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战三千里》 第1章 《龙战三千里》 作者:高拙音 整理制作,并提供下载 正文引子 公元一五九二年,也就是明朝万历二十年,李朝宣祖二十五年,日本乱世枭雄丰臣秀吉挟平定岛内战国局面之余威,为着实现自己征服天下的野心,在本国的文禄元年,悍然下令发动侵朝战争,这一打就是七年,日本称为“文禄庆长之役”,中国称为“万历朝鲜战争”,朝鲜称之为“壬辰卫国战争”。 这一年的四月十三日,日军先锋小西行长部一万八千人,乘船七百余只,由对马海峡渡海,占领釜山。继而加藤清正等部相继在釜山登陆,十五万倭兵分道北进,不久即突破临津江天险,二十万朝军全线崩溃。 朝鲜李朝内部党争不断,政权昏庸,在日军进攻面前束手无策,三千里大好江山多半沦于敌手,朝将李谥战败之后,对凶恶的入侵者评价竟是:“今日之敌,似如神兵!” 国王李昖被逼无耐,仓皇北逃新义州,遣使向明朝求援,明朝有识之士也指出“关白之图朝鲜,意实在中国。” 明神宗朱诩钧闻奏淡淡一笑:“倭人弹丸鼠国,早几年犯我海境不逞,今日竟敢复返侵我藩邦?真是不自量力,告诉兵部,就近从辽东派支兵马,把倭人赶下海去。” 日本军队一路烧杀劫掠,不到三个月,连下汉城,开城,直达平壤,在这种险境下,只有时任全罗道左水使的朝将李舜臣仍坚持在海上与日军作战。 七月十七日,辽东副总兵祖承训奉旨率五千明军铁骑奔袭平壤,与装备了铁炮(日式火绳枪)的日军展开巷战,伤亡三千余人,大败而归!日军前锋直逼鸭绿江畔,大明边关危危可及,战报传来,万历帝极为震惊,方觉日本实乃劲敌,于是招聚朝臣廷议,制定了“援朝鲜,存属国,以固门庭”的战略方针,决心派出重兵抗倭援朝。 正文第一章鏖兵玉浦 一五九二年五月七日上午 薄薄的晨雾笼罩着朝鲜巨济岛附近的玉浦港,码头上泊着五十余艘荷船(运输船)和护卫战船,港内大批日军正在向岸上搬运着粮草物资,这是日本第二输送舰队的主力。 “总算到朝鲜国了,在海上颠簸了好几个晚上,终于可以在陆地上好好睡上一觉,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两位老爷这时或许已经打到鸭绿江边了吧,我这粮米转运使,也要加油干才行啊。”舰队指挥官芥川右兵卫心里想着,望着眼前忙碌的士兵们,脸上浮起了笑容。 “快看,那是什么?”岸边几名武士的喊声引起了他的注意,顺着声音,芥川右兵卫努力透过晨雾抬头向海上望去,只见海平线上出现了一群黑点,黑点迅速的移动,近了,更近了!竟是一支庞大的舰队向这里驶来,足有七十多艘,是敌人吗?朝鲜水军不是已经在闲山岛被九鬼嘉隆老爷歼灭了吗?是了,这定是琉球守龟井兹矩将军的舰队远途而来。 “看那旗号,不是我们的,朝鲜人,是朝鲜人的船队!”突然士兵们惊叫起来,这喊声像触电一样,击中了每个人的神经,顿时码头上一片大乱。 不可能啊,他们是从那里冒出来的呢,芥川右兵卫握住刀把的手有些颤抖了,突如其来的战情,让他既震惊又激动。 “朝鲜军没什么可怕的,大家不要乱,赶快上船,让我们去攻击他们!”果然来的是敌人啊,好吧,看我芥川右兵卫的,玉浦海将是你们朝鲜人的葬身之地!芥川心里想着,沉住气,大声哟喝着率众登船拒战。 朝鲜战船迎风破浪,直扑玉浦港,为首的舰上,立着一位头戴宽沿高帽,身穿白衣黑袍,长须飘飘的中年男子,他手扶箭垛,眼神锐利,不顾海风吹面,紧紧盯着从港口内乱纷纷驶出来准备迎战的日船,这人正是朝鲜水军不世出的奇才,全罗道左水使李舜臣将军。 李舜臣自小家境贫寒,母生四子,他在“羲、尧、舜、禹”四个兄弟中排行第三,称作“舜臣”,八岁起就上山砍柴贴补家用,十七岁时当上了狱卒,三十二岁中武举,后来提升为看衙门的下级军官,在国内平乱中他屡立战功,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终于在四十七岁时被委任为全罗道左水使。 李舜臣在水军方面有其独特的见解,当朝鲜陆军仍将刀矛弓箭作为战斗的主要武器时,他已经将火铳、火炮运用到战船上了。李舜臣的存在,是当时朝鲜的大幸,他给侵朝日军带来了长达七年的海上噩梦。 “将军,庆尚右水使元均大人发来旗号,请您放心进攻,他将全力掩护大人的后方,誓与来犯倭酋死战到底!”“是么,但愿如此。”李舜臣眉头微皱,哼了一声又继续注视着逼近的敌船。 “倭船明明在前面,就算敌人真的从后面来袭,元均大人怕也是要掉头先逃的!若非他胆小怯战,庆尚水军怎么会败的那么惨,叔父,我看……”“嗯?”李舜臣脸色一沉,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身后的侄子李莞,李莞忙改口道:“是,将军!” 李舜臣神情和缓了些,“这些话不该你说的,旁边还有那么多的将士,大敌当前,不要扰乱军心!”李莞心中一凛,忙拱手道:“末将明白,请大人恕罪。” “罢了,你看!倭船阵形纷乱,显然没有防备,今日奔袭玉浦,我们无需有后顾之忧,可以全力出击,歼灭当面之敌!李将军听令,请你率板屋船(朝鲜主力战船)三艘,去把倭贼战船和运输船分割开,不成功,休来见我!” “是!”李莞响亮的答应着,转身下了帅船,乘轻舟上了自己的战船。迅速升起了象征前锋突击的虎头旗,螺号长鸣,率队直冲向悬挂着长条幡旗的日本船队本阵。 朝军大队战船在玉浦洋面上呈扇形散开,在三艘前锋船后布成三排阵,紧紧跟随。 “是楼船?可恶!快拦住它们!”芥川右兵卫大叫着,站在座船最高处,指挥着十几艘日本小早船将三艘板屋船团团围住,顿时乱箭齐发,铁炮也频频开火。 李莞指挥的板屋船全长三十米,有箭楼一座,士卒两百人,橹四十五支;配有大口径火铳三十八支、有效射程约百步,以及大量的弓箭飞弩;船体两侧包上铁皮,可以抵挡箭矢和火铳子弹,战斗力和冲撞力在那个年代来说,是非常惊人的。 “倭船围上来了!”“听我的命令,两舷火铳打火,瞄准,齐放!”朝鲜军的火铳分为“四箭、八箭铳筒”,“天、地、玄、胜字铳”等,利用火药助推来发射嵌满铁片的木矢或火箭。这时只听轰的一阵巨响,从两舷箭垛后喷射出两排红光,围攻的日本小战船上顿时惨叫声一片,“火铳手装药,弓箭手掩护!”李莞从容不迫的指挥着战斗。 芥川右兵卫的座船为一艘中型安宅船,日本战船基本有四种:小早船、关船、安宅船、铁甲船。因为日式铁甲巨船航速极慢,只能近海作战,所以出征朝鲜的主力舰多为安宅船,分大中小三号,船上有屋,屋顶有箭楼,士兵可站在箭楼上居高临下作战。 “铁炮齐放!”芥川右兵卫这时拨出太刀指向朝船,(注:太刀是典型的日本刀,具有较大弯曲度,刀身约两三尺长)一声令下,安宅船上三十枝铁炮(日式火绳枪)轰的发射,朝鲜水军皆伏在箭垛后,铁炮子弹打在铁板上砰砰作响,激起白烟一片。“混蛋,这样下去怎么可以,喷火船,快冲上去开火!”芥川右兵令士兵用旗语指挥着两艘喷火船迎了上去。 日军喷火船装备着喷火筒八具,用来驶近敌船,然后喷出以煤油为主的混合燃料,将敌船烧毁。 “拉开距离,先把它们消灭,再去打倭人的运输船!”李莞大声命令道,朝鲜板屋战船有橹四十五支,一齐摇动,马上把日军喷火小船甩在身后十丈多远,前面阻拦的日本小型战船根本挡不住朝船冲击,连忙逃开。 “听我的命令,船尾火铳点火,放!”只听惊天动地一片响,朝鲜战船猛烈开火,弹丸和飞矢落在日喷火小船旁边,掀起无数的水柱,喷火船左摇右驶,拼命规避,助战的另两艘朝鲜战船也自旁夹击。“完蛋了,要命的快跑吧!”倭船上的士兵绝望的大叫着,纷纷跳下船去,两艘喷火船几乎同时腾起烈焰,很快沉没在玉浦洋中。 这时李舜臣指挥的大队朝鲜战舰已经加入战团,二十艘大型板屋船在前猛攻,五十余艘挟船和鲍作船(中小型战船)自两翼包抄,火铳、弓箭一齐施放。日本水军在朝军精心策划的进攻面前无力还击,纷纷败退。 “右兵卫大人,朝军战船炮火猛烈,数量又多,再这样打下去咱们恐怕是要全军覆没了!”一名偏将上前道。“什么?要我撤退吗?笑话,大和武士怎么可以败给无能的朝鲜人,我坚决不退!”话音未没,数枚火铳发射的木矢击中了安宅船的帆桅,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船上日军见状大骇,在甲板上四处奔窜,乱作了一团。 “大人,船着火了,怎么办!”“这个,看来……我军有必要先行战略转进,等汇合龟井兹矩将军的舰队后,再收拾朝鲜人不迟!”芥川右兵卫脸色苍白,颤声道。 “右兵卫大人英明,足轻小使,快扶大人换乘快船,我军全速回港,向岸上战略转进!”偏将狂喊道。 日舰队在朝鲜水军的猛攻下,边打边撤,不断有受伤的日船冒着烈焰沉入海中,残存船只仓皇退入玉浦港,依托岸上炮火的保护,龟缩不出。 “将军,我们胜利了,倭兵被我们打败了!”“这才只是刚刚开始,”李舜臣放下千里镜,回头对兴奋的部将们说道:“我们要切断倭人的海上补给线,这样,在我国内陆的侵略军才会失去会作战必须的粮食、武器、马匹、火药、草料。 第2章 下一步,我们要寻机与倭贼主力舰队决战,狠狠的打击他们,为了国家,望众将与我共进退,誓死战斗到底!”“是!”众将齐声应道。 李舜臣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他放眼望着海面上四处飘浮的日船残骸,心中涌动无限豪情:九鬼嘉隆,听说你是日本第一海将,素有海上秀吉之称,不知道你现在那里呢?来吧,我的龟船部队即将练成,让我们较量一下,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英雄! 玉浦之战,从早晨战至下午两时,在全罗道左水使李舜臣将军的指挥下,朝军英勇奋战,大获全胜,歼灭日船二十六艘,已方无一船被击沉!此战是壬辰战争以来朝军取得的第一次胜利,在陆地上战无不胜的日本军,终于在海上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五月二十九日,朝日两军又展开了第二次大海战—泗川海战,李舜臣在海战中,动用了他的秘密武器“龟船”。龟船是朝鲜人很早就发明的一种战船,船身装有硬木制成的形似龟壳的防护板,故叫龟船。 李舜臣改进了龟船的结构和设备,把船身造得更大。每艘船身长十余丈,宽一丈多,甲板之上有厚木制成的顶盖,并且裹上铁板,可以掩护船上水军避免敌人火器投射,顶盖上和甲板旁,装着许多尖锐的大钉和铁钩,使敌人不敢攀登,船头上安装着一个大龙头,上穿两个大炮眼,头尾都装有金属尖杆,必要时可用来撞击敌船。船身前后左右有七十四个枪眼,射手可以伏在内部施放火器。船身两则又各设十支大桨,全部划动,急驰如飞。加上船身很大,可以装载很多饮水和粮食,这使龟船更适于水面久战了。 泗川海战,朝鲜水军驾驶龟船击沉了敌舰十三艘;六月二日、五日,在李舜臣率领下,朝军在唐浦海域再次与日军展开连续激战,击沉九州大名龟井兹矩的旗舰。五日,消灭了加藤清正属下战舰三十三艘。六日,全歼日海军名将来岛通久舰队,当场击毙来岛通久。七月八日,在闲山岛海战中击败了胁阪安治水军,日舰被毁三十九艘。十日,击沉了九鬼嘉隆的旗舰“日本丸”号,并焚毁日舰四十二艘战舰。九鬼嘉隆仓皇逃遁。 但是几场海战的胜利无法从根本上扭转战争全局,由于朝鲜陆军节节败退,损失惨重,日军几乎占领了朝鲜三分之二的国土和资源,朝鲜水军赖以补充战斗力的陆上基地也越来越少,被迫以海上游击为主,苦苦支撑。 这个时候,明帝国在接到朝鲜的告急求援后,正以最快的速度调兵遣将,做着入朝参战的准备。 正文第二章箭在弦上 10月,明万历皇帝令辽东发兵10000开赴朝鲜义州,协助朝鲜军民抗战,蓟镇、保定各选精锐步兵5000,宣府、大同各选精锐骑兵8000,限五日开赴辽东;参将吴惟忠率领南兵、火器手各3000人,限五日开赴辽东,数万援朝大军在经略宋应昌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跨过了鸭绿江,在义州整兵备战。 ※※※ 12月,大雪纷飞的日子,一支两千余人的明军骑兵部队渡过鸭绿江,前往义州与那里的明军主力部队汇合。 “大哥,马上就要到义州了,等汇合了宋帅的大军,就要和倭兵开战了,听朝鲜过来的使者说,倭兵阴狠善斗,火器和刀术俱精,这一仗可是不太好打啊。”一名身材粗壮的武将说道。 “是吗?”为首的将军听了微微一笑,反问一句。 “倭人再厉害,能比得上西北蛮族么?勃拜那么善战都不是大哥的对手,量区区倭寇,算了得什么!”另一名黄须军官自后赶上,不服地插言道,“这次父亲保举大哥为援朝提督备倭将军,定然马到成功,咱兄弟建功立业的时候又要到啦。”先前那武将也笑了:“可惜如樟、如桢他们没来,不然李家兄弟齐上阵,当是成就一段兵家史话啊。” 这三个人是亲兄弟,带兵的将军四十有三,头戴乌金盔,身披豹头环锁铠,青面黑须,虎背猿腰,正是明朝大将李成梁之子李如松,另两人分别是李如柏和李如梅。 李成梁有九子,人称李家九虎将。长子李如松,以父荫充宁远伯勋爵,骁勇善战,授辽东总兵;次子李如柏,曾任贵州、宁夏总兵,进右都督;三子李如桢,任指挥使,锦衣列环卫,后镇辽东;四子李如樟,任都指挥佥事,随兄如松征宁夏有功,任广西延绥总兵;五子李如梅,也曾任辽东总兵;其余诸子如梓、如梧、如桂、如楠皆官至参将。 这时李如松手拈长须,控缰徐行,听着两位兄弟的议论,面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是啊,多年的征战,有些倦了啊,虽然又是一番杀戮,但对武将来说,无上的荣誉总是建立在鲜血和死亡之上。作为大明帝国的守卫者,今次出兵,当报皇恩,为君解忧。正在思索间,忽听得马蹄声响,一名前军小校飞驰而来。“报提督大人,前方便是义州,宋帅帐前参军李应轼先生已经出城来迎接大人了,即刻便到!” “好!”李如松精神一振,策骑扬鞭,率一众军马踏雪飞驰前去,转过山角,眼前出现一座城池。一中年秀士率十几人徐徐近前,翻身下马,李如松也忙下马迎上。 “李将军鞍马劳顿,辛苦了!卑职奉经略大人之命前来迎接将军。” “先生不必客气,咱们进城叙话。”“请!”二人寒暄数句,重又上了马,大军整顿旗帐,鱼贯入城。 兵部右侍郎,经略备倭大臣宋应昌在义州的府衙,与朝廷配给自己的攻坚大将、备倭提督李如松会了面。明朝的军制是文官统兵,宋应昌深知自己虽是经略大臣,总管明军入朝备倭一体事务,可说到冲锋打仗的事儿,归根到底还得靠李如松这样的战将。 宋应昌呷了一口绿茶,慢慢地用杯盖掠了掠茶花,抬起头来面带微笑道:“子茂将军(李如松字子茂)劳苦功高,去年平定西北,为国家立了大功,真是可喜可贺哦!” “哪里,平定西北,全赖圣上洪福,和朝中大臣机议得当,大人夸奖,李某愧不敢当。”李如松矜持地谦逊道。 “呵呵,好啊!”宋应昌见他不夸功,心中甚喜,以前听人说李如松恃宠骄横,今日一见,还算颇识大体。毕竟自己是备倭最高长官,若下级武将执功骄横,那是最难让人容忍的了。 “令尊大人身体可好?” “蒙宋大人垂挂,父亲年岁虽长,精神尚好,身体亦十分的康健。” “嗯,这可好,李家一门皆为虎将,忠心报国,国家有此栋梁,真是幸甚啊!” “大人赞誉实让末将惶惭,我李家父子食君之禄,为君效力正是理所应当。此次出兵朝鲜平倭,大人荣膺恩宠,领尚方宝剑,主持一体军务,圣恩可谓隆极。末将当惟大人马首是瞻,鼓勇杀敌,以报皇恩与大人垂看。” 宋应昌含笑点头:“朝鲜兵微主弱,致令全境陷失,今我明朝大军前来,定当赶倭人下海,复藩邦故土。望你我将帅同心,早日克敌制胜。” 李如松听了赞道:“大人所见极是。倭寇跳梁,怎是我天朝大军的对手,居然不识好歹,屡次犯我边关,此番定当一战却敌。” “噢?请将军说说看,平倭有何良策?”宋应昌这句话压在嗓子眼里半天了,一直找不到体面的机会说出来,此时借机相问道。 李如松闻言一怔,随即心下了然,暗忖,平倭良策,我若没有,怕是这经略大人也不会有什么办法的。但若就此说来,又恐他一介文臣不知变通,倚计争功冒进,还是要让他心知畏怯,放手让我用兵为佳。 心里想着,便说:“用兵之道,需得临阵随机应变,明白敌人虚实方可。预为拟画非吾之长,倒要请大人奇策指示末将。” 宋应昌哈哈干笑数声,想了想只得道:“这个,依我的主见,圣上灭寇心切,你我断不可在此久延,不如近日起程,督三军杀往平壤,一举灭寇,你看如何啊?” 李如松就势点头道:“如此甚好,末将不才,愿担纲首战!” “好好,正需如此。”宋应昌连连点头,“李参军,子茂将军才到义州,请你把兵部有关这次入朝大军的部署说一下吧,再说说倭兵的情况。” 参军李应轼闻言忙口中称是,取出卷宗上前一步念道:“此次天兵入朝平倭,奉旨行使,兵部总划,以经略大臣宋应昌为主,提督将军李如松,兵分中左右三军。以副将杨元将中军,下统:参将杨绍先率领宁前等营马兵三百三十九名;标下都司王承恩领蓟镇马兵五百名;辽镇游击葛逢夏领先锋右营马兵一千三百名;保定游击梁心领马兵两千五百名;大同副总兵任自强并游击高异、高策共领马兵五千名;标下游击戚金领车兵一千名,共一万零六百三十九名。 “以副将李如柏将左军,下统:副将李宁、游击张应种领辽东正兵、亲兵共一千一百八十九名;宣府游击章接领马兵两千五百名;参将李如梅领义州等营军丁八百四十三名;参将李芳春领马兵一千名;参将骆尚志领南兵六百名;蓟镇都司方时辉领马兵一千名;蓟镇都司王问领车兵一千名;宣府游击周弘谟领马兵两千五百名,共一万零六百三十二名。 “以副将张世爵将右军,下统:本官并游击刘崇正领辽阳营并开原参将营马军一千五百三十四名;原副总兵祖承训领海州等处马军七百名;原副总兵孙守廉领沈阳等处马军七百零二名;原加衔副总兵查大受领宽佃等处马军五百九十名;蓟镇参将吴惟忠领南兵三千名;标下都司钱世祯领蓟镇马兵一千名;真定游击赵文明领马兵两千一百名;大同游击谷燧领马兵一千名;共一万零六百二十六名,另有续到的蓟镇步兵两千八百余名,应援朝鲜军队三千六百名。 第3章 我军兵力总计将近四万人。” “我曾听兵部说,朝鲜常备兵力不下20万,这次来援的才几千人,难道真被倭人打光了不成?”李如松皱了皱眉头问。 “是啊,兵败如山倒,不过朝鲜的水军仍在和倭人作战,而且战果不小。在南方,还有不少被打散的军队撤不回来,都进山去了。”李应昌道。 “原来如此。”李如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李应轼合上卷宗,又接着道:“倭人此次侵朝,出动的兵马都是在其本国内战中磨砺出的精兵悍将,共计15万人。据朝鲜大臣柳成龙说,倭兵的火铳尤其难当。与朝兵交战,往往是称之为铁炮军的火铳队伍突前,朝兵的刀剑弓矢根本不是对手,所以屡战屡败。七月初,辽东副总兵祖承训率5000骑兵攻平壤,倭人以600铁炮军伏于城内接战,一举射杀我军3000余人,致使祖帅大败而归。” “铁炮军这么厉害?不就是火铳嘛,咱们好像也有吧?”宋应昌听了面露诧色,不由得眼望李如松。李应轼插言道:“火铳咱们是有的,不过射程和威力似乎赶不上倭国铁铳。后来南海平倭时,得倭制铁炮数杆,倒是照样仿造了不少。”宋应昌唔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来。 李如松听二人对答,面如秋水,不动声色,这时呷了一口清茶,问道:“李先生,请问倭人除了铁炮军,还有甚厉害之处?” “论火器,倭人铁炮军凌厉无比;论刀剑,倭刀之利举世无双;论人力,倭兵虽然以步兵为主,但屡经战阵,非升平已久的朝兵可敌。” 李如松点了点头,冷笑道:“倭人气焰嚣张,看来无非赖此三长,彼有三长,吾亦有三长制他!” “李将军,到底咱们有什么法子战胜倭人?”宋应昌和李应轼齐声问道。 李如松站起身来,道:“倭人倚仗火铳,我当用大炮破之;倭刀虽利,我当用南兵破之;倭兵虽悍,我用铁骑列阵破之!” “噢?请将军细细说来,愿闻其详!”宋应昌喜道。 李如松道:“倭人倚仗火铳冲锋,我用大炮开路,大将军炮威力无比,倭人一铳只射一丸,我大炮一发,重丸轰彼,血肉焉可挡之?况我军也大量装备了火铳,不见得输给倭人。倭刀虽利,当年戚元帅在时,早已留下专破倭刀之法,称之为鸳鸯阵,南兵久习,当可用之。倭兵虽悍,我李某征战多年,最喜敌人凶悍,敌人越狠,杀来越是快活,此次入朝我军骑兵众多,倭兵利于步战,我当用马军冲击,定可制敌。” “将军所言极是,若如此,倭贼可破,朝鲜复国指日可待,圣上也可高枕无忧也。”宋应晶拈须微笑。 三人正在谈论,这时门下来报:“游击将军沈惟敬求见!”宋应昌闻言略皱了皱眉,李如松看在眼里,面露疑色。宋应昌摇头苦笑道:“李将军有所不知,这沈惟敬是兵部尚书石星大人特地派来朝鲜和倭人议和的。昨日刚从倭将小西行长处归来,居说颇有希望说动倭人退兵。且让他进来,听他说些什么。” “议和?”李如松听了愕然道,“大军奉旨入朝,正待扫荡倭寇,决战建功,朝廷怎么又打算议和了呢?箭在弦上,岂可不发!” 正文第三章欲擒故纵 这时脚步声响,从厅外进来一人,只见这人三十五六岁样子,身材中等偏瘦,穿一身宝石蓝的长袍,两撇鼠须,面上带笑,进来紧走几步跪下向宋应昌叩首道:“卑职沈惟敬参见经略大人。” 这哪像个军官,倒不如说是个商人更恰当些,李如松心中想着。宋应昌挥了挥手道:“嗯,罢了,这位是朝廷派来的备倭提督李如松大人,你们见见吧。”沈惟敬忙又转身向李如松跪倒,“免礼。”李如松冷冷道。 沈惟敬一边起身,一边拿眼偷看这位备倭提督,见他望向自己时虎目生威、神情严肃,不禁心中打了个突。 “沈将军,你刚从平壤回来,说说倭人的情况,他们是否答应退兵?” “这个嘛,哦——”沈惟敬沉吟了一下,拱手退在一边,道,“卑职前个日子奉石大人之命,前去与倭人讲和,在平壤见到了倭将小西行长,卑职与小西将军谈得甚为融洽,已经说好,两国可以不动刀兵,休战议和。” 听他如此说,宋应昌和李如松均有些发呆,半晌宋应昌方迟疑道:“倭人果然有意议和吗?若倭人如此好说话,我大明又何必劳师入朝,恐怕其中有诈吧!不知他们何时退兵?有甚条件?” 沈惟敬媚笑道:“当初我入倭营时,也存了和大人一般心思,恐倭人狡诈,不肯轻易言和,谁知这位小西行长将军是极好说话的人,态度谦和、言语礼貌,说道幸亏天朝按兵不动,我亦不久当还,以大同江为界,平壤以西三分之二的朝鲜国土尽数归还。也就是说,咱们不用一兵一卒,就能让倭人把已经占领的朝鲜领土退出一大半来,卑职觉得如此甚好,既对朝鲜王有个交待,又免了我大军劳师费饷,然后咱们再以这半壁江山为倚,徐徐图进,侧目江北,或攻或守,皆在我术中,真乃一举两得、两全其美之策也……” “啪!”沈惟敬正说着,李如松猛地拍案而起,低喝一声:“来人,把这厮拉下去,砍了!” “啊?”沈惟敬和宋应昌、李应轼都是大吃一惊,厅下几名带刀侍卫连忙上来,将沈惟敬按住,却是扭头看着宋应昌,毕竟这是经略府,虽然李如松贵为备倭提督,可还得看本府长官的话头拿人。 “大人且慢!这这……卑职不知身犯何罪,惹大人动怒?”沈惟敬连声喊冤。 李如松哼了一声,厉声道:“你这厮若不是倭寇奸细,就是个蠢货。既然奉石大人之命入朝说和,你自是要熟悉朝境地理,大同江在哪里,你知道吗?若是答应以大同江为界,三分之二的朝鲜领土将尽归倭酋!我大明军入朝是为了平倭,而不是安倭,好个丧权辱国的饭桶,不斩你还等什么!”沈惟敬本是无赖出身,哪见过这个场面,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说不上话来。 说到沈惟敬的无赖出身,就不得不说说明廷的兵部尚书石星。这位石大人才疏智浅,只因缘逢时会,获得了高位,根本就不通兵法。当他得知日军侵朝,圣上命他派兵平倭时,立刻慌了手脚。他是个好色之徒,纳了浙江人李茂的女儿为妾。李茂有个同乡好友,就是这沈惟敬,沈惟敬在家乡时就不务正业,惟一特长是吹牛拍马,一张利嘴能说得天花乱坠。他游荡到了北京,在北京的窑子里厮混,与窑子里的大茶壶叫做郑四的交成朋友。 郑四曾经在日本对马岛住过很多年,他将在日本所闻所见如数家珍地说给沈惟敬听,沈一一记在心头,凭着记忆力强,由郑四那里还学会了几句日本话,居然自诩为日本通。石星正想寻找一位通悉日情的人,由于李茂的引见,沈惟敬就将自己由郑四那里听来的,再加油添醋地叙述出来,石星听得如醉如痴,认为这个混混儿是位稀有的人才,举荐了给万历帝。明廷于是决定命沈赴日本大营探问日方的真意究竟何在,并以游击将军的名义赴朝,与日方交涉。 沈惟敬骗来这份差事只是为了哗众取宠、捞取钱物,他既不了解日方情况,又不掌握外交原则,怎么能有责任心去研究朝鲜地理和谈判相关知识呢,被小西行长哄骗,也就不足为奇了。 此时被李如松看出破绽,一声厉喝,唬得他魂飞天外,连忙跪地求饶:“李大人饶命,小的办事不力,本当该死,但看在小的也是为了国家办事,看在石尚书的份上,还望饶恕。” 李如松是战将,奉旨入朝就是要和倭人打仗,本就不喜听到谈和二字,又亲见这人如此饭桶,心中更气,只是要斩他。宋应昌见状忙道:“还不快将此人拉下去,先下在大牢,待回头慢慢审问,看他有倭人有何勾当往来。”众侍卫答应一声,将沈惟敬横拖竖拽出去。 李如松气犹未平,向宋应昌道:“大人为何不将这厮立斩?” 宋应昌道:“李将军不可鲁莽,此人虽然误事,但毕竟是朝廷派来的,就这么杀了,恐怕不好。”李如松恨恨地道:“虽如此,难平我胸中之气。”李应轼见状上前拱手道:“二位大人,在下倒是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先生请讲。” 李应轼道:“倭人虽然狡诈好战,但是由于海上运输被朝军切断,况且天气逐渐转冷,国内运输供应困难,这些都严重影响了他们的士气。据跟随沈惟敬与倭人谈和的随员回来说,平壤倭寇几乎人人盼望早日罢兵言和。只不过依他们的意思,是吃进去的肉不想吐出来,又想休整,又欲继续霸占朝鲜的领土。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抓住他们想谈和的心意,先将沈惟敬押在营中,然后仍派人和小西行长接触,告诉他们李大人此来朝鲜,是奉朝廷的命令来和他们正式议和的,让小西行长摸不清我军的意图。然后趁敌不备,大举进攻,将其歼灭!” 李如松想了想,道:“李先生所言果然妙计,只是倭人一向狡猾,不知这次能否上钩?”李应轼含笑道:“在下这是两便之计,我们总归也是要出兵攻打平壤的,上钩最好,就算不上钩,也会让倭人疑惑,更有利我军进攻。” “有道理。”李如松和宋应昌对望一眼,都是暗暗点头。宋应昌道:“那就这么办吧,大军即日拔营前行,李先生,还请你选派精细可靠的人去平壤走一趟,安抚倭人,让他们没有防备。事成之后论功行赏。”李应轼肃然领命。 ※※※ 1593年1月,平壤 天色将暗,夕阳慢慢地落入地平线,云彩被落日余晖映照得火红火红,平壤城头上,一名40上下的白袍武士背负双手,静静地看着日落西方。 第4章 此人正是日本侵朝先锋军团的军奉行(指挥官)小西行长,良久,他慢慢转身,沿着甬道一步步走下城来。沈惟敬离开平壤已经5天了,至今音信全无,不知这次与沈惟敬达成的议和书,明朝廷是否能够接受呢?就算是接受了,难道我们就会真的停止前进了吗?这次议和,只不过是要获得一次喘息的机会而已。粮草、军火的补济、士卒疾病的医治、朝鲜义兵的清剿,都需要时间。既然起倾国之兵来攻,那当然不会只满足于占领朝鲜,东方的大明帝国,才是这次远征的真正目标所在啊。 想到这里,小西行长不禁打了个寒颤。中土,日本人习惯称之为大唐的国家,千百年来虽然朝代更迭,但始终如泰山般屹立在东方。这个庞然大物,略转一转身,落下的阴影都能让日本压抑得喘不上气来。从唐朝起,岛国人就知道对待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帝国一定要言必顺,貌必谦,才能苟安一隅求活;可如今,关白大人居然挟统一日本之威,打起了它的主意,这真是一场豪华的赌注啊,怎能不让人激动,又怎能不让人心生恐惧呢?听说大明帝国已经兵发朝鲜,这次可不会像上次胜得那么侥幸了,帝国的武力到底如何呢?日本能不能击败他们呢?大战未来之时,一切都是那么地难以猜度…… 下了城楼,小西行长若有所思地向住所走去,或许是被主上的郁闷所感染,身后十几名亲随武士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一个个脸色都是阴沉沉的。突然,城楼上传来一声叫喊:“快看,有十几个人向这里来了,啊,他们打的是大明的旗帜!”听到惊叫声,小西行长和武士们精神为之一振,又返身回到城头。 “是明朝的使者啊,他们一定带来了议和的消息,快打开城门,迎接使者!”小西行长看得明白,一边下城,一边举起右手高喝道。 城门吱呀呀地开启,十几名骑士缓缓入城,下了马。小西行长带着通译上前,这通译是旅居朝鲜的日本人,明使带的通译是朝鲜人,小西行长本人早年到朝鲜经营药材的时候,也学过朝语,只不过在这种正式场合,做为日方主将,还是要说本国话的。双方的交谈是这样的:小西行长说日本话,明使说中国话;日本通译把日本话译成朝语给明使带来的朝鲜通译,然后朝鲜通译再翻成中国话,往来颠倒。虽然麻烦,可交流倒也勉强可以进行。 明使被迎进官邸,小西行长见这明使不是先前的沈惟敬,心中有些没底,试探着问道:“请教阁下贵姓,沈将军这次怎么没来?” “下官吴和,沈将军么,正陪同朝廷来的正使在后面,已经到达离平壤不远的顺安城了。这次朝廷派来的是礼部尚书李如松大人,正式和贵军洽谈议和事宜。” “呵呵,这真是太好了!”小西行长放下心来,高兴地道,“其实么,我军入朝,只不过是因为朝鲜国王素来对我天皇不敬,这次略作惩罚而已。既然大明朝派使说和,我们也不能得理不让人,我当面复天皇陛下,尽量说动两国罢兵修好。” 吴和连连点头,笑道:“如此正好,本来么我朝是要派大军前来的,幸好沈惟敬将军极力游说,方知不过是一场误会。这动刀动枪的,说来容易,真打起来,又死人又费钱,难道当真要打么?还是和为贵啊。” “正是正是。”小西行长连连点头。 这吴和其实真名叫李宁,是李如松帐下的参将,颇有胆气,别人畏难不愿前来,他一听有重赏,偏偏要抢着来,只不过胆气虽有,咬文嚼字的水平实在有限。小西行长本是个精细人,若是和他本国人交谈,或许可以察颜观色,话语试探,以辨真伪。可是毕竟他不通中国话,又不懂中国事故,只听通译传声,虽然听得别扭,却只当是中华大国的人物就是这般说话,或是翻译人员的水平有限,并无他想。否则不用说别的,单听他这名字叫吴和(无和),就该心中生疑,明白几分。况且大明礼部尚书这样的高官,又怎么会亲自前来谈和。 和李宁那方也是一样,小西虽然是大将,却并无资格面见天皇,所谓面复天皇云云,显然是搪塞敷衍之词。二人寒暄一阵,其实都不怎么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只是说清楚了一件事,就是谈和成功了,明朝大臣已经来朝鲜签定和约了。 眼看天色将晚,小西行长心情正佳,命摆上宴来,歌舞伎助兴,与李宁把酒言欢,陪座的大村纯忠、内藤如安等日本武将们也非常地高兴,攻入朝鲜已经大半年,水土不服、粮草不济、不间断的作战,他们早已厌倦。如果真的言和,不用和强大的中国开战,或许就可以早些回去和妻子家人团聚,这该多么好啊。 小西行长借着酒劲,笑着对李宁道:“吴大人,如果沈大人也来就好了,你不知道,我们是多么的投缘。当初他来时,我可是用八抬大桥把他迎进城的,这也可以说明,我对贵国的尊重和敬仰。其实日本和贵国之间的良好关系源远流长,我对中土是向往已久了啊,如果有机会,真想到贵国去做生意,做生意,哈哈,我可是内行。听说我国的刀剑,在贵国非常受欢迎,还有许多方物(土特产)可以拿去易市。” “是吗,我也很想到日本去瞧瞧,虽然见过很多扶桑人,可是你们的国家,我还没有去过呢,我看将军风致高雅,不同凡响,能熏陶出将军这样人物的国度,也一定非常的美好吧。” “是啊,最美的,还是家乡。虽然有些夸口,但不客气地说,日本是个非常美丽的国家,有富士山,非常非常的高,恐怕是天下最高的山峰了。说到河,有信浓川,像长蛇一样,要走好几个州才能看到尽头呢。说到人口,大和民族有将近1500万人,当然了,因为已经结束国内战乱,我想人口还会很快增加的。”小西行长一边说着,一边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呵呵,好高的山啊,好长的河,好多的人啊!嗯,恐怕我中华就没有这么高的山和这么长的河了,人可能也没有你们日本多,贵国可真是了不起啊!”李宁大笑着说道。 “吴大人过奖了,贵国我虽然没有去过,想必也有很多不错的景致吧!”小西行长道。 “嗯嗯。”李宁随口应承着,心说这厮真是翻肚蛤蟆没见过天,我要是说中华的江山景物胜他千百倍,怕是打死他也不信。等这一仗打赢了倭寇,定要把这家伙捉住关进猪笼里,顺长江飘下去,让他知道中华的河有多长;或是把他从五岳黄山随便一座山峰上推下去,让他知道中华的山有多高;把他埋在北京大街上做垫街石,让他知道中国有多少人,如今且跟他罗嗦什么? 当下无心纠缠,转过话头道:“小西将军,我天朝使者已经到了顺安,不日将到平壤,还请将军早早准备锣鼓锦衣,列队欢迎,以示郑重。” “那是自然。”小西行长点头道,心中暗想了一回,又说,“明天吴大人起程,我派20名武士护送大人回去,顺便也见见贵国正使,把我的问候带去。然后等他们回来后,我也好知道如何安排迎接事宜。” 李宁一怔,心忖这厮好狡诈,这哪是派人护送我,这分明是要派细作去查看我军底细的啊,如果让他们探知我大军已到,那李将军和宋经略的奇袭计划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正文第四章兵不厌诈 李宁虽然有些踌躇,但只一转念,便有了计较,暗忖,这又何妨,顺安城此时已经被我军占领,别说20名武士,就算派200人跟着我,回到顺安把城门一关,还不一样把他们剁成饺子馅!来多少杀多少,全算我的功劳。 想到这儿,他爽快地应允道:“战乱之际盗贼出没,我区区十几骑的确难保安全,正需兵将保护,那就有劳小西将军了。” “啊,这是应该的呀。”小西行长沉吟片刻,回过头来冲着右首一名武士道,“远藤殿,这次还要麻烦你陪明国使者去一趟顺安,可以吗?” 