光疾刺,时而鹞子翻身,竟轻盈地跳上了大树。 她才八岁,剑法和轻功就如此高强,真不知她父亲是怎么把她练出来的? 但李延庆没有惊扰她,而且悄悄后退,迅速离开了树林。 ....... 天不亮,李延庆便早早起床了,喜鹊一边给他梳头,一边不高兴地小声嘟囔道:“说好带我一起去,人家脖子都盼长了,可到最后却变卦,说话不算话,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李延庆又好气又好笑,转身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我怎么说话不算话了?我是要带你去京城,但不是现在,等我在那边安顿下来,我就会让你们过去,否则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到时候怎么办?” “万一你在那边又买个丫鬟,把我们忘了呢?” “别整天胡思乱想了,别人也不像你这么担心,等我安顿下来就给你们写信,你、青儿还有菊嫂都一起去,到时候你们还可以坐船,路上就不那么辛苦了。” 说到这,李延庆看见门口有个身影在躲躲闪闪,他便笑着招招手,“青儿,你也过来!” 片刻,青儿慢慢走过来,低着头站在李延庆面前,李延庆见她身子柔弱,神情宁静如水,又想到她昨晚练武时的坚毅果决,就仿佛是两个人依附在一个身躯上。 李延庆便柔声对她道:“我听喜鹊说你认字很快,已经认识三四百个字了,虽然进步很快,但离能看书还有一段距离,再好好苦学几个月,学会了千字文和认读九百句,你就可以慢慢看《大圣捉妖记》了,总之就是一句话,好好静下心读句识字,回头我在京城安顿下来,我也会把你一起接过去,记住了吗?” 青儿轻轻点头,“青儿记住了!” 李延庆停一下又笑道:“我昨天想了想,那柄剑对你还是太重太大了一点,回头去京城,我再给你买一把女子专用的芙蓉剑。” “谢谢大哥!” 青儿跑回屋,把剑取回来还给李延庆,李延庆见她误会了,便笑道:“这剑你还是先留着,等我给你买了新剑,你再给我不迟!” 这时,忠叔在院子里道:“小官人,出发的时间到了。” “我这就来了!” 李延庆拾起皮袋子,起身对两个小娘笑道:“我该走了,回头我会写信给你们!” 喜鹊和青儿跟他来到院子里,马匹已经准备好,忠叔将白马雪剑洗刷得干干净净,雪剑见李延庆出来,立刻伸出长嘴,在李延庆的脸上亲热地拱了一下,用蹄子在石板上哒哒地踢了两声,仿佛在催促主人赶紧出发。 这时,菊嫂也从厨房里快步走出来,将一只稻草编的袋子递给李延庆,上面还腾腾冒着热气,“这里面是二十个刚刚蒸好的肉包子,小官人路上吃!” “谢谢菊嫂了!” 李延庆将包子放进马袋,又摸了摸大黑的头,紧紧搂抱它一下,大黑依偎着他呜咽两声,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小主人的手。 “忠叔,大黑就拜托给你了。” “小官人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 李延庆认蹬上马,马匹踢踏走了几步,他双腿一夹,马匹如箭一般奔出了院门。 众人涌到门前,向他挥手告别,“小官人,一路顺风!” 李延庆回头高声道:“你们也多多保重!” 马匹冲进了夜雾,渐渐消失在远方。 ......... 鹿山镇客栈旁,岳飞、王贵和汤怀在耐心地等待着李延庆,王贵和汤怀两家在京城都有产业,他们不需要带多少东西,只需要带足路费便可。 两人都穿了一身锦缎做的武士服,腰佩长剑,后背弓箭,鞍桥上还挂各自的兵器,汤怀是一支钩镰枪,长约九尺,异常锐利,但他手中依然拿着他从不离身的金丝小折扇。 王贵则是一把四十斤重的金背虎牙刀,全镔铁打造,锋利异常,是周侗最得意的收藏品之一,他送给了王贵,另外,王贵还背一支钢鞭。 一般人不准携带重兵器,但他们是武举人进京,有专门的许可文书,允许他们携带。 王贵和汤怀精神抖擞,显得格外地俊秀爽朗。 岳飞也穿一件细麻做成的月白色武士服,胯下骑着李延庆借给他的火烈马,他的大青马年纪太大,很难承受长途跋涉,岳飞佩剑背?,鞍桥上挂一杆寒光闪闪的银枪,后背一支十五斤重的瓦楞锏。 岳飞家境不宽裕,这次他们考中武解试举人,尽管县学士子和民众都不当回事,享受不到出城迎接和跨马游街的荣耀,但他们却得到了知县蒋大道的大力表彰,县里每人赏了他们二十两银子,岳飞也正好解决了路费难题。 加上兵部武学待遇优厚,不仅食宿费用全免,而且每天还有五十文钱的补贴,岳飞去读武学基本上不用家里花钱。 这是他的明智决定,否则他读完州学后,无论他能否考上太学,他都只能回家务农,他的家境无法支撑他去京城读书。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三人精神一振,这一定是李延庆来了。 不多时,李延庆疾奔而来,老远便歉然笑道:“让大家久等了!” 李延庆的打扮却和他们不同,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襕衫,头戴游学冠,腰束革带,典型的士子打扮,他没有带任何兵器,但鞍桥上却挂了一只大皮囊,里面便是他的铜弓铁箭,不过钢丝弦已经取下,铜胎弓和铁箭都刷了一层油并小心地用油纸包好。 看起来他就像一个即将出门游学的士子,在三名英姿勃勃的武士中显得略有点不合群。 王贵笑嘻嘻地伸手捏了捏皮囊中的铜弓,“我刚才和老汤打赌你有没有带弓,结果我赢了!” 王贵回头得意洋洋道:“说好了,今天的晚饭你请!” 汤怀撇了撇嘴,摇摇小扇子道:“某些人带了三百两银子还念念不忘占别的人便宜,什么叫为富不仁,这就是了。” “去——,你小子也带了三百两银子,还好意思说我!” 岳飞眉头一皱,“你们俩别闹了,时辰已经不早,我们该走了!” 李延庆哈哈一笑,“走了,走了,到京城发财升官去!” “去京城喽!” 王贵和汤怀同时欢呼一声,四人策马便向南疾奔而去。 ........ 从相州到京城汴梁其实并不远,在白马渡过黄河后,再穿过滑州便进入开封府地界,四人只要走四天便可抵达汴京。 这天中午,一行四人抵达了陈桥镇,陈桥镇距离汴京约四十里,当年陈桥兵变就在这里发生。 令他们惊讶的是,这里虽然距离汴京只有四十里,却十分破败,还不如鹿山镇繁华,而且人口不多,官道两边是稀稀疏疏的民房,不过官道上却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主要是北上和南下的商队络绎不绝。 “我发现这开封府怎么比相州荒凉得多,一路南下,到处是荒地,人口也不多,这居然会是京城所在的开封府?” 王贵东张西望,一路上他的感言最多,嘴巴一刻不停,一会儿评价相州南部树林太少,一会儿又说黄河冰冻不够结实,一会儿有抨击关卡士兵不负责任,居然不看他的举人文书,进了开封府,他的又开始嫌弃开封府人口太少,地方荒凉。 王贵指着路边的几片空地道:“人来人往这么多商人,居然还有空地?我若买下这几块空地,修客栈和酒馆,保证赚得钵满体满!” 王贵的唠叨早已引不起大家的共鸣,李延庆问汤怀道:“这附近有吃饭的地方吗?” 汤怀是他们中间唯一来过京城之人,那还是三年前过年时来过一趟,他想了想,一指南面道:“我记得前面不远有座茶棚,好像可以吃饭。” “那我们去茶棚坐坐!” 李延庆的建议得到众人响应,众人加快马速向前奔去,不多时,前面果然出现了一座茶棚,占地面积颇大,茶棚下坐了一半的人,他们刚到门口,茶棚掌柜迎了出来,“欢迎四位小官人来喝口茶!” “可有吃食?” “有!有!有包子、血脏面、肉沫面、糖粥、骨头羹、南北羹、煎肉、煎鱼,美味价廉,保证四位小官人满意!” 四人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掌柜,拴在门口的马桩上,他们在门口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可以随时看见自己的马匹。 李延庆打量一下周围,在茶棚里歇脚喝茶的基本上都是商人,身边堆放着沉甸甸的货物包,外面拴着上百头毛驴。 这时,岳飞向李延庆拐了一下胳膊,向后面使个眼色,李延庆回头,这才发现他们身后也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一身青色武士服,长得浓眉豹眼,皮肤黝黑,身材不算高,却格外壮实,在桌上摆放着一对瓦楞金锏,每支金锏至少有二十斤重。 这个少年一边喝茶,目光不时向李延庆的脚边瞄来,李延庆一低头,发现自己放铜弓的皮袋不知何时系带松掉了,露出了半截弓把。 第一百五十一章 黑面少年 李延庆下意识地将皮袋拉起,将带子系紧,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身后的黑面少年,锐利地目光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 黑面少年立刻回避了李延庆的目光,开始大口吃他的包子,岳飞又靠近李延庆低声道:“应该也是武举士子,和我们一样进武学。” “你怎么知道?” “那对双锏,如果他不是武举人,根本就带不出门,早就被沿途关卡拿下了。” 其实李延庆也猜得到,这个黑脸少年打扮和岳飞差不多,又拿着一对大锏,在这个时候进京十之八九就是武举士子。 这时,伙计给他们送来了热茶和吃食,王贵拾起一个大肉包子,一边啃一边问伙计道:“感觉开封府一路荒凉,还不如我们相州,这是为什么?” 伙计苦笑一声说:“人口都被京城吸走了,开封府当然没有人,周围店铺很少,主要是招不到伙计,我在这里一个月最多挣五贯钱,可到京城就挣八贯钱,如果能进十大名店当伙计,听说还能挣到十贯钱,比这里足足翻了一倍。” “那你怎么不去?”李延庆笑问道。 伙计回头狠狠瞪了掌柜一眼,“若不是这个老家伙不让,我早就走了!” “你又在嘀咕什么!” 掌柜走过来,狠狠抽了伙计一记头皮,“还不快去烧水,水壶见底了!” 伙计骂骂咧咧走了,掌柜对他们歉然道:“刚才是犬子,总喜欢胡说八道,几位小官人见谅!” “没什么,我们只是向他打听一些京城的情况。” 掌柜呵呵一笑,“四位小官人是来京城武学读书的吧!” “最近有很多武学举子进京吗?” “差不多每天都有。” 掌柜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黑面少年,低声道:“这位黑面小郎君也是!” 四人一起向黑面少年望去,黑面少年吃掉最后一个包子,数了十几文钱丢在桌上,他冷冷看了四人一眼,起身扛起双锏,骑上一匹乌鬃马便扬长而去。 “这厮好生无礼!” 王贵恨恨道:“我们有心想和他结交,他却拒人千里,我敢打赌,刚才掌柜说的话他肯定也听到了。” 李延庆喝了一口热茶,笑道:“我们与他素昧平生,他不想结交也很正常!” ..... 休息了大半个时辰,李延庆付了帐,四人点了一大堆吃食才六十几文钱,令四人都感到意外,王贵连呼便宜。 实际上这就是京城的魅力,汴京既有一夜千金的销金窟,也有吃一顿饭几贯钱甚至十几贯钱的高档酒馆,当然也有一顿饭花费数百文的中档食铺,但更多的却是花几文钱就可以吃饱的小吃摊。 这和他们想象的京城完全不一样,尤其是岳飞精神大振,他最大的一块心病消失了,武学一天补贴他五十文钱,还食宿免费,在京城生活也完全足够了。 四人翻身上马,向京城方向奔驰而去,过了陈桥镇便是黄河故道,虽然黄河早已改道北流,但还是有一条宽达十几丈的河流拦住去路,不过河上有一座宽大的石桥对接官道,对交通影响并不大,四人刚到桥边,却见桥头立着一名骑马少年,正是在茶棚中看到的那名黑面少年,看他的架势,显然就是在这里等候他们四人。 王贵心中本来就对这个黑面少年有点不满,他立刻警惕起来,握住了剑柄,李延庆向王贵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紧张,李延庆催马上前抱拳道:“这位兄台有什么见教?” “俺来问你,你那把铜弓是哪里得来的?”黑面少年瓮声瓮气问道。 这句话没头没尾,问得相当无礼,王贵顿时怒道:“你这黑面厮好生无礼,我们的兵器与你何干?” “俺问问又咋的,能问死你吗?”黑面少年听王贵叫自己黑面厮,也不由狠狠顶了王贵一句。 王贵大怒,拔出剑喝道:“既然要找事,那就来试一试!” 黑面少年也被激怒了,从身后抽出一支金锏,狠狠瞪着王贵,“一把破剑也敢指着俺,有种把大刀举起来,俺来和你比一比!” “比就比!” 王贵从小就喜欢和人比武,这时他的性子起来了,收回剑,从鞍桥上摘下大刀,一指左边的大片空地,“这里太窄,施展不开,我们去那边比试!” “你们两个等一等!” 李延庆又好气又好笑,这两人都是一个臭脾气,一语不合便拔刀相向,本来只是小事一桩,却被他们闹得惊天动地。 他拦住黑面少年道:“我们还是说说铜弓的事吧!你为什么要打听它?” “等俺和这个大刀贼比完再和你说!” 黑面少年纵马冲了上去,他把另一支锏也抽出来,哇哇大吼,“破刀小贼,让你尝尝俺双锏的滋味!” “来吧!老子一刀把你这个黑面厮劈成两段。” 王贵早已急不可耐,泼风般的一刀向黑面少年劈来,黑面少年双锏一架,只听‘当!’一声巨响,两人皆震得手臂酸麻,马匹哒哒后退几步。 岳飞想上去劝架,却被李延庆拉住了,“这两人半斤八两,伤不了人,让他们打一打!” 李延庆从马袋里摸出三块石头,准备伺机出手救人,这时,王贵大吼一声,大刀横推而去,直劈对方的胸腹,黑面少年左锏顺势一挑,身体后仰,躲过这一刀,右锏却向王贵后脑勺打去。 王贵这一刀用力过猛,险些失去平衡,他刚回身,右锏便打来了,想躲已来不及,吓得他胆寒心裂,闭上眼睛等死。 就在这时,李延庆已经出手了,一块石头瞬间出现在王贵的后脑附近,只听‘啪!’一声脆响,石头精准打在锏楞上,力量极大,石头撞得粉碎,锏也被撞力荡开。 黑面少年差点捏不住锏柄,手臂一阵酸痛,他的脸色顿时变成紫色,纵马后退几步,惊恐地望着李延庆手中的石头,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武艺,对方想取他的小命简直易如反掌。 黑面少年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对方四人的对手,他拨马便向石桥奔去,岳飞上前大喊:“少郎稍等,我们谈一谈!” 黑面少年却置若罔闻,直接奔上了桥,远远听他大喊:“到京城再找你们算帐!” 片刻,一人一马便奔远了,汤怀摇摇金丝小扇笑道:“这人挺滑稽,莫名其妙来,莫名其妙去,打了半天,竟是一头雾水。” 李延庆淡淡道:“他应该是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失手打出人命,怕我们报复他,所以先跑了。” 这时,王贵惊魂稍定,摸摸自己后脑勺道:“他奶奶的,这个混蛋到底会不会比武,居然跟我来真的,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你也是混蛋!” 李延庆伸手抽了他头皮一记,骂道:“不认识的人你跟他比什么武,万一他是什么权贵子弟,你死了也是白死!” 王贵笑嘻嘻地涎脸道:“反正你就在旁边,你不是出手了吗?” “下次懒得再救你!” 李延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对众人道:“我们走吧!天黑前必须赶到京城。” 众人调转马头向桥头而去,不多时便过了石桥,加快马速向京城方向奔去。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初到汴京 又行了二十里,远处汴京巍峨的城墙终于出现在他们眼中,四人一时欢呼起来,加快马速奔行。 他们很快便来到一处十字路前,汤怀勒紧马缰绳对众人道:“再向前走便是禁军大营,穿过军营后不远就是北大门,这里虽然近一点,但有三个盘查关卡,我们带着兵器要先被扣下,等验证了身份后才会把兵器还给我们,非常麻烦,我建议不要走北面。” 王贵不耐烦问道:“那你说走哪边更便利一点?” “我建议走西面,那边虽然绕远一点但没有关卡,一般商人都是走西门入城!” 汤怀征询众人意见,李延庆笑道:“那还用问吗?当然走西门入城!” 四人一致决定绕道从西面进城,他们调转马头便向十字路的西面奔去。 这时他们距离京城还有二十里,官道两边是一望无际的菜地,地里已是绿油油一片,不少地里还搭有架子,象胡萝卜、芜菁、牛蒡、白菜、矮黄、菘菜、芥菜、油菜、颇棱、莴苣、茼蒿、荠菜、蒜苗等等,足有五六十种之多,不过京城却很少种粮食,粮食基本上都是从外地运入。 又走了大约十里,两边房舍渐渐密集起来,一座座茅庐、草屋掩映在高大的槐树和柳树之中,时值早春,槐树和柳树都吐出了新芽,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温暖而芬芳的泥土气息,在夕阳余晖的沐浴下,田园景色显得格外静谧。 这时,从斜刺里跑出了一队人马,有骑马的、可乘轿的,也有挑担的,足有二三十人之多,骑马中年男子衣服光鲜,头戴纱帽,三顶轿子内是女眷,隔着薄薄的轻纱,可见她们满头珠翠,而步行之人大部分都穿着家丁的服色,这应该是出来踏青的一家人,眼看到了黄昏,大家便急匆匆返城了。 跟着这支队伍走了片刻,面前赫然出现一条大河,河水中已经解冻,青黄色的河水裹夹着一块块薄薄的浮冰,缓慢地向东流去,远处一支二十余艘大船组成的船队正顺水向东驶来。 “这就是汴河了!” 汤怀兴奋地用扇子指着河水对众人道:“到了这里,就正式进入京城范围,前面的路我比较熟悉,大家跟我来!” 众人沿着汴河北岸缓缓而行,汴河南北两岸都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店铺和民居,酒楼、脚店、小吃铺和茶馆,以及各种各样的店铺,各种商品堆满了店铺内外,大街上人流如织,各种满载着货物的商队随处可见,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心急如焚地向城门方向赶去。 “各位,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先吃点东西?”王贵摸了摸肚子嚷道。 三人却一致反对,“先进了城安顿下来再说!” 他们一路跋涉,眼看要进京城,谁都不想再耽误,而且这边的小吃店档次太低,主要是为了满足脚夫、船夫、纤夫、轿夫、车夫、小贩、游民等下层人果腹所需,他们一路上都是吃这些东西,着实有点吃腻了。 在热闹的店铺大街缓缓走了三里路,前面出现了一座弯曲的拱桥,李延庆望着这座无比熟悉的桥梁,他竟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震惊和恍惚。 这就是《清明上河图》中的那座虹桥了,竟然和画中的虹桥完全一样,桥上一样的人流密集,桥下一样的水流湍急,一艘大船正缓缓通过桥洞。 不知自己能否在桥边遇到那个手执画笔的张择端?他会不会把自己也画进《清明上河图》中,一时间,李延庆的眼睛竟然有点湿润了。 “老李,你怎么了?” 岳飞三人发现了李延庆的异常,王贵用力推了推了李延庆,“老李是不是被风沙迷住眼睛了?” 李延庆终于从震惊中回到了现实,他不由苦笑一声,自己当然不会遇到张择端,张择端画《清明上河图》是元佑党人案刚刚兴起之时,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刚才有颗沙子进我的眼睛了。”李延庆随口找了个理由。 王贵咧嘴笑道:“我没有说错吧!” 李延庆抹去眼角泪迹,催马上了虹桥,虹桥上人太多,一半的通道都被各种小摊小贩占领了,只留下很窄的桥面给行人通行,他们不得不翻身下马,牵马缓缓而行。 占道经营是汴京的一大毒瘤,小摊小贩随意占道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程度,热闹归热闹,街上却拥挤不堪,尽管官府立‘表木’来规定经营范围,但也只能控制固定摊贩,对游兵散勇没有任何意义。 离城门越来越近,不多时,一座高大巍峨的城门便出现在他们眼前,这里便是万胜门,万胜门便是外城的西旱门之一,是从西面进入汴京的主要城门。 汴京分为外城和内城,外城墙周长五十里,内城墙也有二十里,绝大部分人都住在外城中。 但内外城并没有什么等级划分,很多升斗小民也住在内城,权贵和平民人家比邻而居,相处和睦,只是因为内城没有空地,所以很多高官府邸也都在外城,比如高俅府、蔡京府、童贯府等等。 四人刚走到护城河桥上,一名士兵便奔跑过来,挥手拦住了他们,高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携带兵器?” 岳飞上前拱手道:“我们是相州武举人,进京来武学报到,按照规定,可以携带兵器!” “可有牒文?” 岳飞连忙将三人的武举牒文交给士兵,士兵打量一下几人,目光落在李延庆身上,“你的牒文呢?” 李延庆微微一笑,“在下是来太学读书,没有携带任何兵器!” 李延庆的铜弓和短剑都交给王贵,他身上确实没有任何兵器,士兵上前摸了摸了他的马袋,这才奔回去,不多时又快步跑回来。 “验证无误,你们几位请进吧!” 士兵把牒文交还给岳飞,又对李延庆道:“太学生可以佩剑带弓,倒不必这么拘束!” “多谢指教!” 四人催马进了东京汴梁城,一进城门,一股喧嚣热闹的气息便迎面扑来,他们顿时融入了一个庞大而繁华的大都市之中。 ....... 虽然北宋末年之时皇帝昏庸,朝廷政治腐败,各地官府加大了对平民的剥削和压榨,税赋极其沉重,但此时的京城汴梁却繁华得令人叹为观止,也是中华历史上最繁华的时期。 东京仅长住人口就超过百万,还有数量更加庞大的流动人口,一幅清明上河图便将汴京的繁华淋漓尽致地呈现出:街道纵横交错,民居鳞次栉比,商铺百肆杂陈,酒楼歌馆遍设,招牌幡幌满街,商旅云集,车水马龙。 举个简单的例子,汴京的娱乐商业中心叫做瓦舍,又叫瓦子,也就是后世综合体的鼻祖,里面吃喝玩乐样样皆有,商铺密集,各种物品应有尽有,甚至连宠物店、猫粮店也屡见不鲜。 一处瓦舍中又设勾栏五十余座,每一处勾栏就是一座餐饮中心,或者百货中心、或者表演中心,或者是比赛球场,勾栏顶上搭有棚子,风雨不侵,寒暑不惧。 最有名的一处勾栏叫做象棚,可容纳数千人,但它也仅仅只是一处瓦舍中的五十多座勾栏之一,而象这样的瓦舍在汴京至少有十余处。 就在这时,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有士兵喊道:“太子殿下入城,烦请各位乡亲让一让,多谢了!” 行人纷纷让道,李延庆四人也让到一旁,不多时,数十名骑兵列队入城,随即进来十几名骑马的年轻人,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两边有数百名士兵列队保护。 为首是一名十七八岁的男子,只见他头戴金冠,身着一袭白色襕袍,腰间束着玉带,头戴纱帽,长一张方脸,浓眉深目,皮肤十分白皙,李延庆远远注视着他,心中暗暗忖道:“看来这就是历史上的宋钦宗赵桓了。” “老李!” 队伍中忽然有人大喊,李延庆不由一怔,这个声音有点耳熟,难道是在叫自己?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帘拉开,只见里面伸出一只胖手向李延庆挥舞,李延庆看到了一张南瓜一样的胖脸,李延庆顿时笑了起来,竟然是大胖子郑荣泰。 李延庆催马上前,抱拳笑道:“正是巧啊!我刚到京城便遇到了郑兄。” 郑荣泰眉开眼笑道:“新年时我在家无聊,便想去汤阴找你耍,正好我爹爹要进京,就把我也带进京了,在京城也瞎玩一通,昏天黑地的,老李,你怎么现在就进京了?” “呵呵!和你一样,在家里也是无聊,便进京来玩玩。” “太好了,改天我带你去瓦子里耍耍,到了京城你就听我的安排。” 这时,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骑马奔至,“三郎,你怎么还不走,太子都等急了。” 他又打量一下李延庆,“这位是——” 郑荣泰连忙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在相州的好朋友李延庆,去年相州发解试解元,马上要去太学读书。” 那年轻男子对解元不感兴趣,不过对方是郑荣泰的朋友,看在郑荣泰的面上,他向李延庆冷淡地点了点头, 郑荣泰又给李延庆介绍道:“这位是高太尉的衙内,是我们的大哥!” 李延庆顿时有了浓厚的兴趣,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高衙内吗? 只见此人穿一身紫衣宽袍,腰束革带,革带上挂满了各种小玩意,后颈插着一把大折扇,活像斩杀犯人时后面插的牌子一样,长一张猪头圆脸,稀疏的眉毛下是一双小三角眼,形象实在猥琐,和他比起来,郑荣泰也算是器宇轩昂了。 当然,高衙内调戏林冲妻子只是小说情节,但高俅有儿子却一定是事实,而且很可能不止一个,就不知道这位高衙内是什么秉性? 不过李延庆也看得出来,这位高衙内一身虚肉,脸色苍白,眼睑浮肿发青,典型的酒色过度。 高衙内只是看在郑荣泰的面上向李延庆点点头,他对李延庆没有一点兴趣,他极为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到底走不走?” “走!走!走!这就走。” 郑荣泰连忙问李延庆,“你住在哪里?我回头去找你耍!” “我暂时住在汤记客栈,在那里可以打听到我。” “那我先走一步,回见了!” 郑胖子向李延庆挥挥手,马车起步,快速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这时,太子赵桓已经等了郑荣泰片刻,待马车上前,他问道:“三郎,刚才那人是谁?” “就是我上次给你说的李延庆,相州解元,武艺也很高强。” “哦!” 赵桓淡淡看了一眼李延庆,天下有十四府、二百四十个州,每个州都有解元,在当地或许是个宝,但在京城却只是一根草,赵桓没什么兴趣,便调转马头向大内方向奔去。 【向各位书友求订阅求月票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河边救人 天黑之前众人终于找到了汤记客栈,汤记客栈在外城,位于一条叫做白井巷的小街上,距离汴京著名的州西瓦舍很近,它是汤家十三座客栈中最小的一家,占地只有一亩,几乎没有院子,只有一个小小的天井,三层楼,二十几间屋。 虽然占地很小,但这家客栈却耗费了汤家近万贯金钱购置,它对汤阴县极为重要,它同时也是汤阴县在京城的同乡会馆,从掌柜到伙计,几乎所有的客人都是汤阴人,进了客栈就仿佛又回到了家乡。 就连汤阴县官员进京办事也是住在这里。 李延庆四人受到客栈掌柜和伙计的热烈欢迎,他们的房间已经提前准备,热水也已烧好,还给他们收拾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虽然掌柜的周到安排让他们一洗旅途劳累,不过也消灭了他们准备外出大吃一顿的计划,吃完饭,洗了澡,四人疲惫地爬上床,倒头便呼呼大睡了。 次日五更时分,精准地生物钟将李延庆唤醒,他简单梳了头,披上一件外袍便悄悄下楼了,但在客堂却遇到了刚刚起来的岳飞,两人相视一笑,出了客栈大门,在还没有苏醒的京城大街上奔跑起来........ 回到客栈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不少客人已经起床,坐在大堂上吃面,客栈自己做的羊肉面片很有特色,味道十分鲜美,再配上几碟小菜,只要十几文钱便可饱餐一顿,可谓物美价廉。 李延庆洗了把脸,便和众人在一张小桌前坐下,片刻,掌柜亲自给他们端来四大碗热腾腾羊肉面片和几盘小菜,李延庆吃了几口羊肉面问道:“你们今天要去武学报到吗?” 岳飞点点头,“二月初一就开始登记报到,二月初八截止,今天是二月初四,必须要去了。” “老李,你今天有什么打算?”王贵嘴里吃着面,含糊不清地问道。 “当然去父亲那里看看!” 李延庆又回头问掌柜道:“掌柜知道莲池街在哪里吗?” 罗掌柜抬头想了片刻,“好像在城北吧!” 旁边一名同乡商人笑道:“确实在城北,就在天波桥下面,紧靠金水河南面的那条路就叫莲池街,那里是陈州人的地盘,你若问京城本地人,十个有八个都会摇头。” “为什么?” “出了名的乱呗!那一带原是陈州流民安置地,官府搭建了几千间简单的棚舍当做公房出租,人员混杂,几乎天天都有打架斗殴,不过那边月租很便宜,每间公房比城南低一百文。” “多谢了!” ....... 吃完早饭,李延庆稍微收拾一下便独自骑马向北而去,掌柜告诉他,顺着卫州街一直向北走,大约走四五里便到天波桥了。 卫州街是条贯穿南北的要道,两边是密密麻麻的民居,沿街都是各种各样的商铺,宋朝已经没有了隋唐时的坊墙,商铺和民居混杂在一起,使得宋朝的商业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到了汴京,几乎有全民皆商的感觉,这里的商包括商业和手工业,生活在京城的人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融入到了极为发达的商业之中。 由于街上行人太多,李延不得不放慢马速,缓缓而行,四五里路足足走了半个时辰,穿过大佛寺,前面出现一条大河,那便是金水河,它从西北水门进来,连通了内中外三道护城河,这一带的房舍明显低矮破旧,污水横流,十分破败肮脏,各种粗鲁刺耳的叫骂声不绝于耳,使李延庆有一种坠入贫民窟的感觉。 李延庆眉头紧皱,他不明白,父亲怎么会把商行的经营地址选在这里? 他一直走到河边,河边是一条和金水河平行的街道,也是这片平民窟的边缘,这里就是莲池街了,和里面脏乱的棚户区相比,条件稍稍好一点,河边有一排大树,使这一带稍微显得有点生机盎然。 就在这时,面前传来一阵大吼大叫,只见十几名地痞无赖手执木棍绳索,正狂呼乱叫地追赶两名年轻人,两名年轻人跑得跌跌撞撞,其中一人满脸是血,皆惊恐万分。 “柱子!” 李延庆忽然认出了其中一人,竟然是顾三婶的儿子顾铁柱,另一人虽然满脸是血,但李延庆还是认出来了,是李大印的儿子李延彪。 两人也看见了李延庆,同时大喊道:“庆哥儿救救我们!” 李延庆心中大怒,他毫不迟疑,伸手从马袋中掏出十几块石头,如连珠弹般地打去,他下手稍重,打得一群地痞无赖头破血流,纷纷翻倒在地上,一片惨叫哀嚎。 最后一名无赖见势不妙,转身要逃,铁柱连忙大喊:“庆哥儿,不能让他跑了,李冬冬在他大哥手上。” 李延庆打出一块石头,正打中此人的后脑勺,只听一声惨叫,此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竟被打晕了过去。 铁柱和李延彪心中恨急,冲上去对这群无赖拳打脚踢,发泄心中的愤怒,李延庆喊住他们,“把为首之人捆起来就是了,其他人让他们走!” 顾铁柱找了根绳子,和李延彪一起将为首之人捆绑起来,其余无赖呻吟着爬起身,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 “柱子,今天是怎么回事?” 顾铁柱叹口气,“昨天有人告诉李冬冬,天波桥头的老刘酒馆要转让了,那个铺子就在桥头,地段极好,冬冬早就看中了,今天一早,李冬冬带我们去看铺面,结果是个圈套,冬冬被开酒馆的刘大扣住了,我们两个转身逃跑,结果被刘二纠集一帮无赖追打。” 顾铁柱一指被捆得象粽子一样的无赖,“他就是刘二,前两天还和我们一起吃饭喝酒,今天就翻脸打人了。” “一起喝酒?” 李延庆忽然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是他想的那样单纯,又追问道:“他们扣住李冬冬做什么?” 李延彪已经在河边洗干净了脸上的鲜血,他走过来解释:“应该是他们想要驱蚊香液和蚊香的配方,之前刘大找过李冬冬多次,想和他一起开店卖蚊香和驱蚊香液,被李冬冬一口回绝了。” “我父亲呢?”李延庆忽然想起了父亲,连忙问道。 “五叔前几天去蔡州了,去请去年一起做事的两名香匠。” 李延庆稍稍放心,便对两人说:“押着这个人,我们去换李冬冬!” “庆哥儿,他们来了。”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前面快步一群人,为首是个黑胖汉子,长得膘肥体壮,满脸横肉,顾铁柱低声道:“那个黑胖汉子就是刘大,是这一带有名的无赖头子。” 停一下,顾铁柱又补充一句,“他也是李冬冬的妻兄,卖私酒蹲了几年班房,去年才放出来。” 李延庆顿时想起来了,李冬冬曾经说过,他参与卖私酒赔得倾家荡产,原来就是此人,居然还是李冬冬的内兄,难怪之前还在一起喝酒。 这时,李延庆看到了李冬冬,被人推攘着跟在后面,满脸愤恨之色。 “这位小官人,我们可能有点误会了!” 刘大看起来模样长得很凶狠,但为人却十分油滑,他打个哈哈,满脸堆笑道:“我们不是想打人,只是怕这两个小家伙不知轻重跑去报官,所以想把他们追回去,冬冬是我妹夫,我怎么会害他呢?不如我们商量一下。” 李冬冬狠狠向地上啐了一口,“谁是你妹夫!” 李延庆笑了笑,“既然是自己人,那就把冬冬放了,我把你兄弟还给你。” 李冬冬大急,喊道:“庆哥儿别放,一放人他就翻脸。” “我不怕他的翻脸!” 李延庆指着二十步外一棵枯死的小树对众人道:“看见那棵小树了吗?” 众人不解地向小树望去,不知这少年想做什么? 李延庆忽然打出一块石头,这一击劲力十足,正打在树干上,只听‘咔嚓!’一声,手腕粗的小树折成两段,倒在地上,所有人一阵惊呼,且不说精准,居然用石头打断了小树,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刘大脸上一阵发白,眼中露出了畏惧之色。 李延庆笑眯眯道:“为表示诚意,我们先放人!” 他一挥手,“把人放了!” 李延彪割断了刘二身上的绳索,刘二瞪了李延庆一眼,快步跑了回去,李延庆取出一块石头,在手上掂了掂,冷冷地看着刘大。 刘大见过一点世面,他知道自己遇到了惹不起的人,若自己不识相,就算不死,也会被打残了,他连忙回头喝道:“把人放了!” 李冬冬也同样狠狠瞪了刘大一眼,跑了回来,刘大抱拳陪笑道:“今天实在是个误会,不如我摆一桌酒席给冬冬赔罪,请小官人务必赏光!” “改天吧!以后有的是时间,刘东主就不用客气了。” 刘大见他不肯赏脸,便抱拳拱拱手,带着兄弟和一群无赖转身走了。 李冬冬叹了口气,躬身向李延庆施一礼,歉然道:“想不到用这种方式来迎接小官人,真是抱歉了!” 李延庆微微一笑,“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冬冬不觉得是天意吗?” 和大家说几句 因为历史小说大部分都是慢热型,要靠不断的积累,成绩也慢慢好起来。 这本书也一样,老高也不急,定定心心慢慢写。 但宣传是要的,不仅需要起点推荐,还有月票榜的争夺,一方面让书露面的机会多一点,另外一方面也是激发老高的斗志。 写书也有了激情。 因为五一期间在qq阅读或者起点app上投月票是双倍【貌似pc端不是双倍,因为老高自己投的两张票没有翻倍】 感谢大家的支持,盟主、掌门都有了,订阅也比上一本好,月票也进入前十。 老高真的感激大家。 只是有读者习惯于分散投票,烦请书友看看自己的票夹,假如还有一张月票的话,就投给老高吧! 合掌感激! 另外还是希望大家都来起点看正版,老高拼命写一个月,订阅也就一包烟钱。 第一百五十四章 新桥买店(上) 李延庆很快便知道了为什么李氏商行选在莲池路的原因,因为李冬冬的家就在这里。 李延庆又知道了一些李冬冬从来不肯说的事情,李冬冬竟然是入赘到刘家,他的一对儿女都姓刘,而不是姓李,难怪他从不肯带回老家,难道他父亲对此事讳莫如深,现在李延庆才终于明白。 之前的粮食商行与其说是李冬冬参股,不如说是刘家参股,所有卖粮的路子都是刘家提供的,和李冬冬没有任何关系,这些情况老族长没有告诉他,父亲李大器也从来不肯透露。 在紧靠河边的一间仓库内,李冬冬置酒给李延庆接风洗尘,他给李延庆斟了一杯酒,叹口气道:“之前解散粮行我分到三千贯钱,加上之前分得一千贯钱,前前后后一共拿到四千贯钱,可这四千贯钱我自己只得了一千贯,其他三千贯都被刘家拿走了。 那家桥头酒肆就是我老丈人用两千贯钱盘下,原来叫做天波酒馆,被他们改名叫老刘家酒楼,黑心加宰客,老酒客全部吓跑了,现在亏得一塌糊涂,昨天刘大说要盘给我,只要五百贯钱,我便信以为真,结果呢?” “结果发现只是诱引你过去?” 李冬冬摇摇头,“倒不是诱引我,刘大确实要卖酒楼,而且也只要五百贯钱,但他有附加条件,要把我蚊香和防蚊液的配方一起给他,我不肯,他就要强买强卖了,把我关在地窖里,说十天后给我收尸!” 李延庆不解地问道:“他怎么会知道蚊香和防蚊液?” “还不是我浑家所谓孝心惹的祸?” 李冬冬恨恨道:“去年我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做出来,但天已经冷了,只好把一些存货留到今年来卖,结果浑家偷偷拿了一点给她父亲用,那个老钱眼立刻意识到可以赚大钱,便天天来找我,说准备把钱还给我,又答应把我儿子恢复李姓,我根本就不信他的话。 后来他生了一场病,没有精力管这件事了,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儿子,结果他两个儿子不择手段威逼我,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 李延庆抬头打量了一下房间,笑问道:“这就是从前的粮食仓库吧?” “这座仓库的租金两年一付,我们去年年初才付过,要明年这个时候才到期,你父亲的意思,新的李氏商行还是先定在这里,这里的水运非常便利,不过......我有点想换地方了。” “你是担心刘氏兄弟?” 李冬冬点点头,“我若把这里当做仓库,存放的货物会一夜之间不翼而飞,这个损失我可承受不起。” 说到这,李冬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射出决然的目光,咬牙切齿道:“我李冬冬绝不做刘家的影子,我要做自己的事业,刘家休想再控制我!” 李冬冬的想法正合李延庆的心意,他虽然是昨天才抵达京城,但一些最起码的常识他也明白,他们要做的蚊香、防蚊液属于中档产业,不敢说去御街开店,但至少也要在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地区。 这里的环境实在太糟糕了,所住的人大多是底层民众,他们宁愿买两文钱一根的艾绳,也不会卖五文钱一盘的蚊香,更何况他将来还想做香皂、牙膏之类的产品。 “你们打算在哪里开店?” “我倒找到一个店铺,在新桥,靠近太学那边,属于前店后坊,本想等你父亲回来再商量,不过既然你已到京城,那么就由你来决定好了。” 李延庆欣然笑道:“现在还不到中午,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你.....你不去你爹爹的住处看看吗?” 李延庆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他当然明白李冬冬的意思,他也是不久前从李大印那里得到的消息,父亲在安阳时身边就有一个女人,是一个寡妇,虽然没有迎娶,但已经跟他三年了,巴蜀简州人,这也是他父亲为什么要去巴蜀的原因。 这件事老家主李文佑知道,李冬冬知道,伙计李延彪知道,唯独自己被蒙在鼓里,当然,李延庆也理解父亲为什么要隐瞒住自己,他是怕自己反对。 李延庆知道这件事后确实很生气,但他并不是生气父亲身边又多了一个女人,他完全能理解,父亲确实需要一个女人照顾,但父亲为什么要隐瞒自己,还隐瞒了整整三年,李延庆着实为此深感不满。 李延庆沉默片刻道:“还是先去看店铺吧!” ........ 天波桥在汴京的西北,而新桥则在汴京南面,南靠蔡河,距离汴京最繁华的御街只有两里路,这一带有两个瓦舍,是汴京四大商业中心之一。 李冬冬看中的这家店位于新桥北桥头,这一带集中了两百余家商肆,人气十分旺盛,是开店的绝佳市口。 “这家店主原是我刚来京城时的老东家,姓万,也是我们相州人,老家在安阳县,那时他在新宋门附近开了一家酒馆,后来他将酒馆卖了,又在新桥买下这家店铺做脂粉生意,做了快十年了,在京城提起月宫脂粉,颇有点名气,虽然不是最好,但也能排进前十。” “做了十年,他为什么要卖店?” “十年前他唯一的儿子犯了死罪,为了救儿子,他把生意兴隆的酒楼卖了,上下打点,长子总算由死罪变成了流放岭南十年,剩下的钱他就买了这座店铺,两个月前传来消息,他儿子在家乡喝醉酒,失足坠河死了,两老口悲痛万分,便不想做生意了,把店卖了,回家乡买地陪儿子终老。” 李延庆点点头,又问道:“他开价多少?” “一口价三千贯,或者两千五百两银子,这可是连地皮房屋一起卖的,占地一亩,这个价格真的非常便宜。” “便宜到什么程度?” “这么给你说吧!十亩以上美宅,地段好一点,那就要十万贯起价了,普通一亩地民宅,好地段一万贯,新桥那边至少要五六千贯。” 李延庆吓了一跳,“那卖三千贯岂不是只要半价?” “是啊!据我所知,他十年前花了两千八百贯从亲戚手中买下这座店铺,他基本上是按原价卖出,我觉得光这个脂粉招牌就要价值上千贯。” 李延庆心中着实怀疑,天上哪里会掉这种馅饼? 李冬冬却误会了,以为李延庆是担心店铺会不会已经卖掉,他连忙道:“我昨天还来看过,老东主对我不错,他答应给我保留五天,我就在等你父亲来做决定。” 李延庆不想解释,便笑问道:“那冬哥自己买房了吗?” 李冬冬吓一跳,慌忙摆手,“我哪里买得起,我一直租房子,最早是租我岳父的一间破屋,月租两贯钱,后来我改租店宅务的房子,也就是公房,我开茶棚交税和差役钱较多,被定为四等户,可以租两间公房,月租八百六十文。” 李延庆倒也知道一点情况,大宋户籍分为乡村户和坊廓户,相当于后世的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农村交田赋,城市交户税,免役钱城市乡村都要交。 但无论城市还是乡村,都是根据财产来评定户等级,乡村财产是指农田,城市财产是指房产,财产越多等级就越高,自然交的税赋就越多,免役钱也越多。 李大器最穷困潦倒之时没有交税是因为他没有田产,典型的无产阶级,不仅不用交田税,连每年交的免役钱也是最低的一档,算是朝廷对最穷困人口的一种福利。 但从古至今,中国人的财富观念都很重,尤其是宋朝,乡村人热衷于买田,城市人热衷于买房,主要是子女多,所以必须积攒更多的财富,让子孙后代的生活能好一点。 但财产越多,税赋和免役钱也就越多,对所有家庭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城里人为了多买房且少交税,大家都想尽办法藏匿房产,最典型的办法是做阴阳契约,报给官府用假契约,尽量把房产数量降低,明明交易面积是一亩地,却在官府备案成一分地,把财产藏匿了。 但这样做的风险也很大,相国吕惠卿推行‘手实法’,要求各家各户自行按实申报,并鼓励街坊邻居揭发:‘非器、田谷而隐落者许告,有实,三分以一充赏’。 一旦藏匿财产被人揭发,藏匿的房产会被没收拍卖,揭发人可以得到三成奖励。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读书当官,考上举人就能免税免役,什么叫书中自有黄金屋,就是这个意思了,为什么宋朝人拼命送孩子去读书,热衷于考功名,这里面有着很现实的利益考虑。 但汴京的人口密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后世的国际大都市,不得不管理得异常严格,毫不容情,否则怎么容得下近两百万人口。 汴京首先也是看房产,在汴京有房产叫做主户,没房产叫做客户,也就是流动人口,主户没有什么限制,有多少房就住多少,只要不偷税漏税就不管。 但客户的限制就极为严格,不是你想租几间房就可以租几间房,朝廷首先把客户划为五等,每等客户都有规定的住房标准。 流动人口刚到汴京最初都会被默认为第五等户,一户人家只允许租一间房。 要想多住几间房就得开店交税,店开得越大,税交得越多,认证的等级也就越高,实在不行就开个小茶棚,官府便认证你为四等户,可以住两间屋了,不过户税和免役钱也要翻倍。 所以绝大部分底层人家都只能住一间屋,朝廷修建了大量公房出租,每间月租四百三十文,但一家人月收入最低也是三千文,所以基本上都负担得起。 否则以汴京寸土寸金,底层人哪有容身之处?如果违规多住房子,一旦被人举报,公租房则取消租房资格,私房则重罚房东,让房东得不偿失。 当然公租房的居住条件都不太好,拥挤嘈杂,环境脏乱,想住好一点,那就去租私房,房租虽然贵一点,但房东有很多办法来弥补,比如开间大,平时用布帘一拉或者屏风一隔就成了两间。 再比如还有庭院,如果人口多便可在庭院内搭一顶帐篷,舒适性和公租房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商铺不在限制范围,可以租商铺来居住,只是一个月十贯八贯的租金普通人家也负担不起,真正有钱人又何必租商铺居住,直接买房子成主户,就不受任何限制了。 ...... 这时,李冬冬稍微靠近李延庆,笑眯眯道:“你是相州解元,可以评到一等户,我的意思是你用自己的身份把房子租下来,你父亲就可以住五间屋了,至于你嘛!可以住太学,太学的住宿条件要比外面好得多。” “我父亲现在住几间屋?” “他在汴京呆的时间不长,先默认为五等户,只能住一间屋,不过租的是私房,条件稍微好一点。” 两人边说边走,不多时便来到了新桥,新桥是跨越蔡水的一座石桥,蔡水又叫惠民河,蔡水南岸是密集的学校区,包括太学、国子学、武学、算学等等学校,以及主管大宋教育的国子监都在蔡水南岸,这一带生活着上万名学生。 而蔡水北岸则是著名的商业区,汴京有四大商业中心,这里就有两个,分别是御街东商业和御街西商业区,大型瓦舍也有六座之多,新桥便位于御街西商业区内。 新桥正对的大街叫做新门街,新门街两边是密集的民居,商业主要就集中在新桥附近,各种店铺两百余家,酒楼、妓院、关扑店、客栈、脚店、银铺以及各种商铺,应有尽有,招牌幡幌挂满了大街。 “前面就是了!”李冬冬一指前面笑道。 李延庆也看见了,挂了一块木招牌,上面雕刻着一座宫阙模样的建筑,旁边写着月宫两个字,另外脂粉两个字因为年久斑驳,已经看不清楚了。 招牌下是一家瓦房店铺,两边都是平房,铺面门大约有一丈宽,在这一带只能算中等,店面也略显得破旧,就仿佛很多年没有修葺过。 两世的经验告诉李延庆,一般生意火爆的店铺大约每隔两三年就要修葺一番,越修葺生意就会越好,形成一种良性循环,而店铺破败,往往就是生意惨淡的一种表现。 京城的脂粉店至少有一两百家,每家店都有自己的牌子,这样破旧的店铺能杀进前十? 李延庆觉得这里面的水份太大,最多也就做做附近民居的生意,不过这地段李延庆却很满意,下面就看面积了,如果真有一亩地,那他确实可以考虑考虑。当然也只是考虑。 听李冬冬话中的描述,这对老夫妻在京城至少生活二十年了,还是商人,任何一个稍有头脑的人,会把价值五六千贯的财富半价出售?还白送一座店铺。 李延庆觉得这里面肯定不是李冬冬说的那么美好,看看再说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新桥买店(下) 两人走到店门口,李延庆立刻发现一个细节,官府立的表木距离店门大约还有六尺,表木就是官府在店铺前立的一根木头,摆摊只能在表木内,不能越界,也就是说店门口完全可以摆摊,平白多了五六个平方的铺面,这一点倒很不错。 两人走进店铺,店铺里没有客人,只有一个年轻伙计正坐在柜台后打盹,李冬冬敲了敲柜台,“七郎,你家掌柜呢?” “哦!是李官人,我去找掌柜。” 伙计的屁股上就象挂了块铁,半天才站起身,懒洋洋地走进内院了。 李延庆却在打量这家胭脂铺,柜台在里面靠墙横摆,旁边是一扇门通向内院,他又向上看了看,屋顶上没有吊顶,可以看见大梁以及锥形空间,上面布满了蛛网和灰尘,李延庆不由暗暗摇头。 店铺最多二十个平方,中间空着,左右两边各摆一排木架,木架上放满了各种瓷罐,上面贴着标签,粉底、胭脂、眉墨、眉笔、香水、香粉、甲膏等等,也并没有什么品牌,很普通的大路货。 李延庆对香水颇有兴趣,他凑上前闻了闻,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这是朱栾水,用朱栾配香料浸润而成,香味不够烈,也维持不了多久。” 一个老者出现在里屋门前,他慢慢走上前对李延庆淡淡道:“现在市面上最好的香水是蔷薇水,从大食进口,就算放在蜡封罐中也香犹透彻,洒在衣袂上更是半月不绝,就是太贵了,小指大一瓶也要五贯钱,小店曾进过货,但很难卖出去。” 李冬冬连忙介绍道:“延庆,这位就是万翁,既是掌柜也是东主!” 李延庆见他年约六十岁,身材中等,衣着也比较简朴,须发皆白,但精神十分矍铄,一双三角眼中闪烁极为精明的光泽。 李延庆暗忖,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会吃亏呢?他不及更深细想,连忙躬身行礼,“小子延庆,给老丈见礼!” “你就是....李解元吧!” 老者恍然大悟,眼中变成热切起来,他也是相州人,家乡的解元无形中令他仰视,他连忙向李延庆回礼,又小心翼翼道:“我没想到会这么年轻,李解元估计也才十五岁吧,真令人惊叹啊!” 李延庆的外貌身材给人十五六岁的感觉,但谁也想不到他其实才十三岁,李延庆也没有否认,含糊地笑了笑,岔开话题道:“我今天和冬冬来谈一谈店铺的事情。” “那就请到里面坐!” 万老翁把两人请进里屋,里屋是掌柜房,也就七八个平方左右,光线稍黑,旁边有一扇小门,李延庆探头望出去,外面是个很短的走廊,走廊呈‘l’字型,中间是一处天井,天井一角有座很小的假山,种了两株竹子,另一角是口水井,而走廊的侧面就是掌柜房,向里面拐过去有两间屋子。 万老翁指着两间屋对李延庆笑道:“里面一间是我和老伴的住处,外面一间是仓库兼伙计住宿,小官人要不要去看看。” 店铺面积大小对李延庆至关重要,他现在已经感觉店铺很小了,最多只有半亩地,根本没有一亩,难怪才卖三千贯钱。 李延庆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李冬冬,李冬冬表情尴尬,他一直以为有后院,现在才发现其实没有后院,那就没有一亩地,他向李延庆抱歉地摊摊手,表示自己没有看准。 “如果不麻烦,那就先看看吧!” “呵呵!不麻烦,请跟我来。” 万翁带着两人走过走廊,推开里面一间屋,里面倒是蛮宽大,大约三十个平方,南北两扇窗户,温暖的阳光从窗外射入,使房间变成格外明亮,外面是一张床,旁边一口箱子上堆满了杂物,里面摆放十几口大瓮,整个房间里香气浓烈,李延庆忽然转头连打几个喷嚏,真不知伙计住在里面怎么受得了? “隔壁是我和老伴住处,房间和这边完全一样,就不用看了吧!” “那就不看了,我心里已有数。” 李延庆心中已经估算清楚,这座店铺最多五分地,也就是半亩。 “请吧!” 三人又回了掌柜房,分宾主落座,伙计给他们点了一壶茶,万翁给两人倒了一杯茶笑道:“小官人好像有点失望?” “失望倒没有,这里寸土寸金,卖三千贯钱还送个店铺,我也觉得也算合理。” 李延庆言外之意就是说,卖得并不便宜,仅仅‘合理’而已。 李冬冬忍不住问道:“万翁之前不是告诉我,店铺有一亩地吗?” “店铺是有一亩地,我不会骗人,可能冬冬有点误会了,这里只是店铺的一半,还有一半在城外。” 李延庆和李冬冬对望一眼,原来城外还有房子,“不知城外的房子在哪里?”李冬冬比李延庆还要着急。 万翁微微一笑,“在西门外杨家码头附近,因为不靠路边,也不靠河,原来是块菜地,所以不太值钱,我去年用三百贯买下造了几间草屋,专门用来浸制香水,算是工坊吧!” 李延庆一颗心落下,他就是觉得没有前店后坊,感觉有点遗憾,如果城外还有工坊,那他就放心了。 “延庆,你觉得如何?”李冬冬问道。 李延庆沉吟不语,地方他倒是看中了,关键是份子的问题,父亲那边有近四千贯钱,而李冬冬只有一千贯钱,而且他最多只能拿出五百贯,买下店铺再修缮开店,前前后后至少要花四千贯钱,李冬冬却要占一半的份子,李延庆虽然心胸并不狭隘,但这也实在不合理。 李冬冬忽然明白过来了,他给万翁使个眼色,万翁会意,起身笑道:“我去外面方便一下,马上就回来!” 他起身出去了,李冬冬这才道:“小官人放心吧!我不会拿五成份子,我早就想好了,钱的大头是你们父子出,我能占两成份子就心满意足了。” 李延庆想到的不仅仅是股份分割,还有房子的价值,现在可不是北宋中期,再过十年这房子就不值钱了,这种冤大头他实在不想做。 他想了想问道:“这房子可以租吗?” “小官人是什么意思?” “这座房子其实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店面,一部分是房宅,我想把店面拿下来,房宅长租。” “可万翁是买房子送店面啊!租房就不合算了。” “你先别管,我只问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他本来就是想租给我,被我反复劝说,他才答应卖给我。” “那就盘店铺,租房子,这样我们还是五五分成,一千贯本金也足够了,等赚了大钱,冬冬就可以去买住宅,不要再租公房了。” 李冬冬其实有自己的打算,买下这座店铺,他可以分割出一间,户籍迁过来变成主户,不过想想也有道理,他变成主户又能怎么样,汴京的房子还是买不起,租房子的规定还是和客户一样。 况且他们花大钱买下店铺,最后宅子归李大器了,商行份子自己却只有两成,那他岂不是吃了大亏。 “好吧!我去和万翁谈谈” 李冬冬起身出去,不多时,他和万翁一起回来,万翁坐下笑道:“听冬冬说,小官人不想买,想租,是吧!” 李延庆点点头,“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原本就想这座宅子留给我侄子,然后他来给我们养老,如果小官人想租,就最好不过,隔壁几家都是租的店铺,面积比我们还小一点,租金每月十两银子,我就按照这个价格租给你们,包括城外的工坊,店铺涉及进货路子、老客、招牌、存货,我算了一下,大概要六百两银子,但看在同乡的份上,我只要五百两银子。” 万翁眼睛笑眯成一条缝,“我可是看在小官人是解元的份上才答应这笔买卖的,现在你有钱都租不到这个好地段。” 李延庆立刻看出这个老者的精明了,之前都是谈多少贯钱,现在却变成了银子,要知道一两银子是一千文钱,一贯钱只有七百七十文,中间可是有不少的差价。 不过李延庆不想和他再斤斤计较,便淡淡笑道:“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李延庆又对李冬冬道:“剩下的手续就麻烦东哥了,父亲那边我去说。” 李冬冬心中着实恼火,他没想到万翁最后会耍自己一道,把铜钱变成了银子,他之前打听过,隔壁几家的月租金可都是十贯钱,面积不比他们小,到万翁这里却变成了十两银子。 虽然城外还给了几间草屋,可那是在杨家码头,京城最偏远的一座码头,距离京城至少有八里,绝对不值三百贯钱,最多十贯钱,这个奸商狡猾得令人发指,这就和买一匹马送一只鸡崽没有区别,也叫买一送一。 他现在才明白,万翁之前说的三千贯钱一定是指千文足贯,并不是平时说的一贯钱,自己还以为占了便宜,若真答应,那他们可就亏大了。 “好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做。”李冬冬狠狠地瞪了万翁一眼。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器藏娇 李延庆刚回到客栈,韩掌柜便迎面上来道:“小官人,他们三个已经被送去城外军营集训了,行李也搬去了武学。” 李延庆愕然,不是二月初十才开始集训吗?怎么提前了。 “他们要集训多久?” “好像一两个月吧!具体我不太清楚。” 李延庆一阵头大,他还有好几件事要和大家商议,没想到他们就这样被隔离集训了。 无奈,李延庆只得摇摇头向楼梯走去,走到楼梯口,他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对掌柜道:“如果我想在外面租房,怎么认定等级?” 韩掌柜笑道:“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不过小官人的解元就是一等户,可以住五间房,还免税免役,这就是读书人的好处啊!” “这件事一定要自己亲自办吗?” “这种事不能亲自办,必须找牙人,你付佣金给牙人就是了,认定一等户要一贯钱,官府抽两成牙税,你等会儿把举人文证和钱给我,我来帮你办妥。” “那就麻烦掌柜了!” 李延庆上楼去了,掌柜在后面喊道:“小官人若想租房子,我再给你找个宅房牙人!” “谢了!” ....... 没有了三个好朋友,李延庆独自一人在客栈也索然无趣,他见时间还早,便雇了辆牛车再次出门了。 在汴京,雇辆牛车就像后世坐出租车一样,满街都是牛车、驴车,招手即停,非常便利,而且价格很便宜。 大约走了一刻钟,李延庆又回到了上午来过的大佛寺,这时,牛车在一条巷子前停住了,车夫指着巷子笑道:“这就是二槐巷,前面还有三槐巷、四槐巷,一直到九槐巷。” “多谢了!” 李延庆摸出十文钱给了他,笑道:“要不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我等小官人没关系,但我要说清楚,超过一刻钟再加五文钱,超过半时辰我就不等了。” “我很快就出来。” 李延庆走进了巷子,这一带是公租房集中之地,大部分人家只能住一间屋,使得小巷内人口爆满,十分嘈杂吵闹,到处是一群群奔跑的孩童,几次差点撞着了李延庆,妇人们在门口忙碌地做晚饭, 几天前刚刚下了一场雨,地上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和一股刺鼻的酸臭味,使李延庆皱紧了眉头,父亲怎么会选这么一个地方? 李延庆一直走到底,最顶头是一户私宅,大约一亩地大小,种了一棵大槐树,象伞盖一样笼罩院子上空。 大门虚掩着,李延庆推门进去,里面是另一番热闹景象,五六个孩童蹲在地上斗草,院子四周是一圈屋子,被分割成七八间屋,院子角落还有一口水井,几个女人蹲在井边洗衣服。 李延庆发现每扇门上挂了一块木牌,正面写着名字,背面则是住户等级,从左面数第三间屋的木牌上,李延庆看到了父亲的名字,李大器,木牌背后写着五等户。 “你找谁?”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李延庆回头,是刚才在井边洗衣的女人之一,只见她年约二十五六岁,皮肤白皙,眉眼颇为清秀,脸上没有丝毫粉黛,头发上插了一根飞凤铜簪,只是长年的操劳使她容颜显得有些憔悴。 她穿着布衣荆裙,双手很粗糙,手中端着一盆刚刚浆洗好的衣服,正目光疑惑地望着李延庆。 李延庆笑了笑,“你是杨姨吧!” 他指了一下木牌上的名字,“这是我爹爹!” “你是....延庆!”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她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旁边屋子里走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妇人,睡眼惺忪,穿着睡裙,头发蓬乱,手中捧着一把甜瓜子,一边磕一边问道:“秀娘,这个小官人是谁啊?” “他...他就是大器的儿子。” 妇人终于缓过神来,连忙道:“延庆,快进屋坐!” 李延庆把手中的包裹递给她,“这是给杨姨买的礼物,两匹缎子。” 旁边年轻妇人伸长了脖子,口中啧啧赞叹,“哎哟哟!好像是湖绸,秀娘你真有福气啊!” “你这孩子,来就来了,还干嘛买东西!” 妇人心慌意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旁边还有个添乱的,她只得把李延庆先让进屋子,“你爹爹这两天正好不在,家里挺乱的,你别见怪!” 李延庆走进房间,只见屋子开间虽然稍窄,却很长,足有两丈,中间放了几扇木屏风遮挡,算是一隔为二,这就是租私房的好处,总有一些变通的办法。 房间陈设十分简陋,外面正中摆放一张方桌,旁边是一只大木箱,另一边则是一张小矮桌,桌上放些碗筷之类,透过屏风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有一张床,床尾还有一只衣箱。 虽然房间和家具都很简陋,但收拾得非常整洁,让人感觉主人是个极爱干净之人。 “延庆,我去给你点茶!” “不用麻烦,我喝一碗水就行了。” “那...那也行,你一定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买点吃食。” 李延庆笑道:“杨姨别忙了,我吃过了,我就过来看看,坐一会儿就走!” 这时,隔壁年轻妇人热情地端了一杯热茶过来,笑眯眯道:“我听大器说过,小官人考中了举人,举人得喝茶,不能喝白水。” 李延庆见杨姨端着一碗水,颇为尴尬,便笑道:“我渴坏了,杨姨把水也给我吧!” 李延庆面前出现了一杯茶和一碗水,他笑着问年轻妇人,“大姐怎么称呼?” “哎呦!叫我大姐呢,我小名叫三娘,小官人叫我三娘就行了。” 李延庆见对方似乎和父亲很熟,又给自己倒了茶,不表示一下总有点不好意思,偏偏他今天没有准备多余的礼物。 他伸手在怀中摸了一下,无意中摸到一个银镯子,这是他准备给李冬冬浑家的见面礼,但今天没有去他家,也忘记给李冬冬了。 不过银镯子给这位女邻居当见面礼似乎有点昂贵了,虽然他不是小气之人,但圣人的教诲他还是铭记于心,‘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李延庆便稍微犹豫了一下。 这时,年轻妇人一屁股在小方桌旁边坐下,上下打量李延庆,笑嘻嘻道:“庆哥儿长得一表人才,又是举人,一定让多少小娘子着迷,要不我来安排一次相亲吧!” “三娘——”杨姨有点不高兴了。 “这有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上次大器不是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给儿子娶个好媳妇,你忘了?” 虽然李延庆知道父亲最大的心愿是自己考上进士,他还是觉得有必要把这个热情过头的女邻居立刻打发走,他不再考虑圣人的教诲,摸出银镯子递给她,“初次见面,这算是给三娘的见面礼。” 年轻妇人吓了一跳,居然是白花花的银镯子,她连连摆手,“这怎么使得,这么昂贵的首饰我怎么能要,你给秀娘吧!我不能要。” 旁边杨姨道:“三娘,这既然是延庆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主人开了口,年轻妇人这才欢天喜地收下,也顾不得说媒,施个万福便美滋滋地走了。 杨姨叹了口气,“一来就让你破费了,刚才那位是我弟媳,人倒是不错,就是喜欢给人做媒,一天到晚总没个正经。” “那就不是外人了。” 李延庆又取出一只玉盒,盒子里是一支镶着蓝宝石金簪,这支金簪也是从白氏三雄那里抄来的战利品之一,非常名贵,至少价值数百贯,是所有首饰中最好的一件。 他将玉盒放在桌上笑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感谢杨姨这几年对我父亲的照顾,我从相州专门带来,千万请收下。” 妇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很害怕李延庆是来兴师问罪,可现在又送绸缎又送首饰,她虽然不是贪财之人,但至少说明大器的儿子对自己没有恶意,她整整担心了三年,直到这一刻,她才长长松了口气。 妇人叫做杨秀,巴蜀简州人,从小父母双亡,五年前又死了丈夫,膝下也没有儿女,她无依无靠,三年前便去相州投靠兄弟,在码头一带给人浆洗衣服为生。 李文佑见她为人贤惠,而且很守妇道,便将她撮合给了李大器,她从此便死心塌地地跟了李大器。 这几天杨秀颇有点紧张,她听大器说,延庆很快会来京城,虽然大器再三安慰她,会给儿子说清楚,但杨秀怎么也想不到,大器还没有来得及给儿子说,延庆就上门了。 “延庆,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住在汤记客栈,杨姨去过吗?” “我没有去过,但听你爹爹说起过,不怕你笑话,我来京城大半年了,就在周围这一带活动,别处都没有去过,哎!你爹爹太忙了。” 李延庆喝了口水,又打量一下房子道:“这里居住条件太糟糕,我已经托人找房子了,明后天把房子定下来,你和爹爹就搬过去,当然,如果杨姨愿意,也可以去汤阴老宅居住。” 杨秀慢慢低头,眼睛有点发红,她心中着实感动,延庆居然让她去老宅居住。 “多谢你的好意,我还是和你爹爹一起,他一个人生活,没人照顾不行。” “也好,我明后天就把房子租下来,杨姨就先搬过去。” 杨秀犹豫良久,“还是....等你爹爹回来再说吧!” 李延庆便不再坚持,既然杨姨来京城已经大半年了,也不在乎再多等几天。 “那好吧!我先回去了,我爹爹回来后,让他来汤记客栈找我。” 李延庆随手将一锭二十两银子放在桌上,他对父亲着实有点不满,就算请个丫鬟婆子,也不至于穿戴得这么寒酸。 李延庆走了,杨秀望着桌上的一堆财物发呆,这时,她弟媳偷偷溜了进来,异常兴奋道:“秀娘,大器的儿子出手阔绰啊!这银手镯足足重三两,还刻有牡丹花纹,至少值三四千文.....” 她忽然张大嘴,望着桌上的银子和金簪呆住了,半响她才惊叹道:“我的娘诶,秀娘,大器不穷啊!你怎么说他是个穷书生?” 杨秀茫然道:“我也不知道,他的事情我从来不问,我.....” “秀娘,你是在故意隐瞒我和二郎吧!”三娘大为不满地瞪着她。 “我真的不知道,三娘,我怎么会隐瞒你们。” “那就是他在故意隐瞒你!他儿子居然还有黄金,天啦!这上面是宝石吧!我还是一次见到,这是二十两银子,他家这么有钱,还住这个破地方做什么?秀娘,你真的太老实了。” 杨秀摇摇头,“他穷也好,富也好,我都不在意,只要能跟着他,就算吃糠咽菜我也愿意。”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三娘望着桌上金光闪闪的蓝宝石金簪,眼中闪过一丝醋意,“秀娘,我先给你说了,要是大器真是有钱人,你可别不管我们!” 【求月票!求订阅!】 第一百五十七章 再遇黑面 【今天和明天暂时只有两更,老高缓一缓,休息一下手指,两年打字不停,疼得厉害,周一三更】 ------ 李延庆一路感概,虽然今天只是短短一会,但杨姨确实是个非常贤惠的女人,能吃苦耐劳,从她的穿着打扮,从她碗里一点点舍不得扔掉的吃食,都可以看出她的日子过得非常贫寒。 李延庆无法理解,父亲在商行解散后分了三千五百贯钱,又在安阳赌自己科举赢了八百两银子,明明非常有钱,非要过这种苦日子,还要隐瞒跟了他三年的女人。 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等他回来后一定要好好问一问。 李延庆也希望父亲能再续弦,毕竟才三十余岁,成婚才两年妻子就病逝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再娶妻。 只是李延庆很担心父亲娶了大姨娘那样的河东狮,但这个杨姨不错,从她身上依稀可以看到母亲的影子,或许父亲也是因为这一点才接受她。 这时,李延庆肚子咕噜噜一阵乱叫,他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 “车夫大哥,京城有什么有名吃食?” 车夫呵呵一笑,“小官人这话问得太大了,汴京的有名吃食数不胜数,什么曹婆婆肉饼、玉楼包子、孙好手馒头、贾家瓠羹、高阳正店、孙羊正店、任店、状元楼、清风楼、潘楼酒店等等,不过最著名的大酒楼是矾楼,那可是王孙贵族云集之地,还能见到汴京第一名妓李师师,那可是月宫仙女啊!” “车夫大哥去过矾楼吗?” “你问我进去过?怎么可能,我这种人怎么能进矾楼,不是说我没有资格进去,而是我没有钱,听说在里面只收银子,吃一顿早饭最少也要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啊!我要三个月不吃不喝不交房租才攒得下来,可人家只是一顿早饭而已。” 李延庆虽然出手比较阔绰,但也远远没有奢侈到花十两银子去吃顿早饭的程度,他立刻打消了去矾楼的念头,不过他对李师师却很感兴趣,不知这位历史上的著名美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正想说去州西瓦舍,却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没钱了,二十两银子都留给了杨姨,他得先回一趟客栈。 “车夫大哥,先送我回客栈!” “好咧!” 车夫抽一鞭健牛,牛车加快速度向汤家客栈驶去。 ...... 走进客栈,韩掌柜远远向李延庆招了招手,“小官人,已经办好了!” 李延庆走上前接过这份坊郭户等级文书,就只是薄薄一张纸,上面写着:‘兹认证相州贡举士解元李延庆为开封府坊郭一等户,可凭此书办屋舍租赁事宜。’最下方盖上了官印。 “就这么一张纸吗?”李延庆笑道。 “小官人可别小看它,没有这张纸,你想租房子都没有地方去,只能住客栈。” “那房子有消息吗?” “已经托人去找了,明后天应该就有消息,小官人再耐心等一等。” “实在麻烦掌柜了。” 李延庆抱拳行一礼,转身向楼上走去,“小官人慢走!”掌柜连忙叫住他。 掌柜跑过来道:“看我这人,差点把重要事情给忘了,有人找小官人,已经等好一会儿了。” “是谁找我?” “是俺!” 大堂角落里一人站起身,只见他面目漆黑油亮,颌下长着乱篷蓬的胡渣,正是在路上遇到的那个黑面少年。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李延庆走下来惊讶地问道。 少年脸一红,好在他脸黑,一般人看不出他的难为情,他笑了笑道:“俺在武学登记时看见他们几个的住址了,就想你们应该住在一起,所以赶来问掌柜,小哥儿果然住在这里。” “那你怎么没有去集训?”李延庆更加糊涂。 “这个.....老弟有空吗?俺想问你一件事。” “请坐吧!” 李延庆请黑面少年坐下,掌柜连忙吩咐伙计给他们送来两杯茶,又问道:“小官人要不要吃饭,我这里有现成的饭食。” 汤记饭食一如既往地难吃,京城也不例外,李延庆连忙摆摆手,“谢谢掌柜,等会儿我去外面吃!” 李延庆喝了一口热茶问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他们要去集训,是不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没有弄错,俺在县里参加过乡兵训练,他们没有,所以必须参加集训,这是上兵部武学的一个条件,要有军队履历。” 原来如此,李延庆想到他们三个参加过士子军训练,不过士子军也不是正规军队,武学未必认可。 “在下是汤阴县李延庆,请问兄台尊姓大名?”李延庆这才想起,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黑面少年连忙道:“俺叫牛皋,汝州鲁山县人。” 李延庆愣住了,居然是牛皋,真是不打不相识啊!半晌,李延庆笑了起来,“那你怎么会在陈桥镇?” “俺去封丘找个朋友,但朋友不在家,俺只好独自进京了,正好在陈桥镇遇到你们,是俺说话太鲁莽。” “牛兄是对我那把弓感兴趣吧!” 牛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俺师傅说过,铜弓铁箭天下独一无二,只有铁臂膀周侗大侠能用,不知周大侠是老弟什么人?” “他是我师傅,这把铜弓就是他传给我,我那三个兄弟也是他的弟子。” “原来周大侠在汤阴县!” 牛皋心中懊恼万分,“我一心想拜他为师,到处找也找不到,早知道我就去汤阴县了,李老弟,周大侠现在还在汤阴吗?” 李延庆笑着摇了摇头,“他在汤阴县只呆一年,过几天就回京城了,牛兄若想见他,我可以引荐!” 牛皋高兴得跳了起来,连忙向李延庆深深行一礼,“李老弟美意,牛皋感激不尽!” 这时,李延庆腹中饥饿难忍,便道:“不如我们去喝一杯,牛兄可愿赏脸?” 牛皋是个爽快人,他正好也没有吃饭,便立刻答应了。 李延庆回房取了钱,和牛皋出了客栈,汴京最繁华的时刻便是黄昏时分,忙碌了一天,人们开始进入了休闲的夜生活,汴京各家酒肆爆满。 两人一连找了几家酒馆都没有位子,便索性来到离客栈不远的州西瓦舍,瓦舍由几条街组成,正门是座牌坊,上面写着‘州西瓦子’四个大字,没有住宅,全部都是密集的商铺,上面搭了大棚,棚上挂满了灯笼,灯火通明,将瓦舍内照如白昼。 瓦舍内热闹异常,两边食肆密集,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各种肉香、面香扑鼻而来,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李延庆眼睛都看花了,他便指着一家‘张汉子蜜汁烧大块肉’对牛皋笑道:“就去它家吧!” 牛皋嘿嘿一笑,“俺喜欢吃大块肉!” 两人走进店,伙计迎上来,“两位小官人请进!” 两人在一张空桌前坐下,伙计笑道:“来我们店一定要吃大块肉,一块肉两斤,两位要不来一块?” “来两块!除了大块肉,还有别的什么面食?”李延庆问道。 “还有大肉包子,刚刚蒸好,一笼四个。” “那就来四笼,再来几碟小菜,一壶酒!” “好咧!这边两位尊客,一壶酒,一套五福拼盘,四笼大肉包,两块蜜汁大肉!” 不多时,酒菜如流水般送至,李延庆赏了伙计几文钱,伙计千恩万谢走了。 看得出牛皋也饿坏了,两人风卷残云般吃掉了四笼包子,肚子才稍微半饱,李延庆倒了两杯酒笑道:“牛兄也是进京读武学吧!” “俺家境贫寒,多亏大伯资助才读了几年小学堂,后来打柴为生,俺天生力气大,十三岁就可以挑四百斤的柴担子。 有一天俺挑柴进城去卖,被师傅看中了,他便教了俺一年的武艺,他后来去了太原府,临走时送给俺一对瓦楞鎏金锏,俺今年就靠这对金锏夺得了汝州武解第一名,知州赏一匹马和五十两银子,安顿了母亲后,俺就进京来读武学了。” “你师傅怎么会认识周师傅?” 牛皋挠挠头道:“俺师傅原来也在禁军当棍棒教头,俺步弓不错,但骑射学得不精,师傅就建议俺去找周大侠,他说周大侠是天下骑射之冠。” 李延庆心中一动,笑问道:“你师傅是不是姓王,叫做王进!” “你怎么知道?” 李延庆恍然,牛皋原来是棍棒教头王进的徒弟,李延庆知道王进受高俅排挤,便离开了禁军四处漂泊,最后投靠了太原种师道,教牛皋武艺就是去太原府的前夕。 “我也听师傅说过,禁军四大教头,棍法科王进、林冲,枪法科徐宁,骑射科就是我师傅周侗。” “这个俺倒不知,老弟既然是周大侠之徒,怎么不去上武学?” “我是文武兼学,这次进京是读太学。” “哦——” 牛皋异常羡慕,“俺其实也想继续读书,怎奈家境贫寒,父亲早逝,得靠俺养活母亲,不过俺也读了三年书,不至于目不识丁。” 两人边喝边聊,一直聊到深夜,足足喝了十几壶酒,两人都有点不胜酒力,这才分手,牛皋回了武学宿舍,李延庆则回了客栈,倒头便沉沉睡去。 【注:本书牛皋和历史上年纪上略有出入,大家不要在意哈】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发财陷阱 天刚亮,李冬冬便气急败坏地找到了李延庆,“庆哥儿,出事了?” 李延庆正在给家人写信,他放下笔笑道:“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李冬冬急得快哭出来了,“我的秘方本不见了!” “什么叫秘方本?” “就是记录防蚊液和蚊香配方还有制作方法的本子。” 李延庆一下子想到了刘大和刘二,除了他们不会有别人,只是怎么会失踪?他冷静地问道:“什么时候丢的?” “就是昨天晚上,我昨天晚上还看见了,今天上午就.....” 刚说到这,李冬冬的脸色刷地变白了,他狠狠一跺脚,“该死的婆娘,看我怎么收拾她!” 除了妻子外,没有人知道那秘方本藏在哪里?一定是她,她把秘方本偷给娘家了。 他恨得转身就走,李延庆却一把抓住了他,“你别乱来,不会是你妻子干的!” “为什么?” 李延庆叹口气,“你想想就明白了,若她有这个心,她早就偷出去了,抄录一份后再放回来,你大舅子还有必要象昨天那样折磨你吗?” 李冬冬呆了一下,确实是这样,妻子虽然用防蚊液去孝敬父亲,但也不至于把发财机会让给大哥。 “那我该怎么办?”李冬冬焦急万分道。 李延庆负手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我记得你们夫妻都不识字,那秘方本是谁抄的?” “是我口述,儿子记录的。” 李冬冬顿时醒悟,“难道是我儿子——” 李延庆喝了口茶,淡淡道:“其实我昨天就想劝你,索性把配方告诉你大哥,用五百贯盘下他的酒楼。” “可是这秘方是我花了几个月时间,失败了无数次才试验成功,他们刘家做了什么,就这么让他们把我发财的路子抢走?” 李冬冬异常激动,李延庆却摇了摇头,李冬冬虽然精明能干,但层次还是低了一点,这种蚊香和防蚊液又不是什么高技术的东西,只要在市面上一出现,模仿品马上就会出来。 况且,汴京人能否接受还是另一回事,刘家愿意费钱费力去推广宣传,愿意去当先烈,何乐而不为? 香水谁都会做,那凭什么香奈儿的香水就卖得那么贵,关键还是在品牌。 不过李冬冬也接受不了这种思维,李延庆又继续开导他,“你自己算算看,一共有多少人知道这配方?” “你我知道、你爹爹知道、李延彪知道,还有两个造香匠人,我儿子也知道,一共有七个人知道。” “那就对了,七个人都知道这配方,你防得住吗?如果我没有猜错,昨天下午刘大一定找过你儿子了,你不给他配方,他就绑架你儿子,你怎么办?也幸亏你有秘方本,你儿子才逃过一劫,难道你没有想到吗?” 李延庆的话句句刺中李冬冬的心,他心中又是后怕,又是愤怒,还不甘,他索性抱着头蹲下,痛苦地呻吟一声,“庆哥儿,我现在该怎么办?” 李延庆沉思片刻道:“现在天刚亮,从时间上算,很可能秘方本还在你儿子手中,你赶紧去找儿子,然后把秘方本带到我这里来。” 李冬冬跳起来,一阵风似地冲走了。 李延庆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之前想到做蚊香的念头,是因为他还不了解汴京的实际情况,但自从他昨天亲眼看了胭脂铺后,他才意识到做蚊香其实根本赚不了钱。 原因很简单,蚊香想赚钱完全是靠跑量,就算李冬冬造出蚊香,他能占领多少市场?仿制者在天下各地一哄而起,到时各州都有自己的蚊香,李冬冬最多也就在汴京占领一小部分市场。 蚊香这东西,有钱人家用熏香,贫寒人家用更便宜的艾绳,也只有普通平民使用,而且只能用一个夏天,说得难听一点,恐怕李冬冬到时连本都收不回来。 想赚钱,还是要靠高档品牌或者高技术含量的东西,比如胭脂香水之类,一旦打出名气,将是财源滚滚来, 李延庆已经决定放弃蚊香,改做化妆品生意,这才是一个广阔的市场。 片刻,李冬冬气喘吁吁跑了回来,手中拿着一个小本子,他笑逐颜开道:“还是庆哥儿厉害,秘方本真在我儿子手上,刘大昨天哄他,用浓香斋的糕饼和他换,那小兔崽子经不起诱惑就答应了。” 李延庆翻了翻小本子,他便提笔原封不动地抄了一份,但把防蚊液的关键配方野菊花改成了艾草汁液。 他便将抄好的本子递给李冬冬,“你拿去和你岳父谈,你告诉他,你不仅答应把秘方本给他,还可以手把手教他们做出曲盘蚊香,我相信他一定很愿意,当然不是白给,你可以提出一个你自己最想要的条件。” “真的给他们吗?”李东东不甘心道。 “给不给他由你自己决定,我不干涉,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如果你和他们感情深厚,那就不要给,可如果你恨他们入骨,恨不得他们倾家荡产,把就秘方给他们。” 李冬冬愣住了,“庆哥儿,这话怎么说?” 李延庆淡淡道:“蚊香和防蚊液的风险太大,我之所以让你做,是因为我有办法用它赚钱,但他们绝对不行。” 李延庆指指自己的头,“他们缺少这个!” 李冬冬终于有点明白了,便咬牙道:“那就把我儿子的姓改回来,让他姓李,不再姓刘。” 李冬冬转身要走,李延庆又叫住了他,“等一等!” 李延庆从桌上拾起一张图纸,递给李冬冬,“烦请冬哥找铁匠用生铁打造这套器皿,这套器皿至关重要,我们发财就靠它,冬哥可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李冬冬看了半天不明白,“这是什么?” “你先找铁匠打造出来,回头我再告诉你。” ...... 李延庆来京城早了一点,还有一个月太学才正式报到,几个好朋友被隔离集训,认识的新朋友牛皋却又不能随时离开武学,他着实有点百无聊赖。 但掌柜还是给他找了事情做,就在李冬冬刚走,韩掌柜便带着一名庄宅牙人上门了。 庄宅牙人就是今天的房地产中介,在汴京多如牛毛,只是做事更加规范,管理更加严格,处罚更加严厉。 这名庄宅牙人叫做李勾儿,三十余岁,也是汤阴人,祖孙三代都在汴京做房地产中介,经过三代人的不懈奋斗,终于在李勾儿这一辈时在汴京置办下三间屋,正式成为一个汴京有产主户,他原本叫做李狗儿,觉得配不上京城人的身份,便改为李勾儿。 在家乡人眼里,能在京城买房,那就是出人头地了,所以在家乡无论父子吵架、祖孙吵架还是夫妻吵架,都会把李勾儿牵扯出来,‘看看人家李勾儿,再看看你.......’ 于是祖父暴跳如雷,父亲大发雷霆,孙子咬牙切齿,丈夫垂头丧气,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日子还得过,李勾儿家的榜样还得立,除非李勾儿家把京城的房子卖了,榜样才会轰然坍塌,才会有更多人幸灾乐祸,就像当年李大器一样。 或许是因为自己是京城人了,李勾儿在同乡面前腰板挺得笔直,下巴也习惯性地微微向上扬起,不过他听掌柜说李延庆是相州解元时,他这些毛病都统统消失了,变得格外热情,腰也无形中软了几分。 “从去年开始一等户和二等户的认证条件降低了,一院五房和一院四房的房源到处都很紧张,我手中只有一院三屋的房子,要么就是分散的五间屋,不在一处宅内,要么就是和别人混住在一个大院里。” 李延庆当然不想和别人混居,也不想分散居住,因为除了父亲外,还有喜鹊、青儿和菊嫂都要过来,至少也要一院四房,他也有点为难了。 这时,李勾儿忽然想起来了,“小官人,城外的宅子考虑吗?城外有两处房源呢!租金还便宜。” 李延庆也不知道该不该考虑,房子这种事情,与其听牙人吹得天花乱坠,还不如实地一看,便道:“去看看再说!” ......... 李勾儿说的两处房源都在西城外,离城门不远,一户距城一里,一户距城两里。 第一座宅子倒是一院五房,不过周围环境太糟糕了,又脏又乱,和父亲现在住的二槐巷没有什么区别,李延庆立刻否决了。 第二座宅子倒还不错,一院四房,四周环境清幽,交通便利,而且紧靠汴河,虽然已经住了四户人家,但主人答应,只要他们签三年租约,并一次付清租金,他可以把四家人都赶走。 李勾儿看出李延庆有点犹豫,以为他是不忍心赶人,便笑道:“小官人是刚来京城吧!在京城换房子很正常,除非去租公房,可以长久居住,这种私房当然是房东说了算,这是人家的房子,人家想收回就收回,租契里写得清楚呢!” “让我再考虑一下!” 李延庆当然也多少有点不忍心,但他更多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直觉告诉他需要慎重。 “小官人慢慢考虑,我去找房主再谈谈价钱。” 李勾儿走了,李延庆便站在远处,仔细打量这座房子,他终于发现问题出在哪里,这么一座大宅子,占地至少两亩,有前院后院,一个月居然只要两贯钱。 在城里至少要十贯钱,象李冬冬在天波桥那边租的仓库,才一间大房,一个月还要四贯钱,虽然是在城外,但离城很近,也不至于才两贯钱,为什么这座大宅房租这么便宜?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这时,一个老者走过来,慢慢吞吞道:“小官人既然租得起大宅,干嘛要租这座宅子,会后悔的。” “请问老丈。这座宅子有什么不对吗?” “小官人没发现它的地势太低洼了吗?” 李延庆一怔,他这才注意到地势确实有点低洼,老者又道:“现在是早春,还看不出来,到了夏天,一下暴雨,整座房子都泡在水中了,前年汴河涨水,还把房子直接淹掉,若不是才三百文钱一间屋,谁会稀罕住在这里?” 说完,老者拄着拐杖慢慢走回院子,李延庆虽然无法判定老者的话中有几分夸张,但他已经对这座宅子失去了兴趣。 第一百五十九章 初见师师(上)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这句话用在找房子上还真有几分印景,下午,一个意外之客的到来替李延庆成功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你怎么不早说?” 大胖子郑荣泰听说李延庆找不到房子,顿时大嚷起来,“你早告诉我,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在新桥附近,两亩半地,七间屋子你要不要?” “你有房源推荐?” 原本有点无精打采地李延庆听到这句话,顿时精神一振,居然还是在新桥附近。 郑胖子得意万分,“我爹爹十年前就在京城给我买好了宅子,准备给我将来成婚用,反正也空关在那里,让你爹爹搬进去住好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还早呢,至少还要等五六年,等我玩够了再考虑吧!” 李延庆还是觉得不妥,万一郑胖子的父亲不答应,自己刚刚搬进去就被赶出来,岂不是颜面丢尽,而且.....欠了这小子的人情,恐怕以后很难还。 郑胖子看出了李延庆的担忧,有点不高兴道:“我是一片好意,难道你以为我在害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延庆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他便笑道:“如果是我住,我一文钱都不会给你,但是给我爹爹住,他是极为认真的人,不签契约的房子他不会住,这样吧!我按市价租赁你的房子,一个月十贯钱,租期三年,怎么样?” “十贯太多了,一个月就五贯吧!” “这怎么行,我不能让你吃这个亏。” 郑胖子向两边看了看,压低声音说:“老李,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家就是靠买卖房子发的财,我家在汴京至少有二十几处房宅,每个月光出租房子就赚近千贯钱,我大伯在泉州做香料生意,是大宋数一数二的香料商人,每天钱财滚滚,他膝下无子,家产肯定由我来继承,表面上郑家是安阳士绅,只是比别人多了几亩良田,但实际上我们郑家是天下巨富,否则太子怎么会封我阿姊为庶妃,就是看中了郑家的财富。” 停一下,郑胖子又嘱咐李延庆道:“这可是我们郑家最大的秘密,连相州官府都不知道,我只告诉你一人,连高衙内之流都不知道,你千万别给我传出去。” 李延庆确实看不出郑胖子居然是亿万身家,望着郑荣泰的一脸严肃,李延庆有点意外,郑胖子居然把这个家族秘密告诉了自己。 李延庆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吧!我嘴牢得很,比如你在发解试中干的那些事,我什么都没看见。” 郑荣泰咧嘴大笑,“我就知道你肯定看见了,其实也没什么了,从小学堂开始,没有哪次考试我不作弊,反正我也不想当官,自娱自乐,人畜无害!” “走吧!去州西瓦子,我请你喝酒。” 郑荣泰撇撇嘴,“州西瓦子那种破地方有什么好东西,哥哥请你去矾楼喝酒,让你开开眼界,” ......... 如果说瓦舍勾栏是普通汴京民众的娱乐之地,那么矾楼则是汴京最高大上的代名词,出入矾楼的客人非富即贵,这里有天下最好的酒菜,有天下最美的女人,有最奢侈的享受,甚至连天子也会慕名前来偷偷喝上一杯。 矾楼位于内城御街上,四周有高墙包围,底座为一丈高的白玉基石,上面修建了五座三层高楼,由飞桥栏槛明暗相通,高低起伏,檐角交错,无数珠帘绣额点缀其中,显得极其富丽堂皇。 尤其到了夜间,矾楼上千余盏明珠灯一起点燃,灯烛晃耀,璀璨满城,形成了东京夜间一大盛景。 李延庆坐着郑荣泰宽大的马车抵达了矾楼大门前,两名衣着华丽的侍者上前给他们开了门,他们认识郑荣泰,不敢怠慢,连忙扶他上了台阶。 “老李跟着我,这矾楼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李延庆穿着比较朴素,穿了一件浅白色的细麻襕衫,头戴青儒巾,腰束角带,虽然不是下层人穿的皂衫纱帽,属于典型的士人衣冠,但因为质地不是绸缎,所以很容易被误认为是一个穷书生。 台阶上的一名衣帽侍者本想上前盘问,但听到郑荣泰这句话,又退了回去。 走进了院子,又走上一丈高的台阶,只见仙台上也同样铺着白玉石,四周有栏杆,仙台下林木茂盛,三五酒客站在栏杆前闲聊,大门前丝竹声悦耳,一队美貌的舞姬正长袖曼舞,两名歌妓低吟浅唱,欢迎客人到来。 这里没有一般酒楼的伙计迎客,只要进了大门,任由客人随意出入楼阁,很多初次来这里的客人反而会不知所措,不过大部分初来客人都是由熟客带领,这也是矾楼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虽然外面看不到多少客人,但走进矾楼,一股热闹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酒楼内极为热闹,宾客满座,一个个劝酒美姬穿着华美罗裙如燕子般在席间穿梭。 酒楼内陈设华丽,到处是精美的屏风和昂贵的大瓷瓶,中间空旷处却是一座花园,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还有池塘假山,正中搭建了一座木台,用绢花包裹,台上几名舞姬正轻歌曼舞,歌声极为婉转动听。 而在花园的小道上,三三两两美妓手执扑萤罗扇,徜徉在花丛之中,细细看去,足有上百名之多,一个个美貌娇艳,仪态婀娜。 “那就是歌舞美妓,有三百余人,这只是一部分,会轮流出来,任君挑选。” 郑胖子满脸暧昧,低声对李延庆道:“注意她们裙色和扇子,桃扇、圆扇、芭蕉扇、八角扇、梅花扇,然后每一种扇子都有不同的裙色,你看中谁了,就可给劝酒美妓提出,我最喜欢那个芭蕉扇绿罗裙,她叫可儿,她给我陪寝过,简直神仙一样的享受。” “这里还可以上床?”李延庆四下张望,并没有看见红栀子灯啊! 郑胖子连连摇头,“这里绝对不行,天子规定这里只准喝酒寻欢,欣赏歌舞,不准行苟且之事,不过可以带出去,而且还要人家愿意,我花了三百两银子她才肯陪我一夜,哎!胖子就是没有优势。” 李延庆成熟较早,他已跨过了青涩之年,而且他心理年龄比成年人还要沧桑,只是他自制力极强,远不像郑胖子那样垂涎美色。 尽管郑胖子常常给他吹嘘,自己十二岁就睡了女人,至今御女已不下百人,李延庆也只是一笑了之。 “我们在哪里喝酒?” 李延庆发现这里太大,让人有点无所适从,郑胖子立刻笑道:“这里的春白桃、夏芙蓉、秋红叶、冬腊梅四座楼随意出入,你想坐哪里都可以。” “那座黄楼怎么样?” 李延庆发现一座浅黄色的玉楼极为典雅,他一眼便喜欢上了,“我们去那边坐!” 郑胖子吓了一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那里不行,那是丰月楼,我们进不去的。” “为什么?” “进去的条件太苛刻了.......” 郑荣泰忽然停住话头,上下打量李延庆,仿佛第一次认识李延庆,绿豆小眼中闪烁着惊喜之色。 “我居然忘记了,今天我是和解元来矾楼啊!说不定我要沾你的光了,快跟我来!” 郑荣泰也不要别人扶持了,精神百倍地拉着李延庆向丰月楼走去,进丰月楼是一扇朱漆小门,上面有块金匾,写着‘请君低头’四个字,典型的瘦金体,一看便知道是赵佶的手笔,有这块天子牌匾立在这里,谁也不敢放肆硬闯。 门口站着一个小童,梳着双罗髻,长得唇红齿白,格外可爱,不过他看见郑荣泰时,眼中闪过一种难以掩饰的鄙视。 郑荣泰顿时有点恼羞成怒,“怎么了,我就不能来吗?” “郑公子想进当然可以,按规矩来吧!” 小童一指旁边的书房,“请吧!” “先给我说说,有什么规矩?”李延庆问道。 郑荣泰没好气道:“要赋诗一首,或者填词一阙,里面的诗官看中了,才可以进去,他奶奶的,我那帮狐朋狗友吃喝嫖赌个个是行家,但赋诗填词嘛,谁都不会,所以至今没有人进去过,不对!高衙内进去过,跟着一个大学士进去的,回来后整天吹嘘他见到李师师了。” 这时,一群衣着华丽的士子从书房内走了出来,说说笑笑道:“今回一定能进去了。” 其中一名士子正好回头看见了李延庆,顿时脸色一变,“是你!” 第一百六十章 初见师师(下) 李延庆也着实感到意外,这个士子竟然是赵玉书,两人在相州交恶后便再也没有相遇,李延庆原以为会在太学遇到他,没想到会提前到矾楼相遇,可谓冤家路窄。 周围一群士子估计都是他的同窗,杨度和武邦昌却不在其中,他们没有发现赵玉书的异常,却看见了郑荣泰,不少人掩口笑了起来。 有人低声笑道:“这年头癞蛤蟆不吃虫了,改口要吃天鹅肉了。” “还是两只癞蛤蟆!”显然,李延庆在他们眼中是另一种癞蛤蟆。 郑荣泰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他心中着实感到窝囊,怎么会遇到这帮混蛋? 李延庆却笑眯眯向赵玉书抱拳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赵兄,我们和酒楼有缘啊!” 赵玉书本能地伸手摸了摸鼻梁,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恶狠狠地盯着李延庆,周围士子终于看出一点端倪,纷纷问道:“简之兄,这是何人?” “这是我们相州的一个神童,能喝酒,会打架,还是堂堂的相州发解试举人!” ‘举人?’ 士子们眼中都露出不屑的目光,在一般民众眼中,举人或许高不可攀,但这些太学上舍士子早已对举人不屑一顾,他们的目光都盯住了进士,一个相州的举人怎么让他们看得上眼,况且还是和土财主郑胖子混在一起,十有八九也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这位小兄弟也想进丰月楼?还是回去再好好读几年书吧!这是东京丰月楼,可不是相州的风月之地。” 这几个士子嘴里虽然没有粗话,但说话却相当刻薄,言语夹着一般人听不懂的暗刺,李延庆却并不动怒,只是面无表情地冷冷看了他们一眼。 这时,门口童子催促一群士子道:“到底要不要进去?” “进去!进去!” 一群士子也顾不得李延庆,把自己的作品递给了童子,童子却不急着拿进去,而是望着李延庆,“这位小官人有没有诗词?我可不想跑两趟!” 所有人都回头向李延庆望来,“一个举人还想进丰月楼,不知天高地厚!”有人撇撇嘴,嘟囔了一句。 李延庆淡淡一笑,“既然来了,总归是要试试,稍等我片刻!” 他转身走进书房,片刻走出来,也将一张素笺递给童子,童子躬身行一礼,“请各位夫子稍等!” 童子匆匆走进楼内,郑荣泰连忙将李延庆拉到一边,低声道:“趁他们不注意,我们还是走吧!” “为什么要走?” 李延庆这句话稍微大了一点,旁边为首士子听到了,他立刻摇头晃脑对众人道:“丰月楼乃矾楼镶金嵌玉的招牌,岂是庸碌之辈能进?癞蛤蟆尚知天鹅难觅,怎么某些人连癞蛤蟆都不如?” 众人一起大笑,向郑荣泰和李延庆望来,郑荣泰又气又恼,偏偏又被人家说中了心事,着实令他难堪。 李延庆却心闲气淡,他懒得理睬这帮狂妄的士子,和他们吵架争论只会拉低了自己,只要不越过他的底线,他也不会轻易动手,可真逼他动了手,那就不是断胳膊短腿那么简单了。 这时,童子走了出来,抱拳道:“各位夫子!” 一群士子一拥而上,七嘴八舌问道:“怎么样,诗官通过了吗?” 童子歉然道:“诗官说,各位夫子学识高博,诗文出众,将来前途必不可限量,请大家以学业为重,不必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小小的娱乐之所上,各位夫子请回去吧!” 李延庆也不得不佩服丰月楼的诗官说话有水平,连拒绝都这么含蓄,士子面面相觑,他们当然听懂了诗官的言外之意,‘你们的诗作还不能进丰月楼。’ 这时,童子又问道:“请问,哪位是李延庆?” 李延庆举手道:“我就是!” 童子笑道:“小官人的诗作颇有新意,正是矾楼所需,诗官说,小官人可以进丰月楼饮酒听歌!” 众人一起张大了嘴,不可思议地望着李延庆,眼睛里充满震惊。 李延庆淡淡一笑,“我的朋友可以一同入内吗?” “按照丰月楼的规矩,官人可以携带一个朋友入内。” 郑荣泰登时得意万分,走上前毫不客气反击道:“丰月楼乃矾楼镶金嵌玉的招牌,岂是庸碌之辈能进?癞蛤蟆尚知天鹅难觅,怎么某些人连癞蛤蟆都不如,我老郑听不懂,各位,这是在说谁啊?” 士子们羞恶难当,可又不敢在丰月楼前发作,只得恨恨瞪了李延庆一眼,悻悻走了。 李延庆笑道:“真是奇怪了,他们说那么难听的话我都没吭声,怎么一个个深仇大恨地瞪着我,我哪里得罪他们了?” 童子微微一笑,“或许是他们刚才说话太满了,有点下不来台,这也没办法,他们的诗词,师师姑娘实在看不上。” 李延庆一怔,诗官居然是李师师? 童子明白他的疑惑,笑着解释道:“诗官有三人,师师姑娘只是其中一人,今天正好她在,李官人还有问题吗?” 李延庆没想到闻名遐迩的李师师居然也在,那今天他能否有幸见到这位美人呢? 不等李延庆开口,郑荣泰早已心痒难耐,他忍不住涎脸问道:“不知师师姑娘能否赏脸和我们一起饮酒听歌?” 童子心中顿时憎厌之极,这个郑胖子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癞蛤蟆,得脸进了丰月楼还不知足,居然还想让师师姑娘陪他喝酒,简直太过分了。 他又迅速瞥了一眼人品皆佳的李延庆,真不知道他怎么会和这个龌蹉的郑胖子混在一起? 李延庆也着实有点尴尬,虽然他也有这个想法,只是被郑胖子说出来就完全变了味。 看来有这个郑胖子在,今天休想见到李师师了,不如改天再来碰碰运气。 想到这,李延庆回书房又写了一首诗,递给童子笑道:“我今天还有事,改天再来丰月楼,这首诗送给师师姑娘,烦请小哥转递。” 童子见李延庆不进丰月楼,心中有点遗憾,但也有几分庆幸,他便接过诗笺笑道:“邀请不会消失,小官人随时可以来!” 李延庆抱拳行一礼,不管郑荣泰的抗议,强行将他拖走了。 “你这个混蛋,丰月楼啊!我还一次也没进去过,高衙内都进去两次了,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不给我.....” 郑荣泰极为不满地大声嚷嚷,李延庆却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你想不想让李师师陪你喝酒听歌?” “想!” “想就听我的安排,咱们下次再来,我给你写首诗,你直接进去找她!” 郑荣泰不再闹腾了,他眨巴眨巴绿豆小眼,“你是不是哄我啊!真有这么好的事情?” ...... 丰月楼二楼,一间布置华丽的大堂内,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细读今天的入楼诗词,这名老者年约六十岁,身材高大削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他叫周邦彦,是宋朝颇有名气的词人,现在朝廷主管音乐的大晟府出任提举。 他的另一个身份便是矾楼的首席供奉,为矾楼的舞姬和乐女填词作曲,他在朝廷事务比较清闲,大量时间都在矾楼内享受美酒,这也是北宋很多词人的特点,才华横溢,同时嗜酒如命。 “月娘,这几首词都写得不错嘛!为什么不让他们进丰月楼?” 周邦彦心中不解,这群太学生的水平还是不错的,看得出这些诗词都是精心准备好的,绝不是临时的仓促之作,以前比这个还差的诗词都进了丰月楼,怎么到今天却被师师驳回了呢? 在周邦彦的对面坐着一个正在调整琴弦的年轻女子,她年约十七八岁,穿一身素白长裙,脸上不施粉黛,长着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一双深潭般的美眸如宝石般闪亮,长长的睫毛,肌肤晶莹如雪。 但她的美并不在于容貌,而在于一种夺人魂魄的气质,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极具美感,令人心动神摇,她就仿佛是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只可远观而不可亵渎。 这个年轻女子便是号称大宋第一名妓的李师师,宋朝的娼和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娼是指以卖身为生,她们大多生活在青楼妓院,地位低微。 而妓是指卖艺为生,往往都有极高的艺术修养,在宋朝的地位也和平民一样,并不受到歧视,她们主要生活在乐馆、舞馆和教坊,寻常人家迎亲祝寿都会请舞妓、歌妓到家中歌舞助兴,甚至新娘的伴娘也往往由女妓担任。 不过妓也分等级,等级较低的妓混迹于酒楼茶馆,在卖艺之余,也往往会无奈卖身,而等级稍高的妓则服务于宫廷教坊以及各大名酒楼,兴之所来,也偶然会为客人献身,这就看她们自身的兴趣,比如郑荣泰用了三百两银子才打动矾楼的一名歌妓为他陪寝。 而到了顶级名妓,象苏小卿、阎惜姣、谢素秋、李师师、梁红玉这样的名妓,她们的出名却是靠才艺,而且守身如玉,绝不会轻易把自己的贞操献出,很多客人为她们一掷千金,也只能博得美人一笑。 李师师极为擅长音乐和舞蹈,三年前,还只有十四岁的她便以一曲天籁之音轰动汴京,她在象棚演唱时,原本只能容纳五千观众的象棚竟挤进去了两万余人,她从此声名鹊起。 李师师并不是她的真名,而只是艺名,象婆惜、小小、师师、红玉都是一些常用的艺名,神宗以来汴京已经有两个名妓李师师了,她只是因为出身李记乐坊,才得了艺名李师师,至于她的真名则没有人知道,连她的乳名月奴也只有极少人知晓。 周邦彦就是其中之一,他是李师师忘年知己,和李师师情同父女,也只有他才真正了解李师师的心境,了解她的孤苦无依。 李师师浅浅一笑,“旁边还有一诗,醉翁为何不看?” 周邦彦这才拾起旁边的一张素笺,上面是一首七律诗。 矾楼 梁园歌舞足风流, 美酒如刀解断愁。 少年空负幽燕志, 夜深灯火上矾楼。 周邦彦细细读了一遍,不禁哑然笑道:“就因为一句少年空负幽燕志吗?” “周兄觉得好笑吗?”李师师抬起头,一双妙目注视着周邦彦。 周邦彦淡淡道:“我只是觉得你太认真了,只是一群太学生出来喝酒散心,不能因为他们出来喝一次酒,就认为他们不忧国忧民,不思进取,在商言商,矾楼只是一座酒楼,赚钱才是主业,丰月楼稍稍设点门槛,根本目的还是为了赚更多的钱,我劝月娘还是不要把自己的情绪带到酒楼中来。” 李师师沉默了,她从来不会和周邦彦翻脸,如果两人想法不一,她就沉默以待。 周邦彦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把李延庆的诗递给她,“把它烧了吧!若被有心人看到这首诗,会给这个士子带去灾祸。” 李师师明白周邦彦的意思,她将素笺放在香炉内点燃,默默望着它烧成灰烬。 这时,小童出现在门口,“姑娘,那个叫李延庆的士子没有进丰月楼,他已经走了,给姑娘留下一首诗。” 小童对李延庆的印象很好,便替他做了掩护,绝口不提他和有名的纨绔子弟郑胖子厮混在一起。 李师师心中奇怪,别人巴不得进丰月楼喝酒,这个士子有了进楼喝酒的资格却又走了,当真与众不同。 她接过素笺细细读了一遍,顿时呆住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她一遍又一遍细读品味,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不知不觉,她的人已经痴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新店筹备 李延庆决定放弃蚊香,一方面是出于成本和销量的考虑,另一个原因也是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更加广阔的市场,那就是化妆品。 以香水为例,大宋市场上目前最好的香水是蔷薇水,这是从大食进口的香水,非常昂贵,小指大一瓶就要五贯钱,让无数普通人家女子望而兴叹。 李延庆事后也买了一瓶蔷薇水,他很快便发现了大食香水的秘密,大食香水是用蒸馏法提炼,而宋朝的香水是用浸润法制作,在香气和持久上就差了很多,直到南宋以后商人们才逐渐掌握了香水蒸馏技术,制造出不亚于大食蔷薇水的香水。 而且蔷薇水带有典型的西方香水特点,气味浓烈,缺乏东方人喜欢的含蓄幽香,只是因为宋朝香水持久性太差,大家才不得不选择昂贵的蔷薇水,让大食商人赚得钵满体满。 在李大器回来的当天,月宫胭脂铺便钱货两清,铺面正式交割,原来的伙计已被遣散,留下一屋子的存货和半亩店铺,万东主也带着老伴回乡养老去了。 在李延庆的要求下,李冬冬从汴京最有名的张古老胭脂铺和染红王家胭脂铺买来了一批化妆品,足有数十种之多,仅各种香型的胭脂就有十余种。 李延庆在新桥胭脂铺的天井里放了一张桌子,将买来的各种脂粉香水和自己的存货摆了满满一桌。 李延庆对父亲李大器和李冬冬笑道:“没有对比就不知自己的差距,我们看一看自己差在哪里?然后学习别人的长处,再拿出自己的绝活,相信很快就能赶上去。” 李大器拾起一瓶张古老胭脂,和月宫胭脂瓶对比,他不由轻轻叹了一声,“瓶子就不一样,看看人家这种瓷瓶,晶莹剔透,釉面细润洁亮,如冰似玉,一看就是上窑烧出来的好瓶,光这个瓷瓶就价值不菲,我们这个虽然也是瓷瓶,但质地就差得远了。” 李冬冬在旁边补充道:“我听说张古老最出名的是胭脂都是自己配置,有二十多种,已经开店一百多年了,口碑代代相传,百年沉淀,想超过它恐怕不容易。” “那王家铺子呢?”李延庆又问道。 “王家胭脂铺倒是时间不长,好像也就两三年,听说是宫里有人,宫中采购他们的胭脂,名声就传出去了,其实王家胭脂铺的胭脂很一般,和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区别,也就十几个品种,估计也是从外面买来的,但王家的眉香墨特别有名,叫做画眉七香丸,还有一家蜀香胭脂铺也极有名气,它是以润发膏出名,叫做西蜀油,宫中专用,不过胭脂也一般。” 李延庆又仔细看了看张古老的其他化妆品,包括香墨、粉底、香水、甲膏、香饼等等,他发现就算是它号称汴京第一品牌,其实除了胭脂有特色外,其余化妆品也就比他们好那么一点点。 但价格却是月宫的数倍,王记胭脂铺虽然稍微便宜一点,但价格也是月宫的五倍,同样一两胭脂,月宫只要百文钱,但张古老要一贯钱,王记胭脂铺也要五百文。 李延庆便道:“张古老胭脂虽然是自己研制,但也只是品种多,香料放得足,成色和我们没有什么区别,王记胭脂更是和我们完全一样,为什么它们就能卖这么贵?而且生意火爆,关键原因就两个,一个是口碑,另一个是有特色好货,张古老的胭脂、王记的香墨、蜀香铺的润发膏,都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我们要想追上它们,一个是口碑要做好,另一个是要有自己的好货。” 李冬冬叹了口气,“道理我也明白,但要做到这两点,何其之难!” 李大器虽然没有吭声,但从他的神情,便可看出他也没有一点信心。 李延庆将张古老胭脂瓶底部翻过来看了看,底部有标记,是马记瓷窑烧制,他便问李冬冬,“这个马记瓷窑你知道吗?” “知道!是封丘县的一家瓷窑,汴京有他们家开的店。” 这时,李大器在一旁道:“如果要瓷瓶,不用买他们家的,王家在安阳县开的瓷窑就很好,烧出的瓷瓶一点不比这个差,而且便宜得多。” 李延庆大喜,“是王贵家的瓷窑吗?” “就是他们家的瓷窑,原本是相州青瓷的官窑,被他们买下来了,如果要瓷瓶,我去和他们谈。” 李延庆也知道,经过五年的磨练,父亲已今非昔比,不再是从前那个书呆子了,连老家主都夸赞他儒雅中透着精明,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那瓷瓶之事就交给爹爹了!” 李大器默默点头,“我明天就回汤阴。” 李延庆又对李冬冬道:“口碑我来负责,你们就不要问了,另外上次我让你做的那套器皿做好了吗?” “已经好了,我不敢带回家,一直放在铁匠铺里,离这里不远,要不要我现在就去取来?” “那就去取来,取来后我继续说。” 李冬冬雇了一辆运货驴车,匆匆去了。 这时,李延庆才对父亲道:“爹爹回汤阴,顺便把杨姨也带回去,我答应过她的。” 李大器脸色微微一变,半晌叹口气道:“好吧!是该带她去看一看了,你说得对,无论是妻还是妾,都该给她个名份。” 停一下,李大器迟疑着问道:“庆儿,你真的准备做脂粉生意?” 李延庆微微一笑,“不是我做,而是爹爹做,我还是要继续读书求功名,我只是初期帮帮忙,等走上正道后我就不管了。” 李大器欣慰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你应该以学业为重,脂粉店的事情你不要管得太多,对了,我和李冬冬谈过了,我认为把这家脂粉店做好至少要两千贯的本钱,可他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那就我们就重新签了契约,把份子改成三七分,我再拿出一千贯钱,你觉得如何?” 李延庆着实佩服父亲的精明,股权五五分,以后确实很难做事情,双方会产生矛盾,把份子拉到三七分,这家店铺的决策权就归父亲了。 李延庆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个是手下的伙计,必须绝对可靠,李延彪和铁柱不错,他们负责做香水,李冬冬负责采购,回头我再找一个李氏子弟来店铺里帮忙,杨姨负责收钱,我不想让李冬冬的亲戚参与进来,会毁掉店铺的,这一点父亲绝不能含糊。” 李大器点点头,刘家那帮无赖他也深有体会,这时,李大器忽然想起一事,迟疑一下对儿子道:“杨姨的兄弟,我也想让他来帮忙,你看行不行?” “他是做什么的?” “他家世代酿酒,本有一点家业,怎奈父亲重病缠身,家道已败,他现在沿街买酒为生。” 李延庆想了想,酿酒和做香水多多少少有点关联,说不定还可以让父亲投资做蒸馏酒生意,李延庆便笑道:“那就让他和铁柱一起做事吧!具体父亲自己安排,我就不过问了。” 这时,李冬冬将器皿运了回来,众人一起搬到内房,这是原来万东主和老伴的房间,李延庆便准备将它改造成了作坊。 李延彪和顾铁柱也来了,加上李大器和李冬冬,一共五个人,众人对这架铁器皿着实好奇,铁柱摸了半天问道:“庆哥儿,这是做什么用?” 这其实是一架用生铁打造的蒸馏皿,外形颇像铸铁烤肉架,上面有圆盖,密封得非常严丝合缝,有一个细细的出水管,蒸馏出的香水就是从这里流出来。 李延庆微微一笑,“五贯钱一小瓶的大食蔷薇水就是用这个东西做出来的,我估计本钱也不过百文钱,我们材料也都齐全,今晚我就着手试验一下,以后做成了,香水就是我们的特色好货。” 铁柱和李延彪不太明白了,但李冬冬却心如明镜,他心中顿时一阵激动,如果他们也能做出大食香水,那真的就发财了。 李延庆改变了宋人传统的制香水工艺,他在传统的浸润法上再增加一道蒸馏,先浸润后再蒸馏,当天晚上他便成功了,蒸馏出来的香水更加香味持久,而且香气更加馨烈透彻,整个胭脂铺都被香味笼罩了。 李延庆给这种香水起名为兰黛香水,店名也改为宝妍斋,李延庆一改从前胭脂铺低端形象,开始走高端路线。 他请人来重修屋檐,不惜耗费两百贯钱做出了重楼檐,这是一种用木头雕成的楼牌屋檐,装在普通屋檐上,立刻变得大气富贵,档次极高,上面再扎了绢花,更在富贵上加了绚丽多姿的色彩,极为吸引人的视线。 另外,进货渠道也从低端改为中端,汴京周围有不少生产胭脂及其他化妆品的工坊,它们并不开店,只是将成品用大罐提供给天下各州的胭脂铺,然后胭脂铺进行精细分装和打造品牌,最终大部分利润都留在了胭脂铺内。 李延庆和李冬冬跑了十几家胭脂工坊,最终敲定了三家性价比最高的供应商。 水玉坊制作的粉底、香墨和甲膏,梅香坊的香杂什物,比如香饼、香囊、香巾、妆奁、镜子等等。 至于香药和明矾需要去官府指定的香药行购买。 另外胭脂是化妆品的重头,李延庆选用了西城外百花坊的胭脂,虽然也只是一种中档胭脂,但品种极多,价格也很便宜,汴京一半的胭脂铺都从这家工坊进货。 这便使他们的胭脂品种从原来的十一种增加到二十八种,李延庆又稍微调入少许自产的香水,使胭脂的档次大大提高,价格便翻了两倍不止。 由于李大器回家乡买瓷器需要时间,李延庆便暂时买回一批景德镇私窑烧制的胭脂瓶应急。 准备了整整半个月天,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再上矾楼 中午时分,李延庆独自一人来到矾楼,他今天特地换了一身质地上乘的襕衫,头戴士子巾,手执一把时下比较流行的日本折扇,这身打扮令他浑身不舒服,但矾楼有矾楼的规矩,若想顺利办成自己的事,就得尊重别人的规矩。 李延庆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顺利走进了矾楼内,中午时分,矾楼客人比晚上略少,客人三三两两,大多是来喝茶闲聊。 矾楼从来就有午茶夜酒之说,中午是喝茶之时,中间花园坐着二十几名美貌女妓也不再是歌舞妓,而是茶妓,她们个个是点茶高手,甚至还有女妓擅长分茶,那是一种极为高超的茶艺。 中午喝茶的费用也要远远高于晚间吃饭,喝一次茶少则白银数十两,多则百两,茶妓的小费叫做点花茶,在矾楼喝茶,点花茶不能低于十两银子。 当然,除非是记账,否则没有人会拿钱来付帐,一般都是付白银或者黄金,想象一下,扛着百斤重的一麻袋钱进矾楼喝茶,实在是大煞风景。 李延庆信步而行,不多时便来到丰月楼前,门口还站着那个小童,李延庆抱拳笑道:“小哥还记得我吗?” 小童的工作就是记得客人的脸,他立刻认了出来,欢喜道:“原来是上次的小官人,小官人不用献诗,请直接上楼!” 他忽然想起一事,连忙看了看李延庆身后,不见郑胖子,顿时松了口气,小声对李延庆道:“小官人那首诗,我们诗官一直念念不忘,还托人去打听小官人。” “今天诗官可在?” 李延庆今天就是来找李师师的,若李师师不在,他只能改天再来了。 “师师姑娘一般中午都在,小官人请跟我来!” 李延庆跟随小童上了二楼,出乎他的意料,丰月楼的陈设布置一点也不奢华,还远远不如外面的富丽堂皇,但非常清雅,一丛竹,一幅画都极有品味,仿佛置身于学堂,而不是酒楼。 小童请李延庆到一座偏堂坐下,偏堂内只有一张长桌,三张坐榻,其他便没有什么陈设了,旁边站着两名极为美貌的侍女,令李延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来宋朝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 两个侍女抿嘴一笑,笑容如花朵绽放,两人一人给李延庆铺上软坐垫,另一人则提瓶献茗,给李延庆倒了一杯香茶,李延庆连忙掏出银子准备付点花茶,小童在一旁笑道:“她们不是茶妓,只是侍女,不用给银子。” 李延庆的脸腾地红了,自己当真不懂,一进来就出丑了,小童微微一笑,“小官人稍坐,我去请师师姑娘!” 旁边两名侍女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师师居然要陪这少年喝茶,这可是从来没有过之事,这个少年是什么人?看他样子稍显粗壮,口音也是外地人,真让人不懂了。 李延庆勉为其难地在榻上坐下,他着实有点不习惯,宋朝正好是椅榻交替之时,中下层民众基本上都是坐椅子或者矮凳,只有上流文人才偶然保留着坐榻的习俗,李延庆坐榻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他着实跪坐得很难受。 侍女看出了他的难受,一名侍女忍不住掩口一笑,便走上前跪在李延庆面前,将他面前坐榻上一块木板拉开,腿便可以放进去,坐榻变成了坐凳,一下子舒服多了。 李延庆心中感激,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他掏出两锭五两重的银子,塞给面前的侍女,又指了指旁边的另一名侍女,给她俩一人一锭。 两个侍女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施万福行礼,感谢李延庆的慷慨,她们也能得小费,但要陪酒才行,象李延庆这样出于一种谢意,一种尊重,她们还是第一次遇到,两人心中对李延庆立刻充满了好感,觉得这个少年才是真正的君子。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环珮之声,还不等李延庆起身,一个穿着雪白长裙的女子便在几名侍女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李延庆头脑顿时‘嗡!’的一声,如果刚才两个侍女是他从未见过的美貌,那眼前这个女子就是美得令他窒息了,什么叫做倾国倾城,什么叫做沉鱼落雁,什么叫做不染人间气息,他终于体会到了。 那种难以言述的清丽出尘的气质,就算比喻为仙女也不足以描绘,相比之下,旁边两个侍女立刻变成了凤凰身边的黄雀。 这时,屏风后面又煞风景地走出一个老者,不过他的作用很大,立刻将李延庆从恍惚中惊醒,他连忙起身,躬身施一礼,“相州李延庆很荣幸见到师师姑娘。” 李师师也盈盈施个万福,轻启朱唇,声音如天籁之音,“师师终于等到少君了!” 周邦彦上前笑道:“小官人那首诗让师师姑娘梦萦魂牵近一个月,老夫也很好奇,究竟是哪位高人写出如此动人心魄的诗,想不到竟然是如此年轻的士子,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不服老不行了。” 李延庆脸上有点发热,那可不是他写的,那是号称‘少妇杀手’的纳兰性德的作品,他本来想说是一位隐居高人所写,但在美貌绝伦的李师师面前,他没有勇气承认,他实在不想破坏自己在李师师心中的形象,况且他还有求于李师师。 “过奖了,延庆不敢当!” 李师师见李延庆还站在坐榻匣子里,便抿嘴一笑,“少君请坐!” 她年纪也只比李延庆大几岁,称李延庆小官人有点不妥,她便直接称呼少君,这也是宋朝对年轻贤者的一种尊称,如果是普通读书人,称为秀才,尊重一点称为夫子。 李延庆坐了下来,李师师如一片云似的在他对面轻盈坐下,周邦彦则坐在上首,他是这间屋的主人,本来李师师想请李延庆到自己屋中就坐,但周邦彦却考虑得周全,那样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非议,去自己屋中最好。 周邦彦向李延庆介绍了自己,李延庆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个老者竟然就是北宋著名词人周邦彦,他连忙再次起身行礼。 周邦彦请他坐下,笑道:“我托一个礼部熟人帮忙打听小官人的消息,结果他一听小官人的名字,就说小官人是去年相州发解试解元,我还有幸拜阅了小官人的卷子,我就给师师说,小官人没有参加省试真是可惜了,以小官人的那份卷子,完全可以高中进士,不光诗写得好,书法也好,问策更是大作,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女真人的可怕。” 李师师低低叹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令人何等凄婉无奈,读了少君的诗,我还以为东京又将走出一个柳七郎,但看了少君的问策,我才知道自己错了,少君并不是悲花叹月之人,而是忧国忧民的志士,令师师更加敬重,师师无礼以敬,愿给少君献茶一杯。” 周邦彦顿时鼓掌赞道:“老夫今天要沾小官人的光,第一次见识师师分茶之技!” 李师师淡淡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醉翁不要让少君见笑了。” 李延庆微微一笑,“延庆愿欣赏师师姑娘的高妙之技!” 这时,两名李师师的侍女端一只玉盘上前,里面放着一壶滚水和茶碗,宋朝的茶叶和今天不一样,成品是团茶,喝茶前需要细细研磨成茶粉,放在杯底,然后用沸水冲泡成茶汤,并用茶筅快速击拂茶汤,使之产生泡沫,这就叫点茶,就和今天冲泡咖啡差不多。 点茶也对于普通人家很简单,但对于上层人家则极为讲究,茶叶的质量,茶末的细腻,水质、火候、茶具,任何一环都不能马虎。 水要用山泉水,火候则两沸时最恰到好处,否则‘未熟则末浮,过熟则茶沉’,茶水应呈白色为佳,茶具一般用建盏,也就是建安茶盏,绀黑,坯厚,纹如兔毫,盛茶则久热难冷,而且白茶黑盏也相得益彰。 点茶发挥到了极致,就形成了一种分茶的高超技术,也就是在沸水冲茶后,茶面上会形成种种栩栩如生的图画,虽然时间极为短暂,却是茶技中的极致了,李师师不仅歌舞名动天下,分茶之技也极为高超。 李延庆也见过一次分茶,那是在考中解元之时,知州摆宴招待,专门请了一名茶妓给大家分茶,他是从那时候才见识了分茶的技巧。 李师师拎起玉壶,薄袖滑落,露出纤纤玉手和一段雪藕般的皓腕,她先给李延庆分茶,周邦彦笑道:“小官人看好了!” 李延庆目不转眼地盯着茶碗,只见一股滚热的清泉从壶嘴中细细流出,冲进了茶碗中,茶水翻腾、茶末飘香,沸水时快时慢,时多时少,白色的茶末在水面上盘旋打转,当水流停下时,一幅江山明月图出现在李延庆的面前,只见夜空如黛,山峦起伏,一轮圆月挂在山峦之上,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 李延庆情不自禁赞叹道:“今天若不见,真不知世间还有如此高明茶技!” 李师师浅浅一笑,“令少君见笑了!” 片刻,白沫消散,图画消失不见了。 周邦彦鼓掌大笑,“下面轮到老夫了!” 李师师却摇了摇头笑道:“若醉翁少喝两杯,填一首让师师心动的词,师师也愿意给醉翁分茶。” 周邦彦愕然,大呼不公平,“我给师师填了那么多首词,难道还不能享受一次分茶吗?” 李师师嫣然一笑,“可师师也曾经为醉翁献过舞了,想要分茶,醉翁就得振作起来。” 近一年周邦彦沉溺于美酒中,李师师屡屡劝他也没有什么效果,今天便接机再劝一次,周邦彦当然也知道李师师的好意,怎奈他根本戒不掉酒,只得挠挠头皮道:“可惜老夫喜欢酒不喜欢茶,下次师师给我酿好酒吧!” 李师师见他不听自己劝,心中暗暗伤感,她和周邦彦情同父女,眼看他年事已高,却不顾及年迈身体嗜酒,这让她极为担忧。 李延庆喝了茶,下面就该谈及正事了,他从随身皮囊中取出一只小瓷瓶,轻轻拧开瓷瓶,顿时一股馨人香气扑面而来,李师师虽然不施粉黛,但她却喜欢香水,对香水也极为敏感,顿时惊讶道:“是蔷薇水,不对,是朱栾,也不对,朱栾没有这么香!” 李延庆把瓶子递给她,“这是我亲手配制,送给师师姑娘。” 李师师微微一怔,心中略有些失望,“少君怎么也喜欢女流之物?” 李延庆不慌不忙道:“我不是喜欢,我是刚刚开了一家胭脂铺,叫做宝妍斋,准备挽袖大干一场。” 李师师和周邦彦对望一眼,两人都有点糊涂了,周邦彦问道:“小官人不是准备上太学吗?怎么开始经商了。” “太学是主业,经商是辅业,两者并不矛盾。” 李师师冰雪聪明,她已经猜到了李延庆的来意,她心中着实失望,便淡淡问道:“少君就这么喜欢经商赚钱吗?” 李延庆注视着她的美眸,缓缓道:“我想师师姑娘也应该看过我的问策,将来总有一天女真豺狼会大举南侵,河北首当其冲,必然生灵涂炭,我的家乡也会惨遭异族铁蹄蹂躏,那时,李延庆就是想帮助那些流离失所的老弱妇孺也将无能无力,所以我必须要积攒一笔钱财,未雨绸缪,就是为将来那一天做准备!” “你说得可是真心之言?”李师师美目变成异常明亮,深深凝视着李延庆。 “延庆所言句句是实!” 李延庆创办实业虽然未必是为了救助孤老,但也确实是为了那一天做准备,自古很多诗人长叹,‘空有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门。’ 但李延庆却不相信那一套,所谓没有报国之门只是托词罢了,门永远都有,就看你想不想去推开它,对李延庆而言,强大的财力就是推开门的一种有力手段,可以招募军队,可以购买兵甲战马,如果不及早准备,事到临头当然会茫然不知所措。 李延庆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李师师,但李师师却是为了自己的问策而献茶,并不是为了那首‘何事秋风悲画扇’,也足见她是一个忧国忧民之人,他相信李师师能理解自己的志向,能够帮助自己。 李师师低头沉思片刻,抬起清丽绝伦的俏脸注视着李延庆道:“那你再写一首诗,以明心志。” 李延庆低头想了想,他诗词较弱,虽然也能应付,但在周邦彦面前他实在拿不出手,为了打动李师师,他只能再借助历史上的名作了。 李延庆提笔写了一首诗,随即放下笔,起身抱拳道:“师师姑娘如果愿意替宝妍斋宣传,延庆感激不尽,如果姑娘觉得延庆诚意不足,那延庆也非常感激师师今天的茗茶,先告辞了!” 他又向周邦彦抱拳行一礼,转身便扬长而去。 李师师拾起桌上的诗作细细读了一遍,顿时娇身一颤,美目中迸射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她慢慢走到玉廊前,默默凝视着李延庆离开丰月楼远去的背影。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一首千古绝唱的诗怎么能不让她思绪万千,百感交集。 【四千字大章再求票求订阅!】 第一百六十四章 初入太学 在李师师和矾楼不遗余力地宣传下,宝妍斋胭脂铺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开业的第一天,整个汴京都为之轰动,上万年轻妇人云集新桥,胭脂铺几乎要被挤破了门,宝妍斋临时聘请的五个售货女妓忙得脚不沾地,一天下来声音都哑了,连带着周围店铺的生意也跟着好了起来,仅第一天胭脂铺的净利润就达三百贯之多。 虽然女人们未必想做女妓,但没有人不希望自己拥有李师师的容貌,当李师师坦言自己专用宝妍斋的胭脂后,汴京的女人们为之疯狂,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脸在用了宝妍斋的脂粉后,能变得如李师师一般美貌。 而且矾楼也在李师师的劝说下,接受了宝妍斋胭脂铺为胭脂供应商,这无形中又给宝妍斋添了一道光环。 但光凭李师师的代言是无法形成永久的口碑,宝妍斋必须要有自己的特色好货,就如张古老的胭脂和王家的香墨一样。 女人们很快就发现了惊喜,宝妍斋的兰黛香水只卖两贯钱一瓶,不仅比进口的大食蔷薇水便宜得多,而且量多品质也更好,大食蔷薇水香味浓烈,时间持久,但兰黛香水不仅香味浓郁持久,透瓶可闻,而且还有一种蔷薇水没有的幽香,这更符合东方的女人的喜好。 消息很快传开了,一连十几天,每天在宝妍斋买香水的女人排队足有两里,络绎不绝,而且买了香水还免费送一堆小包装的胭脂和眉墨,如果买两次以上香水,还可享受买其他胭脂折扣,更是满足了女人们喜欢免费赠品的心理。 短短半个月时间,宝妍斋声名鹊起,成为老牌胭脂铺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被汴京人誉为三大胭脂品牌之一,但它的背景也引起了很多人极大兴趣,尤其传闻东主姓李后,大家便纷纷猜测李师师就是这家胭脂铺的东主。 在胭脂铺大获成功后,李延庆就基本上撒手不管了,时间进入三月,太学终于要开学了。 ........ 太学在宋朝的兴起有着深刻政治、文化因素,一方面是原有的国子学、广文馆和宗学已经培养不出高水平的政治家,它们面对权贵之弟,生源狭窄,完全不能新王朝的需要。 尤其宋朝进入平民社会后,朝廷的温和,统治阶层对普通民众权利的重视,这就给了更多寒门士子崛起的机会,庆历兴学后,面向天下民众的太学便逐渐取代了原有的教育机构。 但宋朝读书之风强盛,光靠一个太学还是远远满足了不了大宋读书人的需求,四大书院随之出现,他们成为了太学的一种补充,但四大书院的出现并没有削弱太学的主体地位,反而更加促进了太学的发展。 王安石变法中,强烈主张用长期教育取代科举,太学正式进入了全盛时期,三舍法孕育而生,各地兴办州学、县学,配合科举,一层层地培养更高层次的人才,李延庆就是在这个背景下,从一个乡村少年一步步走进了太学的大门。 太学在蔡京主政后进行了一次扩招,人数由原来的两千四百人增加到三千八百人,其中外舍生三千人,内舍生五百人,上舍生三百人,一个普通士子从外舍开始,一步步向上攀登,最后读完上舍,至少要耗费十年时间,加上小学堂五年、县学两年、州学三年,至少要苦读二十年的书才有机会成为大宋官僚机构中的一员。 但这只是理论上的时间,真正的优秀士子根本不用耗费这么长的时间,很多士子再进入太学两三年后就考上了科举,直接授官出仕途。 而且只要考中举人就有资格进入太学读书,并不要求是否读过州学,如果考上解元甚至直接进入内舍,这种宽松灵活的政策便给了很多优秀士子弯道超车的机会,正是这个原因,太学中十五六岁的太学生比比皆是,但像李延庆这样直接进入上舍读书的少年士子却极为罕见,不是没有,而是各种因素凑在一起概率实在太小。 所以听说一个十三岁少年士子进入太学上舍后,立刻在太学内引发了轰动,很多人便猜测他有极深的背景后台,甚至有人怀疑他是皇族子弟,不过他们毕竟是太学生,不是市井百姓,这种轰动只过了两三天大家便渐渐淡忘了。 李延庆适应力极强,在太学只呆了三天,他便适应了太学的生活,李延庆到现在才明白汤阴县学为什么管理那么宽松,就是因为它完全照搬了太学的模式。 太学比县学更加宽松自由,没有人管理监督他们,读书学习完全靠自觉,太学有各种大儒讲课,太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选择课程去听讲,来或不来教授们也不闻不问,出门不用请假,夜不归宿也无人过问,不仅如此,太学还允许学生出去游学数月甚至更长时间。 虽然太学给了学生们绝对的自由,但太学也要看结果,年考相对容易一点,但太学升级考试却是每个士子的噩梦。 不管平时怎么放松,升级考试却是一头谁也别想轻易迈过去的拦路虎,其难度不亚于科举考试,得分必须在上上才能升级,得分中上允许复读一年,中上以下则直接淘汰,这就是外舍有三千学生,到了内舍却陡然变成五百人的原因,六个外舍太学生只能升级一个。 郑荣泰就是升级考试没有过,凭借家中的大把花钱才勉强得了一个中上,准许复读一年,也是他运气好,恰好遇到太学改革,准许发解试成绩带入太学,郑荣泰跑回相州参加解试,通过地方官府作弊考中了举人,这才迂回绕过了极为残酷的升级考,进入内舍读书。 “老李,你怎么住这鬼地方?” 这天下午,郑荣泰前来上舍拜访朋友,一进门郑胖子便嚷嚷起来,“你好歹也是上舍生,怎么住得比我这个内舍生还差?” 李延庆住的是标准的上舍生房舍,一个院子住三名上舍生,每人里外两间屋,这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但在郑荣泰眼中,这房舍还是太简陋了。 他走进里屋转了一圈,嘴里啧啧作声,“外面书房,里面卧房,那起居房在哪里?下人房又在哪里?你不会打算这几年没有丫鬟服侍吧!” 李延庆正坐在桌前练字,郑胖子象只肥胖的绿头苍蝇一样闯进来嗡嗡乱叫,李延庆写不下去了,他索性放下笔笑道:“我倒没有听说,太学还允许带丫鬟?” “那就是你少见多怪了,莫说丫鬟,带娘子来陪读都可以,别看我读书不行,但钻太学漏洞方面我比你强,你看看太学补充条款里怎么说的?内舍许带书童一人,上舍许带书童两人,可没说是男书童还是女书童;已婚者准携妻同住。” “可我没有看见有带书童或者妻子的太学生啊?我周围一个都没有。” “你住的鹤园,这是寒门子弟住的地方,当然没有,你去梅园和菊园看看,那边没有这种里外两间屋的,都是至少三间屋,还有独院四间屋,每月花一两贯钱就行了,你又不是穷得叮当响,干嘛住这种破房子。” 他这一说,李延庆倒点动心了,倒不是他贪图享受,而是他的两个同院舍友太过于亲密,虽然不能说他们是断袖之交,但两人整天形影不离,卿卿我我,着实让李延庆看得难受,想到自己以后几年都要面对这两人,他就有了换房之心。 “好吧!我现在正好无事,你带我去看一看。” 郑荣泰神秘一笑,“现在不行,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 蹴鞠皇子 郑荣泰将李延庆带到了太学南校场,这座校场相当于后世一个半足球场大小,给太学生上武技课所用,射箭、跑步,校场一角还专门辟出一处射圃,朝廷鼓励太学生射箭运动,强身健体,但这里还常常举行一项宋朝最为盛行的运动,那就是蹴鞠。 蹴鞠就是古代足球,和现代足球相比,它的对抗性较弱,对抗双方轮流射门,就像后世的点球大赛,它从一个侧面体现出了大宋的文弱风气,重技巧而轻对抗。 校场上正在进行蹴鞠比赛,一支标准的蹴鞠队有十二人,太学人数众多,一共组建了四支蹴鞠队,分别起名为文渊、文博、文法、文韬。 但整个汴京的蹴鞠队就有上百支之多,汴京民众对蹴鞠极为狂热,上到天子权贵,下到走卒小贩,无不痴迷于蹴鞠,天子赵佶就是一个极为狂热的蹴鞠迷,他自己也是一个蹴鞠高手。 李延庆前世虽然酷爱踢足球,脚感很强,但蹴鞠和现代足球关系却不大,蹴鞠更像踢毽,只要球不落地,只要球不落地,可以用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去撞球,一般而言,球踢得越高越好。 在鹿山学堂李延庆也常常和王贵、汤怀他们玩蹴鞠队比赛,在蹴鞠方面他却不出众,汤怀则是公认的高手,曾经代表孝和乡去县里比赛,而李延庆从没有得到过这个殊荣,他的蹴鞠技巧甚至不如王贵,只比岳飞稍强一点。 李延庆前世常常在一些小说中看到一些情节,说蹴鞠踢得好,可以升官发财,从此位列权班,比如高俅之流。 等真正融入这个社会,他才知道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最多皇帝出钱养着他们,想发财或许可以,但想当官,那可不是皇帝能说了算的事,否则瓦肆中的职业高手一抓一大把,每个人都将蹴鞠玩得如火纯青,也没见谁当官了。 高俅之所以能发达,关键是他得到了苏东坡的推荐,和蹴鞠关系不大,宋朝是文官的天下,虽然争权夺利,互相倾轧,但也不至于到玩物丧志的程度。 相反,文官的身份认同感极强,他们对官员的出身尤其看重,只有科班出身才有资格和他们并列朝堂。 如果哪个人是凭借踢蹴鞠当了官,文官们早就翻天了。 此时校场内两支蹴鞠队正在进行比赛,两队二十四人个个身体灵活,蹴鞠玩得极为熟练。 在校场中间竖有两根杆子,高三丈,两杆间距离约一张,中间接一张大网,在大网中间有一个尺许见方的网眼,叫做‘风流眼’把球踢过网眼便可得分。 两支队伍站在杆子两侧,轮流踢球,球在每个队员中传送一遍,球不能落地,一旦落地就改由另一队踢球,在规定时间内踢入眼中最多一方获胜。 周围围观比赛的太学生有数百人之多,不断的高声叫好。 “孙大牙,还有多少时间比赛结束?” 郑荣泰距球场还有十几步便大喊起来,孙大牙是这场比赛的都部署校正,也就是裁判,旁边还有个副裁判,叫做社司。 孙大牙真名叫做孙大雅,因为长了一对大板牙,所以绰号孙大牙,久而久之,他的真名倒被人忘记了,孙大牙对郑荣泰颇为恭敬,连忙上前陪笑道:“衙内来得正好,马上就要结束了。” 太学的蹴鞠队是由太子资助,当然太子只是挂个名,掏钱是郑家的事情,郑荣泰在别的方面被人瞧不起,但在蹴鞠队中却能获得绝对尊重。 孙大牙打量一下李延庆,笑眯眯道:“这位贤弟是新入学的下舍生吧!” 郑荣泰鼻子哼了一声,“人家是上舍生!” 孙大牙顿时恍然,“原来贤弟就是李延庆?” “正是在下,请孙兄多多关照!”李延庆笑眯眯地抱拳行一礼。 郑荣泰把孙大牙拉到一边,低声问道:“我的那批货怎么样了?” “衙内放心!货已经在路上了,过两天就到京城。” 虽然郑荣泰声音很小,李延庆却听得很清楚,他不由暗骂自己愚蠢,郑胖子明明给自己说过,他伯父就是大宋最有名的香料商人之一,自己还在为香料成本太高、货源不足而发愁,现成的香料大商人就在自己身边,自己竟从来没有想到过。 郑荣泰笑逐颜开走了过来,对李延庆小声道:“这个孙大牙可不简单,各种路子都有,以后贤弟遇到什么麻烦事都可以找他帮忙,这次我伯父的一批香料税款不足,在扬州被扣了,我只花三百两银子,他便帮我弄出来了。” 说好听点叫做税款不足,说难听一点就是偷税漏税,这可是大罪,居然只花三百两银子就摆平了,李延庆着实有点惊讶,太学内还有这么手眼通天的人。 “他是什么背景?” “他是蔡攸的义子。” 李延庆恍然,原来是蔡京的干孙子,“兄长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认识他吗?” “不是!是有更重要的人找你,我只是顺便让你认识一下这个孙大牙。 “郑兄,我倒想起来真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哎呦!自己兄弟,这么客气做什么,什么事?只要哥哥能办到,眉头绝不会皱一下。” “其实对你而言是轻而易举,我爹爹开了一家胭脂铺,进不到好香料......” 不等李延庆说完,郑荣泰便拍拍胸脯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我回头拿个信物给你,你交给叔父,请他去京北香药行拿货,那是我们郑家的香药行,想要什么好货都有,按本钱价给,只有市面上香药价钱的三成。” 李延庆大喜,“那就多谢郑兄了!” “小意思了,要不要我再帮帮你,让东宫也采购你们店的胭脂,对了,你们胭脂店叫什么名字?” 李延庆得了郑荣泰全力帮忙,他倒不好意思隐瞒了,他低声道:“叫做宝妍斋!” 郑荣泰惊得嘴都合不拢了,“原来宝妍斋是你们家开的,我娘还一个劲夸你们家的香水好呢!不对,你怎么会认识李师师?” 郑荣泰在这些方面反应极快,一下子想到了李师师,“李师师姓李,你也姓李,你们是不是.......” 李延庆暗骂一声,这胖子想到哪里去了,他只得扯个故道:“我师父认识周邦彦,是周邦彦帮我牵的线,我其实也不认识李师师。” “哦!你可答应过的,让李师师陪我喝酒。” “改天吧!我再托托周邦彦,请他安排一下,不过我要提醒你,宝妍斋的秘密别给我传出去,现在只有你一人知道。” “放心吧!哥哥我一定会守口如瓶。” ‘当!’ 钟声响起,蹴鞠比赛结束了,穿黄色武士服的文渊队以二十一比十五战胜了蓝色武士服的文法队,赛场上响起一片鼓掌声。 “他出来了,快跟我来!” 郑荣泰拉了李延庆一把,快步快步向校场边走去,穿黄色武士服的文渊队成员走了过来,纷纷取毛巾擦汗。 郑荣泰走上前,对一名少年恭恭敬敬道:“殿下,我把李延庆带来了。” 李延庆暗吃一惊,这里面居然有个皇子,他还特地让郑胖子找自己来,此人会是谁? 李延庆不由打量一下这个皇子,只见他年约十六七岁,身材中等,容颜俊美,他身着武士服,更显得他英姿勃勃,仪表不凡。 这名少年皇子也在打量李延庆,只见李延庆身材健壮高大,浓眉深目,鼻子如刀削一般笔直高挺,目光极为锐利,仿佛能看透自己。 皇子心中顿时有了几分好感,走上前淡淡笑道:“少君就是相州解元李延庆吧!” “正是在下!”李延庆平静地答道 郑荣泰连忙拉了拉李延庆的衣服,低声道:“这位是嘉王殿下,第三皇子。” 第三皇子的提醒才使李延庆终于想起此人的历史记录,这位嘉王就是后来被封为郓王的赵楷,历史上唯一的一个皇子状元,原来他也在太学读书。 李延庆连忙躬身行礼,“参见嘉王殿下!” 赵楷微微一笑,“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我们去茗茶馆坐一坐!” 茗茶馆是位于太学内的一座茶馆,顾客基本上都是太学生,路上,李延庆才知道赵楷并非太学生,只是偶然会来太学踢蹴鞠,今天他是特地来太学找自己。 一行人来到茶馆,茶馆掌柜见嘉王殿下到来,连忙用屏风将大堂一角围上,形成了一个独立空间。 赵楷笑着摆手道:“李少君请坐!” “多谢殿下!” 宋朝皇族和平民倒不像明清时那样沟壑难逾,很容易相处,礼仪也不森严,尤其是对读书人,基本上都能做到平等相待。 李延庆在赵楷对面坐下,郑荣泰属于皇亲国戚,他也坐在一旁。 掌柜给他送来香茶,赵楷喝了口茶,沉吟片刻道:“我看了少君的解试卷子,少君对于女真人的分析令人动容,我想再具体请教一下少君。”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京城相聚 女真人建立金国的消息直到今年初才传到汴京,监察御史李纲立刻上奏朝廷,相州解元李延庆在去年便在解试卷子提到了女真建国,虽然李延庆人微言轻,大部分朝臣都对他不屑一顾,认为他的狂生胡言,但李延庆的那篇问策还是在小范围内引起了部分朝臣关注,赵楷就是其中之一。 他注视着李延庆问道:“你在策论中提到了女真建立金国,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 李延庆淡淡一笑,“金国建立是前年的事情了,虽然辽国极力封锁消息,但纸岂能包住火,这个消息早通过各种渠道流入大宋,我在相州听几个辽国商人谈及,如果朝廷能保持警惕,建立完善的情报网,绝不会到现在才知道消息。” “此话怎么说?” “很简单,我相信河北各处驿站的消息都很灵通,如果朝廷能赋予驿站情报搜集功能,当这个情报一出现时,驿站立刻上报朝廷,然后朝廷则派人去核实,晚则两月,快则一月,朝廷就能知晓辽金之间的一切动向,说到底,还是因为朝廷对辽金情报漠不关心所致。” 赵楷默默点头,他知道李延庆说得对,如果朝廷肯在情报上下点功夫,去年就不会出现战略误判,耗钱粮百万贯派童贯率大军北上,现在又得撤军回来,劳民伤财,费钱费力,这个亏空还不知道怎么弥补。 “我父皇一直把赵良嗣提出的联金灭辽方略视为国策,但我看少君在问策中却直言,女真人才是大宋的心腹之患,提出了‘助辽灭金,其后灭辽’之策,我想知道,少君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李延庆不慌不忙道:“我可以把辽金比作狼,辽东比作狼群,现在的狼王是辽国,但年年皇权内讧导致辽国垂老之态尽显,早已没有了一百多年前的雄心壮志,尽管个别契丹贵族依旧野心勃勃,但辽国整体而言早已无力南侵,就像一头老狼王,尽量守住自己的地盘和妻女。 而金国则是一头刚刚长大的年轻之狼,野性凶狠,一心想咬死老狼王,成为新的狼王,一旦金国取代了辽国,女真人就是一百多年前的契丹人,锐气十足,野心毕露,它会象老狼王那样守成,安分守己吗?” 李延庆一番话分析得入木三分,令赵楷慨然叹服,他又不解地问道:“那为什么父皇和众多大臣都愿接受联金灭辽为国策呢?” 李延庆微微叹了口气,“百年国仇岂是一时半会儿能抛掉,檀渊之盟的耻辱已在宋人心中扎下了根,仇恨蒙蔽了双眼,很多人都看不到垂老的辽国其实是大宋的屏障。 草原霸主不断更替,这已是千百年来的定律,但每次草原霸主更迭,都会给中原王朝带来深重灾难,从匈奴到鲜卑,从突厥又到回鹘,从契丹又到未来的女真,无一不应验,一旦女真铁蹄南下,被和平滋养了百年的宋军又拿什么抵挡?” 李延庆见赵楷忧心忡忡,便笑着安慰他道:“但愿我只是危言耸听!” 赵楷当然知道李延庆所说并不是危言耸听,只是为了安慰自己,他也叹息一声,“我一定要找机会劝说父皇,不管他爱听不爱听。” 李延庆只是笑了笑,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大宋积弱百年,除非出现汉武帝那样的雄才伟略之君进行强力改革,重新进行利益分配,才有可能逐渐扭转弱势,连心怀壮志的宋神宗赵顼都无力改变宋朝弱势,最后郁郁而终,更何况是历史上以昏庸出名的赵佶呢? 连他自己都想不到解决之策,更不用说一个少年皇子。 这时,外面一名陪同宦官催促道:“殿下,时间不早,该回府了!” 赵楷点点头,他已认可李延庆见识高博,自己应该多听听他的高论,这时,他想起一事,笑问道:“李少君可会骑马射箭?” 李延庆微微一笑,“学过几天,勉强可为!” 赵楷大喜,连忙说:“每年春秋两季,父皇都要督促皇子外出打猎,勤练弓马,我后天要去西郊狩猎,不知少君是否愿意同行?” 李延庆想了想便笑道:“愿陪殿下出猎!” “那就一言为定,我后来会派人来找少君,一早出发!” 赵楷起身走了,郑荣泰挠了挠头,嘉王居然没有邀请自己,不过他立刻明白问题所在,自己太胖了,根本无法骑马,勉强郊游还可以,哪里能跟随他们打猎,他心中顿时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不由暗暗发狠,“老子也要减肥骑马!” ....... 次日一早,李延庆回到新桥父亲的住处,刚走进院子,便看见了正在水井旁打水的喜鹊和青儿,两人同时看见了李延庆,顿时惊呼起来,喜鹊就像一只真的小喜鹊一样飞奔而来,一头扑进他怀中,激动得浑身发抖,青儿跑了几步,却又停住脚步,不敢看李延庆,低下头局促不安地揉搓衣角。 李延庆心中也十分欢喜,连忙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喜鹊离开了李延庆怀抱,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昨天下午到的,我们是坐船过来的,小官人,我不能坐船,晕得厉害!” “哦!青儿晕船吗?” “我.....我还好。”青儿胀红了脸,有点害羞地答道。 这时,李延庆有点感觉不对,菊嫂怎么没有和自己打招呼,他看了看厨房,却没见菊嫂的影子,他不由奇怪地问道:“菊嫂没和你们一起来吗?” 喜鹊吞吞吐吐道:“小官人,菊嫂嫁人了。” 李延庆一愣,“嫁给谁了?” “顾三婶给她做媒,嫁给了小钟叔,就是上个月的事情,老爷还给他们主婚。” 李延庆半晌没有说话,李钟是族长李真幼弟,三十岁出头,去年妻子病逝,留下一个三岁的孩子,家里还算殷实,而且菊嫂是顾三娘的侄女,由她做主也无可厚非。 但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李延庆心中着实有点不高兴,菊嫂跟了自己快两年,这么重要的事情大家居然不给自己说一声。 “小官人,菊嫂自己愿意的,而且老爷也答应了。”喜鹊小声说道。 李延庆心中的不高兴也只能暂时放到一边,勉强笑道:“你们没有出去玩玩吗?” “没有!” 两个小娘异口同声回答,喜鹊摇摇他胳膊,央求道:“小官人,带我们出去玩玩吧!” 李延庆又看看青儿,只见她眼睛里满怀期盼地看着自己,今天他正好要上街,便欣然笑道:“就带你们去逛逛御街。” “好啊!”两个小娘一起欢呼起来。 李延庆雇了一辆牛车,三上坐上牛车,便缓缓向内城御街而去, 御街是汴京的主干道,宽达两百步,与其说是街道,不如说是广场,中间立有朱漆杈子,杈子内是皇帝出行的御道,御道的两侧各有一条御廊,里面布满了密集的店铺。 御道上人流如织,南来北往的大商人在御街商铺内采购着各种做工精美的商品,每家店铺都布置的富丽堂皇,这是汴京城最繁华也是财富最集中的一条街,几乎所有的店铺都有背景,权力和财富在这条街上完美的结合在一起。 两个小娘早已从牛车里下来,一路游逛,到处东张西望,每一个商铺内她们都要去逛一逛,不断被铺内的商品所惊叹,当然,她们也颇有收获,李延庆在张仙衣成衣店给她们各买了三套衣裙和两双绣花鞋,天气已渐渐有点热了,她们还穿着冬天衣裙,需要给她们换一换了。 她们又买了一点各自喜欢的小玩意,青儿买了铜镜和梳子,喜鹊则买了一些纸笔,这时,青儿和喜鹊要去一家买头饰的店,李延庆给了她们几两银子,便指着前方良工剑铺笑道:“你们自己去玩,我去前面兵器铺子里看看!” 第一百六十七章 西郊狩猎(一) 良工剑铺是汴京三大兵器铺之一,在御街上占据了两亩地的面积,在寸土寸金的御街,占地如此之大,这也是比较少见了,这也是因为良工剑铺有曹家的背景。 宋朝对兵器禁令基本沿袭唐代,也就是弓、箭、刀、短矛、盾牌“五兵”不禁,其他兵器装备则一概禁止,尤其是长矛、盔甲、弩等军用兵器则严格禁止。 但也并不是一概而论,一般而言黄河以北较为宽松,南方则比较严格,但最严格却是开封府,除了军卒、公人外,其余只准太学生携带弓剑,而普通平民则一律不允许携带兵器。 也就是说,兵器放在家中防贼可以,但不准拿到大街上,也算是对前期兵禁松弛的一种认可,不过白蜡棍例外,白蜡棍是开封府唯一允许普通民众携带的兵器。 良工剑铺一般只卖剑和弓箭,大量卖白蜡棍,也会卖少量的刀,一般都是禁军前来购买。 李延庆负手走进剑铺,店铺里没有客人,一名伙计伏在桌上睡得正香,嘴角还流下了口水,看得出生意十分惨淡,李延庆打量一下店铺,只见店铺四周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弓剑和刀。 这时,剑铺掌柜从里屋走出来,看见了李延庆,不由愣了一下,伸手在伙计后脑勺狠狠拍了一巴掌,骂道:“整天就知道睡,多少客人都被你赶走了!” 伙计吓得连忙站起身,掌柜一把推开他,亲自迎上前笑道:“小官人要买点什么?” 李延庆想了想道:“我想买一把好弓!” 李延庆明天要陪同赵楷外出狩猎,他可不想携带铜弓铁箭,带一副普通的弓箭便可以了,不过他对弓的运用已经比较精深,一般的弓他还看不上眼。 掌柜呵呵笑道:“最近买弓箭人不少啊!小官人是也是要参加弓马大会吗?” 李延庆一怔,“什么弓马大会?” “小官人不知道吗?弓马大会每三年一次,已经快百年了,不过以前是军队的比武,从上一次开始,民间武者也允许参加,一般是在八月举行,前几天兵部的文书刚刚下来,所以这几天买弓箭之人颇多。” “参加弓马大会有什么好处?” “升官发财呗!还能有什么好处?每次取十名,前三名官升两级,后面官升一级,还有就是钱财赏赐,如果小官人有兴趣,可以去兵部报名。” 李延庆暗暗思忖,这件事最好回头再问问师傅,他又问道:“报名什么时候截止?” “七月才截止,还早呢!” 这时,伙计抱来十几副好弓,不过都没有上弦,一般是先挑弓,挑中后再上弦试手感,掌柜又瞪了伙计一眼骂道:“该你积极的时候不积极,不该你积极的时候你倒跑得快,你知道小官人需要步弓还是骑弓,需要几斗弓你知道吗?” 伙计低下头小声道:“我都拿了几把!” “滚一边去,等我问完再说!” 掌柜骂了伙计一句,又堆起笑脸给李延庆解释道:“这个伙计太愚笨,总是把生意做黄,不骂不行!” 李延庆微微一笑,“我要一把两石骑弓!” 掌柜顿时满脸惊讶,“小官人居然要能开两石弓,厉害啊!” “有几斤笨力气罢了,让掌柜见笑!” 掌柜想了想道:“两石骑弓小店也有,不过有几句话我要说在前面,小店的弓箭都是良匠打造,最差也是军队所用的标准弓,州县小店一把普通步弓的价钱是一千五百文,骑弓两千文,一壶箭一千文,鄙店一壶箭要两千文,小官人等会儿可以对比一下箭的做工,至于弓,本店最便宜的骑弓一万文,也就是禁军专用的五斗骑弓。” 李延庆心里有数,掌柜说得一点不错,汤阴县就是这个价格,主要是宋朝先后推行保甲法和弓箭社,导致各地弓箭价格大涨,一直到今天弓的价格也没有回落,正常做一把好弓要两三年才能完成,当然价格昂贵,李延庆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那两石骑弓要多少钱?” 掌柜没有回答他,回里屋好一会儿才拿着两只布满灰尘的木盒出来,“不瞒小官人,小店一共只有三把两石骑弓,上一次是七年前卖出一把,是被老将军种师道买走,另外两把一直就没有卖出去,放了快十年,这是小店对这两把弓的规矩,能开弓则方可卖,等会儿小官人要演示给我看,否则我不会出售。” 李延庆明白他的暗示,就是这两把骑弓很贵,而且一般人不卖,他笑了笑,“先看看再说!” 掌柜立刻吹掉灰尘,打开盒子,两把做工十分精湛的骑弓出现在李延庆眼前,一把呈古铜色,另一把通身漆黑,两把弓的两端都雕着兽头,李延庆分别拾起两把弓试了试,手感都极好,令他爱不释手,看得出是名匠制作,通身漆黑是鹰头,而古铜色那把是豹头,相对而言李延庆更喜欢豹头。 “这把豹头弓多少钱?”李延庆拾起古铜色的弓笑问道。 “这把弓叫做猎豹,十二万钱,我可以给小官人一个最低价,十万文一口价,少于这个价我们就不卖了,最多再送两壶箭。” 十万文也就是百两银子,这个价格对于一把好弓而言并不算贵,当然,这两把弓也只能算是精湛良弓,谈不上极品之弓,极品之弓可遇而不可求,比如师傅给他的铜弓铁箭就是极品之弓,天下独一无二,绝不是随便能打造出来。 李延庆从怀中摸出十两黄金放在桌上,“我们成交!” 掌柜却摇摇头,“现在不能说成交,我给小官人装上弦,小官人必须开弓给我看,拉开弓我才能卖。” 掌柜将弓拿到里屋,用专门的上弦器具将弓弦安装好,弓弦用柘蚕丝制成,十分结实,掌柜同时又送给李延庆几根备用之弦。 这时,伙计也拿来了两壶好箭,李延庆戴上扳指,一口气拉满弓三次,最后只听‘崩!’的一声闷响,力道十分强劲,果然是一把好弓,箭是用上好的桦木制成,长两尺五寸,坚硬笔直,箭镞为棱形,异常锋利,和一般军队用的风羽箭不同,这批箭都是大羽箭,杀伤力很强,适合重弓使用,不愧是名店之箭。 掌柜这才笑逐颜开,“小官人能开两石弓,这还是我遇到的第二人,恭喜小官人,我们成交!” 他将弓放进鲨鱼皮弓套内,递给了李延庆,“小官人收好了!” 李延庆背上弓箭,又笑道:“多谢了,另外我还想买一柄女子用的剑。” “有!” 掌柜拿出几柄剑给李延庆挑选,考虑到小青儿的身材和臂力,李延庆挑了一柄重三斤半的玉女剑,用上好的精铁打造,做工精湛,这柄剑掌柜只要十贯钱,几乎是半卖半送给了李延庆。 李延庆在名册上登记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这才收起弓剑,抱拳行一礼便转身快步走了,掌柜望着他背影走远,又看了看登记薄,不由自言自语道:“一个太学生居然能用两石弓,看来今年的弓马大会恐怕会出人意料了。” ....... 次日,天还没有亮,李延庆便骑马等在梁门旁,梁门是内城的西城门,昨天下午赵楷已派人通知他,他们将在梁门汇合后一起出京。 片刻,城门开启,一支队伍从城内奔出,队伍中还带着十几只猎犬,李延庆一眼便看见了赵楷,他今天头戴金冠,身着白色紧身武士服,披一件猩红色大氅,腰挎宝剑,手执一把射雕弓,更显得他英姿勃发,二十几名侍卫个个身材高大魁梧,身姿矫健,皆是武艺高强之士。 除了侍卫外,赵楷身边还有三名陪同出猎的年轻衙内,年纪都在二十岁左右,也是穿着武士服,执弓佩剑,仪表不凡,而另一个身材稍显娇小,竟然是个小娘。 “李少君!” 赵锴看见了等在城门外的李延庆,高兴地向他挥手,李延庆纵马迎了上来,在马上抱拳道:“李延庆参见殿下!” 赵楷见李延庆守时前来,心中欢喜,连忙给他介绍三名同伴,他指着其中一名同伴道:“这位是曹晟,名门之后,是我的至交好友!” 曹晟便是良工剑铺的小主人,名将曹彬的后人,长得身材高大雄伟,相貌堂堂,他看了一眼李延庆的猎豹弓,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他没有多说什么,笑了笑抱拳说了声幸会。 另一个年轻身材中等,虽然也穿着武士服,却稍显文弱,皮肤白皙,脸颊削瘦,年纪也在二十岁上下,赵楷又给李延庆介绍他道:“这位是蔡鞗,蔡相国的五公子!” 蔡鞗笑容满脸,和李延庆热情见礼,这时,旁边小娘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皇兄到底要磨叽到什么时候,天都要亮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西郊狩猎(二) 李延庆这才知道,这个小娘竟然是位帝姬,四年前天子赵佶改公主的称呼为帝姬,天下人也渐渐习惯了这个称呼,只是赵佶有十几个女儿,这位又是谁? 答案没有立刻得到,赵铠见周围行人确实多了,他们拥堵在城门口,阻碍了路人通行,便笑道:“我们出城再说吧!” 他带着狩猎队伍继续疾奔,李延庆也加入了队伍,一行人浩浩荡荡向西城外奔去。 赵楷打猎之地位于汴京西南方向七十里外,那一带受伏牛山余脉影响分布着不少丘陵,其中最大的一座丘陵叫做马陵岗,延绵百余里,人烟稀少,森林茂盛,一条小河贯穿其中,山鸡野兔极多,麋鹿成群,野猪、云豹、黑熊以及老虎时有出没,是京城权贵们打猎的极佳去处,朝廷还因此颁布法令,严禁猎人在此狩猎。 队伍沿着惠民河一路奔行,这时,曹晟靠近了李延庆,低声问道:“李老弟这把弓可是在良弓剑铺所购?” “曹兄认识它?”李延庆淡淡笑道。 “我当然认识,我亲眼看着它制作出来,是军械所名匠郝年受良工剑铺委托制作,当时他一共制作了五把弓,龙虎豹熊鹰,龙头弓没有人敢用,目前放在宫中,虎头弓被我父亲收藏,熊头弓被种师道买走,你这把豹头弓本来我一直想要,但父亲不准,没想到被你买走了。” 李延庆回去后仔查看了这把弓,他发现这把弓做工极为精湛,而且设计非常巧妙,虽然是两石弓,但他拉开却毫不费力,比他的铜弓轻松得多,只卖百两银子确实占了很大的便宜。 李延庆见他一脸羡慕,便笑道:“店铺内还有一把鹰头弓,衙内可以去买下来。” 曹晟摇了摇头,“我们曹家给良工剑铺定了一个铁规矩,叫做能者所用,无论是重剑还是硬弓,必须要能用者才能买,我虽然想要,但拉不开它,店铺也不会卖给我,我只能望弓兴叹了。” 李延庆笑道:“等狩猎结束后,我把它送给你,剑铺虽然有规矩,但我没有,我交曹兄这个朋友!” 曹晟大喜过望,连忙道:“多谢少君好意,我不夺人所爱,不如少君替我将那把鹰头弓买出来,我就感激不尽了。” “同意人可以买两把吗?” “当然可以,而且我陪少君去买,掌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一定会通融。” 曹晟当然也想过这个办法,他认识的侍卫中也有人能开两石弓,但他父亲就是亲兵殿前司都虞候,但他害怕消息传出去会惹怒父亲,但李延庆却可以,他便可以偷偷将弓收藏起来,父亲也无从知晓。 他连忙和李延庆约定,等狩猎结束后就去买弓,他有点着急了,他心里有数,这帮一起出猎的侍卫一定会向李延庆打听哪里买的弓,恐怕就轮不到他了。 “再烦请少君务必保守这个秘密,千万不要说是从良工剑铺所买。” 李延庆微微一笑,“曹兄放心!” 曹晟心情大好,又笑道:“想不到老弟能开两石弓,居然还是太学生,恐怕说不出谁也不会相信,不知老弟是跟谁学的箭术?” 李延庆见曹晟是个爽快之人,倒也不想再隐瞒,便坦率地笑了笑道:“我师傅是周侗,曹兄听说过吗?” 曹晟顿时张大了嘴,半晌才惊叹道:“难怪呢!禁军弓马首席教头,贤弟真是出人意料啊!” “此事还请曹兄暂替我保密!” “一定!一定!” 这时,前面有侍卫招手,曹晟连忙道:“我去看看,回头再和贤弟聊。” “曹兄请!“ 曹晟骑马向前面飞奔而去,就在曹晟刚走,李延庆身后便传来一个小娘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 李延庆回头,却见队伍中的帝姬小娘在问自己,直到这时,李延庆才从正面看到了她的模样,她年纪看起来也就和喜鹊差不多,不过长得比喜鹊高大,至少高半个头。 只见她肌肤雪白光洁,一头乌黑的秀发和乌溜溜的眸子,有着她这个年纪小娘特有的鲜红丰满的嘴唇,穿了一身浅黄色的武士服,披着一件大红色的大氅,格外地艳丽夺目。 “我在问你呢?”帝姬长长秀眉一挑,有点不高兴了。 “我们在说这把弓!” 李延庆指了指自己马鞍上的弓,慢条斯理道:“曹兄认出这把弓是他家店里卖的,所以特地来问我。” “无聊!” 帝姬哼了一声,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事,又追问李延庆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在下李延庆!” “哪个延?哪个庆?” “延州的延,庆祝的庆,帝姬觉得这个名字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 她赌气地撅起鲜红的小嘴,催马向前方奔去,李延庆望着她的背影暗暗摇头,难道大宋的帝姬就这么特别,喜欢管别人的名字? “帝姬可是对李贤弟的名字感到不满?”蔡鞗催马上前,望着帝姬的背影笑眯眯问李延庆道。 李延庆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他不能确定,便问道:“听蔡兄的语气,好像我的名字和她有关系?” 蔡鞗点点头,“是有一点关系,她的封号就叫延庆,延庆帝姬,和你的名字一模一样,她一早听到殿下说起你的名字就大发雷霆。” 李延庆的猜测被证实了,这小娘果然就是延庆公主,后来改封为茂德帝姬,叫做赵福金,李延庆想到了历史上她的命运,他心中便涌起一丝同情。 蔡鞗又小声道:“这个帝姬是天子的宝贝,脾气很暴躁,动不动就要用鞭子抽人,李贤弟还是离她远一点比较好。” 李延庆不由看了这个蔡鞗一眼,他感觉这个蔡鞗说得有点夸张了,延庆帝姬刚才的表现最多有点小赌气,但也不至于到大发雷霆的程度,其实李延庆也能理解,就像小姑娘撞衫一样,总会不太开心,假如自己遇到个马延庆、张延庆,心中也多少会有点不舒服。 ......... 皇族子弟的狩猎不可能当天返回,也不可能只有二十几名随从陪同,他们抵达狩猎营地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营地内已经扎下了数十顶营帐,一百多名士兵昨天已提前到达准备,李延庆还意外地看见了十几名宫女和宦官,这应该是服侍帝姬的宫女。 队伍的到来使营地内热闹起来,这时,一名侍卫跑来对李延庆行一礼道:“殿下请少君入帐休息片刻,请随我来!” “多谢了!” 李延庆跟随他来到一座营帐前,侍卫笑道:“这里就是李少君的营帐,请入帐休息,具体狩猎时间会有人来通知!” 李延庆抱拳感谢,侍卫快步走了,李延庆这才翻身下马走进大帐,进帐便愣住,大帐内竟然有个年轻侍女正在收拾物品,侍女回头,连忙上前行万福行礼,“小婢芙蓉参见李少君?” “你是.......” 侍女脸上一红,略有点含羞道:“小婢是王府侍女,小王爷让小婢服侍李少君。” 原来只是王府侍女,不是宫女,李延庆稍稍松了口气,虽然赵楷是一片好意,但李延庆到现在也只习惯了喜鹊,还真不习惯别的侍女服侍,尤其还不认识,让他觉得束手束脚,浑身不自在。 侍女晚上同宿一帐,这里面当然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只是李延庆压根就不想把自己的首次给一个从不认识的女子。 但李延庆没说什么,等会儿他要去找赵楷说一说,把这个侍女带回去,否则他今晚休想睡好。 刚想到这,帐门口便传来了赵楷的声音,“怎么样,这顶营帐李少君还满意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 西郊狩猎(三) 李延庆连忙上前见礼,“营帐很好,感谢殿下的安排!” 赵楷给侍女使个眼色,侍女知趣地退了下去,赵楷这才忧心忡忡道:“前天晚上我和父皇谈过关于女真人的事情了。” 李延庆没有接茬,他人微言轻,有些话他可以听,但不能随便发表意见,他请赵锴坐下,赵楷叹口气道:“父皇斥责我是妄想,他说我有这个精力胡思乱想,不如替他做点实际的事情。” “实际事情殿下是指什么?” “有地方官员密告朱勔父子在苏州仿皇宫营造府宅,有僭越之举,养私兵数千,蔡相国也说朱勔在东南动静太大,导致方腊造反愈演愈烈,严重影响到了江南粮食北运,使汴京粮价上涨三成,民间颇有怨言。” 李延庆听出了一点端倪,便笑道:“天子是想让殿下去处置朱勔吗?” “父皇没有明说,但他给我说这些事情,我觉得父皇不会无的放矢,延庆觉得我是不是该主动请缨去东南?” 李延庆心中略感意外,赵楷竟然向自己问策,难道他没有值得信任的幕僚吗? 李延庆沉吟片刻道:“殿下问过别人吗?” 赵楷摇摇头,“皇子不能和大臣交往,这是祖训,这种事情我不能随便问人。” 停一下,赵楷又继续道:“正常情况下皇子不能干政,但也有特殊情况,那就是天子主动把事情交给皇子,我劝说父皇不要信任女真人其实已经是在违反祖训了,父皇虽然斥责我胡思乱想,却没有责怪的干政,反而给我详细讲了朱勔之事,我觉得这就是一种暗示。” 李延庆负手走了几步,他已经意识到这也是自己的一个机会,他头脑开始迅速旋转,这时,他心中忽然一动,便问道:“蔡鞗和殿下谈过这件事吗?” 赵楷一怔,“延庆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刚才我听殿下说起蔡相国,所以就联想到了蔡鞗。” “蔡鞗和这件事应该没有关系吧!他虽然也是昨天才临时请求和我一起出猎,但我觉得他应该是为了皇妹,父皇曾答应过蔡相国,将来招他的一个儿子为驸马,这个蔡鞗就像苍蝇一样盯住皇妹了。” 赵楷眼中露出厌烦之色,自己皇妹才十岁,只要有出宫机会,这个蔡鞗就会出现在她身边,偏偏他又是蔡京之子,若是寻常侍卫,自己早就下令乱棍打他个半死。 李延庆沉思片刻道:“这件事殿下能否让我再想一想?” 赵楷笑了起来,“我并没有让你现在就答复,明天答复也行!” 赵楷也主要是没有人和他商议此事,曹晟虽是他的挚友,但也只是个武人,不懂得这些厉害关系,而李延庆虽然年少,却博古通今,眼光深远,看问题很透彻,令赵楷十分佩服,他便自然而然地将李延庆视为可以商议大事的朋友。 这时,远处传来钟响,赵楷顿时兴奋道:“出猎时间到了,延庆收拾一下,我们出发吧!” 李延庆倒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他出帐牵了马跟随赵楷向集合地而去。 “殿下,那个侍女你还是把叫回去吧!” “你不喜欢她么,那我给你再换一个。”赵楷笑道。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我实在不习惯陌生女子服侍!” 赵楷笑着拍拍他胳膊,“等过了今晚就不陌生了,你是我的客人,怎么能没有侍女服侍?” 这时,有侍卫在远处叫赵楷,赵楷便对李延庆笑了笑,快步走了上去,李延庆无奈,赵楷的盛情着实让他有点吃不消。 “喂!书呆子。” 帝姬赵福金忽然出现在李延庆身边,瞥了他一眼道:“有没有想好把名字改掉?” “我没有想好,要不帝姬替我想一个吧!”李延庆没好气道。 赵福金狡黠的眨眨眼道:“我看就叫李庆吧!又大气又好听,如果你觉得让我改名有失尊严,那我就和你爹爹商量一下,让你爹爹帮你改名,那就名正言顺了,你看怎么样?“ “帝姬应该关心天下大事,这种芝麻小事就不用挂在心上了,操心太多会老得快。” 李延庆懒得理睬她,便牵马向集合地而去,赵福金刚要开口,却见蔡鞗急匆匆向这边奔来,赵福金眉头一皱,“他怎么又来了,真是烦死人,要不要我安静一会儿了。” 李延庆哑然失笑,“或者帝姬给他改个名字,他一定会很喜欢!” “谁稀罕给他改名!” 赵福金小嘴一撅,挥鞭打马,便向另一个方向走了。 蔡鞗匆匆赶到,望着帝姬远去的背影,他着实有点恼羞成怒,满腔的不满向李延庆发泄而去,“帝姬又找你做什么?你们在聊什么?” 李延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睬他,翻身上马向狩猎集合地奔去。 ......... 狩猎之地是一片占地数千亩的荒野草场上,其中还布满了一簇簇灌木,一条溪水从草原边缘流过,将这片土地分割成草场和森林两部分,皇子和帝姬出猎,安全是第一重要,士兵已经先一步清理过了草场,将可能躲藏在草丛中的野兽悉数赶走,草丛中目前只有野兔、野鸡和野鸭。 参加狩猎的人有二十余人,除了赵楷兄妹和李延庆、曹晟、蔡鞗等三名客人,其余二十人都是武艺高强的侍卫。 众人一字排在旷野的高处,帝姬赵福金格外兴奋,她换了一身大红色的武士服,披着绣有金边的大氅,手执画眉小弓,胯下一匹漂亮的胭脂马,这虽然不是她第一次参加狩猎,却是她第一次上场行猎,不过她不会骑射,最多停下马射几只野鸡野鸭。 “皇兄,鹿群在哪里?”她东张西望问道。 “别急!很快就会出来。” 这次出猎虽然打不到虎豹这样的猎物,但至少可以猎杀鹿群,众人都在等待森林那边的情况。 这时,低沉的号角声在森林中吹响,森林内顿时金鼓声大作,只见一群群麋鹿从森林内惊慌地奔出,越过浅浅的小溪,向草场上奔来。 赵楷大喊一声“出击!” 二十余人同时出动了,催马向草场上疾奔而去,数十支箭如雨点般向离他们最近的一群鹿射去,几只鹿倒在血泊中,其余鹿群则惊恐地四散奔逃,赵楷大喊一声:“保护好帝姬,大家分散追击!” 四名侍卫和蔡鞗跟随赵福金,其余猎人则分散追击鹿群,李延庆虽然也是第一次打猎,但他表现得极为出色,雪剑疾奔如飞,他骑在马上从容不迫发箭,箭无虚发,每一箭都有一只猎物被射中,或是肥鹿,或是飞起的野鸭和逃窜的野兔。 “好箭法!”侍卫们都忍不住大声喝彩起来,他们都是识货之人,李延庆箭法的精准和力量强劲,都让他们自愧不如,就连赵楷也有点呆住了。 这时,赵楷一箭射翻了一头大鹿,他心中的斗志也被激荡起来,挥剑大喊道:“大家努力射猎,射得最多者本王给予重赏!” 忽然,森林内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只见从森林内跳出了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它身上插了几支箭,野性大发,咆哮着向草场奔来,森林内也奔出数十名士兵,在后面追赶猛虎,离小溪边最近的十几名侍卫见势不妙,纷纷向两边奔逃。 猛虎窜进了草场,它忽然看见一身红衣的帝姬赵福金,再次低吼一声,向赵福金扑去,赵福金正在河边不远处休息,她骑马跟不上众人的速度,一赌气索性不跑来,让侍卫去给她找野鸭窝。 蔡鞗找到一个兔子洞,他连忙叫赵福金过来,拔出剑献殷勤地挖掘地洞,赵福金毕竟年少,她也看见了洞中的小兔子,欢喜得直拍掌。 这时,蔡鞗也听见了猛虎吼叫,他抬头四处张望,却见一头吊睛白额的猛虎向这边奔来,吓得他大叫一声,丢下赵福金便跌跌撞撞地怆惶逃走。 赵福金刷地脸色惨白,她吓得呆住了,站在草地上一动一动,它的马匹也吓破了胆,稀溜溜一声暴叫,撒腿便逃。赵福金转身奔跑了十几步,脚下却被草根绊了一下,顿时摔倒在地上,这时,猛虎已经奔至,瞪着血红的眼睛向赵福金扑来,腥风扑面,赵福金吓得高声尖叫起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李延庆已从侧面疾奔而至,他侧身一把将赵福金从地上拦腰抱起,救上了自己的马,打马奔逃,四周顿时响起侍卫们一片欢呼声。 猛虎扑了一个空,却愈加愤怒,在后面紧追李延庆不舍。 “抱住我的腰!”李延庆低头喝令。 赵福金本能地死死抱住李延庆的腰,她象小鸟一样吓得浑身发抖,她虽然贵为帝姬,但在危难面前,她和一般的小娘子没有任何区别。 李延庆却不慌不忙,拉弓如满月,拧身一箭向猛虎射去,这一箭力量极为强劲,‘噗!’射穿了猛虎的头颅,猛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摔倒在草丛内一动不动了。 侍卫从四面八方赶来,一起向猛虎放箭,猛虎瞬间便被射中了二十几支箭,这时,赵楷惶恐万分,奔来大喊道:“皇妹,你怎么样了?” 李延庆翻身下马,将赵福金从马上抱下,低声安慰她道:“没事了,老虎已被射死,伤不了人了。” 赵福金这才从极为惶恐中回过魂,‘哇!’地一声大哭,扑进兄长的怀中,放声痛哭起来。 蔡鞗一把推开侍卫,冲上前焦急地问道:“帝姬没有伤着吧!” 所有侍卫都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在危难时刻把帝姬丢下,自己逃命,充分暴露出了他胆小、自私的本性。 赵楷冷冷道:“幸得李少君舍命相救,我皇妹无恙!” “当时.....当时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蔡鞗着实尴尬,却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 这时,赵福金被扶上马,被侍卫们严密保护着回营地去了,她忽然想到什么,四下张望,却见李延庆在远处望着自己,脸上带着一丝关切的笑容,赵福金脸一红,连忙低下头,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述的感激之情。 第一百七十章 西郊狩猎(四) 帝姬险些被大虫所伤,着实让赵楷和一众侍卫心中担忧,他们怎么向天子交代?本来兴高采烈的打猎也因为这个事件而草草收场。 大帐内,曹晟低声对赵楷道:“这件事隐瞒是肯定瞒不住,只能把大事变成小事,把帝姬的危险说成所有人的危险,尽量轻描淡写,天子就不会再追问了。” 赵锴默默点头,其实他也想到了这个办法,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关键就在皇妹,他必须和皇妹再谈一谈,只要皇妹肯帮忙,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这时,曹晟又道:“殿下,这个李延庆深藏不露,不仅是文采出众,而且还胆识过人,弓马高强,今天卑职亲眼所见,恐怕皇宫内还找不到一个侍卫的箭法能和他相比,这个人才殿下得握紧了,如果卑职没有看错,此人将来必是殿下的一大助力。” 赵楷沉思片刻道:“李延庆和郑荣泰交情甚密,而郑荣泰又是大哥的小舅子,我不知道他和太子又是什么关系?” “这个殿下不用担心,他来汴京还不到两个月,应该和太子没有任何关系,他和郑胖子都是相州人所以才会认识,卑职很了解太子,以太子的傲慢,他是不屑于和李延庆这种底层人打交道。” “你说得对,我再去和他谈一谈,他今天救了我的皇妹,无论如何,我都该好好谢谢他!” ........ 赵楷从大帐出来,迎面遇到了蔡鞗,蔡鞗满脸沮丧,对赵楷道:“我去向帝姬道歉,她怎么也理睬我,殿下帮帮我去说一说吧!” 赵楷着实瞧不起蔡鞗,明明也只是一个侍卫,偏偏要把自己视为驸马,父皇不过是答应蔡京而已,远远还不到兑现的时候,蔡鞗就开始理所当然地享受起驸马的待遇,他还偏偏看中了自己的三妹,整天纠缠不清,若不是因为他父亲是蔡京,不好得罪,赵楷早就令人把他打得半死了。 赵楷便忍住心中的厌恶,笑道:“帝姬受了惊吓,让她好好休息吧!等时间久了,她渐渐淡忘此事,她就会原谅衙内,这件事急不来,得从长计议才行。” 虽然赵楷没有立刻答应帮他去劝说帝姬,不过他也觉得嘉王殿下的话有道理,这件事还真得耐心等帝姬内心的怒气消退,好在她还年少,自己有的是时间。 想到这里,蔡鞗小心翼翼问道:“这件事如果官家问起来,卑职该怎么回答,殿下都否指点一下卑职?” “这件事不用隐瞒,据实回答便可!” “可是.....帝姬只是受点惊吓而已,并没有受伤,官家日理万机,朝政繁重,我们还是不要再给他增加负担,这是卑职的想法,请殿下明鉴!” 赵楷心中冷笑一声,他是怕被追究责任吗?把帝姬丢给猛虎,自己跑掉了,给他一万个理由,他也没法交代,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蔡京不会在父皇面前把事情闹大,也算是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衙内先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回去时再慢慢商量此事。” 赵楷急着要去见李延庆,他准备打发了蔡鞗便走,蔡鞗却犹豫一下道:“殿下,卑职还有一事,是关于东南不宁!” 赵楷刚走了两步,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回头惊讶道:“你说什么?” “这里不是说话之地,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僻静处,蔡鞗压低声音道:“父亲让我转告殿下,东南形势不稳,官家想选一个皇子去巡视安抚江南,但具体选派谁去,管家还在考虑之中,这是殿下的一个机会。” 赵楷大为震惊,果然被李延庆说对了,蔡鞗这次跟着自己出猎是蔡京的安排,就是要寻找一个机会传话给自己,不容置疑,蔡京是希望自己的去江南,可他为什么会选择自己?赵楷心中充满了疑惑。 ......... 李延庆平静地听完赵楷转述蔡鞗的转述,两世的经验首先告诉他,不要轻易对一个人进行评价,尽管他怀疑蔡京是两面下注,但在他不知道赵楷对蔡京态度之前,最好还是就事论事,尽量不要涉及到人。 “殿下感觉到了什么吗?”李延庆淡淡笑我问道。 赵楷沉吟一下道:“我有点不安,也有点茫然,或许是我身为当局者的缘故,我看不透这件事,更无法了解其中隐藏的风险或者机会,延庆作为旁观者看到了什么? 李延庆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既然太子已经册封,天子为什么还要让其他皇子参与到实际朝政事务?尤其是涉及权力争夺,举个例子说,隋文帝明明册封了太子杨勇,却为什么继续重用晋王杨广,或者说唐高祖已经册封了太子李建成,却又要让秦王李世民掌握军权,殿下想过这个原因呢?” 李延庆不好说本朝,但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露骨了,赵楷顿时明白过来,李延庆的意思是指父皇是想给大哥找一个竞争对手。 其实赵楷心中已经有这种想法了,无论才学还是天赋,或者是被父皇宠爱,他都要远远超过大哥赵桓,父皇也不止一次夸赞过他,‘吾子可为天下之君也!’父皇的赞誉早已在他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而宫中人都知道,父皇并不喜欢大哥,否则也不会到前年才册封太子,赵楷心中的权欲之火渐渐被点燃,他忽然回头问道:“那你说我要不要争取这个机会去江南?” 李延庆咬了一下嘴唇道:“我只给殿下一个忠告,欲速则不达!” 赵楷愕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的个人感悟,有时候太想得到某一样东西,反而得不到,如果不管它,不想它,它反而会悄然来临,这种大事,相信天子会慎重选择,不会因为殿下积极争取就改变想法,也不会因为殿下没有兴趣而放弃,这里面的主导者是天子而不是殿下,殿下不要喧宾夺主了。” 赵楷终于被李延庆说服了,他毕竟出身皇家,从小耳闻目染,对权力斗争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一旦当他冷静下来,他便意识到这件事自己不能急躁,必须学会等待,说不定父皇只是在试探自己,一旦自己表现得太急切,野心暴露,反而会引来灭顶之灾。 直到这时,赵楷才完全相信曹晟的判断,李延庆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天才,是上天赐给自己的得力助手,不过赵楷还是比较谨慎,他问了一个自己一直困惑不解的疑问。 “我不太明白,各州解元申请太学,最多只能读内舍,延庆为什么特殊,可以读上舍?” 要知道太学对升舍管理极为严格,不仅要经过严格的考试,还要经过国子监和礼部审批后才能生舍,绝不是地方官府能办到,没有权贵帮忙是无法获得升舍的机会,所以赵楷有点怀疑李延庆是得到太子推荐才进了上舍。 李延庆立刻明白了赵楷的疑虑,在这件事他必须对赵楷坦诚,一旦隐瞒后被发现真相,恐怕赵楷绝不会饶过自己。 李延庆也不隐瞒,便将自己在军营射箭获得童贯青睐一事详细说了一遍,赵楷越听越惊奇,童贯居然在自己之前发现了李延庆这个人才,不过童贯和他没有什么利益交集,两人对李延庆的看重不在一个层面上,童贯是想在朝廷里安插棋子,而自己是想在皇宫内获得地位,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路径。 更何况赵楷还知道童贯和梁师都一直在宫中明争暗斗,梁师都是太子的坚定支持者,而童贯却是父皇的心腹,说不定自己还可以通过李延庆这座桥梁和童贯建立某种联系。 想到这,赵楷笑道:“我就说太学怎么破例了,原来是童太尉推荐,这个名额不容易啊!太学一共只发放了七个名额,连我都没有,这个机会你可要珍惜,尽早考上进士。” 李延庆见赵楷并不在意自己和童贯的关系,他暗暗松了口气,起身行礼道:“多谢殿下鼓励!” 赵楷又笑道:“这次你救了我的皇妹,我一定要重重谢你,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奖励?” 第一百七十一章 相国蔡京(上) 李延庆最终婉拒了赵楷的重谢,他救帝姬只是出于一种本能,不管对方是谁他都会出手相救,赵楷又和他闲聊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由于发生了猛虎事件,原定晚上举行的篝火宴会也随之取消,打猎之行变得索然无味,侍卫们则各自在帐门口架火烤肉,喝酒聊天,李延庆则坐在帐中看书,这时,他闻到一股诱人的肉香,不等他起身,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少君,晚饭送来了!” “请进!” 帐帘一掀,只见两名宫女端着食盘走了进来,盘子里是几大块烤得金黄流油的鹿肉,另一只盘里是一壶酒和大盘新鲜水果,两名宫女将食盘放在桌上,行礼笑道:“这是帝姬给少君的晚餐,希望少君有个好胃口!” 李延庆以为是赵楷送来的晚餐,却没有想到是帝姬送来,着实令他有点意外,他关切地问道:“帝姬情况如何?” “帝姬还没有从惊吓中完全恢复,情绪有点低落,我们都很感激少君救了帝姬!” 两名宫女再次向李延庆行一个万福,她们是出于真心感激,一旦帝姬出事,不管保护她的侍卫还是服侍她的宫女都要遭殃,也是帝姬无恙,才使他们逃脱一劫。 李延庆摆手笑道:“不必多礼,请转告帝姬,好好吃一顿,再睡一个香甜觉,明天早上心情就会好起来,还有,不要把老虎想得太可怕,把它看作是一只大猫心里就舒服了。” “多谢少君,我们一定回去转告。” 两名宫女告辞而去,李延庆坐下给自己倒一杯酒,但他刚提起酒壶,却发现酒壶下压着一张叠好的纸条,他心中好奇,连忙放下酒壶拾起纸条打开,纸条上写了一行娟秀的小字,‘你不用改名了!’ 李延庆顿时哑然失笑。 ........ 入夜,侍女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虽然她和李延庆同睡一帐,但这个年轻男子始终对她秋毫无犯,当她一觉睡醒时,才发现大帐内只有她一人,同帐之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吓得她慌忙起身,走出大帐,却只见李延庆骑马提弓从远处奔来,奔至帐前,李延庆对她笑道:“收拾一下吧!刚刚得到通知,再过半个时候就出发回京。” “少君要小婢梳头吗?”侍女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 “不用了,我住在太学,已经习惯于自己梳头,你自己梳洗,我再去和侍卫们练练箭法,等会儿你自己回去,就不用再请示我了。” 说完,李延庆调转马头向远处奔去,侍女望着他远去,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不过她也知道,这个少年至始至终在排斥自己,她只能低低叹口气,回帐收拾去了。 半个时辰后,狩猎队伍开始出发返京了,来时只有二十余人,但回去却有一百余人,还多了好几辆马车和驴车,李延庆发现队伍中少了一人,他催马上前低声问曹晟道:“曹兄,怎么不见蔡衙内?” “昨晚他父亲派一个家人来找他,他便直接回去了,他不在最好,帝姬的耳根也清静了不少。” 原来蔡鞗已经回去了,这倒有点出乎李延庆的意料,不过他也能理解,蔡京必然急于了解赵楷的态度,蔡京不愧是老政客,他这么快就嗅到了这件事中蕴藏的重大信息。 这时,曹晟又笑问道:“大家对贤弟的箭法都赞不绝口,贤弟有没有兴趣参加今年的弓马大会?” 李延庆这是第二次听到弓马大会的消息了,着实令他有了兴趣,他便笑问道:“不知参加弓马大会有什么条件?” “条件倒没有,不过需要有人推荐,如果是州县平民来参加,需要当地官府推荐,开封府民众参加也需要各县官府推荐,军队更不用说了。” “那太学生呢?” “太学生是学校推荐,武学、国子学也是一样,不过太学不太热衷此事,上一次太学就没有人参加,如果贤弟有兴趣参加,推荐的事情我可以帮忙代办,不一定要太学推荐,由开封县推荐也可以,怎么样,贤弟有兴趣吗?” 李延庆想了想便答应了,“那就麻烦曹兄了!” “小事一桩,到时我也会参加,预祝我们俩都取得好成绩!” 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这时,一名侍卫奔上前对李延庆抱拳道:“帝姬请少君过去一下。” “好!我这就去。” 李延庆向曹晟说声抱歉,便调转马头向队伍后面的几辆马车奔去。 “我们几个弟兄都对少君感激不尽!”找了个机会,侍卫低声对李延庆表达了心中的感激之情,若是不是李延庆救了帝姬,他们四人都休想活命了。 李延庆笑了笑问道:“请问侍卫大哥贵姓?” “在下刘康,京城本地人,若少君以后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开口,我们在京城都多少有点人脉,一定会竭力帮忙。” “那就先谢谢刘大哥了!” 多个朋友就多条路,李延庆一向喜欢交朋友,在汴京做事讲究人脉,说不定有一天他会真有事请侍卫们帮忙。 李延庆跟随刘康来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前,侍卫上前禀报道:“启禀帝姬,李少君来了。” 禀报完,侍卫们都直觉地离开了,把李延庆留在马车前。 车窗上挂着厚厚的车帘,看不见车窗内的情形,只见赵福金在车内轻声道:“李少君告诉我,好好吃一顿,再香甜睡一觉,一早起来心情就会变好,我听了你的话,也照做了,可心情还是不好,你说什么缘故?” “这....这只是我的个人经验,或许帝姬比较敏感,需要多休息几天。” “那好吧!我就多休息几天,若心情还是不好,我可要找你算帐了。” 李延庆只得苦笑不语,这时,赵福金又道:“皇兄希望我不要向父皇说出遇险之事,我也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李少君替我拿个主意吧!” “如果帝姬说了,恐怕侍卫们都会被重责!” “他们的死活我不管,我只问你的态度、” “我个人希望帝姬保持沉默。” “你不想让我父皇感激你吗?” “有的事情李延庆还承受不起!” 马车里沉默了,好一会儿赵福金才低声道:“好吧!这件事我就听你的意见,回宫后我不会提它。” “多谢帝姬体谅!” “李少君先去吧!我有点困了,想休息一会儿。” “帝姬好好休息!” 李延庆调转马头向前方奔去,这时,车帘悄悄开了一条缝,一双明亮的眼睛悄悄注视着李延庆的背影远去。 不多时,队伍过了惠明河桥,官道变成十分平坦,队伍加快速度向汴京奔去。 ........ 在内城汴河北岸,有一座占地超过百亩,极为富丽堂皇的府邸,这里便是汴京著名的蔡相府,相国蔡京的府邸。 今年蔡京已经七十有一,从外表看,他是一个宽厚的长者模样,长着一对略带喜感的八字眉,两颊肉厚下垂,鼻子硕大,鼻梁高挺,如山峦一样盘踞在脸庞中央,苍老的眼睛总流露出一种温和的笑容,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对他产生信赖。 蔡京尤其善待士子和年轻的官员,给太学生争取最大的福利,给年轻的官员们提薪加俸,因此深得年轻官员和士子们爱戴。 但了解蔡京的人都知道,他善待年轻官员只是因为年轻官员威胁不到他的地位罢了,同时也捞取了美誉。 可一旦谁威胁到了他的利益,他的宽厚就会荡然无存,变得心狠手毒,一直到将对方至于死地,他才肯善罢甘休。 历经两朝,几度沉浮,按理,蔡京早就应该看透人世无常,淡泊名利,可事实上,蔡京的权力欲望随着年纪渐长而更加炽盛,尤其他还遇到一个整天沉溺于书画奇石,不思朝政的天子,权力对他而言,就像一颗返老还童丹,当他手握权力之时,他那颗老迈的内心就立刻充满了青春与活力 蔡京每天就做一件事:用他那鹰一般老辣深透的目光注视着朝廷内外的每一个人,相权就仿佛他内房中的小妾,不容任何人染指,一旦出现威胁他相位的大臣,他便毫不犹豫下手铲除。 与此对应的,就是培养自己的接班人,能力和才华都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忠诚,只有这样,当他蔡京百年之后,他家族和子孙的利益才能继续得到维护。 蔡京除了观察百官诸僚外,还格外关注官家赵佶的动向,在宫中安插了自己的眼线,官家的一举一动,情绪波动,他都了然于胸,只有这样,他才能准确地揣测圣意,使他常青不倒。 最近,蔡京便发现赵佶常常无缘无故向太子发脾气,又发现他开始迷恋道家的长生之术,甚至开始兴致勃勃考虑他的百岁朝会大典仪式,蔡京便精准地捕捉到了赵佶微妙的心理变化,赵佶想把这个天子之位一直坐下去,而太子就成了这个想法的最大绊脚石。 那么.....如何才能投天子所好便成了蔡京这段时间殚精竭虑考虑的事情。 今天上午,他刚听取了儿子蔡鞗的汇报,赵楷对去江南兴趣不大,这让他略略有点失望,是赵楷在装糊涂,还是他真看不懂这背后的玄机?蔡京觉得有必要让人在背后暗示一下赵楷了。 这时,有下人在书房门外禀报:“大衙内来了!” 大衙内便是蔡京的长子蔡攸,现任宣和殿大学士,蔡京便点点头,“让他进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相国蔡京(下) 不多时,一名身着紫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进了书房,此人便是蔡京的长子蔡攸,历史上的蔡攸是蔡京的政敌,恨不得置父亲于死地才后快,不过那是后来的事情,目前他们父子没有利益冲突,蔡攸的权势还远远不能和父亲相提并论,此时也是他们父子二人关系最好的时期。 蔡攸目前只有四十岁,他长得更像母亲,眉目清秀,皮肤白皙,看起来非常精明能干。 虽然父子二人长相不一,但性格却完全一样,一样地工于心计,一样地迷恋权力,一样巧媚天子,在天子赵佶还是端王之时,他时任裁造院监守,只有二十出头,每次都能遇到百官退朝,他便每天观察赵佶的下朝路线,然后准时出现赵佶途径路旁,向他躬身行礼,时间久了,赵佶便记住了这个聪明伶俐的年轻人。 蔡攸跪下,恭恭敬敬给父亲行大礼,“孩儿参见父亲大人!” “起来吧!” 蔡攸站起身,垂手站在父亲面前,蔡京问道:“你二叔病情怎么样?” 蔡攸的二叔便是蔡京的兄弟蔡卞,只比蔡京小一岁,也是朝廷宰相,但为人正直,和蔡京关系势同水火,兄弟二人早已反目,从不往来,蔡卞年初请假回乡祭祖,结果病倒在半路江宁府,蔡京得到消息,他便让长子替自己去兄弟府上探问情况。 “回禀父亲,二叔病势沉重,太医已经让府中安排后事了。” 蔡京哼了一声,“这就是和我作对的下场,我活得好好的,他却不行了,也罢,他如果去了,你替我去拜祭。” “孩儿遵命!” 蔡京喝了口茶又问道:“说正事吧!元妙先生怎么说?” 元妙先生便是道士林灵素,去年入宫,他自诩能窥天地之妙,擅炼仙丹,赵佶虽然是初见他,却觉得他极为面熟,似前世曾见,他便告诉赵佶是神霄玉清王者,长生大帝君下凡,自己是大帝座下的炼药童子,又给赵佶讲了神霄仙境的种种妙处,令赵佶悠然神往,便从此极为信任他,林灵素又奉承蔡京、童贯等权贵前世皆为仙官,一时间,林灵素得满朝称颂,号称金门羽客。 今年二月,林灵素受命在上清宝箓宫宣讲青华帝君夜降宣和殿之事,与会道士多达二千余人,就在上个月,赵佶自称‘教主道君皇帝’,林灵素升为温州应道军节度,开始奉命为赵佶寻找长生之术。 蔡京曾派人暗访林灵素旧地,得知林灵素极好女色,尤其喜好处子之身,蔡京便送了八名极为美貌的少女给林灵素为炉鼎,又让蔡攸和他交往,两人关系便开始密切起来。 蔡攸道:“父亲所料极准,元妙先生说官家确实后悔立太子过早。” 蔡京呵呵一笑,“果然不出我所料!” “父亲觉得官家真的有意再扶持一个实权王以牵制太子?” “这个很难说,虽说帝王之术在于平衡,但本朝并没有先例,官家就算有这个心也未必会表露出来,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会一点一点扶持嘉王,让嘉王慢慢坐大,至少要三四年后才能看出一点端倪。” “那我们该怎么做?” 蔡京淡淡道:“夺嫡之争最忌讳站队过早,我们冷眼旁观就是了,等到形势明朗后我们再站队也不迟。” “孩儿明白了。” 这时,蔡京又想起一事,连忙对长子道:“我得到消息,苏州官员联名告状,朱勔父子有僭越之举,这件事恐怕有点严重,我已经建议官家严查此事,你没有没什么把柄落在朱勔手上?” 蔡攸暗暗吃了一惊,他想了想道:“朱勔倒是给孩儿送了不少财物,这个算是把柄吗?” “你立刻回去把所有的东西清点一下,把它们都捐给内库。” 蔡攸心中着实有点肉疼了,朱勔送给他的财物价值几万两银子,就这么捐出去,他怎么舍得? “父亲,朱勔可是贿赂不少人,朝廷五品以上,几乎家家都有他送的太湖石,为什么别人不捐,非要我们捐?” “你放屁!” 蔡京有点怒了,“我怎么有你这样愚蠢的儿子,别人能和我比吗?朱勔是我提拔的人,他出了事,我当然要承担责任,而且他是僭越,私养军队,你还不明白?我们若不和他划清界线,天子会放过我们蔡家吗?” 蔡攸见父亲发怒,吓得他战战兢兢道:“就怕财物数目太大,我们捐出去,会有坐赃之嫌!” “这个你不用担心,官家不怕你坐赃,就怕你造反,你贪得越多,他就对你越放心,你回去清点一下,然后把清单和财物一并交给我,这件事不能再耽误,今晚就必须把清单给我。” “孩儿遵命!” 无奈,蔡攸只得行一礼匆匆走了。 ...... 入夜,几艘小船满载着数十口大箱子以及其他物品抵达了蔡京府邸的码头,十几名壮汉将大箱子搬进了府内。 书房内,蔡京仔细看着儿子送来的财物清单,黄金一千五百两、白银一万两,珠宝一箱,奇石十尊,名贵家具两套,另外还有江南良田百顷,苏州房宅三座,这些财物加起来至少价值五万贯钱。 蔡京看了片刻,便问站在一旁的大帐房道:“我们的清单呢?” 大帐房姓华,府中人都称他为华翁,今年约六十岁,他跟随蔡京已有五十年,从十岁开始便是蔡京的书童,一直到今天,他成为蔡京最信任的人,掌管蔡府的全部财富。 大帐房取出两份清单,一起呈给蔡京,“按照老爷的吩咐,我把房宅、良田和金银财富都分开了。” 蔡京接过清单看了看,他接受朱勔贿赂的财物更是令人咋舌,光京城的美宅就有五座之多,一座宅子就价值十万贯,更不用说还有良田数百顷,名贵奇石百余尊,至于金银珠宝更是不可计数。 蔡京看完便对大账房道:“金银珠宝之类别管了,把房产、良田和奇石一并添加在大衙内的清单下面。” 大账房心中暗暗叹息,这实际上就是让儿子来替他背锅了,也只有老爷才做得出这种事,人说虎毒不食子,可在老爷的眼中,只要能保住权力,就算是亲生儿子也照样可以牺牲。 大账房万般无奈,只得答应下来,接过清单退出去了。 ...... 李延庆是中午时分返回京城,回京后他便和赵楷分了手,回到了太学。 李延庆先去太学牲畜棚寄存了马匹,这才返回宿舍,刚到宿舍门口,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他,李延庆回头,叫他之人是太学的一名知杂管事,姓钱,平时主管太学后勤杂务,他身后还跟着两名斋仆。 “钱管事找我有事吗?”李延庆笑问道。 钱管事身体颇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气喘吁吁道:“我是来告诉小官人,你的宿舍已经换到锡庆院,是第七十四斋三院,月租每月两贯,郑衙内已经替你付了两年,小官人现在就可以搬过去了,然后把旧房间的钥匙给我就行了。” 说着,他将一串铜钥匙递给了李延庆,“这两位斋仆来帮你搬家,小官人先去收拾东西吧!” 李延庆着实感到意外,郑胖子居然已经把自己新宿舍安排好了,他还准备过两天再交申请,这郑胖子虽然花天酒地,不学无术,但对朋友却很讲义气,乐于助人,李延庆心中感动,回头再请这个胖子喝酒答谢。 李延庆东西并不多,只有几口箱子,他简单收拾一下,这时,斋仆赶着一辆驴车来了,将箱子搬上车便向锡庆院驶去。 太学一共由五块地盘组成,最早是国子监旧地,叫做锡庆院,后来又逐渐把周围的武成王庙、马军都虞候公廨、朝集院划给了太学,使教学和太学生住宿条件大大改善,十年前,蔡京主持太学改革,又在南城外建立占地数千亩的辟雍,作为太学的新校舍,又叫住外学,目前三千下舍生基本上都住在辟雍。 锡庆院又叫做梅园,也是上舍生的宿舍区,一共有十斋,每斋五座独院,这也是蔡京为笼络太学生而给的福利,考虑到学生的实际情况,很多太学生已经成婚且有了孩子,所以内舍和上舍都各有两种宿舍,一种是单身宿舍,一种便是独院宿舍。 不过这种福利只有内舍生和上舍生才能享受,下舍生则没有,下舍生依旧住两人一间的宿舍,条件要简陋得多。 李延庆的新宿舍是一座独院,有点像后世的联排别墅,长长的一排房子,用砖墙隔出一间间小院,每间小院大小不一,李延庆的院子属于中等偏小,实际上是两个套间组成,院子一角种了一株梅树,另一角是口水井。 这座独院最令李延庆最满意的地方便是独立性极好,不用与别的太学生合用水井,而且刚才他发现别的院子里也生活着丫鬟,这说明郑胖子说得没错,太学允许学生携带家眷和丫鬟,他也可以将喜鹊和青儿也一并接过来。 这时,两名斋仆已经将他的行李搬进了房间,李延庆赏给两人二十文钱,两人行一礼便赶驴车走了。 “老李,这座院子怎么样?是哥哥我专门给你挑的院子。”李延庆身后传来了郑胖子那熟悉的声音。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人心难测 新桥酒楼内,郑荣泰只点了两张肉饼和一笼包子,便痛苦地挥挥手,让酒保下去了。 “这家酒楼最有名的秘烧蹄髈你怎么不来一份?”李延庆不解地问道。 郑荣泰咽了口唾沫,一脸期待地问李延庆,“你没发现我最近瘦了一点吗?” 李延庆仔细打量他一圈,笑道:“好像是清减了一些,莫非你最近在节食?” 郑荣泰顿时喜形于色,“还是你有眼光,我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我没有瘦,气得我半死,我最近两天饭量都减半了,怎么可能没有瘦?” “至少和相州时比是瘦了一点,从前你坐下去,椅子都会吱嘎乱响,今天却没有声响,这不就是瘦了么?” 李延庆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郑荣泰顿时从桌面上消失了,满堂酒客都向这边望来,顿时哄堂大笑,只见椅子被压得粉碎,郑荣泰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李延庆连忙忍住笑上前将他扶起,“这椅子做工太糟糕了,一点都不结实!” 这时,伙计和掌柜赶紧跑上前,一个劲地赔礼道歉,又换了一张韧劲十足的竹椅,郑荣泰才哼哼唧唧坐下,“老李,你说实话,我到底瘦了还是没瘦?” “你干嘛这么在意自己胖瘦?我以前也劝过你,你说胖人有胖福,这次怎么转性了?” “哎!” 郑荣泰长长叹了口气,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前天我去了一趟东宫,正好遇到了名医唐慎微,他特地给我把了一脉,说我再这样胖下去,将活不过四十岁,儿子也生不出来,你说我能不急吗?” 李延庆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这倒是真的,太胖的人往往寿命比较短,他想了想便对郑荣泰道:“我倒有一个办法,你既可以瘦下去,也可以不用那么辛苦。” 郑荣泰大喜,“什么办法?” “玩水!” 郑荣泰愣住了,“怎么个玩水法?” “现在天气不是渐渐热了吗?你可以在后园挖一个池子,水不要太深,齐着胸口就可以了,然后你每天在水中扑腾一个时辰,如果晚上肚子饿了,你就吃冬瓜,尽量不要吃肉,可以喝肉汤,只要坚持到秋天,我保证你会瘦去一半。” “真的会吗?” “你试几天就知道了。” 郑荣泰将信将疑,不过想到自己活不过四十岁,不管是什么办法,他都要试一试了。 两人喝了几杯酒,李延庆问道:“老胖和朱勔熟悉吗?” “我和他儿子很熟,他小儿子叫做朱涛,也在太学读书,比我大两岁,这小子玩女人是出了名的,你第一天进城那次,在高衙内旁边那个就是朱涛,你可能没有注意到。” 李延庆哪里想得起来,不过朱勔的儿子居然和郑胖子混在一起,那朱勔和太子又是什么关系? “朱勔和太子熟悉吗?”李延庆尽量若无其事问道。 “朱勔和朝廷中的权贵都熟悉,太子当然也不例外,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延庆随口道:“昨天遇到个进京告状的男子,他说朱勔强占他的田庄,抢了他家的财物,听了就让人愤怒!” “真是幼稚!” 郑荣泰撇了撇嘴,他欠身上前压低声音道:“你可别傻,朱勔是替官家捞钱的,进京告状只会死得更快,再说,你和朱勔又没有什么利益矛盾.......” 刚说到这,郑荣泰似乎想到了什么,竟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 “你还别说,朱家真和你有关系,前天朱涛和我喝酒时还提到你了。” “你把话说明白,干嘛吞吞吐吐!” “其实也不是说你,而是说宝妍斋,朱涛的舅父在汴京也开了一家胭脂铺,叫做染红王家胭脂铺,本来生意做得很红火,但因为你们宝妍斋开出来后,对他们生意冲击很大,朱涛就咬牙切齿说要一把火烧了宝妍斋,我当然叫他别乱来,不过你还是要当心一点,这小子一向心狠手毒,一旦他查出你们没有后台,他恐怕就会下手了。” 李延庆心中冷笑一声,朱涛敢动宝妍斋试试看! ........ 吃罢午饭,郑荣泰雇了一辆牛车,便兴冲冲地回家挖池子去了,李延庆则去了距酒楼不远的宝妍斋。 李延庆当然也知道,北宋立国一百五十多年,各种赚钱行当早已被官府和各家权贵垄断,除非是做小本买卖没人管你,但如果投身于赚钱的行当,没有后台是很难把生意做大做火。 象化妆品生意,不仅市场广阔,而且成本很低,利润十分丰厚,京城权贵怎么可能不插手进来,他们已经调查过,排名第一的张古老胭脂铺是开国大将张令铎的后人所开,只是张古老胭脂口碑极好,客源稳定,宝妍斋对它冲击不大。 而染红王家胭脂铺就难以幸免了,市场竞争本来就是这么残酷,现在知道染红胭脂铺其实是朱家的产业,李延庆心中顿时警惕起来,他确实要当心朱家射出的暗箭。 宝妍斋生意一如既往的好,门口依旧排着长长的队伍,兰黛香水成为他们的拳头产品,品质比大食蔷薇水还好,价格一半不到,量还比它多,怎么能不受欢迎。 铺子里挤满了买其它脂粉的女人,三名雇来的女店员正在给客人们讲解胭脂的用法,其中一名女店员正滔滔不绝给十几名女人讲述胭脂的九种用法,一群女人都听得入神了。 李延庆忽然发现这个女店员有点眼熟,再细看半晌,他终于认出来了,是杨姨的弟媳妇,上次自己还给了她一只手镯,当时就觉得她能说会道,想不到她现在居然进店卖胭脂了,似乎还挺能干。 “小官人!” 身后有人叫他,李延庆一回头,原来是顾铁柱,只见他手执一根白蜡棍站在隔壁小吃店的屋檐下。 “你在这里做什么?”李延庆笑问道。 “刚才有几个无赖装作买胭脂,挤进女人堆里占便宜,二叔就让我站在这里看着,防止他们再来捣乱!” “你打过他们?” “我在弓箭社也练了几天武艺,只要不超过五个人,我就能对付!” “别的胭脂铺派人来捣乱过吗?”李延庆又问道。 “这倒没有,不过张古老胭脂铺的掌柜昨天来过,人很客气,和二叔谈了一会儿就走了。” “谈什么?” “我不知道,你得去问二叔。” 李延庆点点头,“我爹爹在店里吗?” “在后院呢!不过你不能从店里走,挤不过去的,你得走后门。” 铁柱向旁边一条小巷指了指,李延庆这才知道,店铺居然还有后门,他便转身向小巷走去,铁柱在后面喊道:“小官人,第二个门才是,别走错了。” “知道了!” 李延庆从后门进了小店,后门是以前万东主和老伴的房间,现在是店员休息房,晚上也看店人的宿舍,隔壁房间完全用作为仓库,而香水制作则放在家中,由杨姨的兄弟负责。 “桃花胭脂马上卖光了,赶紧上货!”外面传来李延庆父亲李大器的声音,他目前是掌柜兼东主。 “二叔,仓库里恐怕也不多了,还剩六十五瓶。” “先送三十瓶过去,回头再让冬冬催货,今晚务必送来!” “知道了,二叔!” 李延庆听见了父亲的声音,他走到门口,正好父亲从隔壁走来,李大器忽然看见儿子,顿时吓了一跳,“庆儿,你怎么来了!” “我来店里看看!” “对了,我正好有事情和你商量!” 李大器走进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嘟咕嘟喝了,他指指水壶,让李延庆自己倒水。 李延庆也倒了一杯水,又给父亲杯子满上。 “我们坐下说!” 李大器拖过椅子坐下,筋疲力尽揉了揉胳膊道:“庆儿,这生意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真累得不行了。” “生意火爆不好吗?” “就是生意太好,才让人担心啊!” 李延庆听父亲话中有话,便淡淡问道:“张古老胭脂铺过来找事了?” “他们没找事,先不说这个,我要和你商量,昨天张古老的掌柜过来和我谈了一会儿,他们东主想用五千贯钱卖我们兰黛香水的配方,我没有答应,然后他又提出双方合作。” “怎么合作?” “他们有一座专门种朱栾花、茉莉和腊梅以及其他各种香花的百花庄园,至少有三十余种花,一年四季都有,他们愿意给我们提供原味花汁,条件就是让他们也卖兰黛香水,只要给他们每瓶三百文钱的利就行了,我说要考虑考虑,正好你来了,我就要问你呢!你说行不行?” 李延庆想了想问道:“父亲为什么想要原味花汁?买不到现成的浸润香水吗?” “胭脂可以买现成的,但香水不行,我试验过,用新鲜原味花汁调配,香水气味更加幽香,浸润香水时间太久,花香都掩盖住了。” “那就可以合作,但我要提醒爹爹,最好我们也买地造一座百花山庄,蒸馏的秘密迟早会被人发现,我们得未雨绸缪。” “我也这样考虑呢,庆儿,人心难料啊!有件事我真的始料不及。” “发生了什么事?” 李大器叹了口气,“冬冬想单干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以牙还牙 李冬冬想单干在李延庆的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开业才一个多月,李冬冬就忍耐不住了,不过这样也好,心不齐很难做大事。 “爹爹和他谈过了吗?” “我劝过他,他说妻子的态度很坚决,他也没有办法,不过他承诺不在汴京开店。” “他想去哪里?” “他想去大名府,他大哥在那边,而且离家也近,而且他向我承诺,绝不把兰黛香水的制作技术泄露出去。” “那是因为他也想靠这个赚大钱!”李延庆一针见血道。 “或许吧!庆儿,我已经答应他了。” 李延庆点点头,“既然父亲已经答应,那就让他走吧!” 李延庆负手走了几步,他很担心李冬冬会被张古老胭脂铺收买,毕竟五千贯钱诱惑太大了,退一步说,就算李冬冬能守住承诺,那他手下的伙计呢?更何况还有刘家,自己必须趁这个蒸馏技术还值钱之时尽快变现。 沉思良久,李延庆对父亲道:“爹爹再去和张古老胭脂铺谈一谈,我可以把兰黛香水的秘法给他们,但条件是用他家胭脂的配方来交换。” 李大器一拍巴掌,“这个办法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张古老的胭脂天下闻名,做得非常均匀细腻,李延庆估计里面放有脂肪,虽然知道原理,但至少要千百次的试验改进才能使配方达到完美状态,李延庆要的就是对方百年的技术沉淀,如果能得到这个配方,那么香皂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父子二人又说了香料之事,香料中最重要的玉果,也就是肉豆蔻,郑家用三百钱一斤的价格卖给他们,比市面上的玉果便宜了七成,着实让李大器动了心,这么便宜的香料完全可以自己做胭脂,一旦他得到张古老的配方,他就可以自己制作了。 这时,李延庆想起铁柱说的话,便问道:“我听铁柱说,今天有无赖上门骚扰?” 李大器点点头,“今天中午出现的,假装买胭脂占女人的便宜,被大家一顿臭骂,悻悻走了,我让铁柱在外面看着店铺。” “这几个无赖以前出现过吗?” “听邻居说,他们常来,是一群人,大约有十几个,整天在新桥一带敲诈勒索店铺。” “他们敲诈了我们店铺了吗?”李延庆继续问道。 “你是说我们宝妍斋?没有!今天他们是第一次出现,估计他们以为我们有背景,不敢轻易下手。” 李延庆着实有点怀疑,这群无赖是被染红胭脂铺买通来试探他们的,如果他们拿这群无赖没有办法,那朱家就要对他们下手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奔跑声,只听李延彪在门口喊道:“二叔,那帮无赖又来了,柱子和他们打起来了!” 李延庆腾地站起身,他见角落有根短铁棍,便一把抓起铁棍快步向外奔去。 他冲出店铺,只见一群人正围着铁柱殴打,铁柱已被打翻在地,抱着头蜷缩成一团,排队买香水的女人都战战兢兢躲在屋檐下,惊恐地望着这一幕。 李延庆心中大怒,挥舞铁棍杀进人群中,他用铁棍施展剑法,凌厉无比,打得一群无赖毫无还手之力。 李延庆出手极狠,只片刻,十二名无赖全部倒地,一个个痛苦万分地打滚嚎叫,一群人要么是胳膊被打断,要么是肋骨被打折,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和叫好声,这群无赖肆意骚扰新桥一带的店铺,整天敲诈勒索,大家对他们早已恨之入骨。 李延庆快步走到无赖头子面前,一把揪起他的头发,无赖头子吓得大喊:“爷爷饶命,此事和我们无关!” 李延庆心中明白他想说什么,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几十个大耳光抽过去,将他牙齿打掉一半,脸颊和眼睛被抽成了黑青猪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延庆恶狠狠道:“老子这次饶你们一命,下次再敢来店铺捣乱,老子直接打断脖子,给我滚!” 一群无赖痛苦地爬起来身,一个搀扶着一个,一瘸一拐地走了,几十家店铺的掌柜和伙计跟在后面臭骂,大街上笑声响成一片。 这时,李大器慢慢走上前,忧心忡忡对李延庆道:“听刚才那个无赖的语气,似乎背后还有人指使,庆儿为什么不让他说出来。” 李延庆见两边没人,便低声道:“有的事情不能说破,说破就不好办了。” 李大器愕然,“你这话什么意思?” “爹爹不要再问了,这件事我来解决。” ........ 内城,御街左岸朱凤楼也是汴京著名的五大青楼之一,它是朱家在京城的产业,朱家源源不断地将江南名妓送到这里,虽然价格极贵,但依旧有无数权贵子弟以及风流名士在楼中驻足,流连忘返,每天生意兴隆,给朱家带来大量财富。 入夜,朱凤楼大门前人流如织,不断有莺莺笑语从门内传出。 “秦官人这么快走了,今晚人家孤枕难眠啊!” “明天再来陪你,今晚有事!” “秦官人这么快就走了,下次再来!” “哟!这不是张官人吗?带了两个朋友来啊!” “呵呵!小韩仙今晚有客吗?” “她当然要等张官人啦!快快请进。” ....... 客人在大门前进进出出,老鸨不断地迎来送往,堆起满脸笑容,这时,她发现对面小巷子蹲着一个黑影,便低低骂了一声,“死乞丐也想找女人吗?” 这时又来了几个客人,老鸨顾不上巷子里的黑影,连忙迎客去了。 当她迎客人进去,再看巷子,却发现那个黑影不见了,她揉了揉眼睛,果然不见,她不由哼了一声,“这倒自觉,省得老娘赶人了。” 巷子里的一棵大树后,李延庆仍旧在耐心地等待目标,他的目标在傍晚时进了朱凤楼,按照昨天的时间,应该在亥时左右出来,当然,他的目标如果今晚在朱凤楼过夜,那就只能等下次了。 刚才他蹲在巷子口测量距离,巷子口到对面台阶大约是二十五步左右,他打石头的杀伤距离是三十步,这个距离够了,关键时机的掌握。 李延庆又回头看了看小巷,他昨天已经探查过,小巷是死巷,最里面的一户人家没有住人,穿过小院,外面便是汴河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这时,一个人喝得醉熏熏地走了过来,李延庆轻轻一跃,迅速爬上大树,躲在浓密的树荫中,那个醉汉就在他身下的大树撒起了尿。 就在这时,青凤大门前热闹起来,只见两个妖艳的女子一左一右搀扶着醉眼朦胧的朱涛从朱凤楼里出来。 李延庆心中大急,他等不及下面的醉汉离去,他无声无息从树上跳下,一记肘锤便将醉汉打晕过去,“你是自己找死,就别怪我了!” 一把锋利的匕首从袖中滑落,出现在他的手上。 朱涛今晚玩得心满意足,在苏州他喜欢玩弄那些被他父亲害得家破人亡的良家妇女,去年父亲送他来京城读太学,他稍微收敛一点。 但京城的各大青楼也被他玩遍了,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李师师为他陪宿,他曾开价五千两银子也没有成功,这便成了他最大的遗憾。 按照他订的规矩,朱凤楼的新人必须由他尝鲜,然后再对外接客,这次朱凤楼来了十几名美貌苏杭少女,他天天晚上都要来,他着实有点疲惫了。 “要我们陪衙内回去吗?”两个妖艳女子娇声笑问道。 “好啊,今晚我们三个一起睡!” 这时一辆马车驶来,停在台阶前,马车两边各有三名带刀骑士护卫,朱涛向台阶下走去,机会就在这一瞬间出现了,李延庆奋力一掷,手中匕首如闪电般射出,他也不看结果,转身向巷子深处奔去....... 朱涛刚走下两级台阶,忽然觉得眼前一亮,额头一阵剧痛,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仰面向后倒下。 两名女子看见他的脸,吓得歇斯底里尖叫起来,只见一把匕首从他眉心齐柄而入,刀尖从后脑刺出,朱涛瞪大了眼睛,早已当场毙命,一缕鲜血顺着他的鼻子流了下来。 青楼前一阵大乱,几名护卫拨马向对面巷子内冲去,从方向来看,飞刀就是从这个巷子内射出来,他们奔至巷子口,只见巷子的大树下躺着一个浑身酒气的醉汉。 “把他抓起来!”几名护卫向醉汉扑去....... 这里李延庆已经从汴河上了南岸,他躲在高高的灌木丛里,从事先放在这里的皮囊中取出一件长衫换上,戴上一顶小帽,手中再拿一把折扇,便踱着方步走进了人群之中。 第一百七十五章 蝴蝶效应 次日一早,李延庆站在井边正用软树枝蘸竹盐刷牙,‘砰!’的一声大门被推开了,只见郑荣泰心急火燎地从外面冲了进来,“老李,出大事了!” “一天到晚就一惊一乍的,你小子能不能让我安静刷刷牙!”李延庆满脸不耐烦道。 “真出大事了!” 郑荣泰冲到井边急声道:“昨晚朱涛被人杀了!” 李延庆吓了一跳,“是怎么回事,谁把他杀了?” “不知道,这小子昨晚从朱凤楼出来,一把匕首就插进了他的额头内,他当场惨死,这个刺客不仅心狠手辣,而手段高明,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便消失了。” 李延庆哼了一声,“堂堂太学生居然去青楼鬼混,真给太学‘长脸’啊!” “人都死了,你就别说这种风凉话了,这下麻烦大了,朱勔的宝贝儿子死了,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那官府有什么线索吗?” “什么线索都没有,开封府已经贴出悬赏布告,寻找目击者,提供凶手线索者赏钱一千贯。” “一千贯啊!” 李延庆笑道:“其实抓凶手还不容易吗?这肯定是报复杀人,就看朱勔得罪了哪些人,有多少人想杀他而后快,一个个排除就是了。” 郑荣泰呆了一下,被朱勔搞得家破人亡的人家何止千万户,如果要找仇人,哪里找得过来? “老胖,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事?”李延庆一脸疑惑地问道。 郑荣泰挠挠头,“我还以为是你干的?前两天我正好给你说起胭脂铺的事情,我还以为你要报复他呢!” “我报复他干什么?” 李延庆不屑地冷哼一声,“我家胭脂铺好好的,他又没怎么样,我有必要杀他吗?而且我也没这个本事。” “是啊!我刚才没想到他父亲,多亏你提醒我,你说得对,想杀他的人太多了,他爹造孽,最后居然报应在儿子身上。” 郑荣泰叹了口气。转身向外走去,“我还要找别人聊聊,你忙吧!” “胖子,你减肥怎么样?” 郑荣泰拍拍肥大的屁股,老远回答道:“已经开始见效了!” 李延庆见他走远,这才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唯一能想到凶手是自己的就是郑胖子,现在连郑胖子也被自己误导,扯到他父亲仇人身上去了,还有会谁能想得到朱涛竟是被一个素昧平生的太学生所杀。 朱涛和染红王家胭脂铺没有直接关系,王家胭脂铺是他舅舅所开,虽然事情没有落在王家身上,但朱涛这一死,整个朱家都会掀起惊涛骇浪,王家也暂时没有心思对付宝妍斋了,这就叫围魏救赵。 但李延庆杀朱涛不仅仅是为了这个,他还有更深一层的目的,朱涛之死引发的风波最后必将变成风暴席卷整个朝廷,大宋的权力格局恐怕就会从此发生改变了。 ......... 上午时分,相国蔡京乘坐轿子来到了延福宫,延福宫是皇宫中的一座独立宫殿,虽然已经扩建了数年还没有完工,但也并不影响天子赵佶在这里享受风花雪月,享受他的艺术人生。 延福宫占地方圆二十余里,一直延伸到城外,既有一座座宏伟的宫殿,也有巧夺天空的亭台楼阁,碧水玉桥,各种陈设布置典雅精美,虽然谈不上富丽堂皇,但比富丽堂皇还要更加奢侈费钱。 尤其位于中间的艮岳,仿杭州凤凰山而造,高达数十丈,堆土而成,方圆十余里,里面布满了各种假山奇石,名贵花木,花石纲就是为了修建艮岳而从江南各地源源不断运来,朱勔的富贵也是从扩建延福宫开始。 为了掠夺财富,修建延福宫和艮岳,江南的数万户富裕人家被朱勔害得家破人亡,财产土地被掠夺殆尽,底层民众更是民不聊生,直接引发了方腊起义。 方腊起义已绵延数年,扑灭后又重新爆发,几经起伏,一次比一次严重,朝廷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为了平息民怨,蔡京觉得有必要丢车保帅了。 蔡京直接来到御亭前,御亭并不是一座亭子,它实际上是一组建筑,包括了上清殿、观星阁,揽月亭等十几座亭台楼阁,天子赵佶每天绝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这里。 等了片刻,一名年轻宦官上前行礼,“让相公久等了,官家请相公进去!” 蔡京手一抖,一颗鸽卵大的珠子出现他手中,他迅速塞给宦官,笑眯眯问道:“官家心情如何?” 宦官叫做杨球,也是靠踢蹴鞠博得赵佶信任,加上他能说会写,聪明伶俐,尤其善于模仿赵佶的笔迹,赵佶索性就把平时批阅奏折的琐事交给他代办,虽然引起朝臣一片哗然,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蔡京当然也心中恼火,但他的对应之策不是劝说天子收回皇权,而是百般贿赂这个杨球,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批复奏折,两人便渐渐达成一种权钱交易模式。 杨球得了明珠,心中欢喜,连忙低声道:“天子在画虎啸东南图,名义画虎,其实忧虑江南,希望能够出一员虎将平定江南。” “朱勔呢?” “朱勔非虎,首患也!” 蔡京心中明了,果然被自己猜中,官家也想用朱勔来背锅了。 他便微微笑道:“多谢了!” 蔡京快步走进了大堂,只见大堂上,身穿白色深衣,头戴青帽的天子赵佶正在画案前泼墨绘画,他是那么全神贯注,不容一点惊扰,蔡京不敢惊扰,便站在大堂前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赵佶才缓缓道:“蔡相国不妨来欣赏一下朕的新作!” 赵佶的声音很轻柔,他虽然已是中年人,但保养得极好,皮肤滋润白皙,脸上没有一丝褶皱,看起来就像三十余岁人,但他长得很一般,淡淡的眉毛,扁平的脸庞,丢在人群中很难分辨出来,不过他的目光却十分平静,波澜不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虽然赵佶在治国方面很平庸,醉心于书法绘画,崇尚道法自然,又酷爱蹴鞠,甚至还偶然会偷偷溜出宫去矾楼喝一杯酒,他实在太忙,没有时间和精力处理繁琐的政务。 但赵佶在权力方面却一点不含糊,他宁可信任宦官,也不相信太子或者百官,也是在他这一朝,掌权宦官层出不穷,梁师成、童贯、杨戬、杨球等等。 蔡京也是书法大家,他凝视片刻,连忙跪下道:“陛下借画明志,微臣惭愧,未能替陛下排忧解难!” 赵佶见他看出自己的画意,便叹道:“朕确实苦恼东南啊!朕就想不通,好好的富贵不要,非要做僭越之事,难道真是山高皇帝远,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蔡京知道天子指的是朱勔,表面上是愧对江南民众,但实际上是朱勔在苏州也营造一个缩小的延福宫,供自己一家人享用,这才触犯了天子的逆鳞。 蔡京心中着实担忧,朱勔当初是他推荐的,一旦追查起来,他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个时候,蔡京只能将儿子推出去替自己挡灾了。 他取出清单,呈给赵佶道:“微臣家教不严,逆子隐瞒微臣收受朱某人贿赂,误导了微臣,微臣要大义灭亲,请陛下下旨夺去微臣逆子的一切官职。” 赵佶微微一怔,他接过清单看了看,不由冷哼了一声,“他出手倒很大方嘛!京城宅子居然送了五座,朕可买不起啊!” “微臣昨晚也是一夜未睡,痛恨儿子不爱惜羽毛,又恨自己听信了儿子的误导,向陛下推荐了朱勔,微臣有教子无方之过,愿接受陛下任何处罚。” 蔡京口口声声愿接受处罚,又把责任推到儿子身上,一方面让儿子替他挡了箭,另一方面他已受责,谁也不能再拿朱勔之事来责问他了。 他这招虽然很卑鄙,但手腕却很高明,让赵佶也不好说什么,赵佶便道:“把这些财物解入内库就是了,若真的追查起来,恐怕朝廷就得关门了,下不为例吧!” “陛下英明!” 蔡京长长松了口气,他得到了最好的结果。 这时,他又连忙道:“启禀陛下,昨天晚上朱勔之子被人刺杀在朱凤楼前!” “什么!” 赵佶吃了一惊,朱涛竟然被人刺杀了,他顿时怒道:“这是谁干的?” “微臣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据说开封府还没有查到凶手,但有传闻说,恐怕是朱勔在苏州的仇家所为。” 赵佶负手在大堂上来回踱步,心中十分恼火,是谁杀的他不关心,但朱涛一死,后果就很严重了,朱涛是朱勔放在京城的人质,有人质在京城,谅朱勔也不敢乱来,现在人质一死,恐怕朱勔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赵佶心中急了,时间不能再拖下去,他必须立刻对朱勔动手,他沉思片刻道:“速招嘉王来见朕!” 他随即又对蔡京道:“你先写信稳住朱勔,告诉他朕一定会抓住凶手,给他一个交代。” 蔡京一呆,他忽然意识到,天子压根就不相信自己和朱勔没有关系。 他心中苦涩,又问道:“那追查刺客之事该怎么办?” “传朕的口谕给开封府,要他们大张旗鼓办案,重金悬赏,不行就一个个排查从苏州过来的人,朕要求他们十天之内务必破案!” “微臣遵旨!” 这时,宦官在堂下禀报:“陛下,嘉王殿下来了!” “立刻宣他觐见!” 赵佶又看了一眼蔡京,蔡京立刻醒悟,起身道:“微臣告退!”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南下之邀 士子们经过小学堂、县学、州学到太学,又在太学外舍和内舍苦读六年,终于熬到了太学上舍,这个时候该学的经义课程早已结束,上舍生少有的几门课程也主要以策论为主,朝廷偶然会有重臣来太学给上舍生们讲课,让他们了解朝廷政务,了解天下时事。 但就算这种讲座也是偶然才会有,上舍生更多时间是在做准备,一是为科举做准备,其次是为考上舍中等生做准备,考上科举可以赐进士出身,考上上舍中等生则是赐同进士出身,也具有做官的资格,然后再实习两年,便可获得正式委任出仕。 不过对绝大部分上舍生而言,他们都偏向于科举,原因很简单,考上科举是从县丞或者主簿起步,而是太学出仕往往是从学官起步,起点明显低了。 在未来升职时,进士出身升官很快,五年就能做到知县,十年可以做州通判或者入朝为主事郎官,而太学出身就慢得多,除非是后台比较硬,很多太学生终其一生也只做知县。 所以太学生往往不愿意直接出仕,就算考上中等生也会留在太学当外舍生助教、学录之类,就是为了保留太学生的资格,一旦出仕为官就不允许参加科举了,不少太学生都是科举无望才不得不选择出仕。 不过对于李延庆而言,他是由解元入太学,没有外舍生和内舍生的经历,所以他选择了去内舍读书,内舍教授大多是名师大儒,对提高他的学术水平很有益处,按照朝廷的制度设计,他本来就应该是内舍生,接受更高深的教育。 这天上午,李延庆匆匆赶去内舍学楼,今天有太学博士张琥讲授《庄子》,这是他比较喜欢的一门课程。 太学上课的教室很大,就俨如一座小殿堂,可容纳数百人同时听课,不过上课也不拘泥于形式,有的时候教授会在小房间上课,只有十几个学生。 李延庆来得稍早,课程还没有开始,学生们都在三五成群地议论纷纷,朱涛被杀已经过去了两天,直到这时才终于发酵了,不仅太学,整个汴京都在议论此事。 毕竟朱勔掌管的杭州造作局和苏州应奉局给江南民众带来深重灾难,民愤太大,他儿子被杀,普通民众拍手称快,而太学生则在讨论这件刺杀的政治背景。 李延庆刚找个位子坐下,便见有人向他招手,当然不是郑胖子,在课堂上从来见不到他伟岸的身影,原来是同乡武邦昌,李延庆放下书袋,走上前笑问道:“武兄怎么也在内舍听课?” 武邦昌身材中等,长得十分清秀,他是去年相州解试第三名,不过他已是上舍生,发解试对他已经没有意义了,除非是考上解元。 “《庄子》和《列子》都是去年才新增的课程,我们没有学过,所以都来补学,贤弟没发现这里面一半都是上舍生吗?” 李延庆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几乎都不认识,他歉然笑了笑,表示自己都不认识。 武邦昌笑道:“其实也难怪,上舍生平时都是各做各的事情,很少聚在一起上课,我们都是在外舍生时就认识,已有多年的交情,而你是直接进上舍读书,与众不同,不过这样很容易失群啊!” 这一点李延庆深有感受,以前和他同住的两个上舍生就对他十分排斥,从不和他说一句话,太学生都在长期求学中逐渐形成了各自的圈子,说得好听一点叫做志投意合,说得难听一点就是结交朋党。 宋朝太学的朋党之盛,在历史上也是出了名,甚至形成了一股政治力量。 武邦昌又给他介绍了身边几人,虽然看在武邦昌面子上,众人都一一和李延庆见礼,但看得出神情都比较冷淡,人人都知道李延庆和郑荣泰关系甚密,大家自然就把李延庆归集到郑荣泰的派别中去了。 武邦昌心知肚明,他压低声音对李延庆道:“在相州我就劝过贤弟谨慎交友,贤弟似乎没放在心上,现在应该明白了吧!郑荣泰的衙内党名声可不好啊!” 李延庆淡淡一笑,“我只认识郑胖子,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我一个也不认识。” “所以啊!他们不接受贤弟,贤弟也不能融入其他圈子,最后就失群了,在太学失群,日子可是很难过的。”武邦昌语重心长道。 李延庆也知道他说得对,至少他知道郑胖子和太学衙内们经常聚会,但从来就没有带他参加过一次,倒不是郑胖子没那个心,实在是他的条件差得太远。 不过李延庆并不赞同武邦昌的失群论,至少目前他过得很充实,虽然有时也会缺人一起去喝酒,但他的朋友都在武学,大家很快就能聚会了。 武邦昌见李延庆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心中略略失望,也不再劝他。 “贤弟怎么看朱涛被刺杀一事?”武邦昌转开话题问道。 “据说是苏州仇家所杀!” 武邦昌不屑一顾地摇摇头,“这种市井传言你也相信?” “我真的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我甚至还没有见过朱涛,着实不太关心,不知武兄怎么看?” “你呀!比较年少,政治敏感太低,简单地说吧!这是朝廷权力斗争开始,有人要动蔡相公了。” “这和蔡相公何干?” 武邦昌瞥了他一眼,“你居然不知道朱勔是蔡相公的人?” “邦昌!”旁边有人提醒道:“少说两句。” 武邦昌顿时醒悟,便笑了笑不再说下去了,宋朝言论宽松,倒不用担心祸从口出,关键是道不同不与之谋。 这时博士张琥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李延庆也抱拳行一礼,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 太学的一堂课十分冗长,一般要讲两个时辰,不过太学博士张琥讲得妙趣横生,大家也不觉得时间漫长,等这堂课结束,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上课结束,太张琥照例向他们推荐两本自己写的书,让他们卖回来好好钻研,他信誓旦旦保证,只要读透这两本书,科举中关于庄子和列子的试题就不在话下了。 不过让李延庆颇感兴趣的是,推荐买书的书坊竟然是士林源书坊,离太学不远,有机会他倒要去看一看。 下午没有课,李延庆打算去书坊逛逛,他刚回到宿舍,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宿舍前站了几个人,为首之人竟然是嘉王赵楷。 李延庆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行礼,“让殿下久等了。” 赵楷微微笑道:“我是也刚刚到,正想派人去找你,你就回来了,少君下午有时间吗?” 李延庆点了点头,赵楷欣然笑道:“我们去找个茶馆坐一坐,我有件事找你。” 两人来到太学的茗茶馆坐下,和上次一样,掌柜用屏风给他们围了起来,几名侍卫站在屏风外面,不准任何人靠近。 赵楷低声道:“你猜猜看,是什么事情?” “我没猜错的话,殿下要去江南了吧!” 赵楷呵呵一笑,“朱涛很凑趣地死了,父皇便把我找过去,直接让我去江南调查朱勔!” “应该不是调查那么简单吧!”李延庆淡淡道。 赵楷点点头,再次压低声音道:“名义上是调查,实际上就是直接把他们父子抓捕回京。” 说到这,赵楷叹了口气,“这件事很棘手,我需要找一些帮手南下,怎么样,和我一起去吧!” 赵楷期待地望着李延庆,李延庆微微一下,“既然殿下有令,延庆当然义不容辞!” 赵楷大喜,“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这时,李延庆忽然想起一事,便笑道:“如果殿下下午有时间,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 “你说,要我帮什么忙?” “是这样的,我开了一家小店,非常需要一个后台撑撑腰,希望殿下能去我的小店里帮帮站一站场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店铺后台 李大器做梦也想不到皇子会光临他的店铺,还是嘉王殿下,这使李大器高兴得合不拢嘴,自己儿子真有出息了,居然和皇族交上了朋友。 这倒不是李大器趋炎附势,而是一个父母的正常心态,更重要是,作为商人,李大器知道嘉王殿下光临宝妍斋意味着宝妍斋有了后台,无论是张古老胭脂铺还是染红王家胭脂铺,或者是别的胭脂铺都不敢对他们轻举妄动了。 “李少君,我怎么也想不到你居然是宝妍斋胭脂铺的东主!” 赵楷参观完胭脂铺,对李延庆欣然笑道:“宝妍斋很有名气,连我都听说了,说起来我也要买几瓶香水回府。” “殿下不用买,我送给你!”李延庆微微笑道。 赵楷翻了翻眼皮,“那可不行,我至少要三十瓶,也只才六十贯钱,我的名声可不止六十贯钱。” “那好吧!” 李延庆回头对父亲使个眼色,笑道:“殿下要买三十瓶香水,我们破一次例吧!” 宝妍斋有规定,散客每人最多只能买两瓶香水,如果要多买,那坐下来细谈,双方需要签一份契约。 李大器立刻笑道:“没问题,我这就准备,另外,我们店有三瓶极品香水,是小店的镇店之宝,我们送一瓶给王妃娘娘。” 赵楷脸微微一红,他还没有立王妃呢,不过他还是表达了谢意,这时,李延庆笑眯眯道:“拿了我的镇店之宝,总得表示一下吧!” 赵楷哈哈一笑,“你要我怎么表示?” “我的店名还没有牌子呢,殿下给我写个店名吧!” 李大器被儿子的玩笑话吓得心中乱跳,忽然听到这句话,立刻反应过来,慌忙跑进里屋铺纸研墨。 赵楷明白李延庆的意思,想用自己的字为后台,此时他需要笼络李延庆,索性人情做到底,他沉思片刻道:“你救了我皇妹一命,我说过要报答你,这个店牌我就请父皇来写。” 李大器吓得呆住了,居然要天子给自己题店牌,他半晌颤抖着声音道:“这.....这使得吗?” 李延庆嘿嘿一笑道:“反正是殿下提出来的,假如出了事,当然也是殿下承担,我们就不用管了。” 赵楷笑着指了指他,“你呀!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得就是你这个臭小子!” 赵楷和李延庆约好明天的出发时间和汇合地点,便让侍卫付了香水钱走了,李大器一直送嘉王走远,这才把李延庆拉回来,激动地问道:“你怎么会认识嘉王殿下!” 李延庆含糊其辞道:“他也在太学读书,自然就认识了。” 李大器这才恍然,他叹息一声道:“还是太学好啊!藏龙卧虎,认识一个皇族都那么容易。” “爹爹和张古老店那边谈过了吗?”李延庆及时岔开了话题。 “谈过了!” 李大器连忙道:“他们有三十三种胭脂配方,但他们只肯拿十种胭脂配方和我们交换,你觉得这个条件如何?” 李延庆其实只要一种就够了,他想知道油脂的配比对人体皮肤舒适程度,便笑道:“我觉得可以答应。” “我也是这样想的,其实只要有了这十种配方,其他胭脂品种很容易调配出来,那我下午就带二郎去!” 二郎就是杨姨的弟弟杨靖,这种配方交易可不是交换两张纸条就结束,双方还必须签署保密契约,同时手把手教对方配制出来,这才算完成交易,李大器吸取了李冬冬的教训,想让自己未来的妻弟来掌握这种配方。 李延庆却摇摇头道:“爹爹把喜鹊也带去,二郎以后是要酿酒的,他掌握香水技术就足够了,我想让喜鹊来掌握胭脂配制,同时爹爹也要学会,我还是那句话,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 李大器默默点了点头,他在这种事情一向尊重儿子的意见,既然儿子觉得不妥,那就让喜鹊掌握胭脂也不错。 他叹了口气道:“李冬冬今天一早走了,全家离开京城去了大名府,我给他一千两百贯钱,包括他的五百贯本钱和这个月利润中属于他的部分,他把份子都退回来了。” 李延庆想了想又道:“爹爹可以拿出两成份子,其中一成给杨姨的兄弟,另一成分给延彪和铁柱,再把店员的工钱提高,喜鹊的工钱也要和杨姨的兄弟一样。” “那青儿呢?”李大器又问道:“她也常常来店铺帮忙,我该怎么算她的工钱?” 李延庆前不久接到一封忠叔转来的信,是师傅周侗留给他,信中含蓄地告诉他,卢俊义和扈诚在被押解去郓州的路上被宋江带人劫走,已经上了梁山,李延庆便知道扈诚很快就会找他母亲和女儿了。 他沉吟一下道:“胡大叔已经获救,我估计青儿也呆不长,不过她既然也来店里帮忙,那做一天要算一天的钱,和喜鹊的工钱一样,当年爹爹被打伤,胡大娘还给爹爹熬了鸡汤,我们可不能亏了胡大叔的女儿。” 李大器心中的某种情绪被勾了起来,他低低叹息一声,当初他被打伤躺在床上时,万念皆灰,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会有今天。 “你放心吧!胡大的女儿就是我李大器的女儿,我绝没有亏待她。” ........ 李延庆回到父亲的住处,也就是郑荣泰的那处宅子,宅子除了他父亲和杨姨外,杨姨兄弟和弟媳也住在这里,李大器在城外临时租了个小茶棚,挂在杨靖的名下,这样杨靖以开店的名义认证为四等户,四等户就可以租两间屋,七间屋的问题就顺利解决了。 就算如此,七间屋子还是太大,李大器便果断将原打算放在城外的香水作坊改放在宅子里,这样一来,生产之地距离店铺很近,运送也更加方便。 李延庆走进院子,只见青儿坐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写字,青儿的聪明着实让李延庆感到惊讶,短短两三个月时间,青儿已经掌握了三千个字,一百多个常用句子,超过一般小学堂一年的学习,她不仅聪明过人,而且十分刻苦努力。 比如她一边看李延庆写的小说,一边把不认识的字和句子抄下来,然后集中起来去问李大器,最后重新回到书中进行对比理解,这种学习方法使她进步十分神速,令李大器也赞不绝口。 “小官人来了!” 院子里忽然传来喜鹊一声欢呼,青儿也被惊动,她见李延庆来了,也连忙放下笔,笑逐颜开地迎了上来,。 “小官人,是不是要接我们太学?”喜鹊期盼地问道。 “我要出去一段时间,等我回来以后你们再去太学。” “又要出去啊?” 喜鹊小声嘟囔道:“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喜鹊在说什么呢?”李延庆佯作不高兴道。 “没....没说什么,那小官人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太清楚,是去江南,大约一个月左右。” “大哥,我也去!” 青儿注视着李延庆道:“我能帮你!” “我也能帮你。” 喜鹊捏衣角低头小声说:“我....我能帮你梳头。” 这时,李大器也走进门笑道:“喜鹊不能去,喜鹊要跟我去张古老胭脂店。” “老爷,我去他们店铺做什么?”喜悦疑惑地问道。 李延庆把喜鹊拉到一边,对她道:“我要你去学会配制张古老的胭脂,这个非常重要,别人我还不信任。” “我....我能学会吗?”喜鹊紧张地问道。 “当然能学会,又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就是做胭脂而已,你不是很擅长吗?只要你学会一种就行了,其他几种拿回配方后再慢慢练习。” “那青儿和我一起去吗?” 李延庆回头向青儿望去,青儿如果愿意去也无妨。 但青儿却果断地摇摇头,“我跟大哥去南方!” 青儿有一种异乎寻常地敏感,她能感觉到这次大哥去南方会遇到危险,她也练了不错的武艺,最近又学会了骑马,她觉得自己能帮上大哥。 “庆儿,带她去吧!青儿能帮助你。”李大器在一旁道。 李延庆又仔细打量一下青儿,见她有一种男孩子特有的英气,完全可以扮作书童同行,李延庆又想到她剑法和轻功都不弱,便点头答应了。 “好吧!你就装扮成我的书童,叫做扈小青。” 青儿欢喜得跳了起来,一溜烟向房中奔去,“我去换衣服!” 喜鹊眼巴巴地望着小主人,希望他能改变主意,也带自己南下,但李延庆却不肯再让步了,去江南可不是度假,很可能有巨大危险,喜鹊还是留在汴京比较好。 第一百七十八章 出发南下 黄昏时分,李大器带着杨靖和喜鹊从张古老店铺回来,这时,李延庆已经回了太学收拾好行李,同时以游学东林书院的名义向典学请了两个月的假,返回了新桥的府宅。 李大器一回家便找到了李延庆,“真的有趣,庆儿,今天下午你应该也去看一看!” “是不是对方后悔了?”李延庆笑问道。 “后悔倒没有,他们东主对你的蒸馏器赞不绝口,他们说,这下大食蔷薇水就再也卖不动了。” “那是什么有趣?” “态度!” 李大器忍不住笑道:“张家东主私下问我,嘉王是不是宝妍斋的大东主,我没有否认,结果张古老主动让步,给了我们二十种胭脂的配方,包括他们卖得最好的石榴胭脂配方。” “父亲打算自己自己造胭脂吗?” 李大器欣然点头,这是他计划已久的事情,要想做高品质的脂粉,还得靠自己,买别人的脂粉总有点不太靠得住,他不喜欢脂粉品质操纵别人手中。 “我准备再投两千贯钱在附近租几间仓库作为工坊,同时我还要再找一名掌柜负责宝妍斋,只是可惜张家东主只答应给我们香水花汁,胭脂原花就不肯给了,不过没有关系,我会想法子从别的途径搞到。” 李延庆沉思片刻道:“爹爹暂时不要造工坊,把钱留住!” “为什么?” “很可能染红王家胭脂铺要拍卖了,我们可以把它买下来!” 李大器愕然,“王家胭脂铺虽然被我们冲击,但也不至于倒掉啊!” “它的后台要倒了,后台一倒,胭脂铺必然被官府没收卖掉。” 李大器顿时惊喜万分,王家胭脂铺最值钱就是地段,位于御街上啊!如果宝妍斋能在御街上开店,那他们就真的就站稳脚跟了。 “可是.....御街上的店铺恐怕我们买不起。” 李大器有过经验,官府拍卖一般都是连地皮一起卖的,御街上的店铺寸土寸金,至少要几万贯,他们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官府拍卖有时候和钱无关,要靠关系,只要这次嘉王南下顺利,那么我就有八成的把握拿下染红王家胭脂铺,最多四五千贯钱,爹爹等着听好消息吧!” 李大器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多问,他便点点头,“那好吧!正好趁这段时间让你杨姨和喜鹊一起把二十种胭脂都配出来,有这二十种胭脂打底,我们将来就能和张古老胭脂铺并驾齐驱了。” 李延庆看了一眼旁边的喜鹊笑问道:“我们喜鹊学得怎么样?” 李大器竖起大拇指对赞道:“非常聪明,关键她还是识字,她对照配方看对方配制胭脂,居然能举一反三,半个时辰就学会了十种,她配出的胭脂连张古老东主都赞不绝口,他们愿意出每月百贯钱聘请喜鹊做他们的胭脂匠师,结果被喜鹊一口回绝,她说‘莫说百贯,就是千贯我也不会答应。’” 李延庆大赞,“喜鹊,真的吗?” 喜鹊的脸红得像柿子一样,低下头小声道:“小官人对我那么好,那么信任,我怎么能背叛小官人!” 李延庆还没有说话,李大器却感动了,“真是好孩子,以后你和青儿一样,也是我的女儿。” 喜鹊悄悄看了一眼李延庆,李延庆笑着点点头,表示可以认这个义父。 喜鹊忽然跪下,含泪道:“小官人从来不把喜鹊当丫鬟,喜鹊已经心满意足了,喜鹊一定会好好配制胭脂,报答小官人和老爷对喜鹊的爱护!” “好孩子,等我们生意做大了,大叔也绝不会亏待你。”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问道:“请问——李延庆是住在这里吗?” 李延庆快步走出大门,只见外面是几名骑马侍卫,为首侍卫正是是嘉王的贴身侍卫严岱。 “原来是严大哥,嘉王殿下有事找我吗?”李延庆上前行礼笑道。 “不敢当!” 严岱连忙翻身下马,对李延庆行礼道:“殿下让我给少君送来一样物品!” 李延庆心中一动,难道是那件物品? 严岱从后背取下一个锦缎包着的包裹,双手小心翼翼呈给李延庆,李延庆接过包裹打开,里面果然是一幅卷轴,已经裱糊好,他慢慢展开卷轴,只见上面是用瘦金体写的三个大字‘宝妍斋’下面还有天子印玺。 李大器‘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双手颤抖着接过卷轴,天子当真给自己写了店名,他简直觉得自己就像做梦一样。 严岱在旁边笑道:“嘉王殿下也给李少君的店铺写了几个字。” 他又另一个卷轴交给李延庆,李延庆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字,‘脂香远溢,绰约天成’,写的是行书,十分大气磅礴。 李延庆心中感动,连忙道:“请转告嘉王殿下,他的知遇之恩,李延庆铭记于心。” “李少君太客气了,我一定转告,我们先告辞了!” 众人翻身上马,严岱抱拳行一礼,便催马匆匆而去。 这时,李延庆看了看还在梦游一般的父亲,微微笑道:“父亲不妨拿这两幅字去张古老胭脂店,保证他们会答应提供胭脂原花。” ......... 次日天还没有亮,李延庆便出门了,青儿也装扮成书童模样,骑一匹稍小的马,腰间佩着李延庆给她买的玉女剑,紧紧跟在李延庆身后。 “庆儿,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李大器的担心终于在这一刻表现出来了,他拉住马匹缰绳,异常担忧地叮嘱他,他见儿子居然携带了铜弓铁箭,便知道此行必然不简单,一定充满了危险。 “爹爹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归来。” “保重!” 李大器放开缰绳,李延庆催马奔跑起来,他回头挥了挥手,便带着青儿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汇合之地在朱雀门外,李延庆准时抵达,这时,内城门开启,三十名侍卫护卫着嘉王从城内疾奔而出。 “让李少君久等了!”赵楷奔马上前行一礼笑道。 “我也刚到!” 这时,赵楷看见了李延庆身后的青儿,不由一怔,“这位是......” 李延庆低声对他道:“这是我父亲的义女,剑术和轻功都很高明。” 赵楷大喜,这可是一支奇兵啊! 他点点头道:“三十名侍卫都是禁军中的高手,另外父皇给了我调兵金牌,如果需要,我可以随时调动江南地区的军队。” 自古皇子掌握兵权并不是好事,李延庆便语重心长对赵楷道:“殿下,关于军队.....我的意见是能不用尽量不用!” 赵楷明白李延庆的言外之意,父皇把调兵金牌给自己,何尝不是一次对自己的考验? “我明白了,时间不早,我们出发吧!” 李延庆带着青儿加入了对方的队伍,向南城外疾奔而去。 ........ 入夜,大名府魏县的牢城营格外安静,只是偶然会传来犯人的一声痛苦吼叫,令人有点毛骨悚然。 一间屋子里灯火通明,一群牢子正聚在一起赌博,一个个眼睛通红,紧紧盯着碗中的骰子,这时,一名牢子起身道:“我去丢泡尿,回来再赌!” “小子,赢了钱别想跑!” “管营在这里,我敢跑吗?就撒泡尿,马上回来!” 牢子快步走了出去,他走到外面墙根角准备撒尿,忽然,一只大手捏住了他的脖子,“敢叫一声,我就捏断你的脖子。” “好说!好说!钱在左面口袋,好汉自己拿去。” “我不要你的钱,就问你一件事,年初扈诚的母亲和女儿被发配到哪里去了?” “她们没有发配,好像卖给教坊了!” 脖子上的手陡然捏紧了,身后黑衣大汉咬牙切齿道:“卖给了哪家教坊?” “我....我......” 牢子痛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大汉手稍稍一松,牢子呼入一口气道:“我不知道!” “你再敢说不知道,我一刀宰了你!” 牢子双腿战栗,小便失禁,尿了一裤子,他哭了起来,“好汉饶我,那小娘和老婆子已经得疫病死了!” 只听‘咔嚓!’数声,牢子的颈椎被捏成了碎片,当即身亡。 黑衣大汉一把撤掉脸上的面罩,赫然正是扈诚,他听说母亲和女儿已死,眼中悲愤万分,拎着钢刀向牢子赌钱的房间冲去。 ‘砰!’一声巨响,他一脚踢开了门,冲了进去,六名牢子吓得目瞪口呆,忽然有人大喊:“是扈诚!这厮又回来了。” 靠近门边的两名牢子拔刀向他砍去,刀还在空中,只见刀光一闪,两颗人头腾空而起,脖腔内鲜血四溅。 扈诚眼睛都红了,大吼一声,“你们统统都该死!” 扈诚挥刀砍杀,瞬间又杀死三人,只剩下王管营退到角落,他见扈诚向自己杀来,吓得失声大喊:“你女儿没有死!” 刀在他头顶上停住了,扈诚心中燃起一线希望,急声问道:“你说什么?” 王管营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眼看性命难保,他带着哭腔喊道:“有人把你女儿和老母救走了,死的不是她们,是别的犯人。” “你敢骗我!”扈诚用刀锋顶着他的脖子,怒视着管营。 王管营觉得只要刀稍稍用力,自己的脖子就会被切断,对死亡的恐惧使他快要崩溃了,颤抖着声音道:“我没有骗你,我收了他的钱,便用替换病死者的办法把她们祖孙送走了。” 扈诚见他不像说谎,又追问道:“是谁救了他们。” “是一个姓李的少年,他说是你的汤阴邻居。” “啊!” 扈诚顿时明白了,原来是庆哥儿,他也相信了,王管营不可能知道庆哥儿。 他心中一阵激动,又问道:“我母亲当时就病倒了,难道她也无恙?” “扈好汉!我不骗你,我没有伤害你的母亲和女儿,但你母亲确实不行了,你去大盘村问问,或许那边有消息。” “看在你放我女儿的份上,我饶你一命,若你敢出卖我,我必杀你全家!” “我不敢,恳求扈大王把我也打晕,再补一刀,否则我无法交代。” 扈诚一拳打在他面门上,王管营顿时被打晕在地,扈诚在他身上非要害处补了两刀,这才转身便大步离开了房间,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 天快亮时,扈诚在大盘村外的一座新坟前跪下磕了三个头,墓碑上写着:‘胡大娘之墓’,刻碑人却写着‘傻二’。 扈诚泪水涌了出来,只有他知道这个傻二是谁。 他慢慢站起身,青儿在庆哥儿身边一定很安全,他现在若去汤阴,反而会给庆哥儿带来麻烦,他沉思片刻,便转身向山东方向疾奔而去。 就在他离开魏县不久,大名府在下属各县均贴出了悬赏通告,寻找一名蒙面黑衣大汉的线索,提供线索者赏钱百贯, 第一百七十九章 狗急跳墙 在苏州长洲县西南约二十余里的灵岩山脚下,有一座占地数千亩的庄园,庄园依山旁水,风景秀丽,庄园四周被高墙包围,从外面看不到庄园内的情形。 不过爬上附近的山峦,还是隐隐能看清庄园内的布局,整座庄园内绿树成荫,流水潺潺,一直笔直平坦大道从北至南贯穿庄园,就仿佛是庄园的中轴线。 在庄园的中心部位修建了一组宫殿式的建筑,大约占地五百余亩,核心是一座寿桃形状的小山,四周湖面波光粼粼,各种楼台水榭,曲桥环廊,建筑格外精美。 四周布满了各种假山奇石,比皇宫内的太湖石更大更珍奇,湖中央的一座赏月楼更是用全檀木造成,不仅异常昂贵,而且巧夺天工,在湖畔一侧,还有几座气势恢宏的大殿,每座大殿都能容纳上千人。 如果宫中的大匠看到这片建筑,一定会大吃一惊,这分明就是延福宫缩小版,完全就是按照一张图纸造成,尤其几座核心大殿,和延福宫中的蕊珠殿、金光殿完全一样。 这里便是朱勔的别宅,叫做延寿山庄,事实上,朱勔就是按照延福宫的图纸建造,耗费白银近五十万两,挑选苏杭美女数百人充盈其中,其用度衣裙完全和宫女一致,其奢华富贵比皇宫还要更甚,朱家三代十余口人便生活在这里,享受着帝王的奢侈生活。 朱勔的父亲朱冲本是苏州一个无赖,因会几个草药方子而自诩神医,加上他能说会道,善于钻营,有了本钱和后台权势的支撑,朱家转而从商,贩贱卖贵,家业便渐渐发达起来。 朱家真正的发达是攀附上了蔡京,当年蔡京被贬到江南,朱家抓住机会,拼命献媚讨好,使官场失意的蔡京倍感温暖,当蔡京被重新启用后,便将朱氏父子带回京中,并将朱勔推荐给了年轻好玩的天子赵佶。 朱勔擅于迎奉,逐渐成为了赵佶的宠臣,正是在朱勔的撺掇下,政和元年,贪图享受的赵佶决定按照江南风格扩建延福宫,并任命朱勔回家乡苏州成立应奉局,负责采办花石纲。 掌握大权的朱勔便在这时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他的贪婪和嚣张,他以收刮奇石花木为借口,在苏州以及附近州县疯狂掠夺财物,仅仅两年时间,苏州中产以上人家悉数破产,财物被囊括殆尽,掠夺完苏州,朱勔又以浙江多奇石异木为借口,在杭州成立了造作局,开始对浙江州县进行残暴掠夺。 短短六年时间,江浙数万户中产及富裕人家破产,但朱勔只仅将奇石和花木运送进京,而难以计数的金银珠宝以及良田美宅全部被他吞没,仅被他侵占的良田就达三十万亩之多,不仅富裕人家家破人亡,底层民众更是税重如山,交不完的税赋,服不完的劳役,江南民众卖儿卖女也无法满足朱勔的敲骨吸髓。 正是朱勔的疯狂掠夺最终被野心勃勃的方腊抓住机会,开始煽动民众进行大规模造反起义。 朱勔在江南近七年的疯狂敛财不仅民怨沸腾,江南官场也怨声载道,弹劾书、举报信如雪片般送去京城,朱勔为了应对地方官的揭发,也不断用巨额钱财打点朝廷重臣,近七年来他毫发无损,天子赵佶对他也睁只眼闭只眼,直到朱勔被挥霍不尽的财富烧昏了头,开始仿造延福宫修建山庄,这才触犯了赵佶的逆鳞。 延寿山庄的赏月阁内,朱勔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朱勔年约四十余岁,虽然已人到中年,但依旧看得出他年轻时长得十分清秀,他身材不高,但长得十分强壮,他父亲朱冲发家后曾送他去学过几年武艺,使得他比一般人更加矫健灵活。 他唯一的相貌缺憾就是眼睛比较突出,年轻时还不怎么显眼,但人到中年,他的眼睛格外暴凸,生气时便会充血,显得他相貌格外凶残冷酷, 这两天朱勔悲痛万分,同时也愤怒万分,他的次子朱涛在汴京被杀,凶手毫无线索,消息传到苏州,令朱勔暴跳如雷,但当他冷静下来,他心中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 他当然也知道监察御史李纲向天子弹劾他僭越一事,这些天他都在忙碌处理一些他不该拥有的物品,侍女们全部脱去了宫女服饰,该烧的烧掉,实在名贵之物他便装箱沉入湖底,但这座延寿山庄怎么处理他却有点为难。 旁边朱勔的父亲朱冲缓缓道:“可以把山庄拆掉,把值钱的砖木石块保留下来,以后我们再重新造一座园子,就没有人敢说我们僭越了。” 朱勔的长子朱浪也道:“祖父说得很对,孩儿昨天仔细研究过,其实只要把三座宫殿拆掉,还有阁楼也拆除,完全就面目全非了,而且走廊、路、桥花木都可以保留下来,其实损失也不大。” 朱勔叹口气道:“延寿山庄倒是小问题,大不了我就献给赵佶,就说是给他修建的别宫,想给他一个惊喜才刻意隐瞒,我了解赵佶那人,耳根子很软,又贪图享受,只要把园子献给他,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关键难点是军队啊!” 朱勔苦恼而又无法处理的难题就是他豢养的三千死士,名义上叫做家丁,实际上就是他的私军,这支军队对他的家族有着极为现实的意义,朱勔自知罪孽深重,如果没有这支军队保护,他和家人会被数以千万计的仇家撕成碎片,而朝廷军队不可能保护他,他只能靠自己。 问题就出在这里,他如果把军队解散,谁来保护他们,如果不解散军队,他又该怎么向天子解释? “父亲,我们其实可以把军队缩小,比如把三千人缩减成三百人,这样既能保护家人,而且也能向天子解释,毕竟我们出了那么多力,他也该理解我们的难处。” 朱勔心中一动,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他向父亲望去,想听听父亲的意见。 朱冲却冷笑一声,“二十几岁的小毛孩幼稚也就算了,可你这个四十几岁的人也跟着幼稚就让人想不通了,你以为赵佶真会为你修了一座庄园,养了几千个死士为难你吗?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这只是借口,是杀你的借口而已!” 朱勔愣住了,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样说。 朱冲继续道:“你为他捞尽钱财,弄得天怨人怒,老二死在京城,这就是信号,他要卸磨杀驴了,杀了你,既平息了民愤也收买了人心,他又变成了仁君,方腊造反也没有了借口,好处他捞尽,恶名你来背,这是多么高明的手腕,你怎么就看不懂呢?” “那我该怎么办?”朱勔有点急了。 “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朱冲拄着龙头拐杖,转身离去了,朱勔一屁股坐下,一股寒气从他心中升起,使他头脑里一片茫然。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禀报,“老爷,京城有紧急鸽信送到了。” “拿给我看!” 片刻,一名家人走进来,将一卷鸽信呈给朱勔,这是他在京城的妻弟王文耀送来的,他妻弟负责经营他在京城的产业,包括两座酒楼,三家青楼和十几座店铺,染红王家胭脂铺也是其中之一,同时王文耀还负责给他收集各种相关消息,用鸽信及时发送给他。 朱勔连忙打开鸽信,鸽信中是嘉王赵楷奉旨来安抚江南的消息,虽然并没有说是针对他,但朱勔心如明镜,果然被父亲说对了,赵佶既然让儿子来安抚江南,拿起拿什么安抚?必然是他朱勔的人头。 “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 朱勔想到了父亲的话,慢慢咬紧了牙关,既然赵佶不仁,也休怪他朱勔不义,那就拼个鱼死网破吧! 【各位书友抱歉啊!老高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只能两更!争取明天三更。】 第一百八十章 可疑之人 赵楷和李延庆一行人是在润州渡过长江,随即沿着运河南下,这天傍晚,他们进入常州,在奔牛镇驿站停歇下来,连日长途奔行,人马困乏,所有人都累坏了。 驿丞和馆舍下人见是皇族到来,他们不敢怠慢,连忙烧水做饭,伺候这群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大爷,连他们的马匹也用上好草料精心喂养。 赵楷听到外面有惊呼声,便快步走出大堂,只见院子里李延庆正在给一张弓上弦,旁边围了一群侍卫,刚才就是这群侍卫发出了惊呼声。 “发生了什么事?”赵楷走上前问道。 一名侍卫指了指李延庆手上的弓,“殿下,这张弓......” 赵楷这才注意到李延庆手上的弓与众不同,竟然是一张铜弓,他呆了一下,“李少君,这是什么弓?” 李延庆正在全神贯注给铜弓上弦,他没有抬头,笑了笑道:“殿下,这是我师傅的弓,现在暂时由我来使用。” 赵楷没有听说过铜弓铁箭,他好奇地笑问道:“弓还可以用铜做吗?” 旁边一名侍卫小声道:“殿下,这是禁军弓马班教头周侗的铜弓,天下独一无二,大家就是为这个惊讶,没想到铜弓铁箭竟然出现在李少君手上。” “用铜弓有多厉害?”赵楷更加感兴趣了。 “李少君,露一手吧!”众侍卫纷纷请求李延庆出箭。 这时李延庆装好了弦,笑道:“好吧!我来试一试!” 他指了指院门,“我射那扇院门,你们看看外面有没有人?” 两名侍卫跑出院子,喊道:“院外无人!” 李延庆便从箭袋中抽出一支铁箭,一直后退到台阶上,他拉开铜弓,喝喊道:“看清楚了!” 弦一松,‘崩!’的一声闷响,一支乌黑的铁箭脱弦而出,疾速射向二十步外的大门,只见‘咔嚓!’一声,木门竟然被射穿一个洞,整块木板从上到下都裂开了,侍卫们惊呼一声,随即响起一片鼓掌声。 赵楷惊得合不拢嘴,一般箭只会钉在门上,而李延庆的铜弓铁箭竟然把门射一个大洞,这一箭力量实在太惊人了。 “李少君,你练了多久?” 李延庆淡淡笑道:“我其实只练了一年,只是比一般人多了一点天赋,还远远谈不上精深,只能说略窥门径,若是师傅射这扇,他会将整扇门都射碎,我还达不到他的境界。” 这时,门外侍卫拿着铁箭跑了回来,赵楷连忙道:“给我看看!” 他接过箭,手中一沉,顿时惊讶道:“这至少有两三斤吧!” “重两斤四两,我一共也只有十支箭,再多就是负担了。” “才十支箭!”赵楷眼中露出疑惑,才这么少的箭,又有什么意义? “殿下,铁箭不是用来对付普通目标,微臣用它来打击重要目标,而且就算不用铁箭,用普通箭,杀伤距离也能增加两成以上,可在一百二十步外射杀敌军,如果是铁箭,一百五十步外能射透敌军铠甲,比神臂弩的杀伤力还要大。” “原来如此,我今天长见识了!” 就在这时,青儿从驿站内后院跑了出来,低声对李延庆耳语几句,李延庆脸色微微一变,赵楷看出了端倪,立刻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延庆将赵楷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对他道:“小青刚才在屋顶上发现周围有形迹可疑的人,似乎在跟踪监视我们?” 赵楷的脸色也变了,这会是谁这么大胆? 夜幕很快便降临了,但自从青儿发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后,侍卫们再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虽然不好明说,但大家都认为是李延庆的书童大惊小怪。 赵楷也有了一丝疑惑,或许小青真是看走眼了。 “殿下,让大家还是不要脱衣睡觉。” 李延庆虽然也觉得朱勔不会来得这么快,但常州已经在朱勔势力边缘了,他觉得还是应该谨慎为上。 赵楷点点头,随即吩咐手下几句,手下快步去了,他沉吟一下又问道:“延庆认为朱勔会反抗吗?” “殿下得到的旨意是什么?”李延庆反问道。 “父皇让我抓捕朱勔进京,如果朱勔有造反迹象,可就地正法!” “形势已经到了要杀人的程度,殿下认为朱勔会毫无察觉吗?就算是猪被杀前都会拼命反抗,何况此人还拥有三千私军,如果我没有猜错,我们刚从汴京出来,朱勔就得到了消息,从时间上算,他就算在长江中伏击我们也来得及。” “他为什么要伏击我?” 赵楷不解道:“伏击我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只会把问题变得更糟糕,恐怕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殿下,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朱勔要反抗,那么对付殿下就是一种本能,殿下不就是一个杀猪人吗?况且殿下手中还有调动军队的金牌,仅凭这个就足以让朱勔铤而走险。” 赵楷沉默了,他也意识到自己把问题考虑得太简单,他之前以为抓捕朱勔,就是当他抵达苏州后,朱勔会跪在他面前束手就擒,他还没有考虑到朱勔反抗的情形。 就在这时,青儿跑了进来,对李延庆道:“小官人,我又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了。” 李延庆精神一振,连忙跟着青儿向后院奔去,青儿的观察之地是在一座柴房上,房子是平顶,上面堆放着几口破缸,正好可以当做掩体。 李延庆弯腰钻到大缸背后,青儿低声道:“在东南方向,你会看到一个黑影。” 李延庆慢慢抬头,目光越过大缸向东南方向望去,今晚月光很好,视线可以投向很远,驿站东面是一片荒草地,大约数十步宽,都是起伏的乱土堆,上面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和灌木,再向东就是一条小河了。 李延庆观察了片刻,果然看见一丛灌木背后慢慢站起一个人影,长得非常削瘦,象根竹竿子一样。 “今天下午我看到的不是这个身影,下午之人是个矮个子,不跑知到哪里去了,这个人来了快半个时辰,我敢肯定他在监视我们。” 李延庆拔出短剑,给青儿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将此人擒住,青儿立刻会意,她也拔出玉女剑,从北面围墙出去,李延庆则绕道南面,两人一南一北,向此人包抄而去。 距离黑影还有十几步,李延庆更加看清楚了此人,他蹲在一个土坑里,手中也竟然拿着一把剑。 忽然,东面传来尖利的唿哨声,李延庆一回头,这才发现河中竟然藏着一艘小船,船上之人已经看见了他,开始发出警报。 那名监视之人也意识到不妙,转身便逃,李延庆一颗石子打出去,力量稍重,正中男子的后脑勺,男子一个趔趄,一头栽倒在草丛中,再也没有能爬起来,他竟被打晕了过去。 李延庆顾不上倒地之人,而是向河中小船扑去,船中两人见势不妙,他们来不及行船,直接跳上对岸,撒腿狂奔而去。 这时,青儿已经夺走了瘦高男子的长剑,她用剑顶住了刚刚苏醒过来的男子咽喉,恶狠狠道:“你敢动一下,我一剑刺穿你的喉咙!” 李延庆从河边回来,只见侍卫首领唐迁智率领十几名侍卫接应而来,“李少君,抓住了吗?” “一共有三人,抓住一人,逃走两人!”李延庆恨恨答道,他心中着实有点懊悔,自己明明知道黑影不远处就是小河,肯定会有船接应,这么明显的事实自己居然忽略了。 侍卫们冲上前将瘦高男子反绑起来,又有几人跑去搜查船只。 这时,瘦高男子终于从懵昏中反应过来,情急之下他大喊道:“我不是贼人,我是武进县都头。” 第一百八十一章 驿站突围 【昨天感冒还是没有好,昏昏沉沉一天,只码出两章,本来说好今天三更,但实在抱歉,今天只能两更了。】 ======== 所有搜到的证据都证明抓到的这个瘦高男子是武进县都头王善,赵楷重重一拍桌子,怒视他道:“既然是公人,为何要监视本王,难道你们也想造反不成?” 王善吓得战战兢兢道:“卑职不知道是殿下驾临,因为这两天常州连续发生两起凶案,已经有两支商队被洗劫,五名商人被杀。” “所以你就怀疑本王是凶手?” “卑职不敢,是因为凶手也是一群贼人,大约有五六十人,非常凶残,传闻是方腊的手下,卑职接到线报,说驿站来了一群骑马的人,所以才.......” 这时,旁边李延庆接口道:“这群凶人应该就是这两天才出现吧!” “确实如此,常州虽然也有蟊贼,但最多七八人成伙,象这样五六十人的贼人还从未有过,而且消息从传得很快,这两天已经使常州各地人心惶惶,大家都觉得是方腊要杀来了。” 李延庆又对赵楷笑道:“殿下明白了吗?” 赵楷点点头,如果他死在常州,那就是常州乱贼或者方腊所为,和朱勔无关,朱勔要杀他们,一定不会在苏州,长江边或者常州都是最理想之地。 李延庆又问都头王善道:“这里距离武进县还有多远?” “大约还有三十里!” 李延庆让人把王善带下去,这才对赵楷建议道:“数十人只是假象,朱勔要对付我们,至少要出动数百人,他们应该就在附近了,我建议立刻去县城暂避,同时派人去江宁调动军队南下。” 赵楷低头不语,他之所以不愿意调动军队,更重要的原因是一旦动用了军队,必然会和朱勔的三千死士爆发激战,将会给苏州民众带来深重灾难,这是赵楷不愿看到之事。 李延庆明白他的心理,便劝道:“既然朱勔派人来对付殿下,那就说明他已经准备鱼死网破了,想和平收场已不可能,虽然我也说军队能不能尽量不用,但在这个时候,殿下不能再优柔寡断了,若不动用军队,我们根本就对付不了朱勔的三千死士。” 赵楷最终被李延庆劝服了,他点点头对李延庆道:“现在夜间不安全,等天亮后我就派人去杭州和秀州调兵。” 赵楷随即召集侍卫,准备去武进县暂避,但就在这时,在外围警戒的侍卫发现异常情况,有数百人正从三个方向向驿站包围而来。 形势陡然间紧张起来,侍卫首领唐迁智跑来对赵楷道:“外面形势不明,卑职考虑利用驿站的防守优势和对方对峙,只要我们拖到天明,县里就会有人来支援。” “不行!” 李延庆断然反对道:“对方有几百人,我们只有三十人,我们怎么可能抵挡得住?现在才一更时分,我们根本拖不到天明!” 他又对赵楷道:“我们的优势是骑马,应该趁对方没有汇拢突围出去。” 赵楷沉思片刻,对唐迁智道:“从现在开始,一切听李少君的安排!” 唐迁智虽然心中不服,但小王爷已经下令,他不敢违抗,只得勉强道:“卑职遵令!” 他又板着脸问李延庆道:“请李少君指示!” 李延庆不理睬他的脸色,直接对他下令道:“召集所有侍卫立刻突围,只带必须的物品,其他行李都不要带。” 唐迁智犹豫一下道:“只是外面情况不明,要不要等探清情况再走!” 李延庆心中暗叹,这些侍卫怎么就没有一点危机意识呢? “唐将军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的机会就在现在,等对方包围了我们,就算突围出去也会损失惨重,不要再犹豫了,立刻执行!” 唐迁智最终无可奈何,只得转身跑出去了,“所有人立刻上马,准备突围!” ........ 片刻,三十名侍卫全部集结完毕,赵楷也翻身上了马,八名侍卫将他严密保护,李延庆对身后的青儿道:“你紧紧跟着我,千万不能逞能,记住了吗?” 青儿点点头,“小官人,我心里明白呢!” 李延庆回头又看了看,见都头王善也骑在一匹马上和他们一起突围,赵楷穿上一件盔甲,戴上了鹰盔,唐迁智上前抱拳道:“李少君,人已经齐了!” 李延庆随即对众侍卫高声道:“今天晚上要么被杀,要么突围求生,大家不可恋战,一鼓作气冲出去。” 众人轰然答应,李延庆又挑了十名健壮侍卫为先锋,大喝一声,“出发!” 院门打开,三十余名骑士纵马冲了出去,虽然只有三十几人,但气势却十分骇人,众人沿着官道风驰电掣疾奔,李延庆没有用铜弓,而是用普通弓箭,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官道两边情况。 李延庆忽然看见左侧方出现了一群黑影,他毫不犹豫张弓放箭,十支连珠箭毫不停滞地射去,他箭无虚发,只听一声声惨叫,一群拦截者纷纷中箭倒地。 这时,箭矢从两面向侍卫们射来,他们没有射人,而是射侍卫们的马匹,战马惨嘶,三匹战马被射中翻滚倒地,将侍卫掀翻出去。 李延庆大喊:“不要丢掉他们,把人带上!” 两名落马侍卫被同伴救上,而另一名侍卫被马匹压在身下,无法起身奔跑,几名黑衣人挥刀向他扑来,李延庆连射数箭,将四名黑衣人射翻,他纵马冲上前,将被马匹压住的侍卫拖了出来,这名侍卫脚受了伤,他强忍疼痛,翻身上了李延庆的马,李延庆猛抽一鞭马匹,向前疾奔。 众侍卫目睹同伴得救,顿时士气大振,他们高声大吼,将十几名冲上官道的拦截者乱刀砍死,众人一鼓作气,冲出了包围圈,向三十里外的武进县奔去。 半个时辰后,众人抵达了武进县城门下,这时,城门紧闭,守城厢兵早发现了奔驰而来的骑兵,纷纷涌到城墙前。 都头王善上前大喊:“嘉王殿下到了,速速开城!” 城头守将不敢怠慢,急令士兵开启城门,这时,李延庆对赵楷道:“殿下请进城暂避,我带几名侍卫先去苏州看看情况。” “现在去苏州恐怕不太安全。” “殿下,我担心朱勔发现形势不妙后会携家人潜逃,我们最好能监视住他的行踪。” 赵楷也觉得李延庆说得有道理,一旦朱勔潜逃,自己就没法向父皇交代了。他便答应了李延庆的提议。 两人随即兵分两路,赵楷留在武进县暂避,同时派心腹手下带金牌去向杭州和秀州的驻兵的求援,李延庆则带十名侍卫继续南下苏州,监视朱勔的动向。 ......... 劫杀嘉王失败的消息令朱勔暴跳如雷,他派出三百名死士前去包围拦截,还是被对方突围逃走了。 这是朱勔的一次冒险,一旦成功,他便可以用嘉王作为人质和赵佶讨价还价,他可以带着财富出海南逃,可现在拦截失败,朱勔一下子便被推到了悬崖上。 朱勔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举家出海逃走,但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走这条路。 这时,他的父亲朱冲拄杖走到门口道:“事到如今,我儿想到什么退路了吗?” 朱勔叹了口气,“我再三考虑,似乎除了出海逃命再也没有别的路了,我这几年和一些南洋商人有些交集,听他们说,那边岛屿众多,我们可以买一座岛扎下脚跟。” “既然如此,你还犹豫什么?” “就这么离开家乡故土,孩儿着实有点舍不下。” 朱冲冷笑一声,“你舍不得带不走的财富吧!这个时候了你还不逃,你还真指望赵佶饶你一命吗?” 既然父亲都放得下,自己还有什么舍不得,朱勔终于下定决心带领全家出海,离苏州最近的出海之地是秀州华亭港。 华亭港也就是今天杭州湾北部,三年前朱勔亲自在那里建造码头,用海船运送巨大的太湖石走海路转黄河进京,不过华亭港主要是盐港,没有远洋海船,要想乘船去南洋,要么去明州,要么去泉州。 朱勔沉思良久,最终决定分兵两路,他让长子和兄弟朱望率两千死士赶去明州定海港抢夺海船,他自己则和父亲以及两个侄子带着数以十万计的金银细软乘船去华亭港,从那里转船去杭州湾南岸的明州汇合。 当天晚上,一支由百余艘小船组成的船队满载财富美女以及朱勔全家,在数百名心腹死士的护卫下向秀州华亭县方向连夜逃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路追踪 李延庆带着青儿和十名侍卫在次日下午抵达了苏州,李延庆虽然穿着青衣儒衫,但十名侍卫却穿着朱漆山字甲,头戴铜盔,身披青龙绣衫,典型的禁中侍卫装扮,他们个个骑着高头骏马,一路向南疾奔,引来无数路人侧目。 就在他们距离姑苏城还有三里,只见路边一个亭子里有两个公差向他们招手,李延庆连忙勒住了马匹,片刻,两名公差跑上前问道:“请问各位大哥是不是京城过来的嘉王手下!”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长洲县捕快,奉知县之令在这里等候嘉王殿下一行,我们县尉有重要事情要禀报。” 李延庆点点头,“我们确实嘉王殿下随从,你们县尉在哪里?” “请官人稍候!” 一名捕快向后跑去,不多时,一名三十岁出头的男子匆匆赶来,后面还跟着几名衙役,男子抱拳道:“在下是长洲县尉陆根生,事关重大,请公子表明身份!” 李延庆给侍卫们使个眼色,侍卫取出嘉王府腰牌向男子出示,男子也拿出官印交给李延庆辨识,李延庆把官印还给他笑道:“原来是陆县尉,不知县尉半路拦住我们有什么要紧之事?” “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如果各位是为了朱勔之事就请跟我来。” “请吧!” 一行人离开官道,来到一条小河边,小河里停着一艘客船,刚才陆县尉就是在船上等候。 “请李官人船上说话!” “陆县尉有什么重要之事就直说。”李延庆没有上船,他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是这样,今天下午,朱勔的长子和兄弟率领两千人南下了,我们怀疑朱勔可能要潜逃。” “为什么说他要潜逃?”李延庆追问道。 “我的一名手下发现在山庄码头前停泊了一百多艘货船,已经有人开始向货船内搬运大箱子了。” “我不明白,陆县尉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陆根生叹了口气道:“我们好好的鱼米之乡被这个畜生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我们苏州百姓哪个不是恨不得吃他的肉,剥他的皮?事到如今,我也豁出去了,不瞒李官人,揭发朱勔庄园僭越就是我干的,两个月前京城李御史来苏州秘密调查,还是我领他上山去看朱勔的庄园,李御史让我监视朱勔,我听说嘉王到来,估计就是来收拾朱勔,如果不是,那我也认了!” 李延庆点点头笑道:“那就恭喜你押注对了,我就是奉嘉王之令前来查看朱勔的动静,能否请陆县尉带我们去朱勔的府邸看一看?” 陆根生大喜,他其实并没有完全说实话,他是接到了武进县都头王善的飞鸽传书,得知嘉王殿下派人南下了,这才在城外等候了一天,终于把李延庆等到了。 陆根生当即带着李延庆一行向延寿山庄而去。 ......... 在延寿山庄两里外的一片树林内,李延庆远远望着胥河上停泊的一百多艘货船,只见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将一只只大箱子搬上了船,已经有一半的船只装满了箱子,但运送大箱子的牛车还在络绎不绝地从山庄内向码头驶来。 “该死的王八蛋,到底贪了多少钱财!”陆根生见朱勔的财富多得惊人,他忍不住低声骂了起来。 李延庆却沉思了片刻问道:“离这里最近的海港是哪里?” 李延庆敏锐地判断出,朱勔一定是要出海逃亡了,除了海外一条路,朱勔已经无路可走。 “最近是秀州华亭县。” “可以走远洋大船吗?” 陆县尉也明白李延庆的意思了,他想了想道:“好像不行,那边是盐码头,只能走近海小船,如果要去远海,必须去明州!” 明州也就是今天的宁波,如果从陆路过去,必然会经过方腊的势力边缘,就算朱勔的两千死士敢冒险南下,朱勔本人也未必敢冒这个风险,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朱勔一定是先去秀州,然后再乘船去明州,再从那里转大船逃匿海外。 想到这,李延庆又问道:“从这里走水路去华亭县有几条道?” “要么走长洲,要么走太湖,最后都是进江南运河,不过走长洲会绕城,很容易暴露行踪,估计朱勔不会冒险,他肯定会走太湖,从吴兴那边进入江南运河,再走嘉兴河到华亭出海口,华亭码头就修建在那里。” 李延庆连忙叫来几名侍卫,给他们低语几句,侍卫立刻道:“少君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办到!” 几名侍卫调转马头,离开树林先走了,李延庆则继续等在树林内。 夜幕降临了,四周漆黑一片,但码头上依旧灯火通明,家丁还在打着火把搬运木箱,但显然已经到尾声了,不再有牛车送箱子过来,只剩下堆砌在码头上的二十几个大箱子。 这时,青儿低声道:“小官人,我的水性很好,让我上船去吧!” “不行,太危险了!”李延庆断然拒绝。 “这有什么危险,我在水下可以憋半炷香,爹爹一直在水中训练我的轻功,小官人,让我去吧!” 禁不住青儿一再请求,李延庆最终答应了,如果船上有人,确实事情就好办得多,他低声对青儿叮嘱了几句,青儿点点头笑道:“我明白小官人,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她稍微收拾一下,便弯腰向树林外奔去,李延庆眼睁睁见她下了水,轻巧地攀上了一艘大船,似乎藏匿在一只大木箱里,李延庆暗赞她聪明。 又过了一刻钟,十几辆马车驶来,朱勔带着家人以及大群美女出现了,陆县尉低声对李延庆道:“那个穿一身黑的,就是朱勔!” 李延庆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历史上著名的贪官,只见他穿着一身黑衣,身材中等,动作倒也矫健,可见此人年轻时练过武艺,朱勔和一个拄拐杖的老者,估计是他的父亲朱冲,上了第一艘大船,其余家人和美女则上了后面几艘大船。 随着延寿山庄的大门关闭,船队缓缓调头,向西面的太湖浩浩荡荡驶去。 李延庆对陆县尉笑道:“果然被县尉说中了,下面还要烦请县尉继续领路,我们去前面等他们。” 陆县尉点点头,“我们走吧!” 数人离开了树林,沿着小道骑马向县城方向奔去......... 天亮时,李延庆在吴兴河再次看到了朱家的船队,南岸还有五百名士兵跟随,他们的装备几乎和官兵一样,只是头盔被漆成了红色,据说朱勔比较迷信红色,同时也是和朝廷军队的一种区分。 船队虽然顺水,却是逆风而行,航行得并不快,直到中午时分才抵达嘉兴,向南走了不到十里便转进了嘉兴河,照这个速度航行,船队夜间便可以抵达杭州湾。 朱勔负手站在船头,眯着眼睛打量着两岸的一草一木,强劲的风吹拂着他的黑袍和头发,风中带着海面上特有的鲜腥气息,他已经感觉到了大海的召唤,这让他心中既感到庆幸,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他庆幸是现在嘉王赵楷应该还在常州,而自己果然做出决定,抢在赵楷抵达苏州前离开了宋朝,带着庞大的财富远走海外,他可以想象赵佶的暴跳如雷,这让朱勔心中未免有几分得意。 但得意只是一阵,更多确是一种说不出的失落,他就要离开自己的故土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恐怕他这一辈子也没有机会了。 这让朱勔心中充满了背井离乡的伤感。 就在这时,忽然有船夫指着前方大喊:“前面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八十三章 凶枭落网 朱勔定睛细看,只见前方一里外的河面上出现了数十艘横船,用铁链锁死,堵住了船队的去路,他心中一阵慌乱,急向两岸望去。 就在这时,南岸忽然鼓声大作,树林内乱箭齐发,朱勔的五百护卫措手不及,纷纷中箭倒地,岸上响起一片惨叫声,护卫们一阵大乱,只见数千士兵从树林中杀出,从三个方向将剩下的三百余人团团包围。 一名铜盔铁甲的大将手执长枪跃马而出,大喝道:“我乃秀州都指挥使王子武是也,尔等再不投降,一概杀绝!” 满地尸体,重兵包围,三百余名士兵惶惶不知所措,不知是谁先放下兵器,紧接着三百护卫纷纷放下兵器,跪地求饶。 朱勔见势不妙,大喊道:“调头!快快调头!” 这时,一百多艘货船如长蛇一样,跟随着为首的大船开始缓缓调头,躲在船上的青儿见船队开始调头,她立刻从木箱子钻出,不料却迎面遇到一个手执钢刀的大汉,大汉发现一个黑衣持剑人从木箱里钻出,顿时挥刀怒喝道:“你是何人?” 青儿抢先下手,身体一跃而起,人剑合一,只见剑光一闪,异常锋利的长剑已刺穿大汉胸膛,大汉惨叫一声,摔倒在甲板上,惨叫声惊动了前后两艘船上的押船人,三名大汉提刀扑了过来。 青儿却没有时间和他们缠斗,她一个鹞子翻身跃入水中,消失无踪了。 只片刻,青儿便潜到为首大船背后,她探出水面,只见头顶上有两股粗索将后面的船只牢牢绑住,因为出发仓促,来不及使用铁链扣,这便给青儿断绳提供了便利。 只是绳索离水面至少有六尺,长剑距离不够,青儿看了看两边,只见后面一艘船壁上有一排铁扣环,她便将长剑咬在口中,伸手攀住扣环,双臂用力,身体慢慢离开水面。 正在前一艘大船后撑船的船夫忽然发现了青儿,他心中一怔,便躲在船舷后伸出长竹篙向青儿后背试探着捅去。 就在这时,一支狼牙箭疾射而至,正射中船夫手臂,这一箭射穿了骨头,船夫惨叫一声,长竿落水,捂住手臂痛苦地坐在甲板上。 青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被人发现了,她连忙回头望去,只见北岸上,李延庆手执弓箭远远地望着自己,眼中充满了关切,青儿心中一阵激动,振奋起精神,挥剑‘咔!咔!’两下砍断了绳索,她随即一跃跳入水中消失了。 首船顿时与后面的船队脱离了,后面的船队没有了动力,开始随着水流缓缓向南岸靠去。 朱勔船上除了他们父子外,还有朱勔的妻子王氏以及十名心腹侍卫,另外就是三名船夫,其中一名船员已被箭射伤,无法再行船,朱勔心中大急,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财富,他只想摆脱两岸的追兵,对方没有船只,朱勔唯一的依靠就是这首大船了。 朱勔拔剑指着两名船夫道:“立刻加快船速离开,否则杀了你们!” 一名船夫哭丧着脸道:“老爷,逆流航行必须升帆,可我们只有两个人,还要掌舵,实在......” 不等他说完,朱勔喝令手下,“帮他们升帆!” 立刻跑来三名护卫,他们在一名船夫的指点下拉起了船帆,这里距离大海只有三十余里,海风强劲,船帆鼓起,大船开始乘风破浪航行,这时,岸上的李延庆取出了铜弓铁箭,铜弓铁箭只针对重要目标,绝不轻易使用,而这时就是它发挥威力的时刻。 李延庆拉弓如满月,瞄准了百步外的船帆,‘崩!’铁箭脱弦而出,向桅杆疾射而去,只听‘咔!’的一声,桅杆顶部的主绳被铁箭射断,巨大的船帆轰然坠下,大船立刻失去了动力,开始在水面上打转,朱勔急得大吼大叫,他开始绝望了。 这时,朱勔的父亲朱冲急得直跺拐杖,对朱勔喊道:“靠南岸,速向王子武投降!” “为什么?”朱勔瞪着血红的眼睛向父亲吼道。 “王子武是童贯的人,落在他手上我们还有活命之机,北岸的人如果是蔡京派来的,我们就死定了。” 朱勔顿时醒悟,蔡京有太多把柄在自己手上,他必然会杀自己灭口,而童贯此时还在北方未归,未必知道汴京中发生的事情,他一向和自己有交情,这个王子武就算不敢放他,但至少也会保住他的性命。 想到这,他立刻向船夫喝道:“靠南岸!” 船只缓缓靠向南岸,刚靠上岸,大群士兵立刻冲上船,将朱勔父子捆绑起来,李延庆站在北岸,虽然他完全有机会将朱勔一箭射死,但考虑再三,他觉得最好是由嘉王动手,在苏州闹市公开处决朱勔,赵楷的民意支持就会陡然飙升。 青儿从水中湿漉漉上岸,李延庆连忙用一件大氅将她裹上,青儿冻得牙齿上下打颤,问道:“小官人...为什么不....不直接射死朱勔?” 李延庆微微笑道:“朱勔怎么死不是我们能决定,这是朝廷的事情,和我们无关!” 这时,王子武乘船来到北岸,爽朗地对李延庆笑道:“小官人,我们又见面了!” 李延庆一怔,“我和将军见过吗?” “去年在汤阴城外大营内,我有幸见识了小官人的神箭,当然,小官人可能没看见我,当时人太多了。” 李延庆心中暗忖,原来此人竟是童贯的人,他连忙笑道:“将军是几时回来的?” “我们北上真定府,后来发现辽军并没有南侵的意图,童太尉继续留镇河北,一部分军队便撤回来了,我被调到东南,参与对方腊的围剿,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小官人,小官人是跟随嘉王殿下南下的?”王子武虽然脸上带着笑容,但眼睛里已经有一丝疑惑。 李延庆心中暗叫不妙,遇到了此人,就等于童贯知道自己和赵楷的关系了,这可有点麻烦了,不过好在童贯在河北未归,还有缓和的余地。 李延庆淡淡笑道:“嘉王殿下现在武进县,烦请王将军把朱勔和所有物质押送给殿下,另外,朱勔的儿子率两千人赶去明州,不知将军有他们的消息吗?” 王子武冷笑一声道:“今天中午接到杭州蔡将军传来的消息,朱勔的两千军队想绕过杭州,结果在清溪被方腊的叛军包围伏击,已全军覆灭,朱勔的儿子没有消息,估计也凶多吉少了。” “这也是天意,王将军这就去见嘉王殿下吗?” 王子武摇摇头,“嘉王殿下虽然有出兵金牌,但无调兵虎符,我只能在秀州境内活动,不能跨境,我会把一干人犯以及缴获物质关押在嘉兴,等殿下过来处理。” 王子武向李延庆抱拳行一礼,“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李延庆默默望着军队押着朱勔和船只远去,他这才明白,其实赵佶并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只给了金牌却不给虎符,当然,这也是所有皇帝的通病,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也会留一手,尤其在涉及军队上更是如此。 “李少君,我们现在回去吗?”旁边几名侍卫问道。 “你们先回去吧!我在嘉兴等殿下到来。” 几名侍卫向李延庆行一礼,便调头向北去了。 这时,青儿问道:“小官人,我们现在就去嘉兴吗?” 李延庆闻了闻空气中的海风,笑眯眯道:“既然已经到海边了,当然得去看看大海。” 旁边陆县尉见朱勔已经落网,心中极为快慰,便笑道:“我有一个堂弟是宁海镇大户,我们今晚可以住在他家里!”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宁海小镇 陆县尉的堂弟叫做陆重根,虽然也是苏州人,但在宁海镇闯荡多年,已成为当地首屈一指的大户,拥有二十几条渔船,他热情地接待了从家乡过来的堂兄和李延庆。 李延庆之所以来海边并不是随兴而来,而是有他的目的大海藏着无穷无尽的宝物,就看你会不会利用。 次日一早,陆重根陪同李延庆来到了晒渔场,晒鱼场占地很大,里面放满了上千个大簸箕,每只簸箕内晾晒着十几条海鱼,几个妇女带着斗笠不停翻倒这些海鱼,一股海鱼鲜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延庆看了片刻,问道:“有没有油脂特别多的鱼?” “要么带鱼,要么鲳鱼,其他油脂都不算多。” 带鱼和鲳鱼都不是李延庆想要的东西,他沉吟一下问道:“这里有鲸鱼搁浅吗?” “呵呵!三年前倒是有一头小鲸鱼搁浅,在我记忆中就这一头,但江猪倒有很多搁浅。” 江猪就是江豚,也是脂肪极多极厚,李延庆精神一振,“这里江猪搁浅很多吗?” “每年都有几百头搁浅吧!杭州湾里江猪极多,脂肪也很厚,这玩意如果不赶快处理,肉很快臭掉,整个夏天海滩都是腥臭的,我们一般用脂肪点灯,肉可以食用,皮用来做鞋,怎么,小官人感兴趣?” 李延庆点点头,“我想要它的脂肪,以后陆官人能不能把它的脂肪剥下来卖给我?” “只要小官人肯出钱收购,当然可以,其实也有人来收购,一般是五文钱一斤,一只江猪大概有二三十斤脂肪,可以赚一百多文钱。” 李延庆要脂肪主要是考虑做香皂和化妆品,李延庆前世是学化学的,他在中学时代便亲手做出了肥皂和香皂,那时他是用猪油来做,在汴京也能大量买到猪板油,三十文钱一斤,不过猪油没有鱼油好,鱼油更加细腻,水溶性更好。 只是这里的鱼油当地收购虽然是很便宜,但运到汴京去,也和猪油的价格差不多了。 “这样吧!我出十文钱一斤收购,如果陆官人肯帮我运到汴京,那一斤三十文钱,付银子也可以。” 陆重根迅速算了一下,如果全部收购下来大约两万斤左右,那就是六百两银子,再运去京城,这一趟他至少能赚三百两银子。 陆重根欣然笑道:“那我们就一言为定,我估计家家都有鱼油存货,不一定是江猪鱼油,大概差不多一万斤,装一百个大瓮,五艘货船就解决了,大瓮我来弄,就当是送给小官人。” 李延庆大喜,“那我回头先付定金,然后给陆官人一个京城地址,陆官人只管送过去就是了,我父亲会收货。” “钱倒不急,不知小官人还想要别的什么,海鱼要不要?” “海鱼不要,不过我想要海藻。” 陆重根愣住了,“你想要海藻做什么?” “其实我不是要海藻,你把海藻晒干了,然后直接烧成灰给我,我要海藻灰。” 陆重根迟疑一下,“小官人想用来做肥料吗?以前倒是有人这样干过,但那玩意儿没有草木灰好。” 李延庆摇摇头,“那是一种药,你帮我烧,一百斤我付十两银子,我一年至少要三千斤。” 李延庆当然不是用来做药,把海藻晒干烧成灰,就是一种天然小苏打,是做香皂必须材料,当然,用石灰也可以,但石灰的碱性太大,对皮肤有刺激性,用小苏打就好得多。 他也可以煮碱湖水得到小苏打,不过那样太麻烦,成本太高,还是烧海藻方便。 陆重根笑得嘴都咧开了,“这个海藻灰有的是,我让我女婿来做,让他们也有笔收入。” ...... 李延庆在宁海小镇呆了三天,亲眼看到陆重根从各家各户收购了一万多斤的鱼油,又和陆重根的女婿驾船出去捞了几船海藻,他这才放下心,付了定金,又把地址给了陆重根,他这才带着青儿离开宁海镇,返回了嘉兴。 李延庆时间算得很准,他前脚刚到嘉兴,嘉王赵楷后脚便赶到了,在嘉兴军营的一座大帐内,赵楷见到了朱勔,只见他头发披散在脸上,垂头丧气地坐在一只大木笼囚车内,手上戴着重木枷,脚上拴着铁链。 旁边还有另一只大木笼,关上朱勔的父亲朱冲,赵楷走到朱勔面前,冷冷道:“想不到我还活着吧!” 朱勔睁开暴凸的双目看了他一眼,随即又闭上了,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表情。 旁边朱冲却嘎嘎笑道:“如果老夫没有猜错,殿下又得到了天子的旨意吧!把我们押送进京。” “你怎么知道?”赵楷回头盯着他问道。 “老夫当然知道,在某些人眼中,我们可是奇货可居,这么白白死掉太可惜了。” 李延庆低声问道:“是真的吗?” 赵楷点点头,“我确实接到了父皇新旨意,要我把他们押解进京。” “那财物呢?” “所有也财物也一并押解进京,充盈左藏库。” 朱冲重重哼了一声,“是充进内库吧!他早就盯着我们财富了,他会有那么大方?” 赵佶大怒,拔出剑指着朱冲怒喝道:“你再敢污蔑我父皇,看我一剑宰了你!” 朱冲呵呵冷笑,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这只老狐狸心里清楚,天子下旨不杀他儿子,可没说不准杀他,真把赵楷触怒了,他一剑杀了自己也没有任何问题。 后面李延庆却没有吭声,他觉得朱冲说得很对,朱家的财富肯定是进内库,而不是进国库,朱勔在替赵佶夺取了大量财富后,被当做了替罪羊。 不过让李延庆想不通的是,赵佶完全可以将朱勔在苏州闹市中斩首,这将是他获得最大名声的机会,也能在东南民众心中成就他仁者之君的地位。 这么一个重要的决定,赵佶却轻易改变了,让李延庆不得不感慨赵佶的昏庸,一把精彩的好牌居然被他打成了臭牌。 “殿下,我还有几句话,不知殿下想不想听?”朱冲冷笑着对赵楷道。 “把他的臭嘴给我堵住!” 赵楷极为憎恨朱冲,他什么都不想听,恶狠狠丢下一句话便转身走了。 李延庆却意味深长地看了朱冲一眼,但他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跟着赵楷回到大帐,赵楷显得十分烦躁,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对李延庆道:“唐迁智回京了!” 这句话说得无头无尾,十分唐突,令李延庆有点摸不着头脑,便试探着问道:“是.....殿下让他回京的?” “没有!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我就失踪了,直到刚才王士武将军告诉我,唐迁智昨天已经来过嘉兴,拿着天子的尚方宝剑。” 赵楷最后两句话颇有点石破天惊,李延庆顿时愣住了,这个唐迁智究竟是什么人?居然会拿着天子的尚方宝剑。 赵楷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缓缓道:“这三十名侍卫只有十人是我的心腹,其余二十人都是从各军抽调的精锐,包括这个唐迁智,我也是第一次和他们打交道,之前他们究竟是做什么的,我统统不知,那个唐迁智更是隐藏得极深,他的真实名字是不是叫唐迁智,我也是一头雾水。” “殿下的意思是说,唐迁智其实也是天子派来的秘密使者,表面上殿下是主使,可实际上还有一个人。” “尚方宝剑不会有假,但他是不是父皇的人就难说了。” 赵楷低低叹了口气,“我怀疑他是梁师成的人,父皇本来决心在苏州闹事处决朱勔,但他现在又改变主意了,能劝说父皇改变主意的人不多,童贯算一个,但他不在京城,另外一个就是梁师成了,而且能劝父皇拿出尚方宝剑,也只有梁师成。” “那梁师成为什么要这样做?” 赵楷摇摇头,紧咬着嘴唇道:“我不知道?” 李延庆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他沉思片刻道:“朱勔之事绝不是我们想的那样简单,我们必须立刻出发,以免夜长梦多。” 赵楷没有耽误,当天下午他便从华亭市舶使调来了五十艘运送粮食的大货船,将朱勔家人以及全部财富装上了大船,在三百士兵的护卫下,连夜出发北上了。 ........ 第一百八十五章 杀朱保朱 汴京蔡相府,蔡京焦虑不安地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的不安来自于皇宫,他在今天才知道,天子在两天前曾秘密下了一道旨意,密令嘉王赵楷将朱勔押解进京,这着实出乎蔡京的意料,同时也让蔡京心中有点恐慌起来了,他知道朱勔进京意味着什么? 天子不杀朱勔,反而把他押解进京,蔡京第一个反应就是很多官员都会遭殃,别人是否倒霉,蔡京并不关心,但他蔡京必然是首当其冲,朱勔为了自保,必然会将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揭发出来, 不行!绝不能让朱勔活着进京,蔡京暗暗咬紧了牙关。 这时,门外有心腹侍卫禀报:“启禀相国,苏州那边有紧急鸽信送到!” “拿进来给我!” 侍卫快步走进,单膝跪下将一卷鸽信呈上,蔡京打开鸽信,是苏州知州赵霖所写,信中说朱勔在嘉兴被军队看管森严,他们无法下手。 “没用的蠢货!” 蔡京气得拍桌子大骂,他负手走了几步,立刻对侍卫道:“速去找栾廷玉来我!” 栾廷玉是蔡京女婿梁子美在大名府搜罗的一名江湖奇人,武艺极为高强,现在蔡京府上出任侍卫教头,实际上就是蔡京豢养的一名刺客保镖,专门卖替他做一些暗事。 不多时,栾廷玉快步走进了外书房,单膝跪下道:“栾廷玉拜见相公!” 栾廷玉年约三十岁,长得身材高大,脸庞削瘦,长得长手长脚,浑身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仿佛蕴藏着无穷的精力,一双眼睛格外地凌厉。 蔡京负手站在窗前淡淡道:“朱勔从嘉兴被押解进京了,我希望他死在半路。” “卑职明白了!” 蔡京又道:“手脚利落一点,不要惊扰嘉王殿下!” “遵命!” “去吧!本相等你的好消息。” 栾廷玉行一礼便匆匆去了,蔡京沉思片刻,又写了一张纸条,叫来一名侍卫道:“立刻把这张纸条用鸽信发给赵知州!” ........ 朱勔和他父亲分别被关押在两间船舱内,每间船舱门口分别部署了四名侍卫严加看守,除了嘉王赵楷和李延庆外,谁也不能进去。 船队刚刚出发,李延庆便来到了朱冲的船舱前,侍卫没有阻拦,李延庆随即走进了船舱,船舱内光线昏暗,上方有一个尺许宽的通风窗,只见朱冲带着重枷坐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李延庆走进来。 “你今天想和嘉王殿下说什么?”李延庆淡淡问道。 “我为什么要和你谈,你又是谁?”朱冲傲慢地抬起头。 “是嘉王殿下让我来的,至于我是谁,你就别问了。” “他为什么不来?” “因为他是嘉王!” 朱冲沉默了,半晌道:“那我有什么好处?” 李延庆很有耐心,不慌不忙道:“我是河北相州人,江南这边我还是第一次来,也没有亲戚在这里,你们父子在东南的所做所为和我无关,如果我们合作愉快,我可以保你路上平安,如果你不肯合作,那只好把你交给苏州百姓平息民愤了。” “你好好考虑吧!我希望抵达苏州前得到你的回应。” 说完,李延庆转身便走,他刚到门口,朱冲喝道:“好吧,我说!” 李延庆又转身平静地望着他,朱冲咬牙道:“昨天有个军官来找我儿子,还带了尚方宝剑,他说自己是嘉王的护卫首领唐迁智,但我儿却认出了他。” “他究竟是谁?”李延庆知道唐迁智必然不是真名。 “他是太子的心腹侍卫,叫做邓冲,真的有趣,东宫侍卫居然来保护嘉王,还拿着尚方宝剑,这里面的水很深啊!”朱冲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李延庆半晌没有说话,果然被他猜中了,这件事太子怎么会缺席呢,一旦朱勔被押解进京,太子就接手了,也就没有了嘉王什么事,嘉王和太子较量的第一个回合就输得干干净净。 李延庆忽然想到了一条毒蛇,当赵佶考虑用嘉王赵佶牵制太子,又安排嘉王来江南抓捕朱勔,一条毒蛇却始终在旁边冷眼旁观,这条毒蛇就是梁师成,他是太子的支持者,又岂能容忍嘉王影响到太子的地位? 李延庆忽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邓冲来找你们做什么?”李延庆又追问道。 “他想要一些信件文书,也就是我儿和朝廷重臣的往来书信,这里面也包括相国蔡京,还有童贯,姑且可以叫做他们的把柄吧!有人想捏住这些把柄,当然不会是天子,你猜猜会是谁?” 李延庆冷笑一声,“你不会说是梁公公吧!” “聪明!” 朱冲眯起眼睛赞道:“想不到你年纪不大,不仅箭法高强,头脑还居然这么灵活,不错,我也认为是梁师成,但我没有告诉他信件文书在哪里?一旦他拿到了,梁师成和蔡京达成某种妥协,我们也休想活着进京了。” “你会告诉我吗?” 朱冲点点头,“我今天就是想和嘉王谈这件事,如果他保证我们父子路上安全,保证把那批文书信件交给天子手上,我可以告诉他东西藏在哪里?” ........ 赵楷听完李延庆的汇报,顿时脸色苍白,原来唐迁智居然是皇兄的侍卫,不用说,一定也是梁师成安插进来的,皇兄竟然在暗中提防着自己,着实令赵楷感到吃惊。 “殿下,梁师成想要蔡京等人的把柄,太子想要这个功劳,但朱氏父子并不相信他们,朱冲想和殿下做交易,殿下能接受吗?” 赵楷负手在船舱来回踱步,沉思良久道:“我确实想把文书信件交给父皇,至于父皇杀不杀朱勔父子,我就不管了,你说呢?” 李延庆微微一笑,“我觉得这是桩好买卖,殿下应该答应!” 赵楷终于下定决心,“好吧!我现在就去见朱冲,你陪我一起去。” ......... 两更时分,纤夫们都休息了,船队也静静停泊在运河岸边,船队从黄昏时出发,已经走了五十里,明天再走一天,后天上午就能抵达苏州,但到汴京至少还要半个月时间。 河面上黑漆一片,万籁寂静,只听见河水拍打岸边的哗哗声,这时,一艘小船慢慢靠上了船队中的最后一条大船,只片刻,大船上扔下一个葫芦,小船便迅速离开了。 小船乌篷内,一支蜡烛被点燃了,只见一个穿着黑衣的方脸男子盘腿坐在船篷内,正是失踪的侍卫首领唐迁智,他的真名叫做邓冲,太子赵桓还是定王之时,他便是府中侍卫了,只是他刚刚才进入禁军系统,认识他的人很少,以至于他一路跟随嘉王赵楷南下,也没有被识破。 邓冲心中着实沮丧,他拿着尚方天子剑前来,最终逼迫王子武答应开箱取物,当他们撬开标记着文书信件的大木箱时,里面却是一堆帐簿,并没有他想要的信件文书,而一共三百八十四口大箱子,他也不可能全部撬开。 万般无奈,他只好去找朱勔父子谈条件,朱勔父子却一口拒绝了他的要求,但也明确告诉了他,他想要的东西并不在箱子里。 邓冲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赵楷出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虽然他身份已暴露,无法再跟随赵楷,但在赵楷身边还有他的两名手下,给他充当耳目。 这时,一名手下走进乌篷,将葫芦递给他,邓冲顿时精神一振,这是他手下给他传来消息了。 邓冲从葫芦里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句话,大意就是李延庆和朱冲谈了很久,虽然谈话内容不知,但估计朱冲告诉他了什么情况,李延庆在半个时辰前已经带着两名手下上岸走了。 邓冲沉思良久,一种直觉告诉他,一定是朱冲把那批信件文书的下落告诉了赵楷。 那么李延庆会去哪里?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他的脑海,他只能赌这一次了,邓冲当即令道:“立刻出发,去延寿山庄!” 月中求月票 这几天真不容易,天气忽冷忽热,前一天三十度,一转眼又到十几度,尽管老高天天吃板蓝根,但还是感冒了。 又不能断更,只好拖着病体写书。 这些天老高也不敢看月票榜了,但还是想向大家求月票!各位手中如果还有月票,恳求投给老高吧! 或许写得不太让大家满意,但至少老高态度很好。 第一百八十六章 螳螂捕蝉 李延庆带着青儿以及两名侍卫再次来到了延寿山庄,虽然朱勔弃家出逃,但山庄依旧由管家和十几名家丁看守,李延庆直接敲开大门。 跟随李延庆一同前来的两名侍卫,一个叫做陈小乙,一个叫做张勇,都是嘉王赵楷的心腹侍卫。 张勇上前一步,向管家出示了宫廷侍卫的腰牌,“执行公务,立刻开门!” “我家老爷不在,小人无法做主!”管家战战兢兢道。 李延庆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对管家晃了晃笑道:“那你应该认识这个吧!” 这枚玉佩正是朱勔的信物,管家顿时明白了,是老爷让他们前来,他连忙点头道:“三位请进吧!” 李延庆走进大门便吩咐道:“带我们去寄畅园!” “请跟我来!” 管家带着李延庆一行匆匆向内苑而去。 寄畅园是朱勔次子朱涛所住的园子,一进院子,便看见了一座近两丈高的太湖石假山,李延庆让管家再找两人来帮忙,不多时,两名家丁一起赶来,管家又拿来了长索。 李延庆攀上太湖石,将绳索拦腰捆住石头,对众人道:“一起用力将它拉倒!” 众人一起奋力拉拽,太湖石渐渐被拉动了,在连续拉了近半个时辰后,太湖石被轰然拉倒了,底部露出了一个大坑。 李延庆让管家和家丁都退到院外,又对青儿道:“在门外看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青儿点点头,手执宝剑快步出去了,李延庆这才和两名侍卫在土坑中挖掘,大约又挖了一尺深,只听‘当!’的一声响,锄头撞击到了一块金属。 李延庆顿时大喜过望,下面果然埋有东西,他们加快了挖掘速度,一个尺许见方的铁箱子终于出现他们他们眼前。 李延庆抱着铁箱子爬上地面,用匕首削去上面的泥块,撬开箱子,只见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各种信件,李延庆翻了几封,便看到了蔡京、童贯等人的信件,另外还有给京城各大权贵的送礼清册。 梁师成要的就是这个东西,在梁师成眼中,这些信件恐怕比金珠宝物值钱多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声,又听见了青儿怒喝打斗声,李延庆大吃一惊,拔出短剑向外冲去。 但他刚冲到院门前,只见外面走进三人,为首之人正是之前的侍卫首领唐迁智,他用胳膊勒住了青儿的脖子,一把锋利的匕首顶在青儿的太阳穴上,他身后还跟着两名手下。 “原来是你!”李延庆怒视着他。 “李少君,在下东宫侍卫统制邓冲,奉命来取回朱勔的信件!” 邓冲望着李延庆身后的铁箱子,淡淡笑道:“那个铁箱子对李少君没有任何意义,但我手中这个小娘就不一样了,不如我们做个交换吧!把箱子给我,我把小娘放了。” 李延庆见邓冲身后忽地闪过一个青衣人影,快得如鬼魅一般,迅捷无比,他心中一动,摇摇头道:“我实在不敢相信你的话,唐兄,如果你真有诚意,你就不应该在门外再留伏兵。” “你说什么?”邓冲用眼角余光向后看了一眼,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便向两个手下使个眼色。 两名手下会意,执刀小心翼翼地向外走去,当刚走到院门前,黑影骤现,只听‘啪!啪!’两声脆响,两名侍卫的头骨被打得粉碎,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便倒地而死。 突来的变化使邓冲大惊失色,心神被转移了,李延庆等的就是这个瞬间即逝的机会,手中一块石头闪电般打出,正中邓冲拿着匕首的左手手背,这一击打得极重,顿时手骨开裂,邓冲惨叫一声,手中匕首当啷落地。 青儿也配合着李延庆的出手,匕首落下的同时,她猛地挣脱了邓冲手臂,冲了出来,脱离了邓冲的控制。 但邓冲已经顾不上她了,身后的黑影转眼杀到眼前,他强忍疼痛,拔出腰中长剑向对方前胸刺去,躲闪已来不及,他只能用两败俱伤的办法逼对方后撤。 邓冲一直是太子赵桓的影卫,武艺极为高强,否则他也当不了众侍卫的首领,只可惜他左手受伤,多少影响了他的发挥,在平时或许影响不大,但在真正高手面前,这种影响却意味着致命,左手的疼痛使他剑速稍缓,他的剑尖刚碰到对方衣服,铁棒已带着呼啸横扫而至,‘啪!’他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邓冲的尸体软软倒地,青衣人抬起头凝视着李延庆,李延庆已张弓搭箭对准了对方,对方的武艺实在太厉害,他自知剑术不是对手,只能用铜弓铁箭和对方拼死一战。 这时,他已看清对方的面容,这个青衣人年约三十岁左右,身材瘦高,脸庞削瘦,一双三角眼异常锐利,浑身上下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手中拿一根四尺长的短铁棒,铁棒上沾满了花花白白的脑浆。 “你是什么人?”李延庆厉声问道。 男子注视着李延庆手中的铜弓铁箭,眼中露出一丝罕有的柔和,他淡淡道:“我是蔡相公派来,来拿走所有不利于蔡相公的证据,你把箱子里关于蔡相公的东西都给我吧!然后我们各走各的路。” “我怎么相信你?” “你的铜弓铁箭奈何不了我,我要杀你们易如反掌,凭这一点你就应该相信我。” 旁边侍卫陈小乙对李延庆道:“少君,他说的是实话!” 两名侍卫都是高手,他们心里有数,以邓冲的武艺,一个照面就死了,更不用说他们。 李延庆注视男子片刻,回头对青儿道:“你去把它们找出来!” 青儿正要开箱,男子一摆手道:“别人我信不过,你来取!” 李延庆瞪着他片刻,慢慢将铜弓放下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从男子眼中竟看不到一丝敌意。 李延庆蹲下打开铁箱,一封封信翻看,男子也不着急,耐心地等着他,李延庆足足找了两遍,找出了所有蔡京的信件,又将给蔡京的送礼清册找出来,一并扔给了男子。 “都在这里了!” 男子拾起信件和清册,看也不看便塞进了怀中,他又深深看了一眼李延庆道:“你师傅没告诉你吗?铜弓铁箭在二十步内,杀伤力还不如普通弓箭。” 说完,他身形一闪而走,瞬间便消失了,身形之快,令青儿和两名侍卫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两名侍卫奔了出去,片刻回来道:“太狠了,满府上下都杀得干干净净,全部是一棒毙命。” 李延庆心情却十分复杂,这个男子竟如此信任自己,自己给他的信件,他竟然看都不看一眼,虽然心狠手辣,但对自己却没有一丝恶意,一种直觉告诉他,这个男子和铜弓铁箭有着某种渊源,有机会自己要问一问师傅。 “小官人,你有没有藏一封信?”青儿小声问道。 李延庆摇摇头,“我全部给他了,这些信对我没有意义,我又何必冒这个风险?” 李延庆和侍卫把所有的尸体堆在观月楼内,一把火点燃了小楼,当小楼慢慢沉入湖中,李延庆一行这才离开延寿山庄,纵马向姑苏城疾奔而去。 ........ 当李延庆一行人抵达姑苏城外的枫桥时,眼前的一幕让众人都呆住了,只见运河两岸挤满了人山人海,最少也超过了十万人,群情激昂,将运河中五十艘大船包围,运河前方也被无数的小船堵住,船队只得停泊在运河中央。 张勇跑去打听了片刻,回来禀报道:“李少君,这些百姓要求交出朱勔,否则他们就放火烧船,官府劝他们也没有用。” 李延庆愣住了,他们压根就没有通过嘉兴地方官府,消息怎么会泄露出去,连嘉兴都没有人知道,反而在苏州传遍了,这会是谁干的? 这时,身后有人大喊:“李少君!”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陆县尉带着几名手下在不远处向他招手。 第一百八十七章 群众运动 在距离枫桥码头不远处的一座民宅内,县尉陆水根忧心忡忡地对李延庆道:“短短两天时间,从长洲、吴县、无锡、常熟、昆山五个县赶来百姓已经聚集了十余万人,船只数千条,还有络绎不绝的人向这边赶来,朱勔民愤太大,他若不死,苍天难容!” “我想知道到底是谁泄露的消息?这才几天时间,消息就泄露出去了。” 说到这,李延庆怀疑地看了一眼陆水根,毕竟陆水根也是知情人,也一心想让朱勔死在苏州。 陆水根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是我泄露的,这件事我始终守口如瓶,这么大的后果我可担当不起!” “那会是谁?” 陆水根压低声音道:“李少君想不到吗?谁会有这么大的动员能力,短短几天就通知了苏州所有的县。” 李延庆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迟疑一下道:“陆县尉的意思是说,消息是州府刻意泄露出去?” 陆水根点点头,“我已经调查过此事,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从各条线索来看,都指向了知州赵霖,应该就是他所为。” 说到这,陆水根叹了口气道:“李少君现在应该明白了吧!当初我为什么会在城外拦截少君,而不是在城内等候,就是因为苏州官场太复杂,知州赵霖是蔡京的人,知县又是童太尉推荐的。” 李延庆沉默不语,先是派神秘人夺走了信件和清册,随即又令知州泄露朱勔的消息,利用苏州人的民愤来拦截朱勔,看来蔡京是铁了心要让朱勔死在半路上了。 如果民众拦截失败,那么神秘人必然会再次出手,想到那个神秘人的武艺和身法,李延庆心中就感到沉甸甸的,根本就没有人能挡得住他。 “李少君,还有一件事我需要提醒你,这两天我发现抗议人群中出现了一些来历不明的人,这些人三五成群,个个孔武有力,拿着棍棒或者刀剑,也不是当地口音,我怀疑是方腊的人。” 如果半路上出现方腊的拦截势力,李延庆一点都不奇怪,朱勔的儿子和兄弟就死在方腊手中,方腊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不过方腊目标未必是朱勔,应该是朱勔的巨大财富。 “既然如此,县尉为什么不直接抓捕?” 陆水根摇了摇头,“抓捕他们必然会引发暴乱,会使大量无辜百姓伤亡,这种事情以前也时有发生,只要他们不在苏州闹事,我们也不会抓捕,我们双方已形成了一种默契。” 这时,一名衙役慌慌张张跑来,“县尉,铁铃关那边有两伙人打起来了。” 陆水根吓了一跳,连忙道:“我这就去,李少君,我先失陪了!” “县尉请!” 陆水根带着几名衙役匆匆走了,李延庆离开民房,来到刚才的汇合处,却只见侍卫陈小乙一人,张勇和青儿都不见了踪影。 “张勇和小青呢?”李延庆走上前奇怪地问道。 陈小乙挠挠头,“刚才她好像看见一个熟人,很激动地追了过去,张勇跟着去找她了。” ‘熟人?’李延庆愣住了,青儿在苏州会有什么熟人。 他们又等了近一个时辰,码头上依旧人山人海,始终不见青儿和张勇回来,陈小乙见李延庆有些担心,便笑着安慰他道:“老张是个精细之人,少君又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会照顾好小娘子,少君不用担心。” 虽然青儿是以书童的身份混入队伍,但大家都知道他是女扮男装,这已是公开的秘密。 李延庆无奈,他看了看天色,时间已经到黄昏时分,他拿着一堆重要文件,必须要尽快回去,他只得苦笑道:“先回船把东西放好,回头我再下来找她。” 两人牵马向码头走去,码头上有一艘官府的摆渡大船,专门给被困的官船送补给,陈小乙出示了侍卫腰牌,摆渡船便将他们送上了大船。 ........ 赵楷听说李延庆回来,急忙奔了出来,又是欢喜,又有点埋怨李延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殿下,遇到了一点事情,回船舱再说吧!” 两人回到船舱,李延庆将铁箱放在桌上,又取出一柄剑,扯掉包裹在剑身的绸布,赵楷顿时吓了一跳,竟然是尚方天子剑。 “这是......唐迁智的尚方天子剑,他人呢?” “他已经死了,不过不是我们所杀。” 李延庆便将争夺铁箱的经过说了一遍,赵楷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唐迁智竟然被蔡京派来的人打死了,那这柄尚书宝剑该怎么处理? “殿下把这柄剑交给太子就是了,不用解释什么,如果他不要,殿下就把它交给圣上,就说有人拿这柄剑行刺你,不过......我相信太子一定会收下,而且什么话都不敢多说。” “为什么这样肯定?” “殿下不觉得奇怪?天子居然会把尚方宝剑给东宫侍卫,这不就相当于太子拥有天子之权了吗?” 赵楷被一语惊醒,李延庆说得很对,任何人都可以拿尚方宝剑,唯独太子不能拿,他顿时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这柄尚方宝剑是假的?” “我没有证据说这柄剑是假剑,但从常理推断,它绝不应该出现在东宫侍卫的手中。” 赵楷沉默不语,他知道李延庆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朝中早就传闻梁师成有矫诏天子旨意的嫌疑,只是没有人敢追究这件事,如果梁师成拿出一把父皇都不知道的尚方宝剑,也毫不奇怪,这样说起来,这柄尚方宝剑是假冒的可能性比较大。 “好吧!” 赵楷接受了李延庆的建议,“回去我就把它交给皇兄。” 赵楷又连忙把话题转回来,“外面的一幕你也看到了,十几万人将我们包围,要我们交出朱勔,你说该如何是好?” “很简单,把朱勔父子交给他们就是了,这不就是天子最初的本意吗?或者就在码头上开斩,宣布天子的爱民之意。” 赵楷沉吟良久,叹了口气道:“如果没有父皇的第二道旨意,这样做也无妨,但父皇既然下旨要我押他回去,我却把他们父子交出去,无论如何我无法向父皇交代。” “那殿下打算怎么办?” “我想先请示父皇,把这边的情况禀报给父皇,如果父皇改变主意,那我就直接在码头杀朱氏父子。” “可天子如果不肯呢?”李延庆又追问道。 赵楷咬一下嘴唇道:“那只能做最坏的打算,长期和民众对峙了,直到父皇不得不改变主意为止。” 李延庆沉默片刻,又指了指铁箱子问道:“这里面的文书该怎么办?” “当然是交给父皇!不对吗?” “如果殿下把它交给天子,或许天子宽宏大量,大臣们不会有事,但殿下却把满朝文武都得罪了。” “那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殿下挑一挑吧!” 赵楷明白李延庆的意思,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让我再考虑考虑。” ........ 李延庆返回自己船舱,刚到舱门口便遇到了青儿,他一颗心忽地落地了,立刻追问她道:“你跑哪里去了?小乙说你看见了熟人,是谁?” 青儿慌忙摇头,“我认错人了,我还以为是爹爹的一个朋友,后来我就迷路了,最后遇到张大哥,我们回来时,你们已经不见了。” “可我等了你好久,至少有一个时辰。”李延庆着实有些不满。 “是我不对,大哥,对不起!”青儿低下头认错。 李延庆瞪了她半晌,见她脖子上被勒的乌青还在,心中的不满便消掉了几分,又问她道:“张勇呢?” “张大哥去别的船巡视去了!”青儿指了指后面的船队。 李延庆回头看了后面船队一眼,他想起了方腊的事,今晚得好好布置一下,防止方腊夜间偷袭,便对青儿道:“这两天你着实也有点累了,早点休息吧!” “是!” 青儿低下头小声答应,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李延庆已经快步走远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出乎预料 半夜,李延庆睡得正香甜,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李少君,出事了!” 李延庆连忙起身打开舱门,一名侍卫急声道:“朱勔被人刺杀了!” 李延庆吃了一惊,连忙跟随侍卫来到囚舱,嘉王赵楷已先一步赶到了,囚舱内灯火通明,只见朱勔仰面朝天躺在角落里,气管被割断,脖子上全是鲜血,血已经凝固,一双金鱼眼更加暴凸,似乎死不瞑目。 “一群混蛋!” 赵楷的怒火终于爆,他回头狠狠几个大耳光向当值侍卫抽去,“你们是怎么看管人犯的!” 侍卫捂着脸低下头,谁也不敢吭声,李延庆冷静地说道:“殿下不要怪他们,朱勔是在睡梦中被割断气管,所以喊叫不出来。” “那现在该怎么办?”赵楷有些气急败坏地喊道。 李延庆摸了摸朱勔的尸体,“尸体还是温的,应该刚死没多久,刺客有可能还躲在船上,先搜一搜!” “你们还不快去搜!”赵楷暴跳如雷吼道。 “殿下,那个铁箱子呢?”李延庆又急问道。 “在我船舱里。” “殿下赶紧回去,把铁箱子看好。” 赵楷顿时醒悟,千万莫中了刺客的调虎离山计,他转身便带着几名侍卫向自己的船舱奔去。 李延庆支开了赵楷,这才仔细查看朱勔的伤口,朱勔的气管是被一种很细窄的剑割断,所以割得并不深,朱勔挣扎了很久才死掉。 他现有大片血迹从朱勔身后渗出来,便将尸体翻了个身,后面果然还有一处剑伤,这才是致命之伤,一剑刺穿了后心。 李延庆撕开衣服,露出了脊背,李延庆仔细看了看后背的伤口,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一尺见方的透气窗。 李延庆若有所悟,转身便向船舱奔去,他奔到青儿的舱门前,用力敲了敲,“是谁啊?”里面传来青儿的声音。 “是我,你开开门!” “大哥,我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你开开门,我有重要事情。” 片刻,门吱嘎开了一条缝,露出青儿的小脸,“大哥,有什么事?” 李延庆一把推开舱门,大步走进了她的船舱,随手关上门,他立刻闻到了一股血腥之气,李延庆冷笑一声,“青儿,你的剑呢?” “大哥,你要看我的剑做什么?”青儿有点心虚地低下头。 “我想看看你剑上的血擦干净没有。” “我不懂你这话是.....是什么意思?” 李延庆见她身上还有血迹未干,便痛心地说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吗?朱勔身上的剑伤只有你的玉女剑才能留下,上面的透气窗也只有你能翻进去,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青儿忽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大哥...对不起!” 李延庆叹了口气,“朱勔罪恶滔天,死有余辜,你杀了他,我并没有意见,但我要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他?是谁让你干的?” “是我让她杀的!” 窗帘背后走出了一名男子,那容貌赫然正是张勇,不对,声音不对!李延庆后退一步,拔出短剑指着他喝道:“你是谁?” 男子叹了口气,“庆哥儿,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他将脸一抹,化妆去掉了,露出一个熟悉的面容。 “胡大叔!” 李延庆呆住了,这个男子竟然是从前的胡盛,青儿的父亲。 胡盛悠悠叹息一声道:“我其实叫扈诚,想必你也知道了,今天青儿在码头上看见了我,我也没想到我们父女会在这里重逢,庆哥儿,你救了我女儿,安葬了我的母亲,让她死有归所,没有暴尸荒野,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感激你!” 青儿眼睛一红,她再也忍不住,扑进父亲的怀中大哭起来,李延庆默默无语,但一个念头忽然从他心中跳起,“等一等,那张勇呢?” 胡盛既然冒充张勇上船,那真的张勇在哪里去了? “庆哥儿放心,那个侍卫保护青儿,我们不会杀他,事后我们会放了他,我保证!” “我们?” 李延庆冷笑了一声,“我没有猜错的话,宋江也来了吧!还有谁?吴用、晁盖、阮氏兄弟,李逵、戴宗.......” 李延庆一口气报了十几个人名字,扈诚点点头,“他们都来了,朱勔的财富,天下人都可得之。” “既然想要财富,那为什么要杀朱勔?” 扈诚犹豫半晌道:“庆哥儿,我不想瞒你,但我不能说,很抱歉!”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不想在十万人的眼皮下动手,可又担心军队赶来坏了你们的大计,所以便替我们除掉朱勔,然后把朱勔人头交给苏州百姓,船队就可以继续北上,到了荒郊你们就可以找到机会了,至于扈大叔,扮作张勇留在船上,不就是个很好的内应吗?我说得没错吧!” 扈诚没有否认,他半晌叹口气道:“你说基本正确,但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完,现在我已经改变主意了,既然青儿已经被你现,我就不会留她在船上,我现在就带她走。” 青儿看了看李延庆,又看了看父亲,眼中充满了痛苦和不舍。 李延庆柔声对她道:“青儿,跟爹爹走吧!你已经失去了母亲,不能再失去父亲了!” “大哥!”青儿悲喊一声,扑进李延庆的怀抱,李延庆轻轻抚摸她的头,笑道:“你叫李三娘,冒充我的妹妹,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扈三娘吧!” 这时,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只剩下这边没有搜了,我们先问一下李少君。” 李延庆咬一下嘴唇,把青儿推给了扈诚,“你们快走吧!再不走就会连累我了。” 扈诚一脚把窗子踢开了,外面便是运河,他对李延庆道:“这次宋江和方腊联手,朱勔的财富他们势在必得,你自己要当心!” 李延庆淡淡一笑,“他们会失望的。” 扈诚深深看了一眼李延庆,便拉一下女儿,“我们走!” 青儿绝望看着李延庆,她忍不住激动地喊道:“大哥,青儿一定还会回来!” 说完,她一纵身和父亲跳进了运河,李延庆慢慢走出窗前,望着越游越远的父女二人,他心中忍不住低低叹息一声。 这时,舱门轰然被撞开了,赵楷带着几名侍卫冲了进来,他看见了李延庆,不由一愣,“李少君,你怎么在这里?” 他回头有怒喝几名侍卫,“怎么回事?” “我们不知道,我们听见小青的叫喊声,还以为她被凶手劫持了。” “你们说得没错,她是被凶手带走了。” “那你.....”赵楷一头雾水,小青被凶手带走,李延庆居然还能气定心闲地站在这里。 “殿下,让他们出去一下,我和你单独谈谈!” 赵楷挥挥手,几名侍卫退了出去,把门也带上了。 李延庆苦笑一声道:“凶手是青儿的父亲,今天很巧,青儿居然在码头上遇到了失散的父亲,陈小乙和张勇都可以证明。” 李延庆便将大名府生的事情告诉了赵楷,“我不想隐瞒殿下,我也没想到青儿的父亲居然投奔了梁山,青儿是无辜的,凶手是他父亲,刚才他也亲口告诉我,宋江和方腊要联手谋这批财富,他们已经到了。” 赵楷呆呆地望着李延庆,这里面信息量太大,令他心乱如麻,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李延庆却异常冷静,他沉默片刻道:“殿下还信任我吗?” 赵楷点点头,“我相信你不会对我说谎,真如你所言,那这件事就和你无关,只是.....我该怎么向父皇交代?” “和天子实话实说,就说是宋江杀了朱勔,目的是替我们解围,他怕军队赶来坏了他的计划,我想只要能保住朱勔的财富,天子是不会对殿下失望。” “或许你说得对,大宋财力不足,急需这批财富补充,只要把它们运回京城,父皇应该不会责怪我没看好朱勔。” “那么明天一早,殿下就在码头上公开处斩朱冲,再把朱勔的人头示众,天子的名声有了,殿下的名声也有了,转了一个大圈,还是回到了我们的初衷。” 赵楷点了点头,他心中很无奈,但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那宋江和方腊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 李延庆淡淡道:“我会让他们空手来,空手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君子爱财 次日一早,码头上便贴出了布告,午时三刻,嘉王殿下将在码头广场上处斩朱氏父子,这个消息如一阵风似的传遍了整个苏州城,在枫桥一带守了一夜的十余万民众更是沸腾起来。 知州赵霖却是暗暗欢喜,蔡相公这一招果然高明,利用民意来逼迫赵楷妥协,他立刻安排工匠在码头广场上搭建处斩台,同时派出数百名衙役维持秩序。 在枫桥附近的一户民宅内,十几名大汉聚在大堂上,这里是梁山首领宋江的临时驻所,这次宋江带了十二名头领和三百名精锐士兵从郓州南下,参与争夺朱勔财富的大戏。 朱勔在江南一带盘剥多年,积累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财富,不仅令江南民众无比仇恨,同时也令各路江湖好汉眼红。 宋江也不例外,他在朱勔招募的死士中安插了眼线,并在苏州城内安排了联络点,当朱勔决定逃亡时,苏州城内的联络人便用飞鸽传信通知了梁山,宋江立刻闻风而动。 不过江南一带并不是宋江的势力范围,他派心腹戴宗和方腊进行联系,双方一拍即合,决定联手拦截朱勔的财富,得手后两家平分。 大堂上,虞诚正在给宋江和众人汇报他探查到的情况,“我亲眼看见那些大铁皮箱子,每只大箱子比一人还高,一口大箱子相当于普通的四口木箱,里面全部都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等财物,准确的数量是三百八十二口大箱子,每艘船运载七十余口大箱子,都放在底层船舱内。” “对方有多少人?”旁边头领吴用追问道。 “他们原本有三十名侍卫,听说发生了内讧,现在只剩下二十六人,这二十六人主要是保护嘉王,而其余五十艘大船由三百名士兵护卫,平均一艘船上有六名士兵,再加上船夫,每艘船上最多十人。” “还不够俺填牙缝!” 李逵一声怪叫,顿时引来哄堂大笑。 宋江笑着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他缓缓道:“扈贤弟能在码头遇到自己的女儿,并得扈小娘子相助,上船摸清了情况,并杀了朱勔,这是上天在帮助我们,是我们替天行道的结果,既然是天意,那我们这次一定会成功,朱勔的不义之财必将成为我们梁山兴盛壮大的助力,各位兄弟,总有一天我们会杀进汴京,砍下昏君的狗头,共享天下荣华富贵!” 众人听得热血沸腾,一起振臂高呼,这时,戴宗匆匆走进大堂,对宋江低语几句,宋江便摆摆手笑道:“有贵客来了,我们先迎接客人。” 宋江站起身走到大堂前,只见外面快步走来三人,为首之人是名四十岁左右的文士,面容清瘦,看起来颇为精明能干,此人叫做方肥,是方腊堂兄,同时也是方腊的左膀右臂,由于他颇有谋略,目前出任副教主兼军师一职,是明教起义队伍中仅次于方腊的第二号人物。 这次来苏州谋取朱勔财富,方腊并没有出面,而是由方肥率领六百名精锐士兵乔装北上。 方肥和宋江寒暄几句,方肥笑道:“没想到宋公明率部亲自前来,看来梁山对这批财富是势在必得啊!” 宋江微微笑道:“有财大家发,在方教主的地盘上,宋江怎么敢擅自妄为,该怎么做,宋江还得听方教主的安排。” 方肥冷笑一声说:“宋公明不是已经下手了吗?否则朱勔怎么会畏罪自杀?” 宋江心中暗忖,‘此人好生精明,竟然看透朱勔之死是梁山下的手。’ 他打了个哈哈笑道:“方贤弟言重了,宋江只是先铺路而已,具体怎么对财物下手,还得和贤弟协商后再制定方案,这是两家的事,宋江不会擅自妄为。” 方肥脸色稍稍缓和,便道:“我就是来和公明兄商量具体的下手方案。” “请内堂细谈!” “公明兄请!” ........ 协商了一个时辰后,方肥带着手下告辞离去,这时,宋江、吴用和晁盖三名核心成员又继续商议细节上的安排。 吴用今年约四十岁,身材中等,皮肤白净,长得温文尔雅,他原本是郓州州府的一名文吏,是宋江多年的挚友,他被宋江一案牵连,也被迫逃入梁山,由于他满腹经纶,思路缜密,一笔字写得极好,又和宋江有着二十年的交情,他便渐渐成为了宋江的谋士,成为宋江的左膀右臂。 在宋江进入梁山之前,梁山山头林立,十几路山贼各自占山为王,晁盖便是其中最大的一股势力,晁盖仰慕宋江的义名,在宋江的劝说下决定两大势力合并,接受宋江领导。 正是这次合并使宋江一跃成为梁山最大势力的头领,为宋江统一梁山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宋江也投桃报李,请晁盖坐上第二把交椅,成为梁山聚义堂的第二号人物。 宋江指着地图对两人道:“方肥提出的方案不错,在船队抵达无锡之前动手,趁官兵赶来支援之前走江阴入长江,再从长江入海,长江外海荒岛众多,可先将财物藏匿,等风头过后,双方再瓜分财物,各自返回驻地,这是一个很完美的方案,我们两军加起来有九百之众,足以夺取这五十艘大船。” “就不知船只的坚固程度如何?”晁盖问道。 “放心吧!这些都是千石漕运大船,常常走外海运送粮食,入海一点问题没有,到时这些大船也是我们的财富。” 晁盖点点头又道:“那嘉王怎么处置?” 宋江沉吟一下道:“包括嘉王和一众侍卫都不能伤害,礼送他们离船,他毕竟是亲王,只要他平安无事,昏君即使损失了财物,也不会太追究,若伤了他,恐怕我们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这时,宋江见吴用一直沉吟不语,便问道:“军师在想什么?” “我在想扈诚汇报的情况,大哥不觉得里面有所隐瞒吗?” “隐瞒了什么?”晁盖急忙问道。 “关于他女儿,他女儿怎么会在船上,又是什么身份?扈诚都没有说,我觉得这里面有点蹊跷啊!” 宋江微微一笑,“这件事扈诚私下已经给我说过,他出于保护女儿之心不愿多说,我也同意了,这里面和他的一个邻居少年有关,说起来去年年初,我还和这个少年有过一点点交集,他的武艺便是扈诚传授,一把石子打得颇为高明,后来又成为周侗之徒,扈诚的女儿便是他从大名府的牢中救出来。” “原来如此,可他怎么会和嘉王走在一起?” “他的师傅是周侗,周侗又是禁军教头,我估计是周侗把他介绍给嘉王,两人年纪差不多,正好可以做嘉王的贴身侍卫。” 对宋江而言,李延庆只是他为了招募扈诚而遇到的一个少年,他并没有真正把李延庆放在心上,加上相距遥远,李延庆的情况他竟一无所知,宋江对李延庆的记忆还停留在去年年初。 当然,还有一个极为原因就是宋江曾经栽在李延庆手上,使他对李延庆之事讳莫如深,回梁山后绝口不提他在汤阴县的遭遇,他当然也不希望扈诚当众提到李延庆这个名字。 吴用听说只是一个少年,又是嘉王的贴身侍卫,便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又对宋江道:“从时间算,如果今天中午杀了朱氏父子,那么到晚上,围堵运河的小船都应该撤尽了,最迟明天上午船队就会出发北上,那么我们明天晚上就可以动手,时间很紧张,我们必须抢在方肥之前埋伏部署,这件事绝不能让方肥占据主动,必须由我们主导,我建议我们分兵两路,晁大哥和戴宗带几个兄弟在苏州继续监视船队,大哥则带主力立刻北上,先一步进行部署。” 吴用的建议说到了宋江的心坎上,他们必须占据主动,主导这次劫财行动,宋江当即立断,“我完全同意,我们现在就出发!”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传来了轰隆隆的鼓声,片刻,一名手下跑来禀报:“码头上要杀朱冲了!” 第一百九十章 一夜逆转 就在宋江率主力刚刚离开苏州,方肥也意识到了宋江的企图,他也毫不犹豫,随即兵分两路,令部将刘岩率领三百士兵守住南面吴江一线,防止船队回撤嘉兴,他则亲自带领三百精兵向无锡方向赶去。 就在宋江和方腊军队北上的同时,码头广场上的处斩也到了高潮,二十余万人将附近十几条街都挤得水泄不通,虽然绝大部分人都看不到行刑现场,都他们都能感受到那种欢喜鼓舞的气氛,也算见证了罪恶滔天的朱氏父子被诛杀。 码头广场上挤满了上万民众,人人情绪高涨,不少人眼中含泪花,迸射出极为仇视的目光,在高高的行刑台上,朱勔父亲朱冲,妻子王氏、侄子朱平被双手反绑,跪在高台上,嘴也被堵死,而朱勔的人头也悬挂在高台的一根木杆上,鲜血淋漓,面目格外狰狞。 主持处斩的主官便是知州赵霖,他对台下密集的人群高声喊道:“天子本只想取天然之石,并没有扰民之心,但恶吏朱勔却欺上瞒下,以取石为借口杀人夺财,中饱私囊,其罪大恶极,令天子震怒,特命嘉王殿下南下苏州将朱勔抓入京中受审,天子之意本想在京城处死朱勔,以儆天下,但昨晚朱勔已畏罪自杀,嘉王殿下便决定在苏州处死朱勔家人,血祭无辜的受害百姓。” 赵霖一指木杆上的人头大喊:“大家都认识,这就是朱勔的人头!” 人群开始沸腾起来,上万人振臂高呼,“杀死他,将他们千刀万剐!” 从数万人迅速蔓延到二十余万人一起高呼,声势极为浩大壮观,朱冲惊骇万分,浑身瑟瑟发抖,他回头看了一眼大船,向船上的李延庆投去了极为仇恨的目光。 李延庆明明答应保他平安抵达京城,可一转眼就把自己交出去了,这人哪里还有半点诚信,自己做鬼也不会放过他,朱冲当了一辈子老狐狸,最终被李延庆这只小狐狸玩死,他心中恨得滴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时辰已到,开斩!” 随着赵霖一声高呼,刽子手高高举起了斩头刀,数十万民众激动得一起大吼起来....... 大船上,赵楷和李延庆默默注视着人犯被杀,两人的感受却完全不同,赵楷多少有点愧疚,他明明亲口答应把他们平安押回京城,最后却不得不把他们交出去,这叫言而无信啊! 李延庆心中却异常平静,他并不为自己的出尔反尔有任何愧疚,如果事事都讲承诺,那他什么事都别想做了,历史上真正做成大事之人,有几个是信守承诺的?象朱氏父子这种罪大恶极之人,信守承诺就是助纣为虐。 他瞥了一眼赵楷,见他眼中充满了愧疚,李延庆心中略有点失望,赵楷连这点小事都看不透,将来何以成为铁血君主? “殿下何必为这种人伤感?” 赵楷叹了口气,“我不是为他们伤感,只是我曾经答应过他们.......” 李延庆淡淡道:“殿下是答应过他们,可朱勔偏偏要畏罪自杀,殿下又有什么办法?” 赵楷有些不满地瞪了李延庆一眼,让自己背上违约之愧疚,可不就是他李延庆干的吗? 这时,他又想起一事,便对李延庆道:“我昨天考虑再三,决定接受你的第二个方案,我会立刻上书父皇。” 李延庆的第二个方案就是朱勔被数十万苏州民众包围,惊骇之下畏罪自杀了,至于侍卫首领唐迁智,为保护财物和乱匪方腊激战,不幸死在方腊手中,将朱勔定为畏罪自杀,父皇也就不好再责怪自己了。 “殿下英明!”李延庆笑了笑赞道。 赵楷又叹息一声,“杀了朱勔父子,满足了苏州百姓的心愿,明天我们也可以再上路了。” “殿下,宋江和方腊在前面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殿下为何还要自投罗网?” 赵楷愕然,“那该怎么办?” 李延庆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赵楷连连摇头,“这样不妥,还不如直接退回嘉兴!” “殿下,退回嘉兴的沿途风险同样很大,苏州一共只有千余乡兵,根本不是悍匪的对手,我们没有虎符,王子武也不敢跨境出兵,如果等朝廷的调兵令过来,只怕宋江和方腊早已经铤而走险了,殿下,我反复考虑过,人为财死,他们绝不会轻易罢手,只有采取断然措施,才能从彻底断了他们的劫财念头。” “我想形势危急,应该可以从权调兵吧!” 李延庆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从权调兵,天子为何不索性把虎符也给殿下?我出汴京的时候就给殿下说过了,涉及军队的事情,殿下能不做就尽量不要做,用我的办法,既不用调动军队,也能保住财富,殿下何乐而不为?” 赵楷低头不语,他知道李延庆说得对,父皇的猜忌之心极重,不管自己有什么理由,只要调动了军队,而且还是违规调动军队,父皇都绝不会一笑了之,父皇不给自己虎符显然就是留了一手,自己何必再去触动这个禁忌? “好吧!” 赵楷心乱如麻,还在为如何向父皇解释而烦乱,他没有细想便答应了李延庆的方案,“那今晚就动手,回头烦请李少君再和赵知州再好好谈一谈,让他安排一些人手。” ......... 夜渐渐深了,二十余万百姓早已返回了各自家中,枫桥和码头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船队开始缓缓启动了,在岸上监视船队的戴宗立刻向宋江发去鸽信,让他提前做好拦截准备。 但出乎戴宗的意料,船队并没有前往无锡,走了三里后,却驶入了山塘荡内,山塘荡是一片占地数百顷的洼地湖泊,它最大特点是水深,在湖心最深处达两丈,而最浅的地方也超过了一丈。 戴宗暗叫不妙,他已隐隐猜到对方的企图,急忙再派人去通知宋江,情况有变。 千余乡兵和数百衙役将山塘荡两岸封锁,不准民众靠近,同时用官船拦截住水荡进出两头,不准当地的民船进入。 这时,一艘驶入湖心的大船开始倾斜侧沉,用侧沉的办法,最大好处就是当水足够深时,船只沉没后会倒扣在湖底,再想打捞船上的大箱子,工程量就相当巨大了,更何况朱勔的箱子都是铁皮大箱,小民想偷偷来捞点好处也无从下手。 这无疑是极为狠辣的一招,除非方腊大军攻占了苏州,动员数万民力来疏浚山塘荡,否则根本无法将船只内的三百八十余口大铁箱搬运出来。 当然,在种种方案中,沉船方案远远谈不上为上策,甚至还是一种下策,毕竟还要耗费大量人力才能把箱子挖出来。 其实李延庆至少想到了其他好几种办法。 比如他们宣布将朱勔押送去嘉兴处斩,相信还是会有数万人会无偿充当他们的护卫队,护送他们南下。 再比如他们也完全可以把箱子卸下,运到城内保护起来,除非宋江的数百人想攻打姑苏城。 再比如驶入太湖,太湖三万六千顷,波光浩淼,宋江他们去哪里寻找他们的踪迹? 这些可以称为中策的方案李延庆都不想使用,他千方百计说服嘉王接受沉船方案是因为他还有更深一层的想法,这些财富运送回京,也一样被赵佶享乐挥霍掉,如果留在苏州,赵佶有大量朱勔的不动产为底子,或许不急于使用这批财物,当将来战事紧张时,这批财物就会在真正需要它的地方发挥作用。 当然,如果赵佶非要急不可耐地要把财富重新挖出来挥霍,那李延庆也没有办法了,这种事情他也只能尽力而为。 就在五十艘大船沉没后,李延庆和赵楷便在侍卫们的护卫下离开了苏州,李延庆推断宋江一定正沿着运河向苏州匆匆赶来,他便反其道行之,绕过宋江等人,走东北方向的常熟县北上渡长江,迂回返回了汴京。 宋江是天亮时赶回了苏州,他站在山塘荡北岸的一片芦苇丛中,目瞪口呆地望着空荡荡的湖面,五十艘大船已全部沉入湖底,这着实令宋江心中充满了失落,他本来对这批财富势在必得,可现在他连一口汤都喝不到了,还白白耗费了那么多路费。 阮氏三兄弟已经下水去探查情况了,宋江只能焦急地在岸上等待,大约半个时辰后,阮小五跳出水面,宋江急问道:“怎么样,有办法捞起来吗?” 阮小五摇摇头,“大哥,船都是倒扣在水底,船舱入口还被铁链锁死,估计还不止一个舱门,我们根本进不去。” “那能不能把船壁凿开?”旁边吴用问道。 阮小五苦笑一声,“这五十艘大船都是千石海船,船壁非常坚固,还是内外两层,里面估计还有压舱石条,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派百余个水鬼来,弄上一两个月,或许能把一两艘船破开,可是.....这里不是梁山泊啊!”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宋江望去,宋江的脸上苦得可以拧出水来,半晌,他只得长叹一声道:“我们身份已经暴露,久呆江南不安全,回去吧!” 众人兴趣萧索,一腔热血被冷水无情地泼灭了,一个个无精打采,只得跟着大哥宋江离开苏州,返回了梁山泊。 第一百九十一章 矛盾初现 十天后,李延庆一行抵达了陈留县,他们并没有进城,而是在县城外的一家酒馆里休息吃饭,到了这里,李延庆也要和赵楷分手了。 这趟江南之行,李延庆也算是彻底看透了这位嘉王殿下,不可否认,赵楷有点很多优点,比如宽恕、善良、忍让,平易近人,甚至对自己言听计从。 但这些优点的另一面却是软弱、退让和优柔寡断,甚至对自己的言听计从也是因为他耳根子太软,没有自己的主见,更不用说缺乏铁血,更没有杀伐果断的基因。 难怪赵佶极为喜爱这个儿子,赵楷完全就是赵佶的翻版。 李延庆原本希望赵楷能取代历史上的宋钦宗赵桓,可结果却让李延庆深深失望了,就算赵楷取代了赵桓,也不过是另一个宋钦宗而已, 但李延庆也告诫自己,时间还很长,人也会变化,不能因为一时之见就对一个人轻易下了结论,此事来日方长,他还需要再观察几年。 就在李延庆对赵楷感到失望的同时,赵楷心中对李延庆也同样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在苏州杀朱冲时,他心中已种下了对李延庆不满的种子,现在任务完成,危险过去,这颗不满的种子便开始生根发芽并茁壮地生长起来。 赵楷对李延庆的不满源于对朱氏父子的违约,李延庆明明和朱冲谈好了条件,将朱冲的秘密骗到手后,又毫不犹豫地将朱冲交出去杀掉,大丈夫一诺千金,既然根本没有诚意保护对方,那又为什么要答应?他李延庆可以不要诚信,但自己呢?赵楷从小到大都没有失信过,现在他的信誉却沾上了污点。 让赵楷不满的另一件事是沉船,直到过长江时,赵楷才终于回过味来,李延庆压根就不想把这笔财富运回汴京,不想让这笔财富进父皇的内库。 虽然赵楷也不希望父皇用这笔财富享乐挥霍,但他生气的不是沉船这件事的本身,而是李延庆的心机深沉,还有他的心狠手辣。 李延庆完全没有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淳朴单纯,相反,他却象个看透人世苍桑的中年人,心中充满了黑暗和尔虞我诈,令赵楷极为反感。 赵楷喜欢伟岸光明的诸葛亮,绝不喜欢心机深沉司马懿,更不喜欢手段毒辣的贾诩,李延庆完全不符合他所期待的谋士形象。 赵楷暗暗下定决心,李延庆可以做他手下战将,但自己绝不能再听从他的任何计谋或者建议。 虽然两人已各有心思,但表面上依旧客客气气,赵楷笑道:“回京城后,李少君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静下来读书,我准备参加后年的科举。” “这是好事啊!李少君要好好读书,真正理解圣人之训,我也希望李少君能够堂堂正正去做人,要待人以诚,待人以信!” 李延庆笑而不语,他相信赵楷在被十几万苏州百姓包围之时,绝对不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李延庆便淡淡道:“殿下的教诲,我记住了。” 赵楷取出一叠信交给李延庆,“这是童贯和朱勔的往来信件,一共有六封,还有一份财产清册,你来处理吧!” “殿下不打算亲手交给童贯吗?” “这个....我和童贯交情不深,我怕接触过多会被人误解,还是烦请贤弟替我交给他吧!” “好!我一定代劳。” 李延庆把信接过并收好,赵楷喝了一口酒,又微微笑道:“打仗讲究赏罚分明,这次贤弟去江南立下了大功,我一定要论功奖赏,贤弟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这次可不许象上次那样谦虚了。” 有的时候过份热情反而表现为一种心虚,比如象赵楷从来都称呼李延庆为李少君,但今天却破天荒地称他为贤弟,听起来好像关系更近了,实际上却是远了。 又比如一定要对李延庆论功行赏,听起来好像很关心下属,但实际上的潜台词却叫钱货两清,赵楷不想欠李延庆的人情。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赵楷,他毕竟是皇子,皇子的最大特点总是高高在上,求人的时候他们会放下身段,可一旦事情做完,他就会恢复皇子那种超然的身份和心态,这也是皇子们很难交到真正朋友的根本原因,用你时视为挚友,不用时弃之为狗。 只是具体到赵楷身上,他还有另一种不为人知的心思罢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李延庆也不想和赵楷走得太近,他想了想便道:“染红王家胭脂铺也是朱勔的产业,如果被清算,就把这间铺面给我吧!” 赵楷就怕李延庆谦虚,不肯提要求,既然李延庆已经提出了要求,赵楷便毫不犹豫道:“那我们就说定了,以染红王家胭脂铺作为贤弟的功劳奖励!” ........ 李延庆抵达汴京是第二天的黄昏时分,他没有急着回太学,而是直接来到了新桥的胭脂店,胭脂店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兴隆,这一点令李延庆十分欣慰。 很多店铺都是刚开始火爆,但没久新鲜劲过去,很快就衰败了,当初自己考虑化妆品是一个长远繁荣的市场,这才决定走化妆品道路,现在看来,这条路并没有选错。 不过李延庆还是发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排队买香水的人少了,但店铺里的人多了,原因他也猜得到,张古老胭脂也有了上乘的香水,而他们也有了令顾客流连忘返的上好胭脂。 有趣的是,买香水的队伍中居然出现了男人的身影,难道男人也开始用兰黛香水了吗?还是自己想得太多,人家只是想给娘子一个惊喜。 “小官人!” 只见一个健壮的身影从旁边小巷里冲了出来,赫然正是铁柱,他拿着一根白蜡棍,格外地精神抖擞。 “喜鹊昨天还说小官人该回来了,这就真的回来了。” 李延庆发现他似乎比从前更加健壮,便笑道:“铁柱,你开始练武了吗?” “嘿!小官人怎么知道,我在一家武馆里练武,已经有二十天了,不仅力量增加,师父还夸我棒法练得好,要不要我给小官人练两招?” “改天吧!我爹爹呢?” “三叔十天前去陈留县了,这两天也快回来了吧!” 李延庆一怔,自己也正好从陈留县回来,怎么没遇到? “他去陈留县做什么了?” “去看百花庄园了,以前我们买胭脂那个老郑头家,他要工坊和花地要出售,好像价格不贵,三叔很动心,便和老郑头一起去陈留县了。” 李延庆半晌无语,他劝父亲暂时不要买工坊,把钱留下来准备接手王家胭脂铺,但父亲还是忍不住了。 李延庆无奈,只得问道:“那现在谁看店?” “当然是新来的掌柜呗!” 这时,李延庆看到店里走出一个非常和气的中年胖子,恭恭敬敬将两名女顾客送出门,李延庆一努嘴,“就是他吗?” “正是他!” 铁柱小声道:“他姓吴,也是咱们汤阴县人,原来是安阳花记胭脂铺的掌柜,在这一行做了三十多年,三叔便把他挖来了。” 李延庆吓了一跳,花记胭脂铺可是相州最大的胭脂铺,父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出息了,居然也学会挖人墙角。 “你还别说,这个吴掌柜真的懂,不仅懂胭脂,而且会做生意,他建议三叔做一批上好的盒子,将胭脂、香水、粉底、香墨、头油、眉笔、香饼、镜子等物品装在盒子里成套卖,盒子上印着宝妍斋三个金字,十贯钱一盒出售,卖得非常好,很多人都买去送礼,在京城已经成为名贵的礼品了。” 李延庆暗暗点头,看来父亲挖对人了,这个掌柜很有品牌意识,不愧是专业掌柜,远比父亲懂得经营。 这时,李延庆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有没有人送鱼油过来?” 李延庆在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他估计鱼油早就到了。 “原来那些油真是小官人买的,我们都说天已经热了,买这么多鱼油不怕坏吗?还杨姨有办法,在一家冰窖里租了一块地方储存起来,每天的租金就要一百文钱,小官人,你买得太多了,我们根本吃不了,天天吃鱼油炒饭,胃都要冒酸水了。” 李延庆哈哈大笑,“那些鱼油不是给你们吃的,是用来做香脂的。” 铁柱顿时松了口气,幸亏不是吃的,否则他们几年都吃不完,身上都要长鳞片了。 李延庆不由暗暗夸赞杨姨聪明,这其实也是他想到的法子,汴京有不少商业冰窖,深埋在地下,冬天放了很多冰块下去,然后用麻袋装木屑吸热,使冰块四季不化,有的夏天做饮料,也有夏天出租储存肉类,简直就是天然冰箱,夏天时生意非常红火。 “应该还有些碳灰吧!” “有!还不少呢,放在莲池路那边的仓库里,说起来好笑,刘家老二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拿着大筐子跑来揩油,结果发现是炭灰,气得他骂骂咧咧回去了。” 李延庆哑然失笑,“刘家的蚊香做了吗?” “已经做了,他们那边蚊子多,已经开卖了,据说卖得很不错,一天能赚两贯钱。” 李延庆一下子笑得差点喷出来,老实人的幽默总会给人一种意想不到的笑点。 第一百九十二章 旧友重逢 【今天老高有点事情要办,只有两更,中午一更没有,大家包涵】 ====== 两人边说边走,片刻便来到店铺前,吴掌柜已经注意他们半天了,他迎上前笑眯眯行礼道:“小东主终于回来了!” 李延庆听他一口汤阴乡音,不由大感亲切,笑问道:“吴掌柜认识我?” “咱们相州的解元,又会有几个人不认识呢?” 吴掌柜语速很慢,而且很会奉承人,说得并不夸张,但总是恰到好处。 李延庆也一下子喜欢上了他,李延庆见店里全是女人,连伙计也是年轻女子,只有掌柜一个独男,不由笑道:“看来掌柜每天都生活在脂粉堆里。” “呵呵!三十几年来一直是这样,习惯了,女人嘛!你只要夸她长得标致,她就会很开心,但要真诚,不能闭眼胡说,比如长得胖了,你就夸她有贵妃体韵,长得瘦了,就赞她有飞燕仙姿,实在什么都挨不上,就夸她有旺子旺夫相,大家生活不易,都是为了图个开心,咱们又何必坏了客人们的心情?” 李延庆听得竖起了大拇指,掌柜这番话,算是在他这里正式面试通过了。 “掌柜去忙吧!我等会儿还要去太学,这边的事情我以后不会经常过问,有什么事情,你和我父亲商量就是了。” 李延庆言外之意就是给掌柜吃颗定心丸,他不会干涉店铺的经营。 “多谢小官人信任!” 李延庆正向问问王贵他们的情况,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大喊:“那不是老李吗?老李回来了!”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王贵、汤怀、岳飞三人正从桥上面跑来,李延庆心中欢喜得要炸开,终于见到这帮伙计了,他也跑上去,和众人热烈拥抱,王贵笑得给了他肩窝一拳,“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回来,还没有进屋呢!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汤怀笑眯眯道:“我们不知道你回来,我们去吃饭,正好路过这里。” “那就是天意了!我也没吃晚饭,你们说怎么办?” “那就带点糕饼回来给你呗!”岳飞一本正经地说道。 四人一起大笑起来。 李延庆连忙将马匹和物品交给铁柱,让他送回府宅,又想交代他几句,王贵已经等得不耐烦,一把勾住他脖子,“走了!” 王贵的动作稍显鲁莽,使李延庆措不及防,一个趔趄,险些摔一个跟斗。 “臭小子,酒喝多了吗?” 李延庆一拳向他后背击打去,王贵大笑着跑开了。 李延庆追出十几步,见王贵跑远,他索性也勾住岳飞的脖子,伸出另一只手勾住汤怀的脖子,架着他们二人大笑道:“你们不知道,我这一个月经历了什么?说起来你们一定不相信。” 直到这一刻,李延庆才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纯真时代,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 四人来到御街西瓦肆,这里是距离新桥最近的一家瓦肆,从新桥一条小街穿过去只有数百步,规模比洲西瓦肆稍小,不过麻雀虽小也是五脏俱全,瓦肆内食铺密集,各种各样的特色小吃店一家挨着一家,在激烈的竞争下,各种美食都做到了极致。 四人在一家叫做‘高棚小酒’的酒馆内坐下,这家小店也颇有特点,它只卖酒,想吃点什么,酒保可以代买,只稍微加点跑腿费,这家酒馆实际上是把瓦肆内所有的小吃铺都当做了它的厨房,主人算计得非常精明。 “我们坐这边! 汤怀在窗前抢到了一张桌子,一向闷声不吭的汤怀这时表现得非常积极,他刷地展开一把新的描金小折扇,笑眯眯道:“这里可以看见大棚内蹴鞠比赛,今天张团子要出场!” 王贵撇撇嘴道:“早知道你想来看蹴鞠,我们就不来这里了,蹴鞠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御街东瓦肆去听歌。” 李延庆知道汤怀在老家就是一个蹴鞠狂热爱好者,四人中以他的蹴鞠踢得最好,常常代表孝和乡去县里比赛,他在京城迷恋蹴鞠很正常。 但让李延庆不解的是王贵,王贵也是一个蹴鞠迷,他今天怎么忽然对蹴鞠反感了? 岳飞笑着给李延庆揭开了答案,“这两人一个是虹桥队的支持者,一个雪山队的支持者,不久前虹桥队惜败给了雪山队,所以贵哥儿一直耿耿于怀,今晚雪山队要这里比赛,贵哥儿当然有点不高兴。” “本来就是嘛!” 王贵嘟囔道:“那个张团子长得跟鸡蛋一样,居然还有人崇拜他,想不通!” “你说什么!” 汤怀一拍桌子大怒,直着脖子吼道:“有种你再说一遍。” 旁边几桌人都向这边望来,眼中流露出不满的目光,李延庆连忙劝道:“两位好兄弟,今天给我这个面子,好好坐下来喝酒,回去你们再打个够!” 岳飞也劝了几句,四人才坐下来,这时,一名酒保跑来笑道:“四位想喝点什么,吃点什么?” 王贵敲敲桌子道:“酒来四瓶瓦子烧,菜是老八样,餐后再给我们来四杯冰镇五味汁!” “好咧!” 酒保对楼下高声喊道:“二楼八桌四位老客,四瓶瓦子烧,老八样,四杯冰镇五味汁准备!” “四位慢坐,我去给你们点茶!” 酒保刚要走,汤怀看了一眼窗外空空荡荡的球场,疑惑地问道:“时间好像已经过了,蹴鞠比赛怎么还没有开始?” “哎呦!小官人不知道么,张团儿今天身体不适,比赛推迟到后天了。” “啊!他怎么了?”汤怀一脸关切问道。 对面王贵撇撇嘴,忍不住要发表意见,李延庆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又把话吞回去了。 酒保压低声音道:“听说他昨天和高衙内比赛,把高衙内赢了,结果被高衙内狠狠打了一顿,至少要养三天才行。” “王八蛋!”汤怀听说偶像被权贵殴打,顿时义愤填膺,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酒保笑了笑走了,这时,李延庆笑问道:“你们认识牛皋吗?” “你是说那个牛黑炭啊!当然很熟。” 王贵笑嘻嘻道:“他跑来向我道歉,又说和你喝过酒,我们就不打不相识了,今天本来他也要来,但他一个老乡生病,一伙人去探望去了,如果他知道你回来了,今晚一定会来,不过下次吧!” 岳飞算了算时间,叹口气道:“下次出来至少还要等九天。” “好像你们管得很严,不准随便出来。” “当然了!” 王贵骄傲地一扬下巴道:“武学嘛!就和军队一样,哪像你们太学那样自由散漫,不成体统。” 李延庆用筷子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笑骂道:“训练了三个月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了,还是那么油嘴滑舌!” 汤怀冷笑一声,“这就叫狗改不了吃......” 他话没有说完,王贵凌厉的眼神已经将他杀得体无完肤,汤怀想到刚才‘张团子生病消息’时,王贵没有挖苦自己,他便立刻改口道:“这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旁边岳飞笑了笑道:“其实也没有那么严格,前段时间我们天天可以出来,这两天童太尉要来视察武学,所以一下子就收紧了,过了风头就好了。” 李延庆本能地摸了摸自己怀中一包硬邦邦的信件,心中暗忖,‘原来童贯已经回来了。’ 这时,酒保送来了酒菜,众人斟满酒,李延庆举杯笑道:“为我们在京城的第一次聚餐,干杯!” 众人大笑,他们还真是第一次在京城喝酒呢,“干杯!” 众人将酒一饮而尽,便开始举筷大吃起来。 每人喝了半壶,腹中也去了饥火,眉眼间便有了几分微酣,这时,王贵打了个饱嗝,拍拍肚子道:“老李,还是你厉害啊!这才三个月时间,居然开了一家胭脂坊,生意还做得这么好,日进斗金,大家都羡慕死了,老汤还想沾你的光呢,老汤,是不是啊!” 王贵的脾气是典型的‘来如风火,去似微云,’刚才和汤怀还像斗鸡一样,这一转眼又变回兄弟了。 好在大家都已习惯,也不觉得奇怪,汤怀脸上一红,这件事他本想私下和李延庆商量的,却被王贵这个大嘴巴抖出来了。 “你在胡说什么?”汤怀嘟囔一句道。 “阿汤,有什么话就直说!”李延庆给汤怀倒了一杯酒笑道。 “其实不是我,是我大伯,他听说宝妍斋是你爹爹开的,便也想在安阳开家宝妍斋分店,他已经给我写了几封信了,让我替他说说这事,我就想等你回来再说。” 汤怀的大伯就是汤正宗,从小就对他们很关照,反正他们迟早会在相州开分店,还不如给汤怀这个面子。 李延庆便笑道:“没问题,我答应了,让汤大伯来找我爹爹具体商量。” 汤怀高兴得跳了起来,“我明天就写信回家!” 这时,岳飞笑道:“老李,给我们说说你去江南的事情吧!涉及机密就不用说,说一些有趣的事情。” 李延庆还真不能给他们说朱勔之事,他想了想道:“我在苏州遇到了一个极为厉害的家伙,是我见过的武艺最高之人。” 众人顿时有兴趣,王贵连忙催促道:“快说说看,他用的什么招法?” 第一百九十三章 再见童贯 李延庆便掐头去尾,将他在延寿山庄遇到神秘男子的经过给众人描述了一遍,说到这个神秘人身形之快,手段之狠,杀人之凌厉,听得三人都变了脸色。 最后道:“但我觉得他对我很友善,一直看不到对我杀机,他还说我的铜弓铁箭在三十步内不如普通弓箭。” “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对你这样?”岳飞问道。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我觉得他应该和师傅很熟悉,就算不是师徒关系,也是朋友的关系,他是认出了铜弓铁箭才对我友善。” 岳飞想了想道:“师傅也曾经说过一些关于他从前徒弟的事情。” “等一等!” 李延庆打断他的话道:“师傅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王贵也笑道:“你当时去参加发解试了,所以你不在场,那天师傅酒喝多了,说了好多事情。” “老岳请继续说下去。” 岳飞又继续道:“师傅说他在我们之前一共教了五个徒弟,一个是林冲,曾是禁军教头,一个叫做孙立,现在登州出任步兵提辖,枪法很厉害,还有一个大名府的卢俊义,大家都见过他,另外还有两人,一个叫史文恭,得师傅箭法真传,好像也在禁军,最后一个叫做栾廷玉,跟师傅学了五年棍术,师傅说他棍法第一,原在太原从军,后触犯军法被革除,然后就去向不明了,如果那个神秘人真是师傅的徒弟,我怀疑就是栾廷玉。” 汤怀忽然道:“栾廷玉的兵器好像也是一根短铁棒,回头再问问师傅就知道了。” “师傅情况怎么样?” 李延庆问了这句话,三人的脸色都黯淡下来,李延庆心中感觉不妙,连忙道:“师傅出事了吗?” “出事倒没有,但他的情况很糟糕,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伤情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这么给你说吧!师傅已经下肢瘫痪了。” 李延庆心中焦急,急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师傅在中牟县有处宅子,他在那里静养,我们半个月前还去看望过他,如果你要去看他,那我们请个假,和你一起去。” “那你们什么时候有空?” 岳飞三人商量了一下,“后天吧!后天我们一早就出发,最多两三天就回来。” “那就说定了,我们后天去看望师父。” ........ 李延庆和三人分手后又回到新桥取马匹和物品,父亲不在家,他便想回太学去住,后天还要去看望师傅,父亲那时就应该回来了。 刚到住宅前,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看见了李延庆,瘦小的身影如箭一般冲过来,一头扑进他怀中。 “小官人,你下午怎么不等我一下。” 喜鹊委屈得要哭出声来,“我听说你回来了,连忙派去店铺,你却不见了。” 李延庆歉然拍拍她的小脑袋,“我被那三个混蛋抓去喝酒了,原本想去看看你来着。” “你全身都是酒气!” 喜鹊有点不好意思地离开李延庆,她忽然想起一事,又连忙问道:“青儿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她在苏州遇到她爹爹了。” “哦!那她.....她还会回来吗?” “我也不知道,或许吧!其实我也希望她能留下,可是那毕竟是她的爹爹。” 青儿的离去使李延庆心中多少有一点遗憾,不知她在梁山那样环境中长大,将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李延庆感到心中沉甸甸的,他尽量不去想这件事,便对喜鹊笑道:“我今晚要去太学,整理一些东西,我的行李应该在你这里吧!” “嗯!铁柱都给我了,小官人,我....我也想搬去太学。” 李延庆柔声对她道:“在这里做胭脂不是很好吗?这个机会在汤阴可没有,一个月还能挣十几贯钱,你把它积攒下来,以后你娘就有个依靠了,你自己也学了一门高超的手艺。” 喜鹊低下头小声说:“我知道机会难得,可是给小官人梳头也是我的事情,我给老爷说过了,白天我过来做胭脂,晚上我回太学,老爷也答应了。” 李延庆想了想,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反正喜鹊白天也没有什么事,而且新桥离太学很近,让她骑着毛驴往来就是了。 “那就收拾一下,我今晚就带你过去,你带床被子毛巾之类,衣服明天再收拾也不迟。” 喜鹊欢喜地答应一声,跑回自己屋去了,李延庆拿了行李,又从牲畜棚牵出一头毛驴,这就是当年李延庆参加童子会得的奖品,父亲又把它带到京城来了。 “延庆,这么晚你还要去哪里?”杨姨从房间里走出来问道。 “我回太学,要整理一些资料,可能明天上午还要听讲学。” “哦!那你小心点。” “杨姨,我把喜鹊带过去了,明天她一早会过来。” “好的,晚上当心点。” 不多时,喜鹊拎了两个大包裹出来,正好由毛驴驮着离开府宅,向太学而去。 ........ 次日一早,李延庆跑步回来,喜鹊伺候他梳洗完毕,又跑去舍厨买了早饭,这才骑着毛驴匆匆去店铺了。 有人伺候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不仅头脸整齐舒适,而且不用考虑早上吃什么,喜鹊知道他的饮食习惯,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房间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李延庆坐在屋里一边啃包子一边看书,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有人问道:“李官人是住这里吗?” 李延庆上前开了门,只见外面站着两名家丁,他不解地问道:“我便是李延庆,你们找我做什么?” 为首家丁抱拳行一礼,“我们是童太尉府上家丁,如果李官人今天有空,请到太尉府中一叙。” 说着,他们将一张请帖递给李延庆,李延庆接过请帖看了看道:“请转告童太尉,我一定会准时去拜访。” 两名家丁快步走了,李延庆却陷入了沉思之中,童贯在他回来的第二天一早就派人来找了,这说明了什么? ......... 按照约定的时间,李延庆准时来到了童贯府前,他刚走到门口,一面管家从里面跑了出来,老远拱手道:“可是李官人!” “正是,奉太尉召唤前来相见!” “李官人太客气了,太尉是请你前来,并非召唤。” 李延庆当然是客气话,宋朝既没有隋唐那样的权势威压,也没有明清的等级森严,而是一种平民社会,童贯虽然贵为太尉,但也不能随便用权势来威压普通平民。 尤其在汴京,官员们都比较爱护自己的名誉,就算相国府隔壁的平头小民,大家都相处得客客气气,绝不会因为自己是相国或者太尉就盛气凌人。 更何况李延庆还是太学生,太学生在北宋是一股很强大的政治势力,如果随意欺凌太学生,激起太学生的大规模示威游行,就算是相国也会被罢免。 也正是这个缘故,童贯急着找李延庆,也并非派人去强令他前来,而且派人一早送去请帖,客客气气把李延庆请到府中谈话。 外书房内,李延庆再一次见到了童贯,上次童贯是金盔金甲,威风凛凛,今天却穿一件细棉布深衣,头戴平巾,很普通的居家之服,只是他身体过于硬朗的粗线条使他缺乏一种文官的温文尔雅,穿着这种普通家居服就显得有点不伦不类,还不如穿盔甲,至少李延庆是这样认为的。 童贯很客气地请李延庆坐下,他瞥了一眼李延庆手中的皮袋,心中顿时燃起了一线希望,他本来是决定下个月才返回京城,但他接到王子武的飞鸽传信,才知道了发生了朱勔案,童贯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便急急从河北赶回来,但他还是晚了一步,朱勔案已经落幕了。 童贯只比李延庆早回来两天,他还没有完全把情况了解清楚,昨天中午便传来了嘉王赵楷已抵达汴京的消息,这个消息令童贯如置身冰窟,瞬间从头寒到脚,他和朱勔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将暴露在天子面前吗?包括他对延寿山庄的羡慕,以及朱勔承诺在苏州也给他修建一座同样规模的延寿山庄。 童贯和蔡京等文官不一样,蔡京有资历、科班出身,有父辈的人脉和背景,即使被抓到和朱勔私通的把柄,天子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但他童贯就不一样了,他是宦官出身,他所有的权力都来自于天子的信任,一旦天子对他不再信任,他的权力基础就会轰然坍塌。 童贯比蔡京更害怕朱勔的信件落到天子或者梁师成的手中。 童贯喝了口茶,缓缓道:“李少君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今天请你来的原因。” 李延庆笑了笑,从皮囊中取出六封信和一份清单,放在桌上推给了童贯,“太尉看一看,是不是都在这里了?” 童贯从桌上拾起信,他的手微微在颤抖,脸上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紧张和期待,内心的狂喜渐渐溢于言表,一封不少,所有的信都在这里,送礼清单也拿到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安全了。 童贯重重一拍桌子,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平常之心 这次江南之行也使李延庆明悟了一个道理,他之前把官场想得太简单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童贯的人,还曾经一度担心他和嘉王交往过密,会不会引起童贯的不满。 直到朱勔案了结后,赵楷对他态度骤然变冷,李延庆才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的幼稚,赵楷哪里是真的信任他,如果不是他杀了朱涛,使局势骤然紧张,赵楷也未必会找到他,赵楷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帮手,才不得不临时借用他罢了。 童贯应该也是一样,虽然他拿出一个小小的恩惠,把上舍生的名额给了自己,使自己成为了他名义上的门生,但这绝不意味着自己就加入了童贯的派别,成为童贯派系中的一员。 要让这些在官场上混了数十年的老狐狸信任一个人,那是何其之难,蔡京连自己的兄弟和长子都会反目为仇,他还会信任谁? 童贯是宦官出身,宦官连家人都没有,他还会信任外人?除非他李延庆也去练练葵花宝典,说不定童贯还真会把他视为自己人。 说到底,这些高官权臣压根就不相信任何人,他们只相信利益,你能给他带去利益,那他就会笼络你、恩宠你,将你拉进他的派系,可一旦你失去了利用价值,他就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 赵楷何尝不也是这样,自己没有曹家显赫背景,没有象蔡鞗那样掌握大权的父亲,也没有郑胖子家那种富可敌国的财富,赵楷怎么可能会看重他? 也正是想通了这一点,李延庆的心态才平静下来,以一种平常心来见童贯,就算他拿了信件给童贯,也不会存有太多的期待。 如果童贯要给他什么赏赐奖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下来,这本身就是一种利益交换,他实在不用想得太多。 除非他考上进士,迈过了官场的门槛,或许童贯就会真的笼络他了。 这时,童贯已经从狂喜中冷静下来,轻松的心态也使他恢复了平时的睿智,他喝了一口茶,笑眯眯问道:“我不太明白,嘉王殿下怎么会找到你?” 李延庆欠身道:“回禀太尉,是学生发解试中的写的策论,当时的考题时夺回燕云的准备,学生就以自己了解到的一些情况做了一些发挥,嘉王殿下很看重这篇策论,专门来太学找我,我们由此认识了。” 童贯也有了几分兴趣,便笑问道:“你写了什么,会让嘉王殿下如此感兴趣?” “学生写了关于宋辽金三者的关系,主要是涉及到金国,大宋很多人不了解,所以嘉王殿下很有兴趣。” “你居然知道女真人建国,确实难能可贵,回头我也去礼部借阅一下,现在我们先说说朱勔之事,你可知道官家为什么要让嘉王殿下去江南?” 童贯也怀疑赵佶是想给太子再树一个竞争者,但他只是怀疑,没有确凿证据,他便想从李延庆这里旁敲侧击一下。 李延庆摇摇头,“这件事我问过嘉王殿下,他只是笑而不答,我就不好多问了。” 童贯心中略略有些失望,不过想想也对,这么重要的事情,赵楷怎么会轻易告诉李延庆。 童贯便不再深究此事,又提出了另一个疑惑。 “那嘉王殿下为什么会让你陪他去江南?” “启禀太尉,之前我曾陪嘉王殿下去狩猎,射杀了一头猛虎,或许嘉王殿下看中了学生的箭法。” “难怪!” 童贯对李延庆了解不多,但他亲眼目睹李延庆箭法超群,这样的人才无论谁都会看中,根据王子武的报告,是李延庆拦截住了准备出海逃亡的朱勔,由此看出李延庆确实很干练,此人倒真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 不过正如李延庆的明悟,现在他确实还没有什么本钱值得童贯格外看重,若说箭法高强,童贯手下有的是武艺高强的大将,若说文才出众,李延庆现在还不是进士,只是个有潜力太学生而已。 正是这种不高不低的水平,使童贯现在也只是关注他,关注和重用是两码事,童贯重用王子武,因为王子武能直接带兵,手中有军队为资本,可以使童贯能获得权势利益。 就算童贯想把李延庆作为文官的钉子打入朝廷,前提也是要等他考上科举,踏过官场门槛才能重用,现在他还无法给童贯带来切实的利益。 不过李延庆把这几封信拿回来,童贯却不能不表示感谢,童贯便微微笑道:“现在汴京生活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吗?” 李延庆也不客气,便坦率说道:“回禀太尉,我父亲在汴京做生意,常常遇到各种刁难,能不能请太尉多多关照一二?” 这个要求可不小啊!一旦童贯答应关照,就算他们私卖违禁品,偷税漏税之类,也没有人敢查了,不过以童贯的权势,这种小事情对他已经不算什么?就算李延庆提出让他父亲进军队做官,童贯也能办得到,现在只是做个生意而已。 童贯想了想,便让人取来一枚铜牌,把铜牌递给李延庆道:“这是我的信物,如果遇到关卡或者检查为难之类,把这面铜牌亮出来,就不会有人为难你父亲了,不过若遇到什么官司,你还是来找我,到时候我再看能不能帮上忙。” 李延庆连忙起身行礼,“多谢太尉关照!” 童贯又让人拿来三百黄金,对李延庆笑道:“这是给你在太学读书的一点补助,在太学要多交朋友,尤其是那些有后台背景的太学生,我想这个不用我教你,你自己也应该明白,需要用钱之处,就来我府中支取,官场中人脉很重要。” “多谢太尉教诲,学生铭记于心!” 李延庆告辞走了,童贯负手站在门前望着他远去,到目前为止,这个少年的表现都让他很满意,但他还要再继续观察,他需要耐心等待,时间就是最好的验金石。 ........ 就在童贯接见李延庆的同一时刻,在蔡相府内,栾廷玉也将信件以及送礼清册交给了蔡京,他是一个真正的杀手,只会在需要时出现,事实上,他一直在跟踪船队,只是因为朱勔已死,他才没有出面。 蔡京翻了翻信件,心中十分满意,朱勔死在苏州,证据也拿回来了,使梁师成想利用这件事来捏拿他的企图落空,蔡京心中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搬掉了。 他喝了口茶,又问道:“你对嘉王殿下的评价如何?” “相公要卑职回答,卑职只能实话实说。” “我就是要你说实话。” “卑职觉得他不过是个文弱书生罢了。” “可是他这次做得很漂亮啊!连天子都夸赞他能干。” 栾廷玉沉默了,蔡京又看了他一眼,笑道:“当然,天子只看结果,和我看人不一样,既然你觉得他是文弱书生,那这件事他是怎么做成的?” “那是因为他有个得力的帮手,一个太学生。” “你是说叫做李延庆的那个太学生?”蔡京是在赵霖的报告中看到了这个名字。 “正是此人,若没有他的当机立断,朱勔早已逃出海外,若没有他沉船于湖中,朱勔的财物也会被宋江和方腊劫走,他才正是整个事件的操作者,嘉王不过是傀儡罢了。” 蔡京点点头,“善于用人也是一种能力,嘉王能做到这一点,他就成功了。” “相公说得对,卑职见识浅了。” “去吧!下去好好休息,回头我会重重赏你。” “卑职告辞!” 栾廷玉快步下去了,蔡京坐在桌前,又仔细看了一遍赵霖的报告,朱勔的财物沉船于苏州山塘荡中,这笔财富得从长计议了。 蔡京提笔在纸上写下了‘李延庆’三个字,他对这个太学生倒有了几分兴趣。 ......... 次日一早,李延庆和岳飞等人离开了汴京,向中牟县而去,中牟县是开封府属县,在汴京以西约一百五十里外,他们骑马疾奔,半天就可以抵达。 这次除了李延庆、岳飞、王贵和汤怀外,牛皋也请了假,和他们一起前往去探望周侗。 牛皋最大的心愿就是拜周侗为师,学到真正的骑射武艺,只是周侗病重,令牛皋心中十分失落。 “牛黑子不要这样哭丧着脸!” 王贵高声对他笑道:“师傅虽然教不了你,但老李可以教你啊!他骑射可是得到师傅真传,还怕教不会你?” 王贵和牛皋是不打不相识,两人都是性情中人,性格开朗直率,十分投缘,他们二人倒成了最好的朋友。 牛皋叹口气道:“老爷子的武艺哪能说传就传的,这至少得老爷子同意才行吧!” 他虽然在给王贵说这话,但眼睛却看着李延庆,他心中明白,传还是不传其实并不是周老爷子说了算,而是李延庆肯教才行。 李延庆明白他的意思,便微微笑道:“只要你在师傅病榻前恭恭敬敬磕三个头,冲你这份心意,我就教你。” “俺一定磕头!”牛皋咧嘴大笑起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病榻授徒 周侗的府宅在中牟县城内,是一座占地约五亩的中宅,在汴京,这座府宅至少价值两万贯,但在中牟,周侗五年前买下它也不过千余贯钱。 周侗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老妻早已去世,他也没有续弦,这座宅子当然是留给长子,目前就是由长子周峙在照顾他。 周侗武艺绝伦,但他两个儿子都是学文,长子周峙出身太学,目前出任汝州鲁山县主簿,特地请假来照顾父亲。 众人进了院子,李延庆取出一包三百两银子递给周峙道:“这是我们几个徒弟的一点心意,留给师傅买药吧!” 周峙不肯接受,但众人再三坚持,他才不得不收下,又连忙吩咐家仆把马匹拴好,这才请他们五人到客堂稍坐。 “我父亲正好在午休,不过很快就会醒来,你们远道而来,便稍坐休息一下。” “多谢了!” 众人坐下,周峙又吩咐丫鬟去点茶。 “现在师傅的情况怎么样?”李延庆关切地问道。 周峙叹口气道:“昨天家父的一个老友从洛阳来看他,他精通医术,目前为止,只有他说得比较靠谱。” “他怎么说?”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他说父亲年初在大名府受的伤其实并不严重,问题是这次受伤引发了二十年前父亲受过的另一次重伤,那次是被铁锤打伤,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年,后来虽然身体恢复了,但其实旧伤未愈,只是被强壮的体质压制住了,这次中箭又再次使得旧伤复发,导致身体各个器官全面衰退,听力、视力,恐怕身体内部也到了频临衰竭的地步,昨天世叔让我开始准备....准备后事了。” 说到这,周峙捂着脸哭了起来,众人连忙安慰他,这时,小丫鬟跑来道:“老爷醒来了!” 周峙连忙拭去眼泪,对他们五人道:“我带你们去看看父亲,时间不要太长,他身体不行。” 众人默默点头,起身跟随周峙向内宅走去,众人小心翼翼走进房间,房间里的光线立刻变暗了,周侗感觉到了什么,慢慢睁开眼睛,他一眼看见了李延庆,眼角露出一丝笑意。 李延庆连忙上前单膝跪下,握住他的手,只见师傅变得骨瘦如柴,气息奄奄,脸色没有一丝光泽,李延庆心中难过,低声道:“师傅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早日康复!” 周侗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但他能理解李延庆的心意,颤抖着手指了指床头柜子,长子周峙会意,连忙从柜子里取出一只盒子,交给父亲,周侗把盒子递给李延庆,吃力地说道:“师傅.....留给你的!” 李延庆打开盒子,里面是两本薄薄的绢册,一本上写着‘铜弓精要’,另一本写着‘杨家枪法精选’,笔力强劲,显然是早就写好了。 李延庆鼻子一酸,连连点头,表示他明白师傅的心意。 周侗欣慰地笑了起来,又低声道:“好好练弓.....九月有......” “徒儿知道,师傅请放心!” 李延庆起身让给其他几人,众人皆跪在师傅面前说话,这时,牛皋取出一支墨玉尺,举在周侗面前,“老爷子,您应该认识它吧!” 周侗端详玉尺片刻,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他想起来了,这是王进离开汴京时,他送给王进的纪念,原来这个黑面少年是王进的徒弟,他曾和王进有约,王进的徒弟是他的半个徒弟,而他的徒弟也是王进的半个徒弟。 “我....认识它!”周侗脸上露出了笑意。 牛皋连忙跪下砰砰给周侗磕了三个响头,周侗看了一眼李延庆,李延庆连忙点头,他明白师傅的意思,以后要多多关照牛皋。 这时,周侗觉得身体疲惫不堪,慢慢闭上了眼睛,周峙连忙给众人施个眼色,众人会意,便起身退出了病房。 院子里,汤怀犹豫一下,把周峙拉到一边低声道:“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但我还是想说,我家在汴京郊外有一块风水很好的墓地,如果大哥需要.......” 周峙轻轻摇头,“多谢贤弟好意,家父的墓地早已定好,他要回华州老家安葬在家母墓旁,父亲也不止一次说过,落叶要归根。” 汤怀心中沮丧,只得抱拳行一礼,和众人一起告辞而去......... 在回汴京的途中,大家心中都颇为沉重,走得也不快,在官道上缓缓骑马而行。 这时,李延庆取出枪法精要递给岳飞道:“你回去抄录一下,应该对你和老汤都有帮助。” 岳飞却摇了摇头,“上次我们来探望师傅时,已经给过我们了,这本枪法精要只适合你,是师傅专门为你编的,我的枪法和你不一样,师傅说我至少要苦练五年才有所成,老汤和贵哥儿也是。” “那好吧!就不给你们了。” 李延庆回头看了看牛皋,见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便笑道:“我说过的,只要你给师傅磕三个头,我就会指点你骑射,言而有信。” 牛皋大喜,“那我明天就来找你!” “这两天实在没有时间,我有空会去武学找你。” 这时,李延庆忽然想起一事,对众人道:“九月要举行弓马大会,你们都应该知道吧!” 众人都苦笑起来,王贵懒精无神道:“弓马大会武学必须要参加的,而且是全员参加,先在各州武学内部比赛,最后到汴京再进行精英赛,最后挑选出十名精锐去参加弓马大会,上次弓马大会前十名武学就有三个,其中一个你还认识,张侨,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去年在安阳县还遇到他,他是张家养子,现在已经恢复本名,叫做何灌,在定州出任团练推官,但现在我关心你们是是否参加?” 岳飞连忙举手笑道:“我的骑射一向不行,老汤和贵哥儿的步弓不错,或许还有机会。” 王贵撇撇嘴,“算了吧!到现在我都做不到十靶全中,还参加步弓比赛,简直是做梦。” 李延庆回头看了一眼牛皋,只见他目光坚定,显然他也有心参加九月的比赛了。” ........ 回到太学,李延庆又开始全心地投入到学习之中,每天都忙忙碌碌,内舍的课程他几乎都没有纳下,早上出门,晚上才能回宿舍,过了两天,他又利用晚饭时间去武学指点牛皋学习骑射。 一晃过去了半个月,这天晚上,喜鹊从新桥过来,进门便对李延庆道:“小官人,老爷回来了,让你明天抽空过去一趟。” 父亲早就该回来了,但他一心想买自己的原料庄园,在陈留一直耽误到现在。 李延庆点点头,明天上午正好没有课,他可以明天上午过去一趟。 次日天刚亮,李延庆便和喜鹊来到新桥店铺,店铺一早就开门了,父亲李大器正和吴掌柜说着什么? 李大器回头看见儿子,连忙道:“你来得正好,吴掌柜想把店铺扩大一点,把里面的掌柜房打通,这样店面就扩大了四成,你觉得怎么样?” 李延庆摇摇头,“这种事情别问我,我也不想管!” “你这臭小子不是说染红王家胭脂铺要拍卖吗?到现在一点消息没有,如果能拿下御街店铺,我这里就不用扩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李延庆苦笑无语,他也没有任何消息,不过他相信赵楷这点诚信还是有的,可能是官府做事进度太慢,也不知要拖沓到什么时候。 这时,吴掌柜笑道:“不过确实也有动静了,昨天下午王家胭脂铺被官府查封了,今天也没有开门,大门上贴了封条。” 李延庆精神一振,“那就快了,再耐心等两天。” 李大器想了想道:“不过店铺还是打通吧!争取今晚就完成,不要影响到白天生意。” “东主放心吧!这是小工程,一个时辰就结束了,以后里屋就作为试妆间,用屏风隔开,我觉得女人试妆体验很重要,她以后就会认准宝妍斋这个牌子。” 李延庆不由暗暗夸赞,这个吴掌柜颇有后世的经营头脑,想得比自己还周全。 “怎么做,吴掌柜自己决定,爹爹买庄园之事怎么样了?” “陈留县那家百花园不行,地方小,要价还高,后来我考虑或许是陈留县土地本身就贵的缘故,后来我又去了咸平县的崔桥镇,张古老的百花山庄就在那里,结果真被我找到了,和陈留县那家同样的价钱,但庄园面积却大了一倍,而且紧靠蔡水。” “多大的庄园?” “和张古老的庄园一样大,一千亩地两千贯钱,怎么样?很便宜吧!” “一亩地才两贯钱?”李延庆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相州一亩地至少要五贯钱。 “开封府的土地本来就很便宜,种地人都被汴京吸走了,到处就是荒地,而且是咸平县偏远之地,那边只有三个花农,人手很紧张,还得找几个花农才行,我准备过几天回一趟汤阴县。” “爹爹要带杨姨一起回去吗?” 李大器点点头,“这次准备带她回去,不好再拖下去了。” 这时,吴掌柜拿着一个盒子匆匆走过来,“小东主,这是你要我买的香脂,我从张古老胭脂铺买的,是市面上最好的一种。” 第一百九十六章 新品香脂 李延庆如获至宝,连忙捧着盒子跑进店铺了,李大器不解,跟在后面追问道:“延庆,你也要做香脂吗?” 宋朝的香脂是用皂角取汁,与面粉、香料揉搓后做成球状,桔子大小,雪白如脂,看起来非常诱人,又叫香脂球,价格也不贵,二十文钱一个,可以用来洗澡洗脸。 但这种香脂却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主要是面粉不溶于水,一只香脂用不了几次,也只有皇宫或者权贵人家使用,要么就是矾楼等高档场所,普通民众直接用清水洗脸,或者将皂角捣烂了洗脸洗澡,碱性比较重。 要想让香脂进入寻常人家,还是做香皂,李延庆在中学时就会做肥皂,再把肥皂研磨得细腻一点,加上香料、色彩,就成了各种颜色的香皂。 做香皂用植物油、动物油都可以,但李延庆决定用动物油,主要原因是他想要香皂的另一种副产品,也就是甘油,甘油是制作上好胭脂的必须材料。 张古老胭脂的配方中就有油脂,那是因为他们还不会提取甘油,用甘油制作的胭脂要比直接用油脂好得多,他们的胭脂又将上一个档次。 “延庆,香脂制作比较简单,利润不高,买现成的就是了,不用自己做。” 李延庆摇了摇头,“我要做的香脂和外面卖的香脂不是一回事,张古老的香脂最多用两次,我要做的香脂至少可以用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这样家家户户都用得起了。” “那该怎么做?” 李延庆神秘一笑,“原料基本上都有了,今天晚上,我就做给大家看。” ....... 入夜,在制作做香水的屋子里,父亲李大器坐在椅子上,另外还有喜鹊、吴掌柜和铁柱,四人睁大眼睛看着李延庆的操作。 李延庆买来的海藻灰只是粗烧,还需要再反复焚烧,使它充分和空气反应,最后形成一些灰白色的灰末,这就是小苏打了。 用海藻非常重要,如果用草木灰也可以做,但做出来的肥皂溶水性就差得多,必须用海中植物才能烧成小苏打。 小苏打已经先溶于水中,反复过滤,把渣滓过滤掉,形成一种乳白色的液体,李延庆把苏打水倒入一只大陶罐中。 这时鱼油已经烧热,变成了透明液体,李延庆将鱼油也慢慢注入陶罐,他又将一根木棍交给铁柱笑道:“不停地搅拌,搅拌半个时辰!” “小官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喜鹊忍不住小声问道。 “会变成一种奶浆一样的东西。” 李大器也忍不住道:“这样做出来的本钱要比一般香脂大啊!” “但也耐用,相信大家用过后会喜欢上我们的香脂。” 不到一个时辰,皂化反应就完成了,大瓮中出现一团炼乳似的皂基,李延庆把水和甘油过滤掉,在皂基中加入香料搅匀,这才将它倒入一只竹筒内,用干毛巾封住。 “两天后它自然会慢慢凝固,再拿出来放在通风处将它晾一个月,香脂就做成了。” “就这么简单吗?”众人愕然。 李延庆笑着点点头,“实际上就这么简单!” 他又指着过滤下来的甘油和水道:“用蒸馏的办法把里面水分蒸馏掉,剩下的油用来取代做胭脂的油脂,效果会更好,可以尝试一下。” 这时,李大器将儿子拉到一边,低声道:“现在胭脂也好、香水也好,加上这个香脂,销量都很大,只用两三个人做恐怕不行了,但技术和配方又不能泄露出去,我和吴掌柜商量了一下,我们觉得可以分成几个环节,每个环节都由不同的人做,这样其他胭脂铺也学不了,你认为怎么样?” 李延庆点点头,“这个办法不错,不过我觉得关键还是在宝妍斋这块牌子,一定要把它当性命一样地保住,宝妍斋的东西不能给别的胭脂铺卖,只能由宝妍斋自己的胭脂铺卖,以后生意做大了,除了京城外,其他每个州最多只能开一家,而且要开在最好的地方。” “吴掌柜的想法和你一样,今年如果宝妍斋做得好,我准备给他半成的份子,让他安安心心在我这里做下去。” 这时,铁柱问道:“都弄好了,下一步该做什么?” 李延庆走上前笑道:“现在时间还早,我再做一次给大家演示,大家要好好记住了,以后还可以加入各种花汁、葡萄酒、绿茶油、米油,做成各种颜色,各种味道的香脂,然后用宝妍斋的小楠木盒子包装,一盒就可以卖五十文钱了。” ....... 时间又过去半个月,汴京开始一天天热了起来,已经进入六月了,御街的染红王家胭脂铺依旧被封查,它的新主人还没有任何消息。 但不少著名的商家都将目光落在这家占地一亩的店铺上,这可是御街的最好地盘,它的街对面便是著名的矾楼,在御街开店的铺子,除了极少数店铺外,基本上都是日进斗金。 汴京的风气讲究奢侈排场,追求时尚,无论男女,都是以在御街购物为荣,导致御街成了大宋高大上的代名词。 这一点李延庆也体会尤深,比如染红王家胭脂铺的产品,无论是胭脂还是香水,无论粉底还是香墨,品质都在中等偏下。 可偏偏这家店铺的胭脂就能卖出高价,而且生意火爆,短短两年内便一跃成为京城仅次于张古老的第二大胭脂铺,根本原因就在于它位于御街,它的产品打上了御街出品的烙印,立刻变成了人们眼中的高档商品。 正是御街那种得天独厚的商业位置,才使得一个店铺出现转让的迹象后,无数商家和后台便开始在背后进行激烈的角逐。 现在染红王家胭脂铺被查封,怎么能不让汴京权贵们虎视眈眈? 下午时分,李延庆的宿舍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客人,客人正是胖子郑荣泰,李延庆从江南回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胖兄,但出乎李延庆意料的是,郑荣泰真的变瘦了,虽然他还是一个胖子,但对他的形容词已经可以用肥胖来替代肥硕了,他至少减掉了三四十斤。 “老李,我的新袍子怎么来样?” 郑荣泰在李延庆面前优雅地转了个圈,颇有点猪八戒跳天鹅湖的仪态,李延庆撇撇嘴,这哪里是来炫耀衣服,分明是来炫耀他的身材。 “胖哥好像瘦了不少嘛!” 郑荣泰眼睛笑眯成一条缝,“我原来至少有两百二十斤,现在只剩下一百八十斤了,我若能再减去二十斤,我就可以骑马上战场了。” “你是怎么减去的肥肉?”李延庆有点忘记是他给郑荣泰出的主意了。 郑荣泰眨巴眨巴绿豆小眼,“你忘了吗?是你教我的,每天在水里和美女扑腾两个时辰,喝冰镇蜂蜜冬瓜汁,我就按你教的法子做,结果就瘦成这样子了。” 李延庆又好气又好笑,自己什么时候让他和美女扑腾了,还居然在冬瓜汁里加蜂蜜,说得一本正经。 “我已经欣赏过你的身材了,还有别的事情吗?” “当然有了,我来给你送份请柬。” 郑荣泰将一份请柬递给李延庆道:“我祖父七十大寿,邀请汴京上千名流,我有三个指标,其中一个我就请你了。” “哦!是什么时候?” “后天下午,地点是矾楼,我们家将矾楼包下一天。” 李延庆心中忽然有一种明悟,郑家一直行事低调,这才居然在矾楼请客,岂不是轰动全城,这是不是意味着郑家要从幕后走向前台了。 “怎么样,没有问题吧!” 李延庆猛地想到,这不就是用来宣传香皂的极好机会吗?他立刻兴致盎然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准时到来。” 郑荣泰笑眯眯道:“大事说完了,咱们就说小事吧!小事很简单,我请你喝一杯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上等礼物 御西瓦肆王三麻子酒楼内,郑荣泰点了满满一桌子大鱼大肉,但他却不能吃,而是望着满桌子的鱼肉咽口水,嘴里喃喃念道:“活不到五年!活不到五年!” 郑荣泰足足看了一刻钟,最后才心痛无比地挥挥手,几名酒保如流水般地将菜撤下去了,只留下几盘小菜和两壶酒。 “最近都没有人愿和我吃饭了!” 郑荣泰痛苦地呻吟道:“御医说我的体重若反弹,我活不到五年,再想吃我也得忍住,只好委屈贤弟了。” 李延庆望着眼前几盘小菜,卤豆子,清炒时蔬,腌萝卜干,一盘炒鸡蛋勉强可算是小荤,他看得眼睛有点发直,难怪没人愿和他吃饭,这叫酒菜吗? “就吃这点东西,你受得了?”李延庆满眼疑惑地问道。 “回家还要再吃一个烧冬瓜,我娘发现冬瓜确实能减胖,便让厨师天天换着花样给我做冬瓜,今天应该是吃琼浆红焖冬瓜,就是豆腐脑烧冬瓜。” 李延庆心中无奈,这哪里吃得饱,他回去还得再去买点心。 “还好有酒!” 李延庆笑着给他斟满酒,“减肥的好办法不光在水里扑腾,骑马也是一种好办法,你现在的体重应该可以骑马了,上午骑马,下午在水中扑腾,坚持一个月,你还能再瘦二十斤。” “真的还能瘦二十斤?”郑荣泰的小眼睛里迸射出了惊喜的异彩。 “我给你的减肥建议不是已经见效了吗?” 郑荣泰沉默片刻,猛地一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齿道:“明天一早我就开始骑马!” 两人喝了几杯酒,郑荣泰开始活络起来,他低声问道:“御街的染红王家胭脂铺,贤弟知道吗?” 李延庆心中一跳,淡淡问道:“为什么提到他家?” “御街上的朱凤楼、朱氏酒楼和王家胭脂铺都是朱勔的产业,已经全部被官府查封,按照正常步骤,很快就会公开出卖,但你也知道所谓公开出卖只是做做表面样子,真正的争夺是在幕后,我在想,如果宝妍斋能拿到王家胭脂铺,那真的就是天下第一胭脂铺了。” “张古老胭脂铺不也在御街吗?” “它们是在御街外城,王家胭脂铺可是在御街内城,两者完全不是一回事,怎么样,有兴趣吗?” “我有兴趣又能怎么样,难道你有路子?” 郑荣泰向两边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还记得上次我给你介绍的孙大牙吗?他昨天给我说,五万贯钱可以拿下王家胭脂铺。” 李延庆摇摇头,“我怎么可能拿得出五万贯钱,再说那么多权贵盯着这三家铺子,轮得到我吗?你们郑家还差不多。” “我们郑家其实想要那座酒楼,占地三亩地,至少值十万贯,现在问题是我们拿出钱也轮不到我们,听说向家指名要那座酒楼。” 向家就是向太后的娘家,是朝中权势最大的外戚,郑家虽然也算是皇亲,但权势和恩宠都远远比不上向家。 “那朱凤楼呢?”李延庆又问道:“谁得到了?” “高衙内说他们家势在必得,据说梁师成的假子也有兴趣,最后花落谁家就不知道了。” 李延庆见郑荣泰一脸遗憾,便笑道:“我还想请你帮个忙呢!” 郑荣泰精神一振道:“莫非你想要王家胭脂铺?” “不是!后天你祖父大寿.......” 李延庆附耳对郑荣泰说了几句,郑荣泰想了想道:“这件事是我大伯负责,不过他极为疼我,我去给他说一说,我觉得问题不大。” 说到这,郑荣泰笑了起来,“如果我告诉大伯,我瘦下来完全就是你的功劳,他一定会很感激。” 李延庆并不放心郑胖子做事,这种事还是要自己亲自操控才比较稳妥。 “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找大伯谈一谈?” “可以,我们喝了这壶酒就去。” ........ 李延庆对御街的染红王家胭脂坊并不太放在心上,如果赵楷给他,他会欣然收下,这是他应得的报酬,如果赵楷不给他,他也无所谓,赵楷依旧欠他一个人情,对这种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他从来不会寄托太高的期望。 相反,对郑家老爷子七十大寿这件事李延庆却很积极,这件事他能够控制,也能够争取到。 郑荣泰的大伯名叫郑寅,继承了郑家男丁特有的体态和相貌,肥硕的身体加上绿豆小眼。 郑寅目前是宋朝最大的香料商人,得到官府的特许经营权,他在泉州和明州都有大仓库,还有一支专门运送香料的出海船队,前往南洋去购买运输香料。 大宋近五成的香料都是被他垄断,皇宫的香料局也基本上从他这里购买香料。 或许是身体肥胖的缘故,郑寅虽然妻妾成群却也生不出孩子,他只能把侄儿郑荣泰视为他的继承人。 郑寅对李延庆颇为客气,一方面李延庆是相州解元,太学上舍生,作为相州人,郑寅多少都会尊重这些学而优则仕的相州子弟。 而另一方面,他是看在侄儿的面子,这两个月侄儿减肥效果显著,据说都是李延庆方案,这让郑寅心中颇为感激,至少李延庆是侄儿真正的朋友,不是那些整天怂恿侄儿吃喝嫖赌的狐朋狗友。 郑寅听说李延庆是宝妍斋的少东主,心中颇为惊奇,笑眯眯道:“原来宝妍斋是咱们相州人做出来的,我在泉州都听说了,那几个大食商人可骂得狠啊!” “世伯是指香水吗?” “可不是嘛!大食蔷薇水在咱们大宋卖得多火爆,那几个大食商人可赚发了,可宝妍斋的香水出来,立刻将他们生意抢去一半,你们应该再做大,把店开到南方去,让那帮狗日的一瓶香水都卖不出去。” “我倒是想啊!只是宝妍斋名气刚刚打出来,本钱有限,所以开店还跟不上,得慢慢来,今年准备在相州、南京、西京还有杭州开店,泉州最快也要到明年去了。” “去相州开店还不如在大名府开,大名府覆盖了整个河北两路,相州只有河北西路一部分,效果可就差远了。” “是一个汤阴同乡想开。” 郑寅轻轻‘哦!’了一声,“可就算是同乡也应该把店铺开在大名府,否则,你们在河北还得开第二家。” 李延庆不由暗暗佩服这个郑世伯的眼光,便点点头,“多谢世伯提醒,我回去写封信,建议把店开在在大名府。” 这时,郑荣泰在一旁道:“大伯,延庆是有事情请大伯帮忙。” 郑荣泰便将李延庆的想法说了一遍,郑寅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个年轻人很厉害嘛!头脑这么灵活,很善于抓住机会,只是有点晚了。 他想了想道:“泰儿祖父七十大寿确实是要向宾客还礼,不过女宾之礼我已经预定了沉香,男宾是张玲珑店的文房四宝,恐怕现在再换有点来不及了。” 沉香是汴京最名贵的香,一片沉香就要卖十两银子,张玲珑的文房四宝也是汴京顶级货色,一盒二十贯钱,郑家大手笔,光给宾客的回礼就要近两万贯钱。 李延庆笑道:“客不嫌礼多嘛!不用换,再加一样礼物给女宾就是了。” 说到这,他取出一只宝妍斋的礼盒递给郑寅,“世伯先请一观。” 宝妍斋的礼盒是用楠木打造,出自京城著名的曹记木匠店,做工非常精美,外面用上等的土漆。黑光油亮,盖子中间描金绘花,正中间用瘦金体刻着金光闪闪的‘宝妍斋’三个字,但并不是天子的笔迹。 这里面很有讲究,瘦金体虽然是天子创造,但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用,至少要得到天子的默许,郑寅立刻看出端倪,指着店名问道:“这可是瘦金体,可以用吗?” 李延庆笑道:“我们的店牌就是天子亲笔所书。” 郑寅点点头不说话了,他打开盒子,里面用绸缎垫着,分成四五个小格,这其实就是脂粉匣了,几乎每个女人都有,但做工如此精美,却比较少见,这只盒子本身就要值一贯钱,里面整齐地放着宝妍斋的胭脂、香水、香墨、粉底、香饼、眉笔、镜子。 这时,郑寅忽然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小木盒,做得也颇为精致,上面写着‘玉脂’二字,他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玉脂,天下独一无二。” ‘天下独一无二?’郑寅心中不解,他打开小盒子,里面竟然是一块圆饼状的白玉,雪白细腻,令人赏心悦目。 郑寅呆了一下道:“这不是香脂吗?” 李延庆笑道:“它不是一般香脂,世伯用一下就知道,和香脂的用法一样,平时就可以放在盒子里。” “快!快扶我起来。” 郑寅心中充满了好奇,连忙让两边侍女扶他去洗漱间,这时,郑荣泰低声道:“这个脂粉盒还有没有,我想给我娘一个。” “我的马袋里还有一只,回头送给你。” 片刻,只见郑寅满脸清爽利落地走了出来,大笑道:“好东西啊!果然是天下独一无二,我还是第一次用,你们的胭脂匣我订五百套,每只匣子中一定要有玉脂。” 五百套就是五千贯钱,郑家出手阔绰,令胭脂铺大赚了一笔,不过李延庆却有点担忧,他们倒底有没有五百块香皂? ====== 【今天两更】 第一百九十八章 奇货可居 刚从郑家出来,李延庆便雇一辆牛车赶到了新桥,老远便看见父亲正在店铺门口给几名年轻人说着什么。 李大器也是前两天刚从汤阴县回来,从李文村带出来八名少男少女,年纪都在十余岁左右,四男四女,其中一半是李氏族人,另外还带出三户有经验花农,已经先一步送去庄园了。 这八名少年男女是李大器创办胭脂工坊需要,之前宝妍斋的胭脂、粉底、香墨等物品都是外购,品质只能算中等,自从他们用香水从张古老手中交换到胭脂配方后,外购胭脂的质量已经无法承载宝妍斋这个品牌,他们又不能把配方泄露出去,只有自己生产制作了。 正是这个缘故,李大器终于下决心买下了千亩地的百花庄园,又在城外买下了一座胭脂工坊,一座中等的胭脂工坊至少要三十余人,每种化妆品都要有人来做,象张古老自己的工坊就有四十余人。 李大器买下的胭脂工坊内有二十余人,但人数还是不够,他便从李文村带出八名年轻人,以每月六贯钱的价格雇佣他们,李大器承诺他们父母,一年后工钱涨到十贯钱,要知道鹿山镇店铺的伙计,一个月只能挣到三贯钱。 所以当李大器开出六贯钱的工钱后,他家的门槛差点被踏破了,李大器挑了八名聪明机灵的孩子来到了京城。 这群孩子目前都住在城外,今天李大器特地带他们进城吃饭,并顺便游览一下京城。 八名孩子打扮还是比较土气,女孩子穿着粗布衣裙,男孩子则穿着短衣布鞋,并用白布绑腿,一群孩子比较羞涩,紧紧跟着李大器。 李延庆快步走上前,他一下子认出好几个,顾三婶的小儿子铁锁和女儿小翠,两人一左一右拉着他们大哥铁柱的胳膊。 李延庆又看到了李玉儿,族长李真的女儿,在他们中间算是长得最标致的一个,她和铁柱的妹妹小翠牵着手,似乎铁柱对她有点意思,总是偷偷向她瞄去。 还有章九叔的大孙女兰花,李仲儿的儿子李小勇,还有两个是李冬冬的侄子和侄女,还有一个是张瘸子的儿子。 八个孩子认出了李延庆,连忙向他躬身行礼,李延庆可是解元,在李文村地位极为崇高,就连他们的父母都要恭恭敬敬向李延庆行礼,更不用说他们。 李延庆有急事,笑着对他们摆摆手,又急问父亲道:“我们现在玉脂有多少?” “大概一百五十块吧!” “才一百五十块!”李延庆失声叫了起来。 “你不是说不要急做,要看看效果吗?所以没有多做。” 李延庆急得一跺脚,“这下可糟了,五千贯的生意啊!” 李大器眼睛一亮,“哪里有五千贯的生意?” 李延庆便将今天郑家向他订五百套化妆锦盒的事情告诉了父亲,李大器也顿时跺脚捶胸,这是多么好的机会,不光是五千贯钱的生意,更重要是宝妍斋的名声提升和玉脂销路彻底打开,偏偏他们现在没货。 “其他盒子倒是有,就是玉脂,不知现在做来得及吗?” 李延庆摇摇头,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阴干,后天就是七十大寿了,明天就得交货。 “那可怎么办?”李大器也急了。 就在这时,旁边铁柱吞吞吐吐道:“三叔,你让我扔掉的那些玉脂我还留着呢!” “是怎么回事?”李延庆急问道。 李大器叹口气道:“这个臭小子趁我不在京城,一个人拼命捣鼓玉脂,他足足浪费了三大罐鱼油,做出来玉脂都是奇形怪状,什么颜色都有,我昨天狠狠责骂了他一顿,叫他统统扔掉。” 李延庆心中盘算,三大罐鱼油至少可以做出两千块香皂,很有可能凑足五百块,他连忙问道:“都晾干了吗?” 铁柱挠挠头,“做倒是做好了,就是外形太难看了,有几个做得像牛粪一样。” “这个没有关系,用刨子削成形状就是了。” 李延庆指着八名孩子道:“正好有人手,今晚大家辛苦一下,凑足五百块,具体怎么做我和喜鹊来教你们。” 房间里,铁柱从几个大麻袋里抖出一堆香皂,大多是小方形,看样子铁柱是想做新模具没有成功,还有就是染色不均匀,半红半白,或者半青半白,看得出他藻灰放得比较多,使香皂成了半透明状。 这在后世的肥皂厂都属于瑕疵品,不过可以用磨刀慢慢修成均衡的形状,唯一的缺憾就是大小不一,不过既然都是免费送给客人,相信客人也不会太在意这些细节,关键是香皂本身有很强的玉感,这一点极为重要。 “糟糕,装玉脂的盒子不够!”李大器忽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还差多少?”李延庆问道。 “还差两百个左右。” “父亲赶紧去找木匠店定做吧!加一倍的工钱,让他们最迟明天中午前必须做出来,一家木匠店不行就多找几家。” “好吧!我现在就去。” 李大器带着铁柱和李延彪两人匆匆去了。 李延庆让喜鹊教众人怎么切割打磨,八个孩子都比较聪明,接受新事物较强,他们很快便掌握了诀窍,一块块歪瓜裂枣般的香皂经过他们的手削平研磨,都变成一块块均衡美观的玉石了。 ....... “如果是块真玉,不知该多值钱!” 李大器拿着一块染色失败的玉脂凑近透过窗户的一抹晨光下细看,这是块半青半白的玉脂像极了一块极品青田玉,晶莹剔透,温润细腻,令他叹为观止。 旁边吴掌柜笑道:“关键是玉脂的质地好,不管染什么颜色,都会有一种韵味,象这块半红胭脂玉,就像晚霞一样,也幸亏不是真玉,否则五十文一块,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掌柜说得对,幸亏铁柱没有扔掉。” “我说的嘛!” 铁柱在一旁小声嘟囔道:“把我骂得狗血喷头,这会儿又夸上了。” “你这臭小子在说什么?”李大器拍了他的脑袋一下,笑骂道:“再有委屈也给我忍着,不准抱怨!” “嘘!”李延庆在旁边轻轻嘘了一声,李大器这才想起八个少年都趴在桌上睡觉呢!熬了一夜,每个人都困得疲惫不堪了。 “延庆,有多少?” 李大器见儿子已经清点好了玉脂,便低声问道。 “一共一千三百四十四块,加上仓库里的一百五十块,差不多有一千五百块了。” 李大器眉头一皱,“这么多玉脂才卖七十五两银子,是不是太便宜了?” “爹爹也终于觉得卖亏了吗?” 五十文一块的价格是李大器坚持,他认为一团香脂才卖二十文,他们卖五十文已经能净赚三十文了,所以李大器坚决反对李延庆的高价建议。 这会儿他也忽然觉得奇货可居,才卖五十文太亏,光是这个独门技术就不止这个价, 李大器有点后悔了,本来香脂贫寒人家就用不起,至少是中等以上人家,他们对这种低值奢侈品的价格并不敏感。 旁边吴掌柜笑问道:“那东主觉得卖多少比较合适?” 李大器想了想道:“至少翻十倍,卖五百文一块。” 这时,吴掌柜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道:“如果玉脂忽然变得火爆,我们没有存货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李大器也急了,问李延庆道:“延庆,有没有什么速成办法,一定要阴晾一个月吗?” 李延庆想了想道:“上次杨姨租了冰库存放油脂,玉脂也是一样,租下一个冰库,把装在竹筒里的软脂放进冰库,最多两天就会变硬,只是没有阴干的好。” “先顾不得那么多了,增加库存再说!” 李大器当机立断道:“我今天就去租冰库,延庆再辛苦指点他们一下,今天明天继续大量备货。” 第一百九十九章 郑氏寿宴(一) 郑家包下矾楼祝寿的消息短短数天内便传遍了汴京,俨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郑家立刻成了汴京街头巷尾的舆论中心,成为汴京百姓的瞩目焦点。 原本低调的郑家在京城并不为人所知,而这一次高调出头,使无数汴京人第一次知道了富豪家族郑家的存在,也知道了太子的背后原来有这么一个财力强大的家族在支持。 虽然在明天才是郑家包下矾楼的日子,从中午开始,矾楼就开始张灯结彩布置起来....... 郑荣泰的祖父名叫郑明,是个十分和气的老爷子,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郑家特有的家族基因,身体肥胖,长一对绿豆小眼,不过他还多了一个硕大的酒糟鼻。 一家兄弟五个,他是长子,在家族中也被同族瞧不起,倒不是因为他长有一个通红的酒糟鼻,外形猥琐,而是他有一个从不对人提起,却偏偏所有人都知道的毛病:惧内。 郑明前妻在二十年前便去世了,他随即娶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寡妇,这个寡妇可不是一般人,而是向太后的幼妹。 也正是后妻向氏的牵线,郑明便和当今郑皇后的父亲郑绅认为同族兄弟,他的孙女也得以进宫侍奉太子,被封为庶妃。 也同样是向氏的关系,郑家得到了官府的香料特许经营权,开始从事香料生意,二十年来,郑家积累了亿万钱财。 郑明虽然没有爵位封号,但他的妻子向氏在跟随前夫时被封为夫人,这便导致向夫人在郑家的地位至高无上,人人都怕她,尤其郑明更是害怕他这位年轻了十几岁的夫人。 郑明的后妻向夫人是一个管事欲望极强的女人,不仅家中,朝廷内外甚至汴京街坊的大事小事她全想知道,当然国家大事除外,好在天下太平,又逢盛世,向氏所不知道的事就微乎其微了。 郑家的主宅就坐落在离朱雀门不远的御街以东,占地约六十亩,各种建筑有上百座之多,显得金碧辉煌、极为气派。 一条小河被引入府内,曲尽直来,待流到向夫人窗下时,却又放慢脚步,任凭这位百事通夫人观察审视一番,才提心吊胆地离去。 此时距离寿星入场还有一点时间,向夫人却不在房间里化妆,因为今天丈夫寿辰她有一件事忘记了交代,此时她正扶着丫鬟匆匆往这里赶来。 起居房内,寿星郑明显得有点紧张,虽然他是今天的主角,但那只是名义上的主角,今天的主角实际上是太子。 太子赵桓当然不能在东宫举行这样盛大的宴会,他的幕僚便给他出谋划策,让郑家出面,以祝寿的名义宴请京城名流,借这个机会扩大太子在京城的影响力,以抵消最近嘉王的得势。 所以当请柬发出去后,朝廷百官以及权贵外戚都看到了隐藏在这场寿宴背后的太子,大家心照不宣,都纷纷表态要来给郑明祝寿。 “父亲,这是宝妍斋刚刚发明的玉脂,孩儿用它来洗脸,去油脂非常干净,洗完后整个脸部舒适清爽,父亲也可以用一用。” 长子郑寅正在给父亲介绍给宾客的回礼,郑明此时却不太关心,他摆摆手道:“给你母亲看看吧!” “要拿什么给我看?” 向夫人出现在门口,郑寅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参见母亲!” 向夫人慢慢走过来,瞥了一眼桌上的礼盒,淡淡道:“原来是宝妍斋的脂粉,他们家香水不错,但胭脂不如张古老的细腻,大郎不会是想把宝妍斋的礼盒作为回礼吧!” “回禀母亲,回礼是三样物品,张玲珑的文房四宝给男宾,女宾给两片沉香,不过孩儿考虑沉香盒子太小了,有点不好看,所以又决定用宝妍斋的礼物作为补充。” 按照事先的约定,收礼是向夫人的事情,而回礼是长子郑寅负责,不过管事欲望强烈的向夫人既然遇到了这件事,便习惯性地管了起来。 “为什么不用张古老的胭脂盒回礼,那不是更有档次吗?” “回禀母亲,张古老的胭脂盒中没有玉脂。” “玉脂是什么?” “就是这个!” 郑明将桌子的玉脂盒递给妻子,“其实就是香脂的一种,但比香脂要好。” 向夫人打开看了看,雪白细腻的香皂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她闻了闻,一股幽香扑面而来,她心中顿时有了兴趣。 “好吧!既然大郎已经决定,那我也不干涉了,正好大郎在,我们一起商量一下,今天也是绾儿十六岁生日,我想趁这个机会,在宾客中给她找一个如意郎君,你们觉得呢?” 向夫人只和前夫生了一子,但她唯一的儿子已经去世,留下一儿一女,长子在宫中当侍卫,孙女张绾儿和她住在一起,今年十六岁了,本来她有心亲上加亲,把孙女许配给郑荣泰,不过听御医说,郑荣泰可能活不过三十岁,她又改变了主意。 郑明和儿子对望一眼,他们都很了解这位一家之主的心思,所谓只是顺便给绾儿找个未来夫婿,可实际上一旦实施起来,恐怕就会喧宾夺主了,好好的寿宴就变成了招亲大会,让人耻笑去。 郑明惧内,不敢出声反对,便给儿子使个眼色,郑寅只得硬着头皮道:“母亲大人也知道,这次请客名义上是给父亲祝寿,但实际上是给太子殿下提高影响力,把绾儿的事情加进去,我们是没有意见,可是不是要先征求一下太子的意见?” “你先出去,我和你父亲说。” 郑寅只得行一礼出去了,他刚走出书房,便听见母亲凶狠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老杀才!你还真以为我是给你祝寿,臭美了你,我无非是借你之名办个聚会,给绾儿相个好婆家,若真改成‘招亲大会’绾儿才会被人耻笑去,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休得多嘴。” “我没有反对,只是太子那边......” “你休想用太子来压我,太子是太子的事情,我们郑家也郑家的事情,我们花了几万贯钱,至少也要得个好处,给你祝寿也不见得你就会多活一天,给绾儿找个如意的夫君才是大事。”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管了。”郑明着实没好气道。 “我就没让你管,大郎进来!” 向夫人显然知道郑寅在外面偷听,郑寅连忙推门进去,“母亲有什么吩咐!” “我开张客人清单给你,你看看是不是已经请了,没请的赶紧补请,已经请了的客人再派人去提醒一下。” 王妃写清单即不需思量、也不用翻官档,汴京官宦人家的哪家衙内尚未娶亲、哪户小官人已满了十六,她无不了然于胸,一串串少年才俊的名字脱口而出,无论他们父亲的品阶、母亲的诰命,乃至本人的功名,皆说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仿佛就在细数自己柜里的衣裙鞋袜。 她一直念了半个时辰方才住口,一共挑了一百二十二名才俊少年,直忙得郑寅满头大汗,运笔如飞,就恨不得多长两只手,才能应付母亲的锦绣口才。 向夫人心满意足走了,郑寅望着长长的一份清单,不由有点头大如斗,这么多年轻人都请来,岂不是变成相亲大会了吗? “父亲,你看.......” “你不要问我,我压根就不想做什么寿,此事与我无关。” 郑明一甩手走了,将一脸为难的郑寅丢在书房内,郑寅叹了口气,只好去找兄弟郑升商量去了。 不过凡事有弊就有利,说不定绾儿真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绾儿就不用嫁给泰儿了。 郑寅实在不愿自己的侄子也步父亲的后尘。 他刚走到门口,迎面见兄弟郑升坐着肩舆快步走来,。 “兄长,我有重要事情找你!” 郑升负责和太子联系,他有重要事情,必然是太子又有什么安排了。 “什么事情?” 郑升走下肩舆将兄长拉到一边,低声道:“太子追加了两个客人,要我们把契丹特使和西夏使者也一并请来。” 【明天三章!】 第二百章 郑氏寿宴(二) 转眼便到了寿辰之日,下午时分,李延庆没有骑马,而是雇了一辆牛车前去参加矾楼大宴,他今天头戴士子巾,身穿一件淡青色锦缎直裰,收拾得十分简洁清爽,倒也显得一表人才。 “小官人不简单啊!居然能得到矾楼的请柬,今天去矾楼赴宴的人非富即贵,都有自己的宽车,象小官人这样雇牛车去了,恐怕很少很少吧!” 车夫脸上充满了羡慕,又兴致盎然继续道:“这两天整个汴京都在谈论郑家请客,小官人,郑家到底是什么来头,汴京的皇亲国戚居然都给面子?” “我也不太清楚!” “据说是和太子有关,外面传闻都这样说。” 李延庆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恐怕只有他清楚这次郑家请客的真正原因,如果没有赵楷的江南之行,太子恐怕还是会继续低调下去,赵楷的江南之行得到天子嘉奖,太子终于坐不住了。 这次矾楼大宴不过是郑家出钱,太子请客罢了,赵桓这样收买人心,不怕引来天子的不快? 李延庆觉得这个策划者没有看透形势,这个时候不争才是争,太子这么急切地表现出一种不安全感,只会让天子觉得让嘉王去江南的这步棋走对了。 牛车靠近矾楼,被几名侍从拦住了,车夫道:“小官人,我这车恐怕进不去了,就到这里吧!走路几步就到了。” 李延庆抓了一把钱给他,车夫千恩万谢地走了。 李延庆手拿一柄从汤怀那里借来的折扇,这也是大宋文人士子们流行饰物,已经不是从日本进口,宋朝自己也大量制作,价格便下来了很多,一贯钱便可以买到上好的绢绸折扇。 家境稍微宽裕一点士子几乎人手一把,李延庆不太喜欢折扇,不过入乡随俗,他今天是文士,就要有文士的装扮。 矾楼四角挑着角灯,高挂楼檐四周,各处皆悬挂了宫灯,大门台阶前站满了客人,男宾们大多打扮得比较简单。 但女人们却一个个打扮得花团锦簇,浮翠流丹,丰姿绰约,对她们而言,今晚的宴会不仅是赴宴那么简单,更是一次斗美大会。 大门人声杂沓,笑语喧阗,不断有马车络绎不绝驶来。 今天为了郑府请客,矾楼也花了不少心思,大门上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 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三门、丙仪门并内垂门,直到主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烛,一旦点亮起来,就如同两条金龙一般。 矾楼外的大街两旁有请来的官差维持秩序,只有凭请柬才能靠近矾楼,大门口两旁已经停着不少车轿,一些身份低下的马夫轿客凑在一起各自聊天,等会儿矾楼自会有人会给他们送去点心夜宵。 李延庆走到大门前,只见几名郑家子弟在郑荣泰父亲郑升的率领下站着门前迎接客人,郑荣泰也在其中,他们个个身体肥胖,看起来颇为有趣,只是天气炎热,只站了不多时,众人便满头大汗了。 这时,郑荣泰看见了李延庆,连忙上前招呼,“老李,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我想看看胭脂盒是否受欢迎?” “当然受欢迎,你信不信,假如我告诉别人,你就是宝妍斋的东主,保证一大群女人都会围住你,问你玉脂是什么?”郑荣泰笑得满脸暧昧,不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 李延庆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你敢乱说话,我保证你两天就长得比猪还肥!” “不敢!不敢!” 这时,一名家丁提着一个用绸缎包好的礼包过来,郑荣泰递给李延庆笑道:“这是给宾客礼物,你是男宾,就没有胭脂盒和沉香了,只有一套文房四宝,可别小瞧它,这一套值三十贯,里面的笔架可是上好的羊脂玉。” “我没法拿,要不你改天给我吧!” “没事,我让家丁送到你店里去。” 郑荣泰吩咐家丁一声,家丁连忙跑去招呼牛车了,这时,李延庆取出一张贺仪,递给郑荣泰笑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收下!” “这….这算什么?” 郑荣泰连忙将李延庆拉到一边,“我不给你说过了吗?我的客人不用送礼,这不是客气话,别的几个都没有送礼,就你一个人送礼,他们面子怎么办?” “哪有祝寿空着手来的道理?只是我自己给令祖的一点心意,和其他几个没有关系。” 郑荣泰再三推让,李延庆始终不肯,郑荣泰只得收下了,递给旁边的记录人,“寿礼十万钱!” 客人当然不会抬着钱来祝寿,一般都是给礼单,事后会有人把货礼送来,李延庆给了寿礼不算多,也就足一百贯钱,当然,这也和每个人与郑家的交情以及送礼的意图不一样有关系。 如果只是一份单纯的寿礼,那一百贯不多不少,正好可以拿得出手。 宴会分别在春白桃、夏芙蓉和秋红叶三个大厅内举行,足足摆了一千二百张小桌,围成三个大半圆形。 每张小桌旁均设有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上好的百合香,这种香是由龙涎香、龙脑香、霍香、丁香、木樨香、甲香、乳香、麝香、松香等十几种上好香合制而成,最终形成一种奇异的香味。 几上还摆有八寸来长、三寸来高、点缀着山石的小盆景,俱是新鲜花卉。 又有扶桑漆茶盘内放着官窑什锦小茶杯,旁边又有各色官窑小瓶数个,均插满了时令鲜花,两边大梁上挂着联三聚五的琉璃彩穗灯,每席前竖有倒垂荷叶一柄。廊檐内外都被或绣或画或绢或纸的各色羊角、琉璃、料丝灯笼挂满。 有早到的人按男东女西的规矩拣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或享受桌上的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或聚在一起尤自热闹,几个男人不知说到什么,突然哄声大笑,眼色暧昧地向花园中的数十个女妓瞟去。 女客们也聚在一处,笑语风声的谈论着今夜的宴会,打量对方的衣裙,轻嗅着彼此香气,盘算着对方的发型,总之在比拼着一切。 左卫上将军高深的夫人是最早一个到的,她姓潘,娘家是开国元勋潘美的后人。 潘夫人不愧是将门之后,身材长得高大丰满,一张满月般的脸上涂满了脂粉,她特别喜欢蔷薇水,每次都要用去一瓶,浓烈的香味不仅成功掩盖了她的体味,也将数十步外一群男人吸引住了,男人们东张西望,寻找这股浓香的来源。 潘夫人生性便爱参加各种宴会,或许是有二品诰命在身让她多了几分自信。她生来喜欢听恭维的话音,每当有人恭维她年轻美貌之时,她总是喜不自胜,全然忘了自己已经有了三岁的孙子。 此时她正挤在一群女人中间谈论着今天最热门的话题,一般而言,女人们谈论都是年轻才俊,谁家衙内尚未娶亲,谁家衙内又相亲成功等等。 潘夫人也有她的想法,她的小女儿今年十五岁,虽然年纪尚小,但也该稍微关注一下未婚的年轻才俊了。 宋女成婚年龄普遍比唐女晚得多,一方面是隋唐朝受鲜卑等游牧民族的影响较大,鲜卑人寿命短,一般女子十二岁就要成婚,受此影响,唐女普遍都是十四五岁便成婚。 但宋朝不一样,宋女地位普遍较高,受游牧民族的影响很小,更关注女人的生理承受,女人成婚一般都是在十六岁到二十岁之间,民间十八九岁最为普遍,而且越是地位高的女人成婚越晚。 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科举制度对婚姻的影响极大,不光读书士子普遍晚婚,而且女人也跟着受了影响。 在宋朝想当官必须考上进士,权贵人家都想把女儿嫁给进士,可进士就这么多,那里容易嫁得到,于是每次科举发榜时,金池路上的榜下捉婿便成了汴京的一大盛景。 比如宋仁宗时,翰林学士胥偃初会欧阳修,便“一见奇之”,认为“子当有名与天下”,待欧阳修登第,胥偃当即以女妻之。 再比如宋神宗时,蔡卞登科,宰相王安石马上将他招为自己的快婿。 和乌纱帽市场一样,进士女婿市场也是供小于求,货源奇缺,所以能抢到好女婿的也是极少数,抢到的自然欢天喜地,抢不到的怎么办呢? 办法只有一个:等。 为了让女儿过上夫荣妻贵的好日子,不在乎多等两年,去年等,今年等,就这样一年年等下去,左等右等,青春也等没了,所以宋朝高门大户的剩女极多,二十几岁未出嫁之女比比皆是,最后不得不赔上巨额嫁妆,勉强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把女儿嫁掉。 宋女愁嫁也就成了一大社会问题,‘皇帝女儿不愁嫁’的典故便来源于此,皇帝当然可以先选最好的进士给自己女儿,大臣们只能眼巴巴等着。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导致宋女晚嫁,比如宋朝的嫁妆要求太高,致使一般人家筹措时间漫长等等。 不过今天矾楼内的女人们却多了一个话题,那就是第一次公开亮相的清洁肌肤用品‘玉脂’。 第二百零一章 郑氏寿宴(三) “这个玉脂就和香脂一样,是洗脸洁肤所用,但要比香脂好得多。” 一名年轻贵妇显然刚刚用玉脂洗过手,她举起雪白的玉手对众女道:“大家都知道,用香脂洗掉粉底和胭脂比较困难,一次要用掉一个,稍微不小心就会有面汁流进脖子里,这个玉脂就没有这个问题,只要在毛巾上稍微抹一点点,然后就可以把脸洗得干干净净,看我的手,用过玉脂后,又细腻又雪白,比香脂好得多。” “温夫人,你在哪里试用的?” “在补妆房,对了,那边就有给客人使用的玉脂,可以不急用自己的,大家先学一学怎么用,回家再慢慢试。” 众女人听说补妆房内就有玉脂,便纷纷向补妆房方向走去,所有的女人都急切地想试用一下。 潘夫人倒没有跟过去,因为她的手比较大,也比较黝黑,她可不想在女人们面前露了原形。 这时,她忽然发现在十几步外的立柱背后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似乎在倾听女人们的谈话。 她心中大怒,快步走过去,将年轻男子堵住了,她杏眼圆睁,怒视年轻男子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偷窥什么?” 年轻男子自然就是李延庆了,他是在倾听女人们对香皂的评价,不料被一个中年贵妇发现了,令他着实有点尴尬。 “学生一直在这里,只是怕打扰夫人们的兴致,所以不敢露面。” 说完,李延庆拱拱手,准备拔足溜掉。 潘夫人哪里肯轻易放过他,她当即威胁李延庆,“你若敢再走,我就叫喊起来。” 李延庆见周围全是女人,若这妇人撒泼喊起来,什么色鬼、登徒子之类,百口难辨,会坏了自己的名誉,他只得停住脚步悻悻道:“我和夫人素不相识,夫人为何要为难于我?” 潘夫人见他停住了脚步,心中不免有些得意,便笑眯眯说:“你只要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不为难你。” “夫人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读书?” “在下李延庆,在太学读书。”李延庆没好气答道。 “哦!原来你是太学生。” 潘夫人脸一沉,“既然是太学生,就应该知书懂礼,为何要躲在柱子背后偷听女人说话?” 李延庆也着实有点不高兴了,冷冷道:“晚辈没有兴趣偷听女人说话,若夫人没有什么别的问题,晚辈告辞!” 说完,李延庆转身便扬长而去。 “你等一等!” 潘夫人在背后喊他,李延庆却不睬,加快脚步向外面走去。 潘夫人眼睁睁望着他走出大门,她只是威胁一下李延庆,象她这样有身份的贵妇人,怎么能随便乱喊。 “夫人怎么了?” 东道主郑升的妻子张氏出现在她身边,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刚才有个后生差点撞到我,我有点不高兴。” “哦!不知是哪家后生如此鲁莽?” “我也不知是哪家后生,是个太学生,叫做李延庆。” “李延庆?” 张氏眉头稍稍一皱,她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她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便笑道:“他是宝妍斋的小东主,太学上舍生,是我家泰儿的朋友。” 潘夫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宝妍斋的小东主,难怪要偷听女人说话,她听说李延庆居然是太学上舍生,顿时有了兴趣,连忙问道:“他是什么背景?我是说,他是谁家的子弟?” “应该没有什么背景吧!听泰儿说是出身寒门,去年相州发解试第一名解元,读书蛮厉害的,要比我家泰儿强一点点。” 潘夫人开始动开了心思,太学上舍生,就算考不上科举,也能以同进士身份做官,看他年纪和自己小女儿差不多大,居然还是宝妍斋的小东主,家境也富裕,说不定还真能成为自己的女婿。 这会儿,潘夫人对李延庆的反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开始觉得刚才遇到的这个后生还真不错,这件事她要立刻和老爷商量。 潘夫人做事雷厉风行,她谢了张氏,转身便向自己的坐位快步走去。 ....... 李延庆摆脱了刚才贵妇人的纠缠,走出矾楼,来到矾楼的庭院里。 矾楼的庭院布置得极为优雅,假山错落有致,一片片树林如云朵一般铺陈,树林虽然不大,却浓郁葱绿,给人一种精致的赏心悦目。 地上用鹅卵石铺成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沿着小路而行,一步一景,不少客人都在庭院内欣赏着别致的风景。 李延庆刚走下台阶,便听见一阵刺耳的大笑声传来,打破了庭院里的宁静,不少客人皱眉向喧哗处望去, 那是在一座精致的小亭内,五名年轻男子正聚在一起谈论着什么,郑荣泰也在其中,李延庆立刻认出了其他四人,一个是高俅之子高松,另两人是向家的一对兄弟,向琮和向环,还有一个是大内总管杨戬的养子梁晴。 这四人都是郑荣泰挚友,郑荣泰的五个名额,除了一个给了李延庆,另外四个名额就是给了这四人,李延庆正要避开,郑荣泰忽然看见了他,连忙招手喊道:“贤弟!” 李延庆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郑荣泰给他介绍道:“这是我的四个好友,高松、向琮和向环,还有梁晴,以后大家多多关照。” 四人都是汴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和他们交往实在有损名声,况且这四人神情傲慢,根本不屑于认识李延庆,李延庆便淡淡道:“郑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李延庆转身便走了,梁晴冷冷哼了一声,“这小子还挺傲慢,郑二郎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呵呵!太学生嘛,都是有点清高的,很正常!” “那倒未必!” 高松在一旁冷眼望着李延庆背影道:“我们这里有三个太学生,二郎和向大向二,也没有见你们清高过,我觉得还是这小子皮痒,得揍一顿让他老实一下。” “别!别!”郑荣泰连忙劝阻,“都是朋友,别伤了和气。” “我们只是逗他玩玩,不会真伤了和气。” 高松给梁晴及向氏兄弟使了个眼色,四人一前一后向李延庆背影追去,郑荣泰见势不妙,连忙跑去找父亲来解围,这几个衙内要闹事,他可拦不住。 “小子,给我站住!” 高松在后面喝了一声,李延庆停住脚步,见四人向自己追来,便笑道:“你们找我吗?” “小子,刚才摆什么谱,不给我们哥几个面子?” 四人一前一后将李延庆堵住,高松从后颈抽出他的大扇子,高松的大扇子是请名家用精铁扇骨打造,重达五斤,名义上是扇子,实际上是一支兵器。 这时,梁晴也在他右手中指的戒指上按了一下,‘咔!’地弹出一根短钢针,钢针上有强烈麻药,被刺中后浑身酸软无力,梁晴一般用它来对付女人,现在他没有随从,只好自己动手了。 向氏兄弟也各有一把锋利的匕首,李延庆笑了笑,“四位就不给郑胖子一点面子,非要在矾楼内打架?不如我们去外面打,打完了再进来。” “小子,别嘴硬,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高松用扇子敲了李延庆的肩膀,他们倒不是真想打架,而是想让李延庆下跪求饶,好好戏弄他的一番。 不料李延庆一伸手,便将他的扇子夺了过去,掂了掂笑道:“这扇子不错,多谢高兄赠扇美意,我收下了!” 他想到汤怀正好需要一把这样的扇子,便随手收下了,高松顿时愣住了,他的扇子居然被人夺走了,这可从未有过之事。 他可不傻,知道他们遇到厉害人物了,他便急给梁晴使了个眼色,梁晴干笑一声,“看来是误会啊!我们道歉,兄弟不要生气了。” 他伸手去拍拍李延庆的胳膊,表示安抚,李延庆怎么不知道他的小伎俩,伸手便捏住梁晴的手腕,冷冷道:“你想要毒针害我?” 梁晴只觉骨头都被裂开了,痛得他惨声大叫,颤抖声道:“不是毒药,只是麻…麻药,不会死人!” “原来是麻药,杨兄实在太客气了。” 说着,李延庆抹下梁晴的戒指,用钢针直接刺进了他的手腕,梁晴浑身颤抖,一句话也喊不出来,等李延庆松手之时,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觉浑身无力了。 其他三人见势不妙,转身便逃,李延庆要拿下他们三个易如反掌,只是他不想再生事端,今天可是郑荣泰祖父的七十大寿,最起码的面子要给郑荣泰。 他没有追赶三人,只是对梁晴笑了笑道:“梁兄好好休息吧!” 李延庆见这只戒指不错,掂了掂,揣进怀中便扬长而去。 第二百零二章 郑氏寿宴(四) 李延庆刚走出数十步,忽然听见旁边树林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可是.....李延庆!”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树林内走出两人,前面是一个中年官员,虽然两鬓已斑白,但依旧文质彬彬,说不出的温文尔雅。 “你是....李知州!” 李延庆忽然认出了这个男子,竟然是当年知州李夔,他顿时大喜,连忙上前躬身施礼。 李夔已经年近六旬,但保养得非常好,看起来也就五十岁左右,只是两鬓已斑白,看出他已不年轻,他现任太常少卿、京西南路安抚使。 李夔刚才看见李延庆教训四个衙内,心中暗暗叫好,却又发现这个少年十分眼熟,李延庆相貌变化颇大,他感觉是李延庆,却不敢肯定。 他也听长子说起,李延庆考中了相州发解试第一名,现在在太学读书,他有心想去看看李延庆,只是他很少在京城,这几天正好回京述职,没想到在矾楼遇到了李延庆。 李夔捋须呵呵道:“李少君,我们有六七年没见了吧!” “回禀世伯,已经有七年了。” “是啊!时光竟过得如此之快。” 李夔又回头招手,“你应该还认识吧!当年的小郎君李延庆。” 李延庆早已看见了李夔身后之人,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娘,梳着双环髻,长得眉眼如画,眼如深潭,鼻子高挺而秀丽,一张鲜红的樱桃小嘴,虽然年纪不大,却长得清丽绝伦。 只她穿着一件翠绿色的襦衣,下身是一条石榴红的百褶长裙,身材纤细苗条,只是身量尚未长成,还显得有几分柔弱。 “你是.....九真姑娘!” 当年李延庆见到李九真时,她才五岁,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美貌无双的少女了。 李九真已经没有了从前小姑娘时的热情爽朗,她显然更多了几分少女的矜持,俏脸飞过一抹羞红,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承认她是李九真。 李延庆连忙躬身行礼,“延庆向九真姑娘赔罪,当年那张纸条被我洗衣时不小心洗坏了,没法给姑娘寄书!” 李延庆当年答应过李九真,把大圣捉妖记的第二部寄给她,但他把写有地址的纸条弄湿了,承诺最终没有能兑现。 李九真已经恢复了常态,她淡淡笑道:“孩童戏言,李少君不必放在心上。” 这时,远处一个俏丽的年轻少妇向李九真招招手,“九真,到这边来!” 李九真向父亲行一礼,“爹爹,我先到阿姊那里去。” “去吧!” 李九真偷偷又瞥了李延庆一眼,这才匆匆向楼上去了。 李延庆望着她走远,李夔呵呵笑道:“李少君,听说你进了太学,恭喜啊!” “多谢世伯当年帮助我父亲,还要感谢李大哥秉公直言,延庆才得以考上发解试。” “这还是要靠自己,没有自身的才学支撑,谁也帮不了你,对了,你父亲现在在做什么?” “父亲也在京城,目前在从商。” 李夔低低叹息一声,“多可惜啊!你父亲当年也是解元,若不出事,很可能也已经是进士了。” 李延庆微微一笑,“做商人一样可以创造财富,报效国家,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 “这倒是,本朝不歧视商人,希望你父亲能做一个儒商,我常年住在襄阳,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会尽力而为。” “多谢世伯关照!” 李夔点点头,“你坐在哪个位置?” “学生坐在秋楼三百三十七号。” “那就相隔甚远,我坐在春楼,我要去看看九真,先上去了。” “世伯请!” 李夔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李延庆道:“那几个衙内尽量不要去招惹他们,小鬼难缠,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延庆明白,谢谢世伯提醒。” 李夔快走回楼去了,李延庆再看刚才梁晴倒地之处,人已经不见了,他这才转身向楼上走去。 ......... 时间已经快到黄昏时分,大部分宾客都已抵达矾楼,矾楼热闹异常,一千多名客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而在夏楼的一处空旷地,百余名年轻男女则聚在一起玩耍,李延庆不由快步走了上去。 原来是在玩文射,只见靠墙边摆放着三只标准的箭壶,旁边各站着一名管事,身后桌上摆满了各种奖品。 文射是传统的娱乐项目,上至宫廷大宴,下至普通人家聚会,都会举行文射娱乐,请客人家会摆出一些彩头助兴。 今天是郑家请客,摆出的彩头当然十分名贵,主要以金银为主,最差也是银果子,也就是一小锭银子,外型象一颗琵琶果,重一两,最昂贵的却是一对纯金打造的大马士革金壶,每只至少重五十两,从这里也可以看出郑家比较俗气,都用金银来做彩头。 不过第二昂贵之物却是一把剑,叫做相州剑,是大梁十三剑之一,虽然这柄剑至少价值千金,但郑家只花了五百两银子从安阳一家质库中购得,所以在彩头中只能排第二。 参加文射的人分成了两拨,一拨主要以年轻文士和少女为主,他们人数最多,都是官宦子弟,主要是图一个娱乐,水平也比较差,大多投一丈线,偶然投中一支便大呼小叫。 而另一拨约有二十余人,基本上都是男子,大多身材高大,有年轻人,也有老者,他们一个个神情严肃,基本上都站在两丈线外投射,无论出手还是准确性,看得出都很专业。 从他们走路姿势和站立笔直来看,李延庆立刻判断出,这是一群武将,今天赴宴人中会武者颇多,他们主要分为三类人,一类是权贵官宦子弟,他们大多在宫中出任侍卫,等待着出仕机会,这类年轻子弟更愿意和掌握实权的文官往来。 另一类人是世代袭爵,他们往往冠以大将军、上将军、都督、节度使等头衔,官居高品,但他们有名无实,被朝廷用厚禄供养,这类人虽然出任武职,但他们从来都把自己视为文官,不屑于与武将为伍。 再一类人就是职业武将了,他们官职不高,却掌握军权,又分禁军系和边军系两种,直觉告诉李延庆,这一群人就是职业武将了,郑胖子也对他说过,这次请的武将并不多,只有二三十人。 李延庆快步走上前,这才发现原来是两人在比试文射,一个年约三十余岁,手臂很长,步履矫健,看起来极为精明能干,但他额头上已见汗,显然落以下风,。 李延庆目光又转向另一名比试者望去,另一人年纪也差不多,衣着华丽,但李延庆忽然发现这人竟是秃头,眉眼间也不像汉人,李延庆不由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有人重重拍了一下李延庆的肩膀,李延庆回头,竟然是曹晟,自从打猎以后,李延庆便再也没有见到他。 “曹大哥,好久不见了。”李延庆连忙行礼。 曹晟笑了笑道:“我这两天正要找你,有件事很抱歉。” “什么事?” “就是关于弓马大赛报名,今年报名和上次不一样了,必须在原籍报名,你的原籍在相州,只能回相州去,或者就直接在太学报名,我帮不了你。” “那就算了,我去太学试试看,多谢曹大哥。” 这时,旁边有人轻轻嘘了一声,两人便不再说话。 身材瘦高的男子将最后一箭投出,只见铜箭在铜壶边缘弹了一下,滚进铜壶内,旁边人都同时出了口气,所有人的目光又投向秃顶男子。 曹晟压低声音道:“此人叫撒金,是西夏名将撒辰之子,是西夏御围内六班直的头号箭手,弓马十分了得。” “那瘦高个呢?”李延庆的声音也十分细微。 “他叫王英杰,是种将军手下大将,也是以弓马出名,前面那个最年长的,就是老种经略。” 李延庆顺着曹晟的目光望去,只见旁边站着一名老将,年约六十岁,皮肤呈古铜色,浓眉宽脸,一双目光极为锐利,只是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恼火和无奈。 这名老将便是陕西经略使种师道,他被文臣冷落,便带着几名手下来玩射壶解闷,不料西夏使者焦彦坚上前与他打赌比试,种师道便欣然答应了,只是焦彦坚带来了西夏国手撒金,先击败了大将韩应,紧接着又压制住了大将军王英杰。 撒金已经八投八中,王英杰却是九投七中,下面是撒金的第九投,如果撒金第九投再中,那稳操胜券了。 撒金象玩飞刀一样,将铜箭在手中打个转,铜箭便脱手而出。 ‘当!’一声脆响,铜箭稳稳地射进了铜壶。 周围响起一片遗憾的唏嘘声,就算王英杰后两箭均投中也是输了,王英杰满脸羞愧,躬身道:“卑职无能! 焦彦坚呵呵一笑,“如果种经略就此认输,那这柄剑我就拿走了。” 焦彦坚指的剑就是彩头中排名第二的相州剑,撒金看中了这柄剑。 种师道冷冷道:“约好五战三胜,现在才两胜,国使就以为自己获胜了吗?” “我不急,如果种经略还有能人,我们愿意奉陪到底!” 种师道抖去外袍,“我来亲自会你!” 种师道手下两个擅长弓箭的大将都败了,除了自己之外,他还真找不到人了。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笑道:“杀鸡焉用宰牛刀,学生愿替种经略出战!” 第二百零三章 郑氏寿宴(五) 众人一起扭头望去,只见一名年轻人走了出来,只见他头戴士子巾,身穿一件淡青色锦缎直裰,手中还拿一柄折扇,是个典型的士子打扮。 今年出席寿宴之人非富即贵,种师道不敢怠慢,沉声问道:“请问这位少君何人?” “在下相州李延庆,太学上舍生!” 四周一片哗然,居然是一个太学生,简直岂有此理,众将领脸上挂不住,纷纷斥道:“读书人来凑什么热闹!” 种师道心中也十分疑惑,便道:“我知道太学也有射艺之学,但此射非彼射,不用李少君出头,种师道感激不尽。” 李延庆却微微笑道:“种大将军买走了熊头弓,学生几个月前也买下了豹头弓,应该可以给种大将军尽一分力。” 这里面只有李延庆、曹晟和种师道懂这句话的含义,种师道顿时动容,这个少年居然能买下豹头弓,非寻常之辈啊! 他沉思片刻,便毅然道:“那就拜托李少君了!” 既然能用豹头弓,那么箭术就完全没有问题,种师道退了两步回去,众将心中不服,纷纷要请示,却被种师道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谁也不敢说话了。 李延庆笑眯眯向西夏使者焦彦坚抱拳行一礼,“当然还需要国使同意才行。” 焦彦坚在宋朝多年,当然很了解太学是什么,也清楚太学上舍生意味着什么,除了皮肤比一般读书人稍微黝黑一点,焦彦坚实在看不出这个年轻读书人有任何会武艺的迹象,或许他文射比较好,但这可不是学生之间的嬉戏比赛,而是军队比赛,那种强大的心理压力就足以让一般读书人瘫倒。 焦彦坚冷冷哼了一声,既然对方要出丑,那也由他们了,他立刻对撒金道:“击败他,那柄剑就归你了。” 撒金精神一振,傲慢地看了李延庆一眼,意思是让他先出手,李延庆却摆手道:“大宋规矩,客人先请!” 撒金重重哼了一声,他虽然已连射两轮,但文射和武射并不一样,文射并不耗费体力,先射两轮反而让他更有手感,他伸手取过一支铜箭。 这时,旁边正在玩耍的一百多名年轻男女都已感受到了这边的肃杀之气,他们也纷纷围拢过来观战。 人群中,李九真默默地望着李延庆,这些年她虽然有新的朋友,但她一直没有忘记李延庆,她已经把李延庆写的《大圣捉妖记》全部看完,从王贵和汤怀在其中扮演角色,她便隐隐猜到这个鹿山小小子极可能就是李延庆。 尤其在最后一本,李延庆给数百本书签了名,李九真也得到一本,她终于认出了李延庆的笔迹,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这些年她虽然随父亲生活在襄阳,但大哥的来信中也提到了李延庆,说他考中了相州发解试第一名,着实令李九真惊叹。 今天终于遇到李延庆,她心中既感到惊喜,但也有几分羞涩,她不好意思和李延庆叙旧,便匆匆走了。 此时,李九真见李延庆在一群粗壮的大汉中侃侃而谈,从容不迫,这种气度令人心折,他居然还要和西夏的武士比射壶,李九真心中既为李延庆担心,但也偷偷地为他鼓劲。 比赛开始,撒金手一挥,一支铜箭向两丈外的细颈铜壶射去,军队的文射和民间文射的最大区别就在于箭壶,民间文射的箭壶口比较宽,有碗口粗细,但军队的细颈壶口就只有酒杯粗,这就要求射手必须用抛物线,有足够的高度,让箭垂直投入瓶中,差一分一厘都会弹在壶外。 ‘当!’铜箭应声而入,铜箭连壶边都没有碰到,六米外的一记投射,力量和角度都掌握得精准无比,可以说已经到了一种极致,没有千锤百炼的刻苦训练很难做到这一点,之前的两名宋将虽然羞愧,但也输得心服口服。 不过宋将们却不知道,撒金可不仅仅是禁卫军第一箭手,他其实是西夏第一箭手,他刚到汴京不久,就是来挑衅宋朝箭手,今天是他的第一战。 只是让撒金有点郁闷的是,他虽然已连胜两阵,但第三个对手却是个宋朝的读书人。 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声,这个西夏武士的投射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水平,那个太学生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李延庆,李延庆却不慌不忙,轻轻掂了掂铜箭,寻找手感,文射毕竟不是骑射,对李延庆而言,更多是发挥他打石的技巧。 这时,李延庆却忽然背过身去,四周一片哗然,连种师道也觉得这个年轻人太狂妄,他正要制止,李延庆的铜箭已经出手,一支金黄色的铜箭腾空而去。 这支铜箭和前一支铜箭的轨迹几乎一模一样,‘当!’一声脆响,铜箭精准地投入了箭壶,一比一,周围爆发出一片雷鸣般鼓掌声。 李九真欢喜得拼命拍巴掌,她激动得差点喊出声来了。 四周所有人都叹为观止,这个太学生居然是背对着铜壶投进去,简直是不可思议,连种师道也惊讶万分,什么时候,汴京居然出现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 这时,曹晟在种师道耳边低声道:“他是周侗的徒弟!” 种师道这才恍然,轻轻点头,原来是周侗的徒弟,难怪这么厉害,周侗是陕西人,在陕西威望极高,提起铁臂周大侠,无人不竖拇指,种师道更有兴趣了,那说明李延庆不仅是文射厉害,骑射也一样高明,说不定还得到了铜弓铁箭的真传。 李延庆笑眯眯地望着撒金,意思是要不要也背着射上一箭?撒金的脸胀得通红,他低吼一声,连退数步,竟到三丈线外,三丈外就是九米,只有真正的骑射高手才敢站在三丈外投射。 撒金一把抓过三支铜箭,三支箭一支接一支地连珠飞射而出,或许是他被李延庆的背射所激将,显得有点心浮气躁,没有再走稳健的策略,第三支箭一出手,他便觉得手感不对,暗叫一声糟糕。 连续两支箭精准射入铜壶,而第三支箭略略一偏,‘当!’一声射在铜壶边缘,铜箭弹了起来,落在地上,三投两中,撒金第一次出现了失误。 但李延庆却出乎寻常的冷静,并没有跟风射连珠箭,也不再背投,而是稳扎稳打,一支一支射,三支箭精准地射入了箭壶,四比三,周围再次欢呼起来。 连种师道也忍不住鼓掌了,他现在才意识到,李延庆的第一箭背投分明是诱兵之策,目的就是为了刺激对方失去冷静,在心浮气躁中出现失误,撒金果然出现了失误,要知道,不管是文射还是武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冷静,一旦失去了冷静,后面就很难把握了。 撒金呆立了片刻,脸色变得苍白,他的心有点乱了,焦彦坚看出问题所在,喝道:“冷静下来,他只是一个读书人,远远不如你!” 撒金强忍心中的紧张,射出了第五箭,第五箭在边缘重重撞了一下,但还是进壶了。 这时,王英杰低声对旁边的同伴道:“他已经找不到手感了!” 王英杰自己就深有体会,一旦心乱了,手感也会失去,没有了手感,也就必输无疑。 这一次,李延庆精湛的技巧再次让全场震惊,他竟然将三支箭一起投出,三支箭就像被线牢牢捆住一样,‘咚!’一声,三支箭同时投进了箭壶,现场的年轻人就像疯了一样,拼命地跺脚鼓掌,为他们前所未见的投壶之技叫好喝彩。 李延庆挑衅般地望着撒金,这一刻,撒金的自信被彻底击垮了,他连投三箭,箭箭失手,最后一箭居然连箭壶都没有碰到。 “不用再比了!” 焦彦坚知道军心已乱,再比下去也只是自讨其辱,他长长叹了口气,“这一次我们认输!” “这个不算,我要和你比真正的骑射!”撒金忽然冲着李延庆大吼起来。 李延庆淡淡道:“九月,大宋将有弓马大赛,如果阁下也参加,我愿意和阁下在骑射上一较高下!” “那就一言为定!” 撒金转身便怒气冲冲走了,焦彦坚干笑两声,“种帅继续玩,我有事先走一步!” 他轻描淡写地比赛说成游戏,他自己也心虚,慌忙走了。 四周欢声雷动,年轻男女们个个激动万分,女孩子们握着手跳了起来,他们已经把战胜西夏武士看成了一场大宋的胜利。 李九真心中也异常激动,和在场所有小娘一样,她的一双美目中闪动着异彩,她为李延庆的胜利感到骄傲,仿佛李延庆的胜利也是她的胜利,让她也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众将一拥而上,要将李延庆举了起来,种师道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制止,“这里可不能乱来,大家快快放下!” 李延庆被众人放下,他上前躬身施礼,“学生幸不辱命!” 种师道捋须叹道:“技术精湛,但策略更加高明,我大宋人才辈出,这是我大宋之幸也,李少君将来若光临陕西,我一定扫榻相迎!” 这时,管家将剑交给了种师道,“这柄剑是我家东主送给种帅,希望种帅能用它指挥千军万马,再胜西夏。” 种师道轻轻抚摸一下式样古朴的剑鞘,便将剑交给李延庆,“这柄剑虽然只是彩头,但也是我的一份心意,请少君收下。” 李延庆接过宝剑,“多谢种帅厚爱!” 这时,钟声敲响,入席的时间到了。 第二百零四章 郑氏寿宴(六) 虽然箭壶比赛极为精彩,但全部围观者也只有百余人,这矾楼一千二百余名宾客中只能算极少数,文官们鄙视武将,就算喊得再惊天动地他们也巍然不动,既不去围观,也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客人们纷纷归位后,壶箭比赛的影响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李延庆的位子在秋楼三百三十七号,他进门之时便拿到了座位牌,秋楼的宾客以中下层官员居多,虽然参加宴会的太学生并不止李延庆一人,但他们大多凭借父辈的地位和权势坐在春楼或者夏楼,坐在在秋楼中的太学生也就只有李延庆一人。 秋楼的宾客也是最多,足足有五百人,前后一共有五排,每排一百张席位,陈设比春楼和夏楼都逊色不少,就只有一张小桌子和碗碟,虽然碗碟也是上好瓷器,但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摆设,连一瓶花也没有,而且十分拥挤,大家入席或者去如厕都会非常不便。 不过这也正常,六七品小官的待遇怎么能和相国、太尉相比? 李延庆坐在倒数第二排,他发现自己的前后左右都是年轻男子,有文质彬彬的年轻官员,也有身体强壮侍卫,但更多是没有功名的士人,他们大多是名门权贵子弟,在家苦读备考科举。 此时所有的年轻人都打扮得衣冠楚楚,超过了赴宴的礼节,就仿佛是来相亲一样,脸上带着一丝自命不凡的神情,而且他们座位牌似乎都是临时赶制,大多是木牌,不像自己是一块铜牌。 李延庆顿时醒悟,郑荣泰给他说过,他祖母又临时请了一些年轻才俊,给她前夫的孙女相亲,看来郑荣泰说的就是这批年轻人了。 这个发现令李延庆略略有些不满,如果把这些临时请来的年轻宾客去掉,那他的座位岂不是排在了最后。 但心念一转,李延庆心中便释然,自己一无位居高位的父亲,二无显赫的家族背景,三无人人羡慕的进士功名,典型的三无人员,郑家为什么要高看他一眼? 这时旁边一名二十五六岁年轻官员笑道:“能不能和这位贤弟商量一件事?” 李延庆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和他说话,他不由一怔,“商量什么?” 年轻官员指了指李延庆右首边的客人道:“这位是我的朋友,我们想坐在一起,能不能和贤弟换个位子。” 李延庆点点头,“那就请吧!” 他拾起自己的茶杯站起身,和旁边年轻官员换了一个位子,“多谢!多谢!”男子连忙抱拳感谢。 或许因为换了位子,年轻官员觉得不打个招呼也不好意思,便向李延庆笑问道:“请问贤弟贵姓,在哪里高就?” “兄台客气了,在下免贵姓李,目前在太学读书。” “原来是太学生,不错!不错!” “不知令尊是——”年轻官员又试探着问道。 “一个商人罢了,不足挂齿!” 李延庆心中有点不悦,冷冷回了一句,一般而言,他介绍完自己,对方也应该及时自我介绍,这才是对等的礼节。 但对方非但不自我介绍,反而追问李延庆父亲的背景,显然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能出席矾楼宴会,这不仅很失礼,而且也暴露出了他是那种趋炎附势之徒。 对方听说李延庆父亲只是个商人,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依旧假笑两声,便不再理睬李延庆,继续和旁边的朋友聊天。 这时,李延庆见郑荣泰从背后匆匆走来,正东张西望寻找什么,李延庆便知道他是在找自己,便笑着举起手,郑荣泰看见了他,心中大喜,连忙向他招招手,低声说了几句话,似乎有急事请他过去一下。 “借借光,不好意思,劳驾各位让一让!” 李延庆艰难地从位子中走出来,引来一片不满的目光,位子靠得太紧,他一个人走动,周围数十人都要起身让路。 “胖兄,什么要紧事?” “你跟我来,有人想见见你。”郑荣泰拉了李延庆便走。 “是你那几个朋友吗?” “和他们无关,那几个混蛋不给我面子,打了他们活该,这帮家伙欺软怕硬,他们本人是不敢再惹你,不过出去要当心他们手下爪牙。” 两人走到夏楼背后的一扇门前,郑荣泰指了指门内笑道:“我也不知道什么事情,是我父亲让我来找你,应该没什么,你请进吧!” 李延庆一头雾水,推门走进了房间,只见房间里坐着四个人,郑荣泰的父母,另外还有一对中年夫妻,李延庆立刻认出了那个贵夫人,不就是下午说自己偷窥的那个夫人吗? 不过见她满脸笑容,似乎没有什么恶意,李延庆连忙给郑荣泰的父母施礼,“晚辈参见伯父伯母!” 郑升笑了笑,给他介绍旁边中年男子,“这位是左卫高将军,他想见见你!” 李延庆连忙行礼,左卫上将军高深是开国元老高怀德的后人,他爵位和官职都很高,但就是没有实权,和所有的权贵世家一样,高家也并不甘心这样世世代代有名无实下去,他们也想法设法培养子弟,只是能出头的子弟实在是凤毛麟角,除了培养子弟,另一个办法就是招进士为女婿。 高深有三个女儿,长女就是嫁给一名政和二年的进士,现在已经是一个大县的县令夫人,大女婿明年就要升官了,而二女儿是和曹家联姻,现在只剩下小女儿待字闺中,虽然年仅十五,但也该提前考虑终身大事了。 高深其实对李延庆兴趣不大,一个商人的儿子,况且太学生远远比不上进士,但他夫人却兴趣十足,一定要让他见一见李延庆。碍于夫人的面子,高深只好拜托郑家帮他牵线搭桥。 高深态度温和地摆手道:“李少君请坐下,我们并没有不敬之意,只是想认识一下李少君,随便聊几句。” 李延庆见对方言辞彬彬有礼,倒也不反感,便坐了下来,笑问道:“高世伯有什么事需要李延庆效力?” “李少君客气了,我刚才听郑东主介绍,似乎李少君是太学上舍生,是这样吗?” 高深对李延庆的宝妍斋少东主身份不感兴趣,他倒对李延庆的太学上舍生有几分兴趣。 “正是!”李延庆坦率承认了。 “可是据我所知,李少君虽然是相州解元,但也进不了太学上舍,应该是内舍生才对,怎么会进了上舍?” 郑氏夫妇对望一眼,他们也一样疑惑,他们的儿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进了太学内舍,李延庆怎么能进上舍,这种资格就算再有钱也买不到。 李延庆沉吟片刻道:“是一位前辈正好有个上舍名额,他便推荐了我。” “哦!不知是哪位前辈推荐?” 李延庆摇摇头,“很抱歉,没有前辈的同意,我不能说出他的身份。” 高深心念急转,上舍生的推荐名额每年只有十个,天子和皇后就占去了四个,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到,就连他也轮不到,只有象蔡京、童贯、梁师成这些权势滔天的人才有机会。 高深立刻明白了,谁说这个少年没有背景,只是他的背景隐藏得很深,只有深究才会渐渐浮出水面。 高深便微微笑道:“我只是略有点好奇,并没有追问的意思,请少君莫见怪。” “高将军客气了,我不会在意!” “那我就预祝李少君早日高中功名,前途似锦,少君请吧!” “多谢高将军,多谢郑伯父,多谢两位夫人,晚辈告辞了。” 李延庆行一礼,转身便离开房间,他刚走,潘夫人便急切问道:“老爷觉得此子如何?” 高深点点头赞道:“知书懂礼,孺子可教!” “那老爷说,我们要不要——” 高深又看了一眼郑氏夫妇,“贤弟和弟妹觉得如何?” 这种事情郑氏夫妇怎么好多嘴,万一事情不成,或者事后反悔,是要得罪人的。 郑升便含蓄地笑道:“只要高将军喜欢就行!” 言外之意就是说,‘你看中就行了,不要问我们。’ 高深会意,便对夫人呵呵笑道:“这件事不急,让我再考虑考虑。” 第二百零五章 郑氏寿宴(七) 其实李延庆也猜到了一二,这种事情十有八九都和相亲有关,尤其那个夫人看自己时笑得满脸开花,分明是丈母娘看女婿的表情,只是李延庆想不通,之前那个夫人还威胁自己,一转眼居然又想招自己为婿了,这种水火交替的变化着实让李延庆有点吃不消,难怪说女人心,海底针,令人难以捉摸。 不过李延庆也不想去捉摸,他现在压根就没有娶妻的念头,他自己都未成年,再娶一个未成年少女,那算什么? 婚姻对他而言,还比较遥远。 他刚回到秋楼,却发现秋楼异常安静,只见一个贵妇人带着一个容貌尚佳的少女出现在秋楼背后的走廊上,看似在闲庭信步,却引来无数年轻男子的目光,大家心里明白,这是向夫人在为她孙女择婿了。 郑家雄厚的财力大家今天都亲眼看见了,加上郑家有皇亲国戚的背景,一旦成为郑家的女婿,有强大的资源为后盾,步入仕途,甚至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每个人都正襟危坐,或者故作谈笑风生,他们都在尽量表现出自己过人的气质和英俊的笑容。 向夫人不慌不忙地走着,所有年轻人的位子都是她排定,她通过排位子便知道每个年轻人背景履历,知道他们的家庭情况,不过向夫人极为看重这些年轻人相貌外表,这在平时是看不到的,只有通过今天这个机会,她才能对他们的相貌外表有所了解。 向夫人看似漫不经心地散步,但她脑海里却在迅速对号入座,不断分类排除,很快她的目标便被缩减到十个人。 她身后的孙女张绾儿却羞得满脸通红,低下头跟着祖母亦步亦趋,从李延庆这个角度望去,就仿佛一个小母鸡跟在老母鸡身后,颇为有趣。 向夫人当然不会在寿宴上一步到位招到孙女婿,她也有分寸,这可是为太子收买人心而举行的寿宴,自己不能喧宾夺主了。 大概一刻钟后,向夫人便基本上完成了她初步的筛选,她将未来的孙女婿锁定在十个人的范围内,这十个年轻人个个相貌英俊,气度温文尔雅,无论招到哪一个为婿,她都很满意,下一步就是要具体开始相亲了。 “绾儿,咱们走吧!”向夫人吩咐一声,便带着孙女扬长而去, 随着向夫人离去,秋楼内顿时象炸开锅一样,年轻宾客们议论纷纷,大家都亲眼看见了,向夫人的孙女长得确实不错,容貌秀丽,身材曼妙,肌肤白皙如玉,尤其那种低头的娇羞,令他们心生怜爱。 但更重要是郑家有钱有势,有太子背景,能请来一千多名权贵宾客,就说明人家人脉很广,将来做点什么事情都很容易,不少未婚年轻人都动心了,开始梦想自己能成为郑家的乘龙快婿。 李延庆费了好大的麻烦才回到自己座位,自然又引来一片不满的目光,不过很多目光中却有点幸灾乐祸,郑家在挑选女婿时这小子却走开了,白白丢掉一个大好机会。 “李贤弟,可惜啊!” 邻座男子无不遗憾地笑道:“要是刚才李贤弟不走,说不定明天就是郑家的乘龙快婿了!” 李延庆淡淡一笑,“有兄台在,这种美事哪里能轮到我?” 旁边十几名宾客都笑了起来,“这话说得很有自知之明,郑家再不济,也不至于招个太学生当女婿吧!” 李延庆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冷冷回击道:“太学生再不济,也不至于以吃软饭为荣!” 四周刷地安静下来,人人脸上都露出尴尬的神情,他旁边年轻官员更是又气又恼,仿佛李延庆这句话戳中了他的要害,他板起脸,再也不理睬旁边的李延庆。 这时,一队女妓端着酒菜翩翩而来,气氛再次热闹起来,很多年轻人都是第一次来矾楼,这些送酒菜的女妓个个美貌艳丽,一双双动人的美目左右流盼,娇柔的身体还没有靠近,香风便迎面扑来,便令无数年轻男子心猿意马,刚才的不快早已抛之脑后。 菜肴不多,每个人面前只有六道菜,一道用梨木炙烤的小羊排,一道葡萄酒蒸乳鸽,一道油焖菘菜,一道什锦山珍,还有一盘五碟的开胃小菜,最后还有一道矾楼的百味汤。 虽然菜不多,但做得极为精美雅致,令人不忍下箸。 忽然,所有的宾客都站起身热烈鼓掌,只见在对面春楼的首席的客人出现了,包括今天的寿星郑明,还有相国蔡京、太尉童贯、太师梁师成,另外今天真正请客主角,太子赵桓也终于露面了。 太子赵桓一般只能参加国宴,不准轻易出现在大臣的私人宴会上,即使要出席也必须有充分的理由,得到天子批准后才能出席。 这次赵楷江南之行,处斩了朱勔,并将一把假的尚方天子剑还给太子赵桓,令赵桓感到了一种威胁。 为了宣示自己的存在,也作为对赵楷的反击,赵桓便利用郑家举办了这次规模盛大的寿宴,同时他也有了充分的理由出席,郑家祖父过七十大寿,作为孙女婿,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参加,天子赵佶便批准他出席这次寿宴。 名义上大家都是来参加郑家的寿宴,可实际上都是来表示对太子的支持,赵桓相信父皇会看到今天百官祝寿的情形。 这时,一声清脆的云板敲响,在矾楼中间的高台上,一队舞姬开始翩翩起舞,丝竹声在矾楼内响起,宴会正式开始了。 宾客一边欣赏舞姿,一边喝酒聊天,秋楼内也热闹异常,宾客们互相敬酒,不时开怀大笑。 李延庆却被周围宾客冷落在一边,没有人理睬他,他那句吃软饭的话几乎得罪了周围所有人,但李延庆却丝毫不在意,他更多心思却在品尝好酒,虽然今天菜肴一般,酒却非常不错。 每个人的桌上有两小瓶酒,一瓶是清酒,一瓶是葡萄酒,清酒是相对于浊酒而言,平时大家喝的酒都是浊酒,大多是一两年就酿成,杂质较多,而清酒至少是窖藏十年以上才会由浊酒变成清酒,平时很难喝到,还有葡萄酒更是果酒中的珍品,一般酒楼都不供应。 无论清酒的醇馥幽郁,还是葡萄酒的甘甜绵长,都让李延庆觉得今天不虚此行。 太子赵桓只是来露一下面,他只坐了片刻便起身回宫了,没有太子的约束,大家喝得更加畅快,气氛也更加热烈。 这时,李延庆忽然觉得四周骚动起来,他一抬头,只见前后左右的人都端起酒杯站了起来,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探头望去,只见一名皮肤苍白、眼睛细长,身穿一袭紫袍的高官端着酒杯正向这边走来。 “是梁太师!”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李延庆这才知道,这名穿着紫袍的高官居然就是梁师成,梁师成虽然是宦官,但他权势之大,连蔡京和童贯都要巴结讨好他,在朝廷被称为隐相。 不过梁师成极少露面,象这样端着酒杯走过来,更是闻所未闻,难怪所有人都紧张惊讶。 梁师成在李延庆面对停下,有人指着李延庆邻座官员道:“太师,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邻座年轻官员耳根都红透了,惶恐不知所措,太师找自己做什么? 梁师成笑得很柔和,声音不大,但周围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就是李延庆?” 旁边李延庆一下子愣住了,梁师成居然是来找自己,旁边官员更是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时,郑升跑过来连声道:“错了!错了!旁边的年轻人才是李延庆。” 梁师成一怔,目光转到李延庆身上,李延庆心念一转,忽然明白梁师成为什么要找自己了,不是吗?他们在江南已经交过一次手,李延庆起身行礼道:“学生李延庆,参见梁太师!” 梁师成打量一下李延庆,眯起细长眼睛笑道:“看不出李少君年纪轻轻,却胆识过人,令宋江方腊等宵小铩羽而归,难怪童太尉那么器重你,连我都不得不佩服。” “太师过奖,李延庆担当不起!” 梁师成举杯淡淡道:“这里的酒不错,我很喜欢,这杯酒就敬李少君。”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深深看了一眼李延庆,转身便走了。 李延庆却暗暗心惊,梁师成居然知道是童贯推荐自己,他来给自己敬酒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自己必须万分警惕。 李延庆心中在迅速评估梁师成的敬酒,他却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眼神都已经不对了,绝大部分宾客都没有从震惊中恢复,太师梁师成竟然给一个太学生敬酒,这简直闻所未闻,让所有人都震惊万分,看李延庆的眼神都明显不对了,充满了敬畏和羞愧。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慢慢坐下,议论纷纷,这个李延庆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让梁太师屈尊前来敬酒。 这时,坐在李延庆旁边的年轻官员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再也坐不住,拱手低声道歉,“下官密州教授秦桧,刚才失礼了!” 第二百零六章 寻衅报复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郑家寿宴终于在一片觥筹交错中落下了帷幕,众宾客开始陆陆续续离开矾楼回家了。 李延庆摆脱了秦桧的巴结纠缠,从一个小门走出了矾楼,望着夜空一轮满月,他长长吐了口浊气,让夜晚的微风清醒一下他昏昏欲睡的头脑。 “李少君请慢走一步。” 秦桧象影子一样追了上来,李延庆再也忍无可忍,拔出剑怒视他道:“再敢跟着我,信不信我一剑宰了你!” 秦桧吓了一跳,距离李延庆五六步拱手道:“下官只是想请少君替我引见一下梁太师,并无骚扰之意!” 尽管李延庆知道,秦桧不过是宋朝传统文官势力的利益代表,只要有强大的文官势力存在,就算杀了秦桧,还会有张桧、王桧出来,可想到历史上岳飞就是死在秦桧手中,李延庆心中就忍不住杀机暗生。 他最终克制住了内心的杀机,冷冷道:“我最后警告你一句,你如果不想死,就离我越远越好,你若不信,那我也没有办法。” 李延庆说完,便收剑于鞘,转身大步离去,秦桧体会到了李延庆语气中的绝然,他没有敢再跟上去,他呆立片刻,只得叹了口气,转身回了矾楼。 矾楼四周都被官差拦住,不准民间牛车通行,李延庆一时雇不到牛车,索性步行向朱雀门外走去,太学离矾楼也并不太远,也就五里路程。 他拿着高衙内的铁扇子俨如散步一般悠闲而行,大约走出不到一里,李延庆忽然感觉背后有人在跟着他,他迅速转身装作看月亮,后面几个人连忙躲闪,果然是在跟踪自己。 李延庆捏了捏剑柄,转身向左边一条热闹小街走去,这条街叫做御角子街,是汴京有名的地摊夜市。 小街两边十分热闹,摆满了各种地摊,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种廉价的小玩意应有尽有。 走出二十余步,李延庆眼角余光向后扫去,那些人依然在远远跟着他,似乎人数还不少,他心中不由暗暗冷笑一声,十有八九是高衙内派来的爪牙,他丢了扇子,咽不下这口气。 李延庆的目光迅速向两边地摊扫去,这时,他发现有一个卖棋的地摊,他走上前蹲下问道:“有没有石头做的象棋?” 卖棋子的是一对三十余岁的夫妻,男子头戴幞头,身着短衣,他妻子头戴铜簪,穿着粗布荆裙。 他们生意不太好,忽然有人来问,两口子十分热情道:“当然有!我们的围棋、象棋都是用石头磨制而成。” “拿一副象棋拿给我看看,要大一点的。” 李延庆一边说,目光却注视着跟踪之人,他已经看清楚了,一共有八人,最近之人在十几步外,都是家丁打扮,一个个都在装模作样买东西。 这时,男子找出一副象棋递给李延庆,“这个行吗?” 李延庆瞥了一眼,他有点嫌小,“更大一点有没有?” 男子想了想,又找出一副石制象棋,每一颗都有桔子大小,李延庆拾起一颗试了试,手感极好,只可惜略略轻了一点。 “这是你磨制的吗?” “是我浑家磨制的,小官人若有兴趣,只要二十文钱。” 李延庆身上没有铜钱,便摸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递给他们,夫妻两人吓了一跳,慌忙摆手,“我们找不出!” “不用你们找,不过我要再买五十副和这个完全一样的象棋,这个石头有点轻了,我要花岗岩磨制,尽量磨得浑圆一点,这个生意你们接不接?” “可是....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 地摊主人喃喃道:“最多二两就够了。” “多出的银子就赏给你们了,过几天我让人过来你们联系。” 两口气感激不尽,男子连忙道:“感谢小官人信赖,小人姓王,一直在这里摆摊卖棋。” 李延庆将一盒子棋子倒入怀中,起身快步离去,后面踪之人也连忙扔下物品跟在他身后。 李延庆走进另一条小巷,走进去却发现是条死巷,他要退出来,但七八个人已经把巷口堵住了,每个人拔出了短刀。 “你们是梁太师府,还是高太尉府?”李延庆笑眯眯问道。 “把扇子扔过来,我们只取一手,否则,这里就是你的丧身之地!” “看来是高衙内的狗腿子。” 李延庆刷地展开铁扇,放在胸前扇了扇,依旧笑眯眯道:“这么好的扇子不要可惜了,我这个人既贪财,又怕死,还惜身,不如这样,我送给你们每人一锭银子,你们回去交差吧!” 这群家丁都是高衙内的随从,平时跟着高衙内作威作福,欺压民众,在汴京横行惯了,若不是高衙内再三叮嘱他们在僻静处动手,他们早就围攻李延庆了。 此时他们听李延庆要给银子,顿时贪心炽热,为首家丁喝道:“把银子拿出来看看!” “那就先赏你一锭吧!” 李延庆手一挥,一颗象棋子瞬间打到他眼前,不等他反应过来,‘啪!’地打中他的眉心,为首家丁只觉眼前一黑,顿时晕死过去。 其他家丁大吃一惊,一起挥刀向李延庆冲来,李延庆出手如飞,七颗象棋子如暴雨般打去,颗颗打中七名家丁的眉心,李延庆出手只在兔起鹘落之间便结束了,家丁们却倒了一地,每个人都被打得昏迷不醒。 这时,李延庆走到为首家丁面前,不轻不重地踢了他的太阳穴一下,家丁缓缓苏醒了,他睁开眼睛,只见李延庆蹲在自己面前,手中在玩一把锋利的匕首,那是自己的匕首,他眼角余光又偷偷向两边扫去,却见他的同伙躺了一地,死活不知。 这时李延庆在他头皮上划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只听李延庆自言自语,“剥得好一点,可以得一张完整的人皮。” 家丁吓得魂不附体,拱手哀求道:“小人错了,爷爷饶小人一命!” 李延庆在他脸上将匕首的血擦拭干净,冷冷道:“我这人做事向来是先礼后兵,你回去告诉高衙内,朱涛是我杀的,朱勔也是我杀的,如果他也想象朱涛那样死去,我可以成全他!” 说完,他手一挥,匕首脱手而出,隐隐听见‘吱!’的一声尖叫,李延庆便站起身扬长而去。 过了好久,为首家丁才捂着头爬起身,他找到了自己的匕首,却惊得舌头吐出老长,只见自己的匕首将一只蝙蝠钉死在大树上。 为首家丁慌忙把同伴推醒,八人跌跌撞撞逃走了。 半个时辰后,数十根火把将小巷照如白昼,高俅父子在百余名家丁的簇拥下走进小巷,高俅一摆手,家丁都站在数十步外,他负手走上前,凝视树上的匕首片刻,回头问儿子道:“此人是怎么得罪你?不准你隐瞒,给我老老实实说来。” 高松想到了好友朱涛之死,那柄匕首插入脑门,不就和现在一样吗?他双腿一阵战栗,不敢有半点隐瞒,便将矾楼发生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高俅越听越火,最后他双目圆睁,怒视儿子道:“既然他能参加矾楼宴会,必有来头,他是什么背景都不知道,你就敢动手?” “他没有什么背景吧!应该是郑胖子的邀请。” “放屁!没有背景他会杀朱涛?没有背景梁太师会向他敬酒?你的脑子是被狗吃了吗?” 高松被父亲骂得满脸羞愧,低下头不敢吭声,高俅又盯着匕首沉思良久,低声自言自语道:“看来朱涛真是此人所杀,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赵楷下的密令,难道那个跟随赵楷去江南的年轻士子就是他?” “父亲在说什么?”高松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高俅重重哼了一声,“一个酒囊饭袋,连朝中发生的大事都不知,养你有什么用?我还不如养条狗!” “孩儿知错,父亲请息怒!” 高俅狠狠瞪了高松一眼,这才叮嘱他道:“此人涉及到皇权斗争,以后你离他越远越好,不准你和他有任何瓜葛,听见没有!” “孩儿记住了。” “我可不是开玩笑,我若被你惹祸牵连,看我怎么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高松吓得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时,高俅又对旁边一名心腹道:“给我调查一下这个太学生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第二百零七章 再见嘉王 次日天不亮,李延庆热气腾腾地跑步回来,却听见宿舍的院子里有人说话,他推开门,只见两名侍卫在询问喜鹊什么? 喜鹊见李延庆回来,连忙道:“叫你们别急,小官人这不回来了!” 两名侍卫回头,其中一人正是赵楷的侍卫刘康,李延庆笑道:“刘侍卫这么急着要见我吗?” 刘康连忙躬身施礼,“是嘉王殿下要见李少君!” “嘉王殿下现在就要见我?” “不是现在,是中午,这是时间和地点!” 刘康将一份帖子递给李延庆,便带着同伴告辞而去。 李延庆看了看帖子,他摸了摸肚子,笑着对喜鹊道:“肚子着实有点饿了,可有早饭?” 喜鹊气得一跺脚,“就是刚才那两个家伙耽误我,害得我没有来得及去买早饭,小官人稍等,我现在就去!” 喜鹊挎起篮子便快步出去了。 李延庆坐在桌上,又看了一遍帖子,心中暗暗忖道:‘赵楷居然要见自己,这和昨晚的寿宴有关系吗?’ ....... 中午时分,李延庆来到御街上著名的朱骷髅茶馆,朱骷髅茶馆是汴京仅次于矾楼的第二大茶馆,消费也十分昂贵,在里面喝茶,至少十两银子起步,略比矾楼便宜一点。 茶馆内并不热闹,却十分幽静,各个房间的隔音效果极好,只隐隐听见有丝竹之声。 伙计将李延庆请到三楼,一直来到最里面,只见一间屋子门口站着两名大汉,他们见李延庆过来,其中一人上前行礼问道:“可是太学李少君?” “正是!” “我家衙内在房间等候,少君请!” 李延庆推门走进房间,只见赵楷穿一身便服,正负手站在窗前凝视着外面大街,他回头见李延庆进来,便微微笑道:“延庆,好久不见了!” 李延庆连忙躬身施礼,“参见殿下!” “不用客气,请坐!” 赵楷很客气地请李延庆坐下,脸上始终笑容不减,这有点出乎李延庆的意料,他还以为赵楷是为自己昨天参加寿宴来寻师问罪。 李延庆坐下笑道:“殿下去江南一趟,变得又瘦又黑,现在却又长胖了。” “整天在王府内养尊处优,能不胖吗?” 这时,两名茶妓进来,给他们上了茶和点心,两名茶妓又跪下要给他们分茶献艺,赵楷却摆了摆手,“暂时不需要你们分茶,下去吧!” 赵楷又吩咐随从,“每人赏她们十两银子!” 两名茶妓千恩万谢走了,房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赵楷和李延庆二人,这时,赵楷脸上笑容消失,叹了口气道:“昨晚矾楼很热闹啊!” “是很热闹,满城皆知!” “听说你也去了?”赵楷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延庆。 李延庆笑了笑说:“昨天曹晟也去了。” 李延庆言外之意就是说,连你赵楷的挚友曹晟也去了,为什么我就去不得? 赵楷连忙笑着摆手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说你不能去,郑胖子当然会请你,只是昨晚你比较出彩,连我都听说了,梁太师居然给你敬酒,这可是很少发生之事啊!” “黄鼠狼给鸡拜年,未必是好事!” 赵楷呆了一下,顿时哈哈笑了起来,“这个比喻很准确,不过延庆请放心,梁师成若真想杀你,他早就动手了,绝不会跑来给你敬酒,他给你敬酒,一定另有原因。” “那会是什么原因?”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或许他只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梁师成这人很复杂,谁也不知道他的心思,连父皇都说他心思太重。” 李延庆却在想,会不会是童贯的缘故,昨天梁师成也提到了。 这时,赵楷微微叹了口气,“昨晚皇兄也很出彩啊!” 李延庆淡淡一笑,“昨天真正出彩的是郑家,我倒不认为太子殿下出彩。” “哦?此话怎么说!”赵楷顿时有了兴趣。 “我给殿下说一件事吧!在汤阴县有一个大户,他年事已高,比较偏爱小儿子,便想把宅子留给小儿子,但长子却没有任何怨言,每天任劳任怨地服侍父亲,最后大户临终时改变了想法,他觉得长子宽厚仁德,能继承家业,也会关爱幼弟,他最终把宅田都给了长子,殿下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楷默默点头,“你是在说我和皇兄。” “我怎么能说太子呢?我只是说,这个长子以不争为争,最终成功继承了家产,这才是高明的做法,相反,如果他整天就和兄弟恶斗,必然会令他父亲失望,最后继承家产的未必就是他了。” 赵楷顿时明白李延庆的意思了,皇兄表现得太急切,反而会让父皇反感,他本来一夜郁郁不乐,也没有人来开导他,他便又想到了李延庆,没想到李延庆的几句话就让他如拨云见日,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顿时又开朗起来。 “我明白了,难怪父皇昨天很不高兴,看来父皇也心知肚明啊!” “殿下,苏州那批财富有动静吗?”李延庆又问道,已经过去几个月了,苏州那五十艘沉船一直没有消息。 “上次父皇说那批财富暂时不动,以后就作为剿灭方腊的军费,王子武拦截朱勔有功,被提升为禁军都虞侯,坐镇苏秀两州,专门看管那批财富,不过听说父皇又有点什么想法了,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说到这,赵楷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好的黄纸,递给李延庆笑道:“这是染红王家胭脂铺的地契,我答应过你的,现在属于你了,一文钱不用你出,是你应得的奖赏。” 李延庆大喜,接过地契躬身施礼,“多谢殿下恩赐!” 赵楷笑着点点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以后我们多聊聊!” 李延庆看在地契的份上,便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赵楷,他沉吟一下道:“我听说相国蔡卞不幸病世,殿下没有发现这里面暗藏的机会?” “什么机会?” “我想天子不会让蔡相国独揽相权,一定会再立新相,殿下就没有看得顺眼的大臣吗?” 赵楷明白李延庆的意思,他踌躇片刻道:“恐怕这种事情父皇不会让我插手。” “殿下只要有心,相信天子会明白的。” “可是....你刚才还在说不争是争。” 李延庆心中很无奈,这个赵楷怎么就不明白呢? “不争是争指的是太子殿下,殿下若没有上进之心,天子恐怕就会考虑别人了。” 赵楷重重一拍脑门,表示自己明悟了,他见时间已经不早,便笑道:“以后有时间我去太学踢蹴鞠吧!今天就麻烦延庆了。” 赵楷喝了口茶便匆匆走了,李延庆却坐在房间里思考梁师成之事,梁师成到底是什么意思,居然屈尊给自己这个小人物敬酒,难道他就只是想看看自己这么简单? .......... 李延庆离开朱骷髅茶馆,信步来到了不远处的染红王家胭脂铺,胭脂铺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牌匾也被摘掉了,门口有八名军士站岗。 李延庆远远打量胭脂铺,只见胭脂铺主楼有上下两层,铺面足有两丈宽,主楼占地约半亩,后面是七八间屋子,似乎还有小院,整个铺子占地约有一亩,四周用围墙包围。 整座铺子都是新建不久,尤其主楼更是装饰得金碧辉煌,巨大的门楼足有两丈五尺高,三朵巨大的牡丹花木雕就令人叹为观止。 李延庆装修过新桥的铺面,他知道一点行情,眼前主楼的装饰没有五六千贯钱根本做不下来,加上造房子的本钱,前前后后至少要一万五千贯以上了。 如果再算上寸土寸金的御街地皮,这座店铺至少价值十万贯以上,十万贯啊!就这么白白送给了自己,看来,郑家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寿宴,自己竟然也成了得益人。 李延庆摸着口袋里的地契,不禁心花怒放,他招手拦住了一辆牛车,跳上牛车便吩咐车夫道:“去新桥!” 第二百零八章 惊闻哀音 宝妍斋胭脂铺的仓库内,李大器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地契,他慢慢捧起来,又仿佛烫手一般放在桌上。 “延庆,这.....这是真的地契吗?” “我想应该是真的,嘉王殿下亲手给我,不至于给我一张假货吧!”李延庆笑嘻嘻道。 旁边吴掌柜拾地契看了好一会儿,把地契递给李大器笑道:“东主,肯定是真的,下面还有备注,包括土地上的建筑一并移交。” “天啦!” 李大器拍了拍额头,心中激动万分,御街上的这座胭脂铺真的归自己了吗?还不用他出一文钱。 虽然李延庆早就对李大器说过这件事,但李大器并没有把它当回事,他心里明白,御街上的店铺都是权贵专有,轮不到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就算有钱也买不到。 所以他嘴里虽然答应儿子攒钱,但他依旧去买庄园,建工坊,他压根就不指望能得到御街的店铺。 可现在,他一直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却变成了现实,让他有一种在梦中的感觉。 “延庆,我们拿御街的店铺,会不会有什么麻烦?”李大器心中还是没有底气,没有权势作为基础,他总觉得店铺不太牢靠。 “父亲把店牌挂在大门上方,天子亲笔手书的宝妍斋三个字,我想没有几个人敢来闹事。” 李大器想到了天子手书的店名,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好吧!我下午就去官府办理接店手续,另外,我们新桥这边店铺怎么办?” “这边当然也要开,开两家铺子很正常。” 这时,旁边吴掌柜笑道:“我昨天还和东主说到胭脂价格问题,我建议宝妍斋可以卖高价,然后我们再做一个李记胭脂,价格就偏中等,给普通民众选择,小东主觉得如何?” “这个方案非常好。” 李延庆对吴掌柜的品牌意识非常赞赏,他笑道:“不过有一点要记住,尽量不要让人知道李记胭脂是宝妍斋做的,否则会影响到宝妍斋的美誉。” “小东主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玉脂怎么样?”李延庆忽然想起玉脂之事,连忙问道。 “别提了!” 李大器十分懊恼,“昨天郑家又一下子买走了五百块,今天上午接到二十几个大单子,都是要百块以上,库存就只剩下十块了,最快也要两天后才做得出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话音刚落,门口有店员喊道:“掌柜,有人要买玉脂!” “我这就来!” 吴掌柜连忙出去了,这时,李延庆问道:“父亲手上现在有多少钱?” “这几个月每月都能净赚两千贯,这才三个多月,获利已经突破六千贯了,当年我们辛辛苦苦做了五年的粮食生意,也不过才赚了一万多贯,真的不能比,我现在里里外外加起来有八千贯钱,接下来汤家那边要投一千贯,开大名府分店,御街新店开出来估计要花两千贯,剩下五千贯作为周转应该足够了。” “以后父亲尽量用银子来做生意,屯钱也尽量换成黄金。” “为什么?” “现在朝廷财政困难,我听说又要发行当五钱了,以后铜钱只会越来越贬值,还是白银和黄金稳定。” 李大器默默点头,其实他也有体会,不仅物价上涨,而且市面上钱币太混乱,他也不得不考虑专门请一个人来鉴别,儿子说得很对,还是银子和黄金最稳定。 这时,吴掌柜在门外喊道:“小东主,贵哥儿来了。” 王贵居然来了,李延庆连忙走出去,只见王贵独自一人站在大门外,神情十分哀伤,李延庆暗觉不妙,连忙快步走出来,“怎么了?” 王贵眼睛一下子红了,抽抽噎噎说:“师傅....师傅去了!” 这个消息俨如晴空霹雳,李延庆呆住了,忽然,他眼睛一红,连忙扭过头去,泪水忍不住汹涌而出。 这时,李大器匆匆走出来,见儿子居然哭了,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王贵情绪稍好一点,忍住悲痛道:“世叔,我们师傅去了。” “啊!是哪个师父?”李大器急问道。 “周师傅!” 听说不是姚鼎,李大器心中稍稍好一点,他和周侗不熟,甚至从未谋面,不过他还是安慰儿子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不要太难过了,赶紧去给师傅奔丧吧!” 李延庆抹去泪水,咽哽着声音问王贵道:“他们几个呢?” “他们去请假,我来通知你,我们马上就走。” “我也去!” 李延庆甚至来不及去太学请假,他跑回家宅牵了父亲的马匹,翻身上马,跟着王贵向武学方向奔去。 一刻钟后,五人离开了汴京城,加快马速向中牟县疾奔而去。 ......... 周侗最终没有能挺过这一关,他苦苦熬了半年后,旧伤发作,最终油尽灯枯,病逝于中牟县的家中。 中牟县周府大门前已搭起灵棚,周侗的家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披麻戴孝,迎接周侗从前的同僚朋友前来吊孝。 李延庆五人来到灵棚,长子周峙便迎了出来,众人难掩内心的悲伤,抱头痛哭,旁边人纷纷劝慰,众人这才拭去泪水,跟随周峙进灵棚祭拜。 他们是周侗的徒弟,按照风俗,他们也戴上了孝,七天后,周侗的遗体将火化带回家乡安葬,这也是没有办法,天气太热,尸体无法带回陕西,家人又不愿意就地安葬,只能带骨殖回乡。 李延庆等人是第四天赶到中牟,这时,周侗生前的亲朋好友也纷纷向中牟赶来,甚至包括禁军也派来了官方代表。 李延庆和岳飞、王贵等人披麻戴孝坐在灵棚内,众人已经守灵两天,今晚是最后一晚,明天周侗遗体火化后,家人将返回陕西老家安葬,李延庆他们也将返回汴京。 灵棚内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大多是周侗几十年的老友,每人上一炷香,然后俯身下拜,这时,李延庆忽然看见一个戴着范阳帽的男子,他俯身在灵前拜了三拜,便戴着帽子匆匆转身走了。 李延庆忽然站起身,岳飞不解问道:“老李,你去哪里?”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李延庆从后面钻出灵棚,他四下寻找,终于看见了那个戴范阳帽的男子,见他向街对面的一条小巷走去,李延庆立刻追了上去。 追出数百步,李延庆终于追上了男子,他在后面喝道:“站住!” 男子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淡淡问道:“你追我做什么?” “我们应该认识吧!” “当然见过!” 男子转过身,摘下范阳帽,露出一张削瘦的脸庞,赫然正是在延寿山庄里遇到的栾廷玉。 “你是二师兄栾廷玉,对吧?” 栾廷玉点点头,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哀伤,他低低叹口气,“师傅活着的时候,不允许我来看他,我在他心中已经不是徒弟,可他在我心中,永远是师傅。” “为什么?”李延庆问道。 “小师弟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我知道,你现在是蔡京的人。” 栾廷玉摇摇头,“只说对一半,我替蔡京做事,只是他出钱雇我而已,我替很多人做过事,包括童贯、梁师成,甚至还包括当今天子,小师弟明白了吗?” 李延庆明白了,栾廷玉其实就是一个职业杀手,他沉吟一下道:“可就算如此,师傅也不至于不认你这个徒弟。” “可我确实做错了一件事。” 栾廷玉苦笑一声,他摇摇头,便不想再说下去了,他又注视着李延庆笑道:“其实我是故意把你引出来的,我知道你会追过来。” “你找我有事?”李延庆愕然。 “我确实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栾廷玉一指前面,“这条巷子里有座小酒馆,比较安静,不如我请你喝一杯。” 第二百零九章 神秘师兄 在一家破旧小酒馆中,栾廷玉给李延庆倒了一杯酒道:“这家酒馆卖的是私酒,其实酿得不错,比汴京大部分官酒都要好。” “你以前常来看师傅?” “我以前只是偷偷来看他,他一直不肯原谅我,至死都不肯原谅。” “师傅已经原谅你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你怎么知道?” 李延庆喝了口酒,淡淡道:“师傅给我们说过,他曾有五个徒弟,如果他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二师兄,怎么知道你叫栾廷玉?师傅只有嘴上硬,他心里早就原谅你了。” 栾廷玉目光骤然变得伤感起来,他将脸埋进手掌里无声的饮泣,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 “如果我今天没有遇见你,或许我真会遗憾终身,小师弟,我欠你一份情。” 李延庆摇了摇头,“我可不是帮你,我只是希望师傅在九泉下瞑目,解开你们两人的误解。” 栾廷玉没说什么,片刻,他沉声道:“你知道你沉在苏州湖底的朱勔财富中有一批十分名贵的字画吗?” 李延庆一惊,“那不就毁了吗?” 栾廷玉笑道:“朱勔做了非常好的防水处理,一两年内是不会毁掉,时间再久一点就难说了,而且大部分箱子并没有被水淹船虽然倒扣在湖底,但装货的船舱里居然还有空气。” 李延庆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进去过了?” 栾廷玉点了点头,“我刚刚才从苏州回来,撬开沉船的两只大箱,发了一笔不小的财,我很愿意分你一半,但我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你帮我搞到装箱清单,或者你告诉我,我想要的东西在哪个箱子里,近四百口大铁皮箱子,我不可能一一撬开。”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张古琴,九霄环佩。” 李延庆半晌无语,如果栾廷玉想要一柄剑他可以理解,偏偏要九霄环佩琴,他心中忽然一动,“你是想送人吗?” 栾廷玉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情,他轻轻点头,“我想送给一个女人,一个让我这辈子梦萦魂牵的女人。” 李延庆忽然觉得栾廷玉的冷血中开始有了一丝温热,这一刻,他从一个杀人机器又变成了人。 沉默片刻,李延庆道:“你能肯定那张古琴在船上?” “当然!那张古琴原是黄庭坚所有,黄庭坚死后,他长子按照遗嘱把古琴送给了黄庭坚的挚友,衡州花光寺住持仲仁大师,三年前,仲仁大师携带古琴返回故乡会稽县布金寺,结果朱勔得到消息,便借口挖布金寺的一座太湖石,洗劫了寺院,这张古琴就到了朱勔手中,目前就沉在苏州湖底。” “可你怎么知道我能拿到装箱清单?” “装箱清单虽然交给了天子,但据我所知,嘉王殿下留了一份副本,你只要告诉他,王羲之的《上虞帖》也在沉船内,担心会损坏,你要去把船中字画先打捞出来,相信他一定会答应。” 李延庆忽然明白栾廷玉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说,古琴和字画在一个箱子里?” “即使不在一口箱子里,我想也相隔不远了。” “看来我还得跑一趟苏州了。” 栾廷玉站起身,深深行一礼,“师弟若肯帮我这个忙,将来我必有回报!” 李延庆点点头,“我不能肯定,只能说试一试。” 停一下,李延庆又道:“我想那张琴也在清单之中,为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建议你再做一张仿琴放进去。” “仿琴我有,连黄庭坚的亲笔题诗也一样,我一直以为......它是真琴,后来才知道,真琴落到了朱勔手中。” 李延庆望着他一脸期待的目光,便淡淡道:“明天我就去找嘉王殿下!” .......... 次日天不亮,周侗的遗体火化后,他的家人带着他的骨殖返回了陕西华州故乡,李延庆等人也依依惜别,他们返回了汴京。 下午,在洲西瓦肆的一家酒馆里,栾廷玉一边喝酒,一边心事重重地等着李延庆的消息,他们约好在这里见面。 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栾廷玉一抬头,只见李延庆快步走上了二楼。 栾廷玉察言观色,他心中顿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李延庆神情明显有点沮丧。 李延庆在他旁边坐下,叹口气道:“有好消息,但也有不好的消息,先说不好的消息吧!天子已经决定把苏州的沉船全部挖出来,这是三天前做出的决定,原因和你告诉我的理由一样,天子担心里面的名贵字画会被水浸坏,他已下旨让御史中丞王黼为特使,两天前已赶赴苏州。” “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那份清单的副本我已经看到了,你要的那张古琴在二百八十一号大箱内,在第二十四号沉船中。” 李延庆刚说完,栾廷玉便跳起身,向李延庆抱拳行一礼,转身向匆匆而去。 李延庆望着他走远,不由冷冷一笑,天字号的冷血杀手居然痴情于一个女人,听起来都是那么荒诞。 李延庆当然知道栾廷玉并没有完全对他说实话,或许他是想把古琴送给某个女人,但他一定还另有目标。 昨天李延庆稍加试探,栾廷玉便露出了破绽,象他这种武人,恐怕连黄庭坚写的字是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还不用说仿造一张古琴了,他居然还知道王羲之的《上虞贴》。 很显然,仿造古琴是有人替他准备好,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对策,李延庆怀疑栾廷玉的真正目标是《上虞贴》,古琴只是他的一种掩护。 虽然知道栾廷玉没有说实话,但李延庆也并没有回绝他,五十艘大船的财富与他无关,他也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李延庆伸手取过酒壶,给自己斟杯酒,一饮而尽,最后的酒钱还要自己帮他付。 “小二,结账!” ....... 从洲西瓦肆出来,李延庆又匆匆赶到了御街,这两天他一直牵挂新店铺的情况,虽然目前人手已经足够了,但御街新店开业会不会惹出什么势力,李延庆还是有点担心,正如他父亲所言,在御街开店,不仅意味着强大的本钱,也意味着强大的势力。 距离御街店铺还有数百步,李延庆忽然发现了一条长长的队伍,这支队伍竟然排到了一里外的朱雀门,他快步向前走,果然,这支队伍的起点正是原来的王家胭脂铺,现在已挂上了宝妍斋的大牌子。 只见在店铺的台阶上,摆放着一张大柜台,上面密密麻麻叠放着抽插式的小木盒,三名女店员忙得脚不沾地,两人负责收钱,另一人负责装袋发货。 自己去中牟县才短短三天时间,玉脂就变得如此火爆了吗?店堂内也是人流如织,挤满了前来选购胭脂、香水的女客,只见吴掌柜满脸笑呵呵地在门口迎客送客,不断解决各种各样的小问题。 李延庆再抬头望去,在店铺大门上方挂着一块斗大的牌匾,上面是天子赵佶的御笔手书‘宝妍斋’三个大字。 “小官人回来了!” 只见身后站着一个笑眯眯的男子,正是杨姨的兄弟杨信,杨信给李延庆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武大郎’,身材矮小,四肢短粗,长一张大圆脸,小眼睛小鼻子,脾气尤其和善温顺,每天总是笑眯眯的,父亲李大器总说他是当掌柜的料。 李大器当然不只是说说而已,所以当宝妍斋总店迁到御街后,新桥那边的店铺就交给了杨信,杨信荣升为杨掌柜。 “杨二叔怎么有空过来?” “新桥那边的李记新招牌要后天才做好,这两天正好稍为空闲,便过来帮帮忙!” 李延庆听出他话中有话,连忙追问道:“新桥那边铺子决定改名了?” 杨信点点头,“东主说已经决定了,改名为染红李记胭脂铺,卖物美价廉的脂粉和香水,其实品质和宝妍斋也差不了多少,但牌子不一样了,价格比宝妍斋便宜一半不止。” 李延庆有时候也不得不佩服父亲的雷厉风行,一旦决定了就立刻着手,他去给师父奔丧那天才决定另开一家中档胭脂铺,没想到这才两天,就开始去做牌匾了,还居然叫做染红李记。 “那存货够不够?”李延庆又问道。 “说起存货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我们接手染红王家胭脂铺的时候,居然在他们库房里发现了满满一房间各种原料和胭脂,都是从前胭脂铺的库存,官府拿着它们也没有用,五百贯钱甩卖给我们,我们清点了一个晚上,里面的存货至少价值五千贯,品质都还不错,这批货物就换了个名字,变成染红李记胭脂,这两天我们一直在忙着整理这些货物。” 李延庆这才想起,染红王家胭脂铺是突然被查封的,确实应该有不少存货,一般都是连着店铺一起拍卖,店铺没有卖,存货当然也就白白便宜了他们。 这时,满头大汗的李大器一路小跑从店里出来,对杨信道:“二郎,店里的玉脂只剩下五百块了,你去把所有做好的玉脂都运来。” 第二百一十章 相亲之策 李大器一转头看见了儿子,顿时吓了一大跳,“庆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回来,正和杨二叔聊天呢!” 李大器顾不得和他说话,连忙催促杨信,“你快去,家里应该还有三千块玉脂,没有盒子就算了,直接连着袋子一起拿过来。” “我知道了!”杨信骑上毛驴就匆匆去了。 “玉脂好像卖得不错?”李延庆望着长长的队伍笑道。 “何止是不错?” 李大器得意一笑,“这两天你不知道卖得多疯狂,短短两天就卖掉了一万块玉脂,好多权贵豪门人家都是上百块的买,这些都是老客户排队散买,每个人我只卖一块,结果全家都跑来排队了,现在才刚刚开始,真正的京城平民还不知道玉脂是什么东西呢!” “那岂不是生意一直很火爆?” 李大器把李延庆拉到一边低声道:“据说张古老胭脂铺也想做玉脂,但他们就是做不出来,但这次我不想把秘密卖给它,关键是海藻灰,我给铁柱反复说过了,这个秘密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 “铁柱这两天很忙吧!”李延庆笑问道。 “他快要累瘫了,我把八个新人都派给他当徒弟,一起帮他的忙,不过你说得没错,冷冻做出的玉脂确实没有阴干的好,细腻度不够,没法子,现在只有从权了,以后再慢慢用阴干的办法吧!” 这时,李大器忽然想起一事,“做玉脂的原料快没有了,怎么办?” “海藻灰也没了?” “海藻灰还有一大半,主要油快没有了。” 李延庆有点无语,他买的这批鱼油至少可以做五万块香皂,现在最多只做了两万块就快没有了,其中的浪费可想而知。 “猪油也可以做,不一定要鱼油。” 李大器大喜,“猪油也可以吗?” “可以!但不要太浪费了,我那批鱼油至少可以做五万块玉脂.......” “好了!好了!我知道。” 李大器不耐烦地打断儿子的话,“那帮小家伙没有经验,刚开始是浪费了不少,慢慢有经验就好了。” 说到这,李大器叹了口气,“这八个人本来是做胭脂和香水的,现在全部用来做玉脂,看样子我还得回去招一批人了。” “要不我替爹爹回去吧!” 李大器摇摇头,“这边的事情你少管,你后年要参加科举,必须全力以赴,招人的事情我让吴掌柜去做,他在胭脂行的人脉很深,可以找到好的匠师。” 李大器惦念着猪油的事情,转身要走,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事,对李延庆道:“明天下午,你去高家吃顿便饭,昨天人家送请帖过来,我已经替你答应了,回头我把请帖给你,你别忘了。” “爹爹,什么事情?” “我也不太清楚,总之,和这些权贵搞好关系没错,对你将来有好处,礼物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咱们不能让别人瞧不起。” “对了!” 李延庆也想起一件事,连忙对父亲的背影喊道:“今天嘉王殿下告诉我,天子已经同意他写的招牌刻在咱们盒子上。” “太好了!以后看谁还敢做假宝妍斋。” ........ 高氏府邸位于内城相国寺附近,这里也是渤海郡王高怀德的府邸,虽然爵位不能世袭,但这座汴京城内有名的府邸却代代相传下来,按照高家家规,只有嫡长子才能继承这座大宅,目前传到了曾曾孙高深的手中。 高深目前官任左卫上将军,渤海县开国伯爵,每年有丰厚的俸禄和各种福利补贴,加上高家在御街上也有一座酒楼,汴京城内还有十几处房产,另外开封府还有三座庄园,良田数万亩,家境十分殷实。 正如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高家虽然不缺钱,社会地位也高,但高家却没有一点实权,高深这个上将军管不了一兵一卒,而高深的两个儿子,一个在宫中当侍卫,一个在家中游手好闲,都没有什么出息,这令高深夫妇心烦意乱。 招个好女婿对高家而言就显得尤为重要了,高深的三个女儿中,长女不错,嫁给了一个进士,女婿现为济阴县知县,二女儿嫁给世交曹家次子为妻,小女儿只有十五岁,但也该替她考虑终身大事了。 这两天,高深夫妻二人已经为小女儿的婚事争吵两次了,妻子看上了太学生李延庆,但高深却有点嫌弃李延庆的出身,而且李延庆的父亲是商人,高深觉得双方并不门当户对。 还有一个原因是李延庆比他女儿小一岁,这让有点大男子主义的高深觉得很不妥,哪有女儿比女婿年纪大的道理。 可偏偏他夫人就看上了李延庆,夫妻二人在争吵无果后,最后两人做出妥协,让女儿自己决定,她是否看上这个李延庆。 “你看看,约好的时间已经到了,可人还没有来,连最起码的礼节都不遵守,你让我怎么放心把女儿交给他?” 书房内,高深忍不住喊了起来,夫人的起居房离他的书房不远,他相信妻子能听见自己的不满。 话音刚落,管家便跑到院门口禀报,“老爷夫人,李少君来了。” “人家不是来了吗?”潘夫人立刻跳了起来,反唇回击丈夫。 高深哼了一声,“既然来别人家做客,就应该早点到,这才是懂礼之人,他不过是商人的习惯,凡事考虑利益,生怕早点到就吃亏了。” “你想得太多了,今天是女儿相亲,我们说好的。” 高深可比他妻子奸猾得多,他很了解自己的小女儿,没有一点主见,事事听二女儿的话,而二女儿门第观念极重,为此,他特地让人去送信,把二女儿夫妻也一并叫来吃饭,有二女儿在,他相信这次相亲成不了。 这时,管家犹豫一下道:“夫人,他是空手而来。” “什么!” 潘夫人顿时恼火了,“他怎么能如此无礼,亏我还这样看重他。” “夫人,还是让凤儿他们去谈谈吧!我们就不要出面了。” 潘夫人赌气地重重把粉饼扔在桌上,冷着脸道:“我不去了,你让他们应付吧!晚饭也别请他吃,让他直接走人。” 高深心中暗喜,连忙道:“吃饭还是要吃的,他不懂礼,咱们不能不懂。” “要吃你去陪他吃,我不见他了。” 潘夫人的性格就是水火之间转换得极为迅速,这一转眼,她对李延庆又极端厌恶起来,她本来还眼巴巴地等着李延庆送给她宝妍斋最好的化妆品呢! 李延庆空手而来令她失望到了极点。 ......... 李延庆已经被高深的次子高伯玉请进了客堂,高伯玉今年二十岁,虽然暂时赋闲在家,但他不是高松那种纨绔类型,他极好打猎,总是隔三差五便约朋友出去打猎。 今天李延庆的打扮和郑家寿宴一样,头戴士子巾,身穿一件淡青色锦缎直裰,手中拿一把绢绸折扇,连走路也是一摇三晃,显得文质彬彬,没有一丝武人的气质,这让酷爱武艺的高伯玉着实有点不喜欢。 “贤弟平时没有射箭练武之类吗?”高伯玉皱眉问道。 他没有参加郑家寿宴,父亲也根本不关心军方的箭壶比赛,高伯玉竟一点也不知道矾楼发生的壶箭大赛。 李延庆摇了摇扇子淡淡道:“小生科举压力很大,每天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实在没有时间练弓练剑,再说小生也没有那个兴趣。” 高伯玉心中着实失望,他也没有兴致再陪李延庆说话了,这时,他忽然看见外面走过两人,便连忙招手道:“二姐,姐夫,在这边!” 片刻,外面走进来两个年轻人,正是高深的二女儿高凤和女婿曹致,曹致便是曹晟的兄弟,他得了荫官,目前在开封府襄邑县当县尉,这几天他父亲生病,他专程赶回来看望父亲。 曹致夫妇都在外地,前天才赶回汴京,自然也没有参加矾楼盛宴。 高凤非常关心小妹的终身大事,她对李延庆格外关注,她上下打量一下李延庆问道:“我听父亲说,李少君出身贫寒,可你父亲却是宝妍斋的东主,这个好像很矛盾啊!” 李延庆摇摇扇子笑道:“几年前我们还是过很的寒酸,但去年京城的一个亲戚去世,没有子女,便把房产留给我父亲,我父亲就把房子卖了,用卖房的本钱开始经商,几个月的时间就发起来了。” 这个解释给了高凤一个强烈的暗示,高凤点了点头,心中下了一个暴发户的结论。 “那你怎么会考上太学?” 李延庆得意洋洋地傲慢一笑,“相州又不是京城,只要有钱,什么事情办不到?” 三人脸色同时大变,气氛变得十分难堪,高凤奋而起身道:“你们陪他说话吧!我感觉吃到了苍蝇,要去吐一会儿!” 李延庆左右看了看,“贵府很干净嘛!哪有什么苍蝇?” 高凤气得脸色发白,一阵风似的走了,高伯玉也连忙道:“姐夫陪李少君坐一会儿,我去看看父亲。” 他也起身走了,这时,李延庆淡淡笑道:“御街上的良工兵器是曹家的产业吧!” “正是!” “是这样,我想买柄剑做装饰,我前两天去看了一下,实在太贵了,一根破铁居然也要八贯钱,说实话,我感觉有点黑心,能不能请曹兄去打招呼,给我半价优惠?” 曹致呆住了,他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极品的人,居然当着自己的面说曹家黑心,简直闻所未闻,半响他摇了摇头,“我不管产业之事,恐怕帮不了忙,很抱歉!” “那就算了,对了,什么时候吃饭,我早饭就没有吃,专门空着肚子来大吃一顿,着实把我饿坏了。” 曹致再也忍不住,起身冷笑道:“那我去厨房问一问,争取早一点开饭。” 三个人都被李延庆气跑了,这时李延庆摇摇扇子起身笑道:“估计我现在走人,没有人会拦我吧!” 第二百一十一章 意外绝杀 虽然宝妍斋还面临着种种困难,比如存货不足,比如人手不够等等,但这是做任何事业的必经过程,就像孩子成长一样要经历各种摔爬滚打,李延庆倒也并不太在意,不久他便全身心地投入到读书和练箭之中。 距离三年一次弓马大赛还有三个月,李延庆要想在比赛中取得好成绩,他就必须对骑射的领悟再上一个台阶。 时间一晃便到了八月,距离弓马大赛还有一个月时间。 这天上午,李延庆在城外的原野里与牛皋一起练箭,经历了一个炎热的夏季,李延庆皮肤变得更加黝黑,身体变得更加矫健结实,他几乎又恢复了县学时代的生活,白天苦练骑射,晚上读书。 汗水没有白流,几个月的苦练使他的箭术又再次突飞猛进,他骄人的骑射天赋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望尘莫及,连李延庆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箭术到了一种什么水平。 李延庆催马在原野里疾奔,处暑的天气依旧十分炎热,苦练了两个多时辰,人和马匹都热得汗流浃背,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流淌。 “老伙计,再练最后一次。” 李延庆给他的爱马鼓舞士气,雪剑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再次振奋精神在旷野里疾奔,李延庆目光凌厉地寻找着目标,无论地上奔跑的田鼠,还是水中出没的游鱼,还是天空疾飞的鸟雀都是他练箭的目标。 这时,一只云雀从树林中疾飞而出,掠过天空,上下起伏,眨眼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但就在云雀从树林里出来的瞬间,李延庆已满弓如月,长箭触指即发,一支破甲箭闪电般射出,他并没有追尾云雀,那样根本就无法射中,他必须在瞬间计算出云雀飞行的轨迹,先一步拦截,一百五十步外,只听‘啪!’一声,羽毛四溅,小黑点在空中消失了。 “好箭法!”牛皋从后面追上来,大声喝彩。 李延庆笑道:“你说说看,这一箭为什么能射中云雀?” 牛皋在李延庆的帮助下,箭法也进步极快,虽然李延庆也只教他数月,但他已能在奔跑中一箭射中五十步外的靶子,这就标志着骑射正式入门,下面就要靠他自身的努力再一步步提高骑射技艺。 牛皋挠挠头道:“俺也觉得很奇怪,你在后面追射,居然知道那只鸟雀会向下飞,正好撞在你的箭上,你怎么会知道?” 李延庆微微笑道:“在去年我就能射中百步内飞行的鸟雀,但那是事先准备好的猎物,那时要我射这种在空中飞窜的野雀,我也办不到,因为它太快,来去无踪,这几个月我的箭速至少比去年提高了一倍,只要我能判断出它的飞行轨迹,那这一箭就必中无疑。” “可俺怎么能判断出一只鸟的飞行方向?还有怎么就这么巧,箭的速度不快也不慢,正好和它碰到,稍微快一点就过了,稍微慢一点就晚了,这种细微又该怎么把握?”牛皋还是不解地问道。 “这就是骑射的高深之处了,我也说不出什么具体经验,就是靠一种感觉,在出手的一瞬间,我自然而然就控制住了力量。” “这.....这就是天赋吧!岳哥儿他们给俺说过,你的射箭天赋从小就很厉害。” 李延庆笑道:“或许有一点天赋的缘故,但如果你不苦练,你也挖掘不出自己的天赋,你不苦练,又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天赋呢?” 牛皋默默点头,他觉得自己也有天赋,否则怎么会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就入门了呢?只有苦练,才能发现自己更多的天赋。 李延庆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珠笑道:“今天上午就练到这里,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喝茶,下午再接着练。” 两人牵着马穿过一片树林,走上了官道,这里离汴京城还有十几里,官道上却十分热闹,人来人往,李延庆指着远处一座茶棚笑道:“就去那里歇脚吧!” 就在这时,远处一名骑驴的男子向这边飞奔而来,远远大喊:“小官人!”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李延庆催马迎上去,却是杨信,只见他满脸焦急,这让李延庆心中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杨二叔,发生了什么事?” 杨信奔至李延庆面前,气喘吁吁道:“你爹爹病倒了!” 李延庆吓了一跳,连忙问道:“病得严重吗?” “还是挺严重的,已经躺了五天,吃药也不见好。” 李延庆顿时急了,病了五天才告诉自己,他怒道:“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爹爹不准大家告诉你,我姐姐见他病情越来越沉重,这才偷偷让我来找你。” 李延庆心急如焚,回头对牛皋道:“我先回去,你下午自己接着练。” “俺也回去,俺可以去校场练习。” 李延庆点点头,催马跟随杨信向城中而去。 “我爹爹怎么会生病,是不是前段时间淋着雨了呢?” 十天前下了几场大雨,不少太学生都病倒了,李延庆自然而然便联想到了父亲身上。 杨信苦笑一声,“东主生的恐怕是心病。” “心病!” 李延庆猛地拉住缰绳,回头瞪着杨信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喂!前面的人走不走?”李延庆堵住了城门桥,后面一些急着进城的人高声催促起来。 李延庆便将杨信带到一边,追问杨信道:“快告诉我,父亲到底为什么生病?” 杨信吞吞吐吐道:“东主不准我们告诉小官人,但事情他又解决不了,再拖下去,我们都担心宝妍斋恐怕也办不下去了。” 李延庆眉头紧锁,居然到了宝妍斋要倒闭的地步,父亲还不肯告诉自己,他心中焦急起来,怒视杨信,“你到底说不说?” “好吧!我说。” 杨信也不管东主会不会生气了,低声对李延庆道:“事情发生在一个半月前,宫中向我们定了三千套宝盒,要求十天内交货,当时我们都喜气洋洋,这不仅是三万贯钱的收入,还是宫中订货,是宝妍斋的认可,大家都没日没夜的干,终于在十天把三千套宝盒交给了宫中。 按照约定,内藏库也应该在十天内如数付钱,但十天后东主去要钱,他们说再等十天,等了十天后,他们又要再等十天,东主没有办法,只能再等十天,结果主事的人变了,他一口否认买过什么胭脂,说宫中胭脂都是自制,从不外购,又说支条是假的,硬抢过去烧掉了,东主气不过,拼命和他们论理,他们把帐搬出来,一条条翻,就是没有三千只宝盒的记录,东主一气之下就病倒了,三万贯钱啊!就这样被宫里给赖了。” 李延庆心中大怒,冷冷问道:“当时宫中是谁经办这件事?” “好像是个姓李的公公,他特会说话,拼命和东主套近乎,长得一脸奸相,当时吴掌柜觉得应该让他们付定金,但东主太想得皇宫这个大主顾,就没有让他们付定金,结果.......” 这时,李延庆已经意识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问道:“现在店里除了三万贯拿不回来,还有别的麻烦吗?” “三万贯拿不回来,所有的麻烦都来了,郑家催我们要五千贯香料钱,这是大头,已经催几次了,还有几家屠户催我们要油钱,还有两千个盒子的木匠钱,张古老的一千贯花油钱,另外还有工钱,为了保宝妍斋,新桥的李记胭脂铺不得不暂时关门。” “现在一共欠外面多少钱?” “林林总总大概一万贯左右吧!” “那现在店里还有多少钱?” “现在店里只剩下八百贯钱了。” “怎么才八百贯钱?”李延庆异常惊讶,上次父亲还告诉自己有八千贯钱的周转,这是怎么回事? 杨信叹了口气,“主要是这两个月开了五家分店,又买了一座百花庄园,每家至少投一两千贯钱,钱就差不多快耗光了,原指望宫中的三万贯钱救急,可偏偏......哎!这八百贯钱只能用来发工钱,可是存货也快没了,吴掌柜急得头发都白了。” “那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李延庆怒道。 “东主不准任何人告诉小官人,这件事连喜鹊都隐瞒着,现在眼看宝妍斋快撑不下去了,我姐姐做主让我告诉你。” 李延庆一言不发,催马向御街奔去,他已经隐隐猜到了,这是梁师成在关键时候给自己的一击绝杀。 第二百一十二章 解围降压 李延庆赶到宝妍斋,只见大门前冷冷清清,从前火爆的情形不见了,几名女店员紧张不安地躲在角落里,大门前站着十几个来历不明的壮汉,一个个满脸横肉,相貌凶狠,抱着手站在台阶上,不少想进店的客人,见此情景调头便走。 这时,吴掌柜忽然看见了李延庆,连忙迎了上来,“小东主可来了!” 李延庆一指十几名壮汉,“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都是三家屠户带来的伙计,不给他们油钱,他们就不让我们做生意。” “一共欠多少油钱?” “一千贯左右,两家三百贯,一家四百贯。” 李延庆从怀中取出一叠会子递给吴掌柜,“这三千贯会子,香料的钱可以缓一缓,其他帐先结了,不够我那里还有。” 说完,李延庆拾起一根白蜡棍,大步走上前,劈头盖脸向一群壮汉打去,“给我滚一边去!” 十几名壮汉见对方来势凶猛,吓得纷纷后退,其中数人被扫中双腿,从台阶上滚翻下地,他们纷纷对李延庆怒目而视。 这些壮汉虽然长得凶神恶煞,但要他们动手打人,他们却不敢,毕竟在御街开店的人多少都有后台,他们也只敢装装样子,吓唬一下掌柜和女店员。 这时,从店内快步走出三名中年男子,连忙喊道:“快快住手!” 李延庆棍子一收,冷冷道:“要钱可以来找我,但堵住我店门,这里面的损失我要从货款里扣掉,一天三百贯钱,你们自己算!” 三名屠户面面相觑,其中一名稍微年长的屠户连忙上前赔礼道:“我们都是小本生意,实在拖欠不起,若不是心急如焚,我们也不会用此下策,我们保证再也不这样干,恳请小官人把货钱给我们。” 李延庆也只是找一个场子,对方既然道歉,他也不会咄咄相逼,毕竟以后还要他们供应猪油,不能真翻脸了。 李延庆便和缓一下语气道:“大家都是做生意的,谁没有手头紧张的时候,店里虽然没钱,但我这个东主有钱,我把钱给你们,一文钱都不会少,希望以后大家多多谅解,一起发财!” 三人听说给钱,心中大喜,态度立刻变得异常恭敬,纷纷上前给李延庆见礼。 李延庆给吴掌柜使个眼色,吴掌柜便客气地邀请三名屠户去里面商谈,三名屠户连忙让手下各自回店,没有了骚扰,杨信迅速组织女店员重新开张,点燃了一串噼噼啪啪的鞭炮,驱赶影响生意邪气,片刻,前来买玉脂的客人又重新排起了长队....... 房间里,李大器躺在病榻之上,杨氏则端着碗小心翼翼地给他喂药,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即听见李延庆在门外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杨氏大喜,“是延庆来了,快进来!” 李延庆走进房间,只见父亲脸色苍白,双颊瘦得凹陷下去,气息微弱,显然病得不轻。 李延庆忽然想起当年父亲被刘延福打伤时的情形,他心中难过,走上前握住父亲的手,“爹爹好点了吗?” 李大器慢慢睁开眼睛,见是儿子坐在自己身旁,他眼中露出一丝愧疚,心中着实难过,眼睛有点红了,哽咽着声音道:“爹爹无能,要把你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宝妍斋给毁掉了。” 李延庆笑着安慰父亲道:“爹爹只是没有经验,放心吧!我会请嘉王帮忙,把宫里的欠钱要回来。” “可要不回来怎么办?三万贯钱啊!”李大器快哭出来了。 “爹爹,其实这件事我在路上也想开了,所谓天之道,补不足而损有余,我们生意做得火爆,又白白得了这座御街上的店铺,实在太顺利了,所以上苍要给我们这次挫折,实在要不回钱来我们也就认了,咱们吃一亏,长一智,以后吸取教训,慢慢再把钱挣回来。” “可现在周转钱怎么办?那么多人要债,我们根本就还不起。” “谁说我们还不起,这座店铺就价值十万贯,再说我那里还有几千贯钱,可以把一些急迫的帐还掉,郑家那边我去谈,郑家会宽限我们时间的,实在不行我也可以找人借一点,父亲一点都不要担心,关键要保住自己身体,然后好好做生意,只要宝妍斋的牌子在,会慢慢缓过来的。” 旁边杨氏也道:“延庆说得对,关键是要保住自己的身体,大器,你就不要再自责了,我也相信会好起来的。” 儿子的一番话使李大器也看到了希望,可想到居然要儿子掏钱来偿债,他心中更是充满了愧疚,不由低低地长叹一声,“我无能啊!” 李延庆看过了父亲,又来到店铺,正好遇到送客回来的吴掌柜。 “三个瘟神送走了?”李延庆笑问道。 “小东主可不能这样说,他们也是听到了风声,不知谁告诉他们我们要关门倒闭了,他们才着急,现在帐清掉了,大家又是朋友。” “以后他们还送货吗?” “彭家可能不送了,另外两家还是愿意继续送货,但要求见货结帐。” “还有别的什么欠帐?” “还有就是曹记木匠店宝盒钱,大约两千贯,另外张古老的一千贯花油钱,另外还有六百贯的工钱。” 停一下,吴掌柜又低声道:“最难办的是郑家的香料钱,他们倒不催,但停止供货了,我们的香料最多只能坚持三天。” 李延庆点点头,“我那里还有三百两黄金,大概值四五千贯钱,先把香料以外的帐结了,剩下的钱就做周转,郑家那边我去谈。” 吴掌柜听说小东主还有三百两黄金,一颗心彻底落下,他知道小东主和郑家衙内关系很好,以郑家的家业,当然也不会把几千贯钱看在眼里,估计他们会给小东主面子,这次危机勉强就能熬过去了。 可想到三万贯钱,吴掌柜心中还是很不甘,“小官人,那三万贯钱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我只能说试一试了。” ........ 李延庆离开御街,直接来到了嘉王府,在门口等了片刻,一名侍卫快步走出来,抱拳笑道:“让李少君久等了,嘉王殿下有请!” 李延庆跟随侍卫进了王府,一直来到中堂,却见赵楷站在庭院中全神贯注地模绘一棵大树,李延庆没有打扰,在一旁静静地等候,这时赵楷放下笔淡淡笑道:“天气太热,我们就在院子里坐坐吧!” “延庆打扰殿下了!” “没有的事,请坐吧!” 树荫下有石桌石凳,李延庆和赵楷对面坐下,一名侍女上了两杯茶,赵楷端起茶道:“前两天父皇找我,说朱勔的藏品中出了西贝货,父皇觉得不可思议,我也觉得奇怪。” 李延庆心中一动,不露声色问道:“不知是什么假货?” “几副名人字画,包括王右军的上虞贴,另外唐琴九霄环珮也是仿制的,令父皇很恼火,唐琴假的也就罢了,他思之已久的《上虞贴》也是假的,把我狠狠责骂一顿。” 李延庆立刻明白了,栾廷玉的目标果然不是唐琴那么简单,他的真正目标还是《上虞贴》,他眉头一皱,不露声色道:“这件事怎么会责怪殿下,我们沉船时并没有打开任何一个箱子。” “是这样,你我都可以互证,但父皇却不知道,当然,他也并没有说是被我拿走了,他只是问我是怎么回事?” “那殿下是怎么回答?” “我还能怎么回答,只能说不知道,这里面的可能性太多了,说不定朱勔本身就搞到了假货,也说不定被某些居心叵测的人在进京的半路上换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有人在水底撬开了箱子。” 说到这里,赵楷看了一眼李延庆,若无其事道:“我记得你曾告诉过我,箱中字画会进水,你当时怎么想到问这个问题?” 李延庆知道赵楷有点怀疑自己了,他很平静地说道:“当时我正在给师傅送葬,在整理他遗物时发现地窖进了水,他的很多书都泡在水里,全毁掉了,我由此便想到了水底的箱子。” “看来确实有点巧合,就在你告诉我的前两天,梁师成也提醒父皇,箱子在水中会危及名贵字画,所以父皇决定打捞沉船。” 李延庆心中猛地一跳,答案已呼之欲出,他知道栾廷玉是替谁下水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梁宦钓鱼 不过赵楷并没有深究,他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李延庆偷走了字画和古琴,而且他相信以李延庆现在的地位和境界,还到不了玩字和琴的地步,他对黄金、白银会更感兴趣。 更重要是,这件事也并不是什么大事,父皇生气之余,也只是深感遗憾而已,犯不着为这种事和李延庆翻脸。 “你今天找我有事吗?” 李延庆点点头,“我遇到了一件棘手之事。” 李延庆便将宫中采购三千只宝盒的事情告诉了赵楷,赵楷着实感到惊讶,宫中居然赖帐,这怎么可能? 他沉思片刻道:“一般而言,宫中一般不会用外面胭脂,都是自己配制,即使采购也是香水、香墨之类,我记得前年宫里曾经采购了一批蔷薇水,但宝妍斋的东西不错,很几样东西宫里做不出来,比如兰黛香水,比如玉脂等等,很可能会采购,这样吧!我来问一问,你可有支条?” “支条原本有,但被宫中人夺走并烧毁了,现在我们没有一点办法。” 听说没有支条,赵楷也面露难色,口说无凭啊! 他又想了想道:“你父亲认识的姓李的宦官应该是李彦,他就负责后宫采办,他可是梁师成的心腹,这件事我估计还得去问问梁师成。” “可就算没有支条,东西该有吧!三千只宝盒,应该在宫中随处可见,这个总赖不掉吧!” “好吧!我去问问梁师成,就像你说的,东西就在那里,由不得他赖帐!” ........ 从嘉王府出来,李延庆却在想着栾廷玉之事,如果栾廷玉是为了钱替梁师成做事,他完全可以潜入湖底大发横财,又何必去替梁师成冒险赚钱? 他总觉得这里面还藏着更深一层的目的,但李延庆看不透,他也知道自己想不通,索性不再想这件事,直接返回御街店铺。 刚到店铺前,李延庆忽然看见了郑荣泰,他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见到这个胖子了。 远远看去,李延庆发现郑荣泰瘦了很多,虽然还是一头猪,但已经从大肥猪变成了瘦肉猪了,已经没有了从前那种河马般的体型,居然还能骑马了。 “他到底去哪里了?要我问几遍你们才肯说实话。” 郑荣泰正在逼问杨信,杨信张口结舌,他也不知道小官人去哪里了? “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李延庆笑着走上前。 “啊哈!原来在这里。” 郑荣泰大笑着上前,要拥抱李延庆,却被李延庆一把推开,险些摔了个趔趄,李延庆知道这小子有些不良嗜好,和他靠得太近,着实有点汗毛倒竖。 “好吧!好吧!不跟你开玩笑了,我是来问问你们出什么事了,我大伯居然说你们不讲信用!” “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我请你喝杯酒!” 李延庆带着郑荣泰来到御西瓦肆,走进了一座酒馆,两人在二楼靠窗的位子坐下,李延庆笑问道:“可以吃点肉吧!” “最多吃点鸡和鱼,猪肉可不能吃。” 旁边酒保连忙笑道:“本店的香辣鸡和糟鱼头最有名,味道绝妙。” “那就各来一盘吧!其他蔬菜再来三四样,你自己看着办,有没有清酒?” 酒保连忙摇头,“小店最好的酒是羊酒和羊角酒,没有清酒,很抱歉!” “那就来一壶羊酒,另外再来一个油焖干豆腐。”李延庆发现隔壁桌上有这道菜,似乎很不错。 “好咧!马上就来。” 酒保匆匆走了,李延庆打量一下郑荣泰笑道:“怎么做到的,居然变得这么瘦?” “当然就是你教的办法,上午抱着美女骑马,下午抱着美女玩水,一个夏天过得很惬意,人又瘦了二十斤,我爹爹说要好好感谢你。” “如果要感谢我,就请你大伯不要冻结供货,钱我们会给,再宽限几个月。” 郑荣泰连忙凑身上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能拿下御街的店铺,居然连几千贯钱都付不出,我大伯觉得不可思议,他就说你们是不讲信用。” “确实是出了点事,我父亲卖给宫里三千只宝盒,价值三万贯,结果宫里不肯付钱,说没这回事,加上我父亲最近四处开店,钱都用完了,这三千只宝盒都是靠赊账,出了这种烂事,店铺确实出现危机了。” 郑荣泰半天合不拢嘴,“你们居然和宫里做生意,你不知道宫里采购从来不付帐吗?” 李延庆一怔,“怎么会?” “当然是这样,我们卖香料给宫里,这几年也至少卖了几万贯了,但我们一文钱没有拿到过,宫里那帮没卵子的乌龟,不知靠赖帐发了多少财,只能说他们盯住了宝妍斋是你们的不幸。” “从来都是一文钱不付?”李延庆追问道。 “也不是完全不付钱,只是很难要帐,非常艰难,或者给你一点东西就算抵债了,一般大店都不和宫里做生意,要么就是现结,先给钱再给货,不用怕这帮龟孙子,闹起来官家也不会帮他们。” “我已经请嘉王帮忙了,还有你大伯那边,再宽容几月,我们一点会把帐付清。” “那现在你们怎么办?要不要我借点钱给你们,我个人有九千多贯钱,我可以借五千贯给你。” 李延庆抱拳行一礼笑道:“心意感谢了,不过我自己也有点钱,只要你大伯不断货,我们就可以继续运转起来。以宝妍斋的牌子,最多半年就可以还清了。” “没问题,我去给大伯说,几千贯对他来说就是毛毛雨,他若不答应,我就不继承他的财产了!” 虽然听着有点怪异,李延庆还是很感激郑荣泰的热心仗义,他给郑荣泰斟了杯酒笑道:“你告诉你大伯,请他放心大胆的赊帐,假如哪一天我们真还不起了,我就把御街的店铺抵给他。” “哈哈!千万别告诉他,他夜里会睡不着的,整天就惦记着你们的店铺!” ........ 次日中午,李延庆刚回到宿舍,喜鹊便如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小官人快去御街,吴掌柜请你赶紧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说不清楚,你去就知道了。” 李延庆也不想多问了,转身便向御街跑去,他一口气跑到宝妍斋,只见店铺门口安安静静,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买玉脂的客人依旧排成了长队。 吴掌柜就在门口张望,他看见了李延庆,连忙跑了出来,“小东主快跟我来。” “先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宫里送来一批东西。” “东西?” 李延庆快步走进店铺,穿过店堂走到中院,他顿时愣住了,只见院子里和房间里至少堆了二三百个大酒桶,“这....这是什么?” “这就是宫里付给我们钱,李公公说,从此钱货两清了。” 李延庆有点发晕,“这些值三万贯?” 旁边杨信冷笑一声,“我可以算给小官人听,外面酒馆里一角酒卖十文钱,就算它是好酒,那一角好酒可以卖二十文,这一桶酒有五百角,也就是一万文钱,算十两银子,一共有三百桶酒,最多就是三千两银子,我告诉他们这些酒只值三千两银子,他们说我放屁,这些酒就值三万贯钱,这叫折支,宫里的规矩。” 李延庆气得脸色铁青,折支是用实物抵现钱,确实是宫里的规矩,但一般都是打个九折,最多八折,象这种用三千两银子的东西来抵三万贯的货款,分明就是恶意赖帐,估计这还是嘉王给梁师成说了以后,他们才换了一种手段。 这时,杨信忽然觉得不对,他上前闻了闻,一连闻了数十个酒桶,顿时惊讶地叫了起来,“酒都是酸的,谁会要这种酒啊!” 这一刻,李延庆忽然有了一种明悟,难怪当初在矾楼梁师成会敬他酒,不就是送酒的意思吗? 敬酒不吃吃罚酒,这算是敬酒还是罚酒呢? 解铃还需系铃人,恐怕这件事他最终还是得去找梁师成,不管成与不成,他都躲不开这一步。 第二百一十四章 困题求解(上) 梁师成虽然是宦官出身,但他早已独立开府,府邸位于内城御街西,紧靠皇宫大内,是一座占地百亩的大宅,府内风景秀丽,绿水环绕,绿树成荫,各种精美的亭台楼阁点缀其中。 梁师成虽是宦官,但并不代表他不喜女色,他的府中生活着美女数百人,个个身着罗绮,低吟浅唱,成为府中一道道亮丽的风景,就算普通下人仆妇也是身着锦衣,腰束金带,生活极为奢侈。 李延庆来到梁师成的府门前,八名带刀家丁守在门口,不等他靠近,立刻有人喝道:“这里太师府邸,闲人不得靠近,快速速离去。” 李延庆走上前抱拳道:“请转告梁太师,就说太学生李延庆求见!” 一名家丁傲慢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第一,我家太师不见什么太学生;第二,太师现在不在府中,你走吧!” 李延庆依旧耐着性子问道:“请问太师几时归来?”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个月。” 李延庆沉思片刻,如果梁师成有心让自己来,那他必然会吩咐守门人,但这些守门人却茫然不知,难道是自己想多了不成? 就在这时,身后一名骑马家丁疾奔而来,大喊道:“速开大门,太师回府了!” 守门家丁顿时忙乱起来,搬开下马牌,开启大门,李延庆也后退几步,站到一边等候。 只片刻,一辆华丽宽大的马车在数十名骑兵的护卫下辚辚驶来,马车内梁师成正闭目养神,两名小童跪在地毯上替他轻轻捶腿。 这时,马车减速,这是上台阶进府了,梁师成慢慢睁开眼睛,他忽然看见李延庆站在远处,梁师成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吩咐童子道:“门口有个太学生,让管家带他到外书房等我。” “是!”童子低低答应一声。 马车进府去了,只片刻,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奔了出来,高声问道:“外面可有一个太学生?” 这时,李延庆正要请家丁再替自己禀报,听到这句话,他连忙道:“在下就是!” “你姓什么?”管家打量他一眼问道。 “在下姓李,太学上舍生。” 管家点点头,“请跟我来吧!” 李延庆便跟着管家进了府,刚走过中门,却迎面走来一名年轻男子,下巴尖细,脸色苍白,走路虚浮无力,正是在矾楼有过冲突的梁晴。 梁师成有三个假子,长子也是宦官,是将来要继承他衣钵的,次子和三子都是自幼收养的孤儿,要替他传宗接代。 次子稍好一点,在少府寺为官,而这三子梁晴却整天和一群权贵无赖厮混在一起,在外胡作非为。 梁晴忽然看见了李延庆,顿时气得跳起来,指着李延庆鼻子吼道:“你来我家做什么?” 梁晴在矾楼吃了大亏后,便怂恿高衙内报复李延庆,不料高衙内派去的八个人反而被收拾一顿,而高衙内事后含糊解释,似乎这个李延庆是个狠角子,最好不要招惹。 梁晴也是个欺软怕硬之人,只得忍下这口气,不料今天在自己府中见到了,梁晴想起那天自己吃了亏,心中的怒火再次燃烧起来。 李延庆微微笑道:“梁衙内那天送的戒指不错,多谢了!” “你....你这个混蛋!” 梁晴当然不敢动手,又转头向管家吼道:“他来我府中做什么?” 管家向他行一礼,平静地说道:“回禀三衙内,太师要在外书房接见这位李少君!” 管家特地将‘外书房’三个字咬得很重。 “啊!”梁晴一下子呆住了,他父亲极少见客,即使见客也是蔡京、童贯这样的高官,而且还是在外书房见客,这可不是一般的礼遇。 梁晴不敢再嚣张了,眼睁睁望着管家带着李延庆向外书房走去,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父亲为何要礼待一个太学生,这个李延庆身上又藏有什么秘密? 管家请李延庆进了外书房,笑道:“少君稍等片刻,我去禀报老爷!” 李延庆笑自己点点头,管家快步去了。 所谓外书房其实也一间会客室,只是冠以外书房的名字,就显得更加亲近私密,它意味着只有心腹手下才有在这里被接待的殊荣。 一名侍女给他上了茶,对他嫣然一笑,便缓缓退下去了,李延庆一边喝茶,一边打量书房,与其说书房,不如说是字画展览厅,墙上挂满了各种名人字画。 这时,李延庆忽然被一幅字吸引住了,这幅字裱糊得极为精致,长一丈,宽六尺,字体用墨丰腴,行书遒劲豪迈,‘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是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李延庆临摹过苏轼的字多年,他一眼便认出,这竟是苏轼的真迹,李延庆一时看得心潮起伏。 “这幅字李少君喜欢吗?”旁边传来一个清细的声音。 李延庆一回头,这才发现梁师成站在自己身后,他连忙躬身行礼,“学生参见太师!” 梁师成眯眼笑道:“李少君似乎对苏字很有兴趣?” “学生最喜欢东坡居士的词,也最欣赏他的字,自幼便临摹。” “是吗?那就请李少君写幅字给我欣赏一番。” 李延庆连忙谦虚道:“学生才疏学浅,怎敢在太师面前卖弄。” “不妨!不妨!进我外书房的客人都会写几个字留念,这是惯例,况且李少君是相州解元,相信字不会太差。” 李延庆推辞不掉,只得硬着头皮说:“太师盛情难却,学生就献丑了。” 他走到桌案前铺开一幅宣纸,凝神酝酿片刻,便提笔写下苏轼的另一首词:《西江月》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梁师成自诩是苏东坡的遗腹子,他最喜欢在人前谈论苏轼,他最大的贡献就是保住了苏东坡的大部分诗词,才使它们没有在元佑党案中被焚烧殆尽,也使后人能够读到‘大江东去、明月几时有’这样的千古名作。 梁师成在一旁见李延庆的字写得极为飘逸,浓墨渲染,深得苏字精髓,看得出是下过苦功的,而且《西江月》这首词是元丰三年所写,知道的人很少了。 尤其元佑党案后,苏词基本上在学堂中绝迹,象李延庆这样的学生根本就学不到,如果不是真心喜爱,私下偷藏禁书,是不可能写出这首词的。 梁师成暗暗点头,心中颇为赞赏,李延庆的第一关算是过了。 “这幅字不错,我会收藏起来,李少君请坐!” 梁师成笑着请李延庆坐下,又吩咐侍女重新上茶。 梁师成喝了口茶,淡淡问道:“不知李少君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李延庆当然不能说是来讨钱,这种话说出来就会崩掉,他必须用含蓄的、双方心知肚明,又不失礼节的话来暗示梁师成,这就叫谈山不见山,谈水不见水。 “矾楼夜宴,太师对学生另眼相看,学生感激不尽,特来拜谢!” 梁师成呵呵一笑,“这是小事一桩,少君江南之行表现得智勇双全,胆识过人,辅佐嘉王圆满完成了天子交代之事,当然值得嘉奖。” 停一下,梁师成又笑问道:“不知少君认识嘉王殿下多久了?” “学生今年二月才进京,之前从未来过汴京,只是嘉王看了我的发解试策论,有几分兴趣,所以才认识。” “哦!原来少君才刚刚认识嘉王殿下,不过嘉王殿下倒是很器重少君,昨天还专门找到我。” 这时,李延庆忽然意识到自己找嘉王帮忙失策了,非但没有丝毫作用,反而适得其反,更加得罪了梁师成。 一时间,李延庆沉默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困题求解(下) “李少君在想什么?”梁师成喝了口茶淡淡问道,他眼睛里闪过一丝阴冷狡黠的目光。 李延庆知道自己解这道题的思路错了,他一开始就应该来找梁师成,不能去找嘉王,找了嘉王只怕这道题更加难解,更加复杂,现在已经不是三万贯的问题,而是他和父亲的性命安危问题,以梁师成在朝廷中的滔天权势,得罪了他,十个童贯撑腰都没有用。 梁师成有的是狠毒的办法,三万贯钱只是一个开始,如果自己不能解开这个仇结,以后他在京城就寸步难行了。 当然,让李延庆转而背叛嘉王,拜在梁师成门下,这也办不到,李延庆不可能违背自己基本的做人原则。 李延庆沉思片刻,他索性坦率地说道:“我在想,我昨天不该去找嘉王,失策了。” 梁师成呵呵笑了起来,他竖起拇指道:“李少君很聪明,也很坦率,和李少君说话一点都不累啊!” 李延庆立刻捕捉到了梁师成的言外之意,如果昨天见嘉王得罪了他,他今天就绝不会再见自己了,他既然肯见自己,那就说明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不知道学生还有什么办法弥补?” 梁师成淡淡道:“我这个人不喜欢记仇,也不是什么鼠肚鸡肠,一点气量都没有,既然李少君敬我先人,我自然也要投桃报李,那那三万贯钱我回头就让内藏府如数付清,不让你们为难。” 李延庆明白梁师成的意思,三万贯钱不过是一个警告,只是告诉自己,他要收拾自己易如反掌,不光是自己,连父亲李大器也不会放过。 现在把三万贯钱还给了父亲,意味着警告解除,可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他梁师成会轻易解除这个警告吗? 李延庆默默点头,等待梁师成继续说下去。 梁师成瞥了他一眼,心中冷笑一声,这小子确实很聪明。 他缓缓又道:“不过呢,我也希望李少君能帮我一个小忙。” 这才是关键条件了,李延庆毫不犹豫道:“只要我能办到,我绝不推辞!” “以李少君的胆识,当然可以办到,我想请李少君替我杀一个人。” 梁师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压低声音冷冷道:“你替我把杨戬宰了,尚方宝剑之事,我们就一笔勾销!” ......... 太学宿舍里,李延庆正在默默收拾行装,梁师成开出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他当然知道梁师成的真实意图,利用自己除掉宫中的死对头,然后嫁祸给嘉王赵楷,很高明的一箭双雕。 只是他李延庆就会任凭梁师成摆布吗?恐怕最后的结果不会让梁师成如愿,李延庆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将两盒用花岗石磨成的象棋装入马袋中,又将短剑也放了进去,他拾起铜弓,稍微犹豫一下,要不要带上它? 这时,门口忽然有人笑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带铜弓。”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栾廷玉双手抱在胸前,倚靠在门上望着自己。 “是梁师成让你来的?”李延庆冷冷道。 栾廷玉走过来道:“你不要生气,我并没有欺骗你,我说得是实话,那张琴我原本是打算送给李师师。” “那博得美人一笑了吗?” 栾廷玉摇摇头,“她不肯收,我拿着也没有用,连着《上虞贴》一起给了梁师成,这是我的另一个任务,酬金是三千两银子。” 李延庆冷笑一声,“船上三十万两银子都不止,你还稀罕三千两银子。” “我帮梁师成做事不是为了钱,不管怎么说,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不光欠我一个人情,还欠我一箱黄金珠宝,你答应过分我一半,在小酒馆里。”李延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栾廷玉哈哈大笑,“看不出小师弟居然会对钱财感兴趣。” “财帛动人心,我为什么不感兴趣。” “没问题,回来后我送一箱黄金珠宝给贤弟。” “梁师成给了二师兄任务吧!等我得手后,再把我干掉,是这样吗?” 栾廷玉注视李延庆半响,苦笑一声道:“梁师成还是太小看你了,你说得一点不错,等你杀了杨戬,就由我来干掉你,然后把嘉王的一块玉佩放在你身上,嘉王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二师兄打算杀我吗?” 栾廷玉哑然失笑,“如果梁师成知道我和小师弟的关系,相信他绝不会让我去杀你,这是他最大的失策。” “师兄回去又怎么交代?”李延庆注视着他问道。 “我为什么要向他交代?” 栾廷玉淡淡一笑,“得手拿钱,失手走人,这是我们的规矩,我给蔡京做过,也童贯也做过,甚至给天子也做过,我为什么要在梁师成的树上吊死?” 这时,李延庆也笑了起来,“那我就听师兄的劝告,铜弓就不带了。” ......... 李延庆并没有和栾廷玉一起离京,栾廷玉从来都是独走独行,当天晚上,李延庆给喜鹊留了一张纸条,便带着豹头弓离开了汴京。 李延庆的目标是大宦官杨戬,杨戬虽然长期在外替宋徽宗收刮钱财土地,但在宫中他的权势与梁师成相等,历任镇安、清海、镇东三镇节度使,由检校少保升至太傅,是梁师成最大的政治对手。 目前杨戬主要在京东两路活动,就是今天山东一带,他的老巢便是梁山泊所在的郓州,李延庆扮作一个去曲阜游学的士子,一人一马前往郓州。 郓州其实并不远,距离开封府不过数百里行程,李延庆先到徐州,然后折道向北,向西北方向穿过兖州后便进入郓州地界了。 此时已到处暑末期,虽然白天还略有点晒热,但早晚已经凉了,这天中午,李延庆来到了郓州中都县,他头戴一顶范阳帽,身穿一件淡青色细麻直裰,腰佩宝剑,鞍桥上挂一副弓箭,看起来就是那种略会武艺的读书人。 不过他已经化了妆,脸上涂得漆黑,鼻梁稍稍垫高,两条眉毛染成白色,看起来颇有异相,和从前的相貌已经完全不同了,虽然这是为了防止梁山宋江他们认出自己,但李延庆这样化妆还有另一层深意,汴京就有一个长着他这种异相之人,号称黑面白眉,只是他戴一顶竹笠,遮住大半个脸庞,一般人看不到他的异相。 官道上小贩和商人来来往往,绝大部分都是骑毛驴或者步行,骑马之人极为罕见,马车更是看不到,毕竟这里不是京城,一匹马便是扎眼货,一匹好马更是刺眼睛了,所以李延庆一路都被人关注,他的大白马雄壮有力,四肢修长强健,不说郓州,就连京城也比较少见。 这时,李延庆见路边有一座茶棚,里面有二十几张小桌子,大约坐了一半的客人,他也有点燥热口渴,便翻身下马,牵马向茶棚走来。 刚到茶棚门口,掌柜便迎了出来,笑道:“欢迎小官人来小店歇脚,想喝茶还是吃点东西?” “有什么吃的?” “有葱爆羊肉饼,郓州大包子,赤糖方糕,还有鸭肉粥、田鸡粥、冰镇绿豆汤等等,大概有二十几样,保证物美价廉。” 李延庆点点头,准备把马拴在柱子上,掌柜连忙摆手,“小官人的马请拴到里面,马丢了小店可赔不起!” “这里靠官道,还会丢马?”李延庆不解地笑问道。 掌柜肃然道:“小官人,这里可是郓州。” “我知道了,不让掌柜为难。” 李延庆直接将马牵到一张小桌旁,拴在桌腿上,对掌柜道:“来一碗冰镇绿豆汤,一笼包子,两张羊肉饼,再给我来一盘酱羊肉。” “小官人稍等,马上来就来!” 李延庆摘下竹笠扇了扇风,打量一下茶棚里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商人脚夫,虽然都在看他的马,不过都比较好奇,目光友善,但西南角的三名客人却引起了李延庆的注意,这三名都是身材魁梧的大汉,桌上放着朴刀,绑腿护腕,缁衣马裤,目光紧紧盯着李延庆的白马,眼中里露出一丝贪婪的目光。 李延庆顿时警惕起来,这里虽然不是梁山泊的势力范围,但还是要小心为上。 这时,掌柜给李延庆端来吃食,李延庆借着掌柜身体遮挡,低声问道:“西南角那三个人是做什么的,怎么总是盯着我的马?” 掌柜回头看了一眼道:“那三人我也不认识,不过听他们说话都是本地口音,我估计是押运。” 押运就是镖师的前身,宋朝已经兴起,到明清进入鼎盛,不过没有镖局,大部分都是武馆接活。 掌柜又道:“小官人,我还是要劝劝你,你的马还是寄存在骡马行比较好,再向北走就是梁山的地盘了,你这样骑马北上,太扎眼了,十有八九会遇到劫匪。” 就在这时,刚才三人中一名汉子走了过来,向李延庆抱拳道:“在下郓州王密,江湖上有个诨名叫快刀王,请问这位朋友贵姓,从哪里来?” 向大家求几张月票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二百一十六章 白马风波 李延庆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兄台有什么事吗?” 王密呵呵一笑,“我有点莽撞了,其实我并无恶意,朋友这匹马是否肯转让?” 李延庆心中着实有些不快,看也就看了,偏偏还上门来问,他忍住心中的不快道:“很抱歉,我的马不卖!” “我出三百贯钱,这个价格不低了,我劝老弟还是卖了吧!” 李延庆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了,他将大碗重重往桌上一搁,“我不卖又如何?” 李延庆动静稍大,所有人都向这边望来,这时,对方又走来一名年纪稍大的男子,慢条斯理对李延庆道:“我们可是一番好意,你这匹马在郓州走不了多久,与其被人抢走,不如卖给我们,至少还赚了几百贯钱。” “李二!王三!”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怒吼,只见一名官府公差出现在茶棚门口,怒视两名大汉道:“你们又要骚扰外地路人了,看我剥了你们的皮!” 两名汉子见了公差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吓得转身就跑,东西也没有吃完便迅速跑远了。 公差走上前笑眯眯对李延庆道:“我是中都县都头杨虎,刚才这几个无赖总是敲诈外地客商,今天算他们运气好,没有得手,否则我就直接将他们抓走!” 这时,杨都头向掌柜招招手,“赵掌柜,好久不见了。” 掌柜勉强笑了笑,眼中露出一丝惧意,这时,杨都头对李延庆笑道:“单身骑一匹马确实太危险,这里离县城还有十里,我们一起走吧!我可以护你一段路。” 李延庆向外看了一眼,见官道上站着两名捕快,李延庆只觉得这个都头太热心了一点,而且按照一般常识,一县都头到来,掌柜伙计肯定拼命巴结才对,可这位掌柜却畏之如虎,战战兢兢一句话不敢说,甚至连刚才三个客人的钱都不敢要,着实令人疑惑。 李延庆便笑了笑道:“多谢都头好意,我不去县城,我准备南下去兖州,都头请吧!” “呵呵!我的一番好意居然被人当做驴肝肺,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好,我怀疑你是梁山乱匪同伙,跟我去县城一趟。” 这位都头见李延庆不肯跟他走,便开始翻脸了,面目变得狰狞起来,这时,茶棚里的食客开始夺路而逃掌柜和伙计也顾不得假装了,转身便跑进房子,‘砰!’地关上门。 李延庆心中冷笑一声,忽然一指杨虎身后,“哎呀!那不是宋江吗?” 杨虎吃了一惊,回头望去,哪里有什么宋江的影子,他立刻知道上当,刚要去摸刀,一把锋利的宝剑已压住了他的脖颈,“动一下你就死定了,杨都头!” “你走吧!我不抓你就是了。” “让你手下都出来,把弓弩放下。” 杨虎知道已经被李延庆看破了,只得喝道:“你们都出来!” 只见从土房子背后出来三人,正是刚才狂奔而逃的三人,他们手中拿着弩箭,弩箭都很短小,一看便知道是药弩,如果李延庆刚才放开这个杨虎,这帮人就要射马了。 李延庆冷笑一声道:“看来杨都头的威信不够,贼人居然没有吓跑,让他们把手下弩箭放下,快!” 他手中一紧,一股鲜血已经从杨虎的脖子流了下来,这时,杨虎发现这个读书人的手臂如铁臂一般,他分毫动弹不得,他才知道自己看走眼了,这个表面上文质彬彬的读书人竟然是高手。 杨虎只觉得脖子一阵剧痛,眼前发黑,他心中大骇,急声喊道:“把弓弩放下,统统放下!” 他的几名手下见头领脖子流血,都暗暗吃惊,连忙将弓弩放在地上。 “后退!”李延庆厉声喝道。 众人无奈,只得后退几步,李延庆猛地一脚,将杨虎踹出几步,翻倒在地,他一跃跳上马,长剑一挥,缰绳立断,他拨马向北疾奔而去。 五名手下连忙抢上来,扶住杨虎,见他处于半昏迷状态,脖子上全是鲜血,喉咙已经割开,隐约可见喉骨,众人吓得连忙给他包扎,半晌,杨虎醒过来,咬牙切齿道:“速发鸽信给....刘统领,务必....截住这个浑蛋,我非剥....他的皮不可! ........ 其实李延庆也犯了一个经验错误,他总觉得县城附近应该不是梁山泊的势力范围。 他却不知道,整个郓州除了州府须城县外,其他各县早已包括在梁山的势力范围之内,各县官府和梁山也是心照不宣,只要梁山泊的人不在县城内闹事,他们都睁只眼闭只眼,可就算是县城内,也安插了梁山无数探哨点,大多以经营酒楼和客栈为掩护。 不光是郓州,南面的济州也有一半的地盘沦为梁山的势力范围。 李延庆进入中都县,在县衙对面最大的平安客栈用事先准备的假身份住下,李延庆进城时打听过了,这家客栈有官府背景,和梁山无关,李延庆放下行李,下楼问掌柜道:“我想打听一些消息,有没有牙人给我介绍一个。” 这是李延庆救青儿时积累的经验,用钱来买消息,消息不仅可靠,而且他自己也更加隐蔽,当然,他也可以拿着童贯给他的铜牌直接找官府问消息,只是那样一来,杨戬恐怕就会注意到他了。 掌柜笑道:“当然有牙人,不知小官人想打听哪方面的消息?” “问问官府的事情,也想了解一下梁山的情况。” 掌柜看看左右,压低声音对李延庆道:“我先给小官人说清楚,问可以,但千万不能出去传,梁山的事情在郓州是禁忌,在外面公开场合谁也不敢提及,谁敢乱说,立刻就会被抓。” “我明白掌柜的意思。” “好吧!我给你找个人,此人是县衙的文吏,消息绝对可靠,你就别问他名字了,十贯钱,你想知道的一切他都会告诉你。” 李延庆摸出十两银子,往桌上一扣,“我现在就需要这个人!” 掌柜暗暗咋舌,十两银子啊!这个小官人是从哪里来的?出手竟如此阔绰。 不多时,掌柜便带着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进了李延庆客房,这名男子长得很白净斯文,他坐下笑道:“小官人是从京城过来的吧!” 李延庆摇摇头,“我不想知道兄台的尊姓,也不想知道兄台是做什么的,我只是路过中都县。” 言外之意就是说:‘我不问你,你也别打听我。’ 文吏笑道:“是我失礼了,不知小官人想知道什么消息?” “可以随意问吗?” “当然是随意问,前提是我知道,十贯钱在我们这里可是一大笔钱。” “我想知道城外一个冒充都头的人,叫做杨虎......” 李延庆便将他中午的遭遇说了一遍,文吏笑道:“估计你是有什么东西被他们看中了,这个杨虎曾经是本县都头,后来犯事逃进梁山,在梁山做了个小头目,既然小官人得罪了他,路上就得当心点了,我给小官人一个忠告,从中都县向北,城外的客栈脚店不要住,酒馆不要进,十有八九都是梁山开的,在县城多买点干粮,向北再走两百里就是须城。” “原来如此,多谢指点,另外,我想知道杨太傅现在是否在须城。” 文吏脸色稍稍一变,居然是找杨戬,他知道李延庆来头不小,他沉思片刻道:“他最近一个月都在,至于他接下来想不想出去巡视,我就不知道了。” 李延庆又问了十几个问题,无论巨细,文吏都一一告诉了他,李延庆希望得到的情报,基本上都已了解清楚。 次日一早,李延庆带着掌柜给他准备的一大袋干粮,换了一身装束,离开中都县,又继续北上。 【今天周日,让老高稍微休息一下,今天两更】 第二百一十七章 事态扩大 离开中都县一路向北便是丘陵地带了,这一带丘陵起伏,树林浓密,人烟稀少,正是盗匪出没的好地带,李延庆骑马沿着官道缓缓而行,头顶是火辣辣的烈日,天气十分干燥,一阵阵风吹来,官道上立刻沙尘扑面,使路人行走艰难,官道两侧是草地和灌木,再远处便是大片树林。 李延庆此时已不敢大意,他将弓箭横放在马鞍上,警惕地注视着两边树林内的动静,他已经走了二十余里,依旧没有发生任何异常情况。 这时,一直鸣镝发出尖利的啸声从树林里传来,远处官道上出现了十几名手执兵器的汉子,李延庆立刻勒住马,对方终于来了。 他又回头望去,只见身后数十步外也从树林内奔出十几人,将他前途和后路都堵住了,但人数并不多,总共不到四十人。 李延庆已将弓箭调整到最佳状态,随时可以出箭,他现在关心的并不是前后的夹击的匪众,而是东西两侧树林内埋伏的弓箭手,既然前后的乱匪都没有弓箭手,那么对方弓箭手到哪里去了? 李延庆很快便找到了答案,弓箭手在西侧,只见十几名人影在树林中晃动,瞬间又静止下来,显然是举弓弩对准了他,不过李延庆并不担心,对方既然要他的马,那么不到关键时刻对方是不会放箭的。 这时,一名男子在前方大吼大叫,只见他脖子上裹着纱布,正是昨天被他割伤脖子的假都头杨虎。 但李延庆关心的不是他,而是他旁边大将,只见此人也骑着一匹马,马前横了一杆长枪,年约三十余岁,长得身材精瘦,皮肤黝黑,身上穿一件宋军的乌锤甲,戴着一顶铁盔兜鍪,远远看去就像一根黑炭。 昨天文吏教李延庆怎么识别梁山匪将的地位,一是看坐骑,梁山马匹极少,只有快马探子和统制以上将领才能骑马,其次是看盔甲,象杨虎这样的小头目是没有资格穿盔甲,也只有统制以上将领才能披甲戴盔,梁山一共有三十名统制,他们各施其责,象阮氏三雄就属于统制。 如果对方是戴银盔,那就是梁山的核心将领了,一共有十人,称为将军,而戴金盔大将只有宋江和晁盖两人,他们自称上将军,麾下一共五千匪众。 眼前这员大将显然就是三十名统制之一了,而宋江又派了八名统制分别下山打探各路情报,负责东南方向的统制叫做刘高,也就是杨虎的顶头上司。 刘高绰号索命黑无常,他兄长赤发鬼刘唐也在梁山为寇,却属于核心将领,而刘高本人是晁盖的心腹部将之一,负责东南一带的情报打探,同时为梁山筹集军资,中都县便是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昨天他得到心腹手下杨虎的消息,一名黑面外地少年骑着一匹极为雄健的白色骏马途径中都县,还将杨虎的喉咙割伤。 且不说手下吃了大亏,刘高无法坐视不管,就凭对方有一匹骏马,他也会怦然动心了,老主公晁盖一直为没有一匹好坐骑而苦恼,曾交代过自己替他找一匹好马,他也交代了下去,才发生了杨虎不择手段要夺取李延庆坐骑之事。 这时,刘高打量着李延庆胯下战马,只见这匹白马通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而且体型雄壮,四肢修长,是一匹难得的宝马。 刘高心中大喜,这下他可以让老主公如愿以偿了,他又看了看李延庆,只见他头戴金冠,身穿淡紫色武士服,布料似乎是用极为昂贵的花練织成,刘高也有点见识,他知道这种花練比蜀锦还要昂贵,穿这种布料的人非富即贵,再加上对方黑面白眉,长得颇有异相,他心中便谨慎起来。 他便对一名心腹手下道:“你去问问对方来历,就说我不想伤他性命,让他下马走人。” 小校飞奔而去,距离李延庆三十步喊道:“你是什么人?” 李延庆破口大骂:“你管本衙内是什么人,本衙内的手下被你们抓走,给老子立刻放人,否则本衙内杀上梁山,剜了宋江和晁盖那两个狗贼!” 小校脸色大变,飞奔回去禀报,刘高顿时勃然大怒,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他辣手无情了。 他催马向李延庆奔去,这时,李延庆已经准备好,待对方离他还有百步,他立刻催马疾奔至侧面,两支连珠箭向刘高射去,两支箭的速度快得无以伦比,眨眼便到刘高眼前。 刘高大吃一惊,急侧身躲避,一支从他左肩上方射过,但另外一支箭他却躲不过了,第二支箭正中他左胸,虽然他穿着乌锤甲,但李延庆用的却是破甲箭,箭尖呈纺锤形,又细又长,可以从甲片缝隙射入。 第二支箭‘噗!’地射进刘高左胸,痛得他惨叫一声,但真正致命的却是随即射至的第三支箭,这支箭算准了刘高侧面的方向,就在刘高被左胸之箭痛得嘶声惨叫之时,第三支箭已到了,正中刘高的面门,这一箭射穿了刘高的头颅,刘高当即毙命,‘扑通!’一声,尸体从马上栽倒。 李延庆快马如飞,附身拾起地上的长枪,狠狠一枪刺在刘高战马的臀上,战马惨嘶一声,撒开四蹄李延庆战马疾奔,这样一来,刘高的战马就成了一面挡箭牌。 李延庆伏身白马身上,纵马疾奔,十几支弩箭从他头顶飞射而过,忽然,刘高的战马一声长嘶,他连中三箭,失蹄倒地。 他摆开长枪,上下翻飞,连刺数人,虽然他的枪法远不能和箭法相比,但对付这些小喽啰也足够了。 这时,数十名喽啰都被吓呆了,刘统制中箭落马,生死不知,这个黑面又异常凶狠,慌乱之中被李延庆杀开一个缺口,冲过了封锁。 十几名弓弩手从树林奔出了,端弩向李延庆后背瞄准,李延庆转身连射五箭,每一箭必有一人中箭惨叫倒地,吓得其余弓弩手纷纷扑在地上,等他们再起身寻找,李延庆早已奔远。 ......... 梁山泊在隋唐时期被称为巨野泽,是中原地区最大的湖泊,虽然沧海桑田几度变迁,梁山泊依然是中原以及山东地区最大的湖泊,波光浩淼,一望无际,纵跨郓州和济州,方圆近千里,又被称为八百里梁山泊。 梁山泊湖畔长满了十几里的芦苇荡,里面分布着大大小小上百个岛屿,也分布着十几个渔村。 梁山便位于梁山泊的西北角,梁山方圆数十里,地势险峻,高山林密,沟壑纵横,一百多年来,梁山和梁山泊便一直是盗匪的乐园,生活着大大小小十几支乱匪,靠抢掠和渔猎为生,自从宋江上山后,他用五年时间统一了梁山泊各路乱匪,整编为梁山义军。 这几年杨戬在郓州建立西城所,疯狂掠夺土地和水泊、山林资源,导致无数农民破产,越来越多的人逃进梁山落草为寇,使得梁山义军声势大涨,已拥有五千军队,控制人口十余万。 下午时分,东南路的数十名探哨将刘高的尸体运回了梁山泊,在梁山泊招贤村的阮小七得到消息大惊,急发鸽信前往梁山大寨,又安排船只将刘高的尸体送入梁山。 第二百一十八章 矛盾激化 梁山聚义堂前,刘唐伏在兄弟尸首上嚎啕大哭,四周众将默然,这是梁山义军成立以来最惨重的一次损失,竟折了一员统制,晁盖更是暴跳如雷,要立刻率军下山攻打须城,活剐了杀人凶手,宋江大惊失色,死死拉住他不放。 “大哥冷静,我们不能意气用事,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晁盖气昏了头,回头对宋江大吼,“死的不是你兄弟,你当然不在意!” 宋江默然,这时吴用连忙上前劝道:“大哥不要激动,此仇我们一定要报,但要查清仇人是谁,否则误杀了一干百姓,仇人却逍遥在外,岂不让人心寒!” 晁盖也意识到刚才自己说错话了,他长叹一声,转身向内堂愤懑而去。 吴用对宋江道:“刚才大哥是一时气话,二哥不要放在心上!” 宋江苦笑一声说:“我能理解他的痛苦,毕竟刘高跟了他多年,这件事我们必须要查清。” “其实要查清这件事也不是很难。” “你有线索?” 吴用点点头,“我们去内堂说吧!” 内堂上,晁盖闷闷不乐地喝着茶,宋江和吴用正在询问杨虎,杨虎跪在堂上道:“刘统制知道晁上将军想要一匹好马,便吩咐我们留意,昨天中午一个年轻士子骑着一匹骏马出现,此人很是机警,识破了我们的计策,险些伤了我,我回去向刘统制汇报了此事,刘统制认为此人一定会北上,便率兄弟在路上埋伏,果然截住了这厮,不料这厮箭法高强,反而把刘统制伤了,我们拦不住他,还折了九个兄弟。” “听他口音是哪里人?” “好像是京城口音,但又不太像,此人长有异相,黑面白眉,很是少见。” 吴用和宋江对望一眼,心中同时生出一个念头,‘莫非是他!’ “他叫什么名字?”吴用又追问道。 “他没说,只是口口声声自称本衙内,他还说我们抓了他的随从,让我们把人交出来!” 宋江眉头一皱,回头问晁盖道:“大哥,我们最近有抓人吗?” 晁盖摇了摇头,“今年以来就没有抓过一个人,要么是别的山寨干的?” 这时,戴宗快步走进来,将两支箭呈给宋江,“郎中把箭取出来了,请寨主过目。” 宋江接过箭细看,只见这两支箭打造得极为精致,一看便是出自名匠之手,而且箭头镀金,一般御箭才会镀金,这时,宋江忽然发现箭尾刻了一行小小的字,他凝神细看,竟然刻着‘御赐杨太傅’。 宋江大吃一惊,“这竟然是杨戬之箭!” “二弟说什么?”晁盖连忙凑身上前。 “我当然不是说刘高被杨戬射杀,只是黑面白眉让我想起一人。” “谁?” “杨戬九个义子中的老九杨琎,他就是黑面白眉,生有异相,一向心黑手狠。” “那就对了!这既然是杨戬的箭,杨戬又把箭给了义子,这个狗杂种竟射死了我的兄弟。” 宋江向吴用望去,见吴用沉吟不语,便问道:“军师怎么看?” 吴用缓缓道:“我总觉得这里面有点蹊跷。” “有什么蹊跷之处?” “第一,如果真是杨戬的义子,他怎么可能单枪匹马,随从到哪里去了?” “刚才不是说了吗?他们随从被我们抓走了,他们还问我们要人,这很好解释,为什么军师还说它蹊跷?”晁盖语气中有些不悦了。 “话虽这样说,可所有的随从都被抓走,这种情况不合情理,最多部分随从被抓,其次,一般射人都不会用刻名字的箭......” 不等吴用说完,晁盖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只有偷袭才会使用不刻名之箭,如果是光明正大对垒,用刻名之箭扬万很正常,我就会用刻名字之箭射杀敌人,军师的解释太牵强了,恕我直言,如果军师惧怕杨戬,找各种理由推脱,军师大可不必如此,直说就是了。” 吴用的脸色变得很尴尬,旁边宋江连忙解围道:“吴军师没有这个意思,吴军师只是想说最好能调查清楚,然后从长计议。” 晁盖冷笑一声,“恐怕这是贤弟的意思吧!第二次说从长计议了,拖到最后不了了之,所以刚才我就说了,死的不是你的兄弟,你当然无所谓!” 说完晁盖站起身便快步走了,宋江脸色一变,半天一句话说不出来,他当然知道晁盖指的是什么? 梁山义军有两大派系,兖州派和郓州派,这是根据两个首领晁盖和宋江的籍贯而分,宋江是郓州人,他的一批手下便被称为郓州系,晁盖是兖州郓城人,他的一批手下就被称为兖州系。 在梁山割据时代,晁盖曾是梁山最大的一股势力,要远远超过宋江的势力,无论他的资历和在梁山的时间都要比宋江久,但晁盖总觉得自己目光狭隘,见识浅薄,在江湖上的号召力远不如宋江,为了成就一番大业,他主动率领部将和宋江合并,并甘愿坐第二把交椅。 但随着时间推移,两人的理念开始有了分歧,他们最大的分歧就是在对待手下上,晁盖待人以诚,把所有手下都视为自己的亲兄弟,以心交心,分给他们兵力和财物,这也是他威望极高的原因。 但宋江却很不赞同这种待人方式,他认为这样会尾大不掉,会让部将坐大,尤其部将拥有自己的军队,将来会形成割据,所以宋江希望收回军权,并建立等级森严的制度,用制度来管理三军。 虽然理念不同,但晁盖还是支持宋江收权,宋江也尽量用心机和手腕来笼络晁盖手下大将,所以梁山内部还是比较和睦,至少表面如此。 但年初在招揽卢俊义和扈诚上山这件事上,晁盖第一次对宋江心生不满。 原因是宋江不择手段,虽然成功将卢俊义和扈诚招揽上山,却害得两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尽管宋江最后为此道歉,但晁盖心中却留下了不满的种子。 今晚为刘高之死,两人的矛盾再一次出现了。 宋江不由长长叹息一声,“顾全大局,何其之难也!” 吴用当然明白宋江的心思,不管刘高是不是杨琎所杀,宋江都不想和官兵开战,现在起义的时机还不成熟,他们还需要时间继续壮大力量,现在他们必须忍,偏偏晁盖就不理解宋江的良苦用心。 吴用沉吟一下道:“确实疑点重重,比如杨琎既然知道北上有危险,他为什么不在中都县找几个手下北上,或许等他父亲派军队南下接应,他给我的感觉就是故意惹事。” “他倒不是故意要惹事,这件事的起因是我们要谋他的马,杨琎正常北上,我们的人却把他拦截,他不杀人怎么办?” 宋江满脸无奈道:“他是不是杨琎倒无所谓,现在的关键怎么善后这件事,怎么说服大哥和刘唐,还有兖州系的其他弟兄。” “要不公明再去和大哥谈一谈,把利害关系讲给他听,让大哥理解公明的苦衷,现在不是动兵之时,同时也承诺将来一定给刘高报仇。 “现在他正在气头上,等他稍微冷静下来,我再去和他谈。” 宋江摇了摇头,心情郁闷地走了,这时,吴用招手把戴宗叫上前,低声对他道:“你去一趟京城,打听一下杨琎的情况,看看他在不在京城?” “军师还是觉得这个杨琎有问题?” 吴用点点头,“他的疑点很多,但每一个疑点都可以解释,我也说服不了大哥和公明,最好的办法就是看看杨琎还在不在京城,找到直接证据。” “好!我这就下山去京城。” 戴宗快步走了,吴用负手走了几步,自言自语道:“这个所谓的杨琎到底想做什么?” 入夜,宋江正坐在房间里烫脚,忽然,一名亲兵跌跌撞撞奔来,急声道:“寨主,晁上将军带兵下山了。” 宋江大吃一惊,腾地站了起来。 ........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一山二虎 李延庆冲过封锁不久,便来到了曾头市,曾头市是中都县和须城县之间的一座大镇,隶属于须城县。 去年这里曾爆发一场大战,控制曾头市的豪门曾氏家族被梁山军击败并灭门,虽然梁山军退出了曾头市,但这里便从此成为梁山的势力范围,成为梁山军控制的三镇之一,市镇内的客栈、酒楼和妓院以及质库、关扑店以前是曾家的产业,现在都成了梁山的资产。 李延庆是在黄昏时分进入曾头市,他和栾廷玉约好在这里见面,李延庆不敢大意,这里和中都县不同,中都县至少还是官府的地盘,梁山在县中只是有些耳目罢了,但这里完全就是梁山的地盘,所有的店铺都有梁山的背景,甚至一半人家子弟都在梁山落草。 他稍不留神恐怕就会栽在这里,李延庆将剑横在马鞍上,长期的跑步使他的听力和视力都比一半人更加敏锐,反应也十分迅速,他感觉每一扇门窗后都有人在窥视自己,毕竟骑着这么一匹雄健的骏马出现在曾头市,对梁山本身就是一种挑衅。 “这边!” 李延庆忽然听到一条小巷深处传来一个熟悉而低微的声音,他心中大喜,立刻翻身下马,牵马向小巷内走去,走到巷子底,只见一扇虚掩着,门缝中露出栾廷玉那张削瘦的脸庞。 李延庆牵马走进院子,房子不大,就只有一座小院和三间土坯屋,栾廷玉关上门笑道:“我一直在等你过来!” “师兄知道我要来?” 栾廷玉点点头,“你杀死刘高的消息已传到曾头市了,前面发来鸽信,要这里的梁山探哨拦截一个骑白马的黑脸男子。” “可是.....我并没有看见拦截之人!” “负责收鸽信的人已经被我干掉了,这封鸽信就在我手上,他们当然不知。” 李延庆恍然,栾廷玉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他当然替自己解决了。 李延庆又打量一下房子,他感觉房子已经破旧不堪,恐怕再过段时间就会坍塌,栾廷玉怎么住在这里? 栾廷玉从屋中搬出桌椅,他明白李延庆的疑惑,便笑道:“我曾经在这里住过一年,这是我的房子,五年前我花二十贯钱买下的,背后就是树林,若有异常可以立刻撤离,你就放心吧! “师兄怎么会在这里生活一年?” “说来话长,坐下喝口茶吧!” 李延庆坐下,栾廷玉给他倒了一碗茶,淡淡道:“五年前我接了杨戬的一票生意,护送他来郓州,后来我不慎病倒了,便在这里养病一年,同时教授曾家子弟武艺,后来遇到大师兄林冲,受他的邀请上梁山住了几个月。” “师兄还上过梁山?”李延庆好奇地问道。 “你觉得奇怪吗?” “有点奇怪,那么师兄又怎么离开梁山,宋江肯放人?” “我上梁山和宋江无关,我是住在晁盖的大寨里,当时他们正在协商合并,大家都不同意和宋江合并,但晁盖力排众议,一心想做大事,大家也只好勉强同意了,但还是走了不少人,我就是在合并不久后离开梁山,返回京城。” “所以师兄才这么了解梁山!” “我是旁观者清,不像他们当局者迷,当初我就劝林冲,一山不容二虎,将来总有一天晁盖会死在宋江手上,林冲是晁盖手下的二号人物,就算宋江笼络他,但也不会给他任何实权,宋江那个人我早就看透了,虚伪、沽名钓誉、任人唯亲,对普通百姓心狠手黑,可对官府却宽容大量,无非是怕断了自己的后路,晁盖居然还觉得他能做大事?” “师兄确实看得很透彻!” 栾廷玉喝了口茶道:“你今天杀的梁山大将叫做刘高,在梁山三十六将中排名第三十四,虽然地位不高,但他兄长刘唐却是晁盖手下第二号人物,仅次于林冲,而且刘氏兄弟对晁盖忠心耿耿,宋江或许不在意刘高,但晁盖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吃点东西立刻出发吧!” ........ 夜色中,李延庆和栾廷玉站在一座小山岗上,望着举着火把俨如长龙一般的下山队伍,李延庆暗暗佩服栾廷玉的判断准确,打了小的,老的一定会跳起来,这是梁山义军的传统,如果不这样做,以后就没有人肯卖命了。 当然,这个度得把握准确,比如像杨虎那样的小头目,杀一百个都没有意义,关键是统制以上将领,他们在聚义堂上有座位,属于梁山这座大公司的董事会成员。 只要杀了其中一人,为了安抚其他董事,不管是宋江这个董事长还是晁盖这个副董事长都不得不拿出行动来。 李延庆凝视片刻,对栾廷玉道:“他们必然是去须城县,我们分头行动。” 栾廷玉犹豫一下道:“其实晁盖这个人不错!” 李延庆轻轻摇头,“师兄,箭已上弦,不得不发!” “好吧!我先去了。” 栾廷玉无奈,只得调转马头,沿着另一条小路下了山岗。 ........ 须城是郓州的州治,也是杨戬所创立西城所的长驻之地,尽管杨戬盘剥民众财富的范围已扩大到京东两路以及河北东路,但西城所的长驻地始终没有迁移过。 当然,把西城所设在郓州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镇压梁山军队,虽然杨戬还一时灭不了梁山之军,但两万禁军驻扎在郓州,还是有效地阻止了梁山乱匪的扩张。 在北宋末年的四大宦官中,杨戬排名第二,权势仅次于梁师成,但他在地方上却有极大的权力,在京东两路以及河北东路,他的权威甚至超过了圣旨。 杨戬今年约六十岁,长得身材高大,体格微胖,长一双猪泡眼,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喝茶,尤其喜好玩茶,他自己不仅是分茶高手,还专门养了四个擅长点茶、分茶的美姬,随时为他制茶。 在梁山脚下有一口名泉,叫做珍珠泉,用它泡茶尤其甘冽,为了不让梁山乱匪骚扰这口名泉,杨戬还专门和宋江达成了一个默契,他默认宋江对曾头市的控制,换取宋江不去骚扰这口名泉,每天早中晚都会有专门的人去珍珠泉汲水回来制茶。 杨戬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他的府宅园林内,府宅占地两百亩,位于须城县东南,是一座极为精致典雅的园林,假山湖水,绿水成荫,各种亭台楼阁点缀其中。 此时在内堂上,杨戬一边喝茶,一边和心腹谋士杜公才商议给天子准备生辰纲的事宜,天子寿辰是十月初十,那一天,天下各州府都要送生辰纲前往京城,杨戬当然也不例外。 这两年他着实收罗的不少名贵玉石,他准备拿出一部分进献天子,但光送玉石似乎太少了一点,他便和杜公才商量再添加点别的什么东西。 “官家喜欢花木奇石,我觉得可以在这方面做文章,东西在精而不在多,太傅去年得的那座岱石,我觉得就是非常好的寿礼,天下无人能比!” 去年秋天,有人在泰山脚下发现一块重达千斤的奇石,外形和泰山一模一样,当地知州便将它献给杨戬,令杨戬爱不释手,并将它命名为岱石。 这是杨戬最珍爱的物品,要把它献给天子,他着实有点舍不得。 杜公才小心翼翼提醒道:“现在是确定大内总管的关键时刻,一块石头算什么?” 一句话提醒了杨戬,最早大内总管是梁师成出任,后来由他接任,七年前,他外出创办西城所,大内总管之职便一直空缺,宫中之事由两个副总管负责,年初,宫里传出了要重新任命大内总管的消息,无疑让杨戬紧张起来。 是梁师成的心腹李彦出任,还是自己的心腹赵漳出任,这是关系到他和梁师成最终谁能掌握宫内大权的生死攸关问题,他和梁师成斗了二十年,终于要到决定胜负的一刻了。 杨戬点点头,“你说得对,和宫中大权相比,这块岱石确实算不上什么。”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奔至堂下禀报:“启禀太傅,码头仓库那边传来紧急消息,梁山军队即将袭击仓库!” 杨戬一下子愣住了。 第二百二十章 箭在弦上 须城县驻扎了两万军队,东西南北各有一座军营,用厚厚的板墙构筑,十分坚固结实,以梁山军队的实力,攻打须城县并不现实。 但有价值的目标也并非只有须城县,另外还两处比较有战略价值的目标,一处便是济水码头,这里有十几座大仓库和船只,仓库内存储有大量的粮食物资。 第二处战略目标便是位于城南十里外的西城所官衙,它所处的南市镇是水陆交通枢纽,西城所实际上是管理公田的官衙,在朝廷和天子眼中,它是财富之源,可在平民百姓眼中,它却是罪恶之源,在杨戬主政西城所七年中,京东两路和河北东路已有数十万户平民破产,近百万顷私田被转为公田,光是佃租每年就给朝廷输入大量粮食和财富。 正因为西城所的重要,杨戬特地在西城所旁修筑了一座军营,驻军两千人。 但这次晁盖偷袭的目标却是济水码头和仓库,晁盖当然不可能攻下须城县把杨琎抓出来千刀万剐,但让他忍下这口气也是不可能的。 攻打济水码头和仓库是他这几年一直主张的战略,他认为只要策划得当,快进快出,一定可以成功,一旦成功,将对梁山义军的声望将有着巨大的推动作用,会吸引无数英才前来投奔梁山,但宋江却主张低调隐忍,不要挑战官府,利用方腊造反为掩护来积累实力。 尽管晁盖最终接受了宋江的低调方案。但并不代表他就放弃自己的主张,他只是承认宋江的权威,为了顾全大局而不得不隐忍,事实上,晁盖自己有切身经验,勇于和官府斗争虽然风险很大,但收益也大,短短一两年时间,他们的兵力就能突破数万人,而不像现在,低调了五六年兵力才五千人。 没有斗争就没有影响力,没有影响力就没有人来投奔,没有人投靠就无法壮大,更没有勇气和官府斗争,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直到今天,因为刘高之死,晁盖和宋江的矛盾开始激化,他再也不理睬宋江低调隐忍那一套,率领两千军队赶来偷袭码头和仓库。 晁盖当然并不鲁莽,仓库和码头位于济水东岸,而他们在济水西岸,只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搭建一座浮桥,军队杀过去,等数里外的官兵反应过来,赶过来救援时,他们已经达到目的撤退了,那么仓库燃烧的冲天烈火必将震惊整个京东西路,会让无数有志于反抗官府的英雄豪杰汇聚梁山。 两更时分,晁盖和刘唐率领两千士兵无声无息地来到了济水西岸,须城县位于梁山泊北方三十里处,济水将郓州地理以及经济环境一隔为二,西面是大片的沼泽和洼地,人口稀少,而东面则是密集的农田和村庄,与此同时,阮小七率领的三十艘小船也沿着西岸抵达了码头对面。 这三十艘小船用铁链扣住横放,搭上木板,就是一座天然的浮桥。 晁盖凝视着济水对岸,对岸很安静,码头上堆着不少木材,用油布盖着,几艘大船静静停泊在码头上,在距离码头百步外,十几座大仓库一字排开,在几支火把的照亮下,隐约可见有人影晃动。 “动手!” 晁盖低声下达了命令,济水的小船开始行动起来,一百多名水手在阮小七的率领下,配合得异常默契,迅速用船只搭建浮桥,短短一炷香时间,一座长达二十丈的浮桥便搭建完成。 一旦浮桥达成,就没有时间再犹豫,晁盖立刻喝令道:“杀过去,烧毁仓库!” 两千名士兵如一条长龙般冲了过了浮桥,向两百步外的仓库杀去。 就在这时,意外却发生了,一艘千石货船从上游疾驶而至,向浮桥猛冲而来,后面还有数百名梁山士兵没有渡河,见此情形,不由一片惊呼。 与此同时,两边火光四起,密集的箭矢如暴风骤雨般向梁山军射来,一千余名梁山军措不及防,纷纷中箭倒地,瞬间倒下数百人。 晁盖知道中埋伏了,他一边用盾牌抵挡箭矢,一边大喊:“立刻撤退!” ‘轰!’ 千石货船撞碎了数艘小船,将浮桥拦腰截成两段,梁山士兵纷纷落水,这时,鼓声大作,不知多少官兵从四面八方杀来。 刘唐抢到一艘小船,对晁盖大喊:“大哥快上船!” 晁盖手执盾牌和战刀,连杀十几人,他见官兵蜂拥杀来,手下实在抵挡不住,大部分都纷纷跳水求生。 晁盖连杀数人,大吼一声,一跃向船上跳去,就在这时,一支强劲的箭矢闪电般射来,快得无以伦比,晁盖大吃一惊,尽管他武艺十分高强,但半空中已无法躲闪,‘咔!’的一声,这一箭射中了晁盖的额头,射进了半支箭,晁盖大叫一声,摔入济水中。 刘唐大惊,急喊道:“阮七,大哥落水了。” 阮小七也看见了,他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寻找晁盖,但寻找了两个来回都没有看见晁盖的影子,这时,数千官兵冲到岸边,一起向河中放箭,阮小七措手不及,被一箭射中大腿,万般无奈,他只得放弃寻找,向对岸游去。 不多时,晁盖的尸体已被下游官兵找到,数千士兵一起欢呼起来。 就在百步外的一片小树林内,李延庆收起了弓箭,拨马向黑暗中无声无息而去。 ....... 天亮时,杨戬听说射毙梁山贼首晁盖,他顿时大喜过望,立刻下令枭其首,挂在城楼上示众。 此时,梁山却是一片凄风惨雨,两千士兵参与偷袭,却损失过半,逃回来只有九百余人,更重要是梁山的精神领袖晁盖死在官兵箭下,令梁山诸将无尽愤恨和悲伤。 聚义堂内,宋江哭得双眼流血,几度晕厥过去,被众人扶进内堂,好生相劝,宋江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 情绪稍微稳定,宋江便对吴用道:“这次出战,刘唐和阮小七护主不利,我准备将他们二人严惩,重重责打并赶出梁山泊,军师觉得如何?” 吴用大吃一惊,“二哥不可鲁莽行事!” 他当然明白宋江的心思,晁盖既死,宋江便可抓住机会整顿晁盖旧部,刘唐是晁盖的第一心腹,赶走他就是杀鸡儆猴。 吴用急道:“我明白二哥之意,但现在不是时候,现在需要安抚,收买人心,将来他们若不服二哥,再收拾也不迟。” 宋江沉吟片刻,点头道:“也罢,梁山规矩太乱,需要好好整顿整顿,以前大哥总是拦住我,现在他既然去了,我也没有掣肘。” “二哥说得不错,但现实是需要二哥展示仁义之时,若能替晁大哥报仇雪恨,那他们以后对二哥也就死心塌地了。” 宋江面露难色,杨戬是当朝权贵,他巴结都还巴结不过来,怎么还可能去替晁盖报仇? 也幸亏晁盖中伏失败,若真的烧了仓库,得罪了杨戬,将来招安后杨戬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他一时有点为难。 这时,一名小校奔来禀报:“启禀寨主,外面林将军、刘将军等十几名将军要求见寨主。” 这些人都是晁盖旧部,宋江知道他们为什么找自己,但他又不能不见,只得给吴用使个眼色,两人走出了内堂。 中堂院子里,林冲、刘唐、白胜、公孙胜以及阮氏三雄等十几名大将聚集在一起,林冲是晁盖旧部,也是梁山泊的第四把交椅,晁盖死后,他便成了晁盖旧部的领袖。 宋江走出来,十几人一起大喊:“请寨主立刻下令攻打须县,夺回大哥尸首!” 宋江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夺回大哥尸首,但我们现在只有四千余人,怎么可能敌得过两万官兵,我们现在去只能是送死!” 林冲上前一步道:“寨主担忧虽有一定道理,但梁山上下悲愤万分,为大哥报仇的士气高涨,相反,宋军百年未打仗,个个贪生怕死,兵法云,哀军必胜,我们只要以必死之心作战,一定会击败敌军,如果寨主实在担心敌不过宋军,那么我们可以攻打西城所,只要手中有了敌军战俘,便可换回大哥尸首。” “这个.....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林冲等人对望一眼,他们都看出宋江没有诚意,连西城所都不肯打,何谈打须城,众人一时都有点心灰意冷,林冲叹了口气,索性抱拳行一礼道:“如果寨主不愿承担责任,那我们自己去和杨戬决一死战,愿和晁大哥死在一起,请寨主自己保重。” 说完,林冲等大将转身便走,众人纷纷施礼,“寨主保重!” 他们跟着林冲而走,宋江顿时急了,这不就是散伙了吗?他连忙喊道:“请大家留步,听宋江一言!” 众人停住脚步,宋江无奈,这个关键时候,他不表决心不行了,只得取出一支箭道:“我宋江一定会率领大家夺回晁大哥尸首,厚葬于梁山,若违此誓,犹如此箭!” 说完,他将箭一折为二,众人大喜,一起躬身道:“愿听寨主差遣,万死不辞!” 第二百二十一章 新兵立规 【孩子生病了,老高照顾孩子一天,实在没有时间码字,今天只有两章,抱歉了!】 ======= 虽然立下了誓言,宋江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肯定不会去攻打官兵,以卵击石,还得罪了杨戬,但如果不出兵表示表示,梁山恐怕就此散伙了。 这时,吴用低声道:“其实林冲的方案不错,攻打西城所,我们可以声东击西,佯攻须城,实攻西城所,只要能抓到西城所的官吏,就可以用他们来交换晁大哥的尸首,这笔交易杨戬应该会答应。 宋江犹豫片刻道:“我想和杨戬和谈解决此事!” “和谈?” 吴用一愣,连忙道:“大家怎么可能接受和谈,再说我们有什么本钱可以和杨戬议和?” “本钱倒是有一点,马上就是天子的寿辰,杨戬必然会送生辰纲进京,我们可以答应让生辰纲安全进京,另外,我们还可以答应退出曾头市,收缩势力范围,保证不碰他的珍珠泉,我相信杨戬会答应这个条件,至于众人的不满,我可以虚攻须城,声势大,雨点小,这就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吴用着实无话可说,他知道宋江绝不是心血来潮,宋江早就有和杨戬和谈的想法了,只是这次利用晁盖阵亡的机会来实现他求和的意愿。 “二哥真这样决定了?” 宋江缓缓点头,“我已经决定了,我会修书一封,派人送给杨戬!” ........ 一连两天,李延庆都藏身在杨戬府邸的附近的一座闲置民宅内,他在寻找机会对杨戬下手,但杨戬两次出门,戒备都十分森严,而且有三顶疑轿,不知道杨戬在哪顶轿子中,使他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这天下午,外面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李延庆开了门,栾廷玉闪身进了院子,手中拿着一副宋军的盔甲。 “我给你找到一个机会,你要不要试一试?” 李延庆瞥了一眼盔甲,“师兄是要我混进宋军之中?” 栾廷玉点点头,“宋军士兵会花钱请人替他服役,有个叫陈平的禁军急着回汴京,出二十贯钱雇人替他当两年兵,他正好是个弓箭手,你要不试试看?” 李延庆眉头一皱,“这可瞒不过他的同伴和上司!” “这个你放心,这种替人服役之情在宋军中很普遍,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也不会揭破的,上面只要有人当兵,他们才懒得管这种破事。” “就算我混进军队,你等保证我有机会干掉杨戬。” 栾廷玉沉吟一下道:“说实话,这个你要看运气,但有一点我能肯定,宋江一定会攻打须城或者西城所,否则他就没法向晁盖的旧部交代,关键是我不知道杨戬会不会亲自领兵,如果他还是龟缩在府邸中,那我们只有摸进去了。” 李延庆笑嘻嘻道:“以师兄的身手,杀杨戬易如反掌,索性师兄替我代劳算了。” 栾廷玉摇摇头,“首先这是你的事情,我的任务是事成后干掉你,栽赃给嘉王,我现在放过你已经是看在师兄弟的面子上了,你就别让我为难,其次,杨戬很怕死,怕人刺杀他,他特地用高价请了三名武艺十分高强之人贴身保护,以一敌三,我近不了杨戬的身边。” “那师兄刚才还说,实在不行就暗杀杨戬?” “我的意思是说,我引开他们三人,给你创造机会,你从远处一箭射杀,这是唯一的办法,但这是下策,我们还是先看战场上有没有机会?” ........ 李延庆洗去了黑面白眉妆,完全用汤阴的口音,扮作一个相州流民混入军中,顶替了一个叫陈平的禁军,这是大宋军队中公开的秘密,有很多家境富裕子弟在军中呆了几年后,深感腻味,便花钱请人替他继续从军。 宋军待遇不错,养尊处优,因此有不少人愿意顶替服役,大家也心照不宣,没人会破坏潜规则,揭发这件事。 李延庆便临时客串了一名叫陈平的大宋弓弩手禁军,驻扎在南军营内。 就李延庆入住军营的当天晚上,宋江的信便送到了杨戬手中。 内堂上,杨戬眯住眼睛读完宋江的信,他又把信递给杜公才,“杜先生怎么看此事?” 杜公才读完信笑道:“晁盖一死,似乎这个宋江很愿意被招安,太傅或许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招安他们,平息梁山之乱,这便是立下大功,压倒了梁师成。” 杨戬冷笑一声,“宋江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讨价还价?他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他!” 杜公才一怔,“太傅的意思是......” 杨戬冷冷道:“我可以答应他的条件,也同意他所谓虚攻西城所,等他虚攻之时,我趁机将他们一网打尽,将他们人头送进京城请赏,岂不是比和谈的利益更大?” 杜公才竖起了大拇指,由衷指赞道:“太傅高,实在是高!” ...... 宋军前期的编制虽然比较混乱,但在宋神宗改革为‘将兵法’后便比较清晰了。 十人一火,五火一队,十队一营,十营一军,每军有主将和副将,元丰四年,天下共设立九十二将,基本上就不再改变。 所以宋军的基层还是比较稳定,只是百年未战,宋军就像一座被虫蛀空的大厦,表面完整光鲜,但实际内部已经腐朽不堪。 宋军的腐朽是从基层开始,李延庆进军营的第一天便遭遇到了这种腐朽的下马威。 李延庆所在的大帐是南军五营七队,定额应该是五十人,但实际上只有四十人,有十个空饷。 其中刀手五人,枪手十人,其余皆为弩手和弓手,李延庆顶替的陈平只留给他一张弓和一口刀,其他还有一张毯子。 李延庆是在第三火,一共有八名士兵,火长名叫张洪,年约三十岁左右,开封府人,长得五大三粗,极为凶悍,据说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因走投无路才投身军中,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个火长靠的是七名手下,吃的也是七名手下。 “陈平过来!” 天刚擦黑,士兵们回了大帐,张洪坐在一张桌上,恶声恶气地将李延庆叫过去。 李延庆进帐之时,把二十贯钱分给了同帐兄弟,请他们多多关照,当时这个张洪不在帐中,李延庆本来还留了几贯钱给火长,但似乎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桌上放着一堆钱,正是下午李延庆给士兵们的钱,没人敢要,全部上交给了火长。 “这钱是你的?”张洪指着钱冷冷问道。 “是陈平给我的钱,还剩下五贯,我打算给火长。” “不错嘛!居然准备给我五贯钱,这是谁的规矩,是你定的规矩吗?” “没有什么规矩,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狗屎!” 张洪忽然变脸,指着李延庆的鼻子大吼:“这座大帐是老子的地盘,你他娘的就得遵守老子的规矩。” 李延庆见其他士兵都流露出歉疚和同情的目光,他知道二十贯钱惹出了事情,张洪要给自己立下马威了。 李延庆并没有被他的怒吼吓倒,平静地问道:“什么规矩?” “什么规矩?” 张洪眼睛狠狠一瞪,“你这个狗杂种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给老子听好了,第一个规矩就是把衣服脱光,跪下来回答老子的问话。” 他见李延庆没有动,伸手就是一巴掌向李延庆脸上抽去,“听见没有!” 李延庆头一偏,张洪一巴掌打空,身体重心失去平衡,险些从木桌上摔下来,异常狼狈,几名士兵忍不住‘噗!’地笑出声。 张洪丢了面子,顿时恼羞成怒,他咆哮着吼道:“狗杂种,反了天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他一脚踢开桌子,向李延庆猛扑而来,李延庆本想低调度过这两天,怎奈他的上司欺人太甚,李延庆深知此时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就不能有半点妇人之仁。 李延庆左手一把抓住张洪的手腕,反手一拧,只听‘咔嚓!’一声,手骨折断,不等他惨叫出身,右手寒光一闪,锋利的匕首已割断了张洪的喉管,张洪仰面倒在地上,喉咙里咕嘟咕嘟冒出血浆和血泡,身体拼命扭动,痛苦万分,却一句话也喊不出来,李延庆蹲下冷冷道:“老子的规矩就是跟我动手者,杀!” 他狠狠一刀插进他的心脏,张洪顿时气绝身亡。 帐中其他六人吓得呆住了,谁也没有想到李延庆如此武艺高强,如此心狠手辣。 这时,李延庆恶狠狠道:“老子是有背景之人,谁敢去偷偷告状,张洪就是他的下场!” 六人俨如石像一般一动不动,半天才有一人结结巴巴道:“张洪....欺辱我们....多年,我们早...早想杀他了。” 另一人也道:“壮士杀了他,我们....我们心中其实欢喜之极。” 嘴上说欢喜,但脸上却看不出半点欢喜的样子,李延庆知道他们心中担忧被牵连,便道:“你们不用担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在军营只呆两三天,你们如实上报就是了。” 这时,一名士兵很机灵地说道:“如果壮士走了,我们就说是陈平杀了张洪逃跑了,反正倒霉的是陈平,和壮士无关。” 李延庆听得无语,便道:“回头再说吧!先帮我挖个坑把他埋了,他的钱物你们几个分掉。” 这几名士兵早已恨透了张洪,又听说有油水可分,众人一起动手,在帐中挖了一个六尺深坑,将张洪埋了进去,还不等他们将泥土掩埋,外面忽然传来咚咚的战鼓声,六名士兵顿时慌了神,“糟糕了,要集结了。” 李延庆知道杨戬要开始行动了,便对众人道:“先别管,把坑掩埋了再说,若押队问起来,就说张洪进城未归。” 众人七手八脚,将泥土推进坑中,又将坑踏平,用一张军毯掩盖住。 这时,门口有人大吼:“怎么还不去集结?” 众人这才拿起弓弩,慌慌张张地跑出帐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浑水摸鱼 李延庆的担心并没有发生,这是一次夜间紧急行动,集结得十分仓促,各营根本来不及清点人数便在主将朱柏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出营了。 不光是南军营,其他三个军营也同时集结出发,杨戬亲自出任两万大军主将,副将由厢都指挥使王荐出任,两万大军兵分两路向南面的西城所杀去。 队伍中,李延庆跟着众人一路向南小跑,黑暗中,众人的脸庞忽明忽暗,很难被人看出他是个新兵,队伍并不整齐,快慢不一,只跑出不到五里,他便和同帐士兵跑散了,但依旧混在大队弓弩兵中奔跑。 他密切注视着两边的情况,他很快发现不断有士兵跑出队伍,在路边灌木丛内蹲下,两边的将领也不理睬,士兵归不归队,他们似乎也不关心。 这时,李延庆忽然看见和他们平行的队伍中出现了一顶巨大的伞盖,李延庆心中一怔,这可是天子才有的排场,即使不是天子,也是天子的心腹近臣才允许使用。 他急忙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身边的士兵,向巨大的伞盖努嘴问道:“那是什么人?” “还会是谁,当然是杨公公,除了他,谁敢用伞盖?” 李延庆心中暗喜,杨戬终于出面了,这时,他见两支队伍开始分道而走,连忙跑进灌木丛蹲下,过了片刻,他趁人不备,混入对面的队伍之中,他越跑越快,距离紫色伞盖也越来越近,距离只有三十步了。 李延庆终于看清了伞盖下的人,是一个长得颇为高大胖壮的中年男子,颌下无须,喉结平缓,正是一个宦官的模样,他坐在一辆宽大的无盖马车上,正眯着眼睛沉思着什么。 李延庆立刻判断出,此人就是他此行的最终目标——杨戬,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皮靴中的匕首,二十步,他完全可以像杀朱涛一样,将杨戬射杀,只是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到时候,即使杀了杨戬,他也很难逃脱,他还需要等待最佳时机。 李延庆克制住了内心的杀机,又继续混杂在大群弓弩手中向南奔去。 ......... 三更时分,在梁山水泊的东岸,上百艘小船满载着梁山军士兵上岸了,在芦苇荡中,一队队士兵跳上岸,向前方的集结处奔去,这是第三批一千名士兵,前两批士兵已经先一步上岸了。 这是宋江亲自率领三千军队和十几员大将偷袭西城所,目的是抓捕大批战俘换取梁山领袖晁盖的尸首。 但将领们不知道的是,宋江已经收到了杨戬的亲笔回信,同意他求和的请求,也同意他凌晨佯攻西城所,但也明确要求梁山军不能进入距离西城所五十步内,否则就视为宋江毁约,他将大举进攻梁山。 宋江骑在一匹黄骠马上,目光凝重地注视着西城所方向,这里距离西城所不到二十里,一个时辰便可以杀到,但宋江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他刚刚接到须城县的探子快报,须城县的官兵倾巢而出,县城空虚,这让宋江忽然看到了一次机会。 这时,吴用走过来低声道:“杨戬没有丝毫诚意,他显然是想利用我们佯攻西城所的机会将梁山军一举歼灭,二哥为何不将计就计?” 宋江半晌道:“就怕一场大战难以避免了。” “在天子寿辰之前,杨戬不会有任何动作,过了天子寿辰就入冬,他也不会出兵,这一晃就到明年开春了,或许那时我们早已恢复元气,并不惧怕杨戬攻山,二哥也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全面掌握梁山大权。” 吴用的最后一句话说中了宋江的心事,但他还是有点犹豫,这样一来,他就真的得罪杨戬了。 吴用很了解宋江的心思,他又继续劝道:“其实得罪杨戬不怕,怕的是我们没有实力。” 宋江最终被吴用劝服了,他立刻令道:“让所有大将来见我!” ........ 时间已渐渐到了四更时分,两万宋军在西城所一带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梁山军前来自投罗网。 李延庆始终在杨戬伞盖两百步内,虽然在行军时,他偶然能够靠近杨戬的马车,可一旦进行了部署,杨戬的两千亲卫便将他团团护卫住,任何外人都很难进入百步内。 这让李延庆心中有点暗暗懊恼,早知道杨戬的亲卫防卫如此严密,他在行军时就应该下手了,他现在有点担心机会已经丧失。 这时,李延庆忽然听见两名大将在低声谈话:“情况恐怕有点不妙,梁山军可能是引蛇出洞。” “杨兄,此话怎么说?” “把我们骗到西城所,须城县和码头空虚,梁山军极有可能偷袭须城啊!” 李延庆暗暗赞同,宋江既然能做到梁山之主,他必然也有过人之处,明明知道官兵部署在西城所,宋江为什么要来送死?偷袭须城县倒真是一个良策。 就在这时,忽然有士兵指着北方大喊:“快看!”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北方数十里外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士兵们喊了起来,“是码头方向,一定是码头仓库烧起来了。” 杨戬也看到了北方的烈火,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宋江愚弄了,心中勃然大怒,喝令道:“大军立刻回城!” 副将王荐骑马飞奔而来,高声道:“太傅,宋江可能是调我们北上,他还是要袭击西城所,卑职建议分兵两路,一半军队依旧留在西城所!” 杨戬着实担心须城县自己府邸,那里藏有他这些年收刮来的无数名贵财宝,一旦被对方攻破须城县,自己的府邸将首当其冲。 他毫不犹豫令道:“你可率军留下,我回须城!” 杨戬所在的一万大军开始掉头北撤了,李延庆心中大喜,只要是行军,他就会找到新的机会。 他紧跟杨戬亲卫大队后面向北奔跑,目光始终不离开杨戬,奔跑五六里后,李延庆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开始观察两边地形,官道左边是大片山林,而右面则是一望无际的稻田,此时稻子还没有收割,已经快要成熟,大片的稻浪起伏,一眼望不见边际。 他心中暗忖,如果是自己要伏击杨戬,他必然不会选择稻田的地势太平坦,而杨戬亲卫中有五百骑兵,平坦的地形正好有利于骑兵发挥,他一定会埋伏在山林一侧。 想到这一点,李延庆便稍稍偏向稻田一侧行军,大约行军了十里左右,宋军队伍渐渐拉长,后面的士兵跟不上杨戬的两千亲卫,一万军队拉长成三里。 但杨戬并没有停下来等候后面士兵的意思,他着急赶回须城县,须城县有一千守军,或许能替他抵挡一阵子。 就在这时,左面山林忽然响起一阵梆子声,紧接着密集的箭雨如暴风骤雨般射向杨戬的亲卫,亲卫们措手不及,纷纷中箭倒地,惨叫声响成一片,一名大将急声大喊:“结盾阵,保护太傅!” 数百名骑兵迅速集结,高举大盾,形成了一座盾山,他们不仅可以防止偷袭的箭雨,也可以有效防御敌军冲击。 这时,林冲大吼一声,“杀杨戬为大哥报仇!” 他率领两千士兵从密林中杀了出来,向保护杨戬的盾阵杀去....... 李延庆紧靠杨戬的亲卫队伍,他也受到了箭雨的波及,不过他料敌在先,先一步站位在最右边,当梆子声响起,十几支箭从他头顶上掠过,左面的士兵纷纷中箭倒地。 这时,李延庆一个翻身滚进了稻田里,爬起身向稻田内狂奔,奔出数十步,他转身单膝跪下,从身后的箭壶中抽出了一支特殊的箭,这支箭的特殊之处就在箭杆上面刻有‘梁山宋江’四个字。 李延庆张弓搭箭,瞄准了八十步外的马车,此时,杨戬的亲卫集中在左侧抵挡梁山军的冲击,但他们背后却形成了一个空挡,只见杨戬趴在马车中,露出一个头向人群缝隙中探望。 就在这时,李延庆已拉弓如满月,破甲箭尖触指即射,一支锋利的破甲箭如闪电般射向杨戬的后脑勺,可怜杨戬做梦也想不到死神竟从他身后来临。 ‘噗!’这一箭力量极大,破甲箭从后脑勺处射入,箭尖从前额眉间透出,杨戬惨叫一声,当即毙命....... 李延庆在出手的一瞬间,他便知道此箭必中,他一头埋进稻穗中,撒腿狂奔,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当年胡大叔说的话:‘跑步在关键时可以逃命!’ 第二百二十三章 意外之财 李延庆在天亮时分抵达了和栾廷玉的约定之处,一座松林山岗下有间孤零零的茅草屋,这是一名猎人搭建的泥草房,房屋十分破败,窗户只有一个黑洞,泥墙上裂开了手臂宽的缝隙,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李延庆手中摸出两颗石象棋,左手握住剑柄,十分警惕地一步一步向草屋走去。 栾廷玉的任务是在他得手后直接杀掉他,嫁祸给嘉王,虽然栾廷玉再三说过,他不会实施这个命令,但李延庆并不完全相信,栾廷玉毕竟是冷血杀手,而且栾廷玉来历很神秘,如果他还有更大的企图,他很可能就不会在意师兄弟之情。 想到栾廷玉那一身强悍的武艺,李延庆心中着实紧张,他唯一拿得出手的武艺就是箭法和打石,但出箭太慢,只有打石能在一瞬间救自己一命。 草屋里很安静,感觉不到有人存在,李延庆绕着草屋走了一圈,他的目光已扫过所有可以藏身之地,都没有看见栾廷玉的身影,只有草屋里面了。 “师兄,你在房间里吗?” 李延庆问了一声,草屋里传来哒哒的声音,却没有人回应,他慢慢靠近草屋,从缝隙处向草屋内望去,只见自己的马匹拴在草屋内,马鞍上似乎有张纸条。 李延用剑挑开了门栓,一脚踢开破烂的木门,闪身进去,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他的马匹,他又看看头顶,上面什么也没有,他又凝神听了片刻,没有任何动静。 李延庆这才走上前,用剑刺过纸条,只见上面只有四个字,‘有缘再见!’ 原来师兄已经走了,李延庆一颗心终于放下,他将马牵出草屋,向四周辨认一下方向,这才翻身上马,双腿一夹战马,‘驾!’战马撒开四蹄,向北方疾奔而去。 ........ 梁师成府门前,一名三十余岁的宦官骑马飞奔而至,宦官长着一张天生的笑脸,总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印象,此人便是梁师成的长子梁福安,他原本是宫中的小宦官,十一岁时被梁师成看中收为义子,此后便不遗余力地加以培养,梁福安也不负梁师成的期望,不仅能写一笔好字,而且非常精明能干,目前在御书房负责给天子整理文书。 梁师成常常发出一些有争议的诏书,实际上就是出自梁福安的手笔,他模仿天子赵佶的笔迹令人真假难辨。 梁福安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台阶,几名守门家丁纷纷行礼,“我父亲可在?”梁福安急问道。 “应该在,今天没有出门!” 梁福安走进府中,直奔后园父亲的内书房,一般而言,他父亲梁师成都会呆在书房。 此时,梁师成正在内书房里考虑天子的寿辰,天子的寿辰每年都是他负责,年年都差不多,但今年他总想办出点新意来,大内总管很快就要确定了,这个职权梁师成势在必得,他唯一的竞争对手就是杨戬,两人从二十几年前便开始恶斗,双方各有胜负,但在天子的信任上,梁师成却输给了杨戬,否则天子不会让杨戬去创办西城所。 梁师成心如明镜,一旦杨戬手握重权,他必会利用自己曾经假冒天子手谕和尚方宝剑的一些把柄,一步步削弱自己,最后将自己放逐,使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也是基于对未来的恐惧,梁师成一定要将这个关键的位子拿到手中, 但天子寿辰已经连续办了十届,已经演变成天子揽财的一个绝妙借口,所谓办出新意,无非是揽更多更好的财宝。 就在梁师成冥思苦想之时,门口传来侍卫禀报,“太师,福安衙内有急事求见!” 梁师成一怔,长子极少出宫,他居然在上午出宫来找自己,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梁师成连忙道:“快让他进来!” 片刻,梁福安匆匆走进书房,跪下给父亲行一礼,急声道:“父亲,出大事了!” “我知道肯定出大事了,但出了什么大事?” “启禀父亲,杨戬死了!” “啊!” 这个消息令梁师成又惊又喜,杨戬的防卫极为严密,他本来就对李延庆不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李延庆真的将杨戬干掉,他一时心花怒放。 “这消失可是真的?” “绝对是真,孩儿在御书房看到了郓州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快报,杨戬被人一箭射死。” 梁师成长长松了口气,他想起一事,又连忙问道:“凶手抓到了吗?是谁干的?” “启禀父亲,快报上说,杨戬当时率军和梁山乱匪激战,结果被宋江一箭射死,箭杆上刻有梁山宋江的名字。” 梁师成一下子愣住了,怎么会这样?居然死在梁山乱匪手中,不是应该死在嘉王派出的刺客手上吗? 梁师成一时不明所以,要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时,梁福安也有点糊涂了,这难道不是令人欣喜万分的好事情吗?父亲怎么变得有了心思。 他小心翼翼问道:“父亲,杨戬被杀有什么不妥吗?” 这时,梁师成已经渐渐理清了思路,他低低叹息一声,“此人年纪轻轻,怎么会如此厉害?” 不用说,一定是李延庆挑起了梁山和杨戬的战争,在混战中一箭射杀了杨戬,还栽赃给了宋江,说不定栾廷玉也死在他手上。 “福安,你觉得这个结果如何?” 梁福安极为精明,他忽然隐隐猜到,恐怕杨戬的死和父亲有关,堂堂的太傅,怎么会轻易死在一群乱匪手中? 他沉思片刻道:“其实这样做好,大家都知道父亲和杨戬有隙,杨戬若莫名其妙死去,父亲的嫌疑倒是最大,死在乱匪手中,至少和父亲无关了。” 梁师成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策略有瑕疵,嘉王和杨戬并没有什么仇恨,相反,杨戬是反太子之人,栽赃给嘉王,恐怕天子并不相信,反而会怀疑是太子所为。 梁师成暗出一身冷汗,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考虑事情不周,也多亏李延庆找到了梁山宋江这个替罪羊。 从这件事上,他可以看出李延庆对嘉王并不忠心,如果他忠心于嘉王,嘉王绝对不会允许李延庆射杀杨戬。 “此人将来在关键时刻说不定还有大用。”梁师成暗暗思忖道。 ......... 李延庆返回京城稍微绕了原路,他渡过黄河,从黄河对岸的大名府南下,再次渡过黄河进入开封府,五天后才返回京城。 进城时天已经黑了,他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直接来到太学自己的宿舍,这次郓州之行他足足耗费了半个月的时间,再有十天就是弓马大赛了,他心中多少有点沮丧,这半个月他完全可以让自己的骑射再上一个台阶,他却白白把时间浪费了。 李延庆推了一下门,见门是从里面反锁,估计喜鹊在,他便敲了敲门,片刻,院子里传来喜鹊的声音,“是谁啊?” “是我!”李延庆无精打采地回应一声,他忽然感觉自己饿得快要抽筋了。 “啊!小官人回来了。” 房门吱嘎一声开了,露出喜鹊异常惊喜的小脸,“小官人怎么回来了?” “你希望我晚点回来?”李延庆笑问道。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喜鹊连忙打开院门,李延庆扛着马袋走进院子,他的马已经寄存到马棚了。 “有什么吃的没有,我快饿死了。” “还有几个包子,我今天买的,有点凉了,我热一热。” “不用热了,端给我吧!” “好的,等我洗个手。” 李延庆这才发现喜鹊满手通红,就像沾满了献血,他顿时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正在研究一种新的胭脂。” “哦!” 李延庆这才想起喜鹊可是宝妍斋的首席胭脂匠,他便笑道:“我忘记你会做胭脂了。” 李延庆走进房间,见小桌上摆满了十几种胭脂,旁边还有几个钵盂,装满了不知什么东西。 这时,喜鹊洗了手进来,从橱柜中端出一盘冷包子,李延庆饿极,拿起一个包子便啃,他一边大嚼,一边指钵盂含糊不清地问道:“这些是什么?” “牛髓啊!最好胭脂必须要用它来调和面脂,但牛髓市场上很少,价格很贵,张古老胭脂店也用不起,便用牛脂来替代,做出来的胭脂其实也不是最好,我就考虑用甘油来替代牛髓。” “甘油可以吗?” “目前看来是可以的,但究竟用多少量还不清楚,只有一次一次的反复尝试,我已经做了十几天了,已经快有结果了。” 这时,李延庆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那三万贯钱,宫里付了吗?” “付了,前天才付给老爷,大家都高兴坏了,老爷专门请大家去庆功楼聚餐,可惜小官人当时不在。” 喜鹊说到这,忽然一拍脑门,“小官人,有样东西是给你的。” 她跑进里屋,吃力拖出一只铁皮箱子,“这是什么?”李延庆走上前问道。 “我也不知道,你走的第二天我在院子里发现,上面纸条上写着给你,我就把它藏在床下。” “纸条呢?” 喜鹊跑进屋去找纸条,李延庆拎了下这口铁皮箱子,至少重四五十斤,上面有一把小锁锁住。 李延庆找来一把铁锤,‘当!’地将小锁敲掉,打开铁皮箱子,他顿时愣住了,铁皮箱子分为两格,大半格内全是整根金条,足有一百余根,一片金光灿灿。 而另一小半格内则装满了明珠,均是是市场上最名贵的日本海珠,每一颗都有鸽卵大小。 “小官人,我明明记得放在抽屉里,怎么找不到了。” “不用找了。”李延庆已经明白这是谁送给他的财富。 他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栾廷玉竟然当真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弓马大赛(一) 李延庆再没有去找梁师成,既然梁师成已经把钱如数支付给了父亲,那就表明他履行了承诺,他们之间达成了这个交易就算结束了。 很显然,杨戬之死对于梁师成一样敏感,在这个关键时刻,梁师成一定非常谨慎,不会希望自己上门去找他。 李延庆也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弓马大赛的准备中去了。 三年一次的弓马大赛最早起源于王安石推行的保甲法改革,那时,为了检验保甲法的效果,朝廷每年令各州调挑选优秀保丁来京城举行以射箭为主的比武大赛。 王安石改革失败后,比武大赛也随之取消,直到赵佶登基后,王安石的新法再次复兴,而此时,北方各地弓箭社蓬勃发展,赵佶便承接了当年的比武大赛,开始举行一年一度的各州弓箭大赛,一连举行了六次,最终因为耗费太大而停办。 直到三年前,在童贯的倡议下,弓箭大赛再次复苏,不过已经改头换面,变成了军队内部的弓马大赛,每三年举办一次。 参加人员只限于军队系统,再加上太学和国子学,包括禁军、地方厢军、乡兵、各州武学、最高武学、太学和国子学,大赛包括步弓和骑弓两项,各取前十名。 三年前的第一届,太学和国子学只参加了步弓比赛,他们选不出能够进行骑射的士子,就算步弓他们也名落孙山,没有一人杀进百名以内,太学怎么可能和禁军、武学相比。 不过今年太学倒是选出了十三名太学生参加弓马大赛,包括十名步射选手和三名骑射选手,除了李延庆外,其他十二名太学目前都在武学进行训练,太学的射圃只有五十步距离,而弓马大赛的距离最低也在八十步,太学暂时没有这个条件进行训练。 次日一早,李延庆来到了太学勤思院,勤思院是太学的行政中心,包括学正在内的一干太学学官都在这里办公,李延庆回太学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销假。 李延庆刚走到门口便遇到了学录孙厉,学正一般由国子监官员兼任,并不主管具体事务,而太学的具体事务由两名学录负责。 学录相当于副校长,一共有两人,一人主管教学,另一人则负责日常事务,孙厉便是负责事务的学录,李延庆得到童贯的名额进入太学上舍便是孙厉的安排。 孙厉当然知道李延庆有童贯为后台,因此他对李延庆格外关注,也格外关心,李延庆的很多事情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虽然太学管理自由,允许学生外出游学,但也不至于放任自流,它们也有一套规章制度。 象李延庆几个月下江南是借口去应天书院游学一月,这种游学首先要有名额或者对方的邀请书,然后打申请,申请通过后才能出行,游学结束后拿着对方的游学证明才能回太学注销这次游学。 但李延庆什么邀请书都没有,他就给孙厉写了一份书面申请,孙厉便当即签字同意了,回来后也没有任何应天书院的游学证明,这种严重的违规行为,要换成别的普通太学生,早就遭到太学的严厉处罚了,但在有背景的太学生面前,太学的规章制度没有任何约束力,孙厉也不过才从八品小官,他怎么可能和李延庆的背景对抗? 况且李延庆去江南那次,嘉王还专门派人给孙厉打过招呼,李延庆回来后,孙厉哪里还敢多问? “延庆回来了?”孙厉呵呵笑道。 李延庆连忙躬身施礼,“这半个月不在,给学录添麻烦了。” 孙厉摆摆手,“没事!没事!你去曲阜拜祭圣人嘛!” 李延庆这次去郓州找的借口是去曲阜拜祭圣人,这是每个太学必须要做的事情,一般是外舍生时就该做了,太学鼓励太学生去曲阜拜祭圣人,但如果实在没有经济条件,在京城文庙也可以,李延庆直接跳入太学上舍,他就缺了这一环。 他这次的理由倒很充分,不过和上次一样,他也没有任何回执,无法证明他是否去了曲阜,孙厉显然也不想问他要什么回执,他将李延庆带到官房内,笑眯眯在李延庆的申请书上盖了章,填上回太学的日期,便算注销了这次曲阜申请。 “怎么样,去曲阜感受很深吧?”孙厉笑问道。 “确实感受很深,我已决定参加后年的科举,不知我的条件是否符合?” 孙厉捋须笑道:“我早就替你考虑过了,你的条件完全符合,你不说我也会建议你后年参加科举,《三经新义》发解试和省试的难度一样,但省试的量要多一倍,没有时间给你准备草稿,所以这一块必须要非常熟练,省试主要是策论要求极高,你以后要在策论上多下点功夫,这个主要靠积累,光凭运气是远远不够的。” 虽然这个孙厉为人圆滑,做事不太讲原则,但不可否认他眼光很准,李延庆目前最大的弱点就是策论积累不够,如果说发解试的策论是高考作文,那省试的策论就是大学毕业论文了,这和学生自身人生观的成熟有很大关系。 “多谢学录的教诲!” 李延庆虽然有很深的背景,但他依旧表现得很恭敬知礼,这一点让孙厉很满意,不像大胖子郑荣泰居然派个家丁来请假销假,着实让孙厉敢怒不敢言。 孙厉又笑道:“十天后就是弓马大赛,希望你这十天抓紧时间好好准备,听说你的骑射不错,在太学生中很罕见,或许这一次太学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学录过奖了,学生只是略略学过一点骑射皮毛,和禁军中真正的骑射高手相差甚远,不过学生一定会尽力而为。” “太学对这种比赛本身也没有太高期望,本来我们也只是陪衬,别的事情都是我们压着武学,好不容易武学压我们一回,也无所谓了,你尽力而为便可。” 李延庆消了假,便起身告辞而去......... 武学操练场上,数十名武学士子和太学士子正在紧张地进行步射训练,武学请的教头是禁军金枪班首席教头徐宁,徐宁不仅在枪法上独步天下,他在箭法上也极为高明,在禁军众多教头中也仅次于周侗。 上一届弓马大赛,武学取得了骄人的成绩,步射和骑射均有人杀入前十,打破了禁军的垄断,当然,这也是武学在策略上应对得当,它们在三个月前便开始在各州武学进行选拔,以期挑出最优秀的参赛代表。 李延庆来到武学操练场,正好看见了坐在草地的牛皋,李延庆快步走过去,笑着在他身边坐下,“怎么样?” 牛皋苦笑一声道:“俺步射选上了,但骑射没有选上。” 这也在李延庆的意料之中,牛皋骑射学得太晚,半个月才勉强能在五十步外射中目标,就算他在后来的十几天内突飞猛进也来不及了,选拔已经结束。 牛皋叹了口气,“武学的选拔赛在十天前结束,数百人中选出步射和骑射各二十名,俺的步射突围了,但骑射在第一轮就被淘汰,看看你们太学选出那两个骑射士子,还不如俺呢?” “别说这些废话了,王贵怎么样?” “他也是步射入选,不过俺很奇怪,这小子平时射箭也稀松平常,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发挥出色,一轮比一轮射得好,最后居然拿第三名,俺才拿到第十五名。”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这小子就是天生的临场发挥好,越紧张、压力越大的场所,他发挥得越出色,他平时在家从来都没有超过十射五中,可县考的时候他就能十射九中,你拿他有什么办法?” “这样说起来,说不定这次弓马大赛王贵又要爆冷门了。” 李延庆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是这样想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弓马大赛(二) 李延庆和牛皋正说话之时,岳飞和王贵、汤怀快步走了过来,“老李,你又溜到哪里去了?” 王贵从后面一把掐住李延庆的脖子,“又神不知鬼不觉失踪半个月,这次要老实交代?” “去曲阜拜祭圣人去了,我不是给你留条了吗?” 李延庆轻轻一甩肩臂,将王贵从后面甩到前面,尽管王贵有防备,但还是没有撑住,被摔个仰面朝天,他爬起身悻悻道:“说得跟真的一样,谁会相信你的话。” “贵哥儿就别问了,延庆有分寸的,该告诉我们的,他不会隐瞒。” “还是老岳理解我!” 李延庆笑嘻嘻道:“以后有机会告诉你们,现在不行。” 说着,李延庆一眼瞥见汤怀手中的钢筋骨扇,那是高衙内的扇子,李延庆送给了汤怀,看出汤怀看不释手。 “老汤,扇子好用吗?” 汤怀刷地展开扇子,眉头轻轻一挑,“要不要来过两招?” “我来!” 王贵跳起来一拳便将汤怀面门打去,这一拳速度疾快,力量十分刚猛,李延庆忍不住喝彩一声,“好拳!” 他欣喜地发现王贵进步神速,和小时候那个慵懒的小顽童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这是师父因材施教的结果,汤怀扇子一挑,将王贵的拳头挑开,身体轻轻一转,俨如一片轻云,身体已经转到王贵侧面,手中扇子快得无以伦比,‘啪!’地打中王贵后背,王贵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向前奔了几步。 “臭小子,你居然敢真的下手!” 王贵恼羞成怒地低吼了一声,却象个无赖一样扑上去,将汤怀摁倒在地上。 李延庆和岳飞连忙上前将他们二人拉开,汤怀满脸通红,怒视王贵道:“我如果真的下手,你的脊梁骨早断了。” “别吵了!” 李延庆没好气道:你们两个以前斗嘴,现在斗架,下次我再出去一个月,你们该动兵器了。” “本来就是这小子输不起!”汤怀嘟囔道。 “谁输不起了!” 王贵直着鼻子吼道:“我赤手空拳,你却拿着铁扇子,有本事你把扇子丢了打!” “我邀老李过来对招,你自己跳上来,怪我吗?” 王贵一时哑口无言,李延庆连忙拉着王贵到一边,低声笑道:“我也送你一个暗器。” “什么好东西?”王贵立刻将汤怀丢到九霄云外了。 李延庆从怀中摸出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铁戒指,“这是什么?”王贵不解地问道。 “你看着!” 李延庆将铁戒指带到右手食指上,捏紧拳头,用拇指轻轻一按指环,只听‘咔’地一声,一根铁针跳了出来,吓了王贵一跳,李延庆笑眯眯道:“这根铁针是中空的,戒指中藏有毒液或者麻药,一拳刺中人体,毒液立刻注入对方身体,在关键时刻可以保自己一命。” 汤怀在一旁探头看着,他最喜欢这种暗器,立刻心痒难耐,“老李,他用不着,给我吧!” “谁说我用不着,我偏偏就用得着。”王贵一把抢过戒指,瞪了汤怀一眼。 李延庆一摊手,“我已经说好给老贵了,你自己和他商量吧!” 汤怀立刻揽住王贵的肩膀,脸上的笑容真诚得要把人融化了,“阿贵,你还记得咱们一起穿开裆裤的时候吗?我们比谁抓的蛤蟆多,结果你赢了......” 两个冤家到一旁商量去了,李延庆笑着走回了,岳飞一竖大拇指,“好一招声东击西!” “他们两个一向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我却白白损失了一个暗器。” “能者多劳嘛!反正你那玩意儿拿着也没有用,不如做个人情。” “什么叫我那玩意儿?” 李延庆哑然失笑,又问道:“五哥也在这里练箭吗?” 岳飞摇摇头,“我在这里跟徐师傅练枪。” 李延庆恍然,他们教头可是金枪将徐宁,“这倒是个好机会! “是啊!师傅给我说过,如果有机会遇到徐师傅,一定要缠住他,让他好好指点一下我的枪法。” “他肯吗?” “他听说我们是师傅的徒弟,对我们非常关照,他说最有兴趣之人就是你。” 岳飞话音刚落,牛皋在一旁道:“徐师傅来了!” 众人纷纷起身,只见走来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剑眉深目,高鼻梁,相貌十分英俊,他年约四十岁,却步履矫健,丝毫不亚于年轻人。 众人一起躬身行礼,“参见徐师傅!” 徐宁笑着摆摆手,“听李少君回来了,请问是哪位?” 他的目光落在李延庆身上,这里除了李延庆外,别人他都认识。 李延庆躬身行一礼,“学生就是!” 徐宁打量一下李延庆,笑问道:“听说周教头把铜弓铁箭传给了少君,可带来了?” 李延庆摇了摇头,“铜弓铁箭很少使用,一般我都用这把弓。” 他将豹头弓递给了徐宁,徐宁接过弓试了试,淡淡笑道:“这柄弓不错,可以称为优质之弓,但李少君觉得这柄弓可以替代铜弓铁箭?” “回禀徐师傅,铁箭只有十支,不能轻易使用。” “那你就错了!” 徐宁脸上笑容消失,他注视着李延庆肃然道:“铁箭虽然只有十支,但铜弓却没有限制,从前你师父也是用铜弓射普通箭,速度快,杀伤远,最远杀伤射程达一百八十步,威力十分强大,你应该继承师傅这个优势,否则你师傅把铜弓铁箭传给你就没有意义了。” 李延庆躬身道:“徐师傅教诲,学生铭记于心!” 徐宁却毫不含糊,“我不想听什么‘铭记’之类的虚言,你如果认同我说的话,那现在就去把铜弓拿来练习,如果不认同,那以后我就不会再问你一句,你自己决定!” 说完,他便催促士子们去训练射箭,不再过问李延庆。 李延庆之所以不太想用铜弓,是因为他使用豹头弓已经非常熟练,已经到了人弓合一的程度,他觉得用豹头弓自己还可以再突破一步,可如果练铜弓,等于推倒从头再来,还有十天就是弓马大赛了,是否还来得及? 李延庆踌躇良久,他最终决定接受挑战,骑马赶回宿舍取来了铜弓,他又重新用铜弓开始了新的训练。 ........ 延福宫杏岗上的翠微殿外,数十名宫女宦官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咳嗽,连走路也是高抬腿轻落脚,他们生怕一不小心发出什么声响,触怒了殿内的天子,惹来杀身之祸。 这几天,天子赵佶因杨戬阵亡一事而震怒异常,他几天前已派御史中丞王黼赶去郓州调查杨戬死因,赵佶有点不太相信一群乌合之众有能力杀死统帅两万大军的太傅。 赵佶已经多多少少怀疑上了梁师成,毕竟杨戬之死,梁师成是最大的得益人,只是这种事情没有证据,赵佶一肚子怒火也只能闷在心中。 这时,一名宦官小心翼翼走上前禀报道:“陛下,童太尉在殿外请求觐见!” 赵佶沉默片刻道:“宣他进来!” 不多时,童贯匆匆走了进来,跪下行礼道:“老奴童贯叩见陛下!” “童爱卿免礼平身。” “谢陛下!” “杨太傅之事,童爱卿已经听说了吧!” “回禀陛下,枢密院也得到了那场战事的详细报告,老奴已知。” “那你说说看,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奴只敢说自己的一点看法。” “你说吧!朕想听一听。” “回禀陛下,射死杨太傅的箭是军队中常用的破甲箭,但居然是从后脑射入,这是老奴唯一感到蹊跷的地方。” 赵佶顿时有了兴趣,坐直身体问道:“那意味着什么呢?” “这就意味着杨太傅不是被流矢射中,是被人从背后伏击,而且力量很大,居然射穿了头颅,这是两石弓才能办到,宋江可没有这个本事。” “童爱卿的意思是说,有人假借宋江之名射杀了杨太傅?” “陛下,事情不会那么凑巧,毕竟当时发生了激战,老奴推断是宋江的心腹大将埋伏在另一侧,因为贼首晁盖刚刚死在杨太傅手中,很显然,宋江是想借此机会收买人心,用他的名义来射杀杨太傅就在情理之中了。” ‘砰!’赵佶狠狠一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齿道:“朕一定要扫灭梁山,将贼首宋江凌迟处死!” “陛下,现在已是深秋,冬季将至,不宜作战,等明年春天,陛下可调精兵强将扫灭梁山,以绝后患!” 赵佶点了点头,又问道:“爱卿见朕有什么事?” “老奴是为弓马大赛一事前来请示陛下。” “按照上一次的方案来办就是了!”赵佶对弓马大赛不太感兴趣。 “陛下,辽东和西夏也想派人参加这次弓马大赛。” 赵佶顿时一怔,居然还有这种事? “陛下,是他们主动提出来,实际上是一种挑战,如果我们拒绝,反而显得我们信心不足,似乎技不如人,老奴觉得可以让他们参加。” 赵佶负手在大殿内来回踱步,良久他才冷冷道:“既然他们想参加,那就让他们参加,不过你也要选出大宋最优秀的弓骑手和他们对阵,朕希望看到振奋人心的一幕。” “老奴遵旨!” ====== 【明天三更!】 第二百二十六章 弓马大赛(三) 时间进入九月后,汴京的街头多了不少携弓带箭的箭武士,箭武士是参加弓马大赛选手的统一称呼,这些箭武士大多是各州乡兵的代表,也有各州武学没有通过选拔的士子,他们并不急于回乡,而是留在京城等待弓马大赛的开幕。 虽然弓马大赛并不像科举那样引世人关注,但对于一向喜欢娱乐热闹的汴京民众而言,它却是另一种风景线,尤其在民间弓箭社蓬勃兴起的宋朝,人们对弓箭的热爱也足以让弓马大赛成为汴京大街小巷津津乐道的话题。 在弓马比赛还有半个月之时,汴京三大关扑店便开出了各自的箭武士排行榜,关扑店弓马排行榜只限于骑射,并不关注步射,毕竟弓箭真正的较量还是在骑射上,步射只是一种陪衬。 汴京最大的关扑店叫玉堂阁,它以上一届骑射前十位为基础,去除三名因升迁而没有报名参加今年比赛的箭武士,又去除两名状态不佳的箭武士,然后将五名最近几年崛起的箭术新秀列入表内,形成了今年新的弓马争雄榜。 押注方式有三种,一种是押前三名,另一种是押本届榜首,第三种押注是任意押,不一定依照争雄榜的名单,而写出自己的名单,毕竟争雄榜只是参考,完全可能会有黑马杀出来。 弓马争雄榜前十名中,有八人来自禁军,两人来自武学,其中八名禁军箭武士又分为三块,四人来自京都军、两人来自西北军以及两名河北军。 在某种程度上,弓马大赛实际上就是三支禁军的争夺赛。 虽然今年有点特殊,辽国和西夏各有五名箭武士也将参加弓马大赛,但关扑开出的赌注却没有把他们算在内,简而言之,就算前三名被辽国或者西夏武士夺走,大宋只夺得第四名,那么这个第四名大宋箭武士就是关扑店认定的第一名。 玉堂阁开出来的榜单得到了另外两大关扑店的响应,两家都认可了这张参考榜单,最后的下注日期是九月初九重阳节,也就是弓马大赛开始的前夜。 随着弓马大赛的日子越来越临近,下注的人也越来越多,整个汴京城的注意力都开始集中在这场代表着大宋最高骑射水平箭技大赛之上。 宝妍斋已经从资金链断裂引发的经营困境中渐渐走了出来,随着玉脂香皂开始在普通民众中广为人知,宝妍斋的胭脂、香水以及玉脂新品再一次在汴京引发了热销,凭着宝妍斋得到宫廷的认可以及店铺所处的御街黄金地段,宝妍斋一举超过了百年老店张古老胭脂铺,成为京城公认的最好的胭脂品牌,每天门庭若市,购买玉脂的民众排成了长队。 就连新桥的李记胭脂铺也因为物美价廉而渐渐得到中下层民众的认可,生意开始步如正轨,虽然销售和宝妍斋相比还差得很远,但凭借它和宝妍斋的特殊关系,李记胭脂铺也能挤身进京城前十名。 这天下午,铁柱兴冲冲返回了御街店铺,御街店的面积比新桥店大一倍,这不仅使店堂大得多,后院也多了几间休息房。 铁柱从后门进了店,一眼便看见了正在喝水的吴掌柜。 “铁柱,买了多少?”吴掌柜笑眯眯问道。 “买了一百注,押小官人夺冠。” “才买一百注,一万文钱,你小子怎么如此小气,就算输了也是支持东主,连我都买了一千注,东主甚至下注一千两银子,买了一万注,你呀!” “买什么?” 杨信的浑家谢三娘跳了进来,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一千两银子,买什么猪?” 吴掌柜笑道:“不是什么猪,是去关扑店下注,这不马上要举行弓马大赛了吗?小官人将代表太学参加,我们都押小官人夺冠。” “夺冠了怎么样?” “封顶是翻十倍,也就是说小官人如果夺冠了我们可以赚十倍,我的一百两银子变成一千两银子,东主的一千银子更是翻为一万两银子。” 谢三娘眼睛顿时亮了,眉开眼笑道:”居然有这么好的事情,我也要下注五百两银子。” 吴掌柜摇摇头道:“不是好事情,这么给你说吧!小官人排名连前一百名都没进去,夺魁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我们是感谢东主才下注表示支持,实际上这钱十有八九是赔了,所以我才说铁柱太小气,才下注了十两银子,亏东主平时对他那么好!” 铁柱挠挠头,小声嘟囔道:“那我再去下注四十两银子。” 谢三娘听说要十有八九要赔掉,她顿时没有了兴趣,摇摇头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她忽然想到什么,有点紧张问道:“吴掌柜,我家那口子下注没有?” “当然下了,下了五十两银子,本来他也想下一百两银子,被东主劝阻住了,所以最后他下了五十两银子。” 说到这,吴掌柜瞥了谢三娘,眼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仿佛在说,‘还不是因为顾虑到你!’ 谢三娘听说丈夫居然下注了五十两银子,她先是惊愕,随即双眉竖起,杏眼瞪圆,跳起大骂:“挨千刀的死冬瓜,竟然敢偷老娘的银子,老娘今天非要剥了他的皮,抽他的筋不可!” 谢三娘转身便怒气冲冲走了,吴掌柜望着她的背影,不由摇了摇头,这时,铁柱道:“掌柜,我再去一趟关扑店!” “去吧!早去早回。” 铁柱也快步走了,吴掌柜忽然想起一事,连忙追着他喊道:“铁柱,去玉堂阁关扑店,他们家有信用。” “我知道!” 铁柱远远答应一声,飞奔而去了。 “铁柱去做什么了?”李大器走上前问道。 “这小子只下了一百注,我说了他两句,他心中过意不去,又去加注了。” “下次别这样,心意到了就可以了,我也是,头脑一昏,居然下注一千两银子,哎——” “东主也后悔了?”吴掌柜讶然问道。 李大器点点头,“这可不是相州发解试,这是大宋弓马大赛,他只是一个读书人,就算遇到一个好师傅,会一点武艺,又怎么能和真正的军队抗衡?算了,掌柜算算帐,回头大家下注的钱都算我的。” “东主未免太悲观了,小官人很努力啊!大家都看见的。” “我知道他很努力,不光他努力,所有人都很努力,但有的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办到,你我都应该明白这一点。” 说完,李大器摇摇头走了,走到门口他又道:“别忘了,算一算大家下注的钱,都由我来承担。” “我知道了!” ........ 夜已经很深了,李延庆依旧在武学操练场上练习射箭,虽然距离比赛的时间很短,但他依旧决定挑战自己,放弃原来的豹头弓,用铜胎弓来练习骑射,铜弓的技巧他早已掌握,但微妙处还欠一点火候。 在大部分时间里,李延庆都是引弓不发,他需要用心来体会那种引箭待发的势感,这也是周侗去世前送给他那本册子详细描述的几个要点之一。 他必须寻找到出箭一瞬间的那种强大的势感,那一箭不仅是对目标射出,也是对他心中射出,他要用心来捕捉每一箭射出时的那种微妙变化,然后找出规律,最终掌控规律,他就成功了。 李延庆已经苦练了七天,每天从天不亮开始,练到半夜三更十分结束,双臂异常疼痛,疲惫不堪,每天到最后,箭都拉不动了,用药水按摩恢复后,第二天又继续,周而复始。 在大量重复的拉弓射箭中,他每一次都用心去体会那种细微的变化,经验一点点积累,规律也逐步被摸清,但如何掌控这种规律,李延庆却始终找不到感觉,这让他心中有点焦急,而且沮丧。 这时,徐宁出现在李延庆身旁,淡淡笑道:“我感觉到了你有点急躁,为什么?” 李延庆叹了口气:“我现在的感觉就是在单手摸河中的一个大石球,已经真真切切摸到了,可就是无法把它捞起来,我控制不住它。” 徐宁笑道:“我和你师父聊箭法时,他也提到过这种触手可及,却又无法控制的感觉,我当时问他最后是怎么解决这个难题的,他说练枪!” “练枪?”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我师傅的意思是说,枪法箭法都一样,都能融会贯通,在练枪中可以寻找到解决方案?” “其实不光是枪法,读书也是一样,怎么把读到的书变成自己的学识,这不就是一回事吗?世间万物都有共通之处,你好好体会一下自己已经突破的某种才能,想想它的关键之处在哪里?或许你就能触类旁通了。” 徐宁的武学经验无疑给李延庆打开了一扇窗子,他忽然有了一丝明悟,从马袋里摸出一颗石制棋子,他在手中摩挲片刻,随手打出去,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自己对这颗棋子的强大控制力,似乎这颗棋子就是自己手的一部分。 他一连打出二十几颗石棋,细细品味那种控制力,他忽然抽出一支箭,猛地拉开弓,转身一箭射出,这一箭又狠又快,只见百步外的香头火点倏地灭掉了,香却纹丝不动。 就在刚才出箭的一瞬间,李延庆忽然感觉到了箭变成了石头,变成了他手的一部分。 尽管这种控制箭的感觉非常微弱,转瞬即逝,但他终于找到了。 徐宁笑了起来,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师傅苦练了一年的枪才找到这种感觉,而你却只用了七天,这种射击的天赋,恐怕连你师傅也望尘莫及,看来把铜弓铁箭传给你,是你师傅这辈子最成功的一个决定。” 李延庆却没有一点沾沾自喜,他知道自己只是摸到了一丝门径,要想彻底掌握它,他在最后的三天里还需要付出极为艰苦的努力才行。 第二百二十七章 弓马大赛(四) 三年一次的弓马大赛在万众瞩目中拉开了序幕,这次弓马大赛是由枢密院牵头,兵部承办,除了五千禁军弓弩高手参赛外,还有来自各州的乡兵、武学、太学等三千余人,另外辽国、西夏、大理和吐蕃也各派出二十名骑射高手参加比赛,总擦参赛人数超过了八千人,比上一届的四千人翻了一翻。 比赛之地暂借禁军北大营的三座演兵场,三座演兵场都位于汴京北部的陈桥门外,已经搭建了数百顶临时大帐,三千名士兵负责维持秩序。 一大早,甲乙两座演兵场四周已经围满了上万汴京民众,士兵们不断地推攘民众,维持秩序,带着小马扎的民众可以坐在前面,而空手而来的民众只能站在后面,很多小贩看到了这个商机,纷纷叫卖马扎,原本三十文一把的马扎涨到百文一把,生意异常火爆。 另外还有卖各种吃食的流动小摊小贩,使得原本冷寂的北大营变成热闹起来。 比赛之地是甲乙两座演兵场,另外第三座演兵场则是报名和抽签之地,数千名箭武士集中在这里等待,西面竖起一块大牌子,专门有士兵变换牌子上序号,通知演兵场上的武士进场参赛。 今天李延庆、王贵和牛皋三人将参加步弓淘汰赛,岳飞和汤怀没有被武学选中,只能作为观众在场外观战助威了,西北角落里,几名伙伴正聚在一起聊天。 王贵愤愤骂道:“武学更是狗屎,禁军根本就没有什么选拔,想参加比赛,直接报名就可以了,谁也可以参加,武学还搞什么选拔,两千名武学士子只选出四十人,这些当官的脑子都被狗吃了!” 王贵是为岳飞和汤怀抱不平,岳飞和汤怀都被选拔赛剥夺了参赛资格,当然他也是为自己不满,他也报名参加骑射,排名第二十二,差一点他有资格参加骑射了,只参加步射明显被人瞧不起,连他自己都嫌弃。 岳飞笑了笑,“其实参不参加都无所谓,反正也只是陪衬,不参加反而给我时间向徐师傅请教枪法,我还求之不得呢!” 李延庆见王贵又要骂,便笑道对他道:“阿贵,再给我说说规则,我这两天有点练糊涂了。” 王贵的骂语被李延庆打断,他只得拉长脸道:“所有骑射武士先参加步弓淘汰赛,取一千人进入骑射大赛,被淘汰的骑射武士则可以和步弓武士一起参加步弓大赛,狗娘养的,步弓就是垃圾桶,专门装垃圾的,难怪连关扑店都不肯开注,早知道我也不参加了。” 李延庆摇摇头,这臭小子穿越到后世估计也是愤青,不骂几句心里不舒服,他见汤怀在一旁摇着扇子笑而不语,一反往常和王贵抬杠,便奇怪地问道:“汤哥对阿贵的评论没有高见吗?” 汤怀微微笑道:“非不想也,实不能也!” 牛皋在一旁给李延庆解释,“你那个带刺的戒指,贵哥儿答应给汤哥儿了,但条件就是一个月内不准和他顶嘴,顶一句,戒指就没有了,汤哥儿好不容易忍了十天,可不想前功尽弃。” 这时,旁边武士一阵骚动,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两支数十人的番兵骑兵气势汹汹进场了,他们个个凶悍,挥舞皮鞭乱抽,汤怀低声对众人道:“前面穿黑漆甲的武士便是辽国宫帐军箭筒士,当年我们见过的,后面穿鎏金铜甲的骑兵是西夏御围内六班直的骑射高手。” 众人都想起了他们小时候去县里参加神通比赛归来时的情形,契丹蛮子的嚣张凶悍深深刻在了他们心中。 王贵低声骂道:“契丹蛮子和党项蛮子,一丘之貉!“ 李延庆这时也认出了西夏骑兵的首领,正是和他在矾楼有过交手的撒金,只见他的弓也颇为硕大,至少也是两石弓,难怪是六班直之首,壶箭在西夏并不流行,这个撒金却能在壶箭上杀得西北军将领一个个灰头土脸,说明他在箭法上的造诣非常高。 不过李延庆也奇怪,矾楼的壶箭大赛根本就没有传出去,就像个炮仗炸裂,一瞬间很响,然后就烟消云散了。 演兵场上本来就人多马杂,辽国和西夏武士偏偏要骑马硬闯,众人心中不满,都不肯让道,辽国骑兵急了,为首带队的辽国骑兵大将用汉语高声叫骂起来,“你们这些汉狗给老子快滚开!” 四周武士听他出口辱人,心中皆大怒,纷纷拔出战刀,王贵和牛皋更是怒不可遏,两人热血涌上头顶,一起拔出刀要冲上去,李延庆和岳飞连忙拉住了他们,王贵骂道:“堂堂大宋京师岂能容胡狗嚣张!” 李延庆微微一笑,“这种小事不劳我们王贵大将军亲自出马,让小卒李延庆来收拾他!” 众人眼睛一亮,知道有好戏可看了,李延庆随手从边上捡了块石头,手腕一挥,石头闪电般打出,‘啪!’的一声,正中为首辽将的左颊,石头虽小,但李延庆力道却大,辽兵将领大叫一声,翻身落马。 四周众武士一片哄笑,后面手下七手八脚扶起他,只见他满脸鲜血,痛苦不堪地捂着左眼,他左眼角被打裂了,流出了血,辽国骑兵纷纷拔刀,气得暴跳如雷,四下寻找肇事者,可是左面有上千名骑武士,谁都不知这块石头从哪里打来? 这时跑来一名官员,十分不满地对辽国和西夏骑兵大喊道:“比赛时辰已经过了,最后就在等你们抽签,若不再去就视同放弃!” 辽国骑兵找不到肇事者,只得含恨收刀,跟着官员向点兵大帐而去。 王贵眉开眼笑,一竖大拇指赞道:“还是老李的这招厉害,不露声色杀人,要是用淬了剧毒的飞刀就好了。” 李延庆一脚踢去,“老子没有你那样心狠手黑!” 汤怀撇撇嘴,“我们阿贵还没有杀过人呢!不知谁心狠手黑了?” “去!” 李延庆瞪了他一眼,“为了一个戒指就丧失底线原则,下次有好东西不给你了。” “啊!我说错话了,你们都是菩萨,就我汤怀心狠手黑好不好!” 四人一起大笑起来,牛皋却没有笑,他第一次看见李延庆的飞石绝技,竟有点呆住了。 ......... ‘咚!咚!咚!’随着鼓声敲响,步弓淘汰赛正式开始,这次弓马大赛一共进行四天半,第一天是步弓淘汰赛,只有一千人能进入骑射比赛;第二天是骑射初轮淘汰赛,五人中取一人,要淘汰八百人,两百人进入复赛。 第三天是骑射复赛,一样是五人取一人,四十人杀入最后决赛,第四天决出前十名。 第五天上午是整场弓马大赛的高潮,进行十人争霸赛,争夺弓马大赛的第一名。 首先进行的是步弓淘汰赛,象王贵和牛皋这样只参加步弓比赛的箭武士今天轮空,步弓淘汰赛只限于骑射选手参加,七千名骑射武士将被淘汰大半,他们中很多人又将转头和步弓武士争夺步弓比赛的复赛名额,这便是王贵极为不满的缘故。 李延庆一直在注视着远处大牌子上的号牌,每次会通知三百名武士入场,他是两千三百四十五号,很快就会轮到他进场。 这时,牌子上出现了新一轮比赛号,两千两百号到两千五百号入场,李延庆的时间到了,他将战马交给了王贵,便快步向入口处奔去....... 李延庆在门口验了号,便走进演兵场,三百人排着长长队伍依次领取弓箭和赛位号,骑射可以用自己的弓箭,但步射不行,都是统一的八斗弓,每人领一张弓和十支箭。 李延庆很快便领到了弓箭,他先看了看赛位,第二十垛,李延庆又试了试弓,八斗弓对他而言稍轻了一点,不过勉强可用,他这才背着箭壶快步来到了第二十垛口前。 全场一共有三十个赛位,每个赛位前有十名选手,他们依次排队射箭,他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射完十支箭,距离是六十步,弓马大赛实行计分制,骑射根据精准、难度和箭武士本身的条件来打分。 而步弓就比较简单,射中内圈红靶为上上,射中圈黄靶为上,射中外圈蓝靶为中上,脱靶为下,按照上一届的经验,至少要拿到六个上上和四个上才有机会拿到进入骑射比赛的资格。 李延庆排在第六个,这时前五人都结束了,这五人没有一个人能拿到六个上上,成绩最好的一人也只有三个上上。 “下一个!” 李延庆快步上前,把自己的考牌递给登记官,每个赛位有四名考官,两个计分,一个计时,一个记名,考官看了看考牌,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居然是太学生,倒是少见。 考官便登记了他的信息,李延庆、太学生、两千三百四十五号,这时,两名计分官换了一个新的靶牌,计时官点燃了计时香,香很细,高只有两寸左右,十分钟就可以烧完。 “抓紧时间,开始吧!” 李延庆一步上前,他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深深吸了口气,便猛地拉开了弓。 ====== 【向大家求求保底月票!】 第二百二十八章 弓马大赛(五) 第二十垛口的四名考官已经接待近百名考生,每个人都有点疲了,几乎都是机械般做着手中的事情,登记、计时、计分,一批结束后又来新的一批,周而复始。 但眼前出现的这名箭武士却将他们吓坏了,十支箭一支接着一支,没有半点停顿,连珠而发,最后一箭射完,计时香才刚刚开始露出一点白头。 最后的结果却把周围人都惊呆了,只见十支箭密密麻麻地挤在中间的小红圆上,刚刚容纳得下,没有一丝多余的空隙。 李延庆把弓箭一收,笑道:“没有违规吧!” 四名考官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箭术,记分官颤抖着手,手中喃喃念道:“太学!太学!” 他生怕自己记错了行,在李延庆那一栏的成绩上记下了‘十箭上上’的骄人分数。 李延庆抱拳一笑,麻烦各位了,他把弓交给计分官,转身便向出口处扬长而去,四名官员呆呆地望着李延庆背影走远,他甚至忘记了后面还有四名排队武士。 “老李,射箭怎么样?” 李延庆刚刚走回休息地,几名伙伴便围住了他,王贵更是急不可耐道:“刚才得到消息,有名禁军士兵射出了九箭上上,一箭上中的成绩,突破了上一届的最高纪录。” 汤怀也道:“这次比赛大家都准备得很充分,高手不断涌现,听说至少要七箭上上,不能脱靶才有机会入围,你可别让我们担心。” “你们两个多虑了,延庆什么时候低过八箭靶心?”岳飞在一旁摇摇头道。 李延庆见时间快到中午,便笑道:“步弓问题应该不大,早上吃得太早,这会儿有点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喝杯酒补充一下,我请客!” 岳飞犹豫一下,“要不你们去吧!我下午还要跟徐师傅练枪。” “担心什么,我们下午也要练箭,最多半个时辰了,难得老李请客,不狠狠宰他一刀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肚子。” 王贵不容分说,硬拖着岳飞便走,四人便离开了军营,从陈桥门返回汴京城。 他们在北城的洲北瓦肆内找了一家酒馆坐下,宋人中午不吃正餐,一般是喝茶吃点心,稍稍填一下肚子,所以汴京的茶楼和酒馆几乎一样多,几家茶楼生意都很好,宾客满座,而他们所在的酒馆却冷冷清清,二楼大堂上,只有他们几人在喝酒吃饭。 喝了一杯酒,吃了几块肉,李延庆的肚子稍微暖和一点,他举起酒杯道:“我发现这次弓马大赛虽然热闹,但除了跑来看热闹的民众外和主事的官员外,其他朝廷官员居然一个都看不到。” 王贵喝了口酒道:“那是肯定了,朝廷的传统历来是重文轻武,这帮酒囊饭袋不来,一点都不奇怪!” 他心情着实不好,还在为自己无法参加骑射比赛而耿耿于怀。 李延庆却摇了摇头,“其实你说错了,朝廷一点也不重文轻武,相反,武事要比文事更重,你看武官的俸禄补贴要远远超过同级文官,朝廷的每年大部分收入都用在军队上,这哪里是重文轻武,分明就是重武轻文。” “老李说得有一定道理!” 汤怀在一旁笑道:“听说举办这次弓马大赛,朝廷耗费了五十万贯钱,每个进京参赛的乡兵都有补贴,进京后安排住进军营内,食宿也免费,进京赶考的读书人有这个待遇吗?还有,武学的食宿补贴待遇明显比太学好得多,你们自己有亲身体会的。” “那是为什么?” 牛皋有点糊涂了,“老李,俺不懂,能不能给俺说说。” 李延庆微微笑道:“那是因为老贵把武事和武人搞混淆了,朝廷是重武事而轻武人,所有掌握军权的高官都是文臣出任,神宗时狄青担任枢密使,当时就像捅了马蜂窝一样,狄青在朝廷被百官抵制围攻,他的一道政令都下不去,若不是神宗皇帝信任他,一次次替他挡箭,他能当四年枢密使?最后还不是一样被免职,一年后就抑郁而终,所以我说,宋朝权力最大的不是天子,而且整个文官集团。” “文官集团!” 岳飞对这个新词很有兴趣,他笑了笑问道:“延庆好像颇有感慨,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只是觉得这次弓马大赛完全可以作为人才选拔赛,但朝廷却漠不关心。” 汤怀却在旁边笑道:“这是童贯搞得弓马大赛,他怎么能容忍蔡京插手进来,蔡京就算想插手,也力不从心啊!相反,童贯却在挖蔡京的墙角。” “何以见得?”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汤怀神秘一笑,他向两边看了看,压低声音对众人道:“太学!” 王贵和牛皋还是一脸糊涂,岳飞若有所悟,李延庆却立刻明白过来,太学一向是蔡京的核心地盘,蔡京在出任相国期间,两次扩大太学,使太学从两千四百人增加到三千六百人,提高太学的地位,并同时大力兴办州学和县学,蔡京并不是真的重视教育,而是想把太学这个人才摇篮牢牢抓住自己手中,培养出的优秀人才都成了他的门生。 而童贯办弓马大赛也同样是想把军队的优秀人才掌握在自己手中,但他却用太学有射艺课为借口,把和军队关系不大的太学也拉进了弓马大赛,很显然是在挖蔡京的墙角。 这就是为什么要设步弓比赛的缘故,就是为太学量身打造的。 只是第一届没有挖动,国子监消极应对,只让太学派了五名普通士子象征性的参加,最后步弓比赛连前一百名都没有进,太学并不是没有骑射人才,很多在太学读书的权贵子弟骑射都很厉害,太学的消极应对,使这些权贵子弟不得不借用开封府的乡兵名额参加弓马大赛。 而这一次,国子监依然不为所动,还是让太学只派出十三人参加弓马大赛,其中十名步弓,三名骑射,不过这里面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太学派出骑射武士,这也是因为学录孙厉为人圆滑,不想过分得罪童贯,李延庆正是有童贯的背景才被太学选中参赛。 想到这,李延庆忽然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这次弓马大赛恐怕他又要成为童贯和蔡京争斗的焦点了。 ........ 吃完饭,岳飞和王贵三人返回了武学,汤怀却陪同李延庆返回了演兵场等待成绩。 “我不像他们三人还要训练,我没有事!” 面对李延庆奇怪的眼神,汤怀一摊手道:“反正闲着也闲着,看看热闹也行啊!” “老汤,你怎么会知道童贯和蔡京的矛盾?” 只有在众人都不在时,李延庆问出了这个令他疑惑的问题,虽然汤怀从小就是百事通,但也不至于到了解朝廷内幕的地步,他还到不了这个高度,那汤怀怎么会知道蔡京和童贯的明争暗斗?李延庆一脸疑惑地看着汤怀。 “这件事我其实也是听一位老前辈说的。” 汤怀犹豫一下道:“你听说过宗泽这个人吗?” 李延庆吃了一惊,“你怎么会认识他?” “他就住在汤氏客栈,他听说我是武学士子,便常常找我聊天,此人敢说敢言,针砭时弊,我在他那里收益很大。” “他现在还在客栈吗?”李延庆急问道。 汤怀摇了摇头,疑惑地看了一眼李延庆道:“他只是进京办事,昨天已经回登州了,莫非你想见见他?” 李延庆心中十分遗憾,他一直就想见一见这位宋末名将,这次正好有机会,但还是被他错过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弓马大赛(六) 下午时分,步弓淘汰赛终于结束,所有箭武士都在伸长脖子焦急等待合格名单出来。 步弓淘汰赛虽然并不排列名次,只列出合格者的名单,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成绩不上报,此时,在最大的一顶营帐内,二十几名官员正在忙碌的排列名次,七千多名参加步弓淘汰赛的箭武士成绩已经汇总,即将排出最后的名次。 枢密使童贯也已经来到大帐,他坐在角落里不慌不忙喝茶,等待最后名册出来,童贯对这次弓马大赛非常重视,所有出类拔萃的骑射人才都能得到他的重用。 童贯掌控军权多年,他深知宋军和辽军、西夏军的差距在哪里?差距就在骑兵,在骑射,宋朝没有足够的草场来养战马,只能以步兵为主,如果是打阵地战,宋军的战斗力要强于辽军和西夏军,可问题是辽军和西夏军皆是骑兵,一战不利便高速撤退,往往使宋军的战绩胜而不大,而且在追逐中由胜转败的可能性更大。 痛定思痛,童贯认为只有强化宋军的骑射能力,宋军骑兵才最终能和辽国骑兵抗衡,他便在三年前说服了天子,开始恢复从前的弓箭大赛,并改名为弓马大赛,从天下各州挑选精锐的骑射劲兵。 这时,众人终于排列好了名次,检查了两遍,兵部郎中张机拿着厚厚一叠名册快步走到童贯面前,“启禀太尉,名册已经好了。” “今年的成绩如何?”童贯并没有急于接过名册,而是不慌不忙喝了口茶问道。 “和上届相比,这次的成绩明显进步了,要七箭上上才能排进一千名内。” “提升明显嘛!这是什么缘故?” “应该是备战的时间长了,据我们所知,有些军队两年前就开始着手训练了。上一次最快也是距大赛半年前才开始训练,这是关键原因。” “最高成绩多少?” “十箭上上,是一名太学生。” 童贯一怔,居然是一名太学生,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接过名册,他一眼便看到了排名第一名的李延庆。 “果然是他!” 童贯既感到吃惊,同时又觉得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他沉思片刻,对帐中官员道:“所有人都过来,我有话要说。” 二十几名官员都聚拢上来,童贯站起身,指了指名册道:“我先有言在先,这上面的成绩不准任何人出去乱说,就算对你们的家人也不能说,如果谁敢泄露出去,一旦被我查到,我这样告诉你们,如果仅仅是丢了乌纱帽,那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目光凌厉地向所有人一一望去,众人都低下头,这么明显的警告,谁不会明白呢?不过很多官员也奇怪,这个成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为什么不能出去乱说? 只有少数官员明白童贯的担心,步射第一名居然是太学生,这个消息如果传出去影响就大了,这很可能会成为太学和军队联系的一个契机,蔡相公一定会勒令太学退出比赛,防止童贯的手伸进太学。 所以童太尉才会封锁消息,等最后木已成舟,蔡相公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童贯见众人都有敬畏之意,便提笔在名册上签了名字,递给官员道:“名单可以发布了!” 众官员开始紧张地抄写名单,这时,童贯低声对一名亲兵道:“估计李延庆就在演兵场上,带几个兄弟去找一找,把他找来见我!” 亲兵点点头,转身快步走了,童贯这才端起茶杯,心中若有所思,李延庆居然拿下步弓第一名,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看来自己是有点小看这个李延庆了。 ........ 李延庆正和汤怀在西北角落里聊天,这时,远处忽然骚动起来,有人大喊:“名单出来了!” 众人纷纷向发榜处跑去,李延庆和汤怀也快步走了上去,在高高的揭示牌前,二十张红纸名单帖了出来,名单被数千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尽管这不是科举发榜,如果能榜上有名,还是会让人异常激动。 这时,一名太学士子从里面挤出来,正好看见李延庆,便走上前笑道:“你不用去看了,你榜上有名,我看见了,咱们太学就你一个获得骑射资格,其他人只能参加步射了。” 虽然这个结果是在李延庆的意料之中,但他还是松了口气,说明比赛比较公正,考官并没有随意篡改成绩。 “老李!” 汤怀在后面拍了拍李延庆的肩膀,李延庆一回头,只见汤怀身边站着两名士兵,其中一名士兵上前,“李少君,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们是?” 士兵在李延庆耳边低声道:“童太尉要见你!” 李延庆点点头,回头对汤怀道:“你在老地方等我片刻,我很快就出来。” 他这才跟着两名士兵向大帐走去。 李延庆在一顶大帐前等了片刻,一名士兵出来对他道:“李少君请进吧!” 李延庆走进大帐,只见穿着一身文官袍服的童贯正负手站在大帐内,李延庆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学生李延庆参见太尉!” “李少君,我们又见面了。”童贯微微一笑道。 “学生打扰太尉了。” “这是我找你,谈不上打扰,请坐吧!” 童贯很客气,让李延庆在一旁坐下,他也坐了下来,这时,亲兵送进来两盏茶,童贯端起茶笑道:“今天我看了名册,确实让我惊讶,你居然排名第一,不过我惊讶,所有的官员都惊讶,大家都想不到会是一个太学生。” “学生惭愧,侥幸发挥出色而已。” 童贯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他非常优雅地说道:“你在汤阴也是这样告诉我,侥幸而已,我不知道你的下一个侥幸会是什么时候?” 李延庆暗暗有点懊悔,最后一箭他应该稍稍射偏一点,他就不会这样引人瞩目了。 童贯又道:“我找你来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告诉你一声,我已经下了封口令,官员都没有不会出去说这件事,我也希望你不要四处宣扬,这对你没有好处,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但希望你记住我的话。” 李延庆当然明白童贯话中深意,太学生拿步射第一,传出去蔡京可是要翻脸的,“请太尉放心,学生不喜欢张扬,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十箭皆中,我会记住太尉的告诫。” “很好,就这件事,我会继续关注你的骑射发挥,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明天,太尉是希望我所有保留吗?” “不!不!明天骑射初试同样不会公布名次,你尽管照常发挥,进入骑射的一千人都是高手,稍有疏忽都会被淘汰,你不能大意。” “学生明白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学生告辞。” “去吧!今晚好好休息,放松一下,争取明天来个开门红。” 李延庆躬身行一礼,便告辞而去了。 童贯负手走到大帐前,望着李延庆矫健的背影,他心中也充满了好奇,这位总是让他感到惊讶的少年究竟能走多远? ====== 【孩子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好,今天写出三章真心不容易,向大家求求月票,给自己鼓舞一下干劲!】 第二百三十章 弓马大赛(七) 弓马大赛开幕后,汴京的三家关扑店便关闭了投注,大家都在摒息等待着最后结果出来,不过关扑店开出的弓马争雄榜却不会停止,它会根据每天的成绩来进行调整。 步弓淘汰赛结束后,关扑店的弓马争雄榜依旧没有变化,上面的十名高手都通过了淘汰赛,关扑店并不在意步射成绩,即使有无名步弓高手出来,但也不能证明骑射的格局就会发生变化,大家关注的还是骑射。 随着步弓淘汰赛结束,骑射初轮比赛正式拉开了帷幕。 天不亮,李延庆便在武学大门前和几名伙伴汇合了。 “老李,你今天居然用普通弓?” 王贵目力尖锐,一眼看见李延庆居然拿着豹头弓,不由大惊失色,“徐师傅不是让你用铜弓吗?” “初赛和复赛我打算用豹头弓,进入决赛后再用铜弓。” “这样可以吗?”岳飞疑惑地问道。 李延庆点点头,“我特地咨询过了,允许中途换弓,骑射比较自由,不像步射那样限制得死死的。” “哎!” 王贵幽怨地叹息一声,“骑射就是让人羡慕啊!不像我们狗屎步射,连自己的弓都不能用,想想就让人生气。” 李延庆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别说丧气话了,应该都准备充分了吧!” 汤怀在一旁笑道:“阿贵昨晚睡得跟猪一样,一觉睡到天亮,老牛昨晚大半夜没睡,老牛是吧!” 牛皋的年纪和汤怀一样大,众人都叫他老牛,不过牛皋入伙较晚,还比较腼腆,他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俺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赛,心中很紧张。” 李延庆笑道:“第一次谁都会紧张的,等射箭的时候平静下来就行了,走吧!时间不早了。” 众人振奋精神,催马向陈桥门方向奔去。 天虽然还没有亮,但北大营演兵场外却热闹异常,骑射登记是在东面,人数稍少,但大家都带了同伴前来帮忙牵马,还是显得十分热闹。 而步射登记处却人山人海,虽然没有拿到骑射资格让不少参赛箭武士失望异常,但如果步弓发挥出色,他们依旧有升官的机会,所以昨天被淘汰的绝大部分箭武士都没有离去,而是继续参加步弓比赛。 王贵的嘴都快撅上了天,原以为步弓有千余人报名,他还有机会杀进前十,可一转眼,参加步弓大赛的人却超过七千人,怎么能不让他郁闷。 李延庆把马交给汤怀,他走进了骑射登记点,登记不是报名,也不是科举,不会考虑冒名顶替之类,手续非常简单,把名字报给官员,官员随即在名册上找到名字,再给一块号牌,登记便结束了,接下就要去专门的演兵场等比赛通知。 李延庆快步走回来,却不见王贵和牛皋,岳飞指着一支长长的队伍道:“他们在那里排队呢!至少要排半个时辰。” “那我不等他们了,我要进去了。” 岳飞和汤怀上前拥抱一下李延庆,“老李,好好发挥!” “放心吧!晚上我们一起喝庆功酒。” 李延庆翻身上马,向两人挥了挥手,便向大门入口而去........ 这次兵部借用两大一小共三座演兵场,其中一座演兵场用作步射比赛场地,另外两座演兵场则是骑射的比赛场地,稍小一座用于箭武士们休息等待之地,边上还搭起一座临时马棚,十几名经验丰富的马夫负责照看马匹。 不过马棚内的战马并不多,初轮骑射进展比较迅速,三十人一批入场,就俨如流水作业一般,和步射一样,每人只有一次机会,哪怕箭术超群,但只要发挥不好,就将直接被淘汰,连参加步弓比赛的机会也没有了。 李延庆是四百二十号,和所有的箭武士一样,大家都在注意号牌变化,时间很紧张,如果错过了时间也就失去了机会,正是这种紧张感,使得演兵场上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全神贯注地等待号牌的变化。 这时号牌换了新的一批,远远有士兵大喊:“四百二十号到四百五十号入场!” 李延庆立刻牵马跟随人群涌进了入口,他将自己的号牌递给了查验考官,又从一只篮子随手抽取了顺序号,纸条上写着五号,也就是说,他在这一批三十人中第五个出场。 骑射和步射的评分标准完全不一样,他们将纵马奔出一百五十步,其间向百步外的目标射出三箭,初赛和复赛是固定人形靶,决赛和争霸赛则换成移动靶,评分标准主要看准确性和力量,其他细节作为参考,其中准确性占分六成,力量占分两成,其他细节占分两成。 比如李延庆的两石弓,在力量上可得满分二十分,精准射中头部一箭便得二十分,三箭全中就是六十分,那他的两项总分就是八十分,另外二十分就由十名考官来决定,比如流畅,比如双手开弓,比如花式射箭,再比如出箭速度等等,实际上比较随意,就看考官对箭武士的印象如何。 但如果是一石弓,力量上只有十分,如果再射中咽喉或者胸膛,得十五分,射中其他部位十分,这样加起来分数就低了,然后从高分到低分录两百人,其他八百人则被淘汰。 另外辽国和西夏的箭手不参加初试和复试,他们直接参加决赛和争霸赛。 “下一个五号!” 一名考官高喊一声,李延庆走上前,将弓箭交上去查验,考官是一名禁军将领,他他仔细检查了李延庆的弓,又尝试拉了一下,对旁边记录人道:“两石弓!” 所有人都向李延庆看来,一般八成以上的箭武士都是一石弓,八斗弓的很少,但一石以上的也少,一石五斗弓偶然可见,但两石骑弓却极为罕见,这次弓马大赛恐怕不超过二十人。 考官看了他一眼,又问道:“规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学生都已明白!” “去吧!祝你好运气。” 或许是两石弓的缘故,这名考官对李延庆颇有好感,待看清李延庆来处,顿时更加惊讶了,居然是太学生。 李延庆将剑箭壶背在身后,轻轻一甩弓,将箭壶甩到左肩,他翻身上马,等待着前面箭武士参赛,这时,第三号骑士已经结束,两箭中胸膛,一箭左肩,一石弓,细节得了十分,这样总分就是六十分,级别属于上下,必然被淘汰了。 ‘当!’一声钟响,李延庆前面的四号箭武士催马疾奔而出,他左面是一座看台,上面坐着十名考官以及观赛的禁军高级将领,但今天童贯却不在,四周赛场外围满了看比赛的民众和禁军士兵,密密麻麻,足有数万人之多,他们拼命叫喊,为箭武士助威打气。 四号骑武士是一名禁军骑兵,他的第一箭已射出,正中百步外第一只木人的胸口,开局不错,十五分到手了,奔出数十步,第二箭射出了,十分遗憾,他想射头部,但箭从耳边擦过,这一箭射空了,四周嘘声一片,这名箭武士明显紧张了,双臂有些发抖,在最后十步时,射出了第三箭,李延庆摇了摇头,这一箭完全失控了,箭从左侧十步外射飞了。 三箭一中,惨遭淘汰,数万人的目光转到了李延庆身上,今天李延庆穿一身蓝色武士服,头戴平巾,精神抖擞,加上他独有的士子气质,更显得他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儒雅,他一出场,便引来四周一片喝彩声。 ‘当!’一声钟响,李延庆策马飞奔冲上了跑道,他不慌不忙从肩后抽出一箭,张弓搭箭,拉弓如满月,大羽箭如一道白色疾电射向百步外的木雕人形靶。 ===== 【再求月票!】 第二百三十一章 弓马大赛(八) ‘啪!’李延庆射出的第一箭力量强劲,正中偶人靶眉心,四周顿时欢声雷动,为这极为精彩的一箭喝彩。 看台上坐的十名审评官都开始关注起来,纷纷翻开刚刚送来的箭武士资料,李延庆,太学推荐,两石弓,其中太学身份格外引人瞩目。 十名审评官都是各卫身居闲职的高级将领,其中就包括左卫上将军高深,高深是今天的三名主审官之首,他看到了李延庆的名字,心中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在他记忆中,李延庆应该是个不谙武艺的文弱书生,他二女儿对李延庆的评价更低,暴发户子弟,粗劣难容,但高深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李延庆非但不是一个文弱书生,竟然还是一个骑射高手,看他的气质器宇不凡,哪里有半点像女儿说的那种粗劣暴发户。 “不错!” 旁边另一名主审官曹羽笑道:“抽箭、搭箭、出箭如行云流水,典型的高手做派,太学今年派出真材实料了。” “看他后两箭吧!” 李延庆第二箭已射出,不过稍稍有了一点保留,他暂时不想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第二箭略略偏下,一箭射中咽喉,引起四周一片遗憾的嘘声,第二箭只得了十五分。 这时,李延庆已经奔出百步,抽出了第三支箭,他完全可以用左手开弓,然后倒挂铁板桥射出,但李延庆依然采取保守的射法,开弓一箭射出,这一箭去似流星,正中第三只偶人靶的眉心,三箭射完,他收弓奔了出去,四周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这时,曹羽低声问道:“高兄觉得如何给分?” 高深想了想道:“出箭还算流畅,形象也尚可,箭速较快,可惜没有左右开弓,也没有马技射箭,给九分吧!” 这个给分还算公允,要知道左右开弓的份量极重,至少占了八分,其他只扣三分,已经很不错了,众人一致认可了这个给分,这样,李延庆的总分便达到了八十四,等级为上上,虽然不是最高,但目前为止已经能进二十了,真正的骑射高手,最后三箭一分都不会丢,他们还会充分利用各种得分规则来赢得评审官的分数。 李延庆刚骑马奔出赛场,便听见有人叫他,他还以为是岳飞和汤怀,回头看去,叫他之人竟然是一名宋军将领,李延庆只觉有些眼熟,再细看此人,顿时认了出来,竟然是何灌,也就是从前的张侨。 “何兄也来了吗?” 李延庆连忙迎上去笑道:“我昨天还在想你会不会来?” 和上次在安阳县相比,何灌的变化很大,胡子更长更密,就仿佛一下子成熟了十岁,李延庆记得他不过二十余岁,可看起来就像三十岁一般。 何灌微微笑道:“我是韩经略特地点名要求我参加弓马大赛,前天才赶到京城。” “何兄还在定州当团练推官吗?”李延庆笑地问道。 “我现在已经不在定州了,调入河北厢军,职务尚未定下来,正好遇到弓马大赛,便想来碰碰运气。” “原来如此,大雁如何了,我上次寄的文书收到了吗?” “收到了,大雁已恢复民籍,我们夫妻对少君感激不尽,今年春天,大雁给我生了个儿子,取名何晋。” “那就恭喜何兄了。” “哪里!哪里!” 何灌客气两句,他又低声问李延庆道:“我看刚才少君射箭,似乎颇有保留,这是为何?” 李延庆暗赞,不愧是高手,一眼便看出自己没有尽全力,他笑了笑道:“只是初赛,不想让人注意。” “初赛这个策略是可以的,不过我要提醒少君,进入复赛的射手都是八十分以上,复赛中若少君再有保留,恐怕就要被淘汰了。” “多谢何兄提醒,明天我会全力以赴。” 这时,远处有人在叫何灌,何灌便拍拍李延庆肩膀笑道:“进了官场,很多事情就身不由己了,以后有机会再请你喝酒吧!” 李延庆抱拳道:“何兄尽管去忙,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聚。” 何灌牵马匆匆走了,这时,岳飞和汤怀找了过来,岳飞笑道:“虽然我们来晚一步没有看到,但听别人说你射得不错,进复赛应该没有问题。” “我自己也感觉差不多,他们两个呢,还没有结束吗?”李延庆没有看见牛皋和王贵。 “步弓那边太乱了,多少人一起射,我们根本就找不到他俩,不过俩个人的号牌都在后面去了,估计要等到黄昏。” 汤怀挠挠头笑道:“老李,今天去遇仙楼喝一杯吧!好久没去,有点想他们家的玉液了。” “我没问题,回头叫上阿贵和老牛,今晚好好喝一杯。” ........ 复赛的二百人名单出来了,这一次排出了名次,李延庆以八十四分的高分名列第四十七,顺利闯进了复赛。 这份名单在汴京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好赌的宋人在汴京三大关扑店投下了三十余万注,近四万贯钱,有人赌前三,有人押第一,甚至有不少人押下上万注,想狠狠博一把。 到目前为止,前三的名次没有变,来自禁军的花荣、关胜和张清在第一轮初赛中依然排名前三,他们也是上一届的前三,其中花荣以九十五分的高分稳居第一,关胜和张清都是九十二分,但关胜在今年的禁军内部骑射比赛中超过张清,而且他的相貌独特,颇有几分先祖关羽的气质,所以他排在第二,张清只能屈居第三。 但名单上的变化还是存在,河北厢军的何灌异军突起,以九十分的高分排名第七,他的名字之前不在弓马争雄榜上,虽然何灌名列第七并没有改变博弈大局,但他崛起这件事的本身,就使得很多赌客担心起来,今年恐怕还会有冷门之事发生。 遇仙酒楼位于大相国寺对面,是汴京的十大酒楼之一,它有自己的独门绝技,那就是玉液清酒。 事实上,汴京的名酒很多,象矾楼的眉寿、忻乐楼的仙醒、遇仙楼的玉液、和乐楼和仁和楼的琼浆、高阳店的流霞、会仙楼的玉醋等等,但这些都是普通民众喝得到酒,还有更好的酒却是普通人喝不到,象皇宫的三大御酒内中酒、蒲中酒、苏合香酒。 另外还有权贵名臣家中的私人藏酒,那更是数不胜数,他们也不轻易拿出来,都只有贵客才有机会品尝。 所以市场上卖的名酒也只是矮子里面拔高子罢了,但就算如此,也让人流念忘返,遇仙楼他们来过一次,这里的玉液清酒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五人坐在二楼的一个角落里兴奋聊天,王贵和牛皋都顺利通过了第一轮初赛,双双杀入一千名,虽然距离登顶还远,但今天也是七人中淘汰六人,能通过如此激烈的竞争,着实让两人兴奋不已,王贵自己都记不得他是第几次描述自己的神来之箭。 “我第一箭就射中中圈黄靶,我以为自己完蛋了,但后面却一箭比一箭好,连续九箭射中红靶,就算训练的最好成绩也是七红三黄,这次居然是九红一黄,可惜不写名次,我估计我至少在二十名之内。” “可以了,你已经让我们都牢牢记住一辈子了!” 李延庆笑着拍拍王贵的后背,“你再说我就写给牌子挂在你脖子上:‘九红一黄’,人家还以为是卖菜呢!” 众人都大笑起来,王贵摸摸鼻子笑道:“不说我了,说说老李,为什么有六个八十四分,你却排在最后一个,依据是什么?” “我没有名气呗!” 李延庆笑眯眯道:“不像你那个九红一黄,众人皆知了,一站出来,大家便喊,快来看啊!这个土老帽就是九红一黄!”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王贵臊得满脸通红,从后面掐住李延庆脖子,“我现在知道了,原来你的嘴比老汤更坏!” 汤阴悠悠一叹,“知我者,王贵也!” 李延庆被掐得直咳嗽,“好了!好了!下次保证不说九红一黄,说一黄九红,大家就不知道了。” 这时,从旁边走上前一名相貌英武、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抱拳对李延庆笑道:“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李少君!” 第二百三十二章 弓马大赛(九) 众人不再开玩笑,李延庆连忙整整衣服起身回礼道:“我便是李延庆,你是——” “在下花荣。” 王贵顿时惊讶喊道:“小李广花荣!” 众人皆动容,花荣可是弓马争雄榜第一名,居然在这里遇见他。 花荣连忙谦虚道:“过奖了,那都是同僚的夸张之言,花荣实在当不起‘李广’二字,若论箭法,李少君也不遑多让。” 李延庆也颇为吃惊,他听师傅说过,禁军骑射第一高手就是这个花荣,虽然只是一名低级军官,但禁军中名气极大。 当然,这个花荣并没有上梁山,他在北宋末年腐朽的军队中始终没有出头的机会,消失在历史的大潮之中。 李延庆微微一笑,“我只是第四十七名,差了花兄十一分,哪里能和花兄相比?” 花荣摇了摇头,“我心里有数,李少君今天第二箭是故意射低,这样就去掉了五分,另外,周侗的高徒怎么可能不会左右开弓,这又去掉八分,如果把这两项加上,今天的第一名应该是李少君才对。” 众人都吃了一惊,岳飞和汤怀之前没有看到李延庆射箭,李延庆自己却闭口不说,他们都不知道李延庆今天居然是故意放水。 李延庆淡淡道:“很多事情不是花兄想的那样,第二箭是我手上汗,影响了发挥,并非我故意减分,至于左右开弓我倒是会,但我的马技不佳,无法在同一个方向左右开弓。” 李延庆虽然说得一本正经,但花荣却并不相信,如果说手上有汗,那第三箭却丝毫不受影响,如果说马技不佳,那就更是无稽之谈,马背铁板桥是骑射的基本功,能用双腿控马从容射箭,怎么可能不会铁板桥? 不过李延庆既然坚决不承认,说明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花荣倒也不能自作聪明地强迫别人承认,况且他过来也只是想认识一下李延庆。 花荣给李延庆倒了一杯酒,端起自己的酒杯笑道:“今天很巧,在遇仙酒楼遇见了李少君,借这个酒楼的彩头,我敬李少君一杯,希望明天能看到李少君真正的箭技!” 两人酒杯一杯,一饮而尽。 李延庆又行礼道:“延庆箭法不足之处,还请花将军多多指点。” “你的不足之处就在没有用铜弓铁箭!” 花荣大笑一声,向众人行一礼,转身便扬长而去。 王贵叹道:“不愧是禁军第一箭,这份潇洒气度就让人折服!” 汤怀却摇摇头,“这不是气度,他一向骄狂,目中无人,上届的弓马大赛第一名,居然还只是一个马军都头,若不是他太骄傲令人反感,也不至于混得这么差了。” “他多少岁了?”李延庆忽然问道, “大概二十五六岁吧!” 李延庆暗暗点头,靖康之时也才三十出头,还有机会报效国家。 这时,一直比较沉默的牛皋却道:“早知如此,我就下注老李了,说不定还能赚一笔。” “就是啊!你干嘛要藏着掖着。”王贵埋怨地望着李延庆,就仿佛他没有抓住这个发财机会都是李延庆的错。 “五哥,我记得你好像下注了,是吗?”汤怀疑惑对岳飞道。 岳飞点点头,“我下了一百注,把我所有的钱都押在老李身上了。” ........ 骑射复赛的流程完全和初赛一样,只是更加严格一点,比如验弓就由三个人来交叉校验,这也是因为只有两百名骑手参加复试,时间比较从容,也不像昨天那样,一次性叫三十人入场,而是两百人排成长队,每次五人入场。 今天的四周观战人更多了,汴京平民、禁军士兵以及昨天被彻底淘汰的箭武士,近四万人将大校场围得水泄不通,李延庆抽到了第八十四号,这个号码比较吉利,军队按照他谐音戏称为‘不死’,更巧的是,他前面的八十一号正是何灌,只隔了两个人,这意味着他们将在一组出赛。 今天李延庆依旧和昨天一样打扮,身着蓝色武士服,脚穿长皮靴,头戴士子巾,也依旧拿着他的豹头弓,后背大羽箭,众人都默默等待着入场,没有人说话,从不断传来的欢呼声和喝彩声,便知道箭武士们都发挥出色,每个人都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时,花荣的成绩出来了,依旧和昨天一样,九十五分,发挥得相当稳定,虽然花荣的骄傲让人不喜,但大家都不得不承认,今年很可能依旧是花荣第一。 队伍慢慢缩小,李延庆终于到了入口处,这时,红旗一挥,从八十一到八十五进了候赛区,同时三名考官检验了他们弓,片刻,何灌回头看了李延庆一眼,他翻身上马,催马向赛场上奔去,赛场四周顿时欢声雷动,他昨天异军崛起杀到第七名,今天便成万众瞩目的焦点。 ‘当!’钟声响起,何灌纵马飞奔而出,张弓一箭,精准地射中木偶靶左眼,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喝彩。 奔出数十步,何灌忽然不在马上了,他从马肚子下射出一箭,同样正中脸部,到了第三箭,他换成左手执弓,忽然让战马在原地转了个圆圈,使他有左手发弓的机会,再次一箭精准射中面颊。 李延庆迅速给他打分,应该在九十二分左右,如果不是厢军身份,分还会更高一点,大家心里都明白,有五分是评审官的纯喜好分,各军地位不同,分值也会不同,一般是京城禁军地位最高,其次武学,然后是地方禁军,再其次是厢军,最后才是地方乡兵,至于太学,地位很难说,或高或低,这和政治斗争有关。 李延庆前面两人都已经射完,下一个就是李延庆出场了,高深看了看李延庆的资料,心情十分复杂,今天一早童贯派人送给了指令,‘太学当在众军之上’,言外之意就是说,不但不准压太学的分,而且必须加分,目前太学生就只剩下李延庆一人,这不就是暗示给李延庆加分吗? 更让高深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梁师成也派人送来纸条,只有六个字,‘文归文,武归武’。 这句话就像谜语一样,但高深还是猜出了梁师成的意思,不要让太学占据高位,指的还是李延庆,两个完全相反的指令让高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两个权贵他都得罪不起,可让他不解的是,这两人似乎都很关注李延庆,这又是什么缘故? “高兄,时间到了!”旁边曹羽小心翼翼提醒他。 高深点头道:“开始吧!” 看台上钟声敲响了,‘当——’ 李延庆双腿夹马,低喝一声“驾!”战马如箭一般腾空而出,向白线跑道疾奔而去,今天李延庆没有再放水了,他将发挥自己的真实水平,他拉弓如满月,在疾奔中一箭射出。 这一箭射得很早,几乎刚上跑道便出箭了,但他并没有射第一靶,箭从右侧面射中了中间一尊偶人靶的眉心。 四周观众一片哗然,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看错靶了吗?但按照规则,李延庆并没有犯规,规则上写得很清楚,‘三靶可任意射击’,也就是说,他们无论射哪一只靶都可以。 但一般箭武士不会这样选择,因为这意味着距离远近,如果李延庆射直线射第一靶,距离是百步,可射斜线第二靶,距离就变成一百五十步,差距太大,没有人敢冒这个风险。 只愕然片刻,四周的欢呼声便如雷鸣般的响了起来,大家这才反应过来,这名箭武士竟然是在一百五十步外射中眉心,这是何等高明的箭术。 李延庆继续纵马疾奔,奔出七十步,和第二只偶人靶成直线了,他忽然从马背上消失,从马肚子下射出了第二箭,这一箭也同样精准眉心,和第一支箭并列在一起。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大家似乎明白了什么,所有人摒住呼吸,都在等着看他的第三箭。 当战马即将奔出赛道,李延庆忽然一个后挂,上半身挂在马的侧面,他已换成左手执弓,再次一箭疾射而出,一百六十步的距离,第三支箭如闪电般射向第二尊偶人靶,精准地从左侧面射中了眉心,三支箭整齐地排射在眉心上,就像一个‘爪’字。 李延庆策马奔出了赛道,沉默良久,四周的掌声和欢呼声如山呼海啸般响了起来,这种精彩绝伦的骑射,远远超过第一名花荣的骑射,简直无懈可击。 看台上的军队高官都鼓起掌,其实不少人认识李延庆,去年在汤阴县大发神威的少年不就是这个年轻人吗? 十名评审官有人给十八分,有人给出十九分,甚至有人给出二十分的满分,按照规则,评审官分数不统一,则以主审官的分值为主。 所有人都向高深看来,高深踌躇良久,他不得不考虑梁师成的态度,最终给出了十五分,理由是第三箭出箭太迟,当扣去五分,最后总分九十五,和花荣并列,四周顿时响起了一片嘘声。 “无耻!不要脸!”观众们无比愤怒地声讨评审官,几乎有一半人愤然离场,以示抗议。 不仅是观众,其他评审官都对高深投来了不满的目光,大家都知道,这个太学生至少应该给九十八分,高深显然是在故意压分。 ====== 【三更毕求月票!】 第二百三十三章 弓马大赛(十) 第二天的弓马大赛悬念迭生,精彩纷呈,连出三个冷门,初赛的崛起何灌继续名列第七名,而第九名却是一个来自太原府少年乡兵,名叫杨再兴,同样拿到了九十二分的高分。 但惊爆所有人眼球的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学生,和第一名花荣同样拿到了九十五分高分,却因为名声不显屈居第二。 一时间,李延庆这个名字传遍了汴京的大街小巷,有人认为李延庆名至实归的第一,但他也有人不屑一顾,认为他只是偶然发挥出色,支持他的多,反对他的也多,酒楼茶馆,挺花派和挺李派吵得不可开交。 挺花派的酒客们理由非常充分,“骑射当然要看稳定发挥,花将军是上届第一,这次连续两天夺下第一高分,这是积累的经验,不是一两次发挥出色就能替代。” 挺李派当然也不甘示弱,他们反唇相讥,“若经验能当饭吃,还要比赛做什么,谁的经验最高,那就让谁拿第一好了,为什么还要比赛,李延庆明明骑射更加技高一筹,被压分才屈居第二,如果公平打分,他至少是九十八分,谁的箭术更高,大家眼睛都是雪亮的。” ....... 如果说酒客、茶客的辩论还属于意气之争,但三大关扑店却陷入了巨大的被动之中,李延庆的异军突起使他们制定的弓马争雄榜出现了明显的瑕疵,不管是他们正榜,还是后三十名的备选榜都没有李延庆这个名字出现。 关扑店制作弓马争雄榜就是给赌客们做一个下注的参考,但李延庆的出现不仅冲击第一名,也同样使前三名出现变化,这就意味着绝大部分赌客都将输掉这次弓马大赛下注。 如果仅从利益上考虑,绝大部分赌客输掉会让关扑店赚得钵满体满,但关扑店都是靠信誉吃饭,这样结果会严重损害他们信誉,后果他们承受不起, 就在复赛成绩单公布了一个时辰后,三大关扑的掌柜都聚集在玉堂阁,商量对应之策。 象赌博这种行业,没有强大的后台是不敢轻易染指,玉堂阁就是皇太后向家的产业,但向家产业很多,绝不仅仅关扑店一种,所以发生这种经营上的小问题,就用不着让主人出面过问,一般是掌柜们先商议一个方案,如果涉及官府权势,掌柜们实施不了,再提交给主人解决。 玉堂阁的大掌柜姓蒋,五十余岁,在关扑这一行做了三十年,遇到过各种风风雨雨,象这次遇到的问题也是比较常见。 他缓缓对其他两家关扑的掌柜道:“我已经派人去查这个李延庆的底细,同时整理一下押他的注数,大约两千两银子,其中最大一笔是一个叫李大器的人押的,一千两银子,此人是宝妍斋的大东主,我怀疑他就是李延庆的父亲,毕竟只有父亲才会对自己儿子有这么大的信心。” 另外两名掌柜都精神一振,连忙道:“我们来之前也仔细核查过,在我们两家都没有人押李延庆,大掌柜的推断应该正确,李大器应该是这个李延庆的父亲。”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果李延庆夺走第一,那按照封顶十倍的赔数,我要赔出两万两银子,也就是玉堂阁还要亏几百贯,倒是你们两家每家至少赚一万贯,我不好向东主交代啊!” 关扑店赔钱是不可能的,最多是只有佣金收入,但现在的问题是其他两家闷声发大财,却让玉堂阁出头露面,蒋大掌柜着实心怀不满。 “我们应该全面考虑,如果能阻止李延庆拿第一当然好,可如果阻止不了又该怎么办?我觉得这笔帐应该好好算一算。” 蒋大掌柜的言外之意就是说,好处都被你们两家拿到了,现在却让我去卖力,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两个掌柜都明白他的意思,想让自己把利益分给玉堂阁,这怎么可能?哪个掌柜有胆子把自己店的盈利分给别人。 沉默片刻,其中一名掌柜道:“最好的办法就是阻止李延庆拿第一,这样大家都不为难了。” 蒋大掌柜见两人避实就轻,不提补偿之事,便冷冷道:“这样吧!我们各自回去禀报东家,如果东家说没有必要,那我们就不用在这里白操心了。” “可东家未必会管这件事,最后还得我们自己想办法。” “我们能想什么办法?人家是太学生,我们总不能拿把刀子躲在太学门口等他出来捅一刀吧!” 说到这里,蒋掌柜已经不耐烦了,站起身道:“先回去禀报吧!我还有事,两位先请!” ………. 虽然赶走了两个掌柜,但蒋大掌柜却又不能置身事外,他便坐上一辆马车,向位于大内东侧的向府驶去。 向太后在十六年前去世后,她的两个兄长向宗良和向宗回也先后去世,向家的恩宠已渐渐趋淡,但他们依然拥有大量的产业和房产,富甲天下。 目前向家的主事人是工部尚书向适,工部尚书同样是没有实权的虚职,实权在各曹郎中手上,这便是宋朝朝廷的特点,高官有势无权,低官有权无势,这便养了大批无所事事的闲官,但俸禄福利却一点不少。 向适是向宗良的长子,他虽然不能继承父亲郡王的爵位,但同样被封为开府仪同三司,拥工部尚书的高位官职,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在朝中无事,在家中却很忙,他最大的爱好有两个,一个是造人,一个是造酒,或许是钱多得令他厌烦的缘故,他养了数十个美姬,每天供他实施造人运动,中午一回,晚上一回,每天虽然筋疲力尽,但他却乐此不疲。 向适的另一大爱好就是酿酒,宋朝对酿酒控制得极为严格,有资格购曲酿酒的只有两类人,一是正户酒店,其次便是宗室、外戚和高品官,向家是外戚,不在禁止之列,因此向家也想法设法酿制好酒,终于在向适父亲向宗良手中酿出了绝妙之酒,取名为天醇。 向适继承了父亲酿酒的天份,每天造人之余便醉心于酿酒品酒之中,酒色噬人骨,向适才四十余人岁,可看起来就像六十岁的老人,皮肤松弛,头发半白。 此时,向适正在房中训斥向琮不务正业,整天和堂弟向环游手好闲,惹事生非。 “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肯听进去?安排们去太学读书不肯,让你们进宫当侍卫也不肯,你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你要到什么时候才懂事?” 向琮态度虽然不错,低头听训,一句话不敢说,但他是典型的左耳进右耳出,父亲尽管训斥,他却照玩不误! 但今天向适却受到了刺激,郑皇后的侄儿当了三年侍卫等到恩荫,去巴蜀当县丞了,向适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他更加着急,他见儿子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便拍桌子骂道:“郑骏以前和你一样当无赖,可人家三年前听话当了侍卫,现在去做县丞了,你看看你自己,武不会拉弓,文不会提笔,你说你会什么?” 这时,有宅老在门外禀报,“官人,蒋掌柜有急事求见!” 宅老就是管家,在普通平民大户称为管家,但在权贵高官府中便称为宅老,向适正在气头上,哪里向听什么汇报,立刻喝道:“不见!” 话刚出口,他心念一转,连忙道:“让他进来!” 他忽然想起,可以让儿子管管产业,也算是收他的心。 “你也坐下吧!听掌柜说什么?” 不多时,蒋掌柜匆匆走进房中,跪下行大礼,“小人蒋志参见官人,参见衙内!” “有什么急事?” 蒋掌柜坐起身道:“回禀老爷,是这件事,关于弓马大赛的下注问题.......” 蒋掌柜便将目前遇到的困境给向适详细汇报了,这时,向琮在一旁忽然愣头愣闹脑地插口道:“父亲应该好好收拾这个李延庆!” === 【今天两章,稍微休息一下】 第二百三十四章 弓马大赛(十一) 向适脸一沉,狠狠瞪了一眼儿子,向琮立刻低下头不敢多嘴了。 蒋掌柜又继续道:“现在的麻烦是关扑店的声誉问题,大家都没有想到李延庆会异军突起,如果他拿了第一名,不仅关扑店要赔得损失惨重,更重要是大家以后就不会再相信我们,以后生意就很难做了。” 向适喝了口茶,不慌不忙道:“下注赌博有亏有赢不很正常吗?凭什么赌客输了我们就会有歉疚感,若每次下注的人都赢钱,我们关扑店岂不是变成了居养院?”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人的意思是说,这次九成九的人都要输,现在很多人都在骂我们制作的争雄榜欺骗了他们,牵涉面太大了。” “这就是放屁!输了钱骂我们,赢了钱怎么不分我们一半?认赌服输是什么意思,若争雄榜完全准确,还要比赛做什么。” 向适对蒋大掌柜的胆小着实不满,蒋掌柜不敢吭声了,他本来是希望东主能想办法阻止李延庆夺第一,这样对玉堂阁的信誉损害不算太严重,不料东主根本就不感兴趣。 这时,向适对长子向琮道:“关扑店的经营你去了解一下,想办法在两三年后再在各地增加十家分店,你可以四处走走,看看哪些地方比较合适,有什么不了解的事情多和大掌柜沟通一下,你把这件事做好了,我会想办法给你也弄个荫官!” 向适倒不是想让长子去管产业做生意,他只是想找点事给长子做做,让他收收心,不要整天出去惹事生非。 向琮无奈,只得答应了,向适又对他道:“去吧!现在就和大掌柜一起去,我先警告你,不准你参与弓马大赛这件事。” 从府中出来,向琮立刻追问大掌柜,“既然李延庆夺第一影响会我们的关扑店,那有没有什么办法扭转这个影响?” “我今天来见大官人就是想说这件事,如果能阻止李延庆夺取第一名,那我们信誉就能继续维持,可惜大官人不在意这点损失,我就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在商言商,作为商人,蒋大掌柜的想法并没有问题,向适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对他没有什么指责,但向适绝不会去做这种傻事,为了几个小钱去破坏童贯主导的弓马大会。 向适当然也知道他儿子头脑简单,整天和高衙内一群人吃喝嫖赌、骄横狂妄,所以向适再三警告儿子,不准他插手弓马大赛之事,但向适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儿子居然和李延庆有过节。 向琮目光闪烁,似乎若有所思。 ........ 夜已经很深了,在武学的骑射场上,李延庆仍然在练习铜弓,明天他就正式使用铜弓上场,他还需要在铜弓上巩固一下那种箭势的感觉。 ‘崩!’巨大的弓弦声在夜间回荡,一支破甲箭强劲射出,瞬间便射灭了一百二十步外的香头火,速度之快,至少是他豹头弓的两倍。 “好!”身后传来一阵鼓掌声。 黑暗中走出一人,正是金枪将徐宁,李延庆连忙躬身行礼,“参见徐师傅!” 徐宁微微笑道:“这几天都是用豹头弓,现在改成铜弓,又有什么感受?” 李延庆想了想道:“就像从软床回到了硬床!” “这个比喻倒有意思,再具体说说!” “学生用豹头弓觉得非常舒适,很容易找到感觉,但铜弓和舒适无缘,它给人的感觉就是强硬、凌厉、势不可挡,这种感觉不仅是对敌人,对我也一样,就像一匹很难驾驭的野马。” “可你还是驾驭住它了,不是吗?” 李延庆苦笑了一声,“只能说我把这匹马打怕了,它不敢反抗而已,还远没有到心服口服的程度。” “把弓给我!”徐宁伸出手。 李延庆将弓递给了他,徐宁转身便向东北方向一株高大的青冈树走去,李延庆不解,连忙翻身下马,快步跟了上去。 徐宁来到大树前,将弓放在大树下,回头问道:“给我三支香!” 李延庆连忙跑去取了三支射靶用的香,递给徐宁,徐宁将香插在铜弓前,这才对李延庆道:“我这人比较看重祭祀,我相信你一定没有经历过这种祭弓,我说得没错吧!” 李延庆默默点头,他确实没有经历过这种祭弓仪式。 “武学每一大树都有它的名字,比如大门口那两株数百年的大杉树,叫做干将和莫邪,这棵青冈树叫做后羿,又叫做弓神之树,已经有三百多年了,每个练弓的武学士子在学弓之前都要对这棵大树行师礼,你是太学生,肯定没有经历过这一步,我们现在补上这一环也不晚!” 徐宁注视着李延庆,李延庆上前跪下,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徐宁抽出匕首,在李延庆的胳膊上轻轻刺破一个小口,一缕鲜血流出,他指了指弓。 李延庆明白他的意思,将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铜弓上,用手轻轻一抹,鲜血便涂满了整个铜弓。 “早点回去睡吧!相信明天它会给你带来好运。” ......... 次日天不亮,李延庆和往常一样走出院子,他却发现院外角落里隐隐藏着几个来历不明的人,延庆不由停住了脚步,喝道:“你们都出来吧!” “小官人,你叫谁?”喜鹊不解地问道。 李延庆一把将她推进院子,轰地关上了门,几块石棋已扣在手上,这时,从前后左右的角落里慢慢走出四名士兵,为首一名士兵上前施礼道:”我们是奉童太尉之令暗中保护李少君,并没有恶意。” “我不需要你们保护,你们回去吧!童太尉的好意我心领了。” “李少君,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就只有今天和明天,大赛结束后我们就回去了,请李少君不要让我们为难。” 李延庆也知道他们不会听自己的话,好在只有两天,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赛场上,他便不再多说什么,去马棚取了自己的战马,直接翻身上马向北大营奔去。 李延庆是在陈桥门前遇到了王贵和牛皋,昨晚王贵和牛皋都杀进了前两百名,但名次都不太好,王贵是一百三十五名,牛皋是一百九十名,今天步弓也要决出前四十名,两人信心明显不足了。 “五哥和汤怀呢?”李延庆不见岳飞和汤怀,便笑问道。 “今天是徐师傅在武学的最后一天,老岳想多学一点枪法,老汤也想学钩镰枪,两人就抛弃我们,不肯来了。” 李延庆见牛皋愁眉苦脸,便拍拍他胳膊笑道:“振作起来,还没有开战呢!就先输了士气。” 牛皋挠挠头笑道:“俺不是没有士气,俺是有自知之明,反正今天会全力以赴,管他娘的能不能杀进前四十名。” “这就对了,时间不早,我们走吧!” “老李,我们今晚去矾楼喝酒吧!”王贵在一旁笑道。 “怎么想到去矾楼?” “昨晚我听该死的老汤吹嘘矾楼怎样怎样,我还没去过呢!” 李延庆这才想起几个兄弟都没有去过矾楼,他便欣然笑道:“如果今天我杀进前十,那今晚我请大家去矾楼喝最好的葡萄酒!” “不!不!不!今晚我来请客。” 李延庆揽着他肩部笑道:“下次你请,今晚还是我来吧!” 王贵明白他的意思,只得点点头答应了,王家虽然在孝和乡是头面人物,但进了京城,他才知道自己的渺小,相反,李延庆凭借他的才智和过人的能力,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已远远不是他能相比,王贵只感觉自己和李延庆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大,着实令他有一点失落。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大喝:“别当道,速速闪开!” 众人回头,只见一支番人骑兵骑马疾速奔来,城门口的行人吓得跌跌跌撞撞向两边闪躲,他们穿着鎏金铜甲,正是西夏国六班直的骑射高手。 为首却是一名文官,李延庆也见过了,是西夏国驻汴京使臣焦彦坚,他是西夏国箭武士的带队。 焦彦坚一眼认出了李延庆,连忙勒住战马笑道:“李少君昨天射得很精彩啊!不知移动靶如何?” “马马虎虎吧!” “李少君太谦虚了,我们都认为昨天应该是你拿第一,宋朝官员太卑鄙,明显是欺负太学,不知李少君有没有兴趣去西夏游历?” 李延庆微微欠身笑道:“会去的,总有一天我会去西夏!”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把李少君介绍我们西夏君王。” “恐怕不需要吧!我自己会去认识他。” 焦彦坚不明白李延庆这话意思,便含糊道:“希望今天我们能够公平地同场竞技!” 焦彦坚抱拳行一礼,催马向城外奔去,撒金却鼻孔朝天,就仿佛根本不认识李延庆。 望着他们走远,王贵急道:“老李,莫非你真要去西夏?” “我去西夏很奇怪吗?” “可是......西夏是我们的敌国,你怎么能——” 李延庆淡淡一笑,“我只是说我一定会去西夏,并没有说怎么去,他可能有点误会了,我其实是想说,总有一天我会率军杀进西夏!” 第二百三十五章 弓马大赛(十二) 决赛虽然只有四十人参加,但因为辽国、西夏、大理、吐蕃的骑射高手也要参赛,各种规则又稍稍有些不同,天还没有亮,四十名箭武士便聚集在大帐中。 枢密使童贯缓缓对众人道:“大宋和辽国、西夏虽然已有数十年未战,但我们的较量并没有停止,不在战场,却在各个层面,包括今天的弓马大赛。 辽国武士和西夏武士都是他们从国内挑选出来的骑射高手,其目的是压制大宋,打击我们以骑射强军的计划,所以对于你们而言,个人的胜负是次要的,维护我大宋的上国荣誉才是你们应时时铭记之事。 你们中间有禁军、有厢军、有乡兵、有武学生,甚至还有太学生,但从现在开始,你们都是大宋最顶级的箭武士,你们代表着大宋的骑兵,要让辽国和西夏人知道,他们面对的是大宋最精锐之军。” 众人一起轰然应诺:“绝不让太尉失望!” 童贯点点头,“先去统一盔甲,你们要以骑兵的形象和他们对垒,这也是天子的意思,天子虽然不能亲来,但他时时刻刻在关注你们,去吧!” 说到这,童贯给李延庆使了个眼色,让他单独留下来,众人被士兵领取大帐换装,李延庆却没有走,童贯笑道:“我派了几个士兵保护你,你看到了吧!” 李延庆连忙行礼,“多谢太尉厚爱!” “这没什么,你昨天异军突起,已经被很多人关注了,我只是希望不要有人打扰你的后续比赛。” 童贯之所以关注李延庆,倒并不是因为他箭术超群,而是因为他太学生的身份,童贯沉吟一下问道:“郑家矾楼宴会时,听说你和西夏第一箭手撒金比试过,这是真的吗?” “回禀太尉,只是比试壶箭,我侥幸胜了他。” 童贯笑了起来,“以后不要再说‘侥幸’两个字了,至少在我面前不要说,谦虚是美德,但过于谦虚就是矫情了。” “学生记住了!” 童贯点点头又道:“昨天焦彦坚找到我,特地提出让撒金和你较量一番骑射,我没有答应,但我估计天子可能会答应,你自己要有心理准备。” “学生有准备!” “有准备就好,去吧!全力以赴,争取今天杀进前十。” 李延庆行一礼便告辞退下了,士兵带他去换盔甲,刚走到门口,这时,一名身材矫健魁梧的年轻骑士从帐内走出来,两人险些撞个满怀。 “原来是李少君,抱歉!抱歉!” 李延庆却没有见过他,只见他长一张方脸,剑眉星目,鼻直口方,长得十分英武,从面相就可看出此人是个正直之人,而且他年纪似乎也不大,和自己相仿,李延庆顿时对他有了几分好感,笑问道:“请问兄台是.......” “在下太原杨再兴!” “原来你就是杨再兴!”李延庆顿时惊呼一声。 “李少君认识我吗?” 杨再兴心中有点奇怪,在此之前他只是一个乡兵,可以说默默无闻,李延庆怎么会认识自己。 李延庆笑道:“我听种帅说起过你......” “啊!” 杨再兴顿时惊喜交加,他虽然年少,但也心怀满腔热血要报效国家,也希望被人赏识,他最渴望之事就是能加入种家军和西夏决战,他做梦也想不到种师道居然知道自己。 他犹豫一下道:“要不李少君先去换盔甲,我在这里稍等片刻。” 杨再兴当然想知道种帅是怎么评价自己, 李延庆点点头,“那杨兄就稍等片刻。” 不得不说李延庆用了一个小小的手腕,一句话便将杨再兴留住了。 他快步走进大帐,大帐里已经没几个人了,花荣正在不慌不忙地扣系丝绦,看见李延庆,他笑着指了指后面一张桌子。 李延庆向他抱拳行了一礼,快步走到一张小桌子前,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原来每个人的盔甲都准备好了,每张桌子旁边还有一名士兵帮他们穿戴盔甲。 “让你久等了!”李延庆歉然对年轻士兵笑道。 “没关系,小人名叫王沾,今明两天的比赛都是小人负责伺候李少君,还请李少君多多关照。” 李延庆可是懂人情世故之人,他摸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塞给他,笑道:“这两天就辛苦你了。” 王沾大喜,收下银子连忙道:“先试试盔甲,看看大小是否合身,不合身小人去换。” 李延庆去年这个时候参加发解试时,身高是五尺五,他此时正是发育迅猛之时,一年时间他又猛长了十一厘米,身材达五尺八出头,也就是一米八五了,却不是虎背熊腰型,而是肩宽细腰型,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爆发力,但穿上士子衫却看不出他的体型粗壮,依旧显得文质彬彬。 李延庆看了看盔甲,和上次士子军的盔甲一样,朱漆山字甲和凤翅兜鍪,这是天龙禁军的盔甲,也是宋军最好的一种盔甲,不过没有骑兵的绣衫,这主要是怕绣衫妨碍他们射箭。 李延庆报名时有身高,这套盔甲非常合身,他活动活动肩膀和胳膊,也十分自如,没有影响到他使用弓箭,李延庆穿好盔甲,便对王沾笑道:“麻烦把我的马牵过来,弓袋中的弓比较重,你不要碰它就是了。” “我这就去牵马!” 王沾跑出帐去了,这时,花荣也已离去,大帐内只剩下李延庆一人,他快步走出大帐,只见杨再兴还在帐门口等自己,李延庆笑道:“让杨兄久等了。” 杨再兴的身高和李延庆差不多,但长得比李延庆雄壮,年纪也比李延庆大一岁,杨再兴虽然是乡兵,但并不代表他出身贫寒,他可是出身望族,是大宋赫赫有名的杨家将子嗣,他目前在太原府学读书,加入了乡兵,因为弓马出众,便被太原知府推荐来京城参加弓马大赛。 他身上流着祖辈的忠义热血,一心要报效国家,上阵杀敌,他有点急不可耐地问道:“李少君是什么时候见到种帅的?” “杨兄可以叫我延庆,我是在一个多月前,在矾楼夜宴上认识了种帅,我们聊了很多,说到西北军骑射后背人才时,他提到了你的名字。” 杨再兴顿时信心大增,如果这次回去,种帅招募自己从军,他一定毫不犹豫参加,就算父亲反对,他也要参加。 这时,王沾牵着李延庆的马跑来,李延庆和杨再兴翻身上马,杨再兴发现李延庆的弓袋中的弓似乎体型巨大,便好奇地问道:“延庆的弓似乎和昨天不一样?” 李延庆便从马袋里取出铜弓,杨再兴顿时惊呼起来,“铁箭铜弓!” “杨兄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这是铁臂周侗独步天下的神弓,莫非贤弟是......” “周侗正是我的师傅!” “难怪!”杨再兴这才恍然,原来李延庆是周侗之徒,难怪骑射如此厉害。 “我还说怎么太学也有如此骑射高强的读书人,现在我知道原因了。” 李延庆微微笑道:“杨兄现在还在读书吗?” 杨再兴脸一红,“我还在府学读书,去年发解试我没有考过,便直接进了府学读书,听说贤弟是太学上舍生,真令人羡慕啊!” “我只是发解试发挥得不错,考中解元,便直接进了太学读书,其实在去年我也是县学士子,还不如杨兄。” 杨再兴听说李延庆是解元,心中更加敬佩,他低低叹息一声,“是啊!考中了科举,命运一下子随之改变。” 两人边说边走,不多时便来到了抽签台前,这时,李延庆笑道:“杨兄,不如晚上和我们一起去喝酒,我的几个朋友都是武学士子,大家年纪都差不多,我们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杨再兴也是豪爽之人,便欣然笑道:“那好吧!晚上一起去喝酒。” “你们两个,最后是你们抽签了。”抽签的考官见他们两人迟迟不过来,急得喊了起来。 ==== 【今天三章,求月票!】 第二百三十六章 弓马大赛(十三) 决战并不是最后一场比赛,而是决出前十名的比赛,明天的前三争霸赛才是整场弓马大赛的最后一战。 不过今天的比赛也异常重要,今天的成绩将带进明天,和明天的成绩加在一起作为最后的评判。 大理国和吐蕃国各出五名骑士参赛,加上辽国和西夏国的四十名骑射高手,一共有五十名外域箭武士,他们和四十名大宋箭武士打散,进行移动靶比赛。 这次决赛在辽国和西夏国的坚决反对下,比赛取消了弓重计分,这也是因为西夏和辽国的弓手大都是一石弓,而杀进决赛的宋军箭武士几乎都是两石弓,在弓上宋军就占了优势。 不过虽然取消了弓重计分,但又增加了三十分的计时分,所有参赛武士必须在三十记鼓声中射出三箭,以残余鼓声计分。 为了确保公平,决赛还取消了印象分,但保留了左右开弓十分,这样加上六十分的射靶分和三十分的计时分,总分依旧是一百分,如果同分还须加试。 箭靶比较特殊,是三只鸽子,这是辽国提出的方案,当箭手入场疾奔时,三名鸽奴依次将鸽子抛上天空,计分标准和固定靶一样,射中头部得二十分,脖子十五分,身体十分。 这就要求武士们在选箭时非常讲究,不能选箭头为倒三角形的狼牙箭,必须用细长尖锥形箭头的破甲箭,否则就算射中鸽子头部,也会因为箭头阻力大而射不进去,只有细细长长如针一样的箭头才是最理想的赛箭。 李延庆抽到第七十九号,排到后面去了,但一直向他挑衅的西夏武士撒金却是三号,第三个出场,随着赛旗举起,撒金已经策马在出发点上等候了,每个人只有三支箭,只有三次出箭的机会。 ‘当!’一声钟响,撒金纵马奔出,记时鼓声随即响起,鼓声不快也不慢,如果马不停蹄,应该只耗费二十记鼓声便可完成比赛,这样可以拿到十分的记时分,这其实就是考验每个武士出箭的果断和骑射水平高低。 不过这样一来,想拿到九十几分几乎不可能了,发挥得十分完美也只能拿到八十分。 撒金是第一个非大宋的武士,当他冲入赛场,四周围观民众顿时嘘声四起,大宋民众恩怨分明,将无情地嘲弄送给敌国武士,百年恩怨岂是一场友谊比赛就可以消泯? 看台上的贵宾席内,焦彦坚脸一沉,对旁边的童贯道:“这未免太无礼了吧!” 童贯淡淡一笑,“如果我们去西夏比赛,估计待遇也差不多。” 后面大理国使者段兴业笑道:“如果是在西夏国比赛,恐怕不仅有嘘声,还会乱箭齐发,能活着离开就不错了。” 童贯仰头呵呵一笑,“段王爷真会开玩笑!” 焦彦坚回头狠狠瞪了段兴业一眼,便不吭声了,这时,第一只鸽子扑棱棱腾空而起,按照经验,鸽子一般在刚被抛上天空,翅膀还没有展开时是最好的机会,那时箭矢不受鸽子翅膀扇动的影响,鸽子本身也难以躲闪。 撒金也抓住这个机会一箭射出,这一箭又快又狠,正中鸽子头部,针箭直接刺穿了鸽子头部,鸽子哀鸣一声,从空中落下,这时,四周沉寂了,死一般的沉寂,没有喝彩也没有嘘声,数万人默默注视着这个西夏武士,很多人的眼睛射出了仇恨的目光。 撒金没有停留,他又连续两次出箭,第三箭换成左手执弓,成功射下了三只鸽子,每一只鸽子都精准地命中头部,用了二十二记鼓声奔完全程,评判结果,他竟然得了七十八分的高分。 这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恐怕能超过他的人太少了。 李延庆也暗暗点头,不愧是西夏第一箭手,确实很厉害,无论出箭精准还是出箭的时机都表现得无懈可击,比他的箭壶厉害多了。 李延庆是在下午三点钟左右上场,这时赛程已过大半,宋朝箭武士和西夏、辽国的抗衡几乎是势均力敌,七十分以上宋朝已有十人,而辽国和西夏加起来也是十人,大理和吐蕃皆没有一人上七十分,已全军覆灭,但最高分依旧是撒金的七十八分,花荣的马速慢了一步,只得了七十七分,屈居第二。 这时,在场数万观众的心都变得沉甸甸的,几乎所有人都向休息大棚处望去,所有的人都把希望寄托在李延庆身上,这个时候就算李延庆夺走第一,即使他们赌钱输掉,他们也丝毫不在意了,在绝大部分人的心中,民族尊严要远远比钱更重要。 这时,看台上红旗挥起,有人喊道:“下一个,七十九号!” 李延庆翻身上马,从休息大棚里走出,温暖的阳光顿时洒满他全身,和阳光一起迎接他的,还有满场数万人欢呼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人们热烈地向他挥舞着手臂,满怀期待地望着李延庆,只希望他能创造奇迹,将西夏武士比下去。 李延庆挥了挥手,举起了铜弓,阳光照射铜弓上,闪烁熠熠金光,四周叫喊声和鼓掌声更加激烈了,观战的数万士兵激动得大喊大叫:“铜弓铁箭!” 看台上的评审官和诸多将领也一片哗然,周侗的铜弓铁箭居然出现在李延庆手中,高深眯起了眼睛,原来李延庆是周侗的高徒,真是意想不到啊!不知道他的身上还藏有什么秘密? 焦彦坚疑惑不解地问童贯道:“他的铜弓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童贯微微笑道:“他的铜弓可不是用铜铸出来那么简单,我也仿造过,拉弓几次就断裂了,他的铜弓应该不完全是铜,里面应该还别的什么东西,所以韧性很大,而且很难掌握,它的原主人就是大宋从前的第一骑射高手。” “你是说周侗?” 童贯点点头,“这个李延庆应该就是周侗的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呵呵!我倒很期待了。” 童贯随即令道:“敲钟吧!” “当——” 钟声敲响了,李延庆策马奔出,战马和他心意相通,迈开四蹄,在鼓声中俨如一阵狂风般地向终点奔去。 ‘咚!咚!咚!’ 鼓声缓慢而有力的敲响,李延庆紧紧握着铜弓,昨晚的祭祀使他仿佛和铜弓有了某种默契,弓柄不再象从前那样冰冷,反而有丝丝暖意,或许这只是阳光带来的一丝错觉,但带给李延庆的却是一种更加强大的自信。 ‘扑棱棱!’第一只鸽子飞起,李延庆却并不管它,他只管催马疾奔,但鸽子飞行的轨迹却铭刻在他心中。 ‘崩!’弓弦声响起,一支破甲箭闪电般射向鸽子,转瞬即到,这一箭从左眼射入,右眼透出,鸽子从空中落地。 四周欢声雷动,但李延庆丝毫不关心结果,他的第二箭已射出,一只鸽子刚刚抛起,便被一箭射穿头部,钉在不远处的木桩上。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紧张的等着他的最后一箭,这时,李延庆已经换成左手执弓,他心中却在默数鼓声,已经十七声了。 “咚!咚!咚——” 就在第二十声刚刚响起,他的战马一跃而起,在即将跃出终点线的一瞬,李延庆躺在马背上一箭射出,战马随即跃出了终线,箭在空中一闪而过,一箭射中了已飞到一百二十步外的鸽子头部,鸽子从空中落下。 这时,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人们激动得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二十声鼓声完成了赛程,这时,评审席一致给出了八十分的最高分。 童贯捋须呵呵大笑,焦彦坚却铁青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休息棚内,撒金狠狠一拳砸在木桩上,嘴里大声咒骂着什么。 连花荣也罕见地竖起了大拇指,他知道李延庆胜在哪里?就在李延庆根本不看目标,全身心地策马疾奔,尤其最后一箭,完全抛开了任何阻碍,这才节省下来最宝贵的两声鼓响,这已经接近了到了骑射的最高境界,用心来捕捉目标。 这时,一名手下快步奔来,在童贯耳边低语两句,童贯脸色一变,起身便快步离开了看台。 他从木楼梯走下看台,两名宣旨宦官已经笑眯眯在不远处等候他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弓马大赛(十四) 翠微殿内,相国蔡京和尚书右丞兼国子监祭酒张邦昌正在劝说天子赵佶取消太学参加弓马大赛。 这次蔡京的消息晚了一步,他是在今天上朝时才知道一个太学生夺得了昨天弓马大赛复赛第一,这令蔡京又惊又怒,他当然很清楚童贯把太学拉进弓马大赛的目的,不就是想把手伸进太学吗? 太学是蔡京的绝对势力范围,他扩大太学,并说服天子将上舍中等生视为同进士出身,这样太学生出来就不仅是前往州学县学为教授,也可以出任主簿县丞之类的地方官,再一步步提拔起来,最终与进士出身的官员分庭抗礼。 正是蔡京打的如意算盘,才使得他不准任何人染指太学,不料童贯却说服天子,将太学拉进了弓马大赛。 蔡京既然无法阻止,他便用消极应对的办法,只派几个文弱士子象征性地参加比赛,上一届太学士子名落孙山,这一届本来也应该在第一轮被淘汰,但蔡京做梦也想不到,太学生竟然夺下了骑射复赛第一。 蔡京坐不住了,他必须果断阻止太学再参与下去,否则童贯就会找到伸手进太学的机会了。 “陛下,老臣已经阐述了太学不该参加弓马大赛的六项理由,太学乃清净求学之地,不应该受诸如弓马大赛之类活动的影响,老臣恳请陛下同意让太学退出比赛。” “蔡相国此言诧异!” 后面传来了童贯的声音,童贯本身就是赵佶的心腹宦官,他有进殿不用禀报的特权。 童贯急如风火一般跑来,终于在关键时刻拦住了蔡京的恳请,他走上前向赵佶深施一礼,“请陛下原谅微臣的鲁莽!” 赵佶点了点头,“蔡相国认为太学生参加弓马大赛是不务正业,蔡相国,朕没有说错吧!” 蔡京连忙道:“正是如此!太学生的主业是接受圣人教诲,修身修德,学习治国之道,学习如果安抚黎民,业有所司,弓马骑射应该是军队的事情,如果这种事情也由太学生来做,那开武学做什么?要军队做什么?” 童贯笑道:“蔡相国恐怕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吧?” 赵佶也有了兴趣,笑问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启禀陛下,今天大宋、辽国、西夏、大理、吐蕃五国竞赛弓马,原本第一名是西夏第一箭手撒金,也就是西夏大将撒辰之子,他箭法高强,骑**悍,无人能敌,在场五万观战的将士和民众情绪低落,但正是一名太学生力挽狂澜,战胜了西夏箭手撒金,重新夺得第一,令数万军民扬眉吐气,相信今天晚上整个汴京的民众都会为之欢呼。” 赵佶也不由又惊又喜,连声道:“还有这种事情,居然是个太学生,真是出乎朕的意料,此人叫什么名字?” “启禀陛下,此人叫做李延庆,相州人,去年相州发解试第一名,得到微臣的推荐,目前在太学上舍读书。” “李延庆?”赵佶似乎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在哪里听说过,但他一时也想不起来。 童贯又对蔡京道:“保家卫国,维护大宋的荣耀,不仅是士兵的事情,也是每一个大宋子民的份内之事,堂堂的太学生又岂能置身事外。” 蔡京刚要反驳,童贯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道:“如果没有能力,那太学可以不参加弓马大赛,但太学明明有这个能力,为何就不想为国效力,为维护大宋的荣耀而尽一份微薄之力呢?” 童贯的最后两句话说得大义凛然,令蔡京无言以对,这时赵佶打了个圆场道:“明天弓马大赛就要结束了,反正下一次还有三年时间,蔡卿就不用着急了,以后我们再从容商议此事,先让这次弓马大赛圆满结束再说吧!” 蔡京无奈,只得躬身行礼,“微臣遵旨!” “蔡卿和张右丞先去吧!朕还要和童太尉商议一些别的事情。” “微臣告退!” 蔡京和张邦昌退下去了,赵佶负手走了几步,这才对童贯道:“关于杨戬之死的详细报告已经出来了,正如爱卿所言,确实很难判断他的真正死因,究竟是被人暗算,还是死在梁山乱匪手中?王御史无法下结论,但厢都指挥使王荐防护不力,导致杨戬的护卫出现防御漏洞,他有直接责任,朕已经将王荐革职问罪,另外,朕准备明年开春后剿灭梁山乱匪,不知道爱卿觉得让谁去比较合适?” 童贯没想到天子居然询问自己,难道他是想让自己领兵去剿灭梁山吗? 他便小心翼翼道:“微臣愿为陛下分忧!” 赵佶摇了摇头,“朕不是让你去,你要全力应对方腊,朕是让你推荐一个得力之人。” 童贯大喜,这种机会一般是推荐一个自己的心腹,或者是推荐一个自己憎恨之人,他沉思片刻,决定采用后者,便道:“殿前指挥副使高俅虽然位居军队高职,但缺乏实际战功,在军中权威不彰,梁山乱匪乃乌合之众,不过数千人,可让高指挥使率三万禁军前去扫荡,微臣相信他不会让陛下失望。” 童贯的推荐正合赵佶之心,高俅也是他的心腹,这种立功的机会当然要留给自己的心腹。” “爱卿所言正合朕意,高俅确实很适合,朕就让高俅先准备吧!” “陛下英明!” 这时,赵佶又笑道:“朕的几个帝姬、王子都想去看弓马大赛,你明天准备一下,朕明天也会出席最后一场争霸赛!” ....... 蔡京满心沮丧地从延福宫出来,张邦昌在他身旁小声道:“或者我们可以把这个李延庆从太学革除,他的所作所为就和太学无关了。” 蔡京恨恨瞪了他一眼,“我看你是糊涂了,若可以开除我早就开除了,还用得着你说?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他是太学生,你把他开除了,你怎么向天子交代?只怕童贯抓住你这个把柄,将你弹劾一状,说你公权私用,你这个尚书右丞还要不要当了?” 蔡京经验老道,张邦昌是他的心腹,手握吏户礼三部重权,童贯实在要插手太学,他还可以从容应对,可如果被童贯抓住机会弹劾了张邦昌,那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孰重孰轻,蔡京可拎得清清楚楚。 张邦昌不敢吭声了,蔡京沉吟片刻道:“我明明交代是安排弓步太学生参加弓马大赛,怎么会出现骑射太学生参加弓马大赛?说明童贯在太学也安排了人,你去查一查这是谁安排的?” 张邦昌苦笑一声说:“其实不用查,弓马大赛由学录孙厉负责安排,他是童贯同乡,应该是被童贯收买了。” “该死的混蛋!” 蔡京骂了一声,又对张邦昌道:“看来国子监兼管太学很不得力,必须要任命一个太学学正,你留心一下,看看谁比较合适,尽管安排下来。” “下官明白了。” 张邦昌答应一声便告辞匆匆去了,蔡京这才对旁边喝道:“你躲什么躲?我早看见你了。” 从大柱背后转出一个年轻侍卫,正是蔡京的四孙蔡征,蔡征只有二十岁,刚进宫当侍卫两年,他战战兢兢上前跪下道:“孙儿参见祖父!” 蔡京见他换了便装,似乎是准备出去,便问道:“你这是去哪里?” 蔡征吞吞吐吐道:“孙儿想出去找朋友喝酒!” 蔡京见他目光闪烁,显然没有说实话,蔡京今天心情本身就不高兴,现在连孙子都要欺骗他,蔡京顿时大怒道:“畜生,你连我都敢欺骗?” 蔡征见祖父大发雷霆,吓得他慌忙跪下,连连磕头,“祖父息怒!息怒!” “你到底想去干什么?说!” 蔡征再不敢隐瞒,只得低声道:“向琮发出了英雄令,要大家晚上去矾楼聚会,似乎有什么要紧之事,孙儿想去看看。” 所谓英雄令就是京城一帮衙内党召集同伙的通令,表示有重要事情,蔡征本来没有加入衙内党,但蔡京却鼓励他加入,和权贵子弟们搞好关系。 “发生了什么事?”蔡京随口问道。 “孙儿也不太清楚,听说是一个太学生坏了向家的生意,向琮想教训此人。” 蔡京心中一跳,‘太学生’三个字此时对他而言实在太敏感了,他连忙追问道:“太学生叫什么名字?” “好像姓李,参加弓马大赛的,孙儿一下想不起名字。” “是李延庆吗?” “对的,就是这个名字,李延庆。” 蔡京心念一转,立刻明白了,一定是李延庆异军突起影响了向家关扑店的生意,他暗暗庆幸,“真是天助我也!” 蔡京立刻将蔡征拉到一边,低声对他嘱咐了几句。 蔡征连连点头,“孙儿明白了!” ===== 【第三更求月票、推荐票!】 第二百三十八章 弓马大赛(十五) 夜晚的矾楼格外热闹,宾客盈门,几乎所有的单间雅室都爆满,连楼边大堂上也坐满了客人,中心的花园内,一百名名美貌女妓正轻挥小罗扇,在花园内或娇态慵懒坐卧青石,或凌波微步,姿态妙曼,令人怦然动心。 高高的木台上,丝竹声悦耳,一串串美妙的音符如珍珠般地倾跳向矾楼的三层大堂。 在秋楼二层的一间雅室内,李延庆和伙伴正欢聚一堂,饮酒庆祝今天李延庆夺取决赛第一,除了岳飞、王贵四人外,今天还多了一个特殊的客人,那就是太原府的杨再兴,杨再兴今天也发挥出色,以七十三分的成绩夺得第十四名,不过这是汉胡混赛的第十四名,如果单列宋朝武士,他排在第八名,按照规则,单列前十名将参加明天的争霸赛,杨再兴明天也有机会。 杨家将的英勇事迹在宋朝时便已传遍天下,听说杨再兴是名将杨业的后人,众人对他格外尊敬,皆七嘴八舌问他先祖的事迹。 杨再兴苦笑道:“其实也没有大家传说的那样神乎其神,不过杨家子弟世世代代都牢记先祖遗训,保家卫国,抗击鞑虏,所有男子六岁就开始学武,七岁读书,文武兼修,我父亲也希望我读太学,但我却一心想从军,这次回太原我希望能加入种家军,父亲再反对我也不管了。” 说到这里,杨再兴望向李延庆,眼中充满期待,李延庆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没有问题,我会写一封信给种帅,他还欠我一个人情,相信杨兄会得到种帅的器重。” 杨再兴大喜,连忙起身施礼,“多谢延庆为我出头!” 李延庆举杯淡淡一笑道:“这其实是你自己争取的,没有你自己在弓马大赛上的出色表现,我写一百封信也没有用。” “这里的酒不错!” 王贵品了品葡萄酒,将酒一饮而尽,他有点快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在今天的比赛中他再一次超水平发挥,名列第三十七名,杀进了步弓四十名内,简直令他心花怒放。 汤怀连忙用胳膊碰了他一下,给他使个眼色,王贵这才注意一脸阴郁的牛皋,牛皋却没有王贵的运气,在进前四十名的比赛中被淘汰了,他连前一百名都有进去,排在一百五十名之后。 王贵坐在牛皋身边,揽着他肩膀笑道:“老牛别沮丧了,咱们步弓本来就是陪衬,连下注的机会都没有,不像老李那样风光,要不我叫个美娇娘来唱歌解解闷如何?” 牛皋轻轻推开他,“俺想得开的,只是你小子喝了酒浑身就发臭,你自己不知道吗?” “老李,老牛说我喝酒就浑身发臭,你觉得呢?” 李延庆低下头闻了闻,连忙扇扇鼻子道:“一股臭肉的味道,你小子怎么回事?” “不会吧!”王贵有点惊恐,连忙对汤怀道:“你闻闻看!” 汤怀做出个恶心想吐的样子,“别让我闻,我要吐了!” “五哥!” 王贵连忙连忙起身跑到岳飞面前,“我身上有味道吗?” 岳飞闻了闻,“没味道呀!不就有点酒味吗?很正常啊!” 王贵忽然醒悟,回头望去,只见李延庆几人低着头嗤嗤发笑,他心中大恨,冲上去掐住牛皋的脖子发狠道:“从你开始的,我要一个个掐死你们。” 这时,从外面快步走进一人,急声问道:“李少君可在?”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回头望去,只见是一名穿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李延庆认出了他,是矾楼的大掌柜,姓魏,最初给宝妍斋宣传时,他特地来过新桥的店里。 “魏掌柜,有什么事吗?”李延庆走出来问道。 “李少君带着朋友快走吧!今天的酒钱我就不收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王贵大怒,上前一把揪住他衣襟道:“浑蛋!有这样赶客人的吗?” 李延庆知道必然事出有因,他连忙上前制止王贵,“阿贵,别这样!” 他拉开王贵,这才问道:“魏掌柜,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们可以走,但你得给我一个理由。” 魏掌柜满脸为难,叹了口气道:“在春楼最大的雅室雪堂内,一群人在商量如何收拾你,他们不知道你就在不远处,一旦他们发现,恐怕就会打起来,矾楼惹不起他们啊!” 李延庆心念一转,“是....高衙内他们吗?” 魏掌柜点点头,“有十几个人,都是权贵子弟,歌妓告诉我,好像是和关扑店押注有关。” 汤怀摇了摇扇子道:“这个我倒知道一点,三叔给我说,关扑店开出的争雄榜没有料到延庆会异军杀出,无论是押第一还是押三都会输,几乎所有人都输了,这时关扑店的大忌,会对关扑店的声誉造成恶劣影响,我估计是关扑店的后台想对延庆动手。” 魏掌柜也连忙道:“这位小官人说得不错,汴京最大的关扑店玉堂阁是向家的产业,刚才那群人就是向踪主导。” “延庆,我们走还是不走?”岳飞低声问道。 李延庆有点担心御街的胭脂铺,这帮衙内动不了自己,恐怕会拿胭脂铺撒气,他便点点头道:“我们不给矾楼添麻烦,这就离开。” 魏掌柜大喜,连忙道:“我带你们从内部通道离去,可以直接通往矾楼的东角门,那边不走客人的。” 李延庆等人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跟着魏掌柜出了门,向右拐走了十几步,走到一扇小门前,这就是矾楼的内部通道,众人刚要进小门之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骚乱,隐隐有女人尖叫声,众人不由停住脚步,好像也是在二层,是从夏楼那边传来。 这时,一名管事匆匆跑来,对魏掌柜急声道:“那群西夏蛮子开始闹事了。” 魏掌柜恨得一跺脚,低声骂了一句,只得对李延庆他们道:“这条路没有岔道,一直走到底就到东角门了,我就不送你们了,今天失礼之处,请李少君多多包涵。” “没关系,谁没有难处呢?魏掌柜去忙吧!” 李延庆开了门,“我们走吧!” 众人走下了漆黑的通道,魏掌柜一直见他们消失,这才跟着管事匆匆走了。 走出楼梯便是外花园,一条弯弯曲曲的碎石小道通往远处一扇隐蔽的小角门。 李延庆停住脚步对众人笑道:“你们先出去吧!我要回去一趟。” “老李,你还回去做什么?”众人不解问道。 “有个朋友,我要去打个招呼,我马上就来。” “老李,那我陪你去吧!”王贵关心地说道。 “不用了,我马上就回来,你们可以在外面等等我。” 众人答应了,快步向外走去,王贵对众人道:“我陪老李去,你们在外面等等。” “阿贵,不用你陪我。” 王贵却拉着李延庆压低声音笑道:“你想干什么我心里有数,别想丢下我!” 李延庆无奈,只得带着王贵又回了通道,他们摸着黑暗的楼梯向上楼跑去,王贵低声问道:“现在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你刚才没听见那人说吗?一群西夏蛮子要闹事,我估计是西夏武士。” “你怎么知道是他们,万一是别的西夏人呢?” “只是推断,那帮家伙不参加明天的争霸赛,今天就算结束了,他们十有八九定会来矾楼喝酒。” 两人又从内部通道出来,只见争吵声还没有结束,他便向骚乱处走去,迎面遇到一名舞妓哭着匆匆跑来,眼角还有淤青。 李延庆一把拉住她手腕,“出什么事了?” 女妓吓了一跳,拼命挣扎道:“你快放开我!” 李延庆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推到角落,盯着她的眼睛恶狠狠道:“你告诉我那群西夏人想干什么,我就让你走,否则今天算你倒霉!” 女妓挣脱不掉,心中害怕,只得低声道:“他们要找师师陪酒,掌柜让我们陪他们,却被他们打出来了,他们说如果师师不来,他们就拆了酒楼。” “是一群西夏武士吗?” 舞妓点点头,“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伙,象魔鬼一样。” 她忽然想起眼前这个男子也很凶神恶煞,她顿时吓得脸都白了,李延庆放开她,歉然行礼道:“刚才是我失礼了,大姐莫怪,我只是想问问西夏人。” 舞妓见他放了自己,转身便慌慌张张跑了。 王贵上前笑嘻嘻道:“第一次见到老李抱女人,当然啦!喜鹊不算,她是小丫头片子。” “别胡说了,你帮我找几个酒杯或者茶杯来。” 王贵一转念便反应过来,立刻道:“我这就去找!” 他想了想,便将头上幞头翻转过来戴上,又将一块白毛巾搭在胳膊上,活脱脱就是一个酒保的模样。 他转身推门进了一间雅室,只听他笑呵呵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各位继续喝酒,小人是本店酒保,本店提供上等官窑茶杯,如果大家有兴趣,小人给大家换一下。” 李延庆哑然失笑,还上等官窑茶杯,亏他想得出来,片刻,只见王贵出来了,怀中抱着七八个小黑瓷茶碗,向李延庆挤眉弄眼道:“我们快走!” 第二百三十九章 弓马大赛(十六) 穿过一条空中走廊,他们进入夏楼,这时,叫骂声似乎已经停止了,李延庆远远看见魏掌柜在一间雅室门口点头哈腰陪笑:“大家尽管放心,我这就去把师师姑娘请来,大家先品尝一下我们矾楼的眉寿酒,稍等片刻,师师姑娘化完妆马上就来。” “快去!快去!我们可没有耐心。” 李延庆听出了这个声音,正是撒金粗野的嗓子,他心中不由暗骂掌柜欺软怕硬,为了哄这群西夏蛮子,居然把寿眉酒都拿出来了。 这时,王贵低声笑道:“我们猜猜看,掌柜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李延庆撇了撇嘴,“这还用猜吗?肯定是找个人冒充李师师呗!反正这帮人也没见过李师师是什么样子。” “错!我觉得一定是在寿眉酒里面下药,等他们醒来时已经被抬到官衙了,汤阴县酒楼对付闹事无赖就是这样干的。” 李延庆觉得王贵说得也有道理,找个女子假冒师师,万一被霸王硬上弓,会坏师师名声的,酒楼肯定不会这样做,下药的可能性最大。 这时,一名西夏武士醉熏熏走了出来,左右张望一下喝问道:“我要去茅厕,伙计在哪里?” 李延庆推了王贵一把,“带他去茅厕!” 王贵心中暗骂自己倒霉,早知道就不来了,他只得陪着笑脸上前道:“我是酒保,我送大爷去茅厕。” “好!回头我有赏。” 西夏武士长得又高又大,一把将王贵拖过去,搂住他脖子,将王贵当成一根拐杖,王贵被他长着黑毛的粗胳膊勒得直翻白眼,带他向茅厕慢慢走去。 走到茅厕前,西夏武士放开王贵,令道:“在这里等我,回头我赏你一百文钱。” 西夏武士进了茅厕,很快便传来呕吐声,不多时,只见李延庆从春楼那边跑来,王贵满脸不高兴地埋怨他道:“你干嘛让我带他来茅厕,差点把我勒死!” 李延庆不理他的埋怨,低声道:“等他出来,你告诉他,你知道李师师在春楼雪堂,你可以带他先去见一见。“ 王贵顿时慌乱道:“可是我不知道春楼雪堂在哪里?我是第一次来。” “我刚才去了,你顺着走廊一直走到底,门口站着三个大汉,那就是雪堂,你告诉西夏武士,李师师就在房间里陪酒,里面几个小白脸不准她去陪党项蛮子。” “然后呢?” “然后你跑回去报信,就说他们同伴被人打了。” 王贵呆了一下,“这.....这样可以吗?” “你怕什么,你的脑门又没写名字,这里没人认识你!” 这时,茅厕里传来脚步声,李延庆瞪了王贵一眼,转身便闪到一旁。 西夏武士呕吐干净了,又痛痛快快撒了泡尿,顿时酒醒了不少,他走出来,见王贵还在等着自己,便拍拍他肩膀赞许地笑道:“虽然汉人无信,不过你还不错,这个赏给你!” 他掏了把钱塞给王贵,王贵接过钱连忙躬身感谢,又挤出笑脸道:“大爷不是要找师师姑娘吗?” 西夏武士一怔,随即大喜,“你知道她在哪里?” “小人知道,要不我带大爷去看看她,说不定还可以先亲一亲芳泽。” 酒壮色心,西夏武士心中一荡,连忙道:“你快带我去。” 王贵回头偷偷看了后面一眼,李延庆已经不见踪影,王贵肠子都悔青了,自己干嘛要跟着这家伙回来,他躲在背后,什么都让自己出头,这算什么好兄弟? 王贵心中暗骂几声,只得硬着头皮带着西夏武士继续向前走,大约走了数十步,前面果然看见三名身材魁梧的大汉叉手抱在胸前,站在一扇华丽的大门前。 王贵指了指三名大汉,“师师姑娘就在房间里陪几名小白脸喝酒,刚才师师姑娘没来,就是因为里面有几个小白脸拉住她,不准她去陪党项蛮子喝酒。” 党项蛮子是宋人对西夏人的蔑称,属于一种侮辱语言,西夏武士极为好勇斗狠,又喝了酒,听说几个宋朝小白脸拉着李师师不放,还辱骂他们,他心中顿时大怒,一把推开王贵,大步走了上去。 王贵趁机转身就跑,这时,三名大汉已经看见了快步走来的西夏武士,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喝道:“这里不准闲人靠近!” 西夏武士听见房间里传来女人银铃般的娇笑声,更认定了这就是李师师的声音,便一把推开大汉,伸手要去推房门,几名大汉顿时大怒,一起拉住他,“汉子不得无礼!” 就在这时,一个黑瓷茶碗闪电般打来,‘啪!’一声打在西夏武士的后脑勺上,茶碗十分沉重,顿时打得西夏武士头破血流,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西夏武士摸一把后脑勺,只见手上全是黏糊糊的鲜血,他心中勃然大怒,怒吼一声,转身便将阻拦自己的大汉按倒在地上,提起钵盂大的老拳便向对方面门狠狠打去。 另外两名大汉急了,冲上来便拳打脚踢,这时,正在房间里喝酒的一群衙内听见外面有叫骂声,纷纷开门出来,向琮走在最前面,只见三名手下正按着一名大汉猛揍。 向琮眉头一竖,喝问道:“怎么回事?” “回禀衙内,这个蛮子喝醉了酒,上门挑衅,先动手打人。” 十几名衙内听说居然有人敢上门挑衅,他们顿时大怒,上前也踢了几脚,向琮更是发狠道:“给我狠狠打,打死了我来负责!” 有主人这句话,三名大汉下手更狠,向西夏武士的各致命之处拳打脚踢,打得西夏武士连声惨叫,口鼻鲜血乱喷。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来,大群西夏武士冲来了,他们见几名大汉将同伴按在地上毒打,同伴已被打得奄奄一息。 一群西夏武士眼睛顿时红了,怒吼着冲了上来,十几名衙内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向屋里逃去,吓得声音都变了,“快.....快去报官!” ........ 就在一片哭喊惨叫声传来之时,李延庆和王贵已经快步走出小角门,离开了矾楼,刚才王贵还在满心诅咒李延庆,这会儿他又眉开眼笑赞道:“老李,这一招借刀杀人很高明啊!” 李延庆淡淡一笑,“冲冠一怒为红颜嘛!西夏男人也不例外。” 这时,岳飞等人迎上来,“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 李延庆笑着一摆手:“我们去高阳店喝流霞酒,我继续请客!” 王贵也哈哈大笑,“没事!没事!喝酒去。” ........ 发生在矾楼的斗殴事件虽然最终被御街巡逻军队及时赶来制止,但还是酿成了三死群伤的血案,两名向琮的手下被西夏武士活活打死,另一名手下被打成重伤,而最初被毒打的西夏武士也因重伤不治而亡。 十几名衙内也付出惨重的代价,多人被打成重伤,其中向琮最惨,他的两条腿皆被打断,蔡征被打断三根肋骨,梁晴鼻梁被打断,眼睛被打出血,其余十几名衙内都或多或少受了伤,这还是矾楼数十名酒保伙计拼命保护他们,才使这群衙内免遭更惨的伤亡。 矾楼事件造成了极坏的影响,甚至惊动了天子赵佶,赵佶十分震怒,勒令各家权贵约束子弟,严禁结党,同时下旨免去权知开封府事郑居中之职,免去鸿胪寺卿严俊之职,并令枢密院照会西夏及辽国长驻汴京使臣,在弓马大赛结束后,相关人员必须立刻回国。 不过这件事发生在夜晚,又是普通民众无法涉足的矾楼,矾楼事件只是在汴京上层社会偶有耳闻,加上各大权贵家族封锁消息,使得这件事并没有传播开来,也没有影响到轰轰烈烈的弓马大赛继续进行。 次日天不亮,李延庆再次挎弓出发,在岳飞、王贵等伙伴的簇拥下,向北大营而去,今天将是弓马大赛的最后一天,也是最为精彩的一场比赛,由十名最顶级的大宋箭武士拉开精彩绝伦的十强争霸赛。 第二百四十章 弓马大赛(十七) 天还没有亮,汴京民众的便陆陆续续涌向北大营,大家都想占个好一点的位子,按照规则,辽国和西夏两国的箭武士今天只进行一些表演性质的射箭,他们不参与宋朝自己举行的十强争霸赛。 大帐内,十名箭武士聚集一堂,枢密使童贯正临时召集他们宣布几件大事。 “今天有三件大事要告诉你们,第一件事,天子将亲临赛场,观看今天的比赛,希望大家振奋起精神,拿出最好状态,发挥出自己的最好的箭技。” 停一下,童贯观察一下众人的表情,见大家眼中都露出激动之色,他满意点了点头,又接着道:“第二件事恐怕会让部分武士失望了,这也是天子的要求,大家只能修改规则,十强争霸赛将重新计分,也就是说,原本决赛的成绩不再带到争霸赛中来,我很抱歉!”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消息着实让大部分人又惊又喜,恐怕除了李延庆外,每个人心中都暗暗欢喜,这意味着他们每个人都又有争夺第一的希望,毕竟李延庆昨天的八十分已经压了所有人一头。 童贯同情地看了一眼李延庆,见他面无表情,便又提高提高声音继续道:“下面再说第三件事,关于这次弓马大赛的奖励!” 大帐里顿时寂静无声,每个人都摒住了呼吸,这也是他们极为关心之事,每个人当然都希望能够升官发财,就连杨再兴也希望自己多一点资本,将来进入种家军后,不用再从小兵做起,至少能当个都头之类。 不过李延庆却有点迷茫,他参加弓马大赛只是为了满足师傅的遗愿,他只是太学生,基本和军队暂时没有关系,正是没有期盼,所以他心中平淡如水,如果不是出于礼貌,他甚至想离开了。 “这次弓马大赛的奖励有两块,一块是你们来源地的奖励,按照上届的经验,应该都有,来自禁军的武士将得到禁军的奖励,来自太学的武士,太学也会有奖励,这一块每个人都不一样,也和我们无关,我只说说朝廷的奖励,上一届比赛,进入前十名武士朝廷都给予了官升一级的奖励,这一次也是一样,如果进入前三,朝廷会给予官升二级的奖励,敕令天子已经签署,这里,我要先恭喜诸位了。” 大帐内顿时一片窃窃私语声,童贯笑道:“大家去准备吧!等圣上到来后,比赛正式开始。” 众人转身离帐,童贯喊道:“李延庆留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很多人都向李延庆投去同情的目光,他只是太学生,难道他还能升官不成? 片刻,众人走尽,大帐内只剩下童贯和李延庆两人,童贯歉然道:“昨天的成绩不能带到今天,恐怕就是你的损失最大了,我很抱歉!” 李延庆摇了摇头,“太尉不必如此,我并不在意!” “是啊!你的箭术高明,今天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只是.....朝廷的奖励,作为太学生,有点难办....太学那边升级得报国子监特殊批准,但有蔡相国横在中间,恐怕不会太顺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升级无非是上舍中等生,学生并不在意。” “话虽这样说,但对你还是不公平。” 童贯沉吟一下又道:“这样吧!如果这次你拿不定奖励,我只是说如果,那就当我欠你的,等你入仕后,我一定会补偿给你,我童贯言出必行,绝不失言。” 李延庆不得不佩服的童贯的老姜,三言两语之间,原本是朝廷给自己的奖励,就变成他童贯的奖励,原本是自己应得的东西,也变成了他童贯的人情。 不过李延庆对这种升官奖励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很多时候,尤其在北宋末年,升官未必是幸运,反而会是一个陷阱,他还是得走自己的路,不要跟童贯陷得太深,历史上,无论从蔡京的心腹,还是童贯的心腹,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自己得悠着点才行。 童贯见李延庆没有吭声,便不再提这件事,又淡淡问道:“延庆,你是太学生,感触应该比我更深一点,你觉得军队和太学之间会有某种关联吗?” 李延庆立刻意识到,这是童贯想把手伸进太学了,只是他似乎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 李延庆当然知道该怎么办?他笑了笑道:“太尉还记得汤阴县的士子军吗?虽然说蒋知县的做法有点荒诞,但大家都承认一点,军事训练了一个月后,大家纪律观念和团体观念都明显加强了,更重要是身体得到了锻炼,原本大家都读书多年,一个个体弱多病,但军事训练一个月,身体明显变得强健了,这个办法也可以用在太学中,叫做军训,每个太学生必须军训一年,对他们身体大有好处,将来带兵打仗也不至于一窍不通了!” 童贯越听眼睛越发亮,听到最后他恨不得抱住李延庆狠狠啃上两口,简直让他心花怒放,军训,这是多么好的借口,童贯开始想象把太学生们拉到军营来训练一年的情形,中间施与小恩小惠,还怕他们不效忠自己吗? 李延庆见童贯有点失态了,便躬身道:“如果太尉没有什么事,学生先去准备了。” “啊!去吧!” 李延庆行一礼便转身离开了大帐,童贯一人留在帐中继续思考。 李延庆回到了准备大帐,他首先需要换上盔甲,只见大帐内杨再兴已经换好了盔甲,却没有走,显然是在等他。 伺候他的士兵连忙上前给他披挂盔甲,杨再兴走过来道:“我刚听说昨天晚上西夏武士在矾楼和一群衙内打架了,怎么就会这么巧呢?” 李延庆看了一眼士兵,又给杨再兴使个眼色,笑道:“西夏武士好勇斗狠,在哪里都会和人打架,我倒觉得很正常,也有可能他们被人挑拨了一下火气。” 李延庆实际上就是暗示杨再兴,是他挑拨了西夏武士,杨再兴顿时明白了,原来李延庆昨晚又回去,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他也忍不住笑道:“如果真是这样,估计他们今天也翻不起什么浪了。” “大部分西夏武士都翻不起浪,但有一个人例外。” “你是说撒金?” 李延庆点点头,“他昨天虽然败在我的手下,但他绝不会服气,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服气,听鼓断时本身就有漏洞,容易被钻空子,万一这名鼓手比较爱国,在我射箭时把鼓声放慢了那么一点点呢?” 杨再兴点点头,“或许你说得对,他确实不服气,但他又能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总之今天要留一手才行。” ....... 天色大亮时,演兵场四周已是人山人海,近八万汴京民众和士兵拥挤在东西南三面,五千名士兵负责维持秩序。 而北面的看台昨天晚上又重新搭建,中间加高了数十个座位,那是给天子以及帝姬王子们的座位,四周的座位则是文武百官,既然天子到来,朝廷很多官员当然也会到来。 评审官和高级将领们都没有了座位,都安排在看台下,勉强给他们安排了一些低矮的小凳子, 日头越来越高,但比赛却迟迟没有开始,周围民众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仿佛就像开了锅一。 就在这时,一队队御林军士兵出现了,一队队旌旗和伞盖出现在北面的看台上,四周渐渐安静下来,民众和士兵都终于意识到,原来天子也来观看比赛了。 这时,一顶巨大的黄罗伞盖出现在看台上,数十名宫女簇拥着一个中年男子,正是大宋天子赵佶,他穿着明黄色普通常服,头戴纱帽,一脸笑容,在他身后跟着十几名少年男女,一个个精神抖擞,衣着鲜艳,正是他的儿子和女儿们,再后面则跟着大群文武官员。 童贯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微臣欢迎陛下到来!” 虽然昨晚上发生了矾楼事件,但并不影响赵佶此时的心情,他在正中龙椅上坐下,看了看四周的人山人海,兴致勃勃道:“与民共乐嘛!朕也很久没有参加这样的活动了。” “武士们都听说陛下到来,都摩拳擦掌,要为陛下一展绝技!” 赵佶微微一笑,“时间不早了,就开始吧!” 第二百四十一章 弓马大赛(十八) 上一届的最后十名武士由八名禁军士兵和两名武学士子组成,而这一次的代表却广泛得多,除了禁军和武学外,还多了厢军系、乡兵系甚至还有太学,就算是禁军也是派系众多。 也正是代表性广泛,才使这次弓马大赛牵涉到了方方面面的利益,虽然国子监张邦昌偏向蔡京,对太学参加弓马大赛极为反感,但国子监和太学的其他官员可不是这样想,太学生居然在复赛和决赛中连续夺得第一名,对于国子监的官员和太学师生当然是欢欣鼓舞的事情,在观战台旁边也出现了大群太学生,足有一两千人,他们打出了巨大的横幅,上写四个大字‘太学必胜’,格外地引入瞩目。 十名箭武士在休息大棚内进行最后的抽签,李延庆第一个抽出纸条,他打开看了一眼,上面是‘七’,他将在第七个出场。 众人纷纷抽出各自的纸条,但谁也没有吭声,这时,一名官员跑来问道:“谁是第一个出场?” 张清举起手,他抽到了一号,李延庆不由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这个张清是不是梁山好汉中没箭羽张清的原形,此人是禁军登州指挥使孙立的部将,骑射超群,但不会打石子。 宋朝人取名大多是两个字,而且普通人家取名字不太讲究,顺口就行,所以象张顺、王顺、张清、李英、王英这种名字比比皆是,光太学就有四个张顺。 不过关胜肯定是梁山大刀关胜,长得很像关羽,卧蚕眉、丹凤眼,也使一把青龙偃月刀,武艺超群,骑射出类拔萃,才二十七八岁,官已至马军副指挥使,是所有箭武士中官职最高的一人。 除了花荣、关胜、张清、杨再兴、何灌等五人外,十名争霸赛的武士还有一对兄弟,叫做朱岷和朱峨,两人一个排名第五,一个排名第九,还有一个叫冷超,是一名宫廷侍卫,排名第八,最后一人李延庆也认识,来自西北军的王英杰,在矾楼,他在壶箭比赛上输给了撒金,他排名第十。 这时,张清已经立马在出发线前,由于今天天子出席弓马大赛,天子信奉道家,十分讲究‘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官员们便不敢用鸽子作为活动靶,只好纸鹞来代替,也就是用硬纸扎成的鹞子,比鸽子稍大,用强弩发射上天,能飞数十步。 这原本是宋军的一种火器,叫做火鹞子,用火油布或硬纸扎成,尾部有火药竹管,用强弩射上天后,火药再接力发射,会在半空中点燃,最远可飞出千步,宋军利用它来烧营,有很强的实用性。 今天的火鹞子去掉了火药,也不用油纸制作,就是一只普通的纸鹞,不用为了便于天子观看,纸鹞被涂成赤红色,在空中十分醒目。 时间延长为五十声鼓响,不过今天鼓并不计分,而是在五十记鼓声中发射出三十只纸鹞,十名箭武士以射中数量和准确性计分,再加上十分的左右开弓附加分,最后以总分多寡来定成绩,这就要求箭武士们不仅准确,而且出箭要快,这就相当于在大战中不仅要杀伤敌军多,而且还要一箭毙命。 比赛跑道安排在校场中间,由于时间充裕,所以要求箭武士奔跑一个来回,必须在五十记鼓声中回到出发点,这对武士们的要求更高了,不仅要射击目标,还要记住鼓声,否则晚回会扣分,早回则浪费了时间。 ‘当!’一声钟响,张清纵马奔出,四周顿时沸腾起来,在缓慢而有力的鼓声中,第一只纸鹞子飞出,由西向东飞去,其实时机并不多,在纸鹞飞起的瞬间,张清的第一支箭疾射而出。 ........ 在休息大棚内,其他九人都在默默地各自准备着,有的在一支支地检查箭矢,有的人适应弓力,毕竟要在短时间内射三十支箭,这对每个人的臂力都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李延庆双臂抱在胸前,注视着飞行的纸鹞子,他在寻找纸鹞飞行轨迹的规律,这时,何灌走上前低声问道:“老弟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这些纸鹞子飞行路线都比较笔直,不会轻易偏离,最高也只有十丈,基本上都是冬天太阳在天空的运行轨迹。” “真正的军中的火鹞子可不是这样直线飞行,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何灌笑道。 “为什么?”李延庆不解地望着他。 “因为要保证天子的绝对安全,纸鹞子绝不能飞向天子那一面。” 李延庆点点头,“原来如此!” 这时,张清已经结束了,他射下了二十四支纸鹞,成绩相当不错,下面是朱岷上场。 李延庆却感觉少了点什么,这个时候杨再兴应该上前和自己聊两句,但他却没有出现。 李延庆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连忙向两边看了看,却不见杨再兴,再细找,才发现杨再兴坐在一个角落,用手支着额头,神情略有点痛苦,李延庆连忙向何灌道声歉,快步走到杨再兴面前。 “你怎么了?”李延庆发现杨再兴的脸色比大帐内更加苍白了,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我没事,只是有点紧张。”杨再兴低声道。 李延庆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只感觉他的额头滚烫,顿时吃了一惊道:“你生病了!” 杨再兴勉强笑了笑,“只是昨晚喝了酒,夜里发冷,可能有点受凉了。” 李延庆连忙道:“要不你放弃吧!反正前十昨天已经定下来了,今天你不参加,至少也是第十名。” 杨再兴坚决摇的摇头,“杨家子弟不会放弃的,我若放弃,就无颜去见先祖了。” “那你是几号?” 杨再兴展开纸条,上面写着‘五’,还有一点时间,李延庆连忙让考官去找军医来,比赛都有军医跟随,也是怕出万一,不多时,军医匆匆赶来,给杨再兴扎针外敷。 这时,朱岷也结束了,下面是花荣上场,四周顿时欢呼声一片。 “李少君!” 一名考官匆匆走到李延庆面前,低声对他道:“外面有人找!” “是谁?”李延庆眉头一皱,这个时候谁来找自己? “李少君还是去见一见吧!” 李延庆若有所悟,若是一般人,考官早就把他赶走了,他只得转身来到大棚外,只见大棚外站着两人,一个小娘和一个少年,后面还跟着一群侍卫。 李延庆立刻认出了这个小娘,正是延庆帝姬赵福金,她今天穿了一件红石榴罗裙,上身着黄色襦衣,头梳双环髻,脸上略略画了淡妆,容颜异常俏丽,脖子上挂了一串七彩宝石项链,更显得她神采飞扬,气质不凡。 只是她略有点骄傲地仰着头,等着李延庆给她见礼,但眼角却偷偷瞄着李延庆。 李延庆都快忘记她了,连忙上前行礼,“李延庆参见帝姬殿下!” “哼!”赵福金轻轻哼了一声,“听说你蛮风光的,估计你早把我忘记了吧!” “小民身份卑微,不应该记住帝姬!” 赵福金一跺脚,怒道:“这么说,你真把我忘记了?” “忘当然没有忘,只是.....” “只是什么?”赵福金狠狠瞪了李延庆一眼。 “只是我怕遇到帝姬,又再让我改名。” 赵福金脸上想笑,却忍住没笑出来,不过脸色却和缓不少,她瞥一眼李延庆,徐徐道:“改名就不必了,我来是想告诉你,这次我在你身上押了五百两银子,这是我攒了一年的体己钱,你可别让我输了。” 李延庆笑问道:“帝姬怎么知道我也要参加弓马大赛?” “这个你别管,我自有办法知道!” 这时,她身后的少年皇子胀红了脸,吱吱呜呜道:“阿姊....我.....” “你急什么,我会给你介绍。” 赵福金回头瞪了他一眼,这才给李延庆介绍身后的少年,“这是我兄弟,广平郡王赵构,他很崇拜你的箭术,一定要跟我来见你。” ====== 【家里有点事,今天只有两章】 第二百四十二章 弓马大赛(十九) 原来这个皇族少年就是宋高宗赵构,李延庆这才仔细打量他一下,只见他年约十岁左右,但长得很瘦小,看得出身体也比较文弱,比起嘉王的英武神秀实在差得太远,不过他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外表的瘦弱掩饰不住他内在的聪慧。 赵构鼓足勇气道:“我觉得今天李少君不宜用铜弓?” “殿下也知道我用铜弓?”李延庆笑问道。 “我听侍卫说的,他们说昨天李少君用了铜弓,射程很远,但昨天只是射三箭,用铜弓没有问题,可今天是三十只纸鹞,用铜弓就不明智了,我建议李少君改成从前的弓箭!” 李延庆暗暗佩服这个少年思路缜密,看问题能看到关键处,他今天当然不能用铜弓,他现在铜弓也最多能开弓十下。 “多谢殿下关心,铜弓铁箭需要非凡的臂力才能使用,我现在还远没有到任意开弓地步,今天我也决定用之前的弓。” 赵构胀红了脸,点点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们走吧!” 旁边赵福金催促道:“人家马上要射箭了,我们就不要打扰了。” 赵构抱拳道:“祝李少君再夺第一。” “多谢殿下关心,多谢帝姬关心。” 赵福金撇了撇嘴,“我才不关心你呢!自作多情。” 她带着赵构在一班侍卫的保护下便扬长而去。 李延庆也顾不上她,连忙转身回到大棚,却不见了杨再兴,李延庆顿时急问考官道:“他人呢?” “杨少君已经上场了,刚才军医给他服用一点罂粟粟,他精神好多了。” 罂粟粟就是鸦pian,在宋朝已经普遍当做药物使用,少量服用当然没有问题,宋朝比赛也没有什么禁药的说法,但李延庆还是有点担心,他快步走到大棚屋檐下,注视着杨再兴的比赛。 这时,杨再兴已经调转马头向回奔跑了,他明显不在状态,第一轮的十五只纸鹞子只射下十只,而且大都是腹部中箭,这样只能得十分,看他的状态,最多两百多分,要知道满分可是六百一十分。 这时,杨再兴已经快支持不住了,他眼前一片纸鹞纷飞,他只凭本能进行射箭,四周不断发出一片片嘘声,回程已飞起十只纸鹞,他居然只射中三只,这时距离终点只有三十余步,天空居然同时飞起四只纸鹞,他连续四只没有射中。 忽然,两只纸鹞在空中碰撞了一下,一只纸鹞调转方向朝看台方向飞去,飞得比较低矮,杨再兴一时没有意识,本能地一箭向纸鹞追射而去,四周顿时一片哗然,侍卫和百官都大惊失色,这一箭竟然是射向天子的看台。 杨再兴距离天子看台也就四十余步,这一箭绝对能射上看台,当然,不会那么准确,正好射中天子,但这种面朝天子方向射箭的举动,性质就已经非常严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支箭‘嗖!’地飞上天,正中杨再兴的箭,两支箭在空中相撞,一起落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只见李延庆手中拿弓,他在关键时刻射下了这支箭,才使杨再兴不至于闯下大祸。 这时,杨再兴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从马上摔了下来,四周一片惊呼,几名士兵连忙奔上去,将杨再兴抬回了大棚。 看台上,蔡京怒视童贯道:“这是怎么回事,居然向天子射箭,他想做什么?童太尉,你怎么解释?” 蔡京和童贯一左一右坐在天子身旁,蔡京抓住了这个机会,向童贯发难了,不管射箭之人是谁?本意是什么?但向天子看台射箭,作为这场比赛的最高组织者,童贯难辞其咎。 童贯知道这件事的后果严重,他心中也颇为紧张,连忙对赵佶解释道:“陛下,这个武士昨天发挥得非常出色,夺得第八名,今天明显状态不对,一出场微臣就发现他骑马不稳,拉弓无力,看样子他是病了。” “病了就可以向天子射箭吗?童太尉,你未免说得太轻描淡写了吧!” 赵佶向蔡京摆摆手,问贯童道:“看他年纪不大,他就是那个太学生吗?” “他不是!” 童贯连忙道:“他叫杨再兴,是我大宋名将杨业的子孙,今年只有十五岁。” 赵佶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原来是杨家将的后人,那应该是误射了,速安排太医给他看一看病。” 童贯一颗心落地,他连忙道:“陛下是圣明仁君,微臣替杨再兴感谢陛下的宽宏大量。” 赵佶又笑道:“拦截的那一箭射得很精彩,不知是谁出的手?” “陛下,正是李延庆出的手。” 赵佶已经想起李延庆是谁了,是嘉王的朋友,在狩猎时射杀猛虎救下帝姬,自己好像还给他父亲开的宝妍斋胭脂店写过几个字。 赵佶眼中的兴趣更浓了,他很期待亲眼一睹李延庆的箭法。 这时,蔡京见打击童贯的机会就这么轻易化解了,他心中着实恼火,便冷冷哼了一声,正想再讥讽童贯几句,却瞥见天子脸色有些不悦,便忍住了后面的话。 这时,一名官员上前对童贯低语几句,童贯便对赵佶道:“陛下,西夏使臣想为昨天的事情向陛下当面道歉!” 蔡京脸色微变,昨晚他孙子居然被一群西夏武士打伤,向琮也被打成重伤,气得蔡京怒火中烧,他当然想不到这里面有李延庆的黑手,只是认为李延庆运气太好,在关键时候居然有西夏人替他出头。 赵佶沉吟片刻道:“带他来见朕!” 不多时,西夏使臣焦彦坚被几名侍卫带了上来,他跪下行大礼参拜,“西夏使臣焦彦坚特来向大宋天子陛下谢罪!” 按照庆历和议的规定,元昊取消帝号,接受宋朝册封,名义上西夏和宋朝是君臣关系,所以焦彦坚虽是西夏使臣,但他也要向宋朝皇帝行君臣之礼。 “焦爱卿起来说话。” “谢陛下!” 焦彦坚站起身又道:“微臣约束下属不严,导致他们酒后闹事,打伤了诸多大臣之子,微臣歉疚万分。” “这件事双方都有责任,朕听说你们也死了一人,所以朕不想再追究下去,到此为止吧!比赛结束后,他们也可以回国了。” “感谢陛下宽仁,他们已经再收拾行装了,明天一早就离开汴京,只是这次比赛颇有遗憾。” “有什么遗憾?” “回禀陛下,我家国主这次特地挑选了最优秀的箭术来汴京求教,希望能得到大宋第一箭手的指点,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了,当然深感遗憾。” 童贯脸色顿时变了,原来这个焦彦坚道歉是借口,他实际上是来下挑战书,看来昨天他们败在李延庆箭下,根本就不服气啊! 赵佶当然也明白他的意思,便淡淡道:“你先下去吧!这件事让朕考虑一下。” “微臣告退!” 焦彦坚退下去了,童贯连忙解释道:“陛下,昨天西夏第一箭手已经败在李延庆箭下,完全可以拒绝他们的无礼要求。” 赵佶面无表情,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言不发,童贯摸不透天子的心思,也不敢再说下去,连忙向下面摆了摆手,示意比赛继续开始。 ‘当!’ 一声钟声,排在第六个出场的关胜催马冲了出来........ 大帐内,杨再兴已经苏醒过来,他还记得自己射出的最后一箭,心中十分担心地问李延庆,“我最后一箭有没有射在看台上?” 李延庆微微一笑,“放心吧!你那一箭被我拦截住了,没有闯祸,而且刚才太医来给你看病,说明天子并不计较。” 杨再兴顿时长长松了口气,心中感激不尽,“多谢延庆关键时刻帮我解危,要不然我真闯大祸了。” “都是自己兄弟,不用客气!” 这时,一名官员跑了上来,对李延庆道:“关胜已经回程了,李少君快准备吧!” 李延庆点点头,对杨再兴笑道:“那我就准备上场了!” “祝贤弟马到成功,再次勇夺第一!” 李延庆哈哈一笑,“那是肯定的!” 他加快脚步向出发处走去........ 第二百四十三章 弓马大赛(二十) 在李延庆之前已经有六人上场比赛结束,其中最高分依旧是花荣,他射中二十五只纸鹞,其中头部二十只,颈部三只和腹部两只,加上十分左右开弓,总分应是四百七十五分,但他在时间控制上计算有误,导致鼓声结束时,他距离始发点还有两步,又被扣去二十分,最后总分是四百五十五分,比第二名张清高出整整五十分。 此时大家都意识到,时间控制才是比赛的最难点,既要心无旁骛的射箭,又要时刻计算鼓声,难度不是一般的大,这里面控制得最好的是关胜,他只差一步抵达起点,只被扣去十分,如果不算杨再兴的话,控制最差是朱岷,足足被扣去了六十分。 李延庆执弓站在始发点上,微风吹拂着他的脸庞和盔缨,他眯起眼睛注视天空的阳光,尽量让眼睛适应明亮的光线,他们始发是从西向东疾奔,阳光是不可避免的障碍,好在现在已是深秋,阳光温暖但并不刺眼。 四周看台上已经骚动起来,大部分观众都认出了李延庆,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摒住呼吸,注视着他的比赛。 主看台上,童贯低声对赵佶道:“陛下,下面就是李延庆出场了!” 赵佶点点头,他对李延庆已久闻其名,心中对这个太学生也充满了好奇,童贯又回头对一群皇子和帝姬笑道:“各位殿下,下面出场之人就是复赛和决赛的第一名,叫做李延庆,大家可以看看他的箭术!” 十几名皇子帝姬顿时窃窃私语,赵构激动得小声对赵福金道:“阿姊,他要出场了!” 赵福金嘴一撇,“大惊小怪,出场就出场呗,有必要这样激动吗?” 话虽这样说,她的一双秀目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起发点上的年轻将领,这时,高台上红旗一挥,‘当!’出发的钟声敲响。 李延庆纵马奔出,只奔出三步,第一记鼓声便敲响了——‘咚!’ 跟随着鼓声敲响,第一只纸鹞也被发射上天,这一次李延庆却果断坚决,纸鹞刚露出头,李延庆便刷地一箭射出,这一箭又快又狠,一箭射中了纸鹞头部,但力量并不很大,带着它飞出七八丈远落地,四周顿时欢呼声大作,看台侧面的一千多名太学生更是激动万分,挥舞着旗帜和横幅,为李延庆呐喊助威。 这时,第二只、第三只和第四只纸鹞几乎都同时飞出,李延庆双腿控马,连抽三支箭,如连珠箭般地射去,三只纸鹞纷纷中箭落地,皆是一箭穿头。 四周欢呼声更加声势浩大,但对于李延庆,他更重要的事情是计算鼓声,当他射下第四只纸鹞时,刚好是第七声鼓响起,他张弓搭箭,满弓一箭向第五只纸鹞射去....... 看台上,童贯对赵佶笑道:“陛下,此子出箭如行云流水,快而不乱,从容自若,以小可见大,此子将来必可为陛下做一番大事。” 另一边,蔡京却心怀不满,但他又不敢多说,只得阴沉着脸注视比赛,赵佶却始终捋须不语,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而在后面,赵福金已经完全忘记了她假装的傲气,全身心地投入到比赛中,李延庆射中一只,她便跟着全场观众一样欢呼鼓掌,当李延庆连射五只纸鹞,她更是激动得跳起来。 连她身边的赵构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拉一下她袖子,低声道:“阿姊.......” 赵福金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脸一红,坐下道:“他的输赢关系到我五百两银子的下注,我当然很关心。” 赵佶却听到了这句话,回头奇怪地看了女儿一眼,笑问道:“四娘在他身上下了五百两银子?” 赵福金俏脸更红了,连忙道:“女儿听三哥夸赞他箭术出众,一定能拿第一,我便托内侍去关扑店下了注。” 今天赵楷没有来,他不知道自己成了小妹的挡箭牌。 赵佶对这个宝贝女儿极为骄纵,便笑了笑,“早知道父皇也托你下几注了!” 赵福金顿时娇笑道:“女儿若赢了钱,一定给父皇买个好玩的寿礼!” 赵佶哈哈大笑,“好!朕就等着你的礼物。” 赛场上,李延庆已经调马回头了,弓箭也换成了左手执弓,肩膀轻轻一甩,将箭壶甩到右肩,这时他越射越顺手,从铜弓铁箭上悟到的箭术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时,天空飞出两只纸鹞并肩而飞,李延庆抽出两支箭一并射出,两只纸鹞同时被射中头部坠落,精彩之极的二龙出水,四周数万民众再次欢呼雀跃,花荣也骇然叹服,虽然他也能射出二龙出水,但绝对无法两箭皆中头部,李延庆这种对出箭的强大控制力令他自愧不如。 看台另一侧的撒金慢慢握紧了弓箭,心中充满了战胜李延庆的渴望。 ‘咚!’又一记鼓声敲响,李延庆心中计数这是第五十七记鼓声,纸鹞已经飞出二十八只,还差两只没有飞出,而他距离始发点还有十几步的距离。 他伸手抽出最后两支箭,不料竟然只摸到一支箭,他心中一愣,怎么会少一支箭? 但时间已不容他细想,‘咚!’第五十八声鼓敲响,他纵马疾奔,向终点冲去,他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就看在关键时刻能否抓住了。 这时,最后两只纸鹞同时飞起,在两支纸鹞即将并拢的一瞬间,他最后一支箭射出,‘噗!’的一箭双雕,两只纸鹞被射穿头部,同时落地,四周的欢呼声已经淹没了鼓声,这是最精彩绝伦的一箭,令每个人都叹为观止! 鼓声骤然停止,李延庆立马向东,举起了双手,他提前两步返回了始发点。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李延庆的最后成绩出台了,一共射下二十八只纸鹞,其中二十五只射中头部,一只颈部,两只腹部,加上左右开弓的十分,最终他以五百四十五分绝对优势提前夺得了第一名。 尽管后面还有三个人没有出场,但大家都知道,不可能再有人异军突起了。 连赵佶也轻轻鼓掌,叹息一声道:“想不到最后居然是太学生夺冠!” 童贯见蔡京正好不在,便抓住这个机会对赵佶道:“陛下,太学本是大宋精华人才汇聚之地,十年寒窗,学习繁重,很多士子身体羸弱,未来不堪政务重压,微臣考虑,能否在太学生入学之初,前来军营按照军队方式训练一年,这样不仅能强健他们身体,同时也能训练纪律,培养他们对军事的理解,对士兵和军队的了解,将来带兵打仗也能涌现出更多的儒帅,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赵佶当然明白童贯的真实目的,说得娓娓动听,实际上就是想染指太学。 不过赵佶并不反感,挑起大臣的斗争正是帝王传统的御下之术,蔡攸死后,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相国,眼看蔡京权势日益坐大,光靠梁师成一人不行,他确实还需要再找一个心腹来压制蔡京的权势。 童贯想染指太学倒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让童贯来牵制蔡京,赵佶便笑了笑道:“这个提议不错,爱卿写份正式奏折上来,让朕再好好考虑考虑!” 官家的考虑考虑实际上就是准了,只是不会那么直接表示同意,需要委婉一点。 童贯大喜,“感谢陛下理解!” 赵佶的心情着实不错,他又童贯笑道:“去告诉西夏人,就说比武之事,朕准了!” 这个决定却让童贯倍感压力,虽然他知道官家是想好好教训一下西夏人的狂妄,但这种事情没有绝对的把握,李延庆毕竟经验不足,失手怎么办? 但圣意不可违,他连忙起身,向西夏人的席位走去。 大棚内,众人纷纷围住李延庆,祝贺他登顶,花荣不解地问道:“贤弟怎么只有二十九支箭?” 李延庆这时已经想到了原因,他有一支箭是替杨再兴挡祸了,当时他只顾关心杨再兴的病情,却忘记把箭要回来了。 “之前我已经用掉一支箭,后来却忘记了。” 众人顿时想起来了,何灌笑道:“不过也幸亏少了一支箭,我们才有幸看到了延庆一箭双雕的绝技。” 张清竖起拇指赞道:“那个机会转瞬即逝,想抓住它必须事先判断箭势,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李延庆笑道:“其实大家都能做到,只是我正好遇到了,形势所迫而已。” 这时,童贯快步走进了大棚,众人纷纷行礼,童贯摆了摆手,对李延庆道:“你准备一下吧!西夏人向我们挑战,天子已经同意了。” 众人皆愣住了,但李延庆却事先已经想到,他连忙问道:“不知他们打算怎么挑战?” 童贯叹了口气,“按照西夏人的规矩,各射三箭,生死由天!” 李延庆默然,大棚内炸了锅,所有人都愤恨道:“这里是大宋,怎么能按西夏人的规矩来,就算挑战也要按大宋的规矩来办!” 童贯高声对众人道:“庆历议和时,双方曾在西夏比剑,当时是按大宋的规矩,他们刚才就提出了对等的原则,天子也同意了。” 大棚里安静下来,既然天子已经同意,那还有什么可说,众人都向李延庆望去,李延庆沉默片刻道:“我可以和西夏人比箭,不过我要换一把弓,请稍等我片刻。” 童贯连忙问道:“你的弓在哪里?” “就在外面,我朋友替我拿着。” 童贯点点头,“你不用去,我让人替你去拿!” 杨再兴站起身道:“我知道他们在哪里?我去吧!” 他快步向外走去,童贯急令两名士兵跟上,不多时,士兵将李延庆的铜弓铁箭拿了回来。 李延庆接过沉甸甸的弓箭,他冷笑一声,既然撒金不肯死心,那就休怪他出手无情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弓马大赛(二十一) 最后一个出场的是何灌,他同样表现出色,以四百五十分的总分屈居第三,他只比花荣少了五分。 争霸赛最终结果出台,李延庆以五百四十五分的绝对优势夺魁,花荣以四百五十五分夺得第二,何灌以四百五十屈居第三。 这次弓马大赛完全出乎汴京人的意料,不仅第一名和预测不符,而且前三名也和预测相差甚远,这就意味着绝大部分的人下注都输了。 不过这也只是一种娱乐,鲜有人会把身家性命给押上去,除了几家关扑店因为严重预测失误,致使声誉受损外,其他影响并不是很大。 当成绩出台,观战的数万民众以为比赛已经结束,开始陆陆续续离场返城,这时,又一个重大消息传出,接下来将加赛一场,由西夏第一箭手挑战弓马争霸赛的头名。 这个消息如一时激起千层浪,离场的民众又纷纷赶了回来,数万观众再次聚集在赛场四周,他们兴趣更加浓厚,期待带着接下来的比赛,这一场比赛的性质已经完全变了,由十强争霸赛变成了两个国家之间的挑战赛,变成了两国之间荣誉的一种竞争。 看台上,童贯正代表大宋和西夏使臣焦彦坚进行抽签,决定谁先谁后,由于西夏人的弓马挑战赛十分残酷,常常会造成伤亡,所以先后顺序至关重要,抢占先机者往往能先一步射伤并击败对方。 这时,一名宦官快步跑来,在童贯耳边低语几句,童贯愕然,半响,他无奈对焦彦坚道:“不用抽了,天子说以客为先,你们先射吧!” 焦彦坚仰头呵呵一笑,“那我们就客随主便了!” ......... 赛场上,李延庆立马在百步之外,手执厚背短剑,箭决是西夏的传统决斗方式,因为情敌、仇敌或者金钱纠纷,双方轮番射对方三箭,生死由天,如果三箭都伤不了彼此,那么双方仇怨便一笔勾销,彼此不能再找对方麻烦。 箭决在中原的先秦时代还常常出现,但自从汉朝流行用剑来决斗后,弓箭决斗便很少看见了,不过依旧在小范围内存在,弓箭作为一种远程兵器,它的决斗也有一定优势,至少不会出现两败俱伤的情形。 箭决规则西夏和宋朝都差不多,双方可以用兵器格挡,但不允许用盾牌,兵器包括短兵器和长兵器,这个没有限制,另外还有一点是不准射马,在某种程度上,马匹是一面肉盾牌,最后是距离有要求,发箭时双方的间距不能低于百步。 赛场四周一片鸦雀无声,从官员到士兵乃至平民都十分紧张,居然被抽到西夏武士先射,这让每个人的心都悬到嗓子眼上,就不知道李延庆能否挡住对方首发三箭。 这时,沉闷的鼓声敲响,箭决开始,撒金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催马一步步向李延庆靠拢,他缓缓抽出一支长箭,扣在长弓上。 撒金也是两石弓,在西夏人中极为少见,强大的箭力使他在西夏所向披靡,他至少参加过十场箭术决斗,但每一次都是以射杀对方而结束。 “你身体在发抖了吗?” 撒金高声笑道:“我感受到了,你害怕得想跪下求我!” 话音未落,他‘嗖!’箭速快疾,直取李延庆咽喉,李延庆并没有被他的叫喊声所动,他眯着眼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当对方长箭射出,他的短剑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精准地向箭矢劈去。 ‘当!’这一剑正劈中箭头,将对方的第一箭劈飞出去,四周观众愣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顿时爆发出雷鸣的掌声和喝彩声。 撒金纵马疾奔,他拧身又是一箭,从一个极小的角度直取李延庆的腿部,这一箭射得非常阴险,无论李延庆怎么躲闪都只有一个选择,要么射中李延庆大腿,要么就射中他的战马。 撒金赌李延庆不会让自己的爱马受伤,肯定会用剑劈砍来箭,就在第二箭射出的随即,第三箭也射出了,这一箭稍微高那么一点点,只要李延庆去劈砍第二箭,那么第三箭就很难躲过了,这是撒金的绝命杀招,他参加十次箭决,有八个人便死在这一招上。 撒金的判断没有错,李延庆发现这一箭角度十分刁钻,不管自己向前、向后还是侧闪,大腿是可以躲过,但马却躲不过。 李延庆当然不会让自己的马匹受伤,他刚要侧身挥剑向来箭劈去,但心念忽然一动,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箭的陷阱,他当即改变了主意,急中生智,抬腿一脚向来箭踢去,这一箭力量十足,被靴尖踢中,箭改变方向向上,贴着他的头皮飞走,将李延庆也惊出一身冷汗。 这时第三箭已射倒,如果他刚才弯腰劈箭,那这一箭正好射中面门,而现在,这一箭是射向他胸膛,但李延庆已有准备,他不慌不忙挥剑劈去,‘当!’箭被劈为两段,飞出一丈多远。 三箭已过,李延庆安然无恙,四周观众憋在心中的怒气终于发泄出来,各处吼声大作,“该我们了,射死他!” 撒金见李延庆居然识破了自己的计策,他心中失望之极,将长弓狠狠向地上一摔,也拔出了长剑,他们都有经验,对付密集的箭矢,用长兵器拨打较好,但单打独斗,还是用剑更加灵活一点。 李延庆冷笑一声,从弓袋里抽出了铜弓,他后背只有三支铁箭,这是他第一次在正式场合使用铜弓铁箭。 “我的箭可沉重,当心了!” “废话少说,要射就射!” 李延庆抽出一支铁箭,搭弓上弦,他双腿策马,战马开始缓缓奔跑,当他和对方形成了‘丁’字角度时,李延庆等到了时机,果断出箭。 ‘崩!’一声巨响,铁箭闪电般射向撒金面门,当第一支箭射出,李延庆的第二箭已搭上弓弦,拉弓如满月,再一箭射出,紧接着第三支箭也发射了,三支连珠箭裹夹着强大的劲力向对方射去。 撒金做梦也想不到对方的箭速竟如此之快,眨眼就到面前,吓得他一哆嗦,挥剑劈去,‘当!’铁箭和铁剑相撞,虽然铁箭勉强被挡开,却震得他手臂发麻,酸软无力,手中剑几乎脱手而出。 不等他喘一口气,第二支箭眨眼又到了面前,和第一箭的轨迹一模一样,直取他面门,用剑劈砍已经无力,也来不及了,撒金只得本能地向后一躺,一招铁板桥躲过了第三支箭。 但第三支箭又到他面前,这是李延庆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他知道撒金除了躺下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所以第三箭便稍微压低,依旧是射他的面门。 撒金已无法躲闪,在绝望的一瞬间,他本能用手臂抱住头,恐怖地惨叫起来。 ‘咔嚓!’这一箭正中他的左肘,强大箭力将他肘关节击得粉碎,只剩一点皮肉挂住手臂,撒金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顿时晕了过去,身体从马上栽落下地。 四周顿时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被李延庆强大无比的三箭吓呆了,他们只看见李延庆三箭连续射出,便杀得对方毫无抵挡之力,最后敌方中箭翻身落马,生死不知,但很快,激动万分的欢呼声便四面八方传来,整个赛场都沸腾了。 十几名巡逻士兵飞奔上前,用担架将撒金抬了下去,战马也牵走,李延庆附身拾起自己的三支铁箭,高高举起双手,激动的叫喊声再次将整个赛场淹没了。 ......... “李少君!” 一名官员奔来大喊道:“陛下召见!” 李延庆翻身下马,将马匹和兵器递给士兵,跟随官员快步向看台上走去,这时,焦彦坚带着西夏武士愤而退场,他们输不起,也无法抵赖,只能灰溜溜逃走。 赵佶高兴得呵呵大笑,连声对周围的百官道:“这是朕登基以上最精彩的一场比赛,狠狠替朕出了一口恶气。” 蔡京虚伪万分地假笑道:“正因为有陛下英明决策,李延庆才能发挥得如此神勇,这是陛下之洪福也!” 众臣纷纷赞颂天子乃大国之君,武德兼备,才是胜利之本。 赵佶听得十分舒服,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决策英明,让西夏先射,既有大国的风度,又保住了最后的胜利,他有了参与感,心中更有一种胜利的满足。 这时,侍卫带着李延庆快步走来,李延庆跪下行礼道:“学生李延庆参见皇帝陛下,祝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佶满脸笑容摆手道:“李少卿平身!” “谢陛下!” 李延庆并不是一般白丁,他有太学生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属于天子门生,他可以面见天子。 赵佶微微一笑,“朕听嘉王说起过你,说你不仅是去年的相州解元,而且箭术高强,只是朕没有想到,最后居然是弓马大赛之冠,箭术堪称独步天下,如此文武全才,实属罕见,也是我大宋之幸也!” “启禀陛下,学生也只擅长箭术,别的武艺也很稀松平常。” “你书法摹帖何本?”赵佶话题一转,便从武转到了文上。 “学生从小摹帖苏黄字体。” 赵佶点点头,“苏黄之字大器浑厚,确为大家之作,不过临摹人太多,显不出个性,朕自创瘦金体,倒也别具一格,回头朕送你一本字帖吧!” 赵佶的瘦金体没有他同意,没有人敢随意临摹,赵佶这就是准李延庆临摹他的字体了,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只是赵佶自我感觉良好罢了。 李延庆虽然也没什么兴趣,但也不得不认真表态,“学生谢陛下厚赐!” “这次你夺取弓马大赛之冠,朕应该升你官才对,不知你对军队是否有兴趣?” 童贯吓了一跳,李延庆是他插手朝政的棋子,怎么能从军?他急忙目视李延庆,让他不要答应。 其实就算童贯不提醒,李延庆也不会现在从军,仅靠天子恩泽,没有自身的科举资本,当了官也很难升上去。 李延庆躬身道:“学生尚年少,不宜为官,学生已决定参加后年的科举,望陛下恩准!” 赵佶笑了笑道:“年少不是借口,大宋一向重视神童,相国晏殊十四岁授同进士出身,补秘书省正字,蔡伯俙七岁获进士出身,入东宫伴读,还有李淑、杨亿等等名臣都是十一二岁入仕,如果你愿意,朕可赐你同进士出身,补秘书省正字,你意如何?” 秘书省正字就是入宫伴读,陪皇子读书,还顺便教他们练练弓箭,赵佶见几个皇子都颇为崇拜李延庆,便有心让他入宫。 但李延庆依旧摇摇头,“陛下厚恩学生感激不尽,但参加科举是学生祖父、父亲几代人的愿望,也是学生从小的志向,望陛下成全!” 宋朝的皇帝就有这点好处,对臣子十分宽容,绝不会动不动就翻脸发怒,宋朝大臣并没有伴君如伴虎的感受,所以李延庆的婉拒并没有让赵佶生气,他反而欣然笑道:“既然你有大志,那就朕就成全你,准你参加后年春闱!” “谢陛下成全!” 赵佶想了想又道:“既然你不愿为官,那朕就封你父亲武德郎之衔,赏金千两,赐宅一座,表彰他为朕教出这么优秀的儿子!” “臣替父亲谢陛下龙恩!” === 【四千字大章求月票和推荐票!】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一纸素柬 “干杯!” 会仙楼内,上百名汤阴同乡聚集一堂,欢庆李延庆夺得弓马大赛第一名。 不过今天的主角并不是李延庆,而是他的父亲李大器,李大器父因子贵,居然被天子封为武德郎,虽然并不是实权官,但已经有了官的头衔,这就意味着李大器的社会地位得到大大提高,不再是有钱位卑的商人,而已经挤身士族了。 众人将酒一饮而尽,李勾儿跳起来笑道:“各位听我一言!” “狗儿要叫了,大家听着。” 众人哄堂大笑,李勾儿也不生气,继续笑嘻嘻道:“咱们汤阴同乡会已经筹办了快五年,始终没有能建立起来,关键就是少一个让大家心服口服的人,现在我觉得大器就最为合适,又是宝妍斋的大东主,又封官武德郎,学问又好,咱们就推举大器为会长,大家说我的建议如何?”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众人的热烈响应,汤阴同乡会五年前就由几个在京城混得不错的同乡发起,但同乡会方案推行五年,却始终得不到大家的一致认可,关键就在于缺少一个让大家心服口服的领头人。 李大器本来就是举人出身,又在短时间内成功创办宝妍斋胭脂铺,现在还被天子亲口封为武德郎,这可是从七品的官衔,不管是财富还是地位,李大器都让人众望所归。 李大器再三谦让,大家不依,无奈,李大器只得端起酒杯道:“既然大家信任大器,那我一定好好会替大家做事,但创办同乡会并不是我李大器一个人的事情,是我们大家所有人的事情,我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为了让同乡会筹办运转起来,我先捐一千两银子。” 李大器的慷慨和阔绰得到众人的一致赞赏,汤正玄再次表示,汤氏客栈将继续作为同乡会的活动场所,并无偿捐出一间客房作为同乡会的常驻之地,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畅想着汤阴同乡会的未来,并选出了五名同乡会筹办人。 ....... 夜渐渐深了,众人渐渐散去,李勾儿喝得半酣,坐在李大器身边笑问道:“今天给小员外庆功,结果他本人却不见!” “今天是童太尉设宴招待弓马赛前十名,他实在走不开。” “我只是说说,当然应该是事业为重,大器,听说你中了满注,赏金应该翻了二十倍吧!” 李大器摇摇头,“上限是十倍,不可能再多了。” “真令人羡慕啊!一千两银子翻了十倍,一万两银子就这么轻易到手了,要是我也投注小员外多好,我押了花荣,结果十贯钱全赔了。” 李大器笑了笑,“这个谁能想得到呢!我本来也后悔来着。” 李勾儿又低声道:“听说天子赏你一座美宅,不知有多大的宅子?” 这才是李勾儿找李大器的目的,他是庄宅牙人,各种关于房产的信息都各外敏感,李大器既然得赏赐,这里面必然有利可图。 李大器摇摇头,“下午倒是来了一个官员,稍微聊一下,给我的宅子大概有二十几间屋,有个后院子,具体占地多大他没说。” “那宅子在什么地方?” “好像在保康门冰柜街那边。” “啊!原来是在那里。” “有什么不妥吗?”李大器不解地问道。 李勾儿连忙道:“冰柜街那一带在真宗皇帝时还是一片城脚洼地,相国丁谓用很低廉的价格把数百亩土地都买下来,然后他挖土填地,洼地填平了,又多了一面小湖泊,他又申请开保康门,结果无人问津的洼地变成了黄金地段,丁谓造了上百栋小宅子出租,每月租金就有四五千贯,后来他被罢相发配,抄没家产,上百栋宅子都变成了官宅,那边我去过,最小的一座宅子三亩地,最大的宅子六亩地,如果是二十几间屋,那应该就是四亩地的宅子。” 停一下李勾儿又笑道:“一般赏赐的宅子有两种,一种是名义上的赏赐,也就是主人死后还是会被官府收回去,本质上还是官房,还有一种就是真赏赐,和民宅一样,有房契地契,我估计大器这个赏赐够呛,冰柜街那边全是官房,没有一家是真赏赐。” “无所谓了,挣了钱自己买房,指望官府,哪里能靠得住?” “话虽这样说,京城的房宅谁买得起?三四亩的小宅最低也要两万贯起价了,保康门那边的地段非常好,四亩一座的宅子最低五万贯,大器,五万贯啊!” 李大器却没有吭声,他现在还倒真拿得出五万贯钱,李大器心中感慨万分,几年前他还穷得五贯钱都拿不出,这才短短几年,一千贯钱对他来说就已经是毛毛雨了,他不得不感概造化弄人,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 李延庆从段家院子出来已经是亥时左右了,今天童贯举行了盛大的宴会,欢庆弓马大赛结束,除了前十名箭武士外,还有三十余名禁军高级将领作陪,大家喝得尽兴而散,童贯有点不太放心李延庆,便让两名士兵陪他回去。 亥时也就是晚上九点左右,对于习惯于过夜生活的汴京人,此时才是夜生活刚刚开始,各种食铺、酒楼、青楼依旧灯火通明,御西瓦肆内人头拥挤,热闹异常。 李延庆有点疲惫了,没有进瓦肆,直接从瓦肆旁边小巷穿过,又走了一段路便来到了新桥,直接过了新桥,不远就是太学了。 这时,李延庆却发现李记胭脂铺内依旧灯火通明,他心中有点好奇,便牵马来到铺子前,“谁在铺子里?” 他喊了两声,却见一个粗壮的身影奔了出来,正是铁柱,“铁柱,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陪杨二叔呢?” “他怎么了?” “两口子吵架了,杨二叔说要休了二婶,二婶就又哭又闹,要上吊自杀什么的,杨姨便劝二婶,让我把二叔拉到店铺里来了。” “为什么要吵架?” “还不是为钱呗!还能为什么,说起来这件事确实是二婶不对!” “喂!铁柱,别乱说话!”杨信在屋内没好气道。 李延庆探头看了一眼,见杨信闷闷不乐地坐在屋角,便对铁柱笑道:“别理他,你告诉我怎么回事!” “二叔,是小官人一定要追问我,不是我要故意要说的。” 铁柱回头交代了一声,这才低声对李延庆道:“之前押注小官人夺第一,大家都去关扑店投了钱,本来掌柜应该是押一百两银子,东主就没有让杨二叔多押,只让他押注五十两银子,可就为了这五十两银子,杨二婶足足将二叔骂了两天,骂他是败家子,钱多烧得慌。 可最后小官人真的夺第一了,大家的本钱都翻了十倍,杨二婶悔青了肠子,又骂二叔是胆小鬼,做事没魄力,没卵蛋的窝囊废,让她白白损失了五百两银子,二叔就火了,将她狠狠打了一顿,要休了这个贪财的恶婆娘,结果就这样了......” 李延庆听完转身就走,铁柱急了,“小官人,你怎么走了?这事该怎么办?”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你别问我,就当我什么都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破事情李延庆才懒得管,钱是好东西,但有时候也会惹出家务纠纷,这不,杨信的家庭战争就算来开了序幕。 太学大门前,李延庆打发两个士兵回去了,他寄存了马,背着马袋返回自己的宿舍,宿舍门虚掩着,他刚进门便见喜鹊迎上前抱怨道:“小官人终于回来来,这边有个很麻烦的臭小子,真是讨厌死了,让他走不肯走,一定要等你来。” “是谁?” 只见从客房里走出一个小男童,也就是六七岁模样,唇红齿白,长得非常机灵可爱,李延庆顿时想起了他是谁,不就是矾楼中丰月楼看门的小童吗? “原来是你啊!” 李延庆笑道:“这么有什么事吗?” “我给我家姑娘送封信,姑娘吩咐了,一定要亲自交到李少君手上。” 说到这,他向喜鹊扮了个鬼脸,喜鹊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他。 “小家伙,信在哪里?” 小童连忙从怀里取出信,递给李延庆,“李少君先看看吧!我还要回消息呢。” 李延庆打开,原来是一张素白请柬,李师师请他明天下午去家中吃顿便饭,地址是御街旁的甜水巷。 “怎么样,李少君能去吗?”小童期盼地望着他。 “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客人吗?” 小童摇了摇头,“姑娘从不会轻易请人去家里吃饭,不过明天除了小官人外,确实还有三个客人,其中周先生少君也认识,另外一对夫妇也是文雅之人,不是那些粗鲁的纨绔子弟,绝不会让少君感到为难。” “不知这对夫妇是何人?” “这个我不能说,少君明天就知道了,当然,我家姑娘非常期待少君光临寒舍!” 李延庆想了想,李师师对自己创办宝妍斋帮助极大,自己还没有好好谢她,她既然专程请自己吃饭,又怎么能拒绝,他便欣然笑道:“好吧!明天我一定准时达到。” 第二百四十六章 师师请客(上) 次日下午,李延庆准时抵达了甜水巷,这一带明显是高档住宅区,住着不少达官贵人,四周环境十分幽静,一座座精美的府宅掩映在绿树丛中。 李延庆雇了一辆牛车前来,他在巷口下了车,直接走进了甜水巷中,他一眼便看见了李师师的府宅,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那是矾楼用来迎送贵客的马车。 李延庆走上台阶拍了拍门环,大门吱嘎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管家模样老人,“请问你是.....” 不等李延庆回答,只见李师师满脸笑容地快步走了过来,“文叔,他是我的客人!” “啊!真不好意思,快请进!” 老人连忙打开门,请李延庆进门,李延庆走进大门,打量一下李师师,只见她穿一件淡绿色的半袖褙子,一头乌黑的秀发梳得很精致,插一支镶嵌的宝石的金钗,天鹅般长长的脖颈露出一片雪白细腻的肌肤。 她脸上没有任何化妆,细长的秀眉,一双深如潭水般的美眸,秀丽高挺的鼻梁,丰满而圆润的小嘴,加上曲线玲珑的身材,更显出她一种温婉淡雅的气质,但又不失青春少女的活力。 “这是给你的!”李延庆把手中的一包礼物递给她。 “是什么?” 李师师笑靥如花,一双动人的美眸里闪烁着宝石般的光泽,李延庆竟一时有点看呆住了。 李师师略有点娇嗔地瞥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问道:“你是要我猜吗?我猜是你们宝妍斋的香粉之类。” 李延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不是化妆之物,是书!” “书?” 李师师有点惊讶,歪着头,俏皮地望着他笑道:“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书,你知道我喜欢什么书?” “我不知道,不过这是我写的书,是我以前写的一些志怪白话小说,或许你听说过。” “原来是李少君的大作,我要好好拜读了。” 她伸手来接,李延庆连忙摆手,“这个可重,你估计拿不动!” 旁边老管家笑呵呵上前道:“少君给我吧!我来拿。” “那就麻烦老丈了。” 李延庆把厚厚一包书递给他,这时从里屋走出三人,最前面一人李延庆认识,正是李师师的挚友周邦彦,后面是一男一女,年纪都大约二十余岁,男子身材中等,皮肤白皙,长得温文尔雅,脸上带着一种温和可亲的笑容。 他身边的少妇穿一身白色的襦衣长裙,肩头披一件红色的绣锦,她身材高挑而丰满,皮肤白皙,鹅蛋脸,五官十分精致,眉眼有一种女性中少见的英气,虽然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但李延庆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周邦彦呵呵一笑,“我们今天的主客来了!” 李师师白了周邦彦一眼,对李延庆抿嘴一笑,“李少君,我来给介绍这两位朋友,这位是德甫兄,赵相公之子。” 这样介绍虽然很客气,但李延庆还是一头雾水,男子倒是爽快,抱拳笑道:“在下赵明诚,李少君神箭无双,令明诚无限敬仰!” 李延庆心念一转,他忽然知道旁边这个少妇是谁了,原来她就是名流千古的李清照,令李延庆又惊又喜,居然在这里遇到了李清照。 只是现在不是他瞻仰李清照的时候,李延庆连忙回礼,“李延庆也是久仰赵兄了!” “你知道我?”赵明诚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旁边李清照柔声道:“夫君,人家只是说句客气话。” “不!不!”李延庆连忙解释,“我确实久仰赵兄,赵兄是金石大家,小弟欣闻已久。” 赵明诚脸上略略一红,他只是痴迷于金石研究而已,远远谈不上大家,不过李延庆居然真的知道自己,倒也让他心中欢喜,他连忙给李延庆介绍旁边的妻子,“这位是拙荆,比我稍有名气。” 李延庆有点心虚,他把李清照的诗给了李师师,却没想到两人居然是朋友,不过那首诗应该是南渡之后的事情,与现在无关,李延庆连忙躬身行礼,“易安居士之名,延庆更是久仰!” 李清照却微微一笑,“李少君,我们见过。” “我也感觉居士有点面善,但就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真是失礼。” “那你应该认识我的族妹九真吧!” 李延庆顿时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在矾楼......” 他在矾楼遇到了李九真,李九真后来被一个少妇叫走,不就是李清照吗? “你们聊天,把我这个主人冷落了,这可不行!” 旁边李师师娇笑道:“等会儿一定要每人罚酒三杯!” 众人都笑起来,周邦彦连忙道:“院子里冷,我们进屋里说话,说实话,罚我十杯我都愿意!” “你这个酒鬼想得美,对你的惩罚就是不给喝酒!”众人大笑,跟随主人走回客堂。 