那名武士名叫远藤又次郎,约40来岁,虽然和小西行长年岁相仿,可和小西相比,他的头发已经略有些花白,看人总是一脸阴鸷的样子。 他本来一直不吭声地坐在旁边喝酒,这时闻令跪起身,转向小西行长行礼道:“请弥九郎殿放心,我一定会护送使者安全返回。” “好,那就拜托了,铃木重秀,你也去吧,带几个得力的手下明天一起去顺安,一切要听从远藤殿的吩咐。” “是,请主公放心!”左首一名30来岁身材瘦小的武士放下酒杯,站起来行礼道。 李宁心中暗笑,瞧在座的有不少身强力壮、形容彪悍的武士,小西行长却只派这不起眼的一老一少带兵护送,看来他也留了一手,就怕到顺安后有什么危险。如果那样,损失的也不是得力的大将。这般想着更不介意,他哪知,这两人实在是日本武士中的超一流高手。 铃木重秀就是东瀛四大忍者中杂贺众的首领杂贺孙一,不但武艺高强,而且以擅使火枪闻名。远藤又次郎更是铁炮术高手,当年在日本内战时期,备中三村家的当主家亲以重兵杀入美作,远藤又次郎奉美作大名宇喜多直家的命令去袭杀家亲,只用了一颗铅丸便瓦解了这15000人的军势。 小西弥九郎行长就是在远藤的指导下才学会使用铁炮的,他现在派出这两名强手,也是有着以防万一的意思。众人把酒谈笑,至晚方散。 次日天亮,小西行长一直把李宁送出平壤城外,望着明使一行渐渐远去,城楼上的日本武士、足轻们仍然挤在城楼上远眺着、低声议论着,不肯下城。 第5章 小西行长一边回走,一边抬头望了望城楼,见此情景不由地暗暗叹息,看来士兵们的厌战情绪很大啊。也难怪,城外不时有朝鲜义兵出没,截断和后方的联络路线。更因为朝鲜水军的阻截,国内的给养迟迟不到,城里的粮食已经不多了,还有很多士卒生病。以这样的状态,怎么有把握迎战实力未知的大明军呢?如果这次议和成功,或者说,把和大明军队交战的时间尽量往后拖延一下,那么我们就能获得一些时间休整,以图再战。 可是,不知为什么,心中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到底为了什么呢?难道是对明朝议和的诚意有所怀疑吗?这么大一个帝国,如果要作战一定会派人直接下战书的,应该不会用这种手段来欺骗他的对手,嗯,等明天远藤他们派人回来,就可知分晓了……小西行长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遣使言和的同时,明鲜联军已经马不停蹄地杀奔平壤,而小西行长此时却仍蒙在鼓里,做着议和成功的痴梦。 ※※※ 距平壤80里处,便是肃州,李如松大营所在地。 城内,李如松正和手下众将,以及从义州赶来的朝鲜大臣柳成龙、朝军将领李溢共商攻略平壤的计划。宋应昌并没有同来,而是坐镇后方,调度粮草缁重。 顺安城,在平壤和肃州之间,略靠近肃州,距平壤50里,遥遥与牡丹峰相望。这本是一座小城,只有居民1000多人,因为战乱的缘故,此时城里又多了两千余名从南方沦陷区逃出来要北上的男女难民,在寒冬里,他们实在是走得筋疲力尽了,没有粮食,衣衫褴褛,在这里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拂晓时分,明军先锋1590名骑兵的突然到来,让这里显得格外拥挤,并引起了骚动。为首的军官头顶铁尖盔,身披连环锁子甲,骑着高头大马,得胜钩上挂着长刀,形容威猛,此人正是辽东悍将查大受。城池实在是太小了,无奈,他将兵马一分为二,1000人驻扎在城后10里的乾福山下,500人驻在城内,同时派出斥侯前出,侦察平壤城四周的动向,明天,李如松的大军将会来到顺安与他会合,对敌人展开总攻。 明军乱哄哄地进城,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扰民,用不着言语相商,朝鲜民众被士兵们无条件地从房子中赶了出来,在寒风中缩成一团,哭泣着挤在街角。看着这一切,查大受心中略感到一丝歉疚,这有什么办法呢,你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国家,我们是来帮你们收复国土的,不是来作客,士兵们需要充分的休息,然后去送死、去打仗,只有打败了倭寇,才能真正结束这一切苦难啊。 查大受挑了一间宽敞的大屋住下,有护兵去捉了只鸡,虽然比较瘦,但毕竟是活物,用瓦罐装上,不一时炖得烂熟,香味慢慢飘出窗外,让缩在街角的饥民们充满了遐想,不过也只是想一想而已。 就着鸡汤,查大受连吃了两碗糙米饭,身上有了些暖意,情绪也好了许多,一边撕着鸡腿一边心里嘀咕李宁这家伙不知道怎么样了,真有他的,居然抢着去倭营诈和,弄不好连命也要送掉。不管怎样,倭人现在还没有发现我军的到来,明天将是大战的开始,跟着李如松将军,这仗一定能打胜,呵呵,还好有仗打,不然,我这副总兵什么时候才能混到正职啊。 一边想一边吃着,忽然听见脚步声,一名把总跑到屋外道:“启禀将军,城外来了一小队人马,据斥侯回报,是从平壤返回的李宁参将,还有20名倭兵相随!” “怎么还有倭兵同来,是归降的么?既然只有20人,先让他们进城好了。”查大受闻讯有些愕然,道,“跟我来,咱们去看看!”把鸡腿扔回瓦罐里,将双手在衣角上蹭了蹭,起身按剑向外走去。 这小城里只有一条街,一眼就能看到头,这时城门已经打开,李宁率队缓缓入城,查大受迎上前去,狐疑地望了一眼跟来的远藤等人,向李宁道:“老李,这是怎么回事?” 李宁嘿嘿一笑,翻身下马,上前低声对他道:“这些个倭奴是倭将小西行长派来跟我迎接议和使者的。”他简略地把情形说了一遍,查大受也笑了:“这么说,你是把肥羊带回来了,好啊,大战未起,咱哥俩先立头功。” 同来的日本通译见查大受一身武将打扮,似乎不是想像中的大明礼部尚书,便问道:“吴大人,这个,这位将军是做什么的呢?贵国的使者在哪里,现在可以带我们去见见吗?” 李宁诳哄道:“这位是护送使者前来的将军,一会使者就会接见你们了,不但要见,还要请你们吃饭呢。” 远藤又次郎和铃木重秀怔怔地看着他二人对答,不明所以。日本通译回头对他俩道:“吴大人说,这位是护送议和使者的将军,大明大官儿一会就可以见到了,还会请我们吃饭。” 远藤又次郎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听说要吃饭,随行的日本武士脸上也都浮起了笑容。 “来人啊,关城门,把他们给我拿下!”查大受突然厉喝道。随着他这一声喊,身后二十几名护兵抽出刀猛扑上来。守城的兵丁急忙关城门,城上的士兵见状也呼啦啦冲下来五六十人。 “不好,这是圈套,我们中计了!”远藤又次郎大叫一声,拨马向城门冲去,晚了,只见城门“咣”地合上,重重地落上了栓,六七名明军士兵见他冲过来,手持长枪向前乱刺,亏得远藤身手矫健,一提缰绳拉马跃开。 这时近百名明军已??聚在城门附近,挺刀枪向前压了过来,中伏的日本武士们情急中连忙拔刀抵抗,驰马乱突。 查大受想不到敌人如此悍勇,本以为喝一声“拿下”,众兵上前,这20个倭人就会束手就擒,谁知他们竟敢反抗。不及多想,已然拔剑在手,一剑把面前的日本通译斩倒在地,大声吼道:“不要留,全都砍了!”李宁这时从士兵手中抢过一杆长枪,把身上肥大的官服扯下,也要冲上去交战,可是身前密密麻麻全是人,根本就抢不过去。 这时突然从人丛里“砰”地传来一声巨响,这一声响,把围攻的明军都震住了,不由得向后撤了撤,透过人缝,只见远藤又次郎骑在马上,手中持着两支黑乎乎的铁管,一支还冒着轻烟。 “都不要过来!”远藤又次郎狂喊着,趁着明军一时怔住的当儿,铃木重秀和几名武士飞身下马,将粗重的门栓摘了下来。另外几名武士倭刀连挥,将阻挡开门的明军士兵劈倒。 “是火铳!”查大受骂道,“他奶奶的,大家不要怕,一根火铳只能放一次,别让他得空儿装弹丸,一齐上啊,砍死他们!” 众军如梦初醒,虎狼般又猛扑过去,城门只打开了一条缝,“砰!”的一声响,远藤又次郎勒马停在门边,冲着扑过来的明军又放了一铳,城门洞里顿时一片烟雾弥漫,趁着混乱,十几骑日本武士拍马鱼贯冲出顺安城,“远藤殿快走,我来挡住追兵!”铃木重秀向远藤又次郎大声道。 “你们走,我来断后!”远藤又次郎把两支打光了弹丸的短铳扔掉,刷地拔出太刀,策马冲进明军队伍里,借着马的冲劲,把四五名明军士兵撞翻,与此同时,三根长矛也扎进了马腹,战马嘶叫着仆倒在地。 远藤又次郎挣起身,挥刀乱砍,眼看不敌,忽然人影一闪,只见铃木重秀和两名武士已经抢到他的身前,一齐出刀挡住来袭的明军刀剑,“快走!告诉主公,这是圈套!” 远藤又次郎号称“日本第一枪神”,专习铁炮射击术,在日本战国时代那是传奇式的人物。虽然这次做为小西行长的部将入朝参战,其实二人有着深厚的师生之谊,在众将中地位尊贵。大家都知道,小西将军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自己的老师陷身敌营的事实,除非大伙一齐战死。 此时此刻,主公不在,远藤又次郎殿就是主公的替身,如果要死,也要在第19个武士倒下之后才可以! 见此情景,远藤又次郎立刻明白了众武士的赤胆忠心,感动得几乎流下眼泪,知道多说无益,当下转身向城外冲去。十几骑日本武士正打马在城外盘旋,弯弓与城上对射,当不得城上兵多,乱箭齐发,六七人已经被箭射伤,正在苦苦支撑,见远藤又次郎跑出来,一名武士连忙把他拉上马,众人头也不回地打马往平壤方向狂驰。 城门洞狭窄细长,铃木重秀和两名手下拼了命地挡在门前,几十个明军士兵一时竟冲不过去。查大受气得大叫,众军也急了眼,奋力猛攻,片刻间,两名武士先后战死,铃木重秀虽然勇猛,怎奈只是一个,连杀六七名敌人后自己也是身受重伤,他嘴里喷血,摇摇晃晃地挥舞着太刀犹作困兽斗。 众明军杀红了眼,怎肯容情,发一声喊长矛齐出,把他挑了起来抵在城门上,鲜血像瀑布一样从身上无数个创口中激射而出,铃木重秀大叫一声,咣当抛了太刀,眼一翻气绝身亡。 查大受和李宁抢出城外,再看远藤等人早已驰出三五里地去,追不得了,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注:在此章说明一下,矛与枪基本上是指一种武器,但二者也有不同,枪的尖刃部比矛更长,作为点攻击武器,枪比矛更有穿透力。在本书里,为了将热兵器中的枪与冷兵器的枪区分开来,一般将冷兵器的枪称之为矛;再比如日本刀按日本说法叫做剑,而按中国的习惯,双面开刃的称为剑,一面开刃的称作刀。日本剑的真正用法与形状都类似中国刀,为了统一用词,不致混淆,书中一概按中国读者的习惯把日式剑译称为刀。 第6章 ) 在肃州的明军大营里,李如松正聚集众将论兵,得到从顺安城传过来的军情后,脸色刷地沉了下来,霍然起身,在帐中来回踱步,少顷,终于忍不住脱口骂道:“饭桶!这个查大受是个草包啊,放着一千多骑兵,居然让20个倭贼进出本阵如履平地,真是丢脸!” 见大帅发怒,帐下众将均不敢发话,李如松骂了半晌才略消了些气,恨恨地坐下。李应轼趁机上前,拱手道:“大帅息怒,虽然这班倭贼狡诈,逃回了平壤,但并不是说我军瞒天过海之计就用不得了。倭酋小西行长最信任的人是一直办理议和事务的沈惟敬,在下有个想法,不如让沈惟敬再去平壤走一遭,安抚倭贼,说顺安城之变完全是一场误会,我方议和的诚意还是有的,请小西行长放心。” 李如松沉吟不语,想了想道:“这沈惟敬能哄住小西么?说不得他到了倭营反而投靠倭贼,泄露了我军机密。” 李应轼笑道:“此事大帅放心,沈惟敬虽然无赖,却也识得厉害关系,如今我重兵压境,灭倭只在覆手之间,派他去倭营,这是给他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若事成必有厚赏,若反叛国家,就是灭族的罪,谅他也没胆子投倭。” 李如松捋须点头,正要允了,忽听的帐下一人大声道:“此事万万不可,我大明国乃是中华上邦,讲究以德服人,既然动了刀兵,当用堂堂正正之师击敌,才好让倭人折服,用这些诡诈手段欺哄,岂不有失我天朝威仪?” 正文第五章无赖雄辩 李如松抬眼一看,只见说话的是名中年秀士,一袭青衣,白面长须,挺胸抬头越众而出,向李应轼正色道:“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孔孟之道,讲究的就是仁义二字。仁者无敌,如逢兄也是读书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种欺哄手段难道也是我们读书人可以提出来的吗?想倭夷正是童蒙养正之辈,正可谓攻心为上,教化为本,虽以力击,当以堂堂,务使其心悦诚服,方可观我中华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若以诡计取胜,只可一时得逞,非万全之策也。” 李应轼被他这慷慨激昂地一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喏喏无言退在一旁。 朝鲜大臣柳成龙忍不住站起身道:“袁先生,你不知这倭寇有多狡诈凶残,当初侵我国境时,根本就是不宣而战,烧杀抢掠,哪里有半点仁义可讲?” 中年秀士傲然道:“柳大人所言差矣,中国有个典故,叫做七擒孟获,想当年那蛮族孟获倒是狡诈凶顽得很了,不是也被诸葛先生七擒七纵所折服么。所以说,以德服人,方为根本。” 柳成龙冷冷一笑道:“不错,这段中华典故老朽倒也略知一二,还要请教袁先生,诸葛武侯这七擒孟获是用计谋呢,还是用堂堂之阵呢?” 中年秀士闻言勃然变色,厉声道:“柳大人要和我讲论中华典故么,来来,咱们就讲论讲论,看看是你知道的多还是我知道的多。” 众将哗然,副将杨元悄声问旁边的李如柏道:“如柏兄,这个秀才是干什么的?说起话来大半教人听不懂,不过看样子好有学问。” 李如柏嗯了一声道:“这人叫袁坤仪,是宋应略府中的帐前赞画,精通释儒之学,很得宋大人的赏识,这次宋大人没来肃州,派他来联络军务。”(注:赞画是明代总督或巡抚身边的参谋人员,具体职责和品级无定制) “二位不要争吵,”李如松止住二人,问道,“若依袁先生的高见,我们当如何应对倭人呢?”袁坤仪看了一眼柳成龙,道:“总而言之,若是议和便诚心议和,若是要战,便排开大阵,堂堂而战,出尔反尔,阴战阳和,非我上邦所为也。”他这‘上邦’二字特意说得极重,柳成龙气得说不出话来,扭头不语。 李如松心中恼怒,还以为这袁坤仪有什么天人妙计,原来只是个酸儒罢了,真不知他是怎么混上帐前赞画这职务,刚要发作,想想他是宋应昌的人,只得强自忍耐,沉声道:“袁先生请放心,本帅会慎重考虑先生的高见!” “大帅英明。”袁坤仪拱手作揖,洋洋得意退回班列。李如松干咳一声,欲要再说,想了想摆手道:“大家都退下去吧,柳大人、杨将军、如柏,你三人留下,我有话说。”余人遵命退下。 看众人散去了,李如松苦笑着摇摇头,李如柏上前道:“大哥,这姓袁的是什么意思?”“你问我,我问谁去?无知庸辈罢了,休要再提。还请柳大人不要介意。” 柳成龙感激地道:“敝国此次危难之机,全赖天朝发兵解困,只要李将军和宋经略平倭志坚,他人说些什么,老朽倒也不会放在心上。” 李如松又命护卫将李应轼传来,宽慰几句,李应轼道:“不劳大人挂怀,在下与袁先生共事已久,深知他的为人,袁先生凭着精通释儒之学颇得宋经略好感,聘为军前赞画。其实并没有打过什么仗,说起军务来自然不通,但是人品倒也不算坏。” “这就好。”李如松点了点头,“据查大受派人来报,倭兵约有两万人驻守平壤,外围修有大批土堡,城东有大同江,西北临山,北有牡丹峰,其势极为险峻,牡丹台上驻有倭兵两千人,工事中配备有火铳和弓箭,与平壤成倚角之势,易守难攻。稍远凤山还驻有倭兵数千为平壤的接应。我军现有兵力5万余众,前方能用来作战的约4万人,可以说,在数量上占据了优势;但倭贼倚坚城而待,若是攻坚,恐怕也不能说完全有取胜的把握。” 柳成龙道:“李将军所言极是,据我方派到城中的探子回报,倭人守城部队装备了大量的火枪,扬言平壤乃是不破之城,若我大军攻城,必将大败而归。” 李如松冷笑道:“倭人看似狂妄,其实心虚的紧,若是这般厉害,为什么还要急着和我军谈和?”众人点头称是。 李如松道:“今天是正月初四,下午我军将会向顺安开拔,到了顺安休整一天,初六攻城。平壤城池南北成长形,东有大同、长庆二门,南有芦门、含毯二门,西有普通、七星二门,北有密台。根据朝鲜和我方的情报,本帅将兵马做如下部署: 主要兵力攻击城池的南西北三面,弛围东面,使其无固守之志;于城东面的大同、长庆二门南北角楼沿江处所多设军兵炮矢,待敌退出城渡江时打击之;大将军炮、一部分虎蹲炮配置于东南、东北二角及正南、正西、正北三面,使其能打击城内各个角落;围城之后,敷设铁蒺藜数层在地,遍布灭虏、虎蹲等炮,使敌不得突围而出。具体兵马分派,等攻城之时我自有安排。” 柳成龙、杨元等人连连点头,柳成龙心想,这位李将军看来是长期作战的,计划如此周密,排兵布阵如此贴切,果然令人心折。尤其是明军所配的诸多兵器,像大将军炮、虎蹲炮等,我居然从未听说过,以前只知倭人火绳铳厉害,如今看来,这天朝军队的装备更加吓人。灭倭有望,国家之幸啊! 且听李如松又道:“昨日宋经略派人送信给我,说毒火箭、神火箭等武器已经运到朝鲜,这一两日内就能送到军中,建议等攻城时先用毒火箭射入城内,使倭人中毒,我军可随后攻城掩杀。这倒是个好计策,等这些毒箭运到,咱们再看看如何运用。”说到这里,李如松向李应轼问道,“李先生,你说让沈惟敬去一趟平壤,我看甚好,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李应轼连忙称是,出了大营。 柳成龙趁这机会插言道:“李将军,平壤城中尚有我数千朝鲜民众,受倭人压迫日久,早就盼着大军攻城了,还望破城之后,好生安抚,区别对待。” “不错,咱们入朝打仗是为了平倭,可不能连老百姓也一块儿平了。只是战端一开,难免有所误伤。这样吧,如柏,你去命人做一面大旗,用朝语上书“朝鲜人民自投旗下者免死”。等开战时竖在城外。柳大人,由你派一队朝鲜士兵守护。这样打起仗来,凡是朝鲜人民,就可投到这旗下,避免乱跑乱躲,被炮火箭矢误伤。” “好啊,想得太周到了,老臣代平壤民众谢谢将军了。”柳成龙高兴地说道。李如松连忙客气说:“这难道不是我们应该做的吗?只有这样,才能让贵国民众更加地支持我们,一起反对残暴的倭寇,民心所向,才是我们打胜仗的根本啊!”听了李如松的话,柳成龙满脸含笑,连连点头。 [注:朝鲜公元1443年前基本使用汉字做为本国书写文字,但平时说话则为朝鲜语音,为解决“字与言不相符”的矛盾,世宗首创“训民正音”,是为朝鲜文字的起始。当时称之为谚文,即普通百姓容易学习的文字,与士大夫阶层普遍使用的汉字并行。] ※※※ 正月里的朝鲜,飞雪连天,异常寒冷,雪地里,一行六七骑来到平壤城外。 “快开门啊,我们是来议和的明使!”其中一人驰马到城下用朝鲜话高声叫着。回答他的是一声沉闷的枪响,喊话的这人身子摇晃,“唉哟”栽下马来,趴在雪里地一动不动, “喂,别开枪啊,我们是来议和的!”余下的人连忙拍马逃开,远远地喊道。城门吱呀呀打开一条缝,十几名骑兵冲出城来,转眼来到他们面前。 “啊,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沈将军,很好,小西将军正想要你的人头呢!”为首的倭将拔出刀大声喝道。来的正是沈惟敬一行人。他被李应轼放出来,一番对答,知道这趟差事是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来是九死一生,不来肯定是死路一条。 第7章 饶是他平常一肚子的主意,这时也没了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前来平壤诈和。 到了这个时候,沈惟敬反倒不怎么怕了,既然没了退路,索性泼出胆来和倭将周旋。当下微微冷笑,厉声喝道:“要我的人头?嘿嘿,要了我的人头,只怕你这城中数万颗头都要被人取了!废话少说,快带我去见小西行长,误了大事,惟你是问!” 见他这副架势,那倭将反而有些摸不准底细了,和同伴对望一眼,向沈惟敬道:“请吧,等见了将军再说!”说罢头前带路,众人驰进城去。 “沈将军,没想到你居然还敢来见我!上次白白得了我许多金银,这回又来做什么?”小西行长双手攥拳,见到沈惟敬,恨得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 “嘿嘿,小西将军,如果我不来见你,你敢来见我吗?你的部下大闹顺安城,杀了那么多人,我正要找你问个明白!”沈惟敬上前一步,与小西行长双目对视,用不太流利的日本话对答道。看他那忿恨的神情,竟丝毫不亚于对方。 小西行长暗吃一惊,不禁倒退一步,上下打量沈惟敬道:“怎么,你们设下圈套诱我上当,难道还要问我的不是吗?真是岂有此理!” “哈哈,真是笑话呀!”沈惟敬逼前一步道,“果然是偏隅小国,不懂得上邦礼节。我问你,如果阁下要面见你们日本国王,是否可以带刀剑上朝呢?” “当然不会的,就是太阁和关白大人,也不可能在面见天皇陛下时带着刀剑。” “这就是了,我天朝礼部尚书,那是多么尊贵的人物啊,你们派去武士晋见,居然要带着兵器进去,这怎么可以呢?我方护卫人员要你们把刀剑留下,然后进去,难道又有什么错了吗?可是贵国的武士不但不服从安排,还执刀杀人夺门,这种行径,难道是懂礼节的表现吗?” “可是,这个,”小西行长被他咄咄逼人地一问,竟不知该怎么说了,想了想对厅下的侍从道,“去请远藤殿来!” 不一会儿远藤又次郎进来,向小西行长行礼后站到一边。小西行长悻悻道:“远藤殿,请你把在顺安城发生的事情再说一遍吧,也好让沈将军心服口服。” 远藤又次郎将在顺安城的遭遇复述了一遍,末了恨恨道:“他们几十个士兵持着刀剑扑了上来,那种架势分明是要捕获我们。为了逃走,铃木重秀和两名武士也战死在城中,难道这一切不是圈套还是什么?” “是啊,沈将军,这你又作何解释呢?”小西行长在一旁不失时机地厉声喝问道。 其实就算他不说,沈惟敬就不知道这是明军设下的圈套吗了?可是这种事又怎么敢承认呢?在远藤口沫横飞地讲述时,他已经在心中暗自思量了几回,反正左右是个死,不如嘴硬到底尚有一丝生机, 于是,当远藤和小西质问他时,沈惟敬已经镇定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冲着二人直摇头,小西行长双眉一竖道:“为什么叹气?怎么样,这下子没话可说了吧?” “呵呵,我叹气,是为远藤将军的鲁莽而感到遗憾。” “此话怎讲?” 沈惟敬从容不迫地说道:“二位,正如我刚才所言,我国士兵过去,是要你们的武士下马,把兵器放下,才可以带他们去见议和的使者。听远藤将军说,他们当时的神情非常的凶恶,而且手持刀剑。虽然我不知道贵国官府的气派,但我想,天下做官的排场都不会差很多,那些士兵之所以这样,只不过是为了要显示天朝使团的威仪而已。远藤将军,如果我方真的要暗算你们,完全可以把你们引入馆舍,然后趁你们不备,从容调兵包围,恐怕那时候别说20个人,就是再多些人,也逃不出去吧?请问,以尔等区区20骑,居然可以突出城去,大部安然逃回平壤,难道你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吗?” “是啊,的确不可思议。”听他这般说,远藤又次郎回想起那天逃生情景,虽然惊险,可是也真的太过侥幸。小西行长在一旁暗暗点头,觉得这位仁兄说得有些道理。若是明军的确有意要抓这20个人,未必就能让他们逃回来。 “可是,铃木重秀殿死得那么壮烈,如果不是他和手下拼命阻击,我们也不会脱身的。”远藤又次郎不服气地道。 “愚蠢啊,真是愚蠢,到现在还不肯认错!要知道,就因为你们的这种行为,生生坏了两国议和的大事!”沈惟敬惋惜而又气愤地道,“如果你们不拔刀抵抗,我天朝士兵会奋力自卫吗?你们去顺安城的目的,是为了作战呢,还是为了见到使者、来表达你们议和的诚意呢?如果是后者,就算是真的有圈套,也不能蛮干,中国有句古话: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只不过是把你们擒住而已。 “如果你们被擒,不能在约定的时间派人返回平壤报信,以小西将军的智慧,不是同样也可以猜到我方假和真战的意图吗?何况后一种情况根本就不存在! “事实是,我方真心议和,但是因为你们日本人怕死和懦弱的想法,破坏了双方合作信任的基础!最终的结果就是,现在我天朝高官为你们的鲁莽行为而感到震惊和不满,已经决定近日回国,终止此次和谈计划了!” 沈惟敬这一番滔滔雄论,唬得小西行长和远藤又次郎目瞪口呆,二人起先是疑惑,再后来是半信半疑,最后被说得是心悦诚服,等沈惟敬说完,两个人已是面带愧色,无言可辩。 半晌,小西行长一咬牙,走上前对背手向天的沈惟敬嚅嚅道:“沈将军,这个,请你不要生气,我们议和的想法是真诚的,还请你转告贵国使者,不要回国,我们的,继续谈判,好吗?” “不可以,你们这种态度和做法,难道是真诚的表现吗?我强烈要求贵方交出闹事的人,并且请你亲自前往顺安,向使者解释你手下武士昨天的行为,还要对死难的我国士兵给予相当的物质补偿!”沈惟敬凭三寸不烂之舌颠倒乾坤,这时候转守为攻,居然气势夺人。 “啊?这个嘛,这个……当然了,我……深表遗憾,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对此一定会进行补偿的;至于犯错的人,我也一定会严厉处治的,请沈将军放心。另外,”小西行长假装没看见一旁远藤又次郎的尴尬神情,向后一摆手,低声说了几句,有足轻小使下去,捧上一个黄绸小包。 小西行长接过来,往沈惟敬怀里递去,陪笑道,“另外么,还请沈将军回去后多多美言,请贵国使者务必不要回去,昨天的事完全是一场误会,只要我们都坦诚相见,一定会化干戈为玉锦的,沈将军,你看……” “干什么啊?有话好商量,别来这个。”沈惟敬拿手一搪,试出其中沉甸甸的,不用说,非金即银哪,他心中窃喜,却装出一副凛然正气的样子拿捏起来。 小西行长此时只要哄得他满意,好回去劝说明朝高官不要终止和谈,哪肯回手,执意要他收下,二人你推我让地争了会儿,沈惟敬才“勉强”接下。 见他收了贿赂,小西行长和远藤又次郎大喜,沈惟敬也是一样,三个人互相看看,都暗暗松了口气。 正文第六章兵临城下 正月初五,得知沈惟敬和小西行长派来的使者即将到达顺安城的消息。为了安抚倭寇,最大限度地麻痹敌人,李如松将大营后移15里扎住,亲率家将500人和60名护兵来到城内,准备接见倭使。 小西行长并非一介莽夫,他的内心深处,对明使的到来还是怀着很大戒心的,自然不可能亲自前来会面,于是在排兵布防的同时,派出了亲信内藤如安,随沈惟敬前来会见李如松。 吸取上次“误战事件”的教训,这一次内藤如安只领了10名足轻小使(普通日本士兵),一名武士也没有带。沈惟敬早就派人先回来报讯。等内藤如安等人到来时,顺安城已经收拾得颇有些模样了,四下一望,只有不多的士兵在城楼上巡视,沿着预定的路线进城,设在顺安城后的明军大营,倭使也无法看到。 李如松脱了软甲,换了一身官袍穿上,端坐厅中,神态威严,身后站着李应轼和朝鲜通译,左右立着孙守廉、查大受、李有异、李宁等战将,这几名将领锦袍下都揣着短刀,以防不测。屋后埋伏了40名家将,手持长枪弓箭,等候招唤。安排好了,传日本使者晋见。 10名轻足小使被挡在门外,只准内藤如安跟着沈惟敬入内,二人来到厅堂,行过礼,引见之后赐座。李如松和气地问道:“日本使者此次前来,可有什么要说的吗?”有通译往来传译,内藤如安见这明朝“礼部尚书”虽然仪表威严,但问起话来还算和缓平静,内心也镇定了许多,便道:“明使大人,我这次前来,是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奉小西行长将军的意思,对前天双方误伤事件深表遗憾;第二件事,是想问明白大人此次来平壤议和,都带来什么建议,需要我方作何准备。” “唔,第一件事么,完全是因为双方语言和风俗不同而产生的误会,既然各有损伤,也就不需再提了。这第二件么……”李如松顿了顿,看了一眼沈惟敬,道,“你们日本国进占朝鲜,本来我天朝是打算出兵干涉的,还好这位沈将军回来说,这次你们入朝作战是因为和朝鲜王室有过节,只是惩罚性的,不久当还,而且意在封贡(来华贸易),并希望我天朝颁典(封官)。这样最好不过了,朝鲜、日本,都是我大明的近邻,不到万一之地,怎可妄动刀兵?这次我奉朝廷之命前来,一是和说你两家罢兵,二是应你们的愿望,切实洽谈封贡事宜,日本国自关白平秀吉(丰臣秀吉,明朝译过来称为平秀吉)以下,大小头领10余人均可得到天朝的颁典,如此一来,万千杀戮化于无形,中华教化行于海外,善莫大焉。” 第8章 其实,这个时候丰臣秀吉为了集中精力指挥侵朝战争,已经将关白头衔转给了他的义子丰臣秀次,自己改任太阁,拥重兵常驻大阪,因为路途遥远,又隔着大海,明朝对日本国内政局的变化并不是太了解,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头衔变来变去,实权还掌握在丰臣秀吉手里,这一点没有错。 “啊,太好了!请问大人,什么时候可以到平壤举行颁封大典呢?”内藤如安心中甚喜,暗想原来这大明的官员是个蠢材,到这个时候还没弄明白我日本攻朝,乃是为了图取朝鲜和大明的江山,还当是想要些蝇头小利呢!总而言之,先议了和,等援兵一到,再兵发鸭绿江北,剑指中原! 看着内藤满脸喜色,李如松微微冷笑,略一沉吟道:“我大明和朝鲜、日本都奉行同样的年历,既然是正月,不如趁着过新年气氛,庆祝和议的成功,必然会热闹非凡,我看就订在初六午时好了,来使认为如何?” “是,在下这就回报我家将军,准备锦衣锣鼓,明天在平壤城外的风月楼迎接大人光临,请放心吧。” “好!”李如松哈哈大笑:“一言为定,明天见!” ※※※ 正月初六午时,平壤城外,风月楼。 小西行长情绪正好,身着锦衣,迎风而立,身后排着百余名鼓瑟乐手和亲信武士。眼看午时已到,他手搭凉篷不断地朝顺安方向眺望着。 “将军,当心他们使诈,咱们派到北边的探子没有一个回来的,到底明军入朝有多少人马,是不是真心议和,咱们是一点也没底。如果他们趁着将军急于求和的心理,派大军突袭平壤,倒是很值得人忧虑啊!”远藤又次郎道。 “远藤殿,这种可能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在城防方面,咱们也做了认真的准备。”小西行长叹了一口气,又道,“可是,大明毕竟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啊,现在我们兵疲粮少,岛津义弘的援军又被朝鲜水军阻隔,至今无法到达。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议和才是惟一的正确选择,我已经想好了,举行完颁封仪式后,主动退出平壤城,以示诚意。” “什么,退出平壤?将军,你真的要把辛苦打下的城池放弃掉吗?如果加藤清正将军知道这件事,肯定会笑话你的,而且这也不是太阁大殿的意思吧?” “孤城不可守,虽然我这次把平壤交还给大明,但是作为交换条件,我会以天气寒冷不利撤兵行动、等候天皇陛下给明使的回书等理由,争取和明使达成一个协议。大同江以南的庆尚、全罗、忠清、京畿四道,暂时由日本辖属,然后伺机而动。加藤那个莽夫不必提他,我现在是为全军的安危着想,至于丰臣老爷么,如果他还保持着当年平定关东北条氏时的敏锐头脑,我认为是会赞同我的意见的。” “听将军这么一说,我有些明白了,其实照现在这种情况,就是想进兵也不太可能啊,还不如暂时忍耐一下。只要大明不出兵,朝鲜没了外援,就是我们彻底征服这个国家的时候了。”远藤又次郎看了小西行长一眼,使劲点了下头道。 “呵呵,希望如此吧,丰臣老爷在京都时大肆派官,连大明关白的官儿都封出去了。其实我倒觉得,如果这次出兵能够把朝鲜征服,就已经是一件很辉煌的战果;至于攻打大明朝,夺取中华土地,或许后人经过努力可以做到,我们这一代,嘿嘿,有些难啊!”小西行长一边望着顺安方向,一边和远藤说着。 “将军快看,有人马出城了!”一名武士手指前方,小西行长忙伸长了颈子看去,果然远远望见从顺安城中驰出一队人马,向平壤方向而来。 “来了啊!”小西行长兴奋地扭头向众人道,“鼓乐准备,待会儿一定要打起精神好好地吹奏,可不能因为这个,让明朝使者以为我们日本不懂得礼仪啊。” “将军,好多人,似乎有些不对。”远藤又次郎迟疑地观望道。 “总得这样吧?毕竟是他们明朝派来的有地位的官员嘛。”小西行长口里这么说着,还是顺着远藤的目光看去,这一看也有些不安起来,从顺安城中出来的人马排成一条长龙,快速行进,照这样子,怕是有一两千人不止呢,太夸张了吧!中国人就是讲究排场,早知这样,我应该多派些人出来迎接,以示对等之姿。小西行长心里嘀咕着。 “不好,真的是圈套,快看那边!”远藤又次郎惊叫一声,这个时候不但从顺安城里源源不断地驰出队伍,从城两边,也有大队兵马涌了出来,成扇形张开,向平壤城扑来。虽然还离着40多里路,但是从风月楼高处望下去,好似乌云遮日般黑压压的一片,旌旗招展,盔甲明亮,总有三五万人之多,竟是一支极庞大的军队突然出现在视野里。 “是明朝的军队。”小西行长试图压住内心的巨大震撼,但是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听出来是带着颤音了,小西行长担心失态,不敢再张嘴,只好把手一摆,扭头冲下风月楼去。 “快回城!敌人攻来了,准备打仗吧!”远藤又次郎拼命大喊着,众人先是愕然,继而明白了,鼓乐队顿时大哗,群起转身奔逃,锣鼓喇叭扔了一地,众武士喝骂着,用马鞭和拳脚来掩饰自己的慌张,最后终于止不住也跟着奔逃,好在离城只有半里路许,虽然狼狈,但总算安全退回城去,沉重的城门死死地合住。 