李师师的房间都不太大,都布置得非常精雅,客堂里弥漫着一丝淡淡的清香,虽是深秋萧瑟季节,但这里却温暖如春,每个人坐在宽大的圈椅上,非常柔软舒适。 这时,两名侍女给他们重新上了茶,周邦彦轻轻咳嗽一声,对李延庆笑道:“我们刚才还在谈论延庆昨天拒绝官家的提携。” 李延庆愕然,这件事这么快就传开了吗? 李师师在一旁柔声道:“有些事情传得非常快,昨天发生的事情,今天已经满朝皆知了,这件事还是今天上午周翁在朝中听到的,李少君是否允许我们继续谈论下去?” 李延庆欠身道:“延庆愿洗耳恭听!” 赵明诚笑道:“刚才我说到李少君拒绝天子的提携,在很多朝官看来是一个愚蠢的决定,但我认为并没有什么不妥,当年晏相公十四岁补秘书省正字,这里面有个前提,那就是他考中的童子科,虽然不能和科举相比,但毕竟是功名,而李少君没有参加任何考试,平白得一个同进士出身,于法理上不通啊!” 旁边李清照笑着替丈夫补充道:“就像一支瓶中茉莉,初绽时素雅芬芳,可日久却枯黄衰败,再无重生之机,原因就是它失去了根。” “对!就是这个道理,没有根基,不能长久。” 李师师一双美眸又注视着李延庆问道:“李少君弓马娴熟,昨天拒绝官家,是否有从军之意?” 李延庆略略沉思片刻说:“从军倒没有这个想法,不过若让我率领一支军队保家卫国,我一定会欣然答应。” “不妥!” 周邦彦摇了摇头,“刚才明诚和易安居士也说了,为官之道首先是需要根,但光有根还不行,还要有生长的环境,就像一棵大树,长在森林内,总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如果孤零零长在路边,不到成材就会被人伐走,其实环境最为重要!” 李师师见李延庆没有说话,便抿嘴笑问道:“周翁所说的环境具体是指什么呢?” “同为文官一党吧!” 周邦彦是个十分健谈善辩之人,他既然说出了结论,当然就要找出论据来证明。 “我再给大家说一件往事,大概在仁宗年间,高邮知县叫做晁仲约,当时有一支乱匪纠集千人要攻打高邮,晁仲约便私下用重金贿赂乱匪头子,让他们不要打高邮,去打别的县城,这件事后来被人告发,仁宗皇帝非常愤怒,一定要杀晁仲约,朝中大臣都纷纷支持杀这个晁仲约,敕令都下达了,但相国范仲淹却坚决反对,坚决不肯在旨意上加印,同僚们都责怪他,说给叛军送钱,嫁祸其他地方,这种人不杀,以后郡县怎么守?你们知道范相公怎么回答吗?” 众人都异口同声道:“周翁快说下去!” 周邦彦捋须一笑,又继续道:“范相公就给大家说,我朝不杀大臣,这是盛德之事,怎么能轻易破坏呢?今天咱们开了个口子让天子杀了晁仲约,万一哪天天子手一滑,把我们拉出去杀了怎么办?大臣们顿时醒悟,第二天,所有的大臣都坚决反对杀晁仲约,最后仁宗皇帝只好收回敕令,把晁仲约发配了事。” 众人一起鼓掌,“果然有意思!” “这还是仁宗年间,到了神宗年间,情况就更加严重了。” 说到这里,周邦彦笑着对李延庆道:“少君有兴趣再听下去吗?” 李延庆这才意识到,周邦彦的故事其实是讲给自己的听的,原来他在自己上课,李延庆心中略略有些不快。 他看了一眼李师师,见她轻轻向自己点了点头,李延庆便淡淡道:“既然周翁兴致盎然,延庆又岂能做扫兴之事,周翁请继续!” 第二百四十七章 师师请客(中) 周邦彦其实并没有兴趣给李延庆说这些官场往事,他看出李延庆不愿听,那自己又何必惹人烦? 只是他碍不过李师师的面子,只得继续道:“神宗年间发生了对西夏的战争,有一个文官,我记不得名字了,他临阵逃脱,导致军队惨败,神宗皇帝大怒,下旨处斩此人,宰相蔡确带头反对,绝不签署天子旨意,他带着几名重臣,很强硬地对神宗皇帝说,大宋开国以来,从不杀士大夫,我们不希望天子破这个例。 神宗皇帝斗不过蔡确,只好改旨意为刺配,但门下侍郎章惇却坚决反对,他说士可杀不可辱,在士大夫脸上刺字,还不如把他杀了,神宗皇帝被激怒了,拍桌子厉声说,快意之事做不得一件么?章惇却很冷淡地回答,如此快意之事,不做也罢!你们猜猜看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赵明诚叹了口气,“事情肯定是不了了之。” “说得没错,尽管神宗皇帝气得浑身发抖,但所有的大臣都不执行他的敕令,他这个皇帝就当不下去了,这个犯了死罪的文官最后只被流放了事。” 说到这里,周邦彦意味深长地对李延庆道:“这就是我说的森林,文官之党,他们才是大宋真正的掌权者,延庆若想做一番大事,你首先就得在这片森林中扎下根,再慢慢长成参天大树,当一员武将,就永远融不进这个党团,也就永远没有前途!” 周邦彦虽然说得有趣生动,但李延庆未必认同他的观念,‘枪杆子里出政权’,‘真理在大炮射程范围内’等等理论已根深蒂固地生长在他的脑海里,成为他的思维方式,更重要是他知道再过七八年会发生什么事情。 宋朝开国之君赵匡胤就是厚道之人,不杀后周宗室,不杀文人,到了神宗时,更是被士大夫们逼得取消了文官罪刑中的刺字和杖刑,天大的罪也只能流放,事实上流放也是走走形式,两三年就回来了,继续当官。 在某种程度上,宋徽宗重用宦官也是被文官集团架空的必然结果。 在宋朝当文官极为安逸滋润,没有风险,也不用考虑责任,正是这种几百年的温室生活导致大宋官场一天天腐朽败坏,积重难返,最后被金、元等异族横扫,山河破碎,灿烂的文明几乎断绝,可以说南北宋都是亡在文官集团的手中,为了小集团的利益,而不顾国家兴亡,周邦彦居然还要自己加入它? 当然,李延庆反感周邦彦还有另一种难以启齿的原因,或许有那么一丝嫉妒的成分,虽然也知道他和李师师的关系是一种友情,但也足以让李延庆对他难生好感。 李延庆沉默不语,房间里的气氛便显得有些尴尬了,这时,李清照扬了扬手中的书,笑道:“这本大圣捉妖记写得很有趣,我听九真说过,今天还是第一次拜读。” 李清照已经是第二次提到了九真,李师师好奇地问道:“九真是谁?” “是我的小族妹,他父亲曾经在相州为官,很小时就认识李少君了。” “是吗?”李师师一双美眸似笑非笑地望着李延庆。 李延庆挠挠头笑说:“是我的小读者而已,当时这本书喜欢它的基本都是孩子,九真就是其中之一。” “李少君是相州人?”赵明诚问道。 “正是,出身相州汤阴县乡下的贫寒人家。” 李延庆这样说实际上就是撇清了他和李九真的关系,一个是乡下贫苦少年,一个是知州的千金闺秀,他们会有什么交往?李师师绝顶聪明,她便立刻不再多问了。 就在这时,管家走到堂下禀报,“姑娘,酒菜已经到了。” 李师师连忙起身对众人笑道:“师师厨艺太糟糕,只好从矾楼买了几样小菜,望大家不要嫌弃。” 周邦彦笑道:“菜虽然一般,但酒却是极好,矾楼的二十年寿眉酒,矾楼的存货也只剩下十坛,今天师师特地拿出一坛来招待我们。” 李清照秀眉一挑,“师师这么有面子?” “易安居士不知道吧!师师可是矾楼的......” 李师师轻轻咳嗽一声,止住了周邦彦的泄密,她淡淡笑道:“师师在矾楼有点份子而已。” 李延庆却明白了,李师师一定是矾楼的大股东,难怪她身为名妓却能保持自由之身,若没有雄厚的财力保证,怎么可能做得到? “大家请随我来!” 李师师挽着李清照的胳膊在前面走,李延庆特地放慢了脚步,和赵明诚走在一起,他着实不喜欢周邦彦,不想再听他说教。 “德甫兄长居青州,怎么有时间来京城?” 赵明诚笑道:“主要是来京城和书坊协商出版我的《金石录》,另外还想来抢购一批湮没于民间的书法。” “什么书法?”李延庆笑问道。 赵明诚叹口气道:“我听说陈留县那边有一批苏轼的字画,是元佑党人案中没有被烧毁的真迹,我和拙荆匆匆赶来,但还是晚了一步,已经被人高价买走了,着实令人扼腕叹息。” “德甫兄喜欢天子的书法吗?” 赵明诚点点头,“坦率地说,今上的书画造诣相当高,尤其瘦金体更是珍品,最近拙荆也想练瘦金体,只是苦于找不到字帖。” “我倒是有两本,如果大嫂喜欢,我就送给她一本。” “你有天子的字帖?”赵明诚惊讶地问道。 李延庆点点头,“是天子赐我之物,我今天上午才拿到,瘦金体不太适合我,我就转赠给兄长和大嫂了。” “可那是御赐之物,怎么能随意......”赵明诚着实很动心,但他知道御赐之物不能随意转赠,后果很严重。 李延庆淡淡一笑,“那就当借给你们吧!” 赵明诚精神一振,借倒是可以,他连忙低声道:“我回去和拙荆商量一下,回头再联系。” 赵明诚悄悄递给李延庆一张纸条,“这是我们在京城的住址,李少君随时可以来做客。” 两人一边聊天,很快便来到了餐堂,用餐之地竟是李师师的后园,一个精致小巧的园林,小桥流水,竹林深幽,两座八角小亭相应升辉,东面之亭叫朝起,西面之亭叫落月,造型古朴典雅,灯光柔和,四周有纱幔,可以防秋虫侵扰。 “大家随意坐吧!不要太拘束了。” 虽然说随意坐,但大家还是按照习惯坐下,李清照和李师师坐在一起,她们可以聊聊女人的话题,李延庆则和赵明诚坐在一起,他更喜欢赵明诚的谦虚随和,周邦彦只好一人独坐了,不过酒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实在不在意坐在哪里? 菜肴很丰富,每人都有十几道,五名侍女负责给他们上菜 先上两道菜,头一道菜是清水蛤蜊,肥美甘甜,每人盘中有五只,李延庆在矾楼吃过,这可是矾楼名菜,在外面酒楼吃不到,一只蛤蜊就要二两银子,这盘菜就是十两银子,何况是五盘,李师师请客可是大手笔。 第二道菜是橙酿蟹,现在正是食蟹季节,但宋朝上流社会却不是嚼蟹,而是有各种雅致的吃法,橙酿蟹就是很有特色的一种,属于宫廷菜,将熟透的橙子旋去顶盖,取掉橙肉,留一点橙汁,将蟹肉、蟹黄、蟹油放入橙内,再将橙顶盖上,放入小甑内,加入清酒、醋和水蒸熟,最后拌上醋和盐吃,美味异常。 一只橙酿蟹至少要用五只苏州大闸蟹,在矾楼的价格十分昂贵,李延庆虽然没有吃过,但他知道不会低于五十两银子。 这时,侍女给他们上了酒,酒器是高脚玉盏,如蜂蜜一样的金黄色寿眉酒缓缓注入盏内,看起来就像一条长长的寿眉,酒便因此得名,这也是矾楼的镇店之宝,有钱也买不到,亭子里立刻酒香四溢,令人陶醉。 这时,李师师用玉手举盏抿嘴笑道:“良辰美景,有醇酒蟹香......” “还有美人如玉!”周邦彦在旁边插了一句。 李延庆和赵明诚抚掌大笑,“不错,还有美人如玉!” 李师师俏脸泛起一丝红晕,如宝石般明亮的目光盈盈注视着李延庆,又继续道:“师师今天请来几位挚友小坐共饮,一来共赏秋夜之宁静,二来祝贺李少君勇胜西夏武士,扬我大宋之国威,师师无以为敬,只好用酒来表达心意,我们敬李少君!” 众人纷纷起身,举杯笑道:“敬李少君!” 李延庆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原来这是李师师特地给自己置办的庆功宴啊! 第二百四十八章 师师请客(下) 时间过得很快,酒宴已到了尾声,李延庆喝得半酣,起身去前院方便,一名侍女领他去了贵宾更衣之处,寿眉酒甘醇清冽,是李延庆喝过最好的一种酒,只是后劲有点大,李延庆如厕罢,又站在镜子前呆了半晌,侍女送来银水盆,李延庆洗了脸和手,这才略有点步履沉重地走回来。 他顺着小径上小丘,这时,一阵酒意上涌,他不由扶住假山,侍女要扶他,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这时,上方的落月亭内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师师的一番苦心恐怕他并不接受,我看得出来,他很反感我说的故事。”这是周邦彦的声音。 紧接着听见李师师的叹息声,“或许我是多虑了,但我真的不希望狄青的悲剧在他身上重演,他将来是大宋的顶梁之柱,朝廷百官却不能容他,我真的很担心,不光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大宋的未来。” 半晌,周邦彦一字一句道:“我认识你五年,还从没见过你这样关心一个人.....” 李延庆的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暖流,他稳了稳心神,又慢慢向前走,这时,李师师也看见了他,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迎上来,“李少君,你没事吧!” 李延庆苦笑一声,“有点贪杯,结果饮酒过头了。” “那你在这里稍坐一下,醒一醒酒。” 李延庆见周邦彦已经回去了,便走进亭子里坐下,头靠在柱子上,忽然问道:“师师姑娘也去看比赛了吗?” 李师师脸色一热,但还是轻轻点头,“我是从复赛开始,瞻仰李少君的英姿!” “喜欢吗?”李延庆借着酒劲,忽然说出一句很唐突的话。 他心中顿时后悔,连忙解释:“我是说.....我没那个意思,姑娘别生气!” 李师师脸上有些羞红,但她还是咬着嘴唇道:“少君雄姿英发,汴京少女们个个都爱慕,我....我声音都有点哑了,你没听出来吗?” 李延庆望着她一双深潭般的美眸,双眸朦胧,如秋水含烟,令他怦然心动,但他还是克制住了,挠挠头笑道:“师师在赛场出现,难道没有引发骚乱?” 李师师抿嘴一笑,“我是坐在马车里,还占了高处的便宜,看得更清楚。” 停了一下,她又小声道:“今天很抱歉,让你心中不快了。” “没什么,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为我着想,我心中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生气?” 李师师一怔,抬起头凝视着李延庆,一双美眸变得格外明亮,她忽然又低下头,担忧地说道:“我听周翁说,你拒绝官家的提携,在朝廷中引发掀然大波,蔡相公公开骂你不识抬举,官员们都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认为你是读书人异类,李少君,我真的很为你的将来担心,我怕你成为狄青第二。” 李延庆心中感动,沉默片刻问道:“你很崇拜狄青?” 李师师默默点头,“我曾祖父是西安府人,十六时被西夏人掳掠到韦州为奴,深受奴役之苦,后来又有了我祖父和父亲,世代都在盐州为盐奴,受尽了折磨和奴役,直到二十年前吕相公率军占领盐州,我父亲才重获自由返乡,在家乡遇到了母亲,三年后有了我,父亲从小就告诉我,他和祖辈遭遇的苦难,可惜不久父亲就旧病复发去世,不久母亲也伤心过度去世,我被舅父卖到乐坊,辗转来到京城,那年我才六岁,但我身体里流淌着先祖不屈的血,流淌着对西夏鞑子的仇恨,昨天你战胜了西夏箭手,那一刻我都忍不住哭了。” 说到这里,李师师眼中流出了两行激动的泪水,李延庆心中顿时涌起无限同情,他轻轻将李师师搂入怀中,柔声道:“我们家园如此美好,岂能容异族肆意蹂躏,假如有一天山河破碎,我李延庆也会站出来,率军抗击鞑虏,收复我们的家园!这是我给你的誓言。” 说完,他轻轻在李师师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李师师浑身一颤,她猛地想起什么,慌忙推开李延庆,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亭子,赵明诚夫妻在低声说笑,周邦彦趴在桌上喝酒,似乎已经醉倒,几名侍女早已知趣地躲开。 她稍稍松了口气,娇嗔地白了一眼李延庆,含羞小声道:“你这个....登徒子!” 李延庆心中一荡,他鼓足勇气握住了李师师的手,李师师轻轻抽了一下手,却没有抽动,便不再拒绝,头低得更深,脸上象遮了一块红布。 “你放心吧!我有自己的目标,我知道金国必然会南侵,天下将大乱,我在为这一天做准备,我不会去当武将,后年我将参加科举,走一条前人未走过的路。” “离科举只有一年多一点的时间了,来得及吗?”李师师关心地问道。 “我看过历届考卷,我对自己有信心。” “你总是对自己有信心。” 李师师羞涩地白了他一眼,声音里有一丝甜意,轻轻晃动着身子说:“你要全身心攻读,等你考上进士那一天,我再置酒为你庆功,这期间可不准你再来矾楼。” 李延庆点了点头,这时,亭子那边传来李清照的说话声,李师师连忙挣开李延庆的手,她若无其事迎上笑道:“主人离席,怠慢阿姊了。” “时间不早,我们告辞了。” 周邦彦忽然坐起身,“啊呀!我想起一件要事,我也得走了。” 李师师轻轻瞥了一眼李延庆,“时间不早了,李少君明天还要发奋读书,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本来还想再喝两杯,怎奈主人不留客,那只好走吧!” 李师师叹口气笑道:“看看你,好像我在赶客人一样,美酒虽好,可不能贪杯,这样吧!你就稍等片刻,我回头拿瓶好酒给你。” 李延庆摸摸鼻子笑道:“听到好酒,我就走不动路了。” 周邦彦呵呵一笑,“这话应该我来说,怎么被你抢走了?” 众人大喜,李清照夫妇便告辞而去,周邦彦意味深长看了李延庆一眼,也转身走了。 李延庆坐在亭子里,他不知自己留下的决定是不是明智? 不多时,李师师送客人回来,背着手慢慢走进亭子笑道:“真的要我拿瓶好酒给你?” 侍女们早已知趣地走了,整个小山上只有两人,李延庆捏灭了灯,上前将她搂入怀中,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便低头吻住了她的唇,李师师嗯嘤一声,浑身一软,便倒在李延庆怀中。 良久,他们慢慢分开,李师师轻轻叹了口气,倒在李延庆怀中,幽幽道:“你相信吗?我是第一次被男人吻。” “我感觉得出来!” “你感觉得出来?” 李师师推开他,似笑非笑地问李延庆道:“你告诉我,你和多少女人吻过?” 李延庆摇摇头,“这辈子是第一次,但上辈子有过。” 李师师见他眼睛里流露出真诚,又轻轻倒入他怀中,低声笑道:“冤家啊!我居然会喜欢一个小弟。” “别管那个年龄!"李延庆略有点粗暴地抱着她,低声喊道:"那个根本不是我的真实年龄,我有两辈子的记忆,内心比谁都沧桑!” "你有两辈子的记忆?" 李师师抬起来,美眸中闪过一丝俏皮的目光,"你上辈子是谁?" "也是个学生....." 李师师‘噗嗤!’笑出声来,伸出玉葱的手指在他脸上刮了刮,“真没出息,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上辈子是个大将军呢!” “可是.....” 不等李延庆说出来,李师师便用手指按住他的嘴,“你不要说,我心如明镜,你给我的感觉完全不是少年男子,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这不是一般人的胸怀,你以为我真是听了你一番话才决定帮助你创办宝妍斋吗?” “那是因为什么?” 李师师伸出白藕般的玉臂搂住他脖子,在他耳边吹气如兰,“只因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啊!” 李延庆被她柔情缠绕得心都要融化了,他再次如暴风骤雨般地将她迷失在甜蜜的热吻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四唇依依不舍地分开了,李师师将头枕在他肩上,低声问道:“李郎,你真的不嫌我的身份吗?” 李延庆身体微微一震,随即摇摇头,“我没有这种想法。” “你不用安慰我,其实我心里明白,没有人会不在意的。” 李师师凝视着他眼睛,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忧伤,“周翁差点说露嘴时,我就感觉到了你心中不舒服。” 她索性坐下来,望着远处的一抹乌云徐徐道:“我也不瞒你,矾楼确实有一半是我的产业,是官家给我的,我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前年,一次是去年,都是在矾楼,不过不是外面传闻的那样,他不喜欢一见面就投怀送抱的女人,他说他只是想听我唱歌、弹琴,和我聊聊音乐,当然,或许有一天他会对我起非分之念,但我已心有所属,绝不会从他,就算他贵为天子,也休想让我屈服。” 李延庆心中的结顿时解开了,他再次将李师师搂入怀中,吻了吻她小巧的耳廓,“我知道,你身体里流淌着先祖不屈的血。” 李师师笑了起来,她主动回吻了李延庆,深情地凝视着他说:“我虽不幸身在乐坊,却始终守身如玉,你安心去读书,我两年前便不再陪任何男人喝酒,将来也不会,哪怕是天子也休想,我会一直等着你,你走吧!” 李延庆点点头,转身向小山下走去,走了十几步,李师师忽然低喊了一声,“李郎!” 她按耐不住心中的情感,奔下来一头扑进李延庆怀中,李延庆紧紧地拥抱着她,好一会儿,李师师取下脖子的一条项链,塞进李延庆手中,小声道:“你记住了,我姓郭,我爹爹给我起名叫郭思思,思念家乡的意思,这颗盐晶石坠子是我爹爹留我给的,它虽不值钱,却是我最珍爱之物,你莫要辜负我!” 李延庆捧着她的脸,再次痛吻她的香唇,低声道:“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拜祭我母亲的陵墓!” 说完,他转身便快步走了,李师师望着他矫健而魁梧背影,心中涌起无限的甜蜜和忧愁,她忍不住低声吟唱了起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第二百四十九章 再见易安 天不亮,李延庆便醒了,他双手枕在头下,凝望着黑漆漆的屋顶,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就仿佛是一场梦,但唇角的余香告诉他,那不是梦,是真的,他竟然赢得了一代名妓李师师的芳心。 李师师美若天仙般的容颜和热情奔放的柔情蜜意固然将他的心融化,但在他内心深处,却还隐藏着另一个美丽的倩影,李延庆低低叹了口气,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同姓不婚,就算旁人不在意,但她父兄也绝不会答应。 这时,隔壁传来了动静,这是喜鹊起床了,喜鹊跟随他也养成了五更起床的习惯,李延庆索性翻身起来,长长舒展一下身体,快步走出房门。 “小官人早!” 喜鹊正在井边打水,李延庆走上前拉起了水桶,笑道:“以后不要起这么早了,多睡一会儿。” “没办法,已经养成这个习惯了,到了这个时候怎么也睡不着,只好起来了。” 喜鹊将桶中水倒进铜盆中,洗了一把毛巾,递给李延庆,李延庆接过毛巾洗了一把脸,冰凉的井水顿时让他神清气爽,“喜鹊,以后提醒我少喝酒,半夜总是会头疼。” “你才不会听我的话,所以我也懒得说。” 喜鹊让他坐下,细心地给他梳头,她又想起一事道:“昨天晚上郑胖子来找你的。” “哦!他说什么?” “他是来向你告别......” “告别?”李延庆一惊,连忙问道:“他是什么意思?” “别乱动!” 喜鹊用梳子敲了他的头一下,“刚梳好又被你弄乱了。” 停一下,喜鹊又继续道:“他说要休学一年,回相州准备科举,当然不是他自愿的,被他阿姊逼回家乡,说他在京城整天闯祸,听他说,好像是因为矾楼打架。” 李延庆顿时醒悟,那晚在矾楼郑胖子应该也有份的,自己竟然把他忘了,他可是认识王贵。 “他还说什么,关于打架的事情?”李延庆又连忙问道。 “他没说,他只是让你好好复习,他说大宋还是文官的天下,考不上科是举没有前途的,小官人,我觉得他好像一下子懂事了。” 头发梳好了,李延庆站起身笑道:“从今天开始,我也好好复习了!” “那就对了,书中自有颜如玉,小官人考上进士,蔡相公说不定都会把女儿嫁给你。” 李延庆哈哈一笑,“他的女儿我可不敢要,太老了,孙女还差不多!” 李延庆跑出了院子,很快便消失在浓黑的夜雾之中,喜鹊的小脸红红的,却不知道她想到哪里去了? ........ 上午,李延庆又去听了三经新义,虽然他觉得自己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但京城的大儒说不定会有更深的见解。 一堂课就是半天时间,冗长枯燥的讲解听得李延庆呵欠连天,他感觉所谓的京城大儒甚至还不如姚师父有水平,姚师父比他们讲都更加深透,他们只是照本宣科。 其实省试和发解试的考试内容完全一样,只是省试的题量要大得多,三经新义也是考贴经,它考得不是理解深透,而是对经文的熟悉,根本没有时间让你草稿,必须直接在正卷上一气呵成,而且不能有半点修改,有修改就是污卷,连第一关都过不了。 这种严格的规定也是为了逼迫士子一遍遍地抄写三经新义,抄一遍就至少要半年时间,很多士子花在抄书上的时间都是以年起算,十年八年很正常,耗费大量金钱、时间和精力,李延庆思考良久,他觉得自己走不了捷径,不抄上两遍他休想考上进士。 中午,他在茶馆里吃了一些糕点,便离开太学前往悦来客栈,今天他还有另一件事,他要送一本字帖给李清照,昨晚他答应赵明诚的。 悦来客栈汴京有三家,赵明诚夫妇住在梁门附近,就在州西瓦肆的斜对面,李延庆急着今天赶来,是因为他们明天就要离京了。 李延庆走进客栈,一直来到后院,后院有几间小院子,他敲了敲其中一扇门,片刻,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丫鬟仰头问道:“你找谁?” “你主人在家吗?我和他约好的。” “他出去了,要晚上才回来。” 李延庆一怔,心中略有些失望,他们不在家,李延庆正要取出字帖,这时,院子里传来李清照轻柔的声音,“小荷,外面是谁?” 李延庆心中大喜,连忙道:“大嫂,是我,我是延庆!” “原来是李少君!” 李清照上前开了门,笑道:“明诚说你中午可能会来,让我等你,果然来了,快快请进!” 李延庆走进院子,笑问道:“德甫兄不在吗?” “他父亲的一个旧同僚病了,他要去探望一下,晚上还要和几个朋友去喝酒,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 李清照请李延庆到客堂坐下,又让丫鬟去点茶,李延庆从怀中取出字帖,递给李清照,“字帖有两本,一本是天子日常的文作,一本是南华经,我带来了日常文作,如果大嫂喜欢南华经,我回去再换。” “我无所谓,都很好!” 李清照打开文作,她翻看了几页,赵佶的书法清丽脱俗,自成大家格局,李清照着实喜欢,满脸笑容绽开,“那就说好了,我借阅一年。” 李延庆摇了摇头,“借只是对外人的籍口,实际上我就送给大嫂了,不用再还我。” “这....” 李清照想了想,“好吧!我也送给少君一本诗集,你稍等片刻。” 李清照起身回屋了,不多时,她拿来一本自己的诗集,笑着递给李延庆,“不能和你送的礼物相比,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李清照当年一首如梦令便名动京城,在书坊里也能看到她的诗词集,不过那是雕版印刷,而李清照现在送给李延庆的诗集却是她亲笔写的诗词集,李延庆翻了几页,发现其中好多诗词都是后世不知道的,她当然写了不少作品,但流传于世的却只有那么几首。 “谢谢大嫂的心意!” 这时,丫鬟送来了两盏茶,李清照喝了口茶,浅浅笑道:“说起来我应该多谢你,若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我哪能喝到那么好的美酒,李少君,师师对你情深义重啊!” 李延庆脸一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尴尬地笑了笑,本来他还想利用这个机会问一问九真的情况,但现在这个情形,他问不出口了。 李清照注视着李延庆又道:“师师虽不幸身在乐坊,但那不是她的错,她能出淤泥而不染,显得她人品清高,我认识两个奇女子,都是不幸占籍教坊,但她们却比男人更有志向,更加忧国忧民,足令须眉汗颜。” “一个是师师,另一个是谁?” “另一个是西京教坊的梁红玉,我估计你没听说过。” “啊!” 李延庆低呼一声,点点头,“我知道她!” 梁红玉后来嫁给韩世忠,成为抗金巾帼英雄,那师师呢?自己又能否改变她的命运。 这时,李清照提笔写了一首诗,笑着递给李延庆,“这是你写的诗,我很喜欢!” 李延庆的脸腾地红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着实让他有点无地自容。 李清照叹息一声道:“有时候我也曾有过类似的思路,但我没有这种情感,写不出这种遒劲苍凉的诗作,师师很喜欢它,李少君,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给我也留一幅字?” “延庆愧不敢当!”李延庆喃喃道。 “我看是不肯给我写吧!”李清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时李延庆已恢复了常态,他挠挠头不好意思说:“大嫂有令,小弟焉能不从,不知大嫂要延庆写点什么?” “这就对了,我还是喜欢豪爽的男子!” 李清照嫣然一笑,她想了想说:“我的书房叫做归来堂,延庆就给我写幅对联吧!” 李延庆心中一松,笑道:“我从小就擅长写对联!” 李清照抿嘴一笑,“我知道的,所以才让你写对联。” 李延庆想到了九真,这必然是九真告诉她,李延庆心中顿时生起一丝黯然,他铺开纸,沉思了片刻,便提笔写下一幅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悦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好一个家事国事天下事!” 李清照赞不绝口道:“书法好,对联更好,多谢延庆赠联,我一定裱糊起来挂在墙上。” “能得易安居士称赞,延庆之幸也,时间不早,小弟告辞了!” 李延庆起身告辞,李清照一直将他送出大门,这时她踌躇了片刻,便缓缓对李延庆道:“我有几句话,临别之时送给延庆!” “请大嫂教诲!” 李清照注视着李延庆,“教诲谈不上,但是我的一番心里话,大丈夫处世,当率性而为,三妻四妾并无不可,只要有功于天下,无愧于国家,又何必在意什么礼教束缚,只要不是同祖,同姓又何妨?只要是真心相许,教坊又如何?最后我祝延庆金榜高中,鹏程万里!” 李清照慷慨激昂的一番话,李延庆一时间竟呆住了....... 良久,李延庆深深行一礼,转身便快步走了,李清照望着他的背影走远,不由低低叹了口气,他真的明白自己所说的同姓其实并不是指师师吗? ===== 【今天两更】 第二百五十章 磨刀霍霍 李延庆当然知道李清照暗示的同姓是指谁,李师师其实姓郭,当然不是说她,应该是说九真,如果说师师是骤然在他心中绽放的一朵白莲花,那么九真就是一直藏在他内心的深处的一抹暗香,始终萦绕在他内心深处,挥之不去。 他本来以为自己和九真无缘,不料今天李清照的一番话却让他心中燃起了一线希望,难道自己真能携二美归乡? 可是.....李纲那么古板,他怎么可能答应妹妹嫁给自己。 这时,李延庆终于有所明悟,李清照其实是在告诉自己,只要自己有功于天下,手中有权柄在握,家人的反对也没有意义,是啊!他何必让别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连一个女人的都看得那么透彻,自己却自怨自艾........ 李延庆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他根本不要去想这些事情,他只要在大宋剧革之时做一番大事,权力也好,美人也好,一切阻碍都自然会迎刃而解。 万丈高楼脚下起,他的第一步是要考上进士,获得晋升的阶梯,才能一步步走向他的目标。 虽然他看过历届的科举试题,但那只是会做而已,其实李延庆也知道,参加科举的绝大部分士子都会做科举题,但会做不等于做得好、做得完,考上进士的关键就在‘做得快做得好’六个字,做得快是指熟悉经文,千锤百炼,不会有一个字的错误,能在短短两天内默写出一万多字的经文而没有一处错误,一个污点。 而做得好则是指策论,立意新,站点高,能用全局观分析问题解决问题,这恰恰是李延庆的长项,也是考上科举的关键,李延庆唯一不足就是论据教弱,对唐宋历史理解不够深刻,这一块他需要恶补。 这时,牛车停了下来,车夫笑道:“官人,大相国寺到了。” 李延庆从牛车里出来,他以前只经过这里,在这里步行还是第一次,“多少钱?” “官人,十文钱!” 李延庆摸出一把递给他,车夫吓一跳,这一把钱至少有三十文,他连忙摆手,“官人,要不了这么多。” “剩下的赏你了,” “多谢官人,要不....我等你回去。” 李延庆想了想笑道:“好吧!我去买几本书,等会儿送我回太学,你的牛车我今天包了。” “官人买书的话,顺着右边这条菩提巷一直走,那边有一百多家书坊,官人慢慢逛,我就在这里等你。” 李延庆转身便不慌不忙向菩提巷走去,大相国寺是汴京的一个著名标志建筑,它是皇家寺院,香火一年到头十分鼎盛,但对于读书人而言,大相国寺又是书坊最集中之地,象汴京的三大书坊,梁记书坊、翰学书坊和三元书坊的总店都在这里,天下各州稍有名气的书坊也都会在这里开分店,一里长的街道两边聚集了一百多家大大小小的书坊。 在大街上李延庆看不到多少士子,可到了菩提巷,穿着士子袍,头戴士子巾的读书随处可见,大多是三三两两前来逛书店。 李延庆要找的是翰学书坊,这是卖科举书籍最有名的书店,也是汴京第三大书店,不过书店很好找,走了不多久,李延庆便看见一本两丈高的书矗立店门前,书是用木头制作而成,已经成了翰学书坊的标志。 虽然大街上读书人不少,但对于一百多家书坊还是竞争激烈,李延庆刚走到翰学书坊门前,一名伙计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夫子要买什么书?” “看看科举方面的。” “省试还是发解试?”伙计又问道。 “省试吧!” “夫子请随我来!” 伙计热情地将李延庆迎入书坊,走了书坊才叫叹为观止,书坊的宽只有三丈,但深至少有十几丈,看得出是三间屋打通后连接在一起,不过布置得很巧妙,房间连接处有各种装饰。 正中间是一张和店铺一样长的桌子,上面整齐地堆满了各种书籍,两边各有两排书架,一直顶到屋顶,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 “这边走!” 伙计领着李延庆向里面走,热情地解释道:“现在离科举还早,所以科举书籍都放在里面,不过不是我吹嘘,现在很多书坊都看不到科举书籍,也只有小店最多最全,最新的三经新义大解,历届高水平策论全集,还是诗词速成,太学讲义全本,可以说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都是官方的标准答案,考省试一点问题都没有。” 李延庆笑了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那怎么每年只考上几百个?” “那个人天赋不同了,同样的牛去耕田,有的牛就学得快,有的牛就死活不会,这有什么办法。” 伙计能说会道,举的例子也是有趣,他又压低声音道:“还有就是一分价钱一分货,真正的好东西价值不菲,一般人买不起。” 李延庆懒得理他,无非是想诱引自己买高价书,伙计见李延庆不信,急道:“夫子怎么不信呢!有的书是本店花高价请翰林学士编写,他们都是每年出题的大儒,价格当然昂贵,有的书却是我们自己剪剪裁裁,没有什么本钱,价格就自然便宜,我说得是实话,并非为了骗夫子。” 李延庆倒有了兴趣,便笑道:“你拿几本最贵的书给我看看。” “最贵的是《三经新义精编》,这是蔡相公亲自审定的,一套书八十贯钱,然后是《论语精要》和《孟子精要》,这是国子监祭酒张右丞所写,一共十本,五十贯钱一套,这是针对科举所写,夫子买了这两套书,三经和小经两科就没有问题了,然后是策论,最贵的一套是《唐宋名篇大全》,从唐朝的第一届科举到本朝大观元年,一共六册,一百二十贯钱一套,因为一共只印了两百多套,版子就被官府毁掉了,成了绝版。” “为什么要销毁版子?”李延庆不解地问道。 “因为涉及元佑党人,这个我不好多说,夫子明白就行了......” 李延庆倒真的动心了,这伙计说得似乎没错,便笑道:“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拿给我看看。” 伙计吓了一跳,“全部加起来要几百贯......” 李延庆从怀中摸出一锭黄金,至少重三四十两,在手中掂了掂,“这个够了吧!” 伙计的眼睛顿时花了,他知道今天自己遇到阔爷了,连忙道:“夫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拿几本。” 李延庆连忙道:“把《唐宋名篇大全》拿一策给我看看。” 李延庆感觉这本书很可能就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伙计狂奔而去,“知道了,夫子稍等!” 片刻,掌柜匆匆走来,将李延庆请到贵宾房,又吩咐伙计点茶,“请问夫子在哪里高就?”掌柜很客气地问道。 李延庆虽然已名震汴京,但大部分汴京人都没有见过他,无法将姓名和本人对上号。 “我在太学读书!” “哦!原来是太学生,失敬了,看来夫子是要参加后年的春闱吧!” “正是!” “太学生考科举有优势啊!尤其上舍生,几乎一半人都能考中进士,最差也是同进士。” “为什么上舍生优势这么大?” “当然是学识高,能从内舍生升为上舍生,那可不是简单的考试啊!据说比科举还难,能考上上舍生,科举当然不在话下。” 虽然李延庆没有参加内舍生升上舍生的考试,但他在发解试中战胜了三名上舍生,至少说明他也具有了上舍生的水平,这让李延庆又多了几分自信。 这时,伙计抱着厚厚十几本书匆匆赶来,将书放在桌上笑道:“我一样拿了几本,夫子请慢慢看!” 李延庆从中间找到了一本《唐宋名篇大全》,他一边喝茶,一边细细翻阅,这些其实都是历届进士策论,他虽然也读过,但没有这么详细,尤其是各种历史事件的引用,在后面的注解中都详细地写了出来,这就是李延庆想要的,他可以看一些史书了解历史事件,但怎么善于运用这些历史事件,这才是关键。 一件史实,他可以从史书上看到,但朝廷的态度是什么,他却无从知晓,而这些策略名篇就是最好的借鉴。 李延庆是一个极为善于学习的人,这也得益于他两世的记忆,使他能举一反三,能在浩瀚的文书中寻找到各种规律,能活学活用,绝不死板,能吸取别人的优点为自己所用,正是这些超人一等的学习方法,使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别人数年苦读也达不到的效果。 李延庆足足看了一个时辰,这才指着所有的书道:“这些书我都要了,你们替我送到太学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 全力以赴 院子里,喜鹊望着几大箱书发呆,书房里已经堆满了书,这几箱书又该放在哪里? “喜鹊,过来帮个忙!”李延庆在房间里喊道。 “来了!” 喜鹊连忙走进书房,只见小官人站在书桌上,用锤子在墙上钉了几个大钉子,“小官人,要我做什么?” 李延庆指着地上豹头弓道:“把弓箭和箭壶递给我!” 喜鹊拾起弓箭递给李延庆,“这是在做什么?” “这叫弓箭上墙,表示我一年内不碰兵器了。” “干嘛挂在墙上,和铜弓一起放在箱子里不行吗?” 李延庆摘去了弓弦,小心将豹头弓挂在钉子上,又挂上了箭壶,歪着头看了半晌,这才跳下来笑着对喜鹊道:“这是一种仪式,表示我洗心革面,要全力以赴地读书了。” “装模作样!”喜鹊小声嘟囔一句。 李延庆眼睛一瞪,“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喜鹊急忙道:“我是说院子里的几箱书怎么办?书房里已经没有地方摆放了,你看四周都是书。”喜鹊指着房间随处堆满的书说道。 这倒真是个难题,李延庆挠挠头,忽然灵机一动,笑道:“多买几个大箱子,把暂时不用的书分类放在箱子里,然后向高处堆放,这样位子就有了。” “我看还不如把不用的书放在隔壁起居房,多放几排书架,起居房反正也只是吃吃饭而已。” “这也是啊!” 李延庆也觉得喜鹊的方案不错,他指了指墙壁笑道:“再开一个门,就把两个房间连在一起了。” “可小官人的上墙仪式怎么办?”喜鹊指着墙上的弓箭笑道。 李延庆这才发现如果要开一扇门,他辛辛苦苦钉的钉子都白费了,弓箭还得拿下来,半晌,他摸摸鼻子苦笑道:“那就不开门了,我辛苦绕点路吧!” ........ 夜幕降临,喜鹊还在忙碌地替李延庆整理书籍,将所有和科举无关的书籍都移下架,这些准备装箱,一些稍微次要的科举书籍则放到隔壁,等书架到来后再整理上架。 此时李延庆正全身地投入到抄写经文中,尽管好的方法可以让学习事半功倍,但有些事情就算再枯燥无聊他也必须做,比如三经和小经他早已倒背如流,可如果用笔写下来则又是另一种感受,所有考上科举的士子都经过这一步,他李延庆也不例外,只是他强大的记忆力使他只要抄写两遍便足够了。 李延不得不感激当年的胡大叔,他长年累月跑步带来的好处不仅仅身体方面的变化,而且使他的精力前所未有的充沛,记忆力极强,几乎做到了过目不忘,他今天中午在书坊买书时看了一个时辰的书,所看过的内容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就仿佛用刀在脑海里刻下了一样。 李延庆一边默写,一边暗背,他首先要知道自己,一口气默写多少字不会出错,在他桌上摆放着一只计时沙漏,这是翰学书坊给他的赠物,用上好的无色琉璃做成,五寸高,里面放置细沙,全部流完需一个时辰,流完后沙漏会稍微摆动,上面挂的一颗银珠会因碰撞而响起,做工十分精致,价值十贯钱,是非常实用的计时工具。 李延庆写字如飞,他需要在一个时辰内写完一千五百字,而科举的要求是一个时辰写完八百字,才能在两天内完成一万五千字的题量。 李延庆以两倍的题量来要求自己,这样才能保证他在科举中从容应对。 ‘当!’桌上沙漏发出一声低微而清脆的声音,一个时辰到了,李延庆放下笔,他略略估算了一下,写了一千三百多字,没有写到一千五百字,但光速度快没有用,还得看质量,当李延庆检查完一遍,他心都有点凉了,居然错了八个字。 在考发解试时,他是先写在草稿上,然后再抄上正卷,这才能保证一字不错,按照惯例,省试的三经和兼经,只要错五个字,或者涂三个黒疤,基本上就与进士无缘,毕竟五六万人参加科举,百人只录一人,竞争异常激烈,是不允许这种低级错误出现的。 李延庆低低叹了口气,圈出了八个错字,又重新开始默第二遍....... 半夜,喜鹊睡眼朦胧起身,她见隔壁的灯还亮着,便起身走到院子里,来到书房窗前向内张望,只见小官人依然在挥毫写字,身边的稿子已经积了厚厚一叠,这时,外面传来了梆子声,已经两更时分了,喜鹊心中一惊,这么晚还没有睡吗? 忽然,房间传来‘哗啦!’一声响,喜鹊再细看,只见小官人竟然把桌子掀翻在地,笔墨纸张皆落满一地,沙漏也滚在一旁,喜鹊吓了一跳,连忙走进房间收拾地上的纸张笔墨。 李延庆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他已经连续写了三遍,依然还是有五个错字,着实令他恼羞成怒。 喜鹊已经帮他将笔墨纸张重新收拾在桌上,沙漏也重新调整好,她却不敢吭声,垂手站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李延庆心中怒气稍稍平息,对喜鹊道:“你去睡觉吧!我只是生自己的气。” “小官其实是太着急了,还有一年零四个月,其实不用这么逼迫自己,已经两更了,小官人也睡吧!明天早起再学。” 李延庆点点头,“ 我是太急了一点,打着瞌睡写字怎么能不出错?我要睡了,你也去睡吧!” “我去给小官人打热水烫脚!” “不用了,你去睡吧!” 喜鹊已经跑去小厨房,片刻她端来一盆滚水,笑道:“用滚水烫脚才能睡得香甜,中午再小睡半个时辰,晚上睡三个时辰也就够了,这是我的经验。” “你这个小丫头,居然还有经验?” “你可别小瞧我,这两年我就是这样过来的。”喜鹊一本正经道。 李延庆这才想起喜鹊已经跟自己两年了,他笑问道:“你娘情况怎么样?” 喜鹊父亲年初欠上百贯赌债被人打成重伤而死,她母亲在去年也被卖身到大户人家做仆妇,李延庆托李真将她赎回来,目前他和儿子在汤阴县城里开家杂货店。 “哥哥上个月相亲了,年底成亲,我把钱都托人给娘捎了,让她在县城里买座房宅。” 喜鹊这半年调制胭脂挣了不少钱,她可不仅是李延庆的小丫鬟,在保妍斋她还是首席胭脂调制大匠的身份,她精心配制成功的玉女桃花粉、雪肌胭脂和金花胭脂在汴京极受欢迎,成了宝妍脂响当当的牌子,李大器一个月开她五十贯的工钱,她死活不肯要,和其他几名胭脂大匠一样,拿着每月二十贯的工钱,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喜鹊回房取了一包药粉倒入水中,这是当初周侗给李延庆练箭时用于疏通经络、缓解疲劳的独门配方,他去世前把配方留给了几个徒弟,但很难配制,只有喜鹊这样的胭脂调制高手才能配制成功,王贵和汤怀等人还时不时跑来讨要。 她又取了一贴膏药,从后面掀开李延庆的小衣,将膏药给他贴在颈椎下方,一边抹匀,一边笑道:“今天老爷和我聊天,他很担心你能不能考中科举,我就告诉他,只要小官人狠下心来做一件事,没有做不成的,考举人是这样,练箭也是这样,考进士也是一样,小官人就是一个天才,比小官人更聪明的人我还没有见过。” 李延庆哑然失笑道:“我看比你嘴巴更甜的人也没见过。” 喜鹊嘻嘻一笑,“老爷也是这样夸我的!” 泡了一炷香时间,李延庆只觉一股暖流涌入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浑身舒适,但同时也觉得头脑里疲惫之极,眼睛皮都困得快睁不开了,他走回自己房间,一头倒在床上,片刻便呼呼睡去了。 五更时分,李延庆和平常一样起来了,虽然只睡了三个时辰,但李延庆却丝毫不觉困倦,只觉浑身筋骨舒爽,他稍微梳洗一下,便出门跑步去了。 ==== 【今天两更】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家乡消息 秋去冬来,夏去秋至,转眼到了次年十月,十月初一,朝廷正式改年号为重和,此时距离科举还有五个月,但京城科举的气氛也渐渐浓厚起来,每年的这个时候,就陆陆续续有各地的举人赶来京城准备应考,一般参加科举的人数都是五到六万人,如果中间有恩科的话,人数会稍多,正好前年秋天发解试开了一次恩科,有经验的官员便预测明年参加科举的人数将达八万之众。 京城的客栈生意开始好转,很多民房也挂出了临时出租的牌子,酒楼、茶馆、青楼、教坊、书坊等等行业开始期盼黄金时代来临。 参加省试科举的士子一般都是各州的举人,太学生也可以报名,另外,每州也可以推荐若干名州学优秀士子进京参加省试,这也是朝廷收回发解试出题权后,对各州的一种补偿。 报名时间一般在十二月左右,十二月后几乎所有的士子都要进京报名,除了部分汴京附近的士子会回乡复习,大部分士子都会留在京城,等待两个月后的科举大考开始。 不过十月份对李延庆而言还有一场重要的考试,那就太学一年一度的年考。 太学年考一般是在八月初举行,今年因故推迟到十月,比往年晚了两个月。 虽然太学是采用积分制,平时成绩也算分,诸如出勤、作业、旬考、月考之类,可这也只是对外舍生和内舍生的头两年而言,年考确实不重要,只要平时积分够了,年考就算不考也没有问题。 但对面临升学的太学生,年考却是生死之考,比如州学升太学、外舍生升内舍生、内舍生升上舍生,以及上舍初等生升上舍中等生等等。 以上四种情况的升学年考都极为重要,考试决定命运,当然,如果平时成绩非常优秀,太学也会酌情给一次明年重考的机会,可如果第二年还是考不过,那就只能退学了。 李延庆属于第四种情况,他去年八月去了郓州而没有参加年考,今年十月他将面临上舍初等生升上舍中等生的考试,这是上舍生的特殊之处,一旦考中上舍中等生,便可视为考中省试,赐同进士出身,可以有资格去各州府任教。 吃罢早饭,李延庆匆匆赶去勤学楼听少宰兼中书侍郎余深讲解时事政论,给太学生讲课是朝廷高官的一项义务,几乎每月都会有一名高官前来太学讲课一天,但相国前来讲课并不多,去年十二月蔡京来太学讲过一次,谈论税赋改革新思路。 “李贤弟!” 后面有人叫他,李延庆回头,却是同乡武邦昌,武邦昌比李延庆高一级,他去年没有考过上舍中等生,但因为他平时成绩不错,今年他还有一次机会,如果他还考不过,就只能退学了。 “原来是武兄,好久不见了。” “我估计今天会遇到你,果然碰到了。” “武兄找我有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和你聊聊明年科举之事,我有些消息,可能你比较感兴趣。” 李延庆顿时大喜,连忙问道:“武兄请说!” “明年科举将增加考诗,你知道吗?” 李延庆点点头,科举诗词在王安石变法后曾废止诗赋,司马光掌权后又重新恢复,赵佶登基后再次废止,不过前年发解试已经恢复考诗,这是一个信号,意味着下届省试也将考诗,大家都有心理准备,果然增考了。 “那律法呢,也要考吗?” 武邦昌摇摇头,“暂时没有消息,不过如果要考,早就该通知了,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我估计明年省试还是不考律法,下一次就难说了。” “还有别的消息吗?” “还有就是明年继续取消誊录,已经明确了。” 誊录就是由专人将考卷抄一遍,防止考官从笔迹认出考生,从北宋中期开始实施,不过反对者日益增多,主要是无法分辨考生的书法,以及考生是否涂改试卷,另外考生完全可以在考卷内容中约定记号,就算誊录也照样作弊。 所以蔡京掌握相权后就基本上取消了誊录,直接在卷子上糊名。 不过年初传闻明年开始将重新誊录,让很多考生都心怀希望,这样即使出现污卷也能侥幸逃过了。 武邦昌已经得到明确消息,明年继续取消誊录。 “后天就是年考了,武兄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武邦昌摇摇头,“我给你说老实话,我根本就没有准备年考,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明年的科举上了,年考过了又如何?所谓赐同进士出身,说得好听,还不是去县学、州学当助教,哪有机会让你出仕当官? 现在官员庞大,一个县里的实缺位子至少有五六个人在盯着,我们太学生莫说竞争不过科举进士,何况还有几百名权贵子弟在排队等着荫官,老弟,现在可不是开国之初了,粥多僧少,同进士出身就能当知县,现在考中了进士也要排队等官,除非是一甲进士及第,可那才几个人!” 武邦昌发了一通牢骚,李延庆却抓住了重点,急问道:“年考和科举考试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不同,科举有指定的范围,三经、兼经、策论、作诗,太学年考就广泛了,诸子百家,诗词歌赋都可能考到,从县学开始算起,直到太学内舍为止,只要学过的东西都会考到,听说去年还考到了对联,有趣吧!” 李延庆有些为难了,他完全理解错误,他一直以为太学年考和科举差不多,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不一样,他从前没上过州学,也没有经历过外舍生和内舍生阶段,这可怎么办? 武邦昌看出了他的为难,便拍拍他肩膀笑道:“没关系的,其实也是以三经新义为主,你只要三经分考得高,别的弱一点也能过,再说你的诗写得不错,我觉得你问题不大。”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便进了勤学楼,进了大堂才吓了他们一跳,里面已经是人山人海,几百个座位早就坐满了,两边走道和后面都站满了人,至少有两千多人。 李延庆是在后来才知道,太学的正式注册生是三千六百人,可实际上在太学读书的士子至少有一万三四千人,除了正式生,还有巨量的旁听生,比如大儒孙复讲《春秋》之时,跑来听课的学生竟达到了五六千人,大殿里座位远远不够,走道、窗外、门口全是黑压压的人群。 这些旁听生除了没有补助和食宿外,其他和太学生没有任何区别,也不需要额外交费,太学大门进出自由,绝大部分旁听者都是屡试不中的落第者,他们为了考中进士当官,不惜卖田卖房长年盘桓在京城。 这些旁听生主要听外舍生的课,外舍生的课程最接近科举,而外舍生是在城外辟雍上课,所以李延庆和他们交集不多,他是年初的一个偶然机会才知道居然有这么多旁听生。 “没位子了,我们走吧!”武邦昌心中十分沮丧。 “余相国的声音很小,坐在后排都听不见,更不用说站在外围,我们别浪费时间了。” 李延庆心中也颇为遗憾,这一年多来,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在宿舍里没日没夜攻读,对朝廷的事情了解极少,本想来听听相国的时事点评,却来晚了一步。 李延庆只得离开勤学楼,返回宿舍,后天就要年考了,他需要在恶补一下。 李延庆刚走回院子,却见王贵从起居房出来,这让李延庆不由一怔,出什么事了? 王贵神情黯然道:“五哥让我来告诉你,姚师父病危,已经不行了,你要不要回去一趟?” 李延庆呆住了,一种说不出的悲伤涌入了他的内心,泪水不知不觉涌入眼中,去年送走了周侗,难道今年又要送走姚师父吗? 他连忙拭去泪水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五哥今天就要赶回去,我和老汤问问你,如果你也要回去,那我们一起走。” 李延庆叹了口气,“我后天年考,从一早考到黄昏,考完后我就连夜赶回去,如果你们急,就先回去吧!” 王贵摇摇头,“我们当然和你一起走!” ........ 李延庆随即又来到了位于御街的宝妍斋,经过一年多的发展,宝妍斋已经不仅仅是汴京第一胭脂铺,也是大宋排名第一的胭脂品牌。 它的名声享誉天下,各州县的贵妇人都以使用宝妍斋的胭脂以及其他化妆品为荣,知州知县夫人祝寿,一盒宝妍斋的胭脂宝盒就是最拿得出手的礼物。 就连走中低端路线的李记胭脂铺也杀进了汴京的胭脂品牌前十名,排名第八,物美价廉是它的最大特点,深受汴京中下层妇女的喜爱。 一年多的时间,宝妍斋已经在天下各州开了十四家分店,都是当年收回了本钱,财源滚滚,李大器已经被公认为汴京的十大商贾之一,加上他有武德郎的头衔,汴京人都称呼他为李大员外。 不过李延庆这一年来并没有过问宝妍斋的事情,他只是偶然才和父亲吃一顿饭,在李延庆记忆中,他上次见到父亲还是夏天的事情了。 “哟!小员外来了。” 李延庆刚走到门口,在门口招呼客人的二掌柜孙大娘子便笑着迎了过来,“真是巧啊,你爹爹刚才还说到你呢!”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大器烦恼 孙大娘子是年初招募的新掌柜,以前的吴掌柜已升任为大管事,负责宝妍斋全盘运营,包括花庄、研制、生产乃至店铺,还要巡视各地分店,和东主李大器一样,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孙大娘子今年才三十岁,长得十分美艳,她是个寡妇,身边有个女儿,原来是染红王记胭脂铺的副掌柜,王记胭脂铺被查封后,她回家乡苏州自己开了一家胭脂铺,但总被当地无赖骚扰,无奈之下,她只能关店回京城,年初被李大器聘为新掌柜。 孙大娘子能说会道,做事泼辣,在这一行浸淫十几年,对胭脂美容了解极深,而且她是女人,由她来接待客人,比以前的吴掌柜更加方便。 孙大娘子拉着李延庆的手,脸上笑得像桃花绽放一样,“这么英俊的后生,若我年轻十岁,我一定要千方百计嫁给你,要不,过几年让芳儿跟了小员外吧!” 芳儿就是孙大娘子的女儿,今年只有九岁,长得倒是个小美人,在店里学习调配胭脂,若是平常,李延庆也会夸张地开几句玩笑,但今天他心情比较沉重,只得勉强笑了笑问道:“我爹爹在店里吗?” “在店里!” 孙大娘子察言观色,看出李延庆心情不太好,便收起玩笑之心,指了指后门,“员外在后院!” 李延庆点点头向后院走去,他虽然在一年前勇夺弓马大赛桂冠,轰动汴京,但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名声也渐渐消失,头上的光环也褪色了,除了军队士兵还记得一年前的大赛外,汴京的市井百姓早已将他淡忘。 李延庆从后门进了小院,李大器年初花了八千贯钱,将店铺后面的半亩空地买下,建造了七八间屋子,成为宝妍斋的帐房总部,李大器白天大部分时间都会呆在这里。 李延庆走上内堂,只见父亲正在堂上和李勾儿聊天,李大器目前是汤阴同乡会的会长,李勾儿也是同乡会的主要成员,两人关系颇好,李大器给店员们租赁房子基本上都是找李勾儿,在各地买的几座百花山庄,也是李勾儿经手过户。 这时,李大器看见了走进院子的儿子,呵呵笑道:“延庆怎么来了!” “爹爹,我有点事呢!” 李勾儿见他们父子有事,便起身告辞了。 李延庆走进内堂坐下,一名丫鬟给他上了茶,李大器见儿子表情凝重,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师父病危,恐怕这次......” 李大器呆了一下,半晌,叹口气道:“人过六十,除非很善于保养,否则都难长久,你也别难过了,努力考上进士,就是给你师父最大的安慰。” 李延庆点点头,沉默一下,“我打算后天年考结束回去一趟。” “这个随你,对了,我正好有封信要给真二叔,你帮我顺便带给你,另外,如果姚师父去世,后事尽量做得风光点,所有的费用我来承担。” “我有足够的钱,爹爹就不用管了,我来是想请爹爹帮我把一批书安排船只捎运回去,我想在老宅住一段时间。” “没问题,我帮你运书,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十二月要报名,我肯定报名之前赶回来。” “只要不耽误报名就行,你自己决定吧!” 停一下,李大器又对儿子道:“其实我也有两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爹爹请说!” “我想在京城买处宅子,去年天子赏赐的宅子,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而且是官宅,无法传给子孙,我想买一处自己的宅子。” 以李大器现在的财力,在京城买座五亩的宅子已经不成问题了,而且这是他的一大心愿,是他年轻进京参加科举时的一个梦想。 “刚才爹爹和李勾儿就是在谈这件事?” 李大器点点头,“李勾儿帮我选了三座宅子,我都去看过了,我对梁门附近的一座宅子比较满意,靠汤氏客栈很近。” “爹爹已经定了吗?” 李大器连忙摇头,“只是看过而已,买房是大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再说。”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如果爹爹决定买房,我劝爹爹去买杭州钱塘县的宅子,多买几处宅子,不要买汴京的宅子。” “我在钱塘县倒是买了一座商铺做分店,可我觉得那边也一般啊!还不如苏州,为什么要买那边的宅子?” 李延庆不知道该怎么泄露后来的历史走向,他想了想道:“爹爹还记得我曾经说过女真人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你的预言很准,女真人崛起神速,接连大败辽军,已经占领了大半辽东,很多人都说女真人迟早会灭了辽国。” “女真灭辽国是必然的,一旦这种强虏在北方崛起,一定会大举南侵,河北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如何能抵御他们的铁骑,黄河冬天结冰,女真大举南下,汴京将无险可守,禁军虽有百万之众,但百年不经兵戈,早已腐朽不堪,这样的军队连破落辽兵都打不过,不用说和刚刚崛起的金兵了,如果我没有猜错,十年之内,朝廷必然会被迫迁都,这也是我劝父亲尽量储存金银的缘故。” 李大器半晌没有说话,儿子这番话几乎是一种猜测,没有让人信服的说服力,不过在预测女真人崛起之事上,儿子却预测得非常准确,多年前就预测到了,这又让李大器又不能一笑了之,万一真的迁都,自己花数万贯钱买房宅岂不是丢到水里去了。 “那为什么会是杭州钱塘县,而不是别的地方?比如巴蜀、襄阳、苏州、江宁、合肥等地?” “巴蜀太闭塞,那是天下沦陷后的最后一步,襄阳、合肥等地不够繁荣,撑不起一个都城,苏州虽然足够繁华,但不靠海,少了一条关键退路,至于江宁是南唐故都,天子再糊涂也不会迁都去那里,只有杭州是大运河终点,商业发达,人口众多,又是粮食主产区,还有海路便利,我考虑再三,如果迁都,只有杭州最为合适。” 李大器负手走了几步,他又看了看儿子,见儿子目光严肃而坚定,他最终点了点头,“也罢!就听你的话,我们先住在官宅,自己的房宅以后再考虑,杭州那边比较便宜,我就买下一百多亩地看看。” “不要连片买,要分散买,尽量靠河边,不要买北面,北面一般都是皇宫、官衙,南面才是商业区。” “这个我明白,另外鄂州江夏那边我已经买下了三座百花山庄,你觉得还要再扩大吗?” “我还是那句话,要分散买,连在一起容易惹人注意。” 李大器点点头,他沉吟一下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虽然姚师父情况不好,不应该说这件事,但如果我现在不说,以后说就有点晚了。” “什么事?”李延庆不解地问道。 “你杨姨有身孕了,已经五个月了,哎!这件事我不知该怎么说。” 李延庆哑然失笑,“那我应该恭喜爹爹才对!” 李大器一怔,“庆儿,你....你不在意?” 李延庆摇摇头,“这种事情很正常,杨姨和爹爹这么久了,没有身孕才不正常,汤怀、王贵都有同父异母的兄弟,我又有什么特殊?” 李大器大喜过望,他一直为这件事揪心,不知该怎么告诉儿子,没想到儿子根本就不在意,让他白白担心了几个月。 “你放心,这宝妍斋是你的,无论如何将来爹爹都会留给你。” 李延庆笑着摇摇头,“若我考中进士当了官,爹爹觉得我会兼任保妍斋的大东主吗?” 李大器一拍脑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爹爹真是糊涂了,自己当了商人,还希望儿子也当商人,没出息啊!” 李延庆急着赶回去收拾行李,便起身走了,李大器再也坐不住,他要立刻去找玉娘,把儿子的态度告诉她。 === 【家里有事,今天两更!】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太学年考 各位抱歉!这一章我是定时发送的,结果手误,定时到明天下午五点,向大家道歉!再道歉! ====== 太学的年考在太学生们的忐忑不安中拉开了序幕,天不亮,李延庆便来到了潜思楼,这里是太学上舍生的考试专用楼,太学的年考和科举一样严格,所有的考生都要沐浴更衣,换上一身宽大的儒袍,然后在行礼面前行礼,这才进入考场。 考场不是贡院式的格间考场,而是大堂,一座大堂可以容纳一百名考生同时进行考试。 因为考试人数比较少,升中等生的上舍生一共只有一百五十人,包括去年没有考过的部分太学生,所以不需要事先发放考号之类,考生几乎都认识,大家在门口拿到一张临时座号,便前往自己的考位。 此时天还没有亮,大堂上灯火通明,李延庆拿到的临时座号是丁十二号,是第三个考场,左边最后的一个座位,桌子颇为宽大,桌上已经摆放好了笔墨纸砚,和省试科举一样,每个考生只有两张稿纸,这是要求考生直接在正卷上答题。 按照惯例,考试内容是贴经三道题,墨义五道题,还有杂考约二十道题,最后是作诗一首,考六个时辰,总字数大概在七千字左右,每个时辰大约一千字多一点,中午会提供一杯茶和几块点心,给考生一刻钟休息时间。 从考试的量来看,和省试科举持平,但上舍生考试难度却是被公认超过省试科举,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你不知道考试的范围是什么,尤其是杂考的二十道题,更是诸子百家无所不考,尤其喜欢考各种冷生僻的内容,这就要求太学生有大量阅读。 不过今年只是李延庆的第一次中等生考试,如果考不过他明年还会有一次机会,这时,考官在上方宣布着考试规则,李延庆端坐在桌前,他却有点走神了,脑海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那个只有六岁的孩童被带着师父面前,忐忑不安地等待师父询问。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读书?” 原以为自己的回答会与众不同,不料他最后的选择还是所有人一样,或许这是一种融入,或许这只是一个起点,他和他们选择的路会不同。 “当你走过平原,你会快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或许到那时,你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读书?” ........ 李延庆轻轻闭上了眼睛,心中悲伤地叹息一声。 这时,考卷发下来了,考官轻轻敲了敲桌子,将李延庆的思路从回忆中拉了回来,考卷有两份,答题纸有六张,第一份卷子都是考三经新义,难度不大,关键是第二份卷子, 第一题估计便将很多人难住,‘故立天子以为天下,非立天下以为天子也。立国君以为国,非立国以为君也。立官长以为官,非立官以为长也。’要求破题阐述。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所以拥立天子是为了治理好天下,并不是设置天下来为天子一个人服务;拥立国君是为了治理好国家,并不是建立国家来为国君一个人服务;设置官职是为了更好地履行职责,并不是设置官职来为长官个人享乐。 字面意思很简单,但如果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也就无从答题。 这句话李延庆是看过的,是战国著名思想家慎子在著作《慎子》中的一句话名言。 李延庆沉思片刻,提笔写道:‘慎子以千年前之名言以警示后人,故武德九年,前幽州记室直中书省张蕴古上《大宝箴》,其略曰:“圣人受命,拯溺亨屯,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这是太学年考的标准答题格式,开篇必须要点名出处,然后后人如何引用,李延庆便自然而然地引到唐初,武德九年也是玄武门之变那一年,李世民在这一年登基为太宗,用他的实际行动演绎了为何天子。 李延庆又提笔写道:‘曰贞观之治始于太宗之明,然太宗之明并非其为天子,乃臣子拥戴之明也,始有天子之位,后有天子也......” ......... 夜幕中,李延庆和王贵、汤怀在官道上纵马疾奔,呼呼的夜风在他们耳边呼啸而过,一路向北的官道空空荡荡,偶然才有一队赶夜路的商队。 三人谁也不说话,一路纵马疾奔,次日中午,他们抵达了黄河边,对岸是新乡县,过了新乡,相州就不远了。 马匹奔跑一夜加一个上午,早已累得疲惫不堪,他们也不急着过黄河,在靠近黄河码头处找了一座茶棚坐下,三人点了十几样小吃和十笼包子,王贵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含糊不清问道:“老李,昨天考得怎么样?” 李延庆摇摇头道:“不太理想,题目太偏了,我个人感觉就在通过和不通过的边缘上,就看评卷考官的尺度了。” “其实太学考试也没什么,关键是科举,你准备了这一年,我觉得也差不多了,老汤,你说是不是?”王贵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汤怀。 “噢!”汤怀随口答应一声,又继续吃他的赤豆糖粥去了。 李延庆笑了笑,“你这话说得多轻松,要是你当主考官该多好。” 王贵哼了一声,“要是我当主考官,我就不用为去哪家军营而烦恼了。” “去什么军营?”李延庆听出王贵话中有话,连忙问道。 王贵叹了口气道:“武学是前两年在京城,第三年进军营实干,明年二月我们就要满两年了,然后去军营实干一年,当个小军官什么的,我们都发愁了,不知该去哪里才好?” “有选择余地吗?” “有四处可选!”王贵道:“河北边境是一个地方,郓州是一个地方,江南是一个地方,还有河东军师一个地方,其实说白,就是对辽国、对西夏、对梁山、对方腊,都是要打仗的地方,四处地方我们可以任选其一。” “那你们打算选哪里?” 王贵看了一眼汤怀,没有吭声,汤怀把粥碗一放,“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应该让老李知道才对。” “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李延庆有些不满地问道。 王贵挠挠头,“不是想瞒你,实在是有点丢脸,我们四个居然想去的地方都不一样,五哥想回河北,我想去太原,老汤想去打梁山,老牛想去参加灭方腊,你说这可怎么玩?” “还有这种事情!” 李延庆第一次遇到四个人打算分道扬镳了,他对汤怀道:“别去打梁山,高太尉的教训忘记了吗?” 今年春天,太尉高俅率三万禁军前去镇压梁山军,结果被梁山军打的惨败,三万军折了两万,被俘者不计其数,包括参加弓马十强赛的花荣和关胜都在这一战中被俘,高俅狼狈逃回京城,天子赵佶震怒,直接免去了他的殿前都指挥使之职,责令他在家面壁反省。 李延庆就是提醒汤怀,不要站在立危墙之下。 汤怀沉吟片刻,叹口气道:“这件事我打算回家再和父亲和祖父商议一下,听听他们的意见。” 李延庆知道汤怀从小心机就比较深,恐怕去梁山只是他的借口而已,他实际上另有打算,只是不想告诉好朋友。 不过李延庆也理解,有的事情属于个人隐私,确实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便不再多问,便笑道:“时间不早了,赶紧吃完上路吧!” 三人加快速度,风卷残云般将桌上吃食扫荡一空,李延庆起身结了帐,三人便牵马向黄河边走去。 黄河边渡船不少,有专门供人畜共渡黄河的大船,一次可运送数十匹骡马和百余人渡河,价格也不算贵,五十文一个人,牲畜翻一倍,正好有一艘大船要出发了,艄公在船头招呼他们,“三位官人赶紧上船了,位子有空的。” “什么时候出发!” “你们上船就走。” 三人便牵马上了船,王贵付了船钱,他找了个机会低声对李延庆道:“你觉得我去河东的选择对不对?” “你为什么想选河东?”李延庆问道。 “我不瞒你说,我家在河东军中有点人情,我们家船队就挂在河东军中,祖父已经和那边打好招呼了,我去河东的条件会好一点。” “那不就得了!” 李延庆没好气道:“既然你家里都安排好了,问我做什么?” “可我总觉得,不应该和大家分开。” “这不是只有一年吗?一年后你们还要回来参加武举的。” 王贵连连摇头,“不是这么回事,基本上现在去哪里,将来就去哪里了,这是学武的惯例,所以武学才给大家选择,基本就是选自己的未来。” 李延庆心中一怔,事情居然到了大家要分道扬镳的程度,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岳飞好好谈一谈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拜祭恩师 半夜时分,李延庆三人终于赶到了鹿山镇,小镇上一片漆黑,但鹿山学堂内却灯火通明,李延庆三人暗叫不妙,他们翻身下马,牵着马沿着小路向学堂奔去,刚到大门处,三人顿时呆住了,只见学堂广场上搭建了一座巨大的灵棚,灵棚前二三十人披麻戴孝,正忙忙碌碌摆放桌子。 李延庆腿一软,顿时跪了下来,他伏在地上失声痛哭,王贵和汤怀也跟着跪下大哭起来,灵棚前的姚氏家人这才发现李延庆三人,姚鼎长子姚万年快步上前扶起李延庆,又扶起王贵和汤怀,安慰他们三人,“不要这样伤心,你们师父是在睡梦中去世,走得很安详,你们能赶回来就是对师父最大的尊敬!” “师父什么时候去的?”李延庆忍住悲痛问道。 “三天前,连岳飞也没有赶上。” 这时,岳飞满脸泪水地从大棚里奔了出来,和众人紧紧拥抱,四人再次抱头痛哭。 姚万年叹了口气,回头对大棚低声道:“父亲,延庆他们来看您了,他们特地从京城赶来,愿您在天之灵安息!” 这时,李延庆抹去眼泪道:“我们去拜祭师父!” 三人走进大棚,李延庆点燃三支香来到师父关棺木灵位前,他跪下喃喃道:“延庆愧对师父,没有能及时赶回来送师父最后一程,请师父放心,延庆一定会全力以赴考好明年的科举,以慰师父在天之灵!” 李延庆磕了三个头,将香插进香炉内,这时,姚万年过来给他戴上孝,领他到一旁席上坐下。 “你们来得还算及时,再过几个时辰你们师父就要下葬了。” “师父葬在哪里?” “在鹿山脚下,原是王家的一块好地,王贵祖父把它送给你们师父了,正好可以看到鹿山学堂,这也是你们师父最大的心愿。” 李延庆知道师父一家都是清贫之人,为办师父后事一定借了不少钱,他便取出五十两黄金交给姚万年,姚万年再三拒绝,李延庆坚决不肯收回,姚万年这才不得已收下。 这时,王贵和汤怀也戴孝走了过来,姚万年拍拍他们肩膀,又让妻子照顾他们,这才起身离去了。 王贵低声道:“刚才五哥告诉我们,天亮给师父抬灵,就交给我们四个了。” 李延庆默默点了点头,这是让他唯一略感安慰之事,终于赶回来送师父最后一程。 ....... 按照当地风俗,下葬必须在天蒙蒙亮时出发,在太阳升起之前入土安葬,李延庆和岳飞、王贵、汤怀四人抬着师父的棺木缓缓而行,走在最前面是长子姚万年,他怀抱父亲的灵位,神情悲痛,步履稳重,一步一步引导着后面的人。 虽然天刚蒙蒙亮,但鹿山镇几乎所有的店铺前都摆上了香案,人们在香案前拜祭,送走这位令所有孝和乡人尊敬的老人。 很快,人们来到了墓地,墓穴已经点开,姚鼎的次子和女婿已经先一步将药物散进了墓穴中,李延庆四人缓缓向棺木放进了深深的墓穴,李延庆和岳飞开始将土铲进墓穴中,这时,所有人跪下放声痛哭,送走了姚鼎的最后一程。 ........ 李延庆和岳飞坐在山顶一块大石上,默默望着正在搭建庐棚的姚氏兄弟,岳飞折断一根青草缓缓道:“我舅父已经辞去了汤阴县学正和县学教谕的职务,以后也不会再担任了,他实在无法忍受蒋大道的专横跋扈。” “那谁接任学正呢?”李延庆问道。 “一个你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岳飞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笑道:“所有人都想不到,继任者居然是你四叔李大光!” “什么!” 李延庆吃了一惊,“怎么会是他?” “不奇怪,他是县学的副教谕,非常彻底地执行蒋大道关于文武兼学的命令,县学被他办成了练武场,整天刀光剑影,乌烟瘴气,如此得力的帮手,蒋大道怎么能不提拔他?” 李延庆无语,李大光居然能掌管一县的教育,简直让人匪夷所思,李大光甚至连举人都没有考上,他有什么资格? “州里不管吗?” “州里.....” 岳飞摇摇头,“州里只是说他资历不足,但还是批准了,童贯的人,谁敢得罪!” 李延庆再也说不出话来,说起资格,高俅、童贯、梁师成这些人又有什么资格呢?蒋大道又何尝有当知县的资格,一叶可知秋,北宋官场的腐败已经到了骨子里。 李延庆不想去追问这些烦心事,便又问道:“我听阿贵和汤怀说起你们明年将进军队实践,你为什么会选择河北?” “我是相州人,当然选择河北,很正常啊!”岳飞淡淡笑道。 李延庆沉吟片刻说:“去年八月,我曾经在军队里呆了一段时间,很短的半天,是一个底层小兵......” 岳飞有点惊讶地看着李延庆,但他没有打岔,而是专心地听他说下去。 “虽然才短短几个时辰,我便深刻体会到了军队的黑暗和腐朽,坦率地说,梁山乱匪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兵无完甲,将无战马,人数不过数千,可就是这样一群乱匪,居然连败数倍于己的官兵,与其说是他们精悍,不如说官兵毫无斗志士气,一战即溃,进入这样的军队,你只会感到绝望。 相反,只有西北军长年和西夏军作战,战斗力还算不错,尤其种家军更是宋军中的一支精锐,我接触过种师道,此人颇有名将之风,在他的手下为将,我觉得对我们这些没有背景的平民子弟,会更有发挥自己才能的机会。” “延庆是让我去投靠种师道?” 李延庆点点头,“我和他有一面之缘,如果五哥愿意去他那里,我可以替五哥写一封推荐信。” 岳飞沉思良久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选择河北并非一时兴起,我考虑了整整半年,你可能不知道,我父亲在年初时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我兄弟还年少,家中没有一个担当者不行,所以明年我才决定选择相州厢军。” 停一下,岳飞又笑道:“我已经致信给知州梁逊,希望能加入本州厢军,梁知州已邀我去面谈,过几天我要去一趟安阳县,回头还要捏着鼻子拜访蒋大道,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留在汤阴县训练乡兵,这样我就能兼顾家里了。” 李延庆心中苦笑,他愿以为进武学后能改变岳飞的人生轨迹,但没有想到走了一圈后,岳飞又回到了历史轨迹上。 他无法再劝说岳飞,岳飞极为孝顺父母,他的选择完全在情理之中,况且他已经和地方官取得联系,除非地方厢军不肯接收他,否则不可能再改变这个事实了。 “说说你自己吧!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岳飞笑着问他。 李延庆笑了笑道:“明年先参加科举,如果科举能考中当然最好,如果考不中,那就只能走太学路线,不过我不想去州学任教,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进军方一系出任文官。” “你深得童太尉青睐,他会提携你,我觉得你应该能心愿达成。” 李延庆摇摇头,“世事难料,我也只能是尽力而为。” “五郎!” 山下传来喊声,“快来帮忙抬木头!” 这是岳飞父亲岳和在山下叫儿子前去帮忙,岳飞起身道:“我先下去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头再聊!” 李延庆点点头,岳飞抱拳行一礼,便快步下山而去,李延庆望着他的背影远去,他心中着实有点迷茫,这么快他们就到了人生抉择之时吗? 这时,王贵在李延庆身边坐下,笑道:“我说得没错吧!你劝不了他,这人从小就是一根筋,认准的事情八头牛拉不回来,否则师傅就不会让他学枪了。” 李延庆当然了解岳飞的倔强,他叹息一声道:“劝不劝在我,听不听在他,如果我不劝他,以后我会后悔的。” 王贵沉默片刻道:“老汤其实是留京城禁军了,他家也找了很硬的关系,我刚才听祖父说的。” 李延庆一点不奇怪,人往高处走,汤怀有关系能留京城,当然不会去冒险攻打梁山了。 李延庆笑着拍了拍王贵的肩膀,“说不定以后我们还会有机会在一起!” “真的吗?”王贵顿时又惊又喜。 “只是说有可能,我会尽量向那个方向努力。” 李延庆注视着远方,每个人都在考虑自己的前途,他也该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未来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再回故乡 王贵和汤怀也分别被家人找回家了,毕竟他们也都快两年没有回家,父母家人惦记已久。 和岳飞告别,李延庆独自一人骑马向李文庄缓缓而去。 从去年年初离乡后,李延庆也是快两年没有回来,这条熟悉的道路依旧和从前一样,只是行人少了很多,偶然才看见一队商旅匆匆走过,和从前络绎不绝的情景形成了鲜明对比,一方面这和快到年末有一定关系,但更重要是辽国形势堪忧,已经开始影响到了宋辽两国的民间贸易。 经过李文村,李延庆并没有进村,而是继续向小红林方向而去,这时麦子已经收割了,麦田里空空荡荡,到处是一堆堆没有处理的麦秸,还有不少拎着篮子在麦田拾捡麦穗的孩子。 小红林这边的一千亩土地是家族的族田,从去年春天开始不再种麦子,而是在李大器的建议下种满了红蓝花,这是做胭脂最基本的原料。 种一亩地麦子最多只有五百钱的收入,而种一亩地的红蓝花却能赚四贯钱,巨大的利差使族人们一切决定改种红蓝花,虽然种红蓝花要比种麦子辛苦得多,每天都需要有人在地里看管,但想到每家在年底可以分到一百多贯钱,再辛苦大家也心甘情愿。 一千亩土地四周筑起了一道一人高的土墙,防止各种小动物进去破坏,在田边还建了一座丈许高的眺望木塔,不过现在红蓝花已经收获并晒干,装船运去了京城,田地里空空荡荡,要等到明天春天再种新的一季红蓝花。 “小官人!” 围墙边忽然有人在向李延庆招手大喊,李延庆愣了一下,竟然是李冬冬,李冬冬十分激动,一跃翻过围墙,向李延庆这边奔来。 李冬冬在去年和父亲分手后带着妻儿去了南京开店,李延庆只知道他凭借香水蒸馏技术做得还不错,怎么跑回来种地了?看他一身泥土,显然是在耕耘土地。 “冬哥,你怎么在这里?”李延庆奇怪地问道。 “呵呵!我半年前就回来了,说起来一言难尽,我们去那边坐一坐。” 李延庆翻身下马,牵马走进地头的一间小木屋里,这里是守夜人临时休息的地方,李延庆将马拴到门口木桩上,走进木屋坐下,李冬冬给他倒了一碗热水。 “我听说父亲说,你在南京做得不错,怎么又回汤阴了,也是来收购原料吗?” “别提了!” 李冬冬愤恨道:“本来是做得很好,却被刘家害惨了,他们的蚊香赔的一塌糊涂,几个刘家子侄跑来找我,又哭又求,我浑家心软,便答应他们留下做伙计,几个月后,我外出采办原料,回来却发现我的店铺没有了,所有的货物、配方和技术,还有一千多贯钱都没有了,还欠外面一屁股债,而在大街对面,刘氏胭脂铺却开起来了,我一怒之下把婆娘休了,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种田,还是你父亲不忘旧情,让我替他采办原料,我前几天才把红蓝花送进京回来,明天要去真定府向辽人购买牛脂,哎!我就是个劳碌命,做不成大事。” “你真把浑家休了?” “我这一辈子就毁在这个女人手上,她既然什么都要拿给娘家,那我就把她也还回去,留下她这祸根,迟早把我害死!” 李延庆见李冬冬越说越激动,便劝他道:“男子汉大丈夫,跌倒了再爬起来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哎!我也现在也是三十五岁的人了,雄心壮志早已磨掉,根本原因还是我不识字,不是做大事的料,也是你爹爹仁厚,一个月开我三十贯钱的工钱,我也只能尽量辛苦一点,以回报他的恩德。” 这时,门外有人笑道:“真是小官人回来了!” 李延庆回头,却是李大印和几名族人,他连忙站起身,“三叔,好久不见了。” “快两年不见,小官人居然长这么高了!” 李大印踮了踮脚,李延庆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后面进来另一个族人李长志笑道:“小官人刚才经过李文村时,好几人都看见了,族长不相信,让我们过来看看,果然是小官人。” 李大印推攘李冬冬,“你快去忙吧!小官人不跟你聊天了。” 李冬冬无奈,只得拱手道:“小官人,我明天要去真定府,今晚要回去准备一下,回头到京城再和你聊。” “好!帮我多打听一些关于辽国的情况。” “没问题,我一定多问问。” 李冬冬快步走了,李大印笑道:“小官人快跟我们回去吧!大家都想见见小官人呢。” 李延庆笑着点点头,“走吧!” 李长志抢先替李延庆牵马,三人快步向李文村走去。 “估计现在村里没有以前热闹了。”李延庆笑道。 “那是当然,大部分年轻人都跟随你爹爹到京城去了,剩下的都是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只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种花居然还能发一笔财,好多人家都准备盖新房了。” “三叔打算盖新房吗?” “我不盖,延彪在京城攒了一笔钱,我打算去县城里买一座宅子,我特地去看过,五亩地的宅子四百贯钱就可以买到了,小官人,延彪去年可是挣了上千贯钱,买宅子足够了,不过,我有点想去安阳县买。” “我爹爹打算去杭州买宅子,不如四叔也去吧!跟着爹爹买,绝对能发大财。” 李延庆压低声音道:“后周那会儿,汴京的一座五亩宅子也不过两千贯钱,现在却要卖五万贯钱,跟着我爹爹去钱塘县买房子,说不定几十年后,延彪就发了。” 李大印有点动心了,别人的话他不信,但李延庆的话他却十分相信,他自己就有深刻体会的,“小官人,你说得是真的吗?” “跟着我爹爹去买房没错,否则他怎么两年内就做成了天下第一的宝妍斋?” 李大印心一横,“好吧!过了年我就去杭州看看。” 三人很快便回了李文村,李文村村口已经挤满了村民,几乎全村人都跑出来迎接李延庆归来,不仅是李氏族人,还是村民,众人纷纷向李延庆抱拳行礼。 “小官人回来了!” “小官人箭法威震天下,连我们都听说了。” “小官人回来多住几天吧!” 众人七嘴八舌,语气里充满了崇敬和关爱,李延庆心中感动,他笑着对众人道:“这次我回来,可能会多住一段时间,一两个月左右,准备明年春天的科举,这期间可能会麻烦大家,延庆先感谢了!” 众人纷纷说道:“小官人太客气了,是我们感激不尽!” 这时,李真走进来对众人道:“小官日夜奔赶,昨晚又一夜未睡,已经很累了,大家先回去吧!我知道大家的心思,以后有的是时间聊。” 众人也看出了李延庆眉眼间的倦意,便不再多说什么,纷纷告辞走了。 李真笑道:“小官人先回去休息,忠叔昨天知道小官人回来,什么都收拾好了。” “二叔,大伙有什么心思?” “其实也没有什么,以后再说吧!” 李延庆可不喜欢被人吊着胃口,便笑道:“我现在也不困,二叔说就是了。” 李真苦笑一声道:“那一千亩族田种了红蓝花,大家收入颇丰,可问题是我们李文村可不仅仅是李氏族人,还有一大半其他姓氏人家,他们也心痒啊,另外潜山村的好几个长老都找到我了,希望我们能帮扶一下,你看......” 李延庆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家都想种红蓝花,一亩地能挣四贯钱,这样的收入谁不眼红。 他沉吟一下,“这件事二叔和我父亲说过了吗?” “我写过信了,你父亲说可是可以,但要征得你的同意才行。” “我同意?” 李延庆一下愣住了,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父亲还是有点担心影响太大了,小规模地种花,官府或许会睁只眼闭只眼,但大规模的弃粮种花,恐怕官府就会干涉了。 他沉思片刻道:“这样吧!我父亲在鄂州最大的百花山庄是三千亩,那我们也以三千亩为上限,扣去一千亩族田,剩下两千亩来分配,我的要求是必须每家人都要有利益,这样大家就会团结一致,这件事就烦请二叔去分配。” 李真没想到李延庆这么痛快答应了,他心中大喜,连忙道:“放心吧!我这就去安排,一定按照小官人的要求来做。” 李真匆匆走了,李延庆快步向自己家里走去,他远远看见了老宅,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蓦然流入心中,他心中一热,快步向老宅走去。 第二百五十七章 回乡偶见 次日天不亮,李延庆便热气腾腾跑步回来,他离开官道,跑进了李文村内,李文村内已经有人家亮灯了,不过显得稀稀疏疏,远远不能和从前相比,从这一点也看出来宝妍斋对李文村的巨大影响,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去了京城,还有十几家人举家搬迁南下。 比如邻居顾婶家,几个孩子都进了宝妍斋做事,他们夫妻也去了鄂州,去宝妍斋的百花庄园种花,据说顾婶已经准备卖房子卖地,彻底搬到南方。 几年前李延庆还劝过顾婶去南方,但被她一口回绝,可现在,一切都变了,环境变了,人的心也变了。 让李延庆伤感的还有大黑,今年春天时也老死了,就埋在后院的枣树下,短短两年时间,李文村已经颇有几分物是人非的感觉。 跑过小路,李延庆直接推门回了家,刚走进院子,他便闻到了诱人的香味,是从厨房传来,格外熟悉,似乎是他最喜欢的羊肉细馅大包子。 “忠叔,是你在蒸包子吗?” “小官人,你回来了!”从厨房里走出一名年轻妇人,竟然是菊嫂,只见她用帕子擦着手,有点不好意思地和李延庆打招呼。 “原来是菊嫂,我说这香味这么熟悉!” “我家在前面不远,听说小官人独自回来,我便过来替小官人做饭。” 李延庆见她比从前白胖了一点,气色也不错,便笑道:“快两年未见了,小娘也长大了吧!” “嗯!已经五岁了,我又有了一个小郎,也快一岁了。” “恭喜!恭喜!” 李延庆连忙回屋拿了一锭黄金,递给菊嫂,“这是给你成亲的喜钱,还有孩子的见面礼!” 菊嫂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我不要,我不能要!” 李延庆硬塞给了她,“你好歹也跟了我不少时间,我怎么能不表示一下。” 菊嫂只得接过,她心中着实有点羞愧,她是小官人买的仆妇,签了十年卖身契约,按理,她再嫁人必须得到小官人的同意,虽然老爷恢复了她的良籍,但她至少应该给小官人说一声,她却没有说,这两年她一直为这件事羞愧,可小官人还赏她金子。 菊嫂感动之余,心中更加愧疚,她扑通跪下哭了起来,“小官人,我对不起你!” 李延庆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她,“你这是做什么什么?” “我....我没有得到小官人的同意,就嫁人了!”菊嫂呜咽着哭道。 李延庆又好气又好笑,虽然他当时听到菊嫂嫁人的消息时,确实有点不舒服,但这件事过去了快两年,他早已忘记了,没想到菊嫂居然一直记在心中。 “别为这点小事难过了,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只要你自己生活美满,我当然也替你高兴。” 这时,忠叔也上前笑道:“我早给你说过了,小官人是做大事的人,不会记住你这点芝麻小事,你就不信,现在看见没有,小官人生气了吗?” “谢谢小官人!”菊嫂哽咽着说道。 李延庆呵呵一笑,“这件事就别提了,菊嫂,我肚子饿了,开饭吧!” “哎!我给小官人熬了红糖冬瓜粥,蒸了羊肉细馅包子,都是小官人喜欢的早饭,我这就端来。” 菊嫂心情大好,快步走去厨房了....... 吃罢了早饭,李延庆便起身前往汤王村,去汤王村倒不是去见王贵,而是去拿他的书,永济渠在汤阴县有两个码头,一个是县码头,在县城北面,一个就是位于孝和乡的汤王村码头,李延庆和父亲约好了将他的书送到汤王村码头。 送书的船比他还提前一天出发,从时间上计算,船只也应该到了。 以马代步要比骑驴快得多,半个时辰后,李延庆便抵达了汤王村外的小树林,从这里直接穿过小树林便可到永济渠码头,比进汤王村要近不少,而且汤王村的狗特别凶猛,每次他来汤王村,总有十几条大狗追着他又吼又叫,着实令他心中不爽。 李延庆一转马头,便沿着另一条路向永济渠方向走去,可刚走数十步,便听见身后有人喝道:“臭小子,你去哪里?”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王贵出现在树林旁,手中拿着一根哨棍,满脸不高兴地望着他,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容颜俏丽的少女,李延庆一眼便认出来,正是汤怀的妹妹的汤圆儿。 李延庆只得暗叫一声晦气,怎么就这么巧,又遇到了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他只得拨马回头,打个哈哈笑道:“我去码头,估计我的书已经到了。” “你去码头怎么不从村里走,你小子就不想见我,是不是?”王贵忿忿说道。 “阿贵说得不错,老李就是想避开我们。”汤圆在一旁帮腔。 李延庆哑然失笑,“我说你们两个,你们几时变得什么唱什么随了,还有,你们小两口在这里欣赏风景,你觉得我会加入一起欣赏美景吗?” 汤圆顿时俏脸通红,狠狠瞪了李延庆一眼,对王贵道:“贵哥哥,我先回去了,回头我再来找你,有个坏家伙在这里胡说八道,实在影响我的心情。” 她转身就走,李延庆笑道:“汤圆儿别走啊!我去码头拿东西,不影响你们。” “才不理你呢!” 汤圆儿丢下一句话,快步向村里走去了。 李延庆又拨马回头,奇怪地看了一眼王贵,“你怎么不留她?” 王贵无精打采道:“她一大早就把我拉出来,逼我向她家里求婚,我就在想,老李怎么不来呢?结果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是天意!” 李延庆眉头一竖,“你这个臭小子,她让你求婚不是好事情吗?你们也快两年不见,她一直惦记着你,这么好的姑娘,你居然.....阿贵,说老实话,你是不是有点嫌弃她了?” 王贵苦笑一声,“我哪里敢嫌弃她,她是我祖父认定的孙媳妇,我只是....只是不想这么早成婚,我也才十六岁,至少二十岁再考虑这件事吧!反正那时她也才十八岁,我就不知她才十四岁,就急得跟什么似的,居然逼我去求婚!” “她是怕你变心,汴京那种繁花之地,象你这么英俊潇洒又多金的武学高手,身后肯定跟着一大群......” 不等李延庆说下去,王贵便挥棍打来,“让你臭小子再说!” 李延庆拔马闪开他的棍,忍不住哈哈大笑,王贵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算了,不跟你这种人计较,我陪你去码头。” 他将李延庆拉下马,两人一起向码头方向走去。 汤王村码头是二十几年前,王家和汤家联合修建的,汤家开店,王家停船,码头有一家小酒馆,有杂货铺,有修船铺,还有一家邸店,都是汤家的产业,邸店有点象邮局,可以寄放信件和小件货物,也可以在这里存钱,基本上各种杂事都做。 李延庆的两大箱书已经到了,他把信物交给伙计,不多时,两名伙计将两大箱书用木轮车拖了出来。 这时,掌柜笑眯眯走过来道:“这两大箱书至少重百斤,要不然我们给小官人送去李文村吧!只要两百文钱运费,如何?” 李延庆欣然答应,把地址留给他们,让他们去找忠叔要钱,这才和王贵来到旁边小酒馆里坐下。 两人要了几盘冷菜和一壶酒,李延庆喝了一杯酒感慨道:“明年就是宣和元年了!” “你说什么?” 王贵愣了一下,“你怎么会知道明年的年号?” 李延庆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便含糊解释道:“我是听童太尉说的,明年准备改年号为宣和。” “改就改呗!你感叹什么?” 李延庆沉吟一下说:“你还记得我当年说过女真人之事。” 王贵点点头,“你说得很准,辽国屡战屡败,我估计它们坚持不了几年了。” “所以我给族人说,一旦女真人灭了辽国,一定会大举南侵,相州恐怕也难逃女真人的铁蹄蹂躏,我劝族人搬去南方,老贵,你也劝劝家人吧!早点给自己留条后路。” 王贵知道李延庆让父亲在鄂州江夏一带买了不少庄园,显然也是在为将来准备后路,王贵在这件事上一直认为李延庆有先见之明,一旦女真人大举南侵,相州难逃战火。 他便默默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劝说祖父在南方买一点土地,给家族留条后路。” “你祖父会信的话吗?” 王贵狡黠一笑,“我就对他说,是童太尉告诉你的朝廷机密,他一定会相信!” ===== 【昨天去配了眼镜,花了半天时间,所以今天只有两更,明天三更。】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太学来函 汴京,蔡相国府门前,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官员正焦虑不安地来回踱步,他不时伸长脖子向府门内望去,但目光总是失望地收回来。 这个年轻官员便是密州州学教授秦桧,这两年他四处钻营,千方百计调回京城,虽然秦桧本人出身贫寒,但他妻族却是豪富大族,丈人王仲山拿出上万贯钱替他打点门路,终于走通了张邦昌这条路子,张邦昌将秦桧推荐给了蔡京。 今晚下午,蔡京在府中接见他,他兴冲冲赶来后,门房替他进去禀报,却没有了消息,秦桧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眼看太阳西斜,他开始心急如焚,又上前躬身对守门侍卫道:“能不能帮我再去传递一下消息,我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了。” 侍卫冷冷看了他一眼,“很正常,等两个时辰的官员都有,你连这点耐心都没有,让相公怎么用你?” 秦桧无言以对,只得退回到墙角继续长吁短叹,不过没多久,一名管家便匆匆走出来,左右看了看问道:“秦桧可在?” “在!在!”秦桧飞快跑过来,连声答应。 “相公要见你,跟我来吧!” 管家转身向府中走去,秦桧亦步亦趋,紧紧跟在他身后,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蔡京的外房,管家转身对秦桧道:“这里是相公的外书房,能进这里的朝官都是自己人,秦官人可要自己把握好机会。” 秦桧顿时受宠若惊,“多谢大院提醒,秦桧感激不尽!” “跟我来吧!” 管家带秦桧走进院子,在门口禀报道:“相公,秦桧带到!” “让他进来!” 管家回头给秦桧使了个眼色,秦桧连忙整理一下衣冠,这才走进了书房,书房内,蔡京正在伏案写着什么,秦桧连忙躬身长施一礼,“下官秦桧参见蔡相国!” 蔡京用笔指了指旁边椅子,“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写完了。” “是!” 秦桧走到椅子前,却不敢坐下,依然垂手站立。 蔡京又写了片刻,这才放下笔,看了秦桧一眼,淡淡笑道:“知道本相为什么要找你来吗?” “下官....不知!” 蔡京笑了笑,从桌前取过秦桧的履历,瞥了一眼问道:“你是政和四年进士及第?” “是!下官是第一名状元。” “堂堂的状元怎么会去密州当助教,这有点滑稽啊!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秦桧有苦难言,他是因为出身贫寒,而妻子是他考中解元后迎娶,虽然是江宁大族,在京城的地位却不高,简而言之,他没有后台,所以才被打发去密州当助教。 秦桧半晌说不出一句话,蔡京倒没有为难他,又继续看他的履历,“不错,政和六年居然又考中了词学兼茂科,难怪张邦昌推荐你,确实比较有才学。” 蔡京把他的履历丢到一边,背靠椅子笑道:“张邦昌推荐你为太学学正,官职虽然不高,但非常重要,你觉得自己能胜任吗?” 秦桧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他已经听说张邦昌准备推荐他为太学学正,关键就在蔡京是否同意,今天蔡京接见他,显然就是最关键的一步。他连忙表态道:“下官绝不会让相国失望!” 自从去年弓马大赛童贯成功将手伸进太学后,童贯时不时找各种理由去巡视太学,找优秀的太学生谈话,勉励他们习文学武,强健身体。 而今年春天更是将新入学的太学生拉去军营训练,到现在还没有结束,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干涉太学,蔡京心中恼火万分,却又无可奈何,他一直想任命一个太学学正,抵消童贯对太学的影响,却始终找不到合适人选。 秦桧是他面试的第四人,前三个要么资历不足,要么能力欠缺,他都不满意,这个秦桧资历很不错,看起来也颇为精明,说不定真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蔡京又喝了口茶缓缓问道:“今年年初三百名太学新生被拉到军营训练,估计要到明年新年后才能返回太学,这里面有不少人应该心不在学业上,不知你怎么应对这件事?” 虽然蔡京说得很含糊,但秦桧已经从张邦昌那里了解到了具体情况,他知道蔡京在担心什么,这两天他也专门考虑过这件事,心中多少有了一旦应对之策,秦桧不慌不忙回答道:“下官觉得既然有士子无心学业,那也不必在太学读下去,去他该去的地方就是了。” 蔡京顿时有了兴趣,立刻追问道:“那你具体怎么做呢?“ “下官会针对他们进行一些专门的考试,不合格的士子,自然就请他去别处高就,不用留在太学。” 虽然秦桧的方案不是太让蔡京满意,有点笼统,比如他怎么知道谁暗中效忠了童贯,这种事情不会写在脸上,光靠考试可分辨不出来。 不过秦桧这种强硬的态度却让蔡京很欣赏,他点了点头,对秦桧道:“太学的整顿首先就应‘严’字当头,不合适的太学生应该坚决淘汰,比如像那种沉溺骑射,号称天下骑射第一的太学生,他应该去武学,而不应留在太学,这样吧!我给你三个月时间,暂任太学学正之位,如果太学的整顿让我满意,那我就正式委任你为太学学正,同时兼任国子监博士,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秦桧激动万分,跪下痛哭流涕道:“相国知遇之恩,秦桧将铭记于心!” ........ 李延庆已经在家乡呆了一个半月,父亲李大器在李延庆回乡的第二天便将几大箱书雇船送回了老宅,使李延庆在家中能全力以赴的备考科举。 事实上,经过整整一年多的潜心苦读,他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他从前世带来的高效学习方法使他这一年进步极大,相比解试时又更上了一个台阶,他信心百倍,等待着科举的到来。 清晨,在屋后的树林内,李延庆正默默背诵着他整理的三百多首南宋以后的诗词,他无心将这些诗占为己有,但为了应对科举,他必须有所准备。 写诗是他最大的弱项,他写的诗虽然也比较工整,但无论文采和立意都过于普通,要想在科举中脱颖而出,还是远远不够,无奈之下,他只能再借鉴前人的作品。 “小官人!”远处忠叔在叫他了。 李延庆快步走出树林,只见忠叔站在后门处向他招手,李延庆见时辰已不早,便收了书快步走上前去。 “忠叔,什么事?” “这里有一封急信,是京城送来的。” 忠叔将一封信递给李延庆,李延庆看了看,居然是太学寄来的,他打开信,里面居然有两张信纸,第一张信纸是太学印刷的年考成绩单,他的经文得分是上上,杂考得分是上下,这可以理解,毕竟有两道题他没有答出来,诗考得分是上中,最后的总得分是上中,按照太学的规定,他已经通过了年考。 李延庆稍稍松了口气,看来太学评分没有他想象的严格,他又打开第二张信纸,却让他一愣,居然是一张责令改过书,这是太学排名第三的处罚通知书,仅次于除名公告和勒令退学书。 李延庆又继续向下看,信中列出三件事要求他做出解释:去年五月和去年八月,他两次外出游学,为什么没有提供游学证明?这是第一件事,其次是他为什么去年没有参加年考,并且平时旷课极多,他怎么解释? 第三件事,就是他这次回乡虽然已向太学请了假,但在太学批准之前他就擅自离校,要求他必须就此向太学解释并检讨。 在信的最后,要求他立刻返回太学进行解释,否则太学将依照规则将直接开出勒令退学书,落款是‘太学学正秦桧!’ 李延庆眼睛蓦地瞪大了,秦桧居然当了太学学正。 第二百五十九章 西夏消息 李延庆拿着信沉思了良久,在一个月前,秦桧还不是太学学正,秦桧应该是在自己离开后才被任命为太学学正,还不到一个月时间,秦桧便向自己下手了,背后显然是有人指使。 不用想李延庆也能猜到,这一定是蔡京的指使,自己是童贯在太学竖的一面旗帜,可在蔡京心中,自己就像他后背的一根芒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居然把去年的两件事拿出来做文章,足见秦桧用心良苦,李延庆也相信秦桧已掌握了证据,只要派人去调查一下,便可知道真假。 只是.....秦桧完全可以用除名通告或者勒令退学书将自己开除出太学,他却用了一种稍微和缓的方式,让自己前去太学解释,秦桧显然也并不鲁莽,他不敢做得太明显,应该是害怕童贯。 “小官人,发生什么事了?”忠叔在一旁小声地问道。 李延庆从沉思中醒来,他立刻对忠叔道:“帮我收拾一下,我要立刻赶回京城。” “小官人这就走吗?” 李延庆快步向屋里走去,忠叔跟了过来道:“小官人的书要我托运去京城吗?” “怎么托运忠叔知道吗?” “知道,我帮老爷托运过东西,运去汴京的新桥店,河水已经封冻,我托鹿山镇的骡马行运送,他们经常送货去京城。” “那就麻烦忠叔了!” 李延庆很快便将书收拾起来,又给王贵写了一封信,这才上马返回京城。 此时已是十一月下旬,寒风凛冽,河水冻结,前几天下了一场小雪,使官道十分泥泞,行路艰难,两天后,李延庆抵达了黄河边。 黄河已经封冻,不需要船只摆渡,行人和商队直接走上黄河冰面,向对岸而去,原来的摆渡船夫改做冰橇生意,行人坐上冰橇,便可直接拉到对岸,两百文钱一个人,价格也不算贵。 “官人租一条皮裤吧!” 一名摊贩对李延庆笑道:“冰面上寒气太重,没有我这种老羊皮裤,身体顶不住的。” 摊贩一边说,一边打量李延庆,他心中奇怪,这个年轻人怎么只穿一件单衣,不冷吗? 李延庆跑步多年,早已寒暑不侵,冬天只用穿一件单衣便可,过河他当然也不用在意寒气袭身,不过自己的马倒要保护一下,他走上前问道:“有没有马的护具?” “当然有,有全套的驴马护具,主要是保护肚子和四肢,都是用羊皮包裹,马稍微贵了一点,一百文钱一次,我送你们过去。” 李延庆注意到旁边已经有数十名行人和一支商队准备出发了,商队由大大小小百余头健驴组成,每头驴子驮着两大包货物,有一种难闻的气息,李延庆心中一动,这种货物的气味似乎就是牛脂那种特有的臭味。 他又注意到,一共有四名伙计招呼这百余头健驴,为首是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长得十分彪悍,口音和村里的文四叔很像,似乎是幽州那边人。 趁摊主给自己马匹包裹的机会,李延庆走上前拱手问道:“这位大哥是幽州人吧!” 周围不少人一起向汉子望去,居然是辽国人,汉子既然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他不慌不忙道:“我们都是幽州汉儿,常来大宋送货,这位老弟有什么指教?” 他自爆身份,都是幽州汉人,经常来大宋,周围人的目光便柔和了许多,要知道宋辽百年世仇,若是契丹人独自来大宋,若被群殴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李延庆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一个朋友也去幽州买货,说不定你们会有接触。” 汉子依旧保持着距离,冷冷道:“去幽州买货的汉人很多,我未必认识。” 李延庆拍了拍货物,“我没猜错的话,这些货物应该是牛脂吧!” 他又望着一脸戒备的汉子笑道:“我朋友叫做李冬冬,他就去幽州买牛脂。” 汉子脸色稍微平和一点,他显然知道李冬冬这个名字,但他依然心存防备,很客气地对李延庆道:“我们只负责送货,具体商人我们不接触,很抱歉!” “这个货物是汴京宝妍斋的吧!如果是的话,那我们就可以结伴同行了。” “这位老弟和宝妍斋有关系吗?” 李延庆淡淡一笑,“我父亲是宝妍斋的东主。” 汉子恍然,“你就是弓马大赛那位......” 他听李冬冬吹嘘过,少东主夺得去年弓马大赛头名,令他们无限敬仰。 李延庆笑了笑,“在下李延庆,李冬冬可能有点夸张了。” 四人连忙上前见礼,他们确实是受李冬冬委托,将两万余斤牛脂送去京城,用少许牛脂混合甘油做胭脂会有更好的效果,而且用牛脂做的香皂会使肌肤更加细腻润滑,是宝妍斋顶级香皂‘丽人脂’的必须原料,这样的香皂一块就要十贯钱,但依旧供不应求。 “官人,马匹包裹好了,出发吧!” 数十人以及一支商队跟随着摊贩浩浩荡荡出发了,李延庆跟着商队,笑着问汉子道:“请问兄台贵姓?” “在下免贵姓张,大家都叫我张九。” “那我就叫兄长一声九哥吧!” 后面一名伙计笑了起来,“我们都叫他九哥!” “九哥经常南下吗?” “以前倒是常来,这两年来得不多了。” “为什么?” “战事紧啊!辽国到处在抓丁,我原本有一百多个伙计,近千头驴骡,可现在,就剩这点家当了,若不是家人在幽州,我们真不想回去了。” “听说女真人在攻打东京辽阳府?”李延庆试探着问道。 “东京去年就被攻下了,辽国十万大军全军覆灭,现在另一路女真军正在围攻上京临潢府,双方在打拉锯战,听说异常惨烈,一旦长霸县被攻下,上京也就完了。” 旁边一名伙计补充道:“现在辽国贵族都纷纷逃到南京,也就是我们幽州,只有辽国皇帝不肯南逃,坐镇中京大定府,说要和金兵决一死战,我们都觉得凶多吉少。” “那辽国内部呢?” 李延庆又继续问道:“老百姓怎么看?” 张九笑了起来,“小员外对辽金很感兴趣啊!” 李延庆也笑道:“不瞒九哥,我明年春天要参加科举,恐怕策论中会涉及到辽国局势,所以我很关心,有点麻烦九哥了。” 张九这才恍然,便笑道:“如果是这样,我就告诉小员外两个独家消息,我上个月刚从西夏兴庆府回来,辽国使臣向西夏借兵,结果被一口回绝,辽国使臣大骂西夏王,结果惹怒了对方,便将准备离开西夏的辽国使臣又抓了回去,这是我亲眼看见的,我们当时人心惶惶,唯恐西夏人向我们下手。” “还有一个消息呢?”李延庆又追问道。 “还有个消息是我们离开西夏后,在西京大同府听到的,西夏在辽国边境上屯兵数万,不知是想迎战辽军,还是想防御辽军报复,但谁也想不到,西京只剩下数千辽兵,西京的十万辽军都被调到上京参与作战了,大同那边兵力十分空虚。” “九哥觉得西夏的意图是想趁机攻打辽军吗?”李延庆又问道。 张九点点头,“西夏在大同府那边有很多耳目,不说耳目,商人也有很多,西夏怎么可能不知道大同府辽兵空虚,他们既然敢囚禁辽国使臣,我觉得他们就是想趁机落井下石了。” 李延庆意识到这是个极为重要的情报,有必要让朝廷知道,他便笑道:“到了京城后,我想让九哥见一个人。” “老弟想让我去见谁?” “去了就知道了,对九哥只会有好处。” 第二百六十章 面陈童贯 童贯刚从朝中回来,自从高俅率三万军攻打梁山惨败而回,被天子免去一切职务,斥令回家面壁思过后,殿前都指挥使的职务便落到了童贯的头上,他也由此接管了高俅的地盘,这是童贯今年最大的胜利,着实令他志得意满。 去年他的手伸进了太学,在太学开设了武略课,他也几次去太学讲课,在太学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加上他安排新招太学生去军营训练一年,已渐渐改变了大批太学生的思想,不再专注于文,而在于文武兼修。 童贯插手太学倒并不是想培养一批忠于自己的人,他已年过六十,宦海生涯不会太长了,又没有子女继承事业,他主要是为身后之名考虑,在大宋的制度上留下自己的印记,他需要培养一大批认同自己的理念的官员,彻底改变武将在大宋官场无权的地位。 房间里,童贯正坐在灯下看书,这时,一名亲卫在门口禀报,“启禀太尉,李少君求见!” “李延庆?” “正是!” 童贯有点奇怪,李延庆不是回乡去准备科举了吗?现在就回来了?他沉吟一下道:“带他去外书房稍候,我马上就来。” 亲卫快步去了,童贯起身换了一件衣服,这才不慌不忙向外书房走去。 外书房内,李延庆正坐在桌前喝茶,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侍女低声道:“太尉来了!” 李延庆连忙起身走到门口,只见童贯负手走了过来,他上前施一礼,“学生参见太尉!” 童贯笑呵呵道:“这么快就从家乡回来了吗?” “太学发生一点事情,学生不得不赶回来。” “哦?发生了什么事?” “学生.....” 童贯摆摆手,“坐下再慢慢慢说。” 童贯走进房间坐下,李延庆也在侧面坐下,他从怀中取出太学给他的信,递给了童贯,“太尉请看这个!” 童贯看了一遍,顿时怒形于色,秦桧出任太学学正他是知道的,他也见过一次,此人对他恭敬异常,态度十分卑谦,童贯倒也不反感,没想到此人居然是两面派,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难道他不知道李延庆是自己在太学竖的一面旗帜吗?谅他没这个胆子,这必然是蔡京的指使,对李延庆下手,最后把自己在太学的影响力彻底清除。 “哼!此人好大的胆子。” 童贯又看了一遍信,眉头略略一皱,“去年八月你不在太学,去哪里了?” 李延庆当然不会说他去杀杨戬,他心里早有备案,便不慌不忙道:“学生其实去宋辽边境了解情况去了。” “去了解什么?”童贯更加疑惑。 “启禀太尉,女真人已在前年攻下东京辽阳府,铲断了契丹人的根基,又大举围困上京,辽国局势已岌岌可危,学生十分关注后续战况,所以去年八月去了真定府,了解上京的战况。” 童贯点点头,李延庆的理由有强大的说服力,不由他不相信,他扬了扬手中的信道:“他明天要你去解释,你就告诉他,是我把你派出去了,我会给你出证明,我就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学正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跟我作对!” “多谢太尉的厚爱!” 童贯把信还给李延庆,“还有什么事吗?” “另外还有一个情报,学生想让太尉知道。” “什么情报?” 李延庆便将张九在路上告诉他的消息转述给了童贯,童贯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居然还有这种事情,他立刻问道:“此人在哪里?” “此人就在门外等候,望太尉不要惊吓了他。” “我知道!” 童贯随即让亲卫去把门外的张久带来,他和西夏交战多年,当然知道这个情报的重要性,政和四年,他率军攻打西夏古骨龙,大败西夏军,最后因为方腊再次作乱,迫使宋军不得不暂时停战,在某种意义上,宋夏两国依旧处于战争状态,只是停战的时间太久,大家都有点遗忘了。 李延庆也有他的想法,历史上,西夏确实也趁机进攻辽国,不过那是在辽国即将灭亡的后期,同时趁靖康之危,大量蚕食宋朝的领土。 不过以西夏擅长于落井下石的一贯风格,在辽国战事吃紧,西京兵力空虚之时,它没有趁机进占辽国西京的意图,就很难说了。 一旦西夏趁机进攻辽国西京,这会使辽国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必然会加速辽国灭亡。 历史上,金朝之所以没有灭掉整个宋朝,南宋得以保存,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金国没有准备充分便仓促南下,以致后劲乏力,如果辽国提前灭亡,金兵准备充分后再南下攻宋,后果不堪设想。 无论如何,李延庆必须劝说童贯阻止西夏这种愚蠢短视的行为,当然,金辽之战的后期,童贯也犯下了重大战略失误,导致金兵看透了宋朝的虚弱,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他必须先制止迫在眉睫的危机。 不多时,张九被亲卫领了进来,他进屋便战战兢兢跪下,“小民参加太尉!” 童贯眯着眼睛问道:“你是幽州汉人?” “是!小人先祖世代不与胡人通婚,小人是真正的汉儿。” “真正的汉儿可不是什么血统纯正,而是在他是否愿为自己的故国效力!” “小人愿为大宋效力。” 童贯点点头,“你们去西夏经商,没有被西夏人为难吗?” “回禀太尉,小人的曾祖父开始就是从事给商贾送货的行当,至少有五十多年了,三国边境守军和民众都知道张家货行的名声,所以不会为难我们。” 童贯眼中兴趣更加浓厚了,他们最缺就是这种能随意出入敌国的商队,他之前派出多队斥候探哨,都不幸折戟,李延庆不仅给他带来一个重要情报,更给带来一支可以好好培养的商队暗哨。 童贯便温和地笑道:“只要你愿为大宋好好效力,我可以禀明天子,赐你父亲、祖父爵位,封你官爵,让你光宗耀祖。” 张九扑通跪下,痛哭流涕道:“这是我们每个幽州汉儿的心愿,太尉大恩大德,张九不知该怎么报答!” “快快起来,我个人不需要你报答,只要你肯好好为大宋效力,那就一定会有光明前途。” 童贯叫来一名亲卫,让他先带张九下去休息,他后来再和张九细谈。 张九跟着亲卫下去了,童贯又对李延庆笑道:“你一路辛苦,回去好好休息,不用担心明天之事,秦桧胆敢把你赶出太学,他这个官就别想当了,明天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李延庆得到童贯的保证,便起身行礼,“学生告辞!” 离开太尉府,李延庆骑马返回太学,其实李延庆倒不是很关心太学之事,对他而言,能不能继续在太学读书并不重要,他关心的是童贯会怎么利用自己提供给他的情报。 他很担心童贯非但不出兵进攻西夏,反而会趁辽国西京空虚的机会大举攻辽,最终使金国渔翁得利,如果真演变成了那样的结果,他李延庆将会成为罪人了。 李延庆心中忐忑不安,一路胡思乱想地回到了太学。 ........ 次日一早,李延庆正准备出门,院门口却出现一人,正是学录孙厉,他叹了口气对李延庆道:“我估计你不知道在哪里接受询问,我特来带你前去。” 李延庆见他心神情黯然,便问道:“先生是为我的事情难过吗?” “不光是你的事情,也是为我自己难过。” 孙厉长长叹息一声,“我被国子监调查了整整一个月,说我贪污太学的财物,昨天结论出来了,虽然找不到证据,但还是把我贬去齐州任州学博士,我奋斗了二十年,才从州学助教一步步进入太学,可短短一个月又被打回了原形,这就是命运啊!” “先生去找过童太尉了吗?” 孙厉点点头道:“一个月前我就去找过他了,但在他心中我显然不够分量,他说他会尽力帮我,可到头来......” 孙厉长长叹息一声,“我来找你,其实就是想告诉你一句肺腑之言,如果你能留下来,绝不是童太尉在帮助你,而是秦桧侵犯了他的切身利益,在他心中只有自己的利益,假如有一天你失去了利用价值,你就会象我一样被弃之若履,切记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反客为主 李延庆在会思堂前的走廊上等了片刻,一名助教出来道:“李少君请进吧!” 李延庆走进了大堂,大堂俨如一座小型宫殿,高大宏伟,十分气派,李延庆刚来太学时,曾经在这里听过几次关于《孟子》的讲座。 所讲的内容他有点忘记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这座大堂里摆满了椅子,数百名太学生肩并着肩,脚靠着脚,专心致志地听大儒王珪的讲座。 但现在大堂内却完全变了模样,密密麻麻的椅子没有了,只有几十把椅子围成一个半圆,排成三排,二十几名太学或者国子监的官员正襟危坐,一个个板着脸,就仿佛数十名陪审团成员即将面对一场惊天大案的审问。 在第一排正中间,坐着刚刚当了两个月太学学正的秦桧,他脸上挂着一丝虚伪的笑容,眼睛里却是一种虎豹即将扑食猎物时的冷酷无情。 在他们前面摆放着一张孤零零的椅子,这分明就是一场严厉的犯罪庭审。 李延庆走进大堂,也不行礼,只是冷冷地看着秦桧和众官员,秦桧咳嗽一声问道:“下面可是上舍生李延庆?” 李延庆眉毛一扬,“正是!” 大堂里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每个官员眼中都闪烁着愤怒,这个学生居然如此无礼,连最起码的尊师态度都没有。 秦桧脸色露出一丝尴尬,摆手道:“请坐吧!” 李延庆拉过椅子,傲慢地坐下,双手放在腿上,一脸不屑地望着众人,这时,坐在边上的一名官员终于忍不住怒斥道:“无礼!” 李延庆冷眼瞥了一眼此人,扭过头去,对他的怒斥不屑一顾。 这名官员大怒,正要拍案而起,旁边另一名官员及时将他拉住了,低语道:“学正会好好审问他,我们不要逾越。” 官员满脸愤怒地瞪了李延庆一眼,不再说话了。 这时,秦桧拿过质问书,缓缓问道:“我们有三个疑问,希望李少君能如实回答,这是太学的制度,我们必须严格遵循。” 李延庆冷哼一声,“有屁快放!” 大堂内的气氛顿时凝固了,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这么狂妄的太学生,他当真是不想在太学读书了。 秦桧脸上表情极为难看,半晌才继续道:“首先我们要质问......” 李延庆轻轻扇了扇鼻子,仿佛闻到了什么臭气,这时,窗子外面‘轰!’的一阵大笑,原来一群太学生在偷窥审问,两名官员愤怒之极,冲过去吼道:“你们这群混蛋,每个人都要记大过!” 太学生一哄而散,官员重重关上窗户,大堂里的光线稍稍暗了下来。 秦桧咳嗽一声,继续问道:“你去年曾有两次游学,第一次游学是去应天书院,第二次游学是去曲阜拜祭圣人,但根据我们调查,你根本就没有去这两个地方,那边没有你的任何记录,请你如实交代,这两次游学你究竟去哪里了?” 李延庆笑了笑道:“要听实话吗?” “当然要听实话,请你据实回答!” “好吧!第一次游学,我确实没有去应天书院,游学只是一个借口,实际上我是去苏州把朱勔干掉了,第二次游学也是借口,我其实是去做一件非常隐秘的大事,你们实在想知道,我可以找个证人。” 秦桧再也忍不住,‘啪!’地一拍桌子怒斥道:“一派胡言!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 “是你让我说实话。” “不准胡扯,快从实招来!” 李延庆笑了起来,“看来我是遇到官堂会审了,好吧!我就给各位说实话,第一次我其实去是江南游玩了,游了十几处名胜,象扬州的蜀岗和瘦西湖、苏州的虎丘塔,杭州的西湖等等,还顺便逛了五六家青楼,你们都知道我家里很有钱,可以让我眠花宿柳,挥金如土,至于第二次,实不相瞒,我其实是去爬泰山了,我还第一次爬泰山,瞻仰一下前人遗迹.....” “够了!” 秦桧一声怒喝,打断了李延庆的话,他问旁边记录者,“此人说得话都记下来了吗?” “都记下来了。” 秦桧又继续审问道:“第二个质问,是关于你藐视太学规矩,随意缺课......” “你不用再审问了!” 李延庆打断了他的话,“我确实只上过几堂课程,没有什么理由,我就不想去听,至于第三个质问,我回去给师父奔丧了,也没有请假,想怎么处罚随便你们。” 李延庆站起身,“我还有事,失陪了!” 他转身向大堂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又停住脚步,回头似笑非笑地对秦桧道:“秦学正不徇私情,刚正不阿,值得赞赏,不过我忘记告诉你了,我昨晚专门去拜访了童太尉,他说你若胆敢把我开除,你这个学正就别想当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李延庆扬长而去,秦桧目瞪口呆望着李延庆远去的背影,一句话说不出来。 大堂上仿佛炸开了锅,二十几名官员愤怒大吼:“开除他,现在就开除他,我们太学没有这种不知礼义,目无尊长的混蛋,请秦学正立刻签署开除令!” “扯谎游学,还居然是青楼鬼混,有这样的学子是太学的耻辱,我们决不能容忍,我们要求立刻开除此人!” 秦桧嘴里苦涩得就像灌了五十斤黄莲,他知道自己中了李延庆的圈套,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他敢吗?他不敢,把李延庆开除,他这个学正就别想当了。 秦桧之所以找来二十几个官员陪审,他就是想把开除李延庆的责任推到这些官员身上,不是他的本意,是这些官员强烈要求开除,向童太尉撇清自己,没想到李延庆已经事先告诉了童贯,那么不管他用什么办法掩饰,只要李延庆被开除,童贯只会追究他的责任。 秦桧心中乱成一团,这可如何是好? “秦学正!秦学正!” 旁边有人轻轻推了一下他,秦桧这才醒过来,大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秦桧恨不得狠狠给自己几个耳光,他把这些人都拉来共审,最后却逼死了自己。 不过秦桧还算反应敏捷,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借口,便起身对众人道:“本学正也恨不得立刻将李延庆开除,可他不是一般的太学生,是弓马大赛的第一名,连天子也接见过他,太学要开除他,恐怕得先上呈天子,天子同意以后,我们才能下开除令,各位就请耐心等等吧!” 秦桧这番话说得众人大眼瞪小眼,居然还要天子同意,那还审问个屁啊!刚才大家还义愤填膺,这会儿所有人都无精打采了。 其中有几个心思敏捷的人立刻明白了,恐怕天子只是一个借口,刚才李延庆威胁的那几句话才是关键,之前还以为这个秦桧是个不畏权贵,有担当的人,现在看起来也是软蛋一个。 “秦学正,那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啦?”有几个官员不甘心地问道。 秦桧肃然道:“如果本官是怕事之人,今天也不会召集大家来审问他了,我刚才也说过,太学的制度不容任何人践踏,李延庆既然肆无忌惮,视太学的规矩为无物,那我一定会按照制度严惩他,只是.....我们需要尊重天子,这件事我今天就会向上汇报,只要有消息下来,我立刻开除此人。” 秦桧索性在桌上的开除令中填入李延庆的名字,高高举起道:“我已经把他的名字填入开除令了,我向各位保证,只要天子表态按照规则办事,我就会立刻签字。” 在秦桧的再三保证下,众人便三三两两的离开了会思堂,几名官员边走边议论。 “张兄,这个秦学正看起来还是很有魄力!”一名颇为年轻的官员赞赏道。 “狗屁魄力,装模作样罢了,他哪里敢得罪童贯,找我一起去会审,无非是装样子给蔡京看。” 年轻官员不服气道:“可是他连开除令都写了,这个态度应该没有问题吧!” 旁边另一名官员撇撇嘴道:“他也就是有个态度而已,真要他在开除令上签名,他是不敢的,说得好听,今天就向上汇报,他却不说向谁汇报,过几天他肯定会告诉我们,天子不同意,天子同不同意谁又知道?这种事情无从查证,横竖都由他的一张嘴来说。” 年轻官员陷入了沉思,真是这样吗? 一名老官员拍拍他肩膀笑道:“你要向这位秦学正好好学一学,什么叫厚颜虚伪,什么叫趋炎附势,什么叫装模作样,什么叫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此人深得官场精髓,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第二百六十二章 分歧初现 从会思堂出来,李延庆倒没有立刻赶回宿舍读书,他而是急匆匆地感到西城外的四方脚店,这是一家比较低档的脚店,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容纳数百头骡驴,张九一行便是住在这里,李延庆刚赶到脚店,正好看见张九带着几名伙计赶着大队健驴准备离去。 “九哥!” 李延庆远远喊了一声,张九看了一眼,便停下了脚步。 李延庆翻身下马,快步上前道:“你们今天就要回去吧!” 张九笑了笑说:“一般而言,我们会呆上五六天,接到一票北上的运货生意后再北上,但这一次,小员外也知道原因,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去。” 李延庆将张九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九哥下一步要去哪里,西夏还是西京?” 李延庆昨晚一夜未睡好,他急于想知道童贯下一步的进攻目标是哪里,童贯未必会告诉他,但他可以从张九这里看出一点端倪。 张九沉吟一下道:“童太尉昨天问了我很多关于幽州的情况,他问得非常仔细,足足和我谈了两个时辰,他赏给我三百两黄金,让我下一步去西京大同府做生意,替他了解西京的详细情况,明年开春时让我回京城把情况告诉他。” 李延庆心中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童贯是对辽国的西京感兴趣,而不是对西夏感兴趣, “小员外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就走了。”张九急着要离去,他见李延庆有点失神,便向他行一礼告辞了。 李延庆点点头,抱拳道:“祝九哥一路顺风。” “小员外,我们走了,明年春天我们或许还有再见之时。” 众人向李延庆挥挥手,赶着大队健驴走了,李延庆翻身上马,催马向城内太尉府奔去,他一定要向童贯说清楚这件事,绝不能让童贯间接帮助了女真人。 也是巧,李延庆刚到童贯府门前,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在数十名骑马亲兵的护卫下从府内驶出,正是童贯的马车,李延庆急忙挥手,“请太尉留步!” 童贯透过车帘看见了李延庆,便吩咐道:“停下!” 马车缓缓停住了,童贯拉开车帘笑眯眯道:“应该没事了,我刚才已派人去太学,你就安心读书,准备明年的科举。” “太尉好意,学生感激不尽,学生赶来是有另外一件事向太尉禀报。” “上车再说吧!” 童贯让小童开了车门,李延庆上了车,车厢十分宽敞,就俨如一间小屋子,除了童贯外,还有一名六七岁的小童,养男童自古便是部分士大夫的一种特殊癖好,不过对于童贯这样的宦官,他用男童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让他伺候自己。 李延庆在前排坐下,对童贯行一礼道:“学生知道政和四年太尉率军在古骨龙大败西夏军,虽然最后停战,但太尉攻打西夏的雄心未减,这次西夏大军蠢蠢欲动,欲图谋西京,西夏南部一带必然兵力空虚,正是太尉出兵西夏的良机,学生认为如果宋军把握住这个机会,必能一战击溃西夏,西夏臣服甚至灭国都有可能,那不仅是大宋一洗百年耻辱,也是太尉盛名的顶点,请太尉三思!” 李延庆绝口不提辽国,只是在西夏上做文章,说服童贯攻打西夏,而不是进军辽国。 李延庆虽是一番苦口婆心,但童贯的态度却很冷淡,他瞥了一眼李延庆冷冷道:“你的奋斗目标是文政,军政之事就不要过问了,辽夏方面我自有定计,你就安心准备科举吧!” “可是......” “没有可是!” 童贯略有点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头,“你在弓马大赛上夺冠,武已经到顶了,以后你不要再过问,也不要再关心任何关于武的事情,安安心心做文官,不管你是科举出身,还是太学出身,你的目标都要进户部,从底层一步步做起,十年内掌握朝廷财税大权,我会安排好的你的每一步路线,你只管听我的安排,不要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李延庆头脑里一片空白,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下的马车,童贯的马车驶远了,李延庆牵着马站在空旷的大街上,呆呆地望着远去的马车。 这时,他鼻尖一凉,一片雪花落在他的鼻子上,不远处有几名孩童欢快地大喊:“下雪了!下雪了!” 李延庆慢慢抬起头,只见天空如扯絮般地飘下一片片细小的雪花,扑簌簌地落在他身上和脸上,他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 李延庆轻轻呼出一口白气,今天他第一次看到了童贯的底牌,童贯竟然是要将自己安排为财税之臣。 ‘我会安排好的你的每一步路线,你只管听我的安排,不要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童贯的话如响钟般回荡在他耳边,李延庆冷笑一声,棋子的宿命岂是他李延庆的追求,他翻身上马,狠狠抽了一鞭马匹,纵马向太学方向奔去。 雪越下越大,渐渐地,整个汴京城都被灰蒙蒙的纷飞大雪吞没了。 .........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买肉 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 初一、初二,满街走…… 伴随着满城的炮竹声,新年即将到来,孩子们都换上新衣,家家户户都在大门口贴上桃符和春联,大户人家则挂上了红灯笼。 今天是除夕,李延庆抓紧时间看半天书,准备下午去冰柜街府宅那边帮忙准备祭祖物品,几乎所有的年轻李氏子弟都在汴京,李大印责无旁贷,必须组织他们进行祭祖。 祭祖就在冰柜街府宅内举行,李大印专门腾出一间屋,放置一些重要的先祖灵牌。 尽管离科举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时间非常紧张,但李延庆还是想给自己放半天假,和亲友们团聚,一个人长时间在宿舍里刻苦攻读,时间久了,他多少也难免有些孤独。 这时,院子外响起了敲门声,李延庆抬头透过窗户向院门看了看,院门没有反锁,显然不是喜鹊。 “请进,门没有锁!” 但似乎外面的人似乎没有听见,依旧敲了几下门,这倒有点奇怪了,会是谁? 现在太学已经放假,除了准备科举的部分太学生外,其他师生都已回乡,或许是王贵、汤怀他们,李延庆放下书,走进院子开了门,外面站着一个身披斗篷的年轻男子,李延庆只觉得他十分眼熟,年轻男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不认识我了?” “啊!” 李延庆听出了声音,竟然是李师师,他顿时又惊又喜,李师师笑着走进院子,见院子和屋里没人,便一头扑进了他的怀中。 李延庆搂住她炽热动人的娇躯,慢慢摘取她的帽子,抹去她脸上的化妆,露出了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李师师伸臂搂住了他脖子,热烈地吻住李延庆的双唇,李延庆的心也被她热烈奔放的情感融化了。 不知过了多久,四唇才渐渐分开,李延庆捧着她的脸庞笑道:“我还以为要到科举后才能见到你。” “今年是除夕,可以给你放放假,顺便再来检查检查你,看看还剩下最后一个月之时,你有没有准备好?” 李师师歪着头调皮望着他,“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 李延庆心中欢喜之极,一把将她抱起,大步向屋里走去。 李师师尖叫一声,“会被人看见的。” “没有人会看见。” 李延庆将她抱进屋,帮她脱去男子外袍,里面是一件深衣褙子,下身是条长裙,外面套了一件狐皮短袄,他再次抱起她慢慢倒向床头....... 李师师闭上双眼,任他的狼爪在自己身上肆意抚摸,但她脑海依然保持着一丝清明,在最后关头,她按住了李延庆准备解开她裙带的手,李延庆会意,便不再继续,依旧抱着她、亲吻她、抚摸她,两人温存良久,李师师慢慢睁开美眸,低声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失去理智。” “怎么会呢?那是洞房花烛夜才做的事情。” 李师师羞涩地低下头,埋首在情郎的怀中,心中涌起无限的柔情蜜意,她动情地颤声道:“李郎,抱紧我!” 李延庆再次抱紧了他,使她迷失在暴风骤雨般的热吻之中。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吓得李师师慌忙坐起身,李延庆按住她,起身向外走去,“是谁啊!” “李少君,是我!喜鹊姑娘让我给你送午饭。” 李延庆打开门,接过一只食盒,又赏给送饭人十几文钱,送饭人快步走了。 他一回头,却只见李师师已经整理好衣裙,披散在肩头的秀发也挽了起来,虽然是简单挽起,却别有一番风情。 “我们出去走走吧!” 李师师柔媚地抿嘴笑道:“我还没有见过太学是什么样子。” “你这样可不行,会引来满城风雨。” 李延庆从屋里找了一顶喜鹊的帷帽递给她,李师师接过帽子打量一下,似笑非笑地问道:“这是哪个女子遗忘在你这里的?” 李延庆给她戴上帽子,用轻纱遮住了俏颜,笑着解释道:“这是喜鹊的帽子,我去年给她买的,除了她没有别的女子走进这间院子,你是第二个。” “嗯!这帽子似乎没有人戴过,好吧!且相信你,什么时候让我也见见你的小丫鬟?” “会有机会的,走吧!我带你去逛逛太学。” ====== 【今天是小女生日,要带孩子去吃饭,今天码字不会多,明天两更,给诸位书友说一下。】 第二百六十三章 良辰美眷 太学校园里空空荡荡,路上看不见一个行人,积雪覆盖着草地,一棵棵大树上也堆积着残雪,将树枝压弯,一片小树林里不时传来山鸡的咕咕叫声,四周看不见一个人,格外地静谧。 李师师挽着爱郎的胳膊在校园里缓缓走着,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与温馨。 “我听说你差点被太学开除,当时把我吓坏了,又听说你没事了,我才放下心。”李师师浅浅笑道。 李延庆知道她必然是从周邦彦那里听来的,周邦彦在太学有好几个故交,自己差点被开除的事情在太学已经传遍,自然也瞒不住周邦彦的耳目。 “朝廷中两个高官在拿我掰腕子,最后不了了之。” “你总是引人瞩目!” 李师师摇摇头道:“过去在矾楼一提到你,总是会引来很多话题,不过这一年安静了,大部分汴京人估计都把你忘记了。” “那你呢?你也把我忘记了吗?”李延庆眨眨眼笑问道。 李师师转身拉着他的手,慢慢地后退行走,一双美眸深情地凝视着他,“你说呢?” “看样子没有,你若把我忘记,就不会来找我了。” 李师师低低叹了口气,“女人的感情是一个圆,走了几十年,又会回到起点,除非是那个男子抛弃她、背叛她,否则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说到这,李师师又白了他一眼,“而你们男人却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离去后就再也不会回头,一个个都是负心郎。” “这么有经验,莫非你也被负心过?”李延庆带着一丝调笑的语气问道。 李师师秀眉一蹙,“你又来了,人家可是第一次,说不定以后也会被你负心......” 李延庆不等她说完,便将脖子上的一根链子拉出来,上面的吊坠正是李师师送他的盐晶石。 李师师见他竟然将盐晶石贴身而戴,心中异常感动,握紧了他的手,将头倚靠在他肩上,幽幽道:“李郎,我已认准了你,若真被你负心,那也是我的命。” 四周十分安静,没有一个行人,李延庆便大着胆子搂住她的腰,掀起她的面纱,再次低头吻住了她鲜红丰润的嘴唇,好一会儿,四唇才慢慢分开,两人没有说话,而是相依相偎缓缓向前走,享受着那种心心相印的甜蜜滋味。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现一座茶馆,还开着门,旗幡也挂在外面,李师师一指茶馆娇笑道:“我们去喝杯热茶吧!暖暖身子。” “好!” 李延庆带着她来到太学茶馆,茶馆里十分安静,没有客人,两个伙计似乎也回家了,只剩下掌柜伏在桌案上打瞌睡,他被推门声惊醒,一抬头,只见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客人,男的是小店常客李延庆,女的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不过她身上那种清丽脱俗的气质,仿佛就像仙女下凡一般。 掌柜慌忙迎上前,“李少君请这边坐!” 李延庆带着李师师坐在窗边,笑问道:“大年三十的,茶馆居然没关门?” “过了中午就关门了,每年都是这样,今天喝茶还是老样子吗?” 李延庆看了一眼李师师,李师师点点头,李延庆便笑道:“还是和平常一样,再多加一盘玉饼。” “好嘞!请稍候。” 掌柜进里屋去了,李延庆笑问道:“我一直想问你,矾楼的另一半主人是谁?” “是柴氏家族,周宗室的后人,矾楼一直由他们经营,我从不过问。” 不多时,掌柜送来一壶热茶和几盘点心,他殷勤地笑了笑,便回柜台去了,依旧不时偷眼地向仙女般的美人望去,可惜她一直没有掀起面纱,着实令掌柜有点失望。 “这一年你一直在矾楼?”李延庆喝了口茶问道。 李师师摇摇头,“你那天走后,我就只去过一次矾楼,一直在家里看书弹琴,只是今年春天去了一趟江南游玩,坐船去的。” “当心被方腊抓去当压寨.....!” 不等李延庆说完,李师师便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娇嗔道:“不准说扫兴的话!” 李延庆吐了一下舌头,便不敢多说了,李师师的美眸中流露出无限向往之色,她低声道:我真的很喜欢那边的风景,那种烟雨三月的美景,我心都要醉了,李郎,你以后也去那边当官吧!我也可以跟你去了。” “我不知道!”李延庆不忍欺骗她,只得无奈地苦笑一声。 李师师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低声道:“你给我说过的,女真人迟早会南侵,国难当头,你当然应以大局为重。” 李延庆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她,“我父亲在杭州钱塘县买了几块地,如果北方发生战争,他会去杭州居住,你也可以过去。” 李师师心中惊喜交加,她轻轻掀开面纱,美眸中闪烁着宝石般的光泽,“李郎,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李延庆点点头,“我答应过你的,我们会有洞房花烛的那一天。” 李师师俏脸地蓦地通红,她轻轻咬一下嘴唇,娇羞地白了他一眼。 这时,柜台那边‘咕咚!’一声响,将两人吓了一跳,李延庆连忙走过去,只见掌柜痛苦地躺在地上,他竟然从高椅上摔下地,头正好撞在桌腿上。 “掌柜,你没事吧!” “天啊!我今天真的看见仙女了。” 李延庆哑然失笑,原来他是被李师师的美貌惊住了,李延庆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得意。 ........ 喝了茶,李延庆又带李师师回了宿舍,两人一起呆到下午,李师师要回去了。 李延庆却抱着她的纤腰不让她离去,”反正你也是一个人,我们在外面吃了晚饭,我再送你回去。” 李师师温柔着抚摸他的脸庞笑道:“美酒要细细地品才有味道,留点思念在心中不好吗?” “不好,我喜欢大碗喝酒。” “遇到了一个调皮的孩子!” 李师师轻轻吻了一下爱郎的额头又笑道:“我可不是一个人,我有一大家子呢!光侍女就有八个,还有大院、门房、花匠,还有六个仆妇,每年大家都是一起过除夕,他们在等我呢!” “还有一个周老爷子,对不对?”李延庆酸溜溜地道。 李师师又好气又好笑,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没出息的家伙,连他的醋也要吃,他也有夫人和孩子,怎么可能时时刻刻在我家中,他也是偶然才来一次,再说他都六十多岁了,你以为我和他......” “别说了,我知道了。” “以后别再胡思乱想了,你应该感谢他,若不是他在前面挡着,我早就被哪个权贵收为小妾了,还轮到你这个臭小子这样抱着我?” “好吧!我下次请他喝酒。” 说着,李延庆的手又忍不住伸进她裙中,李师师重重拍了一下,“我刚刚才整理好的衣裙,别再弄乱了。” “反正你也是穿男子外袍回去。”李延庆笑嘻嘻道。 “我才不想穿你们臭男人的衣服回去,有这个帷帽就够了,再说你要送我回去的,是不是?” 李延庆见她去意已决,便不再留她,他找小厮去雇了一辆宽棚牛车,这才送李师师回府。 时间已经到下午,侍女开了侧门,李师师走到门口笑道:“这顶帷帽你拿着也不方便,以后我再还喜鹊一顶,但我要提醒你,科举可只有一个月了,今晚上你可以喝点酒,接下来可是要全力以赴,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可不许松懈了。” 李延庆长长施一礼,“娘子有令,愚夫怎敢不从?” 李师师心中欢喜,他眼波流转,向李延庆回眸嫣然一笑,转身进府去了,这一笑百媚而生,令李延庆心荡神摇,他呆立半晌,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李师师的府邸,向保康门而去。 第二百六十四章 岁暮除夕 除夕下午开始,大街上的行人便渐渐少了,到了黄昏时分,基本上已看不见行人,大部分店铺也关了门,家家户户格外热闹,只有一些揽客的牛车依旧在大街小巷出没。 牛车在冰柜街口停了下来,李延庆将身上一百多文铜钱都给了年迈的车夫,“现在要回家吃年夜饭了吧!” “回家了,小官人是今年的最后一个生意。” 车夫发现钱竟多了十倍不止,慌忙道:“小官人,钱给得太多了。” “没事,最后一个生意,预示着明年的好兆头。” “多谢小官人了,祝小官人科举高中。” 李延庆哈哈一笑,“多谢了!” 李延庆今天心情极好,走路也轻快了很多,他还在回味和李师师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种销魂的滋味着实令他难以忘怀。 “老李,你今天到哪里去了?”从旁边小巷里跑出两人,正是王贵和汤怀。 李延庆挠挠头,“你们怎么在这里?” “被你爹爹叫来的呗!一起吃年夜饭,五哥和牛皋也来了,你爹爹不让我们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 汤怀又问道:“我们上午还去你宿舍找你,门开着,人却不见了,我们在太学里找了一圈,都没有见到你,你到哪里去了?” 李延庆顿时想起来,那时自己应该和师师在茶馆,他心中暗叫侥幸,幸亏没有被这两个家伙撞见,他含糊解释道:“我去找其他太学生交流科举经验去了,在别人宿舍里,你们当然找不到。” 王贵凑上前,暧昧地低声道:“你小子昨晚是不是找女人了,你房间里怎么有一种很好闻的香味。” 李延庆敲了他一记,“胡说八道什么,那是喜鹊配的新胭脂,我宿舍里什么时候没有香味过?” “这倒也是啊!” 王贵挠挠头,“我们还以为你憋不住了,找个小姐回来陪寝呢!” 宋朝的小姐和李延庆的前世是同一个意思,李延庆恨得咬牙,只好岔开话题道:“你们怎么在这里,五哥和老牛呢?” “你爹爹组织了做包子比赛,一大群人在比赛呢!五哥和老牛也参加了,我和汤哥出来买酒。” 王贵晃了晃手中的两坛酒,得意洋洋道:“高阳正店买的上好羊酒,最后几坛都被我们买来了。” “那就快走吧!” 王贵凑上前还想问,李延庆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没那回事,老子纯洁的很,哪象你这个好色家伙,居然去逛了三次百花楼。” 王贵被叫破了秘密,顿时满脸通红,他和汤怀不敢再多说,拎着酒快步向府宅跑去。 李延庆一进大门,一股喧嚣热闹的气息便扑面而来,院子里的年轻男女至少有三四十人之多,都是孝和乡的年轻人,在宝妍斋作坊里制作胭脂香粉等等,他们今年无法回家乡过来,被大器接过来一起吃年夜饭。 此时大家正在进行做包子比赛,众人一边说笑打趣,一边动作迅速地做包子,笑语喧天,格外热闹。 岳飞和牛皋也坐在人群中,和众人着聊天,手上却不停,他们二人和喜鹊、文秀、铁锁为一组,五个人分工合作,岳飞和面、铁锁擀皮、牛皋剁馅,两个小娘捏包子,配合得十分默契,面前的三个大簸箕里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包子。 “延庆,你怎么现在才来?” 李大器走过来埋怨儿子道:“大家还在客堂里等着你写春联呢!” 李延庆一拍脑门,“居然忘记了,我这就写。” 客堂里坐着二十几个客人,都是汤阴同乡会的成员,大家都在等李延庆来给他们写春联,一个个等得心急如焚,好容易才见李延庆进来,众人一起围了上来,“小员外,先给我写吧! “大家别急,一个一个来,很快就写完。” 李延庆走到桌前,桌上红字已经铺好,一盘浓墨,一支好笔,就等李延庆挥毫了。 李延庆提起笔,对挤到他面前李勾儿笑道:“要写点什么?” “什么可以,只要是吉祥发财的春联就行。” 李延庆肚子有几百条春联,他当即挥毫写道:龙凤呈祥招财进宝;龟蛇献瑞纳福迎春。 “好字!好对联!” 众人一致夸赞,李勾儿满意万分,拿着对联就飞奔而去,“二叔,明天过来给你拜年,我先去贴对联!” 李延庆又挥毫写了一幅,千花岭上千枝竞秀;百姓门前百鸟争春。 再次赢来众人一致叫好,李延庆不停笔,一口气写了二十几幅春联,众人各自得了一幅,都欢天喜地而去。 李延庆最后给自己也写了两幅对联:‘十载寒窗,百天苦练,何人健步登金榜;一腔热血,万丈豪情,我辈英才夺桂冠。’ 这是他准备贴到自己宿舍大门上,李大器在一旁暗暗赞叹,儿子书法遒劲浑厚,比起解元那会儿又大有进步,已经颇有一点大家风范,自己的字已经远远不能和儿子相比了。 这时,李延庆又写了一幅对联:名牌誉满三江水:好货诚招四海宾。 “这两幅对联爹爹要哪一幅?” 李大器看了看笑道:“虽然第一幅对联是指科举,不过挂在宝妍斋也可以,第二幅就挂在新桥店,两幅我都要了,你再给家里写一幅吧!” 李大器笑呵呵走了,李延庆无奈,只得给家里再写了一幅,让铁柱贴到大门去....... 从古至今,除夕的重头戏都是年夜饭,李大器早早预订了三份万宾楼的福满金年夜饭,一份售价二十贯,由三十个大菜组成,鸡鸭鱼肉样样齐全,在汴京颇有名气,不过只是半成品,需要自己烹饪,李大器便又高价请了三个大厨掌勺,给家里的年轻人做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做包子比赛已经结束了,喜鹊和岳飞、牛皋所在的组以一百五十二个包子夺得第一,奖品是每人一块上好的‘丽人脂’香皂。 李大器拍拍手道:“年夜饭要开始了,包子搬到后院去晾晒,去抬桌子和长凳子,按照去年的规矩,先发压岁钱,然后吃饭。” 众人顿时兴奋异常,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将院子收拾完毕,众人一个个挺直腰坐在桌前,李大器对站在墙边看热闹的李延庆五人笑道:“你们也坐进去,每个人都有份。” 五人听说他们也有份,顿时欢喜异常,一起挤进去坐下。 李大器对众人笑道:“你们父母把你们托付给了我,让我照顾你们,所以你们也都是我的孩子,作为长辈,我需要给你们发压岁钱,不过今年宝妍斋比去年更加兴盛,压岁钱当然也要比去年更多一点。” 众人喜不自胜,去年可是得了五两银子,今年又会得多少? 这时,李大器的后妻杨氏端着一个大盘走了出来,她已经怀孕六个月,挺着肚子,颇有点不便,不过风俗必须由她来端盘,李大器发钱,其实这也是东主以压岁钱为借口给伙计们的一种奖励。 压岁钱是用红纸包着,每人小小一锭,这时,拿到压岁钱的人开始惊呼起来,里面竟然是一锭黄金,大约重一两,这就是十两银子,拿回家乡可以买几亩好地了。 李大器把小红包递给了岳飞、王贵、汤怀和牛皋,四人连忙起身感谢叔父的厚爱,岳飞和牛皋尤其感动,他们还从未得到这么厚重的压岁钱,李大器笑眯眯对四人道:“不要乱花了,把它存起来娶媳妇!” 众人一起大笑,这时,李大器走过了李延庆,却没给他,李延庆挠挠头,不解地问道:“为啥我没有,难道我就不需要娶媳妇?” 院子再次爆发出一阵大笑,李大器敲了一下他的头,把一个红包塞给他,“小小年纪就开始想媳妇了,我可不想这么早抱孙子。” 李延彪怪叫一声,“二叔双喜临门,儿子孙子一起抱!” 欢快的笑声再次淹没了院子,这时,得了赏金的十几个少郎纷纷跑到大门外放炮仗,铁柱带着几个帮手在院子挂起了大灯笼,小娘们则进屋去拿碗筷、端酒菜,在灰蒙蒙的暮色中,院子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三十几人聚集在四张大桌子前,桌上摆满了各种丰盛的酒菜,李大器举杯笑道:“为了明年生意兴隆,学业有成,我们一起干了此杯。” 众人一起举杯大喊:“干杯!” 整个汴京城都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到处是欢声笑语,在除夕的家庭盛宴中,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 【月票不景气,向大家求求月票啊!】 第二百六十五章 桑家瓦子 过了新年后,科举的日子便一天天临近了,新的一年改年号为宣和,宣和元年的省试科举定在二月初一。 其实省试只是科举中的第二场,下面是发解试,上面还有殿试,在某种程度上,省试只是殿试的资格考试,在紧接着省试举行的殿试才是真正决定命运的科举开始,由皇帝亲自主考省试中榜者,排出最后的名次。 殿试的结果甲榜和乙榜,甲榜是指前三名,考中者被称为进士及第,而乙榜人数不定,大多在二十人左右,这二十人赐进士出身,而在殿试中落榜的士子也有功名,赐同进士出身,都有机会出任官职。 从去年十一月开始,来自天下各地的举人和贡生已陆陆续续抵达京城,贡生是这一次科举特有的考生,也是礼部因为各地发解试出卷权被剥夺而给地方的一种补偿,从州学中推荐若干名优秀的士子来京城参加省试,人数差不多是发解试名额的一半少一点,这其实是照顾地方高官大族子弟发解试落榜的一种变通。 此时前来汴京准备参加科举考试的各地士子已接近八万人,太学生、新晋举人、贡生,但最多的一块还是从前的落榜士子,年龄从十五岁到六十岁皆有,京城的各大客栈早已爆满,寺院、民居也住满了士子,汴京的商业因各地士子的到来而进入了黄金时期。 客栈、酒楼、茶馆、青楼、教坊、妓院等等场所都随处可见读书人的身影,就连宝妍斋门前也设立了士子专柜,每天都有士子排起了长长队伍,难得进京一次,当然要给娘子或者母亲带点京城的高档物什,宝妍斋的胭脂香水自然便成了首选之物。 有钱的士子买上几盒二十贯钱的宝盒,稍微清贫一点的士子也会买两色胭脂,或者是去李氏胭脂铺买点物美价廉的脂粉带回乡。 但生意最好的却是各大酒楼,除了一些档次极高,诸如矾楼之类的酒楼外,、汴京的大中小酒肆以及各瓦肆勾栏都被士子们占领了,到处是天南地北的口音,但所有人都在谈论着同一个话题,科举,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十年寒窗,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已经准备充分,只要是公平竞争,他们一定能被科举录取。 中元节过后,向科举飞奔的时光马车陡然加速了,一天天如翻书般的过去,眨眼间,距离科举序幕拉开只剩下十天时间。 下午,李延庆和往常一样,在宿舍背后的小树林里稍坐小憩,这是他养成的一个习惯,每天下午都会抽一刻钟时间来这里走一走,呼吸树林里的新鲜空气,此时已是一月下旬,空气中已经有了一丝暖意,积雪早已消融殆尽,枝条开始发青,几株腊梅开放得正盛,使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沁香。 李延庆最喜欢腊梅和菊花,他就站在一株腊梅前,望着满树金黄的腊梅,娇嫩的花瓣,暗黄色彩,他仿佛看见了世间最美的艺术品,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一首绝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想起一声破锣般的叫喊:“哈!原来在这里。” 所有的美景和心绪都被这一声叫喊破坏殆尽,李延庆回头,只见一个肥胖的家伙出现在树林旁,脸上挂着招盘式的痴笑,原来是大胖子郑荣泰。 李延庆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你喝酒呀!” 郑荣泰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李延庆对他再不客气,他也毫不生气,他跑上来笑嘻嘻道:“我昨天晚上才回京城,早上一睁眼就想来找你,可惜被大伯拉住了,你没觉得我又瘦了一圈吗?” 郑荣泰象猪八戒跳芭蕾舞一样,在李延庆面前转了一圈,李延庆笑着摇摇头,“我看不出哪里瘦,只觉得和从前一样,不过比我刚认识你时瘦得多了。” 李延庆说的是实话,他刚认识这个大胖子时,那简直象肉山一样,后来在京城稍微瘦一点,变成了河马,再后来自己教他减肥,他便又瘦了一圈,变成了一头山猪,然后就一直保持这个体型了。 李延庆忍不住笑道:“能保持就不错了,值得鼓励。” “快走吧!我们矾楼喝酒。” 郑荣泰急不可耐地拉着李延庆便走,李延庆迟疑一下,“不去矾楼!” 郑荣泰忽然反应过来,他想起了那群西夏武士,去矾楼的热情立刻消退了,他便挠挠头,“那你说去哪里?” “去桑家瓦肆!” 太学去年开了西门,西门外便是蔡河,而河对岸也是汴京一个极为热闹场所,桑家瓦肆便坐落其中,再向西北方向走一里就是兴国寺。 郑荣泰还有点犹豫,他嫌桑家瓦肆的档次太低了,李延庆眼睛一瞪,“你去还是不去?” “去!去!去!”郑荣泰一迭声答应。 李延庆稍微回宿舍收拾了一下,便和郑荣泰向桑家瓦肆走去。 桑家瓦肆坐落在得宜男桥西,这一带是外来人口的聚集地,人口稠密,商业繁华,不过档次都比较低,民房大多以出租房为主,也有不少官方出租,常年在太学听课的一万多旁听生便有一半聚居在这里,还有一半则住在城外,因为这一带房租便宜,大量进京赶考的士子也住在这里。 桑家瓦肆远远比不上州西瓦肆或者新门瓦肆,它的特点是‘大杂小’,大是指瓦肆占地面积大,足有数百亩之多,由十几条小巷上百座建筑组成。 杂是指店铺极多,密密麻麻,一家挨着一家,没有规划,各种行当交杂在一起,每家都不大,这就是‘小’的含义,店铺小,数量多,虽说汴京有六千多家店铺,但并不包括这些密集杂乱的小店,另外汴京最廉价的妓院也集中在这里,桑家瓦肆就有十几家,隐藏在昏暗的小巷深处。 以郑胖子的皇亲国戚身份,当然瞧不起这些低档的铺子,李延庆却无所谓,他虽然已是巨富,但依然不改他出身贫寒的本色,况且这里的开店人来自天南海北,可以品尝到天下各地的美味。 “随便找一家吧!我肚子饿得抽筋,也走不动了。” 郑胖子一边走一边抱怨,他拿着一把折扇,目光嫌厌地望着四周形形色色的行人,在这里吃饭着实让他感到大丢身份。 “这家!” 李延庆兴致勃勃指着旁边的一家食店,其他店铺一样油腻破旧,上面的招牌依稀还能认出,‘相州酥骨肉。’ “虽然店铺不怎么样,但酥骨肉做得真的很正宗,酸辣汤也不错,我每次来这里都去它家。” 郑荣泰的嘴都快咧到耳根了,他昨天才从相州过来,又要他吃相州菜,腻不腻啊! 但他又不敢反对,眼看李延庆进去了,他只得无精打采地跟了进去。 店铺很狭长,分为里外两间,外面只有三个座位,一个两人座,一个单人座,里屋有帘子遮住,看不清楚,看起来似乎人不少。 伙计认识李延庆,躬身笑道:“真对不住李少君,里面没位子了,就坐外面吧!” “行啊!胖子,咱们就坐外面。” 郑荣泰忽然找到了借口,连忙道:“我这身子一坐,走道就没法通过了,要不,咱们换一家吧!下次再来吃这家。” 李延庆挠挠头,郑荣泰的身体确实太宽了,他一坐下,狭窄的走道便堵住了大半,看来只能换一家了。 “那好吧!再去别人家看看。” “好咧!”郑荣泰一转身便向外急不可耐地走去。 李延庆正要离开,这时,帘子拉开,有人探头问道:“我们的菜怎么还没有上!” 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李延庆一回头,那人也看见了李延庆,两人一下子愣住了,竟异口同声道:“原来是你!” ===== 【今天两更!】 第二百六十六章 京城遇旧 这个探头的男子竟是李延庆参加发解试时认识的朋友周春,临漳县人。 “原来是周大哥,真是巧啊!” “哈哈!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贤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两人上前亲热地打招呼,已经走到店外的郑荣泰顿时泄了气,看样子,这家店是非吃不可了,可是招牌这么油腻! “贤弟是来吃饭吧!我们这里正好有位子。” 李延庆指了指店外的郑荣泰,“外面还有一个呢!” 周春看见了郑荣泰,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意,原来是郑胖子,“没问题,一起来吧!旁边有空位,加一张椅子就行了。” “郑贤弟,请过来坐!”周春热情地向郑荣泰招手。 郑荣泰只得无精打采地走了进去。 在一张小桌前挤了五个人,周春和另外两个朋友在一起吃饭,其中一个李延庆也认识,也是临漳县的士子洪大志,而另一人则是岳麓书院的士子,也是相州安阳人,叫做吴蕴,巧的是他认识郑荣泰,他和郑荣泰就住在一条街上。 彼此都认识,关系就融洽了很多,李延庆笑着问洪大志,“洪大哥是去年中举的吧!” 去年九月,各州又举行了一次发解试,发解试也是三年一次,在省试的前一年秋天举行,李延庆那年是恩科,属于加考,去年的发解试才是正常考试。 洪大志笑着点点头,“因为你们那一年名额太少,相州官府几次和礼部协商,最后礼部终于松口,名额增加到三十人,我考中第二十九名,终于抓到了尾巴,可以进京赶考了。” “那第一名解元是谁?”李延庆笑问道。 “你认识的,杨度,你那一年的第二名。” “考中了还可以重复考?”李延庆惊讶道。 “当然可以,只要愿意就可以报名再考,不过没几个人愿意重考,如果这次考不中,以前考中的也跟着作废了,估计杨度一心想拿第一。” “他不是想一心拿第一,他也是没有办法。” 一旁的郑荣泰插口道:“上舍中等生他两次都没有考过,他只有拿到解元,才可以直升上舍中等生,否则就只能离开太学了,这是唯一的机会。” “看样子,他把机会抓住了。” 王大志又低声道:“李老弟,真的很不幸,去年发解试,汤阴县居然只有一个人考中,临漳县考中了十二个。” 李延庆一点不奇怪,有李大光那样的人当学正,县学生徒整天舞枪弄棍,汤阴县士子考得过才怪。 李延庆喝了口酒,长长叹了口气,“这就是蒋大刀的政绩,他当知县这么多年,把汤阴县害惨了。” 这时,伙计端来了几盘酥骨肉,酥骨肉是将肉骨头腌制三天后再用小火慢慢烤,烤的焦黄酥脆,喷香异常,是相州一道名菜,只是各家的腌制配料不同,所以味道都有所不同。 这家店做得非常地道,连郑荣泰也不嫌弃档次太低了,他一口气啃了三根,大声叫好。 周春端起酒杯问道:“听说今年的主考官是太宰余深,贤弟一直在京城,对他了解吗?” 旁边的王大志和吴蕴也凑上前,想听听李延庆的高见,主考官的性格和政治理念对科举成绩极为重要,比如主考官是主战派,而考生策论满篇都是绥靖妥协,这样的考生文采再好也是落榜。 李延庆笑道:“我去年初倒是听过一次他的报告,我个人理解,此人条理性很强,非常注重条理,考策论的时候把自己的观点列出来,要分成一二三四五,这一点要切记了。” 众人听得很认真,连郑荣泰也一眨不眨地睁着小眼睛,全神贯注听李延庆的讲述,他忍不住问道:“他对书法有要求吗?” “书法应该和所有主考官一样吧!写成正楷和行楷都可以。” 李延庆看了一眼郑荣泰,“你不会真要参加科举吧?” 郑荣泰表情十分尴尬,勉强笑道:“我当然不想,只是我那个老爹和阿姊非要逼我参加,不过我也想试一试,体会一下科举的气氛也好。” 旁边洪大志和吴蕴不解道:“郑贤弟也是举人,还是太学内舍生,怎么就不能参加科举?” 周春知道一点点端倪,他不吭声,李延庆当然很清楚郑胖子参加科举意味着什么,他也不说破,打个哈哈笑道:“当初他自己跟我说不参加科举的,现在又变卦了,所以我觉得有点奇怪。” 郑荣泰刚想解释,却被李延庆在桌子下面踢了一脚,他只得嘿嘿一笑,不说话了。 “主考官还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之类?”周春又继续问道。 “爱好喝茶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周春正要解释,李延庆却摆摆手笑道:“和你开个玩笑,余深比较关注柴米油盐之类的小事,对边疆大事不太关注,太学很多士子都说,今年可能不能考宋辽、宋夏之类的大事,而是会关注民生。” “可余深只是主考官,他并不管出题。”洪大志不服气道。 李延庆笑道:“其实这种议论有一定道理,主考官的任命其实代表一种风向,比如上上届科举由相国蔡卞为主考,有人从他履历中推断科举会重点考财税,结果五道策论题都是和税赋漕运有关,或许这只是巧合,不过即使相信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各位认为呢?” 众人默默点头,大家都觉得有必要再去看看一些关于民生方面的书籍。 这时,李延庆想起一事,问周春道:“你们住在哪里?” “在宜男桥客栈,就在瓦肆大门对面,房费不算贵,一天三十文钱,包早饭,每天都有热水供应,比民房方便。” 旁边一直不吭声的吴蕴笑道:“岳麓书院给所有参加科举的士子每人补贴三贯钱,虽然吃饭要花钱,但住宿费就有了,再加上平时节俭的一点钱,基本上不用增加家中负担。” 众人又聊了片刻,时间便差不多了,大家抢着付帐,还是李延庆掏钱结了帐,众人这才分手。 走了一段路,郑荣泰才嘿嘿一笑,“老李在京城这么有名,弓马大赛的第一,宝妍斋的少东主,我发现他们居然都不知道,还以为你和他们一样清贫。” 李延庆瞪了他一眼,“这种事情我都不放在心上,你激动什么?” 郑荣泰嘟囔一句,“我只是觉得他们孤陋寡闻而已。” “他们是读书人,弓马大赛他们会关心吗?汴京又有几个人知道宝妍斋的东主姓李?你说这些都是废话。” 李延庆又忽然将郑荣泰拉到一个角度,低声问他道:“你是不是又想在科举中作弊?” 郑荣泰满脸尴尬,半晌才吱吱呜呜道:“我真不想参加科举,但家里硬逼我参加,还说是太子的意思,这一次我什么都不管了,只管答题,能否考上与我无关。” 李延庆顿时明白了,郑家应该是走考官路线,挟带、抄袭、替考这些低端的作弊方式都不用了,直接在考官那边搞定,以郑家在京城的权势,在省试作弊反而比在解试作弊更容易一点。 李延庆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自从有了科举,作弊便如影伴随,尤其到了北宋末期,官场黑暗腐败,科举作弊极其严重,郑家的作弊不过是冰山一角,自己着实没有必要惊讶,可就算如此,也让李延庆觉得像吞了只苍蝇般的难受。 “走吧!我要回去了。” 李延庆本想再找个地方喝上两杯,可这一刻他一点兴致都没有了,郑荣泰着实令他觉得索然无趣。 他也不管郑荣泰能否跟上自己,转身便向太学方向走去。 第二百六十七章 指点迷津 入夜,李延庆独自坐在书房里读书,虽然下午吃饭时,他对周春等人说余深当了主考,今年科举策论很可能偏向鸡毛蒜皮的小事,尽管这只是开个玩笑,但李延庆自己也觉得很可能会是真的。 科举试题往往是当权者一种舆论风向的体现,现在大宋弊端丛生,官员庞大,军队庞大,财政开支庞大,税赋及专卖收入日趋窘迫,而底层民众却日益贫困,在这种情况下,朝廷的风向往往会有两种选择,一是要么激发士子们的忧患意识,让士子们关心国事,为朝廷出谋划策。 而另一种选择却恰恰相反,尽量回避各种弊端,而引导士子们将目光转向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科举的试题往往就会起到这种作用。 所以李延庆觉得,有必要再好好研究一下余深的治国理念,从这些理念中他或许能猜到一些科举题。 李延庆的运气不错,在年初第二次购买的一大堆书中,他买到一本余深写的一本策论集,因为数量太少,所以没有刻印,而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在书坊出售,他当时买这本书花了二十贯钱,现在看来,这本书非常有用。 第一篇便是余深写的《论开边》,李延庆便是因为这篇千余字的策论而买下这本书,在书中,余深极力反对攻打辽国,他认为辽国已是腐坏之躯,内讧严重,皇权斗争极为残酷,这样的王朝已对大宋毫无威胁,但它却能抵挡北方新锐胡虏的崛起,可以说,这个观念和李延庆不谋而合,也和朝廷中绝大多数官员不一致。 李延庆隐隐觉得,赵佶让余深当主考,正是体现了他内心的矛盾,一方面又想趁辽金大战,后背空虚的机会,出兵夺回幽云十六州,可另一方面,赵佶又担心金国成为辽国第二,很可能今年的试题还是涉及辽金局势。 这时,外面院子传来敲门声,紧接着门开了,似乎喜鹊在和谁说话。 李延庆便放下书问道:“喜鹊,是谁啊?” 院子里传来王贵的声音,“老李,是我们,我们来找喜鹊要点药膏,另外,老牛有事情找你。” 李延庆起身走出房门,院子里只有王贵和牛皋两人,他便笑问道:“五哥和阿汤呢?他们怎么没来?” 王贵笑道:“五哥要跟徐宁练枪走不开,汤哥今晚当值巡逻,所以我们两个来了。” “进来坐一会儿。” 李延庆让两人进书房坐下,他见两人似乎有心事,便笑问道:“好像不是来讨要药膏那么简单吧!” 王贵叹了口气,“明天要负重行军去河北,要二月初才能回来,那时你正好在科举,估计我们见不着面了。” “为什么?” “回来的第二天我们就各自出发了,去选定的军队实战一年,一年后回来参加武举,大家的前途都差不多定了。” 这时,喜鹊拎了一大包药走了进来,把药放在桌上,“所有的存货都在这里了,够你们用半年,里面还有一份配制膏药的具体方子,你们每人抄一份,自己学会配制吧!” “太感谢了!”王贵和牛皋连忙致谢。 李延庆指了指茶杯,意思喜鹊去倒两杯热茶来,喜鹊会意,转身便出去了。 “那老牛去哪里决定了吗?”李延庆问牛皋道。 牛皋摇了摇头,“这就是俺来找你的原因,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可是....现在还没有决定,还来得及吗?”李延庆有点担忧的问道。 “明天上午截止,若明天上午再不报上去,就由武学来分配,所以今晚俺要做出最后的决定了。” 牛皋说完,目光期待地望着李延庆,他确实有点迷茫,不知道自己该选哪一条路? 李延庆沉思片刻道:“那你自己想去哪里?” “俺不知道,不过俺想打仗,最初想选江南那片,那边有方腊造反,可后来俺听说不是去打方腊,而是驻防杭州,俺就没有兴趣了,梁山那边去了也是送死,更没有兴趣。” 李延庆笑道:“按照我的推测,这两年是有三个地方要打仗,我列出来,你自己选择一个,一个是方腊,它们屡剿不灭,朝廷大规模出兵剿灭他们是必然的,另一处是梁山军,我听说梁山已聚兵数万人,势力还在不断增大,靠梁山那块地方养活这么多军队是不可能的,梁山军必然要向外扩张,可一旦他们攻州掠县,朝廷也会面临一场大战。” 这时,喜鹊端了三杯热茶进来,李延庆有些口渴,端起茶杯喝了两口。 “那还有一处呢?”王贵焦急地问道。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就是了。” 李延庆放下茶杯对二人笑道:“还有一处比较绝密,朝廷现在就在备战之中,战场在西北,但具体目标我不能肯定,要么攻打西夏,要么打辽国西京大同府。” 牛皋眼睛一亮,急问道:“这个消息能确定吗?” “大概七成把握。” “那俺就去西北军!” 牛皋毫不犹豫道:“俺可不想内战,要打就打党项鞑子和契丹鞑子,这是俺从小的愿望。” 李延庆看了一眼王贵,王贵猛然醒悟,连忙劝说牛皋道:“那老牛跟我一起去太原好了,如果要打西夏和辽国,太原军队绝不会袖手旁观,再说咱们在一起也可以互相照顾,一个人多没劲,我劝你那么久了,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牛皋笑道:“俺不就是想听听老李的意见吗?既然西北要打仗,俺就去太原。” 三人又闲聊的片刻,王贵和牛皋便起身告辞了,李延庆一直送他们出了太学,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他不由有些失落,从小一起长大,最后还是要分手了,不知道他们最后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 不管士子们怎么想拖住时间,但时间还是一天天无情地过去,转眼间,宣和元年的科举终于到来。 这是整个大宋为之瞩目的一件大事,大宋以文官立国,几乎所有的名臣宰相都是来自科举,因此科举是大宋人才的试金石,也大宋百官的摇篮,考上科举,也就意味着迟早有一天将成为一国的重臣或者一地之父母官。 八万最优秀的士子为了自己‘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梦想,全身心地投入进这场极为残酷的竞争之中。 按照历届录取人数的规律,宋朝科举录取的人数已渐渐稳定下来,每次科举大约录取六百人左右,这就相当于一百三十人竞争一个名额,录取比例并不算太低,但还是相当残酷。 由于参加科举的人数太多,礼部便将科举分为甲乙两个考场,其中贡院是主考场,可容纳一万人在这里考试。 而乙考场却是临时搭建,借用北大营的空地,朝廷用木板临时搭建了一座巨大的考场,这一套建材已循环使用了数十年,搭建非常便利,两个月前便已搭建完成,四周是军营板墙,外人无法打扰,七万考生将在这座军营考场内决定自己的命运。 和发解试分段考试不同,省试考试将连续考四天三夜,内容包括经义、策论和诗考三大类,其中经义又包括大经和兼经,大经是考《三经新义》,兼经又叫小经,就是《论语》和《孟子》,内容有贴经和墨义;而策论分策和论两类,诗考就是作诗。 总的说来,内容发解试差不多,难度也大致相同,不过量很大,做题时间非常紧张。 但不管难度也好,数量也好,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竞争激励,一百三十比一,就算你做得全对,也未必会被录取,这里面涉及书法、卷面、考场纪律、考官印象等等十几个环节,只要有一个环节稍弱就会被无情淘汰。 李延庆准备足足一年多,虽然每个节点都准备充分,但他依然没有把握,他试卷只要稍有差池,就会被枪毙,李延庆心中着实也有点忐忑不安。 指望童贯帮忙也是不可能,童贯用他的前提就是必须科举通过,他连科举都考不过,童贯怎么还瞧得上他?当然,他也不希望童贯在科举中帮自己作弊,他不想欠童贯任何人情。 二月初一,五更时分,李延庆和往常一样醒来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省试开考 五更时分,梁师成也准时起床了,这时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作为曾是天子最亲近的内侍,早早起身准备是他的份内之事。 不过现在的早起只是他的习惯,他早已经没有五更起床的必要了。 梁师成梳洗完毕,回到书房小憩,或者看看书,或者准备一下今天要做的事情。 梁师成刚走到房门口,忽然停住了脚步,若有所思地对身后小宦官道:“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科举吧!” “太傅说得一点没错,今天科举正式开始。” “那太子殿下的东西送来了吗?”梁师成又问道。 “昨晚送来了,就放在书房里。” 梁师成点点头,快步向书房走去,片刻,他走进书房坐下,桌上放着一封没有开启的烫金硬壳信封,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不过梁师成心里清楚,这是太子给自己的亲笔手书。 他拾起一把小刀,裁开了信封,从里面取出两张信纸,第一张信纸上写着寥寥几句话,希望郑荣泰能考中同进士出身。 这里面隐藏着一句未尽之言,就是郑荣泰考中省试,而不用去参加殿试,梁师成当然明白太子的意思,一旦参加殿试就会露陷了,必须止步于省试,办法有很多,因病弃考、迟到被取消殿试资格等等,太子的意思就是考中同进士出身就足够了,同样可以封官任职,甚至将来还可以出任宰相。 梁师成沉吟良久,他很清楚太子的意图,是在为将来的登基布局,重用外戚确实是一步好棋,可是……这个郑荣泰会是一个合格的人选吗? 梁师成虽然没有见过郑荣泰,但他听养子梁晴说过,这个郑荣泰不学无术,形象很糟糕,这让梁师成心中有点抵触,不过既然太子信任自己的小舅子,他也不好说什么。 梁师成又拾起第二封信,信中也只有一句话,‘勿使嘉王中榜’。 梁师成不由暗吃一惊,难道传言是真的,嘉王也要参加今年的科举吗?梁师成很清楚赵楷的才学,如果他参加科举,一定能考中进士,甚至能考中前几名,太子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愿意自己的兄弟过于出彩,那会影响到他的太子之位。 梁师成沉吟良久,撕掉了第二封信,他虽然支持太子,但并不对太子言听计从,他心里清楚鸟尽弓藏的道理,如果太子没有了竞争对手,也就不会将自己放在心上了,只有太子的对手越强,太子才更加巴结自己,最好赵楷更加强势一点。 他又写了一纸张条,封在信封里,对门口小宦官道:“去把二郎给我找来!” “恐怕.....现在小官人还没有起来。”小宦官小声道。 梁师成脸一沉,怒喝道:“那就把他叫起来!” 吓得小宦官转身便跑,不多时,一脸睡眼惺忪的梁晴被带到了梁师成的书房,自从前年矾楼事件引起了天子赵佶的震怒后,京城的权贵子弟党便悄然解散,大部分权贵子弟都有了事情做,梁晴进宫当了侍卫,虽然不能说他幡然醒悟,但梁师成却不愿再养一个没用的浪荡子,他也不得不为义父跑腿做事。 梁晴进门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梁师成恼怒,重重一拍桌子,“你要睡就滚回去睡!” 梁晴吓得浑身一哆嗦,立刻清醒过来,连忙躬身道:“请父亲吩咐!” “我上次让你做的事情做好了吗?” “回禀父亲,已经做好了,向家已经答应放弃,不再和父亲争买御街的店铺。” 梁师成脸色这才和缓一点,他拾起桌上的信封递给梁晴,“把这个交给余庆绪,让他转告他父亲,若这件事办不成,就回乡养老吧!” 余庆绪是余深的幼子,也曾是权贵党子弟,现在和梁晴同为侍卫,很多人找余深帮忙都是通过他这个儿子,现在余深已经进了贡院,很难再和外面联系了,但梁师成心里清楚,余家肯定有办法和余深联系。 “孩儿遵命!” 梁晴接过信转身要走,梁师成又叫住了他,“我刚才是怎么说的,你给我复述一遍。” “父亲说,如果这件事办不成,余相国就可以告老还乡了。” “我的原话是,若这件事办不成,就回乡养老,按照我的原话说,少一个字都不行,多也不行!” “孩儿记住了!” “去吧!” 梁晴行一礼走了,梁师成闭上了眼睛,他倒想看看,赵楷在今年的科举中会有怎样的发挥? ......... 李延庆的考号是甲二十五之八十四号,甲是指甲考场,也就是贡院,二十五是巷号,八十四是他的考房。 李延庆和数十名太学生乘坐牛车来到了贡院,贡院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排了长长的五支队伍。 “快点,开始入场了!” 太学生们纷纷跳下牛车,向广场奔去,“延庆,快跟上!”武邦昌回头喊道。 “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李延庆回头向一群正跑来的士子望去,其中一人身影十分熟悉,片刻,一群士子跑近,其中一人正是周春。 “延庆!” 周春也看见了李延庆,急向他挥手。 李延庆笑着迎上前,“上次忘记问你们在哪个考场了?” “我在甲考场,大志在乙考场,你是多少巷?” “二十五巷,你呢?” “我比你前面一点,我在第四巷,八号,还好不是靠厕所。” 两人快步向广场上走去,周春笑道:“我回去后,按照你那天说得细节又准备了一下,心里踏实了很多。” “那你准备宋辽关系了吗?” “当然准备了,这个是必须要准备的,我们书院的教授说,宋辽开战这几年恐怕会发生,今年科举会有这个风向。” 李延庆不由暗暗佩服岳麓书院的教授有水平,洞察入微,能看到大趋势,他又问道:“那你是什么态度?” “当然是支持宋军作战,收复燕云,这应该是宋人的共识吧!” 李延庆见旁边无人,便在他耳边道:“但主考官余深是反对宋辽作战的,我看过他的开边论和辽论,他的态度很鲜明。” “为什么?”周春愕然道。 “因为金国,唇亡齿寒的缘故吧!” 周春踌躇难定,支持宋辽开战是朝野及民间共识,如果自己反其道行之,会不会风险太大了? 李延庆明白他的担忧,便笑道:“还是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写,不过可以提一下金朝的威胁,既不脱离共识,但也有自己的想法。” 周春默默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快跟上!”一名维持秩序的士兵向他们两人挥手。 李延庆轻轻推了一下周春,两人快步跟了上去,李延庆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十几个排队人中,一名年轻士子正面带笑容地看着他,若是李延庆看见他,一定会很惊讶,此人竟然也来参加科举。 ........ 省试和发解试最大的不同在于士子不用自带干粮,准确地说是什么都不准携带,一切都由考场提供,除了浮票,也就是准考证外,任何东西都不准携带,一旦发现有携带,轻则警告,重则直接取消考试资格,如果被查到有作弊嫌疑,那更是会面临禁考的严惩。 省试的严厉早已出了名,但科举作弊却愈演愈烈,只是这种作弊不在于考场,而在于幕后,考场的严厉往往是为了掩盖肮脏的另一面。 “我不是故意的,那是我忘记了。” 一名士子被搜出了一支笔,他拼命解释。 “胡说!有将笔绑缚在大腿上的吗?” 考官接过笔,咔嚓一声掰断了,笔筒里抖出一卷细长的绢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士子脸色煞地变得苍白,腿一软,普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考官大怒,“企图作弊还敢狡辩,给我拖下去!” 几名士兵如狼似虎般冲上前,将这名吓得说不出话的士子拖了下去。 四周一片窃窃私语,周春低声笑道:“此人挟带不高明,据我所知,很多人是把东西藏在粪门里,很难搜出来。” “其实就那么一点东西,一个时辰就背下来了,犯得着冒这个险吗?”李延庆不屑道。 “话虽这样说,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心难测啊!” “下一个……下一个!” 考官连续两声高喊,李延庆忽然醒悟,连忙推了一把周春,周春跌跌撞撞走上去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冷僻之题 “下一个!” 考官一声高喊,李延庆快步走上前,将浮票递给了考官,考官看了一眼浮票上的名字,忽然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了李延庆一眼。 这一幕是如此熟悉,让李延庆又想起了几年前的发解试,几乎所有的环节都是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省试似乎更是严格,在火光下,三名士兵搜查一人,从头到脚,头发和鞋子,甚至考试的私处也不放过,这让很多考生都极为不舒服,但又无可奈何。 考官犹豫着,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他又看了一眼李延庆,最后做出一个让李延庆也感到吃惊的决定。 “他不用搜了,直接进去吧!” 考官把浮票递给了李延庆,摆出一个请的动作,李延庆向他抱拳行一礼,快步进去了,这时后面有考生抗议,只听考官冷冷道:“若你能干掉西夏武士,我也不搜你的身。” 李延庆也不知道这是自己的运气还是会有什么隐患,但此时他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一名士兵引导着他向自己的考房走去。 汴京的贡院和相州的贡院没有什么区别,可以说相州贡院就是汴京贡院的缩小版,贡院可同时容纳一万余士子考试,规模十分庞大,一条条小巷一眼望不到头,足足有一百二十条巷子,每条巷子里都黑黝黝的,偶然会有点燃的蜡烛透出一丝光亮。 “这里就是二十五巷,请进吧!” 李延庆走进了巷子,他的号房距离巷口不远,很快便找到了八十四号,他又核对了一遍浮票,这才走了进去。 此时天还没有亮,但已经有了朦胧的晨曦,但房间里依然很昏暗,不过朦胧中能看清轮廓,给李延庆的感觉,它比相州的考房要大一点,李延庆用手量了一下,确实要宽半尺左右,可别小瞧这半尺,它就没有了那种狭窄空间的压抑感。 从现在开始,他要在这间小屋子里呆四天三夜,李延庆慢慢坐了下来,桌子有一只很熟悉的篮子,不过它比安阳贡院的那只篮子要大一点、满一点,不存在不够用的情况,光蜡烛就有四支,还有笔墨砚台水壶火石等等,唯一缺少就是纸,李延庆点燃了一支蜡烛,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后面确实很宽长,还两床毯子,晚上不用蜷缩着睡觉了。 李延庆将砚台里注满,开始慢慢研墨,他耳朵却竖着听两边房间的动静,只听隔壁八十四号的士子低低叹息一声,“土地爷爷,学生无法带香,只好用蜡烛代替,敬土地爷爷,保佑学生省试考中,殿试考中,学生一定会再来祭拜还愿!” 随即便听见磕头的咚咚声,而右边的考生却很安静,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天色渐渐亮了,随着贡院大门轰然关闭,所有考官迅速就位,和发解试一样,每条巷子都有一名考官和两名士兵,整个考场变得肃穆庄重,所有人都在摒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当——” 考场上空终于传来了一声清脆的云板敲响,沙沙脚步声由远而近,所有的考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上,开始下发试卷了。 李延庆也在默默等待着,这时一个黑影出现在他面前,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经义科,尽量两天完成!” 三卷厚厚的纸放在他面前,旁边还有一份试卷及细长的糊名纸。 李延庆打开试卷大致看了一遍,包括《三经新义》和《论语》、《孟子》,一共三十道题,题目都不难,只要苦读经书,基本上都能做出来,关键是量大,李延庆心中粗粗估算,最少要写一万五千字,必须在两天内答完,也就是每天要写八千字左右。 当然,卷子答完后并不用上交,而是放在一旁,等全部完成后一起上交,第三天开始做策论,如果两天做不完,就会影响到第三天的策论,继而导致最后策论完不成或者诗作水平太差,直接被淘汰。 所有的考生都迫不及待地提笔答题了,大家心里都有数,题目不难并不代表自己就能考生,毕竟录取比例摆在那里,大家只能拼细节,书法和卷面整洁就是给审卷官的第一印象了。 李延庆并不急于提笔,他需要谋定整个篇幅,以决定字体和行距,这是他在发解试中的经验,也是所有高手的共同体会,越是这种靠细节决定胜负的考试,他们越要谨慎小心。 李延庆足足筹谋了一刻钟,才最终确定了字体大小和行间距,这时,他把试卷又翻到最前面,从第一部分开始做起。 第一部分是贴经,共有十题,也是经文题中字数最多的部分,要有万字左右。 贴经有两种考法,一种是给出几行字,只露出其中两句,其余涂墨,要求考生把涂墨部分默写出来,这种稍微简单,因为字数不多。 第二种方式就比较难,只写出一句,要求考生将整篇文章都默写出来,北宋后期的科举都是采用第二种方式。 第一题只有一句话:‘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 如果经文不熟悉,根本不知道它的出处在哪里? 李延庆细看第一题,才暗感吃惊,刚开始初看时认为比较简单,可细看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这是出自老《尚书》中的一句话,王安石编写的《书经新义》中,这句话却没有了,作为伪说而删除,如果士子不看老尚书,只看《书经新义》,这句话根本就闻所闻未。 李延庆不由暗暗感激师父姚鼎,当年他授课时,专门讲了《尚书》和《书经新义》的对比,又把删除的部分列举出来,其中就有这句话,若非如此,他李延庆一样答不出这第一题。 这道题对于一般考生而言其实非常冷僻,估计对很多考生,第一道题就是迎头一棒。 这句话是出自《虞书?舜典》,李延庆沉思片刻,决定把题目也写上。 他随即提笔写道:‘虞舜侧微,尧闻之聪明,将使嗣位,历试诸难,作《舜典》......’ ........ 就在考生们全神贯注答题之时,贡院的审卷楼三楼内,主考官余深正站着窗前慢慢喝一杯茶,从他的视角可以清晰地看见下方的考场。 这是他第二次作为省试科举的主考官出现在这里,科举作为朝廷重大政策的风向标,主考官的任命绝不是随意指定,而是几方势力博弈的结果。 朝廷时局看似风平浪静,但实际上暗流激涌,朝廷中除了公相蔡京外,还有媪相童贯和隐相梁师成,他们三大势力,一个管朝政,一个掌军权,一个主导制诰,三人都权势极大,这也是帝王之术,制造矛盾以平衡,蔡京和童贯明争暗斗,梁师成则两头挑拨,两头通吃。 在朝廷中,除了蔡京大权独揽外,还有左相白时中和右相余深,白时中是蔡京走狗,而余深又和童贯走得颇近。 这次科举原本是蔡京推荐白时中出任主考,但遭到童贯的强烈反对,他指出白时中在上届科举为主考时出现了作弊的重大丑闻,不宜再担任主考,最终天子赵佶接受了梁师成的推荐,任命余深为主考。 而这次科举正逢辽金战事激烈,宋朝出现收复燕云机会之时,从去年开始,朝廷已经几次派使者乘船北上辽东,和金国秘密协商共同灭辽的大计,与此同时,金国也派使者秘密赶赴西夏,和西夏协商攻辽事宜。 也正是这个缘故,极力主张攻打辽国的童贯占据了舆论上风,余深也由此成为今年的主考。 虽然余深和童贯走得很近,两人甚至已经形成了政治上的准同盟,但这并不代表余深就坚决支持童贯联金灭辽的大计。 相反,余深本人坚决反对灭掉,他认为这会打破宋辽百年平衡的局面,极易引狼入室,一旦金国取代辽国,宋金之间必然会爆发战争,在数十年反反复复的拉锯战后才能最终形成新的平衡,而以宋朝目前的财力,很难支撑数十年的大规模战争。 余深心中很惆怅,他明知天子让自己为主考的深意就是在科举中推行联金灭辽的思想,但这又和他本人的政见冲突,着实令他左右为难。 这时,一名监考官匆匆走来,递给他一张纸条,余深打开看了看,上面写着‘首题瘦金体’五个字。 第二百七十章 无奈妥协 余深不露声色地将纸条撕成碎片,这是一个暗号,郑荣泰的第一道题是用瘦金体回答,科举要求必须用楷书或者行楷答题,在这里两种字体以外,都将判为无效之卷,况且瘦金体是天子首创,没有天子许可,没有人敢在公开场合中使用这种字体,郑荣泰的瘦金体就是极好的暗示。 余深身为相国,已经不是钱能收买,尤其涉及科举作弊这种有损名声的事情,他是不会轻易再碰,而这一次非同小可,是梁师成指定录取之人,余深心中虽然不请愿,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这个郑荣泰是太子殿下的小舅子,太子才真正的幕后指使者。 虽然余深不会再轻易涉嫌科举作弊,但如果其他考官有什么人情之多,只要不太过份,他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他知道科举三年一次,不仅被万众瞩目,朝廷中又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次机会。 这时,余深看见一辆送食材的大车缓缓推进了贡院,十几名士兵一丝不苟地检查着大车上的每一个细节,甚至连轮子也不放过。 余深自嘲地笑了起来,近乎变态的严格检查又能如何?能制止权力之间交易吗?或许这就叫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 时间渐渐到了傍晚,‘咚!咚!咚!’贡院的暮鼓敲响,休息吃饭的时间到了,早已饿得头昏眼花士子们纷纷收拾卷子,把桌子空出来,他们早饭吃得太早,中午只喝了杯茶,吃了两块点心,一个个早已饿得饥肠咕噜,就等着开饭了。 李延庆也收拾了桌子,他拉了一下铃铛,片刻,一名士兵走了过来,李延庆做了一个洗手的姿势,士兵点点头,“跟我来吧!” 每条巷子的一号便是粪厕,二号无人,三号和四号都是著名的粪号,极为强烈的气息腐蚀着他们的魂魄,抽到这两个号的士子基本上就算废了,只能再苦等三年,下次科举再寻找机会。 五号稍微好一点,那是因为天气还不算热,令人销魂的气息尚无法远征,五号才侥幸逃过一劫。 李延庆屏住呼吸,在一号出了恭,又在旁边的水池里洗了手,这才返回自己的号房,这时,送饭的士兵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给考生送饭。 贡院的饭菜可不是免费,士子们在报名时已缴纳了三百文钱的饭钱,四天七顿饭,加上中午一盘点心,晚上再给一床毯子,这个价钱不算贵,但也绝不便宜。 士兵将一只托盘递给了李延庆,还算不错,一盘包子,两个小菜,一碗排骨冬瓜汤,包子大、份量足,基本上可以吃饱。 这时,隔壁传来一阵低微的嘟囔声,“这点吃食还要四十文钱,在小吃铺最多二十文钱,黑心的朝廷啊!连我们这些穷苦士子的钱都要赚。” 李延庆不由哑然失笑,这位仁兄是把三百文钱一分为七,算出一顿四十文钱,他却忘了中午还有一顿点心,忘记了笔墨纸砚、蜡烛火石等等。 吃罢晚饭,夜幕便降临了,考生纷纷点起蜡烛,准备夜晚再继续奋笔疾书,李延庆一个白天写了近八千字,基本上已完成过半,从时间上算,明天白天完全来得及。 本来科举的时间安排就没有包括夜晚,夜晚答题光线暗淡,风险太大,稍不留神就会污卷,但对于绝大部分士子而言,夜晚却是他们唯一可以利用的机会,否则两天时间根本做不完经文题。 李延庆小心翼翼地将试卷收好,又将木板放下来,这样便形成了一张床,他合衣躺在硬木板上,将毯子叠成一个枕头,缓缓躺下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即将睡着之时,忽然‘啊!’一声尖叫,将李延庆猛地惊醒,一下坐起身,只听声音是从隔壁传来,隔壁士子似乎用头撞墙,‘咚!咚!’直响,只听他哭喊道:“我该死!我完了!墨汁打翻了......” 这时,两名膀大腰圆的士兵冲了过来,将这名士子一拳打翻,各抓一只脚拖了出去,他们动作十分熟练,配合默契,显然是常做此事,一名身材瘦小的士子被拖出考房,直接用破布堵上嘴,两名士兵便将他拖走了。 李延庆不由暗暗摇头,在考场叫喊是扰乱考场,最轻的处罚也是停考一场,这名士子下一次科举也没有机会了,这一转眼就是六年,人生有几个六年?很多读书人都在科举中熬白了头。 李延庆又躺了下来,慢慢闭上眼睛,在一阵胡思乱想中进入了梦乡。 ....... 一晃两天过去了,第三天吃罢早饭后,李延庆用士兵提供的清水洗了一把脸,让头脑清醒,李延庆瞥了一眼放在匣子里的卷子,他是在昨天下午做完了经文的全部试题,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没发现错误,他便糊上了卷子,小心卷起后装入试卷匣内,每个士子都有一只这种抽插式的试卷匣,便于考卷存放。 ‘当——’云板声再次敲响,发卷的时间到了,今天发卷会将明天的诗考卷一并发下,如果说头两天的科举在于熟练和数量,那么后两天的科举就在于难度和深度了,量不算太大,要求写论一篇,策五篇,每篇的字数在千字左右,最后一天诗作两首。 一般考生平时都已准备了不少各种类型的诗作,总能挨到一点边,所以第四天的时间基本是多出来的,等于用两天的时间来写六篇策论,所以大部分士兵都能完成,关键就看质量。 论是对已完成的事情进行评价,发解自己的见解,而策则是对各个问题提出解决方案,所以策论是科举的关键,尤其是其中的一篇策,被称为题眼,也是整场科举的核心题,大家都很关心这道题。 二十五巷的考官开始依次发卷了,李延庆很快便拿到了卷子,和所有士子一样,他首先看策的第五题,也就是题眼,题目正是李延庆事先猜到的:《宋辽金之对策》。 这时,左边的考房内低低发出一声惊呼,显然,这位仁兄也猜到了题目。 题目虽然猜得到,但未必答得好,李延庆在几年前的发解试上也答过这道题,不过当时金朝是略写,现在要成为主角了。 这时,李延庆又翻了翻其他题目,议论题是《人命至重,是以圣贤重之》,这道题其实是讨论大宋司法恤刑慎杀制度。 其他几道对策涉猎甚广,有要求应对保甲法之改进,有要求谈酒盐专卖制度,有要求写廉政之策,有要求写平寇之法,每篇对策都非常务实,这就是考士子的真才实学了。 最后是诗作,诗作属于捎带脚儿的,不是很重要,在王安石科举改革前,诗赋是决定考生命运的题目,但王安石却认为考诗赋看不出士子人品和能力,便取消了诗作,改考经义和策论,学圣人经义以修德,做天下文章安民,这种务实的思想便一直延续下来,这次虽然增加了诗作,但它远远不能和策论相比。 诗作之题为,‘战罢沙场月色寒’。 这是出自王昌龄的出塞诗:‘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其中以‘战罢沙场月色寒’一句破题,赋诗一首,不限韵脚。 这显然是呼应《宋辽金之对策》这道对策题,其实对策题的意图已经明显了,朝廷已有北伐之意。 李延庆沉思良久,科举的格局已定,如果他写联辽灭金,恐怕第一轮就要被淘汰。 他低低叹了口气,提笔先写了一首诗作,用陆游的一首诗修改而成 《关山月》 和戎诏下已百年,将军不战空临边。 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 戍楼刁斗催落月,三十从军今白发。 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 幽燕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 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 第二百七十一章 省试落幕 随着交卷的鼓声敲响,为期四天的省试科举终于结束,士子们纷纷交卷了,李延庆将几份卷好的试卷放入匣内,插上封口木板,交给了前来的收卷的考官,他也长长松了口气,虽然其后还有殿试,但那至少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他走出了呆了四天的考房,正好隔壁的士子也出来,李延庆吓了一跳,原来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但细看也就五十余岁,可背已经有点驼了,难怪四天来一声不吭。 老者笑着向李延庆拱拱手,“老弟应该考得不错吧!我感觉得出来。” “彼此彼此!” 李延庆也回礼笑道:“兄台应该也押到题了。” “我押到两题,宋辽关系和诗作,不过我估计很多人都押到了。” 这时,有人在远处招手叫这名老者,老者笑道:“同乡叫我了,我们后会有期!” “祝兄台高中!” 老者向李延庆行一礼,“也祝老弟金榜高中!” 他转身便快步走了,李延庆也跟着人流向贡院外走去,刚走出后院大门,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听声音应该是周春。 李延庆回头,只见周春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李延庆笑着迎上他,“兄长考得如何?” “马马虎虎,这里人多,我们过去说话。” 两人走出贡院广场,找了一个人流稍少之地,周春笑道:“贤弟说得没错,按照贤弟的判断,五道对策题我押中了三道,连论题我也押中了。” “连刑罚慎杀兄长也押中了?” 周春心情极好,“这是我们书院的一个教授押中的,去年这个问题在朝廷中讨论了很久,连续开三天朝会,影响很大,他便根据经验判断,关于刑罚慎杀很可能会在科举中出现,结果真被他说中了。” 李延庆暗叹,不愧是四大书院,确实有水平,太学虽是最高学府,但在学术上却不如四大书院,他听了一年的课,太学的教授只管授课,根本不屑于押题。 “走!我们喝一杯去,我请客。” 周春不由分说,拉着李延庆便向宜男桥方向兴冲冲走去。 ........ 两人在相州酥骨肉小店里坐了片刻,洪大志便匆匆赶来,一见面就悲嚷道:“我今晚就收拾行李回乡!” 周春将他硬拉坐下,关切地问道:“是考得不好吗?” 洪大志抓过桌上酒壶,一口气给自己灌下半壶酒,忍不住潸然泪下,“兼经题没有做完,对策有四题没做,根本就不会,太难了,那些东西平时就闻所未闻。” 经文题没做完肯定就会被淘汰,更不用说对策题了,洪大志这次肯定名落孙山,李延庆心里明白,没有经过太学和四大书院的学习来开阔视野,思路还是留在州县那种狭隘的小地方,怎么能做天下文章。 李延庆便安慰他道:“一百三十人才录取一人,不仅是洪兄,我们都有可能落榜,象我的诗作题就有点偏激了,有对朝廷不满的情绪,很可能第一轮就过不了。” “这倒不一定!” 周春对李延庆道:“就是刚才我给贤弟说的那个教授,叫做郭鞅,岳麓书院的首席教授,他之前就给我们说过,如果天子决定北伐,那一定会批判过去的绥靖之策,把责任推给过去,占领道义高地,所以他要求我们在对策题中多少带上一些批判过去对辽绥靖之策语句,这样会符合朝廷的风向。” 李延庆默默点头,确实有点道理,他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倒误打误撞着了。 “那我该怎么办?洪大志痛苦地抱头道。 李延庆对他颇为同情,便想了想对他说:“太学有一万多旁听生,他们都和洪兄一样,觉得州县太闭塞,听不到朝廷的声音,如果洪兄还想继续考科举,我觉得可以效仿。” 停一下,李延庆又问道:“不知洪兄成家没有。” “我倒是没有成家,就是.....就是住在京城花费太大,家里负担不起。” “除非是大富人家,一般中等人家的子弟都要在京城找点事情做,赚钱补贴食宿,不可能让家里负担的。” “让我去哪里找事情做?京城我一点都不熟悉。” “这个我父亲可以帮忙,他是汤阴同乡会的会长,他可以给兄长介绍一些文案方面的活,当然,我父亲认识的人都是商人,不是权贵人家,可能会在店铺里做事,不知洪兄能否接受?” 对在太学当旁听生的建议令洪大志极为动心,只要能有机会学到真正的才学,吃再多的苦他也愿意,再说也是贫寒农家子弟出身,哪里在意做什么事情,他连忙起身向李延庆长施一礼,“我愿意接受,恳求贤弟帮忙。“ “好吧!等会儿你跟我走,我带你去见我父亲,我看看他那边是否需要人手。” ......... 三人吃完饭,又是李延庆抢先结了帐,他知道周春就那么几贯钱,也不忍心让他破费,不过他们从考场出来,都同样是身无分文,李延庆和店主很熟悉,他便签字押单,以后一并结帐。 李延庆又叫了一辆牛车,三人坐上牛车向御街而去。 牛车停在宝妍斋店铺前,车夫回头笑道:“三位小官人,十五文钱!” “稍等一下。” 李延庆向店铺门口喊道:“孙大娘!” 正在店铺前迎客送客的孙大娘子看见了李延庆,连忙笑着走上前:“小员外考得如何?” “这个回头再说,先帮我付一下车钱。” 孙大娘子捂嘴轻笑,“小员外穷得连几文钱都拿不出来吗?” “考场没法带钱。” “这倒也是啊!” 孙大娘子取出一锭银子递给车夫,车夫吓得连忙摆手,“我找不出!” “那就稍等片刻,我去店里拿钱。” 孙大娘子转身回店里去了,这时,周春和洪大志瞪大眼睛指着李延庆道:“原来.....原来宝妍斋是你们家开的?” “是我父亲开的,和我没有关系。” 两人都异常震惊,赫赫有名的宝妍斋竟然是李延庆家的产业,那他家该多么巨富,两人都不约而同有了一种高山仰止的崇拜。 李延庆微微一笑,“回头我拿两只宝盒给你们,带回去给家人。” “那就多谢了!” 两人大喜,宝盒要二十贯一只,他们可买不起,周春想着送给舅母,他去岳麓书院读书就是舅父资助的,洪大志没有成亲,打算送给师娘。 这时孙大娘子匆匆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李延庆的父亲李大器,他听孙大娘子说儿子回来了,连忙赶了出来。 “延庆,考得如何?”李大器上前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还行吧!算是发挥了我的水平,但能不能考上就不知道了。” “那就好,只要没有遗憾就是成功。” 李大器又看了周春和洪大志,觉得他们有点眼熟,“你们是......” 两人连忙上前躬身行礼,“晚辈向世叔请安!” 李延庆笑道:“爹爹忘记了吗?在安阳县见过的,临漳县的两位朋友,他们今年也来参加科举。” “对!对!对!我想起来,你们都住在汤记客栈的,这里不方便,我们去后院坐。“ 李大器带着三人来到后院,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下,又让一名跑腿小童上茶。 “你们两位今年都应该考得不错吧!” 周春笑道:“晚辈发挥不是太好,恐怕得等下届了,等发榜后就回岳麓书院继续攻读。” 洪大志羞愧道:“晚辈差得太远,肯定名落孙山了。” 李大器点点头叹道:“省试是千军挤独木桥,一百多人中才能考中一人,这还只是省试,想出人头地,还得再考殿试,当年我也觉得自己考得不错,最后还是落榜,科举哪里有那么容易考中的。” 这时,李延庆忽然想起一事,老家主曾说父亲差一点就考上科举了,主考官还安慰他,让他下次再来,一定就能考上。 李延庆现在想起来,才发现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考生怎么可能见得到主考官?就算主考官锁院结束回到家,也会避嫌,不能见任何考生,这必然是父亲科举落榜后死要面子的自我吹嘘。 李延庆笑而不语,也没有揭露父亲,他喝了口茶,对父亲道:“大志想在京城旁听太学讲课,但他家境贫寒,无力负担他在京城食宿,他想找点事情做,父亲能不能帮他一下。” 李大器自己当年就曾贫困潦倒,他对寒门士子深有感触,便对洪大志道:“我店里的账房经常在外面跑,实在忙不过来,要不你来帮帮他吧!每天抽一个时辰来整理帐簿,我一个月开你五两银子,够你在汴京生活了。” 洪大志感动万分,再次起身行礼,“世叔厚德,大志铭记于心。” ........ 周春和洪大志走了,李大器对李延庆道:“我们同乡会已经大家捐一笔钱,专门帮助汤阴县的寒门子弟在外面求学,我打算再捐一万贯钱,把范围扩大,不仅是汤阴县,相州的寒门子弟只要肯刻苦读书,都能受到我的资助。” 李延庆竖起大拇指笑嘻嘻赞道:“爹爹不愧是武德郎,把百年后的州志都想好了。” 李大器脸一红,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记,“我哪有象你想的这样心机深沉,再胡说,我把所有的钱都捐出去,一文钱都不留给你这个臭小子。” “爹爹去杭州买地了吗?” “去了,你印叔也跟我一起去了,他说是你教他去杭州买房。” “是我教他的,他买了多少?” “他在南城附近买一座七亩的旧宅,花了八百贯钱,我买三十几处小宅子,一百五十多亩地,都是靠主干道,但没有沿街,花了九千多贯钱,应该差不多了。” 说到买地,李大器又想到一事,“李勾儿替我找到一处旧宅,在城外汴河边,有一座私人码头,大概有十亩左右,对方要价六千贯钱,我觉得不错,明天上午你陪我去看看。” “爹爹还是要在京城买房吗?” “不是买住宅,是雇的人越来多,仓库也很不方便,宝妍斋必须要成立商行了,还要建自己的船队,所以得找地方。” 李延庆也知道父亲说得对,御街店铺后院太小,根本就无法做宝妍斋的总部,他们已经到了成立商行的程度,是要找一个大点的地方做办公场所。 “好吧!明天一早,我陪爹爹去!” ===== 【这两天家里有点事情,忙过这两天老高就恢复三更!】 第二百七十二章 城外买地 次日一早,李延庆和父亲来到了西城外,李勾儿骑驴走在前面,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给李大器父子介绍道:“西城外以虹桥为界,虹桥以西房价很便宜,只需千贯钱就可以买到一处小民宅,三千贯钱就能买到沿街占地一亩的商铺,可在虹桥以东,房间就立刻翻两倍,越靠近城墙房价越贵,一亩的店铺也动辄以万贯报价了。” “那勾哥给我们介绍的房子在虹桥东还是虹桥西?” 李勾儿眯眼笑道:“我这种老牙人做事你还不放心吗?这个机会我整整等了两年,那家人刚决定卖房子,我立刻就盯住了,小员外我告诉你,就在离虹桥不到百步,当然是在桥西,虽然价格不算便宜,但足足有十亩地,靠河边这么大的面积很难买到。” “没有人和我们竞争吗?”李延庆又笑问道。 “这么说吧!城外之地权贵瞧不上,虽然很多人也想买宅,但六千贯未必有人出得起,而且这不是房宅土地,是商铺土地,但又不是沿街商铺,很尴尬的一个位子,所以买的人绝不会很多,这家主人两年前开价八千贯想卖掉,但基本上无人问津,过了两年他又拿出来卖,这次直接降价两千贯,我们是第一个去看的,成不成再面谈吧!” 众人边说边走,不多时便来到虹桥,虹桥上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人流如织,中间是牲畜道,牛车、驴车,运人的、送货的,一辆接着一辆,桥两头的小商贩随处摆摊,叫卖声此起彼伏。 “正宗糖葫芦,上好山里红,白糖熬制浇浆,酸酸甜甜,味美无穷!小官人来一串,上好白糖,二十文钱一串。” “给我来五串!”李延庆给每人买了一串,他自己拿着两串啃了起来,虽然他知道不可能是白糖,应该是红糖,但味道还是不错。 桥头一名算命先生见穿着文士袍服的李大器父子走过来,便高喊道:“算命了,祖传九宫推命,事业婚姻,尤其擅长科举铁算!” 李大器有点犹豫,想给儿子算一算科举,李延庆哈哈一笑,“他若真能算命,还用得着在这里摆小摊吗?” “小员外说得对,这不是几个小钱的问题,会自寻烦恼的。” 李勾儿极会说话,他知道今天买房真正做主的人不是李大器,而是他儿子李延庆,他都是顺着李延庆的话说。 李大器点点头,对儿子笑道:“你说得有点道理,就不算了。” 他们要去的店铺并不在汴河北岸,而在汴河南岸,不用过桥,一行人又继续向西走,大约走了百余步,李勾儿指着前方一排建筑道:“那里就是了!” 约好的东家已经等在门口,他连忙迎上前和李大器见礼,房东姓夏,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性格很和善,很快便和李大器有说有笑了,两人一起向店铺中间的一条小巷走去。 李勾儿向李延庆招手,“小员外快跟上!” “勾哥先进去吧!我想先看看外面。” 李勾儿无奈,只得跟着李大器和房东先进去了。 李延庆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环境还算不错,因为离虹桥很近,正好是个商业中心区,道路两边修建着各种各样的房屋,有茶铺、食铺,有客栈酒楼,有脚店、有商铺,密集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不远处的南面是一座白墙红瓦的建筑,看起来像是一家寺院。 父亲要买的屋子位于商道北面,紧靠汴河,但它没有商铺,它前面沿街的一排商铺由一家米铺,一家布店和一家茶馆组成,房东没有自己的铺面,他的房子在后面,从米铺和布店之间的巷子走进去。 李延庆想了想,便将马交给随行的小厮,他快步向虹桥走去,走上虹桥,在桥中间便能看到这座建筑背后了,不过还好,建筑的后墙距离河边至少还有五六丈远,即使涨水也淹不到墙根,背后还有一排粗壮的大柳树。 但李延庆还是发现了不足之处,那就是这一带的船只停泊得太密集,一座小小的码头两边停满了船只,他们以后的船只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停泊了。 “小员外!” 小厮在桥下向李延庆招手大喊:“员外请你过去一下!” 李延庆只得向桥下走去,他快步来到刚才的店铺前,直接穿过米铺旁的小巷,进入了后面的房子大门。 从外面看,房子似乎不大,但真正进了大门,才发现房子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光院子就至少有五亩空地,实际上就是一大片空地,被一座两层楼的房子一隔为二,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很多长得太茁壮的杂草已经被主人清除了,以免给看房人留下荒凉的印象。 但李延庆还是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荒凉,两层楼的木屋至少也有几十年的历史,着实显得有点老旧了,需要重新翻修,四周有两人高的院墙,还好,周围都没有两层楼房。 这时,李大器正在房东的陪同下站在后门向外面张望,李延庆走了过来,李大器连忙道:“延庆,你说后面这五六丈的空地可不可以利用起来?” 李延庆摇摇头笑道:“前年我也看过一座类似的房子,它就是利用后面的五六丈空地造起来,只要汴河一涨水,院子里也可以行船了。” 房东也笑道:“小员外说得没错,你看家家户户后面都没有修房子,就是怕汴河涨水,不过最高水位离墙边还有五尺,如果修了房子就怕地势会下沉,一般官府也不准修。” 李延庆探头看了看外面,见外面颇为宽阔,离河边还有点距离,难怪父亲会动心,他便问房东道:“后面的土地也是房东的吗?” 房东摇摇头,“后面的土地应该算是官地,但也可以说是无主之地,如果员外实在想利用起来,也不是不行,反正也没有人管。” 李延庆便对父亲笑道:“如果父亲一心想利用后面的土地,也有一个办法,外面土地用石头铺平,一直铺到河边,河边用石头垒高,封整齐,变成一段真正的码头,码头上就可以堆放货物了。” 房东连连摇头,“那样代价太大了,没有两三千贯钱做不下来,而且还要去官府申请,必须得到官府同意后才能施工,我估计官府一般不会同意。” “这个回头再说吧!” 李大器走回院子,指着很大一片土地问李延庆,“你觉得如何?” 李延庆笑道:“别的都还好,就是码头便停满了船只,以后我们的船停哪里?” “这个没关系!” 房东连忙道:“码头我是租给隔壁的米铺了,码头是我的,这一段河道除了官船外,也只能我的船只停泊,码头租约下个月就到期,我叫这些船只走开就是了,它们在西面还有一座大码头,这边只是米铺临时停船。” “如果是这样,我觉得这个地方还不错。” “小员外放心,这块土地是我祖上传下来,土地绝对价值很高,若不是我急着要钱,我也不会卖它。” 房东又对李延庆道:“我刚才也给你父亲说了,我祖父在南京那边还有一座很大的庄园,现在几个兄弟在分家产,我是长子,想把整座庄园都拿下来,这样就得给三个兄弟每人一笔钱,可我正好把钱都投出去了,手头实在紧张,所以便决定把这片土地卖了,这里紧靠虹桥,六千贯钱真不算贵。” “但绝不便宜,只能说价格还算公道,双方都不吃亏,毕竟这块土地没有店铺。” “其实可以开一个小小的铺子,中间那条走道是我的,五尺宽,进深两丈,上面搭个棚子,就是一个小店铺了,卖卖各种小玩意,至于进出,可以从虹桥那边绕着走。” 李大器摇摇头,“店铺就没有必要了,就留着做通道。” “那父亲可以买下它!”李延庆最终替父亲做出了决定。 李大器便对房东道:“我现在就可以定下来,兄台还需要别人来看一看吗?” 作为房东,他当然希望看房的人越多越好,好从中择价高者出售,但他也知道,自己这块地既不能修成府宅,也不是沿街商铺,感兴趣的人很少,更不用说能拿出六千贯钱的人,况且自己在选择,对方也在选择,万一对方在别处又看中了某块地,自己可就悔之晚矣。 房东立刻道:“既然李员外有诚意,那就这样吧!我们一言为定,六千贯钱,牙钱和过户钱我们一人一半,不知李员外打算怎么付钱?” “付会子,朝廷发行的会子,各地都可以通兑,见地契我先付一半,过户后,剩下一半一次付清。” 李大器买土地已经很有经验了,他又对李勾儿笑道:“剩下过户的事情就是你的了。” 李勾儿大喜过望,这可是他做的最大一笔田宅生意,六千贯钱啊!他可以提牙佣三百贯,扣掉牙税,净到手两百七十贯。 他连声答应,“我今天就着手办理!” 第二百七十三章 喜当兄长 “其实那片土地我早就看中了!” 在回城的路上,李大器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低声对儿子说:“我们以前做粮食生意的时候就发现这边空着一块地,当时老东主还想把它租下来,但米铺不肯转租,让我们遗憾了好久。” “原来那块地是被米铺租下来的?”李延庆笑道。 “那边一直是米铺的仓库,听说米铺东主在西面也买了块地,所以去年十月租期满了后就没有再续租,米铺掌柜还跑来问我要不要续租?结果李勾儿打听到房东要买地,我就忍住没有租,结果真的买到手了。” “那米铺呢?”李延庆又问:“我们拿下地,它运货就不方便了,他是不是也打算关掉?” “他们是有这个打算,回头我再和米铺东主商量一下,可以把米铺的店铺转租给我,这样我们在城外再开一家宝妍斋。” “不妥!” 李延庆摇摇头,“周围的店铺档次太低,会拉低宝妍斋这块牌子,我觉得开李记胭脂比较好。” “这个.....让我再考虑一下。”李大器显然不太想把宝妍斋的总部和李记胭脂铺扯在一起。 李延庆也不再劝父亲,自己不过是在纸上谈兵,而他父亲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早已非吴下阿蒙,在经营上更加务实,况且还有吴掌柜这个左膀右臂,这些小事不需要自己操心。 父子二人刚进了城门,便见远处杨信骑着毛驴向这边急急奔来,李延庆眼力极好,老远便看见了满头大汗的杨信,杨信却没有看见他们,依旧在不停地催促毛驴快跑。 “杨二叔怎么来了?” 李延庆向杨信指了指,李大器也看见小舅子,他心中一动,急忙迎了上去,“二郎,怎么啦?” 杨信终于看见李大器父子,连忙大喊:“姊夫快回去,我阿姊要生了!” 李大器‘啊!’的叫了一声,急对儿子道:“延庆,我要先回去了!” “爹爹快去吧!我随后就来。” 李大器打马便奔跑,调头向保康门方向奔去。 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李延庆完全能理解父亲此时的心境,父亲离过去的不幸已经越来越远,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意味着父亲也将彻底获得新生。 李延庆赶到冰柜街的府宅,只见院子只有父亲和杨信两人,杨信在伸长脖子等待消息,而父亲则背着手,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李延庆将马匹交给小厮,他走上前小声问道:“生了吗?” 杨信轻轻摇头,“还没有,两个接生婆都在忙。” 他又附耳对李延庆低声道:“我刚刚知道,才八个月,有点早产!” 李延庆心中也有点紧张了,虽然早产一个月问题不大,但这是宋朝,没有育婴房,吸氧之类,早产儿一般很难存活。 就在这时,里面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啼哭声,里面传出一片欢呼,李大器也一颗心落下了。 “快送热水!”一名接生婆跑出来喊道。 热水早已准备好,两名仆妇提着两大桶热水送了进去,这时,李大器急问道:“人怎么样?” 接生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笑道:“还好,母女平安!” “啊!是个小娘。” “是个小娘子,长得像老爷,很清秀的小模样。” 李大器激动得泪水都涌出来了,他居然又有了个女儿,他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就冲进去看女儿。 不多时,一名接生婆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襁褓出来,李大器赶紧上去,“这里风大,快进屋去!” 接生婆抱着孩子进了隔壁房间,李延庆犹豫一下,也走了进去。 只见父亲抱着襁褓,笑得嘴都合不拢。 “爹爹,给我也抱一抱!” “小心,要托着头!” 李延庆小心翼翼地抱过襁褓,他眼前出现了一个粉红色的小婴儿,纤细的鼻子,乖巧的小嘴,眼睛还没有睁开,小手放在嘴里使劲地吸吮着。 这是自己的妹妹,李延庆心中深处的一根弦被悄然拨动,一种难以言述的情感顿时涌入他的胸膛。 ......... 贡院依旧大门紧闭,科举结束五天了,阅卷进度也渐渐进入了最紧张的时刻,在审卷院内,两大间屋子里木匣堆积如山,每一只木匣里便是一份完整的卷子,足足堆放了八万只木匣试卷。 一共有五十七名审卷官,主考官和两名副主考外,还有十名二级审卷官和四十四名初级审卷官。 四十四名审卷官分成了二十二组,每组两人,进行交叉审核阅卷,每一份卷子都必须有两人的签名。 规矩和发解试完全一样,如果两名审卷官意见不同,那必须交由上一级的审卷官来决定是否采纳,如果二级审卷官还是意见不一,那就得提交副主考决定的,不过这种情况极少发生,所有的审卷官都是来自太学和四大书院,个个都是饱学之士,他们有足够的才学和资历,只要不带偏见,基本上都能做到公平判卷。 八万试卷绝大部分都要被初级审卷官淘汰,条件非常苛刻,首先是进行第一轮初选,题目没有做完、卷面有涂改以及书法欠佳,都会被毫不犹豫地判处死刑,仅第一轮初选就淘汰了一半考生。 这是科举的铁律,有点考生才华横溢,就是因为在考试时稍微疏忽,写错了一个字,就会忍不住涂墨了,然后把正确字写在上面,这属于正常的修改,但在审卷官眼中,这却是有留记号的嫌疑。 有经验的考生在发现自己写错时,并不涂改,而是将错就错,这样卷面就没有污点,至少第一轮不会被淘汰,尽管按照阅卷标准,卷中出现错别字则属于次卷,同样会被淘汰, 但不少考生还是抱有侥幸心理,万一审卷官没有发现,说不定自己还有一线生机,但事实上,这种生机极为渺茫,即使逃过两位初审官的严格阅卷,也逃不过二级审卷官的阅卷。 经过五天的紧张阅卷,初级审卷官的三轮初审已经结束,八万份试卷被淘汰了九成,剩下八千份卷子送到了二级审卷官手中,按照流程八千份卷子还要在被淘汰掉大半,大约一千两百份卷子会被送到两位副主考手中,由他们二人挑选五百八十六份试卷给主考官,主考官再从中抽阅试卷,如果没有异议,那在这五百八十六份试卷上签字,他们就成为最后的幸运者,被省试录取,即使殿试落榜,但至少同进士出身保住了。 当然,如果主考官对某几份试卷不满意,就会退回去,两名副主考再从二审卷中择优补充。 两名副主考一个是礼部侍郎张文轩,另一人是大学士刘龄,当别的审卷官在紧张阅卷之时,他们并没有坐在房间里喝茶,而是在两处审卷大堂内巡视,处理不同意见。 这时,副主考刘龄见一群审卷官在争论着什么,便走上前问道:“有什么异议吗?” 几名审卷官连忙起身,其中一人将一份卷子递给刘龄,“请刘主考看看这份卷子!” 刘龄看了看卷头,上面已经有三枚印章,表示初审三轮已经通过,现在正处于二审状态,他看了看卷面,一笔极为漂亮的行楷跃入他眼帘,书法极好,颇有大家之风,令刘凌失声赞叹,“好字!” “启禀刘主考,这名考生不仅书法一流,而且经文毫无错误,策论也写得极为深刻,是目前为止最优秀的一份试卷,已被大家公认。” “那有什么可争论?” “关键是他这首诗,大家意见不一。” 刘凌看了这份试卷上的诗作: 《关山月》 和戎诏下已百年,将军不战空临边。 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 戍楼刁斗催落月,三十从军今白发。 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 幽燕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 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 第二百七十四章 左右为难 “这首诗有什么不妥吗?”刘龄不解地问道。 几名审卷官面面相觑,一名专审这份试卷的官员躬身道:“这首诗本身极好,没有一点问题,但大家都觉得这首诗批评叹惋过重,而励志锋锐不足,似乎这名考生对朝廷有些不满。” 在王安石科举变法之前,诗赋是科举大头,因此科举士子在诗作中都极尽歌风颂德,鲜有批评朝廷的诗作,所以这些官员对这份试卷别的都一致夸赞,唯独这首诗让他们感觉有点难以拿定主意,就算刘龄不问,他们也会上报请示。 刘龄点了点头,对众人道:“朝廷对这次科举已经定调,鼓励天下读书人支持朝廷北伐,既然是鼓励北伐,就要虚心接受考生对过去绥靖策略的批判,这是官家的态度,不破不立,以后有类似的诗都不要再有异议。” 刘龄将手中卷子递给审卷官,“这份卷子可以二审通过,签章后送到我那里。” “下官明白!” 这时,刘龄看见一名从事从外面匆匆走进来,便迎上去急问道:“找到了吗?” 从事递上一只试卷匣,“我们三人找到整整五天,才终于找到!” 刘龄大喜,接过试卷匣打开看了看,正是郑荣泰的考卷,他对从事道:“先下去吧!回头每人赏十两银子。” “谢大人赏!” 从事行一礼走了,刘龄拿着试卷匣匆匆向主考官的房间走去。 此时,余深正负手站在窗前久久沉默不语,显得心事重重,他身后传来的敲门声,“余相公,是我!”是副主考刘龄的声音。 “进来吧!” 余深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下,刘龄推门走了进来,余深笑道:“我已经闲坐了几天,莫非要到最后才把试卷压给我吗?” “下官那里已经有两百多份了,争取下午拿一部分给余相公。” “这次试卷的质量如何?”余深又问道。 “感觉比上次要高一点,或许上次是恩科的缘故,很多士子准备不足。” “或许吧!” 余深看了一眼刘龄手上的试卷匣,淡淡问道:“这是郑荣泰的试卷吗?” “正是!他第一批就被淘汰,三个从事从几万份试卷中找出来,着实不容易。” 刘龄将木匣递给了余深,余深听说第一批就被淘汰,眉头稍稍一皱,但他没有说什么,打开木匣,取出了里面的试卷,他的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他没见过这么差的书法,简直是小学堂的水平,难怪第一批就被淘汰。 他索性‘刷!’地撕开了糊名条,正是郑荣泰的试卷。 良久,他叹息一声对刘龄道:“这次有两个麻烦事,一个是这位郑荣泰,太子殿下的小舅子,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事。” 刘龄一惊,“莫非又有人要特殊照顾了吗?” “没有说要特殊照顾,但人确实很特殊,是嘉王殿下。” “啊!”刘龄惊呼一声,“嘉王殿下也参加科举了吗?” 余深点点头,“今天上午大内总管李彦派人送来一张纸条,只有一句话,嘉王也在科举。” 刘龄微微一怔,怎么是李彦送来的纸条,不应该是梁师成送来纸条才对吗? 余深明白刘龄的不解,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李彦当上大内总管没两年,就急着要甩掉梁师成的掣肘,想独立成一系了。 不过这是宫内的暗斗,他不想过问,他现在头疼的是嘉王赵楷,赵楷肯定是用化名来参加科举,他化名是什么?可就算知道化名,在八万份糊名试卷中又该怎么寻找? 余深头痛之极,他很担心李彦传达的是天子的口信,万一嘉王落榜了他怎么交代? 刘龄安慰他道:“下官知道嘉王殿下才学极高,只要他正常发挥,中榜不是问题,再说,官家也很清楚科举是糊名制,他如果想要余相公暗助,一定会告诉相公线索,既然什么都不说,很可能官家并无此意,相公也不要太多虑了。” 余深叹了口气,倒不是刘龄的安慰起作用,而且他确实没有办法找到嘉王的卷子,他只得暂时不想这件事,他又把郑荣泰的试卷递给刘龄,“凭这份试卷无论如何不能录取,你找两个信得过的人给他做一份卷子,然后直接录取。” ......... 时间又过去了三天,距离省试科举发榜只剩下两天时间,大批回家或者出去游玩的士子又纷纷赶回京城,汴京的客栈、酒馆和青楼又再次生意火爆起来。 这天下午,李延庆正准备出门吃饭,一个熟悉的胖大身影却出现在门口。 “老李,为什么总要我来找你,你就不能来找找我吗?”郑荣泰很不满地堵住李延庆的宿舍大门直嚷嚷。 “你这人太忙,今天这个应酬,明天那个减肥,实在懒得去找你!” “我哪里有什么应酬,整天泡在女人堆里,腻都要腻死了,算了,不想找你吵架,去喝杯酒,我请客!” 李延庆想了想,“那就去清风楼吧!” 郑荣泰顿时眼睛都笑眯了,只要不去桑家瓦子就行,清风楼的碧泉酒可是他们的招牌,他连忙道:“走!去清风楼。” 清风楼在太学南面,也不远,出太学南大门后步行几百步就到了,它也是汴京十大酒楼之一,紧靠南城门御街,是这一带最有名的酒楼。 两人来到酒楼,酒楼早已爆满,里面坐满了吃饭的客人,绝大部分都是参加科举的士子,有两个靠窗的座位暂时还没有人坐,不过已经被人预定,郑荣泰财大气粗,掏出十两银子往柜台上一拍,“十两银子要不要?要的话,两个座位让给我们。” 十两银子顿时让掌柜笑弯了腰,“小官人这是什么话,有客人我们还能撵吗?快请二楼就座!” 说完,他急给酒保使个眼色,酒保会意,立刻高喊:“贵客两位,二楼靠窗三号座!” 郑荣泰刚才嗓门太大,早已惊动了一楼大堂中的酒楼,几乎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居然拿十两银子买座位,这是什么样的纨绔子弟? 众人暗暗指着郑荣泰和李延庆窃窃私语,李延庆脸上滚烫,他可不习惯这种招摇跋扈的气势,郑荣泰却得意洋洋,他很受用众人惊讶羡慕的目光,扬着头跟着酒保上二楼了。 两人终于得到了最好的靠窗座位,这个位子在二楼的角落里,靠窗且十分安静,李延庆来过几次这里,比较熟悉清风楼的酒菜,他要了一壶十年陈酿的碧泉酒,光这一壶酒就要五贯钱,反正是郑胖子请客,李延庆也不心疼,他又点了五六个清风楼拿手绝菜,这顿饭吃下来至少二十贯钱,听得旁边酒保直咋舌。 不过郑荣泰却毫不在意,他笑眯眯问道:“我听大伯父说,你们家喜得千金,是这样吗?” 郑荣泰的大伯父负责供应宝妍斋的香料,他消息比较灵通。 李延庆笑着点点头,“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来找你了吧!我白天要照看这个妹妹,实在没有时间外出找朋友。” “我当然理解,我是和你开玩笑的,小妹叫什么名字?” “是我给她起的名字,乳名宝娘,官名叫做李宝妍。” 郑荣泰一下子愣住了,忽然拍桌子狂笑起来,惹得周围士子都对他怒目而视。 “觉得奇怪吗?”李延庆淡淡道。 “不!不!我觉得这名字实在太.....哎!太出名了,你爹爹愿意?” “他是有点不太情愿,但这个名字我已定下来了,由不得他。” 郑荣泰感叹一声,“看来外面的传闻没错,你才是宝妍斋真正的大东主。” “不说这件事了,你今天来找我有事吗?”李延庆端起酒杯问道。 郑荣泰向两边看了看,把椅子搬到李延庆身旁,压低声音对他道:“我有点科举的内部消息要告诉你。” 第二百七十五章 内幕消息 李延庆顿时有了兴趣,笑道:“你说,我洗耳恭听!” 郑荣泰在李延庆面前一直抬不起头,难得李延庆关注他的话,他心中不由有几分得意,连忙道:“不过关于我的事情,你可别再骂我!” 李延庆知道他在说什么,便笑道:“你的事情我心里有数,那个其实和你没关系,你就是个**纵的棋子。” “这话怎么听着别扭啊!” 郑荣泰咧嘴道:“虽然事实如此,但你也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说得好听一点,比如我迫不得已之类。” “少说废话,说正题!” 郑荣泰连声答应,他又压低声音道:“今年一共录取五百八十六人,名单已经出来了,今天下午报送礼部,等天子认可后就正式公榜,不好意思,愚兄已经被录取了,这次是梁太傅的人情,听说绝大部分都是南方士子。” “那我的名字有没有上名单?” 郑荣泰摇摇头,“我真不知道,这个是绝对保密的,不过你可以去找童太尉,既然名单已经报给礼部,他可以打听到。” 李延庆只是随口问问,这个关键时刻他才不会去找童贯,反正还有两天,时间一晃就过。 “还有什么消息?” “还有就是嘉王殿下听说也参加了科举。” 这个消息让李延庆一下愣住了,赵楷是历史上唯一的皇族状元,难道就是这次科举吗? 当然,事情并不像野史中说得那样传奇,赵佶事先不知道自己儿子考上状元,是赵楷告诉他后,他才知道真相,他大为高兴,但还是把儿子调为第二名榜眼。 事实上这就是一派胡言,状元可是殿试的第一名,赵佶亲自考试,前三名还要面试,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儿子考中状元,就是赵佶钦点儿子为状元,又装模作样谦让。 这应该是赵佶在给太子制造竞争对手,用这个办法来提高赵楷的声望。 太子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千方百计扩大势力,连郑荣泰这个不学无术的小舅子也要培养了。 想到这,李延庆又笑着问郑荣泰道:“你还要参加殿试吗?” 郑荣泰摇摇头,“我爹爹说,我绝对不能去参加殿试,让我殿试前一天病倒,反正省试过了,最差也是赐同进士出身,吏部和审官院那边的关系都打点好了,准备让我去相州县里当官。” 李延庆心中一激灵,不会是去汤阴县当县尉吧!这个位子已经空了一年,会不会真是给你郑胖子量身打造? 李延庆打量一下,觉得真有这个可能,这个胖子最适合的官职就是县尉。 “再告诉你一个利好消息!” 郑荣泰得意洋洋道:“我爹爹把高阳正店买下来了,我们也可以酿酒卖了,如果宝妍斋想做酒生意的话,我可以便宜卖给你父亲。” 大宋的酒是实行专卖制,制酒的曲饼只能问官府买,酿酒也只有十几家正店有资格,其他酒楼都是从各家正店买回酒后再窖藏加工,形成自己风格的配制酒,其实就是清酒。 李延庆自从用蒸馏法提纯香水后,他也有过做酒生意的想法,只是他当时要专攻胭脂一术,才放弃了酒生意。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买不到好的酒源,如果郑家肯把高阳正店的清酒卖给自己,倒可以让杨信来蒸馏制酒和酒精,这可是一门大生意啊! 而且他知道宋朝最有名的桂林三花酒就是蒸馏酒,只是远在偏僻之地,秘方从不外传,可惜李延庆也知道蒸馏酒的秘密。 不过这件事不能急,等科举结束以后再考虑也不迟。 ....... 省试和发解试不同的是,省试后面还有一场殿试,在某种意义上说,省试只是殿试的资格考试,考中者没有跨马游街,也没有名次排行,只有录取榜单,要等殿试后才正式发三榜,那时才会产生状元、榜眼、探花。 清晨,贡院广场已是人山人海,数万考生从京城的四面八方涌来,等待录取榜单出来,为了分流看榜士子,朝廷又在北城外设置了一个看榜点,但作用不大,大部分考生依旧涌到贡院。 李延庆一早便约了周春前去贡院看榜,洪大志在科举第二天便回乡,他知道自己肯定名落孙山,也不想再负担京城高昂的生活费,便早早返乡了,他会在一个月后,等科举完全结束后才重新返京,在宝妍斋担任临时帐房,同时在太学旁听。 像洪大志的考生绝不在少数,很多考生没有能完成考题,便知道科举无望,再加上囊中羞涩,便早早离去了。 可就算是这样,整个汴京还是有六万余考生在等待发榜一刻的到来。 李延庆和周春赶到贡院已经有点晚了,贡院已密密麻麻站满了考生,一群群聚集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 “延庆,发榜会在辰时三刻,至少还有半个时辰,我们有点来早了。” 李延庆指着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笑道:“不说半个时辰,我们再晚来一刻钟,这贡院广场能进得来吗?看完榜至少要到中午去了。” “周贤弟!”远处有几个人在向周春招手。 “是我岳麓书院的同窗,过去看一看。” 周春和李延庆快步走上前,这里聚集着十几名岳麓书院的士子,大都二十余岁,周春给他们介绍了李延庆,众人听说是太学生,一起拱手见礼。 一名士子笑道:“我们前年都参加过恩科考试,有经验了,这边是甲考场发榜处,西面是乙考场发榜,要尽量靠榜单近一点,等会儿可是挤不过的。” “那等会儿怎么出去呢?”李延庆看了一眼周围越来越多的人群问道。 “李贤弟不用担心,发榜多少年了,考官们都有经验。” 一名士子指着对面一条路笑道:“看见没有,那条路很空旷,没有一个人,那条路口有士兵守着,只能出不能进,看完榜我们就从那边出去,外面就是大相国寺,还可以顺便去逛逛书坊。” 周春笑问道:“你们考得如何?书院每次考试你们都排在前面,应该都能中榜吧!” “书院是书院,科举是科举,哪有那么容易中榜。” 众人说说笑笑,时间便很快过去,发榜时间快到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士子越来越多,广场上已经进不去了,大量士子等候在四周街道上。 辰时三刻,也就是八点半,贡院大门准时开启,数十名考官拿着数十张大纸榜单从大门内出来,数万士子顿时激动起来,呼喊声响彻云霄,后面的士子拼命向里面拥挤,一千多名手执巨盾的士兵结成盾墙,有效地将士子抵御在榜单一丈外。 由于省试榜单不分名次,所以为了方便士子看榜,三十多张榜单贴在东西两头,甲考场录取名单贴在东面,乙考场录取名单在西面,然后由以考号顺序排列,这样很方便考生寻找自己的名字。 比如李延庆考号是甲二十五之八十四号,那他就需要到东面看榜,然后迅速找到二十五巷,这样就不用几十张榜单一张张寻找了。 几名官员搭上小梯子开始刷浆糊贴榜,第一张榜单是一到三巷,开始有士子激动得惊呼起来,几名士子喜极而泣,甚至有一人激动得晕了过去。 “我考中了!” 周春忽然在第二张榜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激动得大叫起来,旁边另一名同样考中的同窗和他紧紧拥抱。 李延庆没有过去,二十五巷应该在第四张榜单上就出现了,此时此刻,他心中也紧张异常,怦怦乱跳,这十天他规划过自己的人生,但也想过考不上怎么办? 第四张榜单贴上了,最后三名都二十五巷的士子,第十一号,三十八号和六十六号,李延庆的头脑顿时‘轰!’的一声,顿时变得一片空白,口干舌燥,心脏紧张得快要跳出来,但表面上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待着第五张榜单的出现。 第二百七十六章 殿试前夕 此时西面的乙考场榜单下面已经略有些骚乱起来,乙考场榜单张贴较快,已经贴完了一半。 榜单下的世态百相便渐渐显露出来,有士子顿足捶胸,嚎啕大哭,更多士子却是潸然泪下,掩面而去,也有中榜士子激动得跪地大哭大叫,将多年积蓄的情绪宣泄出来。 更有两名多年落榜的中年士子再次失利,情绪控制不住,冲上去要撕扯榜单,下面的士兵早已准备,几名士兵上前将他们一拳打翻,直接拖了下去。 东面榜单下却比较安静,这时,两名考官在木板上刷满浆糊,将第五张榜单贴上去,第一个名字依然是二十五巷,赫然便是二十五之八十四号,太学李延庆。 李延庆只觉心中蓦地一松,鼻子发酸,眼角忍不住湿润了,他低头用手捧住了脸,当初他发解试考中第一,也比不上此时此刻的激动和震撼,省试中榜,意味着他的新人生大门终于打开了。 这时,周春挤过来,他也看见榜单上李延庆的名字,心中更加激动,紧紧拥抱他一下,笑道:“先出去吧!” 李延庆点点头,两人快步向小路走去,这时,后面忽然有人喊道:“延庆!”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身后匆匆追来一人,头戴士子巾,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儒袍,容貌俊秀,李延庆一下子认出来,正是嘉王赵楷。 “原来是......” 不等李延庆说穿自己身份,赵楷便抢先笑道:“我是开封府王楷!” 李延庆立刻醒悟,连忙笑道:“王兄应该也中了吧!” 赵楷笑着点点头,“我是第二十八巷,我刚才也看见贤弟的名字了。” 他又看了一眼周春,“这位是......” 李延庆连忙给他介绍道:“这是我的同乡周春,岳麓书院士子,刚中了省试!” 他又对周春笑道:“王楷,京城人,官宦子弟。” 赵楷和周春见了礼,正好这时,几名岳麓书院的中榜士子跑了过来,拉着周春激动得又蹦又跳。 “走!喝酒庆祝去。” 众人欢喜地拉着周春便走,周春连忙对李延庆道:“一起去吧!” 赵楷急给李延庆使了个眼色,李延庆会意,便笑道:“你们去吧!明天我再请你喝酒。” “那我就先走一步。” 众人簇拥着周春快步奔跑而去,等他们走远,李延庆这才抱拳笑道:“恭喜殿下了!” 赵楷见后面又来了一群士子,便笑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 两人从小街出来,对面果然是大相国寺,这里是比较繁华的商业中心,又紧靠贡院,周围分布着大大小小数十家客栈,两人走进一家十分安静的小酒店坐下,要了一壶酒几个菜,赵楷沉默片刻道:“我平时没有机会这样无拘无束的出来。” 李延庆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殿下参加科举是天子默许的?” “不是默许那么简单,就是父皇暗示我参加科举,你说我父皇究竟是怎么想的?” “其实殿下已经猜到了答案,不是吗?” “你是说和我皇兄有关?” “我不敢这样说,但如果殿下考中状元,恐怕心中最不舒服的就是他了。” “你说得没错,他确实希望某人阻止我考中科举,只可惜他没有成功。” 虽然没有明说,但李延庆很清楚他说的某人是谁,除了梁师成外没有别人,只是梁师成施压竟然没有成功? 赵楷冷笑一声说:“我化名王楷,又是糊名考试,就算余深想拍东宫的马屁,他也找不到我的试卷,我早就防着他这一手.....” 这时,酒保将酒菜送上来,赵楷立刻沉默了,等酒保走了,他才压低声音道:“你知道李彦吗?” 李延庆怎么会不知道李彦,自己干掉了杨戬,最大得益者就是这个李彦,出任大内总管,在皇宫中的权势仅次于梁师成。 “我听说过此人,大内总管,好像是梁师成的人。” “哼!过去或许是吧!” 李延庆听出了赵楷话中有话,但他并没有急切地问下去,而是给赵楷斟了一杯酒。 赵楷毕竟还年轻,只比李延庆大两岁,城府并不深,他久居深宫,没有知心朋友一吐心胸,虽然他有不少侍卫好友,但毕竟这些人不懂宫廷权力斗争,而唯有李延庆跟随他一起去苏州铲除朱勔,曾是他的军师,所以今天在发榜时遇到李延庆,赵楷内心压抑了很久的话便忍不住要说出来了。 “自从杨戬死后,父皇已经不太信任梁师成了,虽然他从不提及此事,但我感觉得出来,父皇已认定杨戬是梁师成所杀,正是这个缘故,他已渐渐冷落梁师成,把不少权力都移交给了李彦,李彦现在的局面是权势大而资历低,不得不对梁师成低头,或许是父皇对他暗示了什么,他现在对我格外热心,我说这些话,不知道延庆能不能明白?” 赵楷心中很乱,有些话他又不好明说,只能含糊其词。 李延庆微微一笑,“殿下的意思是说,李彦已不再服从梁师成,反而要取代他,梁师成既然烧太子的香,那么李彦或许就会来烧殿下的香,是这个意思吗?” 赵楷点点头,“是这个意思,你觉得李彦此人如何?” 李延庆沉默片刻道:“我只给殿下一个忠告,殿下可以用他,但绝不能信他,否则殿下迟早会栽在他手上。” ......... 下午时分,五百八十六名中榜士子聚集在贡院集贤大堂内,听取主考官宣布殿试事宜,大堂内鸦雀无声,一名官员快步走到余深身边低声道:“全部已到齐!” 余深点点头,这才缓缓对众人道:“首先我要恭喜各位士子考中了今年省试,虽然接下来还有殿试,但不管殿试结果如何,各位已经获得了同进士资格。” 旁边几名官员带头鼓掌,数百士子一起跟着鼓掌,余深摆了摆手,大堂又再次安静下来,他继续道:“虽然省试不公布名次,但并不等于没有名次,相反,我们已经根据各位的考卷情况拟定了一份名次表,不过这不是最终的名次,还要结合各位的殿试成绩进行细微调整,所以这份名次表暂时不会公布。” 说到这里,余深停了一下,他见众人都表现很平静,便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殿试时间每次都一样,想必大家都很清楚,但我还是强调一遍,具体时间是后天上午辰时一刻开始考试,地点是在大庆殿内,那是皇宫主殿,是举行重大朝会之地,下面我再说集中时间和地点,大家听好了。” 大堂内异常寂静,所有人竖起了耳朵,唯恐自己听漏了,误了殿试,余深微微笑道:“大家不用紧张,朝廷有制度,不会让大家误了殿试,今天晚上大家回去和亲友庆贺中榜,切记不要贪杯,更不可喝醉了酒,然后明天辰时正之前,大家还是来贡院集中,在贡院内住一天,后天凌晨,大家一同前往皇宫参加殿试,记住了不要带任何东西,我看你们不少人带有指环佩玉,这些都不能带,要沐浴更衣后才能进行考试,在天子眼皮下,不要有非分之念,反正我明天还会再强调,记住了,明天辰时正之前来贡院报到,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呢?” 余深向众人一一望去,见前排的一名士子欲言又止,便笑道:“你想问什么?” 士子躬身道:“学生荆州襄阳县商英,请问余相国,不知殿试要考什么内容?” 这其实也是所有士子想问的问题,大家都紧张地看着余深,余深却笑着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殿试是天子亲自出题,只有开考之时才会宣布考题,不过有一点大家放心,因为只考一个时辰,所以不会象省试那样量大,根据前几次殿试的情况,题目应该对各位而言比较简单,天子酷爱书法,书法上佳会有优势,另外,前十名天子要亲自面试,以决定三甲名次。” 停一下,余深目光落在队伍中的郑荣泰身上,他冷冷道:“我要再劝各位一句,每次科举都会有乐极生悲的士子,今晚切不可喝醉,不可去风月场所寻欢作乐,更不可染上风寒,如果失去了殿试的机会,就无法再弥补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大器之忧 御街宝妍斋店铺内,李大器心中忐忑不安等待着消息,他几乎一夜未睡,今天是科举发榜的日子,他虽然安慰儿子不要太在意能否考上,大不了从头再来,可事实上,他心中比谁都紧张,比谁都期盼儿子能考上进士,这不仅是他最大的遗憾,也是他一生中刻骨铭心的耻辱。 如果儿子才学一般,他也不会抱这个期望,可偏偏儿子曾经考中的相州第一,这便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而且汤阴县已经三十年没有出科举进士了,虽然也有几个同进士出身,象老家主李文佑的二弟李文嗣,汤北乡的张荥等等,但他们都是太学的同进士出身,而不是科举进士。 李大器多么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成为汤阴县三十年来的第一个真正进士,自己父亲、祖父都可以在九泉下瞑目了。 这时,远处开始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这是有人家在庆祝子弟中榜了,李大器心中紧张到了极点,脖子都望酸了,他一早就让铁柱和李延彪去看榜,这两人却始终没有回来,李大器心急如焚,‘延庆倒底有没有考中?’ “员外先休息一下吧!” 孙大娘子劝道:“或许看榜人太多,铁柱和延彪还没有挤进去。” “他们两个长得那么壮实,怎么会挤不进去,我就怕延庆没考中,这两个家伙不敢回来见我。” 李大器话音刚落,一名女店员指着远处大喊道:“那两个是不是他们?” 李大器连忙跑出店门,只见两人飞奔而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正是铁柱和李延彪,李大器急忙迎上去问道:“考....考中了吗?”他声音都发颤了。 “中了!” 铁柱气喘吁吁喊道:“小官人....考中了!” 李延彪也急忙道:“我们看见他的名字了,考号也对上了。” 李大器大叫一声,一下子晕了过去,直挺挺倒在地上,众人都慌了手脚,连推带攘,“员外醒醒!员外醒醒!” 这时,孙大娘子一咬牙,拔出头上的金簪,向李大器的人中刺去,‘啊!’李大器醒来,骨碌坐起身,将众人吓了一跳。 “员外,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太激动了!” 李大器已经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爬起身手舞足蹈向店里奔去,一边跑一边大喊:“考中了!我儿子考中了!” “掌柜,大员外是不是有点哪个了?”铁柱担心地小声问道。 “胡说八道什么!” 孙大娘子在他头顶上敲了一记,“还不快去放炮仗,愣着做什么?” “哎!” 铁柱和李延彪急忙跑去后院取鞭炮,不多时,宝妍门前也噼噼啪啪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李大器心中激动,当即宣布,所有宝妍斋和李记胭脂铺的伙计以及匠师,每人赏十贯钱,共贺小官人考中进士,一时间,众人皆大欢喜。 不过李大器毕竟也曾是参加过科举的士子,他当然知道省试后还有殿试,但他已经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他便立刻让孙大娘子去汤氏客栈对面的中山园子预定酒席。 他今晚就要宴请在京城的同乡喝酒,庆祝儿子考中进士。 ........ 入夜,汴京城内几家欢乐几家愁,落榜的士子则黯然收拾行李,准备明天返乡继续刻苦攻读,三年后卷土再来,而中榜的士子则摆酒庆贺,庆祝金榜高中。 中山园子内,一百多名汤阴县同乡聚集一堂,热烈庆贺李延庆考中进士。 李大器接受众人的祝贺,脸上笑开了花,他举杯对众人道:“蒙各位乡亲厚爱,这个月我双喜临门,先是中年得女,随即儿子争气,考上了进士,想我李大器历经坎坷,苦尽甘来,也祝愿各位同乡心想事成,感谢各位的捧场,我们干一杯。” “干杯!”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李大器挥手道:“大家开怀畅饮,放开肚子吃吧!” 大堂上笑声四起,“我们就不客气了!” 众人纷纷开吃,碗碟上响成一片。 坐在李大器身边的几名同乡都是京城中混得不错的人物,不过大多是生意人,而一些汤阴籍的朝廷官员却不在列,如李文嗣,张荥等人,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们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同乡之谊,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朝廷官员瞧不起这些底层的同乡,不屑与他们为伍。 坐在李大器旁边的,是刚从汤阴县赶来的老友汤正宗,也就是汤怀的大伯,因李延庆的缘故,汤正宗得到了宝妍斋的授权,在大名府开了宝妍斋分店,李大器投了三成份子,而汤家则独占七成份子,这也是唯一一家李大器只占小份额的分店。 汤正宗是来京城汇报去年分店的经营情况,不料正好遇到李延庆考中进士,他也兴奋异常,对李大器笑:“我还记得那年庆哥儿参加神童大赛,当时知县就给我说,延庆若能得到名师教导,将来必能考上进士,也多亏他遇到了姚师父,得到姚师父精心传授,可惜姚师父还是没有能看到庆哥儿考中进士的这一天。” 李大器也叹息道:“我也希望姚师父的在天之灵能看到。” 这时,李勾儿和另外几名同乡端着酒杯走来,笑问道:“说了半天,小员外在哪里?” 李大器歉然对众人道:“他后天还要参加殿试,不能饮酒,所以我今天没有让他来,请各位谅解。” 一名老者笑道:“我们都理解的,不过我要提醒李员外,该给小员外考虑终身大事了,可别被抢了婚,听说很多权贵人家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殿试发榜呢!” “老虞这话就跟不上趟了,殿试下来是权贵人家抢婚,很多普通大户人家现在就开始了,殿试的甲榜和乙榜轮得到他们吗?” 李大器顿时添了心思,儿子住在太学,会不会有人连夜去抢婚?他心中着实担心,连忙道:“各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他快步走出大堂,在柜台上写了一张纸条,交给掌柜,“烦请掌柜派人去宝妍斋,把这张纸条交给孙掌柜,她应该在那里!” “李员外放心,我这就让伙计去!” 李大器哪里能放心,儿子的婚姻可是大事,他就怕儿子年少气盛,糊里糊涂被人抢婚,糊里糊涂进了洞房,虽然儿子会武艺,可这种事情不是武艺能抵挡,李大器忧心忡忡,一时间兴致全无。 .......... 李大器的担心并不多余,权贵人家固然是盯着殿试后的甲榜和乙榜,可对于大多数汴京大户人家,包括中层官员和诸多有名无实的高层虚官,他们却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五百六十多名进士,三十岁以上已有妻儿的占去了一大半,二十余正当青春的进士只有很少一部分,其中二十岁以下的年轻进士更加罕见,据说不足二十人,因此在发榜的当天晚上,各个家族都开始行动了。 宜男客栈二楼的一间客房内,周春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他原本是和洪大志住一间屋,洪大志走后,他便一个人独居,但从明天开始他也要搬去贡院了。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掌柜道:“周官人,热水送来了。” 周春连忙上前开门,只见掌柜端着一盆热水,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周春连忙感谢,“让伙计端水就行了,还要烦劳掌柜,真不好意思!” “这是哪里话,周官人是小店十年来的第一个进士,为周官人送水是小人的福气。” “掌柜太客气了,周某不敢当!” “其实周官员可以把妻儿接来一起住,小店愿意免费提供十天的食宿,让娘子和儿女来京城玩玩也不错,要不,小店来帮周官人办妥这件事?” 周春呵呵一笑,“实在惭愧,我尚未成亲,家中并无妻儿。” 周春话音刚落,外面笑呵呵走进来一人,抱拳行礼道:“在下是左卫高大将军的管家,奉上将军之令,特来请周官人去府中用餐。” 周春暗叫不妙,连忙道:“我早已用过晚饭,请转告大将军,多谢他的美意,改天我再登门拜访!” “就去喝杯水酒,宴席已经摆好,不去不好吧!” “我明天要去贡院参加殿试,实在没有时间,我答应,考完试一定上门拜访。” 管家回头道:“你们也来劝劝吧!” 顿时从外面走进来五六个三十余岁的妇人,个个身体强壮,她们一拥上前拉住周春笑道:“我们都是女流之辈,不为难官人,周官人请吧!” 嘴上说请,但她们下手却很泼辣,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抬着腿,不理睬周春的挣扎,硬将他抬了出去,一名女子笑嘻嘻道:“周官人的手在我怀里乱摸,是不是想揩我的油水!” 周春吓一跳,手上不敢乱动了,又不敢乱叫,心中叫苦万分,硬被一群女人抱下楼,拥进一辆马车里。 管家十分满意,取出二十两银子递给掌柜,“这是给你的酬劳,多谢了!” 可怜周春不知道,每年这个时候,各大客栈的掌柜都会发一笔小财,他们提供本店进士的消息给牙媒,牙媒再来联系大户人家。 他下午刚回来就被高家盯上了。 掌柜只恨自己店里只有一名进士,要是多住几名进士,他岂不是发大财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高家捉婿 高府大门前,高深正引颈候盼,他身旁的妻子却阴沉着脸,高夫人潘氏并不满意丈夫看中的这个进士,一个相州的穷小子,要什么没什么。 高夫人却一直念念不忘上次的李延庆,人长得不错,又是宝妍斋的小东主,听说也考中了进士,还文武双全,这样的条件多好,偏偏丈夫就看不上,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高深很清楚夫人的心思,便耐心对她道:“那个李延庆虽然条件不错,但他是童贯的人,我们控制不了他,这个周进士虽然出身小户人家,却恰恰需要我们的帮助才能向上爬,这样我们高家的利益就和他的利益融为一体,这实际上就相当于赘婿了,夫人明白了吗?” 其实高夫人也知道,这些进士可不是那么容易抢到,老爷能捉到一个就已经很不错了,她只得无奈地叹息一声,“既然老爷这样说了,我也不会从中作梗,不过希望他的外貌条件不要太差,那样会委屈我女儿的。” “放心吧!这人我见过,长得很清秀,身材虽然不算高大,但配三娘也足够了,等会儿夫人可以看,实在不满意,咱们也就算了。” 老两口正说着,一辆马车缓缓在门口停下,坐在前面的管家跳下马车,对高深行礼笑道:“老爷,人带来了。” 高夫人连忙道:“等一等,我先回避。” 她急忙躲到一旁去了,管家上前开了车门,几名女人扶住满脸愠色的周春下了马车,这群女人为了控制住,不惜让他占便宜,便一路强抱着他过来,这也是高深为了捉婿煞费苦心,他怕用男子强迫周春会伤了女婿的尊严,所以让几个长得还不错的女人去捉婿,至少对方就不会那么抵触了。 只可惜周春不是登徒子,他心中着实憋屈,高深心里明白,上前笑眯眯从礼道:“临时从权,让周贤侄受委屈了,非礼之处,以后再向周贤侄慢慢道歉。” 周春知道这位就是上将军高深了,他不好失礼,便也行礼道:“多谢上将军对周春厚爱,只是......” 高深哪里容他拒绝,这时他没有听见妻子的咳嗽声,就说明妻子那一关通过了,便道:“先进府门再说,周贤侄请!” 周春无奈,只得跟着他进去了,等他们进了屋,高夫人才从门房里转出来,管家陪笑道:“夫人觉得这个女婿捉得如何?” 高夫人点点头,“还算可以吧!” 周春长得很清秀,又是书香门第出身,气质温文尔雅,令高夫人非常满意,直到这时,她才终于把李延庆丢到脑后了。 宋朝的风气是厚嫁,极为重视嫁妆,普通人家的陪嫁一般是五六十亩上田,很多贫寒人家为了嫁女,不得不举债,所以宋朝有句谚语,叫‘盗不过五女之门’,如果家里若有五个女儿,强盗都懒得去光顾了。 到了豪门或者权贵人家,嫁妆更是令人咋舌,比如穷困潦倒的秦桧娶了富豪王仲山之女,光是嫁妆就给了二十万贯,家境贫寒的进士黄佐之娶大富豪王生的女儿,光嫁妆就是五百万贯,高深为了让周春娶自己的女儿,当然也要有拿得出手的嫁妆。 内堂上,高深的三女儿高田亲自给周春上茶,她当然是精心化妆过,显得肤白貌美,楚楚动人,周春看到了这个标致的美人儿,心中的不满顿时消去了大半。 高深察言观色,见周春不时偷偷看自己的女儿,便知道他是看上自己女儿了,心中暗暗欢喜,这就算成功一半了。 这时,高田也看中了周春,满脸羞红地出去了,高深呵呵一笑,“这是小女第一次见外人,看来她对周贤侄的印象很好,贤侄觉得小女如何?” “不愧是名门闺秀!” 高深将厚厚一份嫁妆清单推给了周春,笑道:“我三个女儿出嫁都会给同样的嫁妆,这是小女的嫁妆,我几年前就给她置办好了,贤侄不妨看一看我的诚意。” 周春有点难为情,他没想到高深这么现实,进门就相亲,开口就谈嫁妆,但他内心也很想知道,娶高家之女会有什么好处? 他便拾起嫁妆看了看,眼珠子都快瞪掉了,嫁妆第一项就是汴京外城三亩美宅一处,按一亩宅一万贯计算,这就价值三万贯钱了,奁田三千亩,奁具十万贯,湖绸五百匹,仆妇二十人,首饰衣物十大箱。 周春昨天还在苦恼自己回乡盘缠不足,准备问李延庆借十贯钱,可这一转眼,他就坐拥十几万贯的家财了,还有一个如花美眷,周春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只要自己考上进士,什么都有了。 他喃喃道:“可是.....学生不敢肯定自己能考中殿试。” 高深微微笑道:“五百八十六名进士,殿试只录二十人,我很清楚这其中难度,再说,除非是前三名甲榜,否则二甲的进士出身和乙榜的同进士出身区别并不大,想谋个好职还得靠关系,象三年前的状元秦桧,老丈人有钱却无权,最后只得一个密州教授之职,我们高家就不会这样,我大女婿是郑和二年进士,也是同进士出身,我替他运作,他最后得到汝州梁县主簿之职,这几年我在朝廷替他打点,政和四年升为县丞,政和七年正式出任梁县知县。” 这才是让所有考生怦然心动的条件,短短五年就升为知县,这个诱惑谁也无法拒绝。 这时,高深将一份婚书又推到周春面前,笑眯眯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不会让贤侄为难,不过贤侄若对小女有意,那就在上面签字画押,这桩婚事就算定下来了。” 一般大户人家捉婿,直接把人推进洞房,生米做成熟饭,但高家比较是有身份的人家,他不会这样做,他只要周春在婚书上签字画押,就不怕他反悔。 周春终于抵制不住五年做知县的诱惑,他提笔在婚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下了手印。 高深呵呵大笑,“贤婿今晚就不用回客栈了。” ........ 高家凭借天时地利和人脉终于捉婿成功,除了高家外,汴京各处客栈都在上演类似的喜剧,不过太学却很安静,这得益于太学官府的安排,这次太学一千两百余人参加科举,考中五十三人,为了让这五十三名中榜士子能在殿试中再创佳绩,不受捉婿的干扰,太学将他们集中住在最高的观天楼内,院门和大门紧锁,使不少潜入太学的捉婿队找不到目标,不得不无功而返。 观天楼三楼,李延庆和十几名中榜士子站在窗前注视着远处不断出没的人影,其中一人笑着对李延庆道:“着实有点可惜了,说不定蔡相公也正在为他孙女捉婿呢!” 李延庆淡淡道:“蔡相国是能看到名次榜单的,他若要捉婿,目标应该早就定好了,不会等到这时候才跑来捉婿。” 这时,武邦昌走过来笑道:“李老弟说得有道理,大家不妨来猜猜这次殿试的前三吧!” 这次省试相州发挥出色,一下子考中了四人,除了李延庆和周春外,武邦昌和杨度也考中了,武邦昌便显得格外地意气风发。 旁边一名士子笑道:“大家公认今年扬州王昂能夺状元,他早已名满天下,这次他科举他第一个交卷,夺取状元是名至实归。” “有传闻说嘉王殿下也参加了科举,有他在,恐怕王昂夺状元不太容易吧!” 这时,武邦昌对李延庆笑道:“贤弟觉得呢?” 李延庆摇摇头,“我不知道!” 武邦昌看了他一眼,“贤弟好像有心事?” “心事谈不上,只是有点担心!” 李延庆苦笑一声,“我有一个好友住在宜男客栈,我很担心他会不会被不幸捉了婿?” 武邦昌迟疑一下,“贤弟是在说周春吗?” “正是他!” “他成亲了吗?” “应该没有,他才二十岁。” 武邦昌半晌没有说话,如果周春今晚还住在客栈话,很可能真的逃不过捉婿大队的清剿。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大庆殿试(上) 次日一早,太学的五十三名中榜进士分乘十辆牛车前往贡院,一路引无数路人关注,颇为壮观。 李延庆跳下牛车,一眼便看见周春从一辆宽大奢华的马车里走出来,他心中不由一怔,连忙快步上前道:“周兄请留步!” 周春没想到这个时候遇到了李延庆,他顿时一张脸胀得通红,半晌道:“贤弟,真是巧啊!” 这时,李延庆发现周春的衣服也不对了,昨天上午还是一件快褪色的细麻直裰,今天却穿一身簇新的深衣,而且是用最上等的湖绸裁成,腰间的半旧革带也变成了金丝软腰带,快裂口的布靴也变成上等鹿皮靴,显得潇洒飘逸,一表人才。 李延庆上下打量他一圈笑道:“我没猜错的话,周兄昨晚被捉婿了吧!” 周春吱吱呜呜,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个.....实在一言难尽,我们先进去再细谈吧!” 走进了贡院,结果却让李延庆合不拢嘴,原来周春是被高家捉婿了,他挠挠头,心中暗骂一句,“怎么就这样巧!” 周春叹了口气,“其实他们并没有强迫我,我是自愿答应的。” “周兄是顶不住美人的诱惑吧!”李延庆笑嘻嘻道。 周春脸更红,不仅是美人,还钱财和前途,三箭齐发,除了投降他还能怎么样? “贤弟也是觉得我没有坚持原则吧?” “我不觉得!” 李延庆摇摇头,“如果周兄没有成亲或者定亲,那我觉得这就是一件好事,既然周兄要在官场上混,没有后台可是寸步难行。” 说到这,李延庆有点担心自己了,如果自己和童贯反目,他也一样没有后台了,那自己还能走多远? 周春点点头,李延庆的这番话说到自己心坎上去了,“我就是担心这个,如果我没有后台,我肯定要去州学教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翻身,所以我觉得应该务实一点,高家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我为什么不答应?” 李延庆抱拳笑道:“那就恭喜兄长了!” “多谢贤弟理解,以后咱们还得多多关照。” 这时,李延庆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如果兄长得授官,有想过去哪里吗?” “没有,这种事我当然身不由己。” “有了高家就不一样了,我们汤阴县尉一直空缺,可以请高家替兄长争取,而蒋知县已经在汤阴做了很长时间了,再过两年他就该离任,知县的位子不就空出来了吗?” 汤阴县已经被蒋大道搞得乌烟瘴气,李延庆才不希望又去一个郑胖子,他希望周春能到自己家乡做官,把汤阴县的混乱局面扭转回来。 周春也颇为心动,衣锦还乡是每个人的梦想,他当然也希望自己能去相州为官,便于照顾自己的父母弟妹,这件事倒可以和老丈人商量一下。 李延庆决定再好好拉拢一下周春,他将周春带到一边,低声道:“我昨天仔细研究了天子登基以来每一次殿试的考题,我发现他其实是策、赋、诗、词四样轮流转换,考策赋时,时间是一个半时辰,考诗词时,时间是一个时辰,昨天主考官已经泄露时间是一个时辰,那么明天的殿试肯定是考诗词。” 周春心中顿时一阵激动,这个情报太重要了,他也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上次殿试考的诗啊!” 李延庆笑着点点头,“那么明天十有八九是考词。” “那我得好好准备一下。” 李延庆拍拍他胳膊,意味深长道:“殿试一共只录取二十人,僧多粥少,周兄沉默才是金啊!” 周春默默点头,他明白李延庆的意思,不要去岳麓书院同窗中宣扬这件事。 ........ 一夜无话,次日五更时分,所有的士子都起床了,大家在贡院集中吃早饭,然后收拾一刻钟,所有人在贡院大门前列队,步行前往大内皇宫。 天还没有亮,内城御街上出现一支由五百八十余人组成士子队伍,正快步向皇宫方向而去。 二十几名考官也跟随着队伍,主考官余深骑马和队伍同行,这时,一名官员跑来向余深汇报道:“三名没有来的士子已经查清原因了,海州士子曹群是因为父亲去世,他是家中独子,必须赶回去,所以不得不放弃殿试,开封府士子张谨慎昨晚喝醉酒摔伤,小腿骨折,只能缺席,相州士子郑荣泰严重腹泻,也无法参加殿试。” 余深叹息一声,“每届殿试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全来,今年也不例外啊!把他们记录在案,列为乙榜最后三名。” 虽然无法参加殿试,但只要有正常理由,朝廷也不会轻易剥夺士子省试的成绩,还是会承认他们为赐同进士出身,不过名次会列为最后。 李延庆和周春对望一眼,两人心知肚明,郑荣泰无论如何不敢参加今天的殿试了,不过也便宜了这个家伙,腹中学识连县学士子都不如的人,居然考中了进士。 不多时,众人抵达了皇宫护城河前,在他们面前是一座气势宏伟的高楼,叫做宣德楼,下面是极为开阔的宣德门,左右数百步外,还有左掖门和右掖门。 这时,宣德门缓缓开启,士子们考中了省试,身份就变成了天子门生,那么他们就和朝廷大臣一样,有资格走正门进入皇城。 士子队伍鱼贯而入,在他们面前是一片极为开阔的广场,前面还有一座城楼和大门,这里只是瓮城,官员乘坐马车或者骑马前来皇宫,从左右掖门进来后在这里下车下马,然后步行进前方的大庆门,实际上大庆门才是真正的皇宫大门。 “这边走!” 众人这才注意到东西两面各有一排建筑,在宏伟的皇宫面前显得颇小,但走到门前才发现实际上并不小,里面十分宽敞。 “大家在这里沐浴更衣!” 余深把众人集中起来,再次高声对众人道:“我再重复一遍,殿试所考内容和省试不一样,大家不要想着作弊什么的,一旦被搜身发现有任何多余的物品,将立刻被驱逐出皇宫,同时取消省试成绩,到时想哭也来不及了,除了身上衣物,不准携带任何物品!” 余深一连说了两遍,这才让众人进去沐浴更衣,他们自己的衣服鞋袜则放在各自的一个小柜子里,半个时辰后,所有人都焕然一新,穿着白色士子袍,连鞋袜和头巾都是新的。 余深站在门前一座方台上,就像一只居高临下的老鹰,目光凌厉地盯着每一个沐浴更衣出来的考生,这时,他忽然冲下去,抓住一名士子大吼:“我是怎么交代的,你竟然还是不听,给我滚出去,不准参加殿试!” 士子吓得不知所措,余深从他头上拔出一根发簪,“这是什么?” “这个....这个也不可以吗?” 余深大怒,转身对几名考官道:“把他押出皇城,取消殿试资格!” 士子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无可挽回,放声痛哭,被几名考官请了出去,考官低声安慰他,“现在出去至少还能保住省试成绩,若被士兵搜身发现,你真的就完了。” 话虽这样说,但士子还是悲从中来,哭哭啼啼跟着考官出去了。 余深余怒未消,又对众人道:“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任何物品,包括发簪、戒指、玉佩,都不允许带进去,已做到仁至义尽,你们若还是被士兵搜身发现了什么违禁之物,那就回乡种田去吧!” 几名士子吓得脸色惨白,偷偷把头上的发簪取下来,塞进自己的柜子里。 经历这次小风波,士子们才战战兢兢地被领进了大庆门,接受严厉的搜身检查。 第二百八十章 大庆殿试(中) 由于天气晴好,殿试被转而安排在大庆殿广场上举行,每人面前放一张桌子,桌上有笔墨纸砚,没有椅子,所有人都必须站着考试,八名监考官坐在八个方向,余深负责带两名副主考在考场上来回巡视。 此时,考试还没有开始,士子们在耐性等待时间到来。 辰时正,大殿上一声钟响,余深手执一只卷轴匆匆从台阶上走下来,所有人都盯着他手上的卷轴,那就是今天的考题了。 在八名考官和众多士子的目视下,余深拆开了卷轴,所有考生的心都悬了起来,殿试考题终于出现了。 几名考官将题目抄下了,打着牌子在考场上出示,当题目路过李延庆面前时,李延庆心中松了口气,果然被自己猜中了考题。 填词一首,要求双阙押‘艳’韵,词牌不限,副题为北伐,限时一个时辰。 所谓双阙就是指必须有上阙和下阙,韵脚为‘艳’字韵,虽然不限词牌,但已经限制了题意,那就是北伐,其实科举就是一种政治风向标,朝廷会利用科举来表现重大政治意图。 只是省试时诗考为北征,这次殿试的题目还是北征,着实让很多人感到惊喜,他们都隐隐猜到殿试题目也和北伐有关,不过,有经验的考生都知道,题目太容易了未必是好事,那意味水涨船高,录取的标准也就更高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几乎所有的考生都没有动笔,他们在酝酿、在思考,虽然写一首词对这些已经考中省试的士子而言都是轻而易举之事,每个人都可以一挥而就,就连不擅长诗词的李延庆也不在话下。 但殿试只录取二十人,尽管大家都知道殿试成绩加上省试成绩才是最终的科举成绩,可在名次排行榜没有公布前,谁也不知道自己在省试中的排名情况,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有希望进入前二十,所以殿试的成绩对他们而言就极为重要了。 词虽然好写,但没有出彩的词作就等于被淘汰,每个士子都在冥思苦想,绞尽脑汁拿出自己最好的词作。 时间过去了三刻钟,离殿试结束还有一刻钟时间,‘当!’钟声敲响,主考官余深大喊:“只剩下一刻钟,没有动笔的士子可以下笔了。” 这时,李延庆也没有时间在犹豫下去了,他已经构思两首词,但都不满意,无奈之下,他还是得借助千古名词突围。 他深深吸了口气,挥毫在卷纸上一气呵成: 《破阵子?北征》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 殿试的书面考试结束了,士子并不能离去,而是坐在凤栖阁内喝茶休息,现在才上午十点,等一会儿还要面试,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面试,只有前十名由天子亲自面试,以确定前三名。 随即就会宣布二十人的殿试录取名单,前三名称为进士及第,第四名到第二十名称为进士出身,剩下的五百六十六人则称为赐同进士出身,虽然都叫进士,但在进士的等级上却有所不同。 然后礼部会在皇城外发榜,确定最终的科举名次,同时将录取文牒发送各州,由各州派报喜官赶赴考生原籍报喜。 与此同时,进士们将骑马夸街,最终前往金明池畔的琼林苑接受天子宴请。 凤栖阁内,众人默默坐在椅子上喝茶休息,想去方便的士子由侍卫领去如厕,士子也可以随意参观凤栖阁,这里实际上就是给各国使臣休息等待之地,有一条长长的回廊,直接通往大庆殿偏殿。 所有士子都十分安静,偶然有人窃窃私语,李延庆和五十余名太学士子坐在一起,这时,赵楷笑着走了过来,在李延庆身边的空位子坐下,笑道:“贤弟很紧张吗?” “多少有一点吧!” 李延庆苦笑一声说:“在这个气氛里,不紧张也有点紧张了。” “其实前二十名在省试时就已经定下来了,殿试只是前二十名的名次微调,除非是词写很糟糕,或者写得太出彩,才会出现大幅度的名次调整。” “那面试呢?”旁边武邦昌凑上前笑问道。 “面试是定前三,这种情况下仪容好、气质佳就会占优势了。” 旁边太学士子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道:“今年的授官情况会怎么样?同进士出身和进士出身区别有多大?” 赵楷微微笑道:“其实只是前三有一点优势,授官这种事情,与其说看名次,不如说看运气,象上上届的状元秦桧,最后被授密州教授,虽然也是一种官,却不是吏部任命的官,你说这运气如何?” 众人都纷纷点头,大家都知道官员有吏部官和非吏部官之分,这就像后世的行政编制和事业编制一样,虽然都是铁饭碗,但实际上相差很大。 士子都想当吏部任命的官员,留在朝廷进入各部寺,去地方则在县中为官,这才是他们追求的目标,没有人想去州学任教,那是留给太学生的职位。 “那我们能得到什么官职?” “所以我说要看运气,运气好了,就算是同进士出身,也能在县里出任主簿县尉之类,运气不好,能去州学就不错了,有的进士还得耐心等待几年,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先例。” 所有进士都是聪明人,虽然赵楷口口声声说运气,其实大家都明白,不是什么运气,而是后台关系。 所有人都沉默了,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这时,急促脚步声从大门外响起,士子们纷纷站起身,只见副主考刘龄快步走了进来,他重重咳嗽一声,对众人道:“下面我叫十个人,听到名字的请跟我走!” 大堂内顿时一片哗然,这是前十名出来了,大家都没想到会这么快,才半个时辰就有结果了。 “这是前十名吗?”一名士子小声问道。 “正是!” 刘龄抽出一份名单高声念道:“福州闽县张华、庐州合肥县王致和、江宁府江宁县金俨、扬州江都县王昂、开封府开封县王楷、开封府开封县贾修正、开封府开封县曹逊、相州汤阴县李延庆、太原府阳曲县周元、简州阳安县林洪泰.....以上十人请随我来!” 李延庆的大脑地‘嗡!’的一声,竟然有自己的名字,那说明他的省试已经考进了前十名,他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那首略有点情绪的诗作真被主考官认可了。 周春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李延庆,向他竖起了大拇指,李延庆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刘龄高声道:“请以上十人跟我走!” 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十名士子从人群中走出来,跟着刘龄沿着回廊向大庆殿方向走去。 面试是在大庆殿偏殿内举行,众人在外面一间屋子里等候,刘龄对众人道:“下面是由天子亲自面试各位,你们是天子门生,以门生之礼相见就行了,不用行大礼,距离在丹陛前一丈左右,到时候会有殿中侍御史指点你们,不要抬头直视天子,天子让你们抬头再抬头,回答问题以精简为要,切不可长篇大论,要诚实回答,大家明白了吗?” 众人一起行礼,“明白了!” “很好,请随意坐下等候,等会儿会依次叫名字入内,我先说一句,叫名顺序和最终排名无关,只是各州府的排列顺序,大家不要任何顾虑。” 众人纷纷坐了下来,十名士子都有一点按耐不住地激动,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进入前十名,至少是二甲进士出身了。 这时,赵楷压低声音对李延庆道:“我真的有点紧张!” “是担心拿不到状元吗?” “不是!我是怕他们真把状元硬塞给我,我心里有数,我不应该进前十。” 李延庆笑道:“你心里会有什么数呢?这些人中除了我之外,你还认识谁?” “谁也不认识!” “那不就行了,你并不知道他们才学。你怎么能确定自己不如别人?” “我只是一种感觉!” 李延庆摇摇头,“你是想得太多了。” 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口高声喊道:“请福州张华入殿面试!”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大庆殿试(下) “开封府开封县贾修正入殿面试!” ...... “开封府开封县曹逊入殿面试!” ...... 休息房内等候的士子越来越少,参加完面试后便不再回来,此时休息房内只剩下李延庆一人,他默默坐在房内等候,他知道天子把自己放在最后面试是有原因的。 这时,一名宦官走到门口,高喊道:“相州汤阴县李延庆入殿面试!” 李延庆站起身,整理一下衣帽,跟随宦官向偏殿内走去,偏殿内光线稍暗,天子赵佶高高坐在龙椅上,正好位于暗处,看不清他的容貌,在两边坐着十几名文武高官,包括蔡京、余深、王黼、白时中、李邦彦、张邦昌等重臣,不过童贯却不在,他此时并不在汴京,而是赶赴河北,奉旨督查河北各州的备战情况。” 当李延庆走进大殿,蔡京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这小子不简单啊!居然能考进前十,难怪童贯那么器重他。 李延庆走上前,一名官员指点着李延庆应该站立的位子,李延庆躬身长施一礼,“学生李延庆参见吾皇陛下!” 上面传来赵佶柔和的声音,“李少君,我们又见面了。” “这是学生的荣幸!” “朕很惊讶,李少君不仅骑射超群,文学也极为出彩,可谓文武双全,这样的顶尖人才大宋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李少君的出现,是我大宋中兴的好兆头,令朕深感欣慰。” 赵佶又看了看李延庆的试卷,在省试中,李延庆排名第五,但这不是最终的名次,要加上殿试的成绩也能决定最终排名。 他翻开李延庆的殿试卷子,《破阵子,北征》,写得大气磅礴,书法也隐隐有大家之气,令赵佶非常满意,尤其词中一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着实令人感动。 赵佶翻看了片刻,又笑问道:“李少君才十六岁吗?” “学生家乡算年龄不分大月小月,而学生是正月出生,按照汴京的算法,应该是十七岁了。” “那也是英雄出少年啊!不知李少君有何志向?” 李延庆躬身行一礼,恭恭敬敬道:“回禀陛下,学生愿实践陛下的抱负,参加北征。” 这个问答令赵佶颇为惊讶,前面考生都希望能为官一方,造福一方,唯独这个李延庆居然希望从军,他又继续问道:“李少君是想从军吗?” “学生先祖曾参与宋夏之战,不幸阵亡沙场,学生愿继承祖志,参与攻夏之战,恳请陛下成全。” 赵佶没有立刻表态,只是淡淡道:“李少君心怀大志,令人敬佩,朕会考虑,先下去吧!” 这时,旁边的蔡京却眼睛一亮,他知道童贯是想把李延庆安插进朝廷,作为他干涉朝政的一颗棋子,没想到李延庆居然自己想去边疆从军,这简直令蔡京喜出望外。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李延庆并不想成为童贯的棋子,这让蔡京心中顿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这个李延庆能为自己所用。 这时,李延庆已经跟随宦官下去,面试结束了,赵佶看了一眼众臣,“各位爱卿都说说吧!名次该怎么排?” 余深作为主考官,起身道:“启禀陛下,嘉王殿下省试名列第一,殿试也发挥出色,他夺状元乃众望所归,微臣以为他可为第一。” 蔡京也起身道:“自隋唐科举以来,皇子尚未夺取状元的先例,难得嘉王以绝世之才勇夺第一,名至实归,他为状元也算是一段千古佳话。” 面对众人纷纷要求将嘉王点为第一,赵佶却不为所动,他淡淡道:“嘉王虽然有真才实学,但知道之人不过寥寥数人,一旦他点为状元,恐怕朕的脊梁骨都会被天下民众戳爆,朕再三考虑,他不可为第一,李延庆这首词朕倒很欣赏,朕判他殿试第一。” 赵佶言外之意,想点李延庆为状元,蔡京怎么能容忍童贯的人为状元,就算李延庆不想当童贯的棋子,他也不能容忍。 蔡京起身道:“启禀陛下,大宋之初以诗赋论高低,往往导致考生文采虽佳,但政务能力却薄弱,才有王安石的科举变法,李延庆词虽不错,但省试毕竟只是第五,若取他为状元,会给天子士子一个误导,以为陛下将重诗词而轻经义,微臣以为,李延庆可定为前列,但定为状元却万万不可!” 众臣都起身道:“陛下,蔡相国言之有理,望陛下三思!” 余深也起身道:“李延庆的试卷微臣曾仔细研读,微臣之所以把他定为省试第五,是因为他在《宋辽金之对策》一文中坚决反对与女真结盟,并提出辽国若灭,大宋会有唇亡齿寒之忧,他的思路是夺回幽云,保留辽国,观念还是比较保守,缺乏锐意进取的气势,所以微臣没有把他定为前三。” 其他大臣的反对赵佶可以不放在心上,但主考官余深的一番话却让赵佶有点犹豫了,如果点一个北征保守的士子为状元,确实不符合这次科举的政治气氛,尽管赵佶很喜欢李延庆这首词,但他不得不考虑李延庆的保守态度。 沉思片刻,赵佶便提笔在第二名王昂名字旁边写了个一,在嘉王赵楷名字旁边写了个二,在李延庆的名字旁边写了个三,将名单交给余深,“发榜吧!” ......... 五百八十余名考生列队站在大庆广场上,耐心等待着发榜一刻的到来,去掉大家都知道的前十名,其余五百七十余名考生只能期望第十一名到二十名的一线希望。 这时,一声钟响,主考官余深和两位副主考从大殿内走出来,一直来到大殿台阶前,士子们鸦雀无声,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唯恐听漏一个字。 余深缓缓看了众人一眼,扯去卷轴封套,展开名册高声唱名:“殿试结果已出,现公布如下,一甲取三名,第一名扬州江都县王昂,第二名开封府开封县王楷;第三名相州汤阴县李延庆,以上三人取为进士及第!” 士子沸腾了,纷纷向三人表示祝贺,李延庆心中也异常激动,自己居然中了第三名探花。 这时,有官员请三人前去更衣,余深又高声道:“下面是二甲,第四名到第二十名,名单如下:第四名开封府开封县曹逊,第五名........” ......... 就在主考官余深宣布名单的同时,在皇城外也正式发了榜,榜文前人山人海,都在争先恐后查看榜单,李大器带着铁柱和李延彪也赶来了,他挤不进去,由识字的李延彪挤进去看榜。 铁柱笑道:“小员外不是已经是进士吗?庆功酒都喝过了,二叔干嘛还这么关心?” “你才不懂,那个只是预进士,官府不会报喜的,这个才是真正的进士榜,关系到进士的名次,要下发到各州县报喜,这才是关键!” “二叔要回汤阴吗?” “考得好当然要回去,否则谁来接榜?你们两个也要和我一起回去,我们骑马回汤阴,赶在报喜之前回家。” 这一刻李大器等待多年,这是他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他怎么能不回去? “延彪出来了!” 铁柱一指,只见李延彪满头大汗地挤了出来,跑到李大器面前道:“二叔,中了!” “我知道中了,中了多少名?”李大器急得直跺脚。 “甲榜第三名!” “啊!” 李大器激动得狂吼一声,“我儿子中了探花!探花郎啊!” 周围人纷纷向他看来,几乎所有人都向他投来无比羡慕的目光,此人的儿子居然中了第三名探花,李大器已经顾不上众人的眼光,急对两人道:“我们现在就回汤阴县!” “现在就回去吗?不等等小官人。” “不等他了,我们走,先回一下店铺!” 李大器心急如焚,拉了一下两人,三人一前一后离开了皇城,匆匆赶回店铺。 第二百八十二章 金明池畔 街鼓动,禁城开,天上探人回。凤衔金榜出云来,平地一声雷。 莺已迁,龙已化,一夜满城车马。家家楼上簇神仙,争看鹤冲天。 -----《喜迁莺》 下午时分,随着轰隆隆鼓声大作,皇宫宣德门缓缓开启,数十名禁军骑兵打着大旗飞奔而出,在他们后面跟着五百多名骑马的新科进士。 其中状元、榜眼和探花穿着红色外袍,其他进士穿着绿色外袍,每个人头戴纱帽,帽上插着簪花,胸前戴着绸带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个个喜气洋洋,正所谓:却忆金明池上路,红裙争看绿衣郎’。 看榜的民众早已挤在御街两边,争先恐后地目睹新科进士风采,当英俊潇洒的年轻士子们鱼贯而来时,两边民众爆发出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巨大的荣耀让每个士子都心情澎拜,骑马夸街是每个读书郎的梦想,尤其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红袍绿袍,引起成千上万的年轻女子激动万分的尖叫声,她们在幻想着其中一位将成为自己的夫婿,那种感觉,让每一个新科进士都有点飘飘欲仙了。 跟随士子互动的,还有一辆辆‘择婿车’,前天晚上的捉婿只是刚刚拉开序幕,大规模的捉婿今天才进入高潮,这也是宋王朝科举的一个花边,被朝廷所默许,在这种高官权贵围剿金龟婿的氛围之下,宋朝才会出了陈世美,但也绝不是只有一人。 高官甲和权贵乙在路上相遇,两人心领神会。 “兄长也是来捉婿乎?” “没办法,小女年复一年等待,芳龄已经二十,今遭再不捉到一个金龟婿,真是要愁死人了!” “我也是啊!科举三年一次,两届就六年过去,我那宝贝女儿整整哭哭滴滴,叫着嚷着要嫁进士郎,今天我也豁出去了。” “今年进士感觉年龄偏大啊!” “新科状元王昂已经二十九岁,儿子都十一岁了,榜眼王楷就是嘉王赵楷,大家心里都明白,他是不能动的,探花李延庆就是那个弓马大赛的头名,文武双全,听说颇得天子器重,今年十六岁还是十七岁,可惜年纪稍小了一点。” “可看他年纪似乎不小啊!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我女儿正好大他三岁.......” 高官甲和权贵乙对望一眼,眼睛里同时一亮,高官甲急道:“贤弟别和我争,他今年归我了!” “呵呵!想争他的不止你我啊!这个就看缘分了,谁争到归谁。” 李延庆做梦也想不到,他这个小李探花已经被无数权贵高官看中瞄准,就等着在金明池畔捉婿。 士子们绕城一周,接受了无数鲜花和夸赞后,出西城抵达了金明池,位于西南方向有两座御苑,一座叫做金明池,一座叫做琼林苑,队伍沿着金明池畔一路南下便抵达琼林苑。 只见金明池畔停着数百辆马车或者牛车,每辆车旁都是十几名家丁,一个个跃跃欲试,现在他们还不敢动手,等御宴结束,进士们回城时,才是他们动手捉婿的大好时机。 赵楷用马鞭一指远处的马车对李延庆笑道:“估计贤弟是他们重点争夺对象,回去时可要当心了。” “我不信他们能抓住我?” “呵呵!这可不是武艺能解决的问题,下有绊马索,上有撒渔网,你躲得过明枪,躲不过暗箭,躲得过东家,躲不过西家。” “那可怎么办?” 赵楷微微一笑,“如果你真不愿被人捉婿,我倒可以教你一个办法。” 李延庆连忙抱拳,“赵兄请说!” “你注意我父皇和蔡相国,只要他们先后离去,尤其是蔡相国离去,那就是一个动手的信号,那些高官权贵就会冲进宴席捉婿,这个时候千万不要贪图宴席上的珍馐美味,赶紧逃,往水面上逃!” “往水上逃?”李延庆着实惊讶,可见赵楷的模样不像说笑。 赵楷笑了笑,“新科进士可是汴京最抢手的金龟婿,不仅是高官权贵想招之为婿,还有地位稍低的豪门大户,都想借进士来提高自己的家族地位,能进琼林苑抢婿的,至少是四品以上高官,那些低品官或者豪门大户都在外围等着呢!你以为就只有这几百辆牛车马车吗?你逃得过权贵高官,逃不掉外围的豪门大户,所以每次琼林大宴对进士们都是一场严峻的考验,要么你已经成婚了,不肯抛弃贫贱之妻,他们没办法,没有成婚的进士们大都在这个时候有了岳父。” “朝廷不管吗?” “人家只是想把女儿嫁给你,只要双方你情我愿,朝廷怎么管?如果你死活不肯,对方还能强迫你不成?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很多士子都顶不住诱惑而答应罢了!” 说到这,赵楷又压低声音道:“延庆,你并不明白,很多进士其实都在等这一刻,考上进士不仅仅是为了当官,也是为了攀一个好丈人,否则这么多年辛苦读书为了什么?你不愿意,但绝大部分进士都愿意。” 李延庆想起了周春,周春何尝不是如此,刚开始被捉婿义愤填膺,后来就受不了诱惑答应了,说起来高家运气还不错,周春居然考中殿试第二十名,超过了同乡的武昌邦和杨度。 李延庆回头看了看其他士子,只见很多人都很期待地望着两边的马车,看来赵楷说得没错,这些人也都是想趁这个机会找个硬一点的后台靠山,无非是看重未来岳丈的名望和家产。 李延庆不由向远处的湖面望去,心中着实发愁,从湖面上逃,难道是要自己泅水逃走不成? 这时,李延庆看了一眼赵楷,顿时计上心来。 ........ 琼林宴安排在金池湖畔,宴会已经准备就绪了,菜是各种珍馐美味,酒就是各种琼浆玉液,玉盏琉璃杯,上等官窑瓷,金勺银匙,象牙镶金箸,一队队宫女如蝴蝶般地在长桌间穿行。 进士们各自就位了,但天子尚未到来,大家只得忍着腹中饥饿耐心等候,好一会儿,只听一声玉钟敲响,众人纷纷起身,天子赵佶在数十名宫女宦官的簇拥下乘船而来,他下了船,后面还跟着十几名高官重臣。 在光禄寺卿的引领下,赵佶坐到了主位上,他身后的大臣也纷纷就位,这时,赵佶笑着摆摆手,示意士子们坐下。 他举杯站起身,声音低缓而清朗,缓缓道:“又是一次琼林宴到来,朕又看到了新的一批国家栋梁,你们十年寒窗苦读,才有今天的成就,从今天开始,你们都是天子门生,是朕的门生,即将奔赴天下各地为朕治理江山,爱护子民,朕对你们只有一个期望,那就是清廉自律,爱民如子,来!为了今晚的美好之夜,大家一起饮了此杯!” 众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赵佶只是象征性地用酒杯碰了一下唇,便放下了,钟声敲响,琼林大宴正式开始。 进士们开始尽情地吃喝,李延庆一边喝酒一边注视着天子赵佶,只见他只给旁边蔡京说了两句话,便起身上船离去了,蔡京代表天子继续宴请进士。 又过了片刻,连蔡京也似乎要起身了,李延庆已看出蔡京有要离去的趋势,便连忙对赵楷低声道:“我去方便一下。” 赵楷微微一笑,“去吧!去吧!赶紧逃命。” 李延庆起身向茅厕方向走去,走到边上,他询问一名士兵,士兵便带他去了茅厕。 过了片刻,李延庆不见了,只有士兵独自回来,他却挎刀在赵楷身后一站,赵楷愣了一下,回头不悦道:“我不需要你护卫,赶去离去!” 士兵微微一笑,“殿下不走,我怎么能走?” “这声音......” 赵楷再仔细一看,原来这名披甲戴盔的士兵竟然是李延庆装扮,他不知用什么涂了脸,竟然皮肤黝黑,加上天色已暗,不听声音,根本认不出他来。 赵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家伙倒也聪明,居然用了李代桃僵之策。 这时,已经开始有官员端着酒杯走下来,和进士们聊天套近乎,御史中丞王黼端着酒杯来到李延庆桌前,见李延庆不见了,他心中一愣,连忙问赵楷道:“殿下,李探花到哪里去了?” 赵楷笑道:“莫非王中丞也有女儿想许给李探花?” “我女儿还年少,只是我的侄女已经十八岁了,尚未嫁人,我觉得她和李探花郎才女貌......” 不等他说完,右骁卫大将军,金城郡公潘纪跑了过来,急声问道:“请问李探花去哪里了?” 王黼也急了,“李探花是我先定下的,潘公怎么能横插一杠?” “胡说!这个要李探花自己决定,又不是买鱼买虾,没有什么先来后到之说。” 这时又跑来两名大臣,问道:“李探花去哪里?” 赵楷向茅厕方向一指,笑道:“刚才他去方便去了,或许被谁抢先堵住了吧!” 众人大急,争先恐后地向茅厕方向奔去,赵楷向就站在他身后李延庆一笑,“你怎么谢我?” 李延庆见越来越多的高官权贵开始进入琼林苑捉婿,他也有点急了,低声道:“我们快离开这里,回头再说!” 赵楷呵呵一笑,起身道:“跟我来吧!” 李延庆扮作士兵挎刀紧紧跟着赵楷后面,赵楷来到湖边径直走上一艘船,这是专门等候他的船只,李延庆也跳了上去,便急声催促船夫,“快开船!” 这时,琼林宴内已经乱成一团,年轻英俊的进士往往会被几个官员争抢,连状元王昂也被几个官员围住,劝他回家离婚。 赵楷微微笑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两天求婚大臣会踏破门槛,我劝延庆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才行。” 此时李延庆的心已经飞去了一个地方,他期待已久之处。 诚挚道歉 这段时间兄弟来苏州,所以一直在陪同兄弟四处游玩,今天去了天目山,原本想利用手机发书,结果信号太弱,导致今天的两章没有发出来,回来路上又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刚刚才到家,马上把两章发出来。 老高向大家道歉,实在是抱歉,请大家原谅! 明天正常更新 第二百八十三章 温柔之乡 夜幕中,已经换了一身旧衣服的李延庆出现在第一甜水巷街口,此时从金明池畔回城的士子需要遭遇各种艰难险阻,但城内却没有任何异常。 李延庆走上台阶拍了拍门环,片刻,吱嘎一声,大门开了一条缝,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管家婆问道:“你找谁?” “我找师师姑娘,请你转告她,就说李延庆来了。” 管家婆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是我家姑娘让你来的吗?” “正是!” “那你稍等一下。” 大门轰地关上了,李延庆只得在大门台阶上耐心等待,好在这条巷子住的都是朝廷高官,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但只过了片刻,大门内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大门迅速拉开,这一次不再是刚才的管家婆,而是一张灿烂娇媚的笑脸。 “李少君是怎么过来的?”李师师颤抖着声音问道,她已经快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说来话长,我站在这里说,估计天亮也说不完。” 李延庆掩口一笑,连忙让他进府,大门重新关上了。 “你跟我来!” 李师师带着李延庆前往内堂,一边走一边笑道:“我请周老先生去琼林苑帮我捉婿了,就怕你这个小李探花被人捉走。” “周公也去了吗?” 李师师给他抛了个媚眼,娇声道:“你以为呢?” 两人走进内堂,李师师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娇躯扑进了李延庆怀中,激动得瑟瑟发抖。 李延庆紧紧搂住她动人的娇躯,在她耳边低声笑道:“怕我变成负心郎,是吧!” 李师师抬起头,一双如宝石般明亮的美眸注视着爱郎,“谁让你考上探花,你知道人家今天一天都担心死了,就怕你被什么相国、郡公捉婿,小女子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和他们竞争夫婿?” 李延庆低头吻住了她的红唇,不准她再说下去。 李师师伸出白藕般的雪白手臂,搂住爱郎的脖子,尽情和他激吻,过了好一会儿,李师师才娇喘吁吁道:“今晚有的是时间,我们先去吃饭!” “我不饿!” 李延庆话音刚落,肚子便一阵咕噜噜响,李师师嫣然一笑,“还说不饿呢,快来吧!估计老周很快也会无功而返了。” 这时,管家婆在堂外道:“姑娘,周公和管家回来了。” “我说得没错吧!你先别出面,看我来逗逗他们。” 李师师调皮一笑,快步向前院走去。 院子里,周邦彦叹口气道:“去捉婿的人家太多了,我们就根本靠不上去,光外围就有千余户人家,那个重臣高官都直接进琼林苑了,我们连进士的影子都没有看见一个,愧对师师的重托啊!” “李少君一点消息都没有吗?”李师师故作担忧地问道。 周邦彦摇摇头,“真的很抱歉,我说句不好听的话,状元已经有妻儿,榜眼是皇子,李少君今晚就是最耀眼的进士,不知多少人家想抢他为金龟婿,师师往最坏的地方想吧!” 就在这时,李延庆出现在李师师身后,周邦彦一下瞪大了眼睛,“原来李少君已经......” 李师师回头看见爱郎,娇嗔道:“让你别慌出来,人家还要逗逗周公呢!” 周邦彦呵呵笑了起来,“原来师师在逗我,不行,必须罚酒三杯,当然,我办事不力,也要罚酒十杯。” 话虽这样说,周邦彦可是聪明人,打了哈欠道:“我这老胳膊老腿,被师师呼来唤去折腾了一天,我得回去早早休息了,延庆在这里吃饭吧!有好酒的话给我留一瓶。” “我家里可没有酒给你喝了。” 李师师开了句玩笑,却让管家婆拿了瓶最好的酒给周邦彦,今天周邦彦从早上就去看榜了,累了一天,她心中着实感激。 周邦彦拎着瓶好酒,得意洋洋走了,李师师这才带着李延庆来到自己绣楼用餐。 “我早上五更时吃了一碗稀饭,两个馒头......” 李延庆一边埋头大吃,一边含糊不清道:“琼林宴我筷子都没动,一看形势不对,立刻就逃,最多只喝了两杯酒,菜一口没吃着。” 李师师抿嘴笑看着爱郎狼吞虎咽,又给他倒了一杯酒笑道:“先吃完再说,别噎着了。” 李延庆风卷残云般吃掉半桌酒席,这才拍拍肚子,“这下真的饱了。” 李师师端起一杯酒,笑盈盈道:“这杯师师敬你,祝贺李郎高中探花。” “多谢娘子!” 李师师羞红了脸,低头娇声道:“我可不是你娘子,你的岳丈们的正在满城找你呢!” 李延庆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激情,一把将她抱起,向里屋走去,李师师心属爱郎,已不再拒绝,她羞得俏脸滚烫,将螓首伏他怀中,声若蚊嘤道:“这里不行,去二楼!” 李延庆将佳人抱上二楼,几名贴身侍女连忙给他们收拾,这才退下楼去。 李延庆吹灭蜡烛,怀抱佳人,慢慢倒在了芙蓉暖帐之中.......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留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慢脸含愁态,芳词誓素衷。 赠环明遇合,留结表心同。啼粉流清镜,残灯绕暗虫。华光犹冉冉,旭日渐曈曈。 ......... 天渐渐亮了,李延庆从熟睡中醒来,伸手却摸了个空,身边佳人已不在了,他一回头,却见窈窕仙姿正坐在妆台前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 “现在什么时辰了?”李延庆笑问道。 李师师娇媚地白了爱郎一眼,轻声细语说:“天刚亮,李郎再睡一会儿。” 李延庆慢慢躺下,他又想起昨晚销魂一夜,说不尽的情话,享不尽的鱼水之欢,那种郎情妾意的销魂滋味着实令他刻骨铭心。 这时,他见身旁盖着一段白绫,便轻轻掀开白绫,只见下面的缎被上点点斑斑,李师师在他身边坐下,象只猫儿一样伏在他怀中,低声道:“你现在相信师师是清白之身吧!” 李延庆轻轻抚摸着她瀑布般的秀发,柔声道:“也真难为你了!” 李师师低低叹息道:“妾身只是比较幸运,有几分容貌,又有才艺傍身,否则早就象其他姐妹一样沦落风尘了,哪里有机会得到李郎的疼爱。” 李延庆吻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你去赎身吧!或者我帮你赎身,然后我禀明父亲,娶你为妻。” 李师师鼻子一酸,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她连忙拭去泪水,主动地吻了一下爱郎,在他耳边低声道:“师师身已属李郎,心坚如磐石,只是师师有自知之明,不敢为李郎之妻,若能为妾,得李郎之宠爱,师师便已心满意足。” “这是为什么?” 李延庆坐起身,有点不高兴道:“我又没有娶妻,为什么就不能娶你?” “一日入教坊,终身难洗白,我虽为清白之身,但名声已不良,李郎高中探花,前程似锦,师师又能为一己之私,误了李郎的前程。” “前程?” 李延庆冷笑一声,“战乱将至,连大宋也没有了前程,我还敢奢谈什么前程!” 李师师抚摸着爱郎的脸,柔声道:“我考虑了整整一年,你若没有考上科举,我愿意跟你隐居江南,男耕女织,我们过平静的日子,可是你考上了科举,你要实现胸中的抱负,师师又怎能成为你的负担?李郎,不要再为难我了。” “你什么意思?要撵我走吗?”李延庆冷冷问道。 “不!不!不!我愿意跟随你,但千万不要再谈娶我为妻,至少这几年不要谈。” 李师师心中悲苦,慢慢低下了头,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虽然官家暂时没有碰她,但他也绝不会容许任何人得到自己,若被他得知自己身心已有归属,他怎么可能放过李郎?那时,自己才真的害了李郎。 李延庆瞅了她片刻,又缓缓问道:“你跟随我,愿意放弃这栋宅子,愿意放弃矾楼的财富?” 李师师轻轻点头,“只能要跟着李郎,我什么都愿意放弃。” “好吧!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我先去看看父亲,下午再回来找你。” 第二百八十四章 难以善后 离开甜水巷,李延庆先赶到了新桥,他刚走进李记胭脂铺,掌柜杨信便迎上来笑道:“昨天多少人在找小员外啊!” “我爹爹也在找我吗?” “没有!你爹爹昨天下午就赶回汤阴了,准备去接你的喜报,是很多提亲的人家,都是喜鹊接待的,把那小丫头烦得不行。” “所以我不敢回来啊!” 李延庆听说父亲回了汤阴县,他心中也松了口气,笑道:“我在这里坐一会儿,麻烦二叔帮我把喜鹊找来。” “没问题,我这就去!” 杨信吩咐店员几句,便骑上小毛驴向冰柜街府宅赶去。 李延庆考中进士后,将休息三天,第四天去吏部报到,在吏部建立档案,然后就等待吏部安排授官,这个等待的时间就不定了,有关系的话两三天就有消息,若没有关系后台,等两三年都有可能。 这三天名义上是休息,但对于新科进士而言则是四处活动的时机,他们需要去高官家中拜访,联络感情,建立关系,当然,对于被抢婿的进士们,这三天就是他们筹办婚事的开始。 不过李延庆还需要去太学办个手续,彻底脱离太学生的身份。 李延庆正坐在新桥店里喝茶,不多时,喜鹊抱着一个包裹气喘吁吁跑来。 “小官人,我这两天可累死了,老爷不在,夫人在坐月子,大家都说你的事情由我来负责,结果什么事情都找到我了。” 李延庆笑着拉拉她的小辫子,“知道你辛苦了,以后再好好奖励你。” 喜鹊得了夸奖,心中舒服了很多,她也笑嘻嘻道:“不过也幸亏小官人不在,这么多人家想把女儿嫁给小官人,要不然小官人把她们都娶了吧!” “胡说什么!我昨天不就出去躲了吗?” 李延庆从喜鹊手中接过厚厚一叠请柬,至少有二十几份,这些请柬其实就是求婚书,里面还夹着嫁妆清单,象右骁卫大将军、金城郡公潘纪开出的嫁妆清单就令人咋舌,光嫁具就有三十万贯,汴京城内十亩房宅一座,奁田五千亩,并承诺李延庆授官为上县县丞。 如果是寒门进士的话,真的很难拒绝这个优厚的条件,喜鹊又笑嘻嘻道:“我专门问过前来送请柬的管家,这个潘家之女年方二十,美貌如花,对小官人极为敬仰,不如小官人就从了吧!” “从你个头!” 李延庆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记,又问道:“我留在太学的东西有没有给我运回来?” 喜鹊被小主人敲了一记,揉着头气呼呼道:“你的命令谁敢违抗,我就算当牛做马也得替你扛回来。”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 李延庆笑着替她揉揉头,“我知道小喜鹊很辛苦,这不!那边有很多重要的东西,我能相信也只有你了。” “说的比唱的好听!” 喜鹊肚子里的气总算消了一点,这才嘟囔道:“你那些重要的东西是我替你拿回来的,那把铜弓差点把我压趴下,还有那个铁箱子,也是我一点点拖上牛车,其他书、被褥什么的都是铁锁和曹三郎替你搬回来的。” 说到这,喜鹊又恢复了她的好奇心,“这么多好人家,小官人一个都看不上吗?老爷临走时说,让你选一个有实权的高官女儿。” “我爹爹也这样说了?”李延庆一下子停住翻看请柬,惊讶地问道。 “他是这样告诉我的,让我转告你,原话中还有一句,让你找个有名望的高官岳父,嫁妆多少不重要。” 李延庆听得一脸无奈,心中暗忖,‘要是父亲知道自己想娶李师师,他会怎么样?” 李延庆又翻了翻请柬,这时,他的手忽然停住了,一份请柬吸引住了他,竟然是梁师成请他去府中一叙。 喜鹊顿时想起来了,“这是今天一早一个管家送来的,让我务必给你,我昏头昏脑的,把这件事给忘了。” 李延庆拿着请柬沉吟不语,两年前他和梁师成有过一次交集,没想到这个时候梁师成又找到自己了,着实令他深感意外。 梁师成当然没有女儿要嫁给他,或许他是要替别人做媒,李延庆沉吟片刻,这是梁师成亲自签名的请柬,自己不去恐怕不太好。 想到这,他又看了看具体时间,希望他今天中午有空去太傅府一叙。 居然让自己中午就去,催促得颇急,现在是上午十点不到,还有一个时辰左右,他可以趁这个机会去太学把手续办完。 李延庆把厚厚一叠请柬还给喜鹊,对她笑道:“如果有人来问,你就说我一直没有回来,可能是被谁家捉婿了。” “小官人,你真的要......”喜鹊有点担忧地问道。 李延庆知道她担心什么,便笑着挥挥手,“没有的事,你快去吧!” 喜鹊刚刚离去,杨信走到门口道:“小官人,有个姓周的老丈要见你,他说昨晚和你见过的。” 难道是周邦彦?李延庆连忙道:“快请他进来!” 片刻,杨信带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进房间,正是周邦彦,只见他脸色凝重,李延庆连忙示意杨信先出去。 周邦彦叹了口气道:“李少君,你闯下大祸了!” 李延庆已经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便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你不该....你不该昨晚留宿在师师府中。” “周公请坐下再说吧!” 李延庆请周邦彦坐下,淡淡道:“昨晚周公不也去捉婿了吗?” “我知道肯定捉不到,但又怕师师伤心,所以我才去了,只是为了安慰她一下,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自己去了,师师对你很痴情,我就怕她控制不住自己,果然我的担心发生了。” “周公的意思是,我不配得到师师?”李延庆着实有些不满道。 “不是这个意思!” 周邦彦忧心忡忡道:“师师没有了完璧之身,官家怎么可能饶过你们?” 李延庆哼了一声,“师师的身体属于她自己,她喜欢谁就给谁,谁规定她的第一次一定要给官家?况且我听师师说,官家对她并没有非分之心,只是喜欢听她弹琴。” 周邦彦满脸嘲讽地冷笑道:“那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官家那么风流的人怎么会对她没有非分之念?只是官家着实喜欢她,才给了她承诺,在她十八岁前不会勉强她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她才能保持完璧之身,官家又怕师师经受不住重金诱惑而献身,便把矾楼份子给了她一半,还送给她一处宅子,让她能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可如果官家一旦知晓她心有所依,身有所属,那可是触犯了天子逆鳞啊!” 这时,女店员送进来两杯茶,两人都不说话了,等女店员退下,李延庆这才问道:“周公有什么建议吗?” 周邦彦踌躇半晌道:“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带着师师逃走,逃到官家找不到的地方!” 李延庆摇摇头,“我逃走父亲怎么办?他辛辛苦苦创立的宝妍斋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就不管师师了?”周邦彦顿时怒视李延庆。 “我怎么不管她呢?我想娶她为妻,她怎么也不答应。” “娶为正妻不现实,你若不负她,娶她为次妻也是她的归宿了,问题是她现在怎么办?” 周邦彦目光炯炯地盯着李延庆,他一直把李师师视为自己的女儿,他希望师师有个好的归宿,可偏偏官家看上了师师,若师师进了宫,她哪里斗得过宫中那些嫔妃,一旦官家对她厌倦了,她的下场会非常悲惨,难得杀出一个李延庆,敢和官家争女人,或许他真能给师师一个归宿。 周邦彦生怕李延庆一夜风流后便不负责任,所以一大早来找他,此时周邦彦很紧张,一旦官家得知师师不再是完璧之身,龙颜震怒,怎么惩治李延庆他不管,他唯一担心师师会被官家报复,没入教坊为娼,那才是师师万劫不复了。 周邦彦需要李延庆给他一个承诺。 李延庆沉吟片刻道:“我想把她带走,找个地方先把她藏匿起来。” 这个办法虽然不是很好,但周邦彦也想不到别的法子了,他只得长长叹了口气,“好吧!我再和她去谈一谈,但我要先提醒你,你和师师关系切不可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我们得想方设法保密才行。” 周邦彦忧心忡忡走了,李延庆也顾不得去太学,直接骑上一头毛驴赶往梁师成的府邸。 ....... 第二百八十五章 抓住把柄 在梁师成府门前,李延庆把请柬递给了守门的侍卫。 侍卫不敢怠慢,立刻转身进了府中,不多时,一名大院管事迎了出来,抱拳笑道:“太傅有请李探花!” 李延庆点点头,跟随大院向府内走去,不多时,两人来到梁师成的外书房,大院躬身笑道:“请李探花稍坐片刻,我这就去通报太傅!” 李延庆又一次走进了梁师成的外书房,和上一次所见基本上没什么变化,墙上挂满了苏轼的书法真迹,一名侍女给他上了茶,只片刻,外面响起了脚步声,穿着一身宽松深衣的梁师成负手走进了书房。 李延庆连忙起身行礼,“学生参见太傅!” “呵呵!李探花太让我惊讶了。” 梁师成满脸堆笑,“象李探花这样的文武大才,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太傅太过奖了,学生实不敢当!” “一点也不过奖,你当之无愧,快请坐!” 梁师成笑眯眯地请李延庆坐下,又重新让侍女上了茶,梁师成又笑道:“上次弓马大赛,李探花勇夺桂冠,令很多人念念不忘,昨天广平郡王殿下还向我打听你,我告诉他,你考中了探花,他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他想向你学习骑射,不知李探花有没有时间教一教他?” 原来梁师成是为这件事来找自己,李延庆心中一松,连忙欠身笑道:“略微指点无妨。” “也不是让李探花专门教他,就是稍微指点一下,他也只是崇拜李探花,今天下午如何?” 李延庆发现这个梁师成颇为心急,上午给自己请柬,中午要见自己,刚刚提到赵构想学骑射,就立刻安排在下午,一天都等不了吗? 无奈,李延庆只得答应道:“学生听太傅安排就是了。” 梁师成呵呵一笑,“其实我是很有耐心的,只是广平郡王殿下太急了,一心想今天见到你,我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他了。” “无妨,反正这三天我都有时间。” “我也知道啊!” 梁师成喝了口茶,又淡淡笑道:“大庆殿面试之时,李探花说想参加西夏之战,不知你怎么知道朝廷要对西夏发动战争?” 李延庆可以找到无数个理由,比如他自己的分析之类,但他知道梁师成在问什么?和这个人打交道,他得千万小心才行,李延庆沉默片刻道:“我是听童太尉提到过此事。” 梁师成眯眼笑道:“和李探花说话真的很舒心,我就喜欢这样坦诚以待。” 李延庆没有说话,他心中暗骂梁师成阴险毒辣,上次暗杀杨戬一案,一直令他耿耿于怀。 梁师成看了他片刻又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童太尉是希望你进户部,他最薄弱的一环就是财权,他一直想安插人进户部,我说得对吗?” 虽然这个梁师成阴险毒辣,但李延庆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精明无比,把童贯看得非常透彻。 李延庆点点头,“确实如此!” 梁师成的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了,“但李探花似乎想走自己的路,并不想听从童太尉的安排。” 李延庆沉默了,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昨天梁师成虽然没有参加面试,但有人在面试后就立刻向他详细汇报了,和蔡京一样,梁师成立刻发现了蹊跷之处,这个李延庆并不打算做童贯的棋子,这便让梁师成也生起了笼络之心, 梁师成很清楚李延庆的价值,居然单枪匹马干掉了杨戬,还挑起了梁山军和杨戬的对抗,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一个极为有能力之人,又高中科举探花,这样的大才着实罕见,只是童贯并没有意识到李延庆的真正价值。 梁师成喝了口茶,又不慌不忙道:“恕我直言,既然童贯想安排你进户部,那么从科举一开始,他就应该着手安排了,但到今天为止,他都没有任何安排,我感觉他其实并不看重你,或许,他也发现李探花并不好控制,所以他很犹豫,我说得对吗?” 李延庆笑了笑,“可能是我和童太尉在一些重大问题上看法不一致,他希望联金灭辽,我却认为这是引狼入室,应该联辽抗金,结果我们发生了冲突,我坚决不肯认错,他便在暴怒之下把我赶下马车,不过这是前年腊月发生的事情,然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一年多都没有和你联系吗?” 李延庆摇摇头,“没有!” “这就对了,我听人说,今年科举童太尉安排副主考张文轩录取三个名额,三个人都考中了,但这其中并没有你,我就觉得奇怪,他怎么会把你给遗忘了,万一你没有考中怎么办?现在我才明白了原因,我想李探花也应该心里有数了吧!” 李延庆也登时明白了,童贯一年多来对自己不闻不问,科举也不管,原来他是已经放弃了自己。 李延庆不由苦笑一声道:“我觉得太傅说得对,他其实并不看重我,或许我这人天生不适合做棋子。” 梁师成呵呵一笑,“真是有趣了,官家本想点你为状元,但蔡相国以为你是童贯之人,坚决反对,最后你才委屈为第三,若他知道你其实并不是童贯的人,他会很有可能会把自己孙女嫁给你。” “太傅说笑了,学生现在并不想考虑婚姻之事。” “是吗?” 梁师成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延庆,“你这话恐怕会让师师姑娘伤心了。” 李延庆顿时脸色大变,吃惊地望着梁师成。 梁师成喝了茶,淡淡道:“连我都佩服李探花的勇气,师师姑娘可是官家的女人,汴京人人皆知,那么多皇亲国戚谁也不敢打她的主意,唯独李探花昨晚居然留宿师师绣楼,李探花真是非常人也!” 说到这,梁师成目光凌厉阴冷地注视着李延庆。 李延庆的后背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师师府中一定有人在暗中监视她,否则梁师成怎么会知道?这才是梁师成找自己来的真正原因。 这时,梁师成眯眼笑道:“李探花,我们从前合作得很愉快,我不喜欢拿别人当棋子,我更喜欢做交易,不如我们再做一次交易?” 难怪梁师成在北宋末被称为隐相,此人心机手腕确实非一般人所能及,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掐住自己的脖子。 李延庆苦笑一声,“无论如何,我要感谢太傅的一番苦心。” “呵呵!举手之劳罢了,周邦彦和师师姑娘走得太近,官家也不放心啊!我这样告诉你,李师师府中上上下下都是我安排的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其实你和李师师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若不是你昨晚越过了底线,或许我会继续保持沉默。” “官家知道吗?” “若官家知道了,你还会坐在这里吗?我不说,官家永远不会知道。” 李延庆沉默片刻,“太傅希望我做什么事?” 梁师成摇了摇头,“李探花,你太小看自己了,你别把自己当做刺客,这种粗鄙之事不需要你去做,我觉得你能做一番大事。” 梁师成负手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冷冷道:“自从杨戬死后,官家已经怀疑我了,开始对我冷淡,还不惜把李彦扶持起来和我打擂台,可笑的是,这个李彦还是我亲自看中的接班人,杀了杨戬,他成为大内总管,现在他却要成为我的对头,我是不是做了搬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事?” “太傅是要我杀了李彦?” 梁师成摇了摇头,“我刚才说了,不需要你做刺客之事,杀了李彦只会让我彻底被打入冷宫,虽然我恨不得把那个杂种碎尸万段。” 停了一下,梁师成注视着李延庆道:“我很清楚你想要什么?我会让你心想事成,让你成为种师道的左膀右臂,保护你不受童贯的报复,但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报答我,有一天我需要军队保护之时,你和你的军队能及时出现。” 李延庆沉默片刻,平静道:“若太傅现在需要军队,应该有人也会挺身而出吧!” “是有人会挺身而出,可只要官家说一句话,这个人就会反手剁了我的脑袋。” 梁师成冷冷笑了起来,“但你就不会了,你不明白夺走官家的女人意味着什么,你就算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会毫不犹豫杀了你,我之所以和你做这个交易,是因为你已无路可走。” 李延庆默默点点头,又问道:“太傅需要我什么时候出手相助?” “我也不知道,或许有一天太子和官家兵戎相见之时,我就需要你的帮助了。” “那现在呢?太傅打算怎么帮我?” 梁师成注视着李延庆,缓缓道:“我这样给你说吧!再过三天,师师姑娘就十八岁了,官家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一旦他发现师师已非完璧之身,你们俩都活不成,所以你只有三天时间,你把她带走,剩下的后事我来处理,怎么样?我没有把你当棋子吧!” 李延庆低低叹了口气,“我们是各取所需!” “这就对了,人和人之间就是这么回事,说得好听点叫互相帮助,说白了就是互相利用,只是很可惜啊!童贯看走眼了,你失去你这个人才,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梁师成走上前拍拍李延庆的肩膀,“跟我进宫吧!去指点一下广平郡王殿下练箭。” 李延庆沉思片刻道:“能不能让我先回去,我想安排一下,回头我直接去皇宫。” “你要安排什么?”梁师成不解地问道。 “安排师师立刻离开京城。” 梁师成没想到李延庆居然这么果断,他不由赞许地笑道:“你果然是一个能做大事之人。” 第二百八十六章 师师失踪 李师师府内,李师师穿着一身艳红的长裙,正坐在内堂上神情平淡地喝茶,周邦彦一脸尴尬,很多从前他一直回避的话题,此时都不得不面对了。 “师师还记得去年我帮你办脱籍之事?” “我记得,周公说开封县暂时停办这类事情,我就没有再催促了。” “其实并不是停办!”周邦彦苦笑一声说。 李师师一怔,“那是为什么?” “就是针对你,县里说是上面压着不准,我估摸着就是官家不让你脱籍。” 李师师顿时满脸怒容,将茶杯重重向桌上一放,“我已经为自己赎身,为什么不让我回归良籍?” 李师师七岁时父母双亡,她舅父将她卖入教坊,教坊老鸨见她姿容秀丽出众,嗓音极好,便把她带进汴京,高价卖给了著名的天音乐坊,因为乐坊主人姓李,便起艺名为李师师,落籍为太常音声人,也就是乐户,虽然比娼户稍微好一点点,但社会地位仍与工户、杂户一样,都属于‘贱民’阶层,毫无人身自由,而且代代世袭。 乐户被放遣为良民或乐籍女子被良人娶纳为妻妾,均须经过官府批准落籍免贱之后方可从良,李师师的乐籍是落在开封县,虽然她早已为自己赎身,不再是天音乐坊的乐妓,但必须要由官府同意,注销从前的乐籍后才颁发新的良民户籍。 李师师去年托周邦彦替自己改籍,但没有办成,她也没有催促,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根本不是什么一时停办,而是官家压根就不准她转籍。 周邦彦叹口气道:“后来我问过天音乐坊李东主,他说.....” “我义父究竟怎么说?”李师师不肯罢休地追问道。 “他说官家被你吸引,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就是你的身份!” “什么?” 李师师呆住了,她第一次听说官家是对自己的身份感兴趣,一种莫大的侮辱顿时让她说不出话来。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周邦彦索性也说开了,“他贵为天子,后宫有上万嫔妃,他早已经腻味了,就是为了图个新鲜刺激才私下出宫......” 不等他说完,李师师便异常愤慨地打断他的话,“他就是为了图我乐妓的身份才来找我的吗?” “也不能这样说,若不是师师才貌无双,他也不会看上你。” 李师师气得双颊通红,不停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中的激愤令她难以平静下来。 这时,周邦彦低声道:“我今天上午去找过李少君了。” “你找他做什么?”李师师蓦然回头问道。 “我去和他商量怎么应对眼前局面。” “你把什么告诉他了?” 周邦彦缓缓点头,“我把官家和你十八岁之约也告诉他了。” “周公,你怎么能......”李师师顿时急了,“你可要害苦我了!” “我觉得既然你想把终身托付给他,就不应该隐瞒这件事。” “可是......我以后会慢慢告诉他,你这样告诉他,他会对我多心的!” “你别糊涂了!” 周邦彦忍不住怒道:“再过三天就是你十八岁生辰,你觉得官家会放过你吗?一旦他发现你和李少君的事情,你们俩都别想活了,哪有时间给你慢慢说!” 李师师颓然坐下,半晌,她低声问道:“李郎怎么说?” “他说要把你带走!” 李师师眼前一亮,“他....他真这样说吗?” 就在这时,门外管家禀报道:“启禀姑娘,外面有个小娘找你,她说她叫喜鹊,你知道她的。” “啊!快让她进来。” 不多时,喜鹊被带进了内堂,此时她还是一头雾水,但小官人的话她又不敢不听,当然,她已经知道这个闻名汴京的第一名妓居然是小官人的女人,着实令她惊讶万分。 “喜鹊妹子,快到这边坐。” 李师师热情地拉她坐下笑道:“早就听延庆说起你,说你是他最信任的人。” “我哪里是他最信任的人,他爹才是!” 喜鹊回答让周邦彦呵呵大笑,这小丫头着实有趣,喜鹊却警惕地看周邦彦一眼,心中暗忖,‘这个老头是谁,怎么能孤男寡女呆在一起?’ 她又对李师师道:“我家小官人要我把一封信交给你,但希望旁边没有任何人!” 说完,她毫不客气地瞪了周邦彦一眼,周邦彦哑然失笑,这个小丫鬟很厉害啊!他便起身道:“那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师师派人来给我送个信。” 李师师也不留他,行一万福礼道:“周公慢走!” 周邦彦走了,李师师这才把喜鹊拉到自己的绣房,笑道:“你家小官人在哪里?” “他进宫了,说是要教一个小王子射箭,晚上才能出来。” 喜鹊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给姑娘的信!” 李师师接过信,打开仔细看了一遍,她美眸中登时迸射出喜悦的光彩,李郎终于要带她走了。 喜鹊这时才仔细打量李师师,只见她脸上没有一丝粉黛,美得令人窒息,喜鹊虽是小姑娘,但也看得呆住了。 “喜鹊在看什么?”李师师笑吟吟问她道。 喜鹊脸一红,连忙找个借口,“我觉得姑娘用丽人胭脂比较好,那种浅粉色正适合姑娘。” “对了,你会调胭脂,以后也教教我。” “好啊!我会调各种胭脂,也会做香水,做玉脂,只要姑娘感兴趣,我教你好了。” 李师师笑了笑,见送茶侍女远去了,这才起身把门关上,又低声道:“你家小官人有没有告诉你,我该怎么离去?” 喜鹊点点头,“小官人已经安排好了,你有什么必须要带的东西,稍微收拾一下,然后马上就跟我走。” 李师师心中乱成一团,马上就走吗?她还有多少事情没有处理好,“要不然明天再走吧!” 喜鹊摇摇头道:“小官人说,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准备好,所以大家才不会怀疑,如果姑娘当断不断,可能就走不掉了。” “好吧!” 李师师也知道时间紧张,她连忙回房间收拾一些细软首饰,打了一个小包下来了,喜鹊将小包放在自己背囊中,笑道:“我先走了,在矾楼北门处等你。” “你先去吧!我要把两个贴身侍女带上。” 喜鹊急道:“小官人说下人都不可靠,会出卖姑娘的。” “我知道,她们俩从小就是我收留的孤儿,跟了我五年了,别人我不知道,但她们一定可靠。” 喜鹊劝不了她,便先一步走了,李师师将自己的贴身侍女梦月和飞雾带上,对管家笑道:“矾楼那边有诗会,我去看一看,晚上可能会晚一点回来。” “姑娘请慢走!” 李师师坐上马车去了矾楼,管家一直注视着马车走远,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这才回了府宅。 李师师从小门进了矾楼,待自家马车远去,她们三人又穿过矾楼,走出了矾楼北门。 “这边!” 一辆牛车内,喜鹊在向三人招手,三人上了牛车,牛车缓缓调头向南城驶去,喜鹊打开胭脂盒笑道:“我给姑娘化个装,模样就变了。” 两名姐妹侍女面面相觑,一人问道:“姑娘,我们是去哪里?” 李师师笑道:“我们出去游玩一圈,过段时间再回京城。” “可是.....什么都没有准备,衣物也没有带,出远门要带好多东西,我们都没有。” “出去再买呗!急什么?” 两名侍女心中狐疑,却什么都不敢多问了。 李师师摒住呼吸,任由喜鹊在自己脸上化妆,喜鹊是宝妍斋第一胭脂匠,精于化妆,虽然化妆不是易容,但两者的分别其实也并不大,喜鹊寥寥数笔,将眉画粗,脸色变黑,眉眼凹凸处填一点脂粉,李师师便完全变了一个人,连她的两个侍女都不认识了。 “大功告成!” 喜鹊拍了拍手,把化妆品收拾起来,李师师却端着镜子打量自己。 从前那个肤若凝脂、美貌娇媚的李师师不见了,变成了黑脸粗眉,小眼睛的村姑,她眉头皱成一团,“这是我吗?” “穿上这个吧!” 喜鹊从包里抽出三件外裳给她们,“不方便换就直接披上,这样就彻底变样了。” “姑娘,我们这是做什么?”两名侍女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 李师师低低叹了口气,“暂时别问了,回头再告诉你们,先披上外裳吧!” 牛车缓缓来到南城,北宋末年,汴京门禁制度早已荒废,汴京各处城门皆没有一个守门士兵,辽金探子随意进出,如出入无人之境,城门只有几个门子,负责敲鼓敲钟,开门关门,但检查往来商客的士兵已彻底消失了。 牛车出了城,又走了两里,在汴河边的小红庄码头停了下来,这时,李师师和喜鹊等四人已经各穿了一身布衣,完全就是四个村姑,她们下了牛车,直接登上一艘等候在这里的客船,客船随即离开了河边,向南方驶去........ 第二百八十七章 家有婚约 就在李师师四人乘坐牛车离开南城门之时,李延庆正站在皇宫内的校场旁,心不在焉地望着骑在马上射箭的广平郡王赵构, 和赵构一起射箭的,还有延庆帝姬赵福金,赵福金也手挽一张弓,骑在一匹胭脂马上,她一边射箭,却不时偷偷向李延庆望去。 此时李延庆已经快半个时辰没有理会他们姐弟了,这时,赵福金再也忍不住,催马向李延庆奔来,她在李延庆面前勒住马匹,喝道:“你是怎么当教头的?” 李延庆茫然看了她一眼,思绪这才回来,连忙笑道:“殿下有什么事情?” “你——” 赵福金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半晌她恨恨道:“我在问你,你是怎么当教头的?” “我不是教头,我只是来指点一下你们射箭。” “那你指点了吗?” “我刚才已经把射箭要点告诉你兄弟了。” 赵福金怒极反笑,“那我呢?你指点我了吗?” 李延庆愕然,他歉然道:“很抱歉,我不知道帝姬也是来学射箭的。” “那你以为我来做什么?”赵福金气呼呼问道。 “别生气了,我现在就教你,拿一把弓过来。” “这还差不多!” 赵福金眉开眼笑,翻身下马,跟着李延庆身后,两人来到射箭处,李延庆见她拿一把骑弓,便笑道:“既然是学骑弓,那就要上马射箭。” “不!不!我学步弓。” 赵福金慌忙扔下骑弓,换了一把步弓,李延庆也拾起一把步弓,“殿下以前练过吗?” “没有,我是第一次学射箭,你要从头教我。” 赵构回头看了她一眼,“皇姊,你学过的吧!” “闭嘴,你射你的箭!” 赵福金狠狠瞪了他一眼,满脸尴尬地解释道:“我以前那叫什么学射箭,就是瞎玩!” “好吧!我从头教你,你看着我!” 李延庆摆出张弓架势,“你注意看,上身要挺直,腰一定要正,腿略成弓步,象我这样,箭尖略向上。” 赵福金跟他的样子学,李延庆轻轻在她后腰上敲了一记,“后腰挺直!” 这一敲令赵福金心咚咚直跳,脸颊滚烫,她颤声问道:“我手的姿势对吗?” “箭尖稍微向上一点!” 李延庆在她手腕上略略抬了一下,让箭尖朝上,“右手不对!” 李延庆见她姿势完全不对,根本射不出,又指点她两次,见她还是无法领会,便直接用右手握住她执弓柄的手,左手握住她拉弦的手,慢慢一起用力,“向耳后的方向拉,这样就对了!” 这时,赵福金身体一软,险些栽倒在李延庆怀中,李延庆连忙扶住她,“殿下小心!” “人家拉弓手酸了嘛!” 旁边赵构撇撇嘴道:“才拉一下弓手就酸了,那你还学什么弓?” “关你什么事,你练箭去,我的事情你少管!” 赵福金叉着腰,凶巴巴地向兄弟怒视,赵构吐了一下舌头,远远躲开了,他可惹不起这个三姊,今天脾气大得吓人。 赵福金咬咬嘴唇,瞥了李延庆一眼,立刻变了态度,晃着身子撒娇道:“人家是第一次练弓,李大哥再多教我几遍嘛!”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笑声,“三娘,哪有你这样学射箭的,你得自己练。” 李延庆一回头,原来是天子赵佶来了,后面跟着宦官梁师成和李彦,旁边还跟着嘉王赵楷。 李延庆连忙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赵福金却不干了,拉着父皇的胳膊晃道:“父皇,三娘学射箭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是爹爹要和李探花说几句话,爹爹想给他做个媒。” “啊!给他做什么媒?”赵福金紧张地问道。 “你紧张什么,又不是给你做媒,你还小,等你长大了,爹爹再给你找个好夫婿。” “不准父皇开我的玩笑!”赵福金俏脸通红,拉着父皇的手直跺脚。 李延庆心中也紧张起来,他看了一眼梁师成,梁师成却面无表情,李延庆连忙躬身道:“多谢陛下好意,只是学生自小就有婚约,恐怕要辜负陛下的好意了。” “你有婚约了?” 赵福金惊讶地望着李延庆,她忽然有一种受骗的感觉,只是当着父皇的面她没有发作出来,便紧咬嘴唇瞪着李延庆。 赵佶却不以为然,摆摆手笑道:“只要没有成婚,一切都可以重新考虑,是皇后的兄长想把小女儿许给李探花,朕原以为李探花昨晚被捉婚了,没想到却跟着嘉王逃了出来,这倒是天意,李探花也不用急着回答朕,先考虑考虑吧!” 还好,不是逼自己立刻答应,这就有回旋的余地,李延庆心中松了口气,再次行一礼,“无论如何,学生都要感谢陛下的厚爱,如果没有什么事,学生先告退了。” “去吧!今天辛苦你了。” 李延庆行一礼便慢慢退了下去,赵福金望着他背影远去,气得狠狠一脚将弓踢飞,这个混蛋居然有婚约了? 赵佶见女儿失态了,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怎么会不明白女儿的心思,只是李延庆不行,自己的女儿可是宝贵的政治资源,还轮不到这个李延庆。 “三郎!”赵佶回头叫了一声。 赵楷连忙上前躬身道:“孩儿在! “你追上去问问他,看看他是什么态度,顺便再劝一劝他,这是他的机会,如果错过了,他以后会后悔的。” “孩儿遵命!” 赵楷翻身上马,朝李延庆离开方向追去。 ........ 李延庆刚走到宣德楼瓮城,便听见后面有人叫他,他一回头,只见嘉王赵楷正骑马向他追来,虽然皇宫内不准跑马,但嘉王来势很急,侍卫们也拦不住他。 李延庆停住了脚步,片刻,赵楷已奔至眼前,他翻身下马笑问道:“为何要急着离去?” “我若再不走,要么成了你的妹夫,要么就成你的表妹婿。” “呵呵!妹夫就别想了,表妹婿倒有可能。” 赵楷拍拍他胳膊笑道:“三妹对你有点意思,其实父皇也知道,不过三妹是要许给蔡相国之子,就是你见过的那位,这是很早就定下来的,再过几年,等三妹十八岁时就要成婚了。” “为什么要等到十八岁?”李延庆着实对这个年龄限制很感兴趣。 “这是大宋皇室的一个不成文规矩,不建议女子早嫁,改掉隋唐的一些鲜卑习俗,先帝在位时索性就用十八岁为准,一直沿用下来。” 李延庆这才明白赵佶为何对十八岁情有独钟,他微微笑道:“可是我还没有满十八岁,为什么要我娶你舅父的女儿?” “你没看出我父皇并不是很热衷吗?没有逼你当场答应,而是让你回去考虑考虑,他其实并不喜欢我舅父,只是碍不过母后的面子才来说亲,不过....你知道郑家开出什么嫁妆吗?” “无非是多少钱,多少房宅,多少土地,承诺给什么官职,我接到不少婚书,内容都大同小异。” “确实如此,不过郑家开出嫁具一百万贯,城内二十亩大宅一座,上田两百顷,母后还承诺给你知县之职,怎么样,心动了吗?”赵楷笑问道。 李延庆依旧摇了摇头,“我还是不想答应。” “为什么?莫非你真有婚约?” 李延庆苦笑一声,“当时情急之下,随口扯了一个借口而已,我只是不想那么早成婚。” “我就说不可能,其实我也不赞成你娶权贵之女,提到李延庆,人家就会说,这是某某某的女婿,着实令人丧气,男子汉大丈夫应该自己闯一条路才对,再说你家也不缺钱,走吧!到我王府里去聊一聊,父皇让我好好劝你,至少我也得装装样子吧!” 两人一起大笑,李延庆翻身上马,和赵楷一起向嘉王府而去。 ...... 入夜,正在沉睡中的天子赵佶被人叫醒了,“什么事?”赵佶迷迷糊糊问道。 “陛下,梁太傅说有紧急大事求见。” “现在什么时候了?” “两更时分?” “朕知道了!” 赵佶打了个哈欠,只得起身披上件深衣走出寝殿,只见梁师成站在殿外,情绪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这么晚来找朕,出了什么事?” 梁师成上前急道:“陛下,李师师府中出事了。” 赵佶一下子从睡眼惺忪中惊醒,急问道:“她出了什么事?” “她府中进了盗贼,师师和两个侍女被人掳走,其余九人无一活命,全部被杀。” “啊!” 赵佶一下子惊呆了,今天他还在想着过两天出宫去找师师,没想到居然出事了,一种歇斯底里的愤怒骤然充斥他全身,他狠狠将手中参汤碗摔在地上,‘砰!’汤碗摔得粉碎。 “是谁干的?”赵佶失去了理智,咆哮大吼道。 殿内所有人都吓得跪下了,梁师成也跪下战战兢兢道:“事情应该发生在一更时分,从脚印看应该有四人,非常狠辣,都是一刀毙命,师师府中的五千两黄金也不翼而飞,典型的劫财劫人,外面一定有接应,但应该还在汴京城内,开封府已经立案,正在城中全力搜捕。” 赵佶在殿内来回踱步,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过了好一会儿,赵佶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愤怒归愤怒,但他也知道自己绝不能牵涉进此事,那会有损他天子的名声。 半晌,赵佶冷冷道:“第一,封锁消息,绝不准此事泄露出去,谁敢泄露,杀无赦!” “老奴遵命!” 赵佶摆摆手,又继续道:“第二,让开封府撤案,但责令开封尹林摅秘密搜查,一定要抓到凶人,若十天内破不了案,让林摅自己摘了乌纱帽;第三,所有知情人都统统闭嘴,朕和李师师没有任何关系。” 停一下,赵佶又问道:“去问过周邦彦了吗?” “老奴特地去问过了,他十分悲恸,但他确实不知情,他恳请陛下下旨发兵,用军队搜捕盗匪!” 赵佶冷冷哼了一声,“明天就安排吏部把他调走,贬黜到地方州县去,离京城越远越好。” “老奴这就去办妥!” 梁师成早就成摸透了赵佶的为人,赵佶此人外热内冷,他确实很喜欢李师师,不准任何人动他的禁脔,可一旦李师师真的出了事,他就会象烂泥一样甩掉,生怕牵连到他。 对梁师成而言,李师师是否侍奉天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利用李师师捏住李延庆的把柄,让李延庆为自己所用,童贯不识货,但梁师成却独具慧眼,从朱勔和杨戬之事上,他便看出了李延庆奇货可居。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大器助学 今年科举相州成了大赢家,一共有四名士子考中进士,在整个黄河以北名列第一,不仅四人上榜,还有两人考进甲榜,甚至第三名探花也被相州士子夺取,相州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州学数千士子还特地举行了规模盛大的庆祝游行。 相比相州的喜悦,汤阴县却是满城沸腾,李延庆考中第三名探花的消息已传遍了汤阴全县,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鞭炮声彻夜不停,县衙还拿出了上元节的彩灯重新挂在主街上庆贺大喜。 去年汤阴县发解试全军覆灭,就在大家垂头丧气之时,李延庆考中第三名探花的消息及时赶到,一洗大家心中的阴霾,尤其知县蒋大道更是将它视为自己升迁的本钱,亲自带领一班官员前去孝和乡李文村报喜。 但真正的庆贺中心还是在孝和乡,虽然春社刚刚结束,但李大器却拿出五百贯钱,再次在鹿山春社空地上搭起大棚,摆下了三天三夜流水宴,孝和乡的村民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敞开肚子大吃,庆祝庆哥儿考中探花。 一大早,李大器和姚万年带着两百多名鹿山学堂的学子拜祭姚鼎之墓,目前鹿山学堂的教谕由姚鼎长子姚万年担任,这是一个颇有点荒谬可笑的置换,之前的鹿山学堂教谕李大光出任汤阴学正,而汤阴学正姚万年却继承了父亲的遗志,出任鹿山学堂的教谕。 拜祭完姚鼎,姚万年将李大器请到学堂,姚万年的房间依旧是他父亲留下先生房,墙上还挂着李延庆当年给父亲写的对联,李大器负手读了儿子的对联,叹口气道:“难怪延庆能考中探花,从小就是奇才啊!” “我父亲也常常这样说!” 姚万年将两杯茶放在桌上,笑道:“当年神童会我还记得呢!李知州不就说延庆只要悉心培养,长大必中进士吗?” 说到悉心培养,李大器更有感触,若没有师父姚鼎呕心沥血的多年培养,怎么会有延庆的今天,又怎么会有自己彻底翻身的机会,他心中一直对姚鼎充满了感激。 “学堂现在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出力?”李大器说得很坦率,也很诚恳,他是真心希望能帮助学堂的发展。 姚万年沉吟一下道:“学堂最大的问题就是学生太多,地方太小,我父亲在世时就把学制延长了两年,学堂出来的学子可以直接参加州学考试......” “蒋大道允许吗?”李大器忍不住打断了姚万年的话,他连忙歉然一笑,示意姚万年继续说下去。 “刚开始蒋大道当然不肯,不过后来州里不断施压,蒋大道还是妥协了,他提出一个让步条件,学堂学子必须参加发解试的县考,考过了才能去参加州学考试,我父亲认为这个条件还算公平,便答应了,结果去年发解试,县学学子只有两成考过县考,考上州学者更是聊聊无几,而我们鹿山学堂五十名学生全部考过县考,四十五人考上州学,在整个相州排名第一,现在鹿山学堂已经不仅在汤阴有名,在整个相州都出名了,强烈要求来我们鹿山学堂读书的学子已经超过一千人。 眼看庆哥儿考中探花,我估计鹿山学堂的行情还要被引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地方让学生上课,我们这里最多只能容纳二百余人,已经满了,要么只能扩大学堂,但蒋大道已经放话,不会给我们一文钱。” “钱不是问题,关键有没有扩建的地方,还有从哪里聘请教授?” “地方就是学堂后面那片坟地,我一家家找过,只要每户补偿十贯钱迁坟费用,他们愿意支持学堂扩大,另外山脚下还有一片土地,两片地方加起来有一百二十亩左右,我们现在学堂只有二十亩,大了六倍,可以容纳千余学生读书住宿了,另外我找了恩师周大儒.....” “是临漳县的大儒周闻博吗?” “正是他,他的孙子听说今年也考中了进士,他愿意来我们学堂坐镇,出任首席教授,我打算再从四大书院高薪聘请一些有真才实学的年轻士子来任教,不过这些都只是计划,因为我没有钱实施,乡里也凑不出这么多钱,唯一落实的就是州里已经答应,只要我们学子人数超过五百人,就批准我们升为书院,鹿山书院,这可是我父亲一辈子的梦想。” “算过一共要多少钱吗?” “我仔细算过,以后可以靠学费收支平衡,关键是启动就要一大笔钱,包括迁坟买地,这是大头,光这一块就要两千五百贯钱,还有平整土地修建房舍,购买桌椅床榻,师资招募等等,前前后后至少要四千贯钱,现在乡里大家凑了一千贯钱,还差三千贯钱没有着落。” 李大器点了点头,“我也正准备拿出一万贯钱资助相州士子,后来我想一想,支持相州士子太空泛了,有点不切实际,而且延庆也明确要求我支持鹿山学堂,那我就把这一万贯钱用来支持鹿山学堂吧!” 姚万年有点惊呆了,一万贯钱啊! 他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摆手,“大器,真的不需要这么多!” 李大器笑道:“我这辈子最感激的人就是你父亲,没有他就没有延庆的今天,这一万贯钱是延庆参加弓马大赛时我下注赢的彩钱,用来支持鹿山学堂不正好吗?鹿山学堂变成鹿山书院,剩下的钱给优秀的贫寒学子补助食宿,如果以后钱不够,尽管向我开口,我和延庆都希望鹿山书院能越办越好,成为相州乃至河北西路最好的书院。” 姚万年心中感动之极,躬身向李大器长施一礼,“我父亲泉下有知,一定会万分感激大器的慷慨助学。” ........ 下午,李大器正在大棚内和一众乡邻聊天,这时,李真快步走过来低声道:“蒋知县来了!” 李大器一怔,蒋大道这是第二次来了,他连忙对众乡亲行礼道:“各位慢慢喝酒,我去去就来。” 众人纷纷笑道:“知县重要,大器但去无妨!” 李大器这才快步走出大棚,正好迎面遇到了一群人簇拥着的知县蒋大道,李大器连忙抱拳笑道:“蒋知县四处为民奔波,不愧是官员的楷模啊!” 李大器只是一介商人,但他却有七品武德郎的头衔,还是天子亲口御封,比八品的汤阴知县还高,蒋大道对他也极为客气,在他面前不敢摆官架子,何况李大器还是宝妍斋的大东主,强大的财力也不容蒋大道轻视。 蒋大道连忙还礼道:“李员外过奖了!” 李大器见知县带了十几个随从,便对身后的李延彪道:“带这些兄弟去大棚里喝酒,每人再给五两银子的茶水钱。” 这就是李大器会做人之处,这些衙役跟着知县东奔西跑,没有几个不抱怨的,可他们得了好处,不仅是他们皆大欢喜,而且知县也有了面子,极为省心。 蒋大道心中暗赞,便呵呵笑道:“让李员外破费了。” 他回头对随从们道:“还不快谢过李员外!” 十几名随从十分欢喜,纷纷抱拳感谢李大器,一个个钻进大棚喝酒去了。 这时,李大器摆手道:“蒋知县请这边坐!” 李大器请蒋知县请到稍微好一点大棚里坐下,又让人摆上酒,蒋大道便笑道:“前两天我来是给李员外报喜,当时时间很匆忙,很多事情都没有考虑清楚,这几天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我想到了几个方案,看看李员外有没有兴趣。” “蒋知县请说!” “首先是奖励问题,汤阴县已经几十年没有出科举进士了,何况还是第三名探花,上一次考中进士还是神宗年间,当时县里奖励了五百贯钱,我觉得奖励几两银子李员外也看不上,所以这次奖励我打算换一种方式,我已经将县学勤勉楼改名为探花楼,鼓励县学士子以令郎为楷模,刻苦攻读,这是其一;其次我想知道,李员外在县城内有没有宅子?” 李大器摇摇头,“很抱歉,在下在县里没有宅子。” “果然被我猜中了,是这样,当初李文贵在县里有一处宅子,李文贵犯事后,这座宅子也被没收为官宅,我打算把这座赠给李员外,作为汤阴县的探花府,不知李员外是否接受?” 李大器怎么可能要李文贵的宅子,他若接受了,鹿山房的族人不在背后骂死他才怪,李大器立刻摇头道:“知县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果一定要建探花府的话,不如用李文村的老宅更有意义,延庆毕竟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那里有很多他生活读书的痕迹,宅子由我来扩建,到时还要烦请蒋知县题写府牌。” “县里那座府宅不更好一点吗?” “启禀知县,县里那座府宅会产生族人矛盾。” 蒋大道这才恍然,便呵呵笑道:“好吧!就用老宅做探花府,不用李员外出钱,这座宅子所有费用均由县里负担。” 李大器想了想,便回头取来一百两黄金,轻轻推到蒋大道面前,“宅子就由县里出面修,但是费用还是我来负担!” 蒋大道眼睛笑眯了起来,虎子无犬父,李延庆的父亲怎么就这样聪明呢!一百两黄金就这么名正言顺地落进了自己的口袋。 “再其次就是编县志的问题,延庆必须放在名人堂前列,我希望县志和乡志能统一,回头编好后让李员外过目。” 第二百八十九章 百花山庄 经过三天的航行,搭载着李师师的客船终于缓缓靠岸了。 李师师站在船头打量着四周的风景,她知道她们是沿着蔡水南下,昨天进入陈州境内,这一带是平原地区,到处是大片的农田和树林,一座座小村庄掩映在朦胧的晨雾之中。 此时是二月中旬,梅花和早樱已经盛开,到处是一片片姹紫嫣红,田野里一片摇曳的野花格外艳丽多姿。 “这里是哪里?”在京城生活已久,李师师骤然看见这份秀美的田园风光,她心中也格外欢喜。 喜鹊在船舱里收拾着物品笑道:“这里属于项城县的蔡口镇,不过我们这里距离市镇还有五里,我们老爷在这里买了一座百花山庄,占地三千亩呢!” ‘百花山庄!’ 李师师倒有几分兴趣,又笑问道:“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 “一个月左右吧!” 喜鹊笑道:“等京城的风头平息了,然后我们去苏州或者杭州,我们在那边有宅子,小官人说,姑娘喜欢江南。” 李师师听爱郎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心中着实欢喜,她又问道:“那延庆呢,他在哪里?” “他会来的,过几天就来。” “喜鹊,百花山庄在哪里?”侍女飞雾东张西望问道。 喜鹊脸一沉,用老气横秋的语气教训她道:“要叫喜鹊阿姊!” 梦月和飞雾是一对姐妹,两人只相差一岁,而妹妹飞雾和喜鹊同岁,不巧比喜鹊小了一个月,喜鹊立刻抓住这一点,让她叫自己阿姊。 李师师笑道:“飞雾,要懂礼貌!” 飞雾小声嘟囔一句,“比我矮比我小,哪里像阿姊了?” 她只得很不情愿地又问道:“喜鹊阿姊,百花山庄在哪里?” “这还差不多,就在前面不远,跟我来吧!” 喜鹊带她们上了岸,对船老大挥手道:“民叔,辛苦你了。” “喜鹊姑娘不必客气,能为小员外效力,是我的荣幸。” 客船是李延庆临时租的,但两名船夫却是宝妍斋船队的船老大,只有自己人李延庆才信得过。 四人沿着一条小路向百步外的一大片树林走去,喜鹊向树林内一指,“那片树林背后就是山庄!” “喜鹊,这里安全吗?”李师师有点担心地问道。 “姑娘放心吧!这里民风很淳朴,也没有盗贼,晚上很多人家睡觉都不关门的,我去年秋天在这里住了一个月,研制茉莉胭脂,刚开始还感到新鲜,后来就很无聊了,不过你们运气很好,正好遇到百花盛开的季节。” “喜鹊妹妹,要教我们做胭脂哦!” 梦月笑着提醒喜鹊,她话不多,比较沉默,妹妹飞雾却正好相反,一天到晚叽叽喳喳没完。 “放心吧!梦月姐,我教你们做最好的胭脂,还有香水。” 正说着,树林小路上迎面走出十几人,其中有七八个妇人,都是山庄里的花农,喜鹊高兴地向为首的妇人挥手,“顾大婶,是我,喜鹊!” 为首妇人正是李延庆从小的邻居顾大婶,她现在是几座百花山庄的大管事,丈夫却在鄂州庄园种花,那边有他们家自己的土地。 “原来是喜鹊姑娘!” 顾大婶脸上笑开了花,喜鹊可是她看中的儿媳妇。 她搂抱喜鹊一下,又打量一下李师师,虽然李师师化了妆,天姿国色被掩盖住了,不过看起来依旧很秀丽,尤其她那种清丽脱俗的气质简直是人间罕见,在一群乡农眼里,她就如仙女一般。 “喜鹊,她是谁啊!” 喜鹊在顾婶耳边低声道:“她是小官人的那位....来山庄看花的。” 顾大婶恍然大悟,原来是小东主的浑家,她连忙上前行礼,“原来是少夫人,我是这里的管事顾二娘,请少夫人多多关照。” 李师师俏脸一红,心中却涌起一丝甜意,她也盈盈施个万福,“以后要麻烦顾二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快请进山庄。” 众人在前面带路,穿过树林,一座气势恢宏的山庄顿时出现在她们眼前,这是李大器前年买下百花山庄,以种植红蓝花为主,同时也种了上百种各种花卉,此时大部分花朵已经含苞欲放,但还是有一片片绚丽的花盛开了,俨如进入了一片花的海洋。 李师师和两个侍女都忍不住一阵惊叹,她们虽然也有后花园,但怎么也无法和这里的花海相比,李师师和两个侍女心都陶醉了。 喜鹊也是第一次在春天时来到这里,她也跟着惊叹万分,立刻又从重新喜欢上了这里。 顾大娘笑道:“先住下,然后再慢慢赏花!” 她们顺着一条小溪向北走,前面便出现了一座占地两三亩的小宅,四周有围墙,这也是李延庆把李师师安顿在这座百花山庄的缘故,山庄前主人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度假别宅,曲廊环绕,溪水潺潺,七八间屋舍也修建得格外精雅。 “少夫人就住这里吧!这里什么都有,里面是主人房,我和两个大娘住在外屋,其他人住在东面的平房内,这里很安全,少夫人尽管放心。” 李师师笑道:“顾婶,我暂时还不是少夫人,我姓郭,名叫思思,思念家乡的思,以后顾婶就叫我思思好了。” “好吧!思思姑娘请安住,我再去拿一些新的东西来。” 顾大婶走了,喜鹊连忙追上她,给她交代了几句,顾大婶笑道:“放心吧!小东主交代的事情,我一定会办妥。” “那就烦劳顾婶了!” “你这个小娘子!” 顾大婶怜爱地在她小脸上捏了一把,笑呵呵走了。 飞雾歪着头问道:“喜鹊...那个阿姊,小东主交代了什么?” “什么叫喜鹊...那个阿姊?”喜鹊板着脸道。 她又对李师师笑道:“我让顾婶去附近村里雇几个粗使丫鬟和厨娘来,再去镇上买点好布料,咱们可以做衣服了,这是小官人吩咐的,至少要让姑娘住着舒适。” 李师师点点头,想不到爱郎还这么细心,这时,飞雾又忍不住问道:“喜鹊阿姊,镇上在哪里?热闹吗?” “这还差不多!蔡口镇向北走五里就到了,咱们可以骑毛驴去,那里很热闹,什么都有,就和我们鹿山镇一样,对了,我可以买点纸笔,教你们两个读书认字。”喜鹊好为人师的习惯总是改不了。 “这里还有书?”李师师笑问道。 “有不少呢!还有小官人写的书。”喜鹊笑嘻嘻补充道:“我去年带来的。” 李师师顿时想起李郎送给自己的书,她才看了几本,可惜忘在京城了,幸亏这里也有,自己没事可以静下心来好好看一看了。 “走吧!我们去看看屋子。”李师师转身向房舍里走去,三人连忙跟上,四人走进一扇月门,一座两层的红房小楼便出现在她们眼前。 ........ 随着进士们在吏部注册完毕,接下来的十天等待是每个进士最难熬的时刻,十天并不是一个期限,而是一个经验数值。 一般而言,进士在吏部注册后,会有审官院对每个进士进行严格的审查,然后提交吏部授官,吏部往往会在十天内完成通知当事者。 但也有不少进士在十天内没有任何消息,一直拖延数月甚至几年都有,也有进士在等待数月后,最后拿到一份前往州学任教的派遣书,令人绝望。 李延庆也在耐心地等到通知书的到来,这些天他一直住在冰柜街的府宅内,这天上午,李延庆正在房内看书,管家在院子里道:“小员外,有客人找!” 李府的管家姓余,汴京本地人,曾在一个官员家中做管家,官员告老还乡,他没有跟去,在熟人的介绍下,又当上了李府的管家,余管家今年只有五十岁,非常精明能干,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 李延庆从书房走出来,笑问道:“是谁找我?” “是周官人!” 原来是周春,李延庆快步走出内院,只见周春正坐在客堂上喝茶,李延庆走进去笑道:“是哪阵香风把高家贵婿吹来了?” 第二百九十章 吏部授官 周春确实和当初大不一样了,穿一件质地考究的深衣,头戴纱帽,中间镶嵌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腰束一条金丝锦带,腰间挂着玉佩,面颊也养得白胖起来,看起来颇有几分官员的派头。 周春脸一红,略有点尴尬道:“你自己不愿意就别再嘲笑我了。” “我可没有嘲笑你,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李延庆在他对面坐下,笑眯眯问道:“是不是有消息了?” 周春按耐不住心中的兴奋,点点头说:“今天上午得到吏部通知,我被授予汤阴县县尉!” 李延庆有点惊讶,他只是提个建议,居然成真了,高家还真的有人脉。 “那就恭喜兄长了!” “哪里!哪里!以后还要请贤弟多多关照。” “应该是我请你关照。” 李延庆笑道:“你是我家乡父母官,以后很多事情都要请你帮忙,你可不准推却。” “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会尽力帮忙。” 这时,一名丫鬟给他们上了茶,李延庆喝了口茶问道:“贤弟什么时候去报到?” “吏部要求我一个月后去汤阴县就任,我打算先去吏部报到,然后回家办一下婚事,成婚后就立刻去汤阴县。” “婚事在老家办?” 周春摇摇头,“就在京城办,我要把父母接到汴京来,祖父可能来不了。” 这时,周春想起一事,又笑道:“还有一件事可能会吓你一跳,我刚刚得到消息,我祖父可能要去鹿山学堂任教了。” 李延庆真的吓了一跳,“你祖父去鹿山学堂.......” “我也没有想到,听说鹿山学堂的教谕是祖父从前的学生,他请了几次祖父,祖父才终于答应了。” 鹿山学堂的教谕是姚万年,原来他是周春祖父的学生,出人意料啊! “那以后就要烦请周县尉多多关照鹿山学堂了。” “应该的!应该的!” 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大笑起来。 这时,管家在堂下道:“启禀小员外,郑小官人来了。” 是郑胖子来了,周春立刻起身道:“我不见他,先告辞了,下次再请贤弟喝酒!” 李延庆知道是周春抢了郑胖子的汤阴县尉的缘故,两人见了面是比较尴尬,他连忙让管家带周春从侧门离去,管家会意,向前摆出一个请的姿势,便带着周春匆匆离去了。 李延庆快步来到前堂,只见郑荣泰正东张西望打量着房子。 “你好像不是第一次来吧!”李延庆笑道。 “本官正在视察民情!”郑荣泰一本正经地晃头道。 李延庆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敢再说一遍,看我乱棍将你打出去。” “大胆刁民,竟敢见本官不拜?” 李延庆伸出去拿棍子,吓得郑荣泰连忙摆手,“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老李千万不要当真!” “看样子,郑兄是得了一个好差事!” “好差事谈不上,不过倒可以混混日子。” 郑荣泰摸摸肚子,“正好中午了,不如我们去喝一杯如何?” “好!就去街头的同德酒楼喝一杯。” 两人步行来到街头的同德酒楼,这家酒楼规模只能算中等,酒一般,菜还不错,李延庆几乎每天都来这里吃饭。 中午吃饭人不多,整个酒楼里显得冷冷清清,只有一楼有几个客人在喝酒,大门外也没有了迎客的酒保。 李延庆带着郑荣泰走进酒楼,正在拖地的酒保连忙扔下拖布迎上来,“原来是探花郎,中午来喝酒啊!” “带朋友来喝一杯,二楼可以上去吗?” “可以!可以!二位楼上请。” 两人上了二楼,在靠窗处拣了一个位子坐下,李延庆点了一壶酒和几个小菜。 “说说吧!得了什么美差?”李延庆笑问道。 郑荣泰压低声音道:“出任从八品通直郎,具体在工部掌铁案。” 铁案原本是三司下面盐铁副使管辖的八案之一,掌管天下冶铁和生铁供应,权力极大,元丰改制后,撤三司,将三司职权重新还给户部和工部,生铁也就归口工部管理,但工部只颁布生铁的各种规则制度,具体政策执行者是少府寺。 由于铁案可以直接批条子给商人去矿山购置生铁,油水极大,李延庆暗暗惊讶,这小子居然得了这么一个肥差? 一般进士都是九品官开始做起,只有前三名才能授正八品官,前二十名可授从八品,郑胖子显然是因为太子的缘故,破格授官了,而且还是授实职官。 郑荣泰叹了口气,“其实我家里还是希望我能在相州为官,一直看好汤阴县尉,只是太子殿下不太愿意,他更希望我能留朝廷,结果汤阴县尉被人抢走了,令人遗憾啊!” “遗憾个屁!” 李延庆骂道:“你现在是从八品,进士出身也不过如此,你还居然怀念县尉,我看你的脑袋被门夹扁了。” “我不喜欢在朝廷里做事情,我更喜欢威风八面地带着随从去乡下巡视,看见哪个老农不顺眼就抽一顿鞭子,管什么铁案,我什么都不懂,只能去坐冷板凳。” “你知足吧!” 这时,酒保给他们上了酒菜,李延庆给郑荣泰倒了一杯酒,笑道:“别再说官职之事了,我还没消息呢!听着难受,聊聊汴京的消息,最近有什么花边消息。” “能有什么花边消息,无非就是捉婚呗!” 郑荣泰停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压低声音道:“知道吗?李师师出事了。” 李延庆一脸惊讶,“她出了什么事?” “这个是绝密消息,你可千万别出去传,要被抓的。” “我不传,你说就是了。” 郑荣泰向两边看看,确定二楼无人,才用更低的声音道:“她被几个盗匪劫走了,已经快十天了,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盗贼也抓不到。” “那府中人呢?没人看见盗贼吗?” “听说她的两个贴身侍女也一并被劫走,其余九人全部被杀,没有一个活口,上面不准立案,只能秘密调查,但根本查不到任何线索。” 这个消息和李延庆五天前得到的消息一样,没有任何进展,不过李延庆也不得不佩服梁师成手段狠毒,只要有一个不死,恐怕现在死的就是他李延庆了。 在这件事上,他犯下了不少错误,盲目、冲动,也是他运气好,遇到了梁师成的私心,才得以暂时脱身,只是他又会在好几年中被梁师成所控制。 “老李,你说既然李师师是天子的女人,他为什么不派军队来保护?最后白白送给了盗贼,太可惜了!” “派兵来保护不就承认民间的传言了吗?天子严禁大臣养别宅妇,他自己却干这种事,天下人都知道了,他的颜面往哪里搁?” “我就不在意这种事!” 郑荣泰又低低叹口气,“说实话,我还没见过李师师什么样子,真是遗憾啊!” 两人又聊了片刻,李延庆结了帐,郑荣泰便告辞而去,李延庆慢慢向府宅走去,这时,后面忽然传来马蹄声,李延庆回头,只见几名年轻的官员背着红布公文袋,正骑马从自己身边飞驰而过。 李延庆心中一动,连忙追了上去,果然,这群官员在自己的府门前停下了,正和管家说着什么? “喂——这边!”李延庆挥手大喊。 管家看见了他,连忙指着李延庆对几名官员道:“我家小员外在那里!” 几名官员立刻上前问李延庆道:“可是探花李延庆?” “我正是!” “我们是吏部从事,奉命向你宣官!” 李延庆大喜,他的官职终于来了,令他又期待又紧张,他连忙问道:“需要什么仪式吗?” “不需要,这不是圣旨,你只要听宣就行。” 李延庆连忙指着府门道:“这里不方便,请到府中宣官。” 三名官员跟他进了府,为首官员打开文书高声宣读,“殿试甲榜第三名李延庆,经审官院核定,其身世清白,德行上佳,符合授官条件,特提请吏部授官,按照朝廷例制,可授正八品官职,特授给事郎之职,派遣为保静军节度支使,听宣后请三日内前往吏部就职,宣和元年二月十八日。” 节度支使也就是节度使助理,在军中属于中级文官,和节度掌书记并称为节度使的左膀右臂,据李延庆所知,保静军节度使正是种师道。 李延庆连忙给管家使个眼色,管家早已准备好了三十两银子,递给三名官员作为茶水钱。 三名官员眉开眼笑收下,为首官员笑道:“今天上午给第一批十名进士授官,连状元郎都还没有着落,要恭喜李探花了。” “三位辛苦了!” 三人告辞而去,李延庆长长松了口气,他知道梁师成发挥作用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小别重逢 在皇城内的中书省内,相国蔡京坐在一张宽大的桌子前,逐一审查吏部送来的进士授官清册,一般进士大都授八品官和九品官,官职卑小,按照一般权限设定,用不着相国批准,吏部草拟方案,尚书右丞批准后就可以颁布实施。 不过这次授官比较特殊,蔡京亲自打了招呼,事后要给他审查,审查不是审核,审核是需要他核准后才能实施,而审查只是事后的审视,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摸摸每个进士背后的人脉。 清册上的第一人便是郑荣泰,此时是太子的小舅子,蔡京心知肚明,便不再多问,连续看了几个,他忽然眉头一皱,“这个周春是什么背景?” 张邦昌站在一旁,躬身笑道:“相公有所不知,此人是二甲第二十名,大将军高深捉的女婿,童太尉特地打了招呼。” “原来是高家的女婿!” 蔡京点点头,高家虽然实权已经没有了,但他们家在朝廷人脉很深,估计各个环节都打点好了,而且在禁军中也颇有影响,连童贯都要给他一个面子。 “这个林昭呢?好像前二十名没有他,他是什么背景,怎么得了江宁县丞之职?” 蔡京极为精明,江宁县丞可是从八品官,看得出这又是个破格提升的进士。 “此人是皇后娘娘侄女的夫婿,长得一表人才,宫里专门递了条子出来,所以吏部只得稍微松了一松。” 既然是皇后的侄女婿,天子也必然默许了,蔡京又继续看下去,下面他却愣住了,李延庆出任保静军节度支使,虽然这个职务也是正八品,倒也中规中矩,但李延庆得到的却是军中的实权官,而且还是西北诸军中最精锐之一的保静军。 蔡京着实不高兴,冷冷道:“之前我不是说了吗?此人让他去州学任助教,又是谁把他放回军队?” 蔡京一直对李延庆不满,不仅是他和童贯的明争暗斗,而且在朱勔一事上,李延庆让他险些栽了个跟斗,另外在弓马大赛上也让他在天子面前丢了面子,这些着实令蔡京记恨于心,虽然在殿试时,蔡京发现李延庆已和童贯异路,他心中曾经升起一丝笼络之意,但这只是一个念头而已,还不足以将蔡京心中的恨意平息。 蔡京既不容许李延庆进入朝廷任职,成为童贯的棋子,但也不想让李延庆本人的心愿达成,所以他特地给吏部打过招呼,安排李延庆到州学任教,只是最后的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蔡京重重一拍桌子,对张邦昌十分不满道:“你给我一个解释!” 张邦昌满头大汗,连忙低声道:“请相公息怒,这件事确实有原因。” “什么原因?” “昨天梁太傅来吏部了,这是他在吏部亲自挑选的官职。” “什么?” 这个消息令蔡京着实吃了一惊,梁师成亲自来吏部挑官,他就不怕背上干政的嫌疑? 梁师成干政虽然也是常事,但一般都是用含蓄的方法来暗示,大家心领神会,至少面子上也不尴尬,可这一次居然光着膀子跑来吏部了。 难道他将李延庆捉婿了?想想也不可能,一个宦官,哪来什么女儿招女婿,难道是李延庆转而投靠了梁师成? 蔡京更觉得有点糊涂了,李延庆可是跟随嘉王去苏州干掉了朱勔,是太子的对头,梁师成怎么会帮助他? 蔡京毕竟有数十年的官场经验,他虽然一时惊愕,但还是立刻反应过来,这恐怕不是梁师成的本意,若是梁师成的本意,他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干政,这极可能是天子的吩咐。 蔡京越想越有可能,梁师成怎么可能帮助李延庆? 就算李延庆转而投靠他,也不至于让梁师成亲自出动,这只能是天子的吩咐,才会让梁师成如此卖力。 想到这,蔡京缓和一下口气对张邦昌道:“你也做官二十年了,应该明白这件事怎么处理,而不应该由我来问你,你说呢?” 张邦昌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道:“下官是考虑不周,相公教训得对,下次一定会及时向相公汇报。” 蔡京忽然目光凌厉地看了一眼张邦昌,他刚刚才反应过来,张邦昌做了二十年的官,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是在献媚梁师成呢!却不想让自己知道,便想装糊涂混过去。 想通这一点,蔡京心中着实不舒服,梁师成被称为隐相,权势滔天,固然朝廷人人都在讨好他,连自己也不例外,只是张邦昌为了讨好梁师成而不惜隐瞒自己,这更令人憎恨。 蔡京一直把张邦昌引为自己心腹,可这一刻他发现张邦昌其实也靠不住,恐怕在关键时刻也会背叛自己,蔡京心中顿时生出了一分警惕。 “你去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希望下不为例。” “下官告退!” 张邦昌告辞走了,蔡京越想越不对劲,张邦昌虽然是尚书右丞,掌握最后进士授官的核准,但具体授官却是吏部的事情,而吏部侍郎正是自己的长子蔡攸,就算张邦昌刻意隐瞒自己,长子蔡攸也不应隐瞒自己啊! 难道连自己的长子蔡攸也打算隐瞒自己了吗? 想到这,蔡京心中顿时升起一阵莫名的寒意。 ......... 授官在分批进行,有关系后台,一般都会拿到满意的实缺官职,没有后台背景,大多会面临失望的结局,能去州学当教授已经是幸运了,很多进士的授官往往会面临遥遥无期的等待。 不过进士们还有另外一条出路,那就是去给权贵高官当幕僚,以幕僚的身份出任某个职务,当权贵升迁时,便会帮助他们以进士身份转正,成为正式职官,继续掌控原来的权力,这也叫做进士们的自谋出路,曲线出仕。 没有授官的进士还在一天天的煎熬中等待消息,而已经授官并且在吏部办了出任手续的进士们则纷纷返回各自的家乡,他们基本上都有一个月的时间安顿家庭,有的准备成婚,有的则返乡安顿好妻儿,然后直接上任。 李延庆给父亲留了一封信,便离开京城乘船南下了,南方有佳人,牵引着他的思念。 几天后,客船再一次缓缓在百花山庄的码头靠岸,“小员外,要我们在这里等候吗?”船老大笑问道。 李延庆想了想,虽然坐他们的船比较放心,不过自己恐怕在这里呆的时间恐怕比较长,便笑道:“辛苦两位了,等候这里不太方便,你们回去吧!。” 说完,他取出二十两银子赏给两名船夫,“这银子拿回去,到京城后好好休息几天,以后我还会请你们帮忙。” 两名船夫感激万分,接过银子连声道谢,李延庆跳下船,大步向不远处的树林走去。 刚到树林边,他便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一回头,只见几个小娘正骑着毛驴从另一条路过来,每个人都拿着大包小包,三人嘻嘻哈哈说笑,最前面的小娘正是喜鹊。 “喜鹊!”李延庆喊了一声。 喜鹊一怔,她这才看见前面的李延庆,“啊!小官人来了。” 她连忙跳下毛驴向李延庆奔来,“小官人,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到!” 李延庆看了看后面两个小娘,见她们十分眼熟,却一下子想不起来,便问道:“她们是.....” “她们是梦月和飞雾,和师师姑娘一起来的。” 李延庆顿时想起来了,就是被盗贼一起掳走的两个侍女,这时,梦月和飞雾也认出了李延庆,一起上前来行礼。 李延庆又笑问道:“你们是去了哪里?” “当然是去镇子啦!” 喜鹊笑嘻嘻道:“去买了一堆东西,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我们从前面村子穿过来,近一点。” 梦月和飞雾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向山庄里奔去。 李延庆也不叫住她们,一边走,一边问喜鹊道:“师师姑娘住得如何?” “有我在,当然不会让她委屈,我又临时雇了三个粗使丫鬟,找了一个厨娘,吃得都是新鲜鱼肉菜蔬,百花山庄也美不胜收,只是有那么一点......” “什么?”李延庆不解她的意思。 “这里毕竟不能和京城比,我和梦月、飞雾聊天,我才知道这里的吃穿用度和她们从前差了十万八千里,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师师姑娘有说起吗?” “没有!她从来不提,更没有任何抱怨,只是两个死丫头不懂事。” 喜鹊叹了口气,“小官人,师师姑娘真的很好,你可别负她!” “你这个小脑瓜,整天在想什么?” 李延庆笑着假装要敲她脑袋一记,吓得喜鹊连忙捂住头,“你敢再敲我,我....我就回京城了。” 李延庆忍不住哈哈大笑,“我逗你玩呢!” 他们穿过树林,前面就是山庄大门,李延庆忽然停住脚步,只见李师师就站在大门口处,远远地凝视着他。 喜鹊连忙干咳一声,拉着毛驴匆匆走了,这个时候,她要先溜为妙。 李延庆走了几步,李师师的泪水忽然涌了出来,低低喊了一声,向他奔跑而来,不顾一切地扑进了爱郎的怀中。 第二百九十二章 父子激争 接下来的半个月是李延庆前世今生最快乐也是最刻骨铭心的一段时光,他和李师师朝夕相处,或听她弹琴,或给她画眉,到了夜里,更是两尽情人享受鱼水之欢的春宵之夜。 时间悄然流逝,离李延庆出发北上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这天上午,在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里,李延庆用桃花、梨花和杏花以及柳枝给李师师编了一顶花冠。 “小时候娘教我用花和柳枝编花冠,我至今还记得。” 李师师歪着头笑道:“你娘不是在你很小的时候去世了吗?” 李延庆说漏了嘴,连忙挠挠头笑道:“不是指我娘亲,是说胡大娘,她教我用鲜花编各种东西。” “是教你们两个吧!”李师师抿嘴笑道。 “是!还有小青儿,她没有我编得好,总是把我编的花冠抢过去。” 李延庆笑着把花冠给李师师戴上,李师师浅浅一笑,格外的明艳娇媚,李延庆心中一荡,在她耳边低声笑道:“我发现你比从前更加娇艳,是不是我每天晚上辛勤浇灌的结果?” 李师师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扬手便打,“打你这个坏家伙,再敢胡说八道。” 李延庆哈哈大笑,抱头便逃,追了几步,李师师也懒得理他了,索性来到小溪边,蹲下来用手戏水,眼角目光却在偷偷地瞟向爱郎,李延庆慢慢走到她身边,却不敢靠近。 “你怕什么?”李师师白了他一眼。 “我怕你把我推下水!” 李师师咯咯笑起来,“臭小子还算聪明,算了,本姑娘今天饶你一次,下次再敢胡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站起身,娇嗔道:“还不赶快来扶人家!” 李延庆上前扶着她,“你要干嘛?” 李师师扶着他的肩膀,轻轻跳上一段横在小溪边的树干,张开手臂保持平衡,“我小时候最喜欢走独木桥,我家村子旁边有一大片杨树林,树木被砍下堆在河边,我们几个小娘就天天比赛看谁走得远走得稳,我总是拿第一。” “既然能拿第一,我就放手了。” 李延庆假装要放手,李师师吓得尖叫一声,“你不准松手!” 李师师加快速度,走到了树干尽头,这才得意洋洋道:“本姑娘走得不错吧!” “是走得不错,那我放手,你再走回去。” “胡说!快把人家抱下来。” 李延庆一把将她抱了下来,却不肯放开她,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亲吻,手在她身上肆意抚摸,李师师身体渐渐融化,她迎合着爱郎,激烈地吻着。 过了良久,双唇终于分开,李师师气喘吁吁地低头伏在爱郎胸前,小声说:“李郎,我不想去苏州了,我想和你一起去西北,和你在一起,而且那里也是我的家乡。” “我知道!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只是.....今年要爆发攻打西夏的战争,你距离战场太近,我真的不放心。” “我可以住在西京,你们总不会打到最后,连西京也丢了吧!” “这.....”李延庆着实有点为难。 李师师嫣然一笑,“我是说着玩的,你既然要做番大事,又怎能整天惦记家里的娘子,其实我还是喜欢烟雨江南。” 李延庆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吻了吻,低声道:“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是一位大法师写的诗,他是出家人,只能在如来和爱人中选一个,而我不是,我要事业,也要美人,你等我几年,等我站稳了脚跟,我一定会把你带在身边。” 李师师轻轻点头,“我会等你!” 这时,远处听见喜鹊在喊道:“小官人,你在哪里?” 李师师连忙推开李延庆,笑道:“喜鹊找你可能有事,你快去吧!我从另外一条路回去。” 李师师转身从另外一条小路回去了,李延庆只得快步迎了上去,“喜鹊,什么事?” 喜鹊从一簇花丛里跳了出来,“老爷来了,让你过去呢!” 李延庆吓一跳,这不是正好要遇到师师吗?他急得拔腿便跑,喜鹊在后面喊道:“老爷在码头上,不在山庄里!” 李延庆一个急刹车,又调头向山庄外跑去,他临走时给父亲留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被分配到保静军任节度支使,又去项城的百花山庄散散心,父亲怎么也来了?难道他对自己的选择不满? 李延庆并不担心父亲会知道李师师的事情,这件事只有喜鹊知情,喜鹊知道轻重,绝不会写信去告诉父亲。 片刻,李延庆便奔到了码头,只见一艘大船停泊在码头上,父亲李大器负手站在船头,极为不满地望着自己。 “爹爹怎么来了?”李延庆跳上船笑问道。 “哼!我要被你气死了。” “发生什么事了?” “你很能干嘛!小小年纪居然也会养女人了?”李大器怒视儿子。 李延庆蓦地回头向两个船夫凌厉望去,两个船夫吓得跪下,连连磕头道:“我们没办法才告诉老爷,其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也幸亏这两人不知道山庄里住的是谁,否则自己非杀他们灭口不可。 “是我逼他们说的,难道还有什么见不得人吗?” 李延庆一指船下对船夫道:“你们先下去等候,走远一点!” 两名船夫连忙跳下船,向岸上树林奔去,李延庆见他们进了树林,这才冷静地对父亲道:“我们进船舱去说。” 李大器哼了一声,负手进船舱去了,“你说吧!是哪里来的女人?” “父亲知道矾楼吗?” “我当然知道!”李大器怒道:“我就知道你包养了矾楼的女人,良家女子会随便跟你走吗?” 李延庆着实听得逆耳,索性开门见山道:“不是一般的女人,是李师师!” “我管你是谁,矾楼的女人就不准要,等一等!你刚才说是谁?”李大器忽然反应过来。 “是李师师!”李延庆平静地说道。 “啊!” 李大器惊得目瞪口呆,腿一软坐在船舱上,半晌,他瞪大眼睛指着儿子道:“你.....你活腻了吗?” “我和她已经认识快两年了,没有她怎么会有宝妍斋?父亲一点都想不到?” “可是....她....她是天子的女人,你不知道吗?”李大器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 “那只是天子的一厢情愿,她跟着我,一直是清白之身,和天子没有任何关系。” “你这个浑蛋,你要害死我们了,京城到处在搜查盗贼找她,原来....原来是被你带走了。” “原来父亲也知道这件事?” “我怎么会不知道,孙大娘子的兄弟就是负责这桩案子的捕快,我一回京城就知道了,连开封府尹也因此案被革职,破不了案的捕快每人重打八十大板,听说还死了九个人,是你杀的吗?” “不是我,是梁师成杀的!当然,他是为了保护我!” 李大器差点晕过去了,怎么又和隐相梁师成扯上关系了? 好一会儿,李大器才深深吸一口气道:“你原原本本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准你有一点隐瞒!” 李延庆当然不会把细节告诉父亲,他只是大致说一点经过,可就是这点内容,也把李大器吓得脸色惨白,儿子居然把天子的女人抢走了,居然还是梁师成帮他,这叫什么事啊!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李大器稍稍冷静下来问道。 “我准备娶她!” “不行!绝对不行!”李大器吼了起来,“我绝不允许!” 李延庆也急了,硬着脖子道:“那好,我现在就把她送回京城,告诉天子是我把她拐走的,你就看着办吧!” 李大器一拍脑门,“你简直在胡闹啊!” “那父亲说怎么办?让我杀了她吗?”李延庆冷冷道。 李大器心中乱成一团,好一会儿他才稍稍恢复一点理智,杀人当然不可能,但送回京城更是自取灭亡,他反复权衡,最后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李大器只得长长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我也只得认了,你可以纳她为妾,但必须把她隐藏起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李延庆当然也知道娶李师师为妻不现实,但可以娶她为次妻,比妾的地位稍微高一点。 “我是打算把她送去苏州或者杭州。” “那就送她去杭州吧!我在哪边有一栋二十亩的大宅,丫鬟仆妇都有,你杨姨也正好要去那里住一段时间,带着你妹妹一起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们只是想去那边修养一段时间,汴京水质不好,既然她也去杭州,我索性就让她们母女住长一点,彼此有个照应。” 李延庆大喜,“那就多谢爹爹了!” 李大器叹了口气,“你呀!从小就不给我省心,除了我们父子,还有谁知道她的身份?” “还有就是喜鹊,她和两个丫鬟当然不会说。” 李大器点点头,“那让喜鹊也跟过去,绝不能让任何知情人留在京城,这两个船夫,我也让他们去鄂州!” “这两个船夫不知道她是谁?” “不行!若被有心人猜到怎么办?我们父子都别想活了。” 李延庆点点头,还是父亲考虑得慎重。 李大器沉思片刻道:“我想再单独和她谈一谈,你给我安排一下吧!” 第二百九十三章 悄定名份 俗话说‘丑媳妇终归要见公婆!’ 尽管李师师很不想见李郎的父亲,但她也知道,她若不迈出这一步,她就很难成为李家的媳妇。 大堂上,李师师在两名侍女的陪同下见到了李大器,她盈盈施了个万福,“师师参见伯父!” 李大器也是第一次见到名闻天下的女子,见她清丽绝伦,穿一身素白长裙,仿佛不染一点人间烟火,他心中暗暗感慨,自己的儿子到底有何通天本事?居然把天子的女人给抢走了。 “师师姑娘,请坐吧!” 李大器颇为客气,请李师师坐下,但李师师却恪守晚辈之礼,没有坐下,李大器点点头,没有勉强她,他沉吟一下问道:“我听延庆说,师师姑娘本名姓郭?” “是!我本名叫郭思思,思念的思。” “那就好,我一直担心你也姓李,你也知道,同姓很难在一起。” “我知道!” 李大器感觉到了李师师的紧张,便笑道:“师师姑娘不必紧张,我没有拆散你们的想法,只是他一直隐瞒着我,我是为这个有点不高兴,和师师姑娘没有关系。” “是师师让伯父为难了。” “谈不上为难,今天找你,是有些话我得当面说清楚,虽然是有点难开口,但总归要面对现实......” 李大器沉思一下又道:“我可以答应延庆娶你,但前提是不能为正妻,这其中的缘故我想你自己也清楚,只能纳你为妾,这是我能答应你们的底线,希望师师姑娘不要再让我为难。” 李师师默默点头,她当然清楚,不管她再名动天下,但她依旧是乐妓之身,地位低下,就算赎身为良籍也很难嫁好,一般的名望大户是绝不会娶她们为主妇,更不用说她现在很难转为良籍,她们的命运要么是嫁给同样地位的乐工、匠户,要么嫁给小商人,就算嫁入豪门大户也是为姬妾,,这都是她无法回避现实。 良久,她低声道:“师师明白,也从未想过为延庆之妻。” 李大器见她接受了自己的方案,心中顿时欢喜起来,又道:“现在京城还在四处搜寻你,你不可能再回京城,我在杭州买了不少房宅,正好我后妻也要带小女去杭州住一段时间,你也可以住过去,大家住在一起也有个照应,你觉得如何?” “师师听伯父安排!” “好!我今天下午就赶回京城,把她们娘俩接过来,你们就在山庄汇合,然后一起去杭州,估计也就等四五天,对了,喜鹊也和你们一起去,她人虽年少,却很能干,有她和你在一起,延庆也能放心一点。” 李师师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想说点什么,却又难以开口,李大器见状,便笑问道:“你还有什么想法,尽管提出来!” 李师师低声道:“师师一切听伯父安排,但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伯父成全。” “你说!” “延庆再过两天就要去西北述职,我希望在他走之前把我们的名份明确下来。” 李师师的要求并不高,不管是为妻也好,为妾也好,都需要把名份定下来,这种名份定下来并不是嘴上说一句话那么简单,需要一个具体的仪式,虽然纳妾不是娶妻那样明媒正娶,行六礼,但也要媒人撮合,需要主婚人和证婚人,然后新人跪拜公婆后才算是正式定下名份。 李大器想了想问道:“你家里可有人在?” “师师从小父母双亡,父无兄弟,是狼心舅父把师师卖给乐坊,师师再无家人。” 李大器心中也颇为怜惜,叹口气说:“延庆也是从小丧母,我们父子相依为命,这样吧!我去镇上请一个媒婆,你把生辰八字给我,我给你现做一份婚书,正好顾大婶也在山庄,她是看着延庆长大,可以当证婚人,主婚人就我来做吧!今天晚上就把你们的事情办了。” 李师师心中感动,跪下行大礼道:“多谢公公成全!” “孩子,快快起来。” 李大器双手虚托,把自己的第一个儿媳请起,笑道:“我们抓紧时间,你先把生辰八字给我,我现在就去镇上。” .......... 当天晚上,在李大器的主持下,李延庆正式娶李师师为妾,两人算是定下了名份,当天晚上,李大器便要连夜返回汴京,李延庆将父亲送到了码头。 “延庆,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去任职?”李大器问道。 “后天吧!还有十二天时间,应该能赶到太原府。” 李大器叹息一声,“连我这个普通商人都知道朝廷要北伐了,也不知道朝廷怎么会把你任命到边疆前线,你自己要多保重。” “爹爹放心吧!我是文官,除非是全军溃败,否则战争波及不到我。” 李大器上了船,笑道:“你回去吧!思思还在等你呢,给我努力一点,让我早点抱孙子。” 李延庆挠挠头,忍不住也笑了,“父亲一路顺风。” “爹爹也祝你一路顺风!” 李大器向儿子挥挥手,他走进船舱去了,李延庆也转身离去,这时,李大器悄悄从船舱里出来,他站在船头,呆呆地望着夜幕中儿子远去了背影,他的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低声道:“孩子,你可一定要平安归来!” 这时,大船缓缓起拔,逆流而上,向汴京方向而去。 ........ 春宵苦短,欢娱难尽,两天后,李延庆也到了出发的日子,他的战马和弓箭之前已由父亲李大器一同送至山庄,天不亮,李延庆便牵马出了山庄,一行人将他送至大门处。 李师师站在大门处望着夫郎远去,心中哀思难掩,她强做笑颜道:“我们过两天就会南下杭州,请夫郎不用挂念,倒是夫郎身在边疆,战乱频繁,身边无人照顾,望夫郎自己保重!” 李延庆默默点头,儿女情长虽难舍,但男儿更应以事业为重,他翻身上马,抱拳对李师师道:“此去千里,少则一年,多则两年,我一定会回来相聚,我先走了!” 他不再留恋,调转马头双腿一夹,战马疾奔而去,越奔越远,两里外,他停住战马回头挥手,李师师拿着丝帕挥了挥手,噙着泪水低声道:“夫郎,保重!” 李延庆调转马头疾奔而去,渐渐地消失在原野的地平线上。 喜鹊叹口气,对李师师以及梦月、飞雾道:“我们也要收拾了,从时间上算,后天或者大后天我们也要去杭州了,小夫人去过杭州吗?” “去过一次,那里很滋润,我尤其喜欢西湖。” “老爷买的大宅就在西湖边上,以后我们还可以经常划船呢!” 旁边飞雾顿时兴奋地问道:“喜鹊阿姊,你会划船吗?” “我不怎么会,不过可以学啊!听说也不难学。” 三个小丫鬟叽叽喳喳回去了,李师师又忍不住回头向远方望去,她心中一阵悲苦,她一生无依无靠,好容易有了夫君,有了归宿,可相聚短暂,这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了。 ......... 第二百九十四章 奔赴西北 大宋地方行政编制,最高一级叫路,如河北西路、河北东路等等,下面一级又按照地位和职能细分为:府、州、军、监四大类。 府是指传统的地方政治经济中心,比如开封府、京兆府、太原府、河南府、应天府等等。 而州和军主要是按照战略地位的重要性来区分,所谓‘地要不险为州,当津会者为军’,也就是说战略位置不重要,设为州,战略位置重要则称为军,朝廷会一般会在这里驻军。 军大多设在边疆和经常爆发民众造反的地区,无论面积上和地位上都要稍逊于州,主官也同样称为知州,在北方边疆有大大小小数十个军,象顺德军、怀德军、怀化军、保安军、保德军等等。 第四类监,则主要指矿区,比如桂阳监,那里是大宋著名的银矿区。 但李延庆要去的保静军却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支军队的编制名,军衙位于延安府,大宋王朝在吸取唐亡的教训和经历五代十国的军阀混战后,痛定思痛,严防割据军阀出现。 节度使在唐朝和五代是割据军阀的代称,但宋朝的所谓节度使只是一个虚名,设有节度使官衙,但下面没有一兵一卒,节度使本身也只是一个虚官,又叫做养老官,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后,一众军头都被封为节度使,享受高薪厚禄,却无权无事。 所以李延庆被任命为节度使支使,在很多人看来就是去一个闲置衙门当闲官,名义上是八品官,可实际下面没有任何事情可做,整天就在军衙内抓蚊子,宋朝的节度支使都差不多,很少有进士愿意去出任这个职务,更不用说探花,所以当李延庆出任保静军节度支使的消息传开后,跟多人都是报以同情或者幸灾乐祸的态度。 但真正了解官场的人却不会轻易下结论,他们会更加深看一步,他们会看担任节度使的高官究竟是何人? 究竟是一个赋闲的皇族外戚,还是一个真正有实权的高官,这才是评判一个职务是否有权的依据。 梁师成要想把李延庆培养成他的一个秘密武器,当然不会让李延庆去军衙里抓蚊子,他之所以选择保静军节度使,是因为出任节度使的高官正是西北军主帅种师道。 种师道真正的实权官是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这是他统帅河东、陕西七路西北军的基础,而保静军节度使不过是虚职,代表他目前的官衔。 李延庆名义上出任保静军节度支使,但他实际上是担任西北军中的机要文官,这才梁师道把他安排为保静军节度支使的真正用意。 这天下午,李延庆抵达了太原府阳曲县,阳曲县便是今天的太原,在唐朝它是李氏的龙兴之地,被封为北都,就算到了宋朝,它的地位依旧十分重要,是河东路的首府所在地,同时也是钟师道的军衙所在地。 李延庆骑马刚到城门前,几名士兵便拦住了他,“是哪里来人,为何携带兵器?” 由于西北军开始北伐战备,各方面都开始趋紧,尤其各个关卡对奸细的盘查尤其严格,李延庆携带弓剑便引起了守城士兵的注意。 李延庆抱拳道:“我是今科进士,特来太原任职!” “你请稍候!” 士兵不敢怠慢,连忙跑了回去,片刻,出来一个都头,上前打量李延庆一下问道:“既是任职的进士,可有吏部文牒?” 李延庆取出文牒递给他,都头看了看,肃然起敬道:“原来是李探花,失敬了,不过李探花出任保静军支使应该去延安府,为何来太原?如果只是路过,就当我没有问。” “我是来找种帅,他在太原城吗?” “这个不太清楚,在下官微职卑,不知道种帅的情况,不过确实好一阵子没见到他了。”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一队百余人的骑兵从官道上过来,都头眼睛一亮,连忙笑道:“真是巧了,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不是种帅来了吗?” 李延庆只见骑兵中有一名头戴金盔的老将,他头顶一杆旗帜猎猎飞舞,上书一个斗大的种字,这名老将正是西北军主帅种师道。 只片刻,先头骑兵经过李延庆身边,忽然一名年轻俊秀的小将大喊道:“延庆,是你吗?” 这声音.....李延庆顿时认出了这员小将,竟然是杨再兴,李延庆大喜,“三郎,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在马上亲热一击掌,杨再兴道:“我是种帅的亲卫都头,当然应该在这里,倒是你.....怎么来太原了?” 这时,旁边传来种师道笑呵呵的声音,“我就在担心李探花别真跑到延安府去了,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两年未见,李探花别来无恙乎?” 李延庆向他抱拳行一礼,“节度使在太原,下官当然来太原报到,保静军节度支使李延庆参见种帅!” “不必多礼,我们先进城再说!” 种帅道异常高兴,他麾下武将有余,而文官奇缺,大宋重文轻武,象进士这样的高层次人才一般也不会来军中任职,所以当种师道得到吏部快报,探花李延庆被任命为保静军节度支使,他顿时喜出望外,弓马大赛第一名,科举探花,这样文武双全的奇才居然成为自己的麾下,简直让他做梦都想不到。 他当然不会让李延庆去保静军空衙赋闲,为此他还特地派一名手下去延安府蹲点,一旦李延庆去了延安府报到,就立刻把他带到太原城来。 李延庆跟随种师道进了城,一股热闹繁华的气息扑面而来,阳曲县毕竟是河东路首府,虽然不能和汴京相比,但依旧是一个异常热闹繁华的大都市,早在隋唐时代,它闻名天下的雄城之一了。 经历了上百年的繁华发展,这里早已成为近百万人口的大城,人口密集,商业发达,一眼望去,店铺密集,瓦肆勾栏内到处是各色各样的店铺。 “李探花,感觉太原如何?”种师道笑问道。 “启禀大帅,感谢很繁华!” 李延庆又连忙欠身道:“种帅还是叫我延庆吧!探花已经过去了。” “好!就叫延庆,这次应该是你自己选择来保静军吧!”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来西北军任职是我的本意,不过我托了一点关系,才最终能如愿以偿。” “来军队还用得着托关系么?” 种师道苦笑一声,自嘲地笑道:“一般都是托关系不要让自己分到军队吧!” “这个真的难说,如果我不托关系,恐怕就会到州学教书去了。” 种师道连连摇头,“让你去教书,那真是埋没人才了。” 两人边说边走,不多时便来到了都指挥使军衙,种师道对杨再兴道:“你先去安排延庆住下,就按上次我说的,现在就去!” “小将遵令!” 种师道又对李延庆笑道:“一路辛苦了,今天先休息一天,明天我们再具体谈职务安排,跟杨都头去吧!他会把一切都安排好。” “多谢种帅厚爱!” “去吧!” 李延庆这才跟随杨再兴向军衙北面走去。 杨再兴大步流星走着,一边走一边道:“大帅接到吏部的文牒便立刻让后勤官为你安排好了食宿,看得出大帅很看重你啊!” “安排食宿就是重视?” 李延庆笑道:“我千里迢迢来西北军报到可不是为了食宿待遇。” “不会让你失望的!” 杨再兴停住脚步,回头肃然对李延庆道:“弓马大赛后,大帅就写信给童贯要你,但童贯却没有理睬,气得大帅大骂童贯私心误才,你不知道大帅接到吏部文牒时,欢喜得跳起来,连连说老天开眼,我们都在旁边亲眼目睹。” “说说你自己吧!”李延庆笑着岔开话题,“你怎么当上了亲卫都头?” 杨再兴吞吞吐吐道:“和我是杨家子弟有点关系,大帅很敬重杨家将,他封我为亲卫副部头,去年秋天升为都头,其实我应该不叫都头,我率领三百骑兵,其实应该叫军使才对。” 都头相当于步兵连长,而军使则是骑兵连长,为这件事,杨再兴一直耿耿于怀。 这时,李延庆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你见到王贵和牛皋了吗?他们也来太原了。” 杨再兴点点头,“见到了,不过他们现在不在太原,在晋宁军一带参与修筑工事去了。” “去修工事?阿贵不是说他家有人情吗?” “在西北军,从不来看人情!” 杨再兴严肃地说道:“他们两人是武学出来实践,按照惯例,先任一年的押官,明年升为队头,如果能考上武举,则再升一级为都头,让他们任押官,也主要是让他们接触底层士兵,对他们将来发展很有好处,至于修工事,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李延庆只是笑了笑,却没有说破,若没有人情,他杨再兴怎么可能当亲卫都头?应该是王贵认识的人根本就没有帮忙。 两人很快来到军舍,这是一片占地数百亩的建筑群,是军官宿舍,宋朝军队是职业军队,允许携带家属,所以每个重要的军队驻城都有大量的军队宿舍,西北军的宿舍条件较好,最差的队头军舍也是单人一间屋,主要是住家属,军官本人则住在大营内。 一群群孩子从他们面前嘻嘻哈哈奔过,不远处,两个女人叉着腰在门口大声争吵,到处晾满了各种衣物被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隔夜饭菜的浓厚味道。 走到最里面,四周稍微安静了一点,“这里是高级将领的军舍区,环境不错了。” 杨再兴推开一扇院门,带李延庆走进了一间独院,他严肃的表情中终于透出一丝笑容,“怎么样,这是大帅特地给你安排的,三间屋的独院,有水井,各种物品齐全,你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李延庆却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里,这一带的家属气味令我厌恶。” 杨再兴愕然,半晌道:“那你想要住在哪里?” “帐篷!”李延庆淡淡笑道:“我更喜欢土地上青草的味道!” ======= 【向大家求月初月票!】 第二百九十五章 新官上任(上) 半晌,杨再兴点了点头,“好吧!我回去向大帅禀报,不过今天来不及了,就暂时委屈延庆住在这里。” “住几天没有问题。” “那我就先告辞了,延庆有什么要求,可直接找我。” “辛苦三郎了。” 杨再兴又回头对一名小兵道:“好好服侍李探花,不得有任何无礼。” 小兵连忙道:“小人不敢!” 杨再兴点点头,又对李延庆歉然道:“这两天是我当值,实在走不开,改天再给延庆置酒洗尘。” “既然来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们来日方长。” 杨再兴行一礼,这才匆匆走了。 这时,士兵上前牵过马匹,对李延庆躬身道:“这里有一处军舍马厩,我帮官人把马牵过去。” “好!那就麻烦你了。” “哪里!能为官人效力是小人的荣幸。” “先去安顿马匹吧!回头再说。” 李延庆估计马厩不会免费,便从马袋里拿出几串钱给他,“这点钱拿去,多的就赏你了。” 士兵千恩万谢牵马走了,李延庆这才在三间屋子里转了一圈,房子是砖房,地下铺着砖块,显得很干燥,看得出刚刚打扫过,房间里十分干净。 这时,远处又传来了女人的吵架声和小孩的哭声,还有家犬的狂吠,李延庆眉头皱成一团,这种喧闹的市井环境着实令他头大。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寄存马匹的士兵回来了,他躬身站在门口,等待吩咐,李延庆便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小人叫林小乙,陕西丹州宜川县人,官人叫我小乙就行了。” 李延庆见他身板单薄,估计年纪不大,便又问道:“你今年多少岁?” “小人今年十三岁!” “才十三岁就从军了?” “小人家里去年遭遇严重蝗灾,颗粒无收,正好军队在招募杂役士兵,十二岁以上都可以,小人就应募了,换点钱养活父母和弟弟。” 李延庆点点头,确实不容易,他想了想又问道:“这里吃饭怎么解决?” “每天早晚会有饭车送饭过来,一般人家都要花钱买,可官人不用,小人也跟着官人沾光。” “不要再叫小人了,叫小乙吧!这样顺口一点。” “在军营内大家都叫我小乙。” “这附近有没有什么酒楼之类。” “有!从旁边小巷直接走出去,大街对面就是三平瓦肆,里面什么都有。” “我出去走走,你收拾一下,若我回来晚了,你自己吃饭,不用等我。” 李延庆又取出二十两银子给他,作为日常开销,李延庆见这个曹小乙颇为机灵能干,便有心将他留下来服侍自己。 安排好了住宿,李延庆随即离开军舍,向北面的瓦肆而去,他想找一家酒楼好好喝一杯,给自己接风洗尘。 ....... 次日一早,李延庆来到军衙,早有军士飞奔进去替他禀报。 片刻,出来一名中年文职军官,向李延庆行一礼笑道:“一早军营出了点急事,大帅赶去军营了,可能会稍晚一点回来,大帅让我给李支使介绍一下军队情况。” “请问先生贵姓?” 中年男子微微笑道:“在下曹庆,太学出身,跟随大帅已经有二十年了,目前在大帅帐下执掌书记。” 虽然这个曹庆没有明说,但李延庆还是明白了,此人是种师道的首席幕僚,能执掌机要,估计也是首席幕僚。 李延庆和他的最大不同,在于李延庆是吏部任命,属于编制内的官员,有机会得到升迁,而曹庆只能跟随种师道,但往往是幕僚更容易得到信任。 李延庆连忙向他行礼,“以后还请曹先生多多关照!” “李支使不必客气,请随我来吧!” 李延庆跟随曹庆走进了军衙,军衙内房舍整齐,各司案的房间一间接着一间,统帅十万大军,没有一个完整的管理体系,军队很难正常运转。 曹庆一边走一边道:“军队文职主要有三块组成,一块是军政诸司,比如主管士兵军籍、训练、招募的司军、比如主管粮食物资的司仓,主管军队奖惩的司法,主管良田军舍的司田,主管各种工程工事的司工,主管兵器的司兵,主管铠甲的司铠,主管马匹马具的司骑等等,一共八司,每司五人,设主事一人,从事四人,八司主管便是录事参军和副职主事参军,加上我这个掌机要文书的书记,形成了文职中最大的一块,一般都会在军衙内办公,偶然会去军营。” “那还有两块呢?” “第二块是监军,相信你明白怎么回事,我也不多说了,总之不归我们管,第三块是参赞军务,这是战争期间才会设置,平时没有。” “那种帅具体让我做什么呢?”李延庆又问道。 “李支使是吏部任命的保静军节度支使,大帅说那个只是李官人的本官阶,但具体做什么还得看差遣,我们这里都是差遣职务,朝廷并没有对应的官职,大帅的意思,只能委屈李支使暂时出任主事参军一职,享七品待遇,不知李支使意下如何?” 大宋的官职体系异常复杂混乱,官僚人数极其庞大,尤其又涉及到元丰改制和政和改制,很多时候复杂到连吏部的官员都搞不清楚,不过原则却始终不变,那就是高官务虚,低官务实,高官没有实权,掌握实权的都是低级官员或者幕僚。 对于一名个官员而言,他官职往往有好几个,一般分为散官阶、本官阶和差遣,散官阶是指官品等级,象李延庆的散官阶就是正八品给事郎,这是他的官场地位,正八品官。 本官阶又叫寄禄官,也就是具体做什么职务,按照这个职务给待遇,而李延庆的本官阶是保静军节度支使,这却是从八品职官,也就是说,吏部给他发从八品官员的薪水。 很多官员虽然官居闲职,可不愿意整天关着门抓蚊子,这时候他便会想办法拉关系,谋一个差遣,不过差遣往往都是临时岗位。 比如这次朝廷决定北伐,便临时筹建了西路军经略使,由种师道出任主帅,这样便出现了很多临时岗位,李延庆也就因此得了一个经略官衙主事参军的差遣职务,一旦战争结束,经略安抚使取消,官衙解散,差遣官就结束了,李延庆就得另谋差遣。 这个道理李延庆很清楚,他的目的是紧跟种师道,积累一定的资历,他便能以文官的身份出任指挥使之职,正式掌握军权。 种师道确实待他不薄,不仅给他重要职务,还给了他七品待遇,虽然吏部给他的正俸是每月十二两银子,加上各种杂给补贴二十五贯钱,但到了这里,他的福利住房补贴等等额外的地方补贴却是按七品官。 当然李延庆并不在意,他看重的是实权,既然让他做主事参军,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没有任何意见,非常愿意接受这份职务!” 曹庆呵呵一笑,“那就请李支使随我去官房!” 宋朝秉承唐制,虽然名称略有改变,将曹改为司,但性质却不变,八司主官为录事参军,下面又有左右两个副主管,其中司军和司法是由录事参军直管,而右主事管司仓、司田和司工,左主事管司兵、司铠和司骑,目前所缺官员就是左主事参军。 录事参军叫赵源,三十余岁,长得又瘦又小,虽然看起来也十分精明能干,可总觉得缺少那么一点大气,他是太原本地人,举人出身,跟随种师道已有十年,对左主事李延庆的到来,他却表现得十分冷淡。 “你的官房在左边第二间,前任丢下不少事情,你自己去处理完,象你这样的进士探花,就不需要我来教你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你的前任可是贪赃被抓,你自己当心点,不要重蹈覆辙。” 说完他便挥挥手,就像在赶走一只扰人的苍蝇。 第二百九十六章 新官上任(中) 左边第二间屋子已经上锁了,也没有人给他钥匙,李延庆‘咔吧!’一声直接将锁拧断,推门走进了屋里,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很阴暗,正中摆放着一套桌椅,桌上乱七八糟,一碗打翻的墨汁已经凝固,桌上和地上都有凌乱的纸张,一支也滚落在地上,椅子也歪着身子,看得出原主人是在写字时被人强行带走,始终保持着主人被带走那一刻的原样。 旁边靠墙有一排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文书、图纸,角落里还有一只香炉和一只火盆,还有一只木箱子。 房间至少有一个月没有开窗,到处长满了绿色的霉斑,左面屋顶有点漏雨,分布着大片水渍,墙皮也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的砂浆和青砖。 李延庆推开后窗,一股新鲜带着芬芳的气息迎面扑来,外面种着一株梨树,树上盛开着雪白的梨花。 李延庆又转身拾起地上的几张纸,是在写新年的工事计划,他将桌上和地上纸整理了一下,大概有十几页的报告,已经快写完了,字写得很一般,也只能称为端正,从此人的书法水平,李延庆便推断出原主人最多是个举人,而且在相州,这样的书法绝对考不过发解试,或许西北容易一点。 李延庆又在书架上翻了翻,都是下面各司送来的报告,李延庆暂时不看,他走到箱子前,只见箱子上也有一把铜锁,他稍微沉吟一下,便直接将锁拧掉了,里面都是个人物品,几套衣服,一堆铜钱,大约有二十几贯,还有一叠用线捆好的家信。 这时,李延庆从箱子里拾起一块铜牌,正面主事参军四个纂字,背后刻着‘马顺’两个字。 “他是个西夏奸细!” 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李延庆一回头,只见主帅种师道出现在门口,眼中闪烁着怒色, 李延庆连忙上前行礼,“参见大帅!” 种师道走进房间,哼了一声对李延庆道:“我们对外都说这个马顺是坐赃,但实际上他是西夏奸细,泄露了大量重要情报给西夏人,甚至将防御图纸也提供了西夏人,逼得我不得不扩建各地防御工事。”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用他坐这么重要的位子?” “他是童太尉推荐的,原是巩水县县尉,粗通文墨,童太尉便将他推荐给我,我不得不重用他,结果去年秋天被西夏人用一千两黄金收买,成了西夏的奸细,上个月我们抓到一个西夏奸细,把他供出来了,童太尉推荐的好人才啊!” 种师道语气中充满了对童贯的不满,李延庆也听说种师道和童贯关系不睦,童贯一直想夺西北军主帅之职,再三在赵佶面前进谗言,但赵佶却比较信任种师道,怎么也不肯换帅。 李延庆沉默片刻道:“大帅,我昨天说的人情并不是指童贯!” 种师道笑着点点头,“我知道,是梁太傅安排的,既然太子殿下看重你,也是你的福气。” 李延庆知道种师道误会了,以为自己的是太子的人,只是.....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 “这间屋子太潮湿了,我让他们换一间吧!”种师道瞥见了剥落的大片墙皮,眉头不由一皱。 “房间倒不必换了,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够去军营办公,不知大帅是否准许?” 种师道笑了起来,“其实我一直要求众人去军营办公,可大家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什么孩子尚幼,什么老母年事已高,无人照顾,让我无话可说,你倒是第一个主动提出去军营,杨都头也告诉我了,你希望有顶大帐。” “其实我是希望有两顶,一顶办公,一顶住宿,不知这个要求是否过分?” “多少顶大帐问题不大,只是进了军营就不自由了,不能士兵已经开始早起点卯,你还在睡觉,我估计他们就是受不了这一点,才不肯去军营。” 李延庆笑道:“我从六岁开始每天上午五更起床跑步,整整坚持了十年,我想和士兵一起早起应该没有问题。” “那就好,只是要有几个人要辛苦一点了。” 种师道又打量一下房间,回头对匆匆跑来的录事参军赵源道:“这间屋子还是留给李支使,让下面人来好好收拾一下。” “卑职遵令!” 赵源恭恭敬敬答应一声,立刻下去找人安排去了。 这时,杨再兴出现在门口,行一礼道:“大帅,杨转运使已经到了!” “好!我这就过去。” 种师道笑着对李延庆道:“你先了解一下情况,下午我带你去军营。” 种师道匆匆去前面大堂了,这时,外面传来一片凌乱的脚步声,竟跑来十几个官员,一个个满脸堆笑,“我们不知李支使已经上任,有失远迎!” 这些官员都是李延庆管辖的三司主事和从事,他们刚刚才听说新的左主事参军已经上任了,便纷纷跑来见礼。 李延庆抱拳笑道:“以后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应该是李支使多多关照我们。” 众人一起动手打扫房间,一名官员又去找来两个瓦匠修补墙面,不到半个时辰,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便出现在李延庆眼前,众人这才纷纷告辞而去。 但一名年轻的官员却没有走,只见他年约二十四五岁,容貌清秀,他向李延庆行一礼,“在下是司兵主事张曲,参见李支使!” 李延庆倒也想了解自己的职权范围,以及每天需要做的事情,他见房间里多了两把椅子,便摆手笑道:“张主事请坐!” 张曲坐下笑道:“我也久闻李支使大名,在前年的弓马大赛中勇夺第一,又是今年的科举探花,少见的文武全才啊!” “过去的事情,就不用多提了,这次我出任主事参军,今天是第一天上任,我现在还不知道我需要做什么?向谁汇报,能否请张主事告诉我?” 张曲笑了起来,“毕竟是七路十万大军,各种杂事琐事异常繁杂,我们每天从上午忙到下午,不过事情虽然多,但也很简单,也比较枯燥,就是整理各种报告和申请,至于李支使要做的事情就是审核我们提交的申请,然后每月写一份报告给种帅。” 李延庆略微迟疑一下,又问道:“我和录事参军赵源没有关系吗?” 张曲摇了摇头,“名义上李支使和他是上下级关系,可实际上李支使并不是对他负责,而是直接向大帅汇报,不过李支使每月写的报告要抄给他一份,这个可以交给下面人的代抄,不用李支使费心。” 说到这,张曲回头向门口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李支使可千万要当心这个赵源,原本是他的人来坐这个位置,大帅都答应了,结果被李支使抢走,前两天他就放出话来,谁敢坐这个位置,他将让此人三天内滚蛋!” 李延庆沉默了,怎么自己刚来就遇到了这种烂事,而且这个张曲他并不熟悉,两人才初次见面就推心置腹,是不是有点太唐突了。” 半晌,李延庆笑了笑,“多谢张主事及时告知。” 张曲看出李延庆并不相信自己,连忙道:“我知道有点唐突,只是若不早点提醒李支使,恐怕李支使落进他的圈套都不知。” “我只是有点不解,张主事不怕得罪上司吗?”李延庆淡淡问道。 张曲叹了口气,“若他的人做了左主事参军,我们这几个主事都得换人,我也是为了自保而不得已,我们衷心希望李支使能稳稳当当做下去。” 李延庆沉吟片刻又问道:“那曹庆坐在哪边?” “他是种帅的心腹,超然于外,只是在云端上看热闹而已。”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刚刚才谈到的曹庆出现在房门口。 第二百九十七章 新官上任(下) “呵呵!这么快就把房间收拾好了。”曹庆笑眯眯打量一下房间,“房间还可以吧!” “房间很宽敞,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 这时,张曲起身告辞而去,李延庆望着他背影笑道:“刚才和张曲谈了谈政务,心中的担心消了很多。” “事情其实不难,慢慢就熟悉了,李支使不用太担心。” 曹庆回头一招手,两名士兵将两个大包裹放在桌上,“这是李支使的官服和军牌,我们之前已经准备好,另外还有一百贯会子是安家钱,李支使先试试衣服,如果不合适我再去换。” 李延庆打开其中一个包裹,里面是四套官服,两套厚服和两套夏秋的单裳,然后就是军牌和十张会子,十贯钱一张,军牌和他在箱子里看到的铜牌一样。正面是职务,背面是姓名。 另一个包裹则是帽子、皮靴和革带,看起来和文官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襕衫式样,两边开叉,颜色是青色,这是八品官的服色。 李延庆直接脱去外裳,将官服穿上,曹庆在后面给他拉了拉,笑道:“杨再兴将军说你的身材很高,我们便准备了最大号的官服,没想到还正好。” “还正合适!” 李延庆穿上鞋帽,系上革带,最后把军牌挂在腰间,顿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格外的精神抖擞。 这时,种师道也快步走了过来,“李支使准备好了吗?” 他一抬头,正好看见了换了一身官服的李延庆,不由大笑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李支使换了这身衣服,感觉完全不一样,既然已经换好了衣服,我们就可以出发去军营了。” ......... 种师道率领的西北军主力一共有近十万人,分布在陕西路和河东路,主要部署在紧靠西夏的各个险关要隘内,这十万人是西北禁军,另外还有地方厢军、乡兵和番兵,林林种种加起来也有十万人左右,虽然是由各州统领,但都由种师道一并节制,事实上,西北军总兵力已接近二十万人。 李延庆要去的军营位于太原城北,叫做河东大营,是一座占地数千亩的板墙式军营,最多可容纳十万大军,但目前军营内只有三万人,军营从高空俯瞰呈长条形,向北延伸十余里,目前有大帐五千余顶,大大小小的训练校场有十余座。 军营按照功能划分又分为两大部分,南面是中军大帐和仓库区,北面则是士兵营地。 军营距离阳曲县约五里左右,众人一路催马疾奔,不多时便抵达了军营南大门,这时,种师道对李延庆笑道:“军营的规矩比较严,有专门的军纪宪兵,执行军规时六亲不认,回头我再慢慢给你说,但在军营门口要记住三点,第一凭军牌出入军营,就算认识也必须给守门士兵查验,我也不例外;第二进出军营时要下马,因为军营太大,在军营内可以骑马,但必须走马道;第三,进出军营必须穿正装,不能穿便服,你是文官,穿官服就行了;对了,再补充两点,军营内不准带女人入内,军妓也不行,军营内不准饮酒,把这几点做好,我觉得就差不多了。” 说着,他们便来到了军营门口,迎面上来几名士兵,向种师道躬身行一礼,“请出示军牌!” 众人纷纷取下军牌递给士兵检查,这时,李延庆注意到种师道的军牌居然是银牌,并不是他一直以为的金牌。 种师道明白他的惊讶,淡淡笑道:“我的官职也不高,散官阶也才四品中大夫,至少三品以上才能用金牌。” 李延庆听出了这句话的亮点,惊讶道:“莫非种帅也是文官!” 种师道呵呵笑起来,“我是文武兼任,但根底却是文官,否则大宋哪会有武将掌军队正印?” 李延庆暗笑自己糊涂,种师道是西北军主帅,当然是文官,怎么会是武将呢? 这时,士兵已查验完军牌,向两边闪开,众人纷纷下马,牵马进了军营,过了大门后,大家又再次上马,沿着一条马道缓缓向中军大帐方向驶去。 “那边就是文官的军务区!” 种师道指着靠近中军大帐不远处的一片帐篷苦笑道:“去年我就安排好了,可大家都不愿搬进军营,我也没有办法,延庆去看看吧!” 李延庆点点头,催马向军务区奔去,军务区大约有百余顶大帐,每座大帐门口都挂着一块牌子,李延庆一眼便看见了自己的大帐,牌子上写着左主事参军。 他将马匹拴在大帐门口,掀开帐帘走进了大帐,只见大帐内异常宽敞,至少有两百多个平方,比他在军衙内的官房还要大数倍不止,光线柔和,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十分柔软舒适。 种师道也走了进来,笑道:“还没有来得及摆放桌椅,不过已经准备好了,李支使稍等片刻。” 种师道吩咐一声,只片刻,士兵们便将各种桌椅橱柜搬进了大帐内,种师道又和他谈了几句,便回中军大帐了。 李延庆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面前是一张厚重宽大的桌子,背后还放了三只大书橱并在一起,就像一座屏风将大帐一隔两半,右边还有几口箱子,另外左首边还有一只木架式的小橱柜,用来摆放各种文书。 这时,大帐外有问道:“李支使,卑职可以进来吗?” “请进!”李延庆回头道。 从外面走进来一名四十余岁的官员,李延庆已经能从官服上来区别对方的职务了,这名官员穿着一件白色官服,这表示他连从九品的主事都不是,而只是一名从事。 “你是......” 男子躬身行一礼,“在下严久龄,任司兵从事!” “你怎么会在这里?” “卑职是来验查损弓入库,听说李支使也在,所以特来见礼。” 李延庆顿时有了兴趣,连忙问道:“已经查验了吗?” “还没有,卑职刚到,正准备去仓库。” 李延庆连忙笑道:“正好没事,我和你一起去!” 仓库不用骑马,就在他们办公区的背后,走一百多步就到了,仓库群占地数百亩,用高木栅栏围起,里面有数百顶巨型长条形营帐,整齐排成二十几列,门口有士兵把守,李延庆交验了军牌,便跟随严久龄进了仓库区。 仓库区按照八司划分,放置着各种军用物资,其中最大仓库群是粮草库,由一百多顶巨型大帐组成,每顶大帐至少占地一亩。 “我们兵司是第二大仓库群,有三十五座大帐,除了盔甲和骑具以外,其他所有兵器都在我们这里。” “今天要办什么事呢?”李延庆问道。 “是这样,昨天去陕西行军演练的三千士兵刚刚回来,有两百五十二张弓损坏了,他们申请领用新弓,但按照规定,训练损坏的兵器更换必须以旧换新,这是为了防止士兵偷偷把兵器拿出去卖,现在一张上好的弓可以卖到三千钱,旧弓已经入库了,我现在就是去查验。” 他们快步来到一座巨帐前,大帐旁竖有一块牌子,上写‘弓库’二字,有两名士兵负责具体看管仓库。 两名士兵见严久龄到来,连忙上前行礼,严久龄笑着给他们介绍道:“这位就是新任左主事李参军。” 两名士兵连忙单膝跪下行礼,“参见李参军!” “不必多礼,请起!” 李延庆让两名士兵起身,又对严久龄点点头,示意他开始工作。 严久龄抽出一张单子,对李延庆道:“这时当初申请弓箭的底单,一共领走三千把弓,上面有弓号的范围,今天我要清点损坏的弓,然后再抽一成的弓核对弓号,只要数量一致,弓号吻合,就算查验通过,回头李支使在审批新弓箭申领书时,就会看到一份由我签印的损弓入库查验单,其他刀、剑、矛、盾牌等其他兵器都是一样,必须李支使审批通过,军方才能来仓库领新的弓箭,流程比较简单,但很严格。” “不要给大帅审批吗?” “不需要,只要李支使签字同意就可以了,不过到了月底盘库后,李支使需要给大帅写份报告。” 李延庆点点头,这和张曲说的完全一样,他大概已经明白自己每天要做什么事情了。 “如果我不在,或者我请假了怎么办?”李延庆又追问道。 “如果李支使不在,可以授权给各司主事,他们可以临时审批办理,等李支使回来后,再集中补签字,一般都是这样操作的。” “我明白了,先进仓库查验吧!” 李延庆跟着严久龄走进了存放弓箭的库房。 第二百九十八章 北伐之争 去年八月,在太尉童贯的极力建议下,大宋天子赵佶派登州防御使马政为主使,呼延庆为副使,秘密从海路秘密出使辽东,和金国寻求达成攻辽同盟。 金主完颜阿骨打在和金国重臣商议后,考虑可以接受结盟方案,几个月后金国派渤海人李善庆为特使,前往汴京和宋朝谈判。 汴京皇宫,太尉童贯匆匆走进了延福宫,一路快步向养心殿走去,童贯是十天前才奉诏从河北赶回来,他从去年底到今年春天,一直坐镇真定府,在积极准备北攻辽国。 就在三天前,他和蔡京分别与李善庆见了面,今天是第二次会谈,童贯急着将会谈的结果向天子汇报。 来大殿前,一名宦官上前笑道:“请童太尉稍候,让我们先去禀报官家。” 童贯点点头,负手在台阶外等候,片刻,宦官出来笑道:“官家宣太尉进见!” 童贯稍微整理一下思路,这才快步向大殿内走去。大殿内,天子赵佶正全神关注地画一幅美人,时间过去了快两个月,李师师依然没有半点消息,赵佶已经绝了念头,即使找到她,他也不可能再接受她,只是......她是赵佶这辈子唯一想要而得不到的女人,他为这种得不到的遗憾而深感惆怅,相比这种遗憾,李师师本人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 这时,一名宦官在他身边小声道:“陛下,童太尉已经到了。” “朕知道!” 赵佶放下画笔,转身对站在大殿门口的童贯道:“你想对朕说什么?” 童贯恭恭敬敬道:“陛下,微臣今天第二次和李善庆会谈!” “他是什么态度?” “回禀陛下,他态度很含糊!” 赵佶眉头一皱,“这话是什么意思?” “回禀陛下,微臣今天明白告诉他,我们结盟的条件就是收回幽云十六州,如果金国同意这个条件,那我们就可以达成盟约。” 赵佶点点头,这也是他的条件,如果金国能答应,他们就可以南北夹击辽国,彻底扫灭这个百年宿敌。 “那他怎么说?” 童贯叹了口气,“他说他没有得到授权,不能代表金国给我们任何承诺,只是明白了我们的诉求。” 赵佶顿时不满道:“那他来汴京做什么?来游山玩水吗?” “陛下,微臣觉得他只是奉命来试探我们,想了解我们出兵攻辽的诚意,微臣觉得若不拿出一点上国之威来,女真人是绝不会明白我们的实力是多么强大。” “太尉是什么意思,我们先攻辽国吗?” “不!微臣是指西夏和辽国的西京,我们必须按照原定计划攻打西夏和西京,那个时候,就算我们不去辽东,金国也会主动派人来和我们谈判。” “那幽州呢?”赵佶追问道。 “陛下,幽州不要太急,我们只要按照计划一步步实施,最少五年之内我们能夺回幽州。” “五年?” 赵佶不满地哼了一声,“还要朕再等五年吗?朕已经等了二十年,你以为朕还有多少耐心等下去?” “陛下,夺取幽云是百年大计,臣也恨不得明天就夺回幽州,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们的军队还需要实战训练,大部分禁军几乎都从未打过仗,微臣实在担心。” “军队已经训练了几十年,还不够吗?” 赵佶目光冷厉地注视着童贯,“朕不想再为所谓的谈判一次又一次的贻误战机,朕以为蔡相国说得对,一个刚刚兴起没多久的蛮夷小邦,大宋和它结盟就是自讨欺辱,朕相信宋军完全能靠自己的实力夺回幽云十六州,朕再给你两年时间,如果你做不到,那就把军队交给能者。” 说完,赵佶转身向内殿走去,将童贯晾在大殿门口。 童贯呆立良久,他最终长长叹了口气,心情沉重地转身向大殿外走去,刚走延福宫门口,一名小宦官追上来,“太尉请留步!” “有什么事?”童贯问道。 小宦官见左右无人,将一张纸条塞给他,童贯走出延福宫,找了一个无人之地,打开纸条细看,里面只有一句话‘蔡京力荐谭稹代公北伐!’ 谭稹也是和童贯一样的宦官监军,现任江淮荆浙宣抚使,率十万大军围剿方腊,他可以说是童贯最大的竞争对手,有传闻说,谭稹和蔡京走得很近。 童贯并不怀疑这个传闻的真假,他很清楚,谭稹一定会借助蔡京之力来取代自己,现在这张纸条更证实了自己的推断,童贯又想起天子最后说的那句话,‘如果你做不到,那就把军队交给能者。’ 天子口中的能者显然是指谭稹,童贯心中忽然觉得沉甸甸的,他知道蔡京开始向自己反击了。 童贯背着手缓缓向枢密院走去,他几个月不在朝廷,朝廷的局势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王黼得势,蔡谭走近,他童贯也有必要考虑自己的盟友了。 ........ 入夜,矾楼内歌舞升平,人声鼎沸,到处莺莺燕燕,欢声笑语,李师师的意外失踪并没有影响矾楼的生意,相反,矾楼的歌妓们更加卖力,都希望自己能取代李师师成为新的汴京第一名妓。 矾楼大东主柴家也进行一系列的宣传促销,并正式对外开放了丰月楼,在各方不遗余力的努力下,矾楼的生意更加火爆,丝毫不受李师师失踪的影响。 在丰月楼二楼的一间雅室内,梁晴正搂着两个歌妓饮酒作乐,梁晴现任侍卫右班殿直,八品御武校尉,只能算是中低级军官,不过他的另一个身份却让人不敢轻视,他是养父梁师成的联络人,无论朝中谁想找梁师成做事,都必须通过梁晴,这两年梁晴手中有了权力,便对纨绔子弟的生活没有什么兴趣了,开始充分利用养父联络人的机会闷声发大财,着实使他财源滚滚,渐渐成为京城巨富。 在梁晴对面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他叫童幼嗣,是童贯的养子,目前在禁军出任都虞侯之职,童贯虽然是宦官,身边没有子女,但他却有个堂弟,叫做童成,童幼嗣便是童成的次子,从小过继给童贯,替童贯延绵香火。 今天便是童幼嗣奉父亲之令来找梁晴,两人喝了几杯酒,童幼嗣笑道:“回头再找她们取乐吧!我们谈谈正事。” 梁晴在两个歌妓脸上各啃了一口,色迷迷道:“去吧!去洗得白白净净的,你们两个晚上给爷陪寝!” “梁爷好坏!” 两个歌妓羞涩地推开梁晴,便抛个媚眼起身离去了。 梁晴色迷迷地盯着两个歌妓的背影,笑道:“还是矾楼的歌妓够味啊!以前让她们陪寝可不容易,现在居然也答应了。” 童幼嗣起身去关了门,走回来给梁晴满了一杯酒,笑问道:“不知梁太傅最终有没有提到我父亲?” “这个.....我人微言轻,不好说啊!” 童幼嗣索性从桌上取了一只铜茶盘,将随身皮囊中的东西倒出来,只听叮叮咚咚一阵声响,十八颗明珠出现在茶盘内。 十八颗明珠颗颗大小如荔枝,晶莹透亮,一看便是极品海珠。 梁晴眼睛顿时眯了起来,这样好的品相,一颗至少价值百两黄金,十八颗可是一千八百两黄金啊!他不由干笑一声道:“童兄这是何意?” “这是我父亲送给梁兄的一点心意。” 梁晴立刻明白了,童贯有事求自己的义父,先把自己贿赂了。 他也不客气,拾起皮囊,将十八颗明珠装了起来,揣入怀中,这才笑眯眯道:“我父亲在年初时提到过令尊童太尉。” “哦?不知太傅怎么说?” “我父亲说,令尊一直很在意太学,可科举这么重要的大事,却有点不放在心上,这是不是有点舍本求末?” 童幼嗣点点头,“不知太傅还说了什么?” “我父亲还说,令尊在外面时间太长了,对朝廷关注太少,会削弱令尊在朝廷的影响力。” 梁晴又喝了一杯酒道:“其实很多人都清楚从前年到今年初发生了什么事,相国蔡卞和前大内总管杨戬先后去世,在朝廷和宫内留下很大一块权力空白,各路人马都在暗中角逐,宫内是李彦获得大内权力,朝廷是王黼崛起,蔡京的儿子蔡攸也获得重用,但偏偏在这个权力剧变之时,童太尉却两次在外,耗费了近一年的时间,有点不太明智啊!” 童幼嗣起身行礼,“多谢贤弟的金玉之言,我一定会向父亲禀报。” “我这人比较爽快,心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些话其实是我义父平时在家中闲聊时的一些评价,当然,原话不是这样,但意思差不多。” 童幼嗣心中暗骂,‘没有十八颗明珠,这些话你肯说吗?’ 他勉强笑了笑,又道:“还有件事,想请梁贤弟帮帮忙!” 梁晴当然知道,童幼嗣请自己吃饭不是为了找自己,肯定是童贯有什么事求父亲了。 他呵呵一笑,“童兄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是这样,我父亲有封信想请梁贤弟转交给令尊,另外,我父亲想请梁太傅踏青出游,烦请梁贤弟多多美言几句。” 说着,童幼嗣将一封信递给了梁晴。 第二百九十九章 西行巡查 梁晴虽然放浪形骸,但在重大事情上他却不敢含糊,童贯居然想和父亲联手,这么重大的事情使梁晴一刻也不敢耽误,从矾楼出来后,他便匆匆赶回了府中。 梁师成晚上睡得很早,一般亥时他就会上床休息,第二天再早早起来,此时,起居房内,两名侍女正在帮梁师成烫脚,一名小宦官跑到门口,躬身禀报道:“小官人回来了,说有要事禀报太傅!” 梁师成正要吩咐明天再说,可一转念,儿子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习惯,这个时候来找必然有大事,梁师成便道:“让他在书房等候!” 小宦官匆匆回去了,两个侍女用干布将梁师成的脚仔仔细细擦干,他这才穿着软靴缓缓向书房走去。 走进房间,梁晴连忙站了起来,梁师成摆摆手,“坐下吧!” 梁师成对这个养子还算满意,从前虽然整天游手好闲,但自从进宫当了侍卫后,便收敛了很多,也会替自己做一点事情了,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他已经二十六七岁,还没有成家生子,自己的烟火谁来继承?这一点让梁师成心中一直耿耿于怀。 “有什么事?”梁师成坐下问道。 梁晴不敢坐下,垂手站在父亲身旁小声道:“今晚童幼嗣来找我了。” 梁师成眼皮一跳,童幼嗣是童贯之子,莫非是童贯有什么事? 梁晴取出信递给父亲,“这是童太尉给父亲的信,童幼嗣请孩儿转交给父亲。” 梁师成接过信,却不急着看,放在一边,又眯眼问道:“他还说什么?” 童太尉要说的话都在信中,只是童幼嗣和孩儿闲聊半天。 “你们聊什么?” “聊聊北伐,童幼嗣对这方面很感兴趣。” 梁晴收了十八颗明珠,他不敢说自己泄露了父亲平时的言论。 “北伐?” 梁师成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懂什么北伐?” 这时,侍女进屋给梁师成送来一杯温水,临睡之前,梁师成从不喝茶,那会影响睡眠,他只喝从南面八十里外的鹿鸣山送来的泉水,汴京的水质不好,上层社会都是喝山中的泉水。 梁师成喝了一口水,这才打开童贯的信细看。 童贯在信中回忆了他们年轻时候的往事,又为过去的两件小事向他道歉,在信的最后,童贯邀请他一同外出踏春,虽然只是一封叙旧聊天的家常信,在梁师成还是读出了童贯隐藏在字里行间中的深意。 梁师成淡淡地笑了笑,他当然童贯为什么有求自己,童贯在官家心目中的地位下滑了,这两年官家连续变更年号,将政和改为重和,又将重和改为宣和,这反映了官家心中急切渴望能建功立业,完成先祖一直未能完成的北征大业。 童贯这两年虽然在北方积极备战,但他却缺乏和官家的有效沟通,导致官家以为他不思进取,加上蔡京和李彦在中间挑拨,官家对他的不满与日俱增。 但这些都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童贯和蔡京的权斗处于下风了,童贯作为枢密使,掌管军权,却一直虎视眈眈盯着政务大权,拼命想在朝廷中安插自己的人,但又做得那么明显,插手太学就是他最大的败笔,以蔡京的老谋深算,又怎么可能吃这个哑巴亏! 从科举开始,蔡京便发力了,童贯一心培养的三名进士,两个被贬去州学教书,一个至今没有授官,偏偏童贯却抛弃了最有前途的李延庆,只因李延庆不肯当他的棋子进户部为官,童贯屡出昏招,焉能不败? 梁师成负手来回踱步,他在考虑如何回应童贯的联手提议,首先一同踏春是绝对不可能去的,那样做太明显了,会被官家憎恶,不过童贯这条鱼一定要钓住,让他为己所用,但要想钓住童贯这条鱼,就得适当给一点鱼饵。 想到这,梁师成缓缓对梁晴道:“你去告诉童幼嗣,就说我最近身体不太好,不合适外出踏青,多谢他父亲的邀请,另外再告诉童幼嗣,请他转告他父亲,官家认为太学是钻研学问之地,不合适在军营中训练,让他把精力放在北伐上吧!太学之事就不要再操心了。” “孩儿记住了,明天就去找童幼嗣!” “另外,你再告诉他,官家虽然希望两三年内北伐成功,但朝中财力未必承受得起,他只要努力去做,能否成功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就是梁师成放出的诱饵,先提醒他放手太学,不要再继续让天子反感,又明确告诉童贯,朝廷国库空虚,财力根本支撑不起大规模战役,一旦财力不支,那就是蔡京的责任了,他相信童贯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 一转眼,时间便到了宣和元年五月,天气渐渐转热,但西北军的备战也开始加速了,与此同时,西夏军队也察觉到了宋军的异动,便暂时放弃了进攻辽国西京的战略计划,开始进行防御备战。 李延庆已经在西北军中呆了两个月,他早已适应了目前的岗位,对他而言,担任左主事参军之职着实是大才小用,每天都是枯燥无聊的审核批准,偶然也会去仓库里核查,他觉得自己就是担任仓库主管,不过李延庆也知道,各种严格的制度是战争取胜的保证,而严格的制度没有有力的执行也是虚设,而他就是这种制度的执行人。 很多事情只看表面会觉得很简单,可真的深入进去,就会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李延庆就有这种感觉。 他的手下并不止三司十几名从事,从事只是办事的底层文官,下面还有大量杂役,李延庆终于深刻领教了大宋冗兵的严重程度,他掌管左三司,司兵、司铠和司骑,除了各司主事和五名从事外,另外每司还配有二十名杂役士兵,尤其司骑掌管西北军六千匹战马,除了二十名马具仓库的杂役士兵外,还有负责管理西北军的马厩,其中有六十名喂养马夫和一百二十名马匠,包括兽医、钉掌、铁匠、木匠、车夫等等杂役,只是这些士兵都不是禁军,而是地方厢军。 不仅兵员冗多,而且开支巨大,其中战马的开支为最,六千匹战马每天要消耗大量草料和黑豆等精饲料,每个月的各种开支都达十几万贯甚至二十万贯,一旦爆发战争,开支更是以数倍激增。 不过日常事务虽然无聊,但他也常常能捞到出差的机会,由于备战的需要,他们必须在边境设立诸多小军库,而定期去各地小军库进行清查审核就是他们份内之事,一般而言,文职官员都不愿意去边境巡查,不仅辛苦而且危险,容易遭遇西夏军队的越境探子,所以就算给双倍的补贴,大家都宁可呆在太原。 李延庆却很喜欢这份危险的苦差,每次他都会亲自带领手下去边境巡查。 不过这一次他们不仅是要清点军资,同时也要审查各军的备战情况。 这天下午,李延庆带着两名从事和六名军士抵达了晋宁军克胡寨,克胡寨位于黄河东岸,但它不是边境,边境在渡过黄河后还要继续向西走两百里,但克胡寨却是一个重要的后勤重地,这里也拥有巨大的仓库群,克胡寨位于地势高处,驻扎着五百士兵,由一名虞侯率领。 李延庆一行来到大门前,虞侯张卫便迎了出来,抱拳笑道:“欢迎李参军到来!” 李延庆笑着回一礼,“例行公事,又要给张虞侯添麻烦了。” 李延庆虽然只是八品文官,但他却手握物质分配大权,是军中不折不扣的财神,谁都知道得罪他不是明智之举,所以李延庆无论走到哪里,都颇受各军将领的尊重。 虞侯张卫将李延庆一行请入大寨,李延庆吩咐从事带着士兵去清点军资,他则登上瞭望台,这是一座高十丈的木制高台,站在高台上可以清晰地看见黄河上的情形。 这次来晋宁军他要巡视四个地方,只有克胡寨位于黄河东岸,其他三处都在黄河西面的边境附近,他在路上听说黄河沿岸下了暴雨,黄河涨水,渡黄河十分困难,这令他心中有点担忧。 只见河面上浊浪滚滚,风急浪高,军营内大旗啪啪作响,空中阴云密布,看样子又是一场大雨要来临了。 这时,张卫走到李延庆身边道:“西北有句俗语叫做‘风急无雨’,这天气看着阴沉,实际上不会下雨,可以用大型皮筏子渡河,不过我建议参军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西去!” “为什么?”李延庆疑惑地问道。 “这段时间西夏军的探子很猖獗,如果没有军队保护西行,很可能会遭遇西夏探子的伏击,这个月已经发生三起伏击事件了。” 李延庆微微一笑道:“自己国土,岂能闻敌而退?” 第三百章 乌龙军寨 职责所在,李延庆不可能因为有西夏探子就止步不前,两天后,风浪减小,已经适合渡河,李延庆一行在二十名克胡寨士兵的护卫下乘坐巨型羊皮筏子渡河。 河面上水流浑浊而平缓,但河面下却暗流湍急,四名船夫紧张地撑着长篙,一点点向对岸前行,他们都是经验极为丰富的老船夫,在黄河上摆渡数十年,但他们依旧神情高度紧张,注视着水流的任何细微变化,他们知道只要稍不留神就会筏毁人亡。 所有人都明白此时船夫在和死神搏斗,连筏子里的几匹战马也格外安静,士兵们默默坐在筏子里,没有人说话,也没有抱怨,两名从事脸色惨白,瘫在角落里。 李延庆则站在半人高的皮筏边缘,注视着河面浑浊的泥水,虽然河面看起来十分平缓,但他能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力量在撕扯着皮筏,没有人能和这股力量抗衡,连船夫也只能是顺流而下,然后一点点向西南斜向前进。 这次渡河足足用了两个时辰,当他们抵达对岸时,几乎所有人都瘫软地坐在地上,休息了半个时辰,喝了水吃了干粮,众人这才启程继续出发。 对岸便是今天榆林地区,黄土丘陵沟壑纵横,到处是起伏的丘陵山脉和巨大的断层,这里没有官道,只有如蛛网一般的羊肠小道,一名向导带着他们向西北方向前行。 他们还要去三处宋军的后勤重地,乌龙寨、神泉寨和通秦寨,这三处都是去年才修建的防御军城,每城驻军两千人左右,在边境地区,这样的城寨很多,大大小小有数十个,他们要去的乌龙寨、神泉寨和通秦寨是最大最坚固三座军城。 在荒凉无人的丘陵和山峦中又大约走了一个半时辰,李延庆发现周围居然没有一处村庄或者民房,荒凉得令人心惊胆战。 他便问向导道:“我发现这一带基本没有人烟,一直都这样吗?” 向导叫做莫五郎,是个三十余岁的汉子,皮肤黑亮,长得十分健壮,他是虞侯张卫介绍给李延庆,原来是晋宁县的放羊娃,对这一带地形十分熟悉。 莫五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他用很浓重的当地口音说:“官人不知道咯,从去年开始就赶人,搬去河那边,剩下的赶进军寨,树砍光,房子也烧掉,这叫坚....坚什么?” “叫坚壁清野!” “对的,上面就是这样说,要打仗了嘛!” “还有多远?”李延庆大声问道。 “莫远啦!再走十几里咯!” 这时,从事严九龄催马上前对李延庆低声道:“参军,我和老杨年纪都大了,要不我们就留在乌龙寨吧!” 李延庆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从事杨林,见他俩脸色异常苍白,还没有从渡河煎熬中恢复,说他们年纪大,其实都三十余岁,只是平时养尊处优,才承受不起长途跋涉。 李延庆也能体谅他们的难处,上有老下有小,万一小命丢在这里,一家人就悲惨了。 他便点点头道:“好吧!你们两人就留在乌龙寨,盘点结束后就自己回去,我们可能从北面渡河,就不回来和你们汇合了。” “多谢参军体谅!” 李延庆又指着二十名克胡寨士兵道:“我让他们护卫你们回去,他们也正好回克胡寨。” 严九龄大喜,再次感谢李延庆的关照。 一行人又走了半个时辰,远处出现了一座白色的城寨,依山而建,居高临下,地势十分有利。 “那就是乌龙寨了!” 向导指着远处的城寨笑道:“里面很热闹,就像一座小县城一样。” 穿过一条三里长的山沟,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乌龙寨下,名义上叫做寨,实际上就是一座军城,外围是用石头砌成围墙,高约一丈,房子也基本上是砖木结构,层层叠叠向上蔓延,一共有三层防御线,即使敌军攻下了外围一层,向上还有第二层和第三层,背后是悬崖峭壁,防御十分严密。 一名士兵飞奔上前,将巡查公文绑在箭上,射进了军寨内,不多时,军寨大门吱吱嘎嘎开启了,一名当值都头上前躬身行礼,“欢迎李参军前来乌龙寨!” “孙知寨可在?” “知寨在内城,请随我来。” 乌龙寨是大寨,除了两千驻军外,还有三千平民,主要是随军家眷,但军寨并不是临时驻军,而是长期防御的军城,里面的主官叫做知寨,和知县同级,皆为从八品官,由粗通文墨的武官出任。 寨中街道很窄,都是石板路,盘旋而上,最多只能两人并行,紧靠山体一侧修建了密集的房舍,大多是民居,他们无法骑马,只能牵马缓缓而行。 走进第二层寨中,迎面出现了一片开阔地,前面有木制大门,上面牌子上写着‘乌龙瓦肆’四个大字,令人忍俊不住,居然还有一座小型瓦肆,里面便是寨子的商业中心,有杂货铺、布店、小吃铺、有酒馆、茶馆、客栈、妓院等等,大小二十几家店铺。 “回头有时间李参军可以来逛逛,不过还是先见知寨,请这边走!” 都头带着他们转向另一条向上的道路,就在这时,李延庆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大喊:“老李!” 李延庆一愣,这不是王贵的声音吗? 他回头望去,只见一名年轻将领正向上面狂奔而来,稍稍奔近,李延庆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王贵。 他连忙将马缰绳扔给自己,快步迎了上去,两人激动万分,紧紧拥抱,忍不住喜极而泣。 李延庆给了王贵肩窝一拳,“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在这里啊!这就是我的驻地,倒是你....你怎么来了?” 王贵上下打量他,又惊又喜,“你当官了?” “你不知道我考上科举了吗?” “不知道!这里消息闭塞,什么都不知道。” “牛皋呢?”李延庆又问道:“和你在一起吗?” “他在北面的神泉寨,距离我这里有八十里,我也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 这时,都头走过来笑道:“李参军和阿贵认识?” “我们是同乡,一起长大的。” “那就巧了,他乡遇故知啊!” 王贵经过两年的武学生涯和半年的军旅生涯,已经成熟了很多,他点点头,“老李先去忙公务,回头我请你喝酒。” “好吧!回头我来找你。” “我在山脚军营内,说找神箭阿贵,大家都知道我。” 李延庆忍不住笑了,两人再次拥抱一下,这才暂时分手,王贵返回了军营,李延庆继续向上,不多时便来到了内寨。 内寨是仓库和官衙所在地,知寨孙清已经在大门口等待多时了,李延庆两个月前在太原见过他,两人还比较熟悉。 两人见了礼,又寒暄几句,孙清请李延庆和两名从事到官衙就坐,其他士兵去则安排去别处休息吃饭。 李延庆和两名从事在大堂坐下,有丫鬟进来给他们上了茶,孙清笑道:“李参军这趟过来不容易啊!” “没办法,职责在身,我不来也是别的同僚来,要不没法向大帅交代。” “这也是,大帅是认真的人,定下了各种制度,就一定要执行,这就名将和一般将领的区别。” “这次就只巡查晋宁军吗?” 李延庆点点头,“上个月去麟州,这个月就巡查晋宁军,前两天在克胡寨,然后是你们乌龙寨,再向北去神泉寨和通秦寨,我估计今年就不会再来了。” 孙清关切地问道:“李参军知道什么时候开战吗?” 李延庆摇摇头,“恐怕连大帅都不知道,这要天子决定的,按照惯例,我们八司在各地巡查结束后,把物质和各地备战状态写报告给大帅,大帅认为备战已经完成,就会向朝廷提交备战完成报告,天子就根据报告决定何时开战了,所以至少还要等几个月。” 孙清叹了口气,“迟迟不战,士气都有点受影响了。” 第三百零一章 西夏探子 傍晚时分,在乌龙寨瓦肆的一家小酒馆内,王贵和李延庆坐在一张小桌前,他乡相遇的激动已经平静,两人在叙述别来之事。 王贵给李延庆倒了一杯酒,叹了口气道:“我家的关系是太原府厢军团练丁景,而我们却是进禁军,这就隔了一层关系,我祖父希望托他帮我留在太原守城,偏偏种帅很重视我们这批武学学生,全部安排我们去了边境,说是让我们在血与火中成长,结果我就来乌龙寨了,丁景说情也没有用。” “你们这批来太原的武学学生一共多少人?” “一共二十三人,十三个去了陕西路,十个在河东路,乌龙寨就我一人,老牛他们神泉寨倒有三个。” “可我听杨再兴说你们是来边境修筑工事。” 王贵摇摇头,“老牛他们是,我不是,乌龙寨已经修筑好了,神泉寨要重筑外墙,他们在卖苦力呢!” 两人喝了一杯酒,李延庆抢过酒壶给两人满上酒,笑道:“如果你想回太原,我倒有办法调你回去。” “你有办法?” 李延庆点点头,“我可以让你做巡查护卫,实际上巡查已经快结束了,等最后一批巡查结束,你就可以直接留在太原。” 停一下,李延庆道:“你明天就可以跟我走,我去神泉寨和通秦寨。” 王贵低头沉思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我明天可以护卫你去神泉寨,但我还是不想去太原。” “为什么?”李延庆不解地望着王贵,“刚才你还说找关系也没有用。” 王贵苦笑着摇摇头,“刚来乌龙寨确实很绝望,总觉得自己迟早会死在西夏人刀下,又恨自己为什么要读武学,可现在这种想法已经没有了,我觉得自己象一条鱼,终于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鱼缸,不知你能不能理解这种感觉。” “你说的鱼缸是指乌龙寨,还是指边境?” “都有,在武学我什么都不是,平凡得就像块土渣子一样,可在这里,大家都叫我神箭阿贵,我既是乌龙寨的第一神箭,同时也是乌龙寨弓箭社首席教头,虽然我只是一个押官,但没有人敢小瞧我,就连知寨得到什么赏赐,也会派人送给我一点,这种感觉我从未有过。” 李延庆笑了起来,“你确实是找到了一个好鱼缸!” “不仅是在这里混得不错,而且我还亲手射杀了五名西夏士兵,那种杀敌的感觉.....令我热血沸腾,我觉得我天生就是上战场的命。” “你去哪里杀死西夏士兵?” “猎杀西夏探子,我上个月率弟兄在外面埋伏了二十天,干掉三批西夏探子,老李,别看你骑射了得,可论实战猎杀经验,你比不过我。” “我现在是文官,主事参军。” 李延庆重重强调自己的文官身份,王贵顿时大笑起来,李延庆也忍不住笑了,他确实是很久没有摸弓箭了。 ........ 次日一早,两名从事继续在乌龙寨清点军资物品,李延庆则带六名军士以及向导莫五郎前往神泉寨,王贵主动请缨,率领十名弟兄护送李延庆一行前往神泉寨。 神泉寨在乌龙寨西北八十里外,这一带丘陵密布,沟壑众多,虽然宋军实施坚壁清野,将所有民众都迁徙到黄河以东,使大队入侵的西夏军很难找到补给,但有利就有弊,没有了民众监视,西夏探子便活跃起来,常常深入宋朝境内探查情报。 “西夏探子平均五人或者十人一队,马速极快,我们基本上都是步兵,追不上他们,只能靠伏击猎杀。” 王贵虽然只是押官,相当于班长职务,但他毕竟是从武学过来,和普通的宋军还是有所不同,最大的特点是他有一匹战马,在宋军,战马是很比较稀缺的,西北军近十万大军,只有六千匹战马。 整个乌龙寨也只有十一匹战马,王贵就有其中一匹,不过这是他自己的战马,他考上县学后,他祖父花高价买到了一匹乌骓马,跟随王贵已经多年。 李延庆的六名军士也没有马匹,只能步行,向导莫五郎倒是骑了一头毛驴。 “阿贵,你说西夏探子会猎杀我们吗?” “很有可能,我们听抓获的西夏探子说,他们也不敢过于深入,抓到我们人也能打探到不少情报,尤其像你.......” 王贵打量一眼李延庆身上的文官服,忍不住笑道:“我怎么就觉得你象一块诱饵,强烈诱引着西夏探子来抓你呢?” 李延庆却淡淡笑道:“穿官服有个好处,那就是我不会被冷箭射中,要射就射我旁边这位!” “你什么意思?” “就像你说的,我很有情报价值,当然要活捉,碍事的人就必须干掉,比如你......” 王贵哼了一声,拍拍胸脯道:“能干掉我王贵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话音刚落,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疾射而至,正中王贵的头盔,王贵大叫一声,翻身落马,李延庆惊得头皮发炸,翻身跳下马,扶起王贵大喊:“老贵!” “我没事!” 王贵摆摆手,他取下头盔,这一箭擦着他的头皮射过,惊险万分。 这时,又一声惨叫,是向导莫五郎的声音,李延庆回头,士兵们已纷纷卧倒,莫五郎仰面躺在地上,一支箭正射中他的胸膛。 “这帮狗杂种!” 王贵骂归骂,却一翻身躲在一块大石背后,把李延庆也拽了过去。 跟在李延庆身后的林小乙反应迅速,一把牵住李延庆和王贵的马,向后奔去,这时,又是一箭射来,林小乙一声闷哼,一头栽倒在地,这一箭射中了他的后背。 这时,李延庆已经看到了射箭人的藏身之地,就在他们前方五十步外,横亘着一座长十余里,高二十余丈的小丘陵,李延庆看见了两名西夏士兵,手执弓箭瞄准着他们。 王贵忽然问道:“你看见上面有几人?” “只有两人!” 王贵脸色一变,急声道:“快撤!其他人肯定已经包抄过来了。” 李延庆也立刻反应过来,这两人只是狙击手,真正伏击他们的西夏探子一定会从两边杀来。 这时,马蹄声已响起,西夏骑兵已经杀来了,李延庆见左边十几步外是条沟壑,便大喊:“进沟壑里去!” 士兵们纷纷向沟壑里奔去,又是两支箭射来,一箭射空,另一支箭射中了王贵的一名手下,士兵惨叫一声,摔进了沟壑。 李延庆已经疾奔几步翻身上马,对王贵喊道:“你带大家走,我们引开他们。” 这时,李延庆忽然发现林小乙还没有死,正痛苦地向沟壑爬去,他正要下马,王贵却冲了过来,“你快走!”他一把将林小乙扛上肩头,口中打个唿哨,乌骓马则跟着主人向沟壑里奔去。 李延庆眼角发现两边的西夏骑马已经冲到二十几步外,竟然有二十人之多,若不是想活捉他,他早就被乱箭射死了。 李延庆催马疾奔,向东南方向狂奔,从一队西夏探子面前冲过,激起滚滚黄尘,两支西夏骑兵大呼小叫,在后面奋力追赶。 正如王贵所言,身穿八品官服的李延庆在西夏人眼中就是珍稀宝贝,抓到李延庆,胜过数百名探子打探的消息。 这时,李延庆已经从弓袋里抽出了豹头弓,又将一壶箭背上肩头,他抽出一支箭,张弓搭箭,拧身回射,这一箭快如闪电,正中最前面的西夏骑兵额头,骑兵惨叫一声,翻身落马,紧接着又是五支箭如连珠射出,箭箭如追命索魂,五名西夏追兵纷纷中箭落马,皆是一箭爆头。 转眼间,奔在最前面的六名西夏士兵被悉数射杀,着实让西夏骑兵大吃一惊,统帅这支西夏骑兵的正首领大喊一声,剩下的骑兵纷纷停止追赶。 李延庆也停止了奔跑,他是要将这些骑兵引走,给王贵他们逃生的机会。 忽然,乌龙寨方向黄尘滚滚,百余骑兵正向李延庆这边基本而来,李延庆大惊失色,调转马头向东北方奔去。 第三百零二章 遭遇伏击 李延庆主管骑司,他知道黄河以西的宋军战马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两三百匹,哪里可能出现上百骑兵,不用说,这肯定是西夏骑兵截断了自己的退路,他有一种落入陷阱的感觉。 但现在他没有时间细想,策马向东北面疾奔,他只奔出三里,迎面便遇到了一名王贵的手下,士兵喊道:“李参军这边来!” 李延庆抓住他,“快上马!” 士兵被拉上战马,他向前方一指,“我们在前面的山丘上,押官让我去乌龙寨求援!” “除了我们的来路,别的路你知道吗?” “我知道,还有两条小路。” “那就走小路,我们的来路被西夏骑兵截断了。” 李延庆带着士兵来到一处沟壑,士兵道:“从沟壑下面也有条小路可以前往乌龙寨,李参军和我一起去吧!” 李延庆摇摇头,战马带两个人就跑不过西夏骑兵了,迟早会被抓住,“你快去报信,自己小心一点。” 士兵跳下马,奔下了沟壑,李延庆随处策马继续向前奔跑,但后面的追兵并没有加速追赶,而是不紧不慢地盯着他,这就是典型的变成了猎物,只要夜幕降临,他这个猎物就很难逃脱群狼的追捕了。 这时,他看见前方一座丘陵顶上有旗帜挥舞,他立刻催马向丘陵奔去。 这座丘陵就是刚才他们被伏击的那座丘陵,只不过被伏击时他们在最西面,现在是在最东面,李延庆牵马顺着一条蜿蜒的小道向山顶走去。 不到山顶,王贵便迎了上来,“我刚才派了一名弟兄,你遇到了吗?” 李延庆点点头,“他走一条小路去报信了。” 停一下,李延庆又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王贵咬牙切齿道:“他娘的,东面也有弓箭手伏击,又死了两个弟兄,实在过不去,我们只好上山了。” 李延庆眉头皱成一团,“真是奇怪了,我们的退路也有至少百名骑兵拦截,我感觉我们好像进了埋伏圈,西夏探子都是这样伏击的吗?” “瞎扯蛋,西夏探子从来不会超过十个人,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上百骑兵?” “他们来了!”有士兵大喊。 李延庆连忙走上前,将马匹交给一名手下安顿,他走到一块大石背后,探头向山脚下望去。 只见两支西夏骑兵从东面和西面汇合而来,足有一百五六十人,王贵脸色都变了,怎么会有这么多西夏敌人? 李延庆回头看了一下他们的兵力,王贵的手下死了三人,去报信一人,只剩下六人,自己的手下重伤一人,死一人,只剩下四人,加上他和王贵,一共只有十二人。 “什么时候援军才能赶到?” “这要看秦二能不能逃过西夏人的拦截。” “他是走小路,应该可以逃脱!” 王贵想了想道:“这里距离乌龙寨大概四十里,最快也要明天中午援军才能到来。” 李延庆一阵头大,便向众人招招手,“大家都过来!” 十名士兵围了上来,李延庆对众人道:“他们想抓的人或许是我,可一旦我被抓,西夏人就不会留活口了,若不想死,大家就拼一把,只要撑到援军到来,我们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王贵又连忙补充道:“大家可能还不知道,李参军可是前年弓马大赛第一名,连西夏第一箭手也败在他的弓下,有李参军在,我们一定能撑到援军到来。” 听说李参军居然是弓马大赛第一名,所有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了一线希望,都捏紧了拳头。 李延庆又清点了一下兵器,每个人都有一副弓箭和一口刀,不过王贵把两名阵亡士兵的弓箭和兵器也收集起来了,一共有十五壶箭,一壶箭二十支,将近三百支箭左右。 李延庆又四周看了一下地形,只有两条路,要么从山脊那边过来,要么就从自己走的小道上山,对他们很有利。 李延庆便对王贵道:“箭不多,大家一起射箭就有点浪费了,不如挑几个人箭法准的弟兄射箭,其他人用石头砸。” 说到石头,王贵猛地想起一事,“老李,你不是会打石吗?” 李延庆点点头,“我的马袋里还有一副石象棋,三十二枚,本来是路上无聊大家下下棋,现在我打算在最危急的关头用它。” 王贵俨如被注射了一记强心针,他很清楚李延庆打石的强悍,顿时变得兴奋起来,“听说我说,我有一计,可以让我们增加不少弓箭兵器。” 他在李延庆耳边低语几句,李延庆又好气又好笑,在他头上拍了一记,“你又拿我当鱼饵了!” 王贵笑嘻嘻道:“他们明显就是来抓你的嘛!” 李延庆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王贵这句话说中了要害,近两百名西夏探子来抓自己,他们怎么知道自己是谁?他们又怎么知道自己的路线,还有,西夏人必然是提前得到消息,才派两百人潜伏过来,又是谁告诉了他们? 李延庆想起了找借口留在乌龙寨的两个从事,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从一开始,他就落进了陷阱,有人想借西夏人的手来铲除自己。 “怎么样?”王贵问道:“我的办法是否可行?” 李延庆咬紧了牙关,缓缓点头道:“既然他要玩,我们就陪他玩倒底!” ......... 半个时辰后,二十名西夏士兵沿着羊肠小道向山顶缓缓爬去,每个士兵一手执盾牌,一手提长矛,格外地小心翼翼。 山顶上,李延庆对王贵笑道:“人家拿着盾牌上山的,你觉得他们会让我得手吗?” 王贵有点呆住了,他本想让李延庆用石头近距离打击试探进攻的西夏士兵,可人家并不笨,手握盾牌上山,这可怎么办? 李延庆笑道,“还是按照原计划行动,至少能搞到几套盔甲和盾牌。” 王贵点点头,向几名手下一挥手,“跟我来!” 他们从山顶的另一方向潜伏下去,埋伏在半山腰处,小山并不高,大概三十丈出头,也就是百米左右,半山腰六十米处有一片平地,长满了灌木。 这支西夏骑兵是西夏左厢神勇军司下面的一支擒生军,擒生军臭名昭著,这是因为党项人历来就有掠夺汉人当奴隶的传统。 到了李元昊时代更是变本加厉,随着李元昊的各项改革的实施,党项社会对于奴隶的需求日渐增长,为了满足党项社会大量需求,李元昊专门设立了一支十万之众以掠夺奴隶为直接目标的军队,这就是擒生军。 李师师的祖父就是被擒生军掠夺到西夏当盐奴。 西夏军队最低一级的军官叫做小首领,百人则有正首领,再上面则是正副佐将,今天这两百擒生军是精锐中的精锐,也是抓捕奴隶最多的一支队伍,立功累累。 而统帅这支西夏精锐骑兵的首领正是一名副佐将,叫做野利安,是一名党项人,他奉命捉拿西北军重要文官主事参军,他得到的命令是,这名文官价值五千名奴隶,令他务必擒拿回西夏。 大多数党项人并不识字,尤其是各部落中的党项人,他们的财富概念就是骆驼、牛羊和奴隶,价值五千奴隶的大宋文官,野利安怎么可能不重视,他按照事先得到的情报设下埋伏,果然将这名文官围截住了。 野利安有着极为丰富的捉拿汉人奴隶的经验,多年来,他率军闯进宋境数十次,从未失守,甚至很多宋人猎户也被他抓住。 他的经验就是不要急于下手,只要盯死猎物,等猎物跑累了,自然就是他们下手的时候,只是这一次野利安没有想到,猎物居然跑到山顶上去了,这便让他们的骑兵优势失去了用武之地。 “佐将,从西面上山,可以直接杀到他们藏身之处!”一名正首领低声建议道。 野利安望着山岗摇了摇头。“不要急,先试探一下他们的武力,汉人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也是一样嘛!” “就怕他们向西面跑了。” “不会,那边有我埋伏的二十名暗哨,他们过不去。” “就怕这二十名兄弟凶多吉少啊!” 野利安冷冷一笑,“这正是我希望的。” 在每支西夏军中都会携带部分族外兵,也就是非党项族的士兵,他们又叫撞令郎,以汉人奴隶以及其他民族的奴隶为主,他们在军队都是用来冲锋陷阵,杀死一定数量的敌军,他们就能获得自由,这对这些奴隶士兵具有极大的诱惑力。 二十名士兵正是撞令郎,他们身披重皮甲,一般箭矢射不透他们身上的双层皮甲,何况还有还有盾牌保护。 这时,二十名突袭士兵已经爬上山腰,正向山顶爬去。 第三百零三章 绝境拼杀 山道很狭窄,二十名突袭士兵排成长长一溜,一个接一个向上攀爬,这时,一支箭‘嗖!’地疾射而至,正中为首西夏士兵的额头,‘啊——’西夏士兵长长惨叫一声,当即毙命,从山坡上翻滚下去。 第二名士兵吓得躲在盾牌背后,半晌不敢动,当他刚刚露面,又是一支箭强劲射来,这一箭射中眉心,第二名西夏士兵连哼叫一声都没有便滚翻下去。 紧接着第三名士兵和第四名连续中箭,悉数一箭毙命,滚落下山。 山上几名宋军士兵连声喝彩,李参军的箭法简直令他们眼界大开,只要有任何露面,都会被一箭射毙。 这时,第五名西夏士兵和第六名士兵也翻滚下山,距离太近,只有二十余步,强大的箭力足以穿金裂石,他们两人都是被箭直接射穿头盔,力量强大的箭矢射穿了头颅,看得几名宋军士兵瞠目结舌,居然能射穿头盔! 李延庆摇了摇头,“可惜了两个好头盔,不过估计还能用。” 这时,山下鼓声大作,这是佐将野利安在催促剩下的奴隶士兵继续进攻,他看得清楚,山上有一名箭法很准的神射手,只是李延庆脱去了官服,他竟一时没有认出射箭人就是他们要抓的价值五千奴隶的宋朝官员。 野利安回头对几名弓弩手令道:“把他射下来!” 五名西夏弩手飞奔上前,一起举起了军弩,瞄准了山顶处的一块大石,宋军的神箭手就躲在这块大石背后。 这时,李延庆已经射杀了十名西夏士兵,剩下的十名士兵伏在泥土中一动不敢动,每个都举着盾牌,连头盔都挡不住对方的利箭,着实令他们胆寒心裂。 但主将却不给他们任何机会,再次擂鼓催战,西夏军的军纪极为严厉,不听军令者则处以极刑,满门充军,在催战鼓声下,如果他们不战,即使能撤回去也一样会被处斩,而且还会连累家人。 剩下的十名士兵不得不胆战心惊地再次起身进攻,但就在他们刚刚起身,连续三支连珠箭射来,三名士兵皆被射穿头盔而死,与此同行,五支弩箭射呼啸着向刚刚露身的李延庆,李延庆大吃一惊,急闪身躲在石后,五支箭从他刚才露身处飞掠而过。 这时,李延庆就地一滚,躲到一丈外的另一块大石背后,他再次连射四箭,也不看结果,直接退回大石背后,旁边一名宋军士兵向他竖起大拇指,四人皆被射杀。 “李参军,还有三人,他们要下山了。” 李延庆再次一个翻滚,又回到了原来的大石背后,他骤然闪身,一箭射出,这一箭正中最后一名的后颈,但不等李延庆射出第二箭,山下三支冷箭便疾射而来,他不得不闪身躲到大石背后。 过了片刻,旁边观察的宋军士兵高声道:“参军,最后两人已经下山去了。” 李延庆轻轻揉捏几下肩膀,毕竟是两石弓,连续十八次开弓,稍稍令他有点手臂酸麻。 王贵躲在山腰另一侧的灌木丛中,他今天算是亲眼目睹李延庆射杀西夏士兵,短短半个时辰不到便射杀了十八人,着实让王贵看得目瞪口呆,这时,他才轻轻叹了口气,“他娘的,老子永远也赶不上他了。” “押官,那两人跑掉了。”旁边一名士兵低声提醒道。 王贵立刻低声喝令道:“跟我上,贴着山根走,别让下面看见我们了。” 王贵见最后两名士兵撤下,他立刻带领五名士兵紧贴着山根猫腰狂奔,片刻便奔到一堆敌军尸体处,王贵心狠手辣,他见其中两人未断气,便拔出匕首在两人脖子上一抹,当即割断了两人的气管,他们一起动手,将十八名士兵的盔甲剥下,拿上兵器,每个人抱着一捆盔甲兵器,沿着原路返回,从一处隐蔽的缝隙里爬上了山顶。 “老李,这次收获不菲啊!” 王贵和士兵将缴获的盔甲兵器放在一起,喜滋滋道:“得到二十支长矛,十八把战刀,还有盔甲和盾牌。” “可惜没有箭!”李延庆有点遗憾。 “先别管这么多,把盔甲穿上再说。” 王贵招呼士兵穿上西夏人的盔甲,李延庆的几名军士和王贵手下都穿着比较单薄的皮甲,抗不住弓箭,远不如西夏人的双层皮甲结实。 每个都穿上皮甲,拿上一根长矛和一面盾牌,他们也算是全副武装了, 这时,一名士兵跑来低声对李延庆道:“参军,林小乙已经咽气了。” 李延庆心中一痛,他放下手中弓箭,慢慢走到躺在一个角落里的林小乙身旁,望着那张尚显稚气的娃娃脸,林小乙已经安详地闭上了双目,一个才十三岁的少年,就这样死在了西夏人手中。 李延庆只觉得心中堵得异常难受,这是在大宋的疆域内,这些事本不该发生,但战争还是那么残酷的出现了。 就因为西北军中出了内奸,为了一点点权力不惜出卖同僚,不惜出卖国家利益,李延庆恨得牙齿咯咯咬响,暗暗狂叫,“赵源,我李延庆若不杀你,誓不为人!” 王贵走上前拍了拍李延庆的肩膀,“要报仇以后再说,先想想我们怎么保命吧!” 李延庆默默点头,让两名军士将林小乙就地安葬了。 他走到大石前坐下道:“刚才二十人的进攻只是试探进攻,西夏人在寻找我们的弱点。” “我们弱点就是人太少了。” “对!这是我们的弱点,不过也是他们的弱点。” “你是说,他们的兵力也太少了?” 李延庆点点头,“他们都是骑兵,骑兵追捕我们,两百号人绰绰有余了,但他们现在是在攻山,无法利用骑兵的优势,人数就显得不够了,我估计试探这一次后,他们会在今天晚上进攻。” “那我们该怎么办?” 李延庆笑道:“最好的办法是干掉他们的首领,虽然不至于将他们吓跑,但至少能拖延一点时间。” 王贵低头想了片刻道:“我觉得死守这个山头太被动了。” “也不能说被动,你能想到上山就是很高明的策略,一下子让西夏人变成了瘸子。” 王贵立刻得意起来,“我说过我的经验比你丰富嘛!当时好几个弟兄都建议藏到沟壑里去,但我觉得不妥,藏在沟壑敌人就居高临下了,最好我们在高处,就变成了我们居高临下,他们摸不清我们动向……” “好了!好了!夸你一句你就上天了,说过没完,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办?一旦到了晚上,他们如果用弓箭压制住我们,攻上山头并不难。” 王贵笑道:“我们的目的是拖延时间,拖延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停地换地方,还能怎么样,往西走呗!” 李延庆看了看天色,已经是黄昏时分了,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李延庆又向西面望去,这座丘陵的中间部分有一片少见的松树林,或许他们可以利用树林做掩护。 他点了点头,“那就向西走!” 王贵见李延庆赞成自己的想法,又连忙补充道:“前面一定有西夏人的伏兵,防止我们向西撤离,会给我们造成很大的麻烦。” “没事,我们有了盾牌和厚甲,就不怕他们的伏击。” ........ 夜幕悄然降临,在天色将黑未黑之时,李延庆率领十一人开始向西面迅速撤退,其中一名士兵牵着两匹马远远跟在最后。 他们的撤退很有章法,四名士兵举着盾牌在前面开道,地面崎岖不平,不断有小沟壑阻断去路,他们只得不断绕道,大约走七八里路程,天色已经完全黑尽了。 这时,一条至十余丈宽的沟壑拦住了去路,对面不远处就是松林,忽然,一阵箭矢疾射而至,叮叮当当射在盾牌和旁边的岩石上,众人纷纷蹲下,沟壑对面吹响了低沉号角声,‘呜——’ 王贵顿时紧张,‘老李,怎么办?” 李延庆探头看了看沟壑,沟壑大约十丈深,从正面肯定过不去,不过可以从侧面过去,只是稍稍费一点时间,他随即对王贵道:“你在这里吸引住他们,我从后面去干掉他们。” 李延庆从马袋抽出短剑,又将一小袋象棋子挂在腰间,这时,他在马袋里摸到两卷文书,这是他准备去神泉寨和通秦寨巡视盘查的公文,他心中一动,他两卷文书摸出交给王贵,低声对了他说了几句。 王贵笑着点点头,“放心吧!我会办妥。” 他又将一只皮袋递给李延庆,“这里面是缴获的十八把匕首,都很小巧,估计是他们的切肉刀,你带着吧!” 李延庆摇摇头,“用不了那么多!” 他从中挑选了十把稍小的匕首背上,也不带弓箭,直接从侧面斜坡滑了下去。 士兵们有点担忧望着李延庆背影,一人低声问王贵道:“李参军不带弓箭行吗?” 王贵有点得意地笑了笑说:“你们是不知道,在短距离内,他有比弓箭更厉害的手段。” 王贵抽出一支箭,张弓搭箭,瞄准对面一个黑影射了过去,只听一声惨叫,一名西夏士兵竟被他射中了。 王贵心中一怔,自己居然射中了,他顿时信心爆棚,感觉自己也不亚于老李了,王贵又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拉开满弓,瞄准了另一个黑影........ 第三百零四章 斗智斗勇 在山岗最东面,一百五十名西夏士兵已经开始集结,主将野利安本打算一更时分再突袭山头,但东面传来的号角声让他忽然意识到,山头上的宋军要转移了,野利安立刻改变计划,立刻攻山。 不过白天宋军士兵的神箭给野利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他心有余悸,他不敢大意,令三十名重铠士兵举着盾牌在前面开路,又令五十名士兵用长弓向山头放箭,用箭矢压制住对方。 这是野利安白天试探进攻总结出来的经验,对方的弱点在人数太少,那么就用优势兵力压制住对方,他们就能顺利上山了。 一声令下,五十名弩手轮番向山头放箭,三十名重铠士兵在箭矢的掩护下向山头爬去...... 李延庆已经从侧面绕到了松林内,茂密的松林遮蔽了月光和星光,使树林内一片漆黑,即使眼睛适应了黑暗,也只能看见模糊的树干,脚下是厚厚的松针,就像软软的地毯,使他奔跑起来只发出低微的沙沙声响。 李延庆在松林内绕了一圈,确信松林内无人,这才向树林外扑去,他知道号角一响,西夏人的进攻就会开始,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李延庆躲在一棵大树后,象抹了一层银色的月光下,他看得很清楚,一共二十名士兵藏身在一片乱石背后,其中两人躺在地上,身上插着箭矢,其余十八人都紧张地望着沟壑对面,手中拿着弓箭,把脊背留给了他。 李延庆权衡了片刻,便将短剑插回鞘中,从后背抽出了五把匕首,西夏军和宋军一样,匕首都是士兵的标配,不过西夏士兵的匕首比较细长,和他们生活习惯有关,便于切肉和刺肉。 李延庆掂了掂匕首,寻找到了感觉,他忽然手一挥,连续投射,五道寒光如闪电般射向三十步外的西夏士兵,只听一连串的惨叫声,五名西夏士兵纷纷倒地身死,西夏士兵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拉弓向森林里房放箭。 李延庆在出手的同时,又闪身到了数丈外的另一棵大树背后,他没想到西夏人的细长匕首如此顺手,杀伤力比他的石子要强,他心中有点后悔,早知道自己应该把匕首全部带上。 李延庆抽出最后五把匕首,趁西夏士兵刚放完第一轮箭,正抽箭搭弓的空隙,他闪身再次出手,五道寒光接连不断地射向右边的五名士兵,五把飞刀皆是插入面门,一刀毙命。 剩下的八名士兵吓得胆寒心裂,调头便向山下跑去,李延庆却不给他们机会,闪身从树林中奔出,在后面连续不断打石,他出手极重,目标直取对方的头部,即使戴着头盔,八名士兵也被打得翻滚倒地,三名士兵滚进沟壑中。 李延庆拔剑追上,除了坠入沟壑中的三人外,其余五名士兵被他一剑一个结果了性命。 “都干掉了,快过来!”李延庆向沟壑对面喊道。 “老李,马怎么办?它们过不来。” 李延庆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倒没想到,确实过不来,他刚才是手脚并用才爬上了山坡,他沉吟一下,果断地喊道:“让一个弟兄把它们骑走,向乌龙寨方向骑走。” “老李,你骑走吧!” “胡说!我要走,早就走了,让蒋阿四骑走,他的骑术最好。” 蒋阿四是李延庆手下一名军士,负责管理骑司的马匹,骑术最为高强。 “好吧!”王贵答应了,让阿四带两匹马下山。 李延庆又喊道:“当心外围西夏探子!” “李参军放心吧!我会小心。” 蒋阿四牵着两匹马从小道下山了,过了片刻,王贵等人爬上了山顶,王贵见沟壑中还有三名士兵,便挽起袖子亲自下去沟壑,将三名重伤的西夏士兵干掉,收集他们弓箭兵器上了山。 “老李,这下可发了,得了二十副弓箭,他们居然还是配两副箭。” 李延庆点点头,“伏击弓手都是配双箭,他们的匕首很实用,给我收集起来。” 众人一起动手,将盔甲、兵器和弓箭收集起来,尸体都推进了沟壑,王贵信心又更加充足了,杀了四十余人,只要策略得当,他们甚至不需要援军,可以全部将这些西夏士兵干掉。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李延庆笑道:“充分利用我们有利条件,和敌人周旋,逐步吞噬掉他们。” “李参军,你下令吧!”所有士兵都望着李延庆,他们对李延庆充满了信心。 李延庆想了想,对王贵道:“你带五个弟兄去树林西面,我带四个兄弟封锁东面,如果挡不住,就立刻撤进树林。” 王贵眼睛一亮,急道:“这是松树林,我们可以把树林烧着了。” 李延庆笑着点点头,“这就是我说的有利条件,不过不要急,先多干掉一些西夏士兵再说。” “对!干死这帮狗娘养的。” 王贵带着五名士兵进了树林,向西面树林走去。 李延庆让四名士兵分成两队,各守住两侧斜坡,他自己则拿了五壶箭躲在一块大石背后,就像一个布下了陷阱的猎人,耐心等待着西夏士兵到来。 ........ 就在王贵率领士兵越过沟壑的同时,西夏士兵也占领了最东面的山岗,野利安随即兵分两路,令一名正首领率五十名士兵赶去西面,从西面上山,他又留十人照看战马,自己率领九十名士兵向西面杀去。 野利安在宋境内活跃了十余年,抓到的汉人奴隶不计其数,但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动,被敌人牵着鼻子走,事实上,他现在已经漏洞百出,这座丘陵长二十里,以他的兵力根本就顾不过来,他要抓的人说不定早已偷偷下山溜走,现在野利安只能押上一把了,他赌那个宋朝官员不会丢下其他人独自逃命。 一个时辰后,九十名西夏士兵也抵达了巨大的沟壑旁,“将军,沟壑里全是尸体,都是我们的人!”一名士兵发现沟壑中的尸体。 难怪再也没有消息,原来都被对方干掉了,野利安恨得咬牙切齿,但也暗暗心惊,他连对方的面都没有看到便被干掉了四十人,对方可不是一般人,为什么他得到的情报中没有说明这一点? “大家听我的命令,不要着急进攻!” 野利安并不急于进攻,他要等西面的五十人杀到后再发动攻势,东西夹击,宋军必败无疑。 他躲在一块大石背后向对面凝视,月光下,对面看得很清晰,只有十几块大石,而百步外是一片松林,这可是伏击的好地方啊!直觉告诉他,宋军就藏身在几块大石和松林之中。 “将军,我们发现这个!” 两名士兵跑来,将两卷文书交给他,“在一只马袋里发现的。” 野利安接过文书,上面纸条封住了,还盖有印章,似乎是公文,他心中顿时升起强烈的兴趣,向一名手执火把的士兵招招手,士兵连忙将火把凑到他面前。 躲在大石背后的李延庆等就是这个机会,火光下,一名将领正在撕开自己留下的公文,不用说,此人一定就是敌军的主将。 李延庆毫不犹豫,骤然闪身而出,拉弓如满月,弦一松,‘崩!'的一声弦响,一支狼牙箭如闪电般射向这名敌将的额头。 也恰好在此时,野利安听见了弓弦声,本能地抬起头,只见一支箭突然出现在眼前,他顿时惊骇欲绝,还没有等他有任何反应,只觉眉心一阵锥心钻肺般剧痛,眼前一黑,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箭力量极为强劲,箭尖从眉间射入,射穿了头颅,大半支血淋漓的箭从后脑透出,西夏军主将野利安当场毙命。 西夏士兵一阵大乱,纷纷后退,这时,一名正首领喊道:“不要慌乱,敌军只有一人,听我的指挥!” 野利安虽死,但他手下还有两名正首领,实际上,两名正首领才是真正的头领,两百名骑兵都是他们的手下。 李延庆见对方稍微混乱,但又立刻恢复了秩序,心中不由暗叹,自己寄希望于射杀敌首引发混乱的想法落空了,看来这场恶战难以避免。 正首领大喊:“从两边杀过去!” 近百名西夏士兵立刻分兵两路,向沟壑两边奔去。 李延庆背起三壶箭开始射杀敌军士兵,他的箭法百发百中,每一箭必射杀一人,一连射杀十余人,他或蹲或跑,或者利用大石掩护,躲避着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 从小长跑给他带来的充沛体力,使他在这一刻将体力优势发挥淋漓尽致,他在每一个地方都不会停留,不断地腾挪躲闪。 就在这时,右面的三十余名西夏士兵已将两名宋军士兵包围,数十根长矛一起向两名宋军士兵刺去,连续两声惨叫声,右边的两名宋军士兵终于抵挡不住西夏士兵的疯狂进攻,死在西夏人长矛下。 十几名西夏士兵冲上斜坡,向李延庆汹涌杀来,形势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第三百零五章 釜底抽薪 “参军,我们抵挡不住了!”左面的两名士兵也大喊起来。 这时,李延庆看见一名西夏士兵挥刀向自己手下的后颈砍去,他来不及拉弓,手一挥,一支匕首射出,正中西夏士兵的头部,战刀落地。 “快撤!” 李延庆大喊,他背上弓,一手执盾牌,同时不断射出飞刀,连杀五六人,给两名手下创造了后撤机会,两名手下奔进了树林。 李延庆杀性大作,他一边后退,一边用飞刀射杀敌人,眨眼间又射杀了六人,每一刀都是射中头部,一刀毙命。 所以西夏士兵都被李延庆的血腥手段吓得心惊胆战,他们都举起盾牌大声喊杀,却没有人敢冲上去,眼睁睁地望着对方从容撤进了树林内。 这片松林占地约五十亩,俨如丘陵上的一簇头发,巨大的树冠遮蔽的天空,使森林内格外黑暗,李延庆和两名手下刚撤入松林不久,远处便传来的王贵的大喊声,“老李,还有气吗?” 李延庆没好气回应道:“让你失望了,活得好好的。” “他奶奶的!我就怕你死了。” 王贵带着几名士兵奔了过来,李延庆只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吓了一跳,“你受伤了吗?” “挨了几刀,不过问题不大,这皮甲很结实,我们杀了差不多二十人,阵亡了两名弟兄。” “我们这边也伤亡了两人。” “那下一步怎么办?点火吗?”王贵跃跃欲试道。 李延庆将五名士兵聚拢起来,问道:“大家体力还支撑得住吗?” 五名士兵点点头,“还行!” 李延庆便笑道:“现在我们有个机会反击敌军,我估计山脚下看守马匹的敌军并不多,索性我们杀到东面去,抢了他们的马匹。” 众人眼睛都亮了起来,这是一个大胆而又可行的方案,王贵拳掌一击,激动道:“好办法,干他娘的!” “先点燃松林,我们就从南面下山,长矛、盔甲都不要了,只拿弓箭,大家尽量轻装简行,回头再夺看守士兵的盔甲的兵器。” 众人一起动手,脱去盔甲,扔掉长矛,用火石和火镰点燃了松针,松林里极为干燥,厚厚的松针一点燃,火势便迅速蔓延,就俨如点燃稻草一般。 李延庆顿时吓了一跳,向众人大喊:“快跑!” 众人转身便跑,向南面山坡狂奔,火势在他们身后迅速追赶,只片刻,松林内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数十名刚刚进入松林的西夏士兵吓得连忙逃出去。 众人奔至山崖边,下面可没有路,不过李延庆事先已有准备,虽然很多盔甲都用不上,但捆扎皮甲的绦带他却留了下来,将它们搓成一股长索,此时便发挥了作用。 他们用长索拴在一根大树上,迅速向下攀爬,不多时,七人爬下了山岗,拔腿便向丘陵东面奔去...... 山顶上的松林火焰冲天,烈焰腾空二十余丈,浓烟滚滚,直冲云霄,数十里外都可以看见火光,在乌龙寨的第三层城头上,士兵们指着远处的火光议论纷纷。 知寨孙清负手站在城垛前,目光十分严峻,他认出火光处正是前往神泉寨的半路,不会是李参军他们出了什么事吧? 李延庆的两名从事严九龄和杨槐都从房间里走出来,望着远方的大火,严九龄心惊胆战道:“这会不会是李参军他们......” 杨槐哼了一声,冷冷望着他道:“严从事,脚踏两只船从来不会好下场,事到如今,你还有回头路可走吗?” 严九龄不敢吭声了,他默默望着远方的大火,眼中充满了愧疚和悔恨。 杨槐却冷笑一声,心中暗暗得意,这样一来,主事参军之位非自己莫属了。 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跑上三城,大喊道:“知寨,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孙清走上前急问道。 一名士兵被带上来,他累得快虚脱了,跪下便大哭道:“李参军被西夏军伏击,恳求知寨前去救援!” 孙清也急了,抓住他问道:“说清楚一点,有多少西夏人,李参军现在怎么样?” “有大概两百西夏骑兵,卑职走的时候李参军无恙,现在就不知道了。” 孙清大吃一惊,居然有两百西夏骑兵,这可不是一般的西夏探子啊!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一旦李延庆被抓,西北军的很多机密都要泄露了,他立刻令道:“第一营到第四营立刻集结,准备出击!” 副知寨刘洪亮连忙上前道:“会不会是西夏军的陷阱,诱引我们出寨,半路伏击我们?” 孙清冷冷道:“这里可是宋境,哪来那么多西夏人!” 话虽这样说,孙清还是不放心,虽这是宋境,但毕竟不是黄河东岸,这一带西夏军和宋军纠战多年,按说西夏大军不可能越境杀至,可两百西夏骑兵不是一样出现了吗? 他又吩咐刘洪亮,“我率军去救援,你可实施一级戒备,万万不可大意!” “卑职遵令!” 这时,两千士兵已经集结完毕,孙清翻身上马,冲出了寨门,率领两千士兵向火光燃起处奔去。 ......... 在丘陵的最东面,也就是李延庆中午最初遇袭之地,五十匹战马拴在几棵大树上,五名负责看守马匹的西夏士兵聚在一起,正指着山上的大火议论纷纷。 就在二十余步外的一块大石背后,李延庆和王贵以及五名士兵紧靠着山体,李延庆观察了片刻,确定只有五名士兵,便低声对王贵笑道:“我们分一分,我对付三人,你对付两人,如何?” 王贵撇撇嘴,“你一个人干掉他们就行了,干嘛还要分给我。” “功劳啊!我打算把杀死西夏士兵的功劳都送给你,你不出分力吗?” 王贵眼睛一亮,“你说的可是真?” 李延庆手一摊,“我是进士出身的文官,手无缚鸡之力,若不是王押官拼死杀敌,我能活到现在?” “去你的!” 王贵用胳膊肘捅了李延庆一下,他又回头看了看五名士兵,两人是李延庆的军士,三人是自己的手下,应该都能搞定。 “那我们说好了,你小子不准反悔。” “我什么时候骗过贵天王?” 王贵顿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脸上露出一丝温馨的笑意,他拍拍李延庆的肩膀,“你干后面三个,前面两个我来。” “你怎么做?” 王贵不说话,他抽出一支箭,忽然大叫一声,跌跌撞撞走两步,一头栽在地上,手中的箭竖起,远远看去,就像被一箭射穿了后颈。 五名西夏士兵吓了一跳,他们看见半晌,见是一人中箭倒在地上,五人面面相觑,其中一名首领低语几句,两名士兵拔刀慢慢向王贵走近。 李延庆暗暗佩服这小子料事准,果然是两人走上前,他轻轻抽出三把匕首,等待王贵的一记。 两名士兵靠近了王贵,其中一名士兵伸腿踢了一下地上的尸体,这时,一名士兵忽然发现箭没有射中脖子,而是插在脖子旁边的地上,不由大吃一惊,就在这时,王贵战刀猛地一挥,一名士兵小腿被斩断,惨叫一声倒地,王贵也不管他,大吼一声扑上去,将另一名西夏士兵扑倒,战刀刺穿对方的胸膛。 与此同时,李延庆也出手了,三把飞刀瞬间射出,三名正惊慌的士兵纷纷中刀倒地。 王贵拔出战刀,狠狠一刀将断腿士兵砍死,其余五名宋军士兵也不落后,飞奔过去解开战马缰绳,李延庆将三壶箭搭在马背上,翻身骑上一匹雄骏的战马。 就在这时,山顶上传来怒吼声,李延庆一回头,只见数十名西夏士兵正沿着山梁奔来,原来他们也担心马匹的安全,急急赶回来,却比李延庆他们慢了一步。 “我们走!” 众人纷纷上马,驱赶着数十匹战马向东奔去,后面西夏士兵拼命追赶,却被李延庆一连射翻五六人,他们再也不敢奔跑,眼睁睁地望着大群战马消失在黑夜之中。 第三百零六章 围歼敌军 “老李,你觉得西夏人会放过我们吗?”王贵不停向后张望问道。 “我算过他们的人数,他们现在大约还有百人左右,我们只拿走五十匹马,那他们还有一百五十匹战马,我觉得他们一定会继续追赶,除非我们进了乌龙寨,否则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王贵叹了口气,“你说得对,西夏人就是出了名的不肯认输,我们得加快速度,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 众人加快马速奔跑,约奔出二十余里,一名士兵忽然指着前面大喊:“那是我们的军队吗?” 李延庆和王贵都看见了,一支约两千人的军队正向这边列队奔来,相距他们只有数百步,王贵大喜:“一定是援军到了!” 他催马飞奔冲上去,挥手大喊:“我是神箭阿贵!” 李延庆却忽然回头望去,他隐隐感觉到了地面轻微震动,虽然很轻微,但它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信号,西夏军追来了。 李延庆几乎是不加思索地催马疾奔,片刻便奔至孙清面前,他来不及多说,急声道:“快令军队两边埋伏,西夏骑兵追来了。” 孙清反应极快,回头喝令道:“立刻两边埋伏!” 宋军士兵训练有素,分头向两边奔去,伏身在两边的土地上,李延庆又对孙清道:“请知寨也请去埋伏,我们继续前奔,引诱敌军。” “有多少人?”孙清急问道。 “大约一百人左右,都是骑兵。” 才一百骑兵,孙清稍微松了口气,调转马头向东奔去,很快藏身在一片土丘背后,李延庆带着众人继续向前疾奔,只过了片刻,他们身后数百步外出现无数小黑点,百名西夏骑兵正衍尾追来,激起滚滚黄尘。 佐将野利安阵亡,两名正首领都觉得无法回去交代,除了继续追赶,他们也无路可走,百名西夏骑兵快马加鞭,在黄土高原上狂奔,很快士兵都是骑着双马,速度疾快。 这时,一名正首领终于看见了在前面奔逃的一群马匹,他心中大喜,大喊:“他们就在前面,追上他们!” 西夏士兵个个马术娴熟,他们攻山时遭遇重创,还被抢走战马,他们早憋足了一口气,不断打马狂奔,风驰电掣般奔来,不料却落入了宋军的埋伏圈中。 孙清见时机已到,一声令道:“射!” 射箭的梆子声忽然响起,埋伏在两边的宋军士兵一起张弓放箭,密集如雨的箭矢射向百名西夏骑兵,伏击来得太突然,西夏骑兵措不及防,纷纷中箭落马,百名骑兵四成中箭,落马四十余人。 一名正首领见势不妙,大喊:“撤退!” 幸存的五十余名西夏骑兵调头要逃,宋军鼓声大作,两千士兵包围杀来,将五十多名西夏骑兵包围,密集如林的长矛捅刺,西夏骑兵不断惨叫落马。 不到一刻钟,伏击战便结束了,百名骑兵全部被杀,无一活口,宋军缴获了一百余匹战马,加上李延庆他们缴获的战马,竟然有一百七十匹战马,孙清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全歼两百名擒生军,这可能是近两年来宋军最大的一次战绩了。 这时,李延庆走上前抱拳道:“多谢孙知寨及时赶到,否则这次我难逃此劫!” “哪里!哪里!保护李参军是我们份内之事,是我们护卫不周,让李参军受惊了。” 李延庆叹口气,“若不是押官王贵拼死护卫,我一介文官怎么可能躲得过两百骑兵的抓捕,王押官智勇双全,希望孙知寨好好提拔奖励他。” 孙知寨并不知李延庆会武艺,他也感到惊讶,王贵只有十几人,居然干掉一百多人,这是大才啊!不愧是武学出来的,屈居押官实在太可惜了,他心中顿时对王贵有了笼络之意。 便对王贵道:“从现在开始,我提拔你为队头!赏银三百两。” 王贵在一旁听李延庆为自己邀功,脸早红透了耳根,他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难为情,这时,李延庆在一旁给他使眼色,无奈,他只得上前躬身道:“小将谢知寨恩赏,只是能否允许小将把赏银分给共同作战弟兄们。” 孙清见他厚待手下,心中更加对他刮目相看,点点头道:“那就再加赏两百两银子,你可以分给他们。” “多谢知寨体谅!” 王贵又向李延庆行一礼,“多谢李参军厚爱!” 李延庆微微一笑,“你给乌龙寨挣了这么多匹战马,知寨对你还感激不尽呢!” 孙清大喜,“李参军答应把这些马匹都给我们了?” 李延庆笑道:“我只要二十匹作为下属的巡视脚力,其他都拨给乌龙寨。” 拨付军资却是李延庆的权力,为了自己兄弟的前途,孙清的这个人情和面子,他怎么能不给? ......... 虽然全歼了西夏伏兵,但李延庆也同样损失惨重,向导死了,随从也死了一半,他只能暂时放弃前往神泉寨的计划,返回了乌龙寨。 李延庆一路上冷静地考虑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几乎可以肯定是录事参军赵源的策划,自己手下的两名从事也参与其中,从一开始,赵源就对他极为冷淡,原因是自己抢了他几乎已经内定的职务,这几个月他们虽然相安无事,但并不代表赵源就放过自己,至少李延庆知道,赵源已经两次在种师道面前指责自己不称职。 但就此指控赵源,他却没有任何证据,这中间少了一个关键环节,就是赵源如何与西夏勾结,没有这个关键证据,种师道是不会相信自己的指控,毕竟赵源跟随种师道已经十几年,而他李延庆才任职几个月。 这件事他绝不能意气用事,他需要让种师道自己来做选择。 中午时分,李延庆抵达了乌龙寨,杨槐和严九龄连忙迎了出来,“听说参军遇到伏击了,我们担心得不行,一夜未睡!” 李延庆淡淡笑道:“多谢两位关心,我运气不错,多亏孙知寨救援及时,侥幸躲过了这一劫。” 杨槐连连拍自己胸脯,仿佛心有余悸,“真是万幸啊!若参军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回去交代?” 严九龄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愧疚,低下了头,李延庆目光如炬,看得清清楚楚,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严九龄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但此时却不是机会,李延庆不露声色对两人道:“收拾一下吧!明天我们回太原。” “神泉寨和通秦寨不去了吗?”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李延庆摇了摇头,“公文都丢了,怎么去?以后再说吧!再说这一带也太不安全了,到处都是西夏探子,我差点死了一次,可不想再遇到第二次了。” “参军说得有理,我们也希望早点回太原,这里太让人心惊胆战了。” ........ 入夜,在乌龙寨的小酒馆里,王贵置酒给李延庆送行,李延庆凝视着杯子里浑浊的酒液,酒液在杯子里打着旋,浮起一层白沫。 王贵有些不好意思道:“山野小寨,实在没有什么好酒,他们家的羊酒已经是最好了。” 李延庆笑了笑道:“你这里有酒喝就已经很不错了,太原大营内饮酒一次杖一百,饮酒三次处斩,你应该感到幸运才对。” “这倒也是,大家都说边寨很艰苦,其实我们自己觉得不错,有酒喝,可以找女人,想吃肉,自己去外面狩猎,就是稍微危险一点,可大战打起来,谁不危险呢?他娘的,活一天就痛快一天,明天的事情想它有卵用!” 李延庆忽然想起自己当初揶揄王贵偷偷上妓院一事,他当时满脸通红,极力解释,可现在......找女人已经随口而出了,这是环境改变人,李延庆觉得王贵已经走上自己的人生之路,不需要自己再刻意改变什么,其实岳飞、汤怀又何尝不是如此。 想到这,李延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王贵道:“我不去神泉寨了,你若见到牛皋就替我给他说一声,下次我再去看他。” 王贵点点头,“我会的。” 沉默片刻,王贵又道:“你的风险要比我们大得多,你自己当心,大宋的官场很黑暗,其实西北军也一样,名义上种师道是主帅,但实际上他只控制了部分权力。” “此话怎么说?”李延庆追问道。 “我也是听知寨喝醉酒时说的,西北军有童贯的势力,也有高俅的势力,相比之下,其实种帅的势力最小,看这次伏击你的西夏人就知道了,孙知寨今天告诉我,被你射杀的野利安是西夏排名第一的擒生军将领,在西夏名气很大,是从兴庆府过来的,并不是边疆将领,孙知寨也非常惊讶,你居然惊动了兴庆府,延庆,你有没有觉得这里面的水很深?” 李延庆默默点了点头,或许事情真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第三百零七章 反客为主 次日一早,李延庆离开乌龙寨返回太原,孙清得到一百多匹上好战马,又立下了功劳,着实感激李延庆,便亲自率一千人护送李延庆过黄河。 这次他们运气不错,遇到几艘运送粮食的千石大船,很平稳地渡过了黄河,一行人策马继续向太原府而去。 当天晚上,他们抵达了石州方山县,在方山驿馆住了下来,驿馆没有别的客人,房间几乎都空着,他们一行人住了三个院子,杨槐和严九龄住一个院子,三名军士住一个院子,李延庆单独住一间小院。 入夜,李延庆正在小院里来回散布,这时,院门处传来了敲门声,李延庆上前开了门,外面竟然是严九龄,这让李延庆有点感到意外。 “严公,这么晚有事吗?” “我....我.....”严九龄脸胀得通红,目光闪烁,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请进来坐!” 李延庆将严九龄请到房内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问道:“杨主事不在吗?” “他.....他去找女人去了。” 严九龄鄙夷地撇撇嘴,“他家婆娘管得严,所以一出门他就到处逛妓院,而且不止找一个,至少要半夜才回来。” 李延庆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严九龄不会无缘无故来找自己,他耐心地喝茶,等待严九龄继续往下说。 严九龄叹了口气,“我已经五十岁了,这辈子从未做过任何亏心事,可这一次......” 李延庆喝口凉茶,淡淡一笑,“莫非严公也参与了西夏人伏击我的计划?” 李延庆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在严九龄的耳中却俨如一声惊雷,他一下子呆住了,原来李参军心中清楚得很啊! 羞愧和害怕令他一时仓皇失措,情急之下,他‘扑通!’跪了下来,“我是有罪,但我没有参与害参军,我不想背这个黑锅!” 李延庆冷笑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杨槐留在乌龙寨不走,我便知道你们心中有鬼了,如果不是你们暗中通报西夏人,西夏人会这么清楚我的路线?这次巡查的线路也是你安排的,你觉得自己能脱身事外?” 严九龄羞愧地低下头,“是杨槐去通知西夏人,应该是前天晚上,你出发的前夜,乌龙寨里面有他们的人。” “他们是谁?”李延庆追问道。 “这个....我不能说,他们会杀了我。” “你不说,他们同样会杀你灭口,我没有被除掉,你又知道得太多,你信不信,回去后你很快就会死于非命。” 严九龄低头沉思片刻,身体陡然间颤抖起来,对方承诺给他五百两黄金,并升他为司兵主事,他才鬼迷心窍答应了,现在想起来,对方怎么可能给他五百两黄金,必然是杀了他更省事。 “是赵源,还有他上面的人要杀你。” “上面的人又是谁?”李延庆有点不耐烦了,怎么总是一点点挤出来。 “我不知道,听说也是京城高官,具体是谁赵源不会告诉我,但杨槐知道,我的任务是安排线路,路上再配合杨槐。” “莫非是.....种帅?”李延庆试探着问道。 “不是!绝不是种帅,有一天杨槐给我说过,他们最终要对付的人,其实.....其实就是种帅。” 李延庆立刻想起了王贵给自己说的话,西北军不仅有种师道的势力,还有童贯和高俅的势力,他大概已经隐隐猜到了一点。 “你回去吧!表现得自然一点,就当什么都没有对我说过。” “可是.....可是他们要杀我灭口怎么办?求李参军救我一命!”严九龄苦苦哀求。 “如果我什么都没有发现,他们自然也不会杀你灭口,以免引起不必的怀疑,而且他们一定会再利用你,继续找机会除掉我,只要你不提五百两黄金之事,我想他们暂时还不会杀你灭口,甚至我还会更信任你,让他们觉得你还有利用价值,关键是你自己要咬住口风,明白了吗?” 严九龄默默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不仅没有从上条贼船中下来,而且又同时上了李延庆的贼船。 李延庆又笑眯眯对他道:“事成之后,我会赏你一千贯钱,再让种帅把你调走,总之,不会让你吃亏。” 严九龄只得无奈地暗暗叹息一声,躬身行礼,“多谢李参军的关照!” ........ 过了石州后便是太原府了,第二天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返回了阳曲县,在城外路口,李延庆对杨槐和严九龄道:“你们一路辛苦,先回家休息吧!给大帅的报告我来写,还有三名阵亡弟兄的抚恤,这件事你们就不用管了。” “李参军直接去军营吗?”杨槐问道。 李延庆点点头,“今晚就必须把报告交给大帅,你们回城吧!若遇到大帅,就说我会向他详细报告。” “属下明白了,请参军也早点休息。” 李延庆向他们拱拱手,带领三名军士向军营方向飞驰而去。 望着李延庆远去的背影,杨槐阴**:“似乎他没有怀疑?” 严九龄冷笑一声,“勾结西夏人,这种事情谁能想得到?” 杨槐脸顿时一沉,“这种话以后不准乱说,你记住了,连家人都不准说,当心祸从口出。” 严九龄沉默了,杨槐瞪了他一眼,这才道:“走吧!先回去汇报此事,这次算他走运,下次就休想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杨槐狠狠抽一鞭马匹,两人一前一后向城内疾奔而去。 ........ 中军大帐内,种师道异常震惊地听完了李延庆的汇报,这是非常严重的事件,两百西夏骑兵在宋境内伏击军队重要官员,以李延庆掌握的各种情报,一旦西夏军得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很庆幸李延庆没有被抓走,成功突围出来,但种师道毕竟身经百战的老将,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个事件的蹊跷之处:伏击地点并不是边境,西夏军怎么可能有两百骑兵深入宋境,而且正好伏击了李延庆,这显然是一次事先有预谋的袭击,又是谁把李延庆的行踪泄露出去? 种师道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看了一眼李延庆,“李参军是不是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要对我说?” 李延庆点点头,“我只是细思极恐,这件事显然是我们内部有人和西夏有勾结,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人,至少这个人非常了解我的巡视计划,掌握我的行踪,大帅觉得会是谁?” 种师道沉吟一下道:“莫非是乌龙寨的人?” 李延庆笑着摇摇头,“乌龙寨可不知道我的巡查计划,他们事先根本不知我要来,而且我在乌龙寨只呆了一天,西夏骑兵就算长翅膀也飞不过来。” 种师道的脸色顿时变得格外难看,他明白李延庆的意思了,也知道是谁在陷害李延庆,赵源几次三番说李延庆是童贯的人,劝自己把李延庆调走,只能是他所为,而且也只有他最清楚李延庆的巡查线路。 种师道的后背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赵源真的和西夏军有勾结的话,那西北军的老底不就早就泄露给西夏了吗? 他心急如焚,再也忍耐不下去,厉声喝道:“来人!” 李延庆却淡淡道:“如果早知道大帅这么急着找赵源,我就不会急着向大帅汇报此事了。” 这时,进来两名亲兵,躬身道:“请大帅吩咐!” 种师道摆摆手,“你们先下去!” 两名士兵下去了,种师道这才问道:“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大帅,我并没有确凿证据,他是不会承认,大帅现在问他,只会打草惊蛇。” 种师道愕然,什么叫打草惊蛇?难道赵源背后还有什么人不成? “大帅,我已经审问过严九龄了,他告诉我,赵源只不过是受人指使罢了,他上面还有人,但具体是谁严九龄也不知道,恐怕这个人不光是针对我,最终目标还是大帅,有人想夺西北军的军权。” 种师道沉默片刻,“如果你不幸身死,会怎么影响到我?” “如果我不幸身亡,一定会有人在天子面前弹劾大帅轻视新科进士,第三名探花不幸身亡,大帅难辞其咎,如果有人存心想夺大帅的军权,这件事的后果便可以被无限放大,诸如边境防备荒弛,两百西夏士兵深入宋境等等,天子也未必保得住大帅。” 种师道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知道李延庆说得是实话,在大宋,战死十名武将也比不上死一个文官,尽管很不公平,但这却是铁的事实,如果李延庆身死,那童贯岂不是抓住了自己的把柄? 沉吟片刻,种师道缓缓问道:“有传闻说,李参军很被童太尉赏识,这次李参军来西北军任职,可是童太尉在背后运作?” 李延庆摇了摇头,“我从来就不是童太尉的人,童太尉是希望我能进朝廷户部为他效力,但我没有答应,自从两年前他把我赶出府门后,我们便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你此言当真?”种师道疑惑地看着李延庆,他一直以为李延庆是童贯安排来西北军,没想到李延庆竟然和童贯没有任何关系。 李延庆知道自己和童贯关系破裂的消息迟早瞒不过种师道,还不如趁这个机会说出来,不管种师道是否相信自己,但只要自己这次真的帮助了他,便至少可以将不利影响降到最低。 李延庆笑了笑道:“人人都想往脸上贴金,象我这样把脸上金子扯掉的,恐怕没有几个吧!” 种师道凝视李延庆片刻,他知道李延庆说的是实话,童贯不缺武将,缺是的朝廷势力,象李延庆这样的探花进士,童贯不把他安插进朝廷,却把他打发来西北军,确实不可思议。 而且如果当初自己当初不用他,他也变成了一枚闲子,童贯不会做这种事情,那么只有一个解释,李延庆确实和童贯没有关系。 想到这,种师道心中的疑虑稍稍缓解,他点了点头,“那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延庆缓缓道:“某些人想除掉我,光面堂皇说起来也是内部权斗,一点点处罚也无关痛痒,可如果是和敌国勾结而出卖大宋利益,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大帅可以堂堂正正的处斩这些浑蛋,我想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怎么个主动出击?”种师道饶有兴致地问道,他对李延庆开始刮目相看了,不仅箭法了得,而且谋略也那么厉害,说不定可以让他也加入军事参谋。 李延庆冷冷道:“他们在乌龙寨给我设了个陷阱,那我就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让他们也尝尝落入陷阱的滋味。” 种师道知道李延庆的能力,两百西夏军队都拿他没有办法,那他也一定能将此事妥善处理好,种师道沉吟片刻道:“这件事我就让杨再兴来助你,需要什么帮助,你直接给他说,我会全力支持。” 和大家随便闲聊几句 大家从情节发展其实可以看出一些老高构思的脉络,从主角小时候求学练武的故事,一步步到发解试结束,然后进京发展,到科举结束后,中间再穿插一些支线,主角的早期故事就结束了。 步入官场正好是宣和元年,老高让主角最初走的是军中文官的路子,也是大宋的特点,武将不能掌正印,必须是文官才能掌军。 之所以放在西北军,因为宣和元年正好爆发了宋夏之战,让主角跟随种师道去混混军中人脉。 写到这里,大家应该就能看出一点端倪了,将来小李的根基会放在西北,不过不会那么顺利,会曲折一点,得慢慢写才行。 这本书预计是四百万字左右,现在才一百万字,故事还很长。 另外再说说赵佶,宋徽宗是历史上出了名的昏君,但老高个人感觉,赵佶其实也并不昏庸,贪图享受,重用奸佞倒是真的。 如果说赵佶最大的战略失误是联金灭辽,那么南宋末年,宋朝依旧是联蒙灭金,和北宋走的是完全一样道路。 从今天的角度看,确实是愚蠢之极,但如果从当时来看,宋朝确实没有意识到金朝和蒙古的实力会那么强大,他们对辽和金的仇恨刻骨铭心,灭辽和灭金属于当时的政治正确,我们不能把历史旁观者的清醒强压在当局者的身上。 赵佶最大的问题重用了太多宦官,北宋末年宦官当政也是政治腐败的一个原因。 但赵佶为什么要重用宦官,恐怕还是为了和文官势力抗衡,老高在写初见李清照那一章时,其实已经借书中人的口说明了当时文官势力的强大,蔡京几度被贬,又几度被重用,恐怕也是赵佶不得已。 老高不敢说文官集团误国,但如果把北宋灭亡的全部责任强压在两个皇帝身上,确实也不太公平。 我们今天看到宋徽宗很多荒诞之事,比如和李师师如何如何,老高就觉得是后人为了让赵佶承担北宋灭亡的责任而有意渲染出来的故事,让人觉得此人是昏君,北宋当然就是毁在他的手上。 但制度上造成种种的恶果呢?强大的文官势力对北宋决策的影响呢?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 老高并不是在替宋徽宗翻案,他是法人代表,公司倒闭他当然是负首要责任,只是公司倒闭的根源未必是他的原因。 第三百零八章 局中六人 在阳曲县城东一条叫做大槐树巷的小街内,有一座占地十亩的大宅子,平时宅子大门紧闭,连巷子里的邻居也不知道宅子里住着什么人,大家只依稀记得,这座宅子和一个去世的官员有关。 入夜,巷子里内一片寂静,大部分人家都早早歇息了,偶然会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发出野猫的惨叫声,使得夜晚显得格外的安静。 这时,一个黑衣人快步从巷子口匆匆走来,一直来到常年紧闭的大门前,他向两边看了看,便有节奏地拍了拍门环,不多时,门吱嘎一声开了,黑衣人闪身进了院门,大门随即又关上了。 院子里微弱的灯光照亮了黑衣人的脸庞,只见他脸庞黑瘦,下巴显得略长,年纪不过四十出头,一脸阴沉,正是太原府军衙录事参军赵源。 赵源刚刚听了杨槐的禀报,心中有些不安,便连夜来找人商量。 “张管事已经走了吗?”赵源急声问道。 “还没有走!” 赵源稍稍松了口气,快步向府内走去。 大堂上堆满大大小小十几个箱笼,看得出这里的主人要出一趟远门了,一名男子蹲在大箱前收拾着什么,他一抬头,见赵源走了进来,便起身笑道:“赵参军是给我送好消息的吧!” “恐怕让张管事失望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男子脸色一变,脸上的笑容瞬间得消失无踪,“你是想告诉我,事情没有成功吗?” “本来应该成功,但那厮命大,又从西夏人的刀下逃了回来,也是西夏人太愚蠢,两百人还杀不了他,倒最后反而全军覆灭。” 男子心中失望之极,抱住了头蹲下,半晌恨恨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让我回去怎么向太尉交代?” “这应该不是我的责任吧!我什么都安排好了,但西夏人办事不力,怎么能怪到我的头上?”赵源有些不满道。 男子脸一沉,冷冷道:“那是太尉的责任啰?”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们应该考虑下一步的行动,趁李延庆还没有发现真相,我们可以再次下手,一定可以置他于死地。” 男子摇摇头,“你根本就没有理解太尉的意图,如果只是为了杀李延庆,那何必等他去边疆才对手?找一个刺客,今天晚上就可以解决了,太尉是要他被西夏人所杀,种师道才会有无法推卸的责任,你不能只想到自己的利益,而坏了太尉的大事。” 赵源低下头,半晌道:“我希望得到太尉的进一步指示。” 男子瞅了他片刻道:“我明天一早发鸽信回去,最迟后天晚上,会给你一个答复。” 停一下,男子又道:“另外你和西夏那条线要保持联系畅通,说不定下一次,我们还需要和西夏人配合。” “我明白了,那我先告辞。” 赵源起身走了,男子负手走到大堂前,望着赵源的背影远走,他也感到一阵头大,居然失败了,这让他怎么向太尉交代? ........ 夜幕笼罩下的军营也格外安静,大部分士兵都已入睡休息,只有几顶大帐依旧闪烁着灯光,杨再兴步履匆匆走进了李延庆的大帐,大帐里灯火通明,李延庆正在伏案处理前一段时间积累起来的事情。 “延庆,有消息了!”杨再兴进门便兴奋地说道。 李延庆放下笔笑道:“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杨再兴将一份情报递给李延庆,“就在半个时辰前,赵源去了大槐树巷的一座宅子里,在哪里呆了不足一刻钟就匆匆走了。” 李延庆起身取来一份阳曲县地图,放在桌上摊开,他很快在县城东面找到了大槐树巷,他用笔在这里画一个记号,对杨再兴道:“派两个弟兄装扮一下,去附近高价租一间民房,这里面的人要严密监视。” “监视什么?”种师道大步从帐外走了进来。 杨再兴连忙给大帅单膝跪下行礼,李延庆也躬身行一礼,种师道摆摆手让他们不必多礼,笑问道:“好像有收获了?” 李延庆笑道:“杨将军的手下发现了和赵源联系的人,我想让人监视住他们。” 李延庆指着地图,“在大槐树巷口内的一座宅子里。” 种师道呆了一下,“怎么会是在这里?” “大帅知道这座宅子?” 种师道点点头,“这是原来西北军第二号人物刘仲武的私宅,刘仲武五年前去世后,这座宅子一直空关着。” 这时,李延庆取过一张白纸,在上面画了五个圈,一个是西夏,一个是赵源,一个京城某势力,另外两个就是种师道和他李延庆,不过他把自己画在中间。 他便对种师道说:“这就是有人要借西夏人之手来除掉我的形势图,我再重新梳理一下,我在大宋境内被西夏人抓走,必然会朝中造成极大的舆论,有心人就趁机弹劾大帅,居然让西夏军队进入大宋抓走进士,不管大帅怎么解释,严重失职之责难以避免,如果大帅被罢免,那谁会继任西北军主帅?我觉得这才是整个局势的关键。” 李延庆在白纸上画了第六个圆,“大帅应该知道此人是谁吧?” 种师道明白李延庆的意思了,他沉吟良久,看了一眼杨再兴,杨再兴立刻行一礼退下了,种师道这才缓缓道:“刘仲武去世后,他的儿子刘錡继续在西北军为将,他很年轻,只有二十岁出头,但他升得非常快,五年升了三级,现在已经是从五品的步兵都虞侯,只比我低半品,他率一万军队目前部署在延安府一线,是我手下第一猛将,但如果说他和西夏人有勾结,我是绝对不相信,而且.....他太年轻,他的资历还远不足以接任主帅之职。” 原来是刘錡,历史上著名的抗金名将,李延庆当然知道他不会通敌,但就事论事,官场之争暂时和通敌无关,不过此人太年轻,应该另有其人,李延庆沉吟一下问道:“除了刘錡之外,那座宅子还涉及到谁?” “要么就是刘延庆了,刘仲武的从弟,他原来也是西北军的重要将领,不过去年被调去镇压方腊造反,他是童贯的人。” 李延庆半晌没有说话,其实他就怀疑上面的人是童贯,只有童贯才有杀他的动机。 李延庆在空白圆圈里写下刘延庆三个字,居然和他的名字一样。 这一下条理就很清楚了,种师道凝视图纸半晌,又问道:“李参军觉得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 李延庆用笔指了指赵源,“这是里面一个很大的隐患,就是此人,他跟随大帅已经有十年了,可以说是大帅的左膀右臂,如果他被抓到和西夏人私通的证据,恐怕大帅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种师道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这其实是他最担心之事,如果赵源真的私通西夏,恐怕自己都要引咎辞职了。 “这个赵源跟随大帅之前是做什么的?” “他之前是石州的一名举人,十年前我招募文吏,他前来应募,我感觉得他挺精明能干,便将他留了下来,但这期间他并不是一直在我身边,他曾出任过石州司士和文学,大概有六年时间,他实际跟我的时间不到四年。” 说到这,种师道低低叹息一声又道:“我知道你被西夏人伏击受了委屈,想要狠狠回击他们,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赵源之事拖得越久,我就越被动,一但被别人抢先抓捕了他,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当务之极是要控制他,不能让他被别人抓走,你说呢?” 李延庆默默点了点头,“我能理解大帅的难处,但我们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赵源私通西夏,如果不是赵源,一旦我们抓了人,就会打草惊蛇,再想抓捕私通西夏之人就难了,大帅请再给我一两天,因为西夏人全军覆灭,必定有人也想知道西夏人的态度,如果赵源真是西夏人奸细,那么我推断他这两天一定会和西夏人联系。” 种师道尽管心急如焚,恨不得现在就去抓捕赵源,他还是克制住了,点点头道:“那我最多再给你两天时间!” 第三百零九章 抢先收网 事情的变化并没有像李延庆想的那么漫长,次日一早,严九龄便来军营找到了李延庆,他带来一个重要的情报,主事杨槐刚刚去了清源县。 李延庆暗叫不妙,他们将赵源严密监视,却忽略了赵源的爪牙杨槐,很可能和西夏联系之人不是赵源而是杨槐。 “他去清源县做什么?” “他来官衙见了赵源后,便说他舅舅病了,请一天假去清源县探望,但我们从未听说他在清源县有个舅舅。” “他出发多久了?” “刚走没多久,他是骑一头毛驴去的,估计现在走了最多十里,至少要中午才能抵达清源县。” 李延庆当机立断,既然种帅不愿再等下去,那今天就是收网的时机了。 “你继续回官衙做事,不要让赵源看出任何异常。” 将严九龄打发回城,李延庆当即从杨再兴那里借了三十名骑兵,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清源县。 清源县位于阳曲县南部五十里处,一条宽阔的官道将两地联系起来,但除了官道外还有沿汾水的一条江边小路,李延庆亲自率领三十名骑兵走小路一路疾奔,不到一个时辰,他们便赶到了清源县,此时天色离中午还早,杨槐应该还没有到清源县。 李延庆索性上了城,站在城楼上等候,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李延庆终于看见身材瘦高的杨槐骑着一头毛驴晃晃悠悠来了。 李延庆低声吩咐两名手下几句,便随即走到城头另一面的女墙边,不多时,杨槐骑着毛驴从城洞里进了城,他却不知道,此时就在头顶上,他的上司李延庆正冷冷望着他的背影。 一辆牛车随即跟上了杨槐,大约又过了一刻钟,负责监视杨槐的士兵跑了回来,低声禀报道:“他进了一家叫做银川堂的皮货店,离这里大概有两里。” 听名字就是西夏人所开,李延庆几乎可以肯定了,杨槐就是来这家店和西夏探子碰头。 李延庆当即立断道:“堵住前后门抓捕,一个都不能放过。” 银川堂皮货店位于清源县的闹市区,距离县衙不足百步,占地大约两亩,是一名西夏商人所开。 大部分时间内,宋夏两国都是和平相处,两国商人往来不绝,西夏的药材、皮毛、牲畜以及毛织品大量输往宋朝,而宋朝的丝绸、瓷器、胭脂、纸张等物资深受西夏人欢迎,在宋夏边境一带的城市内,到处可见西夏人开的店铺。 只有在战争期间这些西夏店铺才会暂时关闭,可一旦战争结束,店铺又会重新开张,至于西夏探子假装商人趁机渗透进宋朝,其实也是很正常之事。 这时,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突然出现在银川堂的门口,几名伙计还没有发应过来,士兵们便冲了进去,将大堂内的三名伙计按倒,迅速捆绑起来。 李延庆带领十几名士兵冲进了内堂,突来的事件使店铺门口一阵大乱,人人纷纷向两边躲闪,但很快又聚拢起来,将大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探头向里面张望。 宋军士兵很快遇到了抵抗,三名大汉堵在一间房子的大门口,正挥刀和后门冲进来的士兵激战。 尽管这三名大汉武艺高强,十分强悍,但这些士兵却是种师道的亲兵,一个个也骁勇善战,双方势均力敌,宋军很快便占了上风,渐渐压制住了三名大汉。 李延庆却没有时间耽误下去,他手一挥,三颗石子迅疾无比地接连打出去,正中三名大汉的额头,顿时打得他们头破血流,难以继续作战,士兵们一拥而上,将三名大汉按倒捆绑起来。 李延庆一脚踢开大门,只见房间内一片狼藉,两名男子正惊慌失措地焚烧文书,其中一人正是杨槐。 不用李延庆吩咐,士兵们冲了上去,将杨槐和另一名男子按倒,扑灭了刚刚燃烧不久的火堆,从中挖出了大批文书。 “杨主事,想不到我们在这里见面了!”李延庆冷冷笑道。 杨槐顿时脸色变得惨白,腿一软坐在地上,他知道自己完蛋了,任凭士兵将他反臂捆绑,但浑身却开始颤抖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延庆走到另一人面前,见他年约三十余岁,应该是店里的掌柜,典型的西夏人模样,一脸狡黠,李延庆又翻了翻桌上厚厚一叠文书,竟然就是自己上个月写的麟州巡查报告,李延庆恨得牙根直痒,反手便是几记耳光狠狠抽去,打得杨槐口鼻流血。 “出卖自己的国家,你这次死定了,给我统统带走!” 士兵们用黑口袋将所有人的头罩住,将他们押出了店铺,这时,县尉带着十几名衙役闻讯赶来,李延庆在他面前出示了军牌,“奉种帅之令前来抓捕西夏奸细!” 吓得县尉浑身一哆嗦,连忙让衙役让开一条路,李延庆随即对他道:“这家立刻查封,给我掘地三尺,找到的物品封存起来,送往太原军营。” “遵令!” 士兵们将七八名奸细关进了几辆驴车内,而杨槐则单独关押在一辆牛车,士兵们押送着大车返回太原军营。 ...... 军衙内,录事参军赵源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手下杨槐去清源县已经大半天,却没有任何消息,一种莫名的不安令赵源心中十分担忧,其实阳曲县也有西夏的细作据点,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选择了清源县的西夏细作点。 赵源负手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一株杏树,他不由想起了三年前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三年前,他还在任石州司士,结识了一名豪爽的西夏大贾,这名西夏大贾出手阔绰,经常带他来太原花天酒地,过着奢侈无度的生活,不久他便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西夏大贾源源不断给他提供金钱,使他越陷越深,最终负债累累。 这时,西夏大贾才露出了真面目,逼他成为西夏奸细,在金钱美色的诱惑以及巨债的重压下,他不得不屈服了,最终沦为西夏安插在边境官场中的一名细作,提供了大量石州的情报,但西夏人看中他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石州的情报,而是他和种师道的关系。 赵源低低叹了口气,李延庆的到来固然打乱了他控制兵、铠、骑三司的计划,更重要是,李延庆给他带来巨大的威胁,连京城的权贵也找到了他,他们居然知道自己和西夏的关系,着实令赵源深感恐惧。 这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赵源的思路,他一回头,只见一名士兵站在他门口,“什么事?”赵源有些不悦地问道。 “赵参军,大帅请你过去一下。” 赵源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大帅有说什么事吗?” “好像是一份报告大帅有疑问。” 赵源顿时想起前两天交给大帅的一份司军的报告,或许是这份报告大帅有什么疑问,他点点头,“我马上就去。” 赵源稍微收拾一下,跟着士兵快步向大帅官房走去。 可走进官房,赵源便立刻觉得不对劲,两边站满了士兵,种师道披甲戴盔,正坐在帅椅上,满脸怒气望着他。 赵源双股开始颤栗,上前躬身道:“属下参见大帅!” 种师道将桌上厚厚一叠文书扔到他面前,“这是在清源县一家店铺里找到的八司报告,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些绝密文书怎么会在西夏人的店铺中?” 赵源头脑里‘嗡!’的一声,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终于事发了,他咬紧牙关,硬着头皮道:“这....这个....卑职也不清楚。” “哼!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种师道一挥手,“带上来!” 几名士兵将杨槐押了上来,后面跟着李延庆,手中拿着几封信件,杨槐一进门就指着赵源大喊:“是他拉我下水,他是西夏的奸细!” 赵源惊惧得说不出话来,李延庆走到他面前,将几封信展示在他眼前,“你应该认识这几封信吧!” 这是赵源几个月前写的信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信件居然没有被送走,这是他的亲笔信,铁证如山,赵源再也无法抵赖,扑通跪了下来,砰砰磕头,心中悔恨交加,泪流满面道:“我有罪,我辜负了大帅的期望和重托!” 种师道忽然一下子感到疲惫异常,他愿本还抱一线希望,赵源或许不是细作,现在真相大白,那就意味着赵源真的将大量情报提供给了西夏,是自己用错了人,这个天大的责任自己也不可推卸。 半晌,种师道冷冷问道,“你老实交代,欲陷害李参军的主谋是谁?” 赵源低下头小声道:“是高俅,高太尉!” ==== 【老高向各位书友求求月票!】 第三百一十章 彻毁敌巢 赵源和杨槐被带下去了,种师道表情凝重地坐在帅椅上,陷入了沉思之中,包括李延庆和周围的士兵都没有人敢打扰大帅。 李延庆也沉默不语,他一直以为是童贯要杀自己,最后的结果却推翻了他事前的判断,居然是高俅要杀自己。 李延庆和高俅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集,只是和高衙内有过几次冲突,但那种小冲突也远远谈不上杀自己而后快的程度,高俅为什么选择自己?这让李延庆百思不得其解。 良久,种师道声音嘶哑地问李延庆,“那个清源县的西夏细作招了吗?” “已经招供了,河东路有七处细作据点,光阳曲县就有三处,卑职请示大帅,要不要一锅端掉?” “动手吧!清源县的点被挖,别处细作点都会察觉,不能耽误了,整个河东路都要挖掉。” 种师道取过一支令箭交给李延庆,“你负责阳曲县的三处据点,凭此令箭,你可以调动一千人,立刻动手。” “卑职遵令!” 李延庆接过令箭却没有走,担忧地望着种师道,种师道笑了笑道:“快去吧!我没事,只是心中比较乱,平静一会儿就好了。” 李延庆抱拳行一礼,转身下去了,种师道负手走到窗前,呆呆地望着天空,天子是如此信任他,让他和童太尉一起负责对西夏的战争,但自己却用错了人,导致大量重要情报外泄。 西夏两百骑兵能轻松越境,也必然是从泄露的情报中发现了边境上的防御漏洞。 种师道的心中极为沉重,就算他杀了赵源,也无法否认自己用人失当的责任,更无法抹去他内心的愧疚。 种师道长长叹了口气,回到桌前,沉思片刻,便展开一张奏表,提笔写下了‘辞呈’两个大字,他随即又飞笔写道:‘臣久沐圣恩,一心厉兵秣马,积极备战,以灭西夏宵小来报答陛下多年的知遇之恩,怎奈臣用人不当......' .......... 阳曲县大街上,一队三百人的士兵正列队疾奔,他们奔进了东河瓦肆,迅速包围了位于瓦肆大门口的北山酒楼,士兵们冲了进去,大喊道:“所有人都统统趴下!” 掌柜见势不妙,转身要跑,却被一名身手敏捷的士兵飞身扑倒,掌柜急得对几名酒保大喊:“快去后院点火!” 情急之下,他竟是用西夏语叫喊,但还是晚了,从后门冲进了的数十名士兵将五名酒保悉数抓捕,大量士兵涌进了酒楼,开始彻底搜查,与此同时,南城的仁泰药铺和千里牲畜店也一并被士兵包围查封。 半个时辰后,李延庆赶到了北山酒楼,在西夏细作的口供中,这座酒楼是西夏位于河东路的情报中心,据说里面别有洞天。 李延庆走进酒楼,负责搜查酒楼的都头上前禀报道:“我们在后院柴房内发现一个入口,收获极大。” 李延庆有点兴趣了,难道别有洞天在地下不成? 李延庆来到后院,只见柴房门口站着几名士兵,李延庆走到门口看了看,柴房地上的一块石板掀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下面有地窖吗?”李延庆问道。 都头笑了笑,指着隔壁道:“这处洞口是通往隔壁!” 李延庆不由一怔,怎么是通往隔壁?都头又解释道:“隔壁是座两亩的宅在,但大门被从里面堵死,平时根本无从进入,他们都是从地道走,参军随我来。” 都头却没有钻地道,而是带着李延庆从后门出去,后门是一条小巷,只有两扇门,最顶头的大门锈迹斑斑,不知多久没有开启,但此时已经被打开,这里面就是所谓的别有洞天之处,西夏真正的情报中心在这里。 李延庆走进大门,顿时吓了一跳,只见院子里堆满了各种兵器,刀剑长矛,弓弩箭矢,铠甲盾牌,至少有两千余件,堆得像一座小山,士兵们还不断从房间里抬出一只只大木桶,里面全是火油。 李延庆见院子角落里坐着十几名被捆绑蒙头的男子,便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都是西夏武士,被我们突袭抓住,据一名伙计交代,一旦宋夏开战,这里会潜入上百名西夏武士,他们会在阳曲县发生暴乱,火烧全城,直接打击我们的后方。” 李延庆听得暗暗心惊,阳曲县是河东路的大后方,后勤重地,一旦阳曲县出事,会严重影响到前敌将士的士气,这次是侥幸挖出了西夏潜伏在阳曲县的根底,那么西夏还不会继续埋伏呢? 看来自己要劝说大帅加强阳曲县的反细作,不能有半点大意。 李延庆又吩咐了几句,便离开北山酒楼,当他回到军衙,正好遇到了杨再兴,杨再兴对他道:“刚才我去了大槐树巷那边,刘宅内已空无一人,我们的人还没有来得及监视,我只好问了周围的邻居,有一人说天不亮几辆牛车停在大门口,里面的人应该是撤离了。” 李延庆对大槐树巷那边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毕竟那是高俅的人,没有确凿证据的话,还真不能抓人,否则最后会惹来一堆麻烦。 “走就走了吧!别去管他们了,大帅呢?” “大帅今晚要连夜进京!” “什么!” 李延庆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异常惊讶,“为什么?” “大帅不肯说,我估计是要进京请罪吧!” 李延庆着实被这个消息惊住了,他们抓捕杨槐、赵源,不就是为了避免高俅利用这件事来弹劾种师道,可到最后,种师道却要自己回京请罪,这不正中高俅的下怀吗? 杨再兴叹了口气,“大帅为人耿直,他从来不会推卸自己的责任,发生了赵源之事,他觉得自己有用人失察之责,所以他要回京向天子请罪。” 李延庆无语了,虽然他敬重种师道的人品,可是种师道这样的性格很难在斗争残酷的朝堂内活下去,李延庆也只能安慰自己,‘或许大帅只是想在高俅弹劾他之前先把这件事说清楚吧!’ 这时,掌书记曹庆走了出来,迎面看见李延庆,“李参军,正好遇到你,大帅请你进去。” “大帅有说什么事吗?” “你去就知道了。” 停一下曹庆又道:“给你一个忠告,大帅一旦做了决定,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有些事情你就保持沉默吧!” 李延庆默默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走进内堂,种师道立刻笑问道:“如何?收获很大吧!” “收获出乎意料地大,我们在北山酒楼查获了至少两千兵器,盔甲、兵器、弓弩、火油,什么都有,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种师道也愣住了,两千件兵器,这是想做什么? “酒楼伙计交代,西夏是想趁宋夏战争爆发之时,在阳曲县制造暴乱,在后方扰乱我们军心。” 种师道愣了片刻,不由轻轻叹道:“真的很毒辣的计策啊!” 阳曲大乱前线军队未必会知道,但一定会动摇朝廷攻打西夏的决心。 “确实很狠毒,虽然我们这次查获了大量兵器,但难保西夏人不再次卷土重来,卑职建议从今天开始,严格盘查每一个进城的人,严禁携带任何兵器入城,防止聚沙成塔。” 种师道点点头,“你的建议很好,我会立刻下令实施,另外,我决定正式任命你兼任录事参军,我这段时间不在军营,你就多担待一点。” 李延庆躬身道:“卑职不会让大帅失望!” ....... 李延庆回到自己在军衙的官房,他不得不担心种师道的命运,种师道的命运直接关系到自己的命运,他刚刚才步入正轨,一旦种师道被换帅,恐怕他下面所有的重要属官都要换,自己就真要回保静军节度府当支使了。 虽然李延庆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但无论如何,他也尽力拉种师道一把。 李延庆随即在桌前给梁师成写了一封短信,装入信封里封好,又写了一张纸条,和信一起放入另一只大信封内,仔细地封好了,又在大信封上写下‘父亲李大器亲启’。 李延庆沉思片刻,便找一名他比较信得过的士兵,士兵名叫杨亮,和李延庆同乡,相州汤阴人,今年只有十八岁,他一直负责替李延庆在军营和军衙之间来回奔跑送信,十分机灵。 李延庆摸出二十两银子和信一起递给他,“二十两银子是给你的盘缠,你去一趟汴京,在内城御街找到宝妍斋胭脂铺,把这封信交给里面的孙掌柜,是一个女掌柜,请她这封信转交给我父亲,记住了,你告诉她,这封信必须由我父亲亲自拆开。” 李延庆又重复了一遍,杨亮抱拳道:“请参军放心,卑职一定会把信送到!” 李延庆给杨亮安排了公务通行牌和一匹马,杨亮这才翻身上马,紧随种师道一行连夜向汴京疾奔而去。 第三百一十一章 杨亮送信 自从梁山惨败后,高俅便被天子免去了殿前都指挥之职,责令他在家面壁思过一年。 高俅确实在家里郁闷了整整一年,去年才重新出任殿前副都指挥,还是继续掌管皇城禁军,虽然他能力欠缺,但天子赵佶对他依旧信任有加。 不过高俅这一年的思过并没有白费,至少他已经知道,是谁推荐他去梁山平叛,居然是童贯,这让高俅心中恼火万分。 他很清楚童贯为什么推荐自己去梁山平叛,说到底,童贯是想夺走自己手中的皇城军军权,虽然天子不想让童贯坐大,童贯没有能得逞,但却和高俅结下了仇怨。 书房内,高俅和往常一样坐在灯下练字,高俅除了蹴鞠踢得好外,他的字也写得不错,一笔书法写得相当漂亮,这一年他在苦练瘦金体,要想讨得天子欢心,没有几样拿得出手的本事怎么行? 这时,书房外传来幕僚杜平的声音,“太尉,太原那边有紧急消息!” “进来!” 高俅放下笔,从门外走进一名身材矮胖的中年文士,此人名叫杜平,太学出身,精明过人,原本在陈州州学教书,足足教了十年的书,他最终不甘寂寞,走上了幕僚之路,成为陈州知州何焕的幕僚。 三年前,何焕又将他推荐给了高俅,成为高俅的幕僚,替高俅出谋划策,渐渐赢得了高俅的信任,这次借西夏人之手杀死李延庆,就是杜平出了毒计。 这条毒计一箭三雕,首先制造西夏骑兵越境杀死进士探花的严重事件,促使种师道被弹劾,让刚被高俅拉过来的刘延庆接替种师道的西北军主帅位子。 其次,将李延庆之死嫁祸给童贯,挑拨梁师成和童贯的关系,第三既使弹劾种师道不成功,但他们也控制住了种师道的关键手下,为继续弹劾种师道寻找机会。 这条计策虽毒,但最终却一条都没有成功,李延庆从西夏人手中死里逃生,赵源和杨槐失踪,音信全无,但他们却能猜到,一定是被种师道秘密除掉了。 没有了赵源和杨槐,第三计也走不通了,没有任何证据去弹劾种师道,绝不会成功。 这件事高俅已经不太抱希望了,但杜平的一句话又勾起了他的兴趣。 “太尉,卑职刚刚得到消息,种师道进京了。” 高俅一怔,笑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卑职也不知晓,不过卑职感觉,种师道进京还是和那件事有关。” “莫非他要来追究我的责任?”高俅冷冷道。 “这倒不可能,他没有任何证据,不可能指控太尉,我倒觉得他或许是来向天子请罪的。” “向天子请罪?” 高俅哈哈笑了起来,“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蠢的人?我都找不到证据弹劾他,他却跑来自投罗网。” “太尉,这只是卑职的猜测,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卑职也不敢肯定,不过卑职建议太尉最好打听一下,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倒可以运作运作。” 高俅当然明白运作运作是什么意思,他当即欣然道:“如此甚好,我这就请李彦在宫中打听打听,如果真是来请罪,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太尉如果要扳倒种师道,不仅需要宫里有人,还要朝廷舆论支持,只要形成强大的舆论压力,御史台就会出面要求调查此事,至少种师道就要被停职审核了。” 高俅连连点头,杜平的建议非常好,值得一试。 .......... 就在种师道抵达汴京的同时,替李延庆送信的杨亮也抵达了汴京,他还是第一次进京,杨亮牵着马一路东张西望,不断惊叹京城的繁华。 问了几个路人,杨亮很快找到了位于内城御街上的宝妍斋,杨亮消息闭塞,他根本没听说过宝妍斋,也不知道御街在京城的地位,他还以为宝妍斋是京城的一家小店。 杨亮来到宝妍斋店门前,见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队伍中大多是女人,几个店员也是年轻美貌的女子,着实令他踌躇不前,他在店门口徘徊良久,忽然感到肩膀被人重重一拍,有人在他身后恶狠狠问道:“你在这里转来转去,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杨亮一回头,见后面是一个拿着哨棍的年轻壮汉,但口音似乎是自己的同乡,他连忙道:“我是从太原府过来,给孙掌柜送信,我不知道该怎么找她?” 这个年轻壮汉自然就是负责做香皂的铁柱了,他同时兼任宝妍斋的安保队头,手下有十几个武艺高强的壮汉,都是从武馆里聘请来护卫宝妍斋。 铁柱早盯住了这个牵马的年轻人,怀疑此人是来偷学技术,听说是从太原府过来,铁柱一时有点迷惑,没有把此人和少东主联系起来。 “你找孙掌柜啊!稍等一下。” 铁柱走到店门口大喊:“孙大娘,外面有汉子找!” 众女人纷纷望来,铁柱嘿嘿一笑,这时,孙大娘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你这个该死的黑炭头,又在满口嚼粪了,我哪来什么汉子了?” “大娘误会了,我说的是有位汉子找,不是说有汉子找,意思不一样!” “滚一边去!” 孙大娘狠狠瞪了铁柱一眼,这才走上前打量一下杨亮,“这位小兄弟,我们认识吗?” “我是来替我家参军送信,他让我来找孙掌柜,你可是孙掌柜?” “我正是,你家参军是谁?” “我家参军.....我家参军!” 杨亮一时说不清楚,便取出信递给她,“这是我家参军写给他父亲的信。” 孙大娘接过信看一眼,顿时一拍大腿,顿足道:“我的娘诶!原来是小东主的信,你干嘛不早说呢?” “我参军是这家店的小东主?” “当然了!” 孙大娘急对铁柱道:“快去后院告诉员外,小东主派人来送信了。” 铁柱这才明白,原来小东主在太原府,他撒开腿就向后院奔去,孙大娘又对杨亮笑道:“小兄弟稍等一下,我们东主就在店里,他马上就来,你亲自把信给他吧!” 不多时,李大器急急风风跑来,“送信人在哪里?” “这位小兄弟就是。” 杨亮连忙施一礼,恭恭敬敬把信呈给李大器,李大器也是几个月没有听到儿子的消息了,他来不及细问杨亮,便急忙拆开信,但他却愣住了,信里面还有一封信,信皮上写着:转呈梁太傅。 只有一张纸条似乎是给自己的,李大器看了看纸条,是儿子的笔迹,请自己帮他把信交给梁师成,其他就没有什么内容了。 李大器心中有点失落,没有看到儿子近况的描述,这时,他忽然想起,可以从送信人这里打听呀! 李大器连忙笑道:“这位小兄弟一路辛苦了,我们去里面坐坐,喝一口茶。” 杨亮确实有点口渴,便笑道:“那就打扰员外了。” “没有!没有!快跟我来。” 李大器把马匹交给铁柱,这才带着杨亮来到后院,他请杨亮到房间里坐下,又让丫鬟上茶。 “听小兄弟的口音,似乎也是汤阴人?” “是的,我是汤北乡人。” “那就不是外人了,延庆的母亲也是汤北乡人,你在军中做什么?” “我是专门负责给参军跑腿送信,现在参军又升为录事参军了,是军衙的第二号文官了。” 李大器听他左一个参军,右一个参军,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儿子好像混得不错。 “他不是去延安府吗?怎么会在太原?”李大器不解地问道。 杨亮倒也知道一点点,便笑道:“员外有所不知,延安府保静军那边是空职,大帅便把他调来太原出任主事参军,我出发时正好升为录事参军,由副职升为正职。” “原来如此!”李大器点点头,他终于明白了。 “延庆近况如何?我的意思是说,他的职务是不是很安全,不用去军队中参加作战。” 杨亮不会说谎,本身是个很热情爽快的人,而且李延庆也忘记了嘱咐他不要乱说,他便坦直地说道:“李参军的职务可不安全,前段时间去边境审查,被两百西夏骑兵包围,他居然杀出来,但手下却死了一半,非常惨烈。” 李大器顿时脸色大变,心都吓得差点跳了出来。 第三百一十二章 笼络手段 李大器这几年在汴京一直小心翼翼经营,尽量避开权贵,甚至很少和官府打交道,实在绕不开,就花钱找牙人帮忙,即使已经挤身为汴京的十大商人,还有了武德郎的封号,他还是习惯于和中下层民众打交道,他对权贵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畏惧。 可这一次,为了给儿子送信,为了儿子的性命,他不得不亲自来到号称隐相的梁师成府邸。 时间是黄昏时分,估计这个时候梁师成应该已经回来了,李大器坐一辆牛车来到了梁师成的府宅前,他特地换了一身上好的绸衫,戴一顶镶有美玉的乌纱帽,鞋也换成了上好的小鹿匹短靴。 他鼓足勇气走上台阶,对门口侍卫道:“在下是宝妍斋东主李大器,有急事来拜访梁太傅!” 说着,要迅速将十两银子塞进了侍卫手中,“这是一点小意思,请大家喝杯茶!” 几名侍卫见一个陌生男子走上台阶,正要斥骂驱赶,一锭银子顿时堵住了他们的嘴,听说是宝妍斋的东主,几个人顿时刮目相看,别看人家地位不高,但腰包却比谁都鼓。 众人对望一眼,立刻意识到,一定是想花钱找太傅办事,这样的人很多,他们也司空见惯了。 为首侍卫抱拳行一礼笑道:“原来是李东主,失敬了,不过府中有点小规矩,太傅一般不接待外客,是小主人负责接待,有什么事情需要太傅帮忙,和小主人商量,价格也比较公道,而且一般都会帮你解决。” 旁边另一名侍卫也道:“正好小主人今晚当值,要不李东主明天来吧!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我们替你禀报。” 李大器听得稀里糊涂,但一句‘价格公道’,顿时让他醒悟过来,他连忙摆手,“我不是找太傅帮助做事,我是给儿子送封急信,他认识梁太傅。” “哦!不知令郎是——” “我儿子李延庆,今年科举第三名探花。” “原来是李延庆的父亲,众侍卫更加敬重,为首侍卫笑道:“我们可以替李东主转交信件。” 李大器犹豫了一下,儿子在纸条中特地再三叮嘱,要自己亲手交到梁师成手上,不能让在门卫转手,他想了想,这次却取出十两黄金,递给为首侍卫,“还是请各位兄弟替我禀报一下。” 这次是黄金啊!为首侍卫再也无法推却了,只得收下黄金笑道:“那我们就冒险替李东主禀报吧!” 李大器连忙取出自己的拜帖,“就麻烦大兄弟了!” 侍卫拿着拜帖进府门了,这时,梁师成刚吃完晚饭,正在花园里散步,管家上前递上一张贴子,“老爷,宝妍斋东主李大器在门外说有急事求见,老爷要见吗?” 梁师成一怔,但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是李延庆的父亲找自己,他接过帖子看了看,便笑道:“请他到贵客房稍候!” 管家转身下去了,梁师成沉思片刻,不明白李大器找自己有什么事? 他便回房换了件衣服,这才向贵客房走去。 李大器坐在贵客房里不安地喝茶,见汤阴知县之类的官员他可以从容面对,可现在是梁师成啊!连相国蔡京都要毕恭毕敬面对的权贵,他心中怎么能不紧张?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屏风背后转出一个身材中等的中年男子,只见他皮肤稍黑,貌不惊人,穿一件很寻常的居家长衫,李延庆还以为是管家,但他还是站起身,中年男子笑眯眯道:“原来你就是延庆的父亲!” 李大器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中年人原来就是梁师成,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幸亏自己没有无礼,他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小民李大器参见太傅!” “不客气,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有官号的,不算小民,请坐!” 李大器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他没想到梁师成竟如此相貌普通,长得倒很像堂兄李大印。 他坐下来,连忙取出怀中的信递给梁师成,“这是我儿让我给太傅送封信,实在有点唐突了。” “没什么!” 梁师成笑着摆摆手,“我也很关心延庆嘛!他能写信来,我很高兴。” 梁师成却不急着看信,而是把信放在一旁,又笑眯眯道:“宝妍斋的东西确实不错,连我都用那种茉莉香脂,这几年李东主应该赚了不少吧!” 李大器心中猛地一跳,半晌才干涩笑道:“只是赚了一点点小钱。” 梁师成哈哈笑了起来,“李东主不要误会,我没有打你钱的主意,相反,以后宝妍斋有什么困难,或者遇到什么麻烦,给我说一声,我会全力帮忙。” 李大器心中松口气,连忙起身行礼,“多谢太傅的美意,大器感激不尽!” 梁师成淡淡一笑,“这话我可不会轻易说出口,我是看在你儿子的份上,你儿子是大才,能做一番大事,不光我看出来,童太尉看出来了,不过我和童太尉用人的方法不一样,就如上古治水,童太尉是用鲧堵的办法,强迫延庆按照他的路线走,而我是禹疏的办法,顺其自然,所以延庆愿意和我合作,我也安排他去了西北军。” 李大器小声嚅嗫道:“太傅对犬子的厚爱,大器实在难以回报!” 梁师成摇了摇头,“这话你就说得不对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李东主是商人,应该体会更深。” 李大器没有吭声,但他有点明白梁师成的意思了。 梁师成笑了笑又继续道:“就连高官大臣捉婿,也是为了将来替家族谋利,我梁师成只恨没有女儿,否则我一定会捉延庆为婿,我帮延庆,其实也是一种投资,就和李东主投资店铺最终是为了赚取更多的利益一样,我在延庆身上投资,也是希望将来能得到他的回报。”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延庆从小就是个重情义之人。” “是!我也看出来了,他为了不辜负美人,宁可得罪天子,确实很重情重义,所以我才帮助他,否则他怎么至今安然无恙?” 李大器脸色一变,他知道梁师成说的是什么?难怪李师师之事闹得天翻地覆,儿子却安然无恙,原来是梁师成替他托住了,李大器不知该感激还是该叹息,这样一来,儿子的把柄就被梁师成牢牢抓住了,恐怕这才是梁师成愿意在儿子身上投资的真正原因。 梁师成看出了李大器的脸色不对,又淡淡笑道:“其实我已经对延庆已经很宽容了,他始终还是姓李,我不像其他人,看中的东西就一定要占为已有才放心,杨戬有十三太保,个个姓杨,可杨戬一死,立刻树倒猢狲散,连个守灵人都没有,姓杨又有什么意义呢?李东主,你说是不是?” 梁师成又拉拢又敲打,李大器也无可奈何了,只得苦笑一声说:“还是太傅看得透彻!” 这时,李大器想起一件要紧之事,连忙道:“送信人告诉我,延庆在边界巡查,遭遇两百西夏骑兵包围,险些丧命,太傅,你看这.......” “还有这种事情?” 梁师成眉头一皱,对李大器道:“这件事我会好好调查,李东主请放心,我们在延庆身上的出发点是一致的,你是父亲,不希望儿子出事,我是投资人,我也不希望投资打了水漂,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 李大器起身道:“那就恳请梁师傅多多费心了,大器先告辞!” “呵呵!不客气。” 梁师成亲自送他到府门前,又取出一面金牌递给李大器,“这是我的信物,以后谁敢找李东主或者宝妍斋的麻烦,你把金牌拿给他们看,我看谁敢碰我梁师成的好友。” 李大器心中十分感动,虽然他知道梁师成是为了笼络自己儿子,可这种屈尊交往的态度却令人不得不敬佩了,他接过了金牌,十分诚恳道:“太傅厚爱,大器感激不尽。” 李大器再深施一礼,告辞走了,梁师成一直笑眯眯望着他走远,又向他招招手,这才拿着李延庆的信快步向书房走去。 府门前的几名侍卫都惊得面面相觑,太傅居然亲自送李大器出门,这可是只有蔡相国和童太尉才有的待遇啊!居然还给了金牌信物,这似乎还是第一次,为首侍卫摸了摸怀中一锭黄金,他忽然觉得这锭黄金有点烫手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两派势力 梁师成走回书房坐下,用小刀拆开信封,抽出了李延庆写得信,信写得不长,但基本上说清了前因后果,最后说种师道已经来汴京向天子谢罪,恳请他在方便时替种师道说说情。 梁师成一下子愣住了,种师道居然来汴京了?这么重大的事情自己为什么不知道。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立刻起身喝令道:“准备马车,我要立刻进宫!” 不多时,梁师成登上一辆马车,在数十骑武士的护卫下向大内驶去。 马车里,梁师成眯着眼睛,考虑着这件事来龙去脉,太尉童贯和种师道一向关系不睦,这一点梁师成很清楚,但童贯的势力主要在陕西和河西一带,而种师道的势力在河东,两人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只是梁师成没想到,高俅也想谋西北军权,干掉种师道,扶持自己的人上位。 很多人都以为刘延庆是童贯的人,但梁师成却知道,刘延庆其实已经被高俅拉过去了,在西夏战役爆发前夕,高俅想扳倒种师道,把刘延庆安插为主将,也是想夺西夏战役的大功。 但光凭高俅是无法扳倒种师道,他在皇宫里必须有人才行,这就是梁师成担心的问题,高俅极可能是找了李彦,能在天子面前说上话的,也只有自己的李彦两人。 难道高俅和李彦已经暗中勾结了吗? 或者说李彦已经开始为取代自己而开始积极活动了。 李彦是梁师成为了扳倒老对手杨戬而提拔起来的新秀,但梁师成没想到李彦在掌握宫内大权后,便不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让梁师成心中恨极,却又无可奈何。 好在梁师成主要是掌握宫外之权,也就是制诏和奏章审批权,和李彦的宫内之权基本上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梁师成心里明白,李彦的野心很大,他的手迟早会伸到自己这里来,所以梁师成对这一点极为警惕,今天李延庆在信中提到了种师道的辞职书,梁师成居然没有看到,这便让他心中生出了怀疑。 梁师成的官房在文德殿,紧靠天子御书房,但因为赵佶极少来御书房,朝廷转来的奏章或者外官直递的奏章都交汇到他这里,由他负责整理,小事就由他代批,大事则汇报天子,梁师成的权力便由此而来,可以说这是他的底线,不能任何人侵犯。 梁师成快步走进官房,翻了翻了桌上和箱子里的一堆奏章,却没有发现种师道的辞职书,“难道是还没有送来吗?”他心中暗暗思忖。 这时,文吏储宏走进来行礼道:“太傅需要卑职帮忙吗?” “我来问你,今天下午我不在这里,是否有人进来过?” “太傅的官房有谁敢进来?” “别说这些废话,我就问你,今天下午有没有人进来?” 储宏犹豫一下道:“家里孩子生病,我下午去照顾孩子了,是由杨球当值。” “他人在哪里?把他给我找来。” 储宏快步出去了,不多时,一名二十余岁的宦官快步走进,此人叫做杨球,也是梁师成从小培养的书笔太监,他极善于模仿天子赵佶的笔迹,真假难辨,梁师成传假天子手书时,便是由杨球负责执笔。 “太傅找小奴有什么吩咐?”杨球毕恭毕敬行礼。 “我来问你,今天下午我不在朝中,有谁进来过我的官房?” 杨球想了想道:“李公公来过一次。” “是李彦吗?” “正是,他说给太傅送一点名贵的龙涎香,当时我正在忙,他就把龙涎香放在桌上,又亲自给香炉里点了一些,然后就走了,前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他拿走什么东西没有?” “应该没有吧!卑职当时没注意到他手上。” 梁师成又把储宏叫上来,问两人道:“今天送来的奏卷中,有没有西北军种师道的奏章?” “好像有!” 储宏想起来了,“我在中午时看到的,应该在太傅桌上。” “但我桌上没有,那它到哪里去了?” 储宏和杨球面面相觑,看来真是被李彦偷走,这下子麻烦大了。 梁师成恨得暗暗咬牙,该死的混账,竟然敢用下三滥的手段偷盗自己的权力? “太傅,现在怎么办?” 梁师成沉思良久,便坐下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储宏,“你去一趟童太尉府邸,亲手把这张纸条交给童太尉。” “遵令!”储宏接过纸条快步走了。 梁师成冷冷哼了一声,“跟我斗,那咱们就不妨试一试!” 梁师成给童贯的纸条中只有一句话,‘高俅欲用刘延庆取代种师道。’ 梁师成知道,有这句话就足够了,童贯就知道该怎么办? .......... 这两天蔡京有点感恙,在家中躺了两天,与其说是感恙,不如说是被他长子蔡攸气病了。 去年夏天,天子赐给蔡攸一座宅子,蔡攸正式搬出去独立建府,就从那时候开始,蔡京便发现长子渐渐不听话了。 从今年开始,蔡攸更是处处与自己作对,但前天发生的一件事情却让蔡京痛心疾首,一气之下病倒,他的长子竟然在天子面前大肆诽谤自己,说自己昏庸老迈,根本就没有能力处理政务,若不是李彦偷偷派人告诉自己,自己还被瞒在鼓里。 蔡京惊怒交加,派人去找儿子前来的对质,但蔡攸怎么也不来,蔡京最终气得病倒。 虽然病倒,却不是大恙,调理两天,他已经渐渐康复了。 更重要是,蔡京想清楚了一个道理,儿子背叛自己,恐怕天子难逃干系,可不是吗?从前是自己的亲兄弟蔡卞和自己处处作对,蔡卞死了,自己儿子却接了班,这仅仅只是巧合吗? 蔡京一向是往好的方面想,既然天子要利用长子的对付自己,那就说明自己的相位一时半会儿还比较稳定,正是想通了这一点,蔡京精神大好,准备明天上朝了。 蔡京已经从病房转到了书房,书房内,蔡京正在听小儿子蔡眥给他说一件重要之事。 “就在刚才,李公公找到孩儿,他让我转告父亲,请父亲能适当协助高太尉。” 蔡眥目前出任秘书省校书正字,也就是陪皇子读书,今年二十五岁,是蔡京的宠妾所生,聪明练达,是蔡京最器重的儿子之一,尤其现在长子背叛了自己,蔡京也就更器重这个小儿子。 儿子这句话无头无尾,着实令蔡京不解,他又问道:”李彦有没有说什么事情让我协助高太尉?” “他具体没有说,我估计高太尉会来找父亲,李内侍只是先表个态。” 蔡京点点头,儿子说得对,他又笑道:“你从中又能读出什么端倪?” “孩儿感觉李彦的手越伸越长了。” “确实有一点,但你要明白一点,没有官家的许可甚至暗示,李彦是不敢碰梁师成的地盘。” 蔡眥恭恭敬敬道:“父亲从前教诲孩儿,帝王之术的精髓就在于平衡,恐怕李彦的手长也出于这个道理。” 蔡京听儿子能举一反三,不由大感欣慰,捋须笑道:“你说得不错,官家重用宦官也是为分朝臣之权,梁师成貌忠实奸,思路慎密,他本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不该刺杀杨戬,让官家有了猜忌,否则官家不会重用李彦的分梁师成的权。” “可杨戬是被梁山所杀啊!” 蔡京微微笑了起来,“如果你真是这样想,那说明你还是太嫩了,杀杨戬的人确实做得高明,嫁祸梁山天衣无缝,但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杨戬之死,谁得益最大,显然不是梁山乱贼。” “得益最大的人是梁师成。” “所以官家才对他不满,才会用李彦来取代梁师成。” “取代?”蔡眥不解问道:“刚才父亲不是说,官家用李彦只是为了分梁师成的权,现在怎么变成了取代?” 蔡京淡淡一笑,“李彦也好,梁师成也好,他们都是用来对付文官,官家是不希望宦官内部出现矛盾,只是因为李彦资历太浅,经验和能力都不足,所以官家才暂时没有让他取代梁师成,不过他取代梁师成是迟早之事,所以我们要有前瞻眼光,要提前站位,这就是我为什么抛弃梁师成,开始转向李彦的缘故。” 就在这时,门外有家人禀报:“启禀老爷,高太尉派人给老爷送一封信。” 蔡京呵呵笑了起来,“看来事情还颇急,八郎,你去把信接下来,再听听高俅有什么口信。” 蔡眥快步出去了,不多时拿着一封信走了回来,“父亲,是高俅大院送来的信,没有口信,说内容都在信中。” 蔡京接过信拆开,细细看了一遍,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居然是为种师道的西北军。 第三百一十四章 朝堂之争 种师道进汴京城已经有三天了,三天来,他每天去兵部和枢密院打听消息,但每天都失望而归,他不明白,自己早早递上去的辞职报告如泥牛入海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居然谁都不知道有这回事,这着实令种师道深感郁闷,他是进京向天子请罪的,可连请罪都这么困难吗? 入夜,一个特殊的客人前来种府拜访种师道,种府是种师道父亲老种经略种谔五十年前在京城购置的一座小宅,占地只有三亩,也算是种家子弟进京的落脚之处。 前来拜访的客人是种师道的老友曹元俊,他曾官任右卫大将军,校检兵部尚书,后以淮北节度使退仕,在家颐养天年,也曾是一名资历很深的军中老将。 种师道听说老友到来,连忙迎出府门,“是那阵香风把曹兄吹来了?” 曹元俊哼了一声,“我是特来兴师问罪?” 种师道一怔,“我何罪之有?” “你来汴京三天了,却居然不来看我,这不是大罪吗?” 种师道哑然失笑,“我不是怕影响兄长休息吗?” “我们俩十几年没见了,为这十几年不见牺牲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难道还不应该吗?” “是我不对,向兄长赔罪,兄长请屋里坐!” 种师道请曹元俊进屋里就坐,又让下人上茶,曹元俊笑道:“当年我被军中弟兄戏称为‘曹援军’,贤弟被称为‘总迟到’,我两人总不能按照规定的时间赶到集结点,老种经略忍无可忍,最后规定,再迟到一次,打一百军棍,那时我们是一对难兄难弟啊!” 两人一起大笑,种师道也感叹道:“一晃就是四十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 “是我老了,我退仕都快十年了,可贤弟还在军中为主帅,看起来贤弟也不过五六十岁最有,可谁能相信贤弟已经六十八岁,而我才七十岁,人家都说我八十了。” “我就是劳碌命,官职不高,事情不少,当年的小种经略也变成了老种经略,说不定我也很快退仕了。” “贤弟出事情了吗?” 种师道点点头,“最近军中出了一件难以启齿的丑闻。” “可是幕僚通敌一案?” 种师道一怔,“兄长也知道?” 曹元俊笑了起来,“我就是为此事而来,这件事朝廷早已闹得沸沸扬扬。” 种师道愣住了,“我却一无所知,这件事就像没有发生一样。” “贤弟进京后拜访过枢密使,拜访过相国或者其他权贵吗?” 种师道摇摇头,“一个都没有!” “那不就对了吗?这件事只是在高层内斗,和中底层没有关系,贤弟只接触中低层官员,却不肯去拜访高官,当然一无所知。” 种师道听得十分惊讶,“曹兄的意思是说我这件事已经引起高层内斗了?” 曹元俊点点头,“这就是今晚我来拜访你的原因,我就估计你不知道,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我特来提醒你,你的事情已经成为朝廷两派斗争的焦点,有人要保你,但有人却要取代你,你自己最好保持沉默。” 种师道沉吟良久道:“童贯是保我的,对吧!” “你怎么知道?” “我和童贯的关系虽然也不和睦,但至少我能听令于他,甘为他的下属,可如果是高俅的人取代了我,那就是高俅要取代童贯控制西北军了,童贯岂能容忍?” “看来你也不糊涂,你的辞职引起了轩然大波,说到底,都是为了争夺西北军的军权啊!” 种师道沉默良久,“那我该怎么办?曹兄能给一个建议吗?” “我奉劝贤弟就事论事,不要把下属的责任揽到自己的身上,可以自责,但不能失去应有的底线。” “我明白了,多谢兄长特来跑来忠告。”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杨再兴在堂下急声禀报:“大帅,圣旨到了!” “啊!” 种师道急声道:“快快摆香案迎旨!” 来的并不是圣旨,而是天子手谕,不过对种师道也是一样,种师道跪在香案背后恭恭敬敬听旨,一名宦官高声道:“传天子手谕,种师道可于明日上午辰时正,在文德殿接受质询,无须准备,据实回答便可,钦此!” “臣种师道遵旨!” 宦官笑眯眯道:“种帅,这只是官家的手谕,不是正式圣旨,按照规定,种帅过目一下,我还要带回去。” “我明白,不用过目了,公公带回去吧!” “这个....种帅还忘了什么吧!”宦官干笑一声道。 种师道愣了半晌,宦官忍不住提醒道:“我们难得出宫一次,一般不会空手而归,这是宫中的规矩。” 种师道这才猛地想起,连忙令亲兵拿二十两银子来,把银子给了宦官,宦官这才笑眯眯道:“我再提示一下种帅,可不能准时去,一定要提前半个时辰,宁可种帅等官家,可不能让官家等你。” “我明白了,多谢公公提醒!” 宦官这才扬长而去,这时,曹元俊走出来长叹一声道:“从上到下,无官不贪,连个小宦官也要索贿,大宋积弊太深,危机重重啊!” 种师道默然,他同样也深有感触。 ......... 次日一早,种师道早早来到大内,一名侍卫领他到文德殿旁边的走廊内等候,这里有休息的椅子,是官员们等候宣召之地。 种师道独自坐了快半个时辰,这时,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种师道回头,原来是太尉童贯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他连忙起身行礼,“参见童太尉!” 童贯走上前拍拍他的胳膊,低声道:“临阵换帅是军中大忌,老种可别再犯糊涂了。” 种师道苦笑一声,“纵然如此,可原则也不能丢啊!” “我知道,种帅是讲原则的人,但我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把问题一丢就不管了,你走了,谁来弥补这个过错,你指望刘延庆吗?他只会说这不是他的责任,接铃还需系铃人,老种,原则重要,责任也重要。” 种师道心里明白,童贯只是因为事出突然,他还没有准备替代自己的人选,所以才不想把这个换帅的机会留给对头高俅,如果换的是他童贯的人,童贯就一定会说,问题严重,必须要坚持追究责任。 种师道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童贯的话。 这时,童贯话题一变,又问道:“李延庆在军中表现如何?” “他文武双全,既有武将的果断坚韧,也有文官的细密认真,堪称难得之大才,有他掌管军务,我一点不用操心。” “可他还是太年轻了一点,就让他手握大权,会不会有点资历不足?让大家不服。” “他做得很好,没有人不服,再说资历和年纪我觉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才能,再说,他是进士探花,这个资历谁能和他相比?太尉怎么能说他资历不足?” 童贯呵呵一笑,“我没有恶意,我只是为他好,我之所以这两年把他晾在一边,就是想让他经历一些挫折,否则他的人生太顺利了,对他没有好处。” 种师道心中暗道;‘把鬼说成人,把人说成鬼,都是一张嘴皮子,延庆又不是你的儿子,凭什么要受你的摆布。’ 心中虽这样想,种师道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淡淡一笑,“我会继续关注他!” 这时,大殿内传来一声钟响,童贯急道:“我们先去列位了,种帅稍候,会有人来通知你入殿。” “太尉请!” 童贯匆匆走进侧殿去了,过了片刻,有殿中监高喝:“陛下有旨,宣种师道觐见!” 终于来了,种师道稍稍整理一下衣冠,便跟随一名官员向殿内走去,今天不是大朝,只是一次小范围的专题审议,所以放在面积稍小的侧殿内举行。 天子赵佶已经到来,端坐在高高的龙榻上,下面左右两边各坐着十几名大臣。 今天只是审议种师道的辞呈,一般而言,辞呈不会举行这种审议,只是因为这件事中涉及到了向西夏泄密一事,所以赵佶觉得有必要让重臣都参与这次质问。 种师道快步上前,跪下行大礼,“微臣种师道参见吾皇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佶摆了摆手,“种爱卿平身!” 第三百一十五章 激烈辩论 虽然名义上叫做质询种师道辞职事宜,但天子亲自接见的本身,就说明了天子并没有问罪的意思,不过此事毕竟牵涉重大,赵佶也不得不召集重臣举行这次质询小朝会。 赵佶翻了翻种师道洋洋洒洒写了近三千字的辞职书,心中微微叹息一声,便对蔡京道:“开始吧!” 蔡京暗暗得意,躬身道:“老臣建议由御史台主问。” “准奏!” 按理,种师道辞职事宜应该由枢密院主持质询,但不知赵佶从何考虑,竟然让御史台来质询,这就有点将事件扩大化了。 蔡京立刻给御史中丞马唯良使了个眼色,马唯良会意,慢慢走到丹陛前,向天子和众臣施一礼,这才不慌不忙问道:“我首先想问种都帅,在种都帅的辞职信中提到了是因为手下幕僚暗中向西夏提供军情,故而愧疚辞职,能否请种都帅具体说一说,这个泄密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幕僚,他在军中担任何职?” 其实种师道在辞职书中写得已经很清楚了,既然御史要问,他只得再一次重复道:“泄密人是我的幕僚,名叫赵源,官任录事参军,在三年前他担任石州司士时,被西夏人用金钱控制,成为了西夏人的细作,我至始至终一无所知。” “原来是西夏人的细作!” 马唯良重重点了一句,周围顿时一片窃窃私语,显然这句话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童贯不由暗暗摇头,这个种师道怎么一点不懂事,拼命拿屎盆子往自己头上盖,连天子都不好帮他了,泄密和细作的性质完全不同,后者的性质更加严重,难道种师道一点都不明白吗? 蔡京和高俅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蔡京给马唯良使个眼色,让他继续追问。 马唯良会意,又继续问道:“请问这个赵源是哪一科的进士出身?” “他不是进士,只是发解试举人。” “哦!原来只是举人,可是我不太明白,举人怎么能担任九品司士之职?莫非是种都帅推荐他?” 马唯良一步步将种师道和赵源扣牢,这样,赵源的细作身份不知不觉就会变成赵源和种师道共享了。 种师道是快七十岁的老将,怎么能不明白马唯良的企图,他虽然为人坦荡,但也不至于愚蠢到作茧自缚,种师道摇了摇头,“马御史恐怕不太了解底层官吏的升迁,赵源最初担任是文吏,举人完全可以胜任,他做了近十年文吏,一步步升迁,按照朝廷的例制,文吏在资历足够后,同时表现出色,是可以转为九品官,赵源资历已足够,才能也是有目共睹,他升为九品官并无不妥,在枢密院审官院和吏部有他的备案,马御史若有兴趣可以调来看看。” 马唯良非常油滑,一旦证词不利于自己的目标实现,他就会立刻转向,不再纠缠这件事,他笑了笑道:“我当然知道吏可以转官,既然种都帅认为他优秀,那我也无话可说,请问种都帅,他是几时被西夏人策反为细作?” “我刚才已经说了,三年前他担任石州司士时。” “那么种师道再重新用他为录事参军时,有没有仔细审查过他的履历?” “你说的哪方面的审查?” “比如他的财产来源,他平时的操行,在官员和民众中的口碑等等,种都帅有审查过吗?” 种师道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没有!” 说到这里,种师道有点不耐烦起来,“我就是因为没有仔细审查,导致用人不当,所以才引咎辞职。” 他又向天子施礼,“陛下,老臣用人不查,导致机密泄露,有负圣恩,恳请陛下免去老臣一切官职。” 蔡京在一旁冷冷道:“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恐怕不是辞职就能脱罪那么简单!” 赵佶沉默片刻道:“种爱卿不要太着急,事情会越辩越清楚,朕不想袒护罪责,但也不想让无辜致罪,所以才召开这次质询朝会,种爱卿请保持耐心。” 他又对马唯良道:“马御史请继续吧!” “谢陛下!” 马唯良行一礼,又继续问道:“能不能请种都帅说一说赵源案造成了哪些后果?” 种师道无奈,只得回答道:“造成的严重后果是备战军情泄露,导致对西夏的战役不得不推迟。” “我看种都帅的辞职信中提到了进士李延庆在边疆巡视险些被杀,这难道不是严重后果?” 种师道摇了摇头,“边疆巡视本来就很危险,我军探子渗透进西夏,西夏探子渗透进宋境,都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他遇到西夏探子很正常,毕竟他军中出任参军,正在执行公务,不能因为他是进士出身就变成大事,这只是一个小后果,但远远谈不上严重。” 旁边高俅忍不住呵斥道:“种指挥使是在避重就轻吧!李延庆明明遇到了两百西夏重骑兵的伏击包围,怎么能说一句遇到西夏探子那样轻描淡写?” 旁边童贯故作惊讶问道:“高太尉怎么知道有两百西夏骑兵包围李延庆?种帅的辞职书上并没有提及此事啊!” 高俅顿时哑口无言,是啊!他怎么会知道? 半晌,蔡京打圆场道:“高太尉在西北军也曾呆过几年,有些人脉渊源,总是有些老部下会热心写信给旧上司,高太尉知道此事也不奇怪。” 高俅连忙道:“蔡相国说得对,是有几个老部下写信给我说了此事。” 种师道冷冷看了他一眼,“高太尉,我之所以在辞职信中不详述此事,就是为了顾及你的面子,请你要有自知之明!” 童贯愈加惊讶,“这么说,李延庆在边疆遇袭还和高太尉有关系,真是奇怪了,高太尉在京城,怎么会牵涉进此事?” 高俅满脸通红,狠狠瞪了种师道一眼,“你说我牵连李延庆遇袭案,有什么证据吗?” “我没有什么确凿证据,只是一些口供而已,想必蔡相国和御史台也不会采纳,所以我就没在辞职书上过多提及此事,高太尉若不追究,没人会问此事。” 高俅脸一阵红一阵白,当着天子和这么多重臣的面,他着实下不来台。 “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种师道淡淡道:“你我心知肚明!” 这时,蔡京暗骂高俅愚蠢,对方已经说出有口供了,高俅还要再纠结此事,他连忙干咳两声,“今天只是讨论种都帅辞职一事,我们不必在这种无关紧要的旁枝末节上纠结,其实事情已经很明白了,赵源作为录事参军掌握大量军情,他竟然是西夏细作,性质非常严重,种都帅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老臣建议立刻免去种师道在军中的一切职务,以免事件的恶劣影响扩大,至于他是否负有罪责,应该交由刑部和御史台详细调查后再做决定。” 赵佶看了一眼童贯,“枢密院有什么意见?” 童贯起身道:“首先犯罪的是录事参军,并不是种帅本人或者他的家人,其次赵源最初被种帅启用之时,那时他还不是西夏的细作,只是后来在石州为官时才被收买,如果说失察之罪,应该是石州知州承担,而不应该强加给种帅,第三,一支军队中偶然会出现敌军细作,这是常事,不应该过于扩大化,关键是主帅怎么处理,种帅发现赵源有罪后便立刻查处,绝不姑息,我觉得他已经尽到了主帅之责,现在备战只进行到一半,军情还会继续改变,西夏得到的情报可以说毫无意义,所以损失其实也并不大,陛下,临战换帅是军中大忌,微臣建议让种帅戴罪立功。” 蔡京怒道:“赵源可是种师道推荐提拔,他明明负有失察之罪,怎么能不追究?” 童贯冷冷道:“朱勔也是蔡相国推荐的,他犯下了谋逆之罪,是不是也该追究蔡相国的推荐失察之罪呢?” 大殿内雅雀无声,半晌,赵佶起身道:“这件事容后再议,散朝!” 赵佶拂袖而去,大殿上只剩下童贯和蔡京在怒目相视。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一锤定音 赵佶怒气冲冲回到了自己的御书房,他怎么也想不到,一起的普通的辞职竟然引发出了如此严重的朝廷内斗,高俅显然是涉及此案,蔡京热心过了头,处心积虑扳倒种师道的意图太明显,即将爆发大战关头,这些重臣却不顾及朝廷大局,一个个只想到自己的利益,着实令赵佶心中恼火。 赵佶也同样对童贯不满,他最后攻击蔡京的话太尖刻,有失体统,同时童贯和蔡京的争执中也有一种暗示,种师道提拔细作幕僚有罪,那他赵佶提拔种师道是不是也要承担责任? 这时,梁师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赵佶身旁,将一叠奏卷放在桌上,“这些都是五品以上大臣任免,请陛下批阅。” 第一份就是种师道的辞职书,赵佶叹息一声,问梁师成,“太傅怎么看种师道辞职?” “臣自愧不如!” 赵佶看了他一眼,“太傅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师成微微叹道:“罪己也要有勇气啊!他若不说,谁又知道这件事,他能主动承认自己的过失,愿以辞职谢罪,足见他内心坦荡,但老臣觉得这里面的根本原因是出于他对陛下的忠心,只因为对陛下忠心,他才会愧对陛下对他的信任,陛下,大将易寻,忠臣难觅啊!” 赵佶轻轻点头,梁师成这几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今天朝堂中一帮重臣,无论倒种保种,其实都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唯独请罪的种师道却对自己忠心耿耿。 他沉思良久,提笔在种师道的辞职书写了个‘否’字,想了想,又在背后写了八个字,‘吸取教训,积极备战’。 他放下笔,把辞职书递给梁师成,“把它交给种师道吧!” ........ 一场被闹得沸沸扬扬地倒种和保种纷争终于因天子的批示而结束了,种师道痛哭流涕,跪在宣德门前三呼万岁后,便在当天返回了太原府。 这场倒种和保种的纷争虽然没有扩大化,象个肥皂泡一样,刚刚形成就破灭了,但它却无形中促成了另一个副产品,那就是朝廷两大对立政治势力的初步形成。 但对天子赵佶而言,他更关心的是对西夏战役,在他的一再督促下,朝廷再次向太原和西京各增兵五万,同时增调大量的粮草物资,赵佶更是御笔亲批,限三个月内完成对西夏的战争准备。 七月中旬,太尉童贯作为西北军三线作战主帅离开了汴京,赶赴太原。 太原军衙,自从李延庆兼任录事参军后,他便暂时离开军营,长驻太原军衙内,这也是稳定局势的需要,赵源被抓捕,手下爪牙杨槐和刘琛也同时被抓,还有之前被抓的马顺其实也是赵源的爪牙,只是他先一步暴露,被赵源灭口。 而另一个主事参军邵鞠也因为和赵源走得太近而被停职,八司内人心不稳,有人担心自己被赵源牵连,却有人却惦记着空出来的职位,在这种情况下,李延庆坐镇参军部就显得极有必要了。 虽然升了官,但同时也添了事,种师道进京的这段时间里李延庆格外忙碌,八个司的报告都要汇集到他桌上,他要区分轻重缓急,哪些事情必须立刻做,哪些事情要等主帅审批才行,基本上每天都要忙到天黑。 这天下午,李延庆将严九龄叫进房内,指着他的一份报告道:“我来问你,上个月库存铁甲是三万九千八百副,去掉这个月领走的三千四百副,那么还应该剩下三万六千四百副,你的报告中却还剩下三万七千二百副,多出来的八百副铁甲是怎么回事?” 因为司铠参军杨槐被抓,严九龄目前暂任司铠参军一职,这是他写的第一份参军报告,却被李延庆发现了问题,他满脸通红,“属下这就去调查。” “不用调查了,应该还有八百副损坏的库存铁甲,没有送还军器监,但你的报告中却没有,你肯定是把它们混在一起了。” “啊!属下确实没有注意。” 李延庆把报告还给他,“重新去写吧!明天中午之前给我,我也要汇总写报告给种帅了。” “卑职一定准时送到。” “你把报告交给我之前,最好再让从事去仓库核实一下。” “卑职明白了。” 严九龄躬身行一礼走了,李延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虽然他对严九龄的报告不太满意,可事实上,严九龄是他很看重的官员,属于那种他能控制的心腹,他有意将严九龄再一步提升为主事参军。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亮哥,你回来了?” “回来了,一路差点把我累死,给你们几个带了点吃的,回头分给你们。” “谢谢亮哥!” 李延庆听出了声音,起身笑道:“臭小子终于回来了?” 只见杨亮快步走进房间,躬身行礼道:“参军,小人回来了。” 杨亮应该十天前就回来,李延庆估计他在京城玩了几天,又顺便回家探了亲,不过这点小事李延庆不想追究。 “一路上应该很顺利吧!” “很顺利,我见到了员外,他让我告诉参军,他完全做到了你交代的事情,还赏了小人五十两银子,小人就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分给各位兄弟,另外还有一封信。” 杨亮从怀中取出李大器的亲笔信呈给李延庆,信很厚,足足写了四五页,李延庆打算回头再细看,他把信放在一旁,又问道:“我父亲还有什么口信吗?” “还有就是让我告诉参军,杭州那边的亲人一切皆好,那边有一大家子,很热闹,让你不要牵挂。” “我明白了!” 李延庆笑道:“去吧!放你三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杨亮欢天喜地地走了,李延庆这才打开父亲的信细看,前半部分简直就是一份企业经营汇报,令李延庆哭笑不得,他直接跳过,第三页才开始有实质性的内容。 信中提到鹿山学堂已经改名为鹿山书院,父亲先后投资七千余贯,将书院扩大了五倍,学生已超过千人,信中还特地提到,父亲以他的名义出资五百两银子,雕刻了一座师父姚鼎的石像,足有一丈高,矗立在书院大门口。 李延庆将这段文字看了再看,眼角微微有些润湿,这可是师父给自己的最后托付,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父亲实现了,只是自己还亲口答应过师父,自己总有一天会让鹿山书院变成天下第一书院,但这可不是靠钱能实现。 李延庆叹了口气,又继续看父亲的信,但后面的内容他就没有兴趣了,后面几乎两页纸都在念念叨叨让他不要去前线,举了无数的例子,无非就是一句话,他是文官,不是上阵杀敌的武将。 虽然父亲是一片好意,但李延庆着实没有兴趣再看第二遍了,他将信收了起来。 这时,李延庆又想起一件事,赵源的所有物品都已收拾完毕,他还没有来得及去察看,现在正好有点空闲,李延庆便起身来到原来赵源的官房。 赵源的官房很宽大,桌子柜子都已经被搬走,房间地上放满了二十几只大箱子,这里都是从他官房和宿舍里抄出来的各种情报资料,每一口箱子上都写有物品内容。 虽然赵源曾想置他李延庆于死地,但李延庆也不得不承认,赵源的情报收集能力很强,他用几年时间收集了二十几箱关于河东郡的各种情报,地形、人口、城池、交通、税赋、农业产量、商业、矿产、冶炼、甚至民风等等,几乎是应有尽有,万幸的是,赵源还没有把它们送出去。 种师道前几天还想把这些情报资料悉数销毁,但在李延庆的力劝之下,这些资料得以保留下来,刀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责任不在刀,而在于用刀之人,这些宝贵的情报资料毁掉了实在太可惜。 这时,李延庆来到最大的一口箱子面前,箱子上用白油漆写着‘地图’两个大字,说明箱子里的物品都是地图。 李延庆打开一口大箱子,里面装满了近百卷地图,这箱地图是从赵源宿舍的地窖里搜出来,每卷地图都用油纸包裹,贴着标签,保存得非常完好,虽然军衙也有一间地图室,但李延庆可以肯定,赵源的地图更加实用,更有战略意义。 他取出一幅最长最大的地图,这是绘制在一幅绢布上的河东全路地图,宽五尺,长近两丈,非常详细地标明了河东路各州各县的城池位置,还有山川地形走势和河流流向,还有细细密密的官道和马道,李延庆又拿来一本厚厚的河东州县详解,再对照这幅地图,简直就是一把进攻河东的利器。 但仅仅是描绘这样一幅地图至少也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李延庆不知赵源从哪里得到原图,至少他可以肯定,军衙里没有这样一幅地图,难道没有原图,本身就是他自己绘制? 这时,李延庆眼一瞥,发现一幅他很感兴趣的地图,地图上贴有晋宁军的标签,李延庆将地图放在桌上慢慢展开,这幅图上的各种地形他都很熟悉,一个多月前,他便差点被两百多西夏骑兵在这里干掉。 李延庆很快在地图上找到了乌龙寨、神泉寨以及他们被伏击的那片地域,他细细看了一遍,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再仔细看了看,李延庆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三百一十七章 地图秘密 李延庆拿着地图匆匆向大帅的官房走去,种师道是在十天前返回太原,回来后他便着手重新拟定备战计划,各地军队驻防他也重新进行了修改,一连十天,他废寝忘食地忙碌这件事,包括李延庆在内的几乎所有官员都在跟着他忙碌。 李延庆快步走到官房门口,见种师道正负手站在窗前沉思着什么,李延庆小声提醒道:“大帅!” 种师道惊觉,回头看了一眼李延庆,笑道:“原来是李参军,有什么事吗?” “有件重要之事我要向大帅汇报。” “你进来说!” 李延庆走进房间,在一张小桌上铺开了地图,“请大帅看这幅地图!” 种师道走上前看了一眼地图,他竟从未见过,便奇怪地问道:“这是哪里搞来的地图?” “这是我从收缴的赵源资料中找到的,我怀疑这幅地图的一部分情报是来自西夏。” “为什么?” “大帅还记得伏击我的两百西夏骑兵吗?” 种师道眉头一皱,“这和他们有关系?” 李延庆点点头,“我一直不解两百骑兵是怎么进入大宋境内,大帅请看这幅地图,上面标注了他们进宋境的路径。” 种师道连忙凑上前细看,这也是他心中不解之谜,李延庆指着地图上一根细细的红线,“大帅请看这根红线,它实际上是一条秘密小路,骑兵可以通过,正好从葭芦川进入西夏境内,而那里是高山峡谷,我们没有驻军。” 种师道很熟悉这条河,他紧皱眉头道:“可那条峡谷至少三里长,水很深,河水湍急,根本走不了骑兵,连船也走不了。” “答案在这里!” 李延庆指着旁边写的两行小字,“三至五月水深四尺,水流稍缓,骑马可渡,冬季冰冻,走河面可至石州。” 种师道终于知道他们的防御漏洞在哪里了,原来西夏骑兵利用了河流的季节性变化突袭进了宋境。 “大帅,卑职有个建议,我们能否成立参谋帐,有了参谋帐,就能及时发现葭芦川这样的秘密通道,就能及时发现西夏的细作,光靠军队打仗而事先没有幕后策划和打击细作,我们会处处被动啊!” 种师道点点头,“其实我也知道,只是这方面人才匮乏,懂一点军事之人不会读书认字,可熟读经书之人,偏偏又只会论语孟子,谈道德可以,说军事都是一群睁眼瞎。” 李延庆微微一笑,“卑职愿意毛遂自荐,协助大帅建立参谋帐。” “你——” 种师道忽然想起李延庆不但能从两百西夏骑兵的严密包围中突围,还全歼了这支军队,这绝对是有勇有谋的名将素质,况且还是进士探花,有这样的大才做军师参谋,当然能为自己发挥极大的作用。 “只是怕你忙不过来。” “只要大帅再设三个主事参军,分担卑职的杂务,卑职就能抽出时间协助大帅了。” 种师道点点头,他本来用李延庆为主事参军,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想分担赵源的事务,使赵源能够有精力替自己出谋划策,赵源虽然只是举人,但在情报分析方面确实是人才,只是他居然是西夏探子,着实给了种师道一记闷棍。 现在李延庆愿意取代赵源,当然是他求之不得。 种师道负手走了几步,回头道:“你可以推荐两人出任主事参军,另外一人我让周彦担任主管司军和司法的主事参军。” 周彦也是一名年轻幕僚,在掌书记曹庆手下做事,跟随种师道已有三年,种师道发现他在军务方面颇为能干,也准备找机会提拔他,正好让他接受赵源负责的事务。 李延庆笑道:“卑职推荐司兵主事张曲出任右主事参军,现在的司铠主事严九龄出任左主事参军。” 种师道对张曲没有意见,虽然年轻,但精明能干,是个可造之才,不过严九龄…… 种师道有点为难,这个严九龄也被赵源拉拢过啊! 李延庆笑道:“严九龄是被赵源拉拢来对付我,而并非做西夏奸细,他并不是西夏奸细,再说他已经真心悔过,卑职觉得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而且他是二十年的老吏,有丰富的经验,正好可以帮助其他年轻从事。” “好吧!既然你觉得他可行,那我就任命他为左主事参军。” 停一下,种师道又问道:“那其他参谋你打算如何挑选?” 李延庆想了想问道:“大帅当年是怎么发现赵源这个人才?” “他原是阳曲县学助教,我当年视察县学时发现他观察力十分敏锐,便把他聘为我的幕僚。” “既然如此,我们也可以在太原府学进行考试,但并不局限于府学学生,公开招募幕僚从事,相信一定能够找到几名有突出天赋才能的士子,竟然强化学习半年兵法,以后在实战中再慢慢锻炼,相信他们很快就能脱颖而出,另外有几名武学学生,其实也可以好好利用起来。” 种师道沉思良久,虽然他有点担心新招募士子的书生气太重,不过这也是可以选择的最好办法,武学学生也倒是可行。 种师道便点点头,“既然任命了主事参军,那你尽快交接一下,然后你全权负责筹建参谋帐。” 说完,种师道手书了一份军令,同时取出一支金令箭递给他,“打击西夏细作需要军队人手,你可以挑选五百精锐士兵组建为参谋帐下军队。” 李延庆见种师道如此信任自己,他心中感动,躬身礼道:“卑职感谢大帅信任,卑职一定竭心尽力为大帅效力。” 种师道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已近七十岁,已到风烛残年,在军营呆不了多久了,能在最后的岁月为大宋培养一位年轻名将,也是我最大的快慰。” 李延庆点点头,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事,便对种师道说:“卑职倒可以推荐一员被埋没的名将给大帅。” “是谁?” “宗泽,大帅听说过吗?” 种师道笑道:“我父亲给我说过此人,夸他文武全才,又是进士出身,是难得的将才,可惜朝廷不肯用他为将,一直让他当地方官,他现在年纪已经不小吧!” “宗泽比大帅小十岁,只是郁郁不得志,年初告老还乡,现在应天府鸿庆寺出任虚职,等过几年就回乡了,大帅用他为副,主管军务,大帅就可以有精力进行军队部署了。” 种师道点点头,“这件事让我考虑考虑,如果确实可行,我会尽快向枢密院要人。” “大帅要尽快,趁现在天子要求各省台全力支持备战之时要人,朝廷不敢刁难,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种师道呵呵一笑,“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这句话说得好,好吧!就像你说的,现在机会确实难得,先把人要过来再说,至于让他具体做什么,我和他面谈后再决定。” 李延庆又再次行一礼,“另外还有一件事,卑职恳请大帅同意。” “什么事?” “是关于赵源的处置......” 第三百一十八章 情报交换 太原牢城营,李延庆在一名管营的带领下走进位于地下的重犯狱。 “这里关的都是死囚!” 管营打开了一扇一扇的铁门,一直来到地底深处,“这里是阎罗王的地盘,除了我们之外,还有牛头马面。” 地牢里光线昏暗,潮湿阴森,充满了绝望和恐怖,一股腐尸的臭气在地下弥漫,令人不得不掩鼻,管营却已经习惯了,他嘶哑着声音道:“六年前这里面爆发了瘟疫,九十八人全部死亡,没人敢下来收尸,只好任其腐烂,最后不得不一把火烧干净,拉走了骨骸,再重新启用,却始终弥漫着这股臭气,怎么也去除不掉,有人说这就是冤魂不散,反正这些人也是秋后处斩,无所谓了。” 李延庆皱眉跟随他来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昏黑的牢房中隐约可见干草上躺着一人。 “赵源,有人来看你了。”管营嘶哑着声音道。 黑暗中,干草上的人哼了一声,“谁这个时候还敢来看我?” “是我!”李延庆平静地说道。 “你?”沉默片刻,黑暗中只听铁镣‘哗啦!’一声响,赵源咬牙切齿道:“西夏人没有杀死你,我好恨!” “彼此彼此,我被西夏人包围时,我就发誓,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赵源忽然惊恐起来,“你.....你想做什么?” “哼!你以为我是来将你碎尸万段吗?我可没有那么好的兴致,朝廷已经批准将你腰斩,不用我费力了。” “那你来做什么?”赵源惨然问道。 李延庆给管营摆个手势,让他暂时退下,李延庆见隔壁没有犯人,这才压低声音道:“我是来和你做个交易。” “怎么?我还可以活命吗?” 李延庆摇摇头,“大帅已经签字,你是死定了,只是我可以让你选择死法,绞死、服毒死至少可以留个全尸,我甚至还可以让你家人把你尸体领回去安葬。” 半晌,赵源冷冷道:“那你想要什么?” “我看你收集几十箱资料,里面藏有不少秘密,比如伏击我的西夏骑兵是从葭芦川渡河潜入,我要你把其他所有的秘密都告诉我,当然我也可以自己发现,只是这需要时间,你告诉我,我就省一点力。” 赵源冷笑一声,“有些秘密我不说,你永远也发现不了。” “我只问你要不要做这个交易?” 赵源沉默片刻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你说说看。” “放过我的妻女和儿子。” 赵源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都还年少,按照大宋刑律,为敌国当细作,儿子将充军边疆,妻女也会沦为营妓,赵源自知必死,但他很担心自己的儿子,儿子才十三岁,两个女儿一个八岁,一个五岁,让他怎么不揪心。 李延庆淡淡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现在说这话也没有意义了,你只要答应我这个条件,我把我知道的秘密都告诉你,一定会让你满意,怎么样?” 李延庆点点头,“那就看你是否让我满意了,如果让我满意,我非但会劝说大帅放过你妻女儿子,还会从没收你的钱财中算出你十几年俸禄,交给你妻子,让他们也能做个小本生意活下去,但前提是你把要所有的秘密都写出来,包括西夏人的秘密。” 赵源哗啦哗啦爬到木栅栏前,眼睛死死盯住李延庆,“你不准骗我,不准把仇恨发泄到我妻儿身上,你要向我发誓!” 李延庆摇摇头,“我不会向你发誓,只是我话说到这里了,信不信在你!” 赵源撕开胸衣,露出胸膛,流泪哀求道:“你可以亲手杀了我,但求你放过他们,我求你了!” “我说得很清楚了,只要你提供的情报让我满意,我会放过他们,自己选择吧!” 说完,李延庆转身走了,后面只听赵源悲喊道:“我答应,我全部都答应!” 李延庆停住脚步,冷冷道:“我给你三天时间,写完后,我会让你见妻儿最后一面。” 李延庆不再理会他,快步走到大门前,对管带道:“给他纸笔和油灯,三天后我派人来取他的供状。” ......... 李延庆回到军衙,这时,三名刚被提拔的主事参军已经在他官房里等候了,一个是种师道提拔的周彦,他很年轻,只有二十余岁,也是一名举人,长得方面大耳,相貌端正,李延庆也很看重相貌,自古就有貌由心生的说法,如果内心邪恶,相貌也会出现凶相、恶相,从相貌上看,周彦应该是一个品行端正之人。 张曲也是年轻人,他是司兵参军,这次被提拔为右主事参军,主管司仓、司田和司工。 最激动的却是严九龄,他没想到自己不仅能脱罪,而且还被李延庆推荐为主事参军,着实令他喜极而泣,他的命运改变就在一念之差,他因一念之差答应杨槐对付李延庆,后来又因为承受不住良心的谴责而向李延庆坦白认罪,最终却得到了谅解,还当上了主事参军。 这个主事参军对于严九龄还有另一层意义,他从二十二岁考中举人当文吏,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就因为他胆小懦弱,家境贫寒,所以一直没有提升的机会,而这次他被提升为主事参军,意味着他将被授予从九品将仕郎的散官衔,在他四十二岁这一年,他终于由吏升为了官,他心中充满了对李延庆的感激。 “大家请坐吧!” 李延庆走进房间,摆摆手让大家坐下,三名主事参军坐了下来,李延庆又让一名士兵上茶。 “我想大帅已经给三位说过了,不过我还需要再重复一下。” 李延庆温和地对三人道:“我依旧担任录事参军,你们三位每个月的报告都要先给我,一些重要的审批也要通过我这里核准,这些大家都知道,也就是各自职权范围内的事情,不需要我再重复了。” 三人都默默点头,他们都知道,包括周彦,刚才严九龄已经详细告诉他了。 这时,李延庆起身道:“下面请所有官员都集中吧!” ‘当!当!当!’ 钟声敲响,官员们纷纷从各个房间里走出来,近五十人很快便列队站在院子里,李延庆指着三人道:“这是种帅刚刚任命的三名主事参军,周参军主管司军和司法两部,张参军主管司仓、司田和司工三部,严参军主管司兵、司铠和司骑三部,以后请各位协助自己的主事参军,把备战和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好。” 院子里十分安静,事实上在李延庆回来之前,大家都知道了三名新任主事参军,该有的讨论都讨论过了,这会儿都平静下来。 李延庆见大家没有什么异议,又缓缓道:“今天召集大家,还有另外一件重要事情,鉴于赵源事件的严重后果,大帅责令我建立一套保密制度,防止再出现类似事情,我大致考虑了三条,第一条是所有的官员都必须搬去军营,不能再留在军衙;第二是每个人都要签订保证书,上面会把泄密的后果写清楚,所有官员和家人都要在上面签字画押;第三,建立互相监督制度,举报者有重赏,同时实行夜间活动报告制,你们晚上有饭局的,必须要事先报告,谁吃饭,在哪里吃饭,都要一一说清楚,得到上司批准后才能去会餐。” 院子里顿时议论纷纷,李延庆高声道:“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地方可以提出来,趁现在还没有实施,可以讨论,一旦实施就必须不折不扣的执行。” 一名官员举手道:“我们家都在城内,每天往返县城和军营,实在很不方便,能否给我们一点车旅补贴,我们可以雇牛车。” 这才是大家关心的问题,大家都不愿意将官衙迁去军营,如果实在要去也没有办法,但希望能得到补偿。 李延庆又道:“关于车旅补贴我给大帅说过了,大帅考虑大家的难处,提出了两个补偿方案,第一,大帅会给大家适当加俸,每人每月加俸四成,这是给大家保密机密的贴料,第二,军营会提供一批毛驴,需要骑毛驴往返县城和军营,每人配一头毛驴,如果某人说他家中有毛驴,不需要军队的驴子,那就每天另外补助五十文车旅钱,大家可以选择,要毛驴还要补贴。” 军营到县城,雇牛车也不过十文钱,如果几个人拼坐,还会更便宜,实际上就是一块很不错的补贴了,几乎所有人都不想要军队的毛驴。 “李参军,我们什么时候搬去军营?”又一名官员举手问道。 “大家今天开始收拾,最迟后天搬完,大后天,大家都应该出现在军营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鼓励无效 太原府学位于阳曲县西南三里外的风景秀丽处,是一座占地百顷的著名学府,他是河东路最大的书院,拥有近三千学子,上百名优秀教员,各种大大小小的建筑上百座。 太原府学是和汴京太学平级的高等学府,每年都有数以千计来自各州州学的学子进入府学读书,也会有上千学子学成离开府学,开始新的人生。 这两天太原府学内部被一纸招募告示扰动,这是西北军河东军衙招考十名幕僚参军从事,待遇优厚,欢迎有志报国的学子踊跃报考,这则消息其实在告示贴出仅一个时辰后便传遍了整个太原府学,两天来,这个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第三天上午,府学求知楼内,上千名士子将求知楼的大堂内外挤得水泄不通,西北军河东主帅种师道亲自给士子们开北方局势讲座,同时也是给士子解答招募幕僚参军从事的种种疑惑。 种师道虽然年近七十,但他脸色红润,声音洪亮,是一名老当益壮之将。 “自从三年前女真东路军占领东京辽阳府后,西路军从去年开始围攻上京临潢府,双方战役打得极为惨烈,但辽国西京大同府依然屯兵五万,显然是防止宋军北上云州,但对大宋西北而言,真正的威胁是西夏而不是辽国,大家也知道,辽国向来和西夏互为犄角,当宋夏之战对西夏不利,辽东就会在东面围魏救赵,挑起事端,使宋军首尾难顾,不得不撤军,辽国极力支持西夏,就是希望西夏在西面牵制宋军,同时使宋军难以在西北方向获得养马之地,无法建立强大的骑兵和辽军对抗,这也是辽国的一贯国策......” 种师道洪亮的声音在大堂内回荡,下面八百余名士子听得全神贯注,李延庆坐在第一排,他是陪同种师道给太原府学士子开讲座,同时也要为招募幕僚参军从事做准备。 种师道的演讲赢得一片热烈的鼓掌,下面进入问答环节,由种师道回答士子们关心的各种问题,绝大部分问题都集中在这次招募上。 一名士子起身高声问道:“请问种帅,幕僚参军从事具体做什么?” 种师道微微笑道:“这次招募的参军从事主要在参谋帐内做事,什么叫参谋?就是参谋军事的意思,替主帅收集情报,分析情报,打击西夏细作,主帅的各种作战决策并不是拍脑袋凭空想出来,而是需要大量的情报支持,说得直白一点,参谋帐就是西北军河东军衙的情报司。” 大堂内一片哗然,原来是建立情报司,有人又问道:“这个幕僚从事究竟是什么官职?” “这只是一个差遣,暂时没有官职,一旦战争结束,很可能就会解散,我对每个幕僚都这样说,事实上,三十年来跟随我的幕僚很多都做了官,有的当了县令,有的甚至做到知州,为什么我从小种经略叫到了老种经略,就是因为我在河东路和陕西一带的人脉很深,你们刚进来,经验和资历都不足,只能从从事做起,两三年后,你们中有人表现出色,就会升为参军,这属于高级文吏了,再过几年,或许就能升为主事参军,升到这一级一般都会得到从九品的散官头衔,也就意味着正式入仕了,我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能走到这一步,但我的大量幕僚都是这样一步步走出去。” 种师道的这番话令大堂下的士子们兴奋起来,大家窃窃私语,种师道又高声道:“我也是进士出身,以文官掌正印,我很清楚目前的官市行情,今年年初考中的进士,到目前为止,还有近一半人在等待授官,而太学生从两年前就已经不再授官了,只能去州学任教,还有大量门荫官在排队,僧多粥少,竞争非常激烈,而军队文职官却是一条入仕的捷径,现在朝廷很看重有实际战争经验的文官,参加过战争的文官,高升的机会甚至大于进士,战争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如果抓住了这个机会,在履历上就会写下非常亮彩的一笔,将来枢密院和吏部都会优先考虑。” “待遇怎么样?”有人高声问道。 种师道微微笑道:“战争期间,军队的俸禄是很丰厚的,包括文职军官,你们三个月以后基本上就能拿到从九品官的收入,基本月俸是每月十两银子,其他各种料金、补贴、粮食,每月大概也有十两银子左右,加起来就是二十两银子,而且我和你们教谕已经谈好,保留各位的学籍,战争结束后也可以回来继续读书。” 下面的嗡嗡议论声越来越大,看得出很多人都动心了,眼睛里充满了憧憬,优厚的待遇,光明的前途,充满挑战的工作,让这些年轻人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但很多人都忽视了重要的一点,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拿到这么好的机会,只录取十人,比发解试还要难考得多。 “各位安静一下!” 种师道站起身对众人道:“如果有志报效国家,讲座结束后就可以报名了,报名地点就在府学内,三天后考试,不用做任何准备,只是考你们的能力。” ......... 种师道的演讲彻底激发了太原府学士子的从军热情,在演讲结束后,在求知楼前便排起了长达百丈的队伍,两千余名士子报名参加考试,队伍中甚至还出现了年轻助教的身影,他们也不甘在学府中耗费青春岁月,都希望能博一把,将来能够入仕为官。 数十名士兵维持着秩序,李延庆带着三名官员接受士子们报名,报名很简单也很快,实际上就是先领取一张报名表,填完后交上来得到一张浮票,也就是准考证。 李延庆一行人一直忙到黄昏时分,才疲惫地返回军营了。 刚回到大帐,杨亮跑上前道:“启禀李参军,有名乌龙寨来的队头找你,说是你的同乡。” 李延庆立刻反应过来,这是王贵来了,他快步走进大帐,只见大帐坐着两人,一个是王贵,另一个却是很久未见到的牛皋。 “老牛也来了!” 李延庆大笑走上前,牛皋跳起身,和李延庆紧紧拥抱一下,立刻便忍不住埋怨他道:“俺刚刚才知道两月前你居然险些被西夏人干掉,而俺就在四十里外,你为啥不派人来通报俺一声啊?” “当时形势危急,实在分不出人手,事情已经过去了,别再耿耿于怀了。” “俺能不耿耿于怀吗?俺还是押官,可阿贵已经升为队头了,这种立功机会俺居然没有捞到?” 王贵咧嘴大笑,“老李,这种人很烦吧!” 李延庆也不理牛皋,笑道:“你们俩吃饭没有?” “没有呢!要不我们去外面喝一杯?”王贵兴致勃勃提议。 李延庆摇摇头,“除非你今晚不回来,满身酒气回来,肯定要挨鞭子了。” 李延庆走到大帐前,对杨亮道:“去火头帐准备三份饭食,要最好的上等菜,记在我的帐上。” 杨亮飞奔去了,王贵奇怪地问道:“在军队吃饭还要花钱吗?” “就看你想吃什么了,一般将士是不用花钱,但也没有选择,文官例外,文官可以选择最好的上等菜,但要补差价,但也不贵,一份最好的饭菜最多补五十文钱,还有代酒。” “代酒又是什么?”王贵更加奇怪了。 李延庆微微一笑,“代酒就是饮品,今天应该是冰镇酸梅汤。” 牛皋咂咂嘴骂道:“这边天气比狗日的汴京还狠,白天可以把人烤熟,可晚上又得盖上毯子,每天中午就盼望能喝点冰水酸梅汤之类。” “没有深井水吗?” 牛皋摇摇头,“神泉寨条件比乌龙寨差远了,什么都没有,更别提女人毛都看不见一根。” 这时,王贵在一旁道:“老李,别听他瞎扯了,说说正事吧!把我们这些武学士子叫来太原做什么?” 牛皋也不再吭声,满脸严肃地望着李延庆。 李延庆沉吟一下说:“大帅要成立参谋帐,也就是情报司,需要一批幕僚参军以及从事,从事我们打算从太原府学里招募,今天就是去了太原府学,而幕僚参军则打算从你们武学士子中挑选几人,当然也不强迫,看自己意愿。” “让我们做文官吗?”王贵问道。 “暂时还不能!” 李延庆摇带着鼓励的语气对两人道:“先做文官的事,你们的身份虽然暂时还是武官,但只要你们能通过武举省试,便可以有资格直接出任主事参军,那就是文官路线了,我觉得这对你们也是机会。” 王贵和牛皋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不干!” 第三百二十章 军职难争 李延庆目瞪口呆地望着两个好友,这两个家伙的态度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种师道把武学士子调回太原,就是给这两人一个转型的机会,不料这两个混蛋居然不领情。 “你们到底在想什么?”李延庆不高兴道。 王贵看出李延庆不满,连忙道:“老李先别生气,其实今天下午我们来军衙报到时,曹书记就给我们谈过了.......” “这关曹庆什么事?”李延庆不满地打断了王贵的话。 “他负责武学士子,我们去哪里都是他安排的。” 李延庆也知道曹庆负责军中考评及人事调动,他只是恼火曹庆多事,还不知这混蛋说了什么? “然后呢?”他又继续问道。 “曹书记告诉我们被调来太原的原因,说实话,我们十个武举士子几乎有一半都不太愿意从事文官。” “可你们俩年初还向我抱怨!” 王贵苦笑一声说:“此一时,彼一时,如果年初你提出这个方案,保证我和老牛会高兴得跳起来,可现在我们已经适应了目前的职位,孙知寨待我不薄,我乌龙寨也赫赫有名,受人尊重,我真的不想离开乌龙寨,老牛也是一样。” 李延庆瞪了牛皋一眼,“你刚才才说自己只是个小押官!” 牛皋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俺在神泉寨也是武艺第一,一对双锏打遍全寨,俺临行之前,张知寨特地置酒给俺践行,他劝俺留下,并答应尽快给俺表功,升俺为队头。” “阿贵是有杀敌之功,你小子又有什么功劳?” “俺在修建防御工事时,带领弟兄在后山打出了第一口深井水,结束了神泉寨需要下山运水的困扰,张知寨说这是保全神泉寨的第一大功,功劳已经递上去了,俺还要带领弟兄寻找山泉,俺知道有井水一定就有隐蔽的山泉,只要找到泉眼,神泉寨真的就名符其实了。” 虽然这两人态度坚决,一心想回去,李延庆也不甘心,他一心想着至少能留下其中一人。 这时,丰盛的饭菜送来,还有透心凉的冰镇酸梅汤,李延庆请他们二人大吃一顿,这才送他们回帐去了。 次日上午,李延庆来到客帐区,这里是专门给出差官员或者将领居住的一片帐区,有三十余顶大帐组成,李延庆找到了王贵和牛皋住的大帐,只见王贵正在帐门口洗刷他心爱的乌骓马。 “怎么只有你一个,老牛呢?”李延庆探头看了看帐内,却不见牛皋的身影。 “他一早就回去了。” 李延庆一怔,“回哪里了?” “当然是回神泉寨。” “这个浑蛋,居然不给我打声招呼就跑掉了?” 王贵笑了笑道:“他是怕你强行留他下来,正好另外三人也要离去,他们便结伴上路了,他说以后再向你赔罪。” 李延庆恨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确实是想利用职权把王贵和牛皋强行留下来,没想到牛皋这家伙外粗内细,居然抢先跑掉了,着实令李延庆深感无奈。 “那你怎么不跟他一起走?”李延庆没好气问道。 王贵慢悠悠道:“昨天是因为老牛在,有些话我不好说,其实我觉得你可能是有什么难处想让我们帮忙,你毕竟才刚来几个月,没有信得过的人,如果你真需要我帮忙,我可以留下来帮你,孙知寨那边我会去解释。” 李延庆顿时喜出望外,关键时候还是发小靠得住,不象牛皋那混蛋,只想他自己,李延庆连忙道:“我确实需要你帮忙,本来我是想你和牛皋一人掌军,一人为我的副手,现在只剩你一个了,你自己选吧!想替我掌军还是做我的文职副手。” 王贵眼睛一亮,立刻问道:“掌什么军?” 李延庆轻轻给他肩窝一拳,笑道:“我就知道你对掌军感兴趣,是这样,大帅答应调给我五百精锐,主要对付河东路的西夏细作,本来我想让杨再兴来帮我带兵,但大帅不肯,我就想到你们了。” 王贵嘻嘻笑道:“我只是队头,怎么能掌五百军队,那至少要都头才行。” 李延庆明白他的心思,便微微笑道:“你肯留下来帮我,我会亏待你吗?我会说服大帅升你为都头。” “此话当真?”王贵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们谈这件事,结果牛皋那臭小子跑了,那是他没有福气,我这就去找大帅谈这件事。” ........ 李延庆虽然给了王贵承诺,但其实他也没有把握,按照元丰四年范仲淹的军队改革,大宋实施将兵法,五百人的军队属于营,主将应该是指挥使。 一营有五都,每都一百人,主将才是都头,就算有特殊情报,比如杨再兴作为种师道的亲兵都头,他也最多统帅了三百亲兵。 升王贵为都头还要费一番口舌,更不用说让王贵掌五百士兵了,何况种师道还是那么坚持原则之人。 虽然感到不现实,但李延庆还是想去争取一番。 中军大帐内,种师道耐心听完李延庆的汇报,种师道并没有一口否决,而是沉吟一下问道:“这个王贵是你什么人?” “启禀大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从县学出来后,我参加了发解试考试,他参加了州武举考试,后来我进了太学,他进了武学,他来河东路从军,还是我劝他的结果。” 种师道从箱子里找出一份文书,笑道:“这是孙知寨给我的一份报告,就是上次你被两百西夏骑兵包围的详细报告,报告中夸赞王贵沉着冷静,指挥十名士兵毙敌百人,将参军李延庆从危难中救出,建议我提升王贵为队头,但我觉得,应该是你把功劳让给他,我说得没错吧!” 李延庆脸一红,只得硬着头皮道:“光凭卑职一人,是无法杀敌百人,他确实立下大功。”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是从底层带兵过来,都希望手下将领是自己信得过的人,就算我答应让他指挥五百人,他也没有这个能力,况且他的资历远远不足,这样吧!我们找一个折中方案,你兼任指挥使,下设左右两都,我让王贵出任其中一个都头,统帅两百五十人,你看这样如何?” 李延庆心里明白,以种师道的坚持原则,他能破格提升王贵为都头已经是给足自己面子了,他不能不知好歹。 李延庆躬身行一礼,“大帅厚爱,延庆感激不尽!” 种师道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在还你一个人情,梁太傅暗示过我,赵源一案我之所以没有被罢免,你也是出了力的。” 李延庆半晌才呐呐道:“我给父亲写了信,请他帮忙......” 种师道微微叹道:“这年头在官场里没有钱可是寸步难行吧!梁师成没有得到你父亲的好处,他怎么可能替我说话,让你父亲破费了。” 李延庆脸上发热,他此时已经骑虎难下,只得顺着种师道的思路道:“钱可以再赚过来,以宝妍斋的实力,花点钱问题不大,关键是种帅倒了,我也没有前途了,保种帅其实就是保我自己。” 沉默片刻,种师道问道:“你和梁师成很熟悉吗?” 李延庆极为敏感,他立刻知道,种师道已经在怀疑自己和梁师成的关系了,如果他们之间不熟悉,就算再有钱,梁师成也未必肯帮自己这个大忙,以种师道数十年的官场经验,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 沉吟片刻,李延庆道:“种帅应该认识栾廷玉吧!” 种师道笑了起来,“当年他可是西北军第一猛将,是刘仲武的手下偏将,听说他在西京养了一名妓女,结果被高永年的手下大将张宜抢走,他便怀恨在心,大观二年,宋军在积石军大胜,在庆功酒宴上,栾便借比武助兴的机会,假装失手杀了张宜,还是刘仲武保了他一命,将革职赶出军营,从此就没有他的消息了,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你怎么提到他?” “栾廷玉是我的师兄!” 种师道顿时恍然,“对了,他也是周侗之徒,和你一样。” 李延庆又继续道:“大概在两年前,因为我和嘉王私交很好,我协助嘉王南下除掉了朱勔,结果得罪了梁师成。” 种师道眼中露出惊讶之色,嘉王除掉朱勔之事他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李延庆也参与其中,他心中对李延庆的能力更加好奇了。 “然后呢?” “然后梁师成便暗中指使宫廷购买三万贯胭脂,却不肯付钱,眼看宝妍斋岌岌可危,我只能去求梁师成放过宝妍斋,梁师成便提出了一个条件,让我替他杀死杨戬。” “啊!原来杨戬是你杀的。”种师道大吃一惊。 李延庆摇摇头,“只能说关键的一箭是我射的,我还没有单独杀他的能力,是师兄栾廷玉全力助我,这件事后,梁师成对我倒刮目相看了,说以后我有什么难处,他可以帮忙,所以这次种帅危机,我就硬着头皮请他帮忙了,至于父亲给他多少钱,父亲不肯说,我也不知道。” 李延庆不敢提李师师之事,更不敢说他和梁师成有协议,他也相信梁师成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只要把这个秘密守住,种师道也不会太反感自己,事到如今,他只能赌这一把了。 先是朱勔,紧接着又是杨戬,种师道心中异常震惊,李延庆年纪不大,身后却隐藏着这么多重大事件,着实让他意想不到,他瞅了李延庆半晌,问道:“你怎么把这么隐秘的事情告诉我?” 李延庆单膝跪下,“大帅如此信任我,我又岂能心怀二志!” 种师道缓缓点头,“由此可见我没有用错人,能诛杀朱勔和杨戬这两个国贼,足见你有过人之处,本来我怕你经验不足,想给你派个副职,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从今天开始,参谋帐由你全权负责。” 李延庆心中长长松了口气,至少眼前这一关自己过了。 李延庆正要开口请他保密,种师道却微微笑道:“你就放心吧!梁师道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种事情不需要你嘱咐。” 第三百二十一章 千头万绪 王贵虽然没有能获得统帅五百士兵的大权,不过李延庆给他争取到了都头的职位,统帅两百五十名士兵,他已经心满意足了,才短短几个月,他便从押队升到了都头,怎么能不让他心花怒放,这一切都是得到自己好友的大力帮助才能实现。 “你小子给我听好了。” 李延庆见王贵有点得意忘形,便呵斥他道:“你的都头只是差遣官,必须考过省试武举才能得到实职,一旦战争结束你还考不过武举,你的都头也就灰飞烟灭了。” 王贵吐吐舌头,他当然知道,他现在的都头只是主帅任命,只是个职务而已,还没有得到枢密院的备案,他必须考过武举才能得到官位,也才能官职合一。 “卑职遵命!” 李延庆拿王贵的嬉皮笑脸没有办法,只得道:“从现在开始我要你苦练骑射,温习兵书,你还半年时间,应该来得及。” 李延庆给王贵规划过,武举考举重、步射和骑射,再加一门兵法,举重和步射王贵没有问题,骑射有基础,练习熟练就行了,关键是兵法,这是王贵的薄弱环节,必须将它补上来,李延庆想了想又道:“招募十名参军从事后,晚上要给他们补习几个月兵法,你也一起去听课吧!” 王贵撇撇嘴,“你以为我在武学两年是混日子吗?武经七书我都通过考试了,分数比汤哥和老牛还高,让我去教他们还差不多......” “你给我闭嘴!” 李延庆一声呵斥,王贵不敢吭声了,半晌嘟囔道:“你让我去听课我就去呗!有必要这么凶吗?” “我是为你好,你小子一直靠运气,你没那么多运气的,你就当去复习一下。” “我知道了!” 这时,李延庆回头,只见大帐门口站着一名小将,年纪不大,最多二十出头,身材也不算高,但长得十分结实,一脸精明。 “你是——” 年轻将领快步上前,单膝跪下道:“小将罗平参见指挥使,大帅让我来向指挥使报到。” 李延庆顿时明白了,这是和王贵平级的另外一位都头,他连忙笑道:“罗将军请起!” 王贵在一旁悄悄和他比了一下身高,见他只齐自己的鼻尖,矮了自己半个头,体格也没有自己强壮,他顿时有了心理优势,他笑问道:“罗将军原来是做什么的?” “我原是大帅亲兵队头,刚提拔为都头。” 王贵更加松了口气,原来对方也是队头提升,和自己一样。 李延庆却知道这是种帅的刻意安排,让罗平和王贵同步提升,便于自己管理。 “两位都头请坐!” 李延庆让两人坐下,又让杨亮去把两位参谋帐的参军从事,赵文和武贤良找来,这两人是李延庆从八司中挑选而出,调到情报司任参军,这两人思维严密,精明能干,昨天就是他们二人和李延庆一起去府学接受报名。 李延庆又让众人自我介绍一下,这才笑道:“从今天开始,我们五个人就负责河东军情报司的筹建了,我们对外叫做参谋帐,对内叫做情报司,其实都是一回事。 接下来我们需要从太原府学内招收十名优秀学生为从事,同时还要从军中挑选五百名精锐士兵,另外还需要两名内务参军,然后就是物资,大帅拨我给八十顶大帐,乌龙寨那边送来三十匹战马,原本我打算配给参军司,现在还是情报司更需要,然后就是经费,大帅拨给我们五万贯钱,这个和大家的俸料无关,只是我们的活动费用。” “请问指挥使,我们职责是什么?”罗平一本正经问道。 王贵忍不住扭了一下身体,他也很想知道。 李延庆微微笑道:“我们的职责有两项,一个是收集并分析情报,便于大帅决策,另一个就是反细作,我们要摧毁西夏细作对河东路的渗透,要防止重要官员被西夏人收买。” 众人面面相觑,这不就变成监视官员了吗?李延庆明白大家的心思,便点了点头,“赵源事件造成了严重后果,迫使对西夏的战备不得不延长,大帅向天子保证不会再出类似之事,但怎么保证?光靠官员承诺不行,还得有措施,监视就是最重要的措施,大帅把这个职权交给我们,其实这本来就是反细作的一部分。” 王贵也忍不住问道:“现在我们不是也有收集情报的探子吗?” 李延庆道:“现在收集情报由边境各寨自己负责,象乌龙寨的探子收集了情报,然后交给孙知寨,孙知寨挑选重要的情报向大帅汇报,各个军寨互不联系,很多细小且重要的情报很可能会被忽略,以后所有的情报都会直接汇总到我们这里,由我们分析整理后上报大帅,将来还要设五十名内探......” “内探是什么?” “内探就是我们的细作,深入到西夏各城,以前我们的内探太弱,对西夏内部调动一无所知,所以才屡屡处于被动状态,现在要改变这一点,这五万贯钱的大部分就主要用于内探。” “参军,这个难度太大了吧!”赵文低声道。 “再大也得做,我们可以利用军队中的羌人以及商人,一步一步开始做,我打算从西夏的左厢神勇军司着手,站稳脚跟后再慢慢扩大。” 王贵挠挠头,“那个....一下子说那么多,听得头都大了,我们现在做什么?” 众人深有感触,事务繁多,责任重大,大家完全不知该从哪里着手,这真不是一般人能胜任,难怪大帅让参军司主管李延庆来负责筹建。 李延庆能感受到众人的畏难情绪,便笑着安慰众人道:“我只是先给大家介绍一下概况,当然我们得一步一步来,我先给大家分配一些比较的简单任务,两位都头负责去挑选士兵,我已经把令箭和军令交给主事周参军了,你们就去找周参军,他会安排好。” “遵令!” 王贵和罗平起身行一礼,匆匆出帐去找主事参军周彦。 李延庆又对赵文笑道:“你负责安排府学考试,可以去参军部临时借调几个从事帮忙,需要士兵的话,参军部也有,你去找张曲,我昨天给他打个招呼了,太原府学那边找他们刘副教谕,就是昨天接待我们那位山羊胡子,他们将负责考试和审卷,也会全力帮助你。” 赵文起身行一礼走了,李延庆最后对武贤良道:“武参军就暂时负责物质,你去找严九龄,大帅批准的物资调拨单我已经给他了,你把咱们的衙门先建立起来。” “那我们的地方在哪里?” “参军部背后那片空地就是我们的,原本想做伤兵营,但地方太小,大帅就批给我们了,对我们却正好。” “卑职明白了,这就去!” 武贤良行一礼,起身便走,李延庆又连忙叫住他,嘱咐道:“把物质先领出来,扎营之类等五百名士兵来做。” “卑职知道了!” 李延庆把事情一一安排妥当,这才去客帐,他还需要两位内务参军,一个负责后勤支持,一个负责内探,这两人的人选已经有了,和王贵一样都是武学士子,并不是所有人都象王贵、牛皋那样不愿转文官,其实大部分武学士子都渴望能有机会转为文官。 李延庆来得客帐,见几名武学士子坐在一顶大帐前聊天,他便走过去问道:“你们这里有叫吴谦和李德的吗?” 两名年轻的军官站起身,躬身行礼一礼,“我们就是!” “我是情报司李延庆,你们二位随我来吧!”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三箭立威 王贵和罗平走出大帐,王贵便低声埋怨道:“什么都不知道,一眼抹黑,去哪里找什么姓周的参军?” 罗平微微笑道:“我知道,你跟着我就是了。” 王贵立刻抱拳陪笑道:“以后还请罗大哥多多关照了。” “彼此彼此吧!” 罗平很客气,他知道王贵是指挥使的发小,又是武学士子,自己还真不能在他面前摆资历。 “说实话,我从军五年,大部分时间都跟随大帅,还从未有机会和西夏敌军对阵,一直很遗憾。” 王贵顿时得意洋洋道:“这点你就不如我了,我前前后后共干掉了二十一个西夏士兵,在战场经验方面,确实比兄长强一点点。” “那以后上了战场,王贵老弟还得多帮帮我啊!” “一定!一定!”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便来到了周彦的大帐前,周彦出任主事参军已经有好几天了,已熟悉了流程,这时,有士兵禀报:“启禀参军,外面有两人求见,说是李参军让他们来的。” “快请他们进来!” 片刻,王贵和罗平走了进来,周彦起身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罗老弟,恭喜老弟高升了。” “多谢!” 罗平也笑着回礼介绍道:“这位是王都头,我们二人奉指挥使之令前来办理调兵之事,还请周主事多多关照。” 李延庆事先已经给周彦说了五百精兵之事,这是情报司的重中之重,他希望能得到真正的精兵。 周彦笑道:“我已经拿到令箭和军令了,大帅还特批从破虏军中给你们挑选五百人!” 罗平大喜过望,“多谢周参军。” 王贵低声问道:“这支军队应该不错吧?” 罗平本人就是从破虏军中出来的,他怎会不知,他对王贵笑道:“这可是西北军第一精锐,是大帅的直属之军。” 王贵顿时醒悟,“莫非就是种家军?” “就是它,不过它的正式名字叫做破虏军。” 王贵当然也听说过这支军队,大约有一万人,由种帅亲自率领,是西北军中的精锐,大家都称之为种家军,当然,王贵也知道,真的叫种家军天子可不允许,原来叫做破虏军。 “大帅对你们情报司很重视,其他司可得不到这支军队的士兵,你们打算怎么挑,是按整营挑,还是用别的什么方法?” 王贵和罗平对望一眼,两人心意相通,他们也刚从队头升上来,整营接手过来他们可指挥不动,王贵连忙道:“最好按照伙来挑选。” 罗平没有吭声,他也希望按照伙来挑选,既然指挥使不交代这件事,那就说明这个权力下放给他们二人了。 周彦笑了起来,“好吧!破虏军一共有二十营,每营可以抽两伙给你们,最后再凑十伙,这样就正好五百人了。” 说着,他从橱柜里取出厚厚几大本军册,“这是一万破虏军的名册,你们可以自己挑选。” “士兵需要我们自己去领吗?”罗平接过一本名册问道。 “不用,我会把他们调到这里来,大帅要训话一番,然后你们领走,好了后我会通知你们,最迟明天上午。” 王贵也接过厚厚一本名册,他随手从中间翻开,密密麻麻的士兵看得他眼花缭乱,他只管看籍贯一栏,他忽然发现其中一伙中居然有七名相州籍士兵,便立刻将编号抄下来,第三军七营两都二队四伙。 ........ 次日上午,王贵和罗平各率领两百五十名士兵出现在情报司的空地上,这是一片可以容纳百座大帐的空地,占地足有七十余亩。 不愧是西北军中最精锐的士兵,王贵和罗平一声高喝,五百士兵迅速列队,这时,李延庆带着几名文官走了过来,他走到军队面前徐徐扫了一眼这些士兵,个个精神饱满,昂首挺胸,精神面貌极好,精神状态和士气有着紧密的关系,从他们的气势就看出这支军队士气高昂。 李延庆放慢语速,缓缓道:“相信种帅也大家都交代过了,从现在起,各位兄弟和我一样成为情报司的一员,在下李延庆,为情报司主事参军,同时兼任情报营指挥使,也就是说,情报司的文武诸事都由我全权负责,我首先要告诉大家,情报司的军纪和破虏军一样严厉,甚至还会更加严格,任务也更加繁重,如果不愿意留在情报司,现在可以提出来,我可以把他退回去,如果现在不提出来,以后再想打退堂鼓,对不起,一律以逃兵论处,立斩不赦!“ 李延庆沉默了,他目光严厉地注视着每个人的脸庞,足足沉默了一盏茶的时间,没有一个士兵站出来。 李延庆点点头,又继续道:“责任和收入是对等的,你们肩头责任重大,待遇会相应提高,伙食也会改善,我李延庆可以负责地告诉大家,在我的情报司,不讲什么人情关系,所有的功劳奖励就四个字‘公平公正!’我会让大家心服口服。” 虽然五百士兵都没有吭声,但每个人眼中都露出了向往之色,他们都是底层士兵,对公平公正更加在意。 这时,李延庆又缓缓道:“五百名士兵一共五十伙,应该有十名队头,以及两名副都头,现在十二名军官一个都没有,怎么任命?很简单,我刚才也说要公平公正,所以我决定就以射箭比武来决定这十二名军官,每个人都可以参加,大家公平竞争。” ........ 新官上任三把火,李延庆一上任就与众不同,居然以射箭比武来决定下级军官人选,消息立刻轰动了大营,甚至连种师道也听说了,他在十几名大将的陪同下匆匆赶来射箭场。 大将姚平仲忍不住对种师道说:“卑职真的不明白,李延庆为何要标新立异,不按规则来办事?” 其他十几名大将也纷纷表示不解,种师道却微微笑道:“李延庆的一个身份是进士探花,你们以为他是书呆子文官吗?他的另一个身份可是弓马大赛第一名,是官方公认的大宋第一骑射高手,这是他的优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射箭选拔军官只是一个借口,他的真正目的是要用骑射来立威,在五百人中竖立起崇高的威望。”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里面居然暗藏玄机,另一名大将道:“虽说如此,但还是有点不合规矩。” 种师道缓缓说:“也不能说不合规矩,破虏军本来就是能者居上,童太尉每年也会举行弓箭大赛提拔将领,朝廷每三年也有弓马大赛选择优秀人才,他用弓箭比赛竞争队头也无可厚非,再说我令他全权负责筹建情报司,这也是在他的职权范围内,我不想干涉。” 既然大帅已经明确表态,众将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他们赶到射箭场时,四周已经围观了近万名士兵,都颇有兴趣望着情报司的队头选拔。 射箭场上,五百名士兵整齐地坐在草场边,李延庆换了一身盔甲,骑在战马之上,他手提铜弓,后背三支铁箭,对众人高声道:“我手中的弓箭就是闻名天下的铜弓铁箭,需要三百斤力量才能拉开,我首先给大家射三箭,如果有兄弟能超过我,那么指挥使的位子我也可以让出来。” 五百士兵鸦雀无声,但周围士兵看热闹的士兵却响起一片喊叫声,显然是铜弓铁箭让他无比激动。 李延庆策马到一百五十步外,远处立着三名草人靶,但草人身上却穿着西夏军的铁甲,脸上也罩着铁面具。 李延庆开始策马来回疾奔,他忽然张弓搭箭,‘崩!’一声巨响,一百五十步外,一支铁箭闪电般射出,这一箭力量极为强大,铁箭从第一名士兵的眉心射入,直接射穿了铁面罩,箭从后脑射出,钉在草人身后一丈外的木板上,将木板也射穿了。 顿时欢呼声四起,连五百士兵也激动得大喊起来,在远处观战的众将骇然,他们可是内行,这一箭最厉害之处不是在于精准,而是面罩居然没有掉,这该是多么快的速度和多么强大的力量。 杨再兴暗暗惊叹,他看出李延庆的骑射比两年前弓马大赛时更加强大了,已经有了一种凌霸天下的气势。 种师道捋须点头,不愧是弓马大赛第一名,西北军第一箭手刘錡恐怕也比不上他。 这时,李延庆第二箭射出,这一箭他换了一个方向,改成了右手执弓,左手拉弦,和刚才相反,第二箭的力量同样强大,目标直取草人咽喉,只听‘咔嚓!’一声,这一箭竟将脖子里的木棍射断,草脖子承受不住头盔的重量,头盔带着草头滚落下地,第二箭同样将后面的木板射穿一个大洞。 不等众人欢呼,第三箭射出,直取胸膛,胸铁甲顶不住铁箭的强大威力,被射穿一个大洞,后面的木板也同时被射穿。 欢呼声响彻云霄,五百士兵激动得大喊大叫,连种师道也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李延庆这一手漂亮之极,不仅在五百士兵中竖立起了绝对的权威,他在西北军中的地位也因这三箭而竖立起来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府学考试 李延庆以强大的骑射征服了五百士兵,接下来便是五百士兵各显箭术,在天黑前落下争夺官职帷幕,十二名箭法高强的军士成为了新的对头,虽然是标新立异竞争官职,但结果却并不出人意料,十二名新官中,有九人就是原来的押官,破虏军本身就是强者居上,能当上押官本身就是箭法或者武艺出众。 但这种公开竞争却让所有士兵和押官都心服口服,更重要是通过这场比赛,这些由零零散散士兵聚集起来的新军队开始有了一种归属感,他们开始认同情报营这个新的归宿。 大帐内,十二名队头列队而站,他们已经抽签完毕,从第一队到第十队,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下属。 比武择官就到此为止,李延庆从十二人选出两名比较有威望的对头出任副都头,什么事情都要适可而止,过犹则不及,做得过份了反而会适得其反。 李延庆通过比武挑出了十二名底层军官,这已经打破了西北军论资排辈的规矩,所以接下来任命副都头时,他就得按照规矩来,否则会在军官中引起不满,毕竟箭法高强不等于武艺高强,也不代表有服众的领导力,新老结合才是稳定之道。 “今天晚上我会把名单报给大帅,只有大帅正式批下来任命才能生效,但既然大帅令我全权负责筹建情报司,那么这个任命应该能通过,从今天晚上开始,情报营就正式成立了,下面各位要做两件事情,一是搭建营帐,其次用两天时间来互相融合,彼此熟悉,两天后大家就要开工,具体该做什么我会安排,下面回去领帐篷和物资。” 李延庆给王贵和罗平使了个眼色,罗平大喝:“第一队到第五队,跟我来!” 王贵也喝令道:“第六队到第十队跟我走!” 众人分头而去,很快,在半明半暗的夜色中,五百名士兵开始热火朝天地搭建营帐。 李延庆远远望着王贵和罗平指挥众人搭建帐篷,这时,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杨亮在一旁低声道:“参军,大帅来了!”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种帅在十几名亲兵护卫下快步走了过来,李延庆连忙上前行礼,“参见大帅!” “还顺利吧!”种师道笑问道。 “一切顺利,军官都已经任命,卑职今晚会把名单报给大帅。” 按照宋朝军制等级,从最低的伙开始,然后是队、都、营、军、厢,最后才到主帅种师道,只是情报营比较特殊,他是情报司的附属军队,而情报司一般由主帅直辖,所以李延庆上面就没有上司了,直接面对主帅种师道。 种师道点点头,“那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卑职让军队用两天时间训练融合,明天卑职去府学监督考试,下面两天要建立情报司基本框架,第三天才是正式处理公务。” “你打算从哪一块入手?”种师道继续问道,这才是他关心的问题。 “卑职打算分两块走,一块是处理各寨送来的情报,第二快是继续搜查摧毁河东路的西夏细作。” 上一次他们摧毁了阳曲县和清源县的三处西夏情报点,但根据搜查到的资料,河东路一共有十处情报点,另外还有七处分布在河东路各州,尽管他们立刻行动,但还是晚了一步,除了太原府的另一处情报点被摧毁,其他六处都已人去楼空。 西夏细作虽然都已及时撤退,不过它们依然还在河东路,所以搜寻这六处情报点,同时阻止新的西夏情报细作,就是他们的重中之重了。 种师道捋须道:“你说得行动方向我很赞同,但我再补充一点,无论如何不能再有第二个赵源出现,你应该明白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卑职明白!” “现在还需要什么?” 李延庆想了想道:“卑职还需要五十名后勤杂役士兵。”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作为一个军衙,杂役士兵是免不了的,比如军营中的保管物质、火头做饭、照料马匹,敲钟击鼓,给文官跑腿送信、烧水点茶、跟班做事等等,也就是负责后勤的士兵,一般都是由地方厢军担任。 种师道点点头,“可以,我从后勤营中调五十人给你,另外,你的三十匹战马怎么分配?” “卑职打算给队头和副都头每人配一匹马,另外十八匹马作为公用,临时有事借用。” “这些规则制,还有情报司的任务目标,你的计划安排等等,你要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给我,我给你十天时间,希望不要让我失望。” “卑职记住了!” 种师道拍拍他的肩膀,“情报部门虽然别的军队也有,但都不成气候,我希望河东军的情报司能成为大宋军队的一颗明珠,这一切就要看你的能力和努力。” 李延庆默默点头,这也是他的期望,这时,种师道又想起一事笑道:“上次你推荐的老将宗泽,朝廷已经批准他出任河东路弓箭提举兼太原团练使,现在应该在上任途中,过几天就会到任。” 李延庆对朝廷的官职一向是稀里糊涂,他只知道有虚实之分,比如他在朝廷的官职是给事郎,出任保静军节度支使,但实际上他做的事情和节度支使一点关系都没有,宗泽也是一样,太原团练使是虚官,河东路弓箭提举也是有名无实,但都是种师道的下属官职,只要他上了任,具体做什么,就是由种师道来安排了。 李延庆大感欣慰,改变老将宗泽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改变北宋的命运。 .......... 次日天不亮,李延庆便带着数十名士兵和参军武贤良一起来到了太原府学,今天是招募参军从事考试的日子,前期准备由赵文负责,但到了考试之时,光靠赵文一人是忙不过来,李延庆还得亲自出马。 试卷已经在军营中印好,一共是两千八百份,而报考人数为两千七百四十四人,这里面不仅有府学学生,也有来自太原府各县的士子约五百余人。 具体考试是委托给太原府学,但维持秩序以及后期的面试则由军队负责。 太原府学今天特地停课一天,考试场地都已布置好,之前借调的三十名种师道亲兵正和赵文在府学大门前维持几百名太原府士子的秩序。 这时,赵文看见了李延庆和大批士兵到来,他心中顿时长长松了口气,连忙上前行礼,“卑职参见录事参军!” “准备情况怎么样?”李延庆问道。 “已经基本上就绪了,府学士子正在有序入场,刘教谕怕引起混乱,让这些外来士子稍等片刻,应该很快就开始入场了。” 话音刚落,一名考官匆匆跑来,高声道:“府学学生已经入场完毕,这边可以入场了,希望有序安静!” 李延庆见队伍已经排好,便对赵文点点头,“进场吧!” 在士兵的引导下,一队队士子开始进入府学大门,他们考试地点和府学学生不一样,而是在另外一座楼内。 这时,武贤良见考生们都带着笔墨袋,士兵也不搜查,随便携带入场,他终于忍不住,在一旁低声问道:“不搜身就直接进场吗?” 李延庆笑着摇摇头,“这个不是科举,他们没法作弊,他们想翻书也允许,但没有什么意义,还白白浪费时间。” 随着考生入场,准备鼓声敲响了,考试和府学的平时考试一样,按照考号就坐,数百人济济一堂,每人面前一张桌子,笔墨自带,如果忘记携带,府学可以提供,每人桌上有七张纸,这就是答卷纸。 七座考场内十分安静,考官开始核对每个考生的考号,每个考生都比较紧张,这就有点象州县招收文吏,一般州县招收文吏时,全县的士子都要钻头觅缝地找关系托门路,而且门槛还高,至少要求举人或者州学毕业。 军队招收幕僚从事虽然也是文吏性质,但俸禄高、待遇好、福利优厚,更重要是由吏转官的机会要比州县大得多,所以大家对此趋之若鹜也就可以理解了,当然,报国情绪也不是没有,但那只是少数士子,大部分士子都是冲着高薪和前途来报考。 考官开始发卷,士子们都迫不急待地拾卷细看,一共六道对策题,每题要求五百字左右,题目都非常实用,比如房间内有三千份文书,怎么归类整理等等,当然还设定细节,这就是考士子的各种能力,整理文书能力,处理问题能力,以及发现问题的能力等等。 ‘当!’云板一声脆响,考试开始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石州探查 考完试后,太原府学还要花五天时间进行阅卷,然后选出一百名优秀者由情报司进行面试,最终才能确定录取的十人名单。 虽然情报司急需人手,但也急不来,只能耐心等待,或者从其他方面着手。 和动辄数月的筹建期不同,李延庆筹建情报司的时间只有短短十天,他同时还要兼任参军司的录事参军,不过种师道也体谅他的难处,特地给他安排了一名从事助手,替李延庆整理文书,极大地减轻了李延庆的压力。 即使只有十天时间,但很多事情还是等不了,必须要先着手做起来。 傍晚时分,在情报司议事大帐内,李延庆挂起了一幅河东州县地图,王贵、罗平以及参军武贤良在坐,李延庆指着地图的红点对众人道:“地图上标注的十个红点便是之前西夏细作在河东路的十个情报点,目前已经被端掉了四个,还有六个被他们逃掉了,从常理判断它们应该还在河东,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挖出这六个西夏情报点,彻底摧毁,大帅希望我们能尽快着手调查。” 武贤良低声道:“可是要有线索才行,否则就是大海捞针了。” “线索倒是有一点。” 李延庆取出一本册子,“这是前录事参军赵源整理的西夏人店铺大全,在河东路一共有八十四家,虽然赵源已经被处死,但在处死前给我交代了一些秘密,这八十四家西夏店铺有三十三家和西夏军方有关系,赵源已经把清单给我了,由于之前的十家情报点都在其中,这样我们的范围就缩小成二十三家,也就是说,这二十三家店铺至少有一半会成为新的情报点。” 王贵在一旁道:“那把他们一锅端掉就是了。” 罗平和武贤良一起摇头,“这样范围太大,很容易打草惊蛇。” “我们五百名士兵,二十人端一家,约定好时间同时行动,反正是西夏人嘛!就算抓错了也不冤。”王贵坚持自己的主张。 李延庆摆摆手笑道:“王都头的办法不是不可以,关键是要有效果,我考虑再三,制定了一个方案,大家商讨一下。” 李延庆又将二十三家店铺的清单挂了起来,对三人道:“这是二十三家店铺的清单,一共涉及五个州府、十二个县,我们可以从中挑两家暗中观察,如果确实有情报点的嫌疑,那么我们就按照王都头的方案同时进行抓捕。” 罗平道:“不知指挥使选哪两个店铺?” “我考虑一个石州离石县的四方酒楼,一个是岚州娄烦县长顺干药铺,就选这两家进行暗中观察,只有七成的嫌疑,那么就说明这张清单可信,就可以部署全面抓捕行动了。” 王贵和罗平迅速分了工,王贵负责四方酒楼,等罗平和武贤良离去,王贵不好意思地问李延庆道:“这种事情我经验不够,你说说看,怎么观察对方是不是情报点?” 李延庆笑道:“你观察酒楼伙计,看他们是不是个个身体强壮,看他们手掌是不是布满老茧,一般酒保都是由士兵装扮,一个人是这样不足为奇,但大部分酒保都是这样,是情报点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其次是要有传送情报的工具,一般是信鸽或者鹰,这方面有两种可能,一种就设在后院,而另一种是设在城外,你可以派人跟踪酒楼派出城的人,比如买菜或者别的什么,只要发现他们有信鸽或者鹰舍,那这家酒楼十有八九就是情报点。” 王贵连连点头,“我明白了,我明天一早亲自率兄弟赶赴离石县。” 李延庆再一次嘱咐他,“带的手下不要多,两三人就够了,而且你要切记了,就算发现了确凿证据也不能动手抓人,以免打草惊蛇!” “放心吧!我就憋着劲等一锅端了他们。” .......... 石州位于边疆州晋宁军和太原府之间,是太原府的重要缓冲地带,一旦战争爆发,这里也将成为后勤重地,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离石县是石州中部,是石州州衙所在地,但从县城规模和人口而言,最多也只能算一座中等规模城池,和汤阴县大小相仿。 县城内也有一条商业街,一里长的街道上集中了大大小小数十家商铺、妓院、酒楼和客栈,四方酒楼在五家酒楼中只能算中等,它和别的酒楼也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李延庆搞到西夏店铺清单,谁也想不到这家店铺竟然是西夏人所开,酒楼掌柜、酒保、厨工共计二十余人中,没有一个党项人的影子,全部都是西夏汉人。 他们有的是被抓去的奴隶后代,有的是被占领地区汉人后裔,虽然长得汉人的面孔,但他们的心已经归属西夏,认为自己是西夏人,而不是宋人。 不过四方酒楼内并不存在这个问题,酒保热情招呼,饭菜口味地道,物美价廉,使酒楼生意十分兴隆。 这天中午,一名年轻的富家子弟出现在酒楼前,这名富家子弟当然就是王贵装扮,他穿一身考究的湖绸紫衫,手执一把折扇,头戴纱帽,脸上裹了一层薄粉,看起来就像一个远道而来求学的富家士子,身后跟着两名手下也是家丁打扮,肩头挑着书箱。 “欢迎官人来鄙店用餐!”酒保热情地迎了出来。 王贵说一口浓厚的相州口音,问道:“你们这里二楼还有位子没有?” “二楼没有了,官人不妨坐一楼,其实一楼更凉快一点。” “我就要凉快!” 王贵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那就一楼吧!” “好咧!官人里面请。” 酒保将王贵请进了一楼,给他找张单桌坐下,两名家丁放下书箱,也跟着坐了下来。 “听官人口音好像不是河东道人?” “呵呵!我是相州人,来你们这里找个朋友,明后天去太原府学读书。” “难怪!听起来就是河北那边口音,不知官人想吃点什么?” “来几盘大鱼大肉,再来两壶好酒!具体你自己看着上,五两银子左右。” “官人稍候,马上就来!” 酒保转身去了,王贵眼睛很毒,他看出这名酒保双臂强壮有力,双手虎口处长满老茧,步履矫健,一看便是练武之人,不过想起老李的再三嘱托,他还是决定耐心继续观察。 “都头....不!不!是官人。” 一名士兵低声对王贵道:“那个掌柜满脸凶相,脸上还有横肉,没有哪个东主会聘请这样的人当掌柜。” 王贵也看见了,站在大门处柜台里的一名三十余岁男子,确实是满脸凶相。 “你们稍坐一会儿,我去上个茅厕!” 王贵起身向院子里走去,茅厕一般都在中庭,王贵走进院子迅速观察了一下,他发现后面还有一扇小门,里面还有几座建筑,这座酒楼至少一半的土地都没有被利用赚钱,这对一般酒楼绝对不可思议,只能说明这家酒楼另有作用。 后院围墙修得很高,他暂时无法看到院子里的情形,这时,他忽然发现中庭水池里泡着一只很小的死老鼠,王贵眼珠一转,迅速捞起死老鼠快步回到大堂。 这时,酒菜已经上来,王贵喝了两杯酒,忽然重重一拍桌子,指着一盆红烧肉怒吼道:“这里面是什么?” 大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齐向这里望来。 王贵的怒吼声惊动了掌柜和几名酒保,掌柜和几名酒保快步走上前,立刻看到了目瞪口呆的一幕,一盆红烧肉内居然有一只死老鼠,身体已被酱汁染得通红。 食客们纷纷围上前,都恶心地叫嚷起来,大骂酒楼肮脏无良。 王贵怒吼道:“我已经吃掉几块肉了,你们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掌柜拎起鼠尾看了片刻,忽然恶狠狠向王贵瞪去,“这老鼠根本就没有熟,还有鼠毛,是你从外面捡来的。” 酒保们大怒,七八个人撸起袖子,准备要狠揍这个恶客。 王贵大喊道:“胡说八道,你想诬陷我讹诈你吗?你欺负外乡人,我要告官,要告官!” 掌柜忽然冷静下来,摆摆手让酒保们不要乱来,他对王贵冷冷道:“你走吧!这酒钱不要你出了。” “不行!我被恶心到了,你们必须赔钱。” 掌柜眯起了眼睛,满眼杀机地盯了王贵半晌,转身对一名酒保道:“去拿五两银子来!” 酒保满腔怒火去取了五两银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掌柜这才冷冷对王贵道:“这五两银子拿去吧!” 王贵拾起五两银子掂了掂,得意洋洋道:“算你们走运,县尉可是我舅舅,你们敢动手,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一挥手,“我们走!” 他带着两名手下挑着书箱扬长而去,掌柜这才对众人道:“这人是专门惹事的食霸,小店本小利薄,得罪不起这种人,请大家相信小店,已经开店二十年了,绝不会做这种黑心事。” 酒客们都看明白了,老鼠是生的,说明确实不是红烧肉里面的东西,这三人极可能是掌柜说的食霸,居然还搬出了县尉压人,着实令人不齿,众人纷纷坐下继续喝酒。 掌柜黑着脸让酒保收拾了酒菜,他脸眼杀机,若不是怕官府上门,他非宰了这个混蛋不可,居然打秋风到他头上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霹雳出击 王贵走出酒楼就哈哈大笑起来,两名手下一头雾水,不明白都头为什么这样干,王贵带他们走进旁边一条小巷,这才忍住笑说:“我就是不知道其他酒保长什么模样,所以用这个办法把他们都聚拢过来,你们看见没有,一个个膀大腰圆,撸起袖子时,手和胳膊都是那么强壮,这些酒保都是军人,还有掌柜眼中的杀机,居然忍住了,还赔我银子,无非是怕官府上门,他们后院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两个手下这才恍然大悟,一起竖起拇指赞道:“都头高明啊!” 王贵还在回味刚才酒楼掌柜强忍愤怒时的表情,他十分得意道:“下面就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通信的鸽子或者鹰......” 说到这,王贵忽然闭上了嘴,瞪着眼睛望着天空,两名手下抬头望去,他们也看见了,一只鸽子正在酒楼上看盘旋。 “都头,是信鸽!”一名士兵看见了鸽腿上有红点,显然是腿上绑有什么东西。 王贵点了点头,真是老天眷顾,得来全不费功夫! ........ 王贵和罗平一前一后赶回了军营,他们只去了三天便完成了各自的任务。 王贵通过酒保的军人特征和一只信鸽确定四方酒楼为西夏情报点,而罗平却是通过跟踪一名出城就诊的郎中,发现了长顺干药铺设在城外的鹰舍,他们亲眼目睹了一只腿上绑着信筒的信鹰飞向了西方。 李延庆负手走了几步,回头问道:“军队都已经训练结束了吗?” “已经全部结束!” 李延庆点点头,“去让兄弟们做好出发的准备,我去向大帅汇报此事,只要大帅批准,就立刻出发。” 停一下,李延庆又嘱咐王贵和罗平,“去把所有的队头召集来这里等候,我很快就回来。” ........ 帅帐内,种师道脸色严峻地听完了李延庆的汇报,他负手走了几步,问道:“方案制定好了吗?” 李延庆点点头,将手中的方案递给种师道,种师道细细看了一遍,眼中露出赞赏的目光,这是李延庆的第一次出击,光方案就制定得这么详细,毫无漏洞,精心筹划,霹雳出击,很少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难怪他能杀死杨戬,果然是罕见的大才。 “时间上来得及吗?” “卑职算过时间,最远的一处目标在代州雁门县,骑马过去大概要一天一夜,所以约定明天晚上一更时分同时发动,二十三家店铺可以一网打尽,唯一需要大帅批准就是卑职想借五百匹战马。” 种师道微微一笑,“你是录事参军,调五百匹战马是在你的职权范围内。” “可是本人调用还是须大帅同意才行。” “可以,我同意你调用战马,你自己批复吧!” 种师道提笔在李延庆的方案上批了一个‘准’字,算是批准了李延庆的行动方案。 ........ 大帐内,几名参军和十名队头聚集一帐,正耐心等待主将李延庆的归来,这时,李延庆帐帘一掀,快步走了进来。 “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已经调拨了五百匹战马,这次行动大家可以骑马而行。” 众人纷纷摩拳擦掌,等待着李延庆的命令。 这时,李延庆给武贤良使了眼色,武贤良立刻将任务条分给了众人。 “大家看一看,每人手上应该是两个任务,一共二十三个目标,所以人手要分一分,每两伙士兵对付一个目标,最后算下来还有四伙弟兄没有目标,他们就为接应。 行动细节都头会详细告诉大家,这里我简单说一下,动手时间定在明天晚上一更时分,大家到了地方也不要急着进城,等关门前夕进城,之前要派弟兄去摸清目标地点,进城后尽量远离目标,等一更时分再突然袭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手段要狠,宁可错杀也不准逃脱一人,把所有抓捕的人带回太原,至于地方官府,事后再告诉替他们情况,如果地方官府不问的话,那就不要多事了。” 李延庆又重复了一遍,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记住了,随即各人回去点兵,一刻钟后,五百名士兵已经列队就绪,后勤兵也准备好了干粮和饮水。 “我给你们带来了最好的战马,温顺可靠,训练有素,就是瘸子也能骑!” 这是司骑参军柳小蒙的声音,他号称马痴,据说他给西北军所有的战马都起了名字,而且都能认出它们。 一群群战马被马夫们牵了过来,足有五百匹之多,柳小蒙抱拳对李延庆笑道:“听说情报司有三十匹战马,能不能先交给卑职喂养两天?” “等这次任务结束后再给你。” 李延庆回头喝令道:“上前来领马,每人牵一匹,如果有不会骑马的兄弟,可以先告诉我。” 破虏军每个士兵都训练过骑马,士兵们喜出望外,每人上前牵过一匹战马,将干粮装备挂上战马,很快,五百士兵牵着战马再次列队。 “禀报指挥使,已经准备就绪!” 李延庆点点头,缓缓对众人道:“这次是我们情报营的第一次出击,任务并不难,但要隐秘、谨慎,军纪严明是第一重要,你们就是最精锐的士兵,我不担你们完不成任务,但我希望这次行动没有一个兄弟伤亡,大家平安出去,平安回来。” 李延庆又看了一眼众人,这才下令道:“出发!” 五百士兵纷纷上马,沿着着马道出了军营,他们以二十人为一队,奔赴五个州府、十二个县的二十三个目标。 ....... 下午时分,王贵亲自率领二十名骑兵抵达了离石县,离县城还有二十里,王贵一摆手,众人纷纷勒马停了下来。 “各位听着,今晚我们势在必得,但为了稳重起见,我们先在树林里休息两个时辰。”王贵一指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 “可是都头,这里离县城还有二十里。”一名押官忍不住道。 王贵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又有什么关系?” 押官低下头,半晌小声道:“就怕到时就来不及进城了。” “我还不知道吗?” 王贵吼起了起来,“你是都头还是我是都头?” 押官不敢吭声了,王贵这才对众人道:“本来想让大家休息半个时辰,但我现在心情不好了,不准休息,直接进城去社庙。” 王贵催马疾奔,几名士兵忍不住捂嘴低笑了一下,连忙跟上他向县城奔去。” ......... 夜渐渐深了,距离一更时分已不到半个时辰,王贵和士兵们在社庙已经将近三个半时辰,很多士兵都睡了一觉,个个精神抖擞,王贵也睡了一觉,此时他正靠坐着一根大木柱上在吃干粮,将两块咸羊肉夹在一块葱油薄饼内,他一边大嚼一边喝水,目光不时向大门处望去。 这里距离四方酒楼不到一里路,三名士兵正在监视酒楼的一举一动,现在应该有消息了。 “现在什么时候了?” “距离一更时分估计还有半个时辰!” “让所有弟兄都醒来,准备出发了。” 士兵们纷纷起身,简单收拾一下,迅速列队,他们的马匹交给庙祝暂管,他们不能骑马,马蹄声会引起对方的警觉。 这时,一名监视酒楼的士兵奔了进来,王贵连忙迎上去问题:“有异常吗?” “他们后院的灯刚刚才黑,没有人离去。” “我们出发!” 王贵发出一声命令,他率领十七名士兵跟着刚才的报信士兵向酒楼奔去。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酒楼后院对面的一条巷子里,这里有一名士兵还在监视,另一名士兵在前门附近。 王贵问道:“刚才有情报吗?” “没有,一切很安静。” “附近有打更吗?” “有更夫,一更时分我们会听到的。” 王贵回头对一名押官道:“你带八名弟兄从前院进攻,我带其他弟兄走后院,按照指挥使的命令,能抓则抓,抓不了则一律格杀!” “遵命!” 押官一挥手,“我们走!” 他带领自己的八名弟兄顺着围墙向前院奔去,所有人都躲在巷子里,耐心等待一更时分到来.......” ‘梆——梆!梆!’ “平安无事,小心火烛!” 随着一名更夫的梆子声敲响,一更时分终于来临,王贵一咬牙,“我们上!” 士兵们向后院围墙飞奔而去,这时,更夫正好走过来,看见无数黑影,吓得他正要大喊,被王贵一把捂住嘴,“我们是官兵抓贼,你敢乱叫就宰了你!” 更夫听说是官兵抓贼,吓得连连点头,王贵放开他,怒喝道:“继续打更,不准停留。” 更夫战战兢兢,继续敲更,‘梆——梆!梆!’ “平安无事,小心火烛!”他的声音明显有点颤抖。 这时,十名士兵已经越过高墙,跳进了院子里。 “嗷!”屋角窜出一只猎犬,低吼一声,向最近的一名士兵扑去,士兵果断举弩,一箭射死了猎犬。 “李三,去看一看。”一间屋子里的灯亮了。 所有士兵举起弩,摒住了呼吸。 第三百二十六章 名震河东 ‘吱嘎!’一声,门开了,一名睡眼惺忪的酒保从屋子里出来,他长长打了呵欠,嘟囔一句,向屋角走去,此时他压根没有发现,在院子里,在墙头,十支弩箭正对准了他。 只走了几步,男子一眼便看见了地上的死狗,不等他叫出声,他的嘴被人从后面捂嘴,雪亮的匕首抹过他的脖子。 男子脖子上鲜血喷出,软软倒地,王贵在墙头一挥手,“上!” 士兵们向房间内扑去,屋子是酒保的宿舍,里面住六个人,除了出门被杀的其中一人,还有另外五人,士兵们冲了进去,只片刻便没有动静了。 这时,酒楼内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酒楼里面也有一间酒保和厨工宿舍,从前面进去的十名士兵显然和他们遭遇了。 王贵有点着急,因为怕打草惊蛇,他们事先没有进酒楼调查,他们不知道掌柜和情报资料在哪个屋内。 就在这时,最西面的一间屋子灯亮了,但随即又黑下来,王贵当即立断,冲上去一脚踢开大门,挥刀冲了进去。 黑暗中,一根大棍子狠狠向他头顶砸来,王贵一闪身躲过了偷袭,飞起一脚踹在对方面门上,将偷袭者踢了个趔趄,后面冲进了两名士兵将他按倒在地。 灯亮了,房间里全部各种文书帐本之类,只见一个女人蹲在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 “一并抓起来!” 这个时候王贵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念头,很有可能这个女人也是情报探子,专门施美人计偷情报那种。 两名士兵冲上去,将墙角女人也反绑起来。 王贵转身走到门口男子面前,他一眼认出了此人,正是酒楼掌柜,此时掌柜面朝下,被反绑按在地上,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布衫。 王贵蹲在他面前,一把揪起他的头,冷冷道:“还认识我吗?” 掌柜恶狠狠瞪着王贵,但他并没有认出王贵,王贵冷笑一声道:“我说过的,菜里有老鼠,我会和你没完!” 掌柜顿时醒悟,“原来是你这浑蛋!”他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两名士兵牢牢按住。 这时,负责进攻前院的押官快步走来,抱拳道:“卑职已完成任务,活捉三人,杀死五人!” “弟兄可有伤亡?” “没有伤亡!” “你带两个兄弟去一趟县衙,搞几辆牛车来。”王贵见房间里堆满了各种文书,他从小就怕读书,才懒得去仔细鉴别,只想打个包将它们全部带走。 “卑职遵令!” 押官匆匆去了,这时,一名士兵低声提醒王贵,“都头,应该好好搜一搜,说不定有暗室。” 王贵顿时醒悟,这里应该也藏有武器金银之类,他立刻走出屋对院子里的士兵喝令道:“给我彻底搜查,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十几个士兵奔向各个角落,但搜查了大半个时辰,却没有任何收获,令王贵十分沮丧,这时,一名士兵跑来对王贵低声道:“那个女人好像知道什么?” 王贵精神一振,转身进屋,只见女人被绑坐在角落,一名士兵看着她。 王贵走上前蹲下问道:“你知道什么?” “我....我知道一个地道。”女人抽抽噎噎道。 “你再胡说,小心我剥你的皮!”掌柜怒吼起来。 王贵心中大怒,走上前一脚将掌柜踢晕过去,又回来问女人道:“你继续说!” “我是百花楼的女妓,求大爷.....不要杀我。” “我们不会杀你,也不会伤害你,只要你老实交代,鉴别了你身份后,我们就会放你回去。” 女人战战兢兢指着屋子的另一角落道:“刚才他在那边打开一道门,把桌上一堆东西扔了进去,开关好像在墙上。” 王贵暗骂自己糊涂,如果有密室当然会在掌柜的房间,他带着两名手下快步走到墙角,摸索片刻,墙上果然有扇两尺长宽的暗门。 王贵一回头,只见旁边墙上一片墙皮脱落,露出一块靑砖,很明显地有点内凹,应该是刚才手忙脚乱,没有整理好,王贵笑了起来,用劲将砖按了进去,墙上暗门缓缓上升,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一名举火把探头进去看了看,顿时惊呼起来,王贵心急,一把将士兵拖了回来,自己探头进去看,他也惊得合不拢嘴,里面竟然是一间极为宽大的暗室,码放着近百口大箱子,靠墙的铁架子上各种各样的文书资料,门口有一堆文书,应该就是刚才放进去的。 王贵半晌退了回来,对一名士兵道:“你去县衙告诉赵押官,三辆牛车不够,至少需要十几辆牛车。 ......... 王贵怎么想不到,他主动要求来的四方酒楼,竟然是西夏设在河东的财富中转战,西夏从大宋各地通过各种手段收刮来的财富,都暂时集中放在这里,然后再一点点转移回西夏。 王贵没有搜出多少有价值的情报,但却搜出大量财富,光白银就搜出三十万两,还有大量黄金珠宝和地契。 天不亮,王贵便押着满载着财富的三十几辆牛车向太原府而去,除了他率领二十名士兵以外,还有数百名乡兵参与护卫,至于告诉王贵秘密的那个妓女,在天亮前王贵便将她放走了,如果她是西夏细作,打死她也不会泄露这个巨大的秘密。 次日下午,接到消息李延庆亲自率领四十名骑兵赶到汾水西岸迎接王贵的归来。 王贵上前抱拳道:“启禀指挥使,这次我们缴获了大量财富,圆满完成任务。” 李延庆拍拍王贵肩膀笑道:“我就说你小子是副将,总是在关键时候走狗屎运,从小就是这样。” 王贵挠挠头,“好像是的啊!平时射箭就射不好,总是在紧要关头比谁都射得准。” “所以你叫王贵啊!有个贵字,能差到哪里去?”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大笑起来,王贵眉开眼笑地拍着箱子道:“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我估摸了一下,至少有三十万两白银。” “没有黄金吗?” “黄金当然有,在最下面,三箱黄金、一箱珠宝,还有几十份地契,都是河东一带的庄园。” 李延庆心中一动,这么多庄园是不是西夏人准备用来藏兵?这件事倒要和种帅沟通一下。 “老李,你说西夏为什么把这么多经营藏在一家酒楼里,至少应该开一家银铺才对啊!” 李延庆微微一笑,“原本离石县是有一家银铺细作,但我们去抓捕时,人货皆空,什么都没有抓到,我估计酒楼的财物就是从那边移过来的。” “可为什么要放在离石县?”王贵还是满腹疑惑。 “很简单,放在离石县一是距离西夏近,二是可以走水路,小县城不像太原府那样引人注意,又不像边疆军那样严格管控,县城大门连守城人都没有,所以放在小县城反而最安全。” “只是西夏人做梦也想不到世间还有一个王贵!”王贵得意洋洋道。 “说得对,这是西夏决策的失误。” 李延庆这句话一出,周围士兵都跟着一起大笑起来...... 很快,各路人马拔掉西夏情报点的消息陆续传来,短短一夜之间,二十三家各种西夏店铺被扫荡,最后确定九家店铺是西夏的情报点,比之前预判的六家还多出了三家。 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整个西北军,令西北军为之震动,在大战爆发前拔掉了这么多西夏情报点,这在从前的屡次战役中皆闻所未闻,情报司和李延庆的威名也迅速传遍了西北诸军,上上下下都在谈论这个刚刚成立的司衙,以及那位年轻的参军主管。 第三百二十七章 意外相见 一顶大帐内,李延庆正和四名参军忙碌地整理着堆积如山的各种图文资料,这是情报营士兵从各地西夏情报点抄来的战利品,士兵们当然不会整理,送入指定的大帐就算完成了任务,剩下的大量繁琐的事情都是由文职官员来完成,目前,十名新招募的参军从事还没有进行面试,只能暂时由李延庆带领四名参军进行整理。 “先简单分类,没有价值的文书丢在一边,然后再整理有价值的部分。” 李延庆指点着众人,这时赵文望着堆积如小山一般的资料,眼中露出一丝畏难情绪,眉头一皱问道:“请问主事,今天一定要全部整理完吗?” “当然不可能!” 李延庆笑道:“我们先大致整理一下,等过几天招募了新人后再详细梳理,这些繁琐细碎的事情是由从事去做,不是你们来干,你们只负责审核。” 这时,一名士兵出现在帐门口,躬身施礼对李延庆道:“启禀指挥使,大帅请你过去!” 李延庆放下手中的几幅地图,对众人笑道:“大家继续,我去去就来。” 李延庆起身离开大帐,不多时,便来到了种师道的帅帐前,有亲兵进入替他禀报,片刻,亲兵出来对李延庆笑道:“李参军请进!” 李延庆走进了大帐,他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大帐里坐着两人,一人是大帅种师道,另一人着实令李延庆没有想到,赫然正是太尉童贯,他是什么时候来大营的? 整整两年没有见到童贯,突然遭遇,李延庆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但此时他无暇多想,李延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躬身行一礼,“参见大帅,参见童太尉!” 李延庆虽然兼任情报营指挥使,但他却是以文官之礼相见, 童贯却笑眯眯道:“延庆,我们好久没见了。” 童贯表现得若无其事,就仿佛他和李延庆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李延庆当然知道童贯城府极深,很难从外表看出他的真实想法,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表面不撕破脸皮。 “虽然两年未见,但太尉神采依旧!” 童贯呵呵一笑,对种师道说:“李参军箭法相当高明,不知种帅是否见识?” 种师道淡淡一笑,“我久闻其名,也亲眼目睹。” “是啊!有时候我总觉得让李参军出任文官太可惜了,做武将或许更能发挥他的才华。” “太尉还是不太了解李参军的能力,老夫在军中呆近五十年,还第一次见到象李参军这样的大才,筹建情报司才短短几天,便将西夏在河东的细作情报点全部端掉,在参军司也是一样,上任两天就将堆积了几个月的事情处理完毕,让我真不知该让他主管参军司还是情报司,现在他两头兼任,压力实在太大。” 种师道压根就不提武将之事,言外之意就是不理睬童贯的暗示,童贯心中暗恼,但脸上依然笑道:“能者多劳嘛!” 童贯是种师道的上司,如果他想把李延庆调走或者改任为武将之类,他根本不需要征求种师道的意见,一个调令就可以把李延庆调走,他之所以没这样做倒并不是因为给种师道面子,而是因为梁师成。 梁师成已经暗示了他,现在李延庆是他的人,希望童贯给个面子既往不咎,这让童贯心中极为恼火,却又无可奈何,他现在还是和梁师成处于结盟状态,这个面子他不能不给,只是用某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却又不敢真的为难李延庆。 童贯干笑两声,话题一转,“这次李参军缴获了大量的财物,解了西北军燃眉之急,这可是大功,不知种帅打算怎么表彰他?” 李延庆忽然明白了,无事不登三宝殿,童贯原来是冲着自己缴获的三十万两白银而来,所谓表彰自己的话实际上是在试探种师道有没有向朝廷汇报这件事,李延庆依旧保持沉默,看种师道怎么回答。 种师道笑了笑说:“感谢太尉的关心,我已经上表天子,将这个小小的胜利及时向天子汇报,我在奏表中也提出,缴获的财物希望作为西北军的军费补充,希望天子能同意。” 种师道生姜是老的辣,他当然知道童贯的此行的目的,就是想把缴获的金银全部提走,这怎么可能,这么巨大的财富怎么能不上缴朝廷? 如果自己任由童贯将财物提走,好处他拿到了,责任却是自己来承担,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种师道便直接将天子搬出来,让童贯自己看着办? 果然,童贯听说种师道已经向天子汇报,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半晌冷冷道:“只怕朝廷会扣减我们的军费!” “朝廷怎么决定我们也没有办法,但毕竟这笔财富数量巨大,如果隐瞒不报,一旦被天子知晓,恐怕你我都吃罪不起。” “这批金银可有清册?” 种师道从桌上取过一本册子,交给李延庆,李延庆又转呈给了童贯,童贯接过清册打开看了一眼,白银三十二万两,黄金一万六千五百两,土地七千四百顷,珠宝三百四十四件。 “这样吧!陕西军那边经费极为紧张,将领和文官已经开不出俸禄,我先把黄金提走,回头我上表奏明天子,其他财富就暂时封存,等官家的方案下来。” 毕竟童贯是太尉,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如果让他空手回去也不现实,种师道便点点头道:“太尉之令,属下怎敢不从?” 童贯的脸色稍稍和缓,一万六千两黄金相当于二十万贯钱,也能让他支撑一阵子了。 这时,童贯看了一眼李延庆又笑道:“李参军刚刚上任,就拔掉了河东路所有的西夏细作点,我估计陕西路那边也有不少,不知李参军有没有兴趣去陕西路扫一扫西夏人的情报点?” 李延庆微微欠身,“作为底层官员,延庆必须服从军令!” 李延庆一推,把球推到了种师道,他在告诉童贯,我官卑职小,这种事情你怎么能问我? 种师道呵呵一笑,“李参军不用太认真了,童太尉只是开个玩笑,太尉手下人才济济,怎么会缺你一人?” 童贯心中暗骂,只得笑道:“确实只是开个玩笑,不过情报司却是个好东西,我会派人过来学一学,然后向全军推广,不仅是西北军,河北军也要建立,只望到时李参军不吝赐教!” “卑职一定会全力配合太尉!” ........ 童贯提到了一万六千五百两黄金,他便不再久留,随即告辞西去,率领一千军队返回了京兆府,就在童贯刚走不久,李延庆又一次来到了帅帐。 种师道对李延庆恨恨道:“按理,在天子旨意到来前,这批财富谁也不准妄动,他硬要提走黄金,这让我怎么向天子交代?” “大帅可以向天子据实禀报!” 种师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问题不在这里,问题这个功劳是谁的,你以为童贯真是为了夺走黄金,不是的,是因为我抢先向天子表了这个功,令他心怀不满,所以他来找事情。” “他会怎么做?”李延庆问道。 “他提走了黄金,如果朝廷派人来核实这批财富,就会发现黄金缺失,而童贯不会承认自己拿走黄金,我就说不清楚了。” “既然如此,大帅为什么要把黄金给他?” 种师道沉吟片刻,缓缓道:“你要明白军令如山的道理,他是我的顶头上司,他的命令我若敢违抗,他有权当场撤我的职,说倒底,这件事确实是我有错在先,不应该绕过他给天子上表,虽然天子给我直接上表的特权,但你要明白,这个权力是双刃剑,方便了自己,却得罪了上司,我很难两全。” “那大帅打算怎么解释黄金缺口?”李延庆问道。 种师道沉默片刻道:“除了上表给天子解释清楚外,再没有别的办法,既然已经得罪了人,那就只能得罪到底了。” “卑职明白了。” 种师道笑道:“不要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倒是明天面试之事,已经安排好了吗?” 李延庆连忙道:“名单已经出来了,府学那边共挑选了一百二十人,大帅要一起去面试吗?” “看吧!如果有时间,我就一起去。” 就在这时,大帐门口有亲兵报告,“启禀大帅,大营外来了一人,说是朝廷委派的官员,前来上任。” “他叫什么名字?”种师道急问道。 “好像是叫宗泽!” 第三百二十八章 老将宗泽 不得不说,现实中的宗泽和李延庆想象中的宗泽完全一样,高大威猛,器宇轩昂,一头雪白的银发,一双犀利的眼睛,橘子皮般的皮肤显示他曾饱经沧桑,虽然他也是进士出身,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员猛将。 宗泽最高只做到从六品的登州通判,官阶通直郎,比种师道的级别要低两级,年纪也比种师道要小十岁,他以下属之礼相见,不过两人却一见如故,很快熟悉起来。 “卑职毕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从军为官,保家卫国,可从元佑六年入仕算起,一直没有机会,可以说,这一天我已经等了整整二十三年。” 宗泽显得很激动,他也有激动的理由,他已经六十岁,觉得自己人生没有了前途,就在他申请退仕,准备回乡度过风烛残年之时,命运却给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将他渴望了数十年而不得的机会忽然推到了他的眼前。 种师道指着站在一旁的李延庆笑道:“宗老弟应该感谢李参军,若不是他大力向我推荐,我真想不到向朝廷要人。” 宗泽看了一眼李延庆,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参军令他感到一阵困惑,自己似乎从未和他打过交道,他怎么会知道自己? 宗泽忍不住问道:“李参军怎么会知道......” 李延庆微微笑道:“宗公还记得一个叫做汤怀的年轻人?” 宗泽点点头,“我知道他,武学的士子,汤阴县人,小伙子很聪明好学。” “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我从他那里了解到宗公,未能向宗公请教,一直令晚辈耿耿于怀。” 其实李延庆这话中漏洞颇多,经不起推敲,只是凭一个好朋友的介绍,面都没有见过,怎么就能随意下结论,这可不符合种师道的用人原则,如果李延庆之前说这番话,种师道肯定会不太高兴,不过他已在短短的接触中感受到了宗泽一心报国的赤子之心,便不再计较李延庆这个不太靠谱的解释了。 宗泽却没有想那么多,他依旧沉浸在终于披上征袍走上沙场的激动之中,他点了点头,“原来李参军也是武学士子。” 种师道呵呵笑了起来,“李参军是今年的科举第三名探花,不是武学士子,不过确实和武有关系,两年前,李参军还是弓马大赛的第一名。” 宗泽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良久,他低低叹息道:“文武双全,难能可贵,想不到种帅手下还有这样的大才。” “宗公过奖了,延庆经验远远不足,以后还请宗公多多指教。” “一定!一定!” 这时,种师道给李延庆使了个眼色,李延庆便行一礼退下去了,大帐内只剩下种师道和宗泽两人,种师道喝了口茶道:“现在距离官家规定的备战结束时间还剩下一个半月了,时间非常紧迫,前线各军的训练基本上已经磨合完成,如果让宗将军此时去率领一军,我怕时间上来不及,所以我考虑再三,想请宗将军暂时替我主管后勤,实际上,后勤军队也有三万人之多,八司事务繁杂,军队大多是战斗力薄弱的厢军,这对宗将军也是一次严峻的考验,不知宗将军能否接任?” 宗泽起身毫不犹豫道:“种帅有令,宗泽怎敢不从,愿为大帅分忧!” 种师道手下最缺的人才就是文武双全,替他掌管后勤,使他能从繁琐的政事中脱身去统帅军队,但他找不到合适的人,要么文官只懂政务,统帅不了三万后勤厢军,要么武将能掌军,却处理不了八司政务,如果分开来,又会严重降低后勤的效率,影响前敌之军。 本来李延庆倒是一个人选,可惜他资历太浅,年纪也太清,还需要磨练几年,所以李延庆虽然出任录事参军,但后勤主将还是由种师道兼任,耗用了他大量时间和精力,影响了备战,而宗泽是进士出身的武将,资历和经验都足够了,他便是最好的人选。 宗泽的慷慨接任令种师道大喜过望,他微微笑道:“宗将军先安顿好,明天我安排正式交接。” 停一下,种师道想起一事,笑道:“明天恐怕没有时间,我们后天交接,明天宗将军不妨和我一起去府学参加面试。” ......... 次日天不亮,李延庆带着几名参军以及数十名士兵先一步来到了府学。 此时,府学的评卷已经结束,笔试成绩榜昨天已经发布,一百二十名士子在两千余名士子中脱颖而出,将参加第二轮面试的角逐,最后的参军从事人选将在他们中产生。 不过计划不如变化,随着朝廷向河东军增兵五万,大量的粮食物资正通过汾水北上,后勤的压力陡然倍增,增加参军从事人数已经是必然。 种师道最终决定,将这次面试录取的人数增加到三十人,参军司和情报司各录十五人,录取人数达到四比一,这对笔试中脱颖而出的一百二十名士子确实是个好消息。 接待李延庆一行的是府学副教谕刘潜,他年约五十岁,脸型瘦长,同时留了一撮细长的山羊胡子,相貌颇有特色,所以府学学生们都背后叫他羊教谕。 这次府学提供场地,组织监考,又组织教授评卷,费时费力,却不拿一文钱报酬,用他们的话说,这也是用实际行动支援军队反击西夏,着实令人尊敬。 刘潜和李延庆见了礼,笑问道:“既然今天还要招募八司从事,为什么不见八司的主事参军?” 李延庆指指自己,“我同时也是八司的录事参军。” “啊!原来如此。” 刘潜连忙道歉,“我不知道,一直以为李参军是情报司主事,不知李参军还兼任八司录事参军,真是很抱歉!” “刘教谕不必道歉,其实今天真正面试人是大帅和新履职负责后勤的宗老将军,我只是面试组织者。” “种帅也要来吗?” 李延庆点点头,“大帅会晚一点过来,请问教谕,参加面试的士子都到了吗?” “都已到齐,目前在仁礼堂休息等候,随时可以进行面试。” “这段时间辛苦刘教谕了。” “哪里!哪里!能为国尽一点力,虽然辛苦一点,但我们也感到荣耀,希望这次对西夏战役能够大胜,给大伙儿狠狠提一把气!” 李延庆微微一笑,“这也是三军将士的共同心愿。” ......... 半个时辰后,天色终于大亮,面试也正式开始,在仁礼外堂坐着一百二十名参加面试的士子,他们每个人都很紧张,他们手中捏着一张纸条,这是他们刚刚抽的顺序签,坐在第一个位子上的士子尤其脸色惨白,他很不幸抽到了一号,将第一个面试。 正在巡视的赵文发现第一个士子双腿在微微颤抖,便走上前安慰他道:“其实你应该感到幸运,第一个会留下第一印象,如果表现得还不错,那么录取的可能性比别人都要高,若是我,我还巴不得第一个面试呢!” 赵文的安慰使他的心稍稍平静下来,他默默点了点头,双腿不再像刚才那样颤抖了。 这时,一名士兵高喊道:“面试开始,请第一号张科入场。” 士子慢慢站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向内堂走去。 内堂摆了长长一排桌子,后面坐着参加面试的官员,正中间坐着河东军主帅种师道,左边是新任主管后勤的老将宗泽,右面则是李延庆,李延庆兼任的录事参军是属于宗泽管辖,但情报司却不是,情报司直属于种师道。 昨天晚上,种师道已经和李延庆谈过了,为了加快八司运转效力,宗泽主管后勤后,将同时兼任八司录事参军,李延庆将辞去这个职务,全身心主管情报司,情报司下面又会分为内司、外司、情报营和后勤营,内司负责监视官员,抓捕西夏细作,外司则负责接收分析各军寨探子情报,同时管理外派的宋军细作,后勤司则负责支援。 李延庆将身兼文武两职,文是情报司主事参军,武则是情报营指挥使,他不再兼管八司,这会使情报司的运转更加高速有力。 这时,门开了,第一个士子走了进来,躬身行一礼,“学生张科参见种大帅!” 第三百二十九章 安插细作 “请坐!”种师道很温和地请士子张科坐下。 张科紧张地坐在众人面前,种师道看了看他,笑道:“先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尽量简洁!” “学生是太原府本地人,今年二十五岁,父亲是阳曲县学教授,学生五年前考中发解试,但两次省试皆名落孙山,学生希望能从军为文职官员,为国效力!”他颤抖着声音说完,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暗恨自己说得干巴巴的,最后的为国效力没有一点情感,着实令他沮丧。 不过种师道并不太在意他的情感表现,又笑问道:“今天是情报司和参军司同时招募从事,你希望自己能进哪一个司?” “学生更希望能进情报室。” “为什么?” “学生觉得自己很善于分析问题,注重细节,很适合做情报分析的事务。” 李延庆看了看他的试卷,得分是上上,对策做得很有条理,甲乙丙丁罗列得清清楚楚,一条条分析思路清晰,一点不混乱,是一个条理形的士子,李延庆便提笔在他名单上打个了勾,决定录取此人。 虽然种师道是主帅,但种师道却把情报司的录取权交给了李延庆,这也是种师道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情报司筹建全权交给李延庆负责,他今天更多是为了替宗泽挑选八司的从事。 这时,种师道看了一眼李延庆,这是暗示李延庆还有没有问题,李延庆笑问道:“不知张士子会不会武艺?” “学生....学生学过射箭,这是府学必修课,只是射得不好,也学过一点舞剑,别的就不会了。” 李延庆笑了笑,“张士子可以退下了,如果被录取,我们最迟明天会有通知,请注意府学大门口发榜。” 张科慢慢行一礼,退下去了。 宗泽笑道:“我觉得此人不错,可以在法司下做事。” 种师道呵呵笑道:“很抱歉啊!李参军已经抢先了,没办法,情报司一个参军从事都没有,八司下面倒有不少人,只能先让情报司挑选了。” 宗泽连忙道:“没关系,后面士子还多。” 种师道点点头,“那就下一个吧!” “请二号士子进来面试!” ........ 种师道中午便回营了,下午的面试由李延庆和宗泽负责,他们的面试一直进行到夜幕降临才终于结束,两人都累得有点筋疲力尽了。 不过虽然很疲惫,两人的心中却很高兴,终于招到了满意的人选,尤其是宗泽,他明天才正式上任,但种帅已经把招募下属的权力交给了他,足见种帅对他的信任,而且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兆头。 宗泽久历官场,他知道这是种帅的表态,意味着种帅以后也不会太干涉自己的事情,这让宗泽心中既感到欣慰,同时肩头也感到了重大的责任。 “宗老将军怎么看女真人?”在一同返回军营的路上,李延庆问宗泽道。 宗泽长长叹口气道:“中原王朝的威胁一向都是来自北方,而北方的各族蛮子大多是生番狠、熟番稳,女真是刚兴起的生番蛮子,一旦他们灭了辽国,一定会给大宋带来巨大灾难,这个灾难往往会延续数十年,当女真人由生番熬成熟番,北方就会渐渐稳定下来,然后又会有新的生番出来,灭掉女真,然后又会继续涂炭中原,千年来周而复始,我这几年连续给朝廷上书十几次,坚决反对宋金结盟,却从没有任何回复,我也是心灰意冷,才上书朝廷要求退仕,结果刚提出,朝廷便立刻同意了,足见朝廷对我厌恶已久。” 李延庆暗暗夸赞宗泽眼光独到,历史走势确实如此。 这时,宗泽又对李延庆道:“我已经六十岁了,最多还有十年为国效力,大帅更是没有几年,大宋的安危还得靠你们这一代,你们并不是为了保卫朝廷,而是为保护千千万万大宋子民不受异族的践踏和涂炭,保卫我们美好的家园,当初我就给汤怀这样说,今天这话我同样送给你,希望你能记住它!” 李延庆肃然点了点头,“老将军的教诲,延庆铭记于心!” ...... 次日一早,李延庆和宗泽交了权,把自己的录事参军之职交给了宗泽,种师道也将自己兼任后勤主将的权力也同时移交给了宗泽,平稳顺利地完成了交接。 当李延庆浑身轻松地回到情报司,却看见赵文和武贤良带着一群年轻士子走进军营,他们期盼已久的参军从事们终于来了。 这群士子一共有十五人,虽然之前每个人都写了承诺书,承诺自己和西夏、辽国没有任何关系,不过在正式上任前还需要详细调查家庭背景,确认后才能被真正录取。 李延庆走进了大帐,赵文笑着给他们介绍道:“想必在面试时已经见过了,但我还是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情报司主事李参军,同时兼任情报营指挥使,你们是文官,不用叫指挥使,而叫李参军便可。” 众人一起躬身行礼,“参见李参军!” 李延庆笑着摆摆手,“各位不必多礼,首先欢迎各位前来情报司,虽然我们情报司刚成立十天,但已经做了几件大事,威震西北军,如果军中士兵听说你们是情报司成员,一定会对你们另眼相看,下面我先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 所有士子都屏住呼吸,全身贯注听主事参军的介绍。 “情报司分为司衙、军营和后勤三部分,司衙就是你们,目前连我在内司衙只有五个筹建人,加上你们那就是二十人了,军营有五百士兵,是从西北军最精锐的军中挑选出的士兵,属于精锐中的精锐,后勤营有五十三人,主要负责后勤支援。 回头再说说司衙,司衙下面将分为内司和外司,内司由赵参军主管,外司由武参军主管,另外还有两位参军吴参军和李参军,他们二人负责后勤营,你们十五人有七人进内司,七人进外司,另外一人负责替我整理文书,分工大概如此,现在先去换衣服,然后参与整理文书资料,算是你们的实习,具体分配等正式入职后再进行。” “请问参军,我们晚上要住在军营吗?”一名士子战战兢兢问道。 “不用,下午酉时一刻你们便可以离营回城,几位参军马上就告诉你们。” 说完,李延庆给负责后勤的吴谦和李德使了个眼色,参军吴谦连忙招手对众人道:“请各位跟我来!” 一群士子便跟随两位后勤参军去领取自己的衣服物品了。 这时,李延庆才回头问帐门口等候多时的杨亮道:“有什么事吗?” 杨亮小声道:“卑职只是想提醒指挥使,今天还有一个约。” 李延庆顿时醒悟,他差点忘记了还约了人,他连忙问道:“时辰已经到了吗?” “还有一刻钟。” 一刻钟就是半小时,他要赶去太原城,时间非常紧张了,李延庆吩咐赵文和武贤良招呼士子,他自己翻身上马,带着杨亮向军营外疾奔而去。 ......... 县城福来酒楼内,李延庆被一名酒保带上三楼,在一间雅室内坐下,片刻,两名身材矮胖的中年商人走了进来,这两人姓乔,是兄弟二人,兄长叫乔伯安,弟弟叫乔仲安,是太原府有名的毛皮商人,长年往来于河东路和西夏之间。 他们在西夏各州开了五家店铺,和西夏权贵有关系,在西夏混得非常不错,这次李延庆便想利用他们的店铺安插自己的细作。 乔氏兄弟是种师道介绍给李延庆,他们在十年前曾经替种师道做过事,并不抵触替军方做事。 李延庆关切地问道:“前几天情报司扫荡西夏店铺不知道对两位在西夏的生意是否有影响?” 兄弟二人对望一眼,乔伯安笑道:“唯一的影响就是替我们扫掉了不少生意上竞争对手。” 三人笑了起来,乔伯安又解释道:“我们和西夏王的老丈人很有交情,一直得到他的庇护,没人敢动我们,请参军放心了。” “这样最好不过!”李延庆点了点头。 这时,乔仲安又问道:“不知李参军打算在西夏的哪个城安插细作?” 李延庆想了想道:“我想第一步在紧靠边境的左厢神勇军司和西夏都城兴庆府两地安插细作,这两处你们有店铺吗?” 乔仲安点点头,“这两处我们都有店铺,李参军随时可以安插细作。” “随时是指什么意思?”李延庆不解地问道。 乔伯安微微一笑,“我们明天一早就要跟随驼队前往西夏,李参军的人可以跟随我们前往,不过现在风声有点紧,最好不要超过五人。” 李延庆欣然道:“那就一言为定,我派四人跟随你们去西夏。” 第三百三十章 军弩事件(上) 大帐内,四名士兵被带了进来,这四人从五百士兵中挑选出来的首批细作,他们将跟随乔氏商队潜入西夏,刺探西夏人的情报。 长久以来,大宋对情报的重视远不如辽夏两国,辽夏细作无孔不入地探进了大宋的每一个角落,但很少有大宋细作进入辽国和西夏,以至于大宋对辽金以及西夏从来都缺乏一个全面理性的认识,战略上才会一次又一次的被动。 但李延庆却深知情报的重要,他进入西北军,就是为了建立情报系统,为此他甘愿放弃成为权力更大的录事参军的机会,而继续担任低半级的情报司主事参军。 “参见指挥使!”四名士兵单膝跪下行一礼。 “请起!” 李延庆请四人起身,温和地对四人道:“这次去西夏,你们四人肩负重任,不过我对你们的最大要求却是安全第一,不要轻易暴露自己。” “卑职明白!” 李延庆摆摆手道:“你们听我说完,安全第一并不是随口说说,这就要求你们有所为有所不为,并不是所有的情报都要你们收集,而是重大军情才需要你们关注,乔氏商行有飞鹰传播信息,遇到重大军情时,你们也可以利用,明白了吗?” 四人默默点头,他们都明白了指挥使的意思。 李延庆又笑道:“你们主要是长驻两个地方,一个是兴庆府,一个是左厢神勇军司,目前暂时潜伏在乔氏商行,但我希望你们尽快立稳脚跟,开出自己的店铺,扩大实力,我会在财物上全力支持你们。” 四人对望一眼,皆跃跃欲试,想甩开胳膊大干一场,这时,他们中的首领陈华问道:“请问指挥使,有多少人知道我们四人潜入了西夏?” “目前就只有我和乔氏兄弟三人知道,连种帅也不知道具体是谁,你们只和我单线联系。” 说到这,李延庆取出四块铜牌递给四人,这是乔氏商行的标准,你们下午直接去阳曲县北城门旁的乔氏商行找他们兄弟,明天一早就出发,至于你们的家人,我会安排好,你们的俸禄会双倍发放到他们手中,足以保证他们生活。” 四人接过铜牌,李延庆又嘱咐他们几句,四人行一礼退下去了。 ......... 河东军大营距离汾水约三里左右,但军队在汾水上建造了一个专属军码头,随着朝廷不断向河东军增兵,巨大的各种兵器装备以及军用物质也开始源源不断向阳曲县运来。 大营内的仓库已经无法承受如此多的物资,种师道只好下令在码头北面再建一座物质仓库,经过两个月的建设,新仓库已经完成,这是一座由数百个仓库组成的仓库群,占地上千亩,四周被高高的营栅,并有三千军队长驻护卫。 这天上午,李延庆带着一队五十名情报营骑兵赶到了新仓库,自从情报营一次霹雳行动彻底拔掉河东路的西夏细作后,种师道也给了情报营丰厚的奖赏,其中一个奖赏便是临时借调的五百匹战马全部分配给了情报营,这让全营官兵皆大欢喜,同时也使情报营成为河东军第一支全机动的军队。 今天李延庆前来新仓库是来调查一起偷盗事件,情报营的士兵搜查太原武器黑市时,在一座破旧仓库内意外发现一批来历不明的军弩,数量大约有五百把,这个消息让李延庆顿时警惕起来,大营仓库并没有失窃事件,西夏细作的兵器也全部被缴获,这批军弩又是从哪里来? 这批军弩没有人认领,也没有任何线索,就仿佛从天而降,不过从军弩上的编号来看,这批军弩应该是刚从军器监出来不久,很可能就是新一批朝廷发送来的兵器装备。 只是这里面存在着三种可能,第一是从京城运来的路上失窃,第二是从京兆府那边流出来,毕竟京城出来的兵器一半送去了他们那里,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新仓库存在着漏洞。 李延庆来到大营前翻身下马,向守门士兵出示了自己的军牌,当值都头向李延庆抱拳道:“李参军很抱歉,大帅有规定,一次进仓库不得超过十人,李参军的手下太多,恐怕不能全部进去。” 李延庆回头对队头道:“你带弟兄在外面稍等,第一伙随我来!” 李延庆带着十名士兵进了仓库大营,负责新仓库的主管正是严九龄,李延庆一手提拔的主事参军,由于仓库范围太大,宗泽便兵分两路,主事参军张曲主管军营老仓库,严九龄则率领十五名参军从事主管新仓库。 “欢迎李参军!”严九龄老远便笑着迎了出来。 尽管李延庆已经调离参军司,但严九龄一直感激李延庆对他的提拔,对李延庆格外热情。 “老严,好久不见了。” 李延庆跟他寒暄几句,两人走进了官房内,李延庆坐下,这才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严九龄顿时大惊失色,五百把军弩,这也不是闹着玩的。 “军弩来了两万多支,我们刚刚才整理出来,李参军有没有编号?” “我带来了!” 李延庆取出一张纸递给他,“是连号的五百支军弩。” 每支军弩的底部都刻有一组号码,很容易查到它的来历,严九龄取来厚厚一本账册,翻开账册核对李延庆提供的编号,看了半晌道:“这批军弩不在我们仓库军弩的范围内,参军可以核对编号,它们是在我们前面,至少比我们找了两万支,不过应该也属于朝廷拨付西北军的物资之一。”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这批军弩应该是从京兆府流出来的,它们属于京兆府。” “有没有可能是半路上被人从运输的船中盗走?” 严九龄摇摇头,“这个可能性不大,因为移交要帐实一致,如果清单上有,而实物没有,这件事早就闹开了,一支军弩在在黑市上可以卖到三十贯钱,五百支军弩就是一万五千贯,这在哪支军队都是非常严重的大事件,主将也要被撤职的。” 既然是京兆府那边出了问题,李延庆便无法再调查下去,不过他必须向种帅禀报,由种师道去给童贯沟通,五百支军弩失窃,绝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一件足以惊动朝廷的大案。 回到军营,李延庆快步来到种师道的大帐前,迎面一名亲兵笑道:“李参军是找种帅吗?” “是啊!种帅可在?” “真的很抱歉,参军来晚了一步,大帅中午就去绥德军了。” “可大帅上午没有这事,是临时决定的吗?” “童太尉那边天天派人来要银子,大帅烦不胜烦,所以临时决定去视察前敌。” 李延庆缴获那批财富的处理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天子赵佶大笔一挥,将这批金银全部犒赏给了西北军,这个消息让童贯眼睛都红了,连忙派人来太原讨要白银,他的意思很明确,土地归河东军,白银和黄金则归他。 种师道却不干,他之前已经给了童贯一万六千两黄金,折合十六万两白银,最多再给童贯十万两白银,河东军留二十万两,双方都不肯让步,童贯便天天派人来讨要白银,弄得种师道厌烦之极。 “讨要银子的人在哪里?” “目前在宗老将军帐内。” 李延庆眼珠一转,便快步向宗泽的大帐走去。 大帐内,宗泽坐在桌前全神贯注地批阅下面参军报告,旁边坐着一个男子,此人叫做戴云逸,是童贯帐下幕僚,能说会道,脸皮又厚,童贯便派他来讨要银子,目前三十万两银子就掌握在宗泽手中,此人当然盯着宗泽不放。 这时,李延庆走了进来,他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旁边的童贯使者,故作惊讶道:“老将军,五百支军弩失窃案我已经查出眉目了。” 宗泽吓了一跳,怎么能当着外人说这件事,他急给李延庆使个眼色,李延庆却仿佛没看见,继续高声道:“卑职发现,五百支军弩竟然是从秦凤军那边流出来的。” 第三百三十一章 军弩事件(下) 旁边正在喝茶的戴云逸顿时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什么五百支军弩,是怎么回事?” 宗泽也愣住了,居然是从秦凤军那边流出来的,他立刻明白了李延庆的用意,便沉吟不语,李延庆这才似乎看到了一旁的戴云逸,“老将军,这位是?” “这位是童太尉的幕僚戴参军。” 宗泽又给戴云逸介绍李延庆,“这是情报司的李指挥使,想必戴参军也有耳闻。” 戴云逸当然知道李延庆,那批金银不就是他弄出来的吗?但此时,戴云逸却没有心思寒暄,他又继续问道:“请问李参军,你说的五百支军弩是怎么回事?” 李延庆向他抱拳行一礼,“原来是太尉的记室戴参军,久仰了,那五百支军弩是昨天才发生的一个案子。” “什么案子?李参军能否详细说说。” “当然可以,今天一早我们听说太原府有兵器黑市交易,我派一支军队去扫荡,军队赶到时,黑市交易的人已经闻讯跑掉了,但在河边一处废弃的民房内我们却无意中发现了五百支簇新的军弩,还用油纸包裹好,装在弩鞘里,根据军弩上的编号,我下午去仓库详查,却发现这批军弩应该是来自秦凤军,我觉得事关重大,所以来向大帅汇报,但大帅已经去边境巡视去了。”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当然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情报司、参军司、种帅......” “不!不!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你们有没有.....把这件事上报朝廷?” “当然没有,还没有向种帅汇报,怎么能仓促汇报朝廷?不过按照常规,这件事一定要向军器监备案,我们在等种帅的消息。” 戴云逸跟随童贯多年,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五年前已经出一次类似的事情,八百副铠甲神秘失踪,消息被太尉强行压制住,最后不了了之,这次又出了军弩的事情,戴云逸凭着直觉,五百支军弩很可能只是其中一部分。 戴云逸心急如焚,他现在也顾不上催要银两,他要立刻赶回京兆府向太尉禀报。 李延庆把一张清单递给他,“这是军弩上的编号,希望能帮助戴参军查到原因!“ “多谢了!” 戴云逸将清单揣进怀中,又对李延庆和宗泽道:“大战即将到来,希望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军心,大家要谨慎行事,最好种帅能和太尉好好沟通一下,查到事情的真相。” 他言外之意就是提醒李延庆,这件事可不能擅自上报,李延庆会心地点点头笑道:“请参军放心,大帅一定会和太尉沟通此事。” 戴云逸匆匆走了,宗泽注视着李延庆道:“这件事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应该是从京兆府军用仓库里失窃,这件事如果说没有内鬼,谁会相信?” 宗泽意味深长笑道:“这件事来得很及时啊!这样一来,童贯恐怕就不好意思再提白银之事了。” “正是如此,相信大帅会充分利用这件事堵住童贯的口。” 事情正如李延庆和宗泽的预料,戴云逸回京兆府就便再也没有来太原府讨要银子,童贯也绝口不再提银子之事,十天后,秦凤军主事参军刘涌和一名指挥使被斩首,十二名参军从事被革职,但在童贯的报告中始终不提军械失踪一案。 不久,童贯和种师道达成的一致,河东军再押送五万两白银去京兆,另外,将太原府内两座各占地百顷的庄园送给了童贯,至此,一直困扰双方多时的金银分割终于落下了尘埃。 时间转眼到了八月中旬,二十五万宋军开始从东西两个方向向宋夏边境推进,与此同时,十五万西夏军队也战备完毕,分布在西夏边境的各个险关要隘之上。 但对宋军而言,最大的问题依旧是情报不足,虽然在西夏内地的一些大城中依旧有汉人开的店铺,但边境一带已经看不见汉人的身影,宋军只能靠经验来判断西夏军的虚实。 宋军进攻西夏的东线是由种师道的十万河东军负责,但并不止河东一线,还包括陕西路东部的绥德军和延安府,战线长达六百余里,而童贯率领十五万大军负责陕西路西部以及秦凤军路和河湟一带,战线长八百余里。 这天上午,种师道开始在中军大帐内举行动员仪式,种师道将天子尚方宝剑请到帅案上,对众将缓缓道:“西夏军是我们多年的老对手,彼此知根知底,他了解我们,我们也了解他们,彼此各有优势,宋军优势在于装备精良、后勤足备,而西夏军的优势在于士兵骁勇善战,盔甲齐备,弱点在于国力不济,这就注定这场战争不会很快结束,将是一次长达数月甚至半年的拉锯战,大家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众将肃然,李延庆也坐在大帐内,他的情报营是人数最少的一支独立军队,但也有资格位居中流。 宋军虽然平时的官职是厢都指挥使、军都指挥使、军都虞候、指挥使等等,这是他们的朝廷官职,但到了战时,又变成了另一套战时编制,分为主帅、副将、偏将、部将、都头、队头等等,象李延庆的小指挥使就属于部将,不过没人会把他当将领看待,大家依旧把他视为情报司主事参军。 种师道又道:“这次我们出兵二十五万,但这只是二十万禁军和五万番兵的数量,另外还有三十万厢军和乡兵为后勤支援,还动员了十几万民夫和数万辆大车,朝廷调用的钱粮达数百万计,兵器军资更是不计其数,这是一场大规模的对西夏战争,希望我们能一洗前辈战而不胜的屈辱。” 种师道振臂大吼:“我军必胜!” 众将也一起大吼:“必胜!” 大帐内气氛热烈,李延庆也被强烈的求战气氛感染,他心中热血沸腾,也跟着振臂大吼起来。 浩浩荡荡的军队随即开始出发,李延庆的情报司位于中军,这次他们情报司一分为二,内司留在太原预防后方奸细,而外司则跟随北征,包括武贤良在内的十名文职官员以及王贵率领的三百名情报营骑兵,在李延庆的率领下跟随主帅北上。 种师道的十万主力大军包括八万禁军和两万番兵,另外还有十五万厢军和乡兵以及八万民夫,情报司成立时间还短,还没有收集到西夏军部署情报,不过宋夏边境是一条长达千里的山脉为界,山脉叫做横山,宽达百余里,群山莽莽,几乎都是高山峡谷。 而根据上百年的经验,大军从东线杀入西夏腹地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沿着无定河谷穿过数百里的山区,但并是说军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杀入西夏,别的翻山越岭小道也有不少,但能走后勤运输的道路却只有这一条,这是双方惨烈争夺的咽喉之道,目前被西夏数万大军控制。 穿过了数百里的横山,便进入了方圆数千里的戈壁沙漠地区,再穿过长达一千余里的戈壁滩,便可直扑西夏的都城兴庆府。 事实上,进攻西夏的主力应该是西路军,出清平关进入西夏境内,距离都城兴庆府只有四百余里,比东路军近了一倍不止,童贯率领的十五万西北军才是宋军主力,东线军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侧应。 五万大军浩浩荡荡一路西进,这天下午,大军抵达了黄河东岸的石州定胡县,黄河对岸就是陕西路的绥德军了。 种师道下令全军驻营休息,准备次日渡黄河西进。 第三百三十二章 横山小道 李延庆立马在黄河岸边,默默注视着滔滔黄河,和上一次渡河相比,秋天的黄河水势稍缓,却更加深沉厚重,裹夹着人类难以抗拒的大自然力量,向南方逶迤而去。 一支数十艘大船组成的船队正停泊在定胡县码头上,等待运载宋军过河,几只苍鹰在黄河上空盘旋,迅速掠过黄河,向东南方向飞去。 “李参军很担忧这次战役吗?”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李延庆回头,却是杨再兴站在自己身后,虽然在汴京时,杨再兴和自己关系十分密切,但到了河东路,李延庆却明显感到了杨再兴和自己疏远了。 当然,李延庆能理解杨再兴的抱负,他肩负着杨家复兴的责任,必须牢牢跟随种师道,他也担心和自己关系太深,影响到种师道对他的信任。 “当然会有点担心,我是情报司主管,对西夏却一无所知,心中有愧啊!” “李参军做得非常好,大帅都赞不绝口,对西夏情报不足是因为情报司成立太晚,并非李参军之过,李参军不必自责。” 李延庆淡淡一笑,笑问道:“杨兄找我有事吗?” 杨再兴点点头,“大帅有事找参军,请随我来!” 两人调转马头,一前一后向定胡城外大营奔去,不多时,两人进了大营,来到中军大帐前。 “启禀大帅,李参军到了!”杨再兴在帐前禀报道。 “请他进来!” 杨再兴转身对李延庆一摆手,“李参军请吧!” 李延庆快步走进大帐,只见种师道站在地图前负手沉思不语,在思考着什么,李延庆不敢打断主帅的沉思,便安静地站在一旁,良久,种师道从沉思中醒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李延庆,歉然笑道:“人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很容易走神,我要先恭喜李参军了。” 种师道过一份文书,递给李延庆,“这是刚刚从太原送来的朝廷吏部牒文,升赏了一批官员,你抓捕河东路细作有功,升一级为宣奉郎。” 宣奉郎是从七品,原来的给事郎是正八品,这着实出乎李延庆的意料,自己入仕才半年就升了一级,一般的地方官至少要三年才有升迁机会。 种师道笑眯眯道:“我早就说过,在军队中容易升职,一般是一年后能升一级,象你半年就升迁,确实比较少见,一般是天子特批才有这个机会,看来天子对你情报司的成效非常满意。” “没有大帅为卑职表功,天子也不会知道这些小事,卑职要感谢大帅的厚爱。” 李延庆心里明白,军中功劳并不是每样都向天子汇报,一般都是记功,最后一并升赏,种师道是为了提拔自己才特地给自己表功,他心中着实感激种师道的厚爱。 种师道微微笑道:“如果你没有缴获那么多财富,我也找不到借口上书天子,还是你自己立功的结果。” 李延庆点点头,又问道:“大帅现在有难处吗?” 种师道走到地图前,指着无定河道:“你昨天送的一份情报,说无定河水量和往年相比严重不足,我怀疑西夏人在无定河上游筑坝了,我担心大军进入山区峡谷后,西夏军开坝放水,宋军恐怕要全军覆灭啊!” “大帅说得不错,确实有这个可能。” “我很了解西夏军,他们一向阴狠毒辣,宋军喜欢以势取胜,西夏军却相反,擅长以术取胜,各种阴狠计谋层出不穷,稍有不慎宋军就会死伤惨重。” “卑职也深有体会!” “是啊!和西夏军作战须格外警惕,你注意一下最近的情报,或许前面探子会有消息传来。” ........ 李延庆回到自己大帐,虽然官升一级,但实际意义并不大,最多俸禄增加一点点,但手中权力却不会有实质性的变化。 这就是军队文官和地方文官的一个重要区别,军队文官容易在短期内升官,升官也比较容易,但很可能十年八年都不会改变职务,宗泽就给他说过,有官员当了二十年的录事参军,官阶早已从九品升到五品,但实际职官却始终不变,这就叫升而不迁。 而地方文官就不同,他们很难升官,可一旦升了官,官职就会跟着变动,从县丞到知县,从小县到大县等等,这才叫升迁。 只能说各有利弊,不过无论如何,李延庆还是很感激种师道对自己的厚爱。 因为是临时扎营,情报司只有一座大帐,大帐内十名参军从事正忙碌地整理着各路探子送来的情报,李延庆在自己的小桌前坐下,参军武贤良便送几份整理好的情报,“这是前军刚刚送来,几队探子从不同的角度说一件事,我们把它合并起来,发现了西夏军一个重大企图。” “是不是西夏军在拦河筑坝?” 武贤良愕然,“正是!主管怎么知道?” “是大帅凭经验推断的,不过他不知道筑坝的具体地点。” “在虎啸峡北入口!” 李延庆快步走到地图旁,很快在地图上找到了虎啸峡,在横山中段,宋军必须要沿着峡谷河床深入七十余里才能抵达那里,一旦西夏军放水,数万宋军必然会面临灭顶之灾。 这时,李延庆若有所思,虎啸峡这个名字让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李延庆随即对情报做了批示,还给武贤良道:“立刻抄誉一份给大帅送去。” 武贤良匆匆走了,李延庆立刻从随身携带的小箱子取出一幅宋夏边境地图,这份地图是赵源最后吐露的秘密之一,是赵源亲手制作,李延庆从赵源妻子手中得到,他还没有仔细研究,但已经大致看了看,他发现这幅地图上有很多地方和现在用的地图不一样。 地图很大,他只能将一部分摊在小桌上,很快便在地图上找到了虎啸峡,赵源在虎啸峡的位置上画了一对交叉的双剑,表示此处的战略位置极其重要,不过在旁边山上,赵源又画了一条细细的红线,红线的终点正是虎啸峡,标注了一个小小的箭头。 李延庆就依稀记得在哪里见过虎啸峡这个名字,果然是在赵源的地图里,可这条小小的红线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一条小路,从山上绕过虎啸峡,或者是抵达虎啸峡的上方。 李延庆沉思片刻,随即令道:“让王贵速来见我!” ......... 次日上午,宋军开始大规模渡过黄河,五万大军加上各种后勤辎重以及后勤支援军队、民夫等等,至少要三天三夜才能完成渡河。 但在第一批渡河士兵中,一支十人组成的骑兵队过了黄河后,便疾速向绥德军北部奔去。 这支十人骑兵队由五名情报营士兵和五名斥候士兵组成,他们的任务是去确认地图上的那条小道,情报司本身也有斥候的功能,只是它的作用更广泛,几乎涉及到军队的方方面面,李延庆之所以派情报营士兵和斥候一同前往,是因为这条小路是情报司提出的方案,他必须要自己的手下一同前去确认。 宋军在绥德军最北面的一座军寨叫做嗣武寨,已经位于莽莽横山之中,是一座修建在半山腰的险峻军寨,驻扎军队约两千人。 这是前一次宋夏战争留下来的为数不多战争成果之一,虽然以西夏的军力拔掉这座军寨是易如反掌,但西夏受国力所困,不想再和宋朝发生战争,这座深入横山的军寨便保留了下来。 十名宋军士兵在嗣武寨存了马匹,他们便离开了河谷大道,而是寻路上了山,沿着山路向数十里外的虎啸峡方向艰难而去。 第三百三十三章 特殊任务 五天后,五万宋军河东军主力抵达了永乐城,并开始修筑版墙式大营。 永乐城位于无定河西岸,大小如一座中型县城,拥有军队三千人,是绥德地区最大的军城,这里距离横山无定河谷口约十五里,位于高处,即使无定河水暴涨,对于城池也没有影响,军营也修建在高处,防止西夏军忽然放水导致大营被淹。 入夜,众将聚集帅帐商议军情,种师道对众人道:“西夏军拒险而守,我们进攻横山河谷本来就很困难,现在西夏人又筑坝拦水,这一战不好打啊!诸君有什么见解,都发表一下意见。” 副将姚平仲起身道:“启禀大帅,无定河谷被阻也是只是后勤辎重以及骑兵难行,但轻步兵却可以翻山越岭过去,绕到敌军背后,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夺取虎啸峡,泄水清路,大军可行也!” 偏将杨可世摇摇头道:“五年前这一计我们已经用过了,西夏人焉能不防,如果说迂回,倒不如派支骑兵走晋宁军绕过去,可直接杀到敌军后背!” “不妥!” 另一名偏将曲克起身反对道:“我们骑兵最多只有五千人,而西夏擒生就部署在晋宁军一线,有骑兵上万,我们五千骑兵过去很容易被敌军集中优势兵力歼灭,军队只可聚不可散,请大帅明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起来,这时,种师道见李延庆一直沉默不语,便问道:“情报司有什么高见?” 大帐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刷地射向年轻的情报司参军主事李延庆,自从李延庆将河东路的西夏细作一锅端掉,还搞到了几十万两白银和无数土地,众将们的赏赐有了希望,大家对李延庆也刮目相看,众人都想听听这位年轻参军的意见。 李延庆站起身不慌不忙道:“启禀大帅,情报司的作用就是要发现新的办法或者途径,根据各路探子收集的情报,西夏军确实已在翻越横山的几条重要小道上修筑了哨塔,再想故技重施,确实难度很大,但杨将军的思路是对的,敌军堵塞干道,我们必须要绕小道到敌军身后,卑职认为,我们绝不能让洪水倾泻,一旦洪水倾泻,道路被冲毁,淤泥遍地,我们的辎重将无路可走,所以夺取水坝才是上策。” 种师道点点头,对众人道:“大家可能还不知道,李参军根据情报分析,发现了一条新的小道,可直接抵达虎啸峡,他之前已派人去探查,过几天就会有消息。” 副将姚仲平道:“李参军说得很对,不能让敌军放水泄洪,一旦冲毁道路至少要明天春天才能恢复,不过坐等也不是办法,会让敌军生疑,不如虚虚实实,派一支骑兵扮作偷袭之军绕道去晋宁军,使西夏军产生误判,同时再小规模攻打从前的几条小道,这样便可掩护我们的真实目的。” 这个方案得到众人一致赞同,但这个方案的前提就是情报司提到的秘密小道是否可行,种师道也看过李延庆的地图,他很了解赵源,赵源虽然不是进士出身,心胸狭窄,但极有才能,否则也不会跟随自己十几年,这条小路应该有把握。 种师道沉吟片刻道:“姚将军说得对,坐等不是办法,兵法之妙就在于虚实不定,我派军走晋宁军如果形势需要,说不定就转为实策,曲克将军何在?” 曲克上前一步,“卑职在!” “你可率三千骑兵打双旗扮作六千骑兵绕道去晋宁军,摆出要走晋宁军入横山的势态,今晚连夜出发!” “卑职遵令!” 曲克结过军令匆匆去了,种师道又令偏将左焕生和张符各率两千军去攻打五年前走过的两条山道,一一安排妥当,众将这才散去。 “李参军请留步!” 种师道叫住了李延庆,李延庆躬身施礼,“请大帅吩咐!” “没什么,我只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如果发现秘密小道,我们又该如何夺取大坝?” 李延庆摇了摇头,“做决策必须在充分掌握情报的情况下才能有合理方案,现在卑职对大坝一无所知,说得再多也是纸上谈兵。” “至少我们可以考虑让谁去夺取大坝!” 李延庆忽然明白了大帅的意思,立刻躬身道:“卑职愿率情报营夺取大坝,请大帅批准!” 种师道暗赞李延庆聪明,他是想把这个机会留给李延庆,李延庆文武双全,但他最大的弱点缺乏实战经验,要想培养他,就必须多给他机会。 种师道年事已高,但他内心依旧忧国忧民,他只能尽自己的最后一点余热给大宋培养一批栋梁之材,李延庆也是他极为器重的大才之一。 “光靠情报营的三百士兵还不够,我再让偏将刘錡率一千精锐和你同行,你们二人可商量着夺取水坝。” “卑职明白了,大帅等探子回信会再行动吗?” “我怕时间上来不及,你们可率军先去嗣武寨等候,探子回来,必将会从那里经过。” “卑职稍微收拾一下,连夜出发!” ........ 黄昏时分,李延庆正在大帐安排参军从事们的以后十天事宜,他虽然是情报营指挥使,执行命令没有问题,但他同时也是情报司主事参军,他必须要把情报司的后续事宜安排妥当才行。 这时,一名士兵在大帐门口道:“启禀参军,外面有人找!” 李延庆走出大帐,只见外面站着一个年轻的将领,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和李延庆差不多,长得身材高大,双膀强劲有力,皮肤微黑,一双俊目炯炯有神,李延庆却没有见过他。 “你是——” 年轻将领走上前微微笑道:“在下刘錡,久仰李参军威名了。” 原来他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抗金名将刘錡,大将刘仲武的幼子,将门之后,刘将名将辈出,比如刘仲武从弟刘延庆,抗金名将刘錡,刘延庆的儿子刘光世更是中兴四将之一。 刘錡虽然年轻,却已出任绥德清边寨知寨,被任命为偏将,在军阶上要高李延庆一级,不过他的官阶是正七品致果校尉,只比李延庆高半级,由门荫入仕。 刘錡在西北军有名并不是因为他是大将刘仲武的儿子,而是他箭法强悍出众,号称西北军第一箭,两年前他因为母亲去世而没有去参加弓马大赛,没有机会和李延庆同场较量。 “延庆当然久闻刘将军大名,这次虎啸峡出击,还望刘将军多多关照!” “彼此!彼此!我就问一问李参军,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比较好?” “刘将军已经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就绪,目前在休息,随时可以出发。” “情报营的弟兄也在休息,那就亥时正出发,刘将军觉得如何?” 刘錡微微一笑,“那就一言为定,亥时正我们在大营门口汇合。” 亥时正便是晚上九点,夜幕下,李延庆和王贵率领三百情报士兵步行来到了大门前,这次任务是翻山而行,士兵们都没有骑马,也没有穿重铠,都是轻兵而行,每个士兵佩刀一口,后背弓箭和盾牌以及一卷军毯,一只水壶和一只干粮袋,就算这样最基本的轻兵装备,也是负重二十斤。 刘錡的一千军队也是一样,都是轻兵简行,他的士兵也是挑选出的精锐,两支军队汇合在一起,具有强大的战斗力,完全可以和五千敌军抗衡。 刘錡也有一名副将,叫做杜勇,年约三十岁,是刘錡父亲的老部下,参加过几次对西夏战役,经验丰富,种师道特地安排他随行,就是让他关照三个年轻小将。 王贵和杜勇各自率军列队而行,李延庆和刘錡骑马走在前面,低声谈论着这次行动,刘錡手提一把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箭法超群,武艺高强,他是一员猛将,在谋略上要比李延庆逊色得多。 所以刘錡虽然官职比李延庆略高,带的兵也多,但种师道却交代得很清楚,这次行动,李延庆为决策主将。 第三百三十四章 虎啸之峡 “李参军觉得我们此行的把握有多大?” 李延庆笑了笑道:“我现在对敌军的情况一无所知,所以也没有一点把握,不过我相信我们的策略是正确的,只要能抓住机会,我们还是有成功的机会。” 沉默片刻,刘錡问道:“李参军对西夏人了解多少?” “了解很少,之前我只和西夏细作打过交道,对他们军队几乎一无所知,刘将军久驻边疆,我还想向刘将军了解一下。” 李延庆也并非没有和西夏军队打过交道,之前他被西夏骑兵伏击,险些丢了性命,但既然是刘錡主动问他,他当然要把这个话语权给刘錡。 刘錡点点头道:“其实我了解也不算很多,只是平时零星积攒了一些,我知道西夏军队最大的特点是死战不退,也不投降,我们不要有什么抓捕战俘想法,更不要指望他们投降,所以要想取胜只有一条路,彻底歼灭他们,杀光西夏士兵,他们自然就败了,这一点希望李参军切记。” 李延庆也深有体会,那两百西夏士兵以全部阵亡才结束了战斗,和刘錡说得完全一致,他微微一笑,“刘将军的经验之谈,延庆记住了。” 从宋军大营到嗣武寨并不远,只相隔四十里的路程,四更时分,军队抵达了嗣武寨,嗣武寨知寨叫做丁源,四十余岁,和刘錡很熟悉,他亲自出寨迎接军队的到来。 刘錡给他介绍了李延庆,“这位便是情报司李参军,丁知寨应该知道吧!” 丁源连忙行一礼道:“当然很熟悉,我们探子的情报都要送去情报司,李参军应该就是从我的情报中知道西夏军修建了水坝。” “正是!” 李延庆笑着回礼笑道:“丁知寨的情报来得非常及时,前几天我的几名手下应该经过贵寨吧!” “确实有经过,他们的马匹还在我寨中,从路程上判断,我觉得应该快回来了。” 众人又说了几句,丁源便将一千三百士兵请进大寨,他安排副将带士兵们去休息吃饭,又将李延庆和刘錡请进自己的官房。 这时,李延庆取出种师道的军令给他,一旦情报营的军队占领水坝,他必须立刻率军赶去接应。 丁源看完军令沉思片刻道:“虎啸峡蓄水后,水坝高地面约五丈,如果不放水,大军辎重也过不去,我觉得还是得放水,至于冲毁地面倒也是大麻烦,要么就等到冬天结冰后再走。” 刘錡眉头一皱,“虎啸峡前面三里处不是还有另一条峡谷,可以绕过虎啸峡,直接走出横山,难道不是吗?” “你说的是走古原道,那条路倒是可行,但你应该也知道峡谷尽头是银川城,那可是出了名的险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你攻不破它,就得原路返回。” 银川城并不是今天的银川,而是宋夏边境上的一座著名坚城,双方已多少易手,目前被西夏军控制,宋朝叫它银川城,而西夏则称它为臧底城,是西夏的咽喉之城,夺取它,西夏军就失去地利优势了。 李延庆只是在地图上对这座城池很了解,但他知道,西夏军既然在虎啸峡筑坝蓄水,淹没了虎啸峡北面的峡道,当然也要防备宋军走另一条通道出横山,他们必然会在银川城屯集重兵。 对宋军而言,夺取虎啸峡水道只是为了防止西夏人水淹宋军,但想通过横山,还是要打一场硬战,夺取银川城。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而来,禀报道:“启禀知寨,之前去探路的弟兄回来了。” 李延庆大喜过望,他的手下终于回来了,他连忙对丁源和刘錡道:“银川城以后再说,我们先听一下水坝的情报。” 不多时,为首的情报营士兵走了进来,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指挥使,他着实欢喜,单膝跪下行礼,“王平参见指挥使!” “你们这次辛苦了,快说说水坝的情况。” 王平从怀中取出一张手绘地图,挂在木板上,“这是卑职简单绘制的地图,确实有一条小路直通虎啸峡水坝上方,这条小路比较难走,要制作绳梯攀爬悬崖,穿过一条巨大的石缝......” 旁边丁源一声惊呼,“你说得是刀峡!” 王平点点头,“看起来是像刀劈一样的峡谷。” “山谷顶上是否有一块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大石?” “正是!” “那就是对了!” 丁源对李延庆和刘錡笑道:“虎啸峡头顶上确实有一条长达一里的细长峡谷,站在虎啸峡下方清晰可见,我们叫它刀峡,从虎啸峡后背可以爬上去,可从正面无路可走,他们居然能走到刀峡,倒真是奇怪了,那边可是一面高达二十丈的悬崖峭壁,莫非你们是爬上悬崖的?” 王平摇摇头,“悬崖里面是空的,下面有一个山洞,爬到悬崖顶就是刀峡。” “我这倒没有听说,看来是老天眷顾,让我们找到了一条新的秘道。” 李延庆对王平道:“你去休息吃饭,好好养精蓄锐,天擦黑我们就出发!” 当夜幕再一次悄然降临,李延庆和刘錡率领一千三百名士兵再次出发了,这一带是宋军的控制范围,没有西夏探子,但他们还是比较谨慎,在夜幕的掩护下出发。 路途其实并不遥远,只有五十里山道,只是王平他们要寻找道路,所以耗费了大量时间。 宋军在高山峡谷中艰难行走,尤其走了二十里后,道路断绝,他们面前是一面三丈高的悬崖,这时,他们就要利用绳梯爬上悬崖,这也是最艰难的一段路。 不过一千三百余人都是宋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他们并没有被艰难的道路吓倒,一路艰苦行军,天快亮时,他们抵达了刀峡下方,这里距离虎啸峡水坝只有一里了,虽然看不见水坝,但明显感觉到空气变湿润了。 李延庆找到了刘錡,“一千三百人上去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还是按照原计划,我率三百情报营弟兄先动手,你再率一千士兵接应。” 这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原计划,刘錡点点头,“那你们自己当心!” 李延庆拍拍他肩膀,对情报营士兵一挥手,“跟我走!” 他们钻进了悬崖下方一条黑黝黝的石洞,向悬崖顶一步步爬去。 “老李,你觉得这个刘錡靠谱吗?”王贵低声问道。 “你怎么会问这种话?”李延庆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因为我觉得他的副将杜勇不靠谱。” 王贵压低声音道:“此人一路抱怨,说功劳都是我们情报营的,他们只是陪衬,捞不到半点好处。” 李延庆眉头一皱,“他真这样说?” 王贵点点头,“不仅如此,他一路上还在套你的底细,千方百计打听你的后台背景,我懒得理睬他。” 李延庆心中有点不安,他们三人都没有和西夏军有过大规模实战,就指望这个经验丰富的杜勇,如果他不能和大家一条心,这一战就不好打了。 不过也多亏王贵提醒了他,看来他要对这个杜勇留一个心眼。 第三百三十五章 保坝之战(上) 士兵们从长满青苔的大石上一个接一个向上攀爬,光线半明半暗,弥漫潮湿阴暗的气息,十几条游蛇被惊动,在石缝里蠢蠢欲动,被士兵斩杀两条大蛇后,其余游蛇逃之夭夭。 军队从一条长满了藤蔓和灌木的裂缝中爬上山顶,眼前是一块巨大的山岩,长足有一里,宽近百丈,中间裂开一条大缝,两边石壁光滑笔直,看起来就像被刀切开一样,这里便是著名的刀峡,实际上它不是一条峡谷,最多只能算一个景观,在刀峡顶端矗立着一块寿桃般的大石,被风吹动,摇摇欲坠,所以刀峡又叫寿桃峡。 站在山岩边缘,透过几株遒劲的松树,李延庆远远看见了虎啸峡水坝,整个横山大峡谷长约百里,原是无定河的河道,峡谷最宽处有两里,最窄处只有三十丈,虎啸峡就是最狭窄之处,这是一条长只有两里的峡谷,从今年春天开始,西夏军队便在这里筑坝拦水,修建了一座高达十丈的大坝,将无定河截断,虎啸峡及其以北便形成了一片长十余里的堰塞湖。 但横山大峡谷并不止无定河一条河流,在东面还有一条古原道,一条小河葫芦水从北方流来,在大峡谷中汇入无定河,只是现在无定河被截流,河道内便只剩下浅浅的葫芦水流出峡谷外,经验丰富的种师道便是凭此判断无定河已被西夏人截流。 由于形成了堰塞湖,原来的河谷通道已经被淹没,士兵只能从两侧山道上通行,辎重大车无法北上,只能望湖兴叹,要么走古原道,但古原道的尽头便是著名的银川险城,这对东线宋军是极大的考验。 三百士兵已经全部从山洞隧道中出来,李延庆向王平点点头,向众人一摆手,三百士兵跟随着主将向巨大的山缝走去,从山脚望去,被刀切一般的峡谷俨如一条细线,但实际上并不是这么回事,底部宽约五尺,被细碎的石块填满,军队可以迅速通过。 大约走了数百步,在前方带路的王平一摆手,众人停下脚步,李延庆走上前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前面比较开阔,下面能看得见,人太多会被下面士兵发现。” 李延庆随即对王贵道:“让弟兄们原地休息,我去看一看。” 李延庆带着几名士兵跟随王平向前面奔去,出了峡谷,面前是一片方圆数十丈的空地,空地下方便是虎啸峡水坝了。 这里还留守着两名情报营士兵,他们见主将到来,都十分激动,连忙上前见礼,李延庆止住他们行礼,安抚他们几句,问道:“情况如何?” “西夏军队还比较安静,他们驻扎在两边树林内,大约有八百人左右。” 李延庆上前探头向下看了片刻,有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直通下面树林,他有问道:“西夏人上来过吗?” “昨天下午上来十几人,争论了片刻,又下去了,看他们的举动,似乎是想在这里建一座岗哨。” 李延庆回头向南望去,确实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南面峡谷,只是之前不建岗哨,现在才突然有建岗哨的意识,只说明了一件事,西夏军队也发现了宋军到来。 他暂时放下这件事,又探头向大坝望去,水坝底部是无数块巨石为基础,然后用麻袋装满泥石堆垒而成,宽有两丈,还算比较结实,需要时只要扯去泥袋,湖水就会汹涌南下,瞬间可将宋军吞没,这就是他们不肯放水冲毁道路的缘故,他们是想水淹宋军。 李延庆又看了看天色,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只有等天黑再发动进攻,他现在并不是担心敌不过西夏军士兵,以三百情报营的精锐,对付八百西夏士兵应该没有有问题,何况后面还有一千精锐,他其实是担心西夏士兵拼死抵抗,另一部分毁掉水坝,他们真的就白忙一通了。 这时,忽然有人低喊道:“快看,有敌军上来了!” 李延庆也看见了,一队西夏士兵正沿着蜿蜒的小道向山顶走来,李延庆急令道:“迅速后撤!” 众人调头向山岩裂谷奔去,正在裂谷内休息的士兵也纷纷后撤,很快便撤到裂谷的另一边,这时,只见上来百余西夏士兵,开始在周围砍伐木头,准备建造岗哨,其中还有几人进到裂谷躲懒休息,却没有发现另一端隐藏的宋军士兵。 夜幕渐渐落下,一名士兵猫腰跑回来禀报,“西夏人已经下去了,平地上堆满了木头,留下三人看守。” 李延庆回头对王贵道:“带几名兄弟把这三人干掉,动作麻利一点,不要喊出声来。” 王贵一摆手,“跟我走!” 他带着十名兄弟迅速向裂谷另一头摸去,片刻,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闷叫,‘啊——’顿时将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李延庆也惊出一身冷汗,万幸的是这声惨叫并没有惊动下面,让他们稍稍松了口气。 不多时,王贵满脸通红地跑了回来,“卑职无能,险些出事!” “已经干掉了吗?” “干掉了!” 李延庆一挥手,“走!” 三百名士兵纷纷跳上裂谷,向另一端奔去。 李延庆这才对王贵道:“等会儿还有一次机会,可别再出岔子了!” 王贵默默点头,他刚才在关键时没有能一箭射中敌军士兵的咽喉,只是射中后颈,险些酿成大祸,着实让他心中羞愧万分。 李延庆拍了拍他肩膀,两人也钻进裂谷,向另一头奔去。 平地上堆了七八十根大木头,三名看守木头的西夏士兵已被干掉,李延庆召集王贵和六名队头商议下一步的方案。 李延庆道:“等会下山我们兵分两路,我带第一队到第三队负责西面山坡上的西夏士兵,王都头带第四、第五队和第六队穿过水坝,伏击前来破坏水坝的敌军,我们的任务不是杀敌,而是保住水坝,听到了吗?” 众人一起答应,李延庆随即又令王平去通知刘錡军队前来接应,部署完毕,他这才对众人道:“列队出发,队伍不准混乱!” 他一马当先,手执弓箭向山坡下奔去,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这个关键时刻他已经不能犹豫了,他不知道下面敌军的部署,也不知道会不会撞到巡逻敌军,重要是抓紧时间守住水坝的两头,等待刘錡的援兵赶到。 他们刚下山到一半时,对面忽然有士兵喝问,说的是西夏语,李延庆虽然听不懂,他却毫不犹豫地张弓一箭,躲在黑暗中的岗哨被一箭射穿咽喉,仰面倒下,他身后忽然有士兵大喊起来,紧接着钟声敲响,李延庆连射三箭,钟声顿时哑了。 但急促的钟声还是惊得了部分守军,远远近近有敌军士兵大喊,李延庆喝道:“不要管他们,跟我走!” 他率领士兵沿着小道向百步外的水坝疾奔而去,距离水坝还有数十步,迎面大群黑影杀了上来,李延庆手大喊道:“第一队跟我上,后面不准停,给我夺下水坝!” 第一队五十名士兵纷纷手执盾牌和战刀迎上去,李延庆用的是长剑,他速度疾快,一连刺杀三人,但对方却是长矛重甲,他们吃了亏,不断有情报营士兵的惨叫声传来。 李延庆心中大急,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经验不足,犯下一个大错,他们是携带刀盾,而刀对对方的重甲伤害不大,如果用剑或者鞭锏,杀伤力会更大。 李延庆情急之下,索性收了战剑,背负两壶箭,后退十几步,他用弓箭来协助自己的手下,这个决定无疑是明智的,西夏军也有防备,他们在大坝两头各屯集了一百重甲士兵,之所以只部署一百重甲兵,也是因为地方太小,无法容纳更多人。 重甲士兵身披七十余斤的铁鳞甲,手执长矛,头戴铁盔,脸上带着铁面具,只露两只眼睛,鳞甲厚实,刀劈不断,箭射不透,用剑可以从甲片缝隙刺入,有一定的杀伤力,但最有效的办法还是用箭来射对方的弱点,那就是双眼,当然,这要求箭法精妙才行。 李延庆箭无虚发,每一箭都必中一名敌军的眼睛,连射十几人,顿时倒下一片,宋军士兵士气大振,他们拾起地上长矛,向对方反刺,重甲士兵被杀得节节后退,不断有士兵滚翻落入湖水中。 这时黑影闪动,数百名西夏士兵集结杀来,他们乱箭齐发,打了情报营士兵一个措手不及,外围的宋军士兵一片惨叫,七八人中箭倒下,重甲士兵趁机反扑,令情报营士兵死伤惨重。 李延庆见形势危急,他回头见自己的手下已经占领了西面水坝,便喝令:“撤退!” 剩下的三十名士兵跟着李延庆举盾边打边退,向水坝撤退,这也是守水坝的重甲士兵犯下一个错误,他们全部迎战上来,身后水坝处留下了空挡,反而给宋军占领水坝创造了机会。 这时,王贵已经率领一百五十人沿着水坝向对岸奔去,李延庆则率领剩下的一百余名士兵死守水坝西面,顶住了西夏重甲士兵一次又一次的疯狂反扑。 第三百三十六章 保坝之战(下) 宋军的护卫极其不利,他们翻山越岭无法披挂铠甲,也无法携带长兵器,只带了盾牌、战刀以及弓箭,部分士兵携带了弩箭。 在面对长矛重甲的西夏讹军,也就是山地军面前,无论在人数和装备上都处于劣势,后面是堰塞湖和峡谷,可谓背水一战,宋军只能被动地抵抗敌军的一次又一次进攻。 但宋军唯一的优势就是地利,狭窄的山道使西夏军队无法一次性投入所有的兵力和宋军激战,他们只能用远距离射箭,近距离由重甲士兵冲击的方式和宋军搏杀,尤其他们居高临下,有着强大的冲击力。 在一片喊杀声中,又是一轮数十名重甲士兵冲了上来,李延庆大喊,“第二队上,结盾墙!” 四十余名士兵大吼一声,举起盾牌冲上去,迅速结成了盾墙,拼死抵挡重甲士兵的冲击,在一片轰然冲撞中,两名士兵的盾牌破裂,长矛狠狠刺进人群,血浆迸射,两名士兵惨叫一声,当场身亡,与此同时,宋军的长矛也同样将两名西夏重甲士兵刺穿倒地。 一阵猛烈的冲击过后,双方就像两只拳头一样死死顶在一起,长矛失去了冲刺的作用,战刀也劈不开鳞甲,他们只能用身体做对抗,重甲西夏士兵凭借着重甲混入居高的优势企图将宋军士兵推入湖中,宋军拼死抵挡,双方就这样僵持着,然后便是重甲士兵撤退后的再次一次冲击。 后面的士兵则发箭和西夏士兵对射,双方箭矢如雨,皆有不小的死伤,李延庆则在两名士兵盾牌的掩护下,专射重甲士兵的眼睛,连续射杀二十余人,令西夏重甲士兵恐惧万分,不得不低头和宋军对抗。 对岸王贵率领的一百五十名士兵也同样遭遇到了百名重甲士兵的阻击,百名重甲士兵列队成五排,举起一丈余长的铜矛和宋军对抗,密密麻麻的长矛象一片树林阻挡了宋军上岸。 而在重甲士兵背后,两百多名士兵不断向站在水坝上的宋军放箭,王贵和手下只能举盾抵挡,但还是有士兵被箭矢射中,痛苦地倒在大坝上。 王贵急中生智,对身后士兵大喊:“大家不要冲击,就这样对峙,争取等到援军赶来!” 情报营的任务本来就是夺取水坝,同时防止对方拆毁水坝,这样对峙虽然夺不了水坝,但至少对方也无法拆毁水坝,等援军杀到,双方再包抄杀敌,自己也不至于伤亡太大。 西岸的李延庆军队已经面临西夏重甲士兵的第四次冲击了,李延庆声音已经哑掉,他大喊道:“第三队上!” 第三队四十一名士兵大吼着冲了上去,用盾牌结成了一堵墙,黑暗中,很多人都闭上了眼睛,迎接重甲士兵手中铜矛猛烈的撞击。 ‘轰!’一声巨响,几面盾牌碎裂,长矛疾刺进人群,一名士兵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刺进人群的矛头,几名士兵跟着猛地一拽,将一名重甲士兵拖进了人群,几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下,刺死了地上的士兵。 李延庆抓住机会连射三箭,三名重甲士兵仰面倒下,就在这时,山顶上传来的号角声,一千名宋军士兵在刘錡的带领下从山下杀来。 刘錡冲在最前面,他武艺骁勇,挥舞大刀,连杀数十人,连西夏军的副将也被他一刀劈杀。 山坡上聚集的西夏士兵一阵大乱,纷纷向后撤退,数十名重甲士兵见势不妙,也纷纷沿着山坡向北撤离。 情报营士兵一阵欢呼,愤怒的士兵提着长矛追击,一连刺翻数人,这才不再追赶,望着敌军后撤。 对岸的西夏士兵似乎也接到了命令,开始缓缓后撤,他们后退一步,王贵率士兵前进一步,双方就像有默契一样,只片刻,百名重甲士兵退进了山林,王贵率领士兵也占领了河岸,他制止了士兵追击的冲动,“盾牌不要放下,当心敌军使诈!”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确定了士兵已经撤退,这时,一名士兵从对岸奔来道:“王都头,李参军让你统计一下伤亡情况。” “你去告诉李参军,我们这边阵亡七人,伤十一人,都是箭伤,伤势不算严重。” 李延庆这边的伤亡统计也出来了,阵亡三十一人,伤二十二人,伤亡达到了三成,第一次实战伤亡便如此惨重,着实令李延庆心中难过,他坐在一块大石上默默地望着士兵将一具具尸体搬走。 一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的士兵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让他心中充满了强烈的自责,他犯下了两大错误,不该带刀,应该带箭,不应该带弓,而应该带弩,用军弩加上透甲箭在五十步内可以射穿西夏士兵的重甲。 这时,刘錡走到他身边坐下,安慰他道:“你们杀死了一百多名士兵,战绩已经很不错了,我们和西夏士兵对战,伤亡都是一半对一半,我觉得主要是没有携带铠甲和长矛,否则伤亡还会大大降低。” 李延庆叹了口气,“人已经死了,说这话也没有意义,我只希望自己能吸取教训,我绝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 “大家都这样过来的,听说种帅第一次打仗伤亡惨重,差点被老种帅斩了,大家替他求情才打了一百军棍,况且你还是文官,打成这样也是少有了,别自责了,快部署一下吧!我担心西夏军会反扑。” 李延庆点点头,他立刻命令挖土装袋,在两边山坡修筑了两条简单的防御线,两边各驻扎六百人,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这时,山顶刀峡处点燃了一堆熊熊烈火,火光冲天,在夜色中格外刺眼,百里外清晰可见,这是在通知嗣武寨和大营的宋军赶来支援。 宋军主力大营,高高眺望塔上,两名哨兵正严密注视着山谷内的动静,刚才一名哨兵似乎看到了一丝火光,注视良久,他们终于看到了,在峡谷深处数十里外,确实有火光在燃烧。 这是重大军情,一名哨兵急忙爬下了哨塔,向中军大帐狂奔而去。 大帐内,种师道正在向十几名大将部署最后的作战方案,他在一块木板上挂出了横山峡谷的地图,指着虎啸峡对众人道:“根据最新的情报,虎啸峡阻塞的湖泊水位深达三丈,这就意味着整个虎啸峡谷以北都是一片汪洋,泄洪与否对我们都没有意义了,就算泄了洪水,至少要等到冬季结冰我们大军才能沿虎啸峡继续北上,但官家的要求是在冬季来临前结束西夏战役,显然这个方案不现实。” “我们可以走古原道!”一名大将提醒道。 种师道点点头,“走古原道的前提是情报营能成功夺取大坝,洪水不泄,我们确实可以走古原道。” 种师道在地图的古原道上一指,“也是西夏军希望我们走古原道,我们则没有选择,不管我们是绕道也好,强攻也好,银川城都是我们过不去的一道坎,否则就算我们主力过去,后勤辎重也过不去。” “我可以利用后勤辎重诱引西夏军出,是拿下银川城的一个好办法。” 种师道淡淡道:“或许是一个办法,但实际上这个办法已经在三十年前用过了,相信西夏人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他们在外围部署了大量斥候,就相当于长了无数双眼睛,是真是假可瞒不过他们。” “那就只能强攻了吗?” “或许可以用南北夹攻的办法。” 种师道在银川城南北各画了一条线,“事实上,我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将大量的攻城武器运去了晋宁军,西夏军的策略早在我的预料之中。” 这时,一名亲兵奔进大帐,高声禀报道:“启禀大帅,虎啸峡方向有火光!” 种师道蓦地转身向大帐外走去,众将领也纷纷跟上,这时,虎啸峡方向的火光更加猛烈,站在大营内便清晰可见,种师道的眼睛眯了起来,这火光意味着李延庆已成功夺取了水坝。 他当即令道:“孙传志将军可率五千军立刻赶去虎啸峡,一定要给我保住水坝!” 第三百三十七章 欲擒故纵 五更已过,天空已朦胧有了青色,虎啸峡两侧的树林内依旧十分安静,很多士兵抓紧时间小睡片刻,李延庆没有睡意,不时关注着树林内的动静,这是他第一次率军出战,使他格外谨慎,唯恐付出巨大代价才夺下的水坝又被敌人反夺回去。 这时,王贵笑嘻嘻拖了一只大口袋过来,口袋里叮叮当当作响。 “是什么?”李延庆望着这只奇怪的大口袋。 “我专门替你收集的匕首,有一百多支呢!” ‘哗啦!’王贵将大口袋堆在李延庆面前。 李延庆瞪了他一眼,“你这家伙,没事给我找事吗?” 话虽然这样说,李延庆还是摊开口袋,从里面抽出几支锋利的匕首,在手上掂了掂,西夏人的匕首外形细长,不轻不重,非常适合飞刀。 如果近距离搏杀,这些飞刀倒可以派上用场。 “老李,天快要亮了,恐怕西夏军不会再来。”王贵小声对李延庆道。 “不能大意,就这么轻易放弃撤军不是西夏军的作风,除非他们是故意放弃水坝。” “你觉得他们是故意放弃水坝吗?” 李延庆沉思片刻道:“很难说,也有可能是故意放弃,等我们大军从古原道过去后,西夏军再夺回水坝,我们就没有退路了。” 李延庆很犹豫,他感觉到这次夺取水坝确实容易了一点,当他们援军到来后,西夏军队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就撤退了,这不符合西夏军死战不退的作风,他心中便有了种种怀疑。 “还有一种可能!” 王贵小声道:“他们先让我们夺取水坝,等我们发出信号后,他们再重新夺回水坝,然后再掘坝放水,赶来接应的宋军恐怕一个都逃不掉!” 李延庆抬头看了看山顶渐渐要熄灭的火堆,他意识到王贵恐怕说得对,西夏人用的是欲擒故纵之计,这个时候他们的援军已经进峡谷了,至少有近万人,一旦西夏人夺回水坝,掘坝放水,这万余人将面临灭顶之灾。 要想避免这个后果,他们只能不计代价的死守了。 就在这时,树林里发出了尖利的啸声,这支前方斥候射出了鸣镝,有情况发生了,李延庆立刻喝令道:“所有人都起来!” 士兵们纷纷起身,张弓搭箭,严阵以待,虽然宋军的弓箭对西夏重甲士兵效果不大,但对普通士兵还是有很大的杀伤效果,使用锋利的透甲箭,在九十步内可以射穿敌军的皮甲,普通弓箭也能在五十步内射杀敌军。 另外一百余名士兵手执缴获的长矛,准备迎接西夏军的冲击。 但过了良久,树林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突然,树林内一阵沙沙响,藏身在树林内的斥候狂奔而出,大喊:“有三千敌军......” 话没有喊完,一阵乱箭射来,斥候后背连中七八箭,扑倒在地,王贵大怒,提刀要冲出去,却被李延庆一把按住,怒斥他道:“你疯了吗?要上去送死!” 王贵恨得牙咯咯直响,一拳砸在泥土上,大吼道:“准备射箭!” 五百士兵刷地举起弓弩,瞄准了黑漆漆的树林,一百名长矛手半蹲在地上,准备随时出击。 这时,李延庆清清楚楚听见树林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喝令声,紧接着喊杀声大作,无数黑影从树林里冲了出来。 李延庆低声喝令道:“听我的命令,不要急着放箭!” 他目光锐利注视着西夏士兵奔跑,从百步外的树林进入八十步内的杀伤射程,很快又进入了六十步内,李延庆大喊道:“射!” 宋军五百支箭同时射出,尽管西夏士兵穿着厚厚的皮甲,但在五十步距离内,皮甲还是抵挡不住犀利的透甲箭,奔在最前面的西夏士兵纷纷中箭倒地,惨叫声一片。 李延庆在寻找刚才发号施令的敌军将领,但树林内太黑,他还是看不清楚,他只得连发十余箭,每一箭都倒下一人,赢得周围士兵一片喝彩。 宋军的箭雨射杀了百余名西夏士兵,但并没有吓退敌军,西夏士兵稍稍停滞片刻,但依旧前仆后继向前冲锋,与此同时,树林旁出现了千余名弓箭兵,一起向宋军放箭。 宋军士兵纷纷伏在沙袋后,但还是十几名士兵不幸中箭,敌军箭势稍缓,抓住这个空隙,李延庆大吼,“再射!” 宋军士兵同时起身放箭,密集的箭矢射向已冲到三十余步外的西夏士兵,一片片士兵栽倒。 两轮箭后,担任冲锋的五百西夏士兵只剩下两百余人,他们大吼一声,直接冲了上来,弓箭打击已经来不及,李延庆转身喝令,“长矛士兵上!” 王贵眼睛都红了,他大吼一声,率领一百多名宋军长矛手杀了上去。 这时,一名士兵疾奔而至,向李延庆禀报道:“水坝对岸没有敌军,刘将军愿领军前来助战!” “不行!” 李延庆当即拒绝,“告诉刘将军,守住水坝才是关键,切勿中了敌军的调虎离山计。” 虽然眼前局面吃紧,但李延庆头脑却很清醒,一旦刘錡率军来援,水坝西岸就出现漏洞了,一旦西夏军夺回水坝,后果不堪设想。 士兵飞奔回了东岸,这时宋军的长矛手出击了。 一百二十名长矛手都是由情报营士兵临时装备,他们披挂上西夏士兵的重甲,手执铜矛,乍看和西夏士兵完全一样,但他们还是和西夏士兵做了区别,那就是左臂缠着白布,使士兵们一眼可以认出。 他们三十人排成一排,列为四排,拦截住了西夏士兵的冲击,双方轰然相撞,长矛疾刺,鲜血喷涌,数百在狭窄的坡地上激战在一起。 这时,又从树林中出现了一千西夏士兵,端着长矛,呐喊着冲杀而来,后面的五百宋军士兵一起放箭,乱箭射向奔跑中的敌军,不断有敌军扑倒在地。 王贵被七八名西夏士兵包围,他挥舞大刀连劈三人,但西夏士兵却看出他是首领,贪功心炽,都想砍下他人头请功,七八支长矛一起向他刺来,王贵左右格挡,已经渐渐不支。 这时,一名西夏士兵绕到王贵身后,举矛向王贵背心猛地刺去,眼看王贵要被长矛刺杀,忽然一刀寒光闪过,一把雪亮的匕首射穿了偷袭敌军的额头,西夏士兵惨叫一声,仰面倒地,矛尖距离王贵后背已不到一寸。 这是李延庆发现了王贵危在旦夕,及时出手相救,他见王贵危机未解,又连射五把飞刀,五名西夏士兵应声倒地,王贵骤然解脱,他大吼一声,挥刀连劈三人,冲出了包围圈。 李延庆用飞刀连毙三十余人,但杀来的敌军越来越多,李延庆见长矛手十分吃力,渐渐抵挡不住,便喝令道:“放下弓箭,迎战上去!” 五百弓弩士兵放下弓箭,纷纷拔刀举盾迎战上去,山坡上,两千余人混战在一起。 这时,对岸也爆发了激战,埋伏在东岸的数千西夏士兵见宋军没有上当,索性从树林中杀出,几轮弓箭射出,射杀数百人,但依旧挡不住汹涌杀来的西夏士兵,刘錡情急之下,率领六百余人迎战杀上,在水坝东岸也发生了激战。 “参军快看!” 一名士兵忽然指着水面大喊:“有船!” 李延庆也看见了,水面上出现了数十只皮筏,里面站满了黑压压的西夏士兵,这是准备直接冲击水坝的敌军了。 李延庆额头上开始出现了冷汗,这时,他忽然发现树林边出现了一名西夏大将,铜盔铁甲,手执一把战剑,在他身后排列密密麻麻的西夏士兵,准备要再次增兵冲击。 李延庆转身从身后的皮囊中抽出铜弓和一支铁箭,他半跪在一块大石背后,张弓搭箭,但那名主将异常狡猾,身影又消失进了树林,只见五百西夏士兵从树林中冲出,向沿着湖水边缘冲来,他们显然是想接应水面上的皮筏军队。 这时,马头闪了一下,李延庆看见了林中模糊的身影,他毫不犹豫拉开了弓弦,铁箭头触指即发,他凭着感觉射出了一箭,铁箭闪电般射向树林。 第三百三十八章 险守水坝 树林中一声惨叫,战马在惊惶中冲出树林,但马身上已经没有了大将的身影。 ‘当!当!当!’ 树木内收兵的钟声骤然敲响,两千余名已经占据上风的西夏士兵如潮水般退下,苦苦抵抗的宋军士兵骤然松了口气。 但危机并没有解除,一旦西夏军确定新的主将,会很快再次进攻。 李延庆也毫不犹豫下令:“用火箭射!” 用火箭射箭是迫不得已才采用的防御之策,他们身后也是松树林,大火很可能会蔓延过来,但现在李延庆已经顾不上后果了,敌军的皮筏已经渐渐逼近水坝,若再不用非常手段,不仅他们会伤亡殆尽,水坝也保不住。 数十名士兵点燃了火箭,一起射向百步外的松林,秋天的松树林十分干燥,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松针,遇火便着,很快便起了十几名明火点,数十名西夏士兵冲出扑火,这时,又是数十支火箭射出,几支火箭射中大树,干燥的枝叶开始燃烧起来,又有松脂助燃,火势迅速蔓延,树林里烧得噼噼啪啪作响。 藏身在松林内的数千西夏士兵见火势迅猛,纷纷后撤,火势开始沿着地上厚厚的松针向南蔓延过来。 李延庆立刻兵分两路,两百五十人在坡地上迅速拓宽壕沟,阻截火势的蔓延。 九十余名重甲长矛手则蹲在水坝上,结成长矛阵,防止皮筏靠上水坝,其余两百余士兵则部署在岸边,这时,两百多部皮筏已经渐渐逼近了水坝。 这时,正在东面进攻的西夏军也得知主将阵亡的消息,加上对面山坡上燃起了大火,军心开始动摇,不得已,数千西夏士兵也随即暂时后撤,刘錡如法炮制,也在树林中点燃了大火,但他们比较有利的是,他们存身之地是一片乱石区,不用担心大火蔓延过来。 刘錡也随即调动数百士兵在岸边向皮筏放箭,从上游划来的皮筏有两百三十余艘,每艘皮筏坐二十名士兵,也就是近五千西夏士兵,他们的目标也不仅仅是摧毁水坝,摧毁水坝用不着这么多士兵,他们还想从背后包抄,全歼死守水坝的宋军。 当前几艘皮筏刚刚进入百步距离,两岸宋军随即乱箭齐发,密集的箭雨射向皮筏子,西夏士兵早有准备,他们发一声喊,纷纷举盾防御,就俨如将皮筏搭了一座棚子,密集的箭雨竟然对他们没有任何效果。 王贵恨得大骂:“老子若会水的话,把你们一个个都阉了喂鱼!” 这句话顿时提醒了李延庆,他立刻找来几名水性极佳的士兵,对他们交代几句,几名士兵纷纷脱去衣服,嘴里咬着利刃,向水底潜去。 皮筏子是将整张羊皮剥下,充气后扎紧,数十只羊皮囊捆扎成一只皮筏子,可以行军携带,随时可以下水,非常简单便利,但它的弱点也很明显,很容易被尖锐的物体划破,虽然他们用盾牌抵挡住了宋军的箭雨,但他们却挡不住来自水底的偷袭。 只见水面上缓缓航行的皮筏猛地倾斜,伐子上的士兵顿时混乱起来,几名士兵翻身落水,皮筏随即散架,西夏士兵们纷纷落水,他们抱着皮囊求生,却再也躲不过岸上士兵的箭矢,皮囊被射穿,连同身披铠甲的士兵一起沉没了。 只片刻,五名水鬼便划破了二十几架皮筏子,数百名西夏士兵落水,这支西夏士兵是山地军,擅长山地作战,大多数不识水性,加上他们身披重甲,落水后只在水面上挣扎几下便沉入了湖底。 后面的大批皮筏见势不妙,纷纷调头回逃,但五名宋军水鬼杀得兴起,不断有皮筏沉没,引起两岸士兵一片欢呼。 这时,松林的火势越烧越猛烈,已经烧到了宋军所在的一面,士兵们们容身之地已不足两亩,李延庆无奈,只得带领士兵们退到水坝上,眼睁睁望着大火将整个山坡吞没,这时,西夏军队已完全撤退,经历一夜的战斗,宋军终于成功夺取并守住了虎啸峡水坝。 大火烧了足足五天五夜,是横山山脉百年来最猛烈的一场山火,烧毁了十几座山头的数万亩松林,浓烟遮天蔽日,直冲云霄,数百里外清晰可见。 但损失惨重的不仅是松林,还有奉命夺取水坝的一千三百余名宋军士兵,伤亡近五百人,李延庆率领的情报营三百士兵前后阵亡五十五人,伤六十余人,但西夏军也付出了近三千人的伤亡,仅淹死在水中的士兵便达一千八百余人之多。 直到下午也再没有西夏军的消息,当天晚上,嗣武寨的两千士兵赶到水坝,加强防御,到了次日凌晨,五千宋军先锋在偏将孙传志的率领也赶到了水坝,使控制水坝的水军兵力达到八千人,牢牢控制住了水坝,直到这时,李延庆才彻底松了口气。 第三天下午,种师道率领的四万主力大军抵达了虎啸峡。 “属下不辱使命,特向大帅交令!”李延庆和刘錡前来参见主帅。 种师道望着浓烟蔽日,点点头问道:“若没有这场大火,你们守得住水坝吗?” 李延庆摇摇头,“属下守不住!” 刘錡也惭愧道:“没有参军及时点燃的这场大火,我们早已全军覆灭。” “你们已经很不错了,一千多士兵不仅夺取了水坝,还抵御住上万敌军的反扑,这在宋夏百年的战争中还是第一次以悬殊比例取胜,当然是利用了火势,但战争就是利用一切手段,我记你们首功,赏银万两,阵亡士兵也以双倍抚恤!” 李延庆和刘錡大喜,一起躬身道:“谢大帅厚赏!” 这时,李延庆又道:“虽然西夏军丢失了水坝,但他们必不会甘心,一定会卷土重来,一旦他们夺回水坝,就会截断我们的退路,后果不堪设想,望大帅留下重兵把守水坝!” 种师道点点头,“我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你说得很对,水坝的防御关系到我们退路,绝不能大意!” 种师道随即命令大将孙传志率八千军守水坝,他则率领数万大军转而走古原道,向数十里外的银川城浩浩荡荡杀去。 ........ 兴庆府,也就是今天的银川,这里是西夏国建都之地,八十年前,李元昊在此定都,建国号大夏,宋朝称之为西夏,此时是西夏第四代君王李乾顺在位,西夏国力因长期和宋朝断绝贸易而日渐衰弱,李乾顺主政后极力发展和宋朝贸易,优待大宋商人,使西夏国力又得以一点点恢复。 虽然宋军从去年开始备战,在半个月前,东西两路宋军在太尉童贯和主帅种师道的率领下开始大举攻夏,但兴庆城内却波澜不兴,尽管各种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但百年的宋夏之战历史告诉西夏,只要宋朝还是从前的宋朝,那么兴庆府就安然无恙,宋军的战斗力和西夏军在伯仲之间,他们还没有能力灭亡西夏。 这天中午,数十名骑兵护卫着一名五十岁左右的锦衣老者来到城北一家老店,老店名字叫做东临行,是兴庆城三大商行之一,专门从事对宋朝贸易。 老者名叫梁安仁,他的另一个身份是西夏君王李乾顺的舅父,而李乾顺的母亲梁太后是一名汉人,二十年前,梁太后大权在握,因擅权专恣而被辽道宗派人鸩杀,梁太后的几个兄弟一并被辽人诛杀,十六岁的李乾顺得以真正掌权,唯独梁安仁因沉溺于酒色,对权力没有兴趣而逃脱大难,被李乾顺封为安乐公。 二十年来,梁安仁生活得有滋有味,宠爱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他同时重金投资宋夏贸易,赚取了大把银子,渐渐成为西夏第一富翁,李乾顺追思母亲,对梁安仁也格外宽容,去年加封他为梁王,并令他负责西夏军军粮采办,使他再添生财之道。 梁安仁翻身下马,快步走进商行大门,管事迎上来点头哈腰陪笑道:“启禀王爷,张九爷来了!” 梁安仁顿时大喜,“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上午刚到,带来了王爷最想要的东西。” 梁安仁眉开眼笑,一阵风似地冲进内堂,大喊道:“张九,我的宝妍斋宝盒在哪里?” 第三百三十九章 绝密情报 内堂上,一名正坐着喝茶的男子站起身,笑眯眯迎了出来,“王爷要的东西我敢不带来吗?就怕带的量不够。” “带来多少?”梁安仁急问道。 “带来五百只宝盒!” 梁安仁心中迅速盘算一下,稍微少了一点,不过勉强可以分配。 西夏虽是党项人王朝,但朝内贵族极为倾慕宋朝的奢侈品,象号称天下第一胭脂的宝妍斋胭脂香水,在西夏上层社会也极为抢手,去年有商人贩运来百只宝妍斋宝盒,在西夏上层社会最后竟然卖到了三百两银子一盒。 梁安仁看到了商机,他便请著名的驼运托牙人张九替他买一千只宝妍斋宝盒来兴庆城,他只要卖两百两银子一盒,也是十倍的暴利。 虽然只拿到五百只宝盒,也可以卖掉十万两银子,扣掉本钱和运费,至少也能净赚八万八千两银子,这让梁安仁怎么能不心花怒放。 “快快上茶!” 梁安仁又请张九上座,张九笑道:“因为我替宝妍斋运过两次牛脂,所以和宝妍斋关系不错,他的宝盒格外畅销,我反复和李东主磨了良久,他才答应先给五百只宝盒,如果我们能满足他的条件,他答应明年再给王爷一千只宝盒。” “什么条件?”梁安仁心急如焚问道。 “很简单,他要三万斤牛脂,按西夏的市场价买。” 梁安仁低头沉思不语,牛脂是军队的必须品,供士卒食用,他至少要供应给会军队二十万斤,去各个牧场多征三万斤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按西夏的市场价卖,他可赚不了钱。 张九又道:“如果王爷肯给牛脂,李东主答应再卖给王爷五千块香脂皂,也是按照汴京的价格。” 梁安仁眼睛一亮,这个可以,西夏人油脂旺盛,洗脸洗澡是个大麻烦,总是洗不干净,而宝妍斋的香脂皂他用过,洗得非常干爽,令他赞不绝口,汴京市价是一两银子两块香脂皂,到西夏可以卖十两银子一块,这又是一大笔钱到手。 想到这,梁安仁立刻欣然答应,“好!我去搞三万斤牛脂,就按照十文钱一斤卖给他。” 张九挠挠头又道:“还有一件麻烦事请王爷帮帮忙。” “什么麻烦事?” “现在宋夏两国在交兵,边境十分危险,我想请王爷给我指条明路,从哪里过境比较安全?” 梁安仁笑了起来,“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我正好在分派西夏各地军队的粮食,西夏在各处战略要地都布下了重兵,唯独在麟州一线没有军队,那边的军寨几乎都是空寨,你们从那条线出去可以安然无恙。” 张九大喜过望,起身行一礼,“多谢王爷指点明路。” 梁安仁起身道:“你这次两千两银子的运费我回头让账房结给你,你稍等半个月,我准备好牛脂你就上路,三万斤牛脂至少要用百头骆驼运输。” “骆驼不成问题,只要王爷准备好牛脂,我们立刻上路。” 梁安仁吩咐账房和张九结帐,他转身便走了,可走出商行大门,梁安仁忽然觉得不对,自己怎么能把最绝密的军情告诉张九,这会出大事的。 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负手在门口走了几步,便急令手下道:“立刻将这个张九给我软禁起来,不准他和任何人接触。” 牛脂可以等战争结束后再发货也不迟,而且冬天也不容易腐坏,但无论如何,绝密军情绝不能让张九泄露出去。 ...... 张九没有想到梁安仁的反应如此之快,他还没有来得及和手下交代,梁安仁便将自己软禁了。 他的手下住在城外老南客脚店,他自己却被软禁在梁氏商行内,虽然梁安仁待不错,令几个美貌的侍女服侍他,各种珍馐美酒应有尽有,但他却失去了自由。 尤其他得到了西夏军的绝密情报,他必须要尽快把这个情报告诉童太尉,自从两年前张九被太尉童贯接见,封他为虞侯,张九便源源不断将辽国的各种情报报送给童贯。 而西夏的情报他了解不多,他这次借送货的机会来西夏,也就是想打听西夏的军情,幸运的是他很快便知道了西夏军的一个绝密情报,可不幸的是,他却被软禁了。 一连两天,张九心中焦躁不安,他想过各种借口想离开院子,均被大门口的士兵无情拒绝。 “九爷还是安心住下吧!战争结束后,王爷会加倍补偿,外面不安全,住在这里有我们保护,有美人伺候,岂不快哉!” “我只是想给手下打个招呼,没有别的意思。” “王爷已经和他们说好了,也给他们足够的生活费,他们在兴庆城过得很悠闲,九爷就不用担心了。” 张九无计可施,只能一天天闷闷不乐地熬着日子,这天下午,他独自一人坐在后院小池塘里钓鱼,几个监视他的美女也看得乏味,回屋歇息去了,只有一个女人坐在亭子里打盹。 这时,眼前‘扑通!’一声,一颗小石子落入水塘,溅起一朵水花,张九一回头,见身后围墙上,他的一个手下正向他拼命招手。 张九大喜,飞奔过去说:“速去告诉童太尉,麟州无西夏军驻防。” “我们也被监视了,我是花重金买通看守,他才准我看你一眼,他就在我身后不远处。” “那你去找乔爷,让他们转达情报!” 张九这几天就在琢磨怎么把信送出去,他的手下当然可靠,可如果手下也被监视怎么办? 他想到了乔氏兄弟,在西夏混得风声水起的宋商,童太尉给他说过,如果形势紧急,可以找乔氏兄弟帮忙。 “九爷,你怎么样?” “我没事,冬天就自由了,你快去传递消息!” 手下跳下墙消失了,这时,亭子里的女人被惊动了,妖妖窕窕走来,嗲声嗲气问道:“九爷,你在和谁说话?” “我在练习怎么给王爷道歉呢!” 张九心情大好,他上下打量这个妖艳的女人,目光变得炽热起来,拉住她笑道:“我们去屋里说说悄悄话去。” 女人娇媚地瞥了他一眼,眼含春情道:“九爷,这可是大白天,要不晚上奴家陪你吧!” 张九倒不是急色鬼,这个女人很可能看到了什么,如果不赶紧把她哄服帖了,恐怕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张九不容分说,拉住她的手便将她硬拖进屋里去了。 “九爷好坏!奴家的手都痛了。” “嘿嘿!让九爷好好心疼你。” ........ 乔氏商行位于兴庆城西北,它的主人乔氏兄弟是做皮毛生意出名的宋朝大商人,在西夏上层有靠山,加上西夏君王李乾顺鼓励对大宋贸易,乔氏兄弟在西夏混得风声水起。 这天傍晚,乔氏兄弟中的老二乔仲安正在商行里吃饭,一名手下快步走来低声道:“二老爷,外面来了一人,说是张九的兄弟,有紧急之事找老爷。” 西夏的宋商没有不认识张九的,乔仲安也不例外,他也曾托张九替他运过几次货物。 他点了点头,“带他来见我!” 不多时,一名张九手下匆匆被带上来,他躬身施一礼,“在下任虎,去年给乔二老爷带路过关,二老爷还记得吗?” 乔仲安笑了起来,“我当然记得,你们九爷呢?” “九爷被梁王软禁了,我们也被严密监视,刚才我早对面花记酒楼吃饭,借口上茅厕溜出来,我必须赶紧回去。” 乔仲安吓了一跳,“是怎么回事?” “我家老爷无疑中得到一个绝密军情,麟州没有西夏军部署,梁王怕走漏消息,便将九爷软禁了,烦请乔爷立刻将此消息送去宋军。” 乔仲安眼睛眯了起来,“你怎么会找到我?” “是九爷吩咐的,应该是童太尉的暗示。” 情急之下,任虎也顾不得有些话该说不该说,直接点明了他们和童贯的关系。 乔仲安脸色有点不悦,半晌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任虎无奈,只得行一礼便匆匆走了。 乔仲安负手在房间里走了几圈,回头令道:“去把小魏给我找来!” 第三百四十章 夜火攻城 银川城又叫藏底城,它位于横山大峡谷的东北出口处,居高临下,扼断了古原道东北出口,在它北面,是无定河和明堂川的交汇处,滚滚河水从北城外穿过,却从二十余里外的另一个出口流入了横山,而另一条小河葫芦水则穿城而过,流入峡谷中。 银川城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宋夏两国为争夺银川城发生了大大小小数十次战斗,银川城也几易其手,目前是被西夏军控制,它是西夏军抵御宋军北征的桥头堡。 自从宋军去年开始大规模战备后,西夏军也不示弱,开始对银川城进行大规模修葺,加高加固城墙,安装大型投石器。 银川城并非将峡谷口堵死,它实际是位于峡谷口一里外,这也是为了防止敌军从悬崖上居高临下攻击,虽然没有堵住谷口,但它依旧扼住了大军北上的必经之道,即使军队可以从两侧翻越低缓的山岭过去,但辎重大军却必须穿城而过。 西夏在银川城内部署了两万军队,使这座城池成为宋军北征的第一块绊脚石。 宋军在峡谷口修筑了大营,峡谷口宽达三里,地势平坦,宋军的大营便呈板式结构,用巨木和泥土夯实而成,虽然没有城墙那样宽达坚固,但也足以抵御偷袭者,加上有小河流入谷中,水源充足,后勤粮草保障有力,可以从容和西夏军对峙攻城。 唯一的破绽就是虎啸峡的大坝,一旦大坝垮塌,山谷内长达数十里的辎重队伍将会损失殆尽,同时造成人员的巨大伤亡,种师道也充分认识到大坝的重要性,不仅派重兵把守,同时在一里外又重新修筑一座大坝,即使西夏军夺走大坝,洪水也能被及时拦截住,不至于造成重大损失。 军营已经修筑了五天,基本上修葺完成,但宋军却始终按兵不动,没有发动对银川城的进攻,连试探性的进攻也没有。 夜幕初降,种师道在数十名的将领的陪同下来到银川城外巡视,他凝视城池良久,回头问李延庆道:“李参军觉得银川城如何能拿下?” 李延庆微微笑道:“昨天大帅也说,围绕银川城的大战百年来打了二十余次,城池几度易手,相信各种谋略和手段都已用尽,宋夏两军彼此都已很熟悉,以延庆度之,可出奇兵破城!” “李参军所说的奇兵是指什么?” “现在我只是有一个念头,尚不完善,不如大帅请其他大将说说己见。” 种师道深深看了他一眼,又问副将姚平仲,“平仲不妨说一说!” 姚平仲沉吟一下道:“我们曾三次夺取银川城,最后是大军南撤才不得不放弃,三次夺取银川城,其中两次是强攻,另外一次是用计骗敌军出城,计骗之策估计是行不通了,依卑职所见,唯有强攻一途。” 其余大将纷纷应和,都认为只有强攻一途,种师道点了点头,“各位都有经验,说得也不错,银川城备战以久,要想拿下银川城也并非易事,关键还是要知己知彼,我今天之所以先问李参军,是因为情报司从各个渠道汇总了很多关于银川城的重要情报,我知道出守银川城的主将是西夏名将李良辅,知道银川城的总兵力是两万人,知道他们的粮食存储足以应对半年,这是情报司的功劳。” 主帅毫不吝啬的夸赞使李延庆有点难为情,他连忙谦虚道:“众人各司其职,这是情报司份内之事,大帅过奖了!” “虽然是份内之事,但情报确实很重要,大家对李良辅此人有什么印象?” 众人没有答话,种师道缓缓道:“此人是西夏宗室,四年前,刘经略率五万大军杀到灵州,当时守灵州主将正是李良辅,宋军围攻半月不下,宋军疲惫而退,西夏晋王察哥率一万骑兵夜袭大营,打宋军一个措手不及,那一夜五万宋军全军覆灭,最后只有八百人突围逃出,这也是刘经略最惨痛的一次失败。” 种师道这里所说的刘经略是指熙河经略使刘法,他在西北军的名气甚至在种师道之上,可惜四年前的惨败使他被朝廷问责,加上本身年事已高,已经很难再有翻身的机会了,这次宋军伐夏,主帅虽然是太尉童贯,但西线军的主将正是刘法。 种师道看了一眼众人,又继续道:“李良辅是典型的防守型将领,善于守而不善于攻,他最大的特点运用各种重型防御武器,善于用火油,我估计他城头已经部署了大量重型投石机,我们也需要准备,这就是我几天来迟迟没有进攻银川城的原因。” “那大帅打算什么时候进攻?”副将姚平仲问道。 “今天晚上!” 种师道不慌不忙对众人道:“今天晚上我们开始第一次不接触进攻!” .......... 一更时分,两千名宋军士兵奔出军营大门,他们拿着三千只火鸦,列队在排在距离城池一里之外的高地上,火鸦是宋军的一种远距离纵火武器,用竹篾片和火油纸糊城,用弹射起飞,但尾部装有火药管,半空中引信将火药点燃后,使火鸦能加力飞行,最远能飞三里,最后火药会点燃火鸦,使火鸦变成熊熊燃烧的火团,飞入城中,能点燃敌军的大帐或者仓库,在对敌作战中屡试不爽,成为宋军的一种纵火利器。 两名士兵一组,使用神臂弓为弹射器,一人点火,一人弹射,只见一只只黑色的火鸦腾空而起,向银川城内飞去,所有火鸦尾部的引信线已被点燃,闪动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当飞到一半时,半空中的星星点点骤然变得耀眼起来,火药被点燃了,原本弹力将尽的火鸦再次加力,振翅向城内飞去,当火鸦越过城墙时,天空变得格外壮观,火鸦变成了一团团烈火,扑向城内的每一个目标。 紧接着第二轮和第三轮火鸦起飞,天空变成了焰火的海洋,格外地艳丽夺目。 尽管城内已经没有了帐篷,而是砖泥木头搭建军营房屋,但三千只火鸦还是给城内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城内到处起火,数千士兵在城内各地奔跑扑火,银川城内乱成一团。 南城头上却十分安静,八千西夏士兵坚守在城头,不被城内的乱相扰动,主将李良辅站在城楼下,咬牙切齿地望着宋军发动火攻。 李良辅今年约三十余岁,身材中等,体格强壮,一双刷子般粗糙的眉头下,目光俨如鹰一般犀利,他是西夏王族,原封为卫国公,四年前死守灵州有功,被加封为中卫郡王,在西夏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大将。 李良辅本身就擅长用火,他岂能容忍宋军用火来攻击他,他立刻喝令道:“投石机准备,火球攻击!” 长达八丈的投石机抛杆吱吱嘎嘎拉开了,数十名士兵推动绞盘,数十只直径达八尺的巨大火球已准备就绪,这些火球是用油浸泡又晒干的布条扎成,外面浸透了火油,本身就具有巨大的冲击力和弹力,加上熊熊燃烧的烈火,破坏力惊人。 李良辅一声令下,士兵用火把点燃了火球,巨大的火球熊熊燃烧起来,被长杆抛出,一只只火球腾空而起,向山谷内飞腾而去,火球落点是三百步外,然后高高弹起,继续向宋军的大营疾飞。 一只巨大的火球迎面向营墙砸来,站在城墙的士兵发一声喊,同时举起盾牌,‘轰!’巨大冲击力将十几名士兵砸翻落地,熊熊燃烧的火球随即飞进了宋军大营,但宋军早有准备,岂能让这些烈火大球冲进营帐之中? 在距离营数十丈,宋军在半空中拉起了一张大网,火球砸在大网上,随即弹落下地,下面的士兵十几人一起行动,迅速用溪水浇灭了火球。 西夏军的火球来势凶猛,砸入大营中的火球都无声无息的湮灭了,不过大部分火球却被营墙阻挡,在空旷的泥地上继续燃烧,浓烟滚滚,火光熊熊,虽然没有任何消息,却也渲染出几分悲壮的战争气氛。 种师道眯着眼睛观察火球在空中的轨迹和落点,心中迅速推算城头投石机的数量和力度,怎么应对西夏人的投石机,他心中略略有数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初战银川 次日天刚亮,对峙银川城的种师道大军发动了第一次攻城,由副将姚仲平率部进行试探性进攻,尽管银川城前摆不开战场,但宋军还是投入了最大极限的两万大军,一百多台攻城器械。 两万大军排列成五个方阵,每个方阵间相隔数十步,并列排在三里宽的空地上,就俨如五幅巨大的黑色地毯,每支队伍前竖起了一杆大旗,正中是一杆旄旆黄旗,这是主帅之旗,其余三杆大旗分为别为青、赤、白、黑旗,代表着四方之将。 宋军将士士气高昂,杀气冲天,他们由长矛步兵、刀盾步兵和弓弩军组成,身披重甲,宋军步兵的铠甲重达六十二斤,在五十步外可抵御敌军弓箭。 ‘咚!咚!咚!’ 战鼓声如雷,号角连天,旌旗遮天蔽日,长矛如林,盾牌如山,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死亡的黑色。 副将姚仲平身披铁甲,头戴鹰盔,他骑在战马之上,用战刀一指城池,“进攻!” “呜~~” 低沉的号角声响彻天地,在每支队伍的中间竖起了十几座木制冲斗,这是抵御城上飞石所用,伴随着木制蒙皮冲斗的巨大轱辘声,以及数十辆云梯,两个方阵的八千军队开始缓缓向城墙杀去。 各种攻城武器发展到宋朝,虽然大致外形不变,但和隋唐相比已经完全不同,很多重要的结构,诸如主轴、轴圈等等都是使用钢材,尤其大规模推广炒铁后,生铁的硬度大大增加,接近于钢,用熟铁打造各种器械也更加得心应手,宋军的攻城器械更加轻便,更加坚固耐用。 城头上也鼓声大作,李良辅连声冷笑,两万人就想攻下银川城,宋军简直是痴心妄想,他要狠狠教训一番这支狂妄的宋军,要让古原道成为白骨之峡。 “传我的命令,投石机准备!” 南城头上的二十架大型投石机吱嘎嘎的拉开了,高两丈,臂长八丈,可将百斤巨石投至三百步外,只须五十人就能挽动,黑黝黝的二十架投石机矗立在城头,就俨如二十尊吞天怪兽,百斤重的巨石放进了弹兜,发射杆卡住绞盘齿轮,等待着发射的命令。 在城垛中间,一万西夏士兵手执长弓大箭,一支支四尺长的粗杆箭已经搭上弓弦,防御所用的弓箭和平地交战用的弓箭不同,不需要箭能射多远,但必须要沉重,使箭能依靠本身的重力射穿敌军的盔甲,因此一般都是用大箭,手指粗的箭杆,锋利的箭尖呈流线型,四边有放血槽,这曾是中原军队的优势,但已经传到辽夏。 宋军在科技上领先辽夏已经不多,唯独人口众多,国力强大,能够大量冶炼生铁、制造兵器,这却是辽夏两国难以比拟。 宋军已渐渐地进入了投石机射程,李良辅下达了射击的命令,他扯开嗓子大吼道:“射击!” 鼓声大作,二十架大型投石机同时发射,二十块巨石凌空飞腾,呼啸着向城下砸去。 十架长二十丈、宽八丈的巨型蒙皮冲斗正缓缓而行,这是用巨木搭建而成,上面蒙了双层牛皮,表面上涂了厚厚油脂,同时轴转十分灵活,能有效卸消巨石的冲击力,每架蒙皮冲斗躲着数百名士兵。 这时,头顶上传来怪异的呼啸声,从城下向上看,只见天空出现了二十颗小黑点,仿佛掠过天空的一队雁群,但小黑点却越来越大,瞬间变成了在天空翻滚的巨石,向他们头顶砸下,队伍一声呐喊,士兵纷纷向冲斗下躲去。 但还是有大量的士兵无处藏身,他们叫喊着四处躲闪,巨石砸下,‘嘭!’的一声巨响,尘土飞扬,几名士兵躲闪不及,被巨石砸成肉酱,巨石余劲未消,继续向前翻滚,一连撞翻十余人,才停了下来。 一块巨石砸中的中间的一架蒙皮冲斗‘嘭’一声巨响,牛皮冲斗翻转,卸掉巨石猛烈冲击力,巨石飞了出去,冲斗却完好无损。 石块却被冲斗反弹,又向前弹出了二十余步,冲向了人群,士兵们一片大叫,纷纷躲闪。 ......... 第二轮投石机再次射出,这时一辆云梯被击中,云梯上部顿时支离破碎,碎片四飞,木头夹杂着支撑柱坍塌了,巨大的冲击力使云梯失去重心,向后轰然倒下,云梯下面的百余名士兵死伤惨重...... 一块块巨石砸向人群,在地上翻滚冲击,宋军士兵不断躲闪,十架巨型蒙皮冲斗就停在三百步处,给宋军士兵建立一片临时躲藏之处,使士兵们能迅速通过最危险的地带,也极大的减轻了士兵的伤亡。 尽管宋军积极防御,但西夏军的大型投石机还是给宋军带来了近七百人的伤亡,但这点伤亡无法阻挡两万大军的进攻,随宋军大营中催战的鼓声加快,七千余士兵奔跑起来,铺天盖地地向城池冲去……. 银川城东西长五里,南北宽三里,是一座周长十六里的中等城池,葫芦水从城池西南角流出,迂回一圈后沿着峡谷边缘流进了古原道。 西夏军同时利用葫芦水挖掘了一条简易的护城河,宽达三丈,但在宋军极其发达的舟桥面前,这条护城河没有任何意义。 已经冲过巨石阵封锁线的七千余名宋军弓弩手迅速集结在西段,一齐向城头放箭,箭矢如暴风骤雨般射向城头,压制住了西夏军城头射击。 虽然无法瞄准射箭,但三千守城的西夏士兵依旧用抛射的办法向城下射箭,双方箭矢密如疾雨,不断有士兵被流矢射中,惨叫着倒下。 数百名工事军士兵冒着箭雨迅速搭建浮桥,他们用铁链将数十口大木箱扣在一起,两头铁楔深深打进泥土中,又在大木箱上覆盖了宽大的木板,用铁钉钉牢,这样便在极短的时间内搭建起了三座浮桥。 七千弓弩军兵分两路,四千人依旧在城下放箭,而三千士兵则收起弓弩,取下背上的盾牌,拔出战刀,变身为刀盾军。 他们扛着三十余架攻城梯冲过了浮桥,一架架攻城梯越过护城河,轰地搭在城墙之上,三千宋军士兵如蚁群般攀梯而上,一手攀梯子,一手执盾牌,口中咬着战刀,奋力向上攀爬,城头上西夏士兵骤然出击,他们箭如雨下,石块滚木如冰雹般砸下,一片片士兵被砸中射中,惨叫着跌下城去...... 姚仲平一直在后方注视着城头上的动静,他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他感觉西夏军并没有尽全力守城,至少李良辅最擅长的用火没有使出来,他们完全可以用大火球投掷,对宋军的杀伤力会更大。 ‘他为什么要保留余地?’姚仲平暗暗思忖。 这时,一名骑兵飞奔而至,大喊道:“姚将军,主帅令你立刻进攻!” 姚仲平暗暗叹了口气,现在箭已上弦,不容他不发了。 他随即挥刀大喊:“第三和第四方阵出击!” ‘呜——’数十支鹿角号劲吹,低沉的号称再次响彻大地。 又是八千士兵向城头发动了进攻,第三方阵是刀盾军,第四方阵是长矛军,他们都披着重甲,五十步外不畏箭矢,士兵们如波涛汹涌,迎着接二连三砸来的巨石向城头冲去。 李良辅就在等待着宋军攻城主力,他见敌军两个方阵发动,便冷冷令道:“放火油!” 巨石变成大坛火油,一只坛子如水缸般大小,装了八十斤火油,加上坛子重量,也是重达百斤。 一只只大坛火油飞抛出去,落地便砸得粉碎,棕黑色的火油流满一地,有士兵急忙向姚仲平禀报。 姚仲平也发现了敌军的企图,但军队已经发动,他无法再下令退回,他只得硬着头皮令道:“继续冲锋!” 八千士兵呐喊着向城池冲锋,这时,李良辅高声喝令道:“放火球!” 一只只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象一朵朵绽放的烟火,烟柱掠过长空,翻腾着向宋军头顶上砸去……… 第三百四十二章 山洞奇兵 李延庆站在大营墙头观战,他一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一时说不清楚,直到西夏军投射出火油,他终于发现了问题出在哪里? “大帅,敌军的火油很有问题!” 种师道眉头一皱,“问题出在哪里?” “大帅发现没有,火油的投射距离在二百五十步左右,而不是三百步,更重要是投射的量并不多,只投射了两轮,火油之间有很大的空隙,虽然声势很大,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大帅想过没有,他们为什么要投掷火油?” 种师道暗吃一惊,他隐隐想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卑职怀疑地下有问题!” 李延庆话音刚落,士兵大喊起来,“敌军投掷火球了!” 只见十几只大火球腾空而起,向奔跑的宋军头顶上砸来,火球砸在火油中,立刻引燃了熊熊烈火。 种师道也意识到不妙,立刻喝令道:“收兵!” “当!当!当!” 急促的收兵钟声敲响,姚仲平一怔,为什么要收兵? 但军令如山,他只得喝令道:“收兵!” 就在这时,只听见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西夏军队埋在地上的火砲被熊熊烈火点燃,一连串的炸响,只见硝烟弥漫,土石乱飞,无数宋军士兵被巨量火药炸得肢体破碎,血肉横飞,惨叫声凄厉无比,俨如坠入了杀戮地狱。 这时,头顶上的火油坛一坛坛砸来,落地碎裂,立刻燃起大火,宋军士兵在烈火和爆炸中没命狂奔,到处是被大火点燃的士兵,他们哀嚎奔跑,很快便一头栽倒在地,被烧得蜷缩起来。 李延庆心如滴血,狠狠一拳砸在墙上,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战争的残酷和惨烈令他心中仿佛被狠狠插进了一把刀。 “大帅!大帅!” 李延庆听旁边大喊,他一回头,只见主帅种师道已晕厥过去,面如金纸,几名士兵正在急救。 “让我来!” 李延庆将种师道放在地上,重重推压他的胸腔,片刻,种师道慢慢睁开眼睛,长叹一声道:“收兵回营,挂免战牌!” 第一场惨烈的攻城战以宋军大败结束,在这场大战中,宋军前后阵亡了四千七百余人,伤两千余人,伤亡总计近七千人,损失极其惨重,连副将姚仲平也受了重伤。 时间到了黄昏,血红的夕阳照在银川城前的旷野上,只见土地变得漆黑一片,到处是士兵和攻城器械的残肢断体,被烧成了炭,扭曲着堆积在一起,血红的夕阳照在残肢上,格外地凄凉。 数百名士兵正在清理尸体,尸体已经很难辨认身份,只能装在布袋里运回,城头西夏军倒也并不阻拦,这是宋夏百年战争达成的默契,允许对方收拾战场尸体,否则尸体腐烂易产生疫病,对双方都是一大威胁。 宋军驻扎在峡谷之内,虽然峡谷口宽达三里,纵深处更是宽达五到六里,但宋军依旧在三里宽的范围内扎下营帐,这也是为了防止敌军从头顶向下抛射火箭,宋营大帐一顶接着一顶,延绵十几里,一旦被敌军纵火,后果不堪设想。 这也是宋军最大的一处薄弱点,而且无法避免,宋军只能加大巡逻力度,防止敌军斥候的偷袭。 不过两边山体都是数百丈高的悬崖峭壁,上山无路,下山更没有路径,宋军曾五次驻扎古原道峡谷口,但从来没有遇到过敌军翻山过来,这也是种师道心中有把握之处。 李延庆和他的情报司营地位于核心大营内,占用了三十余顶大帐,受伤的士兵得到及时救治,一百余名阵亡士兵已经火化,骨灰装入瓮中,准备带回他们的家乡。 其余一百六十余名士兵暂时没有作战任务,只能一天天地耐心等待着战争结束,但由于三天前的第一次攻城宋军遭遇惨败,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士气,连情报营士兵也受到了影响,大家都保持着沉默,气氛比较压抑。 但李延庆这几天却不在大营内,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后勤工事营内。 后勤工事营大约有三千余人,除了两千工事兵外,还有近千名各种工匠,木匠、石匠、冶铁、甲匠、弓匠、刀箭匠、盾矛匠等等,一共分成了三十余队。 在后勤工事营西南角有五六顶大帐,这里是火器队的驻地,火器队一共有三十三名火器工匠组成,他们主要负责用火药制造各种武器,包括火药箭、火弩箭、火蒺藜、火球、霹雳炮等等,之前宋军射出的火鸦也是由他们制作而成。 在一顶十分破旧的大帐内,李延庆正和两名四十余岁的老匠人小心翼翼地称量火药,这两名老匠人是兄弟二人,一个叫郝大,一个叫郝二,巴蜀人氏,世代都是火药工匠,他们两人目前都没有成家,隶属于军器监太原火器局。 目前宋朝的火药及火器制作方法都记载在《武经总要》中,这是官方的兵器制作标准大全,但实践中的火药制作技术也在不断的提高并完善之中,从北宋最初以火攻为主的纵火火药,渐渐演变成了产生很大反推力的推进火药,在《武经总要》至少已有三种火药的记录。 有一种新式火药在《武经总要》中刚刚才有记录,那就是制作霹雳炮的火药,这是一种初步具有爆炸性能的火药,十几年前才研制成功。 由于辽国夺取了幽燕等中原地区,拥有大量先进的汉人工匠,它们的科技几乎和宋朝同步,当宋朝研制出爆轰火药短短三年后,辽国也研制出了制造‘霹雳炮’的火药,三天前宋军伤亡惨重,就是被辽国制作的霹雳炮配合火油所伤。 火药就是李延庆所说的‘奇兵’,他亲眼目睹西夏人利用霹雳炮和火油给宋军带来的伤害,但他同时也发现霹雳炮的威力其实并不大,绝大部分士兵还是被火油烧死,这说明霹雳炮火药的配方还不够完善,爆炸的威力远远没有充分发挥出来。 连续三天,李延庆就在和郝氏兄弟商量配制一种新的火药,他依稀还记得军用黑火药的配方。 一架小铜秤上,郝大读着刻度说:“硝七分五厘。” “再加一点点,不到七分六厘,大概七分五厘八的样子。” 郝二用小厘勺加一小勺硝粉,李延庆连忙道:“差不多了!” 宋军霹雳砲的火药是硝六硫二炭二,硝的含量太少,爆炸力度不够,李延庆要求的比例是:硝75.8%,硫10.6%,炭13.6%。 “下面是硫粉,硫粉是一分半厘略多,碳粉是一分三厘半出头。” 郝氏兄弟都是经验极为丰富火药匠,只要李延庆说出配方比,他们就能完美地按照李延庆的要求配出最好的火药,李延庆恰恰相反,他知道配方,却不会用宋朝的土法提纯硝石。 他们配出三两火药,李延庆将火药装入一个厚瓷药瓶中,用泥封住瓶口,等泥晾干后插入一根引信线。 “这边有试药场吗?”李延庆问道。 “有!李参军请跟我们来。” 郝氏兄弟带着李延庆走出大帐,帐外十几名火器匠人涌了上来,郝大得意地晃了晃手中药瓶,“李参军发明的新火器,大家一起去看看!” 众人簇拥着李延庆浩浩荡荡来到了火器试验场,实际上就是一个山洞,洞深五丈,最里面已经被打扫干净,一块平整的大石作为试验台。 郝大将瓷瓶放在平台上,周围放了一堆碎纸屑,这是为了点燃引线。 “油绳!”郝大向后一招手, “来了!”郝二将油绳一头递给兄长。 这时,一名工匠拿着一个纸糊的盒子进来,李延庆止住了他,“不用这个。” 他见另一名工匠拿着一只木条箱子,便道:“把箱子拿过去。” 郝大见是木箱子,不由看了一眼李延庆,李延庆点点头,他便将木箱子小心翼翼罩在瓷瓶上。 “好了!” 郝大慢慢牵引着油绳后退,油绳长两丈,是引火之物,人在两丈外点火,然后迅速躲避,当然,这次有木箱子罩着,众人都没有躲开,而是远远站在数丈外观看。 但李延庆还是不放心,让士兵拿来几面盾牌,让最前面几个人举着盾牌观看。 郝大点燃了油绳,跑了回来,绳上涂有一层火油,燃烧十分迅速,火焰很快便点燃了纸屑,只等片刻,听‘砰!’的一声巨响,白烟腾空而起,木箱被炸裂成三块,高高飞出一丈外,瓷瓶则被炸得粉碎,碎片镶满了木箱,几块瓷片飞溅过来,重重嵌在盾牌上,其中一块瓷片划过郝大的胳膊,顿时血流不止。 十几名工匠看得目瞪口呆,李延庆也愣住了,他没想到威力竟是如此之大。 第三百四十三章 重要情报 李延庆回到情报司大帐时,天已经黑了,尽管身体十分疲惫,但他依旧精神抖擞,他配出了威力巨大的黑火药,下面就等量产,他期待这种爆炸威力巨大的黑火药能改变整个战局。 事实上,北宋末年已经造出了具有爆炸威力的火药,只是配方略有缺陷,使爆炸威力远远没有发挥出来,一直到五十年后,南宋不断调制火药配方,终于发明出了威力巨大的震天雷以及突火枪,在宋金之战和后来的宋蒙之战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李延庆不过是让这种大威力火药提前了五十年出现,单足以改变战争进程。 李延庆刚回到自己大帐,亲卫杨亮便急忙道:“武参军今天下午已经来找过几次了,说有很急的事情。” 李延庆困得倒头就想睡,但他还是强打精神道:“你去把他请来吧!” 杨亮转身走了,李延庆坐下刚喝了口热茶,武贤良便匆匆走进来道:“主事,有紧急重大情报,是兴庆府的魏英发来!” 魏英是李延庆派去西夏的两个细作之一,跟随乔氏商行,他对两人还没有什么期待,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重要情报,当然,这一定是乔家得到的情报。 李延庆接过一管鹰信,为了及时收到消息,情报司在延安府也设立了一个鹰站,接收从太原发来的鹰信或者鸽信,这封信必然是从延安府送来。 李延庆打开鹰信细看,上面只有一句话,‘张九情报,麟州边境无夏军驻防。’ 李延庆当然知道张九,是给宝妍堂运送油脂的驼骡队首领,自己把他介绍给了童贯,但李延庆更关注最后一句话,麟州边境无夏军驻防,这不对啊!他们之前整理出的情报,应该有三万西夏军驻防麟州一线才对。 他站起身道:“我们去情报资料帐!” 李延庆和武贤良来到存放情报资料的大帐,里面放着数十口大箱子,分门别类放着各种情报,主要是探子送来的原始情报,但李延庆要找的是整理好的一份重要情报,几名参军从事翻了几口箱子,终于找到了李延庆想要的资料。 是麟州边境纵深两百里探子情报汇总,从年初一直延续到十天前,李延庆坐在从事帐内细细翻看,他也发现了端倪,确实是他们没有仔细研究,情报里面已经有不少暗示了。 “武参军你来看!” 李延庆指着厚厚一叠情报道:“所有探子情报都没有发现有粮食运输情况,也没有增兵或者调兵情况,大半年来一直保持着三万驻军,这里面蹊跷啊!” 武贤良看了看也笑道:“情报中说,西夏军三座大营皆建在高处,四周并无高山,这里面就有问题,我们探子怎么知道三座大营内有三万军队?” “答案在这!” 李延庆取出一份情报,看了看日期道:“是去年十一月初的情报,说宋军探子在月初捉到一名采药人,据采药人说,西夏军队三次增兵三座大营,每座约万人左右,由此推断麟州西夏大营驻军至少有三万人,这就是三万驻军的消息来源,很不靠谱啊!” “这个探子确实不合格!” 武贤良微微叹道:“这么重要的情报居然是道听途说,也不确认就发送实报,也是我们经验不足,没看出这么大的漏洞。” 李延庆当即起身道:“情况紧急,这个情报需要立刻向大帅汇报!” 他走出大帐便向帅帐快步走去。 此时种师道正坐在地图前沉思不语,短短三天时间,他足足瘦了一圈,他多少有点轻敌了,小看了李良辅,结果中了埋伏,伤亡近七千人,是他从军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惨败。 但种师道并没有被失败击倒,三天来他一直在冥思苦想破城之策,但除了强攻之外,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可靠的良策,种种计策对李良辅没有效果,反而会弄巧成拙,使宋军损失更加惨重。 种师道不由叹了口气,童贯要求东路军在八月底之前越过横山,杀入西夏境内,看样子很难实现了。 这时,一名亲兵在帐外道:“大帅,情报司李参军紧急求见!” “请他进来!” 不多时,李延庆快步走进了大帐,躬身行礼道:“属下参见大帅!” “李参军不必客气,请坐!” 种师道请李延庆坐下,又让亲兵上了茶,不等大帅疑问,李延庆便主动将情报呈给了种师道,“这是从兴庆府送来的紧急情报,请大帅过目!” 种师道接过鹰信看了一眼,不由‘啊!’地惊呼一声,眼睛瞪大了,半晌迟疑着问道:“麟州那边不是有三万西夏军驻扎吗?” 李延庆便将自己发现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道:“实在很惭愧,参军从事的经验不足,竟然没有从这些蛛丝马迹中发现问题,属下判断,麟州那边应该是虚扎大营,最多三五千人,绝对没有三万之众。” 种师道负手走了几步,他兄弟种师中率两万军驻扎麟州,如果麟州方面真的兵力空虚,这倒可以让宋军直接杀进西夏内陆,但前提是要自己的军队出横山呼应,这才会形成东线突破的气势,否则孤军深入一是危险,二是没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种师道微微叹息一声道:“这个情报虽然重要,但现在还不是麟州出兵的时候。” 李延庆明白大帅的焦虑,问道:“大帅目前没有破敌之策吗?” 种师道摇了摇头,“除了强攻之外,我暂时想不到更好之策。” 这时,种师道想起一事,笑问道:“我记得李参军说过,破城非奇兵不可,不知李参军的奇兵是否有了眉目?” 李延庆点点头,“确实有了眉目,不过我还需要两天时间,大帅再给我两天时间,我便把奇兵拿出来。” “此话当真?”种师道疑惑地看着他。 “属下不敢欺骗大帅,确实有眉目了,属下在试验一种攻城利器,已经初步成果,最多再过两天,属下就给大帅一个交代。” 种师道临凝视李延庆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就再等你两天。” ....... 第三天天还没有亮,李延庆刚刚起身,杨亮便在帐门前禀报:“参军,有两个工匠找你,说是你交代的事情完成了!” 李延庆顿时大喜过望,连忙道:“快请进来!” 帐帘掀开,郝大和郝二吃力地走进大帐,他们怀中各抱一个黑漆漆的大南瓜,“快放在这里!”李延庆连忙指着桌子道。 他知道这个不是南瓜,而是他设计的震天雷,用生铁铸造外壳,里面填了试验成功的三十斤黑火药,整个震天雷重五十斤,比宋金大战中使用的震天雷还要大一倍。 “两位辛苦了,喝口水!” 郝大喝了口水笑道:“我们昨晚一夜未睡,配出了一百斤使用参军配方的火药,这两只大南瓜用了六十斤,还剩四十斤。” “把四十斤火药封存好,另外.....除了两位大匠外,还有谁知道这个配方?” 郝大笑道:“参军再三叮嘱我们不要泄露,我们岂敢乱说,除了我们兄弟二人外,再无他人知道。” 李延庆点点头,回内帐取出两锭黄金,他把黄金放在桌上推给二人,“这是一百两黄金,请两位收下!” 两人吓了一跳,“参军这是何意?” 李延庆缓缓道:“一旦轰天雷使用后,辽夏两国很快就会查到是你们制造了火药,相信他们会通过各种渠道来威逼甚至绑架二位,一旦这个配方泄露给辽人,大宋恐怕有灭国之祸,我希望你们立刻离开军营,远避巴蜀,这一百两黄金足以让两位后半生无忧。” 以李延庆现在的能力,他暂时还保护不了这两人,为了不让配方外泄,他要么杀了这两人,要么就让两人远避他乡。 郝氏目瞪口呆,半晌郝大才说:“我们都是匠籍,恐怕不能随意离去。” 李延庆笑道:“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会禀明大帅,给你们两人换个身份,你们以后就是良籍了,不再是匠籍。” 兄弟二人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去?” “现在暂时不急,你们这些天尽量多配一些火药,然后大帅会让你们离去,你们五年后可以来找我,那时,我们再继续配制更有威力的火药。” 李延庆将黄金塞给他们兄弟二人,二人万分感激而去。 李延庆望着二人离去,这才对杨亮笑道:“我们一人一个,跟我抱去帅帐!” 第三百四十四章 奇兵破城 从昨天晚上开始,峡谷中的葫芦水已经断流,西夏军改变了葫芦水的流向,截断了宋军的水源。 水源对宋军比粮食还要重要,一旦截断水源,数万宋军和十几万厢军一天都呆不下去。 一大早,数百名士兵集中在靠近悬崖的一块洼地前,旁边不远处就是一片占地约两亩的水塘,但光靠这片水塘是无法维持十几万人的生存,宋军必须寻找新的水源。 士兵们分为十组,每隔十丈挖掘一口井,他们已经挖掘了大半夜,水井已达一丈,但还没有出水。 种师道注视着士兵们忙碌挖掘水井,他并不担心,这么多年他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水源被断,最后总是能解决问题,关键就在驻军之地,只要驻军不在山岗上,无论如何都能掘井取水。 况且他事先还准备了几亩地的水池,至少够他们用十天没有问题。 “大帅,情报司李参军求见!” 种师道一回头,只见李延庆站在数十步外,怀中抱着一个南瓜模样的黑疙瘩,后面一名士兵也抱了一个。 他心中一动,快步走上前笑问道:“莫非就这就是你说的……..” “回禀大帅,这就是属下所说的奇兵!” “这是什么东西?”种师道摸了摸生铁铸造的外壳笑问道。 “是一种火器,准确说是一种威力更大的霹雳炮,属下认为足以将银川城墙炸一个大洞!” 种师道眼睛一亮,“这是你制作的火器?” “是属下提供的火药配方,是火药匠和铁匠制作,属下已经做过试验,效果非常好,属下有把握能破城!” 李延庆在夺取水坝之战中给种帅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做的承诺,种师道几乎深信不疑,种师道沉思片刻道:“既然你如此有把握,那今晚就可以尝试一下。” 这时,掘井的士兵忽然同时高呼起来,“大帅,出水了!” 种师道大喜,这真是个好兆头啊! ........ 夜色将黑之时,一名骑兵飞奔至城下,对城头大喊道:“李良辅将军可在?” 李良辅正好在城头巡视,听见喊声,便探头问道:“我是李良辅,下面有什么事?” “我们还有数百名士兵尸首未找到,估计是沉入护城河底,我家大帅请李将军准许我们打捞!” 李良辅沉吟一下,便道:“可以打捞,但打捞人数不准超过十人!” “多谢李将军!”骑兵催马疾奔回去。 在宋军大营内,数千顶帐篷已经拆除,宽阔的空地内,三万士兵已经整装就绪,他们排成三个方阵,五百工事兵在最前面,他们将负责搭建五座浮桥。 在五百工事兵身后是六千重甲骑兵,宋朝骑兵包括战马在内几乎都有甲胄,但并不是全身披甲,而是护卫在要害之地,骑兵手执长矛,杀气腾腾,他们将是第一批杀进银川城军队。 后面两个方阵则是两万四千重甲步兵,前面是长矛军,后面是刀盾军,他们在种师道的长期训练下,他们早已经适应了夜战。 不过今天大家却有点困惑,难道主将夜攻银川城吗?可是......准备骑兵又有什么意义?而且不需要弓弩手,怎么攻打城池?无数的疑问萦绕在众人心中,几乎所有将士都一头雾水,即便如此,第一次攻城的惨败给众人心中留下了阴影,士气略略显得有些不足。 在板墙上部署了三千弓弩士兵,种师道负手站在营墙上,远远注视着三里外黑漆漆的银川城,今晚真的能破城吗?他心中也没有一点把握。 种师道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李延庆,只见他面色沉静,看不出任何表情,这让种师道心中暗暗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当年少年张狂,可眼前这位少年却深藏不露,和他在一起时,根本就无法想象他的年纪。 这时,战马疾奔而至,马上骑兵喊道:“大帅,对方准许河中捞尸,但不准超过十人。” 种师道点点头,回头对李延庆道:“可以出发了!” 李延庆背上弓箭,他的箭是十支火油箭,用于点火专用,跟在他身后的是郝大和郝二,他们二人各背了一只轰天雷,设置引线也要求有很好的技巧,尤其要保证两颗雷同时引爆,一般的工匠也做不到,只有轰天雷的制作大匠才会明白其中的微妙之处。 另外七人则是掩护他们的水军士兵,军营大门开启一条缝,十人推着一辆大车出了军营,向银川城快步走去。 种师道捞尸的借口十分巧妙,夜间捞河尸是党项人的风俗,死在河中之人为水鬼,水鬼为阴暗之鬼,忌阳,尸体必须在夜间出水,魂魄才不会散去正是有这个忌讳,李良辅才答应了种师道的要求。 即便如此,李良辅依旧站在城头冷冷观察着宋军在河中捞取尸体,十名宋军士兵在河边点燃纸烛,摆上鸡鸭、南瓜祭品,拜祭了河中的阵亡将士后,便开始下河捞尸。 “找到一具!”有人在东面大喊一声,第一具尸体开始出水了。 这时,有人的目光都向东面望去,郝大和郝二却将祭品中的两只大南瓜悄悄移到城墙跟下,他们将几块破碎的城砖掏出来,分明将两只震天雷塞了进去,二人小心翼翼卡准了引信线的长度,将两根引信线结在一起,最后一根长引线搁在一只装满火油的小桶边缘。 他们这才潜入水中,游过了护城河,其他几名士兵已经捞起了二十几具尸体,扔上大车,这是要运回去第一批尸体。 走到百步外,李延庆却停了下来,他拾起事先放在一块大石后面的弓箭,抽箭上弦,慢慢拉开了,远远瞄准了百步外的墙根脚的小桶,“可以点火了!” 李良辅并没有发现郝氏兄弟在城墙根下面的动作,但他却看出了远处李延庆的射箭姿势,他顿时吃了一惊,这是在做什么? 百步外,一团火苗突地燃起,随即一支闪烁着火点的箭矢腾空而起,在空中变成了一支火箭,异常准确地射进了装满火油的小桶,小桶轰地燃烧起来,随即点燃了引线。 李良辅望着城墙下正在燃烧的火焰,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他心中愤怒之极,回头大吼:“快去取水来!” 几名士兵飞奔而去,包括李良辅在内的所有西夏士兵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将要面对什么? 李延庆在射出一箭后,调头便狂奔,郝氏兄弟也其他士兵也顾不上推车,撒开腿狂奔,只奔出五十步,郝氏兄弟便大喊:“要爆炸了,快趴下!” 十人纷纷趴下,李延庆趴在一块巨石背后,双手紧紧捂住耳朵,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城墙,这时,营墙上的种师道以及所有大将都摒住了呼吸,盯着远处的城墙,只见连续两道极为刺眼的红光迸射闪过,紧接着惊天动地的两声爆炸,如在地面打响的惊雷,大地开始颤抖起来,白烟弥漫,数十丈内什么都看不见了。 军营内的士兵都被这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惊得心都要跳出来,很多士兵蹲下来,紧紧捂住耳朵,尽管战马事先已堵上耳朵,但还是有不少战马受惊,前蹄高高扬起,稀溜溜暴叫。 种师道脸色大变,仅凭这爆炸声,他便知道银川城不保了,他心中异常震惊,这是什么火器?大宋可没有这么强大的火器,难道真是李延庆刚刚捣鼓出来的奇兵吗? 宋军大营还感受不到这种爆炸威力,但一百五十步外的十名宋军士兵却体会得异常深刻,耳朵被震得嗡嗡直响,漫天尘土和石块扑簌簌落下,每个人都几乎被泥土盖住,一个个变得灰头灰脸。 这时硝烟终于散去了,只见城墙被炸开一个二十丈宽的大口子,旁边百余丈长的城墙也坍塌了,数百名西夏士兵被炸飞或者被掩埋,距离爆炸点百步内的上百名士兵也活活被震死,连主将李良辅也不见了踪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种师道大喜过望,立刻喝令道:“出击!” 五百名工事兵扛着木板冲出营门,向银川城狂奔而去,后面六千骑兵也发动了,一队队骑兵疾奔而出,在旷野里全速疾奔。 “杀啊!” 三万宋军喊杀声如雷,如潮水般向银川城涌去...... 第三百四十五章 良苦用心 震天雷爆炸时,银川城主将李良辅就站在两枚震天雷的斜上方,巨大的冲击波直接将李良辅当场震死,尸体随即被坍塌的城墙掩埋。 失去了主将指挥,加上了城池坍塌的巨大恐慌,两万守军纷纷弃城而逃,六千骑兵连夜追击,在旷野里追杀拼命逃亡的西夏士兵,天亮时,六千骑兵追出近两百里,斩杀敌军八千余人,俘虏五千四百人,取得了银川城大捷的辉煌战绩,加上争夺水坝时杀敌三千余人,取得了数十年来第一次杀敌上万的记录。 李延庆是第三批进入银川城内,银川城大小就俨如一座中型县城,南门正对面是一条中轴大道,将县城一分为二,东半部和西半部。 李延庆骑在马上进了城,他们沿着中轴线缓缓而行,两边分布着各种建筑,只是没有民宅,全部都是军队建筑,城内建筑也只有少数几种,最多是用木头泥土搭建的营房,这种营房一排约五十间,可以勉强抵抗烈火焚烧,却挡不住巨石重击,两下就会坍塌,军队营房占据了县城的东半部,密密麻麻一眼望不见头,李延庆估计,至少可以容纳五万人居住。 而县城西半部则是各种功能性的建筑,高大华贵的主帅官宅,气势雄伟的军衙,一栋栋高大宽敞的仓库,还有士兵娱乐区,也就是营妓区,北城附近还有大空地,这是士兵烧烤牛羊肉的地方。 李延庆和情报营士兵入城时,西夏士兵几乎已经逃跑殆尽,骑兵和一万步兵尾随追击而去,城内到处是一队队正在搜查营房的宋军士兵,他们一排接着一排,一间接着一间,不断将藏匿在房间中西夏士兵揪出来,反抗者当场斩杀,投降者则被押去集中关押。 在中轴大道的中间位子,士兵搜出来的各种堆积成一座小山,这些都是西夏士兵的私人物品,逃跑时来不及携带,遗落在城内,不少西夏士兵还携带了女奴,也被宋军士兵搜了出来,她们低着头,哭哭啼啼地被士兵带出城去,女奴竟然有两千余人之多,大部分是汉女,也不知她们是为获得自由而哭泣,还是因为害怕而哭泣。 数百名士兵挎刀看管着搜出来的物品,大部分都是各种器具,也有不少钱囊,李延庆忽然发现其中有一只卷轴,看起来颇像地图,他本能地侧身拾起,打开卷轴,果然是一幅完整的西夏地图,比他的西夏地图还要详细完整,西夏的各个部落都标注出来了,居然是用汉文,而不是西夏文,很难能可贵。 “这里谁当值?”李延庆高声问道。 一名都头快步跑上前,抱拳道:“李参军有什么事?” “这里有一副军用地图,我拿走了,你要不要登记一下?” “地图不用登记,李参军拿走无妨!” “多谢了!” 李延庆把地图卷起插进马袋,继续催马前行。 这时,又押解来一批女子,有四五百人之多,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强烈的廉价脂粉气息,她们应该是随军营妓了,里面有汉女,有也番女,和被俘女奴不同的是,她们却显得十分激动,互相搀扶着,很多女子显然是痛哭过,脸上布满了泪痕。 “老李,都是可怜人家的女子啊!” 王贵叹息一声道:“她们被掳掠时,不知父母是怎样的生离死别。” 李延庆默默点头,他的心情同时十分沉重,能被宋军解救还算是幸运的,那些死在异乡的女子才是可怜,他不想这件事,马鞭一指不远处的仓库群道:“我们去仓库看看。” 众人加快马速,跟随李延庆向仓库群奔去。 仓库群由一百多座仓库组成,已经被宋军接管,每座仓库大门前都站在一队士兵,李延庆来到一座造型奇特的仓库前,正好看见了参军司的主事参军张曲。 “张参军!”李延庆招了招手,翻身下马。 张曲也看见了李延庆,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来笑道:“李主司,好久不见了!” 虽然他们二人都是出任主事参军之职,但地位完全不同,李延庆已是从七品的文职官员,而张曲还是文吏身份,连从九品都还不是。 “我还以为你们在后勤没有过来,没想到你们速度这么快!” “是宗将军动作快,我们跟着第二批军队入城,后勤军直接接管了仓库。” 李延庆看了看这座象地堡一样的仓库,笑问道:“这是什么仓库,造型怎么与众不同?” “这里是地下冰库,应该放置各种肉食,大帅和宗将军也刚刚进去了,主司也要去看看吗?” 李延庆点点头,“那就去看看吧!” 他倒不是想去看什么肉食冰库,而是有事情找种师道。 李延庆翻身下马,随手将马缰绳递给王贵,嘱咐他道:“你带弟兄们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大帅说几句话。” 李延庆跟着张曲进了冰库,地堡不大,主要是给冰库一个遮掩,防止内外气流交换,影响冰库的冷气。 “城内其他仓库收获如何?”李延庆笑问道。 “收获确实很大,光粮食就有三十万石,火油一万两千桶,白银二十万两,这是我已经得到准确记录的物品,另外,刀剑长矛、弓弩箭矢、铠甲盾牌,还有什么战鼓旗帜之类,简直数不胜数,西夏军是按两万人守一年的物资来储备,可以想象有多少。” “这次宗将军看来要发大财了!”李延庆笑了起来。 “那当然,我们走进粮食仓库时,宗将军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了地下冰库,最外面堆满了麻袋,主要用来吸热,麻袋中间有一条只容单人通过的狭窄小道,走出小道,一股强烈的寒气迎面袭来,李延庆寒暑不侵,倒没有什么感觉,张曲却冻得浑身发抖,脸色顿时变紫了,一名士兵连忙给他找了一件厚羊皮袄穿上。 “这....这下面....不能....久呆啊!”张曲牙齿打着架说道。 “我不是来盘点物质,我是来找种帅,要不然张主事先上去吧!” “那好吧!我先上去。” 穿着羊皮袄也没有用,张曲冻得实在忍受不住,便慌慌张张上去了。 李延庆继续向里面走,两边堆砌了大量的冰块,单块冰的份量极重,轻则数百斤,重则上千斤,在冰块中间则是码放整齐的牛羊肉,冻得跟石头一样。 “嗬!这里居然还有酒袋。” 李延庆忽然听到了种师道的声音,就在前面不远,他快步走上前,一转弯,正好看见了种师道一行,十几名亲兵簇拥着他和老将宗泽。 种师道看见了李延庆,便笑眯眯道:“李参军莫非也是被酒肉吸引而来?” 李延庆连忙躬身道:“属下不敢,属下有事找大帅。” “别这么严肃嘛!看看这酒袋,要不要尝一尝?” 种师道拾起一袋羊酒,摇了摇,里面‘哗!哗!’作响,还没有冰冻起来,“这袋至少三十斤,我们一人喝上几口吧!” 李延庆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居然要喝酒,他忍不住低声道:“大帅,军中禁止饮酒!” 