漫天的大雪飞舞着,凄厉的北风呼啸着,撕心裂肺的号角声阵阵传来,数万骑兵的奔驰声如雷鸣般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在这样恐怖的气氛中,如果平壤城有脚,怕也是要转身飞逃的,但是它没有脚,所以只好惊恐不安地立在原地,陪伴着同样惊恐不安的守军。虽然身躬庞大,但在重兵的合围下,这座孤城却仍是显得那样的楚楚可怜。 午时未过,明军前锋5000人已经来到平壤城下,他们没有攻城,而是在弓箭火枪射程之外不停地围着平壤城飞驰着,每经过一座城门,就会有一千名骑兵留下来列队,不一时,除了东面两门外,其余四门均被明军封锁。 小西行长和众武士伏在城上的箭垛后看着明军飞驰来去,紧张得手脚都要僵住了。“将军,要开城门出去冲杀一阵吗?”远藤又次郎小声问道。可是看着明军十三四个千人骑兵队陆续开到城外各门列阵,而后面仍不断出现明军步兵队伍,他马上就说服自己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背信弃义,背信弃义啊!想不到中华人这么狡诈,明修栈道,暗渡什么仓!”望着城下大军云集,小西行长紧攥双拳,愤恨地喃喃自语。 日本受中国文化影响颇深,上层贵族都以懂中华典故为荣,小西也不例外,平常也时时引用中国的成语。虽然说得似是而非,但在手下众将听来,已经是非常的有学问了。看他如此气愤,远藤等人均是连连点头,大骂中华人狡诈,似乎忘了议和一说,本就是他们打算用来骗人的,只不过却被对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望着面前雄伟高大的平壤城,李如松心生感慨,禁不住捋须吟道:“提兵星夜到江干,为说三韩国未安。明主日悬旌节报,微臣夜释酒杯欢。春来杀气心犹壮,此去妖氛骨已寒。探笑敢言非胜算,梦中常忆跨征鞍!”(注:三韩,为公元前二世纪左右在朝鲜地区形成的部落联盟,分别为马韩、弁韩、辰韩。诗中以三韩喻指朝鲜) “好诗啊!”李应轼抚掌称赞道,“将军此诗,充满一股必胜的信念,让人听了荡气回肠,在下素来只知将军武功第一,想不到文采也这般好。” 李如松欣然道:“让如逢先生见笑了,这首诗是我昨夜登顺安城,远眺平壤有感而发。我大军奉旨入朝,坚韧向前,历经风霜,等的就是和倭寇决战的这一时刻,今日我倒要看看,倭兵到底是如何了得,竟能横行朝鲜这么久没人治他!” “不错,且看我中华儿郎和倭寇虎狼到底哪个更强!” 说话间各部队已经全部到达预定位置,35000明军,刀如山,枪如林,人如海,杀气如虹。战马暴躁地嘶鸣着,骑兵斥侯往来飞驰。看到这一切,李如松和身边的众将不由得豪气勃发,杨元、李如柏、李如梅、张世爵、查大受、祖承训,明朝当时一大批能征善战的名将差不多全都在这儿了,从中随便挑一个出来,哪个不是吃人的老虎?更何况还有虎王李如松坐镇,此时兵压平壤,其志势在必得! “承训,倭人的厉害你是见识过的,怕了么?”李如松侧目身旁一员武将。 “我怕?我,我恨不得生吃了这些倭子!”祖承训抬起头来仰望城上,双目喷火,钢牙紧咬。“大帅,攻击吧,敌人想不到咱们来得这么快,实力这么强,让我打头阵,一天之内保证拿下平壤城,把倭子全赶下大同江喂鳖去。”祖承训情急难耐,请战道。 “急什么,忘了上次冒进的教训吗?算你命好,这可是你第二次来平壤吧,怎么还是那么性急。”李如松冷冷道。祖承训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李如松忽地哈哈大笑,用马鞭一点他的肩头,沉声道:“我自有攻城的安排,一军先锋,只可死进,不可生退,辽东悍将祖承训谁人不知?你乃东晋名将祖逖之后,难道本帅还怕你不肯向前么?只管届时听命便是!” 祖承训闻言精神一振,拱手行礼道:“愿听大帅调遣,末将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很好!”李如松点头嘉许,环顾众将道,“虽然我军兵强马壮,可是平壤城防坚固,又有大批敌兵守卫,急切攻打不下。今天先扎下营盘,围紧敌城。 第9章 北面牡丹峰被倭人占领着,居高俯视我军,实在是一大威胁。大战之前,必须先拿下牡丹峰不可,否则后患无穷。不知哪位将军愿请令去攻打此峰?” “末将愿往!”话音未落,只见一名武将挤出将群,李如松抬眼望去,见是蓟镇参将吴惟忠,不由得暗自点头,援朝明军中辽兵多骑,步卒以南兵派系为主。吴惟忠所率5000蓟镇步兵堪称一时精锐,这攀岭攻峰之役,非得他去不可。 当下赞道:“甚好,那就有劳吴将军了,等明天拂晓攻城之时,你率本队步兵同时攻打牡丹峰!我会让查大受率骑兵500做你的接应。” “遵令!”吴惟忠是南兵中的老将,名帅戚继光的旧部,60多岁的人了,可血气不减当年,与查大受得了将令转身拨马,各归本阵调兵备战。 “祖承训,你带领旗下1000精兵,换上朝鲜民服,藏甲于内,暗至平壤西南和朝军李溢部3000人会合,朝军战力平平,倭人素来轻视,等明日攻城时,你可随李溢部掩杀至城下,突然显露我明军旗帜,杀倭兵一个措手不及。” “末将遵令!”祖承训领了军令,急急回归本阵,调兵往城南去了。 “以中军杨元、右军张世爵领兵5000攻七星门,配大将军炮12门;左军李如柏、参将李芳春领兵5000攻普通门,配大将军炮6门,我亲率大队和神机营鸟铳兵压阵,全军环城扎寨,准备明日攻城!”“遵令!”众将齐声暴喏,纷纷拍马离去,各率本队兵马结营围城。 “大哥,小心倭贼今夜偷营啊。”李如梅提醒道。 “嘿,就怕他不来呢,我之所以围而不攻,就是要让倭贼心浮,首先出战,敌军总兵力有两万余人,若龟缩城内死守,倒真是不太好对付。现在让他沉不住气,四下里出击,只要兵势一分,我军便可分而歼之,趁机夺城了。”李如松冷眼望着城上随风飘动的日本将旗,自信地说道。 ※※※ “我们不能就这样被困死,既然明军围城扎寨,我们就应该率先出击,今晚偷袭他们的军阵!”远藤又次郎坚决地说道。“不错,让我们去攻击他们吧,杀杀明军的锐气!”众武士异口同声地赞成。 小西行长焦虑不安地来回踱步,心想明军重兵围城,单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取胜的。当务之急,是和驻凤山的日军取得联系,希望他们能尽快地赶来增援。到时候内外夹击,或许可以形成一次势均力敌的大会战。否则的话,再怎么坚持,也不能从根本上解除被围困的窘境。 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何才能在援兵到来之前努力地和明军展开周旋呢?正摸不着头绪,此时见众将请战心切,不由得暗暗点头,或许这也是个办法啊!敌众我寡,只有趁着风高月黑偷袭,靠着日本武士的勇猛,才能最大限度地给强敌沉重的打击。 想到这里,他慨然道:“既然大家这么说,那我也没什么犹豫的了,咱们就主动出击,给他们一个教训吧,也让他们知道,我们日本武士的厉害!” “太好了,还是小西公说得对啊!”众武士用亲切的口气兴奋地附和道。 “只是,我们要防备明军的伏击,明军太狡猾了,难保他们不在城外设下什么圈套,等着我们上钩来呢。”小西行长担心地说。 “将军阁下请放心,我会以铁炮三段阵做掩护,如果明军有准备,我们用铁炮队压阵,也会全身而退的。”铁炮侍大将松下小笠道。 “很好,就这样办吧。大家努力地杀敌,想当年元朝的军队侵略我们日本,我们也是在劣势下取得了胜利,要做到这一点,没有超人的勇气和拼死的决心是不行的。我相信,今天在平壤城下,顽强勇敢的日本武士同样能做到前辈们所能做到的事情,大家说对吧。” “是这样的啊!”众武士手握剑柄,齐声应道。(注:铁炮三段阵是日本战国时期一种非常有效的火枪射击术,下文会有介绍) 正文第七章夜袭明营 初六子时,天地黯淡无光,一片漆黑。这时平壤城门悄悄打开,800名日军敢死队提着倭刀弓箭出了城,在呼啸的风声掩护下,向明军左营摸去,远藤又次郎伸出手来看看,果然不见五指,不由得心中窃喜,真是天公也助我日本啊,今晚劫营,定要杀明军一个片甲不留! 目送夜袭军团没入夜色之中,城头上的小西行长一挥手,500铁炮军和200长矛队,100名弓箭队齐刷刷出列,由炮头松下小笠率领着在普通门外布下铁炮三段阵,准备接应远藤的夜袭队。 这次夜袭,小西行长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明军有备而来,很难想像仅靠偷袭就可以打垮他们。但是如果运气好的话,冲杀一阵回来,此举倒是颇能提高守军的士气。城内和驻牡丹峰的守军已经联系不上,好在他们并没有处在核心包围圈中,现在应该派人去凤山报信了。只要大友义统能够及时率驻凤山的6000日军来援,内外夹攻,就有打退明军进攻的可能。 离城二里,就是明军左营大寨,远远望去,营门口挂着两串孔明灯,在雪花拍打下显得略有些昏暗。营楼里挑出一面大旗,借着灯光,可见斗大一个李字,或许是天气寒冷的缘故吧,高高的营楼上虽有灯光,却不见有兵丁露头巡视。整个大营鸦雀无声,笼罩在一种静谧的氛围里。 远藤又次郎黑巾束头,身着软甲,手持两支短铳,腰里还别着两支短铳,背上插着武士刀,杀气腾腾地走在队伍最前面。到了明军大营不远,正要喊点什么,然后率队突击,忽然听到营中“砰”一声炮响,随着炮响,无数明军像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黑压压挡在日军面前。与此同时,营前的灯火一下子全都熄灭了。 明军左营主将是李如松之弟李如柏,对日军偷袭早有防备,日头一落山,就按着李如松的交待分派军马在大营前挖了一排土沟,埋伏下1000弓箭手,营楼上布下哨兵,用千里镜密切注意平壤方向动静,另有500骑兵带甲而眠,马不离鞍,随时准备接应出战。主力部队仍旧照常休息,其他明军大营也是这般布置。 虽然日军借着夜幕来袭,但明军营楼里的哨兵们眼神锐利,再有千里镜帮助,隔着半里多地就发现了异象,连忙通知主将。李如柏不敢怠慢,立即顶盔贯甲,赶到营前督阵,这时候见日军来得近了,振臂喝道:“前军尽起!”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大营灯火俱灭,千余名弓箭手从沟里直起身子,一齐弯弓搭箭,指向前方。 “点火,放箭!”李如柏再次大声发令。明军作战惯用火器,到后来用得手熟,发展到连冷兵器的弓箭都用火药助推,这时候得到主将号令,众军发一声喊,用火折点燃了箭杆上的药捻,只见明军阵中白烟弥漫,火药燃烧声哧哧地响成一片。 公平地讲,到了明朝中后期,军队体制和练兵手段已经很落后,而规模却过于庞大,这就难免造成士兵素质整体低下,不像日军经过多年的内战打拼,兵精将悍。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当时中国著名的政治家、经济学家张居正才死几年,他生前的改革成果仍然存留了一部分,这就使得明朝有充足的人力、物力条件,可以从全国范围内挑选出一批能征善战的边防军和高级将领组成东征军。所以单就朝鲜战场上来说,壬辰役时明军战斗力并不低。(注:明朝后期军队总数约180万人,相对全国五六千万人的人口水平,实在有点穷兵了,满八旗兵在萨尔浒之战前不过4万,战后全面扩编也只有六七万,直到入山海关之前加上汉军旗、蒙古旗,才不过十二三万。) 再说日军敢死队见明军早有防备,不但不退,反而更激发了心中的斗志,挥舞倭刀迎着对方箭阵拼死地冲了上去! 明军火箭燃尽尚需一点时间,趁这个当儿,日军鼓勇直进,两军相距已不到百步!远藤又次郎单膝跪下快速打着火绳,抬手“砰砰”两铳放倒了两名明军士兵。两军这时相距已经不到50步!日本武士纷纷挥舞着锋利的长矛和倭刀,嘴里发出骇人的怪叫! 那个时候的火枪,精度和杀伤力极差,如果不是打中头脸胸口等要害部位,一般很难首发毙敌,所以对射击水平要求非常高,远藤又次郎就是凭着他百发百中的枪法,赢得了日本“第一枪神”的美誉。(日本另一“枪神”枪之右兵卫的枪是冷兵器的枪,与此不同) 眼见日军如此悍勇,大多数明军士兵都非常的震惊,但抗拒危险的本能促使他们同样发出骇人的怪叫,奋力松开弓弦,随着撕心裂肺的爆响声,千余支火箭齐刷刷射了出去! 火箭的原理是在普通的箭杆上绑一个火药筒,发射时点燃引线,使燃气从筒尾部喷出,产生反作用力,并以箭翎和箭尾上的配重铁块来稳定飞行姿态。其构造虽简单,但组成部分却很完整,堪称现代火箭的雏形。 这时候火药助推的箭矢产生出强大的冲击力和惊人的速度,以至于冲到近前的日本武士根本就来不及用刀剑去挡隔或是伏下身子躲避。 刹那间,100多人被射得像刺猬一样栽倒在地,最前面冲锋的三十几名日本武士更是被射得倒飞出去,或是箭透胸膛,两三个人穿成一串跪在阵前,前面的人已经死了,后面的人手握箭杆还在痛苦地挣扎,第一轮箭雨过后,明军阵前已是堆尸如山! 跨过遍地的横尸,后续日军义无反顾地继续冲击,明军的箭都是冲着日军胸以上部位射过去的。远藤又次郎幸亏跪在地上,刚才数支利箭从头顶飞过去,虽然没有射中他,可是火箭长长的焰尾,却把他梳起的直发烫成了一团卷发。 第10章 尽管他是个勇敢的人,但一瞬间大脑仍然因此而发生了短暂的失忆,太震撼了,这是国内战争中从没遇到过的,就算是铁炮子弹,也没有这么骇人的声势吧。 等他努力想站起身子冲锋的时候,才发现身边已经躺满了尸体,听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闻着刺鼻的血腥味,看着一个个日本兵从身边冲过去,又很快被箭射倒,远藤又次郎跪下的这条腿说什么也直不起来了。他情急之下,顺势倒下,一个就地十八滚,然后借着这股力量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刚才还是漆黑一团的夜空,此时被火焰照得雪亮,拖着焰尾的利箭四下里横飞,到处都是日军濒死的哀叫声。 这哪里是战斗,这分明就是屠杀!冷风一吹,远藤又次郎有些清醒了,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看来这次偷袭行动已经完全失败,当务之急是尽可能多地带领剩下的人逃回城去。想到这儿,他大喊一声:“撤兵回城!”然后扭头往回跑去,活着的日本武士们在纷乱的战阵中根本听不清他在喊什么,但是他的行动让大家明白了要说的内容。看到主将逃走,日军停止了狂热而无谓的冲锋,继而心灵被巨大的恐惧感和求生的本能紧紧地攥住,逃吧,快逃命吧! 日军潮水般地往回逃去,明军的火箭拖着尾焰和啸音在后追击,很快就让这股奔逃的潮水变成了稀稀落落的雨点,当狂奔的远藤又次郎看到对面日军铁炮队发出的狙击火焰时,恍忽中竟以为是受到了明军火箭阵的夹击,大叫着打出两枪后,抽出武士刀抵在了腹部,打算切腹自杀,免遭被擒之辱??身边一名武士见势不好,不及分说,挥拳打在他的脸上,远藤又次郎冷不防挨此重击,不由自主地扔了刀,摔倒在雪地里。 1593年正月初六的平壤城外,在这个大雪纷飞、风高月黑的夜晚,对明军大营进行夜袭的800日军有660人战死,42人受伤被俘,只有不到100人回归本阵,多少年后,幸存的日本老兵提起这个悲惨的夜晚,仍是禁不住身子一颤,继而泪流满面…… 追击逃敌的明军骑兵在遇到日军铁炮队狙击后,迅速返回,平壤城下和明军大营中的呐喊声由强至弱,渐渐地平息,火箭和铁炮也停止了施放。风仍然不紧不慢地刮着,雪花仍在飘,大地依然沉寂。似乎是做梦一样,只有城外遍地的日军尸首,让人相信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小西行长在城上看着士兵们扶着远藤又次郎回来,心中充满了痛苦和失败的感受,过了半晌,才慢慢转过身,向身边众将道:“诸君都看到了,远藤殿的夜袭军团几乎被全歼,这说明我们的敌人不是好对付的,而且他们在取得这次胜利后,一定会认为摸清了我们的虚实。明天,可能就会对平壤城发动总攻了,我希望大家一定要努力的作战,如果失败的话,”小西行长顿了顿,望了一眼明军大营的方向,语气沉重的继续说道,“如果失败的话,城破之时,想必就是我们的归天之日了,大家都明白这个吧?”“是!”众武士齐声应道,他们心里当然明白,自己是怎么样对待破城后的朝鲜士兵,如今轮到自己被包围,如果城破,那按照他们的想法,被别人屠戮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准备打仗吧!明天太阳落山,就会知道最终的结果了。”小西行长大声对部下们说道。这一夜,城内的日军都在不停地忙碌着,做着守城的准备。 按小西行长的部署,重兵扼守七星门、普通门、正阳门、含毯门等北、西、南三面城池,每个方向约有3500人把守,共计10000余人,在城池下铺设多重鹿角栅子;城内在要道口依托民宅建碉堡12处,每处驻兵300人,配备火枪弓箭,共计4000人左右,他将亲自率领精锐武士百余人在城头竖起大将旗,吹螺鸣鼓,巡视各处,指挥战斗。 另有2000日军在牡丹峰驻守,整个平壤城防,日军总兵力约16000人,对外号称20000人。忙了大半夜,直到次日寅时,小西行长才在部将们的劝说下,回将军府小睡了会儿。 正文第八章平壤大战 吃罢早饭,休息一晚的明军士兵们体力充沛,精神抖擞,听着昨晚与倭兵交战的同袍讲述杀敌经过,人人都是按耐不住的兴奋。朝鲜人都说倭人善战,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只要勇猛的攻击,一定会彻底打败消灭他们的。到时候凯旋班师,让夹道欢送的朝鲜民众都来看咱们中华天朝的好男子。 李如松端坐中军帐,一道道军令流水般分派下去,接令的武将们大声领命,杀气腾腾地回到本阵,率队出发。 太阳总是从东方升起,又落入西方。在古代日本人的思维里,虽然不知道太阳是从哪里升起来的,但并不妨碍他们相信太阳升起来之前肯定是躲在本国的某个地方。它老人家每天早上升到天上去照耀大和民族,晚上再回到地上休息。 因着这个缘故,岛国人也就自以为是太阳神的子孙,在中国唐代咸亨初年,欣然把自己的国名由倭国改为日本,意思是太阳本来居住的地方或日初之国,并且一直叫到今天。 望着太阳冉冉从东方升起,铁灰色的平壤城被晨光镀成了一派金色,再过一会儿,这束金色将会变成鲜红的血色! 小西行长手握太刀,头顶前立桃形盔,身着皱革包铁铠甲,外罩红色阵羽织(铠甲外面套的马甲状衣服),一副日本战国时代标准武将打扮,此时站在城楼上,望着城下一队队明军从大营里开出来,向城池逼进,心里不由得暗暗焦虑,大友义统的援兵怎么还没有到呢?牡丹峰守军昨晚一定派人向他求援了,按理说大友这家伙现在应该到了,不会是丢下平壤不管,自己逃跑了吧,真是可恶!眼见敌军展开队型,摆开攻城的架势,小西行长在心里一阵盼望,一阵咒骂,最终无可奈何,只好不停地督促部下全力备战。(注:头盔的日式称谓叫兜,引申自汉语中“兜鍪”一词,铠甲的日式称谓叫胴与具足,即包裹住身体和手足的护具。这些盔甲名称一般是用当时日文中的汉字起名,硬要直译成现代中文反而失去了原来的意义。本书采取了一种折中译法,没有将同类防御护具的日式称谓进行完全国语翻译,这里做一下解释,下文不再重复。) 当李如松坐镇中军发号施令的时候,蓟镇参将吴惟忠和副总兵查大受已经在拂晓时分,率领3000步兵和500骑兵出了大营,悄悄地来到了牡丹峰下。此处乃是从凤山至平壤的必经之路,虽然山峰不很高,但是地形险要,加之日军经营日久,倒是个易守难攻的所在。 看看天色尚早,全军隐藏在雪地里,蜇伏待命。站在山脚下,仰望峰顶,听着北风从身边掠过,看着林海摇动,吴惟忠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中一片豁然,再往平壤大营方向看去,那里虽然暂时显得平静,但是不久,就会传来李大帅命令攻山的号炮声,想像着守峰日军看到明军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慌乱,想到此战若能成功则可收复平壤,尽歼日军主力,吴惟忠脸上忍不住浮现笑意。 查大受见状呵呵笑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吴惟忠一怔,随即也笑了,一挺腰板道:“查总兵,一会儿攻山,你就看老夫的本领吧。论腿脚,你这常骑马的,还真不一定能赶得上我呢。”查大受低声赞道:“好个老将,了不得啊,这份志气不输少年!”二人相视一笑。 “咚!”就在这时,听见一声号炮声随风遥遥从平壤方向传来。“攻城了!”众军精神为之一振,全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这时牡丹峰上也传来日军的喧哗声和骚动声。 “听我的号令!”吴惟忠手持朴刀登高一呼,“众儿郎们,我军已经开始攻城,倭贼的死期到了,李大帅信任咱们,派咱们蓟镇兵来打牡丹峰,大伙有没有信心把这座山打下来?” “有信心!吴帅下令吧!” “杀,杀倭子,立大功!”众兵将群情汹涌,纷纷高喊呼应。 “李大帅这次把所有的大将军炮都集中在平壤方向了,咱们这一路兵只有火铳和快炮,要攻打山头,关键得靠一股子的勇气,倭贼同样没有大炮,这次攻山,可以说是势均力敌。我命令,全军分三路攻击,火器营率先,弓箭手次之,近战之后,步兵结鸳鸯阵对敌。全军务必奋勇当先,如果发现有临阵退缩者,后队立斩!”吴惟忠眼中精光一闪,大喝道,“攻山!” 一声令下,3000明军狂喊一声,蜂拥而上,直扑牡丹峰顶。 平壤城七星门和普通门外,明军的大将军炮一字排开,连番轰击。炮弹一发接一发落在城上城内,把手持弓箭火枪的守城日军炸得人仰马翻,惨不忍睹。 小西行长正在城头指挥战斗,忽然一发炮弹带着啸音飞了过来,“快卧倒!”身边的亲信武士拼命将他扑在身下,随着一声巨响,火光闪处,小西行长身后立着的“中结祇园守”家纹旗飞上了半空,十几名日本武士怪叫着倒在血泊里。小西行长挣扎着爬起来,骇得心头上的血都要凝固了。这就是明军的重炮啊,虽然早知道明军有炮,但是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们火炮的威力这么强大,一发炮弹可以顶得上五发石火矢炮弹的爆炸威力! 当时的日军,由于经历了战国时代这一特殊环境,普遍推广使用了铁炮(日式火绳枪),并能够熟练的操习,而大口径的火器,因为笨重和制造不易,只装备了海军,直到13年后,德川家康与丰臣秀赖大阪攻防战时,石火矢才被日军广泛地应用。 第11章 在这之前,根本就没有能力和眼光大规模在陆战中装备和使用火炮。(石火矢:日本早期火炮的代名词,日本倾其国力,到入侵朝鲜时只制造出40门,见《岛津家文书》之三,202、203页。耶稣会传教士弗洛伊斯记载了1584年九州大名龙造寺隆信出阵的场面。12000人的部队共装备轻炮两门,而且没人会使,但却号称拥有火绳枪三四千枝,可见比例失调之严重。) 明军则恰恰相反,轻火枪而重大炮,和日式板机火绳枪相比,火铳的质量、数量都不行,还得用明火点燃导线,当文禄之役结束时,明军才仿制日本铁炮装备了大量先进的鸟铳,并应用于庆长之役中。(鸟铳:明式火绳枪,因为打得远,所以叫鸟铳,不是指专门打鸟的枪。) 不过明朝军队中却装备了大量各种口径的火炮,以大将军炮为例,长两米,重500斤,有多道加强箍,可发射7斤重的铅弹,用一辆车运载。车轮前高后低,可在车上直接发射,威力无比,李如松的部队共有这样的大将军炮120门、另有灭虏炮210门。日军在平壤之战中企图用步枪和轻型火炮来对抗明军的巨炮,不能不说是一种战争史上的悲剧。 “攻城!”李如松见城头上日军乱作一团,手一挥,明军阵中鼓声大作,呐喊声有如天崩地裂,数千名士兵踏过结成坚冰的护城河,杀向平壤各门,李如松亲率500精兵,突前督阵。 “开火,还击!”小西行长大喊道。铁炮足轻举枪齐放,不少明军被击中倒在地上,但是更多的明军士兵前仆后继冲了过来,数百架攻城梯架上了城楼,如蚁般向城上攀去。 “不能让敌人攻上来,加把劲儿啊,铁炮手赶快装药,上弹!”炮头松下小笠厉声呼喝着,城头上纷纷伸出枪筒,“打火,瞄准目标—射击!”砰!砰!火枪再次爆豆似地向城下打去。 (火绳枪枪管长,下有木床,有准星照门和防尘盖,射程和精确度比当时明军普遍装备的直柄火门铳要优越很多。但是16世纪的火枪使用非常复杂,尽管在当时它是一种先进的武器。 具体步骤为:先往枪管里装火药,用通条捣实;塞子弹,再用通条捣实;再开火门室装引药,向上振摇,药入线门,将火门闭合;然后以火绳安入龙头,右手持枪托架贴住面额,左手托住枪管瞄准;扣动扳机,扳机带动龙头,使火绳点燃引药,而后枪管内的发射药剧烈燃烧,推动弹丸出膛。 而在瞄准期间,必须要保持枪身不动,这是准确命中目标的必要条件。相对而言因为是前膛装弹,火绳枪向下射击就更加的麻烦,所使用的铅弹,需得包在棉布块中,在发射药之后由枪口装入,可使弹丸不至于从枪口滑出,这样由上至下的攻击就可能了。) 攻城梯上的明军被枪弹击中后,树叶一样飘落城下,铁炮手放完排枪后马上退后,弓箭手上前弯弓搭箭对着城下一轮猛放,又有100多名明军士兵中箭从梯上摔了下去。弓箭手退下,戴着圆锥形阵笠(一种日式头盔,多为普通士兵使用)的日军长矛手又冲到箭垛旁,用长矛向攀近城头的敌人乱刺,并把煤油浇下焚毁云梯。这时铁炮手装弹完毕,跑过来替换长矛手,再次向城下开火。日军居高临下,火器和弓箭长矛交次使用,拼命地抵抗。 明军冲锋队伍一时顶不住,发一声喊向后撤退,李如松见状大怒,挥剑连斩两名领军后退的哨长,众军见了心中胆寒,咬着牙又拼死往上攻,明军弓箭手借着盾牌的掩护逼到城下,不断地把火药助推的利箭射上城,压制日军铁炮。 这时又一批明军士兵扑到城墙根儿,手里持的不是刀剑,而是火铳,明军的火铳五花八门,有粗有细,有单筒铳,还有三眼铳(由三支单铳绕柄平行箍合而成,成品字型,各有突起外缘,共用一个尾部,可连射,射后可用铳管当锤击敌),虽然射程和精度不如日军铁炮,但弹丸在近距离的杀伤力很大。 “开火!”明军将领高声下令,数百支火铳一齐施放,铅弹如雨般射到城头,正向下放枪的日军惨呼着倒下一片,趁着这个空当儿,明军后续部队突到城下,汇合先前攻城失利的兵将,再次竖起了云梯。守城的日军连忙向放箭,铁炮队再次组织火力,与明军火铳营对射。 “把虎蹲炮推近往上打,大将军炮向城内延伸轰击!”李如松看到平壤日军抵抗顽强,对身边的副将李有异说道。 (虎蹲炮属于中轻型火炮,和大将军炮一样是明军炮兵中的主流装备。一般架在厢车或是马背上射击,步兵使用,四个人操作,和大将军炮不同的是,虎蹲炮体积轻,后座力较小,便于快速发射,而且炮弹属于杀伤弹,一炮能打出百多小弹丸,是实施高密度面积打击的利器。) “是!”李有异拨马退回大阵,不一时,从阵中调出虎蹲炮营,因为不需要近身格斗,炮营官兵都不带盔甲,只着绵衣战袍,将15门火炮推出来,分布各门,离着城池尚远,看看射程够了,放下炮身,把炮架支好,一齐施放,平壤城头上顿时硝烟弥漫,这一轮炮也不知炸死了多少倭兵。战到此时,明军攻城已经颇有章法,步兵持刀顶牌登城,弓箭手放箭掩护,稍后是火铳手向城头放枪,再后是虎蹲炮轰击,远处是大将军炮进行战场火力压制。 日军仗着城池坚固高大,虽然死伤惨重,但在小西行长的督阵下仍然拼命地抵抗,滚汤木石雨点般打下来,弓箭铁炮也不停地射击。一时间,平壤各门都展开了激烈的交战,城上城下死尸遍地,枪炮声如雷,震天动地;火箭纷飞,烟焰弥漫数十里。眼看敌军死守不退,李如松传下令去:午时之前攻不下平壤城,先锋营将领一律斩首,攻下城池,无论是将军还是小兵,先登城者赏银5000两! 军令一传开,攻城明军勇气百倍,大呼陷阵,无不以一挡十,连弓箭手和火铳手也争先恐后地奔到城下,伺机登城。含毯门外负责领兵发炮的神机营参将骆尚志本就是武艺高强,人称“骆千斤”,这时听战场传令兵叫喊先登城者赏银5000两,顿时胸中热血上涌,操起一面藤牌,也不顾本部营兵了,另一手执长戟,大喝一声飞奔到城下,几个箭步冲上云梯。炮手们见状也扔了炮,拔出腰刀跟着冲了上去。 倒不能说骆尚志就奔着这赏银来的,因为谁都知道,这银子需得用命来换,日军拼死抵抗,你攻在最前头,被打死的可能性也就越大,但是不可否认,李如松的这道军令的确激发了广大明军将士的进取心和英雄气慨。 人是有潜能的,尤其是在战场上,本就是干的杀人和被杀的事,全都红了眼,既然还有赏银可拿,哪个还不争先? 且看骆尚志挥牌挡开城上射下的利箭,手舞长戟奋勇攀城,多少明军被枪炮打死,可他仗着一股子猛力,居然三两下就扑近城头!城上日军连忙把滚水石块往下打,骆尚志只觉腿上一阵剧痛,竟被石块打中,好在已经到了城沿边上,他大吼着挥戟刺翻一名日军,扔了藤牌,上去了! 城上日军一片惊呼,六七人持刀抢上来乱砍,骆尚志力大戟长,使发了把五七把倭刀搪开,再一挥,又戳死一人,这时候两三名明军士兵也攀上城头,守护在骆尚志身边舞刀枪与日军对战。 “明将讨死吧!”日本著名战将大村纯忠挺十字枪来迎,骆尚志摆戟架开十字枪,二人枪来戟往,大战六七个回合,毕竟骆尚志脚上带伤,战到此时渐渐力怯。忽然听得往南三四百步远的芦门震天般的爆喊,一片骚动,大村纯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跳出战团,回头观望,只见明军的旗号已经插上了芦门的城门楼上。这不可能!攻打芦门的不是无能的朝鲜军吗,怎么会有明军的旗号? 原来这正是祖承训率领的1000精兵,混在朝鲜军队伍里,等日军打退朝鲜军进攻三次之后,突然插到前面,把朝鲜服一脱,露出明军本色,日军本就忌惮明军,再加上祖承训所率兵将个个持有永乐手铳(明式短把火枪),身着镔铁铠甲,一手挥刀,一手放铳,比只使用刀剑等冷兵器的朝鲜军战斗力要高出太多。日军武士部队大多调去对付明军,守卫芦门的基本是足轻部队,见到明军出现措手不及,胆寒之下,发一声喊弃门而走,明军大队趁机纷纷登城,手铳施放,日军像割谷子一样被打倒一片。大村纯忠见状心生胆怯,虚刺一枪,转身率残兵逃下含毯门,骆尚志追之不及,返身将竖在城头的日本将旗劈断,明军士兵不断爬上城来,欢呼声响彻云天。 一门失守,六门皆惊,守军的意志瞬时间崩溃了,不多时,七星门也被明军用大将军炮轰开,骑兵突入城内。在普通门督战的小西行长面色惨然,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把。 “主公,现在还没到最后关头!”远藤又次郎连忙宽慰他道。如藤安这时赶过来道:“请主公赶快下城,明军火炮厉害,我军近战勇猛,咱们退入城内土堡继续作战,正可扬长避短,倒不一定输给他们了。”小西行长叹息一声,眼看明军弹飞如雨,守是守不住了,无奈只得随众武士奔下城去。 守卫牡丹峰的倭将是后藤加义,明军围城的当天他就派出使番(传令兵)前往凤山报信,请求援兵,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凤山守将大友义统听说明朝大军围攻平壤,竟吓得连夜退兵,往王京(今天的汉城)方向逃跑了。 派去的使番好不容易瞅个空子脱身回来报告,后藤加义闻讯气得大骂,这个消息当然无法传到城里了。 第12章 但是作为小西行长部队中的猛将,后藤加义是决不会眼看着主公被围的,所以打算尽起牡丹峰守军,突击明军大阵后方,企图以死来拖住明军的攻城步伐。所以他一早就整队做着出发的准备,吴惟忠率兵攻山,也正是后藤加义领军要下山的时候,天光刚刚放亮,两军在半山坡展开了一场实实在在的遭遇战! 一阵短促的火枪互射,随后就只听得杀声震天,就只见到刀光剑影,明军和日军搅作了一团,刀来剑往,长矛突刺,惨叫不绝于耳,血肉四下飞溅,明军以鸳鸯阵对敌。所谓鸳鸯阵,是一种小型战术组合,每队12人,最前为队长,次2人一执长牌、一执藤牌,再2人手执狼筅(竹制长兵器,约长3米左右),接着是4名长枪手,左右各2人,分别照应前面左右两边的盾牌手和狼筅手。再跟进的是短兵手,如长枪手未刺中敌人,短兵手即持短刀冲上前去劈杀敌人。最后一名为火头军,除了背负干粮,也负责割取同伴杀死的敌人首级。 鸳鸯阵甚称冷兵器时代中华阵法中的精髓,在后期又在每阵中加入鸟铳兵两名,当年抗倭名将戚继光率部以此阵法对敌,几乎每战皆捷。鸳鸯阵不但使矛与盾、长与短紧密结合,充分发挥了各种兵器的效能,而且阵形变化灵活。可以根据情况和作战需要进行改变。蓟镇兵做为戚家军的嫡传,最擅此阵,一时杀得日军死伤累累。 但是明军自下仰攻,吃了地利的亏,日军拼命抵抗,两军格斗极为激烈,一时间谁都奈何不了谁,战事陷入了僵局。酣战良久,最终明军仗着人多势众,一拨拨地向上猛扑,渐渐显出优势,几门虎蹲炮也频频发射,蹶张弩不断朝敌人后队射出弩箭,日军虽然组织铁炮队进行还击,但明显不是明军大炮强弩的对手。(注:蹶张弩是一种扳机式强弩,需借助脚的力量才可以将弓弦拉开装箭,射程极远。) “撤回去,回土堡里去!”后藤加义挥着染满鲜血的武士刀,指挥部下边战边退,战线缓慢地向山顶平推,在付出死伤500多人的代价后,日军撤回了山顶的土堡工事里,关上木门,顶上巨石,从土堡的平台上,射击孔里猛烈地向扑过来的进攻者放箭开枪。 虽然土堡只有3人多高,但是明军没有攻城梯,虽然攻到堡底,也只能用弓箭和火铳与日军对射,听着平壤方向传来的阵阵攻城炮声,吴惟忠心中焦急,惟恐落后,连声狂喊着:“虎蹲炮呢,快推上来,朝堡门轰!”土堡平台上的日本武士见吴惟忠站在明军阵中大声呼喝,知道是为首的,竟组织了六七杆铁炮对吴惟忠来了个齐射! 也是他过于托大,自以为离得还远,没料到乱军丛中,敌人铁炮会朝自己射击。只觉左肋一痛,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忙用手一摸,全是鲜血,这才知道被火枪打中了。吴惟忠是南兵中的老将,武生出身,从年轻时就追随着大帅戚继光在闽浙沿海平倭,不知经历过多少沙场。打人还需好家什,他身上这副披挂可是上等的,有个名目叫山字形钢丝铁锁连环甲,全是冷锻而成的铁片子打就,《晋书·吕光载记》描述此类铠甲“铠如环锁,射不可入”,再加上那时候火枪威力不大,虽然中了这一枪,也只是刚刚透甲而过,并没有大碍,不过血终于还是渗出来了。 身边诸亲兵见状惊呼着围过去,吴惟忠中了枪,反而更加激起了战意,拨开众人,挥着朴刀大声督战,指挥刚调上来的虎蹲炮对准冲他放枪的土堡就是一炮,日军铁炮手惨叫着倒下十几个人,其余的忙伏下身子,不敢露头。 “都给我往上冲啊,搭人梯不会吗,砍树搭上去,快!那边的,让开了,让炮手过去抵近堡门开炮!”吴惟忠厉声喝道,明军将士如梦初醒,片刻间,六七座土堡边上已经搭起了无数枯枝树干,众军冒着箭雨奋勇进攻。 这时听得炮声连响,几座堡门已经被轰开,明军呐喊着冲了进去,日军逐层抵抗,最后被压到顶台,可这时顶台也全是爬进来的明军,又是一番激烈的短兵相接,到巳末时分,牡丹峰上的日军土堡已经全部被攻克,守峰日军当场战死1600余人,后藤加义切腹自杀,从后山逃走400余人被祖承训的骑兵部队追上,大部歼灭。明军阵亡500人,伤750人。 吴惟忠站在攻占下来的土堡顶台上,眺望平壤方向,心中喜悦万分,一名把总上前搀住他,吴惟忠奇道:“你做什么?”那把总怔了一下道:“吴帅,你的伤没事吧,大夫马上就到!”“什么?啊,我中弹了!”吴惟忠这才想起肋部中弹还没有包扎,看着脚下滴落的鲜血,身子一软,坐倒在地上。 ※※※ 平壤城六座城门已经有四座陷落,剩下两座城门上的日军也只不过是做困兽斗而已,根本没有能力下城反扑。左军副将李如柏一马当先,领着500骑兵突入普通门,紧接着右军副将张世爵也率骑兵驰入城去,城楼上密密麻麻全被明军步兵占据。另有大队步兵跟在骑兵队伍后面冲进城内。 城下城内,横七竖八倒着无数日军尸体和断剑残旗。李如松这时也率亲兵冲入平壤城,参将李芳春上前禀报道:“倭兵已经退入街巷中,我军正在全力追击!” “好!记住,要尽可能的活捉倭将小西行长,其余倭贼,凡是拒战不降者,杀无赦!” “遵令!”李芳春答应一声,率本部军马向前赶去。 “李将军,真是了不起啊,倭寇竟然被咱们打败了!”李如松闻声转过头去,原来是朝将李溢和朝鲜大臣柳成龙策马过来,望着二人激动不已的神情,李如松微微一笑道:“战斗还没有结束呢,现在言胜还为时过早,等捉住小西行长,咱们再庆功不迟。二位慢走,我先行一步!” 二人连连点头,望着李如松跃马扬鞭率众而去,柳成龙大为赞叹,心中暗自想道,这倭兵入侵我朝鲜以来,兵精将悍,横行无忌,无人敢挡,可如今天朝大军与之对敌,倭人虽恃坚城固守,竟能一举而克,其军威之盛,战胜之速,委前史所未有也,真是令人佩服啊。 李如松策马前行,前方哨骑不断来报:“密台土堡已经攻克,我军使用火攻,守堡倭兵除了战死的,全被烧死在里面,一个不曾逃出。” “城东练光亭建有倭兵巨堡一座,约有数千倭兵把守,据城中朝鲜土人报信,小西行长可能在这堡中!” “平壤各城门上顽抗的倭兵已经被我军歼灭!各军正在城中追剿逃敌!” “嗯,好!再报!”李如松驻马顿了顿,对一名来报信的哨骑道,“练光亭土堡在何处?头前带路!” “可是,大帅,那里正在激战,非常危险啊!” “让你带路你多说些什么?快点!”李如松剑眉一竖,不怒自威,那哨骑不敢再说,拨马向前施去,李如松紧跟在后。李如柏和杨元等人大惊,心说咱家这位元帅也太莽撞,真要被流弹飞矢伤了,可怎生是好?当下不敢怠慢,连忙自后追去,一大群亲兵急如风火似地催马紧随。 明军骑兵在平壤城中横冲直撞,百十骑一伙,挥刀乱砍乱杀,日军多是步兵,在街道上根本就阻不住,稍一接战即被战马冲得如波开浪裂一般,向两边纷闪,无数兵卒死在乱刀四蹄之下,无耐只得躲到街角或是爬上房顶,用弓箭,铁炮,投枪袭击明军骑兵。 这次明军攻入平壤城,可不像上次祖承训轻骑冒进,不但有骑兵,也有步兵相随,骑兵只管往前狂突,冲散日军防线,爬墙头、溜街边的乱兵由后面的步兵营对付,明军步兵仗着数量上的优势,大范围的包抄、围攻,把顽抗的敌人慢慢压迫到几处民居附近,然后用火箭,火铳乱射,日军被打死、火烧死的不计其数。 城内的朝鲜民众受日军欺凌已久,一部分趁城破时逃出城去,没逃出城的纷纷主动接应明军,给明军带路,甚至捡起街上丢弃的刀剑参战,朝鲜军也随着明军攻入城内。虽然他们没有火器,而且野战不行,但是凭着爱国的热情和收复故土的期盼,在巷战中却打得很出色,甚至比明军士兵还要勇猛许多。 明鲜联军一部分围城,一部分杀入城内交战,这一仗从早上一直打到午后,日军不得已退到各个土堡当中,凭险死守。 城市巷战,无法动用巨炮,明军用虎蹲炮,轻佛郎机炮等中轻型火炮对日军土堡猛攻,由于街道狭窄,炮兵无法大量展开,只能两三门抵近射击,和攻城时相比,火力显著减弱,而且城内的土堡非常坚固,虽然多处破损,但仍不能完全被轰塌。日军用弓箭,铁炮向外还击,并且组织敢死队不断进行反冲击,战局一时僵持不下。 如果前天从义州运来的毒火箭没有被雨雪打湿失效,这个时候用来攻敌坚堡,那是再好不过了,真是可惜……得到前方战报,李如松心中暗暗恼恨,面上却不动声色,向李如柏道:“走,咱们到前面看看去。” “大哥,你不能到前面去,太危险了!”李如柏和李如梅急忙劝道。话音未落,忽然杨元大叫一声:“小心!”紧接着摘弓搭箭,嗖的一箭向旁边民房上射去,众人急抬头,只见一名日本武士胸口中箭,栽了下来,另有六七名日军铁炮手从房顶上露出半个身子,猛烈向下面的明军开火。 李如松座下战马一声嘶鸣,中弹倒地,李如柏已经摘下弓,正要搭箭回射,铛一声头盔中弹,盔上的红缨穗被打得乱飞。虽然子弹只是侧着蹭了过去,可是强大的冲击力仍让他脑中一阵眩晕,扔了弓摔下战马,好半天爬不起来。 第13章 护卫的亲军惊呼着,十六七人策骑挡在二人身前,形成一道屏障。 李如松手一撑地跃起身子,视线被众骑兵挡住,只听得呐喊声、开弓放箭声、火铳鸣放声响成一片,紧接着扑通通两三名亲兵从马上中弹摔下来,倒在自己脚下。这一切只是电光火石的功夫,等李如松被大队亲兵护住退到房下时,战斗已经结束。偷袭的日军炮手被明军弓箭射得像豪猪一样,铁炮扔在一旁,张牙舞爪地死在房顶。 大伙仍然惊魂未定,李如松拍拍身上土,重新骑上马,对众人冷冷道:“看见了吧,难道这里就安全了吗?不消灭城里所有的日军,我们在任何地方都无法安全!随我来,到最前方去。” 杨元、李如梅、李如柏等人不敢再劝,只得鼓勇随他前行。 正文第九章追穷寇 平壤城内各个日军土堡,都是依托高大民居,修砌了三道或四道高矮不同的石墙,围成数圈。每道石墙后有枪眼箭垛,重兵把守。民居房顶上筑了平台,设有大筒数杆,铁炮几十支,由一名倭将指挥,对石墙防线进行火力增援,堡内贮存有大量武器、饮水和粮食。可以说,日军的土堡是城中之城,虽然外面大城被攻破,但是这些小城依然像钉子一样扎在城内要害处,不拔除它们,就不能算是真正攻克了平壤。(注:广义上来讲,口径22毫米以上的火绳枪都可称为大铁炮或大筒,用作城防的大筒一般重40至100余斤不等,口径约三四十毫米,可以发射实心弹或霰弹,射程达四五百步远,接近轻型火炮的标准。到了江户时代,大筒口径不断增大,基本上可以归类为炮兵武器了,大阪战役中德川军使用的荷兰炮,在归类上也有称之为大筒的。) 此时除了被烧光的密台土堡,日军残余主力约7000人龟缩在练光亭、七星、普通三座大土堡里,其余街巷里亦有不少小土堡,日军躲在里面负隅顽抗。 明军将各个土堡分割包围,铳炮火箭连番攻打,战事异常激烈。李如松在练光亭土堡对面建了隐蔽的指挥所,登高用千里镜观察敌情。 正是申未时分,天光还算是明亮,可是城内到处硝烟弥漫,仿佛大雾天似的。透过千里镜,李如松看到己方士兵的身影在烟火中时隐时现,时而冲锋,时而卧倒还击,有时又退了下来。练光亭土堡建了四道石墙,两道已经被炮火轰塌,但是日军伏在乱石后仍然不停地向外放箭,另两道石墙和房顶上也是火光直闪,那是日军的铁炮队在射击。明军尸体在通往练光亭的街上铺了一地,总有一百六七十具之多,死伤惨重,可是仍然攻不上去。 看到这里,李如松眉头紧皱,回头对杨元等人道:“总得想个法子攻进去,倭贼铁炮凶猛,我军火铳不是对手,既然大炮推不上来,难道不能学烧密台那样火攻么?” “这不行,密台土堡被烧是因为我军攻击勇猛,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仓促逃进堡内,然后咱们逼近土堡堆了大量干柴才给烧掉。可是这里的倭贼事先有所防备,火力很猛。根本就冲不上去啊。” 听了李如柏的话,李如松沉思不语,杨元见状上前进言道:“大帅,倭贼在城里修了这么多巨大坚固的堡垒,又是困兽犹斗,如果一味强攻,恐怕我军也要受到很大的损失。依我看倭人之志不在守城,而在于保命,如果咱们让开一条通道,把他们逼出城去,然后沿途追杀,总比强攻坚堡要好得多吧。” “不错,孙子谋攻篇里曾说道,善于用兵的将领,使敌人屈服却并不依靠残酷的战斗,夺取敌人的城池也不仰仗攻坚战,必以全策争于天下,杨将军所说暗合古理,果然妙计!” 李如松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其实他的心里也是这样考虑的。这时看到部下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当下更无犹疑,道:“来人,按我的意思,给倭将小西行长写封信送去,就说我要的是城,不是他们的命,放他们一条生路,走不走自己看着办。” 有主簿上前,摊开纸笔马上将书信写好,然后派出敢死朝鲜兵,打着白旗,要求双方暂时休战,将信送到练光亭小西行长手里。 “以我兵力,足以一举将尔歼灭,然吾不忍尽杀人命,姑为退舍,开你生路,望阁下尽快让城别走,成我功业,全尔士卒性命。时机稍纵即逝,若再犹疑,定当起大军攻城,届时玉石俱焚,悔之晚矣,切切。大明备倭提督李如松谕。” 小西行长看过书信心中踌躇,思忖这怎么可能呢?难道大明军真的打算放我们走吗?这绝对不可能呀,这肯定是个阴谋,把我们骗出坚堡,然后设围歼灭!中华人的狡猾,已经让我吃尽苦头了,可是不走呢,就这样死守在堡里吗?这样又能坚持多久,无非是多杀伤一些敌人,最后拼个同归于尽罢了,于事无补。 小西行长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扫视一眼身边众武士,见不少人带伤,或坐或靠,强忍痛楚,不带伤的也大多神情疲惫、灰头土脸,这样的状态又怎么能应付明军持续不断的强攻呢? 虽然小西行长明知李如松不可能真的发善心,但还是咬牙决定赌一次,于是对来使道:“回复你家将军,就说我等情愿退军,交出城池,换我们的性命。如果大明国还是礼仪之邦,讲究信誉的天朝上国,就应当说到做到,真心放我们走,不要从后派军追杀,我将从芦门撤兵,南渡大同江。”这朝鲜兵记下了他的话,转身出堡,回归本阵。 听完军使回报,李如松哈哈一笑,回顾左右道:“这个倭将还挺有些学问,知道我天朝是上邦大国,想用话来压我,难道我就真听了他不成?”众将一齐大笑,却见李如松脸色刷地又沉了下去,大伙愕然,连忙收嘴,不知为何。 见众将默默无声,李如松开口又道:“虽然兵家之术,讲究诡道,但是既然倭子这样推崇我中华文明,倒也不可让他小看了,也罢,本帅就从其所愿,不派兵追杀便是。” “怎么,大帅真的要放倭贼走?”杨元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是!”李如松沉声道,“派人去告诉柳大人和李溢将军,要他们朝鲜兵让开平壤南门,等倭人通过时,不许追击,咱们的人,也不追他。” “可是……”杨元等人都怔住了,面面相觑,以为李如松是在开玩笑。 看大家迷惑不解的样子,李如松神情和缓下来,道:“大家切勿生疑,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知道,日军将领并不是个草包。如果我是小西行长,就决不会在外无接应,强敌虎视之下大摇大摆整队撤兵的。既然非得走不可,那就会兵分几路,前后掩护,交替撤退,这个时候,后队防守应该是最严密的,火力配备也应当是最强大的,而且抵抗也一定是最坚决的,必要时候,不惜牺牲自己保证主力逃走。如果我军追击,仍然免不了和敌人展开艰苦的战斗,所以我不主张这样做,而是趁倭军渡江之时,用大炮轰击,并且派精兵拦腰截杀!”李如松说完这些话,众将方恍然大悟,不由得喜形于色,暗自点头称赞。 李如松接着说道:“作为一名士兵,战斗时可能是凶猛的老虎,逃跑时却只会变成狂奔的麋鹿。你们说,同样是杀敌,我们是打老虎容易呢,还是打麋鹿更容易一些呢?” “大帅,真好计策啊!避实就虚,当然是打丧家犬痛快了,快下命令吧,咱们赶到倭贼前头去,杀他个片甲不留!”杨元和李有异、李宁等战将高兴地说道。 “不要急,我自有安排。”李如松当即命人再修书一封,送交小西行长,准许他率军撤出平壤,并以将军的荣誉担保,不会自后追击。 小西行长见信大喜,召集众将到身前道:“大明军统领李如松既想得城,又不想多损伤人马,所以送信给我,已经约定了让开一条通路,让咱们撤出城去。这样一来,双方不用再交兵,各得其所,倒是一件好事。” “明军能讲信用吗?咱们可别再中了他们的诡计呀!”内藤如安半信半疑道。 “这个交换对双方都有好处,”小西行长顿了下,又道,“而且就算是诡计,咱们若想求生,也只能冒险试一下,这总比硬杀出一条血路出去好吧?” 武士们听罢默默无言,小西行长见状道:“既然大家同意了,那就做一下突围的准备吧,等明军让开道路,咱们把城内各个据点的守军集中起来,向城南突围。我相信,后面一定有激烈的战斗等着我们呢!” 天色渐渐暗淡,明军依约将城中的兵力撤往东西两边,留出南边大路诱日军突围。戌时刚到,练光亭、七星门等土堡中的日军在派出斥侯警戒后,大队人马蜂拥而出,列队待命,经过一天的激战,被明军分割包围的日本军队重又汇合在一起,不少人激动得哭了起来,互相拥抱,再看到很多熟悉的同伴都已不在了,心中又添伤感,同时为自己仍然活着而感到庆幸。 小西行长查点人数,牡丹峰后藤加义率领的2000人不用说,全被明军歼灭了;守城的14000人中,现在只剩下不到9000多人,他将这些士兵分为6队:前锋700名骑兵,由悍将后藤信康率领,当先出城探路;之后是大村纯忠率2000武士部队做为突击军团紧随其后;小西行长亲领第三队800名武士和3200名足轻居中,远藤又次郎和铁炮侍大将村下小笠领1200铁炮军断后,两翼各450名骑兵,往来奔驰警卫全队,分派好后,一声令下,日军全体人马向城南杀去! 小西行长本来心中忐忑,想着如果遇到明军狙击,马上返回土堡拒战,可是前锋营冲出城好久了,却没听到厮杀声,大村纯忠的2000兵马也跟着出了城,离城南不远就是大同江,有使番来报,没有发现明军埋伏,江面结冰,可以横过! 第14章 大村纯忠喜出望外,忙派了快马去报告小西,小西行长得讯也是倍受鼓舞,立即下令全军加快速度,借着夜幕掩护出城南渡。 小西行长马踏大同江,回首望着月色下的平壤城,恨恨道:“今天虽然暂时退兵,但是我们还会再回来的!”身边众将齐声叫好:“不错,今日暂且退避一时,他日不但要重渡大同江,而且还要跨过鸭绿江呢,北上攻明,一统天下!” 小西行长和众武士有意大声对话,以图鼓舞军队的士气。正说得高兴,忽听的身后一声炮响,众人愕然回头,只见江面上炸起了一团桔红色的火球,紧接着炮声连连,雨点般的炮弹落到了渡江的日军队伍里。 日军顿时大乱,争先恐后的渡江。大同江宽约10里,这个时候江面上布满了人群,江面被明军重炮炸开无数口子,众兵奔逃之下,不知有多少人掉入江里,加上马踏人踩,裂口越来越脆,到后来大片的冰面崩塌,日军也是成群地掉进去,在寒冷刺骨的江水里落水者马上就顺流被冲入冰面下,连呼救都来不及。面对明军大炮的狂轰,远藤又次郎所率的1200铁炮军根本无法作有效的抵抗,顷刻溃散,士兵们扔了笨重的铁炮,纷乱地向对岸跑去。 小西行长拍马疾逃,刚刚马踏南岸,忽听得黑暗中喊杀声四起:“不要走了倭酋小西行长!”刹时间箭矢漫天横飞。正惊惧间,内藤如安拍马来到小西行长面前,急道:“明军正在攻击大村纯忠殿的部队,我们被包围了!”小西行长派精锐的铁炮军断后,谁知明军并没有自后追来,而是用大炮轰击,同时派兵在前面堵截,这一点实在出乎他意料之外,这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大呼督战,试图杀开一条血路。 来袭的正是明军骁将查大受和李宁,二人奉李如松的将令,早早率3000精兵赶到江南岸埋伏,放过后藤信康的前锋营,拦腰将大村纯忠的军队冲开!黑暗中金鼓乱响,双方铁骑互冲,弯弓对射,挥刀抡剑杀作一团。 黑夜里也不知有多少明军,小西行长命大村纯忠断后,自己率4000部众绕过沙场夺路狂逃。 大村纯忠奋力冲杀,好不容易支撑了大半个时辰,2000人战死近半,最后实在抵挡不住,只得率残部死战突围而去。查大受等人黑夜中也不敢过分追赶,只在江边往来搜杀,又歼灭了零星日军300多人,将首级割下报功,凡是受伤的、投降的也都不留,活活割了头去。 小西行长狂奔20里,直到不闻身后厮杀声了,方慢慢止住阵脚,等待大村纯忠和远藤又次郎的到来。就在此时,听的山后一声号炮,紧接着平地里旌旗招展,斜刺里又冲出一队兵马来,呐喊着扑向日军,借着火把光亮,小西行长看得清楚对方打的是朝鲜军的旗号。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连朝鲜兵都敢来追?小西行长大怒,环顾左右道:“哪一位将军出马,将朝鲜人杀败?” “我来!”“我来!”随着话音,两骑日本武士跃马横刀冲了出去,身后百余骑兵紧随其后。 来的这路追兵是朝鲜黄州判官郑晔的1000人,在李如松等明朝将领的眼里,朝鲜军战斗力低下,只是一支不受重视的友军而已,但是柳如龙看到日军新败,强烈要求给自己国家军队一个机会,李如松不好驳他的面子,便同意朝军派出人马参加截击行动。柳如龙和李溢大为兴奋,从全军中挑选出1000精锐骑兵,连夜过江于南岸设伏,此时见日军败退过来,发一声喊麾军冲出。 突击朝军的日本战将是松浦镇信和有马晴信,二人马快刀利,闪电般切入朝军队伍里,舞刀乱砍,朝军也都是骑兵,虽然一开始被日军冲得有些散乱,但随即稳住了阵脚,展开猛烈反击,双方刀来剑往,胡乱放箭,胡乱纵马冲突,摸黑大战了半个多时辰,谁都不清楚自己和对方的损失有多少,乱战中没有阵法,也无法使用火器,两军展开了一场纯粹的冷兵器交锋。 大规模的混战直持续到亥未子初时分,大村纯忠和远藤又次郎部队的加入,使得战局渐渐向有利日军一方转变,郑晔看到敌人越聚越多,只得鸣锣收兵,率军边战边退,小西行长生怕背后明军追来,命松浦镇信领兵断后,自己统率大队人马继续奔逃。 松浦镇信杀红了眼,把一肚子的火气全撒在朝鲜军身上,领本部六七百骑兵紧追不舍,脱离了和日军大队接触。郑晔这才发现,经过方才一战,自己身边只剩下不到500名朝军,其余的想必不是战死,就是被冲散得不知到哪里去了。 两军交战,勇气非常的重要,乱战中朝军虽少,但因为不知道敌军多出自己数倍,反而不怕,敢于冲锋向前,现在忽然看清形势,心中存了敌众我寡的念头,这一股子勇气顿时泄了,看日骑狂扑过来,大家面面相觑,都有心逃跑。这时只要有一人当先拍马逃走,朝军阵势非得崩溃不可,那时被强敌在后追杀,死伤定然极重! 就在这个紧急关头,忽然从路边树林中射出无数弩箭,日军骑兵纷纷落马,紧接着数百人冲上官道,当先一条大汉手使长柄镰刀,手起一刀将有马晴信劈下马来!日军惊得一时怔住,稍一迟缓,被这些步兵冲到近前一通乱砍,双方绞作一团。 郑晔见了大喜,高呼道:“援军来了,大伙冲啊,杀倭子!”朝军士气大振,拍马反冲过来,松浦镇信大惊,暗骂自己愚蠢,这个时候逃命要紧,明知敌人设下重重埋伏,还恋战什么,不是自找死么?想到这儿哪敢再战,救了负伤的有马晴信,率残部落荒而去。朝军这一仗,虽然损失了500多人,可也斩杀了日军三四百人,战果不小。 众军打扫战场,郑晔满面微笑走上前,向那大汉道:“多谢将军相助,在下黄州通判郑晔,现在李溢将军帐下听令,不知这位将军尊姓大名,是哪一路的军马?” 那大汉闻言单膝跪下,朗声道:“草民李福男参见郑大人,俺是咸镜道的义兵首领,和倭酋加藤清正作战失利后转进至此,听说倭子被明朝大军围在平壤,正想着带大伙投军杀敌呢,不想却在此处赶上战斗,先杀了个痛快!” “好啊,果然忠勇,眼下杀倭复国,正需壮士这般人才,让咱们今后并肩作战吧,一定要把倭子全都赶下海去!”“正是!”二人欢颜相谈,合兵一处回归北岸。 小西行长丢弃了大量粮草武器,一路败退,沿途被明军、朝军、朝鲜义兵连番截杀,最后总算在开城日将小河信章的接应下退回黄海道。 日军在朝鲜荼毒过甚,为天道所不容,朝鲜人民因此恨到了极点,听说日军战败,也自发地组织起来袭击入侵者,日军掉队的散兵游勇,只要被朝鲜人看见了,全部赶尽杀绝。 1593年1月,在中朝联军共同努力下,平壤城被一举收复,此役沉重地打击了日本侵略军的气焰,黄海道、开城等地的日军闻风丧胆,不经战斗即向汉城方向撤退,加藤清正部也被迫放弃了辛苦攻占的咸镜道,退守汉城。朝鲜的半壁河山因为此役的胜利而迅速光复,日军试图以朝鲜为跳板进攻大明帝国的梦想,随之破碎!(注:这一仗,明史中记载,共得日军首级1646颗,那么是不是说,平壤之战,只杀死了这1000多日本兵呢?当然不是,明史中也说了,这是除烧杀溺毙之外的统计。 另据钱一本编著的《万历邸钞》[万历二十一年癸巳卷]记载,平壤一战明军斩倭级一千五百有余,烧死六千有余,淹毙溺杀五千有余。 《万历邸钞》是明朝官府间传递的新闻快报,是否权威我不好说,但毕竟这是当时一段历史记录,说不可信也要拿出理由来。 平壤之战历时一天一夜,参战双方5万多人,仅牡丹峰一役,就全歼日军2000人,攻城时六座城门都是经过激烈战斗打下来的,还有城内的巷战,然后是大同江狙击战,江南追击战,可说战斗无数。 以日本人的个性,背倚坚城只伤亡1000多人就放弃了平壤,恐怕也很难让人相信。至于那些被炮打死的、土堡中烧死的、落入江中淹死的、南岸之战被杀死的,大多是无法找到首级的。 据朝鲜史记载,此战共消灭日军1万余人,俘虏无数,逃散者不及总数的十分之一。再让我们来看看日本相关记述:在《日本战史朝鲜の战》第4章97~98页;第7章251~252页中指出,平壤战役后,小西行长部减员11300余名,转进到王京时只余6600人,减员近三分之二。 三国资料对照分析,有力说明了日军在平壤之战中的损失惨重。我不知道日本人这里说的“减员”、“转进”是什么意思,既然人家打死也不说,事情又过了400多年,那咱们就不必再深究了罢。) 正文第十章南渡 攻克平壤之后,李如松立即派出快马,传捷报给在后方急盼佳音的宋应昌和朝鲜国王,然后决定歇兵3日,在城内大摆贺功宴席,以慰诸将劳苦,又从军需中颁发银钱,赏赐众军。 柳成龙也想代表本国有所表示,可战乱中实在筹不出钱来,心中颇感歉疚,酒席宴上,只有不住口地称颂明军武力强大,仗着他文学深厚,赞美诗一首接一首地琅琅吟出,倒也让诸将欣喜非常。 内中惟有一人斜眸看着众人,神情颇为不屑。柳成龙认得这人正是宋应昌帐前赞画袁坤仪,知道他的心思,便端起酒杯故意走上去道:“袁先生为何闷闷不乐?今日攻取平壤,全赖天朝大军神勇,使得倭寇胆寒,穷遁江南,如此大捷可喜可贺,来来,老夫敬你一杯。” 第15章 袁坤仪明知他有意挑逗,却哪里忍得住,霍地起身冷笑道:“有甚么可贺的?堂堂上国,对倭人用兵多使诡计,胜之不武啊,胜之不武!” 他说话声音虽然不高,但满厅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当下全都停杯不饮,面面相觑。李如松大怒,暗说你这厮前次无礼,看在宋经略份上,本帅已多有遮顾,如今大胜倭贼之际,又来出言乱我军心,这般可恨,却饶不得了。 想到这陡地沉下脸来,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冷哼一声不语。袁坤仪自恃是宋应昌帐前赞画,不归李如松统属,按他的想法,这个李提督是不敢把他怎么样的,所以见状倒也凛然不惧,嘿嘿冷笑对视。 大厅上一时间鸦雀无声。半晌,李如松忍住怒气缓缓道:“袁先生为何这样说话,岂不闻兵家多诈,自古有之。孙子三十六计,计计有诈,两军交战,那是拼命的事情,玩笑不得,难道敌人就不用计谋了么?只不过我今次略胜一筹而已!倭贼侵犯朝鲜国土,掠杀其人民,本就不是诚实君子行为,先生却要我对这等人以诚相待,岂不是与虎谋皮之举么!” “将军所说差矣!”袁坤仪振袖出席,朗朗道,“我为上邦大国,对倭国小民,当以教化为先,兵法虽有三十六计,也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既然开战,那么所图就不该是多杀伤人命,而是要通过堂堂战阵交锋,让其识我大国风范,知我大国天兵乃仁义之师!古人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是国家之间的交涉!利用倭人对我国的信任,欺骗并击败他们,难道是大丈夫所做出来的吗?我看这样只能让倭人心生轻视,对我中华文明不齿也!” 李如松一边听着,一边上下打量他,思忖若是别人,只凭今日所说,定要当做倭人的奸细当场推出斩了,但此人不过是个书本先生,看在宋经略面上,却和他纠缠些什么。 想到这里强压住心头怒火,摆一摆手道:“你出去吧,明天我会派人送你回义州去。先生雄才高论,留在我这里实在是委屈了啊。”袁坤仪书呆子劲上来,还要再说,李应轼忙扯住他衣角,好言宽慰,拽出厅去。 听了袁坤仪这番说辞,众将兴致大减,李如松环顾厅下,冷笑道:“刚才袁先生满嘴的仁义道德,你们这些领兵打仗的人都听呆了吧。如松虽然愚顿,却也知这仁义之师的典故,今日就不妨给大家说说,以解惑疑。 “这个典故出在春秋战国时候,讲的是宋襄公和楚国军队在泓水之滨交战。宋军已经安排好阵势,可楚军还没有渡完河。 “宋国军队中的右司马向宋襄公献计道,楚军多而宋军少,趁他们正在过河尚未列队时发动突然攻击,那么他们必败无疑。宋襄公说,我听得君子讲:‘双方交战。不伤害已经受伤的人,不擒捉头发斑白的老兵,人处险地,不推他跌下深渊,人处困境,不逼他走投无路,不进攻尚未列成阵势的队伍。’现在楚军还未完全渡河,我们发动攻击,这是不道德的。还是让他们全部渡河摆好阵势后,再击鼓进攻吧。 “右司马说,您不爱护我国的人民,不爱惜自己军队士兵的生命,让国家受到损害,难道这就讲道德了吗?宋襄公笑道,君子的话是不会错的,你读书少,哪懂得以德服人的道理?于是等到楚军渡过河来摆好了阵势,宋襄公这才下令击鼓进军,结果宋兵大败,襄公的大腿也遭受重伤,3天后就死了!” 众将听到这里均是哗然,面露不信之色,祖承训忍不住问道:“大帅,这故事是真的吗?那个宋王绝对是个蠢货,怎么可能发生这么可笑的事情呢?” 李如松看着他微微一笑:“这故事可不是我编的,确有其事,等回头我让李参军找那本书给大家看看。所谓师,是指军队,军队是用来杀人的,前面加上仁义二字,那就是一支讲仁义的杀人军队。既要杀敌又要对敌人讲仁义,这样的军队能打胜仗么?” 说到这里起身道:“诸位请看!本帅这杯里装的是什么?”大伙一齐抬头看去,面上都带着疑惑之色,谁都不敢接口。半晌,李如梅迟疑道:“大帅这杯里盛的是酒啊。” 啪的一声脆响,李如松突然振臂将酒杯摔碎在阶前,惊得众将纷纷站起,不知所措。只看李如松哈哈大笑,长吟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举步走到厅堂中间,呛啷拔剑在手,横在胸前道:“这杯中是血,匈奴血,倭贼血啊!” “吴将军!” “末将在!” 李如松快步走到吴惟忠面前:“站出来,给大家看看你的伤口!”吴惟忠昂然出列,劈手将上衣剥去,只见他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鲜血隐隐渗出。 “这伤口是怎样来的?” “回大帅,是末将率部攻打牡丹峰时,被倭人火铳子弹所伤。” “那你是怎么对付射你的倭寇的?” “把他们用炮轰了,一个没留!” “嗯,既然敌人用火铳射你,你也当用火铳射还他啊,用大炮轰击,胜之不武吧?” “嘿,照大帅这么说,倭贼若是放下刀枪比猜拳行令,谁猜赢了就得这座山峰,咱们也需照此奉陪吗?打仗是拼命的勾当,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什么胜之不武,胜就胜了,败者只配用脑瓜去啃泥!” “好样的!理当如此!”李如松赞许地点了点头,又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查大受道,“查将军,你在南岸以3000兵截杀小西行长,自损800,却狂斩倭兵2000余人,这等辉煌战果,你是如何取来的?” “回大帅,末将率兵趁倭贼竞相躲避我军炮火,首尾不顾之际,突然自旁杀出,敌军措手不及,队伍大乱,我军莫不以一当十,弓箭齐放,奋起挥刃,6000余敌军斗志全无,只想逃跑,所以我军斩获极重!” “你为何不等倭军过江后列队整齐再开战啊?偷袭人家,不怕有损我天朝大军的威仪吗?” “兵法有云,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以近待远,以逸待劳。我只知奉大帅将令,按兵法行事,我天朝大军的威仪是靠战胜敌人得来的,可不是婆婆妈妈的画鬼符求来的!” “很好!说得好!”他又向祖承训道,“白天与倭兵血战,各门攻打激烈不克,你是怎样一举率先攻占城门的?” “赖大帅妙计,末将统领本部军马扮成朝鲜友军,趁倭人轻视之际,一举攻上城去!” “嗯,虽是我面授计宜,也亏得你悍勇异常,只损折了百十人就攻上含毯门,很好。不过,倭贼怕是不服气啊,说不定背后正骂咱们不敢堂堂正正地和他们作战哩。” “好么,就许他们躲在城头居高临下地打咱,不许咱们用计攻城?若论堂堂正正,倭子们怎么不敢把队伍拉出来和咱们野战呢!” “当然不敢,因为当时咱们人多嘛,哈哈!” 李如松大笑着返身回坐,又道:“诸位,本帅再问一句,今日攻克平壤,流血打仗、冒死冲杀的是谁?” “是我们哪!”众将齐声应道。 “不错!两军对阵,殊死拼斗,要想取得最后的胜利,得靠勇猛和谋略,而不是假道学。战争是残酷的,杀掉敌人,保存自己,这就是我们武人的道德!我们不但要取得胜利,还要活下去!当我们饮着敌人的鲜血庆功时,那才是我们功德圆满的时刻!” 李如松说到这里看了一眼众人,接着说道:“今天,我最高兴的不仅是攻克了平壤城,还在于攻打这座坚城时,我们用最小的代价取得了最大的胜利。我们用智谋麻痹了敌人,用勇猛打败了敌人,当我们踩着倭贼的头颅高歌畅饮时,谁敢说这样的胜利是不道德的呢?这样的胜利,是光荣的胜利,是伟大的胜利! “作为一军总帅,指挥作战的目的不是为了追求战争场面的华丽堂堂,而是为了不负圣恩,不负众将士的信任,坚决果敢、精心谋划,以最快捷有效的方式来取胜。兵者,凶器也,若是和奸诈凶残的倭人论仁义道德,派个秀才来好了,或是派些蛮夫去死拼,又何必让我李某来朝鲜讲打讲杀?” “不错,打仗就要千方百计地打胜仗,这可不是搭台子唱花戏!”众将听了连连点头。 “来!我敬诸位将军一杯!正是倚仗你们坚忍不拔、勇猛作战的精神,我大明军才取得了今天的胜利,你们是当之无愧的好汉子,真正的武士!我李如松为你们感到自豪和骄傲!我先干为敬了!”李如松拿了一个大盏,斟满酒,仰面倾了下去。 “好啊!谢大帅,干了!”众将胸中热血沸腾,一齐举杯。大伙说笑着,将帅同心,尽情地畅饮这胜利的美酒。 柳成龙看到这热烈而阳刚的场面,心中也是大为感动。这才是真正打仗的人啊,对付凶残奸诈的倭兵,只有同样凶猛狡猾的明军,才是他们的真正对手! “在城里过了正月十五,我们将要跨过大同江,向南进发!”李如松嘴里喷着酒气,可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明亮,丝毫没有一点酒醉的意思。 ※※※ 正月十二日,朝鲜,王京(汉城)。 得到小西行长兵败平壤的消息后,侵朝倭军总督宇喜多秀家急忙招集有关将领开会商议对策。经过激烈的争论,主战派占了上风。 会议决定,全线撤退到王京,集中兵力以便与明军决战,17日,小西行长率败军退至京城,18日开城日军撤回,慑于明军南进的威胁和朝鲜敌后义兵的不断袭扰,平安、黄海、江源各道日军纷纷后撤。 至此,聚集在汉城的日军共有小西行长第一军团残部,加藤清正第二军团一部,黑田长政第三军团一部,岛津义弘第四军团主力和宇喜多秀家亲率的第八军团全部,总兵力接近4万人,日军磨枪砾刀,严阵以待明军的到来。 第16章 与此同时,日军老将小早川隆景的第六军团15700人和羽柴秀胜的第九军团19200人也日夜兼程赶往王京与日军主力会合。 在明军主要突击方向,形成了一比三的兵力优势,而明鲜联军因为消息不畅通和缺少有效的侦察手段,并没有及时得知这个重要的情报。 19日晨,从大同江南返回平壤的朝鲜流民传言倭兵畏惧明军的武力强大,已经从开城等地撤军,王京倭兵主力不日也将渡海逃走,朝鲜大臣柳成龙听说后非常高兴,连忙备马来到李如松驻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李如松半信半疑,心想敌人侵朝蓄谋已久,难道真的会因为一次作战的失败就放弃全盘侵略野心吗?似乎不大可能,不过无论怎样,我军继续南进打击倭贼的决心不可更改,流民传言不可尽信,但也不排除倭贼胆寒,准备逃走的可能。 心里这样想着,已有了计较,将柳成龙送走后,他下令击鼓聚将,先令参将李如柏统1000骑兵立即过江,奔赴开城,如果确信日军已经逃走,火速派人来报。李如柏接令出营,率兵过江去了。 接着下令各营主将整顿粮草,拴束鞍马,准备开拔过江。到了下午申牌时分,李如柏的军使赶回平壤,报告说日军主力果然已经从开城逃走,明军追击残敌,斩首300余个。明军轻易就攻占了开城,不禁让李如松大喜,立即派副将孙守廉率2000骑兵过江增援。(注:开城是朝鲜北方重镇,曾经长期作为朝鲜国首都,称为开京,1394年,李成桂才将都城迁移到了汉阳,正式命名为汉城,俗称王京。) 24日,李如松留下副帅张世爵率军7000镇守平壤,自己亲率明军主力21000人,朝鲜军8200人渡过大同江,抵达开城安营扎寨。 当晚李如松来到中军大帐,聚将议事,研究下一步的作战计划。