旁边宗泽笑道:“虽然是禁止饮酒,但有几个特殊情况可以例外,一个天子犒劳,一个是军队大胜,还有一个是大帅颁布特别开禁令,这三种情况可以饮酒,今天属于第二种情况。” “看见没有,宗将军比你晚来,规矩却比你知道得清楚,先罚李参军喝上三口。” 种师道把酒袋递给李延庆,命令道:“给我喝!” 李延庆只得仰头连喝三大口,一股羊腥之气扑鼻而来,是羊奶酒,但喝完后却又回味着一分甘醇,辛辣的酒下肚,令人荡气回肠。 “好酒,痛快!” 李延庆赞许一声,把酒袋递给种师道,种师道和宗泽也各喝了几口,这才酒袋递给亲兵,种师道笑道:“今天晚上要犒赏三军,让大家酒肉吃个痛快!” “大帅,属下.....” “我知道了,你有事要禀报,你说吧!” “卑职想把两个造火药的工匠藏匿起来。” 李延庆便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种师道明白李延庆的意思,这次火药的威力他亲眼所见,实在是攻城的利器,按理,军器监肯定会大量制造这种震天雷,但事实上,只要宋军有了什么新式武器,辽军很快也会拥有,如果说朝廷没有通辽内奸,那才是见鬼了。 除非是辽军国力不济,不能像宋军那样用大量生铁制造铠甲,其他只要他们能制造,那一定会很快追上宋军,这个震天雷的火药配方和制造方法一旦进了朝廷,辽军很快就会掌握了,霹雳炮就是典型的例子,只比宋军晚半年,辽军也大量制造霹雳炮了,西夏军也会从辽军那里得到,让他们损失惨重。 但配方掌握在李延庆手中,而不是两个工匠手中,这才是关键,种师道并没有驳回李延庆的建议,只是他心中还有点顾虑,沉吟片刻,种师道又说:“就怕童太尉也要这种震天雷!” “我让两个工匠配制五百斤火药,可以做二十五个震天雷,如果童太尉要,就给他几个,然后告诉他,这种震天雷还不稳定,两个发明它的工匠也不幸一同被炸死了。” 这个理由虽然有点荒唐,但种师道还是点了点头,“好吧!就按照你的方案,把他们藏匿起来。” 宗泽在一旁提醒道:“不过这件事不能隐瞒官家,否则欺君之罪,我们都吃不消。” 这句话说到种师道的心坎上去了,这件事确实不能隐瞒天子,如果天子问起,他必须如实禀报。 第三百四十六章 兵分两路 当天晚上,种师道下令犒劳三军,数万宋军欢声雷动,当夜篝火不灭,肉山酒海,三军将士痛饮美酒,欢庆来之不易的胜利。 大军随即休息三天,但次日一早,种师道便发送一道鹰信前往麟州,命令麟州主将种师中率军向西夏进发。 麟州对面是西夏国的东北部,过了一片宽约数十里的丘陵地区,便进入了数百里的戈壁荒野,再向前便是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沙漠。 戈壁和沙漠的战略意义不大,关键是这数十里的丘陵地区,一直向南延伸数百里,可抵达西夏重兵防御的东南部,直插左厢神勇、祥祐和嘉宁三大军司的后背,而种师道大军北上的位置,就是位于左厢神勇军司和祥祐军司之间。 但麟州从来不是宋军进攻西夏的通道,麟州的真正防御是北面接壤的辽国西京府,百年来,麟州的敌人都是北面的辽军,一旦宋军对西夏威胁太大,辽国便会从西京出兵,直扑太原府,以围魏救赵的方式支援西夏,首当其冲就是麟州。 也正是这个原因,西夏军对麟州方面的防御并不看重,最多时也只有万余人的驻军,他们知道,宋军不可能让麟州空虚,给辽国可乘之机。 但宋辽夏三国都想不到女真人的崛起,给辽国带来了灭国之祸,从前年开始,女真人分兵两路进攻中京和上京,上京已经被金国夺取,目前女真八万大军正围攻中京,中京形势岌岌可危,镇守西京的耶律大石率军五万支援中京,以至于辽国西京兵力空虚,麟州没有了北面压力和后患之忧。 八月下旬,镇守麟州的种师中接到了兄长种师道的鹰信,他留五千人守麟州,亲自率领两万大军沿着兔毛川谷地进入了西夏。 西夏在东北部并没设立单独的军司,只设立了暖泉寨、浊轮寨和大横水寨三座军寨,每座军寨按照一万人的规矩建造,三座军寨都位于丘陵地带,彼此相隔二十里,正好截断了麟州宋军南下的通道。 宋军所有得到的情报显示,西夏一直在麟州对面屯兵三万,但最新的绝密情报却告诉宋军,三座军寨根本就没有三万人,只有二千余人,每座军寨中的驻军不足千人,他们用种种手段使宋军产生了这里屯有重兵的错觉。 两万宋军在主将种师中的率领下沿着一条谷地向南一路疾行,种师中是河东军主帅种师道的堂弟,比种师道小五岁,但也是六十余岁的老将了,他身材魁梧,浓眉虎目紫脸堂,长得很像兄长种师道,不过更加威猛,使一把五十斤重的金背虎牙刀,有万夫不当之勇。 种师道是门荫入仕,早年担任文官,后来以文从军,文武双全,以应道军承宣使的文职出任河东军主帅,但种师中就是单纯的武将,他跟随伯父种谔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官拜殿前马军都虞候,封游击将军,从五品高官。 “启禀种将军,再走十里,前面就是西夏军浊轮寨!”一名斥候飞奔而回,向种师中高声禀报。 虽然兄长来信告诉他,三座西夏军寨驻军不满三千,是三座虚寨,但种师中还是十分谨慎,他向四周打量一下地形,他所在的谷道宽约两里,两边是低缓的丘陵,树林密布,如果西夏军真有一万人,倒有可能躲在两边树林偷袭他们。 种师中回头问道:“马将军、曲将军何在?” 两名偏将上前,抱拳行礼,“请主将吩咐!” “你们二人可各率一千人,沿两边树林内搜索,再试探浊轮寨!” “遵令!” 两名偏将各率一千人向左右树林内奔去,种师中随即命令大军原地休息,等待搜索结果。 一个时辰后,一队骑兵回来禀报,“启禀主将,两边没有任何埋伏,军队已经进入浊轮寨,寨中没有敌军士兵,是一座空寨。” 种师中大喜过望,随即下令大军前进。 浊轮寨果然是一座空寨,寨中连一粒粮食都没有,只有几百座空帐篷,帐篷内长满了杂草,足有一人高了,厨房里遗留的一些肉食早已腐坏,大门铁栓上长满了铁锈,种种无法伪装的迹象表明,这座大寨至少有三个月没人居住了,如果曾有一万驻军,光是运输粮食就声势浩大,他们的探子不可能发现不了。 下午时分,之前派往暖泉寨和大横水寨的军队也派人来禀报,两座大寨也是空寨,大横水寨几个月没有人居住,而暖泉寨有居住过的痕迹,但不超过两千人,已经仓促撤离了。 看来兄长的情报并没有错,西夏果然没有在东北方向驻军,种师中再没有顾忌,立刻挥师南下,率两万大军直扑详祐军司,配合南面宋军主力攻打石州。 ........ 宋军在夺取银川城后,大军继续北上,银川城只是西夏的桥头堡,穿过横山是一片长达百里的平原,然后便进入平夏防御区,这里是西夏的防御要部,属于低缓的丘陵地带,从东向向西分布着左厢神勇、祥祐和嘉宁三大军司,总兵力在十万人以上。 宋军主力直接面对的是石州军城,如果说银川城是西夏东南部的入口,那石州城就是咽喉了,石州后面是夏州,但夏州是民城,聚居着大量的平民人口,没有什么防御能力,因此只要夺取石州,西夏东半部基本就保不住了。 祥祐军司原本有驻军五万,指挥使正是李良辅,随着李良辅阵亡以及两万银川守军的覆灭,副指挥使察卡便将军司三万军队都集中到石州城,准备拒坚城和宋军一战。 宋军在距离石州三里外的高处扎下大营,并修筑了板式营墙,太尉童贯给种师道的军令是八月底之前夺下银川城,打开西夏东线的局面,种师道最终完成了任务,接下来他便没有什么时间限制,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打阵地战,步步为营,最终夺取石州城。 中军大帐内,主帅种师道正召集高官商议军情,李延庆出奇兵拿下银川城后,他在河东军的话语权明显提高了,种师道把他放进了高层决策圈内。 在此之前,李延庆参加的是众将议事,也就是所有指挥使以上将领参加中军议事,而夺取并守住水坝,攻下银川城,这两大功绩使情报司和李延庆的地位都得到大大提高,进入决策圈议事,既是一种奖励,也是一种认可。 大帐里坐着七人,除了主帅种师道和副将姚仲平外,还有大将杨可世和曲克,另外还有后勤军主将宗泽,首席幕僚曹庆,现在再加上情报司主事参军李延庆。 地图前,种师道指着石州北部道:“我今天上午接到兄弟的鹰信,从麟州出来的宋军已在三天前进入了西夏,现正向石州方向挺进,目前位于我们东北部的德靖镇,距离夏州大约还两百四十里,距离石州还有一百八十里,现在他们最大的问题是补给不足,携带的干粮只能支持三天了!“ 种师道又一指地图的德靖镇,“德靖镇原本有一个西夏军队的补给粮窖,麟州军是打算夺取这座粮窖,获得粮食补给,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座粮窖的粮食已经全部运到了银川城,镇上的人也全部撤退到夏州,现在麟州宋军非常被动,我们商议一下,看看我们能提供什么援助?” 说到这,种师道看了一眼宗泽,宗泽是后勤主将,这件事是他的主管范畴,宗泽沉吟一下道:“我有两个方案,一个方案是用大车运粮北上,大帅派骑兵护卫,因为不算远,也就三天路程,如果麟州军继续南下,最多两天就能碰头;第二个方案是骑兵直接携带粮食北上,五千骑兵每人可携带五斗粮食,只要一天就可以抵达德靖镇,麟州军就有了十天的粮食,足以解燃眉之急。” 这时,一旁的李延庆缓缓道:“不管是第一个方案还是第二个方案,西夏军都会派军队拦截,不过如果我们将计就计,以送粮为诱饵,诱敌军出来拦截,我们大军趁机包围这支敌军,大帅觉得石州城的西夏军是救还是不救?” 第三百四十七章 完美诱饵 次日一早,一支由五百两牛车组成的运粮队缓缓驶出了银川城,向东北方向而去,护卫这支粮车队的军队是两千骑兵,车队沿着一条坎坷不平的小道缓慢而行,这条小道原本也是西夏粮道,从德靖镇粮窖运粮的数万石粮食就是沿着这条小道运入了银川城。 就在宋军粮车队刚刚出动,分布在远处监视宋军的西夏游哨便发现了粮队的企图,立刻放飞鹰回去禀报。 石州也修建一处高地上,城池高大坚固,易守难攻,它和银川城极为相似,也是一座纯粹的军城,唯一不同是它比银川城更大,驻军数量也更多,驻扎了三万山讹军。 山讹军也叫山地军,主要以山区的党项人和番兵为主,骑兵不多,他们身体强健,翻山越岭如走平地,远距离跋涉速度极快,擅长于偷袭,战斗力颇为强悍,它是西夏人数最多的军种之一,边疆各城的西夏守军基本上都是以山讹军为主。 石州目前的主将叫做察卡,是一名党项贵族,年约三十余岁,头大如斗,五短身材,身体极为强壮,力大无穷,使一柄七十斤的长柄铜锤,在西夏军中颇有名气。 他是李良辅的副将,李良辅是祥祐和左厢神勇两大军司的主帅,不幸在银川城丧生后,祥祐军司便有副将察卡负责,而左厢神勇军司则由另一名副将拓跋宁负责。 这几天,察卡心绪颇为不宁,他不知道李良辅究竟是阵亡,还是被宋军俘虏,如果阵亡,他的麻烦就大了,按照西夏军规,正副将军阵亡时,护卫、首领、押队、亲随等四人具杀,满门充牧、农人,其下属则降职一级。 如果李良辅阵亡,他首先就得降职一级,然后李良辅又是宗室王族,恐怕对自己处罚会更加严厉,他唯一的免责办法就是立功赎罪,坚决将宋军拦截在石州,不能让他们再继续前军。 此时察卡正站着城头远远注视着三里外的宋军大营,他从部分银川城败退的士兵口中得知,宋军似乎使用了一种威力极大的霹雳炮,一下子便将城墙给炸垮了,这个消息令察卡心中十分紧张,他知道银川城的修建,虽然没有石州那样紧固,但也是年初才重新修葺的,怎么能连霹雳炮都承受不住? 察卡也隐隐猜到了,宋军使用的恐怕不是一般的霹雳炮,而是一种新的火器,这些年宋军的各种新式火器层出不穷,如果再出现一种威力极大的火器,他也毫不奇怪。 但问题是,石州城能不能抵御这种新式火器,察卡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这时,一名士兵快步奔上前禀报:“启禀将军,有探子紧急情报!” 察卡接过情报看了一遍,低头沉吟不语,他长得虽然外相长得粗鲁无智,但实际上却十分奸猾,他知道粮食是送给谁,一定是从北面过来的那支宋军,按理,他应该派军队出去拦截才对,可万一这其中有诈呢? 宋军奸猾,擅长用计,五百辆牛车,两千骑兵,这简直就是一个非常完美的诱饵,察卡心中矛盾,他急切想立功赎罪,但又隐隐猜到这是宋军的诱饵,诱引自己出兵。 察卡负手走了几步,他忽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立刻在情报上写了几行字,又找来一名鹰奴,把情报给他,“立刻把这个情报发送去弥勒洞!” 弥勒洞是左厢神勇军司驻地,宋军之前攻克的银州便属于左厢神勇军司管辖,被全歼的两万军队也是来自于左厢神勇军司。 现在两万军全军覆灭,李良辅极可能阵亡,那么拓跋宁的压力应该远远大于自己,不如就把这支牛车粮队让给拓跋宁,如果拓跋宁中了计,那么自己就有了替罪羊,君主总不能把两个副将都问罪吧! ......... 从银川城到石州宋军大营大约有九十余里,再到德靖镇还有一百六十里,实际上就是两百五十里,牛车队要走四天才能抵达,而种师中的军队只有三天的军粮,显然时间上来不及,唯一的办法就是种师中的军队南下接应。 李延庆的策略也是一石三鸟,一方面要利用这支粮队为饵,全歼上钩的西夏军,另一方面如果石州西夏军大举压上,那么石州空虚,他们正好全力攻城,再其次也是给麟州宋军补充粮食。 所以当粮车队从银川城出发六个时辰后,宋军便在夜幕掩护下从大营出兵两万,由老将宗泽亲自率领,李延庆为副,他们秘密绕过石州城,抄另一条山谷小道向粮车的必经之路而去。 这一场尔虞我诈的较量,西夏军或许会落入宋军的圈套,但宋军也有可能会遭遇西夏军的伏击,关键就看谁的情报更快更详细。 五更时分,宋军抵达石州四十里外的山道上,这时粮车队的必经之道,如果顺利的话,明天中午粮车队会抵达这里,当然,西夏军并不一定在这里伏击,他们会提前或者在后面设下埋伏。 士兵在树林内休息,数十支斥候被派出在方圆数百里内探查,在一块平坦的大石上,李延庆在与宗泽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这个方案是由李延庆最初提出,在众人的激烈争论后不断被完善,最终形成现在的方案,众人达成了一致共识,不管这个方案能否成功,但必须要有所行动。 “延庆,你觉得西夏军真的会上钩吗?” 李延庆摇了摇头,“坦率地说,我也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银川城被攻陷,李良辅阵亡,如果石州城不做点什么,他很难向上面交代,这也是我提出这个方案的原因。” 宗泽沉思片刻道:“大帅有点担心的是,对方会看透这个诱饵,从而将计就计,反而把我们给伏击了。” 宗泽虽然说是种师道的担心,其实也是他自己心中的担忧,无论对周围环境以及地形地貌的熟悉,他们都远不如西夏军,如果西夏军看透了他们的策略,一定会反制他们,他们这两万军很可能成为别的盘中之餐。 李延庆完全能理解宗泽的担忧,这就像人被蒙着眼睛走路一样,即使事先想得再怎么详细,可一旦上路,感觉又是另一回事了,宗泽对敌军情况一无所知,他怎么能不担心。 如果说他李延庆一点不担心,那也是自欺欺人,李延庆也很担心自己的策略失败,导致严重的后果,只是他已经没有了选择,既然已经上路,那就必须胆大心细,一步步走好,至于失败的可能性,他只能暂时放在脑后,尽量不去想它。 李延庆沉吟片刻道:“卑职认为对方很有可能识破我们的计策,也可能会采取反制之策,但他们反制,我们同样也会再反制,这就看谁的兵力更多,谁的实力更强,只要我们不要轻易被敌军打埋伏,那么笑到最后的一定是我们。” 说到这,李延庆展开一张地图,这就是他从银川城战利品得到的那张地图,他后来才发现这是李良辅的东西,地图上很清晰地表现出了祥祐军司和左厢神勇军司一带的地形地貌,以及七八条小路。 “我们现在在这里!” 李延庆指着地图上一片长长的黑斑道:“这片黑斑就代表我们现在所在的树林,延绵约二十余里,在我们北面三里外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盆地,老将军发现了这座盆地的奥妙吗?” 宗泽凝视片刻道:“这里似乎是四条路的交汇之处。” “正是如此,包括运粮队北上之路,前往弥勒洞的小路以及前往夏州的道路,四周都是低缓的丘陵,树林密布,我觉得敌军要伏击粮车队,一定会选择这里。” 宗泽沉思半响问道:“麟州的军队什么时候能赶到这里?” “今天晚上就可以赶到!” 光凭他们一支军队似乎难以全歼敌军,如果把麟州军队调动南下,形成合围之势,那他们取胜的把握就大了很多。 第三百四十八章 入网之鱼 李延庆所说的盆地外形俨如一只八角碟子,四周都是低缓的丘陵,被浓密的树林覆盖,丘陵中间是一片低洼处,面积大约在三十顷左右,在丘陵和丘陵之间,分布十几条谷道,其中四条谷道是通往弥勒洞、夏州、银州以及德靖镇的小道。 弥勒洞是西夏十二军司之一的左厢神勇军司的驻地,军司相当于后世的军区,左厢神勇军司主要管辖东南一角,直接面对宋朝的晋宁军和绥德军两地,扼断横山大峡谷的银州也属于左厢神勇军司,所以在宋军攻克银川城的恶战中,伤亡最惨的也是左厢神勇军司,尽管逃回来三千余人,还是有近六成的军队被宋军全歼,而且连主帅李良辅也死在银州。 夜幕中,一支万余人的西夏军正疾速向西行军,这支西夏军正是来自弥勒洞的左厢神勇军司,银川城之战,军司的三万驻军只剩下一万三千人,加上主将李良辅之死,驻守弥勒洞的副将拓跋宁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君王严惩的命运,除非他能够力挽狂澜,立下大功。 察卡狡猾地看透了拓跋宁窘迫的局面,便邀请他共击宋军的补给粮队,并联手歼灭宋军从北方过来的那支军队,察卡在鹰信中说得很直白,那样他们就可以免除因李良辅阵亡而面临的严惩了。 察卡的鹰信直接刺透了拓跋宁难心中以掩饰的恐惧,拓跋宁最终只得妥协接受察卡的方案,他留三千军守弥勒洞,自己率领一万军队疾速向粮道奔来。 拓跋宁率领的一万军队都是山讹军,人数虽然最多,但装备却是最差,以皮甲和铜矛为主,毕竟西夏没有宋朝的国力,不可能每个士兵都能披挂铁甲,不过山讹军大多是山民,民风彪悍,身体素质极好,在山地行军速度快疾,战斗力也十分强大,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拓跋宁觉得自己还有扳回局面的本钱。 五更时分,西夏军距离盆地还有二十里,这时,在山腰上,几名宋军斥候正躲在一块大石背后,注视着西夏军的到来,三人默默清点着人数,观察对方装备和士气,只片刻,三人点了点头,转身向背后的树林内迅速奔去,很快便消失在树林内。 ......... 斥候带来的情报着实出乎李延庆的意料,不是从石州出来的军队,居然是从弥勒洞过来的西夏军,而石州方向却没有一点想消息。 “老将军,石州方面恐怕不会有军队来了。”沉思良久后,李延庆平静地对宗泽道。 “为什么?” “很简单,我们有两万军队,加上麟州过来的两万军队,一共四万军队,要想歼灭这四万军队,没有同等的兵力可不够,如果石州倾兵而至,那石州怎么办?如果兵力太少,非但不能吃掉我们,反而会被我们反噬。” “所以你认为石州军队不会来了。” “正是!” 宗泽负手走了几步,半晌道:“你的结论或许正确,但原因未必是你说的那样。” “老将军能否详细说说?” “我也说不清楚!” 宗泽苦笑一声说:“只是一种直觉,多年的官场经验告诉我,或许西夏官场之间也涉及到某种暗斗。” “老将军也认为石州西夏军不会出来?” 宗泽点了点头,李延庆急忙心中大喜,又问道:“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宗泽负手望着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淡淡笑道:“一万人敌军我们就可以消灭,至于麟州方面的宋军,可以让他们改道去攻打弥勒洞,趁敌军兵力空虚,一举占领弥勒洞大营,整个东南角的局势就盘活了。” “那我们几时出兵?” “现在就出兵!” 李延庆明白宗泽的意思了,敌人行军一夜,必然疲惫不堪,趁天未亮的时间,他们会休息一两个时辰,这个时候正好就是他们偷袭敌军的大好良机。 宗泽当即立断,他和李延庆各率一万军队,钳子一般向数里外的一万西夏军猛扑而去。 宗泽的判断并没有错,从昨天黄昏时出发,经历了将近六个时辰的强行军,从弥勒洞过来的一万西夏士兵已经疲惫不堪了,从时间上推算,宋军粮车队至少要下午到晚上才能抵达盆地一带,所以拓跋宁并不着急,在进入埋伏的树林后他便下令士兵原地休息三个时辰。 士兵们倒头便睡,他们是藏身在一片松林内,地上铺着厚厚的松针,干燥而舒适,不多时,大部分士兵便悄然进入了梦乡。 拓跋宁也有疲惫了,他靠在一棵大树上闭目休息,松林里十分安静,可听见不少士兵时起时伏的鼾声,他在外面部署了上百名暗哨,一旦有情况便可想他们发出警报。 就在拓跋宁刚刚熟睡之时,四周忽然想起了尖利的鸣镝声,‘咻——’鸣镝声响成一片,顿时将拓跋宁从睡梦中惊醒,这种极短时间的睡眠被惊醒令他头痛欲裂,但他心中还是意识到不妙。 一名士兵奔进树林狂喊:“发现敌情!发现......啊!” 几支箭射穿了他的后背,士兵惨叫一声,倒地阵亡,士兵的叫喊惊动了树林中的士兵,他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拓跋宁也惊得跳起来,大喊道:“有敌情,快快起身!” 话音刚落,无数支火药箭如雨点般从头顶树林中穿射而入,士兵密集地躺在数百亩的树林内休息,躲闪的空间极少,越来越多士兵中箭,树林内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叫声。 “举盾牌!”拓跋宁急得大吼。 但士兵们似乎没有听见主将的叫喊,因为比箭矢更严重的事情出现了。 “火!起火了!”士兵们开始恐惧地大喊起来, 柔软干燥的松针被火箭点燃,火势蔓延极为迅速,只片刻,松林到处是燃起的大火,士兵们哭喊着、推攘着向树林外逃去,他们的铜矛太长,阻碍他们逃命,士兵们纷纷丢弃长矛,没命地奔逃,但就在一群群士兵逃出松林,他们面对的却是一排排冰冷的弩箭。 “射!” 千弩齐发,密集的箭矢射向惊慌失措的西夏士兵,七十步内,宋军强大的弩箭可以轻松射穿西夏军士兵的破甲,刚刚冲出松林的西夏士兵纷纷栽倒在山坡上。 而在北面山坡上也一样,宗泽率领一万士兵截断了西夏士兵逃跑的去路,他们的地方比较狭窄,无法向南面山坡那样用弓弩拦截,但他们列出了铜墙铁壁般的长矛阵,绵延近三里,使西夏士兵无路可逃。 这时,拓跋宁也树林里冲出来,他身后跟着千余名士兵,拓跋宁手握战刀,脸上被烟熏得漆黑,肌肉扭曲,愤怒得双眼通红,他怒吼一声道:“拔刀冲上去!” 虽然大部分西夏士兵丢弃了长矛,但他们的战刀却还随身携带,千余士兵纷纷拔出战刀,跟随着主将冲了上去。 “给我杀!一个不留。”宗泽见对方不肯投降,心中动怒,下达了杀绝令。 在密集的长矛阵面前,西夏士兵的战刀是那么软弱无力,他们根本无法冲破一万士兵组成的长矛阵,纷纷死在长矛下,主将拓跋宁被三支长矛刺穿了身体,他趴在一排长矛上,眼睛凸起,双眸已经失去了光泽,至少最后一刻,他才终于明白了察卡阴毒的用意。 ......... 石州城头,察卡手执看着远方燃起的大火,他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拓跋宁这个蠢货真的率军出战了,他竟然一点都没有想到这是宋军的诱敌之计?或许他想到了,以为石州也要出兵才欣然出征吧! 察卡轻轻哼了一声,拓跋宁再全军覆灭,那就是左厢神勇军司的责任了,和他的祥祐军司没有一点关系。 这时,一名偏将快步上前,躬身道:“将军,军队已经列队完成,随时可以出发!” 察卡点点头,“大军立即出发!” 石州城的北城门开启,两万西夏大军浩浩荡荡冲出城门,向五十里外的夏州城疾奔而去。 察卡当然要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只不过他是要转移一部分军队去夏州城,夏州城是民城,城中有十几万居民。 相对于城池,西夏君主李乾顺更看重人口,在宋军虎视眈眈下,察卡一直找不到机会转移军队,现在宋军分兵去对付拓跋宁,自然无法再分兵追击自己,察卡抓住这个机会开始大规模调动军队。 宋军大营果然没有追击,种师道眼睁睁望着两万西夏军离城而走,他却无可奈何,敌军确实抓住了他无法分兵的弱点。 第三百四十九章 捏住把柄 被宋军火药箭点燃的山火并没有象水坝大火那样烧了几天几夜,在中午时分便渐渐熄灭了,最终只烧掉了一个山头。 宋军士兵已经在山坡上挖了一个大坑,不断将从松林内搜出的焦黑尸体扔进坑内,几名士兵在旁边记录,“四千三百七十七、四千三百七十八.......” 李延庆坐在一块大石上,手中捧着他的地图细看,他知道还是有不少西夏士兵逃脱了,他们没有将这座山丘全面封锁,东面和西面防御的士兵较少,至少有两三千士兵突围逃走。 这时宗泽慢慢走到他身边,“自从我们宋军开始大量使用火药后,用火攻已经成为战场上的常态,今天这个结果,也是这支西夏军主将自己愚蠢。” 李延庆指着地图上的一条路笑道:“这条路直通夏州,距我们这里只有八十里左右,老将军说我们要不要趁机一举攻下夏州?” 宗泽摇了摇头,“没有主帅的命令,我们不得轻举妄动,如果不是因为敌军来自弥勒洞,麟州军队也不应该去攻打弥勒洞,这个已经有点违规了,我们岂能再一错再错?” 李延庆却有点不以为然,夏州、石州、弥勒洞本身就是一体,他们完全可以出兵夏州,不一定非要得到主帅同意,不过既然宗泽不肯,他也不再勉强了。 这时,一名将领飞奔上前禀报道:“启禀宗将军,启禀李参军,战果已经清点完毕,杀敌一共五千八百八十九人,俘虏一千七百四十四人,其他敌军士兵下落不明。” “我们伤亡多少?”李延庆问道。 “我们阵亡一八十三人,伤三百七十四人,由于在东西两面敌军突围时双方发生了恶战,我军伤亡较大,南北两边基本上没有伤亡。” 李延庆站起身对宗泽道:“老将军率大军先回去吧!我带三千骑兵去弥勒洞接应。” 宗泽点了点头,“好吧!我先率军回去,你自己当心。” 两人随即兵分两路,宗泽率领主力大军押着战俘返回大营,李延庆则率三千骑兵疾速赶往弥勒洞。 弥勒洞是地名,它位于银川城西面约一百五十里处,向东距离宋朝晋宁军七十里,向南距离绥德军六十里,处于宋夏两国的战略要冲,这里地势险要,和晋宁军的军寨一样,西夏军也依山建造了一座可容纳数万人的军营,这便是弥勒洞军营,也是左厢神勇军司的军衙驻地,年初李延庆在晋宁军巡视遭遇西夏军伏击,两百西夏骑兵就是来自这座军营。 李延庆率领三千骑兵疾速在小道上奔驰,一路上不断看到逃兵丢弃的盔甲,大部分逃出的士兵并不是赶回军营,而是直接当了逃兵,逃回自己的家乡。 他之所以主动请令去弥勒洞军营,主要还是他想从西夏军衙内找到什么重要情报,当初高俅为了谋害自己,达到罢免种师道的目的,他勾结的西夏高官无疑就是李良辅,李良辅死在了银川城,那他的军衙内会不会还有高俅的信件呢? 黄昏时分,他们奔到一座山坡上,临高临下,远远看见了十里外、修建在山上的西夏军大营,大营上空飘荡着青烟,战争似乎已经结束了。 王贵指着青烟,“老李,不会是军衙被烧了吧!” “我们走!” 李延庆心急如焚,纵马奔下山坡,向远处的大营奔去...... 种师中率领两万大军只比李延庆早一个时辰抵达弥勒洞军营,战争没有任何悬念,虽然军营中还有三千西夏士兵,但这三千士兵都是从银川城逃回来的惊弓之鸟,军心涣散,士气十分低迷,当两万宋军抵达军营山下时,一群士兵便杀死了守将,开营门投降了。 山寨内不仅仅是军营,还有一千余户民居,基本上都是军队家眷,宋军入寨后,开始挨家挨户搜查藏匿的敌军,山寨内乱成一团,位于山顶的银库也被一群西夏乱军洗劫,还点火烧毁银库企图掩盖罪行,但他们带着银锭逃跑时被宋军拦截,上百名穷凶极恶的士兵当场被杀,宋军缴获了大量黄金白银。 而就在这时,李延庆率领骑兵抵达了山寨大门前。 “你们是什么人?”大门内的宋军守军见这支骑兵也是宋军,便高声问道。 李延庆催马上前道:“我是情报司主事参军李延庆,请你们立刻通报种二将军!” ‘种二将军’是宋军内部对种师中的称呼,属于一种半正式称呼,立刻有士兵跑去禀报,不多时,军营大门开启,种师中快步走了出来,老远笑道:“是李参军来了吗?” 李延庆和种师中打交道不多,只见过两次,他连忙翻身下马,上前躬身行礼,“延庆参见种二将军!” 种师中笑着拍拍他肩膀,“这次多亏你们引蛇出洞,我们才有机会占领弥勒洞军营,解决了燃眉之急,说起来,我还要好好感激你们才对。” 李延庆心急如焚,他不想在这种意义不大的客套中继续耽误下去,便问道:“刚才我看见军营上方有青烟,是哪里烧起来了?” “是一群王八蛋抢了银库,要点火烧掉银库想逃跑,被我们截住了,一个都没能逃走。” 听说是银库被烧,李延庆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道:“军衙的情况如何?” 种师中微微笑道:“既然情报司的头来了,军衙当然要移交给你们,请吧!” 李延庆让骑兵们进军寨休息,他则带领三百情报营士兵直奔军衙,军衙修建在最高处,是一座用石块砌成的官衙,占地约七八亩,里面也有十几名西夏文职官员,不过他们已经被带到别处关押起来,军衙大门紧闭,上面贴着封条。 李延庆率士兵从侧门进入了军衙,下令道:“给细细搜查,所有地方都不准放过,所有文书都收集起来!” 士兵们分散行动,这时,王贵上前低声道:“要不,我带几个弟兄去审问一下那些文官,看看有没有什么密室之类。” 李延庆点点头,“你去吧!” 王贵兴奋地一挥手,“跟我走!” 他带着十几名士兵跑去后院审问关押的人犯,李延庆则走进了李良辅的官房,官房宽大整洁,显得有点空旷,几名士兵正蹲在墙边细细敲打墙壁,寻找可能隐藏在某处的暗室。 李延庆走到一个书橱前,打开书橱,里面放满各种书籍,在二层搁板的最边上,放着厚厚一叠用线扎好的信件,竟然如此之巧,李延庆随手取了过来。 从书架上的各种书籍判断,李良辅是一个精通汉文的西夏王族,因此他和宋朝的往来书信不会用西夏文,一定是用汉文。 李延庆迅速查找手中信件,这些信件都比较信,至少都是今年的信件,很快,李延庆从三十余封信中一共找到了三封用汉文书写的来信,第一封信就让他有点吃惊,竟然是荆湖北路转运使李夔写给李良辅的信。 李延庆连忙打开信细看,内容却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似乎是李良辅写信请教李夔如何鉴别美玉,李夔回信告诉他,古玉为上,今玉为下;白玉为上,色玉为下;石玉为下,髓玉为上,洋洋洒洒写了一页纸,落款时间是今年的一月。 李延庆将这封信揣进了怀中,第二封信是李良辅和西夏名妓美凉姬的通信,居然是用汉文,李延庆把这封信随手放在一边。 第三封信让李延庆的目光凝固了,这封信正是他要找的信,‘大宋殿前指挥使高太尉致西夏中卫郡王殿下。’ 李延庆迅速抽出里面的信细看,高俅还是比较谨慎,并没有提及具体事宜,只是提到上次张管事口述之事,希望双方能加快落实,不过高俅在心中建议从西北军新科进士着手,给朝野施加压力,迫使他们的共同目标不得不引咎辞职…….. 张铉不由冷笑一声,‘西北军新科进士’,除了自己还会有谁? 第三百五十章 将帅不和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李延庆立刻将信收起,一回头,只见一名士兵捧着一只黑箱子站在自己身后。 “这是什么?” “回禀参军,我们在墙角找到一个暗橱,里面就只有这只箱子。” 李延庆瞥了一眼墙角,墙角果然被打开一个两尺见方的口子。 “把它放在桌上吧!” “是!” 士兵将箱子放在桌上,退了下去。 李延庆又对几名士兵道:“你们都去别处找暗室吧!这里不会再有了。” 士兵们都退了下去,官房里只剩下李延庆一人,他走上前关了房门,这才取出高俅的信继续看下去,下面就是一些声色犬马之事,信中还提到在京城聚宝银铺替他存下一笔银子,凭玉指可取,事成之后,再以约定之数加倍存入。 尽管信中一个字都没有提到是什么事,也没有提到种师道的名字,但经历了种师道辞职一案,大家都知道这封信说的是什么? 退一万步说,就算说得是声色犬马,可堂堂的殿前侍卫都指挥使居然和敌国主管边境军权的主帅通信,这个罪名本身也会让高俅吃不了兜着走。 李延庆将信小心翼翼收了起来,这才走到桌前,轻轻抚摸着这只做工精美的紫檀木小箱子,其实不用打开,李延庆也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了,但他还是想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李延庆按了一下小锁,‘咔!’小锁弹开,他慢慢打开了箱子,果然和他想的一样,箱子里铺着一层金黄色的缎子,上面凹陷处放着六块美玉。 这些玉石都没有雕琢过,但玉质来看,每块玉皆温润细腻,没有一丝瑕疵,其中还有一块碧玉和一块黄玉,全部都是极品羊脂美玉,应该是李夔信中所说的玉髓,价值不菲,否则也不会被李良辅这样精心收藏了。 不过从箱子的厚度来看,这只是第一层,下面应该还有内容,李延庆捏着边缘慢慢将最上一层提起,下面果然还有一层,居然是一只八寸长的玉鸟,是用一块方玉制作,造型极为古朴,或许是年代过于久远,上面已经微微有一丝裂痕了。 李延庆尽管不会鉴别玉石,但他也知道这种商周之玉属于无价之宝,这时,李延庆看见玉鸟旁边有一根美人手指,只有半截,做得栩栩如生,完全就是一根纤纤玉指。 这就是高俅在信中提到的玉指吧!李延庆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有信有玉指,高俅的把柄可就捏到了自己手中。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老李,是我!”外面是王贵掩饰不住的兴奋声音。 这小子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李延庆盖上了箱子,“进来吧!” 门虚掩着,王贵推开门便兴冲冲走进来,“老李,我们发现了密室。” “拷问出来了?”李延庆笑道。 “五个西夏混蛋其实都知道,一个都肯不说,把他们分开来拷问都招供了,是一个山洞,里面有不少文书和大量金银财宝。” “文书放山洞,不怕霉掉吗?” “山洞很干燥,不会发霉,里面有几大箱文书和数十箱金银财宝,我们发财了,你要去看看吗?” 李延庆对金银财宝已经没有兴趣了,摇了摇头,“我就不去看了,你把它们都登记造册,回头一起带走。” “老李,有件事……”王贵吞吞吐吐道。 “你要说什么?”李延庆奇怪地看着他。 王贵从身后取出一把剑,“这把剑也是在山洞里发现的,装在一个铜盒里,你知道....我一直缺一把好剑。” 李延庆随手接过剑,这柄剑长三尺,剑鞘华丽,上面镶嵌了九颗宝石,他轻轻抽出剑,见宝剑寒光闪闪,异常锋利,是一柄从未使用过的宝剑。 李延庆把剑递给他,“这柄剑不错,你收下吧!” 王贵大喜,连忙躬身行礼,“多谢老李....不!多谢指挥使。” 他生怕李延庆反悔,转身便慌慌张张地跑了。 李延庆淡淡一笑,其实他从来就不是那么严谨的人,他只是不想被别人抓住把柄罢了,否则把山洞的财富隐藏起来,以后再利用不更好? 在弥勒洞军营休息一夜,次日,种师中留下三千军队守军营,他率领大军和李延庆一起返回了石州宋军大营。 ……… 就在东线宋军取得节节顺利之时,西线宋军却进军并不是顺利,宋军西线主要是陕西路一线,由童贯亲率十五万大军北上,加上厢军、番军、乡兵、民夫,至少有近四十万大军参与到西线的北攻中来。 西线北上也同样面临重重大山阻隔,包括零波山、柔狼山、杀牛岭、兜岭等十几座长达上千里的大山阻挡,使宋军北上格外艰难。 西线有两条北上之路,一路走会州,沿着黄河北上,另一条路走葫芦水,葫芦水也是一条大河,横穿兜岭形成一道峡谷,这道峡谷比东线的无定河峡谷要宽得多,最窄处也有十几里,童贯最终选择了走葫芦水峡谷北上。 和东线一样,西夏军在葫芦水峡谷北段也有一个战略要害处,叫做赏移口,出了峡谷再走三十里,是另一处修建在险要处的山寨,叫做踏割寨,在北面就是韦州了。 赏移口—踏割寨—韦州,三道防线形成了西夏京畿要地西平府的南大门,一旦西平府失守,西夏都城兴庆府便袒露宋军的兵锋之下。 宋军用十天时间,昼夜不停攻打赏移口,最终以伤亡三万人的惨重代价拿下了赏移口,使宋军越过了兜岭,直接面对西夏军的另一处险关踏割寨。 在如何攻打踏割寨上,童贯和副将刘法发生了严重的意见分歧。 刘法也是年近六旬的老将,长期在边疆为官,以文官领兵,战功赫赫,被公认为当时的第一名将,有“时论名将必以法为首”之说。 五年前,刘法也曾经走过同样的路线,他当时率领三万大军连克赏移口、踏割寨和韦州,兵临西平府城下,西平府也就是灵州,震动西夏,若不是李良辅拼死守住灵州,宋军早已兵临西夏都城,虽然那一战刘法因为孤军深入、后援不足,最后导致全军覆灭,但他却令西夏人至今心有余悸。 大帐内,刘法和童贯为出兵踏割寨争得面红耳赤,刘法提高嗓门道:“攻灭西夏的良机是在十年前帝后之争时,现在李乾顺已经亲政十年,励精图治,国力开始复苏,以西夏数十万精兵、民心一致对外,哪里有灭掉西夏的可能?即使要灭西夏,也应该步步为营,一点点割走西夏的疆域,以宋朝强大的国力来慢慢拖垮它,而不应急于求成,几个月时间灭西夏,简直不现实。” 童贯冷冷地看着他,“这是天子的决定,你有几个胆子要和天子对抗?” 刘法也怒道:“天子要灭西夏是因为辽国被女真人牵制,无暇西顾,但这个牵制格局至少会延续五六年,我们完全可以步步为营,在三年之内勒死西夏,岂能两三个月就攻灭西夏?作为大臣,应该把真相告诉天子,相信天子会做出明智的决定。” 童贯重重哼了一声,“我知道你是不想率军打踏割寨,才找出各种理由推诿,还把天子搬出来压我,好吧!你不想打,我派别人去打。” 刘法怒视童贯,“我刘法纵横西北三十年,何曾后退过一步?你既然要固执己见,那好,我不再反对你,我会领兵去打踏割寨,我们就看最后你能不能灭掉西夏!” 说完,刘法袖子一甩,转身大步离去。 童贯望着刘法走远,冷冷下令道:“传令第五军今晚随刘副将攻打踏割寨!” 第三百五十一章 损失惨重 童贯虽然逼迫刘法率军前去夜袭踏割寨,但他心中还是很担心,刘法是宋军中唯一攻克踏割寨的大将,如果这次连刘法也失败,那他们攻打踏割寨就危险了,要知道,踏割寨比赏移口更加艰险数倍,攻打赏移口还伤亡了三万人,那么攻打踏割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但童贯已没有选择余地,种师道在东线连战连捷,喜报被他压制住了,没有上报朝廷,但纸包不住火,东线大捷的消息迟早会传到汴京。 但他却迟迟无法突破踏割寨,让他怎么向官家交代? 童贯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心中焦虑不安,他几乎一夜未眠....... 踏割寨依山而建,地势十分险要,它扼守住了宋军北上的必经之路,唯一一条可以走辎重的道路就从山寨前走过,从山寨上可以轻易封锁这条道路,一旦宋军北上,即使军队翻山越岭北上成功,但没有后勤支援,宋军只能是全军覆没的命运。 踏割寨是宋军无法避免的一场恶战,一更时分,刘法率领五千军队悄悄靠近了踏割寨,五年前他也是通过夜战成功夺取了踏割寨,他早就发现踏割寨有一处弱点,那就是沿途没有险要之地设置烽燧,即使修建了烽燧也很容易被敌军袭击,这样的后果就是往往宋军杀到眼前,西夏守军才会发现。 如果白天攻打,寨中守军会在十几里外发现他们,可如果是晚上攻城,他们就会杀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只要能杀到山寨眼前,即使付出了死伤数百人代价,最终也能攻破山寨大门。 五千士兵在刘法的率领下,沿着一条小路绕过了一座烽燧,这是唯一一座修建在半山腰的烽燧,可惜它还是无法起到监视敌军的作用。 绕过一座小山,烽燧已经看不见了,再从小山背后绕回来,刚才的烽燧已经在十里之外,白天或许能够看见他们,但晚上他们已经超过了烽燧视距。 近两更时分,刘法率领五千宋军已经抵达了距离踏割寨越三里的一片树林内,这片树林占地约百亩,是最好的一处隐身之地。 刘法率军藏身进树林,立刻派两名武艺高强的探子前去打探敌军的消息。 可就在两名士兵刚刚奔出树林不久,远处传来两声惨叫,在静夜中格外清晰,刘法大吃一惊,脱口喊道:“不好!有埋伏。” 他急忙下令,“立刻原路退回!” 但是已经晚了,外面忽然火光大作,四面八方的军队将他们团团包围,不断有火箭掠过空中,向树林内射来,事先埋藏在树林中的火油和硫磺被点燃了,火势异常迅猛,只瞬间便听吞没了三分之一的树林,宋军恐慌得大喊大叫起来。 刘法经验丰富,在危急之下,他依然不慌乱,喝令道:“向北方突围!” 南面是他们的来路,北面则是踏割寨,按理他们应该从南面突围,但刘法却反其道行之,从踏割寨方向突围,他赌西夏军在北方的兵力不多。 刘法大喊一声,催马向北奔去,周围数十名亲兵紧紧护卫着他,刘法虽是名将,他却是文官,本身不会武艺,只能靠百余名武艺高强的亲兵护卫,他手中只有一把宝剑。 刘法的判断并没有错,北面确实是敌军兵力最少的薄弱环节,但遗憾的是,这次西夏军动用了四万大军来伏击宋军,即使是比较薄弱的北面,也有七千西夏士兵围堵。 童贯万万想不到的是,这次西夏在西线投入了二十万军队进行防御,主帅不是别人,正是西夏皇帝李乾顺。 而此时在踏割寨伏击宋军的大将,是李乾顺的兄弟晋王李察哥,他极善于伏击和偷袭,五年前正是他率领一万铁鹞子,也就是西夏最精锐的骑兵夜袭宋军大营,刘法由此大败,这一次他再次故技重施,在踏割寨前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宋军自投罗网,刘法再一次落入了他的陷阱。 “殿下!宋军要从南面突围了。” 有西夏探子发现了宋军的企图,急忙向李察哥禀报,李察哥冷冷道:“只有五千军队,能突围到哪里去?传我的命令,以弓弩射杀,不受降卒,统统杀绝,一个不留!” 旁边一名大将汉人曹靖劝道:“听说东线不利,不如留一些降卒,以备无患。” 李察哥点点头,“再传令下去,投降者可免死!” 这时,刘法率领数千士兵已经奔出树林不到百步,前面忽然出现数不清的弓弩手,俨如一道人墙,梆子声响起,西夏军乱箭齐发,密集的箭矢如暴风骤雨般射向突围的宋军,一片片宋军士兵如割麦一般倒下,冲在前面身先士卒的主将刘法连中数百箭,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他大叫一声,当场气绝身亡,一代名将由此陨落。 宋军被射死一千余人,死伤惨重,突围失败,不得不退回来,两千余人被压制在一条宽十几丈,长不到一里的土沟里,这时,西夏士兵大喊起来,“投降者可免死,否则格杀勿论!” 两万余人将他们团团包围,在死亡的威胁下,绝境中的两千余宋军士兵只得放下兵器,举手投降,五千军队就此全军覆灭。 ....... 天还没有亮,坐在椅子上打盹的童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有亲兵在帐外急声禀报:“太尉,有紧急战况!” 童贯一下子站起身,连忙道:“快快进来!” 帐帘掀开,两名浑身是血的士兵奔了进来,跪下便大哭道:“刘公遭遇埋伏,已全军覆没!” “啊!” 童贯眼前一黑,顿时无力地坐下,半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夏人事先已经知道我们军队北上,在踏割寨附近伏下重兵,我们进入埋伏圈,敌军就用火攻,突围时死伤惨重,刘公.....刘公也不幸以身殉国。” 童贯呆住了,刘法居然死了,这....这可怎么向天子交代? 一转念,他又问道:“那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两名士兵半晌低下头道:“我们被西夏军俘虏,因为他们要找人来送信,所以把我们放回来了。” “混蛋!” 童贯大怒,拔出剑上前一剑刺死了其中一人,又用剑顶住另一人咽喉,怒喝道:“送什么信,快说!” 士兵吓得浑身颤抖,结结巴巴道:“他们....他们想...想用刘公尸首换....换李良辅尸首!” “你去死吧!” 童贯一剑将这名士兵也刺死了,这时,几名亲兵奔进帐,见满地鲜血,吓得脸色都变了,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童贯铁青着脸一挥手道:“把他们拖出去!” 几名亲兵连忙将尸体拖出去,又打水来冲刷了地面,童贯负手站在地图前,眯着眼注视着地图上的踏割寨,刘法死得不正好吗?自己还发愁无法向天子解释为什么迟迟拿不下踏割寨,这个责任就让刘法来背吧! 五千人的死伤对童贯只是一个毛毛雨,他不会放在心上,倒是西夏人提醒了他,李良辅的首级很值钱,他必须立刻送进京向天子报喜。 目前李良辅的首级就在童贯手中,童贯是这次攻打西夏的总帅,种师道也受他的节制,军规等级森严,种师道就不能擅自逾越童贯向天子汇报战况,他必须向童贯汇报,由童贯汇总后向天子禀报,早在几天前,种师道便写了战报,连同李良辅的首级一起送到了童贯这里,但童贯心中嫉恨钟师道立功,一直扣押不上报。 现在刘法阵亡,童贯感觉无法向上交代了,他不得不把种师道拿出来向天子报捷,以掩盖他自己的失败。 童贯很快写了一份大捷喜报,又令人把装有李良辅首级的冰盒取出来,找来一队报信兵,令他们火速赶往京城报捷。 但童贯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在送走报捷士兵后,童贯下令大军北上,不惜一切代价进攻踏割寨。 第三百五十二章 再立新功 就在西线宋军出师不利的同时,东线种师道率领的河东军已经完成了对石州城的作战部署,这一次,种师道并没有用震天雷炸塌石州城的想法,他想完整地拿下这座坚城,成为宋朝在西夏东南屏障。 但震天雷也可以使用,他采用了李延庆提出的方案。 天刚亮,宋军大营内响起了沉闷的战鼓声,一队队宋军士兵开始迅速在石州城下集结,这次,宋军出动了八万大军,包括两万厢军也投入了战斗。 一个时辰后,宋军集结完成,八万大军黑压压的铺陈在旷野里,刀光闪烁,长矛如林,一座高达六丈的观战台矗立在城池的正南面,站在台上可以清晰地看见城头的军队调动。 石州城的城墙本身只有三丈,但它修筑在高处,对于进攻的士兵,它位于一个坡度上,整体高达六丈,易守难攻。 攻打石州城原本让种师道感到头疼,但石州主将却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居然将大部分军队转移到夏州,石州城的守军已不足一万人,这便给了宋军一个难得的良机。 种师道带领十几名文武官员站在高高的木台上,种师道注视着城墙上的敌军动向,城头并没有大型投石机,也没有床弩等远距离杀伤兵器,但三座城头都堆满了很多木桶,一看便知道是火油桶,这是西夏军的特点,西夏的火器没有宋辽强大,但它盛产火油,便在使用火油上下文章,使西夏军的武器十分犀利。 “大帅,恐怕城墙下的壕沟内已经灌满了火油!”姚仲平低声提醒种师道。 种师道淡淡一笑,“火油是战争的犀利武器,但如果运用不好,不但伤不了敌人,还会伤己。” 这时,一名士兵爬上高台禀报,“启禀大帅,军队已经准备就绪!” 种师道点点头,“开始分兵部署!” 巨大战鼓再次咚咚敲响,旗手在高台上挥动着令旗,排列在左右两翼的宋军开始向东西两个方向分散,加上正南方的四万主力大军,他们显然是打算从三个方向同时向石州城发动进攻。 这也是宋军抓住了石州城目前兵力不足的弱点,想要一鼓作气攻下石州城。 但种师道自有他的进攻套路,他之所以留北面不攻,就是给西夏守军一个撤离的机会,使他们不至于背水一战。 在攻城之前,他需要先立威,最大程度削弱敌军的抵抗意志,种师道向李延庆点了点头,按照战前部署,第一步由情报营先出手,利用震天雷来震慑敌军,瓦解敌军的士气。 情报营本身的战略资源并不多,但自从李延庆在攻打银川城之前造出了震天雷后,这种逆天的火器就暂时由情报营保管并使用,目前一共有二十五颗震天雷。 李延庆领会了主帅的命令,立刻回头吩咐一名士兵几句,士兵下去了。 不多时,从南面队伍中轰隆隆向前退出一部火砲,火砲的原理就是特大号的弩箭,可以将战斗部弹出去数百步远,在三国隋唐时代,它叫做石砲,主要以击石为主,有时也会射出石灰粉、火球等等物体。 但在宋朝,石砲主要是用来发射火器,所以改名为火砲,宋军的霹雳砲就是用火砲来发射。 火砲的外形略有点象后世的大炮,前段是一根用生铁打造的长约一丈宽两尺的方槽,就俨如炮管一样,但这是发射槽,和弩箭的发射槽一样,打磨得十分光滑。 发射槽顶端有两支三尺长的铜角,这是用来固定弹射皮筋,两侧有巨大的木轮,后面两侧都有绞盘,需要六个人在两边同时推动铜棒绞盘。 一部火砲需要十名士兵操作,其中六人拉弦,两人定位,一人装弹并发射,一人指挥。 这次火砲发射是由王贵负责,他们已经用霹雳炮演练多次,非常熟悉了,今天只不过是将霹雳砲换成了震天雷。 这时,战场上的时间仿佛停止了,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这架火砲的发射,很多士兵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火砲缓缓前进,在距离城墙越二百五十步时停下,矗立在斜坡上,仰望着上方的城墙。 西夏军的反制武器是用滚木礌石冲毁这架火砲,因此情报营还出动了两百士兵,举起巨盾,在火砲前方摆出了‘v’字阵型,尖头向上,一旦滚木礌石砸来,便可以迅速分散冲击力,这些都是双方在长期的战斗中逐渐形成的作战方法。 当然,西夏军还有一个犀利的武器就是火油,用火油来烧毁这火砲,只是城头守军有点投鼠忌器,他们怕过早点燃城下掩埋的火油,会失去了烧杀敌军的作用。 正是这种种顾虑,城头守军并没有出手阻止这辆孤零零的火砲,他们也在密切关注着宋军下一步的动作。 “火砲上弦!” 王贵一声令下,六名士兵分别在两侧推动绞盘,用数股牛筋绞成的长弦慢慢被拉长了,牛筋弦上弹巢直接被卡在底部的两根短铜棒上,形成了巨大的弹力势能,这种势力能将四十斤重的震天雷射出去两百五十步远。 百年后,这种用运用火砲和震天雷攻城的方式已经成为常态,元军利用它攻打西方,一路披靡,几乎摧毁了整个中亚和西方,阿拉伯人击败元军后,缴获了大量的震天雷、火铳和火砲,火器由此传入西方。 “上震天雷!”王贵又一声命令。 一名士兵将四十斤重的震天雷放在弹巢内,同时将一根引信火药线插进了铁雷中,王贵检查了一遍,已经完成部署,便下令道:“点火!” ‘嗤——’火药线被点燃了,王贵一声喝令,“发射!” 铁锤敲开底部的悬刀,两根固定铜棒同时倒下,‘嘭!’一声巨响,弹巢飞射出去,将四十斤重的震天雷送上天空,士兵纷纷蹲下,举起巨盾,形成一面盾墙。 只见黑黝黝的震天雷腾空而起,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在一片惊呼声中砸进了城楼内,还没有等城头士兵明白是怎么回事,震天雷便在城楼内惊天动地地爆炸了。 本来就不太结实的城楼被炸得粉碎,木块乱飞,巨大的冲击波将城楼周围的数百名士兵震翻在地,很多士兵当场被震死,几乎所有的士兵都蹲下来捂住了耳朵,连种师道也忍不住低头捂住耳朵。 城楼被炸得支离破碎,各种残木飞出数百步远,从空中噼噼啪啪掉下了,过了很久,士兵们才从极度的恐慌中渐渐恢复过来,但恢复过来后是更大的恐慌。 震天雷炸毁城后产生了一连串的后果,不仅动摇了守城士兵的军心,严重影响对方士气,同时也产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副作用,城楼内和内侧两边堆放着上千只装满火油的木桶,这是西夏军队准备用来对付攻城门的宋军。 震天雷剧烈爆炸并没有产生明火,使火油桶没有被点燃,但强烈的冲击气流却将两侧的油桶悉数掀翻,数百只油桶破损,大量火油流出,流满了城头。 城头上的守军立刻发现了这个严重的隐患,在主将的急令下,数百名士兵冲了上去,用盾牌在城头结成盾墙,几名士兵向下扔下了几支火把,城墙下五十步内被西夏军埋了大量火油,被火把点燃了,形成了一道长达五十步的火墙。 这时,正在指挥手下撤退的王贵忽然发现从城墙射击孔中流出了不少火油,射击孔位于城垛底部,倾斜向下,便于士兵向下放箭,同时在下暴雨时也有利于城头排水。 王贵看见不止一只射击孔流出火油,几乎所有的射击孔都或多或少流出了褐色的火油。 他忽然意识到城头地面上一定流满了火油,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王贵心念一转,立刻问手下,“谁带了火药箭?” 几名士兵都带了火药箭,其中一人将一壶箭递给王贵,王贵将箭壶背上,抽出了一支,令手下点燃一支火折子,他拿着火折子毫不犹豫冲了上去,一直冲到七十步左右,这才蹲下点燃了火药箭。 这时,城头上有不少士兵发现了王贵的企图,他们指着王贵大喊,纷纷张弓向他射箭,‘噗!’一支箭正射在王贵的左肩上,王贵疼得浑身一颤,但他依旧咬紧牙关,拉弓如满月,‘嗖!’一支已经燃烧的火药箭腾空而起,高高射向城头。 在一片呐喊声,西夏士兵没有挡住这支箭,火药箭高高越过了士兵的头顶,落在一片火油上,‘轰!’一声,火焰顿起,城头上顿瞬间燃烧起熊熊烈火,开始迅速蔓延,士兵们惊叫着四散奔逃。 站在高台上的种师道看得清楚,他赞许地点点头,问李延庆道:“射箭者是何人?” 李延庆连忙道:“启禀大帅,是情报营左都头,名叫王贵!” 种师道点点头道:“反应敏捷,勇烈过人,记他大功!” “多谢大帅记功!” 这时,种师道看到了攻城的机会,立刻高声令道:“传我的命令,用攻城槌攻打南城门!” ‘咚——咚——咚!’伴随着闷雷般的巨大鼓声,千余名宋军士兵推出了一辆巨大的攻城槌车,攻城槌是用一株千年大树制成,长达八丈,前端装上生铁,重达数千斤,放置在一辆长约十丈的大车上。 大车两端各有十二只大木轮,在士兵的推动下开始向南城大门迅速前进,此时城头上烈火焚烧,浓烟滚滚,已经没有一个守城士兵,攻打城门最好时机到来了。 最后一天,求求月票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三百五十三章 暂停进攻 攻城槌行到了斜坡边缘时就无法再向上走,改成了人力挑杠,众人将一根根打了结的绳索穿过攻城槌底部,再用粗木棍穿过两股绳索,便形成了一个挑担点,很快形成了一百个挑担点。 在低沉的号子声中,两百名精装士兵挑起了数千斤重的攻城槌,开始一步一步向城上走去。 石州城没有护城河,但一条一丈宽的壕沟,此时,壕沟内燃烧着熊熊烈火,先行一步的工事兵已经用泥沙扑灭了城门周围的大火,同时在壕沟上铺了宽达一丈的木板。 六千骑兵在斜坡下列队已完毕,长矛如林,战刀出鞘,杀气腾腾,就等着城门洞开的那一刻。 但城内守军也并没有放弃,尽管城头已无法立足,但两千多名士兵都集中在城下,不顾一切地顶住城门,‘轰!’城门发出了猛烈的撞击声,城门距离晃动,城墙上的泥土扑簌簌落下。 西夏军主将见城门已经无法守住,他连声下令,数百名士兵将火油倾倒在城门前,纵火点燃了城门,腾空而起的烈火顿时将城门吞没了。 北城门开启,西夏军士兵开始迅速向北城外撤退。 在决定使用攻城槌攻城之时,种师道便改变了攻城策略,他下达了合击北城的命令,准备攻打东城和西城的四万大军转向北城,截断了西夏军北撤夏州的去路,破城在即,宋军已经没必要再给西夏军留下逃亡之路。 ‘轰!’又是一记猛烈的撞击,北城门门栓经不住反复地猛烈撞击,终于断裂了,宋军冲进了城内,此时,纵然是放火阻拦也挡不住冲进城的宋军士兵,数百名工事兵迅速用泥沙铺满了城门处,顿时将烈火的气焰压了下去。 ‘呜——’低沉的号角吹响,“杀啊!”六千骑兵发出一片山崩地裂般的叫喊,战马开始奔跑,大地在颤抖,战刀和矛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六千骑兵如一股席卷而来的洪流冲进了城内,向逃亡的西夏士兵疾追而去,在他们身后,是数万呐喊奔跑的宋军。 石州城陷落了,一万西夏军被八万宋军前后堵截,杀得大败,最终只有数百人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其余九千余人全军覆灭。 .......... 夺取石州城意味着西夏的东南大门彻底被宋军打开,后面再无险关要隘,唯一面对的大城就是夏州,如果拿下夏州,那么祥佑军司也被宋军攻陷,宋军再走一段约六百余里的草原,便将兵临西夏都城兴庆府城下。 尽管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但石州失守确实给西夏带来极大的震动,西夏皇帝李乾顺再也坐不住,亲率五万铁鹞子骑兵从韦州向夏州赶来。 此时夏州约有军队四万人,除了从石州撤回的两万军队外,李乾顺又紧急从邻近的嘉宁军司调两万人协守夏州。 夏州是西夏在东部的核心城,唯一的民居大城,拥有平民二十余万,这里是西夏国的发源地,是党项人的故都,西夏的国号便是从这座城池得来。 这也是石州守将察卡宁可放弃石州,也要死保夏州的缘故,石州丢了,西夏君王李乾顺最多责难他守城不力,但夏州失守,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夏州距离石州约六十里,位于无定河的北岸,城池周长四十里,隋唐时代,党项人从蜀北、河湟一带东迁至此,被朝廷安置在以夏州为中心的小块土地上,当时的夏州只是一个小县城,唐朝末年,党项人渐渐崛起,夏州便成为他们的政治中心,他们不断扩大城池,夏州也变成了一座周长四十里,人口数十万的大城,党项人的王朝就从这里走出。 不过党项人的政治和经济中心早已在百年前西迁到兴庆府,夏州除了还是西夏的冶铁中心外,其他和都城任何相关的痕迹都被抹掉了,城池年久失修,四周也无险要,完全是一座易攻难守的大城。 虽然东路军势如破竹,连战连捷,但主帅种师道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在拿下石州后,他便控制住了进攻的节奏,按兵不动。 他深知战线拉得太长,西夏军很容易从西面的嘉宁军司杀来,断自己的粮道和后路,他必须稳扎稳打,配合西线的节奏来进攻,只有西线宋军攻入西夏腹地,牵制住嘉宁军司的敌军,他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北上,全力攻打夏州。 和银州一样,石州也屯集了大量的粮食军资,仅粮食就有二十五万石,上好草料五十万担,银钱不计其数,还有各种兵器、盔甲、生铁、战鼓、军旗、火油等等,不过和银州不同的是,石州没有随军军妓,当一万守军北撤被全歼后,石州便成了一座空城。 宋军在拿下石州城的第二天,军队便开始集中整顿,将连续作战带来的种种弊端逐一清除,开始犒赏三军,种师道虽然受童贯的节制,但他拥有独立的财权,他夺得的大量钱财并不用上缴给童贯,自己可以处置,在一段战役结束后,有经验的将领都是提前犒赏三军,鼓舞士气。 李延庆的情报营不仅缺员补充完毕,还因屡立大功,还单独获得了五万两白银的犒赏,平均下来,相当于每人得到一百两银子,当然,参战的将士和阵亡将士会分得更多,李延庆一文钱没有留,而是将白银全部分给了手下,一时间皆大欢喜。 下午,王贵匆匆来到李延庆的大帐,他这两天心情极好,本来他升任情报营都头只是职升官不升,一旦战争结束,军队归营,他的都头之职就会象泡沫一样消失,现在他已经得到明确承诺,他因立大功两次、小功一次,战争结束后,他会正式升为从九品的陪戎校尉,名副其实地出任都头。 如果他能考上武举,还会再升两级为从八品御武校尉,这可是武状元才能得到的官阶。 而且他比武状元还多了战争资历以及军中人脉,这让王贵怎么能不喜出望外。 王贵走到大帐门口笑道:“老李,我来了!” “进来!” 王贵挑开帐帘走了进去,只见大帐内摆满了各种木箱木桶,李延庆正坐在桌前称量着什么? “老李,你这是干什么?”王贵愕然道。 李延庆笑眯眯道:“我在配制火药,需要一个助手。” 王贵见旁边堆放着数十个铁南瓜,他顿时明白过来,老李这是在制作震天雷。 虽然王贵十分兴奋,但他还是有点不解,“你把杨光找来帮忙就是了,干嘛还把我叫来?” “贵天王当了都头,开始摆官架子了?” 王贵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怎么可能,你是我的上司,我怎么敢在你的面前摆官架子!” 说完,他又小声嘟囔一句,“我看你在摆官架子还差不多。”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没什么!” 王贵连忙挽起袖子道:“先让我做什么?” “帮我称硫磺粉!” 李延庆指了指旁边一个木桶,“一斤六钱为一份,要称准确一点,称好一份用油纸包起来。” 王贵找了两个铜制砝码,又找出一把天枰,坐在一旁称量起来。 “老李,这火药配方很重要吗?” “废话,震天雷的配方若被辽夏或者女真人得到,你想想后果是什么?” “那除了那两个被送走的老药匠,还有谁知道这配方?” “还有就是现在的你了。” 李延庆淡淡道:“除了你之外,我谁也信不过。” 王贵吓了一跳,紧张地挠挠头道:“万一.....万一我漏嘴怎么办?” 李延庆笑了起来,“你在小事上马马虎虎,大事却绝不含糊,我知道你不会说漏嘴的,而且就算我隐瞒住了配方,十年之内也会被人破解。” “会吗?” 李延庆点点头,“震天雷的威力虽然比霹雳砲厉害得多,但毕竟只是一种改良,大家都会制造火器,看到了威力,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辽夏火药匠肯定会一次次的试验,总有一天会试验出来,所以我也想通了。” “想通什么?” “要想不被别人超过,就得不停地创新,制造更多的新式火器。” 王贵更加有兴趣了,连忙问道:“还有什么新式火器?” “比如对付骑兵的炸马雷,对付战船的水雷,将来还有更厉害的火铳,你也可以想一想。” 王贵拍拍脑袋笑道:“我还真想到了两个,比如敌军攻城时,我们都是用滚木礌石,如果在礌石里面加上火药毒钉之类,扔下城去炸开,是不是很有效果。” “还有呢?” “还有就是把震天雷做得很小,三五斤一个,敌军攻城时,箭矢压我们抬不起头,我就靠坐在城垛上,点燃一个扔一个,炸得敌军鬼哭狼嚎,却又毁不了城池,你说是不是?” 李延庆笑而不语,王贵说的火毬实际上百年前就出现了,只是因为火药威力太小,所以效果不显著。 震天雷之所以厉害,关键就在药量大,才能炸碎外壳,如果药量太少,恐怕就炸不碎铁壳了。 但李延庆并没有打击王贵的积极性,他笑了笑道:“有时间我们可以试验一下,比如用陶瓷瓶之类,再混合剧毒铁钉,效果一定不错。” 就在这时,帐外有士兵禀报,“李参军,大帅有急事请你过去!” 第三百五十四章 利器之诱 李延庆快步来到种师道大帐,只见大帐内除了主帅种师道外,还有另一名文士,正是上次曾经见过的童贯首席幕僚戴云逸。 种师道见李延庆进来,苦笑一声说:“我怎么解释也没用,这位戴先生一定要见你。” 李延庆向主帅行了一礼,这才笑眯眯问道:“戴先生有什么指教?” 戴云逸板着脸道:“我是为震天雷一事而来,童太尉很恼火,有这么犀利的攻城武器,你们却私自独用,导致西线军队损失惨重,刘法将军也因此阵亡,你们怎么交代?” 李延庆听说名将刘法阵亡,心中也多少有些伤感,但对方的指责却让他无法接受,他冷冷道:“西线战事失利与我们何干?” “有关系,如果你们能早点把震天雷公开,我们也不至于损失如此之惨。” 李延庆摇了摇头,“震天雷刚刚才做出来,非常不稳定,虽然炸银州得手,但燃速控制不住,导致发明震天雷的两名火药匠也被炸得粉身碎骨,这样的火器我们怎敢献给太尉?” 半晌,戴云逸才哼了一声道:“李参军的意思是说,震天雷就此消失了吗?” “消失倒不至于,只是配方没有了,但两位火药匠还制作了二十几只震天雷,如果童太尉不怕它乱炸,分给你们一半倒也无妨。” 说完,李延庆看了一眼主帅种师道,种师道点点头,“刚才我就给他说了,现在还有二十四只震天雷,可以分给童太尉十二个,但他坚持要配方,我也没办法。” 戴云逸眼皮一翻道:“哼!没有配方,光拿十二只震天雷又能坚持多久?” 李延庆摇了摇头,“恕我直言,震天雷并没有戴先生想象中的那么厉害,银州城是用泥土和木头筑城,所以可以炸塌,石州城的城楼也是因为木头腐朽,威力才显示出现,但石州城本身却是用巨石砌成,震天雷却对它没有半点损害,如果戴先生不信可以现场去看。” “我倒真要看看了,李参军请带路吧!” 戴云逸不肯相信李延庆的话,他一定要眼见为实,李延庆和种师道对望一眼,李延庆便摆手道:“请吧!” 三人在十几名亲兵的陪同下来到了南城,只见百余名工事兵正在安装新城门,旧城门被火烧坏了,无法再使用,他们沿甬道上了城,炸毁的城楼已经收拾干净,只剩下四截底柱,四周地面一片漆黑,被烈火烧过的痕迹还在。 “戴先生请看这根柱子!” 李延庆指着其中一根底柱道:“木质疏松,内部腐坏很明显,至少有百年了,可以想象整座城楼都非常腐朽,霹雳砲就能炸毁它,更不用震天雷了。” 戴云逸没有吭声,确实显得很腐朽,炸毁这样的城楼并没有说明震天雷的威力有多大,他又走到城楼的石基前仔细看了看,李延庆指着一块略略炸掉一角的青石道:“这就是当时震天雷的落点,爆炸后,周围的青石都没有粉碎,戴先生应该能看到,我所言非虚。” “如果是在城墙内部爆炸,或许效果就不一样了。” “谈何容易,上次是我们借口护城河捞尸,才靠近城墙,城头上几千双眼睛盯着,怎么可能轻易让你靠近城墙,而青石城墙非常结实,最多炸一个缺口,既不可能炸塌,也不可能炸个大洞,戴先生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它身上,会失望的。” “我看未必!” 戴云逸撇了一下嘴说:“这样吧!配方之事回头再说,我先带十二只震天雷回去,如果童太尉还有什么疑问,你们自己再解释。” 说完,他转身便走,走到甬道前,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疑惑地问李延庆道:“这个震天雷怎么和李参军有关系?这应该是后勤的事情啊!” 李延庆淡淡一笑,“没有配方,震天雷造不出来了,现有的二十四只震天雷都放在情报司,由情报司使用,所以就和我有关系了,说实话,我一个也舍不得拿出来。” “哼!童太尉的调拨令是把全部都拿走,我只拿走一半,已经是很便宜你了,知足吧!” 李延庆眉毛一挑,刚要发作,种师道连忙使眼色止住他,李延庆重重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这个戴云逸了。 一刻钟后,戴云逸率领三百骑兵带走了十二只震天雷,离开石州城向南而去。 .......... 在夏州以西的戈壁滩上尘土飞扬,滚滚黄尘遮天蔽日,大地在颤抖,一支庞大的骑兵正向东疾速奔来,片刻,一支长达数里的黑线出现了,随着他们越奔越近,渐渐拉开变成了一幅庞大的黑色地毯。 ‘呜——’低沉的号角声一齐在戈壁滩上回荡,队伍速度从后向前渐渐放缓,最后停止了前进。 在队伍中间,一杆黄色罗伞下,西夏君王李乾顺身着金盔金甲,腰佩黄金天子剑,胯下骑一匹高大雄骏的赤兔马,目光锐利地望着前方,前方不远处,十几名骑马之人正向这边赶来。 李乾顺心中着实忧虑,他本来集中精力对付西线,毕竟这边才是宋军主力,但事与愿违,西线宋军进展不大,东线宋军却连战连捷,把西夏的东南防线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李乾顺再也无法淡定下去,立刻率领五万最精锐的重甲骑兵赶赴夏州。 虽然宋军从去年就开始公开备战,但李乾顺却并不看好这次宋军北征,他知道宋朝内部矛盾重重,权力斗争十分激烈,而且朝廷及军队内部腐败,导致战斗力十分低下,西线的宋军表现很符合他的推断,但种师道的军队却表现得十分惊艳,不仅英勇顽强,以数百人顶住了上万人的进攻,而且还使用了一种威力巨大的火器,令李乾顺心中充满了担忧。 片刻,夏州大将察卡和嘉宁军司副将野利侗迎了上来,他们翻身下马,匍匐磕头,“小将拜见陛下!” “你们俩起来!” 李乾顺让两人起身,急问道:“现在种师道军队如何了?” “启禀陛下,种师道军队依旧守在石州,没有继续北上。” 李乾顺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个震天雷可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察卡满脸苦色,他去哪里查这个威力奇大的震天雷? 他只得惭愧道:“卑职询问了尽可能多的目击者,大概总结了几条。” 李乾顺心中失望,十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回城再说吧!” 他催马率领大军向夏州城而去,察卡低着头,他真不知该怎么向君主解释自己的无能。 夏州城行宫内,风尘仆仆的李乾顺顾不得休息,便立刻令侍卫将察卡找来。 “说吧!那个震天雷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乾顺喝了口茶问道。 “微臣找了诸多目击者,大概总结了三个特点,一是爆炸恐怖,声音惊天动地,很多人身上没有伤痕而死,估计是被震死:其次是威力极大,银川城直接被炸塌掉近百丈,石州城楼也被炸得粉碎,第三,它是一件火器,有银川城的幸存者见过它的模样,象只大冬瓜,应该是生铁铸造,别的就没有了。” 李乾顺点点头,能说这么多也算不错了,他又对察卡道:“震天雷之事你就不用管了,集中精力做好防御,尤其不准任何宋军探子混入夏州城,明白了吗?” “微臣明白了!” “去吧!” 察卡心中长长松一口气,自己幸运啊!君主居然没有问拓跋宁之事,他连忙告辞退下了。 李乾顺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对震天雷极为关注,察卡的描述让他确定这是一种新式火器,既然是火器就好办,估计是火药配方改变了,西夏一定要不惜代价搞到这个配方,他们才能抵御女真人的西征。 第三百五十五章 仓促北撤 西线宋军大营内,童贯仔细打量着眼前黑漆漆的震天雷,每个重达四十斤,他不由有点怀疑,这种火器真的能把银川城炸塌吗? “李参军说,银川城是用泥土筑成,比较容易炸塌,石州城城楼年代久远,已经腐朽不堪,所以也能轻易炸毁,但石州城墙是用青石筑城,难度就大了,卑职亲眼目睹,几乎没有痕迹.......” 童贯冷冷道:“这就是你无法要来配方的理由吗?把它说得如此不堪。” 戴云逸吓得一激灵,连忙低下头,“卑职不敢!” 童贯脸色稍微缓和一点,他拍了拍硬邦邦的铁疙瘩,“究竟威力怎么样,炸一个试一试就知道了。” 在兜岭峡谷内,一名火药匠人点燃了引线,调头便撒腿狂奔,远处,童贯和一众将领目光凝重地盯着石屋,这是临时用石头搭成的一间小屋子,震天雷就在里面点燃了。 只片刻,只听见惊天动地地一声爆炸,地面的都晃动了,碎石乱飞,白烟弥漫,童贯和大将们纷纷捂住耳朵,躲在一块巨大的厚木板后,只听见从远处飞来的碎石砸得木板噼噼啪啪作响,旁边一名士兵惨叫一声,软软倒在地上,一块飞石正好击中的额头,将额头打了个大洞,鲜血汩汩流出,人已经气绝身亡。 过了好一会儿,白烟渐渐散去,众人从木板后走出,只见石屋已经变成了一堆碎石,只剩下一点残垣断壁。 在众人一片惊呼声中,童贯的脸色却变得铁青,这么好的利器,却说配方没有了,种师道是什么意思? ......... 踏割寨,晋王李察哥负手在军营最高平台上来回踱步,从他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远方六十里外的兜岭,今天上午兜岭方向传来一声闷响,虽然听起来很普通,但李察哥却很清楚六十里外传来的闷响意味着什么,如果他也在现场,那是该怎么的惊心动魄。 嘉宁军司在柳泊岭一带抓一名银川城派出的宋军探子,从探子口中,他们得知宋军在使用一种叫做‘震天雷’新式火器,炸塌了银川城。 难道是.......李察哥已经隐隐猜到了,这一定就是在银川城炸死李良辅的那种震天雷,童贯也在试验这种威力巨大的火器。 李察哥是李乾顺同父异母的兄弟,今年约三十余岁,阴险狡诈,城府极深,二十年前,还是十四岁的他便诱杀了掌握军权的皇族仁多保忠,使梁太后孤立无援,不得不饮鸩自杀。 李乾顺对他极为信任,将军权交付给他,五年前,刘法率军攻入西夏腹地,震动朝野,李察哥率一万铁鹞子骑兵夜袭宋营,大败宋军,就在半个月前,他再次布下天罗地网,一举全歼了前来夜袭的五千宋军,名将刘法最终还是死在他的手中。 虽然他们在西线成功阻截了宋军,但在东线,西夏军却节节败退,迫使君王李乾顺不得不亲率大军前去坐镇夏州,西线就全权交给了李察哥,这让李察哥肩头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怎么对付童贯,李察哥心中大概有了方案,他要利用童贯的求胜心切再布陷阱,但他需要等时机,就在兜岭峡谷内传来闷响的一瞬间,李察哥便感到时机已经成熟了。 两天后....... 童贯亲率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抵达了踏割寨,踏割寨地势十分险要,只能通过一条窄窄的小道上山,只要少量兵力扼住山道顶部,就算数万大军也很难攻上去,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不过和半个月前的第一次进攻有所有不同,这次西夏军在山道前面又临时修建了一座关隘,这座关隘截断了大军绕过踏割寨北上韦州的道路,关隘上有数百士兵手执强弓硬弩守卫。 十万西线大军在踏割寨山下两里外修筑了大营,童贯站在一块大石上,眯着眼睛打量着西夏军刚刚修筑的关隘,他能理解西夏军为什么要修建这座关隘,因为西夏军韦州主力已经东移去了夏州,韦州兵力空虚,为了防止宋军奔袭韦州,所以他们修筑关隘截断了这条唯一通向韦州的必经之路。 童贯冷冷笑了起来,他正好有了震天雷利器,西夏军便送来一块磨刀石,上天真是安排得巧啊! 入夜,数百名宋军精锐高举着大盾,在夜色的掩护下,正一步一步向关隘靠拢,关隘高约两丈,宽十丈,是用泥土和木头筑成,上面部署了两百名西夏士兵,没有城门,显然就是为了阻拦宋军北上。 “有敌情!” 关隘上的士兵发现了渐渐靠近的敌人,一起大喊起来,‘当!当!当!’警钟声大响,这是在提醒山上的守军注意敌情。 两百士兵纷纷举弩射向宋军士兵,但宋军巨大而厚实的盾牌抵挡住了第一波弩箭袭击。 数百名宋军士兵陡然加速,向百步外的关隘奔去,随着他们渐渐靠近关隘,关隘上的守军也渐渐看清了这支有点奇怪的宋军,他们人数不多,最多三百人,人人披着重甲,手执巨盾和战刀,奇怪的是他们既然是来攻城,却没有带攻城梯,难道他们是想用人梯? 所有守军都一头雾水,但此时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探寻究竟了,宋军士兵已经杀上来,“射箭!”城头守将大喊,两百士兵再次举弩射击,但依旧没有效果,盾墙将敌军遮得严严实实,箭矢都射在盾牌上。 守将见没有效果,立刻大喝道:“准备长矛和滚木” 守城士兵纷纷放下军弩,拾起了长矛,准备刺杀攀城的敌军,数十名士兵则将一段段滚木搬了过来, 这时,宋军士兵终于靠拢城头,上面滚木砰砰砸来,不断有士兵被砸翻,惨叫着翻滚下坡。 城下数十名用盾牌顶住了滚木,几名士兵用铁镐在城墙上拼命挖掘,不多时便挖了两个一尺半见方的洞,有士兵将两只震天雷塞了进去,‘呼!’火折子被吹燃,点燃了引线,有士兵大喊:“快撤!” 数百名宋军撒腿便向山坡下狂奔,几名士兵被滚木绊倒,从侧面山坡骨碌碌滚了下去。 就在这时,城墙上迸射出一道刺眼的闪亮,紧接着响起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刚刚修筑不到两天的关隘被炸得支离破碎,轰然坍塌,升腾的浓烟中,一只稍微延迟的震天雷被炸得飞起十几丈高,在空中骤然爆炸,耀眼红光中裹夹滚滚黑烟,巨大的爆炸声让两里外的童贯也感到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 士兵们纷纷捂住耳朵蹲了下去,心脏剧烈跳动得难以忍受,这连续的两次爆炸将刚刚修筑的关隘彻底坍塌,两百名西夏守军被炸死大半,就连跑到百步外的宋军士兵也有数十人被震晕过去。 童贯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山上的守军应该明白什么叫火器之威了吧! ......... 次日天刚亮,便有士兵奔到中军大帐前禀报,“启禀太尉,山寨中没有任何动静!” 正在召集众将商议进军韦州的童贯一怔,快步走出大帐,后面众将也跟了出来,中军大帐前可以清晰地看见两里外踏割寨的情况,也可以清晰看见被炸塌的关隘,只剩下一点残垣断壁。 踏割寨内确实非常安静,几只野鸽子在天空上盘旋,童贯立刻喝问道:“有派人上山去探查了吗?” “回禀大帅,已经去了!” 这时,大将王惟忠低声道:“好像有点不对劲,似乎敌军已经撤了。” 童贯也有这种感觉,山上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寨,难道是昨晚的震天雷将敌军吓得胆寒撤退了吗? 但光凭感觉可不行,还必须得到确切情报,不多时,一名探子奔了回来,上前跪下禀报:“启禀大帅,西夏军已仓促撤退,山上是一座空寨。” 童贯大喜过望,立刻喝令道:“全军出发,穿过踏割寨北上!” 几名大将连忙劝道:“虽然震天雷很震撼,但敌军也不至于因为这点爆炸就吓得撤退,其中必然有诈,请太尉三思!” 童贯得意笑道:“你们不用劝了,我知道原因,韦州空虚,他们本来就打算退守韦州,但下不了决心,是我们的震天雷替他们下定了决心,不会有诈,大军立刻北上。” 童贯随即又对大将王惟忠道:“你率五千骑兵先走,尽快给我夺取韦州城!” 王惟忠立刻率领五千骑兵越过了踏割寨,向百里外的韦州疾速奔去,童贯又留大将张涛率五千军守踏割寨,又令远在兜岭的后勤大军也跟随出发,他亲自率领九万大军越过了踏割寨,急不可耐地向北方浩浩荡荡杀去。 向大家求保底月票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三百五十六章 落入陷阱 十万大军乱哄哄穿过踏割寨足足用了一天的时间,夜幕降临,十万大军终于走远,踏割寨也安静下来。 踏割寨是一座比较奇特的山寨军营,不仅南面易守难攻,北面也同样十分险要,攻打艰难,由于西夏军仓促撤退,山寨乱成一团糟,忙碌了一天的宋军守兵早已疲惫不堪,安排好了夜间的巡逻,五千士兵便早早休息睡觉了。 后山中部有一座极为破旧的民房,门口堆满了柴草,大门也破烂不堪,几乎没有人会注意这间破烂的屋子。 一更时分,这座根本不该有任何人居住的民房,却‘吱嘎!’一声门开了,夜色中,从房间里蹑手蹑脚走出来两人,他们东张西望观察了片刻,没有任何异样,他们立刻回头一招手,只见从里面源源不断走出来无数的西夏士兵。 原来这座破旧的民房隐藏一条秘道,西夏军在秘密道中隐藏数百人,数百名杀气腾腾的西夏士兵在一名猛将的率领下,向踏割寨北面寨门无声无息地猛扑而去。 ........ 童贯的目标是距离踏割寨以北一百二十里外的韦州,拿下韦州,他就比东线种师道军队多走了一步,种师道拿下了横山中的银川城,他拿下了兜岭中的赏移口,种师道拿下石州,他拿下了踏割寨,种师道没有拿下夏州,但他却夺取韦州,下一步他就不用再拿种师道的战报进京报喜了。 童贯为这一天已经憋屈了很久,他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取韦州。 韦州是西夏京畿南大门,夺取韦州,兴庆府的南大门洞开,宋军就能沿着灵州川直扑西平府和兴庆府。 九万大军浩浩荡荡一路奔跑,下午时分,大军距离韦州还有三十里,这时,一队宋军骑兵迎面奔来,片刻奔至大军前,有士兵领他们来到童贯面前。 为首军士急声道:“启禀太尉,王将军已经杀进了韦州,但韦州是一座空城,没有一兵一卒。” 童贯一下子愣住了,韦州居然没有守军,他又连忙问道:“可有平民?” “也没有平民,城内平民两个月前便全部迁入西平府。” 停一下,童贯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之事,又问道:“城中可有粮草?” 军士摇摇头,“只找到两万担草料,没有一粒粮食。” 这时,童贯隐隐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了,他似乎中了一个圈套,韦州城一无所有,他还指望夺取韦州城后得到补给。 童贯额头上见汗,他连忙回头对大将杨琎令道:“你速带一万军队返回踏割寨,给我死死守住踏割寨,不能有半点闪失。” 他的后勤补给还没有过来,如果踏割寨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大将杨琎率军刚要出发之时,远处一名偏将带着几名骑兵疾奔而来,只见他浑身是血,身上有多处伤,见童贯便放声大哭,“太尉,踏割寨失守,我们中计了!” 童贯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他一把揪住这名偏将大吼:“为什么丢失?” “寨中藏有不少西夏士兵,他们昨天夜里里应外合,攻下北寨大门,上万敌军杀进寨中,弟兄们抵挡不住,从南寨退了回去,踏割寨失守了。” “那我的后勤补给呢?它们在哪里?”童贯吼叫着问道。 “后勤辎重还在半路,还没有到踏割寨,应该平安无事!” 童贯恨不得拔剑刺死这个混蛋,什么叫平安无事,没有后勤补给,他们这十万大军怎么办? 他知道自己中计了,西夏军利用踏割寨的险要截断了他的后勤补给,虽然他们随军携带了少量的补给,但这点粮草最多只能支撑十天,十天后粮草断绝,他该怎么办? 童贯咬牙切齿大喊道:“全军调头,夺回踏割寨!” ......... 沉沉的夜幕笼罩着大地,天空乌云密布,星光俱灭,远处横山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俨如一头沉睡中的怪兽。 但石州城内却灯火通明,在城北占地上千亩的空地四周插着数百支火把,火光猎猎,将空地照如白昼。 但此时已经不是空地,到处摆满了各种木制以及生铁零件,从零件的外形便看得出它们是火砲和投石机,这时,河东宋军备战大半年的成功,前后制作了三百部火砲和两百余架重型投石机,另外还有数千架连环弩,后勤军已全部将它们运到石州城。 一连几天,宋军数百名工匠都在昼夜不停地组装这些大型守城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种师道深知其理,没有好的守城武器,再险要的城池也未必能守得住。 “这是最新的火砲,今年春天军器监才送来!” 种师道抚摸着一架正在安装的火砲对李延庆笑道:“它的弹力极大,足以将震天雷射到三百步外,不过要十五个人才能操纵。” 旁边一名匠头笑道:“大帅,李参军今天下午一直在研究这架火砲!” “是吗?”种师道回头向李延庆望去。 李延庆点了点头,他这两天一直在查看这些投石机,他对这些巨型守城武器已经很熟悉了。 “大帅似乎从未考虑过夺取夏州?包括之前,石州守军还没有分兵去守夏州,那时夺取夏州易如反掌,但大帅却丝毫没有这个想法,卑职一直深感不解。” 这是李延庆一直深感疑惑之处,他之前不止一次提出绕过石州,先夺兵力空虚的夏州,但种师道只是笑笑不答,他和宗泽伏击敌军后,他提出扩大战果夺取夏州,但宗泽却严厉回绝,他便隐隐感到,大帅似乎压根就不想攻打夏州。 种师道笑了笑,一指城头道:“我们去城上看看。” 城头上也有大量的工匠在忙碌着,投石机和火砲都需要固定,所以必须用青砖砌出一个又一个的方形池子,底座便可以固定在其中。 种师道显得心事重重,他巡视了片刻,又不由自主地向城墙边走去,扶住城垛望向远方。 “延庆,这次进攻西夏,你觉得有必要吗?”种师道深深叹了口气问道。 “大帅是在担忧女真人吧!”李延庆一针见血。 种师道点了点头,“唇亡齿寒,女真人攻灭辽国,一定会大举进攻宋朝,我们却把大量资源放在攻打西夏上,何其不智也!” “朝廷为什么要打西夏?” “这是因为某些人,确切说是朝廷中的绝大部分文官.....” “文官集团!”李延庆口中跳出了这个词。 种师道微微一怔,他斟酌片刻继续道:“就算是文官集团吧!但不光是他们,还包括童贯、梁师成等人,长久以来他们已经形成了一种固定思路,宋军之所以灭不了西夏,是因为辽国在背后支持西夏,而现在辽国被女真人牵制,他们便认为西夏独木难支,一致支持攻打西夏,他们想法倒也不错,但他们却不知道,现在的宋军早已不是百年前的宋军了,现在宋军根本就没有能力灭掉西夏。” “应该国力还行。” “光靠国力有什么用,大而不强和肥羊何异?打仗靠的是军队,你看看现在的百万禁军成什么样子,个个吃喝嫖赌,军心涣散,当兵居然会倾家荡产,简直是天下奇闻,百年不战,昔日的精兵强将变得腐朽不堪,连梁山乱匪都敌不过,屡战屡败,实在令人痛惜之极。” 说到这,种师道长长叹了口气,“现在朝廷百万大军,战斗力比较强的军队就只剩下我的十万河东军和刘法的五万河西军,也就是所谓的西北军,攻打赏移口,河西军伤亡近三万人,刘法不幸阵亡,最后残余的河西军落入童贯之手,西北军也只剩下我的十万军队了,这就是我不想攻打夏州的原因,一旦攻打夏州,李乾顺必倾兵来救,双方都会死伤惨重,毫无意义不说,最后还便宜了女真人,我不想做这种蠢事。” 李延庆也低低叹息一声,“就怕女真灭了辽国,最后西夏转而依附女真,会成为我们西北大患啊!” 种师道一惊,“会这样吗?” 李延庆点了点头,“西夏本身就依附辽国近百年,依附金国也同样是依附,对西夏而言没有什么区别,我相信西夏人会接受这个现实。” 种师道的目光变得严峻起来,如果真是这样,西北危矣! ......... 第三百五十七章 西线惨败 攻打踏割寨的激战已经打了整整三天,踏割寨下到处是浓烟滚滚,随处可见被烧成木炭一样的尸首,尸体层层叠叠,血染红了大地,宋军伤亡超过两万人,但踏割寨依旧巍然屹立,宋军始终无法将它攻下。 童贯已经急红了眼,挥剑大吼,“再投一万进攻,责令三千刀斧手督战,胆敢后退一步者,立斩!” 谁也不敢劝说童贯,大将王禀只得下令道:“第四军进攻!” ‘咚!咚!咚!’鼓声大作,一万宋军士兵如潮水般向山道杀去,此时宋军士气十分低迷,但童贯亲率三千刀斧手在后面督战,强迫一万士兵向前冲锋。 踏割寨北面也一样险峻难攻,只有一条宽约两丈的山道通向寨门,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崖,在短短两百余步的山道上躺满了阵亡将士的尸体,后面的宋军士兵只能踩踏着同伴的尸体向上冲锋,第一波千余士兵刚刚冲上数十步,一根根粗大的滚木便从山上翻滚砸来。 前面的士兵吓得纷纷举盾抵挡,但沉重的滚木冲击力太大,在猛烈的撞击下,士兵们被砸得飞出去,顿时伤亡上百人,几名士兵被砸得脑浆迸裂,异常恐怖,数千士兵吓得蹲在地上发抖,举盾呐喊,却无人肯向上走。 童贯看得清楚,心中大怒,喝令道:“懈怠不攻者杀!” 冲上一队弩手,在后面向不肯冲锋者放箭,一连射杀数十人,前面的宋军才被迫爬着向上冲锋,他们早已吓破了胆,双腿已经站不起来。 这时,大将王禀再也看不下去,上前劝童贯道:“这样冲锋除了徒增伤亡也没有意义,根本不可能夺下踏割寨,还不如去进攻别的县城,劫掠些粮食。” “就算可以抢到粮食,那我们怎么回去?” “不如向西走,退到黄河边,再沿着黄河南下。” 黄河距离这里至少五百里,要穿过一片茫茫戈壁,行军十分艰难,童贯一时沉吟不语。 就在这时,大军背后忽然发生异动,只听见宋军惊恐的大喊大叫声,军队阵型开始混乱起来,童贯愣住了,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士兵连滚带爬奔跑禀报:“太尉,后面有西夏骑兵袭击!” 这时,地面开始震动起来,半空中传来闷雷般的轰隆声,童贯也看到了,一支无边无际的骑兵正从东面向这边掩杀而来,尘土遮天蔽日,但军队依旧在混乱,这是另一支一万人骑兵从山背后杀出,率先冲乱了宋军的阵型。 这无疑是非常高明的战术,先用一万骑兵冲击对方阵型,引发对方的混乱,李察哥这时才率领三万主力骑兵突然杀来,便使得宋军来不及整队迎战,最终必然会出现惨败的局面。 童贯脸色煞白,他颤声大吼道:“结阵迎战!” 此时结阵已经任何没有意义,宋军攻打踏割寨伤亡惨重,士气早已十分低迷,军心几乎到了涣散边缘,而西夏四万骑兵最后带来沉重一击,七万宋军终于崩溃了。 还不等骑兵杀至,七万宋军便兵败如山倒,数万士兵惊恐得大喊大叫,互相践踏,丢掉兵器,脱去盔甲,亡命地奔逃,童贯也被数百亲兵簇拥着向西逃亡,战场上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这一战宋军被杀得人仰马翻,尸横遍野,七万大军只逃走两成不到,其他大部分都被西夏敌军屠杀殆尽。 李察哥见对方主力已败,他令手下大将继续追杀败军,他自己亲自率领一万精锐骑兵穿过踏割寨,向宋军的后勤主力杀去。 宋军的后勤大军都是地方厢军和民夫,无论装备还是战斗力都十分薄弱,因为踏割寨得而复失,令他们进退失据,等了数天后没有任何消息,他们只得缓缓退回赏移口。 就在十几万大军和上万辆大车即将退到赏移口时,李察哥的骑兵杀来了,风声鹤唳,厢军和民夫恐惧万分,丢下大车便亡命奔逃,西夏骑兵一路追杀,先后夺取了宋军大营和赏移口。 堆积如山的各种军事物资堵塞了数里宽的峡谷口,仅运送来的粮食便有五十万石,还有不计其数的兵甲、战鼓、火油、火器等军用物资,被杀的厢军士兵和民夫便数以万计,西线攻西夏的宋军至此彻底覆灭。 由于西线宋军惨败,东线宋军顿时变得岌岌可危,西夏迅速向夏州增兵二十万,使进驻夏州的总兵力达三十万,事实证明了种师道的远见,石州城便成为了整个西夏战役的关键。 ......... 夏州行宫内,李乾顺负手站在窗前听着兄弟李察哥汇报战况。 “童贯的军队几乎已彻底败亡,我最后得到的情报是童贯获得熟羌的帮助,率数千残军沿着黄河南逃了,皇兄不用担心他会卷土重来,他的后勤辎重全部落入我们手中,他已无力反攻,他现在应该是在考虑怎么向宋朝皇帝交代吧?” 尽管李察哥获得辉煌的战果,但李乾顺却淡淡道:“西线宋军在刘法死后就败局已定,否则我也不会提前转到夏州来,战胜童贯那种阉人不值得夸耀,真正难对付的是钟师道。” 李乾顺的话俨如一盆冷水,顿时将李察哥心中的得意浇灭了,他低下头半晌不语。 李乾顺瞥了他一眼,又问道:“我之前吩咐的那件事,你做到了吗?” 李察哥精神一振,“回禀皇兄,我们抓获了童贯的一名幕僚,在他的指引下,我们在一顶大帐内发现了六枚震天雷。” 李乾顺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东西在哪里?” “就放在外屋,请皇兄随我来!” 李察哥带着兄长来到一间被近卫军严密保护的房间里,刚走进门,李乾顺便眼睛一亮,快步来到一张大桌前,久久凝视着桌上摆放着的六只黑黝黝的铁疙瘩,每颗至少重四十斤,这就是李察哥击败西线宋军后缴获的震天雷,李乾顺终于看到了他一直期待了很久的震天雷。 桌子旁,两名经验丰富的火药老匠人正在仔细研究一枚已经拆开的震天雷,这时,李察哥又低声道:“那名幕僚交代,这种震天雷是刚刚才研制出来,连童贯手中也没有配方,配方在种师道手中,不管童贯怎么威逼,他就是不肯交给童贯。” “这就是种师道的聪明之处,知道童贯靠不住!” 李乾顺讥讽了一句,便走到两名老匠人面前问道:“怎么样,看出什么名堂了吗?” 一名老匠人连忙起身对李乾顺和李察哥道:“陛下,晋王殿下,我们仔细看了这个震天雷,从颜色看来,应该还是硝粉、硫粉和木炭三种成分,只是三种成分的含量和我们平时用的火药不一样,而且震天雷之所以做得这么大,关键就在于火药量要足,才能炸开铁壳,如果做小了,爆炸产生的威力就炸不开铁壳了。” “你们凭经验看得出这三种成分的含量配比吗?”李乾顺又继续问道。 老匠人摇了摇头,“混在一起很难看出来,不过可以看得出硝的含量增大,碳粉的含量也增大,硫的含量减少了,不过我们可以试验,反复试验上几个月,我想应该也可以造出震天雷。” 李乾顺大喜,立刻喝令道:“拿两百两黄金来!” 亲兵端来一盘黄金,李乾顺对两名老匠人道:“这些黄金你们拿去安置家小,然后给我封闭试验,试验结果直接向我汇报,不能告诉任何人!” 两名老匠人受宠若惊,连忙道:“我们不敢!” 李乾顺随即又对亲卫大将李兹然道:“你率一千军队和他们一起去省嵬城试验火器,要严密保护他们,不准任何人接触他们,同时要严密封锁消息,事成之后,我有重赏!” “遵令!” 李乾顺又指着桌上的几枚震天雷道:“把它们一起带走。” 李兹然和几名亲卫将震天雷抱走了,两名老匠人行一礼,跟他们一起出去。 这时,李察哥慢慢走上前道:“如果我们在半年内造出震天雷,或许能扭转幽州的战局。” 李乾顺摇了摇头,“辽国大势已去,不是一两种火器就能改变它被灭国的命运,顶多延迟几年,就怕金人一旦从辽国手上得到这种火器,我们西夏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了。” “皇兄不打算给辽国?” 李乾顺淡淡笑道:“这是我们的秘密武器,要在关键时刻使用才有效果,有了这种震天雷,至少金国就无法灭亡我们了,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要严密封锁这个消息,除了我们兄弟之外,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也在研究震天雷。” “臣弟明白了!” “好了!不再说震天雷之事,我们商议一下,看看怎么才能拿下石州城?” 李察哥心中早憋足了一口气,傲然道:“皇兄不必操心这种小事,我保证三天内拿下石州城!” “那是种师道的军队,可不是童贯,你绝不能轻敌!” “臣弟不会轻敌!” 李察哥咬牙切齿道:“那个老家伙快入土了吧!在他入土前,最后再好好尝一尝我的厉害!” 第三百五十八章 血战石州(上) ‘咚!咚!咚!咚!’ 西夏军雄浑的战鼓声在石州城北面宽广的旷野里回荡,石州城北面十里外便是无定河,无定河上早已修建了十几座浮桥,在浮桥的南面和北面各分布着十万大军,黑压压的军队无边无际,延绵十余里,在远方还有数万人的后勤大军。 这时,在数千只金鼓同时击响的震天鼓声中,一支万人的骑兵方阵簇拥着身着金盔金甲西夏皇帝李乾顺缓缓出现了,在阳光下金光闪闪,格外刺目。 无定河两岸的西夏军士兵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声,‘皇帝陛下万岁!’ 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令石州城头的宋军也为之色变,但城头宋军并没有畏惧,他们也有足够的军队,光守城的河东主力就有五万余人,另外还有十万厢军,城内一共有十五万人和西夏军抗衡,粮食和物资十分充足,足以供军队耗用一年。 经验丰富的种师道考虑得十分周全,为防止西夏军绕道进攻河东道,他将十万河东军一分为二,令兄弟种师中率五万河东军镇守宋夏边境上的各个险关要隘,他自己则率五万精锐死守石州城。 种师道已知西线宋军大败,这次西夏战役败局已定,但为了防止西夏军队反扑宋朝,他必须在石州拖住西夏军的主力,给朝廷赢得重新部署军队的时间。 李延庆站在城头上注视着无边无际的西夏大军,目光肃然,棱角分明的脸庞显得格外坚毅,种师道给了他足够的信任,令他率一万军队负责防御东城墙。 这是李延庆继率一万军队伏击左厢神勇军司的西夏军后,第二次统帅万人以上的军队。 他的副将正是同样年轻的小将刘錡,这是种师道最器重的一对年轻将领,虽然两人都能独当一面,但他依旧坚持朝廷文官为正,武将为副的原则来配对他们。 种师道尽全力来培养他们,就是希望他们能尽快成长起来,打破资历的桎梏,使他们能在二十余岁时便担负起拱卫西北的重责。 这也是种师道的无奈选择,西北军的统帅人才出现了断层,比如他、种师中、刘法以及新调来的宗泽都已年过花甲,而三四十岁这个阶段却没有能担当重任的人才。 姚仲平虽然是他的接班人,但表现一直很平庸,他的升迁更多是考家族背景而不是本人的能力,而曲克、杨可世等人虽然勇武,却缺乏担当大局的魄力和能力,令种师道十分失望。 李延庆、刘錡、杨再兴、王贵等年轻人表现优异,他最终决定利用自己的最后几年培养跨代接班人,即使朝廷因为资历等等原因不用他们,但在国家危难之时,也有年轻大才能挺身而出,担负起保家卫国的重任。 这时,王贵奔跑上了对李延庆道:“启禀指挥使,所有投石机和火砲都已检查完毕,没有破损!” 长达八里的东城墙上除了一万士兵外,还有一万辅助厢军,他们负责两百多台守城武器的操作,李延庆把指挥两百多台守城武器以及一万厢军的重任交给了王贵和杨再兴,结果王贵紧张得一夜没有睡着觉。 虽然李延庆是东城墙主将,但为了便于灵活指挥,他便和刘錡分工,将东城墙又细分为南北两段,李延庆负责全局以北段的指挥,刘錡负责南段的指挥。 王贵和杨再兴也分工,王贵跟随李延庆负责北段的守城武器以及五千厢军,杨再兴负责南段的守城武器以及五千厢军。 这十天时间,李延庆和王贵又制作了五十枚震天雷,使他们手中拥有的震天雷数量达到六十二枚。 李延庆点了点头,“除了我的命令外,也要注意看主帅令旗来操作守城武器,有胆敢懈怠不力者,立斩!” “遵令!” 王贵回头看了看城内,六丈高的观战台就矗立在城中,主帅种师道就站在观战台指挥全局战斗。 而北城墙由老将宗泽指挥,南城墙由姚仲平指挥,西城墙由大将杨可世指挥,另外还有一万后备军,由大将张藐指挥。 种师道之前已经犒赏三军,并做了战前动员,石州城内的十五万将士士气高昂,个个摩拳擦掌,等待着和敌军决战。 这次进攻石州城,李乾顺唯恐李察哥轻敌,便毅然投入了二十万攻城兵力,以及数百架重型攻城武器,包括他们缴获的西线宋军攻城武器,全部成为西夏军攻打石州城的本钱。 李察哥骑在一匹高大神骏的战马上,目光阴冷地注视着远处数里外已经被夷为平地宋军临河箭堡,那原本是种师道修筑用来阻挡西夏军渡河的一排箭堡,但种师道发现敌军竟然出动二十万大军攻城,他便立刻将五千名驻扎在箭堡中的宋军士兵撤回,箭堡也被西夏大军夷为平地。 李察哥望着矗立在高处的石州城,他脑海里出现了石州城被攻陷的情形,火光冲天,满地士兵跪在他马前求饶,他的士兵毫不留情地砍下这些汉人的人头,而种师道的人头就拴在他战马颈下。 这无比诱人而又令他渴望的一幕即将要出现,他已经有点等不及了,此时,他已经不仅仅是为了给皇兄证明自己的能力,他要踏平这座城池,要让所有西夏人都明白,西夏军并不惧怕强大的宋朝,再给他十年时间,西夏可以灭掉宋朝。 他头顶的金色大旗在风中飘扬,在他身后是老将撒辰,而紧靠他身旁的是新成长起来的西夏三虎之一的李秉烈。 这是一个俨如豹子般凶狠的年轻皇族,今年只有十八岁,他在西夏军便是以勇力而著称。 他用豹子般冷酷的目光盯着石州城方向,厉声请战:“请皇叔给我一万军队,看我怎么攻破石州城!” 李察哥并不喜欢这个一直企图取代自己、气势夺人的侄子,他点了点头,“勇烈可嘉,好吧!我任命你为首战主将,率三万军给我攻下石州城。” 李乾顺将调兵金箭交给李秉烈,他又看了一眼石州城方向,淡淡道:“攻不下城池,提人头来见!” 他调转马头而去,老将撒辰想劝一劝他,最终忍住了,他们确实需要有人先试探一下宋军的虚实。 李秉烈纵马飞奔,举起金箭嘶声喝令,“山讹第七军和第八军,撞郎令第一军出动,向石州城进发!” 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向石州城进发,无定河北岸,数千张大鼓敲动,鼓声如雷,数十里外可闻,三万大军杀气冲天,密密麻麻的军队中跟着近百架云梯以及投石机,西夏军士兵奋力推动它们前进,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杀气向数里外的石州城席卷而去。 ........ 石州北墙头旌旗招展,二万宋军在城头列队而立,他们身着铁甲,头戴鹰铜盔,手执步弓和军弩,个个目光坚毅,二百座巨大的投石机和火砲像五十名巨人矗立在城头。 负责北城作战的是老将宗泽,此时宗泽站在城垛上,凝望着远方正缓缓开来西夏军大军,一条支三万人的军队出现在无定河的南岸,鼓声就是从军队中传来。 西夏大军行军速度并不快,三万大军基本上都是山讹军,他们是山地军,攻城也算是他们的特长,但他们装备并不出色,清一色的皮甲,盾牌简易,长矛还不错,都是宋朝制式长矛,显然是从缴获的兵器中装备。 宗泽心里明白,这只是敌军的试探性进攻,但这次进攻却至关重要,关系到双方的士气。 “给我擂鼓助威!” 北城头上战鼓声骤然响起,轰隆隆地在城头上回响,完全压住了敌人的鼓声。 第三百五十九章 血战石州(下) 西夏军大军在石州城两里外停住了,鼓声停息,三万大军开始列阵,很快,一片黑色地毯般的军阵在城外列队完毕,三万大军刀光闪亮,杀气腾腾。 即将指挥第一次攻城战的西夏军主将李秉烈骑马出现在军队中,他远远眺望着这座以高大坚固而出名的城池,城墙在阳光下闪耀在青光,证明了石州城的传说,城墙是横山中著名的花岗青石砌成,这也是石州城名字的来历。 李秉烈凶狠自负,但他确实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而且也并不愚蠢,他在城池下仔细打量这座青石大城,这座城池的坚固程度令他暗暗吃惊,在他印象中,石州城应该和银川城一样,但没有想到这座城堡竟然如此高大坚固,他心中有点暗暗后悔,一战攻破城池,他说得太满了。 “将军,三万人恐怕攻不破这座城池。”一名副将在他身旁忧心忡忡道。 “打不下也要打!” 李秉烈咬牙切齿,如果拿不下这座城池,他颜面失尽,“无论如何一定要拿下,攻打北城和东城。” ‘咚!咚!咚!’震天的鼓声再次敲响,三万西夏军大军如潮水般涌出,簇拥着百余架攻城云梯,向石州城的北城和东城杀去。 事实上,第一批攻打石州城的士兵一般都是牺牲品,西夏绝不会让党项族人上阵,一般都是山民组成的山讹军和挑选勇猛善战奴隶组成的撞郎令。 这三万人正是西夏军中用来冲锋陷阵的军队,包括两万山讹军和一万撞郎令,他们在西夏军中地位极低,这种危险的战争都是由他们先打头阵。 数十架云梯和投石机一字排开,轰轰烈烈地开向三里外的石州城,三万士兵身着皮甲,手执盾牌长矛,喊杀声震天,石州城的战斗终于在沉寂了半个月后再度爆发。 ......... 东城和北城地势比较平坦,非常有利用攻城武器的发挥,西夏军兵分两路,北城和东城各投入了一万五千军队。 东城头上,一万宋军和一万厢军站在城头上,宋军目光冷肃,一起举起弓弩,但厢军士兵却有点心惊胆战,城外铺天盖地的二十万西夏军大军让他们每一个人都禁不住地双股战栗。 战争已经爆发,他们责无旁贷地投入了战斗,厢军士兵负责操作投石机和火砲,巨大的投石机高约两丈,长长的臂杆后挂着石兜,用绞盘上力发射,一架投石需要五十人才能挽动,可将百斤的巨石抛出三百步外。 重型火砲则由二十名士兵操纵,可以同样可以将四十斤重的震天雷或者霹雳砲投出三百步远。 霹雳砲是震天雷的初级版本,火药只具有初步的爆炸威力,一般外壳是用木制、陶罐或者厚油纸,爆炸本身不产生太大的杀伤力,关键是里面混合了大量石灰、毒刺或者铁钉,利用它们来杀伤敌军。 “震天雷准备!” 李延庆一声厉喝,王贵急忙指挥十架火砲上弦,李延庆出手便决定使用震天雷,要用震天雷来威慑敌军的士气。 李延庆目光冷酷地注视着黑压压敌军冲上,一架架云梯上站满了准备攻城的西夏军士兵,敌军已经进入三百步内了,李延庆长刀挥出,一声令下,“发射!” ‘嘭!嘭!嘭!’ 火砲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十枚震天雷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十道弧线,向三百外密集的人群飞去,宋军士兵纷纷举起盾牌,或者躲到城垛背后,捂住了耳朵。 在距离西夏军头顶不到一丈的地方,震天雷接二连三的爆炸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使所有人的心都仿佛要撕裂了,巨大的冲击波和铁片四下迸射,大片大片的士兵惨叫着被击倒,几乎所有西夏军士兵都趴在地上,痛苦万分地捂住耳朵。 远处的李乾顺惊愕地向东城方向望来,眼睛蓦地瞪大了,震天雷,他终于亲耳听见了震天雷的爆炸声,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他心中顿时对自己的震天雷充满了无限期待。 李秉烈在一里外观战,虽然冲击波和铁片射不到他,但巨大的爆炸声也给他带来极大的震撼,他的战马惊得稀溜溜暴叫,前蹄高高扬起。 不仅是主将被爆炸声所震撼,所有的西夏士兵都被十枚震天雷的爆炸声惊呆了,爆炸声很多,士兵份纷纷蹲下,痛苦地按着心脏部位,很多人的耳朵嗡嗡作响,竟然失聪了,什么都听不到。 战场上弥漫的白烟渐渐消散,士兵们纷纷站起身,茫然不知所措,由于十枚震天雷是在密集的人群中爆炸,带来了惊人的杀伤力。 每颗震天雷方圆十丈范围内的士兵全部被震死,还有大量士兵被爆炸的铁片击伤、击毙,光被炸死的士兵就达三千人之众,还有一千余人受伤,十几架云梯被炸得粉碎,西夏军伤亡极为惨重。 这时,李秉烈率先反应过来,他知道如果不立刻攻城,恐怕士气会受到极大的影响,他当即喝令道:“暂停攻打北城,集中兵力攻打东城!” ‘咚!咚!咚!’这不是李秉烈下令击鼓,而是李察哥开始催战了。 “进攻!”李秉烈挥刀大吼道。 在急促的战鼓声催促和刀斧手的威逼下,两万五千余名西夏大军开始向东城发动了凌厉的进攻。 李延庆冷冷哼了一声,“不知死活的浑蛋!” “传令投石机发射!” 石州城头鼓声大作,一百三十架投石机同时发动,长长的臂杆挥出,将八九十斤重的巨石凌空抛出,一百余块巨石在空中旋转,呼啸着砸向密集的人群,‘轰!’巨石砸下,在人群中翻滚,血沫腾空而起,十几人被砸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接二连三的巨石砸进人群,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一片。 ‘咔嚓!’一座云梯被砸中,云梯折断成数截,云梯上攀附的数十人纷纷掉下,密集的巨石砸向云梯。 天空中,一块块巨石在翻滚,呼啸着砸向地面,短短时间内,投石机便发动了四轮,五百多块巨石砸向敌群,造成二千多人的伤亡,但西夏军并没有止步,他们继续冲锋,冲进了弓箭射程内。 城上宋军箭如雨发,一万支兵箭和弩箭密集地射向敌军,兵箭是守城而用,比箭杆长而且粗重,从高处射下,会带着自身的重量射向敌军,杀伤力极强。 但宋军杀伤力最强的还是神臂弩,这种弩箭杀伤射程在一百八十步外,百步内可以轻易洞穿盾牌和皮甲,是宋军最强大的单兵弩箭。 面对犀利密集的箭雨,西夏大军举盾相迎,无论辽军还是西夏军,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防护比较薄弱,虽然他们已经掌握了先进的冶炼技术,但毕竟国力有限,无法全面用铁片来保护军队。 辽国得到幽州,技术先进,资源丰富,军队装备还好一点,西夏军队的防护就薄弱得多,比如西夏军队最坚固的鎏金铜甲是仿造唐朝甲胄,工艺和制式都比较落后,防护能力远不如宋军的朱漆山字甲,尽管如此,鎏金铜甲也只有卫戍军、质子军和铁鹞子骑兵披挂,而大部分军队还是披挂皮甲。 山讹军和撞郎令的盾牌也是在木板上蒙了一层牛皮,木板较薄,这种盾只能承受本国军队的弓箭,无法抵挡宋军犀利的兵箭,更无法抵挡强大的神臂弩箭。 不过他们现在的盾牌都是从西线宋军手中缴获来的大盾,十分坚固,勉强抵住了兵箭的射击,但还是有不少盾牌被神臂弩箭射穿,将盾牌后的敌军射死,一片片的士兵惨叫着扑倒。 一架云梯逼近了城墙,数百士兵猛地向后拉拽绳索,一架六七丈高的云梯被拉拽挺起,云梯上攀附着数十名士兵。 ‘轰!’的一声巨响,碎石四溅,第一架云梯搭上了城头,紧接着十余架云梯先后搭上了东城的北段城头,数千西夏军士兵如蚁群般冲上,用刀砍、用长矛捅、用箭射,拼命冲上城头,城上箭如密雨,滚木礌石如雹子般砸下,刀劈矛捅,血肉横飞。 宋军士兵用长叉叉住云梯向外猛推,一架长长的云梯被推出,向后翻到而下,云梯上传来一片凄厉的叫声。 城下的西夏军弓兵开始反击,箭如密雨,射向城头,不断有河东军士兵和厢兵被射中,惨叫着从城头上摔下,伤亡逐渐加大。 种师道一直默默注视着东城的战况,他并没有干涉李延庆的指挥,到目前为止,李延庆的指挥非常有章法,将所有的漏洞都死死堵住,西夏军攻城虽猛烈,却始终找不到可乘之机。 东城上红旗飞扬,主将李延庆下达了调兵命令,大将刘錡率领三千士兵杀来,加入到激战之中,战争渐渐进入了白热化。 再向各位求求月票!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三百六十章 小道消息 尽管童贯送来的第一份大捷快报已经过去了二十余天,但汴京上下依旧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而西线大败的消息却被童贯死死瞒住,以至于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西夏战役其实已经失败了,汴京民众还在期待着攻下兴庆府的消息传来。 这天傍晚,李大器和往常一样来到了彩虹楼,李大器在去年买的土地已经造好了新楼,宝妍斋的总部前两天从御街搬到了城外,御街那里就只是单纯的店铺,管理大宋各地的分店需要大量的人手,对李大器而言,建立宝妍斋总部已经刻不容缓。 宝妍斋的总店已经增加到一百余人,光账房就有二十余个,还有脂粉研究、船队、采购、仓库、护卫等等,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人手,象同行张古老胭脂铺的总店甚至有近两百人。 但这几天李大器的心情却不太好,方腊军起义声势浩大,一个月前两支方腊军队分别入境袭击杭州和越州,大肆劫掠,严重威胁杭州和越州的安全,李大器事先得到消息,急用重金托人将妻女和李师师转移到江宁府。 虽然方腊军队最后退出了杭州和越州,但宝妍斋位于越州海港内的仓库却毁于战火,仓库里价值五千贯的香料被方腊乱军哄抢一空。 其实李大器更担心的是儿子李延庆,他在太原府也有一家分店,太原府的执事写信告诉他,少东主已升为河东军情报司主管,跟随主帅种师道杀进西夏去了。 这完全出乎李大器的意料,他一直以为儿子出任军队文官,即使发生战争也应该呆在太原才对,怎么去了西夏?这和梁师成给自己的承诺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李大器揪心儿子也情有可原,他这一辈只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大姊,弟弟在十二岁时下河游水溺亡,父母就只剩下他一个儿子,大姊远嫁真定府,已经十几年没有往来,他自己又只有一个儿子,如果儿子在前线阵亡,他们家就真的绝后了。 这也是李大器默许儿子娶李师师为妾的一个隐晦原因,他希望李师师能怀上孩子,但李师师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他只能祈求上苍保佑儿子平安无事了。 彩虹楼是虹桥南面正对的一座中档酒楼,因为地段好,南来北往的客商都会在这里用餐,生意一直很不错。 李大器也是彩虹楼的常客,他刚走到酒楼门口,掌柜便热情地迎了上来,“我就在说李员外怎么还没有来,再不来我就要派轿子去请了。” “少说这种奉承话,我不来,你还能多赚一点。” “看员外说的,您在我们小店用餐,是我们的荣幸,给我们增加了很多生意,若你嫌小人照顾不周,我请东主来招呼员外。” “你这嘴皮子越来越油滑了,先吃饭再说,老规矩。” “员外楼上请!” 其实掌柜说得并不过份,李大器可是公认的汴京十大商人,家财万贯,而彩虹楼不过是个中档小酒楼,李大器在这里用餐,当然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这也是因为宝妍斋总店距离这里只有二三十步的缘故,李大器也是图个方便。 上了二楼,二楼已经坐满了客人,就算李大器每天要坐的位子也被人坐下了,掌柜有点为难,刚要去赶人,李大器却看见了自己店里的两个账房,便摆摆手笑道:“不用赶人了,我就坐这边。” “李员外,实在抱歉了!” 掌柜着实深感歉意,他明明让酒保把位子留好,酒保是怎么做事的,回头要好好教训一下。 两名账房正在喝酒聊天,见东主过来,连忙起身见礼,李大器笑道:“今天客人太多,没位子了,我也来和你们挤挤吧!” “东主请!” 李大器坐了下来,两名账房一个叫曹谦,一个叫洪大智,洪大智就是李延庆介绍给父亲的落榜举人,他做得很不错,心细如发,非常精明能干,现在已经被李大器提拔为账房副总管了。 出任汤阴县尉的周春写信让他去帮忙,但洪大智一心想考科举,便婉拒了周春的邀请,而且李东主很关照他,不仅给他每月四十贯的高薪,还让他做总账复核,这样洪大智白天就能去太学旁听,下午回店里复核总账,每天虽然忙忙碌碌,但也过得很充实。 “两位心情不错嘛!在聊什么?”李大器喝了杯酒笑眯眯问道。 “我们在聊西夏时局呢!宋军连续大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打到兴庆府?” “屁的大捷!”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一败涂地,已经全军覆灭了,还大捷个屁啊!” 李大器浑身一颤,杯中酒泼了一身,他连忙回头,只见他们身后坐在几个客商,听口音应该是陕西路那边人。 李大器心中顿时紧张起来,起身上前行一礼,“几位兄台有礼,你们说全军覆没是什么意思?” 一名为首客商瞥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洪大智连忙解释道:“这是我们东主,宝妍斋的李员外,因为我们小员外也参加了这次西征,所以东主很担心。” 听说是赫赫有名的宝妍斋大东主,几名客人连忙起身行礼,李大器紧张问道:“能不能详细说一说?” 为首客商问道:“请问小员外是在东线还是西线?” “具体我不清楚,是和种经略在一起。” “跟随老种经略那就是东线了,东线还好,听说还在西夏境内和西夏大军激战,全军覆灭是西线童老姆的军队,十万大军只逃回来几千人,前所未有的惨败啊!” 李大器顿时脸色惨白,手不住地颤抖,酒杯再也拿不稳,‘当啷!’落地了。 两名账房连忙扶东主坐下,这时,酒客们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问道:“消息属实吗?” “咳!这种事情我们敢瞎编吗?京兆府早就传开了,人人皆知,这两天消息就会传到京城了。” 酒楼内顿时象炸开锅一样,大家纷纷七嘴八舌议论,李大器再也没有心思吃饭,又起身低声自言自语道:“不行!我要去找梁太傅,一定要问清楚。” ....... 梁师成府宅门前,李大器负手来回踱步,心中焦躁不安,几名守门侍卫都认识他,但见他心事重重,也不好去打扰。 这时,有侍卫低声道:“李员外,我家衙内出来了。” 李大器一回头,只见一个三十岁的年轻人快步走了出来,他连忙上前施礼,“在下宝妍斋李大器,前来拜见梁太傅!” 这名男子正是梁师成的假子梁颂,他干笑一声道:“我知道李员外,不过很抱歉,父亲昨天进宫,到今天还没有回来,估计今晚也回不来。” 李大器顿时失望之极,“这....这可怎么办?” “李员外有什么要紧事吗?我可以转告父亲。” “是为犬子之事而来,听说宋军在西夏大败,犬子在东线军中,现已身陷西夏,我着实担忧到了极点。” 原来李延庆也在西征军中,梁颂心中着实畅快,该死的李延庆最好死在西夏,才算出他心中一口恶气。 梁颂心中欢喜,但表面上依旧假惺惺劝道:“李员外也不用太担心了,西征之事我父亲已经知道,这两天在宫中未归估计也是为了这件事,再说李衙内身在西夏军中,我父亲就算想帮忙也无能为力啊!我觉得李衙内不是早夭之相,相信吉人自有天眷,李员外就不要太担心了。” 李大器低低叹了口气,这个梁衙内说得也对,自己见到梁师成又能怎么样,现在也不可能把儿子调回来,只能求佛祖保佑了。 “我明白了,多谢梁衙内好意,在下告辞!” 李大器行一礼,上牛车吩咐道:“去大相国寺!” 牛车缓缓启动,向大相国寺方向而去,梁颂望着李大器的牛车走远,他不由心花怒放,今晚自己一定要好好喝上一杯,庆祝该死的李延庆身陷绝境。 第三百六十一章 兔死狗烹 皇宫内的气氛格外紧张,尽管童贯极力隐瞒消息,但纸包不住火,西线军大败的消息还是被京兆府的官员秘密上书蔡京,整个朝廷的高层都已知晓。 大内总管李彦更是不会替童贯隐瞒,立刻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天子赵佶,赵佶极为震怒,一连两天在宫中大发雷霆,砸碎了无数碗碟茶杯,宫女宦官们都吓得战战兢兢,他们很少看见一向轻言细语的天子如此怒火万丈。 黄昏时分,十几名宦官从内宫飞奔而出,跑去通知各个重臣,天子要召集军政议事了。 事实上,几乎所有的重臣都没有回家,他们知道今晚一定会有紧急议事,不多时,十几名重臣从各个官衙赶来。 蔡京坐在一顶轿中前往延福宫,轿子是从隋唐的舆辇发展而来,舆架四周加了围挡,加了顶盖,无惧风雨,也有了隐私,在宋朝已经极为普及,《清明上河图》中随处可见,就算是普通人家也能使用,不过轿子主要是给女眷使用,男子一般骑马或者骑驴。 皇宫内不准跑马,但不少大臣上了年纪,步行也吃力,轿子就成了皇宫中很实用的通行工具。 “蔡相公请留步!” 这时,蔡京听见后面有人在叫自己,似乎是太尉高俅的声音,他立刻吩咐道:“停轿!” 轿子停了下来,蔡京从轿中走出,只见高俅气喘吁吁从后面追上来。 “我已经晚了,想不到高太尉比我还晚。”蔡京笑眯眯道。 高俅奔上前,喘了两口气道:“正好有点急事耽误了。” 高俅和蔡京并肩而走,高俅小心翼翼试探道:“看来西征大败的传闻属实啊!” “哎!” 蔡京低低叹息一声,“确实令人意想不到,也让人很难接受。” 高俅向两边看了看,压低声音道:“相公不觉得这是好事吗?” 蔡京淡淡道:“这要看从谁位置来理解了,对西夏或许是好事,可对我们大宋则是极为不幸,太尉说是不是?” 高俅心中暗暗骂了一句,立刻改变语气,打了个哈哈道:“那是!那是!伤亡如此惨重,实在太让人愤怒了。” “我们还是乘轿走吧!别让官家等久了。” 蔡京显然无心和高俅多说,高俅只得返回自己轿子,两人各自上了轿,侍卫抬着他们快步向延福宫而去....... 延福宫两仪殿内,蔡京意外地发现太子赵桓也在,虽然太子也参加各种礼仪大朝,但商议重要军国大事,太子似乎还是第一次出席,这让蔡京心中感到一丝异常。 “天子驾到!” 蔡京无暇细思,只听侍卫一声高喊,众人纷纷站起身,在一队宫娥的簇拥下,赵佶铁青着脸走进了大殿,十几名重臣一起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免礼!” 赵佶挥了挥手,他在龙椅上坐下,努力将心中怒火平息下来,半晌才缓缓道:“想必众卿都知道朕为什么要召集各位前来商议,朕今天已经接到童贯的快报,说西征遭遇了重大挫折,也就是承认传闻是实,西线军队已经全军覆灭,现在还剩东线军队在石州苦苦支撑,众卿说说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众人一起向蔡京望去,他是百官之首,当然应该由他先表态,但赵佶却望向了太子赵桓,“太子先说吧!” 赵桓今年才二十岁,身材中等,皮肤白皙,长得温文尔雅,前些年他比较活跃,加上酷爱打猎,常常和一些权贵子弟出城游猎,但自从父皇让三弟赵楷去苏州查办朱勔后,赵桓突然变得成熟了,再也不和权贵子弟厮混,整天深居简出,大臣们也很少看见他。 赵桓走出列,深深行一礼道:“父皇,儿臣也知道军法如山,败必惩,胜必赏,赏罚分明才是为帅之道,不管童太尉有千般理由、万般解释,在他手上丧送了十万大军和无数钱粮辎重是铁的事实,所以儿臣建议立刻撤销其两路经略使之职,责令其回京接受质询。” 赵佶点了点头,看来儿子一番话说在他的心坎上,但他并没有立刻下结论,这才看了一眼蔡京,“蔡相国的意见呢?” 蔡京早有腹稿,他走出来向天子和太子行一礼,不慌不忙说:“虽然童太尉的西线大败应该追究责任,但老臣认为现在还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毕竟征讨西夏的战争还没有结束,东线依旧在激战,如果东线能像之前那样发挥神勇,连战连捷,说不定也能扭转整个战局,那么作为主帅,这就是有功而非有过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蔡京居然替死对头童贯开脱,着实让众人大感意外,大家还以为他会落井下石,趁机扳倒童贯,不料他却是却是在替童贯说情,众人面面相觑,想不通蔡京怎么会在关键时刻手软了。 赵桓心中着实不满,立刻质问蔡京,“请问蔡相国,指挥无策,导致十万大军全军覆灭,近百万石粮食、数十万件兵甲和无数攻城武器被敌军夺走,这个责任该谁来承担?退一万步说,就算有特殊原因才导致失败,那特殊原因又是什么?朝廷该不该问清楚?至于说他进京会影响东线,那更是无稽之谈,指挥东线战役是由种师道全权负责,和童太尉何干?” 赵桓一连串掷地有声的质问让蔡京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只得勉强笑了笑说:“不管童太尉实际上有没有指挥东线,但他无疑是这次西征的统帅,老臣并不是想替他开脱,只是觉得应该等一等,看看东线能否逆转局势。” 赵桓哼了一声,“蔡相国觉得局势还能逆转吗?” “这个难说,西夏攻打石州近半个月都没有能破城,如果我们继续向东线增兵,让童太尉立功赎罪,再率军支援东线,说不定局势就能逆转。” “他支援东线,只会让东线也全军覆没!” “够了,不要再争了!” 赵佶不耐烦地打断了两人的争论,其实他早有方案,只是想让众人讨论一番,但他现在已经没有耐心再继续讨论下去,便冷冷下令道:“童太尉确实不宜再久驻京兆,须立刻回京述职,陕西路兵败,边境防御薄弱,可任命刘延庆为陕西路防御使,火速率五万军进驻宋夏边关进行防御,另外调汴京十万禁军赶赴河东,支援东线战场,交由种师中节制,所需辎重粮草极运输民夫由河东路负责筹办,朕意已决,立刻执行!” 众人这才明白,天子早已决定了,便一起躬身道:“陛下圣明!” 赵佶一甩袖子扬长而去,众大臣这才三三两两退朝,蔡京慢慢走到太子赵桓面前,满脸堆笑道:“太子殿下局势看得透彻,老臣自愧不如。” 赵桓因为有三弟赵楷威胁自己的位子,他还不能真和蔡京翻脸,便也笑了笑说:“蔡相公抛弃个人恩怨,以大局为重,令我深感敬佩,看来朝廷在关键时刻还是需要蔡相公这样懂大局、识大体的老臣坐镇才行啊!” 赵桓也是在暗示蔡京,只要他支持自己,自己将来即位也会需要他这样的老臣来坐镇,当然,蔡京已经七十多岁了,能不能等到赵桓登基是一回事,赵桓表态拉拢又是另一回事。 蔡京笑眯了眼睛,“太子殿下少年睿智,是我大宋之幸也!” ....... 梁师成离开皇宫时天已经黑尽了,不料王黼却在皇宫大门旁等着他,他见梁师成出来,便远远施礼笑道:“太傅,一起回去吧!” 他们两人是邻居,王黼的府宅就在梁师成的隔壁,梁师成此时心情有点沉重,便点了点头,“王中丞请上车!” 王黼上了马车,待马车离开了皇城,他再也忍不住,低声道:“真是奇怪了,今天蔡京怎么会替童太尉说话?” 梁师成冷冷哼了一声,“兔死狗烹,王中丞听说过吗?” 王黼一愣,“莫非童贯被严惩,蔡京也会被牵连?” “那当然,官家就是因为他们的恶斗才能维持朝廷的权力平衡,若童贯被贬,朝廷权力就失衡了,蔡京的相位也休想再保住,蔡京老奸巨猾,他怎能不明白其中的利害,所以他一定要保住童贯,他的公相之位才坐得稳啊!” 王黼默默点头,姜还是老的辣,比自己看得透。 他又问道:“官家为什么让刘延庆去坐镇陕西路,我还以为是让谭稹去。” “谭稹当然要去,他是以监军的身份去,这次童贯恐怕难逃一劫了。” “有这么严重吗?” 梁师成点点头,“官家一心想在太庙中留下自己的地位,他耗费近两年时间来准备这次北征西夏,不惜一切代价,但现在他胸中的抱负却被童贯彻底毁了,你可以想象官家心中对童贯的愤怒,童贯被贬已成定局,至于蔡京能不能保住他的相位我也不太清楚,王中丞,如果蔡京相位不保,你的机会就来了。” 梁师成之所以破天荒让王黼上自己的马车,就是因为他比谁都明白赵佶的心思。 王黼眼睛一亮,连忙小心翼翼问道:“那卑职该怎么做?” “王中丞不是已经做了吗?” 梁师成淡淡道:“你在皇宫前上了我的马车,你觉得官家会不知道?” 王黼这才恍然,如果童贯被贬、蔡京被贬,李彦派系的高俅和谭稹控制了军队,官家绝不会允许一派独大,那新任相国必然是来自梁师成派系。 ======= 【再向各位书友求求月票和推荐票!】 第三百六十二章 决战来临 西夏二十万大军对石州城的猛烈攻打已经持续了十五天,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伤亡,西夏军队的伤亡超过了四万人,宋军的伤亡也超过了一万五千人,但石州城依然屹立不倒。 这并不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役,而是东线主帅种师道的战略抉择,以守城战来削弱西夏军队骑兵的优势,既可避免宋军人数略逊的弱点,同时也能充分发挥宋军装备精良的长处。 这个决策看似保守,但最后的结果证明它无疑是正确的,胜而不娇,败而不馁,始终冷静沉着,也只有种师道这种经验丰富的老将才能做出如此的明智决定。 骄狂的李秉烈以惨败结束了第一次攻城,虽然他得到李乾顺担保而没有被李察哥处死,但他最终被迫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夹着尾巴藏身在众将身后,再也不敢露出身形。 尽管李察哥狠狠教训了这个狂妄的侄子,但他的日子也同样不好过,西夏军队攻打城池从不会超过五天,而这次居然延续了半个月,依然没有半点攻下城池的迹象,这对李察哥也同样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皇兄从不催促他,也从不责难他,而是放手让他去攻打石州城,恰恰就是这种看似信任中隐藏着一丝冷眼旁观的不满,给李察哥增加了巨大的压力。 半个月来,李察哥没有一天睡好觉,每天都在殚精竭虑地考虑如何攻下城池,人明显消瘦了,他想了各种招数,都被种师道轻松化解,他始终找不到攻下石州城的良策,李察哥终于不得不承认,除了强攻一途外,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天还没有亮,李察哥便被一名亲兵叫醒了。 “殿下,陛下有急事召见!” 李察哥一把将蜷缩在他怀中的陪寝美妓推开,翻身起床穿上了军服,几名亲兵一起上前帮他披挂盔甲。 “现在什么时候了?”李察哥感觉外面的天似乎还没有亮。 “回禀殿下,五更不到!” 李察哥微微一怔,五更不到皇兄就找自己过去,难道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李察哥稍稍洗了一把脸,便带着十几名亲卫骑马向数里外的王帐疾驰而去,早有侍卫等候在王帐所在营门前,见晋王到来,侍卫连忙迎上前道:“君王在等殿下,请随我来!” 李察哥翻身下马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具体卑职也不知,殿下去了大帐就知道了。” “前面带路吧!” 片刻,李察哥跟着侍卫快步来王帐前,侍卫进去禀报,不多时出来行一礼,“殿下请!” 李察哥大步走进王帐,巨大王帐内光线明亮柔和,西夏君王李乾顺负手站在一幅地图前发愣,似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 “皇兄,到底出了什么事?”李察哥快步走上前问道。 李乾顺低低叹了口气,“刚刚得到快报,女真人已经攻破上京了。” 李察哥也愣住了,半晌问道:“然后呢?” “后来之事我也不知,我们只是接到辽国探子飞鹰传书,得到上京失守而已。” 李乾顺回头注视着李察哥,“辽国形势剧变,必然将波及西夏,女真人才是我们真正的大敌,我有限的国力不能再和宋军这样消耗下去,我打算与宋朝议和。” “可是……我们全歼十余万宋军,取得大胜,应该是宋朝向我们求和才对,我们主动求和,结果会对我们不利啊!” 李乾顺淡淡道:“如果你三天之内能攻破石州城,那我就准你继续率大军南下,逼迫宋朝来主动求和,可如果你三天内还攻不下石州城,那只能我们请求停战议和了。” 李察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已经攻打石州半个月,却始终攻不下城池,三天内他又怎么能办得到,皇兄其实已经无法容忍自己的失败了。 沉思良久,他咬牙道:“不要三天,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我今天再攻不下石州,一切由皇兄做主。” 李乾顺要的就是这句话,他点了点头,“那一言为定!” ....... 天刚刚亮,西夏大营内响起了轰隆隆的战鼓声,正在东城墙上打盹的李延庆突然被鼓声惊醒,这已经是他在东城头度过的十五个夜晚了,半个月来,东城一直是西夏大军进攻的重中之重,远远超过了北城,使得东城守军伤亡最为惨重,河东军和厢军的伤亡人数达八千人之多,超过了整个宋军伤亡人数的一半。 但有所失必有所得,李延庆和他的同伴们付出了巨大辛劳和汗水,士兵们付出了无数生命和鲜血,但他们这一代年轻将领们却赢得了西北军将士的高度认可。 西夏军营内的鼓声惊动了城头上所有的将士,他们纷纷站起身向远处无定河凝望,王贵却条件反射般地向一架火砲奔去,嘶哑着声音吼叫道:“这部火砲修好没有?” 这架火砲的射槽断裂了,昨天晚上王贵巡哨才发现,他立刻找工匠来修理,六名工匠正满头大汗地将一条发射槽安装上火砲,十几名厢兵在协助他们,一名工匠战战兢兢道:“马上就好了,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敌军进攻之前必须修好,否则军法从事!” 火砲和投石机是半个月激战中消耗最大的武器,他们已经没有库存,每一架都弥足珍贵,王贵格外珍惜每一架火砲和投石机,把它们当做了自己的兄弟。 但王贵对震天雷的念念不忘,竟使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案,一举解决了震天雷配方外泄的担忧,他建议将所有库存的硝粉、硫粉和碳粉以一斤为一份各称量数百份,然后按需取量。 这个方案得到了李延庆的赞同,李延庆便按照配方比例各取份数,很快便配制成了一份重达五百斤的震天雷火药,又制成二十五枚震天雷。 可惜的是他们携带的火药原料并不多,基本上都是火药成品,李延庆之前曾经想过对火药成品进行改造,但无一例外地失败了,制作震天雷火药的配方要求非常精准,还要定制铁壳的厚度,多一分少一分都无法达到强烈爆炸的效果,甚至炸不开铁壳。 这需要无数次的试验才能渐渐走向成功,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和财力,但现在是战争期间,他们没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 这时,刘錡快步走上来笑道:“李参军,今天再加一次餐吧!” 刘錡所指的加餐就是用震天雷的意思,刘錡对这种犀利的火器极为有兴趣,虽然震天雷是由李延庆配出来,但它们却是由种师道来分配,东城是重点防御区,分配了三十枚震天雷,李延庆和刘錡手中一人十五枚,他们已经用过两次,每人手中只剩下五枚了。 李延庆笑道:“看情况吧!如果形势危急,你自己决定使用,只是别把自己的城池炸塌了。” “怎么会呢!” 刘錡也笑了起来,“这东西威力很强大,就是数量太少,要是有几百颗,别说守住石州城,我看灭掉西夏也不是不可能。” 李延庆暗暗摇头,南宋火器更加强大,不也一样被蒙古也灭了,北宋也有大量火器,却敌不过金国,火器说到底只是一种战术武器,在局部战役上或许可占一点优势,但要决定全局胜负,却不是一两件先进的火器能办到。 “震天雷因为数量少才是秘密,如果宋军大规模装备,那么西夏和辽国很快也会出现。” “参军说得对,种帅就非常担心童太尉手中的震天雷,既然全军覆灭,很可能他们手中的震天雷已经落入西夏人手中了,估计这会儿西夏人正在全力研究呢?” 这也是李延庆十分担心之事,如果有实物落入西夏军之手,恐怕不出半年,西夏军就会研制出来了,但事已至此,他担心也没有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参军,敌人来了!”一名士兵大喊起来。 李延庆回头望向远处河边望去,只见黑压压的军队正在迅速过河,一架架云梯和重型投石机夹杂其中,李延庆已经有了经验,他从军队的装备和气势上便立刻判断出,来的是党项人的军队,这必然是一次大规模攻城。 他立刻对刘錡道:“可以使用震天雷,但不要一下用完,掺杂在霹雳炮中,在关键时刻来一发!” 刘錡大喜,“卑职明白了!” 他抱拳行一礼,匆匆回去了,李延庆又对王贵道:“留一架最好的火砲使用震天雷,听我的命令才能发射!” “遵令!” 王贵快步奔到女墙边,嘶哑着嗓子对正在城下休息的厢军士兵大吼道:“敌军要攻城了,我给统统起来!” 这时,主帅种师道也闻讯上了观战台,他凝视着敌军大举过河,今天投入攻城的敌军最少也有五万人,种师道忽然意识到,很可能外部形势对西夏军不利,他们也开始急了。 “传我的命令,敲响惊天大鼓!” 鼓声也是一种命令方式,不同的鼓声代表不同的含义,惊天大鼓是一种直径达一丈的巨鼓,需要三个人同时敲响,它在河东军中代表决战的意思,种师道意识到今天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他要求所有将士都以决战的姿态全力以赴。 ‘咚——咚——咚——’ 震天动地的大鼓声在四个城头上回响,数万宋军纷纷奔向城头,一架架投石机和火砲开始运转,发出吱嘎嘎的声响,手执神臂弩和大弓的宋军士兵纷纷就位,长矛如林,大旗飘舞,数万士兵振作精神,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 ......... 第三百六十三章 最后一战(上) 最后一战,西夏军出动了八万大军,李察哥心情十分复杂,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格外阴沉,乌云低垂。 在石州城北面的无定河边,西夏大军已经整兵就绪,六万五千名西夏士兵分布长达两里的战线上,河对岸还有一万五千后备军。 一阵飞沙走石,漫天的黄尘弥漫在空中,远方矗立在斜坡上的石州城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李察哥骑在一匹雄壮油亮的乌鬃马上,手执一根长约一丈五尺的锋利长枪,威风凛凛,他冷冷地注视着城内代表宋军主将的黄色大旗,脸上掩饰不住那种与宋军决一死战的期待之色。 “殿下,宋军似乎已经看透了我们部署,卑职听见他们决战的鼓声”一名将领低声对他道。 李察哥眺望着宋军开始部署防御的城池,冷冷道:“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自己的决心。” 他回头看了一眼西夏士兵,催马在队伍面前奔行,他高举大枪,用西夏语厉声高喊道:“宋朝有一望无垠的土地,有数以千万计的年轻女人,有取之不尽的金银财宝,你们的富贵只能靠自己去夺取,勇士们,财富属于你们,土地属于你们,女人也属于你们,杀进石州城,踢掉进攻宋朝的最后一块绊脚石!” “杀进石州!” 西夏士兵发自内心的豺狼欲望被李察哥点燃了,他高举长矛,齐声呐喊,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财宝和娇媚女人。 “杀啊——”数万西夏士兵一起向石州城狂吼。 李察哥长枪一指石州城,“骑兵出动!” 西夏大军的攻势发动了,六万五千士兵事先早有部署,五千军为军法压阵,六万大军兵分三路,分别攻打北城、东城和西城。 首先是五千骑兵催动战马,铺天盖地地向石州东城杀去,东城依旧是西夏军进攻的重中之重,李察哥心里明白,经过半个月十几场攻城的血战,东城宋军同样死伤惨重,他们的投石机和火砲都坚持不了多久了。 五千骑兵向东城席卷而来,呐喊声、吼叫声、马蹄奔腾声,响彻了原野。 宋军城头依然静悄悄的,但在城垛背后,一万宋军已经准备就绪,四千宋军手执巨盾和长矛组成了一道密集的盾墙,在他们身后则是六千神臂弩手。 东城是敌军进攻的重点,种师道将全城一半的神臂弩都配给了东城,六千弩手分为三队,人人手执劲弩,长达两尺弩箭斜指天空。 在神臂弩手之后则是一百二十架火砲和大型投石机,火砲每架十人操纵,用牛筋绞股将弹巢绷紧,兜袋中放着三十斤重的瓷罐霹雳炮,霹雳炮本身杀伤效果不显著,但它可以将瓷罐内的数百枚毒针蒺藜分射出去,不管骑兵也好,步兵也好,都会防不胜防,被地上的毒针蒺藜刺中。 投石机内则是百斤大石,它们的目标主要是敌军的攻城武器,包括云梯和敌军投石机,但同样也能大量杀伤敌军。 弩箭和投石机、火砲形成了远近两道打击防线,宋军已经严阵以待。 李延庆站在城墙上,注视着远方滚滚黄尘席卷而来,五千西夏骑兵如汹涌的波涛,十里外在旷野起伏奔腾,他眼中也露出了冰冷的笑意。 经过十几场攻城战的洗礼,他的经验也在不断积累,和第一天守城时的被动和紧张大为不同,他已经开始潜意识地注重战术和策略的运用。 他第一次遭遇到西夏军队便是和骑兵打交道,西夏骑兵的作战特点他已渐渐了解,西夏人不仅进攻时如山洪暴发,来势汹猛,而且他们耐力很强,不达到目的不肯罢休,和骑兵作战得留一点后手。 在百步外,王贵显得有些困惑不解,西夏军队用骑兵攻城的战术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城墙那般坚固,骑兵冲上来有什么意义?还不是成为宋军屠杀的目标。 这时,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提醒王贵:“将军,要防备敌军骑兵用火箭攻城!” 王贵顿时醒悟,他想起了自己也曾用火箭点燃城头上的火油,虽然现在城头没有火油,却有大量霹雳炮和五枚震天雷,一旦被点燃后果不堪设想。 王贵急令人跑去告诉杨再兴防范敌军火箭,他自己则下令士兵用盾牌严密保护住码放在城头的数千枚霹雳炮。 蹄声如雷,西夏骑兵越奔越近,一千步、八百步、六百步、五百步......已经渐渐逼近了投石机的射程,宋军的投石机率先发动,一连串劲风响过,八十块巨石腾空而起,在空中布成了一片稀疏的石雨,发出诡异的声响,呼啸着向西夏骑兵头顶砸去。 奔在最前面的西夏骑兵一片人仰马翻,巨石砸中了士兵,人头瞬间被砸飞,血肉模糊,战马被砸中,惨嘶着摔倒,将马上士兵死死压在身下,一场石雨便死伤了四百余骑兵,使西夏人疯狂的气焰为之一挫,他们的进攻却没有停止,前赴后继,继续向石州城杀来。 第二波袭来的却是霹雳炮,霹雳炮装在瓷罐内,不能落地再爆炸,瓷罐摔碎就失去了效果,四十枚霹雳炮纷纷在半空中爆炸,俨如一朵朵黑色的烟花,黑烟腾空,大量的毒针蒺藜四散迸射,有的击中骑兵,大部分则落在地上,成为骑兵极大的威胁。 瞬间,战马惨嘶,匍匐倒地,将马上骑兵横摔出去,四周又是一片人仰马翻,但四十枚霹雳炮带来的毒针蒺藜还是数量太少,无法阻止数里长的骑兵战线。 骑兵速度疾快,他们的前锋部队离石州城墙已不足一百五十步。 李延庆目光凌厉地注视着骑兵渐渐奔进了一百二十步线,他当即令道:“弩箭射击!” 城头上梆子声骤然响起,宋军的箭阵发动了,六千具神臂弩分三段发射,第一片密集的箭雨腾空而起,在空中形成一片长长的黑色箭云,瞬间变成了黑点,铺天盖地地向西夏骑兵迎头射来, 西夏骑兵纷纷举盾相迎,但宋军的神臂弩雄霸天下,不仅是射程远,而且力道强劲,普通的盾牌和皮甲根本抵挡不住,使西夏骑兵的盾牌皮甲成了摆设。 力道强劲而沉重的透甲弩箭洞穿了骑兵的盾牌,射穿了皮甲,骑兵纷纷中箭落马,哀嚎声遍野,随即第二波、第三波弩箭如雨点般呼啸射来,密集得让人透不过气。 长箭嗤嗤落下,射穿了盾牌,射穿了敌军的脸庞和胸膛,这些西夏骑兵仿佛是被暴风骤雨摧残的庄稼,一片片倒下,血光四溅,一个个在哀嚎声悲惨死去。 不仅是神臂弩,还有接二连三砸来的巨石,霹雳炮在空中爆炸,大量淬毒的毒蒺藜四散迸射,敌军的士气急剧消亡,五千西夏骑兵损失已超过三千人,他们开始动摇了,四散奔逃,仿佛劲风吹进弥漫着雾气的山谷,霎时间雾气消散了。 西夏骑兵的第一次进攻被瓦解了,他们还来不及发射火箭便遭到了致命的打击,此时,宋军仅仅射出了三轮弩箭。 在后面观战的李察哥倒吸了口冷气,虽然他见过神臂弩,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六千具神臂弩组成的箭阵,如此强劲霸道的弩箭箭阵,西夏的弓箭和宋军相比,相差太远。 尽管弓箭并不是西夏的强项,西夏军擅长火攻,可就算是擅长弓箭的辽国人,也远远无法和强大的宋军神臂弩箭阵比拟,想起宋军还有更厉害的火器,李察哥浑身不由打了个冷战。 李察哥想用骑兵火箭偷袭东城的计划在强大的神臂弩的打击下惨遭失败,不仅没有能提高士气,反而使西夏大军锐气在宋军强劲弩箭下消亡殆尽,刚才喊得如山一般响亮的口号也随之烟消云散,在残酷的死亡威胁面前,每个人心中的欲望开始消退。 李察哥深知不进则退的道理,他不想这么早就打退堂鼓,那对他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就算失败他也要让对手付出惨烈的代价。 李察哥喝令道:“大军全线进攻!” ‘咚!咚!咚!咚!’ 西夏军鼓声大作,五万五千士兵开始铺天盖地向石州城发动了全面进攻,李察哥发了狠,他在东城和北城各投入一万五千人,而在东城投入了两万五千人,他一定要率先击垮东城守军。 士兵如密集的蚂群般地在大地上奔跑,喊杀声震天,一辆辆云梯和投石机在健牛的拉拽下缓缓前进,低沉的号角声在天地间回荡,三路大军俨如三片沸腾的黑色海潮向城池涌来。 这时,种师道下达了反击的命令,北城、东城和西城也开始了全面反击,巨石在天空翻滚,呼啸着砸向城下的敌军,霹雳炮在天空爆炸,释放出无数的毒针蒺藜,偶然会响起几声惊天动地的爆炸,浓烟腾空而起,这是西城守军开始第一次使用震天雷。 ‘轰!’一块巨石砸中了一架前进中的云梯,云梯‘咔嚓!’折断,长长如手臂般的梯子轰然坠落,引起下面士兵一片呐喊。 但不可能每一块巨石都能砸中目标,西夏军的数百部投石机与火砲也开始发作了,这些投石机及火砲和城头宋军的完全一样,它们全部都来自西线大胜的战利品,缴获多达千余架,而东线数量只有一半,童贯的私心最终成全了西夏军。 不过西夏军的攻城武器是仰攻,射程要短三成,最多也就两百步,无奈之下,西夏军放轻了巨石重量,他们投射五十斤的大石和十几斤的火油球,射程也能达到三百步。 经过十几天激战,西夏军的攻城武器也损失过半,他们还剩下四百余架,今天全部投入了战场,其中一半部署在东城。 一块大石呼啸射向东城头,城头守军发一声喊,纷纷蹲下,‘砰!’大石砸中城垛,顿时碎石乱飞,大石随即弹起,又狠狠击中了一架投石机,投石机的一根底柱被砸断,向一旁轰然倒下,压倒了十几名躲闪不及的厢兵。 又一块大石飞来,将几名举盾挡在火器前的士兵砸得飞出去,滚下内城,就在这时,十几枚熊熊燃烧的火球向城头飞来,其中一枚正好落在城头火器旁,刚才几名护卫士兵被大石砸翻,火器保护出现了一个缺口,这枚火球四处滚了一圈,就像长了眼睛一样,一头扎进三颗靠墙震天雷中间。 其中一颗震天雷的引线被火球嗤嗤点燃了,王贵和几名士兵正狂奔赶来,但他们来晚了一步,震天雷竟然被点燃了,王贵的眼睛顿时变红了。 ======== 【战争激烈,老高再求月票!!】 第三百六十四章 最后一战(中) “闪开!” 王贵大吼一声,冲上去一脚踢飞火球,保住了另外两颗震天雷,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抱起火线已经消失、即将爆炸的震天雷,奋力奔跑几步,用尽全身力量将震天雷向城墙外抛去,震天雷飞出一条斜线,在距离地面还有几尺的空中骤然爆炸了。 ‘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数十里外可闻,强烈的气浪将王贵面前的城垛冲击得粉碎,但冲击波也由此被削弱大半,王贵幸运地躲过了死神之吻,但他还是被气浪掀飞出去,一块铁片擦过他的颧骨,顿时血流如注。 两架投石机被气浪波及,向后翻倒,坠入了内城,士兵们纷纷蹲在地上,紧紧捂住耳朵,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慢慢站起身,只见王贵躺在地上,早已昏迷过去,满身尘土,脸上的血还在继续涌出,大家连忙上前,七手八脚替王贵止住血。 李延庆狂奔过来,他亲眼看见王贵将震天雷扔出城外,惊得他肝胆皆裂,此时,他心急如焚,急声大吼,“他怎么样!” “参军,王将军晕过去了。” “快把他抬下去!” 众人连忙要抬起王贵,李延庆急忙拦住,“不能这样,找副担架来!” 士兵们这才醒悟,有人迅速找来一副担架,众人小心翼翼将王贵移上担架,飞奔抬下城去了,这时,一只只装满火油的陶罐从他们头顶上飞掠而过,有的落在城头,有的落入城内,陶罐碎裂,火油遍地。 李延庆急令士兵用事先准备的沙土铺地,这已是东城第三次遭遇火攻,士兵们早已准备充足,也有灭火经验,他们动作快速而不慌乱,先用麻布吸走大量火油,随即将一袋袋沙子将残余的火油盖上,有效阻止了敌军用火油攻城。 李延庆咬牙喝令道:“把四颗震天雷全部射出去,其余火器撤下城墙,投石机加大发射量,务必砸毁敌军的攻城武器!” 东城上,所有的士兵都憋足了一股怒火,开始强烈反击,四颗震天雷相继射进去西夏军人群,猛烈地爆炸了,顿时血肉横飞,死伤无数,其中一枚震天雷正落在一架投石机旁边,将投石机连同操纵士兵一起炸得粉碎,巨大的爆炸声令西夏士兵们恐惧万分,冲锋的脚步略略放缓。 紧接着头顶上的巨石呼啸砸来,霹雳炮接二连三爆炸,淬毒的铁片和毒针蒺藜射向密集的人群,它们虽然并不致命,却能给进攻的士兵带来的巨大的心理压力,足以一点点消磨掉士兵内心的勇气。 尽管东城的攻城士兵已伤亡数千人,但还是有近两万士兵冲到了石州城下,冒着城头如雨点般射向的箭矢,开始用攻城梯和云梯攀爬攻城,李延庆和城头守军都稍稍松了口气,只要士兵攻到城下,西夏军投石机和火油攻势都会停止,他们反而压力减轻了。 城头改变了战术,四千士兵用长矛和盾牌顶住敌军的攻城进攻,六千弩军士兵用神臂弩轮番在守城士兵身后放箭射击,用强大的弩箭箭阵有效射杀稍远距离的敌军。 而投石机停止了射击,操纵士兵则用火毬投掷杀敌,火毬是类似手雷一样的单兵火器,用竹篾绷好架子,外面糊上油纸,里面混合着火药、铁砂或者铁钉,会在敌军身边爆炸,铁砂或者铁钉射杀敌军。 而火砲则调整了射距,将一枚枚数十斤重的霹雳炮射向百步内的敌军。 弩箭、霹雳炮和火毬在一百五十步内形成了远中近三道打击线,非常有章法。 这也是李察哥缺乏攻城经验而犯下的一个致命错误,他认为东城屡遭进攻,防御能力已被大大削弱,当然,这里面还包含着李察哥的某种情绪,他对东城守将充满了刻骨仇恨。 但李察哥怎么也没有想到,东城守军愈战越勇,经验也更加丰富,准备也更加充分,已经能完全控制住守城节奏。 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跑到李延庆面前,单膝跪下禀报,“启禀李参军,郭将军说时机已经成熟,参军随时可以发令!” 李延庆点点头,探头看了看城下密集的敌军,动用大杀器的时机确实已经成熟,他当即下令道:“投掷火油!” 这时他们反击的大杀器,在敌军攻城高潮时才使用,宋军攻克银川城和石州城后,缴获了大量的火油,但他们还没有投入到实战中。 随着李延庆的下令,厢军士兵开始从城下运送上来一坛坛火油,每坛火油约有三十斤,士兵们将滚木礌石换成火油坛,向城下砸去,投石机和火砲再次发射,将无数坛火油射了出去。 李延庆见已经投掷出去近两千坛火油,当即下令道:“点火!” 弩箭换成了火箭,城头数千支火箭射出,东城外顿时变成一片火海,城下西夏士兵混乱起来,惨叫着、哭喊着,调头拼命奔逃,这时,埋藏在百步外地下的数千枚霹雳炮被大火点燃了,开始一连串的爆炸起来...... 西夏士兵更加混乱,丢掉了兵器和盾牌,争先恐后想逃出地狱般的城下,城头上不断有火油投掷而下,强劲的弩箭密如疾雨般嗖嗖射下,没有了盾牌防护,一片片西夏士兵被射倒,倒在烈火中,凄厉惨叫,片刻便被烧得蜷缩成一团。 李延庆面无表情地望着数万敌军被屠杀、被焚烧,战争已让他心硬如铁。 就在这时,西城方向忽然传来一连串的爆炸声,这爆炸声分明是从城头上传来,李延庆愕然,回头向西城望去,只见西城头上烈火熊熊,爆炸声在烈火中接连不断,不少士兵被炸了飞了起来,哭喊声一片,整个西城头被浓烟笼罩了大半。 “不好!” 李延庆暗叫一声不妙,他已猜到一定是西夏人的火攻在西城得手了,点燃了屯放在西城头上的霹雳炮。 观战台上的种师道也同样紧张起来,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西城主将姚仲平在指挥作战上缺乏魄力,作战不果断,之前在攻打银川城时,东线军队最惨重的失败就发生在他手中,这次他坚持要防御西城,自己碍不过情面才让他主持西城防御。 种师道一直担心西城,好在西夏军一直攻打东城,西城无战事。 但种师道怎么也想不到,今天西城才是第一次进入防御战,便出现了严重危机,种师道神情异常严峻,他知道再不采取果断措施,他们半个月的坚守将功亏一篑。 种师道毫不犹豫下令道:“传我的命令,撤销姚仲平西城守将之职,令李延庆火速接管西城防御,副将刘錡接管东城,五千后备军准备上西城防御。” 只片刻,传令兵便奔上东城,向李延庆呈上令箭道:“大帅有令,令李参军火速接管西城防御,副将刘錡接管东城,请李参军立刻去东城!” 这时,刘錡也闻讯跑了过去,李延庆把东城主将令交给了他,对他道:“火油不要停,继续向下投射,但要记住,城头切不可存放火油,防止敌军火攻。” 刘錡躬身行礼,“卑职遵令!” 李延庆随即对情报营三百士兵大喊道:“跟我走!” 他从杨亮手中接过自己的弓箭,率领三百士兵向西城疾奔而去....... 刘錡还是担心西城危机,李延庆兵力偏少,恐怕抵挡不住蝗虫般的敌军,他急对杨再兴令道:“杨将军可率一千弩手去支援李参军。” “第一营跟我来!”杨再兴大喊一声,率领一千弩手也向西城奔去。 西城上已乱成一团,西夏军的火球点燃了西城城楼附近的一堆霹雳炮,约有数十枚,直接导致城头发生了严重的爆炸,但紧接着西夏人投掷来的火油更在西城头上引发了大火,点燃了更多来不及撤走的霹雳炮,大量爆炸中迸射出来的毒钉使宋军士兵死伤惨重,超过千名士兵在剧烈的爆炸和燃烧中死伤,其余数千名士兵紧急撤离。 西夏军队并没有放弃了这一线机会,大量火油集中向西城头倾泄,熊熊烈火不断蔓延,逼得宋军不得不后撤,很快便在城头上形成了一条长达一里的无人区。 姚仲平急得直跺脚,“堆放沙袋,泥沙袋在哪里?” 数百名士兵扛着沙袋从城下奔上来,紧急在城头上砌了一道隔离墙,终于阻止了火势的蔓延。 事实上,之前种师道就总在结东城防守经验时,告诫过其他三座城头,必须在城头准备大量麻布和泥沙,便于及时灭火。 只是姚仲文从骨子里轻蔑年轻无资历的李延庆,他是堂堂的河东军副将,怎么可能接受一个小小情报司参军的经验,他便没有把泥沙袋堆在城头,而是放在城下,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泥沙袋的重要,但已经晚了。 这时奔来一队种师道的亲兵,为首军士高举一支令箭,厉声喊道:“传大帅军令,姚仲文指挥无方,即刻起解除西城防御主将之职!” 姚仲文半晌叹了口气道:“我愿受罚,只是西城怎么办?” “西城防御由李延庆接手,很快便到!” 姚仲文愣住了,他慢慢捏紧了拳头,转头向城中观察台上主帅种师道望去,眼睛里闪过了一抹极为复杂的神情。 ........ 第三百六十五章 最后一战(下) 负责攻打西城的西夏军主将正是初战失利的李秉烈,正如李察哥再三向李乾顺恳求最后一个机会一样,李秉烈也再三恳求,才终于得到了率领一万五千军队攻打西城的机会。 李秉烈早憋足了一肚子气,但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尽可能推迟士兵攻城,而是用远程攻城对城池实施打击,充分利用了投石机和火砲的威力以及西夏军丰富的火战经验。 李秉烈的策略无疑成功了,守城宋军主将的失策给他创造了机会,远程火攻获得了极大成功,城头的大火逼退了守城士兵,足足一里长的城墙上竟然没有宋军把守。 “擂鼓攻城!!”李秉烈激动得浑身发抖,厉声大吼。 ‘咚!咚!咚!’震天动地的战鼓声急促敲响。 一万西夏士兵发动了进攻,他们扛着攻城梯,推动着巨大的云梯,如狂潮般奔腾,李秉烈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挥舞着大刀向百步外的城墙奔去,他要成为第一个攻上石州城的西夏猛士。 这时,西夏军主将李察哥也看到了西城的机会,烈火已经吞没了西城城楼,城门上方没有了士兵,攻打城门的机会来了,他急令道:“攻城槌上,撞开大门!” 两百士兵扛着一根长达六丈的巨型攻城槌从大军中出来,缓缓向城门而去,两边有千余士兵举盾严密护卫。 虽然姚仲文被解职,但西城的副将还在,偏将张钧见形势危急,大喊道:“放箭!” 宋军无法冲进火海,只能从两侧向城下涌来的西夏士兵放箭。 两边虽然火势依旧迅猛,但中间约三百丈宽的一片区域火势已经减弱了,只是宋军被烈火阻拦,无法冲过去,张钧束手无策,急得直跺脚。 一架架攻城梯开始搭上城头,上千名西夏士兵沿着攻城梯奋勇向上攀爬,石州的防守已经危在旦夕。 就在这时,李延庆率领三百精锐的情报营士兵疾奔而至,张钧连忙上前见礼,李延庆却没有时间和他寒暄,他见城头上已经出现了西夏士兵的身影,顿时大怒道:“敌军已上城,为何不去杀敌?” “参军请看!” 张钧指着大火急道:“烈火封路,我们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李延庆目光一扫,见甬道上有士兵抬来了数百桶水,他便高高举起弓箭令道:“给我从头上浇水!” 两名士兵拎过一桶水,从李延庆的头顶浇了下去,李延庆回头喊道:“跟我来,摒住呼吸!” 他一纵身跳入火海,向城头中部狂奔而去,士兵们纷纷效仿,用水浇湿了身体,毫不犹豫地跳进烈火之中,张钧惊得目瞪口呆,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士兵,心中顿时勇气倍增,大吼一声:“给我浇身!” ........ 李延庆奔出火海,迎面十几步外的三名西夏士兵发现了他,一起挺矛向他冲来,李延庆张弓搭箭,不料绷的一声,弓弦竟然已被烧断,最近的长矛已距他不足两尺,矛尖直刺面门。 情急之下,李延庆扔掉断弓,拔出厚背短剑,一个转身,躲过了长矛凌厉一刺,短剑一挥,‘咔嚓!’一颗斗大的人头飞了出去,他随即一个前滚翻,躲过另外两矛疾刺,狠狠一剑劈去,其中一名士兵左足被他斩断,士兵惨叫着摔倒。 第三名士兵畏惧地后退两步,转身便跑,李延庆手一扬,一支飞刀射出,从后面射入西夏士兵的头颅,西夏士兵一头栽倒在地。 这时,城头上的数百名西夏士兵发现了李延庆,大喊着向他杀来,李延庆随手拾起地上铜矛,大喊一声,迎面杀去。 与此同时,三百名情报营的士兵纷纷冲过火海,他们见主将独身冲向敌军,也跟着大喊,向敌军杀去,双在城头上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宋军士兵战斗非常有章法,他们分兵两路,两百人去和已上城的敌军激战,另外一百人则分为十队,在队头周桀的率领下去堵住十架攻城梯,阻止新的敌军上城 李延庆挥矛连杀五人,最后一矛刺穿了对方的身体,矛尖却被对方盔甲卡住,他索性扔掉长矛,拾起一面盾牌,用厚脊短剑和敌军激战,虽然说短兵器一般处于下风,但李延庆凌厉疾速的剑法却比长矛更加灵活,更加快速。 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李延庆听出是队头周桀的声音,他一回头,只见一名身披重甲,头戴银盔的西夏大将站在城墙上,一刀劈死了周桀,此人武艺十分高强,被十几名宋军士兵包围也毫不落下风,连杀数名宋军士兵。 李延庆也知道自己的武艺不是这名西夏大将的对手,硬冲上去必死无疑,他一个侧滚翻,手中已扣住一枚石棋子,李延庆用飞刀对付一般士兵没有问题,但对付武艺高强的大将就稍显速慢,很容易被对方躲开, 而他的飞石要比飞刀更快更准,更加得心应手,几乎是百发百中。 李延庆在暗处手一扬,飞石闪电般打出,眨眼就到了西夏大将的眼前....... 这名西夏大将正是攻打西城的主将李秉烈,李秉烈是西夏君王李乾顺的侄子,今年只有十八岁,从小得名师指点,练了一身极为高强的武艺,一把六十斤重的大刀使得出神入化,被誉为西夏三虎之一。 李秉烈性格和他名字一样极为暴烈,样样都要争先,他一心想第一个冲进石州城,便身先士卒杀上城头,却把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李秉烈正杀得兴起,不料一块飞石眨眼到了眼前,他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啪!’一声,飞石正打中他的鼻梁,顿时将他鼻梁骨打得粉碎,他‘啊!’的一声惨叫,强烈的刺激让他双目睁不开,手中大刀稍稍一缓,包围他的宋军士兵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十几支长矛同时刺进了他的身体。 李秉烈大叫一声,当场惨死在宋军士兵的长矛下。 烈火稍逊,张钧也率领一千余名宋军士兵冲过了火焰阻隔,参加到战斗中来,他们的到来立刻扭转了势均力敌的局面,杀得数百名西夏士兵节节败退,尸横遍地,越来越少,歼灭已成定局。 就在这时,只听‘轰!地一声闷响,整个城池都晃动起来,士兵们纷纷摔倒在地上。 李延庆忽然意识到什么,急扶住城墙探头向城门处望去,只见数百名西夏士兵正抱着一根巨大的攻城槌撞门,看起来就像一只庞大无比的百足虫。 李延庆大急,喝令道:“向下投石!” 但城门上方正是烈火燃烧最盛之处,西夏军向城门上方投掷了大量的火油,士兵们根本无法过去,李延庆抓过一把弓,张弓一箭向撞门的敌军射去,一名士兵应声栽倒。 旁边数十名士兵纷纷效仿,张弓射箭,但敌军太远,箭矢无济于事,西夏士兵一声呐喊,猛地冲上去,又是惊天动地一声闷响,城墙再次剧烈晃动,城砖碎石扑簌簌落下。 连李延庆都要绝望了,他知道再来一次,城门就要被攻破了,远处的西夏士兵欢声雷动,李察哥亲自率领一万精锐骑兵越过了浮桥,疾速向西城奔来。 就在西夏士兵准备撞击第三次时,意外却发生了,只见一阵密集的箭雨扑簌簌从城头射下,箭矢极为强劲,射穿了护卫盾牌和敌军皮甲,惨叫声遍地,攻城槌也无法抱住,轰然落地,骨碌碌向山坡下滚去。 突来的意外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战场上的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听杨再兴大喊:“再射!” 第二轮强劲的弩箭射出,刚逃出三十余步的数百余名士兵纷纷被密集的箭雨射倒,千余名攻城槌士兵只有不到百人逃回本阵,其余士兵全部被宋军的神臂强弩射杀。 杨再兴和一千弩手的及时赶到在最危急时刻挽救了石州城,西城头上的数千宋军顿时一片欢呼,士兵激动得紧紧拥抱在一起。 远处,西夏君王李乾顺见功败垂成,不由长叹一声,下令道:“收兵!” ‘当!当!当!’ 西夏军的收兵钟声敲响了,李察哥绝望地看着巍然矗立的石州城,他‘扑通!’跪倒在地上,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城头上数万宋军一起欢呼起来,欢呼这场来之不易地胜利,种师道激动得老泪纵横,他知道西夏军再也无法攻破石州城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宋夏议和 就在战争结束后没有多久,几名西夏骑兵飞奔而至,将一封信射上城头,信皮上用汉文写着‘西夏皇帝陛下致大宋种师道将军’,有士兵拾到信,便飞速向城下奔去。 种师道此时正在中军大帐内和十几名将领商议加固城池的具体方案,虽然他们击败了西夏军最强大的一次进攻,但经验丰富的老将种师道却不肯就此松懈,必须将所有的漏洞补全。 在种师道看来,城门是第一大漏洞,今天差点被西夏军破门而入,令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我考虑给四座城门各修筑一座内城!” 种师道指着一份图纸对众将道:“就算他们攻破城门也是进入瓮城内,完全可以用火攻,用箭射,将敌军歼灭在瓮城内,大家看这个方案如何?” 李延庆举起手,种师道看了看他,“李参军请说!” 李延庆指着图纸道:“大帅,修建内城工程量太大,我们也很难采集到这么多石块,卑职觉得不如再打造四座内城门,使每一座城门都有内外两扇大门,然后在城洞中央上部开一个倾斜口,一旦敌军攻破外城门,我们便可以从倾泻口向从城洞内投掷火器或者火油,或者释放毒烟,使敌军无法再攻击第二扇城门......” 旁边副将姚仲平打断李延庆的话,“李参军这样说,还不如在城洞内填满巨石,反正我们也不出城,这样岂不是一劳永逸?” 李延庆摇了摇头,“姚将军这个方案不妥!” “哪里不妥了?你把话说清楚!”姚仲平一反平时的温和,语气变得十分粗暴不满。 李延庆耐住性子,依旧不慌不忙道:“很简单,堵住了敌人,也堵住了我们自己,敌军在外面可以掏石,我们却无能为力,完全失去了主动,修建两道城门和倾泻口是最简单易行,而且很有效果的办法。” 姚仲平被李延庆顶得哑口无言,种师道点点头,“修内城和修两道城门都是可行方案,我再考虑一下。” 这时,帐外有亲兵高声禀报:“启禀大帅,敌酋来信!” 众人都愣住了,居然是西夏皇帝写来的信,种师道随即令道:“把信呈上来!” 一名士兵快步走进,将信呈给了种师道,种师道打开信看了一遍,对众人冷冷笑道:“想不到啊!西夏君王竟然决定要和大宋议和了,正式要求与我们停止战争。” “他不攻城就是停止战争了,为什么还要特地写信来说明?”一名大将不解地问道。 李延庆淡淡道:“他们想派人收尸!” 种师道点点头,“李参军说得不错,他在信中提出派一千士兵收尸,希望我们能答应。” 姚仲平眉头一皱,“难道他们也想用震天雷炸毁我们城池吗?” “不可能!” 李延庆立刻否定了姚仲平的猜测,“他们绝不可能那么快造出震天雷,就算他们手中有几枚,也一定拿去研究了,如果有机会使用震天雷,他们早就用了,不至于等到现在,而且对方是西夏君王,岂能自降身份,言而无信?” “延庆说得对,西夏人倒是比较注重信誉,既然是西夏君王写来信,应该不会有假,可以让他们收尸!” “那我们的内城还修不修了?”姚仲平问道。 种师道沉吟一下说:“修还是要修,不过确实用不着修建城内,那样耗费太大,就按照延庆的方案,修建内城门和倾泻口,这件事就由宗老将军全权负责。” 宗泽连忙起身道:“末将遵令!” ......... 如果是李察哥之流写信过来,李延庆还会怀疑对方藏有攻城的阴谋,但既然是对方君王亲笔写信给大帅,李延庆基本上可以肯定西夏战争结束了,下面就看双方怎么体面地结束这场战役,不出意外,应该是西夏认怂。 李延庆回到了情报营的驻地,此时战争结束才刚刚两个时辰,疲惫不堪的士兵们都在沉沉的睡梦中,尽管李延庆也同样疲惫,但作为情报营的主将,很多事情他必须得强打精神去做,而且王贵的伤情不知,也让他极为担忧。 李延庆走进了王贵的大帐,只见王贵赤着上身平躺在床榻上,身体包满了纱布,一名军医正小心翼翼给他上药。 “老李,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见不到你最后一眼了。”一见李延庆走进大帐,王贵便嚷了起来。 “这是什么屁话,你会死吗?”李延庆笑骂一句,差点忍不住抽他一记头皮。 “要躺一个月不能动啊!简直就生不如死。” “为什么?”李延庆愣了一下,居然要躺一个月,骨折了吗? 旁边军医冷冷道:“肋骨断了五根,这条小命能保住就是撞大运了。” 王贵满脸苦水,又对李延庆眨眨眼道:“你看我脸上的伤疤了吗?据说以后脸上都有疤了,你说我将来会不会得一个王刀疤的绰号?这太难听了,而且哪个女人会嫁给我?” 李延庆简直哭笑不得,便坐在他旁边打趣道:“第一,你脸上的疤不是刀疤,是震天雷的铁片擦伤,我觉得绰号应该叫王疤才对;第二,你和汤圆已经定亲,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别的女人了。” 王贵小声嘟囔一句,“你才叫王八呢!” “好了,看样子身体不错,我要回去睡觉了。” 李延庆起身要走,王贵急喊道:“别走,再陪我说两句话。” 这时,军医给他上完药,又给旁边一名负责照顾王贵的士兵嘱咐了几句,这才向李延庆行一礼,扬长而去。 士兵连忙给王贵盖上被褥,王贵道:“你先出去一会儿,我和指挥使说几句要紧话。” 士兵出去了,王贵这才急不可耐问道:“老李,你说下一场大战是什么时候?” 李延庆坐在他身边淡淡一笑,“如果你是指攻城战,那么我告诉你,攻城战已经结束了,西夏决定和大宋议和,一旦合约达成,我们就要撤军。” “为什么要撤军?我们好不容易才占领的石州城。” “撤军是肯定的,石州对西夏的威胁太大,西夏宁可多妥协也必须要我们撤军,我估计朝廷会答应,而且驻扎石州也不是长久之计,只要西夏切断我们的补给,我们最多只能坚持半年,所以大帅也在考虑撤军了。” “那.....那我们会得到什么封赏?”王贵胀红了脸问道。 “应该能再升一级吧!毕竟我们表现得不错,大帅特地点你的名,夸你在关键时刻显示出了英雄本色。” 王贵连耳根都红透了,呐呐道:“当然我什么都没考虑就冲上去,可事后再回想起来,我真害怕得双腿直发抖,差点尿了一裤裆。” “当时也把我吓傻了,要知道引线已经烧进雷里去了,震天雷还在你怀中,现在想起来,你小子是福大命大,不愧名字里有个贵字。” 王贵叹了口气,“这场战役结束后,我要回京城备考武举了。” “其实你考不考武举也无所谓,武举最多只能授从八品武官,你这次立下大功,我估计也能升从八品武官,就算你考上武举也是从八品,一回事嘛!” “话虽这么说,可有个功名总是好的,再说武举也不难考,我好好温习一下兵法,基本就能考中了。” 说到这,王贵的脸忽然一红,有点扭捏道:“本来说好的,考上武举迎娶汤圆.......” 李延庆笑了起来,“那就去考吧!到时候我来喝喜酒,把你灌得烂醉,让你小子洞房花烛夜在床底下度过。” 王贵忍不住大笑,顿时牵动了伤口,胸膛处一阵剧痛,一声惨叫,“我的娘,痛杀我也!” 好一会儿,伤口的疼痛才止住,李延庆也不敢跟他说笑了,便起身告辞而去。 回到自己大帐,只见杨亮坐在帐门口在给自己的豹头弓装弓弦,他的豹头弓不仅是弓弦断了,当时情况紧急,他随手扔在地上,被烈火烧了片刻,有点变形,杨亮拿去给弓匠修理。 “怎么样,弓匠修好了吗?”李延庆走上前关切地问道。 杨亮将装上弓弦的豹头弓递给李延庆,“弓匠说,最多只能这样了,卑职拉不开,参军自己试一下吧!” 李延庆接过弓,只见弓背上方有点明显的变形,他顿时一阵心痛,这可是他用自己最顺手的弓。 他戴着扳指,用力拉了个满月,忽然听见弓背处传来连续的咔嚓声,吓得他一收弓,这才发现弓背居然裂开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再拉一下就会直接断裂,这把上好的豹头弓算是彻底毁了。 李延庆不由长长叹息一声,这把跟随他快三年的好弓就这么失去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落井下石 延福宫两仪殿内,童贯心惊胆战地跪在地上,无颜面对怒火冲天的天子赵佶。 “当初朕是怎么交代你的,朕在太庙的地位就要靠这一战打开局面,朕将两个路的钱粮物资都给了你,为你调拨三十万厢兵,动员五十万民夫,你知道朝廷耗了多少钱粮?半个军器监大仓的兵甲都给你,可你是怎么回报朕的?十几万大军一战就全军覆没,就算杀条狗也要割好几刀吧!可你....你实在太让朕失望了。” 赵佶从未象这样严厉的斥责童贯,从谭稹出任西北两路监军,童贯便已知道自己此番在劫难逃,但他不甘心,他就算彻底倒台,也要抓一个垫背之人。 童贯垂泪泣道:“老臣辜负了陛下的重托,早已恨不得一死谢罪,怎奈这次大败并非完全是臣的过失,能否恳请陛下准臣申辩两句?” 赵佶转身怒道:“你还敢狡辩?” “臣不敢狡辩,都是臣的责任,只是臣想陈述一些事实。” “你说吧!朕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你自己掂量。” 童贯终于得到了一次陈述的机会,他连忙道:“陛下,这一切都是要从一种新的火器震天雷说起。” 赵佶也极为关注宋军的火器,他眉头一皱,“什么震天雷?朕从未听说过。” “启禀陛下,这是种师道刚刚发明的一种火器,威力极大,当它爆炸时,爆炸声如毁天灭地,方圆数十丈内人畜皆死,他们用震天雷炸塌了银川城,又用震天雷攻下了石州城,可以说东线军的所有战果都是凭借这种新式火器.......” 赵佶顿时又惊又喜,居然还有这样厉害的火器,他急问道:“是怎么造出来的?” “陛下,问题就在这里,老臣听说有这样厉害的火器,立刻派人去向种师道索要配方和图纸,但种师道却推三阻四,说发明震天雷的两名工匠被炸死了,已经没有配方和图纸,最后只给了老臣十二颗震天雷,如果老臣知道配方和图纸,一定会制造几百颗震天雷,纵然被西夏二十万大军包围,又何足为虑,一样可以全歼敌军,继续挥师直扑西夏都城,彻底灭掉西夏,可是.....老臣手中只有十二枚震天雷啊!” 童贯偷换概念,把自己惨败的责任推给了种师道,是种师道不肯把震天雷的配方给他,他才不敌西夏大军,丝毫不提自己中了敌军的诱兵之计,更不提他其实是被敌人四万骑兵一战击溃。 赵佶果然被童贯转移了思路,他不解问道:“为什么种师道不肯把新火器的配方给你?” “老臣也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或许种师道是怕西线军进攻太顺,夺了东线的风头。” “胡说!” 赵佶顿时怒斥道:“种师道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去妄度别人!” “老臣知罪,可是.....陛下知道西北无宋军的事实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河东民众从来不提什么宋军,河东十万大军都被称之为种家军,种家的军队!” 赵佶浑身一颤,负手慢慢走到窗前,半晌他冷冷道:“你不要再狡辩了,这次西线全军覆灭你罪责难逃,你今天就辞去枢密院的职务,回家面壁思过几年吧!” 童贯心中暗喜,只罢免实职,保留他的太尉以及官阶,这就意味着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老臣辜负陛下,罪该万死!” 赵佶十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退下!” 童贯重重磕了三个头,起身退下去了,赵佶依旧负手站在窗前,半晌,他冷冷哼了一声,“哼!种家军。” ......... 三天后,西夏特使焦彦坚抵达汴京,双方正式开始了漫长的议和谈判,这次谈判足足耗用了一个半月,焦彦坚反复回去请示两次,到了十一月初,双方才终于达成了议和协议。 西夏重新向宋朝称臣,不再使用皇帝尊称,而改为君王称号,宋朝答应从西夏撤军,恢复到大战发生之前的边界,双方各自释放战俘。 另外宋朝继续每年赐给西夏绢十五万匹、七万两银和三万斤茶叶,鼓励双方边境贸易,这实际上就是恢复了宋夏之间庆历议和的条款。 至此,宋夏之间已经延续了二十余年的战争终于落下帷幕,天子赵佶派使臣前往石州,诏令种师道撤军,同时犒赏三军,大力嘉奖河东军有功将士,宣种师道进京述职。 十余万宋军缓缓撤出了石州城,向银州进发,两天后,河东军开始从银川城撤退,所有的战备物资以及缴获的钱粮军资全部运回太原。 这时已经是寒冬来临,横山下了两场大雪,千里莽莽群山都染成了白色,大峡谷内的积雪深及膝盖,种师道令五万厢军在前方清理积雪开道。 他们也是赶上了最后一次通过横山的机会,最多再过十天,到十一月中旬,天气更加寒冷,雪凝结成冰后就会大雪封山,寸步难行,他们也只能等来年春天再退回大宋。 虎啸峡的水坝早已冻得结结实实,但宋军必须凿开水坝,以便明年春天冰雪融化后,无定河能够恢复水道。 凿开水坝的任务种师道交给了李延庆,其实也很简单,李延庆只要将泥袋清除,冰雪融化后,河水自然就会流向南方。 “指挥使,泥土冻得实在太结实了,火烧都没有用,还是用震天雷将泥袋炸松开吧!”王贵站在水坝上喊道。 士兵们无法用铁钎撬开泥袋,用火油烧虽然有点效果,但至少要几天才能清除干净,他们没有这么多时间,也只能借助震天雷的威力了。 “只剩下两颗震天雷了,你自己看着办!” “两颗就足够了!” 王贵指挥士兵在泥袋墙上凿开两个大洞,大洞之间相距五十步,深达六尺,士兵们将两颗震天雷放进深处,又灌入火油,一直将火油泼到一丈外,士兵们纷纷后撤到百步外,躲在一块巨石背后。 王贵肋骨还没有完全长好,决不能开弓,他却忍不住跃跃欲试道:“让我来射这一箭!” “你小子不想活了吗?” 李延庆恼火地狠狠敲了他的脑袋一记,从他手中夺过弓箭,王贵无奈,只得抱着头嘟囔着走开了。 李延庆张弓搭箭,拉满了弓令道:“点火!” 士兵点燃了火箭,李延庆一松弦,火箭划过一道弧线向百步外射去,正好射在火油上,两条火油线同时燃烧起来,火焰向两侧的洞里迅速蔓延而去。 众人纷纷蹲在大石背后,用力捂住了耳朵,片刻,水坝那边传来两声巨大而沉闷的爆炸声,倒没有以前那么惊天动地,众人探头望去,只见浓烟滚滚,泥石哗哗流下,水坝被炸开两个大洞,泥沙墙开始松动了。 李延庆大喜,急令一千士兵上去挖坝,只用了半天时间,水坝便被彻底挖掉了,只剩下数丈高的一堵冰墙,但湖水还没有完全冻实,底部有水潺潺流出,沿着河床向南流去…… 李延庆随即向主帅种师道回禀了拆除水坝的情况,种师道微微笑道:“恐怕开春时会有一场洪水,不过总比干旱好,今年无定河被西夏军截流,严重影响了下游的收成,我已令士兵向绥德军挨家挨户送粮,补偿他们的损失。 李延庆挠挠头笑道:“大帅要震天雷的配方和图纸吗?” 种师道点了点头,“我要进京述职,震天雷配方和图纸都要交给天子,否则有人会弹劾我们了。” “大帅不在,谁来主持河东军?”李延庆又问道。 “天子的旨意是让姚副将主持,本来我想让种师中.....不过也无妨,宋夏两国至少十几年内不会发生战争了。”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王贵要回京参加武举,卑职想请一个月的假,回乡去祭拜亡母和恩师,科举后,卑职还没有机会回乡。” 种师道心中明白李延庆是想躲开姚仲平,他便点点头笑道:“你只要安排好情报司事务,我给你两个月的假!” “多谢大帅!” 五天后,大军抵达了太原府,种师道启程前往京城述职,王贵得到消息,牛皋已经在一个月前回京城备考了,王贵暂别了李延庆,急急忙忙向京城而去。 李延庆安排好情报司事务,随即带着杨亮骑马向井陉方向疾速奔去。 第三百六十八章 蔡京罢相 或许是岁数太大的缘故,尽管蔡京小心翼翼养生保养,但身体还是时不时会出点小问题,这两天蔡京略略感恙,又在家休养了。 病房内,脸色憔悴的蔡京正躺在床榻上,一名侍女小心地服侍他喝药,蔡京正和旁边探望他的重臣张邦昌闲聊局势。 “我说西夏怎么肯在大胜的情况下求和,原来是女真攻破了上京。” “公相,女真人攻破了上京,是不是说明辽国大势已去?”张邦昌忧心忡忡问道。 “也不能这么说,辽国还有中京、南京和西京,五京只失其二,,还有挽回的余地,不过辽军的战斗力也着实出乎我的意料,装备那么精良,却连蛮夷女真人都打不过,可见辽军只是虚有其表,内部也早已腐朽不堪。” “公相觉得官家会趁机攻打辽国吗?” 蔡京淡淡一笑,“官家一心想在太庙中树立地位,为攻西夏准备了两年,最后却一无所得,他岂能甘心,现在辽军表现得如此不济,若说官家不动心是绝不可能,但辽国不是西夏,要想攻辽,至少也要备战三四年,而且方腊和宋江在南北造反,声势浩大,我想这几年官家应该还是以平定内乱为主。” “那官家会让谁去平定内乱?” “童贯被贬,种师道风头正盛,我估计非种师道莫属,你可以推荐种师道......” 两人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侍女的阻拦声音,“大衙内,老爷正在静养,你不能这样闯进去!” “胡说,我去探望父亲的身体,还需要什么禀报,快给我闪开!” 蔡京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不等他开口,长子蔡攸便闯了进来,蔡京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来做什么?” 蔡京和儿子蔡攸已经反目为仇,蔡攸现任龙图阁学士,参与内阁议事,凡父亲蔡京的各种提案,蔡攸一律反对,凡父亲想提拔的人,他会千方百计加以诋毁,两人在朝中见面也是怒目而视,早已没有父子之情。 蔡攸躬身施一礼,“孩儿听说父亲感恙,特来探望!” 说着他一把推开喂药的侍女,坐在床旁给父亲诊脉,蔡京反感之极,甩开他的手,“有客人在此,你不打个招呼吗?” 蔡攸立刻装出刚刚才看到张邦昌的样子,满脸惊讶,起身行礼,“失礼!失礼!我没注意到张右丞也在,我还以为哪个卖狗皮膏药的游方郎中。” 张邦昌尴尬地笑了笑说:“我还有事,你们父子慢慢聊吧!” 蔡攸连忙止住他,“我才有急事,你继续坐,父亲无恙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向蔡京施一礼,便转身匆匆去了。 蔡京叹息一声,“逆子就是逆子,连我的客人也这样出言不逊,看来这个父子关系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张邦昌奇怪问道:“既然他无心关怀公相,他为何又要来?” 蔡京重重哼了一声,“他只是来看我是不是要病死了!” ....... 蔡攸离开相国府,随即骑马急急赶往延福宫,蔡京还是小看了儿子,可不是蔡攸想来探望父亲,而是天子赵佶让他来看一看蔡京的病情。 蔡攸被宦官领进了两仪殿内,向正在看书的赵佶跪下行大礼,“微臣拜见陛下!” “你父亲病情怎么样了?”赵佶放下书淡淡问道。 “回禀陛下,父亲病情沉重,大小便已失禁,病房里恶臭无比,而且他神智昏乱,居然已不认识我是谁,我估计他活不了几天了。” “哦!这样严重的病情怎么还能替朕治理天下?” “确实,他赖在相位太久,早就该滚蛋让贤!” “不能这样说自己的父亲!” 赵佶脸上装着有些不悦,挥挥手道:“去吧!朕知道了。” “微臣告退!” 蔡攸行一礼退下去了,赵佶沉思片刻吩咐道:“去把李彦找来!” 宦官飞奔而去,不多时,大内总管李彦匆匆赶到两仪殿,跪下行礼道:“阿奴参见陛下!” “你替朕去一趟相国府,探望一下蔡相国的病情,顺便给他带几支上好人参去。” “阿奴遵旨!” 李彦起身要走,赵佶却冷冷道:“朕还没有说完。” 吓得李彦又再次跪下,赵佶喝了口参茶,这才缓缓道:“再告诉蔡相国,让他自己告老还乡吧!” 李彦惊得浑身一颤,他们刚刚才庆祝童贯倒台没两个月,怎么官家又要免去蔡相国的相位? “陛下,蔡相国是朝中的定海神针,不宜轻动。” 赵佶哼了一声,“是啊!他这根钉子钉得太久了,已经有点生锈,是该换新钉子的时候了,去传达朕的意思,如果他不肯请辞,朕就只能直接罢相了。” 李彦万般无奈,只得答应一声,起身慢慢退下了。 赵佶冷眼望着他远去,不由冷笑一声道:“还居然和朕讨价还价?你太嫩了一点!” ........ 两天后,蔡京正式上书天子,以年迈多病为由辞去相国之位,告老还乡,赵佶随即批准了他的请辞,赐他白银五千两,玉带一条,准他在京养老。 童贯丢了军权,蔡京丢了相权,一时间朝廷震动,此时尚书右仆射兼门下侍郎白时中出任太宰,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侍郎余深出任少宰,两人分别为左右相,而张邦昌为尚书右丞出任副相,唯独尚书左丞空缺,少了一个副相,众人都看好蔡攸,毕竟蔡京是告老还乡,天子于情于理都会给蔡京一个面子,将他长子提拔为副相。 入夜,一顶轿子进了太傅梁师成的府中,王黼从轿中出来,跟着大院匆匆向内宅走去,来到梁师成的书房前,大院禀报道:“老爷,王中丞求见!” “让他进来!” 大院向王黼点点头,王黼这才走进了梁师成的书房。 房间里灯光柔和,梁师成正坐在一盏仙鹤灯下看书,王黼上前躬身行礼,“参见太傅!” “王中丞请坐!” 王黼坐下,满脸敬佩道:“果然被太傅说中,童贯去职,蔡京的相国之位也坐不稳了。” 梁师成淡淡一笑,“天子要的是平衡,童贯倒了,蔡京罢相也就是必然了。” “可现在枢密院主官空缺,还有尚书左丞之位也空缺,太傅觉得谁有希望?” 王黼满脸期待地望着梁师成,他当然是希望自己入相,梁师成曾答应过他。 梁师成笑了笑问道:“王中丞觉得谁会出任知枢密院事一职?” 王黼想了想说:“现在满朝文武都认为是种师道升任此职,他在西夏立下大功,资历也足够了,应该非他莫属,今天下午张邦昌已上书推荐他为知枢密院事。” “那尚书左丞呢?”梁师成又笑问道。 “现在朝中公认三人有希望,一个是蔡攸、一个是李邦彦,还有一个就是卑职,就不知最后花落谁家了。” 梁师成笑了起来,“蔡攸资历太弱,去年才被赐同进士出身,从未在地方出任官职,官家再宠幸他也不会拿原则开玩笑,再过十年或许有希望,而这次不行,李邦彦就是蔡京的人,任命他和任命蔡京有什么区别?所以只有任命你才能保持平衡。” 王黼心中长长松了口气,他连忙道:“可是卑职该做点什么才能引起官家的注意?” “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你可以推荐右卫上将军高深为知枢密院事。” 王黼一下子愣住了,“那种师道呢?” 梁师成递给他一张纸条,“按照这上面的官职推荐,相信官家就一定会任命你为副相尚书左丞。” 王黼接过纸条,半晌没有说话,右卫上将军兼兵部尚书,这不就完全剥夺了种师道的军权吗? 梁师成明白他的心思,淡淡笑道:“事情也没有那么坏,毕竟他立下大功,官家还会赐他重爵财富,况且他年事已高,也该安享晚年了。” 他又注视着王黼缓缓道:“照我说的去做绝没有错,只有剥夺了种师道的军权,官家才会觉得你深知他的心意,副相之位非你莫属。” 第三百六十九章 邯郸遇匪(上) 李延庆跟随一队商人花了五天时间才艰难穿过了被冰雪覆盖的井陉,抵达真定府,他随即转道向南,前往最南面的相州。 此时,河北已下了两场大雪,到处是白雪皑皑的世界,但临近新年,官道上也颇为热闹,到处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商队或者小贩,路上的积雪被踩得稀烂,和泥土、牛粪混在一起,又脏又臭,实在让行人难以下足。 官道两边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麦子早已收割,田野里被茫茫大雪覆盖,仿佛铺上一条无边无垠的雪白毯子,只有一片片灰白色的树林和村落,给这张巨大的雪毯上添了一些斑驳之色。 这天下午,李延庆和杨亮抵达了磁州邯郸县,邯郸县位于磁州北部,是一座中县,走进县城,感觉和汤阴县差不多,一样的人,一样的街道,一样的店铺,其实中原的每个县都大同小异。 虽然是黄昏时分,但大街上颇为热闹,到处是一群群玩雪的孩子,推着木轮车的行人匆匆走过街头,木车里是各种年货。 “参军,我们去那一家客栈吧!” 杨亮一指斜对面的一家客栈,“几年前我和大伯住过,房间很干净,价格也不贵。” 李延庆看了看客栈,一盏灯笼上写着‘老徐客栈’,旁边还有一座酒楼,也叫‘老徐酒楼’,客栈和酒楼应该是一家。 他点点头,“就去它家吧!” 两人催马来到客栈前,翻身下了马,一名伙计迎了出来,“两位官人是要住店吗?” “可有独院?” “有独院,一百五十文钱一夜。” 这个价格确实不贵,汴京是一两银子一夜,太原那边也要五百文钱,大县也要两三百文,这里居然只要一百五十文。 李延庆之所以要独院,是因为他们骑着军马,市价都要几百两银子,现在各地治安普遍不好,体格强健的军马很容易被人盯上偷走,小客栈也赔不起,失主只能自认晦气,李延庆宁可多花点钱,把军马养在独院中。 “帮我们把马喂了,牵到院子里去,这些钱赏你!”李延庆随手抓了一把钱给他。 “好咧!官人请放心,保证用上好的精饲料喂马。” 两人卸下了马袋,伙计把马牵去后院了,李延庆进了客栈大堂,大堂几乎无人,很声音很嘈杂,原来是大堂左面有一扇门直通隔壁酒楼,酒楼大堂里坐了不少吃饭的客人,还有女妓唱曲陪酒,声音就从那边传来。 这时,客栈掌柜从柜台后露出半张胖脸,对他们笑道:“住店请这边!” “要一间独院,住一夜。” “有,小店现在还有两座独院,都是带牲畜棚的,一座稍大有四间屋,另外一座三间屋,你们两个人三间屋足够了,一夜一百五十文钱,先说清楚,这价格不管饭!” “没问题!” “请问两位姓名、籍贯,是路过本县,还是来本县办事?”掌柜抱着厚厚的登记簿问道。 李延庆报了两人的姓名和籍贯,又摸了一块半两重的碎银给他,“不用找了,回头替我们拿两份饭食来。” 掌柜见他出手阔绰,眼睛都笑眯了起来,“请两位官人放心,包你们吃得好,睡得好!” 掌柜登记完,便亲自打着灯笼领他们去后院,“这边走!” 掌柜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笑问李延庆道:“两位是从军队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 “我见得多了,你们的马是军马,穿着军靴,佩刀也是正宗的军刀,一般人可不敢这样打扮。” 李延庆是文士打扮,并没有带兵器,他回头看了杨亮一眼,见他佩着军刀,腰间还挂着西北军的军牌呢,难怪掌柜知道自己是来自军队,他连忙给杨亮使个眼色,让他把军牌收起来。 “听说这两年治安不太好。” 掌柜叹了口气,“税赋那么重,挣钱又难,大家都要养家糊口,为了生计,很多人也只好挺而走险了,不过这几个月尤其乱,你要千万要当心。” “为什么?” “你居然不知道?”掌柜回头奇怪地看了看李延庆。 李延庆连忙摇头,“我们刚从太原府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上个月梁山军攻入大名府了。” “什么!” 李延庆大吃一惊,“梁山乱匪杀到河北了?” “嗯!今天五月就开始了,先是攻下郓州和济州,后来过了黄河,攻下博州聊城,上个月听说有几千梁山军攻入大名府,连破馆陶、冠氏和魏县三县,又在大名县城外耀武扬威一番才撤兵,他们还稍好一点,至少不乱杀人,但河北两路连续出现十几支乱匪,都自称是梁山分支,到处打家劫舍,杀人掠财,治安乱得一塌糊涂。” “官府不管吗?” 掌柜苦笑着摇摇头,“官府欺压老百姓厉害,可遇到这些亡命之徒,一个个都装聋作哑了。” 李延庆心中有点沉重起来,他一直以为宋江一伙是在山东一带活动,从未想过他们会打到河北来,可居然打到大名府了,相州就在大名府隔壁,会不会也被梁山造反波及? ...... 半夜时分,李延庆忽然被一阵恐惧的叫喊声惊醒,他蓦地坐起身,随手从床头抓过短剑,他凝神听了片刻,叫喊声由很多人发出,其中还有女人的哭喊,李延庆便知道情况不妙了。 好在掌柜的一番话使他有了心理准备,他夜里和衣而睡,连头巾都没有解,他翻身坐起,将马袋背负在肩头,大步走出房门。 正好杨亮也拿着刀慌慌张张跑出来,“参军,出什么事?” 李延庆一摆手,止住他的慌张,他又听了片刻,叫喊声比刚才更大了,对面天空隐隐还有火光,似乎客栈的前院也有喊声,李延庆从马袋里抽出短剑,又将棋囊挂在腰间,把马袋递给杨亮,“你去牵马!” 杨亮跑去了马棚,这时,大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李官人,是我,快开门!” 是掌柜的声音,李延庆上前拉开门栓,顿时涌进来一群人,吓了李延庆一跳,好在他立刻认出了掌柜和两个伙计,还有七八个人都是年轻女人,衣裙鲜艳,个个脸上惶恐万分,她们都是客栈里陪酒的女妓。 掌柜‘扑通!’跪下合掌哀求李延庆道:“我知道你们是军爷,求求官人救救我们!”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厉喝:“在这里!” 从外面冲进了三名大汉,手提朴刀和火把,为首大汉目光狰狞地盯着一群女人,“我说羊群跑哪里去了,原来躲这里来了,快跟大爷们去快活!” 说着他挥刀便向一名伙计狠狠劈去,满院子里的女人都吓得尖叫起来,只见一块飞石嗖地打来,正中为首大汉的太阳穴,他‘嗷!’地一声大叫,顿时晕倒在地,后面两名大汉吓得调头便逃,李延庆连打两石,下手极重,将两人也打晕过去。 “关上门!”李延庆用短剑一挥,两名伙计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跑上前去关上院门。 李延庆又一指几个女人对杨亮道:“先带她们进屋里去!” 杨亮带着一群女人进了李延庆的房间,李延庆这才问掌柜道:“出了什么事?” 掌柜牙关打战道:“好像是滏山的乱匪进城了。” “滏山乱匪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只知道他们有两个首领,一个叫混山虎陶俊、一个叫金眼雕贾进,他们也自称是梁山好汉。” 李延庆冷哼一声,随手一剑斩断了为首大汉的喉咙,鲜血迸出,喷了掌柜一身,吓得掌柜差点晕过去,李延庆又一剑杀了一人,这才将第三名盗匪踢醒。 李延庆用冷冰冰的剑顶住盗匪的咽喉,“他们两人都被我杀了,不想死就说实话。” 盗匪眼中露出畏惧之色,“我说!我说!” “你们来了多少人,首领是谁?” “首领是贾大王,来了七十多人。” “山寨一共有多少人?” “大概三四百人,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们来邯郸县做什么?” “来抢.....抢一点年货,再弄些女人回去。” “多谢了!”李延庆一剑刺进了他的咽喉。 李延庆在乱匪身上擦了擦短剑,回头问掌柜:“有多少乱匪进店了?” “我也....不清楚,目前就....就看见这三人。” 李延庆将三颗石棋拾起,杨亮叹了口气,“参军,可惜没有弓箭!” 李延庆的铜弓铁箭托王贵带回京城给父亲了,豹头弓毁在战争中,若有副弓箭,就可以射杀百步外的乱匪,他的飞石只有三十步的射程。 这时,掌柜忽然道:“我们店里有副弓箭!” 李延庆大喜,“弓箭在哪里?” 掌柜连忙对一名伙计道:“去把我房间那副弓箭拿来,在墙角的樟木箱里面,装在木盒子里,床下好像还有两壶箭,也一并拿来。” 伙计有点害怕,李延庆对杨亮,“你陪他去!” 杨亮一把抓起伙计,“跟我走!” 两人快步出门去了。 第三百七十章 邯郸遇匪(下) 片刻,杨亮和伙计回来了,杨亮手中拿着一个大木盒子,身后还背着两壶箭,李延庆上前接过木盒打开,这是一把通身漆黑的骑弓,做工十分考究,至少是一石五斗的硬弓,弓背上刻有两个金字,借助月光,李延庆隐隐认出是‘无羽’二字。 李延庆迅速上了弓弦,戴上扳指,拉了一个满弓,确实是一石五斗的弓,对他稍微轻了一点,不过也勉强能用,这把弓虽然谈不上极品,但确实是把好弓,它怎么会在客栈? 掌柜明白李延庆的疑惑,苦笑一声说:“这是一个客人忘在店里的,已经三年了,我估计他不要了,所以就收起来,那两壶箭也是客人忘下的,不过不是同一人。” 这时,杨亮已经将三具尸体投进了水井,将三把朴刀递给李延庆,李延庆将刀递给对掌柜和两名伙计道:“你们一起进屋躲起来,这刀给你们,若真有什么事就拼命吧!” 掌柜吓得浑身一哆嗦,“官人要离去吗?” 李延庆摇了摇头,“我们暂时不走,快去躲起来!” 掌柜亲眼看见李延庆言而无信地杀死了盗匪,他不是太相信李延庆的承诺,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和伙计接过刀躲到屋里去了。 这时,李延庆又嘱咐杨亮道:“你守住院门,我在屋顶,有盗匪进来不要硬干,要学会偷袭,明白吗?” “卑职明白!” 杨亮躲进了牲畜棚,李延庆一跃翻上院墙,迅速向屋顶奔去,很快蹲在了客栈前楼积满雪的屋顶上。 客栈前楼有三层高,站在屋顶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们所住的院子,相距不到五十步,同时可以看见周围大街上的情形,街道上已经没有刚才那样混乱,大部分人都找地方躲起来了,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二十几具尸体,尸体中有几个是赤着身体的女人。 盗匪就是从北门进来,但没有深入县中,就在北门一带洗劫民财,街对面是一家银铺,银铺旁边是一家瓷器店,瓷器店被火点燃了,只是火势并不大,似乎没有烧起来,快要熄灭了。 银铺显然是盗匪关顾的重点,里面有不少人,隐隐听见银铺中有人在哭喊,大街上不时有三五成群的盗匪跑过,正挨家挨户地踢门。 这里李延庆忽然听见旁边巷子里有女人的哭声,他弯腰飞奔几步,从房顶最右侧探头望下去,只见客栈旁边的小巷里,两名乱匪正将一个年轻女子按在地上狂扒衣服,女人一边哭一边拼命挣扎,但渐渐地快挣扎不动了。 李延庆抽出两支箭,张弓便一箭射去,‘噗!’箭矢强劲地射穿了其中一人后脑,盗贼一头栽倒在女人身上,另一人顿时吓傻了,他刚抬起头,第二支箭也射到了,从他眉头心射入,盗贼惨叫一声,翻身倒地。 女子吓得魂不附体,拼命向后爬了几步,忽然尖叫一声,连衣服也顾不得穿,翻身爬起便跌跌撞撞向巷子深处奔去。 就在这时,一群盗贼举着火把冲进了客栈,至少有二十余人,李延庆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不过这群盗匪并没有全部去后院,而是分成两批,一批上了前楼,另外一批约七八人进了后院。 李延庆已没有选择余地,他也豁出去了,立刻跪在瓦上,毫不犹豫地向奔去后院的盗匪射箭,他箭无虚发,八支箭连珠射出,一箭射杀一人,尽量一箭毙命,避免他们惨叫。 可怜八名盗贼还没有发现冷箭从何处射来,便被李延庆全部射杀在通往后院的巷子里,虽然还是几声惨叫,但并没有引起其他盗匪注意。 李延庆杀得兴起,他索性背起弓箭,揭开瓦片翻身进了下面屋里,刚跳下地,他似乎听到什么,一回头,只见屋角藏着一对夫妻,两人恐惧地望着从天而降的李延庆,吓得抱在一起,浑身发抖。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已经有盗匪上三楼了,脚步声忽然在门口停下,李延庆伸出指头放在唇边对夫妻二人轻轻嘘了一声,一闪身躲在门后。 ‘砰!’房门被踢开了,一名盗匪执刀冲了进来,“把钱财交出.....” 不等他说完,只见寒光一闪,一颗人头已经落地,骨碌碌滚到夫妻面前,吓得女人尖叫起来。 “这屋里有女人!” 三四名盗匪同时向屋子里冲来,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李延庆出手快如闪电,连劈带刺,一口气连杀三人,最后一人吓得转身便逃,李延庆短剑脱手而出,将他钉死在地上。 李延庆拔出短剑便向二楼走去,刚走到楼梯口,只见一群盗匪背着大包小包向这边走来,其中两人肩头还扛着两个被打晕的女人,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楼上的惨叫声是自己同伴发出,还以为是同伴杀人抢劫。 李延庆出手迅猛,连射四颗飞石,将前面的四人打翻在地,他低吼一声,挥剑冲了上去,只见血光四溅,肢体乱飞,惨叫声四起,当李延庆气喘吁吁停下,地上已经满是肢体和人头,血浆喷满了墙壁,两名刚刚苏醒过来的女人吓得哀嚎一声,再次晕过去。 就在这时,外面大街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人大吼道:“老七,让所有弟兄都出来,准备走了!” 李延庆心中一动,疾奔进一间屋,屋子里有两名被杀的商人,他推开窗子,重新抽出了弓箭,只见对面的银铺门口一人骑在马上,手执一杆长枪,正在喝令银铺中的弟兄出来。 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手下,个个背着大包小包,不少人手上还拖着年轻女子,他们一边摸着女人,一边得意大笑。 这群盗匪已经在集结准备走人了,必然很快会发现少了二十余人,客栈将是他们搜查的重点,人太多,恐怕自己一人对付不过来。 李延庆想了想,便奔回院子,翻身上了马,对杨亮和从房间里跑出来的掌柜道:“盗匪要集合了,你们赶紧带人从后门走,我去把他们引开。” 杨亮急了,“我和参军一起去!” “胡说!你武艺不行,只会拖累我,快带他们走!” 无奈,杨亮只得把伙计和女人都叫出来,跟着掌柜向后门奔去,后门通向刚才那条小巷,李延庆发现小巷很深,似乎并不是死路,从那边逃走问题应该不大。 李延庆催马便向前院奔去,刚冲进院子,便听见院门外有人喝问道:“你们能确定刘老三他们是进客栈了吗?” “肯定,小人看见他们进去的。” “他娘的,是怎么回事?跟我进去看看!” 李延庆知道机会就在这一瞬间,他纵马冲出大门,大喊一声,“梁山好汉在此!” 马匹冲出了院门,十几步有大群盗匪向这边走来,足有四五十人,中间正是刚才那名骑马男子,手执大刀,李延庆大喊让他一愣神,李延庆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扭身一箭,箭如闪电,‘噗!’箭从骑马男子的左太阳穴射入,箭尖从右太阳穴贯出,男子惨叫一声,长枪当啷落地,当场毙命。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李延庆一提缰绳,战马稀溜溜一声暴叫,纵身从盗匪的头顶上飞越而过,落在数丈之外,李延庆一口气奔出三十步外,这才勒住战马冷冷地望着这群盗匪。 盗匪们终于反应过来,一起向李延庆怒目而视,一名小头目趴在地上叫喊首领半晌,忽然站起身指着李延庆悲愤大吼:“二寨主被他杀了,将他千刀万剐,给二寨主报仇!” “杀啊!”数十名盗匪一起挥刀向李延庆杀来。 李延庆心中杀机顿起,他要将这群人赶尽杀绝,一个不留,李延庆双腿控马缓缓向后退,手中连珠箭疾速射出,他出手极狠,每一箭都射中盗贼头部,皆是一箭毙命,一口气射出了十五箭,射杀十五人,他双臂着实酸麻,便停止了射箭。 短短三十几步,尸体倒了一地,连刚才的小头目也被李延庆一箭射杀,其余盗匪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三十几人发一声喊,抢来的钱物女人也不要了,调头便向城门逃去。 李延庆哪里容他们逃走,上前抄起贾进的长枪,纵马追了上去,他左冲右突,连杀二十余人,剩下的十余人眼看要奔到城门处,忽然从城门外冲进来大群厢军士兵,团团将十几名盗匪包围了,十几盗匪早已被李延庆吓得胆寒心裂,纷纷跪下磕头如捣蒜,“我们投降!投降!” 第三百七十一章 县尉周春 李延庆勒住战马,在数十步外冷冷望着‘及时’赶来的大群厢军,这时,从厢军中出来一名骑马的中年官员,抱拳对李延庆含笑道:“在下磁州知州章涣,不知是哪位英雄为民杀贼?” 李延庆也抱拳行一礼,“在下相州李延庆,路过邯郸县,正好遇到盗匪劫城!” “原来是李探花,久仰大名!” 章涣肃然起敬,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李延庆,被天子封为天下第一箭,科举探花,听说在河东军出任参军,难怪这么厉害,能独力杀尽数十名盗匪。 李延庆一指身后满地尸体道:“这群盗匪穷凶极恶,杀人劫财,**妇女,请章知州务必严惩,那边还有他们的首领,已被我射杀,好像叫做贾进,尸体就在客栈门口,烦请章知州善后。” 章涣顿时又惊又喜,金眼雕贾进死了,太好了!为讨伐此人他损兵无数,贾进居然死在邯郸县,这个消息简直令人喜出望外啊! 他一挥手,大群士兵纷纷奔入城中警戒,章涣又走上前诚恳地对李延庆说:“我一定会向上如实禀报李探花的功劳,再次感谢李探花为民除害!” 李延庆淡淡一笑,“我接受章知州的感谢,不过这件事最好不要牵涉到我,河东军有明确军规,未得主帅授权,军中文武诸将皆不能随意参加地方作战,请知州体谅我的苦衷。” 章涣微微一笑,“李参军的人情,章某铭记于心。” ...... 李延庆天刚亮便离开了邯郸县,继续南下,杨亮虽然觉得参军救了那么多人,最后却什么回报都不要,似乎有点太迂,但他却不敢提这件事,只得闷头跟着李延庆赶路。 三天后,临近中午时分,李延庆终于看见了汤阴县城墙,这时,杨亮终于忍不住,挠挠头道:“参军,我能不能......” 李延庆笑着拍拍他胳膊,“你回家吧!离开之前我会找人捎信给你。” 杨亮的家在汤北乡,他不用进县城,直接从另一条路便可以回家,他包里有几百两赏赐的银子,他早已急不可耐想见到父母大哥了。 “参军,你真不要紧吗?” “这都踏进咱们自己的地盘了,还怕什么?你去吧!” 杨亮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这也是,“那我回去了。” “去吧!” 杨亮抱拳行一礼,便调转马头向另一条路奔去,李延庆望着他走远,这才催马向县城奔去。 虽然和上次返乡只相隔了一年,但李延庆此时再回家乡,却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从前的记忆都有点模糊了。 李延庆刚到北门,便被一队守城的乡兵拦下了,“是什么人,来汤阴做什么?” 在李延庆记忆中,汤阴县从来没有守城的士兵,最多只有几个慵懒的老兵开城关城,现在居然有士兵守城了,这倒是很出人意料,李延庆便抱拳笑道:“在下是本县孝和乡人,姓李!” 几名士兵面面相觑,在汤阴县骑马的人没有几个,他们还从未见过李延庆,不过李延庆的口音确实本地人。 一般而言,宋朝百姓可没有什么身份证,所谓身份证是有身份的人才拥有的证明,比如官员的鱼符,军队的军牌等等,一般平头老百姓报一下籍贯姓名便可,实在犯事需要身份证明,那就只能找保正了。 几名士兵见李延庆气度不凡,而且所骑之马极为雄健,似乎比知县的马还要好,他们不敢得罪,为首小头目抱拳道:“最近世道不太平,我们也是奉命严查外乡人,请衙内莫怪。” “是很不太平,各位弟兄辛苦了。” 这时,李延庆忽然想起一事,又笑问道:“岳飞可在?” “衙内认识我们岳都头?” 原来岳飞在汤阴县做了乡兵都头,李延庆便笑道:“我们一起长大的,怎会不认识,他回京城了吗?” 众乡兵听说是岳都头的朋友,立刻刮目相看,为首小头目抱拳道:“原来是岳都头的朋友,失敬失敬,不过很不巧,岳都头昨天进京了。” “那就有点遗憾了,我现在可以进城了吗?” “衙内请!” 李延庆对这些乡兵有一种天然的好感,都是汤阴县的子弟兵,保卫家乡安全就靠他们了,李延庆向他们抱拳行一礼,催马进县城了。 这时,一名乡兵忽然一拍脑门,失声道:“我说怎么眼熟,他....他是李解元啊!” “啊!原来他就是李延庆。” 众乡兵目瞪口呆,原来这个年轻人就是汤阴县赫赫有名的李探花,一名乡兵慌张起来,“他会不会报复我们啊!” 小头目狠狠抽了他一记头皮,“你怕什么,我们又没有为难他,再说人家知书达理,会计较这点小事情?” “这倒也是,李探花一点架子都没有,那么高的身份却称呼我们为弟兄,比县里那几个衙内强多了。” “去!拿麻雀和凤凰比,有意思吗?” 李延庆进城第一天入城便给众乡兵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孝和乡在汤阴县南面,李延庆回乡必须要穿过县城,但他进县城还有另一个原因,他要找一找在汤阴县出任县尉的好友周春,他干掉了滏山盗匪的二寨主,对方岂能善罢甘休?虽然他不惧盗匪,但他怕连累到汤阴县乡亲,最好未雨绸缪,做最坏的打算。 李延庆来到县衙前,他刚要找衙役去帮忙通报,却迎面看见周春匆匆从官衙内走出来。 “周兄,好久不见了。” 周春一眼看见李延庆,顿时又惊又喜,“延庆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才进城,路过县城,顺便来探望周兄。” “我正好要回家去看看,延庆跟我一起回家,我们喝一杯。” 李延庆犹豫了一下,周春笑了起来,“还在担心相亲的事情吗?” 李延庆脸略略一红,他确实是想起周春的妻子自己也曾相亲过,但他一直没有告诉周春。 “原来周兄知道了。” “这种事情我能不知道?再说只是小事一桩,先后被高家拉去相亲的至少有十几人,仅仅相亲而已,又不是别的什么事情。” “只是当时我有点.....” 周春哈哈大笑,“当时你有点装傻是吧!高家确实耿耿于怀,但我却很高兴,幸亏你装傻我才有今天,走吧!我妻子不会说你什么的,她现在只关心腹中的孩子。” “啊!那要恭喜周兄了。” “生下来再恭喜我,先和我回家。” 周春的家也是官宅,距离县衙很近,也就百步左右,小走片刻便到。 “就是这里!” 周春一指前面大门笑道:“可惜小了一点,只有三亩,不过我家人口不算多,差不多也够住了。” “伯父伯母也一起住吗?” “他们也住一起,不过前几天回临漳县祭祖了,要过了正月十五才回来,我实在太忙,无法返乡。” 大门虚掩着,周春直接推开门,管家连忙迎了出来,李延庆把马交给了他,跟随周春向书房走去,这时,一名年轻妇人站在中堂门口问道:“周郎,是谁啊!” “是我的好友延庆,你知道的。” 原来这就是高家小女儿,李延庆曾去高家和她相过亲,只是当时没有见到她,只见她容貌秀丽,身体略显丰腴,看得出有了身孕,腹部微微隆起,大概五六个月的样子。 李延庆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延庆给大嫂请安!” 周春妻子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李延庆,当时若不是李延庆装疯卖傻,自己很有可能就嫁给这位探花郎了,不过她也只是略微感慨,她已快为人母,哪里还有别的什么心思? 周妻抿嘴笑道:“原来是李探花,稀客啊!欢迎来我家做客,周郎,好好招待客人吧!” “你去休息,我来招待就是。” 周春把妻子推进里屋,他这才把李延庆请到自己书房,关上门感慨道:“我妻子虽然出身名门,却对我父母很孝敬,若不是身子不便,她也会跟随我父母回乡祭祖了,得如此贤妻,是我的福气啊!” 李延庆微微一笑,“应该也是周兄会协调婆媳关系。” 周春脸一红,便不再提此事,他从书柜里取出一瓶酒笑道:“这是我岳父家里自酿的好酒,名叫晶露,本来有不少,被我好酒的父亲全部霸占了,我只得这一瓶,一起喝一杯。” ======= 【求月票和推荐票!】 第三百七十二章 鹿山书院 周春给李延庆斟满了一杯酒,这时管家端了十几碟小菜进来,却是周春妻子安排的,李延庆品品酒,酒确实不错,便将酒一饮而尽,微微叹息道:“快一年没有喝到这样的好酒了!” “对了,军队里好像是不能喝酒。” “也不是,犒劳三军时就喝了不少,但都是西夏人的奶酒,味道很腥,根本没有这种好酒的醇厚口感。” “西夏的战事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双方议和,我也搞不清谁占了便宜,不过西夏称臣就不错。” 李延庆摇摇头,“西夏称臣只是对外,他们对内依旧是皇帝,议和其实并没什么意义,只是为了停战找个理由罢了。” “可是停战对我们这些地方官很重要啊!你不知道这两年我们压力多大,百姓税赋重如山,户税和田税都翻了一倍,多少人家被逼得卖田破产,两个月前我下乡收军粮,在汤北乡差点激起民变,其实我也不想那么逼迫农民,但没有办法,上面压下来的钱粮额度必须要完成,这还是税赋以外的钱粮摊派,完不成我们都得罢官,很多破产农民丢妻弃子去当土匪了。” 说起土匪,李延庆便想将这个话题继续深入,他沉吟一下道:“听说梁山乱匪杀进了大名府?” 周春点点头,“就在一个多月前,听说是卢俊义要报灭门之仇,便率领五千梁山军队杀进了大名府,将魏县的官员全部杀掉,冠氏县的知县因为民愤太大也被杀掉了,他当时没有攻下大名县,否则大名府的官员一个都活不了。” “梁山军队没有攻打相州的意图吧!” “这倒没有,朝廷很震怒,天子调拨三万大军交给大名府剿匪,听说现在梁中书亲自率领三万大军在博州靠近黄河边的高唐县一带和梁山军主力对峙,距离我们这里相隔上千里,其实我们的威胁不是梁山军,而是滏山那边的乱匪。” “周兄具体说说!” “两个匪首一个叫陶俊,另一个叫贾进,两人聚集了五六百匪众占据滏山为王,听说这两人有梁山背景,屡屡率军下山抢掠县城,上个月,三百匪众杀进相州洗劫了林虑县,死了不少人啊!现在各县都在训练乡兵和组织弓箭社自保。” “你说他们有梁山背景?”李延庆愕然。 “听说是卢俊义的徒弟,我猜测梁山是想在太行山建立根基,才派了一些手下出来,至少这两个匪首就是从郓州那边过来的。” 李延庆半晌道:“那个贾进已经死在我手上了。” 周春一愣,“怎么会?” 李延庆便将自己在邯郸县遭遇夜袭之事详细说了一遍,最后道:“虽然我已经把住店的登记都撕掉了,也拜托章知州不要泄露我的身份,但就怕秘密守不住,我自己倒不害怕什么,可万一汤阴县受到我的牵连,被陶俊率军来报复,我就真的愧疚于心了。” “这个我倒觉得不用担心,汤阴在相州最南面,又是交通便利的平原之地,不像林虑县远在山区,陶俊想杀到我们这里,恐怕安阳县那一关他们就过不去,再说他们不过数百人,相州有一千厢军,我们县里还有五百乡兵,我觉得可以自保。” 李延庆点点头,他也觉得自己多虑了,就算这两人是卢俊义的徒弟,卢俊义至少要给自己一个面子。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李延庆便起身告辞,周春将他送出大门,笑道:“过些日子我也要下乡去鹿山镇,到时候我们再喝一杯。” “好!小弟做东,请兄长好好喝一杯。” 李延庆翻身上马,抱拳笑道:“替我向大嫂告辞,若她有家信,我进京时可以顺便替她送给家人。” “多谢了!” 李延庆催马便向南门奔去,渐渐消失不见,周春一直目送李延庆走远,这才返回了府中。 ......... 离傍晚还有些时候,李延庆抵达了鹿山镇,他是去年这个时候回来过一趟,那时的鹿山镇和小时候没有什么区别,但短短一年时间,李延庆忽然发现鹿山镇变样了,很多原来的民居都变成了店铺,原来只有一家酒馆,现在增加到三四家,客栈也增加到了三家,杂货店变大,道路两边摆满了各种小摊,只有春社时才会这么热闹啊! 两边小摊上到处可以看见三三两两的年轻学子,十几名学子正搭伙走进酒馆,李延庆忽然想起父亲给说过的事情,鹿山学堂已经升级为鹿山书院。 他立刻催马奔行几步,渐渐到了鹿山学院,确实完全变样了,李延庆记得门口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两边是竹林,放学时,小路上摆满了各种小摊,现在整块地都被填平了,竹林还在,填平的地方种满了桃树和李树,中间是一条石板铺成的干道,足有一丈五尺宽,可以并行两辆牛车,直通大门。 大门由原来的旧木门变成了一座石制牌坊式大门,上面有四个龙飞凤舞的金色大字:‘鹿山书院’,李延庆一眼便认出是父亲的手笔。 大门里面破旧的屋舍全部焕然一新,操场更宽了,后面大片坟地也变成了一栋栋建筑,甚至鹿山山顶似乎也修建了不少房舍。 李延庆不由自主地牵马向书院走去,不少从书院中走出的学子都惊讶地看着他,这些学子李延庆一个都不认识,不过看规模,书院至少有千人以上。 “延庆,是你吗?”李延庆一回头,只见后面快步走来一人,正是师父姚鼎的长子姚万年。 李延庆记得父亲说过,鹿山书院的教谕就是姚万年,他连忙迎上前行礼道:“小侄参见世叔!” 虽然姚万年是师父的儿子,但他同时又是岳飞的大舅,所以李延庆还得以晚辈之礼见他。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刚才赶回来,还没有回家呢!” “你一定是赶在师父的祭日前赶回来,明天大家都要拜祭你师父呢!” 李延庆一下子愣住,他根本就忘记了明天是师父的忌日。 ........ 李延庆回到老宅着实令忠叔喜出望外,他当即和老伴给李延庆收拾房间,又让孙子阿牛去鹿山镇给小官人买一份上好的酒菜。 入夜,李延庆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望着熟悉的屋顶,他慢慢闭上眼睛,头脑里变得空明,他脑海里还在放电影般地回味着西夏战场,血与火的拼杀,那种在生死边缘行走的惨烈,已经是两月前的往事,可再细细品味,所有的细节都清晰可忆,一切就象发生在昨天。 次日一早,李延庆来到母亲的坟前祭祀,李延庆母亲的棺木是多年前从汤北乡迁来,重新安葬距离屋宅不远处的祖地里,李大器用青石给妻子砌了墓室,四周有石挡,将来他去世,也将和亡妻安葬在一起。 墓碑是李延庆亲笔手书,‘家妣丁氏李夫人之墓’,旁边是她生辰。 李延庆虽然对宋朝的母亲早已没有一点记忆,但从父亲保留下来的一些他婴孩时代的衣服和幼鞋,便知道母亲对他倾注的爱,那些都是母亲用针线一点点细细缝成。 李延庆在母亲墓前跪下磕了三个头,喃喃低语道:“孩儿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已考上科举探花,又上疆场为国效力,无愧于先祖,无愧于大宋,望母亲在天之灵安息!” 他摆下祭品,点燃了三炷香,又重重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默默凝视着墓碑,过了很久,他转身离开了墓地,骑马向鹿山镇而去。 第三百七十三章 劝说汤王 在鹿山镇拜祭了师父后,李延庆骑马去了汤王村,他怀中还有一封王贵的家信,要亲手交给王贵的祖父。 王贵的祖父王万豪风采依旧,虽然已经快七十岁,但身体健壮,满脸红光,听说李延庆到来,他亲自带领全家人出来迎接。 王万豪精明过人,人生经验极为丰富,李延庆是汤阴县的第一个探花,年纪轻轻就已经做到了从七品官,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王家的未来还得多多倚靠他提携才行,他孙子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庆哥儿,我家阿贵还好吗?”王贵的母亲思儿心切,一见到李延庆便忍不住问道。 王万豪的脸顿时一沉,不高兴地斥责媳妇道:“你怎么能叫庆哥儿,应该叫李官人才对!” 李延庆连忙笑着摆手,“还是叫庆哥儿亲切一点,伯母是长辈,尽管随意。” 这时,旁边王贵的父亲打圆场笑道:“我觉得还是叫小官人比较好,又亲切又不失礼数,小官人这边请!” 众人簇拥着李延庆进了大堂,王万豪坐在主座,坚持把身边的尊客座让给李延庆,李延庆推辞不掉,只得坐下,王万豪的几个儿子和孙子以及儿媳都坐在两侧下首。 李延庆从怀中取出信递给王万豪,“这是阿贵给祖父的信,这次西夏之战他立下大功,应该有机会再升官!” 王万豪顿时眉开眼笑问道:“小官人觉得我家阿贵能升到几级?” 李延庆想了想说:“他现在是从九品,我估计他能升为从八品,不过就算考过武举也是从八品,可能性很大。” 旁边王贵的二叔惊讶道:“蒋知县也不过是从八品,今天刚考上进士的周县尉,却只有从九品,还不如我们阿贵啊!” 众人纷纷惊叹,王万豪却明白事理,他摆摆手道:“武将升官也不容易,都是用性命换来的,而且朝廷地位也不如文官,这个就不要和进士比较了。” 李延庆沉吟一又道:“现在北方时局不稳,盗匪四起,人心惶惶,不知王老员外有没有什么打算?” 不等王万豪回应,只听有家人在堂下禀报:“汤老爷来了!” 王万豪连忙起身,“快快有请!” 王家的几个女眷连忙起身回避了,片刻汤怀祖父汤廉和大伯汤正宗匆匆走了进来,和王万豪见了礼,直接来到李延庆面前。 李延庆连忙躬身行礼,汤廉身体不太好,面带病容,他叹了口气,对李延庆道:“我最大的一个失误就是没有让汤怀跟随小官人,否则汤怀至少也是九品官了。” 听说王贵已经有了官品,汤廉眼睛都红了,见到王万豪也底气不足,心中一直懊悔万分。 李延庆笑着安慰他道:“阿汤只要考过武举,至少也是从九品,我对他有信心,一定能考中。” “就托小官人的口福了。” 王万豪请汤氏父子坐下,丫鬟进来上了茶,李延庆又继续刚才的话题,但已经不仅针对王家,既然汤廉也在,他准备两家一起考虑了。 他问两人道:“我听说梁山乱匪攻进了大名府,不知两位老员外的府上生意有没有受到冲击了?” 王万豪和汤廉对望一眼,王万豪道:“王家还好,只是生意受到一点影响,损失倒没有,听说汤家有点小损失。” 汤廉摇摇头说:“汤家在大名县城外的汤记客栈被梁山贼一把火烧掉了,损失了几千贯钱。” “那宝妍斋呢?” 李延庆又继续问道:“有没有受到影响?“ 大名府宝妍斋胭脂铺是李延庆给汤怀的面子,由汤家投资所开,李大器在里面只占了两成份子,汤家占八成,由汤正宗亲自坐镇。 汤正宗苦笑一声说:“胭脂铺在县城内,梁山贼没有攻破县城,损失倒没有,不过这段时间大名府人心惶惶,我暂时把店铺关了,货物都运回了汤阴,等那边局势稳定下来再重新开店。” 李延庆点了点头,“我也觉得谨慎点好。” 王万豪叹了口气,“盗匪四起,战争不断,这世道开始乱了,最倒霉的就是我们这些有点家业的大户,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啊!就怕哪天乱匪杀来,把我们家产抢掠一空,小命也保不住!” 大堂内顿时沉默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凝重,这时,李延庆见时机已经成熟,便缓缓道:“两位老员外都是祖辈,都懂得比我多得多,但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王万豪和汤廉异口同声道:“小官人但说无妨!” “不瞒两位老员外,我们李文庄的家族已经从去年开始就在南方购置田产了,不光是李氏家族,还有周围多年的邻居朋友,他们也跟随我父亲在江夏一带购买土地,修建房宅,我们已经在向南方转移,李文庄已剩下不到一半的人。” 汤廉沉默片刻道:“其实这就是我今天来找小官人的真正原因,你父亲去年也给我说过这件事,说是你几年前就坚持要大家南迁,我就很奇怪,几年前河北两路并没有匪患,小官人当时怎么知道今天世道会乱?” 汤正宗忍不住道:“父亲,人家是探花,当然比我们有先见之明!” 汤廉摆摆手,“你别插嘴,听小官人说!” 李延庆淡淡笑道:“两位老员外可能误会了,我并不是因为匪患才让家族和朋友南迁,而是因为女真人!” “女真人!”大堂上一片惊呼。 李延庆点了点头,“或许大家还不知道,女真人已经攻破辽国上京,辽国数十万大军被歼灭,大势已去,灭国就这在几年了,西夏之所以要求议和,也是因为害怕女真人灭辽之后西征,所以要提前备战,一旦辽国被灭,女真人南侵大宋就不可避免,那时河北必将生灵涂炭,汤阴县是南下必经之地,一定躲不过女真人的铁蹄,所以我要求族人和村里南迁,至少将来逃去南方也有立足之地。” 王万豪和汤廉脸色极为严肃,王万豪追问道:“朝廷也是这样认为?” 李延庆摇摇头,“朝廷根本没有意识到女真人的厉害,只有我们在边疆和西夏人作战的将士才清楚女真人的厉害,西夏军队十分畏惧辽军,但辽军根本就不是女真人的对手,而我们十几万宋军却被四万西夏骑兵一战全歼,可以想象将来宋军怎么抵挡女真人?种大帅就给我说,朝廷轻视女真人,将来必生大患。” “小官人的意思是让我们两家也迁去南方吗?”汤正宗问道。 李延庆还是摇摇头,“我没有劝你们,因为现在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朝廷上下也没有人相信女真蛮子会南侵,甚至我们族人也不相信,是因为利益关系才跟随我父亲在南方买百花庄园,但我要告诉两位老员外,西夏人却相信女真人会西征,他们举国上下如临大敌。” 王万豪看了一眼汤廉,“贤弟,你说呢?” 汤廉沉思良久缓缓道:“我家汤怀也写信给我说过这件事,再三劝我在南方买地,我觉得不管女真人是否南侵,但现在匪患严重,世道不宁,我们应该狡兔三窟,有备无患。” 王万豪也点点头,“说得对,我们是应该给自己留条退路,这件事我觉得应该听小官人的意见。” 王万豪又问李延庆,“小官人觉得我们应该去哪里买地?” 李延庆微微一笑,“可以去江夏买一座庄园,将来大家还在一起,不过两位祖父如果想狠狠赚一大笔钱的话,我劝你们去杭州钱塘县城买地,现在那边也在闹匪患,土地房宅极为便宜,我已经写信让父亲大量买进,你们若有兴趣也可以试一试。” 王万豪想了想道:“去杭州买地需要再考虑考虑,不过我决定听小官人的劝告,过年后就去江夏买一座庄园。” “我们也是!” 汤廉语气坚定地说道:“事实上我们已经决定是南方买地,只是方向没有确定,既然大家都去江夏,那我们也去江夏买地,方便互相照顾,然后再观望一下局势,局势不妙就立刻南迁。” 李延庆见他们都没有去杭州买地的打算,便不再多劝,他们愿意去南方买地留条退路,这已经是很大的觉悟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卫州警讯 李延庆之所以力劝汤王两家南迁,也是为了给两个好朋友一个交代,当然也是为了将来汤怀、王贵能与自己站在一条线上,这种事情不能到了危机时刻才做,必须早早打算,这次借着送信来拜访王家其实就是为了劝说王家同去江夏,没想到汤王两家被时局困扰,都有了准备后路想法,正中他的下怀。 从王家告辞,李延庆又去了岳飞家,他知道岳飞父亲生病,家境比较困难,他便给岳家送去五十两银子,岳飞父母怎么也不肯收,但最终推却不掉李延庆的一番心意,只得收下了。 从岳飞家里出来,已经快到中午,李延庆便来到汤王村的永济渠码头上,这里有家小酒馆,他记得这里的鱼烧得不错。 “欢迎官人前来吃饭!”酒保热情地迎了出来。 “有新鲜的鱼吗?” “有!刚刚才送来的鲤鱼,从冰窟窿里钓的,鲜活肥美,不是我吹,小店的酱烧鲤鱼可是汤阴一绝,吃过的人都拍案叫好。” “我知道,给我来条鱼,再配几个小菜,有热的肉包子来一盘,再来壶酒,要你们窖藏的清酒。” “那个可贵,要五十文钱一壶。” 李延庆扔了三钱碎银子给他,“剩下的赏你!” 酒保顿时眉开眼笑,“小人回头给你喂马!” 李延庆把马拴在店门口,酒保将李延庆请进店里坐下,又送来一只火盆。 由于永济渠结冰封冻的缘故,酒馆生意十分清淡,只有两三个客人,都是本村人,现在这个时候没有外地客商。 片刻,酒保端来几盘野味冷菜和一盘刚出笼的包子,又烫了一壶酒端来,“鱼正在烧,请稍等片刻,官人先喝酒!” 李延庆吃了两个包子垫垫肚子,这才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这时一阵香风从后面飘来,李延庆一回头,只见身后站了一个十分秀丽的年轻少女,身材中等,长得珠圆玉润,一双大眼睛格外动人,穿一身上好的狐皮袄,下身是一条大红色的百褶厚裙。 “你是.....汤圆儿!” 李延庆忽然认出了她,汤怀的妹妹汤圆儿,长得和从前变化很大,只是那双灵巧的大眼睛让李延庆一眼便认了出来。 汤圆儿嘟着嘴道:“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阿贵呢?” “他要参加武举,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没有信给我?”汤圆儿显得很不高兴。她听祖父说庆哥儿替阿贵送家信,他却没想到给自己写封信。 李延庆笑了起来,“当然有信给你,只是口信,你要听就坐下。” 汤圆儿顿时眉开眼笑,连忙在李延庆对面坐下,用脚把火盆勾过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托着腮期待地问道:“说吧!什么口信?” 李延庆笑眯眯说:“阿贵告诉我,他这次去考武举,完全就是为了你,我也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汤圆儿眼睛一亮,俏脸上泛起一抹嫣红,有些羞涩问道:“他真是这么说吗?” “其实我也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李延庆忍不住笑了起来了。 汤圆儿实在坐不住了,羞得起身就跑,走到门口想起什么,把一个小皮囊扔给李延庆,“庆哥儿帮我把这个袋子捎给阿贵,多谢了!” 说完,汤圆儿一溜烟地跑了,步伐异常轻快,李延庆看了看皮囊,里面应该是一封信,还有一块绣帕,李延庆笑着摇摇头,将皮囊收进了马袋里。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嚷,“不行!都给了你们,其他客人怎么办?” 李延庆探头看了一下,只见外面人影重重,似乎来了不少人,把他的马遮住了,李延庆有点不放心,起身走出酒馆。 只见外面来了老老少少足有十几人,看样子像一个家族,还有两辆驴车,上面装满了锅碗瓢盆之类,就象逃难一般。 只见一个老者正和酒保交涉,“我又不是不给钱,你们再做就是了。” “我们包子每天只做十几笼,村里人天天来买,客人都是固定的,你们要买几笼可以,但全部买走不行。” 李延庆笑问道:“老丈是哪里来?” “我们是从南面的卫州过来,那边在闹匪乱,我们只好来相州投奔亲戚。” “卫州也闹匪乱吗?” “梁山乱匪啊!” 李延庆微微一怔,“老丈说什么?” “这位官人还不知道吧!梁山几千人在攻打黎阳仓,死了不少人,闹得卫州人心惶惶,这个乱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酒保拗不过老人一再恳求,终于把包子全部卖给他们,一群人继续沿着永济渠北上。 李延庆回到自己桌前,心中很奇怪,梁山军居然杀到了卫州,黎阳县是有一座中转粮仓,河北两路的官粮都要运到黎阳仓,然后再转运到汴京,这次他们北征西夏的粮食也是从黎阳仓运来。 但问题是现在是冬天,黄河都结了冰,水路不通,就算攻下黎阳仓又怎么把粮食运走?几千人又能带走多少粮食?他们若需要粮食完全可以在梁山附近攻打城池,奔袭千里来攻打黎阳仓,似乎得不偿失啊! 如果说梁山军想效仿隋朝瓦岗军开仓放粮,救济民众,现在并没有灾荒,也没有几十万灾民嗷嗷待哺,卫州、相州的民众并不缺粮,这样做也不会有效果。 那梁山军又是为了什么缘故攻打卫州黎阳仓? 李延庆百思不得其解,这时,酒保把热腾腾的酱烧鱼端上来,李延庆却没有什么胃口了。 他心中有点担心起来,毕竟黎阳县距离汤阴县只有一百五十里,这个距离太近了,李延庆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危险。 他匆匆吃了饭便起身向汤王村而去,身为情报司首领,他对各种情报有着天然的敏感,李延庆奔进汤王村,远远看见了汤廉迎面走来。 他连忙上前道:“老员外,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梁山军目前在卫州一带出没,出于安全考虑,这几天老员外最好避一避。” 汤廉连忙道:“我也正要去找王员外,汤家在黎阳县的客栈发来鸽信,说梁山军队在攻打黎阳仓,小官人觉得他们会打到汤阴来吗?” “很难说,就算主力不来,很可能小股的乱匪也会来骚扰,黎阳县离我们这里太近了,还是小心一点好。” “好吧!我听小官人的建议,我们去县城避几天,我去看看王员外要不要一起去,要不,小官人和我们一起去吧!” 李延庆笑着摇摇头,“多谢老员外,我没有什么担心,如果梁山乱匪真的杀来,我也能避开。” “好吧!你自己当心。” 两人分了手,李延庆催马向鹿山镇方向疾奔而去,鹿山镇依旧和平常一样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到处可见出来吃饭购物的学生。 路过一家杂货店时,他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延庆!”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族长李真从杂货店出来,他连忙翻身下马,牵马上前笑问道:“二叔怎么在这里?” “我来买点东西,我上午听说你回来了,却找不到你。” “我去汤王村了,给王贵送封家信,二叔有事吗?” “我有件私事想请你帮帮忙。” “什么事情?” “我们边走边说。” 李真骑上毛驴,两人一起向李文庄走去,李真叹了口气道:“就是我家光宗的事情。” “二郎吗?” 李真点点头,“明年初他就要从州学出来了,我想让他去考太学。” 李延庆没有吭声,他知道李真想请自己帮什么忙,一定是想请自己帮李二进太学,可那小子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就算自己托关系让他进了太学,他的学业能跟得上吗? 李真又补充道:“这次是他自己想读书,本来你爹爹叫他去帮忙,但他自己想再读几年书,既然他有这个心,我这个做父亲的当然要全力支持。” “那三郎呢?” “耀祖目前还在州学呢!但他不想读书,一定想做生意,我准备再过两年就把他交给你父亲。” 李延庆想了想说:“我不能保证他一定能进太学,只能说尽力而为!” 李真大喜,“那就多谢了!” 不多时走到村口,李真还要去一趟潜山村,两人便在村口分手,这时,李延庆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大声喊道:“二叔,我刚得消息,梁山乱匪在卫州出没,要当心一点!” 李真已经走远,远远听他哈哈大笑,“早就习惯了,卫州离咱们这里还远呢!” 第三百七十五章 凌晨急变 次日五更,屋外还是一片漆黑,李延庆便起身穿鞋梳洗,准备出去奔跑一圈,他从进军营后便停止了每天清晨的跑步,开始了正常生活,不过,偶然他也会早早起来,呼吸一下凌晨的新鲜空气。 “忠叔,我跑步去了!” “带把匕首,路上现在可不安全。”忠叔追到大门口又叮嘱他一句。 “我带了!” 李延庆话音远远传来,他已消失在黑暗之中,忠叔摇了摇头,关门回屋去了。 冬季的清晨格外寒冷,但空气也格外清新,吸一口气仿佛穿透了肺腑,李延庆一口跑到北面二十里外的杨村,又调头向回跑。 他穿过鹿山镇,这时,鹿山镇上已经有店铺开门了,开始准备新一天的生意,鹿山书院还是一片漆黑,年轻的学子们都还在沉睡之中,还没人起身。 李延庆想起姚万年打算请自己给学生们上一堂课,他一时还想不到该讲些什么,现在他想到了,关于早晨起床的问题,这样赖床可考不上太学,也考不过发解试,没有恒心和毅力,怎么可能出人头地。 跑过了鹿山书院,两边店铺消失,又渐渐变成了被白雪覆盖的原野,四周再一次荒凉起来,尽管头顶上依旧是漫天星斗,但天空已经隐隐出现了一丝青明,晨曦开始一点点渗透进了浓浓的夜色中。 不多时,李延庆又回到了村口,虽然已经跑了四十里,但李延庆丝毫没有疲惫之感,他决定继续向前再跑十里,但他只跑出不到一里,忽然停止了脚步。 他发现前面出现了一条火龙,上下起伏,正沿着官道向这边飞来,当然不会有什么火龙,这是一支正拿着火把奔跑的军队。 李延庆的脑海里顿时‘嗡!’一声,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极可能是梁山的军队,他们居然杀到相州来了。 李延庆立刻冲进路边雪地,直接向村里奔去…… 眼看着拿着火把的军队越来越近,李延庆就站在百步外村道上,注视着这支从他面前列队跑过去的军队,军队大约有七千人,前面五千人都是穿着禁军盔甲,扛着长矛的正规步兵,而后面两千人却是穿着布衣、扛着木棍锄头的青壮农民。 从这一点,李延庆便已经能肯定这支军队不是厢军,也不是乡兵,就是那支攻打黎阳仓的梁山军队。 只是梁山军队来相州做什么?相州虽然是重要的产粮区,但官府库存粮食数量远远不如黎阳仓,更不是财富集中区,大名府的财富还差不多...... 想到大名府,李延庆的脑海俨如一道闪电掠过,他顿时想通了,这支军队的目的地应该就是大名府,周春给自己说过,梁中书率三万大军在博州一带和梁山军主力对峙,那么此时大名府空虚,梁山军绕过相州杀入大名府,就是从背后突袭梁中书的大后方。 他们攻打黎阳仓不过是个迷惑官府的幌子,在黎阳仓虚晃一枪,直接北上杀入相州,穿过汤阴县就能直接沿着东北方向的官道杀入大名府。 李延庆当机立断,这个消息他必须要立刻通知大名府官府,他可以通过汤家的鸽信,发鸽信到大名府的汤家客栈。 李延庆迅速奔回了家中,忠叔迎了出来,“小官人有什么要紧事吗?” “帮我把马牵出来,我有急事出门!” 李延庆一边说一边奔出自己房间,拿了石棋子布袋、短剑以及弓箭便返回院中,这时忠叔已经将马牵了出来,李延庆翻身上马,握住缰绳对忠叔道:“外面来了很多梁山乱匪,麻烦忠叔去告诉族长一声,大伙儿千万不要出门。” 忠叔吓了一跳,“我马上就去!” 他上前开了院门,李延庆催马奔了出去,但立刻又勒住了战马,在他对面十几步外来了两名骑马之人,一高一矮,其中一人指着自己的屋子道:“爹爹,就是这里!” 是个少女的声音,李延庆心中一惊,这声音..... 对面两人走近了,果然是多年未见的扈诚和他女儿扈青儿,三双眼睛对视,扈诚满脸惊讶,“庆哥儿,你怎么在这里?” 李延庆克制住了内心的紧张,淡淡一笑,“扈大叔,青儿,好久不见了!” 女大十八变,扈青儿和在苏州分手时完全变样了,李延庆依稀她今年是十四岁还是十五岁,但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长了一张秀美的鹅蛋脸,细细的长眉,一双动人的杏眼,高高的鼻梁,容颜十分俏丽,但她的目光却十分犀利,身穿软甲束腰,脚穿长筒马靴,头戴一顶鹰棱盔,更显得她英姿飒爽。 扈诚拍了拍额头,歉然笑道:“我糊涂了,这里是你家,你当然应该在这里!” “不对吧!” 扈青儿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的神情,疑惑地问道:“李大哥应该在西夏作战才对,怎么回家乡了?” 李延庆笑道:“原来青儿也知道大宋在对西夏用兵,西夏战事已经结束了,双方议和,我特地回来祭母,倒是大叔和青儿怎么来汤阴了?” 扈诚略有点尴尬,勉强笑了笑道:“我们路过汤阴县,顺便回故地看一看,毕竟我在这里住了五年,青儿也是在这里出生。” “很抱歉,以前的老宅没有了。” “没事!村子还在,我种的老槐树也在。” 扈诚又一指旁边的空地笑道:“这里应该是原来大门,你看,青石门槛还在呢!” “大叔进来坐坐吧!” 扈诚犹豫了一下,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而来,附耳对扈诚低声道:“卢帅有急事和将军商量!” 扈诚点点头,“我马上就去!” 扈诚对李延庆笑道:“我有急事要回去,下次吧!庆哥儿保重,有机会我们再见。” 李延庆只是说两句客气话而已,哪里希望他们父女进屋,他心急如焚,恨不得他们立刻离去。 李延庆连忙抱拳,“扈大叔保重,青儿保重!” “青儿,我们走吧!” 扈诚调转马头向村口而去,扈青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延庆,也调转马头跟随父亲而去。 李延庆倒不能急着赶路,至少等他们父女离开村子再说,李延庆便催马远远跟在后面,这时,他见扈诚父女离开了村子,他立刻调转马头向村东头的另一条小路奔去。 小路直通三里外的永济渠,他沿着永济渠北上也能抵达汤王村,但他刚奔出数十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娇斥,“你站住!” 李延庆停住了战马,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这小娘太精了,自己还是没有能瞒过她,他慢慢调转马头,对奔上前的扈青儿笑道:“青儿还有什么事吗?” “李大哥急匆匆骑马出门,是想去通风报信吧?”扈青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李延庆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去汤王村通知几个好朋友赶紧逃命!” “如果是这样,那就完全没有必要了,我们梁山军替天行道,只杀贪赃枉法的狗官,对普通百姓秋毫无犯!” 李延庆冷笑一声,“说得好听,滏山的陶俊和贾进也是你们的人吧!**烧杀,抢夺民财,残害百姓,这也叫替天行道?” 扈青儿眉毛一扬,“还有这种事情?请李大哥放心,我一定会禀明宋寨主,查清真相,如果他们真的残害百姓,我们一定会严惩不贷!” 李延庆只是试探一下扈青儿,没想到她真的承认陶俊和贾进是他们的人,他便笑了笑道:“我都不知道你们来汤阴县做什么,当然不会去通风报信,我只是去看看朋友,你不要胡思乱想!” 扈青儿微微叹息一声,“李大哥,我是为了你好,二寨主若知道你坏了他的大事,他是绝不会放过你的,你还是回去吧!不要蹚这趟浑水了。” 李延庆哼了一声,“你说的二寨主就是卢俊义吧!你不要拿他来压我,我不想管你们的事情,但你也不要管我去做什么,后会有期!” 李延庆调转马头便走,刚走两步,只觉脖子一凉,一条如蛇一样的软鞭无声无息缠住了他的脖子,他刚要用劲挣脱,扈青儿急喝道:“你千万别动,一动喉咙就断了。” 李延庆用手摸了一下软鞭,这才发现软鞭里暗藏着利刃,果然是厉害的兵器,李延庆笑了笑道:“这就是一丈青吗?” “我只问你回不回去?” 李延庆沉默片刻,平静地说道:“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是去偷袭大名府吧!” 扈青儿浑身一颤,暗暗咬了咬牙,“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你们这点小伎俩当然瞒不过我,不过你用鞭刃缠住我脖子,要割断我的喉咙,这就是你对我的报恩?” 扈青儿咬了咬嘴唇道:“我......我只是为了你好,我绝不会伤害你。” “那就对了!” 李延庆伸手慢慢解开了脖子上鞭刃,扈青儿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她分心之时,李延庆忽然双臂用力,猛地一扯,一下子将鞭刃夺了过来,随手向远处扔去,随即双腿一夹战马,战马疾奔而走。 “我走了,青儿,我们后会有期!” 扈青儿顿时又气又急,奔去捡了鞭刃,再抬头,李延庆早已经消失不见了,气得她狠狠一鞭向旁边一棵大树抽去。 “为你好还不领情,随便你吧!” 她也调转马头向鹿山镇奔去...... ===== 【求月票、推荐票!】 第三百七十六章 汤阴失陷 大名府是宋朝东西南北四京中北面一个京,在宋朝的地位要超过普通的州府,所以当五十天前梁山军攻入大名府,终于引起朝廷震怒,赵佶随即下旨,从真定府调三万边疆禁军进驻大名府,由府尹梁中书全权指挥。 梁山军这几年屡败官兵,队伍迅速壮大,已经由最初的数千人增加到了五万人,一个小小的梁山已经容纳不下他们,更重要是梁山军在屡败数倍于己的官兵,尤其在大败太尉高俅后,宋江发现了朝廷军队的腐朽和不堪一击,他的野心开始剧烈膨胀,他觉得自己也能割据一方称孤道寡。 从去年开始,梁山军率先攻下了郓州和济州,用半年的时间在郓州和济州站稳了脚跟,到了今年夏天,梁山军开始挥师北上,攻克了黄河北岸的博州。 对于梁山军而言,攻打大名府绝不是为卢俊义报仇那边简单,大名府的政治地位很高,攻下大名府,具有很高的政治影响力,对梁山军摆脱‘匪’的身份意义极大。 所以梁山军在第一次攻打大名县失败后,由宋江率数万主力在博州和官兵对峙,牵制住梁中书的三万军队,而卢俊义则率五千军迂回到相州,从背后进攻兵力空虚的大名府,这是极为高明的策略,却被李延庆看破了。 扈青儿赶上了急速北上行军的队伍,扈诚发现女儿脸色不太好,便放慢马速,和扈青儿并肩而行,“怎么了?”扈诚低声问道。 “没什么,我想试试李大哥的武艺,但我还是输了。”扈青儿随口扯了一个借口。 “呵呵!他的武艺我很清楚,他的飞石堪称天下第一,在飞石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射箭也是出类拔萃,如果把这两项去掉,我觉得他不是你的对手,除非你故意让给他。” “我没有故意!” 扈青儿脸一红道:“我明明就输给他了。” “谁敢欺负小三娘!” 身后忽然冒出一个粗鲁的声音,扈诚父女一回头,是梁山军都统制王英,王英是草莽土匪出身,年约三十岁,长得五短身材,头大如斗且膀大腰圆,长得极为健壮,他双腿较短,便得一个绰号矮脚虎,使一把七十斤重的长柄铜锤,力大无穷。 身材矮壮也就罢了,偏偏他相貌也长得很不好,满脸横肉,从左眼角到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相貌十分凶恶。 王英虽然外形不佳,但他在梁山地位很高,他是首领宋江的嫡系,深得宋江信任,这次作为副将跟随卢俊义前来偷袭大名府。 这时,王英一双铜铃眼滴溜溜地盯着扈青儿道:“哪个鸟贼敢对三娘无礼,告诉哥哥,哥哥去撕了他!” 扈青儿脸一沉,冷冷道:“我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如果扈诚不在,王英一定会嬉皮笑脸缠着扈青儿,在扈诚在一旁,王英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三娘,我是一片好心啊!” 扈诚知道这个王英为人歹毒,一向心狠手辣,他怕女儿得罪此人,连忙拉住他笑道:“三娘一向很任性,不要和她计较,我们去前面找卢帅谈谈军情!” “呵呵.....好吧!” 王英又深深瞥了一眼扈青儿高高的胸脯,扈青儿见他目光下流,心中顿时大怒,便要抡起鞭子,扈诚不等女儿发作,连忙拉着王英走了。 王英对女儿的心思扈诚怎么可能不知道,宋江已经两次暗示过自己,希望自己能促成这段姻缘,尽管两人年纪相差甚大,但这并不重要,王英相貌凶恶丑陋让扈诚不喜,这个扈诚也能容忍。 但扈诚绝不能容忍王英的淫邪,王英极好渔色,当山匪多年,被他糟蹋的良家妇女不计其数,上了梁山也不收敛,早已恶名在外,这样的男人,扈诚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他。 只是王英是宋江的同乡,深得宋江的信赖,在宋江嫡系中排名第三,仅次于吴用和李逵,扈诚也不敢过于得罪他。 梁山派系林立,卢俊义上山后,凭借他和林冲的特殊关系,迅速得到了林冲、刘唐、阮氏兄弟等一帮晁盖旧属的支持,加上孙立、关胜、扈诚、石秀、杨雄等一众河北系弟兄的拥戴,卢俊义已成了和宋江并列的梁山势力首领,宋江心中虽不喜,但也无可奈何,只得让他继承了晁盖的位子,成为梁山的第二号人物。 宋江一心想促成王英和扈青儿的姻缘,隐隐一层意思也是为了把扈诚拉过来,分裂卢俊义的手下。 这次卢俊义率军突袭大名府,宋江却任命王英为副将,其监视的用意昭然可见。 这一点卢俊义也心知肚明,这时,卢俊义对王英和扈诚道:“我刚才已询问了大部分士兵,其中一半以上的士兵干粮已经食尽,干粮最多的士兵也不超过两日,我想和两位商量一下,去附近村落打粮,还是去鹿山镇筹措官粮?” 卢俊义话音刚落,王英便毫不犹豫道:“一个小镇弄到多少粮食,肯定是攻打县城,卢帅,我强烈建议攻打县城。” “可是攻打县城会暴露我们行踪,大名府很有可能会提前得到消息。” 王英坚持攻打县城自有他的深意,他摇摇头道:“卢帅想得太简单了,难道我们不进县城,汤阴就不知道我们存在?暴露行踪是肯定的,但粮食也很重要,没有军粮,士气可就没有了。” 这支梁山军实际不止五千人,除了从博州迂回绕过来的五千军队,还有两千余名卫州破产农民也愿跟随他们造反,扛着锄头木根跟随在他们身后,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七千人,军粮对卢俊义是个大问题。 卢俊义看了看扈诚,“老扈的意思呢?” 扈诚低头想了想,“既然迟早要补充,与其在大名府境内进行补充,还不如在相州境内进行补充,另外,这几天弟兄昼夜行军,都比较疲乏,索性在汤阴县休整一天。” “我就怕消息泄露啊!” 王英笑道:“卢帅,就算消息泄露了又怎么样,大名府并没有军队抵抗,最多被一些官员逃掉,如果梁中书分兵来救,这倒是一个全歼官兵的机会,相信宋大哥那边把握得住!” 卢俊义点点头,“好吧!进汤阴县休整。” 王英大喜,连忙补充道:“那就按照惯例,我们替天行道!” 这是王英关心的一件事情,所谓替天行道就是杀赃官,这是梁山军定下的惯例,攻下城池后一般都要犒赏三军,但宋江要建名声,严禁掠夺民财,所以吴用就策划了一个杀贪官的办法,杀贪官一来可以收买民心,同时可以将贪官剥削的财富用来犒军,满足了梁山军队的钱财需求,还落得一个秋毫不犯的美誉,可谓一举两得。 卢俊义暗暗叹了口气,王英是宋江的人,既然他坚持这样做,自己也不好反对,只得表示同意了。 王英兴致高涨,挥臂高喊道:“弟兄们,攻下汤阴县,犒赏三军!” 士兵们士气大振,加快步伐向三十里外的汤阴县扑去。 ........ 五千梁山军杀到汤阴县正是中午时分,汤阴县城却没有一点准备,数十名乡兵还站着城门处闲聊,就在这时,官道上的行人忽然惊恐起来,大喊大叫,争先恐后地向城门奔来。 乡兵们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边怎么回事?”一名乡兵指着远处的官道问道。 众人也看见了,只见官道上尘土飞扬,不知有多少人奔跑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片刻,十几名行人率先奔到城门,大喊道:“后面是一支军队,杀气腾腾的,不像是官兵!” 这时,五千梁山军已出现在二百余步外,只见他们全副盔甲,肩扛长矛,正列队疾奔而来,两边有大将骑马跟随,挑着各种颜色的大旗,从这个角度看,这支军队完全和禁军没有区别,只是他们杀气太盛,将行人吓得四散奔逃。 乡兵们面面相觑,纷纷回头向队头望去,队头心中也没有底,想关城门又不敢关,就在这时,一支流矢疾射而至,正中一名乡兵的胸膛,乡兵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众人顿时醒悟过来,大叫着向城内奔去,“快关城门!快关城门!” 城门开始缓缓关闭,但是已经晚了,王英一马当先,他挥舞着长柄大锤,在城门即将关闭之时冲进了城内,挥舞铜锤大开杀戒,千余名部属也跟随着王英杀进了汤阴县,汤阴县由此陷落。 第三百七十七章 深仇难解 李延庆奔至汤王村时,天刚刚大亮,他纵马奔过村口的山岗,忽然听见头上方有叫他,“庆哥儿!” 李延庆连忙勒住战马,抬头向土丘上望去,上方是一片占地上前木的树林,都是木质极好的杉树,只见汤圆儿手执一柄剑站在土丘上,脸上挂满了焦急和不安。 “你怎么还没有藏起来?”李延庆顿时吃了一惊。 “我和爹娘就藏身在树林里,树林深处有间屋子,很隐蔽的。” 李延庆稍稍放心,又问道:“你祖父呢?” “祖父和大伯去县里了,他们不放心那边的产业,庆哥儿,真是梁山乱匪杀来了?” 李延庆点点头,“我亲眼所见,五娘,我想用一下你们家的信鸽,有急用!” “信鸽在县城汤记客栈呢!这边没有。” 李延庆立刻急了,“以前不是有吗?” “以前是有,从前年开始就全部送去客栈了,这边一只都没有了。” “我知道了,你赶紧去躲起来,不要再乱跑,但也不要太担心,梁山乱匪只是路过汤阴县,估计中午就走了。” 李延庆调转马头便走,汤圆儿追着问道:“庆哥儿,你去哪里?” “我去县城!” 时间紧迫,李延庆快马加鞭,向县城疾奔而去,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梁山军改变了计划,直接夺取了汤阴县。 ......... 扈青儿是第二批随军进入汤阴县,她虽然年少,却武艺高强,被任命为副统制,统率梁山军中著名的天凤营,也就是五百女兵,天凤营一般长驻梁山。 扈青儿却在梁山呆不住,带了二十名天凤营女骑兵跟随父亲南征北战,她手下的二十名女兵个个弓马娴熟,泼辣善战,丝毫不亚于男兵,连她们的盔甲也完全和男兵一样,从外表只比男兵显得略微娇小。 扈青儿进了城却惊呆了,只见城中哭喊连天,火光四起,士兵到处在**烧杀,抢劫民财,扈青儿顿时大怒,“谁在纵兵抢掠?” “首领,好像是王英的手下!”一名女兵小声对扈青儿道。 扈青儿也看见了,只见五六名王英的亲兵从一家大户人家出来,背着大包小包,脸上带着满足的淫笑,院子里有多具尸体躺在血泊之中,还有几个赤身女子在伏地哭喊。 “弟兄们,再换一家!”几名士兵意犹未尽,又去寻找新的目标。 扈青儿眼睛都红了,一言不发,冲上前去挥枪便刺,扈青儿的长鞭只是她的随身兵器之一,她真正的兵器是一杆一丈三尺长的透甲亮银枪,她师从林冲,一杆亮银枪使得出神入化,这才是她一丈青绰号的来历。 扈青儿一口气连杀五人,最后用枪尖顶住为首士兵的咽喉,“王英在哪里去了?” 士兵吓得浑身直抖,“我....我不知道!” “去死吧!” 扈青儿一枪刺穿了士兵的喉咙,一挥长枪,“跟我走!” 她率领二十名女兵纵马向城内奔去,片刻奔至县衙前,迎面见到另一名王英的亲兵,她厉喝一声,“王英在哪里去了?” 士兵吓得一哆嗦,“刚才还在,好像....好像是抓县尉去了。” 士兵一指前方一座府宅,“好像去那里了!” 扈青儿心急如焚,她必须让王英下令停止抢掠,离大门还有十几部,只见王英的亲兵押出一名年轻官员,年轻官员头上罩着黑布,被五花大绑,他拼命挣扎,却士兵强行拖走,扈青儿翻身下马便向院子里奔去。 这里便是县尉周春的家,周春回家保护妻子,却被王英手下抓走,这时,周春的妻子正被王英一步步逼迫。 “长得还不错!” 王英捏着她下巴淫笑道:“我玩过无数女人,唯独没有玩过大肚婆,居然县官的娘子,把衣服脱了,我饶你一命,快脱!” 高氏吓得魂不附体,扑通跪下哀求道:“奴家已经怀六月身孕,大王饶了奴家吧!” 王英一把揪住她头发,“你若不脱,我来帮你脱了。” 他伸手一把抓住高氏衣襟便要拉开,情急之下,高氏低头狠狠咬住了王英的手,王英痛得大叫一声,一拳将她打翻,高氏也豁出去了,大喊道:“我爹爹是上将军高深,你敢动我,我爹爹必将把你碎尸万段!” 王英杀机顿起,他冲上去骑在高氏身上,疯狂地撕扯她的衣裙,“老子先奸了你,再把你碎尸万段!” 就在这时,一根长鞭无声无息地缠住了王英的脖子,王英身体一下子僵住了,身后传来扈青儿冷冷的声音,“你敢再动她一下,我就让你死!” 梁山将领人人都颇为忌惮扈青儿的鞭刃,被这鞭刃缠住脖子,除非她肯放手,否则很难解开,而且很容易被里面锋利的刀片割断喉咙。 王英只觉脖子上一阵剧痛,他知道扈青儿已动了杀机,他不敢再乱来,连忙道:“我放开她就是了!” “站起身!” 王英慢慢站起身,离开了高氏,扈青儿又喝令道:“去收拢你的军队,不准再乱来!” “你不放开我,我怎么下令?” “你现在就可以下令!” 王英眼一瞥,见门口站着自己的几名亲兵,无奈,他只得下令道:“去传令各营,立刻收兵!” 扈青儿给自己手下女兵使个眼色,女兵会意,上前从王英怀中摸出了令箭,扔给王英亲兵,王英咬牙令道:“速去传令!” 几名亲兵只得跑去传令了,王英干笑一声道:“三娘,这下可以了吧!” 扈青儿鞭子一甩,王英顿时一个踉跄,向门口摔去,王英爬起身,满眼恶毒地看了扈青儿一眼,心中暗暗发狠道:‘臭娘们,总有一天,老子会让你臣服在我胯下!” “还不快滚!” 扈青儿做势挥鞭,王英吓得夺路而逃,这时,高氏跪地爬了几步,给扈青儿磕头泣道:“女大王救救我夫君吧!他不是贪官,他是今年的新科进士,任县尉还不到一年!” 扈青儿一怔,今年的新科进士,她连忙问道:“那你们认识今年的探花郎吗?也是汤阴县的。” “认识!李延庆和我夫君是好友,夫君来汤阴任职还是他建议的,他前两天还来我们家做客。” 原来是李大哥的朋友,扈青儿肩头立刻多了份责任,她点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帮你。” 高氏感激万分,连连磕头,扈青儿连忙扶起她,看着她隆起的小腹,心中恨极,那个王八蛋连孕妇也不放过,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你们把她到隔壁房间好好保护起来,我去找爹爹!” 虽然周县尉是被王英手下抓走,但打死扈青儿,她也不会去求王英放人,她只能去找爹爹,请卢帅出面干涉。 ......... 李延庆是在下午时分赶到了汤阴县,此时李延庆已经得知梁山军杀入汤阴县的消息,这个消息令他心急如焚,原以为梁山军为了保密行踪,不会攻打县城,县城会是安全之地,却没有想到县城反而成了最危险的地方,就不知现在躲到县城的王家和汤家情况如何? 李延庆远远看见了县城,只见县城大门前站满了士兵,自己这样骑马很难进城,李延庆目光一瞥,只见县城外的平桥酒馆里也坐满了士兵,他顿时有了办法。 李延庆将马拴在树林内,迅速藏身在酒馆后面的茅厕旁,不多时,一名士兵醉醺醺走了过来,李延庆从后面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进了树林内。 不多时穿着一身盔甲的李延庆牵马从树林中出来,向县城大门走去,守城的士兵没有怀疑他,但对他的马却很感兴趣,“这匹马不错,兄弟是从哪里搞来的?” 李延庆笑嘻嘻道:“刚才从一个商人手中弄到的,准备献给卢帅!” “卢帅正好缺马,兄弟献了这匹马,要升官了嘛!以后要多多关照哦!” “一定!一定!若升了官,肯定请大家喝酒。” 嘴里开着玩笑,李延庆牵着马大摇大摆地进了县城,离开城门,他翻身上马向汤记客栈奔去。 这时,针对商铺和大户人家的抢掠已经停止了,但汤阴县城内早已满目疮痍,到处是被杀的民众,李延庆慢慢捏紧拳头,心中充满了滔天怒火,这是他的家乡,竟然被梁山乱匪如此蹂躏。 路过士林源书坊,隔壁的银铺被抢劫一空,并放了一把火,波及到了士林源,士林源也被烧掉一半,几名伙计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整理书籍。 又奔跑一段路,李延庆顿时勒住了马匹,他看见了毛氏包子铺,从前在县学读书,他天天会来这里买包子当早饭,只见满地撒落着蒸笼,毛婶和他丈夫毛二叔倒在血泊之中,李延庆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一向和蔼善良的毛婶子竟然也死在乱匪手中。 李延庆抹去泪水,咬牙纵马疾奔,不多时便来到了汤记客栈,隐隐听见客栈传来嚎啕大哭,他心中暗叫不妙,急忙冲了进去,只见几名伙计正围在一起抹泪,在他们中间,汤正宗正抱着父亲汤廉嚎啕大哭。 李延庆惊得头皮发炸,只见汤廉的脖子上血肉模糊,他急忙奔上前,一把推开伙计,“老员外!老员外!” 众人这才认出士兵原来是李探花装扮,汤正宗哽咽说道:“他们抢走了汤家多年的积蓄,爹爹要和他们论理,却被他们......天啊!我汤家怎会遭此大难!” 他扑在父亲身上,再次嚎啕大哭,李延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蓦地站起身,问掌柜道:“程二叔,信鸽还在吗?” “还在,就在后院!” “快带我去,我要给大名府和京城报信!” “小官人请跟我来!” 李延庆跟着掌柜快步向后院走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 意外援兵 梁山军的临时军衙设在县学内,所有的县学学生都被驱逐,这里成了军队的临时驻地,扈青儿在父亲的营房内焦急不安地来回踱步,这时,门外传来父亲的脚步声,扈青儿连忙迎了上去,“爹爹,怎么样?” 扈诚摇了摇头,“王英坚决不肯放人,卢帅也没有办法!” “为什么?父亲有没有告诉卢帅,随意滥杀进士,我们梁山会遭到天下读书人抵制。” “我说了,卢帅也知道,但官员处置权在王英手中,他收罗了县尉不少罪名,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强征税赋,导致不少农民破产,光这一条,我们就反驳不了他,你也知道他是宋寨主的心腹,如果卢帅为这件小事和他反目,会严重影响到梁山军的团结,甚至会造成梁山军分裂,所以......青儿,我很抱歉!” 扈青儿急了,“爹爹,他是李大哥好友,李大哥对我们有大恩,这件事我们不能袖手不管啊!” “我知道!” 扈诚叹了口气,“要解决这件事其实也不难,明摆着只有一个办法。” “要我去求王英是吧!我宁可一死,也不会去求那个畜生。” 扈青儿转身便怒气冲冲地走了,扈诚默默望着女儿远去,他当然也不愿意让女儿去求王英,那个混蛋对女儿一直居心不良,若求了他,他就会得寸进尺。 扈诚低低叹了口气,他一直以为梁山是讲究兄弟义气,替天行道之地,可实际上也充满了勾心斗角,也一样避免不了派系斗争和权力争夺,还不乏象王英这样丑恶的小人,令他心中充满了困惑,梁山真是女儿的归宿吗? ......... 李延庆从汤记客栈出来,便急忙赶来周春的家中,他已经听到了知县蒋大道以及县丞张喜被抓走的消息,他极为担心周春的情况,周春不仅是他的好友,还是鹿山书院首席教授周闻博的孙子,更重要是他李延庆再三劝说周春来汤阴任职,如果周春遭遇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势必会为此歉疚终身。 周春的家中一片狼藉,院子里堆放着几只被砍烂的箱柜,地上散落着的铜钱以及花瓶的碎片,这让李延庆的心揪了起来,不用说,周春也一定也被抓走了,那的他妻子呢? 李延庆急忙向内宅走去,内宅几间房门都开着,里面的物品也极为散乱,看不见一个人,这时,最边上一间屋内快步走出来两名士兵,对李延庆呵斥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出去!” 竟然是两个女兵,李延庆目光一闪,隐隐看见房间内有周春妻子的身影,他立刻拔出剑,高声道:“大嫂,我是延庆,你没事吧!” 高氏听到了李延庆的声音,激动得要奔出来,却被几名女兵拦住了,李延庆大怒,恶狠狠道:“把人放了,否则你们一个都活不成!” 这时,他声音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李大哥,她们是我的手下。” 李延庆回头,只见扈青儿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目光充满了歉疚,李延庆上前一步急问道:“周县尉呢?他人在哪里去了?” 扈青儿神情黯然,歉然道:“我也想救他,很抱歉,他们死活不肯放人。” “是谁不肯放人,卢俊义吗?” 扈青儿摇摇头,“不是!是副将王英,汤阴县所有官员都在他手中,他不肯放人,卢帅也没有办法。” 李延庆呆了一下,不解地问道:“这又是什么缘故,难道并卢俊义不是主将?” 扈青儿叹了口气,“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总之一言难尽!” 李延庆忽然明白了,冷冷道:“王英是宋江的人,对吧!” 扈青儿默默点了点头,李延庆一句话说到了问题的关键。 这时,高氏奔了出来,急声问道:“扈姑娘,我夫君情况怎么样?” “他暂时还活着,我正在想法救他,你放心,我既然答应过你,我就一定会救他。” 说到这,扈青儿脸上有点发热,迅速瞥了一眼李延庆。 李延庆一言不发,转身向书房走去。 扈青儿慢慢跟了进去,见李延庆站在窗前不语,她低声道:“李大哥,真的对不起!” 李延庆冷冷道:“这就是你说的秋毫无犯,这就是你说的替天行道,看看把我的家乡糟蹋成什么样子?我挚爱的乡亲,我的长辈都死在你们刀下,有因必有果,你们将来灭亡,就是种因于此!” 扈青儿心中难过之极,忍不住掩面饮泣,“李大哥,梁山军真不是这样的,这是第一次,我....我也不知为什么?” “你想知道原因吗?我可以告诉你!” 身后忽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声音,李延庆和扈青儿同时一惊,他们竟然没有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李延庆蓦地转头,只见门口站着一名身材瘦高的男子,李延庆一眼便认出来,正是数年未见的栾廷玉。 扈青儿心中恼火,喝叱一声,挥鞭向男子抽去,李延庆大急,喊道:“青儿,他是我朋友!” 栾廷玉不慌不忙,伸手一把抓住了鞭稍,笑眯眯道:“小娘子脾气很大啊!说起来我还是你师叔,就这样对我无礼?” 李延庆连忙上前劝道:“师兄,这是我小妹,别和她计较。” 栾廷玉放开鞭稍笑道:“鞭法不错,可惜还不够快,未免美中不足。” 扈青儿从未被人抓住过了鞭稍,就连师父林冲也抓不住,此人居然轻易抓住了,扈青儿心中大骇,连忙后退几步,一双杏眼惊讶地注视着来人。 “师兄怎么在汤阴县?” “我是跟着他们来的!” 栾廷玉笑着一指扈青儿,“我在卫州加入他们军队,扛一根木棍,化名为张五郎。” “你究竟是谁?”扈青儿问道。 “在下栾廷玉,扈姑娘听说过吗?” 扈青儿摇了摇头,栾廷玉笑道:“你太小,当然没听说过我,但你爹爹认识我,你们卢帅也是我师弟,包括你这位李大哥,他也是我小师弟。” 扈青儿脸一红,连忙施个万福,“刚才是青儿鲁莽了。” “没什么,你一肚子委屈嘛!我冒冒失失闯进来,你当然会发作。”栾廷玉依旧笑眯眯道。 “师兄,你怎么会加入梁山军?”李延庆当然知道栾廷玉跟随梁山军是有目的,只是他摸不透栾廷玉的用意。 “其实也没什么,还是我的老本行,接到一票生意,就来摸摸梁山军的底细。” “前辈,刚才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原因?”扈青儿又问道。 栾廷玉走进房间淡淡道:“你以为这次屠杀汤阴县是王英头脑发热吗?实话告诉你,这其实是宋江事先策划好的。” 李延庆立刻明白过来的,这是宋江在故意败坏卢俊义的名声。 “为什么?”扈青儿城府不深,她一脸惊讶地问道。 “回去你就知道了,回去后王英一定会把屠城的责任完全推到卢俊义身上,谁让卢俊义是主将呢?这个责任他必须承担,到那时,卢俊义在梁山军的威信会大跌,就算你们父女证明也没有用,谁都知道你父亲是卢俊义的人,这就是宋江只派你们父女跟随卢俊义的原因,不给卢俊义其他人证。” “你胡说!”扈青儿忍不住又怒斥起来。 栾廷玉摇摇头,“你确实很难接受,试想连你都接受不了,别的大将更不会接受,及时雨宋江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心肠呢?所以卢俊义这个纵兵屠城的屎盆子就扣定了。” “师兄,我想救周县尉,你得帮帮我。”李延庆在一旁道。 栾廷玉苦笑一声,“你倒是会抓壮丁。” 他又问扈青儿,“周县尉什么时候开斩?” “按照惯例,太阳落山开斩!” 栾廷玉看了看天空,还有一个时辰左右,便笑道:“看样子,又得劫一次法场了。” 这时,李延庆道:“青儿,能不能烦请你把我大嫂送出城,送她到我家去。” 扈青儿知道李大哥是要把自己支开,以免自己夹在中间为难,她虽然很想帮李延庆,但那样一来,他们父女就无法在梁山立足了,心中着实无奈,她只得默默点了点头。 ...... 第三百七十九章 勇劫法场 黄昏时分,在汤阴县两条主干道的交叉口上,数百名士兵已经搭起了法场,这里也是汤阴县商业最繁华之地,左侧便是当年李延庆和同伴喝鹿血的庆福楼,右首是张记酒楼. 此时在张记酒楼前搭起了一座一丈宽、两丈长的木台,上面摆放了三把椅子,而在路口中间也搭了一座木台,这边却是斩首台,中间竖一根高高的木杆,木杆上挂了三只木笼子。 此时,四周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前来看杀官的民众,虽然梁山军在中午时分洗劫了半座县城,杀近千人,数百女人惨遭凌辱,但听说要公开处斩县官,还是有不少胆大的县民跑来看热闹,毕竟宋朝立国一百多年,杀官的盛况很难能看到。 ‘咚!’随着一声追魂鼓响起,卢俊义、王英和扈诚三人走上木台,坐在看台的椅子上,这次出征处斩官员是由王英全权负责,卢俊义无法插手,他脸上表情十分复杂,始终一言不发。 监斩官是王英,他坐在最左边,他向两边看了看,不解地问道扈诚道:“怎么不见三娘?” 扈诚淡淡道:“她不想见这种血腥之事,出城去了。” 王英笑了起来,“梁山的女中豪杰还怕见血吗?” 扈诚笑了笑没有说话,王英碰了个软钉子,心中有些不悦,便喝道:“把知县押上来!” 片刻,赤着上身的知县蒋大道被五花大绑地推了上来,他嘴里堵着麻布,‘呜!呜!’地大喊。 “死到临头,就让他说几句!” 嘴里的破布被拿掉,蒋大道立刻大喊:“孬种,倚多胜少算什么英雄,有种和老子单打独斗,看谁能杀死谁?” 王英大怒,甩掉外套跳上场去,“今天老子就跟你玩玩!” 卢俊义也不阻拦,依旧是冷眼看着他,卢俊义此时也明白了王英为什么一定要进城,他早就策划好要屠城,不用说,这肯定是宋江的授意,置自己于不义之地。 卢俊义心中异常恼恨,但一点口风也没有露出来。 王英也赤着上身,喝令道:“给他绳子解开!” 一名士兵挑断了蒋大道的绳子,王英扔给他一把刀,蒋大道接过刀,反手一刀便杀死了旁边押解他的士兵,引起四周一片惊呼,蒋大道骂道:“狗杂种,敢在老子脸上撒尿,你以为老子会放过你吗?” 王英却没把手下的死当回事,他招手道:“来!来!来!跟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蒋大道自知必死无疑,他也豁出去,大吼一声,冲上前刷地一刀劈向王英,来势极为猛烈。 “来得好!” 王英也不躲闪,举刀硬挡,‘当!’一声巨响,蒋大道被震得后退几步,不等他站稳身子,王英一步上前,猛地一刀刺穿了蒋大道的身体,蒋大道惨叫一声,血红的眼睛瞪着王英,身子晃了晃,倒地毙命。 周围一片唏嘘声,蒋大道绰号蒋大刀,在汤阴当了多年知县,最终还是惨死在刀下。 王英一刀斩下蒋大道的人头,将人头扔给士兵,“装进笼子!” 第一颗首级装进了木笼,此时就在五十步外的庆福楼的二楼,李延庆冷冷地望着王英斩杀了知县蒋大道,尽管他可以一箭射杀王英,为汤阴无辜的遇难者报仇雪恨,但理智告诉他,留着王英会更有价值。 紧接着县丞张喜被推上来,跪在斩首台上,张喜早已被吓瘫,当他看到蒋大道的无头尸体,顿时‘嗷!’地一声晕了过去。 王英冷酷无情地喝令一声,“斩!” 刽子手手起刀落,第二颗人头落地,也被装进了木笼中,这时,第三名官员也就是县尉周春被押了上来。 周春嘴被破布堵住,他拼命挣扎,两名士兵强行将他按跪在喷满鲜血的斩首台上,周春心中充满了绝望,他才二十余岁,前途光明,却要死在乱匪手中,他想到了生死未卜的妻子,还有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 ‘咚——’催魂鼓敲响,扈诚忍不住向卢俊义低声道:“请卢帅三思!” 卢俊义缓缓摇头,这件事他无能为力,王英冷冷地瞥了一眼扈诚,既然三娘不来求自己,那就别怪自己手下无情了。 “斩!” 周春猛地抬头,眼中悲愤地望着远方,他的父母,他的妻儿....... 刽子手缓缓举起了厚背大刀,就在这时,一支狼牙箭‘嗖!’地射来,正中刽子手眉心,刽子手惨叫一声,翻身滚落下木台,与此同时,两匹雄健的战马拉着一辆马车出现在数十步外的街角转弯处,只听有人大喊:“给我闪开!” 突来的变故惊得所有人目瞪口呆,人们纷纷向两边躲闪,王英反应极快,他知道有人来劫法场了,厉声喝道:“给我把人犯斩首!” 两名士兵冲上来,挥刀向周春劈去,两支箭一左一右射来,虽然是连珠箭,但速度太快,就像是同时射出的一般,两名士兵同时被射穿眉心毙命。 王英大怒,扭头向庆福楼中望去,他看出这两支箭是从庆福楼中射出,只见从二楼窗口前纵身跳下一个手执弓箭的青衣蒙面男子,一个前滚翻,便向斩首台扑去。 王英一跃跳起,俨如一只老鹰般纵身向十几丈外的斩首扑去,这时,青衣男子手一挥,一块飞石如电光石火般射来,快得无以伦比,正在半空中的王英躲闪不及,‘啪!’地打中他的面门. 青衣男子出手力道稍重,打得王英惨叫一声,翻身滚落在地,竟然被打晕过去。 这一块飞石使卢俊义和扈诚同时认出了此人,竟然是李延庆,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出手。 这时,栾廷玉驾着马车疾奔而至,数十名士兵举矛冲上前拦截,栾廷玉手执短铁棍左右翻打,神出鬼没,所过之处,打得士兵头骨碎裂,死尸遍地。 当年栾廷玉号称西北军第一高手,在周侗所有的徒弟中,或许他的沙场厮杀不如林冲,但他的短距离近战却无人能敌,一根短铁棍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就算以棍法闻名于河北的卢俊义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时,站在卢俊义身后的义子燕青勃然大怒,拔刀要冲下去,却被卢俊义一把抓住,“不要去送死!” 李延庆已经斩首台上周春救下,低声对他道:“我是延庆,大嫂安好!” 短短八个字顿时令周春激动得满脸泪水,“上车!”栾廷玉驾驶马车奔到李延庆面前,李延庆一个鹞子翻身,抱着周春跳上马车,随即用两副盔甲将他身体盖住,防止被流矢所伤。 数百名士兵呐喊着从两边杀来,扈诚站起身大声令道:“让他们走!” 士兵们纷纷停住脚步,不解地望着扈都统,李延庆站在马车上,远远向扈诚抱拳行一礼,马车随即疾奔远去,卢俊义暗暗叹了口气,这道命令惹下麻烦了。 ......... 汤阴县南门聚集着一百多名士兵,他们此时并不知道法场出事,正聚在一起谈论今天的收获,这时,远处有人大喊:“马惊了,快闪开!” 只见两匹骏马拉着一辆平板车疾奔而来,驾车之人是个手执铁棍的男子,在他身后车上站着另一个青衣男子,手执一副弓箭。 士兵们都愣住了,马惊了,要不要替他们拦截住,距离城门还有五十步时,远处传来的刺耳的警钟声,‘当!当!当!’这是王英醒来了,敲警钟命令城门处拦截。 为首队头顿时醒悟,大喊道:“拦住马车!” 话音刚落,一支箭‘嗖!’地射来,正中他咽喉,队头捂着咽喉倒在地上。 李延庆左右开弓,迅疾如电,短短五十步内便一口气射出了二十箭,二十名拦截在城门口的士兵纷纷中箭倒地,城头上也有五名士兵中箭毙命。 栾廷玉忍不住赞道:“师弟,好箭法!” 栾廷玉是识货之人,这是师傅亲创的暴雨箭法,除了师傅外,恐怕天下没有第二个人能李延庆的速度相比。 阻挡大门的二十人被李延庆的乱箭射杀,其余士兵吓得魂不附体,跌跌撞撞向四周逃去,马车瞬间冲出了城门,沿着官道向南方疾速奔去。 不多时,王英率领大队士兵追了过来,只见马车已绝尘远去,他恨得牙齿咯咯直响,狠狠一刀砍在城门上,如野兽般低声吼道:“此仇不报,我矮脚虎誓不为人!” 第三百八十章 决定返京 马车渐渐抵达鹿山镇,速度也慢了下来,周春还没有完全从惊恐中恢复,显得有些呆滞,只是坐在马车内怔怔地望着深沉的夜色,李延庆和栾廷玉的谈话他也一个字没有听进去。 “师兄这次应该接到一笔好买卖吧!”李延庆笑着打趣道。 “确实是一笔好生意,你猜猜是主顾是谁?” 李延庆想了想道:“是梁师成吗?” “梁师成确实找过我,不过不是梁山之事,你不要猜朝廷,猜朝廷以外的人。” 李延庆又略略沉思片刻,忽然脱口而出,“方腊!” 栾廷玉仰头大笑,“师弟好敏捷的头脑!” 他点点头,“你说得不错,确实是方腊,他想知道宋江有无称帝之意。” “方腊想称帝了吗?” “我估计是吧!但他又希望宋江先称帝,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如果宋江准备称帝,那他就可以再等一等。” 李延庆接口笑道:“如果宋江没有称帝之意,他就不客气了。” “确实如此!” 栾廷玉笑了笑又道:“可想摸清宋江的底细,很难啊!” 李延庆沉默片刻说:“宋江不会称帝!” “师弟怎么知道?” 李延庆当然不会说他知道宋江的结局,他淡淡道:“称帝也要有天时地利人和,宋朝虽腐朽,但人心思定,没有多少人真愿意跟随他对抗朝廷,他起兵位于中原腹地,也不适合称帝,他造反对朝廷只是癣疾,可一旦称帝那就是致命了,朝廷会出重兵彻底摧毁他,这个道理他明白,更何况他内部不定,没有得到弟兄的全力支持,他何以称帝?” “内部不定?” 李延庆淡淡道:“一个中心叫做忠,两个中心叫做患,这是宋江最大的软肋,他以为晁盖死了,他就能统一梁山,事实证明,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师弟看得很透彻,不过我还需要花点时间再深入了解一下。” 这时,李延庆想起一事,笑道:“种帅很怀念师兄!” 栾廷玉沉默一下,“师弟以后不要再提从前之事。” “很抱歉!” 栾廷玉笑了笑,“没事,种帅确实对我有恩,不过往事不堪回首。” 不多时,马车便抵达了李文村,李真率领几个族人在村口等候,看见李延庆,他连忙迎了上来。 “二叔,周夫人来了吗?” “来了,就在小官人家里,还有一个小娘,不过她已经走了。” “走了?”李延庆微微一怔。 “她来得很匆忙,走得也很匆忙,好像走永济渠那条路。” 李延庆心中略有些遗憾,但他也明白,扈青儿这个行为已经是在资敌了,她不走不行,李延庆便取出杨亮的地址交给李真,“烦请二叔去一趟汤北乡,替我给一个手下送个口信,让他收拾一下,我要进京了。” “小官人要走了吗?” 李延庆点点头,“发生了这件大事,我必须要进京了。” 这时,栾廷玉从马车上解下一匹马,翻身上马道:“师弟,我也要走了。” 李延庆没有留人,他抱拳道:“师兄的恩情,小弟铭记于心。” “哎!自家兄弟客气什么,我走了。” “我如果想找师兄怎么办?” “很简单,贤弟只要夜间时在须城的北城外向天空射一支火箭,一个时辰内,我就会出现。” 说完,栾廷玉纵马离去了,李延庆和一名族人将周春扶进自己院子,高氏奔了出来,周春激动地迎上去,夫妻二人抱头痛哭。 这时,忠叔上前低声道:“青儿姑娘送她来就走了。” “我知道!” “青儿姑娘留了一个口信给小官人。” “她说什么?”李延庆停住脚步问道。 “她说….希望不要在战场上遇到小官人。” “她这样说?” 忠叔点点头,“这是她的原话。” 李延庆笑了笑,对忠叔道:“帮我收拾一下吧!过两天我就要进京了。” “小官人不在这里过年吗?” “已经没有心情了。” 这时,周春从大堂慢慢走出来,嘶哑着声音对李延庆道:“延庆,我想和你谈一谈!” “好!我们去书房。” 李延庆将周春领到自己的临时书房,也就是从前喜鹊的房间,进了房门,周春便扑通跪下,给李延庆行大礼磕头,“延庆对我们夫妻的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周春心中铭记在心!” 李延庆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他,“这是做朋友应该做的,若我出了危险,你也会帮我,对不对?” 周春垂泪道:“若不是青儿姑娘及时相救,娘子几乎惨遭玷污,若不是延庆舍命相救,我的人头早已落地,此等大恩,我只能后报了。” 李延庆笑着摆摆手,“我们坐下说!” 周春坐下,拭去泪水道:“我想明天就把贱内送回京城,这里太危险了。” “可是蒋知县和张县丞都被杀了,谁来安抚汤阴县民众?周兄,这个时候你不能走,这是你的责任。” “可是……” 李延庆摆手打断他的话,“我大概后天出发进京,如果周兄信得过我,我愿意护送大嫂进京,我再雇两个有经验的接生婆陪同,这样就有照顾了。” “我完全信得过贤弟,只是要问问娘子的意思,能否让我先去和娘子商量一下。” “周兄请便!” 周春匆匆去找妻子了,只片刻,他便回来了,躬身道:“那就拜托贤弟了。” “放心吧!我路上会保护她的安全。” 李延庆负手走了两步,忽然问道:“我发现汤阴县似乎没有主簿?” “主簿一直就空缺,由张县丞兼任。” “原来如此!” 李延庆点点头又道:“虽然有句话在这个时候说不太合适,但我还是想提醒周兄,你现在面临一个机会。” 周春低下头,他明白李延庆的意思,知县和县丞都空缺,这确实是个机会,只是.....道义上似乎有点过意不去啊! 李延庆想了想道:“这样吧!周兄先给岳父写封信,你再调查汤阴县的损失,然后再给朝廷写份详细报告,至于你能不能升任县丞或者知县,这就由你岳父来决定,你自己就不用操心,把县里善后之事做好就是了。” 周春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今晚就给岳父写信!” ....... 次日一早,县城传来消息,天不亮梁山大军便离开了汤阴县,李延庆随即陪同周春回了县城。 汤阴县城内满目疮痍,尽管昨天下午王英便下令停止抢掠,事实上,他的不少部下依旧趁夜色抢掠大户,**妇女,给汤阴县城带来了一百余年来从未有过的伤害。 周春进了县城,县里民众纷纷围拢上来哭诉,周春心中酸楚,一一安抚众人,这时,李延庆忽然看见王贵的父亲也在人群中抹泪,他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把他拉到一边。 “伯父,老员外没出事吧?”李延庆紧张地问道。 王贵父亲万分痛心道:“人虽然没有出事,但我们骡马行全毁了,几百头毛驴和骡子都被强行征走,算下至少损失了将近万贯啊!” 人没有出事就好,李延庆稍稍松了口气,汤廉不幸身亡,他已经压力很大了,如果王万豪再出事,他真的无颜去见几个好友了。 李延庆又安慰他几句,这时,一名乡兵跑上前道:“李探花,城门那边有人找!” 李延庆回头望去,只是一名身材削瘦的中年男子站在城门边,李延庆一眼认出,是蒋大道的幕僚莫俊,在扳倒李文贵一事,自己还欠他一个人情。 他连忙把王贵父亲介绍给周春,这才快步向城门处走去。 “莫先生无恙,真是万分庆幸啊!” “多谢李探花关心,确实是很庆幸。” 莫俊心有余悸道:“昨天我正好去汤北乡对帐,不在县衙,结果乱匪杀进县衙,蒋知县的几个文吏都没能活下来,张丘也死了,蒋知县也死了,太惨了。” “那先生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莫俊叹了口气,“蒋知县一死,我也无事可干了,我打算回家乡魏县找点事情做。” 李延庆知道莫俊是个极为精明能干之人,蒋大道大字不识一筐,整个汤阴县实际上就是他的两个莫俊和张丘撑起来,这个人才放走了着实有点可惜。 他想了想道:“我倒有几个路子,就看莫先生有没有兴趣?” 莫俊当然不想回乡,他找李延庆其实就是希望李延庆能帮自己推荐一下,他顿时大喜,连忙道:“我愿洗耳恭听!” 李延庆指了指周春,“周县尉是我的好友,他岳父刚刚升为知枢密院事,后台很硬,他前途无量,如果先生愿意,我可以把先生推荐给他,这是第一个路子。” 莫俊没有吭声,等李延庆继续说下去,李延庆又道:“第二个路子就是当种大帅的幕僚,他的情况我比较清楚,他正好需要一个幕僚,不过不是主幕僚,他的主幕僚已经有人了。” 停一下,李延庆又道:“第三个路子就是进京给我父亲做事,做几年执事,以后说不定先生也可以来帮帮我。” 当初莫俊不要任何报酬便帮李延庆扳倒了李文贵,他就是看准了李延庆前途无量,把自己的机会押到以后。 虽然跟随周春不错,但周春为人太正统,做事太古板,和他的性格合不来,而种师道的幕僚听起来不错,但种师道年事已高,没几年就要退仕了,跟随他没有前途,何况还不是主幕僚。 他一直就认为跟随李延庆会更有前途,莫俊岂能不懂李延庆的言外之意,他欣然笑道:“能为宝妍斋做事,是我的荣幸。” 第三百八十一章 搬石砸脚 莫俊要回乡安排好家人,暂时无法跟随李延庆一同进京,李延庆给他写了一封推荐信。 次日一早,周春将两名临时雇用的接生婆和一名丫鬟送到李延庆家中,杨亮也从汤北乡赶来,众人稍稍收拾一下,便启程向京城出发了。 李延庆完全相信栾廷玉的判断,这次屠杀汤阴县是宋江针对卢俊义的一次精心策划,打击卢俊义在梁山军的威信,如果在卫州实施,影响稍小,无法引起梁山军中河北系将领的共鸣,而在大名府实施,又会影响突袭大名府的计划。 而在相州汤阴实施,无论时机还是地域都是最佳的选择,李延庆凭此判断王英在汤阴纵兵屠城抢掠并非头脑发热,而是宋江精心策划的一次行动,但这个计划无疑严重伤害了汤阴县的无辜民众,也激起了包括李延庆在内的汤阴子弟的刻骨仇恨。 五天后,李延庆一行抵达了汴京。 高府大门前,早已闻讯等候在门口的高深夫妇终于见到了平安归来的小女儿,母女二人抱头痛哭,高深红着眼睛上前对李延庆道:“李参军大恩,高某铭记于心,且容后报!” 李延庆行礼问道:“可是令婿先派人送信回来了?” “我昨天接到女婿的快信,心中担忧之极,几乎一夜未睡,哎!河北的战报这两天已经让朝廷沸腾了,相比之下,梁山乱匪对汤阴县暴行已经不算什么了。” “可是河北战局不利?” 高深苦笑一声,向两边往来的行人看了看,对李延庆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我们到府中去谈。” 说着,他吩咐管家招呼好杨亮,自己则带着李延庆向府内走去,李延庆也十分关心河北大名府的情况,只是他一路都没有得到消息,心中着实有点担心。 书房里,两人分宾主落座,高深叹息一声道:“梁中书三万大军惨败,三万大军几乎全军覆灭,他只带数千残兵逃回了大名县,天子十分震怒,已下旨将梁中书革职。” “那大名县呢?被梁山军攻破了吗?”李延庆又急忙问道。 高深摇摇头,“听说大名县提前得到了警报,大名府通判王仁易动员四千厢军上城严守,梁山乱匪的偷袭没有得逞。” “既然大名县没有沦陷,为何梁中书会一败涂地?” 高深叹了口气,“梁山军在夜晚利用投石机向官兵大营内投送了上万份单子,造谣大名府已被梁山军偷袭攻破,梁中书不但没有及时避谣,连他自己都相信了,下令连夜撤军,军心开始严重混乱,大量逃兵涌现,结果梁山军趁势发动进攻,三万大军一败涂地,若不是徐州知州张叔夜率几千厢军攻打济州,实施围魏救赵之策,恐怕梁山乱匪早已攻下了大名府。“ “那朝廷下一步决定派谁去镇压梁山乱匪?” “现在暂时还没有人选,朝廷内部争论得很激烈,因为南方方腊的匪患也很严重,令朝廷有点顾此失彼,余相国建议招安梁山乱匪,集中精力打击南方匪患,但很多大臣也认为现在招安梁山乱匪只会助长匪患声势,应该严厉打击匪患,我也支持后者,但官家似乎倾向于招安,我估计官家已经派人去接触了。” 李延庆沉默片刻,起身施礼道:“晚辈想恳求太尉一事!” “这话怎么说,李参军大恩于我女儿女婿,只要我能帮忙,我一定尽力!” 李延庆缓缓道:“假如有人推荐种师道为主帅去剿灭梁山乱匪,请太尉务必支持!” 高深望着李延庆一脸坚毅的神情,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 正如高深所言,梁山军在全歼三万官兵后,准备趁胜攻下大名府,但徐州知州张叔夜却率三千厢军,诈称一万精兵,攻进了梁山军的根基之一的济州,直接威胁到了梁山的安危,宋江闻此消息,不得不放弃攻打大名府的计划连夜撤军。 尽管攻打大名府的计划再次失败,但梁山军还是取得了博州战役的巨大胜利,夺得了无数的盔甲、辎重和粮草,宋江趁机扩军,使梁山军的兵力迅猛增加到八万,宋江个人的威信也达到了顶点。 此时,宋江倒也不再继续继续扩大地盘,他需要整合内部,彻底在梁山军建立他绝对的权威。 郓州须城县,这里是郓州州治,同时也是梁山军下山后设立的统治中心,是宋江的都城,为了摆脱晁盖的影响,宋江已经把梁山军的根基从梁山转移到了须城,并自称为郓公,在须城县内修建了占地约两百亩的忠义府,作为梁山军的军衙。 这两天,一个令人愤怒的消息在梁山军诸首领中传播,卢俊义在相州背弃了替天行道的宗旨,公然纵兵屠城,抢掠民财。 天之道,损有余而奉不足,替天行道就是劫富济贫,打击贪官,这一直是梁山聚义的宗旨,所以梁山军在攻城掠寨时绝不允许发生屠城之事,一般都是镇压贪官豪绅,夺取他们的钱财,而对贫苦民众秋毫不犯。 但卢俊义纵兵屠城抢掠无疑违背了梁山军的起兵宗旨,令不少将领为之愤怒,不过在宋江要求团结的强压下,这件事并没有扩大化和公开化,只是不满的情绪在暗中涌动。 这天中午时分,军师吴用找到了卢俊义,虽然卢俊义身处舆论风暴,但他依旧十分平静,对各种不满目光和指责泰然处之。 “打扰二寨主休息了!”吴用走进房间便拱手笑道。 卢俊义正在看书,见吴用进来,便放下书起身笑道:“哪里!军师请坐。” 吴用含笑坐下,卢俊义又让燕青去端茶,“最近发生了一些针对二寨主的非议,宋寨主深表遗憾!”吴用稍作沉吟,便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卢俊义淡淡一笑,“我是北征军主将,军队发生了屠城抢掠的行为,我是有一定责任,不过我相信宋寨主已经调查清楚了其中的原委。” 吴用叹了口气,“宋寨主询问过了王英,他也承认是军队攻入城后一时难以控制,本来是打击豪门贪官,不料士兵在抓捕豪绅和县官之时没有把握好分寸,误伤了一些民众,王英已向寨主认罪,寨主决定将他降为统制,虽然这件事二寨主责任不大,但事情毕竟发生了,如果没有一点表示,就怕下面弟兄不服啊!” 吴用的言外之意就是说,宋江承认责任在王英,已经将王英处理,但作为主将,卢俊义也不能置身事外,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 卢俊义心知肚明,他也不揭穿,便笑了笑问道:“那宋寨主决定怎么处罚我?” “宋寨主也难办啊!让我来和二寨主商量一下,看看用什么方法既不伤弟兄情面,也不违背梁山的宗旨。” 说到这里,吴用目光征询地望着卢俊义,卢俊义心中冷笑一声道:“既然当事者王英已被严惩,我又岂能置身事外,这样吧!我也降一级,由将军降为都统制,然后通告全军,让大家引以为戒,军师觉得怎么样?” 吴用心中暗喜,依旧假惺惺道:“这样不太好吧!通告全军,会损害二寨主的威望。” 卢俊义摇了摇头,“梁山要成大事,当然要公正严明,军纪如山,就算是我,是宋寨主也不能例外,这是我的正式表态,我会写一封自责书,向三军将士认错。” 吴用半晌道:“有通告就行了,二寨主不要再写什么自责书了。” “不行!” 卢俊义斩钉截铁道:“既然寨主要公事公办,我又岂能让王将军委屈受责,必须把这件事公开,让大家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我心意已决,吴军师就不要再劝了。” 卢俊义语气中充满了危险,他就在等一刻,你宋江不仁,那就休怪我卢俊义不顾大局了,把事情彻底公开,让大家看一看,到底是谁在背后策划? 吴用这时才忽然体会到了卢俊义的凌厉反击,他心中顿时一惊,他隐隐意识到,恐怕屠城汤阴这件事搞砸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城外火箭 听完了吴用的汇报,宋江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下了一件蠢事,让王英屠城反而坐实了自己策划的阴谋,难怪卢俊义始终没有阻止王英,他就在等待机会反戈一击。 宋江设想得很美妙,他将卢俊义和王英降职,然后在通告在略微误导,便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王英虽然贪财害民,但却是得到卢俊义默许的,这样即使王英受点委屈,但卢俊义的威望却会遭受严重打击。 但宋江却没有想到卢俊义要亲自给众将写信说明情况,这等于是公开事实,那么一般人都会很容易猜到是他宋江策划了这次屠城阴谋。 宋江心中异常焦虑起来,这样的结果绝不是他想要的,既然整不倒卢俊义,他也绝不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宋江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后他叹口气道:“军师,这件事该怎么办?” 吴用早已替宋江想过了,他缓缓道:“此事无非三个选择,要么继续硬抗下去,不管卢俊义怎么说,公明咬定他的责任,是非曲直让大将们自己评论......” “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宋江问道。 “恐怕是支持卢俊义的人会更加支持他,支持公明人也会更加支持公明。” “意思是梁山军会更加分裂?” 吴用点点头,“确实会这样!” “那这样做有什么意义?这个方案我不想采纳。” “第二个方案就是公明亲自去和卢俊义好好谈一谈,双方选一个能达成妥协的方案,使这件事能圆满解决。” 宋江脸一沉,这个方案不就是让自己去向卢俊义认错吗?怎么可能! “还有什么方案?” “再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让此事不了了之,王英也不要处罚了,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宋江沉默半晌道:“卢俊义会善罢甘休吗?” “保持沉默是他的一贯风格,如果他聪明的话,他应该不会用此事来挑衅公明。” 宋江负手走了几步,叹息一声,“可是需要用一件事来分散将士的注意力才行啊!” 就在这时,有士兵在门口禀报:“启禀寨主,戴都统有急事求见!” 戴都统就是戴宗,他负责梁山军的情报,也是宋江的心腹之一。 宋江点点头,“让他进来!” 片刻,戴宗匆匆走进房间,单膝跪下道:“卑职有大事禀报寨主!” “什么事?” “卑职得到汴京确切情报,朝廷派亳州知州侯蒙来郓州和梁山军谈判,极可能是想招安我们梁山军。” “啊!” 宋江惊呼一声,他和吴用面面相觑,这个消息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 须城县的北城外是一片低缓的丘陵的地带,分布着大片树林,一条平坦的官道穿过丘陵,直通北方。 这天傍晚,一名樵夫模样年轻男子背着一捆柴禾在山林中迅速奔行,一会儿奔下土坡,片刻又穿过一片松林,半个时辰后,他抵达了距离县城最近的一座丘陵前,站在一棵大树向县城张望。 山脚下也是一片树林,一直延伸到距离城池两百步左右,而树林前面靠近官道则是一栋接一栋的屋子,各种客栈、酒馆、小吃铺等等,一家接着一家,各种招牌和酒幡高高挂起。 这名年轻男子正是李延庆的手下杨亮,他奉李延庆之令来须城县做一件大事,今天正好是除夕,须城县城头上十分安静,就连平时在城外巡逻的士兵也看不见了,大部分店铺也早早关了门,伙计和掌柜都回了家,整个城外显得冷冷清清。 杨亮在山头等了约半个时辰,夜幕终于降临了,这时,杨亮从柴禾抽出一把弓和一壶箭,向山坡下冲过去。 他一直跑到距离城墙约百步处,迅速爬上一棵大树,在树端上他用火镰打燃了火,随即点燃了火箭,他立刻张弓搭箭,一箭向天空射去,火箭在天空划出一道赤亮,就俨如除夕夜点燃的一只烟火。 杨亮立刻跳下树,又奔回了山岗,他坐在山岗上一边啃干粮,一边耐心地等待着,虽然参军告诉他,射箭一个时辰后,会有人来找他,但他还是将信将疑,就算自己要找的人看见了火箭,他又怎么知道去哪里找自己?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杨亮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时,忽然感到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惊得他跳了起来。 身后是一个身材瘦高的士兵,手执一根短棍,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是你射的火箭吧!” “你是谁?”杨亮吓得后退一步,手握住了刀柄。 男子便是栾廷玉,他和李延庆曾约好,若李延庆有急事找他,可以在须城北城外射一支火箭,以栾廷玉豹子般的敏锐观察力,找到杨亮易如反掌。 他看了看杨亮身边的弓和火箭,便笑道:“如果你是我师弟李参军派来的,那就对了。” 杨亮顿时松了口气,他又确认道:“你是......栾官人?” “我就是,说吧!我师弟找我有什么事?” 杨亮连忙从头发里抽出一张纸条递给栾廷玉,栾廷玉接过纸条又问道:“还有什么口信?” “我家参军说,师兄的帮助他会铭记于心,这是参军的原话。” 栾廷玉哈哈一笑,“找我做事是有代价的,就算师弟也不例外,以后再找他慢慢算帐,还有什么口信?” “别的就没有了。”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说完,栾廷玉闪身进了树林,很快便消失无踪。 杨亮等栾廷玉走远,他便弓箭丢弃在沟壑里,背起柴禾,迈开大步向西面奔去。 ............ 除夕的夜晚,汴京各家酒馆的生意格外兴隆,宋人有除夕守岁的风俗,这天晚上,很多茶馆酒楼都会通宵营业,很多人家都是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在某家酒楼里喝酒到天明。 清风楼的生意也兴隆,宾客满座,在三楼的一间雅室内,李延庆和四个好友正聚在一起饮酒守岁。 虽然这应该是一个喜庆的日子,但今年的除夕的气氛却有点压抑,无论汤怀,岳飞还王贵都比较沉默,发生在汤阴县的惨剧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坐在一旁的牛皋并不鲁莽,他见三人心情不好,也不高声叫嚷,只管闷声喝酒。 汤怀是首当其冲,他挚爱的祖父被乱匪杀死,还有堂叔和堂婶也死在乱匪手中。 王贵家里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他们骡马店被乱匪洗劫一空,损失上万贯,一半的家产被夺走。 至于岳飞,他是心中自责,作为汤阴县的乡兵都头,家乡惨遭浩劫时他却不在,一半手下都死在乱军中,那些对他格外崇拜,整天围着想学射箭、枪法的小伙子们转眼却生死相隔。 “听说朝廷打算招安梁山乱匪了。”汤怀嘶哑着声音道。 岳飞抬起头,吃惊地望着汤怀,“消息确切吗?” 汤怀点点头,“消息确切,老李也确认了。” ‘砰!’王贵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破口大骂,“软弱无能的狗屎朝廷,就知道议和妥协,真正有本事的人不用,整天就用那些酒囊饭袋,能不惨败吗?” 岳飞吓了一跳,连忙劝阻,“阿贵,隔墙有耳,别骂朝廷!” “老子就要骂,开国至今,辽国割地赔款西夏送岁贡,这种窝囊事还做得少吗?现在连一群乌合之众的乱匪也要议和,这个没卵子的朝廷他娘的还有什么出息?” 这时,李延庆缓缓道:“议和不会成功的!” “为什么?” 四双眼睛一起向他望来,连王贵也顾不上痛骂了,他瞪大眼睛望着李延庆,“老李,你怎么知道?” 李延庆喝了杯酒,淡淡一笑,“很简单,梁山军风头正劲,他们开出的价码朝廷承受不起,而且朝廷反对议和的声音也很大,一旦梁山军开价太高,天子退缩,反对议和派必然会占上风。” 岳飞犹豫一下道:“万一宋江开价不高呢?” “这个由不得宋江,他手下几十名大将,个个都是都统制,相当于都指挥使,朝廷虽然闲官无数,但要一下子拿出几十个都指挥使还真不可能,况且宋江也知道,梁山军一旦解散,他们杀了那么多地方官,他们就会死无丧身之地了,他一定不会解散梁山军,而这又是朝廷绝不能容忍的,所以我不看好这次招安。” 李延庆只是给大家分析招安的利弊,但他却知道招安必然失败的真正原因。 “如果招安失败,朝廷会继续剿匪吗?”汤怀问道。 “那是肯定的,我希望这次是种帅亲自出马!” “那我也要参战!”汤怀蓦地站起身。 王贵一拳砸在桌上,“种帅去,我当然要去,拼着不考武举我也要去!” 牛皋一直后悔没有留在情报营,导致他现在还是个小押官,王贵都已经是下属几百人的都头了,还有了官阶,这次机会他不会再放过了,他也嚷道:“俺也和你们一起去!” 李延庆见岳飞有点犹豫,便笑道:“这只是我猜测,再说即使朝廷决定要剿匪,也要等开春后了,那时武举已经结束,我觉得并不会影响大家的武举。” 岳飞缓缓点了点头,如果不影响武举,他也想参加这次剿匪。 第三百八十三章 宋江条件 正月初五,亳州知州侯蒙抵达了济州鲁桥镇,侯蒙年约五十余岁,进士出身,气质儒雅,面容清瘦,一双明亮的眼睛显得他十分精明能干。 朝廷之所以选侯蒙前来招安梁山军,是因为他曾出任济州郓城县知县,梁山泊横跨济州和郓州,在济州的一半属于郓城县管辖,而梁山军首领宋江当年就是在他手下出任押司,可以说,梁山军就是在他治下一点点壮大起来。 杨戬在须城县被射杀后,责任被认定为郓州,郓州的州县两级官员全部被罢免,侯蒙在济州为官则逃过一劫,他随即走了蔡京的关系,非但没有被惩处,还被朝廷升为亳州知州。 几个月前,蔡京被迫告老还乡,侯蒙失去了靠山,新相国王黼认定侯蒙对梁山乱匪坐大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便推荐他来招安梁山军,如果能招安,他便可以将功赎罪,如果招安不了,那他就要为从前放纵梁山乱匪坐大而承担责任了。 也正是这个缘故,侯蒙心中压力极大,显得忧心忡忡,朝廷给他的价码并不高,只给了他一个知州、两个通判、七个知县和二十个团练使的筹码,条件却是要彻底解散梁山军。 不过有些细微处他可以酌情处理,比如梁山抢掠的财物可以不用上缴,杀死地方官员可以既往不咎等等,凭这些条件,或许可以和宋江面对面地谈一谈。 鲁山镇位于单州和济州的交界处,侯蒙带着十几名手下刚走进镇子,只见前面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之人是一名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侯蒙觉得他依稀有些眼熟。 男子翻身下马,上前施礼道:“吴用参见侯官人。” “你是.....吴县吏!” 侯蒙忽然认出了此人,也是当年郓城县的县吏,主管牢城营文案,和宋江交情很深厚,听说此人现在是梁山军军师,是梁山军的第三号人物。 吴用笑眯眯道:“官人原来还没有忘记故人。” 他又拉过戴宗,“这位戴宗当年也曾跟随官人下山视察,郓城县的副捕头,官人还有印象吗?” “当然记得!” 侯蒙连连点头,毕竟只是十年前的事情,他还有印象,这个戴宗是他当年亲手提拔的副捕头,原来也上梁山了,他笑道:“我记得还有一位又黑又壮的衙役,武艺十分高强,好像姓李。” “官人,俺在这里!”李逵也走上前行礼。 侯蒙大喜过望,原来都是故吏,宋江让他们来迎接自己,说明宋江也愿意被招安啊! “不知道公明在哪里?” “公明现在还在须城,他事务繁重,无暇分身,便让我来迎接侯官人,我也可以代表他和侯官人先谈一谈。” 侯蒙知道吴用是梁山军的第三号人物,他代表宋江来迎接自己,这就说明他们也知道了自己的来意,既然双方都有意,那最好尽早进行协商会谈。 “不知吴军师打算在哪里和我商谈?” 吴用向前方一指笑道:“这里不方便,我们去任城县细谈。” 吴用之所以不想把侯蒙带去须城,是因为不少将领都反对接受招安,他们现在形势大好,军队势如破竹,完全可以占领山东全境,接受招安就等于投降朝廷,这种事情谁能接受?尤其卢俊义一派更是强烈反对投降朝廷,为这件事,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汤阴屠城之事,梁山军上下都在激烈地争论。 宋江也怕激起军队哗变,所以他只能派吴用暗地里来和侯蒙接触,如果条件优厚,他再想办法说服众人。 任城距离鲁桥镇并不远,很快,侯蒙被吴用等宋江派来的心腹如众星捧月般地迎进了任城县,住在任城县的贵宾驿内。 这里是梁山军为了招揽天下英杰而特地修建的奢华馆所,是在原来的任城驿站上扩建而成,占地近百亩,有大大小小二十几个院子,其中主院叫做青松院,侯蒙就住进了这座院子里。 随从还在收拾屋子,侯蒙却和吴用坐在书房内开始第一次商谈,当然,第一次商谈都是试探性的,大家都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底线和价码。 “朝廷现正在集中精力备战辽国,不希望被国内纷乱掣肘,方腊那边朝廷不是没有给他们机会,他们不仅出尔反尔,还有称帝谋逆的迹象,朝廷绝不会容忍他们,而梁山将领大多是因为贫困或者犯事而走头无路,也没有做出称帝谋逆的举动,这种情况下官家认为可以和解,官家承诺梁山将领过去所犯之事一概既往不咎,如果愿意为朝廷效力,朝廷可以适当授予官职,使他们能光宗耀祖,衣锦还乡,如果梁山诸雄要提出更高的要求,也不是不可以谈,但首先要表现出诚意和态度。” 吴用沉吟一下问道:“不知侯官人所说的态度和诚意是指什么?” “态度是愿意接受朝廷招安,而不是想拖延时间,或者糊弄朝廷,诚意是指条件要现实,不要提不着边际,根本不可能办到的条件,只要这两点具备,相信朝廷也会尽可能给大家一个优厚的待遇。” 吴用笑了笑,“如果没有诚意,我家将军就不会派我前来迎接侯官人了,诚意肯定是有的,虽然部分梁山将领心中有抵触,但宋将军会慢慢开导,这个不成问题,我们的要求也不是很高,现在我们实际控制了郓州、济州和博州,如果需要,我们的势力甚至可以迅速扩大到十几个州府,其次,我们打算过年后再次进攻大名府,但看着朝廷有意协商的份上,我们承诺,在协商结果出来之前,我们暂时不对外动兵,这就是态度,所以我们的要求肯定是符合现状,不会漫天要价。” “不妨说一说,如果我做不了主,我可以回京请示。” 吴用想了想道:“先不提宋将军,就说说我吧!我今年已经四十有二,我平生最大的志向希望能任一州知事,替天子治理子民,如果再能得到一个大夫的散官之阶,我就心满意足了。” 吴用不提宋江,只是含蓄地提出了自己的条件,要当一州知事,要大夫官阶,大夫官阶中最低是从五品的朝散大夫,也就是说,吴用提出了从五品的条件,那么以他为标准,卢俊义至少是正五品,而宋江作为首领则要四品或者三品了,这显然高于朝廷肯开出的价码,不过里面也有协商的余地,比如给宋江一个三品或者四品的爵位,职官依旧是五品知州,吴用也可以官阶给从五品,但官职给通判。 想到这里,侯蒙笑道:“这样吧!我连夜给朝廷汇报,请朝廷稍稍放宽条件,然后我们继续谈。” 侯蒙也是在含蓄地告诉吴用,朝廷开出的价码也差不太多,双方有协商的余地,如果梁山肯在别的方面让步,那么官职方面朝廷也会适当让步。 吴用大喜,连忙起身道:“我先回须城县向宋将军,我们很期待朝廷消息尽快到来。” “我也期待!” 侯蒙将吴用送出馆驿,吴用吩咐李逵好好保护侯官人的安全,他则和戴宗返回须城去了。 ........ 李逵率领五百精锐士兵也住在馆驿内,他们分布在主院四周,严密保护侯蒙和他随从的安全。 宋江极为看重这次朝廷招安,他的骨子里依旧是想接受招安,成为朝廷高官一员,他不断率军攻城掠寨,击败官兵,那不过是他提高谈判的筹码罢了,至于割据一方,拥兵自立,他有时也会生出这样的野心,但当他冷静下来,接受招安的想法还是会占据上风。 宋江很担心有人会破坏这次谈判,尤其象卢俊义、林冲之流对朝廷恨之入骨的人,他们绝不会轻易接受招安,一定会想法设法破坏招安,宋江对他们充满警惕,所以派自己心腹李逵率五百士兵严密保护侯蒙的安全。 一更时分,在驿馆外的大街上出现了一名黑衣人,手执一根三尺的短铜棒,蒙面黑巾上是一双锐利而冷酷的眼睛,他一步步向驿馆走去。 第三百八十四章 招安失败 今天李逵稍稍喝了点酒,夜里睡得格外香甜,当他在熟睡中被士兵推醒时,心中极为恼火,伸手便向推他的士兵打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连串惨叫声,惊得李逵一下子坐起身,“哪里出事了?” “是.....是主院那边,死了好多人!” “什么!” 李逵顿时急了,他连衣服鞋子都顾不得穿,赤着上身,光着脚,拎着板斧向侯蒙他们所住的院子冲去,大哥交给他保护使者的任务,如果使者被杀,他怎么向大哥交代? 一路上到处是尸体,死法都是一样,被铁棍之类的兵器一棍敲碎头颅,手段狠辣之极。 越跑李逵越心惊,他已经看到了一百多具尸体了,来的到底是什么人,下手竟然如此狠毒? 片刻,李逵光着脚奔进了侯蒙住的大院,只见院子里满地都是尸体,有侯蒙的随从,也有他的士兵,他却没有看见侯蒙,急得他一跺脚,对跟来的士兵大喊:“给老子速去搜寻凶手,找到侯官人!” 士兵们纷纷向房间里冲去,这时,一名士兵在书房里惊呼一声,李逵急冲进书房,只见侯蒙趴在桌上,手中还握着笔,但头颅已被敲碎了,鲜血和脑浆流了一桌子。 李逵目瞪口呆,半晌,他发疯一般地大吼:“快去找到凶手,老子要剥了他的皮!” ......... 南城门的守门士兵也死了一地,城门大开,黑衣人拎着一个侯蒙的手下大步离开了任城县。 走到一条水沟前,黑衣人将侯蒙手下扔进浅水沟,被吓晕的随从顿时清醒过来,他吓得魂飞魄散,跪在水沟苦苦哀求饶命,黑衣人冷冷道:“我不杀你,你回去告诉你们朝廷,侯蒙已经被我杀了,我们梁山军不会投降,让那个狗皇帝死了这条心!” 说完,黑衣转身便扬长而去,半晌,随从摸了摸头顶,发现头颅还完整,他顿时悲喜交集,伏在水沟里大哭起来。 ...... 黄昏时分,李延庆来到了位于旧曹门街的种宅,这里是种师道的新官宅,天子赵佶为了表彰他的功绩,将这座占地约二十亩的大宅赏赐给了种师道。 短短两个月不见,李延庆便觉得种师道老了几分,虽然种师道已经年过七旬,但在军营中,他总是精神矍铄,走路虎虎生威,声音洪亮,给人一种老当益壮之感。 而此时,当种师道缓缓从堂外走来时,竟让李延庆看到了一个老态龙钟的种帅,居然还拄着一根拐杖。 李延庆连忙起身行礼,“卑职参见大帅!” 种师道摆了摆手,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不用多礼,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大帅了,以后你就叫我种公吧。” “卑职已经习惯了。” 种师道点点头,便不再勉强李延庆,他请李延庆坐下,关切道:“汤阴县的不幸我也听说了,我深表同情,不过你能平安无事,我也很高兴!” “多谢大帅关心!” 这时,外面隐隐传来一阵喧杂之声,种师道眉头一皱,喝道:“种福!” 一名老家人飞奔而来,躬身道:“请老爷吩咐!” “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后门不准摆摊,快把他们赶走!” “我这就去!” 老家人匆匆去了,种师道叹口气,“人年纪大了,就喜欢安静,偏偏这府宅紧靠朱家瓦子,每天半夜都还有人声喧哗,真让人头疼啊!” 李延庆半晌无语,从前军营内喧闹嘈杂,从来就没有一刻安宁,种师道从来也不嫌吵闹,他的声音比谁都响,这会儿却嫌隔壁不安静,种师道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 李延庆一时沉默了,种师道看了他一眼,缓缓问道:“你们的封赏下来了吗?” 种师道虽然被封为上将军、兵部尚书,但实际上却毫无职权,对朝廷封赏之事也一无所知,平时连上朝的机会都没有,最多参加一下礼仪性质的朝会,比如新年大朝之类,他拿着一份厚禄,却过着退休的生活。 李延庆摇了摇头,“卑职去问过了,第一批已经报上来了,但没有卑职,据说姚指挥使还在整理第二批和第三批,尚没有报到朝廷来。” 种师道顿时大怒,重重一拄拐杖道:“这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居然还没有报到朝廷,姚仲平这是干什么,会寒了将士的心啊!” 李延庆笑了笑,“估计卑职只要一天不回河东,卑职的名字就一天不会报上朝廷。” 种师道脸色十分难看,他也隐隐有所耳闻,姚仲平目前已接任河东禁军厢都指挥使,正在清除异己,打压得罪过他之人,当初被自己重用之人,估计日子都不会好过,姚仲平利用上报战功的机会逼迫所有将士站队,除非转而向他效忠,否则就休想得到任何封赏。 半晌,种师道叹息一声道:“这次西征,你居功第一,如果姚仲平昧着良心不给你上报,恐怕苍天也不会饶他。” 停一下,种师道又道:“你现在只是请假,难道你真不打算回河东军了吗?” “卑职昨天已经接到太原军府的通知书,太原军府催我十天内回太原重新任职。” “那你应该回去啊!” 李延庆微微笑道:“西征已经结束,西征军东线军衙也已解散,情报司本来就是在军衙的基础上成立,军衙解散,情报司当然也就没有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姚指挥使无非是让我回去另有任用,但卑职的正职是保静军节度支使,保静军节度使依旧是大帅,我当然要跟随大帅才对。” “但我听说情报司并没有解散,只是改名为审番司,还是原班人马,主事参军依旧空缺,我觉得姚指挥使还是想把这个职务给你。” 李延庆摇了摇头,“如果卑职要回去,卑职就会去位于延安府的保静军节度官衙,那里才是我的正职!” 李延庆言外之意就是告诉种师道,他拒绝了姚仲平的招揽,这其实也是宋朝官制的特点,宋朝为了互相制衡,避免安史之乱和藩镇割据重演,便设计了一套极为复杂繁冗的官职体系,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官阶、正职和实际职务互不搭界。 李延庆的官阶是从七品朝散郎,他的等级和俸禄福利都是根据官阶来定。 而李延庆的正职是保静军节度支使,实际上是个空职,没有任何事情可做,连官衙也只是挂在延安府衙中的一块牌子,恐怕连一张办公桌都没有,这种情况下,李延庆就要通过各种人脉关系去找差遣职务来做,他出任西征军情报司主事参军就是一种差遣官,西征结束,西征军衙解散,差遣官没有了经费来源,自然也就取消了。 所以现在李延庆暂时处于一种半失业状态,拿一份空饷,却无所事事,虽然姚仲平想把审番司主事参军的差遣职务给他,但他却没有半点兴趣。 种师道明白李延庆的选择,他不愿意跟随姚仲平,种师道苦笑一声说:“我理解你的选择,但这样话,你西征的大功他很可能就不会给你上报,岂不是太可惜了。” “卑职的功劳不是他想抹杀就能抹杀掉的,他不愿替卑职出头,自然有人会替卑职出头。” 种师道一下子想到了梁师成,他点点头便不再吭声了,过了片刻,种师道又道:“另外还有一事我要告诉你,震天雷的配方我已经献给天子了,据说军器监火药局正在紧锣密鼓地大量制作,正在为征辽做准备。” 李延庆微微叹息一声,“只是这样一来,辽国也会很快得到震天雷的配方了,不过也好,但愿辽国能用震天雷尽量拖延灭国的到来。” 种师道笑了笑道:“人年纪大了就坐不住,我要去更衣,延庆先休息一下,尝一尝我亲自熬制的老种汤吧!” 上茶迎客,喝汤送客,种师道这是要李延庆告辞了。 李延庆却没有起身,他沉吟良久道:“我今天来,其实是想提醒一下种帅,很可能种帅又要率军出征了。” 种师道一惊,“去征讨谁?” “去征伐梁山!” 种师道一下子愣住了,半晌道:“不是说朝廷要招安梁山军了吗?” “卑职刚刚得到消息,去招安梁山军的亳州知州侯蒙死在了济州任城县,听说是被梁山军所杀,这次招安失败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老骥伏枥 从种师道府中出来,夜幕已经降临,李延庆刚回到冰柜街的府宅中,管家便跑出来对他道:“刚才梁太傅派人来找你,等了一会儿,让你回来后立刻去太傅府中,好像有什么要紧之事。” 虽然李延庆在外面奔波了一天,身体已十分疲劳,但梁师成有急事找他,他还是不能怠慢,连忙又坐上牛车向梁师成府中赶去。 梁师成的府邸位于西角楼大街,紧靠太平兴国寺,李延庆赶到府邸,一名小厮就坐在门口等候,见李延庆到来,连忙起身道:“太傅刚才又催了,李官人快快随我来!” 梁师成居然催促了,李延庆心中隐隐感到,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不多时,李延庆被请进了梁师成的外书房,只见梁师成负手站在窗前,正沉思不语,李延庆不敢打扰,站在门口耐心等候。 片刻,梁师成缓缓问道:“侯蒙被杀和你有关吧?” 李延庆身体微微一震,依旧平静地道:“太傅何出此言?” 梁师成慢慢转过身,注视李延庆片刻,“我基本上已经肯定侯蒙是被栾廷玉所杀,但栾廷玉不过是个杀手,谁是背后的指使者?我考虑良久,却想到了你!” 李延庆笑了起来,“栾廷玉替很多人做过事,蔡相国、太傅、童贯、高俅,几乎所有的权贵都委托过他,为何太傅偏偏想到我?” 梁师成笑了笑,“当然不一定是你,只是我的一个直觉,我觉得应该是你,在汤阴县和你一起救了高深女婿之人,不就是他吗?”梁师成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延庆。 李延庆脸色微变,这么隐秘之事,梁师成怎么会知道? 梁师成又道:“高深其实是我的人,是我安排王黼推荐他出任知枢密院事,前两天我去探望他,他给我说起此事,他女婿写了一封家信,信中提到你和师兄救了他的命,我就推断你的师兄是谁,使用一根铜棍,武艺高强,除了栾廷玉外,我实在想不到还会有什么人。” 李延庆点点头,“确实是他,我们在汤阴偶遇,他帮我救了周县尉。” “那么侯莫被杀,应该也是他在帮你的忙,对吧!” 李延庆淡淡一笑,“我只是一个从七品小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太傅怎么把这种破坏和谈的朝廷大事和我联系在一起?” 梁师成眯着眼道:“你可不是一般的小人物,你做过的大事还少吗?侯莫之死让我想到了杨戬,你敢说不是你做的?” “太傅这样肯定,好像我不承认都不行了。” 梁师成注视他片刻,摆摆手道:“我们坐下谈!” 有些事情李延庆坚决不肯承认,梁师成也不再勉强他,两人心知肚明便可。 一名侍女进来上了茶,梁师成喝了口茶又道:“这件事令官家极为恼怒,官家认定是梁山乱匪的反招安一派杀了侯蒙,将主张招安的余深和高俅狠狠痛斥一番,他决定继续征讨梁山乱匪。” 李延庆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不知官家决定由谁挂帅出征?” “这就是我今晚找你来的目的了,你前些日子向我推荐过种师道出征剿匪,不知你有没有去找过种师道?” “卑职今天去看过种大帅!” “他的近况如何?” “他的近况不是太好,显得有点老迈,但卑职相信,只要盔甲上身,他立刻会变得老当益壮!” 梁师成站起身,负手走了几步,半晌才道:“官家有想法让童贯重新出山。” 李延庆吃了一惊,“可是他刚刚被贬没几个月,这样快就重新启用,让朝廷怎么看?” “官家根本就没有想贬他,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已经决定了吗?” 梁师成摇了摇头,“如果决定了,我今晚就不会找你来了,几个相国都坚决反对,官家也没有办法。” 李延庆刚刚绝望的心中忽然又生出一线期待,他现在真不知道梁师成在打什么主意了,索性不再说话,等梁师成最后表态。 梁师成来回踱步,显得心事很重,最后他看了一眼李延庆道:“我想让太子挂帅,种师道为副将,前往征讨梁山乱匪,你觉得如何?” 李延庆这才明白梁师成的心思,竟然是想让种师道跟随太子前去剿匪,一旦太子有了军功,东宫之位就更加稳固了,梁师成一点都不糊涂,算得非常精明,别人率军他未必放心,但种师道他却信得过。 李延庆也知道这是梁师成推荐种师道的条件,把第一功劳让给太子,为了自己的计划能够实现,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赵楷的利益了。 李延庆当即表态说:“有太子坐镇,卑职相信这场战役必胜,灭匪可期!” ....... 种师道做梦也想不到李延庆的预言来得如此之快,仅仅两天后,他便接到天子的宣召,宣他到文德殿偏殿面圣。 种师道丢弃了拐杖,换上了朝服,乘坐一顶小轿来到了文德殿前,一名宦官迎了上来,“种尚书这边请!” 宦官带着种师道匆匆向偏殿走去,不多时,种师道走进偏殿,有侍卫高喝:“兵部尚书种师道觐见!” “天子宣入!”里面有侍卫回应。 种师道连忙整理一下衣冠,匆匆走进了偏殿内,只见余深、白时中、王黼等十几名高官已经站在偏殿两边,在丹陛之上,天子赵佶端坐在龙椅中。 种师道连忙上前跪下行礼,“老臣种师道参见吾皇陛下!” “种爱卿免礼!” “谢陛下!” 种师道站起身,赵佶仔细打量了他一下,见他虽然须发皆白,但进大殿时走路虎虎生风,跪下起身时也毫不费力,完全不是一个七十余岁的老人,倒像个筋骨硬朗的中年人。 赵佶暗暗点头,老当益壮,果然名不虚传,高俅说种师道已老态龙钟,连走路都要拐杖,看来高俅居心叵测,也想效廉颇旧事,想到这,赵佶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高俅。 高俅却有苦说不出,他明明亲眼看见种师道拄着拐杖躬着背,走路艰难,还要一个小童扶持,怎么一转眼,才短短几天时间,又变得生龙活虎了,这....这到底是什么缘故,难道种师道是故意装出来的吗? “朕宣召种爱卿来,是有要事和种卿商议!” “老臣愿听陛下吩咐!” 赵佶点点头又缓缓道:“朝廷为了剿灭梁山乱匪,已经连败四阵,损兵十余万,朕就不明白,区区一个占山为王的乱匪,难道真有这么厉害?还是朕的将士虚弱之极,不堪一击,不知老将军是怎么想看待剿匪兵败,务必请坦率告诉朕!” 自从李延庆暗示种师道会被任命为主帅后,种师道便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在众目睽睽下,他沉吟一下道:“陛下,用兵之初,首先在于知兵,主帅需要了解自己的军队,然后再了解敌军的情况,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老臣认为,朝廷四战之败都败在主帅不知己不知彼上。” 高俅的脸色极为难看,这四战之败中就有他的一份,让他脸上怎么挂得住? 高俅终于忍不住道:“陛下,恕微臣打断种老将军的话,我很想知道,种老将军的所谓知己知彼,具体是指什么?” 种师道注视着高俅说:“高殿前率军攻打梁山乱匪时,那时他们还占山为王,兵不满一万,那我就想问高殿前,梁山泊有几个岛,水有多深,梁山水军有多少船只,战将是谁?梁山有多少条上山之路,他们有多少军马,他们伙食怎么样,家眷在哪里?” 高俅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种师道却不放过他,又继续问道:“我再问高殿前,当时高殿前率三万军去围剿梁山乱匪,那三万军中有多少都头,有多少指挥使,他们都叫什么名字?高殿前知道吗?” 高俅被问得老羞成怒,恶狠狠道:“说得就好像你知道一样,你又知道什么?”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军队,我每天和士兵一起吃饭,我知道他们的疾苦,知道他们为什么打仗,河东军四十六个指挥使,每个指挥使的名字和籍贯我都知道,甚至知道他们的家庭情况,进攻西夏时,我花大量时间了解西夏的地形、驻军和将领情况,这就叫知己知彼,就凭这四个字,我种师道平生从未有过败仗。” 赵佶暗暗点头,他追问道:“如果朕让老将军去剿灭梁山乱匪,你需要多少军队?” “回禀陛下,兵在精不在多,老臣只要三万军队足矣!” 赵佶听得龙颜大悦,这才是他想要的将领,他当机立断,高声道:“太子安在?” 站在一旁的太子赵桓连忙上前跪下,“儿臣在!” “朕任命你为京东两路观察使,替朕出巡京东两路,剿匪安民,恢复京东两路秩序!” “儿臣遵旨!” 赵佶随即又道:“兵部尚书种师道听封!” “老臣在!” “朕加封你为殿前马步军都指挥使,知郓州事,率精兵三万跟随太子出巡京东两路,替朕剿灭梁山乱匪!” 宣和二年正月十三,宋天子赵佶任命太子赵佶为主帅,种师道为副帅,任命徐州知州张叔夜为司马,统率三万禁军前往京东西路剿匪,与此同时,赵佶赐给太子天下虎符,准他调天下之军。 ======= 【向各位书友求月票!】 第三百八十六章 组建军衙 从文德殿出来,太子赵桓叫住了种师道,“种帅请留步!” 赵桓之前已经和梁师成谈过,他当然知道自己跟随种帅出征,实际上借助种师道的威望去镀一层金,这次出征对巩固他的太子的地位极为重要,难得父皇竟然一口答应,这让赵桓喜出望外。 但他心中也有一点忐忑,毕竟朝廷已经连败四阵,梁山乱匪据说已突破十万人,声势浩大,自己如何也栽在这上面,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需要好好和种师道沟通一下,看看这一战怎么打? 种师道上前躬身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老将军不必多礼,既然我们联袂出征,不如先找个地方协商一下,看看需要先从哪里做起?” 种师道微微笑道:“不如我们去枢密院吧!出征之事,需要从枢密院开始着手。” “说得有理,老将军请!” “殿下请!” 枢密院在左银台门外,紧靠中书省,不多时,两人乘车来到了枢密院,枢密使高深刚刚也参加了文德殿议事,才返回枢密院,听到太子殿下驾到,他连忙出来迎接。 “微臣欢迎太子殿下前来视察!” 赵桓微微笑道:“父皇已任命我和种老将军出征,诸多事情都要麻烦枢密院了,种老将军建议我来这里谈一谈,高院使可方便?” “当然方便,殿下请,老将军请!” 高深将赵桓和种师道请进枢密院,又让随从上茶,赵桓笑道:“我对军事一无所知,还是老将军来说吧!我们从哪里开始着手?” 种师道捋须笑道:“既然要率军出征,那首先就要有军营和军队,天子给了我们两个月时间筹备,我觉得时间应该足够了,那么第一步就要确定从哪里调动三万军?” 赵桓之前已经和父皇谈过了,父皇明确告诉他,天下诸军皆可用,唯独西北军不准调动,赵桓明白父皇的深意,种家军不能再出现了。 赵桓便接口道:“父皇建议从汴京直接集结三万禁军,这样训练时间比较充足,老将军觉得呢?” “我没有意见,这个就要拜托高院使了。” 高深笑着点点头,“给我三天时间,我负责调齐三万精兵交付给殿下和老将军,至于军营,可用五丈河北岸的东北大营,那边营房都是现成的,至少可容纳五万军队。” 赵桓又问道:“老将军还有什么要求?” 种师道沉吟一下道:“我还想调八名得力干将一起出征,这很重要,有了他们,我就有九分把握了。” “可有名单?” 种师道提笔写了一份名单递给赵桓,“这八人都是栋梁之才,殿下用之,可保大宋江山稳固!” 赵桓接过名单,第一个便是保静军节度支使李延庆,此人也是梁师成推荐给他的,第二个是绥德营指挥使刘錡,第三个是河东路弓箭提举宗泽,第四个是禁军金枪班教头徐宁,第五个是代州团练张清,第七个是定州团练何灌,第八个是大名府裨将索超。 赵桓点点头,“一个文官,七个武将,文官我让吏部调动,武将就烦请枢密院来调动了。” 高深接过名单看了看,立刻道:“我今天就写调令!” ......... 从枢密院出来,赵桓便回东宫了,虽然赵桓是主将,但实际上他并不管军事,一切都交给了种师道,他只是帮种师道解决一些棘手之事,比如遇到怠慢或者刁难等等。 种师道也没有回府,在十几名亲卫的护卫下,坐轿来到了位于御街上的宝妍斋胭脂店,种师道并不知道李延庆的住处,但他知道李延庆的父亲是宝妍斋的大东主,找到他父亲,就能找到李延庆了。 种师道早就听说宝妍斋的胭脂是天下第一,在大宋极负盛名,但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家店门前。 轿子落下,种师道从轿中走出,抬头看了看店门上方的牌匾,他心中暗吃一惊,‘宝妍斋’三个字竟然是天子手书,有天子支持,难怪能做得如此之大。 “请问老人家需要买什么胭脂?”一名长得敦敦实实的后生上前行礼问道。 “我不买胭脂,我找你们东主。” 他刚说完,旁边一名亲兵接口道:“这位是兵部尚书种太尉!” 太尉是一种尊称,一般军队高官都可以称太尉,这名敦实的后生便是顾铁柱,他已经不是刚来汴京的鲁莽少年了,已经懂了不少人情世故,他当然知道太尉意味着什么,连忙陪笑道:“原来是种太尉,请稍候,我去通知东主!” “等一等!” 种师道听出他的口音也是相州人,便叫住他,“我其实是找你们少东主李延庆,他是我的部下,他现在在哪里?我有急事找他。” 顾铁柱笑了起来,“原来是找少东主,真是巧了,他就在店里,我去找他!” 顾铁柱飞奔进店,不多时,李延庆匆匆从店里走了出来,笑道:“大帅怎么来了?” 种师道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记,笑骂道:“你给我惹出了事端,就想一跑了之?我今天是来抓壮丁!” 李延庆心念一转,顿时又惊又喜道:“可是任命了?” 种师道点点头,指着不远处的朱骷髅茶馆道:“去茶馆坐一坐吧!” 李延庆笑道:“那里可贵了,我来请客吧!” “当然是你请客!” 种师道瞪了他一眼,“你这个宝妍斋的少东主不掏钱,难道还要我这个俸禄微薄的老穷官掏钱请你不成?” 李延庆和随从们都笑了起来,李延庆吩咐顾铁柱几句,便带着种师道和他的随从向朱骷髅茶馆走去。 朱骷髅茶馆是汴京仅次于矾楼的第二名茶馆,最低消费是五两银子,李延庆走进茶馆,扔了五两黄金给掌柜,指着外面的十名随从道:“好好招呼我的弟兄!” 掌柜连声答应,连忙让伙计把十名亲兵随从请进了一间雅室,上茶上点心招待,李延庆则和种师道上了二楼,在一间靠窗的雅室内坐下,这时,两名茶妓走了进来,种师道摆摆手,“等会儿再喝茶,先来两杯清水!” 伙计送入水后连忙退下,种师道这才对李延庆道:“今天被天子召见,天子任命太子为主帅,我为副帅,张叔夜为行军司马,率军三万进剿梁山军。” 李延庆点点头,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什么时候出发?” “天子给我两个月时间准备,应该是三月出兵。” “大帅现在有什么困难吗?” “我现在最大的困难就是没人!” 种师道叹了口气,“太子殿下当了甩手掌柜,当然我能理解,他是太子,不能过多干预军务,只能做名义上的主帅,但从头准备一支军队事情太多,千头万绪,我手中只有三百亲卫,连幕僚曹庆也请辞回乡了。” “不是还有张叔夜吗?” “张叔夜只是行军司马,再说他不是马上就能来,至少要半个月后,我现在怎么办?” 李延庆抱拳道:“延庆愿听大帅差遣!” 种师道笑眯了眼睛,“你本来就是我的部下,我说缺人可没把你算在内。” “大师不会让我去找人吧!” “其实你颇有眼光,上次推荐的老将宗泽是少有的人才,可惜蹉跎了那么多年,我倒很相信你的眼光。” 李延庆想了想道:“原监察御史李纲如何?” 种师道摇了摇头,“李纲去年十月才被贬为南剑州沙县税监,距今不足三个月,天子不可能这么快就复用他。” “王贵在哪里去了?”种师道想到了王贵。 “他们在最后备战武举,大概还有十天左右,目前他们都在全力以赴!” “好吧!等他们考完武举再说,我先说说你的事情,这次进剿梁山军我准备建立玄武苍龙两支精锐骑兵,每支骑兵约千人左右,你和刘錡各率一支。”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能否把河东军的情报营调来?” “我不能肯定,只能尽量试一试!” 停一下,种师道又道:“另外,你再兼管情报,负责筹备新的情报司,司曹就让张叔夜负责筹备。” “卑职明白了!” 这时,种师道见左右无人,又低声道:“现在我最关心的就是梁山军的动向,我想让你先去一趟郓州,了解一下梁山军最近的动向。” 李延庆顿时想到了栾廷玉,他不就在梁山军中摸底吗?如果他能把情报提供给自己,那岂不是省了很大的事情。 “卑职明白了,卑职可以利用宝妍斋为掩护,今晚就出发!” ........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太子心思 从茶馆回来,李延庆直接赶到了城外的宝妍斋总店,宝妍斋总店位于虹桥南面,距离虹桥只有百步,占地十亩左右,前年李大器花了六千贯钱买下。 李大器随即又投资数千贯钱修建了十几座建筑和一处码头,目前后面的汴河码头上停泊着十艘宝妍斋的船队,由两艘客船和八艘货船组成。 现在是正月十三,按后世阳历算已经是二月底了,虽然黄河还没有完全解冻,但汴京靠近淮河,目前汴河结冰已经逐渐消融,大船还走不了,但一些小船却已悄然出现在汴河中。 去年六月,宝妍斋又将前面的一排约五间店铺租下,将原来的米铺改成了胭脂铺,专卖宝妍斋胭脂和李记胭脂,并得官府批准,竖起一根高三丈的木柱,上面挑一面大旗幡,黑边红底,上写‘宝妍斋’三个大字,南来北往的客船都清晰可见,成为汴京西城外最大的一块招牌。 李延庆进了总店,迎面遇见父亲李大器陪同着两个客人走来,一个是汤正宗,另一个是王贵的父亲王宝聚,李延庆连忙上前见礼。 “延庆参见两位世伯!” 虽然发生了汤阴惨剧,汤廉不幸被乱军所杀,但汤家内部经过协商,决定立刻实施南迁计划,汤正宗无法给父亲守孝便急急赶到了汴京,王宝聚也跟随他一同前来,两人都携带了大量会子,准备见到李大器后,一同去江夏购买庄园。 “延庆,过些天我家阿贵和汤怀都要参加武举了,以后你们要互相扶持,你比他们活络,人脉也广,烦请多多提携!” “两位世伯放心,小侄一定会全心帮助他们。” 李大器在一旁笑道:“延庆,我打算明天和两位世伯一起去江夏,你要不要一同前往?” 李延庆摇摇头,“孩儿公务在身,实在无法分身!” “你又得到差遣了?” “正是,有件事想请父亲帮忙。” “那就稍等片刻,我先送两位世伯去汤记客店休息,回来再和你细谈。” ....... 听说儿子又得了差遣,李大器不敢在外久留,很快又回到了总店。 不过,李延庆的新差遣却让李大器极度失望,他以为儿子可以安心做几年文官,当个知县或者通判什么的,结果还是去打仗,让他李家时时面临绝后的危险。 “我不赞成!绝不赞成,为什么又要去打仗,你就不能像周县尉那样,给我安安心心做几年县官吗?” “可他那个县尉险些被砍了头。” “那就不当县官,当朝官也行,象郑胖子那样当个实权官,现在他主管香药局,我们买香药都要通过他,他刮的油水比他身上那些多多了,可是.....你偏偏要去打仗,我还准备和你商量把师师接回来,你至少让我有个孙子吧!然后再随便你。” 提到师师,李延庆心中充满了歉疚,他原本今年要去一趟江宁府,但没想到发生了梁山军屠城事件,打断了他的计划,使他整个心思都放在了梁山之上,师师那边只能写信去安慰她了。 李大器见儿子没有吭声,以为他让步了,“怎么样,再去找找梁太傅,请他帮忙把你放到州县去。” 李延庆苦笑一声,知道父亲做了这么多年商人,已经养成了商人头脑,非常精于算计,自己要想说服他,还得从这方面入手。 “爹爹不知道,军功升官最快,不看资历,不看背景,只要有军功,天子出手绝对大方,比如种大帅,之前是从五品官,一场西征战役后,就升到了从二品,连升数级,我考上探花是从八品,现在已经是从七品了,状元也不过才正八品.....” “别给我提什么军功,说到军功我就是一肚子气,刚刚王员外告诉我,他儿子王贵因西夏战功升为正九品仁勇校尉,你说自己在西夏立下大功,那你升的官在哪里?还是从七品嘛!我以为能升到多高,结果还是原地踏步,我还怎么能支持你去打仗?” “爹爹,梁太傅亲口答应过我!” 李延庆提高声音道:“如果这次我去剿匪,前后两次军功一起算,他会让太子向天子请功。” 李大器也提高了声音,“我不稀罕你什么军功,我只担心你的性命!” “很抱歉,我已经答应种大帅了。” 房间里顿时沉默了,良久,李大器终于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劝你了,这么多年都是你自己做决定,那么这次也是一样,爹爹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你答应我!” “我答应爹爹!” 李大器点点头,“好吧!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我希望爹爹去须城开一家宝妍斋分店,很紧急,我明天就要出发!” 李大器低头沉思片刻,“可以先把店铺租下来。” ......... 下午时分,身份肥胖的郑荣泰在一名宦官的引领下走进了东宫,尽管宋朝在限制皇子方面比唐制稍微松懈一点,但皇太子也不能随意接见朝官,干涉朝廷政务,朝官更不能轻易去东宫觐见太子,不过规定是规定,很多事情总是有空子可钻。 比如太子的外戚可以偶然进东宫探望太子妃或者其他偏妃,郑荣泰是来见自己的偏妃胞姊,并不是来见太子,所以也不算违规,况且他只是一个从八品小朝官,实在无足轻重,也引不起什么是非。 郑荣泰名义上是来见自己的胞姊,最后却被领进了太子的书房内。 太子赵桓对自己这个小舅子也格外关照,入仕不到一年便升了一级,由九品儒林郎升为从八品的承奉郎,主管香药局供奉,官职虽小,但权力很大,香药属于朝廷专卖,天下各香药店进货都要得到香药局的货引,是一个油水极肥的部门,短短一年郑荣泰便发了大财,但具体捞了多少钱却无人知道。 郑荣泰走进书房,见姊夫正负手站在窗前,他连忙躬身行礼,“荣泰参见姊夫!” 赵桓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三郎好像瘦了嘛!” “回禀姊夫,最近两个月应酬少了很多,父母也不准我多吃,所以就瘦下来了。” “应酬少是好事,你现在是朝官,得注意自己的言行,有的事情若做得太过份了,恐怕连我都保不了你。” “荣泰明白,荣泰做事很有分寸。” 赵桓点点头,又道:“今天找你来,是有一件事想问问你,我记得你曾经给我说过,你和李延庆是好友,是吗?” 郑荣泰吓了一跳,姊夫怎么提到了李延庆,他连忙道:“他是我的好友,不过他去了西夏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倒是和他父亲常打交道。” 赵桓沉默片刻道:“我想见见他,明天你在矾楼订间雅室,我请他喝杯酒。” 郑荣泰心中暗暗吃惊,姊夫很少这样看重一个人,李延庆这家伙这一年到底做了什么了? “我知道,我这就去找他!” “去吧!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请姊夫放心,我嘴牢得很。” 赵桓笑了起来,他这个小舅子虽然做学问不堪,但官场那一套却做得得心应手,虽然谈不上很能干,但确实也是自己的一个帮手,至少很多自己不方便的事情,都可以托他去做,托他去传话,这样便可以绕过了梁师成。 虽然梁师成全力支持自己,但赵桓也并不想把什么都押在梁师成的身上。 ......... 郑荣泰刚赶到冰柜街的李大器府宅,便迎面见李延庆从府内出来,似乎正要上了一辆牛车,郑荣泰急得大喊:“老李,等一等!” 李延庆一下子停住了上牛车,回头望去,只见数十步外,一辆马车疾奔而来,一张肥胖的大脸从车窗露出,正拼命向自己挥手。 李延庆笑了起来,摸出一把钱给车夫,“我不用了!” 车夫再三感谢,赶着牛车走了,这时,马车‘嘎!’地在李延庆面前停下,李延庆打量一下马车笑道:“这车挺气派的,是你的还是你家的?” “当然是我家里的!” 郑荣泰笑逐颜开道:“一年没见了,走!我们喝一杯去。” “我也正要出去吃饭。” “那就上车吧!我们去矾楼,我有重要事情告诉你呢。” 李延庆上了马车,马车启动,向矾楼方向驶去,。 马车内,郑荣泰低声道:“太子殿下想请你喝杯酒,你看如何?” 李延庆愕然,“就今天吗?” “不!不!明天下午,还是矾楼。” 李延庆面露难色,种大帅安排了我军务,明天天不亮我就要离开汴京,恐怕要让太子殿下失望了。 郑荣泰满脸苦恼,挠挠头道:“这下该怎么办?我怎么向太子殿下交代?” 李延庆想了想道:“请你转告太子殿下,我非常期待赴约,只是军务紧急,我也没有办法,要不等我回来后再见面。”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最多十天,我回来后便来找你。” 郑荣泰无奈,只得点了点头,“好吧!我晚上再去告诉太子殿下。” 第三百八十八章 夜走梁山 次日清晨,一艘客船离开了宝妍斋的汴河码头,转道五丈河向郓州方向缓缓驶去。 汴京距离梁山泊其实并不远,开封府向东北方向走,过了兴仁府就是济州了,距离大约是四百里,乘船走四天便可到达。 此时虽然河冰已经解冻,但河面上依然漂着浮冰,使航道并不很畅通,河面上的船只也不多,可这并不是刚解冻的缘故,汴河上的船队络绎不绝,但五丈河的船只却十分稀疏。 根本原因是郓州和济州已经被梁山军占领,商贾不敢前往,郓济两州和外界商业往来几乎断绝,但这并不符合梁山军的利益,梁山军手上有大量的钱财需要转换成各种奢侈品,因此一些有背景的大商家也会冒险前往郓州做生意。 李延庆负手站在船头,迎着冰冷而强劲的河风,风向已改成东风了,不再那么寒冷,空气中带着一丝明显的暖意,柳枝也出现了新芽,两岸的梅花开得正盛,红得灿烂,白得素雅,格外的摇曳多姿。 李延庆之所以要筹划让种师道负责进剿梁山,并不仅仅是为了报汤阴屠城之仇,当然,汤阴的仇恨也是重要原因,但不是主因。 根本原因是他没有时间了,现在已是宣和二年,还有五年时间宋朝便要遭遇金国的大举入侵,七年后北宋灭亡,如果他不想让靖康之难变得那么悲惨,想稍微改变一下历史的方向,他就得尽快拥有一定的资源。 如果按照正常的官场提升流程,他至少要十年后才有机会成为一州的主管,但宋朝官场也存在着一种捷径,那就是军功,如果有后台背景,再加上军功,提拔就会非常迅速,可以说破格提拔。 他之前攻打西夏已经积累了军功,他需要再积累一些军功就能得到破格提拔,而宋江一众梁山军无疑就是他上升的最佳垫脚石。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和李延庆一起前往郓州的宝妍斋管事姓周,叫做周文元,济州人,年约四十岁,原来是汴京一家胭脂铺的掌柜,前年加入了宝妍斋,被聘为执事,负责开拓京东两路的生意。 本来李大器就准备在南京应天府和青州益都各开一家宝妍斋分店,应天府宝妍斋已经在前年开张,益都原计划在去年开店,但因为梁山军的影响而推迟了,现在为了帮助李延庆,李大器便决定冒险在须城开一家分店,当然并不是真的开,一旦战争结束,他还是要将店铺迁移去青州益都,那里才是京东东路的首府。 “小东主,我两个月前去过益都,正好乘船经过了郓州,我觉得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周文元慢慢走到李延庆身边道。 “你原本觉得有多可怕?”李延庆笑问道。 “我原本觉得应该是盗匪横行,明抢暗夺,一言不合就捅刀子,实际上他们也收税,只要交了过境钱,他们也不为难,我当时交了两贯过境钱,然后就很安全了。” “只交钱就没事吗?” “当然还要搜查,前提是没有兵器,如果藏有兵器麻烦就大了。” 李延庆点点头,向正站在船尾钓鱼的杨亮问道:“你的刀没有带吧!” “参军....那个少东主,我什么兵器都没有带。” 李延庆心里也明白,昨天上午朝廷才决定派太子征讨梁山军,至少要三天后,旨意才会在朝野完全传开,就算梁山军用鸽信,也是在第四天晚上才会得到消息,而自己在第四天中午就抵达须城了,比消息会早一点点,沿途检查的风险也过了,这也是他急急出发的缘故。 “到时我们借口是什么?总不能说我们是宝妍斋的人。” “不!不!在路上不能说我们是从汴京来,会加倍检查的,进须城后倒可以说,我们就说去须城买地。” “这样说可以吗?” “当然可以,小人打听过,须城的地价去年开始暴跌,价格只有前年的三成,有些胆大的商人就会去须城买地的,战争结束后,地价回涨,就大赚一笔了。” “原来如此,去须城开店也不亏嘛!” “亏是不会亏,主要是安全问题,东主主要担心这一点。” 李延庆点点头,安全确实是个大问题........ 第三天晚上,船只渐渐抵达了济州合蔡镇,周文元有点紧张地说道:“前面就有收费检查站,过了检查站,再走两里就进入梁山泊了。” 李延庆笑着点点头,“来!陪我杀一盘棋。” 李延庆支开棋盘,将象棋石子往棋盘上一倒,周文元顿时一头雾水,这个时候下什么象棋? 他们刚摆好棋局,船只便重重一顿,岸边有人喊道:“停船检查!” 紧接着有人爬上船将缆绳扔上岸,船只被系在岸边,李延庆走出船舱,只见岸上灯火通明,数百支火把绑在码头边的木柱上,将码头照如白昼,前面还有两艘船也被扣住检查。 这时,一名梁山军都头率领十几名士兵上了船,喝问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周文元连忙上前躬身道:“我们是从应天府来,去须城做买卖。” “做买卖?是去买地吧!” “将军说得不错,确实是去买地,还请多多关照。” 说着,一锭十两的银子便悄悄塞进了都头手中,梁山军都头顿时咧嘴笑了起来。 宋江是想把恽、济两州当做自己的根基,他也想恢复商业,促进繁荣,所以他特别下严令,在郓州和济州范围内,严禁梁山军打劫商队,也包括商船,正是这个缘故,检查站的士兵也不敢乱来,所以拿到十两银子的好处,都头的脸色立刻和缓的很多。 “我们按规矩办事,搜查一下,如果没有兵器,再交过路钱,就可以走了。” 都头一挥手,士兵便进船舱开始搜查起来,船舱里只有一只棋盘和一副象棋,还有几件洗换的衣物和晚上睡觉的被子,别的什么也没有,银钱之类都随身携带,当然,周文元也会在船舱内放几贯散钱,给搜查的士兵一点好处。 “禀报都头,没有发现兵器!” 都头看了看李延庆和杨亮,都没有带兵器,他一指李延庆问道:“这是何人?” “在下李庆,应天府书院学生,去曲阜瞻仰圣人遗迹,再顺便去须城看看房子,” 李延庆穿了一身读书人的儒袍,头戴平巾,手执一柄折扇,看起来文质彬彬,而杨亮就是一个小厮随从的打扮。 “他娘的,原来是个酸儒,赶紧交过路费,船夫不算,其他每人一贯钱。” 周文元连忙摸出三两碎银子给都头,都头一把接过,给他们三张税单,便对士兵一挥手道:“下船放行!” 士兵们纷纷下船,船只重新出发,向两里外的八百里水泊梁山驶去....... 李延庆之所以乘船来郓州,主要是他想了解春天的梁山泊水文情况,包括水流水深,同时再查看五丈河沿途防御情况,这关系到他们后勤辎重的运输,高俅征讨梁山军大败,诱引就是梁山泊水军火烧了官兵的粮船,造成军心浮动,从而被击溃。 要想不重蹈覆辙,就必须对梁山泊的情况了如指掌,当然,李延庆夜走梁山水泊,也看不出太多名堂,也就了解一下水流水深情况,至于梁山水军的藏身之地,那就不是他现在能探查到,必须另觅他法。 夜晚的梁山泊内很安静,也没有水匪骚扰,李延庆利用竹竿测量了十几处的水深,他不敢记在纸上,而是把数据记在脑海里。 这时,两艘小船悄然靠近,船上有人喊道:“我是梁山水军巡哨,可有税单?” “有!有!”周文元连忙将税单递上去。 这时,李延庆忽然发现其中一艘小船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再仔细一看,竟然是阮小五,李延庆顿时紧张起来,他是在多年前见过阮小五,虽然他现在容貌变化较大,而且也略略化妆,正常情况应该认不出,可是只要自己开口,阮小五还是可能会听出自己的声音。 李延庆暗暗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不准开口,士兵验了税单,又问李延庆道:“你是一起吗?” 李延庆连忙点头,周文元十分机灵,他见李延庆有点紧张,连忙打圆场道:“他刚才被你们的弟兄吓着了,读书人胆小没法子。” 阮小五也看见李延庆,夜色中虽然火把有光,但光线还是比较暗淡,他竟然没有认出李延庆,阮小五便笑了笑道;“不要为难他们了,让他们走吧!” 两艘巡逻小船走了,周文元低声问道:“小东主,刚才怎么了?” “刚才那个将领从前认识我,幸亏我化了妆,他没有认出来。” “啊!那可真是好险。” 船只渐渐远去了,阮小五站在船头,负手望着已经远去的客船,他总觉得刚才那个年轻的读书人略略有一种似曾相识感,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不劳而获 天快亮时,客船离开了梁山泊,进入济水,这时,船夫将小船停泊在一处旷野里,下入水中,从船底的一处暗格内取出一只用十几层油纸严密裹紧的包袱,这里面是一张弓和几支火箭,弓弦和火药管又用猪膀胱裹紧,保证滴水不漏。 船夫将油纸包递给了李延庆,一层层打开检查无误后,李延庆将弓箭交给了杨亮。 “地址记住了吗?” “卑职记住了,城北顺风客店!” “去吧!一路多加小心,如果形势不妙,你自己先回汴京!” “卑职遵令!”杨亮跳上岸,便向远处的树林疾奔而去,很快便消失在树林之中。 次日下午,李延庆抵达了须城县,须城县是一座大县,人口约二十万,周长三十余里,在京东西路中它仅次于应天府的宋城县,此时的须城县已成为梁山军的统治中心,城门处站满了梁山士兵,进城盘查十分严格,无论走卒还是小贩都要盘问甚至搜查,不过出城倒不管,没有人盘查。 周文元见守门士兵个个凶狠恶煞,心中十分害怕,忍不住小声向李延庆建议道:“小东主,要不....我们就不进城吧!” 李延庆摇摇头,“既来之则安之,不用担心!” 他快步向城门处走去,周文元无奈,只得跟了上去。 “站住,干什么的!” 一名士兵拦住了李延庆二人,李延庆抱拳施礼道:“小生是应天书院的学生,前往泰山路过贵地。” “可有证明?” “有!”李延庆取出一份应天府书院的游学书递给他,这是为了方便游学学子向各地州学求宿时所用。 这时,守城都头走上前问道:“是什么人?” “好像是应天府的学生,路过这里,有证明,但卑职不识字” 周文元连忙上前低声道:“其实是来买房宅,听说现在很便宜。” 都头笑了起来,“读书人死要面子,买宅就买宅,还要找个游学借口。” 他见李延庆和周文元皆没有带兵器,便摆摆手,“让他们进去!” 李延庆接过证明,又抱拳行一礼,便负手迈着方步进城了,士兵们都笑起来,“真他娘的酸啊!” 周文元跟李延庆身后,惊愕万分道:“真不敢想象,他们连搜身都没有,就让我们进来了!” “你没看出来吗?这就是所谓的外紧内松。” 李延庆淡淡笑道:“刚才我就发现了,他们根本不注意细节,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懂得该怎么盘查,只看人带不带兵器,这叫盘查吗?” “什么细节他们没有注意?”周文元不解地问道。 李延庆摊开手掌,“我的这双手,虎口处长了厚厚的老茧,这是常年使用兵器或者弓箭留下的证据,我说自己是学生,他们却居然不看我的手掌,不光是我,所有人都一样,他们不看细节,我们前面那个男子说自己的小贩,但他却穿一双窄口皮靴,这种靴子很好看,但走路非常累,到处奔波的小贩怎么可能穿这种鞋?” 周文元点点头,“小东主观察得很仔细,他们的盘查确实很粗糙。” 县城大街上十分萧条,几乎一半的商铺都关了门,门上贴着转售或者出卖字样,而开着的店铺除了米铺等卖生活必须品的有一些客人外,其他店铺都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不过酒楼或者妓馆的生意倒很不错,基本上都是梁山军的将领和士兵前来饮酒取乐。 “小东主,那家店铺不错!” 周文元指着十字街头南面一家关了门的店铺道:“门面很气派,挂出招牌来几条街都能看到,这是最好的效果,这么好市口居然也要转售了,要不要我们去问问?” 李延庆看了看天色,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便摇摇头,“先去客店,明天再来谈!” 顺风客店是须城县最大的一家客栈,在郓州很有名气,郓城外来客商锐减,客店很多都已关门,顺风客店虽然没有客人,但依旧还在苦苦支撑。 因此当李延庆和周文元前来投店,掌柜亲自迎接客店唯一的两位客人,忙里忙外,极为殷勤,又让伙计跑腿去给李延庆他们买两份饭食。 吃罢晚饭,天已经黑了,掌柜又特地来房间叮嘱他们,“两位晚上最好不要出去,酒馆和妓馆里面都是他们的人,喝得醉熏熏的,很容易出事,如果你们要买房宅,我可以帮你们免费牵线,托我卖房子的人多的是。” 周文元连忙问道:“请问吴掌柜,前面十字路口南面那家店,好像原来是家绸缎店,那家要出售吗?” 掌柜笑了起来,“周官人好眼力,那家店的位置不是一般的好,原来叫做‘天丝’绸缎店,是杨县丞岳父的店,杨县丞被杀后,他岳父也逃回青州老家,托一个同乡帮他出售,如果周官人有兴趣,明天我帮你联系一下。” 这时,李延庆在一旁问道:“象我们这样的外来人员,梁山军会来查吗?” “不瞒李官人,梁山军每天都会有人来调查,但你只要告诉他们是来买店铺,最好索性买下看中的铺子,那么他们一般就不管了,如果你们没有明确事情,又在县城呆过五天,就会被怀疑是官兵的探子,我有个客人就这样被抓走了,到现在生死不知。 ” 李延庆还想问一问入城出城情况,这时,一名伙计跑进来道:“外面有人找李官人,好像是个士兵!” 李延庆顿时大喜,“是我的朋友,他在哪里?” “在大堂!” 李延庆连忙向大堂奔去,大堂内站着一名身穿盔甲的梁山军士兵,赫然正是栾廷玉。 “师兄果然还在,我一路上就担心师兄已经走了。” 栾廷玉微微笑道:“我在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本来是打算离去,但我估计你要来,所以便决定等到月底,月底你若还不来,我就真走了。” “我们去房里说话!” 李延庆带着栾廷玉来到自己房间,又问道:“杨亮呢?” “城门已经关了,他只能在城外脚店住一晚,明天再进城。” “原来如此!” 李延庆请栾廷玉坐下,给他倒了一碗热茶,笑道:“既然师兄猜到我要来,那应该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吧!” 栾廷玉微微一笑,“既然请我干掉了侯蒙,后续怎么可能没有动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朝廷要开始第五次进剿梁山军了,对吗?” 李延庆点点头,“已经决定了,由太子为主帅,种师道为副帅,我也将参与其中,主管情报!” 栾廷玉从怀中取出一本手写册子,递给李延庆,“这是我一个月来刻意收集的梁山军情报,涉及方方面面,我觉得很实用,本来想卖个高价给方腊,现在我改变主意了,送给你吧!” 李延庆惊喜万分,他虽然是希望能从师兄这里得到一些情报,却没有想到师兄已经替自己准备好了,他接过册子深施一礼,“师兄这么大的人情,让小弟如何回报?” 栾廷玉摇了摇头,“我不要你什么回报,这些年我赚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如果我想当官,有人会立刻安排我当知县,我之所以肯帮你,是因为我欠你一份人情,如果不是你,师傅不会再认我这个徒弟,那是我平生的遗憾,你是我的师弟,事情就这么简单!” 李延庆心中感动,栾廷玉这个杀手也并不冷血,他内心深处依然隐藏着一份情感,对师傅始终怀着俨如父亲一般的深沉敬爱,正是这份敬爱,才使他肯一次又一次地帮助自己。 栾廷玉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他完成了任务,便起身道:“好了,我要走了,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见!” “师兄要回军营吗?” 栾廷玉摇摇头,“不去军营了,我将直接去杭州,向方腊交差,领取我的另一半酬劳。” “那师兄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回一趟河间府老家,好好享乐一两年,等闲得无聊了,再出来找点事情做,师弟,保重了!” 说完,栾廷玉一纵身从窗口向外跳了出去,但一眨眼,栾廷玉又出现在窗口,取出三张叠好的纸递给李延庆,“险些忘了,这是一招软鞭法,你那个青儿妹妹鞭法很不错,可惜就是稍慢了一点,这个能让她鞭法更进一层。” “我走了!” 李延庆接过叠纸,再向窗外望去,栾廷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延庆低低叹了口气,坐回到灯下,细细翻阅栾廷玉留给他的情报册子....... 第三百九十章 逃出须城 半夜时分,李延庆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是谁啊!”李延庆慢慢睁开眼问道。 “李官人,快开门,有急事!”外面传来掌柜焦急的声音。 李延庆腾地坐起身,连忙下床开了门,掌柜端着一盏油灯进门便道:“不得了啦!梁山军开始大规模搜城,梁山军内部认识的人告诉我,这次非同寻常,只要是外来人员都要被抓走,不管是哪里来的,你们不能住店了,赶紧跟我走,我把你们藏起来。” 这时,周文元也穿上衣服紧张地跑来,“小东主,我们怎么办?” 李延庆心里明白,一定是宋江得到朝廷即将开战的消息了,他当即立断道:“收拾东西,我们跟掌柜走!” 他们没有什么东西,就是两个包裹,两人随即背上包裹跟随掌柜向后院走去,掌柜又安排伙计去消除痕迹,这时,李延庆忽然想起一事,“登记薄上有我们的名字啊!” “我已经撕掉了,他们查不到的!” 刚走到后院,前院大门便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掌柜吓得脸都白了,他急忙给伙计使个眼色,伙计会意,慢慢吞吞问道:“是谁啊!” “快开门,检查客店!”外面传来了一片嘈杂的吼叫声。 “我们掌柜不在啊!” “管你在不在,快给老子开门!” 这时,掌柜已经带着李延庆出了后门,沿着一条小巷快步奔行,快到巷口时,只见大街上一队队士兵在列队疾奔,远远有将领大喊:“只要是外来人员一律抓捕,尤其京城来人,一个都不准放过!” “这边!” 掌柜推开巷口的一扇门,“这是我妹妹家,你们在这里先躲两天。” “不搜民宅吗?”李延庆问道。 掌柜摇摇头,“须城县一半人家都是梁山军家眷,他们不可能搜民宅的。” 这时,一名年轻妇人出来,掌柜上前给她解释了几句,年轻妇人有点不太情愿,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那你们就呆在这里,我得回去应付士兵了。” 李延庆和周文元万分感谢,掌柜这才匆匆走了,年轻妇人很不耐烦地对他们道:“我兄长就喜欢多管闲事,你们跟我来吧!” 周文元连忙塞给她一锭二十两的银子,年轻妇人发了一笔小财,这才脸色转晴,眉开眼笑地给他们安排一间干净的屋子。 这一夜李延庆无法入睡,只听外面脚步声此起彼伏,不断有人喝喊,整个县城都被惊扰得一夜无眠。 李延庆更担心杨亮,他会不会得到消息,聪明一点,不要再进城了。 次日上午,掌柜匆匆来了,一进门便道:“幸亏你们及时走掉,否则被抓走就没命了!” “掌柜得到什么消息吗?”李延庆问道。 “一早就得到消息,昨晚抓了一百七十余人,到现在一个都没有放出来。” “抓了这么多,不是客店的生意都不好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估计不止是须城县吧!还有别的地方。” “那我们怎么离去呢?”周文元也是一夜未睡,脸色十分苍白,他更关心怎么平安离开。 “哎!我也不知道,听说朝廷要和梁山军开战了,宋寨主愤怒异常,下令严查探子,城门管控非常严格,进出城必须要有人担保,你们先别管怎么离去,先保住性命再说。” 李延庆和周文元面面相觑,看来他们确实遇到大麻烦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 掌柜又补充道:“你们在城外是不是还有一个姓杨的同伴。” 李延庆顿时大喜,“他有消息吗?” “今天一早,有个准许进城卖菜的老农告诉我,说城外有个姓杨后生让他带话,说是很不安全,他要先离开郓州了。” 李延庆顿时松了口气,杨亮一般不会轻易离去,一定遇到了什么极为危险之事,才被迫离开。 看来自己也必须要离开了,李延庆想了想道:“掌柜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个人,是一个梁山军将领,叫做扈诚!” “我知道他,他有个女儿,号称梁山军第一美人。” “对!就是他,看看他住在哪里?” “没问题,我帮你去打听。” 李延庆取出一锭二十五两的黄金递给他,“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感谢掌柜昨天相救之恩!” 掌柜见妹妹不在,便把李延庆拉到一边低声道:“我很清楚李官人来做什么,或许那位周官人是来买房,但你绝对不是,宋江贴出告示了,揭发一个朝廷探子,赏银千两,如果我出卖李官人,我至少可以得到千两赏银,但我不是为了钱才帮你,如果我出卖你,我没法对这里交代。” 掌柜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部位,“我不想昧着自己的良心做事,更不想将来被朝廷清算。” 李延庆点点头,“你会得到回报的,我向你保证!” 掌柜向李延庆抱拳行一礼,转身匆匆走了,周文元走过来低声道:“我觉得有点不靠谱,他会不会是在套小东主的话?” 李延庆淡淡道:“若他要出卖我,昨天晚上我们就该被抓走了,现在除了相信他外,我们也没有了别的选择余地。” ......... 中午时分,掌柜又一次来到了李延庆的藏身处,李延庆连忙迎上来问道:“有他们消息吗?” “他们的住处我倒是打听到了,但他们父女住在城外军营内,不住在府中。” “可以联系到他们吗?”李延庆又追问道。 “我肯定不行,但估计他们府中的管家可以。” “能不能再麻烦掌柜跑一趟。” “当然没有问题,但....最好李官人能给我一个信物。” 李延庆想了想,便回屋取了一枚象棋石子,递给掌柜道:“请管家把这个给他主人,就说是故人来访。” 在一般人眼里,这只是一枚普通的象棋石子,对于武艺高强之人,一入手,他们便知道这是什么了。 黄昏时分,院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李延庆急忙跑到院子里,只见掌柜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将进来,赫然正是扈青儿,扈青儿见到李延庆,眼中顿时闪过难以掩饰的喜悦,随即又阴沉下脸道:“你怎么又来了?” 李延庆微微笑道:“我来窜门看看亲戚,如果不欢迎就算了。” “你哪里是来看我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如果不是搜城,你会来找我?” 李延庆没有回答她,向掌柜抱拳行一礼,“多谢了!” 掌柜笑了笑,回一礼走了,李延庆这才对扈青儿说:“进来喝碗茶吧!” 扈青儿哼了一声,跟他走进了房间,“你说吧!想要我帮什么忙,先申明,你若想要梁山军的情报,我无法提供。” 李延庆拾起桌子三张纸递给她,“这是我师兄送给你的,对你可能有用。” “是什么?” 扈青儿随手接过纸,却一下子被纸上的绘图吸引住了,纸上只有一招软鞭法,非常简单地直线挥出,但光是解释这招鞭法就足足用了一页半的纸面,包括怎么出力,手腕挥鞭的技巧等等,每一步解释看起来都匪夷所思,但细细一想,却又合情合理,比之前的鞭法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一个字,就是‘快’。 她又连忙看第三张纸,第三张纸是一种新的鞭刃,上面详细写了该怎么打造,用什么材质。 虽然只有三张纸,却俨如给扈青儿打开了一扇窗户,让她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武学世界。 扈青儿看得如醉如痴,手腕也忍不住比划起来,完全忘记了李延庆还在自己身旁,李延庆给她倒了一碗茶笑道:“这招鞭法还有用吧!” 扈青儿顿时醒悟,脸微微一红,叹息道:“你师兄的武艺真是深不可测,若学会这一招,我的武艺恐怕要进入梁山前十了。” “你也太小瞧我的师兄了,你真把这一招吃透了,我觉得你进入前五没有问题,什么时候我也教你飞石吧!” 扈青儿顿时眉开眼笑,“那就说好了,不准赖皮哦!” “我说话算话,但你要先帮我出城才行。” 扈青儿瞪了李延庆一眼,暗咬银牙道:“我就知道你是出不了城才来找我,还不承认!” 李延庆打了个哈哈,“出城也是其中一方面嘛!” 扈青儿没好气道:“我早就替你准备好了。” 她走出院子,从门外女兵手中拿来两套盔甲,递给李延庆道:“你和你的同伴把它换上,我这就带你们出城!”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严词拒绝 有了扈青儿的帮助,李延庆和周文元毫无风险地出了城,虽然周文元穿上盔甲显得不伦不类,骑马也歪歪扭扭,但守城士兵还是不敢为难他们,直接让他们出了城门。 扈青儿一直送他们到城西十里外,这才停住了战马,取出两枚军牌递给李延庆道:“李大哥,小妹就不远送了,这是我爹爹的军牌,你们带在身上。” “多谢青儿!”李延庆心中感激,连忙接过军牌。 扈青儿又对他道:“你们向西南方向去濮州,那边由卢副帅的军队镇守,这面军牌他们就不敢阻拦,你们一路保重!” “青儿,和我一起走吧!” 李延庆注视着她道:“马上要爆发大战了,这次恐怕我也要参战,我不想在战场上遇到你,跟我走吧!” 扈青儿低头不语,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说:“我不会在战场上遇到你的,爹爹也不会,李大哥,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她调转马头便疾奔而去,十几名女兵也催马跟着她奔行,李延庆望着她背影远去,只得叹了口气,“我们走吧!” 周文元连忙催马,跟着李延庆向西南的濮州方向去了....... 扈青儿只奔出五里,迎面见尘土飞扬,一支军队正向这边疾奔而来,为首是一员骑马的大将,正是都统治王英。 王英勒住战马,打量一下扈青儿随从,顿时怒喝道:“和你们一起出城的两个男人到哪里去了?” 王英得到消息,便率军出来追赶扈青儿,在城门处得知扈青儿出城向西走了,队伍中还有两个男骑兵,他心中便隐隐猜到了几分。 扈青儿冷冷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别挡我的路,给我闪开!” 她长鞭一挥,吓得王英连忙闪开,扈青儿催马便走,王英大怒,“你给我站住!”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象棋石子,奔到扈青儿面前,“你府中管家拿一枚这种棋子来军营找你们,我要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在哪里?” 王英在汤阴县被李延庆一枚棋子打中额头,晕了过去,导致县尉被救走,王英深以为耻,一心想报这个仇。 扈青儿一怔,她忽然明白了,父亲身边一定有奸细,否则王英怎么会知道管家拿这枚棋子来找父亲。 她心中大怒,狠狠一鞭向王英抽去,王英早已防备,急侧身躲开这一鞭。 他也恼怒地骂了起来,“别给脸不要脸,你在汤阴县救走县尉的婆娘,你敢说救走县丞那两人跟你不是一伙的?亏我还在寨主面前替你们父女隐瞒!” “你那点龌龊心思当我不知道,谁稀罕领你的情!” “好!好!就当我王英瞎眼了,你走吧!” 王英只是技不如人才不得不让对方走,否则他一定会当场擒下扈青儿。 “我们走!”扈青儿哼了一声,率领十几名女兵扬长而去。 王英望着一队骑兵走远,恨得咬牙切齿道:“我们走着瞧!” ...... 宋江铁青着脸听完王英的汇报,半晌冷冷道:“为什么之前不汇报?” 王英低下头不敢吭声,宋江瞪了他半晌,冷哼了一声说:“你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我知道,此人叫李延庆,是去年的科举探花,三年前的弓马大赛曾又夺得魁首。” “原来是他!” 王英吃了一惊,“他....他怎么会认识扈青儿?” “他们从前是同村邻居,当年我去找扈诚时还和他较量过,他的飞石确实很厉害,戴宗和李逵都吃了大亏,听说此人是种师道手下的情报司头目,他出现在郓城,肯定是为了探查情报而来。” 王英顿时咬牙恨道:“扈诚一定向他出卖了我们的情报。” “你有什么证据吗?” 王英张口结舌,宋江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有证据的话,你把证据拿出来,没有证据,这种话最好不要乱说。” 王英想到扈青儿三番五次帮助李延庆,还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暧昧关系,他顿时妒火中烧,咬牙切齿:“虽然没有证据,但也不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明目张胆地帮助敌人!” 宋江明白王英的心思,他淡淡道:“我会去和扈诚再谈一谈,尽量满足你的心愿,但扈诚是否通敌并没有证据,他是卢俊义的左膀右臂,我不想梁山军在大战前分裂,你不准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此事,明白了吗?” 王英心中大喜,“卑职明白了,多谢大哥关心!” ........ 宋江心里有数,李延庆来须城最多两三天,探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关键只要扈诚不泄密,李延庆不会有什么收获。 其实宋江也了解扈诚,虽然扈诚几次拒绝自己的提亲,和自己关系不太和睦,但要他出卖梁山机密,那也是万万不可能,这一点宋江心知肚明,所以他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更重要的原因是侯蒙被杀事件令宋江十分被动,刘唐、林冲、阮氏兄弟等老资格弟兄纷纷要他给个说法,是不是要出卖梁山军,这个风波尚未平息,宋江不敢再惹出新的风波,若真的触怒卢俊义一派,梁山军分裂恐怕就难以避免了。 送走了王英,宋江随即前往军营,来到了扈诚的大帐前,此时,扈诚正和卢俊义商议军队训练一事,这时,亲兵在帐门口道:“寨主来了!” 寨主是梁山军内部对宋江的随意称呼,正式称呼应该叫上将军,宋江自封郓公、上将军,卢俊义低他一级,称为将军,其他忠义堂弟兄封都统制,再下面是统制、都头、队头和押官。 扈诚和卢俊义连忙起身迎了出来,“参见寨主!” 宋江笑着摆摆手,“我只是闲来无事,过来看看,希望没有打扰你们商谈军务。” 卢俊义笑道:“我和扈都统在商议新兵训练一事,已经商议完了,寨主请进来坐坐吧!” 宋江欣然走进了扈诚的大帐,很不客气地在主位上坐下,扈诚连忙加了一个位子,又让亲兵上茶。 “我今天来其实是想和扈都统聊聊家常,我没记错的话,令爱今年应该十五岁了吧!” 扈诚立刻明白了宋江的来意,他不想卢俊义夹在中间为难,便给卢俊义使个眼色,卢俊义会意,起身笑道:“你们聊吧!我还有军务要处理,就不陪寨主了。” “卢将军尽管随意!” 卢俊义行一礼便匆匆离去了,宋江又笑道:“扈都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扈诚沉吟一下道:“我曾答应过母亲,在小女十八岁前不考虑她的婚姻,我记得也给寨主说过,小女现在才十五岁,过三年后我再考虑她的婚姻,希望到时候寨主给我推荐一个英武正直的年轻人,让我喜得佳婿。” 扈诚不仅再一次婉拒了宋江的提亲,而且他明确表态,不会考虑王英。 宋江尴尬地笑了笑道:“年轻未必英雄,而且年轻人也不稳重,怎么能让青儿托付终身?” “这个就要看对英雄的理解了,或许我的理解和寨主不同。” 宋江呵呵一笑,“其实也差不多,所谓英雄,首先要胸怀大志,且能做大事,要有过人的统帅能力,能独当一面,王英相貌虽然不是太令人满意,但他十八岁就能统帅上千士兵,而且胸怀大志......” 不等宋江说完,扈青儿便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满脸怒气冲宋江道:“又是想把我嫁给那个矮脚猫?除了他,天下男人都死绝了,我没有人可嫁吗?” 扈诚脸一沉,呵斥道:“青儿不得无礼!” “爹爹,你还不明白吗?寨主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那个人,他就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你就明明白白地拒绝他吧!让他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大帐里的气氛十分尴尬,宋江的脸色异常难看,半晌道:“王将军是梁山军的梁柱,又有哪里配不上三娘?” “当着我的面屠杀良善,蹂躏妇女,这样的畜生有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他?” 扈青儿这句话说得极重,宋江的脸上终于挂不住了,他有些恼羞成怒,重重哼了一声,起身便向大帐外走去。 扈诚叹息一声,“青儿,你真不应该对寨主这样说话。” “女儿不明白,爹爹到底受了宋江多少恩惠,一定要这样效忠于他?” 扈诚摇了摇头,“我被官府陷害,家破人亡,你祖母也死在大牢里,若不是宋寨主相救,我们父女早就生死相隔了。” 扈青儿咬一下嘴唇低声道:“女儿之前听到一个传闻,说是官府搜到一份梁山聚义的名单,名单上就有卢寨主和爹爹的名字,所以官府才开始抓捕爹爹和卢寨主,如果这个传闻是真的,那这份名单是谁给的官府,爹爹没有想过吗?” 扈诚脸色凝重,这个传闻他也听说过,为此他还私下问过卢俊义,卢俊义却坚决否认,那时他还很相信宋江的忠心,但现在随着宋江的真实面目渐渐暴露,扈诚也开始怀疑当初陷害自己,导致母亲遇难的真正元凶究竟是不是宋江? “爹爹,那个暗中监视爹爹的士兵,恐怕不是矮脚猫派来的,而是宋江派来的人。” 扈诚缓缓点头,这一点他已经想到了,能够收买自己的亲兵,恐怕只有宋江才有这个本事,只是被王英在情急之下泄露出来,扈诚向两边看看,低声道:“这件事不要打草惊蛇,我们心里有数就行了。” “女儿明白!” 这时,扈青儿想起一事,连忙对父亲道:“我想请爹爹帮我打造一根新的鞭刃。” 扈青儿已经急不可耐地想练习栾廷玉留给她的一招鞭法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武举考试 从郓城返回顺利得多,第四天清晨,李延庆抵达了汴京,他和周文元在陈桥镇分了路,周文元返回汴京城,李延庆则赶去位于五丈河北岸的军营。 此时距离他离开汴京正好是第十天,他当时离开时,军营还是一座空营,现在当他回来时,军营内似乎已经进驻了不少士兵,从各地调来的将领已纷纷到位,占地广阔的演兵场上,数千士兵正在训练长枪大阵。 军营大门前站着十几名士兵,李延庆奔至营门前翻身下马,刚要上前请士兵通报,只听身后有人大喊,“前面是延庆吗?” 李延庆一回头,却见数十步外,老将宗泽正和一名文官骑马向大营而来,李延庆连忙牵马迎了上去,“老将军,好久不见了!” 宗泽笑眯眯道:“延庆奉命远行,辛苦了。” 他又给李延庆介绍身边的文官,“这位便是礼部侍郎、知徐州事张侍郎,你应该知道的。” 原来此人就是历史上剿灭宋江的张叔夜,李延庆不由仔细打量他一下,只见他年约五十余岁,下巴略尖,皮肤焦黄,但身材高大,显得十分精瘦有力,历史上张叔夜也是以文武全才出名的。 李延庆连忙抱拳行礼,“下官参见张侍郎!” 张叔夜回礼笑道:“我也久闻李探花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名不虚传!” “侍郎过奖了,以后还望侍郎多多提携!” “呵呵!李参军是种帅的爱将,有种帅提携,我们就不必插手了。” 众人见他说得有趣,一起笑了起来,宗泽又对李延庆道:“今天武举开始了,我和张侍郎正要去观摩,李参军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卑职还有要事向大帅禀报。” 张叔夜笑道:“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和我们同去了。” 李延庆心念一转,“莫非大帅也在看武举?” “他不是去看武举,他是武举的弓马总判,是他自己要求担任的,估计是想从武举中挑一些年轻才俊吧!” 既然种师道也在武举现场,李延庆当然也要看看了,何况那里还有自己的几个好朋友在参加角逐,李延庆便点点头,“那就一起去吧!” 三人调转马头,和十几名骑兵一起向汴京方向奔去....... 武举分为文试和武试两块,先武试后文试,一共有五项,包括举重、枪法、步射、骑射和兵法,其中举重在十天前就提前考了,而步射和枪法昨天也已经结束,今明两天考骑射,最后一天考兵法。 武举一共有一千余人参加,录取百人左右,参加者除了武学士子外,还有各地武举解试的通过者,但实际上,参加武举的士子大多来自西北和河北以及汴京等三个地方,南方士子就极少,这也是朝廷只要求河北和西北各州设立州武学,而南方各州基本上都不要求。 另外生活环境氛围也不同,西北和河北各州各县大量组织民间弓箭社,士子们从小就耳闻目染,对武学充满了兴趣,而南方士兵没有战争压力,从小就专注读书,学武基本上没有出路,所以就有人戏称为:‘南文北武’。 至于汴京,那是因为大量的功勋子弟都是武将世家,家族传统让他们以武出仕,很多官宦子弟在宫中当了多年侍卫,资历已经熬足,考上武举后便可以正式出仕,开始官宦生涯,所以武举对京城的功勋子弟和官员子弟都极为重要,几乎三成的参考士子都是他们。 李延庆和宗泽、张叔夜来到武学骑射场,北面尽头已经搭建了一座可容纳数百人的看台,近百名武官正坐在看台上观看骑射考试,今年的武举主考官是枢密使高深,而弓马主考是种师道,另外还有几名副主考也坐在第一排。 李延庆走了上来,向种师道躬身行一礼,“卑职参加大帅!” “啊!你回来了。” 种师道顿时又惊又喜,“昨天你手下杨亮跑回来求救,说梁山军正在大规模搜查探子,他被抓住,又逃掉了,说你失陷在须城内,我正担心不已!” “确实形势很紧张,卑职也是侥幸逃出,不过卑职确实探得了不少情报。” 李延庆正要取出情报,种师道连忙阻止他,给他使了个眼色,李延庆会意,点头道:“卑职回去再汇报!” 这时,李延庆向不远处走来的高深抱拳行一礼,高深笑道:“弓马大赛魁首也来评判一下,看看今年的武举士子如何?” “卑职特来观战!” 种师道又对李延庆道:“汤怀和牛皋都已经通过了,两人得分都是上下,准头还不错,就是左右开弓略逊一筹。” “请问大帅,多少成绩算合格?” “这个不一定,上一次武举,五门考试中必须有三门上,而且最低不能低于中中,才能算通过武举合格,今年录取一百人,如果大家成绩都很好,那么录取条件就要提高了,不过现在看起来,和上一次武举差不多。” 这时,一声钟响,又骑马出来五名士子,后背箭壶,手执弓箭,准备开始考试了,李延庆一眼看见岳飞和王贵,岳飞是第二个出场,王贵是第四个,李延庆连忙问种师道,“岳飞前面考得如何?” 种师道捋须笑道:“岳飞不错,目前为止并列第一,尤其枪法很厉害,得了上上的高分,不过另一个第一你也认识,杨再兴。” “杨再兴也要考武举吗?” “他几年前通过了武举解试,有资格参加武举, 正说着,第一人已经奔过终点,一共射三箭,八十步外固定靶,要求左右开弓各射一箭。 这时岳飞上场了,他催马疾奔,八十步外张弓搭箭向木人箭靶射去,一箭正中木人胸部,李延庆点点头,射得不错,看得出下了一番苦功。 奔出数十步,第二箭射出,这一箭略偏了一点,射中肩窝,岳飞紧接着换成右手执弓,左手拉弦,向另一侧的木人靶射去,这一箭射中腿部,两箭没有射中要害,就意味着与上无缘了,不过骑射一直是岳飞的弱项,只要不太差,考中武进士问题不大。 旁边高深道:“出箭不够流畅,骑射配合不够娴熟,两箭未中要害,但用了两石弓,可给中上。” 种师道也赞同这个分数,虽然是李延庆的朋友,但他却丝毫不留情面,他也给了岳飞中上分数,他微微叹道:“比起枪法,骑射差得远,第一恐怕和他无缘了。” 李延庆心中也明白,杨再兴能闯进骑射大赛前十,仅凭这一点,今年的武状元非他莫属,不过武举没有状元、榜眼、探花的说法,连武进士都没有,只是叫中武举,通过了兵部和枢密院的选拔考试。 岳飞也知道自己发挥一般,摇摇头下去了,很快第三个士子出场结束,第三箭失手,这就意味连中都得不到,极有可能被淘汰了。 这时,李延庆心中有点紧张起来,王贵出场了,在四个朋友中,他和王贵的交情最深厚,在河东军,王贵还曾是他的手下。 随着发令官一声高喊,王贵纵马冲出,他用双腿控马,张弓搭箭不慌不忙一箭射出,这一箭正中前胸,“好!”李延庆低低喝彩一身,王贵出箭非常冷静,果然越是重要的考试,他越发挥出色。 紧接着王贵第二箭射出,依然是射中胸膛,这时,王贵已奔出六十步,他换了右手执弓,忽然躺在马背上,躺着射出了一箭,这一箭却没有中胸口,只射中了肩窝。 所有观众都笑了起来,这个士子很有趣,居然还来了一招花式射箭,但似乎弄巧成拙了。 高深摇摇头,“自作聪明,明明可以得上中,却要玩花样,给上下。” 种师道稍稍犹豫了一下,却打出了上中的高分。 李延庆坐在不远处看得清楚,他忍不住把头别过去偷笑,谁说种大帅铁面无私,谁说他不偏心的? 第三百九十三章 备战不力 因为李延庆的归来,种师道便没有参加下午的武举评判,全权托给了张叔夜代表自己为弓马科主考,要知道张叔夜年轻时曾出使契丹,他在契丹以高超的骑射水平震惊了契丹骑兵,在朝廷也是出了名的骑射名将。 军营帅帐内,种师道仔细地翻阅李延庆带回来的情报小册子,里面的内容非常详实,包括梁山各军的优势和弱点,梁山军的盔甲兵器装备、战马数量、战船数量,更让种师道拍案叫绝的是,里面还有一幅梁山水泊的简易地图,标注小岛、芦苇分布、战船分布、梁山入口等等重要情报,看得出这份情报制作者耗费了大量的心血。 李延庆也不隐瞒,把栾廷玉给他情报的过程说了一遍,最后道:“卑职也知道短时间探查不到什么重要情报,所以卑职就只能寄希望于栾廷玉身上,也是天意使然,栾廷玉给卑职准备了这份详细的情报。” 种师道当然知道李延庆和栾廷玉的关系,他挥了挥手中情报,对李延庆道:“正象你所言,这是天意,有了这份情报,一定会让梁山乱匪彻底在我们手中覆灭!” “能得大帅如此评价,卑职也算劳有所值了。” “你也不用谦虚,这份情报虽然不是你亲自调查,但也是你冒着生命危险得来,这次剿灭梁山乱匪的首功还是记在你头上。” 种师道见李延庆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连忙笑着安抚他道:“你放心,是你的功劳一定会是你的,你在西夏立大功未赏一事我已经向天子汇报了,现在枢密院和御史台都已派人去西北调查,相信朝廷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多谢大帅仗义直言!” 种师道微微叹息一声,“你不用感谢我,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失职,自己的手下得不到公平待遇,我心中有愧啊!” 沉默片刻,李延庆岔开话题问道:“卑职还负责情报营吗?” 种师道笑着摇摇头,“人总是要向高处走,你和刘錡在石州守城一战中表现得非常出色,这次我还会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我上次给你说过,我会组建两支独立骑兵,分别叫做玄武和朱雀,你和刘錡各统帅一支,情报司本来我想让你兼任,但我又想了想,你恐怕很难一心二用,我打算把它交给张叔夜。” “让张叔夜出任情报司参军?” “不是,他是行军司马,情报司归他主管,情报司参军由他任命,我不干涉,只希望你没有什么不满!” “卑职没有任何不满,只是....卑职有一事恳求大帅准许!” “什么事?” “卑职有几个武学的好朋友,他们也渴望能和卑职一起出征。” “是王贵他们吧!” 种师道笑了起来,“这个我没有意见,你自己决定吧!” “感谢大帅厚爱,卑职告辞!” 李延庆慢慢走到大帐门口,种师道却又叫住了他,种师道犹豫一下说:“有一件事我很抱歉,河东军的情报营我调不过来,枢密院施压也没有用,姚仲平怎么也不肯放人,那支骑兵营太精锐,他已经将它们编入自己的直属军了。” 李延庆默默点头,行一礼便转身快步出去了。 种师道负手望着李延庆走远,他心中充满了忧虑,眼看女真人即将灭掉辽国,下一步极可能兵指大宋,宋军军备松弛腐败,以现在的战力根本就不堪一击,而自己已老迈,无法再为大宋效力,他只能尽快培养一批年轻的栋梁之才,为即将到来的抗金之战做准备。 ........ 李延庆跟随一名种师道的传令亲兵向自己大营走去,刚到骑兵大营前,迎面便看见了刘錡,刘錡也十分激动,跑上前和李延庆拥抱一下,笑道:“大帅说你去执行特殊任务了,我们大家都很担心,总算平安回来了。” “多谢关心,你怎么样,姚副帅肯放你来吗?” 刘錡撇了撇嘴,“他巴不得我赶紧滚蛋,把位子腾给他的心腹。” 刘錡又摆摆手,“我们不说这个,提到那个人就扫兴!” 他又一指身后的大片军营笑道:“这边有两座军营,一座玄武营,一座朱雀营,可各容数千人,你猜哪座是你的?” “这还用问吗?” 李延庆指着北面的军营笑道:“玄武为北,军旗尚黑,当然北面军营是我的。” “果然是文官啊!” 刘錡大笑,“走吧!我陪你过去看看,顺便给你说一些事情。” 李延庆快步向北面军营走去,只见玄武军营占地数百亩,由三百五十顶大帐组成,四周围有营栅,实际上是一座大军营中的独立军营,朱雀营也是一样。 玄武军营正中有一根黑色军旗,四周镶着黄边,这其实也是大宋西北军的传统,主帅麾下设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支直属骑兵营,每营约千人。 这次出征剿匪烈度稍低,种师道便只要求朝廷拨付三千匹战马,组建两支骑兵营,按照一名骑兵配一名辅兵的标准,每营实际上应该是两千人。 但奇怪的是,军营内几乎一个人都没有,李延庆不解地回头向刘錡望去,刘錡笑了笑,“战马还没有到位,骑兵也要自己挑选,还要再等几天,我那边也一样。” “已经十天了,军队还没有配齐?”李延庆心中异常震惊。 刘錡苦笑一声说:“朝廷名义上有百万禁军,但实际上只有一半不到,大多分去各地防御,汴京的禁军只有十几万,这十几万禁军也只给我一万五千人,另外一半兵员要从各地调兵,我估计大部分都是地方厢兵。” 李延庆无语了,朝廷养兵都是按照百万人来拨付钱粮装备,最后钱粮装备拨下去,人却没有,这让他们怎么去打仗? 刘錡又叹口气道:“这种严重吃空饷的情况只有西北军没有,所以西北军也是大宋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可惜朝廷却死活不肯从西北调兵给我们。” “那骑兵怎么办?难道还要我们从头教士兵骑马吗?” 李延庆不得不面临最严峻的局面,要知道一名士兵训练骑射入门至少要一年的时间,精通骑射要训练三年,这种骑射水平还是无法和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女真人抗衡。 “情况恐怕比你想的还要糟糕,余深、张邦昌以及一群文官上书天子,说春麦初生,马匹会践踏麦苗,中原腹地不宜用骑兵作战,天子听从了他们的建议,不批准大帅的骑兵要求,大帅说他会尽力解决这个问题,让我们再耐心等待几天。” 刘錡又低声对李延庆道:“天驷监在牟驼岗养军马两万余匹,每年耗钱数百万贯,我就怀疑里面根本没有那么多军马,或者都是劣马冒充军马,朝廷有人害怕情况暴露,所以才不肯给我们配骑兵。” 李延庆默默点头,如果说百万禁军实际上连一半都不到,那么军马那边很可能也是一样。 ......... 李延庆来到自己的大帐,大帐内空空荡荡,连一张椅子也没有,地上也没有毯子,长满了齐着膝盖的杂草。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李延庆回头,只见杨亮手执一把镰刀快步奔来,奔至帐门口,他连忙单膝跪下行礼,“卑职参见参军!” “为什么去拿镰刀?” 李延庆笑问道:“想赶在我来之前把这里的草割一割吗?” “卑职...卑职.....很抱歉,卑职应该早就打扫好。” “算了,起来吧!” 杨亮起身,连忙屁颠屁颠地过来割草,李延庆没有拦他,笑问道:“说说你在郓州的事情,听说你遇到了危险?” “是!卑职住在城外脚店,本打算天一亮进城,结果半夜时分军队就开始搜查了,我和其他十几名外地客人一起被抓捕,结果梁山军大意,只派两人押解我们去军营,两人都被我干掉,十几个人全跑了,结果梁山军派出数千人来追捕,我跳进河里才逃过了追捕,后来我发现到处都贴满了我的悬赏通缉布告,画得真心不像我。” 杨亮说到这里,便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份悬赏通告,递给李延庆,“就是这个!” 李延庆接过布告看了看,确实画得跟鬼一样,凶神恶煞,不过下巴那颗大痣倒是点出来了,“身价不错嘛!居然悬赏一千两银子。” 杨亮咧嘴笑了起来,“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如此被重视,我要留作纪念。” 李延庆把布告还给他,又问道:“这两天有人找我吗?” “对了!昨天晚上一个很胖的官员来找过你,姓郑,说是你的挚友。” 李延庆顿时想起了太子之约,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继续忙,我有事出去,会晚一点回营!” 第三百九十四章 太子请客 入夜,华灯初上,矾楼灯火璀璨,丝竹悠扬,莺莺燕燕笑声不断,在四楼一间最隐蔽,也是最奢华的套间里,太子赵桓摆下酒席,专门宴请李延庆。 太子当然不能随意出宫,赵桓找的借口是郑家老爷子过小寿,在矾楼举办一个家宴,他要去应承一下。 所以陪坐之人几乎都是郑家的人,郑荣泰就不用说了,还有他的祖父郑明,大伯郑寅和伯母杨氏,父亲郑升和母亲韩氏,还有老爷子的夫人向氏,一大家子都来了。 而且为了掩人耳目,还特地在墙上挂了一个巨大的‘寿’字,表示今天是老爷子的寿辰。 位子也是刻意安排,太子赵桓坐在正中,右面是老太爷郑明,左边则是李延庆了,不过除了郑氏兄弟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今晚请客的真正原因,连郑老爷子也不知道,他乐呵呵地以为今晚自己真是主角。 向夫人坐在丈夫身旁,不时向李延庆投去狐疑而不满的眼神,李延庆所坐的位子应该是她的位子,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臭小子,竟然坐了主人位,令她恼火万分。 赵桓举杯笑道:“今晚是老爷子寿辰家宴,在座都是家人,大家也尽管随意,这杯酒先祝老爷子福寿安康,来!我们一起喝了此杯。” 众人一起喝了一杯酒,赵桓给郑寅使个眼色,郑寅会意,连忙一招手,悠扬的丝竹声响起,两名婀娜多姿的舞女翩翩舞进房间,郑寅笑道:“都是自己家人,大家随意喝酒吃菜!” 有了郑寅的掩护,赵桓这才对李延庆低声笑道:“我出宫不便,需要找个借口,请李参军不要介怀。” “卑职心里明白,殿下不必解释!” “听说你是今天才回来,这次郓州之行收获如何?” 李延庆连忙欠身道:“卑职借口宝妍斋开店,在郓州用重金收买了一个文职匪官,得到了很多重要情报,不虚此行!” “很危险吧?” “确实很危险,宋江听说朝廷要围剿他们,他便在郓州大肆搜捕外来人员,严查探子,卑职得到客栈掌柜的保护才侥幸逃过一劫。” “李参军觉得我们这次灭匪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个人认为八成左右!” “哦——没有十足的把握吗?” 李延庆摇摇头,“战场变幻莫测,从来就不可能有十成的把握,其实八成就已经很高了。” 赵桓微微叹息道:“是啊!连败四仗,朝廷谈匪色变,连我都没有多少信心,如果真如你所言,有八成把握,那我今晚就能睡个好觉了。” “请殿下不必担心,梁山军人数虽多,但良莠不齐,而且内斗很厉害,如今有种帅出马,他们的嚣张日子也就该结束了。” 赵桓心情不错,又敬了李延庆一杯酒,问道:“不知李参军目前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助解决?” 李延庆就等着他这句话,他点点头道:“目前确实有个困难不好解决,如果殿下肯帮忙的话........” 赵桓一心想拉拢李延庆,倒真的愿意帮他的忙,便连忙道:“说说看,什么困难?” “是这样,因为梁山乱匪拥有骑兵,所以大帅也准备成立一支骑兵,决定让我统帅,但朝廷怎么也不肯拨付战马,导致现在骑兵无马可用。” “要多少战马?” “骑兵营两千匹,本营一千匹,三千匹战马足够了。” 赵桓眉头一皱,“天驷监不是有两万匹战马,为什么不肯拨付?” “殿下,这次剿匪不是每个人都希望种帅获胜.......” 李延庆点到为止,赵桓点了点头,他心中当然明白李延庆所指,蔡京虽然退仕,可在朝廷的影响力依然十分强大,还有高俅掌控汴京的殿前禁军,权力极大,没有他的同意,枢密院也调动不了京城禁军。 更重要是高俅曾败在梁山军手中,他绝不希望种师道获胜,但这场战役事关赵桓的东宫之位是否稳固,他可不能置身事外。 “放心吧!这件事交给我了。” 太子和李延庆一直在低语,无形中就冷落了旁边的寿星,郑明倒无所谓,只管乐呵呵地吃菜喝酒,但他的妻子向氏却有点忍无可忍了。 这时,她见郑荣泰起身出去,便对丈夫道:“我去补个妆!” 她也站起身,两名侍女连忙扶着她向外面走去,走出房门,她立刻对孙子郑荣泰喝斥一声,“三郎站住!” 向夫人虽然是老爷子的后妻,但她是向太后的幼妹,郑家因她而发达富贵,这便使向夫人在郑家的地位至高无上。 郑荣泰尤其怕这个后祖母,祖母满脸怒色吓得他浑身肥肉一颤,连忙上前低头接受训斥。 “那个臭小子是谁?” 郑荣泰明白祖母所指,连忙低声道:“他是孙儿的好友,名叫李延庆。” “你想请好友来给祖父祝寿,这个心意我能理解,但你是怎么安排位子的?居然让他坐在太子身边,他倒成了主宾,我们郑家却成了陪客,简直岂有此理,赶紧去把位子给我换了!” 郑荣泰见祖母越说越气,眼看怒火要把她吞没了,他不得不低声说出了真相,“其实.....今天我们确实是陪客。” “你说什么?”向氏一下子愣住了。 “今天太子殿下就是为了见他,他才是主宾,我们是陪客。” 俨如被一盆冷水扑面,向夫人的满腔怒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呆立片刻才问道:“他是几品官,太子殿下竟如此看重他?” “他是去年的科举探花,现在好像是从七品,在种师道手下为官。” 向夫人无话可说了,郑荣泰的尿也快憋不住了,连忙行一礼,转身便跑,虽然有点无礼,但向夫人却没有责怪,此时她的头脑还处于一片混乱之中。 向夫人回到房间,丈夫郑明低声道:“你到哪里去了?殿下要走了。” 向夫人这才从恍惚中反应过来,连忙问道:“殿下要回宫了吗?” 赵桓笑着点点头,“我在外不能久呆,就算是家宴也只能走走形式,各位继续喝酒,我先走一步了。” 李延庆要起身送他,赵桓却按住了他,笑眯眯道:“不必了,好好享受美酒,以后的军营日子就没有这么好的美酒了。” “多谢殿下招待!” 赵桓快步出去了,郑寅连忙起身相送,众人等太子殿下走了,这才纷纷落座,郑荣泰也满头大汗地回来了,一直没有吭声的郑升举杯对李延庆笑道:“小官人考中科举探花,给我们相州人挣了脸,我却一直没有祝贺,很不应该,这杯酒算是我的赔礼!” 李延庆连忙举杯,“世伯严重了,晚辈不敢。” 老爷子郑明正要开口,旁边向夫人轻轻咳嗽一声,酒桌上顿时安静了,向夫人这才眉毛一挑,问李延庆道:“李少郎可曾婚配?” 郑荣泰刚喝一口酒,‘噗!’的一下喷了出来,他的父母也连忙别过头去,强忍住脸上的笑意,向夫人狠狠瞪了郑荣泰一眼,又满怀期待地望着李延庆。 李延庆心中也‘砰!’地一跳,莫非她的孙女还没有嫁出去不成? 这时,老爷子郑明有点不以为然道:“这话就不该问了,人家是科举探花,还会等到现在才让我们询问婚姻吗?肯定早就被哪个相国之女抢婚了。” 向夫人在下面狠狠踢了丈夫一脚,暗骂一声‘老东西!’ 她不理睬丈夫,继续等李延庆的回答,李延庆挠挠头道:“晚辈从小就已经定亲,准备这两年就要回乡迎娶。” “哦——不知是哪家的女儿有幸能嫁给探花郎?”向夫人不甘心地追问道。 “这.....是我恩师的孙女,我们从小青梅竹马,能娶她是我的荣幸,恩师的大孙女已经嫁人,小孙女姚小娘今年才八岁,只好拿她来当一下挡箭牌了。” 李延庆肯定的回答终于使向夫人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这时,李延庆起身对众人行礼道:“军规严厉,我必须在亥时前赶回大营,我得走了,再次感谢各位长辈的招待。” 郑明点点头,“遵守军规是好事,三郎,送一送李少郎。” 李延庆行一礼便匆匆出去,向夫人只回了他一个冷冷的眼神。 走出矾楼,李延庆长长松了口气,又问郑荣泰,“你刚才怎么笑喷了?” 郑荣泰嘿嘿一笑,“我倒希望你娶了她的孙女张绾儿,这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至于让你笑喷出来吗?” 郑荣泰见左右无人,低声笑道:“这几年她左挑右选,嫌这个官职太低,又嫌那个外貌不佳,现在张绾儿已经十九岁了,她开始急了,今天明显是看中你了,怎么样,要不要给你牵牵线,和张绾儿见见面。” “我不是说过有婚约吗?” “你少来!” 郑荣泰万分鄙视地撇了撇嘴,“你爹爹亲口告诉我,你根本没有什么婚约,还托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大家闺秀。” 李延庆呆了一下,父亲怎么给自己泄密了? “我的婚姻自己做主,你就别操心了,那个张绾儿瘦得跟竹竿子一样,我可不喜欢。” “其实不是我关心你,是太子殿下关心你的婚姻,他让我去打听的,我估计太子殿下要给你做媒。” “你已经告诉他了?” “当然,若不是你爹爹亲口告诉我,我敢乱说吗? 李延庆顿时有点头大了,若太子真给自己做媒,他该怎么拒绝?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不利消息 虽然太子赵桓答应帮李延庆解决战马问题,但事情不会那么快,以赵桓的谨慎,他绝不会盲目去做这件事,他至少还要找机会和种师道谈过以后,才有可能着手去解决,李延庆心里明白,这件事至少还要等十天半个月才会有眉目。 次日一早,李延庆来到了帅帐,有亲兵带他进了帅帐,种师道正伏案写着什么,头也不抬问道:“昨晚喝多了吗?” “喝了几杯,卑职....” 李延庆犹豫一下道:“似乎违规了。” 种师道抬头望着李延庆,摇摇头道:“没有违规,你的任命今天才开始生效。” “多谢大帅考虑周全,昨天是太子殿下请客,卑职不喝不行。” “我知道!” 种师道淡淡道:“他给我说过,说等你回来请你喝杯酒,我估计昨晚就是他请你,我没猜错的话,你昨晚也提到战马之事了吧!” 李延庆点了点头,坦率地承认了,“太子殿下答应帮我解决。” 种师道坐直了身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大帅,但大帅从未向太子提起缺马之事,除此之外,大帅还有什么办法解决吗?” “有!除了太子,我还可以再找一个人,能圆满解决此事。” 李延庆迟疑一下,“卑职能斗胆问一下是谁吗?” 种师道用手指了指李延庆,“你!” 李延庆心中恍然,他松了口气,“大帅一直在等我回去解决此事?” “我没有等你,不过我知道你能解决此事。” 种师道笑了起来,“就像我知道太子一定会拉拢你一样,这个人情就给他吧!” “卑职惭愧,居然越过大帅擅自做主。” “你能知道自己越权,足见你头脑清醒,十年前我或许在意,但现在我没有精力考虑这种事情了。” 种师道笑了笑又继续道:“战场上百战不怠,做到头也只是一个名将,就像我,这辈子也只是一个名将,老种经略,在战场上成功,却在官场上失败了,我不希望你只做一个名将,你有我不具备的素质和基础,你可以从将转为相,为将者治一军,为相者却能治一国,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延庆默默点头,“多谢大帅的悉心栽培!” “去吧!你需要的骑兵我想办法帮你搞来,战马就靠你自己了。” 李延庆躬身行一礼,转身退出了大帐,种师道提起笔,又继续写他的备战报告。 ......... 时间又过去了五天,战马之事却没有任何消息,这天下午,李延庆正独自坐在大帐里发怔,杨亮飞奔而来,急声道:“参军——” 李延庆看了他一眼,杨亮连忙改口,“禀报指挥使,大营外王都头来了。” 李延庆一拍脑门,这几天他操心战马之事,竟然把王贵他们给忘记了,李延庆连忙起身,快步向大营外走去。 大营外,岳飞、王贵四人意气飞扬,脸上洋溢着忍不住的笑意,李延庆走出营门笑道:“让我猜一猜,你们是来报喜!” 王贵‘哈!’一声大笑起来,“他猜到了,我说得没错吧!” 李延庆走上前给他一拳,“脸上都写满了,我能猜不到吗?” 众人大笑,汤怀兴冲冲道:“老李,我们都考上武举了,跟我们喝一杯,庆祝去!” 李延庆想了想对四人道:“稍等片刻,我得去请个假才能出营。” 李延庆快步向大营内走去,片刻,他飞奔出营门道:“走吧!今晚我请客。” 