看大伙都到齐了,他笑道:“怎么样,平壤这一战打垮了倭将小西行长部,听说日本国这次一共派出九路人马侵朝,也就是说,如果要光复朝鲜,咱们至少要打九次这样的胜仗才能做到啊,大伙有信心吗?” “当然有信心了!” “是啊,倭贼已撤出王京,士气全失,正是我军乘胜追击的好时候!” “倭子早已胆寒,请大帅下令吧,马上进军王京!” 李如松摆摆手,止住众将鼓噪,沉声道:“诸位不可轻敌,虽然倭贼吃了败仗,但是并没有丧失全部主力,如果我们因此而轻视敌人的话,就很可能吃大亏。我昨天接到宋经略派人送来的急信,李参军,你给大伙念念吧。” 参军李应轼答应一声,从袖口里取出信笺念道:“致备倭提督总兵官李如松将军,平壤大捷,可喜可贺,已奏请圣上,嘉奖上下。今闻我军南渡大同江,急欲直取王京,昌以为,前者平壤倭奴虽众,犹属一支,攻之宜急。今各路者总归王京,其势大合,且征伐道途千里,其为当慎视前犹甚。必须待我粮草军火器械并集充裕,然后进剿,方为万全。” 听李应轼读罢宋应昌手书,众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李如松不动声色,任众将议论。杨元出列禀道:“既是宋大人如此说,我军暂时驻开城歇兵待机也无不可。或者先派出哨骑侦知倭贼动静,然后再行定夺。”他话音刚落,查大受抢出来道:“杨将军忒也小心了些,眼见倭兵望风披靡,若是不及时赶杀过去,怕是连倭兵的毛也抓不着了,大伙还怎么立功啊?”见他如此急切,祖承训、李宁等人也是点头附和,杨元只得说:“一切但凭李帅作主,我这也不过是一家之言,查将军所言也有道理。” 旁边李如梅一直不说话,这时站出来道:“虽然倭寇一路避战撤兵,但是也不排除诱兵深入的可能,杨将军的策略老成持重,依我之见,还是稳扎稳打的为好。” “如梅,我不同意你的说法。”李如柏插言道,“俗话说,兵贵神速,倭贼自从侵入朝鲜境内,一路赢得顺手,谁想在平壤遇到我军后一败涂地,哪里想得到诱敌深入这一招?这些个蛮夷还懂中华兵法?我就不信!” “二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兵法乃是约定俗成,只要倭兵中有智计非常之辈,就算不通中华兵法,所行暗合兵理也未尝可知啊。” 游击将军钱世祯也道:“我军虽然是乘胜而来,但倭贼占了以逸待劳的便宜,且群丑云集,其焰大张,不如暂且歇兵开城等待补给,同时派出疑兵四下布阵,再派人联络朝鲜义兵扰其后路,待倭贼恫疑畏惧时,咱们再重兵进击,当可取胜。” 李如松听着众人议论,沉吟片刻,问李应轼:“如逢先生有何高见?”李应轼略思索了下,道:“前次攻打平壤,倭兵虽败,但是从作战中可以看出,我军火铳射程不及倭铳,而且再次装填速度慢,倭兵铁炮射程远、射速快,炮手训练有素,比我们要强。还好我军大炮厉害,才占了上风,可是……” “怎么?”李如松追问道。 “可是,经过平壤激战,我军弹药消耗太多,大将军炮和虎蹲炮的炮弹已经所剩无几了,后方补给暂时还没有跟进,如果我军现在就进攻王京,需得把这个因素考虑一下。”李应轼道。 “嗯,有道理。”李如松捋须点头,环视众将,目露询问之意。杨元见状上前一步道:“大帅,李参军说的不错,倭贼火铳厉害,我军全仗大炮对敌,如今弹药不济,若是贸然进军,恐怕难以成功。” “不然,”查大受连连摇头道,“末将认为虽然大将军炮和虎蹲炮不能投入战斗,可是咱们还有别的火器,像佛朗机快炮、火铳、轰天飞炮、明火箭等等,也不见得就输给倭寇,难道只因为没了大炮助阵,凭我数万虎狼之师,就不能够打仗了吗?” 听了查大受这番话,大多数将领都表示赞同,李如柏分析说:“不错,倭兵火枪虽然厉害,但是需要布成笨拙凝重的枪阵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咱们的骑兵多,只要冲起来了,进行机动作战,一定能打败倭人的铁炮军阵。” 李如松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二弟随我征战多年也算没有白费功夫,讲起战法来颇有大将之风,这番话正中敌我双方的利弊要害,敌军恃仗火枪凌利,可是如此一来机动性就差;我军骑兵众多,以快打慢,正是兵家要诀啊。 想到这里他一摆手止住众人议论,站起身:“方才大家所言都有道理,但是或速战或稳守,都应该随机应变,不可墨守成规。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倭贼下一步的战略意图是什么,是畏于我军强势,放弃要地退守沿海呢,还是打算集中兵力于王京,和我军决战?” 李如松看着大家,顿了顿接着道:“我个人认为,虽然敌人遭到沉重打击后可能怯战,但是我军决不能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敌人可能的软弱上,胜利的根本,终究要靠我们自身的强大和坚韧。我们光复朝鲜的战略意图不能改变,和倭贼作战的决心不能改变,所以不管敌人是战是守,我们都必须前进;歇兵开城,虽然有利我们补充弹药给养,可也给了敌人喘息的机会,必须趁敌人新败之际,不断地压迫他们、威胁他们、打击他们!只有这样,才能最终把他们赶下海去!” 李如松最后每说一句,都有力地挥动一次手臂。这手臂像烈烈的战旗,每挥动一次,都让众将心中涌动强烈的求战欲望和战胜敌人的坚定信念! 正文第十一章恶斗迎曙驿 正月二十六日,明军从临津江下游涉过浅滩,进驻坡州(王京北)扎下营盘。奉李如松令,查大受、祖承训率兵2500人,朝鲜防御史高彦伯率朝兵500人当日向汉城方向搜索前进。 经历过战乱的朝鲜,处处荒夷,沿途不时可见被日军焚毁的庙宇和村落。间或有几个朝鲜百姓,都木然地站在远处观望着这支南进的军队,不敢近前。虽然雪已经不再下,可北风仍像刀子般呼啸着不停地刮着人的面,生疼生疼。 “高将军,快要到贵国王京了吧?”查大受在马上缩了缩脖子,侧头问道。 “噢,前方便是高阳郡地界,离着王京差不多还有50里路呢,李大帅只让咱们侦察一下,我看是不是该回去了啊?”高彦伯看了看地形说道。 “哈哈,50里吗,骑马驰骋,也不过1个时辰即至,咱们这一路上居然没有遇到半个倭兵,看来他们的确是胆寒了,说不定已经逃到釜山了呢。咱们只管前行,怕些什么。”查大受傲然道,祖承训也是个好惹事的,当下连声附和。 高彦伯见他二人凛然无惧,胆子也大了起来,笑着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太好了,倭寇性情阴狠,掳掠屠杀就跟吃饭一样平常,我国人民可是让这些家伙害苦了。要知道,倭寇犯境初期我们并不想屈服,也曾做了英勇的抵抗,可是他们的铁炮太厉害了,我军往往还没冲到倭军近前就死伤大半,而且倭军的阵法和单兵格斗技术也比我军好。这次多亏天朝大军来援,总算让倭人知道了天外有天。对了,等收复王京后,我请二位将军喝酒如何?” “好啊,当然可以。”查,祖二人高兴的回应着。 “天气寒冷,咱们现在就喝点什么吧。”高彦伯热烈地建议着,回头摆摆手,跟在后面的护兵赶上来,从马囊里取出一只皮袋。高彦伯接过来旋开塞子:“给,都尝尝,这是本国土产黄酒,非常不错。” 查大受咽咽口水,客气两句后接过酒袋,咕咚咚连喝了两大口,然后递给祖承训。朝鲜黄酒入口并不十分的烈,可是后劲儿却足,一股暖意慢慢从腹中升起散布全身,查大受赞道:“果然好酒,真暖胃呀,高将军这法子好,回头我也弄点酒来带上,可是若要让李大帅知道了,怕是没我的好果子吃啊。” 第17章 “哈哈,那是自然,不过在这里就没关系了。”高彦伯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小心地打开,捡出一只干鱿鱼,先撕了一条须子塞进嘴里,然后把其余的递给查大受:“下酒喝吧,慢慢地嚼,香着哩。” “来来,你也喝一口!”祖承训将酒袋递还给高彦伯。三个人兴高采烈地喝着,说笑着。 忽然听得一声马嘶,紧接着蹄声阵阵,一名斥侯赶到三人面前下马禀报:“启禀将军,前方5里有倭兵大队人马出现,请将军定夺!” “来得好!”查大受精神一振,把酒袋扔还给高彦伯:“看来咱哥几个要立首功了。”高彦伯前后看了看,说道:“查将军,往前半里有个去处唤作迎曙驿,筑有瞭望高台,咱们若去那里下阵迎敌最好。” “嗯。”查大受点点头,举手高声喝令,“全军加速前进,准备迎敌!”在风雪中畏缩前行的众军听说出现敌情,顿时振奋起来,各队一边整顿刀弓军械,将战马腹带束紧,一边井然有序地加快了行军速度。 迎曙驿顷刻便到,这里本是王京与平壤往来信使和客商歇脚的大驿站,日军侵朝后荒废已久,原先砖砌的小屋和马廊多半坍塌,不过水井、瞭望台仍然俱在。明军迅速占领了迎曙驿,查大受让祖承训率马军1000人列阵迎曙驿两旁,游击王问率500车兵依势围成中军大阵。高彦伯率朝鲜骑兵500人,牙将方时辉、指挥使王问率明军鸟铳兵400人在其中守护缁重粮草。查大受亲率骁骑600人列阵在右路,等候日军的到来。 ※※※ 当小西行长一路败退到王京时,驻守王京的日军将领们全都震惊异常,连号称智将的小西也败阵了啊,实力强大的明军到来,使得他们意识到横扫朝鲜的势头已经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当务之急是如何对付眼前的危局。 或战,或守,或退?一时间众将争论不休,小西行长恨说明军的狡猾勇猛以及大炮威力无比,他这样讲,一方面是因为明军在平壤战役中的确表现出了强大的实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自己的惨败寻找开脱的理由。 日军总督宇喜多秀家愁眉不展,总监军石田三成也流露出退兵的意思。就在这个时候,老将小早川隆景的第六军团和羽柴秀胜的第九军团共3万多人及时赶到王京,使守军实力大增。小早川隆景力主和明军开战,认为坐拥强兵,不经战斗即行退走是非常耻辱的一件事情;不管怎么样,也要打上一仗再说,实在打不过了再跑不迟。 在他的鼓动下,日军将领们统一了意见,决定和南下的明军拼死一战。日军第四军团岛津义弘部主力1万余人配合第六军团毛利秀包部两千人部属在王京后方到釜山一线,保证退路的畅通,防备幸州方面以全罗道观察使栗权将军为首的朝鲜义兵的袭击。王京城内由宇喜多秀家的第八军团主力8000人、小西行长残部6000人、石田三成的2000人守卫。在王京近郊的龙山仓由著名的贱岳七本枪之一的加藤嘉明率兵5000驻守。 小早川隆景亲率第六军团主力万余人北上迎击明军,前锋由立花宗茂率2500人担纲。第三军团黑田长政部主力9000人掩护侧翼。羽柴秀胜的第九军团19200人自后接应。 26日酉初时分,日军第三军团北上搜索部队加藤光泰部两千余人行进到了迎曙驿附近,与查大受、祖承训、高彦伯率领的3000明鲜联军不期而遇,一场恶战不可避免地将要展开! 在明军探马发现日军的同时,日军的忍兵也发现了明军部队,赶忙回去报告。先做大将(即先锋队的指挥官)加藤光泰闻报心中一惊,这可不是朝鲜军,而是大明国的部队啊,真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出现在王京附近,而且看来人数不少,我得立刻通知后面的黑田长政殿才行,在这之前一定要拖住敌军。 想到这,派使番火速去请援兵,然后环顾左右,高声喊道:“大日本国的武士们,现在是我们为天皇陛下和太阁大殿尽忠的时候了!咱们的背后就是王京,在黑田将军的援兵到来之前,说什么也不能让敌人通过去!” “是啊,绝对不可以让他们打到王京去,和明军拼了!”众武士和士兵们振臂高呼,由于兴奋和紧张,一张张被冻得青紫的脸膛开始泛出红光。“听我的命令,步兵居前,弓箭手长枪手依次排列,骑兵居中,前进!” “前进!前进!”两千日军狂呼着挺矛张弓,杀气腾腾地列队前行着。穿过树林,拐过山去,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前方黑压压排满了同样杀气腾腾的军队。这支军队的铠甲装束对于日军来说相当的陌生,和朝鲜军的服饰截然不同。看来这就是大明帝国军啊。 朔风起,战马嘶,刀枪锋利,两军对擂。 “听我的命令,左军突击!”看到日军出现在视野里,查大受举起右手果断地向下挥去,传令兵挥舞着旗帜,祖承训的1000骑兵排成5个方阵,每个方阵两百人。正静待厮杀,看到令旗摆动,凝重不动的骑兵方阵突然似洪水决堤一般向前涌去,长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沉闷的马蹄声似乎要把大地踏碎,5个方阵的骑兵一波接一波地飞快向前驰去,喊杀声震天漫野! “放箭!”加藤光泰狂喊一声,日本弓分为步弓和骑弓(藤缠弓)两种,绝大部分为竹制,步弓又叫丸木弓,属于单体弓,竖起来有一人多高,但因为弓身长,拉开的角度就受到了限制,射程只在七八十步左右,所以必须等到骑兵冲得很近时才能施射。 而中国的强弓多半为复合弓,即俗称的铁胎弓(“铁胎”在这里是形容词,不是指弓身由铁制成),射程为日本弓的两至三倍,拉弓时须要戴上专用的扳指,否则会因弓弦绷力太大而将手指割破。日本弓箭之所以相对落后,可能是因为当时铁炮的很快传入吧。 这时候日军400弓箭手早将弓弦拉得如满月一般,听到命令一齐松开捏着箭尾的手指,弓弦声如霹雳般地爆响,嗖!嗖!嗖!箭如飞蝗,扑向明军马队。 第一梯队的明军骑兵纷纷中箭落马,骑兵冲锋最怕从马上摔下来,只要落下马,就算不当场阵亡也会被后续的马队踩踏而死,但是骑兵的威力就在于这种迅疾如风,冲入敌阵之前经受着巨大的危险。只要冲入了敌阵,那么就会变成步兵的噩梦! 虽然有同伴不断的中箭落马,可是更多的明军骑兵仍然义无反顾地继续往前冲去,第一波两百骑兵冲到敌阵前时已经星星落落,但是在第一队的掩护下,第二队骑兵已经紧跟着扑了上来。 闪亮的马刀高举头顶!锋利的长矛高举头顶!沉重的铁鞭高举头顶!明军骑兵高举着手里的武器,纵马扑向敌阵。只等马蹄落地的一瞬间,这无数举在头顶的凶器就要狠狠地劈抡下来,结果敌人的性命! 在骑兵的压迫下,日军弓箭手像退潮一样退后,与此同时,第二排的500长矛手呐喊着把矛杆挺起,迎向冲过来的战马!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果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普通人是绝对不会有这种搏命的勇气。 明军骑兵被密密麻麻的枪丛刺得人仰马翻,但是强大的冲击力同样把敌人的长矛队冲开了无数缺口,被刺倒的人和马借着惯性在步兵队里翻滚着,在死去的同时也冲乱了敌人的阵形。 趁着混乱,第三队、第四队、第五队明军骑兵劈风斩浪般几乎同时冲进敌阵里,刀剑闪着寒光飞快地斩落,长矛溅着血浆一次又一次地洞穿对手的胸膛,无数日军足轻步兵被铁蹄践踏至死。 “步兵分列,骑兵迎击!”加藤光泰头戴燕尾形盔,身披紫色铠甲,外罩白色阵羽织,手持长矛在后督阵。他连连大喊发令,前军步兵潮水样向两边分去,日军300名骑兵挥舞着武士刀和长矛向前冲锋。双刀骑兵交战,千余匹战马盘缠拼杀,绞作了一团。日军步兵趁势围了上来,挺刀矛乱刺。 查大受看着祖承训军在敌阵中艰苦拼杀,并不着急,稍等了会儿方拔剑在手,沉声喝道:“杀!”随着他这一声喊,600骁骑一齐爆喊,挥舞着马刀闪电般冲出大阵。 日军弓箭手和长矛手在祖承训骑兵的攻击下,无法排成队列迎击跟进的查大受军,眼睁睁看着明军生力军扑了过来,就在这时从后方冲出一支170人的骑兵,这是加藤光泰最后的预备队,双方骑兵高速对冲,仿佛两座浪峰涌向一处,刹那间两军撞在一处,刀光闪闪,血肉横飞,红了眼地互相格斗。 在夕阳还没有完全没入西方的时候,明月已经从东方升起,雪飘纷纷,月白风清,日月光辉交替照亮着这片人间杀戮战场。 查大受和祖承训都是武将出身,这个时候不管不顾地亲自挥刀上阵,加藤光泰见查大受所到之处锐不可挡,乱军中忙引着百余名亲兵直扑过来,查大受身边也聚着不少亲兵,看日军来得凶猛,那肯示弱,各举刀剑疯狂对战,数千人在迎曙驿摆开战场,翻翻滚滚,斗了个昏天暗地。 正不知输赢,听得明军阵中号角长鸣,鼓声响过,又杀出一队兵来,却是朝鲜防御史高彦伯忍不住了,率500朝鲜骑兵赶来增援。在明军骑兵的奋力冲杀下,日军的抵抗这时已经显得非常吃力。 见明军又有生力兵团加入,加藤光泰心知不妙,不敢再恋战,连忙传令向王京方向撤退。仗着军纪严明和训练有素,日本军咬着牙苦战,且战且退,总算没有形成溃败之势。 查大受杀得性起,率队猛攻,辗转追杀出四五里地,杀得敌人横尸遍野。 第18章 正在这时,高彦伯从后拍马赶到,拉住查大受道:“查将军,穷寇莫追啊!你看前方那座土坡叫做砺山岘,看着没?那坡后好像有旌旗飘动,这里离王京太近了,小心有倭寇的伏兵!”查大受猛然警醒,顺着高彦伯手指的方面看去,果然望见八九里外的那处土坡左近烟尘滚滚,隐隐有马嘶人喊之声传来。 祖承训这时也拍马赶到,三人一商议,按查大受的意思还要再追杀一阵,可是经历过平壤败阵的祖承训这回学乖了,认为敌人强大的铁炮队还没有出现,贸然出击,恐怕会落入敌人预先布置好的火枪阵中,既然取胜,不如就地结营扎寨,等后续部队赶到时再继续前进。 听他这么一说,查大受觉得有道理,于是下令停止追击。这一仗,阵斩日军670人,伤者无数,并缴获大量弓刀箭矢,明军阵亡320人,伤100多人,可谓全胜。 明军胜利的关键在于充分发挥了骑兵的冲击作用,参战的2000多人都是骑兵,而且战法娴熟,以集团冲锋的方式快速而有效地突破了日军阵地。加藤光泰虽然也是名将,可是他所经历的日本战国时代的战斗多为步骑兵混战,只有在非常大的合战中才可能遇到几千人的骑兵冲锋;况且日军渡海而来,战马输送不易,他凭着先入为主的老经验,且无火枪助阵,在异国军队陌生的战法面前吃了大亏也就不足为奇了。 看着砺山岘方向鼓声大作,在阳光照耀下,无数雪亮的矛尖从地平线上渐渐升起,随着鼓点越敲越密,日军大阵也开始渐露峥嵘。一队队步骑兵密密麻麻地像蚂蚁一样从土坡背后转了过来,开始向明鲜联军阵地前进。看样子没有5000人,也有三四千人之多。 刚刚打了胜仗的联军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危局面前颇有些措手不及。高彦伯道:“倭兵众多,我军体力还没有恢复,不利急战啊。左走两里有个去处叫碧蹄驿,那里地势颇高,正可我军扎下营盘与倭寇对阵。” “甚好!”查大受点点头,命全军起营,快速向碧蹄馆方向移动。 来到碧蹄馆,查大受居高临下地回头观望敌阵,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好家伙,绕过砺山岘向明军方向前进的日军络绎不绝,已经出现在平原上的差不多快有7000人了,可是仍有队伍不断地从坡后转过,竟是日军大队人马来袭!已方只有3000人不到,这可如何是好? 正文第十二章背水一战 得到搜索营急报,拖后20里的日军第三军团主力7000人加快了行军步伐,终于在加藤部队行将崩溃之际赶到了战场。至此,日军以接近9000人的兵力对阵明军3000人,在人数上占据了绝对优势。 “怎么样,有信心顶住吗?”查大受皱着眉头问道。“顶不住也得顶啊。”祖承训和高彦伯互相看了一眼,苦笑着回答。 “哈哈,看来倭贼这次来得可真不少啊,正好让咱们杀个痛快。”查大受表面上满不在乎,心里却同样暗暗叫苦。李大帅只是让自己搜索敌情、探勘沿途地势,以便于拟定作战计划,可是自己一念之差竟然轻敌冒进,孤军强突到敌人重兵守卫的王京城附近。现在后悔已经没用了,面对强敌只能选择背水一战。 想到这儿他反而冷静下来,吩咐高彦伯,趁日军尚未合围之际,派熟悉路径的朝鲜兵快马兼程往坡州求援。高彦伯赶紧照办,不一刻,300朝鲜骑兵掩护20名同伴借着夜色,打马扬鞭从日军包围圈的缺口处突了出去。 月光渐渐明朗,明军依着坡势,四面掘了壕堑,排下鹿岩、拦马桩、箭刺。车兵营指挥使王问将70辆战车结成环阵,车兵营是明军中独有的兵种,主要装备偏厢车,性能以防御为主,外形和当时民间的大车相似。所不同之处在于民间大车的车箱两侧各有箱板,而这种战车只有八片可以折叠,外面嵌着铁皮的硬木屏风,平时放在车辕上,作战时打开竖在临敌一侧,所以称之为“偏厢车”(还有一种战车叫正厢车,是俞大猷所创,利于进攻,但似乎并没有成为明军主流装备)。 每辆偏厢战车上装载着“佛朗机”轻炮两门,用今天的标准来看,这种欧洲式的火器只能算做大口径的火枪而不能算做炮(在后续章节也把它称之为佛郎机铳)。它以青铜或铸铁铸成,长度自三尺至七尺不等,口径则小于两寸,从炮口装入铅弹。因为助推的火药是以子铳方式预先填装的,所以可以连发,通常这种火炮以及辅助火炮的火铳都在战车的屏风后发射铅弹,屏风上开有射击孔。除了佛郎机铳,每车另备鸟铳、三眼铳若干。 布好车阵,近3000名联军一半手持藤牌弓刀伏在其中,另一半拽马拉缰,随时准备听令冲出去厮杀。偏厢车上的士兵每5人守一门炮,有点火摺的、开炮的、装弹的、放铳的,各司其职,严阵以待。 这时头戴水牛角肋立形盔、身着黑革缝缀铠甲、披天蓝色阵羽织的日军第三军团主将黑田长政,正手持千里镜不断地向明军阵地窥探,心中兴奋异常,暗忖真是太好了,明军最多不过3000来人,我军以众击寡,取胜不是问题。 小早川的部队还在向南进发,如果得知这里有明军被围,定会回师助阵的。嘿,我可得加把劲啊,歼灭明军的头功可不能落在这个老家伙的身上。黑田长政心里想着,振奋起精神,指挥日军布成鱼鳞阵向前压了过来。 这鱼鳞阵属于武田八阵之一,据说是由日本战国时代最伟大的统帅武田信玄所创:大将旗立于阵形中后部,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结,分作若干鱼鳞状的小方阵,按梯次配置,前端微凸,属于进攻阵形。战术思想是“集中兵力、中央突破”,非常适合己方兵力占优时使用。(注:其实这套阵法是中国诸葛八卦阵的演变,传到日本,到了武田信玄的手里稍加改动,就成了他的专利了?) 黑田长政虽然年轻,但却是日本内战时的老将,排兵布阵审时度势,在他的指挥下,日军铁炮队、弓箭队、旗本武士部队、长矛队、忍兵队、骑兵队分为几十个方阵,举着黑田家“藤巴”军旗缓缓向前,看看离联军阵营约有三五百步距离,黑田长政站起身来军扇连挥。前方骁将看得分明,一声令下,率步兵方阵如蝗虫似地向敌阵狂冲。 三个方阵1000多人眨眼间已经冲到联军阵前,甚至可以看到从偏厢车缝隙中露出的明军面孔了。可是虽然近在咫尺,这股强大的突击力量还是不得不在层层的障碍物前停顿了下来。日军士兵吼叫着奋力劈荆斩桩,后续人马抬来长梯木板,要在壕堑上架出攻击的通道,弓箭手拼命放箭,箭幕像寒鸦投林一样落入营盘里,联军将士头顶藤牌遮挡,仍有不少被箭射中,痛苦地倒在血泊里挣扎。 “把倭贼打下去啊,不能让他们冲上来!”查大受厉声呼喊着。车兵指挥使王问急忙下令:“开火!”车兵营的500士兵早就瞄准半天了,不等他这个“火”字喊完,余音已经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枪炮击发声中。 火舌从战车射击孔中不断喷出,刺鼻的火药味和四起的硝烟弥漫着整个土坡。在猛烈的炮火打击下,正在劈荆开路的日军步兵割草垛子一样纷纷倒地。可是日军悍勇异常,前面仆倒了,后面的踩着同伴的尸体仍然奋力排障。铁炮队也奔到近前举枪对射,子弹打在嵌着铁皮的车板上扑扑直响。 借着车厢的掩护,明军炮手摇动佛郎机炮,猛轰日军铁炮队;趁着敌人火力被压制下去,鸟铳兵和弓箭手兔子般从车厢中探出身来,向前方一轮胡乱射击,然后又急忙伏下来装弹搭箭,等待第二次机会。 根本不用瞄准,日军攒聚在坡下猛攻,随便一枪一箭射过去都能给其造成伤亡。不一时,阵前已经铺了厚厚一摞死尸。鲜血混合着融化的雪水,顺着土坡像溪流般往下淌,后续者涉着血河仍旧向前猛扑,人人心中存着一个念头,只要把联军排下的路障砍开,就可以直扑敌阵,将缩在其中的守卫者统统杀掉! 联军铺在阵前的鹿岩、拦马桩、箭刺这时大半被砍倒清除,环营壕堑有的地方被掘土填平,有的地方搭了无数的木板,日军潮水一样此起彼伏地向前猛冲。月色下的堡垒有如狂吼的怪兽,向四下里喷吐着烈焰,双方万余人齐声呐喊,拼力死战。 由于明军部队装备了先进的铁甲战车,这场日军想像中的野战变成了一场攻坚战。这是大大出乎黑田长政意料之外的事。看到已方士兵在敌人顽强有效的抵抗下伤亡惨重,大将军心急如焚,命令吹响号角,前方各营倭将闻声回头观望,只见黑田老爷把军扇左右摇摆,示意将阵形改为鹤翼阵,这是一种攻守兼备的阵形,将兵力左右张开如鹤的双翅,战术思想是左右包抄。前方佯攻,两翼密切协同攻击。 接到将令,日军第一梯队依旧猛攻,第二梯队快速向两边展开,将围三打一的战术改为三路夹击。日军无论步兵还是骑兵,大多在背后插着长条幡旗,烈烈迎风,在阵前疯跑着好像一个个小怪物;武士部队则在盔上装饰着羽毛或鳞角,脸上戴着漆成各种颜色的面具,全身重铠,手舞野太刀冲杀。这副架势倒也颇为震慑人心。 明军炮手伏在偏厢车后不停的瞄准射击,奔跑的身影一个接一个栽倒在地上。更多的日军赶到了攻击位置列好阵势,为首的武将一声大喊,再次带队向明军发动冲锋。 “查将军,咱们的火器快要发射完了!”王问冒着箭雨跑到查大受面前,嘶哑着嗓子报告道。 第19章 “什么?”查大受惊怒交集,在敌人重兵围攻面前如果没有火器相助,怕是连一个时辰也坚持不下去。但是他也知道,作为搜索部队是不可能携带更多弹药行军的。在如此大规模持久攻击下,弹尽粮绝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查兄,让我率骑兵出去冲击一下吧!”祖承训上前道。 “不行,倭贼气势尚未衰竭,现在冲出去不是正中其下怀吗?再等等!”查大受断然否决了祖承训的建议,转过身对王问说道,“让炮手停止射击,把弹药留下来对付骑兵。弓箭手和长枪手上前迎战!”王问答应一声便要下去传令。“等等。”查大受叫住他想了想,又道,“把那批震天飞炮找出来准备好,实在顶不住了再用!” 明军炮手撤到后排,大批弓箭手在牙将方时辉的指挥下掩至各处偏厢车下,弯弓搭箭准备战斗。明军火力的骤然减弱使得日军前锋营数百人趁机冲了上来,后续部队欢声雷动,一时间似乎胜利在望,连阵后手持千里镜的黑田长政也露出了微笑。 日军步兵手持长刀不要命地往偏厢车上爬,想越过去突入敌军阵内。等他们爬到车顶正要往里跳时,突然发现无数利箭正指着自己的胸膛,完了! “放箭!”随着方时辉一声断喝,明军弩箭齐发,进攻者纷纷从车顶摔了下去。紧接着长枪手快步上前,无数支长枪从战车射击孔和缝隙中向外捅出。只听的车外惨叫声连天,抽回的长枪大半鲜血淋淋,第一波冲上来的日军死伤累累,剩下的抱头滚下土坡。 第二波日军呐喊着又往前扑,由于壕堑和路障已经被清除,日军进攻的速度明显加快。这批日军手里都举着火把,看看离得近了,一齐将火把掷入联军阵中。随着一片惊呼声,数辆偏厢车的车体燃起了大火。 “把着火的车子推下去,骑兵上马突击!”见势不妙,查大受大声呼喝下令。士卒们奋力将烈焰腾腾的战车推下土坡,偏厢车重约400斤,顺着斜坡咕碌碌直往下滑,势不可挡。其中一辆车上装着不少弹药,滚动中突然起火爆炸,巨大的响声和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战场。周围日军倒下去一大片,其他人惊恐万状得连忙向两边闪躲。 与此同时,祖承训领着700明军骑兵从南面缺口处冒火突出,跟在“火车”后杀向敌军。高彦伯率480名朝鲜骑兵自西杀出,日军发一声喊,被冲得退出去一百多步远,两路骑兵如闪电般切入人丛,挥刀乱砍乱杀,纵骑忽而直冲忽而侧击,仗着高速的机动能力,把进攻车营的敌军大阵搅乱。 黑田长政见状大怒,一挥手喝道:“骑兵队向前,把他们包围起来全部杀光!”黑田长政手下最得力的武士共有24名,称之为黑田二十四将,这回跟着黑田出战朝鲜的共有15人。随着他一声令下,几支骑兵部队从阵后狂冲过来,分头扑向祖承训和高彦伯军,率先冲锋的便是二十四将中的两位——久野重胜和后藤基次。 久野重胜着乌帽子形头盔,身披黑漆色铁甲,仗着马快,最先驰近明军部队,大吼一声:“四兵卫右马之助在此,谁来和我一骑打?”(注:一骑打就是单挑的意思,是日本武士炫耀武力的战法)话音未落,只听嗖的锐响,久野唉哟一声摔下马来,却是祖承训在人丛中看得真切,弯弓一箭将他射倒。久野的亲随忙抢上救护。 “真卑鄙呀,没有胆量的家伙,居然暗箭伤人!”后藤基次掀开绘着鬼脸的面具,大骂着拍马上前,舞刀劈向祖承训。别说祖承训听不懂日本话,就是听懂了也不会答应和他一对一比武的。这是战场,只求目的不择手段。久野重胜还以为中国人都像《三国演义》里写的那样,喜欢两军对擂,将领一个个单挑,结果一上来就被射倒,根本没机会施展他高超的刀法。 祖承训见后藤基次杀过来,冷笑一声抛了弓,从马鞍上摘下长枪,迎上去抖腕便刺。后藤基次展开野太刀,将祖承训长枪格住,随即运腕反手回劈。 祖承训见他这一刀来势猛恶,也不敢大意了,急闪身让过刀锋,抽枪夹马窜在一旁。后藤自后追上,轮刀照准对手头颈猛砍。 祖承训挥枪拨开,趁着两马盘旋的空当,狠狠回枪扎向后藤那匹坐骑后臀。后藤看得分明,不待他枪扎到,一提缰绳带转马头翻身而走。祖承训拍马圈回,却不赶进,冷眼看敌将如何变换刀法,这正是久经沙场的手段。 这时候后藤基次已经掉转马头,轮刀如风般又是一下子,祖承训俯首避过刀口,忽地将长枪斜斜上刺,直取他咽喉要害,后藤基次百忙中横刀挡过,两马再次交错。 二人刀来枪往,四条胳膊交加,八只马蹄撩乱。这番杀,直打了三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这个时候敌兵越聚越多,祖承训不敢恋战,虚晃一枪拔马便走。 “哪里跑!”后藤基次杀红了眼,举刀在后紧紧追赶,祖承训并不十分惧他,见他追得紧,心中大怒,转身挺枪再战。 两国骑兵捉对儿厮斗,血光飞溅中不时有人中刀中箭落马。正斗到间深处,高彦伯率朝军赶来支援,二人合兵一处且战且退。查大受在营内见了也率一队骑兵杀出来接应,总算将后藤基次击退,回归本阵。这一场骑兵交锋明鲜联军战死了三百多人,带伤者无数。 祖承训气喘吁吁地下了马,将头盔扔在地上骂道:“好家伙,差点回不来了。” “祖兄辛苦了,咱们的营盘趁这工夫又做了加固,倭子要想把咱们一口吃掉,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查大受上前说道。祖承训抬眼望去,见阵地的缺口已经被米袋封住,方欣慰地点点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经过这一轮攻坚和骑兵作战,日军损失同样非常沉重,黑田二十四将之一的久野重胜被箭射在肋下,当场殒命。日将末次元康率领的900先头步兵几乎全部战死,受伤的也有千人之多。黑田长政不得已,只好将疲备不堪的部队撤下来进行休整。战场上暂时平静下来。 “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能到,如果敌人再发动一次进攻,恐怕咱们很难抵挡得住。”高彦伯忧心忡忡地低声道。 “一定要坚持到底,真要是被倭子攻破了营盘,咱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只有坚决的战斗,才有生存下来的希望。”查大受看了他一眼,又环视众军,高声鼓励着。 “要为久野殿报仇啊!”小河信章、后藤基次、加藤光泰等武士们聚在黑田长政身前,愤怒地叫喊着。黑田长政阴沉着脸不说话,足轻大将益田宗清扑通跪倒在地:“主公,请允许我再次带队攻击,这次一定要斩尽明军和朝鲜军的人头!” “嗯,好吧,这是一次必须分出胜负的较量,只有真正的勇者才能取得最终胜利!久野殿是一名真正的武士啊,我希望各位都要像他那样勇猛的冲杀,直到取胜为止!” “是这样的啊!”武士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那就准备连夜作战吧,歇息一阵,然后继续进攻!”黑田长政一挥军扇,毅然说道。 正文第十三章艰难的一夜 “呵呵,1万人围攻明军3000人,居然打到现在还不能取胜?松寿丸算是遇到对手啦。30岁刚出头的小伙子,想要独自贪功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份力量才行啊。”听完忍兵哨骑的情报介绍,小早川隆景坐在轿中捋须笑了起来。 周围的武将们一齐轰笑着纷纷道:“这下丰前中津藩主老爷可有苦头吃啦,说不定过一会儿就要派人来向咱们求援了。” “不好说啊,那家伙是个自大的家伙,就是拼光了所有的部下,也是要想着独自成功的。” “没错,他和他的父亲孝高殿(黑田如水)的作风截然不同,年少气盛,打仗就知道一味强攻,要是他父亲领三番队长官,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了。”众将七嘴八舌地议论,大多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 “嗯,不要说了,马上回军碧蹄馆!”小早川隆景沉吟片刻,仰起头对众将说道,“这可不是内战的时候了,大家现在都是奉太阁大人的旨意行事,在强敌面前需得同心同德才行。以松寿丸的兵力对付3000明军,我想虽然打得艰苦但最终一定会取胜,不过最让人担心的还是明军的增援部队,咱们就帮这小子一把,在碧蹄馆方面排列阵势,准备狙击必然来到的大明援军吧。” “是!”众将听了小早川这番深明大义的话语,颇感信服,这时再无二话,各自回归本营传达命令,日军第六军团10200人前军变后队,调转头浩浩荡荡地向碧蹄馆方向开去…… 刁斗声声,已经打过二更了,明营中军帐里仍是灯火通明(刁斗是中国古代行军的用具,夜间用来报时,犹如更鼓。在碰上意外事件时也可用作警报)。 