五人来到封丘门附近的八仙楼,这里也是汴京十大酒楼之一,以天仙酒出名,李延庆要了一桌丰盛的大菜,又对酒保道:“来两壶天仙酒,再来一壶好茶!” “老李,两壶酒太少。” 王贵嚷道:“我们每个人至少能喝掉一壶。” “那就来四壶,你们每人一壶。” “老李,你不能喝酒吗?”岳飞忽然问道。 李延庆点点头,歉然道:“大帅准我来和你们聚会,但没说准我喝酒,军规严厉,很抱歉,我今天只能以茶代酒敬大家了。” 众人面面相觑,王贵问道:“如果喝酒会怎样?” “第一次杖一百,记大过一次,第二次直接免职,第三次斩首示众。” “他娘的,这么严厉?” 李延庆淡淡笑道:“所以你们要想好了,如果要参加对梁山军的战役,严厉的军规必须要接受。” 汤怀咬牙道:“我一定要参加,我要为祖父报仇!” “老李,俺也想参加,怎么报名?”牛皋也决心跟随李延庆。 “如果想参加的话,大概是明天或者后天,我估计明天可能性比较大,宗老将军会去武学招人,你们现场报名,然后枢密院的各种手续军营会替你们办好。” “那我们能和你在一起吗?”王贵急问道。 “这个....当然可以,报名时说清楚就行了,我是骑兵玄武营。” “不是情报司?”汤怀愕然。 李延庆摇了摇头,“大帅已经不让我负责情报司了。” 汤怀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他一心想进情报司,本来心中充满期盼,现在他心中忽然变得无比沮丧。 李延庆理解汤怀的心情,他喝了口茶笑道:“如果阿汤想进情报司,我可以替你争取,问题应该不大。” 汤怀起身行一礼,“一切就有劳贤弟帮忙了。” 这时,几名酒保开始给他们上酒菜,李延庆给每人满了一杯酒,他自己则倒了一杯茶,他举杯起身笑道:“恭喜大家都考中了武举,然后祝大家有新的前程,来!我们干了此杯!” “干杯!”众人一起举起了酒杯。 ....... 此刻,在延福宫两仪殿内,天子赵佶正在向太子赵桓询问备战的情况,就在今天下午,京东西路传来紧急消息,梁山军已经连续攻占了兖州、濮州、齐州和淄州,大半个京东西路落入梁山军的手中。 祸不单行,就在昨天,东南方向也传来消息,方腊乱军攻占了衢州,杀死知州彭汝方,近十万大军正在围攻越州,越州形势岌岌可危,杭州形势动荡,大量民众逃往苏州。 连续不利消息终于让赵佶坐不住了,他一方面下旨向苏州和杭州增兵,令两浙路制置使陈建率一万军支援越州,但他也知道江南禁军剿匪多年,却始终无法剿灭方腊,恐怕很难再指望他们,否则整个江南都会丢掉。 赵佶便暂时放弃了攻灭辽国的计划,急调陕西路厢都指挥使刘延庆率五万西北军赶赴江南剿匪。 两仪殿内,赵佶负手来回踱步,方腊和宋江造反令他烦恼万分,他恨不得立刻就令种师道出兵郓州剿匪,但太子赵桓却给他带来了让他无比愤怒的消息。 “从父皇下旨到现在已经有半个月了,但备战情况并不理想,到今天为止,三万军队只到位一万五千人,应该拨付的钱粮不足一半,兵甲不全,说好的战船影子也不见,军营内连匹战马都没有,传令兵只能跑步去传令,斥候根本就无法组建。” 赵佶正在心烦意乱,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勃然大怒,指着高深、高俅以及几个相国大骂:“朕是怎么交代你们的,你们又是怎么答应,到现在半个月了,兵员不足、钱粮不足、马匹不足,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众臣吓得面如土色,纷纷跪下,“臣等知罪!” 赵佶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大喝道:“朕再给你们三天时间,不!明天天黑前所有的兵员、钱粮、兵甲、马匹都要统统到位,谁敢晚一刻,朕就亲手摘了他的官帽,子孙也永不录用,现在立刻滚出去办事,快滚!” 赵佶快气疯了,拾起桌上的砚台向众臣狠狠砸去,吓得众臣连滚带爬向大殿外奔去。 赵桓却跪在地上不敢动,赵佶一甩袖子,站起身便怒气冲冲而去。 赵桓心里明白,其实拖延备战的真正责任者是他的父皇,若不是连续的坏消息传来,恐怕父皇还会继续拖下去,现在父皇也急了,却把责任都推给了重臣,赵桓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为什么总是事到临头才知道着急呢? 第三百九十六章 柳暗花明 次日一早,五丈河北岸的军营开始热闹起来,枢密院连夜调兵,从汴京四周军营调来的一万两千士兵陆陆续续抵达了军营,大量兵甲钱粮也源源不断地运往军营,还有从河阳调来的一千艘物资运输船也已起航,向汴京使来,正应景了一句名诗,‘突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天刚亮,李延庆和刘錡便赶到了中军大帐,种师道笑呵呵对他们,“今天我恐怕没有时间理会你们了,战马已经批下来,你们自己去牟驼岗挑选。” 李延庆和刘錡对望一眼,两人心中大喜,一起躬身道:“卑职遵令!” 种师道将天驷监送来的调马令交给他们,又嘱咐道:“多亏太子殿下据理力争,这次朝廷批下来三千匹战马,你们各领一千匹战马,另外一千战马也替我领回来,我打算给情报营和各军报信兵使用。” “那骑兵呢?”刘錡忍不住又问道。 “骑兵也有了,枢密院高知事特地给我们从陈州调来三千骑兵,军令昨晚已经送出,估计今天出发,最快明天傍晚就能抵达军营,你们今天先带辅兵去领取战马和三天的饲料,其余饲料会用船只送来。” 这时,李延庆又问道:“大帅今天要去挑选武举士子吗?” “我今天实在没有时间,宗老将军一早就去了,你放心,王贵那样的人才,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王贵在西夏的卓越表现给种师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对王贵的喜爱并不亚于李延庆。 种师道又嘱咐二人留下一部分士兵准备接收兵甲物资,李延庆和刘錡这才离开中军大帐各自回营准备, 目前玄武营和朱雀营的骑兵和战马都没有到位,但辅兵却已经到位了,辅兵一般由厢军士兵担任,主要负责后勤,这次拨付给种师道的骑兵主要以重装骑兵为主,盔甲沉重,防护严密,所以每个骑兵还需要一名辅兵协助。 自从契丹占领幽州后,很快便掌握了汉人高超的冶铁技术,加上幽州及辽东有大量铁矿,辽国骑兵的盔甲防护进步神速,辽国数十万骑兵一半都是重甲骑兵,在辽国的支持下,西夏重装骑兵铁鹞子巅峰时期也有八万,取代辽国的金朝骑兵更是以具装甲骑出名,宋军由于战马稀少,但具装甲骑也是有两万余人。 玄武营和朱雀营都是独立成军,有自己的仓库、马厩和伙房,所以除了一千辅兵外,还有三百后勤士兵和数十名马夫,李延庆和刘錡甚至还有了自己的幕僚,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李延庆刚回到大营,他的幕僚莫俊便从大帐里快步走出来,莫俊便是原来汤阴知县蒋大道的幕僚,蒋大道死后,莫俊转而投奔了李延庆,被李延庆暂时安置在父亲那里。 这次玄武营独立成军,需要一名处理日常杂务的幕僚文官,莫俊便顺理成章地进了军营,出任玄武营的主事参军,手下又招了两名年轻的文吏负责打杂。 莫俊的能力很强,蒋大道几乎不识字,就靠两名幕僚撑起了整个汤阴县,使蒋大道能够做了近七年的知县。 “启禀指挥使,刚才张司马派人过来,让我们去领取钱粮兵甲。” “我知道了,你去吧!我马上要带人去牟驼岗。” “战马有了?”莫俊一阵惊喜。 “听说天子发怒,所以一切都来得那么神速。” 李延庆在领取书上签了字,递给莫俊道:“我带五百士兵去取马,剩下的士兵归你调用,让杨亮协助你,把钱粮兵甲搬回来。” “卑职已经安排好了。” 这时,李延庆想起一事,又对莫俊道:“今天王贵他们要过来,我可能要到晚上才能赶回来,你替我好好安顿他们。” “放心吧!卑职会安顿好他们。” 李延庆又稍稍安排一下营帐,这才带着五百辅兵和刘錡一起向牟驼岗而去。 牟驼岗在汴京西北三十里外,一座低缓的山岗下分布着上万亩的草场,四周被木栅包围,这里是朝廷天驷监的养马之地,养了战马两万余匹,还有上百座巨大仓库,里面存放了上好饲料数十万担。 和钱粮兵甲主动运到军营不同,种师道坚持战马要自己来挑选,战马不像粮食,稍稍动点手脚就会在战场上殃及骑兵的性命,甚至稍微瘦弱一点,也无法承受骑兵和马甲的重量。 中午时分,队伍便赶到了牟驼岗,已经有天驷监的官员在这里等候了,几名官员连忙迎上来行礼道:“三千匹战马已经准备好,两位将军先休息片刻,我们再安排士兵吃点东西,回头就把马匹送来给两位将军过目。” 李延庆和刘錡对望一眼,原来对方已经把战马准备好了,看来他们的猜测没错,极可能这里并没有两万匹战马,李延庆也不揭穿他们,便淡淡道:“那就有劳诸位了。” 天驷监和马场官员招待得极为殷勤,让每个士兵都吃饱喝足,对李延庆和刘錡的招待更是格外奢华,不仅摆上最好的酒菜,还请了两名舞妓助兴,最后他们喝茶时,一名官员取了两包黄金递给李延庆和刘錡,“一点小小的心意,两位将军拿去喝茶!” 李瞥了一眼给自己的黄金,大概有五锭,每锭二十两左右,他见刘錡也没有收这黄金的意思,便将黄金推了回去,淡淡道:“好意我们心领了,金子你们收回去,我们也知道你们有难处,所以也不想为难你们,但希望你们明白一点,我们领马不是去训练,而是去梁山剿匪,我们将面对十万梁山乱匪,战场会极为惨烈,我们可以不去挑马,但三千匹战马必须要每一匹都要合格,这是我们的最低要求。” 几名官员对望一眼,对方居然不肯收金,这可怎么办?还是为首官员反应快,对方不收钱不一定是要为难自己,或许是不想落下什么把柄,他连忙道:“请两位将军去看马,如果有不满意,我们立刻更换!” 天驷监的官员千方百计不让对方去马场挑马,改成他们送马来挑,这就和把马送去军营其实是一回事了。 三千匹战马事先已经准备好,安置在一片近千亩的围栏内,李延庆和刘錡各带了十名经验丰富的马夫,马夫们奔进围栏内挑选马匹,主要是把羸弱和年迈的老马挑出来。 李延庆和刘錡站在山坡上注视着下方围栏中密集的战马,看得出,天驷监的官员不想把事情闹大,送来的战马大多是强健有力的好马。 “听说天驷监的后台是梁师成,一旦查起来,恐怕梁师成将吃不了兜着走!”刘錡恨恨道。 李延庆淡淡一笑,“真的查出来,一定会有替罪羊,轮不到梁师成,不过我估计这个黑窟窿里一半的利益都进了内库,包括军费也是一样,真正拿走大头之人,恐怕谁也不敢提及。” “会是这样吗?” 李延庆点了点头,“西夏之战耗费了多少钱粮物质,现在又要大规模剿匪,还有冗官、冗兵、冗费,这么庞大的开支朝廷的财力如何承受得起?可延福宫依然在造,而且越造越奢华,内库的亏空拿什么来弥补?这个道理刘将军想不到吗?” 刘錡半晌道:“这不是自毁长城吗?” “朱勔在江南成立应奉局,收刮民财,逼出方腊造反,杨戬在郓州建成西城所,强占土地,逼出了梁山造反,大宋的长城早就毁了。” 李延庆长长叹息一声,快步向马圈走去........ 李延庆是在黄昏时分返回了军营,士兵们带回来大批战马,李延庆令人将一千匹战马送去主营给后勤主管蒋涣,他则和刘錡各带一千匹战马返回了军营。 战马进入玄武骑兵营,军营内顿时热闹起来,士兵们纷纷跑出来围观战马,辅兵虽然不能骑马上阵作战或者训练,但平时马匹却归他们照管,每个人都对战马有着极大的兴趣。 莫俊已经准备好了马厩,他带着马夫前来将战马引去它们的营帐,这时,杨亮带着两个年轻军官匆匆走来,一个是王贵,一个是牛皋,李延庆向后面看了看,“阿汤和五哥呢?” “老汤去了情报营,昨晚不是和你说好的吗?” 李延庆一拍脑门,“对!对!我居然忘了,那五哥呢?” “老岳被宗老将军要走了。” 李延庆一怔,岳飞居然被宗泽要走了,他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人和人之间其实在冥冥中被各种看不见的命运之线牵引着,历史上,岳飞就是得到宗泽的青睐才得以脱颖而出,而今天岳飞刚从武学出来,就被招揽到宗泽的麾下,这不是命运的安排是什么? 这时,王贵急道:“我们都闲了一天了,你赶紧给我们安排点事情吧!” “你们跟我来!” 李延庆带着王贵和牛皋走进自己大帐,他请两人坐下,笑道:“玄武营有两千三百人,朱雀营也一样,这是两支比较特殊的军队,直属于种帅,又可以叫做独立营,因为种帅只给我们下令,其余军队统帅都由我全权负责,包括司马张叔夜以及都虞侯宗老将军,他们都无权管辖我们。” 王贵和牛皋默默点头,他们心中都很惊讶,不知为什么种帅会给两支骑兵军这么大的权力? “既然种帅给了我独立处置的决定,我打算把军队设为五营,设五个都头,两支骑兵营,两支步兵营和一支后勤营。” 王贵有些不解,“指挥使打算把骑兵和辅兵分开吗?” 第三百九十七章 全权处置 李延庆沉吟片刻道:“我打算放弃重甲骑兵,改为轻骑兵,将辅兵改为弓弩手和枪兵。” “这.....种帅会答应吗?” 李延庆淡淡一笑,“既然种帅给了我玄武营的处置权力,那么他应该不会干涉我。” 王贵和牛皋站起身,王贵抱拳道:“你是主将,我们听你安排!” “俺也没有意见!” 李延庆点点头,“我任命你们两人为第一营和第二营的骑兵都头,明后天骑兵就要到了,由你们负责接收。” 王贵已经统领过数百人的情报营,他有丰富的经验,李延庆给他带兵,他早已视为理所当然,但牛皋却很紧张,半晌低声道:“还是让俺当阿贵的副手吧!” 李延庆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统领五百人和统领十人其实是一回事,你只要管好十个队头,他们会替你管好士兵。” 牛皋当然知道李延庆是在安慰自己,管五百人和管十个人完全不是一回事,他心中还是没有底,紧张得双腿直抖。 李延庆又笑道:“我当初也从来没有管过士兵的经验,种帅一下子扔给五百名情报营士兵,后来让我统帅万人去伏击西夏军队,每个人都会面临第一步的艰难,只要第一步迈出去了,后面你就走得平坦了,何况你在神泉寨也率领过几十名士兵,应该有经验。” 王贵在一旁笑道:“老牛,我教你一个法子,是当初老李的办法,你搞个比武大赛,手下谁能击败你,你就把都头位子让给他,我想凭你的双锏没人打得过你,这样你的威望就出来了。” “这个办法不错,可以一试!”李延庆欣然笑道。 牛皋心一横,点点头道:“好吧!俺豁出去了。” ......... 虽然李延庆知道他可以全权处置玄武营的各种军务安排,但种师道毕竟是直属上司,他把重骑兵改成轻骑兵这样的大事,他当然也需要向种师道汇报。 种师道听完李延庆的汇报,他并没有立刻表态反对,而是平静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把重甲骑兵改成轻骑兵?” “启禀大帅,如果我们能一战击溃梁山军,用重骑兵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卑职看前四次作战,发现梁山军的作战非常灵活,他们擅长于化整为零,四处出击,使官兵防不胜防,这种情况下重骑兵就毫无用武之地了,相反,我们用轻骑兵,利用骑兵的快速灵活,反而能重创梁山军,而且轻骑兵适合长途奔袭,切断敌军退路或者突袭敌人,所以卑职希望玄武军改为轻骑兵。” “那辅兵岂不是没有作用了?” “辅兵可以训练为步兵,如果遭遇大股敌军,光靠骑兵是不够的,还需要步兵用弓弩拒止,然后骑兵穿插冲击,这样才能保证军队发挥出最大的战力。” 种师道有着近五十年的军旅生涯经验,他对李延庆的这个轻骑兵计划并没有立刻下结论,他知道,不管李延庆再说得天花乱坠也只是纸上谈兵,管不管用还得看实战效果。 不过既然他决定全力栽培李延庆、刘錡、王贵、杨再兴等年轻才俊,他就会给他们机会,让他们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能力和才智。 种师道沉思片刻便道:“我也不知道你的方案是对还是不对,不过我既然准许玄武和朱雀独立成军,那么怎样分配兵力就是你们内部的事情。” “谢大帅支持!” 种师道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支持你,只是没有干涉你,我只看结果,仅此而已,去吧!” ........ 次日傍晚,从陈州赶来的三千骑兵抵达了军营,确切说,他们都是经过了为期一年的‘骑兵训练’的步兵,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骑兵,他们没有自己战马,作战经验也并不丰富,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岁,很多士兵还从未经历过战争的考验。 这些士兵主要来自河北和西北,是从各州厢军中挑选出来准备加入禁军的年轻青壮。 这倒并不是高深刻意为难种师道,禁军中的一万重骑兵待遇十分优厚,一般寒门子弟没有机会加入骑兵,这些骑兵大多是官宦及权贵子弟,骄横狂妄不服将令,而且长期不训练,战斗力十分低下,把这样骑兵交给种师道会是一大麻烦,还不如不用京城的骑兵。 所以高深考虑再三,才决定将这三千名经过了一年骑兵训练的年轻士兵交给种师道。 在玄武营大旗前的广场上,两千三百名士兵列队就绪,李延庆站在高台上,他身后是五名刚刚任命的都头以及幕僚莫俊,另外还有两名年轻的文吏。 “所有的将士听着,从现在开始,你们都正式成为了玄武骑兵营中的一员,过去怎么样我不管,将来会如何,我也不知道,我只管现在,只要是玄武骑兵营一员,那就得按照我的规矩办事!” 李延庆严肃地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又缓缓道:“当初在西夏战场上,有人说我李延庆是文官,不适合掌兵,那我就说咱们比武,你的武艺能超过我,我把位子让给你。 今天也是一样,你不想听我的规矩,那就趁早说,我给你机会,若武艺能超过我,我心甘情愿把指挥使位子让出来,丑话就说在这里了,不想比武还不听指挥,那就休怪我李延庆军法无情!” 李延庆的语速不快,虽然不严厉,但语气中却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强硬,下面将士鸦雀无声,默默聆听着主将的每一句话。 “虽然朝廷给我们和战马都配置了重甲,但我要告诉大家,我已请示过主帅,玄武骑兵营不再是重骑兵,而是轻骑兵,所以辅兵也不存在,辅兵将改为步兵,编为五百长枪兵和五百弓弩兵,从今天开始我们苦训一个月,然后奔赴战场!” .......... 第二天天不亮,大营的起床鼓声便轰隆隆敲响了,士兵们甚至来不及洗漱,便从各个营帐飞奔而出,种师道治军严厉,也表现在集结上,一通鼓五十下,必须全部集结完毕,就算光着脚也得奔出来,来晚者当即杖三十。 集结速度对军队而言极为重要,遇到偷袭、伏击,士兵就需要迅速集结,最快速度形成战斗力,而这种快速反应能力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必须要严格贯彻到日常生活中,渐渐养成一种习惯,一支精锐的军队就是这么点点滴滴地迅速出来。 李延庆站在大旗下,注视着士兵的集结,脑海里却在思考自己的治军理念。 他要在玄武营中制定一种等级森严的规矩,这样在集结时,士兵并不一定非要跑到自己的主官面前,在任何一个将领面前,士兵都要服从指挥,虽然略显得有点杂,但并不乱。 这样不仅集结的速度更快,在战场上即使被打乱,也能迅速形成新的队伍,形成新的战斗力。 他深知历史上的宋军面对女真骑兵冲击时,很容易陷入混乱状态,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在混乱中无法形成二次反击能力,很快就崩溃了,形成了女真骑兵的单边屠杀。 要扭转这种被动,就要训练出一种全方位的作战模式,以队为基础,在实战训练中,队与队之间的士兵不断互换混杂,而迅速形成新的战斗力。 这种模式的关键就在队头,队头不能局限于某一个人,而应该是一种特殊的标志,李延庆想到的是红头盔,战场上队头阵亡,另一个人继续戴上这顶红头盔,他又是新的队头,使红头盔能像磁铁一样,牢牢将士兵吸引在他身边,从而保持阵脚不乱。 而都头则戴白头盔,他的白头盔又能将更多的队伍集结在一起,形成更加强大的长枪阵,这是步兵对付骑兵的有效战术,以集体的力量战胜骑兵冲击。 李延庆正思考时,鼓声消失,士兵集结完毕,但还有十几名士兵一边匆匆整理盔甲,一边向这边奔来。 “军法官何在?”李延庆一声厉喝。 一名身材雄壮的队头快步走出,躬身抱拳道:“末将在!” 李延庆一指十几名迟到的士兵,“给我拿下,每人杖三十!” 队头一挥手,数十名执法士兵冲上去,将十几名士兵按倒,举杖便打,顿时哭喊声响成一片。 “明天再有迟到者,杖五十!”李延庆冷冷对全军将士道。 第三百九十八章 急救大名 随着人员和装备到齐,北军营的训练便渐渐走向了正轨,时间飞快消逝,眨眼又过去了一个月。 这天下午,在占地辽阔的演练场东侧,两支军队正在训练实战拼杀,这是两支各五百人队的厮杀,他们手执盾牌和木刀,士兵倒地则算‘阵亡’退出。 在演练场上,每天都会有几场这样的实战训练,不过这一支军队的实战训练和别的队伍略有不同,军队中不断闪动着红头盔和蓝头盔,两支军队都略显得有些混乱,但混乱中又不失章法,只见士兵不断地被冲散,又不断的聚集,红头盔或者蓝头盔就像磁铁一样,在不断地吸引着四周的士兵向它靠拢,使军队阵脚始终不散。 李延庆便骑兵在演练场边缘观战,他手执一根长枪,不断地用长枪指着士兵喝喊,要求倒地的士兵立刻退出战斗。 他却没有注意到,就不远处的另一侧,数十名亲兵正簇拥着大帅种师道也在边上观战。 这时,杨亮发现了种师道,连忙跑来向李延庆汇报,李延庆这才将指挥权交给王贵,他翻身下马,向种师道处奔来。 “卑职参见大帅!”李延庆行一军礼。 种师道指着战场道:“似乎有点混乱!” “启禀大帅,这些士兵平时各有队头,但战场上则没有了直属队头,他们将随时集结在距离自己最近的队头周围,大帅也看到了,就是红头盔和蓝头盔,然后队头又向军旗集结,这样便能保证阵脚不会被冲散,只是目前训练还不足,所以显得有些混乱。” 种师道点点头,他也看到了,士兵看似很混乱,但实际上还是有章法可寻,种师道一向以实战为准绳,所以他也不评论李延庆的这种战法是好还是不好。 事实上,李延庆在玄武营的两大改革:重改轻,乱战法,在军营内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前者争议不大,轻骑兵有利于长途突袭,大家并没有异议。 但在战场上取消固定队伍编制,却遭到将领们的一致反对,大家并不是不理解李延庆的思路,只是大家都认为不现实,太想当然,容易造成混乱不用说,而且队头容易成为敌军猎杀的首要目标。 更重要是,大宋军制是战争爆发时才临时集结,战后各自归营,这种战法不符合大宋的军制,反而会破坏大宋原有的底层将兵制,所以也只有李延庆的玄武营采用这种战法,其他军营一概不理会,连朱雀营也按兵不动。 好在种师道比较宽容,并没有阻止李延庆的乱战法,而是允许他去战场上实践。 这时,种师道不再提战法之事,他沉吟一下对李延庆道:“上午天子紧急召见我,要求我们立刻出兵救援大名府,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天子只说大名府形势堪忧。” “大帅是要求卑职去救援大名府?” 种师道点点头,“现在我不得不承认你改为轻骑兵有一定的道理,你率领玄武营连夜出发,我再拨付给你十艘大船作为后勤所用,收拾一下吧!” 说完,种师道又递给了李延庆一只调兵龟符,“凭这只龟符,军队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并得得到地方官府的粮食支援。” 李延庆接过龟符躬身道:“卑职遵令!” ....... 自从博州兵败后,梁中书死守大名城,城内四千厢兵,加上逃回来的数千败兵也加入了守城防御,梁山军缺乏有力的攻城武器,在攻城不利后便将大军撤回了郓州,只留下都统制张岑率领三千士兵驻扎莘县。 就在五天前,梁山军暗中向大名府增兵三千,由大将关胜统帅,张岑则率两千军佯攻馆陶县,梁中书中计,以为莘县只有一千守军,便率三千军出击莘县,却中了埋伏,被关胜率军杀得大败,梁中书只率十几人逃回了大名城。 梁山军开始大举攻城,大名城岌岌可危,梁中书万般无奈,只得向朝廷紧急求救。 救兵如救火,李延庆率两千步骑混合军一路向北疾速行军,在白马渡过黄河后,在卫州黎阳县稍作休整,军队随即杀进了大名府,首先抵达了内黄县。 内黄县是大名府最南面的一个县,距离大名城约一百五十里,目前内黄县依旧被官府控制,但梁山军却在四十里外的清石寨驻兵五百人,这是因为清石寨的地理位子比内黄县更重要,内黄县只控制住卫州方向的入口。 而清石寨同时扼守住了卫州和相州南入口,是李延庆军队去救援大名城的必经之路。 当李延庆的军队抵达内黄县,知县带领其他官员和数十名乡绅迎了出来,知县姓杨,相州安阳县人,三十余岁,同进士出身,自从几个月前梁山军占领清石寨后,他每天提心吊胆,唯恐梁山乱匪杀进城,将他和其他官员一起斩首,所以当李延庆率军到来,杨知县喜出望外,亲自出城迎接。 众人寒暄几句,李延庆率军进了县城,在城门处李延庆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清石岗问道:“清石寨所在的山岗树木茂盛吗?” “非常茂盛,以松树为主,很多人都靠在山上打柴为生。” 李阿燕想了想又问道“山寨内的梁山军从来没有骚扰过内黄县?” 杨知县摇摇头,“他们是一个多月前才进占清石寨,一直在山上修筑工事,不过就在前天,我们抓到一个清石寨的探子,我怀疑他们想打内黄县的主意了。” 李延庆顿时有了兴趣,“这个探子还在吗?” “还在,就关在县衙中,如果将军有兴趣,请派人把他提走!” 李延庆随即回头对杨亮道:“你带几个弟兄去县衙把这个探子提出来,交给王都头审讯。” “遵令!” 杨亮转身匆匆去了,杨知县又陪笑道:“下官在本县最大的内黄酒楼摆了几桌酒席给将军接风洗尘,请将军务必赏脸。” 李延庆淡淡笑道:“杨知县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大名城形势严峻,我必须立刻出发,以后再来赴宴吧!” “将军这就要出发吗?” 李延庆点了点头,“我就去攻打清石寨,请知县关闭城门,乡兵上城严守,防止意外!” 他原本打算派人去清石寨打探消息,不过既然抓到一名探子,一些基本的情报就不用再去打探了。 李延庆走下城墙,王贵匆匆上前道:“已经问出来了。” “怎么快吗?” 王贵了冷笑道:“到了我手中,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他说了什么?” “清石寨大约有乱匪四百八十人左右,装备和我们差不多,为首是一名统领,叫做陶俊。” “什么?” 李延庆吃了一惊,陶俊不就是相州的乱匪吗?同伙贾进被自己干掉,他们居然转到大名府来了。 “将军知道这个人?” 李延庆点点头,“相州的乱匪首领也叫陶俊,是不是同一个人我就不知道了。” “那应该就是了,祖父告诉我,相州和赵州联合五千厢军前往滏山剿匪,但乱匪却趁夜逃掉了,肯定就是这支军队。” 李延庆立刻下令道:“各军集结,立刻杀去清石寨!” 鼓声轰隆隆响起,正在休息的玄武营士兵迅速集结,只片刻便集结完毕,李延庆翻身上马,长枪一挥喝令道:“去清石寨!” 两千军队杀出城门,向四十里外的清石寨杀去,内黄县城门随即缓缓关闭,一千乡兵奔上了城墙,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第三百九十九章 剿匪初战 清石寨位于一条长约二十里的山岗上,这座山岗就叫做清石岗,在大平原地区这种山岗比较少见,山岗并不很高,只有六十余丈,谷深林幽,溪水潺潺,倒是一个风景秀丽之处。 清石寨便位于清石岗南麓,地势比较险峻,只有一条窄窄的上山小道,山顶上分布着上百顶大帐,驻扎着乱匪近五百人。 这支乱匪正是从相州与赵州交界处的滏山逃来,都统领张岑给了他们一批兵甲物资,令他们驻扎在清石岗上,替梁山军守住大名府的南大门。 山脚下是两条官道的交汇处,一条是从西南方向过来,叫做卫州道,另一条官道是从西北方向过来,叫做相州道,两条官道在这里交汇形成一条新官道,直通百里外的大名县。 两条官道的交汇处原本有一个集市,商人早已逃走,集市变成了一片废墟,这支乱匪已在清石寨驻扎了一个半月,却始终没有下山去劫掠内黄县,倒并不是他们转了性,而是内黄县有一千余乡兵,真的打起来他们未必是对手。 就算如此,他们还是难改兽性,常常下山去周围乡村劫掠财物,抢夺女人,以至附近村民纷纷逃离家乡,清石寨周围三十里内一片荒芜。 在清石寨最大的一顶营帐前,一名士兵急声道:“外围探子发现情况,请寨主火速定夺!” 士兵的禀报打断了寨主陶俊兴致,陶俊就是大名县人,是卢俊义的徒弟,他身材高大雄壮,膀大腰圆,武艺十分高强。 此时他从一名女人身上爬起,腰间围一块布走了出来,十分恼怒道:“什么事情大惊小怪?” “启禀寨主,探哨发现一支军队正向我们山寨杀来!” 陶俊一怔,“哪里来的军队?” “是从内黄县方向杀来,大约一千余人左右。” 陶俊眉头一皱,人数不多,不太象官兵主力,有点像内黄县的乡兵,但谅他们也没有这个胆来攻山。 难道是从卫州杀来的厢军?陶俊不愿多想,他立刻令道:“传令所有弟兄立刻进入防御工事,准备给敌军一个狠狠的打击!” 停一下,陶俊又令道:“点燃烽火,向大名城方向报信!” 虽然陶俊有些不以为然,但大名城那边的主将张岑有过严令,千人以上的官兵出现,必须点燃烽火报信。 ‘当!当!当!’在急促的钟声中,近五百名乱匪纷纷奔出营帐,手执弓箭和长矛向防御工事奔去,陶俊在山顶南北两边修建了十几座防御工事,屯集了数千根滚木,他们还有几万支箭,并不畏惧官兵攻山。 与此同时,修建在山顶的烽燧也点燃了烽火,三柱烽火浓烟滚滚,告诉大名城的梁山军,南面有敌军杀来......... 半个时辰后,李延庆率领一千步兵从西南方向杀来,而王贵和牛皋的骑兵则率一千骑兵奔袭莘县,以围魏救赵之策逼迫梁山军撤离大名城。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一千士兵在距离山岗五百步外停了下来,李延庆带着十几名骑兵围着清石岗南山麓走了一圈,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冷笑。 他返回队伍一招手,两名步兵都头上前行礼,这两名都头一个叫卢飞,另一人则叫王平,都是李延庆从队头中提拔起来。 “你们认为怎么剿匪?”李延庆淡淡问道。 “卑职率军结盾牌阵杀上去,能抵挡住箭矢和滚木,卑职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夺取清石寨。” 王平急道:“卑职可率军从北面上山,直接杀到南麓,卑职保证一战击溃乱匪!” 两人争着打第一仗,李延庆却摇摇头,“根本就不用上山,树林这么茂密,一把火烧了这座山就是了。” 放火烧山?两人都愣住了,观察片刻,他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一般而言,军队打仗不会轻易烧山,一是容易破坏风水,其次是如果山梁太高太大,烧山也没有什么意义。 但李延庆却不会管什么风水,他几次大功都是通过烧山得到,他对西夏一战的火战印象深刻,出发时,他让每个士兵都背了一葫芦约三斤火油,就算为了对付大名府的梁山乱匪,没想到第一战就用上了。 他随即对卢飞道:“你带弟兄们去四周放火,不要有什么可惜,树林一把火都烧掉,大火烧起来后,乱匪必然会从南面山道突围,你可率本部弟兄在南面拦截,不接受投降,格杀勿论!” “遵令!”卢飞匆匆去了。 李延庆又对王平道:“北面是一处断谷,虽然地势比较限,但我感觉还是可以从山上冲下来,你率本部去北面断谷处拦截,一样地不接受投降,就地斩首!” “卑职遵令!” 两支五百人的步兵分头去行动了,李延庆又对身后的百名直属骑兵令道:“我们分布在外围,负责猎杀逃出的乱匪。” ....... 陶俊手执一杆铁枪躲在最坚固的一座工事内探头向下张望,山道上始终看不见官兵的踪迹。 “大王,会不会是天要黑下来的缘故?”一名手下小心翼翼道。 陶俊随手便给他一记耳光,“说了多少遍了,老子现在是统领,不是什么大王了,大王只有一个,宋大王!” 手下捂着脸不敢吭声了,陶俊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已经快黑了,难道他们真打算明天再攻寨,还是想趁夜偷袭? 就在这时,有士兵大喊道:“大王,山下有火光!” 陶俊顿时大吃一惊,跳上石墙向下望去,透过一片片树林,果然看见山下火光熊熊,“不好!”陶俊大叫一声,“官兵要烧山了!” 所有匪兵都吓得惊惶失措,官兵烧山了,他们该怎么办?所有人目光都向陶俊望去,陶俊心中恼怒之极,山下到底来的是什么人,太狠毒了,竟然要把整座山都烧掉,卫州和相州好像谁也没有这么大的魄力吧! 他咬牙道:“把帐篷全部拆除,腾出一片空地来,再把山顶上的大树全部砍掉!” 陶俊知道他们现在下山只能是死路一条,他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先辟出一片空地,使大火无法烧到他们,手下士兵纷纷行动,陶俊又喝令道:“去泉眼那边挑十几桶水来,撕布条捂住口鼻!” 除了防止火烧,防止烟熏也是大问题,他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用湿布来捂住口鼻了。‘ 山下,玄武营的士兵不断喷投火油,使山火越烧越旺,这时,天已经黑了,只见整座清石岗南麓烈焰冲天,浓烟滚滚,直冲天际百丈高,百里外也清晰可见。 大名城下梁山军大营内,副将关胜走出大帐,注视着南面的冲天火光,他已经意识到一定是官兵在烧清石寨,大名城内的援军杀来了。 “传我的命令,大军迅速集结,退回莘县!” “将军,不如连夜攻城,直接攻下大名城!”有大将建议道。 关胜摇摇头,“几天之内我们攻不下大名城,就怕敌人骑兵奔袭莘县,我们失去后勤重地,必败无疑!” 关胜本来就是禁军出身,他比梁山将领更懂得兵法,这时,主将张岑快步走来,喝令道:“关将军说得对,攻打大名府不在这一时,等击败了援军再攻打也不迟,大军立刻集结,退回莘县。”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奔来喊道:“将军,莘县点燃了求救烽火!” 张岑大吃一惊,果然有敌军杀去莘县了,他立刻对关胜道:“关将军可立刻率本部军队去救援,我随后率军赶来!” “遵令!” 关胜翻身上马,大喊道:“传我命令,第二军弟兄立刻跟我走!” 命令传下,第二营数千士兵跟随关胜向莘县方向疾奔而去,张岑也开始收拾大营,准备东撤了。 这时,梁中书也闻讯奔上城墙,他望着城下大营内一片混乱的梁山军,一支军队点着火把已经东撤,他又看了看远处的熊熊烈火,不由仰天兴奋大喊,“苍天开眼,我们的援军到了!”、 城头顿时一片欢腾。 ......... 清石寨,烈火已经席卷到距离山寨不到百步的山腰处,烈焰炙烤着山上的每一个人,呛人的浓烟弥漫了整个山头,二十几名抢来的妇女经不住浓烟的熏烤,纷纷晕死过去,士兵们开始呼吸困难,被呛得哭喊连天。 陶俊也意识到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就算他们不被大火烧死,也会被浓烟呛死,现在除了突围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 万般无奈,陶俊只得大喊道:“大家突围下山.....咳咳!大家突围!” 他被浓烟呛得喊不下去了,士兵们纷纷用水浇湿身子,涌向南北两边的山道,向山下狂奔而去。 两支军队早已在山下严阵以待,当士兵们拼死冲下山岗,等待他们的却是乱箭齐发,乱匪纷纷被箭射中,一头栽进烈火中,十几名士兵奔下山,举手哭喊道:“我们投降!投降!” 投降也没有用,士兵们手执长矛冲上前,无情地将逃出火海的乱匪全部刺杀,他们只有死路一条,要么在山头被烧死,要么被官兵射杀刺死。 这时,忽然有人大喊:“有人骑马冲下来了!” 李延庆也看见了,一名长得十分雄壮的将领骑马从山上冲了下来,拨打箭矢,瞬间冲出了火海,李延庆倒不敢轻视,他立刻提枪冲了上去,“敌将受死!” 陶俊正要挥枪突围,忽然听见左侧有人大喊,目光一斜,只见一名大将向自己杀来,他心中大怒,丢下士兵向李延庆冲去。 距离李延庆还有二十余步,忽然眼一花,只见一块石头骤然出现在眼前,他大吃一惊,甩头急躲,已经来不及,飞石太快,‘啪!’的打中了他的鼻梁。 李延庆这一石打得极狠,顿时将陶俊的鼻梁打得粉碎,陶俊大叫一声,翻身落马,他刚要翻身爬起,只觉胸口一凉,一根长枪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 陶俊一声惨叫,当即死在李延庆枪下,李延庆长枪一挥,冷冷令道:“一个不留,全部杀死!” ====== 【向大家求月票!!】 第四百章 扰而不战 莘县只是一座中县,但它距离黄河比较近,而且城墙高大宽厚,一直是梁山军在大名府的后勤重地,这次梁山军攻打大名城,莘县只有不到一千人驻守。 百里外,清石寨点燃的烽火让莘县守将十分紧张,他下令紧闭城门,同时派人向正在围攻大名城的主力求助。 夜色中,王贵和牛皋率领骑兵疾奔而至,他们不停向城头射箭,用犀利的箭矢将城头守军压制住,城头守军不停地大呼小叫,在城中的一座高塔上点燃了烽火,向数十里外的主力报警求救。 王贵和牛皋的任务并不是要夺取莘县,他们首先要用围魏救赵的办法解大名城的危机,逼迫梁山军从大名城撤军。 王贵见报警烽火已燃烧多时,便对牛皋大喊一声,“老牛,我们撤!” 骑兵们向西北方向迅速撤退,不多时,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城头守将望着官兵骑兵西撤,不由有些担心,急对一名手下道:“速去告诉关将军,当心被敌军骑兵伏击!” “遵令!” 城门开启,一名骑兵疾奔而出,快马加鞭向大名府方向奔去。 ………. 数千梁山军在关胜的率领下正沿着官道急速向东奔行,关胜也是禁军出身,但因得罪高俅而屡被排挤,一直郁郁寡欢,三年前他跟随高俅讨伐梁山,结果军队大败,他也不幸被俘,宋江对他极为恩重,使他深受感动,便毅然加入了梁山阵营。 虽然首领宋江表现出了想接受朝廷招安的苗头,但关胜并不反对,人各有志,如果宋江想归降朝廷,那他也愿意解甲归田,回赵州家乡做一名农民。 不过只要他在一天梁山军,他就会尽心辅佐宋江一天,全力抵御朝廷对梁山军的围剿。 “关将军,莘县有弟兄来报!” 关胜暗吃一惊,难道莘县出事了吗? “人在哪里?” 很快报信兵被领了上来,他向关胜抱拳行礼道:“启禀将军,莘县外围出现大队敌军骑兵,陈统领请将军行军务必小心,不要被敌军伏击。” “敌军有多少骑兵?” “大约有千人左右,气势很强大。” “没有步兵吗?” “暂时没有!” 关胜稍稍松了口气,只要没有步兵,那城池就无法攻下,不过对方居然有上千骑兵,这让关胜感到十分吃惊,他出身禁军,深知一千骑兵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这必然是朝廷要大举进攻梁山军了,他必须把这个消息立刻传给宋寨主。 关胜冲上一处高地,搭手帘向四周探望,皎洁的月光下,只见数里外的高处出现了无数的小黑点,他连忙喝令:“放慢行军速度,结阵防御!” 数千士兵的行军速度立刻放慢,队伍渐渐汇集在一起,外围的千余士兵手执弓弩,警惕地望着远处的敌军骑兵,但骑兵并没有攻击他们的迹象,梁山军且防且走,渐渐地和骑兵拉开了距离。 玄武营骑兵就在三里外,王贵冷冷地注视着正在行军的梁山军队伍,旁边牛皋忍不住低声道:“阿贵,不如趁夜色干它一仗!” 王贵跟随李延庆时间已长,他深知李延庆在原则问题上绝不含糊,便摇摇头道:“老李不让我们攻击梁山军自有他的考虑,即使有再好的机会也不能出手,如果他允许我们出手攻击,他一定会说让我们全权处置,他既然没有说这话,那我们就必须按照他的吩咐来做,不能擅自所为。” 牛皋默默点头,王贵又笑道:“跟了他那么久,我算是了解他了,在军队里他是上司,我们必须绝对服从,可出了军队,我们就算把他扔到河里都行。” “俺明白了!” “走吧!既然攻城的梁山军已经撤退,我们也可以回去了。” 王贵和牛皋调转马头,率领一千骑兵绕道向南方奔去。 关胜在远处望着消失的骑兵,他心中忽然变得沉甸甸地,这支骑兵居然没有伏击他们,对方主将显然在控制节奏,他忽然意识到,他们这次将遇到劲敌了。 .......... 时间已经到了次日中午,由于在天快亮时下起了小雨,烧了一夜的烈火在上午时分便渐渐熄灭了,一夜的大火将清石岗南麓烧掉了一半,。 李延庆见热度已消退,便让王平率五百士兵上山查看情况,大约半个时辰后,玄武营士兵开始陆陆续续将一些藏匿在山林中的匪徒押解下来,很快便被士兵拖去处决。 这时,王平下山向李延庆禀报道:“启禀指挥使,山上只找到二十五名妇人尸首,没有伤口,应该都是窒息而亡,其他匪徒已经没有了。” 李延庆回头问道:“杀死的尸首有多少?” “有三百具左右!” 杀死的突围敌军已经不少了,估计其它也已丧身火海,李延庆随即对王平道:“将死去的妇人安葬了,另外把匪徒尸体也一并挖深坑埋掉,以免发生疫病。” “卑职遵令!” 王平停一下又道:“我们还发现了不少金银物资,请问该怎么处理?” “金银可集中起来交给杨亮,后面一并赏赐给弟兄们,物资能带就带,不能带就一并埋掉!” “遵令!” 军队又收拾了半个时辰,李延庆随即命令军队集结,军队迅速向大名城方向出发。 距离大名城约有三十里,王贵和牛皋率领一千骑兵回来了,王贵和牛皋上前交令,“卑职已经完成将军命令,成功将围攻大名城的梁山军引回了莘县。” “两位辛苦了,有多少匪军?” “他们分为两批撤退,第一批约四千人左右,第二批只有两千人。” 牛皋在旁边忍不住道:“俺实在想打第二批的两千人,保证可以一战歼灭,但卑职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指挥使的命令,我们不敢乱来。” 李延庆笑了笑,“不用遗憾,机会有的是,我们现在不仅要解除大名城的危机,还要稳住河北的匪军,不让他们仓促渡河难撤,所以不能急于求战,我要将河北匪军全部歼灭,打出玄武营的名声来。” 牛皋心中惭愧万分,连忙道:“卑职明白了!” “你们表现得很好,走吧!我们去接受大名城的犒劳。” 步骑兵合兵一处,浩浩荡荡向大名城开去…….. 玄武营的到来受到了大名城官员和民众的热烈欢迎,府尹梁中书亲自率领官员以及数千民众出城迎接援军的到来。 梁中书尤其激动,一旦城破,他必死无疑,援军到来首先是救了他的性命,他上前向李延庆施礼道:“感谢李将军来援,若不是将军及时到来,大名城就要被攻破了,万民涂炭,社稷蒙羞,下官真的无法向天子和朝廷交代了。” 李延庆翻身下马,微微笑道:“梁府尹太抬举卑职,关键还是梁府尹意志坚定,誓与城池共亡,大名城才能在乱匪的昼夜攻打之下魏然屹立,卑职只是尽份内之事,大功还应该归于府尹。” 梁中书心中大喜,这个援军主将真会说话,他的军报中若能替自己美言,那自己也能功过相抵了。 他又小心翼翼问道:“请问李将军是哪里人?” “在下相州汤阴县人。” “就在我们隔壁啊!”梁中书忽然想起一人,又问道:“不知李将军是否熟悉相州李探花?” 李延庆呵呵一笑,“就是在下!” “啊!原来将军就是李探花,久仰!久仰了。” 梁中书心中感慨,居然是李探花亲自带兵,看来相州又要出名将了。 他连忙吩咐府丞安排军队入营休息,并拿出酒肉好好犒劳,他亲自带领李延庆入城。 其实梁中书心中还是有点不安,援军实在太少了一点,居然只有两千人,如果梁山军反攻大名城,危险还没有解除啊! “李将军觉得梁山军还会回攻大名城吗?” “就看我怎么部署军队了,如果我军队部署在城中,梁山军一定会回攻,如果我的军队部署在外围,在消灭我这支军队之前,他们不会攻打大名城。” “原来如此,那将军是准备部署在外围吧?”梁中书试探着问道。 李延庆笑着点点头,“那是当然!” 第四百零一章 玄武初击 自从侯蒙在任城县被杀后,宋江忽然意识到朝廷已经有了和自己妥协的念头,尽管招安没有成功,但为了获得更大的谈判本钱,提高谈判门槛,宋江发动了春季攻势,分兵数路出击,连续占领了兖州、濮州、齐州和淄州,又向大名府增兵,企图夺取大名城,给朝廷施加更大的政治压力。 但宋江等来的却是朝廷新一轮的围剿,朝廷已任命太子为主帅,种师道为副帅,准备率军三万征讨梁山军,这让宋江又惊又怒,他发誓要让朝廷再好好尝一尝惨败的滋味,才三万军队就想剿灭自己。 梁山军也在针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开始积极备战了,房间里,宋江正和副将卢俊义、军师吴用商议应对之策,虽然宋江和卢俊义之间因为某些事态而产生了一丝裂痕,但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官兵进剿,宋江不得不主动放软身姿,与卢俊义和解。 吴用展开一张地图,对宋江和卢俊义道:“我们最大的优势便是掌控着梁山泊,官兵的粮食运输船队必然会经过梁山泊,怎么样充分利用我们自身的优势,依旧是我们这次取胜的关键。” “那是否需要将军队集中?” 卢俊义道:“目前我们的军队太分散,须城的兵力不到两万人,很容易被各个击破,对方虽然只有三万军队,但如果捏成一个拳头还是很难对付。” 宋江沉吟一下道:“如果收回兵力,我们这个月占领的几个州县都会失去了,不如有选择性的集中,有些州县可以放弃,但人口众多,土地肥沃的州县最好还是保留,我们的意思是说,我们集中八万军队,留两万军队占领重要的州县。” 这时,门口外有士兵禀报:“启禀上将军,大名府紧急消息!” “进来!” 一名士兵快步走进来,将一份鸽信呈给宋江,宋江慢慢展开鸽信看了一遍,对两人道:“是关胜的鸽信,朝廷已经出兵大名府了。” 吴用和卢俊义对望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问道:“有多少军队?” 宋江摇摇头,“他们也不清楚,但明确有一千骑兵出现。” 梁山军和官兵打了四战,都比较了解官兵的配置,一般是一比五,一名骑兵对应五名步兵,如果是一千骑兵的话,那么应该就有五千步兵,说明有六千官兵已经进入大名府,这显然是救火的队伍。 “怎么样?” 卢俊义问道:“大名府保还是不保?” 宋江起身负手走了几步,目光探询地向吴用望去,吴用想了想道:“目前我们大名府有六千驻军,博州那边有三千驻军,我建议暂时放弃博州,将军队集中到大名府,就算官兵有六千人,我们未必会输,我觉得可以通过大名府的一战,来了解这一次朝廷军队的底细,为我们下一步的军队部署提供很好的思路。” 宋江点了点头,吴用的建议说到他的心坎上去了,以小见大,通过大名府一战,他便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棋了。 他毫不犹豫道:“那就一战,把博州的军队调到大名府去!” 吴用急给宋江使个眼色,宋江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征求卢俊义的意见,他连忙弥补自己的失误,又问卢俊义,“卢将军的意见呢?” 卢俊义淡淡道:“既然寨主决定保大名府,我没有意见,但一点我不吐不快!” “将军请说!” “我们的情报太薄弱了,官兵北上大名府我们居然一无所知,现在官兵备战情况怎么样,我们还是一无所知,这样蒙着头打仗,我们可是要吃大亏的。” 宋江半晌道:“我会督促戴宗,让他加强情报,毕竟我们很难接触到朝廷上层,一些关键情报很难弄到。” “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汴京外出的官道也就那么几条,我们在每条路上开家客店茶馆之类,军队调动我们就能大概了解,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用估算的办法来确定大名府的援军来了多少?万一不是六千怎么办?” 宋江的脸上有点挂不住,只得应付道:“这件事我再检讨一下吧!尽快按照卢将军的建议来办。” ……….. 在莘县以南约十里外的黄河边,有一座规模不是很大的黄河码头,它的对岸便是濮州的阳谷县,这座码头虽然不大,但对大名府的梁山军却十分重要,大名府梁山军的所有物资补充以及人员运输都是从这里走。 这里其实也是大名府唯一的一座黄河码头,大名府并不重视黄河运输,它的绝大部分运输都是从永济渠南下,但这座码头对梁山军的意义就非同寻常了。 中午时分,十几艘从黄河对岸驶来的大船正在码头上卸货,这次送来的都是火器,包括火鸦、火毬、火箭等等,足有数万件,另外还有一批攻城梯,足有三百多架。 这些是为了尽快攻下大名城而送来的战争物质,虽然大名府的局势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但梁山军的物质运送却依旧按照计划进行。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奔来,十几名正在卸货的梁山士兵站直腰向马蹄声处望去,一名蹲在船头的船夫‘嘎嘎!’笑道:“居然搞到马匹了?” 他们都没有把马蹄声放在心上,他们压根就不知道战争已经来临,片刻,骑兵队奔到了数十步外,尘土飞扬,看不清有多少军队到来,这时,一支箭从尘土中‘嗖!’的射来,为首的梁山军都头措不及防,这一箭正中前胸,他惨叫一声,仰面摔倒。 码头上所有人都呆住了,这时,又是数十支箭射来,船夫和卸货士兵纷纷中箭倒地,剩下的士兵这才醒悟过来,转头便狂奔而逃,只片刻,骑兵队奔至码头前,王贵大喊:“不要追敌,先烧船烧码头!” 一名士兵忽然指着码头堆放的火器大喊:“都头,都是火器啊!” “他娘的!” 王贵大骂一声,又喊道:“不准放火,把火器都扔到黄河中去。” 士兵纷纷下马,开始动手扔掉火器,数十名士兵冲上船只,将躲在船内的船夫纷纷赶了出来,数十名船夫抱头蹲在地上,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 士兵很快将卸下船的火器抛进了江中,他们开始点燃火把,扔向大船,大船内还有一半火器没有卸货,只片刻便开始接二连三的剧烈爆炸了,将十几艘大船和三百架攻城梯炸得四分五裂,沉入黄河中,骑兵又点燃了码头上几座装满粮食的大仓库,仓库很快便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撤军!”王贵大喊一声,调头便走。 “都头,他们怎么办?”有士兵指着数十名吓得跪在地上求饶的船夫问道。 王贵看了他们一眼,摇头道:“饶他们一命,快走!” 百名骑兵如同一阵狂风般奔驰而去,直到他们走远,数十名船夫这才站起身四处奔逃,船只毁了,他们也只能各自逃回家。 半个时辰后,听到爆炸声的关胜率领一千余名士兵赶到了黄河码头边,码头和船只都被彻底炸毁,但仓库还在燃烧,里面至少一大半的粮食都还保存完好。 关胜急喊道:“速速救火!” 士兵们纷纷奔到黄河边开始舀水救火,就在两里外的一片树林内,李延庆率领一千骑兵正冷冷地望着梁山士兵在忙碌地救火,才引来了一千士兵,刚够他们塞牙缝。 李延庆回头对王贵和牛皋令道:“出击!” ‘呜——’号角声吹响,一千骑兵从树林骤然杀出,向两里外的码头杀去。 李延庆随即对一千步兵大喝一声,“跟我来!” 他也率领数十名骑兵冲出了树林,向莘县方面奔去,如果莘县援军赶来救助,正好落入他的步兵罗网。 第四百零二章 再战博州 在码头北面约三里外也分布着大片树林,此刻在树林内埋伏着一千名步兵士兵,他们手执弓弩或者长矛,躲在树林内等待命令。 就在半个时辰前,一名敌将率领一千士兵向码头奔去,这不是他们的目标,一千步兵士兵依旧在耐心等候,等待莘城方向的梁山军援兵。 这时,码头方向已经发生了激烈的战斗,隐隐听见大喊大叫声传来,大部分步兵都是第一次参加战斗,他们心中异常紧张,手心都握出汗来。 马蹄声从树林外传来,李延庆率领数十名骑兵奔进了树林,都头王平连忙上前禀报:“县城那边暂时没有任何异动!” 李延庆点点头,“我估计码头那边马上就由逃兵来了,让弟兄们准备用拦截。” 这时,忽然有人大喊:“败军来了!” 李延庆回头,只见一里外尘土飞扬,无数士兵正仓惶向这个方向逃来,李延庆又看了看县城方向,县城那边依旧没有动静,估计援军已来不及赶来,他当即立断,“出击拦击!” “出击!”低沉的鹿角声吹响。 一千士兵如潮水般从树林中杀出来,逃兵拉开的面太长,用弓弩只能拦截少部分逃兵,必须出击才拦截住最大数量的逃兵。 玄武步兵以队为单位,迅速拉开了一条长达一里的拦截线,“杀啊!”士兵们大声叫喊,用凶狠的喊杀声为自己壮胆。 刚刚逃来的三百多名比较幸运的士兵,他们在救最边上的一座仓库,骑兵杀来时,顿时吓得他们掉头便狂奔而逃,躲过了骑兵的第一波屠杀。 但士兵们做梦也想不到,在他们前面杀出了一支军队,直接截断了他们的退路,士兵们吓得魂飞魄散,此时数百名士兵盔甲和长矛都已丢弃,斗志崩溃,他们纷纷跪地投降,哀求饶命。 这时,一名骑兵飞奔而至,大喊道:“指挥使有令,投降者可饶其性命,顽抗者,格杀勿论!” 但并非所有的梁山士兵都投降,还是有数十名携带盔甲和长矛的士兵企图突围,他们见对方比较分散,便集中兵力向一处薄弱处杀去,双方激战在一起。 这时,一名骑马大将从远处疾奔而来,正是梁山军主将关胜,他连杀十几名骑兵,但寡不敌众,只得狼狈奔逃,在他身后数十步外,王贵亲自带着一百多名骑兵紧追不舍。 关胜暗中拈了一支箭,张弓搭箭,正要回射王贵,忽然一支箭射来,快得无以伦比,关胜躲闪不及,这一箭正中他的头盔,将他头盔射飞了出去。 关胜大吃一惊,他这才看见百步外一名大将手执弓箭,对他怒视,关胜认出了来人,正是当年一起参加弓马大赛的李延庆,关胜心中一阵羞惭,他知道李延庆已经饶了自己一次,以李延庆的骑射,自己岂能躲得过? 关胜向李延庆拱手行一礼,催马疾奔而逃,李延庆也不拦截,冷冷看着他奔远,不多时,王贵追了上来,李延庆拦住了他,“不要追了,让他走!” “这个混蛋杀了我们十几个弟兄,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王贵愤恨万分地盯着关胜背影。 “你也杀了他一千人,不要追了。” 王贵骂了一句,将满腔怒火都撒在不肯投降的数十敌军士兵身上,他挥刀冲上去,发狠般地连劈数人,他的百余名手下也跟着冲杀,短短片刻,数十士兵全部被杀死。 这时,牛皋也押着一百多名俘虏过来,“指挥使,码头那边已经收拾干净了。” “撤退!” 李延庆一声令下,士兵们押着三百多名战俘迅速向西北方向撤离。 如果不算清石寨的胜利,这次实战是玄武营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大胜,虽然他们也付出了数十人伤亡的代价,但他们却全歼了一千梁山军,使士气大振。 在远离码头约三十里外的一片树林内,士兵们暂时休息小憩,大部分士兵的兴奋都还没有过去,他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激动地谈论着不久之前的战斗。 李延庆之所以让士兵们休息,是因为他们俘虏了一名关胜的亲兵,这名士兵身负箭矢,再不治疗小命就保不住了,亲兵愿意用一个重要的情报换取救命治疗。 李延庆询问了亲兵,王贵和牛皋上前问道:“那个亲兵说了什么?” “是关于宋江昨天送来的鸽信!” 李延庆微微笑道:“宋江要求梁山军坚守大名府,同时他将放弃博州,让博州三千军队赶来莘县汇合!” “这个情报很有价值啊!” 王贵做过情报营都头,已经能判断情报的价值,他立刻判断出,这是个很有价值的情报。 李延庆点点头,“确实很有价值,至少为我们指明了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王贵和牛皋对望一眼,两人都明白了李延庆话中的深意。 李延庆随即派一百骑兵押解战俘前往大名城,他自己则率其余军队转头向北,向东北方向的博州奔去。 ........ 博州位于大名府东北,在梁山军还没有进攻大名府之前,博州一直是梁山军在河北的根基,几个月前,梁山军便是在博州高唐县大败河北官兵。 当宋军率主力撤回郓州后,便只在高唐县留了三千驻军,但现在为了保住大名府,宋江决定放弃博州,下令高唐县的三千士兵向大名府莘县汇总。 高唐县的三千梁山军由都统领杨雄统帅,他在接到宋江命令的第二天,便率领三千军队离开了高唐县,向大名府莘县转移。 高唐县位于博州的最北面,距离大名府的莘县可不近,足有两百余里,至少要行军三天才能抵达。 这天傍晚,三千军队抵达了博州州治聊城县,聊城县也是梁山军占领的县城,不过没有驻军,只有宋江任命的知县和县丞,大军过境,知县孙志连忙准备了百余头肥猪和数百只羊犒赏三军,又从县城的几座酒楼内收刮了数百坛好酒给军队送去。 这里还是博州境内,距离大名府还有七十里,用不着太过紧张,杨雄领了知县的人情,便决定不进城骚扰,他随即下令大军在城外就地驻扎,搭建了一百多顶帐篷,也来不及用营栅,便让士兵在大营周围挖了壕沟,埋上鹿角,又派出十几巡哨四处警戒。 当天晚上,梁山军杀猪宰羊,开怀痛饮,三千士兵一直吃到一更时分,个个酒足饭饱,进帐便呼呼大睡,一洗两天行军的辛劳。 就在聊城县十里外,李延庆已经率军队在一片树林内等候了整整一天,树林紧靠官道,是前往莘县的必经之地,李延庆愿以为梁山军会连夜行军,他便可以打一个伏击战,不料梁山军却在聊城就地驻营了,这让他不得不改变原计划。 “指挥使,探子回来了。”在树林外警戒的士兵带着两名探子来到李延庆面前。 李延庆正在和几名都头商议夜攻大营的方案,听说斥候回来,连忙对众人道:“听听情况再说!” 斥候上前行一礼道:“启禀指挥使,梁山军就驻扎在东城外,大约扎下了一百三十余顶大帐,看得出非常随意。” “怎么个随意法?”李延庆又问道。 “他们没有竖立营栅,也没有安排长矛阵,只是简单挖了一条三尺宽两尺深的壕沟,里面埋下鹿角,就算是外围防御了。” “那有没有撒下蒺藜刺?”旁边王贵追问道。 “没有蒺藜刺,而且他们喝了不少酒,在大营一角堆了几百个空酒坛子,整个大营内的酒肉味道很重。” “他们连最起码的军事常识都没有,大战时居然放纵士兵喝酒?”牛皋忿忿不平道。 李延庆笑了笑:“他们本来就是独来独往的亡命之徒,犯了事逃往梁山落草,你要他们个个精通兵法,怎么可能?再说大名府有官兵,博州又没有,他们也不用担心。” 牛皋叹息一声,“所以我们是来剿匪,不是和西夏军作战,俺没有加入情报司,真的亏大了。” “老李,干吧!”王贵摩拳擦掌,急不可耐道。 李延庆点点头,“既然来了,就是要把这支军队全歼,现在不急,让他们再睡熟一点。” 第四百零三章 聊城夜战 时间渐渐到了两更时分,梁山军已经全部入睡,大营内一片寂静,只有十几名岗哨在外围不断来回巡逻,长途行军两天都没有好好休息,士兵们个个困倦不堪,双腿也像灌了铅,不断地打着哈欠,依然强睁着双眼,注视着四周旷野里的情况。 在大营东北角由两名巡哨负责进警戒,他们负责在大营三里范围内巡视,遇到任何异常情况都会吹响手中的号角报警,或许是两名巡哨士兵太疲惫的缘故,他们便私下约定每人各守半夜,一名巡哨士兵躲在一块石下悄然入睡了,另一名则站在大石上向远处眺望。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嗖!’的射至,正中士兵咽喉,士兵捂着咽喉咯咯叫了两声,一头从大石上摔下,另一名士兵顿时被惊醒,他刚探头张望,十几支箭同时射来,顿时将他乱箭射杀,片刻,无数的骑兵身影出现在大营东北角。 李延庆凝视大营片刻,毅然下达了命令,“出击!” 一千骑兵纷纷点燃火把,从点点星光很快便汇成了一片火把星云,随着主将的一声令下,骑兵们骤然发动了,马蹄声惊天动地,一千骑兵如钢铁洪流一般向数百步外的大营杀去,这时,别的巡哨发现了异常,开始吹响警报号角声:‘呜——’ 但此时报警已经没有意义,骑兵越过了浅壕,杀进了大营,骑兵不止一次训练过夜间劫营,但在实战中,他们也并不混乱,一支支火把扔向大帐,大帐被迅速点燃,火势蔓延,整个大营沦为一片火海。 梁山士兵在睡梦中惊醒,面对燃烧的大火,他们惊恐万分地从大帐内奔了出来,一群群手无寸铁,却遭到了玄武营骑兵的无情屠杀,战刀劈砍,长矛捅刺,一队队骑兵在大营内奔行杀戮,即使跪地投降也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杨雄在十几名亲兵簇拥下企图突围逃跑,却被王贵盯住了,他纵马疾冲,五十步外张弓搭箭,一箭向杨雄后背射去,杨雄匆忙之下没有披挂盔甲,这一箭正中他的后背,杨雄惨叫一声,从马上栽下。 杨雄亲兵大惊,连忙要将主将抬上战马,但随即一阵乱箭射来,五六名亲兵被射倒,战马也连中数箭,长嘶一声,负痛向远处奔去。 “给我杀!” 王贵一声大吼,一百余名骑兵杀了上去,将十几名亲兵悉数杀死,杨雄见自己无处可逃,他大叫一声,抽出长剑,向狂风一般冲来的王贵狠狠刺去。 王贵挥舞着六十斤重的大刀迎面向他劈来,这两年王贵在刀法上下了不少苦功,刀法愈加娴熟,这一刀来得凶猛凌厉。 只听‘当!’一声巨响,震得杨雄双臂发麻,长剑脱手而飞,杨雄震得摔飞出去,他强忍剧痛爬起身跌跌撞撞奔逃。 王贵从他身边疾冲而过,只见寒光一闪,一颗人头顿时飞出了数丈远,杨雄当场惨死,成为梁山军第一个被杀死的都统领。 军营的火势越来越大,骑兵也迅速离开了军营,他们奔至外围和外围的步兵一起屠戮逃出了梁山军士兵,这是一场极为惨烈的屠杀,没有悬念,没有怜悯,逃出火海的士兵一律被杀死,投降也不接受。 李延庆在外围冷冷地看着士兵们挥刀杀戮奔逃的梁山士兵,心中没有任何一丝动摇,他需要用铁和血来打造一支军队,也是在打造自己,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有勇气面对如豺狼一般杀来的女真骑兵。 军营的大火渐渐熄灭,战争也渐渐结束,三千梁山士兵几乎被杀戮殆尽,这时时间也到了四更时分,都头卢飞率领数百士兵来到聊城东城下叫门,过了好一会儿,城门缓缓开启。 数百士兵举着盾牌,小心翼翼进了城,十几名乡兵跑下城举手大喊:“知县和县丞都跑掉了,城中当官的已经没有了。” 卢飞一挥手,士兵们迅速控制了东城门,不多时,李延庆率领其他军队也进了城。 只见聊城大街上异常安静,家家户户都熄灭了灯,整个县城内一片漆黑,但李延庆能感觉出来,很多家并没有入睡,而是躲在窗后门后偷偷向外张望。 这时,卢飞带着两名文吏跑来禀报:“启禀指挥使,卑职去了县衙,知县确实跑掉,只找到这两名文吏。” 两名文吏连忙跪下求饶,“我们和梁山乱匪无关,望将军饶命!” “县里的官员都是梁山军任命的吗?”李延庆问两人道。 其中一人战战兢兢道:“只有知县和县丞两人。” “那县尉和主簿呢?”李延庆追问道。 “县尉被他们杀了,林主簿不肯替他们做事,已被革职在家,州官都早已逃遁。” “林主簿的家在哪里?” “他家就....就在城内!” 李延庆随即对卢飞道:“让此人带路,你带几个弟兄去把主簿给我请来,记住要客气一点。” 卢飞带着一名文吏去了,李延庆上了城,他这次出击大名府的任务不仅是要救援大名府,解围城之危,同时他还要恢复大名府和博州的秩序。 这时,李延庆问一名文吏道:“城中有多少粮草?” 文吏此时已经知道这位李将军不会杀他们,说不定还会用他们,他心中稍定,连忙道:“启禀将军,县城仓库里有粮食一万石,草料六万担,还有些银钱,梁山孙知县还算不贪,也不扰民。” 李延庆正发愁军马草料不足,听说有六万担草料,他顿时喜出望外,这下战马的草料问题解决了。 “梁山军为何不杀主簿?”这也是李延庆心中有点奇怪的事情。 文吏想了想道:“听说好像林主簿和梁山某个头领有点亲戚关系,所以梁山军没有杀他。” 李延庆点点头,这就能解释通了,宋江虽然虚伪,但从来不是手软之人。 这时,卢飞带着一名中年男子走来,这名男子看起来挺斯文,颇有点象他的伯父李大光。 中年文士显得有点不安,上前行礼道:“下官林宜见过李将军!” “你就是本县的林主簿?” “正是!” 林宜是被梁山军革职,并不是朝廷任免,所以他认为自己依旧是本县主簿。 李延庆点点头道:“博州梁山军已被我全歼于城外,伪知县和伪县丞都已逃遁,聊城县不能无官,县城中秩序就暂时拜托林主簿了。” 林宜听说博州梁山军已被全歼,不由又惊又喜,“这太好了,明天一早我就召集士绅,共商安城大计。” “另外仓库里的粮食和草料我会用一些,回头我给主簿一份清单,请林主簿尽快上书朝廷,请朝廷安排博州官员。” 李延庆安排军队在聊城内休息,又从阵亡的梁山军士兵身上剥下千余套完好的盔甲,并收集兵器,交给林宜组建乡兵。 李延庆又令王平和卢飞挑选两百名强壮的乡兵补充军队缺员,使军队又恢复了两千人编制,并下令将几次大战中缴获的金银铜钱全部分给士兵,一时间士兵们欢声雷动,士气高涨。 一夜忙到天明,天刚亮,负责打扫战场的王贵便匆匆找到李延庆,兴冲冲道:“老李,看我找到了什么?” 他将一只做工考究的长条木盒递给李延庆,“这是在主将帐中的一只铁皮箱子发现的,我估计你会喜欢。” “这是什么?”李延庆接过木匣子问道。 “你打开就知道了。” 李延庆打开木匣,里面居然是一把厚背短剑,外面是鲨鱼皮剑鞘,他慢慢抽出剑,只见剑身通体呈黑色,暗淡无光。 王贵拾起一杆长矛,“来试试看!” 李延庆一剑劈去,嚓的一声,矛杆顿时劈为两段,这把短剑竟然锋利得无以伦比,比他原来的短剑犀利数倍不止。 他从前的短剑是孩童时偶然得到,虽然还能使用,但明显偏轻了,而且剑刃已经有了缺口,这柄短剑来得正是时候。 李延庆试了试剑重笑道:“正好合手!” 王贵见李延庆喜欢,心中也颇为高兴,他有点遗憾道:“我本想给你找一把好弓,看了不少,要么太轻,要么做工差,连我自己都看不上。” 李延庆的豹头弓在西夏石州城毁于大火,铜弓铁箭又不能常用,他缺少一副趁手的日常好弓箭,大家都记在心上。 李延庆笑着拍拍王贵的胳膊,“好意我心领了,不用着急,一定会有机会的。” 这时,牛皋匆匆跑来,躬身道:“启禀指挥使,战场已经收拾完毕。” 李延庆点点头,“让弟兄们休息一个时辰,准备出发!” 第四百零四章 两军对峙 目前莘县的梁山军有五千人左右,分别由张岑和关胜率领,虽然两人各有部属,但主从上是以张岑为主将,关胜为副将。 但自从黄河码头被官兵伏击后,梁山军士气低落,连主将关胜也深受打击,一直郁郁不乐。 这天晚上,张岑来到关胜大帐,亲兵上前行礼,张岑看了看大帐问道:“你家将军如何?” 亲兵摇摇头,“这几天情绪不太好,一直在借酒浇愁。” “待我去劝劝他。” 张岑走到大帐门口,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他掀开帐帘,只见关胜独自坐在酒桌前饮酒,他走上前笑道:“喝酒却无菜,关将军这是在喝闷酒吗?” 关胜酒量虽好,但毕竟喝掉了三大壶酒,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酒碗重重一搁,“眼看我等覆灭在即,心中怎能不愁闷欲狂!” 这话让张岑略略有些不悦,淡淡道:“只不过是败了一阵,伤亡千余人,关将军何必如此沮丧?” “不是败了一阵的问题,而是我们的对手!”关胜叹了口气。 “对手又如何?我们连败官兵四次围剿,杀敌十余万,杨戬、高俅、梁中书,什么样的对手未见过,这次无非是种师道率军,一个快入土的老将,又有何惧?” “在战场上,我亲眼看见李延庆,这次大名府之战,他是官兵的主将。” “李延庆!” 张岑眉头一皱,“就是那个骑射很厉害的家伙?” “他不光骑射厉害,也极富谋略,这次码头之战,显然就是围城打援,一千士兵啊!最后只有我一人逃回来,这还是他看在一起参加弓马大赛的份上才饶我一次。” 张岑还是有点不明白,李延庆不过是刚出道的毛头小子,关胜也算是身经百战了,不至于畏惧一个李延庆而变得如此消沉吧! 张岑其实是不理解关胜,关胜原本认为官场黑暗,他永无出头之日,所以才疾世愤俗,一怒之下投靠了宋江。 但这次关胜看到李延庆,他才忽然发现官场上其实还有另一面,他是遇到了高俅这种嫉贤妒能的主将才被打压,如果他遇到种师道这样的名将,他也能像李延庆那样受重用,能率军独当一面。 关胜这才意识到自己看问题太偏激,早早投降梁山军,沦入匪道,断绝了自己的前程,他后悔已经晚了,他如果再投降朝廷,朝廷怎么可能再容他? 心中悔恨交加,意志消沉,又无法找人倾吐心中的愤懑,这才借酒浇愁。 这时,一名士兵奔来,附耳对张岑低声说了几句,张岑心中一惊,连忙对关胜道:“城外有情况,请关将军随我同去!” “我....我遵令!” 关胜站起身,脚下却在打晃,张岑见状心中十分不满,怒喝几名关胜的亲兵道:“把你们将军的酒醒了,立刻来北城!” 说完,他转身便快步离去,几名亲兵连忙去打水给关胜洗脸醒酒。 ........ 张岑率领数百人来到北城门上,一名统领连忙上前见礼。 “情况如何了?” “启禀将军,敌军骑兵已经退去,在城外留了一物。” “是什么?” “卑职也说不清楚。” 张岑一把推开了部将,快步来到城头,探身向城下望去,月色中只见距离城门百步外放着一架象是柜子或者桌子,上面还有一样黑漆漆的物品,其他便没有其他东西了。 张岑看了看周围,并没有骑兵或者埋伏存在,但他还是不敢大意,命令一名士兵坐在筐子里下城去看看。 士兵跑了过去,片刻奔回来大喊道:“是一张桌子,上面有只木箱。” “木箱是什么?” “卑职不清楚!” “把木箱抱上来!” 不多时,士兵坐在竹筐里被拉上来,他怀中抱着一只木箱子,士兵们将箱子放在地上,十几名士兵拿着盾牌保护着张岑,张岑看了看喝令道:“打开箱子!” 一名士兵小心翼翼地用枪尖挑开箱盖,众人都吓得蹲下,半晌忽然有人大喊:“里面是颗首级!” 众人这才探头细看,果然是一颗人头,一名士兵跑上去提起人头,忽然大喊起来,“是杨都统领!” 众人大惊失色,竟然是都统领杨雄?张岑推开众人,上前细看,果然是杨雄的首级,他一下愣住了,杨雄被杀,那么他手下的三千军队呢? 这时,关胜走上前叹口气道:“博州的军队必然已经全军覆灭了,张将军,我没有说错,我们遇到了难缠的对手。” 张岑重重哼了一声,对左右道:“此事谁也不准传出去,谁敢传出去,我要他的小命!” 他转身便向城下走去,随即令道:“让鹰奴来见我,我要发鹰信给寨主!” ........ 从莘县到郓州须城县并不远,次日中午时分,宋江便接到了张岑的飞鹰快信,杨雄阵亡,这令宋江大惊失色,此时卢俊义已赶去齐州聚拢兵力,宋江心急火燎,急忙去找吴用商议对策。 吴用的表情十分难看,短短十天时间,河北的兵力便锐减了一半,最后只剩下五千军队,却连对方具体有多少军队也不清楚,这几战打得稀里糊涂。 半晌,吴用叹了口气说:“对方兵力集中,我们却兵力分散,所以对方才能各个击破,现在我们的兵力都集中在莘县,拒挡坚城而守,除非对方有数倍的兵力,否则他们攻不下县城,这样一来形成了对峙之势。” 宋江这才明白了吴用的意思,他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军师不建议撤军回黄河南岸?” “主要是五千兵力对我们意义并不大,可一旦撤回来,这就意味着我们在河北失败,我担心会影响士气。” 宋江负手走了几步,最终认可了吴用的思路,“军师说得对,官兵主力迟迟不来,就是在等我们河北兵败,士气受挫,他的大军杀来,在士气就占了优势,由此可见河北确实不能轻易放弃,不妨死守莘县,但我在考虑,我们要不要向河北增兵?” 吴用点点头,“可以增兵,再顺便把关胜调回来,张岑说他情绪低落,但不管是不是事实,莘县还是保留一个主将比较好,将军以为呢?” “可以,就让张岑全权负责河北防御!” 宋江和吴用商议片刻,最终决定出兵五千军队支援莘县,并调二十艘五百石军船运载士兵过黄河。 ....... 天还没有亮,汴京皇宫大庆殿内灯火通明,今天是三月初一,朝廷每月的朔望日会各举行一次大朝,也就是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所有七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 往年的朝廷被蔡京把持,往往只是一种形式,众臣聚在一起,有事上奏,无事散朝,即使有朝务商议,也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基本上耗费不了多少时间,天不亮朝会便散去。 但自从蔡京罢相,余深和白时中轮流主持大朝,情况便有所改善,一些比较重要的军政事务也开始在大朝中出现,比如二月初一讨论了上年各地灾情救助及现状,二月十五汇报了河北西北弓箭社的组建,三月初一又讨论了各地官仓的钱粮转运。 今天是三月十五,朝会的重点便集中在讨伐梁山军的备战情况,按照计划,朝廷主力大军将于三月下旬开赴京东西路,进剿盘踞在山东北部各州的梁山乱匪。 这是自从讨伐梁山军的旨意下达后,第一次讨论军队的备战情况。 “启禀陛下,备战目前进展顺利,五天前已经结束了体力训练,现在正进行军阵训练,十天后可训练完成,军队在动员后便可开赴郓州剿匪。” 种师道的声音雄壮有力,声音十分洪亮,令每一个朝官都感受到了他的信心,“除了军队外,各种物资粮草也已齐备,一百艘运输大船正停在五丈河上,一旦大军出发,船队也会随时起拨,微臣会按照计划准时出兵。” 赵佶微微点头,又问道:“河北那边可有消息?” 几天前,朝廷接到了梁中书的奏疏,大名城危机已解,救援官军战力十分犀利,连败梁山军数阵,梁山军不得不龟缩于莘县,这个消息令屡战屡败的朝廷的十分兴奋,连天子赵佶也十分关注河北的情况。 种师道上前禀报道:“启禀陛下,微臣昨天晚上接到最新战报,李延庆率军在博州聊城全歼三千梁山军,匪首杨雄被斩,至此,博州匪军已全军覆灭。” 朝廷内顿时气氛变得热烈起来,赵佶精神大振,连忙道:“如此重大军情,为何不早报?” “微臣是两个时辰前才收到,准备朝会结束就报给陛下!” 赵佶心情大好,点点头道:“几千军队就能纵横河北,杀得匪兵丢盔卸甲,真是朕的栋梁之才也,也是种老将军用人有方,应该重赏!” 这时,太子赵桓道:“父皇有所不知,李延庆在西夏就屡立大功,却没有得到任何封赏,对他实在不公,希望父皇能连同西夏战功一并封赏。” 赵佶也想起了此事,便问道:“枢密院和御史台的调查可有结果?” 御史中丞程曦出列道:“御史台的调查已经结束,侍御史正在返回途中,据微臣得到的消息,李延庆确实有立功未报的情况。” “枢密院呢?” 高深出列奏道:“启禀陛下,枢密院的调查也已结束,姚仲平承认统计战功疏漏,导致部分将士战功未上报,其中就包括了李延庆,微臣今明两天会提交正式报告。” 赵佶哼了一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不好发作,冷冷道:“三天之内御史台和枢密院必须提交正式报告,是谁漏报了战功,要严厉追查责任,不得姑息,退朝!” 说完,他一甩袖子,转身从侧门离去了,殿中少监高喊一声,“退朝!” 第四百零五章 临战之权 种师道走出大殿,迎面见高深在前面等着他,种师道快步走了上去,“高知事在等我吗?” 高深点点头,“我要向老将军道歉!” “为何?” “其实我已经查到了李延庆被吞没军功的详细证据,姚仲平把李延庆的军功拆散,分别安在他侄子和几名心腹部将身上,李延庆的军功也就没有了。” 种师道大怒,“他侄子姚骏根本没有去西夏,一直呆在太原,他怎地如此无耻?” “但所有的军方文书记录中,他侄子都随军攻打西夏,出任情报司参军一职,倒是李延庆出任负责军马的主事参军,没有他任何功劳记录。” 种师道气得眼前发黑,他和姚仲平共事八年,却从不知道他竟是如此卑劣的小人,就算他与李延庆有隙,不想给他功劳,也不该把自己的侄子冒功。 高深又低声道:“我之所以在大朝上不揭穿,是因为此事牵涉甚大,怕引起朝廷内斗,所以请老将军谅解。” 种师道暗暗哼了一声,什么怕引起朝廷内斗,他分明是怕得罪高俅和童贯,怕丢了自己的官帽,所以不敢揭露真相,想做和事佬。 高深看出种师道的不满,连忙又道:“虽然有些事情不能明言,但我保证如实上报李延庆的功劳,不会有半点折扣,请老将军放心。” 种师道知道这是高深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便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高知事了。” “不客气,这是我份内之事。” 种师道又想起一事,便道:“另外还有一事要请高知事帮忙。” “老将军请说!” “是这样,李延庆在河北只有两千军马,恐怕很难全歼河北之敌,能不能请枢密院下令,让李延庆暂时有权调动大名府以及相州的乡兵。” 高深有点为难,半晌道:“涉及调兵之事最好还是要得到官家批准,还是烦请老将军先向官家申请,一旦官家批下来,我立刻下令调兵。” “恐怕时间很急!” “这个....我也没有办法。” 这时,一名宦官跑了过来,对种师道行一礼说:“老将军,天子有请!” 种师道连忙向高深行一礼,匆匆跟着宦官去了。 不多时,种师道来到天子平时起居的移清殿,有宦官进去替他禀报,片刻出来道:“天子请老将军进去!” 种师道快步走进内殿,只见天子赵佶正坐在桌后沉思着什么事,他连忙上前施礼:老臣职参见殿下!” “老将军平身!” “谢陛下。” 种师道站在在一旁,赵佶沉思片刻道:“李延庆之事让朕很为难啊!” 种师道心中一沉,他知道事情不好办了,赵佶将一本奏疏扔在桌上,“这是姚仲平刚刚送来的奏疏,他仔细解释了为什么不给李延庆请功的原因,李延庆是去年的进士,初封从八品承奉郎,一年后便升为从七品朝散郎,一年时间连升两级,这在朝廷中已经很罕见了,如果再算功劳,他至少要到正七品或者从六品了,当然是因为军功,但他是文官,文官有文官的章法,一年就连升三级或者四级,恐怕会坏了官场规矩。” “可是微臣也是.......” “你和他不同!” 赵佶打断了他的话,“老将军有五十年的资历,再怎么升官也正常,但他只有一年,资历差点太远,没有可比性。” “可是.....请恕老臣无礼,一支军队有功不封赏,会寒将士的心啊!” “所以朕才想和你商量,看看用别的什么办法来弥补,他确实对社稷有功,朕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 种师道心中无奈,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怎么样? 沉默片刻,种师道只得回答道:“只有陛下有心,不管是怎么样的封赏,相信他都能理解。” 赵佶点点头,又负手走了几步,这才缓缓道:“一年内连升三级是朕的底线,朕升他为正七品朝请郎,加封侍御史,赏金三千两,这就算他西夏功绩的嘉奖,至于平寇功劳,等剿匪结束后,朕再考虑具体的封官升赏。” 虽然最后的处理结果并不理想,但种师道心里也明白,李延庆一年内从从八品升为正七品已经不错了,官场上很多事情并不可能绝对公平,就算是天子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封赏,他必须再三权衡,这已是天子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老臣替李延庆谢陛下封赏!” 赵佶见种师道接受了,心中也松了口气,便笑道:“你替朕转告李延庆,他的功劳朕已经记下了,等过几年他有了资历,朕再给加官进爵。” “老臣一定转告,另外老臣还有一事想请陛下恩准!” “你说,什么事?” “陛下,李延庆在河北独立剿灭梁山乱匪,他手中只有两千军队,恐怕兵力略有不足,能否请陛下恩准,将大名府和相州的乡兵交给他统帅,这样他便可以从容调拨军队,不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在军队调动上,赵佶一点都不含糊,他考虑了很久,最后点点头道:“可以给他临战之权,但只限于大名府和相州的乡兵,其余军队不可随意调动。” “老臣谢陛下恩准!” ......... 李延庆从博州撤军返回大名府,他并没有进驻大名城,而是驻营在距离莘县约四十里的故城镇,这里距离黄河码头也只有三十里,他们的补给物质已经抵达黄河码头,距离黄河稍近,也便于他们的物资运输。 经历一场伏击战后,莘县的黄河码头已变成了一片废墟,几座仓库烧成了一片白地,地上则有几堆焦黑色的粮食,一群鸟雀在烧焦的粮食上盘旋啄食。 这时,十艘大船正停泊在码头上,数千民夫赶着大车来协助士兵们搬运粮草以及各种军需物资,粮草和军需品在码头上堆积如一座小山。 李延庆正站着一堆火器前翻看种师道给他送来的各种火器,他忽然发现十几个冬瓜大小的铁疙瘩,心中顿时一喜,连忙让士兵去取来物质清册,他翻到火器一页,从上到下仔细查找,果然在最后一栏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震天雷十五枚!’ 这就是火药局新造出来的震天雷,虽然和他从前在西夏造的震天雷有点不太一样,当初他造的是南瓜形状,是圆形的,而这个却是冬瓜形状,椭圆形的,不过李延庆并不担心不能使用,火药局必然会经过大量试验,才会定出标准,再批量制造震天雷。 有了这玩意,他就能直接炸塌莘县县城,他拍了拍光滑的铁壳,对几名士兵道:“先把这十五个黑家伙运回军营,千万小心一点!” 几名士兵牵了一辆牛车过来,开始小心翼翼地搬运震天雷。 这时,一名士兵跑了过来,低声对李延庆道:“启禀指挥使,有个船老大说有重要情报。” “人在哪里?带上来。” 片刻,士兵将一名船夫带上来,船夫抱拳行礼道:“启禀将军,我们刚刚从对岸过来,发现了一件有点异常的事情,觉得有必要向将军汇报。” “你说,发现了什么事情?” “小人在对岸发现有军队集结,就在码头上。” 李延庆吃了一惊,连忙追问道:“码头上有船吗?” “有几艘船,但都很小,装不了那么多人。” 李延庆一直在考虑梁山军增兵河北的可能性,如果宋江决定不放弃河北,那肯定会向河北增兵,而且从时间上推断,应该就在这几天,虽然暂时没有船只,但很有可能是军队先集结,然后船只再从别处调来。 他之前虽然利用梁山军分散各处的弱点,集中兵力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现在梁山军显然吸取了教训,把兵力集中一处,不会再轻易分散了,自己虽然有两千精兵,可一旦对方的兵力集结到一万,自己还真不一定打得过对方。 这个情报非常重要而且及时,李延庆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办法,他沉思良久,又取过物质清册,仔细看了一遍,清册上果然有他想要的东西,他就是觉得奇怪,送来火器,不送火砲怎么行? “火速去镇子上给我找几个木匠来!” 第四百零六章 河面警告 士兵们很快从船内搬出了几架用油纸包裹的投石机零件,巨型投石机无法用五百石的船只运送,只能送来一批中型的投石机,投石机送来的是拆散的零件,需要专门的工匠安装,虽然大名府有专业的木匠,但大名府本身在一百里外,这一来一去两天时间就没有了,李延庆等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只能从故城镇找几个木匠来帮忙。 两个时辰后,士兵们带来了七八名木匠,故城镇从前有座造船工场,这些木匠都是造船的木匠,为首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者,须发皆白,但依旧精神抖擞,红光满面。 众人上前给李延庆施礼,李延庆带着他们来到已经拆开的投石机零件前,指着零件道:“你们能否将这些投机机拼装起来?” “只要有图纸就好拼。”一名中年木匠道。 “不需要!” 为首的老木匠摆摆手,“这东西其实很简单,关键是要把它装结实,榫卯做到纹丝合扣就行了,再用牛皮绳绑紧,而且它们也不大。” 李延庆又期待地问道:“能将它固定在船上吗?” 老木匠眉头一皱,“固定在船上没有问题,但这些船太小了,抛杆长度不够!” “不!不!老丈误会了,我不是说投石机,我是说把火砲固定在船上。”李延庆指着旁边的另外几架火砲说道。 老木匠走到火砲旁,轻轻抚摸着粗壮的发射槽,他点了点头道:“勉强可以安装,不过我有言在先,这种火砲不是船用火砲,发射时会剧烈晃动,稍不留神船只就会有倾覆的危险,将军考虑清楚了。” “只要能安装就行,不知需要多少时间?” 老木匠想了想,“一天半我可以装完!” 一天半时间太长,李延庆又道:“如果只装三架呢?” “如果只装三架,天黑前可以完成!” 李延庆抱拳施礼,“那就有劳各位了,事成后必有重谢!” 老木匠点点头,他上前翻了翻工具袋,所有的工具都用,倒不用他们回去拿了,他脱去外衣对众木匠道:“我们动手吧!” 众木匠纷纷脱去外套,露出结实油亮的肌肉,他们上前拆解火砲包装,在老工匠的指挥下,先将火砲发射槽竖起,开始安装支架。 李延庆催马来的黄河边,凝视着茫茫河面,就不知道对岸的船队到了没有........ 梁山军的二十艘船是在黄昏时分抵达阳谷县黄河码头,梁山军没有千石大船,最大只有五百石的货船,都是以前缴获的官兵运粮船,五百石的货船一次能运送百人,但黄河风大浪急,不能满载,所以一艘船最多只能运送八十人过河,二十艘船一次可以运载一千六百人,分三次便可以将五千支援军队运过黄河,增强莘县的防御兵力。 但黄河夜里不能渡河,只能等次日天明后再开始远送士兵。 次日一早,低沉的号角声吹响了,五千临时驻扎在阳谷县城外的梁山军士兵列队奔到了黄河码头,以八十人为一队,开始列队登船。 船帆挂起,缆绳解开,第一批五艘满载的士兵的船只离开码头,缓缓向对岸驶去...... 与此同时,莘县也接到了援军将到的消息,但莘县守军却不敢轻易出城来接应,他们的探子在西城数里外的树林内发现了一支伏兵,战马嘶叫暴露了他们形迹。 张岑站在城墙上,远远注视着西北方向五里外的大片树林,他的探子发现树林内埋伏着一支骑兵,约千余人,这让张岑心中紧张,同时也让他左右为难,如果他去接应援军,军队派少了,会被骑兵伏击,若军队派多了,莘县恐怕就危险了。 目前梁山军最大的劣势就是情报不对称,对方知道他们有多少军队,而他张岑却不知道对方的底细,李延庆到底率领了多少军队?他只知道有一千骑兵,那步兵呢?步兵有多少?如果按照宋朝军队步骑一比五惯例,那应该有五千步兵。 张岑怎么也想不到,李延庆原本只有一千骑兵,并没有步兵,只是他自己实施改革,重骑兵变成轻骑兵,辅兵则变成了步兵,这才形成一支步骑混合营,和宋军五比一的步骑搭配完全不是一回事。 “将军,要不要出兵去码头接应?”一名部将忍不住问道。 张岑叹了口气,“外有伏兵,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轻举妄动!” 在西北方向五里外的树林内确实埋伏着一支千余人的军队,不过并不是像探子发现的一千骑兵,而是只有两百骑兵,八百步兵,骑兵在外围,步兵在中间,每名步兵骑着一头马骡,这些战马和骡子都是在博州缴获的梁山军运输队,骡子的品种都是体格高大的马骡,目前给玄武营背负粮草,暂时冒充战马,远远看起来就像一千名杀气腾腾的骑兵。 而玄武营的骑兵主力却部署在码头附近,李延庆无论如何不能容许梁山军的增援军队进河北。 ........ 今天河面上风不大,非常适合渡河,第一批五艘运兵船已经驶过黄河中线,远处北岸黑线已经依稀可见,这时,三艘和它们同样大小的运输船迎面驶来,船夫挥舞旗帜,示意对面的船只注意避让,他们此时并没有意识到来者不善。 三艘船上都安装了火砲,不过火砲暂时被油布掩盖,远远看起来就像一艘堆满了货物的运输船,船只并没有避让,直接驶向梁山军的运兵船,当两船船头相距只有百余步时,油布撤下,露出了黑黝黝的火砲,火砲已上弦,一只近五十斤重的震天雷就安置在弹仓内。 一名扮作船夫的士兵点燃了震天雷上的引线,引线嗤嗤地燃烧起来,冒着白烟,迅速向震天雷弹口蔓延而去,这时,士兵大喊一声,“放!” “砰!”火砲发射,将震天雷弹射出去,船只剧烈晃动一下,船只随即掉头,可惜这枚震天雷没有击中船只,飞越过了船只,落入船后的水中,只见一股水柱腾空而起,顿时白浪滔天,船只剧烈晃动,吓得船上的士兵大喊大叫起来。 第二艘船的震天雷击中船舷,也落入水中,不过震天雷刚入水便猛烈的爆炸了,强烈的冲击波掀起了巨浪,船只顿时倾翻,弹片同时击穿了船底,大量河水灌入船中,士兵们纷纷落水,哭喊着救命。 这时,第三艘船却成功将一枚震天雷射入对方船中,震天雷在船中爆炸了,河面上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烈焰迸射,浓烟迅速笼罩在河面,整艘船被炸得粉碎,一船八十名士兵加上几名船夫全部死绝,待白烟散去,水面到处是船只和士兵的残骸。 其他三艘运兵船吓得魂不附体,纷纷调头返回阳谷县,后面出发的十五首大船也停止了前进,不得不暂时返回南岸。 北岸上,王贵对李延庆笑道:“其实我觉得不应该吓唬他们,索性就让他们上岸,千余人正好是咱们的一盘菜。” 李延庆淡淡笑道:“这道菜你会吃到的,他们只是暂时被吓唬,很快又会卷土重来。” 王贵若有所悟,他听懂了李延庆的意思,牛皋却一头雾水,挠挠头后脑勺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还会再来?” 王贵回头敲了他一记,“你这个不开窍的牛头,这和攻城是一回事,士兵擅自逃回去,难道主将就要收兵了吗?” 李延庆笑道:“阿贵说得不错,除非宋江改变命令,否则对面主将还是得硬着头皮继续运兵!” 王贵脸一红,向两边瞄了一眼,小声对李延庆道:“我觉得还是叫王将军好听一点,就别叫阿贵了,士兵听到会有失体统。” 牛皋撇了撇嘴,“你叫我牛头就不失体统了?” 这时,忽然有士兵指着河面大喊:“它们调头回来了!” 众人向河面望去,只见已经远去的十几艘运兵船又调头向黄河北岸驶来。 “将军,要不要再炸掉几艘?” 李延庆摇了摇头,“既然他们不惧警告,那就让他们再感受一下切肤之痛!” 第四百零七章 阻击援军 十八艘运兵船并没有被准许上岸,在主将张顺的严令之下,十八艘战船被迫重新返航,向北岸码头驶来。 震天雷只有十五枚,将主要用来攻城,没有必要浪费在准头不高的炸船上,玄武营用镇天雷对付战船更多一层意义是对敌军进行心理震慑,打击梁山军士兵的士气,当梁山军运兵船再一次向河北码头驶来时,震天雷便暂时不再使用。 三艘经过改装过的货船在远处观望,就仿佛三头没有吃饱的饿狼,等待着再一次袭敌的机会。 十八艘运兵船陆陆续续靠岸了,一队队士兵迅速奔向岸边,就在这时,不远处号角声吹响,一千骑兵如风驰电掣般杀来,在官道上激起滚滚黄尘,片刻便杀到了码头,他们以百人为一队,开始向刚刚上岸的梁山军士兵杀去。 岸上的士兵顿时一阵大乱,步兵抵挡不住骑兵的猛烈冲击,迅速溃散,但船上还没有下船的士兵则纷纷张弓搭箭,向岸上骑兵射去,箭如疾雨,不断有骑兵中箭倒下。 李延庆在远处观战,见骑兵伤亡增大,立刻令道:“传令船只动手,可以再动用震天雷。” 岸上令旗挥舞,船上士兵会意,三艘运输船也向码头驶去,当它们渐渐靠近码头,立刻被几艘空船拦住,不让它们靠近停靠在码头上的运兵船。 船上的士兵们一起动手,将一坛坛火油向对方船上扔去,陶瓷罐在甲板上摔得粉碎,褐色的火油流满了甲板,船夫们大惊失色,纷纷想调头离去,这时,玄武营士兵点燃了火箭,射向对方船只,几艘拦截船只顿时变成一片火海。 三艘船只如法炮制,用火砲将一坛坛火油投向码头上密集的船只,火箭射出,几艘装满士兵的大船也开始着火了,就在这时,一只冒着白烟的震天雷落入了其中一艘船中。 ‘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船上数十名士兵被炸得腾空而起,血肉横飞,船只也被炸得支离破碎,开始迅速下沉,浓烟笼罩在码头上。 紧接着,又是一枚震天内在两艘船之间爆炸,强大的冲击波顿时将两艘满载士兵的大船掀翻了,船上一百六十名士兵纷纷落水。 烈火燃烧着七艘大船,震天雷更是恐怖,吓得士兵们魂不附体,纷纷向岸上冲去,他们宁可和骑兵厮杀,也不愿惨死在爆炸和烈火之中。 梁山军的船只没有了士兵,就像一只只无力防御的羊羔,除了四散奔逃,没有任何反击之力,这时,另外几艘玄武营的运输船也靠近了敌船,它们虽然没有安装火砲,但它们有火油,这次种师道给李延庆送来的物资中有三百坛火油,正好用来袭击敌船。 此时码头岸上和水面都是一片混乱,码头上玄武营骑兵和梁山士兵激战惨烈,而水中一艘艘船只都陆续被点燃,大多数船只的火势越来越大,无法控制,船夫们纷纷跳水逃命,任由熊熊燃烧的船只在水面上飘荡,最终沉入黄河之中。 一千四百余名上岸的梁山步兵只坚持不到半个时辰,便在骑兵的绞杀下溃败了,岸边尸横遍野,血水汇集流入黄河中,士兵们哀嚎着亡命奔逃,却跑不过战马,被骑兵的长矛刺穿后心,或者被战刀劈掉脑袋,只有数十人侥幸逃走,第一批一千六百名援军终于全军覆灭。 二十艘运兵船被炸毁、烧毁了十八艘,只有两条船逃回南岸,张顺被惊得目瞪口呆,他可以再继续派援军,但没有了运兵船只,他也无能为力了,张顺无奈,只得派人赶去须城县向宋江禀报。 虽然玄武营有力挫败了梁山军救援北岸的企图,但他们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骑兵伤亡八十余人,大多被箭矢射中,阵亡近五十人,骑兵培养不易,这让李延庆着实心痛,他命令士兵收拾了战场,留数十人监视码头及对岸,便率领其他军队返回故城镇大营。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一方面士兵们连续作战,着实有些疲劳,极需休整,另一方面李延庆需要观察敌人的援军情况,他不仅派船严密监视阳谷县码头的动静,同时也派出骑兵斥候到博州高唐县码头监视,高唐县曾是梁山军在河北的老巢,不排除援军依旧从高唐县渡河的可能性。 大营内,李延庆正在召集队头以上的军官商议下一步的对策,这是李延庆在情报营时就养成的一个习惯,在一系列战斗结束后,他总要召集手下一起总结经验教训,不仅他自己有所收获,也有利于手下将领成长。 营帐内十分热闹,众人畅所欲言,纷纷发表自己的想法,在这种场合中,王贵无疑是十分活跃的积极份子,有他在,就不用担心出现冷场的情况。 “各位!各位!听我王将军说两句。” 王贵跳上桌子,向众人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众人都笑了起来,宋军要指挥使以上才能称为将军,都头属于低级军官,偏偏这个王都头就喜欢自称将军,不过大家都喜欢他的开朗自信。 而和他一起的牛都头却是个闷葫芦,平时一声不吭,但性格十分倔强,认准的事情除了指挥使能说服他,别人谁也说服不了。 众人都安静下来,王贵笑道:“其实大家都看到了,我们取胜的法宝就是集中兵力各个击破,但这里面有个很重要的条件,那就是情报,我认为及时且准确的情报才是制胜的关键,所以指挥使说我们下一步该做些什么,我的态度很明显,就是加强情报,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纷纷鼓掌,赞同王贵的想法,这时,一名士兵快步走进来,低声附耳给李延庆说了几句。 李延庆点点头,站起身向众人摆了摆手,大帐内霎时间安静下来,李延庆率领众人连打胜仗,无形中已经在众人心中竖起了绝对的权威。 李延庆看了一下众人,缓缓道:“王将军说得很正确,我们得益于骑兵和情报,下一步我们还要加强情报的收集,情报就暂时不说了,我现在给大家出一道题,如果我们用震天雷炸塌了莘县城墙,城中的梁山军会怎么样?是继续死守,还是弃城而走?如果是继续死守我们该怎么办?如果是弃城而走,我们又该怎么办?或者他们要和我们决战,那我们又该如何应对?每个人都好好考虑一下,如果大家有了答案,可以告诉王将军或者牛将军,然后我再集思广益,做出最好的决策。” 李延庆留给大家一份家庭作业,众人纷纷回自己的营帐思考去了,这时,李延庆快步走出大帐问道:“人在哪里?” “在客帐等候!” 李延庆快步向客帐走去,走进大帐,只见大帐内一名中年文士正在喝茶,李延庆笑着施礼道:“种先生,好久不见了。” 这名中年文士叫做种霖,是种师道的族侄,目前在参军司担任主事参军,种霖起身行一礼笑道:“李参军在河北屡战屡胜,已经轰动朝野,连天子也在朝会上表彰你,李参军前途无量啊!” “先生过奖了,请坐!” 种霖坐下,这才对李延庆说:“我是奉大帅之令来见李参军,送一封信,再传两个口信。” 种霖取出一封种师道的亲笔信递给了李延庆,李延庆并不急着看信,笑道:“先说口信吧!” “其实口信就是信中的内容,一个是李参军在西夏的功劳,天子承认你立下大功,只是认为你官场资历不足,不宜提升太快,所以只升你一级为正七品朝请郎,另外加封实职侍御史,赏黄金三千两,也就是说,你在河北对各州县官府有监察之权,大帅很担心你会想不通,所以让我来安抚你。” 李延庆摇了摇头,“我参加西夏战役之前是从八品承奉郎,西夏战役结束后我升为正七品朝请郎,连升三级,还得了御史头衔,我已经很满足了,没有什么想不通。” 李延庆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他现在急需的不是官职,而是需要在军中和朝廷内建立起个人威望,需要尽可能地积累战争经验,官职对他而言反而不重要了。 种霖见李延庆并不在意,顿时欣慰地笑道:“想得通就好,毕竟你是文官,能连升三级已经是很少见了,和你同科的状元郎王昂到现在还是从七品著作郎,反而比你低了一级,而且他要做满两年才有升职机会,种大帅说,太子殿下亲口答应,这次剿灭了梁山军,他一定会再为你争取升职一级。” 看来太子赵桓着实在卖力地拉拢自己了,李延庆笑了笑又问道:“还有个什么口信?” “还有就是天子准许你调用大名府和相州的乡兵。” 种霖取出两只龟符递给李延庆,“这是相州和大名府的调兵龟符,虽然这只龟符也可以调动厢军,但你千万要切记,调兵只限于一府一州的乡兵。” ====== 【求月票和推荐票!】 第四百零八章 集训乡兵 相州安阳县城外的官道黄尘滚滚,只见一队骑兵疾奔而至,片刻便奔到了城门处,几名守城厢兵奔上去拦住骑兵去路,“你们是哪里的军队?” 为首将领正是王贵,他高高举起调兵龟符,“我们是朝廷禁军,奉命来见刘知州,这是调兵龟符!” 虽然厢兵们没有见过龟符的模样,但他们都知道龟符是朝廷的调兵大令,众人不敢怠慢,有人连忙跑去禀报知州刘浩,王贵也催马进了城,率军向州衙奔去。 几年前他还是一名普通的武学士子,来安阳县参加武举州试,短短几年时间,他便能率军进入安阳,还要面见知州,这是王贵几年前做梦也不敢想象的事情,现在当他率军踏入安阳城,王贵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骄傲。 不多时,王贵一行抵达了州衙,知州刘浩已接到消息,亲自出门来迎接,面对一州父母官,王贵还是不敢表现得太傲慢,他连忙翻身下马,上前躬身行礼道:“末将王贵参见刘知州!” “你是......”刘浩疑惑地看着王贵,不是他们是哪里冒出的军队。 “我们是种大帅麾下的玄武营,我们奉朝廷旨意清剿河北梁山军,我家指挥使令末将前来相州调兵。” 说着,王贵将调兵龟符递给了刘浩,刘浩这才明白,呵呵笑道:“原来是李探花的手下,我说相州怎么会有骑兵出现,快快请到衙内细谈!” 刘浩将王贵请进州衙内堂,又让人上茶,他笑问道:“好像王将军也是我们相州人吧!” “末将是汤阴县人,和我们指挥使同乡。” “难怪呢!有人戏称李探花的军队是相州军,现在看来,这句话也并非空穴来风啊!” “正是!以前在河东军组建情报营时,那才是真正的相州军,军中一半以上弟兄都是相州子弟,现在据我所知,我们玄武营至少有六个队头都是相州人,所以军中有人批评指挥使任人唯乡,我们指挥使也只是一笑了之。” 刘浩哈哈大笑,“虽然别人不舒服,我们听起来却很顺耳啊!” 两人又寒暄几句,刘浩这才令幕僚取来相州龟符,他有一半龟符,王贵手上是枢密院掌管的另一半,两者放在一起才能调动相州之军。 只见两只龟符放在一起严丝合缝,刘浩点点头,“不知李指挥使打算调动多少相州之军?” 王贵连忙道:“我们要调动全部的相州乡兵!” 刘浩微微一怔,“就只要乡兵?” 目前相州有两种军队,一种是地方厢军,这是地方正规军队,各州都有,一般驻扎在州治,由知州统领,另外一种就是乡兵,就相当于后世的民兵了,分布在各县,一般负责维持地方治安,修筑工事,运送军粮物质等等,他们亦兵亦农,平时在家务农,需要时才会临时召集。 但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乡兵,乡兵主要集中在部署了重兵的西北和河北,他们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支援,正是出于支援前线的考虑,从乡民自发组建的弓箭社中挑选精锐组建乡兵。 王贵点点头,“这是我们种大帅的命令,我们不能违抗!” “好吧!既然有调兵龟符,我没有什么可说的,目前相州有四千乡兵,分布在安阳、汤阴和临漳三县,需要在安阳集结后由王将军带走吗?” “不用在安阳集结,请知州立刻下令,令他们在五天内赶赴大名城集结,粮食物资就不用携带了,必须要准时抵达大名城。” “好!我这就给各县传令。” ........ 就在王贵赶赴相州调兵的同时,李延庆也在大名府募集乡兵,目前大名城内还有三千厢军,这是梁中书死守大名城的最后一点力量,他当然不想交给李延庆,李延庆也无权把厢军带走,两人便达成妥协,由大名府出钱粮兵甲,玄武营出人,在大名县、魏县、馆陶县、内黄县和临清县等五县内临时招募一万乡兵。 玄武营派出两百士兵奔赴大名府各县募人,他们打出的口号非常有感召力,‘剿灭匪患,保卫家园’,加上玄武营连战连捷,给大名府民众带来巨大的信心,另外大名府也拿出了丰厚的钱粮,对于因兵灾受损的农民们极具诱惑,一时间各县报名踊跃,短短两天时间便招募到了一万乡兵。 在大名城外的一处占地广阔的练兵场上,一万乡兵分成三个大阵正在训练简单阵型,牛皋出任总教习官,率领一百士兵负责一万乡兵的训练,他们必须要在十天之内让乡兵掌握简单的军事技能。 “指挥使来了!”有士兵在旁边喊了一声,牛皋连忙回头,只见李延庆在一队骑兵的簇拥下向这边疾奔而来。 牛皋连忙上前见礼,“卑职参见将军!” “训练得如何?”李延庆望着远处正在训练的大军笑问道。 “还不错,他们一半以上原本就是乡兵,都经历过训练,很容易适应。” “十天内能训练好吗?” “卑职觉得没有问题。” 说到这,牛皋迟疑一下又道:“卑职就担心相州的乡兵,恐怕没有多少时间训练他们了。” “相州乡兵本来就训练得不错,稍微整顿一下就行了,不用怎么训练,他们已经在路上了,估计明天就会抵达大名城,你负责接收一下。” “卑职明白了。” 李延庆又带着骑兵来到训练场上,只见三支队伍正在训练最基本的长矛阵,动作整齐划一,喊杀声震天,乡兵穿着皮甲,头戴铁盔,手执长矛,每人除了长矛外还有一口刀,一副弓箭,一般乡兵可没有这样的装备,这也是李延庆在几场战斗中缴获了大量兵甲。 他的铁甲倒是有几千副,但装备一万乡兵显然不够,李延庆便打算用来装备相州的乡兵,而大名府的乡兵则由梁中书从旧兵甲仓库中拿出一万副皮甲和头盔来装备。 李延庆查看良久,回头对牛皋道:“重点还是要教他们射箭,他们以后的作用在于防御。” “指挥使不是要他们参与到最后的决战中吗?” 李延庆摇了摇头,“让他们参与决战,只会把我们的军队也拖累了,别看他们现在训练整齐,一旦真正打起来,要不了多久就会崩溃,所以我是打算用他们守城,相州的军队也是!” “原来是让他们守城!” 牛皋这才有点明白主将的意图,他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将军上次布置的那道题莫非有答案了?” 李延庆笑了笑,“集思广益嘛!当然有答案了。” 这时,一名骑兵飞奔而至,奔至李延庆面前抱拳道:“黄河南岸的斥候有消息送来了,好像是十分重要的情报,请指挥使立刻回去。” “我知道了!” 李延庆又对牛皋道:“时间已经不多,你再训练三天,我就要开始部署了。” “卑职遵令!” 李延庆调转马头便向东面的故城镇奔去,数十名骑兵也连忙紧紧跟随,很快便走远了。 牛皋见李延庆走远,这才回头大喊道:“开始训练弓箭!” .......... 李延庆赶回了故城军营大帐,一名士兵上前将一卷情报递给他,“这是对岸刚发来的鸽信,用红色信筒。” 李延庆接过鸽信问道:“王将军呢?” “他带一队弟兄去魏店镇接应从相州过来的乡兵了。” “相州乡兵已经到了吗?” “已经到魏店了。” 魏店镇在军营西面五十里,李延庆没想到相州乡兵来到这么快,提前了一天,他还以为明天才能到。 此时李延庆也顾不上乡兵之事,急忙打开飞鸽快信,信中只有寥寥几句话,驻扎在阳谷县的一万军队已经向须城撤退,这个消息李延庆并不奇怪,种霖之前便明确告诉他,种师将在十天之内出兵讨伐梁山军,现在已经过去七天,很可能是种师道出兵了。 但光凭这个消息还不足以让李延庆下做出‘梁山军将放弃河北’的结论,他必须要得到更进一步的情报。 他当即令道:“立刻回信让蒋队头回北岸,就说我要问他一些细节。” ....... 李延庆不久便赶到黄河岸边,这时,一艘货船正缓缓靠岸,船上站着两名乡农模样的年轻人,他们正是李延庆派去黄河南岸探查情报的斥候。 这次李延庆派出十名斥候,分成两个小队奔赴郓州和齐州,这十名斥候都是郓州和齐州本地人,进入两地有先天优势,其中郓州是大名府对岸,齐州则是博州对岸,两地都对目前的战局有着重大影响。 不多时,船只靠岸,两名斥候下了船,为首斥候是一名队头,叫做蒋英,他上前单膝跪下行礼,“参见指挥使!” 李延庆令他起身,对他道:“你的鸽信我已看到了,但还有一些细节我需要确认,尤其是粮草运输情况,这才是我最关心的大事。” 李延庆知道撤兵可以造假,今天撤走明天又杀回来,唯有粮草无法造假,这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人力物力来运输,如果阳谷县的粮草没有运走,那就说明梁山军并不是真正的撤退,还会杀回来。 “启禀指挥使,粮草在军队撤走之前便已运走,卑职亲眼目睹,装满了五十条小船,大概有上万石粮食被运去须城县,粮食运走两天后军队才撤军。” 这个消息顿时让李延庆心中长长一松,粮草运走就意味着宋江很有可能要放弃河北了,他可以下八成的结论。 但这样一来,莘县的梁山军很可能也要弃城南撤了,李延庆忽然觉得他们已经没有了时间,乡兵不能再训练了,必须立刻按照他制定的计划行动。 第四百零九章 夜破莘城 之前李延庆给手下军官布置了一道题目,让大家思考如果梁山军放弃莘县,他们会向哪里撤退,事后,李延庆陆陆续续得到了将领们的答案,八成以上的将领都认为梁山军会向博州撤退,毕竟博州曾是梁山军主力进攻河北时的大本营。 其实李延庆也认为梁山军会向博州撤退,但他比众手下有着更清晰的认识,实际上,梁山军的选择就只有向东走博州,向北攻大名府或者向西去相州三条路。 以现在梁山军的士气和兵力,已经攻不下大名府,而大名府其他几个县都城池破旧,根本就守不住,而且距离黄河更远。 去相州则脱离了梁山军的势力范围,除非他们想去太行山占山为王,如果实在没路可走,去太行山为王也不是不可能,但至少他们现在还有博州一条生路。 博州的聊城县和高唐县都是城池高大坚固的大城,尤其高唐县,那是梁山军在河北苦心经营的老巢,民意基础良好,城内粮草充足,如果据城而守,守一两年都没有问题,甚至随时可以从高唐县的黄河码头撤到黄河南岸。 可惜宋江做出了一个极其错误的战略决定,放弃高唐县,让高唐县的军队南下大名府和大名府军队汇合,结果在半路被李延庆率军全歼。 不过现在河北梁山军还是有机会,高唐县只有五百乡兵驻守,根本挡不住大军攻城,如果宋江从高唐县过黄河,完全可以重新占领高唐县,可惜宋江一步错、步步错,他现在不可能再去占领高唐县,和大名府的莘县守军遥遥相隔。 机会就留给了莘县的梁山军,就看他们有没有决心放弃莘县北上,重新夺取聊城或者高唐县? 这个决定让莘县主将张岑考虑了整整七天,自从援军渡河受挫,张岑便在考虑要不要放弃莘县北上,他确实顾虑重重,一方面莘县本身城墙高大坚固,易守南攻,城内粮食充足,就这么放弃着实有点可惜,而且他并不知道高唐县的情况,之前高唐县城内有充足的粮草,可现在呢,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 更让张岑感到为难的是大哥宋江的态度,宋江到底还要不要支援他,如果还要派援军过来,他就不能离开莘县,但宋江确实态度含糊,只是让他坚守河北,等待救援,那究竟是让自己坚守大名府,还是坚守博州?宋江却始终没有明确的答复,着实令张岑举棋不定。 入夜,张岑负手站在城墙上,望着城外被月光照得格外清晰的原野,他回头问道:“他们还有出现吗?” 前两天,守军发现官兵在远处百步外有敌军士兵活动,张岑派了好几个探子前去查看,但都有去无回,张岑想派兵出去,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唯恐被对方骑兵一举歼灭,他只得郁闷在心,在城头观察敌军的动静。 为首统领上前道:“启禀将军,今天没有发现他们动静,好像停止了。” 张岑摇摇头,“没达到目的,他们怎么会停止?” “他娘的,这帮混蛋到底在做什么?”一名将领忍不住骂了起来。 “将军,他们会不会在挖地洞攻城?”统领小心翼翼道。 张岑回头便给了他一巴掌,骂道:“我看你的脑子进屎了!我们城下有三丈深的护城河,他们挖地洞找死吗?” 统领被打得一激灵,不敢吭声了,张岑又观望了片刻,心中也不耐烦起来,便对他道:“你继续观察,有什么异常敌情要立刻通知我!” 说完,张岑转身下城去了,统领狠狠向旁边几名士兵踢了几脚,“你们给老子继续观察,有什么异常敌情再立刻通知我!” 他也打了个哈欠,下城找地方喝酒去了。 事实上,外面什么动静也没有,梁山军士兵和官兵交手快一个月了,官兵从来没有攻城的迹象,甚至连攻城梯都没有出现过,守城的士兵早已懈怠。 当将领们夜里下城去喝酒,或者去找女人鬼混,士兵们也纷纷各自找地方睡觉了,城头上只留下极少的士兵在来回巡逻守夜。 四更时分,正是夜里睡觉最沉的时刻,也是城头守备最薄弱之时,只剩下四队士兵在城头巡逻,东南西北,四座城头各有一支队伍巡逻,玄武营士兵早就发现了这个特点,他们便是在四更时分行动。 在北城外,距离城墙约百步的一处斜坡,几名士兵缓缓推开一块大石,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城头的统领其实猜得没错,城外军队确实在挖洞,他们用了十天时间挖了一条百步长的地道,只是前两天才无意中被城头士兵发现,不过玄武营士兵应对得当,将每一个出来查看情况的士兵都干掉了,没有暴露他们的企图。 仲春时节,北方的天气比较晴朗,很少下雨,尤其夜间更是月光皎洁,银色的月光照在城外原野上,城头上看得格外清晰,夜间在城外百步范围内活动,很容易被城头发现。 李延庆想要在夜晚靠近城墙,只能另辟蹊径,张岑其实说得也没有错,外面有护城河,挖洞根本就进不了城,只是玄武营士兵挖洞并不是为了进城,而是尽可能地接近护城河。 这是李延庆发现的一个细节,四更以后,城头守军改成巡逻制,巡逻士兵并不是紧靠城垛而行,而是距离城垛约一尺远,这样就会形成一个灯下黑的状态,城头守军看不到护城河以及城墙根的情况。 只要他们挖一条地道抵达护城河,便可直接进入守城士兵视线看不到的范围,这就叫细节决定成败,只要深入挖掘细节,往往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时,李延庆率领数百士兵出现在距离地道口数十步外的树林里,这也是梁山士兵经验不足的地方,他们事先没有想到坚壁清野,把这片树林砍伐干净,当然,在李延庆率领玄武营出现大名府之前,梁山军一直占据着进攻优势,就算他们有经验,也不会费力去做坚壁清野之事,即使现在发现不妥,但是已经晚了。 李延庆一挥手,二十几名士兵抱着五只用油布裹紧的震天雷向地道口奔去,地道口是一处斜坡,又在百步外,城头上的守军在夜间看不见这里的情况,二十几名士兵一个接一个地钻进了地道。 树林内,李延庆注视着城头的情形,他前天已经将一万四千乡兵部署去了博州的聊城县和高唐县,分别由王贵和牛皋统帅,他们负责守住这两座重要城池,下一步就该把梁山军请出莘县了。 李延庆只有两千军队,他要彻底击败河北的梁山军并不容易,张岑显然早已吸取教训,绝不再分兵,以两千军队对阵训练有素的五千五百军队,就手中算有一千骑兵,李延庆也没有把握。 即使他们发挥出色击败了敌军,那必然也是惨胜,他们自身也会死伤惨重,这也不是李延庆想要的战果,所以要击败梁山军必须用非常手段。 这时,二十几名士兵从距离护城河越五尺外的出口钻出了地面,出口是在一个时辰前才最后挖通,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洞口,被一块大木盘盖住,三名士兵率先钻了出来,他们脱去衣服,悄然无声地滑入了护城河中,同时将大木盘也拖入河中。 城头上的士兵看不见护城河内的情形,几名士兵利用大木盘将一只只沉重的震天雷送过了护城河,二十五名士兵分为五队,开始紧贴着城墙奔跑,按照李延庆的计划,每座城墙下都要爆炸一枚震天雷,最后一枚用来炸北城门。 士兵们带着铁钩和撬棒,他们用铁撬棒将城墙砖头撬松后,用铁钩就很容易将一块完整的城砖钩出来,他们事先经过了反复练习,早已十分熟练。 只用了一刻钟,几名士兵便将城墙挖了一个两尺见方三尺深的大洞,里面便是填墙的沙子和泥土,尽管莘县城墙十分厚实,就算五枚震天雷炸不塌城墙,但也会将城墙严重破坏,面对残破的城墙和威力强大的震天雷,李延庆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梁山军必然会选择离开。 这时,北城墙下的五名士兵纷纷跳入水中,李延庆也看见了一颗燃烧的火星,他急对周围士兵喝道:“捂住耳朵蹲下!” 士兵们纷纷捂住耳朵蹲了下来,李延庆也紧紧捂住了双耳,只听见极为沉闷的爆炸声传来,这是紧紧捂住耳朵的效果,但对城墙上毫无准备的梁山军士兵,这却是天崩地裂的爆炸,将他们心都要震碎。 第四百一十章 弃城北撤 这一夜无论是对五千五百名梁山军士兵,还是对城内上万居民,都将是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夜,一连五枚震天雷在县城四周爆炸,强烈震撼的爆炸声和冲击波使他们仿佛经历了末日来临的一夜,城头上驻防的千余士兵被震死了三百余人,其余士兵吓得跑下城墙,躲进了民舍。 连续爆炸结束一刻钟后,张岑和关胜全身披挂盔甲带领近五千军队赶赴四座城墙,四座城墙以北城和西城损毁最为严重,各坍塌了数十丈宽的城墙,东城和南城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坍塌。 而北城门被炸开一个两丈高的大洞,只剩下大门的四个边挂在城墙上,在城门内的二十余名士兵全部被炸死,如果这时候官兵大举攻城,那么莘县必然被攻破了。 张岑迅速看了一圈损失情况,他们之前已经听到码头方面传来的巨大爆炸声,张岑知道这是官兵拥有一种新型的威力奇大的火器,他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当他亲眼听见巨大的爆炸声以及亲眼目睹造成的损失,他才知道这种火器威力有多大。 巡视了一圈,张岑便知道城池很难修复了,他叹口气对关胜道:“看来莘县彻底是守不住了,我们天亮就得北撤去博州了。” 关胜忧心忡忡道:“博州那边情况不明,我怕会出意外。” “那也没有办法,现在军心涣散,士气低迷,如果再不撤退,我担心就会出现逃兵了。” 关胜沉吟一下道:“要不要通知大哥,让他派船到高唐县码头接应我们过黄河?” 这个建议也是张岑所思,他点点头,“明天一早我就发鹰信,就烦请贤弟准备干粮,让每个士兵带五天的干粮,我们一早出发!” 城内粮食足够他们食用半年,但没有办法,他们没有足够的大车运送,只能携带干粮离开了。 两人最终决定放弃莘县北撤博州,天刚亮,东城大门开启,五千余名梁山军士兵在主将张岑和副将关胜的率领下离开了莘县,迅速向北撤离。 就在梁山军刚走,大量县城居民便涌出了北城和西城,带着可以携带的家产并扶老携幼向大名城方向逃去,震天雷的爆炸将满城居民都吓坏了,没有一个人愿意再呆在县城内,或是逃去大名城,或是逃去乡下,没有了梁山军的阻挡,很快便形成了满城逃难的盛况。 一个时辰后,李延庆率两千军队从东城进入了县城,县城内的居民已逃走大半,剩下的一两千人也正在收拾家产,准备随后离开县城。 李延庆又去仓库内察看了一圈,里面还有不少粮草,他便对都头卢飞道:“我留三百弟兄给你,你所有的居民遣散出城,然后给我放火烧城,务必将所有粮草全部烧毁,彻底断绝梁山军撤兵回来的希望。” 卢飞连忙躬身道:“卑职遵令!” 他转身要走,李延庆却叫住了他,“你别急着走,这个并不是你真正的任务!” “卑职惭愧!”卢飞连忙回来继续听令。 李延庆沉吟一下又道:“在十里外的黄河码头上,有我们的十艘船只,你烧了县城后便立刻乘船北上高唐县,那边很可能有敌军的接应船只,我把所有的火油都给你,你务必给我悉数摧毁这些船只,这是最关键的一个环节,切记!” “请指挥使放心,卑职一定会摧毁所有的船只!” 交代完了这件事最重要的事情,李延庆随即率领一千七百军队离开了莘城,沿着梁山军撤离的轨迹向北追去,中午时分,莘城内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这座梁山军在大名府的根基县城被玄武军彻底烧毁了。 ......... 虽然梁山军在莘县附近没有做好坚壁清野,但并不代表玄武营没有做好,沿着官道一路北上,沿途数十里内的村庄早已没有了人烟,粮食和人口全部被迁移进了聊城县,官道上冷冷清清,看不见一个行人。 两天后,五千梁山军抵达了聊城县南城,只见城门紧闭,吊桥高挂,数百士兵冲上前大喊道:“速速开城,饶你们不死,否则攻破城池满城皆杀!” “咚!咚!咚!”城头战鼓声骤然响起,城头上赫然出现了数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张弓搭箭对准了城下叫门的数百名梁山军士兵,牛皋一挥锏大喊:“给我射!” 城头上顿时乱箭齐发,密集的箭矢射向正在城下叫门的梁山军,士兵们顿时死伤大半,只剩下数十名未受伤的士兵转身便逃,士兵们逃到张岑面前大喊:“将军,城头有伏兵!” 张岑已经看见了,城头上居然有数千伏兵,这让他心中暗暗吃惊,不管这些军队是禁军也好,是乡兵也好,都意味着他们将遇到大麻烦。 “将军,怎么办?要攻城吗?”几名将领上前问道。 张岑摇了摇头,攻城根本不现实,对方守城人数太多,他们攻城武器也没有,拿什么攻城? 他只得喝令道:“继续北上高唐县!” “可我们的干粮只有两天,恐怕支撑不到高唐县。” 张岑咬牙道:“那就一路劫掠北上,传我的命令,三军可放开手脚抢掠粮草。” 关胜闻此命令,心中不由大怒,催马上前喝道:“将军是想彻底毁掉梁山军的名声吗?” 张岑平静望着关胜道:“我也不想这样做,但从这里到高唐县至少要走三天,而我们的干粮只能支持两天,你说怎么办?” “你可以向乡民借粮,如果一旦放开士兵抢粮,那必然会出现烧杀**,我们的军纪全毁了。” 张岑的本意就是放纵士兵抢掠财物粮食,这是激励士气好办法,否则走不到高唐县,士兵都要逃光了。 张岑哼了一声,用一种淡淡的语气道:“现在不是谈道德军纪之时,先保住命再说吧!” “你——”关胜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张岑不理睬他,大喝一声,“出发!” 数千军队浩浩荡荡向北而去,关胜无奈,只得含恨于心,跟着军队北上了。 ...... 从聊城北上四十里后,有士兵指着不远处的一处镇子向张岑禀报:“东面三里外就是兴利镇,附近有好几个人口比较密集的村庄,人口似乎没有迁走。” 张岑原计划是去劫掠三十里外的博平县,可现在他见士兵的士气已经低迷到极点,现在天色已黄昏,到明天上午才能抵达博平县,士兵恐怕今晚就会生变了,他立刻咬牙道:“那就去兴利镇,传令各军,可以放开劫掠,一更时分在官道集中!” 命令传下,五千梁山军士兵顿时欢声雷动,争先恐后地向三里外的镇子和附近村子奔去...... 兴利镇是一座大镇,约有人口一千余人,方圆二十里内还有十几个村子,人口比较稠密,虽然一部分民众已经迁去了聊城县,但还是有不少人家舍不得放弃财产而没有迁走,五千梁山军士兵杀来顿时给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 士兵们如狼似虎般地冲进了镇子,镇子里很快便见了火,哭喊声骤起,妇女的尖叫声,孩童的哭喊声,老人的哀求声......士兵们心中狼性已起,他们开始肆无忌惮地疯狂掠夺,钱财、粮食、牲畜,能携带的东西统统抢走,女人更不会放过,遇到抵抗则乱刀砍死,几个距离镇子比较近的村子里也冲进了士兵,到处是哭声、喊声,整个兴利镇附近一片混乱。 在兴利镇东南面的白水村,数百名士兵冲了进去,他们三五成群,挨家挨户砸门抢掠,不少年轻女人被拖出家门公然**,整个村子里鸡飞狗跳,哭声一片。 就在这时,一支百余人骑兵从村东头的小路杀了进来,他们如狂风般迅猛,战刀犀利,无情的杀戮落单的梁山军士兵,只片刻间,村子内的形势便被扭转了,士兵们纷纷丢掉抢掠的财物四散奔逃,骑兵却不肯放过他们,一路疾追刺杀,士兵们死尸遍地,到处是惨叫哀嚎声,村民们也奋起反击,围攻那些落单的士兵,用锄头、木棍将他们活活打死。 不仅是白水村,其他被乱军侵入的村子都出现了骑兵,他们纵马疾奔,到处追杀吓得魂飞魄散的梁山军士兵,连兴利镇内也出现了一支五百人的骑兵,沉重的马蹄声敲打在石板路上,冰冷的矛刺刺穿了胸膛,寒光闪闪的战刀劈飞了人头。 大肆抢掠民财和粮食的梁山军士兵却变成了玄武营骑兵的猎物,在死亡的威胁下,他们不得不丢弃财物,纷纷向官道狂奔逃去。 第四百一十一章 走入绝境 官道上,两千余名士兵已经迅速结成了军阵,张岑格外紧张,站在高处向四周眺望,只见他的士兵正不断从东面奔逃而来,个个仓皇狼狈,不少士兵甚至还丢掉了盔甲和兵器,赤手空拳跑回来,但四周并没有敌人袭击迹象。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士兵们差不多都到齐了,张岑清点一下军队,少了近千人,这必然是被官兵袭击杀死了,张岑迅速瞥了一眼关胜,只见他满脸冷笑,负手一言不发,张岑心中暗暗恼火,却无法发作,只得喝令道:“原地休息,不得再轻举妄动!” 士兵们纷纷坐下休息,很多人惊魂未定,呆呆地坐在草地上发怔,张岑则令人清点粮食,虽然敌军骑兵破坏了他们夺取粮食的机会,不过他们还是从镇上抢到一批粮食和牲畜,可供四千士兵食用三四天,前往高唐县是没有问题了。 一夜没有任何动静,官兵就像消失了一般,在方圆五里范围内都再没有出现他们的身影,但士兵们依旧胆颤心惊,基本上都保持着半睡眠状态,没有人敢熟睡。 次日一早,在将领们的喝喊声中,士兵们纷纷起身,拖着沉重的身躯,继续向北行军...... 就在南面十里外的一片树林内,一千骑兵正在树林内休息,李延庆这次分兵三路,卢飞率领三百士兵乘船走水路去高唐县,而都头王平则率领五百步兵走小路先一步赶往高唐县。 李延庆则亲自率领一千骑兵尾随梁山军士兵,抓住一切机会歼灭敌军的零星队伍,昨晚梁山军纵兵抢掠,被李延庆抓住机会歼灭了九百余人,加上死在聊城三百士兵,梁山军已经阵亡了一千二百余人。 这时,一名骑兵斥候疾奔而来,奔进树林喊道:“敌军已经起身出发了。” 李延庆随即下令手下骑兵起身,众人纷纷翻身上马,一边赶路一边在马上喝水吃干粮,他们的速度并不快,基本上和步行差不多,一方面要照顾马力,更重要是要配合敌军的行军速度。 而在骑兵背后则跟着数百头满载干草饲料的骡子,有一百名士兵负责照顾,队伍浩浩荡荡向北而去。 ......... 高唐县的黄河对岸是齐州禹城县,无论高唐县还是禹城县都有一座黄河码头,去年秋天,宋江亲自率领数万大军便是从禹城县码头渡过黄河,杀进了博州。 如今朝廷已经出兵山东,西南济州的局势骤然紧张,宋江不得不被迫全面收缩战线,将分布在各州的军队全部集中在郓州和济州,准备和种师道的主力军决一死战。 齐州的军队也全部调回了郓州,只留下三千人驻守重镇历城县,禹城县并没有军队驻守,不过在黄河码头上却停泊着一百余艘大大小小船只。 这天上午,数百名士兵从历城县赶到了码头,他们带来了主公宋江的命令,让所有船只前往高唐县,准备接应河北士兵返回齐州,宋江虽然决定暂时放弃河北,但他无法放弃黄河对岸的军队,尤其有两个重要弟兄张岑和关胜,如果他们出什么事情,宋江很难对忠义堂的其他弟兄交代。 “现在就出发,直接前往高唐县等候!” 士兵们纷纷上了船,一名统领便催促船夫们开船北上。 众船夫无奈,只得解开缆绳,拉起船帆,一艘艘货船晃晃悠悠离开了码头,向黄河对岸驶去,就在这时,在黄河码头附近的玄武营斥候急向黄河对岸发出了鸽信。 卢飞率领三百士兵乘坐十艘货船在两个时辰前抵达了高唐县,他们的任务和莘县码头一样,摧毁所有前来接应梁山军士兵的船只,使河北梁山军无法乘船南下。 卢飞接到对岸消息,一百多艘船只已经离开码头出发,他立刻喝令道:“船只出发,拦截对岸的船队!” 十艘大船载着三百名士兵离开了高唐县码头,向黄河中部驶去,不到一刻钟,他们便看见了远处数里外的小黑点,密密麻麻的小黑点,足有上百艘船只。 “准备出击!” 每艘船上的三十名士兵纷纷就位,准备好了火油和火箭,就等两船交错的机会。 宋朝水战主要使用火器,用火器烧毁对方战船的船帆或者船体,使对方遭受重创,不得不退出战斗,运气好一点能返回码头,运气不好则直接沉没在江河之中。 火油一向是水战中犀利的武器,一般战船都会准备大量沙子,士兵会及时用沙子覆盖住敌军喷上船的火油。 但梁山军的一百艘船只并不是战船,而是一百艘普通的运输货船,每艘船上只有几名士兵,没有火器也没有防火的沙子,他们压根就没有意识到会遭遇敌人的船只,他们还以为只是装运了士兵便返回黄河对岸。 玄武营的每艘船上有三十名士兵,同时配备了一百余坛火油和大量火箭,这时,最前面的一艘大船迎面靠近了对方的船只,当两艘船交错而过时,站在船舷边士兵早已准备就绪,他们纷纷将一坛坛火油向对方船只的甲板上抛去。 二十几只陶坛‘砰!砰!’碎裂,坛中火油流满了甲板,刺鼻的气味弥漫着对方船只,负责射箭的几名士兵已经准备就绪,他们在燃烧的铁皮桶中点燃了火箭,几支燃烧冒烟的箭矢向对方船上射去。 ‘轰!’船上的火油被点燃了,燃烧迅猛,瞬间便烧遍了整个甲板,船夫们吓得大喊大叫,这时,船帆也被火箭点燃,火借风势,整艘船变成一片火海。 士兵们如法炮制,航行在最前面的数十艘大船很快都被点燃了,河面上滚烟滚滚,火舌肆虐,船夫纷纷抱着木头跳水逃命,后面的船只见形势不妙,纷纷调头向南岸码头驶去。 玄武营船只却没有停步,它们继续追赶,船夫可以饶过,但所有的船只他们必须全部烧毁,彻底断绝河北梁山士兵撤回南岸的希望。 ......... 当数千梁山军行军五天五夜,终于赶到八百里外的高唐县时,迎接他们的依然是紧闭的城门和城头上数千支冷冰冰的箭矢,王贵率领七千乡兵坐镇高唐县,将数千名长途跋涉而来的梁山军士兵推入了绝望的深渊中。 两里外,四千名梁山军士兵在官道旁的树林内休息,每个士兵都垂头丧气,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原以为可以进入高唐县好好休息并报餐一顿,不料他们还是来晚一步,数千敌军士兵已经占领高唐县,除非他们拼死攻下县城,否则他们真的无路可走了。 张岑心中也一样失望到了极点,其实在聊城时他便隐隐猜到高唐县的情况也差不多,也一定被敌军占领了,但他还抱有那么一线希望,或许高唐县没有驻扎敌军,或许黄河码头上停泊着前来接应他们的船只。 现在一半希望已经断绝,还有最后的半点希望,黄河码头那边有没有大哥派来的船只? 这时,一队跑去黄河码头上打探消息的士兵回来了,他们带来了一名侥幸游上岸的船夫。 张岑连忙迎上前问道:“情况怎么样?” “将军,情况很不妙!” “为什么?”张岑心一沉,他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船夫跪下泣道:“我们本来是接应将军过河,结果遇到了对方的船只,他们非常凶狠,用箭射火烧,我们无法抵挡,烧毁了很多船只,我们只能跳水逃生。” “那其他船只呢?” 张岑急问道:“难道所有的船只都被烧毁了吗?” “其他船只我不知道,它们逃回去了,但敌人的船只也追了上去,估计凶多吉少。” 张岑俨如掉入冰窟,冷得浑身发抖,他心中彻底绝望了,所有的逃生之路都被堵死,他们该怎么办? 这时,一名士兵狂奔而来,指着远处大喊:“将军,快看骑兵!” 张岑回头望去,只见数里外的一片高地上出现了一支骑兵队伍,足有千余人之多,就像一直追随猎物的狼群,正在远远地眺望着他们的猎物。 怎么办?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张岑呆立良久,最后他不由长长叹息一声,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大军继续北上,去德州!” ======= 【求月票!求推荐票!】 第四百一十二章 荒村生乱 李延庆率领一千骑兵就在十里外跟随着梁山军,当梁山军在树林内休息时,他的军队也在同一片树林内休息,只不过始终保持着距离。 后军骡子携带的草料已经吃完了,骑兵们将最后一点煮熟的黑豆喂给了战马,他们随后会在高唐县进行补给,然后再继续跟随,李延庆始终不下令进攻梁山军,不少骑兵都有点沉不住气了。 李延庆也知道骑兵们心急火燎,为了安抚士兵情绪,他便将二十名队头召集起来,给他们讲解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在树林中间的一片空地里,队头们三三两两席地而坐,李延庆则坐在一块大石上,对众人笑道:“我知道大家情绪不太好,大家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一名年长一点的队头鼓足勇气道:“启禀将军,并不是我们有情绪,而是对方士气低落,无心恋战,弟兄们都觉得可以一战击溃对方,痛痛快快杀一场。” 另一名队头也接口道:“这就像一块美味的肥肉,就在眼前却吃不到,时间久了,大家都有点想不通。” 李延庆笑了笑对众人道:“我知道大家都很着急,跟随了敌军五天五夜却不动手,其实我也知道在兴利镇时,我们就有机会击败他们,但那时就算我们取胜,我们也会付出至少三成的伤亡,当然,打仗总会有伤亡,可如果我们能等到最好的时机出手,或许就能避免几百名弟兄的伤亡,那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再忍一忍呢?” 众人都沉默了,李延庆又继续道:“现在高唐县他们进不了,黄河南岸又回不去,我估计他们下一步只能去德州了,昨天他们已经杀掉了最后十几头牛,眼看明天粮食就要断绝,高唐县周围三十里内已经没有人和粮食,我估计他们今天晚上就会出现逃兵,大家再坚持一下,我保证在进入德州前全歼这支军队!” 众人得到主将的承诺,又再次情绪高涨起来,李延庆起身道:“大家回去安抚弟兄们,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决战的时间就要到了。” 众人纷纷行一礼,快步走了,这时,有斥候来报,“敌军动身北上了。” 李延庆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下午时分了,他倒也不着急,便命令军队进城补给,同时集结先一步抵达高唐县的数百步兵。 李延庆刚来到城下,王贵便骑马奔了出来,老远便嚷道:“我不干了,我要跟你北上杀敌,憋在城中,简直要把我王贵活活闷杀。” 李延庆哑然失笑,“骑兵们也和你一样,叫喊着要憋死人,你不怕跟我北上无仗可打吗?” 王贵狡黠地眨眨眼笑道:“我心里有数呢!这帮梁山乱匪已经山穷水尽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最后一战就要来了,我岂能置身事外。” 李延庆笑着给了他一拳,“你小子在这方面一点不吃亏,可是你走了,几千乡兵怎么办?” “乡兵有团练统领呢,相州一个,大名府一个,只要不打仗,根本就不用我操心,再说你可以把卢飞留下来,步兵有王平统帅就行了,骑兵交给我!” 王贵软缠硬磨,一心想参加最后一次决战,李延庆拿他没办法,只好答应了,王贵高兴得手舞足蹈,调转马头便向城内奔去,远远听他大喊:“我去安排一下!” 李延庆摇了摇头,真拿这个家伙没有办法,这时,步兵都头卢飞匆匆跑来,抱拳行礼道:“卑职特来交令!” “河面上情况如何?”李延庆笑问道。 “正如指挥使判断,梁山军确实派了一百艘左右的船只前来接应敌军过河,卑职率领弟兄们纵火烧船,一直追到对岸码头内,将六七十艘船集中起来一起烧掉,没有留下一条船只。” “干得漂亮!” 李延庆夸赞一声,又问道:“那我们的船只呢,有损失吗?” “我们的船只完好无损,目前都在码头上。” 李延庆点点头又道:“我会继续率军追击梁山乱匪,骑兵需要统领,王将军得跟我北上,高唐县的乡兵我就暂时交给你了,把城池好好守住,我一并记你大功!” 卢飞也想跟随北上,不料主将却让他守城,他十分无奈,又不敢违抗军令,只得答应了,“卑职遵令!” “去吧!和王将军交接一下,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了。” 骑兵补充了给养,李延庆又会见了两名乡兵团练推官,嘱咐他们和卢飞一起统领士兵守城,又留两百士兵在黄河码头上看守船只,他随即率领一千五百名士兵离开高唐县,向北方追去。 .......... 梁山军在高唐县以北约二十里外的一座村庄里宿营过夜,这是一座百余户人家的大村,但村里的人早已迁入了高唐县,整个村子内空空荡荡,没有人烟,士兵们将村庄翻了个底朝天,只找到一堆毫无作用的破烂家具和一些腌菜干萝卜,又抓到了几条细犬。 没有粮食补充,过了今晚,梁山军粮食便已断绝,断粮加上走投无路的绝望,梁山军士兵怨声载道,军心骚动,天黑后便开始出现了逃亡潮。 张岑也知道军心动摇,为了防止士兵逃亡,他派出数百名心腹军士,在村子的三条出村道路上设卡封锁,但依旧没有作用,逃兵根本就不走村路,他们脱去盔甲,丢掉兵器,翻过小院围墙便逃进了附近的树林之中。 在一间小屋里,张岑手拿油灯正趴在桌子仔细研究德州地图,德州也有一座黄河码头,在靠近安德县的盘河镇,对岸是齐州的临邑县,张岑之所以要找黄河码头,是因为码头上才能找到船只。 就在这时,门‘砰!’一声被重重推开,张岑愕然回头,只见关胜满脸怒气地站在门口,几名在门外站岗的亲兵显然拉不住他,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张岑摆摆手,让几名亲兵退下,关胜走进房间冷冷道:“外面士兵在疯狂逃走,张将军还有心情在房间寻找出路?” 张岑半晌道:“我知道军心不稳,所以我安排了三百名士兵封锁了三条出村的道路......” “有用吗?” 关胜冷笑一声,“逃亡士兵根本就不走村道,直接翻墙就可以进入村外树林,你还自以为能有效控制住逃兵?” “那我该怎么办?” 张岑忍不住大吼起来,“粮食已经断绝,明天早上士兵们吃什么?难道要我杀人,让士兵们吃人肉?你就只会抱怨,只会冷嘲热讽,你能拿出有用的办法吗?” 关胜满脸通红,直着脖子也怒吼道:“军队有军纪,一支军纪严明的军队不会因为断粮就随意逃跑,只会众志成城,一起想办法克服困难,去打猎、捕鱼,甚至剥树皮、挖野菜都可以,但你却纵兵抢掠,直接毁掉了军纪,没有了军纪约束,你还指望他们去挖野菜充饥吗?” 张岑歇斯底里地大吼:“我们本来就是梁山乱匪,不是官兵,别拿你那一套来压人,有酒有肉就聚义,没有了大家就散伙,你看不惯就别当什么梁山好汉!” 关胜双目尽赤,绝望地盯了张岑半晌,忽然转身大步流星走了。 张岑望着他背影远去,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怕大哥责怪,他早就一刀把这个混蛋宰了。 张岑和关胜的观念有着本质不同,关胜是军人世家出身,祖父和父亲都是禁军将领,他把军队的荣誉和规则看得极重,对纵兵抢掠、对逃兵等现象深恶痛绝,他因一念之差投降了梁山军,当他发现梁山军义气光环的背后是匪性本质时,他心中充满了悔恨和绝望,今天当他的军队走到了末路,这种负面情绪便不可抑制地爆发出来。 而张岑是最早一批上梁山为匪的,是梁山三十六路乱匪之一,被宋江招安后成为梁山聚义堂的一员,虽然被封为都统领,成为河北梁山军主将,但他骨子里的匪性难改,走到绝路时,他就会自然而然地用山匪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这时,一名士兵跑来向他报告,“不好了,关将军独自一人骑马走了,大家都不敢阻拦!” 张岑重重哼了一声,“他要走就走吧!不要管他了,传令所有弟兄立刻集结。” 第四百一十三章 穷寇尽追 梁山军士兵集结在村东头的空地上,这里是村里春社时集会的场所,不远处有一座快要倒塌的土地庙。 张岑站在高处,默默地等待着士兵集结,足足等了一刻钟时间,最后十几名士兵才从村里跑出来,只剩下两千三百余名士兵了,宿营才一个半时辰,士兵便逃走一千七百余人,恐怕到天亮时,军队最多就只剩下千余人了。 士兵们乱哄哄地挤在一起,大家伸长了脖子,等着主将训话。 张岑心中叹息一声,缓缓对众人道:“事到如今,我不想否认了,我们的战斗力已经丧失,一旦敌军全面攻击,我们将会被屠杀殆尽,所以我有些话要明着告诉大家了,莘县和高唐县两次救援失败,寨主不会再救援第三次了,就算我们去德州,也只能倚靠自己来逃生。 德州有厢军在等着我们,而我们身后十里外至少有一千骑兵象狼一样地跟随着我们,随时会将我们猎杀,可我们已经没有粮食了,明天一早大家就得饿肚子,我也不知道前面能不能抢到粮食,或者德州厢军就在前面等着我们.....” 张岑声音有点哽咽,他强忍悲痛继续道:“我们其实已经走投无路,前途一片黑暗,连关将军也走了,我现在给大家一个选择,如果想离去,想自行逃生,我不会阻拦,如果想继续跟随我,我也只能尽力带大家突围逃生,看看能不能在黄河边找到渔船,大家选择吧!半个时辰后我就出发。” 沉默良久,‘当啷!’一声,有人放下兵器转身离开队伍走了,紧接着更多的士兵开始默默脱去盔甲,放下兵器,三三两两结伴离去。 张岑也不阻拦,平静地等待众人的选择,连副将关胜也走了,大家再也没有什么留恋,走的人越来越多,大约一刻钟后,队伍里只剩下三百余人,都是最初在梁山跟随张岑的老弟兄,张岑忍不住长叹一声,抱拳对众人道:“我张岑对不起大家!” “大哥快别说这话了,有福同想享,有难同当,大不了我们再次上山为王,过逍遥快活日子去!” 众人一起大喊:“大哥,上山吧!” 张岑点点头,“既然大家都这样想,那收拾盔甲,我们想办法渡河去齐州占山为王去!” 张岑也豁出去了,他也无颜去见宋江,索性就脱离梁山军,自己去家乡齐州再度占山为王。 ......... 李延庆率领的一千骑兵就在梁山军三里之外的树林内,士兵们没有休息,而是保持着作战状态,骑马执矛,严阵以待,五百名步兵已分派出去,分布在各个路口,负责绞杀逃亡的梁山军士兵。 李延庆面无表情,冷冷地注视着远处黑黝黝的村子,他已经知道对方出现了大量士兵逃亡,这支梁山军的军心已彻底崩溃,即将灭亡了。 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而至,躬身道:“启禀将军,我们抓住了敌军副将!”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关胜被士兵们推了上来,后面有人牵着他的马,拿着他的兵器,关胜被埋伏在外围的玄武营士兵用拖网抓住。 关胜羞愤难当,扭过脸去一言不发,李延庆默默看了他片刻,令左右道:“放他走!” “你....你要放我走?”关胜吃惊地望着李延庆。 李延庆淡淡道:“你是河北赵州人,希望有一天你会组织乡兵阻挡女真人的铁蹄,去吧!” 士兵们解开关胜的绳索,将战马和大刀还给他,关胜深深地看了李延庆一眼,催马便向远处奔去。 王贵在李延庆身后有点担心道:“万一他又投奔宋江怎么办?” 李延庆摇了摇头,“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回乡务农,如果运气好,朝廷或许放他一马,如果运气不好,那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 “可万一朝廷有人拿这件事来针对将军,说将军私放战俘,那该怎么办?” 李延庆冷冷看了王贵一眼,“你要记住一点,以后做事情不能太瞻前顾后,总担心这样担心那样,那你什么事情都做不成,明白了吗?” 王贵惭愧道:“卑职明白了。” 远处马蹄声响起,一名骑兵探子疾奔而至,“启禀将军,张岑带着士兵走了。” “有多少人?” “大概三四百人!” 绝杀的一刻终于到来了,李延庆当即喝令道:“追上敌军,格杀无论,得张岑人头者,记大功,赏金百两!” 一千骑兵骤然发动了,他们疾冲上官道,如风驰电掣般向北面追去,前面再走二十里就是德州地界了,他们要在德州地界之前全歼这支穷途末路的军队。 奔出不到十里,王贵率先发现前方数百人的身影,他大喊道:“就在前面,弟兄们,跟我杀上去!” 百步外,走投无路的张岑和三百名士兵张弓搭箭,张岑大喊一声,他们射出了最后一轮箭,绝望地看着上千骑兵向他们席卷杀来..... 三月的最后一天,历时一个多月,盘踞在河北的一万梁山军彻底被李延庆率领的玄武营军队剿灭,主将张岑死在王贵刀下,副将关胜下落不明,一万河北梁山军全军覆灭。 .......... 五丈河又叫广济河,是汴京通过梁山泊的一条直达水道,也是开封府前往京东两路最重要的运输通道,几次围剿梁山军的战役,官兵的大量后勤物资都是从这里运往郓州。 这次种师道的三万大军也不例外,数百艘满载着粮草及各种战略物资的船队延绵二十余里,动员了数千纤夫,拉拽着船队缓缓而行。 三万大军则在两岸列队行军,旌旗招展,铺天盖地,行军战鼓轰隆隆敲响,队伍中不时传来低沉的号角声,振奋着军队的士气。 这次出征,名义上是太子为主帅,但太子为国本,不宜出京,所以太子只是遥领主帅之衔,表示朝廷极为重视这次剿匪,但真正率军领兵之人却是老将种师道,另外张叔夜也得重用,出任行军司马,加上一个主管后勤军务的老将宗泽,这次出征,朝廷势在必得。 这天下午,大军抵达了兴仁府济阴县,再向前走百里队伍就将进入济州,种师道抬头看了看天色,下令道:“队伍就地驻营!” 种师道有着极为丰富的行军经验,他不会让队伍疲劳,也不会轻易在夜间行军,他并不急于求成,而是稳扎稳打,以稳健求胜,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出奇兵,派李延庆去河北剿匪,就是他派出的一支犀利奇兵,战略上的一个绝妙点睛之作。 三万大军很快便在扎下了大营,四周安插了二十万根长矛,又部署了数千名外围斥候,层层防御,将大营打造成铁桶一般。 大营内,种师道正和张叔夜以及宗泽商议进军之策,种师道虽然高调行军,制造声势,但他在用兵上却极为谨慎,更不会轻视梁山军,他知道自己只有三万人,远少于梁山军的十万大军。 种师道指着地图上的梁山泊道:“梁山水泊方圆八百里,里面大大小小的岛屿有数十个,所有有价值的岛屿都被梁山军控制了,我们之前两次进攻梁山军失败,损失战船上千条,根据我得到的情报,梁山军手中的船只大概有五百艘左右,其中一百余艘在黄河,剩下的都藏在梁山水泊中,除了几百艘战船外,他们还有八千士兵,分布在梁山泊的八个岛屿上,非常隐蔽,如果我们贸然进入梁山水泊,我们船队必然会全军覆灭,这一点不容质疑。” 张叔夜和宗泽对望一眼,张叔夜惊讶地问道:“战船数量和水军数量这些重要情报,老将军是如何得到的?” 种师道微微一笑,“是之前李延庆搞到的,我不仅知道他们有八千水兵,我还知道他们分布在哪八座岛上。” 种师道展开一份专门绘制的梁山水泊地图,他指着地图对两人道:“看见没有,这便是梁山水泊的详细地图,上面有二十几个可以驻军的岛屿,八个岛我都有注明,石褐岛、长子岛、双星道、草鞋岛......,梁山军有八支水军营,就分布在这八座岛上,另外山上还有两千军队,整个梁山老巢大约有一万驻军。” 张叔夜精神一振,有如此详细的情报,何愁乱匪不灭,他急忙问道:“那大帅打算怎么进兵?” 种师道指着地图上距离湖口约十里处的一个位置道:“这里叫做大王村,距离湖口只有十里,距离官道只有两里,是五丈河距离官道最近之处,我打算把大营驻扎在这里,把巨野县夺下来,再以巨野县为后勤重地,和梁山军打几场硬战再说。” 就在这时,大帐有亲兵急声报告,“启禀大帅,河北有紧急战报送至!” 第四百一十四章 计取历城 种师道心中燃起一线希望,连忙道:“速让报信士兵进来!” 片刻,从门外走进一名军士,单膝跪下呈上一卷战报,“河北最新战报,请大帅过目!” 种师道接过战报打开匆匆看了一遍,他顿时激动得一拍桌子,“好!” 张叔夜和宗泽都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可是河北捷报?” 种师道点点头,“河北梁山军已在高唐县以北全军覆灭,主将张岑死在乱军之中。” 张叔夜和宗泽都又惊又喜,这个消失来得太及时了,必然会大大振奋军中士气,种师道把战报给了二人,他又问报信士兵,“我们伤亡如何?” “最后一战,我们只伤亡了十几名弟兄。” 种师道感到惊讶,“怎么会呢?” 士兵便将最后一战的情况详细报告了种师道,种师道越听越惊讶,竟然跟踪了六天六夜才下手歼敌,这份耐心和韧劲就算自己也未必办得到,他暗暗赞许,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李延庆确实有名将的底蕴。 张叔夜竖起大拇指赞道:“如此年轻就能坚韧不拔,耐心寻找战机,此人将来必然是我大宋抵御异族的栋梁,大帅有识人之明也!” 张叔夜一直不明白种师道为何如此看重李延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率两千军进河北,最终歼灭了上万梁山军,这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办到。 “大帅要立刻向天子报喜啊!”旁边宗泽笑道。 种师道点点头,他当即在李延庆的战报上加盖了自己的印章,又派几名士兵和李延庆派来的报信士兵一起,赶往汴京报信。 种师道顿时信心大增,他又派一名士兵赶去高唐县给李延庆送信,准许他南下齐州. ....... 李延庆要南下齐州却并不是那么容易,他首先要妥善解决乡兵的安置问题,乡兵当然不能解散,李延庆赶去大名府,将大名府招募的一万乡兵交给了梁中书,由梁中书负责将这一万乡兵在大名府和博州之间分配,大名府需要增加守军,博州也需要士兵守城。 至于相州的四千乡兵,李延庆留下了两千青壮,而其余两千人交给相州团练推官张长懿带回安阳县,之前枢密院的调兵令中说得很清楚,调相州及大名府乡兵参与剿匪,匪患肃清则遣返乡兵,调兵令中并没有明确只限于河北匪患,他当然理解为梁山匪患,那么跨黄河剿匪也并没有违抗命令。 齐州禹城县黄河码头,十艘大船先后抵达了码头,一千步兵快步从船中奔出,在码头上迅速集结,部署了码头上的防御,防止梁山军袭击码头。 李延庆只有十艘大船,这些船只至少要运十几趟,才能将兵员、战马、牲畜以及粮食物资全部运到南岸,保证码头上的安全是当务之急。 事实上,李延庆的担心有点多余了,第一批士兵上岸没有多久,禹城县知县便匆匆赶到了码头。 “在下是禹城知县刘光,请问你们主将是何人?”知县高声询问道。 卢飞走上前道:“我们主将还在对岸,这里由我负责,你有什么事?” 知县刘光回头一挥手,上来数十辆大车,里面是粮食和几十口大肥猪,他抱拳道:“这是我们县给弟兄们的一点心意,恳请将军率军到我们县里驻扎。” 卢飞奇怪地问道:“禹城县没有梁山乱匪驻扎吗?” 刘光摇摇头,“禹城是小县,梁山乱匪看不上,从前大队梁山乱匪经过时也没有进城,倒是历城县有几千梁山乱匪驻扎。” “既然梁山乱匪看不上禹城县,知县为何又要邀请我们去驻扎?” 卢飞很精明,他听出知县的话语中有些自相矛盾的地方,刘光叹了口气,“估计梁山乱匪要放弃齐州了,宋江要求齐州筹粮五万石,分解到禹城县就是八千石,我们哪有那么多粮食,县城百姓非常害怕梁山乱匪来县城抢粮,大家人心惶惶,听说官兵已渡河到南岸,大家一致要求我把官兵请到禹州驻扎。” 卢飞这才明白知县的用意,这时,有士兵大喊:“指挥使下船了!” 卢飞一回头,只见第二批军队开始下船,从第一艘船下来的,正是他们主将李延庆,卢飞连忙对知县刘光道:“我们主将来,我带你去见他。” 刘光大喜,连忙跟随卢飞去见李延庆,“下官禹城知县刘光参见李将军!” 禹城县是小县,知县也只是从八品小官,而李延庆则是正七品侍御史,不仅官阶比他高,而且还有监察权,当然刘光不知道,若他知道了,态度只会更加恭敬。 卢飞便将刘光的来意给李延庆说了一遍,李延庆看了看几大车肥猪,笑道:“非常感谢刘知县的心意,不过请刘知县不要担心,如果历城县的梁山乱匪知道我们到来,他们就不会再有征粮的想法了。” 李延庆率军剿灭了河北的梁山乱匪,他说话的语气已无形中有了一种强大的自信,这种自信又表现为一种威严,令知县刘光不敢质疑李延庆的结论,他只得点点头道:“但愿将军能率军迅速剿匪,恢复齐州的平静。” 李延庆又对卢飞道:“派两个弟兄去看看禹城县的情况,如果城墙足够高大厚实,可以暂时把它当做我们的后勤重地。” “卑职这就亲自去查看。”卢飞便带着几名士兵跟随知县刘光匆匆赶去县城了。 禹城县位于黄河码头三十里外,而历城县又距离禹城县五十里,也就是距离黄河码头约八十里。 李延庆从目前掌握的情报得知,梁山军大概在历城县驻扎只有三千军队,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自己能拿下历城县,就无疑是在郓州后背插进了一把匕首,宋江军队正在全力应对北攻的种师道军主力,根本没有意识到来自齐州的危险。 自己必须要在宋江意识到齐州重要,开始向齐州增兵之前夺取历城县,这时,李延庆心念一转,他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夺城之计。 次日天刚蒙蒙亮,在历城县城北约五里外,一支由三百辆骡车运送的粮车队正浩浩荡荡向历城县驶来。 此时就在历城县城西北方向约两里外的北松岗树林内,一支千余人的骑兵已经潜伏多时了,他们是在五更时分借助夜色的掩护潜入这片树林,从树林内可以清晰地看见城墙和北城门,李延庆目光注视着有远而近的运粮队,他回头低声令道:“传令所有弟兄准备出击!” 士兵们纷纷摩拳擦掌,等待着最后的出击命令....... 城门刚刚开启,在城外等候的小贩和卖菜农民立刻蜂拥而入,这时,运粮队也渐渐走近城门了。 守城的士兵大约有百余人,为首都头在城头大喝道:“是哪里来的队伍?” 县尉姚清连忙上前道:“我是禹城县姚县尉,奉知县命令前来送粮!” 姚清经常来历城县,军官们都认识他,守城都头也知道他们将军给禹城摊派八千石粮食,他冷笑一声道:“别的县都没来,就你们县最积极,是不是给你们分配太少了?” “那里!我们粮食也很紧张,现在只能先一半过来,过几天再送另一半。” “哼!算你们刘知县识相。” 都头在城头一挥手,“上去看看!” 几名士兵飞奔上前,一连查看几十辆骡车,跑来道:“确实都是粮食!” 都头点点头,喝令道:“开城门让他们进城!” 城门原本只开了一条小缝,现在吱吱嘎嘎拉开了,三百名骡夫赶着骡车开始迅速向城内驶去。 都头从城上下来,站在城门边等候县尉,他还想再捞点好处,这时,他发现骡夫们一个个非常精壮,气宇轩昂,后背都挺得笔直,不像是卖苦力的骡夫模样,尤其他面前这人长得极为高大强壮,他心中顿时生了疑心,大喝道:“统统给我站住,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都头卢飞,卢飞身材雄壮,比所有人都要高一头,他见对方已经起疑心,忽然从牛车里抄起一支长矛,狠狠一矛向面前的敌军都头刺去,“老子是你爷爷!” 第四百一十五章 收编战俘 这一矛来势疾快,都头措手不及,被长矛刺穿了胸膛,顿时惨叫一声,当即气绝身亡,卢飞拔出长矛,大吼道:“动手!” 装扮成骡夫的士兵纷纷从大车里拿出隐藏的兵器,向周围的敌军杀去,在城外的一名士兵张弓搭箭,天空射出了一支鸣镝,‘咻——’箭啸声传出数里外。 李延庆看见了信号,急声喝令道:“出击!” 一千骑兵冲出了树林,如一条黑色的长龙,向历城县北城门杀去。 这时,城头上警钟声大作,一名士兵拼命敲响城头警钟,但只响了三声便被杀上城头的玄武营士兵刺死,三百名玄武营士兵迅速控制了北城门。 城门打开,骡车让出一条通道,一千骑兵风驰电掣般冲进了历城县,向位于东城门的军营杀去。 此时军营内的士兵正在吃早饭,城头上传来的几声警钟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很多士兵只是问了两句,便又继续低头吃饭。 十几名将领也聚在大帐内用早饭,他们的早饭要比士兵丰盛得多,有包子、肉饼、肉粥、甚至还有大块的烤羊肉,坐在正中是齐州统领王祝,众人正一边闲聊,一边开怀大嚼。 这时,王祝‘嘘!’了一声,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外面传来两声警钟,便哑然无声了,王祝心中惊讶,便对几名士兵喝令道:“让守门士兵去看看怎么回事?” 几名士兵飞奔而去,旁边一名将领笑道:“应该是不小心撞到了,否则怎么只响两声就没动静了,将军太敏感了。” “像你这样漫不经心,掉了脑袋都不知道!” 王祝骂了将领一声,又对众人道:“宋寨主让我们关注河北战况,但过河的船只都没有了,让我们怎么关注?” “河北战事应该在大名府那边吧!要关注也是郓州关注,关我们屁事!” “话不能这么说,对方把黄河上的船只全部烧掉,就说明高唐县一带也有战况了,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一旦宋寨主追究责任,恐怕我们也说不清楚,我觉得还是要想办法打听一下对岸的情况。”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骚动了起来,有士兵大喊大叫,众将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帐帘一掀,一名士兵大喊道:“将军,敌军杀进大营了!” 众人腾地站起身,王祝一脚踢翻桌子,拔刀大吼道:“愣着做什么?快去拿兵器!” 不等将领们动手,忽然有百十支长矛‘嗖!嗖!’射进大帐,将领们躲闪不及,纷纷被长矛刺穿了身体,当即被刺杀大半,王祝躲在桌后才逃过一劫。 这时,王祝顾不得另外几名幸存将领,他抄起一面盾牌向帐外冲去,但他刚冲出大帐,一支箭迎面射来,这支箭快得无以伦比,力量强劲,一箭射穿了王祝的额头,王祝惨叫一声,当场毙命。 数十步外,李延庆抽出另一支箭,猛地拉弓,瞄准了大帐门,等待下一个冲出来敌将....... 战斗不到半个时辰便结束了,大部分梁山军士兵都跪地投降,李延庆下令不准杀俘,令人好生看管,牛皋不解地低声问王贵道:“在河北敌军就算投降我们也不接受,一律杀绝,怎么过了黄河就善待战俘了?” 王贵挠挠头,“我估计老李是想把这些战俘转换成守城军队,如果整编两千人,我们手上就有六千人了,就算梁山军大举反扑,我们也能守住齐州,否则招募青壮,训练都要一两个月,怎么也来不及。” “你们两个在嘀嘀咕咕什么?”李延庆走过来问道。 “俺和阿贵在议论为什么不杀战俘?” “你们两个.....这还用议论吗?这些战俘都是齐州本地人,杀了他们,我们怎么在齐州立足?” 李延庆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没事就给我维持县城秩序去,别在这里偷懒!” 两人吓得连忙领兵去巡逻了,这时,卢飞跑过来禀报:“启禀指挥使,战俘都已集结完毕,一共有两千七百余人!” 李延庆点点头,快步来到大营西面,训练校场上坐满了战俘,大多是十七八岁或者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当李延庆被士兵簇拥着走来,所有战俘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李延庆走上木台,看了一眼下面的近三千战俘,缓缓道:“我便是主将李延庆,想必你们中间有人听说过我的名字,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将由我来决定你们的命运,我想知道,你们中间有多少人是齐州人?是齐州人请举手!” 陆陆续续有战俘举起了手,至少有六成人都是齐州籍士兵,都也是宋江的用兵特点,乡兵守本土比较稳定。 李延庆点点头,“看来一半以上都是齐州人,你们可知道参加乱匪造反会有什么后果?一旦乱匪被剿灭,朝廷秋后算账,就算不抓你们,你们也会比一般人承担更重要的税赋和劳役,以示惩罚,这年头没有什么参加造反不用承担责任的好事,一定会被官府追究,还会连累你们的家人!” 众人纷纷低下头,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他们即使被追究责任也就认了,但他们却害怕连累父母兄弟,这些年轻人头脑发热参加乱匪,也没有捞到什么好处,现在被俘后才发现后果很严重。 “我们都是被强迫的!”有不少人喊了起来。 “官府可不管什么缘由!” 李延庆高声道:“你们成为了战俘就会登记在册,按照朝廷律法,造反者处死或者流放南疆,朝廷不会因为你们是被强迫就会饶了你们!” 不少战俘听说要被流放,都吓得脸色苍白,几个胆小年少的士兵还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李延庆见时机成熟了,这才对众人道:“但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们摆脱战俘身份,战后免于处罚,那就是立功赎罪,加入朝廷的军队,你们就会成为剿匪的士兵,而不再是战俘,如果立功还能得到免除税赋劳役的好处,甚至还能得到白花花银子的奖赏,这是你们唯一的出路,我也愿意给你们这个机会,愿意立功赎罪者请举手!” 在李延庆的威胁和利诱之下,战俘们纷纷举起了手,绝大部分都表示愿意加入朝廷军队。 李延庆点点头,转身对卢飞道:“给他们登记,愿意加入军队的则编入步兵营,若不愿加入军队,登记在册后放他们离去。” “卑职遵令!” 卢飞连忙招呼几名刚刚请来的读书人摆开桌子登记战俘,李延庆翻身上马,带着几名骑兵去巡视县城了。 虽然宋江军队中也会出现王英、张岑那种纵兵掠民的残暴将领,但总得说来梁山军在控制军纪方面还算做得不错,历城县虽被梁山军占领,但秩序十分井然,百姓生活平静,基本上没有受到骚扰,倒是官兵杀进城,吓得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大街上看不见一个行人,只有在街头站岗的士兵。 这时,王贵带着十几名士绅快步走来,王贵一指前面李延庆,“那就是我们指挥使!” 众士绅连忙跑了上来,围住李延庆七嘴八舌告状,无非是梁山军勒索了他们的钱财,要求官军没收后返还,李延庆一阵头大,他最怕这种事情,根本就无从查起,再说他缴获的财物一般都是赏赐给士兵,怎么可能再返回给这些士绅? 但这种话不能说出口,只能好言安慰他们,保证平定乱匪后会如数返回他们被勒索的钱财,这时,李延庆又问道:“知县和县丞可在?” “乱匪杀来后,几个县官都逃掉了,匪兵主将赵祝兼任知县,没有其他官员了。” 李延庆眉头一皱,又问道:“城中可有退仕的官员?” 找不到官员,李延庆一般都是请退仕的老官员来临时充当县官,高唐县就是这样,请已经退仕的博州通判曹钰暂时出任知县,主持大局。 一名士绅道:“原齐州通判李格林就住在本县。” 李格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李延庆沉思片刻,忽然想起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他顿时醒悟,李清照家族不就在齐州吗? ======== 【本月最后一天向大家求月票!】 第四百一十六章 偶遇故人 李延庆和几名士兵来到南城附近的一座大宅前,这里就是原来齐州通判李格林的府邸,李格林是李清照父亲李格非的二弟,李格非在十年前就病逝了,但李格林却依旧健在,估计也有六七十岁了。 士兵敲开大门,开门的小童见是军队上门,不由怯生生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李延庆笑道取出一张拜帖递给小童,“不要害怕,我只是前来拜访你家主人,这个麻烦小哥转递一下。” “秋儿,是谁啊!”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出现在门口,他打量一下李延庆,“你们是.....朝廷的官兵?” “在下李延庆,刚刚率军收复历城县。” “原来收复历城县之人是李探花,老夫久仰了。” 老者笑着行一礼,“老夫李格林!” “原来是前辈,失礼!失礼!” “李探花请进!” 李格林请李延庆进府宅说话,李延庆吩咐几名士兵在外等候,他便跟随李格林来到客堂,他刚坐下,便听见一阵脚步声,只见从旁边小门走进两人,“二叔,是谁来拜访?” 李延庆‘啊!’的一声站起身,顿时又惊又喜,进来的一男一女正是李清照和她丈夫赵明诚,“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李清照和赵明诚也吃了一惊,两人面面相觑,李清照半晌问道:“李少君怎么来了?” 李延庆苦笑一声道:“我一个时辰前率军攻下了历城县,却不知道兄长和大嫂也在城内。” 李清照恍然大悟,娇笑道:“原来李少君已经弃文从武了。” “弃文从武倒没有,朝廷规定武将不能单独领兵,所以我就勉为其难了。” “你们快坐下!” 李格林请他们坐下,又吩咐小童,“秋儿,再点两碗茶来!” 三人坐下,赵明诚叹口气道:“我和清照原本住在青州,结果梁山军攻下青州,卢俊义请我出来做知州,我不肯委身事匪,便和清照逃到历城县,躲在二叔府中。” 李清照也笑道:“我们刚刚也听说朝廷官兵攻进了历城,正想出去看看,怎么也想不到率军入城的居然是李少君。” 虽然几年未见,但李清照变化不大,依旧艳丽如初,笑容中透着自信和明朗,倒是她丈夫赵明诚情绪低落,略显得有点阴郁,李延庆看了他一眼,“明诚兄似乎有心事?” “他能有什么心事,就担心家里的那些石碑!” 李清照打趣丈夫笑道:“前些天家人写信来,说家中石碑完好无损,他就不相信,总害怕被乱匪拿去守城当滚木礌石!” 李延庆听李清照说得有趣,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时,李格林笑问道:“李将军上门,一定有事情吧!” 李延庆点点头,“县官都跑了,历城县无人主持政务,我想请前辈出山,暂领知县一职,不知前辈是否愿意主持大局?” 李格林淡淡道:“我已经六十八岁了,没有精力再管政务,不过可以向李将军推荐一人。” 说着,他看了一眼赵明诚,李延庆笑了起来,“前辈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他起身向赵明诚行一礼,“请明诚兄务必出山相助!” 赵明诚有点犹豫,他有过官宦经历,倒不排斥当官,可以答应李延庆,但他又想回青州去看看自己的金石书画等藏物,旁边李清照劝丈夫道:“既然李少君如此有诚意,明诚就答应吧!为朝廷出一份力也是应该的。” 既然妻子已经开口了,赵明诚便点点头,“好吧!我出来主持局面就是了。” 李延庆起身告辞,李清照和丈夫送他出府门,快走大门时,李清照给丈夫使个眼色,赵明诚会意,便刻意放慢了脚步,这时,李清照低声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师师应该被少君金屋藏娇了吧!” 李延庆心中一惊,随即又释然,李清照夫妇是知道自己和师师的关系,他们能猜到师师的下落也在情理之中,李延庆脸略略一红,“她现在在江宁,请大嫂务必保密!” 李清照竖起拇指赞道:“李少君有情有义,令人赞叹,放心吧!我们一定会保守秘密。” 这时,赵明诚走上前抱拳道:“我先稍微收拾一下,下午就去县衙,烦请李少君替我安排。” “我会派一队士兵协助明诚兄,那我们下午见了。” 李延庆行一礼便匆匆走了,赵明诚望着他走远,心中不由微微叹息一声,李延庆这么年轻就做到正七品的侍御史了,而自己...... 有了赵明诚的加入,历城县衙便开始运转起来,李延庆拨了一百名士兵协助他运转县衙,又用高薪从州学里聘了几个读书人充当县吏,历城县很快便恢复了秩序,店铺纷纷开门营业,大街上的小摊小贩也出现了,县城渐渐又变得热闹起来。 李延庆随即又以侍御史的身份向齐州各县送信,要求各县知县赶赴历城,共商稳定齐州大计,短短十天内,李延庆便在齐州站稳了脚跟,他随即向种师道送去军报,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这时,种师道大军已经进入了济州,种师道愈加谨慎,他下令在五丈河南岸,一个做大王村的空地上修筑大营,这里距离梁山泊湖口只有十里,距离官道只有两里,是五丈河距离官道最近之处,种师道的第一个目标便是济州州治巨野县。 这天中午,一队二十人的骑兵从巨野县以南十里外的旷野里疾奔而过,他们冲上一条小山岗,进入了山岗上大片松林内。 这是一队斥候骑兵,由斥候营派出,为首将领正是汤怀,汤怀因考过武举而授官从九品的陪戎校尉,他目前在情报营出任队头,这属于正常的职务,目前岳飞也是出任队头,和他们一样刚考过武举的牛皋出任都头,那属于特殊情况。 都头也好、队头也好,都只是临时出任,战争结束后就解散了,关键是寄禄官,也就是官阶,除了王贵因西夏战争有功,升为正八品,他们三人则都是从九品的陪戎校尉。 汤怀虽然官职不高,却深得张叔夜的器重,令他率领五十人骑兵,负责三路骑兵斥候。 “汤头,就是那里!” 一名士兵指着山岗下的一条小道,“卑职发现每天都有几名敌军哨兵从这里经过。” 汤怀接到的任务是打探巨野县的驻军情况,他们之前已经抓到一名梁山军探哨,得知巨野县驻兵大约有八千人,主将是林冲,但作为一名合格的斥候,他必须要至少从两个不同的来源确认情报,才能肯定情报是否准确,所以他必须再抓一名敌军探子。 汤怀凝视小路片刻,便让两人看着战马,他率领其他士兵向山岗下奔去,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汤怀急忙低声令道:“大家快隐藏起来,不要被敌军发现!” 士兵们纷纷躲在大树和灌木丛背后,汤怀探头向远处望去,只见远处数百外奔来两名骑兵探子,他急忙回头向手下们做个手势。 大家会意,射马抓人,众人纷纷取下弓箭,张弓搭箭,片刻,两名骑兵探子飞奔而至,汤怀大喊一声:“射马!” 他率先站起身,一箭向为首骑兵的战马射去,这一箭正中马脖子,战马稀溜溜一声暴叫,但随即其它士兵乱箭齐发,两匹战马中箭摔倒在地,将骑兵压在身上。 汤怀拔刀冲上去,用刀尖顶住其中一名骑兵的咽喉,另外一名骑兵也被士兵用刀顶住胸口,两名骑兵吓得大喊:“爷爷饶命!” 士兵们一起动手,将两匹马拖进灌木丛中掩盖起来,两名敌军探子被押上了山岗,汤怀命令将两人分开审问。 “要活命就老实交代!” 汤怀用刀顶住一人的咽喉,恶狠狠问道:“巨野县有多少军队?” “有....有八千人左右!”探子战战兢兢道。 “多少骑兵,多少步兵,穿什么盔甲?” “没有骑兵,都.....都是步兵,大多是皮甲,也有少部分铁甲。” “主将是谁?” “是....林都统,林冲!” ......... 汤怀问完便一刀杀了探子,他祖父死在梁山军手上,使他对梁山军恨之入骨,没有了用处的梁山军士兵他一律杀死,绝不留活口。 这时另一名手下也回来了,向汤怀交代了询问的结果,和他问的答案完全一样。 这样,汤怀便可以确定得到准确情报了。 “灭口了吗?” “已经干掉了!” “我们走!回大营。” 汤怀翻身上马,便率领骑兵奔下山岗,向西面三十里外的大营奔去。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夜袭须城 官军大营占地数千亩,四周修筑了两丈高的板墙,士兵可以站在板墙之上,实际上就相当于一座简易的城墙了,不过没有城墙的坚固宽厚,被攻城槌或者投石机猛烈撞击就会坍塌。 汤怀率领一队骑兵奔回大营,他们翻身下马,快步向大营内走去。 中军大帐内,种师道正在听取两名情报司参军汇报他们最新收到各种情报。 “今天上午,斥候发现梁山军主力约五万大军出现在白丘岭一带,那里是郓州和济州的交界处,另外一支军队约两万人正从任丘县向巨野县方向杀来,大概距离巨野县越八十里。” “白丘岭距离巨野县有多远?”种师道问道。 “大约八十里,大帅,这应该不是巧合,两支大军距离巨野县都是八十里。” “是不是巧合我会判断,我想知道巨野县内有多少驻军?” 两名参军对望一眼,皆无奈道:“目前还没有准确情报。” “准确情报已经有了!” 张叔夜出现在大帐门口,走进来道:“我刚刚得到了斥候最新关于巨野县的情报。” 两名参军连忙行礼,张叔夜摆摆手,让他们退下去,他走上前对种师道说:“城内有八千守军,主将是林冲,全部都是步兵,大部分都是皮甲,但也有小部分盔甲。” “情报可准确?” 张叔夜点点头,“应该准确,汤怀抓住三个探子确认了情报。” 种师道脸上露出忧虑之色,负手走了几步,半晌道:“八千梁山士兵并不可怕,但让我担心的是守城主将,居然是林冲。” “林冲离开禁军快十年了吧!” “整整十年了,我和他岳父王进很熟悉,据他说林冲不仅武艺高强,兵法也不错,算是文武双全,由他镇守巨野县,就算我们攻下县城恐怕也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况且还有两只巨狼在八十里外虎视眈眈,等着我们攻城受挫。” 张叔夜笑了起来,“大帅不会准备就这么被动地去攻巨野城吧!” 种师道也笑了起来,“其实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须城县到底有多少军队?” “情报说白丘岭一带有五万主力,任城县以西有两万军队,加上巨野县的八千军队,如果以总兵力十万大军计算,那就还有两万余军队分布在外。” “张司马忘记他们的梁山老巢了,山上该有多少军队,还有至少一万人的水军,如果再算上河北被剿灭的一万军队,张司马想过没有?” 张叔夜沉吟片刻,缓缓道:“大帅是说须城县空虚吗?” 种师道点了点头,“我觉得不是一般的空虚!” ......... 在黑咕隆咚的夜晚,一支千余人的骑兵正疾速向须城县奔驰,风呼呼地从他们耳边刮过,每个骑兵都抿紧了嘴,神情肃然地注视着前方...... 当次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他们已在一天一夜内奔驰了四百余里,抵达了郓州东阿县,这里距离须城县还有六十余里,李延庆见不远处有条小河,当即令道:“就地休息!” 骑兵们纷纷下马,牵马去河边饮水,这时,牛皋走上前向李延庆行礼道:“指挥使找俺吗?” 李延庆点点头,指着大约两里外的东阿县城道:“你带几百弟兄去一趟县城,搞点草料来。” “这样会暴露我们行踪的!” “我知道,你可以向他泄露一点,就说有五千军队前往须城。” 牛皋顿时醒悟,连忙点头,“俺明白了,这就去县城!” 他大喊两声,便带着三百士兵向东阿县城跑去,东阿县是小县,没有军队驻扎,只有数十名乡兵负责守城门,乡兵见是官兵到来,吓得连忙向知县汇报。 东阿知县早已不是朝廷任命,而是宋江任命,知县吓得双腿发软,连忙跑上城楼,探头道:“请问....各位军爷有什么事吗?” “我们从齐州过来,路过贵县,问贵县要一些草料和粮食!” “请问要多次粮食和草料,粮食要五千人吃两天的,草料要够两千匹战马,你算算要多少?” 知县心中迅速盘算一下,便道:“那就一百石粮食和一千担草料,可以吗?” “可以!赶紧送出城来。” 知县不敢怠慢,连忙跑去筹措粮草,不多时,城门开启,数十辆牛车送了粮草出来,牛皋领着牛车队向军队驻扎地而去。 这时,知县急对左右道:“立刻发鸽信通知须城,就说有五千官兵正向须城杀来,其中还有两千骑兵!” 李延庆付给牛车车夫每人五百文钱,让他们赶着跟随自己前往须城县,队伍休息了一个时辰,便沿着官道继续向南进发,这下他们倒不着急了,而是不慌不忙向须城县行军。 ......... 须城县确实很空虚,城内只有三千军队,宋江一心想和种师道的三万军决战,押上了八万大军,致使须城县空虚,目前须城县的守将不是别人,正是宋江的心腹爱将王英。 须城城内一片混乱,王英正率军向城头上奔去,他心急如焚,一边派人以八百里加急快报向大哥宋江求救,一方面又在城内强征青壮守城,很多士兵趁机劫掠店铺,将须城县闹得鸡犬不宁。 王英站在城头上向北方眺望,这时,两名骑兵探子从远处疾奔而来,在城下大喊道:“将军,我们已发现了官兵,距离县城还有二十余里!” “有多少军队?”王英在城头上问道。 “好像只有千余骑兵!” 王英一怔,怎么会只有一千骑兵,东阿县不是说有五千人马吗? 旁边一名将领低声道:“这必然是敌军先锋,大队主力在后面!” 王英点点头,这话有道理,他急忙又问道:“派了多少人给主公报信了?” “已经派了两队报信兵去了!” “再派一队报信兵,务必请寨主火速回援!” 又是三名骑兵带着王英十万火急的求援向两百里外的梁山军主力大军疾速奔去。 李延庆很却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并不是要攻占须城县,他知道仅靠一千骑兵是无法占领县城,宋江再大意也不会让须城县变成一座空城,几千人总会有的。 他只要让军队出现在须城县一带,对县城造成某种巨大的压力,宋江就得分兵来援,甚至大军撤回,毕竟梁山军所有重要将领的家眷都在须城县内,宋江承担不起须城县被攻破的后果。 直到天黑后,李延庆才率领一千骑兵姗姗来迟,不过他并没有前去城下,而是将骑兵分为三路,一路由王贵率领前往位于须城县以南约十里处的大军营,那里原来是朝廷的西城所,现在是宋江梁山军军衙所在,现在军衙和军营内都没有军队,李延庆要求王贵务必一把火将军衙和军营全部烧毁。 第二路由牛皋率领三百骑兵赶往济水码头,那里有一百余座仓库,是梁山军重要的物质囤放地,他同样要求牛皋放火将仓库全部烧毁,第三路则由李延庆率领,他率军埋伏在前往仓库的必经之路上,等待伏击梁山军士兵的机会。 王英在城头上整整等了一个下午,一直等不到敌军大举杀来,他实在疲惫不堪,便先下城去休息了。 此时,王英正独自坐在房间内喝酒,今天晚上他压力颇大,便破天荒地没有找女人来陪自己,他便独自饮酒解闷。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有士兵急声禀报:“王将军,城外起火!” 王英吓得腾地站起身,开门问道:“哪里起火了?” “是码头那边,还有军营那边也起火了。” 王英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码头起火,必然是敌军把仓库给烧了,他急忙向西城头奔去,一口气奔上城墙,眼前的一幕让他呆住了。 只见五里外的码头上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直冲天际,滔天大火形成了一片火的海洋,那是数十座仓库同时被烧才出现这样的情形,几十座仓库里可存放着大量的粮草和各种物资啊!自己怎么向大哥交代? 王英又转头向南望去,南面军营也同样火焰滔天,最大的一处火焰定是军衙也被烧了,王英欲哭无泪,急得他直跺脚,这下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码头仓库那边忽然赤亮迸射,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整个大地都晃动起来,城墙也跟着摇晃,王英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见一个巨大火球直冲天际百丈高,赤焰腾空,百里外清晰可见,有士兵大喊起来,“是火器库,火器库爆炸了!” 还是要向大家求求保底月票!!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四百一十八章 老姜弥辣 夜里,宋江心中颇不安宁,站在大帐前独自眺望北方,他在黄昏时分一连接到王英发来的两份八百里加急快报,有五千官兵突袭须城县,须城县形势危急,王英恳求撤军救援。 这个消息着实令宋江坐立不安了,他开始意识到自己重兵南下的失策,自己应该留一部分军队在须城县才对。 宋江这次应对种师道的三万大军进剿,他依旧采用前几次打败官军的办法,集中优势兵力和对方决战,一举击溃对方,这次宋江深受招安的刺激,太急于击溃官军,以至于他将八万大军都压在巨野县一线,想和种师道在巨野县决战,但事态的发展并不如他想象。 这时,远方天空骤然闪现了一个小火光,片刻便消失了,士兵们都惊呼起来,能在两百里外看见须城县闪现火光,可以想象爆炸是何等剧烈。 “寨主,那应该是码头上的火器库爆炸了!”军师吴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宋江身边,和他一起凝视着北方的火光。 “一定是李延庆!” 宋江暗暗咬牙,恨声道:“我还是低估他了。” 吴用没有吭声,在大军南下之前,他们便和张岑失去了联系,他们估计到了张岑可能已全军覆灭,自己也提醒过宋江,但他一是坚决不相信张岑会失败,其次是认定李延庆会驻防河北,不会轻易南下,事实证明宋江不仅错误地判断了河北局势,也低估了李延庆。 “亡羊补牢,寨主还是尽快派一支军队驻防郓州,毕竟郓州是我们经营多年的根基,不光须城县,其他县城也有大量的军队家属,郓州不稳,军心不稳啊!” 这个道理宋江何尝不明白,他已经决定派兵回援,只是派多少军队回援,他始终拿不定主意。 “军师认为我应该派多少军队回援郓州?”尽管宋江不想在吴用面前示弱,但吴用那句‘郓州不稳则军心不稳’,着实刺中了他的要害。 “卑职觉得至少要派两万回援!” “两万!” 宋江吃了一惊,“要这么多兵力吗?” “寨主,两万是最低的人数,毕竟要控制郓州各县,依我看,两万还是不够。” “好吧!” 宋江下定了决心,“那就依你的建议,派两万军队回去,我让史进率军回去如何?” “史进武艺不错,但只能单打独斗,没有统帅万军能力,只可为将不可为帅,我建议派呼延绰或者董平统军北上,两人统帅能力都不错。” 宋江沉思不语,呼延绰是朝廷降将,他一直不太信任,让他统帅三千军队都嫌多,更不用说统帅两万军队了,董平更不行,他不仅是禁军将领,还是卢俊义的人,他怎么能让这样的人掌控郓州? 吴用明白宋江的心思,又劝他道:“大敌当前,必须要用可用之人,一些小的缺憾寨主就不要太计较了。” 宋江负手叹了口气,“军师不明白人心可怕,我这辈子是深有感触,被人出卖了一次又一次,朝廷开出了丰厚的条件,朝廷旧官若能率军投降,不仅既往不咎,还能封官升爵,呼延绰、董平之流能不动心?给他们两万军队,正好是进身之阶啊!” 宋江之虑并非没有道理,平时大家喝酒吃肉,称兄道弟,一片祥和,真到了危机时刻,梁山军平时隐藏的各种矛盾都会显露出来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作为一向善于洞察人心的寨主宋江,他更是心知肚明。 吴用无言以对,半晌,宋江终于下定决心道:“我让柴进率军北上,他有文才,一向冷静,虽然武艺稍逊,我再让史进和石秀两位武艺高强者辅佐他,这样文攻武略都有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 虽然吴用觉得还是不太妥当,但既然寨主已经下定决心,他也只能表示支持,“情况紧急,希望尽快北援!” 宋江点点头,“我今晚就连夜出发!” 当天晚上,宋江便命柴进为主将,史进、石秀为副将,三人率两万大军疾速北上,赶去救援须城县,反击李延庆对郓州的骚扰....... 就在两万梁山军援军刚刚出大营北上,便被潜伏在外围的官军斥候发现,他们急返回大营向种师道汇报这个重要情报。 时间已经渐渐到了深夜,种师道的大帐内依旧灯火通明,种师道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等候着斥候的消息。 种师道也同样接到了李延庆派人送来的紧急快报,得知李延庆已率军杀进了郓州,他知道今晚梁山军必然会有动静,他十分关心梁山会怎么救援郓州,这关系到他整个战局的成败。 种师道从军五十年,他当然知道自己怎么才能以三万军队战胜敌军十万大军,关键就在于他要捏住梁山军的七寸要害,种师道很清楚梁山军的七寸要害之地在哪里?就在郓州。 他以主力拖住敌军主力,然后以奇兵侵袭郓州,一步步地将宋江的十万大军拖散拖死,李延庆既然能在河北完成任务,种师道也相信他能胜任自己的奇兵任务。 这时,大帐传来急促脚步声,种师道连忙走到帐门前,只听士兵在外禀报,“启禀大帅,刘将军送来消息!” 种师道略略有点失望,他还以为是宋江的消息,当然,刘錡的情报也很重要,他便问道:“刘将军现在在哪里了?” “刘将军已经过了郓县,但没有惊动郓县守军。” 种师道回到地图前,注视着刘錡的行军路线,郓县位于梁山泊以西,和郓州的寿张县一起,成为梁山的外围防御线,虽然不知道宋江在这两县部署了多少军队,但驻兵是可以肯定的,梁山是宋江的发家之地,尽管已经比不上须城县重要,可依旧是梁山军的精神圣地。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张叔夜的声音,“请禀报大帅,我有重要情报。” 种师道连忙走出大帐问道:“可是宋江出兵了?” 张叔夜微微笑了起来,“看来大帅就在等这个消息,确实出兵,斥候判断,大约两万人左右,不过暂时还不知道由谁统帅?” 种师道忍不住摩拳擦掌,果然被自己猜中了,宋江不可能全部撤军回去,军队太少也没有效果,两万人是最合适的兵力。 “刘錡那边有消息吗?”张叔夜又问道。 种师道点点头,“已经过了郓县,明后天应该抵达须城了。” “那岂不是好戏要上演了?” 种师道眼中闪过一起难以掩饰的期待,他望着黑黝黝的天空叹息道:“我期待他们二人的联手能为我们带来最后的胜利!” .......... 李延庆率领骑兵在须城县四周大肆破坏后,又退到了须城县西南面二十里外的郓山,郓山也位于梁山泊畔,一半山体是在湖水之中,和梁山隔湖相望,它其实和梁山是一脉而成,相对于梁山的山高谷深、沟壑纵横,郓州要低矮得多,更象一座丘陵山岗,地形也不复杂,不过森林茂盛,一望无际的森林将郓山和梁山连为一体。 这天下午,李延庆站在湖水旁凝视着三十里外的梁山,水面波光粼粼,一望无际,梁山就像一只黑色的锥子从湖面上钻出来,如果能一把火烧了梁山的忠义堂,对梁山军倒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可惜他手中兵力太少,很多事情只能想一想,难以去实施。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而来,单膝禀报道:“启禀指挥使,西面来了一支军队,说是种帅派来的援军,好像是.....朱雀营!” 李延庆一怔,随即大喜,他的援军也来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意外升职 之前种师道在信中告诉李延庆,他会在适当的时候酌情派兵支援李延庆,这个‘适当的时候’究竟是何时?派多少援兵?信上都没有细说,李延庆也一时摸不清,直到这一刻,刘錡率领五千人赶来支援,李延庆才忽然明白了种师道的意图。 李延庆跟随士兵来到树林中的一片空地,数千士兵正坐在草地上休息,这时,刘錡快步走上前大笑道:“老弟别来无恙乎?” 李延庆也忍不住大笑,上前和他紧紧拥抱一下,又给了他肩窝一拳,佯怒道:“是不是在军营闲得无聊,过来抢我的生意?” “看你这话说的,我就算想抢也没那个本事,还是老规矩,我来当你的副将。” 刘錡又指着四周五千军队道:“这是大帅交给你的军队,另外恭喜你荣升军都指挥使。” 这时,种霖带着几名指挥使走上前,他给李延庆介绍了几名指挥使,一营指挥使朱森,三十岁左右,身材魁梧高大,满脸大胡子,相貌极为威武。 二营指挥使裴群,长得文质彬彬,看起来像个读书人,但刘錡后来私下告诉李延庆,裴群也只是外貌文雅,骨子里却是个大老粗。 三营指挥使顾长春,年纪只有二十五六岁,但长得十分阴险,目光有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傲慢,他侍卫出身,是权贵向家的孙女婿。 然后就是朱雀营指挥使刘錡,他带了两千军队,出任李延庆的副将。 种霖当着众将的面宣读了大帅种师道的命令,正式提升李延庆为军都指挥使,授都指挥使剑,统领七千军队,这七千军队是指李延庆玄武营的两千士兵和这次北援的五千军队,如果包括李延庆带来的相州乡兵和战俘编制的军队,李延庆实际统帅已超过了一万军。 权力增加了,但责任也重大了,李延庆已不仅仅是负责骚扰郓州,还包括了大量杀伤敌军的任务,削弱郓州梁山军的实力,为最后的决战做准备。 李延庆坐在一块大石前,默默听着种霖给他传达大帅种师道的战略计划。 “大帅认为你这次率军侵袭郓州,必然会引来梁山援军北归,大帅希望你能尽可能地歼灭郓州梁山军,逼迫宋江不断派北援,一旦宋江被迫放弃济州撤回郓州,那时我们就开始掌握战局主动了。” 李延庆点点头,这一点他其实也想到了,种师道给他五千精锐之军,就是希望他能在郓州打开局面。 李延庆沉思片刻,对身边士兵道:“速传令所有指挥使到我这里集中,我有重要决定要向大家宣布!” 不多时,包括刘錡在内的四名指挥使来到了李延庆身边,这四名指挥使除了刘錡之外他都是第一次见到,虽然三名指挥使刚才都纷纷表态服从军令,但李延庆已经知道他们全部都来自殿前禁军,这是禁军中最难伺候的一支老爷军,这些人可不是西北军,他们连种师道的命令都未必执行,更不要说是自己了。 关键是他现在没有时间和这些将领磨合了,梁山援军已经北上,他必须尽快安排伏击,迎头给梁山援军一记痛击。 “我知道在军中资历我比不上各位,但军令如山,既然种帅任命我为军都指挥使,那么在我任都指挥使这期间,你们每个人都务必听从我的指挥,如果战败我来承担责任,和诸位无关,但如果因为你们不听指挥导致兵败,那就休怪我李延庆军法无情。” 李延庆目光凌厉地注视着四人,四人一起躬身施礼,“愿听将军指挥!” 李延庆点点头,“现在我没有时间和大家一起操练军队,既然宋江已派援军北上,那战机将转瞬即逝,我们必须抓住战机,希望这一次我们全力配合,打好这一仗,我会为各位将军请功!” 禁军虽然待遇优厚,但最大问题就是升迁困难,百年不遇战争,禁军没有立功的机会,将领们只能靠各种人脉后台,挤破了头向上爬,稍微正义一点的将领几乎就会无出头之日,所以这些将领一方面瞧不起资历浅薄的李延庆,另一方面他们又渴望军功,获得升职的机会。 李延庆便抓住他们的软肋,将军功突出,暗示这些军官,如果听从指挥,服从命令,将会获得军功,相反,如果背后做小动作,军功就不要指望了。 众人都听懂了李延庆的言外之意,都默默点头,即使心中有什么不满,这个时候他们都只能乖乖听令。 李延庆看了看夜色,便对众人道:“现在是一更时分,大家先回去安排弟兄休息,我们五更时分准时出发!” “遵令!” 几名指挥使都纷纷回各自的队伍了,李延庆叫住了刘錡,笑着问刘錡道:“你的骑兵还是重甲骑兵吗?” 刘錡摇摇头,“大帅认同了你的判断,已经全部改成轻骑兵了,我才能长途跋涉北上。” “那我自己的一千骑兵也交给你,两千骑兵都由你一并指挥,他们将是破敌的关键,你务必要听从我的安排。” “请都指挥使放心,我一定会严格执行命令!” “那好,你跟我来!” 李延庆便带着他向自己的骑兵驻地快步走去。 ....... 五更时分,包括李延庆一千骑兵在内的六千官军起身向南出动了,他们沿着一条废弃的官道向南面疾行军,前往李延庆选定的伏击地点,这处伏击地点位于须城以南约三十里处,当初梁山军便在这里伏击杨戬,杨戬也就在这里被李延庆射杀。 这里虽然不是最适合伏击敌军之处,但李延庆已经没有时间细找了,这是他唯一知道的一处伏击点。 西面是一片延绵十几里的丘陵,沟壑众多,树木茂盛,一条笔直宽敞的官道就在丘陵下方,而东面则是大片麦田,在麦田远处又是一片树林。 时间太短,李延庆还没有完全能掌控这支军队,虽然各指挥使都纷纷表态,愿意服从命令,但李延庆知道,如果自己不拿出一点本事来,是不会让他们服气,要想控制住这支军队,最好的办法就是胜利。 此时,两千骑兵埋伏在麦田对面的一片树林内,距离官道至少有五里,而李延庆率领四千步兵则在距离官道两里外潜伏。 这也是打伏击战的一种经验,一般行军队伍都会派探子在前方探路,防止路边有埋伏,当然,并不是每一支军队都会这么谨慎,但李延庆还是宁可相信梁山军会派探子走在前面。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一个上午官道上依旧没有看到任何梁山军的影子,中午时分,就在士兵们原地休息之时,两名斥候向这边疾奔而来,他们给李延庆带来了最新情报,约两万梁山军已出现在二十里外。 这个消息让所有将领精神一振,但同时又点担心,毕竟对方有两万军队,而他们只有六千人。 李延庆笑着对众将道:“如果对方是西夏军队,我不敢行这步险棋,可这是梁山乱匪,不是我小瞧他们,宋江扩军太快,短短两年内便由万余人增加到十万人,可以想象这些军队的战斗力,否则我也不会凭两千军队就剿灭了一万河北梁山军,大家只管放开手脚,这一战我们必胜。” 在李延庆的一番鼓励之下,军队将领又有了信心,大约过了一刻钟,一支二十骑兵组成的先头探子正沿着官道缓缓北上,他们不断向树林内放箭,或者冲入树林,两边麦田也有士兵在践踏,防止麦田内藏有伏兵,他们时间有限,不可能搜查得太远,一般都是官道两边百步内,也就是弓箭射程范围。 走几里路没有发现伏兵,便有一名骑兵回去报信,其他探子继续北上探路,当这支探子走出去五里远,埋伏在两里外的四千军队开始迅速向官道靠拢了,他们之前已经做过演习,每个士兵都有自己的位子,快而不乱,很快便埋伏到位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刻钟后,他们等待已久的梁山军终于出现了,最前面是百余骑兵开路,他们高举着梁山大旗,金边黄底的大旗上,用黑线绣着‘忠义’两个大字。 骑兵中有一名头戴银盔的将领,他身材魁梧,膀大腰圆,手执一根丈许长的铁棍,至少重五六十斤,此人便是梁山军都统领史进,他师父便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王进,也就是林冲的岳父,教了他一身好武艺。 史进在梁山的武艺也是赫赫有名,能排进前七名,不过他性格比较急躁,有勇无谋,吴用不同意他做主帅,便由文武双全的柴进当了主帅,史为先锋副将。 埋伏在百步外的四千官兵没有急于动手,而是耐心等待敌军的中部到来。 感谢大家支持 这几天开学,老高一直在忙碌小女入学之事,忙得昏天黑地,总算要忙完了,可以喘口气。 今天2号,还是向各位求求月票,在分类月票榜上能多呆几天。 感谢书友们的大力支持 第四百二十章 两线作战 主将柴进骑马走在队伍中部,他不断抬头打量四周的地形,左面是延绵二十余里的丘陵,杂草丛生,树林浓密,右边是一望无际的麦田,是设伏的极佳之地,柴进心中有些不安起来。 “史将军派人探查过了吗?”柴进高声问道。 “已经探查过了!” 柴进还是有点不放心史进,史进做事比较粗糙,一定没有仔细确认,柴进高声令道:“加快速度,注意两边!” 与此同时,柴进又派数十人上山去确认。 李延庆就在百步外,他见柴进居然派士兵上山了,虽然时机还不是太好,但李延庆已经没有选择。 他大喊一声,“射击!” 军令下达,梆子骤然响起,‘梆!梆!梆!’左边山林内千箭齐发,贼兵措不及防,一片惨叫声四起,官道上密集的梁山军士兵顿时被射翻无数,内心的恐惧使士兵混乱起来,开始争先恐后向另一侧的麦地奔逃。 “有埋伏!官军杀来了!”恐惧的喊叫声歇斯底里,响彻官道。 柴进却发现伏兵并不多,最多只有数千人,而自己有两万军队,根本就不用害怕,他拔刀一连砍死几人,大喊道:“不要慌乱,给我列队!” 但他的命令没有任何效果,梁山军军心不稳、士气低迷,再加上他们大多是被迫参加造反的农民,本身并不情愿,内心对战争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 此时的伏击就像倒下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使梁山中军瞬间崩溃了,士兵互相践踏,争先恐后向麦田里逃命。 此时,就在梁山军右边两里外,刘錡率领两千骑兵已在树林内等待多时,他望着麦田内如黄河溃堤般奔逃而来的贼兵,他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战刀一挥,厉声喝道:“全军出击,击溃贼军!” 两千骑兵铺天盖地般杀上,盔甲闪亮,刀矛锋利,杀气凛冽,两千骑兵奔过麦田,瞬间杀进了混乱的梁山军士兵中....... 王贵率领三百骑兵向后军运送粮草的军队杀去,距离车队不到百步,三百骑兵长弓拉成满月,三百支长箭几乎是同时射出,呼啸着向数百名敌军士兵射去。 ‘啊——’一连串长长的惨叫在队伍中响起,就在惨叫声中,三百名骑兵从麦田里疾冲而来,挥动长矛战刀,瞬间冲进了敌军运输队中。 三百匹战马在队伍中横冲直撞,一辆辆粮车被挑翻,拉车的牛被刺杀,火油洒在大车上,骑兵们点燃火把,扔上大车,顷刻间,一辆辆大车燃起了熊熊烈火...... 后军车队大火迅速蔓延,那里草料和粮食车队密集,很快便连成一片火海,三百名猛士在火海中左右奔突,矛刺刀砍,勇不可挡,杀得梁山军死尸遍野,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尽管梁山军近十里长的队伍很难集结起来和官军决战,但这种长蛇行军又从另一个方面为梁山军保存兵力提供了有利条件,史进的前军和部分后军没有受到伏击的波及,他们迅速向麦田内撤退,很快便集结起来,与此同时,柴进和另一名副将石秀也各自集结了部分军队,梁山军开始酝酿反击。 李延庆骑马在战斗最激烈处督战,这时,一名骑兵疾奔而至,大喊道:“启禀都指挥使,王将军已将粮车大车全部点燃!” 李延庆点点头,“令他立刻撤退!” 骑兵飞奔而去,这时,又一名骑兵飞奔而至,急声禀报道:“敌军前军已集结完毕,约六千余人,已开始向我们反击,第三营抵挡不住,伤亡惨重。” 敌军反击是在李延庆意料之中,不过怎么会伤亡惨重?如果敌军前军已集结反击,那么今天的伏击便可结束了,李延庆立刻下令道:“鸣金收兵!” ‘当!当!当!’急促的钟声敲响,这是收兵的命令,正在攻击梁山军的官军潮水般地向山上撤退了。 很快,官道上的激战结束了,但副将石秀心中愤恨万分,准备率三千梁山军上山追赶,不料山上乱箭如雨,他的队伍被射杀数百人,队伍无法前进,被对方的乱箭压制住。 “撤退下山!” 石秀万般无奈,只得率军退回官道,眼睁睁望着对方军队消失在山林之中。 官道上和麦田内一片狼藉,死尸遍野,到处是残肢断臂和已经被砍掉人头的身躯,柴进心中十分紧张,无暇顾及是否还有敌人骑兵,他索性就在麦田内集结士兵。 不多时,两名副将史进和石秀被柴进请到了前方商议军务,柴进很无奈地对两人道:“不可否认我们被伏击了,敌军人数并不少,大概六千人左右,我们也遭遇了严重损失,这些都是事实,但问题是,我们怎么向大哥汇报?我想问问两位的意见。” 史进倒是很看得开,他坦率地说道:“就实话实说,胜败是兵家常事,再说我们也没有一败涂地,我觉得没必要隐瞒什么?” 这时,石秀小心翼翼问道:“我们伤亡情况如何?” 柴进叹了口气,“伤亡情况还没有统计完,但我们集结的兵力只有八千一百多人,难道我们伤亡了一万两千人吗?” 史进和石秀对望一眼,他们最多伤亡五六千人,那么还有六七千人哪里去了? 柴进苦笑一声,“就是我很难汇报的原因,但又绕不过去,所以想和两位贤弟商量一下。” 其实他们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是这个结果太令人尴尬,居然有六七千士兵趁着战乱逃跑了,史进沉默片刻道:“大哥心里应该也明白,我觉得还是实话实说好!” 柴进又望向石秀,石秀点点头,“我同意史将军的意见,没必要隐瞒什么,希望大哥看到报告后能加强训练,提高士气,这样也能避免下一次逃兵出现。” 既然两名副将的意见都一致,柴进也不再坚持了,他便道:“先去须城县吧!回去后我再给大哥汇报战况。” 军队收拾完战场后,三人集结兵力又再次出发,迅速向须城县开去。 这一次伏击战梁山军损失惨重,逃亡的士兵居然比阵亡的士兵还要多,两万军队只剩下八千人,不仅如此,粮草等后勤物资也被官军焚毁殆尽,但有一点却没有失败,这八千人进入须城县,至少能保住须城县的安全了,这也是宋江派兵北上的最初目的。 ...... 李延庆在伏击了梁山军后,又按照原计划退回了郓山,这一战他们也损失四百余人。 虽然伤亡人数并不多,但伤亡的原因却让李延庆心中不舒服,其中三百人是第三营的士兵,他们指挥使顾长春没有严格遵从自己的要求,在追杀逃兵时率军离开官道过远,结果被集结起来的梁山前军反扑,一千士兵伤亡近三百人,这让李延庆心中暗暗恼火。 不过李延庆并没有追究此事,这件事并不算违反军纪,只能说顾长春过于贪功所致,如果过于追究,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对立情绪。 话虽这样说,但李延庆还是要寻找机会敲打一下顾长春。 休息时分,李延庆又将几名指挥使请来商议军情,他又令人将王贵和牛皋也一并找来参与商议。 伏击大胜,使的几名指挥使情绪十分高涨,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品尝到胜利的甘甜,就连损失最惨重的顾长春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李延庆的冷静和果断让他由衷的钦佩,难怪他能独率两千人剿灭了河北的梁山乱匪,从今天这场战斗来看,绝不是一种运气,若不是他关键时刻下令撤退,自己的军队损失就会更大了。 顾长春眼中的傲慢终于看不见了。 “各位,战斗结束了,大家就需要坐下总结一下经验教训,这是我领兵的惯例,虽然有点扫诸位将军的兴致,不过战争就是这样,如果不早做准备,如果不未雨绸缪,恐怕下一次就该轮到我们失败了,所以我想和大家检讨一下,看看这次战斗我们有哪些不足,按照惯例,应该从我开始!” 李延庆看了一眼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顾长春脸上,他又转移了目光,淡淡对几人道:“首先是这次战斗比较仓促,我们准备不足,选择的地方也不够理想,有足够宽敞的麦地给对方集结,同时我们自己各部只顾杀敌,队伍反而分散了,给了对方集中兵力逐个击破的机会,所以这次伏击战我们没有能全歼敌军,只能算成功了六成,如果我们事先计划周密,分段伏击,针对敌人的前军中军和后军一起动手,对方就没有重新集结的机会了,下一次作战,我们一定要策划周密,准备充分,将敌军一击而溃。” 李延庆说完,便看了一眼刘錡,刘錡会意便道:“下面我来说吧!这次骑兵出击也有不足,我不应该攻击敌军中段,而应该进攻敌人前军,这样敌军前军就不会那么快集结,是我经验不足,没有做出正确的判断,下一次伏击,我应该事先和主将筹划好骑兵进攻的方向。” 有了李延庆和刘錡带头,另外两名指挥使朱森和裴群也纷纷表态,指出自己的不足,当然,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不足,只看他有没有勇气说出来了,然后会不会吸取教训。 这时,李延庆的目光落在了顾长春的脸上,他希望顾长春能够彻底反省自己贪功的错误。 第四百二十一章 攻其必救(上) 顾长春的脸胀得通红,他当然知道自己犯下了错误,导致他的军队损失惨重,但他也十分感谢李延庆用这种各自检讨的方式来批评自己,保存了他的面子。 半晌,顾长春叹口气道:“这次战斗我也犯下了错误,之前都指挥使再三提醒,不要离开官道三百步远,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个提醒的真正含义,也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再加上敌军溃散,我杀敌心切,率军离开官道追杀了一里,结果成了孤军,所以当敌人前军反扑杀来时,我无法及时请求其他将军支援,导致损失惨重,伤亡了两百八十四名弟兄,占了所有伤亡弟兄的大半,这个深刻的教训我一定会吸取,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了。” 李延庆见他坦率承认自己的错误,便笑着点点头,“凡事都有两面,虽然顾将军杀敌心切,成为孤军,不幸伤亡惨重,但也多亏顾将军率军顶住了敌军的反扑,才使我们能从容撤退,功劳不能抹杀,各位大功我会及时上报给大帅,大帅也会报给朝廷,现在让弟兄们好好休息,然后我们准备下一次的战斗。” 众人起身离去了,顾长春抱拳道:“都指挥使的苦心,卑职感激不尽!” 李延庆笑了笑道:“每个人都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我刚领兵攻打西夏水库时,也犯过轻敌的错误,导致弟兄损失惨重,关键是要吸取教训,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我想所谓名将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教训中磨练出来的。” “都指挥使说得对,卑职一定会吸取教训。” 李延庆点点头,“你这次损失了不少士兵,我在齐州有一批战俘,已经整编成后备军了,我会给你三百士兵,让你军队补充完整,到时好好训练他们吧!” 顾长春大喜,“多谢都指挥使替卑职考虑周全!” 顾长春行一礼走了,李延庆来到骑兵的休息地,刘錡带着王贵和牛皋迎了上来,“怎么样,有士兵和马匹受伤吗?”李延庆笑问道。 “还好,轻伤十几名弟兄,损失了三匹战马,不过我们从敌人后军缴获了二十几匹战马,完全得到弥补。” “那就好,回去好好休整,下一次出击,恐怕需要你们扛大梁了。” 刘錡连忙低声问道:“我们下一次出击的目标是哪里?” 李延庆微微一笑,“现在要须城分兵出来很难了,不过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我们攻其必救之地,他们就不得不出兵了。” 三人顿时若有所悟,他们知道李延庆指的是哪里了? ........ 两年前,宋江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将梁山军的统治中心从梁山迁移去了须城县,这是梁山军从山匪向割据政权转变的重大决定。 但梁山作为梁山军的聚义之地,依然在梁山军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尤其是梁山将领们精神上的圣地,至今梁山军的聚义堂依旧放在梁山上,为了保护梁山的安全,宋江也下了大力气,打造了三道防御线,其中一条水路,两条陆路,水路是指梁山泊内诸岛,梁山水军有八千士兵,数百艘船只,牢牢地控制着梁山泊,这也是梁山最稳固的一条防线。 另外两条陆路防线都在西面,又分为内线和外线,内线就是梁山本身的防御,梁山上依旧有四千驻兵,控制着上梁山的各条通道。 而外线则是两座县城,一座是北面的寿张县,一座是南面的郓城县,其中寿张县距离梁山三十里,属于郓州,而郓城县距离梁山约四十里,属于济州,这两座县城各驻防三千军队,事实上,梁山军在梁山防御上投入了两万军队,保护着梁山的安全。 寿张县位于梁山西北,本身是一座中等县城,城墙周长只有十余里,数千户人家,在梁山军进入战争状态后,寿张县的管控也变得十分严格,对进出城都严格盘查,尤其是外地客商进入寿张县更是严格,不仅要彻底搜查,而且必须要有城内店铺的担保。 这天清楚,北城门刚刚开启,等候在城外准备进城卖菜的农民便向城内一拥而入,士兵们慌忙拦住他们,“别急,一个个来!” 进城卖菜的农民都有县衙颁发的腰牌,可以识别身份,这时,一个老农赶了一辆满载着冬瓜和萝卜的骡车走到城门前,他身后两个后生各挑着一担蔬菜。 守城的士兵认识老农,是专门给县衙送菜的老张头,比别的送菜农民地位高一点,可以不用检查直接进城。 “老张,他们两人是谁?”士兵指着身后两名年轻人问道。 “他们是我的两个侄子,张三和张四,在须城当兵,我兄长前几天不幸去世了,他们回来奔丧,今天顺便帮我挑菜。” 听说也是梁山军士兵,守城士兵的态度好了一点,问两人道:“你们是谁的部下?可有军牌?” 两名年轻男子各取出自己的军牌递给守城士兵,“我们是王都统部下,这是我们军牌。” 两人说了一口地道的郓州话,带着寿张县的土音,士兵看了看他们的军牌,张三顺和张四顺,其中张三顺居然还是队头,守城士兵不敢阻拦,放他们二人进了县城。 老张头并没有直接送菜去县衙,而是来到距城门不远处的一座民宅,这是他在县城内的房子,进了院子,老张头关上门,张三和张四立刻从大车抬出两个沉甸甸的冬瓜,去掉外面的一层冬瓜皮,里面竟是两个黑黝黝,外形如冬瓜般的铁疙瘩,还有两把锋利的匕首。 两名士兵正是李延庆派来的斥候,来寿张县执行特殊任务。 “张老丈,多谢了!”两人向老张头抱拳行一礼。 “不用客气,你们俩就安心住在这里,这里不会有人来的,我等会儿从南城门出去,恐怕就帮不了你们了。” “不必担心,我们自己会安排!” 老张头开门赶着牛车走了,两名斥候又关上门,小心翼翼地将两枚震天雷擦拭干净,他们看了看天色,天色还早,他们要耐心地等到天黑才行。 ......... 寿张县只是梁山的外围防线,本身也从未遭遇过任何战争,城内的三千守军并不是主力,甚至连二线兵力都谈不上,都是各军挑剩下的老弱之军,放回家园又可惜,就放在战略地位不重要的城池守城,象齐州的军队也是属于三线兵。 夜里三更时分,整个寿张县城都处于熟睡之中,县城内一片漆黑,北城门附近也十分安静,城头上有军队在来回巡逻,但城门旁边的十几名守军都各自蜷缩在角落里熟睡了。 这就是李延庆要派士兵进入城内行动的原因,在城外行动容易被城头守军发现,而城内就不一样了,城内几乎没有什么巡逻,或许大街上偶然会有一队治安巡逻,但城门处却没有什么士兵巡逻了,这就是梁山军防外不防内的特点。 此时李延庆已率领六千军队埋伏在县城北门一里外,耐心等待着城内的动静。 “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刘錡有点担心地问道。 李延庆摇了摇头,“他们既然已经平安进入县城,老张头又正常从县城里出来,那就应该没问题,除非他们干不过几个守城的士兵,可依他们二人的身手,每个人都可以同时搏杀十人,我觉得不会有问题,耐心等候就是了!” “为什么选择寿张县?” 顾长春在李延庆身后声音低沉道:“我觉得或许直接攻打梁山更好一点。” 李延庆回头看了他一眼,平静说道:“选择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须城县的守军明白我们的意图,选择攻打梁山是更激烈一点,但只会引来寿张县和郓城县的救援,而不是须城县的救援。” “如果攻下寿张县后,须城县依旧保持沉默呢?”顾长春又问道。 “那就再干掉郓城县,逼他们出兵!” 第四百二十二章 攻其必救(下) 寿张县城沉睡在最深的夜色之中,三更时分,所有的士兵和平民都已熟睡,除了城楼的一队巡逻士兵和象木偶一样准时出现的更夫,当然,还有一些无法入睡的特殊人物。 两个黑影出现在北城门旁边,就像两个悄然出现的幽灵,城门旁,十几名士兵正歪东倒地靠在墙根下熟睡。 两人对望一眼,又迅速分开了,很快,两人分别出现在城门的两边,他们正是白天混入城内的两名斥候,只不过他们干掉两名在城内巡逻的士兵,换上了他们的盔甲,看起来就是两名守城士兵。 两人坐在墙根下,紧靠着十几名熟睡的士兵,很不断移动身体,身后熟睡中的士兵已被无情地割断了喉咙,他们走进城洞没有多久,便又出来了,短短片刻时间,二十名守城门的士兵已全部死在他们手中,都是干净利落地一刀毙命。 一名斥候快步跑出暗处,很快便抱来一只震天雷,他们将震天雷顶着城门,迅速打燃火镰,点燃了引线,两人转身便疾速奔跑,从一棵树下抱起另一颗震天雷便向数百步外军营方向奔去。 但只跑出不到两百步,身后便传来的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轰!’巨大的爆炸将城门炸得粉碎,木屑飞出去数十丈远,吊桥也被巨大的冲击波重击断裂,重重地砸在护城河上。 城门上方的城墙被炸得坍塌了一个角,城头上睡觉的数十名士兵当场被身下爆炸的震天雷活活震死。 从远处望去,城门一道赤焰闪过,紧接着巨大的浓烟吞没了城门,这就是最好的信号,李延庆立刻大吼一声,“杀——” “杀啊!” 两千骑兵一马当先,率先向城门处杀去,后面四千骑兵跟随着狂奔,如潮水一样,涌向被炸开的城门。 城头守军还没有从爆炸中清醒过来,直到骑兵杀到了城门边,他们才终于反应过来,开始惊慌失措,拼命敲响警钟,更多士兵则奔下城头,向县城内逃匿。 事实上,不需要什么警钟,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早已将全城民众都惊醒了,军营中熟睡的两千多士兵也被惊醒,他们异常慌乱地奔出营房,大部分人都没有披挂盔甲,甚至不少人是光着脚跑出来。 夜里还是一片漆黑,但训练场上却人声鼎沸,两千余士兵们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几名将领正在破口大骂士兵,命令士兵回去披挂盔甲。 就在这时,从军营围墙外面忽然抛进一个黑黝黝地物品,向训练场骨碌碌滚来,上面闪烁着星星火光,几名巡逻士兵连忙跑上前查看。 但不等他们靠近,这枚震天雷轰然爆炸了,赤焰腾空,铁片迸射,数十名士兵被炸飞起来,四周响起一片哀嚎惨叫声,滚滚浓烟弥漫着训练场,巨大的爆炸声令无数士兵肝胆皆裂,双耳失聪,士兵们纷纷蹲下,脸上痛苦万分地捂住耳朵。 就在这时,大街上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军营内士兵和将领都还被巨大的爆炸引发的恐惧笼罩着,更多士兵甚至什么都听不见,但还有一些靠近军营大门的士兵发现了异常。 “骑兵来了!” 他们刚刚大喊出来,只见军营大门轰然被撞开,一股骑兵洪流冲进了军营,长矛和战刀裹夹着滔天的杀机向训练场上的士兵席卷而去。 ......... 自从柴进率领的八千军队进入须城县后,使须城县总兵力达到了一万一千余人,须城县面临的危机终于得到缓解。 不过危机虽然缓解,但一些新的矛盾却出来了,一些矛盾还可以解决,比如士兵居住拥挤,原来四人一间营房,现在变成十人一间屋子,根本就住不下,军队不得不搭建帐篷,几个训练场上搭满了帐篷。 就算如此,军营还是显得拥挤不堪,为了解决士兵居住,郓州州学和两座寺观也被军队征用了。 还有就是吃饭问题,由于大量从各州运来的粮食都屯集在城外码头仓库内,没有来得及运入城内便被突然杀来的官军一把火烧毁,城外存粮只能够两万军队吃三个月,虽然距离夏粮收获只有三个月时间,粮食本身并不是问题,但一个很现实的矛盾,使居住和粮食都成了大问题。 那就是须城县谁来做主的问题,目前须城县有两名主将,一个是原须城县主将王英,另一个则是援军主将柴进,按理,柴进是率两万大军北上,而留守须城的王英只有三千守军,主将应该是柴进。 但王英自诩为宋江心腹,他怎么可能听从柴进的命令,他便以柴进被伏击,兵败为理由,要求柴进将军队交给自己。 王英人品卑劣,残忍好色,在梁山诸将中人缘极差,梁山诸将大多瞧不起他,就算柴进肯把军权给王英,两名副将史进和石秀也不干,也正是这个缘故,柴进始终不肯把军权交给王英。 只是这样一来,掌握着军营和物资资源的王英就免不了给柴进手下士兵穿小鞋了,无论居住条件和饮食条件都极为恶劣。 为此,柴进一怒之下写信给宋江,要求宋江主持公道,解决士兵的吃住问题。 这天中午,须城县一连接到了两封快信,一是宋江写来的调解信,其次便是梁山留守大将刘唐发来的紧急鸽信,寿张失守,梁山形势危急,要求须城县立刻出兵增援梁山。 柴进的军衙设在州学内,因为战乱的原因,州学早已停学,学生要么加入了梁山军,要么遣散回家,州学一直空关着,不过现在州学内却住满了士兵。 房间里,柴进将宋江的来信递给了史进和石秀,“你们自己看看吧! 史进接过信看了一遍,有点愣住了,他把信递给石秀,小心翼翼道:“谁为主将怎么能自己商量,他一句话就决定了,为什么要下面的大将商量着办?” 柴进叹了口气,“我估计大哥是想要我主动把主将之位让给王英,否则他这封信就不会写给我,他只是不好明说,才让我和王英商量。” “可是他有何德何能出任主将?”石秀十分不满道。 “他有粮食啊!弟兄们现在都吃不饱,他不肯拨粮,大哥拿他也没有办法。” “那将军打算怎么办?”史进沉吟一下问道。 “我打算去和他谈一谈,看看能不能找一个彼此妥协的办法。” “将军觉得有用吗?”石秀冷冷道。 柴进叹了口气,“有没有用也得谈了才行啊!” ........ 第四百二十三章 须城内讧 柴进最不想见的人就是王英,偏偏为了粮食,他又不得不隔三差五去求王英,这让柴进心中如吞了苍蝇一般难受。 军衙内,王英看完了宋江的来信,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大哥以义气为重,不想伤兄弟之间感情,我们当然应该遵从大哥的意见,不知柴将军打算几时把军权交给我?” “这就是你所谓商量的结果吗?”柴进怒视王英道。 王英摇摇头,“开个玩笑罢了,不过我理解所谓的协商,应该是双方都有妥协,我想要军队,柴将军想要粮食,其实我觉得很好解决!” 王英言外之意就是用粮食换军队,其实这也是柴进想到的方案,既然要妥协,他就不可能没有付出了,关键是他要给多少军队?对方能给自己多少粮食? “那你打算要多少军队?”柴进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要你五千军队,给你三成的粮食。” 柴进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要走自己五千军队,他就只剩下三千军,而王英却变成了八千军,正好和现在反过来。 柴进立刻摇头反对,“这个方案太过分了,我不能接受。” 王英不过说说罢了,哪里有诚意和对方交换军队,他冷笑一声,“既然敬酒不吃要吃罚酒,那我也没办法了。” 说完,他转身便走,不等柴进反应过来,外出忽然冲进来数十名王英的亲兵,举矛对准了他。 柴进大怒,“王英,你要干什么?” “你很快就知道了!”帐外传来王英得意的笑声。 士兵冲上前用绳索将柴进捆绑起来,柴进恨得破口大骂,王英却走远了。 不多时,史进和石秀也接到消息,官军攻克寿张县,梁山紧急求援,请他二人前来商议出兵事宜。 史进和石秀没有怀疑,急匆匆赶来军营,当他们刚走进军营,两张大网却从天而降,将二人罩住,数百名士兵杀出,十几名随从悉数被杀死,史进和石秀被牢牢捆绑起来。 “王英,你这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史进破口大骂。 这时,王英穿一身盔甲出现在二人身旁,他狠狠向两人踢去,骂道:“狗娘养的,还敢骂我,若不是看在大哥的面上,我早就将你们三个狗杂种碎尸万段了。” 他回头令道:“给我们堵住他们的嘴!” 士兵们用破布堵住了两人的嘴,两人呜呜大吼,恨得眼睛喷火。 王英却毫不手软,他当即下令将三人装进一辆马车,连同他们的马匹兵器一起带出城,扔到须城以南十里外的旷野里,并扔给他们一把小刀,众骑兵风驰电掣般返回了须城。 好一会儿,史进用小刀割断了柴进的绳索,柴进又解开两人,三人气得胸膛都要炸开,但他们也知道王英心狠手毒,若自己再杀回去,必被他所害,三人商议片刻,觉得还是要去找宋江主持公道,三人翻身上马,向南面疾奔而去。 王英随即收编了柴进的八千军队,将自己的心腹安插进去,出任各营统领,原来的统领若肯发誓效忠他,降一级使用,若不肯效忠,则一刀杀掉,短短两天时间,他便将这支军队牢牢控制住了。 王英之所以敢这样做,当然有他的底气,柴进收到了宋江的信,王英同样也收到了宋江的密信,信中暗示他可以夺权,但不准他伤三人的性命,有了宋江暗中支持,王英还会有什么顾忌。 至于梁山求救,王英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梁山是刘唐坐镇,他既然求救就该找卢俊义去,与自己何干? .......... 李延庆在攻克寿张县后,并没有得到须城县的回应,须城县对梁山的求援置若罔闻,李延庆不得不加大攻打梁山的力度。 这天晚上,梁山脚下的梁山镇忽然燃起了熊熊烈火,梁山镇原本是山脚的一个小村落,梁山特地出巨资将它打造成一座小镇,小镇有占地上百亩的梁山别馆,专门迎接天下英雄好汉,还有两座酒楼和一家客栈,另外还有十几家各种店铺以及百余户人家,小镇上还有三百驻兵。 夜间的袭击尽管在梁山军的意料之中,但当它真的发生时,还是引起山上梁山军将士的万分紧张。 虽然也夜晚,三千守山的梁山军士兵还是迅速赶赴各处关卡,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刘唐赶到了最前方的一处关卡前,这处关卡距离梁山镇只有三百步远,实际上是在上山的必经之道上修筑了一道石墙,要上山必须从石墙前经过,坚固高大的石墙配上狭窄的山道,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石墙背后已经有两百士兵把守,每个人都紧张地盯着山脚下的大火,唯恐从大火中杀出一支军队来。 “有敌情吗?”刘唐注视着山脚下问道。 “启禀将军,暂时没有!” 统领话音刚落,士兵们便大喊起来,“有人上来了!” 众人都吃一惊,一起向山脚下望去,只见山脚下人影重重,似乎有数百人向山上涌来,士兵们一起举起军弩,刘唐大喊道:“不准射击!” 他听见里面有女人的哭喊声,这应该是逃难上山的小镇百姓,不是官兵掩杀而来。 统领急道:“将军,如果里面混有敌军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刘唐沉吟一下令道:“派几个弟兄下去看看,如果混有敌军就不准他们靠近!” 几名士兵派下去,片刻回来禀报道:“都是老弱妇孺,没有敌军混入。” 刘唐立刻令道:“让他们上来!” 片刻,数百名老弱妇孺绕过了防御墙,这些人都是梁山军住在小镇上的军队家眷,他们见到刘唐便哭诉道:“一切都烧没有了,他们到处放火杀人,可怜的士兵被他们砍掉了脑袋,太惨了!” 刘唐听出一点端倪,连忙问道:“对方都是骑兵吗?” “是啊!都是骑马的士兵,来去如飞。” 这时,忽然有士兵跑来报告:“西线的石墙已被敌军攻克!” 这个消息让刘唐大吃一惊,三条上山的路都修建了防御石墙,三线几乎是同步的,如果一条防御线被突破,另外两线都必须跟随撤退,否则敌军很可能会从头顶上杀来。 刘唐意识到问题严重了,这恐怕不是敌军骚扰,而是真正的攻山了,他急令道:“令所有弟兄立刻撤回响箭城!” 响箭城是位于山腰处的一座山城,依山而建,是梁山最重要的一座山城,但它只为防御而建,并没有其他职能,它实际上就是三线石墙连在一起的升级版。 刘唐之所以放弃山下的几道防线是因为梁山兵力只有三千人,很容易被各个击破,他将军队集中在响箭城集中防御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如果攻破响箭城,在向上数百步外便是军寨、聚义堂、仓库等梁山核心建筑,梁山就等于被彻底摧毁,刘唐心中着实担忧。 一名统领望着下方黑压压的敌军恨恨道:“如果王英肯来救援,梁山何至于如此被动?” 一句话戳到了刘唐的痛处,他三天前向须城求救,但须城县丝毫没有出兵的迹象,也不回信解释,压根就不理睬自己。 这让刘唐心中恨极,当初怎么说好的?什么叫做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梁山,宋江的承诺就像放屁一样吗? “传我的命令,点燃梁山烽火!” 刘唐下达了形势最严峻的一道命令,点燃梁山烽火,他就不相信,宋江会无耻到这个地步? ====== 【求月票、推荐票!】 第四百二十四章 梁山烽火 梁山烽燧是梁山军在迁移去须城县之时修建,宋江为了安抚反对离开梁山将领们的情绪,下了一道死令,但凡梁山烽火起,四周诸军皆须火速救援不得违令。 此时在晴朗的夜里点燃了梁山烽火,四周百里之内皆清晰可见,不仅梁山泊诸岛水军看得见,西南四十里外的郓州看得见,东北五十里外的须城县也看得见,甚至在对岸一百五十里外的梁山军大营也依稀可见。 宋江在熟睡时被士兵推醒,他本能以为官军进攻大营了,却听见士兵报告,“将军,梁山烽火似乎点燃了!” 这让宋江同样吃了一惊,“能确定是梁山烽火吗?”他起身披上衣服问道。 “是山顶探哨发现的!” 宋江顾不得再细问,急忙披上衣服走出大帐,在大营内看不见梁山,必须登上山丘顶端的眺望塔,大营靠湖边有一座数十丈高的小山丘,宋江在山丘上建造一座眺望塔,用来监视数十里外的官军大营,随时掌握官军的动向。 宋江在数十名士兵簇拥下登上了山丘,不用上眺望塔,他站在山丘上便看见西北方向一个小小的亮点,这时,他身后传来脚步声,宋江眉头一皱问道:“军师觉得这会是梁山的烽火吗?” “除了梁山烽火,我想不到别的东西。” 吴用神情变得凝重起来,“极可能李延庆已经攻克了寿张县或者郓城县,外围防线被摧毁,他才可能大举进攻梁山。”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应该接到快报才对!” 宋江有点不太认可吴用的结论,如果象吴用说的那么严重,须城县那边应该有快报给自己送来,八百里加急,最快半天就到了。 吴用沉默了,其实他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理由,那就是王英隐瞒梁山的消息,但王英是宋江的心腹,连硬夺柴进军权这样的大事,最后宋江都不想查处,那自己的怀疑若说出来,只会让宋江猜忌自己在搬弄是非。 “实在拿不定主意,将军就派人去看看吧!其实我觉得梁山的问题不是很大,水泊内有八千水军,外围又有六千军队,山上还有三千军队,一万八千人的兵力,梁山应该无恙。” 宋江点点头,“军师说得对,一万八千人军队护卫梁山,如果这样刘唐还守不住梁山,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宋江又令道:“立刻安排一艘快船去梁山打探一下,看看出了什么事?” 安排完人手,宋江随即向山下走去,吴用连忙跟上来,在宋江身后低声道:“关于王英那件事,很多结义弟兄颇有怨言。” 宋江停住脚,冷冷问道:“有人不满吗?” “不满当然也有,柴进他们三人肯定不满,但现在主要是议论颇多,说将军太纵容王英了。” 宋江脸色变得很难看,半晌重重哼了一声,“两万多军队只剩下八千人,他们还好意思心怀不满?我看在兄弟义气上不追究他们的责任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去警告柴进三人,如果他们再敢在背后议论,小心我军法无情!” 吴用忽然若有所悟,难道是宋江在暗中指使王英夺权吗?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但从宋江的表态中,吴用清清楚楚感受到自己的猜测恐怕是真的。 这时,宋江又停住脚步,回头吩咐吴用道:“天亮就发鸽信给王英,梁山我自会派军队去救援,让他给我死守须城县,不准他轻举妄动!” ........ 梁山烽火在夜间格外明亮,它就像一朵具有魔咒般的火焰,四周梁山军随即闻风而动,首先出动的是梁山泊内的八千水军,他们从各座岛屿出发,乘坐数百艘船抵达梁山脚下,阮氏三雄率领七千水军从东面水路上山,赶往前山的响箭城,加强梁山军的防御。 与此同时,郓城县的三千梁山军士兵也离开了县城,在夜色中行军,疾速赶往梁山。 但此时刘唐却开始有点发现不对劲,对方声势虽然很大,但并没有实质性的攻城动作,偶然会有一阵阵弩箭如雨点般向响箭城射来,叮叮当当射在城头,只给士兵造成了轻微伤害。 刘唐注视着山下敌军的情形,心中着实有点忐忑不安,他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这时,有士兵高喊一声,“阮五将军来了!” 刘唐一回头,只见阮小五率领大群士兵登上了响箭城,身材魁梧的阮小五正快步向他走来,“刘大哥,情况如何?”阮小五高声问道。 刘唐摇摇头,“情况有点不妙!” “为什么?” 刘唐一指山下敌军,“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可到现在为止,他们一次也没有进入百步内,就在下面敲鼓呐喊,偶然射几轮弩箭,我怀疑他们是另有企图!” “难道是郓城?”阮小五立刻反应过来。 刘唐缓缓点头,“我就怀疑他们是虚攻梁山,实际上是图郓城!” 郓城可是重要的根基之城,万万不能失守,阮小五急道:“那赶紧给胡统领送信,让他按兵不动!” “我没法通知他们,士兵无法下山,又是夜间,鸽信也送不了。” “那我派人走水路去送信。” 阮小五当机立断,他招来一个队头,吩咐他几句,队头便带着几名士兵从后山下湖去了。 这时,刘唐叹了口气,“有消息说这次率军进攻郓州的官军是李延庆,老五认识他吧!” 阮小五脸色有点不太自然,半晌道:“当年曾见过一面,那时他还是个乡下少年,没想到他现在这么有出息了。” “听说河北的弟兄在他手上全军覆灭,这次他来者不善,宋江却将主力放在济州,有点轻敌啊!” 阮小五苦笑一声,“宋大哥其实也没有轻敌,他派两万军队北上支援郓州,结果被李延庆伏击,死伤大半,现在我们两线作战,腹背受敌,军心不稳,这才是很严峻的现实,这次是老将种师道率军,我们恐怕会遇到大麻烦了,这话只是我们私下说说,可别传出去。”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就在这时,忽然有士兵大喊:“敌军撤军了!” 刘唐和阮小五一起向山下望去,只见刚才还在擂鼓呐喊的敌军忽然没有动静了,树林中人影也消失不见,确实是撤军的迹象。 刘唐刚要下令出击,阮小五连忙拦住他,“不可,万一对方是佯作撤军,可就要中埋伏了。” 刘唐顿时醒悟,连忙喝令几名探子下山去查看情况。 果然如阮小五所言,几名探子下山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显然被敌军干掉了,刘唐不敢再大意,更不敢下山去接应郓城援军,心中象猫抓一样,一个晚上都焦虑不安。 ...... 郓城县位于梁山西南方向四十里外,和寿张县一样,属于梁山的外围防线,当梁山的求援烽火点燃后,镇守郓州的统领胡进丝毫没有犹豫,立刻率领三千军队赶来支援梁山。 郓城县和梁山之间在数百年前也是巨野泽的一部分,后来湖面收缩,形成了一面凹陷盆地,这一带森林茂盛,人口稀少,一条小道穿过大片树林,直接通往梁山。 四更时分,三千人的梁山军正沿着小道疾速行军,他们已经走了二十余里,距离梁山已不到二十里,地势渐渐变成开阔,胡进骑马在最前面,举枪大喊道:“加快速度,争取天亮前赶到梁山!” 就在这时,左侧树林内忽然传来一声稀溜溜的马匹鸣叫声,胡进顿时脸色大变,大叫一声,“不好,快快撤退!” 他意识到树林内有埋伏,但已经晚了,只听鼓声大作,火光四起,从两边树林内各杀出一支骑兵,各有千人左右,挥动战刀和长矛向中间的三千士兵杀来。 梁山军士兵顿时一阵大乱,扭头便逃,胡进也纵马疾逃,迎面杀来一名手执双锏的大将,正是牛皋,他大喊一声,左锏挑开对方的长枪,双马交错,牛皋反手一锏,狠狠打在敌将的后脑,只听‘啪!’的一声,胡进顿时脑袋开花,尸体从马上栽下。 主将被杀,三千梁山军没有了主心骨,四散奔逃,很快便变成了三千待宰羔羊,任由两千骑兵肆意屠杀。 第四百二十五章 攻占郓城 在天亮之前,李延庆率领大军进占了郓城县,郓城县是梁山军重要的根基地之一,也是包括宋江在内的很多梁军将领的家乡,县城内几乎一半的人口都是梁山军家眷。 李延庆率军进城后,立刻实施戒严,并贴出了安民告示,向全县百姓承诺官军并不杀害无辜,希望县城百姓立刻劝说子弟弃暗投明,若再继续执迷不悟,不仅会遭到官府严惩,也会连累家属。 天刚刚亮,士兵们押送着一队百余人的老弱妇孺来到军营,这些都是梁山军统领以上将领的家眷,为首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是宋江的老父亲宋太公,他不肯离开家乡去须城县,结果城破后成为官军的第一个俘虏。 这批神情惶恐的家眷被押到李延庆面前,他们吓得扑通跪下,苦苦求饶,李延庆冷冷看了他们一眼道:“官军承诺不伤无辜,但你们却不属于无辜,你们儿子、丈夫或者父兄跟随宋江造反,使近十万官兵阵亡,还有数以万计的无辜民众骨肉分离,失去家园,他们都是朝廷的罪人,你们就是罪人的家眷,最轻惩罚也会被流放岭南,我不杀你们,自有朝廷来定你们的罪。” 家眷们顿时一片痛哭,李延庆挥挥手,让士兵把他们带下去囚禁起来,这时,一名士兵将宋太公带了上来,宋太公吓得浑身发软,浑身颤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延庆笑了笑,让士兵搬一张椅子给他坐下,“你先不要害怕,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折磨你,毕竟你是宋江的父亲,很有价值。” 宋太公稍稍平静下来,颤抖着声音道:“恐怕他不会听我的劝告投降!” 李延庆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劝不了他,也不需要你劝他投降,你给他写封信,告诉他你一切平安就是了。” 宋太公慢慢低下头,他知道这封信自己不写恐怕也不行了。 李延庆笑着让士兵带宋太公下去写信,这才问站在旁边等候汇报的军士道:“什么事?” “莫先生让卑职前来向将军汇报,仓库物质已经清点完毕。” 李延庆大喜,连忙翻身上马,催马向仓库方向奔去..... 莫俊是跟随五千军队一起北上,他同时带来了玄武营的数百名后勤士兵,莫俊进城后便接管仓库,他很快便摸清了郓城县仓库的家底。 在城北仓库内,莫俊带着李延庆走进了一座最大的库房内,仓库内堆满了粮食,所有的粮食都装在大麻袋内,整齐地码放着,俨如小山一般。 “这里有清点记录!” 莫俊拿着一份账册对李延庆道:“一共三座粮库,一共三万四千五百石,这座仓库内有一万三千石,我清点过了,和账册一致,那么粮食总数量应该是准确的。” 李延庆点点头,三万四千石粮食,足够他的军队食用一年,他又问道:“可有草料?” “有上好的大麦以及黑豆,另外存放了一座大仓库,和粮食没有关系。” “别的呢?”李延庆又笑问道。 “别的就是盔甲、弓弩、箭矢、盾牌、火油、火器之类......” “还有火油和火器?”李延庆有些兴趣地问道。 “是前几次朝廷兵败留给梁山军的战利品,好像梁山不太喜欢用它们,满满堆了一座仓库,有些年头了。” “还有什么?”李延庆又不露声色问道。 “还有就是钱和白银,库存钱十一万贯,白银八万五千两,账册是这么记录的,我大概看了看,应该差不多,出入不大。” 莫俊取了一锭白银递给李延庆,“都是溪口矿坑官银,十两一锭。” “这些银钱正好用来赏赐军功,我回头和各指挥使商议一下,具体看看怎么分配。” 李延庆的兴趣还在火油、火器上面,他快步来到放置火油和火器的仓库,这是一座孤零零的大型仓库,距离其他仓库有一段距离,这也是为了防止火器爆炸波及别的库房。 库房是用青石砌成,高约五六丈,非常结实坚固,里面用木板一隔为二,一半用来存放火油,另一半则存放火器。 李延庆先看了火油,都是朝廷标准的容器,一只只大木桶,五十斤一桶,上面封有标签,大约有两千桶左右,很显然,这些火油根本就没有使用就被梁山军完好无损地缴获了,这让李延庆不由暗骂一声。 他随即又看了隔壁的火器,火器种类不少,主要以火箭为主,还有火鸦、火蒺藜、火毬、霹雳炮等等,另外还有几百桶火药,所有的火器都布满了灰尘。 李延庆更关心火药,他吹掉火药桶上的灰尘,一桶一桶地细细查看,看到最后,他终于发现了尚没有混合的硝粉、硫粉和碳粉,各有十几桶左右,这让李延庆大喜过望,他的十五枚震天雷已经用完了,虽然他有不少火药,但手头的火药配方不行,他必须要按自己配方制成的火药,在齐州和寿张县都没有找到原料,没想到居然在郓城县发现了。 李延庆连忙对莫俊道:“回头我给先生一张铁壳图纸及火药配方,烦请先生在城内找几个铁匠以及火药匠替我制作震天雷。” 莫俊笑道:“找铁匠很容易,我们后勤士兵中就有,但要在这种小县城内找火药匠,我估计找不到,火药工匠只有京城的火药窑子作坊才能找到。” “也罢,不用火药工匠,我找几个心腹士兵给先生,按照配方比例自己配制吧!我和王贵都曾亲自配过,应该不难,回头我把王贵找来指导一下,他有经验。” 莫俊点了点头,欣然笑道:“我先去收集一些生铁,争取今天就开始着手配制火药。” ....... 宋江是在次日下午才得知李延庆攻下了郓城县的消息,这个消息对于宋江而言,无疑是五雷轰顶一般。 梁山的安危他其实并不太放在心上,那里是晁盖的辉煌,在某种程度上,宋江还恨不得一把火烧了梁山,彻底将晁盖和梁山军割裂,但郓城县就不一样了,那是他的根基,他的老父亲还住在县城内。 整整一个下午,宋江都将自己独自关在大帐内,不准任何人来打扰,入夜,吴用来到了宋江的大帐前,他看了看帐内低声问道:“将军还不肯见人吗?” 亲兵摇摇头,“将军谁也不见。” 吴用觉得有些好笑,既然郓城县那么重要,那为何只派三千人驻守?而且还下了梁山烽火必救的严令,这不就给敌军实施调虎离山之计创造条件了吗? 当然,吴用心里也明白,他们大军盯住了官军主力,理所当然认为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怎奈李延庆在郓州神出鬼没,力量越来越强大,已经到了他们无法忽略的地步,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对李延庆轻敌,才导致郓城县失守这样的重大事件出现? 这时,大帐内传来宋江的声音,“是军师吗?” “正是属下!” 大帐内传来一声叹息,“进来吧!” 吴用掀帘走进了大帐,帐内一片漆黑,好一会儿,吴用的眼睛才适应了帐内的黑暗,只见宋江披头散发,背朝外盘腿坐在地上,吴用连忙上前躬身行一礼,“参见将军!” 半晌,宋江没有说话,吴用低声劝道:“以太公的身份,我觉得他不会有事,将军不必太担心了。” 宋江摇了摇头,“我知道父亲不会有事,他有很高的利用价值,李延庆甚至还会专门照顾他,让我烦心不是父亲。” “那将军是......” 宋江苦笑一声,“我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了种师道的战略意图,他根本就没有和我作战的打算,他用主力拖住我们,然后由李延庆在郓州不断出击,将郓州扰得天翻地覆,如果我不肯回军,种师道就不断给李延庆增兵,直到梁山军老巢皆失,军心崩溃,种师道才会出击和我决一死战,现在我们已经落入他的陷阱,你说我该怎么办?” 吴用点了点头道:“这其实也是我要劝说将军,种师道最大的弱点就是兵力不足,他大营内恐怕只有两万多军队,现在我们的优势就是兵力要多于他,我认为我们应该扬长避短,发挥优势。” “怎么发挥优势?” 吴用沉吟片刻道:“卑职建议出动出击!” 宋江沉默片刻道:“可是我觉得撤军回郓州才是明智之举。” 就在这时,有士兵在帐外急报,“启禀将军,大营三里外发现敌情!” 这个消息顿时让宋江大吃一惊,腾地站了起来。 “立刻令所有军队进入阵地,给我把火砲架起来!”宋江急得大喊。 ------ 【求月票、推荐票!】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主动出击 就在李延庆用计夺取郓城县的同时,济州的局势也因为朝廷运输船队的到来而发生了转折,朝廷运输船队给官军带来三百架投石机,尽管这种投石机的威力并不强大,不足以击毁城墙,但它是为震天雷而专门研制,它的到来便给官军带来了突袭梁山军大营的契机。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李延庆夺取了郓城县,种师道觉得出击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夜幕初降,种师道大军分兵两路,种师道亲率一万官军绕过了巨野县,迅速向宋江大营方向推进,这实际上是一次突袭,巨野县距离梁山军主军营约二十里,而卢俊义在任城县的军营却距离宋江主军营约五十里。 虽然表面上巨野县和梁山军主军营互为犄角,但种师道吃定巨野县的军队不敢轻易派兵出城来援助,而任城县军营距离主大营的距离太远,五十里路程赶过来至少要半天时间。 在队伍前面是先锋索超率领的三千步兵,他们赶着五十辆双牛大车,装载着五十架投石机前行,随后是四千弩军,这是应对梁山军杀出大寨后的第一轮冲击。 在弓弩军后面便是三千重甲步兵,这是种师道挑选精锐组成的一支劲旅,擅长短兵激战,另外还有一万长矛步兵在老将宗泽的率领伺机出击,他们将是攻击敌军大营的主力,同时也会伏击巨野县的援军。 张叔夜则率五千军队坚守大营,防止被敌军反其道偷营。 在距离梁山军大营约三百步左右时,官军停止了前进,这里的旷野宽达十余里,正是两军交战的最佳位置,随着索超一声令下,士兵纷纷动手将投石机抬下大车,五十架长杆式投石机迅速出现在三百步外的高地上。 就在官军渐渐靠近梁山军大营之时,梁山军也正在积极准备防御,宋江和吴用一起出现在营墙之上,此时宋江很担心巨野县的情况,他害怕林冲一时头脑发热率军赶来支援大营,那样一来巨野县城池空虚,正好成全了敌军。 宋江已经派人去通知林冲按兵不动,按理,应该有消息送回来了,但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这让宋江极为担心,难道巨野县那边出事了吗?还是自己的送信兵被敌军拦截了? 宋江心事重重,愁肠难解,但今天的当值大将董平和李逵却没有想那么远,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前方的官军身上,观察良久,董平跑回来问吴用道:“探子说敌军只有一万人进攻,但他们却选择了夜间出击,军师觉得种师道会另有诡计吗?” 吴用轻轻叹了口气,“坦率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原以为种师道会按兵不动,现在他们却出动出击,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想种师道一向老谋深算,他如果没有把握,应该不会在夜间进攻,他必然是有所倚凭,我们千万不能大意。” “难道是围城打援?” 宋江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官军只有一万军队,凭这点军队攻不下自己大营,那么其他的军队呢?宋江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军师,如果我没有猜错,另一万军队一定埋伏在巨野县城外,就等林冲率军出城援助大营。” 不仅宋江,几乎所有将领对种师道的各种谋略都极为害怕,这两天很多大将都纷纷要求撤军回郓州,死守须城县,以不变应万变。 这时,大将李逵却不管对方是否有什么计谋,他咬牙发狠道:“不管是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在我们的霹雳火炮前,一切都化为齑粉。” 李逵飞奔跑上前大喊一声,“霹雳炮准备!” 这是梁山军第一次使用火器,他们的火器是霹雳火砲,由火砲将外形如椰子似的薄壳霹雳炮发射出去。 霹雳炮是震天雷的初级版本,不仅个头很小,而且皮很薄,一般都是木壳,这也是火药的爆炸烈度不够,无法炸开铁壳,冲击波也不强大,所以一般都混合了铁钉、淬毒铁片或者石灰,这种霹雳炮的杀伤力很弱,往往只起到惊扰敌军的作用。 三十架火砲吱吱嘎嘎拉开了,梁山军士兵将五斤重的霹雳炮放进发射兜中,这时,李逵的目光投向了大门旁的眺望塔,四丈高的眺望塔上如果有火光亮起,那就意味着敌军进入了射程之内,李逵就等待着这一刻。 就在这时,眺望塔上燃亮了火把。 ......... 种师道立马在弩兵之后,远远注视着黑黝黝的梁山军大营,尽管月色黯淡,但依然能隐隐看见矗立在大门两边的两座眺望高塔,以及高塔上闪烁的火光。 今天是官军主力进攻梁山军的第一战,这一战对他至关重要,关系到数万将士的士气和后续战略计划,他并不打算直接攻下梁山军大营,但他要给宋江以及梁山军将士施以强大的压力,配合李延庆夺取郓城产生的影响,最终迫使宋江北撤。 如果没有朝廷送来的震天雷和新式投石机,他也只能用强攻的手段,不计代价攻打梁山军大营,而现在有了震天雷和新型投石机,他的损失至少将减少到最低,甚至没有损失,此刻,他对今晚的战役充满了期待。 这时,索超奔了上来,抱拳行礼道:“启禀老将军,投石机都已装备完毕,确认无误,随时可以击发!” 种师道又看了看远处黑黝黝的梁山军大寨,点了点头,下达了命令,“先发射火油!” 五十架小型投石机吱吱嘎嘎拉开了,所有的抛竿都拉成了弓形,投兜中放置着装在陶罐中的火油,这还是种师道得到李延庆的启发,改用薄皮陶罐来装火油,一只装满火油的陶罐重四十斤,和震天雷一样,他并不急于使用震天雷,而是先用火油来制造声势。 就在这时,梁山军中的火炮轰然发动了,三十枚霹雳炮腾空而起,形成一排黑点,呼啸着砸向官军阵地。 霹雳炮轰然落地,随即爆炸了,声如雷鸣,气势骇人,白烟弥漫,尽管霹雳炮只射到两百步外,但火砲内的铁钉和铁片四下迸射,如疾雨般向官军士兵扑面射来。 “举盾牌防御!” 索超大喊一声,士兵们纷纷举起盾牌防御,但还是不少士兵动作稍慢,被铁钉击中,发出一片惨叫声。 种师道铁青着脸令道:“不要理睬对方,立刻发射!” “发射!” 索超大声喝令,士兵们用火把点燃了陶罐,陶罐虽然用泥封了口,但由于陶罐外面也涂满了火油,顿时整个陶罐便迅速燃烧起来。 五十根长杆抛出,五十团蓝色火焰熊熊燃烧,蓦地发射出去,只见空中火光点点,向梁山军大营飞射而去,火油的优势立刻显示出来,它在空中不会熄灭,也不会轻易从泥封口的细颈陶罐中泼洒出来,它们在空中翻滚,直扑向梁山军大营。 “官军火攻!” 梁山军士兵纷纷大喊起来,宋江和吴用也看见了漫天的火点,他们顿时大吃一惊,官军竟然能从四百步外投射出火罐,但不等他细想,火罐已经到了头顶,几十名亲卫纷纷冲上前举盾抵抗,保护住江和吴用。 只听一片噼噼啪啪的声响,陶罐纷纷落地,这种陶罐是专门为火攻制作,陶壁薄如纸,轻轻一敲便碎,连同燃烧的陶罐碎片,四处飞溅,一只火罐会溅出数十、甚至上百只火团。 它们击中了营墙、投石机、眺望塔和士兵群,梁山军大营内顿时四面起火。 董平急得大喊:“快快灭火!” 梁山军虽然从不使用火油,但并不代表他们不会灭火,他们几次大败朝廷官兵,早已学会了应对各种火器以及的火油的办法。 梁山军知道不能用水来灭火油,而是必须用泥沙才能灭火,梁山军大营内特地准备了大量的灭火泥沙,只见无数士兵将一筐筐泥沙倾倒在燃烧的火油上,并用脚乱踩灭火。 但这只是将落到地面的火油灭了,而砸中火砲和营寨外墙上的火势却无法灭掉,这时,第二批火罐再次呼啸而至,陶罐碎裂,无数火点飞溅,火借风势,几架火砲被烈火吞没了,营墙上也燃起了熊熊大火,浓烟弥漫,很多梁山军士兵也被燃烧的火油沾上,恐惧得大喊大叫,亡命奔逃,或在地上打滚。 这时,宋江和吴用四周已是一片火海,几名亲兵立足不稳,惨叫着摔入火中,宋江惊得手足无措,李逵眼睛都红了,推开众人冲上营墙大喊,“大哥,这边太危险,俺来背你下去!” 第四百二十七章 夜袭敌营 宋江被李逵背出了火场,吴用也跟在他们身后,或许是对方的火攻给宋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他离开战场之时,还忍不住回头对董平下令道:“换用火球回击对方!” 在一片火光中,梁山军也不再使用霹雳炮,而是改用巨大的火球,用浸油火布裹成的大球,梁山军士兵点燃了火球,二十余架大型火砲一齐发射,只见二十余只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向敌军方向砸去。 火球只射出两百步远,当一只只巨大的火球落地后,又高高弹起,继续向前飞出百余步,砸向人员密集的官军,士兵发一声喊,纷纷趴在地上,尽管如此,巨大的火球还是砸翻了几架投石机,近百名士兵受伤,官军队伍中出现了一阵阵小小的骚乱。 种师道却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已经开始熊熊燃烧的梁山军营墙和数架巨型火砲,冷冷下令道:“弩军结盾阵保护投石机,改用震天雷射击!” 两千弩军在大将何灌的率领下冲到了投石机前,他们用大盾结成盾墙,保护投石机,与此同时,梁山军的又一轮进攻开始了,巨大的火球呼啸着飞来,砸在盾墙上,越过了投石机阵地,弹向更远的弩军,每一只巨火球飞来,都会引起官军的一阵骚乱。 官军的火油被梁山军士兵用泥土有效进行地掩埋灭火,而梁山军的火球反击也能发挥出一些效果。 但随着官军正式使用震天雷,局势便骤然改变了。 第一批十五枚黑黝黝的震天雷射入了梁山军大营,其中三枚哑弹,十二枚震天雷接二连三爆炸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彻百里之外。 火光迸射,浓烟弥漫,上千梁山军士兵被当场炸死,两座眺望塔在爆炸声中轰然倒下,二十几架火砲被炸得粉碎,一段五十余丈长的营墙被炸倒塌,营墙百步范围内一片狼藉,没有一个活着的人。 数百步外,梁山军大营中的帐篷因为防火的缘故都已收拾干净,数万将军都被震天雷的爆炸声惊得魂飞魄散,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宋江也不例外。 良久,宋江慢慢站起身,目瞪口呆地望着被炸得粉碎的火砲以及坍塌的营墙,他终于反应过来,一旦梁山军大营的防御被破坏,就是种师道大举进攻之时。 宋江长长叹了口气,回头对董平道:“董将军,集结兵力和敌军血战吧!他们很快就要进攻了。” 董平点点头,“将军请去后营,这边我来指挥,就算种师道亲自杀进来,我也要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回头喝令道:“速送将军去后营!” 宋江和吴用以及另外十几文官被送去了后营,三万梁山军在董平、呼延灼、鲁智深、孙立等大将的率领下开始迅速集结,前面是五千弩兵,排列成五排,后面则是数万长枪兵。 此时营墙已被炸开百余丈的缺口,无法在营墙上防御,只能等营墙倒塌,敌军冲进大营后,再用强大的箭阵阻击对方。 随着一条摇摇欲坠的营墙轰然倒下,梁山军最后的防御线也为之消失,种师道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随即令道:“全军撤回大营!” 投石机纷纷被装上牛车开始跟随大军向南撤离了,不多时,官军便已消失远去,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梁山军大营以及惊魂未定的数万士兵。 ...... 深谙用兵之道的老将种师道无疑成功地运用惊兵之计,第二天,被震天雷吓破胆的宋江便做出了决定,放弃济州,全军撤回须城县,包括巨野县七千林冲率领的士兵以及任城县的三万卢俊义军队。 当天下午,林冲便放弃了巨野县城,率七千军队跟随宋江向北撤离,与此同时,宋江的撤军命令也送到了任城县梁山军大营。 得到消息的种师道一改平时稳重谨慎的作风,他立刻修书一封,急派人以八百里紧急军报的速度赶往郓城送给李延庆。 同时,种师道令宗泽率五千军进占巨野县,把后勤重地改为巨野县,他则亲率两万精锐大军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向任城县扑去。 .......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虽然送信士兵将震天雷的威力描绘得十分恐怕,但没有亲眼目睹的卢俊义却不太相信会有威力如此大的火器。 尤其让卢俊义不满地是,一种新式火器便将宋江吓得放弃了济州,退守郓州,简直让天下英雄耻笑。 虽然卢俊义心中对宋江极为不满,但他还是在一天后便拔营北撤了,当天夜里,卢俊义大军临时驻扎在孙家镇南面的一片旷野里。 大帐内灯火通用,扈诚劝卢俊义道:“我估计震天雷也只是一个借口,真正原因还是郓州吃紧,宋江很难维持两线作战,只能选择撤军保郓州了。” 卢俊义眉头一皱道:“李延庆还是个二十岁不到的毛头小子,他真有这么厉害?” 扈诚苦笑一声,“他从小就与众不同,落一次井使他如神灵附体,变化之大,恐怕除了他父亲李大器外,就只有我最清楚了,那时我就感到这小子长大后将非同寻常,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率军参与围剿梁山军,说起来恐怕和王英的汤阴屠城有很大的关系,否则他一定会回避,我很了解他,他就是那种恩怨极为分明之人。” 卢俊义哼了一声,“宋江任人为亲,是非不分,王英强行夺取柴进的军权,这么严重的事情他居然默许了,还派吴用警告柴进,这样的人做梁山众豪杰的首领,梁山军能成什么大事?” 就在这时,远处居然传来一片惨叫声,大营内顿时骚乱起来,卢俊义和扈诚面面相觑,卢俊义暗叫一声不好,抽出宝剑冲出大帐,只见大营南面一片火光,喊杀声震天,士兵们狼奔豕突,乱成一团。 这时,一名军士跌跌撞撞奔来大喊:“不好了,敌军攻破大营,杀进来了!” 卢俊义惊得头皮发炸,他被敌军偷营了,扈诚却经验丰富,立刻大喊道:“将军,南营已经不保,速带北营弟兄撤退,否则我们会全军覆灭!” 卢俊义顿时醒悟,立刻翻身上马,在亲兵的簇拥下,向北营疾奔而去,远远听他大喊:“速跟我撤退!” 扈诚却不放心女儿,他翻身上马,猛抽一鞭战马,向女儿扈青儿所在的西营疾奔而去....... 种师道率领两万大军就在半路等候卢俊义的军队,当卢俊义夜间宿营时,种师道率领两万大军夜袭梁山军的南大营得手。 此时,种师道的军队已经杀进了军营内,他们四处放火,分兵追杀四散奔逃的敌军,卢俊义的军队没有准备,在两万大军的强势进攻下全军溃败了。 士兵们丢盔弃甲,没命地向北面奔逃,官军一路追赶,杀得敌军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投降者不计其数。 一直追出三十余里,种师道才下令收兵,这一战,卢俊义军队损失极其惨重,粮食辎重全部被敌军缴获,三万大军被斩首七千余人,投降者万余人。 天亮后卢俊义只收集到了五千余败兵,想到三万大军一夜间便崩溃了,令卢俊义羞愤万分,欲拔剑自刎,燕青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义父大喊道:“义父常说,汉高祖屡败于项羽,唯垓下一战成功,义父却为何要苛求自己?” 众亲兵也一拥上前夺取卢俊义的剑,这时,一队千余人的惶惶奔来,正是扈诚和女儿扈青儿,两人盔甲上都染红鲜血,显得十分狼狈。 扈诚见到卢俊义,连忙道:“我只收集到一千三百余人,大量济州士兵要么投降,要么趁机逃亡回家了,副帅不必再等候了,后面已经没有败兵!” 卢俊义长叹一声,只得与扈诚合兵一处,惶惶然向郓州撤去。 第四百二十八章 吞并部曲 卢俊义是从郓州东面北上,距离宋江军队北上的西线约六十余里,而宋江和巨野县林冲军队汇合后,沿着梁山泊的东岸北上。 这一次宋江大军北上充分吸取了柴进军队被伏击的教训,派出至少数百名探子分为十余队在官道两侧三里内搜索,同时留下士兵站岗,防止敌军钻空子。 另外,四万大军北上的速度并不快,放弃奔跑,尽量以步行北上,这样的好处是压缩了队伍的长度,将原本至少十余长的队伍压缩到只有五里,使军队在遇到袭击时能迅速集结反击。 队伍的行军速度很慢,走了一天一夜才进入郓州进境内,中午时分,队伍在一片旷野里休息,此时正是麦子青黄不接之时,宋江命令军队不准践踏麦田,看样子,今年夏粮的收成会很不错。 郓州和济州是京东西路的产粮重地,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只要收成不错,能就养活梁山十万大军,现在济州已被迫放弃,宋江只能指望郓州的产粮了。 林冲找了个机会靠近宋江,低声道:“我之前接到士兵禀报,说就在我们北撤没多久,种师道的大军便向东杀去了,我很担心他们目标会是卢副帅!” 宋江叹了口气,“我也很担心啊!所以我在北撤前,派人赶去给卢副帅送信,要求他立刻和我们同步北上,昨天晚上,我又派了士兵赶去查看情况,现在还没有回应,到晚上就应该有消息了。” 宋江的话说得滴水不漏,他该做的都做了,已经仁至义尽,让林冲无言以对。 半晌,林冲又道:“我想率本部七千军队赶去接应卢副帅,望大哥同意!” 宋江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林冲这七千人可是梁山军的精锐,怎么能交给卢俊义? 这时,吴用在一旁笑道:“林将军的心情能理解,不过七千军队的目标太大了,如果林将军一定要去,我建议带两千军队前往。” 宋江的眼睛眯了起来,不愧是自己的心腹,吴用这番话说得恰到好处。 他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最终勉强点头,“如果只带两千人,我也可以答应。” 林冲一心想去接应卢俊义,但宋江只准他带两千人前往,他的另外五千人就会有被宋江吞并的危险了,不过他可以将军队交给自己的两个副将:邹渊和邹润兄弟,谅宋江不敢做得太过分。 他当即抱拳道:“那就一言为定,卑职率两千军队前去接应卢副帅,其余交给邹氏兄弟,还烦请大哥多多照应。” “放心去吧!” 林冲匆匆赶回本部,宋江和吴用意味深长地对望一眼,林冲既然主动把五千军队交给自己,他焉能不受? 就在林冲率军刚走,宋江便让人把邹氏兄弟找来,温和地对二人道:“我很担心李延庆会大举进攻须城,王英守城能力很弱,听说两位将军擅长守城,我想请两位兄弟先走一步赶去须城,协助王英守城,两位将军意下如何?” 邹氏兄弟对望一眼,邹渊躬身道:“我们这就带兵前往须城!” 宋江摇了摇头,“须城的兵力已经足够,你们不要带兵,带几个随从便可,这样骑马北上会更快一点。” 邹氏兄弟愣住了,半晌邹渊道:“可是....林将军刚刚把军队托付给我们。” “没关系,我暂时帮他带兵也无妨,等他回来,我再把军队交给他。” 邹氏兄弟还在犹豫,李逵在他们身后怒道:“哥哥是梁山之主,军令如山,难道他说话对你们就像放屁一样吗?” 宋江脸一沉,怒斥李逵道:“莽汉不得无礼!” 他又笑着对邹氏兄弟道:“难道你们还信不过我吗?” 他脸上堆笑,但眼睛里却阴冷透出一丝杀机,邹氏兄弟无奈,只得躬身道:“卑职遵令!” “很好,你们现在就出发,你们的马匹和随从我都派人取来了。” 宋江压根就不给他们再回军队的机会,逼迫兄弟二人骑马北上了,逼走了邹氏兄弟,宋江立刻对戴宗和李逵道:“你们去接收林冲的五千军队,谁敢不服,立斩!” “遵令!” 戴宗和李逵带人匆匆去了,宋江和吴用对望一眼,两人一起仰头大笑起来。 ......... 梁山军队从晁盖时代起就实行部曲制,每个都统领都有自己的军队,这也里梁山军最早是由十八路梁山乱匪合并聚集起来的历史渊源决定的,尽管宋江这几年极力推行改革,但效果并不好,大家都不愿放弃自己的核心军队,宋江也只能妥协。 所以须城在发生主将之争的矛盾时,宋江密令王英夺权,而不是直接命令柴进三人将军队交给王英,原因就在这里,那八千军队是柴进三人自己的部曲,宋江无权剥夺。 柴进三人赶回来告状后,宋江又装聋作哑,不肯替三人主持公道,他当然不可能再把军队还给三人。 这次又趁林冲要救援卢俊义的机会,再一次吞并了林冲的五千精锐之军。 以前聚义事业顺利,大家都有自己的地盘,可以吃肉喝酒,皆大欢喜,现在聚义的事业受挫,大家只能在一个锅里吃肉,你多一口就意味着他少一口,矛盾就开始出现了,不过梁山军之间的矛盾现在也只是刚刚才开始。 林冲担心卢俊义有失,率领两千士兵一路向东疾奔,只奔出十余里,两边树林内忽然传来号角声,林冲大吃一惊,急令士兵集结,做好作战准备。 就在这时,一支黑黝黝的箭不紧不慢射来,林冲急忙举盾相迎,只听‘砰!’的一声,这支箭射进了他的盾牌,力量颇大,林冲这才发现竟然是一支铁箭。 ‘铜弓铁箭!’林冲忽然知道对方是谁了。 只见两边山林内出来大群骑兵,两边各有千人,左边为首大将手执铜弓,正是李延庆。 李延庆是接到种师道的八百里加急快信才率两千骑兵连夜赶来,正好遇到了率军去接应卢俊义的林冲。 李延庆催马上前,高声道:“林师兄这是何往?” 林冲头皮一阵发麻,对方是两千骑兵,自己是两千步兵,又是被夹攻状态,若对方下令进攻,自己两千军必然会全军覆没。 不过对方既然称自己师兄,或许他们还有一线希望。 林冲早就知道师父周侗晚年在汤阴收了几个关门弟子,师父还把自己的赖以成名的铜弓铁箭传给了李延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声名远扬的小师弟,他上前勉强抱拳笑道:“多谢小师弟箭下留情,既然我们师兄弟不愿兵戎相见,何不放我过去?” 李延庆笑了笑道:“师兄是去接应卢俊义吧!不过只有两千人,接应到了又能如何?也改变不了大局,不如赶紧回去,或许还能及时阻止宋江谋取师兄的五千军队。” 林冲暗暗吃惊,李延庆居然知道自己有七千部曲,他们的情报竟然如此精准,难怪梁山军处处被动了。 林冲派一名手下上去把铁箭还给李延庆,他叹了口气,“虽然两千军队无事无补,但兄弟之间应以义气为重,我岂能不去?” 李延庆凝视他片刻,便喝令左右,“全军退回树林!” ‘呜——’ 低沉号角声吹响,两千骑兵又缓缓退回了树林,这就是放林冲军队一条生路了。 林冲大喜,急令道:“继续加速前进!” 两千军队迈开双腿,加快速度奔跑,很快便渐渐远去了。 李延庆望着林冲军队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他这次南下的任务并不是歼灭敌军有生力量,而是摧毁宋江军队的粮食辎重。 这时,王贵率领一队骑兵飞奔而来,急声禀报道:“启禀都指挥使,我们没有发现敌军有后勤粮草辎重,他们队伍中什么都没有?” 李延庆一怔,怎么可能没有粮草辎重?他略一沉吟,忽然醒悟过来,暗暗叫了一声:‘不好!’ 李延庆当即下令,“大军立刻北上!” 他率领两千骑兵向北方疾奔而去,李延庆明白过来,宋江大军的粮草辎重一定是从水路运走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紧急拦截 梁山军的粮草辎重确实是从水路运走了,这倒并不是为了刻意避开敌军拦截,而是梁山军没有足够的牲畜大车来运输粮草辎重,所以他们才驻兵在梁山泊湖畔,随时可以走水路运输辎重。 李延庆之前率军伏击柴进率领的两万军队时,当时梁山军是有粮草辎重大车,这便给李延庆造成了一个思维错觉,认为这次北撤也有粮草辎重队伍。 当李延庆意识到自己判断失误后,他立刻率领军队火速向北疾赶,他一定要赶在粮草辎重运入须城县之前彻底摧毁这批后勤辎重物资。 骑兵沿着小道一路向北疾奔,当天晚上便赶到了梁山泊进入济水的河口处,一般船队就是在这处河口进入济水,沿着济水一路北上,最后可以进入渤海。 而须城县就在河口以北四十里外,几个月前,李延庆曾经坐船经过这里,这里原本有一处梁山军的哨卡,现在哨卡还在,但早已没有人影。 李延庆让军队在距离河口数百步外的树林内休息吃饭,他望着空荡荡的河口,眉头皱成一团,从时间上计算,船队应该已经抵达这里了,但现在他们却没有看见任何踪迹。 这时,牛皋走上前低声道:“粮草辎重会不会是送去了梁山?” 虽然有这个可能,但直觉告诉李延庆,船队还是会去须城,否则须城的粮食将不够军队食用。 “先等一等王贵的消息再说吧!” 王贵带着一队骑兵赶往须城县码头,船队无法直接驶入须城县,必须要在须城县十里外的码头卸货,然后用大车转运进须城县,这最快也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只要须城码头没有动静,那么就可以断定船队还在梁山泊内。 半个时辰后,王贵率领骑兵从须城回来了,王贵上前抱拳道:“启禀都指挥使,须城县码头以及沿途均未发现敌军的船队和粮草辎重。” 李延庆点点头,那么现在就有两个可能了,要么是船队还没有到河口,要么就是牛皋的猜测,船队去了梁山........ 又过了半个时辰,在河口监视的士兵终于发现一支船队从梁山泊内向济水驶来,它们张着船帆,凭借风力顺流而行,梁山泊内的湖面上风力很大,可以用风作为动力,李延庆立刻下令军队隐蔽,以免被敌军发现。 夜色的月色格外皎洁,将整个大地铺上了一层银色,数百步外,李延庆清晰地看见一支由一百二十艘平底拖船组成的船队驶入了济水,拖船的吃水线很深,意味着船队上满载着各种物资。 内河上的船只有几种,一种是双橹大船,船头和船尾各有一根长橹,每根橹由八名船员划动,一艘船则需要十六名船员划橹,这种船在清明上河图上清晰可见,其实就是以人为动力,一般用作客船,用作货船的成本太高。 还有一种是三桅大船,靠风吹船帆航行,这种船主要在在黄河或者长江上航行,水面宽阔,风力强劲,适合用船帆,在小河航行也可以接受拉纤。 再有一种就是什么都没有的拖船,完全靠人力拉纤,这种船只一般都是结成船队航行,摊薄每艘船的拉纤成本。 梁山军的拖船其实是第三种,不过他们为了方便在梁山泊内航行,特地又加了桅杆,显得有点不伦不类,每艘船可运载五百石的货物。 进入济水后,受陆地影响,河面的风力锐减,船队已无法靠风力航行了,只能靠纤夫拉纤,船上的护卫士兵纷纷上岸,临时充当纤夫,拉拽着船队继续向北航行。 这时,王贵低声对李延庆道:“这些物资烧掉了有点可惜,不如把它们沉入济水中,将来可以再捞起来用!” 李延庆又仔细看了看船队,似乎粮草和其他兵甲物资是分开运输的,他便点点头,“粮草烧掉,其他物资可沉入水中!” 王贵大喜,他就知道老李没那么迂腐,待船队走远,李延庆一挥手,士兵们便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在距离须城县还有二十余里时,骑兵骤然出现河边,他们兵分两路,王贵率领三百骑兵向充当纤夫的士兵杀去,其余一千七百骑兵一起向船内放箭。 拉纤的士兵被突然杀至的骑兵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无处可逃,纷纷跪地求饶,王贵没有让骑兵杀他们,而是喝令他们将船只拉到岸边,这时,骑兵们箭如雨发,船上船夫纷纷中箭,侥幸没有被射中也各自跳水逃命。 船队很快被拖到岸边,牛皋率领五百士兵跳上船去搜查船只,不多时,牛皋回来禀报,“前五十艘船是各种兵甲物资,后面船只全部都是粮食。” 李延庆当即下令将船队分开,后面船队泼上火油,开始放火烧船,前面船只则由数十名水性很好的士兵推到河中央,凿通了船底,将五十艘船全部沉入了济水河底。 河面上烈火熊熊燃烧,就俨如一条火龙浮游在水面上,李延庆默默注视着一艘艘拖船被烧穿船底后沉入水中,足足烧了半个时辰,随着最后一艘船被烧毁沉入水中,河面上的最后一抹火光消失了。 “去东阿县!” 骑兵们已经遣散了三百拉纤士兵,他们纷纷调转马头,跟随李延庆向东北方向奔去,目标东阿县,那里也有梁山军储存的三千石粮食。 ......... 种师道步步为营,赶在夏粮成熟前,一步步将梁山军逼回了郓州。 三天后,宋江三万大军开进须城县,又过了不到半天,卢俊义率领七千军队也赶到了须城县。 这时,种师道率领的两万大军也杀到须城县,并与李延庆的军队汇合。 “卑职向大帅交令!” 李延庆向种师道深深行一礼,交回了令箭。 种师道重重拍了拍李延庆的肩膀,由衷赞道:“不愧是我的左膀右臂,西夏之战你略有稚嫩,而这一次,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多谢大帅赞誉,卑职....离大帅的睿智还差得远。” 李延庆是由衷之言,他也不久才渐渐明白种师道灭梁山的策略,什么叫做不战屈人之兵,利用粮食的压力最终逼迫宋江投降,如果说自己在河北是临时想到的粮食武器,那种师道是早就谋划好了。 以须城县的有限粮食,如何能承受宋江五万大军的消耗,最多一个月,梁山军的粮食就要断绝,偏偏城内一大半的民众都是梁山军家眷,宋江将面临的粮食压力可想而知。 李延庆又建议道:“为了防止梁山军出城抢粮,我们必须坚壁清野,卑职建议将须城县周围二十里内的麦田全部摧毁,百姓悉数迁走,不给梁山军任何机会。” 种师道点点头,李延庆的建议正合他意,他便回头对宗泽道:“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 宗泽连忙施礼,“卑职立刻着手!” 种师道这才将李延庆请入大帐,只见大帐内堆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箱笼,帅案上也堆满了文书,“随便坐吧!还没有来得及整理。”种师道笑了笑道。javascript: 李延庆拉一张椅子坐下,种师道也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这时,亲兵进来给他们上了茶,种师道笑道:“前几天太子殿下派人前来慰问军队,鼓励我们利用这一战彻底歼灭梁山军,不要留后患,太子殿下才是主帅,既然主帅有令,我们当然应该遵从,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如何才能全歼梁山军?”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关键在梁山,只要摧毁了梁山,梁山军便失去了凝聚力,宋江和卢俊义两大派系必然会发生内讧,卢俊义很有可能会立刻须城,我们不妨先放他离去,然后在异地将卢俊义军队全歼,没有了卢俊义的掣肘,宋江投降的可能性就大了。” 种师道大喜,又连忙道:“如何攻克梁山呢?” 这个问题李延庆想过不止一次了,他微微笑道:“我们首先必须要有一支水军,当卑职率军攻打梁山时,梁山水军的主力就会上山救援,这时,我们出动水军趁机将梁山水军的老巢一网打尽,然后利用震天雷攻下响箭城,梁山就大势已去。” 种师道沉吟一下道:“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不过调动朝廷水军需要天子的批准,恐怕这需要时间啊!” “我们正好围城也需要时间,大帅何不尽快上书天子?” 种师道点点头,“好吧!我今晚就上书。” ...... 【求月票和推荐票!】 第四百三十章 祸起萧墙 入夜,东宫浅水桥,一个大胖子正摇摇晃晃从桥的另一端走来,胖子正是郑偏妃的兄弟郑荣泰,他这几个月屡屡进出东宫,名义上是探望长姊,实际上是替太子赵桓与外界联系,今晚,他刚面见了太子,正要离开东宫回府。 走过了浅水桥,忽然出两边冲出十几个黑影,将郑荣泰按倒在地,有人尖声大喊:“抓住这个淫贼了!” “你们干什么?我是郑偏妃的兄弟,不是什么淫贼,你们快放开我!”郑荣泰气得大喊。 这时,周围火光四起,郑荣泰这才发现抓住他之人竟是十几个内侍,其他一个是他认识的东宫外房管事冯少恩,郑荣泰连忙大喊:“冯管事,我是郑荣泰!” “哦!原来是郑衙内。” 冯少恩眯着眼淡淡道:“以郑衙内的家世和财富,就算在矾楼找个女人也是易如反掌,为何偏偏要糟蹋可怜的宫女呢?” “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糟蹋宫女了?”郑荣泰怒视这个该死的宦官头子道。 “前天晚上宫女王玉娥被人糟蹋,已经上吊自杀了,她临死前留下了一幅恶徒的画像,你自己看看吧!” 冯少恩刷地在郑荣泰面前展开一幅画像,上面画了一头河马似的大胖子,不是郑荣泰是谁? 郑荣泰眼睛瞪大了,呼呼喘着粗气道:“你们....你们是在栽赃我,我要见长姊,我要见太子!” “拖下去给我打!” 一群宦官将郑荣泰拖下去乱打,郑荣泰被打得如杀猪般的惨叫,这时,从他发髻里掉出一卷纸,有宦官捡到了,连忙递给冯少恩,冯少恩打开纸卷看了一遍,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要的就是这封密信。 冯少恩喝令道:“把他赶出东宫去,不准他再进东宫一步!” 郑荣泰被一群宦官架着,直接扔出了东华门,在东华门外等候郑荣泰的随从们吓了一跳,见他们的衙内被打皮开肉绽,浑身伤痕累累,脸肿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众人又惊又怒,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连忙将郑荣泰抬上牛车,急带他回去治疗。 冯少恩也没有停留,急匆匆赶到延福宫,找到了大内总管李彦,他将密信递给了李彦,献媚道:“这是小人在郑荣泰发髻找到的密信。” 李彦看了看,果然是太子赵桓的笔迹,内容竟然是赵桓给枢密院事高深的一封密信,让他务必增加种师道的兵力,李彦冷冷笑了起来,赵桓还真以为自己抓不到他的把柄吗? 李彦本身和赵桓没有太多交集,不过内库的改革上,李彦坚决反对改革,和一直呼吁内库改革的赵桓严重对立。 这个其实也不算什么,一旦赵桓做了皇帝,为自身利益也会站到内库改革的对立面去,关键是李彦的死对头梁师成支持赵桓,一旦赵桓登基为帝,梁师成有拥立之功,手握宫内大权,那时他李彦真的将死无丧身之地了。 所以当李彦发现天子有改立三子赵楷为嗣的想法后,他便有了扳倒太子之心,支持天子改立赵楷为太子,一旦赵楷登基,他李彦就有了拥立之功。 李彦想到便做到,他将心腹冯少恩安插进东宫,出任外房管事,严密监视太子赵桓的一举一动,还真被他找到了赵桓的把柄,赵桓隔三岔五便接见妻弟郑荣泰,这便让李彦生疑,他便令冯少恩栽赃郑荣泰糟蹋宫女,趁机搜他的身,结果被冯少恩找到了证据。 李彦匆匆来到天子赵佶的丹房,赵佶这些年极为迷恋炼丹之术,每月总会抽出几天时间研究炼丹之术,不过今天他没有炼丹,而是在丹房内细读道家之书。 “陛下,宫奴李彦求见!”李彦在门前跪下磕头。 “什么事?”丹房内传来赵佶不耐烦地声音。 “宫奴本不该打扰陛下清修,只是东宫发生了一件事,宫奴觉得关系重大,不敢隐瞒陛下。” ‘东宫’两个字着实有点敏感,沉默片刻,赵佶回应道:“进来吧!” 李彦连忙起身,快步走进了丹房........ 半个时辰后,梁师成匆匆赶来延福宫,此时天子赵佶已经不在丹房,而是在安德殿内书房召见他。 虽然梁师成不知出了什么事,但去宣召他的宦官告诉他,李彦进了丹房没多久,官家便怒气冲冲从丹房里出来。 这个消息让梁师成心中十分震惊,要知道官家进了丹房一般谁都不会理睬,就算军报也不关心,现在居然让李彦进了丹房,还从丹房怒气冲冲出来,由此可见,一定发生了大事。 梁师成赶到安德殿,在殿门口遇到了等候他的内侍杨球,杨球见左右无人,抓住机会在梁师成耳边说了两个字:‘太子!’ 梁师成心中顿时一沉,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一定是李彦抓到了太子的把柄,也只有太子之事才能让官家放弃丹房清修。 梁师成着实忐忑不安,快步来到安德殿天子内书房,有宦官进去替他禀报,片刻出来道:“太傅请吧!” 梁师成走进内书房,第一眼便看见了李彦,只见他垂手站在一旁,看似低眉顺眼,但眼角眉稍却透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阴毒冷笑。 而太子赵桓则跪在一旁,头低得极深,看不到表情,但能感觉得到他心中的强烈恐惧。 “微臣参见陛下!”梁师成连忙上前恭恭敬敬行礼。 赵佶负手站在窗前,铁青着脸冷冷道:“梁太傅,朕打算另立太子了。” 跪在地上的赵桓浑身一震,泪水便扑簌簌滚落下来。 梁师成吓得一激灵,扑通跪下磕头,“陛下,太子乃国之重器,另立太子会动摇国本,请陛下三思!” 赵佶将密信扔给他,“你自己看看吧!这样的逆子,朕该不该换?” 梁师成颤抖着手打开密信,他一眼便认出了太子的手迹,再看内容,竟然是要求高深再拨三万军给种帅道。 如果从字面意思理解,这个内容也无可厚非,其实就是要求增兵,关键是用密信方式,这就意味深长了,这里面就有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军队一向是敏感中的敏感,偏偏太子用不可告人的方式涉及了最敏感的事情,怎么能不让赵佶猜忌震怒。 虽然上面没有签名,可以说是别人诬告,但赵桓就跪在一旁,他显然已经承认了。 梁师成战战兢兢问道:“这....这是从哪里来的信?” 旁边李彦阴**:“这是从郑偏妃之弟身上搜出来的,他夜里从东宫出来,把信藏在发髻里,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梁师成头脑‘嗡!’的一声,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太子赵桓第一次利用妻弟郑荣泰安排,私下会见李延庆,梁师成便警告过他,这种事情不可再做,否则很容易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很显然太子没有听从自己的劝告,在尝到甜头后,又继续利用郑荣泰来传递消息,终于事发了。 梁师成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又硬着头皮道:“种师道正在平定梁山乱匪,他只有三万军队,而梁山乱匪有十余万人,而且几次大败官军,太子殿下很担心种师道兵败,会影响到他的地位,毕竟太子殿下是主帅,一旦种师道兵败,他要负主要责任,恳请陛下理解。” 赵佶哼了一声,“是吗?那为何不光明正大的提出来要求增兵?偏偏要用密信的方式,朕就不懂了。” “陛下,最初提出只需三万兵力的是种师道本人,太子殿下也极力支持,现在兵力不够了,种师道不好要求增兵,太子殿下也拉不下这个面子,所以太子殿下只能让枢密使高深来提出增兵要求,只是.....太子殿下不该用这种让人诟病的方式,哎!” 赵桓也哭了起来,“父皇,儿臣确实很担心种师道兵败,影响儿臣的名声,以至于茶饭不思,儿臣一时头脑糊涂才....才想到这个馊主意,儿臣....儿臣愿意接受父皇的严惩。” 李彦心中暗骂,这个赵桓倒是会顺杆爬,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个借口,李彦心中着急,却又不敢吭声。 梁师成却暗赞赵桓会表态,愿意接受严惩,而不是恳求父皇饶恕,这种表态明显有诚意。 赵佶铁青的脸色稍稍缓和一点,其实他也知道兵符在自己手中,枢密院是不能擅自增兵,应该是梁师成说的理由,太子想让高深出头申请增兵。 只是这种私传密信方式着实让赵佶异常憎恨,尤其涉及军权,若这次不严惩,以后不知还会闹出什么大事来。 想到这,他给李彦使个眼色,李彦只得无可奈何地退下了,在太子的事情上他还没有发言权。 这时,内书房里就只剩下赵佶父子和梁师成三人。 “你说说吧!这事朕该怎么处理?”赵佶冷冷地问梁师成道。 梁师成很清楚机会就只有一次,如果这次把握不好,恐怕太子就危险了。 他太了解天子赵佶,这件事的根源还是出在军权上,虽然赵佶不说,但太子的危险就在这里,为了保住太子,梁师成已经顾不上其他人的利益了。 “微臣建议立刻罢免高深枢密事之职,微臣推荐童贯复职,还是他出任此职最为合适。” 赵佶微微点头,这个建议倒合他的心意,但还远远不够。 “还有呢?” “微臣建议免去太子殿下剿匪主帅之职,改由童贯出任,另外免去种师道副帅之职,将种师道调回京城,另派大将担任剿匪主帅。” 梁师成非常果断,将密信中涉及的三个人全部罢免,只能这样才能平息这次太子遭遇的危机。 赵佶沉默片刻,又冷冷道:“再追加一条,郑偏妃勾结外戚,扰乱东宫秩序,贬为庶人,即刻赶出东宫!” 赵佶目光又投向太子赵桓,“这个方案你接受吗?” 这时赵桓为了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莫说种师道和郑家,就算天王老子他也顾不上了。 “儿臣完全接受!” 第四百三十一章 临阵换帅 次日一早,朝野内外爆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天子以剿梁山乱匪不力,罢免太子主帅之职,同时罢免种师道副帅之职,责令其将军权交给张叔夜暂代,即刻回京述职,另外,知枢密院事高深安排军队不力,免去其知枢密院事之职,改任刑部尚书。 仅仅过了一个时辰,几道旨意又接连发出,任命童贯为枢密院使,京西两路安抚使、判郓州军事,全权负责剿灭梁山乱匪,责令他即刻出发,前往郓州接掌军权。 一连串的旨意轰动朝野,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明眼人都知道,种师道和高深被免职是虚,太子被罢免军职才是关键,不知宫内发生了什么事情,太子的地位竟然有点不稳了。 中午时分,张邦昌和余深匆匆赶到蔡京的府邸,向蔡京报告了这个重大消息。 蔡京虽然已被罢相,但他并没有回乡,依旧住在京城,利用张邦昌、余深等心腹继续影响着大宋朝政,所以朝中有人又戏称他为野相。 书房内,蔡京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张邦昌和余深的汇报,他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这才淡淡笑道:“官家让太子出任剿匪主帅本来就是在试探他,他聪明点的话就应该不闻不问,偏偏他却那么关心军队,真把自己当主帅了。” “蔡公觉得这是官家在警告太子?” “当然是警告,罢免高深和种师道,严打太子势力,贬黜郑偏妃,切断了太子的财源,如果太子还不老实,那真的有可能换太子了。” “可重新启用童贯,会不会对我们不利?”余深有点担忧地问道。 蔡京笑了起来,“这个就不用担心了,童贯启用在我的意料之中,他不过是一阉奴,若不合意,官家怎会再用他?此童贯已非彼童贯,相信他已得到教训,会老老实实贯彻官家的意图,这一局最大的输家是梁师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王黼很快就要抛弃梁师成,转而烧李彦的香了。” 又喝了一口热茶,蔡京继续道:“种师道被撤职,恐怕梁山剿匪会生变数了,听说方腊那边很棘手,我估计官家会用宋江来示范方腊,你们要密切关注官家的意图,及时把谈判权抢到自己手上,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邦昌和余深一起躬身施礼,“下官明白了!” ......... 免去种师道副帅之职的圣旨以八百里加急快报的方式仅用一天一夜的时间便送到了郓州军营,一时间满营震惊,种师道高超的谋略和待兵如子的宽厚,使军中上上下下都对他十分敬爱,听说种帅被免,很多将士都难过得失声痛哭。 更多将士涌到中军大帐前,苦苦挽留种师道留下来,种师道却平静地接收了圣旨,并将军权转移给了张叔夜,他历经人间沧桑,怎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其实被免的是太子,自己不过是受到牵连罢了。 种师道没有时间和众人一一道别,他必须立刻返京,他简单收拾了行李,便带着十几名随从起身了,众将一直将种师道送出大营,种师道再一次嘱咐张叔夜,“梁山军军粮不继,士气已涣散,只要严守不战,最多一个月,他们就守不住城池了,那时一战便可将其击溃,只是要切记,千万不可让宋江再上梁山,否则就是放虎归山了,切记!切记!” “种公放心,叔夜一定会提醒童太尉。” 种师道出了大营,忽然看见了站在营外等候的李延庆,他招手让李延庆上来,叹口气对他道:“我上书天子要求增加水军,但始终没有回应,你继续劝说童贯,让他务必增调水军,没有水军,我们就无法攻灭梁山。” 李延庆默默点头,换童贯为主帅,恐怕就没有他的好日子过了,但李延庆也很无奈,除非他弃官不做,否则他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种师道明白李延庆的心情,又拍拍他肩膀笑道:“大丈夫为国效力,无愧于心,不要怕遇到挫折,年轻时的挫折是我们最好的良师益友。” “大帅的教诲,延庆会铭记于心。” 种师道哈哈一笑,催马走了,李延庆望着他的身影走远,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 两天后,童贯率领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开到了郓州,他上任第一件事便是重新调整军队,将他种师道的心腹一概贬黜,首当其冲便是老将宗泽,宗泽原本主管全军后勤,童贯削其职,将他贬为济州团练,而任命自己的心腹大将陈逊为后勤主将,尽夺宗泽之权。 除了宗泽,另外十几名种师道专门从河东调来的大将也一律降职,其余指挥使以上将领皆须写效忠书给他,否则一概贬黜,一时间,官军内部人心惶惶。 大营外,李延庆以巡哨为名,与几名好友会聚在一座小山岗下,汤怀问岳飞道:“我听说丁文江不肯写效忠书,从都指挥使直接降为都头,是真的吗?” 丁文江是宗泽的左膀右臂,也是岳飞的上司,岳飞默默点了点头,“他已经辞官不做了。” 这时,王贵忍不住问李延庆,“今天是交效忠书的最后一天了,你真不打算写吗?” 李延庆冷哼一声,“他又何德何能,让我向他效忠?” 牛皋有点急了,“其他指挥使都写了,连刘錡也写了,得罪了童贯,你立了这么多功劳,不是全没有了吗?” 王贵也急了,“老李,童贯以前对你不错,在汤阴县还特别拉拢你,我觉得你应该和他谈一谈,有时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岳飞在一旁却道:“你们不要劝老李了,我倒觉得老李做得对,大丈夫处世当光明磊落,趋炎附势换来的东西不要也罢!” “这可不是趋炎附势,你知道老李立了多少功劳,怎么能说没就没有了。” 李延庆一摆手止住几个人的争吵,他平静地对众人道:“我和童贯之间恩怨不是一纸效忠书就能解决,我写效忠书给他,只能是自取其辱,他想用我,就算不写效忠书,他也会重用,他若不想用我,我就算写了也是白写,我早已经看开了,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时候被贬黜也未必是坏事。” 他又对岳飞笑道:“五哥是要留下,还是要走?” 众人愕然地望着岳飞,汤怀惊讶道:“五哥,你要走吗?” 岳飞叹了口气道:“宗老将军让我跟他去济州,我已决定跟宗老将军同去。” 李延庆点点头,“这是个明智的决定。” 王贵沉默片刻,忽然道:“老李,如果你也要走,我愿意跟你走。” 李延庆笑了起来,“我还不知道呢!” 这时,远处一名骑兵疾奔而至,正是李延庆的亲卫杨光,他气喘吁吁对李延庆道:“将军,童太尉要见你,请你赶紧去帅帐!” 李延庆笑了起来,“我说的吧!效忠书对我没有意义,走吧!我们回营。” 众人都怀心事地催马向大营而去,李延庆进了大营,直接来到帅帐前,有童贯的亲兵进去替他禀报,片刻出来道:“李将军,请吧!” 李延庆走进大帐,只见童贯端坐在从前种师道的帅位上,旁边几名幕僚正忙碌地替他整理一堆效忠书。 李延庆上前行一军礼,“卑职参见太尉!” 童贯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李延庆,淡淡问道:“到目前为止,只有三个指挥使以上将领没有写效忠书,其中就有你,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写?” 李延庆沉吟一下,“卑职.....有点糊涂!” “说说看,你有什么不明白之处?” “卑职在升任军都指挥使时,已经表态过,卑职将效忠于大宋,效忠于天子,可现在太尉又要卑职改效忠对象,卑职就有点糊涂了,卑职到底该效忠谁?” 童贯的目光陡然间变得冷厉起来,半晌冷冷道:“不愧是探花,你很会说话嘛!” 李延庆瞥了一眼旁边厚厚一叠效忠书,淡淡笑道:“太尉要这么多言不由衷的效忠书有什么意义?可不要被御史抓住把柄,参太尉一本。” 童贯顿时脸色微变,他这才想起李延庆官任侍御史,可是有监察弹劾权的。 “你是在威胁我吗?” 李延庆摇了摇头,“卑职官微职小,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威胁主帅,我其实只想告诉太尉,卑职的身份比较特殊,不好随便写什么效忠书。” 童贯恶狠狠地盯了李延庆半晌,忽然喝道:“给我滚出去!” 李延庆躬身行一礼,转身便扬长而去。 童贯抽出一支令箭,犹豫了片刻,终于下令道:“传我的军令,废除玄武、朱雀两营,重建重甲骑兵营,骑兵军使由刘錡出任,原玄武营军都指挥使李延庆出任齐州防御。” 童贯多少还是有点忌惮梁师成,不敢做得过份,而是以平调的方式,将李延庆调离了主战场,打发到齐州赋闲去了。 早在西夏战场上,童贯便已认定李延庆是种师道的人,就算李延庆写一百份效忠书给自己,他也绝不会再用。 第四百三十二章 最后机会 所谓齐州防御实际上也是一个差遣官,朝廷的地方官职表上并没有这个职位,只是因为剿匪需要而临时设置,捉拿齐州乱匪,同时防止郓州乱匪窜到齐州作乱等等,事情倒是有,但童贯却不给李延庆一兵一卒,不仅如此,还将之前齐州的一千玄武营步兵和两千降兵改编的军队统统收回郓州。 不给齐州还有两千特殊的军队童贯却调动不了,那就是李延庆从相州借调来的两千乡兵,调兵龟符是在李延庆手中,童贯是京东两路安抚使,却无权过问相州的乡兵。 这一点让童贯心中颇不舒服,但他也无可奈何,只得催促李延庆尽快将乡兵送回相州。 李延庆最终没有让王贵跟随自己,虽然王贵十分重义气,但李延庆并不想耽误好友的前程,况且有刘錡罩着他和牛皋,也让李延庆放心,他一共只带了两人前往齐州,一个是他的幕僚莫俊,另一个便是一直跟随他的杨光。 去齐州的路上,杨光一直跟在后面低声嘟囔,他确实难以理解,就因为不肯效忠童贯,便从六千人的主将,一下子贬为两千乡兵的头,这个差距让他着实难以接受。 莫俊却很赞成李延庆的选择,既然李延庆被公认是种师道的人,种师道被贬黜,如果他又转而效忠童贯,将来谁还敢用他,这是不仅一种态度,更是一种站队,未必是坏事啊! 莫俊见杨光一直嘟囔个没完,便忍不住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骂道:“官人这是在以退为进,你懂不懂?他因为太子而被贬黜,将来太子登基,会亏待他吗?连这个都不懂,整天鼠目寸光地盯着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 杨光吐了下舌头,不敢吭声了,李延庆骑马在前面笑道:“先生比我看得远啊!我只是不想替童贯做事,倒没有想那么多!” 莫俊笑道:“官人不肯给他做事,其实就是一种站队。” 李延庆笑而不语,眼看灭梁山军已到最后关头,他却被迫放弃,他当然心中不舍,但童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取代了种师道,李延庆也不得不在这个关键时刻选择自己的命运。 今年已是宣和二年,再过两年童贯就将率大军伐辽,最终两次大败,将宋军精锐损失殆尽,如果自己能阻止这场战役,那么他就要旗帜宣明的反对童贯的冒进。 如果自己无力改变这段历史,那么他李延庆也要避开这次惨败,绝不能成为童贯的陪葬品。 次日中午,李延庆抵达了历城县,暂代知县赵明诚听说李延庆到来,亲自出城来迎接。 两人寒暄几句,赵明诚叹息道:“童太尉不肯用贤弟,是他无识人之明,不过也好,与其在他帐下受窝囊气,不如退一步,来齐州休养生息。” 李延庆微微笑道:“明诚兄知我也!” 这时,两名身材魁梧的将领上前见礼,“末将参见指挥使!” 李延庆不由一怔,这两人竟然是卢飞和王平两位都头,他们怎么还在这里? “你们没有随军去郓州吗?” “启禀指挥使,张团练父亲病重,他赶回相州了,便把乡兵托给了我们,童贯太尉调军队回郓州,我们不想回去,便统率乡兵留在齐州了。” 这个结果顿时让李延庆喜出望外,有卢飞和王平统率乡兵,给自己省了多少事情啊! “好!好!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结果。” 赵明诚又笑道:“请贤弟进城吧!我们准备了一杯水酒给贤弟接风!” 李延庆给他介绍了莫俊,众人便一同进了县城。 ...... 种师道之前得到了李延庆带回的详细情报,他从这些详细情报中他抽丝剥茧,最终发现了梁山军的软肋,那就是粮食问题,须城县城内的粮仓不大,最多只能储存两万石粮食,如果还要存放别的兵甲,那么两万石粮食都存放不了。 如果能提前将须城县外围的粮食都逐一摧毁,那么当梁山军队大举北退之时,就会遇到严重的粮食危机,最终将不战而败。 种师道精心策划,梁山军队最终走进了他安排好的陷阱里,此时,须城县内有五万大军,但军粮却只有一万八千石,仅够梁山军支撑一个月。 当宋江得到粮草物资在济水被伏击的消息时,他便已经意识到可能会出现粮食不足的问题了,但此时他已经没有选择余地,只能被迫进入须城县。 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天,粮食不足的矛盾渐渐暴露出来,偏偏种师道手段毒辣,将城池附近二十里范围内的麦田全部铲除,使宋江出城抢麦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宋江万般无奈,只得削减士兵每天的粮食开支,一时间,梁山将士怨声载道。 这天下午,宋江忽然接到一封京城发来的鸽信,得知朝廷临阵换将,撤掉了种师道,换成童贯为主将,这个消息顿时让宋江喜出望外。 种师道滴水不漏的老辣着实令宋江胆颤心惊,此时他被撤换,换成了一向刚愎自用的童贯,宋江顿时长长松了口气,他在绝望中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城墙上,宋江和卢俊义凝视着一夜间扩大的军营,官军很显然增兵了,这便意味着童贯极可能已经就位。 “宋公,我们粮食只能支持七天,我们必须在五天内突围。”卢俊义说话语速很慢,但每一句都重重敲打在宋江心中。 所谓突围也就是返回梁山,这是宋江最不愿意接受的退路,他好不容易才从山匪洗白为割据势力,现在又要让他退回去,他心中极为不舒服。 但宋江也知道,他们除了返回梁山外,已经没有其他退路了。 宋江微微一叹,“我知道,宜早不宜迟,趁童贯立足未稳,直接杀出去。” “最好能声东击西,佯走东门,然后从西门杀出去,我建议今晚就行动。” “今晚!” 宋江有点踌躇,“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 “正如宋公所言,我们突围是否能成功的关键就在于对方立足未稳,一旦童贯站稳脚跟,只要他继承种师道的封锁策略,我们就会不战而败了,所以我们的机会就只有这一次。” 虽然宋江和卢俊义的权力争斗极为激烈,但在突围的问题上,两人的利益却是一致。 宋江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吧!现在我就召集众将商议突围的细节。” ......... 入夜,城外忙碌了一天的将士们纷纷入睡,大营四周一片寂静,千余名巡哨士兵警惕地来回巡逻,防止城内梁山军袭营,种师道在大营外安插了营栅,尽管童贯果断换掉了包括李延庆在内的数十名忠于种师道的将领,但在驻营方面,童贯却继承了种师道谨慎。 当然,这也童贯自身谨慎的风格,他非但没有撤去营栅,反而增加了外围哨塔,新的三万军驻扎,他也修筑了营栅,增加巡逻士兵,防止梁山军偷营。 一更时分,须城县的东城门突然开启,林冲和董平率领三万士兵从东门内骤然杀出,杀向一里外的官军大营,他们立刻被外围巡哨的士兵发现。 数十火箭向天空射出,东大营警报声大作,官军在四座城门外各有一座大营,其中南、北、东三座大营各有一万官军驻扎,而西城则是防御重点,也是主营,有两万大军驻扎。 东城外喊杀声震天,此时童贯还没有入睡,他听见了喊杀声,急忙走出大帐。 “速去看,哪里发生了激战?” 不等亲兵去打听,一名士兵便急匆匆奔来禀报:“启禀太尉,数万敌军攻打东营,东大营吃紧,王将军请求太尉派人支援。” 童贯暗吃了一惊,竟然有数万人攻打东营,童贯并没有意识到梁山军是在突围,他认为梁山军是趁他立足未稳进行偷营。 尽管种师道在留给他的信中详细说明了梁山军的存粮情况,但童贯并没有意识到粮食问题是整场战役的关键,更没有意识到梁山军因为粮食不足而已经支持不下去了。 他急声令道:“令北营和南营火速前去支援。” 士兵飞奔去传令了,不多时,张叔夜闻讯,急忙赶来劝阻道:“太尉,南北军营的军队不能调走,这有可能是梁山军的声东击西,他们要突围了。” 童贯一向刚愎自用,他决定的事情连他心腹都劝不了,更何况是张叔夜,童贯呵呵一笑,“用三万大军来掩护突围,怎么可能呢?宋江不会做这种买椟还珠之事,张司马多虑了,这必然是宋江趁我立足未稳前来偷营,想给我迎头一棒,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他的棒子硬,还是我的头硬。” “种帅曾经说过,梁山军粮食不足,坚持不了一个月......” 童贯这个时候最恨就是听到‘种师道’三个,他清洗了这么多种师道的人,自己面前居然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童贯便冷冷道:“军令如山,如果张司马觉得我的军令可以不用遵行,那我可以送张司马进京去继续追随种师道。” 说完,童贯转身便离去了,不再理睬张叔夜,张叔夜恨得直跺脚,心中大骂,‘阉党误国也!’ ....... 南城门内,宋江全身盔甲,手中宝剑,他身后跟着数十名梁山大将,后面还有两万精锐之军。 城头上,有士兵大喊:“敌军已去东城,南北大营都是空营。” 宋江大喜,喝令道:“开城突围!” 吊桥落下,城门开启,两万梁山军如洪水般冲出南城门,向敌军空虚的南大营杀去。 第四百三十三章 人情把柄 鼓声隆隆,喊杀声震天,经历了一夜的激战,到天亮时分,战斗终于结束了,须城县已被官军攻占,从东城突围的三万除了林冲、董平二人率千余人突围外,其余三万军队或死或降,已经全军覆灭,但宋江却率领两万精锐从南城门突围成功,在郓山乘船进入了梁山泊,消失在白茫茫的八百里梁山泊中。 童贯在数百亲卫的簇拥下来到了北大营,北大营现在临时改成战俘营,关押着俘获的近两万梁山战俘。 这时,大将辛兴宗从城内骑马飞奔而至,低声对童贯道:“卑职已经清点完毕,城内仓库余粮只余三百石,民饥已多日。” 童贯脸色顿时大变,原来梁山军真的粮食将尽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恐怕犯下大错,放虎归山了! 就在这时,有士兵跑来禀报:“启禀太尉,张司马求见!” 童贯知道张叔夜是来指责自己,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恼羞成怒道:“不见!” 童贯心中着实懊恼万分,他心里明白,尽管他们歼灭了三万敌军并占领须城县,但宋江的精锐之军却突围逃走了,再想集中攻灭就难了,令他又急又恨,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太尉,这些战俘该怎么处置?”战俘营的大将杨度问道。 童贯远远望着坐满了一地的战俘,想到正是这些战俘掩护,才知道他犯下大错,放虎归山,他心中杀机顿起,咬牙切齿道:“给我皆斩,人头送京请功!” 他转身离去,战俘营内一片惨嚎,上万官军士兵随即动手,将两万梁山军战俘屠杀殆尽,一时间血染黄土,冤魂遍地,童贯从此在郓州凶名远扬,此后十余年,郓州人提及童贯,无不为为之凶名所慑,连小儿听闻其名也不敢夜啼。 虽然童贯清楚自己犯下了大错,放虎归山,但他绝不会承认是自己失策,他随即上书天子,隐瞒了梁山军粮食罄尽的情况,大力表彰自己功绩。 ‘臣秉承圣意,挟天子雷霆之威倾兵须城,三军将士为圣意感召,奋命搏杀,血战须城,须城一夜击破,斩敌三万,敌酋宋江乔扮卑卒,混入残军逃窜,微臣已派虎将追杀,务必将其斩尽杀绝;童贯再上呈天子,臣已攻破敌军老巢,收复须城、东阿、寿张、郓城等要害,至此,梁山余寇再无一城一县,重归荒山野鬼.......’ 数天后,童贯的捷报送到天子赵佶手中,另外还有三万梁山乱匪首级正在进京途中,赵佶大喜,加封童贯开府仪同三司,赐玉带一条,明珠百颗,赏黄金万两,并催促童贯继续攻打梁山,务必将梁山余寇斩尽杀绝。 就在童贯上书天子的同时,张叔夜弹劾童贯的奏表也送到了朝廷,张叔夜在奏表指出,五万梁山军余粮仅剩不足千石,再困十天,梁山军必将粮尽而降,但童贯疏于防范,最终让梁山精锐突围成功,童贯不仅放虎归山,还欺上瞒下,将败局说成功劳,其欺君之心当诛,奏章最后,张叔夜恳请朝廷派御史彻查此事。 张叔夜的弹劾奏章仅比童贯的捷报晚一天送达朝廷,不过童贯的捷报是直接送到天子赵佶手中,而张叔夜的奏表却是送到兵部,兵部随即将奏表转给了相国王黼。 王黼是被梁师成推荐提拔,从通议大夫连升八阶,任命为宰相,提升之快在大宋开国以来也是绝无仅有,所有朝中有人戏称他为马相,‘昼行三千里,一夜升八阶’。 说起来,王黼本来也属于太子一系,但自从东宫事发,太子被严重警告,郑偏妃被贬为庶人,太子党羽一夜尽墨后,王黼也心惊胆战,他将太子写给他的信及纸条全部烧掉,又连夜托人进宫找到了李彦,送给李彦黄金五千两,汴京内城十亩美宅一栋。 虽然李彦替王黼美言,使王黼没有受到太子事件的牵连,但王黼心里也明白,李彦并不缺钱,要想保住自己的相位,光靠一点财物贿赂是远远不够,他还需要和李彦在权力上结盟,才会得到李彦不遗余力的庇护,王黼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而张叔夜的奏表却让他忽然看到了一个良机,当天下午,他便托一名当值侍卫将这份奏表带入宫中。 东宫密信事件不仅太子赵桓受到严重警告,梁师成的权力也受到了极大的削弱,从前是由他替天子处理日常政务,朝廷各部司奏表都须经过他的手,再由他挑选重大军国政务上报天子。 现在他的权力被李彦分走一半,他原来的官房叫做进奏阁,位于文德殿后面,现在改名为东阁,李彦在西面的集英殿后面也有了一处官房,叫做西阁,分走了梁师成一半的权力。 当然,分权制衡一向是帝王最常用之术,就像赵佶用宦官集团来分权制衡文官集团,在宦官内部也是如此,用谭稹来制衡童贯,用杨戬来制衡梁师成,现在杨戬死了,李彦便被提拔起来,成为梁师成的死对头,赵佶又不可能让李彦一家坐大,所以梁师成虽然被大大削权,但依旧掌握了部分权力,勉强可以和李彦抗衡。 李彦着实志得意满,他不仅掌管后宫大权,同时掌管内库,现在又在外权上和梁师成平等了,既然梁师成可以被人称为隐相,那自己是不是可以称为‘内相’呢? 房间内,李彦正在苦练瘦金体,他读过几年书,书法底子不错,自从官家准他练习瘦金体后,他颇为卖力,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苦练瘦金体上面。 “总管,王相国托人把这个转给您?”一名心腹小宦官把一只封好的纸筒呈给了李彦。 李彦立刻放下笔,饶有兴致地接过沉甸甸纸筒,两端都用纸糊上,并盖上了印章,这会是什么,是一张面额巨大的会子?还是一块上万亩良田的地契? 李彦撕开封纸,从里面抖出一卷奏表,他有点愣住了,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失望。 不过李彦打开奏表看了几眼后,他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了,这竟然是弹劾童贯的奏表,里面的内容李彦不是很关心,但王黼将奏表送给自己的这种态度,却让他心中一阵激动,这就意味着王黼要和梁师成脱钩,准备改上自己的船了。 过了好一会儿,王黼才继续看奏章的内容,他暗暗吃了一惊,如果这份奏章送到天子手中,恐怕童贯会吃不了兜住走。 他也没有想到童贯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把失败说成了大胜,明明是梁山军突围成功,却被他说成是攻克须城,不过李彦也能理解,童贯刚刚掌权就遭遇惨败,无论是谁都接受不了。 沉吟良久,李彦便将这份奏表锁进了一只小木箱里,找来一名心腹侍卫,把箱子递给他道:“你速去一趟郓州,亲手把这只箱子交给童太尉,就说是我给他的货礼。” “遵令!” 侍卫接过木箱,行一礼便匆匆去了。 李彦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在他心中,张叔夜怎么能和童贯的地位相比,这份奏表的内容不仅是个天大的人情,同时也是一个把柄,童贯的把柄捏在自己手上,以后不怕他不听话,想到这,李彦有点得意地笑了起来。 ======= 【求月票推荐票!】 第四百三十四章 脱离战局 齐州长清县,这是齐州最靠近郓州的县城,上午时分,一支数百人的军队在李延庆的率领下缓缓抵达了长清河边,这条河流便是齐州和郓州的界河,过了这条河,对岸便是郓州了。 李延庆立马在河边,注视着远处一片足有数千亩的荒芜麦田,已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眼下小麦已经到了收获之时,应该到处是黄灿灿的麦浪,到处可见忙碌的农人身影,但现在不仅田野里没有人烟,就连官道上的空空荡荡,看不见一个行人。 尽管梁山军的军纪总得还不错,但战争就是那么残酷,社会就是那么脆弱,经历了数年的起兵造反,京东西路各州以及河北大名府、博州等地都变得一片萧条,人口锐减,土地搁荒,仅齐州的税赋和前年相比便锐减了八成,这让李延庆的心情颇为沉重,不知要过多少年这里才能逐渐恢复生机。 李延庆是在宋江突围后的第二天下午才得到消息,这个消息他并不奇怪,甚至在他的意料之中,趁童贯立足未稳突围是梁山军唯一的机会,宋江显然抓住了这个机会。 不过尽管已经提前想到这个后果,李延庆心中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他们近半年的心血都被童贯一夜之间毁掉了,既然放虎归了山,下面就看童贯怎么扫荡梁山,怎么处理后事? 这时,官道上终于出现了一个骑毛驴的年轻路人,待他走近木桥,一眼看见了对岸的军队,顿时激动得挥手大喊起来。 李延庆也认出了这个年轻路人,正是他前天派去须城县的杨光,只是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片刻,杨光被士兵带了上来,他向李延庆行一礼道:“卑职见到王贵将军,他给将军写了一封信。” 说完,杨光取出一封信递给李延庆,李延庆接过信看了一遍,王贵在信中十分愤怒,痛骂童贯卑鄙无耻,明明放走了宋江等人,还居然得到天子封官受赏....... 看到这,李延庆不由冷冷哼了一声,童贯的无耻并不仅仅表现在郓州,几年后他在北伐中的无耻才叫登峰造极。 李延庆又继续看信,在信的最后王贵明确表态,他绝不愿在这个国贼手下为将,他已决定离去,如果李延庆再不答应接收自己,那他就去济州投奔宗泽。 李延庆笑了起来,王贵从小性格刚直,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既然他心意已定,自己就不应该再勉强他留在军中。 李延庆沉思片刻,便翻身下马,让士兵支起一张桌子,他随即提笔给刘錡和王贵各写一封信。 这时,他又想起一事,连忙问杨光道:“我让你去找顺风客栈的掌柜,你找到了吗?” 杨光摇摇头,“客栈几个月前关门了,我翻墙进去,大堂上落了厚厚一层灰,里面没有一个人,我向周围人打听,好像已经不在须城,上次那次百姓离城,他也走了,客栈东家在河北,他应该是去河北了。” 李延庆知道几月前王英为减少须城内人口,放走一批百姓,大约两三万人,很多不是梁山军家眷的百姓都纷纷离开须城县,这让李延庆有些遗憾,当初要不是客栈掌柜帮助他,他就被梁山军抓住了,他今天想回报这个掌柜,但人已不知去向。 李延庆只得暂时放下这件事,把写好的两封信交给杨光,“你再去一趟须城县,找到刘将军和王贵,把我的信给他们。” “卑职这就出发。”李延庆又给了他一些碎银子,杨光这才骑上毛驴匆匆走了。 李延庆当然能理解王贵的心情,但王贵不能说走就走,那会毁了他的前程,甚至有逃兵之嫌。 李延庆便托刘錡帮忙把王贵调到齐州来,王贵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头,他的调动用不着惊动童贯,张叔夜的职权就能轻易办到,如果牛皋也愿意来齐州,他当然也愿意接收,他正好有一件重要之事要交给王贵去做。 两天后,须城县传来的消息,童贯率领五万大军前往梁山郓城驻扎,准备开始进攻梁山,就在李延庆有点担心之时,王贵却带着几名士兵来到了历城县、 “我还以为你也跟随大军去郓城了。”李延庆见到王贵便笑道。 王贵和李延庆见了礼,便恨恨骂童贯道:“阉贼真不是东西,居然说寿张县和郓城是他攻下来的,不要脸的人我见得多了,象这样不要脸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童贯将种师道的功劳都据为己有,郓城和寿张又算得了什么,李延庆便笑着安慰他,“这种小事情你就不必再介怀了,将士们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可以隐瞒天子,却隐瞒不了三军将士。” 这时王贵忽然又想起一事,连忙道:“听到张司马要被调回朝廷了。” “你怎么知道?” “我昨天下午去拿调令时听老汤说的,他说张司马弹劾童贯,结果被童贯报复,要把他赶走,反正军中都这样说,我估计也是真的。” 李延庆已经不想再听童贯的事情,他便对王贵道:“我准备把两千相州乡兵送回相州,正好没有合适的人选,你就替我跑一趟吧!” 王贵愕然,“这可是你唯一的军队,如果把他们送走,你可就没有一兵一卒了。” 李延庆笑了笑道:“我原本担心梁山余匪会偷袭齐州,现在看来,梁山军已士气丧尽,成不了气候,既然宋江已经突围去了梁山,齐州也没有什么危险了,早点把他们送走,以免童贯总惦记他们。” 王贵默默点头,勉强笑道:“好吧!我也正想回乡看看,我随时可以出发。” 李延庆拍拍他肩膀笑道:“我就没法喝你的喜酒了,以后再补!” 王贵脸一红,李延庆竟说中了他的心事。 ......... 第二天上午,王贵率领两千相州乡兵离开了历城县,返回相州,同行的还有两名都头卢飞和王平,卢飞是大名府人,而王平则是相州林虑县人,他们回去也正当其时。 李延庆站在城头上,远远注视着两千士兵远去,这时,莫俊在一旁低声道:“官人看来很看重贵哥儿和这支军队啊!” 李延庆微微一叹,“在局势不利之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潜伏,忍受寂寞和不公,是为了将来的东山再起,至于童贯、高俅之流的飞扬跋扈,我们不妨冷眼观之,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看看笑到最后的是谁?” “官人已经有打算了?” 李延庆点点头,“我已经上书枢密院,要求将我调离梁山平匪之战,童贯那边我也写信给他了,我打算回京探望父亲,特地请假一个月。” “官人觉得他会批准吗?” 李延庆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相信他会批准,我主动离开这是非之地,他何乐而不为。” 莫俊也叹了口气,“只是官人立了这么多功劳,这一走,就白白丢掉了。” “那倒未必。” 李延庆淡淡笑道:“是我的终归是我的,童贯抹杀不掉。” ........ 下午时分,李延庆接到了童贯的命令,令他到郓城一见,李延庆知道是关于自己请假之事,这一去就很可能不回来了,他特地向李清照夫妇告别,赵明诚这时已接到朝廷正式任命,任命他为历城知县,为此,赵明诚对李延庆感激万分,特地置酒为李延庆践行。 两天后,李延庆带着莫俊、杨光等几名随从抵达了郓城,此时五万大军在梁山脚下扎下了大营,而郓城县作为官军后勤重地,同时也是安抚制置使的临时官衙所在地。 李延庆让莫俊等人在客栈等候自己,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官衙,只等了片刻,童贯的亲兵便出来抱拳道:“李将军请进!” 李延庆来到童贯的官房,躬身行一礼,“卑职参见太尉!” “延庆....要我怎么说你呢?” 童贯满脸惋惜道:“平定梁山乱匪已到最关键之时,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宋江兵败,逃回梁山,齐州那边我估计没有什么事了,正要把你调回来担任剿匪主力,你却要走了,这是为什么?” 童贯惋惜的表情里透着难以言述的虚伪,李延庆心知肚明,他淡淡笑道:“正如太尉所言,梁山乱匪已是强弩之末,不日便会被大军扫灭,太尉麾下有良将千员,每一个都远胜于我,我留也好,走也好,其实对局势没有任何影响。” “话不能这么说,你也有你的作用嘛!” 童贯话题一转又问道:“你这一走,那两千乡兵......” “两千乡兵几天前已经回去了,我回京城后,将直接向枢密院上缴龟符。” 童贯点了点头,又压低声音道:“你就放心吧!我可不是姚仲平,你的功劳我会立刻如实上报,我真心诚意希望有一天你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当年在汤阴县我就有这样的想法,现在依旧不变,希望我们捐弃前嫌,重新开始!” 若是从前,李延庆或许会有受宠若惊之感,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早已看透了童贯的虚伪和阴狠,李延庆淡淡一笑,“太尉厚爱,卑职感激不尽。” 童贯将批准的请假书递给李延庆,“去吧!回京城好好休息,明后天我就把你的功劳报给朝廷。” 第四百三十五章 再回京城 从童贯官房出来,李延庆随即去参军府办理了请假手续,他可不想被人抓住擅离军营的把柄,从参军府出来,李延庆便听到后面有人叫他,一回头,却见是张叔夜。 李延庆连忙上前行礼,“卑职参见司马!” “我已经不是司马了,过两天我就要去大名府上任,出任大名府知府,取代梁中书,梁中书进京出任户部侍郎。” 这个职务还不错,从原来的徐州知州升为大名府知府,提升不止一级,李延庆点点头,“那就要恭喜张公了!” 张叔夜冷笑一声,“估计是有人怕我继续上书,所以不敢再打压我,以平匪有功升我为知府。” 说到这,张叔夜又叹息一声,“只是可惜种帅了。” 李延庆淡淡道:“奸臣当道,群魔乱舞,这个时候低调隐忍,保存实力方是明智之举,相信总有一天种帅会东山再起!” 张叔夜惊讶地看了李延庆一眼,没想到他看问题如此透彻,不过种师道已老迈,不一定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了,他点了点头,“我刚才听说你已经请求调离,批下来了吗?” “调令还没有下来,不过请假手续已办好,我打算回京一个月。”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打算今天就走,走之前先去一趟军营,和几个老友告别,再和骑兵们告别。” 张叔夜沉吟一下道:“我要劝你一句,和几个老友告别可以,但不要和军队告别,会被某人猜忌的,正如你刚才所言,这个时候要低调隐忍,和军队告别太敏感了。” 李延庆醒悟,连忙施一礼,“多谢张公金玉之言,延庆记住了。” 张叔夜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去吧!希望我们还有合作之日。” “一定会有!” 李延庆随即向张叔夜告辞,他和汤怀、牛皋以及刘錡等人一一告别,便骑马离开了军营,向濮州方向而去。 ........ 三天后,李延庆返回了汴京,一行六人骑马穿过宁静的远郊田埂,渐渐走进了热闹喧嚣的汴京城外,店铺一家接着一家,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牵着满载货物的驼队,人头簇簇的茶店,汴河内的船只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李延庆竟有一种恍如入世的感觉,一切都让他感到如此亲切,但又如此遥远。 “快看,宝妍斋的船队!”杨光忽然指着汴河上的一支船队大喊。 李延庆也看见了,只见一支由大约二十艘大货船组成的船队正穿过虹桥,向已经近在咫尺的码头驶去,船头上各插着一面红色三角旗,上面写着宝妍斋三个黑色大字,船只的吃水线都很深,运载着沉重的货物。 “我闻到油脂的味道!”莫俊微微笑道。 莫俊曾在宝妍斋做过几个月的账房,对宝妍斋的货物流程颇为熟悉,他知道宝妍斋最重的货物要么是油脂,要么是香料,如果是香料,两岸都会闻到浓浓的异香了。 六人上了虹桥,李延庆用马鞭一指前面的虹桥酒馆笑道:“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喝杯上好的葡萄酒!” 众人听说能喝到葡萄酒,脸上都不禁露出了向往之色,他们一行六人,除了李延庆、莫俊和杨光,还有三名李延庆的亲兵,原本是种师道在河东道的亲兵,后来跟随李延庆,而且都姓张,李延庆便隐去了他们本名,给他们起名为张虎、张豹、张鹰,是三个极为高大雄壮的年轻汉子,武艺均十分高强。 在汴京大街上出现六个骑马之人,一般是很少见的,除非是军队,或者权贵家丁,虽然他们都穿着普通的布衣,但那种强大的气势还是令街上人刮目相看,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李延庆等人在酒馆前翻身下马,酒馆掌柜和两名伙计迎了出来,掌柜陪笑道:“几个贵客要吃点什么?” 汴京人中午一般去茶馆而不去酒馆,讲究过午不食,但军队在战争时期中午都有一顿加餐,以补充体力,所以大家都习惯中午要吃饭了。 李延庆笑问道:“有什么吃的吗?” “各种吃食基本上都有,热一热就可以了。” “有冰镇葡萄酒吗?”杨光一脸期待地问道。 掌柜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我们有上好的京兆葡萄酒,但没有冰镇,现在很难买到冰块了,不过可以用井水冰镇一下。” “那就用井水冰镇。” 李延庆扔给掌柜一锭银子道:“先来六瓶葡萄酒,其他菜只管大鱼大肉上,尽快一点。” 掌柜捏着沉甸甸的银子,满脸堆笑说:“六位请上二楼靠窗坐,马就拴在门口,各位都看得见!” 众人将马匹交给了伙计,一起向楼上走去,因为是中午的缘故,客人不多,一楼基本上没有客人,二楼十几张桌子,只坐了两桌,李延庆刚走上楼,便有人惊讶道:“啊!是少东主。” 只见一张桌子前的几名客人都站起身,李延庆认出其中一人,竟然是很久未见的洪大志,另外几人也是宝妍斋的账房,众人却认识莫俊,纷纷上前见礼。 李延庆笑着问洪大志,“怎么中午吃饭?” 洪大志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这两天正好月初轧账,昨晚大家一夜未睡,早上也吃得很少,东主便让我带大伙儿来这里吃午饭。” “辛苦大家了,请继续吃饭,不打扰各位!” 李延庆一行人坐了两张桌子,杨光四人坐一桌,李延庆和莫俊对坐一张小桌,只片刻,几名酒保如流水般将大鱼大肉端了上来,李延庆吩咐伙计将两盘好菜给账房们送去,众账房连忙起身感谢。 这时,一名伙计端来三瓶葡萄酒,陪笑道:“几位爷,正好有三瓶用井水冰好的葡萄酒,你们先喝,剩下三瓶再冰一冰就送来。” 杨光和三名亲兵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们也不客气,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喝起来。 莫俊给李延庆满了一杯酒,微微笑道:“我忽然想到一件事,童贯怎么对官人客气起来?或许和我们制作的五十几枚震天雷有关,一直放在郓城县仓库,全被童贯得到了。” “或许吧!” 李延庆吮了一口冰凉透彻的葡萄酒,细细品味它的醇厚滋味,只能说很勉强,比起矾楼的高昌葡萄酒还是差得远,他笑了笑道:“如果童贯指望震天雷来解决梁山问题,他只能失望,就算把梁山一把火烧光,宋江还可以转到梁山泊中去,八百里水泊梁山,朝廷根本灭不了宋江。” “官人的意思是说,最后只能招安吗?” 李延庆点点头,“如果方腊造反的声势越来越大,那么梁山就只能招安,毕竟之前双方有过接触。” “就怕宋江这次开的条件不菲!” 李延庆冷笑一声,“条件再高又有什么用,只要手中没有了军队,宋江就算封为国公也终归是案板上的鱼。” 李延庆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一条糖醋鲤鱼道:“和它一样,任人宰割!” 这时,洪大志等人已经用餐完毕,纷纷起身告辞先走了,洪大志低声问李延庆,“要不要我去给东主说一声?” “我父亲在这里吗?” “这几天轧账,他几乎都在。” 李延庆点点头,起身对莫俊和几名亲兵道:“你们慢慢吃,我去去就回来。” 李延庆跟随洪大志下了楼,走出酒馆,李延庆笑问道:“大志还在太学读书吗?” 洪大志摇摇头,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我连续参加太学的五次内部考试,排名都在五百名开外,一般只有每次前十名的太学生才有希望考上科举,我天赋不够,肯定没有希望了,现在我只去听听朝官的讲座,其他课程已经不上了。” “那就考太学吧!考上太学,成为上舍一等生,也有机会当官的。” “少东主恐怕不知道吧!太学已经开始裁人了,王相国废除了城外辟雍,数千名预备生全部取消资格,整个太学的人数将从三千四百人压缩到一千八百人,京兆府学、太原府学、应天府学和大名府学都将缩减一半的学生。” “为什么?” “我估计是朝廷财力负担不起了,上次王相国开讲座时暗示过,去年西夏之战朝廷损失太大,加上方腊造反席卷江南,税赋锐减,朝廷的意思是,能减少支出的地方都要削减。” 李延庆心里却明白,针对太学下手恐怕不是财力不足那么简单,王黼针对蔡京的政绩下手才是真正目的。 他笑了笑,“所以洪兄就决定安心留在宝妍斋了?” “东主待我不薄,不光给我每月五十贯钱的厚薪,还重用我,任命我的账房副总管,这种知遇之恩我怎能不尽心尽力报答。” 正说着,只见李大器从院子里跑了出来,正激动万分地等着儿子归来。 第四百三十六章 久别重逢 李大器没想到儿子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他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拉着儿子便向院子走去。 李延庆连忙告诉父亲,“爹爹,我还有五个随从在虹桥酒馆呢!包括莫先生,得先安排他们的住处。” “这个没问题,我在虹桥客栈长包了五间上房,就在虹桥酒馆隔壁。” 李大器回头吩咐一名管事,“罗管事,你去安排一下,莫先生他们在虹桥酒馆吃饭,给他们在隔壁客栈安排三间上房。” 管事答应一声,匆匆去了,李延庆这才放下心,跟爹爹进了客堂,李大器让丫鬟给儿子上茶,叹息道:“自从我听说种师道被罢帅,心中就担心得不行,几天都睡不好觉,我就担心童贯会报复你。” “童贯是给我穿了小鞋,打发我去齐州赋闲,这次我请假一个月回京,他很痛快地批准了。” “光请假怎么行,你必须想办法调离。” “我已经向朝廷申请调离了,估计也会很快批准,童贯要清洗所有种师道心腹,他暂时不敢过份对待我,不过我既然主动提出调走,他是求之不得。” “好!好!” 李大器一口气说了两声好,又关切地问道:“那你打算下一步去哪里?” 李延庆摇了摇头,“现在我也不知道,但我不想去打方腊了,回头我会去枢密院问一问。” 李延庆最担心的是被调去打方腊,目前围剿方腊的朝廷军队都是童贯和高俅派系,与其去打方腊,还不如留在梁山战场,这次他请假回来,就是想找机会在朝廷内活动一下。 “放心吧!你不会去打方腊。”李大器脱口而出。 李延庆一怔,父亲怎么会知道,他刚要询问,只见丫鬟端了两碗茶进来,李延庆又只得暂时闭上嘴,等小丫鬟放下茶出去,李大器这才吞吞吐吐道:“前些天,梁太傅派人请我过去一晤。” 李延庆愣住了,他急忙追问道:“具体是哪里一天?” “三天前吧!一早他就派人来请我去太傅府上,他很客气,亲自在大门前来迎接我,我们谈了大半个时辰。” “谈些什么?” “就聊聊家常,问我生意做得怎么样,又向我请教香脂是怎么做出来的,我没有隐瞒,大致告诉他从牛油中提炼出来。” “然后呢?” “最后才谈到实质性的问题,他说打算把你调出军队,要么留在朝中为官,要么去地方州县为官,他征求我的意见,我倾向于去地方州县为官。” 李大器见儿子脸色有点不太好,连忙解释道:“现在军队已经完全被童贯、谭稹和高俅三人把持,你是种师道的人,他们都不能容你,这种情况,还是转为文官对你比较有利。” “这是梁师成说的?” 李大器摇摇头,“他说这是太子的意思。” 李延庆一时沉默了,李大器有点担心,低声问道:“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不妥!” 李延庆苦笑一声说:“太子也好,梁师成也好,其实都是一个意思,怕我留在军中被童贯或者高俅拉拢过去。” 李大器沉默片刻道:“我觉得还是跟太子比较稳妥。” “如果太子被废呢?”李延庆一针见血。 李大器顿时无言以对,他从未想过太子被废的问题,但他是读书人出身,他知道太子被废绝非危言耸听,而是实实在在会发生的事情,据说这次种师道被罢帅,就是因为被太子所牵连。 半晌,李大器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李延庆沉思良久道:“这件事父亲暂时不要过问了,相信我会处理好。” “好吧!” 李大器点点头,这时,他想起一事笑道:“我给你收拾了一间院子,你去看看吧!那里有你相见的人。” .......... 李大器所说的院子是指宝妍斋总行的隔壁,一座占地约两亩的宅院,前面和沿街店铺是一墙之隔,但没有开门,进院门有两处,一处位于总行内,是一扇隐藏在房间内的小门,另一处是后门,直接通过一座小码头,有危险发生可以随时通过水路离开。 这也是汴京商人们常用的规避住宅限制的手法,很多商人尽管有钱,但级别却不高,没有资格租住大宅,又买不起动辄数万贯甚至十几万贯的房宅。 当然,对精明商人们而言,与其花十几万贯买房宅,还不如花同样的钱买一处商铺,然后在商铺中偷偷修建住宅,便避开了朝廷对商人们的住宅资格限制。 这座宅子便是李大器利用商铺里多出来的两亩地偷偷修建的住宅,李大器原本是打算给后妻杨氏和女儿住,但他考虑到儿子的实际情况,便将这处宅子留给了儿子。 李延庆快步走进了一间类似客堂的屋子,直接进入里间,推开里间的一扇小门,眼前一亮,一座精致的天井出现在他眼前,在天井的角落里是一块奇峻瘦长的太湖石,旁边种着两株桂花,金黄色的桂花已盛开,天井里馨香扑鼻,一个穿着素白长裙的丽人正和两个侍女欣赏刚刚盛开的桂花。 她们都听见了开门声,不由一起回头,丽人看见了李延庆,不由低低惊呼一声,不顾一切地向爱郎扑来,李延庆紧紧搂住了怀中玉人,心中也同样激动万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思思会在京城。 “思思是几时进京的?”李延庆低声在爱妾的耳边问道。 郭思思【李师师的本名,嫁人则弃艺名】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两个侍女,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离开爱郎的怀抱,一双深情的美眸充满了热切,她娇媚地给爱郎递去了浓浓的相思眼波,小声说:“前两天才到京城。” 这时,两个侍女知趣地离去,还特地关上了天井的小门,思思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动,再次扑进爱郎的怀抱,柔臂搂住他的脖子,李延庆也紧紧拥抱着她,两人用热吻将心中无尽的相思尽情地倾泻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思思闭着双目伏在爱郎怀中,她还在地体会着突然来至的幸福,李延庆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笑道:“我还打算过两天去江宁看望你!” 思思长长的睫毛动了动,一双深潭般的美眸里露出一丝幽怨,低声道:“那年初呢?西夏回来后怎么没想到去江宁。” 李延庆心中一阵歉然,“是打算去的,可是.....梁山军进入汤阴县,改变了我的计划。” “哦!我还以为你回家乡相亲去了,有了新欢就忘记了人家......”说到这,思思的眼睛忽然有点红了。 李延庆再次吻住了她,半响在她耳边小声说:“我没有新欢,更没有忘记你,都是该死的梁山乱匪!” “其实我也知道,只是人家心中.....这次你不准再送我走了。” 思思见他没反应,便在他手臂轻轻掐了一下,娇嗔道:“听见没有?” 李延庆苦笑一声,“我遵命就是了。” 思思顿时笑颜如花,拉着李延庆道:“走!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新宅。” 李延庆跟着她穿过天井,里面是一片占地约半亩的小池塘,周围有曲廊环绕,两座小院则分布在东西两边,被高高的院墙包围,虽然外面便是极为热闹的街道,但院墙隔断了噪音,使小院内十分安静,而且院墙很高,外面的阁楼和虹桥都看不到院中的情形。 “那边西院是喜鹊和两个小丫鬟住,餐堂也在西院,我和两个侍女住东院。” 李延庆这才想起喜鹊,他心中暗叫一声惭愧,自己居然把她忘记了,他连忙问道:“喜鹊呢?” “她白天在城里,她负责宝妍斋的新胭脂配制,要晚上才会回来,她现在可不是你的小丫鬟了,她是宝妍斋的首座胭脂大师,她研制出来的胭脂件件畅销,每月挣一百二十贯钱,本来阿爹还打算给它一成的宝妍斋份子,她死活不肯要。” 李延庆点点头,喜鹊在宝妍斋刚成立时就显露出了她配制胭脂的高超天赋,拿高薪并不奇怪,这时,他又指着一扇小门问道:“那扇门通往哪里?” “那边就是码头,我带你去看看,只停着一艘画舫,我还没有坐过呢!” 思思拉着李延庆走出了后门,后门外是一片竹林,一条石板路直通数十步外的汴河码头,码头上停着一艘画舫。 李延庆打量一下竹林,眉头不由一皱,这片竹林看似幽静,其实非常不安全,贼人可以轻易从汴河里游上来,尤其这一带是城外,龙蛇混居,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地头上十分复杂。 思思是因为刚到这里才没有感到危险,可如果住久了,象她那样罕见气质的美女上船下船,肯定会被心怀不轨的人盯上。 李延庆立刻决定要换一个地方居住,他可以在城内暂时租一座宅子,不管父亲高不高兴他都要搬走。 第四百三十七章 探明原因 当天晚上,李延庆如鱼得水,说不尽的恩爱缠绵,两人直到夜深才疲惫睡去。 次日天刚亮,院子里就传来了喜鹊惊讶的声音,“小官人现在还没有起来吗?” “他一路旅途劳累,所以我让他多睡一会儿。” 房间里,李延庆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旅途劳累吗?’他想象着思思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会是多么不自然。 不过李延庆也佩服思思,那么纤柔的身体,第二天还能早早起来,女人的韧性啊! 李延庆长长伸了个懒腰,披上一件衣服起来了,他走到门前,只见喜鹊端着一只盘子正和思思说话,“他以前五更时分准时起来跑步,现在怎么变懒了。” “你不会要求我一辈子都五更时分起床吧!”李延庆倚靠在门上,双臂交叉在胸前,似笑非笑地望着喜鹊。 喜鹊吓得一哆嗦,盘子差点落地,“原来小官人起来了!” 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到喜鹊,虽然模样基本变化不大,不过却长高了不少,而且还稍稍胖了那么一点,更重要是,李延庆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从前没有的成熟和干练。 “盘子里是什么?”李延庆思绪又拉回来笑问道。 “是我点的茶,小官人一早要喝茶的。”喜鹊有点心虚地低下头。 “端进来吧!” 李延庆回屋坐下,喜鹊低头端着茶碗进来,放下茶碗便局促不安垂手站在一旁,按照习惯,应该是她给小官人梳头,她忽然想起了思思,给丈夫梳头似乎是妾的事情。 李延庆却熟练地给自己的头发打了个结,戴上了平巾,他见喜鹊有点发呆,便笑道:“在军队里都是自己梳头,自己洗脚,自己铺被子,自己端饭,一切都是自己来,也习惯了。” “哦!”喜鹊低低答应一声,却没有说话。 她心中也很矛盾,她已经有了自己所热爱的事业,还有十几名手下,有时候忙起来连饭也顾不上吃,有时候会做到很晚,为此,老爷还专门买了一名小丫鬟照顾她的起居。 但当小官人回来时,她又希望自己能重新回到小官人身边,继续做他的小丫鬟,那也同样是她喜欢做的事情。 一时间,喜鹊心中矛盾万分,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喜鹊,你怎么还不走,要迟到了!”思思走进来笑道。 这一瞬间,喜鹊终于下定了决心,“那我走了,小官人,我们晚上见。” “晚上见!”李延庆笑着点点头。 喜鹊心中一阵黯然,转身快步走了。 思思望着她纤细的身影远去,低低叹息道:“夫郎,你不该对她那么冷淡。” “那什么样才不叫冷淡?” “她是你的贴身小丫鬟,好久没见,你应该抱一抱她,或者让她帮你梳头,相信她会很开心。” 李延庆摇了摇头,“她已经不是我的小丫鬟了,两年前就不是了,我让爹爹把她的卖身契还给她母亲,她自己也知道的。” “可是她心中还把自己当做是你的小丫鬟。” “那就断掉她这个想法,她现在很好,有手艺,能挣钱,她可是宝妍斋薪水最高的人,张古老愿意每月开三百贯的高价挖走她.......” “可是她就想做你的小丫鬟,夫郎,你还不明白吗?” 李延庆半晌没有说话,他轻轻揉搓着太阳穴,沉声道:“她刚才很犹豫,说明她也很想做自己的事情,我应该成全她,她才十四岁,一切都还懵懵懂懂,等她以后长大了,真正懂事了,会感激我的。” 思思默默点头,其实她也认可夫郎的话,给喜鹊一个新的人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 李延庆来到虹桥客栈,正好在客栈门口遇到了杨光和三名弟兄。 杨光连忙上前道:“我今天带三个兄弟去逛一逛京城,他们都是第一次来。” “自己当心点,不要去招惹是非。” “将军放心吧!我们都明白的。” 李延庆给了他们一点钱,又问道:“莫先生呢?” “他一早就出去了,好像是去探望一个亲戚。” 李延庆知道莫俊的舅父在京城,已经快七十岁的老人,估计是去探望舅父去了。 既然大家都有安排,李延庆也不勉强大家,他便雇了一辆牛车独自进了城,来到了位于保康门街的郑府。 李延庆之所以把拜访郑荣泰当做自己的第一个安排,是因为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事,居然连郑偏妃也被贬为庶人。 郑家大门前十分冷清,连看门的门子也无精打采,直到李延庆给了他一把钱,他这才勉强进府去给李延庆找人。 不多时,郑荣泰快步走了出来,李延庆吓了一跳,几个月不见,郑荣泰居然瘦了一大圈。 郑荣泰见到李延庆,嘴咧了咧,眼睛顿时有点红了。 李延庆知道肯定发生了大事,便对他道:“郑兄,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 郑荣泰跟随李延庆来到不远处的一家茶楼,两人上二楼坐下,郑荣泰这才灰心丧气道:“我已经被免职了,贬为庶民,被人揭发科举作弊,本来大理寺要抓我下狱,多亏父亲及时给李彦进贡了两万两白银,我这才免去了牢狱之灾。” “家里还好吧!” “好什么?” 郑荣泰哼了一声,“自从阿姊被贬后,家里简直天翻地覆,我那个祖母,不!应该叫她老乞婆,居然坚决要与我祖父离婚,祖父一气之下休了她,自己回相州养老去了,我的官也丢了,科举功名也被革除,这辈子也别想再做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事态变得这么严重?”李延庆低声问道。 “你还记得上次太子让我安排与你见面之事吗?” 李延庆点点头,他当然记得,“难道和这件事有关?” “和你没有关系,但太子却尝到了甜头,总是让我给他传信,结果有一天晚上我从东宫出来,被李彦派人抓住,打得半死,还从我身上搜出一封太子给高深的密信,李彦便向天子告密了。” 李延庆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这件事确实很严重,只能说太子实在太不谨慎,这种事情最多只能做一两次,他居然乐此不彼,迟早会被人发现。 李延庆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太子赵桓之时,赵桓正和一大群权贵子弟打猎归来,招摇过市,那时他刚刚被册封为太子不久,由此可见赵桓的为人就非常随意,坐上了太子之位却不检点,难怪在他当政时会发生靖康之耻,这绝非偶然啊! 这时,郑荣泰忽然想起种师道也被罢免,他连忙问道:“不会贤弟也被牵连了吧!” 李延庆苦笑一声,“要不我怎么会在京城?我已经申请调走,在童贯手下做事,日子难过啊!” “哎!我们都一样,阿姊被贬,我们郑家就像天塌了一样,父亲整天唉声叹气,老娘整天以泪洗面,阿姊连改嫁都不行,必须去女道士观出家,你知道我这两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阿姊不当皇妃未必是坏事。”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清楚,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郑荣泰长长叹口气,“我们郑家没有以后了!”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但你们郑家还有钱对不对,富可敌国。” “有钱又能如何,关键是没有权了。” “你们郑家可以用钱暗中帮助太子,只要他登基,他一定会回报你们郑家,你还会重新平步青云。” 郑荣泰精神一振,“你说太子不会抛弃我们郑家?” 李延庆笑了起来,“你阿姊能为偏妃,不就是因为太子看中了你们郑家的钱吗?” ===== 【求月票!推荐票!】 第四百三十八章 市井小遇 郑荣泰被罢官后谨慎了很多,不敢在外面呆的时间太长,和李延庆喝完茶便匆匆回府了,这时天色还早,也就是上午九点钟的样子,大街上早已熙熙攘攘,人流如织了。 李延庆在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后,他一时也不知自己该去哪里?他要办的事情太多,千头万绪,他反而不知该从哪里着手了。 郑家离梁师成的府邸不远,虽然现在梁师成不一定在府上,但他还是要去打个招呼,让梁师成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 不用坐牛车,李延庆步行了一里路,便来到了梁师成的府邸,果然不出他所料,梁师成昨晚就没有回府,今天能否回府也不清楚,李延庆便留了一张拜帖离开了梁府。 刚走到大街上,一辆宽大的牛车便停在他面前,车夫笑容满面道:“官人要去哪里?我可以送官人,车费便宜算。” 这个时候乘坐牛车的高峰时间已过,车费都比较便宜,李延庆倒不在意十几文的车费,他挑开帘子看了看,里面还算比较干净,他便坐上了牛车。 “我要去楼店务,知道在哪里吗?” 楼店务就是官办的房屋租赁市场,京城及各州都有,以便宜的单间为主,相当于后世的廉租房租赁中心,这也是宋朝的特点,朝廷亲商,生财有道。 车夫笑道:“京城有好几家呢!最大的一家在大相国寺,去那里十五文钱。” “可以,就去那家!”李延庆想起自己可以顺便去那边买几本书,大相国寺旁边的书苑街可是汴京最大的书店集中之地。 他今天主要是想找一处房宅,尽快从汴河边搬出来,他觉得思思住在那边不仅不安全,而且地方太小,有点压抑。 李延庆囊中丰裕,光西夏战役天子就赏赐他五千两黄金,虽然他大半用来抚恤阵亡将士家属,但他还剩余了两千两黄金,这就是两万两白银了,再加上他以前的积蓄,以及在宝妍斋有四成的份子,这也是父亲坚决要给他的,他着实不为钱发愁,关键是要找一处合心的宅子。 牛车缓缓而行,但走了不到十余步,又停下了,外面传来女人的声音,“搭一段路,去潘楼街!” “五文钱一人,快上来吧!” 牛车内前后三排,最多可坐九人,可以包下来,如果不特别提出包车,车夫就要沿路带客了,这也是牛车的规矩,李延庆一时忘记了,他这才想起,车夫要他十五文车钱只是搭车钱,包车可不是这个价。 他正要提出包车,但已经晚了,帘子掀开,一股玫瑰花的香气扑鼻而来,只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钻进了车内。 “哟!车里有人呢。” 三个女子见是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小郎君,眼中立刻有了笑意,索性就坐在李延庆身后,嘻嘻哈哈说笑起来。 “去潘楼街不远,算我们十文钱吧!” “三位大姐,我收你们一人五文钱已经是最便宜了,你们还要讲价,这位官人去大相国寺,一个人就要十五文钱,你们不能太过分了。” “大相国寺远啊!我们潘楼街多近,可不能这样比价钱。” 这时,李延庆忽然发现前面路边还有几人招手要坐车,他心中着实不爽,连忙道:“一百文钱,这车我包了,快走吧!不要再上人了。” “哟!小兄弟,你是要赶我们下车吗?”三个年轻女子柳眉竖了起来。 “就当我请三位大姐吧!” 三个年轻女人顿时眉开眼笑,“那就谢谢官人了。” 这时,一名女子立刻打抱不平,“去大相国寺包车五十文就够了,一百文太多。” “三位大姐,你们就行行好吧!”车夫哀求起来。 李延庆笑道:“没事,就一百文钱,给车夫大哥喝碗茶!” “还是官人为人厚道。” 车夫心中欢喜,向几名搭车的人比个手势,表示牛车已经被包下了,他长鞭一甩,驾驶牛车向东驶去。 三个年轻女子免费坐了车,对李延庆都颇有好感,她们七嘴八舌问道:“官人是太学生吧!” 夸对方太学生是京城奉承年轻男子的常用语,表示有学问有前途,李延庆见她们的化妆盒用的是李记润脂盒,身上的香水也是李记香水中卖得最火的玫瑰露,不由对她们有了一丝好感,便笑了笑说:“我这么黑这么粗,哪里会是太学生,不过是个跑码头的生意人罢了,三位大姐做什么营生?” “我们是乐妓,前两天有户人家成婚,雇我们当喜娘,昏天黑地忙了三天,每人才赚五百文钱,还要交给乐坊一百文。” “现在做什么都不容易。” “这话说得对,不过也有例外,象我们从前的行首李师师,只要唱首歌就能挣上千贯钱,听说有人曾愿出三千两银子请她喝杯酒,她还不肯答应,钱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李师师不是失踪很久了吗?她应该不是行首了吧!”李延庆笑问道。 “现在的行首是花想容,她在象棚唱首歌只有三百贯钱,远不能和李师师相比,李师师可是百年来汴京名气最大的乐妓,连天子都对她念念不忘,可惜死了。” “只能说失踪,没有说她死了吧!” “在我们看来差不多,已经一年半不见,要么被权贵收入房中,要么就死了,反正她已经是过去了,说实话,她长什么样子我们都忘记了。” 这时,马车停下,车夫笑道:“三位大姐,曲妓馆到了!” 三位乐妓连忙起身下车,她们对李延庆笑道:“多谢官人,有空来曲妓馆听歌,我们在春水房。” “好!一定来给三位大姐捧场。” 三个女妓向李延庆挥挥手,嘻嘻哈哈地跑进了对面的曲妓馆,也就是乐坊,这是一家规模中等的乐坊,三个乐妓也是底层的乐妓了。 从她们身上看得出,底层百姓的生活十分艰辛,不过李延庆也了解到了一个信息,李师师已经是过去时了。 又走了一刻钟,牛车在大相国寺对面的楼店务铺子前停下,李延庆摸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车夫,这至少是块两钱的碎银。 “剩下赏给你,不用找了!” 车夫千恩万谢走了,李延庆打量一下两边店铺,他当然不是来找楼店务,楼店务都是单间廉价的住房,一个月五百文那种,不是李延庆要的宅子。 但楼店务四周分布着汴京最好的庄宅牙人,李延庆的目标是他们,要想找好房子,就必须找有名的庄宅牙人。 李延庆走进一家名叫‘美宅’的很气派的铺子,这就是宋朝的房产中介了,一名伙计迎了上来,“官人要租房吗?” 李延庆点点头,“想租一座宅子。” 伙计立刻肃然起敬,能有资格租宅子的人,都不会是普通人,“官人这边请!” 伙计将李延庆引进一间布置清雅的房间里坐下,又去给他上茶,这时,不紧不慢走进一个中年男子,穿一件黑缎子深衣,头戴长尾幞头,倒是满脸和善,未语先笑,“在下牙人韩,做庄宅生意,官人贵姓。” 李延庆听李冬冬说起过,京城有些著名牙人都是只报姓,比如牙人赵、牙人张等等,表示世代经营,已经成一个行业的金字招牌,这个牙人韩显然是顶级的庄宅牙人。 李延庆回礼道:“在下李延庆,今天来是想租一座宅子。” “原来是李官人,应该不是第一次租房吧!” “不是第一次租房,不过宅子是第一次。” “原来如此,那能否让我说一说官府的一些规定,然后我们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折中的办法。” “韩牙人请!” 韩牙人不慌不忙笑道:“汴京人口太多,官府若不限制的话,很多穷人就无立锥之地了,所有租房规矩颇多,大家都不敢轻易违反,既然李官人租过房,那单间、院子之类的规矩我就不说了,说宅子,宅子一般是指两进或者三进,也就是有前院、中庭和后园,占地至少是三亩以上,房间一般不低于二十间,甚至还有亭台楼阁,假山池鱼,后园也是绿树成荫,还有奇花异草,当然,越讲究价格就越贵,其实钱倒问题不大,租得起宅子的人多得去,我也租得起宅子,但我却最多只能租四间房,没有租宅的资格。” 其实说来说去,韩牙人就是含蓄地告诉李延庆,想租宅子,必须要有资格,当然,花钱买一处宅子就不需要什么资格,但不是每个人都拿得出十几万贯钱,就算巨商大贾的资金也要周转,拿不出这么多余钱。 李延庆微微笑道:“我也听说过一点,好像是要有功名,或者在朝中为官。” “对!” 韩牙人一拍大腿,“就是这个,说白了就是要当官才行,不知李官人官居几品?”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东城租房 韩牙人是汴京有名的庄宅牙人,他打过交道的名人权贵不计其数,象宰相苏澈当年租房也是他父亲经手的,世代牙人,使他很会看人,李延庆看样子不过二十岁左右,这样的年轻人官阶不会太高,除非是权贵子弟想搬出来独住,但就算是权贵子弟,想租好一点的宅子也未必有资格。 所以他首先要确认李延庆有没有租宅子的资格,李延庆淡淡笑道:“在下正七品朝请郎!” 韩牙人点点头,正七品正好是在门槛上,一般而言,七品以下不宜住宅子,一般只能租院子住了,他沉吟一下又问道:“可有功名在身?” “我是上届的科举探花。” 韩牙人猛然醒悟,指着李延庆道:“原来官人就是赫赫有名的李探花!” 李延庆摸了摸鼻子笑道:“我有很有名气吗?” “当然,李探花文武双全,攻打西夏的第一猛将,市井百姓都称李探花是‘文狄青’,京城都传遍了。” 李延庆很惊讶,自己居然得了一个‘文狄青’的市井绰号,他竟然毫不知情,今天第一次听说。 “名气有利于租房吗?” “当然有影响,比如官府查到违规租房,名气大的话,可以网开一面。” “我们再继续说房宅吧!” “好!” 韩牙人想了想又继续道:“一般当上官对租普通民房就没有限制了,但府宅却不一样,某种程度上还不如商人,商人虽然不能租住府宅,但如果花钱捐一个勋官后,花上十万贯买下一座五亩以下的小宅也没人会说。 但官员却不一样,无论租宅子还是买宅子都很有讲究,官场有官场的规矩,象九品小官住百亩大宅显然就不合官场规矩,会被御史弹劾,这就是一种官场潜规则,我也是凭经验来处理,一般而言,低品官住院子,高品官住府宅。” “那低品是指几品?高品又是指几品?”李延庆饶有兴致的问道。 “这种官场学问博大精深,我也只能凭借父辈祖辈留下的经验,就住宅来说一说,一般七品和五品是关键门槛,低于七品,除非是去州县为官,否则在京城最好住院子,当然,你想住宅子也不是不可以,若被上司所忌,几十年升不了官你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就要靠有经验的庄宅牙人指点了。” “比如像韩兄这样的顶级庄宅牙人!” 韩牙人得意一笑,“我不是吹嘘,干我们这一行也有三六九等,官人想租宅子还真不能去找普通牙人,他们没经验,只图赚佣金,最后只会害了官人。” “我愿洗耳恭听!” 韩牙人笑了笑又继续道:“七品和六品可以住三亩小宅,如果职权较大,或者有家族背景,可以住五亩中宅,五品和四品可以住五亩到十亩的宅子,如果三品以上,那就基本没有限制了,总的说来,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要具体分析。” 说到这,韩牙人看了一眼李延庆笑道:“李官人是正七品官,可以租三亩的小宅,不过加上名气和进士及第的功名,我认为可以租五亩的宅子。” 李延庆沉吟片刻,他家中人口不多,五亩的宅子也差不多了,关键是看环境,他又问道:“一般五亩的宅子月租要多少钱?” “这个就难说了,每一座宅子的价格都不一样,我经手过的,最便宜五亩宅每月十五贯钱,在东城外,隔壁就是货行,从早吵到晚,所以价格上不去,而最贵的八十贯钱一个月,在金梁桥一带,那里可是高官权贵的集中之地,关键看李官人有什么需求,然后我来安排,这样说吧!以我牙人韩的名气,一定会找到让李官人满意的宅子。” 李延庆心中早有标准,他缓缓道:“第一个要求安全,我现在住在城外汴河一带,那边鱼龙混杂,实在不安全,所以周围尽量要以住宅为主,其次房间不要求多,但一定要有亭台楼阁,要有池塘,要绿树成荫,第三,围墙要高,周围不得有高楼,不能看到房宅内的情形,第四,希望位于外城,大概就是这四点。” 韩牙人笑道:“一个亭台楼阁的要求就已经去掉了大部分府宅,不过我手上真有三座比较符合李官人的要求的府宅,都是五亩宅,一处位于金水河北岸,那边也是官宦府宅集中之地,是户部郎中张妙台的府宅,他刚刚被任命为阆州知州,至少五年内无法回汴京,他托我把他的府宅出租五年,每月五十贯,府宅是祖传宅子,大树真的不错,唯一遗憾就是稍微旧了一点,对了,李官人准备租多久?” “大概两三年吧!” 尽管李大器希望儿子去地方州县为官,李延庆却想留在朝廷,他打算利用这几年在朝中积累一些人脉,至于思思,除非是她的侍女或者喜鹊说露嘴,否则仅看外貌,已经很难认出她就是几年前名动京城的李师师,李延庆并不担心她会被人认出来,况且她也不会轻易抛头露面。 韩牙人笑道:“两三年问题不大,还有一处宅子是我要向李官人推荐的,位于城南云骑桥的法云寺旁,周围住户都是汴京本地人,离商业集中地比较远,外来人口很少。” “也是五亩宅?” “准确说是五亩五分宅,八成新,主人是位太原皮货商人,他开价十万贯钱想把宅子卖掉,但这两年买宅的人很少了,已经空关了一年,所以他托我把宅子租出去,能租多久就多久,宅子是绝对幽静精致,后园有一亩半的荷花池,周围有曲廊环绕,大树成荫,亭台楼阁样样都有,给人的感觉根本就不像五亩宅,倒像八亩宅,围墙也很高大,唯一的缺憾就是他开价比较高,六十贯一个月,房东还坚决不肯让价,说老实话这个价格已经能租到差一点的八亩宅了,而且周围基本上没有官宦人家,显得不够气派。” 法云寺距离太学不远,李延庆去过,环境确实很清幽,治安非常不错,能看到汴京东南著名的百岗冬雪的景色。 六十贯的月租对李延庆已经毫无压力,一年才不过七百余贯钱,住三年也才两千贯钱左右,他还是更关心环境,李延庆便笑道:“百闻不一见,我们去看看。” 韩牙人呵呵一笑,“说得对,与其我嘴皮子磨破,不如亲自去看一眼。” 韩牙人取了钥匙,又让伙计包一辆牛车,他便带着李延庆向法云寺方向而去。 韩牙人说的宅子就位于法云寺旁边,一条很短的巷子进去,到底就是独一户人家,虽然大门不够气派,但马车能直接驶入,这一点倒不错,进大门正对一座影壁,宅子确实很新,刚刚翻新才两三年的样子,有前宅、中庭和后宅。 实际上后宅就修在后园中,约有七八间屋子,背后是一座用泥土堆出的约一丈五尺高的假山,山上两株大树如伞盖一样罩着一座精致的小亭子,小亭子下方便是一泓清水塘,里面种满荷花,周围有一圈挂檐曲廊包围,曲廊上还有三座可供观鱼的半亭。 李延庆走进假山上的亭子,站在亭子内可以看见远处的数里外的山岗,四周院墙很高,连寺院的钟楼也看不见,李延庆忽然有一种感觉,这里像极了从前李师师的府宅,也是假山池塘,也有一座精致的亭子,他立刻决定下来,就租这座宅子。 “怎么样,还满意吧!”韩牙人在一旁笑道。 李延庆点点头,“这座府宅我基本上满意,我可以付一笔定金,最迟后天我派人来完成租赁事宜。” 韩牙人欣然答应,只要李延庆肯付定金,那什么都好说。 .......... 【求推荐票!】 第四百四十章 官职初定 看完房子,李延庆包了一辆牛车返回虹桥,牛车刚到虹桥,却见父亲李大器在客栈门口焦急向莫俊打听着什么? 李延庆连忙探头问道:“爹爹是找我吗?” 李大器蓦地转身,终于看见了儿子,连忙跑上前埋怨道:“简直要把我急死了,你究竟到哪里去了?” “我去找郑小胖了,爹爹有什么急事?” “还能有什么急事。” 李大器凑上前低声道:“梁太傅派人来找你,已经连续找你两次了,你赶紧去吧!” 李延庆点点头,“那我现在就去了。” “记住,可别乱说话,他可不是一般人。”李大器不放心地嘱咐儿子道。 “爹爹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呢。” 李延庆随即让牛车调头,前往梁太傅府,望着牛车远去,李大器忧心忡忡对莫俊道:“梁太傅这么急着找他,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莫俊微微笑道:“小官人是一颗明珠,虽然现在风沙很大,却掩不住明珠的光泽,种帅也好,童贯也好,梁师成也好,其实他们都是识珠人,小官人这样的明珠,他们一定不会弃若尘埃!” 李大器微微叹口气,“我就怕有人宁可毁了明珠,也不愿让别人得到。” “确实有这种可能,但相信小官人有清醒的头脑,足以自保。” ........ 李延庆又重新来到了梁师成府邸,一名大院早等在门口,见李延庆到来,连忙道:“李官人请吧!太傅在书房等候。” 李延庆跟着大院前往内宅,一边走,大院一边低声道:“这两天太傅的心情非常糟糕,官人说话千万要小心。” 李延庆点点头,“多谢提醒!” 不多时,两人来到书房前,大院低声禀报:“老爷,李将军来了!” “进来吧!” 房间里传来梁师成略略尖细的声音,不过听得出语气很平静,既没有惶恐,也没有激动。 李延庆走进了内书房,光线有些暗,梁师成负手站在窗前,正凝视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他的脸色和天空一样阴郁。 “要下大雨了!” 梁师成微微叹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李延庆,“延庆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中午刚到,请了一个月的假。” “童贯准你的假吗?” “卑职感觉他求之不得。” 梁师成笑了笑,“恐怕现在他就不是这样想了。” “太傅,朝廷....出事了?”李延庆试探着问道。 “昨天是出了一件事,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小事,可在我们看来,却是惊天大事。” 梁师成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李延庆,缓缓道:“皇三子赵楷昨天正式被册封为郓王,可随时进出禁中,不限朝暮,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李延庆沉吟片刻道:“郓王虽近,但毕竟不是秦晋齐楚,也不是梁汴诸王,卑职觉得天子还没有真正拿定主意。” 宋朝继承唐制,在封亲王一事上就很有讲究,比如秦、晋、齐、楚、赵、蜀等亲王就要比其他亲王地位更高,其实就是按照距离京城的远近来决定亲王地位,象唐朝在封太子之前,会先封雍王或者秦王,这都是紧靠长安的亲王,所以李世民被封为秦王,就意味着他也有皇位继承权。 而宋朝的都城在开封,这里是从前的梁、汴之地,如果赵楷被封为梁王或者汴王,那才叫问题严重,现在仅封为郓王,只能说距离东宫更进一步,但还没有到威胁太子地位的程度。 梁师成暗暗点头,李延庆确实看问题很透彻,很多朝廷大臣也未必有他的眼光,难怪太子被打压后,还要千方百计让人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让李延庆被童贯、高俅等人拉拢走。 “请坐下吧!” 李延庆坐了下来,梁师成温和地笑道:“你很会安慰人,这段时间我被太子之事弄得焦头烂额,也是你这句话让我感到太子的局面还不算太糟糕,多谢你了。” “关心则乱,太傅是当局者迷。” “确实如此,我太担心了,反而会把问题想得严重。” 梁师成又笑道:“前天童贯将你的功劳上报至朝廷,勉强还算公允,我呈给了天子,今天一早天子的批复下来了,就四个字,‘破格升赏!’这次平定梁山之乱天子还是很看重,就连种师道也被封为太子少师,加爵巨野县公,张叔夜封大名府知府,宗泽任兵部侍郎知济州事,就连赵明诚也提升为户部司左员外郎知莱州事,表彰他的气节和恢复齐州秩序的功绩,你有平定河北乱匪的功劳,虽资历尚浅,天子已经决定破格提拔你,毕竟有王黼一夜升八阶的先例。” 停一下,梁师成又淡淡道:“我觉得这也是天子对种师道的一种歉意,有人密报天子,梁山军粮食已尽,却被宋江等乱匪突围成功,天子气得大骂童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延庆顿时醒悟,“童贯身边有监视者?” 梁师成冷哼了一声,“事关军权,官家怎么可能完全信任某个人?” 李延庆默然,半晌他又问道:“卑职具体的职位还没有下来吗?” “天子的朱批还在我手上,我想先和你商量一下,然后我会转给吏部,由吏部草拟升赏方案,再逐级上报,你父亲的意思让你去州县为官,你自己呢?” “卑职想留在朝廷,想积攒几年人脉再说。” 梁师成点点头,“也有道理,总归是以你自己的意愿为主,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以军功升赏,一般是虚多实少,你不要对‘破格’两个字抱太大的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延庆当然知道,军功升赏会得一堆头衔,但真正有实权的职务却很少,象种师道封保静军节度使、上将军、太子少师、校检兵部尚书,又封爵巨野县公,但实权职务却一个都没有,等于是赋闲在家。 他李延庆其实也是一样,阶官是朝请郎,职官是侍御史,但这个侍御史却是殿中侍御史,掌纠弹百官朝会时失仪者,他如果不在朝中为官,实际上还是一个虚职,他真正的职务是一个差使官,军都指挥使,除非他继续跟随童贯,否则剿灭梁山的战争结束,他的差使职务就结束了。 李延庆不关心自己得多少虚职,他只想知道自己的实职官究竟是什么? “卑职的具体安排,太傅应该有想法了吧!” 梁师成微微一笑,“应该说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太子殿下希望你继续留在御史台。” 梁师成见李延庆神情平静,似乎没有什么疑问,他只得继续解释道:“之所以让你留在御史台,是因为御史台一直控制在我手中,你现在任殿中侍御史其实就是我的推荐,我考虑让你改进台院,出任从六品的台院侍御史职务,这是真正的权职,对你积累官场人脉很有好处,不知你意下如何?” 对于李延庆的职务,吏部草拟方案只是一个形式,真正的决定权还是在梁师成手中。 李延庆立刻起身行礼道:“多谢太傅厚爱!” 梁师成欣然道:“今天急着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必须尽快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至于你的官阶赏赐等等,吏部和枢密院都需要再确认一下,争取明天正式定下来。” “烦请太傅多多关照,卑职不打扰太傅,先告辞了。” 梁师成笑着点点头,“在生活上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李延庆摇摇头,“暂时不需要了。” “好吧!你先回去静候佳音。” 梁师成送李延庆出了院子,他站在院门前负手望着李延庆远去,梁师成最近有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强烈感觉到自己总有一天会被清算,他必须未雨绸缪,尽快在朝中安插自己的势力。 李延庆是他当初看中的一颗棋子,但随着李延庆在西夏和剿匪上表现优异,使梁师成渐渐发现了李延庆的真正价值,将来很可能自己的身家性命就要靠李延庆来维护了,他便再也不提李师师之事,而改用怀柔的手段来笼络李延庆,同时也包括他的父亲李大器。 第四百四十一章 名弓老将 从梁师成府中出来,李延庆直接坐上了牛车,车夫问道:“官人要回虹桥吗?” “不回虹桥,在城中随便走走!” 李延庆的心情有点杂乱,他终于知道自己的职官了,还是侍御史,只是从殿院转为台院,从正七品升为从六品,不过这只是职官,官阶升不升要明天才能知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该高兴还是失落,一旦转为文官,就意味着近几年内他不会再带领军队了,会渐渐失去这两年在军队中积攒的人脉,这就叫有得就有失。 李延庆不由叹了口气,其实最好的计划是他一直跟随种师道,在西北军中积累资历,当五年后金兵大举攻宋,那时他已经是西北军中的高官了,就有机会改变靖康历史。 但事与愿违,种师道好容易才东山再起,有机会重返西北,偏偏前程又被太子的密信事件破坏,种师道再次被贬,李延庆的计划也由此破灭。 现在他申请留在朝廷,虽然他告诉父亲和梁师成的理由都是自己想积累官场人脉,可事实上他是想留在朝廷押注,无论太子登基还是郓王上位,都是改变他命运的一次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或许历史巨轮会在自己的推动下改变原来的航行轨道。 这时,马车停住了,李延庆的思路被拉回来,他挑开车帘向外望去,外面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蒙蒙细雨,牛车已经到了御街,前面一辆牛车正在缓缓调头,挡住了去路。 李延庆看见对面商铺居然是良工剑铺,他顿时有了兴趣,连忙对车夫道:“我要下车!” 李延庆下了牛车,对车夫道:“去宝妍斋门口等我,我等会儿就来。” 李延庆快走几步,向数十步外的良工剑铺走去,他刚到汴京时曾在这家良工剑铺内买到一把上好的豹头弓,可惜毁在西夏之战中,他后来一直没有趁手的弓箭。 铜弓铁箭更多是一种象征意义,偶然用几次可以,但当做日常弓箭不现实,他记得当时还有一把鹰头弓,就不知还在不在了? 走进店铺,店铺依旧和平常一样冷清,三名太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正在柜台前挑选宝剑,掌柜依旧是上次的胖掌柜,但似乎他已经不记得李延庆了,他把手中的生意交给伙计,连忙迎了上来,“这位官人想要买什么,小店基本上应有尽有。” 李延庆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弓箭,掌柜笑道:“官人对弓箭感兴趣?” “几年前我在这里买过一副弓,掌柜还记得吗?” 胖掌柜迟疑一下,“我见官人是有点眼熟,不过真的记不得了。” “当时我买的是豹头弓,掌柜还有印象吧!” 胖掌柜顿时恍然大悟,指着李延庆失声道:“你是....你是李探花。” ‘李探花’三个字顿时将旁边三个读书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他们好奇地打量李延庆,悄悄议论着什么。 李延庆笑道:“掌柜想起来了。” “哎!看我这记性被狗吃了,居然没有认出李探花,当初弓马大赛时我还去给李探花助威的,现在居然忘记相貌了。” “也是因为过去了好几年。” 胖掌柜兴奋问道:“怎么样,豹头弓还在用吗?” 李延庆苦笑一声说:“西夏大战时不小心被烈火损毁了,我现在手中缺乏一张趁手的弓。” “这个没问题,我记得李探花使用两石弓吧!” “正是!” “请跟我来。” 李延庆瞥了一眼三名太学生,便跟随胖掌柜向内铺走去。 “先说句话不好意思的话,李探花第一次来时,我没有了解您的底细,有的东西不敢轻易拿出来,每个店有自己的规矩,尤其涉及比较敏感的兵器,我们店里的好货只卖给东家介绍的熟客,少东主曾经给我说过,如果李探花再来可以算熟客,简而言之,李探花已经在我们熟客的名册上了。” 李延庆点点头,他就是说如此生意冷清,怎么还能维持到现在,这家兵器铺果然是另有乾坤,居然是实行会员制。 掌柜领他来到一间比较古朴的大厅内,这间大厅也陈设着各种兵器,不过数量要比外面的店内少得多,只是象征性地挂了几件兵器。 “我们的兵器一般都不会取出来,有曹家坐镇,朝廷也不会过问,不过就算对老客人,我们也有一些规矩。” “掌柜请说,我洗耳恭听!” “第一,客人不能问兵器的来历,我们也不会说,但我们可以详细介绍匠人和兵器的优劣;第二,我们这里没有讨价还价,都是我们报一口价,如果客人财力不足,我们建议不要打开盒子;第三,兵器离店后,我们一概不承认,也不接受退货,曹家用信誉保证一分价钱一分货;第四,名单上的客人只能自己来,不能带朋友,更不能带什么识货人,第五,本店只收金银,不收会子或者铜钱,就是这五点,如果李探花能接受,请在这里签名。” 掌柜将一本厚厚的签名簿递给了李延庆,直接翻倒了李延庆那一页,李延庆提笔在签名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掌柜收起名册笑道:“小人姓胡,如果李官人只要弓箭,我可以取几张上好的两石弓给官人挑选,保证比上次的豹头弓要好得多。” 李延庆记得上次的豹头弓是百两银子买下来,却不知真正的好弓是什么价格? 不多时,掌柜取来三只布满灰尘的大盒子,他吹掉上面的灰尘,都是香樟木盒,可以防虫蛀。 “这三张两石弓都是名匠之作,第一张弓叫追风,开价一千八百两银子,三十年前由京兆名匠韦庆所制,是他鼎盛时的大作;第二张弓叫破虏,也是韦庆的名作,是十八年前他做的最后一把弓,开价两千五百两银子,第三把弓叫射昆,是七十年前宋朝第一弓匠段小玉的传世之作,开价三千八百两银子,是本店弓类的的第二高价,官人可按自己的财力打开盒子。” 良工兵器铺之所以在大宋久负盛名,关键就在于它有自己的规矩,不管是任何人都不能破这五条规矩,掌柜简单介绍了三张弓,并报了价,如果买家财力不足一般不能打开盒子。 当然,打开盒子后,觉得不满意也可以不买,并不会勉强买家,不过前提是买家要有财力和诚意,否则就没有下次了。 李延庆是宝妍斋的少东主,他当然有足够的财力,他便毫不犹豫地将三只盒子都打开,三张精美绝伦的弓便呈现在他眼前,豹头弓相比之下只能算大路货中的上品,而现在他看到的,每一张都是独一无二的极品。 李延庆拾起第一张追风之弓,弓背包裹着鳄鱼皮,入手冰冷,质感极强,手感异常舒适。 他放下追风,又拾起破虏,弓的质地和前一张一样,但更加古朴简洁,含蓄收敛,有一种返璞归真之感,但李延庆仅从射手的手感来体会,追风虽然便宜,但要比破虏更加有亲和力,是真正的杀敌之弓,而破虏弓就偏向于收藏品了。 至于第三张射昆弓,简直无懈可击,每一个做工都完美无缺,一看便是稀世之作,只能当收藏品,而无法用作日常射箭。 “不知官人对哪一张弓更有兴趣,如果还想要上次的弓,店里还有一张鹰头弓。” 李延庆今天看到了真正的好弓,他对鹰头弓再也没有兴趣了,他想了想道:“我觉得追风更加实用一点。” “李探花不喜欢射昆吗?”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 李延庆回头,只见身后走来三人,走在最前面是两个稍大的男子,李延庆认识其中一人,正是高深,另一个穿着锦袍的老者他却不认识。 掌柜吓一跳,连忙上前,“参见老东家!” 李延庆忽然知道这个锦袍老者是谁了,种师道给他说过的,一定是曹家的老家主曹评,字元俊,曹晟的父亲。 李延庆连忙上前施礼,“卑职参见两位大将军!” 高深已经从被免职的阴影中走出来,又恢复了从前的开朗,他指着李延庆笑问道:“曹兄觉得此子如何?” 曹评打量一下李延庆,淡淡笑道:“年轻英武者我见得多了,但真正踏实之人却没有几个,李探花能选追风而弃射昆,由此可见其为人务实,不愧是老种看中的接班人。” “多谢老将军厚爱。” 曹评微微一笑,“初次见面,这张追风弓我就送给你了。” ====== 【求月票、推荐票!】 第四百四十二章 钱落柳静 李延庆没想到对方出手便将价值一千八百两银子的宝弓送给自己,着实让他不好意思,他连忙躬身道:“前辈美意李延庆心领了,这张弓晚辈还是自己购买比较好。” 曹评眯眼一笑,“难道你是想让我把射昆送给你吗?我可舍不得。” 李延庆无奈,只得再行一礼,“多谢前辈赠弓,晚辈铭记于心。” 这时,跟在高深背后的年轻人轻轻拉了一下高深衣角,提醒他道:“大伯.......” 高深笑了起来,便给李延庆介绍道:“这位年轻人是我的侄子高宠,延庆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 李延庆吓了一跳,就是那位枪法绝伦的高宠吗?他打量一下高宠,只见他年纪和自己的差不多,皮肤白皙,身材高大雄壮,相貌十分英武,不过显得略有点腼腆,他连忙上前行礼,“久仰高贤弟枪法精湛,以后还望多多指教。” 高宠腼腆地笑了一下,连忙躬身回礼,“我才是久仰李探花的大名。” 高深有些奇怪看了一眼李延庆,他的侄子枪法虽然十分厉害,却从不和外人交流,李延庆又怎么会知道? 这时,胡掌柜已经给追风弓上好的弓弦,递给了老东主,曹评打量一下弓,叹息道:“这张弓制成后就被人收藏了,两年前原主人家道中落,一批收藏兵器放在我这里寄卖,这张弓直到今天才遇到新的主人,也是它的缘分。” 他把弓递给了李延庆,宝弓入手,那种熟悉的感觉就仿佛朝昔相处的妻子,李延庆带上扳指轻拉一下弓弦,只听绷的一声脆响,弹力极大。 曹评笑道:“外面雨已经停了,我们去后面试试弓,顺便欣赏李探花的绝射。” 雨果然已经停了,空气中湿漉漉的,不利于发挥箭术,但对于高手而言,天气的影响已经不算什么。 店铺后面有一片狭长的大院子,是兵器试验场,当然只有会员才能使用,高宠跟着后面,心中十分激动,那年弓马大赛,他正好不在京城,错过了李延庆的精彩射箭,今天终于有机会了,他也极为期待见识李延庆的高明箭法。 “可惜只有三十步,那我们就玩个花样吧!” 曹评是主人,当然由他做主,他在一株柳树上用麻绳挂了一枚铜钱,隐藏在茂密的柳枝中间,他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对李延庆道:“我曾祖父也同样箭法绝伦,他最得意的一招叫做‘钱落柳静’,三十步外将钱射落,但柳枝不能动,他因此得名‘柳静将军’,可惜曹家后代不济,没有一人能比肩先祖,如果李探花今天能做到,那我再把射昆弓送给你。” 曹评的曾祖父便是开国功臣曹彬,以箭法绝伦闻名于世,李延庆被天子赵佶御封为天下第一箭,曹评心中多少有点不服气,他今天便找到这个机会,试一试李延庆的箭法。 旁边高深心里明白曹评的心思,他也呵呵一笑,“那我就做个证人吧!以免曹兄最后舍不得宝弓。” “我会舍不得射昆弓?高贤弟太小瞧我了吧!” 曹评心中激动难掩,他索性把腰间佩剑解下来,“这柄七星剑是我最心爱的三宝剑之一,如果李探花的箭术能比肩我先祖,这柄宝剑也一并赠与。” 李延庆已经明白曹评的用意了,他在为自己的先祖打抱不平呢!赵佶当年御封他为天下第一箭,他并没有把这个称号放在心上,但他不在意不等于别人不在意。 李延庆觉得十分为难,他向高深望去,高深轻轻点头,意思让他射这一箭。 李延庆只得勉强笑了笑,对曹评道:“前辈可否让延庆先试一下新弓?” “当然可以!” 李延庆抽出一支羽箭,猛地拉开弓,触指即射,这一箭却射向旁边的一根细竹竿,只听‘咔嚓!’一声,竹竿应声而断。 “好箭法!”高宠忍不住夸赞道。 他今天是跟随伯父来良工剑铺买剑,不料正好遇到了李延庆,高宠练习先祖高怀德的枪法,一杆蟠龙金枪使得出神入化,但他的箭法却一般,这便使他对李延庆十分敬仰。 李延庆心中却爱极了这张弓,豹头弓虽然也不错,但有点偏软,必须靠他双臂的力量加速,而这张弓十分硬朗,弓的本身就能给箭矢施加很大的初速度,使他不用费多大的力气,一样能达到疾速和强劲,而且速度更快,力量更大。 如果说豹头弓他一口气可以拉弓二十下,而张追风弓,他可以轻松拉三十下,胳膊也不会酸痛。 更重要是手感极佳,使他能创造更好的成绩。 李延庆向曹评点点头,“我开始了!” 他又仔细看了一眼柳枝条中的铜钱,他可以在夜间于八十步外射灭香头火,射断三十步外的一根麻绳,一点问题没有,关键是不能碰到的柳枝,虽然很难,但也不是不可以办到,只是需要看准角度,确实可以做到穿林而过。 但这里面还是有两个难点要处理好,一个是防止箭矢在射断绳索后改变方向,其次是要防止绳索不是被切断,而是被割断,如果是后者,就容易让铜钱荡起来,从而碰到旁边的柳枝。 李延庆在练习铜弓铁箭时有过类似的训练,在密密麻麻香中,射断其中一根香,而不能触碰到别的香,再比如射断拴钱的绳子,使铜钱正好落入下面的茶杯,这些都是周侗曾经训练过他的课程,与今天的钱落柳静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延庆深深吸一口气,注视铜钱良久,猛地拉开弓,他的追风弓是骑弓,不能像步弓那样从容不迫的瞄准,开弓就要射箭,他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出,箭速太快,只见寒光一闪,铜钱当啷落地,箭已经无影无踪,柳枝却纹丝不动。 曹评一下子愣住,他根本没有看清楚,这时,高宠跑了过去,在对面墙上拔出了那支箭,大喊道:“箭钉在墙上了。” 高深鼓起掌,“精彩绝伦,好箭法啊!” 曹评慢慢走上前,从大石上拾起铜钱,麻绳是在铜钱上方一寸处被整齐切断,这需要力量大且速度快,使绳索失去韧性,直接切断,他曾祖父曹彬在家传的《箭技百录》中也有记载,钱落柳静的关键就在于射断绳索须选在铜钱上方一寸或两寸处,速度要快,力量要大,这样铜钱就不容易发生悬荡。 李延庆当然没有看过曾祖父的《箭技百录》,但他也同样懂得这个原理,这一箭令曹评心服口服。 “好箭法,李探花不愧是天下第一箭!” 李延庆躬身长施一礼,“晚辈侥幸得手,让前辈见笑了!” 曹评点点头,吩咐胡掌柜道:“去把射昆弓取来。” 李延庆连忙摆手,“晚辈有追风已经心满意足,射昆弓只适合于收藏,对晚辈用处不大,前辈的好意延庆心领了。” 曹评淡淡道:“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比贤侄更有资格得到射昆弓,如果我说出他的来历,相信贤侄就不会拒绝了。” “晚辈愿洗耳恭听!” “这张弓是皇佑五年,第一弓匠段小玉专门为狄青制作,知道那一年的正月十五发生什么事吗?” “狄青夜袭昆仑关!”李延庆脱口而出。 曹评点点头,“所以这张弓起名为射昆,就是勇射昆仑之意,段小玉耗时四年才完成这张弓,狄青得弓极为喜欢,专门挂在书房中,可惜几个月后他便病逝了,这张弓便传给他长子狄谘,十年前,狄家在京城买宅,为了筹钱,便将一批祖传的兵器卖给了良工坊,其中就包括了这张射昆弓,还有我这柄七星剑。” 李延庆沉吟片刻道:“弓我收下了,但这柄七星剑是前辈的佩剑,晚辈实不敢接受。” 高深在旁边笑道:“贤侄不要可以给我,他收藏的兵器多着呢!不缺这一把剑。” 曹评瞪了他一眼,“这是我最心爱的三宝剑之一,若不是我轻视李探花的箭术,这柄剑我会拿出来?” 李延庆连忙把剑还给他,“既是前辈的心爱之物,晚辈更不敢要了。” 曹评也是头脑发热把佩剑取下来,既然李延庆再三不要,他也正好下这个台阶,曹评对李延庆极有好感,想了想便笑道:“今天有幸再见到了钱落柳静的神技,我要摆酒庆祝,明天延庆可有空?” “明天晚辈的官职可能要下来,晚辈不敢离开。” “好吧!后天下午正好我请客,请延庆务必赏脸。” 李延庆点点头,“晚辈一定来!” 曹评兴致盎然,又对高深笑道:“老弟当然也要来作陪,令侄也一起来,我也想见识一下七郎的枪法,到时我会送给七郎一柄好剑。” 高深哈哈一笑,“既然有好剑相赠,我怎能不来?” 第四百四十三章 父子夜谈 回到虹桥住处天已经黑了,李延庆略略有点疲惫,进门便在椅子上躺了下来,思思端了一份饭食走进屋,柔声笑道:“夫郎不吃晚饭吧!” 一股饭香飘来,李延庆精神一振,他也着实感到腹中饥饿,骨碌坐起身埋首大吃起来,思思却看见了放在一旁的两只盒子,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 “两张好弓,在良工兵器铺买的。”李延庆含糊着说道。 听说是兵器,思思便没有了兴趣,她坐在爱郎身旁,专注地望着他狼吞虎咽的吃相,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思思,房宅我已经找好了!”李延庆想起房子之事,便放下筷子用湿毛巾擦了擦嘴角道。 自从昨天爱郎指出汴河边不安全时,思思便担心了一天,她根本就不敢开后门,唯恐从外面冲进几个蒙面大汉,其实她也不是很喜欢这里,这里毕竟是宝妍斋的总部,她有一种躲藏在这里的感觉,她希望有自己的家,而不用再住在别人屋檐下。 思思顿时一阵惊喜,“这么快吗?” “我今天一早特地去找宅子,我可以租五亩宅,牙人给了我三个选择。” “夫郎最后选哪一个?” “金水河一处宅地段倒不错,就是太旧了,我不太喜欢。” “还有一处在内城,紧靠桑家瓦子,我嫌太吵,最后我选法云寺旁边的宅子,那里很幽静,也很安全!” “法云寺我去过的,那边好像不是商业区。” “就因为不是商业区,所以比较安静,外来的闲人也少,周围都是本地民居。” 思思低头沉思片刻,便从里屋取出小箱子,放在桌上对李延庆道:“这是我在的一点积蓄,大概有三万贯钱,外城靠城墙处的宅子不贵,夫郎,我不太喜欢租别人的房子,我们还是自己买一座宅子吧!” 李延庆笑了起来,把箱子推给她,“租房子只是权益之计,暂时住两三年,女真人灭辽后,大宋的好日子也就快到头了,将来北方的时局会非常动荡,只有南方才稍微安全,去年我让你去杭州不是没有原因的。” 李延庆一句话触动了思思的心事,她想到了自己祖父和父亲,不由低低叹了口气,战争和时局动荡那更是底层百姓的不幸,她深有体会,对一个柔弱女子而言,找个靠得住的丈夫是多么重要。 这时,李延庆想起一事,问道:“你的钱主要是会子吧?” 思思点点头,“是朝廷发行的会子,一千贯一张,一共有三十张。” “会子不能放在手上,一旦局势恶化就很难兑付,必须换成白银或者黄金,这样吧!我让父亲把它们先兑换成铜钱,再兑换成黄金,大概可以换到两千三百两,百两一锭,二十三锭就足够了,要么换成名贵宝石,这样随身携带也方便。” 思思将小箱子推给他,“一切由夫郎做主!” ........ 这两天是月初,也是宝妍斋的结帐日,账房们几乎都是通宵忙碌,宝妍斋的生意做得很大,已在大宋各州开设了三十余家店铺,八座百花山庄,还有仓库、工坊、船队等等资产,另外还有二十余家李记胭脂铺,口碑的不断积累和新品不断推出,使宝妍斋已经成为大宋名副其实的第一胭脂品牌,每个月都能带来滚滚财富。 账房们十分忙碌,李大器也无法休息,他和账房们一起核对账簿,计算利润,现在的李大器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窝囊无用的读书人了,十几年的商场生涯使他变得异常精明,也渐渐变得专制,在宝妍斋,他的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在家乡汤阴县,他乐善好施,扶助贫弱,且积极办学,在汤阴县提起李大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个个竖起大拇指,他的名声甚至超过了儿子李延庆,早已没有人记得他当年曾发生过的一件不光彩之事。 房间内,李大器一边喝茶,一边核对支出总账,其他杂项帐上少了三千贯钱,他怎么也想不起这笔钱的支出去向? 这时,李延庆出现门口,“爹爹有时间吗?” “啊!快一更了,你怎么还不休息?”李大器惊讶地望着儿子。 “我有事想和爹爹谈一谈。” “快进来坐吧!”李大器顿时想起今天儿子去拜访过梁师成,必然是有重要消息了。 李延庆进屋坐下,李大器又吩咐旁边的丫鬟道:“去点两碗茶!” “怎么样,梁太傅怎么说?”李大器急切地问道。 “已经定下来了,继续留在御史台。” “不是说外派州县吗?”李大器顿时有点着急道。 李延庆不想在这件事上和父亲有争执,便淡淡道:“是太子的意思。” 既然是太子的意思,李大器就无话可说了,他心中失望,也只得叹口气道:“朝廷的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在御史台又是得罪人的差事,你以后自己要当心,尽量谨慎一点。” 李延庆默默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道:“我想和思思搬出去住。” 出乎李延庆意料,父亲并没有急得跳起来,而是笑了笑道:“既然在朝廷为官,那就应该住得像样一点,这里进出都要通过商行,实在不方便,这样吧!我重新租房子,把冰柜街的宅子腾出来,你们搬进去。” “爹爹不用腾房子,冰柜街那边离官衙太近,思思住那里不方便,我另外租一座宅子,我已经看好了,在云骑桥附近,定金已经交了,过两天就搬过去。” 这时,小丫鬟送进来两碗茶,李大器摆摆手,让她先出去,他这才压低声音道:“我找人打听过,她的案子已经结了,官府判她意外身亡,矾楼还在城外给她建了一座衣冠冢,这件事我还没有来得及给你说。” 李延庆颇为意外,又问道:“思思知道吗?我是说衣冠冢的事情。” 李大器摇摇头,“一直是喜鹊在照顾她,我没有告诉喜鹊,甚至连你二娘也不知道思思的真实身份,更不会知道衣冠冢的事情。” “但还是小心点好,冰柜街是官宅,周围住的都是朝官,我怕他们认识思思,还是住外城比较安全。” 李大器很赞成儿子的谨慎,李师师名动汴京之初,是在象棚唱歌,很多官员都去捧过她的场,确实会有很多人认识她,这件事一旦被人揭发,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李大器便不再坚持,“好吧!房子定下后,我让你二娘去帮忙收拾一下,看看需要添什么东西,不过,有句丑话我必须要说在前面。” “爹爹要说什么?” “思思人品虽然不错,但她的身份决定了她的地位,她只是你的妾,不是你的正妻,就像你二娘永远没法取代你娘的地位一样,这是原则问题,只要天子还在,思思这一辈子都只能生活在暗处。” “我知道,她也明白,爹爹一点不用担心。” “你明白就好,昨天王万豪给我送来一份请柬,他孙子王贵要成亲了,还有你的好朋友汤怀,也是今年要娶汤北乡张员外的小女儿,我说你也该相亲了,上次梁太傅说,太子殿下有意替你介绍一门亲事,说实话,我很有兴趣.......” “爹爹,这件事以后再说,我现在还有事情要请你帮忙。” 李大器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只得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李延庆将一只厚厚的大信封放在桌上,“这里是三万贯朝廷发行的会子,我想把它兑成黄金。” 三万贯钱对李大器已经不算什么了,他取出会子看了看,都是前两年刚发行的新会子,比较容易兑换,“这样吧!我正好过几天要和香药局结帐,这三万贯会子就直接给他们,我手上主要以银子为主,要不我给你白银吧!” “不瞒父亲,这三万贯钱是思思的钱,我打算把它换成名贵的宝石,便于携带。” “你不早说,今天中午我还和明珠楼的董员外一起喝茶,他刚刚进了一批上等的萨秣建宝石,问我有没有兴趣,那我明天就去看看。” 李延庆大喜,连忙嘱咐父亲,“尽量买高品质的蓝宝石。” “放心吧!你老爹做事情靠谱的,董员外想和我在广州合伙开宝妍斋胭脂铺,正有求于我,相信不会让你失望。” 李延庆喝了茶便起身回去睡觉了,这时,李大器忽然一拍脑门,他终于想起那三千贯钱的支出用在哪里了?是用来修建内宅专用的小码头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加官进爵 次日上午,李延庆便找到了莫俊,全权委托他去租下那座宅子,李延庆则赶去冰柜街的宅子。 这座宅子是当初他勇夺弓马大赛第一名的奖品,一座占地三亩八分的小官宅,目前是他父亲和二娘杨氏的住处,另外还住了十几名孝和乡出来的小娘,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娘,涉世不深,李大器不放心她们在外面租房子,便让她们住在自己府中,把西院给她们当宿舍。 这座宅子也是李延庆在朝廷登记的住处,关于他的官方文书都会送到这里来。 李延庆从不怀疑梁师成做事的效率,所谓吏部和枢密院协商之类的鬼话骗不了他,他的官阶、职官和其他虚官就捏在梁师成手中,吏部和枢密院只是走走过场罢了,只是梁师成不想那么痛快地告诉自己。 李延庆走进院子,却见一个约两岁的小娘坐在小盆前钓鱼,这便是李延庆的妹妹宝娘了,官名叫做李宝妍,还是李延庆给她起的名字。 “你找谁?”小宝娘歪着头问道。 李延庆见她长得十分乖巧,眉眼间颇像自己,他心中顿时十分喜欢,便蹲下来笑道:“宝娘,我是你的哥哥。” 旁边照看她的乳娘也笑道:“宝娘,他真是你哥哥。” “你是我哥哥,会教我钓鱼吗?” “好啊!哥哥教你钓鱼。” 李延庆蹲在宝娘身后,握住她的两只小手,木盆里是一条纸叠的鱼,鱼嘴处有个圆环,将鱼竿线上的小钩子勾住圆环,就钓起来了,这是宋朝孩子常玩的钓鱼游戏。 “慢慢的,一点一点靠近,我们钩住它,好了,用力拉!” 宝娘一拉鱼竿,一条小纸鱼立刻从盆子钓了起来,正好二娘杨氏从屋里出来,宝娘高兴得又蹦又跳,“娘!娘!我钓上小鱼了。” “哟!是哥哥教宝儿钓上的吗?” “是呀!是哥哥帮我钓上的。” 李延庆笑着向杨氏点点头,“二娘好!” “外面凉,延庆进屋里坐吧!” 李延庆牵着宝娘的小手,走进屋子笑问道:“我爹爹不在吗?” “他一早回来过,好像去找董员外去了,你爹爹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下午还要参加汤阴同乡会。” “爹爹还是同乡会长?” “他现在不是了,他实在没有时间,现在是汤家大郎当会长。” 李延庆坐下来,杨氏给他倒了一碗热茶笑道:“你爹爹一早告诉我,你在外面租了宅子,让我帮忙去布置一下,我下午正好有时间。” “多谢二娘费心,房宅今天才能定下来,最快后天才能拿到钥匙,不用着急。” “好吧!定下来后告诉我,我带几个丫鬟去看看,说实话,我也觉得思思住那边不安全,那边什么人都有,官府也管不着,实在太乱了。” 这时,宝娘拿着一本书咚咚跑来,塞给李延庆,“哥哥给宝娘讲故事。” 李延庆愣了一下,居然是《大圣捉妖记之红孩儿》,杨氏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爹爹每晚都要给她讲这个故事,昨晚他没回来,小家伙就一直念念不忘,这不,抓到哥哥了。” 李延庆哈哈一笑,将宝娘抱在自己怀中,笑道:“好吧!哥哥给你讲故事,从前有个红孩儿,是牛魔王的儿子,大概有六岁,比我们宝娘大几岁........” ......... 快到中午时,宝娘缠了他一个上午,最终抗拒不住瞌睡,跟乳娘午睡去了,李延庆正坐在桌前吃面片,这时,一个丫鬟跑来道:“小官人,外面有公差找!” 终于来了!李延庆立刻站起身,快步向大门外走去,只见外面站着两名官员,后面还跟着几名随从,手中端着朱漆大盘,为首官员认识李延庆,便笑着施礼道:“在下吏部都事蒋逊,奉命向李官人传达任命,先恭喜李官人了。” “不客气,请宣读吧!” 这只是宣读吏部任命公文,不是宣读圣旨,所以不需要摆案焚香,只需要聆听便可。 “李延庆平灭河北乱匪有功,特升两阶为正六品朝奉郎,迁台院侍御史,另传天子口谕,加爵开国男,赐绯袍、银鱼袋,赏缎三千匹......” 读罢任命书,为首官员恭恭敬敬将公文交给李延庆,“我们只是奉命来递交任命书,请李官人签收。” 李延庆刚接过任命书,躲在门背后的杨氏连忙让管家送去几贯跑路钱,一行人千恩万谢走了,李延庆走进大门,这才又取出任命书细看。 升职官为台院侍御史,李延庆昨天便知道了,阶官升了一品两级,也和昨天梁师成的暗示差不多,有升迁,但不会太高,不过...... 李延庆怎么也想不到,赵佶居然封他爵位,爵位用来奖励军功很正常,但对李延庆这种低品小官却不正常,要知道大宋最低的男爵也是正五品,虽然这只是虚职,不代表真正的官阶,但它却是一种资格,以后他便可以有机会挂上临时的权重差使头衔,比如各种提举官等等。 李延庆顿时明白了,这就是赵佶所指的‘破格升赏’。 “延庆,这是什么?”杨氏望着盘子里的物品,有些奇怪地问道。 朱漆木盘里是一件簇新的大红色官袍,还有银鱼袋,另外还有一块玉牌,上面刻有御缎三千匹。 李延庆笑道:“这叫绯袍,五品以上官员所穿的官服,银鱼袋也是五品官佩戴,代表一种身份,玉牌就是赏赐,凭这块玉牌去内库领三千匹缎子,如果不需要缎子,也可以折成现银。” “延庆现在是五品官了吗?”杨氏惊讶地问道。 李延庆摇摇头,“只是六品官,只是准许穿五品的官服,其实没什么意思,三千匹缎子倒比较实在,大概能折五千两银子。” “你爹爹给我说过,五品官很了不起,就是大官了,可以出任知州,延庆什么时候才能做到五品官呢?” 李延庆苦笑一下,连杨氏也知道五品官非同寻常,无论唐宋,从九品升到六品官都比较容易,但绝大部分官员都做到六品而止,正六品和从五品虽然只差一阶,可这就像后世的副教授和教授的区别,这一步跨出去就是有本质的变化了,六品至九品是郎官,而到了五品就是大夫了,正式跻身于高官行列。 所以天子赵佶用词很谨慎,用‘破格升赏’而不是‘破格提拔’,言外之意就是不准突破六品,其实李延庆也理解,自己去年年初才考中科举,两年不到就从从八品升到正六品,连升两品五阶,这已经是惊世骇俗了,如果再突破五品,肯定整个朝廷百官都会群情激愤,对自己未必是好事。 “那要好好庆祝一下,回头我和你父亲商量一下……” 刚说到这,乳娘慌慌张张跑来,“夫人,宝娘醒了!” “啊!我这就去,延庆,你去忙吧!房子租定再告诉我。”杨氏一边说,一边快步去看女儿了。 李延庆心中有事,便离开了冰柜街宅子,赶去种师道的府邸。 这已经是李延庆回汴京的第三天了,他应该第一天就去看望老上司,但调职没有明确下来,他心中总有一点犹豫,怕种帅担心自己的前途,平白给老帅增加压力。 现在新官职终于明确,李延庆一颗心也落下了。 “啊!是延庆,你....你怎么来京城了?”种师道一脸惊讶地望着李延庆,现在梁山战事正酣,李延庆怎么能离开。 “大帅,一言难尽!” “好吧!先进来坐下再说。” 种师道请李延庆进书房坐下,看起来种师道比上次赋闲时要好一点,至少没有用拐杖,穿一身粗布短衣,正在后园摆弄花卉,手上和身上都是泥土。 “你先坐下喝杯茶,我去换身衣服。” 种师道安排丫鬟上茶,便匆匆出去了。 不多时,他换一身宽松的长袍回来,手上的泥也洗掉了。 “闲得无聊,在后园学着种花......”种师道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我还以为种帅要回京兆老家呢!” “是要回去的,后天一早就出发,参加年底的族祭,明年春天才能回来,先不说我,现在梁山战事如何了?”种师道催促着问道。 “大帅知道宋江突围返回梁山了吗?” “我知道,宋江这个机会抓得很准确,也在我的意料之中,现在的情况如何?” “回禀大帅,童太尉上任后,卑职因不肯写效忠书,便被调去齐州担任防御,具体攻打梁山的战役卑职一点也没有参与。” 种师道愣住了,半响,他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不光宗泽被贬,你也逃不过清洗,童贯一向如此,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以前在西北军他就这样,不肯给他下跪的将领就降职外贬,十几年了还是这么嚣张,那现在你怎么回京城了?” “卑职被调回京城了,卑职写了调职申请,太子就暗示梁太傅把我调回京城,现在我已经离开军队,出任台院侍御史。” 种师道怎么会不明白太子的心思,把李延庆从军队中调出来,以免他被童贯或者高俅控制。 “也好,转为文职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童贯的狠毒是你无法对付的,高俅也是,只是.....有点可惜你在军队的声望了。” 种师道叹了口气,如果自己还在军队,不出五年,李延庆就是军中名将了,可惜世事无常啊! 第四百四十五章 曹府家宴(一) 大宋徽宗时代的权贵一共分为五大集团,高高在上是赵氏皇族,他们地位崇高,卓然傲立,蹲据金字塔的顶端,而紧靠金字塔外围的是外戚集团,以向太后和郑皇后两大家族为代表,他们倚靠皇权,在大宋享受着仅次于皇族的地位和财富。 第三个集团则是宦官集团,以梁师成、李彦、童贯、杨戬、谭稹等人为代表,他们是天子之权的延伸,掌握着大宋的军队和天子朱批之权,虽然他们没有名望地位,但没有人敢得罪他们中任何一人。 第四个集团就是文官集团,以蔡京、王黼、余深等人为代表,他们官官相护,高度一致地维护着文官的利益,控制着庞大的政治资源,掌控着大宋王朝的运转,就连天子也不敢轻易得罪这个集团。 第五个集团就是功勋世家集团,由开国功臣们的后代组成,以曹家、高家和潘家等家族为代表,他们虽然没有实权,但在大宋军方拥有很高的威望,同时他们在京城和地方州县掌控了大量的财富,百年来他们互相联姻,关系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利益高度一致,连天子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一般都不会深究,也不敢深究。 这就是太子给高深密信后,赵佶为什么那么恼火的真正原因,高深可不仅仅代表高家,他背后站着整个功勋世家集团。 这五大集团占据了金字塔的上部,一百多年来垄断了大宋的财富和权力,尤其到北宋末期阶层固化,普通民众和一般官员想向上走,实在是难上加难。 今天是曹家请客的日子,当然,这种请客在汴京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曹家请客的规模却不小,曹家发出去了近百张请柬,就意味着会有数百名宾客前来赴宴,功勋世家们互相请客吃饭是常事,他们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聚会,以维系他们彼此间的关系。 今天曹家请客的理由是给少年子弟们一个交流的机会,这其实是他们几十年来最常用的一个聚会理由,它背后的另一层意思就是相亲。 婚姻是功勋世家百年来维持彼此关系的重要纽带,有着非同寻常的现实意义,他们一代一代都是这么过来。 当然,他们也会补充新鲜血液,象高深招进士周春为婿就是补充新鲜血液,其实也是功勋世家不甘孤立,企图介入大宋朝政的一种表现。 从中午开始,一辆辆牛车或者马车便将各个功勋世家的主人送到曹府大门前,因为是曹评发出的请柬,所以各家家主必须出席,然后是有相亲需要的年轻子弟以及他们父母跟随前来,或者是婀娜多姿的少女,或者年轻英武的少年,所以一个家族大概会来五到六人。 李延庆虽然没有接到正式书面请柬,不过他是曹评亲自当面邀请,比书面邀请还要更有诚意。 午后,他便乘坐牛车来到了位于金水河北岸的曹府,曹府是祖宅,是当年宋太祖赵匡胤赐给曹彬的一座巨宅,后来几任皇帝又不断赐给宅基地,任曹家扩大府邸,现在的曹府占地足有三百亩,是汴京有名的大宅之一,曹府虽大,但比起蔡京、童贯、梁师成、王黼等人的宅邸,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按照宋朝居住等级规定,王爵以上的房居才允许称府,百官家居称为宅,百姓则称房,也是因为曹彬被追封济阳郡王的缘故,他宅邸也能称为府。 李延庆乘坐的牛车距离曹府大门还有百余步,道路便被堵塞,车辆寸步难行。 “官人,前面堵住了!”车夫外面喊道。 李延庆挑开车帘望去,只见前方车水马龙,不知多少辆牛车将大街堵住,不断有人下车,直接向曹府大门走去。 “我走过去,你回去吧!晚上我自己回家。” 这辆牛车是宝妍斋的专车,李大器特地调给李延庆使用,车夫也是汤阴人,老实可靠。 “那官人别忘记关城门的时间。” “不会忘,你去吧!” 李延庆跳下马车,关上车门便快步向曹府大门走去,他今天穿一件浅蓝色窄袖襕衫,上好的苏州水缎,头戴软脚幞头,腰束革带,显得格外清爽干练,精神抖擞,这也是北宋士大夫阶层的最常见装束,在家闲居或者参加宴会皆可,轻松自在又不失礼仪。 此时,时间刚到申时,也就是下午三点左右,正是客人到来的高峰,大门前挤满了前来参加宴会的客人,很多都是中年夫妻带着孩子来参加,男子的打扮大同小异,以襕衫为主,而女人则花枝招展,雍容华贵,各种珠宝翠玉在高高的发髻上闪闪发光。 但最醒目却是年轻人,他们才是今天的主角,年轻男子打扮和他们父辈差不多,衣冠以袍衫和幞头为主,大多身材魁梧,体格健壮,这也是功勋世家世代习武的缘故,大都二十岁上下,显得格外英姿勃发。 最夺人眼目的却是年轻少女们,她们大多十五六岁,正是待嫁的花季年龄,她们衣着以褙子为主,但色彩却姹紫嫣红,或娇柔或丰满,肌若凝脂,气若幽兰,腮晕潮红,羞娥凝绿,聚在一起,一个个国色天香,顾盼生辉,令人不胜遐想。 李延庆走到大门前,一眼看见了高宠,他正和两名年轻同伴聊天,目光却不时向大街上望来,他和两个同伴都身材高大,英姿飘逸,引来旁边一群年轻小娘子不时俏目偷望。 “啊!延庆兄。” 高宠看见了李延庆,连忙挥手喊了起来,他随即快步走上前,李延庆见他打扮得非常干练,不由笑道:“今天可是要下场练枪?” “这个还不知道呢!看大伯怎么安排。” 他又给李延庆介绍旁边两个年轻男子,“这两位都是我的好友,曹性和潘成玉,目前都在国子学读书。” 之前两人都知道李延庆便是京城中有名的李探花,弓马大赛第一名,文武双全,他们都敬仰已久,纷纷上前行礼,李延庆见他们虽然是世家弟子,却谦虚稳重,心中也颇有好感,连忙回礼。 三人刚刚寒暄几句,就在这时,一名正在门口迎客的曹家男子大步走来,“可是延庆来了?” 李延庆认识他,正是曹晟,郓王赵楷的好友,李延庆呵呵一笑,“曹兄,好久不见了。” “父亲说来不及给你准备请柬,怕你进不了门,特地让我在大门等候,快随我来吧!” 他又瞪了曹性一眼,“你没事可干吗?” 曹性有点怕他,战战兢兢道:“六叔让我指挥车辆。” “那你还不快去,堵成什么样子了!” 曹性拉了高宠和潘成玉一下,三人向李延庆告辞,便匆匆去了。 曹晟笑着对李延庆道:“他是我的大哥的三子,擅长骑射,对你一直很敬仰,潘成玉刀法娴熟,文学比较差劲,至于高宠,家传枪法,又师从金枪班首席徐宁,枪法着实厉害,连他师父都自愧不如。” 