坡州离王京大约有160里地,李如松派查大受军前出搜索,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勇将军居然会冲到距王京城北只有30里的碧蹄馆,和日军重兵展开了对战!搜索部队的音讯皆无,不禁让李如松心生疑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呢?为什么连哨骑也不派回来一个?不但他这样想,身边的将领们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李宁最性急,他曾跟随李如松的父亲李成梁征战多年,很有些老资格,这时看大家都不说话,忍不住站出来率先道:“大帅,查将军侦察敌情从早上出发到现在,已经去了快一天了,现在还没回来,说不定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啊!”他说出了众人想说又不愿说的心事。 李如松闻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了看他,不动声色地道:“查大受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如果有什么变故,难道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吗。 第20章 何必你来挂心?”听他这一讲,李宁缩了缩脖子忙退回去。 其实李如松的心里比谁都焦急,但是面上却不能流露,如果自已的情绪轻易就随着部下情绪的波动而受到影响,那么不但对事情的判断无益,而且还会动摇军心和士气。 看来查大受肯定是遇到某种困难了,是和倭兵交战失利吗?如果是那样,再怎么说也是3000人的骑兵部队,总会有人逃回来报信的。可是现在却没有半点音讯,真是让人搞不明白。不行,不能就这么等下去! 李如松想到这里站起身道:“子贞,子清,你们随我连夜出发,哨骑王京!” “什么?”李如柏,李如梅惊道,“大哥,你要亲自哨骑?” “不错,兵法云,料敌制胜,计险阻远近,上将之道也。我为大将,需得对进军地形熟之与心,当然要亲自前往一探了。怎么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可是,”二人对望一眼,面有难色,还是李如柏最先发话道,“大哥,你是一军主将,不可亲涉险境,我兄弟两个走一遭也就是了。” “什么话,难道要我躺在军帐中养老不成?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说!” “提督大人不可如此!”杨元见状急道,“上次攻打平壤时,您就已经让我们担心不小,将军身为总帅,你的安危牵扯到全军的安危,这一次说什么不能再冒险了啊!” 李如柏、李如梅的话可以不听,但是杨元是仅次于他的平倭副将,李如松倒也不能怠慢了。可他天生固执,说出去的话怎肯收回,当下冷哼一声不语。 大伙都苦着脸望向杨元,杨元无耐硬着头皮道:“既然大帅执意要去,杨某愿一同前往!” “这怎么行,群龙不可无首,放着数万官军在这儿,咱们两人总得有一个留下。” “那么请大帅留下!” “不行!” “那咱们就一同去!”看杨元死不松口的架势,李如松倒笑了,走过去一拍他肩膀道:“好吧,那咱二人就同去!” 杨元本以为用激将法能迫得李如松收回成命,谁想竟连自己也一块儿搭上,如此一来,统领千军万马的东征军正副元帅,竟要一齐去做小兵的勾当,亲率轻骑去探哨。 杨元哭笑不得,其实他心里清楚,李如松探哨是虚,放心不下查大受的3000人马,急于接应才是真正目的,便道:“大帅,既然咱们真的要去,那就不如让大军随后开拔吧,以防咱们落了单儿,万一遇到大队倭兵不好对付。” “现在么?现在天色已晚,数万军马已经歇息了,强行开拔恐怕不妥。”李如松想了想,毅然道,“你我二人率轻骑星夜前进,只要能找到查大受军就什么事都好办了。”又向张世爵道:“张将军,我不在营中的消息不可泄露。你率大队明天早上再动身,白天路好走些,要尽快赶上来与我们汇合。” “是!”右军副将张世爵躬身领命。 “李将军,你去点1000骁骑,准备出发!” “遵命!”李宁答应一声奔出帐外。 “子清啊,你把咱家的壮士们都召集起来,一同随行。” “是!”李如梅领命下去。李如松又嘱咐留守众将一番,等外面军队集合齐了,和杨元、李如柏等人披挂整齐,径直出了大营,率1000士兵、1000家将向南绝尘而去,转眼没入夜色中了…… ※※※ “骑兵上马,预备——”骑兵大将栗山利安跨在马上高举起右手,身后1000名武士全部重铠长刀,齐刷刷地列队等候着号令。 “铁炮军前进,布铁炮三段阵!瞄准,预备——”铁炮侍大将小河信章大声呼喝着下令,1000名铁炮手分为三排,像长墙一样缓步平移,千余支铁炮指向明军阵地。 “弓箭队突前,长矛手列阵跟进,预备——”足轻侍大将益田宗清背着武士刀,手里挺着两间的长矛(注:间是日本一种长度单位,一间约合1.8米,矛杆一般为硬木或竹制)紧跟着喊道。 黑田长政阴沉着脸立于阵后高处,猛地军扇往下一指,只见骑兵队、铁炮队、足轻步兵将领同时下令:“突击——”“开火——”“冲啊——”铁炮军首先开火,第一排开过枪后退下装弹,第二、三排依次插到前面举枪射击,然后退下,让重新装好子弹的士兵走到前列再次举枪施放。 日军铁炮此起彼伏的连射威力惊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铅弹如雨般泼向明军阵营,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足轻部队发一声喊,3000名士兵排成方阵,刀如林,枪如丛,山呼海啸般地向前狂冲,眼看快到明军战车阵前,后面的骑兵队已经拍马赶上,并超越了步兵方阵,杀气腾腾地率先攻上高地。 “给我打!”查大受顶着盾牌,透过射击孔看到敌人接近了,大喝一声。随着这声喊,明军佛郎机炮手、火铳手一齐开火。 日军铁骑这时已经扑到战车旁,不少骑兵嘴里衔着钢刀,甩鞍离蹬扒上了车顶!几乎同时轰隆的连声巨响,明军火器发动,在车外的日军骑兵连人带马百十骑被轰倒在地。爬到车顶的武士也被震得七仰八阖,有的向外摔去,有的竟怪叫着顺势扑进了明营。 一场肉搏战开始了,明军士兵挺着长矛狠狠地往跳进营里的日军敢死队身上刺去,日军士兵挥刀拒战,后续足轻部队也上来了,乱纷纷往车顶上爬,还有的用长钩去钩战车的车轮,试图把连环车阵拉开一个缺口,好蜂拥而入。骑兵打马在阵外飞奔,对着战车射击孔不断地施放弓箭。 “把倭贼压出去啊!”查大受、祖承训、高彦伯指挥着明军和朝鲜军奋力死战。朝鲜军多用钢叉,伏在战车阵后不时将钢叉掷出去,打击日军骑兵。明军则主要对付突入阵中的日军死士。这时无数火把从外面扔入,烧着了帐篷草料,车阵里顿时变成了火海。战马受了惊吓,嘶鸣着人立踏蹄,使得战团更加的混乱。 “放轰天飞炮!”查大受一边挺刀指挥战斗,一边拼命大喊着,车兵指挥使王问早就领着几十名士兵把轰天飞炮准备好了,这时分做数伙,飞奔到战车前,将炮点火后向东西南三个方面放了出去。(注:据施永图《武备心略》上记载,震天飞炮“其炮径三寸五分,用篾编造。中用纸捍一筒,长三寸,内装送药。筒上安发药,神烟药线接着送药。外以纸糊十数层,两旁插凤翅两扇。顺风点信,飞入贼营,药发乱击,身焦目瞎”,“其腹藏棱角数枚,一炮角发,钉人身上。其尖上加蘸虎药”。从这段描述我们可以了解,震天飞炮的原理是靠火药燃烧产生反作用力,定向制导,然后推进到敌阵爆炸,并利用内置霰弹来大量杀伤敌军。 在明代,这种“原始导弹”是配属战车的制式火器,一辆战车上装着两三件。作为搜索部队,查大受当初并没想过要多带些飞炮,就是这70辆战车,也是考虑了半天,认为可以多装些马料才决定带一部分出来的。为了多装粮草,还有意卸下了一些铜炮和飞炮。) 明军士兵这个时候接连抛出轰天飞炮,日军根本不加理踩,只是把藤牌举起,以防砸中头部。那知这黑东西落到身边居然能爆炸,一声巨响,箱体炸开,无数烧得通红的铁蒺藜呈扇形激射而出,日军马步兵被炸得人仰马翻,惨呼着倒下了一片。剩下的慌忙后退。 没有了第二梯队的支援,攻入阵内的70多人不一会就被斩杀殆尽。日军见对方新式火器层出不穷,顿时气馁,潮水般地退却下去。黑田长政急得大喊,直至嘴上起了大泡,却是无可奈何,一跺脚跌坐在行军椅上,手里的扇子不觉滑落在地。 “主公,明军火器凶猛,我军死伤众多,一时攻不上去!”加藤光泰满头大汗地奔回报告道。“那么,先撤下来喘口气吧。”黑田长政苦着脸道。使番(传令兵)飞马而去,数千日军交替掩护,抬着伤者疲惫地退回出发阵地。 “还是让我去试试!”说话的是黑田八虎中的骁将黑田一成,“让我的骑铁队打头阵,小河殿的足轻铁炮军配合骑铁从正面进攻,全体步骑兵再跟进冲锋一次,敌人一定会全力对付我们的,这个时候就可以派出忍兵从另一方向悄悄接近明军阵地,用挠钩将铁甲车阵拉开一道口子,从那里冲进去,全歼里面的明军和朝鲜军。” “是个好办法啊。”小河信章等武将赞许道。“是的,这果真是个不错的计策,但是士兵们从日落时分一直作战到晚上,都已经累坏了,还要救治伤者,我看咱们还是先吃饭吧。”黑田长政用询问的语气说道。他这一说,众人才觉得确实腹内饥饿,当下一致赞同,取出怀中的饭团,围在一起边吃边讨论着作战方案。 夜色沉深,朔风呼啸,查大受手扶车板,抬眼望着星空,心中无限焦急,派出的朝鲜哨骑这时应该到坡州了吧?即使如此,李大帅的援兵连夜出发,最快也得明天早上才能赶到碧蹄馆,问题是现在我该怎么办,火炮火铳的弹药已经所剩无几了,轰天飞炮也只有六七颗。要是倭军再像上次那样发动一次大的冲锋,靠刀剑弓矢怕是很难顶得住啊。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想到这儿他回转身问道。 “不太清楚,大概是三更天了吧。查将军,倭贼在生火做饭呢,咱们也得吃点东西才有力气打仗啊。”高彦伯说道。 “嗯,传令下去,三军埋锅造饭,把所有的牛肉都炖上,把马也喂得足足的,不必节省草料粮食了。”查大受嗓音低沉。听他这般说,祖承训、高彦伯、王问、方时辉等明、鲜将领们心中都不是滋味,但是谁也不说话,默默散去。 第21章 经过连场恶战,明军已经伤亡近半,朝鲜军略好些,有100多人战死,80多人受伤。两军加一起能战者不过一千四五百来人。没了火器的支援,面对敌人重兵,这后半夜的仗可怎么打?查大受越想越难过,都是因为自己轻敌冒进,才害得全军陷于危难之中,3000人马啊,真是罪过。 “查兄,我和高将军商量过了,等吃完饭咱们就想办法突围!”祖承训这时走过来道。 “突围?” “对!咱们都是骑兵,趁风高月黑的时候向北边来路冲杀,好歹也能多逃出去一些人,总比在这里被困死强啊!” “可是,祖兄,我有一句话要说,不知道你怪不怪罪我?” “什么话?只要大家能活着冲出去就是胜利,还提什么怪不怪的。” “依我的意思,咱们是万万不能突围的,只能坚守待援!” “你觉得我们能守得住吗?为什么不可以突围?” “祖兄,倭贼兵力是我们的三倍,又有大量的鸟铳助阵,咱们之所以撑到现在,就是因为靠着连环车阵的保护。如果弃险突围,就会暴露在敌人凶猛的鸟铳火力之下,而且定会被倭贼层层截杀,那个时候再想回头死守怕是不太可能了啊!” 正文第十四章驰援碧蹄馆 北风呼啸,飞雪连天,在朝鲜向导的指引下,2000明军马不停蹄,摸着黑向王京方向疾驰,天蒙蒙亮的时候,已经来到了距王京约90里的马山馆附近。一夜的急行军,明军人困马乏,李如松见状命令队伍停下,暂作休息。 “大帅,道路泥泞,前程艰险,大伙都累坏了,实在走不得了。”杨元上前道。李如松看了看疲惫不堪的士兵们,点点头:“我知道,可是,离王京越近,我的心里就越不能平静,查大受他们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莫不是他们迷了路,咱们这一夜急行反倒赶在他们前头了?” “应该不会,要知道随行的还有朝鲜军,查大受不熟悉路径,难道朝鲜军也不认路么?咱们走的是直通王京的官驿,我想不会错过和他们汇合的,惟一的可能就是他们还在前面!” 听了李如松的分析,杨元吃了一惊,随即出了一身的冷汗,查大受这家伙太冒失了,再往前走随时会遇到日军重兵,莫非……他不敢再想,可是脸上的神情已经流露出了担心。 李如松笑了笑,宽慰他道:“放心好了,查大受和祖承训他们可不是白给的,3000骑兵加上战车营强大的火力助阵,就算遇到大队倭兵也会抵挡一阵的。依我看,如果他们和倭兵交了手,那么现在一定还处在相持阶段。要是真败了早就会有溃兵跑回来报讯了,我就不信,倭贼居然能把他们杀得一个不剩。” “查大受也太托大,冒进不说,遇到敌人打便打了,可总得先派几个人回来说一声。” “是啊,我担心的也是这一点,看来他们是猝然遇袭,说不定已经被包围了。所以我们一刻也不能停留,争取尽快找到并帮助他们,绝不能让倭贼占到便宜。” 李如松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抹杀气,向杨元道:“杨将军,前方情况不明,我军又长途行军过于劳累,不如你率1000骑兵先驻扎在这里休整,我和如柏、如梅他们先行一步,如果遇到情况随时派人回来通报,你也好有个准备。” “李大人……”杨元还要再说,被李如松摆手止住:“就这样定了,你看看,士兵都累得不行了,就算咱们有心全军进发,靠这样的状态又怎么能打仗呢?还是我率本府家丁先去打个头阵吧。” 听他这么说,杨元不禁侧头望了望随李如松前来的那些骑士,这才发现果然和普通明军士兵不太一样。这些人虽然也同样经过长途行军,可是站立停止之间看不出一点疲态,神情或是阴鸷或是彪悍,所带的兵刃除了长枪弓箭,还有些人手持护手钩、狼牙棒、鬼头刀、九环叉等等,还有其他怪模怪样的兵器,杨元竟不认得。 见他怔怔观望,李如松笑道:“这些人说是家丁,其实都是我们李家的死士,个个武艺高强,我父亲你也知道,总爱召引一些江湖之士在府中。这次出兵朝鲜,他老人家不放心我们兄弟几个,一咬牙把他们全派来了。” “嗯,不知道行军打仗在不在行?” “家父引退在家,整天没事就操练他们,你说在不在行?” 杨元也笑了,道:“好吧,既然这样,大帅你可要一路当心,我随后便来。” 二人道别,李如松飞身上马,一挥手,率领这千余名枭骑并李如柏、李如梅、李宁、李有异等战将,一路扬尘向前赶去了。 ※※※ “骑铁兵列队!”“足轻铁炮列队!”“弓箭手列队!”“长矛手列队!”歇息了3个时辰后,拂晓时分,黑田长政的第三军团再次组织了强大的突击力量,准备对被包围的明军作致命的一击! “倭贼准备冲锋了!”方时辉低声惊呼道。战车阵内的明军、朝鲜军也都是一阵骚动,人人擎刀在手,决心和敌人死拼到底。 “把所有移动火器都集中到正面来!准备打击倭贼的骑兵!”查大受高喊着。随着喝令,明军炮手和鸟铳兵们都集中到了正南方向,把所有剩下的弹药也都集中了这个方向。东西北三面由400名弓箭手和长矛手守卫,另外集中了400名骑兵在大阵中央,由祖承训和高彦伯率领着,随时准备在最危急的关头冲出去厮杀。连数百失去作战能力的伤兵也握紧了匕首和腰刀伏在军帐里,都想如果到了最后时刻,宁可自杀也不能落在凶残的敌人手里。 冰天雪地的平原上,日军一队队步骑兵在明军的射程外紧张地移动着,排列成阵势。忽然一阵欢呼声响彻日军阵地,只见黑田长政率着十几名武士飞马奔到阵前,一边飞驰着一边用马鞭指点着经过的各个方阵,每个方阵被指到时,所在方阵的士兵们都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嘴里爆发出雷鸣般的呐喊声,黑田长政纵马围着本阵绕场一周,然后又回到阵后高处。 不要小看他这一手,在极重武士名誉的日本士兵看来,临战阅兵,这是统帅对部下的极大信任和激励。黑田长政阅兵完毕,一名使番飞骑绕场一周,不断吆喝着什么,听到他的吆喝,日军全阵又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原来他在大声宣布着对作战勇敢者的奖励办法。 日军的战功大致分为四种:讨死——在战斗中战死,先悬——在战斗中最先突入敌阵,分捕——获取敌人将领首级,手负——在战斗中英勇受伤,这四种行为按战功大小顺序排列,具体的奖赏根据战斗的难易进行区分。 为了一举歼灭强敌,黑田长政这次颁布的奖赏相当优厚,最高赏额竟然达到了黄金大判20枚(日本室町末期至江户末期发行的货币品种,分金银两种,外形为椭圆形,一枚重10两)。在德川幕府时代之前的日本,20枚黄金大判是一笔非常巨大的财富。不但是足轻士兵,就是武士们听到这样的重赏也不禁动容。 等使番绕阵一周回到大将旗下时,号角再次吹响,黑田长政站起身来,刷地拔出太刀,月光色下只见一道白光挥过,这是开始攻击的信号啊。 数千足轻步兵背后插着的各色幡旗在风中烈烈作响,一齐吼叫着,竖起锋利的长刀长矛,铺天盖地地向前冲去,伴随着沉闷的马蹄声和盔甲撞击声,700名骑铁军超过疯跑的步兵,率先杀向明军连环战阵。 “这是最后的一击,武士们,跟我冲锋吧,冲锋吧!”骑铁大将黑田一成驰过列队待发的骑兵队伍面前时,举起手中的短筒铁炮大声咆哮着。 “冲锋啊!”1000武士骑兵举起手中的长刀和弓箭,大声呼应着,在骑兵大将栗山利安的率领下成一字纵队,与骑铁队汇合并肩向前冲去,迎着刺骨的寒风,近2000名骑兵开始风驰电掣的突击。 “佛朗机炮开火!”当日军骑兵冲到距离明军阵地300步远的时候,佛郎机炮猛烈地开火了,不时有日军骑兵被炮火击中倒地,大片的积雪被炸得扬起,白的雪、红的血交替飞上半空,间或还有半只紧握长刀的手臂。 骑兵队伍跑发了,只是一个劲地向前冲,200步、100步、上坡了,50步!随着距离的拉近,明军的鸟铳、弓箭接连发射,最后是三眼铳的猛烈射击,这一切只不过是很短的时间,在损失了200多名骑兵后,日军终于扑到了战车阵前。 飞驰的战马并没有停下来,而是顺势绕车阵飞快转圈,与此同时,马上的铁炮手举起短铳,连连向明军阵地施放。尽管有铁甲战车的遮拦,还是有不少明军和朝鲜军士兵被从缝隙中射进来的子弹击中。 “开火!打!打!”查大受圆睁虎目狂喊着,联军士兵疯了似地拼命放枪放箭,仅剩的十几颗轰天飞炮也掷了出去,车外传来震天动地的爆炸声,有些地段被打死的人和马的尸体摞在一起,几乎和战车一般高了。可是日军冒着炮火奋勇向前,一波接一波地发动冲锋,骑铁兵打光了子弹后,抽出太刀居高临下地向阵中猛扑,武士骑兵队也纷纷甩蹬离鞍,攀车攻击,他们要尽可能地缠住明军,让后面的足轻方阵赶上来加入战团。 “拉开车阵,骑兵出战!”危急时刻,查大受一声令下,推开一辆战车,祖承训和高彦伯率400骑兵舍死冲出车阵,向敌人足轻部队杀去。呈冲锋队列的日军步兵措手不及,被联军骑兵冲了个七零八落,围攻战车营的栗山利安见状忙领着数百骑兵回头解围。 眼看扑入营内的日军没了增援,转眼间要被杀个干净,忽听得战车营西侧一片惊呼,紧接着兵刃撞击声大起,查大受回头看去,只见数百名白衣蒙面人手持长刀,搭人梯跳入阵内,联军只顾着对付当面强敌,谁想竟被日本忍兵抄了后路! 第22章 当查大受等人孤军奋战的时候,李如松正率着千名枭骑行进在通往碧蹄馆的路上,虽然一刻不停歇,仗着众人精通马术,时张时弛,战马倒也禁得住,正行过一座石桥,忽然队列停住了,一声唿哨,数百马队刷地散开,人人弯弓擎刀,向四下里机警地观望。 “怎么回事?”李如松闻讯从后队拍马赶到。 “禀大爷,这里有血迹。”一名家将伸手指向道边,李如松抬眼望去,只见一棵松树干上,赫然印着一个血手印。 “去几个人探探。”李如松话音未落,从队伍里飞身闪出十几条身影,箭一样冲进林中。不一时急匆匆跑回来一名家将,向李如松躬身道:“林子深处有一具尸体,看服饰是朝鲜兵。”“噢?朝鲜兵?”李如松讶然道。 “不错,那人是肩头中了毒箭,跑到此处毒发而死。” “奇怪,是哪里来的兵,怎会死在这里?”李如松正在思量,忽然马队一阵骚动,只听数人大喊:“小心,有埋伏!”几乎是同时,从道边的两排枯树上无声无息地落下三十几人,雪花飞溅,从道旁的雪堆里也钻出几十个白衣人来,桥下也有数十人窜出,一边往前扑,一边挥手连扬,点点寒星射入马队中去。众人猝然遇袭,十几人落马。 李如松急忙转身去看,就在这一瞬间,那名向他报告情况的家将伏身窜到他跟前,从袖子里抽出短刀猛然刺了过去! 李如松是屡经战阵的人,听得脚步声响,本能地立时感觉有异!不及回身忙一提缰绳,那马“咴”的人立起来,这一刀正扎在马胸脯上,鲜血迸溅!几乎同时,三五杆长枪扑楞楞扎向那名行刺者,却是旁边的家将反应极快,一齐出手拦住那人。那刺客一击不中,身形一晃向后退去,李府家将纵马来追,刺客就地十八滚翻入道边雪里地,随手扬起一片雪花,等雪花散开,这人竟不见了。 再看李如松,被战马掀翻在地,仓促间额头也碰出了血,众将忙把他围住。“不要管我,杀刺客!”李如松怒吼一声,拔剑驻地竟自己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石桥前后的驿道上已经乱成了一团。100多个白衣刺客挥舞长刀猛扑李如松,数十名家将拼死抵挡。李如梅等人见状大呼自外夹攻,刺客一半疾攻李如松,一半回身敌住李府大队家将。 护在李如松身前的家将们虽然人少,但却临危不乱,人人都为刚才的疏忽而倍感恼怒。此时拼刃力战,片刻间竟斩倒了十几名敌人。来袭的白衣人正是日本忍兵,其中还有六七名武艺高强的中忍。他们截杀了去求援的朝鲜兵后,分为数队埋伏在通往碧蹄馆的必经要道。此时一边突袭明军,一边派人火速回去报信。 日本忍者分为上中下三等,上忍又称智囊忍,多为忍者集团的首要人物,比如说服部半藏正成和正就父子,就是伊贺派上忍。之后是中忍,中忍是仅次于上忍的优秀忍者,实际作战时的指挥官;每名中忍又率领几十名下忍,下忍又叫体忍,是在第一线作战的忍兵,战斗力比一般的足轻士兵要强。 忍者眼光果然不差,早就看出来李如松是其中的首脑,此时一齐动手,要把李如松格杀当场!依他们的想法,百余人对阵千余人,虽然很危险,但是靠着突然袭击,以他们的能力一定会杀掉主要目标的。却没料到李如松身手矫健,行刺的中忍一击竟然没有得手,再要行刺,在李府卫士的顽强抵抗下,已经是难上加难。 忍者最大的优势并非武功,而是出其不意的暗杀术,明刀明枪的对战,李府家将并不输于他们半分,而且仗着人多,把这百余人重重包围了起来。 为首的中忍见势不妙尖叫一声,众忍者纷纷从怀里掏出一物往地下掷去,扑扑地连响,乱军中升起一片白雾。“保护大帅要紧,小心刺客!”李如梅、李如柏急呼道。 白雾遮掩了众人视线,只听得兵器撞击声乱响,怒骂哟喝声不绝于耳,待得浓烟散去,袭击明军队伍的忍者们已经不知去方,李如松派出卫士四下里搜索,只在树林里发现一名被勒毙的李府卫士,外衣已经被剥去,想来就是刚才那名行刺的中忍下的毒手。又在附近找到了被杀的十几名朝鲜兵尸体。 这一场遭遇战,李府家将二十余人被杀,十几人受伤,忍者遗尸27具。李如松换了战马,冷冷扫视一眼战场,向朝鲜向导问道:“前方是什么所在?”朝鲜向导尚未从惊吓中清醒过来,闻声颤着音道:“这里快到碧蹄馆地界,再往前走20里,有个高坡唤做碧蹄驿,那块儿离王京约有30里路程。” 李如松略想了想,毅然道:“是了,查大受若是被困,一定会在碧蹄驿列阵坚守,敌人伏兵的出现,也证明了战场离此不会太远。”李如柏道:“可是,咱们只有千余人,若是贸然去解围,怕是于事无补啊。” “你说什么?”李如松狠狠盯了他一眼,“那是3000名士兵!他们在坚守待援!我是一军统帅,难道能眼看着自己3000名部下被围而不去解救吗?不必说了,派人速去马山馆通知杨元统兵接应,咱们现在立刻向碧蹄驿前进!” 正文第十五章纵横驰骋 骑兵们策马狂驰,行不过7里多地,刚转过一座土丘,当李如松纵骑跃上高坡的时候,突然惊怒地勒马急停,身后紧跟着驰上坡的百余名卫士也不禁呆住了,只见坡下的另一条驿道上正行进着一支庞大的日军部队,成千上万,一眼看不到头,可称得上是刀枪流水急,人马撮风行。 当明军这支轻骑突然出现时,面前这支日军部队同样异常惊骇,双方不约而同地想到,不好,我们中了敌人埋伏了! 这支部队正是回援黑田长政的日军第六军团主力,他们在昨天夜里得知第三军团和明军交战的消息后,马上向碧蹄馆方向赶来,但是日军多为步兵,大部队行军速度缓慢。而且小早川隆景虽然想到明军会派出援兵,但绝没有料到会来得这样快,所以当突然看到明军骑兵时,那种震惊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述的。 “从倭贼中间冲过去!直插碧蹄驿!”李如松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道。 众将先是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当看到李如松刚毅如铁的神情时,才意识到这果然是大帅下达的命令。大伙只觉得一股热血“噌”地往头顶上涌,也许是激动,也许是害怕,说不清是哪种原因,反正每个人的身子都开始瑟瑟发抖,但是他们仍然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呐喊:“杀呀!” 随着这一声杀,李如松一马当先从高坡上冲了下来,其余的人紧随在后,无数马蹄像鼓点一样击打着地面,扬起漫天的白雪和烟尘,刀剑在阳光下寒光闪闪,宛如一条长龙般直扑下面黑压压的日军大队。 上万日军呆呆地看着这支神兵从高坡上飞驰而下,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直到骑兵杀入阵中,才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叫声,纷纷挺起刀矛准备应战。明军先头部队借着从坡上冲下来的惯性,一下子把日军分割成两截,并从中间快速的突了过去! 日军虽众,但摆的是利于行军的一字长蛇阵,在明军骑兵的突然冲击下,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后续部队一边狂突,一边挥刀斩杀从两边包抄上来的敌军,将这道缺口不断地撕裂,使其不能重合。 这是一把锋利的钢锥! 明军骑兵杀出一条肉沫横飞的血胡同,快速突破了重围,抄近路奔向碧蹄驿! 身后惊天动地的喊声越来越远,道边的草木沙石极快地向后移动着,李如梅伏在马背上一路狂奔,脑子里空荡荡的,甚至想不起刚才自己是怎样冲出来的。 他迎着风雪勉力抬起头来向前看去,寻找着大哥的身影,身前和身旁都是满脸汗水的骑兵,根本就找不见人,忽然听见前方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全队停止前进!”是大哥啊,李如梅的眼中一热,本能地勒缰停马,众骑士纷纷勒缰,打马盘旋着徐徐停止疾驰。 “子贞,子清,你们领200家将断后,其他人随我来!”李如松威严地喝令道。李如柏、李如梅答应一声,领着200名卫士列队道边。 “当心,不要蛮干,挡一阵就撤。”李如松拍拍二人肩膀,转身率其余部队继续向前驰去。 看着大哥远去,李如梅心头一片茫然,什么叫蛮干,难道方才那种冲锋的方式不是蛮干吗?可是居然真地冲了过来……刚才如果不是大哥在指挥,换了旁的人,自己是否也能义无反顾地冲下那座高坡呢。 “子清,你很勇敢啊!看你的剑上全是血,方才杀了不少倭兵吧?”李如柏赞道。 “什么?”李如梅如梦初醒,举起沾满鲜血的长剑看着,可是方才自己到底杀没杀人,竟是一点也回想不起来。 “不好,倭贼追上来了!”一名家将惊呼道。二人忙转头看去,只见身后征尘四起,追兵云集。 看到明军只是一支千余人的轻骑,小早川隆景如梦初醒,连忙调兵自后追击。领兵的先做大将(前锋指挥官)是曾被丰臣秀吉称赞为“刚勇镇西一、忠义镇西一”的立花宗茂。 这一年立花宗茂刚满26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他手持长矛骑在马上,头戴轮贯肋立形盔,身着黒漆色铁铠甲,外罩米黄色阵羽织,显得威风凛凛。接到小早川的命令后,急忙率本部骁骑1500人自后紧追。 “敌众我寡,不可近战交锋,听我的命令,准备发射明火箭!”李如柏高喊着,指挥两百骑兵排成三列,人人弯弓搭箭,点燃了箭杆上的助推火药筒。日军越追越近,看着约有二三百步的距离,李如柏一声令下,明军火箭齐发,数百支利箭激射而出,若是一般强弓,射的最远不过120步,可是加上火药助推,就能达到三四百步远。 第23章 火箭射出的同时,日骑又向前冲了一段,疾驰的骑兵迎向喷着焰尾的火箭,两边都具有着强大的冲击力,真如电光火石一般,刹那间汇在一处,中箭的战马好像猛然间撞在了石墙上,悲鸣着前腿弯曲,翻倒在地。排头的三五十人更是被射得倒飞出去,日军骑兵向前冲着,不断看到同伴的身子甩着一溜血线腾起在半空,有躲闪不及的,连人带马撞翻在一块儿。从疾驰的战马上落地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就算是侥幸没摔死,不等你站起,也会被后续的马队铁蹄践踏而死! 立花宗茂一挥手,千余铁骑分散开来呈雁行阵压向明军,马上的骑手弯弓搭箭,纷纷向前乱射。日本的缠藤弓射程只有四五十步远,第一轮施射全都落在明军阵地前,趁此机会明军又射出一排火箭,然后拨转马头向后退去。双方一边追逐一边互放弓箭,日军毕竟人多马也多,渐渐赶上。 经过这番激战,虽然日军死伤百余人,可是明军也有四十几人被射死,另有数十人受伤。李如柏和李如梅见不是头,连忙率余众向东逃去。发现这股明军人少,立花宗茂追着追着感觉出不对劲,分出400马军由偏将十时连久率领着继续追杀,自己亲率1000精兵赶往碧蹄驿方向。 ※※※ 日军黑田长政部从辰初开始,向明军阵地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到了辰末时分,战场上已满是双方将士的尸体,查大受亲自挥舞朴刀,率队将袭入阵地的日本忍兵杀退。在明军顽强的抵抗下,日军的攻势在黑田一成受伤后终于停顿了下来。 几名武士搀扶着黑田一成来到黑田长政面前,长政大惊,连忙俯身查看伤势,问道:“怎么样三左卫门殿,你还好吧?”黑田长政左肘被箭射中,疼得几欲昏绝。听到问询,忙挣扎着道:“我没有事,若殿,敌军快要撑不住了,只要我们再发动一次攻势,就可以彻底消灭他们!” “当然了,我明白你的心意,现在重要的是养好伤,战场的事,有我和其他人来处理!”“那就拜托了,啊——”黑田一成忍不住疼得叫出声来,众人忙把他抬到阵后敷药救治。 王问扔掉一个空火药桶,绝望地看着阵外再次列队准备进攻的敌军队伍。“没有弹药了吗?”高彦伯颤声问道。“全没了,连火箭也射光了。”王问身子摇晃,慢慢跪倒在地上。“准备肉搏吧,援军不会来了。”祖承训捡起一根长矛,掂了掂沉声道。 3000明鲜联军经过一夜的战斗,伤亡超过了两千人。这时候能够战斗的不足900人。没有恐惧,所有活着的人全都麻木了,完全是在靠着求生的本能在作战。 日军铁炮队排成三列,缓慢而坚决地推进着。在明军铁甲战车阵面前吃尽了苦头的日军骑兵不再做为突击的主力,而是作为机动兵力游弋在步兵侧后。铁炮队后面是弓箭队,弓箭队后面是密布如林的长矛队。日军集中了3200名士兵,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再次向明军阵地发动了进攻。 “不要硬冲出去,倭贼的鸟铳厉害,等他们靠近了用长矛和弓箭对付!保管能打退他们的。”查大受伏在战车后不断地向士兵们鼓劲儿。其实包括他在内,所有的守卫者都明白,没有了火器的支援,根本无法挡住敌军强大的攻势,等待他们的将是屠戮和死亡。 日军队列渐渐逼进联军阵营,看着强大的战车阵不再向外喷吐出火舌,每一个武士和足轻的脸上都挂起了残忍的微笑:可恶的大明军和朝鲜军,没有了大炮帮忙,杀掉你们会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啊! 足轻大将益田宗清这时也掀掉了头盔,虽然是冰天雪地的初春,可是因为剧烈的奔跑格斗,他身上的汗水不断化做蒸汽向外散发着,嘴里也向外喷着白气。“准备冲锋!”他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大声吼叫着,“准备——” 就在日军准备再次发起潮水般的攻势时,突然在军阵后方一阵骚动,紧接着喊杀声震天,进攻的日军部队纷纷扭头愕然地向后面看去。只见立在阵后的大将旗不知怎的竟然滑落了下来。怎么回事?进攻者和守卫者都吃了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着!”明军骁将李宁在马上看得真切,嗖的一箭射出,身后六七名家将一齐放箭,十几支利箭连珠施放,竟把系日军大将旗的粗绳射断! 日军主力多去围攻联军战车阵,守在中军的不过两千人,而且全是步兵。就在此时,李如松的700骑兵及时杀到,旋风一般卷入人丛中,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斩首无数。黑田长政不知明军来了多少,慌乱中在数十名武士拼死护卫下弃了软椅,骑马落荒而逃! 明军骑兵马不停蹄,从背后掩杀过来,进攻联军阵地的日军队伍顿时大乱。本来对付骑兵突击最有效的铁炮队这时反倒被挡在最后,弓箭手也放不出箭,长矛手首当其冲,无奈之下忙排起枪阵试图阻挡飞奔的骑兵,可是要想挡住近800名骑兵的冲击,枪阵最起码得排成10列;已经来不及了,日军步兵后队刚刚转身挺起长矛,骑兵已经迅猛杀到,突前的十几骑被长矛刺倒,但是更多的骑兵已经突入阵中,举刀剑乱杀,骑兵统领栗山利安忙率马军赶来挡住,双方一场混战。 “援兵到了,咱们得救了,大伙冲出去杀倭子啊!”看到敌人队形大乱,被围的联军士气大振,3000骑兵这时候只剩下200多匹战马,查大受、祖承训、高彦伯等明朝将领集合了200名善战的士兵,跨上马开阵门冲杀出去。 日军铁炮队被混乱的步兵冲散,无法排成有效的三段阵射击,胡乱地放了一阵枪后立刻被查大受军突入阵内,杀了个血流成河。日本军虽然尚有六七千人之多,但经过连夜恶战后,早已是强弩之末,那挡得住李如松这支猛虎般的生力部队。这个时候在守军和援军前后夹击之下,意志猛然间崩溃了,发一声喊,四散逃散。栗山利安和益田宗清等武将禁止不住,只好也随着乱兵败走。 见到竟是大帅李如松亲自前来救应,查大受等人又是激动又是愧疚,全都跪地请罪。李如松哪有功夫怪罪他们,连忙喝令众将起身,集合起残兵,汇在一处约有近2000人,1000多匹战马。 分出几十匹套上战车,载着伤兵和没马的士兵,李如松领着这支队伍辨准了方向避开来路,在高彦伯的引导下,抄另一条驿路往回撤去。黑田长政退出六七里地,方渐渐收拢败兵;这时候伏击李如松的忍兵队伍也回来了,他们都是步行,拼了命地往回跑也跑不过明军骑兵。等赶到报信时已经晚了。 得知奇袭自己的只是一支千余人的明军轻骑部队,黑田长政气得差点没昏倒,忙命栗山利安率八九百骑兵折回碧蹄驿再战,栗山利安领命,率部追了下去。 这时候小早川隆景把1万兵分为五路,堵住各条北归的驿道。另有一队骑兵往来传送消息,小早川亲自统领着3000精锐部队赶到碧蹄馆与黑田长政见面。二人见面后对明军的火炮威力和机动能力都表示了极大的震惊,认为这才不过是三四千敌人,就令己方两大军团手忙脚乱,若是明军大举前来,又当如何呢?但是吃惊归吃惊,放着数万重兵在手,二人还是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歼灭这支联军队伍。 当下商定由小早川隆景的第六军团来对付当面联军。黑田长政率第三兵团余部继续执行侧翼掩护,并派快马去王京,召羽柴秀胜的第九军团19200人火速来援,准备对付可能出现的联军重兵集团。 李如松等人正行间,忽然身后喊声大作,一支骑兵追了上来,正是栗山利安率领的700骑兵。李如松沉声道:“不可恋战,查大受率战车营护送伤兵先行,我来断后掩护你们。” “大帅不可!” “将军,还是让我断后吧。”查大受、李宁等人抢着要担纲后卫,李如松把眉一竖,严峻地说道:“这是什么时候,我是在下命令,不是在点将,若有抗令不尊者,斩!”李如松说这话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可是真斩啊。众将跟随他日久,在平壤城下都是见识过的。 见他发怒,无人再敢开口,当下由查大受,高彦伯引500骑兵先行,王问、方时辉引800人守护车营中军,李如松率李宁、李有异领卫队500断后。刚安排下来,忽然前面又是一阵呐喊,从树丛边绕出一队背插立花杏叶家纹靠旗的骑兵,却是立花宗茂引着所属1000人杀来。两路日军前后夹击,把李如松这支孤军围在了当中! 正文第十六章强兵对决 栗山利安见到第六军团的立花宗茂引军来援,心中一阵狂喜,将长柄武士刀高高举起在头上,大喊着:“冲啊!”数百骑兵一齐举刀,呐喊着纵骑前扑。 “大帅,咱们不如先退入树林中去吧,这样可以避一避敌人骑兵的锋芒。”李宁道。 “怕什么,咱们不也是骑兵吗!列队,给我冲过去击退敌人!”李如松威严地命令道,随着一声令下,身后的旗手将大旗一挥,200名骑兵蜂拥杀出。 李宁脑子都??了,面对强敌居然采取对攻的姿态,这完全是一种赌博啊,根本就不合兵法常理,但是他没有犹豫,而是拔刀冲在最前面,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主将是李如松。李如松说行,那就一定能行! 这就是士气,同样的战斗,在不同将领的指挥下,就能衍化出皆然不同的结果。明军将士们舍死向前,马蹄声似擂响的战鼓,大地在向后疾退,面对着明军骑兵誓死如归的冲锋,日军骑兵先是不屑,继而吃惊,最终眼神中露出一丝胆怯,但是不容多想,眨眼间对方已经扑到身前,双方骑兵战马交错,兵器并举,对杀着搅作了一团。 第24章 李如松一摆手,大旗再次挥动,第二波200名骑兵擎刀在手,拍马冲了出去。像一道黑色的闪电,骑兵们迎着死神向前狂野地冲击。 这些骑兵都是在关外和沙漠蛮族较量过的李府精锐死士,装备精良。身着铜铁铠甲,背负弯弓利箭,长枪挂在得胜钩上,左臂上挽着圆形护盾,右手或是大砍刀,或是狼牙短棒,冲入敌阵中乱突乱杀。日军骑兵除了少数武士,大多没有铁甲护身,竹木皮革的护甲在明军锋利的刀枪击刺下不堪一击,纷纷被斩落马下。 日军骑兵缺少重铠保护是有着深刻原因的:日本战国后期大量应用了火枪,认为铁甲并不能防住枪弹,而且日本缺铁,而威胁骑兵的强弓没有大规模的出现,所以造成了这种有着日本特色的轻骑兵。这种骑兵对付步兵绰绰有余,但在精锐的李家军铁骑面前就差得太多了。 明军骑兵仗着刀利甲坚,一口气从头杀到尾,又反回来从尾杀回头,杀得日本骑兵胆寒心碎,虽然奋力死战,奈何技不如人,明军一刀就能杀死一名日军,而日军需要全力以付,才能杀死杀伤一名对方骑兵。 看到敌人渐呈不支之势,李如松亲率100铁骑冲杀过去,日军早被杀得苦不堪言,见明军又有生力军加入,再也没了斗志,发一声喊顿作鸟兽散,四下里奔逃开去。这一仗斩杀日军300多人,夺得战马五六十匹,明军阵亡60人,近百人负伤。 在后队激战的同时,前队也在拼死地作战,查大受指挥的明军和朝鲜军经过一夜苦战,此时无法抵挡立花宗茂的强大攻势,一番厮杀,死伤了400多人,仍然止不住地向后退去。杀退了追兵,李如松马不停蹄,又回过头支援查大受军。如风般的李府骑兵从败兵身边掠过,冲到最前抵住日骑。 “给我杀了那个虎头肩铠的将军!”立花宗茂冷酷地用刀一指李如松。李如松的镔铁连环锁铠上嵌着一付云吞,俗称吞肩兽,阳光下耀眼夺目,倭人不识,称之为虎头。 “不错,那个正是明军大统领!”立花身边十几名武将看得真切,纷纷拍马冲向李如松。冲在最先的五人分别是号称“日本七枪”之一的小野和泉以及他的兄弟小野成幸,还有立花家的猛将池边永晟、小川成重和安东幸贞。 5个人5匹马5枝长矛,呼啸着冲入军阵,随着战马奔驰,背后的靠旗呼啦啦烈烈作响,气势逼人! 众日军见这5人一齐杀入,不禁大声欢呼;要知道在日本战国时代,这5个人单出来,那都是名动一方的豪杰,此时联手出击,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怎能不鼓舞日军士气?当下众军勇力倍增,挥刃死战。 见日将来得凶猛,李宁、查大受、祖承训、李有异等明军将领连忙拍马舞刀,上前分别敌住。立花宗茂见状一挥手,安田国继、内田忠兵卫、森下备中三员大将也抽出长刀加入战团,明军阵脚被冲得松动,高彦伯、方时辉、王问等人忙各举刀枪拦住。 高彦伯还罢了,和安田国继战了个旗鼓相当,方时辉、王问两个厮杀的本事低微,三五个照面,竟双双遇险,亏得李府数名家将自旁冲过来助战,才勉强敌住内田和森下二人。 羽箭横飞,刀剑挥舞,双方兵对兵,将对将,舍生忘死的混战。 李如松战阵中向后望去,只见约两里开外尘烟滚滚,无数旌旗飘动,不用说,那全都是敌军。他不由得内心焦急,杨元军至今未到,敌众我寡,若不能尽快杀出一条血路,等到敌人步兵大队合围上来,可真就是插翅难飞了! 正思量间,忽听身前一声大吼,抬眼去看,只见一名身披金色铠甲的倭将举矛逼向自己,身前十几名卫士居然阻拦不住,这人正是小野和泉的兄弟小野成幸。 他趁着其他日将和明将对阵之际,拨转马头,竟直扑李如松。长矛一抖,扑噗刺死一名卫士,不等他抽回长矛,身旁四五杆朴刀砍来,“喀喳”的把他的长矛折断,虽然矛断,小野成幸心中不慌,回手拔出背上的武士刀,前后左右连劈出四刀,此刀名唤“初雪”,锋利异常,乃是丰臣秀吉赐给立花宗茂的,立花又因战功转赐给了小野。寒光闪处,围攻的明军朴刀杆纷纷被斩断。血光迸溅,三四颗头颅飞上了半空, 小野成幸杀得性起,催马举刀往来冲杀,李如松面前卫士纷纷被他斩落马下,其他的日军骑兵也跟着往上扑,李府卫士死战不退,拼命抵挡。那柄“初雪”直在李如松面前虚晃,要想再往前伸一点也不能够。李如松端坐马上不动,一手按剑,一手提缰冷冷看着小野。 明军众将见李如松危急,要想过去相帮却被众多倭将围困,祖承训情急之中勇力生发,举起一刀将池边永晟搠下马去,复一刀砍死。小川成重大怒,舍了李有异挺矛来战祖承训。 李有异得了这个机会,一夹马腹冲出战团从后奔向小野成幸,几名日本骑兵上前邀击,均被他挥大刀劈翻,眼看到了小野背后,正要来个“力劈华山”,好歹结果了这厮的性命,却不防螳螂捕蝉,黄鹊在后。 小野和泉见他只顾往前冲,混战中偷偷自后赶上,挺十字枪一枪扎过去,李有异听得后面马蹄声响,使个“苏秦背剑式”大刀往后搪去,小野的十字枪得自宝藏院流枪术真传,见对手横过刀来,顺势枪杆下沉,让过这一刀,紧接着往回一抽! 所谓十字枪,就是除了枪尖外,枪头还有一枝横刺,类似中国兵器中的长戟或是戈,李有异不知他这枪的奥妙,只当搪过去了,谁想小野和泉把枪杆在手心一转,那枝横刺转了过来,正钩在腰间战绦上,使劲一扯,将其拖下战马! 十几名日军步卒嚎叫着扑上来举刀乱砍,李有异浑身浴血,就地滚了几滚,一边反手去拔腰刀,一边挣扎着跪起,试图抵抗,可是锋利的倭刀接连劈落,根本不容他还手。腥红的鲜血混杂着肉沫在刀光中挥洒,几名李府卫士拼命赶至救援,将围攻他的日军杀散。 李有异面部和颈部被砍了七八刀,血肉模糊,这时候已经神智不清了,他低着头,嘴里吐着血沫,用钢刀拄着地面仍想站起来继续作战,可是伤势太重,踉跄着奔了几步后再次摔倒,气绝身亡! 李如松见手下骁将战死,心中悲怒交集,正要纵骑去挑战小野和泉,只听一声大叫:“明将讨死!”小野成幸双手握刀冲到了身前。李如松见他一刀劈落,手腕一抖,腰间佩剑瞬间已经出鞘,长剑迎着倭刀格去,呛啷啷刀剑相交,激起一溜的火花,小野成幸身子略一摇晃,战马与李如松交错而过,可手中刀不慢,刷地向后挥出,李如松也不回身,举剑向后横削,刀剑再次相交崩开,二人方各自拨转马头。小野成幸吃惊地看着对手,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宝刀削不断李如松的长剑,李如松展臂出剑,迅如风雷,小野成幸全力招架,铛的一声,借着这股力量,伏身拍马窜了出去。 “看箭!”忽然乱军丛中一声大喝传来,小野成幸忙抬眼去看,已经晚了,眼到箭到,寒光一闪,正中他咽喉!小野成幸抛了“初雪”,双手向空虚抓栽下马来。李如松顺声看去,原来却是李如梅和李如柏神兵天降般地杀到。 “大哥,好厉害的龙行剑法啊!看来已尽得戚元帅的真传。”李如梅迎上去赞道。 “没什么,还记得戚帅送给老父的那柄碧渊吗?” “怎么,难道父亲把碧渊剑也赠给大哥了吗?” “正是,戚元帅若是在天有灵,今日也能看到这柄宝剑再展神威!”李如松插剑还鞘道,“子清,那把倭刀锋利不逊碧渊,你可以拿去用来防身。” 李如梅单脚一扣马蹬,身子俯地将那把倭刀抄在手中,望着小野成幸的尸体恨道:“这厮斩我将士甚众,今日此刀落在我手,定当加倍斩还于他。” “嗯,现在我们要立刻突围,再恋战下去,等倭贼大队步卒赶过来可就走不得了。” “好,大哥你断后,我和二哥在前开道!”李如梅一手持倭刀,一手持长矛拍马向前冲去。小野和泉见李如梅手持初雪宝刀,心知不妙,忙抬眼去找兄弟,乱军丛中却哪里看得见。既然宝刀落入敌手,看来弟弟也是凶多吉少啊,想到这大怒,挺枪去迎李如梅。 立花宗茂见李如梅突然杀到,箭射小野成幸,不由得大惊,难道号称“生摩利支天”的十时连久也失手了吗?他猜想得不错,十时连久率300骑兵追杀李如梅等人,本以为十拿九稳,谁知李府卫队个个使得强弓硬弩,根本不容日军近身,双方追逐不过十几里地,300多日军被明军杀伤大半,十时连久也中箭身亡。 不容他多想,李如柏和查大受已经指挥着数百骑兵压了上来,李如梅和祖承训联手杀退了小野和泉,护着车营走在中间,李如松率百余枭骑断后。 见明军来得凶猛,立花宗茂拨马便走,身后众将拼死抵挡,两边的日军骑兵纷纷包抄。明军志在夺路,且战且走,激战中双方不时有人中刀、中箭落马。后面日军步兵拼了命地飞跑,要追上来交战,前面骑兵则是奋力阻击。 李如松等人岂有看不出之理,集中所有精锐,往前强行硬突。纵使如此,追兵仍是越追越近,箭如雨点般向前射,日军急奔之下取不好准头,但声势亦颇惊人。 这场交锋从巳牌战至午后,犹自酣战不休,李如松率两三千人在日军15000人的包围圈中周旋进退,虽然骑兵行动迅速,但日军三面包抄,渐渐将明军压迫到一处名叫惠任岭的山丘下。此处离开碧蹄驿已经有30里路程了。 第25章 “大哥,怎么办,咱们被包围了!要不我领着家将们先保护你冲出去。”李如柏气喘吁吁地打马过来说道。 “胡说!后面不是山么,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上山凭险据守,沉住气,亏你还是个军官,让士兵们看了像什么样子。” 李如柏被喝斥得脸上一红,忙退到一边。“战车列阵,步兵在前,骑兵居中!”李如松大声喝道。查大受率领的明军,高彦伯率领的朝鲜军以及李府卫士们闻声振奋起精神,将仅存的三十几辆战车成弧形排列,士兵们手持长矛弓箭列队在车后严阵以待。 立花宗茂细细观看明军布下的车阵,不敢冒进,忙将骑兵撤后百余步扎住。这时候足轻步兵也赶到了,乱纷纷地在弓箭射程外列队。 “主公,步兵已到,咱们可以冲过去了吧?”内田忠兵卫问道。 “急什么,敌军已经是瓮中之鳖,咱们只要把他们紧紧包围住,到时候让铁炮队来对付他们好了,我倒要看看,没有火铳和大炮助阵的明军,怎么对付咱们的铁炮,哼!”立花宗茂得意洋洋地说道: “主公高见!”内田等人恍然大悟,纷纷赞道。 “谁能递给我一个饭团?我正饿着呢,杀敌也要吃饭呀。”立花宗茂有意在众军面前显示他的镇静从容,向身边的旗本武士们问道。一人赶紧从怀中掏出饭团递过去,此举又博得了观者的一片赞叹。 日军步兵越聚越多,和骑兵汇合起来约有3000多人了,可是足轻铁炮队因为携带着笨重的火绳枪,还拖在后面数百步,一时上不来。 这时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间乌云密布,闷雷声若隐若现,几道闪电无声无息地划亮战场,对阵双方数千人各举弓矛,虎视眈眈。 李如松望了望前方如蚁般密集的敌军,回头向众人厉声道:“士兵们,当年汉将军李陵率5000步卒在匈奴十几万大军追击下,尚且坚持到了最后,难道咱们今日弓马齐全,竟能在数千倭贼面前低头吗?” “不能!”“和他们拼到底!”“拼了!”两千余明军和朝鲜军激动地振臂高呼,阵外日军虽然听不懂联军在喊些什么,但那股激昂的士气还是让他们深为震动,更加不肯往前攻了。只想着等到铁炮队赶到,用火枪消灭敌人。 “不错,我们要和倭贼拼到底,大伙坚持住,援兵就会到的!”李如松鼓励大家道。 “看,那是什么?”李如梅忽然指着正北方向喊道。随着他手指的方向众人目光向北望去,只见一面大旗从起伏的山丘后面陡地升起,竟是明军的旗号。紧接着如林的刀枪剑戟露出地平线,无数骑兵从日军侧后杀了过来! 正文第十七章退兵 日军步兵为了尽快追上交战的骑兵,跑得是筋疲力尽,好不容易追上了,没等喘口气儿,就见明军大队铁骑袭至,不由得举阵骇然,均有退意。立花宗茂见状硬着头皮令手下骑兵列队上前迎击。 被围联军则士气大振,李如松在阵中看得分明,一挥手,李如柏、查大受等人率1000骑兵打开阵门奋勇杀出,日骑经过先前那番苦战,死伤颇众,在两路明军骑兵夹击下拼死挡了一阵,终于不支,开始败退。 来袭明军杀散立花宗茂的骑兵后,纵骑狂冲足轻部队,数千日军步兵累得腿软手颤,又没排好枪阵,和骑兵稍一接触即被杀得溃不成军,四下里奔逃。 立花宗茂禁止不住,加之方才一仗,知道明军实在是劲敌,非朝鲜军可比,心中也颇胆寒,不知明军援兵来了多少,是否有大炮火铳相随,索性随众兵一同向后败去。 突袭日军的正是杨元部队,他奉李如松之命领兵驻扎在马山馆休整,接到前方军使报讯后,一边派人回坡州催大军前进,自己不敢怠慢,和游击将军钱世桢率1000精骑快马加鞭,恰好赶在日军合围李如松军的关键时刻出现。 杨元头戴深目铁尖盔,身披雁翎锁子甲,手里提着血淋淋的长刀,驰到李如松面前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地说道:“大帅,请恕末将接应来迟之罪。” 李如松也从马上翻身下来,冰冷的面容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上前扶住他的肩铠道:“你来得正好,传我的命令,追击逃敌。” “什么?”杨元抬头看着他,吃惊地合不拢嘴,己方兵力加一处不过3000余人,自保已是极难,趁着敌人败退杀出重围才是正理啊。 似乎看出了杨元的心思,李如松道:“此去坡州百十里地,张世爵军不知何时能到,敌众我寡,若是贸然撤退免不得要被倭贼在后面追杀,如此一来岂不堕了我堂堂中华天兵的军威。此时敌军阵角松动,正可大杀一阵令其丧胆,摸不清我军虚实,方可从容退兵。” 杨元迟疑道:“此计虽好,只是过于行险。”李如松冷笑道:“怕什么,兵无常势,古代兵家亦有破釜沉舟之举。今日我军虽然行险,却也是存着不得不险、险中求胜的道理,运用之妙皆在将者一心。若是求稳,今日我也不会来这碧蹄驿了!” 见李如松战意坚决,杨元暗暗咬牙,思忖连大帅都不怕,我怕些什么,死便死了,又怎得?当下慨然领命,和钱世桢率所部骑兵作为前军,李府家兵居中,查大受、高彦伯军压后,追着败逃的日军掩杀。 立花宗茂退了一阵,正要整军再战,忽听身后喊杀声大作,不由得面如死灰,心想完了,定是敌军大队人马赶至,不然怎敢自后追杀。早知道明军狡猾,不可能孤军深入,此时全伙杀来,这可如何抵敌?不如速去和小早川殿合兵一处方能挡得住追兵!想到这里打马狂奔,只是要逃。可苦了随行步兵,被明军杀得漫山遍野地跑。 这时天空中喀喇喇一声惊雷响过,暴雨倾盆般泼将下来,虽是中午,天光昏暗却如日落,碧蹄馆战场上不一会儿便水深积踝,泥泞不堪,大雨冲着鲜血汇成淡红色的水流,四处漫淌。 立花宗茂引着一队败兵向后退却,走不多时,正遇小早川隆景亲率的3000足轻,见立花宗茂如此狼狈,小早川大感惊诧,忙上前问道:“统虎,你急奔什么?明军呢,可曾歼灭之?” 立花宗茂气极败坏道:“大人,明军重兵自后压上来了,少说也有一两万人呢,我区区两三千步骑,如何抵挡得住!” 小早川隆景大惊,呆了呆,点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明军这是诱敌之法啊,试图将我军主力引出王京,然后在野战中伏击我们。” “咱们现在可怎么办好?”立花宗茂急道。 小早川隆景定下心神,捋须笑道:“敌人此计虽然毒辣,却瞒不过老夫,我早就布下了5000兵在后列阵,既然明军重兵涌到,咱们不妨先退回王京,留强兵在后交递掩护,就算他们自后追赶,我军也不致溃败。”说罢二人合兵一处,一边派人通知黑田长政,一边向王京方向退却。 小早川隆景边走边向立花宗茂说道:“明军所恃不过大炮厉害,若是发炮轰击,我军定会损失惨重,还好此时大雨如注,明军火器不得击发,这岂不是天佑我日本军乎?”立花宗茂惊喜非常,连声称是,二人说到得意处哈哈大笑,催着数千兵马攒程急行。 联军追赶一阵,果然看到前方有大队日军列成数个方阵,在风雨中巍然不动,杨元连忙回报李如松,李如松拍马上前看了,见敌军约有5000人之众,在阵前挖了数道壕沟,设了拒马木,弓箭手、长矛手密密麻麻地列阵,见明军骑兵杀到,一齐大声唱着听不懂的战歌,士气高昂,颇有些誓死如归的架势。李如松微微一笑,抬手轻挥一下,说道:“撤兵!”3000余明、鲜联军从容不迫地回马北撤,不久便消失在日军视野之外了。 碧蹄馆之战历时一天一夜,明军战死1800余人,伤近千人,其中李府家兵战死264人,伤49人,朝鲜军战死320人,日军死伤在3000人以上。 据日本《立花家传》记载,碧蹄一战,日军前锋立花宗茂麾下有六员大将战死,分别是小野和泉之弟小野成幸、号称“生摩利支天”的十时连久、以刚勇著称的池边永晟、谋将安东幸贞、骁将小川成重和安东常久;黑田二十四将之一的久野重胜也在此役阵亡。 另据《明史》、《万历三大征考》、《征东实记》等史书记载,李如松率轻骑解救出查大受军后,鼓勇急进,又从碧蹄馆向王京方向逼进了30里,和数万日军相持了3天,最后方从容撤退,这是判断碧蹄之战双方胜负的关键性史实。 1月28日晚,明将李芳春、孙守廉率5000铁骑及战车营主力部队从坡州赶到马山馆,与李如松军汇合,再次进逼王京。时天降暴雨连绵数日不止,道路泥泞,稻畦水深,战马不得驰行,六七万日军龟缩王京城内,任凭明军在城外叫阵,死守不出,并在城头上修筑了无数石砌箭楼,内置火枪,另外备有大量的滚木擂石,居高临下防备明军攻城。 到了30日,雨势更急,王京城下的积水居然能没过马腹,联军缺少防雨器材,苦不堪言,只得退到高处结阵。这一日李如松在营中纳闷,招唤众将前来问计,有说攻城的,也有说相持的。 听完众人议论,李如松向朝鲜防御史高彦伯询问道:“高将军,依你看,这雨势什么时候能够止歇?” 高彦伯道:“禀提督大人,本国初春向来多雨雪,并且山川众多,暴雨一来泥沙俱下,道路阻绝,看现今的形势,恐怕十几日内天气也不能好转。” 听他这般说,李如松眉头紧皱,杨元见状道:“大帅,倭军躲在城内养精蓄锐,我军在城外露天苦雨,当今之计,或是急战或是退兵,若是长期相持,恐怕粮草转运不济,而且有损士气啊!” 第26章 李如松点了点头,又看向查大受等人。查大受和祖承训此番冒进,不但害得大将李有异身亡,更险些让主帅身陷险境,此时哪敢开口,见李如松望向自己,均低头无语。 李如梅这时插言:“下这么大的雨,道路都毁了,我军重炮又运不上来,倭贼倚坚城固守,急切难下,我觉得不如暂且退兵为好。”李芳春,李宁等人也表示赞成。 见众将再无二话,李如松站起身来道:“行军打仗,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天时地利均不在我军一边,从碧蹄一战可以猜测出,城内倭贼至少有5万人,我军总兵力不过两三万人,若要急战,怕也不能成功。大家刚才说得极是,将者,当勇则勇,当谋则谋,若是一味逞强,往往会事与愿违,就这么办吧,今晚退兵。”又对查大受说道:“查将军,你能在倭贼重兵包围之下保全了部队,也算善战,就由你负责领兵断后好了。”查大受红着脸喏喏领命。 当夜明、鲜联军悄然退走,直到第二日中午,宇喜多秀家派出的忍兵才发现城外敌营早已空无一人,连忙回城报信。日军各军团首领多日来神经高度紧张,日夜抵防攻城,此刻总算松了一口气,禁不住抚额相庆,激动万分。 石田三成当即修书一封送回日本国内,报告丰臣秀吉说日军在王京城下恶战三天,打退了明军10万骑兵进攻,斩首37000余级……丰臣秀吉为此下达了嘉奖令,盛赞小早川隆景等人“用兵如神”。 ※※※ 李如松率军北归,在马山馆与赶来的明军主力合兵后,鉴于天雨路泞补给不畅,决定返回坡州一线休整,待天气好转再进兵王京。 这时候宋应昌与朝鲜国王李昖已经到了平壤,李如松写了书信命人送去,说明暂时不能进兵的原因,并细说碧蹄馆遭遇战的情况。宋应昌看罢将信笺递给李昖,苦笑道:“大王你看,我家这位提督大人居然亲率轻骑与倭寇数万人马交战,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若是有个好歹,可让我怎么向圣上交代啊!” 宣祖李昖刚过不惑之年,论岁数比宋应昌还小着十几岁,可是因为长年沉溺于酒色,早就眼花神衰了。这时候双手捧信凑到眼皮底下,吃力地看过一遍后,不忧反喜,抬头冲着宋应昌呵呵笑道:“李提督如此英勇,真乃中华奇男子也!经略相公不必担心,有李提督在,何愁倭奴不破?” “可是,他也太英勇些了吧!一军主帅,当以谋划策略为长,像这般动不动就冲杀在前,我看早晚会吃大亏!” “呵呵,说的也是,说的也是。”李昖点头附和,想了想又说,“经略相公,天朝大兵既然已经打到王京城下了,你看是不是让李提督一鼓作气,收复敝国京城为好?虽然天降大雨,可是俗语云,兵贵神速,倭人早被天兵杀得胆寒,若是攻城,定可成功。” 宋应昌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沉吟不语。李昖被他看得不自在,干笑道:“小王并非不知行军打仗的艰难,实因收复国土心切之故,若有不妥之言,还望相公指正。” 宋应昌道:“大王心意我亦知之,可是据李提督信上说,王京倭兵不下五七万之众,而且侵朝各路倭兵不日将齐聚王京;我天兵只有三四万人,贵国能战之兵更少,敌众我寡,势难长趋,加之天气恶劣,粮草军火不济,若是强行攻打王京怕是多有损伤啊!”(注:古代中国的属国没有敢称皇帝的,皇帝这个词是中国统治者所独有,都是称大王或国君。朝鲜也是如此,直到李朝高宗改国号大韩后才称皇帝。)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李昖嘴里附和着,可是面上却有不甘之色,双拳在袖中攥了又攥,想起这些日子来被倭人赶得东奔西走,金银财宝损失殆尽,王子后妃尽落敌手,真让人恨得咬牙切齿;还好盼来天朝发兵救援,眼看节节取胜,如今却忽然止步不前,岂不又让人心愁? 见他脸色似喜似嗔,阴晴不定,宋应昌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好,却听身边冷笑一声:“这李如松分明是见倭兵势大,心中胆怯了才不肯进兵,带兵的都如他这样,我天朝上国的威仪岂不是要丢尽了?” 宋应昌回头看去,原来是军前赞画袁坤仪不知何时从厅后走出来,便道:“袁先生有所不知,虽然我名为备倭经略,可行军打仗的事,还得说是李提督在行,他并非胆小之辈,这你也是知道的。” 袁坤仪闻言神情激愤,慨然道:“若不是他胆小,平壤一战又怎能放走了小西行长?要依我的计谋,定要四面围住了以堂堂之阵猛攻不可。我军当时兵力是敌人的两倍,难道还怕不能取胜么?” “呵呵,说的也是,说的也是。”李昖连连点头,扼腕叹息。 袁坤仪见状气势更盛,侃侃而谈道:“李如松不肯强攻平壤,任敌酋逃脱是为不勇;冒进碧蹄馆险些被困是为不智;辜负圣恩,拥兵不前是为不忠,如此不智、不忠、不勇之辈如何能担当大任?说不得我回国后要去兵部参他一本,让满朝上下都知道这人在朝鲜的作为!” 正文第十八章火烧龙山 宣祖李昖看了看宋应昌,愕然道:“事情不至于如此严重吧?”宋应昌心中也颇不快,但他是官场中磨砺出的人,虑事周全,不到万不得已不肯驳同僚的面子,只是淡淡一笑,找个机会岔开话题。三人又谈论起了一番文学佛法。这时天色渐晚,李昖要回大臣们为他布置的行宫休息去,宋应昌就势让袁坤仪相送一程。 袁坤仪一路上越想越觉得自己见识高明,等回到歇处后,奋笔疾书了一封弹劾李如松的奏章,让人快马兼程送往北京。 送走二人,宋应昌想了想,也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是递交朝廷的,催促刘綎、陈璘等明军后续人马尽快入朝参战,并汇报了明军上一阶段作战情况,从平壤大捷直写到进逼王京,当论及碧蹄馆一战时,宋应昌非常的感慨,在信中写道:“如松率众将浴血奋战,以寡击众,我军虽有损伤,然事在仓卒,碧蹄之战,射死倭酋,斩杀倭众,彼实败退,又得杨元提兵策应,杀死倭奴颇众,群倭哭遁入城,其胆甚寒!我军铁骑纵横城下,敌虽十余万众不敢与战,此役实大壮我天兵声威也。” 宋应昌不但赞扬了明军的英勇和战功,而且也实事求是地说明了存在的困难,行军打仗的艰苦和不易:“平壤即克,开城等各路倭贼尽逃王京,机似可乘,但诸倭云集,其势反炽,且道路险峻,水畦泥泞,天雨连绵,运输不易,进剿甚难……”,最后说道:“敌数倍我军,且依坚城固守,目前势难长趋,已成持久待时之局,不如按兵休整,待后援续到,天气好转,然后方可直捣王京。” 写好奏折后,又给李如松去信,同意缓攻王京的意见,并以经略大臣的身份,反复强调作为一军主将,不允许李如松再亲临险境,希望他安排好军队驻防事宜后,尽快回平壤与之会面。 接到宋应昌的来信的同时,朝鲜方面也传来情报,说日本太阁丰臣秀吉有可能亲率20万大军渡海增援侵朝日军,朝将李舜臣正在积极训练水军准备抗击。 李如松虽然感觉朝方提供的情报多半不实,但毕竟这是惟一的情报来源,也不敢怠慢了,宁可信其有,于是把兵力进行了重新部署:李宁、祖承训率1万明军驻守开城,正面对阵王京日军;杨元率5000兵回防平壤,与朝军一道扼守大同江;李如柏等率3000军驻宝山等处为声援;查大受领2500人驻临津;李如松亲率精兵2000东西调度,采取了防守的态势。 “大帅,咱们军中只有三天的粮食,人还好说,战马可瘦死不少了。也不知道宋经略什么时候才能把粮送来。”这一日李如松刚到开城中军大帐,李宁就急急进来禀报道。 明军多为骑兵,如果没了马,战斗力将会大打折扣,意识到问题严重,李如松皱了皱眉头:“我已经给宋大人捎过信了,粮草正在筹备之中,相信很快就会运到,这两天么,紧着点吃就可以了。至于草料,朝军前几日不是还派人送了一批吗,难道这么快就吃光了?” “咱们军中有12000多匹战马,一匹马一天要吃4斤草、1斤豆子才能跑得动,要饿不死最少也得吃3斤草吧?朝鲜人送的那点草料哪够吃啊,要是12000只羊还差不多。”李宁悻悻道。 听他这一说,李如松不禁莞尔,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随即神情凝重起来,沉思片刻,他抬头问道:“倭贼吃什么?” “当然也吃粮啊?”李宁本能地回答。 “粮食放在哪里?” “在粮仓……啊,粮仓?”李宁有些醒悟过来,但还有些拿捏不准,怔怔地看着李如松。 李如松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微笑着站起身道:“咱们不过万余人,粮草就消耗得这么快,倭贼兵力是我数倍,消耗也更大。王京是朝鲜国的都城,人口众多,市井繁华,一定有大型粮仓保证日常供给,而且这些粮仓绝不会设在城内,应该是在城郊防水的高处……李宁,你去叫高彦伯将军来,我有话问他。” “遵命!”李宁这时候已经有些明白大帅的心意了,连忙答应一声,出帐叫亲兵去找高彦伯。 朝鲜防御史高彦伯率1000朝军协助明军驻防开城,很快就赶到了。行过军礼,李如松问道:“高将军,听说你的老家就在王京,你可知供给王京的粮仓建在何处、有多少粮草?倭兵进占王京时,可曾烧焚或是运走?”高彦伯道:“回大人,王京的粮仓设在城北郊龙山,有13座仓,每仓储粮五六万石(一石约合120斤),本国200年租赋之所入,可说尽积与此,可惜现在都被倭寇占据了。” 第27章 李如松沉吟道:“倭兵虽众,无粮不活,我打算派兵袭击龙山粮仓,断敌生路,你可敢带路同去么?” “只要能打败倭寇复我故土,虽有千般险阻,末将也万死不辞!”高彦伯慷慨激昂道。 “好啊,这才是朝鲜真正的好男子。”李如松大喜,当即命人传众将入营,听李如松讲罢自己的战略意图,众人均是兴奋不已,但也知道龙山仓是倭人心腹重地,要想深入虎穴拔掉这颗钉子,一定会非常的艰难。 “查大受!”李如松厉喝一声,查大受正在和身边的李宁、钱世桢等人议论这事成败,猛听大帅点自己的名字,不由一怔,赶紧出列拱手道:“末将在。” “好你个查大受,我让你带兵侦察敌情,你居然一直杀到王京城下,损折了千余人马,这些日子来我不说,难道你就不知罪么?” “末将知罪,请大帅责罚。”查大受唬得忙跪倒阶前请罪。 李如松微微冷笑:“若不是看你还算一员勇将,纵然没死在倭贼刀下,好歹也得让你死在军法上。” 查大受苦着脸连连叩首,众将见大帅发怒,哪敢上前相劝,均相顾失色。 见他慑服,李如松口气缓了缓道“且记下你这颗项上人头。今晚命你带罪立功,率500精兵随高彦伯袭击龙山仓,若是事败也就不用回来见我了。” “遵令!”查大受咬了咬牙退下。 “李如梅听令!” “末将在!” “你率本府家兵200协助查将军一同前往,务要一举成功,若是事败,也不用回来了。” “遵令!”李如梅大声领命退下。 “李宁、祖承训听令!” “末将在!”二人暴喏一声出列。 “你二人率跳荡铁骑(配备短筒火枪的骑兵)3000,至马山馆驻扎,随时准备接应查大受,李如梅军。” “请大帅放心,若是有半点差池,俺们也不用回来了!” “敢?你们若吃了败仗不回来,我拿谁的脑袋去向圣上交差!” 2月10日,查大受,李如梅等人率700明军死士悄悄从开城出发。到达马山馆之后,派出斥侯探哨,并将进出道路卡死。 当夜三更时分,夜袭军团人衔枚、马裹蹄,在熟知王京地理的朝将高彦伯引导下,避过王京城外的日军游骑和忍兵,觅岐径杀奔城郊龙山。 龙山说是山,其实和平壤城外的牡丹峰一样,都只能算是一个大土丘,北临汉江,有利漕运,西靠连绵不绝的汉北山脉,南望王京城不过20里。朝鲜当年在龙山上依坡势建了13座高大的粮仓,可以储粮数10万石,一次库存可够全城人民食用三个月。 粮仓外面围有一圈挡水的矮石墙,有楼梯通往仓顶,现在被日军占领后,又做了加固,每仓驻兵百十人,远远看去好像是13座小城堡一样。龙山脚下是日军营寨,驻有2000兵力,与王京城遥遥相望。如果有紧急情况,大队日军就会自城内来援。 这个时候,镇守龙山仓的日军大将加藤嘉明并不在自己的防区,因为朝鲜义兵在朝将权栗的带领下占据了王京侧后的幸州山城,日军毛利秀包部屡攻不克,而岛津义弘因为丰臣秀吉刚刚谋害了他的兄弟家久,也无心进兵助战;宇喜多秀家无可奈何,只好派英勇善战的加藤嘉明前去增援第六军团,让另一员武将本多重葵接替他守龙山。 本多重葵刚从本土督运兵器粮草来到王京,风尘仆仆。听说联军进攻已经被打退,撤到开城一线去了,他便失了警觉,打算稍稍“放松”一下为自己洗尘。 这一日晚上他和数十名部将把掳掠来的朝鲜少女们带入营中饮酒作乐,百般淫乱,正在情浓时分,忽听得营外喊杀声大起,紧接着一名足轻小使奔进来,拼命大叫着:“不好了,有敌军偷袭!” “胡说什么,明军还在200里外的开城,定是朝鲜乱民前来搔扰,把他们杀光就是了,来五六个人跟我去看看!”本多重葵正玩得高兴,闻报气极败坏地推开怀中少女,抓起武士刀向外走去。众武士见主将如此说,也都浑不在意,十几个武士懒懒地披衣挂刀,随着他往外走。 