李延庆点点头,“都是才俊子弟。” 曹晟笑道:“功勋世家也有纨绔子弟,我年轻时就是,现在成家立业,也开始收敛了。” 李延庆哈哈一笑,“听说曹兄高升了?恭喜啊!” 曹晟年初升为殿前步军都虞候,从五品武官,曹晟摇摇头道:“我这种官是世袭官,没什么意义,不像贤弟有从战场上杀出来的本钱,不过我听说你要调入朝廷了?” 李延庆淡淡一笑,“已经接到任命了,台院侍御史,后天正式上任。” 曹晟恍然,小声笑道:“这个官职非常寻常啊!” “此话怎么讲?” “侍御史虽然很容易得罪人,但权力很大,有权监察百官,参加三司会审,让人又怕又恨,但又不敢得罪,不过朝廷关系错综复杂,贤弟以后还是要千万谨慎。” 李延庆默默点头,“多谢兄台提醒。” “走吧!我带你进府,给你找一个好一点的座位。” 曹晟便带着李延庆进了曹府,快步向中庭走去。 ====== 【求月票、推荐票!】 第四百四十六章 曹府家宴(二) 走进大门,眼前一座高达三丈的朱楼迎面而来,气势巍峨壮观,飞檐碧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宝石般的光泽,宋朝虽也等级森严,但另一面又比较宽容,不太计较僭越之举,权贵府中多见高楼,曹府这座多彩楼虽然壮观,却远远比不上蔡京府上的六鹤堂,六鹤堂高达四丈九尺,人行其下,望之若蚁。 曹府虽然名义上也是三进两院,但房舍之密,足有上千间,府内小巷纵横,四通八达,若没有人领路,很容易迷失其中,今天的宴会放在中庭,也就是设在多彩楼下,分为楼内主堂和楼外副堂,足足摆了上百桌酒席。 李延庆属于晚辈,又没有显赫家世,也不是朝廷高官,当然只能坐副堂,副堂分为东西两个区,各设四十席,主要考虑到男女分席,虽然分为东西两个区,但实际上还是连在一起,只是女子聚坐西面,男子聚坐东面,可以引颈互望,便于挑选佳婿,或者有情者能眉目传情。 宋人对婚姻还是比较宽容,只要在同一个圈子内,如果两情相悦,互相禀明父母,往往能成正果,对于年轻男女而言,郊游或者各种节日聚会,都是男女交流、培养感情的机会。 但这种世家宴席,却往往是父母看婿,或者是父母看媳的时机,或者是双方父母见面,只要不是条件太差,一般都会皆大欢喜,满意而归。 “延庆,你的坐席在这里,现在离开席还早,你在府中尽管随意走动,只要门没有锁,都可以进去!” 曹晟替李延庆找到了他的位子,他实在太忙,便先告辞而去了。 李延庆在自己的位子前坐下,宋朝流行八仙桌,一桌坐八人,而主堂内一桌只坐四人,李延庆在自己位子前坐下,前面牌子上有他的名字。 现在时间还早,座位上基本上没有人,只有几个老者坐在一起闲聊,其他便是忙碌着摆放餐具的侍女或者小厮了。 李延庆便站起身,顺着主道信步向东而去,刚才他看见东面有座大花园,那边年轻人颇多。 这几天李延庆也在租房子,所以对房宅比较有兴趣,象他这样的小官最多只能租三五亩宅,和曹府三百亩的巨宅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而曹府又不能和蔡京、王黼等权臣相比,更不能和皇族王府相比,仅仅从住宅,李延庆便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宋朝建筑风格和唐朝不同,唐朝讲究浑朴雄阔,而宋朝的建筑有两个特点,一个是极尽精致妍丽以示标新独貌,其次就是追求园林化,从苏州的沧浪亭还能依稀看出宋朝的建筑风格。 李延庆一路向东走,只见两边房宅都是金钉珠户,碧瓦盈檐,四边红粉泥墙,两下雕栏玉砌,俨如神仙洞府一般。 走过一条九曲桥,他便进入了中庭的大花园,这座大花园大约占地二十亩,曹家从金水河引入一条小河,蜿蜒流过整座府宅,又重新注入金水河,但府中却因为有了河而充满灵气,小河两岸绿草茵茵,垂柳茂盛,春夏时,各种名贵花木姹紫嫣红,现在虽是八月,但金桂开得极盛,整座府宅内弥漫着桂花的浓郁香味。 小河两岸点缀各种亭台楼阁,一座座小花园分布其中,此时正是秋高气爽,年轻男女都呆在户外,一群群聚在一起开怀畅笑,他们都是功勋世家子弟,彼此都很熟悉,很容易玩在一起,基本上都形成了各自的圈子,倒是李延庆谁也不认识,只能信步慢走,欣赏花园内的景色。 “李贤弟.....李延庆!” 李延庆停住了脚步,他分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一回头,只见曹性正气喘吁吁跑上来。 “原来是曹兄!” 李延庆停止脚步,笑道:“曹兄不是在外面指挥车辆吗?” “刚刚接到新任务,七叔让我来陪一陪贤弟。” “你七叔?” “刚才不是和你一起进府门吗?” 李延庆这才明白,原来曹晟是老七,他忍不住笑道:“你有七个叔父?” “就七个。”曹性挠挠头长叹一声,“哎!有了七个叔父,就意味着下面有一大堆弟弟妹妹。” 李延庆见他颇有意思,又笑问道:“不知曹兄有没有表字?” “还没有呢!明年弱冠后才有,你可以叫我小三郎,府中人都这样叫我。” “我也没有,你叫我延庆好了。” 李延庆看了看花园里三三两两的年轻男女,他有点奇怪地问道:“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今天宴席,好像大部分都是年轻人,这是什么缘故?” 曹性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笑问道:“延庆成亲了吗?” “家里有一房小妾,但尚未娶妻。” “那你来这里就对了,我们这些世家经常聚会,或是寿辰、节日什么的,大概每半年会有一次这样的聚会,大家轮流做东,叫做鹊会,其实就是给年轻男女创造一个见面的机会,说得再通俗一点,就是相亲会,这下明白了吧!” 李延庆这才恍然,难怪一个个男才女貌,原来是相亲会。 曹性又淡淡道:“我们这些功勋世家之所以能延续百年,关键就在于团结,而团结的基础则是婚姻,虽然外面嘲笑我们的鹊会,但我们自己心里明白,没有婚姻联系,各大世家早就七零八落了。” 李延庆倒也理解,宋朝是文官主政,前有强大的文官集团,后有皇权和外戚集团,这些功勋世家生活在夹缝中,他们要想保住社会地位,只能联合起来,形成一个有影响的团体,联姻就是他们的必然选择,这又和隋唐北魏的门阀世家不是一回事,只是形势迫使他们不得不团结。 不过在北宋灭亡的冲击下,社会阶层发生剧烈变动,无论皇族、外戚、宦官还是这些功勋世家都没落了,只有文官集团一家独大,秦桧就是当时文官集团的掌舵人。 李延庆点点头,“我能理解!” 曹性见他理解,心中也高兴起来,又笑道:“其实我们也不是那么封闭,家家户户的首选是进士,抢不到进士,只能考虑门第和财富,象延庆这样的进士探花,又没有娶妻的年轻人,来参加这次宴会,我怎么有点羊入虎口的感觉?” 李延庆也觉得有点问题严重,连忙低声警告他,“不准你宣扬我没有成婚,我只是来参加宴会,吃饱喝足就走,可没有别的想法。” “放心吧!我绝不会出去宣扬。” 曹性眼睛笑眯成一条缝,他怎么会对外宣扬呢?这种好事情应该曹家先得,他头脑里开始迅速搜索,看看自己哪个妹妹比较能打动李延庆? “高宠和潘兄呢?”李延庆忽然想起了曹性的两个好朋友。 “他们....他们不知跑哪里去了?”曹性有点心不在焉,他还在考虑最后选定的两个妹妹,哪一个更合适? 在花园里逛了一圈,李延庆也有点无聊了,便笑问道:“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游戏?” 曹性眼珠一转,顿时想起一事,笑道:“有一个很适合你的游戏,你跟我来!” 曹性便带着他向后宅方向走去,“这是.....去后宅吗?”李延庆见方向有点不对。 “不去后宅,后宅你可进不去,我们去文堂!” 李延庆隐隐猜到了,一定和读书有关。 快到后宅时,只见一群贵妇从一片开得正盛的桂花林中走出,正有说有笑向他们迎面走来。 “糟糕!” 曹性忽然看见了自己的母亲,他不敢躲开,只得硬着头皮站在路边。 曹性的母亲潘氏是曹家的长媳妇,她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陪同一群贵妇,这时她看见路边的儿子,便对众贵妇笑道:“我家小三郎在前面呢!” “哟!半年不见,小三郎越发英俊了,听说已经和石家小女儿定亲了?” “年初就定亲了,过完年就正式迎娶。” “可惜啊!我觉得小三郎和我女儿更般配一点。”贵妇们七嘴八舌,都在夸赞曹性。 潘氏听得心中欢喜,走上前问儿子道:“三儿怎么在这里?” “回禀母亲,七叔让孩儿陪同贵客。” ‘贵客!’潘氏微微一怔,抬头向旁边的李延庆望去,见他十分年轻,不知是哪家衙内,怎么也称不上‘贵客’二字。 “这位衙内是......” 李延庆本来在假装欣赏桂花,但人家长辈关注自己了,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躬身行礼,“晚辈李延庆参见伯母!” “原来是你!”贵妇人中忽然发出一个尖细的声音。 李延庆知道坏事了,他刚才就看见了高深的妻子,所以才假装别过头去看桂花,现在还是被人家认出来了。 他抬起头,只见高夫人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地望着自己,他只得苦笑一声,又躬身行礼,“晚辈参见夫人!” 高夫人本来一直很喜欢李延庆,但李延庆相亲时装傻使相亲失败,后来高夫人发现真相后,心中对李延庆极为恼恨,但她女儿女婿又在汤阴县被李延庆所救,使她又对李延庆充满了感激,她心中对李延庆的情绪很复杂,懊恼、后悔、感激、失望,种种情绪糅杂在一起。 曹性母亲见姑母认识李延庆,便笑问道:“二姑认识这位李衙内?” “我怎会不认识他,人家可是去年科举的进士探花郎。”高夫人悻悻道, 贵妇人群顿时一阵惊呼,这个年轻人居然是进士探花郎,立刻有几名贵妇围住李延庆问道:“李探花娶妻了吗?” 曹性大急,不等李延庆开口,便将李延庆从贵妇的包围中拉出来,连声道:“我们还有急事,各位阿婶,抱歉了!” 他也顾不上给母亲打招呼,拉着李延庆便跑,“快跑吧!我在救你的性命。” “这个小三郎,怎么猴急似的,一点礼貌都不懂,回头我好好教训他,让他给大家陪罪。”曹性母亲脸上有点挂不住,连忙给众人道歉。 高夫人望着李延庆背影,却意味深长道:“我估计这位李探花还没有娶妻,小三郎怕我们抢婿呢!” ‘刷!’ 数十双****的杏眼同时一亮,齐刷刷向李延庆的背影望去。 第四百四十七章 曹府家宴(三) 曹府的文堂并不在后宅,而是紧靠后宅的一栋大房,房间内宽敞明亮,十分空旷,大约有四五百个平方,中间矗立着几根大柱。 文堂顾名思义就是读书的地方,但不是给曹氏子弟读书,而是曹家女公子们集体读书之地,不仅是书香门第,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娘都要读书,也是为了让她们出嫁后能相夫教子。 但今天不用读书,所有的桌椅都移开了,里面显得颇为热闹,不时有年轻子弟兴冲冲走进去。 “这里面是文市!”曹性指文堂笑着对李延庆道。 “什么文市?”李延庆有些不太明白。 “你进去就知道了。” 李延庆被曹性拉进大屋子,发现大堂上聚集了五六十名年轻男女,十分热闹,在墙边摆放着一圈桌子,桌上有笔墨纸砚,每张桌子上有一只纸箱。 “文市和武市是每次鹊宴最有趣的活动,给大家创造一个交流的机会,虽然不一定每次都有,但今天正好有,这里是文市,你可以来这里出题或者做题,被出题者选中可是有奖励的。” 曹性看了一圈桌子,笑道:“真是不好意思,三十张桌子都满了,只能做题了,注意看墙上的题目,答题后放入纸箱内。” 李延庆顿时有了兴趣,这时,他看见一幅对联,正要凑上前,却被曹性一把拉开,“那是红案,表示是男子出题,只能女子答题,男子只能看绿案。” 原来如此,李延庆看到旁边就是绿案,他抬头看墙上题目,只见题目纸上写着:‘请试解析《满庭芳?山抹微云》’。 李延庆笑了起来,这是个秦观的女粉丝,只见题目落款是潘倩云娘,李延庆又看了看纸箱,里面已经堆积了半箱答题纸。 李延庆刚要提笔,却又被曹性拉开了。 “小三郎又有什么说法?”李延庆无奈地望着他道。 “你是探花,你一出手,奖品都被你拿走,给别人留点机会好不好。” “那我就只能看看?” “倒也不必,答一题也没有关系,我找一个公认的难题给你。” 曹性把李延庆拉到里面一张绿案前,这里已经聚了五六个年轻子弟,都在排队等着答题,箱子里已快满了,看来这道题很让人感兴趣。 李延庆抬头向墙上望去,只见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小子,‘蕴娘为书房征联。’ 曹性低声笑道:“蕴娘是我三叔的女儿,有曹家有名的女书呆子,爱书如命,别的女孩儿有钱买脂粉买首饰,她一概不喜,只管买书,她的闺房变成了书房,藏书快赶上我祖父了,大家都叫她书娘子,她从八岁开始就为自己书房征一幅对联,可到现在还没有一幅让她满意的。” “既然如此,她给自己写一幅就是了。” “她当然也给自己写,但她还想请外面的高手给她写一幅。” “你家这个书娘子多大了?” “还小呢!”曹性含糊地答道。 李延庆还是第一次听到嗜书如命的小娘子,他也颇为敬服,说到书房对联,自己当年给师父写的那幅最好,另外他还有几幅可以拿出来。 这时,前面四人都写完了,曹性便怂恿他道:“给我这个书呆子妹妹留一幅对联吧!鼓励鼓励这个小娘子,要不然她母亲又要嚷着烧书了。” 李延庆心中生出一丝同情,便铺开一张纸提笔写道: 读书取正,读易取变,读骚取幽,读庄取达,读汉文取坚,最有味卷中岁月; 与菊同野,与梅同疏,与莲同洁,与兰同芳,与海棠同韵,定自称花里神仙。 “好书法!” 李延庆一提笔,曹性便忍不住夸赞起来。 写完落款,相州李延庆,李延庆觉得有点不妥,这幅对联已经给师父了,他又笑道:“这幅不好,我再另写一幅。” “不!不!这幅也给她,你再写一幅,让她自己选,说不定她还看不上。” 李延庆便不再坚持,提笔又写了一幅: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他提上名字,等墨迹干了,这才小心叠起,放进了纸箱子里。 “要不要去看看武市,高宠应该在那边练枪呢!”走出文堂,曹性又建议道。 李延庆欣然点头,“好呀!我很想瞻仰他的枪法。” “你先去,我可能先有点事,等会儿我再来找你。” “没事!曹兄去忙好了。” 曹性招来一名小厮,对他道:“带我朋友去武市,不可怠慢了。” 小厮连忙答应,李延庆便向曹性拱拱手,“那我就先去了。” “延庆先去,我马上就来。” 曹性含笑望着李延庆远去,他忽然笑容消失,转身飞奔跑进文堂,一把推开几名正在排队写对联的年轻子弟,抱起纸箱就走。 众人急了,连忙拦住他,“小三郎,你这是做什么?” “箱子已经满了,这里结束了,你们去答别的题吧!” “我们等了半年就在等这个机会,你不能.......” 曹性却不理睬他们,索性又从墙上撕下题目,推开众人便飞奔而去,气得几名年轻男子在后面跺脚大骂。 ........ 曹府的后宅占地有四十亩,有大大小小十间院子,数百间屋子,生活着曹评和他的七个儿子,曹家当然不止这一处府宅,在京城还有好几处大宅,由曹评的侄子们居住,这里是祖宅,只能由家主和他的子孙居住。 和后宅连为一体的是占地超过六十亩的后花园,里面大树成荫,种满各种奇花异草,一泓碧潭足有二十亩,四周分布着数十座精致的亭台楼阁,各种宝玩山石,小桥流水,美奂绝伦,仿佛仙境一般。 曹性沿着一条长长的笔直小巷疾奔,一口气跑到三叔所住的问梅院前,正好看见了蕴娘的小妹曹娇娇。 “娇娇,你阿姊在吗?” “大书娘被云丫头拉走了,却不肯告诉我去哪里?”曹娇娇只有七岁,特别喜欢小猫,她养了好几只小猫,看得出她很不高兴,撅着小嘴。 “奇怪了,今天居然不在书房,真是罕见!”曹性自言自语,把纸箱子塞给曹娇娇,“把这个放在你大姐的书房去,很重要,小心放好了,过两天我带你去买猫食。” “骗我是小狗!” “小三哥什么时候骗过娇娇?快把箱子放到书房去,我去找你阿姐。” 曹娇娇又高兴起来,抱着纸箱便蹦蹦跳跳向阿姐的书房跑去。 曹性想了想,便又向后园跑去,刚到后园门口,便见他的两个妹妹,云娘和蕴娘说说笑笑走回来。 曹评老爷子有七个儿子,目前给他生了十五个孙子,九个孙女,其中四个孙女已经出嫁,三个孙女年纪还小,没有到出嫁的年轻,只有曹云和曹蕴两个孙女到十六岁了。 曹云是老二家的女儿,曹蕴是老三家的长女,两个小娘同年同月生,曹云略大几天,虽然两人年纪一样,但相貌身材却长得完全不同,性格也迥异。 曹云身材略矮,体态丰满,肌肤雪白,长得珠圆玉润,笑颜如花,容颜十分俏丽,而曹蕴身材修长,肤若凝霜,长得美貌绝伦,一双美眸如秋水含烟,格外地深沉宁静。 而两人的性格也恰恰相反,曹云性格外向,热烈奔放,而曹蕴却含蓄温柔,心静如水。 曹性反复比较,便想将更有吸引力的六妹曹蕴牵线给李延庆。 “蕴娘,我到处找你。” “三哥找我们有什么事?”曹云抢先问道。 “我可没找你!” 曹性白了她一眼,又对曹蕴道:“你的文市结束了,我已帮你把纸箱抱回来。” “多谢三哥了!”曹蕴抿嘴笑道。 “不是还有半个时辰才结束吗?”曹云又疑问道。 “就你问题多!” 曹性不满地瞪了一眼曹云,“你娘在前院到处找你,好像是让你相亲,快点去吧!” “想把我打发走,哼!我偏不走。” 曹云牵着曹蕴的手笑道:“我们去看看你的文市,不知这次有没有收获?” “多谢三哥帮忙拿回来,我先回去了。” 曹性一句话说不出来,眼睁睁望着两个小娘牵手回去了,他本想在旁边夸奖李延庆几句,但有心直口快的曹云在,恐怕会适得其反。 无奈,曹性只得无精打彩向中庭走去,他的热情也渐渐消失,这种事就算曹蕴有意,李延庆也未必看得中自己的妹妹,有没有缘分就看他们自己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曹府家宴(四) 其实无论文市也好,武市也好,都不过是一种交流方式,只是两者的侧重点不同。 文市偏重于年轻男女本人之间的一种交流,以笔墨表达心意,双方也不需要见面,非常含蓄,尤其被女孩子喜欢。 而武市对于年轻小娘们的吸引力就弱了很多,也无法形成共鸣,所以武市更多是长辈和晚辈之间的一种交流。 功勋世家大多以武立身,家家都有祖传武艺,象高怀德、罗彦瓌、杨业的枪法,石守信的锤法,潘美、韩令坤的刀法,曹彬、王彦升、张光翰的骑射都曾在大宋赫赫有名。 他们的武艺代代相传,长辈们也会借这种聚会的机会考校督促晚辈们的武艺,在某种程度上,武市也关系到很多年轻子弟的前程。 比如高宠和潘成玉,他们目前对自己的婚姻之事并没有兴趣,而是希望得到前辈的认可,推荐他们从军为官,或者进宫当侍卫。 武市在西院的骑射场内举行,曹家的骑射场占地三十亩,南北长,东西稍短,十分平坦开阔,相当于一座军队的小型演武场,可以练习军弩甚至神臂弩,至于骑射更不在话下。 数十名长辈坐在一座带有棚子的看台上,不时互相交头接耳,他们在朝廷基本上都有各种武官头衔,有的还担任禁军高官,但也有一些出任文官,不过宋王朝对功勋世家的态度一向是敬而不用,尽可能地给他们高官头衔,享受优厚的俸禄福利,但实权却基本上没有。 高深好容易才得到枢密院的实权官,但可惜还是探花一现,仅仅半年就被罢免了。 尽管如此,高深地位还是很高,赵佶免了他的枢密使之职,却给了他太子太保的头衔,他坐在看台第一排,旁边是今天的主人曹评,曹评坐在中间,另一边是辅国大将军潘旭,年纪也有六十开外,是开国功臣潘美的重孙,他和曹评是儿女亲家,他的长女嫁给了曹评的长子,也就是曹性的母亲。 同时他的小妹便是高深的妻子,三家互为联姻,关系很深。 高、曹、潘三家由于地位崇高,都有从一品头衔,他们是功勋世家集团事实上的领导者,这里面高深最年轻,只有五十岁不到,但辈分却很高,和曹、潘两人同辈。 “孝祯,你侄子那个案子怎么样了?”曹评低声问潘旭道。 潘旭摇摇头,“审了快一年了,一直没有消息,就这么拖着,人关在大理寺,非常虚弱,其实我们都希望早点定案,案子坐实了也是流放,熬个五年十年就回来了,可朝廷就是审不下来,听说刑部和御史台意见相左,双方互不买帐,就这么拖了一年。” “刘霖不是调到河北西路任提点刑狱官了吗?难道是刑部那边不肯松口?” “刑部没有问题,还是御史台那边,刘霖调走了,没人肯接这个案子,一直以没有人手为借口拖了两个月。” 旁边高深接口道:“他们很快就找不到借口了。” “莫非刘霖的继任人已经定下来了?”曹评和潘旭异口同声问道。 高深点了点头,“这个人现在也在曹府内。” “是谁?” 潘旭有点沉不住气了,他侄子潘岳因牵连道士林灵素被刺一案,引起天子震怒,潘岳由此被下大理狱问罪,恰好此时太阳中出现黑子,显示狱中有冤,天子便下令三司会审此案,至今已有一年,却始终没有结论,眼看潘岳的身体在狱中一天天垮掉,着实令潘家心急如焚。 高深笑道:“前天曹兄还亲自邀请他来府中赴宴,曹兄忘记钱落柳静了吗?” “啊!是李延庆。” 曹评吃了一惊,“他......被任命为侍御史?” “昨天刚刚任命。” “李延庆是何人?”潘旭不解地问道。 “去年的科举探花郎,四年前弓马大赛第一名,天子御封天下第一箭,大哥应该知道他的。” “原来是他!不对,他不是老种的人吗?”潘旭百思不得其解,种师道的人怎么会被任命为侍御史? “他同时也是太子的人。” 潘旭‘啊!’的一声,他顿时明白了。 这时,高深目光一挑,看见李延庆走进了骑射场,便笑道:“他来了,在大门那边!” 曹评和潘旭同时转头望去,只见大门口走进一个年轻人,正是李延庆,只是他似乎有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曹评连忙吩咐旁边一名管家,“快去,把李探花请到我这里来。” ........ 李延庆从大门走进了骑射场,大门两边站着不少看演武的年轻客人,他们都是晚辈,还没有资格坐上看台,虽然看台上还有不少位子,但李延庆还是本能地和年轻宾客站着一起。 不过他的站位还没有选好,一名管家便从看台上奔了下来,上前抱拳道:“请问,这位官人可是李探花?” “我是!” “我家老爷请官人过去一叙!” 李延庆微微一怔,向看台上望去,正好看见了曹评向他招手,他便点点头,跟随管家走上了看台。 “延庆,怎么现在才来武市?”曹评笑问道。 李延庆连忙躬身行一礼,“晚辈刚才去文市了,耽误了一点时间。” “呵呵!我险些忘了,你可是科举探花,当然更喜欢文市。” 李延庆不好说是曹性的安排,以免曹评怪到孙子头上,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时,高深拍了拍身边的位子笑道:“快快坐下,等会儿看看高宠的枪法。” 李延庆见第一排只坐了他们三人,后面很多长辈都以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便知道这个位子是有规矩的,不能随便乱坐。便笑道:“我还是坐后面吧!” 潘旭却有点急了,连忙道:“李探花今天是贵客,不必客气,请坐吧!” 曹评也点点头,“我还想和贤侄聊一聊骑射呢!尽管随意坐。” 李延庆无奈,只得在众目睽睽下坐了下来,李延庆如此受优待其实也不奇怪,宋王朝实行高官虚权、低官实权,低品官品阶虽然不高,却往往手握大权,这便使这些低阶实权的官员在各种宴席上往往受到优待。 李延庆出任的侍御史有弹劾权、监察权、审案权,官员一般被弹劾,轻则罢官,重则下狱问罪,即使能逃过弹劾,也至少要动用宰相一级的资源,侍御史的权力对朝廷百官和地方官员的杀伤力极大。 梁师成之所以被称为隐相,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控制着御史台,象被梁师成推荐为宰相的王黼,之前就出任御史中丞,现任御史中丞王安中便是梁师成推荐。 正是御史台拥有的巨大权力,才使百官对御史们又恨又怕,大多敬而远之,如果家人出事,又恨不得立刻拉拢和御史的关系。 曹评又笑问道:“不知贤侄在文市上答了谁的题?” 李延庆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遇到令孙曹性,在他的邀请下给他妹妹写了一幅对联。” 曹评呵呵大笑,“是给我家那个书呆子孙女写书房对联吗?我倒想看一看了。” 这时,场下传来一声钟响,只见一名武士骑马疾奔而来,是潘成玉,潘旭的孙子,他手执一柄大刀如狂风般杀到场中,手起刀落,一只木偶人被他拦腰劈为两段,气势先声夺人,赢得看台上一片掌声。 李延庆点点头,这一刀力量不错,刀势也十分凌厉,看得出有真才实学。 潘成玉向看台上行一礼,开始挥动大刀,只见大刀翻飞,如一片片雪花飞舞,刀法十分娴熟,李延庆也忍不住喝彩道:“好刀法!” 这时,潘旭向高深使个眼色,高深会意,便低声笑问道:“前天贤侄说会有调令下来,不知出任何职?” “还是侍御史,只是从殿院调到台院。” 高深微微一笑,“我明白了,你是接刘霖的位子,那个位子空了快两个月,不知什么时候上任?” “明天一早去吏部办手续,估计明天就正式上任了,若明天来不及,那就后天上任。” “御史台事情多啊!贤侄有得忙了。” “多谢前辈关心,我已有心理准备。” 这时,李延庆想起一事,连忙问道:“不知周大哥情况如何?” 周大哥就是高深的女婿周春,高深捋须微微笑道:“所谓有所失必有所得,我虽然被免去了枢密使,但女婿却因此获益,他已正式升为汤阴知县。” “那要恭喜前辈了!” “也是贤侄救他的命,过两天他要进京办手续,我准备设个家宴,人不多,就几个亲朋好友,贤侄能否赏脸来我府中和老友一聚?” 李延庆要和周春相聚也是去外面吃饭,他不太想去高深的府上,不过他也明白,高深是用周春为借口邀请自己,不去不太好,也罢,正好趁机把从前相亲的尴尬旧事化解。 李延庆便点点头,“既然前辈相邀,晚辈一定去!” 高深欣然笑道:“我过两天就送请柬过来。” “请柬送到宝妍斋便可,我的住处暂时还没有定下来。” “我明白了。” 高深和潘旭迅速对望一眼,两人眼中皆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 第四百四十九章 曹府家宴(五) 这时,潘成玉已经演武完毕,赢得一片掌声,李延庆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在骑射场上,他知道下一个就是高宠出场了。 随着一声钟响,一名白马小将从入口处疾奔而来,马上武士正是高宠,只见他身穿一件白色武士袍,头戴银盔,银盔顶上红缨飞舞,手提一杆一丈两尺长的蟠龙金枪,细腰宽肩,身材高大,长得面如满月,目若朗星,显得格外的英姿勃发。 曹评捋须对周围人笑道:“我一直就说高宠不仅枪法好,人才也出众,如常山赵子龙再世,今天更有这种感觉。” 李延庆暗暗点头,宋朝虽然****,但名将却不少,尤其这些功勋世家中藏龙卧虎,人才辈出,只可惜没有用武之地。 只见高宠枪尖一挑,顿时闪出漫天金光,他身边四处出现了无数枪头,看得人眼花缭乱,高宠不仅将家传的高氏梨花枪练得烂熟,五年前,他还师从禁军第一枪法高手徐宁,尽得其枪法的精髓,他由此将自己的亮银枪改成了蟠龙金枪,最后连师父徐宁也不是他的对手。 高宠的枪法在于快,金枪刺出如暴风骤雨,漫天都是枪头,根本就无法辨别其中虚实,不仅如此,高宠所用长枪是精铁打造的枪杆,整支枪至少重六十斤,使他不仅枪法变化多端,而是力量十足,确实是一员当世罕见的猛将。 这时,潘旭找到了一个话题,笑问李延庆道:“我们都知道李探花骑射无双,不知李探花除了骑射外,还擅于用什么兵器?” 李延庆摇摇头笑道:“很惭愧,实在没有太多时间钻研武艺,骑射也是因为遇到明师,除了骑射外,枪法练过几天,但很糟糕,其他武艺就没有了。” 曹评点点头,“李探花说得对,练武和读书都是靠积累,精通其中一样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练习,所以才有潘家的刀,高家的枪和曹家的骑射之说,但只要精于其中一门,我觉得也足够了。” 高深也笑道:“我听种帅说,李探花的长处不是武艺厉害,而统帅能力,能统帅两万大军独当一方,不是将才,而是帅才。” 李延庆连忙施礼,“各位前辈过奖了,晚辈实在当不起!” “李探花不必客气,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聚。” 这时,高宠枪法演练结束了,顿时赢得了一片激烈的掌声....... 又看了几名年轻子弟的演武,李延庆有点兴趣索然,这时,他看见高宠已换好衣服准备离去,便向三人告辞,先一步退场了。 “高贤弟留步!” 李延庆叫住了高宠,快步从后面追了上来,走到近前笑道:“贤弟的枪法确实高明之极,令我大开眼界。” “比起兄长的骑射实在算不上什么,今天兄长怎么不下场试一试?” 李延庆摇了摇头,“一则我不是世家子弟,冒然下场有鱼目混珠之嫌,其次我今天也没有准备,只打算来混一顿宴席。” 高宠顿时哈哈大笑,他又行礼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向兄长讨教骑射,还望兄长不吝赐教。” 李延庆笑着点点头,“一定会有机会。” 这时,一名中年妇人笑着走了过来,“四郎演武结束了吗?” 高宠连忙行礼,“回禀母亲,孩儿已经结束了。” 原来这位妇人是高宠的母亲,李延庆也连忙行礼,高宠给母亲介绍了李延庆,“母亲,这是延庆,孩儿认识的好朋友。” “都是有出息的好孩子!” 高母笑着向李延庆点点头,又对儿子道:“秀儿的母亲在等你呢,她有些话要问你,快跟我来吧!” 高宠父亲早逝,他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虽然他十分不想去相亲,但母亲的话他不敢违抗,只得对李延庆说声道歉,便跟着母亲去了。 李延庆着实有些无聊,他刚要回头进骑射场,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几个老奸巨猾的笑容,他便摇摇头,转身向中庭走去。 ....... 曹性跟着管家一路向祖父的书房走去,他心中颇为紧张,在他记忆中,祖父从来没有单独接见过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文叔,祖父找我……”他又忍不住问管家道。 管家满脸苦笑,这小子已经不知问自己多少次了。 “我真不知道,小官人见到祖父不要擅自开口就是了。” 没有得到一点消息透露,曹性只得硬着头皮跟随管家来到祖父的书房前。 “老爷,小三郎来了。” “进来!” 曹性磨磨蹭蹭走进了祖父的书房,进了房间,他才意外地发现三叔也在祖父的书房内。 曹性连忙跪下行礼,“孙儿拜见祖父,向三叔问好。” 曹评点点头,对三子曹选道:“就按照我说的,和王家的见面暂停,随便你找个什么借口,就说她身体不适,下次再说!” “是!孩儿明白了。” “先去吧!” 随着三叔的脚步声走远,曹性心中更加紧张了。 曹评不慌不忙喝了口热茶,这才看了一眼孙子,“我想知道文市之事,是你带李延庆去文市的吧!” 曹性不知发生什么事,背上有点出汗了,他不敢否认,只得点头承认,“是!” “为什么带他去?” 这时,曹性忽然想起了刚才在这里的三叔,难道是.......他有点想到了什么。 “为什么?你告诉我。”曹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 “因为....李延庆尚无妻室,孙儿就想.....就想......” “你就想把蕴娘介绍给他?”曹评目光锐利地盯着这个擅自做主的孙子。 曹性心虚地低下头,小声道:“原来....祖父已经知道了。” “我不知道,是他告诉我,你让他给蕴娘答题,写了一幅对联,我就猜到你是这个意思,这种事情你怎么能擅自做主?” 曹评语气十分严厉,极为不满地瞪着这个不懂事的孙子。 “你可知道今天王道齐的儿子要和蕴娘相亲,这件事已经协商几个月了,你怎么能随意安排外人插足进来?” 曹性吓得连连磕头,“孙儿知错,孙儿知错!” 孙儿的态度让曹评的脸色稍稍和缓一点,又问道:“李延庆知道多少?”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以为.....蕴娘才十岁出头。” 曹评一怔,“你这样告诉他的?” “孙儿怕他不肯写对联,所以就没有说实话,告诉他蕴娘八岁就想给书房写对联,两三年都没有收获,所以他以为蕴娘最多十岁出头,他应该只是想鼓励一下爱收藏书的小娘,没有别的意思?” 曹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我刚才叫你三叔来做什么?” “孙儿不知!” “我让他暂停和王家的相亲,等以后再说。” 曹性忽然明白过来了,“莫非祖父也想......” “废话!科举探花郎,我怎么可能不动心?你以为去年科举发榜时,我亲自出马去抢婿是为了什么?” 曹性彻底糊涂了,祖父把自己臭骂一顿,可转眼又不是那么回事?这到底...... 曹评瞥了他一眼,见他一头雾水,便恨恨道:“你这个臭小子怎么就不明白,李延庆没有妻室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先禀报我?一个进士及第、正六品、没有妻室的年轻官员,你知道这个消息传开后,汴京会有多少人抢他吗?” 曹性彻底呆住了,原来.....原来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我来问你,你确定李延庆没有妻室,或者没有定亲?” “孙儿只知道他家中有一房小妾,确实没有妻室,但有没有定亲我不清楚。” 曹评点点头,一般是先娶妻,后纳妾,象李延庆这样先纳妾的倒也少见,估计那女子要么出身不太好,或者之前是丫鬟。 曹评倒不管这个,他更关心李延庆究竟有没有定亲?象李延庆这样条件好的探花郎去年居然没有被人抢走,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他便对孙子道:“你把这件事给我问清楚,不一定问他本人,问他家人也行,你和他好好深交,最好成为挚友,明白了吗?” “孙儿明白了。” 曹评从墙上取下一柄剑,递给孙子,“这柄七星剑你送给他,就说....我答应过的事情,绝不会反悔。” 曹性不明白祖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糊里糊涂地接过剑起身告退。 “等一下.....” 曹评又将剑取了回来,这样赠剑太唐突了,不妥,他将剑重新挂回墙上,曹性一脸无奈地望着祖父。 曹评这才转身叮嘱孙子道:“你今天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若有人向他提亲,你负责替他挡驾!” “孙儿明白了。” 曹性如释重负,慌忙告辞走了,曹评负手走到窗前低低叹了口气,作为家主,他肩头责任重大,这几年曹家官运不顺,虽然有几个子弟和女婿为官,但都在州县,朝廷文官里面竟然没有一个曹家的人,在和高家、潘家的竞争中,曹家已经落后了。 曹评想到去年自己亲自出马去捉婿,最后却一无所获,高深却捉到一个进士女婿。 但曹评怎么也没有想到,去年被公认为三大金龟婿的李延庆居然没有被人捉走,刚刚升为侍御史就出现在自己府中,还给自己的孙女写了一幅对联,莫非这是天意? 想到了对联,曹评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个念头。 ===== 【求月票推荐票!】 第四百五十章 曹府家宴(六) 曹评来到了老三曹选的院中,曹选生了一儿两女,儿子在宫中当侍卫,两个女儿年纪都不大,长女曹蕴十六岁,小女儿曹娇娇才七岁。 曹评直接走到孙女曹蕴的绣楼前,这个孙女的绣楼他并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前来都是一个原因,想看看她的藏书又增加多少?居然快超过自己了。 他这个孙女很是与众不同,嗜书如命,早在她一岁抓周时便表现出来,别的女孩儿抓周,要么是被亮晶晶的首饰吸引,要么就喜欢香喷喷的胭脂,偏偏她毫不犹豫地一把抓起一本书,死活不肯放手,睡觉也抱在怀中,给曹评留下了深刻印象。 长大后小娘果然变成了一个小书呆子,出门就去逛书坊,她没有一件首饰,也没有一盒胭脂,她所有的钱都花在买书上,所以在府中又得了一个‘小书娘’的绰号。 不过这小书娘却是曹家几十年来长得最美的姑娘,沉静如水的气质,美貌绝伦的容颜,使她成为曹家最璀璨的宝石,从她七八岁时开始,就不断有世家希望与她订亲,但都被曹评回绝了。 尽管曹评也十分疼爱这个孙女,但在涉及她婚姻大事时,他便不可避免地从家主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他希望孙女能嫁给一个真正能帮助曹家的人。 曹评在楼下正好遇到了小孙女曹娇娇,这却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孙女,天真烂漫,活泼可爱。 他见小孙女正蹲在花丛旁四处寻找,便笑问道:“娇娇在找什么?” “我的小花猫跑不见了,祖父快帮我一起找。” “今天祖父可没有时间,你阿姊呢?” “大书娘,祖父来看你了!”曹娇娇扯开小嗓子喊道。 这时,曹娇娇忽然看见小猫的身影,向院外跑去了,她连忙追了出去,“小花猫给我站住,抓住要打你的屁屁!” 不多时,曹蕴和曹云两姐妹便从绣楼内跑出来,两人盈盈施礼,“孙女给祖父请安!” “呵呵!我只是路过这里,顺便看看我们小书娘今年的文市有没有收到满意答案。” “她收到了,还是两份呢!简直爱不释手。”旁边曹云心直口快,一下子说了出来。 曹蕴脸一红,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半晌才点点头,算是承认了曹云的话。 “哦!居然收到两份,能不能给祖父看一看,居然有被我们小书娘看中的对联。”曹评心中也有点好奇,李延庆写的对联究竟是什么样子? “请祖父进房一观!” 曹蕴的书房就在一楼,二楼是她的寝房,母亲不允许她在二楼放书,她便将整个一楼都变成了藏书房,一楼大堂上摆了五排长长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排满了各种书籍,四边墙边也放了架子,上面全是图书,有她自己买的,但大部分都是亲朋好友知道她酷爱书籍,送给她的各种书籍,毕竟她手中没有多少钱,买不了太多的书籍。 靠窗放了一张大桌子,旁边地上是今年文市的纸箱子,没有看中的对联都胡乱塞了回去,但桌上却放着两张纸,答题对联当然不可能写在长长的红纸上,而是写在两张一尺长半尺宽的白纸上,两张纸上各写了一副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曹评点了点头,但没有评价,又接着看第二幅对联。 读书取正,读易取变,读骚取幽,读庄取达,读汉文取坚,最有味卷中岁月; 与菊同野,与梅同疏,与莲同洁,与兰同芳,与海棠同韵,定自称花里神仙。 最后落款都是相州李延庆。 “居然是一个人的手笔?”曹蕴故作惊讶道。 曹蕴的脸又红了,半晌才小声道:“今天对联的质量确实比去年高一点,不知.....不知.....” 旁边曹云却不耐烦道:“蕴娘是想问祖父,这个李延庆是谁?” 曹蕴这下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她心中暗恼,悄悄掐了曹云一下。 “这个李延庆祖父倒也认识,不过让祖父先卖个关子,蕴娘先说说看,这两幅对联好在哪里?” 曹蕴想了想道:“书法有苏黄的雄健,又不失柳书的飘逸,字里行间中充满了灵性,自成风格,堪称大家之作,仅凭书法就无人能及,至于对联,工整妙绝,才学过人,这还是其次,更重要是能从平淡中见胸怀,可见此人胸怀天下,豪迈而不失细腻,是一个少有的大才,孙女不知他究竟是哪家子弟?姓李,似乎没有印象。” 曹评微微一笑,“评价得很好,但他不是我们功勋世家子弟,今天祖父特地邀他来参加宴会,他是去年的科举进士及第,第三名探花。” “啊!原来是探花之作。” 曹氏姐妹同时惊呼起来,曹蕴心中感概,难怪书法和对联都这么好,原来是出自探花之手,她犹豫一下,又忍不住央求道:“祖父能不能请这位李老先生给孙女再重新写两条全幅,孙女想把它裱糊起来,挂在书房中。” “李老先生?”曹评古怪地望着孙女,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曹蕴十分惊慌,“莫非孙女说错了吗?” “要是这位李探花知道你称他为李老先生,他肯定会大笑三声,然后再吐血三斗。” “啊!莫非......莫非他并不老?” “他比你们三哥还小一岁,你说他老不老?” 曹蕴一下子呆住了,旁边曹云早就笑得弯了腰,捂着肚子直接蹲在地上,气都快要喘不过来了。 “李老先生,我.....我要笑死了!” 曹评见孙女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便忍住笑道:“好了,别笑了,不知者不怪,蕴娘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李探花也很正常,不过云娘你应该知道吧!” 云娘不敢再笑,连忙站起身,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孙女只听说过李探花,也不知年纪,更不知他叫李延庆。” “说正事吧!蕴娘想要全幅对联,我可以找机会和他提一下,不过按照规矩,他既然已经答上了文题,蕴娘应该有谢礼吧!” 曹蕴连忙道:“当然有谢礼,蕴娘画了一幅山水,就是准备用来当谢礼。” “人家送你两幅对联,你光送一样可不行,要不再送一本书吧!写上你的名字,写‘小妹曹蕴回敬延庆兄赠联之谊’,他是你三哥的朋友,你叫他一声兄长没有问题。” 蕴娘有点犹豫,她可从来没有把自己书送给别人,还写这么肉麻的话,但祖父的命令她又不敢违抗,犹豫半晌,她不得不答应了。 “那.....好吧!孙女就送他一本书。” ....... 已经快到黄昏时分,李延庆回到中庭,宴会席上已经坐了不少人,此时还没有到正式开宴之时,大家都集中在东面闲聊,李延庆座位的四周也坐了好几家人。 “不好意思,坐了你的位子!”一名中年男子连忙起身将位子让给李延庆。 “你继续坐,我去别处走走。” 身边坐着几个不认识的人,他才没有这个兴趣,他刚走到另一张桌前,便听见有人和他打招呼。 “你就是.....李探花吧!” 李延庆停住脚步,只见旁边桌前坐着一对中年夫妇,两人含笑地望着他。 李延庆连忙抱拳行一礼,“延庆见过两位长辈。” “能不能稍坐片刻?”中年男子很热情地请李延庆在对面坐下。 无奈,李延庆只得坐下,中年男子笑道:“在下王道齐,这位是拙荆。” 李延庆暗吃一惊,原来是侍卫亲军步军司都指挥使王道齐,他连忙再行一礼,“延庆失礼了!” 禁军三衙、枢密院和兵部是掌握大宋军队的三大机构,其中三衙是指殿前司、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三衙都指挥使分别是高俅、向宗回和王道齐,向宗回是向太后之弟,王道齐是北宋开国名将王彦升的后人,但由于向宗回和王道齐的掌兵副将都是高俅的心腹,三衙实际上是控制在高俅手上。 王道齐虽然权力被严重掣肘,但他在禁军中的地位依旧很高,种师道率领去讨伐梁山乱匪的三万军队,就是从王道齐的步兵司中调出。 李延庆对他比较敬重的原因就在于此,高俅和向宗回压根就不肯调兵配合种师道剿匪,只有王道齐响应了高深的调兵令,力排众议拨出三万精锐之军,可惜这支军队最后还是落入了童贯的手中。 王道齐微微叹息道:“犬子王俊和你年纪差不多,却远不如你,令我心生感慨。” 旁边他夫人小声道:“老爷,其实俊儿也不错了。” 这时,一名身材魁梧年轻人快步走来,“父亲、母亲,孩儿回来了。” 王道齐给李延庆介绍道:“这位就是犬子王俊!” 第四百五十一章 曹府家宴(七) 李延庆不由打量了一眼这个王俊,只见年约二十岁左右,身材高大健壮,相貌十分英俊,长得一表人才。 李延庆记得历史上的岳飞就是被部将王俊诬告,难道就是这个王俊? 他不能下这个结论,毕竟王俊这个名字太普通,哪里都能抓出一把,这个王俊未必和岳飞有关。 两人见了礼,王俊听说眼前年轻人就是赫赫有名的李延庆,不由大为兴奋,笑道:“延庆兄是我们太学的骄傲,大家现在还以延庆兄为榜样,很多教授也常常提到延庆兄。” “原来王兄也是太学生?” “我是内舍生,以前常和郑胖子在一起,他常常提到你。” 李延庆立刻明白了,太学有个衙内党,圈子里面都是权贵官宦子弟,郑荣泰就混迹其中,想必这个王俊也是其中一员。 旁边王道齐听儿子提到郑胖子,他顿时有点不高兴了,立刻怒斥儿子道:“你还和那群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吗?” 旁边妻子连忙劝道:“老爷,李探花在旁边呢!给俊儿留点面子。” 王道齐重重哼了一声,问道:“你刚才在武市的骑射评价如何?” “孩儿十射七中,评价为上下。” “十箭居然才中七箭,你让李探花笑话啊!” 李延庆很不喜欢别人谈骑射把他也扯进去,他连忙笑道:“骑射讲究状态,就算晚辈也不敢保证每次都能十箭十中。” 王俊挠挠头,“孩儿今天....今天确实发挥有点不太理想。” 他母亲也替他解释,“老爷,今天俊儿就不是来练武的,我们还有正事呢!” “什么正事!曹家小娘子今天身体不适,没法见面,我们今天没事了。” “那见见父母也行啊!让她父母见一见俊儿,只要我们双方父母满意,这门婚事就可以定下来了。” 王道齐看了一眼李延庆,摇摇头道:“这件事回头再说吧!” 就在这时,曹性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延庆,你怎么在这里,我还跑去武市找你一圈。” 他看见了王俊和他父母,心中突的一跳,连忙上前见礼,“侄儿参见伯父伯母!” 王夫人顿时有些不满道:“我正想问你,既然曹家专门请我们前来相亲,怎么到了这里,人又生病了,这是在耍我们吗?” “夫人——” 虽然王道齐心中也十分不满,但他还是希望妻子能保持身份,不要在晚辈面前失礼。 “不要这样说,小娘子嘛!生病总是难免的。” 曹性呐呐道:“侄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王道齐温和地笑了笑,“我们并没有怪贤侄,贤侄有什么事,尽管去忙。” 曹性连忙给李延庆使个眼色,李延庆便向王氏夫妇告辞,跟随曹性快步走了。 王夫人着实有些恼火,“老爷,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我知道有问题,但你向晚辈发作有什么意义?” “那我们该怎么办?” 王道齐望着曹性远去的背影,淡淡道:“我相信曹家会给一个说法!” ......... 李延庆跟着曹性来到一张无人坐的桌前,曹性取出一个小包裹递给他,“这是给你的。” “这是.....什么?”李延庆茫然地接过小包裹。 “你写的对联被我小妹选中了,按照规矩,这是她的谢礼,请收下吧!” “是什么?”李延庆倒有点兴趣了。 “好像是她画的一幅画和一本书,我家那个书呆子妹妹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物什可送,你可别嫌寒碜。” “我不会嫌弃,多谢了。” 李延庆将小包放进随身袋子里,就在这时,府内开宴的钟声敲响了,参加宴席的宾客从四面八方走来,李延庆站起身笑问道:“曹兄的位子在哪里?” “我没有固定位子,看见哪边有空位就可以坐一下。” “好像我那一桌有好几个空位,我旁边就没人,曹兄可以坐我旁边。” 曹性的任务就是紧跟李延庆,防止其他家族产生非份之想,他也不拒绝,便跟着李延庆来到他的座位前。 今天的宴席分为内席的外席,内席安排在多彩楼一楼的大堂内,摆下了四十余桌酒席,共有一百五十余人坐在内席,大多是各家家主和他们夫人,或者是像王道齐这样虽不是家主,但地位卓然的高官。 其他宾客则坐在外席,今天天气不错,秋高气爽,坐在外面大院里其实比楼内更加神清气爽,别的一番野餐的感觉。 外席都是八仙桌,一桌坐八个人,桌子很宽大,约六尺见方,每个人面前都有三尺宽的空间,摆放着自己的餐具、酒具和茶具。 虽然宋朝很多贫寒人家已经在一个碗里夹菜,一般酒楼里也早就实行合餐制,但对于上层社会,他们依旧严格遵循着分餐制度,即使坐在一张桌上,每个人都会有一份自己的饭菜。 从古至今,重要的宴会都只是一种形式,不要指望能吃饱,今天也不例外,每人面前只有几道菜,不过酒却不错,是曹家自酿的米酒,味道非常醇厚。 宴会已经开始,虽然女客应该集中坐在西面,可事实上,宴会开始后,这种区别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大多数桌子并没有坐满,很多妻子都不知不觉坐到了丈夫身边,或者是有什么事情要和丈夫商量,或者是晚辈要给长辈敬酒,桌上的座位牌就渐渐地失去了约束力。 李延庆所在的这张桌子实际上只有五个客人,加上曹性也只有六人,多出了两个位子,两名贵妇人便坐到丈夫身旁,还有几名年轻少年也被父亲叫来给长辈敬酒。 李延庆的斜对面是一个身材稍胖的中年男子,叫做潘长德,官任陈州团练使,属于从五品高官。 只是宋朝采取强干弱枝的政策,团练使只是虚衔,各州团练使仅仅是武臣的寄禄官,无定员,无职掌,不驻本州,也就是说,这个潘长德除了每月拿一份从五品的俸禄外,其他和陈州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各州的团练却是实官,主要是训练乡兵、主管牢城营等等,由从八品小官团练副使统领,和从五品高官的团练使却没有任何关系。 “听说李探花尚未娶妻,这倒是少见啊!”潘长德端着酒杯笑眯眯道。 李延庆最不想和人谈及自己婚姻之事,他们本来只是闲聊官场趣闻,可当这位潘团练使的夫人坐到旁边后,话题就转到他婚姻之上了,李延庆感觉到那个潘夫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就仿佛眼睛里随时会伸出一只手,将自己一把攫进去,令他心中着实反感。 出于面子,他不得不含糊搪塞,“也不是没有妻室,晚辈自幼定亲,只是女方正在服丧,等服丧期过后再考虑迎娶,明年初就成亲。” 曹性心中一凉,难道李延庆真的已经定亲了? 旁边另一对夫妇笑道:“就是说嘛!去年科举捉婿,一表人才的李探花居然没有人理睬,简直匪夷所思,如果已经定亲,那就在情理之中了。” 潘长德妻子眉头一皱,“不对吧!据我所知李探花并没有定亲啊!” “夫人怎么知道?”潘长德疑惑地问道。 他妻子狡黠一笑,“有人告诉我了,李探花肯定没有定亲,消息确切,李探花是在哄我们呢!” 李延庆立刻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高深的夫人潘氏,一定是她透露出来的,她女婿周春知道自己的老底,李延庆只是尴尬笑了笑,这时曹性却松了口气,连忙打岔道:“延庆,我们去给长辈敬酒吧!” “好!好!你带我去。” 李延庆立刻端起酒杯,跟随曹性逃走了,潘长德妻子见丈夫没有拦住李延庆,便开始低声埋怨丈夫不关心女儿终身大事了。 走到一个无人处,曹性笑道:“这位潘团练使的女儿就是那位要求解析‘《满庭芳.山抹微云》’的潘倩云,长得不错,年纪和我同岁,你可有兴趣?” 李延庆呵呵干笑一声,“我看你有兴趣还差不多,否则干嘛把我带走?” “这话怎么说的,我是主人嘛!怎么能让宾客为难。” 曹性掩饰住自己的急切,对李延庆道:“其实宴席接下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无非是东家和西家相亲之类,如果你对那个‘山抹微云’有兴趣,那么我们再回去,如果你不想再被骚扰,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我给你安排一辆牛车,怎么样?” 李延庆早就想走了,虽然才吃了两口菜,可想到那对团练使夫妇,他就没有一点胃口了。 “我走可以,但你们曹家的米酒再给我拿几瓶来,还有我的包,你帮我一并取来吧!” 曹性笑眯了眼睛,“想喝米酒还不容易?我送一箱给你。” ===== 【周一求推荐票!】 第四百五十二章 新官上任 离开曹府,李延庆不由长长松了口气,虽然这种为相亲而举行的聚会他不是很喜欢,但占地三百亩曹府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李延庆什么时候也有一座这么大的府邸呢? 李延庆双手枕在靠背上,望着车窗外色彩绚丽的晚霞,他一时浮想联翩,完全将曹府中遇到的种种不愉快抛之脑后了。 牛车驶出新郑门,不久便来到了虹桥,“停车!”李延庆连忙喊道。 牛车停下,李延庆从牛车里出来,摸出一块碎银递给车夫,“多谢了!” “谢谢官人给赏!”车夫大喜过望,这块碎银足有一两,他今天赚大了。 “那箱酒给我送到前面宝妍斋去,然后你就回去吧!” 李延庆交代一句便快步走进了虹桥酒馆,他今天在曹府根本就没有吃到什么东西,肚子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走上二楼,却意外地看见了莫俊。 “先生怎么现在才吃晚饭?”李延庆走到莫俊对面坐下。 “还不是为你租宅子的事情吗?今天跑了三趟,把我累得半死。”莫俊瞪了他一眼。 “啊!很抱歉,辛苦先生了。” 莫俊从包里摸出一串钥匙以及一份租契放在桌上,“按照官人的吩咐,已经办妥了,随时可以搬过去。” “多谢!多谢!” 莫俊咧嘴一笑,“顺便说一句,那房宅很不错。” “先生和杨光他们也一起住进去。” “那就不用了,今天你父亲和我谈好了,如果小官人暂时用不着我,我就准备接手宝妍斋的副总管事,杨光他们几个也可以进宝妍斋,有适合他们的位子,收入很优厚,不过他们随便你来安排。” “御史台那边应该有先生的位子。” 莫俊笑了笑道:“我知道每个侍御史手下都有几名辅官,但我建议小官人刚到御史台时不要轻易换人,先观察几个月,然后才会明白自己该换谁,我先给你父亲做事,也可以在幕后帮你出谋划策。” 李延庆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莫俊说得有道理,谋定而后动才是明智之举。 这时,伙计端来一盘包子和一壶烫酒,又上了几个好菜,李延庆一口气吃掉几个包子填了一下肚子,这才端起酒壶给莫俊倒了一杯酒,“先生的妻儿要接到京城来吗?” 莫俊点点头,“你父亲以他的名义在这附近给我租了一间院子,有五间屋,我估计要在京城呆上几年了,当然也要把妻儿一并接来。” 两人喝了几杯酒,莫俊忽然道:“朝廷要招安梁山军了。” “先生如何知道?” “今天杭州宝妍斋发来紧急鸽信,方腊数万大军攻陷了杭州,知州赵霆逃跑,廉访使者赵约被方腊杀死,杭州居然被攻陷了,朝廷必然要尽快结束梁山战事.......” 李延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想起了昨天汤怀写来的信,回想信中内容,脑海里仿佛又出现了梁山大战的一幕,在数十枚轰天雷的凌厉攻势下,响箭城坍塌,童贯终于率领数万大军攻上了梁山,烈焰腾空,火势迅猛,梁山忠义堂和各寨都被大火吞没了,童贯仰天狂笑,扭曲的脸庞在火光中格外狰狞。 但数千战死的梁山军士兵外,官军却再也找不到一个梁山军士兵的尸体,宋江等梁山将领更是无影无踪。 童贯的狂笑凝固了,在他眼中是无边无际的八百里水泊,数万梁山军已经消失在茫茫的水泊之中。 当初在童贯为郓城县意外得到的数十枚震天雷得意万分时,李延庆便知道这是梁山之战必然的结果。 ......... 次日天不亮,李延庆便早早起来了,今天是他正式赴任的第一天,昨天,御史中丞王安中派人来通知他,吏部的手续已经替他办好,让他一早去御史台上任。 “夫郎,曹蕴是谁?”思思一边给丈夫梳头,一边在他耳边低声笑问道。 ‘曹郓?’李延庆愣了一下,这是某个官员的名字吗?但这个名字他好像有点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你在哪里看到这个名字?” “你昨天带回的包里,有一幅画和一本书,上面有她的名字,是她送你的书和画吗?” 李延庆顿时笑了起来,原来是‘曹蕴’,自己在想着梁山之事,结果听成了曹郓。 曹蕴不就是那个小女书呆子吗?李延庆笑了笑,便将昨天写对联之事简单说了一遍,“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娘,嗜书如命,曹府都叫她小书娘,我写的对联被她选中,书和画就是她的谢礼。” “她才十岁吗?” “最多十一岁!” 思思掩口笑道:“我感觉没这么小哦!夫郎不会被曹家哄了吧?” 李延庆回头轻轻捏了一下她光滑的粉腮,笑眯眯道:“是你在胡思乱想,快帮我梳头吧!今天是本官第一天上任,可别迟到了。” ....... 收拾停当后,李延庆骑马出发了,思思心中却对此事充满了兴趣,她快步走回房间,取出了那幅画和那本书,书是《王右丞集》,也就是王维的诗集,翻开第一页,一行娟秀的小字出现在眼前,‘小妹曹蕴感谢延庆大哥赠联之谊’。 素昧平生就居然称兄道妹了,应该写'东京曹蕴感李官人赠联,以书礼谢之'这才是正常的回谢吧! 可见这句话中含义不简单啊! 还有这幅江山行旅图,远山隐约,江水东去,一间茅屋掩映在山道中,门口旗幡上飘着一个‘酒’字,整幅画没有一个人,却让人感觉到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看到酒馆时的欣喜,这种意境可不是一个十岁小娘子能画得出来。 思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难道夫郎的桃花运真要来了吗? 她心中忽然对这个曹蕴充满了极大的兴趣,说不定这个曹蕴将成为夫郎的正妻了,可是自己很不方便出门,怎么才能打听到这个曹蕴的底细呢?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喜鹊的声音,“思思姐,我也要走了!” 郭思思连忙走出房门,“喜鹊妹妹,今天很忙吗?” “每天都差不多吧!也谈不上很忙,思思姐有什么事?”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要我做什么?” “这几天你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想请你帮我打听一个人。” 喜鹊一下子有了兴趣,“要我打听谁?” 思思犹豫一下说:“一个曹家的小娘子。” ....... 大宋朝廷官署的布局有些奇怪,并不是所有的朝廷部门都在皇城内,相当多的朝廷官署修建在皇城外面,和各种商铺混在一起,象五寺三监、太晟府、太常寺、左藏库等等,另外御史台也不在皇城内,而在西角楼大街南面,紧靠开封府,另一侧的隔壁却是家茶馆。 御史台占地约一百二十亩,由青石修砌一座高台,高台上三座完全一样的楼阁呈品字型分布,这三座楼阁便是御史台的三院,台院、殿院和察院。 在宋朝很长一段时间内,御史只是寄禄官,没有实权,不理御史台事,监察事务实际由门下省给事中、拾遗等官充任。 而在元丰改制后,御史台才重新恢复了应有的权力,目前御史台的主官是御史大夫,这个职位一直空缺,即使有任命,也是一个和御史台无关的虚官。 御史台的真正主官是御史中丞,从三品高官,目前由吏部侍郎王安中兼任,前任御史中丞便是刚刚升为宰相的权臣王黼。 在御史中丞下面又有台院、殿院和察院三个部门,其中台院有侍御史六人,殿院有殿中侍御史九人,察院有监察御史十五人。 另外各院还有主簿、录事、主事、令使、书令史、亭长等等职务若干人,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官僚监察、审核体系。 三院中,以侍御史的品阶最高,权力最大,他们负责纠审核百官,具体分为兴举百官、入閤承诏、弹劾、审问、公廨、杂事等等,六名侍御史各司其职。 在台院的二楼内,御史中丞王安中为李延庆举行了一个小小的欢迎仪式,台院的五十余名官吏排列在大堂上,王安中满脸堆笑,对众人介绍李延庆,“李御史是我大宋栋梁,虽然很年轻,但其卓越的才能获得天子肯定,得以破格提拔,相信他完全能胜任御史之职,为天子分忧,成为我们楷模和榜样,请大家欢迎李御史正式加入御史台。” 大堂上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王安中又给李延庆介绍了其他五名侍御史,“这位是杜御史,在御史台已为官二十年,资格最老,目前掌兴举,这位是王御史,负责入閤承诏,这位是赵御史,主管弹劾.......” 众御史都十分客气,和李延庆一一拱手见礼,不多时,欢迎仪式结束,众人也都各自回了官房。 王安中又笑道:“我虽为御史中丞,但也只是兼任,主职还是在吏部那边,平时也不太会过问御史台之事,可能也没有时间指点你,有什么不懂之处,可以多问问其他同僚,实际上,你们的职事都很独立,权力很大,甚至连我都无法过多干涉,最多只能提提建议,你多谨慎一点就没有问题了。” 一番推脱之辞听得李延庆默然无语,沉吟一下,李延庆问道:“不知下官负责哪一块职事?” “没有人给你说吗?” 李延庆摇了摇头,王安中笑道:“我还以为你已知道呢,之前负责审问的刘霖调走了,你就是接任他的职位,主管审问。” 王安中一招手,走上来一名三十余岁的官员,“这位是台院主簿张洵,他负责台院的日常事务,李御史有什么需要,直接找他就是了。” 说完,王安中便点点头匆匆走了,他把李延庆交给了主簿张洵来具体安排。 张洵是湖州人,身材中等,十分精明能干,他是政和四年的赐进士出身,便一直在御史台任职,从九品的主事一步步升为从七品的台院主簿,主管台院和察院的内部事务,另外还有一名主簿则负责殿院的内部事务。 张洵拱手对李延庆淡淡道:“久闻李探花的大名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棘手之案 李延庆在朝廷中的名气确实很大,倒并不是因为他文武双全,在战场上屡立大功,这些朝廷官员一般都不会关心。 至于他去年初考中探花,或许当时会引人瞩目,但毕竟快两年过去了,大家也早已淡忘。 李延庆之所以在朝中名气大,是因为他在短短的两年不到时间内连升两品五阶,轰动了朝廷,令无数官员为之眼红。 这才是官员们眼睛盯得最紧的事情,李延庆为什么升官?他有什么后台?这段时间一直是朝官们最关心之事,升官和后台永远是官场上永恒的话题。 不过这个张洵很聪明,他见李延庆反应很平淡,便立刻不提名气之事,对李延庆笑道:“请跟我来吧!” 两人上了三楼,来到最东面的一个房间,张洵笑道:“这里便是李御史的官房了,以前刘御史还留了一点东西,且不用管它,我下午会让人拿走,请进吧!” 李延庆推门走进自己的官房,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房间,至少有上百个平方,分为里外两间,外面是佐官的房间,有主事、令使和书令史各一人,另外还一个小茶童,负责打扫卫生,给众人点茶、跑腿之类的杂事。 主事是九品小官,他是御史的助手,而令使和书令史没有官衔,只是文吏,他们两人一个管外,一个管内,令使是负责外勤,而书令史是内勤,负责整理文书,几人见李延庆进来,连忙站起身点头哈腰问好。 李延庆见张洵直接走进内官房,便向众人点点头,也跟着进了里间。 里间大约有五十个平方,光线十分明亮,正中是一张宽大的书案,两侧靠墙各有一个排书橱,角落还有一尊青铜异兽香炉,冒着袅袅青烟,使房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桌案的背后是两扇大窗子,风略有点大,吹得桌面上的文书哗哗作响,张洵连忙上前放下帘子,房间光线稍稍暗了一点。 张洵将一只木盒子放在桌上,“这是李御史的印章,包括官印和御史印,非常重要,请李御史小心收好,另外李御史需要的其他物品,我会在下午安排人送来,不知李御史还需要我做什么?”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他就走了,李延庆想了想问道:“目前有什么公务需要我处理?” “这个主事会告诉李御史,具体公务之事我不过问,实际上我只是相当于军队的后勤官。” 张洵笑了笑,“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 李延庆抱拳行一礼,“多谢张主簿指引!” 张洵转身走了,走过外屋时,他却意味深长地和主事交换了一个眼色。 不多时,外屋的几名官吏纷纷走进房间,一起躬身行礼,“参见李御史!” “以后大家一起做事了,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李延庆毕竟率领过上万大军,又在河东军担任过录事参军和情报司主事参军,他可不是刚刚出仕的雏儿,而且军队中等级森严,他的军令如山,使他无形中便具有一种领导者的威严。 他看了一眼众人,缓缓道:“大家先认识一下,我就不用介绍自己了,大家请自我介绍,从主事开始。” ........ 李延庆很快便熟悉了他的几名下属,主事叫陶烨,开封府人,太学出身,三十岁不到,任主事三年,无论相貌还是谈吐都感觉比较平庸。 令使叫做王教,因为之前的令使被前任侍御史刘霖带走,王教便从监院调来,但他岁数已经不年轻,至少有四十岁,长得瘦高精干。 书令史叫做刘方,三十余岁,沉默寡言,为人低调,矮矮胖胖,像个冬瓜似的,笑容却十分和善,这让李延庆产生一个错觉,此人以前是不是卖过炊饼? 还有一个小茶童,叫做应哥儿,大约十一二岁,负责给大家点茶跑腿,倒也十分机灵。 “官人请用茶!” 应哥儿恭恭敬敬将一只建德县烧制的黑釉茶盏放到李延庆桌上,李延庆喝了口茶,茶粉研磨得十分细腻,冲泡起的茶沫鲜白均匀,味道很纯正。 “茶点得不错!” “多谢小官人夸赞。” “茶是从哪来来的?”李延庆又问道。 “是配茶,每房御史每月有五斤茶饼,都是上好的徽州茶,其他茶具都是现成的,若物什不够,可以去内房领取。” “应哥儿是哪里人,来这里多久了?” “我就是京城本地人,家中贫寒,三年前御史台招募茶童,我便进来了。” “应该读过书吧!” “读过一年书,认识几百个字,当茶童必须要识字,否则没法跑腿送文书。” 李延庆在河东军衙做录事参军时也有茶童,朝廷是不会给茶童开俸禄的,他们的收入一般是从各部门的日常经费中开支,如果做事机灵,还会有点打赏钱。 李延庆便从抽屉里抓了一把钱给他,“茶点得不错,应该打赏!” “多谢官人!” 应哥儿双手接过钱,高高兴兴走了,李延庆在抽屉里发现一个铁盒子,里面装了满满一盒子铜钱,估计有两贯钱左右,应该是前任留下来的,他正好用来给茶童打赏。 朝廷的规矩李延庆也知道一点,官员有朝廷的俸禄福利,他可以不用管,但文吏俸禄微薄,也没有福利,一般都是主官给一点福利补贴。 所以主官必须要有一点额外的收入才行,光靠自掏腰包是负担不起的,如果正好是无权无利的清水衙门,下面文吏的日子就比较难过了。 御史台好一点,但也要看各个主官的本事,好在李延庆有宝妍斋为后盾,他当然不用去搞利益交换、收受贿赂之类的下作事,他现在关心自己的职权,他可不是来御史台喝茶度日的。 这时,主事陶烨走了进来,手中拿着厚厚一叠文书档案,宋朝已经有用牛皮纸糊成的档案纸袋,每个案子的资料都集中放在一个袋子里。 “这是刘御史留下的三个案子,没有来得及审完他便被调走了,所有案子卑职都很清楚,御史若有疑问,卑职会解释。” “案子你先放在这里,我来问你另一件事,我所有经手的案子都是三司会审吗?” “不!不!三司会审的案子不多,一年也不超过十件,还是御史台自己的案子,比如御史弹劾某个官员,必须要有依据,这个依据就是要去调查,一般是监察御史去调查,然后送来台院复审,也就是送到我们这里,我们复审没有发现问题,然后加印送给弹劾御史,由他们举证弹劾。” “必须要由监察御史去调查?”李延庆又问道。 “不一定,监察御史一般只管地方,如果开封府直接将案子移交给台院,那就由台院直接办案,如果觉得案情重大,那就需要上陈天子,天子批复后,就由御史台发起三司会审,还有一种情况是遇到举报,比如邀车架、上表陈情、击打登闻鼓,这种情况要注意,不能随便接下案子。” “为什么?” 陶烨笑着解释道:“御史台是负责监察百官,但一般老百姓可不管,什么争房夺田,什么妯娌之争,他们都会跑来打御史台的登闻鼓,尤其我们隔壁就是开封府,经常会出现打错鼓的情况。” “会吗?”李延庆哑然失笑。 “这是最常遇到的事情,昨天还有个老者跑来打鼓,告儿子不孝,他们心急,也不管是御史台还是开封府,看见一面大鼓就冲上来了。” 李延庆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我先看看卷宗,有什么事再问你。” “卑职告退!” 陶烨退下去了,李延庆拾起三只厚厚的档案袋,他发现其中一只袋子上盖有‘三司会审’的印章,便取过来细看,袋子封面上写有案情,‘林灵素遇刺案’,墨迹有点褪色了,他再看下面的时间,竟然是一年前发生的案子。 ===== 【求月票!】 第四百五十四章 茶馆消息 林灵素可不是一般的道士,他是道教神霄派的重要的宗师,极得天子赵佶宠幸,赐号通真达灵先生,加号元妙先生、金门羽客,不过他去年已经回山归隐了,怎么还会有他的案子,居然还是三司会审。 一种直觉告诉李延庆,这个案子居然被拖延一年,其中必有棘手之处。 他打开卷宗,里面基本上都是各种笔录,李延庆找到了案情记录,只有寥寥千余字,再细看一遍,案情却十分简单。 大概是去年夏天,汴京四周河水大涨,严重影响了郊外居民生活,林灵素便在城头做法退水,却遭到十几名守城士兵的袭击,导致护卫护卫林灵素的三名士兵身亡,林灵素本人也受伤,但侥幸躲过一劫。 天子震怒,将袭击士兵和当值将领全部入狱,下旨由三司会审此案。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案件居然审一年也没有结果,李延庆想了想便喊道:“陶主事!” 陶烨快步走进房间,“御史有什么吩咐?” “这个案子你应该知道吧!”李延庆指了指桌上的卷宗。 陶烨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李延庆果然先看这个案子,他点点头,“此案卑职全程参与,很清楚来龙去脉。” “那是什么缘故,居然要查一年?” “这个案子其实很简单,关键是一开始定性太早,所以导致御史台和刑部、大理寺意见严重相左,难以形成共识,便拖下来了。” “什么定性?” “案子到御史台的当天,当时的王中丞,也就是现在的王相国便定性为预谋刺杀案,但刑部和大理寺都反对,认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袭击案,只是士兵的个人行为,和预谋无关,更不是什么刺杀,双方几次协商都不欢而散。” “审问一下士兵不就明白了吗?”李延庆还是不解地问道。 “问题就在这里,如果案子拖而不决,士兵不会死,如果一旦结案,士兵就要判死罪了,所以几名动手士兵一口咬定是上面的指挥使指使他们所为,把罪责推给指挥使,有了几个士兵的口供,王中丞更加认定自己之前的定性没错,是预谋刺杀,双方僵持住了。” “那刘霖的态度呢?” 沉默片刻,陶烨小声道:“刘御史是王中丞的同乡。” 李延庆明白了,他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当时的御史中丞王黼将此案定性为蓄谋刺杀案,刘霖怎么敢推翻上司的定性。 李延庆沉思良久,又问道:“当时负责城墙防御的指挥使是谁?” “有两人因此案被抓,一个是指挥使潘岳,一个是虞侯章小汶。” “他们二人是什么背景?” 王黼当上了相国,刑部和大理寺还要硬抗,只是说明这两人的背景也不简单。 章小汶没什么背景,但潘岳听说是汝南郡公潘旭之侄,他父亲潘景曾任右卫上将军、忠武军节度使。 原来是潘家子弟,李延庆立刻想起了昨天遇到的潘旭,功勋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定是功勋世家在后背联手力保,才使刑部和大理寺顶住了王黼的强势。 李延庆大概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微妙,但他还是有些不解的是,为什么王黼一开始就定性为蓄谋刺杀案,这里面是王黼在讨好林灵素,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果然是一个很棘手的案子,李延庆点点头,“我明白了,你先去吧!” 陶烨行一礼退下了,李延庆又将文书放回档案袋中,又拾起另外两只档案袋,这两桩案子就简单得多,都是刘霖卸任前夕发生,所以他没有处理,留给后任了。 ......... 中午时分,李延庆请几名手下来到御史台隔壁的清风茶馆一起喝茶,按理应该是下属凑钱请新任上司,但李延庆知道他们俸禄微薄,便不让他们掏钱,他来请客。 清风茶楼在汴京各大茶楼中排名第三,在汴京有好几个分店,位于皇城附近的这座清风茶馆生意极为火爆,每天中午都客人爆满,清风酒楼和清风茶馆都是曹家的产业,遍布天下各地。 他们来得稍晚,雅室已经没有了,只能坐在二楼大堂,好在有屏风相隔,还算是一个单间。 “你们很少来这里吗?” 李延庆见他们几个并不熟悉这家就位于御史台隔壁的茶馆,不由有些奇怪。 王教苦笑一声说:“这座茶馆每个人最少要花一两银子,我们怎么喝得起?” “原来如此,没关系,今天我请客,让大家喝一杯三两银子的茶。” 众人都笑了起来,“我们都要沾御史的光了。” 京城无论贵贱士庶都酷爱喝茶,这里面有个缘故,那就是京城的水质太差,含盐碱极高,烧成开水也很难喝,所以大家便用茶味来掩盖苦味,这便使茶馆、茶铺遍布全城,有下层人的茶棚、茶铺,里面卖各种吃食,凉茶当然也有,一文钱一大碗。 但到了高档茶馆,里面的讲究就多了,比如茶馆会雇牛车去外地拉山泉水来煎茶,另外点茶、分茶的流行使茶多了一种文化,再有茶妓盛行,由美人点茶奉茶,重重讲究和文化需要用货币反应出来,高档茶馆就成了有钱人的销金好去处。 矾楼以它独一无二的品牌高高在上,无论茶酒都排名汴京第一,最低消费十两银子,茶馆排名第二的是朱骷髅茶馆,最低消费五两银子,这两家茶馆都是众望所归,至于排名第三那就有好多个版本了,薛家分茶、清风茶馆、长庆茶楼、潘家茶馆都自称第三,价格也差不多,都是最低消费一两银子。 所谓最低消费,一般是在大堂里喝茶,没有茶妓表演分茶,但有美妓上茶,如果坐大堂又需要茶妓表演分茶,那就用屏风围起来,光茶妓分茶就要另付五两银子。 李延庆也不小气,虽然没有了雅座,他还是让伙计在角落用屏风围起,请来一名美艳的茶妓为他们表演分茶。 茶妓长得十分美貌,未语先笑,白瓷般的面颊上露出一个小小的酒涡,格外动人,“各位官人,清风茶馆的水和矾楼的水一样,来自赤仓山的内山泉水,水质清冽甘甜,煎出的水也是点茶用的极品之水。” 李延庆却笑而不语,矾楼的水源一直是秘密,但思思告诉过他,矾楼用的泉水是南城外玉律园中梅山的御泉水,那是专供皇宫的泉水,因为它原本是柴家的产业,所以矾楼也能用这种泉水,别的茶馆就不能使用了。 赤仓山的山泉水虽然也不错,但相距八十里,当天回不来,肯定要隔一夜了,水质就会差一点,比不上矾楼的茶。 朱骷髅茶馆用的也是赤仓山的泉水,但人家有京城第一茶妓萧京娘,茶艺天下无双,据说还专门进宫教授天子分茶。 李延庆家有美妾,对茶妓的美貌并不在意,但几个下属却有点迷醉了,完全沉醉在茶妓的一颦一笑中,根本没有在意她在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极为煞风景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最新消息,朝廷已决定招安梁山军。” 大堂内顿时嗡嗡声一片,刚才还是十分安静的气氛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围太吵,茶妓的分茶无法再继续下去。 李延庆笑着取出五两银子赏给茶妓,茶妓起身盈盈施一礼,给李延庆送了一个秋波,便细步姗姗走了。 这时,伙计撤去了屏风,恢复了正常的座位,李延庆对三名手下笑道:“大堂太吵,不适合欣赏分茶,下次我请你们去朱骷髅茶馆享受真正的分茶。” 虽然和茶妓呆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一刻钟,但三人还是得到了极大的享受,纷纷向李延庆表示感谢。 李延庆端起茶盏,问隔壁说话的官员道:“请问是谁去梁山招安?” 这名官员也知道自己刚才失礼了,连忙歉然向李延庆行一礼道:“听说是副相张邦昌。” 第四百五十五章 心生毒计 朝廷要招安梁山军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当天下午,位于汴京城外的梁山军情报点便将这个重要情报用鸽信送往梁山泊。 此时童贯已利用震天雷炸塌了响箭城,占领了梁山,同时一把火将梁山忠义堂以及各军寨烧成白地,但梁山军却并没有受到重创,宋江和卢俊义率领数万大军藏匿进了茫茫的八百里梁山水泊之中。 梁山水泊中有大大小小岛屿上百座,其中最大的七座岛屿都有驻军,从数百人到上万人不等,梁山军还在湖边芦苇荡中十几座小岛上藏匿了暗哨,监视官兵的一举一动。 梁山泊最大一座岛叫做石褐岛,方圆十余里,岛上有驻军近一万余人,由宋江控制,第二座大岛叫做长子岛,约有驻军六千人,由卢俊义控制,第三座大岛叫做草鞋岛,有驻军数千人,也是被宋江控制。 虽然卢俊义的数千部下在防御响箭城时死伤惨重,最后卢俊义的军队只剩下不足千人,但掌管水军的阮氏三雄却因为晁盖之死而对宋江不满,反而率领数千水军加入卢俊义派系,使卢俊义手中有了精锐的水军和最好的战船。 宋江和卢俊义尽管矛盾很深,但之前因为童贯的步步紧逼,双方同仇敌忾,倒也能够团结一致,共同抗敌,但随着他们进入梁山泊,外部威胁消失,宋江便开始对卢俊义占据过多水军和战船而深感不满了。 入夜,石褐岛的帅帐内,宋江正负手来回踱步,显得十分焦躁不安,几天前他接到了京城的鸽信,戴宗在京城给他送来确切消息,天子批准了余深的提议,同意再次招安梁山军,并派副相张邦昌为全权特使,赶来梁山和他们谈判招安。 宋江的梦想是能割据一方,做一个独立的诸侯王,但他的梦想已经被种师道击得粉碎,不得不撤回梁山继续为匪,这样的山匪生活是宋江绝对不愿接受的,如果不能割据一方,那他宁愿投降朝廷,至少能享受高官厚禄,为一州父母官,这也是他在郓城县当小吏时的梦想。 现在朝廷愿意招安他了,宋江怎么能不动心,但宋江唯一烦恼的是卢俊义,卢俊义全家被官府所杀,和官府不共戴天,他宁可战死,也绝不投降,这种强硬的态度令宋江十分恼火。 就在这时,大帐外有士兵禀报:“军师回来了!” 宋江大喜,连忙迎了出去,吴用去了郓城县,拜见今天刚抵达郓城的张邦昌,商谈招安事宜。 “怎么样?”宋江迎上去问道:“见到张相国了吗?” “当然见到了。” “你觉得他这次招安是否有诚意?” 吴用微微一笑,“卑职能毫发无损地活着回来,就说明对方有足够的诚意。” 宋江顿时心花怒放,连忙将吴用请入大帐,他将士兵都摒退,这才问道:“张相国怎么说?” “卑职还以为张相国要给我一个下马威,不料他比我还急切,亲自跑出大门来迎接,我们详谈甚欢,将军想要的东西他们都肯给。” 宋江按耐不住内心的兴奋道:“具体说说!” “卑职亲眼看见了圣旨,圣旨上写得明白,封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少保,加封特进,具体官职由张邦昌和我们协商,可以给我们一个选择。” “说下去,怎么选择?” 吴用喝了一口茶又继续道:“如果大哥想为武将,可将梁山军改编为淮南军,大哥任都总管、淮南节度使,参与灭方腊之战,如果大哥想为文官,可封从三品户部侍郎,出任知府,除天下五京外,其它知府可任选其一。” 宋江略一迟疑,“太原府和成都府都可以吗?” “张相国只是说东京、京兆、洛阳、大名和应天这五府不行,其它都可以,自然也包括了太原府和成都府。” 停一下,吴用又道:“如果不愿为知府,也可以留朝廷为官,不过张相国建议最好去地方为知府,或者为路转运使,毕竟大家面子上过得去。” “那军师是什么官职?” “我是正五品中散大夫,可为上州知州或者下府知府,卢俊义和我一样,其余忠义将军要么为知县,要么出任指挥使,另外大哥赏黄金三千两,我和卢俊义各一千两,其余大将赏黄金百两,绢五百匹,所有忠义将军各赏庄园一座。” “那军队呢?”宋江又问道。 “士兵要么解散回家务农,可一概不追究,要么转为募兵,参加灭方腊之战,战后一并封赏。” 条件确实很优厚,但宋江有点不敢相信,他负手走了几步,问道:“军师觉得可信吗?” 吴用点点头,“天子已经用圣旨的方式诏告朝廷,而且又派张邦昌为使者,和上次秘密招安完全不同,另外听说方腊攻克了杭州,我觉得朝廷急于解决我们的问题,招安应该有诚意,其实我仔细看了看条款,除了将军封赏比较重外,其他人和上次都差不多,说明朝廷并没有不切实际的让步,我觉得可信,不过......” “不过什么?”宋江连忙问道。 “张相国要求我们必须全部接受招安,不能一部分接受招安,另外一部分依旧继续造反,也就是说,这次招安必须彻底解决梁山军问题,这是他们的唯一条件。” 宋江顿时一阵头大,这也是他的大麻烦啊!他的军队可以接受招安,那卢俊义呢?卢俊义可是要和朝廷死抗到底。 宋江坐在一旁不语,吴用心中明白,便低声问道:“卢俊义还是坚决不肯吗?” 宋江摇了摇头,“接到鸽信那天,我就让兄弟宋清去试探他了,他态度非常强硬,宁可战死也不投降,只要官军船只敢进梁山泊一步,他就放火烧船,没有一点妥协的迹象,扈诚也坚决支持他死抗到底,令人头大啊!” 吴用冷哼一声,咬牙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大哥要想成事,只能杀了挡路之人。” 宋江还是有点犹豫,杀了卢俊义,他在梁山军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吴用又缓缓道:“卢俊义已经在追查那份名单的事情了。” 当初宋江为了招揽卢俊义和扈诚上山,便将一份假名单扔给官府,结果导致卢俊义全家被杀和扈诚母亲之死,这件事宋江一直严密隐瞒,但不知是谁泄露了一点口风。 “他怎么会知道那份名单之事?”宋江追问道。 “大哥别忘了,阮小五也曾参与此事的。”吴用提醒他道。 宋江顿时醒悟,他缓缓点头,如果卢俊义知道这件事,一定是阮小五泄露了口风。 这时,吴用又问道:“卢俊义知道招安之事吗?” 宋江摇摇头,“这件事我守口如瓶,除了你我和京城的戴宗之外,没有第四人知道。” “那大哥还犹豫什么?难道非要让卢俊义毁了我们的富贵不成。” “我是担心卢俊义手下造反,引发梁山内部火并。” 吴用想了想说:“刘唐、孙立、武松、鲁达等人和卢俊义交情不深,他们不会闹事,最多散伙走人,阮氏兄弟和大哥有交情,绝不会参与内部火并,主要是林冲和扈诚二人,林冲明天正好要去东岸巡查,我们可以在林冲去巡查之时,请卢俊义和扈诚来商议军务,然后就看大哥能否下得了这个手了?” 宋江走了几步,终于咬紧了牙根,要想做大事,他只能丢掉兄弟之义了。 他当即回头令道:“速去将王英给我找来!” ......... 次日下午,卢俊义接到宋江的军令,说朝廷派大将张律率三百艘战船和三万水军前来梁山泊支援童贯,请他和扈诚速去大营商议应对之策。 卢俊义并没有怀疑,他也认为朝廷下一步必然会派水军战船前来清剿梁山水军,现在大部分战船都在自己手上,宋江当然要和自己商议如何应对,他便叫上了扈诚,带着数十名亲兵,分乘十几小船前来石褐岛大营商议军情。 扈诚已被提拔为将军,出任卢俊义的副将,在梁山坐第六把交易,仅次于宋江、卢俊义、吴用、林冲和刘唐。 但扈诚已经不太想在梁山呆下去了,原因是阮小五告诉他一件事,他当初被官府抓捕,是源于一份名单,而那份名单是宋江所写,上面有他的名字以及家庭住址。 扈诚这才知道宋江是使计逼自己上梁山,他本身对上梁山并不排斥,但他母亲却因为这件事死在监狱中,若不是李延庆及时相救,他女儿也会被卖进妓馆为娼了。 这便让扈诚心中对宋江有了敌意,也使他看透了宋江的虚伪和狠毒,若不是为了大局着想,他早就一怒之下离开梁山了。 卢俊义也答应了他,只要这次击败童贯大军,就放他带女儿离去。 “爹爹,既然是应对敌人水军,宋江为什么不请小二叔一起来商议,他才是水军都统领啊!” 虞青儿极为聪明,她一下子发现了这里面有不合理的地方,为什么不让水军首领阮小二一起前来商议。 虞诚笑了笑,“说起来林大叔也应该一起来,但他今天要去巡视东岸,小二叔当然也要坐镇水军。” “水军有小五叔和小七叔坐镇就行了,我觉得小二叔应该来。” “或许是宋寨主不想见到他吧!” 扈诚能猜到其中的原因,阮氏三雄抛弃宋江效忠卢俊义,宋江岂能不恼火,宋江应该余怒未消,不想见到阮氏三兄弟。 扈诚的解释比较合理,但扈青儿还是不太相信,不多时,十几艘小船便到了石褐岛码头前,卢俊义已经上去了,向扈诚招招手,扈诚便笑道:“青儿,我们上去吧!” “我不想见到那只恶心的矮脚猫,父亲去吧!我在船上等候。” “早知道就不让你来了。” 扈诚没有勉强女儿,便直接上岸了。 “爹爹!” “又怎么了?”扈诚回头望着女儿。 扈青儿咬了一下嘴唇道:“如果爹爹进军营没有问题,就派人来告诉我一声。”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我没有!爹爹....”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没问题就派人来告诉你一声。” 扈诚摇了摇头,便带着几名随从快步而去,扈青儿望着爹爹走远,她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莫名担心。 第四百五十六章 梁山火并 吴用在码头上迎接到了卢俊义和扈诚,对二人道:“我们在京城的探子已经得到明确消息,三万水军已从江夏调到京城,三百艘战船正走通济渠北上,估计今天或者明天抵达开封府,童贯的心腹大将张律已被任命为郓州水军总管,估计再过五天左右,童贯的水军就要抵达梁山泊了,上将军希望能够尽快部署,最好能在五丈河内歼灭敌军。” 卢俊义摇了摇头,“在五丈河歼敌不现实,五丈河太狭窄,反而容易中埋伏,进了梁山泊,我们可用火攻,将敌军战船一举烧毁,这方面我们有经验。” “这个需要我们说服寨主,他一心想把战场放在五丈河上。” 三人边说边走,很快便进了军营,岛上受地形限制,军营不是很大,实际上这里只是宋江的中军大营,驻扎直属于他的三千精锐,由大将王英率领。 中军大帐位于大营中央,是一座占地一亩的大帐,旁边应该还有几顶副帐,但此时都拆除了,不过一般人也不会注意这个细节。 “两位将军请吧!” 卢俊义和扈诚走进大帐,却不见宋江,两人不解地向吴用望去,吴用似乎也有点疑惑,连忙回头问情报:“上将军到哪里去了?” “回禀军师,刚才有两个营的弟兄喝醉酒打群架,上将军赶去处理了,马上就回来。” “哎!这种小事情也要亲自去,拿他没办法。” 吴用歉然对卢俊义和扈诚道:“你们先坐片刻,我去把大哥找来。” 他转身便匆匆去了,卢俊义没有发现问题,但扈诚却生出一丝疑惑,这种事情让亲兵去叫一声就是了,为什么吴用要亲自去,而且还那么慌慌张张。 “老扈,要不要派人给三娘说一声?”卢俊义笑问道。 扈诚没有回答,他目光紧紧盯着帐外,似乎发现了什么? “怎么了?”卢俊义走上前问道。 “我刚才是不是看花眼了,居然看到那边大帐后有一群士兵。” “有士兵不很正常吗?” “不对!” 扈诚忽然喊道:“有埋伏,我们快走!” 他终于看清了,一顶大帐背后居然埋伏着数十名举弩的士兵。 但已经晚了,只听一声梆子响,上千支箭从四面八方向中军大帐内射来,“快趴下!”扈诚大喊一声,仰面倒下。 卢俊义的头脑‘嗡!'的一声,他也反应疾快,就地一个翻滚,向大帐中间的桌子扑去,他想用桌子当盾牌,就在他刚到桌子边,只听‘轰!轰!’一连几声巨响,几颗藏在桌子下面的霹雳炮爆炸了,顿时硝烟弥漫。 “将军!” 扈诚大喊一声,向卢俊义冲去,只见桌子已被炸得粉碎,卢俊义躺在地上,脸上、额头上、胸口,浑身是血,身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细小的铁碎片,鲜血正不断向外涌出,衣服都湿透了,这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这时,第二轮箭密集射入,扈诚只觉身上和腿上一阵剧痛,他连中三箭,跌倒在卢俊义身边。 “将军!将军!” 他拼命摇晃卢俊义的身体,卢俊义慢慢睁开眼睛,微弱地说了两个字,“好恨.....” 卢俊义慢慢闭上眼睛,便溘然长逝。 “将军!” 扈诚抱着卢俊义放声痛哭,他忽然放下卢俊义,拾起一根炸断的桌腿,忍住剧痛冲出了大帐,但他刚冲出大帐,数百名长枪手从大帐两边杀出,将他团团包围,只见他和卢俊义的十几名手下已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在他前面数十步外,王英手提大刀,骑在马上用一种恶毒的目光望着他。 “宋江在哪里?让他来见我!”扈诚狂吼道。 王英冷冷一笑,“扈诚,你若早点把女儿嫁给我,我们就是翁婿了,我岂会见死不救?可惜啊!你的傲慢最终让你死在我的手中。” 扈诚忽然眼前一黑,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对方用的竟是毒箭,毒气已经开始攻心。 就在这时,王英挂上大刀,张弓便是一箭射来,这一箭正中扈诚前胸,扈诚单膝扑通跪在地上,手中木棍拿不住了,滚落在一边。 “吼叫得倒挺凶,不过是一只纸老虎罢了!” 王英一挥手,“给我杀!” 数百根长枪一起狠狠刺进了扈诚的身体,竟将他高高架在空中,扈诚当场惨死,但他却死不瞑目,眼睛直直望着码头方向。 王英重重向地下啐一口唾沫,调转战马向码头方向奔去...... 扈青儿怎么等不到父亲派人过来,她心中开始意识到不妙,喝令驾船士兵,“离开码头!” 船只虽然离开了码头,但她却不肯离去,她要等父亲的确切消息,万一父亲跑回来怎么办? 这时,马蹄声响起,王英带着数百名士兵冲到了码头前,王英大笑,“三娘还在等父亲吗?” “王英,我父亲怎么样了?” “你应该问你父亲是全尸还是被砍了头?”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扈青儿的眼睛顿时红了,她咬牙道:“你.....撒谎!” “我什么要骗你,你刚才没有听见爆炸吗?那是卢俊义被炸死了,你父亲武艺再高也躲不过淬毒的箭雨和万枪穿身。” 扈青儿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险些掉下水去,她伏身在船上,放声痛哭起来。 王英目光怨毒地望着扈青儿,咬牙切齿道:“我要亲手抓住你,让你生不如死,让你哭着求我杀了你,以泄我心头之恨!” 几名驾船士兵见势不妙,不等扈青儿下令,便划船逃走,王英手一挥,几支火箭腾空而起,外围百余艘小船杀出,将他们退路截断了。 王英跳上一艘小船,喝令道:“追上她的船,我要亲手活捉这个小贱人!” 扈青儿忽然抬起头,无比仇恨地望着王英,她一个翻身便跳入水中,数十支箭密集射来,几名划船士兵纷纷中箭落水,其他小船士兵吓得举手投降。 王英大怒,他喝令士兵划船追上扈青儿的小船,提着大刀在船头四处寻找。 就在这时,水中飞出一条长长黑影,就仿佛是一条章鱼的触角,瞬间缠住了王英的脖子,王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还没有来得及大叫,鞭影一甩,王英的人头便腾空而起,无头尸体扑通落入水中,周围百艘小船上的士兵都吓呆了,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扈青儿和王英的人头一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 石褐岛距离梁山只有数里远,夜幕中,扈青儿从水中钻出来,她一手拿着鞭刃,一手提着王英的人头,跌跌撞撞向梁山西南角一处极为偏僻的岸边走来,这里叫做猴尾岛,和梁山连为一条,象根细细长长的猴尾巴一样伸进了梁山泊中。 它其实一条很小的山脉,只是大半都在水中,只露出一点山脊,从山顶向下看,外形就像一条猴子尾巴。 扈青儿用石块垒成一个祭台,将人头放在上面,她向石褐岛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再一次忍不住嚎啕大哭。 从小把她当做公主一样疼爱,天天把她扛在肩头的爹爹离她而去了,她从此再也无依无靠,没有人再疼爱她了...... 此时,天刚刚擦黑,宋江全身盔甲,率领数千士兵出现在长子岛上,在宋江的命令下,数十名大将纷纷赶来大帐见他。 “我可以明确告诉各位,卢俊义已经死了,不是我要杀他,是我们彼此无法再相容对方,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朝廷已派相国张邦昌来招安梁山军,提出了极为丰厚的条件,各位忠义堂弟兄都将被封为自己家乡的知县,还有数百两黄金和一座庄园的赏赐,我不知道各位是什么态度,但石褐岛上的忠义堂弟兄都愿意接受招安。” 宋江目光严厉地望着众人,只见刘唐、孙立、武松、鲁达、阮氏三兄弟等人都低着头,正如军师的分析,没有人跳出来要给卢俊义报仇,扈诚死了,林冲不在,没有人再肯为卢俊义拼命。 “孙将军!” 宋江点了孙立的名,孙立抬头看了一眼宋江,宋江道:“你原本是朝廷的莱州总管,因为守不住莱州才投降我,朝廷答应不追究你的罪责,准你官复原职。” 孙立浑身一震,这个结局着实出乎他的意料,真有那么好的事情吗? 宋江极善查看人心,他已看出众人都动摇了,便又道:“我宋江一向照顾弟兄,如果我吃肉,我一定会让弟兄喝汤,只要好说好散,我绝不会为难大家,大家可以自己选择,愿意跟我宋江接受招安,我保大家为知县或者指挥使,不愿意接受招安,那我会把大家寄放在我这里的钱财如数返还,并再给一笔丰厚的散伙费,保证大家后半生衣食无忧,大家回去好好考虑,天亮前给我答复。” 众人纷纷去了,各自回了大帐,这时,李逵匆匆走进大帐,在宋江耳边低声道:“俺找遍了全岛,就是没有发现燕青的影子,他好像逃掉了。” “逃掉就算了,通知水面哨船,继续给搜寻扈青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宋江拳头捏紧了,居然把他的心腹大将王英杀掉了,他一定要杀了这个该死的小娘。 天不亮,除了武松和鲁达二人表示想自寻出路外,包括刘唐在内的十几名大将都表态愿意接受朝廷的招安。 而宋江一直担心的林冲在得知卢俊义被杀的消息后,便丢下数百巡哨士兵独自骑马离开梁山泊南下了,从此不知所踪。 天渐渐亮了,在大石上抱膝坐了一夜的扈青儿终于站起身,再一次跪下向石褐岛方向磕了三个头,喃喃低语,“女儿走了,爹爹安息吧!” 她一脚将王英的人头踢进了水中,翻身跳入了梁山水泊,向芦苇密集的西岸游去。 这一年,扈青儿刚满十五岁。 第四百五十八章 旁有窥视 王黼的官房位于中书省知政堂内,虽然他只是知政事副宰相,但他得到了天子赵佶的重用,使他的权势之大已经超过了左右相国白时中和余深,成为真正的权相,已经隐隐能和最全盛时的蔡京抗衡。 王黼被赵佶重用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大的能力,而是因为他不是蔡京的人,他是梁师成一手提拔起来。 在目前的四个宰相中,张邦昌和余深是蔡京的党羽,白时中又软弱无能,根本不敢和蔡京对抗,而蔡京虽然已退仕,但他依旧牢牢控制着朝政,重大政务皆由他来决定,被百官们称为外相。 赵佶当然也明白这个局势,他绝不愿再见到蔡京一党独大,所以他需要引入一个能和蔡京抗衡的相国,王黼便应时而生,短短大半年便获得了巨大权力,一举成为新的权相。 王黼坐在宽大的桌案后,半眯着眼睛听取御史台主簿张洵的汇报,张洵虽然只是一个从七品小官,但他同时兼任台院和监院的主簿,位子极为关键。 他被王黼一手提拔,成为王黼在御史台的眼睛,替王黼盯着每一个御史,一旦御史们有异常举动,他便立刻赶来向王黼汇报。 “李延庆今天上午去了大理寺天狱,我听他的主事说,他今天去看望了潘岳,不过没有审问,但在临走时,他在牢房更换表上签字盖印了,潘岳中午便被换到了大理寺新狱。” 王黼沉思片刻问道:“他知道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吗?” “他已经知道。” “那他知不知道他的前任刘霖一直不肯在更换表上签字?” “那张表的发行时间是半年前,卑职觉得他应该一看便知,卑职认为,他今天就是为了签字换狱而去的。” 王黼并没有立刻勃然大怒,他也有谨慎的一面,他知道李延庆出任侍御史是梁师成的安排,虽然王黼已经背叛的梁师成,但梁师成也并没有和他翻脸,在这种情况下,他犯不着去主动激怒梁师成,给自己平添劲敌。 所以对梁师成将李延庆安插进御史台,王黼的态度则十分谨慎,既没有以相国的身份反对,也没有故意刁难,但同样也不会置之不理,而是在李延庆身边安插耳目,密切注视李延庆的一举一动,只要李延庆不触犯他的利益,他一般也不会轻易干涉。 王黼负手走了几步,又停住脚步问张洵道:“那潘家有没有找过他?” “在御史台没有,但私下有没有找过,卑职就不知道了,卑职.....卑职不敢太关注他的私事。” 王黼也知道这种事情确实很难查证,潘旭即使不亲自上门,也会托别人说情,不过..... 王黼脸一沉道:“我让你盯住他的一举一动,可没有说只在御史台内,他有没有在晚上去拜访其他官员?有没有在下朝后接受潘家的说情?这些都是你的职责,可你却一无所知,如果你做不了就早说,我让别人来做。” 张洵吓得深深低下头,王黼看了他片刻,又语重心长道:“你也知道李延庆的这个职务本来是你的,想想你为什么没有拿到?就因为我没有抓到李延庆的把柄,你让我怎么反对,如果你尽心一点,抓住了李延庆的把柄,只要时机到来,我便可以让他滚蛋,这个位子就是你的了。” 王黼又是恐吓,又是笼络,将张洵收拾得服服帖帖,他感动得含泪磕头,“卑职愿粉身碎骨以报答相国的知遇之恩!” 王黼点了点头,柔声道:“你的忠心我是明白的,只是手段上略欠缺一点,李延庆之事也不用太着急,要小心观察,不能让他发现自己被监视了。” “卑职明白了。” 停一下,张洵又小心翼翼问道:“那林道士那个案子怎么办?” “这个案子暂时不要下结论,继续观察李延庆的一举一动。” “卑职记住了!” 张洵告退走了,王黼还在考虑李延庆去大理寺天狱这件事,他真正担心的并不是潘家,潘家算什么,无权无势,有点小钱罢了,王黼担心的是梁师成,这会不会是梁师成的授意? 王黼沉思良久,不管是不是梁师成的授意,他都觉得有必要含蓄地警告一下李延庆。 ........ 李延庆已在五天前搬到了位于云骑桥的新住宅,这里环境幽静,治安良好,隔壁便是汴京十刹之一的法云寺,这里虽然没有曹家三百亩巨宅那么庞大,但也有前后三进约五十余间屋子,对于李延庆而言还是显得太空旷了一点。 所以李大器又让杨氏买了十几名仆妇,包括管家、丫鬟、厨娘、园丁、马夫等等,一个中产家庭应该有的下人都具备了。 另外,从安全上考虑,李延庆还是把杨光和张氏三兄弟放在自己身边,作为侍御史,他也需要几名武艺高强且忠心耿耿的随从,四名亲卫住在前院,将原本用作客房的一个单独院子给他们四人居住,同时开给他们每月五十贯钱的月俸,这足以让他们为李延庆卖命做事了。 李延庆并不是每天都带四人出入御史台,四人分为两班,每天有两人跟随他前往御史台,另外两人则在家里留守。 下午时分,李延庆骑马返回了家中,管家泰叔笑呵呵迎了出来,“官人,今天宝妍斋那边转来一份请柬!” 泰叔姓杨,是京城本地人,年约五十岁,长得矮矮胖胖,活像个矮冬瓜,从十几岁开始便一直大户人家府中做事,几十年时间从小厮做到了管事,脾气很好,为人也厚道老实,他原是冰柜街宅子的管家,李大器与他相处了好几年,知道他为人可靠,便把他介绍到这边当管家。 “什么请柬?” 李延庆一路上都在想着林灵素的案子,心思还没有转回来。 “好像是高家送来的请柬,官人看看便知道了。” 泰叔将一份请柬递给李延庆,李延庆看见落款是高深,他这才想起高深似乎邀请过自己,不过自己记得好像高深是说,过两天去他府中做客,这一晃居然过了十天,难道周春刚刚才来京城吗? 想起高深就想起了潘旭,这两天自己正在经手潘旭侄子的案子,似乎见面不太妥当,不过....李延庆想起了周春,他即将当自己家乡的父母官了,自己还是应该给这个面子见上一见。 李延庆看了看请柬上的日子,是明天中午,这个高深还真会选日子,明天正好是旬休,他还想好好在家休息一下,这下休息不成了。 “官人要去吗?” 泰叔问道,如果不去的话,就需要去人家府上回应一声,以免别人白准备一场。 “去!当然要去,上将军的请客怎能不去?” “官人,明天需要我们也要跟你一起去吗?”杨光在旁边厚着脸皮问道。 “明天是旬休,你们放假吧!我不用你们陪同。” 杨光大喜过望,他们已经约好明天去喝酒,好好放松一天。 李延庆知道他的心思,便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花钱买享受可以,但不准给我闯祸!” “我们可从来没有闯过祸!” “胡说!上次和一群无赖打架是谁惹起的事,还不是你先的动手?” 杨光挠挠头,小声嘟囔一句,‘那群无赖调戏民女,我们仗义出手有什么不对?’ 李延庆狠狠瞪了他一眼,回头对张虎道:“你负责看好他们几个,别喝了几碗黄汤又开始英雄救美了!” 张虎是他们几人的头领,已经成婚,年纪最大,为人也最稳重,他连忙抱拳道:“请御史放心,卑职一定看好他们。” 李延庆又瞪了一眼杨光,“听见没有,该怎么称呼我?” 杨光虽然嬉皮笑脸,但他做事却有分寸,他不敢真把李延庆惹怒了,连忙恭恭敬敬道:“卑职记住了!” 李延庆这才翻身下马,快步向大门内走去。 就在这时,一辆牛车飞奔而来,李延庆似乎听见了喜鹊的声音,他心中不由一怔,便站在台阶上等候,牛车很快驶来,停在李延庆面前,只见喜鹊拉开车帘慌慌张张道:“小官人,虹桥宝妍斋那边出事了,你....你快去看看吧!” ====== 【求推荐票月票!】 一个小小说明 今天上午7点457章漏发了,直接发了458章,10点钟时发现时已经补发上去,下午5点的459章正常上传。 给大家造成困惑,老高深表歉意! 第四百五十九章 含蓄警告 李延庆见她急得快哭出来,便走上前安慰她道:“先别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半个时辰前,开封府来查房,说我们在店内修宅违规,要封我们的店,老爷与他们论理,他们就要把老爷抓走!” 李延庆脸一沉,“他们抓走了我爹爹?” “暂时还没有,洪大哥说你是侍御史,他们就没有抓人,但叫嚷要封店,他们来了好多人,小官人快去看看吧!” 李延庆点点头,对喜鹊道:“你就暂时别回去了,留在这里陪思思,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回头对张虎四人道:“大家上马跟我去看看。” 四人立刻翻身上马,杨光摩拳擦掌道:“要不要带上兵器?” 李延庆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带兵器别人正好抓你!” 张虎低声对杨光道:“又不是对付乱匪,带兵器做什么,万一真打起来随便找根棍子不就行了。” “倒也是,我居然没有想到。” “少说废话了,跟我走!” 李延庆一催马,向陈州门方向疾奔而去,四人也纷纷跟上,只片刻,四人便奔远了。 这时,思思也闻讯来到外房,她一般不出大门,最多只到外房门前,正好遇到了喜鹊,她向后面看了看,“夫郎去哪里了?” “哎!宝妍斋那边出了点事情,小官人去处理了,到里屋我再详细告诉你。” “那好!我们进去说话。” 思思拉着喜鹊快步向后宅走去....... 李延庆当然知道出了什么事,就是他和思思之前住的那个小院子,京城对商铺和住宅区分得比较严格,商是商,宅是宅,商铺改建成住宅需要得到官府的批准,住宅改建成商铺也要申报,这里面涉及到核定户税等级的问题。 但随着时间流逝,这些规定早就名存实亡了,一般平民根本不去理会,前店后宅的情况比比皆是,也没有人去申报,加之官府人手有限,正经案子的还忙不过来,谁还会去管这种闲杂事,李大器认识的朋友都在店铺中修住宅,他店中有多余的土地,修建一座小院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当然,规定并没有被废除,它依旧白纸黑字写在那里,官府要用它来问罪,还真是有法可依,只是官府十几年都没有过问这种事情了,今天开封府居然找上门来,让李大器怎么能不郁闷? 李延庆更是心怀疑惑,让他感到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似乎是开封府在故意找宝妍斋的岔。 虹桥南面人头簇簇,挤满了前来围观看热闹的人们,宋朝秩序井然,很多人终身不见长吏,也就是说官员很少来骚扰百姓,所以象开封府衙役这样大规模出动,进驻普通商铺的情况是极为罕见了,怎么能不让百姓们产生极大的兴趣。 虹桥两头已经桥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们议论纷纷,皆不知宝妍斋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幸灾乐祸,说报应轮回,也有人恶意猜测,四处宣扬一定是宝妍斋犯了人命,要被官府查封了。 宝妍斋商行大门前站着六名挎刀衙役,不准看热闹的人靠近,在商行里面,更是有数十名衙役站在院子里和走廊上,所有的账房和其他宝妍斋的雇员都被集中关在一间大屋子里,不准他们出来,存放香料的库房和放置账簿的房间也被官府贴了封条,被贴了封条的还有隐藏在东面的宅院。 这座宅院便是这次开封府向宝妍斋发难的源头,未经官府批准,私自在商铺内修建住宅,如果问题扩大化,还要追查宝妍斋是否有逃税行为。 大堂上,开封府少尹杜金生和推官赵俨正坐在宽椅上问话,李大器则铁青着脸坐在他们二人对面,李大器并不是一般的商人,他有从七品武德郎的头衔。 尽管这只是一种形式上的恩赐官,和真正意义上的官阶没有关系,但它毕竟是天子御口亲封,若没有确切犯罪证据,开封府还真不敢随意抓人,刚才说要把人带走也只是一时激愤时说的话,不能当真。 “我们宝妍斋守法经营,所进货香料都有香药局的割引,该交的税我们一文不少,但你们硬要说我们偷税漏税我要无话可说,可一旦查实无证,我就要去击登闻鼓告你们诬陷害民,这场官司我看最后是你们开封府道歉还是我李大器倒霉!” 李大器态度十分强硬,这也是宋朝民告官的情况十分普遍,而且绝大部分都是小民打赢官司,最后官府赔礼道歉,甚至赔偿损失,这在宋朝是一种常识,所以宋人极爱打官司,各种讼师多如牛毛,甚至还有专门培养讼师的学校。 也正是这个原因,开封府一众衙役声势虽大,却不敢真的随便动手查扣物品,也没有去御街查封宝妍斋总店,那个影响太大。 杜金生笑了笑道:“李员外也不用动怒,相信是非曲直自有公断,我们也是接到有人投书举报,说你们在商铺内建私宅,还说你们私进油脂没有交税,我们调查过了,你们确实在夜间运来很多油脂,为什么要在夜间运送?有没有去税署纳税?这些情况我们若不闻不问就是失职,如果查清情况,也可以还你们一个清白,李东主也是读过书的人,应该懂得这些事理。” “油脂夜间运输是为了不扰民,也是因为夜间汴河上船只少,运输方便,但我们并不卖油脂,我们油脂是用来做香肥皂、调胭脂,用不着交税,即使要交税,也是卖油脂的人在当地交税,与宝妍斋何干?只要我们的脂粉胭脂都交了税,我就没有偷税漏税。” “可你确实在店铺里修了房宅,难道不是吗?刚才我们都亲眼看到了。” “修两间院子是给账房们午休时用的,并没有用来居家住人,我自己有宅子,我儿子也在城内租宅居住,不能因为它是两间院子,就一口咬定我修了住宅,就像我扎纸人祭祖,你们就指着纸人说我李大器杀人了。” 李大器伶牙俐齿,说得杜金生哑口无言,这时,旁边推官赵俨慢悠悠道:“就算两间院子是用来午休,但码头呢?你们擅自在汴河内修建了一座小码头,影响了汴河的航运和泄洪,这个你总不能说自己报官备案了吧!” 赵俨所说的码头是指院子外面的游船小码头,这确实是个把柄,去年夏天东京遭遇水灾,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民众大量私自搭建,占用河床,严重影响了泄洪排涝,为此朝廷在水退后下旨,严禁在汴河、蔡河、五丈河等东京重要河流的沿河私自搭建房舍,修建码头,即使要建也必须报官府同意才行。 这个可不是严禁商铺建宅那种名存实亡的老规矩,而是去年才颁布的新规,李大器违规修建码头,正好撞在风头上。 李大器半晌道:“第一,码头有没有影响航运和泄洪,你们自己心里清楚;第二,我开始修建码头之时朝廷新规还没有下来,我看过新规,只是说严禁再建新码头,我这个码头算不算违禁,还有待商榷;第三,如果你们认定这是违禁码头,完全可以派人送一份公函过来,我自行拆除就是了,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占领宝妍斋商行,引来万民瞩目,这会严重影响我的声誉。” “官府该怎么做由官府自己决定,这个就不劳李员外费心了,我们查完情况自然会走,你也不用太着急。” 李大器重重哼了一声,不吭声了。 这时,洪大志快步走进了,附耳对李大器低声说了几句,李大器连忙回头,只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这是李延庆匆匆赶到了。 李延庆走进大堂笑道:“居然惊动了杜少尹和赵推官,看来宝妍斋犯的事不小啊!” 李延庆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李大器这才发现不对劲,商铺中修宅,修小码头这种芝麻小事,居然惊动开封府的第二号和第三号人物登门,这里面大有文章啊! 杜金生和赵俨对望一眼,两人脸上都露出一丝尴尬,李延庆一针见血,戳中了问题的实质。 李延庆是正六官御史,而杜金生是从六品,赵俨也只是从七品,在李延庆面前,他们摆不起官架子,他们起身行一礼,请李延庆坐下。 杜金生这才干笑一声道:“我们只是例行公事,主要是宝妍斋有违规行为,至于派谁来,这倒没有明确规定,其实也说明我们重视宝妍斋。” “请问宝妍斋有什么违规行为?”李延庆快刀斩乱麻,不跟他们啰嗦,直奔主题。 “目前看来主要有两项违规,一是在商铺中建宅.......” “这个没有违规!” 不等他们说完,李延庆便打断了他们话,“房宅的定义是要有居家,而居家的重要标志就是要有厨房、客堂之类,而这里就修了两间院子,共八间屋子,没有厨房、没有客堂,也没有牲畜棚、菜窖这些居家必备的设施,这实际上给账房们月底熬夜盘帐无法回家而准备的临时休息之地,是商铺中允许修建的员工休息房,和家宅没有任何关系。” 李延庆比他父亲李大器更厉害,直接拿出了依据,证明这两间院子不是家宅,而是员工休息房。 杜金生点点头道:“好吧!就算这项没有违规,我们可以否认这项举报,但在汴河中擅自修建码头确实违规了,这个不容质疑。” “既然确认违规,那么该怎么处罚?”李延庆直截了当问道。 “按照去年工部颁布新规,责令事主在三天内拆除违建之物,并处于同等工料罚金,如果态度恶劣,拒不接受处罚者,则可拘捕定罪!” 李延庆点点头,对父亲道:“希望父亲在明天之内拆除小码头,在看看修建小码头花了多少钱,就把同样的钱交给开封府充作罚金,也要在明天内完成。” 李大器心中佩服儿子的果断,连忙道:“我明天一并办好!” 李延庆又对两人道:“请问两位还有别的什么事情?” 杜金生和赵俨对望一眼,杜金生呵呵笑道:“不愧是李御史,不到一盏茶就把问题处理妥当了,别的事情暂时没有了。” 在李延庆面前,他们不敢提偷税漏洞之事,他们对面的是侍御史,这种事情没有证据乱来,是要被御史弹劾的。 “既然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已经严重阻碍交通了,如果虹桥坍塌,后果不堪设想。” “好吧!撤销查封,我们回去。” 赵俨快步走出大堂,对衙役们喝令道:“撤销查封,列队回官衙!” 李大器也连忙跑去看望他的账房们,这时,杜金生对李延庆低声道:“人在官场,谁也不敢说自己没有任何把柄,不怕别人来查,所以做事最好要给自己留点余地,李御史,上面有人托我带这句话给你。” 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帮家伙是针对自己,而不是宝妍斋,李延庆冷冷道:“不知上面是指何人?杜少尹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了一点。” “有些话不能明说,李御史今天在查什么案子,自己心里应该明白?” 李延庆点点头,果然是王黼,自己没有猜错,只有王黼才有那么大的能量动用开封府来查宝妍斋。 “这是在威胁我吗?” “不是威胁,而是含蓄提醒,如果李御史认为是警告,也可以这样想。” “那好!我也有两句话请杜少尹带回去交差。” “李御史请说!” 李延庆指了指头顶上的金灿灿招牌,”第一,宝妍斋这块牌子是天子亲笔御封,如果你们一定要砸毁这块牌子,那我也只能弹劾你们欺君之罪,试想一想,一群衙役乱哄哄拥挤在这里,这块牌子莫名其妙碎了,杜少尹的官帽恐怕就保不住了。” 杜金生额头见汗,李延庆的威胁让他心中开始不安起来,他发现自己今天是有点草率了,竟然忘记了天子的御题招牌。 “我记住了,还有什么需要下官转告。” “第二,你去告诉上面之人,让他最好把台面下的事情弄弄清楚,我今天为什么要去查那个案子?” 杜金生脸色微变,他连忙抱拳行一礼,“李御史的话我一定带到,我们后会有期!” “杜少尹走好,我就不送了!” 大群衙役瞬间走得干干净净,所有的封条都撕掉了,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李延庆负手站在大堂的台阶前,满脸冷笑,他还以为王黼有多高明,看来也不过如此。 ........ 第四百六十章 幕后暗斗 随着数十名衙役撤走,宝妍斋最终没有被查封,也没有人被抓走,在外面围观的数千百姓没能看到期待的热闹,也失望地各自散去了。 这时,已到了晚饭时间,李大器连忙派人去虹桥酒馆包下了整座酒楼,请手下众人喝酒压惊。 “延庆,你也一起去吧!”李大器走到儿子面前道。 李延庆摇了摇头,“我还有重要事情,爹爹不用管我。” “哎!今天多亏你了。”李大器叹了口气。 “官府是怎么知道商铺内修了院子?”李延庆不解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按理,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应该是被人举报,我怀疑.....” 李大器向两边看看,压低声音道:“恐怕我们内部有人向官府告密了。” 李延庆摇了摇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爹爹也不要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只要守法经营,外面人是抓不到什么把柄的,倒是那座码头要赶紧拆除,不能再给官府落下什么口实。” “我知道,我明天一早就找人来拆掉它,延庆,我感觉这次是有人在针对你,官场上我帮不了你什么,你自己要当心啊!” 李延庆哈哈一笑,“爹爹不要担心,宋朝的官员没什么出息,只能内部斗斗心眼,过几年金兵杀来,这些内斗狗屁都不是了。” 李大器苦笑着摇摇头,有时候感觉儿子深沉老辣,真像一个厉害的御史了,可有时候又觉得他口无遮拦,胡说一气,象个孩子一样,这种复杂的性格,他这个当爹的也看不透了。 ......... 李延庆顾不得吃晚饭,便带着四名手下赶往梁师成的府中,本来他今天去探望潘岳只是做一个姿态,表示自己在着手这个案子,并没有真的启动破案的意思。 另一方面,将潘岳换一个条件好的地方关押,也可以使这个案子继续拖下去,偏偏王黼不知好歹地以为自己要开始破案了,派人去骚扰宝妍斋并警告自己。 李延庆最无法容忍之事就是有人对自己父亲下手,他不管王黼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他既然已经对宝妍斋下手,如果由此忍气吞声,那么自己以后做任何事情他都会干涉了。 李延庆赶到了梁师成府的大门前,在门口等了片刻,很快管家大院出来,抱拳对李延庆道:“我家老爷请李御史进去,请跟我来!” 李延庆让管家安排人带自己的四名手下去吃饭,他则快步跟着管家来到了梁师成的书房前,“请吧!老爷在房中等候。” 李延庆快步走进房中,只见梁师成正坐在小桌前品茶,一名茶妓正在给他表演分茶。 “卑职参见太傅!”李延庆快步上前躬身行一礼。 梁师成笑眯眯摆手笑道:“来得正好,品一下今天官家赐我的极品贡茶,请坐下!” 李延庆知道梁师成并不是客气,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茶妓伸出纤纤玉手提起金壶,壶嘴里射出一股泉箭,直冲黑瓷建盏,她另一只手用金匙击汤,汤色纯白,鲜白色的茶沫竟然出现了牧童横笛图,须臾后消散,唯有鲜白的茶末久久聚在一起不散去。 梁师成抚掌大笑,“好一盏牧童横笛茶!” 茶妓嫣然一笑,又给李延庆冲了一盏茶,茶沫却是童子拜观音,李延庆赞叹道:“朱骷髅茶馆的萧京娘也不过如此!” 茶妓掩口吃吃笑道:“官人夸奖,奴家就是萧京娘!” 李延庆愕然,脸顿时红了起来,梁师成哈哈大笑,随即吩咐道:“赏京娘白银千两,送萧姑娘回朱骷髅茶馆!” 萧京娘起身行一礼,又深深看了一眼李延庆,起身离去了。 梁师成望着她起身远去,对李延庆淡淡道:“师师已去,官家的兴趣便转到她身上了,已经三次召她进宫和她切磋分茶之技,使她名声大振,来我这里分一次茶就要白银千两,这是她的身价,一般人还请不起她啊!” 李延庆沉默片刻,低声道:“王黼今天警告卑职了。” 梁师成一怔,连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延庆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详细给梁师成说了一遍,梁师成有个很少被人提及的绰号,叫做僵面尸,就是他脸上从来就面无表情,就算大笑也只是发出笑声而已,脸上表情却没有变化,让人感觉他脸上神经似乎坏死一样,不过李延庆还是从他眼中看到了一抹怒色。 梁师成按耐不住心中的恼怒,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前,负手久久望着窗外。 梁师成当然知道王黼已经背叛自己而投靠了新贵李彦,他也知道这两年王黼清洗御史台,用各种将自己提拔的御史一一赶出御史台,换成他的人,这些他都忍了,只是王黼还忠于自己,那御史台还是间接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但梁师成却没有想到,一次太子密信事件竟然使王黼背叛了自己,毫无顾忌地投到了李彦门下,最明显是太常寺卿的任命,自己希望调陈州知州周密为太常寺卿,而李彦则想把心腹张恽充任此职。 在提交推荐状时,王黼批注了周密三大不足,甚至还有德行亏欠的评语,官家最终放弃周密,而任命明显资历不足的张恽为太常卿。 想到自己一步步将王黼破格提拔为相国,最终他却背叛了自己,投靠自己的政敌,让梁师成怎能不寒心,怎能不愤怒? 良久,梁师成冷冷道:“你知道这件案子为什么拖了一年而不决?” “是和潘家有关系吗?” “潘家算什么,无权无势,谁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梁师成哼了一声说:“办这个案子的刘霖是我的人,我让他尽快把这个案子结掉,但王黼却逼他不准结案,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王黼在和太傅争夺御史台?” 梁师成点了点头,“这个案子是风向标,御史台的人上上下下都在盯着呢!究竟是我说了算,还是王黼说了算,这个案子拖了快一年,最后刘霖准备结案之时,王黼却一脚把他踢出了御史台,而这时王黼已经成了权相,又爆发了太子密信事件,我也只能忍下了这件事。” 李延庆忽然觉得不对,连忙道:“不是说刘霖是王黼的同乡吗?” “是他的同乡不假,但同乡就是心腹吗?刘霖是我提拔起来,是我的人。” 李延庆沉默了,他现在才知道这件事的原委,原来是王黼在和梁师成争夺御史台的控制权,显然梁师成棋亏一着。 这时,梁师成又阴**:“这件案子其实还有一个看点,就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 “卑职发现了,就是刑部和大理寺。” 梁师成呵呵笑了起来,“你倒是很有眼光嘛!这才是这个案子的关键,刑部和大理寺怎么敢和权相王黼硬顶?大家都以为是潘家打点得力,其实潘家算老几?若不是蔡京在背后的指使,刑部和大理寺敢和权相王黼作对? 其实李延庆已经看出这个案子的关键了,就是刑部和大理寺为什么敢和权相王黼硬顶?这背后是谁在替这两个部门撑腰,梁师成的话证明了他的猜测,背后果然是蔡京。 梁师成又给李延庆倒了一盏茶,淡淡道:“我之所以容忍王黼的背叛,不跟他计较,是因为我现在正坐山观虎斗,看王黼和蔡京斗法。现在已到了最激烈之时,所以你这个案子稍微再放一放,不要急着表态,相信最迟一到两个月,朝廷局势就会骤变了。” “太傅能告知卑职一二吗?” 梁师成微微欠身,压低声音说:“王黼正在和李彦全力以赴搞掉余深,已经快有眉目了。” 梁师成又慢慢眯起眼睛道:“只要余深倒掉,蔡京就该来求我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将计就计 李延庆从梁师成府中告辞出来,杨光等人已经吃好晚饭在门口等候了,“张虎呢?”李延庆见他们中少了两人,张虎和张鹰不见了。 “他们马上就来!” 杨光若无其事地将李延庆的马匹牵到面前,压低声音对李延庆道:“有人在跟踪我们!” 李延庆微微一怔,他翻身上马,不露声色向四周迅速扫了一眼,外面是一条大街,行人不少,两边种满了大树,他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 “跟踪我们的人在哪里?”李延庆淡淡问道。 就在我们身后斜对面那条巷子里,张虎和张鹰已经去包抄了。 李延庆回头看了一眼巷子,正好这时,巷子那边传来了动静,他立刻翻身上马,催马向巷口奔去,杨光和张豹也发现那边已经动手,两人立刻如箭一般地冲了过去。 众人奔至巷口,只见张虎和张鹰已将一名灰衣男子按倒在地上,男子正拼命挣扎,他忽然看见李延庆,脸上顿时露出一脸绝望。 “是你!” 李延庆忽然认出了这个男子,竟然是御史台下面的一名从事,好像叫做郑义。 “李御史,和我无关啊!” 李延庆心中忽然愤怒起来,上前反手一掌将他抽翻在地,“是谁让你来监视我的?” 郑义捂着脸惊恐地望着李延庆,杨广忽然伸手揪住他下面,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恶狠狠道:“将军,先割掉一个卵子,以示惩戒!” 张虎和张鹰险些笑喷出来,他们没有带长兵器,每人身上只有匕首,杨光就开始发挥匕首作用了。 李延庆不露声色,虽然有点恶搞,但说不定有用,果然,这名从事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喊叫道:“是....是张主簿,是张主簿让我跟踪李御史,每天给我三百文钱补贴!” “放开他!” 李延庆一摆手,张虎狠狠将郑义摔在地上,李延庆蹲在他面前冷冷笑道:“你只是为了三百文钱?” “是!是!我儿子生病了,需要用钱看病,张主簿昨晚便来我家,让我负责监视李御史下朝后的活动,每天补贴我三百文钱。” “每天监视到什么时候?” “监视到李御史晚上睡觉,然后我就可以回家了。” “我不明白,张洵为什么找你来监视我?他手下没有人吗?还是你就是他的心腹手下!” 李延庆冷冷道:“我劝你还是给我说老实话,一旦我发现你说谎,你明天上午就会在浮尸在护城河上,死在我李延庆手上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不在乎多你一个。” 郑义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小人不是张洵的人,小人今年才招募进御史台,他之所以找我,是因为小人曾经是军队斥候。” “你是军队斥候?是谁的手下?” “小人曾是高太尉的手下禁军,一直担任斥候队头,几年前攻打梁山军大败,小人受伤回家,伤好后就在京城给人当护卫赚钱,年初御史台招募带刀从事,小人便应募成功。” “你是本地人?” “是!小人家就在城内,儿子上个月前生病,急需用钱治病,前两天我向御史台借过钱,张洵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昨晚就来找我了,求李御史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这时,张虎笑道:“这家伙应该是个斥候,很擅于跟踪,若不是我无意中从太傅府的门缝里发现他,我们还真不知道被人跟踪了。” 李延庆沉思片刻对郑义道:“他不是每天给你三百文钱吗?我每天给你五百文钱,你就按照我的吩咐把消息告诉张洵,如何?每天你就有一贯钱收入了。” “小人不敢!”郑义心中胆怯,他可不敢拿李延庆的钱。 李延庆从马袋里摸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丢在郑义面前,“这二十两银子先给你救儿子的命,你乖乖听话,我另外每天给你五百文钱,这是你救儿子的机会,你要不要?” 郑义感动得流下眼泪,“李御史恩德小人铭记于心,一定会报答御史大恩!” “你按照我说的做就是报恩了,以后张虎会每天和你交代,今天发生的事情你都可以告诉张洵,但我来梁太傅府上不准说,你就说我后来去了潘府,明白了吗?” “小人明白了。” 李延庆又对张虎和杨光道:“你们二人陪他回家,看看他儿子的情况,如果能帮一下就尽量帮忙,给他找个好大夫,所有花费我来承担。” 说到这,李延庆给张虎和杨光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躬身施礼,“遵令!” 李延庆当然不会听信一面之辞,如果郑义说的是实话,他可以帮他,收买他替自己做事,如果郑义说得是假话,那就休怪他李延庆心狠手毒了。 这时,张虎和杨光带着郑义要走,郑义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对李延庆道:“小人还有一事不敢隐瞒李御史!” “你说!” “张洵昨晚临走时说他过几天要外出公干,让我在他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向李御史手下的陶主事汇报。” 李延庆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原来陶烨是张洵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奸细,难怪王黼这么快就知道自己上午去了大理寺天狱。 “我知道了,你只要好好替我做事,我不会亏待你。” ......... 很有意思的是,王黼的府宅就在梁师成府宅的隔壁,不过自从王黼背叛梁师成后,为了向李彦表明自己的心志,王黼便封掉了原来的大门,而将大门改为开向东面,他上朝下朝也绝不从梁师成府宅的大门前经过,变成了两家相邻而居、却老死不相往来。 不仅如此,王黼还得到天子赵佶的批准,开始在东城外修建一座占地五百亩的巨宅,他之所以要修建五百亩的大宅子,是因为蔡京的府邸占地五百亩,王黼一定要和蔡京比肩。 现在王黼的宅子还是他当御史中丞时得到的官宅,占地只有三十亩,已经远远不能显示王黼的身份了。 王黼回府时天已经黑尽了,他权势很大,事情也多,为了超越蔡京,他这几个月也格外卖力,白天要处理大量政务,就算到了晚上,他还要考虑如何继续扩权,如何安插心腹等等。 王黼的马车刚刚抵达府门,忽然门前有人大喊:“王相国,卑职有事禀报。” 王黼听出是御史台主簿张洵的声音,便吩咐道:“带他去门内禀报!” 张洵只是从六品的低级小官,在御史台起到监视其他御史的作用,只是他的职务本身没有什么权力,虽然也算是王黼心腹,但他的重要性在王黼心中是排不上号的,他没有资格进王黼书房汇报,最多只能被领进府门,在马车前汇报情况。 王黼就在回府之前已经得到了开封府少尹杜金生的汇报,他们按照自己的吩咐警告了李延庆,只是李延庆让杜金生转告的两句话使王黼心中有点疑惑,难道李延庆今天去大理寺天狱是梁师成的意思?梁师成又想在这个案子上继续和自己掰腕子吗? “你有什么情况要告诉我?”梁师成没有下马车,而是拉开车帘问道。 张洵躬身行一礼,“李延庆今天刚回家便得知宝妍斋出事,又匆匆赶去虹桥宝妍斋了。” “这件事我知道,然后呢,他又去了哪里?” “然后他又去潘府!” 王黼一怔,“哪个潘府?” “辅国大将军潘旭的府邸,在那里大约呆了半个时辰左右。” 这个消息倒出乎王黼的意料,他还以为李延庆会去找梁师成告状,他沉吟一下,他又问道:“这个消息可准确?” “消息绝对准确,按照相国的要求,卑职特地选了一个得力手下专门负责跟踪他,了解他的一举一动,这就是卑职刚刚得到的消息。”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王黼倒觉得有必要重新评估李延庆今天去大理寺天狱的动机了。 其实王黼也不太相信梁师成会在这件事重新和自己作对,梁师成被太子密信案重挫,这段时间十分隐忍低调,在太常卿任命一事都没有发作,怎么可能在这件案子又开始和自己唱反调?这不符合梁师成的做事风格。 如果是潘家在背后撺掇李延庆倒也合情合理了,李延庆得到潘家的好处,去天狱探望潘岳,给他换了一个条件好的牢房,这不就是潘家的要求吗? 王黼心中忽然有点后悔,如果早点知道是潘家在后面使力,他就没有必要动用开封府的势力去警告李延庆了。 不过一转念,王黼又觉得还是有必要警告一下李延庆,以免他不知天高地厚,真的开始着手处理这个案子,和自己作对了! 想到这,他对张洵道:“继续监视李延庆,尤其要关注他后续怎么处理林道士这个案子,有什么进展立刻向我报告。” “卑职明白!” 王黼又鼓励了张洵几句,便将他打发走了,王黼很快便将李延庆这件事抛之脑后,这些天他在殚精竭虑琢磨怎么扳倒余深,实在没有精力关注别的事情。 王黼非常清楚官家给自己的暗示,蔡京在朝中的势力太大,盘根错节,必须要尽快挖断蔡京在朝中的根基。 而蔡京在朝中的两大支柱,余深和张邦昌,不去其一,不足以动摇蔡京的根基,为了满足官家的要求,也为了扩大自己的权力,王黼便毫不犹豫地向蔡京开刀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曹妹娇娇 宋朝虽然没有双休日,但法定假日并不比后世少,除了遵循唐制每月有三天旬休外,还有众多丰富多彩的节日,象元日、寒食、冬至三大节日就各要放假七天,其他诸如天庆节、天圣节、夏至、上元节、中元节、下元节、腊日等等各放假三天。 再诸如立春、人日、中和节、春分、社日、清明、上巳等等节日,各放假一天,总的算起来每年大约有法定节日一百一十三天。 不过节日虽多,但朝廷百官们未必都能享受,否则大宋王朝的运转就会出问题了,虚官不算,大多数职权官也只有重要节日才能休息几天,然后百官们损失的节假日,朝廷会以各种福利方式进行补偿。 李延庆连续出勤十天后,终于迎来了第一个法定休息日,旬休,旬休是百官们雷打不动的休息日,除非遇到战争等特殊情况,否则没有人会额外加班。 今天李延庆原计划在家中好好休息一天,可以收拾一下新搬进去的府宅,可惜计划不如变化,好容易才盼来的休息日又被人情往来给打断了,今天是高家请客,理由是给女婿拉拢一下人脉,而这个女婿便是李延庆的好友周春,即将出任汤阴知县,当自己家乡的父母官,于公于私他都要给这个面子。 况且李延庆还肩负着父亲交给他的重任,务必请周春参加京城汤阴同乡会给他举行的迎官宴。 请柬上的时间定在中午,但这只是开始时间,是主人含蓄地告诉宾客们,请在这个时间点以后再去高府,来早了恕不接待,大家也明白,中午不用餐,只喝茶,实际是给一些喜欢交际的客人留足时间,真正的宴席要下午才开始。 尽管高府请柬上写的是家宴,可还是要请一些亲朋好友,只是没有上次曹府请客那样声势浩大,也没有上次那种明确的相亲目的,但至少也有数十名宾客。 高府虽然没有曹家那样庞大的巨宅,但也占地上百亩,另外他们在祖地河北真定府的老宅占地数百亩,位于一座巨大的庄园内。 两天前高家上下便开始忙碌起来,清扫府宅,张灯结彩,准备各种器具食材,远在外地的儿女也纷纷赶了回来。 李延庆是在下午三点左右来到高府,和上次去曹府的时间点差不多,这个时间点不早不晚,来早了无聊,来晚了又失礼。 牛车在高府门前停下,今天还好,没有车水马龙堵塞街道,门口客人也不多,只有十几人聚在一起闲聊,高深亲自带着两个儿子和女婿在门口迎客。 李延庆刚从牛车里出来,周春便看见了他,连忙笑着迎了过来,“贤弟,好久不见了!” 两人礼毕,李延庆低声笑道:“我说得没错吧!去汤阴县当官升迁很快的。” “那也要靠岳父啊!凭我自己的本事,至少也要熬六年才有机会。” 周春十分感慨,短短两年时间,他便从九品县尉升为八品知县,其他同科进士除了李延庆外,还真没有其他人能超过自己,这就是婚姻带来的机遇。 “不过贤弟的升官速度才令人惊叹,愚兄自愧不如!” 李延庆轻轻给了他肩窝一拳,“我这个官职可是拎着人头从战场上杀出来的,要不你去试试看?” 周春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是我说错话了。” “开个玩笑,我找你有事呢!” 李延庆将周春拉到一边,低声道:“京城汤阴县同乡会明晚请你吃顿便饭,大约有十几个比较重要的代表,包括我父亲,怎么样?给小弟一个面子吧!” 虽然周春十分谨慎,一般不会参加这种士绅的宴请,防止旁人说闲话,但李延庆的面子他却不能不给,他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好吧!看在你的面上我去就是了。” 李延庆大喜,连忙道:“明天傍晚,在长庆楼冬梅堂,我父亲会在门口等候,你去就是了。” “你不去吗?” 李延庆嘿嘿一笑,“我是御史,你觉得我会出现吗?” 周春默默点头,身份摆在那里,李延庆确实不好出面,好在李延庆父亲在,应该会有分寸。 这时,高深走了过来,李延庆连忙行礼,“参见伯父!” 高深笑眯眯道:“今天延庆可要当心潘家了,最好早点喝醉,否则他们的热情会让你招架不住!” 李延庆顿时想起昨天的事情,挠挠头笑道:“举手之劳而已,有这么严重吗?” 高深笑道:“你可知道潘岳其实是潘旭的小儿子,因为兄弟无子嗣才过继给他,他在天狱里关了一年,身体已经垮掉了,眼看性命难保,潘家都要急疯了,就差去求天子开恩,却被你一句话便换了新牢房,重见天日,潘家还可以派人去服侍照顾,你说他们怎么能不感激你。” 旁边周春有点不解,“既然是延庆一句话就能办到,为何潘家一年都搞不定?” “延庆说举手之劳只是客气话,他签那个字是代表了御史台,可不是他的一句话就能办到,老潘去求过王黼都没有作用,延庆签了那个字,却得罪了王黼,我们心里明白呢!” 李延庆忽然有点头大,他可不想看到潘旭,他迟疑一下问道:“潘家主来了吗?” “早就来了,就在等你呢,快请进府吧!” “我知道了,先在外面透透气,马上就进去,伯父先去忙吧!” 这时,又来了几名重要宾客,高深连忙说声抱歉,便拉着周春去迎接重要宾客了。 这会儿,李延庆便想打道回府了,他昨天签字可不是为了什么潘家的人情,他只是在试探王黼,看他对这个案子是不是已经松懈了,事实证明,王黼依旧十分重视这个案子。 昨天下午见了梁师成,才知道朝廷形势将发生巨变,他已经和梁师成达成共识,这个案子他至少要搁置一两个月,就怕潘家得寸进尺,又要求他立即结掉这个案子,他当然不可能答应,这样恐怕就会得罪潘家了,所以能躲则躲,能不见面当然最好。 就在李延庆迟迟不想进高府时,后面忽然有人叫他,“延庆!” 李延庆回头,却见从府内走出来一人,正是新认识的朋友曹性,后面还跟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娘。 “原来是曹兄。” 李延庆迎了上去,笑道:“曹兄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到,哎!今天被小妹妹抓了苦差,惨啊!” “三哥哥自己答应的!” 后面小娘气呼呼瞪着曹性道:“每天都借口有事,你根本就不想带我去。” “我今天真的有事,我改天再带你去好不好?” “不行!要不就让我自己去,你别拦我。” “你不能自己去,你若出事,我怎么向祖父交代?” 李延庆见他们有趣,便问道:“小妹妹要去哪里?” “她要我带她去买猫食,我前几天已经给她买过一次了,可是.....” “你买的根本就不是我要的,我的小花猫不吃,全部喂鱼了。” 李延庆心中一动,便笑道:“我正好没事,要不我带她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 李延庆上前低声对曹性道:“我现在就怕见潘家老头,我正好带她出去走走。” 这时,曹性忽然一拍脑门,自己怎么就这样笨蛋呢!让李延庆带娇娇出去逛一逛,不正好吗? 他连忙对娇娇笑道:“这位李大哥是我的好朋友,科举探花,让他带你去买猫食好不好?” 曹娇娇很认真地看了看李延庆,问道:“你养猫吗?” 李延庆笑了起来,“我小时候养过狗,一条大黑狗,睡觉也和我在一起。” 狗猫虽然是冤家,但在小孩子眼中却差不多,曹娇娇便点点头,“好吧!我们一起去。” 曹性大喜,连忙把自己曹家的牛车招来,李延庆带着曹娇娇坐进了马车,曹娇娇嘱咐车夫道:“阿叔,去桑家瓦子!” 第四百六十三章 桑家瓦子 “买猫食还要去瓦肆吗?”李延庆不解地笑问道。 “当然是去瓦肆,要不去城南的小张猫食店,那里又太远了。” 在李延庆记忆中,买猫食一般是去小农贸市场,那种晒干的小鱼一买一堆,宋朝居然还有猫粮专卖店? 宋朝全民皆商,商品经济十分发达,只要有需要,就有供给,很多大户权贵人家都养宠物猫,这便催生了发达的宠物经济,猫粮、美容、去虱、除毛、修指甲,针对宠物的各种小店比比皆是,不过宋朝的宠物主要是猫,狗却没有这种待遇,只是李延庆平时没有注意到,所以他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 李延庆又看了看这个爱猫的小娘,便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曹娇娇,你呢?”曹娇娇见李延庆肯陪自己去买猫食,对他颇有好感。 “我叫李延庆.....” “我知道你的!” 曹娇娇忽然拍手笑道:“你给我阿姊写了两幅对联是不是?” “我知道了,你阿姊是小书娘,她叫...叫.....” 李延庆一下子有点忘记名字了,曹娇娇笑道:“她叫曹蕴,我叫她大书娘,看见书就没命了。” “对!她叫曹蕴,我都快忘记了。” 李延庆有些不好意思道:“你阿姊喜欢我写的对联吗?” “她当然很喜欢,她还在眼巴巴地等你给她写长联呢!她说你写的字很好,李大哥,要不你也给我写一幅对联吧!” “你要对联做什么?” “我贴在猫舍上呀!等过年的时候。” 李延庆不由哑然失笑,把堂堂御史写的对联贴在猫舍上,恐怕只有这个小娘才想得到。 他的承诺也变得含糊起来,“好吧!等过年的时候......” 曹娇娇欢喜得直拍巴掌,“我的猫舍也有对联了,气死那个大书娘。” 李延庆见她天真烂漫,倒也十分喜欢,又笑问她道:“娇娇今天几岁了?” “我快要七岁了,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问我有没有读书?告诉你,我已经上学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有没有读书?” “大人都这样问,几岁啦?有没有上学?在家里听不听话?有没有调皮捣蛋?” 曹娇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看看这里,全是老茧!” 李延庆听得哈哈大笑起来,连忙摆手道:“我不问你就是了。” 高府离桑家瓦子很近,只有两里路,不多时牛车便在瓦肆大门前停住了,“李官人,已经到了!”车夫在外面道。 李延庆推开车门,曹娇娇急不可耐地跳了下去,李延庆见她要跑,连忙拉住她,“等一等,别跑!” “李官人,我把车停对面,你回来找我就是了。”车夫指了指对面的巷子,那里停了好几辆牛车。 “知道了,我们很快回来。” “李大哥,我们快点!”曹娇娇拉住李延庆的手就向桑家瓦子大门内奔去。 今天是旬休,相当于周末,瓦肆内人潮汹涌,格外热闹,卖各种小玩意、各种吃食的摊铺一家挨着一家,伙计们此起彼伏地高声吆喝,李延庆拉住曹娇娇问道:“你知道猫食店在哪里吗?” 曹娇娇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李大哥不知道吗?” 两人忽然大眼瞪小眼,两人都不知道猫食店在哪里? 这时,李延庆看见一个拎着食盒送外卖的小哥,连忙上前问他道:“这位小哥儿,请问猫食店在哪里?” 外卖小哥回头指着前方道:“你一直走,第二个路口向左拐,走到底就是了,有两家!” “多谢了!” 李延庆这才拉住曹娇娇向前走去,“糖葫芦!白玉糖葫芦!”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迎面走来。 “李大哥,我要吃糖葫芦!”曹娇娇忽然走不动路了。 李延庆这才想起自己牵着一个不到七岁的小娘子,实际周岁还不到六岁,相当于幼儿园大班,他连忙摸了摸自己的钱袋,还好,囊中丰富,李延庆顿时豪兴大发,“李大哥给你买,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 很快李延庆便知道为什么曹性死活不肯带曹娇娇来买猫食了,瓦肆里的各种小吃实在太丰富,小娘子眼睛都看直了,央求着李延庆给她买点小吃,不多时,李延庆就不得不雇两个人帮他拿东西了。 小娘子嘴馋,家中管束严格,平时看不到的,吃不着的,她全都要买一份,什么旋炒银杏、栗子、河北鹅梨、梨条、梨干、胶枣、枣圈、海红嘉庆子、林擒旋乌李、煎西京雪梨、西川乳糖、狮子糖、霜蜂儿等等。 “糖饼、肉饼、得胜饼!” “酥软的月饼啊!猪胰子饼,美味的胡饼啊!” 一名挑着担的卖饼大郎在路边吆喝,“小娘子,卖一块猪胰子饼吧!还热的呢!” 曹娇娇刚啃完一串糖葫芦,便拉了拉李延庆手,“李大哥,我要吃猪胰子饼!” 猪胰子饼其实就是后世的比萨饼,薄薄的烤饼铺满了各种馅料,十分美味。 “好吧!自己去挑一块。” “小娘子,别的饼也买几块吧!你肯定没吃过。” 卖饼大郎很会做生意,他见李延庆出手大方,也不问价钱,后面还有挑夫挑着各种小玩意和吃食,他便知道今天遇到了豪客。 饼大郎连忙从挑子里拿出了各种各种的烧饼,什么千层饼、月饼、炙焦金花饼、乳饼、菜饼、胡饼、牡丹饼、芙蓉饼、熟肉饼、菊花饼、梅花饼、糖饼........看得曹娇娇眼花缭乱,她忍不住眉开眼笑道:“这么多呀!那我每样买三份,我一份,大书娘一份,云丫头一份。” 李延庆回头看了一眼两名挑夫的担子,还好,勉强能放得下,便对饼大郎道:“每样三份,给她包起来!” “官人放心,我有饼袋子,又干净又方便,回去还是热的。” 李延庆见饼大郎手脚麻利地将各种饼分类装袋子,他忽然明白了一桩千年公案,武大郎为什么凭借卖饼就买得起房子、养得起老婆,不是没有缘由的,武大郎可不是光卖一种炊饼啊! “这么多品种,你忙得过来吗?”李延庆不解地问道。 “不瞒官人,除了肉馅是我买上好的猪肉剁的细馅,其他饼馅只能外面买现成的,有专门做饼馅的,不过都是货真价实的好料,官人尽管放心。” 李延庆点点头,这些饼看起来还不错,收拾得很干净。 买了饼,曹娇娇终于有点心满意足,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买了两大担吃食,不由挠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李延庆,“李大哥,我好像买得太多了!” “没事,李大哥有钱,你喜欢就行!” “不是这个,我是说....我怎么拿回去?被娘看见就惨了!” 李延庆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原来自己自作多情了,人家小娘子根本不在意钱的问题。 他想了想笑道:“这样吧!我们买猫食时多要几个装猫食的大盒子,你娘以为是猫食呢!” “这个办法好!”曹娇娇欢喜得跳了起来。 “我可以和小花猫一起吃饼。” 这一转眼就把阿姊忘在脑后了。 ......... 从瓦肆大门到卖猫食的店最多一百五十步,但他们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两个挑夫也满头大汗,李延庆给两人各加了五十文钱,才稳住了他们的情绪。 猫食店有两家,门面都不算大,一家叫做‘猫将军’,一家叫做小张猫食店,李延庆喜欢‘猫将军’这个名字,便带着曹娇娇推门走了进去。 店里各种商品琳琅满目,猫的玩具,装猫的袋子,猫窝、猫舍、猫砂等等,光猫食就有十几种,用鱼肉或者肉糜精心烹制。 这时,曹娇娇把李延庆拉到一边,小声说:“这里面的东西我都想买,但....但我只有一两银子.......” “要不,我借给你?”李延庆笑着逗她道。 “可是....我也还不起呀!”小娘子满脸期待地望着李延庆。 李延庆拉拉她的小辫子笑道:“李大哥逗你玩的,想要什么就拿什么,我给你买!” 曹娇娇一声欢呼,立刻开始了她的大采购,她每样东西都要买十份,因为她养了十只小猫,店主见来了大主顾,索性把店门关了,专心做他们一家生意,又花了半个时辰,扫货终于结束了,装满了五只大箱子,李延庆又买了几只大木箱,将她买的吃食也装了进去,外面贴上猫食的字样,这样便可以瞒天过海,运回曹府了。 “官人,一共四十九两银子!” 李延庆给了店主五十两银子,对他笑道:“烦请店家用车送回曹府!” “是曹大将军的府上吗?” “正是!送到侧门,交给他们管家就是了。” “小人明白,小人一般都会送货上门的,信誉保证!” 李延庆用笔在大箱子上写上曹娇娇的名字,这样曹府的管家就不会搞错了。 ....... 李延庆一直将曹娇娇送回了曹府。 “这个送给你!” 李延庆在台阶前蹲下,笑着将一两小银锭塞给曹娇娇,“以后自己买糖吃!” 曹娇娇心中十分感动,她将李延庆的脖子拉下来,在他耳边小声道:“李大哥,我给阿姊说一声,你就做我的姐夫吧!” 李延庆大笑,拍了拍她红扑扑可爱的小脸蛋,“回去吧!等猫食吃完了,李大哥再给你买。” 曹娇娇挥手向他告别,这时,她忽然又想起一事,连忙喊道:“李大哥,别忘记给我的猫舍写对联!” 第四百六十四章 解决之钥 李延庆赶回高府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牛车刚停在门口,曹性便从府内冲了出来,低声埋怨道:“怎么现在才回来,娇娇呢?” “我送她先回家了,东西有点多。” 曹性呆了一下,“你给她买了多少东西?” “就是一些小吃食,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猫具,反正她喜欢,也花不了多少钱,我就给她买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哎!小娘子不懂事,实在很抱歉,让你破费了。” 李延庆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我就喜欢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买点小东西哄哄小妹妹,不是挺开心的吗?你觉得我会在意那点小钱?” 曹性呆了一下,挠挠头道:“好吧!只要你高兴就好,快进府吧!祖父已经快把我骂死了。” “酒宴已经开始了?” “差不多了,反正就差你一人,快来吧!” 李延庆跟随曹性走进了府中,宴席是在高府中庭举行,这里也是一片很大的花园,头顶上张灯结彩,下面摆下了数十桌酒席,有一百多名宾客,比曹府宴会好一点,都是四人一桌,此时酒宴尚未开始,不过宾客们都已就坐,大家互相聊天,气氛十分热闹,和曹府不同的是,女眷很少,只坐了五六桌。 “延庆兄,这里!” 李延庆忽然看见高宠向自己招手,便快步走了过去,高宠行礼笑道:“听说你带娇娇出去玩了,那小娘子缠人吧!” “很活泼可爱,我非常喜欢。” 李延庆见高宠身边有个空位子,便坐了下来,曹性连忙道:“延庆,你的位子在主桌那边,这里是我们的位子。” 李延庆看了一眼主桌,都是一些五六十岁的老家伙,他顿时没有了兴趣,笑道:“这里就蛮好,别让我再动了。” 曹性无奈,只得跑去禀报祖父了,不多时,一声钟响,七八名重要的宾客有说有笑从中堂内走了出来,大家各自就位,高深起身对众人笑道:“今天是家宴,都是亲朋好友,大家就不要客气了,一起举杯吧!” 众人纷纷举杯站起身,李延庆小声问道:“不说几句致辞吗?” 高宠微微一笑,“已经说了一个下午了,再说就多余了。” “哦!看来我很幸运。” 高深举杯道:“来!为今天的聚会,我们干杯!” “干杯!” 众人大喊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宴正式开始了,大家开始推杯换盏,连吃带喝起来,但李延庆只喝了几杯酒,只见高深带着曹评和潘旭向这边走来,后面还跟着三个年轻人,除了周春外,其他两人李延庆略有点眼熟。 “延庆,你不给我面子嘛!” 高深走上前笑道:“半途逃掉,又不肯坐主位,非要罚酒三杯,我心里才舒服一点。” 李延庆也笑道:“高家这么好的酒,只罚酒三杯是便宜我了。” 这时,潘旭笑眯眯走上前,“若论酒,公认是我们潘家的酒最好,既然李御史喜欢,我回头给李御史送二十坛去!” 李延庆一阵头大,他就怕潘旭无孔不入,他只得干笑两声,“酒虽好,却不能贪杯,贪杯可会误大事的,潘公说是不是?” 他含蓄地拒绝了潘旭的好意,潘旭有点尴尬,只得跟着笑道:“李御史说得对,酒喝成了习惯,将来就无法上战场了。” 李延庆连喝三杯酒向高深赔罪,高深拉过身后三个年轻人,“这是犬子和两个女婿,以后还请李御史多多关照!” 李延庆顿时想起来了,上次他来高家相亲时见过,是高深的儿子高伯玉,在宫廷当侍卫,现在应该升职了,还一个女婿是曹致,其实就是曹评的侄子,好像是某县的知县,具体哪里他忘记了。 因为周春在,高伯玉和曹致都不好提那年相亲之事,他们每人敬了李延庆一杯酒,众人这才离去,不过曹评却留了下来。 “贤侄,我们聊两句!”曹评将李延庆拉到一旁坐下。 曹评笑道:“今天我那个小孙女让延庆头大了吧!” “没有!娇娇活泼可爱,我很喜欢。” “小娘子是很可爱,就是被宠坏了,有时候不太懂事,希望延庆别计较。” 李延庆笑了笑,“我也喜欢宠着她。” 曹评沉吟一下,这才含蓄地问道:“延庆还没有考虑成家吗?” 李延庆明白他的意思,便淡淡道:“我父亲也常常给我提这件事,我就告诉父亲,婚姻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之事,遇到自己喜欢的,彼此又门当户对,我自然就有成家之念,我只是不想为了成家而成家。” 李延庆言外之意就是提醒曹评不要给他介绍婚事,曹评早已洞察人世,怎么会不懂李延庆的暗示。 他便将准备提亲的事情收了回去,也笑了笑道:“所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其实只是一种形式,我们也希望年轻人能情投意合,所以我们这些世家就达成共识,有了鹊会这种聚会方式,让年轻人自己选择,却又能满足门当户对这个条件,其实我们功勋世家也有不少才貌出众的女子,希望延庆有机会多参加我们的聚会。” “感谢前辈美意,延庆一定参加,绝不矫情!” 曹评忽然想起了李延庆来高家相亲之事,他这才明白李延庆的意思,李延庆其实并不是拒绝自己,而是想先认识交往,想通这一点,曹评心中顿时舒服了很多,至少李延庆态度很诚恳,愿意交往,那就看他们彼此的缘分吧! 曹评笑了起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说完了曹家之事,曹评这才把话题转到潘旭托他之事,他今天下午专门劝说了潘旭,不要直接去找李延庆,他会很难办,最好找中间人带话,这样大家都不尴尬。 “延庆,潘家非常感激你昨天签字,把潘岳换了牢房,使他能够得以保住性命,其实我们都知道,你是冒着得罪王黼的风险......” 李延庆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躲得过初一,却逃不过十五,这件事还是来了,也罢,有些话索性说开了也好,省得潘家整天想着找自己的关系。 “那桩案子只是名义上归我分管,它真正的主导者依旧是王相国,从案发到现在一直如此,但我不希望潘岳在这期间出什么意外,出于这个考虑,我才同意把他换一个条件稍好的地方关押,这并不是我考虑潘家或者其他什么因素,这只是我份内之事。” 曹评点点头,“其实刘霖也给我们暗示过,这件案子是王黼为了讨好林灵素,过早地下了定论,他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坚决不肯推翻自己的定论,这个案子就拖下来了,不过贤侄能不能给我们指明一个方向,让我们知道解决之钥在哪里?” 李延庆怎么可能梁师成的秘密泄露给他们,他微微笑道:“去年西夏战役后,种大帅便正式退仕了,他已经七十岁,谁也想不到他还会有复出的机会,可就在几个月后,他重新挂帅,讨伐梁山乱匪,就在胜利即将在望之时,他忽然又被免职退仕,人生起伏跌宕莫过于此,但我却给大帅说,只要他保重好身体,相信几年之内他还会有重新披挂上阵的那一天......” “请贤侄说下去!”曹评思索着李延的话,他有点明白了。 “我的意思是说,希望就藏在绝望的背后,潘岳这个案子虽然很棘手,但黑暗过后就是光明,它绝不会一直拖下去,关键是我们要学会等待和忍耐,只要潘岳把身体调理好,希望就会在绝望中悄然而至,我相信这一天已经不会太远了。” 曹评心中感慨万分,难怪种师道一直把李延庆视为他的接班人,自己以前不理解,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如此年轻,却充满了人生的睿智,这样优秀的年轻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若能得到这样的孙女婿,是曹家的大幸也! 李延庆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曹评已经明白了,李延庆其实已经有解决之钥,他只是在等待时机。 “贤侄,最后还有一件事,上次你给我孙女的对联,她非常喜欢,可惜太小无法张贴,烦请你再写一幅全联吧!” 第四百六十五章 远方来客 就在李延庆进入高府大门的同时,位于御街的宝妍斋总店前走来一个外貌略有点邋遢的年轻女子,说邋遢是因为她头发显然已经好几天没洗,发络结成了饼状,面有菜色,身上是一件乡村妇人常穿的那种粗布肥大长裙,将她的身材衬托得十分臃肿,说得再坦率一点,她这身打扮就像一个流落街头的女乞儿。 “这里可是宝妍斋,小娘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一名女店员捂着鼻子,象撵苍蝇似的向她挥了挥手。 “我不是来买胭脂!” 年轻女子吞吞吐吐道:“我来.....找一个人。” “请问你要找谁?”孙大娘子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她尽量保持客气,但也不希望这个女乞儿影响宝妍斋的生意。 “我找....李延庆,他在这里吗?” 不用说,这个年轻小娘就是逃过梁山军大规模追捕的扈青儿,她不敢走官道,夜行昼伏,翻山越岭,整整用了六天时间才走到了京城。 她已经无处可去,投靠李延庆是她唯一的去处,当然,她还有母亲改嫁在大名府,但她宁愿投靠李延庆,也不愿意再见到早已伤透她心的母亲。 “你是.....”孙大娘子微微一怔,打量一下扈青儿。 “我是他妹妹,叫李三娘。” 扈青儿曾经在京城呆过一阵子,那时候还没有御街宝妍斋,认识她的人大多被派往各地去当主事了,孙大娘子也不认识扈青儿。 她有点糊涂了,小东主的妹妹才两岁,哪里又冒出一个妹妹? 就在这时,喜鹊快步从店铺里走出来,嘴里抱怨道:“大娘子,我要饿坏了,去找点吃的!” “喜鹊!” 扈青儿激动得叫了起来,冲上去握住她的手,“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是....小青儿!”喜鹊忽然认出了她。 她上下打量一下扈青儿,“你怎么....怎么变成这个模样了。” 扈青儿曾经和喜鹊亲如姐妹,她一下子看到了亲人,心中的痛苦顿时涌了上来,眼睛立刻红了,捂着嘴扭过头去,忍不住抽噎起来。 喜鹊知道她一定遭遇了不幸,连忙拉着她的手道:“我们去后院,我给你换一身衣服,再帮你洗漱一下。” 在孙大娘子和店员疑惑的目光中,喜鹊拉着扈青儿向后院奔去。 ........ 半个时辰后,在小巷里的一家小吃铺内,扈青儿狼吞虎咽地吃着一碗面片,喜鹊见她面有菜色,也不知道她饿了多少天,心中十分同情,小声劝她道:“慢慢吃,别噎着了。” 扈青儿吃掉一大碗面片,连汤都喝尽了,这才放下碗,一抹嘴道:“我已经五天没有吃顿饱饭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扈青儿低下头,红着眼睛道:“我爹爹死了,被宋江那个狗贼害死了,我跳进湖中才逃得性命。” “啊!怎么会这样?” “那狗贼派了几千人在郓州和济州四处搜捕我,所有的官道都被封锁,我只好在荒野中逃命,饿了挖野菜,困了睡山洞,一路逃回京城,衣裙都挂破了,这件裙子还是我在濮州一家农舍里偷的。” “该死的狗贼!” 喜鹊恨恨骂了一句,又安慰她道:“放心吧!小官人一定会帮你报仇的。” “他现在在哪里?” “他现在升官了,当什么御史,等会儿我带你去他家里。” 扈青儿一惊,“李大哥已经成家了?” “还没有呢!不过娶了一房妾,我叫她郭大姐,人非常好,也是个苦命的女子。” 喜鹊又笑道:“反正你是他妹妹,他就算娶了十八个娘子也不敢把你赶出门。” 扈青儿心中苦笑一声,是啊!自己居然还是他妹妹呢,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妹妹? 喜鹊和扈青儿吃了一顿饱饭,喜鹊结了帐笑道:“走吧!我叫辆牛车,我们去他家里。” 扈青儿想起一事,“我的兵器还藏在城外呢!我要去取回来。” “很远吗?” “不远,就在西城外一座寺院外墙下埋着,出了西门就能看见。” “我知道了,一定是铁佛寺,我陪你去取。” 两人雇了一辆牛车向西城外而去,扈青儿很快取了鞭刃,她们又返回城内,来到了位于云骑桥的李延庆新宅前。 “到了,就是这里。” 喜鹊给了车夫百文钱,带着扈青儿向大门走去,扈青儿已经洗漱干净,换了一身宝妍斋女店员的衣裙,又吃饱了饭,倒也显得精神抖擞,恢复她从前的俏丽和英姿。 “哟!喜鹊来了。” 管家泰叔迎了出来,他没见过扈青儿,便笑问道:“这位姑娘是.....” “这是老爷的义女,也是小官人的妹妹,刚从汤阴县来,泰叔叫她三娘就是了。” “原来是三娘姑娘,快请进!” 泰叔很热情地请两人进了院子,喜鹊带着扈青儿向后院走去,她见左右无人,这才低声对扈青儿道:“小官人的妾可不是一般人,她现在还被一个权势极大的人四处搜寻,一般不能轻易出门,你知道这点就行了。” 扈青儿心中有些好奇,难道这位郭大姐也和自己一样,到处被人搜捕吗? 她们走进了内宅,只见前面走来一名穿着白裙的年轻女子,长得清丽绝伦,肌肤细腻如脂,俨如不染人间烟火的仙女,扈青儿顿时看得呆住了,心中异常震惊,天下竟然有这般美丽的女子。 “喜鹊,这位小娘子是谁呀?”思思走过来笑问道。 “大姐,她就是青儿,小官人说过的,你还记得吗?” 思思顿时想起来了,夫郎是给自己说过,小时候隔壁的妹妹小青儿,他们家从小对夫郎恩情很重,后来改名叫李三娘。 “我知道了,你就是小青儿,好像还会武艺的。” 思思热情地拉着她的手,“外面凉,我们快去屋里说话去。” 喜鹊偷偷向扈青儿眨眨眼,扈青儿心中一阵温暖,她非常敏感,她能体会到这位郭大姐的真诚,并非虚伪作派。 她们进了房间坐下,思思亲自给她们点了茶,笑道:“夫郎给我说起过小青儿,说你是个女侠,扶助妇孺,严惩奸恶,专好抱打不平。” 扈青儿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哥太夸奖我了,其实我是梁山好汉,官府说我们是乱匪,但我认为自己是替天行道。” 思思捂嘴笑了起来,她这一笑百媚俱生,扈青儿呆了一下,叹道:“阿姐确实是不能出门,那些臭男子看见阿姐会起坏心思的。” 思思笑着摇摇头,她不能出门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又道:“我听夫郎说,梁山好汉好像已被官府招安了。” 扈青儿咬紧银牙道:“不是招安,是投降官府了,我爹爹和卢叔父不肯投降,结果被宋江狗贼害死了,我也差点死在他的手上,这个血海深仇我非报不可!” “青儿先住下来,报仇之事你大哥会替你做主。” 思思起身去安排丫鬟收拾院子,她又回头笑道:“你来得正好,可以陪陪我,明天我们一起去隔壁的寺院上香,你可以祭一祭你爹爹的在天之灵。” 青儿心中感激万分,连忙起身行礼,“多谢阿姐安排!” ......... 入夜,李延庆返回了府宅,他从牛车里出来,泰叔便笑着迎了上来,“官人回来了。” “今天酒有点喝多了,杨光他们回来没有?” “他们也刚回来,回屋睡觉了,对了,官人的妹妹今天从汤阴县来了。” “我的妹妹?”李延庆有点糊涂了。 “喜鹊陪她来的,好像叫三娘。” 李延庆顿时惊呼一声,拔腿就向后宅奔去,是青儿来了,他心中一直就很担心青儿,朝廷招安梁山军的名单前天出来了,但他没有看见卢俊义和扈氏父女的名字,又不好细问,着实让他的心悬在空中。 李延庆奔进后院,急问道:“青儿在哪里?” “大哥,我在这里!” 青儿从房间里奔出来,一头扑进了李延庆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大哥,爹爹....被宋江狗贼害死了。” “啊!怎么会.....” “爹爹和卢叔父不肯投降朝廷,被宋江骗去商议军务,结果宋江在大营设了埋伏,他们两人被....被.....” 扈青儿说不下去,再一次呜咽大哭起来。 李延庆想起扈大叔曾经对自己的恩情,他心中恨极,便咬紧牙关低声对扈青儿道:“这个仇我们记在心中,迟早要杀了宋江那个狗贼!” 第四百六十六章 出手小诫 入夜,一阵叮咚的琴声将李延庆从睡梦中惊醒,他披上衣服走出了房间,思思有独睡的习惯,她睡眠不太好,需要绝对安静才能入睡,她和两个贴身侍女住在小院东厢房,李延庆则睡在西厢房,隔壁就是他书房,和寝房有小门相连。 院子后面是一片竹林,穿过林间石板小路便是池塘,这里修建了一座亭子,李延庆给它起名叫做听琴小筑,此时,琴声就从亭子里传来。 李延庆站在林边注视着十几步外的亭子,只见思思身穿一袭雪白的长裙,正坐在软席上全神贯注地弹琴,旁边焚了一炉香,青烟袅袅,微风抚过,使她披在肩头的秀发微微扬起,青色如海一般的天空中漂游着一轮皎洁的新月,清辉洒在水面和树上,使思思俨如刚从月宫里下来的仙子,是那么的柔美飘逸,那么的仙姿玉色。 一曲琴音结束,思思对旁边侍女说了一句,旁边侍女上前抱着琴先回房间了,思思起身歉然道:“惊扰夫君睡眠了。” 李延庆走上前微微一笑,“新月如佳人,出海初弄色。娟娟到湖上,潋潋摇空碧。夜凉人未寝,水静闻响琴.....思思夜里弹琴,莫非想家了?” 思思走上前嫣然一笑,“我只是来新宅,需要慢慢适应,今晚一时睡不着,便起来弹琴,倒没有想家。” 李延庆拉着思思在软席上坐下,轻轻搂住她的香肩问道:“你从未告诉我,家乡是否还有亲人?” 思思沉吟一下道:“我父母早已去世,但我确实还有个兄弟,今天看到青儿,我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兄弟。” “你去找过吗?” “怎么会没有找过,几年前我就托人去寻找,但已经找不到了,也不知被西夏人掳走,还是已经死了,我从前住的村子已毁于战火,包括把我卖入乐坊的黑心人也死在西夏人刀下,西夏嫌他没用,便一刀杀了,也算是他的报应。” 说到这,思思轻轻依偎在夫君怀中,笑道:“夫君说说曹家吧! “曹家?” 李延庆笑着摇摇头,“曹家给我的感觉就是大,我们这座小宅只相当于他们一座小院,说实话,我走在其中,有时竟然感觉到自己很渺小。” 思思浅浅笑道:“夫郎看到的是历史,是曹家一百多年几代人的积累,曹家子弟可没有几个赶得上夫郎,我也知道曹家很有钱,三十年前,曹评曾在矾楼一夜花掉了三万两银子,至今保持着矾楼的最高的记录,但又能怎么样,能打动我李师师吗?休想!只有我的夫君能打动我,让我甘愿抛弃一切名利跟随。” 李延庆叹道:“思思的债,恐怕我一辈子都还不了。” “那就这样抱着我一辈子,等有一天我年长色衰,不准抛弃我!” 李延庆举手道:“我李延庆发誓......” 思思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用心发誓,不要说出来,我只相信刻骨铭心,不相信油嘴滑舌。” 李延庆默默点头,“你说得对,誓言要说给自己,而不是对方。” 思思又抿嘴笑道:“我们继续说曹府,今天曹家老爷子有没有向你提亲?” 李延庆有点惊讶地望着她,“你怎么知道?” “夫郎意思是,提亲了?” “他只是暗示,问我有没有考虑成家?我告诉他,我不想为了成家而成家,其实就是含蓄地堵住了他想说的话。” 思思低低叹息一声,“虽然夫君恩宠于我,但我毕竟不能代替妻室,我还是希望夫君能早一点娶妻,娶一个温柔贤惠,能够与我相敬相容的女子,说实话,我真的怕悍妇进家。” 李延庆微微笑道:“我也怕悍妇,所以我一定会娶一个思思喜欢的大妇,如果思思不喜欢,那这个女子再是美若天仙,我也绝不考虑。” “夫君有情,思思心领了。” 思思本想提一下曹蕴之事,但想了想,她也觉得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就像夫君所言,不能为了成家而成家。 “明天是我父亲忌日,我想带小青儿去法云寺上香,也顺便让她拜祭一下父亲。” 李延庆点点头,“明天我让宝妍斋的牛车过来,你们再坐车出门逛逛街,带上帷帽,相信别人也认不出你来,再过几天就是重阳了,朝廷放假一天,我正好带你们出城踏秋去。” 思思心中欢喜,她在家中着实闷得慌,早就想出去走走了。 ........ 次日天不亮,李延庆便出门上朝去了,临走时,他让杨光去宝妍斋借来牛车,又让他和张虎护卫牛车逛街。 今天要到隔壁寺院祭父,扈青儿也早早起来,思思给她戴上了帷帽,帷帽有两种,一种是宝塔形,帽檐较窄,整个纱幔拖在肩膀上,将肩膀以上部位都遮蔽得严严实实,这种适合年纪较大的妇女戴。 而年轻女子大多喜欢带笠纱,象斗笠一样的宽边,边缘装有轻纱,轻纱会飘逸在脸上,宽松美观且不影响呼吸,还会给人一种朦胧之美。 思思和青儿当然是戴笠纱,而且她们的覆纱稍长,如果不用手掀,基本上看不到面容。 喜鹊拿着一顶笠纱嘟囔道:“这玩意儿戴上闷得慌,我就不用戴了吧!” 思思笑道:“又没有人强迫你戴,再说你也没有必要戴。” 这时,青儿想起一事笑道:“卢世叔有个义子叫做燕青,这小子精于易容术,非常厉害,我跟他学过一点.....” 青儿没有说完,喜鹊便欢喜得直拍手,“那就用易容术好了,不用戴这个劳什子纱帽。” 青儿连忙摇头,“你听我说完,他的易容术是用猪皮削薄后粘在脸上,倒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但胶在脸上非常难受,只能军队用一用,我们是不能用的,但还有一种易容术就是化妆,我在想,既然宝妍斋就是卖各种化妆脂粉,为什么不请一个高水平的化妆匠人来教授技艺,以后郭大姐平时化一下妆,就能变一个人,这样出去游玩就更不用担心了。” 思思点点头,这倒是一个好办法,用化妆来改变相貌,宝妍斋就有这个条件,完全可以利用起来。 “青儿,你会化妆吗?”喜鹊问道。 “我只会一点点,但我知道大名府有个刘婆婆,化妆本领非常高明,宝妍斋可以把她请来教授化妆。” 喜鹊欣然道:“今天我就去给老爷说,一定把这个刘婆婆请来,反正我们宝妍斋也需要一个高明的化妆大师坐镇。” ......... 法云寺的烧香花不了多少时间,她们烧香出来,牛车已经到府门前等候了。 这时,张虎上前道:“奉御史之令护卫夫人出行,我和杨光跟在车后,夫人有什么要求可以随时吩咐!” 思思比较喜欢这个张虎,为人稳重、踏实,让人值得信赖,那个杨光就比较油嘴滑舌,不过只是嘴皮子讨厌,人还是靠得住,思思便点点头,“今天就麻烦两位了。” 杨光手一挥,嬉皮笑脸道:“夫人放心,谁敢调戏夫人,我们保证把他打得半死!”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黑亮的闪电袭来,速度快得无以伦比,一条蛇一样的鞭稍缠住了杨光的脖子,杨光吓得魂飞魄散,一动不敢动,他已经感觉到里面藏有极为锋利的刀刃,只要一拉,他的人头就没有了。 扈青儿冷冷道:“以后不要乱说话,尤其在我嫂子面前,否则我直接割了你的人头。” “小人知错了!”杨光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认错。 思思在旁边柔声道:“他就是这个嘴皮子讨厌,别的还好,对官人也很忠诚,青儿放了他吧!” 青儿手一松,鞭子又如闪电般收回,‘咔吧!’扣在腰间,她鞭刃平时就象条青色的腰带扣在腰间,出鞭收鞭,异常熟练,是她最得心应手的暗器。 青儿瞪了杨光一眼,“大姐,我们上车吧!” 三人上了牛车,牛车缓缓起步,张虎对心有余悸的杨光道:“记住了,调戏两个字在主母面前不要随便用,这是对主母的不敬,以后你要管住自己的嘴,连夫人都说你嘴讨厌了,其实我们大家都这样认为,只是不好意思说你而已。” 杨光摸了摸脖子,心有余悸道:“官人这个妹妹厉害啊!一举手就能要了我的小命,我可不敢再惹她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尔虞我诈 扈青儿的到来无意中给李延庆解决了一个隐忧,那就是思思的安全问题,家里有个太美的女人,多多少少会给男人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和担心,虽然李延庆有四个心腹亲卫,但他们毕竟是男人,不太方便,有了青儿,李延庆便不用太担心思思在家里或者出门的安全了。 不久,梁山招安的消息便终于尘埃落地,天子赵佶下旨赦免了梁山军全体将士的造反之罪,并下旨将梁山军改编为淮南军,宋江出任都总管、淮南节度使,加封开府仪同三司、郓城县公,手下大将都封为偏将指挥使,责令宋江率领军队跟随童贯前往南方参与剿灭方腊的造反,待剿匪结束后再一并升赏。 这一次,李延庆在赦免名单中看到了卢俊义、扈诚和扈青儿的名字,这便和去年朝廷公示的梁山三十六将通缉令对应上了,这也说明宋江还是不敢做得太过分,怕激起梁山诸将的公愤,如果赦免名单中没有扈青儿,那扈青儿就会一直是朝廷的通缉犯,这对她将来的生活非常不利,一旦赦免,她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了。 当然,梁山内部的恩怨则是另一回事,李延庆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件事。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又过去了两个月,时间已经到了宣和二年的十一月,刚刚进入十一月,朝廷便爆出了一个重大消息,太宰余深因‘福建路花果纲事件’被罢相,以太子少傅、镇江军节度的身份迁回家乡福州定居,实际上就是被强制退休了。 福建是朝廷贡果的重要来源地,尤其是荔枝,更是朝廷指定贡品,在二十年前,每年需要向朝廷进贡六万颗极品荔枝,十年前,这个数字提高到十万颗,但到了宣和年间,又增加到了二十万颗。 本身荔枝产量很大,进贡二十万颗上好荔枝问题也不大,但朝廷要求是极品荔枝,这个贡果标准便掌握在负责花果纲采办的宦官手上,几名宦官不断以不符合进贡标准为由大肆敲诈地方官府和果农,敛财不计其数,导致底层官员苦不堪言,数万户果农破产,卖儿鬻女求生。 福建路官员便联合向余深写信,恳求他帮助家乡减轻日益严重的花果纲负担,余深碍不过家乡父老的面子,便向天子赵佶进言“福建以取花果扰民”。 这个机会便被一直在抓余深把柄的王黼给牢牢揪住了,他上书天子,指责福建路诸官不向朝廷上书进言,不向天子进表呼吁,却私下联名向余深进言,‘福建百官只知余深而不知朝廷天子乎?’弹劾余深将福建路视为私邸。 这个帽子扣得极大,加之李彦不断向天子赵佶进谗言,‘蔡京在朝廷的影响退而不去,其代言者,余深也。’ 在王黼和李彦的里外夹击,最终使赵佶深恶余深,在‘福建路花果纲事件’三天后,便下旨将其罢相,迁回福州老家休养终老。 余深被罢相,相位虚空,朝廷争夺相位的又一轮暗战悄然拉开了序幕。 入夜,一辆马车在蔡京府宅的侧门前缓缓停下,张邦昌从马车里下来,等候在侧门前的蔡京小儿子蔡眥连忙迎了上来,抱拳道:“父亲已等候多时,张相国快随我来吧!” 余深被罢相,无异于卸掉了蔡京的一条胳膊,面对王黼和李彦的强势出击,蔡京不得不寻找外援,他终于想到了太子密信事件后,一直低调沉默的太傅梁师成。 而在这个关键时刻,张邦昌的到来无疑使蔡京又看到了一线希望,张邦昌走进书房便跪下磕头,“卑职邦昌参见老相国!” 蔡京连忙上前扶起他,“邦昌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张邦昌坐下叹了口气道:“卑职今天下午去探望余相国,不料在余相国官宅门前看到了几名监察御史,使卑职不敢入内,卑职刚刚得到消息,余相国一家已经乘船离开京城了。” 蔡京冷冷哼了一声,“何止是余深府前,老夫的大门前也有一些不明人士,或许就是张相国所说的监察御史吧,王安中这个御史中丞做得好啊!居然变成了王黼的狗。” “这恐怕不是王安中的意思吧!王黼一直控制着御史台,王安中也只是挂个虚名。” “那你就错了,王黼最多只能控制御史本人,象这种大规模的调动御史外出监视,没有王安中的批准怎么实施得了,余深被罢相,王安中被吓破了胆,已直接跪在王黼面前。” “那梁师成岂不是又看错人了?” 蔡京呵呵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刻骨仇恨,“我想梁师成现在和我一样,恨不得剥了王黼的皮,食尽王黼的肉,既然王黼要和我玩,那我就好好陪他玩一玩,邦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老相国是要卑职去拜访梁师成?” “不用你去,我会让犬子前去,才显出我的诚意,不过.....你需给我做一件事。” “请老相国吩咐!” 蔡京冷冷道:“给我弹劾王安中擅自动用御史监视大臣,我就不信他会有天子的旨意!” 张邦昌有些不解,“老相国为何针对王安中?” 蔡京阴阴一笑,“若王黼救不了王安中,我看谁还敢再投靠他?” “老相国高明!” 张邦昌又笑问道:“不知余深罢相后,老相国准备安排谁入阁为相?” “这就不是我能决定了,我相信官家已经有了人选。” 蔡京语气变得温和起来,笑了笑道:“去吧!我这里不宜久留。” 张邦昌起身告辞了,就在张邦昌刚走,蔡京走到书桌前拉了一下绳子,门口立刻出现一名灰衣男子,单膝跪下道:“请相国吩咐!” “去跟踪张邦昌,看他离开我府邸去了哪里?” 灰衣人行一礼,迅速从书房门口消失了。 蔡京负手走到门前,望着远处自言自语道:“人心附权啊!张邦昌,在这个关键时刻,希望你不要背叛了老夫!” .......... “什么!” 王黼霍地站起身,“那个老家伙要结交梁师成?” “是他亲口告诉卑职,绝不会有错!” 张邦昌满脸谄媚笑道:“他还让卑职弹劾王安中擅自调动御史。” 王黼沉思片刻问道:“他为什么要弹劾王安中?” “如果连相国救不了王安中,恐怕就没有人肯相信相国了,这是他的一贯手法,卑职非常了解,择其中弱者先击之。” 王黼忍不住一阵大笑,他心中着实得意,现在连张邦昌都投靠了自己,蔡京老贼众叛亲离,看他还有什么能耐? 王黼从桌上拾起一本名册,稍稍翻开了几页,这是张邦昌给他的投名状,是蔡京这些年在京城和地方提拔的官员名册,足足有两百余名,这让王黼暗暗心惊,他没有想到蔡京的势力居然如此强大,难怪官家对他如此忌惮? 王黼忽然意识到自己太小看蔡京了,如果自己真把蔡京激怒,让他全力反扑,自己未必能抵挡得住,不行!不能太急于求成,得慢慢来,一步一步将蔡京挖空。 想到这,王黼淡淡道:“既然蔡京让你弹劾王安中,你就正常弹劾!” “可是,这样会......” 不等他说完下去,王黼便打断了他的话头,“你弹劾归你弹劾,我捞人是我的事,你依旧是蔡京的心腹,懂我的意思吗?” “这......” 王黼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想接任余深的太宰之职,放心吧!只要我推荐的蔡攸出任尚书右丞,拜为副相,天子为了平衡政事堂,一定会把你提拔上去,他是不会让我独占三相的,有的事情,只要你我两人明白就行!” 张邦昌不由暗暗叹息一声,他已经上了王黼的贼船,恐怕很难再下来了。89 第四百六十八章 剪除耳目 被王安中调去监视余深和蔡京的府宅的御史都是察院的监察御史,和李延庆所在的台院并没有什么关系。 官房内,李延庆用食指关节敲打着桌上的卷宗,对主事陶烨怒道:“这个案子你竟然拖了三个月,你做不了就早点说,我让别人去做!” “卑职已经尽力,可是这个案子牵涉面太广,已经有人威胁卑职的家人,李御史,这个案子只能......” “只能什么?”李延庆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你把话说清楚!” “只能.....只能不了了之。” 李延庆冷笑一声,“御史台的案子可以不了了之吗?” “当然可以!” 陶烨连忙解释道:“实际上,御史台至少有三成的案子都是不了了之,象李御史之前经手的林灵素刺杀案,最后不就不了了之了吗?” 李延庆脸色微变,冷冷看了他一眼,半晌道:“你刚才说这桩私酒案已经有人威胁你的家人,你是在危言耸听吧!” “卑职不敢,确实有人威胁卑职家人了,昨天晚上院子里发现一只剥了皮的猫,上面还插着一把匕首。” “那你为什么不报官?” “卑职....不敢,私酒案不光牵连三司,还牵连到内宫,开封府实际上就是查不下去,才把这个案子转给御史台,李御史当时.....就不该接下这个案子。” “你的意思是说,责任在我啰!” “卑职不敢,只是说李御史.....经验还不足,不太懂官场上的推卸扯皮,其实把这个案子打回给开封府,让他们自己去查就是了。” 李延庆点点头,“既然已经有人威胁你的人身安全,那这个案子你就先放一放,自己要当心点,有什么情况及时报官。” “卑职明白了!” “天色已经不早,回家去吧!” “卑职告退。” 陶烨行一礼,慢慢退下去了,李延庆望着他退出自己官房,目光顿时变得阴冷起来。 ........ 陶烨的家位于外城东南靠城墙处的古松巷,陶烨是开封府人,太学出身,他父亲年轻时去南方开矿,赚了一大笔钱,回京城后便在外城靠城墙处买了一座占地两亩的大院子,修建二十几间屋子,然后租赁出去,一个月也能收租金十几贯钱。 陶烨从府学出来后,他父亲又花钱找关系把儿子送进了太学,当陶烨三年前结束太学生涯,他父亲又花了一大笔钱,走通了吏部的关系,陶烨便得了御史台的实缺,出任从九品的御史台主事。 这几天陶烨的日子着实难过,他的上司李延庆逼他重查私酒案,这个案子本来被前任刘霖推给了开封府,结果李延庆上任不久,开封府又将这个案子打回来,李延庆竟然傻乎乎地接受了,却让自己负责调查,让陶烨心中恨极。 这个案子陶烨心里很清楚,涉及到宫中几个掌权宦官以及京城几家酿酒大户,他们在酿官酒的同时,也私下和内宦勾结酿私酒,大发其利,这几个大户手下养了不少亡命之徒,自己去查他们,岂不是找死! 想到昨晚出现院子里那只剥了皮的猫,以及那把血淋淋的匕首,陶烨双股便一阵战栗,他知道这是有人在威胁自己,如果再查下去,恐怕自己小命就没了。 今天陶烨终于鼓足勇气,将案子卷宗还给李延庆,这个案子他不敢再查下去了。 古松巷比较窄,牛车驶不进去,陶烨给了车钱,便快步向巷子里走去,但他刚走了没几步,忽然从暗处窜出两名黑衣人,挥拳将他打翻在地,陶烨被打得天昏地转,不等他反应过来,头发便一阵剧痛,黑衣人将头发扯起,在他耳边恶狠狠道:“已经警告过你,那桩案子不准再查了,你偏不信!” 陶烨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喊道:“我不敢查了,饶命啊!” “我家主人最后再警告你一次,下次就要你的小命!” 说完,只听‘咔嚓!’一声,陶烨只觉右腿一阵剧痛,他顿时痛得昏死过去。 ......... 陶烨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家中,父亲坐在一旁垂泪,他的右腿已经绑上夹板,稍微动一下就钻心疼痛。 “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了?”陶烨惊恐地问道。 “刚才刘名医给你看过了,你大腿骨折,断成三截,别的地方还好,没有问题,烨儿,倒底是怎么回事?你招惹到谁了?” 陶烨一把抓住父亲的手,急声问道:“有没有报官?” “还没有报官,只是让你弟弟去御史台请假了,你明天肯定去不了。” 听说没有报官,陶烨顿时长长松了口气,对父亲道:“我最近办一个案子,案子背后是我惹不起的人,他们心狠手辣,会杀人的,昨天死猫和今天的挨打只是警告,我再敢查下去,他们就会下死手了。” “啊!那可怎么办?” “这个案子我已经推掉了,打死我也不查了。” 就在这时,他兄弟陶炯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竟然是上司李延庆,陶烨顿时吓了一跳,“李御史来了!” 李延庆上前按住他,“你不要动,我心里明白,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不该让你去查这个案子,你没有后台背景,他们才敢下手,算了,你好好休息养伤吧!” 说着,李延庆将一份批假书和一锭银子放在他床前,“听你兄弟说,你是大腿骨断成三截,这个比较严重了,至少要养半年,这是半年的休假书,还有十两银子给你补补身体,放心吧!你的俸禄照发,位子也给你留着,你就安心在家养腿。” 李延庆又对他父亲道:“伯父应该有经验,腿骨折断最关键就是腿骨彻底长好之前不准动,否则很容易会变成瘸子。” 陶父连连点头,他在矿山有经验,“李御史说得一点没错,腿骨稍微错位就会变成瘸子,我从前见得多了。” “你安心休养吧!我先走了,那个案子我也不查了,还给开封府,让他们自己查去!” “多谢李御史前来探望,卑职感激不尽!” 李延庆拍拍他肩膀,起身走了,陶父一直将李延庆送出了巷口,李延庆坐上牛车,便冷冷问张虎道:“我让你把他两条腿都打断,怎么只断了一条?” “当时正好有几个后生来了,我们怕被堵住巷子里,只好匆匆撤退!” “算了,他腿断成三截,至少也要养半年,他听出你的声音吗?” “卑职嘴里含着铜舌,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而且巷子口比较黑,我们没有和他打照面,还蒙了脸,应该万无一失。” 李延庆点了点头,高声吩咐车夫,“去虹桥宝妍斋!” ....... 在宝妍斋内堂,李延庆微微欠身对莫俊道:“先生的计策果然很高明,主事之位已经空出来,请先生明天就来上任吧!” 莫俊淡淡一笑,“其实我是为他好,以官人的性格,他充当王黼的耳目,不死也要终身残疾,我只让他休假半年,他应该感激我才对。” 李延庆沉吟一下,“假如王黼又要给我安排一个主事呢?” “很简单,再弄一个案子,把他打发去外地一年,事情怎么安排是你说了算,王黼除非把你调走,他在具体事务上还真拿你没办法。” 李延庆点点头,“其实我觉得,王黼可能会收买先生。” 莫俊摸了摸鼻子笑道:“好事情啊!我又可以意外发一笔财了。” 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一名伙计跑来禀报:“启禀官人,有人来给官人送一封信。” “人在哪里?” “就在大门外!” 李延庆起身出去了,只见门外站着一名中年男子,李延庆一眼便认出了他,正是梁师成的管家。 “刘管家给我送信吗?” 刘管家点点头,将一张纸条递给李延庆,转身便坐上牛车走了。 李延庆借着光打开纸条,里面只有一句话,‘开审林灵素刺杀案’,正是梁师成的手笔。 李延庆心中顿悟,一定是梁师成和蔡京达成了同盟。9189 第四百六十九章 重启旧案 次日一早,李延庆便将令使王教和书令史刘方召集到房间内,对他们二人道:“陶主事昨天不幸摔断了腿,不得不请假半年,以后半年就由莫先生暂时替代他的位子。” 李延庆又给他们介绍旁边的莫俊,“莫先生是我从前在军队时的幕僚,曾经主管数万人的后勤,这次以幕僚的身份参与御史台之事,希望两位同僚大力支持!” 王教和刘方只是文吏,收入微薄,李延庆每月补贴给他们十贯茶水钱,比从前刘霖给他们的补贴高了三倍,也是御史台所有文吏中最高的补贴,着实令他们心怀感激。 两人连忙向莫俊行礼道:“莫先生经验丰富,还望先生多多指点。” 莫俊微微一笑,“我们彼此彼此!” 就在这时,大门轰地推开了,张洵有些气急败坏地冲进来,他打量一眼陶烨的位子,急冲冲问李延庆道:“陶主事是怎么回事?” 李延庆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张主簿是在和我说话吗?” 张洵是从七品官,而李延庆是正六品,而且有御史头衔,张洵是因为心中焦急万分才略显失礼,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不应该那么推门,连忙解释,“刚才没有抓住门把,稍显失礼,请李御史不要见怪。” “我知道张主簿心急,开门轻重我不会在意,只是......主簿有什么事?” “我刚听说陶主事好像出事了,着实有点担心,便过来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陶主事的腿摔坏了,要休息几个月。” 李延庆又给他介绍莫俊,“这位是我的幕僚莫先生,陶主事不在,暂时过来帮我一段时间。” “如果陶主事生病,我可以给李御史另外安排一位临时主事。” “多谢张主簿的好意,我暂时没有这个需要,如果我有需要,我会提出来。” 张洵只是负责御史台的日常运作,但他并没有人事任免权,只是侍御史自己提出来更换主事,并得到御史中丞批准后,主簿才能安排新的人选,由侍御史挑选。 所以这里的人事更换权在侍御史手中,而批准权在御史中丞手中,如果李延庆不想更换,御史中丞也不能强行换人。 至于幕僚,基本上每个侍御史都有自己的幕僚,李延庆把莫俊安插进来,张洵也无话可说,除非他能抓到莫俊的把柄,是朝廷通缉犯之类,否则他也不能干涉。 张洵又看了看莫俊,只得悻悻道:“既然李御史已经决定用幕僚,我也无话可说,请尽快过来登记一下,我会安排必要的物品。” “一切有劳张主簿了。” 张洵无奈地走了,这时,李延庆让众人在议事桌前坐下,对三人道:“从今天开始,我要正式启动去年林灵素刺杀案的调查,各位都参与过此案,比较了解案情,大家都说一说吧!” 王教和刘方虽然没有官职,只是文吏,但他们对这个案子的熟悉程度并不亚于主事陶烨,就连莫俊也仔细研究过李延庆带给他的卷宗。 刘方是最早接触这个案子的人,他欠身道:“这个案子的关键是当事人林灵素已经离去了,而且林灵素就从来没有过任何证词,争论了一年,就是需要确定到底是三个士兵擅自刺杀,而是受指挥使潘岳指使蓄谋刺杀,案情也很简单,其实三个士兵最初已经招供,这件事是他们憎恨林灵素的厌胜祭祀,临时起意刺杀,和潘岳无关,他们已经录了口供,但不知是谁给他们面授机宜,后来他们又推翻了之前的供词,改成潘岳是幕后主使人。” 李延庆点点头,又问王教,“王令使怎么看?” 王教苦笑一声道:“两个自相矛盾的供词是关键,没有证据,没有人证物证,就看我们采用哪一份供词,刑部和大理寺采用的第一份供词,认定是士兵临时起意刺杀,和潘岳无关,但御史台却认定第二份供词,从而将潘岳抓捕,这其实是个立场问题。” “两位的意思是说,只要我采用第一份供词,这个案子就结了,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只是走出这一步太难,后果太严重,没有王相国的同意,这一步就始终走不出去。” 王教和刘方的心里都透亮明白,他们最后还是要告诉李延庆,这个案子不管要不要重启,都绕不过王黼。 这时,李延庆缓缓道:“我觉得现在的问题倒不是御史台,而是刑部和大理寺,他们之前态度是很坚决,但现在呢?他们现在是否还愿意象从前一样硬顶,还有御史王中丞,他会不会干涉这个案子,这些都有可能,当然,我并不会畏惧不前,既然决定做,那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要走下去,除非有人把我从御史台调走,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有策略去做,大家说一说,我们第一步该做什么?” 李延庆目光望向了莫俊,这是昨天李延庆请莫俊考虑的问题,莫俊沉思片刻道:“既然要重新启动这个案子,我觉得第一步就是要坐下来,和大理寺、刑部谈一谈,征询对方的意见,看看对方是什么态度,如果对方态度和从前一样,那么我们快刀斩乱麻,以最快的速度定案,生米做成熟饭,有人反对也来不及了。” 李延庆点点头,莫俊的想法和自己一样,既然是三司会审,那么刑部和大理寺的态度就十分重要了。 想到这,他便对令使王教道:“今天上午就把复审函送去刑部和大理寺,请他们下午就来御史台商议。” 王教负责对外联系,涉及三司会审的函件都是他负责递送,王教有点担心,“李御史,时间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一般给对方三天准备时间。” 李延庆摇摇头笑道:“今天不是正式审案协商,只是请大家来表个态,不用等三天,就请他们下午过来!” “卑职明白了,这就写公函!” 王教和刘方出去了,李延庆又缓缓问莫俊道:“如果对方不肯来呢?” 莫俊笑了笑,“我在卷宗里看见有他们的正式意见书,如果他们不来,官人就直接签署审案结论,连同他们的正式意见书一起交给梁太傅,由梁太傅转给天子,将这个案子强行结掉,不过这是下策,或许不是梁太傅想要的效果。” 李延庆点点头,梁师成要的不是结案那么简单,他或许是要用这个案子挑起王黼和蔡京的斗争,把战火引到刑部和大理寺。 李延庆沉思良久道:“先看看今天下午两个部门的态度再说!” ........... 李延庆重启的这个案子是小三司会审,就是由侍御史、刑部郎中和大理寺正代表三部来进行审案,一般是由御史台主导,刑部和大理寺参与共审,所以又叫做小三堂会审,重要程度要远远低于由御史中丞、刑部侍郎和大理寺少卿组成的大三司会审。 小三司会审也意味着案情不算很重大,而且往往是有冤情才会采用小三司会审,一般小三司会审的延续时间大概在两到三个月,最长不超过半年,象林灵素刺杀案这样超过了一年的案子也不是没有,但结果都是不了了之。 事实上很多人都早已忘记了发生在去年夏天的这件刺杀案,当事人林灵素已经归隐山林,也没有人再关心这个案子了,如果不是潘家不断在后面活动,企图捞出潘岳,这个案子早已经封册归档了。 所以当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出现在御史台时,很多御史还以为是出现了新的三司会审案子。 来的是人一个刑部郎中顾逸群,另一个则是大理寺正赵殊,更重要是,他们都各自带了手下和卷宗前来,已经不是表态那么简单,而是直接带着解决问题的诚意而来。 这便让李延庆看到了蔡京的强大实力,并没有因为余深被罢相而全线败溃,这也使李延庆忽然意识到,蔡京同样是准备拿这个案子来做文章,他一定和梁师成已经达成了默契。13189 第四百七十章 另辟蹊径 “第一次和各位共事,有必要向各位先介绍一下你们面前这位李御史!” 在台院二楼半圆形的议事堂内,李延庆正向刑部和大理寺的同僚介绍自己,他的语气很轻松,众人都笑了起来,刑部郎中顾逸群笑道:“我们都知道李御史,倒是李御史未必熟悉我们,应该是我们介绍自己才对。” 大理寺正赵殊也道:“李御史就不用介绍了,以后我们会有很多合作的机会,那时我们再彼此慢慢熟悉,不如说说这桩案子吧!已经拖了一年,我都快忘记案情了。” 大家心思都一样,都急切地希望尽快了结这桩已拖了一年的案子,难得御史台的态度终于转变,他们都很担心,一旦李延庆被撤换,这个案子就真的走进死胡同了,所以时间对他们来说极为宝贵,他们没有心情再说笑下去了。 李延庆点点头,“既然大家都想抓紧时间,那就开始吧!首先我想知道,去年刑部和大理寺签署的正式意见书是否还有效力?” 李延庆向两人望去,刑部郎中顾逸群道:“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意见书虽然并没有期限,但一年前的东西现在才拿出来,有点不妥,我们可以重新认定,当然结论是一样,只是时间改成现在。” “那大理寺呢?”李延庆又向赵殊望去。 “大理寺态度也是一样,最好重新认定,内容不变,时间改成现在。” “既然三方都决定重新认定,那么该走的过程还是要走,明天上午,我们在大理寺提审潘岳和三名刺杀犯,大家没有意思吧!” 顾逸群和赵殊对望一眼,顾逸群问道:“不知这次御史是什么态度?会不会还和从前一样?” 李延庆淡淡道:“审完以后,以事实为依据定案!” 就在这时,刘方慌慌张张进来跑道:“李御史,王中丞来了!” 门被推开了,只见御史中丞王安中快步走了进来,众人都站起身,一起施礼,“参见王中丞!” “两位请坐!” 王安中请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坐下,却对李延庆冷冷道:“三司会审为什么没有事先通知我?” 李延庆心里明白,这一定是张洵报告了王黼,王黼指使王安中来搅局,他早已准备,不慌不忙道:“王中丞误会了,这不是大三司会审?” “我知道这是小三司会审,但小三司会审也各部主官批准后才能进行,刑部和大理寺我不知道,但御史台我批准过了吗?” 李延庆从卷宗内取出一份王黼签字的三司会审批复,递给王安中,“这并不是新案子,而是去年的旧案,种种原因拖到今天,去年七月,当时的御史王中丞已经批准了此案,所以卑职不需要再向中丞申请,这是正常的审案,是卑职职权范围内的事情。” 李延庆的充分利用顶得王安中哑口无言,他刚刚接到王黼的命令,让他火速停止正在御史台举行的三司会审,他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匆匆赶来,结果碰了一头钉子。 王安中心中暗骂王黼,明明是他屙的屎却让自己来收拾,这让自己怎么处理,要废除王黼的批准,这可不是御史台单独审案,这是三司会审,一旦他废除批准就意味着御史台退出了三司会审,这可是要上报天子的大事,他王安中可不想玩这个火。 王安中毕竟是在官场打滚多年的老油条,他心念一转便道:“我并不是针对这个案子,案子是老案子,这个我清楚,但你是第一次审理三司会审的案子,所以有些话我要向你交代,你应该向我事先汇报,然后再审案也不迟,毕竟我是你的顶头上司。” 虽然王安中稍稍向后退了一步,但他却用另一种方式来威胁李延庆,以上司的身份警告李延庆,‘你不肯让步,当我给你穿小鞋’。 李延庆当然知道得罪上司以后会举步维艰,但这个关系重大,在这个紧要关头,他绝不能给王安中任何翻盘机会,箭已经射出就不能再回头,一旦他李延庆畏惧王安中而妥协,那最后箭射中的只能是他自己。 李延庆摇了摇头,“多谢中丞关心,但卑职已经充分了解此案,也清楚三司会审流程,卑职会严格履行自己的职责,请中丞让卑职把案子审下去,等案子审结后,卑职自然会向中丞汇报。” 案子审结再汇报已经没有意义了,御史中丞的权力在于事前批准,而不是事后听取汇报。 王安中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阻止李延庆审案,他只得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去了。 顾逸群和赵殊都亲眼看到了李延庆为了此案不惜得罪上司的决心,他们皆精神大振,一起躬身施礼,“那就说定了,我们明天早上在大理寺召开三堂会审。” .......... 黄昏时分,李延庆将郑荣泰请到郑家旁边的一座小茶楼内,两人相对而坐,李延庆给他倒了一盏笑问道:“最近情况如何?” “还能怎么样?一天天熬着日子,要不就是混在女人堆里,说实话,我也有点腻了。” “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郑荣泰微微叹了口气,“我父亲想让我回相州管理田庄,他征求我的意见,我不想去,大伯父让我跟他做香料生意,我也不太想干,可每天无所事事也无聊,你说我能做点什么?” “其实你可以去做海外贸易!” 郑荣泰微微一怔,“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李延庆淡淡道:“既然无聊,那可以出海去玩一玩,去南洋、去日本、去高丽,可以游历天下,开阔视野,你喜欢女人,也可以去品尝一下各式各样的女人,两三年时间一晃而过,说不定你回来时就是一个精壮黝黑的年轻人了。” 可以见识各种各样的女人这一条着实让郑荣泰动心,他犹豫一下道:“就怕出海遇到海难,小命都丢掉了。” “那就看你坐什么船了,你坐小船当然危险,但你可以选择两万石大海船,这种海船可以抗击最猛烈的海面风暴,你伯父是做香料生意的,他最清楚什么船最结实,我相信他会支持你出去走走。” 郑荣泰虽然没有一下子被说服,但明显也心动了,他便点了点头,“好吧!让我考虑一下。” 李延庆又给他将茶盏满上,“今天我找你出来,其实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我现在这个样子了,还能帮你什么忙?” 郑荣泰苦笑着摇摇头,“你是在说笑话吧!” “我想见太子!” “什么?” “我想单独见一下太子。”李延庆声音很低,但语气却十分坚定。 “不可能!”郑荣泰使劲晃了晃牛头一样大的脑袋,“第一,我帮不了你;第二,你也见不到太子,他现在就相当于被软禁在东宫,不能见任何外臣。”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我知道你有办法联系上太子,只是你怕担风险,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我必须要联系上他,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一切风险我来承担。” “那你可以去找梁师成嘛!我想他是有办法的。” 李延庆摇了摇头,“如果可以找他,我还来求你做什么?” 郑荣泰低头半晌道:“太子殿下曾经给我阿姊说过,如果以后郑家有什么紧急情况,可以找御医赵太丞给他送信,但我们一次都没有用过这个关系,也不知道这个赵太丞究竟可不可靠。” 李延庆知道郑荣泰做出这个决定不容易,这小子虽然浑身是缺点,但对朋友却十分讲义气,而且口风很严,他又问道:“可有什么信物?” 郑荣泰犹豫一下道:“有半块玉佩,我阿姊出家为女道士后便把它给我了,回头我拿给你,但你用完后要还给我!” 李延庆点点头,“老郑,多谢了!” 郑荣泰绿豆大的小眼睛里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你就不怕我告诉梁师成,你擅自越过他去找太子?” 李延庆哈哈一笑,“如果是你去告状,那我也认了!”89 第四百七十一章 雪中送炭 在梁师成联手蔡京对付新贵王黼和李彦的权力斗争中,李延庆只是一个小小的棋子,他还没有资格挤身棋手的地位,这一点他有自知之明。 但李延庆也知道,无论是梁师成还是蔡京,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政客,想依靠他们发迹,除非自己甘愿做一辈子听话的棋子,否则稍有逾越,就会被他们毫不犹豫的一口吞掉。 真正想把他培养成为大宋中流砥柱之人,只有种师道这种一心忠于职责、忠于国家的正直之人,可惜大宋官场日趋黑暗,已经没有种师道的容身之地。 他李延庆要么在黑暗中沉沦,要么就在黑暗学会保护自己,在所有人都抛弃太子赵桓,唯恐其牵连到自己之时,李延庆却知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却无,这一次他就要做一个雪中送炭之人。 赵太丞这个官名听起来似乎很牛气,实际上只是一个九品的芝麻官,太医局丞,不过能当上九品医官都是御医中的佼佼者,有着极为厉害的医术。 赵太丞名叫赵济慈,年约五十余岁,他祖父和父亲都在宫中做太医,他本人从十余岁起便帮父亲拎药箱,在宫中行医四十年,四十三岁那年继承了父亲的官职,太医局丞。 数十年的行医生涯和兢兢业业的职业操守使他不仅在皇宫内名声显赫,在京城内也拥有巨大的名望,人们都称他赵神医或者赵太丞。 赵太丞的府邸在御街东大街,这里是极为繁华的黄金地段,这座占地约五亩的府邸是他祖父在一次治好高太后重病后得到的赏赐,他家大门上挂的牌匾‘赵太丞府’也是当年神宗皇帝的御笔亲题。 夜幕初降,李延庆来到了赵太丞府,赵济慈有两个儿子,长子继承他的事业,从小跟他进宫行医,已经是一名御医。 次子则自谋职业,赵济慈专门为小儿子在府宅大门左侧修建了一座占地一亩大小的医馆,挂着赵太丞的牌子给京城民众看病,平时休息闲暇时,他和长子也会在这里坐堂行医。 不过现在赵济慈已经五十五岁,不怎么外出行医了,除了权贵人家他会亲自出诊,其他普通百姓想找他看病,只能上门来医馆求医,而且他只看两种病,一是连儿子也看不好的病,其次便是对方愿出五十两诊金,也可以直接找他看病。 李延庆没有唐突地直接进府门,而是来到医馆,一名小药童站在门口对李延庆道:“很抱歉,医馆已经关门,除非是急诊,一般都不接待。” “我找赵太丞,他在吗?” 药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我家老太医在是在,但他一般不出诊了,更不用说现在,如果你看急诊,我可以去请马医师,诊金和白天一样,三百文钱,如果官人一定要找馆主,现在这个时候就要二两银子了。” 李延庆取出一锭十两的黄金,“这是十两黄金,我要找赵太丞!” “好吧!官人请进来坐。” 对方拿出了十两黄金,相当于一百两银子,药童不敢怠慢,连忙将李延庆请进了医馆内堂,又让另一个小童给李延庆上茶,他自己则跑进内堂禀报去了。 李延庆坐在内堂喝茶,一边打量着内堂,内堂布置很简单,中间是一张八仙桌,周围有四把椅子,他坐的地方是主客位,旁边是一张小桌子,地上铺着木板,看起来寻常无奇,但头顶的一块牌匾却让李延庆看出名堂,金边牌匾上有四个大字,‘悬壶济世’,李延庆一眼认出,是天子赵佶的瘦金体。 这时,大堂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只见一个老者负手走了进来,他头戴平巾,穿一件半旧的深衣,正是名医赵济慈,他保养得极好,虽然已五十五岁,但脸上没有一丝皱纹。 “阁下不是来看病的吧!”赵济慈走进内堂便淡淡笑道。 名医讲究望闻问切,他看了一眼李延庆的气色,便知道李延没有什么病症,而且拿十两黄金来求医,明显是别有隐衷。 李延庆起身行一礼,“在下李延庆!” 赵济慈顿时恍然,“原来是李御史,失敬了,请坐!” 两人分宾主落座,赵济慈笑道:“李御史是办案需要我帮忙吗?” “我是想请赵太丞替我送一封信。” “送信?” 赵济慈笑了起来,“我做了四十年的御医,还第一次有人让我送信,不知李御史想给谁送信?” 李延庆从怀中摸出半块玉珮,放在桌上,赵济慈看见玉珮,顿时脸色大变,他连忙挥手,将门口的两名小童赶出去,又对李延庆道:“请到诊室说话!” 内堂里面还有一间小屋,是赵济慈看病的诊室,四周没有窗,十分安静,旁边有一张床,中间是一张小桌。 两人在桌前坐下,赵济慈从怀中摸出一块四四方方的白缎子,打开来,里面也有半块珮玉,他将玉珮和李延庆的半块玉放在一起,果然是一块完整无缺的玉珮。 赵济慈点点头,低声问道:“不知李御史有什么急事要转告太子?” 虽然郑家被贬黜,但毕竟狡兔有三窟,太子赵桓除了梁师成那边一条渠道外,他还有一个极为隐秘的对外联系渠道,那就是太医丞赵济慈。 李延庆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推给赵济慈,“这封信请转交给太子!” 赵济慈沉吟一下道:“进东宫虽然不搜身,但我看病时旁边是有宦官的,信拿不出来,李御史最好能写在绢上,我放在药箱蜡丸中,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李延庆点头答应,“这样也好!” 赵济慈立刻回去取了笔墨白绢,李延庆提笔在白绢细细密密地重新写了一封信,等它干透了,又揉成小团塞进一颗蜡丸中,重新用蜡封上,就是一颗大药丸了。 “赵太丞这两天要去东宫吗?” “明天是我当值,正好太子妃有了身孕,我明天一早去看看她,这信就能送出去。” 李延庆连忙起身行礼,“多谢赵太丞帮助!” 赵济慈起身呵呵一笑,“李御史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有印堂阳气略显不足,稍微收敛一下房事,身体就自然恢复了。” 李延庆只得苦笑一声,他确实和思思房事稍多,居然被这个赵济慈的利眼看出来了。 ......... 太子妃朱氏怀孕是一件大事,自从四年前朱氏生下第一个皇子后,所有人对第二个皇子的诞生都充满期待。 为了抱第二个孙子,天子赵佶更是小心,他不惜派八个有经验的产婆来照顾太子妃,甚至令三名御医长驻东宫,关心太子妃身体的任何不适。 天刚亮,赵济慈便来到了东宫,他是太医中的权威,三名坐镇东宫的太医都是他的手下,作为太医第一人,他也很关心太子妃的情况。 “这几天太子妃的情况怎么样?”赵济慈问三名太医道。 “这两天好像脉象有点急,可能是夜里没睡好的缘故?” “可能?” 赵济慈眼睛一瞪,“她可是四个月的孕妇,胎儿处于最关键时刻,脉象急很可能是胎儿在腹中不适,你们怎么能大意?” 三名太医吓得低下头,不敢吭声,赵济慈又问道:“太子妃起来没有?” “已经起来了,她每天起来得很早。” “太子殿下呢?” “也起来了,应该正在花园陪太子妃散步。” “好吧!我来给太子妃诊一诊脉。” 早有宦官跑去通知太子妃,不多时,太子赵桓陪同正妃朱氏返回安宁殿,有宫女搭起纱帘,赵济慈在纱帘另一面给太子妃诊了脉,他感觉脉象已经平缓了,便问道:“请问娘娘昨晚睡眠如何?” “昨晚睡得很香甜,比前两天都好。” 看样子确实是因为睡眠不好引发的脉象急,他缓缓道:“娘娘尽量保持心态平和,周围要安静,夜里不宜看书,也不要过早入睡,准时入睡便可。” 这时,太子赵桓在一旁问道:“太子妃情况怎么样?” “问题不大,就是前两天睡眠不好引起焦虑,我开五剂安神汤,睡前一个时辰煎水服下,连续喝五天,娘娘睡眠不好的情况就应该没有了。” 说到这,他背对着两名宦官给太子赵桓使了个眼色,赵桓心中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笑道:“我的睡眠也不太好,这种安神汤我能喝吗?” “这种是我给娘娘特别配制的,适合孕妇,殿下睡眠不好,可以吃人参养荣丸,我这里正好有一丸,殿下晚上可以试一试。” 说完,他从药箱取出一只蜡封大药丸,递给赵桓,赵桓接过药丸笑道:“好!今晚我就试试看,若有效果我再告诉赵太丞。” 赵济慈留下汤剂便告退了,赵桓让宫女服侍太子妃休息,他自己回了书房,关上房门后赵桓捏碎了蜡丸,从里面取出一幅白绢,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是李延庆写给他的信。 赵桓精神一振,坐下来细细看信,信中写了这两个月朝廷斗争,赵桓十分震惊,他对朝廷之事一无所知,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梁师成居然和蔡京结盟了。 李延庆在信中也提到了即将开始三司会审,他明确告诉赵桓,这是他李延庆在御史台站稳脚跟的第一个大案,如果他能顶住王黼的压力成功审结这个案子,那王黼以后就休想再插手御史台审案了。 在信的最后,李延庆提到一个细节,朝廷已经和金朝达成了海上同盟,朝廷正在全力准备北伐,在这个节骨眼上,天子不会做动摇国体之事,这便让赵桓长长松了口气,至少两三年内,自己太子的位子不会动摇。 赵桓又将信看了两遍,便将白绢放进香炉里烧掉了,他现在很谨慎,任何信件都不敢保留。 事实上,赵桓并不很信任梁师成,他知道梁师成心计太深,别看现在他在保自己,可如果自己真有被废除的迹象,那么落井下石之人一定是梁师成。 尤其密信事件后,梁师成再也没有和他联系,显然是刻意保持了距离,而且在郑家被打压之事上,梁师成也扮演了一个极为不光彩的角色,郑荣泰科举作弊一案就是梁师成告发的,也是他建议将郑偏妃送入道观出家,让赵桓为之寒心。 却是李延庆在自己最微弱之时送来了支持,这让赵桓心中有着一种莫名的感动,使他体会到了一种雪中送炭的暖意。21089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三司会审 由于案犯都关押在大理寺,为了提取案犯方便,三司会审一般都安排在大理寺内举行,上午时分,拖延了一年的林灵素刺杀案再一次开审了。 这个案子的焦点只有一个,刺杀林素灵究竟是三名士兵擅自所为,还是指挥官潘岳的蓄意策划? 这也是本案的分歧点,因为这个分歧,本案拖延了一年。 但这个案子的重大,并不是案件本身,而是这个案子的背后,是梁师成和王黼争夺御史台的暗斗,也是王黼控制的御史台和蔡京控制的刑部、大理寺的斗争。 王黼和李彦在扳倒余深的斗争中获得重大胜利,那么在争夺御史台的第二回合斗争中,蔡京和梁师成在结成同盟后,能不能挡住王黼和李彦咄咄逼人的气势,这个案子就至关重要了。 这里面的关键人物,就是梁师成为了夺回御史台控制权,而在御史台内布下的棋子——李延庆。 大理寺小公堂内已布置就绪,正上面挂着一块牌匾,上写四个大字‘三司会审’,下面台阶上呈‘品’字型摆放着三张宽大桌子,正中间是御史台的位子,这也是惯例,除了一些特殊情况,几乎所有的三司会审案子都由御史台发起并主导。 左侧是大理寺,右侧是刑部,每张审案主官的背后又坐着三名辅官协助,两侧站满了身穿皂红两色公服,手执水火棍的大理寺差役。 李延庆左右看了看刑部郎中顾逸群和赵殊,两人都表示已准备好,李延庆便道:“那就开始吧!先提审潘岳。” 一名大理寺官员高声喝道:“三司会审,提案犯潘岳!” ......... 就在三司会审开始的同时,皇城内的知政堂内,王安中正在向王黼汇报御史堂开审林素灵案的情况,王安中昨晚一夜都没有睡着,让他无法入睡的原因并不是李延庆要开审林灵素案,而是他昨晚下午得到一个消息,张邦昌已经向天子弹劾他擅自动用监察御史监视余深和蔡京。 这当然是王黼的紧急安排,他为了讨好王黼而冒险安排了九名监察御史负责监视余深府宅和蔡京府宅。 作为御史中丞,王安中并不是没有权力调用御史,在遇到一些重大事件时,他也会调集多名监察御史参与,比如各州举行的发解试,大量监察御史就会被派往各地监察考试。 只是他这次监视的对象是刚刚被罢免的相国和从前的老相国,监视这样高级别的官员没有得到天子的同意便擅自派出监察御史,严重违反了官场规则,就算是天子也无法包庇。 所以在得知自己被弹劾后,王安中几乎一夜未睡,焦虑难安,他已经顾不得再考虑什么三司会审案了,三司会审案变成了他紧急求见王黼的一个借口。 听完了王安中的汇报,王黼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你的意思是说,无法阻止这个案子是因为我的原因,我批准了这个案子,所以你无法阻止,责任在我王黼身上,是这个意思吗?” “卑职绝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只是复述李延庆的话,作为御史中丞,卑职确实没有权力叫停三司会审的案子,这不仅涉及御史台,还涉及刑部和大理寺,除非是.......” “除非是由我来叫停,对吧!” 王黼极为不满瞪了王安中一眼,“难道我不知道,还要你来提醒吗?” 王黼当然可以叫停三司会审的案子,但这就等于将自己的把柄递给梁师成,梁师成在官家面前告一状,那自己怎么解释? 本来一个小案子变成了大事,梁师成那个混蛋会放过自己?王黼心里明白,这个案子他绝不能再出头,必须让王安中替自己办妥。 这时,王安中担心到了极点,声音都有点发颤了,“三司会审案能不能先放一放,我保证会想办法搅黄这个案子,但卑职听说张邦昌已在天子弹劾那天监察御史之事,卑职恳求相公......先解决这件事。” 王黼笑了起来,“这件事我也听说了,问题确实比较严重,弹劾书已经递上去了,目前就在李公公手中,王中丞,解决这件事并不难,关键看你的诚意!” 王安中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王黼要看什么诚意,他比谁都清楚。 ........ 大理寺小公堂的审案已经结束了上午的审理,下午要提审三名刺杀士兵,李延庆也知道王黼不会袖手旁观,必然会有阻击动作。 既然这个案子之前已经审了不下十次,现在审案仅仅只是一个必要的形式,那为什么不能在一天内完成它?三方一致同意,他们务必在今天审结这个案子。 他们只短暂地休息了半个时辰,又开始继续提审三名刺杀士兵。 三名刺杀林灵素的士兵一直被分开关押,防止他们串通口供,但效果并不是很理想,三名士兵显然早已得到同样的暗示。 第一个被提上堂的是三个刺杀者的头目,叫做张顺,开封府人,长得彪悍魁梧,刺杀案发生时是一名押官,他被戴着重枷押上来,大大咧咧地站在堂上。 “跪下!” 大理寺正赵殊喝喊一声,两名差役用水火棍在他腿弯重重一击,张顺普通跪在地上,他忽然象野兽般的怒吼一声,吓得两名差役哆嗦了一下。 李延庆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给他重枷去掉。” 赵殊低声道:“御史不知,此人十分残暴,攻击性极强,已经有两个狱卒被他打伤了。” “不碍事,他如果想死就不会一口咬定潘岳了,给他打开枷锁!” 赵殊无奈,只得给差役使个眼色,两名差役战战兢兢给张顺打开了枷锁。 张顺嘿嘿一笑,倒也没有象赵殊担心的那样直接暴起伤人,而是坐在地上,轻轻揉着手腕和脚腕,冷冷地望着李延庆。 “你这个狗官比他们聪明,知道老子不想死,没错,我干嘛要自己找死,你有什么屁就直接放吧!” 李延庆一拍惊堂木,厉声问道:“张顺,本官问你,道士林灵素在城头做法,有什么不妥之处?” “你这个狗官想来哄骗老子,做梦吧!老子就告诉你,我不认识什么道士,潘岳叫我杀人我就杀人,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你的第一次口供却招供是你憎恨厌胜之术,另外,林灵素修神霄宫时占据了两千亩土地,其中就有你家的三十亩地,你对他恨之入骨,一直就想找机会杀他,这也是你的口供,我已派人去核实过,完全属实,那么我就可以认定你有刺杀林灵素的动机,第一份口供完全属实!” “胡说!我是被潘岳指使的,第一次是被严刑逼供,写下的违心之言。” ‘啪!’ 李延庆又一拍惊堂木,“带潘岳!” 片刻,潘岳被带上大堂,在张顺身边跪下,李延庆道:“潘岳,这个张顺一口咬定是你指使他刺杀林灵素,你怎么说?”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指使过你?”潘岳怒视着他。 张顺冷冷笑道:“潘将军贵人多忘事,是你亲口告诉我林灵素要在城墙上施法,你又答应事后给我们每人五百两银子,你还说动手那天你去城北巡视,以显示你不在现场,这些你亲口对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吗?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李延庆又问道:“张顺,是潘岳亲口对你说的话?” “正是!我在后来的招供状中写得清清楚楚。” 这时‘潘岳’忽然站起身,向李延庆躬身行一礼,便退到一边去了。 张顺顿时愕然,“这......” 李延庆重重哼了一声,“他不是潘岳,只是一名御史台的从事,你其实根本就不认识潘岳!” 张顺知道自己上当了,他的脸胀得满脸通红,他忽然大吼一声,向李延庆扑去,李延庆手一扬,砚台闪电般飞出,正中张顺的左腿膝盖,张顺大叫一声,扑通摔倒在地,站不起身了。 几名差役上前,将他双手反绑起来,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鼓掌声,“果然很精彩啊!” 只见外面走进三人,为首老者正是蔡京,紧跟在他身后之人是刑部侍郎梁中都,也是蔡京的女婿,另一人却是大理寺卿郑智。 顾逸群和赵殊吓得连忙起身行礼,李延庆也起身行一礼,“老相公,好久不见了!” 蔡京走进来笑眯眯道:“不愧是探花出身,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张顺居然不认识潘岳,这个案子就有趣了,不知道李御史是怎么发现这个漏洞?” “卑职之前仔细调查过当时城墙防御情况,发现当时是五个营负责守城,其中有两个营的守军并不是潘岳的手下,潘岳只是当值指挥使,而且潘岳调来京城仅两个月,卑职就怀疑三名刺杀士兵并不认识潘岳,另外,从前几次都是分开审讯,潘岳从未和他们见过面,所以卑职今天就想试探一下。” “难道潘岳也没有怀疑这一点?”旁边刑部侍郎梁中都问道。 李延庆向梁中都点点头,笑道:“潘岳始终没有怀疑他们不是自己手下,而且他们也没有同堂共审过,其实潘岳手下有一千余人,他任职时间太短,大部分手下他都不认识,就算见面他也会想当然地以为这三人是自己的手下, 赵殊也道:“李御史说得对,从前刘御史坚决要求分开审讯,他们确实没有见过面!” 蔡京赞道:“知微见著,难怪种师道那么欣赏你,不是没有原因啊!” 就在这时,一名官员慌慌张张跑进来道:“御史台王中丞来了!” 蔡京冷笑一声,“我怎么就知道他今天一定会来呢?” 他给大理寺卿郑智使个眼色,郑智立刻喝令左右,“有请王中丞!”7489 第四百七十三章 新的平衡 不多时,王安中快步走进了小公堂,郑智笑呵呵迎上去,“王中丞也是来看审案吗?” 王安中看见了郑智,不由一怔,他随即又看见了刑部侍郎梁中都,连忙回礼道:“原来两位兄台也来了。” “没办法,这个案子比较受上面关注,不来不行,这不,连蔡老相公也来旁听了。” 王安中猛吸了一口冷气,一回头,只见蔡京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王安中浑身一颤,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卑职不知老相公在这里,请老相公见谅卑职的无礼!” 蔡京掌控大宋朝政近三十年,虽然他对北宋的衰败腐化负有重大责任,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对朝廷依然具有强大的影响力,大部分文官都会认为自己是他的门生,以至于他几次被罢相,为了稳定朝廷,天子赵佶又不得不将他请回来。 王安中虽然是大宋有名的词人,但他本身就是一个没有根骨的人,在蔡京面前,他除了应应诺诺外,哪里还有半点对抗的勇气。 王安中想到的解决办法是将李延庆进行内部调动,从审问职权调为管理其他杂务,剥夺他的审案权,把审案权交给另一名侍御史,这样既不用伤筋动骨,又能在不知不觉解决问题,他过来找李延庆,就是想宣布这个调动,让这个案子暂停,不料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蔡京居然在这里。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笑声,“正巧啊!蔡相公这么在这里?” 从外面笑眯眯走进一人,正是权宦梁师成,王安中只觉大脑里‘嗡!’的一声,他顿时明悟,这个案子已经成铁案,休想再翻案了。 蔡京和梁师成都是老奸巨猾之人,他们一直不干涉这个案子,等到最关键之时,他们便出现了,而且王安中也逃不掉了,必须当场签字认可结案。 蔡京笑问道:“梁公怎么来了?” “我正好路过大理寺,听说蔡相公在旁听审案,便进来打个招呼,怎么样,案子审完了吗?” 蔡京笑呵呵道:“很出人意料地审完了,刺杀案的主犯口口声声说是指挥使潘岳主使,不料他根本就不认识潘岳,被李御史试探一下,便露了底,这下便可以断定此案和潘岳无关,之前王黼的定论完全错误。” 梁师成愣了一下,他忽然明白过来,显然前一任御史刘霖是知道这个秘密,但他没有向自己汇报,也没有向王黼汇报,而是暗中保留住了这个漏洞,给后一任御史创造了结案的条件。 梁师成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结案吧!” 有蔡京和梁师成亲自坐镇,这个拖延了一年的三司会审案终于结案,三个部门的主审官分别签了字,随即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的主官也在结案书上签字,这时,王安中带着最后一丝侥幸对梁师成和蔡京道:“御史台的大印不在卑职手中,得拿回去加盖印章。” 梁师成冷冷一笑,手中托起一方大印,“不劳王中丞再跑回御史台了,我已经替你取来!” 王安中彻底绝望了,在梁师成目光严厉的监视下,他只得在结案书上签字并盖了印章。 三司会审案审结后由御史台直接上报天子,不需要再经过相国之手,梁师成会将结案书直接拿走,这也是他来大理寺的原因之一。 梁师成这时才对他道:“张邦昌弹劾你擅自动用监察御史监视余深府宅和蔡老相公的府宅,今天上午官家已经把这份弹劾书转到我手上了,要求我把情况调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目前我没有看见御史台就这件事进行说明,你今天就补一份御史台的书面情况说明上来,我需要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安中顿时绝路又逢生,他连声道:“卑职这就回去写书面说明!” 这时,蔡京在一旁笑呵呵道:“这件事我倒知道原因,主要是新年将至,最近有很多地方官跑来给老夫拜年,王中丞出于职责,所以要派监察御史前来劝阻,这是他的职权范围,倒也谈不上擅自派御史监视大臣。” 姜还是老的辣,蔡京轻描淡写便给王安中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借口,至于监视余深则很正常,监督被罢免官员离京,这本来就是御史台的职责。 王安中终于明白王黼欺骗了自己,明明弹劾书已经呈给了天子,还哄骗自己在李彦手中,由此可见王黼和李彦也是想把自己搞下去,自己居然想效忠他们? 王安中又是感激又是惭愧,但更重要是他要把握住这次回头的机会,他再次给梁师成和蔡京躬身行一礼,“乱花迷眼,卑职险走歧途,现在卑职终于看清楚是非曲直,感谢公相和太傅给卑职这个机会,卑职不会再迷失了。” 梁师成和蔡京对望一眼,两人皆露出得意的目光,他们看中的是王安中的吏部侍郎,只要有他在,他们就能控制住了职权重大的吏部。 .......... 次日一早,刑部侍郎梁中都和大理寺卿郑智联手弹劾相国王黼,指责他在去年出任御史中丞期间严重失职,胡乱作为,导致林灵素一案无故拖延了一年,严重影响朝廷信誉,要求王黼承担相应责任。 而与此同时,三司会审的结案书也送到了天子赵佶的案头,这里面包括了王黼在案发之初就认定潘岳是刺杀林灵素的主谋。 这个弹劾的指控虽然并不严重,但关键是证据确凿,王黼难辞其咎,这对官场势头正旺的王黼将是一次迎头痛击,它无疑会影响到王黼的一些提案,尤其会在余深后继者的任命上将产生十分微妙的影响。 安德殿内书房,天子赵佶看完了林灵素刺杀案的结案书以及梁中都对王黼的弹劾,半晌,他对站在一旁的梁师成道:“朕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能照看到,还是需要文臣武将来协助朕维持朝廷的运转,王黼在这件事上确实做得不妥,需要告诫,以后让他不要再过问御史台的事情了。” “陛下英明!” 赵佶点点头又道:“王安中身为吏部侍郎,又兼任御史中丞,他是不是太忙碌了一点?” “陛下,御史中丞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才让他兼任,老奴推荐邓雍为御史中丞。” 邓雍是前相国邓洵武的儿子,是赵佶十分宠爱的翰林学士,书画十分出色,虽然官职不小,但他只擅长绘画,让他当御史中丞,连赵佶都觉得有点不太合适。 赵佶眉头一皱,“他的学究气太重了,朕担心他不能适应御史台这种肃杀之地。” “陛下,朝廷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御史台往往投鼠忌器,倒是邓雍这种和朝廷没有多少关系的书生往往能够不受官场习气的影响,老奴相信他能将御史台开创一个新局面。” 赵佶当然知道梁师成为什么推荐邓雍,既然他已同意不让王黼染指御史台,便答应了梁师成的推荐,“好吧!可以任命邓雍为御史中丞。” 梁师成心中暗喜,有邓雍为御史中丞,那御史台又终于回到自己手中了。 这时,赵佶又道:“再有就是关于余深的继任者,王黼推荐蔡京之子蔡攸为相,太傅那里有推荐人吗?” “启禀陛下,老奴倒觉得刑部尚书范致虚资历足够,又在河北出任地方官近二十年,非常了解宋辽局势,由他入相,更能够贯彻陛下的北伐大计,至于王黼,从这次御史台审结的案子就能看出,他经验尚浅,考虑问题还不够周全,蔡攸可没有任何地方官的资历啊!在陛下极力备战北伐的时刻,让这么一个没有资历没有经验的大臣入相,会影响到陛下的备战!” 梁师成在关键时刻直言不讳,直接用林灵素的案子为依据,指出王黼考虑问题不周,用人不当。 一般高层用人,最忌讳的便是被人抓住把柄,不管赵佶再怎么信任王黼,但王黼一旦被弹劾,而且证据确凿,赵佶就不得不考虑朝廷的影响,即使不处分王黼,但也不会再听之任之,这是一个帝王应遵循的底线。 况且梁师成又拿出北伐备战来说事,任命范致虚让赵佶无话可说,他沉默片刻问道:“张邦昌情况如何?” “回禀陛下,余深罢相后,张邦昌和王黼关系甚密。” 赵佶一怔,目光立刻变得犀利起来,“是吗?” “老奴不敢欺瞒陛下。” 赵佶当然明白张邦昌和王黼关系密切的含义,这极可能意味着张邦昌已经投靠王黼了,沉思良久,赵佶点了点头,“关于相国之事,朕再考虑一下吧!” .......... 三天后,天子赵佶下旨,刑部尚书范致虚出任门下侍郎,封知政事,接任余深太宰之职,另任命翰林学士邓雍为御史中丞,王安中不再兼任。 与此同时,赵佶做出御批,认可三司会审的林素灵刺杀案,三名行刺士兵处斩,潘岳无罪释放,并升一级为都指挥使,已病死狱中的虞侯章小汶则追封为武德郎,准其家属厚葬,并赐银千两。 王黼势如破竹的官场攻势随着范致虚出任相国而嘎然停止,这是一次梁师成和蔡京的联手阻击,以三司会审案为切入点,最终成功阻截了王黼咄咄逼人的攻势,使大宋官场又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平衡。89 第四百七十四章 太学告状 进入十二月后,秋天便早早结束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汴河上西北风强劲,人们早早地穿上了冬衣,京城的街头变得臃肿起来,连随处可见的牛车也挂上了厚厚的帘子,为车内乘客遮挡寒风。 在新相国产生后,朝廷局势似乎一下子平静了,李延庆手中也没有出现什么大案,都是一些御史台单独审理的小案子,三五天便可以结案。 这天下午,李延庆正在官房内处理公务,外面忽然传来了咚咚的击鼓声,李延庆几乎每天都听到击鼓声,早已习以为常,绝大部分是隔壁开封府的击鼓告状,不过今天这阵鼓声似乎有点近,不像是开封府传来,倒像是御史台的闻登鼓。 这时,茶童应哥儿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你们快看外面,好热闹!” 众人纷纷站起身,这时,李延庆也听见了外面传来一阵阵呐喊声,他心中奇怪,便起身来到窗前,莫俊等人也走了进来,向外面望去。 李延庆的官房在三楼,可以看见御史台大门处的情形,外面的情形确实吓了众人一跳,只见外面街上乌压压的全是人头,不知来了多少人,台阶上是千余名太学生,他们举着一幅用血写成的巨大‘冤’字,高呼口号,几名太学生正在奋力敲打闻登鼓,声势浩大。 李延庆这是第二次领教太学生的威力,上一次是王黼废除辟雍,将数千太学预备生解散回家,结果引发太学生大游行,抗议朝廷断绝读书人生路,不仅是京城太学,同时联动了京兆、洛阳、大名、应天四地太学生一起上街游行示威,逼得朝廷不得不取消王黼削减太学名额的改革,重新恢复了辟雍,恢复太学生每月的钱米供应。 那不知今天又是什么缘由?这时,新任主簿刘信走进房门道:“李御史在吗?” 梁师成重新掌控御史台后进行了大换血,换掉四名侍御史和九名监察御史,三院主簿也全部换人,刘信便接替了前任主簿张洵的职务。 李延庆审理林灵素刺杀案有功,也得到了嘉奖,他提请破格任命莫俊为主事的申请得到批准,莫俊被任命为从九品主事,在他年近五十岁时终于一脚踏入了官场。 “刘主簿有什么事?” “邓中丞请李御史下去一趟,在一楼大门处。” 李延庆点点头,便离开官房快步向一楼走去,只见一楼大门处站满了御史台的官员,为首之人便是新任御史中丞邓雍,邓雍是一名画家,醉心于绘画,对政务是一窍不通,而且胆子又小,几乎是梁师成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不折不扣地照办,对李延庆等六名侍御史的事务从不插手干涉,最多过问一下殿中御史的事情,那个比较简单。 今天外面忽然来了千余名太学生和上万看热闹的民众,着实将邓雍吓坏了,他不知该怎么办?便将几名侍御史召集起来商议。 “邓中丞不必担心,这应该是太学生前来鸣冤告状,或者是弹劾某个人,我觉得听听无妨!” 说话的是侍御史杜臻,他年约四十余岁,御史台中他的资格最老,在六名侍御史中排名第一,负责兴举百官,负责审问的李延庆则排名第四。 邓雍战战兢兢看了一眼外面,见外面太学生群情激昂,他有点胆怯道:“我就怕大门一开,他们就汹涌而入。” 李延庆笑道:“如果中丞担心这个,那卑职出去交涉,让他们派几个代表进来,中丞觉得如何?” 邓雍连连点头,“这个办法不错,那就有劳李御史了!” 李延庆打开御史台大门,带着张豹和张鹰两人出去了,御史台的平台上站满了数百名太学生,他们十分激动,见终于有人出来,便上前喊道:“我们要弹劾恶官,要求御史台主持正义!” 李延庆刷地拔出腰间剑,用剑指着众人冷冷道:“我乃李延庆是也,谁敢再上前一步,我就让他血溅当场!” 众人愕然,一下子安静了,李延庆要的就是这转瞬即逝的安静机会,他厉声喝道:“你们是方腊同党,要在京城造反吗?” 李延庆是从战场上杀出的文臣,他身上自然有一种杀气腾腾的魄力,他手执长剑一步步向一群太学生逼去。 他在太学中声望很高,数百名太学生听说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李延庆,不由纷纷后退,一名为首的太学生喊道:“我们不是造反,是来御史台告状。” “御史台有御史台的规矩,你们擅闯御史台就是大罪,若想告状,就给我退回止步栏外再说话!” 止步栏位于台阶下面,和闻登鼓平行,一般击打闻登鼓后,就应该站在止步栏外等候,自然会有官员出来接状书。 这时,为首太学生回头大声道:“李御史说得对,我们不要被人抓住把柄,先退回去!” 千余名太学生听从他的指挥,纷纷向台阶下走去,退到了止步栏外,为首太学生喊道:“李御史,这下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李延庆点点头,“你们商议一下,派几个代表进御史台,邓中丞会亲自接见你们。” 众人商议一下,走出来三人,“我们愿为代表!” 李延庆又问为首太学生,“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陈东!” 李延庆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原来他就是北宋末年的学生领袖陈东,李延庆点点头,“你们三人跟我来,其他太学生保持安静,不得闹事!” 他便带着三名太学生代表走进了御史台,邓雍见李延庆平息了学生闹事,心中颇为高兴,连忙命令安排房间。 不多时,邓雍和六名侍御史以及三名太学生代表走进房内。 “请坐吧!”邓雍很客气地请三人坐下。 三名太学生先自我介绍,他们分别叫做陈东、雷观、张柄,其中陈东是太学生领袖。 邓雍点点头,“三位请说吧!为何要聚众击鼓?” “我们是为张蒲案件鸣冤,希望朝廷能重审此案,还张蒲一个清白!” 李延庆心中略略有些失望,他还以为太学生在反对和金朝结盟呢?原来是为张蒲那桩案子。 张蒲案的案情比较简单,起因是年初皇宫内放出六十八名宫娥,其中一名宫女叫做刘萍,放回家乡江夏县,不料两个月前她兄长跑进京告状,她妹妹被太学生张蒲强占后投江自杀,由于刘萍是郑皇后侍女,又涉及到放出宫女的生存问题,朝廷便责令荆湖北路提刑官调查此案。 就在上个月,荆湖北路提刑司认定太学生张蒲强占宫娥,进京将其抓捕入监,其结果却出人意料,张蒲在墙上用血写了一个巨大冤字后,便在狱内上吊自杀了,没想到居然引起太学生游行示威。 旁边侍御史孙觌冷冷道:“为何张蒲一定就是清白的?如果他真是强占宫女呢?” “胡说八道!” 雷观拍桌子怒道:“张蒲和刘萍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刘家人趋炎附势,为图富贵送刘萍进宫,张蒲为等她一直未娶,天见可怜,他们又重新团聚,但刘家却强行要把刘萍送给鄂州通判为妾,在半路上刘萍跳江自杀,张蒲悲痛欲绝,却被刘家诬陷,官官相护,反而认定他有罪,除了以死抗争他还能做什么?” 陈东将雷观拉坐下,对邓雍道:“我们情绪激动,失礼之处请见谅,但不知怎么能让御史台重审此案?” 邓雍不太了解程序,便向李延庆望去,李延庆缓缓道:“首先我要告诉你们,这个案子开封府已经在审了,你们如果嫌进展迟缓,可以去开封府催促进度,却跑来御史台告状,你们是跑错地方了吧!” “我们没有跑错地方,开封府我们已经去询问过,开封府认为张蒲属于自杀,荆湖北路提刑司并没有责任,已经结案了,我们不服,所以才要求由御史台来审理此案。” 李延庆点点头,“如果是对开封府的审案判决不服,是可以向刑部或者御史台继续告状,既然你们击打了闻登鼓,而案中又涉及到太学生之死,属于比较重大的案情,御史台一般会接这个案子,不过你们还需要做几件事,第一,这个案子对你们而言不属于告状,而应该是伸冤,所以你们要写伸冤书,而不是写状纸;第二,你们需要有两名五品以上官员担保;第三,你们不得以违法形式的告状,比如说你们的聚众游行,这种情况下,我们肯定不会受理这个案子。” 陈东三人对望一眼,陈东道:“我们可以散去,然后重新写伸冤书,但要五品以上官员担保,我们怎么找?” 李延庆又道:“如果实在找不到官员担保,那么可以去皇城闻登院击鼓伸冤,如果那边肯受理此案,他们会把案子转来御史台或者其他省部,因为这个案子案情比较重大,曾被皇后关注,如果你们运气不错的话,或许上面会要求三司会审。” 陈东大喜,“那我们现在就去闻登院!” 邓雍急道:“去闻登院你们三人就足够了,其他太学生立刻解散,不准再聚众示威!” “学生明白了,多谢邓中丞提醒,多谢李御史指点,我们告辞了!” 陈东倒也守信,他随即回去让太学生解散,各自回校,看热闹的万余名百姓见没什么意思,也纷纷散去了。 这时,邓雍低声问李延庆,“李御史觉得这个案子会重新再审吗?”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这件事涉及到郑皇后,就看郑皇后的态度了。” ====== 【向各位求求月票啊!】 第四百七十五章 老友进京 时间很快便到了下朝时间,宋朝官员天不亮就要出门,不过下朝时间也早,一般下午三点左右就下朝了,随着朱雀门城楼内的散朝钟声响起,朝官开始收拾桌案,三三两两的离开官衙回家了,大部分朝官都会约好去某处喝一杯,一般到天黑后才回家。 李延庆今天准备去一趟虹桥宝妍斋,他早上出门时听说王贵的父亲来了,他便想了解一下王贵的情况。 李延庆骑马刚离开御史台,便听见后面有人叫他,他一回头,却见是下午见到的太学生领袖陈东,他便勒住了缰绳,片刻,陈东跑上来道:“今天给御史台添麻烦了。” “没事,你们及时散去,事情没有闹大,我们都很庆幸,你们下午去闻登院了吗?” “我们下午重新回去写伸冤书,时间来不及了,打算明天一早去。” “那就祝你们伸冤顺利!” 李延庆催马要走,陈东却又拦住了他,李延庆眉头一皱,“你还有什么事?” 陈东深深行一礼,“我们很担心明天闻登院明天不会受理,李御史是太学的前辈,能否指点我们一下,我们都希望能得到李御史的帮助。”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我倒要提醒你们,聚众游行之事最好少做,你们现在做得太多,让朝廷习惯了,以后国家真有什么大事,你们再游行示威就没有效果了。” “可是.....不游行示威,朝廷不重视啊!” “你们可以写联名信嘛!张蒲这种小案子用几百太学生的联名信就足够了,朝廷会重视的。” “多谢李御史指点!” “我可没有指点你们,不过我若是你们话,我会尽量引起郑皇后的注意,如果郑皇后关注此事,开封府就不会这么轻易结案了。” “可我们怎么能引起皇后娘娘的关注呢?她在深宫啊!” 李延庆淡淡一笑,“我只知道枢密使姓郑,我相信他非常乐意看到朝廷中出现郑皇后的影响力。” 说完,李延庆哈哈一笑,催马走了,陈东琢磨半晌,顿时恍然大悟,他向李延庆的背影深深施一礼,低声自言自语道:“多谢前辈指点!” .......... 李延庆来到了虹桥宝妍斋,这时,正是行人最多的时刻,大家都穿上冬装,更显得街道十分拥挤,李延庆不得不翻身下马,他身后两个随从张豹和张鹰也下了马,跟着他身后。 这时,张豹和张鹰同时惊呼一声,眼睛都亮了起来,李延庆也看见了,在他们左边的汴河里驶来一艘客船,船舷边站着一队年轻女子,年约十五六岁,大约有八个人,都穿着艳丽的短襦长裙,容貌十分秀丽,她们都是宝妍斋各地的女店员,集中来总店培训,每年都会来几批。 她们一般都不会抛头露面,因为马上到码头了,所以才从船舱里出来准备上岸,李延庆见张豹和张鹰目光热切,便笑道:“如果你们只是有某种欲念,那还是去青楼比较好,如果你们是想找个娘子成家,我倒可以帮你们牵牵线。” 张豹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人家看不上我们吧!” “她们一个月最多也就六两银子的收入,你们一个月是五十两银子的收入,我记得你们每人都有几百两银子的积蓄吧!你怎么会觉得她们看不上你们?” “我们都是粗人啊!” “有银子就不粗了。” 李延庆哈哈大笑,随即走进了宝妍斋大门,正好在院子里迎面看见那群秀丽的年轻女子,她们是从码头上岸,从后门走进宝妍斋,她们的培训之地是李延庆之前住的那座小院,李大器已将院子专门用来培训店员。 这时,宝妍斋副管事连忙上前来陪笑行礼,“官人来了!” 李延庆向一群秀丽的年轻女子抬了抬下巴,“她们是来培训什么?” “回禀官人,她们是来培训化妆,老爷上个月从大名府请来一个很厉害的化妆高手,我们都叫她刘婆婆。” 李延庆心中一动,笑问道:“她厉害到什么程度?” “怎么说呢?她能将一个长得很普通的女子化妆得美如天仙。” “能改变人的相貌吗?” “当然能!我们亲眼看见过,她给喜鹊姑娘化妆,喜鹊姑娘出来时,我们完全不认识了。” 这时,副管事张口结舌地望着李延庆身后,李延庆一回头,只见他身后站着一个年轻女子,长得不高,略显瘦弱,脸上涂有脂粉,显得很俏丽,虽然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但李延庆却觉得她似乎有点眼熟。 女子捂嘴笑出声来,“小官人不认识我了?” “你是....喜鹊?”李延庆一下子呆住了。 声音分明是喜鹊,只是这模样.....完全是另一个人,要不是自己很熟悉她的气质,真的认不出来,原来喜鹊的眉毛比较粗短,现在变得又细又长,眼睛原本很圆,象颗桂圆,现在却拉长了,鼻子似乎变高了,关键是脸型,原本是个细长脸,现在居然变宽了,这到底是整容还是化妆? 李延庆再细看,这才发现喜鹊的脸型其实并没有变宽,只是自己的眼睛的一种错觉,用发型和脂粉勾勒,使脸上显得色泽饱满,自然就感觉到变宽了。 李延庆抓住喜鹊的细胳膊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问道:“这个刘婆婆是不是你想的主意,让她改变思思的模样?” “其实青儿想到的,她知道有这么个人,然后我建议老爷把她请来,然后我跟她学习化妆之术,我回去再教青儿和思思姐。” “为什么不让她直接去教?” 喜鹊嘟嘴道:“小官人不相信我的本事吗?我脸上就是我自己化妆的,刘婆婆夸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她最出色的弟子。” 李延庆点点头,“你是有学习方面的天赋,从小就看出来了。” 喜鹊又笑了起来,“小官人是来找贵哥儿吧!” “王贵也一起来了?” “嗯!他和他爹爹一起来的,住在汤氏客栈,让你去那边找他。” 李延庆大喜,连忙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吩咐喜鹊道:“回去给思思说一声,就说今天我晚点回来!” “我知道了!” ........ 李延庆将张豹和张鹰先打发回去,他独自一人来到了位于外城的汤氏客栈,汤氏客栈是汤阴同乡会的大本营,几乎所有的客人都是同乡,李延庆刚走进大堂,便看见坐在大堂上等候他的王贵,两人激动得拥抱一下,王贵又给他肩窝一拳,笑道:“真没想到,你小子居然当御史了。” “你不是也升官了吗?” 王贵因为西夏之战和平匪有功,现已升为从七品的翊麾校尉,出任相州团练副使,相当于相州人武部部长,主管乡兵和弓箭社训练。 “再怎么也没有你厉害,侍御史啊!如果你现在去相州,知州和通判都会吓得发抖,这帮狗日的贪污了老子的军饷。” 李延庆哑然失笑,又笑问道:“你的新娘子呢?听说你已经成婚了。” “你说阿圆,她在家呢!我只是来京城公干,又不是调到京城来,我家现在安阳,是一座占地八亩的官宅,想不到吧!” “居然敢比我还住得宽。” “我跟你换好不好?” 李延庆抽了他一巴掌后脑勺,笑骂道:“皮又痒了,走吧!喝两杯去。” 王贵嘿嘿一笑,“先说好,你请客!” “走吧!” 李延庆拉着王贵来到了洲西瓦子,两人找到一家酒不错的酒肆,叫做杨席子正店,所谓正店就是有官方背景,可以买来酒曲自己酿酒的店,这家店的羊酒比较有名。 两人在二楼靠窗坐下,点了七八个菜和两壶酒,李延庆给王贵斟满一杯酒,笑道:“说说你的团练当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 王贵喝了一口酒道:“两个副团练使,一个管牢城营,一个管乡兵和弓箭社训练,我就是劳碌命,整天带着一支乡兵到处奔波,不过我宁愿劳累一点,也绝不管牢城营,他娘的,太黑暗了。” “我知道,哪里都差不多。” “哎!朝廷规定很好,不准虐囚,生病要给医,病重还准家人服侍,可实际上......算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话,说说老岳吧!他也回汤阴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头大如斗 李延庆一怔,岳飞不是在济州跟随宗泽吗?怎么又回汤阴县了。 王贵叹了口气,“他父亲病重,丧失了劳力,兄弟又年幼,家中不能没有他,他又回汤阴县出任团练,掌管汤阴的乡兵和弓箭社。” “那他岂不是变成你的下属?” 王贵摇摇头,“只是名义上的下属,实际上是跟随知县,我其实只能管管安阳县和林虑县,临漳县和汤阴县我管不着。” 沉思片刻,李延庆又问道:“那汤怀和牛皋呢?” “具体情况不太了解,不过听汤圆儿说,她哥哥上个月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他和牛皋现在在杭州,应该在围剿方腊造反,好像.....好像他颇得童贯重用。” “他升官了?” 王贵点点头,“我是从一个细节推断出来的,他在信中说他要管两千人,虽然非常辛苦,但也很值得。” “这是好事嘛!能得童贯重用,对他仕途有利。” “可这不是走到我们对立面去了吗?” “那倒未必!” 李延庆给王贵斟满酒杯,安慰他道:“阿汤资历还浅,还当不了童贯的左膀右臂,最多是重点培养对象,就像当年我一样,他不至于为了童贯和我们翻脸,你可是他大舅子啊!” 王贵咬一下嘴唇,“可是他写信回家,竟然是....强烈反对我和阿圆的婚事,说这门婚事会阻碍他的前程,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李延庆无语了,他尽量不把从小的好友往坏处想,可汤怀为什么突然反对他妹妹和王贵的婚事,原因不言而喻,李延庆苦笑一声道:“最多是童贯憎恨我,阿汤就算受童贯影响,也是针对我,应该和你没有关系。” “我和你是铁杆兄弟,老汤会不知道?婚姻这种事情不是吃顿饭,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的,那是一辈子的事情,他已经在考虑十年后了。” “但汤家还是决定把汤圆儿嫁给你。” “那阿圆以死相逼,他们才不得不答应,和汤家没有关系,成婚那天,只有他大伯来出席婚礼,汤家其他人都没有来。” 李延庆拍了拍王贵的胳膊,笑着安慰他道:“阿汤应该是受了童贯的蛊惑,等童贯倒台后,他就会明白过来的,毕竟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王贵苦笑着摇摇头,等童贯倒塌,那要到什么时候? 这时,王贵想起一事,笑问道:“听说你纳了一房小妾?” “很奇怪吗?” “是有点奇怪,一般人是先娶妻后纳妾,你却反过来了。” “很正常啊!我又不去青楼,不纳妾我怎么解决自己的问题?” “可是......” 王贵看了李延庆一眼,肃然道:“你应该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了,老汤在去年就成亲了,他娘子已经怀孕,五哥上个月遵从他父亲之令迎娶了我们村保正刘文福的女儿,牛皋听说家乡也有意中人,就你一个人没有家室,你现在是文官,也算稳定下来了,应该考虑自己的婚事了,你们家就你一个单传,你爹爹很急啊!” “好吧!”李延庆喝了一杯酒,笑眯眯道:“看在你难得一本正经的面上,我会考虑考虑。” ......... 王贵这次进京主要是要求朝廷增加相州乡兵训练军费,按理他应该向河北西路转运使申请,但转运使梁方平明确告诉他,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钱粮,如果他能向朝廷申请一笔军费,那就把他申请到的军费分一半给相州。 王贵带着一线希望来到了京城,他希望铁杆弟兄李延庆能帮自己的忙,恳请朝廷拨付这笔钱给相州,王贵要的军费不多也不少,每月一千贯钱,一年不过一万两千贯。 既然是训练家乡相州的乡兵,这个忙李延庆当然要帮,他心里清楚,申请这笔钱说难也不难,关键是采用什么名头,如果说训练乡兵,门都没有,一文钱也休想拿到,可如果说是备战征辽,意义就大不相同了,拿到这笔钱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 不过李延庆心里有数,光靠个名头是很难糊弄住兵部,他还得找关系,这年头不走上层路线,几乎什么事都办不成。 李延庆便和王贵兵分两路,王贵按照流程向兵部提出申请,李延庆则一早去找了梁师成,请他帮自己这个忙,给兵部打个招呼。 不过梁师成不在府上,李延庆给他留了封信便返回了御史台,一进御史台,御史中丞邓雍便找到他笑道:“刚刚皇城那边传来消息,闻登院已经接下了三千太学生的联名伸冤书,转给了刑部,也就是说这个案子和我们御史台没有关系了。” 邓雍做出一个大大松口气的表情,拍了拍胸脯道:“我就这桩棘手之案丢给御史台,给刑部最好,让刑部头疼去。” “我还以为闻登院不肯收呢!”李延庆笑道。 “我也以为不收,但居然是三千太学生联名伸冤,事情太大,闻登院不敢不收,而且.......” 说到这,邓雍向两边看看,压低声音道:“而且听说太学生还找了枢密副使郑居中,恳求他出面做担保。” 李延庆故作惊讶道:“这和郑居中有什么关系?” 邓雍有些困惑道:“估计是因为郑居中也是江夏人,和自杀的太学生张蒲同乡,希望郑居中能看在同乡的面上做这个担保。” “那郑居中担保了吗?” 邓雍摇摇头,“这种事情怎么好随意做担保,万一不是冤案,郑居中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中丞高见!” 邓雍呵呵一笑,拍拍李延庆肩膀,“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今天有事出去一趟,可能就不回来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说完,邓雍浑身轻快地走了,邓雍三天两头都有事,大家都清楚他是去画院了,那里才是他的归宿,不过他不在御史台,大家也乐得轻松。 李延庆也快步向楼梯走去,他走进自己的官房,却感觉房间里有点异样,几个人都神情古怪地望着自己,包括莫俊。 “出什么事了?” 刘方指了指里屋,“御史有个客人!” “难道是王贵?” 李延庆快步走进里屋,却一下子愣住了,只见茶童应哥儿正蹲在地上陪同一名小娘玩悬丝傀儡,小娘正是曹娇娇,她怎么进得了御史台?李延庆不解地回头望去,莫俊苦笑一声道:“是我带她进来的,她说是你妹妹,有急事找你。” 曹娇娇正拿着一个悬丝小人玩得入迷,完全没有意识到李延庆就在门口。 “娇娇,你找我有事吗?” 曹娇娇抬头看见李延庆,顿时高兴得跳起来,“李大哥,我等你好久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小三郎告诉我的,我就让车夫带我来御史台,我说找李延庆,有个莫大伯就带我进来了。” “你倒是挺聪明,找我做什么,是不是让我带你去买猫食?”李延庆蹲在她面前笑问道。 曹娇娇小脸一红,“猫食还有呢!人家就想跟李大哥出去玩玩。” 有点乱弹琴了,这里可是御史台,一个七岁小娘居然跑来让自己陪她出去玩,若传出去自己的官威何在? 李延庆回头瞪了一眼莫俊,莫俊嘿嘿一笑,把头转过去了。 这时,李延庆心念一转,便笑眯眯对曹娇娇道:“李大哥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你先跟莫大伯去茶楼等我一下,我回头过来请你喝茶!” “好呀!我现在就去。” 李延庆又给莫俊使了个眼色,莫俊这才无奈笑道:“好吧!我先带她出去。” “娇娇走吧!莫大伯先带你去喝茶,你李大哥马上就来。” 曹娇娇跟着莫俊走了,李延庆心中烦乱,曹家怎么可能允许六七岁的小娘子乱跑出来,不用说,一定是她偷偷溜出来,自己得立刻把她送回去。 李延庆看了看屋角的时漏,离午休还有半个时辰,他便对刘方和王教道:“我下午回来,有什么事帮我记一记。” “御史放心吧!” 李延庆摇摇头,取了钱袋便快步出去了。 莫俊刚带曹娇娇进了茶馆,李延庆便匆匆赶来,莫俊笑道:“那没我的事了,娇娇,我先走了。” “谢谢莫大伯!” 莫俊向李延庆眨眨眼,便快步走了。 李延庆带曹娇娇上了二楼,现在还没有到午休时间,茶楼里十分清静,几乎没有客人。 “先吃点东西吧!” 李延庆要了两盏茶,又要了几色上好的点心,曹娇娇立刻眉开眼笑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说:“真香啊!家里也有一样的点心,但为什么这里的点心就比家里好吃得多!” “娇娇,你出来家里知道吗?” “小三郎知道,我要他陪我去买东西,他说他没空,让我来找你!” 李延庆摇摇头,曹性这个混蛋也太过份了吧!自己的妹妹怎么总丢给朋友?难得是...... 李延庆看了看曹娇娇,见她稚气十足,又吃点心又喝茶,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他心中好笑,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念头。 “娇娇,你要买什么?” “我家大书娘过几天就十六岁了,我想给她买个礼物。” 李延庆一怔,“你阿姊.....已经十六岁了?” “是呀!她比我大九岁。” 李延庆这才有点回过味来,那天曹府文市,曹性是故意误导了自己,让自己以为曹蕴才十岁左右,原来已经十六岁了。 他忽然又想起曹评的暗示,曹评不会是想把她许给自己吧!也不一定,说不定是高家或者潘家的女儿,那个‘山抹微云’也有可能。 “那你想给阿姊买点什么礼物?” “大书娘只喜欢书,当然是买书了,李大哥,你等会儿陪我去大相国寺好不好!” 李延庆算算中午时间还来得及,便点点头道:“好吧!我陪你去大相国寺买书,但你要答应我,买完书就回家,不准在外面逛了,还有,下次不准再一个人偷跑出来,当心遇到哑婆婆把你背去卖了。” 曹娇娇吐了一下舌头,只管拼命吃点心,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 【最后一天,求月票啊!】 第四百七十七章 书坊遇旧 尽管李延庆头大无比,但他却不能丢下这个小娘子不管,她毕竟才七岁,万一落在某个居心不良人手中,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怎么向曹家交代? 李延庆不由又有点埋怨曹家管束不严,居然让一个七岁的小娘随便溜出府宅,他必须要提醒曹家,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得妥善解决眼前的难题,要想让小娘开开心心回家,就得满足她的要求,李延庆只得叫了一辆牛车,带着曹娇娇前往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的旁边是书苑街,是京城著名的书坊一条街,这条一里多长的街道两边集中了大大小小近百家书铺。 此时虽然是中午时分,但并非节假日,书苑街上的客人并不多,而且书苑街比较安静,没有瓦肆内的那种喧嚣热闹,这也是大多数读书人都有自己习惯的书铺,书铺之间并不会在大街上刻意争抢客源。 “娇娇,你一般是去哪家书坊?”走进书苑街口,李延庆便笑着问小娘道。 “我是第一次来,李大哥带我去吧!都可以。” “那好!我们去士林源。” 李延庆一指前面一家规模颇大的书铺,他对士林源书坊一直有着特殊的感情,在京城逛书店,他一般都是去士林源,不过他也快半年没有来了。 士林源在京城排名第五,经过多年的发展,它在天下各个重要城市都有自己的分店。 书坊内十分安静,他们似乎刚进了一大批新书,两名伙计正在忙碌着整理分类,这时,掌柜连忙从座位后面迎了出来。 “欢迎!欢迎!” 李延庆微微一怔,这不是之前的掌柜了,而且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他仔细看了看这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忽然道:“你是……罗掌柜?” “官人认识我?” “你以前是汤阴县士林源的掌柜吧!” “是啊!官人也是汤阴县人。” 李延庆笑了起来,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多年前故人,“罗掌柜还认识我吗?” “我也觉得官人有点眼熟,应该见过,但有点想不起来了。” 李延庆忽然看见旁边有厚厚一叠《大圣捉妖记》,便随手拾起一本书笑道:“还记得这本书吗?” 罗掌柜顿时记忆涌现,他激动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李少郎!” “正是!罗掌柜终于想起我来了。” “怎么可能忘记呢?我这辈子就是托李少郎的福,我们已经快十几年没见了吧!” “很久了,罗掌柜头发都白了。” “是啊!李少郎的模样变化很大,我也快认不出了,李少郎快请这边坐!” 李延庆见曹娇娇已经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看书了,手中书正是自己的《大圣捉妖记之红孩儿》,正看得津津有味。 李延庆便没有打扰她,在一旁坐下,笑问道:“这本书居然还在卖?” “这本书这么多年了,一直卖得最火,别的志怪小说都远远比不上它,我们士林源今天能成为天下第五大书坊,就是靠它。” “这话有点夸张吧!” “一点也不夸张,我最清楚,若不是这本书,我能升为京城的大掌柜?” “罗掌柜之前在哪里?好像汤阴县的士林源早就换人了。” “我之前在大名府做了几年,后来调去太原又做了几年,来京城前我一直在应天府,上个月才调入京城,李少郎现在在做什么?还在写书吗?” 李延庆摇摇头,“我去年初考中了进士!” “哎呀呀!” 罗掌柜惊得站起身,“原来李少官已经当官了,那我应该称呼你为李官人才对!” 李延庆拉他坐下,“罗掌柜是我的故人,我爹爹对你一直念念不忘,说当初他最艰难的时刻多亏你给他一个抄书的活路,要不然我们真的熬不过去。” “哎!人生就是这样,有起就有伏,谁能一辈子光鲜?谁又会倒霉一辈子?当年我就对你爹爹说,你小小年纪就能写书,将来一定不同凡响,我说得没错,你爹爹现在还在老家吗?” “我爹爹十年前就从商了,现在他也在京城开了一家店,生意还不错。” 罗掌柜呵呵笑了起来,“你爹爹开店,那一定是被逼出来的。” “罗掌柜说得对,他从前性格懦弱,现在也是被生活逼出来的,他一直很惦念罗掌柜,什么时候你们有空见一见。” “你爹爹现在开什么店?” “他做胭脂生意,开了一家卖胭脂的小店,叫做宝妍斋……..” 罗掌柜一下子张大了嘴,半晌才异常震惊道:“我的天!原来宝妍斋是你爹爹......” 李延庆淡淡一笑,“店归店,但他人还是和从前一样,他一定很愿意看到罗掌柜。” 罗掌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心中感慨万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懦弱胆小的李大器居然成了宝妍斋的东主,简直不可想象啊! “李大哥.......”曹娇娇轻轻拉了一下李延庆的衣摆。 “这是你妹妹?”罗掌柜看了看曹娇娇笑问道。 “是我朋友的妹妹,我今天专门陪她来买书。” 李延庆又笑着问小娘,“娇娇选好书了吗?” “我自己拿了一套书。”曹娇娇指了指旁边的厚厚一摞书,正是全套《大圣捉妖记》 “但我不知该给大书娘买什么书?” 罗掌柜看了看书笑道:“这本书可是你李大哥写的,你不知道吧!” “真的吗?”曹娇娇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无比崇拜地望着李延庆。 李延庆拍拍她的小脑瓜笑道:“我写这本书的时候,和你差不多大。” “那我可以写吗?” “可以啊!你以后乖乖在家里写书,别到处乱跑。” “那我写不出来,可以来找李大哥吗?” 李延庆一下子觉得自己被绕住了,“这个.......你还是好好读书,过几年再写吧!” 罗掌柜看得有趣,便呵呵笑道:“小妹妹,你李大哥当年可是神童,他认识了一万字才开始写书的,等你也认识一万个字的时候,就可以写书了。” 曹娇娇点点头,“好!我回去拼命认字。” 这时,李延庆看了看书店,见进了不少新书,便对罗掌柜笑道:“所有的新书都来一套,就算是小妹妹买的。” “我有钱!”曹娇娇连忙掏出一两银子,还是李延庆上次给她的。 李延庆上次买猫食就知道,这小娘对钱没有什么概念,总以为自己的一两银子能买很多东西,豪门千金嘛!这也难怪。 他给罗掌柜使个眼色,罗掌柜会意,便笑道:“钱够了,我捆扎一下,给你们送过去。” 李延庆也没有想到新书会有这么多,这批书都比较贵,一本就要几百文钱,他足足花了近一百五十余两银子买下六百余本书,装了四只大箱子,他让罗掌柜送去曹府,当然,这些帐都记在曹娇娇身上,她可是掏了一两银子。 曹娇娇已经不关心后续的事情,从书坊上车后她整个人都迷失在齐天大圣的金箍棒中。 ........ “大书娘!”回到院子,曹娇娇便叫喊起来。 “娇娇,你到哪里去了?我和娘到处找你。” 曹蕴沉着脸从绣楼里快步走出来,“今天娘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 “娘不会打我的,我去给你买礼物了。” “礼物?” 曹蕴一下子愣住了,她这才发现妹妹身后有几只大木箱子。 “你又偷偷溜出府了是不是?”曹蕴顿时怒道。 “没有!我和小三郎一起出去的,没有偷偷溜出去,不信你们去问小三郎。” 曹娇娇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过几天是大书娘的生日,娇娇去给你买礼物了。” “啊!” 曹蕴连忙心疼地抱住妹妹,“原来是这样,是阿姊错怪你了。” “大书娘快看我给你买的礼物!” 曹娇娇拉住大姊的手来到木箱前,“你一定喜欢!” “这是什么?” “书呀!”曹娇娇得意洋洋道:“喜欢吗?” 曹蕴呆住了,这几大箱书至少有五六百本,这要花多少钱? “你.....你哪里来的钱?” “我自己的呀!我攒了一两银子的零花钱,就给大书娘买书了。” 曹蕴忽然感觉不对了,曹性是曹家出了名的小气鬼,绝不会花钱给自己买书,这小娘一定有事瞒着自己,她想起上次猫食之事,她一直以为是祖父买的,现在回想起来也不对劲,这里面有问题。 “娇娇你跟我来,阿姊有话问你!” 她今天一定要这件事审问个清清楚楚。 第四百七十八章 初次朝会(上) 把曹娇娇送回家,李延庆便急匆匆赶回了御史台,还好,他没有迟到,御史台的午休刚刚结束。 “上午有什么事情吗?”走进官房李延庆便问道。 刘方连忙道:“御史出去没多久,刑部顾郎中便来了,他听说你不在,可能下午会再来。” “他有什么事?” “具体没说,听说你不在就走了。” 李延庆点点头,便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这时,莫俊拿着一份卷宗走过来笑道:“小娘子送回去了?” “总算送回去了,回头我要给她祖父说一说,不能让这小娘乱跑,让她养成习惯了,隔三差五就跑来御史台,事情都乱套了。” “我发现这小娘很喜欢李御史。” 李延庆心中苦笑一声,冤大头谁不喜欢,自己慷慨大方,舍得给她花钱,她当然喜欢自己。 虽然他也很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但喜欢归喜欢,若曹娇娇动不动就跑来御史台,他可受不了。 “御史,这是卑职整理的近五年案件目录,都在这里了。” 莫俊将厚厚的卷宗放在李延庆桌上,这是御史台五年来不了了之的案子,一共十三件,李延庆看了看问道:“你觉得有问题吗?” “有四桩案子卑职觉得可以考虑重审,其余案子就算重审也没有意义了。” 李延庆并没有追问为什么重审已经没有意义,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也不会不了了之。 “先放在这里,我回头再慢慢细看。” 莫俊行一礼便退下去了,李延庆取过卷宗,找出莫俊标注可以重审的四个案件,他大概看了看,基本上都是地方官员投诉遭遇各种不公,这也是御史台遇到的最多案子,每年一次的提拔或者调动后,便会引来大量官员揭发控诉,令人头大,但偏偏又不能置之不理。 不过这种案件大部分都是由御史台的察院经手,由监察御史负责,李延庆的台院倒接手不多,而接手的案子也基本上作为不了了之处理。 李延庆对第四个案子倒有点兴趣,居然是秦桧弹劾王黼削减太学,以至天下读书人无以为食,弹劾时间是在太学生游行示威之前. 这让李延庆心中生出一个念头,不管是这份弹劾书也好,学生示威也好,是不是秦桧在向蔡京递交投名状?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秦桧倒颇有眼光,看出蔡京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时,外屋传来说话声,是刑部郎中顾逸群的声音,李延庆便将卷宗暂时放到一边,起身迎了出来。 “真是很抱歉,上午让顾郎中白跑一趟。” “没什么,今天来御史台正好还有别的事情,不算白跑!” 李延庆将顾逸群请到房内坐下,顾逸群笑道:“有个新案子,想先和你沟通一下。” 李延庆笑了起来,“不会是太学生请愿那桩案子吧!” “李御史说得一点没错,就是这桩案子。” 顾逸群见李延庆脸色有点不太情愿,连忙摆手道:“事情不是李御史想的那样,我们并没有打算把案子扔给御史台,而是郑皇后亲自过问这个案子,官家由此下发手谕,要求三司会审此案!” 李延庆点点头,“看样子这次是由刑部牵头,对吧!” “正是如此,因为案子在刑部手中,所以这一次就由刑部牵头,然后由御史台和大理寺正协同审案。”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但要御史中丞先批下此案,我才能接手!” “这是当然,上午我已经把案子卷宗和批单转给你们主簿了,他会交给邓中丞审批,然后我想和你商议一下,看看什么时候我们三方碰一下头,一起探讨一下案情。” “我都可以!” “要不就明天下午吧!在刑部审微堂,李御史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现在就去通知大理寺。” 所谓御史中丞审批只是走一下形式,并不影响审案,李延庆想了想,明天并没有什么安排,便点头答应了。 “那就明天下午吧!午休结束后我们就过来,如果我实在来不了,就让莫主事过来。” “那也可以,只是了解一下案情,不是正式协商。” 顾逸群告辞走了,应哥儿进来收拾走茶盏,就在这时,主簿刘信快步走了进来,“李御史回来了吗?” “我在!”李延庆在里屋回应道。 刘信走进里屋笑道:“我来特地来通知一下,明天举行临时大朝,李御史也要参加,可别睡过头了。” 李延庆一愣,“不是说五品以下不用参加早朝吗?” “规矩没有变,但明天上朝名单中包括了侍御史,所以我要赶紧通知你们,我还要去通知别人,李御史别忘记就是了。” 正常朝会是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但明天是十二月初五,属于临时朝会,一般会有专门议题。 按照惯例,如果朝会没有特殊通知,一般都是大夫以上官员参加,也就是从五品以上,但临时朝会有专门议题,一般就会列出要求参加朝会的特殊官员,这样一些有重要职权的中低层官员也有机会参加大朝了。 侍御史就属于这次朝会名单上特别列出的要求参会人员,李延庆也将第一次参加朝会。 ........ 宋朝早朝和唐朝一样,卯时一刻开始,也就是凌晨五点半,五更不到李延庆便早早起来了,但也只比他平时早半个时辰。 今天给李延庆梳头的却是扈青儿,思思这些天有点感恙,身体不适,无法早起服侍夫郎,扈青儿便自告奋勇早早起来。 “青儿,你居然这么早起得来?”李延庆笑道。 扈青儿撇撇嘴说:“你忘记自己当年让你每天五更起床跑步是谁要求的?我爹爹会对我网开一面?告诉你,我每天五更必须起床练武,已经坚持了整整十年。” “你也是跑步?” “我不跑步,但要游水,每天在梁山泊内游水二十里,冬天结冰了,我爹爹就会在冰面上每隔三百步打一个锅盖大的洞给我呼吸,要是稍微游错路线就会没命。” “你游错过吗?” 扈青儿用梳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没好气道:“你以为站在你身后的是女水鬼吗?” “是我说错话了。”李延庆歉然道。 “不过你说得也没错,有一次我真游错了,错过了一个冰洞,足足潜水六百步,不知肚子里灌了多少水,差点淹死,我爹爹把我狠狠臭骂一顿,然后再也没有错过。” 扈青儿熟练地给他扎好发髻,又替他戴上官帽,今天李延庆穿的是六品绯服,腰间挂了银鱼袋,就是一个丝袋,里面的一条缎子上缀了两排共六条银鱼,这也是四品官的身份,虽然这只是一种赏赐身份,并非真正官阶,但上朝必须要佩戴,否则就会被殿中侍御史以不敬之罪弹劾。 李延庆匆匆吃过早饭,时间便到五更了,“好了,我要出发了!” 李延庆最后检查一遍,没有发现遗漏,便对青儿笑道:“今天辛苦你了,好好照顾思思姐,我先走了。” “走就走呗!干嘛非要强调两遍。” 扈青儿嘟囔着将李延庆送出大门,门口张虎和杨光已经牵马等了一会儿了,李延庆翻身上马,笑着向扈青儿挥了挥手,便催马向皇城方向而去。 ......... 十二月的五更还是一片漆黑,月朗星稀,天空格外晴朗,一轮半月如小船般在青黑色的大海中游荡,清辉洒下,给京城抹上了一层淡淡银色。 京城很多官宦人家也点亮了灯,大街上骑马的人并不多,马车也不多,大多是一辆辆牛车,车辕上挂着橘红色的灯笼,灯笼上有官职和名字,后面一般会跟着几个随从,大多是跑步跟随。 刚开始官员很少,不过进了朱雀门后,李延庆就进入内城御街,御街两边的上朝官员便逐渐多了起来,不断有官员从各个路口加入,渐渐地形成一条浩浩荡荡的上朝队伍,足有千余人。 不仅有牛车、有骑马,还有马车和坐轿子,随从的人数也多了起来。 很多时候看一个官员的地位,从他的随从就能看出来,象李延庆这种低品官只有两人跟随。 可如果看到有上百人跟随一辆马车,而且随从衣服光鲜,个个身材高大,那么马车中官员十有八九是三品以上高官。 “延庆!”距离宣德门还有数百步时,李延庆忽然听见旁边有叫他。 他一回头,这才发现旁边行驶着一辆马车,后面跟着数十名随从,马车车帘已经挑起,露出一张长满了皱纹的笑脸,正是太子少保、校检兵部尚书、右卫上将军曹评。 十月一日求月票!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四百七十九章 初次朝会(中) 李延庆连忙催马上前,抱拳行礼道:“卑职参见上将军!” “延庆,这是你第一次上朝吧!” “正是!不过一些基本的规则卑职已经知晓。” 曹评看了一眼李延庆腰间的银鱼袋,笑着点点头,既然知道把获赐的银鱼袋挂上,说明他是知道规则的。 曹评又道:“昨天我那个孙女又给你添麻烦了。” “节假日我很愿意带她逛街,只是平时不太方便。” 李延庆含蓄地告诉曹评,要管束好孙女,不要再让她闯御史台了。 “是啊!其实我府上管得很严,凭她一个人是出不了府门,昨天是她兄长曹性擅自带她出门,昨天晚上我已经狠狠将他责骂一顿,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另外,延庆为她花的钱,我会如数补还。” 李延庆微微一笑,“给她买点东西是我的心意,不要谈钱的事情了。” 曹评颇为歉然,他想了想道:“这个月初十我有个家宴,都是一些亲朋好友来参加,人数很少,不知延庆能否赏脸?” 李延庆稍稍犹豫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既然上将军开口,延庆怎敢不来!” 曹评呵呵一笑,“走吧!别耽误朝会了。” 李延庆向他抱拳行一礼,催马继续向宣德门而去........ 到了宣德门,除了宰相可以坐轿继续前行外,其他官员都必须下马步行,直到过了北廊,这里有宰执下马牌,宰相也要下马步行了,不过穿过北廊便是大庆广场,这里是上朝的临时等候区。 现在距离上朝时间大约还有一刻钟,大庆广场内站满了等候上朝的官员,足有千余人之多,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各自议论着什么。 虽然李延庆能获得梁师成、蔡京等人的青睐,但他在朝廷中的人脉还很弱,在朝廷大大小小的各种圈子中,他暂时还游离在外,就连刑部侍郎梁中书、大理寺卿郑智这些认识的高官,看见李延庆时也不过笑着点点头,然后继续和身边人闲聊。 “李御史!” 终于有人叫他了,李延庆一转身,却见是顶头上司邓雍跑了过来,“真不好意思,昨天正好不在,没想到今天居然有临时大朝,没有能及时通知你。” “刘主簿已经告诉我了。” “他只是告诉你今天要上朝,却没有告诉你早朝的内容。” 李延庆一怔,“莫非早朝和卑职有关?” “也不是直接和你有关,和御史台有关系。” 邓雍向两边看了看,将李延庆拉到一边低声道:“天子决定要加强监军,准备设第二监军,负责监察军队后勤物资,准备把这个职权交给御史台。” “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还不是因为国库空虚严重,军队消耗就是无底洞,这次备战征辽,朝廷准备募兵二十万,需要的各种兵甲物质、粮食军饷难以计数,朝廷已经快负担不起,我是听到一些内部消息,盐、酒、茶、粮食都要涨价了,还有王相国打算推出‘当十钱’,所以不少高官提出不仅要开源,还要节流,监察军队后勤物资的提议就出来了。” 李延庆暗暗叹息,盐、酒、茶、粮食是基础物资,它们涨价,其他物价必然会全面上涨,小民的生计将更加艰难,居然还要推出‘当十钱’,他曾经见过蔡京推出的‘当五钱’,所谓‘当十钱’就是大钱,是掠夺民财最直接的方式。 “让御史台监军后勤物资,已经明确了吗?” “御史台参与肯定明确,否则今天怎么会让侍御史也列席大朝,不过听说枢密院和兵部也要求参与,但没有最后定下来。” 就在这时,大庆殿上的景阳钟敲响了,文武百官纷纷站队,李延庆早发现了台阶前有品阶线,官员们可以对照自己的官阶站队。 李延庆找到了六品官阶线,已经是队伍的最后了,今天只增加了六名侍御史,除了李延庆外,其余五名侍御史已经早早站在位子上,李延庆不好意思和同僚争位,他只得站到最后,俨然成了整个早朝的最后一名。 这时台阶上方传来殿中监官员高喝:“进殿!” 太子赵桓为文官第一名,排名第二是梁师成,第三是宰相白时中,而武官排名第一却是郓王赵楷,第二应该是童贯,但童贯不在京城,拥有太子少保头衔的曹评便排位武官第二,不过武官数量偏少,只有文官人数的一半不到。 文武两列队伍无声无息地向台阶上走去,在台阶两边各站着两名殿中侍御史,他们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所有官员,但凡官员有仪服不全、不整或者不守朝规,诸如迟到、喧哗、随意站队等等情况,他们都会记录下来作为弹劾依据。 宋朝的皇宫比起隋唐而言,气势还是差得太远,不仅占地面积小,而且宫阙都不甚宏伟,大庆殿作为宋朝皇宫主殿,无论进深、高度都远远无法与隋唐皇宫主殿大兴殿和含元殿相比,李延庆已经无法站在最后,队伍只能分成几排,李延庆站在第三排的末尾。 大殿上方挂满了灯笼,将大殿照如白昼,殿内十分安静,只片刻,有侍卫高喝,“皇帝陛下驾到!” 随即乐声响起,在悠扬的乐声中,只见天子赵佶在十六宫娥和八名侍卫的护卫下从丹陛侧面走了进来。 赵佶在龙椅上缓缓端坐下,目光威严地看了众臣一眼,众臣一起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赵佶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摆了摆手,“众爱卿平身!” 众人平身,大殿内鸦雀无声,赵佶缓缓道:“今天是临时朝会,朕请各位大臣前来,是要商议一件重大事件。” 赵佶语速很慢,声音虽然不大,但大殿前部都能听见,虽然大殿外侧难以听见,但李延庆耳聪目明,他站在最后也能隐隐听见赵佶的声音。 “自大宋立国,收回燕云十六州便是一直是我大宋国策,虽经各位先帝、大臣以及千千万万将士的不懈努力,始终未能收复我汉家失地,燕云十六州一直被异族侵占、 而今时局剧变,女真崛起,契丹气数已尽,正是我们收回燕云十六州的良机,去年我们已和西夏停战,西夏臣服于大宋,西线威胁解除,那么我们便可集中兵力北伐,此事朕已考虑了两年,能否在我们身上实现先祖伟业,就看我们有没有这个勇气走出这一步......” 李延庆听得清清楚楚,原来今天临时朝会竟然是讨论北伐,名义上是讨论,但实际上赵佶心意已定,最多只有方案甲和方案乙的区别罢了。 远处传来殿中少监蔡行高亢的声音,“请相国王黼献策!” 这时,大殿的群臣再也忍不住,开始低声议论起来,所谓献策就是拿出方案,既然北伐已经到了拿出方案的程度,那么所谓的朝议不过就是走走形式,让王黼的北伐方案更加合法罢了。 这时,王黼从群臣中走出,躬身向天子赵佶行一礼,“微臣王黼愿献北伐计划。” 赵佶点点头,“王相国向百官宣布吧!” 王黼取出一幅卷轴,缓缓展开,高声对群臣念道:“自大宋立国,收复燕云十六州便为国策,然历经百年,君臣奋战未果,燕云十六州依旧沉沦,而自明君登基,便屡屡登高北眺,胸怀收复汉家江山之宏图大志,励精图治以待天时,辽国君暴臣虐,民心不附,女真小族不堪压迫,揭竿而起,奋战抗争,战乱数载,辽国气数已尽,天赐良机予大宋,王黼奉天子之令特制定本策,其策一:备战策,共七条二十四策........” 王黼读得慷慨激昂,但无数大臣都皱起了眉头,王黼在对策中提出官民共负北伐重担,显然是要损害百官的利益,或者是削薪,或者是取消诸多补贴。 至于适当提高粮食、盐、铁、酒、茶的官价,甚至发行当十钱,这就是直接掠夺民财来筹措军费了。 王黼读完,赵佶缓缓问道:“关于王相国的北伐之策,众爱卿可以异议?” 这时,梁师成走出列道:“陛下,老臣略有点疑问。” 赵佶有点不满地看了梁师成一眼,这几个月两派斗争激烈,赵佶也乐见其纷争,但在北伐之事上,赵佶却不希望出现派系斗争。 但赵佶还是克制住心中的不快,淡淡问道:“太傅请说!” 梁师成当然不会傻到反对北伐的程度,他只是反对王黼,说白了,就是挑王黼的刺。 “陛下,老臣并非反对北伐,只是觉得王相国之策还是略显粗糙,某些地方有待商榷。” 王黼却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冷冷道:“哪里不妥,请太傅直言!” “比如,王相国提出筹集军费五百万贯,那么这五百万贯是怎么算出来的,据我所知,去年我们攻打西夏,共耗费军费六百五十万贯,其他兵甲、物质、粮食还不算,难道攻打燕云十六州还不如去年的宋夏之战?我就怕打到一半时,忽然发现钱粮俱尽,北征就无法继续下去了,岂不是误了朝廷大事?” 王黼一时语塞,旁边宣和殿大学士蔡攸接口解释道:“五百万贯军费只是前期募兵费用,朝廷已决定募兵二十万,至少要五百万贯,后续军费远不止这么一点。” “原来如此,那么这份北伐计划就制定得有点草率了,这可是大朝,王相国应该拿出一份完善的计划书才对。” 王黼被梁师成公开批判,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着实有点下不了台,这时,赵佶也有点恼火了,冷冷道:“计划细节可以继续完善,但北征方案已定,太傅对此有意见吗?” “老臣对北征方案没有意见!” “其他大臣有不同的意见吗?” 大殿内雅雀无声,就在这时,大殿门口处传来一个清冷声音,“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第四百八十章 初次朝会(下) 所有大臣的目光刷地望了过去,只见朝官最末尾走出一人,正是李延庆,邓雍大脑‘嗡!’的一声,心中暗暗叫苦,满朝文武都不吭声,你一个六品小官多什么事? 梁师成脸色微变,目光向王黼瞥去,只见王黼满脸怒色,他显然以为是自己让李延庆出头。 赵佶略略一怔,还真有大臣有意见,不知这又是何人?不过早朝不禁言是惯例,他便轻轻点头,“准言!” 蔡行高喊,“可进奏!” 李延庆快步走上前,再次躬身行礼,“微臣侍御史李延庆谢陛下恩准!” 赵佶这才知道原来是李延庆有本要奏,他淡淡问道:“李御史有何建议?” “陛下,微臣并不反对北伐,只是微臣有点担心!” “你担心什么?” “微臣担心唇亡齿寒,一旦辽国覆灭,金兵铁蹄南下,河北平原无险可阻,我们拿什么抵挡金兵?” 朝廷内顿时一片哗然,口口声声说不反对北伐,可说这话又和反对北伐有什么区别? “放肆!” 王黼一声怒喝:“这是天子和政事堂已经决定的国策,你一个小小的侍御史有什么资格反对?” 李延庆没有理睬他,又继续对天子赵佶道:“微臣并没有反对北伐,百年屈辱,陛下渴望能一朝雪洗,微臣完全理解,卑职只是觉得应该未雨绸缪,做好防范金兵大举南下的准备。” 赵佶脸色阴晴不定,一言不发,宰相白时中慢慢走出来道:“李御史难道不知道我们和金国已结成同盟,既为同盟就应该彼此信任,同舟共济,共举灭辽大计,怎么能同盟未始就彼此防范,这样可没有诚意啊!” 李延庆朗声道:“纵观历史,从匈奴到突厥到鲜卑到契丹,哪一个值得信任?五胡乱华血腥一幕还历历在目,安史之乱遗祸百年,百年前的沙陀、党项是怎么入侵中原?毁我汉室江山,杀我同胞,辱我姐妹,陛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绝不能相信女真人!” 大殿里一片哗然,居然公开指责刚刚结盟的女真人,这个李延庆简直胆大包天。 赵佶冷冷道:“北伐大计已经定为国策,李御史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陛下,微臣并非反对北伐,微臣只是想提一个稍微完善的建议。” “什么建议?”赵佶语气已经有点不耐烦,若不是因为大朝,他早就把这个不知轻重的卑官赶出去了。 李延庆心暗暗叹了口气,北伐辽国大势已定,不是他李延庆能挡得住,但他还是想尽一份力,尽力避免历史悲剧重演。 “陛下,微臣认为北伐备战至少要耗费一两年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我们可以做一些事情......” “比如什么事情?”旁边王黼冷冷问道。 李延庆没有理睬他,继续对赵佶道:“我们应该先和辽国协商,要求废除檀渊之盟,同时在河北大力组建扶持弓箭社,组织训练乡兵......” 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王黼高声问道:“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王相国应该看一看檀渊之盟,里面有明确约定,宋辽两国以白沟河为界,这是真宗皇帝钦定,如果不废除檀渊之盟就贸然北伐,在道义上对大宋不利。” 李延庆的本意还是希望宋辽两国能够在关键时刻加强接触协商,使宋朝不再盲目考虑北伐,或许能在协商中让赵佶最终能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赵佶心中十分不高兴,但李延庆的提议确实有一定道理,他心中踌躇,一时默然无语。 这时,新相国范致虚走出队列道:“李御史是河北人,应该深有体会,为什么后来朝廷不再提倡弓箭社,弓箭社增加农民负担,耽误农时,实际上是扰民之举,河北民众普遍反对,恐怕很难再重新推行。” “范相国有所不知,弓箭社扰民是因为官府不愿负担弓箭费用,让农民自行购买,一副弓箭就要十几贯,普通农民确实买不起,而且在训练弓箭社后,农民另外还要服劳役,或者交免役钱,这当然会引起抵触,如果把弓箭社训练视为服劳役,不用再交免役钱,卑职相信河北、河东民众一定会大力支持,卑职认为,北伐不仅是朝廷之事,也是天下民众之事,既能收复燕云十六州,又能防范女真铁蹄南下,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大殿内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李延庆的话可谓切中要害,弓箭社为什么实施十几后就渐渐推行不下去,根本原因就是官府不肯让利于民,它大大加重了农民负担,引起农民严重抵触。 不过李延庆虽然言之有理,却没有几个官员敢出头支持他,大家都看出来,天子心中已经十分恼火,这时候出头,无疑会引火烧身。 这时,太子赵桓出列道:“父皇,李御史言之有理,名正方能言顺,废除檀渊之盟,使我们不再有道义之忧,可以要求废盟,若辽国拒绝,正好使我们出师有名,儿臣支持李御史的这个建议。” 新任相国范致虚也躬身道:“战争总是最后的一步,虽然我们北伐意志已定,但正如李御史之言,名正言顺方显上国气度,武功虽盛,以文略济之,更显其浑厚,臣也认为可废除檀渊之盟。” 赵佶心中虽然不满,但废除檀渊之盟关系大义,他终于点头答应了,“战备计划继续实施,废盟协商可以进行,传朕的旨意,令驻辽特使正式向辽国提出废盟事宜,若辽方有疑义,双方可在檀渊协商。” 赵佶虽然同意废除檀渊之盟,但他却丝毫不提重建弓箭社,防御金兵南下之事,他冷冷看了李延庆一眼,“李御史若没有别的建议,就退下去吧!” 李延庆无奈,只得退下去了。 这场朝会足足进行了近三个时辰,朝会结束时已经快到中午时分了,随着散朝钟响起,千余名朝官纷纷向大殿外走去,很多人眼光古怪向李延庆望来,那眼神中分明带着一丝不屑和鄙视。 天子询问建议只是一种形式,根本不允许人反对,再说就算有建议也是由相国提出,或者其他重臣,哪里轮得到他这种站在队伍最末尾的人出头,偏偏他站出来反对北伐,简直就是不知好歹,不懂规矩,甚至连一些同情他的官员也尽量避开他,害怕被他连累。 李延庆却毫不在意,他现在更关心宋辽协商的结果,如果天子赵佶能幡然醒悟,协助辽国抗金,那他李延庆今天就算被罢官免职也心甘情愿了,但这种可能性简直比直接升他为相国还小。 李延庆心中苦笑,转身向殿外走去。 “李御史!”身后有人叫他。 李延庆回头,原来是新任相国范致虚,李延庆连忙拱手行礼,“卑职参见相国!” “不错,李御史很有胆识,敢做敢为!” 范致虚笑眯眯夸了一句,又道:“不过我感觉李御史的本意还是反对北伐,又不能明说,只好借用废盟谈判来拖延北伐的计划,我说得没错吧!” 李延庆默默点头,“朝廷相信女真人,迟早会被其所害!” 范致虚微微叹了口气,“你是河北相州人,反对北伐的心情可以理解,其实我也反对这次北伐,我在河北为官二十余年,很清楚战争爆发对普通百姓意味着什么?” 李延庆摇摇头,“卑职反对北伐并不是因为自己是相州人,而是唇亡齿寒,没有了辽国阻挡,女真铁骑一定会席卷南下,那时,我大宋危矣!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帮助辽国抵抗女真蛮子,而不是自毁长城。” 范致虚暗暗赞许,李延庆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但这种想法也只能压在心中,不能说出来。 “你能这样想,足见你的心胸宽广,见识过人,但你不知道辽国是大宋百年世仇,也是大宋百年耻辱,一代代先帝都为无法收复幽云十六州而抱憾终生,今天终于等到这个灭辽机会,不仅天子一定要北伐,而且绝大部分官员都支持北伐,你人微言轻,改变不了这个现实,甚至连我也改变不了。” “我知道改变不了朝廷决定,但至少防范之心应该有,组织弓箭社是正途,为什么朝廷连这一点都不肯接受?” “你建议很对,但今天不是时机,以后我会找机会再提出这个方案,现在你要低调,要学会保护自己!” 说完,范致虚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快步走了,李延庆心中却十分失落,他也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难道自己真的没有办法改变这段历史吗? ======== 【求月票、推荐票!】 第四百八十一章 梁宦警告 下午和刑部、大理寺约好一起商议三司会审之事,李延庆却没有了心情,便让莫俊替自己前去,他还在为大朝之事心绪难宁。 这时,主簿刘信出现在门口,对李延庆道:“李御史,邓中丞有请!” 李延庆点点头,起身快步向二楼走去,一直来到御史中丞的官房前,只见官房门虚掩着,从门缝可以看到邓雍的身影。 李延庆敲了敲门,“卑职李延庆!”里面随即传来邓雍的声音,“请进!” 李延庆推门走了进去,只见邓雍满脸沮丧地坐在着桌前,李延庆上前行礼,邓雍叹口气道:“有个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诉李御史。” “朝廷要把我贬黜出朝廷吗?”李延庆平静地问道。 “贬黜倒不至于,但天子确实对你不满,王相国强烈要求将你贬到外地为县尉,但范相国却力保你,认为你忠心可嘉,难得白相国也替你说了好话,天子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他让我警告你,不准你再出妄言,李御史,你让我很难办啊!” “卑职很抱歉,让中丞为难了。” 邓雍沉默片刻道:“我想把你调换个职务。” “卑职不再审案了吗?” 邓雍注视着李延庆淡淡道:“这是我能尽到的最大努力了,如果你什么事都没有,有人不会善罢甘休,我也没法向天子交代,你明白吗?” “卑职愿听中丞安排!” 邓雍沉思片刻道:“本来官家的意思是在御史台成立一个军院,但几个相国不同意,认为这属于改制,牵涉太大,枢密事郑居中也不同意,他认为这是夺枢密院的权,王黼就提出一个折中方案,效仿三司会审,由御史台、兵部和枢密院各派几名官员组成军监所,只针对这次北伐,北伐结束后军监所解散,这个方案大家一致同意,已经报给天子了,我估计天子也同意,可问题是御史台我怎么安排人手?” “中丞是希望卑职接手这个差事?” 邓雍点点头,“这其实也是范相国的建议,估计他会接受军监所,所以他点名让你代表御史台,我觉得这样也好,你暂时离开御史台一段时间,但还是侍御史,这样王黼也不会再盯住你,我也可以向天子交代。” “可卑职是审案御史,我若离开,谁来接卑职的位子?” 邓雍已经想好了,“我会推荐杜御史兼任审案主官,他负责兴举百官,实际上没什么事情,他有时间顾及审案,而且他老成稳重,从前也做过审案官,经验丰富,由他暂时替代你。” “如果中丞已经决定,卑职没有意见!” “好!我就把你的名字报上去,另外你可以带五名下属,你自己挑选。” 邓雍终于松了口气,把李延庆调去军监所虽然不是贬黜,但因为是从御史台的核心位子调去一个非御史台要务的偏冷位子,其实上也是一种变相暗贬,这样他便可以向天子交代了,王黼也找不到自己的岔子。 而且李延庆调去军监所,也解决了他的一件头疼之事,去军队监察后勤物资风险很大,非常容易得罪人,更重要是它是临时差使,两三年后再回来,位子也没有了,一般人都不愿意接手这种烫手差使。 既然范致虚指明要李延庆去,他正好做个顺水人情。 ........ 莫俊从刑部回来,将一袋卷宗放在李延庆面前,“这便是张蒲案件全部材料,其实案子很简单,刘宫娥和张蒲从小青梅竹马,彼此早有情愫,这次刘宫娥被放出来,一心想嫁给张蒲,两人已私定终身,但刘家却嫌张蒲家贫,不同意这门婚事,正好刘宫娥被鄂州曹通判看上,想纳她为妾,刘家便强行将刘宫娥送去江夏,结果在过长江时刘宫娥跳水自杀.......” 不等莫俊说完,李延庆便摆摆手道:“这个案子不用管了,收拾一下东西吧!” 莫俊一怔,“官人,出了什么事?” “我已经接受新的任命,参与军需物资监察,审案一事以后就不由我管了。” 莫俊吓了一跳,“官人又要回军队了吗?” “不是,还是在御史台......” 李延庆便将今天决定新成立军需监察所一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御史台将派出一名侍御史和两名监察御史为代表,侍御史由我出任,另外我还可以带走五名随从,我打算把你们三人带走,再让刘主簿推荐两人。” 莫俊默然无语,李延庆看了一眼他,不解地问道:“你觉得不妥?” 莫俊长长叹口气,“官场最大的忌讳就是一个职务干不长,这样就没有资历,没有积累,官人出任审问侍御史还不到半年,刚刚有点积累就要换职了,将来在提拔评价时就要落下乘,在我记忆中,官人这两年没有一个职务做满半年的,这也不是为官之道啊!” “有的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也身不由己,不要再说了,收拾东西吧!” 李延庆随即又将王教和刘方都叫了进来,给他们两人说了自己即将换岗之事。 “我将代表御史台去军监所任职,可以带五名随从,莫先生已决定跟我前往,如果你们二位愿意,我也可以带你们同去,至于收入你们大可放心,军监所的收入只会比这里高,这件事我不勉强,你们二人自己决定。” 王教想了想道:“能否让我们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 “当然可以,你们好好考虑两三天,然后给我一个答复。” “卑职明白,多谢李御史!”两人行一礼,退下去了, 李延庆望着他俩下去,问莫俊道:“你觉得他们会跟我走吗?” “刘方应该没有问题,但我觉得王教可能会选择留下。” “为什么?” “因为王教已经到提拔边缘,明年四月他就有由吏转官的机会,如果他跟官人走,这个机会恐怕就没有了。” 李延庆点了点头,以王教的能力和资历,确实可以出任御史台主事了。 就在这时,主簿刘信一阵风似的跑进来,急声对李延庆道:“梁太傅来了,点名要见你,快快跟我来。” 梁师成来御史台在李延庆的预料之中,梁师成今天一直没有表态,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自己? 李延庆起身跟随刘信向二楼走去,走进御史台的贵宾堂,只见中丞邓雍正在陪同梁师成说话,梁师成满脸阴沉,见李延庆进来,便重重哼了一声,“李御史今天很有胆识嘛!着实令老夫刮目相看。” 李延庆上前行一礼,“卑职参见太傅!” 梁师成盯了他良久,冷冷道:“天子已经决定和辽国谈判废除檀渊之盟,这算是你的建议,老夫打算推荐你为谈判副使,你觉得如何?” 李延庆平静说道:“卑职随时可以出发。” 梁师成冷笑了一声,拉长脸道:“你也不用急,事情没这么快,至少要明年春天去了,而且前提是辽国愿意跟我们协商废盟,如果辽国坚决不肯废盟,也不愿协商,那我们只能单方面宣布废除檀渊之盟,你也不用去交涉了。” 李延庆默默点头,他希望辽国能接受协商废盟,这样双方还有一个商量的余地,否则放过这次机会,宋辽只能兵戎相见了。 梁师成又道:“我刚才听邓中丞说,准备把你派去军监所,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想办法替你回旋一下。” 李延庆不想接受梁师成这个人情,沉默一下道:“卑职已经考虑好了,愿意去军监所。” 梁师成眼中闪过一丝恼怒,“那好吧!你一定要出任此职,我也无话可说,那你去吧!” 梁师成又回头对邓雍道:“那就定下来,御史台就以李延庆为代表。” “卑职明白,这就去写正式报告。” 邓雍找来一个借口退下去了,这时,贵客堂内只有梁师成和李延庆两人,梁师成的目光变得十分阴冷,象针一样地注视着李延庆问道:“你和太子有联系?” 李延庆暗吃一惊,梁师成怎么会知道,不可能! 他缓缓摇头,“卑职不明白太傅的意思,此话从何说起?” 梁师成哼了一声,“我很了解太子,以他目前的处境,他绝对不会在大朝上表明态度,他今天居然主动站出来赞成你的方案,替你开脱,这可是不同寻常啊!” 李延庆这才明白梁师成的猜测,原来是从这件事看出了一点端倪,今天太子确实有点表现得反常,李延庆心里明白,这是赵桓利用朝会这个机会,对自己的那封信的回应。 不过李延庆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和太子赵桓暗中有联系,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地,他略一沉吟便道:“卑职倒觉得这是太子殿下刻意表现给郓王殿下看的。” 梁师成一怔,他倒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这话怎么说?” “太子殿下其实利用这个机会警告郓王,他才是太子,他才对军国大事有发言权,卑职注意到今天郓王殿下一直保持沉默,他应该感受到了太子殿下的示威。” 李延庆这个解释很有说服力,梁师成细想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如果太子殿下在朝会上一直沉默,就会给人一种他和郓王并肩的错觉,所以太子殿下无论如何会寻找一个机会来显示自己的存在,李延庆的建议就是最好的机会。 想通这一点,梁师成的脸色缓和了很多,他注视着李延庆问道:“你真没有和太子殿下联系?” 李延庆摇摇头,“在目前这个局势下,我想稍微有头脑的人都会明白,避开太子才是上策,我不至于拿自己的前途冒险,我绝对没有和太子联系过。” “好吧!我且信你一回,不过我要警告你,有些事情是禁区,你可以想但绝不能做,如果你真胆敢擅自和太子联系,那就休怪我梁师成翻脸无情了,我要提醒你,别忘了你的把柄可在我手中。” 说完,梁师成转身扬长而去,望着梁师成的背影远去,李延庆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情绪,总有一天,他一定会让梁师成后悔说今天这番话。 但现在,他只能做一件事:忍耐和等待。 第四百八十二章 不甘为棋 两天后,天子赵佶批准了王黼的提议,成立临时军监所,由御史台、兵部和枢密院三部派核心高官组成,负责监察北伐备战的后勤军资状况。 但对朝野百官以及京城百姓而言,他们并不关心军监所成立,而是关注粮食、酒、茶、糖、生铁等民生物资的涨价,尤其当十钱批准发行,京城物价顿时全面上涨。 大米价格由斗米三十文涨到斗米四十文,小麦价格也每斗上涨十文至三十文,粮价是基础,粮价上涨立刻带动了茶、糖、酒等民生物资全面上涨,京城百姓叫苦不迭,一时间民怨沸腾。 初十上午,李延庆坐车前往虹桥宝妍斋,今天是旬休,大街上热闹异常,各种小摊小贩占满了道路,使街上格外拥挤,占道经营一直是京城难以解决的顽疾,除了御街上有军队巡视外,其他稍微热闹一点的街道都被小摊小贩占领了,官府也赶不胜赶,索性也不管了,使占道经营基本上失控了。 虹桥一带是占道经营的重灾区,此时还是上午,街上已只剩下一辆牛车的通道,黄昏以后,连牛车也走不了,只能步行。 虽然朝廷无德,为筹集军费而残酷剥削民众,使京城百姓怨声载道,不过愤恨归愤恨,生活还得继续,百姓们只得更加辛苦,更加起早贪黑来谋取生计。 李延庆也体会到了物价上涨的结果,比如他从云骑桥雇一辆牛车去虹桥宝妍斋,平时也就三十文钱,但今天他上车后,价格就变成了四十文,上涨了十文钱。 车夫愁眉苦脸对他道:“官人一直坐我的牛车,其实我也不想涨价,但没办法,家里有两个孩子要养,我这辆车一天能挣一百五十文,除了吃穿房租开销,,每月还能攒下几百余文钱还债,现在什么都涨价了,若我不涨价,莫说还债,恐怕连吃饭都成问题了,昨天房东找到我,我租的一间房子每月涨两百文,已经涨到一贯钱了。” 李延庆笑道:“没事,我可以接受涨价,要不这样吧!你这辆牛车我包下来,每月十贯钱,你也不用再接别的客人了,你看如何?” 十贯钱就是七千七百文钱,算下来每天有二百五十文钱的收入,当然要比零星拉客合算得多,零星拉客运气好每天能挣到两百文钱,运气不好只有百文钱,加上现在牛车竞争激烈,做生意很难,车夫大喜过望,“我当然愿意,多谢官人了!” “我回来给管家说一声,明天你一早你就准时来吧!” 之前因为思思不怎么出门,所以偶然出门一趟都是借用宝妍斋的牛车,现在思思学会了化妆,只要她不说话,很难认出她从前的相貌了,加上现在又多了一个扈青儿,用牛车次数就大大增加了,李延庆便考虑自己包一辆牛车家用。 现在这个车夫姓孙,陈州人,人非常老实可靠,赶牛车的技术也好,李延庆坐了他的十几趟牛车,便决定包下这辆牛车为自己家用。 不多时,牛车在虹桥宝妍斋前停下,李延庆从牛车里出来,给了车夫一块三钱的银角子,“今天就不用跑了,回去把车好好收拾一下,布垫子都浆洗一下,明天一早去我府上吧!” “小人明白,多谢官人!”车夫感谢再三,便赶着牛车回城了。 李延庆快步走进宝妍斋,在院子里看见了父亲李大器,李大器愣了一下,“延庆,你今天不是要去曹府赴宴吗?” “要下午才去,我找爹爹有件事。” “到内堂去坐吧!” 父子二人走进内堂坐下,一名丫鬟给他们上了茶,李大器问道:“你去军监所了吗?” “还没有呢!场地还没有批下来,可能要明后天去了。” 李大器叹了口气,他本来想埋怨儿子几句,好好的御史审案不做,偏要跑去做什么军资监察,察到了问题会得罪人,查不到问题,将来若出事则要承担责任,但事情已定,抱怨也没有用了,李大器只得不提这件事,问道:“今天有什么事吗?” “爹爹还记得我以前说过,要把钱尽量换成金银吗?” 李大器点点头,“我当然知道,从去年开始我就不收会子了,铜钱也尽量不存,我手中以白银为主,黄金也有不少,昨天我得到消息,各大钱铺都停止兑换金银了,但对我们影响不大。” 白银兑铜钱价格一直比较平稳,官价和黑市价基本上都维持在一两白银兑一千文铜钱左右,一两黄金兑十两白银,但自从王黼提交北伐计划书以及准备推出当十钱的消息后,银价大涨,各大商铺纷纷跑去钱铺挤兑白银,黑市银价已涨到一两白银兑一千两百文钱。 而钱铺只能保持官价,这就导致只要能兑到白银,转手就能赚到两成的利润,各大钱铺虽然不敢擅改官价,但也不会做冤大头,便迅速暂停了兑换白银。 李延庆道:“我就是担心父亲受不了利益诱惑,把手中白银在黑市上卖掉,现在只是刚开始,北伐战争一旦爆发,银价和金价还要上涨。” 李大器笑着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卖掉呢!这点蝇头小利可诱惑不了你爹爹。” “也不能存放在京城,更不能存放在钱铺,一旦朝廷急需白银,会把各大钱铺的白银兑换走,爹爹将来拿到的就只有会子了。” 李大器见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道:“白银和黄金我装进了大铁箱,埋藏在鄂州的六座庄园内,这件事是我和三名文庄弟子秘密操作,非常可靠。” 父亲既然这样表态,李延庆就放心了,他刚要起身,李大器却按住了他,“爹爹不是在逼你,但你和思思在一起两年了,却没有能生下一儿半女,当然,她身子较弱,不容易生孩子,这我能理解,也不会怪她,可是我就只有你这一个儿子,我这一脉就你这个单传,你到底什么时候娶妻给我生一个孙子,我都要急死了!” 李延庆却笑嘻嘻道:“爹爹自己努力点不就行了吗?再生个儿子,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也不用在这里烦恼。” “你——” 李大器气得说不出话,半晌,他叹息一声道:“我自己的情况还不清楚吗?我已经不能生了,只能指望你给我养个孙子,然后你要去打仗也好,剿匪也好,我统统不管了。” 李延庆感受到了父亲语气中的懊恼,他心中的一丝玩笑也荡然无存,低声问道:“爹爹,发生了什么事?” 李大器叹了口气,“你还记得小时候和你一起玩的李二李三吗?” “当然知道,族长家的光宗耀祖,他们怎么了?” “我昨天才知道,李二去年初就娶妻了,去年年底他妻子生了一个儿子,今年又怀孕了,估计也是儿子,我记得李二和你一样大,人家都快有两个儿子了,可你连妻子的影子都还没有,你说我怎么能不急?” 李延庆沉默半晌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分,李二是因为进不了太学才早早成婚,婚姻对他而言,就只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已,但对我不一样,一门合适的婚姻,对我将来的事业是一个巨大的推动。” “可你现在已经是正六品的侍御史,婚姻的作用对周春他们还有点效果,对你已经作用不大了。” 李延庆摇了摇头,“我这个所谓正六品御史只是梁师成的一枚棋子,他今天可以让我当五品高官,明天就可以把我贬为庶民,这个官职实际上并不属于我,只是我替他捧在手中,说到底,还是因为我身后没有一个强大的势力为支撑,而想获得这个支撑势力,婚姻就是一条途径。” 良久,李大器终于点了点头,“爹爹明白了,好吧!我不再逼你,你自己决定。” 再求月票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四百八十三章 曹府再宴 李延庆第一次参加曹府鹊会大宴之时还略有点震惊,但随着他渐渐接触功勋世家,他才知道,功勋世家之间的宴会实在很平常,不仅祝寿生子、婚姻嫁娶要请客,就算没有理由,也要找出理由请客,这似乎是他们互相联系感情的一种方式。 今天下午曹家的请客就是这样,没有什么理由,就是请一些亲朋好友前来聚一聚,和上次曹府请客完全不同,首先来的人比较少,只有几个关系极好的世家,总人数不超过百人,其次规矩也没有那么多,大家都比较轻松自在。 李延庆是在下午时分抵达曹府,曹府门前同样停满了牛车和马车,不过不像上一次那样堵得水泄不通,道路保持着畅通。 必要的礼仪当然是需要的,曹评几个儿子正站着府门前欢迎客人,当李延庆刚从牛车里下来,曹性立刻看见了他,连忙跑上前笑道:“祖父交给我的任务,让我专门等你一人,我就怕你不来了。” “既然答应了,怎么能不来,不过.....今天客人好像不多啊?”李延庆向两边看了看,很多车辆都已经走了,使曹府门前更显得稀疏。 “今天是家宴,就请了几个世交家族,其实好多人你也见过......” 曹性刚说到这,李延庆便看见高深和他妻子潘氏从一辆华丽的马车上下来,曹评的几个儿子连忙迎上去,李延庆点点头,看样子,还是高府请客时那些人。 “高宠今天要来吗?”李延庆问道。 “他好像不在京城,去太原府了。” “哦!那就有点遗憾了。” “延庆,上次娇娇之事,真是抱歉!” 曹性向李延庆道歉,“是我考虑问题不周,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小娘子今天在吗?”李延庆笑了笑问道。 “她当然在,如果你怕烦,我可以不让她来烦你。” “这倒没有必要,娇娇我也挺喜欢。”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便进了曹府,一直来到中庭,今天客人不多,那就不用在外面摆放桌子了,全部都安排在多彩楼内,李延庆还是第一次走进多彩楼,只见楼内十分宽阔,就俨如一座小型宫殿,布置得金碧辉煌,四周摆放着各种名贵瓷器。 正中间已经摆好了数十桌酒席,但目前还没有客人。 “时间还早,要不我带你先去二楼喝杯茶。” 李延庆抬头看了看楼梯,他刚要点头答应,却听见后面有人叫他,“李大哥!” 一回头,只见身材娇小的曹娇娇气喘吁吁追了进来,“李大哥,你怎么不等等我。” 李延庆蹲下来笑道:“娇娇怎么知道我来了?” “我一直在...在等你,正好....正好走开一下,你.....你就来了,追得累死我了。” 曹娇娇跑到李延庆面前,弯着腰大口喘气,李延庆见她有趣,便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你答应给我的猫舍写幅对联的!” 李延庆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这小娘,怎么现在还忘不了这件事? “这个.....” 李延庆向曹性求援望去,曹性只得笑道:“娇娇,李大哥是祖父的贵客,今天不好动笔,要不下次吧!” 曹娇娇的眼睛顿时红了,慢慢低下头,“我就知道李大哥是骗我的。” “好吧!我去给你写,现在就去。”李延庆无奈,只得答应了。 曹娇娇顿时破涕为笑,拉着李延庆道:“李大哥快跟我走!” 李延庆只得对曹性道:“那我去去就回来。” “那你去吧!我正好去门口帮一下忙。” 李延庆当然不可能进内宅,曹娇娇带着他一路小跑,来到了她读书的地方,也就是上次李延庆写对联的文市,这里是曹家女公子们读书的文房。 “李大哥,跟我来!” 李延庆跟她走进了文房,和上次不同,这次文房没有可以收拾,桌椅摆放和她们平时上课时一样,每个人都有一张很宽大的桌子,上面摆着笔墨纸砚。 不过因为学生都是小娘子的缘故,所以桌上还有一些小娘喜欢的小玩意,比如小布偶、小泥人之类。 李延庆对这里很感兴趣,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妹妹再过几年也能在这里读书就好了,毕竟现在很难找到让小娘读书的场所。 “李大哥,这是我的桌子,你在这里写吧!” 曹娇娇已经铺好了纸,正在给他研墨,满脸期盼地望着他,李延庆着实有点头大,给猫舍写对联,他该写点什么? “娇娇,我给你写一幅对联,你不要贴在猫舍上好不好?”李延庆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那我贴在哪里?” “贴在你自己的房间门上。” “可我的房间就是猫舍呀!” 李延庆愣了一下,他忽然有点明白过来,笑问道:“是不是你喜欢养猫,所以给自己的房间起名叫做猫舍?” “不是我的起的名字,是大书娘起的名字,她说我上辈子就是一只猫,所以给我的房间起名叫做猫舍。” 李延庆顿时松了口气,原来不是给猫窝写对联,那就好办了。 “好!我给娇娇写一幅对联。” 曹娇娇欢喜得直拍手,连忙提出自己的特殊要求,“对联里要有猫哦!” 李延想了想便提笔写道:虎行雪地梅花五,鹤立霜田竹叶三。 曹娇娇歪着头看了半天,“可是.....猫在哪里?” 李延庆笑道:”猫就是小老虎,有虎就行了。” 这时,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轻柔的声音问道:“娇娇,你在做什么?这位官人是谁?” 李延庆回头,见他身后站着一名年轻的小娘,也就十五六岁左右,身材中等,穿一件淡黄色襦衣,下穿一条百褶长裙,头梳双环望月髻,长得花容月貌,肌肤晶莹赛雪,一双深潭般的美眸如宝石般明亮。 “大书娘,李大哥在给我的猫舍写对联呢!” 李延庆顿时知道这个年轻的小娘是谁了,就是那个嗜书如命的曹家小娘子,原来自己真的弄错了,她并没那么小。 李延庆连忙躬身行一礼,“在下李延庆,打扰曹姑娘了。” “哦——” 曹蕴脸一红,十分不好意思道:“原来你就是李官人,上次多谢李官人给我写的两幅对联,还感谢李官人给我买了那么多书。” “大书娘,那些书是我买的!”曹娇娇连忙纠正阿姊的错误。 李延庆微微一笑,“那些书是娇娇买给阿姊的礼物,我只是略略助她一臂之力。” 曹蕴盈盈行一礼,“舍妹年幼,尚不懂事,还请李官人不要计较。” “大书娘,谁说我不懂事了?”曹娇娇的语气顿时大为不满。 李延庆拍拍她的小脑袋,笑道:“娇娇很懂事,有这么可爱懂事的妹妹是姑娘的福气。” “大书娘听见没有,你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哦!” 曹蕴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死丫头,该怎么说她才好? “大书娘,快看李大哥给我猫舍写的对联。” 曹娇娇上前牵着阿姊的手走上前,曹蕴看了看对联,对李延庆笑着解释道:“猫舍就是舍妹的房间,不是猫的窝!” “刚才娇娇给我说了,要不然我真以为是给猫窝写幅对联呢!” 说到这,李延庆忽然想起一事,又连忙道:“感谢上次姑娘送我的书和画。” “那是谢礼,应该的!不知李官人是否喜欢?” 李延庆心中暗暗叫苦,自己真不该提这件事,他并没有把书画放在心上,书是什么书,画是什么画?他竟一无所知。 半晌,他只得歉然道:“那段时间正好公务繁忙,我把书画放在书柜里,一直没有打开。” 曹蕴心中有点不太高兴,居然没有把自己送的回礼当回事,她笑着点点头,“其实画得很糟糕,李官人不看最好。” 她又牵住妹妹的手柔声道:“娇娇,我们先回去,不要缠着李官人了。” 曹娇娇摇摇头,拾起对联跟阿姊离去,走到门口她又忍不住回头道:“李大哥干嘛那么诚实,你就说很喜欢那书画就是了,这下让大书娘心里不高兴了吧!” “娇娇!你在胡说什么。” 曹蕴顿时满脸通红,狠狠瞪了妹妹一眼,她不敢看李延庆,拉着妹妹的手便匆匆走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军监新职 李延庆也知道这个美女对自己有点不满,但他也理解,如果是自己送人的礼物,别人看都不看便束之高阁,自己也会生气。 不过自己为什么不感兴趣?他想了想,估计是自己以为曹蕴还是个十岁的小娘,所以毫无兴趣,如果早知道是这么漂亮的美女,他怎么也会欣赏一番。 李延庆自嘲地笑了笑,便离去书房向前院而去...... 曹蕴带着妹妹刚回到内院,曹娇娇便挣脱她的手,跑去自己的房间贴对联了,曹娇娇还年幼,目前依旧跟父母住在一起,要等她十四岁以后才会有自己独立的绣楼。 曹蕴回到自己书房,一眼便看见李延庆给她写的对联,被她精心裱糊起来,她心中不觉有些歉疚,毕竟李延庆给她写了两幅对联,还送给自己六百五十八本书,就凭这份送书的人情,她就不该对人家那么无礼。 虽然曹蕴也知道李延庆为人比较诚实,不象别的世家子弟那样为了哄自己高兴而吹得天花乱坠,但李延庆居然不把自己送他的东西当回事,这份轻视又有点伤了她的自尊。 她有点想去表示一下歉意,但少女的矜持又告诉她,如果她那样做,会更加被他看轻,曹蕴只得叹口气,闷闷不乐地坐在书房里看书。 曹家酒宴她一般都不会去参加,倒不是因为身为女子不便抛头露面,北宋可没有这种限制,年轻男女一起出游,一起饮宴,是很正常的事情,直到明清理学兴盛后,才开始对女性人身自由有了极大的钳制。 曹蕴天生喜静不喜闹,她喜欢呆在自己书房里安安静静看书,不喜欢去宴会上应酬交际。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妹妹的惊叫,“大书娘快来!快来!” 曹蕴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跑去院子,只见娇娇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什么? “什么大惊小怪的?” “快看,下雪了!”曹娇娇指着天空惊喜道。 曹蕴抬头,只见一片晶莹的雪花飘飘扬扬从阴沉沉的天空落下,她心中一阵惊喜,连忙伸手接住雪花,雪花入手便融化了,这时,越来越多的雪花从天空飘飘洒洒落下,曹娇娇高举双手在地上打着圈,伸出舌头舔冰凉的雪花,高兴得咯咯直笑。 曹蕴心情大好,也忍不住绽开了笑容,心中的一点点郁闷也被这一片片晶莹的雪花融化了。 雪越下越大,很快便使天空变得模糊起来,宣和二年的第一场雪在十二月初十这一天来临了。 ........ 这场大雪从下午开始,一直下了整整一夜,到次日天明才结束,整个京城变成了白雪皑皑的世界,无论房屋、街道、小桥、树木等等都被如泡沫般的厚厚白雪覆盖,天亮后,京城便成为了孩子们的天堂。 打雪仗、堆雪人、滑雪橇.....到处是欢声笑语,但对于要讨生活的底层老百姓而言,下雪无疑增大了他们生活的难度,使他们的活计更加艰辛,当然,也有一些行业受益,比如城内的牛车行业,几乎每一辆牛车上都坐满了行人。 对于李延庆而言,今天却不受天气的影响,昨天下午宫内便传出旨意,任命太宰范致虚为知军监事,今天一早,刚到御史台的李延庆便接到通知,令他到西尚书省左政楼报到。 西尚书省是老尚书省,位于御史台的北面,也在皇城外,宋朝建国之初,朝廷只是在形式上还保留尚书省的组织系统,但本身既无权力,郎官又不管事,只是用来作寄禄官,别无差遣,尚书省的制度名存实亡。 但元丰改制后,权力又逐渐回归尚书六部,所以又在皇城内修建了新的尚书省,便于权力集中,老的尚书省便作为尚书省的库房以及一些临时机构的用地,这次成立军监所,存在时间也就三五年,性质和江南的应奉局、京东两路的西城所相仿,所以办公用地就选中了西尚书省的左政楼。 左政楼全称叫做左政务楼,它和中政堂、右政楼构成了尚书省的主体结构,楼高三层,四周还有近百间配房,占地足有五十亩。 在左政楼一楼的议事堂内,来自御史台、枢密院和兵部的官员都已经到位,目前只有主事九名官员,每个机构都派来一名主使和两名副使,御史台的主使是侍御史李延庆,另外还有两名监察御史为副使,枢密院的主使名叫李回,官任正六品的枢密承旨,兵部主使叫做蒋英,官任兵部职方司郎中,也是正六品。 这时,脚步声响起,只见宰相范致虚快步走进议事堂,他身后还跟着两名随从,众人起身躬身行礼,“参见相国!” 范致虚摆摆手笑道:“各位同僚请坐!” 众人纷纷就坐,这时,李延庆惊讶地发现,范致虚身后两名随从之一竟然是秦桧,秦桧也看见了李延庆,笑着向李延庆点点头。 ‘难道他也要加入军监所?’李延庆心中暗暗思忖,他着实不解,秦桧可是太学学正,和军监所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怎么会搭上了范致虚这条线? 范致虚笑了笑对众人道:“今天军监所就算正式成立了,本相受天子委托,出任知事一职,军监所以后就由我负责,和各位同僚一起,切实履行好军监所的职责,军监所的全称叫做军资监察所,主要负责监督这次北伐的后勤军资筹备以及调运情况,军队则和我们无关,等北伐结束后,军监所将视情况保留或者解散,具体的规则我以后再慢慢细说,现在先给各位说一下军监所构成及主要官员。” 范致虚回头使个眼色,秦桧和另一名随从立刻取出一只颇大的卷轴挂在议事题板上,卷轴是素白绢布,上面画了军监所的结构图。 范致虚拾起一根小棍走上前道:“军监所的构成天子已经批准,所以这不是草案,而是正式的构成图,主官是知军监事,目前由我兼任,下面设三名监察使,目前由侍御史李延庆、枢密承旨李回、兵部郎中蒋英担任,然后是六名监察副使,每个监察使下面各两名副使,再下面是十五名从事,另外还有一千军队。” 范致虚见众人眼中都有疑惑之色,又缓缓道:“或许大家觉得奇怪,怎么会没有三司会审?这里我要告诉各位,军监所没有三司会审,之所以让御史台、枢密院和兵部共同参与,实际上是权力的一种分配,不让监察权专属于某一个部寺,也可以说是一种妥协,在军器所内设三个职权并行的使司,御史司、枢密司和兵部司,三个司都向我汇报,各行职权,互不干涉,另外再设内务司,由两名主簿负责,一位是秦主簿,一位是张主簿,以后内部协调就由他们二人负责。” 秦桧和另一名随从上前向众人行了一礼,范致虚笑眯眯道:“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请问范相国,我们的官房.......”兵部郎中蒋英问道。 “官房已经安排好了,等会儿带你们去,这么大的左政楼都属于监军所,怎么可能没有官房?” 这时,李延庆问道:“刚才范相国说,还有一千军队......” 范致虚呵呵一笑,“军队是必须的,你们将去实地监察,没有军队怎么行,每个司三百人,另有一百人归属于内务司,军队首领由你们自己指定,这样便于指挥。” “那什么时候着手监察?”李延庆又问道。 “要等枢密院汇集各地军队的资料,今年恐怕来不及了,最快也要到明年上元节后,这段时间你们可以筹建自己的使司,可以去左藏、太仓以及军器监库熟悉仓储情况,了解物质的储存、运输、调用等等过程,这样明年接到案子便可以随时上手了。” 众人听说还要等到明年上元节后,那至少还有一个多月,大家脸上都露出无奈之色,没有办法,他们都知道宋朝的官场效率一向低下,筹建新机构只要一个月就能运转,那已经是非常高效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南山有约 下午,李延庆回到自己府中,只见门口停着一辆牛车,车夫孙二正在清扫车顶上的积雪,李延庆已经将这辆牛车包下,今天是孙二第一天来府中做事。 “孙二,要出去吗?”李延庆翻身下马笑问道。 孙二连忙上前行礼,“刚才我去接了刘名医过来,等会儿再把他送回去。” 入冬后,思思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昨天下雪,病情有点加重了,他临走时吩咐青儿今天去请刘名医前来看病,“刘名医怎么下午才来?”李延庆问道。 “青儿姑娘上午去请过了,但刘名医出诊了,不在药铺,下午才回来。” 李延庆点点头,将马匹交给下人,快步进府去了,来到后院,正好遇到管家泰叔陪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出来,这老者正是名医刘博,早年也是御医,他已年近七十,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在京城名气很大,他出诊一趟就是十两银子。 泰叔看见李延庆,连忙道:“我家官人回来了。” 刘博上前行一礼,“参见李御史!” “刘名医不必多礼,我想知道我妻子情况如何?” “其实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体质较弱,天气稍冷就容易感恙,冬天尤其注意保暖,最好不要出门,等到春天就会有所好转。” “吃药会好一点吗?” “吃药当然也可以,我也开了几味补药,不过吃药只是辅助,关键还是要靠自己保养,根子里的问题不是吃点药就能解决问题的,等天气暖和,她的身体自然就会好转起来。” “多谢刘名医,泰叔,拿二十两银子。” “呵呵!谢谢李御史,我先告辞,有什么问题可随时来找我。” 刘博告辞走了,李延庆匆匆来到内院,却见青儿和两名丫鬟在院子里兴高采烈地堆雪人,思思穿一件皮斗篷,站在门口看她们堆雪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官人回来了!” 一名丫鬟看见李延庆,连忙叫了起来,青儿一跃跳了过来,笑嘻嘻道:“刚才刘名医来过了,说阿姊没什么大病,注意保养就好了。” “既然要注意保养,还站着门口做什么?快进屋里去。” 李延庆一连串地催促思思赶紧进屋,思思嫣然笑道:“不用这么大惊小怪,我自己的身体还能不明白?每年冬天都这样,到春天就好了。” “那也不能站着外面受风寒,快进屋里去。” 思思无奈,只得进了屋子,李延庆和青儿也跟了进去,屋子里点了火盆,温暖如春,靠墙是一架软榻,周围被屏风包围,李延庆立刻明白了,刚才思思就躺在屏风内的软榻上,让刘名医隔着屏风给她诊脉。 两名丫鬟连忙将屏风撤掉,软榻也收起,李延庆坐下道:“我刚才遇到了刘名医,他也说思思春天后就会好转,思思以前也这样吗?” 思思点点头,“这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小时候冬天两次感恙都差点死掉,后来我爹爹每年冬天给我熬姜糖茶,然后也不出门,基本就安然无恙了,今年是前几天不当心,夜里感了风寒,现在已经好多了。” “刚才刘名医说给你开了两味补药......” 思思笑道:“这些年我什么补药没吃过?千年人参也吃过好几根,但作用都不大,最好的补药就是姜糖茶,每天早晚各喝一碗,一个冬天就安然无事了。” 旁边青儿道:“真是可惜了,我还和喜鹊商量一起去隋堤看冰柳。” “你们去好了。” 思思淡淡笑道:“这么冷的天,我也懒得出去,喜欢呆在暖烘烘的房间里看看书,写写曲子。” “大哥和我们一起去吗?”青儿回头问李延庆。 “我?”李延庆有点走神,他茫然呆滞了片刻才道:“我.....应该没有时间。” 这时,一名丫鬟在门外道:“官人,府门外有人找!” 李延庆起身快步向大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只见曹性站在门口,正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原来是曹兄,失礼了!”李延庆笑着迎了出来。 曹性笑道:“我还是第一次来你府上,这里环境不错,很安静,这房宅是......” “是租的房子,每月六十贯。” “这个价格我可租不起,我一个月才二十贯钱,吃饭都不够。” “你虽然租不起五亩宅,但你却住着几百亩的巨宅,我才没法比。” 李延庆开了个玩笑,又请他进府,曹性笑了笑道:“我就不进去了,今天来是邀请你后天去南山赏雪,都是年轻人,很轻松愉快,这次你要务必赏脸!” “后天不是休日,我不一定有时间啊!” “别想哄我,我打听过了,你现在调到军监所,那军监所刚刚才成立,什么鸟事情都没有,否则我也不会来邀请你,这个面子到底给不给我?” 李延庆无奈,只得苦笑道:“好吧!后天什么时候?” “后天一早,天亮后就出发,先在陈州门汇合,明天我让一名家人来告诉你具体时间,别忘了。” “放心吧!这种小事我忘不了。” ........ 李延庆这几天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军队还没有调来,一切都还没有开始,除了打扫布置新官房,其他没有任何事情。 这天清晨,天色刚刚亮,李延庆便骑马出门了,踏着吱嘎的积雪,一路向陈州门方向而去。 之前约好辰时一刻,也就是上午七点半在陈州门处集合,李延庆准时赶到了陈州门,却发现他已经来晚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到了。 曹性告诉他,一共十几名世家子弟,包括高宠也会一起出游,等他抵达陈州门时,他才知道曹性并没有对他说实话,光骑马的世家子弟就有近三十人,还有乘坐牛车的年轻女子,大约有十几辆牛车,加起来至少有五六十人,如果再包括随行的仆妇丫鬟,那就要超过百人了。 曹性看见李延庆,连忙催马迎了过来,笑道:“延庆很准时啊!” 李延庆马鞭一指队伍,“这是十几人?” 曹性不好意思笑道:“原本是只有十几人,但不知怎么回事,消息泄露出去,结果一下子增加了不少人,不过人多点热闹,不影响赏雪。” 既然已经来了,李延庆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又问道:“人都到齐了吗?” “还差几个,已经派人去催了,很快就会出发。” 这时,李延庆看见了高宠,便催马上前笑道:“高贤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回来!” 高宠母亲是杨家之女,这次高宠护送母亲去外公家住一阵子,他有点兴奋道:“这次在太原遇到一员猛将,年纪比我稍大一点,枪法绝伦......” 李延庆心念一转,笑问道:“不会是杨再兴吧?” 高宠愕然,“李兄认识他?” “我和他算是好友,你没有在他面前提到我的名字?” 高宠挠挠头,“我没有想那么多?实际上,我们在一起交流还不到半天。” “那你们谁赢了?” “我与他激战五十余个回合,我侥幸赢了一招,坦白说,杨家枪法比高家枪法更厉害一点,若不是我得到徐师傅真传,我还真不是他对手。” 李延庆心中颇为遗憾,杨再兴和高宠的大战,那该是多么精彩绝伦,可惜自己没有这个眼福。 这时,李延庆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李大哥!” 这个稚嫩的声音令李延庆浑身一紧,他回头望去,果然看见曹娇娇在一辆牛车窗前激动地向他招手,李延庆不由向曹性瞪了一眼,这叫都是年轻人出游吗? 他只得催马上前,笑眯眯问道:“娇娇也要去赏雪吗?” “恩!”曹娇娇重重点头,“我每年都去的。” 李延庆见她穿着厚厚的黑色皮袄,戴着一顶尖帽,颇像一只小企鹅,又笑道:“娇娇是一个人出游吗?” “当然还是大书娘和我一起。” 李延庆一怔,这才看见坐在牛车里的曹蕴,只见她目光宁静地望着自己,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笑容。 李延庆连忙行礼,“原来曹姑娘也在!” “我也是曹姑娘呀!李大哥到底是问我还是问大书娘?”曹娇娇歪着头调皮地笑问道。 “你是曹小娘,不是曹姑娘,我当然是在问候你阿姊。” 曹蕴微微笑道:“李官人,上次是我失礼了。” “没事!没事!” 李延庆挠挠头笑道:“我回去后专门瞻仰了曹姑娘的画,画得非常有意境,让我想起了杜牧的《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画中没有一个人,但又分明藏有生机,感谢姑娘的画,我非常喜欢。” 曹蕴听他说得诚恳,心中喜欢,又柔声道:“那幅《江山行旅图》是我去年坐船去徐州时途中所画,可惜我书法太差,只会画不会写,以后还请李官人多多指教蕴娘书法。” 李延庆的书法极好,已经隐隐有大家之风,曹蕴未必看中李延庆的对联,却十分喜爱他的书法。 这时,曹娇娇笑嘻嘻道:“李大哥,今天赏雪,你就加入我们一伙吧!。” “赏雪还分伙吗?”李延庆不解地问道。 “当然分伙了,赏雪的地方很大,走走就散了,李大哥加入我们吧!我们带了好多好吃的。” 李延庆本想和高宠一起聊聊天,但他经不住曹娇娇一再央求,他又向牛车里的曹蕴望去,只见她笑容十分亲切,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他心中一热,便笑道:“好吧!今天我就和娇娇一伙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 百岗冬雪 汴梁有八景,其中两个景色和冬天有关,一个是隋堤烟柳,另一个则是百岗冬雪,隋堤烟柳在冬天时柳条结冰,就变成了一个玉树琼枝世界,所以又叫做隋堤冰柳,扈青儿和喜鹊昨天就是去那里游玩,回来后对那里的冰柳赞不绝口。 而百岗冬雪是京城南山的雪景,以气势磅礴而著称,它实际上是长达二十余里的一条雪景带,每年的第一场大雪后,京城百姓就会携家带口地出城来赏雪,官府为此修建了几百座赏雪亭,但依旧远远不够用。 南山位于京城南面的陈州门外,实际上是一座低矮的丘陵,长达三十余里,虽然它高不过数十丈,但在平原地区这种丘陵还是比较少见,京城人把它称为南山,最南面种满了梅花,所以最南面的一座山梁又叫做梅山。 千百年来,南山受风雨侵蚀早已变得十分破碎,山内沟壑纵横,山头高低起伏,里面山谷幽深,林木茂盛,小溪潺潺,在春、夏、秋三个季节里它是避暑的好去处,风景秀丽,有繁台春色,吹台秋雨、梁园雪霁、禹王大庙等等景色。 这里的山溪水也不错,很多茶馆都在这里取水,尤其梅山玉律园的泉水水质最好,冬天也不结冰,是皇室专用御泉水。 不过到了冬天,南山被大雪覆盖,高高低低的山丘和幽深的沟壑便形成了一幅绝美的雪景画卷,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每年这个时候,功勋世家的子弟们都会结伴出游,欣赏京城的第一雪景。 由于官道上游人太多,众人各有想法,走着走着便各自散去,数十人分成了八伙,李延庆加入这一伙有六人,两男四女,李延庆和曹性,四个女子是曹蕴和她妹妹曹娇娇,还有个堂姊曹云,另外还有个潘家的女儿潘倩云,她和曹云关系最好,两人坐在一辆牛车内。 让李延庆有点遗憾的是高宠没有和他们一起,高家的人比较多,自成一伙,他们去了凝雪岗,那里是游人最多的地方。 “延庆,你猜猜那个潘倩云是谁?”曹性一脸神秘地对李延庆低声笑道。 “我怎么知道,不过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就是那位山抹微云!” 李延庆哑然失笑,原来就是那个秦观的女粉丝。 “她好像对你有点意思哦!” 这话令李延庆吓了一跳,一抬头,只见前面牛车的车窗内,一个颇为俏丽的女子正倚在窗前,脉脉含情地望着自己,李延庆连忙转开视线,向远处的雪景望去。 平心而论,这个潘倩云长得还不错,身材修长,气质优雅,容貌如桃花般艳丽,尤其一双多情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眼眸里总是流露出一丝绵绵情意,让李延庆不得不对她敬而远之。 为了离那双多情的眼睛稍微远一点,李延庆放慢了速度,便和曹氏姐妹的马车并驾齐驱了。 “李大哥,我们去小秋岗,那里有卖糖葫芦的!” 曹娇娇见李延庆和他们一起去赏雪,兴奋得手舞足蹈,这时,她的脸忽然一沉,望着李延庆身后极为不高兴道:“他怎么跟来了!”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一名年轻男子正骑马向这边奔来,老远喊道:“小三郎,等一等我!” 待他奔至近前,李延庆忽然觉得他有点眼熟,略一沉思,终于想起来了,在曹府大宴时见过,好像叫做王俊,他父亲是殿前步军司都指挥使王道齐,是个颇有实权的军方人物。 曹性也看见王俊,脸色一变,暗暗骂了一声,“该死!他今年怎么又跟来了。” 李延庆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向曹蕴望去,只见她面色平静如水,正望着窗外远方的雪景,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来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王俊奔至近前,呵呵一笑,“我今年又是野鬼孤魂了,只好厚颜跟着你们!” 说着,他的目光迅速向车内的曹蕴瞥去。 ....... 王俊的到来使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他只和李延庆草草打个招呼,便象苍蝇一样地盯上了曹蕴,他骑马紧靠在曹蕴车窗前,滔滔不绝地给她讲百岗冬雪的由来,曹娇娇气得向他直瞪眼,他却恍若不觉,依旧高谈阔论,曹蕴却神情平静,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纯属礼貌的笑意。 曹性摇摇头,很无奈地对李延庆道:“这个家伙真是鸹噪得让人烦,他这番吹嘘去年已经说过一遍了,今天又重复说一遍,也是我妹妹有耐心,要是换别人,早就不睬他了。” 李延庆淡淡一笑,“看得出他对你妹妹很有意思!” 曹性苦笑一声,“他父亲已经两次向曹家提亲,本来我三叔已经答应,但我祖父不太喜欢王俊,便对王家说,这门婚事必须蕴娘自己答应才行,所以你就看见了,王俊千方百计找机会接近蕴娘,想讨蕴娘欢心。” “他这样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是啊!欲速则不达,所以你看我也不拦他,让他去尽情表现自己,别说我没给他机会。” 这时,后面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李探花!” 李延庆回头,只见潘倩云在车窗前含笑望着自己,李延庆停住马匹,等牛车上前,“潘姑娘有什么吩咐?” 潘倩云细长的眉毛一挑,多情的双眸中带着盈盈笑意道:“听说在上次文市上,李探花给蕴娘写了两幅对联,眼看快到新年,李探花能否给奴家也写一幅呢?” 李延庆呵呵干笑两声,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怎么,李探花不肯给奴家写吗?”潘倩云的目光变得有些幽怨起来。 “我只是担心字写得不好,让潘姑娘看不上。” “怎么会呢?探花的字若写得不好,还能考中探花?如果李探花不肯写就算了,不用找这个理由。”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李延庆不答应也不行了,他只得点点头,“如果潘姑娘不嫌,李延庆理当从命!” 这时,坐在里面的曹云笑得:“李探花,这里可是坐着两个人,你不能只答应一个哦!” “没问题!” 李延庆很痛快地答应了,“如果曹姑娘喜欢,我也写一幅。” 潘倩云脸上虽然还带着笑意,但目光里明显闪过一丝不悦,李探花明明答应给自己写对联,曹云怎么能分去一杯羹? 但很快她又掩盖住了心中不高兴,脸上绽开艳丽的笑容,问道:“李探花喜欢秦观的词吗?” ........ 小秋岗也是赏雪的胜地,不过它距离南城稍远,不如其他几个赏雪地那么人头簇簇,但今天是第一场初雪,出城赏雪的人太多,使得小秋岗山下的空地上停满了牛车。 “冰糖葫芦!美味的冰糖葫芦!” 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从他们身边走过,李延庆看了一眼曹娇娇的牛车,居然毫无生息,难道她睡着了吗? “喂!” 李延庆向小贩招招手,小贩立刻上前笑道:“官人要冰糖葫芦吗?十文一串。” “十文?”曹性在一旁呲牙道:“你也太黑了吧!城里只要五文钱一串。” “这里是风景区,当然会贵一点,而且小人的糖葫芦都是最好的果子。”小贩陪笑道。 曹性是曹家出了名的铁公鸡,他让买五文钱的糖葫芦都舍不得,更不用说买十文钱一串了。 “给我来十串!” 李延庆从马袋里摸出一串百文钱,递给小贩,小贩欢天喜地接过,李延期抽出四串糖葫芦递给曹性,“给山抹微云她们送去,记得给车夫一串。” “好!” 曹性接过糖葫芦,咬了一颗,味道还不错,便兴冲冲向后面的牛车而去。 李延庆则抽了六串糖葫芦来到曹家姐妹的牛车前,只见王俊还在唾沫四溅地吹嘘他父亲,而曹蕴用手撑着额头,已经快睡着了,再看曹娇娇,一脸不高兴地蜷缩在位子上,似乎在赌气。 “娇娇,给!”李延庆把两串糖葫芦递了过去。 曹娇娇眼睛一亮,“糖葫芦!”她一下蹦了起来,笑脸绽开,接过糖葫芦又眉开眼笑地问道:“在哪里卖的,我怎么没听见?” “你是差点睡着了。” 李延庆又笑着把一串糖葫芦递给曹蕴,“曹姑娘,这是你的。” 曹蕴坐起身,接过糖葫芦笑道:“多谢李官人!” 李延庆隔着马车,不方便直接把糖葫芦递给王俊,他便先递给车夫一串,“这是你的,今天辛苦了。” “谢谢李官人!”车夫受宠若惊地接过糖葫芦。 李延庆这才递给王俊一串,“王兄,这是你的。” 王俊瞥了一眼糖葫芦,又瞥了一眼车夫,傲然道:“大庭广众下吃这种东西有失斯文,我不要!” “他不要给我!” 曹娇娇一把将李延庆手中的糖葫芦抢了过去,“我和大书娘一人两串。” 李延庆也不勉强他,自己也啃了一颗,糖葫芦是用上好的山楂做成,酸酸甜甜的,味道真的不错。 曹蕴吃了一颗糖葫芦,偷偷看了一眼李延庆,却见李延庆又在给妹妹买小鸭子了,娇娇则伸长脖子,指着毛耸耸的小鸭子焦急喊道:“我要那只,那只红掌的,李大哥,绿毛的那只我也要!” 曹蕴不由会心一笑,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 【求月票、推荐票】】 第四百八十七章 佳人赏雪(上) 王俊虽然人很傲气,但他确实也很聪明,他见自己心仪的佳人更关心妹妹,而她的小妹却缠着李延庆买东西,着实让他心中很不舒服,连忙上前笑道:“娇娇,我给你买小猫,你要不要?” “我才不要你买!李大哥会给我买的。” 曹娇娇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又向李延庆央求道:“李大哥,再给我买只小猫吧!” “不行!” 曹蕴立刻反对,她对李延庆道:“官人别给她买,她养的两只母猫就要生了,家里到处是猫,简直要成灾了。” 李延庆有点为难,他心念一转,忽然一指前面卖鹦鹉的小贩笑道:“要不,李大哥给你买只鹦鹉吧!会说话的鹦鹉。” 曹娇娇还是有点怕阿姊,只得委屈道:“那好吧!就买只会说话的鹦鹉。” 这时,小贩拎着鹦鹉架过来,曹娇娇伸长脖子,活像只小企鹅一样,上下寻找自己的喜欢的鹦鹉。 小贩手中扣着一只鹦鹉,对它道:“快向姑娘问好!” “姑娘好!”小鹦鹉学着人话,非常可爱。 曹娇娇激动得直拍手,她早把小猫忘在九霄云外。 曹蕴也极有兴趣,挤到妹妹身旁,指着最下面一只鹦鹉笑道:“那只颜色很艳丽。” “可我就要这只!”曹娇娇一指小贩手中会说话的鹦鹉道。 小贩吓一跳,“这只可不卖,它是我专门调教好的。” 李延庆摸出五两银子,笑道:“这个价格卖不卖?” 小贩眼睛一下子亮了,“卖!当然卖!” 他连忙将小鹦鹉装进一只大笼子,递给了曹娇娇,曹娇娇大喜,只管逗小鹦鹉说话,再不管别的东西了。 小贩接过银子,又给了曹娇娇几包鸟食,嘱咐她怎么养鹦鹉,这才向李延庆行一礼,千恩万谢地走了,他一只鹦鹉卖三百文钱,这只鹦鹉调教得好,但也最多卖一两银子,对方却给了他五两银子,怎么能不让他喜出望外。 王俊在旁边撇了撇嘴,不屑地小声道:“冤大头!” 曹蕴心中感激,不好意思对李延庆道:“又让官人破费了。” 李延庆哈哈一笑,摆摆手,“没事!钱是身外之物,只要娇娇喜欢就行。” “谢谢李大哥,我很喜欢!”曹娇娇甜甜地向李延庆展颜一笑。 这时,曹性走上前,拍了拍王俊的肩膀,“我们先上山找个地方吧!” 王俊看了一眼曹蕴,犹豫一下道:“这里闲人太多,曹姑娘需要有人护卫,我还是留下吧!” 李延庆笑道:“曹兄,我和你去吧!” “好吧!我们就快去快回。” ...... 站在山脚下赏雪是欣赏一幅画卷,在山腰处赏雪却是进入仙境,百岗冬雪在宋朝已有上百年的历史,风景的经营也到了极点,凡是山间能修亭子之处,都修建了各种各样的亭子,赏雪游玩时出租,能有一笔不菲的收入。 今天游人太多,曹性担心山上亭子不够,让大家白跑一趟,所以他要先把亭子定下来。 但王俊居然不肯跟他上山,着实令他心中不满,路上他恨恨道:“赏雪那么多年,还没有听说过出什么事情,分明是他在找借口不肯上山。” “其实话也不能这么说,刚才在路上我也看到不少成群结伙的无赖,他想保护佳人的心情可以理解。” “哼!” 曹性不屑地哼了一声,“那些无赖只敢调戏普通的村姑罢了,曹家的姑娘用得着他保护,你以为两个车夫只负责赶车?” 李延庆这才明白,原来两个车夫还兼任保镖,曹性又道:“虽然他的武艺不错,可有你这个天下第一箭在,哪里轮得到他?” 这时,李延庆看见前面有座空亭子,连忙道:“那边有座空亭子。” “这座亭子太矮了,要去山上,最好在沟壑中的亭子。” 两人又走了数百步,进入一条沟壑,这里这里到处是玉树琼枝,冰潭如镜,积雪如纱,俨如一处美奂绝伦的仙境,不少人边走边看,脚下冰潭寒气太重,无法久呆,游人只能很快便离开了。 曹性低声道:“这里是雪景最美之处,亭子的价格也最贵,一般人可租不起。” 说着,他上了侧面台阶,李延庆也发现了,原来侧面山梁上有三座亭子,两座亭子空着,只有一座亭子内坐着几个赏雪的游人,曹性正和一个中年男子讨价还价,片刻,曹性回来笑道:“已经定下来了,贤弟在这里等候,我去把他们叫上来。” “我去吧!” 李延庆转身向山下大步走去,曹性连忙道:“你告诉他们,就是去年的观凤亭!” “我知道了!”李延庆走得极快,声音已从远处传来。 ....... 山下已经挤满了游人,小摊小贩更多了,两辆牛车依然停在原地,王俊无聊站在牛车旁,车窗上拉着车帘,似乎曹蕴已经没有兴致听他鸹噪。 “大家下车吧!山上的位子找好了,就是去年的观凤亭。”李延庆走上前笑道。 四个女子纷纷从牛车里出来,王俊连忙上前讨好地对曹蕴笑道:“蕴娘,我们上山去吧!” 曹蕴淡淡笑道:“王衙内前面先去吧!我等一下妹妹。” 这时,曹娇娇叫了起来,“这么多吃的的东西,让我怎么拿?” 李延庆走上前,只见车里有两大包吃食,都是用布包扎好,每一个至少有二十斤,“我来吧!”李延庆将两个布包从马车里拎了出来。 一名车夫连忙上前道:“这两个包裹我们拿,李衙内就不用管了。” “我不碍事,你们赶紧把车停好,横在这里挡着别人上山的路了。” 李延庆将两个包裹轻松地背上双肩,他身材很高,身体强壮,背着两个大包裹确实显得很轻松。 “我们走吧!” 众人向山上走去,曹娇娇却要和李延庆走上一起,伸手牵住了他的手,叽叽喳喳象只小麻雀一样说个不停。 王俊满脸堆笑对曹蕴道:“蕴娘跟着我,我给你开路!” “多谢王衙内了。”曹蕴淡淡答应一句,却回头向小妹望去。 她见李延庆背着两个大包,还牵自己的妹妹,不由向王俊望去,只见他正气势汹汹向山上开路,不停地将两边行人挤开。 曹蕴不由摇摇头,便放慢脚步等着李延庆和妹妹,“娇娇,李官人要背两个大包,阿姊来牵你。” 曹娇娇牵住阿姊的手笑嘻嘻道:“大书娘,我正在给李大哥说你有多少藏书呢!” 曹蕴有点不好意思,“死丫鬟,你说这个做什么?” “这个不怪娇娇,是我比较好奇!”李延庆歉然道。 “其实也没什么,李官人也喜欢书吗?” “当然喜欢,不过我藏书不多,只有三百余本。” “那也不少了!” 曹蕴笑了笑,又好奇地问道:“我听娇娇说,那套大圣捉妖记是李官人写的,你就是鹿山潇潇子?” 李延庆点点头,“写得不好,让曹姑娘见笑了。” “不!不!写得很好,我也有这套藏书,我小时候最喜欢了。” 曹蕴又笑问道:“不知李官人为什么会起名叫鹿山潇潇子?” “我学堂背后那座山叫做鹿山,当时我还很小,所以叫做鹿山小小子,可能是书坊觉得‘小小子’这个名字不好听,就把它改成了潇潇子。” 曹蕴掩口一笑,“我一直以为是个老学究写的,没想到居然是个.....” “居然是个顽童写的,是吧!”李延庆笑道。 两人牵着曹娇娇有说有笑上山,却没有注意到山上王俊的脸色异常难看,这时,潘倩云向王俊招招手,娇声娇气道:“王大哥,我的脚腕扭了一下,你能不能帮我拿一拿东西?” 王俊犹豫一下,心中顿时涌起一种报复之念,便呵呵笑道:“倩娘受伤,为兄义不容辞!” 他快步上前,接过潘倩云手上的小包,潘倩云扶住曹云肩头,目光却迅速瞥了一眼李延庆,心中暗暗恼火,她当然看得出李延庆在故意回避自己。 回避自己也就罢了,偏偏还和曹蕴处得这么融洽,令她心中十分嫉恨,她当然知道王俊心中也不高兴,便谋划着如何利用王俊,好好教训一下李延庆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蛋。 第四百八十八章 佳人赏雪(下) 赏雪其实就是一次冬天的郊游,对于普通人家,最多是上山欣赏一番雪景,然后下山离去,条件稍好一点的,会几家人合租一座亭子,然后烤火赏雪。 当然亭子也分等级,风景不同,价格也不同,最便宜的亭子,两个时辰也要十贯钱,而一些风景最好的亭子,至少是五十贯起价了,不过可以包一天,一般只有权贵人家才享受得起。 曹性包下的这座亭子花了六十贯钱,当然不是花他的钱,是曹家给他们的旅费。 这是一座小巧玲珑的八角亭子,大约有十几个平方,有两只烧得正旺的炭盆给众人烤火取暖,还有一张桌子和温热的酒,地上还铺着厚厚的软席,条件非常不错。 曹娇娇将所有的吃食都放在桌上摊开,每样吃食都装在小竹萝里,有各种点心、糕饼,还有炒松子和南瓜子,当然还有一只茶壶,火盆上煮着热茶,众人围坐在小桌旁,一边喝酒饮茶,一边聊天,同时欣赏仙境般的雪景。 座位分配很有趣,三个男子坐在东面,四个小娘则坐在西面,曹性坐在中间,左边是李延庆,右边是王俊,王俊当然是想坐在曹蕴的对面,位子本来已经坐好,不料曹娇娇要坐火盆边烤山药蛋吃,便和阿姊换了一个位子,王俊对面就变成了曹娇娇,着实令王俊感到郁闷。 李延庆对面也不是潘倩云,而是曹云,曹云比较贪吃,她一直在全神贯注地吃着各种点心,手中忙着剥松子,曹蕴手中则拿一本书,一边读书,一边向山上的景色望去,浑然没有注意到对面的一双热切目光。 众人闲聊几句,潘倩云眼波流转,娇声笑问李延庆,“不知现在李探花官任何职?” “我在御史台做事,一个低品小官而已。”李延庆微微欠身道。 曹性重重拍了拍李延庆的肩头笑道:“延庆太谦虚了,你可是正六品的侍御史,是年轻人中佼佼者。” 潘倩云夸张地惊呼一声,眼中顿时充满了崇敬,“原来是侍御史啊,我还以为是个小县官呢!” 曹蕴也迅速看了一眼李延庆,她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着实出人意料,他还这么年轻....... 王俊轻轻哼了一声,“不过是六品罢了,我爹爹可是正三品的冠军大将军。” 李延庆淡淡一笑,“所以说只是一个低品小官而已,不值一提。” 曹蕴眉头一扬,却笑问道:“李官人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给我们说说?” 李延庆本不想提御史台的事情,但既然曹蕴主动提出来,李延庆便不好回绝了,他想了想道:“那就说说我审的一个案子吧!还是蛮有趣的。” 曹性大笑,“我们鼓掌!” 他带头鼓掌,却只有曹娇娇应和他,王俊不屑地撇了撇嘴,潘倩云却不肯让李延庆跟着曹蕴的思路走,插话笑道:“说案子有什么意思,我们来玩诗词接龙吧!” 王俊大笑鼓掌,“好!好!玩诗词接龙最有意思,和去年一样,谁输了罚酒一杯,倩云来开头!” 李延庆笑了笑便不说话了,曹蕴也淡然一笑,继续低头看她的书。 潘倩云兴致勃勃道:“我开第一句,瞳人剪水腰如束,押‘束’韵。” 诗词接龙有几种玩法,难的玩法是要求前一句的尾是后一句的首,而简单的玩法是第二句诗押同样的韵,但字可以不一样,这叫龙身和龙头同韵不同字,然后后面的诗都要和第二句末尾同一个字了。 潘倩云一推曹蕴,“蕴娘,该你了!” 曹蕴放下书笑道:“几处早莺争暖树。” 曹娇娇急道:“千树万树梨花开!” 虽然有树,但不在诗尾,属于无效接龙,众人大笑,“娇娇可以原谅,继续说树。” 王俊想了想道:“晴川历历汉阳树!” 下面是曹性,曹性挠挠头,半晌搜不出一句诗,只得自嘲笑道:“我罚酒一杯吧!”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算是答不上的惩罚。 下一个是李延庆,不等李延庆开口,潘倩云便焦急地对他说:“李御史,要不要我帮你?” 李延庆摇摇头,“东风夜放花千树!” 曹蕴有点奇怪,这句诗她居然不知道,便问道:“李官人这句诗是什么出典?” 李延庆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是辛弃疾的诗,还没有面世呢! “这个.....这是我写的诗。”李延庆只得硬着头皮将这句诗占为已有了。 曹性笑道:“好像自己写的诗也算,没有违规,阿云,该你了。” 曹蕴深深看了李延庆一眼,也没有说话,这时曹云却有点想不起来,“我想说春江花夜月中的一句诗,但有点忘记了。” 曹蕴微微笑道:“是‘落月摇情满江树’吗?” “对!对!就是这句。” “这可不行,阿云必须罚酒一杯,刚才我说不出也罚酒了。” 曹云无奈,只得举起酒杯浅浅喝了一口,潘倩云笑道:“那我收尾,回看粉黛皆尘俗,没错吧!” 众人又说了几个诗词接龙,皆兴致盎然,这时,曹云摇了摇茶壶,“呀!没水了。” 亭子管事不知跑哪里去了,李延庆便接过茶壶起身道:“我来吧!” 他快步向冰潭走去,他刚才也看见了,冰潭上有个碗口大的冰洞,管事就是从冰洞中汲水。 冰洞旁有小桶,李延庆小心翼翼地汲了一桶水,他对众人笑道:“我捞到一条鱼!” 众人大喜,纷纷跑了过来,小桶里真有条小鱼,在桶里游来游去,曹娇娇欢喜地拍手道:“我来抓鱼!” 她当然抓不到鱼,还得李延庆帮她,不多时,曹娇娇激动大叫起来,“大书娘快来,我抓到鱼了。” 曹蕴被她催得没法子,只得放下书笑着走了过来,“抓到就抓到呗,非要把我叫过来。” 李延庆笑道:“曹姑娘要不要也来抓一条?” “我恐怕不会。” “没事,我来教你!” 李延庆把小桶递给她,曹蕴抿嘴一笑,“好吧!我也来试试。”她将小桶放入冰洞,李延庆注视着冰洞小声对她道:“慢慢放下去,一定要平稳,这桶里应该盛过香料,会把鱼引来,好了!摒住呼吸,耐心等一会儿。” 两人头并着头抓鱼,亭子里王俊着实不满了,他连喝几杯酒,旁边潘倩云冷笑一声,“好一个郎情妾意!” 王俊心中的怒火顿时被这句话点燃了,“欺人太甚!” 他把酒杯重重向桌上一顿,刚要起身,曹性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延庆是我的客人,你别乱来!” 这时,潘倩云娇笑一声,起身道:“我想四处去走走,王大哥陪陪我吧!” “好!我陪你。” 王俊心中怒火万丈,他不想再看到曹蕴抓鱼这一幕,跟着潘倩云向山道走去...... 这时,已经有鱼进小桶了,曹蕴十分紧张,“现在怎么办?” 李延庆在旁边小声教她:“慢一点拉,一点点起来,好!快拉。” 曹蕴一下子拉起来,但还是慢了一步,小鱼跳出来,摔到冰面上,娇娇一下子扑上去,“我抓住了!” 曹蕴欢喜得咯咯直笑,曹性在远处对娇娇道:“三条小鱼了,娇娇过来,三哥教你烤鱼!” “好呀!”娇娇端着小桶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李延庆站起身,亭子里却不见潘倩云和王俊,他四处望去,只见潘倩云和王俊沿着一条小路赏雪去了,他们边走边说,不时传来潘倩云夸张的娇笑声。 李延庆便对曹蕴道:“刚才坐得太久,我们也走走吧!” 曹蕴点点头,回头对曹云笑道:“阿云一起去走走吗?” 曹云正忙着剥松子,摇了摇头,“我懒得动,你们去吧!” 李延庆摆出一个请的姿势,曹蕴羞涩一笑,便负手沿着山道慢慢向另一边雪景秀丽处走去。 “李官人抓鱼很熟练啊!” 曹蕴笑着问道:“从小很顽皮吗?” 李延庆笑着摇了摇头,“要说顽皮也有一点,主要是那时家里太穷,爹爹经常去县城抄书不在家,家里实在没得吃了,只好去河里抓鱼,冬天就是在河上钻个冰洞,用树枝削尖抓鱼。” “哦!那你母亲呢?” “我娘在我两岁时就去世了,爹爹安葬娘借了一大笔钱,要还债啊!” 曹蕴十分同情地看了一眼李延庆,“可这样贫寒你还能奋发读书,最后考上科举,我想,你母亲在九泉下也该瞑目了。” “谢谢你!” 曹蕴低头慢慢走着,她又小声问道:“李官人刚才写的那句诗,东风夜放花千树,有完整的吗?” 李延庆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是一阙词,《青玉案》。” “能说给我听听吗?” 李延庆想了想便缓缓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曹蕴默默读了两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她咀嚼着这几句,不觉有些痴了,她忽然目光明亮地望着李延庆,“李官人,这首词能写给我吗?” 李延庆点点头,“你若喜欢,就送给你了。” ======= 【求月票和推荐票!】 第四百八十九章 怦然心动 下山时,曹娇娇闹瞌睡,不肯走下山,一定要李延庆背她,李延庆只好背着她,曹性扛着两个包裹和曹云走在前面,众人随着人流向山下走去。 曹蕴见妹妹已经睡着,便将一张毯子盖在她身上,手按着毯子跟在李延庆身旁。 在队伍后面十几步外,王俊目光阴冷地望着李延庆和曹蕴,潘倩云在他耳边小声道:“我说得没错吧!此人心机很深,前前后后十分卖力,他今天来其实就是为了横刀夺爱。” ‘横刀夺爱’四个字俨如毒箭般刺入王俊的心窝,他慢慢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他不再跟随众人,大步向山下走去,从曹蕴身边经过时,他故意用肩头重重向一个妇人撞去,妇人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奔了几步,一下子推在前面曹蕴身上。 曹蕴顿时惊叫一声,眼看要摔倒,李延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当心!” 王俊重重哼了一声,大步流星下山去了。 李延庆扶稳了曹蕴,他回头看了看刚才妇人,又看了看远处的王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这时,妇人连忙对曹蕴道歉:“刚才有人撞我一下,我没站稳,姑娘真对不起啊!” 曹蕴顿时明白过来,她气得脸通红,低声骂道:“真是卑鄙小人!” 李延庆摇摇头道:“这些衙内从小养尊处优,没吃过一点亏,所以稍有不顺,心态就不平衡了。” “他顺不顺关我什么事?” 曹蕴忿忿道:“我是看在两家世交的面上才和他说话,否则我根本就不会睬他。” “大书娘,怎么了?”曹娇娇在李延庆背上迷迷糊糊问道。 “没什么,刚才你阿姊脚下滑了一下,差点摔倒。” “可惜我没看见!”曹娇娇嘟囔一句,又睡着了。 李延庆哑然失笑,曹蕴在妹妹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笑道:“这个小坏蛋,整天就指望我摔一跤。” “我们下山吧!” “李大哥,刚才谢谢你。” “没事!我们小心点,下山喽!” 曹蕴的耳朵滚烫,她刚才竟然顺口叫了一声李大哥,现在才反应过来,她见李延庆没有意识到,暗叫一声庆幸,连忙跟着李延庆向山下走去。 ........ 下午时分,结束赏雪的人们浩浩荡荡汇成了返城大军,牛车一辆接着一辆,步行的人们,骑着毛驴的人们,队伍行走得十分缓慢,人们大多沉默不语,从早晨刚来时的兴奋大为不同,大家都有点疲惫了。 李延庆跟随在两辆牛车中间,他们队伍里少了一人,王俊已经负气独自走了,曹性骑马在最前面开路,两辆牛车内,曹家姐妹坐在最前面的一辆牛车里,娇娇早已入睡,曹蕴也有点疲惫,用手撑着额头微微打盹,在她手中拿着李延庆刚刚在山脚茶棚里写给她的青玉案,她不知看了多少遍,早已熟透于心。 在后一辆马车内坐着潘倩云和曹云,曹云也倚在车壁上昏昏打盹,只有潘倩云靠在车窗前不时望向李延庆,她手中也有一幅李延庆刚刚写给她的对联,李延庆没有食言,给她和曹云各写了一幅。 不过潘倩云对这幅对联已经没有早上时的兴趣了,她的目光也不再多情,而是变得有些阴冷,如果说她多情的目光使她还有一点女性的娇媚,那么现在的阴冷目光使她仅有的娇媚也荡然无存,给人感觉就像一个阴狠毒辣的巫女。 潘倩云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她这么大一直嫁不出去,很大程度上就在于她目光太高,她自恃美貌,一心想嫁给新科进士。 上一届的科举进士她没有抓到夫婿,而去年的进士也没有她的份,下一次科举要到后年才举行,她已经无法再等下去了,就在她准备想选一个世家子弟之时,李延庆却出现在她眼前。 她并不是今天才知道李延庆,她姑姑便是高深的妻子,从姑姑口中她知道去年的探花郎居然还没有娶妻,着实让她心动神摇,不过她也有自知之明,象李延庆这样的探花郎是轮不到她的,只是今天遇到了李延庆,她忍不住又有了非分之想。 但现在她已经明白了,李延庆根本就看不上她,眼前的四个女子中,莫说她比不上曹氏姐妹,恐怕连曹云在李延庆心中的地位都比她重要一点。 她心中由失落到失望,失望到嫉恨,又从嫉恨变成了仇恨,她得不到的男人别人也休想得到。 牛车在泥坑里晃了一下,正在打盹的曹云顿时醒来,她见潘倩云正望着窗外发呆,便劝道:“倩娘,你也眯一会儿吧!” “我还不困,我在想事情呢!” “是在想王俊吧!”曹云笑嘻嘻道。 下山时,曹云和兄长曹性走在前面,并没有看见潘倩云挑唆王俊,她只是在亭子里看见潘倩云和王俊出去赏雪,回来后见两人的关系亲密了很多,她便隐隐猜到了几分。 “我想他做什么?他连举人都考不上。” “可是他有个好父亲啊!有他父亲罩着,他还需要考什么科举?” 潘倩云心中一动,这倒也是,她们的父亲都是二代功勋子弟,全靠祖父的余荫庇护,祖父根本顾不上这么多孙子孙女,而王俊不一样,他父亲就是三品高官,完全可以给王俊荫一个好官职,王俊只是比李延庆稍差,但比起其他世家子弟,却又好了很多。 潘倩云暗骂自己糊涂,与其攀附自己抓不住的李延庆,还不如把赵俊这个上品郎君攥在手中,想到这,李延庆给她写的对联忽然变得有点烫手了。 “云娘,这幅对联我不太喜欢,送给你吧!” 曹云接过对联抿嘴一笑,“看来倩姐是想通了。” “你在胡说什么?”潘倩云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她对王俊可不象对李延庆那样的无力,她知道王俊喜欢妖治一点的女人,她也知道王俊对自己有点意思,只要自己稍稍弄点手腕,不怕他不当自己裙下之臣。 想到这,她的心思开始活络起来,再过七八天就到了冬至,冬至还有今年的最后一次鹊会,就在潘府举行,那时她就可以施展手腕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队伍进了城,李延庆要和众人告别了,李延庆来到牛车前,车帘却拉开了,露出曹蕴美貌绝伦的俏脸,她含羞看了一眼李延庆,小声道:“今天多谢李官人照顾舍妹!” “没什么,娇娇还没醒来吗?” “还在睡呢!” “这样....曹姑娘,我就先告辞了。” 曹蕴点点头,把手中书递给李延庆,“这本书送给李官人,感谢李官人送我的绝妙好词。” 李延庆连忙接过书,“多谢姑娘赠书,延庆告辞了。” 他小心将书收好,抱拳行一礼,转身要走,曹蕴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叫道:“李官人!” 李延庆连忙回来,曹蕴俏脸一红,她见兄长不在旁边,便小声问道:“过几天世家有一个聚会,李官人能来吗?” 李延庆笑道:“既然是曹姑娘邀请,我当然一定要来!” 曹蕴俏脸通红,连忙拉上车帘,半晌她隔着车帘小声道:“到时小妹想向李大哥请教书法!” “没问题,延庆告辞了。” “李大哥保重!” 李延庆又和曹性打了招呼,这才催马走了,潘倩云望着李延庆背影远去,见他居然一点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心中恨意更浓。 ........ 李延庆骑马缓缓向府中而去,他还沉浸在今天的奇妙的感觉之中,他虽然带有前世二十年的见识,但在感情方面他却单薄得很,小时候他很喜欢小萝莉李九真,也曾想过长大后和她结缘。 但随着岁月流逝,她在他心中的存在感也渐渐模糊淡化,在他心中早已波澜不惊,更何况还有同姓不婚这个禁区,这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婚姻忌讳,它甚至已经成了一种伦常,李九真的父母和大哥李纲也绝不会把她嫁给自己。 退一步说,就算李九真不姓李,自己现在也未必会娶她,他也不知为什么,或许他们之间始终没有一种触动心灵的缘分,距离和时间就是一种最好的隔绝,孩童时代的一丝情怀,早已被时间消蚀得干干净净了。 李延庆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他又想起了今天和曹蕴在一起的那种奇妙的感觉,那种让他怦然心动、却又回味无穷的滋味。 第四百九十章 青儿失踪 次日一早,李延庆来到了西尚书省的左政楼,这里已经成为军监所的临时官衙,只是目前还比较冷清,军队还没有到来,人员编制也不齐,甚至官廨杂费也没有拨付下来,军监所基本上还是一座空衙。 不过官房却已经定好,左政楼占地面积很大,上下共三层,四周还有上百间配房,三楼是知军监事范致虚和主簿的官房,二楼是御史司和枢密院司的官房,一楼则是议事堂和兵部的官房。 御史司的官房在二楼,他们和枢密院一家一半,即使一半也有六间大房,李延庆的官房至少占地一百五十个平方,异常宽敞,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御史台送来的几件家具和物品,包括一张大桌子,两个橱柜,一个用了至少几十年火盆和一只生锈的香炉。 李延庆在自己坐位前坐下,桌案也很老旧了,不过却很宽大,比御史中丞那张大桌案还要大一圈,就像一张小议事桌。 宽大的桌案和空荡宽敞的房间让他一时有点难以适应,关键是书橱里没有任何卷宗,抽屉也空无一物,桌上甚至连笔墨纸砚都没有。 这时,门开了,一个茶童端着一杯热腾腾的茶盏走了进来,李延庆一怔,“应哥儿,怎么是你?” 这名茶童正是他在御史台的小茶童应哥儿,着实让他没有想到,应哥儿将茶盏放在桌上,恭恭敬敬行一礼道:“刘主薄把我调过来的,他说这边也需要我做事情。” 李延庆点点头,“那你就留下来吧!” 应哥儿俸禄非常微薄,全靠打赏有点收入,李延庆也知道他家里比较困难,便摸了一块二两的银子递给应哥儿,“这个赏给你!” “啊!太多了,我不能要!”应哥儿连连摆手。 “先收下吧!以后我给你开一份固定的料钱,每月八贯钱,就不用给你打赏了。” 应哥儿又是激动又是感激,连连躬身感谢,“小人谢谢李御史!” “这锭银子先收下吧!”李延庆把银子塞给了他。 应哥儿感动地捧过了银子,又行一礼对李延庆道:“这边什么都没有,茶具和茶饼还是我从御史台拿过来的,刘主薄吩咐了,如果官人还需要什么物品,我去御史台拿!” 李延庆笑道:“那就辛苦你跑一趟,给我拿点笔墨纸砚来,另外还再领几块香。” “小人明白了,还要再拿一些炭来!”应哥儿指了指空空荡荡的火盆。 李延庆寒暑不侵,倒不需要烤火,不过他隔壁两个副使可能需要,他便笑道:“好吧!你去问问隔壁两位副使还需要什么,一并去取来。” “我这就去!” 应哥儿跑到隔壁去了,就在他刚走,秦桧却从外面走了进来,抱拳行一礼歉然道:“李御史,很抱歉了,现在暂时还没有官廨钱,很多物品都无法购置,不过范相公已经保证,最迟后天,钱款就会拨付下来,望李御史这两天暂时克服一下。” 李延庆笑了笑,“物品无所谓,不过我倒想知道一千军队什么时候能派下来?” “这个....军队之事,范相公还在和枢密院交涉,应该不会那么快,而且军队如果过来,房舍、给养怎么解决,这些都是大问题,我估计也要到明年去了。” 李延庆心中有些无奈,难怪邓雍说把自己调来军监所是一种贬黜,现在看来,这个军监所就是一座空衙,什么时候能运转起来还是一个未知数,说是监督军队后勤,可有哪支军队愿意被监督? 宋朝的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皇帝一时兴起决定办一件事,文官们虽然不敢反对,却会用拖的办法,最后皇帝的兴致没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天知道军监所会不会也是这样。 “秦官人在太学不是很好吗?为什么想到调到这里来。”李延庆又笑问道。 秦桧苦笑一声说:“其实我和李御史一样,李御史在朝会上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呢,没有管好太学,太学生大规模游行反对削除辟雍,虽然朝廷妥协了,但最后追究责任的板子却打在我身上,王相公要把我赶去地方州学,还是张相公替我说情,说军监所可能需要人,便把我推荐给了范相公。” 李延庆半晌无语,原来这个军监所还真是一个流放之地。 ......... 李延庆无所事事地度过了一个上午,中午时分,他来到清风茶楼小憩片刻,刚喝了一盏茶,便看见杨光站着楼梯四处张望。 李延庆起身走了过去,“什么事情?” “喜鹊请官人赶紧回府一趟,好像扈姑娘出了什么事?” 李延庆一怔,连忙结了帐下楼去,在茶楼外又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具体我不太清楚,喜鹊只是让我通知官人赶紧回府!” 李延庆翻身上马,催马向府宅奔去,不多时来到府宅大门前,他翻身下马,喜鹊便从府内跑了出去,拿着一张纸条递给李延庆,“这是青儿早上留下的纸条。” 李延庆打开纸条,里面只有一句话,‘父仇不共戴天,青儿死而无怨!’ 李延庆心中奇怪,青儿来这里已经几个月了,伤痕已渐渐平复,怎么突然又有了报仇之念?这不应该啊! “有去找她吗?” “张虎他们都出去寻找了,现在还没有消息。” 李延庆走进大门,迎面遇到思思出来,“夫郎,应该是昨天有人找过青儿!” “是谁?” “我也不清楚,昨天上午青儿出去一趟,回来后很高兴,她说遇到了一个故人,然后刚才我听泰叔说,昨天下午有人来找过青儿。” “泰叔人呢?” “官人,我在这里!”管家泰叔匆匆走了过来。 李延庆问道:“昨天下午是谁来找青儿?” “是一个年迈的老者,拄着拐杖,青儿姑娘便跟他出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李延庆沉思片刻,究竟是谁来找青儿他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青儿应该是去为父亲报仇了,难道宋江返回京城了吗? “青儿身上有钱吗?”李延庆问道。 喜鹊挠挠头,“上次老爷给了她一百两银子,她没怎么花,不过她没有带走,在她房间里我找到了。” 李延庆暗暗思忖,‘身上没有带钱的话,那应该还是在京城。’ “夫郎,现在怎么办?” 李延庆想了想说:“这件事也别太急,我先去打听一下情况。” ......... 京城有几百万人口,想找到扈青儿无疑大海捞针,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听宋江的消息,如果宋江不在京城,那李延庆也无可奈何了。 李延庆找到了枢密承旨李回,李回是枢密院派驻军监所的代表,和李延庆一样,这段时间他也暂时没有什么事。 李回年约四十岁,十年前考中进士后便一直在枢密院任职,在枢密院资历很深,他和李延庆关系不错,李延庆拜托他查宋江的消息,不到半个时辰他便给了李延庆想要的答案。 “我问过了,由于天气原因江南剿匪暂停一个月,不少将领要入京述职,其中就有宋江,这是十天前的消息,我估计宋江现在应该已经在京城了。” 李延庆连忙道:“可能还要烦请李兄帮我打听一下宋江目前的住处。” ....... 宋江在京城也有一座府宅,这是让所有梁山好汉们都想不到的事情,当年晁盖就给梁山定下规矩,所得财富都平均分给聚义兄弟,但梁山军在全面进攻京东西路各州以及河北大名府后,获得了大量财富,尤其几次大败官军,获得钱财更是难以计数。 宋江便从中拨出数十万贯钱,给自己在京城买了一座十亩的府宅,这件事是戴宗秘密替他办理,梁山诸将无人知晓。 宋江府宅位于大相国寺附近,这里是京城商业最繁华之地,几乎所有的名家店铺都聚集于此,可谓寸金寸土,一座五亩的宅子就要卖到十万贯以上,宋江的这座宅子他花了三十万贯买下来,位于一条十分幽静的小巷内,府宅很新,一直空关着,没有出租,只有两名老夫妇住在里面看守府宅。 小巷外面便是数十家店铺,对面是京城最著名的唐家金银铺,两边的店铺有酒楼、茶馆和客栈、小吃铺等等。 下午时分,在小巷斜对面的温家客栈门前,一个年轻的小娘跟随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走进了大门。 第四百九十一章 刺杀风波 年轻的小娘正是扈青儿,当她得知宋江进京的消息后,满腔仇恨便使她内心的杀机不可抑制的沸腾起来。 两人上了客栈二楼,推门进入一间上房内,扈青儿打量一下房间,见房间里颇为凌乱,眉头一皱问道:“你一直就住在这里?” 白发老者小心地撕掉胡子和假发,又撕掉脸上的面皮,赫然变成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他正是卢俊义的义子燕青。 燕青在义父卢俊义遇难那天,凭借高明的化妆术,化妆成一个普通士兵躲过了宋江的搜捕,又随即被编入军队前往江南剿匪,他几次想刺杀宋江为义父报仇,无奈宋江的防备十分严密,令他无从下手。 这次他得知宋江进京述职的消息后,便逃出军营,一路赶到了京城。 燕青知道扈青儿的李延庆的关系,便猜到扈青儿一定躲在李延庆家中,他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打听到李延庆府宅,终于见到了扈青儿。 燕青之所以要找扈青儿,一方面是他和扈青儿同仇敌忾,有着同样的血海深仇,另一方面是燕青本身武艺不高,他精于化妆术和短弩,在这两个技艺上耗费了十年时间,武艺却荒废了,要想报仇,他需要得到扈青儿的协助。 燕青见房间里着实杂乱,他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在这里住了三天,忙于化妆和监视,什么都顾不得收拾,让三娘见笑了。” “你见到宋贼了吗?” “见到了,他每天早出晚归,行踪不定,而且防卫十分严密。” “有多严密?” 燕青想了想说:“他大概有三十名护卫,个个武艺高强,他乘坐的马车也打造得十分结实,我的短弩射不透,只能强攻,凭我的能力,战胜不了三十名武艺高强的护卫。” “那有没有想过进府中去刺杀?”扈青儿又问道。 燕青摇摇头,“更不可能!” 他叹了口气道:“宋江带了一百名亲卫进京,三十名亲卫在外面护卫他,另外七十人就部署在府中,里面大概有十几条獒犬,前天我装作路过他的府第,在墙外走,便听见府内传来凶猛的犬叫声,而且外面没有大树,想攀上一丈高的院墙就很不容易。” “你精于易容,就没有想过混入他府中?” “我当然想过,但也不现实,他们吃饭基本上都是外送,但酒馆的伙计只能送到门口,进不了大门一步,我反复考虑过,除了伏击刺杀外,没有别的办法。” 扈青儿微微点头,“那就试一试吧!” ......... 夜幕降临,宋朝没有宵禁的传统,使夜晚的商业格外繁荣,酒馆、小吃店、茶楼、妓馆、乐坊等等场所一直营业到深夜才结束,大相国寺周围的商业同样喧嚣热闹,到处是出来游玩宵夜的百姓。 扈青儿和燕青所在的房间内依旧是一片漆黑,扈青儿穿一身黑色夜行服,手执鞭刃,全神贯注地盯着远处街角,燕青也是一身黑衣,他手执一把短弩,短弩上已经安上一支蓝汪汪的毒箭,短弩又叫手弩,体积很小,可以放在随身包中,弩箭张开也就一只碟子大小。 短弩是刺杀的利器,装上手柄后可以单手发射,平时可以隐藏在袖中,非常隐秘,不过缺陷也很明显,那就是射程短,最远射程只有三十步,杀伤射程最多只有二十步,适合短距离刺杀。 燕青苦练短弩已有十年,三十步内基本上已经做到百发百中,这次刺杀他负责外围射杀,包括射马、射护卫等辅助刺杀手段,而刺杀宋江则由扈青儿负责。 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车的轱辘声以及密集的马蹄声,只见大群身着武士服的亲兵护卫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扈青儿一下绷紧了身体,低声问道:“是这辆马车吗?” 燕青点点头,“就是这辆马车,宋贼回府了!” 大街上原本还有不少行人,但这辆由三十名骑兵保护的马车到来,使行人们纷纷躲开,给扈青儿和燕青创造了条件,燕青举起了短弩,瞄准最前面的拖车马匹,而扈青儿握紧了鞭刃,刺杀一触即发。 马车内确实坐着宋江,此时宋江一脸阴沉,原定今天天子召见他,但等了一天,天子借身体不适取消了召见,令他白等了一天,宋江心里明白,天子根本就不想见他,才找各种理由推脱。 宋江被招安后封为都总管、淮南节度使,加封开府仪同三司、郓城县公,坦率说,这个职务令他相当不满,和当初谈好的条件有大出入,当初讲好加封太子少保,封特进,可实际封官时这两个头衔都没有了。 虽然另外给了一个爵位以代替太子少保,但这个爵位只是县公,距离他想要的国公还有很大距离,大宋的县公很多,功勋世家基本都是县公,这个县公爵位一点都不稀罕。 最让宋江不满的是,张邦昌明明说好可以让他选择文官,至少是封从三品户部侍郎,出任知府,除天下五京外,其它知府可任选其一,但实际封官时,文官提都不提了。 他为此专门找到了当初负责招安他的张邦昌,前天,张邦昌也给了他一个说法,朝廷封他文官的承诺未变,前提是他要剿匪立功,否则不好向朝廷百官交代。 宋江当然明白张邦昌这个说法的意思,也就是朝廷百官反对给他文官,其实也就是堵死了他转向文官的路子,这令宋江心中极为郁闷。 朝廷的高品武将被称为养老官,一旦江南剿匪结束,他的都总管之职就会结束了,其他无论是淮南节度使,还是开府仪同三司,还是什么郓城县公,都是有名无实的虚职,他将被彻底搁置在一旁,每月领一份干巴巴的俸禄,官衙没有、府宅没有,甚至亲兵都养不活,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自己要招安做什么?还不如在梁山称王更实际一点。 宋江最大的梦想,就是能独据一州做个土皇帝,造反已经实现不了这么梦想,他就指望招安了,他本想选择出任成都知府,去山高皇帝远的巴山蜀水割据一方,可现在一切都变卦了,一连几天天子都不肯接见他,摆明了就是要搁置他,招安后便一脚踢到角落里去。 这让宋江心中暗恨之极,如果朝廷真要这样无情无义,那他宋江索性就重回梁山,再度拉起聚义大旗。 马车已经渐渐要靠近巷子口,就这时,对面忽然有数名骑马之人疾奔而至,为首之人大喊:“马车停住!” 突来的变故使宋江的三十名亲兵骤然警惕起来,他们一起举盾护卫马车和马匹,亲兵首领厉声喝道:“前面什么人?” “我们是开封府衙役,奉命前来转告宋公,这几日路上不安全,有盗贼出没,请士兵注意防护!” 宋江心中有点奇怪,京城有盗贼出没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有必要来专门通知?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名堂? “多谢!”亲兵首领抱拳行一礼,却丝毫不敢懈怠。 四名骑马衙役调转马头便走,很快便消失在长街尽头,见对方走远,三十名亲兵这才异常警惕地护卫着马车和马匹向十几步外的巷口缓缓而去....... 亲兵突然加强护卫打乱了扈青儿和燕青的刺杀计划,首先是燕青无法射杀马匹,其次士兵们举起盾牌,也使扈青儿也一时找不到进攻的机会,两人对望一眼,不得不暂时放下了武器。 就在这时,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了,只见一个黑影出现门口,燕青大吃一惊,举弩便射,扈青儿一下子认出对方,“不要!’她情急之下,一掌向燕青手腕劈去,燕青手一抖,‘咔!’的一声,短弩顿时射偏,淬毒短箭钉在门框上。 门外走进来一人,正是李延庆,他手执一柄剑,满脸怒色地瞪着扈青儿。 李延庆已经来了一会儿了,他在打听到宋江的住处后,便将目标锁住了这家客栈,这家客栈的位子非常适合刺杀,他向伙计打听,得知黄昏时分,一名年轻小娘跟随一个白发老者上了二楼东面第三个房间,伙计的描述正是扈青儿。 在关键时刻,杨光四人扮作开封府衙役,叫住了宋江的马车,李延庆则亲自进房间阻拦刺杀。 “是什么人?”燕青拔出腰刀喝问道。 “是我,李延庆。” 李延庆狠狠瞪了一眼扈青儿,“青儿,你给我过来!” 李延庆的语气十分严厉,青儿低下头不敢吭声。 燕青心中恼怒,骂了一声,“原来是你这个走狗!” 他挥刀向李延庆扑去,就在这时,扈青儿手中鞭刃一甩,闪电般飞出,缠住了燕青的脖子。 “小乙,你敢动我兄长,那就休怪我无情了!”扈青儿用毫无商量的语气说道, 第四百九十二章 教授飞石 “三娘,你怎么能......”燕青一动也不敢动,气得满脸通红。 扈青儿平静地说道:“我跟你刺杀宋江是为了报父仇,但如果你要威胁我的兄长,那你就是我的仇人,我一样会毫不留情地杀掉你,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好吧!我认输。” 燕青扔下手中刀,恶狠狠地瞪了李延庆一眼,“我不杀他就是了。” “小子,你以为你杀得了我?” 李延庆哼了一声道:“你再向前一步试试看,我倒要看看是谁杀谁?” 扈青儿松开了燕青脖子上的鞭刃,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李延庆,“大哥,无论如何我也要杀了宋贼!” “你想为父报仇之心我能理解,但宋江已经没几天活头,你现在杀了他,正好给朝廷找到一个垫背替死鬼,到时朝廷全天下通缉你,连我也会被你牵连......” “原来你是怕被牵连!”燕青忽然大吼起来。 “给我闭嘴!” 李延庆一声怒喝,冷冷对他道:“你想要杀宋江我不管,随便你怎么杀他,但你想把青儿拖下水我就不允许。” 燕青语塞,只得含恨坐在一旁。 这时,扈青儿疑惑地问道:“李大哥,你刚才说宋贼没几天活头是什么意思?” “宋江杀了那么多官兵,最后却能封官赐爵,这会让军队严重不满,动摇军心,所以朝廷是绝不会放过宋江,招安只是一种欺骗手段,目的是让宋江放下兵器投降,一旦朝廷解决了梁山军,那宋江的小命就到头了,这次宋江进京朝觐,天子就是不见他,这其实就是一种态度,你们为何不等一等,看宋江众叛亲离,最后自食其果而死?” 扈青儿是绝对相信李延庆,既然李延庆这样说,她便有点动心了,半晌问道:“那朝廷什么时候杀宋贼?” 李延庆淡淡道:“最迟半年之内!” “如果半年内宋贼不死怎么办?”燕青站起身不服气地问李延庆道。 “小乙,我们不如打个赌吧!”李延庆笑了笑道。 “你要赌什么?” “就赌宋江半年内被杀,如果我赢了,你必须跟随我十年......” “那如果你输了呢?”燕青盯着李延庆道。 “如果宋江半年内不死,那不用你去刺杀,我亲手把他的人头割下来给你,如何!敢赌吗?” 燕青犹豫半晌,只要能杀宋江为义父报仇,他什么都豁出去了,燕青便一咬牙道:“好!我跟你赌了。” 李延庆扔下一包银子,“这是三百两银子,给你半年的生活费,半年后你来找我。” 说完,他对扈青儿道:“青儿,跟我走!” 扈青儿默默点头,对燕青道:“小乙,我大哥说话从不虚言,仇恨不是一天能解决,我们就再等半年吧!” 李延庆转身便走,青儿低头跟随在兄长身后,她虽然一心想为父报仇,但当她意识到自己的鲁莽行为会害了兄长后,她便后悔了,心中的愧疚使她不敢再和李延庆犟下去,这个时候,她又会变回了乖巧的青儿。 李延庆带着扈青儿走了,燕青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包银子,李延庆不计较他的无礼,居然还给自己半年的盘缠,这个人情使他心中怎么也恨不起李延庆。 半晌,燕青长长叹了口气,如果宋贼真的在半年内授首,为义父报了血海深仇,那他燕青牺牲十年跟随李延庆,也心甘情愿。 ......... 客栈大门前停着一辆牛车,李延庆带着扈青儿上了车,吩咐车夫道:“回府!” 牛车启动,很快便离开了客栈,李延庆坐在前面,脸色十分阴沉,虽然这次鲁莽行为被他及时制止,但他很担心扈青儿还会有下一次,他需要给扈青儿找些事情做。 “大哥,对不起!” 坐在后排的青儿小声向李延庆道歉,“我差点做下傻事,连累到大哥。” “只是因为连累到我吗?”李延庆回头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还有....我自己。”青儿低下了头。 “你要记住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果今天你失手,你以为还有下次报仇的机会吗?就算逃过宋江的亲卫截杀,你逃得过布满天下的通缉?” 扈青儿没有吭声,李延庆又道:“我就说你们两个都是蠢蛋,居然在宋江的家门口刺杀,宋江躲在马车里,关紧车窗,你怎么杀他?除非你把他的亲卫全部杀了,但你杀得完吗?一旦动手,府中的七十名亲卫会立刻赶来支援,他们个个武艺高强,我若不是及时赶到,天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你父亲在九泉下也一定不会原谅你!” 李延庆越说越气,扈青儿流下了泪水,她哽咽着说道:“青儿知错了。” 李延庆看了她一眼,忍住了心中的怒气,半晌道:“从明天开始,我教你击发飞石,这两年你就给我苦练这门武艺,其他什么心思都别想。” 扈青儿点点头,呜咽着答应了,“青儿.....愿意! .......... 青儿回到了府宅,思思和喜鹊事先已得到消息,早早在府门前等候,青儿下了牛车,便一头扑进思思怀中痛哭起来。 思思低声安慰她,她看了一眼夫郎,李延庆给她使了个眼色,思思会意,便和喜鹊将青儿拉进内宅去了。 李延庆回到书房坐下,从中午忙到现在,他着实有点疲惫了,甚至还有一丝后怕,如果不是得到李回的鼎力相助,恐怕现在青儿要么陈尸街头,要么就被宋江抓住。 李延庆闭上了眼睛,他又想到了燕青,燕青虽然刺杀宋江有点鲁莽,但就这件事而言,燕青却表现出了他过人的一方面,不仅能紧紧盯住宋江,还能在极短时间内找到扈青儿,这种追踪之术确实很厉害,若他能为自己所用,确实能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 另外还有宋江,李延庆虽然知道朝廷绝不会容忍宋江,但会不会在半年内铲除他还很难说,为了赢得赌注,就少不得他李延庆略施手腕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思思的声音,“夫郎,我能进来吗?” “进来!” 门开了,思思端一盏茶走进了书房,她将茶盏放在夫郎面前,“这是我点的茶,夫郎尝一尝。” “多谢了!” 李延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关切地问道:“她怎么样了?” “她好多了,还向我道歉,说差点害了我们,我安慰她几句,现在是喜鹊在安慰她。” 李延庆点点头,叹口气道:“今天真是险啊!若我晚去一步,开封府官差就会把我的府邸包围了,别人不知道她和我的关系,宋江岂能不知?” “夫郎,青儿已经知错,夫郎就不要再向她施压了。” “我知道,以后不会再提这件事。” 这时,屋外有丫鬟道:“张姑娘请夫人过去!” 张姑娘就是喜鹊,她姓张,大家都称呼她张姑娘,喜鹊是她的乳名,只能亲近的人才能称呼。 思思起身笑道:“那我先过去了。” “去吧!今晚就拜托你好好陪一陪她了。” 思思轻轻在夫郎脸上吻了一下,嫣然一笑,转身便飘逸而去,李延庆笑着目送她离去,一时间,他心中充满了柔情。 ......... 次日上午,李延庆照例去军监所官衙兜了一圈便回府了,现在没有什么事情,他去了也是枯燥无聊,白白浪费时间,他实在不放心扈青儿,便早早回来了。 李延庆特地在后园辟了一处练武之处,这片空地紧靠围墙,宽约一丈,长二十步,原是一片灌木丛,他将灌木丛铲掉,铺上了平整的石板,成了一处很不错的练武场所,起名为‘武园’。 扈青儿被李延庆带到武园,扈青儿昨晚没有睡好,眼睛还有一点红肿,李延庆注视她道:“要不你今天再休息一天,我们明天开始!” 扈青儿摇摇头,“我不碍事!” “好吧!” 李延庆将一袋象棋石子倒在边上的石桌上,笑道:“以前我用的石子都是请人特地打制,一般用花岗岩,坚硬、实沉,前几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买到一副石头象棋,我发现这种象棋子最为适手,我后来一直都找这个石匠订制,你取一枚试试手感。” 扈青儿拾起一枚石子,轻轻掂了掂,“好像重量正好!” “这是我嫌略轻的一批石棋子,一直没有用,没想到正好给你用上了。” 李延庆取了两枚石子,手一挥,两枚石子疾射而出,二十步外两只一寸高的小瓶被‘砰!’一声击得粉碎。 “飞石的诀窍在于两个字‘精’和‘控’,精就是精确,靠天赋或者后天苦练,控就是控制力道,主要凭借手法,这还是你爹爹教我的,我不知他有没有传授给你?” 扈青儿轻轻点头,“我也练过飞刀,但不是很精准。” “那好,你击打一只瓶给我看看。” 李延庆走到射靶旁边,取一只尺许高的陶罐放在台上,“就打这只罐子!” “大哥,我不习惯用石头。” “不习惯也要习惯,快点给我射!” 在李延庆严厉的命令下,扈青儿无奈,只得用射飞刀的手法,将石子打了出去,石子呼啸而至,擦着陶罐射过。 李延庆点点头,手法都正确,就只是不习惯而已。 他指着旁边的一根五尺高的木柱道:“这边有一根木柱,你用飞刀试试看。” 扈青儿松了口气,从旁边兵器架上取下一把飞刀,这是西夏军的匕首,重约两斤,足有一尺长,又细又尖,用它当飞刀显然是为战场上所用。 虽然这柄飞刀较大,但对扈青儿而言还是要比石子更顺手一点,她奋力一掷,一道寒光射出,‘咔!’的射中了木柱。 李延庆心中暗暗赞许,青儿的基础非常好,下面只需要苦练精细,两年基本就能练成了。 李延庆也取了一把飞刀,指着木柱道:“你没发现木柱上有七个洞吗?三个扁洞,四个圆洞,扁洞是为飞刀所用,圆洞是为练飞石,你看好了!” 李延庆手中飞刀闪电般射出,精准地插进了一只扁洞内,他随即手一挥,又是一枚石子射出,同样精准地射进了另一只圆洞内。 扈青儿骇然叹服,她可以射中木桩,却绝对达不到李延庆的程度,精准射中木桩上的目标,这种精准的控制能力是她远远不如。 李延庆淡淡道:“我从来没有练过飞刀,但石头练到一定程度,无论是飞刀还是箭,我都可以视为飞石,关键就在于精准和控制,从今天开始,你就练这两项技艺,每天上午练一个半时辰,一年后你再练习骑马中射击,两年后,你就能达到我八成的水平了,三年后就能与我一较高下。” 说到这,李延庆取出一本册子递给她,“这是我给你编写的教程,各种动作要领以及心得体会我都写下来了,你就按照这上面写的练习,有不明白之处可以来问我,过几天我会来考教你,总之就是一句话,要刻苦练习并持之以恒,你就能练成飞石。” 扈青儿默默地点了点头,“青儿一定不会让大哥失望。” 第四百九十三章 莫俊毒计 午茶后,李延庆乘坐牛车返回官衙,虽然官衙内无事可做,但他还是要时常去露面,否则被其他监察御史抓住把柄,弹劾就免不掉了。 这也是李延庆的无奈,有时候他也暗暗后悔,早知道是这样,他当初还不如选择去地方为官。 牛车刚离开家门不久,张虎便追了上来,在牛车外禀报道:“启禀御史,宋江没有异常,他们没有发现险遭伏击之事,一早就出门了。” “那燕青呢?”李延庆又问道。 “燕青刚才已经离开京城了,所以卑职特来禀报。” “是向哪个方向走的?” “是走卫州门离去。” 卫州门是京城的西北城门,燕青从那边走的话应该是不回军营了,是回大名府,李延庆知道卢俊义就葬在大名府的家乡,燕青应该是去祭拜义父了。 “哪个弟兄在跟着他?” “张鹰在跟着他。” “有没有告诉张鹰,不用一直跟随,只要明确他的去向就行了。” “卑职给他说过了。” 李延庆点点头,“这两天你们辛苦了,你去把杨光和张豹找回来,好好休息吧!今天不用跟随我,我自己乘坐牛车去官衙。” “多谢御史!” 张虎行一礼,便没有继续跟随牛车,又去找杨光和张豹了。 不多时,牛车抵达了西尚书省大门前,却迎面看见一个年轻男子从大门内出来,李延庆只觉得他颇为眼熟,想了想,顿时记起来了,在几个月前的曹府见过,好像叫做潘成玉,是曹性的挚友。 李延庆见他一脸沮丧地从牛车前走过,便忍不住拉开车帘喊道:“潘衙内!” 潘成玉蓦地转身,顿时惊喜交集,“太好了,李御史原来在这里!” “你在找我?”李延庆微微一怔。 “当然,我奉祖父之令给你送份请柬,曹性那混蛋又不肯告诉我李御史的府宅在哪里?我只好来军监所送请柬,已经来过两次了,你都不在。” “我不在,你可以交给主事。” “不行!祖父再三嘱咐,要我亲手交到你手中。” 潘成玉将一份请柬恭恭敬敬递给了李延庆,李延庆看了看,时间是后天下午,潘府摆宴请客,敬备薄酌恭候他光临,李延庆忽然想起了曹蕴的邀请,应该就是这个宴会了,他心中一热,便问道:“这是世家的鹊会吧!” “正是,请李御史务必前来。” 李延庆点点头笑道:“既然是潘家请客,我一定会来。” 潘成玉大喜,躬身行一礼,“多谢李御史,成玉告辞了。” 潘成玉匆匆走了,李延庆又看了看请柬,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要是在曹府多好,偏偏是在潘府,他不由又想起了那个山抹微云,估计这次又会遇到她了。 .......... 虽然已是下午,但军监所内依旧冷冷清清,只有几名底层的从事,一方面固然是军监所人财物都没有配齐,也没有事情可做,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新年快到了。 不仅军监所,朝廷其他省部都是人心散漫,能请假则请假,无法请假则在官房内喝茶聊天打发时间,除了紧急事件必须处理外,其他朝务基本都搁置到明年了,整个朝廷都处于一种半停顿状态。 御史台的官员居然只有莫俊一人,他在房中练习书法,倒也能静下心。 “应哥儿呢?”李延庆发现连应哥儿也不见了。 “他娘有点感恙,我让他回去了,官人要喝茶的话,我让兵部的郓哥儿帮帮忙。” “算了,我有件事想和先生商量一下。” 莫俊点点头,请李延庆坐下,李延庆便将宋江之事简单说了一遍,莫俊沉思片刻道:“如果要收拾宋江,恐怕还得去求梁师成帮忙。” 李延庆现在最不愿意见的人就是梁师成,他一时沉默不语,莫俊笑着劝他道:“官人心中对梁师成有芥蒂,但梁师成对你何尝不是一样?你们最终还是要和解,难道还要他自降身份来主动找你?” 李延庆叹了口气,“去求他的这种感觉真是窝囊!” 莫俊呵呵一笑,“很多人想求他还未得其门呢!” 莫俊沉吟一下又道:“不过我能理解官人的心情,如果官人觉得这样直接去求他帮忙有点唐突的话,不如稍微圆滑处理一下,眼看要新年了,官人以拜年的名义去找他,然后再找机会含蓄提出自己的要求,但有一点官人心里要有数,除掉宋江的关键在哪里?” 李延庆点点头,“我知道,张邦昌!” 梁山军是张邦昌招安的,若宋江再反,张邦昌难辞其咎,偏偏张邦昌背叛了蔡京,如果有机会攻击张邦昌,相信蔡京和梁师成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莫俊竖起拇指赞道:“官人果然看得透彻,我有一计,可以让宋江难逃此劫!” 莫俊附耳对李延庆低声说了几句,李延庆连连点头,虽然要冒一点风险,但此计确实毒辣。 ......... 李延庆在官衙呆了一个下午,散朝钟响起,他便乘坐牛车来到了虹桥宝妍斋,找到了父亲李大器,此时正是年末,李大器格外忙碌,要结帐,要盘货,要给手下管事们计算奖励,每年这个时候,李大器都会忙得脚都不沾地。 “爹爹今天实在没有时间,你改天再来找我。”李大器一脸不耐烦地对儿子道。 “爹爹,就只有一件事情,说完我就走!” 李大器无奈,只得停住脚步问道:“什么事?” “我上次存在爹爹这里的一箱黄金,我想把它提走。” 当初栾廷玉曾经给过李延庆一箱黄金,足足有一千二百两,李延庆无处寄放,便让父亲替他保管。 李大器一怔,“你没钱了?” “家里的钱是足够的,只是孩儿另有用处。” 李大器想了想道:“那箱黄金我也放在江夏了,如果你不是为了家用,那就不要动它,你说吧!你要多少钱?” “两万贯左右!” 虽然两万贯钱不少,但既然儿子要用,李大器还是愿意拿出来,他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李延庆,“你自己去账房拿吧!但只有官府发行的会子,铜钱可没有。” 李延庆也不解释,接过玉珮便匆匆去了,李大器望着儿子远去,心中不由有点奇怪,眼看到年底了,这小子要两万贯钱做什么? 李延庆从账房那里取了会子,官府发行的大额会子,百贯钱一张,一共有两百张,装在一只小木匣内,李延庆随即又找到了李冬冬。 李冬冬目前是宝妍斋的采办主事,所有的化妆品原料都是由他负责采购,李大器待他不薄,给他每月一百五十贯钱的薪俸料钱,另外出差还有给卷补贴,在京城这也是高薪了。 李冬冬手中有了钱,他也跟随李大器在杭州钱塘县买了一处宅子,不过听说杭州被方腊乱军占领,他这些天心中着实有点郁闷。 虹桥酒馆里,李延庆给李冬冬倒了一杯酒安慰他道:“方腊占领杭州只是暂时的,据我所知,开春后朝廷军队就会大举进攻杭州和明州,相信一定会夺回杭州,只要你手中房契还在,官府不会不承认,这是惯例,你就不用太担心了。” 李冬冬闷闷不乐喝了口酒,叹口气道:“但愿别象打梁山军那样,朝廷军队最后又大败而归。” 历史上的方腊军就是在宣和三年春天被童贯大军击败,虽然京师禁军腐朽而不堪一击,但这次攻打方腊朝廷特地调动了精锐的西北军,以西北军的精锐善战,方腊军完全不是对手,失败也是必然。 李延庆又给他倒了一杯酒笑道:“我知道冬冬很熟悉京城的三教九流,我想问一问,是不是所有的违禁品,京城都有黑市可买?” “早几十前不行,朝廷管得严,现在不同了,朝廷很多规矩都形同虚设,官府也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只要你有钱,京城什么都能买到。” “那兵器能买到吗?”李延庆举起酒杯淡淡问道。 李冬冬愣住了,半晌问道:“延庆要买兵器做什么?” “这个你别管,我只问能买到吗?” 李冬冬想了想道:“我早年认识一个牙人,他就是专门给人牵线买兵器的,几件十几件我觉得问题不大,如果买得多,我也不太清楚了。” 李延庆点点头,“那我就让张虎和他接触,冬冬,请帮我牵这条线。” 李冬冬笑了起来,“我心里有数呢!是张虎要买兵器,和你无关,堂堂的御史当然对兵器没什么兴趣了。” “这句话说得好,确实和我无关。” 李延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明天张虎会来找你!” ....... 第四百九十四章 不速之箭 从酒馆出来夜已经很深了,牛车早已回去,李延庆只能另外叫了一辆牛车返回城内。 虽然宋朝取消了宵禁制度,但城门还是要在亥时左右关闭,返城的牛车很多,大家都要赶在城门关闭前返回城内。 不多时,李延庆的牛车也进入了万胜门,万胜门是外城城门,北宋末年武备荒弛,除了重要节日,平时城门口根本没有士兵把守,只是在城内靠城门处有一座税所,进城的商人都会在这里征税,如果勾结税所中人,大量违禁物品就能轻易进入京城,这也是北宋末年京城黑市猖獗的原因之一。 李冬冬曾给李延庆说过,京城最大的违禁品就是酒曲饼,酒曲饼是由官府专卖,严禁私自酿酒,但酿酒利润极高,所以很多商人便偷偷将酒曲饼从外地运入京城,用茶饼的名义报税,这些酒曲饼就流入黑市,成为很多人私自酿酒的酒曲来源。 酒曲饼可以进城,那么违禁兵器也同样可以进城,李延庆知道这些年官兵几次惨败,大量兵器盔甲等军用物资流入民间,使得黑市上违禁兵器货源十分充足,这更是利润极高的生意,怎么可能没有人铤而走险? 不多时,牛车进了城,向一条稍微偏僻的街道走去,就在牛车刚刚转弯之时,忽然,‘嗖!’的一声,一支冷箭从侧面向牛车疾射而来,射进了车窗,钉在车厢内壁上。 李延庆一惊,酒意顿消,厉喝道:“停车!” 车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停下了牛车,李延庆抽出随身宝剑,又从随身皮囊中摸出两块飞石,迅速跳下马车,从箭的速度和力道他便判断出这是一把八斗弓射出之箭,对方的武艺并不高,应该只是一名士兵或者武士之流。 但李延庆还是不敢大意,他并不急于上前,而是躲在车厢背后,侧身向射箭方向望去,那边是一片小树林,地上积雪映照出惨白之色,树林内黑漆漆的,只有一片树林的轮廓,看不清林内的情形,不过凭着直觉,李延庆感到威胁已经解除。 “在这里等我!” 李延庆吩咐车夫一声,便快步向树林走去,只见树林内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影,旁边是一座社庙,围墙坍塌了一个大口子,如果有人也会从社庙内离去了。 李延庆看了半晌,直觉告诉他,射箭人并没有逃走,就躲在树林内。 他快步返回牛车,车夫战战兢兢问道:“官人,出....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继续赶车。” 李延庆从车壁上取下箭,上面竟然有一张纸条,借着朦胧的月光,纸条上只有一句话,“不准去潘家赴宴,否则要尔狗命!’ 李延庆哑然失笑,他还以为是多么严重的事件,原来是有人阻止自己后天去潘家赴宴,这算是恐吓,还只是孩童的赌气,否则怎么会如此幼稚? 这时,李延庆脑海里出现一个人,他几乎有八成的把握可以肯定,就是此人在威胁自己。 李延庆并没有上车,而是闪身躲在一棵大树后,他已经意识到有人在跟踪自己,恐怕从下午就开始了,否则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坐在这辆牛车内。 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这样威胁自己? 牛车渐渐走远了,树林那边隐隐出现了几个人影,为首是一名手执弓箭的黑壮大汉,只听他破锣般的声音问道:“人已经走了吗?” “蔡头,应该已经走了。” “我就说射一箭有屁用,还不如把他拖进树林狠狠揍一顿,打断他的一条狗腿,看他还敢和衙内争女人!” “那你来试试看!” 黑壮大汉一回头,却见李延庆就站在距离他十几步外,满脸阴冷地望着他,惊得他大叫一声,转身便跑,不等他跑进树林,李延庆一颗飞石打出,正中他的后脑勺,黑大汉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雪地上,晕死过去,手中弓箭也摔出去数丈远。 其余三名黑衣男子吓得调头便逃,李延庆一剑斩断弓弦,提剑追了上去,三名黑衣人如野猫一般从破墙窜进了社庙,李延庆走进了社庙,却有一人躲在围墙背后,狠狠一棍向他脑后打来。 李延庆早已料到背后有人埋伏,他一闪身,对方一棍打空,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只斗大的拳头便狠狠砸在他的面门上,‘咔!’伴随着鼻梁骨断裂的声音,偷袭人一声惨叫,被一拳打飞出去,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另外两名黑衣人刚要冲上来,却目睹了同伴被打飞,吓得两人转身便逃,冲进社庙内便不见了身影。 李延庆已经没必要再追他们二人,他抓住两个活口就已经足够,他转身揪起躺在地上呻吟的黑衣人,冷冷问道:“想活命的就立刻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 他将宝剑横在黑衣人脖子上,杀气腾腾地对黑衣人道:“我知道你们和王俊有关,你敢说一句假话,我就切断你的脖子!” 黑衣人吓得魂不附体,颤声道:“我们是....王将军府上的护院,是小衙内让....让我们来警告官人。” “外面那个黑壮大汉也是你们一伙的吗?” “是!是的,他是.....是护院的蔡头。” “很好,王将军可知道这件事?” “我家老爷不知道,是衙内吩咐的。” 李延庆反过剑柄,狠狠在黑衣人头上一击,黑衣人顿时晕死过去。 李延庆沉思片刻,这件事他必须和王道齐交涉,否则以王俊的无知愚蠢,他不知还会做出什么后果严重之事。 李延庆担心的是宝妍斋,对方一直跟踪他,应该已经知道他和宝妍斋的关系,如果不用强力手段打断王俊的头脑发热,难保他不向宝妍斋下手。 李延庆看了看地上昏迷的黑衣人,便抓住他的脖领将他拖出了社庙。 ......... 王府大门前,李延庆将两名捆绑的护院家丁扔在台阶上,早惊动了府中人,立刻有人跑去禀报老爷。 只片刻,王道齐便快步走出了大门,他没想到门房报告的年轻人竟然是李延庆,他不由一怔,“李御史,你怎么......” 李延庆抱拳行一礼,对王道齐道:“我在路上被人袭击,他们自称是你府中的护院,我不便处理,将他们交还给王将军。” 王道齐眼睛顿时瞪大了,袭击侍御史,这可是大罪啊!他连忙上前,一眼便认出黑壮大汉确实是自己府中的护院蔡武,他顿时惊怒交加。 “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延庆淡淡笑道:“我觉得应该是他们个人行为,和王将军无关,人我就交给王将军,延庆告辞了!” 李延庆行一礼,便转身离去,王道齐顿时发应过来,连忙道:“我确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一定会给李御史一个说法。” 李延庆微微一笑,“不必了,只是一件小事,请王将军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李延庆便扬长而去,王道齐目送李延庆走远,他心中怒火万丈,一把揪住蔡武衣襟,咬牙切齿道:“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蔡武极为畏惧主人,他低下头小声道:“是...是小衙内命令我们.......” “啊!” 王道齐一下子愣住了,“是俊儿干的?” “为什么?” 蔡武胆怯道:“好像是因为.....因为这个李延庆抢了小衙内的女人.....” “还有什么,把话说我。” “小人具体也不清楚,只知道小衙内要我们教训李延庆,不准他去参加潘府宴会。” 王道齐仿佛迎头挨了一棍,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儿子为一个女人去伏击当朝御史,自己竟然有这么愚蠢的儿子? 他转身对管家怒喝道:“把书房把那个逆子给我叫来!” 管家战战兢兢道:“小衙内好像....好像下午就被几个朋友叫去喝酒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什么!” 王道齐要气得发疯了,他一直以为儿子在闭门攻读,准备明年秋天的发解试,没想到他竟然跟狐朋狗友去喝酒了。 王道齐用手指着管家道:“你....你动员所有家人去把他给我抓回来,今天我要家法伺候,打断他的狗腿!” 第四百九十五章 王家教子 王府内堂,王俊被几名家丁按在地上,不断被打得惨叫,王道齐亲自举棍乱打,他怒火未消骂道:“打死你这个愚蠢的畜生,你这个混蛋,丢尽老子的脸,老子打死你!” 这时,王道齐的妻子闻讯赶来,抱住丈夫的胳膊哭喊道:“老爷,饶了俊儿吧!你会打死他的。” “都是你这个蠢婆娘整天骄纵他,你看看他是什么样子,他会害死我们一家人。” “老爷,俊儿就是不爱读书,跑去喝酒,你也不能这样打他啊!” “喝酒?” 王道齐怒视妻子道:“他真是去花天酒地倒也罢了,但他居然派人去伏击御史,不知道还以为是我指使,我这个官位还要不要了?” 王夫人也被惊呆了,她虽然是女人,但她出身世家,她也知道伏击御史是什么后果,轻则丢官,重则下狱,自己儿子怎么做出这样的蠢事? 但她看见儿子被打的皮开肉绽,不由心疼之极,连忙道:“老爷打也打了,关键是让他懂事,老爷要教育他,要他明白什么事情不能做,否则他还会闯祸的。” 王道齐这才发现把儿子大腿上的肉都打烂了,乌紫青肿,血迹斑斑,让人触目惊心,他也不由有些心疼,便挥挥手,“他抬下去治伤!” 几名家人连忙将以处于半昏迷状态的王俊抬了下去,王道齐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心中着实沮丧万分。 “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夫人不解地问道。 “我问过他了,是李延庆和曹蕴比较接近,这个混小子怀恨在心,便派家丁伏击李延庆。” “啊!”王夫人心中一惊,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连忙道:“莫非曹家搪塞我们,就是因为这个李延庆的缘故?” “应该是,这个李延庆是科举探花,又是正六品侍御史,这么年轻还没有娶妻,哪个家族会不动心,曹家肯定是想拉拢住他。” “可就算这样也不能欺负我家俊儿啊!” “你又来了!” 王道齐不满地瞪着妻子,“谁欺负他?是他自己没本事,二十几岁的人了,发解试都考不上,整天在太学里和一帮纨绔子弟鬼混在一起,谁愿意把女儿嫁给这样没有出息的人,就是我也不愿意,谁不想把女儿嫁给进士?这能怪别人吗?你再这样骄纵他,真的就是害了他,他这一辈子就玩了!” “老爷,那我们该怎么办?”王夫人战战兢兢问道。 王道齐负手走了几步道:“这件事对他是件好事,你回头去给曹家说一下,之前的婚姻约定取消,然后我想办法把他安插进军中,以我的资历,给他荫一个军中小官没有问题。” “老爷不想让俊儿考进士了吗?” 王道齐摇摇头,“凭他现在的散漫,莫说进士了,恐怕连举人都考不上,与其整天在太学和那帮狐朋狗友厮混,还不如让他早点从军,在军中混混资历,我已经想通了,不再勉强他读书了。” 王夫人叹了口气,或许丈夫说得对,给儿子找点事情做,能让他早点成熟起来。 “老爷,那么后天的鹊会我们也不去了吧!” “当然不去了,他那样子,怎么可能再去参加宴会,以后有合适的人家再给他物色吧!” 就在这时,管家在堂下禀报道:“老爷,陈州团练使潘将军和夫人前来拜访!” 陈州团练使潘长德是潘旭的次子,二十多年前,王道齐和他是武学同窗,两人关系不错,不过潘长德已经好几年没有上门拜访了,今天忽然来访,让王道齐略略有些不解,他们夫妇为何而来? 王夫人反应很快,“莫非他们是为倩云而来?” 王夫人参加过几次鹊会,她知道潘氏夫妇为女儿潘倩云之事非常焦急,无事不登三宝殿,王夫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潘氏夫妇想攀自己儿子了。 王夫人几个月前也见过潘倩云,觉得她人还不错,可惜就是年龄稍大了一点,已经二十岁了,儿子娶她有点亏了。 “老爷,要不就以身体不适推脱吧!” “这怎么行,人家都来了。” 王道齐连忙吩咐管家,“请他们到客堂稍候。” 他又对妻子道:“如果真是为俊儿之事而来,咱们也不得罪人,就说我们没有意见,关键是俊儿自己要愿意,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爷,我明白了。” 这时,王道齐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当初曹家也是用这个借口,只要曹蕴本人愿意......原来曹家也是在推脱啊! 王道齐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自己怎么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 潘家府宅比曹家要稍微小一点,但也是占地三百亩的巨宅,这也是他们的先祖——大宋开国名将潘美为子孙挣下的一份家业,潘旭有四个儿子七个女儿,四个儿子又给他生了十个孙子和十二个孙女,如果再加上潘旭的两个兄弟潘景和潘淄的几十个子孙,潘家可以说是功勋世家中的第一大家族。 当然,人口多了,婚姻之事也是一件大烦恼,进士抓不到,又要考虑门当户对,潘家也只能从功勋世家中解决子孙的婚姻问题。 自从几个月前众人决定,今年的最后一次鹊会放在潘府举行,潘家便一直在筹备这次盛宴,包括歌妓和酒菜都是名家酒楼提供,潘家憋足了劲,不仅要超过上次曹府的鹊会,同时也要利用这个机会给潘家的十几个孙子孙女解决婚姻问题。 今天并不是旬休,李延庆是从军监所直接来到了潘府,潘府也位于金水河畔,和曹家相距不到一里,李延庆骑在马上,远远便看见了一座气势巍峨的高楼,几个月前他在曹府也看见了这座高楼,他知道它叫做辰楼,和曹家的多彩楼规模差不多,是潘家的家族聚会中心。 李延庆今天的心情不错,昨天上午王道齐专程前来军监所替儿子道歉,这也是李延庆所期待的结果,王俊和他的矛盾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并不希望因为这件小事和掌握禁军军权的王道齐反目。 这也是他前天给王道齐留足了面子,王道齐才会主动上门道歉,否则他稍有言语无礼,即使王道齐狠狠教训了儿子,也会对他李延庆怀恨在心,使他平白树了一个敌人。 潘府门前门庭若市,停满了牛车,严重影响到了行人通行,几名潘家年轻子弟正高声指挥车辆。 李延庆刚抵达潘家的黑漆大门前,便迎面看见曹性和潘成玉两人眉开眼笑地奔了上来,李延庆不由一阵苦笑,这和曹府上次宴会又有什么不同。 “两位今天又是负责疏散牛车吗?”李延庆笑道。 “我们在家族地位低下,只能干这种粗活了。”潘成玉笑道。 “这和地位没有关系,应该说辈分低下吧!” “对!对!延庆说得对,应该是辈分低下,其实辈分也决定了地位。”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潘成玉替李延庆牵马走了,曹性见左右无人,低声对李延庆道:“王俊被他父亲打得很惨,我昨天去看了,起码一个月下不了床,听说和你有关系?” “你听谁说的和我有关系?”李延庆不露声色问道。 “他自己说漏了嘴,延庆,真是这样吗?” 李延庆心中暗骂,果然是个纨绔子弟,这种事情都会说漏嘴,这一顿白打了,李延庆摇了摇头。淡淡道:“他或许心中对我不满,但如果说因为我而被责打,那就是无稽之谈了。” 曹性看了李延庆半晌,忽然道:“昨天王俊母亲来我们曹家取消相亲了,听说她很不高兴,说她儿子为了这门亲事受了很大的委屈,高攀不上我们曹家。” 李延庆冷笑一声,“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我说王俊的骄狂愚蠢是跟谁学的,原来是来自他母亲。” “看样子王俊之事确实和延庆有关!” 李延庆有些不高兴了,冷冷道:“和我有关系又如何,和我没关系又怎么样?难道你要因此和我绝交,还是希望王曹两家从此敌视?” 曹性吓得连连摆手,“我和没这个意思!” “那你追问这件事干什么,唯恐天下不乱吗?” 曹性呆住了,半响他拍了一下自己脑门,“是我不对,我不问了,你请进府!” 李延庆也觉得自己语气严厉一点,又对他道:“这件事曹家要谨慎处理,建议你祖父最好去和王道齐谈一谈,消除误会,否则会埋下曹王两家不和的种子。” 曹性叹了口气,“我祖父已经知道了,但他怎么处理就不是我这个做晚辈的能插嘴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潘府家宴 既然曹评已经知道,李延庆就不多说了,他在潘府大门前登记了自己的名字,便快步走进了潘府,原本曹性还想陪同李延庆,却被李延庆婉拒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有人陪同会让他感觉很不自在,还不如让他独自一人更加自由随意。 和曹府宴会一样,潘家的大宴设在辰楼外的广场上,摆了一百多桌,布局和曹府宴会完全一样,李延庆也懒得去找自己的位子,经历了几次宴会,他已经知道,一旦开宴,大家并不会按照指定的位子坐,而是随意选择座位,夫妻更是会坐在一起,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寻找自己的位子。 今天参加宴会的宾客似乎比上次还要多一点,尤其年轻人更多,更加自由,上次年轻女子们都去了内宅,男女之间基本上没有交流,这便不符合举办鹊会的宗旨,这次潘家吸取了教训,关闭内宅,后花园对所有的宾客开放,尽量鼓励男女年轻人们在一起聊天游玩。 腊梅已经盛开,中庭花园内种了数十株腊梅,百步外便闻到了阵阵幽香,腊梅林旁边的小道上到处是三三两两的年轻人,有男有女,他们聚在一起聊天赏梅,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李延庆极为喜爱腊梅,他正要上前去赏梅,却只见潘成玉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李御史,我祖父有请!” 李延庆眉头不由一皱,心中十分抵制,他最不想见的就是这些长辈,个个都戴着面具说话,和他们在一起太累。 但这里是潘府,既然主人有请,李延庆纵然再不情愿,也得去应酬一下,他只得点点头,跟随潘成玉去了内堂。 内堂上坐了十几人,潘旭坐在主座,他的旁边坐着曹评,这两人资历最老,所以他们有资格坐在主人位和主宾位,两边各有一排椅子,潘家一边是潘家的十几名重要人物,包括潘旭的两个兄弟潘景和潘淄,然后是潘旭儿子和侄子,对面一排是客人的位子,坐在第一位的是高深,其他都是各个家族的重要人物。 众人坐得就像谈判一样,两名舞姬在表演着妙曼舞姿,两边乐师弹奏出悠扬的丝竹声,不过众人也并不在意舞蹈,大家都在各自窃窃聊天。 这时,潘成玉跑上内堂,附耳对祖父说了两句,潘旭连忙起身道:“快快有请!” 丝竹声停止,两名舞姬也知趣地退下,只见李延庆快步走进了内堂。 “呵呵!李御史真是稀客啊!”潘旭大笑着迎了上来。 潘旭并不是因为李延庆的官职而表现热情,而是内心对李延庆怀中一丝感激,如果不是李延庆硬顶着王黼的压力判了那桩刺杀案,恐怕他的侄子已经死在大理寺监狱了。 潘家上下都对李延庆怀着一丝感激之情,尤其是潘岳的父亲潘景,上前施礼道:“欢迎李御史来潘家做客!” 潘家的两个重要人物都起身迎客,其他潘家子弟也纷纷起身,作为客人,大家也不好坐着不动,只得陪站起身,一时间,整个内堂二十几人都站了起来,迎客的气势颇为令人动容。 李延庆连忙回礼,“各位都是前辈,折杀李延庆了,请各位安坐,也请潘公安坐!” 潘旭也感觉气势压力太大,便笑道:“大家坐下吧!我们让李御史不安了,李御史请这边坐。” 潘旭指着客座中的一个空位,请李延庆坐下,这原本是王道齐的位子,王道齐借口有事不能前来,位子便空着,正好让李延庆坐下。 李延庆又向众人施一礼,这才坐了下来,一名侍女进来给他上了茶。 潘旭这才笑道:“请李御史来,主要是感谢李御史主持正义,替我们潘家子弟洗去了冤屈,老夫无以为报,只好敬酒三杯,谢李御史主持公道!” 李延庆连忙摆手,“这是卑职份内之事,请潘公千万不要客气!” “所以我也不客气,只敬三杯酒就表达谢意了!”说完,潘旭哈哈大笑,一挥手,“拿酒来!” 一名侍女连忙端着酒壶和酒杯上前,潘旭倒了三杯酒,皆一饮而尽,众人一起鼓掌叫好。 李延庆无奈,只得以茶代酒,感谢潘旭的礼节。 这时,曹评笑道:“李御史这么年轻,应该让他和年轻人在一起,和我们这些无趣的老人坐在一起实在太郁闷了,不如李御史再回敬潘家一杯酒,然后就出去自在了。” 曹评这句话简直说到了李延庆的心坎上,他连忙起身笑道:“我愿意回敬潘家一杯酒,感谢潘公今天的盛情邀请!” ........ 也多亏曹评的体谅,李延庆终于摆脱了潘家过于热情的接待,终于从气氛尴尬的内堂里出来,又回到了中庭,他长长松了口气,今天最不想面对的一件事终于结束了。 中庭花园那边依旧热闹,腊梅树林两边又多了赏梅的年轻人,李延庆被腊梅的幽香吸引,快步走了过去。 地上还有厚厚的积雪,在寒风中,数十株腊梅开得格外娇艳,树上缀满了金黄色的花朵,花瓣俨如玉雕般的精致温润,散发着令人心醉的异香。 李延庆府中的后花园也有一株腊梅,但只是孤零零的在寒风中独自绽放,没有这样几十株同时绽放的盛景,更没有这么多人同时在花下赏梅。 “李御史好像很喜欢腊梅!”李延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李延庆回头,只见三个打扮艳丽的年轻女子站在自己身后,其中一人正是潘倩云,李延庆不由一阵头痛,这个潘倩云他同样不想见到,不过潘倩云看他的目光十分冷淡,这反而让李延庆稍稍松了口气。 “原来是潘姑娘!”李延庆微微行一礼,算是打了个招呼。 原以为潘倩云会随即离去,不料她却对两名同伴道:“你们先去吧!我和李御史说两句话。” 两名同伴笑着离去了,潘倩云这才阴沉着脸上前道:“你真卑鄙,竟然把王俊害得那么惨!” 李延庆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冷冷道:“请潘姑娘说话注意分寸!” “哼!我原以为你是个正派之人,没想到你比世家子弟更卑鄙百倍,更狠毒千倍,如果王俊出了什么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李延庆着实不想理睬这个像疯子一样的女人,破坏了他赏花的心情,他转身便向另一边小道快步走去,潘倩云望着李延庆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道:“卑鄙小人,你给王俊提鞋都不配!” ........ 离开中庭花园,李延庆开始后悔不该来参加潘家的宴会,从潘家的长辈到晚辈,每一个人都让他不舒服,要么热情过头,要么就带着仇恨,这种宴会还有什么意义? 李延庆已经想着要离去,但这样离去又显得无礼,势必会得罪潘家,他大概已经了解到潘家的性格,从上到下都比较容易走极端,这种人家最好是敬而远之,既不要得罪,也不要交往过密。 李延庆轻轻叹口气,最好找个地方休息,等宴会开始时再露面。 几名年轻男子从他身边跑过,只听他们满脸兴奋道:“已经开始了,我们快去!” 李延庆回头,只见众人都兴致勃勃向辰楼走去,似乎辰楼内在举行什么有趣的活动,就在这时,李延庆忽然看见了高宠,他正和曹性有说有笑地走进了辰楼,李延庆稍微犹豫一下,也快步向辰楼而去。 ====== 【求月票和推荐票!!】 第四百九十七章 大显身手(上) 辰楼是潘氏家族平时聚会之地,潘旭三兄弟的儿孙加上女儿女婿,一个大家族至少有百人之多,每次聚会都是一件极为热闹之事,也会有各种活动助兴。 今天也是一样,在辰楼二楼内,聚集了近两百名年轻男女,二楼也极为宽敞,各种室内游艺应有尽有,猜谜、奕棋、踢毽子、投壶、击球、斗蟋蟀,但最受欢迎的还是投壶,光投壶的人群就有三处,不断传来遗憾的惊呼声和叫好声。 这时,李延庆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倩影,他心中一热,也顾不上寻找高宠,便快步走了过去。 “蕴娘,去看我投壶吧!今天我至少可以十射八中。” “蕴娘,别理这臭小子,我们下棋去。” 曹蕴正坐在一张桌前写字,她身旁却围着一对潘家的孪生兄弟,不停地讨好她,曹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始终没有抬头,全神贯注地写一幅字。 “算了,我们去投壶吧!” 潘氏兄弟得不到曹蕴的回应,也觉得索然无趣,两人转身向一处投壶处走去,那边十分热闹,对年轻人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刚才两个小家伙真不会说话,你明明在写字,他们却叫你去投壶下棋。” 曹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一抬头,脸不由微微红了,“原来是李大哥!” 李延庆拉了一把椅子在小桌前坐下,笑眯眯问道:“这里很喧哗,你居然能静下心写字。” 曹蕴的脸更加红了,“我....我在帮幼娘写谜语,她今天负责谜语社。” “我也喜欢谜语!” 李延庆看了看她写的谜语,‘东海有一鱼,无头亦无尾,除去脊梁骨,便是这个谜。’打一字 “李大哥能猜到这是什么字吗?”曹蕴浅浅笑问道。 李延庆笑道:“让我想想看,首先这是东海之物,南海北海没有,其次是条无头无尾的鱼,把鱼的头尾去掉,变成了一个田字,再把脊梁骨除去,我倒不知道变成什么字了?” 曹蕴知道他猜着了,便微微笑道:“猜中了可是有奖励哦!李大哥没兴趣吗?” “这个奖有点不好意思,还是给那些孩子们去兑吧!”李延庆望着一群正在猜谜语的小小娘子笑道。 “对了,娇娇呢?”李延庆忽然想起了娇娇。 “她今天可能来不了,有只母猫要生了,她得陪着它。” “我说今天怎么好像安静了一点,原来是娇娇没来。” “李大哥不是说要教我书法吗?”曹蕴低下头小声道。 “当然可以,只是这里是不是太吵了。” “没关系,就先教我写几个字,稍微点拨一下。” 李延庆点点头,“那就写‘东海有一鱼,无头亦无尾。’” 曹蕴提笔在红纸上认真书写,李延庆其实早就看出她字里行间中的不足之处,字虽然写得很娟秀,但一看便知道是学堂里教出来的笔法,就俨如流水线上的产品,还谈不上书法。 “蕴娘有临摹字帖吗?” “有临摹过魏碑,不过我更喜欢行楷。” 曹蕴很快便写完了十个字,满怀期望地向李延庆望去,希望他能评价一下,李延庆笑道:“我同样也写十个字,你对比一下。” 李延庆提笔也写下了同样的十个字,把两幅条幅放在一起,曹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字写得不好,没法和你比!” “不是比谁写得好,自己感受一下,看看有哪些不足?” 曹蕴看了片刻道:“感觉你的字更加娴熟,更加苍劲有力,字和字之间更加连贯,而且气势很足,我的字太苍白了。” 曹蕴又抬头望向李延庆,“我说得对吗?” “差不多是这个道理,其实差距就在于时间,我耗费了大量时间练字,坚持了快十年,你的字娟秀飘逸,在普通人眼中已经很不错,但从书法的角度来看,基础还不够扎实,结构比较松散,这就是练习还不足的典型表现,其实不用你花太多时间,你只要每天抽一个时辰临摹柳公权的楷书,练习一年后,你再写这十个字,你就会发现变化了。” 李延庆的话很直率,可谓一针见血,曹蕴默默点头,其实也她知道自己的问题,就是看书的时间太多,练字的时间太少。 “我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李延庆有些歉然道。 “一点也没有!” 曹蕴连忙摇头,“相反,小妹还要多谢李大哥的金玉良言,我知道该怎么练字了,正好我也有柳公权的字帖,今晚我就找出来看看。” 说着,曹蕴将两幅字小心地叠好,放进自己的随身小包里,她准备等一年后再拿出来对比。 “蕴娘快来!” 曹云兴冲冲跑了过来,拉着曹蕴便走,“头奖摆出来了,好像就是你最想要的画!” “啊!”曹云一回头看见了李延庆,不由吓了一跳,她忽然明白了什么,笑嘻嘻道:“我是不是打扰什么了?” 曹蕴脸一红,“死丫头胡说什么,我在给幼娘写谜语。” 她有点坐不下去了,放下笔道:“也没什么可写了,我去和你看看。” “李大哥,谢谢你的指点。” 曹蕴不敢和李延庆对视,低着头匆匆走了,隐隐还听见曹云在打趣她,“哟!居然叫李大哥了,不是叫李官人吗?” “你这死丫头,看我不拧你的嘴,我是跟娇娇叫的好不好?” ........ 投壶又叫文射,是唐宋以来官宦世家最流行的一种游戏,老幼皆宜,也不占地方,因而一直长盛不衰,甚至在军队中也是弓箭手必练的科目之一。 今天二楼大堂上共摆了三场投壶,一个是七尺远的近射,是给年纪稍小的小娘子投射玩耍,一个是一丈五尺远的中射,男女都可以投射,还有一个是三丈远的长射,这是给世家子弟中武艺高强的年轻人竞技使用。 潘家今天也下了血本,光奖品就花了数千贯钱,当然,三场投壶的奖品并不一样,给小娘子们的奖品要简单得多,主要以做工精美的小工艺品为主,一两贯钱可以买到一件。 中射的奖品就昂贵得多,大多是价值十几贯钱的金银首饰,而远射的奖品是价值数十贯钱的兵器。 另外还有头奖,头奖刚刚才摆出来,引来了众人的瞩目,近射的头奖是一颗拇指大的明珠,价值百贯钱,在灯光下熠熠闪光,而远射的头奖是一把价值八百贯的宝剑,由目前军器监的第一名匠刘康亲手打造。 李延庆看到了中射的头奖,竟然是一幅画,《韩熙载夜宴图》,当然不可能是真迹,而是摹本,可画家却吓了李延庆一跳,居然是画院的张择端,他可是《清明上河图》的作者。 张择端目前出任翰林待诏,二十几年前他便是翰林图画院的供奉,在名家林立的翰林图画院中,他只能算作地位中等的画家,擅长楼观、屋宇、林木、人物,《清明上河图》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当然,作为专业花甲他不可能只绘一幅画,也不是每一幅画都能收入宫廷,大多是被各家权贵收藏,潘家也收藏了他的好几幅画,因为这幅画是摹本,所以今天潘旭便拿出来做头奖奖品。 虽然头奖奖品都十分诱人,但想拿到它却并不容易,条件必须是五射五中,如果出现几个头奖,潘家也会拿出相应的奖品。 李延庆见每个投射的人胸前都有块牌子,颜色不一,近射是白色牌子,中射是绿色牌子,远射是红色牌子,应该是要报名才能参加比赛。 他向两边看了看,这才发现靠墙边有投壶报名处,他走上前笑道:“我也想参加射壶!” 管事不认识他,以为只是一名普通的世家子弟,便指着墙上的名单笑道:“官人的名字在上面吗?” 名单上面有二十几个名字,应该都是年轻男子,高宠、曹性和潘玉成都在其中,却没有他的名字,李延庆摇摇头,“没有我的名字!” “那官人准备参加哪一项?先说明,十二岁以上不能参加近射,如果选择了远射,那就不能参加中射了,可如果选择了中射,且成绩能达到五射三中以上,也可以参加远射,这是规矩。” 李延庆想了想道:“那就中射吧!” 管事便给了他一块绿色木牌,让他挂在胸前,李延庆又指了指墙上的名单笑问道:“这名单是怎么回事?” “这帮家伙太厉害,都是投壶的高手,所以不允许参加中射,只能参加远射,否则中射的奖品就没有大家的份了。” 李延庆呵呵一笑,真是奇怪了,上面居然会没有自己的名字? 第四百九十八章 大显身手(中) 李延庆当然知道自己的斤两,他若参加中射,恐怕别人就没份了,他若有自知之明,应该自觉去参加远射比赛,不过既然那幅《韩熙载夜宴图》是曹蕴期盼已久,那他李延庆也只能厚着脸皮去钻了这个漏洞了。 其实就算曹蕴不喜欢这幅画,但凭着它是张择端的摹本,李延庆也要不顾一切将它赢到手。 李延庆慢慢走回了中射场地,这里的人最多,足够上百人排队,男女几乎各占一半,很多都是已经定了亲的情侣,也借这个机会前来彼此观察,暗通情愫。 近射没有什么规矩,随便投射玩耍,中射也以玩耍为主,投不中也可以继续排队再投,不过为了缩短排队时间,还是有了一些规矩,那就是一次只能给一支箭,投中了才能继续投,投不中就得离开,然后继续排队。 队伍中,曹蕴目光热切地望着放在最高处的那卷画,她本来就喜欢绘画,对高品质的话更是情有独钟,今天的头奖是她最喜欢的《韩熙载夜宴图》,那可是图画院翰林的摹本,水平之高绝不亚于真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品。 潘家把它拿出来做头奖,隐隐也有显摆的意思,要知道想赢得这幅画,必须连续不断地五投五中,一丈五尺外的距离,也就是四米五,投进碗口大的细颈铜瓶中,难度何其之大,尤其把一些投射高手都列入中射的禁投名单,这幅画失去的概率极其微小。 曹蕴望着画轻轻叹了口气,“阿云,我恐怕拿不到这幅画,我运气最好时才投中一次,今天怎么可能得到?” “小三郎上次投中过四箭,要不我们让他来帮帮忙?”曹云建议道。 “他好像不准投中射,投中也不算,算了,谁投中了,打开给我看一眼,我也心满意足了。” 两人正在低声说话,身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蕴娘,要不我来帮你投吧!” 曹蕴一回头,见是李延庆笑眯眯站在自己身旁,她脸一红,半响期期艾艾道:“就不知允不允许帮忙?” “允许的!允许的!” 旁边曹云连声道:“你看前面都是帮忙投箭的,要不然好的奖品都被他们拿走了。” 其实曹蕴也看见了,前面至少有五六对男女准备一起投箭,但人家要么是定了亲的情侣,要么就是郎有情妾有意,自己接受他帮忙算什么? 去年十月曹蕴第一次参加鹊会,就有不少年轻男子主动要帮她投壶,都被她婉言谢绝,但今天.....或许是那个头奖令她太期待的缘故,也或许有点别的什么原因,曹蕴最终点点头答应了,“那....那就谢谢李官人了。” 李延庆精神一振,笑道:“看看今天发挥如何?” “李官人以前投过箭壶吗?”曹云只知道李延庆是进士出身,却不知道他同样箭术冠绝。 “从前在太学也玩过,一向手气不错。” 曹云低声和曹蕴商量一下,曹蕴便笑道:“如果可以,李官人也帮阿云投一次吧!” “只要规则允许,我没有问题!” 曹云顿时欢喜得笑逐颜开,“允许的,李官人最多可以帮两个人,我不要多高的奖品,你就帮我夺丙奖,我想要那对蝶舞金钗。” “好!包在我身上了。” 队伍流转得很多,不多时,前面就只剩下三个人了,现在是一个世家年轻子弟帮他已订亲的未婚妻投箭,他已经连中三箭,旁边女伴欢喜得直拍掌,曹氏姐妹显得脸上都有点紧张。 曹云小声对李延庆道:“那个人叫赵务本,在外地当官,投箭非常厉害,几年前曾经夺过一次头奖。” 李延庆也在关注这个赵务本的投箭手法,确实很娴熟,力道控制得也很准确,不过他还是欠了一点火候,在精妙处掌控稍差一点,想五射五中只能看运气了。 第四箭射出,‘当!’铜箭在壶口弹了一下,还是落入了壶中,管事高声道:“四射四中,乙奖已得,准备冲击头奖!” 居然四射四中了,顿时引起了场内轰动,无数双目光注视着他,赵务本的鬓角已微微见汗了,他接过第五支箭,深深吸了口气,手一挥将铜箭投出,就在铜箭投出的一瞬间,李延庆便知道这一箭投不中,力量失去平衡了。 果然,只听‘当!’一声,箭身撞在瓶口上,弹落下地,引起周围一片遗憾的嘘声,赵务本歉然向女伴望去,他已经尽力了。 他的女伴却没有生气,早跑去将一对青瓷瓶抱在怀中,笑得嘴都合不拢,这是上等的官窑青瓷,价值六百贯,两人没有心思再投,便肩并肩下楼去了。 接下来两个女子都没有投中,又嘻嘻哈哈跑到后面继续排队去了,终于轮到了李延庆。 管事笑问道:“衙内是自投还是帮投?” 李延庆笑着指指身后的曹氏姐妹,“我帮她们各投一次,可以吗?” “可是可以,不过我要说清楚规矩,帮投一次,可以再自投一次,帮投两次,就不能再自投了。” “我知道!” 管事递给了李延庆一支铜箭,是标准的铜壶箭,约七寸长,重八两,手感非常好,李延庆毫不思索,铜箭投出,‘当!’一声精准入壶,曹氏姐妹眼睛都迸射出惊喜,管事也惊叹一声,“好厉害!” 他索性将余下的四支箭一起递给李延庆,李延庆微微一笑,手中铜箭如连珠箭飞出,剩下的箭一鼓作气全部都投入了铜壶,他轻轻拍了拍手,笑眯眯道:“头奖作数吗?” 管事惊得目瞪口呆,半响问道:“请问衙内贵姓?” “在下李延庆,禁射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 “啊!原来是李探花,算数!算数!” 管事连忙将头奖画轴取来递给李延庆,“恭喜李探花了。” 李延庆笑着将画轴交给了曹蕴,曹蕴激动地接过画轴,脸上的笑容比桃花还艳丽,她心中感激万分,低声道:“谢谢李大哥!” 这时,后面人才发现头奖已经没有了,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很多人都一片茫然,根本没有看清前面人出手,怎么就夺走头奖了? 李延庆见青瓷瓶还有一对,便笑问曹云道:“现在可以选择,要青瓷瓶还是要对蝶金钗?” 曹云看了半响道:“我还是想要对蝶!” 她不缺瓷瓶,但她却极为喜欢那对金蝶发钗,这对金蝶也不便宜,三百五十贯一对,对于世家女子,她们家境虽然富裕,但也只有出嫁时才会得到这样昂贵的首饰。 李延庆便对管事道:“再给我三支箭!” 投壶比赛并不是头奖只有一个,只要能达到获奖标准,都会有价值不菲的奖品,所以李延庆夺走了头奖,又将目标对准三奖,大家也并不反对,只是十分羡慕曹氏姐妹,居然有人帮她们夺走昂贵的奖品。 这时,参加远射的男子也纷纷走过来观战,这数十名年轻男子都是武艺高强的世家子弟,大多在宫廷当侍卫,当然知道李延庆大名,虽然李延庆参加中射不太合理,但并没有人吭声,人家并没有违反规则,要怪只能怪潘家没有把李延的名字列入禁射名单中。 李延庆接过三支箭,对曹氏姐妹笑道:“我来玩一个花式投壶吧!” 曹蕴抿嘴一笑,“可别失手了,阿云会哭的。” “瞎说,我才不会哭,最多跺跺脚罢了!” 曹云很好奇,“李大哥准备怎么花式投壶?” “看好了!” 李延庆将三支箭同时投出,这一招叫‘三燕归巢’,是投壶中的一种经典花式,必须有极高明的技艺才能成功,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惊呼。 三支箭的受力并不一样,在一丈后便拉开了距离,只见三支箭就像三支金黄色的乳燕一样,一支接一支地飞进了铜壶。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掌声,曹云欢呼一声,早跑过去将一对金蝶发钗抢到手中。 李延庆又向众人拱手行一礼,曹性在旁边高声笑道:“延庆来试试远射吧!看看能不能把宝剑也夺走。”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区区一把普通宝剑,怎么能让李探花出手?” 第四百九十九章 大显身手(下) 众人回头,只见潘旭带着一群重要的世家成员走了过来,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很多人低下头,连曹氏姐妹也不敢抬头,她们祖父曹评走了过来。 这时,曹评也看见了孙女手中的画卷,不由一怔,这不是..... 他回头看了看奖品区,头奖的位子已经空了,“蕴儿,这画是怎么回事?怎么在你手上?” 曹蕴把画交给祖父,却不知该怎么解释,旁边曹云心直口快,“祖父,这是李探花帮蕴娘射的礼物。” 曹评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把画还给曹蕴,“这画可是珍品,可遇不可求,你要把它收藏好。” “孙女会收藏好。” 旁边潘旭却有点心疼,这幅画是前些日子张择端送给他的两幅画之一,他只是拿出来当头奖摆一摆,没想到真被人赢走了。 如果是别人他或许还能用别的东西换回来,但是被李延庆赢走,这让他无话可说,他其实也并不是心疼画被李延庆赢走,而是心疼李延庆把画送给了曹评的孙女,这个人情做得真是绝妙。 潘旭心中叹口气,暂时把这件事放到一边,走上前笑道:“距离开宴时间还有一个时辰,我们索性举行一次投壶大赛,我出黄金五百两,获胜者可得此厚赏!” 四周顿时一片惊呼,黄金五百两,那可是五千两白银啊!潘家要拿出大手笔了。 一旁的曹评接口道:“我也加个赌注吧!” 他解下自己佩剑,高高举起道:“这是七星剑,是我最心爱的三把剑之一,夺得头名者,这把剑就归他。” 周围的年轻男子们都沸腾了,七星剑是当年曹彬率大军灭南唐时,从南唐皇宫里得到,据说是唐朝时一名会稽名匠耗时十年铸成,是李璟心爱的收藏之剑,这么重要的宝剑,曹评居然要拿出来当奖品了,众人觉得匪夷所思,却又激动万分,很多不准备参加比赛的男子也开始跃跃欲试了。 李延庆却感到了一丝压力,曹评曾经在良工兵器铺曾要把这柄剑送给自己,被自己婉拒,现在他又拿出来,恐怕还是和自己有关。 曹评的喧宾夺主让潘旭心中有点不太高兴,但表面上他依旧笑呵呵道:“既然曹贤弟有这个心意,我就却之不恭了,宝剑就算头彩吧!” 高深笑道:“彩头这么诱人,难度也要加大才行啊!三丈远是足够了,不如把铜壶换一换。” 三丈远是军队的标准,不用更换,但现在用的铜壶是喇叭敞口,入口如小碗,稍微容易了一点,很快家丁便搬来一只四尺高的细颈圆肚铜壶,不再是敞口,而是直口,入口只有茶盏大小,难度骤然增加三倍不止。 不过世家子弟投壶高手不少,所以众人并不畏惧,而是摩拳擦掌,目标都对准了七星宝剑。 潘旭又道:“为了争取时间,这次比赛采用淘汰制,第一轮两支箭,必须两箭都投中才能进行第三轮,第二轮三支箭,必须全部投中才能进行第三轮,以此类推,最后一轮若出现平手再加赛,直到决出最后的胜利者。” 这实际上已经不是五投五中了,想要夺取魁首,最少也要十四箭全中,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随着潘旭一声‘开始!’数十名世家子弟纷纷前去排队,李延庆正要上前,却感觉有人在身后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一回头,只见曹评站在自己身后,向自己点了点头,虽然曹评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李延庆却非常明白他的意思,他感激地点点头,快步向队伍后面走去。 四周站满了两三百人,围观六十余名年轻的世家子弟进行投壶大赛,包括很多长辈也在一旁观战,这无形给参赛的后生们施加了极大的压力,第一轮射完,居然淘汰了一大半,只剩下十八名世家子弟进入第二轮。 曹性就排在李延庆前面,他望着人群低声对李延庆笑道:“我们曹家的小娘子都很关心你啊!” 李延庆顺着他目光方向望去,只见曹评身边站着一群年轻男女,应该都是曹家的孙子孙女,其中小娘子有六人,都在望着自己,李延庆笑道:“她们在关心你吧!你是曹家唯一代表,哪里是关心我?” 曹性嘿嘿一笑,“里面至少有一人是关心你的。” 李延庆看见了曹蕴,她目光里带着一丝关切,见自己向她望去,她又羞涩地低下了头,李延庆心中一热,又对曹性微微笑道:“有我参赛,你应该举手投降才对!” “别看你骑射厉害,但投壶和射箭却不一样,这里面人才济济,你未必能夺得魁首。” “那就试试看吧!” 片刻轮到了曹性,第二轮要求三支箭悉数入瓶才有资格参加第三轮,曹性也是骑射世家,他的投射水平极高,俨如投篮一样,三支精准无误地射入瓶口,引起众人一片掌声。 他笑着看了李延庆一眼,意思是‘到你了!’ 李延庆傲然一笑,三支箭如流水般射出,划出三道漂亮的抛物线,几乎垂直射进了铜壶,丝毫没有碰到铜壁,也赢来一片鼓掌声。 高深叹息一声,对曹评低声道:“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当年我们也没有这种水平吧!” 曹评点点头,“这一代能和我们的先祖比肩了。” 这时,潘旭慢慢走到他们身边,眯眼对曹评笑道:“贤弟,今天你那把七星剑恐怕要保不住了。” 曹评淡淡一笑,“能十四箭无一失手夺走我的宝剑,这样的人才也必会是大宋栋梁,把宝剑给他,我心甘情愿!” “呵呵!恐怕最后夺走宝剑之人,不是贤弟心中所想。” “这个不一定。” 众人打着哑谜,最后一起仰头大笑起来....... 第二轮结束,十八人又淘汰的一大半,只剩下七人闯进第三轮,潘旭的脸色不好看了,两名潘家子弟都被淘汰,第三轮七人中高家和曹家子弟都有两人,另外三人则是李延庆、赵务本和王威。 第三轮是投四支箭,是技术较量的最极致,到了第五轮,那就不是技术比赛了,而是意志力的较量。 这时,曹晟在最后一箭时失手了,铜箭弹出了瓶口落在地上,曹晟顿时懊恼万分,蹲在地上狠狠揪自己的头发,紧接着高伯玉在第二箭失手了,后面他没有再投,直接认输了。 李延庆是第五个出场,前面只有高宠投中四箭,顺利过关,高宠虽然骑射不行,但他的投壶却很厉害,在世家子弟中排名前三。 “下一个!” 李延庆上前一步,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目光里面有不满,有嫉妒,但更多的却是期待,众人都期待着李延庆给他们带来一场精彩的投壶大赛。 旁边小桌上已经摆好四支铜箭,李延庆取过一支箭,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就仿佛身边出现一个无形的屏障,周围的喧闹和目光都全部被隔开了。 他找到了感觉,一箭投出,铜箭在空中一闪,直接射入了铜壶,依然是那么精准漂亮,不过经过之前十三支箭射出,李延庆已经无法保持手感延续,他必须停一下,再寻找下一箭的手感,但这也没有影响他的发挥,四箭精准入壶,他也闯入了最后的决赛。 决赛也就是第四轮,最后只剩下四人入围,高宠、李延庆、王威和曹性,这几人都是公认的壶射高手,其中王威去年曾在禁军大赛中夺得壶射魁首,他是王道齐的侄子,目前在禁军金枪班出任虞侯。 “请几位抽签,排定投射顺序!” 投射的先后已经影响到了四人的发挥,因此抽签是很有必要了。 四人的表情都十分严肃,就连性格开朗的曹性也变得沉默了,四人各自抽了一支箭,但谁也没有公开顺序,李延庆看了看自己的签,他是第三个出场,抽了一支好签。 接下来是一炷香的休息时间,三名选手都被自己的族长叫去面授机宜,原本只是一场娱乐比赛,但随着一轮轮淘汰赛的紧张残酷,各家族都不约而同地将家族荣誉和这场比赛联系起来。 曹性心事重重地走了过来,李延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放轻松一点,不要有压力!” 曹性心中叹了口气,祖父的话仿佛还在他耳边回荡,‘我们曹家已经很久没有扬眉吐气了,今天这场比赛我希望你能获胜。’ 曹性忍不住低声道:“延庆,如果最后是我们两个决赛,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李延庆微微一怔,笑道:“我们有把握最后相遇吗?” “我只是说如果!” “好吧!”李延庆爽快地笑道:“如果真如你所言,最后是我们相遇,我让你一箭。” “多谢了!” 李延庆暗暗摇头,曹性的压力太大了,这可不是好事。 “请问谁是第一个出场?”管事问道。 这时,高宠举起了手,“我是第一个!” ===== 【求月票!推荐票!】 第五百章 一箭夺魁 如果第三轮四箭淘汰赛是考验选手们技术的极致,那么最后一轮决赛就是意志的较量,谁的意志更强更坚韧,谁就是最后的获胜者。 虽然五箭只比四箭多了一箭,但各种压力造成的难度使这一场比赛比前一场艰难十倍不止。 高宠已经连中三箭,可惜在第四箭时偏了一点,箭射在壶壁边缘,弹了出去,最终失败了,高宠几乎含泪离开了赛场,独自坐在一张小椅上捂着脸无声的饮泣,高深走过来低声安慰他,但此时已经没有人关注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赛场上。 第二个出场正是曹性,他一出场,曹氏子弟便沸腾起来。 “小三郎!必胜。”数十名曹氏子弟一起大声地呐喊加油。 曹性强忍着内心的剧烈狂跳,连投三箭,三箭皆投中了铜壶,使曹氏子弟的情绪更加沸腾了。 这时,曹性额头上的汗珠大滴大滴滚下,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祖父,祖父曹评正满怀期待地望着他,那眼中的期待分明是把曹氏家族的荣耀都放在他肩头。 曹性拾起第四支箭,他感到箭变成异常沉重,眼前一阵眩晕,心中顿时出现一种莫名的慌乱,双腿开始颤栗起来。 “忍住!一定要忍住!” 他摒住呼吸,咬牙投出了第四箭,但箭刚刚一出手,曹性便哀嚎一声,痛苦地抱头蹲了下来,将所有人的吓了一跳,李延庆却看得清楚,这一箭根本就没有用上力。 果然,铜箭在距离铜壶约一丈的地方‘啪嗒!’落地,连壶身都远远没有碰到,众人顿时一片哗然,曹家子弟纷纷闭上了眼睛,曹评心中也长叹一声,‘功亏一篑啊!’ “请第三位出场!” 管事一声高喊,李延庆举起手,他的第三签原本是好签,但前面高宠和曹性的连续失败给他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使他的好签变成了压力最大的签。 李延庆虽然很年轻,但他的心理和经历都已经远远超过了同龄人,他经历过最残酷的战争,相比之下,这点压力对他已经不算什么了,更何况他是外人,没有家族的压力,投好投坏都是由他一个人来承担。 不过虽然没有心理压力,但李延庆却有着另一种阻力,那就是之前他已经连投十七箭了,他控箭能力的最高峰已经过去,之前那种微妙的手感已经不太容易找到,现在每投一箭对李延庆都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李延庆取过第一箭,他并没有看三丈外的铜壶,投箭技能到他们这个程度,已经能够用心来看壶,铜壶所在的位置、方向、距离、壶口的大小等等细节他早已了然于胸。 李延庆低头沉思片刻,忽然抬头一箭投出,箭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精准无误地投进了壶口,‘咚!’一声直落壶底,连边缘都没有碰到。 这种精准到毫厘的控制力令曹评和高深骇然叹服,潘旭眼中却闪过一丝莫名的嫉妒,他当然知道曹评把最心爱的七星剑拿出来当彩头,实际上就是给李延庆准备的,这种举动更是一种无声的宣言,是在含蓄地告诉别的家族,不要再和他争夺李延庆。 曹潘两家已经有百年的交情,彼此联姻使他们关系根深蒂固,潘旭二十年前去世的发妻就是曹评的长姊,但在和睦团结的同时,却又有着世家们毫不避讳的家族竞争,作为各自家族的族长,他们考虑的首先是各自家族的利益。 潘、曹、高三大家族一直是世家的领袖,潘家和曹家先后出现过章怀皇后和光献皇后,潘美和曹彬也因此被追封为郑王和冀王,潘家和曹家更是暗中竞争激烈,如果李延庆真的成为曹家之婿,会给曹家带来什么?潘旭当然会有一种莫名的担心。 这时,李延庆的第二箭和第三箭已经顺利投出,他取过了第四支箭,第四箭最为关键,压力也是最大,高宠和曹性都是在第四箭上失手,李延庆虽然对外界压力可以无视,但他自己的状态也在迅速下滑。 投壶和射箭其实是一回事,射箭如果能达到十箭九中就是高手了,投壶也是一样,很少人能做到五投五中,可现在李延庆已经是连续二十中了,花无百日红,他已经到了失误的边缘,这种没有把握的感觉愈发强烈。 李延庆的第四箭停顿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他终于找回了那么一丝手感,在一片窃窃议论中,手中箭脱手而出,‘咚!’铜箭精准无误地投进了铜壶。 李延庆长长松了口气,第四箭成功射出,第五箭也就极为顺利了,他在手感未消退之前,毫不犹豫地射出了第五箭,最后一箭也精准入壶,四周响起了一片欢呼声,李延庆向众人行一礼,他第一个完成了五箭入壶比赛,连高宠和曹性也上前来恭喜他成功,尽管两人沮丧未消,但好友投壶成功,他们也要表示祝贺! 李延庆的成功也就把压力转到了第五位选手王威的身上,王威是王道齐的侄子,今年约二十三四岁,虽然年轻,但已经军队中呆了五年,目前在禁军中出任虞侯,他武艺高强,骑**湛,但真正闻名全军的却是他的投壶技术,去年在禁军壶箭大赛中勇夺第一。 潘旭调侃曹评有心送宝剑却未必能送对人,其实指的就是这个王威,王威为人低调,比较沉默寡言,但他在前三轮投壶表现出的实力却让所有人都不敢轻视。 王威拾起第一支箭,和李延庆一样,低头沉默片刻,挥手射出,这一支箭也同样干净利落地射进了铜壶,赢得众人一片掌声。 李延庆看得清楚,这个王威情绪非常稳定,不像高宠和曹性那样受到家族的强大压力后会发挥失常,他一点也没有,手俨如山一样稳定挥出,李延庆便知道自己遇到劲敌了。 这时,连曹评也有点紧张起来,他可不想把心爱宝剑送给王家子弟, 第二箭,王威依旧毫无压力地将箭投入了铜壶,甚至比李延庆更加稳定,出手更快。 第三箭投出,李延庆发现王威的小拇指微微抽动了一下,就是这细微的动作使铜箭在壶口边缘弹了一下,落入壶中,虽然看似力量稍稍没有控制好,但李延庆却立刻明白了,这个王威其实也到了强弩之末,尤其那个小指头在关键时刻的抽动,那是极度疲劳和极度紧张带来的神经抽动。 后面两关,就看他有没有强大的意志力顶住压力和疲劳感了。 王威第四箭也整整等待了一盏茶的时间,他知道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手感,只能靠一种本能来投壶,如果手臂肌肉出现抽搐,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住了。 “请王衙内投壶!” 王威休息已经超过了规定的上限时间,管事开始催促他了,无奈,王威只能咬牙投出第四箭,‘当!’铜箭再次撞到壶口,发生清脆的声响,铜箭落在壶口上,晃了晃,还是滑入了铜壶,第四箭侥幸成功,周围人都跟随他长长出了口气。 第五箭王威没有李延庆那么顺利,李延庆是找到手感,连投两箭成功,而他已经失去手感,完全依靠本能投箭,他的手臂必须要经过充分休息才行。 他休息的时间过长,引起周围一片议论声,这时管事第二次催促道:“王衙内,休息超过一炷香就视为放弃,请你抓紧!” 连王威的族长王若泰也有点挂不住颜面了,孙子已经违规了,几大族长只是看在自己的面子才没有吭声,这样就算赢了比赛也不光彩,他忍不住道:“威儿,投箭吧!” 族长发了话,王威只得停止休息了,他走上前拾起最后一支箭,深深吸一口气,猛地投了出去,就在投出的瞬间,他的右臂一阵钻心疼痛,无名指和中指不约而同地抽动了一下。 第五支箭再次射中瓶口,但这一次却没有前面两次的运气了,铜箭弹起,落在瓶肚上,发出‘当!当!’两声,随即滑落下地。 王威的心仿佛坠入深渊,眼前一阵发黑,颓然无力地跪在地上,曹家和高家子弟顿时一片欢呼雀跃,和旁边沉默一片的王家及潘家子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延庆脸上露出笑容,抱拳向众人感谢,他最终赢得这场投壶大赛的胜利,曹蕴脸上也如鲜花般绽开了喜悦的笑容,就仿佛是她获得了胜利。 曹评心中激动,他快步走上前,喧宾夺主地将七星剑亲手交到了李延庆的手上,这一刻,就算潘旭脸色再难看他也毫不在意了。 ======= 【求月票推荐票!】 第五百零一章 临时任务 从潘府回来的路上,李延庆还在回味着潘府的胜利,虽然壶箭比赛本身对他而言谈不上什么辉煌的战绩,不过最后的结果却令他很期待,尤其是曹家上下对对自己一致的支持,使他感到自己似乎找到了什么....... 等王家风波完全平息后,自己是不是有必要请父亲去曹家提亲了,他确实很喜欢曹蕴,那娇美的容颜,温柔恬静的性格,一切都令他怦然心动,几次接触,他感觉曹蕴就是自己等待已久的娇妻。 李延庆又看了看手中的七星宝剑,这是曹性第二次把这柄剑送给自己,第一次是在良工兵器府,那次是他头脑发热,但他很快就反悔了,而这一次是他心甘情愿把剑送给自己,曹评对自己的这份信任和诚意,李延庆当然心知肚明。 李延庆轻轻从剑鞘中抽出宝剑,只觉寒气逼人,这确实是一口锋利无比的宝剑,剑柄上镶嵌有七颗古老的宝石,剑柄最底端还依稀可以看见一个没有完全磨掉的字迹‘璟’,这曾是南唐帝王李璟的宝剑,让他不由想到了李氏祠堂中那块无字的‘大祖灵牌’,冥冥中是不是有一种天意? 牛车快到云骑桥时,张虎和杨光出现在车窗旁,张虎向李延庆禀报道:“卑职已经和黑汉谈妥了。” 黑汉当然是只是一个绰号,此人是京城黑市中最大的兵器商人,由李冬冬介绍的牙人撮合,张虎负责和他交易。 “他给出什么价格?” “回禀御史,他同意给我们最低价,长矛每支十八贯,战刀每把十贯,盾牌五贯钱,比单买都便宜一半,保证都是制式兵器。” “这个价格军器监连本钱都收不回来。” 李延庆当然知道黑市兵器几乎是无本生意,顶着杀头的危险赚取十倍暴利,给自己半价也是五倍暴利了。 他冷笑一声又问道:“一千支长矛有吗?” “长矛他们最多只能提供五百支,其他可以给战刀五百把,盾牌五百只。” 李延庆算盘一下,这样要花费一万六千五百贯,也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了,他又问道:“能否送到指定的地点?” “卑职和他商谈过了,送到京城其他地方都可以免费,唯独送进城内他们要另收一千贯钱,他们需要打点税吏。” “那什么时候可以交货?” “他们的货物就在城外,只要给钱,随时可以交货,而且他们同意收会子。” 李延庆又问杨光,“房子租赁下来了吗?” 杨光连忙道:“回禀御史,已经租下来了,就是之前指定之地,背后是汴河,卑职租了两间仓库,后门通往汴河,前面紧靠唐家金银铺,有一条很狭窄的小巷可以上街。” 李延庆随即对张虎道:“我明天把钱给你们,就把你刚才说的货物定下来,三样东西各五百件,让他们把货送到租赁的房内,尽量在夜幕降临前把事情办妥。” “卑职遵令!” 张虎和杨光迅速离去了,李延庆想想还是有点肉疼,居然要花一万七千余贯钱,花这么大的价钱,已足以买通一名顶级杀手了,不过李延庆是需要用他的方法来铲除宋江,即使要多花一万多贯钱他也愿意。 ......... 次日一早,李延庆和往常一样坐牛车来到了军监所,他在院子里下了牛车,便立刻发现了今天的军监所和往常不一样,台阶上居然站了六名哨兵,往常可是无人看守,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出,今天怎么有了哨兵? “李御史!” 站在门口的秦桧看见了李延庆,连忙笑着迎了上来,“今天有了守卫,我怕他们不熟悉军监所的人,所以特在此迎接。” 说到这,秦桧将一块银牌递给了李延庆,“这是李御史的牌子,以后出示它就能随意进入。” 李延庆接过牌子,只见牌子正面刻着‘军监所’三个字,背后是他的头衔的名字:‘侍御史李延庆’,“这也是刚镌刻的吧!”李延庆笑道。 “今天一早吏部派人送来的。” “难道军监所会有变化?” “确实有变化,五十万贯公廨钱已经批下来了,我今天会把所有的物品都购置齐全,大家不用再用旧的桌橱了,另外,上午范相国要来,说有重要事情宣布,希望李御史尽快把御史台的人都召集起来。” 秦桧的最后一个要求让李延庆有点头大,眼看要过年了,大家都比较散漫,今天很多人都可能不来,让他去哪里找人? 秦桧看出李延庆的为难,连忙道:“尽量吧!只是别在范相公过来时太难看就行。” “我知道了!” 李延庆快步走进了军监所大门,由于公廨钱刚刚才批下来,秦桧还没有来得及去购置办公物品,房间内还是和从前一样,李延庆在自己位子上坐下,庆哥儿连忙给他上了一杯茶,李延庆对他笑道:“你跑一趟御史台,把郑御史和张御史都找来,就说今天这边有事情。” 郑御史和张御史是李延庆的两个副手,都是监察御史,年底御史台太忙,把他们又叫了回去,其他五名从事目前只有莫俊和刘方在官房,两名从事请假回家乡祭祖了,还有一名从事不知道今天来不来? 应哥儿飞奔去御史台找人了,这时,莫俊走过来笑道:“听说今天范相国有重要事情宣布。” “是啊!刚才秦主簿也给我说了,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莫俊小声道:“我今天来得早,遇到了李回,听他说,昨天下午天子问起军监所的事情,结果得知军监所还没有开始运转,天子大发雷霆,将几个相国召去臭骂一顿,所以昨天下午很多事情都是临时决定。” 李延庆哼了一声,“每次都是这样事到临头才着急,上次种帅出征时调用军队也是一样,不逼就没有结果。” 说到军队,李延庆又连忙问道:“那一千军队之事有没有消息?” “好像李回没有提到这件事,据说门口六名守卫还是从门下省那边临时抽调过来,不是我们的正式守卫,我估计军队事情够呛。” 李延庆也没有抱太大希望,涉及军队之事一向不会迅速,况且军监所毕竟是官衙,军队并不重要。 ........ 一个时辰后,范致虚在几名随从的簇拥下匆匆走进军监所的大门,说起来也令人唏嘘,军监所成立至今,范致虚才是第二次走进军监所大门,第一次是成立,第二次就是今天。 众人已经在一楼的议事大堂内等候他的到来,但官员并不齐全,三个司一共二十四人,加上主薄,一共应该是二十五人,但实际只来了一半人,不过主要官员都来了,包括御史台的李延庆,枢密院的李回和兵部的蒋英。 范致虚表情十分严肃,他并没有计较人数不全,开门见山对众人道:“昨天发生之事想必一些官员已经知道了,官家对军监所至今尚未运转非常生气,起因是十天前真定府下面的一座军仓失火,账簿上记录应该有军粮八千石,但扑灭大火后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一颗官粮,这件事被人揭发,御史台已经上报官家,官家震怒,要求军监所立刻去河北彻查备战情况,结果军监所还没有运转,所以龙颜大怒啊!”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临要过年了,他们就要开始忙碌吗? “我也知道离新年已经不到十天了,但官家要求军监所一个月内拿出监察报告,所以各位,我只能说一声抱歉了,今年这个年恐怕让大家过不好了。” “请问范相公,我们都要和河北吗?”李回问道。 范致虚点点头,“官家只给一个月时间,那你们的时间只有二十天,河北两路下面有数十个军仓,一个人去根本来不及,所以我打算分三队,御史台去查真定府,枢密院查保、定、雄三州,兵部去查河间府,明天上午就出发,正月初十之前务必赶来,给秦主薄十天时间整理并写报告。” 这时,李延庆问道:“可以去监察需要军队怎么办?” “这个我已经替你们想到了,三司办事不力,军队要后来才能调来,我给你们请三面枢密院调兵银牌,你们可以去各州调三百士兵,就作为你们的监察军队。” 说完,范致虚又看了众人一眼,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如果没有问题就回去准备!另外监察费用每队拨付五千贯钱,秦主薄明天上午会将调兵银牌以及会子一并交给你们。” 李延庆却感到一阵头大,在这个紧锣密鼓的关键时刻,他却要北去真定府,他只剩下今天一天的时间了。 第五百零二章 连夜行动 离开军监所,李延庆随即来到虹桥宝妍斋找到了父亲李大器。 “你来得正好,我正好要叫人去找你。” “爹爹有什么事?” “你来,我们坐下说话。” 李大器带儿子来到客堂坐下,笑眯眯道:“昨天我去香药局,遇到了郑寅,也就是郑小胖的大伯,他和我聊了好一会儿,先说到他侄儿,他侄儿几个前去日本买海珠了,要明年春天才回来,又聊到你的终身大事,郑皇后有个堂侄女,今年十八岁,尚未出嫁.......” 李延庆吓了一跳,“父亲没有托郑伯父去给郑家说什么吧!” “当然没有,他是有这个想法,我说要回来先问问你,不过我觉得能和郑家攀上婚姻,对你的仕途会很有利,毕竟人家是最有权势的外戚,你说呢?” 沉默片刻,李延庆低声道:“孩儿已心有所属!” 李大器先是一怔,随即大喜,“是哪家的女儿?” “是大将军曹评的孙女,名叫曹蕴。” “曹家!” 李大器吃了一惊,曹家可是开国功臣,官宦世家,虽然权势不如郑家,但在大宋的地位和声望都要远远超过郑家,儿子这段时间和这些功勋世家关系密切,原来是想和他们结缘。 “那我该怎么办,是找媒人去曹府提亲吗?” 李延庆摇摇头,“媒人可以让种帅做,他现在去了京兆府,开春就回来,父亲有时间可以去拜访一下曹家,彼此了解一下。” 李大器听说儿子已经有了心仪之人,郑家那个未嫁的侄女便立刻抛之脑后了,他笑得嘴都合不拢,“臭小子不声不响就把事情办妥了,让我白白操心一场。” “爹爹,我今天来这里是有两件重要之事。” “你说,什么事?” “第一件事我想向父亲借一下铁柱和延寿,就今晚借用一下。” 李延庆人手稍稍不足,但他又要找绝对可靠之人,只有顾铁柱和李延寿两人了,连李冬冬他都不太相信,如果把这两人借来,加上他的四个手下,人手就够了。 李大器点点头,“没问题,他们就在店铺,我等会儿让他们跟你去,还有什么事?”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明天一早我要去真定府监察军资。” 李大器一惊,“可马上就要到新年了,族祭怎么办?” 今年新年李氏文村一房要在京城和京城李氏举行联合族祭,儿子可是重要人物,他走了自己怎么向族人交代? 李大器急道:“到时候李真族长、你三伯四伯都要来京城,潜山村也有两个代表要来,你却要走了,这怎么行!” “这次去真定府是圣旨,恐怕不去不行。” 李大器无奈,半响才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最晚初十就要回来。” 李大器长长叹了口气,“好吧!我去给族人们说,大家都希望看到你,没有你,这次文村和潜山两房的族祭就可比不上鹿山房的族祭了,大祖灵牌在他们那里,我们底气不足啊!” 李延庆忽然想起了什么,便从腰间解下佩剑,放在桌上道:“虽然我们没有大祖灵牌,但我们可以用这柄剑替代一下。” 李大器拾起剑,不解地问道:“这是......” “这就是南唐有名的七星剑,昔日大祖的佩剑,在剑尾还有大祖的名讳没有磨掉。” 李大器大吃一惊,连忙把剑柄掉过了,果然在剑柄最底端看见一个模糊的‘璟’字,李大器激动得浑身颤抖,这真是大祖的佩剑啊! “这柄剑怎么在你手中?” “这柄当年被曹彬得到,一直是他家传,昨天曹评又送给了我。” “太好了,祭祀之时我就把这柄剑放在祭台上.......” 李延庆连忙提醒父亲,“这是犯忌之事,就算同族人也可能会传出去,在京城祭剑太危险了,如果父亲真要祭祀这柄剑,也可以放在铁盒子里,而且要锁好,不能让人打开。” 李大器也顿时醒悟,他想了想便将剑还给李延庆,“你说得对,这里可是京城,不是汤阴乡下,我们不能冒这个风险。” “这柄剑就由父亲收藏吧!反正我也不会用它。” 剑是损耗之物,在一场大战中刀剑都很容易损坏,一般名贵的宝剑只用来装饰,没有人会真的使用它,李延庆自己也有一柄锋利的宝剑,这柄七星剑收藏可以,整天佩在身上就有点招摇了。 李大器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好吧!这柄剑我收藏起来。” 这时李大器又对李延庆道:“既然你要去真定府,那一定会路过汤阴县,正好在新年时祭拜一下你娘的墓,这个要求你应该能办到吧!” 李延庆点点头,“我一定去!” ........ 黄昏时分,李延庆带着扈青儿、顾铁柱和李延庆寿来到了大相国寺,大相国寺南面便是汴河,汴河两岸密密麻麻修满了民居。 由于大相国寺是京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之一,聚居了大量的外来人口,这里的汴河两岸便成了外来人口的聚居之地。 另外,利用汴河便利的交通,各大商家都在汴河两岸修建了不少仓库,很人家为了多赚租金,将原本的民居也改成了仓库出租。 杨光租下仓库为里外两大间,另外还有一座极小的私人码头,刚好可以停泊两艘小船,因为有专用码头,所以租金并不便宜,一个月至少十贯钱,必须三个月起租,杨光便租下三个月,实际上他们只需要用一天。 杨光之所以选择这座仓库,就因为它紧靠唐氏金银铺,穿过一条极为狭窄的小巷,对面便是宋江府宅的巷口。 杨光带着李延庆和其他三人穿了小巷子,进入了租赁的仓库内,房间里,张虎三人正坐在木箱上休息,见李延庆进来,他们三人连忙站起身。 张虎上前行一礼,“货物就在里间!” 李延庆点点头,打量一下这座仓库,房间很大,一间屋子至少有五六十个平方,放着三辆鹿车,里面也是一样,头顶是粗大的横梁和斗拱式屋顶,显得十分空旷。 他回头问杨光道:“这是以谁的名义租下的?” “回禀御史,以卑职的名义,但卑职化名赵绝,也只是口头租约,没有签协议,也没有居间担保之类。” “房东今天来过吗?”李延庆又问道。 “没有!过年之前他不会来。” 李延庆走进了里屋,里屋靠墙边放置着李延庆花了一万七千五百贯买来的货物,五百根长矛,五百把战刀和五百面盾牌,长矛二十支一捆,用草包紧密的包裹着,一共二十五捆,看起来就像堆放着农家厨房里的麦秸。 战刀和盾牌是放在大木箱子,一共装了十只大木箱子。 “卑职亲眼看着他们包装,数量都对得上。”张虎在一旁解释道。 李延庆倒不担心这个问题,一般在黑市买兵器都不会是善类,谁也不敢轻易得罪对方,基本的信誉还是能保证的。 “进城时遇到麻烦了吗?” “没有!” 张虎摇头道:“他们用两艘小船从水西门入城,那边的税吏根本就没有出现,应该是事先已经打点好,船只一路来到这里,没有遇到任何阻拦或者盘问。” 这时,一直沉默的扈青儿忽然道:“大哥,天已经黑了!” 李延庆抬头看了看一扇极小的气窗,外面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李延庆便点点头,“你去吧!要千万当心。” 扈青儿便带着张豹和张鹰两人便迅速离开了仓库,他们需要最后确认宋江府邸。 李延庆走到顾铁柱和李延寿面前,对他们道:“今晚发生事情不能对任何人说,包括你们家人和我父亲,否则你们性命难保,这不是我威胁你们,一旦消息泄露,有人会来找到你们,他们不会留活口的,明白吗?” 顾铁柱和李延寿默默点头,其实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只知道要他们来帮忙搬运东西,不过李延庆还是告诉了他们,这是一次非常残酷的官场斗争,必须绝对隐秘。 ........ 宋江在十天前就返回郓城祭祖,他来京城述职,天子始终不肯召见他,使他郁郁而去。 目前府宅依旧由原来的老夫妻照管,不过他们都生活在前院,后宅一般不允许进入,只是在固定的时间内会请人来清扫一下,所有的门都紧锁着,整个大宅内空空荡荡,毫无生机。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需要谨慎,由扈青儿将一管药粉吹进两个老人的寝房,让他们睡得更香甜,一无所知地睡到次日天明。 只片刻,他们三人便找到了后宅地库的入口,这基本上是宋朝大宅的标配,有的人家是用来储存冰块,夏天享用,有的人家是存储粮食,以备战时急需,但大部分人家都是用存放财物,宋江后宅内的地库内却空空荡荡,里面什么都没有。 “你们去通知大哥,一切顺利,我在这里看守。” 张豹和张鹰点点头,两人翻墙从原路出去了,扈青儿则坐在后门旁的台阶上,满怀仇恨地望着眼前的楼台房舍,这是杀父仇人的房子,她就恨不得一把火将它烧得干干净净。 第五百零三章 权宜低头 夜幕刚刚落下,街上行人还有不少,还远没有到行动之时,他们必须要等到三更以后才能动手。 不过对于李延庆,他的时间却不多了,他明天就要离开京城,有件事他今晚必须做,或者说,他不得不做。 离开仓库不久,李延庆便出现在梁师成的府宅前,自从上次他和梁师成在御史台不欢而散后,李延庆便再也没有见过梁师成。 他一直是梁师成的棋子之一,这一点李延庆并不否认,当棋子也并不可耻,就连梁师成也是天子赵佶的棋子,能被称为棋手的人,大宋王朝并没有几个。 大部分文武官员都有自己的后台背景,有后台背景也就意味着他们是这些后台背景的棋子,受他们所控制,而这些后台背景又受更高层次后台背景的控制,成为它们的棋子,就这么层层叠加,维系着大宋朝廷的运转。 只是李延庆不喜欢被人威胁或者控制,当梁师成在御史台用李师师来威胁他时,李延庆内心便充满了杀掉梁师成的念头,这种杀机已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但现在他必须忍耐,必须学会低头。 片刻,梁师成府中的大院管家快步跑了出来,“李御史请进,太傅在书房等候!” 依旧是在书房,如果改在客堂,那就意味着梁师成将准备放弃他李延庆了,从接见的场所便可知道他在梁师成心中的地位并没有降低。 不多时,李延庆便跟随大院来到了书房前,“老爷,李御史来了!”大院恭恭敬敬地禀报。 “请进!”房间里传来梁师成的声音,语调还算平静。 李延庆走进书房,书房内灯光明亮,梁师成正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桌案上空无一物,房间里还没有完全暖和起来,看得出梁师成刚才并不在这里,只是为了接见他才来到这间外书房。 李延庆上前深施一礼,“卑职参见太傅!” 梁师成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李延庆,最近一段时间他刻意冷落了李延庆,他并没有阻止将李延庆从职权极重的办案侍御史调去闲衙军监所,也是为了敲打李延庆,虽然他并没有李延庆和太子秘密接触的证据,但直觉告诉他,李延庆一定和太子有过接触了。 太子赵桓并不是梁师成的敌手,相反,太子是他坚决要保住的人,只是李延庆直接和太子接触,就意味他要成为太子的棋子了,就像王黼脱离自己而成为天子的棋子一样,这是梁师成绝不能接受的行为。 其次,李延庆擅自在大朝上公开反对北伐,不仅触怒了天子,也令他极为尴尬,他事后不得不向天子表态,他坚决支持北伐,以摆脱李延庆那番话给他带来的不利影响。 不过不满归不满,梁师成还是很看重李延庆,李延庆替他夺回御史台的表现令蔡京也赞不绝口,他最缺乏的就是李延庆这样的人才,将来会成为支撑他权力的顶梁柱,也正是这个缘故,梁师成依旧在原来的书房接见他,以暗示李延庆他们可以和解。 梁师成淡淡笑道:“明天一早李御史就要出发了吧!” “正是!所以今晚特地来向太傅告辞。” 梁师成点点头,李延庆的这个表态他还比较满意,没有不辞而别。 梁师成坐了下来,对李延庆笑道:“想必你心里也明白,真定府发生的粮仓失火事件并不是偶然。” 李延庆默默点头,他心中当然明白,真定府一座小小的仓库失火,短短几天时间事情就捅到天子面前,说背后没有推手谁会相信? “我这样告诉你吧!从仓库失火到引发天子震怒,都是蔡相公在背后策划,目的是要扳倒河北两路转运使梁方平,让你去真定府也是蔡相国的意思,希望你这次北上监察不要让我们失望。” 李延庆暗暗叹息,自己为什么难以力挽危局?北宋灭亡,不仅仅是金军强大,更重要是宋王朝自身的腐朽黑暗,上千件兵器就这么轻易运入城内,北伐备战这么重要的事情也淹没在龌龊黑暗的权力斗争之中。 “怎么,你有什么疑问?”梁师成看出李延庆的犹豫,语气中有点不满了。 “卑职没有疑问,只是事出突然,卑职心理一时没有准备。” 梁师成脸色稍稍和缓一点,又道:“本来我打算在你路上时再派人送信给你,既然你已经来了,我就免不得要交代几句,具体情况我会派人送信给你,你只要记住一件事,抓住梁方平的把柄,这次监察你就成功了。” “卑职记住了。” 梁师成又问道:“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吗?” “有件事情卑职恳求太傅帮忙。” “说说看,什么事情?” “是关于宋江,卑职从小家贫,多亏邻居的帮助才让我们度过最困难时期,但我邻居被宋江所杀,我曾发誓要为恩人报仇!” 不等李延庆说完,梁师成便摆摆手,“这个你不用担心,天子绝不会放过宋江,这是天子亲口告诉我的,对这些造反叛逆必须斩草除根,最迟两年内天子就会收拾他。” “可就怕几个月后宋江又会兴兵造反了,这次天子不召见他,他心中已有反意。” 梁师成一怔,“莫非你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卑职一直在监视宋江的府邸,卑职发现他在府中私藏了不少兵器。” “宋江不至于这么快就有反意吧!” “卑职觉得,应该是张邦昌擅自给了他什么承诺,以至于现在无法办到而激怒了宋江。” “张邦昌?” 梁师成眼睛闪过一丝阴冷,李延庆成功地提醒了他,如果宋江造反,负责招安张邦昌可就难辞其咎了。 梁师成负手走了几步,忽然问道:“你可能确定宋江府中藏有兵器?” “卑职敢肯定,不过今晚没有,明天一早就有了。” 梁师成顿时明白了,他哈哈一笑,拍了拍李延庆的肩膀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好好去真定府做事,相信结果不会让你失望。” “太傅成全,卑职感激不尽!” “去吧!回头我会派人送信给你,你需要的军队从相州调拨,那里的军队你比较熟悉,方便你的控制。” “卑职告辞!”李延庆行一礼,便匆匆告辞而去。 ........ 三更时分,喧闹的大相国周围终于安静下来,一盏盏灯相继熄灭,大街上变成黑漆漆一片,只剩下更夫在梆梆地敲打着竹梆子,渐渐走远,这时,躲在暗处的杨光确认大街上已无一人,便向后一挥手,三辆鹿车从只有一人宽的狭窄小巷里冲出来,向大街对面的巷子里迅速奔去。 鹿车也就是人力独轮车,为首一辆鹿车由顾铁柱负责,他推车十分稳当,脖子上挂着布带维持车体平衡,双手推着车柄,独轮车上装得满满当当,三辆鹿车第一次就将五百支长矛全部运走,三辆车迅速驶过了大街,钻入对面的巷子,从后门进了宋江府宅内。 杨光则留在大街上继续观察动静,鹿车很快便来到后院的地库前,早等候在这里的张豹和张鹰一起动手,迅速将一袋袋长矛先卸在库房前的干燥处。 扈青儿则蹲在后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手执鞭刃,目光警惕地望着后门内外,他们分工合作,配合得十分默契。 片刻,货物卸完,张豹和张鹰开始将兵器抱入地库内,张虎带着顾铁柱和李延寿又推着鹿车向大街对面的仓库奔去,第二次他们至少要运走三成的战刀和盾牌。 ......... 第五百零四章 北上监察 五更时分,天还没有亮,思思便早早起身替夫君准备行装了,其实行李昨晚上就已经收拾好,但出发前需要再仔细确认一遍。 思思将一盒研磨好的茶粉放进了夫君的皮袋内,这是李延庆最喜欢的张小满茶店的茶粉,每天都离不开,思思担心真定府那边买不到这种茶粉。 这时,李延庆从身后轻轻抱住了爱妾的纤腰,虽然她在法理是只是妾,不是妻子,但在李延庆心中,她和妻子并没有区别。 思思靠在丈夫怀中柔声道:“你还是把青儿带去吧!她能照顾你,又会武艺,说不定还能帮你办案。” “青儿留下来保护你,否则你一人在家中我怎么能放心。” “我以前也是一个人生活的,再说还有喜鹊,她晚上会过来。” “这件事我们昨晚已经讲好,不要再争了。” 思思顺从点点头,“好吧!那夫郎自己当心。” 李延庆又道:“另外张虎和杨光也会留下来.......” 思思连忙摆手,“这个就不用了,有什么事情我会去找阿公帮忙。” 李延庆笑道:“张虎的妻子已经有六个月身孕了,他走不开,必须留在京城,杨光跑腿是很不错的,我会有三百士兵,少两个人对我几乎没有影响。” 张虎的妻子宋氏就是李延庆府上的厨娘,张虎已经有两个女儿,就指望这次妻子给他生个儿子,所以李延庆把他留下照顾孕妻。 杨光虽然比较散漫,但他极为敏锐,是一名难得的斥候高手,而张虎稳重有头脑,有他们两人在府上,李延庆就放心得多,毕竟这几年他结仇不少,所以他也格外小心。 思思最终拗不过丈夫的好意,便点头答应了。 这时,有丫鬟在院内道:“扈姑娘回来了。” 李延庆走出房门,只见扈青儿快步走了回来,她精神抖擞,步伐轻快,虽然一夜未睡,但她丝毫没有困倦感。 “兄长还没有走吗?” “等你们回来再走。” 李延庆笑问道:“事情做完了?” “当然做完了,一切顺利。” ”他们几个呢?” “他们都在大门口呢!” 扈青儿长长打了个哈欠,“我困死了,先睡会儿去,兄长慢走,我就不送了。” “这死丫头,还指望她帮忙拿东西呢!”思思佯嗔道。 “不用她拿了,就三个包,我自己能拿!” 李延庆背起一个大包,两只手又各拎一个包向府门外走去,思思也拎起夫君的随身马袋,扈青儿吐了一下舌头,又溜了出来,接过思思手上的马袋向府门外走去。 铁柱和李延寿已经回去睡觉了,张虎四人正坐在门口聊天,见主人出来,他们连忙上前帮忙拿包。 李延庆对张虎和杨光道:“我走后,府中安全就交给你们了。” 张虎肃然躬身道:“请御史放心,我们一定会提高警惕。” 李延庆见杨光一脸吊儿郎当,又重重敲了一记他的头,“我交代你的事情,可别忘了。” 杨光抱着头嘟囔道:“我这就去大相国寺,不会误事的。” “晚上睡觉放敏锐一点,回来我给你们重赏。” 李延庆又交代两人几句,这才翻身上马,他向思思和扈青儿挥挥手,“我先走了。” “夫郎注意身体!” “大哥一路顺风!” 李延庆催动战马,张豹和张鹰骑马跟随左右,三人风驰电掣般向军监所方向奔去。 ....... 一个时辰后,李延庆在军监所办完了手续,三支监察队伍各在百名骑兵的护卫下离开了京城,向河北而去。 就在李延庆刚离开京城没有多久,宋江府宅前便来了大群开封府和大理寺的衙役,看守府宅的老夫妻战战兢兢开了门,他们见外面站满了官差,吓得几乎晕过去,老者颤抖着声音道:“我家....老爷不在!” 大理寺正赵殊厉声道:“奉命前来搜查,请你们到一旁去,不要妨碍公务!” 看宅老夫妇闪开到一旁,大门被推开,近百名衙役蜂拥而入...... 躲在对面酒楼内吃早饭的杨光就坐在二楼窗前,他见大群衙役包围了宋江府宅,已经冲进去了,便两三口啃掉手中的包子,又将一碗面片粥喝个底朝天,这才一抹嘴,扔了十几枚铜钱在桌上,“小二,结账!” 不多时,他匆匆下楼钻进一辆牛车,牛车很快向东城外驶去。 东城门外三里处有一家郓城客栈,占地面积颇大,后院还有牲畜大棚,可供数百匹骡子的大商队借宿,这家客栈曾经是梁山军在京城的情报据点,戴宗更是常年在这里坐镇。 戴宗的职责不光是要获取情报,同时也负责购买药品等各种紧缺物资,或者将战利品卖给京城黑市,虽然梁山军已经解散,但这家客栈依旧是戴宗的个人产业,是梁山结义兄弟们的联络点,不过主人戴宗不在京城,他被封为偏将军,目前在江南参与剿灭方腊之战。 店掌柜叫做戴逊,年约五十余岁,是戴宗的叔父,当年也是梁山的情报统领,现在已经洗手从良,专心经营这家客栈。 戴逊正坐在柜台前打盹,忽然一把飞刀疾射而入,‘咔!’的钉在戴逊身边的木柱上,顿时将他吓了一跳,他连忙跑到门口查看,外面没有任何人,他这才关上门,回头拔掉了飞刀,飞刀上有一张纸条,他将纸条打开,上面只有一句话:‘大理寺和开封府正在搜查宋公府邸,即将抓捕宋公!’ 戴逊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他急忙喊道:“五郎六郎你们快来!” 两名伙计跑了过来,戴逊交代两人立刻进城去打探宋江府邸的情况,他同时写了一封鸽信,如果宋江府邸真被官府查封,他就要通知宋江了。 ...... 李延庆这次北上临时挂上了监察使的头衔,他带了两名副手,分别是监察御史汪藻和郑俅仁,两名监察御史各带了一名随从,另外还是三名主事官员,莫俊、刘方和周涵,再有就是李延庆的左右护卫张豹和张鹰了,一行人一共十人,雇了三辆牛车,两辆牛车坐人,另外一辆牛车则运送他们的随身物品。 这次护送他们北上还有百名骑兵,不过百名骑兵和牛车一样,将他们护送到黄河南岸后就结束了使命,直接返回京城。 他们在路上只走了两天便抵达了黄河,黄河早已封冻,他们只能靠雪橇过黄河。 渡河之地位于白马县境内,这里是著名白马渡口,过黄河的人颇多,大多是要急急赶回家的商人,使渡口前格外热闹,很多人是租了皮袄和皮靴便直接过河了。 但李延庆他们不行,他们行李太多,只能靠大型雪橇,一群人正站在一块空地上等候,旁边堆放着几十个大箱子,张鹰和张豹已经去找雪橇了,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寒风呼啸,冻得众人直打哆嗦。 监察御史汪藻年约四十岁,身体不太好,长得像根大号的豆芽菜,这次北上监察太仓促,待遇不太好,他着实有点不高兴,一路抱怨过来。 “我是堂堂的七品监察御史,居然还要在冰天雪地中忍受寒风,地方官都死在哪里去了?” 郑俅仁比他小十岁,皮肤黝黑,身体健壮得多,他外表虽然憨厚,但城府极深,很少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同僚的抱怨,他也只是嘿嘿笑两声便没有反应了。 莫俊在一旁笑道:“应该是白马县没有得到消息,否则他们哪里敢怠慢监察御史!” 有人回应,汪藻的怨气更重,他恨恨道:“朝廷也不体谅我们难处,居然让我们新年查案,新年大家都休息,谁会配合我们查案?” 李延庆没有理睬他,他也不太喜欢这个汪藻,整天仗着他在御史台有十几年的资历不把大家放在眼中,居然和自己说话时也摆架子,分不清谁正谁副,这种人就是团队中的刺头,破坏团结就是他们这种人。 这时,张豹和张鹰骑马飞奔而来,后面还跟着一溜车子,有五辆骡子拉的雪橇,以及两辆运货的驴车,张豹奔至李延庆近前躬身施礼,“启禀御史,我们租了五辆大雪橇和两辆驴车,随时可以过黄河!” 李延庆回头对众人道:“大家把物品放上驴车,我们去坐雪橇!” 众人顿时有了精神,手脚麻利地将大包小包放上驴车,由张豹和张鹰两人负责跟随,其他人则纷纷坐上雪橇,连也李延庆也不再骑马,他将马交给张鹰,自己坐上一辆大雪撬。 “走啦!”车夫长鞭一甩,赶着雪橇向黄河中驶去。 ====== 【求月票!推荐票!】 第五百零五章 再回汤阴 李延庆一行人是在第二天中午抵达相州汤阴县,知县周春特地带着十几名衙役和几辆牛车前来汤阴县最南面的驿站迎接,李延庆事先派张豹前来通知了他。 驿站内早已备好热汤和饭菜,几个大火盆将木炭烧得火红,使房间里温暖如春,在严寒中连续赶路三天的官员们早已疲惫不堪,进了驿站后谁都不想走了。 “各位!” 李延庆对正在吃饭的官员们笑道:“周知县说要在汤阴县给我们接风洗尘,要不大家再辛苦一下,去汤阴县休息。” 汪藻摆摆手笑道:“吃完饭我还要泡个热水澡,然后钻进暖被窝里好好睡一觉,周知县的美意我们心领了,实在不想动。” 难得汪藻的话被大家接受,众人纷纷表态,这里就很舒服,都不想再走了。 李延庆见众人确实疲惫,便笑道:“既然如此,大家今天就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出发北上。” 李延庆的这个决定得到了众人一致鼓掌拥戴,李延庆摇摇头,走出了饭堂,对正在院子里等候的周春道:“大家都疲惫了,不想离开驿站,汤阴县就不去了,明天一早我们直接北上。” “那延庆要不要回乡看看?” 李延庆点点头,“我要回去祭奠一下母亲之墓。” “那就一起走吧!我们正好顺路。” 李延庆匆匆吃了点东西,便带着张鹰和张豹离开了驿站,骑马和周春一起向汤阴县而去,快到李文村时,周春放慢了马速,对李延庆道:“有一件事虽然不太好开口,但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今年汤阴县的秋粮和夏粮的产量都下降了三成,虽然和春夏间的干旱有点关系,但造成粮食产量下降的真正原因却是你父亲。” 李延庆一怔,“这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周春一指北面被大雪覆盖的田地道:“厚厚的积雪下面原来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和粟田,但现在已经不是了,都变成了花田,整个孝和乡已经有六成的良田变成了花田。” 周春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父亲是想让乡亲们多一点收入,可是越来越多的农田弃麦种花,汤阴县原本是产粮大县,可今天的粮食产量居然比临漳县还低,今年我可以用旱灾为借口向上解释,那么明年呢?连续几年粮食下降,朝廷会追责,我有高家为后台,大不了调走,恐怕宝妍斋就会担上毁农的罪名了,后果极其严重。” 李延庆当然知道周春并不是危言耸听,农业是历朝历代的根本,手工业再繁盛也不能威胁到农业,父亲确实考虑不周,在南方种花也就罢了,偏偏要在汤阴县这种传统产粮大县种花,这确实会引发十分严重的后果。 他当机立断道:“我回去后就告诉父亲,让他大幅度削减汤阴县的花田,所有损失让宝妍斋承担,明年不会再让你为难!” 周春抱拳笑道:“那就多谢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我先告辞了!” “这次让周兄费心了,多谢!” 周春带着衙役走了,李延庆一直望着他走远,这才调转马头进入了李文村。 虽然临近新年,但李文村却显得十分冷清,这也难怪,村中大半人口都去了京城或者南方,留在李文村的只有一些老人和妇孺了。 “御史,这就是你的家乡吗?”张鹰在一旁笑问道。 “是啊!” 李延庆用马鞭指着一条小道说:“我从前天不亮就沿着这条小道去鹿山镇读书,那时树还没有这么大,现在都长成参天大树了。” 李延庆沿着小道一路回家,路上居然没有遇到一个人,片刻,他来到老宅前,老宅保持着原貌,门半开着,依稀可以看见忠叔正在院子里给毛驴梳毛,这头毛驴还是当年童子会的奖品,十几年过去了,小毛驴也变成了老毛驴。 “忠叔要出门吗?” 李延庆笑着牵马走进了院子,忠叔吓了一跳,“是小官人回来了,我现在耳朵有点背,刚才没听见!” 忠叔连忙上前接过马,回头向屋里的老伴喊道:“老婆子,小官人回来了,赶紧烧热水!” “忠叔身体还好吧?” “除了耳朵不好,牙有点松动外,其他还好,老爷有没有一起回来?” “他没有回来,我也只是路过汤阴,祭奠一下母亲就走,实在没有时间,晚饭也不用准备了。” “我知道了,小官人现在就要祭奠吗?” “如果方便的话,我现在就先祭奠。” 李延庆让张鹰和张豹进客堂休息,他则跟随忠叔来到宅后的母亲墓前,母亲的墓地收拾十分整洁,坟头没有杂草,李延庆将香炉和祭品摆放在墓碑前,又插上三支香,合掌喃喃道:“母亲,孩儿来看你了,希望下次再来时,孩儿能把您的儿媳妇也带来,愿母亲安息!” 低声说完,他又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又将纸钱在墓碑前烧了,他这才起身拾起扫帚清扫墓地,这是汤阴县的风俗,祭祀父母后必须做点什么,要么拔去墓上杂草,要么打扫墓地。 “忠叔,族长还在村里吗?” “真不巧,族长和一群族人前天启程去京城了,村里就是一些老人,本族人只有李二康的老爹在,就是那个偷窥顾三婶家茅厕掉进粪坑的家伙,现在记忆衰退得厉害,连他儿子都不认识了。” 李延庆点点头,便取出十两银子递给忠叔,“这点银子给你和老伴过年。” 忠叔慌忙摆手,“我不要,老爷每个月都给我钱的。” 李延庆把银子硬塞给他,笑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回头再替我买一只猪腿给李二康的爹爹送去,我就不去看他了。” “多谢小官人!” 这时,忠叔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前两天贵哥儿来过。” “王贵回来了?”李延庆大喜。 “前几天就回来了,带着他的新媳妇,路过我们村子,还特地来拜祭一下夫人。” 李延庆暗叫幸运,他差点忘了,马上要到新年,王贵当然应该回家了,自己居然还准备去安阳找他。 ...... 李延庆随即来到了汤王村,和李文村的冷清恰恰相反,临近新年的汤王村异常热闹,到处可以听见杀猪的惨叫声,家家都在捣年糕,一群群孩童在村口放炮仗,充满了新年的喜庆气息。 不多时,三人骑马来到了王贵府门,正好看见王贵带着几个年轻后生在大门上装灯笼,有人看见了李延庆,连忙对王贵道:“官人快看谁来了!” 王贵回头看见李延庆,‘啊!’的大叫一声,直接从五尺高的长凳上跳了下来,飞奔迎上去,“老李,你怎么回来了?” 李延庆翻身下马,紧紧和他拥抱一下,笑道:“我是公干路过汤阴县,明天一早就离开了。” “胡说!哪有新年期间出差的。” “还不是我们大宋天子头脑发热,他才不管什么新年,一个命令就要把我们累死。” “哈!你诽谤天子,当心我告你。” 两人一起大笑,王贵让管家照顾李延庆手下,便拉着李延庆向自己住的院子走去,“我还住原来的小院,只是现在归我独住了。” “阿汤回来了吗?” “他没回来,他现在风光得很,前些天周知县敲锣打鼓给汤家上门庆功,他杀敌有功,已经升为正七品致果校尉了,他奶奶的,比我还高半级了,我好歹还参加了西夏战役,真让人心里不爽。” “那五哥呢?” “你说老岳啊!早上我还见他挑粪呢,我这叫人去找他来。” 王贵叫一名家丁去通知岳飞,他带着李延庆进了自己院子,笑道:“阿圆,你看谁来了。” 从房间里走出一个俏丽的少妇,正是王贵的娇妻汤圆儿,李延庆笑着抱拳道:“见过弟妹!” 王贵在后面敲他一记,”什么弟妹,应该叫阿嫂,我可比你大一岁。” “呵呵!延庆见过阿嫂。” 汤圆儿抿嘴一笑,施个万福,“叔叔来了,请屋里坐!” “我们去书房坐,阿圆,给我们准备一点下酒菜,再烫两壶酒。” “知道了!” 王贵拉李延庆进书房坐下,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先润润口,回头我们喝一杯。” 李延庆喝了一口热水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天前刚回来,怎么,你不会找我有事吧?” 李延庆点点头,“我确实准备去安阳找你,有公务!” 第五百零六章 一同北上 李延庆便将自己这次监察的任务说了一遍,又从怀中取出调兵银牌,放在桌子,“这是相州的调兵银牌,我准备调三百乡兵。” 王贵拾起银牌看了看,“这是枢密院的银牌,可以调动厢军啊!你怎么想到调乡兵?” “因为是你的手下,我信得过,厢兵就难说了。” “乡兵出去可是没有什么地位的,你若不嫌弃,我可以调三百士兵给你。” “那你呢?” 李延庆又笑道:“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 不等王贵说话,外面传来脚步声,汤圆儿带着两名丫鬟给他们送来了酒菜,丫鬟把两壶烫酒和六七个小菜放在桌上,汤圆儿对李延庆笑道:“今年的族祭我家阿贵第一次担当主祭,李官人有没有兴趣一起看看?” 李延庆呵呵一笑,“我恐怕没有时间,明天就要走了。” “那就遗憾了,你们喝酒吧!” 汤圆儿浅浅一笑退下去了,王贵叹口气道:“娶了娘子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了自由,她的耳朵总是无处不在,你也听见了,我想去她却不让!” “那就算了,你毕竟是主祭,不好离开的。” “有什么关系,明年我还是主祭嘛!” 这时,汤圆儿在院子里道:“阿贵,五哥来了。” 李延庆和王贵连忙起身迎出去,只见岳飞快步走了进来,他皮肤黝黑,穿一身粗布短衣,腿上扎着绑腿,头戴洗得发白的平巾,近一年未见,李延庆感觉岳飞似乎变了一个人,原本还有点将领的气质,现在就是一个朴实的青年农民了。 不过李延庆也理解,他听王贵说过,岳飞父亲已经完全丧失劳动力,瘫痪在床,他一个人要养全家,还有个兄弟在州学读书,半年前又娶了妻子,他的压力很大。 李延庆和岳飞自从战场上分别,此番再见也格外亲热,李延庆拉着岳飞进了房间坐下,王贵给他们倒了酒,李延庆举杯笑道:“为今天的聚会,我们先喝一杯!” “来!干杯。” 三人将酒一饮而尽,岳飞笑问道:“延庆这次是回来过年吗?” 李延庆摇摇头,“是公干路过家乡。” 他便将自己来河北西路监察之事简单说了一遍,岳飞点点头,“这两年的税赋实在太重了,今年交了田赋和免役钱,收获了粮食就只剩一半了,只够自己吃,若不是我在官府还有兼职,家里就得借债了。” “你不用交免役钱吧?”李延庆不解地问道。 岳飞叹口气,“可我父亲和兄弟要交,我父亲都瘫痪了,还是得交钱,一点通融余地都没有。” 李延庆道:“让残疾人交免疫钱没道理,我去给周春说,必须让他免了你父亲的免疫钱。” “这个就算了,不是知县的问题,免了我父亲的钱,这个缺口怎么补?再说又不止我父亲一人,其他有残疾的人都一样,周知县也很难办,与其节流不如开源。” 说到开源,王贵倒想起一事,连忙道:“老岳,我听祖父说,鹿山书院想请你去做武学教头,你答应了吗?” 岳飞笑道:“我当然答应了,然后我给舅父说,让我兄弟小翻进鹿山书院读书,这样他就可以每天回家照顾父亲,我就能住在书院兼任两份职务,农忙时再回家,这样家境就会宽裕一点。” 王贵眼睛一亮,“让小翻回鹿山书院读书是个好办法,我还担心你没有时间呢!我回头送他一头毛驴,他就可以每天回家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心意领了,毛驴我另外想办法。” “一头毛驴算什么,我家就是开牲畜行的,又不花什么本钱,就是母驴生了小驴而已,这件事别再和我争,要不我就恼了。” “那好吧!就再沾沾你的光。” 这时,李延庆笑着对岳飞道:“我打算出三百两银子聘请一个临时保镖,不知五哥有没有兴趣?” 岳飞笑道:“以你的武艺,应该不需要我保护吧!” 李延庆摇摇头,“不是我,是我的手下的官员,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我担心他们的安全,这次北上我们经费充足,请别的保镖我心中没底,请五哥我信得过。” 岳飞有点怦然心动了,他父亲久病在床,需要长期服药,家中着实拮据,他兄弟岳翻来鹿山书院读书还需要一笔钱,他正为此一筹莫展,现在二十天居然能挣三百两银子,这笔银子不仅可以解燃眉之急,还能给父亲治病,正好新年期间没什么事,与其在家中闲坐,还不如北上挣这笔钱。 岳飞想了想道:“我回去商量一下,回头答复你!” 李延庆大喜,连忙道:“明天清晨我们要路过鹿山镇,如果五哥愿意来,就在鹿山书院汇合,我会再去祭奠一下师父。” “好吧!我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 三人又喝了一杯酒,岳飞家里还有事情,便先起身告辞了,李延庆见时间已不早,便对王贵笑道:“那我也走了,我们住在汤南驿站,离这里有六七十里,赶回去天就该黑了,以后有机会再见。” “我送送你吧!” 王贵披了件外套,把李延庆送出了大门,他一路跟着李延庆缓缓向村口走去,王贵沉吟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道:“我还是想跟你去,毕竟你要去安阳带乡兵,那就是我的事情了。” “可是你家里......” “阿圆只是说说而已,我真的坚持要去,她也不会阻拦,至于祖父那边,他当然是希望我以事业为主,我应该能抽身。” 李延庆当然希望王贵也跟自己北上,这样他就有了左膀右臂,不过他也不想勉强王贵,便笑道:“这样吧!你回去再想想,如果你决定了,那就和老岳一样在鹿山书院汇合。” “那就一言为定,明天清晨我会在鹿山书院等你,我也要祭一祭师父。” 李延庆翻身上马,“那我们明天见!” 王贵挥了挥手,他也希望能出去做一番事业,实在有点厌烦在相州当团练了。 次日一早,李延庆率领众人乘坐三辆牛车来到鹿山镇,王贵和岳飞已经骑马在路口等候多时,李延庆心中大喜,他把岳飞和王贵介绍给众人,众人听说两人都是武进士,弓马娴熟,武艺高强,都纷纷表示欢迎。 三人随即又去书院祭奠了师父姚鼎,众人便加快速度向安阳县而去。 ........ 宋朝地方官的最大特点就是由朝官兼任,如兵部郎中知某某州事,主官衔是朝官,地方官只是临时兼任,真正的地方官如节度使和刺史却是虚职,长驻京城。 不光州官如此,路官也是一样,宋朝路看似和今天省有点相似,实际上却大不相同,宋朝的路没有省长这样的主官,只有负责交通运输、物质流通的转运使和负责刑律的提点刑狱官,他们只是隶属于朝廷的职事官,而并非地方官。 转运使主管一路的物资运输和调配,它实际上一路中最有实权的官员。 宋朝州县没有什么地方税务局之类的地方财权,每年征收的税赋全部上缴朝廷,然后再由朝廷根据一州一县的运转所需,拨付诸如人员工资、办公经费、教育支出等等最基本的行政费,其余费用一律没有,所以宋朝是有名富庙穷和尚,每个县的县衙都破烂不堪,实在没有钱修缮。 可就算最基本的行政费也不够开支,朝廷体恤下情,准许各州县的公房和公田出租,用租金来弥补公廨钱也就是办公经费的不足。 而转运使就负责拨付各州县的基本财政经费,它实际上掌握了地方的财政大权。 当然,知州知县们也有各自的生财之道,否则他们怎么请得起幕僚,娶得起小妾,只是他们的灰色收入绝不能用到明处,诸如修桥、修路、修城墙、修官衙之类,否则就没法向朝廷交代这些钱财的来处。 监察御史们也就是盯住这些目标,比如汤阴县的县衙翻新过了,监察御史就会立刻追问周春,翻修县衙的钱财是从哪里来?如果周春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就要面临弹劾了。 所以看起来州县都很公正清廉,制度严密,无任何油水可捞,但实际上这种制度的背后却又隐藏着巨大腐败黑暗,修桥、修路、办学大都是由乡绅集资、官府负责修建,还有州学、县学的名额分配等等,这些钱一旦落入州县官员的口袋,朝廷也无据可查。 河北转运使因为兼管河北东西两路的钱物调拨,所以称为转运都使,由签书枢密院事、校检刑部尚书梁方平出任,梁方平年约六十岁,也是朝廷的从二品高官,他曾是蔡京的心腹,被蔡京一手提拔并推荐为河北两路都转运使,掌握河北两路的财政大权。 但在去年蔡京罢相后,王黼和李彦异军突起,隐隐有取代蔡京和梁师成之势,梁方平便转换了门庭,转而向王黼递交了投名状。 梁方平的投名状便是弹劾了河北两路包括真定府、河间府、大名府、冀州和相州这五个州府的主官。 这五个州府极为重要,控制了这五个州府,也就控制了河北两路,这些官员几乎都是蔡京的门生,随着他们被弹劾或者调走,而由王黼推荐的官员入主五个州府,意味着蔡京在河北的势力几乎全军覆灭,这让蔡京怎么能不深恨梁方平? 这次军监所履行职责前来督查河北两路的备战物质,背景就是真定府的一座军仓失火,发现仓库竟然是空仓,帐上的八千石军粮不翼而飞,而这座仓库就是梁方平的转运司管辖。 当然,一座仓库出问题还可以向下面推卸责任,可如果多座仓库出了问题,梁方平就难辞其责了。 这天上午,梁方平得到确切消息,侍御史李延庆率领御史台监察使司一行抵达了河北。 第五百零七章 磁州匪讯 梁方平最初的失策就是在粮仓起火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这件事捅到天子面前,引发天子震怒,继而派出军资监察使前来河北,梁方平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王黼在三天前便以飞鸽传书的方式告诉他,军监所三名监察使已经前往河北,告诉他尽快做好准备。 梁方平着实很担心,以他的身份当然不会直接去做贪污军粮,弄虚作假这种事情,但他却不能保证手下个个清廉,尤其几个主管仓库的官员每年向他进贡大量钱财,这些好处哪里来就不言而喻了。 一旦下面被查出问题,他的责任就大了,而且这很可能是蔡京在背后策划,一旦被监察使抓住把柄,蔡京会饶过自己? 梁方平着实忧心忡忡,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时,他的幕僚崔宓在一旁建议道:“既然都使担心监察出事,那就想办法让监察使来不了河北就行了。” “可是监察使并分三路,我怎么弄?” “都使忘记王相公信中所说吗?兵部一路是王相公的人,不足为虑,枢密院一路是去河间府,河间府那边只有三座军资仓库,应该问题不大,关键是真定府这一路,侍御史李延庆是梁师成的人,他才是这次监察的重头,都使不妨在他身上做文章。” 梁方平停住脚步,若有所思道:“你是说,拦截李延庆这一支?” “当然不是让都使出手,卑职记得太行山那支队伍曾经受过都使恩惠,现在该是他们出力的时候了。” 梁方平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 李延庆在安阳县用调兵银牌提取了三百名乡兵后,又继续北上,进入磁州境内。 王贵和岳飞各统领百人,李延庆也亲自率领百名乡兵,有了士兵的护卫,官员们都长长松一口气,至少他们不用担心遇到蟊贼的危险了。 三百人虽然是乡兵,但他们都经历过跟随李延庆在河北剿匪,加上王贵平时训练有素,三百士兵军容整齐,步履矫健,精神十分饱满,他们头戴范阳帽,身穿皮甲,肩扛白蜡枪,腰佩战刀,其中一百人还配备了军弩,另外还有十名骑兵,根本看不出是乡兵,甚至比地方厢军还要武威几分。 王贵和岳飞都顶盔贯甲,各自骑着战马,岳飞的马还是李延庆送给他,就是从前李延庆刚进京时骑的雪箭白马,兵器是师傅周侗送给他的镔铁长枪,长一丈,通身漆黑,是一杆名匠打造的上好铁枪。 不过岳飞不擅长骑射,他携带了一把神臂弩,这是宋军弩手的标准制弩,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最大射程远达三百四十步,杀伤射程两百四十步,可贯穿重甲。 王贵则使一把六十斤的金背虎牙刀,他虽然别的武艺稀松平常,但在刀法上却下了苦功,加上周侗的真传,使他的刀法极为凌厉,而且他的战马和李延庆一样,也是种师道送给他,在西夏战场上缴获,是一匹极为雄壮的乌鬃马,可驮千斤。 王贵在安阳当官并不顺心,一直有些郁郁不乐,这次跟随李延庆北上,他再次变得神采飞扬,一路上都在听他痛骂转运使梁方平。 “我没见过那么无耻的人,堂堂的都转运使高官,居然言而无信,连我这个小小的团练都要算计!” 李延庆笑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痛恨他?” 王贵重重哼了一声道:“还记得上次我进京请你帮忙搞到的每月一千贯钱训练钱吗?当时梁方平亲口答应至少分一半给我,他娘的,他居然把这一千贯钱平均分给了各州,我最后只拿到了五十贯钱,每月才五十贯啊!我手下可是有一千乡兵,你说我怎么不恨他?” 李延庆哑然失笑,他很理解王贵的心情,辛辛苦苦忙了几个月,最后给别人做了嫁衣,自己却什么没有得到,这样的结果谁能不恼? 这时,岳飞骑马追上他们,低声对李延庆道:“在磁州要当心山匪!” 李延庆奇怪道:“混山虎陶俊和金眼雕贾进不是已经灭亡了吗?怎么还有山匪?” 岳飞摇摇头笑道:“不是这两位,他们原本还有一个留守磁州的三当家,叫做罗晋,贾进死在邯郸县,陶俊去了大名府内黄县驻扎,罗晋带着三百人留守滏山,后来被官兵杀败,逃进了太行山中,前两个月又来了一个厉害角色,把罗晋降服了,好像是从梁山来的。” ‘梁山来的?’ 李延庆连忙问道:“叫做什么名字?” “好像叫做吕方,绰号小温侯,使一杆方天画戟,据说他单枪匹马降服了太行诸匪,现在声势很旺。” 原来真是梁山乱匪,李延庆知道这个吕方一定是卢俊义一派的大将,不肯接受招安,便又跑到太行山来自立山头了。 “老李可别小瞧这个家伙,他还是有点本事。”王贵在一旁闷闷道。 李延庆斜睨一眼王贵,“听你这语气,好像吃过他的亏?” “别提了,提到这件事就是一肚子火!” 王贵恨恨道:“本来相州和磁州联手差点灭了罗晋,我率乡兵烧了滏山的山寨,罗晋这厮被吕方所救,两人率领百余人退到滏口关重立山寨,说好了两州联手彻底将他们剿灭,结果这个节骨眼上相州换了知州,新知州就不肯再和磁州联手了,磁州章知州只得率一千人进滏口剿匪,结果中了吕方的埋伏,大败而回,这帮山匪很快又恢复了元气,更加肆无忌惮地祸害磁州和邢州的百姓。” 李延庆一指前面官道:“难道我们走在官道上也会遇到山匪劫道?” 王贵摇摇头,“难说,现在要过年了,正好是山匪猖狂之时,不过他们都是小股出动,我们有三百乡兵,应该不怕。” 岳飞眉头一皱,“还是谨慎一点好,邯郸县还有一百三十余里,中间都是丘陵地带,地形比较复杂,要不我带十几个兄弟去前面探探路吧!看看有没有过夜的地方。” 李延庆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下午了,便道:“你自己当心点,不要走得太远,张鹰,你和岳都头一起去。” “卑职遵命!” 张鹰行一礼,便和岳飞带着十名骑兵催马向前面奔去。 李延庆随即令队伍放慢速度,不要拉得太长,盾牌手在外围,牛车在中间,大家尽量保持一个方阵前行。 ........ 磁州受太行山的影响较大,地形呈西高东底分布,三分山地、三分丘陵和三分平原,官道位于中间的丘陵地带,著名的太行滏口陉就在他们的西面。 由于地形比较复杂,所以磁州的县城不多,只有最南面的滏阳县,这也是州府所在地,另外还有北面的邯郸县和西北面的武安县,滏阳县距离邯郸县至少有两百里,从滏阳向北走过数十里的平原地区后,便进入了一百多里的丘陵地带。 由于匪患严重,所以磁州的民众都聚居在南面的滏阳县周围以及北面的邯郸县附近,中间的丘陵地带则地广人稀,很少看到村落,只零星分布着几个小镇。 岳飞带着张鹰和骑兵一口气奔出二十里,岳飞走过几次,他对周围的地形略微熟悉,他记得附近应该有一座山神庙,正好可以让他们休息。 岳飞勒住马匹四下张望道:“这座山岭叫做翻云岭,我记得这里应该有一座山神庙的。” “是不是那里?”张鹰忽然指着左面远处喊道。 岳飞也看见了,在数百步外的一座矮山上,孤零零矗立着一座小庙,四周被一圈松树包围,因为被白雪覆盖,小庙和周围融为一体,很容易被忽略。 “就是它,我们去看看。” 岳飞调转马头冲进了雪地,向矮山奔去,离矮山还有数十步时他猛地勒住马匹,急向后面人摆手,山脚下的雪地上竟然布满了脚印,延伸进了山上的小庙内。 张鹰也看见了,他立刻拔出刀,将盾牌握在手中,后面十名骑兵也纷纷效仿他,用盾牌挡住身体。 岳飞却不需要盾牌,他有长枪就足够了,他抽出长枪对众人道:“你们在这里稍候,我上去看看。” “岳都头,我跟你一起去。”张鹰也准备跟随他上山。 “不用,你们在山下注意外围防范。” 岳飞催马上了矮山,从一段坍塌的围墙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小庙,他心里清楚,昨晚下了一场小雪,如果是从前的脚印应该被覆盖掉,但这些脚印上没有一点积雪,说明是今天才出现,临近新年,商队已经停止活动,忽然出现的二三十双新鲜脚印,想都不用想这会是什么人。 小庙只有一间正殿和一间厢房,岳飞走了一圈,庙里已没有一个人,大片脚印从后门出去了。 “你们进来吧!” 岳飞高喊一声,“庙里没有人。” 众人纷纷催马冲上了矮山,进入小庙,这时,岳飞从正殿出来,肃然对众人道:“正殿内的火塘还是热的,山匪应该没有走远,我要去探查一下,你们去接应李御史。” 张鹰道:“我跟你一起去!” 这次岳飞没有拒绝了,多一个人更有利于探查情况。 第五百零八章 猎户孤儿 岳飞和张鹰没有骑马,骑马目标太大,很容易被躲在暗处的人用弓箭偷袭,岳飞只带长枪,张鹰则拿战刀和盾牌,同时带了一副火箭,两人沿着脚印向北面山谷追踪而去...... 冬天的夜色来得格外早,当李延庆一行人抵达小庙时,夜幕已悄然降临,路上已经不安全,不仅有山匪,还会有各种猛兽出没,冬天大雪封锁了太行山,大型野兽就会成群结队地来到平原和山区交接的丘陵地带栖息,到了夜间它们就会出来觅食。 士兵们已将正殿和厢房打扫干净,在正殿火塘内点燃了篝火,几名文官围着在篝火旁烤火吃干粮,士兵们又在院子里点了三堆篝火,士兵围坐在篝火旁聊天,十几名士兵则在院外用雪水剥洗今天猎到的两头野猪和十几只山鸡,每个人都能吃到一块烤肉。 百余名士兵则去山神庙四周伐木,山神庙四周的树木都被路人砍伐来烧火取暖,只剩下十几棵大松树,今天也要被士兵们全部砍伐来烧火了。 李延庆站在后门向远处眺望,他心中着实有点担心岳飞他们的安危。 “老李不要太担心,五哥是谨慎之人,他不会轻易冒险的。”王贵走到李延庆身边笑道。 李延庆点了点头,这时他又问道:“老岳真的弃官了吗?” 路上李延庆才知道,岳飞回家照顾父亲竟然是弃官辞职回乡,在汤阴县担任乡兵都头还是周春给他找的差事,并不是正式官职,每个月只有区区五贯钱的补贴,难怪他家中境况比较拮据。 王贵叹了口气,“他没有办法,家里只有三十亩旱田,每年还要休耕轮种,只有一半的田能种,交给佃户的话,每年的粮食佃租根本养不活一家三口,他在宗泽手下一个月只有十五贯钱,兄弟还要读书,父亲瘫痪,母亲身体也不好,他只能辞职回乡照顾家人。” “可你也是回乡,境况就比他好得多。” 王贵摇摇头,“老李啊!亏你还在官场上混,我这个相州团练是用五千贯钱买来的,在地方若没钱就别想做官,这是铁律,以前我们不懂,以为武举人有多牛,现在才我知道,别说武举人了,就是武进士也一文不值,在文官眼中,武进士不过就是保镖罢了。” 李延庆沉默片刻,又问道:“这个梁方平是什么样人?” “一个字,贪!” 王贵冷笑一声道:“我这个团练就是从他手上买来的,他在河北出任都转运使五年了,听说在京城就有两栋十亩豪宅,你可以想象他是怎么疯狂敛财,甚至有传闻,小温侯吕方和他也有交易。” 李延庆一怔,堂堂的朝廷大员居然和山匪有交易? “不会吧!” “当然只是传闻,不过我宁可信其真,否则吕方的粮食和武器兵甲是从哪里来的?” 李延庆沉思不语,他想起了高俅利用西夏人劫杀自己之事,如果他们一行人不明不白死在磁州,除了当地官府和提刑司倒霉外,梁方平则没有任何损失。 不行,他们还是需要援军,想到这,李延庆当即回厢房写了一封信,交给两名骑兵道:“你们两人立刻赶去滏阳,把这封信亲手交给章知州,请他立刻出兵!” ......... 岳飞和张鹰此时在距离在山神庙十几里外的一处山坡上,他们已经发现这伙山匪的踪迹,大约有三十余人,牵着十几匹骡子,骡子上满载着毛皮和野味,说他们出来狩猎,但又不太像,哪有那么快就剥好了毛皮。 “我知道了!” 岳飞低声对张鹰道:“他们是出来扫荡猎户,这一带有不少靠打猎为生的猎户,开春后会有商人来收购他们的皮毛,山匪就抢先下手,看见没有,连野味也抢,快过年了。” “那我们要不要回去?” 岳飞想了想道:“这些人和伏击我们无关,可以不用管他们,我们回去。” 两人回头刚走了十几步,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紧接着是孩子的啼哭和男人的怒吼。 “不好,有人遭殃了,” 岳飞和张鹰连忙调头奔回去,这时连续传来两声惨叫,便再也没有生息了。 “头儿,那小娃掉下去了。” “留给狼吧!我们走,只是可惜这娘们了。” 一群山匪沿着山路走了,待他们稍稍走远,岳飞和张鹰奔了上去,只见两人倒在血泊之中,一男一女,看样子男人应该是个年轻猎户,女人是他妻子,他们赶夜路想回县城去过年,却不幸遭遇了这群山匪,人被杀,毛皮和猎物也被抢走了。 张鹰上前摸了摸两人的鼻息,摇摇头道:“都断气了。” 他没有听见岳飞的回应,连忙回头,岳飞却不见了踪影,顿时吓了张鹰一跳,又不敢高喊,只得四处查看。 这时,他在山坡旁看见了岳飞的长枪,连忙跑了上去,只见岳飞已经攀下坡底,隐隐听见下面有孩子的哭声,张鹰顿时醒悟,岳飞是下去救孩子了。 好一会儿,岳飞抱住一个小孩从深谷里爬了上来,这一个年约两岁的男孩,长得虎头虎脑,十分壮实,也是因为深谷内堆满了积雪,他没有任何受伤,只是受了惊吓,正啼哭不止。 “快帮帮我!”岳飞快要撑不住了。 张鹰连忙探身将长枪递上去,岳飞一把抓住长枪,张鹰奋力拉拽,将岳飞一步步从斜坡拉了上来。 “他父母还有救吗?”上来岳飞便问道。 张鹰摇摇头,“被长矛刺穿心脏,两个人都断气了。” “那把他们掩埋了吧!以免被野兽所食。” 两人一起动手,在山道旁挖了一个深坑,将夫妻二人埋葬了。 岳飞举起孩子的小手合掌施一礼,对张鹰道:“我们回去吧!” 两人转身快步向山神庙方向奔去....... 众人已经吃了晚饭,很多士兵用毯子裹住,躺在篝火旁沉沉睡去了,正殿内,几名官员也着实疲惫不堪,裹上毯子躺在火塘旁沉睡,只有监察御史汪藻还在不断地抱怨。 “这已经两天没洗脚了,就不能烧点热水泡泡脚吗?脚趾头都快长冻疮了。” 汪藻不断地抱怨,却没有人理睬他,连他的随从也疲惫不堪地睡着了。 李延庆独自坐在大殿上,心中依旧十分不安,岳飞两人去了快一个时辰了,却始终没有消息,虽然他知道岳飞不会有事,但担心还是不可避免。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进来,“岳都头回来了1” 李延庆心中一松,起身快步迎了出去,见一群人围着岳飞,再近前细看,岳飞的怀中竟然有个沉睡的小娃。 “这是哪来的孩子?”李延庆走上前问道。 张鹰连忙禀报:“启禀御史,是我和岳都头在山沟里救下,他父母是猎人,被乱匪所杀。” 李延庆暂时不管孩子,又问张鹰道:“山匪有什么动静?” “我们看到的三十几名乱匪并不是针对我们,他们是来扫荡猎户,现在已经走远了,暂时没有发现别的山匪。” 李延庆点点头,“先去吃饭吧!” 岳飞抱着孩子和张鹰去吃饭了,这时,王贵走上前道:“难道是我们草木皆兵?” 李延庆摇摇头,“天色才黑下来一个时辰,如果山匪要对付我们,至少也是一更以后,现在说安全还为时尚早。” “我明白了,这就去安排岗哨,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王贵转身匆匆离去了,李延庆回头看了看岳飞,见他正手忙脚乱脱外套,孩子在他怀中撒了泡尿,让他十分狼狈,莫俊在旁边笑呵呵地替他抱孩子,几名士兵笑得直不起腰。 李延庆摇了摇头,也不去管岳飞了,居然抱一个孩子回来,他们队伍中三百多人,就没有一个女人,这孩子给谁带? ===== 【求月票推荐票!】 第五百零九章 山庙遇袭 夜幕降临后,大地变得一片寂静,尽管月色在云间若隐若现,但厚厚的积雪还是将大地映照成一种灰白色,百步外的清晰可见,李延庆一行临时栖身的山神庙位于官道西面,四周都是延绵起伏的丘陵,分布着大片树林。 这时,就在距离山神庙一里外的一片树林内,吕方正率领千余名匪众悄悄向山神庙方向靠近。 吕方是在今天上午接到河北都转运使梁方平送来的消息,梁方平开出的价格令他怦然心动,粮食一万石,这对一直被粮食困扰的吕方无疑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尤其要对付的人是李延庆,当初梁山军的心腹之患,吕方的兄弟吕平是张岑手下大将,就是在博州死在李延庆手中,吕方一直怀恨于心,就算梁方平只给一千石粮食他也不会放过李延庆,更何况是一万石粮食的诱惑。 吕方几乎是倾巢而出,除了三支派出去打早谷未归的小队外,其余手下他全部带下山,共有一千人出头,对方只有三百乡兵,这一战他势在必得。 “寨主,已经一更时分了。”一名手下在吕方身边小声道。 “第一队上,干掉哨兵!” 吕方下达了命令,一百余名士兵迅速冲出树林,向数百步外的矮岗脚下奔去,就在这时,树林内扑啦啦惊起一群夜鸟,立刻引起矮岗上哨兵的注意。 王贵在山神庙四周部署了二十名哨兵,两名哨兵被惊鸟吸引,一起向东北方向望去,只见远处无数黑影在雪地上奔跑,哨兵大惊失色,立刻喊道:“有敌情!” 一名哨兵飞奔回山神庙,冲进院子便大喊道:“山下有敌情!” 王贵腾地坐起身,大吼道:“有敌情,给我起来!” 正在熟睡中的士兵纷纷惊醒,他们都是穿着盔甲入睡,兵器就在他们身旁,在此之前,王贵便做了一些部署,比如弓弩手睡在一起,长枪兵都是按照各自的伙聚集在一起,这样便于迅速集结。 李延庆也得到了消息,大步从正殿内走出来,士兵们正在迅速列队,李延庆问道:“山匪有多少人?离我们多远?” “启禀御史,人数不详,大概离我们三四百步远。” 李延庆当即令道:“弓弩手先出去部署,长枪手在院中等候命令。” 李延庆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矮岗顶上面积不大,士兵都涌出去一时也发挥不了作用,反而容易成为敌人的弓箭靶子。 王贵大吼一声,“弓弩手跟我来!” 他带着一百名弓弩手向庙外奔去。 李延庆又对张豹道:“你带二十名弟兄把所有树干都锯成两尺长木墩子。” 四周的十几棵大松树都被士兵们砍倒,他们只烧掉了枝蔓,还有粗大的树干堆在围墙外,正好可以用来制作滚木。 岳飞睡在厢房,他也被王贵的喊声惊醒,他抓起长枪向外看了看,便将自己的毯子盖在睡得正香甜的孩子身上,低声道:“若你今晚大难不死,我带你回家!” 他转身便向外面奔去,战斗来临,他只能将这个孩子的命运交给上天了。 ........ 山道前停着三辆牛车,牛已经被牵上矮岗,但大车却搬不上去,只能堵在山道入口处,用来做临时的防御,这时,几名士兵举着火把从山上冲下来,将火把扔进了车窗内,三辆牛车很快被点燃,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寨主,山脚下起火了!”一名在树上观察的山匪大喊起来。 吕方知道他们已经被发现了,他站起身大喊一声,“我给杀上去!” 近千名山匪纷纷从雪地里爬起,呐喊着向山神庙方向冲去,树林大片鸟雀被惊扰,在天空中形成了黑压压一片。 山神庙所在的矮岗高约二十余丈,东西两边是笔直的山坡,无法爬上去,但南北两面均由山道可以上山,此时山道上方各部署了五十名弓弩手,他们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个个体格高大精壮,是相州乡兵中的精锐。 相州有十几个弓箭社,上万乡农平时参加弓箭训练,弓箭已经不稀罕了,而且军队的盔甲防御能力日益增强,连皮甲也是双层,在前后心脏等要害部位装上铁片,五十步外弓箭射不透皮甲,更不用说契丹和西夏的重甲骑兵,所以步兵弓箭已经下放给了乡民,军队步兵更多是配备弩箭。 乡兵没有资格配备军弩,王贵也是想方设法搞到一百支军弩,组建了一支弩箭队,王贵这百名弩手所用的弩虽然不是最好神臂弩,但也是性能不错的臂张弩,最远射程为一百五十步,杀伤射程为百步,可以轻易射穿皮甲。 这时,李延庆在山顶上看清楚了远处奔来的匪兵,竟然有上千人之多,李延庆脸色有点难看,今晚将是一场恶战了。 李延庆走回大院,对院中集结的两百名枪兵高声道:“山下都是穷凶极恶的山匪,有一千人之多,三倍于我们,如果大家想活命,就只能拼命,如果被山匪攻上来,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荒郊野外,成为野兽的腹中之食!” 李延庆见不少人脸色苍白,又继续大声道:“但我们也有优势,我们有山岗可以依托,地形上占据优势,只要我们坚守到天亮,援军就会赶来,我李延庆向各位承诺,杀死一名匪兵奖赏三十贯钱,如果不幸遇难,将抚恤家人一百贯钱和五十亩地,即使受伤致残,也会有相应的抚恤!” 李延庆先讲清利害,后进行激励,重赏之下,乡兵的士气又渐渐鼓舞起来,这时王贵快步走过来厉声道:“怕个卵子,当年李御史在西夏率领一千军队和上万西夏军激战,不一样把西夏军杀得尸横遍野,何况这些山匪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有老子王贵在,哪个王八羔子怯战,老子就先割了他的卵蛋!” 士兵们的热血被点燃了,他们纷纷举起长矛高喊:“杀死这帮王八蛋!” 李延庆赞许地拍拍王贵的肩膀,快步走进了正殿,几名文官迎了上来,他们个个害怕之极,七嘴八舌问道:“李御史,怎么会遇到山匪?” 李延庆摇摇头,“一般是不会遇到,但如果是有心人安排,那就难说了。” 五名文官都明白李延庆的暗示,脸色顿时刷地变得苍白,汪藻颤抖着声音道:“我就说了嘛!就不该加入军监所,这种得罪人的差事会有什么好结果?” 李延庆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对众人道:“大家听着,乡兵们会拼死保护大家安全,请大家就呆在正殿内,尽量远离窗户,当心被流箭射中,另外每个人都穿上皮甲,拿上一面盾牌,我保证大家今晚安全无事!” 这几名士兵拿着盔甲和盾牌走上来,众人纷纷上前穿戴盔甲,这时,莫俊走到李延庆笑道:“御史可忘记冰城计了?” 李延庆顿时醒悟,冬天守城时,会浇水在城墙上,使城墙变得异常光滑,大大增加了攻城难度,虽然他们是土山,但也可以这样干,尤其现在是夜间,温度是零下十几度,结冰速度会很快,李延庆随即将几名火头兵叫来,让他们架起大锅烧化雪水。 “御史,南面开始进攻了!”有士兵在院墙处大喊。 南面开始进攻的士兵便是最初派出的百名山匪,现在只是试探性进攻,二十几名山匪缓缓沿着山坡向上攀爬,他们也担心上面有弓弩手,便尽量压低身子,紧贴着地面爬行。 南面山坡是由岳飞负责指挥,他对五十名弩手道:“各自选好目标,等待我射出第一箭!” 岳飞蹲在一块大石背后,举起硕大的神臂弩,瞄准了两百步外的敌军队头,只听‘咔!’的一声,一支弩箭闪电般射出,尽管是在夜间,弩箭依旧精准地射中了敌军队头的胸脯,只听一声惨叫,站在高处指挥的山匪头领摔落下地。 岳飞的第一箭就是命令,五十名弩手蓄势已久,纷纷向半山腰的敌军射出了密集的弩箭,二十几名士兵顿时被射杀十几人,其余士兵调头便逃,向山下狂奔而去,还是有数人被尾追来的弩箭射倒。 第一轮射击就取得了不错的战果,令山上乡兵们士气大振。 第五百一十章 激战矮岗 千余匪众簇拥着寨主吕方和副寨主罗晋缓缓而来,虽然是山匪,但他们装备并不差,基本上和厢军装备一样,铁盔皮甲,兵器以长矛为主,每个士兵还佩备了一把战刀。 这是吕方用山匪们多年抢劫得来的五万两银子从梁方平手中换来的一千套装备,另外还有五千石粮食,一般的山匪可没有这种魄力,但吕方毕竟坐过梁山军的交椅,他深知发展壮大才是抵御官兵的唯一出路。 正是靠这些粮食和装备使吕方迅速兼并了太行上的七八支山匪,使他成为南太行最大的一支山匪头领,牢牢控制着滏阳道。 这时,一名匪兵飞奔而来禀报道:“启禀寨主,山上官兵有弩箭,金队头被他们射杀了!” 官兵有弩箭很正常,但金小乙这么怕死的人居然被射死,这倒奇怪了,吕方眉头一皱问道:“是多远距离被射杀?” “大约两百余步!” 吕方抬头看了看山顶,这么黑的夜色居然能在两百步外射杀对方,山上有高人啊! 旁边罗晋低声道:“大哥,会不会是李延庆,据说他的弓箭很厉害。” “不是他,他只是骑射厉害,这是弩箭射杀,两百步外应该是用神臂弩。” 吕方随即下令道:“第一队和第二队从南北两路攻山,杀死一名官兵,赏钱十贯!” 两百名匪兵分为两队,分别向南面和北面北奔去,吕方又召来一名心腹手下道:“你带二十名弟兄去东面和西面看看有没有上山的小道,要注意隐蔽。” “卑职遵令!” 手下带着二十名士兵向夜色中匆匆奔去。 这时,天空的薄云渐渐散去,一轮半月浮现在深蓝的夜空中,寒冷的清辉将大地映照得格外明晰,北面的上山小道是一条‘之’字型,坡度比较平缓,地上的积雪被三百乡兵踩烂后又凝固起来,使坡道格外光滑,稍不留神就会滑倒,也给匪兵的进攻带来极大的麻烦。 尤其匪兵没有配备盾牌,致使很多匪兵只能贴着坡道内侧攻山,进攻十分困难,山顶上射来的弩矢虽然并不密集,但杀伤力极大,平均两三箭射下就会有一名匪兵被射中,匪兵只攻到山道转弯处,也就是半山腰之时,吕方便下令收兵。 这时,攻山的两百匪兵已经被射中四十余人,个个胆战心惊,听到收兵钟响,其余匪兵如兔子般地奔了下去。 “寨主,怎么样?”罗晋低声问道。 吕方大概已经了解山顶的防御了,对方弩兵不超过一百人,南北两边五十人左右,他们小规模进攻根本攻不上去,必须全面压上,以伤亡百余人的代价才可能冲上山顶。 他随即对罗晋道:“你我各率五百人全力攻山,不惜一切代价杀上去!” 罗晋点点头,“大哥攻北面,我负责南面!” 吕方回头大喊:“给我擂鼓助威!” 二十面大鼓‘咚!咚!咚!’地敲响了,一千匪兵在吕方和罗晋的率领下,开始对山上发动全面进攻! ........ 就在匪军收兵钟声敲响的同时,数十名士兵开始在山坡上泼水了,院子里架起三口大铁锅,下面烈火烧着木材,将铁锅烧得滚烫,不需要将水烧开,只要雪化成冰水立刻倒入皮袋中,由士兵拎着皮袋跑出去,泼洒在坡道上,天气十分寒冷,虽然不是滴水成冰,但凝固的速度也非常快,不多时坡道上便迅速凝结成了白花花的冰面。 另外李延庆还命令士兵在山道最上方挖了一条沟,堆放一百多只泥袋,形成一道泥墙,正面高五尺,侧面高三尺,成为山顶上最后一道屏障。 在泥墙背后则堆放着数十根短圆木,每根圆木长两尺,粗细不一,最粗的比脸盆还粗,细的也和小木桶差不多,虽然没有巨石,但这些滚木也会成为防守利器,这只是第一批送来的圆木,院子里,二十名士兵正在全力锯木,十几棵大松树至少可以准备上百根圆木。 此时,李延庆就站在山顶最西面,冷冷注视着远处大群匪军的动静,他见匪军分成两支队伍,向南北方向奔来,同时鼓声大作,他便知道大规模的进攻即将开始。 李延庆立刻回头令道:“停止泼水,第一轮长枪兵准备作战!” 第一轮长枪兵出动一百人,南北两个山道各部署五十人,另外二十人则负责监视东西两面,防止匪军用偷袭的方式上山,还有八十人则作为第二轮后援留在大院,随时补充兵力。 李延庆命令下来,一队队士兵从大院中奔了出去,纷纷各就各位,他们中一部分约三十人负责山道正面防御,另外二十人则和侧面的弩手在一起,弩手是向下放箭,长枪手则用圆木向下砸敌。 北面的匪兵率先发动了进攻,在号角声和鼓声的激励下,数百名匪军士兵如一股黑色洪流冲上山道,奋力向山顶奔来,他们人数太多,黑压压的挤满了山道。 王贵厉声大喊道:“射箭,滚木砸下!” 五十名弩手一起向下放箭,密集的箭矢嗖嗖射向匪军,山道上不断传来中箭者的惨叫哀嚎,但对于数百人攻山,五十支箭还是显得太少,当士兵们上弦之时,敌军前锋已经冲到了山道转弯处。 就在这时,十根黑黝黝的物体从天而降,砸进了人群之中,这比弩箭的效果要好得多,瞬间被砸翻了数十人,匪军士兵吓得纷纷趴下,进攻的势头受到了严重顿挫。 “向下面砸!”王贵指着山道下方的密集人群喊道。 一支冷箭嗖地射来,从王贵耳边擦过,将王贵吓出一身冷汗,他顿时恼羞成怒,搬起最重的一根木桩子向人群密集处砸去,破口大骂:“老子砸死你们这群王八蛋!” 又是十根圆木从头顶上砸下来,山道上密集的人群躲无可躲,被砸得死伤惨重,惨叫声响成一片,两轮圆木砸下,伤亡便已超过百人,匪军士兵吓得胆寒,纷纷调头向山下奔去,山道上堆满了一地的尸体。 这时,南面也传来捷报,他们只用十根圆木便匪军的进攻瓦解了,南北两面的进攻都以失败告终。 “老李,滚木这玩意比弓弩强多得,杀伤力真他娘过瘾!”王贵兴冲冲地对李延庆道。 “可惜不多,我刚才问过了,还有六十几根,能再用两轮!” 王贵挠挠头,心中也十分遗憾,“可惜山顶上的树木太少,如果能再多十几棵大树,这些浑蛋就别想攻上来了。” 岳飞走过来微微笑道:“我倒有个好办法!” “什么好办法!”李延庆和王贵异口同声问道。 岳飞用脚踢了已经冻得硬邦邦的泥袋,笑道:“如果这个泥袋是球形如何?” 李延庆和王贵的眼睛一亮,这真是个好办法,做大泥球,天气这么寒冷,估计半个时辰就冻结实了。 李延庆当机立断,命令院子后援士兵一起动手挖土做大泥球,冻结实以后用锤子都很难砸破。 王贵又嘿嘿一笑,“把那些尸体搞上来,也是不错的肉石。” 李延庆轻轻踢了他一脚,“亏你想得出,你看见打仗几个用尸体来当武器的?真的不够了,这些泥袋不比尸体更好?” “我只是开个玩笑,我去安排一下做泥球!”王贵连忙找个借口溜掉了。 这时,岳飞对李延庆道:“刚才我仔细观察了进攻士兵,我发现他们虽然装备不错,但训练却很糟糕,乌压压的一拥而上,队伍也不争气,而且普遍士气不高,我觉得如果能把敌军人数压到五百人以下,索性我们杀下去全歼这支匪军!”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我们的任务是保护监察使团的安全,这是第一要务,如果援军能及时赶到,倒是可以配合援军灭掉这支山匪,其他方案暂时不要考虑。” 岳飞默默点了点头,又叹口气道:“我第一箭有点失策,不该放箭太早,打草惊蛇了,结果匪军主要将领现在都在射程之外,否则我可以干掉他们的主将了。” 李延庆安慰他笑道:“杀到最后他们急眼了就会忘记躲避,那时你的机会就来了,其实我现在倒想知道你抱的那个小娃如何了?” 岳飞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他睡得很香甜,居然一直没有被吵醒,这个孩子我很喜欢,如果有可能,我想收养他为养子。” “你想收养他?”李延庆愣了一下。 岳飞点了点头,“我想过了,我一直想有个儿子给家里带来生气,了我爹爹一桩心愿,能生一个当然好,不过收养一个也不错,这个孩子两岁左右,长得很结实,父母也不幸双亡,我觉得自己和他有缘分。” 李延庆也笑了起来,“我也觉得他和你有缘分,别人抱他都会哭,唯独你抱他时他就很安静,他知道是你救了他。” “那你也觉得我可以收养他?” 大宋年间收养子养女非常普遍,既然岳飞自己愿意李延庆当然不反对,他便点点头,“给他起个响亮的名字吧!” 岳飞沉思片刻道:“我救他的这座山岭叫做翻云岭,我弟弟叫做岳翻,那我就给他起名叫做岳云。” ===== 【岳飞出生是1103年,岳云出生是1119年,也就是岳飞十六岁生子,稍微早了一点,老高个人还是觉得岳云是养子的可能性更大。】 第五百一十一章 占尽地利 第一次大规模进攻便死伤两百余人,这令吕方有些恼羞成怒,他也意识到自己轻敌了,更重要是他们没有盾牌,敌人的滚木砸下,他们毫无躲闪的余地。 这时,一名手下给他出谋道:“死了那么多弟兄,不如背负他们尸体上山,或许能减轻伤亡。” 这句话就是拿尸体当肉盾的意思,一般这种事情不好做,容易寒将士的心,但吕方也一时无计可施,他也豁出去了,便点头道:“去把罗晋叫来!” 不多时,罗晋骑马奔来,远远大喊道:“大哥,不如集中兵力进攻!” “我正是此意,你去弟兄全部调到北面来!” 罗晋调转马头飞奔而去,很快便将剩下的三百多名士兵带到了北面,两军重新汇合,吕方重新统计一下兵力,还有七百八十人左右,另外还有数十名重伤兵,但这些伤兵已经失去了战斗力,无法再使用了。 吕方将三百人挑选出来,组成弓兵,令他们向山上放箭掩护主力进攻,又挑出一百名精壮士兵,令他们每人背负一具尸体在前面冲击,他心中计划,只要一百人先冲上山和敌人短兵相接,后面士兵上山就容易了。 山下在重新部署兵力,山上也在对应部署,李延庆在南面山道只留三十人防御,减少东西两面防御的士兵,东西两面必须依靠绳索才能爬上山,只需要十个人巡逻,及时斩断绳索便可以了。 其余士兵全部集中到北面防御,另外,张鹰正带着数十人正在山神庙周围挖掘树根,之所以没有做大泥球,是因为山顶上的积雪已经不够了,之前融化成水,大部分积雪都已用掉,没有了积雪就没有了水,而做泥球需要大量的水来搅拌泥土。 其次时间也不够,做好一只大泥球后至少要冻两三个时辰才能完全凝固起来,他们等不及了。 但王贵很快又发现了另一个资源,那就是树根,山神庙周围原本长满了大松树,但常年的砍伐,使树林已经砍伐殆尽,只剩下一个个树桩,将这个树桩连根挖起,砍掉根枝,就成了一个个重达百斤大木桩子,足有上百个之多。 这是一个很实用的资源,而且容易获得,只要用绳索套住木桩,大家一起用力,便能将木桩连根拔起。 两百多名士兵在北山顶上严阵以待,这时,山下传来了‘咚!咚!’鼓声,李延庆大喊道:“弩兵就位,滚木准备!” 山顶上还有六十余根滚木,如果百余棵树根桩及时送来,那也足够了。 两百余人分为两队,岳飞率百名长枪手站在泥土袋后,而王贵则率百名弩手和其他投掷士兵站在侧面准备。 就在这时,山下一阵密集的箭矢突然射来,十几名士兵躲闪不及,纷纷被箭射中,不过箭矢并没有射穿他们的双层皮甲,中箭者皆有惊无险,只有两名士兵被箭矢射中面门,惨叫摔倒,李延庆急令士兵躲避,两名受伤士兵很快被抬进了院子。 不过,山下匪兵人数也不多,没有采用三段射,当一阵密集的箭矢射完后,便出现了短暂的时间空档,这是敌军弓兵在抽箭上弦,王贵大喊:“弩箭射弓兵!” 弩兵们纷纷翻身趴上泥袋,举弩向山下的敌军弓兵射去,弩箭比步弓杀伤强大得多,瞬间便有二十几名弓箭手中箭倒地,随即又是一阵密集的箭矢向山上射来,双方弓弩交替射击,形成了一道箭网。 在弓弩战爆发的同时,数百名匪兵开始向山上进攻了,这是吕方吸取教训后的第二次大规模进攻,冲在前面的百名先锋手执长矛,每人身上背负着一具尸体,虽然背负尸体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比起毫无遮挡而被滚木砸死,或者被乱箭射杀,身上有具肉盾还是让他们定心得多。 后面的军队则尽量贴着土坡上山,将队伍拉长,不再簇拥在山坡上。 “用滚木砸下去!” 在敌军箭矢的空挡,数十名士兵纷纷抱起大木头向山下砸去,山道上的匪兵纷纷发一声喊,趴在地上,巨木噼里啪啦地砸在他们后背的尸体上,效果果然不错,二十几根巨木只砸伤了数人,匪兵继续爬起身背负尸体向上奔跑。 “滚木停止!” 李延庆也发现了情况不多,敌军居然没有多少伤亡,他当即叫停了滚木,略一思索便顿时明白了,敌军一定是背负了尸体上山。 “老李,怎么办?”王贵紧张地问道。 李延庆冷笑一声,“不急,等他们后半段上山时,用滚木从正面砸他们,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抵挡?” 这次李延庆北上只携带了追风弓和一把直刀,并没有携带其他大型兵器,另外还带了十几块飞石和三把匕首,但现在李延庆也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武器了。 “阿贵,能不能给我找一些匕首来!” 王贵顿时想起西夏遇袭的那一幕,他激动得浑身发抖,“我这就去!”他转身便跑,不多时他便抱来数十把匕首,后面两名士兵也各抱着数十把匕首。 每个士兵都配有一把短匕首,只有在两人揪缠在一起时才会用得上这种小兵器,否则大多时候它只是一种餐具,但它对李延庆就不一样了,他百发百中的飞刀神技会将大量乡兵从鬼门关前救回来。 这种小规模的战斗实际上并不需要李延庆指挥,王贵和岳飞就足以指挥士兵们作战,李延庆只是负责协调,并寻找防御可能产生的漏洞,同时精准地将后援士兵投到各个薄弱环节中去。 李延庆站在侧面最边上,面前是一堵四尺高的泥袋墙,侧面是一块大石,从他这个角度可以观察到全局作战,当然,当敌军冲上斜坡时,李延庆也正好处于他们后背。 这时,一百名山匪已经冲过了‘之’字型山路的转弯处,开始正面面对上方的防御士兵,这段距离大概是三十步,他们正面是百名长矛手,密集的长矛从三尺高的泥袋墙上方探出,就仿佛一丛生长旺盛的茅针草,在他们头顶七八丈高的上方,是一百名弩手和数十名准备投掷滚木的士兵。 不过弩手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山脚下的弓兵,真正让他们胆寒也不是犀利的弩矢,而是头顶上一根根粗大沉重的滚木。 山顶上的滚木还剩下四十余根,这时,十几根用树桩做成的木墩也送来了,这些木墩个头很大,就像酒馆地窖里的大木桶,它们都交给了岳飞,岳飞将用它们从正面袭击敌军,这时,对匪兵的进攻都停止了,等待着他们集中起来。 虽然到山顶只有三十步,但进攻匪兵们走得十分艰难,主要是地面太滑,走一步就是一个趔趄,他们不得不手脚并用,背负着尸体缓缓上爬,不少人爬到一半时又滑落下去,一连撞翻几个同伴。 岳飞和一群乡兵长矛手冷冷地望着下方正在艰难攀爬的匪兵,那眼神就像一群猫在冷视着正在前来送死的大群老鼠,相信很多人都有点后悔不该把地面弄得这么滑,搞不好李御史开出的赏金就与他们无缘了。 这时,百余名匪兵已经爬到一半,岳飞有点忍无可忍,他向李延庆望去,正好看见李延庆向自己点了点头。 岳飞心中的热血一下子被点燃了,他回头喝道:“搬十个木墩子来!” 木墩子十分沉重,两三名士兵才能搬动一个,士兵们很快将木墩子架上了泥袋墙,随着岳飞一声令下,十个沉重的木墩子翻滚着向坡道上的敌军士兵砸去,很多士兵吓得惨叫起来,丢弃尸体便不顾一切地滚下山坡去,但木墩子还是无情地砸来,山坡上顿时哀嚎声一片。 这时头顶上的滚木也无情地砸下,没有了尸体格挡的士兵们被砸得血肉模糊,死伤惨重,百名士兵只有十几人幸存,跌跌撞撞向山下奔去,下面正跟随他们的数百士兵也吓得调头便逃,山道上乱成一团。 乡兵们抓住了这个机会,将三十余根滚木一起砸了下去,连同五六个沉重的木墩子一起砸下,山道上密集的人群一片片被砸到,很多人跳下山道,向山脚翻滚而去,山道上到处是骨断筋折的士兵,哭喊声震天。 第五百一十二章 援军到来 吕方看得目瞪口呆,他发现攻山队伍消失的速度比他纠集起来的速度要快得多,士兵只要倒下,就算只是轻伤,今天晚上要休想让他们再出力了,这些山匪虽然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但对自己的生命也同样重视。 这时,一名愤怒的大将向吕方冲来,失去理智地怒吼道:“看看你做的好事,我的手下已经死掉大半了,你自己却不敢靠近山边一步!” 吕方勃然大怒,手中方天画戟一抖,一戟将这名大将刺死,他对众人匪首怒道:“还有谁有意见,我一并送他上路!” 周围五六名匪首都低下头,他们被吕方兼并还不到两个月,与其说他们是被吕方威慑,还不如说他们是惧怕他手上那杆方天画戟,所有反对他的人都死在了这杆方天画戟之下。 “罗晋,去整顿士兵,看看还有多少人可以用?” 罗晋飞奔而去,片刻,他奔回来禀报道:“连同弓兵在内还有五百二十名弟兄,另外还有一百八十余名伤兵,大部分都是骨折。” 哪有这么快就诊断出是骨折,分明是受伤士兵自己编出来的,都不肯再上山了。 吕方心中也明白,对方占尽了地利,他们没有防护盾牌,很难再攻上这座小山了,对方不知从哪来搞来这么多滚木,简直就是他们的噩梦。 “大哥,我们怎么办?”罗晋小声问道。 吕方看了看黑黝黝的山头,叹了口气道:“让弟兄们休息吧!等天亮后再想办法。” “万一援军来了怎么办?” “不要考虑援军,这些当官的明争暗斗,上次相州军队没有帮磁州,这次章涣也不会管他们,再说磁州军是我们手下败将,何惧之有!” 不得不说吕方确实是个政治白痴,一旦御史监察团在磁州境内被杀,章涣可不是丢官那么简单了,他怎么可能不管? 当然,梁方平也没有告诉他,要他们杀的人是什么人?如果知道是朝廷的监察御史,恐怕吕方也不会那么痛快答应梁方平的条件。 听说暂时不用攻山,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纷纷远离山脚两百步外找地方休息。 匪军暂时后撤,乡兵们也纷纷回到大院里休息,李延庆只留下数十人看守山道,至于有人提出下山去回收滚木,李延庆并没有采纳,他们还有近百个木墩,不需要再去回收滚木。 不仅如此,李延庆还下令将最后十几根滚木劈碎,和树根枝蔓一起点燃了篝火,又让人将六头拉车的牛宰杀,给士兵们饱餐一顿。 宰牛虽然也是宋朝的一个禁忌,但也没有那么绝对,有很多情况下是可以杀牛的,比如丧失劳动力的牛或者死牛,只是不准普通小民随意宰杀,一般要得到官府批准才行,象今天这种情况杀牛,也没有人会说有什么不妥。 士兵们一边吃着热汤牛肉,一边兴致勃勃地聊天,这才防御战他们打得极为痛快,轻伤十几人,仅有两人因箭伤过重身亡,而对方却死了几百人,这种辉煌的战果让每个人都扬眉吐气。 这时,王贵拿着一块烤好的牛肉坐到李延庆身边,把牛肉递给他笑道:“杀死一名匪兵奖赏三十贯钱,老李真的要兑现吗?” “当然兑现!” 李延庆啃了一口烤肉,咀嚼着笑道:“我会向朝廷申请这笔奖励,如果朝廷不肯给,那我就自掏腰包,不过一万多贯钱,宝妍斋还负担得起!” “看看谁来了!” 李延庆正好看见岳飞,连忙笑着向左边让一让,“我们的小岳云来了!” 岳飞抱着小男孩在李延庆身边坐下,满脸笑容道:“刚才哭了一阵子,吵着要娘,现在好了!” 李延庆撕下一块牛肉笑眯眯递给小男孩,旁边王贵眉头一皱道:“五哥,你不会真的要收养他吧?” 岳飞有点不高兴,“为什么不会?给任何人都是收养,难道我就不能收养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万一.....他还有什么祖父,什么叔伯之类,人家想要回孩子,你怎么办?” “那你告诉我,他的祖父和叔伯在哪里?我马上就把孩子还给他们!” “这个......”王贵有点语塞了,确实无从寻找。 “好吧!你想收养我也没有意见,只是你怎么带他去真定府?” 李延庆微微一笑,“这个我已经替五哥解决了,回头在邯郸县我找个人家寄养几天,等五哥回来时再把他抱走,阿贵,五哥是真的想要这个孩子,你就别劝他了。” 王贵只得干笑一声,“那我就不多事了,回头我准备一份见面礼,他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做岳云,这小子是练武的料,你们看他的胳膊和腿多结实。” 李延庆点点头对岳飞笑道:“如果你真打算让他练武的话,我建议你让他练锤,师傅还给我留了一份锤法,我可以送给他。” “现在还没有想那么远,说实话,我是希望我的孩子能学文,进鹿山书院读书,最后考上进士,这是外祖父对我的遗憾,我无法弥补了,只能寄托在后代身上。” 李延庆笑而不语,如果这个岳云真是历史上的岳云,恐怕岳飞的期待又要落空了。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低沉的鹿角号声,李延庆一下子站起身,“你们听到了什么?” 众人皆面面相觑,片刻,又是一声鹿角号声传来,比上次更加清晰,很多人都听见了,王贵也站起身,“是号角声!” 李延庆转身便快步向外面走去,王贵连忙跟了上去,岳飞将孩子托给莫俊,他也提枪冲了出去。 ...... 李延庆走出大门,迎面遇到了负责巡视的张鹰,他似乎也是赶回来报告。 “哪里的号角声?” “禀报御史,是从南面官道方向传来,听声音大概在十几里外,但夜晚看不到那么远?” “山下乱匪有动静吗?” 不等张鹰回答,王贵在远处大喊:“山下匪兵开始集结了!” 李延庆大步走了上去,张鹰跟在后面道:“卑职可以肯定这不是匪兵的把戏,他们始终没有离开过,一定是援军来了!” “是不是他们的把戏,等会儿就知道了。”李延庆异常冷静,他头脑里在迅速思索,自己该下哪一个决定。 五百多名匪兵并没有狼狈北逃,相反却绕过矮岗来到南面的官道上,临阵脱逃不是吕方的风格。 这时,所有的士兵都奔了出去,李延庆对王贵和岳飞令道:“把士兵集结起来,随时听我的命令!” 他也转到了南面,这时,有士兵指着南面大喊起来,“快看,一支军队来了!” 李延庆也看见了,一条黑线在远处官道上出现了,就像一条黑色的小水蛇,正迅速向他们这个方向游动而来,李延庆立刻判断出这支军队的基本情况,两千人左右,距离他们大概有十几里,不会超过十五里。 “一定是磁州的厢军!”王贵断然道。 “为什么?” “乡兵都回家过年了,没这么快组织起来,只有厢军才会这么快赶来。” “延庆,我们要不要参战?”岳飞小声问道。 李延庆点点头,他们防御了这么久,也该出击了。 他当即对两名队头令道:“你们二人各率五十名弩手守南北山道,不准妄动,长矛兵跟我下山!” 王贵和岳飞冲了回去,片刻,他们骑马冲了出来,王贵大喊:“弟兄们,准备和敌军决战!” 李延庆也翻身上了马,当机立断下令道:“下山,拦截住敌军的退路!” 三人率领两百长枪兵向山下奔去...... ======= 【求月票推荐票!】 第五百一十三章 拔掉毒刺 来人正是磁州知州章涣率领的两千厢兵,当他听李延庆派去的求援士兵说,有人要在半路对御史监察使下手时,吓得他差点晕过去,若御史监察使在磁州境内遇害,他将是最大的责任者,罢官免职还是其次,更有可能是下狱问罪了。 章涣毫不犹豫率领两千厢军向北面支援而来,终于赶在拂晓前奔到了山神庙,但章涣并没有急于下令发动进攻,他看出匪兵并没有攻下山神庙,既然御史监察使一行还安全无恙,他便需要让士兵稍微休息一下,两千军队急奔了一夜,着实有点疲惫不堪了。 变数却来自于吕方率领的六百余悍匪,当吕方暂停进攻矮岗后,很多自称断腿断手的受伤士兵又奇迹般恢复了健康,吕方对伤兵十分残酷,他们没有牲畜携带伤兵,将直接丢弃,等待他们的只能是死亡。 在两个月前,吕方曾率数百军队大败进山剿匪的三千磁州乡兵,他从骨子里瞧不起地方敌军,缺乏训练,****,不堪一击,尤其没有善战的大将率领,吕方心里明白,只要他杀死对方的主将,这支军队就将迅速崩溃。 既然攻不下山岗,他也不想空手回去,他要想在太行山各支乱匪中建立崇高的威望,就得不惜代价地和官兵干一场,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就算不幸战败,他的名声也打出去了。 “弟兄们,敌人奔跑疲惫,时机就在眼前,给我进攻!”吕方挥戟大喊。 “杀啊!” 六百余悍匪挥舞长矛,向数里外的两千厢兵杀去。 章涣脸色惨白,他原本只是想把山匪惊走便可结束救援,却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要和自己激战,他心中一阵胆怯,回头向军队主将刘昌望去。 刘昌是磁州厢军指挥使,隶属于枢密院,他们的职责就是维护地方安全,包括剿匪,开战时作为禁军的支援部队,主要做一些粗笨杂事,诸如筑城、制作兵器、修路建桥、运粮垦荒以及官员的侍卫、迎送等等。 厢军的待遇低、装备差,长期训练不足,在作战时甚至还不如乡兵,至少乡兵还有守土保家的决心,所以大部分厢军都不堪一击,这也是吕方敢于直接挑战他们的原因。 刘昌眼中也露出一丝不安,但匪兵的猖狂挑衅却也让他十分恼怒,他大吼一声,“弓箭手准备!” 五百弓箭手快步走上前,刷地举起了长弓,厢军装备的是弓箭,而不是军弩,王贵手下虽然装备了一百把军弩,但那是他想尽各种办法搞到的,并非标准配置,只有禁军才会普遍配备军弩和神臂弩。 两千厢军迅速列开阵型,他们的阵型很简单,就是最基础的方阵,没有主阵和左右翼,那需要长时间的训练磨合才能发挥其两翼包抄的威力,否则就算摆下了也是徒有其表。 只片刻,六百悍匪便冲进了百步内,刘昌大喊一声,“放箭!” 五百支箭同时射出,密集地射向呐喊着杀来的匪兵,如果对方穿着布衣,那这五百支箭的杀伤力就相当强大了,可惜对方穿着双层皮甲,他们纷纷趴地,箭矢噼噼啪啪落下,击打在坚硬的皮甲和头盔上,尽管有数十名士兵的皮甲被射穿造成一定伤亡,但大部分匪兵都安然无恙,当箭矢消失,他们爬起继续向前狂奔。 刘昌脸色大变,他知道今天恐怕要吃大亏,急对左右令道:“护送使君后撤,远离战场!” 十几名亲卫骑兵调转马头,护卫着心慌意乱的章涣向南撤离。 连射两轮箭都没有起作用,悍匪距离厢军只有三十步了,如狂潮一般奔流而来,射箭已根本没有意义,刘昌大喊:“弓兵退下,长矛军压上!” 五百弓兵纷纷后退,一千五百长矛士兵硬着头皮冲了上去,两军轰然相撞,惨叫声响成一片,两支军队在官道及两边的雪原上厮杀起来。 李延庆率领已率领两百乡兵早早下了山,却并没有急于投入战斗,而是藏身在一里外的树林内,事实上,李延庆并没有投入战斗想法,他只是担心吕方率领乱匪撤回太行山,所以才率两百士兵下山截断山匪北上的退路。 但事态的发展却出乎李延庆预料,吕方居然率领悍匪和前来支援的两千厢军硬战。 “老李,好像不对啊!官兵好像快顶不住了。” 王贵惊讶地望着一里外被杀得节节后退的官兵,官兵的阵型也完全乱了套,不断地后退,而乱匪却士气高涨,越战越勇。 李延庆也没想到厢军战斗力会这么弱,他心中暗骂一声,对王贵和岳飞道:“我们杀上去,干掉敌军主将!” “弟兄们,跟我杀!” 王贵挥舞大刀,一马当先向乱匪杀后背杀去,士兵们跟着他奔跑,岳飞提枪跟在一旁奔行,他的目光盯住了敌军主将吕方。 李延庆对身后的十名骑兵喝令道:“你们跟我来!” 他手执追风弓后背两壶箭,率领十名骑兵迂回绕去,他不会直接参战,会在外围放箭支援,或者猎杀落单的匪兵。 两百士兵象一把锋利的匕首从后背突然杀来,将已占据上风的匪兵杀了个措手不及,他们不得不分兵迎战,顿时使悍匪的进攻势头为之一挫,眼看就要崩溃的官兵在关键时刻得到极其宝贵的喘息之机。 刘昌抓住这个机会,迅速率军顶住了几处要被击溃的薄弱处,这就像即将要倒塌的房屋忽然得到一根大木柱支撑,顿时又稳固住了。 吕方大怒,喝令罗晋道:“杀光这帮偷袭的混蛋!” 罗晋率领两百士兵顶住了后背的偷袭军队,但他迎面遇到了王贵,只见寒光一闪,一把大刀迎面劈来,“吃你贵爷爷一刀。” 这一刀快如闪电,刀势极为凌厉,罗晋已无法躲避,只得硬着头皮举刀格挡,只听‘当!’一声巨响,顿时震得他手臂失去了知觉,长枪脱手而飞。 罗晋当初滏山也只坐第三把交椅,武艺弱于陶俊和贾进,而陶俊就是在大名府内黄县死在王贵的刀下,罗晋武艺怎么可能是王贵的对手,只一个照面,他的长枪就被大刀劈飞了。 罗晋大叫一声不好,喷出一口血,调转马头便逃,王贵冷笑一声,单手勒住缰绳,右手挥刀向敌将后颈劈去,这一刀速度更快,只听咔嚓一声,一颗人头飞起,战马奔出十几步,马上的无头尸体这才咕咚落地,王贵喝令道:“把马匹给我缴获了!” 他用刀尖挑起人头向四周大喊道:“你们寨主已死,尔等还不投降?” 远处吕方气得眼睛喷血,大吼一声纵马要冲来,却被一名年轻汉子挥枪拦住,“吕贼休走,吃我岳飞一枪!” 说完岳飞一枪刺出,这一枪看似平平,却已到了返璞归真的程度,又快又狠,封住了吕方所有的躲闪方位。 吕方的武艺在梁山至少能排进前十五名,他是识货之人,对方这一枪令他大吃一惊,这个年轻人怎么如此厉害? 他也毕竟武艺高强,尤其经验丰富,反手举长戟一挡,当一声,精准地荡开了岳飞这一枪,岳飞大喝一声,如暴风骤雨连刺十余枪,吕方一一格挡,两人激战在一处。 这时,战场上形势已完全逆反,李延庆在外围施放冷箭,专射杀敌军首领,他的箭无虚发,一连射杀五名匪首,皆是一箭射穿头颅毙命,乱匪的攻势逐渐消失,刘昌趁机率领厢军反攻,乱匪反而被杀得节节败退,军心涣散,士气急剧下降。 李延庆倒不急着射杀了,他立马在百步外,手执弓箭望着岳飞和吕方的激战,若岳飞出现危险,他会随时出手。 吕方和岳飞激战近二十个回合,吕方开始不支,左支右挡,败相已现。 岳飞的枪法得周侗亲授,后来又得到金枪将徐宁的悉心指点,加上他极为刻苦练习,枪法之高虽然不敢说天下数一数二,但也能挤身天下前十,他唯一缺的就是实战经验,否则吕方连十个回合都抵挡不住。 这时,乱匪终于支撑不住,开始溃败了,吕方虚晃一枪,拨马便逃,李延庆却在百步外拉开弓箭,瞄准了吕方的后颈,就在这时,纵马追赶吕方的岳飞却出现在李延庆的视线内,正好挡住了吕方。 李延庆手只得稍稍一偏,一箭射出,这一箭从岳飞的右臂外侧飞过,一箭正中吕方的右肩,吕方大叫一声,身体剧烈晃了晃,抱住马脖子没命奔逃。 岳飞的战马稍稍逊了一点,追出两里外,最终还是被吕方逃掉了,他只得遗憾地返回了战场。 厢军一路追赶,杀得匪兵尸横遍地,就算匪兵跪地求饶也没有用,被厢军士兵一刀杀死,最后只有十余人侥幸从树林中逃走。 这一战吕方的六百余名手下全军覆灭,加上之前攻山时的近四百人阵亡,一千余乱匪全部被杀,彻底拔掉横行在南太行上的这根毒刺,吕方单枪匹马逃去了赵郡,不知所踪。 第五百一十四章 初访曹府 就在李延庆离开京城后的第三天一早,李大器乘坐牛车来到了曹府,在前一天他已派人送来拜帖,曹府也派人回帖欢迎他的光临做客,双方在拜访上已经达成了默契,所以当李大器准时到达曹家时,曹氏大门前已经有好几个人在等候。 李大器今天特地换了身新衣,头戴无翅乌笼帽,身穿淡蓝色湖绸襕衫,外套一件小羊皮无袖裘衣,看起来格外的光鲜精神,在他身后,两名挑夫挑着礼担,虽然李大器并不是第一次拜访这种权贵人家,但今天他还是显得略略有点紧张。 李大器刚从牛车出来,等候在大门的老家主曹评便笑呵呵迎了上来,“李员外,稀客啊!” 李大器显然没有想到会是家主曹评亲自在大门口迎接自己,他既感动,也有点受宠若惊,连忙抱拳行礼,“实在抱歉,让老家主久等了。” “哪里!哪里!李员外来得很准时,我也是刚刚出来。” “真是不好意思!” 李大器指了指旁边的礼担笑道:“初次上门,特准备了一点薄礼,请老家主笑纳!” “居然是宝妍斋的红宝盒!” 宝妍斋的胭脂宝盒分为两种,蓝宝盒和红宝盒,蓝宝盒是普通大众使用,二十贯钱一盒,而红宝盒一般只供给宫廷和权贵,里面都是宝妍斋的顶级脂粉,售价五十贯钱。 李大器笑道:“这是一百只红宝盒,特送给贵府的女眷!” “这....这太昂贵了,我们受之有愧啊!” “这只是一点心意,和价格无关!” 曹评呵呵一笑,“好!我就收下了,我给李员外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几个犬子。” 曹评将自己的儿子一一给李大器介绍,虽然只是他的儿子,却个个是朝廷高官,尤其小儿子曹晟,即将迎娶荣德帝姬,成为当朝驸马,曹评这么隆重欢迎李大器,也是他极为重视李延庆,给足了李大器面子。 当然,李大器出手阔绰,拿出价值五千贯的上门礼,这也让曹家人刮目相看,这也是宋人重利的具体体现,其实和今天一样,有钱人谁不喜欢,他们的妻女可都是将这红宝盒当宝贝一样放在梳妆台上,众人皆大欢喜,将李大器请进了曹府。 李大器走进多彩楼的贵客堂,今天是李大器初次上门,并不是正式向曹家求亲,一般是由媒人上门求亲,不过如果今天谈得不错,这门婚事差不多也能定下来了,其实媒人上门也只是一种仪式,真正定下婚姻还是由双方家长决定, 曹评和李大器分宾客落座,并不是所有的儿子都作陪,只是长子曹俨和三子曹选作陪,曹俨也有五十余岁了,官任青徐节度使、上将军,开国郡公,曹评年事已高,兄弟皆已故去,一旦他去世后,就会由他的长子曹俨继承曹氏家主之位。 至于三子曹选,因为他是曹蕴的父亲,所以他必须在,曹选被朝廷封为徽州团练使,也是一个虚官闲职,他的话不多,为人稍显木讷,当然有父亲在,也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侍女上了茶,曹评笑眯眯道:“李员外也是读书人吧!” “早年也曾考上发解试,混不出前途,只好从商了。” “但令郎却不一般啊!我听那年主考余相公说,若不是当时蔡相国从中作梗,那年的状元郎应该就是延庆了,实在可惜。” “这个.....我倒觉得有余地更好一点,月满必亏,水满必溢,不可能样样都占全了。” “这话说得有理!我们曹家也是河北西路真定府人,李员外在真定府有亲戚吗?” “真定府没有,倒是京城有一些远亲,说起来我们先祖也是南唐后人,不过这些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和现在没什么关系。” 他们看似说得漫不经心,其实都是有用意,主要是摸摸底,一个是避开仇家,一个是避免同姓,万一李延庆的祖父姓曹而不姓李,那就麻烦了。 当年南唐李氏可是曹彬率大军灭掉的,所以李大器要含蓄的说清这件事,曹评立刻明白了,原来李延庆是南唐后人。 不过这个问题不大了,李煜也是宋臣,他的兄弟也都做了宋朝的将军,更重要是时间太久,对后代影响不大,曹评也并不在意。 曹评和李大器寒暄几句,便渐渐转到了正题上,曹评笑道:“以延庆的才学、仕途,应该早有佳妻了,不知为何至今尚未娶妻?” 李大器叹了口气,“我自己无兄弟,就只有这一个儿子,说实话,我心里也急啊!尤其他去西夏作战,我夜夜都睡不好,怎奈他一定要自己拿主意,我也干涉不了,只能随他了。” “原来如此,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完全理解,其实延庆和我孙女蕴娘比较情投意合,人也般配,所以我一直期待李员外上门。” “我今天就是为此事而来!” 双方言语间便达成默契,曹评大喜,连忙对曹选道:“让蕴娘来行个礼!” 曹评久历人世,他知道李大器见不见自己孙女都可以,如果见一见,效果会更好,说不定今天就能把这门婚事定下来。 片刻,曹蕴便跟在父亲身后走进了客堂,她也知道上门的客人是李延庆的父亲,关系自己的终身大事,所以她今天也特地梳妆一番。 走上前,曹蕴盈盈施个万福,“蕴娘给世叔请安!” 其实曹蕴一进门李大器就看中了,不愧是大家闺秀,气质端庄大气,走到近前,又见她长得美貌绝伦,而且体态均匀,不像师师那样柳弱单薄,他心中更是喜欢,儿子果然好眼力。 他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只扁锦盒,递给曹蕴,“这是延庆母亲留给他的一对玉镯,今日有缘,就送给你吧!” 曹评大喜,居然延庆母亲留下的玉镯,这就是李大器认了这门亲事了,他连忙道:“蕴儿,还不快谢长辈赠礼!” 曹蕴含羞接过锦盒,再次行一礼,“谢世叔赠礼,蕴娘告退!” 曹蕴转身走了,曹评笑呵呵道:“我也要送给延庆回礼啊!” “上次老家主不是已经送了他一把剑吗?” 曹评摇摇头笑道:“那把剑是延庆赢得的彩头,可不是信物,信物我已准备好,请员外代我转给延庆。” 曹评一招手,曹选连忙上前将一只稍大的锦盒递上,曹评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玉珮。 曹评笑道:“我们也是心意相通,李员外给了蕴娘玉镯,这是蕴娘父母给延庆的玉珮,也是蕴娘小时候戴过的,算是信物。” “多谢老家主,我替延庆收下了。” 婚礼的六礼只是一种程序,但在六礼之前,相亲环节都要达成亲事,尤其是大户人家,基本上都是先定下亲事,然后再走六礼程序,否则媒人上门后再拒绝,那是要两家翻脸的。 交换了信物,两家就算正式定了亲,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曹评和李大器又商定了时间,双方一致约定,等新年后请种师道做媒,李大器这才告辞。 曹评一直把李大器送出府门,笑道:“我们已经是亲家了,新年期间,我想请李员外前来做客,不知李员外有没有时间。” “我一定来!告辞了。” 李大器行一礼,坐上牛车走了,曹评一直目送牛车远去,这才笑呵呵对曹选道:“蕴娘再过几个月就要出嫁了,你现在可以准备起来了。” “孩儿遵命!” 曹评还要写信催促种师道尽快回来做媒,他简直有点等不及了。 ......... 房间里,曹蕴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的玉镯,或许是时间久远的缘故,玉镯有点泛黄,一只玉镯内圈刻着‘延年喜庆’四个字,另一只玉镯是一对龙凤,玉镯很寻常,普通人家都有,也就价值十几贯钱,但曹蕴心里明白,这是延庆母亲留给她未来儿媳妇的,她心中一阵甜蜜,这就是自己姻缘信物啊! 曹蕴又托着腮,望着桌上的一座小屏风出神,屏风上的锦面有她亲手绣的一首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大书娘!” 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喊声,曹蕴连忙收起玉镯,只见妹妹曹娇娇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她满脸通红,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这么急猴猴做什么?” “我....我要嫁给李大哥了!” 曹蕴一愣,“你说什么?” 曹娇娇连忙摆手,“我说错了,是你要嫁给李大哥了,外面都在说呢!” “你这个死丫头,这种事情别乱说。”曹蕴红着脸在她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 曹娇娇笑嘻嘻拉着曹蕴的手,“大书娘,恭喜啰!” “你这个小脑瓜整天在想什么?” 曹娇娇背着手打量着房间道:“我在想,等大书娘嫁出去了,这座绣楼就归我了,这些书也归我了!” “胡说!” 曹蕴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揪了妹妹耳朵一下,“别做梦了,这些书我不会给你,再说你也不喜欢书。” “嘻嘻!跟你开个玩笑,我才不要这些书呢!我一楼养猫,二楼放猫食,等你回娘家,只能和我的猫住在一起了。” 曹蕴懒得理她,这时,一名侍女在门口道:“蕴娘,门外有人给你送一封信。” 曹蕴连忙起身走了出去,“是什么人?” “管家说是个小娘子。” 曹蕴一怔,接过信拆开看了看,她脸色微变,想了想对侍女道:“你给管家说一下,我下午要去一趟士林源书坊,请他给安排一辆牛车。” “大书娘,我也要跟你去!”曹娇娇拉住阿姊的手,撅着嘴道:“我要去买书!” 第五百一十五章 书坊相会 临近新年,书坊基本上都没什么生意,大部分书坊都已经关门,贴上了正月十五后开门营业的告示,士林源书坊这两天也在关门盘点,不过今天午后却临时开了门,但并不营业,大门上贴着新年歇业的牌子。 曹家的牛车抵达了士林源书坊前,跟随牛车的曹家护卫上前开了门,曹娇娇先跳了出来,“大书娘,我们到了!” 曹蕴走出了车门,这时从书坊出来一个年轻的小娘,快步上前笑道:“是曹姑娘吧!我是扈青儿,是延庆的妹妹。” 曹蕴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你,李大哥说你武艺很高强。” 扈青儿挠挠头,“真不好意思,把你约出来。” “没关系,郭大姐来了吗?” “她在书坊内,请跟我来。” 曹蕴心中还是有点紧张,她知道李延庆已经先娶了妾,今天她就接到了这位郭大姐的信,希望能见一见面,曹蕴虽然觉得稍微有点仓促,但她不好拒绝,便前来赴约了。 曹娇娇却主动牵住扈青儿的手,仰头问道:“青儿阿姊,你的武艺真的厉害吗?” 扈青儿见她活泼可爱,心中也着实喜欢,便牵住她的手笑道:“假如有坏蛋欺负你,你告诉阿姊,我帮你教训他!” “我也想练武,像红孩儿的火云枪,用拳头敲两下鼻子,还能喷出火来,青儿阿姊,你会火云枪吗?” 扈青儿微微一笑,“我也练过枪法,回头我送你一支火云枪。” “好啊!” 曹娇娇缠着扈青儿讲练武的故事,曹蕴却走进了书坊,书坊伙计都已回家过年,只有罗掌柜夫妇负责看店,罗掌柜和李大器见过几次了,李大器感当年之恩,特地送了一座临安的院宅给他,虽然罗掌柜也不知道李大器为什么送给自己临安的院子,但他却很感激李大器的慷慨,既然扈青儿前来借店一用,他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曹蕴走进书坊,立刻被满屋子的书籍吸引住了,她美眸中闪烁着惊喜,自己的藏书和书铺比起来,简直就不值一提了。 曹蕴被家里人称为女书呆子也是有缘由的,她在某些时候看见书后往往就会一时忘记眼前的事情,当然只是极偶然的时刻,比如现在........ 曹蕴快步走到书架前看着一排熟悉的封面,是白居易的《白氏长庆集》,这里居然有全的七十五卷,她只收藏了诗三十七卷,其他杂文、感言之类她都没有,这里居然全有,她心中着实惊喜。 “喜欢的话,我回头送给你!” 旁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曹蕴回头,只见旁边站着一个头戴帷帽的白裙女子,就这么静静站在那里,浑身洋溢有一种超然脱俗的气质。 “你就是.....郭姊?” 郭思思取下帷帽,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微微笑道:“我就是!” 曹蕴慌忙行一礼,“小妹蕴娘见过阿姊。” 思思握住她的手,浅浅笑道:“难怪他那么喜欢你,果然是天姿国色。” “阿姊才是仙女,小妹自惭形愧,” 思思嫣然一笑,“我们去里面坐!” 曹蕴回头看了一眼,见娇娇正坐在一堆书上看书,扈青儿则站在门口,向她笑着点了点头,她便跟随思思进了里屋,罗掌柜夫妇暂时回避了,思思请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笑道:“我一般出门都要化妆,遮住本来面目,今天是见你,我特地没有化妆。” “大姊这么美的容颜,为什么要化妆?” 思思摇了摇头,“现在若我被人看见,会给他惹出灾祸的,所以我一直很谨慎。” 曹蕴心里明白了几分,便不再多问,她又问道:“李大哥不在京城吗?” “他去真定府公干了,大概去二十天,正月初十左右回来。” “哦——” 曹蕴低头喝了口茶,思思又笑道:“我第一次知道你,是在他的包里发现一本书和一副画,有趣的是,他说这是一个十岁的小娘子送给他的。” 曹蕴忍不住轻轻用手背掩口一笑,原来他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十岁的小娘子。 思思越看曹蕴越喜欢,她十四岁便名声大噪,十六岁坐镇矾楼,在矾楼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看人她有独到眼光。 曹蕴是个典型的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看得出她人很单纯,城府不深,以后和她生活在一起,自己的日子不会难过。 “要不去我府上坐坐吧!我不习惯在外面。” 曹蕴犹豫一下,小声道:“今天李大哥的父亲去过曹府了。” 言外之意,既然已经求过亲,这段时间她不太方便去男方家中,思思笑道:“这有什么关系,是我邀请你去做客,再说他父亲也不和我们住在一起,府中就只有我和青儿,我们正好说说话。” 曹蕴一转念,想到很多定了亲的世家女子也能去男方家参加鹊会,自己去李延庆府中应该无妨,反正他也不在京城。 曹蕴毕竟年轻,没有那么老成守旧,更关键是她自己十分向往,便欣然笑道:“那好吧!就打扰大姊了。” ......... 两辆牛车驶过了驶过了云骑桥,绕过寺院,在府宅前慢慢停下,曹蕴走下车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周围很安静,对一个喜欢书的人,安静也是她的热爱。 曹娇娇十分好奇,拉着扈青儿的手问东问西,这时,郭思思带上了帷帽,走到曹蕴身边笑道:“这是租的府邸,夫郎知道我喜欢安静,特地选了这里。” 曹蕴点点头,指着隔壁的法云寺笑道:“那座寺院我小时候来过,我还在里面抽了一签,说我将来鹏程万里,大富大贵,把我当成男孩儿了。” “我们进屋说话,外面风大。” 众人进了府中,一直来到后宅,也没有去客堂,直接来思思的起居房内坐下,房间里温暖如春,两名侍女替她们脱去了外衣,曹蕴见房间内布置得异常精雅,摆设虽然不多,但每一件都精美到了极致。 屋角放了一张琴,墙上还挂一只琵琶,这时,曹蕴见墙上有幅仕女赏花图,她登时有了兴趣,走上前细看,上面落款是思思,宣和二年春,那就是今年春天所画。 曹蕴也擅长绘画,她见这幅画无论色泽还是勾勒都极有功底,心中不由暗暗吃惊,她对思思的身份忽然又有了一丝兴趣。 曹娇娇坐不住,喝了盏茶便跟随扈青儿去看火云枪了,房间里就只剩下曹蕴和思思两人,这时,思思浅浅笑道:“蕴娘应该猜到我原来的身份了吧!” 曹蕴踌躇一下道:“大姊似乎很喜欢音乐和绘画。” “我原本是京城一个很有名的乐妓,擅长音乐、唱歌、绘画和茶艺,被市坊称为四才娘子.......” 曹蕴忽然捂住嘴,四才娘子不是李师师吗?“大姐莫非就是矾楼的......” 思思没有回答她,起身笑道:“我们也出去走走吧!我带你看看园子。” 曹蕴心中有点纷乱,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她已经隐隐猜到思思的身份,象她这种容貌清丽绝伦,而音乐、绘画都绝佳的女子却委身为小妾,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出身比较卑下,乐姬或者茶妓。 只是曹蕴怎么也没有想到,思思竟然就是失踪很久,曾经名震天下的李师师,一直传闻她已经死了,她却藏身在这里。 曹蕴心里明白,大姊把这个秘密告诉自己,实际上是对自己的信任,对自己待以诚意,若消息传出去,肯定会轰动京城,还给李大哥惹来灾祸,自己得把这个秘密藏在心底才行。 她跟着思思穿过院子,进了后园,后园石径上的雪已经扫干净了,弥漫着淡淡的腊梅幽香,思思负手缓缓走着,她走到腊梅旁注视着已经过了盛开期的花朵,轻轻叹口气道:“我的人生就如腊梅,就算开得再盛再香,也会很快凋谢,我李师师虽名盛一时又能如何,与其零落为泥,还不如早早寻找自己的归宿。” 曹蕴知道她自怜身世,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好一会儿,曹蕴低声道:“我一定为你保守秘密。” “我之所以告诉你实话,是因为这不仅是我的秘密,也是延庆的秘密,将来也会是你的秘密,李师师已经逝去,郭思思是我的本名,蕴娘以后叫我思思好了。” 曹蕴轻轻点头,“小妹记住了!” 思思心中也一松,揭开了这个秘密,她们以后就好相处了,她一指远处角房笑道:“那就是延庆的书房,我带你去看看。” 两人走到书房窗前,窗户没关,曹蕴探头看了看,见里面十分清雅,陈设简单,不由抿嘴笑道:“好像书很少啊!” “他有不少书,这是里间,书架在外间,趁他不在,不如我带你去看一看。” 曹蕴虽然极想去看看李延庆的藏书,但她最终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轻轻摇头,“那就下次吧!” 思思见她难为情,便笑了起来,“那以后再看吧!对了,我有一幅画没有画完,你帮我看看去。” “好啊!我很想学分茶,大姊能不能也教教我。” “走吧!到我厢房里去,我们先看画,然后我再教你分茶。” 两人离开了花园,又说说笑笑向院中走去。 第五百一十六章 真定查疑 转眼间,宣和三年的新年已经过去了五天,李延庆一行在真定的监察也进入第十天,还有两天就要结束监察南归,到目前为止,他们除了抵达真定县的第一天见到梁方平外,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但监察的结果却是令人触目惊心,分布在真定府的三十七座仓库,他们查过了二十五座,居然没有一座仓库能做到干净清白,涉及人员之多,案值之大,就是一个彻头彻底的窝案。 “或许这就是梁方平不敢露面的原因!” 一座仓库的配房内,李延庆停住笔对副使汪藻肃然道:“每座仓库都有问题,甚至还有严重问题,作为都转运使,他怎么向我们解释?他现在应该在想办法怎么向天子解释吧!” 汪藻低声道:“卑职的意思是一些次要的问题就不要写入报告了,写一些主要问题的就够他喝一壶了。” 此时他们是在真定府行唐县的军队储备后勤仓监察,行唐县距离宋辽边境约百里,是十分重要的后勤重地,一百多年来,大宋朝廷先后在这里修建了一座拥有近百座子仓库的仓库群,储存了大量的粮食和军资,是真定府的五座大仓库群之一。 从昨天早上他们入住仓库稽查,现在已经是夜里一更时分,稽查还在紧张忙碌地进行着。 这次真定府监察分为两个队,汪藻带着刘方负责监察真定府南面的十几座仓库,那边仓库不多,所以由汪藻负责,而李延庆带着其他人负责北面的主要仓库。 汪藻的监察早已结束,他赶回来协助李延庆整理底稿,同时配合写监察报告。 随着问题的越来越严重,汪藻有点害怕了,他觉得这会引发一场严重的朝廷风暴,会影响到他的仕途,便希望李延庆能笔下留情,把事态化小,却遭到李延庆的一口回绝。 这时,莫俊匆匆走了过来,低声对李延庆道:“御史,郑副使请你过去看一看。” 李延庆点点头,起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他又对汪藻道:“监察报告会影响到北伐战局,如果北伐战局失利,最后发现是我们隐瞒了实情,恐怕你我都担不起这个责任,汪御史好好想一想吧!” 李延庆转身快步向外走去,汪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李延庆的一番话又让他心中忐忑不安起来,他感觉李延庆似乎看透了什么。 李延庆跟随莫俊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军资仓库,这是所有仓库中最大的一座,占地足有数十亩,用来存放攻城武器。 仓库门前挂了十盏大灯笼,将大门口照如白昼,这里摆放一张桌子,上面堆放了七八本账簿,两边站着十几名乡兵岗哨,几名仓库官员正满头大汗地翻查账簿,看来这里也出现问题了。 李延庆快步走进了仓库,仓库内也一样灯火通明,数十名士兵正用绳索帮助搬运物品,郑俅仁手拿一份监察薄正在低头记录,旁边一左一右两名官员正在拼命解释着什么? “主事,我们清点三遍了,确定巢车是八辆,没有再多了。”仓库深处的几名清查士兵大声道。 郑俅仁重重哼了一声,问两名官员,“你们怎么解释?” 这时,有士兵喊道:“李御史来了!” 李延庆在几名的士兵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过来,“这里监察出现了什么情况?” 郑俅仁十分恼火道:“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已经不是帐实不符的问题,纯粹就是无中生有!” “这话怎么说?” “就拿这巢车来说,帐上记载是三十八架,但实际只找到八架,其中六架已经腐朽,根本就无法使用,还有两架是神宗时代留下的,也有几十年历史了。” 李延庆目光凌厉地看了一眼正副仓头,两人胀红了脸,显得急促不安,李延庆又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还有很多,再比如云梯,仓库内应该有十三架,结果我一架都没有找到,攻城梯也一样,实际库存数量仅账簿记录的两成,十三种攻城武器,样样都有问题,还有绳索、铰链等等,帐实差距巨大,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一名仓头上前战战兢兢道:“启禀李御史,实际库存和账簿确实是有些出入,但这不是现在才有的问题,几十年前就是这样了,卑职刚才把三十年前的老账翻出来,那时卑职还没有上任,问题就已经和现在一样了。” “你不要想着推卸责任,我想知道为什么?”李延庆瞪了他一眼问道。 “这里面原因很多,比如保管不善,实物已经彻底朽坏清理掉了,但帐上却没有处理;还有就是修缮时,三架旧梯子拼成一架新梯子,帐上也没有相应更改;还有就是重复记录,同一批攻城武器,几座仓库都记账了,再有就是毁坏清单上报军器监,军器监却没有任何回应,这边又不敢擅自修改记录,所以上百年的各种问题积累下来,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旁边郑俅仁却不满道:“我看账簿上大部分攻城武器都是神宗年间监造,难道最近两三年天天叫喊北伐备战,结果什么都没有制造吗?” 仓头叹了口气,“年初兵部和军器监倒是来过几名官员,让我们把账簿上的各种军资数量汇总后交上去,然后他们就走了,再也没有下文。” “他们没有下来实地查看?” “没有!我出任仓头三十年,你们是第一批来实地盘查的朝官。” 李延庆心里也明白了几分,朝廷财政极为紧张,备战资金严重不足,估计军器监官员看见这边攻城武器的库存数量很多,就没有安排新造了,把资金用去了别的方面。 “李御史,我们怎么办?”郑俅仁在一旁问道。 “你们就按照实际盘点,有多少就是多少,最后一起汇总报上去,让军器监看着办?” “李御史,那我们......”两名仓头战战兢兢问道。 李延庆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这次我们监察只对事不对人,我们只是查清库存实际情况,你们怎么样与我们无关,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你们最好把所有缺失的原因都查清楚,找出证据来,否则转运使司下来追查责任,你们就很难交代了。” 李延庆又对郑俅仁和莫俊道:“你们今晚就辛苦一点,把这座仓库彻底盘查清楚,明天一早我们就返回真定县。” 说完,李延庆转身离开了仓库,只听莫俊对士兵大喊道:“下面再清点一遍攻城槌,账簿记录十三件,看看实际有多少?” ........ 梁方平虽然不肯来见李延庆,但并不代表他不关心这次监察,相反,监察使前脚刚离开一处仓库,他后脚就派人去了解情况,一次次了解到的情况都让他心中害怕,实在是问题太多,他也无法掩盖了。 梁方平心中十分紧张,还有两天监察使就要结束返程,从这次监察的结果来看,对他非常不利,一旦被弹劾,他的罪责难免,无论如何他要把这件事摆平。 沉思良久,他问幕僚崔宓道:“先生觉得王黼可靠吗?” 这已经是梁方平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了,前两次崔宓都说得比较含糊,看样子梁方平并没有理解自己的暗示,崔宓只得叹口气道:“如果使君只把赌注压在王黼身上,恐怕结局会让使君很失望。” “为什么?” “这次是蔡京和梁师成联手,光凭王黼一人肯定扛不住,最后他很可能会自保,把所有责任都推在使君身上,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做了。” “那你说怎么办?” “还是卑职上次的建议,使君要脱此难,必须找李彦。” “可是.....可是他开价太高,要价二十万贯,我怎么付得出?” “这只是卑职的建议......” 梁方平负手走了几步,又缓缓道:“如果我给李延庆五万贯钱,可以封住他的嘴吗?” 崔宓摇摇头,“恐怕这只会成为使君新的罪证。” “真收买不了他吗?”梁方平有点不甘心地问道。 “他也只是棋子,有蔡京和梁师成在后面盯着,就算他有这个心也未必有这个胆。” 梁方平最后无计可施了,他最终一咬牙道:“好吧!我就把京城的一座宅子送给李彦,如果连他也办不到,那我就只能认了。” “使君,别忘了还有王黼!” “我知道,我再追加给他一万两银子,若他让我失望,就休怪我梁方平翻脸无情。” “李延庆他们明天估计就回来了,使君要见他们吗?” 梁方平摇了摇头,“我不想见他们,明天一早我去赵州,让齐副监去见他们,另外,你最好能想办法给我搞到一份报告。” 崔宓阴阴一笑,“这件事就交给卑职去做,卑职有办法搞到报告。” 第五百一十七章 家贼难防 次日天刚亮,李延庆一行便乘坐三十辆牛车离开行唐县,返回真定县,今天他们要和转运司官员会面,最迟明天就要启程,在正月初十前返回京城把报告交给相国范致虚,然后三支监察使的报告合并后在二十号前提交给天子,时间非常紧促。 可以说到今天为止他们的实地监察已经结束了,连续十天的高强度监察让官员和士兵们都疲惫不堪,李延庆体恤士兵,特地租了三十辆牛车,让士兵们也能坐上牛车休息。 牛车走得很慢,微微颠簸着,李延庆独自坐在一辆牛车审核监察副使汪藻写的一部分初稿,大部分初稿由他来写,但有一些仓库是汪藻带人去稽查,这部分初稿就由汪藻执笔。 如果审核没有问题,他就开始着手写正式报告了。 这次监察报告光初稿就写了厚厚五十几页,三万五千余字,他会稍微精简到两万字,形成正式报告。 报告由无数的实际盘查数据组成,形成一个触目惊心的事实,看完这份报告,李延庆便知道宣和三年开始的对辽国北伐为何败得如此之惨,不仅是士兵战斗力薄弱问题,真正的原因是后勤,根本就没有准备好北伐就仓促出兵。 而后勤不力的深层次原因却是宋朝国力下降导致,天子赵佶毫无节制的安乐享受使王安石变法以来积蓄的大财富被挥霍一空,而方腊造反又严重破坏了江南地区的税赋来源,加上这几年连续战争更是使军器监积累的各种库存兵器消耗殆尽,可以说,宋朝是在国力最薄弱之时决定北征,没有强大的国力支撑,这场战役怎么可能打得赢。 自己这份报告来得正是时候,他希望自己的报告能像一盆冷水,将朝野上下那些狂热叫嚣北伐的头脑都浇凉下来,让他们能恢复一点理智。 中午时分,牛车队抵达了真定县,士兵们纷纷下车,李延庆也下了牛车,这时,一群官员从城内出来,为首官员是真定知县王筱,他老远便拱手笑道:“欢迎李御史回来,各位御史监察辛苦了。” 李延庆也笑道:“这段时间实在麻烦王知县了,今天最后打扰一天,明天上午我们就返程了。” “没问题,馆驿我已经准备好,请各位跟我来吧!” 这时,王贵想带兵去前面开路,李延庆却拉住了他,笑着向他摇摇头,这里是真定府的核心城,没必要再如临大敌。 一行人跟随知县进了县城,馆驿就在城门不远处,占地很大,足以容纳三百余人,王筱还特地安排了二十几人来服侍他们,监察御史就是地方官的克星,真定府上下都胆战心惊地盼着他们早点离去。 虽然宋人没有吃午饭的习惯,但馆驿还是安排了丰盛的酒菜给他们洗尘,就连普通士兵也可以大鱼大肉吃个痛快,李延庆正在洗脸,这时,莫俊匆匆走来低声道:“汪藻不见了!” 李延庆一怔,“进城时他不也在吗?” “进驿馆时我还看见他,但现在却不知去哪里了?” 李延庆脸色有点难看,他今天上午出发时再三说过,到真定县后不准擅自行动,这个汪藻还是不理睬自己的禁令。 莫俊迟疑又道:“所有的监察底稿都在他那里,卑职担心他会不会......” 监察底稿非常重要,可以说是原始证据,上面有监察人和仓库人的签字画押,因为汪藻是副使,按照惯例,底稿一般都会保存在他那里。 李延庆也意识到可能会出事,他转身便向汪藻所住的院子走去,走进院子便看见了汪藻的随从,这是汪藻的家仆,负责旅途服侍主人,他见李延庆进来,脸上有些慌忙,连忙要躲开。 李延庆叫住他问道:“汪御史去哪里了?” “启禀李御史,我家主人去探望亲戚了。” 李延庆眉头一皱,令道:“你立刻去把找回来!” 随从连连摆手,“小人也不知道主人的亲戚在哪里?找不到他。” 李延庆哼了一声,直接走进了房间,汪藻捆扎好的行李刚刚拆开,李延庆也不管,直接在他行李中翻找起来,随从在旁边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这时,李延庆发现了一个装公文的皮袋子,他打开袋子,里面正是厚厚一叠监察底稿,他翻了翻,所有底稿都在,顿时让李延庆松了口气,如果这底稿丢失,梁方平向朝廷指责他一派胡言,他也拿不出证据来。 这个汪藻的言行虽然令人恼火,但他也不敢做得过份。 “汪御史回来时你给他说一下,这些文书我有急用,我先拿走了!” 李延庆拿着黑皮袋子便扬长而去....... 真定县一家十分有名的茶馆单间内,汪藻正眯着眼享受美貌茶妓给他分茶,离开京城半个月,又经历了磁州的山匪袭击,汪藻早已厌倦了这次监察,无时无刻不再盼望着返回京城。 坐在他对面之人便是梁方平的心腹幕僚崔宓,他并不是第一次见汪藻,两人都是河间府人,二十几年两人曾是府学的同窗,一起进京参加科举,汪藻考中了进士,崔宓却落榜回乡。 正是凭借这层特殊关系,使汪藻刚到真定府便收下了梁方平的五千贯钱,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所以汪藻刚刚返回真定县就不得不违反李延庆的禁令前来面见崔宓。 崔宓很有耐心,一直等汪藻喝了茶,这才挥挥手让茶妓下去。 “这次监察结果应该对梁都监很不利吧!”崔宓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汪藻。 “你们应该心知肚明才对!”汪藻淡淡笑道。 “账实不符肯定会多少有一点,这主要是百年积弊造成,哪个官员敢说自己完全清白?”崔宓轻描淡写道。 “既然如此,贤弟就没必要找我了。” 崔宓冷笑一声,“就怕李延庆无中生有,凭空污蔑我们,所以梁都监想了解实情。” 汪藻欠身道:“说这件事之前,我想知道磁州的山匪究竟是不是你们派出的?你给我说实话!” “你想得太多了,堂堂的河北两路都转运使、朝廷二品高官怎么可能和山匪有瓜葛,这种自降身份的事情传出去不让人笑话吗?” “可我们发现乱匪的皮甲就是来自于真定府军仓,你又怎么解释?” 崔宓喝了口茶道:“或许下面人做了什么名堂,肯定和梁都监无关,这件事我会回去反映,请都监好好查一查真相,但我可以向兄长保证,磁州遇袭之事和都监绝无关系。” “好吧!这件事暂时放一放,你今天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们的监察底稿!” 汪藻吓了一跳,连忙摇头,“这个我办不到,再说底稿在李延庆手中,他谁也不相信。” “你是副使,按惯例,底稿应该在你手中才对!”崔宓依旧咄咄逼人地追问道, 汪藻脸色有点难看,半晌道:“如果没有发生磁州遇袭案,或许底稿会在我手中,但发生了袭击之事,李延庆怀疑我们有内鬼,他谁也不相信了,底稿就一直握在自己手中。” “真不在你手中?” 汪藻也在官场上混了二十年,虽然他比较贪财,但并不糊涂,他知道李延庆背后是梁师成和蔡京在盯着此案,他不至于愚蠢到为了几千贯钱就毁掉自己的前途,所以监察底稿他是肯定不会给对方。 当然,这并不是汪藻心志有多坚定,只是因为他不肯做亏本生意,如果对方肯拿十万贯钱和他换,他很可能就答应了,才给他五千贯钱就想要底稿,他汪藻没那么廉价。 “确实不在我手中,我没必要隐瞒。” 崔宓脸上露出十分失望之色,他还指望能拿走底稿,给李延庆釜底抽薪,没想到这个想法还是落空了。 “那你能给我什么?”崔宓又问道。 汪藻从怀中取出一叠纸放在桌上,“这是李延庆报告中的一些重要内容,我想你们应该也需要。” 李延庆的监察报告属于绝密报告,不会提供给地方官府,而是直接交给相国范致虚,这份报告的初稿是李延庆和汪藻各写一部分,汪藻看不到李延庆写的部分,他便把自己写的部分抄了一份副本。 崔宓看了看,感觉内容有点偏少,才几千字,他有些不满地问道:“才这么一点吗?” 汪藻顿时不高兴了,冷冷道:“把它给你们,我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这件事到此为止,希望你们不要再找我了。” 说完,汪藻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起身走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黑心开价 下午是和转运使司的最后碰头时间,不过这只是一个形式,不会提及监察的具体情况,只是感谢转运司大力配合之类的答谢会,李延庆得知梁方平不在真定府,只能由副使齐遥接见他们,他便借口自己要急着写报告,也没有时间出席,让汪藻代替自己主持答谢会。 次日天不亮,李延庆便带着监察使一行在王贵和岳飞以及三百士兵的护卫下,离开了真定县,返回京城。 时间已经到了正月初七,范致虚要求他们在正月初十返回京城,时间非常紧张,他们必须连夜赶路,路上基本上不能停留。 这天傍晚,他们离汤阴县还有十余里,岳飞来向李延庆告辞了,王贵会继续率军将李延庆一直送到京城,岳飞则要在这里分手回家。 李延庆笑着问岳飞道:“我让莫先生把银子给五哥,他给了吗?” “他已经给我了,还硬多给了我两百两银子,我不想要,他说是你坚持的。” 李延庆笑道:“这两百两银子是歼匪的犒赏,每个弟兄都会有五十贯,你是副将,所以会多一点,你就不用推辞了。” 岳飞也笑了起来,“既然是剿匪犒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来!向叔父告辞。” 他抱起怀中的养子岳云向李延庆告辞,岳云奶声奶起说了一句,学着父亲拱手,把众人都惹笑了起来。 李延庆取出一颗明珠,笑眯眯递给岳云,“这是二叔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喜欢!” 岳云欢喜地一把将亮晶晶的明珠攥在手中,不肯放开了,岳飞吓了一跳,“延庆,这个太贵重了,不能给他。” “什么贵重不贵重,只是个心意而已,给孩子的见面礼,阿贵给你就收,我给就不要?” “我不是那个意思,好吧!多谢贤弟美意。” “这就对了!” 李延庆又道:“我在真定府给你说的那件事,好好考虑一下,我是很认真的。” 李延庆在真定府曾建议岳飞把父母迁到鄂州他父亲的庄园内,他会提供房屋和土地,这个建议让岳飞十分动心,他知道李文村的大部分村民都迁走了,连王贵家也在鄂州和杭州买了不少土地。 更重要是通过这次监察,他亲眼目睹了大宋边防的荒废,若女真人杀进河北,河北百姓必遭涂炭,把家人转到南方安全的地方去,或许是个明智之举。 岳飞记得小时候李延庆就说过,女真蛮子会一天天强大,迟早会进攻大宋,现在看来他的预言已经在一天天实现,岳飞也和王贵一样,对李延庆的话深信不疑。 岳飞便笑道:“感谢贤弟好意,我回去就和父母商议,如果父母答应,我会尽快南下,到时我会来京城找你。” “好!我在京城恭候五哥光临。” 岳飞又和众人告别,便单人匹马带着孩子向东南方向奔去,他不用走官道进县城,直接从另外一条小路前往汤王村。 王贵望着岳飞远去的背影,羡慕道:“还是五哥的运气最好,居然捞一个儿子回去!” 李延庆笑道:“你小子努力一点,下次我再来时希望也能看见你的儿子。” 众人一起大笑起来,队伍又继续南下,加快速度向汤阴县而去。 ......... 李延庆是在初十下午返回了京城,在前一天,另外两支监察队伍已经先一步返回,不过他也并没有违规,至少是在规定的时间内返回。 军监所的主官房内,范致虚正在翻看李延庆交来的正式报告,李延庆站在一旁,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又不好开口打乱主官的注意力。 “不错!非常详实,比另外两份报告要详细得多,有你这份报告,我就可以向天子汇报了。” 范致虚又翻了翻旁边的监察底稿,点点头道:“监察底稿就一并交给我吧!你还有什么要说?”他看出李延庆欲言又止。 “回禀相国,这次监察令人触目惊心,可以说北伐根本就没有准备好,军粮不足,各种军械物质不仅数量严重不足,而且都是几十年前、甚至上百年前的陈旧物资,早已不堪使用,凭这样的战备去北伐,我们必然会遭遇惨败,恳请相国劝说天子暂停北伐计划。” 范致虚沉吟片刻道:“你去河北监察之时,辽国使者求见了天子,他们愿意放弃每年的岁贡,也愿意将幽云的部分土地交还给大宋,但条件是宋辽两家联合抗金,结果被天子一口回绝,天子已经决定单方面废除檀渊之盟,不再和辽国协商,现在让天子暂停北伐计划,恐怕很难办到。” “但天子并不知道战备状况竟是如此之差,如果他知道,至少会补充战备,不会那么仓促出战了,事关大宋国运,不到等闲视之。” 范致虚点点头,“好吧!等我把三份报告合并后,再好好劝说天子,这次去河北监察时间很紧,任务也重,你着实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吧!” “还有卑职一行在磁州遇匪,需要给士兵一万五千贯钱的奖励,烦请相国......” “这件事问题不大,你之前写的报告枢密院已经批准,等政事堂议论后便可施行,估计就是这两天的事情,这件事我可以担保,你不用担心。” “多谢相国,卑职告退!” 李延庆行一礼慢慢退下去,走到门口他迟疑一下,停住脚步又回头道:“范相国不觉得辽国的提议很好吗?” “你是指什么提议?” “宋辽两国联合抗金!” 范致虚苦笑一声,这个想法辽国使者提提也就罢了,哪个大宋官员敢提出来不被唾沫淹死才怪,朝中反对北伐的官员确实有不少,包括他自己,但赞成联合辽国抗金却一个都没有。 “这话开开玩笑可以,你若当真,连我都没法保你!” 李延庆暗暗叹口气,宋辽仇恨之深,已经成为举国共识,很难再改变了,他只得行一礼快步走了。 不多时,秦桧走进房间,躬身行一礼,“卑职参见相国!” 范致虚取出三份报告递给他,“你把这三份报告并成一份,里面的内容不能做任何更改,另外再抄一份副本,十七日之前交给我,时间应该充足了。” 因为中间有三天上元节假,实际上只有四天时间,不过这对秦桧也足够了,他连忙道:“卑职一定按时交出。” “这份报告很重要,属于绝密,你要收好,切不可泄露出去。” “卑职一定谨慎小心。” 秦桧接过报告退下去了,范致虚这才松了口气,起身离开军监所,返回了知政阁。 ......... 大内总管李彦出宫的机会一般不会太多,他不像梁师成在外面独立开府,每天都可以回自己的府邸,他崛起的时间不长,积累的资历也不够,但他的野心和贪婪却远远超过了梁师成,与他的资历不成配比。 其实也难怪,宦官没有正常的人格,没有妻子子女,失去了很多人生乐趣,权力和财富便成了很多宦官最大的追求,李彦也不例外,当他成为赵佶用来制衡梁师成的棋子后,他的野心和贪欲便迅速膨胀了。 李彦虽然出宫的机会不多,但如果有利可图,他还是愿意降尊纡贵,勉强自己出宫跑一趟。 中午时分,在矾楼三楼的一间豪华房间内,李彦一边喝着最好的茶,品尝着最精美的点心,他对旁边最美貌的茶妓兴趣不大,不过他对今天的收获却有着颇大的期待。 在他对面坐着登州刺史梁志,梁志的另一个身份就是梁方平的堂弟,他的刺史只是虚官,平时无所事事,所以他便成为梁方平在京城的联络人。 他今天是专门受梁方平的委托前来买通李彦,李彦当然不是随便什么人的邀请都会接受,他很清楚梁方平现在遇到的危机,更清楚梁方平这些年捞了多少油水。 李彦见梁志几次欲言又止,便摆摆手让茶妓退下,两旁的侍女和乐师也一并退下,李彦用雪白的帕子擦了擦手,用他那又尖又细地问道:“梁刺史找咱家什么事?” “是这样,军监所的人去了河北,恐怕监察结果对我兄长不利,我兄长恳请大总管在天子说说好话。” 李彦笑了起来,“梁刺史恐怕找错人了吧!这件事应该去找梁太傅,据我所知,这件事是梁太傅说动天子,解铃换需系铃人嘛!” “大总管言重了,我兄长是王相公的人,怎么能去找梁太傅?” “那去找王相公也行,他可是掌握着实权。” “王相公卑职已经去找过了,但关键还是在天子那边,王相公就帮不上忙了。” 说着,他取出一份房契放在桌上,推到李彦面前,李彦倒也不客气,直接拾起房契看了看,是梁师平在金水河畔的那座十亩豪宅,至少价值三十万贯,这个价格还比较满意,不过对于一年就能捞几十万贯的河北都转运使来说,这点出血还不够。 他又将房契推了回去,“事关天子的北伐大计,恐怕我也无能为力。” 梁志呆住了,价值三十万贯的豪宅还不满意,李彦还要什么,要知道他给王黼也不过才十万贯钱和一万两银子。 李彦见梁志没有反应,便起身道:“我下午还有事,就失陪了!” 梁志顿时急了,连忙问道:“那大总管还要多少?” 李彦回头瞥了他一眼,伸出两根指头,“至少再加二十万贯钱,少一文都不行!” “这....这我恐怕要向兄长请示,过两天我再给李总管一个答复。” 李彦冷冷一笑,转身便扬长而去,梁志呆在房间内,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个李彦要价太狠了,良久,他叹了口气,拾起房契便匆匆回府了,他要立刻发鸽信向兄长请示。 ==== 【求月票和推荐票!】 第五百一十九章 小别胜新 虽然离家二十天,但回家时李延庆却没有那么开心,这次监察的结果让他始终有点郁郁不乐。 “夫君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吃饭时,爱妾思思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或许是有点疲惫,休息一两天就好了。”李延庆勉强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扈青儿起身给他斟了一杯酒道:“我知道,是吕方那个混蛋,我若见到他,绝不会饶他。” “青儿和吕方很熟吗?” “当然很熟,爹爹还教过他武艺,不过他和卢俊义的关系更好,我还以为接受招安了,没想到他居然跑去太行山落了草。” “对了,宋江的情况如何了?”李延庆忽然想起了这件重要事情。 扈青儿掩口一笑,“我以为大哥忘记了呢!” “我怎么会忘记,只是一时想不起罢了,快说说情况。”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他在郓城县纠集千余旧部想再度造反,结果被知州宗泽率军击溃,他率几十名残兵逃走,后来情况就不知道了。” 李延庆又喝了口酒,宋江必然是被免职才又想造反,但这一逃走,事情就有点麻烦了。 扈青儿笑嘻嘻道:“说实话,听到他被罢官的消息,我高兴得差点喝醉了,虽然他没死,但这种身败名裂比杀了他还痛快。” “喂!你们两个!” 思思装作不高兴道:“有更高兴的事情不谈,非要打打杀杀不离口,把我冷落一边你们就高兴了。” 李延庆连忙歉然道:“是我不好,冷落思思了,给我说说,还有什么更高兴的事情?” 思思和扈青儿对望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李家已经向曹家求婚了!” 李延庆‘啊!’的一声呆住了,半晌,他有点难为情道:“怎么就求婚了?” “夫郎好像不高兴?”思思笑问道。 “我不是不高兴,只是来得太突然了,这件事.....我该怎么说?” 李延庆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件事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思思,他只是让父亲去拜访一下曹府,没想到父亲比自己还着急。 “思思,这件事我回头告诉你。” 思思笑吟吟道:“原来夫郎是担心我,其实这是好事呀!娶蕴娘回家,总比娶潘倩云之类的美人好得多吧!” 李延庆显得有点不安,“你怎么会知道潘倩云?” 旁边扈青儿笑道:“前天下午,蕴娘就坐在现在大哥坐的这个位子上和我们一起吃饭,你说我们怎么会知道?” “啊!她来过这里了。”李延庆更加惊讶,嘴都快合不拢。 思思笑了笑道:“我只是想和她搞好关系,便请她来家里做客,夫郎不会怪我擅自做主吧!” “这个.....我现在心里很乱,以后我们再说这件事。” ........ 夜里,李延庆和思思做完了恩爱之事,思思双臂缠着夫君的脖子在他耳边撒娇道:“夫君有了新妇,不会从此把我冷落了吧?” “怎么会呢!人说妻不如妾,我只会更加心疼你。” “你就说得好听,蕴娘容貌不亚于我,你敢说不是贪图她的美色?” 李延庆连忙安慰她,“当年我还是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名震天下的李师师却抛弃荣富富贵跟随我,这份恩情我怎会忘记?我对天发誓,此生绝不辜负你。” 思思心中感动,将脸贴在他胸膛上低声道:“我不喜欢听发誓,我只要你有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到这,她又叹了口气,“说实话,我生不了孩子,心中一直愧疚于你,我真的希望你早日娶妻,但又怕河东悍妇入门,所幸蕴娘心地善良宽厚,没有瞧不起我出身,若是你把那个潘倩云娶回家,我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李延庆也知道没有孩子是思思的心头之痛,这时,他忽然想起了岳飞,便笑道:“若实在生不了,思思将来可以领养一个孩子,我也一样喜欢。” 思思有了兴趣,连忙笑道:“若要领养,我就想领养一个小娘子,我会把她打扮得像公主一样。” “这件事不急,我们再发奋努力,争取自己生一个。” 说完他翻身就把思思压在身下,思思娇嗔地捶了他肩膀一拳,“要死了,已经两次了,你还要!” ....... 次日一早,李延庆来到了虹桥宝妍斋,新年期间对书坊之类店铺是淡季,可对宝妍斋这种卖化妆品的店铺却是旺季,销售额要比平时好上一倍,这也难怪,女人在过年时也要为一年的辛劳犒劳自己一番,买件高档次的首饰或者化妆品就成了她们的首选。 今年的新年也是宝妍斋最忙碌的时刻,一是广州和成都府的宝妍斋同时开业,其次便是宝妍斋在京城开出第四家店铺,前三家是在御街、大相国寺和虹桥,正月初一,第四家宝妍斋则在京城的另一个商业中心潘楼街隆重开业。 李延庆来到虹桥宝妍斋,在院子里遇到了洪大志,洪大志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今年东主又给他加了薪,十分倚重他,让他掌管宝妍斋的总账房,洪大志心怀感恩,为宝妍斋更加卖力了。 “小东主是来找东主吧!他今天一早去潘楼街了,可能会晚一点过来。” “大志,去年宝妍斋做得如何?” “去年宝妍斋和前年差不多持平,不过在别的方面发展很快,尤其是航运,内河货船增加到八十艘,小东主恐怕不知道吧!我们已经有一支远洋船队了。” 李延庆一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在去年夏天,东主和郑家合伙创办,一共二十艘大船,都是五千石的大海船,我们和郑家各占一半,我们在香药局买到交引后,直接去南洋和日本采买香料,回来就算割了税,也比现成的香料价格便宜两三倍,这样我们宝妍斋的利润就更高了。” “日本有什么香料?” “日本的甲香和龙涎香品质极好,运到中原就是几十倍的暴利,而且我们把海珠研磨成粉后拌在胭脂里,做成珍珠胭脂,结果卖得火爆,所以还要去日本买一些品质低的海珠。” 这时,有人在门口道:“东主回来了!” 李延庆回头,只见他父亲和一个中年胖子快走了进来,这个胖子正是宝妍斋最初的吴掌柜,后来被调去杭州宝妍斋做管事,方腊军攻占杭州后,吴掌柜又回了京城,在大相国寺做掌柜,从今年开始,李大器提升他为宝妍斋的副总管,李大器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了。 “延庆什么时候回来的?”李大器见儿子回来,不由欢喜地问道。 “昨天下午回来的,爹爹如果忙,那我改天再来。” “你别走,我找你有事。” 李大器回头又吩咐吴掌柜,“你去告诉齐家,房租我一文不会加,如果他要收回房子,那宝妍斋所有的损失都由他承担,白纸黑字,我不怕和他打官司。” “我明白了,今天就去找齐家,这事一定办妥。” 吴掌柜又向李延庆点点头,转身走了,洪大志也向东主行一礼,回账房去了,李延庆笑问道:“哪里的房子出问题了?” 李大器哼了一声道:“就是潘楼街的新店,我们是盘下一家杂货店,店铺租赁还有三年到期,结果我们什么都弄好开张了,姓齐的房东昨天跑来说,这店铺他不租了,要么就加租金,我会理睬他吗?” “那杂货铺的赁屋协议上有没有什么限制条件?比如只能开杂货铺之类。” “什么都没有,就是租赁五年,按年付房租,估计那房东见宝妍斋能赚钱,便也想来宰一刀。” “父亲一点都不打算让步吗?” “让步最后肯定是要让一点的,但做生意不能主动妥协,态度必须强硬,最后等官府出面调解时再说,否则这些人见你好欺,明年房租还要涨,我是领教过了。” 父子二人边说边走,进客堂坐下,李延庆又笑问道:“我听洪大志说,父亲和郑家联手创办了远洋船队?” “这小子的嘴跑得快啊!” “爹爹不会连我也要隐瞒吧!” “我怎么会隐瞒自己的儿子,只是去年秋天才开始跑船,我准备等船队从日本回来后再告诉你。” “父亲怎么会想到买海船?” 李大志叹了口气,“其实也是被方腊造反逼出来的,他们军队不断骚扰明州港口,导致南洋香药到岸数量大减,正好郑家出事,需要大量钱财打点关系,郑寅便找到我,想把郑家船队一半卖给我,也就是十艘五千石海船,一共六万贯,还包括经验丰富的海员以及郑家在南洋的香料货源,还可以免费停靠郑家在明州定海港的码头。” 李延庆点点头,“这笔买卖确实很合算。” “这其实也是我早就有的想法,我知道香料从南洋运到大宋是十倍暴利,香药局光卖交引券就要拿走一半,另外五倍利润从海运大商人到二手香料商人到各地的香料店,层层盘剥,最后一两沉香就要卖到二十贯钱,比黄金还贵,我算过账,我自己去南洋、暹罗、日本进货香料,宝妍斋的利润至少要翻一倍不止,今年我还打算去桂州买一座铅矿,这样铅粉的成本也会降下来......” 李延庆不得不佩服他父亲的商业头脑,连自己都比不上了,难怪宝妍斋能做得这么大。 这时,李大器忽然一拍脑门,“给你说这些做什么,正事差点忘了,延庆,明天媒人要去曹家正式提亲。” “种帅回来了吗?” “他前天回来了,好像是曹老爷子写信给他,他专门为此事提前赶回来的,你最好和种帅一起去。” “好像不需要我去吧!” “你这么拘礼做什么?你和媒人一起上门更显诚意,你不肯去那我去。”李大器有点生气了。 李延庆见父亲生气了,只得无可奈何道:“好吧!我去就是了。” “这就对了,曹蕴很不错,不愧是大家闺秀,是你的良配,我听喜鹊说,思思还邀请她去家里做客,这样最好,家庭和睦是第一重要,将来妻妾不和有你受的。” 说到这,李大器把一块玉珮递给他,“这是曹家给你的信物,明天你佩在身上。” 李延庆接过玉珮就起身要走了,李大器又嘱咐他明天出发时间,一直送他出了大门。 第五百二十章 种帅为媒 离开宝妍斋,李延庆又来到了位于城东的一处步兵军营,这是一座小军营,最多只能容纳千余人,目前王贵率领的三百乡兵就暂时驻扎在这里。 虽然相州乡兵已经完成了护卫任务,但他们在磁州保卫使臣有功,应该受到嘉奖,另外,大家来一趟京城也不容易,顺便放假休息两三天,然后再回相州。 军营大门没有人看守,门口站着一群闲人,正伸长脖子围观着什么,李延庆走进军营,却见操场上几名士兵正在摔跤为戏,周围的士兵在不断喝彩叫好。 这时,坐在士兵中间看摔跤的王贵看见了李延庆,连忙起身笑着迎了上来,“我以为你今天会在家休息呢!” “各种琐碎的事情太多,哪有时间休息?” 李延庆打量一下周围,“怎么军营里有点冷清?” “大部分士兵都出去逛京城了,就剩下三十个在这里没事摔跤玩。” “走吧!我们去喝杯茶。” “我披件衣服就来。” 王贵跑回去披了件厚外套,这才跟李延庆来到不远处一座小茶馆内,两人靠窗前坐下,李延庆要了一壶好茶和几盘上好点心。 王贵喝了一口热腾腾的茶笑道:“之前写的报告有消息吗?” “枢密院已经批准,今明两天相国们就能批下来,只要批下来就能拿到钱,我们是替天子办事,应该会很顺利。” “不是说财政吃紧吗?” “财政吃紧是指几十万贯、几百万贯而言,我们的一万多贯钱算什么?” “倒也是!” 王贵点点头,“等拿到赏钱,我就带弟兄们回去了,尽量赶回去过上元节,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京城,若不是二十几个伤亡弟兄的抚恤,空着手不好回去啊!” 李延庆笑了起来,“一点也不喜欢京城?你这话有点言不由衷吧!” 王贵脸一红,半晌叹口气道:“我原本是不喜欢相州,总觉得相州官场太黑暗,可跟你去了一堂真定府,再深入进去,才发现那里更黑暗,京城也好不到哪里去?还不如留在相州,好歹我还是本地人。” “你这么年纪轻轻就看破了世事,可不太好啊!”李延庆开玩笑道。 “这也不叫看破世事好不好,人之常情,先混上几年,有机会再想办法升迁。” 这时,王贵又问道:“你觉得这次监察报告送上去,朝廷会取消北伐吗?”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现在反对北伐的人不少,主要是为了北伐增税赋,造大钱,导致各地物价飞涨,所以地方官尤其反对北伐,据说已经有很多州官上书反对北伐,朝廷压力颇大,但会不会最终取消北伐还很难说。” 王贵沉吟一下道:“我觉得如果你把这次监察的情况泄露出去,恐怕还会有更多朝官反对,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李延庆向两边看看,压低声音道:“这次北伐可能会涉及夺嫡之争,会在朝中掀起很大的风波,你旁观就行了,千万不要卷入其中。” “好吧!我就不多事了,反正我只是个地方小武官,人微言轻,倒是你,你反对北伐早朝廷已经出名,自己得悠着点。”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只听外面隐隐有人大喊:“东南大捷,杭州收复!” 正在喝茶的众人纷纷跑到窗口,李延庆也探头向街上望去,只见一队背着红色战报包裹的骑兵由远而来,这是八百里加急快报,只听他们沿途一路高喊,“杭州大捷,全歼十万匪军。” 沿途百姓顿时欢呼起来,王贵颇为吃惊,“老李,你听见没有,童阉竟然打胜仗了。” 李延庆不屑地冷哼一声,“率领十几万精锐西北军对阵三十万乌合之众,打到现在才取胜,有什么值得炫耀,我都替他脸红。” “童阉是为回京受赏做舆论准备呢!”王贵一针见血道。 李延庆心中凛然,如果童贯在这个时候回京,恐怕局势就会更加微妙了。 童贯在杭州取得大捷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朝野,当天宫内便传出旨意,升迁童贯为太师,改封为楚国公,同时拨钱百万贯,绢五十万匹,犒赏三军,不过并没有要求童贯回京述职,而是要求他再接再厉,歼灭更多的贼兵。 杭州大捷是剿灭方腊造反以来的第一次战役性胜利,意味着朝廷军队从此取得了战场上的主动,开始全面绞杀方腊军队。 不过这个消息对京城百姓的生活影响不大,物价依然在上涨,艰辛的生活还得继续,当送信士兵从街头消失没有多久,街头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和忙碌。 ........ 次日一早,李延庆乘坐牛车来到种师道府上,一方面他要来探望昔日的恩帅,另一方面也是今天的主要任务,他要跟随种师道去曹府提亲。 刚到种师道府门前,便看见种师道坐在马车里向他招手,“你再不来我就自己走了!” 种师道精神矍铄,脸色红润,回乡一趟就仿佛年轻了十岁一般,李延庆上前施礼笑道:“种帅回乡是喝了神仙茶吗?怎么一下子年轻十岁。” 种师道呵呵大笑,“神仙茶没有,但终南山的雾顶茶倒给你带了两斤,回头再给你,你先上车!” 李延庆坐上种师道的马车,种师道笑眯眯道:“曹评那个书呆子孙女从小我就喜欢,没想到居然要成为你的娘子,真是有意思啊!” “种帅和曹老爷子关系很好?” “年轻时一起在军营里挨板子,你说关系好不好?” 李延庆心中十分欢喜,原来有这层关系,那更是同道中人了。 马车启动,走了片刻种师道问道:“听说你去河北监察军资,我估计情况应该不是很好吧!” “恐怕比大帅想的还要糟糕,帐上各种军资十分充足,但实际盘存物质最多只有帐上的三成,而且很多军械年代久远,已不堪使用。” 种师道淡淡一笑,“很正常,从哲宗皇帝来就是这样了,这就叫军备荒弛,西北边军一直和西夏作战,还有几分战斗力,可河北边军已经百年未战,你指望他们兵强马装,粮草装备充足,那是绝不可能,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奇怪。” “可就是这样,天子和朝廷还天天想着北伐,就好像辽军会望风而降,而金军个个都是知礼守信的大儒,我就怕最后的结果是打狼不成,反被狼噬,最后虎豹夺门而入。” “你说得一点没说,我镇守边关五十年,早看透了这些蛮夷,党项也好,契丹也好,女真也好,都是一丘之貉,若女真灭了辽国,必然会大举南侵,可恨朝廷还要和他们结盟,这和与虎谋皮何异?这就叫书生误国啊!” 李延庆默默点头,他又对种师道说:“卑职有句心里话,请大帅务必一听!” “你说!” “如果朝廷要坚持北伐,天子或许会诏大帅出征,请大帅最好能避开,不要在最后关头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种师道没有说话,良久,他低低叹息一声,“我心里只有家国,自己的一点荣辱算什么?” 李延庆心中一震,他细细品味这句话,他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羞惭,这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自己差得太远了。 种师道拍拍他肩膀笑道:“今天是你的重要日子,我们不说这个。” 马车加快了速度,向金水河畔的曹府疾速驶去。 ........ 六礼指从议婚至完婚过程中的六种礼节,也就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宋人嫌六礼繁琐,便将纳采和问名合并,纳征和请期合并,变成了四礼。 今天种师道作为媒人去曹府求婚,就是第一步纳采,事实上这也是个形式而已,曹评和李大器事先已经定下了婚姻。 不过就算是形式也极为重要,古人娶妻讲究明媒正娶,明媒就是就是指今天的求婚,一定是公开的,让所有人都知道。 按照习俗,李延庆确实没有必要一起去,万一女方不肯答应,新郎岂不是尴尬了,只是李大器看重礼节,一定要让儿子去以表示诚意,因为李大器上次上门相亲时应该是把儿子带着的,但李延庆却去河北公干了,所以今天要补回上次的欠缺。 种师道事先已经派人送了帖子,所以当他的马车在曹府门前停下时,曹评便率家人从大门内迎了出去,今天曹评还特地把高深也请来,作为见证。 种师道下了马车,拱手笑道:“我要恭喜兄长喜得孙婿。” “同喜!同喜!” 高深在旁边打趣笑道:“你们二老太心急了,这话等要喝喜酒时再说啊!” 三人一起大笑起来,这时,李延庆连忙上前行礼,”晚辈参见曹公和高公!” “延庆今天也来了!” “上次晚辈去河北公干,未能和父亲一起来给曹公请安,今天特来赔罪!” “你去公务,又不是去打猎郊游,何罪之有?快请进府中。” “等一等!” 种师道叫住了李延庆,笑道:“等我先走完礼仪再说!” 他从车厢里取出一只新编的篮子,打开篮盖,里面是一只用红绸系住翅膀和双脚的大雁,这是正式的纳采之礼,有多层意义,其中一个就是明嫁娶之礼、长幼有序,还有从一而终等等吉寓。 他将大雁郑重地交给曹评,曹评点点头,郑重地接过了大雁,这表示愿意接受议婚。 第五百二十一章 曹母见婿 纳采对于普通小民的重要意义就在于议婚,明确聘礼嫁妆,询问男方职业收入等等,到今天还是一样,男方有没有房,是否有车,做什么工作,收入多少等等?女方还可以提出聘礼要求,万紫千红一片绿之类,这些都是现代的纳采风俗。 宋朝的民间纳采其实也和后世一样,讲究厚娶厚嫁,讨价还价非常务实,不过后世更看重聘礼,而宋朝不光聘礼重要,女方嫁妆也同等重要,这些都是由媒人来说,就像中介一样,以免讨价失败彼此尴尬翻脸。 其实在纳采之前还有一个相亲,这虽然更重要,却不属于六礼范畴,六礼是婚姻礼仪,而相亲只是一种社交。 宋朝的纳采还包括了问名,也就是问女方的名,看看和男方有没有什么八字相克之类,但这些都是走走过场,普通百姓看的是财产,高门之间要的是联姻,只要不是同姓,其他都没有什么关系。 种师道把李延庆的婚书交给曹家,曹家也把曹蕴的婚书交给种师道带回去,双方又商议了纳征的细节问题,今天的求婚就算圆满结束了。 李延庆却被曹蕴父亲曹选请到了后院,今天他还有一个重头戏,那就是曹蕴的母亲要见他,眼看女儿要出嫁了,未来的女婿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曹蕴的母亲当然着急,她便给丈夫下了严令,无论如何她要见一见李延庆。 曹蕴母亲姓王,实际上她就是王俊的姑母,她一心想撮合女儿和侄儿的婚事,上次王俊被父亲重责后,王氏还特地去王府探望过侄儿伤情,她还想挽回这门婚事。 不料就在前几天她得到消息,王家已经和潘家联了姻,侄儿王俊将迎娶潘长德的女儿潘倩云,这让王氏极为生气,她为此和兄长翻了脸。 或许是心中生气王家的缘故,王氏也开始觉得侄儿王俊配不上自己女儿,在太学混了这么多年,连个上舍生都混不到,甚至连开封府的发解试也没有考过,简直丢人,女儿恐怕连个县官夫人也当不上了。 相反,她听说女儿未来的夫婿竟然就是高深夫人说的那个进士探花,还是正六品侍御史,她顿时心花怒放,很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放弃王家是明智之举。 就在王氏急着要看未来女婿之时,曹选正带着李延庆向他住的院子匆匆走来。 “你伯母脾气不太好,你就多多担待一点,她说什么你就顺着她,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曹选为人宽厚,脾气好,也是曹家出了名的惧内,他一路向李延庆传授经验,忍字当头。 “伯父放心吧!延庆一定会恭敬有加。” 走进了院门,有侍女禀报,“老爷回来了!” 曹选连忙先向客堂走去,这时,一个小身影从旁边灌木丛里溜了出来,笑嘻嘻道:“李大哥!” 正是曹娇娇,李延庆笑问道:“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给你送信呀!” 她将一张小纸条塞进李延庆手中,又象兔子一样钻进灌木丛中消失不见了。 这时,环珮声响起,一个盛装的中年妇女在几名侍女的簇拥下出现在门口,正是曹蕴的母亲的王氏,王氏年约四十余岁,生有一子两女,长子在河东出任厢军指挥使,长女就是曹蕴,还有个小女儿曹娇娇。 在家中她的地位最高,把丈夫管得服服帖帖,曹选也不敢纳妾,身边侍女更不敢染指。 李延庆连忙上前躬身行礼,“晚辈延庆给伯母请安!” 旁边曹选讨好地对妻子笑道:“这就是延庆,上次在潘府夺得壶箭魁首......” 王氏瞪了丈夫一眼,暗骂丈夫不会说话,壶箭魁首有什么值得炫耀?曹选被妻子的凌厉眼神吓得一哆嗦,其实他是想说李延庆夺得了曹家的七星剑,结果后半句说不出口了。 王氏又笑眯眯地打量李延庆一眼,见他居然长得自己儿子还高一点,身材魁梧,一表人才,她心中十分喜欢,满脸笑容道:“外面冷,我们去屋里说话。” 李延庆来到客堂坐下,这次和几年前高家那次拜访可不同,他特地带了礼物,他将一长一短两个小盒子放在桌上,长盒子呈给王氏,“这是宝妍斋最顶级的八瓶香水,只供太后和皇妃专用,晚辈特地送给伯母,希望伯母喜欢。” 王氏用的也是宝妍斋的脂粉香水,她当然明白李延庆这话的含义,眼睛顿时一亮,打开锦盒,黄缎衬里整齐摆放着八瓶造型古朴小巧的香水瓶,上面还有图画和名字:‘艮岳行云,夷山夕照,金梁晓月,资圣熏风,百岗冬雪,大河春浪,吹台秋雨,开宝晨钟’这是著名的汴京八景。 本来李大器是想用历史八个著名的美人为名,但李延庆提醒她,这些美人都代表着皇宫内的某种情结,民间女子喜欢,但真正的宫廷女子或许会很忌讳,李大器醒悟,便改成了汴京八景。 王氏顿时心花怒放,虽然她是名门之女,但毕竟也是女人,上次她得到一只红宝盒,心中多少有点不舒服,每个妯娌小姑都一样,显不出她的特殊,而这次李延庆专门给她带了宝妍斋只供太后和皇妃专用香水,令她心中舒坦之极,连声叫好,这些香水她也有耳闻,却是第一次见到。 旁边曹选顿时松了口气,暗赞自己未来的女婿会做事,其实这是李大器准备的,他深知权贵女眷的心理,这些名门贵妇并不在意价格,而是在乎地位,在乎稀有,他与其送给王氏一百只红宝盒,不如送给她代表地位的八瓶顶级香水。 李延庆又将方锦盒递给曹选,“这也是宝妍斋最好的龙涎熏香,是晚辈给伯父的一点心意。” 龙涎香是香中极品,比沉香还要贵重百倍,这一小盒大概有二两,价值上千贯了,熏香男女皆可用,王氏平时用的是沉香,听说居然是龙涎香,王氏却不客气地接了过去,“老爷还不快谢谢延庆。” 她眉毛一挑,眼中闪过一种奇怪的眼神,外人当然看不懂,但做了二十几年的枕边夫妻,只有曹选懂妻子的目语,妻子的目语就是说,‘东西我没收了,省得你去送给哪只骚狐狸精!’ 曹选心中苦笑,只得对李延庆道:“多谢贤侄美意!” 按照风俗,现在只是到仪礼中的第一步纳采,还不能称呼翁婿,只能以伯侄之称,要到纳征,也就是男方下了聘礼后,称呼才能改,否则改得太早,会让人笑话。 小户人家不讲究,相亲成功就开始贤婿姑爷的乱叫,但曹家是名门贵胄,极为讲究称呼仪礼,虽然在一些小细节上可以不在意,比如今天李延庆跟随媒人一起上门,但在礼仪规矩上却一点都不含糊。 王氏喝了口茶,又笑问道:“听说延庆已经纳了一房妾?” 旁边曹选大急,拼命给妻子使眼色,怎么能说出这种无礼的话,但王氏就像没看见,依旧笑眯眯望着李延庆。 一般都是说娶妻纳妾,娶妻在前,纳妾在后,妾是妻子的一种补充,为了子孙兴旺,为了起居照顾,不提倡先纳妾主要是考虑要防止长子不是嫡生的情况出现,娶妻之前纳妾是有点不太妥。 可事实上哪个豪门人家子弟在娶妻前没有自己宠爱的女人?就连太子在定太子妃之前就已经有好几个宫妃,没人把这种礼仪当回事,曹评压根就不提此事,偏偏王氏问起来,当然,这也是她心疼女儿,情有可原,她若不问,估计也就没人再问了。 李延庆早已心理准备,他欠身道:“晚辈家中是有一妾,主要是有特殊情况。” “哦——,什么特殊情况?” “伯母有所不知,晚辈的父亲没有兄弟,而母亲见背甚早,晚辈也没有兄弟,晚辈两代单传,前年晚辈考中进士后进入河东军,要参加即将爆发的宋夏之战,那一战宋军阵亡了数万将士,父亲极为担心,为了给李家留一脉烟火,所以父亲就给晚辈先娶了一房妾。” 旁边曹选再也忍不住道:“我觉得延庆纳妾情有可原,毕竟战争太残酷了,谁也不能保证从战场上生还。” 王氏狠狠瞪了丈夫一眼,曹选不敢再说话,只得悻悻低下头。 “那你父亲的心愿达成了吗?” 王氏心机很深,这才是她要问的话,她不准丈夫纳妾,却管不了别人,李延庆纳妾木已成舟,她能说什么?还能反对这门婚事不成?她其实只是想知道李延庆现在有没有儿子,这才是关键,关系到她女儿将来的夫家的地位。 绕了几个圈子,她才问到要害。 李延庆心中也略微有些不悦,他回答本来就已经很勉强,王氏应该见好就收,偏偏还在继续追问,这时李延庆也意识到自己未来丈母娘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在关键问题毫不含糊。 他只得摇了摇头,“晚辈的小妾的身体不太好,父亲的心愿至今尚未达成。” 王氏心中顿时松了口气,笑了起来,“真是遗憾啊!” 这时,门口一名侍女道:“太老爷传过话来,客人要告辞了。” 李延庆起身道:“晚辈下次再来看望伯父伯母,先告辞了!” 王氏笑眯眯道:“好好回去准备,我们家已经准备起来了,欢迎你随时过来!” 李延庆告辞走了,曹选领他回前院,路上向他道歉:“你伯母就是这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人是善良的,今天说话有点过,贤侄别放在心上。” “我完全理解,哪个父母不关心自己的儿女,我不会在意!” “那就好,哎!她那个刀子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李延庆离开曹府,在马车上,他迅速看了一眼曹娇娇之前给他的纸条,‘后天黄昏,在大相国寺门口相见’。 这不是曹蕴的字迹,字迹很稚嫩,应该是曹娇娇写给她的,李延庆有点奇怪,这个小娘约自己做什么? 第五百二十二章 人约黄昏(上)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青玉案.元夕》 上元节便是今天的元宵节,也是全民狂欢的花灯节,从隋唐时代起便长盛不衰,到了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的宋朝,上元节更是发展到了历史上的最高潮,拥有两百万人口的东京汴梁,上元节的热闹喧嚣更是繁华到无以复加。 如果说新年是祭祖以及宗族之间联络感情的日子,很多店铺都关门闭户,大街上冷冷清清,那么到了上元节就截然相反了,上元节的法定节日是十四、十五和十六三天,这三天将不关闭城门,让城内城外民众彻夜狂欢。 到了初十后,各条主要大街上便开始出现了花灯的身影,一种激动的气氛在京城内迅速发酵,各大商家更是憋足了劲囤货,都准备在上元节大显身手,狠狠大赚一笔。 上元节最吸引人的无疑是花灯,但京城的花灯并非无序摆放,而是有规定的范围,皆摆放在宽大的街道上,其中以御街、潘楼街、长庆街和大相国寺为四大中心,另外还有州东宋门外,州西梁门外,州北封丘门外以及州南一带也都是花灯的海洋。 沿街沿铺搭满了各种彩棚,各种商品诸如冠梳、珠翠、胭脂、衣着、花朵、领抹、靴鞋、玩器等等,可谓应有尽有,各种各种的小吃摊更是摆起了长龙,若玩累了看累了,可以去各个大棚听歌看舞,欣赏各种各样身怀绝技的高人杂耍。 上元节是从正月十四开始,一大早,京城便被装扮成灯的海洋,大内宣德楼前搭起了山棚彩灯,各家各户都挂起了灯笼,有钱人家则是用五色琉璃甚至白玉做成灯笼挂在家门口,灯上绘制了山水人物,花卉翎毛等图案。 从下午开始,大街上便人潮涌动,人们迫不及待地上街先睹为快,无数小摊小贩更是在抢占地盘,各个彩棚开始备货,喜庆的气氛在大街小巷涌动,再穷的人家也会出门看灯,享受着一年一度难得的喜庆。 今天不是上元节的正日,明天的正月十五才是最热闹之时,天子会带皇妃出现在宣德楼上与民共乐,并大量抛洒金钱。 虽然不是看灯正日,但扈青儿也心痒难耐,她终于说服了思思,她们两人拉上喜鹊和杨氏母女一起去潘楼街和长庆街看灯,李延庆会则在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十五陪同她们去御街及大相国寺观灯。 当然,她们看灯时会和大多数权贵女眷一样坐在牛车内赏灯,上元灯会的登徒子实在太多,一有机会就会伸出咸猪手,这也是自古以来无法杜绝的顽疾。 很多民间故事中出现的花灯节强抢民女之事也不是没有,但极为罕见,就算有强抢民女之事发生,也绝不会出现在大街上,原因也很简单,若激起了民愤,十几个人在数万人的围攻之下,很容易会象蝼蚁一样被踩死,还找不到凶手,只能是白死。 李延庆在下午便被父亲叫去帮忙了,今年宝妍斋花了几千贯钱在京城各处租下十几座彩棚,还搭建了一座巨大的嫦娥奔月花灯,一轮圆月上就写着‘宝妍斋’三个大字,格外地吸引人眼球。 李延庆其实来宝妍斋也没有什么事情,他父亲李大器只是找个借口让他过来商量一下婚事。 “我和种老将军谈过了,这次曹家给的嫁钿是二十万贯钱,五千亩上田,还有一座三亩的宅子,这比当初高家给周知县的嫁钿多了一倍,据说是曹家嫁女中最高的一次,咱们也不能小气啊!” 世家虽然有钱,但也经不起婚嫁时的肆意挥霍,周春是因为娶了高深的亲女儿,又是进士捉婿,所有才得了十万贯钱、三千亩土地的嫁妆,一般像嫡孙女之类出嫁也就万贯钱的嫁妆,偏房庶女或者远房女儿出嫁则会更少。 曹蕴出嫁之所以得到二十万贯和六千亩地的嫁妆,主要是李延庆是探花出身,再加上李大器是宝妍斋东主,给唯一儿子娶妻也肯定不会小气,所以曹家这次才拿出了厚嫁的条件。 “这件事父亲看着办,就不要问我了!” 李延庆转身想溜,却被李大器一把抓住,“是你娶妻搞没搞错,什么都要我操心怎么行?” “那父亲打算给多少聘礼?” 李大器伸出一个指头,“我打算给一万两黄金的聘礼。” 李延庆暗暗咋舌,居然一万两黄金,宝妍斋到底赚了多少钱? “你别小家子气,一万两黄金也就市值二十万贯左右,给曹家的嫁妆差不多,咱们在地位上比不上曹家,但在财产方面不能比他们差。” “我没有小气,这件事爹爹就看着办吧!” “另外你们房子有点小了,我想最好再另租一座十亩的大宅,面子上好看一点。” 李延庆摇摇头,“这就没必要了,曹家是几百亩的大宅,我们就算租五十亩的宅又能怎么样,我现在住的宅子还空了一大半呢!” 李大器想想也对,在房子上和曹家争面子是没有任何意义,他叹息一声,“如果是钱塘县,我一点都不惧他。” “爹爹在钱塘县买了多少宅子?” “至少有上千亩吧!都是你这个混小子怂恿的,买了这么多宅子,结果被方腊攻占了,这下官府认不认还不知道呢!” “怎么可能不认,官府那边有记录的,就算记录被烧了,我们手中有房契,又担心什么?” 李大器点点头,“我准备定下你的婚期后就去一趟杭州,把房宅的事情办妥了,等回来后就开始忙你的婚事。” 曹家这个月底要迎娶帝姬,曹家上下格外忙碌,所以嫁女的婚期最快也要到二月中旬。 这时,吴掌柜在外面叫东主,李大器便起身道:“这两天我就不管你了,事情太多,我要去忙了,你就自己安排吧!” 说完,李大器便快步走了出去,吴掌柜迎上来道:“货物都备齐了,东主看看怎么分配。” “就按照去年的方案配货,但御街那边少一点,潘楼街多一点,现在就可以运过去了。” 李延庆也走出了客堂,只见院子里堆放上百只大木箱,像座小山一般,箱子上都贴着宝妍斋的标识,但箱子上却用墨笔写着‘李记胭脂’四个字,他看了看,几乎所有的箱子都是李记胭脂。 李记胭脂是宝妍斋的低档产品,虽然利润远不如宝妍斋,但销量却很大,刚开始宝妍斋绝不承认李记胭脂和自己有关系,对此讳莫如深,但后来渐渐曝光后,也并没有影响到宝妍斋的美誉,却使李记胭脂销量大涨,最后宝妍斋也只能承认李记胭脂是自己的亲兄弟。 “怎么都是李记胭脂?”李延庆不解地便问旁边的一名管事。 管事呵呵笑道:“少东主有所不知,前两年我们都是李记和宝妍斋一起卖,后来发现宝妍斋在上元节不好卖,反倒是李记胭脂卖得火爆,一连几年都是这样,所以今年的上元节就不再卖宝妍斋,全部卖李记胭脂。” “为什么不好卖?” “因为是在彩棚里卖,廉价的东西才卖得火,真要买宝妍斋胭脂,一定会去店里买,大家怕买到假货。” 李延庆点点头,确实如此,一瓶上好宝妍斋香水要五贯钱,一瓶李记香水只要一两百文,奢侈品当然要在奢侈的店里卖,而且逛花灯的大多是普通百姓,卖得起宝妍斋的不多,只能靠薄利多销赚钱。 这时,李记胭脂的大掌柜杨平跑了进来,大喊道:“船到了,大家上货吧!” 众人纷纷抬着大箱子向后面的码头走去,李延庆也扛起一大箱送了过去。 正月十五时很多河流都已经解冻了,尤其是京城内的河流已经可以行船,码头上停泊着十几艘小船,一只只大箱子堆上小船,开始向宝妍斋设在京城各处的二十座彩棚送货。 李延庆今天没有什么事,几个手下都去护卫思思及青儿她们赏灯去了,他索性也上了一艘船,向城内的大相国寺而去。 ........ 大相国寺是京城的商业中心之一,今晚这里也是彩灯中心,官方和各大商家的彩灯以大相国寺为中心,向四面大街延伸而去,有灯楼、灯树、灯棚以及各种大型花灯,光大相国寺前广场上的大型花灯就有数百盏之多,中间是一座高达三丈的灯楼,是矾楼花了几千贯钱搭建的彩灯小矾楼,占地足有一亩,十分壮观。 在西面则搭建了一座鳌山巨灯,由皇宫出资建造,这是京城的第二大灯,第一大灯也是鳌山灯,不过是放在御街最北面的宣德楼下。 广场四周则是里外两排密集的彩棚,将近三百家京城有名的店铺都有自己的彩棚,光宝妍斋就租下两座,紧靠在一起。 李延庆走上前,只见铁柱正带着几名手下在安装一面大木牌子,木牌子上由数十盏小五彩琉璃灯拼成了‘宝妍斋’三个大字,四周还有一圈彩灯。 “铁柱,你现在就把彩灯固定好,晚上你怎么点灯?” 顾铁柱是宝妍斋的保安头子,手下有二十几名大汉,专门负责做各种体力杂事,也负责维持店铺治安,铁柱笑道:“小东主就不知道了,点灯在后面,很方便的。” 李延庆走了过去,才发现背后有一架迷你巢车,就是一座木架子,上面安装了两个轱辘,架子下面是一只可容一人的大木箱子,木箱上有两根长绳,长绳另一头穿过轱辘,人站在箱子里,下面两人一拉轱辘,木箱子就升高了,箱子里的人便可以在木牌背后加油点灯,确实非常方便。 李延庆笑道:“我倒觉得用梯子更方便一点,一个人就够了,这种木箱子还要人帮忙拉拽......” 铁柱嘿嘿一笑,“一般是小娘子上去点灯,她们害怕梯子,用这个升降箱她们就不怕了。” 这时,李延庆发现装灯几名精壮汉子都有点尴尬,三个卖货的美貌小娘也一声不吭,众人都显得很不自在,李延庆顿时明白了,自己在这里有点影响气氛了,他呵呵一笑,“你们忙,我去寺院里逛逛!” 他转身向大相国寺走去,走远了回头再看,只见几个壮汉正围着三个小娘大献殷勤,三个小娘捂着嘴吃吃直笑,李延庆不由暗骂一声,快步向寺院内走去。 ........ 天黑得早,刚过了黄昏,夜色便悄然降临,一盏盏灯笼开始点燃,整个大相国寺四周变成灯火璀璨,俨如火树银花不夜天,京城内的百姓们早早吃了晚饭,门一锁便扛子携妻出门看灯了,四面八方的人潮向大相国寺涌来,人声鼎沸,这还只是大相国寺,在整个京城,今晚至少有上百万人将涌上街头看灯。 李延庆站在大相国寺门口,曹娇娇在前天偷偷给了他一张纸条,他心中便有了另一种期盼。 “李大哥!” 李延庆忽然听见了曹娇娇的声音,他一回头,却见曹娇娇笑得满脸开花地跑步奔来,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文静的少女,可不正是曹蕴,她脸上带着一丝惊讶和羞涩,宝石一般的美眸闪烁着喜悦的光泽。 ======= 【四千字大章求月票推荐票!】 第五百二十三章 人约黄昏(中) 宋朝的年轻少女们并不像明清女子那样受到礼教的各种束缚而变得呆板、拘谨、怯弱,相反,宋朝女子身上还有不少唐朝遗风,热情奔放,大多能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爱情。 比如‘月上柳枝头,人约黄昏后;’又比如‘拽袜下香阶,手提金缕鞋....今宵好向郎边去’等等;再比如各种话本中的北宋故事:《闹樊楼多情周胜仙》、《张生彩鸾灯传》等等,说的都是北宋时期少女们勇敢追求自己爱情的故事。 所以曹蕴这个时候出现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谁不想和自己的心上人一起逛花灯呢?上元节本来就是青年男女们的情人节。 当然,曹蕴毕竟是大家闺秀,不可能象普通人家女子那样奔放,她其实并不知道今晚会遇到李延庆,直到她们坐牛车快到大相国寺时,曹娇娇才悄悄告诉阿姊,她今天替阿姊约了李大哥。 李延庆牵住曹娇娇的手笑道:“你们的车呢?不会是走过来的吧!” “人太多了,牛车进不来,等在外面呢!” 李延庆牵着娇娇走上前笑道:“蕴娘,好久不见了。” 曹蕴羞红了脸,小声问道:“思思大姐和青儿呢?” “她们和我二娘小妹去潘楼街那边看灯了,我接到娇娇的邀请,在这里等她呢!” “你这个小家伙!” 曹蕴瞪了妹妹一眼,“难怪今天非要拉我出来,原来你早已预谋。” 曹娇娇嘻嘻一笑,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蕴娘不是出来看灯吗?” 曹蕴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一般都是正月十五出来,在太平兴国寺一带看灯,那边离家比较近,今天娇娇告诉我,大相国寺有大型书展,小三郎也说有书展,我信以为真,就跟她来了。” 李延庆笑道:“好像没有看见书展,倒是有无数精美壮观的花灯,不如我们一起去看一看!” 曹蕴脸上含着一丝羞涩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李大哥,我要买花灯!”曹娇娇叫了起来。 “放心吧!李大哥今天给你买各种各样的花灯。” 李延庆和曹蕴相视一笑,两人一左一右牵着曹娇娇,快步向璀璨的灯海中走去。 ....... 灯会不仅是灯的海洋,也是人的海洋,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到处是摩肩接踵的人流,两边是流光溢彩的各式彩灯,有类似皮影戏的五彩羊皮灯,篾丝灯、龙灯、鹿灯、月灯、葡萄灯、栀子灯等各种彩灯,在争奇斗艳的各种花灯中,最吸引人的是一种精妙绝伦的走马灯,灯罩可以旋转,画在上面的马儿就像在不停的奔跑。 大部分孩子都挑着一盏灯笼,各式各样,光华璀璨,娇娇眼都看花了,这时,她忽然看见了一个卖灯的小摊,顿时高兴得跳起来,“李大哥,那边有卖灯的!” 李延庆笑道:“好!我们去看看。” 曹娇娇先奔了过去,曹蕴小声对李延庆道:“你别象上次那样的宠她了,花那么多钱买的鹦鹉,结果几天就被她的猫吃掉了。” “啊!”李延庆挠挠头,“我都忘了她养猫!” “你别说这事,她不准我告诉你的。” “我知道,我不说就是了。” “你们快来!”曹娇娇在前面着急地向他们挥手。 李延庆快步走上,曹娇娇指着灯笼道:“李大哥,你说我要买哪一个?” 灯笼的种类确实繁多,造型也多,象美人灯、月灯、宫灯、莲花灯、小猴灯、猫灯、还有各有水果造型的灯等等,价格都不贵,三十文一只,看得曹娇娇眼睛都花了。 小贩陪笑道:“这些都是苏州罗帛灯,种类繁多,制作精良,年年都卖得很火爆,小娘子随便挑。” “娇娇,你就拿一盏小猫灯吧!”曹蕴在一旁道。 曹娇娇摇摇头,她对小猫灯已经没有兴趣了,她忽然一指不远处一个孩子手上的灯,“我想要那种!” “小娘子,那是万眼罗,是罗帛灯中最好的一种。” 那是一盏在罗帛上剪出非常精致的镂空百花,里面放一根小蜡烛,烛火透出万眼,确实非常漂亮,李延庆便笑问道:“你这边有吗?” “当然有,因为价格比较贵,不好卖,所以没有拿出来。” 卖灯笼小贩已经看出曹蕴和曹娇娇都是大户人家小娘,他连忙从后面取出两个灯笼,提起其中一盏笑道:“这就是万眼罗,你确定要我就给你点了。” “你点吧!” 小贩怕李延庆反悔,连忙点了一支小蜡烛放了进去,果然是光彩剔透,烛火格外动人,曹娇娇大喜,连忙接了过去。 “那又是什么?”李延庆又指着小贩手上的另一盏灯笼问道,他想给曹蕴也买一盏。 “这也是最好灯笼之一,是徽州新安的无骨灯,灯笼的骨架是用琉璃做成,点燃后透明无骨,所以叫做无骨灯。” “这盏灯我也要了,点燃吧!” 旁边曹蕴低声劝道:“李大哥,买一盏就行了,她不爱惜东西的。” 李延庆笑着从小贩手中接过灯笼,递给曹蕴,“这是给你的!” “给我买的?” 曹蕴俏脸飞起一抹晕红,却掩饰不住她眼中的喜悦,她接过灯小声道:“谢谢!” “大书娘,你这盏灯给我看看!”曹娇娇见阿姊手上的灯更漂亮,她忍不住嚷了起来。 “你太贪心了,就不给你。” 李延庆已经付了帐,两盏灯就要一两银子,确实比较贵,小贩心中欢喜,笑眯眯道:“小娘子,我再送你一盏灯,你自己挑。” 曹娇娇嘟着嘴,一指小猫灯,“就这个吧!” 小贩把灯了她,曹娇娇拿着两盏灯,千般不情愿地走了,不停地听她小声嘟囔,“李大哥偏心,大书娘的灯比我好看!” 李延庆和曹蕴莞儿一笑,曹蕴便把灯笼给了她,“我和你换吧!” 曹娇娇这才笑逐颜开,高高兴兴地接过了无骨灯,把万眼罗给了阿姊。 曹蕴看了看灯,对妹妹笑道:“这盏灯做得这么精美,你看上面的牡丹,裁剪得这么精致,比无骨灯好多了,你为什么不喜欢?” “我就喜欢你这个!” 就在这时,有人大喊:“鳌山灯点亮了!” 这句话如同炸锅了一样,无数人牵儿带女争先恐后地向大相国寺西面奔去。 鳌山灯是宫廷内扎的巨大的彩灯,有一大一小两座,大的鳌山灯位于御街北面靠近宣德楼处,小的鳌山灯就位于大相国寺西面的空地上。 这是占地足有数十亩的大彩灯,用彩色丝绸搭成山形状的鳌山,上面画着各种神仙故事,左右两边用彩绢结成文殊、普贤两尊菩萨,再挂上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灯笼,另外还竖起三座山门,上面用草扎了两条飞龙,盘旋在彩门之上,包裹上青布,上面密密麻麻装满了万盏灯烛,远看就像活的龙腾空飞起。 鳌山下面有各种杂耍表演,象飞丸、走绳、爬竿、掷剑等等,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民众前来围观,这只是小鳌山,宣德楼前的大鳌山比这座还要大三倍,气势更加壮观,但就是这样,这座鳌山灯还是令人惊叹万分。 李延庆拉着曹娇娇,和曹蕴并肩在数十步外的寺院围墙边观看,曹娇娇被杂耍吸引住了,看得如醉如痴,李延庆却忽然伸过手臂,紧紧搂住了曹蕴的香肩,曹蕴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愠色。 虽然一路上到有很多情侣都牵着手,但她还不习惯公开场合被人这样搂住,哪怕是未婚夫婿也不行,这会让别人误会她是那种轻佻的女子。 不过曹蕴立刻发现旁边不远处站着几个吊儿郎当的年轻男子,歪戴着幞头,嘴里叼着草根,正斜着眼向她打量,眼中分明不怀好意,曹蕴顿时明白了,李延庆并不是占自己的便宜,而是在保护自己,她心中一松,反而向李延庆靠得更紧一点,顺手把妹妹也搂在自己怀中。 李延庆冷冷地看着三名轻浮少年,若不是他不想破坏今晚的气氛,他现在就要出手,若这三名少年不知好歹,真敢胆大包天上来,那就休怪他狠辣无情了。 三名轻浮少年是被曹蕴的美貌震惊,便跟了过来,却发现她身边男子体格魁梧高大,一双手臂格外有力,腰间还有一把佩剑,三人商量一下,觉得这个男子不好惹,只得悻悻离开了。 李延庆这才轻轻松开了曹蕴肩膀,歉然向她点点头,曹蕴嫣然一笑,美眸中闪烁了异彩,那是一种少女特有的爱恋中的喜悦。 第五百二十四章 人约黄昏(下) 鳌山的杂耍表演虽然精彩纷呈,但大约看了半个时辰后,曹娇娇也有点腻了,便仰头道:“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她向西面一指,李延庆点点头,“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去御街看看。” 他们从大相国寺走出来,正好看见曹家马车,车夫也兼任保镖,其实一直在后面远远跟着她们姐妹,只因为李延庆也在,所以他也不好露面。 “三姑娘,要坐上车吗?”车夫装作一直没有离去过的样子,向姐妹二人笑道。 李延庆看了看曹蕴,曹蕴摇摇头道:“我还不累,那就再走走吧!” 这时,曹娇娇摸了摸肚子,撅着嘴道:“我有点饿了!” 李延庆一指前面笑道:“我记得前面有曹婆婆肉饼摊,我们去看看!” 他从腰中迅速摸出一锭银子,塞给车夫,“你也去吃点东西,回头在御街口汇合!” “多谢姑爷!” 车夫连忙拱手感谢,曹蕴顿时蓦地飞红了脸,这个称呼让她着实难为情,李延庆却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笑道:“我们走吧!” 他先走了出去,曹蕴连忙拉着妹妹跟上了李延庆。 他们走的这条大街叫做南门大街,也是一条以餐饮而著名的大街,象京城赫赫有名的曹婆婆肉饼、孙好手馒头、贾家瓠羹、玉楼包子等等都分布在这条大街上。 但今天是正月十四花灯节,所有的店铺都把桌椅抬到大街上,给让客人们一边吃饭,一边欣赏璀璨流离的花灯。 李延庆带着曹蕴和曹娇娇来到著名的曹婆婆肉饼摊铺前,一名伙计笑着迎了上来,“三位是不是来吃饭,来得很巧,正好有空位!” 李延庆见旁边有一张小桌子,正好可以给他们三人坐,便点了点头,“我们先坐下吧!” “好咧!三位请。” 三人在小桌前坐下,伙计这才看清曹蕴的容颜,一下子呆住了,半晌结结巴巴问道:“这位姑娘,不!不!三位....三位想吃点什么?” 这时,掌柜快步走过来,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记,“到一边去!” 伙计这才魂不守舍地盯了一眼曹蕴,低下头走了,掌柜满脸堆笑道:“他是刚从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请官人见谅!” 李延庆微微一笑,“没关系,给我们来两盘招牌肉饼,三碗鸭舌羹,再来几个爽口小菜,你自己看着办!” “小菜就来素八仙吧!也是我们招牌菜。” “可以!” “客官稍等,马上就来!” 掌柜匆匆走了,李延庆对曹蕴笑问道:“这家店来过吗?” 曹蕴微笑着摇摇头,“只听说过,没有来过。” “这里的肉饼是京城一绝,这家店就靠这个发家,滋味我就不说了,你等会儿自己尝,还有鸭舌羹也非常有名,鲜美无比,配肉饼是一绝。” 正说着,一名伙计已经将热腾腾的肉饼和鸭舌羹送来,很快又送来了八盘小菜。 曹娇娇早就馋得直流口水,加上她也可饿坏了,便急不可耐地拈起一块肉饼就向嘴里送去,大口啃了起来,边吃便夸赞,“大书娘快尝尝,真的好吃!” 曹蕴笑道:“这家店不错!” “你还没有吃,怎么知道不错?”李延庆笑问道。 “你看这块饼热气腾腾,却热而不烫,这家店很替顾客考虑,还有这筷子也是干了,不是湿漉漉的那种,碗盘也很干净光亮,看这些细节我就知道这家店不错。” 李延庆笑着点点头,“你不说我还真没有注意到,先尝尝它们的鸭舌羹。” 曹蕴用小汤勺喝了一口,点点头,“确实很鲜美,难怪这么有名!” “再尝一尝肉饼。” 曹蕴用筷子夹起一块肉饼,却放在李延庆盘子里,笑道:“估计你也饿坏了,你快吃吧!我吃点素菜。” “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延庆也用手拿起肉饼,和曹娇娇一起大嚼起来,他着实也饿坏了。 曹蕴微笑地看着他们两人,不时用小勺喝一口汤,目光里充满了温柔。 ........ “啊!吃得撑死了,这糖葫芦怎么办?” 曹娇娇摸着圆鼓鼓的小肚子,却望着手中的一串糖葫芦发愁,肉饼已经快到嗓子眼了,她觉得自己一口东西也吃不下了。 “谁让你吃那么多?” 曹蕴手中拎着三只灯笼,娇嗔地对妹妹道:“居然吃掉三块肉饼,你都快要变成小猪了!” “那不怪我,谁让他们肉饼那么好吃,我从来没有吃过嘛!”曹娇娇嘟囔道。 这时,曹蕴看见了前面的曹家牛车,便对李延庆道:“李大哥,我们出来已经一个半时辰了,该回去了。” 曹娇娇顿时跳了起来,“还没有买东西呢!” 曹蕴严厉地瞪了她一眼,“娇娇,不准你这样任性!” 曹娇娇知道阿姊发起火来可不得了,她低下头不敢吭声了,李延庆拍拍她的头笑道:“下次李大哥带你去买,听阿姊的话,今天就先回去。” “好吧!” 曹娇娇无可奈何道:“你说话算话!” “我几时骗过你了,上车吧!” 曹娇娇只得跟随阿姊上了马车,曹蕴坐上车,拉开车帘低声对李延庆道:“今天玩得很开心,谢谢李大哥!” “不用谢,明年我们再一起逛灯。” 曹蕴羞涩地轻轻点了点头,她忽然又抬起头,千娇百媚地瞥了一眼李延庆,这才缓缓拉起车帘。 牛车缓缓启动,向另一条稍微空旷的大街驶去,两名骑马的曹家护卫家丁从旁边插过来,一左一右跟在牛车后面,牛车向街道深处驶去,这时,曹娇娇忽然拉开车帘,探头出来大喊道:“李大哥,我下次还要吃肉饼!” “好!一定带你去。” 李延庆笑着她们挥挥手,目送牛车远去...... 今天度过十分美好的一夜,李延庆心中忽然变得轻快起来,他望了望远处不断喝彩的表演,他不再留念,步履轻快地向自己府邸方向走去。 “大书娘,你什么时候和李大哥成亲?”牛车里曹娇娇笑嘻嘻问道。 要是平时,曹蕴肯定要揪一下妹妹的耳朵,不准她乱说,但此时曹蕴却倚在车窗前,出神地望着渐渐消失的李延庆身影,她没有听见妹妹的话。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细细地品味着这首词,不由低声自言自语,“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时间她心动神摇,仿佛她又回到了李延庆的身边,让他再一次紧紧地搂着自己,保护着自己。 “李郎......”她低低地喊出了内心深处的呼唤。 ......... 上元节的三天是京城百姓狂欢的三天,也是大宋举国欢腾的三天,到了正月十七,所有的大型花灯都在一天之内消失了,只有孩童拎着花灯跑来跑去,让人还想起那一夜的璀璨辉煌. 但生活却不会总停留在欢庆之中,要努力干活挣钱,要养家糊口,京城的每一个人又重新投入到了艰辛而平淡的忙碌之中。 正月十九日上午,范致虚将一份报告放在了御案上,今天天子赵佶很难得出现在御书房内,范致虚便抓住这个机会,亲手把报告交给了赵佶。 “这是监军所奉陛下旨意前去河北调查军资的库存报告,请陛下过目!” 赵佶显然已经忘记了这件事,他呆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才缓缓拾起报告,他没有急着看报告,先对范致虚道:“希望这份报告不要影响到朕的北伐计划!” 范致虚脸上抽搐一下,天子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太相信这份报告,他连忙躬身道:“这份报告有大量详实的数据为基础,微臣可以担保的它绝对真实。” “看样子,监察结果不是太好啊!” 赵佶翻开报告慢慢看了起来,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了,目光中闪烁着怒火,赵佶忽然一合报告,怒不可遏道:“这就是朕喊了两年的备战吗?” 第五百二十五章 东南悍将 范致虚跪了下来,沉声道:“陛下,梁方平贪赃枉法,纵恶失职,罪行深重,请陛下下旨免职,交由御史台彻底调查严惩!” 李彦在一旁也下跪道:“陛下,梁方平执掌河北转运,牵涉北伐极深,陛下不可仅信一面之辞,影响北伐大略!” 范致虚大怒,狠狠地瞪着李彦,“这是宰相在和天子协商国事,与尔何干?” 赵佶心中极为恼怒,但李彦的话又提醒了他,他站起身道:“这件事且容朕再考虑一下!” 范致虚有点急了,只要天子一考虑,李彦就会不断地进谗言,这次军监的成果很可能就白费了,他连忙起身道:“陛下......” 不等他说下去,赵佶便冷冷道:“朕有点疲惫了,这件事等下次相国们一起商议吧!” 范致虚无奈,只得低头,“微臣遵旨!” 赵佶转身走了,有侍卫大喊:“陛下回宫!” 李彦回头恶狠狠瞪了一眼范致虚,快步跟了上去,范致虚暗暗叹了口气,天子态度暧昧,事情有点波折了。 ......... 赵佶走进后殿,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问李彦,“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一面之辞?” 李彦连忙道:“陛下,范相公一直反对北伐,但陛下却意志坚定,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说服陛下,卑奴并不想说这份报告有什么问题,但卑奴相信,范相公一定是希望这份报告的数据能影响到陛下,尤其梁方平坚决支持王相公调整部分河北官员,会不会因此得罪某些人?” “你是指蔡京吗?”赵佶反应极为敏锐,一下子听出了李彦的话中之话。 李彦微微叹了一口气,“陛下,范相公今天也太急切了!” 赵佶重重哼了一声,“朕只关心这份报告是否属实?” “卑奴建议火速召童太尉进京,他最了解河北的军资情况,报告是否属实,他一看便知。” 赵佶点了点头,他是要和童贯好好商议一下北伐之事了,就不知现在东南战事如何了? ......... 杭州临安县,方腊纠集二十万大军准备再次反扑,重新夺回杭州,他们的军粮已经严重不足,如果不能夺回粮食富裕的杭州,一旦退回山区,他们手中粮食最多只能支持五万人,那距离最后败亡就不远了,方腊心中焦虑万分,他不得不孤注一掷,和官军决一死战。 方腊的大营位于锦溪北岸,扎下的连营足有二十余里,大帐一顶接着一顶,无边无际,背后是一座巍峨的大山,山势十分险峻。 这天下午,从山林出来一支队伍,约有二十人,他们牵着五六匹骡子,每头骡子身上都背负着两只沉重的包裹,二十名士兵个个身材魁梧,体格强壮,为首是一名方脸男子,他年约二十余岁,只见他长得浓眉大眼,皮肤呈古铜色,一双豹子眼格外的锐利。 此人是西北军中的一员悍将,名叫韩世忠,原是刘法的部将,后来跟随刘延庆,这次西北军被调来东南剿匪,韩世忠出任斥候裨将,今天被刘延庆派来执行一个特殊任务。 韩世忠后背一对短矛,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山下的方腊军大营,他们目前位于方腊军大营的后背大山上,下脚城下就是仓库重地,距离他们大约三百步。 “将军,下面有巡逻士兵!”一名士兵低声道。 韩世忠点点头,他已经看见了,大约有数百名巡哨士兵在外围巡逻,凭他们二十人根本靠不近营栅。 韩世忠的任务很简单,摧毁敌军的后勤仓库,打击敌军士气,使敌军不战而败。 这个方案还是韩世忠主动提出,得到了刘延庆的赞许,令他三百人偷袭敌军后勤重地,但韩世忠却认为人多目标太大,容易被敌军发现,他只要带二十人就足以破敌,刘延庆壮之,给了他五枚震天雷和二十袋火油,令他挑选二十人走小路绕去敌军后方。 韩世忠看了半晌,令道:“大家原地休息,等晚上再说!” 入夜,山中的风呼呼作响,发出阵阵怪啸,韩世忠率领二十人背负着震天雷和火油缓缓而下,山势十分陡峭,骡子已经无法行走,他们只能利用绳索和一些藤蔓下山,山体一片漆黑,虽然有月光,却看不见他们,他们已经和黑暗的山体融为一体。 足足用了一个时辰,他们终于下了山,距离敌军营栅只有五十步,果然不出韩世忠所料,到了夜间,营栅外围的巡逻士兵大大减少,在他们这一角只剩下十人。 但这十名巡哨都站在高处,下面是一条废弃的河床,无论他们怎么过去都会被巡哨发现。 “射杀他们!”韩世忠当即立断。 二十支长箭几乎是同时射出,呼啸着向十名巡逻兵射去,‘啊——’一连串长长的惨叫在大营外围响起,就在惨叫声中,二十名士兵从山坡上疾冲而下,挥动战刀,迅捷地翻过营栅,瞬间冲进了敌军大营。 二十名士兵在韩世忠的率领下,如二十头悍虎在后勤大营内横冲直撞,一座座帐篷被挑翻,洒上火油,一片片烈火迅猛燃起,很多后勤士兵被大火点燃,浑身着火地在大营内奔跑,惨叫声此起彼伏,整个大营仿佛炸营一般。 火势越来越大,驻守后营的三千士兵纷纷从营帐内仓惶逃出,他们四散奔逃,俨如一群群无头苍蝇,后勤大营的东西两端被烈火阻隔,很多士兵纷纷跳河,向锦溪对岸游去。 此时军营的整个西南角已燃起熊熊大火,那里营帐密集,很快便连成一片火海,“轰!轰!”连续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几座堆放杂物的大仓库轰然倒塌,这种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吓得二十万方腊军魂飞魄散,大地在颤抖,无数人爬在地上恐惧地嚎叫。 方腊的脸色异常惨白,他浑身颤抖,也站不住了,单膝跪在地上,却不是因为大地颤抖,而是他心中的绝望........ 二十名猛士在韩世忠的率领下已经从原路退出,但他们却被外围的数百巡逻士兵包围了,韩世忠大吼一声,拔出双矛,在人群中左右奔突,双矛疾刺,勇不可挡,二十名士兵异常勇猛,杀得数百巡逻士兵死尸遍野,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这时,一匹战马疾奔而至,后面跟着百余名士兵,马上大将是方腊的侄子方七佛,方七佛是外围巡哨总管,他原本已经入睡,但他却被大营的惨叫声惊醒,执刀翻身上马,向起火的后勤仓库冲来,正好遇到了韩世忠. 方七佛原以为是官兵大军偷营,当他看清对方只有一队二十人的士兵,他不由勃然大怒,大声怒吼,“稳住阵脚,杀死他们!” 韩世忠已抢到一匹战马,他也翻身上,夺过一根长矛大吼迎战而来,战马如迅雷,韩世忠手中长矛如疾龙出云,矛尖闪烁着青幽的光泽,快如闪电,不等方七佛反应过来,矛尖便已刺入他脖颈。 ‘咔嚓!’一声脆响,颈骨被矛尖戳断,韩世忠用力一挑,方七佛的人头被硬生生地扯断,挑飞五六丈远,马上只剩下一具无头尸体,鲜血从脖腔喷出。 主将一个照面便被杀死,令其他无不士兵心惊胆寒,四散逃命。 就在这时,远处号角声震天,鼓声隆隆,刘延庆率领五万西北军向方腊大营发动了夜袭,此时方腊大营早已是一片混乱,人心惶惶,士气低迷之极,一战即溃,二十万大军如山崩地裂般的溃逃了,一败涂地,死尸堵塞了河流,鲜血染红了锦溪,投降者数以十万记。 锦溪一战,刘延庆率领的西北军歼敌七万五千余人,俘敌十余万,方腊和妻子等十几名大将只率万余残军仓惶向西奔逃。 刘延庆留下一万人处理战俘,他率四万军队紧追不舍,三天后,在桐岭山脚下再次大败宰相方肥的两万援军,方肥军全军覆没,方肥带着百余人向南逃窜,和方腊残军汇合后,退回老巢清溪县。 西北军连战连捷,一连收复了富阳、新城、桐庐等县,至此,除了清溪县的数万方腊军外,其他数十万造反军队悉数被官兵剿灭,童贯自然把功劳记在自己身上,这时,他正好接到了天子的加急旨意,童贯志得意满,连夜赶回京城请功。 第五百二十六章 蔡京暗手 入夜,梁师成的假子梁秋被蔡京之子蔡眥领到了父亲书房前,“请衙内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禀报父亲!” 蔡眥进了书房,不多时便出来道:“我父亲请衙内入内!” 梁秋走进书房,跪下请安,“晚辈参见公相大人!” 蔡京正在灯下看书,他放下书笑眯眯道:“原来是贤侄,快快请起!” “多谢世伯!” 蔡京心中着实厌恶阉人假子称他世伯,他虚伪地笑问道:“你父亲身体可好?” “多谢世伯,父亲身体很好,特让我给世伯送一封信。” 说着,梁秋恭敬地将一张纸条递上,蔡京接过纸条看了看,问道:“你父亲还有什么口信吗?” “我父亲临走时再带个口信给公相,有范致虚在前面冲锋,我们就不用费心,只要略略助些声势便可。” 蔡京点点头,“我明白了,你回去告诉你父亲,我会按照他的意思去做,请他放心!” “那侄儿告辞了。” 蔡京对儿子道:“你去送送他!” 梁秋被蔡眥送出去了,蔡京低头沉思不语,就在十天前,范致虚向官家递交了军监所的监察报告,这件事却没有了下文,范致虚连续两次上书要求严查梁方平,都没有得到回应。 就在今天的早朝上,范致虚公开反对北伐,理由就是河北军备荒弛,北伐没有必胜的把握,引起满朝哗然,包括枢密使郑居中和翰林学士赵野在内诸多大臣都支持范致虚,反对北伐,使朝会不欢而散。 蔡京当然想干掉背叛自己的梁方平,不过当他听说梁方平送给李彦一座京城美宅,他便知道李彦必然会力保梁方平,他也有点迟疑了。 显然,从梁师成的意思来看,梁师成和自己一样,也不想和王黼、李彦正面交锋,既然有范致虚在前面反对北伐,他们确实也不急着冲上去。 就在这时,他儿子蔡眥进了书房,小声道:“父亲,有点小事。” 蔡京一抬头,见儿子神情古怪,手中拿着一只卷轴,他便问道:“出了什么回事,你手上是什么?” “父亲,孩儿送梁秋离去,在府门口又遇到了军监所主簿秦桧,他说要把这只卷轴交给父亲。” 蔡京愣了一下,接过卷轴打开,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赫然正是军监所监察报告,梁师成也曾从宫中抄了一部分出来,但残缺不全,这却是全本,蔡京顿时有兴趣,立刻细细看了起来。 这时,蔡眥低声道:“如果父亲不想见秦桧,孩儿就把他打发走!” 蔡京停下卷轴想了想,便道:“你带他来见我!” 这个秦桧是张邦昌的人,张邦昌暗中投靠了王黼,蔡京便立刻将秦桧调出了太学,太学是蔡京的传统地盘,他可不允许王黼染指太学,不过想到秦桧是军监所主薄,蔡京倒想见见他了。 不多时,秦桧战战兢兢跟随蔡眥走进书房,他立刻跪下道:“学生秦桧拜见恩师!” 蔡京笑呵呵问道:“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政和五年状元吧!” “正是!那年是公相主考,所以是学生恩师。” 政和五年蔡京倒是挂了个主考的虚名,但他并没有参与科举,那一年还是余深为实际主考官,不过秦桧称呼他为恩师,他心中也并不抵触,便笑着点点头,指了指卷轴问道:“这是你亲笔抄写的吗?” “范相国说这是绝密报告,只能学生接触。” “这笔小楷写得非常不错,工整却不失功力,看起来令人赏心悦目。” “多谢恩师夸奖!” 蔡京又问道:“关于这份报告,你还能告诉我什么?” “回禀恩师,这份报告其实基本上是李延庆所写,其他两路监察基本上没有收获,绝大部分内容都是真定府监察结果,卑职看过了监察底稿,这份监察报告应该完全真实,非常触目惊心,而且李延庆在半路上还居然遇到山匪袭击。” “还有这种事情?” “据李延庆给范相公汇报,这些山匪是梁方平暗中指使,他们缴获的盔甲就是真定府仓库中的军资。” 蔡京对此不敢兴趣,又问道:“然后呢?” 秦桧想了想又道:“启禀恩师,范相公和李延庆追查军资之事只是借口,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反对北伐,这是范相公亲口告诉我。” “还有什么消息吗?” “还有....就是枢密使郑居中也强烈反对北伐,常常来军监所和范致虚商议,有时候李延庆也会参加。” “这个我知道,别的消息呢?” “别的暂时....没有了。”秦桧局促不安道。 蔡京点点头笑道:“你肯在关键时刻来向我汇报,足见你对我的忠诚,你继续在军监所积极做事,范致虚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向我汇报,我日后不会亏待你。” 秦桧鼻子一酸,又跪下哽咽道:“恩师对学生恩重于山,学生愿粉身碎骨报答恩师的知遇之恩!” 蔡京只觉后背一阵肉麻,鸡皮疙瘩都起了两层,他挥挥手道:“去吧!有什么事情,你和我的犬子联系。” 他指了指旁边的蔡眥,秦桧连忙答应,他又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起身退下了,蔡京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泥菩萨,心中不由哼了一声,背叛张邦昌,又背叛范致虚,这样人有几分值得相信? 蔡眥将秦桧送出府门,很快又赶了回来,这时他的妻兄韩木吕也在父亲的书房内,韩木吕出身市井,但精通文墨,而且极为能干之人,一直被蔡京器重。 蔡京拿出秦桧的报告给他们二人,“你们拿去抄一些数据案例,然后在京城内公开,给我大力宣传,最好闹得满城皆知,你们明白了吗?” “我们明白了,这就去做!” 这就是梁师成的意思,让范致虚、郑居中在前面冲锋,他们在后面助一点风势。 ........... 自从上元节过后,李延庆便处于忙碌之中,范致虚反对北伐的态度渐渐明朗化,得到了枢密使郑居中和翰林学士赵野的大力支持,他们三人很快便走到一起,开始联络朝臣反对北伐。 他们的呼吁不仅得到大量地方官的支持,也得到朝中不少正直官员的认可,李延庆也被拉进了这个反对北伐的小集团,他积极的出谋划策,协助范致虚四处奔跑,赢得越来越多朝臣的理解。 这天上午,李延庆正在官房内写一份报告,这时,莫俊走进房间道:“真是奇怪了。” “什么奇怪?”李延庆停住笔看了他一眼。 “京城到处都在议论我们那份报告的事情,我早上在茶馆听见一个老者说起行唐县军械仓库的事情,居然说得一点不差,御史,我们的报告怎么会泄露出去了?” 李延庆也愣住了,那份报告一直是绝密报告,怎么会泄露出去,还闹得满城皆知。 “御史,你不觉得这是某个有心人故意泄露出去吗?” 李延庆点点头,“我也有这个感觉,可这会是谁泄露出去的?” 就在这时,庆哥儿跑到门口道:“李御史,范相公请你过去一趟。” 李延庆随即对莫俊道:“这件事回来再说,我先去一趟。” 李延庆起身匆匆去了范致虚的官房,不多时,他走进房间,却只见范致虚阴沉着脸,一脸的不高兴,李延庆连忙上前躬身施礼,“卑职参见相国!” “李御史,现在满朝文武都在谈论监察报告之事,你可知道这件事?” 李延庆连忙道:“卑职刚才也听说了,不仅是满朝文武,连市井百姓也在谈论,可以说整个京城都在谈论此事。” “那我想知道,是谁把报告的内容泄露出去了?”范致虚十分不满地问道。 “卑职也是刚刚听说此事,首先卑职可以保证,绝没有泄露出去半个字。” 范致虚看了李延庆片刻,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是懂大局之人,如果你要泄露一定会先和我商量,既然你说和你无关,我也相信,另外,我刚才也问过秦桧,他向我发誓绝没有泄露出去,那你再想想看,还有谁知道这份报告的内容?” “要么就是郑俅仁和汪藻了,他们都知道一些内容,还有三个主事参与实际盘查,他们也知道一点,不过我倒觉得有可能是从宫里传出去的,报告在御书房放了十几天,应该很多人都看过了。” 范致虚叹了口气,“这件事虽然是给我们助声势,我还是有点担心会弄巧成拙!” 李延庆想了想道:“卑职倒觉得是给官家施的压力不够,只要有强大的舆论压力,官家就不得不查处梁方平,一旦查处了梁方平,那就承认是备战不足,在朝野强大的压力下,天子必然会放弃北伐之念。” 范致虚沉思片刻道:“赵学士也和你的想法一样,他建议动员太学生游行,我和郑公都比较赞成,只是我们不太好出面。” 李延庆笑了起来,“正好闹得满城皆知,太学生上街游行很正常,这件事就交给卑职去做,卑职正好认识太学生领袖陈东!” 范致虚点点头,“不过太学是蔡京的传统地盘,你自己要当心。” ======= 【求月票推荐票!!】 第五百二十七章 郓王之劝 从军监所出来,李延庆随即来到了虹桥宝妍斋,他父亲李大器去了杭州还没有回来,不过李延庆今天是专程来找洪大志。 在账房的休息室内,李延庆笑问道:“大志现在还去太学旁听吗?” 这时,李延庆又看到了洪大志已经略略发福的肚腩,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句话是不是问得多余了。 洪大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已经快两年没有去了,我有自知之明,凭我这种水平,连太学都未必考得上,更不用说进士了。” “你认识陈东吗?” 洪大志笑了起来,“他那样的太学名人,想不认识也不可能,但他不认识我。” 李延庆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洪大志,“能否麻烦你替我跑一趟,把这张纸条交给陈东。” 洪大志接过纸条,“我这就去!” 他起身要走,却又犹豫了一下。“你想说什么?”李延庆看出了他的犹豫。 “小东主知道余慎吗?” 李延庆摇摇头,“他是什么人?” “他和陈东一样,也是太学生领袖,我倒是和他接触过。” 虽然李延庆也是太学出身,但无论陈东也好,余慎也好,他都从来没有见过,也更没有接触过,不过他现在没有心思过问这些,便对洪大志道:“烦请你先替我送了这封信!” 洪大志点点头,起身匆匆走了,李延庆也站起身准备返回军监所,但他刚走出宝妍斋大门,一辆华丽的马车便缓缓停在宝妍斋大门前。 “你果然在这里!” 从马车里走下一人,正是已经数年未见的郓王赵楷,他脸上带着平淡的笑容,这个笑容曾经是那么熟悉,现在却变得那么陌生。 “我去了军监所,他们说你可能在这里,所以我就赶来了。” 李延庆上前躬身行一礼,“卑职参见郓王殿下!” “不必,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来见你,假如我们还是朋友的话!”赵楷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的神情。 ....... “这是我们科举后的第一次见面吧!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过去了整整两年。” 清风茶楼内,赵楷轻轻感叹,看得出他和当年那个小王爷已经有些不一样了,目光中有一丝和他年纪不相配的成熟。 赵楷给他倒了一杯茶,“还记得我们一起去苏州查案吗?那次若没有你,恐怕我会一无所获。” “殿下太自谦了!” 赵楷沉吟了一下,他来找李延庆显然不是为了叙旧,他喝了一口茶,尽量用一种若无其事的语气和李延庆说话。 “听说你最近一直在反对北伐?” 李延庆淡淡一笑道:“不是最近,我一贯如此,否则殿下怎么会认识我呢?” 赵楷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半晌,他挥挥手让所有的仆妇和茶妓都离去,装饰豪华的房间内只剩下他和李延庆两人。 “我过去也很担心金国,不赞成北伐,不过最近一两年我的立场开始有了一些变化。” “哦?不知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殿下的立场变化?” 李延庆深邃的目光分明已经知道了答案,是权力,对权力的渴望改变了这位年轻王子的立场,支持并积极实践北伐,他将有可能取代太子成为新的大宋储君。 赵楷被李延庆犀利的目光看得脸微微一红,不过他可是正一品的亲王,而对方不过是正六品的中低级官员,赵楷的腰不知不觉又挺直了。 “是因为责任!” 赵楷斟酌一下语气继续道:“父皇是大宋君主,雪洗先祖蒙受的耻辱,收复幽云十六州是他的责任,现在辽国即将覆灭,这时实现祖先遗志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父皇畏难不前,他就有负于祖先,有负于天下,作为皇子,这也是我的责任,至于金国,它或许攻宋,或许不会攻宋,但我们绝不能因噎废食。” 尽管朝廷反对北伐的人很多,但大都是因为财政压力太大,民生艰辛或者担心失败等等,而担心金国会大举南侵的朝臣却寥寥无几。 原因也很简单,女真本是偏远蛮族,象它们那样的体量吞下辽国,消化殆尽至少也要几十年时间,怎么会贪心不足,又继续侵宋呢? 再说宋金已经签署了海上之盟,将来最多是一些条款的变更,而不会想到墨迹未干就撕毁了盟约。 基于这些考虑,赵楷对金国侵宋的担心也不象从前那样执着了。 “殿下看过我这次去河北监察写的报告吗?”李延庆目光锐利地望着赵楷。 赵楷避开了李延庆的目光,沉声道:“报告我原原本本看了两遍,我很痛心,也很愤怒,但如果你是因为这份报告的内容而反对北伐,我就觉得有点多余了,北伐至少还有半年,我们完全可以亡羊补牢,不过还是很感谢你这次监察发现的问题。” “但朝廷并不相信我的报告,否则梁书平为什么还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呢?” “这件事我会劝说父亲严惩梁书平!” 李延庆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不慌不忙喝了口茶,浓黑的眉毛一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北伐的主帅将会是殿下吧?” 赵楷没想到李延庆这么精明,一下子就把自己看透了,既然已经看破,他索性也不再含蓄,便对李延庆道:“你说得没错,父皇已经决定任命我为北伐三军大元帅,我希望你能跟随我一同北伐,就像当初我们一起去苏州一样。” 李延庆望着茶盏淡淡笑道:“我也是朝廷职官,如果朝廷调我北伐,我岂能不从?” “我还是希望你本人愿意!” 李延庆缓缓道:“我本人是坚决反对北伐,可如果实在反对不成功,朝廷最终决定北伐,那么我希望朝廷能取胜,不过这并不是我能决定。” 赵楷叹了口气,“我还是希望你能放弃反对北伐的立场,这样对你很不利,父皇已经对你们十分不满了!” 李延庆取过一张纸,提笔写下了一行字,放下笔起身行礼道:“如果殿下没有别的事,卑职先告辞了!” 他转身便快步离去,赵楷望着他走远,这才伸手将他写的纸拿过来,只见上面只有一句话:‘*******,*******。’ 赵楷一下子呆住了。 ......... 没有太多时间和赵楷细谈,他已经和陈东约好了时间,如果他反而迟到,那就显得太没有诚意了。 李延庆约的地方在离太学不远的潘家茶馆,这也是京城一家很有名的茶馆,著名的潘楼街就是因为它而得名,不过太学这里是一家分店,但也非常高档,每人至少要三两银子的消费。 就在李延庆刚刚在一间雅室坐下片刻后,一名引路的侍女已经将陈东领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太学生,李延庆上次在御史台也见过,好像叫做雷观,也是一名重要的学生领袖。 两人都穿着太学的褐袍,表示他们内舍生的身份,一般太学预备生穿黑袍,象京兆府、应天府、洛阳府、太原府、大名府这几个地方的府学生也可以转到太学来读书,不过只能是预备生,两年内各种考评合格后才能成为正式的外舍生。 外舍生穿蓝袍,而上舍生的衣着则没有什么具体规定,也可以穿太学白袍,但也可以穿自己袍服,要求稍微宽松一点。 “学生来晚了,请李御史见谅!” 虽然陈东的年纪比李延庆还大两三岁,他还是自谦为学生,李延庆摆手笑道:“我也刚刚到,两位请坐!” 两人也坐了下来,李延庆笑道:“喝茶是主菜,两位还想吃点什么?” 陈东和雷观对望一眼,两人笑道:“我们客随主便!” 李延庆点点头,对旁边侍女道:“来一份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是一种套茶,三到四个人消费,价格十两银子,算是比较高档的茶点,不是陈东和雷观这种穷学生能喝得起。 陈东心中疑惑不解,便忍不住小声问道:“不知李御史找我们来有什么事?” “两位还有急事吗?”李延庆笑问道。 “急事倒没有,下午我们正好没有课!” “那就不急,我们先喝茶,然后慢慢再聊!” ........ 第五百二十八章 委婉拒绝 不多时,进来一名茶妓和一名乐姬,又进来一名茶童负责煎水,乐姬坐在一旁,轻拢慢捻弹起了琵琶,茶妓笑吟吟道:“奴家名叫妙哥儿,请三位官人看茶。” 她熟练地给众人点茶分茶,又侍奉给了三人,李延庆慢慢喝了口茶,笑眯眯问两人道:“明年科举,两位有打算吗?” 陈东指了指旁边的雷观,“雷兄准备试一试,我打算再等下一届。” “为什么还要等下一届?”李延庆不解地问道。 “实在是....实在是还差得远,所以决定再等三年。” 李延庆摇了摇头,“科举是要需要积累经验的,比如科目时间安排,比如卷面长度安排,比如心态调整等等,如果没有经历过科举,很难体会到这里面的精细学问,十几万人参考只录取数百人,这里面竞争之激烈,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劝陈兄还是报名参加明年科举,不要考虑录取,积累经验也很重要。” 李延庆毕竟是科举探花第三名,他的建议极具说服力,陈东心动了,他沉思半响说:“我考虑考虑!” 这时,旁边雷观问道:“今天到处在传闻河北各大军备仓库军资严重匮乏,北伐准备不足,不知这些消息是真是假?” 李延庆低声对茶妓说了一句,茶妓和其他几名伺奉人都退下去了,李延庆这才对二人道:“消息是真的,不过这些消息却不知是从哪来泄露出来,令人困惑!” 陈东也有了兴趣,连忙问道:“那现在朝廷的态度呢?还要继续北伐吗?” “朝廷的态度已经分化了,反对北伐的朝官越来越多,但坚持北伐的朝官也冥固不化,关键是官家的态度。” “据说官家一直坚持要北伐!” 李延庆点点头,“他确实渴望建功立业,可如果反对的力量足够大,官家也将不得不让步,我们在争取一切力量反对北伐。” 李延庆又对二人道:“反对北伐意义重大,不仅能减轻百姓负担,可以避免重大伤亡,使北方各州避免陷于战争的浩劫,但更大的意义却是大家想不到,不管我们想不想承认,辽国已经成为我们的北方屏障,一旦辽国被灭,我们就将直面女真人,后果就不是我们能控制了。” 陈东已经明白了李延庆找自己的意图,他淡淡笑了笑,问道:“李御史是希望太学也加入到反对北伐中吧?” 李延庆诚恳地对他说:“如果太学参加,反对的声势就会壮大很多,而且太学代表民间的舆论,有时甚至比御史和谏官都管用,官家会不得不认真考虑,今天我把两位请来就是想商量这件事。” 李延庆并没有夸张,北宋末期,太学始终是一支极为重要的政治力量,当时的很多重大决策都是太学生们促成,争取到太学的支持,对反对北伐会有十分重大的影响。 陈东沉默片刻,叹息一声说:“作为我个人,我非常支持反对北伐,但如果要动员太学生参与,必须要得到国子监的批准,这是王黼下的严令,如果我们没有得到国子监的批准就擅自游行,包括我和雷兄在内的三十名太学生都会被太学革除。” 旁边雷观也道:“如果李御史能说服国子监批准,那么我们就会组织起声势浩大的游行。” 两人的答复却是李延庆没有料到的,陈东其实就是委婉地拒绝了自己的要求,把球踢给了国子监,历史上的陈东天不怕地不怕,几时又怕过国子监? 李延庆很想问问陈东,上次他们在为张蒲案件鸣冤时,有没有得到国子监的批准? 不过李延庆还是克制住了,他知道两人既然不愿意,苦劝也没有用,他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去说服国子监,无论如何,我还是很感谢你们二位的表态。” 陈东和雷观起身行一礼匆匆离去了,李延庆微微叹口气离开了茶楼,返回军监所。 李延庆在军监所没有找到范致虚,又转身下楼,却在楼梯口迎面遇到了秦桧。 “李御史找到陈东了吗?”秦桧关切地问道。 李延庆一怔,范致虚怎么把这件事告诉秦桧了?他心中略有些不悦,便淡淡道:“我和他不熟,准备找一个认识的人替我联络,暂时还没有去。” “其实李御史去找陈东,还不如去找余慎!” 这是李延庆今天第二次听到‘余慎’这个名字了,他忽然想起秦桧曾是太学学正,说不定他知道一点什么? “请秦主簿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给李御史提一个醒,那个陈东一向我行我素,嫉恶如仇,生平最恨蔡、梁、童、王四人,李御史是梁太傅推荐的人,梁方平又涉及蔡、王权斗,他怎么可能替李御史办事?” 李延庆这才恍然,原来还有这么个缘故,想必也是因为自己在张蒲一案中指点过陈东,所以他今天才给面子前来。 他沉吟一下又问道:“那余慎又是什么意思?” “余慎是另一派太学生领袖,不过他是蔡公相的人,只听从蔡公相的命令。” 秦桧的言外之意,是要李延庆去找蔡京,李延庆点点头,“多谢秦主薄的指点!” ........ 接下来的两天依旧在各种忙碌中度过,李延庆并没有按照秦桧的提醒去找蔡京,他已和范致虚达成共识,为了避免人们误以为他们是在为蔡、王之间的权斗而奔波,他们尽可能地不去找蔡京或者梁师成。 监察报告的泄露事件在朝野中继续发酵,而且愈演愈烈,它造成的影响力却是李延庆没有估量到的,短短两天内,舆论风向大转,反对北伐的呼声高涨。 但不利的一面也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下午时分,范致虚神情疲惫地对李延庆道:“今天官家把我召去严厉斥责,说我们泄露了监察报告,我再三解释也没有用,他责令我三天之内找出泄露报告之人,否则就将我罢相免职,这让我去哪里找?” 李延庆关上了门,对范致虚道:“这两天卑职也在调查此事,卑职特地收集了市井中各种有关监察报告的传言,大概有三十多条,其中一大半是真定府的调查报告,但是有一些却是河间府和定州的调查内容,卑职又问了李回和蒋英,这些流言和他们的报告完全吻合,这就排除了是卑职手下泄露的可能,相国不妨想一想,会有谁能掌握三份合一的完整报告?” 范致虚倒吸一口冷气,除了自己就是主簿秦桧了,他知道李延庆是在暗指秦桧,他摇了摇头,“不会是秦主簿,此人是忠义之人,他若趋炎附势也不会被贬到军监所,相信我不会看错人。” 李延庆暗暗叹了口气,秦桧居然是忠义之人?不过李延庆也承认秦桧确实很能干,是范致虚极为得力的助手,范致虚对他十分信任,自己无凭无据倒也不好妄加指控。 “那相国怎么向官家交代?” 范致虚沉吟一下道:“我几乎可以肯定是从宫中泄露出去,那份报告在御书房放了十天,至少有十几个宦官可以看到,我怀疑是梁师成在背后操控了此事。” “但相国并没有证据!” 范致虚忧心忡忡道:“就是这个问题啊!明明知道原因出在哪里,我却没有证据指控,三天后我怎么向官家交代?”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的秦桧的声音,“范相国,朝内有重要消息!” “进来说话!” 秦桧推门走了进来,躬身道:“启禀相国,卑职刚刚得到消息,童太尉已经抵达京城了。” 范致虚一惊,他没想到童贯这么快就抵达京城,一旦童贯抵达京城,那么北伐之事在两三天之内就要有正式结果了。 他看了看李延庆,李延庆也缓缓道:“卑职也得到消息,天子已准备任命郓王赵楷为北伐三军大元帅,范相国,我们时间确实已经不多了。” 范致虚一咬牙道:“也罢,追查报告泄露之事暂时放一边,我们全力以赴反对北伐。” 李延庆蓦地回头向秦桧望去,秦桧却面无表情地低头站在一旁,神情没有任何异常,李延庆也有点疑惑了,难道真不是秦桧泄露出去? ===== 【求月票推荐票!】 第五百二十九章 太子密旨 李延庆刚回到家,管家泰叔便迎上来道:“官人,有你一封急信!” 他递上一封信,李延庆接过信看了看,是太医赵济慈派人送来的,信中只有三个字,‘药已到!’ 李延庆立刻明白了信中的意思,连忙问道:“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大约半个时辰前。” 李延庆来不及给家人打招呼,他随即又坐上牛车,吩咐道:“去东大街!” 牛车重新出发,离开云骑桥,不多时便来到了东大街,经过赵太丞医馆时,李延庆从牛车里出来,径直走进了医馆。 一名小童迎来上来,“请问官人是要应诊吗?” “你们赵老太医在不在?我和他约好了。” “请问可是李御史?” 李延庆点点头,“正是!” “请随我来,我家太老爷在屋内等候。” 李延庆跟随童子快步走进内堂,走到门口,只见赵济慈笑着迎了上来,“没想到李御史来得这么快。” 李延庆行一礼笑道:“我是特地前来取药!” “药还在,请随我来。” 李延庆跟随他进内堂坐下,一名小童给他们上了茶,赵济慈对旁边的次子道:“你去门外,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 “孩儿遵命!” 赵二退了下去,赵济慈这才从医箱里取出一只枇杷大小的蜡丸递给李延庆,“请李御史回去服药!” 李延庆收起了蜡丸,又问道:“病人情况如何?” “病人身体很好,就是心病太重,尤其这几天寝食不安,太过焦虑了。” “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利的消息?”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赵济慈又压低声音道:“不过听说好像是和郓王有关。” ‘郓王?’ 李延庆顿时明白了,太子赵桓一定也听说了任命郓王为三军主帅的决定,这其实就是换太子的先兆了,一旦让郓王掌握了军权,至少有七成的可能要换太子,难道赵桓心急如焚,不顾一切地向外面送密信了。 李延庆喝了一口茶便起身告辞,“多谢赵太丞的良药,在下告辞了。” “李御史慢走,若病情有什么反复,可以随时来找我。” “多谢!” 李延庆转身离开了赵太丞府,回到牛车上,他拉上车帘,取出蜡丸捏碎,里面是一幅手帕大小的白绢,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李延庆迅速看了一遍,不由愣住了,这不是给他的信,竟然是给相国范致虚的密旨,虽然信中也提到他李延庆的名字,不过主要还是给范致虚,他只是起协助作用。 李延庆想了想便对车夫道:“去右掖门!” 皇城的右掖门前是著名的官宅一条街,长达两里的大街北面全部都是官宅,这是当年宋神宗考虑到高官们的住房困难而修建的一批官宅,基本上都是十亩以上,只有副国级以上的宰相、参知政事、枢密使等官员才有资格入住。 范致虚在京城没有房子,就住在其中一座占地十亩的官宅内。 范致虚也是刚刚回到府中,他需要冷静考虑一下接下来的行动方略,童贯进京是一个重要转折点,这标志着北伐从原来的讨论要变成实质性的部署,甚至要成为战略国策了。 他们的时间最多也就剩下两三天,范致虚在河北为官多年,深知河北军事积弊已深,民疲兵乏,一旦边隙开启,必有意外之患。 现在说服天子已经不可能,唯有施加巨大的压力,迫使天子停止北伐的草率之举。 这时,书房外有小童禀报:“启禀相公,李御史有急事求见!” 范致虚有点奇怪,他刚和李延庆分手的时间不长,怎么李延庆又来找自己,难道有什么重要情况? 他连忙吩咐道:“请他来书房见我!” 不多时,外面小童再禀报:“李御史来了!” “请进!” 书房门开了,李延庆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上前躬身施一礼,“参见相国!” “延庆有什么急事找我吗?” 李延庆看了一眼旁边的小童,范致虚会意,便摆摆手,“退下去!” 小童下去了,李延庆又关上门,这才从怀中取出白绢递给范致虚,“相国请看这个!” “这是.......”范致虚不解地接过白绢。 “这是太子殿下的密旨!” 范致虚大吃一惊,手中白绢险些落地,他连忙将白绢铺在桌上,细细看了一遍,竟然是太子赵桓恳求他们务必阻止北伐,言辞极为恳切,尤其最后落款‘赵恒泣血以托’六个字竟然是用血写成的。 范致虚一连看了三遍,尤其最后六个字使他眼睛红了,他将白绢放在桌上,跪地重重叩头泣道:“殿下信任之恩,致虚粉身碎骨不足以报也!” 他重重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问李延庆道:“这是从哪来得到的?” “是太医赵济慈刚刚转给我,我没有停留,便直接赶来找相国了。” 说到这,李延庆又指着白绢道:“要立刻把它烧掉,否则你我都有大祸临头,太子殿下也难逃此劫!” 范致虚知道这件事泄露的严重后果,他又细细读了一遍,将里面内容牢牢记住,这才把白绢放进香炉烧掉了。 范致虚坐了下来,事情又变得异常复杂了,他沉思良久,不由长叹一声道:“天子竟然让郓王为三军主帅,有夺嫡之兆啊!” “范相国打算怎么办?”李延庆问道。 范致虚沉默良久道:“到今天为止,天子都没有放弃北伐的打算,说明我们的施压还不够,我也得到消息,后天要举行临时大朝,估计就是决定北伐之事,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豁出去了,我今天就开始发起百官联名书,以联名方式反对北伐,延庆,你可愿意在联名书上签字?” 李延庆默默点了点头,十几年来他一直就渴望改变历史,避免靖康之惨剧,现在虽然他的力量还不够强大,但已经有了一批志同道合者,这个时候他怎么能推却?他也决定豁出去了,大不了他就不要这个卑官了。 范致虚欣然道:“好!我们分头行动,我现在去找郑居中商议发起联名之事,你去帮我做一件大事。” 李延庆躬身行一礼,“请相国吩咐!” 李延庆现在是范致虚的左膀右臂,范致虚交给的任务当然不会轻松,而且还是极为关键的一环。 “你去一趟蔡京府,尽量说服蔡京支持反对北伐。” 李延庆不由一怔,如果是去说服蔡京,范致虚亲自去拜访岂不比自己更有效果? “卑职和蔡京没有什么交集,恐怕劝说不会有效果,倒不是卑职推却,而是担心误了大事,不如让卑职去找梁师成。” 范致虚摇摇头,“梁师成那边我去找他,我会写一封信给你交给蔡京,我反复考虑过,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在有些事情上,你看得比我更高、更深,只有你才能说动蔡京,你就不要推辞了!” 李延庆无奈,只得答应了,范致虚迅速写了一封信交给李延庆,“去吧!结束后你就直接回去休息,不用来禀报我了,我不一定在府上,明天一早我们再碰头。” 李延庆接过信,想了想又对范致虚道:“卑职还是不太相信秦桧,他是张邦昌推荐出任太学学正,而现在张邦昌和王黼关系密切,关键时刻,我们还是小心防范为好!” 范致虚笑道:“好吧!这次我听从你的建议,一些重要的事情我就不让他参与了,你自己要当心,王黼为人卑劣,在最后关头,小心他暗箭伤人。” “多谢相国关心,卑职记住了,告辞!” 李延庆随即离开了范致虚的府宅,坐进了自己的牛车,这时,张虎上前低声道:“启禀御史,我们发现有人在监视范相国的府邸。” “有多少人?” “人数还不少,至少有七八人。” 李延庆立刻对他道:“你现在就去范相国府,告诉府中人,外面有人在监视。” “遵令!” 张虎转身进了府中,对管家说了几句,管家顿时脸色大变,惊恐地向四周看了看,飞奔向内宅奔去。 不多时,张虎回来禀报:“卑职已经告知他们!” 李延庆这才吩咐道:“我们先回府!” 直觉告诉李延庆,形势已经开始紧张起来,有些事情他必须要早早处理好。 第五百三十章 力劝蔡京 范致虚最后几句话在一定程度上提醒了李延庆,王黼确实会使用一些卑鄙的手段,比如上次审潘岳的案子,王黼就动用开封府的人威胁宝妍斋,那么这一次呢? 不光是王黼,还有梁方平,这次梁方平几乎就是毁在自己手上,他会放过自己吗? 李延庆认为自己必须要有所预防,不多时,李延庆便回到了府中,他直接走进了后宅,迎面遇到了扈青儿,“大哥,出了什么事?”扈青儿看出李延庆神情不太对。 “你思思大姐呢?” “我在这里!”郭思思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思思,你最好去城外住一阵子,青儿和你一起去。” “啊!出了什么事?” 李延庆苦笑一声道:“最近关于北伐的朝廷斗争非常激烈,我有点担心。” “可朝廷斗争不伤及家人,这是惯例.......”思思不解道。 “一般是这样,可会总有一些卑鄙无耻的小人,我必须要有所防范。” 郭思思心里明白,自己不能任性,那会拖累到丈夫,她点了点头,“我听夫君的安排!” 扈青儿迟疑一下问道:“可我们能去哪里?难道是去宝妍斋?” 李延庆摇了摇头,回头对管家泰叔道:“泰叔,你城外的老宅还空关着吗?” 泰叔就是京城乡下人,他家在京城南面的赤仓镇附近,距离京城约三十里,泰叔连忙道:“我前几天刚回去过一次,房子很大,现在就只有我的老母和妻子住在那里,还比较干净,完全可以住得下。” “去收拾一下吧!城门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关,我们连夜出发,把张虎的妻子也带上,张虎也跟去。” 思思点点头,拉了扈青儿一把,“我们走吧!” 两人回院子收拾去了,泰叔又对李延庆道:“可以乘船去,我们村子外面就是蔡河,乘船可以直通京城,我去租两条大客船。” “去吧!” 泰叔带着一名小厮去租船了,李延庆又嘱咐了张虎几句,这才离开府宅,前往蔡京的府邸。 李延庆虽然和蔡京有些私人小恩怨,但总得来说,他还并不是很反感蔡京,历史上蔡京独揽大权,打击异己,任人唯亲,对北宋末期的政治黑暗负有重要责任,但北宋的衰败却又不能说是某一个人的责任,尤其王安石的变法失败,就注定了北宋衰败不可避免。 北宋末期越演越烈的‘三冗问题’只能说是大宋制度的弊端,而最后大宋朝廷的几步昏棋,诸如方腊起义,宋金结盟,宋军北伐,那是宋徽宗赵佶的责任,最后蔡京成为六贼之首却是替赵佶背了这个黑锅。 李延庆在蔡京府前只等了片刻,蔡眥便从大门内迎了出来,老远笑道:“李御史,稀客啊!” 李延庆行一礼,“很抱歉,来得仓促,打扰贵府,请问蔡公相可在?” “我父亲在,他听说是李御史来访,很高兴,让我请御史去书房会面,请吧!” 李延庆点点头,跟随蔡眥进了府宅,绕过几条小巷,来得一座小院前,这里便是蔡京的外书房,蔡眥禀报道:“父亲,李御史来了。” “请进!” 李延庆走进书房,只见蔡京穿了一件宽松的禅衣正灯下看书,身后两名小婢正轻轻给他敲着后背,见李延庆进来,他放下书笑眯眯道:“李御史,好久不见了。” 李延庆连忙躬身行一礼,“卑职参见公相!” “请坐!” “多谢公相!”李延庆坐了下来。 蔡眥心中有点惊讶,父亲居然请李延庆坐下,这可是很少见的,除非是相国一级官员,否则像李延庆这种低官居然请坐下,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蔡眥心中忽然有一种直觉,父亲非常看重这个李延庆。 “我要先恭喜李御史了!” 蔡京笑眯眯道:“曹家很有眼光,居然把李御史抢到手了。” 李延庆欠身一笑,“多谢公相关爱!” 蔡京又微微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李御史已经把家人送走了吧!” 李延庆暗吃一惊,这个蔡京果然厉害,不出门便洞悉一切,他点了点头,“来公相府之前,我已经把家人送走。” “所以说李御史是非常之人,总有先见之明,当年李御史参加发解试时写的策论我也看过,李御史说女真人一旦崛起,必成辽国大患,当时我以为是谬论,现在看来都一一验证了,不知李御史为何认定女真人一定会南侵大宋?” 李延庆淡淡道:“女真和契丹本来就是一根藤蔓上的民族,只是契丹这个老葫芦枯死了,又生出女真这个新葫芦,但藤蔓依旧很茁壮,所以女真会直接继承契丹的衣钵,并不需要象很多人说的那样,要消化几十年才能彻底取代契丹,恰恰相反,它只是把契丹皇族斩草除根,然后全盘继承,官僚还是原来的官僚,制度还是原来的制度,子民也是原来的子民,甚至军队也是原来的军队,但统治阶层却是全新的,这样一头青壮之虎,区区燕云之地怎么可能满足它的胃口?” “但大宋也是强大的帝国,女真人未必有这个胆量南侵!” 李延庆摇了摇头,“公相忘记黔之驴了吗?如果大宋不去北伐,或许女真人还不敢轻举妄动,可大宋一旦北伐,就会把自己的大而羸弱的一面暴露出来了。” “你这话很尖锐啊!” “事关大宋千千万万黎民百姓,卑职已经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 蔡京点点头,“范致虚应该有信给我吧!” 李延庆取出了信呈给蔡京,“请公相过目。” 蔡京打开信看了一遍,眉头不由一皱,自言自语道:“范致虚也是老官场了,怎么想到用联名上书的办法,这不是在逼迫天子吗?” “童贯已经回京,后天将召开临时大朝,估计就是决定北伐一事,范相国已没有退路,只能孤注一掷。” 蔡京站起身负手走了几步,半晌道:“李御史可知道童贯为什么坚决要求北伐?” “或许和军权有关!” 蔡京冷笑着摇摇头,“那你太小看他的野心了,神宗皇帝曾有遗旨,收复燕云者可封王爵,我大宋只会在死后追封王爵,这个童贯想在生前就封王,他的龌龊野心,我岂能不知?” “希望蔡公相以大局为重,支持我们反对北伐。” 蔡京精亮的目光迅速变得浑浊了,他淡淡道:“我只是一个被贬黜的老人,赋闲在家,就算有心,恐怕也帮不了多大的忙,李御史,我很抱歉!” 李延庆平静道:”就算公相怕得罪天子,不想被我们牵连,但也应该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历史评价,假如大宋被金人所侵,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后人在追究历史责任时又会怎么评价公相?” 蔡京脸色大变,半晌冷冷道:“我问心无愧!” “既然如此,那卑职告辞了。” 李延庆行一礼,转身便离开了书房,蔡眥在一旁有点不知所措,蔡京向他点点头,让他去送一下李延庆。 房间里只剩下蔡京一人,他着实心乱如麻,李延庆最后一句话俨如一把利剑,直戳他的内心,把他这些年一直不敢触碰的心病刺得鲜血淋漓。 蔡京已经快八十岁,到他这个年纪早已洞察世事,对生前已经没有多少眷念了,他考虑更多是身后,他在史书上的地位,后人对他的评价。 他也明白自己不是中兴之相,大宋他手中日益衰败,如果真象李延庆说的那样,大宋因为北伐决策失误而横遭惨祸,后人在编写宋史时,会不会把自己打入奸佞另册,令他着实担忧之极。 沉思了很久很久,他终于长长叹口气,他是该在北伐问题上明确表态以撇清自己的责任。 .......... 李延庆赶回府中家人已经收拾好,张虎上前禀报:“启禀御史,我们仔细观察过,周围没有监视者。” 李延庆点点头问他道:“你妻子身体可以吗?” “坐船没有问题。” 李延庆又问管家泰叔,“船只怎么样?” “两艘客船已经租好,就停在云骑桥下面,东西我们已经送上船了。” 这时,郭思思和扈青儿也各拎一个小包出来,后面跟着几个丫鬟,“夫君,我们也好了!” “走吧!我们上船。” 李延庆当然要亲自送他们去暂时藏身之地,这时,城门还没有关闭,他又嘱咐张豹、张鹰和杨光几句,他们三人骑马走陆路去赤仓镇等候李延庆。 云骑桥下面是漕河,是沟通京城内几大河系的人工河,京城水系四通八达,蔡河向南直通蔡州,只要沿着漕河走一里便进入了蔡河,蔡河一直行三十里,就到泰叔的老家了。 岸边已经停泊了两艘大客船,李延庆带着思思、扈青儿以及两名侍女坐前面一艘船,其他人坐后面一艘船,船夫们撑开竹篙,摇起疆橹,两艘船沿着漕河向一里外的蔡河驶去,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就在李延庆带领家人离开京城的半个时辰后,位于御街的宝妍斋外出现了几名黑衣人,他们迅速翻进了围墙,很快他们又逃离了宝妍斋,不多时,宝妍斋内开始冒起了浓烟,很快火光大作,左邻右舍被惊动了,开始有人大喊起来,“走水了!快来人啊!” .......... 第五百三十一章 店铺失火 泰叔老家叫做牵牛村,位于蔡河边,只有二十余户人家,是一座宁静祥和、民风淳朴的小村庄,村民以种田为生,这一带的上千顷良田都属于外戚郑家,周围几个村庄几乎都是郑家的佃农,不过年轻人都跑去京城谋生,就算佃农也是以中老年人为主。 泰叔全名叫做王泰,他虽然是在京城做管家,但他家却是牵牛村的第一大户,拥有全村最大的一座宅子,占地至少二十亩,目前由他妻子和老母亲居住,王泰还有一个女儿和儿子,女儿早已出嫁到邻村,儿子则在京城做营生,开了一家小吃店。 李延庆一行是在半夜时分抵达牵牛村,众人下了船,船夫们则帮忙把十几只大箱子搬进村去,王泰指着村边的一座大宅笑道:“官人,那就是我家。” 李延庆呵呵一笑,“房子很大啊!至少是座大宅了。” 王泰不好意思道:“官人说笑了,这里的房子可不能和京城比,这座房子的二十亩地最多值三百贯钱,是我家的祖地,大前年新修的房子,一共也才花了两千贯钱。” “但周围很清幽,有不少大树,而且离蔡河很近,交通也便利。” 这时,王泰的妻子出来,给李延庆行一礼,李延庆笑道:“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们了,我会一定会重重补偿。” “官人不必客气,先去休息吧!” 李延庆随即带着众人走进村子,进了王泰家中,王泰家很大,有足够多的空房间,甚至宅内一半的土地都空着,用来养鸡种菜,还有几株很大的柿子树,农家的气氛十分浓厚。 王泰将最好的一间小院收拾给主母和扈青儿居住,众人都各自找了空房住下。 李延庆打量一下房间,虽说是最好的房间,但还是太粗陋,而且很空旷,他歉然对思思道:“先住一段时间,我再接你回去。” 思思摇了摇头,“我没有关系,只是夫君自己要当心。” 李延庆将她拥入怀中,在她樱唇上吻了一下,这时,门忽然开了,青儿从外面冒然进来,“大姐,院子有水井呢!” 她一抬头,见两人正在亲热,顿时吓了一跳,红着脸转身就走,李延庆叫住了她,“青儿,等一下!” 扈青儿扭扭捏捏走进来,“大哥,做什么?” 李延庆也将她拥入怀中,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笑道:“保护好你大姐!” 扈青儿羞红了脸,低下头小声‘嗯!’了一声,李延庆这才笑道:“我走了!” “夫君乘船回去吗?” “不了,泰叔带我去赤仓镇,张豹他们在那里和我汇合,我骑马回去,我走了,你们保重!” “大哥保重!” 李延庆笑着向她们摆摆手,快步离开了院子,思思和青儿站在院门望着他走远,思思扭头向青儿眨眨眼笑道:“看来不用给你准备什么嫁妆了。” 扈青儿顿时耳根都红了,一跺脚,“大姐在胡说什么?”她转身便向院子里跑去。 思思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小妮子只叫夫君为大哥,却怎么也肯不拜阿公为义父,她的这点小心思还想瞒得过自己? ........ 李延庆赶回京城时已经是上午了,昨晚杨光出现了失误,在半路将李延庆的马走丢掉了,当他们找到战马赶到赤仓镇时,已经是五更时分了,李延庆足足等了他们一个时辰。 三人从陈州门进了城,李延庆脸色阴冷,一言不发,张豹和张鹰则满脸怒色,不时狠狠瞪向杨光,这混蛋整天吊儿郎当,马缰绳松了都不知道,连累他们二人也被臭骂一顿,杨光则耷拉着脑袋,就像霜打过的茄子。 李延庆家里距离陈州门不远,虽然李延庆急着赶去军监所,但他还是稍微绕了一下,去看一看家里的情况。 刚到家门口,留守房宅的花匠胡老汉急匆匆跑来道:“官人,昨晚喜鹊来过了,让你赶紧去御街一趟。” “出了什么事吗?” “好像昨晚那边走水了。” 李延庆一惊,调转马头便向御街宝妍斋奔去,不多时,李延庆奔到宝妍斋前,远远便看见宝妍斋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十几名衙役站了一圈,不准闲人进入。 待奔近宝妍斋,却发现宝妍斋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堵外墙,里面已经烧成了残垣断壁,漆黑一片,左面的李二剪刀铺和右面的聚金银铺因为隔有小巷没有被波及,背后的几家民舍被烧了几间屋,但似乎损失也不大。 李延庆翻身下马,挤了进去,只见孙大娘子正扶在喜鹊肩膀上痛哭,铁柱带了一群家丁在店铺里翻找东西。 李延庆连忙上前问道:“是怎么回事?” 孙大娘子哭得眼睛都肿了,抽抽噎噎道:“也不知怎么回事,昨晚突然起火了,四周乡邻都来救火,还是没有救下来。” “那看店的人呢?”李延庆急问道:“有没有事情?” 旁边喜鹊道:“周二叔逃出来了,只烧了头发,伤势不重,吴管事带他去县衙记录了。” 李延庆稍稍松了口气,“只要人没事就是万幸。” 孙大娘子又哭了起来,“可里面有上万贯的货物,还有这么大店铺,这可是御街啊!我怎么向老爷交代?” 李延庆恨得暗暗咬牙,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梁方平、王黼或者李彦,这三人中必有一人,他一定要查出真凶,讨回今天的公道。 他又安慰孙大娘子,这件事不会追究她的责任,让她不要太自责,李延庆又让喜鹊带孙大娘子去虹桥宝妍斋,这边就暂时交给铁柱来处理。 这时,铁柱看见了李延庆,连忙从废墟中跳出来,向李延庆汇报道:“小东主,地窖里的十几箱香水和香料保住了,但仓库中胭脂和其他货物都被烧毁,货物损失了大概七成左右。” “失火原因找到了吗?” “应该是人为放火,衙役刚才找到了一只火镰,我们仔细看过,火就从仓库燃起的,另外,有人在失火前看见店铺周围有几个黑衣人。” “我知道了,你接下来把剩下的货物运回虹桥,再找人把店铺残墙烂瓦全部清理干净,把土地平整好,然后在上面搭一座上好的帐篷,铺上地毯继续营业,不能看出有任何被烧过的痕迹,两天之内把它处理好。” “不修新店铺了吗?” 李延庆摇摇头,“暂时不修了,回头我会劝说父亲把这块地卖掉。”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方家造屋店’来清理残墙。” 铁柱转身要跑,李延庆又叫住他,“回头再给吴大管事说一下,烧掉邻居的房子我们会赔偿,让他把关系处理好。” “我知道了!” 李延庆安排了店铺的后事,这才翻身上马,就在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阵呼喊声,周围看热闹的民众都被吸引过去,纷纷向南面奔去。 李延庆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片刻,一名衙役气喘吁吁奔来,对替宝妍斋维持秩序的十几名衙役喊道:“太学生游行了,杜少尹让你们立刻回去。” 十几名也顾不得宝妍斋了,调头便向南面奔去,李延庆却心中大喜,他知道自己昨天去见蔡京起作用了....... 太学生的游行队伍声势浩大,近两千名太学生打着各种横幅,不断高呼口号:‘民生艰辛,反对北伐!'、‘取消大钱,降低税赋!’、‘严惩梁方平,惩处巨贪!’ 大学生的队伍浩浩荡荡,沿着御街向最北面的宣德楼而来,李延庆见游行的队伍越来越近,他知道自己不宜在这里露面,便对张豹三人道:“我们走!” 四人调转马头,向北面不远处的一条巷子奔去,很快便离开了御街。 第五百三十二章 斗争激烈(上) 在军器监门口,李延庆遇到了范致虚,他虽然看起来很疲惫,却掩饰不住眉眼间的兴奋,手中拿着一只皮袋,袋口露出半只卷轴,应该就是联名书。 “延庆,怎么现在才来?” 范致虚停住脚关切地问道:“是因为御街店铺那件事吗?” 李延庆咬牙道:“我一定要查出是谁干的?” “不用查,我知道是谁干的。” 李延庆愕然,“相国怎么知道?” “一早我在中书省遇到王黼,他告诉我,是登州刺史梁志派人放的火,梁志也就是梁方平的堂弟,他说这些下作之事他不会干,让我们不要怀疑他。” 李延庆冷哼一声,“既然他知道这件事,那他也脱不了干系!” 范致虚淡淡道:“这就是他能当上相国的缘故,目的达到了,责任却撇得干净,又不得罪人,只有梁方平那种蠢货才会相信他,替他卖命,最后却要被他出卖。” 说到这,范致虚又拍拍李延庆胳膊问道:“怎么样,昨天去拜访蔡京结果如何?” “昨天蔡京没有明确答复,不过卑职在路上时遇到了太学生游行,他们的口号就是反对北伐!” 范致虚大喜,难怪今天王黼有点软了,原来蔡京被李延庆说服了,只要蔡京支持他们,那今天很多原本中立的朝官就会陆续表态反对北伐。 “我们去里面说!” 李延庆跟随范致虚来到官房,范致虚取出联名书笑道:“一个晚上加上今天上午,已经有六十多人签名了,今天突破百人没有问题,更重要是,大多签名者是实职高官。” 李延庆看了看名字,第一个就是中书侍郎范致虚,第二个是枢密使郑居中,第三个却出乎李延庆预料,居然种师道。 “相国昨天找过种帅了吗?” “昨天我正好在郑公府上遇到他,他毫不犹豫表态愿意和我们一起当发起者,这份联名书算是我们三人发起。” “那卑职也签名吧!” 李延庆提起笔,在联名书后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侍御史李延庆。’ “梁师成是什么态度?”李延庆放下笔问道。 “梁师成说他一直就不赞成北伐,但他不肯在联名书上签字,只是说他会向王黼明确自己的态度。” “估计蔡京也不会签!” “这我知道,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绝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地,不过他们表态确实有用,朝廷大部分官员都会转而支持我们,连御史中丞邓雍也答应明天在朝会上表态反对北伐。” 李延庆点了点头,如果大部分朝臣都反对北伐,那他们明天获胜的可能性就增大了,一旦大宋真的取消北伐,或许历史的进程就会由此改变。 这时,范致虚忽然想起一事,对李延庆道:“明天大朝你也要参加,朝会议题已经定下,讨论河北事宜,包括是否北伐以及这次你们监察河北军资的情况,如果有可能,会让你做一些阐述,你事先准备一下。” “卑职这就准备!” 这一刻李延庆信心百倍,他期待着明天朝会上的一场硬战。 ....... 御书房内,赵佶负手望着窗外,目光阴郁始终,在御案前面低头站着昨天才从江南赶回来的重臣童贯。 “陛下,北伐是两年前就定下的大计,否则我们也没有必要和女真人结盟了,现在东南剿匪大局已定,我们军队士气正盛,必然能大败辽军,一鼓作气夺取幽云。” “可桌上的报告你也应该看见了!” 赵佶冷冷道:“各种物资战备不足计划的三成,这样的战备怎么去打仗?连朕都知道若没有后勤支援,战争必败无疑,你常年带兵,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陛下,河北的物资其实只是一部分,这次剿匪我们还有大量军资没有动用,完全可以用在北伐上,而且辽兵士气衰败,灭国已在即,根本不需要长期对峙,王师北上,辽军一定会望风而降,卑职坚信燕云汉人一定会箪食壶浆来迎接王师,这是陛下实现列祖列宗遗志之时,岂能因为几个大臣的反对就放弃?” 虽然童贯说得天花乱坠,但赵佶的疑虑并没有消除,一方面是他了解童贯,上次征讨西夏,童贯说得也极为动听,结果十万大军全军覆灭,十几年积累的兵甲物资被他丢弃殆尽,现在童贯又说得这么好听,赵佶当然对他的话有所保留。 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原因,是朝臣反对北伐太激烈,以范致虚和郑居中为首的反对派得到越来越多的大臣支持,连蔡京都上书建议慎重考虑,更不要说宣德楼外面还有数千太学生在静坐抗议,强大的政治压力使赵佶迟迟下不了决心。 半晌,赵佶道:“这件事等明天朝议后再说吧!朕会慎重考虑。” 童贯暗暗叹息一声,看来促成天子下定决心比他想象的要困难,他得和王黼好好商议一番了。 ...... 次日天刚刚亮,李延庆便带着张豹等三人便牵马出了府门,他们刚翻身上马,一名小厮跑来道:“李姑爷,小人是曹府家人,我家太老爷在前面朱雀门等候。” “我知道了!” 李延庆一催战马,战马一跃奔出,四人一阵风似的向朱雀门方向奔去,此时还是夜色深沉,漫天繁星缀满了天鹅绒一般的黑色天幕,一条银河从他们头顶跨过,夜空格外壮观。 京城依旧是一片漆黑,但已经有早起的店铺在开始忙碌准备了,很多打短工的苦力已经三三两两蹲在城墙根下,等待着揽活。 不时有官员的牛车和轿子从大街上走过,后面跟着带刀护卫家丁,也有不少和李延庆一样骑马的官员,都是赶今天的临时大朝。 不多时,李延庆便来到了朱雀门,朱雀门是外城通往内城的主城门,老远李延庆便看见了曹评的马车停在道边,他连忙催马上前,在马车前躬身施礼,“延庆参见曹公,让曹公久等了。” 车帘拉开,露出曹评笑眯眯的脸庞,“延庆,你现在可以改口了。” 李延庆和曹蕴的婚期已经定下,将在二月十五迎娶曹蕴,曹蕴正式成为他的未婚妻,他确实可以改口了。 “是!延庆参见岳祖父。” “好!好!好孩子,不愧是我看中的孙婿,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担负起社稷的重担,我告诉你,昨天下午我也在联名书上签字了,高深和潘旭都签了。我们三家都足以代表功勋世家的态度。” “祖父也反对北伐吗?” 曹评点点头,“虽然我们先祖都是北伐名将,但我们都一致认为,大宋现在应该加强军备,做好防范,准备迎接女真人的挑战,而不应把资源浪费在即将垂死的辽国身上,所以我们支持北防,而不支持北伐。” 李延庆心中赞赏,不愧是老将,看问题十分透彻,‘要北防而不要北伐’这句话说到了根子上。 “祖父觉得今天朝议结果会如何?” “很难说,按理反对北伐应该占上风,但关键是官家是支持北伐一派,他如果力排众议坚持北伐,我们也没有办法,不出意料的话,今天朝堂上应该是一场激烈的斗争。” 他们边说边走,不多时便来到了宣德楼前,前面上朝队伍都停住了,这时,有侍卫跑来道:“请各位重臣从左右掖门入皇城!” 曹评眉头一皱,“发生了什么事?” 李延庆忽然醒悟,“祖父,应该是太学生把宣德门堵住了。” “他们还在静坐示威吗?” “应该还在,没有结果,他们是不会散去的。” 曹评只得吩咐从左掖门入皇城,李延庆也跟着马车后面,慢慢靠近宣德门时,只见地上密密麻麻坐满了太学生和反对北伐的京城民众,足有上万人,场面格外震撼,李延庆暗暗思忖,恐怕这才是逼迫赵佶不得不改变主意的最后一根稻草。 ====== 【向大家求月票!!】 第五百三十三章 斗争激烈(中) 大庆殿前的广场时已经聚满了上朝的官员,官员们三五成群,都在低声议论着今天的朝会,按照朝会惯例,军监所的监察报告昨天已经正式下发,虽然只是精简的部分,但里面的内容依旧令百官们触目惊心。 备战严重不足使朝官们忧心忡忡,很多原本支持北伐的官员也改变了主意,如果宋军因备战不足而被辽军击败,这将是大宋王朝的奇耻大辱。 虽然支持北伐的官员还有不少,但已经不占上风,尤其是蔡京公开反对北伐后,蔡京集团的官员一致转向,纷纷抨击北伐的冒进政策。 李延庆刚刚来到广场上便被范致虚叫去了,范致虚周围大约围了七八人,都是反对北伐的核心人员。 “延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孙大学士和杨大学士,都和我们有着共同的志向。” 李延庆连忙行一礼,“延庆参见两位前辈!” 孙大学士叫做孙礼,是一个长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他捋须笑眯眯道:“后生可畏啊!” 范致虚摆摆手又对李延庆道:“上朝时间马上到了,我就长话短说,今天第一项议程是讨论军监所的监察报告,将由我来主持,我想让你负责阐述,毕竟报告中八成的内容都是真定府的监察情况,你没有问题吧!” 李延庆点了点头,“卑职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好,另外在北伐辩论时你也可以参与,但最好能言之有物,有说服力,言辞可以激烈,不过要注意仪礼,要把握分寸,尤其不能攻击天子或者先帝,以免被殿中侍御史弹劾,如果实在没有把握,那就尽量旁观。” “卑职明白!” 就在这时,准备入殿的景阳钟敲响了,范致虚拍拍李延庆的肩膀,低声道:“凡以国事社稷为重,不要计较自己的荣辱得失。” 李延庆心中略略有点紧张,历史上反对北伐的呼声同样激烈,但最终反对失败了,这一次能不能改变历史呢? 两队官员已经列了长长的队伍,随着殿中侍御史的高喝,队伍鱼贯进入了大殿,李延庆今天没有排在最后,而是站在军监所的第一位,后面是李回和蒋英,他们三人代表了军监所列席朝会,而且位置比较靠近前面,今天就是将讨论他们的报告。 范致虚站在相国的第三位,前面是白时中和王黼,他和张邦昌属于副宰相,郓王赵楷也出席了,他站在武将第一位,他下面是童贯、高俅、曹评、高深、种师道等人。 这时,李延庆看见了太子赵桓,他气色不太好,脸色苍白,目光十分阴沉,和上次相比消瘦了很多,看得出日子不好过,他的位子在丹陛下方,低于天子,但高于朝臣。 “皇帝陛下驾到!” 侍卫一声高喝,十六名宫女手执长柄团扇簇拥着天子赵佶从侧面走了进来,百官一起躬身行礼,“参见皇帝陛下,祝陛下万岁万万岁!” 赵佶在龙椅上坐下,摆摆手道:“各位爱卿免礼平身!” “谢陛下!” 众臣纷纷站直了身体,赵佶翻了翻御案上的监察报告,又缓缓道:“今天召集临时大朝,主要是朕想和各位爱卿讨论一下河北的北伐备战情况,然后再具体协商北伐的大方向问题,希望朝廷能尽快达成共识,下面请范相国上来主持!” 一般而言,朝会是大臣们激烈辩论的场所,天子不会参与辩论,也不会轻易发言表态,所以赵佶在说完开场白后就保持沉默了,下面由范致虚主持河北备战情况的阐述。 范致虚走出朝列,向天子赵佶行一礼,又对众人道:“受天子委托,军监所于上月分为三队赴河北监察军资库存状况,监察的结果令人触目惊心,尤其真定府各大仓库为重灾区,粮食短缺,军械虚耗,很多重型攻城武器腐朽不堪,这里面既有渎职失职,也有弄虚作假,倒卖物质,贪污坐赃,下面我请侍御史李延庆向各位详细汇报真定府的监察情况。” 范致虚一摆手,李延庆手执一份卷轴走出队列,上前向天子赵佶行一礼,又向百官行一礼,这才展开卷轴缓缓道:“我是三路监察使的第一路,负责真定府的监察,这次我们在真定府一共停留了二十天,真定府三十七处仓库我们监察了二十九处,所查事实都来自于仓库实盘,并有盘查人和仓库主事的签字画押,我可以为此负责,下面我用行唐县的五处仓库为大家做具体阐述。” 李延庆停了一下,看了看范致虚,范致虚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李延庆这才深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行唐县是我们监察的重点,这里集中了真定府六成以上的各种仓库,有各种仓库数百座之多,我们先看军粮第五仓的监察情况,账面记录该仓库应有军粮一万一千石,实际盘查只有三千八百石,连三成都不到;我们再看弓弩第四仓的实盘情况.......” 李延庆一座仓库接着一座仓库的描述,朝堂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王黼见势不妙,待李延庆稍稍停顿,他立刻站出列道:“这些情况我们大家都了解了,但造成这种恶劣事件的原因是什么,我想这才是我们更多人关注的问题!” 严重账实不符的事实王黼已经无法抵赖,他只能从原因上做文章,减轻梁方平的罪责,否则,让李延庆说完,最后就变成了梁方平的声讨会。 范致虚则十分不满,他冷冷道:“王相国为何如此急切,不能让李御史将报告说完?” “李御史说的这些我们昨天已经看到了简报,大致了解,不用再重复,我们更关心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希望李御史能重点阐述这方面的内容。” 王黼抓住的正好是军监所这次监察的软肋,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细查原因,只能把实际情况抖露出来,真正的原因却无法一桩一桩落实。 李延庆当然也知道王黼会从原因上着手,他已有应对之策,他索性坦然道:“这里面原因非常复杂,所有仓库主事都能说出一大堆理由,比如历史原因造成,几十年一直如此,再比如记帐不及时,粮食霉烂损耗太大,军器腐坏销毁后没有记帐等等,但就是没有他们私下盗卖、贪污坐赃的原因,一个个清白得像雪一样,请问王相国认可这些原因吗?” 王黼阴阴一笑,“我当然不相信,难道李御史没有细查原因吗?” 李延庆摇摇头,“我一行六人用十二天时间盘查了一百四十五座仓库,平均每天清点十二座,从上午天不亮查到深夜,我们没时间去追查账实不符的真实原因,我认为这些应该留给专门的监察御史去追查原因,明确责任。” 这时,童贯忽然明白过来了,若全面追查原因,至少要两三年时间,那还北伐个屁啊!他心中大急,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快刀斩乱麻,立刻结束军资监察,将重点转到北伐上来。 童贯不由暗骂王黼糊涂,为了梁方平一点好处竟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他立刻出列道:“陛下,请容微臣进一言!” 赵佶点点头,“童太尉请说!” 童贯从队列中走出来,对众人道:“我曾在河北做过经略使,对河北的情况比较了解,这次军监所的监察问题十分严重,我也深表痛心,这里面历史原因有一点,但绝没有那么严重,监守自盗肯定也有问题,但不至于这么普遍性,毕竟朝廷的制度还在,我觉得真正的问题还是出在虚报上,我认为是河北转运使梁方平急于向朝廷表功而弄虚作假,使朝廷误以为河北已经完成了军资战备,其后果非常严重,直接影响到了朝廷的北伐大计,这是极其严重的渎职失职行为,不严惩不足以警戒后人,微臣建议,与其空谈追查各种原因,不如先惩治罪首梁方平。” 高俅也出列道:“陛下,童太尉说得对,不管最后查到原因是什么,梁方平的失职和渎职之罪难免,卑职也恳请陛下严惩梁方平。” 众臣纷纷出列要求严惩梁方平,赵佶看了一眼王黼,“王相国的意见呢?” 这时王黼已经明白了童贯的意图,不要在军资问题上做过多纠察,要快刀斩乱麻处理此事,才能谈北伐问题,王黼虽然已经收了梁方平的重贿,但在重压之下他也不得不表态了。 “臣支持童太尉,应该严惩梁方平!” “范相国的意见呢?”赵佶的目光又投向范致虚,范致虚也点头道:“河北出现重大损失,梁方平罪责难逃,理应严惩!” “好!既然众爱卿意见统一,那就传朕的旨意,免去梁方平的一切职务,责令大理寺将其缉拿入京问罪。” 第五百三十四章 斗争激烈(下) 朝会开始不到半个时辰便解决了军资监察问题,赵佶在严惩了梁方平,又随即下旨,任命相国白时中为河北宣抚使,暂代梁方平之职,查清河北军资案中的其他问题。 议题很快便转到了北伐之上,这才是今天朝会的重点,北伐实际上已经是第二次讨论,在上一次的北伐讨论中,正是李延庆以‘北伐背盟’为理由,建议先废除檀渊之盟才能讨论北伐,使朝会没有达成北伐的决定。 而今天的北伐朝会却笼罩在河北备战造假的阴影之中,想达成一致意见已经是不可能了,就看哪一派能占据上风。 范致虚当仁不让,开了头炮,他率先启奏道:“陛下,关于北伐,微臣和很多大臣都有交流,我们一致认为,大宋在经历连续数年的宋夏战争和剿匪战争后,国力已经很难支撑我们再打一场大规模战役,尤其发生了严重的河北战备事件,以我们目前的战备去北伐,可以说毫无胜算,大家都一致希望朝廷暂停北伐计划,把更多精力和资源放在民生上,降低税赋,取消当十大钱,尤其要恢复京东两路以及两浙路的民生。” 说到这,他又将联名信呈上,“这是一百三十三名朝官的联名信,希望陛下慎重考虑北伐。” 一名宦官上前将联名信呈给了赵佶,赵佶看了看联名信,脸色顿时变得格外难看,他知道范致虚联系很多大臣反对北伐,却没想到范致虚居然弄出了联名信。 自古以来,书面表达都要比口头表达正式、严肃得多,尤其想联名信这种性质几乎就等同于最后通牒,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杀伤力极大,但副作用也极大, 朝堂内鸦雀无声,隐隐只听见宣德楼外嘈杂的抗议声,以太学生为首的上万人在高呼反对北伐。 这时,童贯站出来道:“关于北伐,微臣也希望阐述自己的观点,请陛下恩准!” 赵佶脸色很难看,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童贯便众人道:“大家反对北伐的心情我能力理解,这两年西夏战役,还有两场剿匪,耗费巨大,朝廷财力确实有点吃紧,但我要告诉各位,这是我们唯一能收回燕云十六州的良机,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我们会面对更加强大的金国,想再收回燕云十六州就不可能了,这个历史责任谁来承担,诸位怎么向子孙交代?” 童贯的话很有压制力,尤其拿出了‘取则得千载良机,舍则负历史责任’的道义,使得很多人都无法反驳。 这时,李延庆出列道:“陛下请容微臣说两句!” 赵佶也点了点头,“准奏!” 李延庆向童贯抱拳行一礼,“童太尉的想法固然很好,但前提是宋军大获全胜,将辽兵彻底击溃,可如果宋军无法击败辽军,却被辽军所败,燕云十六州还能收回吗?这个历史责任又该谁来承担?” 童贯心中大怒,李延庆这个混蛋竟然敢在朝堂反驳自己,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怒视李延庆道:“尚未战先示弱,若是在军营,我非将尔枭首示众不可!” “可惜这里不是军营,是天子的大庆殿,轮不到你对御史发威!”李延庆毫不示弱,也针锋相对硬顶。 赵佶也有一点对童贯不满,他轻轻咳嗽一声,“童爱卿,大家都是为朕分忧的朝臣,不要带个人情绪。” 童贯也知道自己失态,连忙道:“微臣知错!” 赵佶又对李延庆道:“李御史请继续说下去!” 李延庆又继续道:“孙子云,兵者,国之大事者也,死生之地,存亡之理,不可不察也!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两国交战打的是国力,河北战备堪忧,朝廷国库空虚,东南剿匪未定,何以支撑数十大军劳师远征?这是很现实的问题,童太尉带兵二十年,难道连这点意识都没有吗?” 这时,种师道也出列道:“老臣也支持李御史之言,宋军背盟北伐,辽军以灭国之忧,道义之愤,背水一战,势必战力更盛,所谓哀军难胜也,况且耶律大石以及萧幹手中尚有精兵十万,宋军北伐,胜负未可知,形势绝不会象童太尉所期待的那样,辽军望风而逃,宋军势如破竹,我们不可不慎。” 钟师道五十年的从军生涯,在军中资格之老,只有曹评能比肩,连他都表达此战难胜,更没有人支持应和童贯了,这时,御史中丞王安中、左右谏议大夫王珅和张文啸也纷纷表态反对北伐。 赵佶心中失望之极,他又看了看御案上的联名反对信,再也忍无可忍,愤然起身,“退朝!” 说完,赵佶便拂袖而走,朝中数百大臣皆面面相觑,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天子的愤怒,不过有一点是肯定了,天子心中再不满,也将不得不接受百官的反对意见。 这时,太子赵桓心中却十分激动,他这次虽然一言不发,但他比谁都紧张,眼看反对北伐在朝堂辩论中大获全胜,他心中怎么能不欣喜若狂,他深深看了一眼李延庆和范致虚,便起身从另一个侧面离去了。 .......... 下午,大内传出旨意,暂停北伐计划,停止‘当十钱’流通,责令童贯尽快结束东南战事,消息传出,宣德楼前的士子们顿时欢声雷动,这才各自撤去,结束了这次游行示威。 朝房内,童贯狠狠将桌上的砚台摔在地上,顿时‘砰!’的一声碎裂了,童贯怒不可遏道:“老夫将他从县城带出来,让他读太学上舍,他就是这么回报老夫,当真以为我童贯是泥菩萨吗?” 周围随从官员都吓得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吭声,这次为了北伐,李延庆算是彻底和童贯翻脸了,但他偏偏又是御史的身份,童贯还真的一时不好动他,一口恶气憋在童贯心中。 就在这时,有侍卫在门口禀报:“王相国求见!” 童贯重重吐了口怒气道:“请他进来!” 片刻,王黼走进官房,他看着地上粉碎的砚台,不由眉头一皱,“太尉何必如此?” “哼!我在恨李延庆忘恩负义,居然敢在朝堂上让我下不来台。” “他一个六品小官,不值得太尉如此生气,这里面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啊!” 童贯一怔,“此话怎讲?” “太尉不妨好好想一想,取消北伐,谁是最大的得利者?” 童贯低头沉思片刻,顿时醒悟,“你是说——” 王黼立刻摆手止住他,目视两边随从,童贯连忙道:“你们都退下!” 童贯又将王黼请进内室,一名小童进来上了茶,立刻退了下去,童贯压低声音道:“真是太子在幕后指使的吗?” 王黼冷冷一笑,“虽然我没有证据,但就在官家起身愤然离去之时,我分明看见了太子眼中的得意,官家让郓王为北伐三军统帅,太子怎能不急?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他一定在背后和范致虚有联系,极有可能这次反对北伐就是太子一手策划。” “那官家知道吗?” “退朝后我去见过官家了,我感觉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童贯微微一怔,“你去见过官家了?” 王黼轻轻哼了一声,“是我劝官家以退为进,暂停北伐,待把三大不利因素消除后,再提北伐,就没有人敢反对了。” “你说的三大不利因素是指什么?” “一是结束东南战事;二是加强战备、充足物质;三是减少反对的朝臣。” 童贯负手走了几步,对王黼道:“东南战事我几个月内就能结束,加强战备,充足物质也是顺利成章之事,积累一年也就差不多了,但减少反对的朝臣我倒觉得是个大问题,你打算从何着手?” “太尉没有发现吗?虽然今天反对者众,实际上是唱的两台戏,一台戏是范致虚在长袖善舞,另一台戏却是梁师成和蔡京在背后推波助澜,我们只要在一些重要环节上让步,比如梁方平的继任者,比如扳倒范致虚后,新相国由他们指定,再比如把一些关键职位让出来,梁师成一直想要开封府尹的任命,蔡京想要东南几个州的任命权,用这些做交换,一旦蔡京和梁师成不再支持他们,甚至暗中拆台,范致虚可就独掌难鸣了,扳倒了范致虚,还有谁敢反对北伐?” 童贯半晌眯起了眼睛,“这不是王相国的意思吧!” 童贯太了解王黼,他不可能为一个和他关系不大的北伐而放弃这么多实际利益,这必然是天子赵佶的暗示。 王黼缓缓点头,“太尉说得一点没错,这其实是官家的意思,他让我来和你商量,想办法扳倒范致虚!” ====== 【求月票!】 第五百三十五章 高价卖地 下午,李延庆骑马来到了御街宝妍斋,按照他的吩咐,宝妍斋被烧毁的残垣断壁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地基也被平整,铺上一幅很大的地毯,上面搭建了一座巨大的羊毛帐篷,帐篷被黄色和红色的幔布包裹,格外地鲜艳夺目,在帐篷门上方矗立着宝妍斋的牌子,牌子上围绕着新鲜的柳枝,十分引人注目。 这一定是孙大娘子的主意,孙大娘子一向喜欢用各种鲜艳的色彩来装饰店铺,这比原来的宝妍倒更有一种味道。 李延庆老远便看见了这座极为吸引人眼球的帐篷店铺,不仅是他,很多人从京城各处跑来,专门一睹这座与众不同的帐篷店铺。 李延庆来到大帐近前翻身下马,大帐前依旧排着队,这是买香脂的人,宝妍斋的香脂价格不贵,又能洗得干净,深受京城人欢迎,这么多年一直需要排队购买,不过现在队伍比原来短了很多,也是因为宝妍斋在京城又开了几家分店的缘故。 卖香脂搭了一座专门的小帐篷,并不影响主帐的销售,主帐大门前站着两名年轻漂亮的司仪少女,有客人进帐,她们都要行一个万福礼,这时,李延庆又听见了大帐内传来孙大娘子有点夸张的娇笑声。 从帐外便可看见沿着帐边一圈摆满了木台子,和原来一样,上面是各种样品,十几名美貌少女站在木台后殷勤地向女客人们推荐各种胭脂和香水。 最里面是化妆帐篷间,里面挤满了正在接受免费化妆的女人,脸上画着浓妆的孙大娘子不断招呼着客人,笑吟吟给她们讲解各种胭脂的用法。 基本上和从前一样,客人虽然略有减少,但还是顾客盈门,这让李延庆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这时,一名司仪少女看见了少东主,连忙上前行礼,李延庆对她笑道:“把孙大娘子找出来,我给她说两句。” 少女点点头,转身进去了,不多时,孙大娘子兴匆匆走出来,一把将李延庆抱住,激动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后面张豹和张鹰连忙背过身去偷笑,孙大娘子的泼辣着实让李延庆受不了,他连忙推开她,“外面这么多人看着呢!大娘子别这样。” 孙大娘子咯咯笑道:“人家心里爱煞了小东主,若不是你,御街宝妍斋怎么可能恢复这么快,一定还是一片残垣断瓦,这才两天时间啊!” “生意怎么样,受影响大吗?” “影响肯定有一点,但不是很大,很多老客人都不知道宝妍斋失火之事,她们都很惊讶,问我怎么变成了帐篷,我说东主要建新宅,所以把老宅拆掉了。” 李延庆笑道:“这个理由很好,而且外面色彩装饰也很漂亮。” “别提了,铁柱那个蠢货,居然买了几顶黑顶的帐篷回来,他说是家乡的风俗,被我臭骂一顿,没办法,我才去买来布幔将帐篷包上。” 李延庆不由哑然失笑,这确实是老家的风俗,谁家失火后,就要新建的房梁上挂一幅黑布,表示以土克火,一般是不用白色或者红色,但这可是商铺,怎么能用黑色,所以说铁柱还是个死脑筋。 “东主也把他骂了一通!” 李延庆一怔,“我爹爹回来了?” “小东主不知道吗?中午就回来了。” “大娘子去忙吧!我去一趟虹桥。”李延庆翻身上马,带着张豹和张鹰向西城外的虹桥疾奔而去。 不多时,李延庆赶到了虹桥宝妍斋,在大门正好遇到父亲李大器送一名客人离去,李大器也看见了儿子,笑道:“我还正要让人去找你呢!” 李延庆把马交给张鹰,跟随父亲走进大门,“父亲怎么今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会过几天再来。” “还不是为了你的婚事,那里稍稍处理好就赶回来了,一进京便给了我迎头一棒啊!” 李延庆知道父亲指的是御街宝妍斋失火一事,他沉声道:“放火的凶手我已经知道是谁了,我不会饶过他们,一定会让他们加倍偿还!” “算了,本来御街的房子我就嫌它太旧,准备拆了重建,正好趁这次机会重建。” “但损失很惨重啊!” 李大器摇摇头,“你是按照市价来算损失,当然觉得惨重,可如果你按照本钱价来算货值,也就两千来贯钱,损失并不大,只是失火太晦气了,让我心中着实不舒服。” 父子二人在客堂坐下,李大器又问道:“我听喜鹊说,你把思思和青儿送到城外去了?” 李延庆点点头,“这段时间我得罪的人比较多,结果御街宝妍斋也给烧了,我怕她们有危险。” “谨慎一点是对的,尤其她的身份始终是你的一大隐患,没办法,只能委屈她了。” 这时,李延庆见小桌上有一份造屋的图纸,便拾起来看了看,果然是新店铺的图纸。 李大器笑道:“刚才是方家造屋店的丁大掌柜来拜访,这是他留给我一份图纸,面积和御街宝妍斋差不多,他答应一个月内造好新店铺,全包开价五千贯,包括三口水井和院子里的几棵树木,但不包括门头,门头很贵,象清风楼的新檀木门头也是他们做的,花了一万多贯钱,最便宜也要两千贯钱,我考虑不要太张扬,做个中等的门槛,四五千贯钱左右。”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其实我倒想劝爹爹趁这个机会把御街的这块地卖了,然后租一座店铺。” 李大器吓了一跳,“你疯了,这可是御街的店铺啊!想买都买不到,你居然把它要卖掉。” “如果迁都的话,这块地就不值钱了。” “你又有什么消息了?上次听你的话去杭州买地,结果这次去看,损失惨重。”李大器有些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 李延庆一怔,“不会吧!那些房宅官府不认了?” “官府当然认,我说的不是这个损失,我之前买了二十三处宅子,有七座被烧掉了,还有几座大宅被匪兵强占,里面的家具、花园被破坏得一塌糊涂,这些只能算一点小损失,倒也罢了,关键是现在杭州地价大跌,比我当时买的价格跌去了一半,足足损失上万贯钱啊!你三伯父买了一座五亩宅,也损失了百余贯,他一直怪我,我只好赔他的损失,更对不起王家,王家买了近三百亩地,虽然人家不提损失,但我也心里愧疚啊!” “爹爹,眼光要长远一点,不能只看现在。” 李大器又狠狠瞪他一眼,没好气道:“所以我一生气,又买了二十几座房宅,大约一千二百亩,其中在西湖边上就买了五百亩,这样我的亏损就降低了不少。” 李延庆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父亲着实精明过人。 “那御街的土地还是卖了吧!我会说服曹家把良工兵器铺租一半给我,他们占地很大,根本用不了。” “不卖!” 李大器一口回绝,“这是我的发家之地,我怎么可能卖。” “爹爹,宝妍斋的发家之地在新桥李记胭脂铺好不好,不是这里!” 停一下李延庆又补充道:“御街太招摇了。” “你觉得招摇?”李大器觉得有些不解,“那为何又要良工兵器铺开店?不是一样在御街吗?” 李延庆沉默半晌道:“那块地实际上是郓王的人情,我心中始终不太舒服。” 李大器点点头,“如果是这样,我不会让你为难,我也不卖,把这块地还给他就是了。” “这倒没有必要,这块地本来就是我们从官府买下的,合理合法,不用吃这个亏。” 那块御街的黄金地块至少价值十万贯,而且有钱也买不到,李大器想了想道:“御街宝妍斋隔壁的聚金银铺大掌柜找过我很多次,今天我刚回来他们就上门了,恳求我把这块地卖给他们,他们东主的意愿很强烈,居然开价十五万贯,说实话,我都有点动心了。” “聚金银铺是什么背景?” “向家!”李大器冷笑一声,“京城最有钱的家族。” 原来是向太后的家族,号称京城第一富豪,富可敌国,难怪肯开价十五万贯,十五万贯对他们家族而言只是毛毛雨,但御街的商铺地块确实有钱也买不到,李延庆笑道:“他们是想把两家店铺连在一起?” 李大器点点头,“向家想做京城第一大银铺,这块地条件最好,两块地一合并,聚金银铺就是京城最大的银铺了,又位于御街,所以当初这块地被官府拍卖之时,向家对它势在必得,没想到却被我们得到了。” 停一下,李大器又道:“这几年向家一直不甘心,隔几个月就找我一次,这次失火烧了房子,他们看到了机会,一个劲地缠着我把这块地卖给他们,估计晚上还要来找我。” “那父亲就卖给他们,十五万贯,这个价格不错,不过父亲记住要黄金或者白银,不能要会子。” “这个我当然知道,这年头大宗物资都要用白银交易,今天我正好要去见未来的亲家公,顺便提一下租下良工店铺之事。” 李延庆一怔,“父亲去见他做什么?” 李大器瞪了李延庆一眼,“当然是为你的婚事,今天要把财礼敲定下来,我简直忙得恨不得多长两条腿,你以为我没事找他喝茶吗?” 李大器忽然想到什么,连忙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李延庆探头看了一眼钟漏,“快到申时正了!” 李大器顿时跳了起来,急得直跺脚,“和你说话要误事了,我和曹选约好申时正会面,你这个混蛋......哎呀呀!” 李大器顾不得儿子,起身便向外飞奔而去,“给我备车,我要立刻进城!” 第五百三十六章 李曹议婚 宋人成婚极为注重钱财,主要是指女方的嫁妆和男方的聘礼和财礼,一般媒人上门提亲时就要拿出男方家境状况以及财礼承诺,若女方满意就可以答应议婚,然后把女方的生辰八字以及籍贯、父祖身份姓氏托媒人带回男方,当然,最重要还是嫁妆清单。 但很多时候男方都会以女方八字不合而取消议婚,但千万不要相信什么八字不合的鬼话,真正原因都是嫌嫁妆太少,如果嫁妆丰厚,就算真的八字不合也不太在意,找个高僧开一下光就合了。 男方送婚礼要走三步,先是定礼,主要是酒,找两个体面的俊俏小厮抬着大酒坛去女方家,酒坛上系八朵红花和八枚罗绢生色,然后女方家拿两只盛满清水的瓶子,里面有四条活鱼,再把一双筷子,瓶子外面挂两根葱,这叫回鱼筷,就是‘回愉快’的谐音,婚事就算是答应了。 当然这是贫寒人家的定礼,有钱人家则是用四坛好酒,加上绫罗绸缎、七宝巾环、首饰珠翠等等一起作为定礼,若女方家境好,则可以用金银打造鱼和筷子,用彩帛代替两根葱挂在鱼水罐外面。 第二步是聘礼,一般下了聘礼婚约就不能反悔了,所以聘礼一般很重,至少要三金:‘金钏、金镯和金帔坠’,贫寒人家若没有金,也至少也要用银器替代,想拿铜器替代......那就不要成婚了。 若是豪门大户,还必须有销金大袖、黄罗销金裙、缎红长裙或者是红素罗大袖缎等贵重衣物,以及各种金银首饰、珠翠特髻、珠翠团冠等等,还要有细杂色各式彩缎匹绢、花果茶物、羊酒、团圆饼等物品。 女方也会有回礼,一般是绿紫罗双匹、彩色缎匹、金玉文房玩具等等,总而言之,聘礼必须要丰厚,越多越好。 第三步也是大头,也就是财礼,财礼和嫁妆对应,宋朝讲究厚嫁,一般财礼是可以低于嫁妆,如果男方家太穷,女方家宽裕,财礼也可以取消,或许女方家会偷偷补贴一点给男方,让男方家有点面子,毕竟宋朝婚姻对男方的要求偏重于才,对女方的要求则看重财,所以穷书生也能娶到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就像李大器娶到丁家娘子一样。 如果都是有钱人家,那么财礼、嫁钿都必须丰厚。 今天李大器在清风茶馆和亲家曹选见面,他们需要再沟通一些细节,还要把财礼和嫁妆方面在梳理一下,主要是曹家不要李大器的一万两黄金财礼,所以双方有点小误会需要沟通。 聘礼李大器去杭州之前已经给了曹家,送了整整十箱衣物首饰和羊酒、茶果等物,曹家已收下并回了礼,但财礼李大器只送去了清单,不料却被曹家退回来了,所以李大器要和曹选再谈一谈。 两人寒暄两句,喝了两杯茶,便进入了主题,李大器直言不讳道:“之前一段时间我去杭州处理一些财产事宜,走之前我托种老经略把财礼清单交给曹家,但不知为什么你们又把它退回来了,这里面有什么缘故?” 曹选呵呵一笑,“这是家父的意思,延庆以科举探花的身份迎娶小女,这本身就是曹家的荣幸,进士探花的身份就是最好的财礼,每次抢婿都是这样,没有要求男方出财礼的规矩,只有女方厚嫁,我祖父不想打破这个惯例。” “可这不是抢婿,这是明媒正娶,是我儿子迎娶曹家娘子,双方都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通过六礼迎娶,我觉得和抢婿完全不是一回事。” 李大器心中有点不高兴,因为抢婿中就隐隐含有入赘的意思,自己又不是没有财力,凭什么不要财礼? “如果曹家觉得一万两黄金财礼偏少,那我再加十万贯!” “不!不!不!亲家误会了,我们绝不是嫌少的意思,实在是觉得心中有愧,延庆的进士探花就是最好的财礼,还要再收一万两黄金,实在是不应该。” 李大器也理解了对方的难处,他想了想道:“这样吧!若曹家实在不要财礼,十万两黄金我也可以收回,不过嫁妆也要减少,按照曹家正常嫁女的奁妆给,我不能接受按照抢婿的标准来给嫁妆,我只是希望正常的迎亲嫁娶。” 曹选想了想道:“正常的嫁女,曹家是陪嫁三万贯钱和一些首饰衣物,土地房宅都没有了。” “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双家其实都不在意钱财,然后我就按照普通的财礼,给曹家一两黄金、五两银子、彩缎六匹以及杂绢四十匹,这样皆大欢喜。” 曹选无奈,他也明白李大器的忌讳,希望双方能平等嫁娶,他只得点点头,“好吧!我去说服父亲,问题应该不大,还有一件事需要商量,就是婚礼之地,主要曹家的亲朋好友实在太多,至少有几百人,我怕贵府容纳不下这么多人,能不能放在曹家来办婚礼,当然,只是借用曹家的地盘,还是以李家的名义。” “这个不妥!” 李大器断然拒绝,那有在女方家举办婚礼的道理,他连忙道:“我已经想好了,我会包下矾楼一天,所有的婚庆、侍女、歌舞、酒菜、接送等等都包给矾楼,这样我觉得这样最省事,无非就是多花点钱。” 曹选顿时急了,“那铺床呢?不会也在矾楼吧!” 铺床也就是布置洞房的俗称,一般是由女方家负责,也是女方家财力的体现。 铺床当然是在延庆的府中,洞房不能设在矾楼,这个传出去不太好听,在矾楼行完礼后,用两辆描金大马车把新人分别送回来,然后直接入洞房,其他就没我们的事了。 曹选也觉得可行,“好吧!我回去告诉父亲,今天就辛苦亲家了。” “等一下!” 李大器笑道:“还有一件事要请亲家帮帮忙,关于宝妍斋的。” “请说!只要能帮上,我一定不会拒绝。” 李大器便将他想租一半良工兵器铺的想法给曹选说了说,又道:“我原本是打算修建新店铺的,但延庆坚持要把御街那块地卖掉,我最后也只好接受他的意思,可御街不能没有宝妍斋的铺子,所以........” 曹选虽然在家中比较懦弱,但他在家族中就是负责掌管族产,他很惊讶道:“御街的商铺土地可是万金难求,延庆为什么要卖掉?” 李大器犹豫一下,他还是决定对曹家说实话,“可能是因为和郓王有点关系,他不喜欢。” 曹选点了点头,延庆是太子一系,当然是想和郓王撇清关系,他理解了,便笑道:“良工兵器铺占地面积虽大,却不是靠店铺销售赚钱,我觉得租一半给宝妍斋问题不大,不过这件事我不能做主,我得回去给父亲说一说才能答复。” “我不急,只是烦请亲家尽快给我消息。” “我现在就回家说,天黑前就给你消息,那我先告辞了。” 曹选要回去禀报父亲,他便起身告辞而去,李大器也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也匆匆赶去了御街。 ........ 书房内曹评听完了儿子的汇报,不由哑然失笑道:“这个李大器很要面子啊!居然害怕占曹家的便宜,他以为延庆是给曹家做上门女婿吗?” “孩儿觉得可以理解,毕竟他是宝妍斋的大东主,家底丰厚,不缺那点钱,孩儿也觉得给蕴娘嫁妆太厚,对别的曹家之女不太公平。” 曹评眉头一皱,“有人不满吗?” “内宅是有些风言风语,孩儿压力很大,既然李家主动要求降低嫁妆,能不能就.......” 曹评重重哼了一声,“我可以答应李大器的要求,按照正常的曹家之女给嫁妆,但不是因为什么风言风语,你要搞清楚这一点,如果他们家女儿也能嫁一个进士,我给的嫁妆也一样丰厚。” “孩儿.....明白。” “你明白个屁!” 曹评骂了儿子一句,又道:“矾楼举行婚礼可以,在曹家举行婚礼确实不太妥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那良工剑铺之事,父亲同意吗?” 曹评负手走了几步,眼中带着疑惑道:“原则上我不反对,反正两家联姻嘛!只要租金公道,府中人也不会说什么,不过我有点奇怪,御街那块地怎么和郓王有关,延庆几时和郓王搭上关系的?” “这个大器没有说,如果父亲想知道,我可以问问延庆。” “这个就别问了,以后再说,你还是专心去准备婚事,只剩下十几天了。” “孩儿告辞!” 曹选匆匆走了,曹评眼中还是疑惑不解,延庆明明是太子的人,郓王又几时拉拢过他? 月末求月票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五百三十七章 后园激战 黄昏时分,李延庆带着张鹰和张豹回到了自己府中,思思和青儿不在,府宅里冷清了很多,尤其内宅的丫鬟只剩下两人留守,夜里着实安静。 李延庆刚走进大门,杨光便匆匆迎了上来,紧张地道:“启禀官人,外面有人监视我们。” 居然有人监视,李延庆微微一怔,又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有人提醒了我们!” 杨光将一张纸条递给李延庆,李延庆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外有监视!’ 字迹写得歪歪扭扭,李延庆眉头一皱,这是谁写给自己的? “是今天下午一个小孩给我的,卑职便四处寻找,发现两艘船一直停泊在云起桥下,船上有黑衣人,一直盯着我们大门。” 李延庆的府邸距离云骑桥大约有六十余步,云骑桥下面有个系泊处,常常有船只在那里停靠,如果说有两艘船一直停在那里,倒也不奇怪,关键是有黑衣人,这让李延庆立刻想到了御街宝妍斋,难道他们会放火店铺的黑衣人是同一批人吗? 据说烧宝妍斋的主谋是梁方平的堂兄梁志,今天大朝天子已经下旨免去梁方平的一切职务,并则令大理寺将其抓进京城问罪,梁方平岂能不恨自己入骨?梁志确实有对自己下手的动机。 李延庆也暂时不管写纸条之人,他将把张豹和张鹰也叫来,把杨光发现疑点告诉两人,张豹和张鹰顿时又惊又怒,“既然他们不想活,那就成全了他们!” 李延庆摆摆手,“不要急,听我的安排!” 三人立刻安静下来,李延庆对他们道:“我们要做好一切应对,我们虽然只有四人,但运用得当也足够了,杨光负责外围监视,及时向府中传递消息,张豹和张鹰负责中庭,截断他们的退路,内宅就由我来对付。” “可以去宝妍斋那边借点人手!”杨光建议道。 李延庆摇了摇头,“让他们发现我们有准备,他们恐怕就不来了。” “那府中家仆怎么办?” 这倒是件难办之事,目前府中家仆还有八人,李延庆沉思片刻对张豹道:“你安排他们出去住客栈,不要走正门离开,从后门走,直接借法云寺的后门离去。” “卑职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张豹走了,杨光和张鹰也分头去部署,李延庆这才返回内宅,他将宝剑、弓箭准备好,又从一口箱子里取出二十把飞刀,装进一只皮袋,他带着兵器快步来到内宅中地势最高的凉亭,从这里可以看到周围的一切。 现在是二月初,夜黑得还是很早,不多时,夜幕便悄然降临了,两艘停泊在云骑桥的船依旧没有离去,这是两艘中型客船,船舱内可容纳二十人,但所有船窗都落下了帘布,看不见船舱内的情形。 两艘船内一共有三十黑衣人,他们都配备的利刃,就等夜幕降临潜入李延庆的府宅中。 尽管暗杀一向是朝廷斗争中的大忌,因为会造成彼此伤害,文官们在这方面都很谨慎,但如果出现了狗急跳墙之事,任何手段都难以避免了。 梁志在得到兄长被免职问罪的消息后,他便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不得不弃官藏匿,所有财富的破灭都源于李延庆在真定府的监察,使他深恨李延庆。 之前梁志花了两天时间才找到李延庆的住所,而此时他已无所顾忌,便给自己的一帮手下传达了悬赏令,拿到李延庆的人头,每人赏钱千贯。 夜渐渐深了,二更时分,京城的大部分人家都已入睡,云骑桥一带也是万籁俱寂,只有西面一片小树林内不断传出夜枭的咕咕声,不时会有一只夜枭扑棱棱从树林中冲出,疾冲向地面觅食的夜鼠。 这时,云起桥下开始有动静了,一个接一个的黑衣人从船舱内窜出,跳上了岸,动作迅速而敏捷。 三十四名黑衣人围一圈,黑衣人首领对他们低声道:“我再重复一遍,今天的目标是个硬点子,人少干不掉他,大家集中力量把他干掉,然后要钱要女人随便你们。” 说完,他命令四人守外围,又一摆手,三十名黑衣人迅速向李延庆的府邸扑去。 杨光就藏身在小树林外围的一株大树上, 看得非常真切,他立刻模仿夜枭发出了有节奏的咕咕叫声,将信息传给了府内。 府宅内,张鹰奔上凉亭,对李延庆低声道:“杨光在外面传来消息,对方要动手了。” 李延庆点点头,“按照计划行事!” 张鹰转身飞奔而去,李延庆抽出一支箭,搭上了弓弦,这时,三十名黑衣已奔至府宅外,他们用搭人梯的方式,从西面围墙翻进了府宅,迅速向后院奔跑,每个人手提一口锋利的钢刀,其中几人还带着火镰火石等物,一旦杀了目标,他们就会放火烧宅。 府内也异常安静,三十名黑衣人没有遇到一个下人,但并不奇怪,此时大家都在沉睡之中,三十名黑衣分为三队,从东、西、南三个方向扑向后院。 只片刻,第一个黑衣人从东面围墙翻进了后院,下面是一簇灌木,他纵身向灌木上跳去,但他身体尚未落地,一支箭闪电射来,一箭射穿了他的头颅,等他双脚落地,已变成了一具尸体。 李延庆迅速张弓搭箭,转身西面,第二箭和第三箭同时射出,只听两声惨叫,西面围墙翻进来的两人都被一箭毙命。 他蓦地转身,顺势抽出第四支箭,毫不犹豫地一箭向南面射去,南面屋顶上刚刚冒头的一名黑衣人惨叫一声,从屋顶上翻滚下来。 “不好!有埋伏。” 黑衣人首领位于西面围墙外,他惊叫一声,却见两名手下已从围墙上翻身滚下,摔倒在他面前,两人皆是一箭射穿眉心,劲箭射入头颅一尺,吓得黑衣人首领浑身一抖颤,这种箭法简直让他心惊胆战。 “等一等!”他大喊一声,几名正要冲上围墙的黑衣人被他硬生生喊住了。 “找掩护进去!”黑衣人首领知道这样冲进去就是活靶,必须寻找掩护,他见前面二十步外的花园内有一座柴房,屋顶和墙壁露在围墙上方,后窗开启着,他一挥手,带着七名手下向柴房奔去。 张豹此时就埋伏在柴房对面的一块太湖石背后,他手执一根精钢短矛,咬紧牙关,克制住自己杀出去的冲动,御史还没有发出信号,他现在还不能出击。 这时李延庆已改变策略,集中对付南面屋顶上的黑衣人,他连射四箭,将屋顶上已翻过房脊的四人悉数射杀,吓得南面其他五人不敢再露面,他这才转过身,集中精力对付西面的黑衣人。 西面有十人,之前已被射杀两人,在李延庆对付南面黑衣人的空挡,其他八人已翻墙进了后园,迅速向凉亭包抄而来。 李延庆冷笑一声,他居高临下,这些黑衣人猫腰奔跑就以为躲得过自己的箭,他索性用连珠箭,一箭接着一箭射去,每一箭皆有一人惨叫倒地,瞬间便射杀了五人,其余三人吓得魂不附体,转身便逃。 李延庆也不管他们,把他们交给张鹰,他迅速从身边火箭壶内抽出一支火箭,从身边地上铁罐中取出火折子,猛地一吹,火折子燃了起来,他随即点燃了火箭。 李延庆张弓搭箭,一箭向柴房内的窗内射去,柴房是他布下的一处陷阱,里面堆满了洒上火油的干草,柴房内轰的一声燃烧起来,柴房内顿时一片惊叫,藏身在柴房内的七名黑衣人顿时惊慌失措,黑衣人首领大叫一声,“冲出去!” 他一脚踢开柴房,一个前滚翻跳了出去,可惜用什么姿势都没有用,寒光一闪,一支利箭已射穿他的后心,黑衣人首领惨叫一声,当即毙命。 其他六名黑衣人已惊慌失措,不顾一切冲出来,被李延庆的连珠箭一口气射杀三人,这时,张豹已跳上围墙,大吼一声,向剩下的三人扑去,柴房点燃就是信号,张豹和张鹰同时从藏身处杀了出来。 李延庆的目光又投向南面,屋顶上已经没有人,他眯起眼睛,盯住了屋内,直觉告诉他,已经有人潜入了房间。 这时,东厢房内火光一闪,李延庆毫不犹豫一箭射向亮光处,利箭穿过窗纸,射进了屋内,屋内一声惨叫,火光又熄灭了。 李延庆见张豹已干掉两人,正和最后一人激战,而西面围墙外也传来张鹰的吼叫声,他应该拦截住了西面逃走的三人。 李延庆索性抽出剑向屋内奔去,刚进屋,只觉一股劲风从后面扑来,李延庆早有防备,他一个急侧身,躲过了后面偷袭的一刀,手中宝剑迅疾反刺,速度快得无以伦比,一剑刺穿了偷袭者的胸膛。 他几乎没有思索,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手中寒光一闪,飞刀射出,屋角传来一声惨叫,利刀当啷落地,另一名躲在屋角的偷袭者被飞刀射杀。 这时,他听见另一扇门后传来一声轻微响动,他蓦地转身,一剑刺穿了木门,门后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同时也传来长刀落地的声音,李延庆没有去细看,从长剑入体的手感和位置他便知道门后之人已被刺杀,他又静立听了片刻,屋内已经没有动静,他这才从屋里冲出,向西面奔去。 张豹已经把剩下的三人干掉,正在西面协助张鹰,李延庆奔到墙边,只见张鹰和张豹同时出现在围墙上,“御史,黑衣刺客已全部干掉!” 李延庆点点头,“去把火灭了!” 此时柴房已被烈火吞没了,不过周围没有房子和大树,火势不大,也不会蔓延,不等张鹰和张豹跑近,‘轰!’的一声,柴房屋顶坍塌了,大部分明火都被屋顶瓦砾覆盖,两人连忙从池塘堂内打水灭火。 李延庆又在后院寻找了一圈,他心中迅速估算一下,在短短一刻钟内,他们大概杀死了三十名黑衣人,如果对方来的是整数的话,那就应该没有了。 这时,他忽然听见屋内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屋内竟然还有活口,李延庆转身便大步向屋内走去。 第五百三十八章 监所解散 李延庆很快从东厢房里拖出一名黑衣人,此人就是准备在东厢房点火的黑衣人,被李延庆从外面一箭射穿左肋,因为隔着窗纸,他没有被射中要害,只是受伤未死。 他被李延庆拖到外面台阶上,低声哀求道:“饶我一命!” 李延庆用剑顶住他的咽喉冷冷道:“你若不想死就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梁志派你们来?” “是...正是!” “他现在在哪里?” “小人....也、也不知道。” “那我再问你,你们是从哪里过来?” “从....从梁氏客栈。” “多谢了!” 李延庆一剑将他刺杀,这才转身回来,这时,张鹰和张豹已经浇灭了柴房的火,正在收拾尸体,李延庆对二人道:“先别管尸体,你们立刻跟我去梁氏客栈!” 他估计梁志应该还在等待自己的人头,在梁氏客栈的可能性极大。 他带两人走出府邸,只见杨光正在阻拦十几名赶来灭火的法云寺僧人,李延庆走上前对寺院住持道:“感谢住持的支援,只是柴房失火,已经被扑灭,不再烦劳贵寺僧人了。” 住持也合掌道:“阿弥陀佛,李御史府邸离法云寺太近,助人也是助己,既然没有事了,那我们就回去了!” 一群僧人纷纷回去了,这时,杨光上前小声道:“两艘船的四名船夫都被卑职反锁在船内,卑职问过他们,他们是临时租来的,和这群黑衣人无关,另外,还有一件奇怪之事。” “什么奇怪之事?” “官人请随我来!” 杨光带着李延庆来到侧面院墙外,他指着一丛荒草道:“在那里!” 李延庆走上前,只见里面居然有四名黑衣人的尸体,他们俯卧在草丛中,后颈插着一支短箭,都是一箭毙命。 李延庆若有所悟,他隐隐猜到给他报信的人是谁了? 杨光疑惑道:“卑职也在找外围的几个黑衣人,但怎么也找不到,还以为他们跑掉了,后来才发现他们死在这里,真是奇怪,这是谁干的?” 李延庆笑了笑道:“不用管他们了,你在这里继续看守两艘船,不准它们跑掉,我们天亮前回来。” 李延庆随即带着张鹰和张豹向西奔去,杨光则满腹疑惑地去小船看守几名船员。 梁氏客栈位于新桥附近,在京城略有名气,它的后台便是河北都转运使梁方平,梁方平开办这家客栈也是方便他进京时亲随居住。 宋朝并没有宵禁,只偶然会有一队巡逻的金吾卫士兵,他们不盘问行人,而只是维护夜间的治安,防止夜间出现恶性案件。 大约一刻钟后,李延庆便赶到了梁氏客栈,客栈占地足有五亩,有一百多间客房,李延庆也知道凭他自己是找不到梁志的藏身之处。 他带着张豹和张鹰直接走进了客栈大堂,正在柜台背后打盹的一名伙计抬起头,连忙起身陪笑道:“三位官人住店吗?” 张豹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将他从柜台背后拖了出来,伙计这才发现张豹浑身是血,吓得小便都失禁了,结结巴巴道:“好.....好汉饶命!” 李延庆走上前冷冷道:“我是御史李延庆,奉旨前来抓捕梁志,你别告诉我他不在这里。” “他...他住在问梅院!” 李延庆暗喜,梁志果然在这里等消息,他立刻令道:“带我们去!” 张豹拎起伙计,押着他向后院走去,不多时,他们来到最角落的一座小院前,伙计胆怯地指了指小院,“他....他就住在这里!” 李延庆从门缝望去,只见一间屋子门口站着两名大汉,梁志就应该藏身在屋内,他一脚踢开了院门,两名坐在门口打盹的大汉惊得跳了起来,李延庆挥手打出两块飞石,力量极大,正中两名大汉的额头,两名大汉顿时被打得晕了过去。 李延庆给张豹和张鹰使个眼色,两人立刻上前将地上晕倒的大汉手脚捆绑起来,李延庆又是一脚踢开房门,只见一名男子正要从后窗逃走,李延庆手疾眼快,一把飞刀射出,正中男子的大腿,男子一声惨叫,摔倒在地上,李延庆快步上前,用剑顶住他的脖子。 这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长一张马脸,一双三角眼闪烁着凶光,不用问李延庆便知道,此人就是梁志。 梁志坐直身体,用喉咙顶住剑大吼道:“李延庆,我也是朝廷命官,你敢杀我吗?” 李延庆见他颇为硬气,便收了剑冷冷道:“杀你只会脏了我的手,把你送去大理寺问罪,相信一定会有人杀你灭口!” 梁志顿时脸色惨白。 .......... 天刚亮不久,李延庆的府邸前便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云骑桥一带的百姓,门口早已站满了大群衙役,不断有大理寺的差役将一只只用草席包裹的尸体搬出来,不时引起围观民众的一阵阵惊呼,台阶上摆满了裹上席子的尸体,有心人数了一下,足足有三十具之多。 这时,大理寺正赵殊陪同李延庆从府中走了出来,李延庆在三堂会审林素灵一案时和赵殊打个交道,两人关系不错, “李御史请放心,既然大理寺负责审理梁方平一案,就算梁志昨晚没有丧心病狂,我们也不会放过他,他是梁方平案的关键人物,相信昨晚的谋杀案梁方平也脱不了干系。” “梁方平确实脱不了干系,之前先是烧了宝妍斋的店铺,现在又变本加厉地要刺杀我,如果说这背后没有梁方平的指使,那就真的奇怪了。” “我也这样认为,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水落石出。” 李延庆又提醒赵殊,“要把梁志关押好了,梁志在京城替梁方平做事,必然会牵涉到很多朝中重臣,一定会有人希望他永远闭嘴。” 赵殊点点头,“我们已经考虑到了,现在梁志关押在大理寺守备最严之处,没有人进得去。” 就在这时,一名大理寺官员骑马飞奔而至,他翻身下马对赵殊低语几句,赵殊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赵兄,发生了什么事?” 半晌,赵殊长长叹了口气,满脸苦涩对李延庆道:“梁志已经服毒自尽了!” 李延庆暗吃一惊,他也没有料到消息竟然传得如此之快! ....... 虽然消息被严密封锁,但御史李延庆昨晚遭遇梁方平派人刺杀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很快便传遍了朝野。 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刺杀朝官违背了宋朝的官场规则,是官场中的大忌,百官们都一致认为,梁方平为报复御史不惜采用最卑鄙手段,这次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李延庆在中午后才来到军监所,他走进自己官房刚坐下,莫俊便急匆匆进来问道:“听说昨晚御史府上出事了?” 李延庆淡淡道:“一群蟑螂而已!” 他不想多谈此事,又问道:“今天有什么消息吗?” “今天一早童贯离京了。” 李延庆并不奇怪,北伐的前提平定东南战事,如果童贯想翻盘的话,他就必须尽快结束东南剿匪,这次童贯在朝会惨败,很大一个原因都是方腊剿匪还没有结束,他要求北伐的底气不足。 “别的还有什么消息?” 莫俊迟疑一下道:“有个小道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不妨说说看!” “有传闻说,军监所要解散了。” “你是从哪来听到这个消息?” “军监所都在传这件事,消息来源暂时还不知道。” 军监所本来就是一个临时成立的机构,从御史台、兵部和枢密使三方抽调官员组成,如果解散也并不奇怪,只是.....这个解散的时机点让人明显感到天子对军监所的不满。 这时,刘方走到门口道:“李御史,范相国请你过一趟。” “范相国来了吗?” “他好像也是刚到!” 李延庆起身快步来到三楼范致虚的官房内,另外两名监察使李回和蒋英已经到了,秦桧也站在一旁,脸色十分苍白。 范致虚坐在他的位子上,脸上带着深深的倦意,他见李延庆进来,便摆摆手,“李御史请坐下吧!” 李延庆坐在一旁,范致虚缓缓对他们道:“今天上午王黼和张邦昌联合上奏,要求解散军监所,天子已经批准了!” 李回顿时急了,“可军监所成立才两个月,案子还没有办几个,怎么能说解散就解散呢?”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王黼和张邦昌的理由确实也很充足,当时成立军监所就是为了督查北伐军备,现在北伐暂停,河北军备也监察完毕,那么军监所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我也据理力争,认为东南战役的军备还没有监察,但天子那不是军监所的事情,他驳回了我的抗争,批准了王黼和张邦昌的解散申请,各位,我很抱歉!” “那我们怎么办?”蒋英问道。 “只能各自回去了,李御史回御史台,你们二位回枢密院和兵部,至于秦主簿,我会替你安排好去处,你不用担心!” 秦桧连忙躬身行礼,“多谢相国厚爱,卑职感激不尽!” ===== 【最后一天求月票!】 第五百三十九章 重任原职 其他人都各自回去了,官方里只剩下李延庆和范致虚二人,范致虚看了李延庆一眼,“你今天很沉默!” 李延庆摇摇头,“我不是沉默,而是无话可说。” 范致虚沉吟一下道:“你我都知道官家为什么要解散军监所,名义上是王黼和张邦昌提出的方案,但实际上就是官家自己的意思,官家对我和军监所都极为不满。” 李延庆淡淡笑道:“任何胜利都会付出代价,既然我们成功阻止了北伐,那么解散军监所就是代价之一了。” 范致虚低低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北伐还会再重启,官家明显很不甘心啊!” “我们只是尽最大的努力,只求问心无愧,如果我们实在挡不住北伐,那我们也无愧于后人了。” 范致虚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现在再担忧也没有用。” 范致虚便将这件事暂时放开了,又问道:“我一早听说你昨晚遭遇了行刺?” “是梁志派来的刺客,已经被我收拾了,梁志也被我送进了大理寺,不过今天一大早,梁志就很蹊跷地服毒自尽了。” 范致虚不由冷笑一声,“一点都不蹊跷,这次李彦和王黼拼命替梁方平开脱,还不知道收到了多少贿赂,他们怎么能容许梁志被审,所以梁志必须死。” “那梁方平呢?”李延庆又问道:“相国觉得他会死在半路吗?” “既然梁志都蹊跷地死了,那么梁方平畏罪自杀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有人绝不会容许他进京受审。” ...... 昨天的朝会梁师成没有参加,作为太傅,护国、镇东、河东三节度使,梁师成完全有资格参加朝会,只是他知道朝会将发生什么,所以他便称病没有上朝,很圆滑地避开了在北伐一事上选边。 不过他还是给了范致虚面子,在背后支持反对北伐,在他的指示下,包括御史中丞在内的御史台诸多官员都强烈反对北伐,这就算是他的态度了。 虽然没有上朝,但梁师成非常清楚朝会中发生的一切,他也很清楚天子最终是被迫暂时停止了北伐计划,梁师成也在考虑自己的态度。 中午时分,他在书房内喝茶,这时,养子梁秋在门外禀报,“父亲,张相国求见!” 张相国就是张邦昌,只是他来做什么?梁师成心中一转念,便明白了几分,“请他来书房!” 不多时,张邦昌被领进了书房,他进来便来连忙躬身行礼,“卑职参见太傅!” 张邦昌并不是梁师成一手提拔,也不像王黼那样背叛梁师成投靠李彦,面子上他和梁师成还是过得去,王黼拉不下脸来见梁师成,也只好由张邦昌出面了。 梁师成并没有请张邦昌坐下,而是存心要给张邦昌一个下马威,反正张邦昌是有求于自己,让他稍微站一站,心中就自然多了几分对自己的敬畏。 梁师成笑眯眯道:“张相公真是稀客啊!已经好几年没来我府上了吧!” 张邦昌见梁师成没有请自己坐下,也没有自己的位子,他心中不由暗骂,又无可奈何,只得垂手站着道:“听说太傅感恙,卑职特来探望。” “只是略受了点风寒,并无大恙,不过还是多谢张相公的关心。” 张邦昌站在那里着实感到局促,梁师成看出他无法开口,便略微惊讶道:“张相公为何不坐下说话?” 他吩咐侍女,“怎么不给客人搬椅子过来?” 侍女连忙出去搬来一把椅子,梁师成又吩咐上茶,张邦昌这才松了口气,坐下道:“多谢太傅!” “不知道张相公今天来,还有什么别的事情?”梁师成给了张邦昌一个台阶。 张邦昌沉吟一下道:“昨天朝会之事太傅应该已经知道吧?” “昨天身体不太舒服,所以也不关心,只是略略有所耳闻。” “是关于北伐一事,反对北伐的朝臣太多,最后官家也只能被迫答应暂停北伐,着实令我们这些一心渴望恢复故土的朝臣失望。” 梁师成喝了口茶,阴阴笑道:“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真正关心故土的又有几个?张相公何必自欺欺人?” 张邦昌脸一热,干笑一声道:“主要是官家一心北伐,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当然要体恤圣意,太傅说是不是?” “话虽这样说,但想扳回局势并不容易啊!”梁师成故作感慨道。 “事在人为,关键就看太傅和蔡公相的诚意。” “我们当然有诚意,但王相国的诚意呢?他的诚意又在哪里?” 张邦昌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梁师成,梁师成看了看,让出范致虚的位子给自己,开封府尹的任命也给自己,河北转运使给蔡京,剿匪结束后,东南几个州知事的任命权也同样给蔡京,这个条件还不错。 其实梁师成在这次反对北伐后,下一次他就要坚决支持天子的意图了,所以对他而言只是顺水人情,既然王黼这么有诚意,他又怎么能拒绝? 梁师成便欣然道:“正如张相国刚才所言,我们应该体恤圣意,替天子分忧,我可以答应,另外,蔡相国那边我负责去说。” “还希望在关键时刻,梁太傅能提醒一下天子,关于范致虚的事情。” 梁师成笑而不语,张邦昌顿时心领神会,起身告辞了。 张邦昌走了,梁师成则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件事他还需要再斟酌一下,范致虚本身就是他推荐为相国的,范致虚虽然不效忠自己,但他却是王黼的对头,把范致虚搞下去并不符合自己的利益,但一定符合官家的心意,他梁师成在这个关键点上不能再走错路了,何况王黼还把开封府尹的推荐权给了自己。 其次,搞倒范致虚势必会牵连到李延庆,这也是梁师成的一个难点,梁师成沉吟良久,他想到了李延庆私下和太子联系之事,这次反对北伐,太子没有找自己帮忙,很可能他又通过李延庆和范致虚搭上了关系,也罢,就算是给他们一个教训吧!想绕过自己那就一定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想到这,梁师成坐下写了一封信,把养子梁秋叫进来,把信递给他道:“你今天晚上去一趟蔡府,把这封亲手交给蔡公相,再传个口信给他,就说今天张邦昌专程来拜访过我了。” ....... 次日上午,军监所正式宣布解散,李延庆和其他御史一起搬回了御史台。 他在御史台的官房还空着,和他离去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桌上的文房四宝的摆设都和离去一样,就仿佛他昨天下午才从这里离去。 陪同他进来的主簿刘信笑道:“把房间留着是邓中丞的意思,他说就算在军监所,李御史也是属于御史台的人,李御史迟早会回来,所以基本上没有动,回头我安排两个人过来彻底打扫一下,把积灰清扫干净,下午李御史就可以坐在自己明亮的官房里处理公务了。” 李延庆点点头,“多谢刘主薄的悉心安排,不知我是否依旧主管御史台的审案?” “这个我不太清楚,必须和邓中丞详谈后才能决定。” “现在邓中丞可在?” “现在还在,下午就不一定了。” 李延庆知道邓雍的老毛病就是下午会溜去画院,天子赵佶在画院撞到他几次,非但没有指责他擅离职守,反而和他一起探讨作画技巧,这便使邓雍更加肆无忌惮了。 他便回头对莫俊和刘方道:“你们先收拾一下吧!我去一下邓中丞官房。” 他转身便向位于二楼的邓雍官房走去,不多时,他来到邓雍官房前,他敲了敲门,“邓中丞,是卑职!” “快请进!” 邓雍很热情地将李延庆请进了官房,笑眯眯道:“欢迎李御史回家!” “多谢中丞依旧给卑职保存着官房。” “这个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倒是要和御史谈一谈具体的职责分配。” 邓雍停了一下,歉然对李延庆道:“我很遗憾,审案一职恐怕无法再还给李御史了,只能委屈李御史做点别的事情。” “卑职做什么都没有意见。” 邓雍又笑道:“其实你的新职务和军监所很相近,主要负责监察朝廷各寺监局的物资库存情况,包括军器库、左藏、太仓、少府库和各局物资库,但内库除外,这也是朝廷新赋予御史台的新职能,我考虑再三,还是觉得你主管这一块最合适。” 李延庆起身行一礼,“卑职愿意接受邓中丞的安排!” 邓雍点点头,“你今天休息一天,明天正式上任。” “启禀中丞,如果是监察物质仓库的话,卑职还需要人手。” 邓雍呵呵一笑,“这个你就放心吧!御史台不是军监所,有足够的人手调拨给你,但不要急,我们慢慢来。” 第五百四十章 奸人本色 军器监解散,影响最大的却是秦桧,他不像李延庆、李回、蒋英等人,军器监解散后可以官复原职,他则无处可去,他本来就是因为太学生两次游行而被问责,被赶出太学准备去地方任职,只是被范致虚保下来,才调到了军器监。 才短短几个月军器监便解散了,秦桧再一次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当然,范致虚也给秦桧一个承诺,会给他安排一个稳妥的职务,秦桧盼星星盼月亮,在军监所解散后的第三天终于盼来了他的新职务,洛阳国子监丞,只比他从前的太学学正升了一级,依旧是一个从八品卑官,这令秦桧无比失落。 他在军监所担任的主簿虽然只是一个差遣官,却拥有正七品的职权,现在却让他去当从八品的小官,就像一个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忽然要面对粗茶淡饭一样,秦桧感情上无法接受这样的人生跌宕,他心中对范致虚的态度也由期望和感激渐渐变成了失望和怨恨。 入夜,秦桧来到了蔡相国府,他现在只能孤注一掷,恳求蔡京帮助自己。 不多时,大院从府内走出来道:“秦官人请随我来!” 秦桧心情忐忑地跟随大院向府内走去,居然让管家来迎接自己,看来自己在蔡京心中根本没有任何地位,不过还好,毕竟肯见自己,据说六品以下官员一般都进不了蔡京的府邸。 大院把秦桧请进客堂,“秦官人请坐,我这就去禀报。” 秦桧被晾在客堂上,也没有侍女给他上茶,他口干舌燥,心中更是忐忑不安,过了好一会儿,蔡京小儿子蔡眥缓缓走进客堂,秦桧连忙起身行礼,“这么晚还要烦劳小相公引见恩师,秦桧愧不敢当!” 蔡眥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秦官人请坐吧!” 秦桧这才明白,不是蔡京要接见自己,而就是这位蔡京的儿子接见自己,他顿时胀得满脸通红,羞恶得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这时,终于有侍女进来上茶,蔡眥喝了口茶,有些不耐烦道:“这么晚,秦官人有什么事吗?” 秦桧半晌嚅嗫道:“军监所解散了,下官....下官要去出任洛阳国子监丞.......” “这不是很好吗?比从前的太学学正还升了一级。” 秦桧鼓足勇气道:“下官实在不想接受这个官职,能不能请蔡公相帮帮忙,另安排他职。” “这个....我父亲恐怕就无能为力了,他已经从朝廷退仕,赋闲在家,手中没有任何事权,就算想帮秦官人也心有余而力不足,秦官人,抱歉了。” “可是......” 不等秦桧说下去,蔡眥立刻高声道:“上汤!” 上汤就是送客的意思,这是要赶秦桧走了,秦桧狼狈不堪,几乎是跌跌撞撞跑出了蔡京府,他心中又羞又恼,回头狠狠啐了一口,用得着自己的时候百般笼络,现在用不上了,便如此羞辱自己,令他尝尽了世态炎凉。 难道自己真的没有机会了吗?真的前途无望了吗?秦桧心中要绝望了。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仿佛鬼影一样闪进了他心中,迅速长成了魔鬼,他猛地一咬牙,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既然范致虚不肯尽心替自己谋官,结果令他失望,那就别怪他秦桧自谋高就了。 .......... 秦桧在王黼的府门前只等了片刻,王黼的儿子王佑章亲自出府门迎接,“秦主簿请进,我父亲在书房相候!” 王黼居然在书房接见自己,秦桧感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他连忙跟随王佑章进了王黼的宅子,他们一直来到书房前,王佑章禀报道:“父亲,秦主簿来了!” “请秦主薄进来!” 王佑章一摆手笑道:“请吧!” “多谢了。” 秦桧鼓足勇气走进了王黼的书房,只见王黼正坐在案前批阅公文,秦桧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他腿一软,‘扑通!’跪下,磕头道:“卑职秦桧参见相国!” 王黼笑得像一条正在觅食的鳄鱼,他眼睛眯成一条缝,“秦主簿不必客气,请坐吧!” 秦桧坐了下来,王黼笑道:“秦主簿今晚怎么想到来我的府上?” “启禀相国,卑职....卑职已经不是主簿了。” “哦——” 王黼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我险些忘记了,军监所已经解散,是没有主簿了,却不知范相国给秦使君谋了什么高职?” 秦桧半晌低声道:“出任.....洛阳国子监丞。” “啊!”王黼大吃一惊,“秦使君可是军监所主簿啊!这是正七品的官职,怎么贬去当个从八品小官,这太令人寒心了吧!” 秦桧再次跪下,重重磕头道:“卑职也不想任此卑官,桧愿为相国效力,恳求相国给卑职一个机会。” 王黼等的就是秦桧这句话,他翻了翻桌上的实缺官牌子道:“你如果是我的心腹,我倒可以让你出任吏部司勋员外郎,正好这个职务空缺,可我担心得罪范相国啊!” 吏部司勋员外郎可是从六品的实权官,秦桧顿时急得眼睛都红了,他砰砰磕头,“卑职愿意以军监所主簿的身份出面指控范致虚,恳求王相国把卑职视为心腹。” “哦?不知范相国做了什么不当之事?” “范致虚结党营私,他与十三人结成‘范党’,反对北伐只是他的借口,他的真正目的是阻止郓王上位,献媚于太子。” 王黼脸上笑开了花,又问道:“这个问题比较严重,不知你有什么证据?” “卑职是军监所主簿,所有的细节卑职都清清楚楚,卑职也能提供他结党的名单。” 王黼点点头,其实也不需要什么证据,只要有知情人指控便足矣,而秦桧是军监所主簿,他就是最理想的指控人,这次看范致虚往哪里逃? “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事成之后,我任命你为吏部司勋员外郎。” ......... 次日一早,一个消息便震惊了朝野,河北都转运使梁方平弃官投敌,他乘船逃去辽东,投降了金国。 这个消息令满朝文武一片哗然,一时间百官们议论纷纷。 李延庆刚到自己的官房,莫俊便一阵风似地走进来,“御史,梁方平之事听说了吗?” 李延庆点了点头,“刚才我在门口已经听说了,既然他要选这条汉奸之路,那也没有办法。” “如果他投降了金国,那么河北各州府的情况,金国岂不是清清楚楚了吗?” “所以他投降金国也不完全是坏事,至少逼迫朝廷加强河北战备。” “御史认为朝廷会向金国索要梁方平吗?” “当然会,不过我认为金国把他还回来的可能性不大,更有可能是敷衍朝廷,比如口头上答应查找此人,最后不了了之。” 李延庆不想多谈梁方平之事,便问道:“今天有什么安排?” “这两天主要整理材料,一早军器监送来一车文书,都是各种兵器的库存帐簿,我和刘方至少要整理一两天。” “邓中丞不是说派人手给我吗?” 莫俊苦笑一声,“是派来十几个人,可都是干苦力的差役,目前能做文书的一个没有,听说过些天要来几个文案,但也不知什么时候去了。” “那就慢慢做吧!反正也不急。” 两人正说着,应哥儿跑来道:“御史,外面有人找!” “人在哪里?” “在大门外呢!” 李延庆转身向大门走去,只见大门外站在一个目清眉秀的少年,却从未见过。 少年走上前行一礼,“阁下可是李御史?” 他的声音又细又尖,显然是一个小宦官,李延庆犹豫一下,点了点头,“我是李延庆!” “这是我家王爷给李御史的信。” 李延庆微微一怔,哪个王爷给自己写信?他接过信问道:“请问你家王爷是?” “李御史不要问我,信中都有,小人告辞了。”小宦官转身便匆匆离去。 李延庆打开信,居然是康王赵构给他的信,这让他略略有点惊讶,在这个骨节眼上赵构找自己做什么? 他又看了看内容,赵构约他今天中午喝茶,李延庆看了看天色,时间还早,他便满怀疑惑地返回了自己官房。 月初求月票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五百四十一章 康王之忧 中午时分,李延庆来到了长庆楼,长庆楼是曹家产业,在京城久负盛名,和矾楼、潘楼一起并列京城三大酒楼,长庆楼也是综合型的酒楼,中午喝茶,晚上吃饭,里面的茶妓和舞姬都十分美貌,给曹家带来滚滚财源,是曹家最赚钱的产业。 李延庆跟随一名酒保上了二楼,来到最里面的一间雅室前,只见门口站着两名侍卫,见李延庆过来,一名侍卫抱拳道:“小王爷已在房内等候,李御史请!” 李延庆点点头走进了雅室,房内坐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头戴纱帽,身穿淡紫色襕衫,身材中等,长得十分俊美,正是几年未见的康王赵构。 在他旁边坐着一名十分美貌的茶妓,正笑盈盈地给他点茶分茶,赵构一抬头见李延庆进来,连忙起身笑着迎了上来,“李御史,我们好久未见了。” 李延庆深深行一礼,“卑职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李御史请坐!” 赵构请李延庆坐下,笑道:“我们好几年没见了。” 李延庆微微笑道:“上一次相见还是四五年前,那时殿下尚年少,现在殿下也长大成人了。” 赵构请茶妓给李延庆分茶,李延庆却轻轻摆手,“我想殿下请我来,并不是为了喝茶吧!” 赵构暗赞李延庆体贴自己,他出宫的时间确实不能太长,他便让茶妓和旁边两名侍女退下,房间里只剩下赵构和李延庆两人,赵构沉吟一下道:“我听皇兄郓王说,李御史始终坚持认为金兵一定会大举侵宋,是这样吗?” “殿下也很关心此事?” 赵构微微一叹,“事关大宋社稷,我怎么可能不关心?” 李延庆目光变得十分冷峻,淡淡道:“我之前就说过,女真人是一只精壮年轻的猛虎,区区燕云之地怎么可能填饱它的胃口,他们南侵是必然,关键是我们怎么应对,我一直说联辽抗金才是正道,可惜无人响应我的呼吁。” “其实我也是这样认为!” 赵构肃然道:“我认为大宋的当务之急是支援辽国,巩固辽国这个大宋的屏障,而不是趁其虚弱北伐讨之。” 李延庆很惊讶,他没想到康王赵构居然和自己思路一致,不过康王殿下只是闲王,说话没有什么份量,连太子都反对不了,不要说他了,和赵构讨论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现实意义。 这时赵构又道:“李御史有没有看过宋金海上盟约?” 李延庆摇了摇头,赵构长长叹了口气,“幸亏你没有看,看了非要被气死不可!” “这话怎么说?” “盟约中说两国共灭辽国,约定灭辽后燕云故地归属于大宋,李御史有没有发现这里面的问题?”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为何是燕云故地而不是燕云十六州?” “问题就在这里,燕云故地是什么意思?就是燕州和云州两地,那其他十四州怎么办?燕州几乎就有一座燕京城池,南面有涿州、易州,北面有密州、檀州,东面有蓟州、道州,就好像要只要汴京不要开封府一样,我们要一座被金国团团包围的孤城做什么?从宋辽边境到燕州还有数百里距离,那这数百里怎么办?” “那盟约中有没有提到,宋军北伐所占据的辽国土地归大宋所有?” 赵构摇摇头,“只是说双方相约灭辽,金攻长城以北,宋攻长城以南,获胜后金国答应把燕云故地交割给大宋,其他细节都没有提到了,这就明摆着有冲突的隐患啊!真不知是哪个糊涂蛋签署的盟约。” 赵构越说越气,但李延庆却心里明白,这其实是宋朝想以长城为宋金两国之界,它攻下的地盘当然不会交给金朝,双方便在签约时含糊其词,其实双方都有灭辽后毁约的打算了,文官当政的宋朝岂会在条约文字上糊涂。 问题在于宋朝太高看了自己军队实力,同时又大大低估了金国,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不过李延庆一时也解释不清,他沉吟一下对赵构道:“不管怎么签约,对金国而言都是一张废纸,殿下不用太执着于盟约,关键还是自身实力,只要大宋积极防御,或许我们还有希望。” “李御史真觉得我们还有希望吗?” 李延庆笑着安慰他道:“只要放弃北伐,辽国就能坚持更长时间,我们趁机抓紧时间打造坚固的防御线,金国不清楚我们虚实,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再说大宋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即使暂时受挫也有反击的余地,殿下不用太焦虑,大宋绝不会因此而亡。” 赵构稍稍松了口气,他沉吟片刻对李延庆道:“我今天其实是特地前来提醒李御史,王黼已经收集了范相国的把柄,准备随时扳倒范相国,这一次涉及人员众多,李御史也在其中,希望李御史能及时做好应对之策!” 李延庆微微一怔,连忙问道:“这个消息准确吗?” “消息绝对可靠,是皇兄告诉我,王黼昨天专门拜访过他,提到了这件事,皇兄不太同意,但王黼说这也是父皇的意思,已经很难挽回了。” 李延庆心中忽然变得沉甸甸的,他担心之事还是发生了,之前所谓的暂停北伐不过是天子的权宜之计,自己和范致虚极力反对北伐最终触动了赵佶的逆鳞。 李延庆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赵佶向作死的路上越奔越远,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 离开长庆楼,李延庆直接来到了皇城尚书省,在官房内,李延庆找到了范致虚,他将刚才和康王赵构的见面情况详细告诉了范致虚。 范致虚显得有点好奇,“你怎么会和康王认识?” 李延庆只觉一阵头大,范致虚怎么避重就轻,什么时候了,他还关心这种事情? 李延庆急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但现在王黼正在收罗相国的把柄,难道相国准备坐以待毙?” 范致虚淡淡一笑,“你稍微来晚了一步,我已经被王黼弹劾了。” 李延庆一惊,“弹劾相国什么?” “说我组建范党,企图结党营私,企图把持朝权,破坏宋金结盟,还不止这些,给我罗列了一堆罪名。” “那相国打算怎么反击?” “我已经写了一份申诉状递进了宫内,但估计作用不大,这次真正想罢免我之人就是天子。” 范致虚轻轻叹息一声,“早在我决定联名反对北伐之时,我就已经有了被罢相的心理准备,我虽然年事已高,此番被罢相很难再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但我相信太子会理解我,我范致虚迟早会有获得清白的一天。” 范致虚又拍拍李延庆的肩膀,“为国效力不要计较个人荣辱,我们问心无愧,你现在还年轻,今天的挫折会成为你将来宝贵的人生财富,一旦太子登基,就是你重新被启用之时,相信那时的你就会成为大宋的柱梁。” 李延庆默默点了点头,他觉得范致虚已经准备好了....... 下午,李延庆来到了虹桥宝妍斋,找到了父亲李大器,他迟疑着问道:“这两天爹爹要去庄园或者杭州吗?” 李大器眉头一皱,“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为你的婚事忙得脚都不沾地,你又要把我往哪里赶?” “最近朝中会出一些事情,我有点担心家人。” 李大器见儿子神情凝重,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李延庆低低叹了口气,“范相国被弹劾了,可能我也会被牵连,这个官我其实当不当也无所谓,但我唯一担心爹爹,爹爹还是暂时离开京城避避风头吧!” 李大器冷冷一笑,“王黼能把我怎么样,诬告我偷税漏税,把我抄家灭族吗?我李大器这一生历经坎坷,我会怕这个危险?我告诉你,越是人生低谷,就越要奋斗,这次我非你把你的婚事办得喜气洋洋,热热闹闹不可。” “那至少要把二娘母女转移出去吧!” 李大器想了想,“这个倒可以,要不就去赤仓镇,暂时和思思她们住一起,这样我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李延庆松了口气,笑问道:“御街那块地卖了吗?” “已经卖了,以十万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向家,银子已经交割给我,向家又答应给我十天时间搬走。” “那曹家的店铺呢?租下来了吗?” “曹家答应了,以每年三千贯钱的租赁价格把良工兵器铺租一半给我,我现在正在改造店铺,最迟三天后宝妍斋就搬过去,这件事我都没有精力管,都托给吴管事全权负责了。” “那父亲现在就回去收拾一下吧!把二娘她们送去赤仓镇。” “好吧!我现在就回去。” 李大器拍拍儿子的后背笑道:“把腰挺直了,没什么大不了,当年你爹爹我被革除功名,那么悲惨的岁月都熬过来了,你这点挫折算什么?相信时间会改变一切。” 第五百四十二章 莫须之罪 次日清晨,天子赵佶在一群宫女宦官的陪同下,站在雪浪亭上绘制一幅山水之作,这是去年没有画完的《凤池春色》,今年继续挥毫泼墨,赵佶兴致勃勃,已经画了快半个时辰,他手有点僵冷了,这才放下画笔,从宫女手中接过紫金双龙手炉。 一转头,赵佶发现梁师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旁,他笑问道:“太傅看看朕的画还有哪些不足?” 梁师成探头看了片刻道:“微臣感觉好像鸟雀偏少!” “你这就不懂了,这是春色,一群群鸟雀乱飞那是夏天和秋天,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鸟雀已有,但不会太多,你看看我这园子有多少鸟雀?” “微臣愚钝,还是陛下考虑周全。” “你这个死脑筋,要学会观察,不要整天想当然。” 赵佶说到这,见梁师成手中有份奏卷,便问道:“一早就来找朕,有什么事吗?” “回禀陛下,这是范致虚的申诉书。”梁师成将范致虚的申诉书呈给天子赵佶。 赵佶没有接申诉书,冷冷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只是解释自己并没有结党,‘范党’的说法完全是污蔑,无中生有。” “哼!” 赵佶不屑地哼了一声,“每个人都会说自己清白无辜,当年元祐党人又有几个承认自己结党的?” “陛下,其实卑职觉得用‘派’比‘党’更恰当一点。” “哦?范致虚又是什么派?” “微臣觉得他是太子派!” 响鼓无须重锤,只要点中要害,也同样可以一剑毙命,梁师成只说了‘太子派’三个字,便将范致虚定性了。 果然,赵佶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向亭子旁边的暖阁内走去。 梁师成慌忙跪下磕头,“微臣有罪,打扰陛下兴致了!” “你去吧!朕想独自安静一下。” “微臣告退!”梁师成起身慢慢退了下去。 赵佶在阁内沉吟良久,便令一名宦官道:“去朕的御书房,把桌上的一份弹劾书取来,另外再去把王相国也一并找来。” 宦官飞奔而去,不多时,相国王黼在宦官的引领下匆匆来到了暖阁内,王黼心中又是激动又是紧张,他心里有数,今天能不能彻底踩倒范致虚,就在此一举了,他深深行一礼,“微臣王黼参见陛下!” 赵佶正在细看王黼的弹劾书,他扬了扬手中的弹劾书问道:“你罗列了很多罪名,但证据呢?具体事实在哪里?你以为凭这份弹劾书,朕就会罢免宰相?” 王黼早有准备,他取出秦桧的举报书,呈给赵佶道:“陛下,微臣并非无的放矢,微臣弹劾依据来自于这份举报书,请陛下过目!” 赵佶接过举报书看了看,问道:“这个秦桧是何人?” “此人就是军监所主簿,范致虚在军监所的所作所为他都十分了解,他的举报详实可靠,有据可查,微臣认为‘范党’证据确凿,他们借口反对北伐,实际上是为太子反对郓王殿下,名义上为大宋社稷,实际上是为一己私利,这种为利益而生的朋党危害极大,若不铲除,会误导百官,更会误了陛下的北伐大计。” 王黼的话句句刺中赵佶的心思,赵佶又想起梁师成的话,这并不是为了社稷,而是为夺嫡之争,赵佶心中恼恨之极,但又有点犹豫,他一时沉吟不语。 王黼又拿出了十三人的名单呈给赵佶,“陛下,这就是范党十三人,他们常常聚会在军监所,闭门商议破坏北伐之策,请陛下下旨将范党捉拿下狱,微臣愿亲自审理此案,给陛下一个明确的交代。” 王黼的目的已经不是罢相那么简单,他要效仿蔡京查办元佑党,以追查范党为名,彻底将异己者一网打尽,这是一个独揽大权的绝好机会。 赵佶提起笔却迟疑着没有批准,就在他刚要落笔之时,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让开,不要拦着我!” 紧接着传来侍卫的阻拦声,“请殿下留步,现在不能打扰圣上!“ 赵佶放下笔喝问道:“是什么人?” “启禀陛下,是康王殿下,他说有重大冤情要紧急禀报陛下,非要闯进来不可!” 赵佶心中奇怪,便道:“让他进来!” 康王赵构一阵风似的冲了下来,跪下便磕头道:“请父皇刀下留人!” “你....你在说什么?朕不明白你的意思。” “父皇不可受奸人蒙骗啊!范相国是正直之人,种师道更是忠心耿耿,他们哪里会结朋党,分明是有人诬陷,父皇,他们都是受天下人敬仰的忠臣,为社稷安稳而反对北伐,父皇若将他们下狱,死于奸臣恶吏之手,会坏父皇的名誉,请父皇三思!” 赵佶怒不可遏道:“简直是一派胡言,给朕乱棍打出去!” 几名侍卫冲上前,将赵构强行拖了下去,赵构远远大喊:“父皇刚刚暂停北伐就兴大狱,听信奸言打击忠臣,莫须有之罪何以服天下?” 赵佶气得浑身发抖,“逆子胡言,给朕掌嘴五十,关禁宫一个月!” 王黼吓得跪下,低声道:“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是诬陷忠良,请陛下明鉴!” 赵佶虽然被儿子一席话气得半死,但赵构最后一句话倒提醒了他,自己刚刚暂停北伐就将范致虚下狱问罪,这会显得自己心胸狭窄,打击报复臣子,确实对自己名声不利。 而且秦桧的举报也是一面之词,并没有确凿证据,仅凭一个主簿的举报就把他们认定为结党营私,于情于理都有点说不通,至少没有看见他们所谋的私利在哪里? 想到这,赵佶对王黼道:“这件事朕再考虑一下,王相国先退下吧!” 王黼知道天子动摇了,他心中大恨,但又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过于急切,只得含恨道:“请陛下三思,微臣告退!” ......... 中午时分,皇宫内传出了旨意,以范致虚等十三人聚众结党、行为不当之罪问责,特免去范致虚相国之职,贬为邓州知事;免去郑居中枢密使之职,贬为简州通判,免去种师道大将军之职,责令其退仕回乡;免去李延庆侍御史之职,贬为嘉鱼知县........ 如果说梁方平叛逃事件只能算一枚大炮仗的话,那相国范致虚十三名官员被贬黜就是一枚猛然爆炸的震天雷了,整个朝野和京城都为之震惊,这是距二十几年前蔡京打击元佑党人后,朝廷第二次打击涉及到朋党的案件。 据说这次涉及太子和郓王的夺嫡之争,十三名范党成员中,涉及一名相国、包括枢密使在内三名枢密院官员、太常卿和宗正寺卿两名皇族成员、一名大将军、一名大学士和两名龙图阁学士,两名尚书省侍郎和一名侍御史。 御史台的气氛略微有些压抑,李延庆正在官房内收拾私人物品,他刚刚接到了贬职令,从正六品的侍御史一下子被贬为从八品的小县县令,官阶也降为从八品的承奉郎,着实令人心情郁闷。 这时,莫俊走过劝他道:“官人看开一点吧!朝廷贬黜是很正常之事,当年王安石变法时,相国被贬为知县、知府比比皆是,人生起伏莫过于此,一旦太子登基,官人一定会重新回京出任要职。” 李延庆淡淡一笑,“我已经有心理准备,没有下狱办成‘党案’,我觉得已经是天子的一种妥协了。” “官人说得对,毕竟天子也要考虑自己的名声,还要考虑太子的影响,如果连同太子一起被废,那就真要下狱了。” 李延庆笑道:“烦请帮我找张地图,我想看看嘉鱼县在哪里?” “在长江边上!” 刘方拿着一份地图走进来笑道:“我去过那里,属于鄂州,是个很富裕的鱼米之乡,离赤壁不远。” 李延庆一怔,居然是在鄂州,当真是巧了,宝妍斋的百花庄园大部分都在鄂州啊! 莫俊在一旁笑道:“我们两人也决定跟随官人去鄂州任职。” “你们没必要,只是我被贬黜,并没有影响到你们,我会让邓中丞安排好你们,而且刘书令明年就要升为官员了,跟我去当幕僚损失太大了。” 刘方眨眨眼笑道:“若官人将来又被重用,我们也会获得更好的前途,所以这个机会我们当然不会放过。” 李延庆苦笑一声,万一历史改变,太子被废,郓王上位,那他们二人的损失就大了。 李延庆见二人心意已定,只得点点头答应了。 李延庆收拾了东西走下楼,只见邓雍和一群御史台的官员都在楼下等着送别自己。 御史中丞邓雍快步走了进来,李延庆连忙上前行礼,邓雍叹了口气,把新的任职书递给李延庆,“这是嘉鱼知县的任职书,吏部答应你可以在五日后离京赴任,我给王安中解释你要成婚,王安中说其他官员明天就要走,你和种帅的情况特殊一点,他可以在职权范围内宽限几天,最多也只有五天。” “感谢中丞的厚爱,李延庆铭记于心。” 邓雍拍了拍他肩膀,“你不要灰心,我们都知道是什么原因,在地方上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你尽管写信过来,我会尽力相助。” 李延庆默默点头,邓雍虽然是个不太称职的御史中丞,但待自己却极好。 李延庆又向其他同僚施一礼,“延庆走了,请各位保重!” “保重!” 众人依依惜别,望着李延庆坐上牛车,牛车缓缓而去,离开了御史台。 这一天是宣和三年二月初十,李延庆遭遇了人生最大的挫折,罢免侍御史,被贬黜为嘉鱼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