来袭的正是查大受、李如梅率领的明军夜袭队,700死士人人背负硬弓,带着成捆的单枝火箭或是匣装集束火箭,趁黑摸到龙山背后,沿途遇到伏路的零星日本忍兵,全都手疾眼快地杀掉,随即全队分散开来,快速渗入粮仓周围。(注:集束火箭是明军常备武器中的一种,内可装几十枝短柄火箭,手动点火,一次发20枝的称为“火龙箭”,32枝的称为“一窝蜂”,49枝称为“飞廉箭”,100枝的称为“百虎齐奔”。明代火箭很早就应用于实战,据《明实录》记载,建文二年,即1400年,燕王朱棣与建文帝战于白沟河,就曾使用过‘一窝蜂’火箭,给对方造成了重大伤亡。) “放箭!”查大受见众人进入了攻击位置,一声令下,黑夜中火星点点,刹那间仿佛流星雨一般,无数火箭冲天而起,浸满了松油的火箭钉到砖木结构的粮仓上,13座粮仓转眼变成了13枝熊熊燃烧的巨型火烛,守仓的日军在睡梦中惊醒,待要逃脱,楼梯早已被火封死,顿时发出一片绝望的嘶叫。 本多重葵大模大样地提刀走出营帐,立刻惊得呆了,只见满山大火,映红了半边夜空,守仓日军烧死前的惨叫声远远传来令人不寒而栗!他大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粮食没了!城中数万士兵…… 武士们狂喊着从身边冲过去,足轻们乱纷纷地从营房中跑出来,骑兵疾风般地刮上山去,这一切,他都好像看不见;他的眼里,只有火红的山,火红的天空,还有那13根喷着烈焰的大火烛。 查大受见任务完成,马上率军向山后撤去,这时山前的日军已经冲上来了,一部分追击明军,一部分打算救火,可是看着这烈焰逼人的场景,心知哪里救得,赶快回报本多重葵,等武士们找到他时,才发现主将已经切腹自尽了。 明军将马匹留在山下密林中,这时下了龙山,拼命向不远处的密林狂奔,六七十名日本骑兵好似乌云卷地般自后紧追。 “快跑,退到树林里去收拾他们!”查大受一边喊着,一边停下脚步,倚着树干向后连连放箭,三五名日军被箭射翻,但是其余日军还是居高临下地猛冲下来。 “查将军先撤,我们断后!”李如梅和高彦伯双双上前,一齐拉弓放箭,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骑兵们已经突入退却的明军队伍中。明军夜袭队大多只带了弓箭和腰刀,在骑兵冲击下伤亡不断,但是大多数人还是成功地撤入林中。战马在林中无法驰骋,明军士兵四下里夹攻,双方激战在一处,这时又有数百名日军足轻步兵从山坡上喊杀着冲下加入战团。 查大受抛了弓箭,拔刀与十几名敌人格斗,日军皆使长矛,对着查大受乱扎;高彦伯见状抡刀斩翻一名敌兵,夺了长矛赶来与查大受并肩作战。黑暗中一矛刺出,却扎在枯树干上拽不出来,一名日军足轻趁机挺矛把他戳倒在地,高彦伯痛哼着一手抓住插在身体里的矛杆,另一手抽出刀将他砍倒。 查大受忙过来救应,不防身前身后全是敌人,刚到高彦伯面前,背后早被砍中一刀,幸亏有箭壶挡着,查大受努力向前一蹿,背上热辣辣的却顾不得了,反身挥刀将偷袭者逼退,挡在高彦伯身前。见他势危,李如梅忙引着十几名士兵去增援,奋力将这伙日军杀退。 这时候已经有明军士兵奔到拴马处,百余人上马一齐回头冲锋,将日军赶出林子。“高将军,你怎么样?”看着矛尖深深扎入高彦伯腹中,鲜血喷涌,知道十九是不活了,查大受禁不住胸中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听到他的呼唤声,高彦伯慢慢睁开眼,喘息着道:“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没刺中要害,止住血就好了,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啊,光复王京,还要请我喝酒呢。”查大受强笑着宽慰他。 高彦伯摇了摇头:“别说了,咱们也不是没杀过人,这一矛扎得太深,活不了啦!”接着叹息一声,缓缓吟道,“百战好男儿,生平志未降。忠义复国土,义气助天邦。杀尽倭贼众,虽死……美名扬!”吟罢气绝身亡。查大受若大一条汉子,此时泪水在脸上横流,虽然知道他已经死了,可还是把这异国战友抱在怀中,久久不愿起身。 “查将军,倭兵大队顷刻便到,咱们快走吧。”李如梅边说牵着马走过来,见状怔了一怔,闭口不言。查大受深吸一口气,狠狠地抹去眼边的泪水,抱着高彦伯的尸体翻身上马,沉声道:“撤退!” 明军马队穿过密林向来路奔去,日军虽有两三千人,但多为步卒,只有百余名骑兵,主将又自杀身亡,群龙无首,追了一阵见追不上,只得收队。 龙山一役,朝鲜指挥史高彦伯战死,明军死伤百余人。而日军在龙山仓的全部粮秣则被烧毁,在内无粮草,海运又被朝鲜水军截断的情况下,王京日本守军士气大挫,陷入了一场空前的危机之中。 正文第十九章对峙 2月12日,日本第六军团主力对朝鲜义兵占据的幸州山城发动了总攻,小早川隆景和侵朝日军总监石田三成等重要将领亲自赶来指挥战斗。 幸州山城距王京40里,位于汉江之畔,德阳山顶,海拔125米。山上由全罗道观察使权栗、倡议使金千镒率领的2700名义兵把守。战斗非常激烈。 城内的僧人、妇女均参加了守城战,朝鲜义兵凭着高昂的士气和险峻的地势,并在京畿道水军李苹将军的支援下,水陆夹攻,最后成功击退了敌人。 第28章 在这场战役中,日军有1000多人战死,受伤2000多人,甚至连石田三成都被朝鲜妇女抛掷的草灰包击中脸部受伤。 面对前有明军虎视、后有朝鲜义兵袭扰的不利局势,日军惶惶不可终日,依着宇喜多秀家的意思,既然粮道绝断,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挥师前进,与明军决一死战,或许有一线生机。但是小西行长对此表示异议,认为“明军锐不可挡,不早讲和,窃恐王京亦未可恃”。加藤清正则主张出战,二人本来有隙,这时更是争执不下。 石田三成同意小西行长的意见,指出己方虽然有近10万众,但士气低落,贸然离开设防坚固的王京城作战,若被明军击败,后果不堪设想,小早川隆景这时也不说话了。 听罢众将议论,宇喜多秀家雄心顿消,不禁皱眉道:“既然如此,只好派人回国请示太阁大人的谕示。如果太阁大人要咱们接着打,那就得赶快送粮食过来,否则朝鲜不毛之地,咱们活下去都难,哪里还顾得上打仗呢。” “可是,这一来一往不知要费多少周折,不如咱们先派人去议和,一来是缓兵之计,二来试探明军的反应,等太阁大人的谕示到了,咱们再做定夺不迟。”小西行长献计道。 “言之有理。”宇喜多秀家点头称许,“好吧,那咱们一方面议和,一方面加固城防,做好打仗的准备。至于粮草么,龙山仓储粮被焚,城内余粮只够大军支持一月,看来不设法筹粮是不行的啊。” “那就让虎之助去办吧!王京方圆百里有的是朝鲜村庄,相信加藤将军一定有办法完成任务的,这可是他的强项啊。”小西行长不怀好意地笑着道。 “好吧,那就交给我去办,不过有言在先,搞来的粮食必须先满足我第二军团,如果还有剩余的话,才可以拨给弥九郎殿的第一军团。”加藤清正气呼呼地道。 同日,李如松赶到平壤与宋应昌会面,知悉明军火烧龙山仓,宋应昌大悦,立刻派快马送捷京城,谓李如松道:“今已烧贼积聚,则我军得胜算矣。正宜整器械、保资粮、抚循将士,觅时出奇制胜,徐以待敌。” 当晚朝鲜国王宣祖李昖排下盛宴款待李宋二人。朝鲜八道都体察使柳成龙、礼曹参判李德馨、高僧休静禅师、大将李溢等人也都坐陪。李昖非常地高兴,极力称赞明军战绩,并希望能够乘胜追击,早日帮朝鲜收复王京。 李如松亦含笑对答,把酒敬道:“如松祖上也是朝鲜人士,虽然年代久远,但毕竟颇有渊缘。今日奉旨入朝平倭,定当全心竭力,不负大王重望,也算是对祖先的报答。” 李昖道:“将军说的极是。我国与天朝唇齿相依,人民互通,天朝古书中也曾言道,朝鲜乃商周箕子所封国也。怎奈僻处东隅,人稀地狭,北接契丹、女直,而南接倭,皆野蛮好战之族。我国屡受战乱;今日若是平倭有期,小王倒是有心举国归附天朝,以为卵翼。” 宋应昌闻言忙起身道:“大王不需多虑,我天兵入你国平倭,为的是应王所请,帮助藩邦,并不贪图你国一寸土地。虽然朝鲜向称小中华,但两国各不相属,若有缓急,自当相援,大王先前之说不免让人惶惑了。”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倒是小王失言了。”听他如此说,李昖连连称是,朝鲜君臣都是面带感激,心中叹服。众人欢饮,至晚方散。(注:明代朝鲜和古代朝鲜是两个概念,在李氏朝鲜建立之前,朝鲜作为一个独立意义上的国家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以前所谓的箕子朝鲜,高句丽等国,无论从地域还是民族继承上来讲,都属于中国地方政权。打个比方:唐代武将高仙芝,你只能说他是中国古代高句丽人,而绝不可以说他是朝鲜古代高句丽人,这是一个常识。) 次日,李如松要返回开城前线,宋应昌送他出城,欲言又止,李如松见状问道:“宋大人,如松此去,可还有什么话要嘱咐的吗?” “无他,只是前日我接到兵部来函,说有谏官在朝上弹劾将军,认为你坐拥大军,畏缩不前,请求圣上降旨处分你。” “什么?”李如松睁大了双眼看着宋应昌,难以置信,半晌方涨红着脸道,“这也太过分了吧!我李家世代为将,忠勇之名天下皆知;我李如松只有奋勇杀敌之责,没有临阵不前之理。我统兵入朝以来,连败倭贼,光复朝鲜大半江山,朝廷中那些谏官却如此颠倒黑白,真是欺人太甚了!难道张首辅一死,就没人为我们这些武人说句公道话了么?” “禁声!”宋应昌忙看顾左右,见从人离得尚远,方吁了一口气,责备地看着李如松道:“李提督,不是我说你,这种话现在是随便说的吗?张居正现在是逆臣,家都抄了,旁的人躲还来不及呢,若是你这番话被人听了去,报告朝廷,怕要惹出大祸来呢。” 李如松自知失言,但既然话已出口,说一句和说一百句也没什么区别,索性横下心来道:“张居正是否逆臣,我一介武人不好评说;可现在咱们出??朝鲜的军饷,不都是张大人在世时攒下来的太仆寺储银么?若要靠国库支应,哪里置办得起这许多大炮军火,现在满朝上下党争不断,我看没有一个是肯办实事的。” “子茂老弟,你你……就不要再说了。”宋应昌急得直搓手,李如松反倒得意起来,道:“宋大人,你若怕担干系,不妨把我的话传到朝廷里去,大不了革我的军职,又怎的?” 宋应昌苦笑摇头,拍了拍他肩膀解嘲道:“你李家将谁敢惹啊?朝廷两派中都有你老子的故交,子茂,你今日说此话,就是信得过我宋某,不过可别再对外人讲了。我和你交个底吧,朝中谏官虽然弹劾你,但圣上并不相信这个,宁夏大捷难道是吹出来的么?若是将军不肯用力,又怎能收复平壤?你只管行军打仗,其他的,不要放在心上。” “大人对我推心置腹,如松感激不尽,我李某一介武夫,若有说话莽撞之处,还望恕罪。” “哪里话,你我二人将帅合心,只要早日平了倭乱,圣上大悦,封功赏爵,到时自然灭了那些闲人的口。” “正是!” 辞了宋应昌,李如松快马兼程赶回开城,作进军王京的准备。27日,宋应昌派人将大明内阁首辅王锡爵的公函传到开城,内中道:“前日朝中谏官议论如松得失,经查多有不实,据平倭宋经略报,我军连战连捷,光复朝鲜大半国土,上甚慰。今知悉倭兵聚王京坚城死守,兵马逾十万,我军天时地利未便,是以明诏谕公等进止。今贼粮尽焚,再筹不易,则我胜算在手,当徐以图之。此坐而制敌之策,朝廷不责公以速战也。”(《明经世文编》卷三九五) 29日,明神宗又派内监到朝鲜劳师,至开城宣读圣旨,内曰:“尔等东征将士不避艰险,先收平壤,再捷开城,朕深嘉尔等之功,今贼众尚多,尔等悬军深入,急切难胜,饥寒暑露,疾病死伤在所难免,朕用是痛心,发千五百金优恤。”(《国榷》m卷七六)李如松领众将接旨,山呼万岁。 神宗皇帝亲自下旨表示支持,让李如松心中大定,将全部精力用在了整军备战上,不觉过了十几天,粮丰草足,军容齐整;这一日正在营中聚将议事,忽然有斥侯来报,接到倭人箭书一封,李如松把朝鲜通译找来,方知竟是一封求和的书信,内中说两军对阵,胜负难分,不如罢兵讲和为好,若是明军有意,可派使者到王京面谈。 李如松阅罢微微冷笑,环顾众将道:“好一个胜负难分,倭贼无粮,莫说交战,便是拖上二三个月也把他们拖垮了,我倒要看看,十几万贼兵饿着肚子怎么守王京!” “不错,有本事就来交战,倭贼狡诈多端,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又怎会来和咱们议和?” “干脆回书一封,约他们出城决战!”众将议论纷纷,李如松摆手止住道:“不需回书,倭贼已经沉不住气了,咱们只需严阵以待即可,看他们还有何伎俩可施。”当下传令三军戒备,密切注意王京动向。 “仁慈的天父啊,愿你保佑吾军,能够平安地渡过危难,我们虔诚地信服你,请你教我们脱离凶险,不要死无葬身之地,阿门。”小西行长是天主教徒,此时用手在身上划着十字,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报告小西将军,送信的使番在明军阵前候了一个晚上不见回书,只好回来了。”内藤如安进来说道。 “那么,加藤将军筹粮的事进行得怎样了?” “我派人去打探过,他们这几天把王京周围翻了个遍,连朝鲜人的泡菜和干辣椒都不放过,但只够第一军团食用半个月的,别说我们,连石田大人、宇喜多秀家大人他们也没有分到呢。” “这样怎么可以?真要开仗,就派他们第一军团去好了,大伙都不要管他!”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随我去见石田监军去。”二人说着出府上马,直奔石田三成的驻地而来。 石田三成这时也感到压力很大,做为总监军,各军团都派人来向他要粮,甚至有些急躁的武士要冲入府中当面与他交涉。为防不测,这几天监军府外竟架上了拒马木,众护兵弓上弦刀出鞘,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石田三成和小西行长一样都信奉天主教,和信奉佛教的加藤清正不睦,见他到来,急忙迎出府去,二人携手进厅,各自大倒苦水,最后决定一齐找宇喜多秀家,商量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缓解危局。 “下决心吧,现在只有议和一条路了,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和太阁大人去解释的!” 第29章 三人会议最后在小西行长坚决的要求下达成了默契。3月3日,日军派出死士来到开城,将议和信用箭射入明军营内,信中说希望能派游击将军沈惟敬来王京面谈议和事宜,请求封贡东归。如果不准,则只好抱决死之志,提10万大兵和明军合战。 明军士兵将信送交李如松,李如松命通译念过了,沉吟片刻,修书一封道:“两国交兵,我为一军主帅,只管作战,至于议和需取自上裁,我未敢擅自主张。你即有心议和,沈游击近日当去王京,邀尔得力使者,亲赴我天朝觐见天子,圣旨若是准尔所请,降诏赦罪,吾方可退兵罢战。”写罢书信,让明军士兵送到城外空旷处。过了会儿,日军使番从隐藏处狂奔而来,拾了回书打马而去。 在城头上见日使远去,李如柏不解地问道:“难道真要议和么?”李如松笑道:“他即有心议和,不如让其遣使上京面圣,正好借倭人之口让朝廷中人都知道倭奴畏我之心。至于咱们,照样做进兵王京的准备,只要倭兵以为咱们打算谈和,防备稍有懈怠,就马上挥兵直进,一举收复王京!” 李如松回营后,当即写了一封信,说明自己的想法,并将日军议和信及译稿附一处,命快马送往平壤交宋应昌定夺。信使来到平壤时,天色尚早,便将书信投到经略府,然后到馆驿休息。 袁坤仪身为军前赞画,自从被李如松赶到后方后,整天闲来无事,早上到经略府转一圈,然后读几卷书,和朝鲜大臣谈谈文学、佛法,倒也自得其乐。这一日早早来到经略府,在院子里做了一套吐纳养身的功夫,然后抡着胳膊到办事房阅览往来报章书信,正看见这封从开城送来的急件,心中狐疑,便拆开看了,这一看不要紧,简直气炸了肺。好啊李如松,日本国诚心议和,这等大事你不请朝廷处置,居然又要拿来施展欺诈手段,如果让你阴谋得逞,岂不是要坏了我天朝上国的诚信美名?不可,万万不可! 正文第二十章议和 袁坤仪在心中想了一回,兵者,凶器也,万不得已不可为之,就算动了刀兵也是为了施行教化仁义之法,当适可而止;这些带兵的武将,就想着多伤人命好立功升赏,全不念及生灵涂炭,百姓受苦。也罢,既然这事让我撞破就不能不管,好歹要让两国罢兵议和,也免了多少征伐。想到这里,他摊纸研墨,急急提笔修书一封,然后出了经略府直奔大明东征神机营驻地。 同是失意尴尬人,沈惟敬是个市井泼皮,当初自告奋勇和日本人谈判议和,本是抱了政治投机的想法,打算就此混入官场,搏个封妻荫子、财源广进,谁想备倭提督总兵李如松一意主战,自己一番抱负竟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这一日思量入朝近半年,搜刮地方,加上倭人的贿赂差不多也弄了一千好几百两银子,足够自己十来年吃香喝辣的了,就有了辞官而去的想法。 这一日早上他正在房中收拾行李,点数细软,守营旗牌来报,军中赞画袁先生拜访。沈惟敬吓了一跳,不知这位大人物找自己有何要事,当下整衣束冠迎出营外。袁坤仪见他出来,不由分说扯着就走,拐过两条街找了家酒铺坐下。 要了一壶村酿,沈惟敬给袁坤仪斟上酒,惴惴不安的问道:“不知袁先生找小人有何吩咐?” 袁坤仪上下打量他一眼,微笑道:“沈游击,自义州一别也有数月了,虽然你我二人只是公务往来不曾亲近,但将军一意主和之执著精神,袁某是深为佩服的,就连日本人也很看重沈将军啊!” “岂敢岂敢,惟敬只是奉令行走,这都是兵部尚书石大人的意思,先生谬赞了,下官愧不敢当!” “不错,今日袁某所来,正是为了看重沈将军和石尚书的不薄之谊。” “噢?此话怎讲。”沈惟敬不解道。 袁坤仪当下就把日军打算议和,李如松试图将计就计袭击日军的事说了,末了道:“这种无耻行径,我们读书人是做不来的。沈将军虽然也是军职,想来见识也要比那李蛮子高出许多,眼下我写了一封信,请你亲自递交兵部石星大人,并加以游说。估计近期宋经略也会将倭人议和书送到京内,石大人见了我这信,自会有应对之方。此事全托沈将军奔走,事成之后,自然还要派将军去与日人议和,等合约签定了,到那时论功受赏,还怕少了你的么?” 沈惟敬听罢大喜,忙道:“多谢大人器重,末将一定不辱使命,把大人书信尽快带到兵部,您就擎好吧!”袁坤仪又嘉许了他一番,二人话别。 回到办事房,袁坤仪从袖出取出一本小册子来,可见封面有字,名曰“功过格”(崇佛之人自省每日行善恶的记录),提笔写上日期,在下面画了一个圈,然后合上册子,心中顿觉无限舒畅。 沈惟敬得了袁坤仪的书信,心中惊疑不定,暗忖这袁大人所言不知是真是假,莫非他和李如松串通了在信里写着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让我送到兵部自讨死路?想到这儿找了一根针将封皮火漆慢慢挑去,拆开来看了,只见上面写道:天兵与倭人对战,胜负难分,众寡强弱即殊,而主客劳逸迥别,宜从封议,庶可收左次之功,不然,胜则中枢有违异之嫌,败则祸且不测……(《两朝平攘录》m卷四)内中全是力主议和的话语,沈惟敬看罢松了一口气,即而心中欢喜,连忙把信重新漆上,然后去营里报了差,选上等好马,日夜兼程赶往北京去了。 宋应昌这时也来到办事房,袁坤仪将开城书信奉上,宋应昌看过之后笑道:“李将军此计甚妙,正可趁倭人急于求和,杀他个措手不及。”袁坤仪佯作不知,重又拿过书信看了,故作讶然道:“倭人求和是好事啊,我军不过3万多人,朝军兵力加在一处也略嫌单薄,倭军重兵驻守坚城,此时居然主动求和,我看不如就此和了为善。强行进兵如果失败,恐怕对经略大人也很不利啊。” 宋应昌不悦道:“吾知为国,何暇身图?且肥水、赤壁,岂在多寡?”袁坤仪听他如此说,只得敷衍道:“宋大人说的在理,且看朝廷是怎么说的。”宋应昌当天即派人将倭人议和书送往京城,并附信一封给兵部,请求继续调拨兵马粮秣到前线,以期再战。 不觉过了六七日,宋应昌正和袁坤仪在府中闲叙,忽然闻报兵部派使节来了,忙起身迎出去,却是兵部尚书石星的亲信,兵科给事中侯庆远。 三人本是旧识,寒暄一阵后落座,一听侯庆元的来意,竟是要切实和日军议和,宋应昌大出意料之外,不禁道:“前几日圣上还传旨说,务必要作战到底,怎么今日反倒要议和了呢?” 侯庆元道:“前日石大人接到宋大人的书信后不敢怠慢,将倭人请求议和一事上奏朝廷。圣上认为,”顿了顿,扫了一眼袁坤仪道,“我天兵入朝平倭,无非是要把倭人赶出朝鲜国土,现在倭人肯罢兵东归,正应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古话,倒也未尝不可啊!” 宋应昌摇头道:“倭人狡诈,哪里肯轻易渡海东去?只要我强兵在手,以战止战,足可令其胆寒,若是一味言和,怕是要中了倭人的缓兵之计。” 袁坤仪不以为然道:“君子以诚信立世,以教化为先。我国早在唐代时就有鉴真神僧渡海传法之说,倭人对中华文明可谓素来仰慕;此番两国诚心议和,正是化干戈为玉帛的良机,倭人只想着天朝赐予他们封贡,宋兄又何必多疑?” 宋应昌是很有文化的人,平日里对袁坤仪的学问亦很钦服,二人常常在一起讨论诗书佛学,谁想今天却被他用仁义说辞教训一番,心中气闷,又不知从何辩起,只好沉着脸不吭声。 侯庆元见状道:“宋大人不要误会,咱们议和并非是怕了倭贼,只是不愿我天兵和朝鲜人民多有损伤而已。封贡么,随便封他们首领一个虚名儿就是了,两国贸易也可以商量。要说打仗,无非是为了赶倭人下海,如今能用议和达成同样的目的,又有何不可呢?” 见宋应昌有些动容,侯庆元又苦口婆心地道:“这次出兵,咱们勤数道之师,力克平壤,又收复了开城,把倭人侵占的大半江山手把手地交还给朝鲜,藩邦上下对我国是感激不尽!宋大人,你说我国和倭贼有什么势不两立的地方,这次完全是为了藩邦的安危,才仗义出兵啊,可说是仁至义尽。俗话说得好,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既然倭人肯议和,通过和谈让倭人退出朝鲜,难道不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吗?” “可是,现在倭贼粮道被断,军心浮动,只要咱们坚持打下去,相信一定会打败他们的,到那时一劳永逸岂不是更好?” 听宋应昌如此说,侯庆元站起身来,一摊双手苦着脸道:“话说得容易,战事拖得久了,这钱可花不起啊!二位,你们算算看,一尊大将军炮折银价8000两,120尊炮得多少钱?还有灭虏炮、虎蹲炮、鸟铳、火铳呢?35000名士兵,一月光饷银就得13000两、粮草价6000两,打上半年,这军费又得多少钱?这还是小数目,如果战事激烈,消耗的弹丸箭矢要不要花钱买?士兵的四季征衣、治伤病的药要不要花钱买?这都是钱啊!不瞒二位说,石星大人在朝廷上汇报东征花费时,圣上听得汗都要下来了。” 侯庆元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咱今天说句贴己话,说完可就完了,谁都不能和外人说啊!逆臣张居正在世时,圣上可是过够了苦日子,连赏赐宫女的钱都要打欠条,到后来见着人家小姑娘赶紧得躲着走,生怕来向自己讨要。 第30章 所以现在圣上亲政近10年,对钱财一道看得极重,东征是不得已而为之;既然现在有议和的希望,咱们做臣子的再不识趣,偏要逼着圣上掏钱打仗,恐怕将来祸事不小啊!” 听他这么一说,宋应昌心中暗惊,明朝后期党争不断,大臣之前互相攻击是最平常不过的了,如果因为这事让皇帝心里有了猜忌,将来万一有个好歹,怕是真的没处说话了。再者说联军主力不过三五万人,对阵逾10万倭军,也不能说有必胜的把握,若战事持久不决,到时反而受人与柄。想到这里,宋应昌犹豫道:“那么,依庆元兄的意思,该如何应对呢?” 侯庆元笑道:“这还不好办?议和是朝廷的主意,既然说要议和,大人就上道折子说议和亦可,不就结了吗?至于最后是战是和,自有朝廷公议,和大人无关。” “说的也是,那我就去和李提督说明其中利害,一边整顿军马,一边争取用议和的方式早日结束战事。”宋应昌点头道。袁坤仪和侯庆元听了相视一笑,心中颇为欢畅。 3月10日,宋应昌递奏折至兵部,言“王京敌众城坚,道路艰难,我军急切不可下,闻倭人欲求和封贡而去,不若派得力使者与之斡旋,因势导以复王京,得寸之朝鲜之寸也”。 3月18日,神宗皇帝闻奏并听取了朝议后,复旨道:“计兵势即微,而事机复左,孰若假此退贼,可不复血刃,免我天朝将士劳苦,倭如恭顺,赦不穷追。”钦准了和谈的要求。并按石星的意思,派‘熟知倭事’的游击将军沈惟敬办理前期议和事务。 3月25日,沈惟敬回到平壤,宋应昌命其与游击将军周弘谟同去王京和日军交涉议和,并嘱咐道:“此间和议,汝既专主。我不当欺朝鲜,亦不敢诬朝廷,你须率策士5人领倭众归日本,受关白降书以来。我得此然后转奏请旨,封关白为王,使之进贡。” 沈惟敬这一去免不得又大肆表功,受了小西行长并宇喜多秀家金银若干,最后双方达成意向:四月初八之前,日军献王京,返王子,如约,则明军罢战,任其东归。大明天子封平秀吉为王,秀吉以下诸将均有诰封,两国贸易待退兵后协商。 明廷的君臣对于中日交往的历史非常清楚,一切都有档案可查,知道封某某的日本王,是个空名义,不起任何作用,充其量是睦邻的手段而已;不过明廷对日本现在的情况很陌生,只知道日本的最高领袖是太阁丰臣秀吉,而太阁是何官职,有什么出典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在宫廷档案中记载日本以前似乎另外有王,现时是否仍在,也茫然不明,由于语言上的隔阂,无从探悉。经过多方考虑,明廷认为抄袭老文章,绝不会有错,于是决定封秀吉为日本国王。明朝向来奉行海禁政策,此次允许协商贸易,在神宗皇帝看来也算是很大的让步了。 送走沈惟敬,日军众将喜忧参半,举棋不定。喜的是议和成功,可以安然退兵,封、贡皆有着落;忧的是丰臣秀吉的回书尚未到达。如果现在退兵,万一太阁大人回书送来,说要坚持作战,那岂不令人左右为难? 最后还是小西行长力排众异,对诸将道:“议和之前,咱们日夜都怕明军前来攻城,现在和谈成功了,难道还要反悔吗?既然战场上不能取得胜利,那么现在的结果就是最好不过的了,希望大家能明白现在的处境,只要能保住生命,就是最大的成功啊!” “正是这样的啊!”听他一说,石田三成等人纷纷表示赞同。“那么,就做好撤军的准备吧,并且把俘获的朝鲜王子送还给明军。”喜宇多秀家道。 “且慢!”众人闻声愕然望去,原来发话的是第一军团主将加藤清正。加藤清正手按剑柄站出来道:“诸位,我不反对在劣势下暂时撤兵,可是万一明军不守信用,趁机追击我们该怎么办呢?朝鲜乱民在我们撤退过程中袭击我们,又当如何呢?”听他这么一说,日军将领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一时无计,相顾失色。 “呵呵,中纳言大人,还是让老夫来说两句。”61岁的日本老将、第六军团首领小早川隆景这时发话道。“啊,太好了,就请谋主来说说看吧。”喜宇多秀家如负重释。 “依我的想法,议和成功,放弃王京在所难免。何况,就是因为守不住王京,我们才和明国进行和谈的。不过我不赞成现在就放回朝鲜王子,我们在撤退过程中随时会遇到朝鲜军的袭击,王子在我们手中为质,就会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过分进逼,等我们撤到忠州时再将其释放。至于明军,我觉得既然大明皇帝下旨议和,那他们多半不会追击;当然了,为防万一,我军在撤退过程中需得采取分番迭休法,各军团交替掩护撤退,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不错,小早川殿说得太好了,真是妙计呀!”日本众将听罢赞叹不已,小早川隆景捋须微笑,又道:“我军急于议和是因为粮草不济,明军大统领李如松一定明白这一点,一名优秀的将军,是会千方百计利用敌人的弱点进行攻击的,所以我有个打算,在撤离王京时故意留下些粮食,给明军一个错觉,那就是我们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这样或许能让明军在可能的追击中有所顾忌,诸位认为可以吗?” “没问题,大不了白天吃稀饭,晚上改喝粥,再坚持一下好了。” “是个好主意啊,为了退兵成功,一天喝三顿粥也不怕。”众将纷纷认同。 4月初,明使沈思贤、胡泽、吴宗道、谢用梓、徐一贯等启程去汉城,督促日军履行和议。但日军并没有按和议于四月初八退出汉城,直拖至4月19日才从汉城撤退,并带走二王子和被俘大臣。 4月15日,开城。 听到议和的消息,前线明军将领议论纷纷,颇感意外,“为什么不打下去?倭人困守孤城,又没了粮吃,正是击败他们的好时候啊!” “或许是朝廷中有人被倭贼收买了吧,否则正打得顺手,怎么说不打就不打了呢?” “是啊,正是立功的好时机呢,若是不打仗,咱们这些武人哪有出头之日!” 李如松止住众人纷说,道:“大家不必疑虑,宋大人已经和我详细说过了,休战议和是朝廷的意思,倭人打算渡海东归,放回朝鲜王子,条件是我国准许封贡,并且在退出王京过程中不得追击他们。” “倭人真有退兵之意吗?”张世爵狐疑地问道。 “你说呢?”李如松冷冷地反问一句,张世爵品不出他话中意思,不敢再问。 李如松向众将道:“我军入朝就是为了赶走倭贼,光复朝鲜国土,如果现在通过议和能达到这个目的,又何乐而不为呢?可以说,正是因为我军的英勇奋战,才迫使倭人不得不和。” “大帅,那咱们接收王京后,就可以歇兵了吧?”查大受问道。 “不!我们要继续追击倭寇,直到收复朝鲜全部国土为止。” “可是,倭人已经答应择日渡海东归,正在退兵,我军如果穷追不舍,岂不是有违议和条款?”杨元插口道。 “倭贼退兵就不算是贼了吗?和书中说倭兵应在四月初八前退王京、返王子,现在已经是15了,到底是谁先违了条款?斩草需除根,议和是朝廷的事,打仗是我李如松的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李如松森然道。 正文第二十一章休战 “报大帅,原五军营参将、新授平倭副总兵官刘綎大人率川兵5000来到开城,现在城外。”“好啊,这个刘大刀,正等着他来呢。”李如松闻报精神一振,“有请!”当即率众将迎出城去。 出了城走不多远,只见纛旗展处,骁骑队里一员头顶红缨战盔,身披唐猊精铠的虬髯大将翻身下马,正笑着张开双手走过来;李如松亦下了马,含笑迎上前,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注:五军营是明代京师三大营之一,另两营为三千营和神机营,李如松曾任神机营副将,与刘綎是莫逆之交。) “子茂兄,自京城琼楼一会,别来无恙?”刘綎拍着李如松的背道。 “人还行,酒量可不行了,省吾老弟,你在南边打得缅甸人落花流水,今日又来助我平倭,中华战事,从南到北没有你不来的。” “别提了,朝廷里那些书生,边关有事时慌得不得了,等俺打了胜仗,不说封赏,却只弹劾俺纵兵扰民,官职一下子捋到游击将军,要不是东征,恐怕现在还翻不过身呢!听说平壤一战,我军大挫倭人锐气,可喜可贺啊!” “呵呵,这回你来得晚了些,朝廷已经决定封贡东瀛了,我看你啊,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吧。” “这算什么?上千里路赶过来,却又不打了,真是气闷。”二人边说边进了城,杨元、李如柏、李如梅等纷纷和刘綎见过,众人不是闻名就是旧识,笑谈一番,说起议和一事,均是叹息不已。 “省吾,你远道而来,我和你说说,倭人现在正准备放弃王京南逃,我打算追击他们!”“噢?”刘綎又惊又喜,不由道,“好是好,可是朝廷若知道了,岂不怪罪我等?宋大人怕也不会同意咱们这么干。” “怕什么,大不了丢官,还能砍了咱的脑袋吗?说好四月初八倭兵退出王京,他们现在才退,已经算违了合约,且不返还朝鲜王子,我们不追击还等何时?” “不错,先前倭贼固守王京,咱们兵少打不得,若是野战,咱们都是骑兵,且有大炮助阵,想想看,两万骑兵冲杀过去,倭人怎么抵挡得住啊!”李如梅也道。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子茂兄,倭贼碰到你这么个杀星,可算是走背运了。” 第31章 刘綎放声大笑,又道,“没说的,请兄下令吧,弟愿做先锋,杀倭贼一个血流成河!” “好!最不济也要把倭贼赶到海边去,尽复京畿两道。”李如松赞了一声,当下与众将商定好作战方略。 4月16日,备倭经略大臣宋应昌从平壤来到开城,1593年4月17日,日军开始撤出王京,李如松与宋应昌率明军入城,检查仓粟,尚有4万余石,刍豆大略相等。安抚粗定,意欲乘倭退归,待势尾追。 日军在小早川隆景的布置下步步为营,以火枪队断后,数万人交替掩护撤退,刘綎及查大受、祖承训等明军将领自后紧追不舍。 明史《刘綎传》中对这一段说得非常生动:綎趋尚州乌岭。岭亘七十里,峭壁通一线,倭拒险。别将查大受、祖承训等间道逾槐山,出乌岭后。倭大惊,遂移驻釜山浦。綎及承训等进屯大邱、忠州,以水军布釜山海口,朝鲜略定。 从这段描述可以看出,日军从王京撤兵只是权宜之计,本打算继续霸占朝鲜南方,但是明军采取了积极的进逼战术,巧妙地突破乌岭天险,最终迫使日军腹背受敌,不得不退守到朝鲜半岛最南端的沿海一带。宣祖李昖在宋应昌的陪同下兴奋地返回王京故都,自此朝鲜国土十复八九,战事告一段落。 朝鲜战争的初战告捷,有正反两方面意义,一方面在明军强有力的打击下,让丰臣秀吉明白了侵略大陆的企图不可实现,4年后虽然勉强发动了第二次侵朝战争,结局却仍然以更加惨痛的失败而告终。朝鲜人民则对中国产生了无限的好感,加之后来的多次朝鲜战争,这种鲜血凝聚的友谊,直到今天依然涌动在两国人民的心底。 但是对朝鲜统治者来说,壬辰战争的胜利却使其产生了一种错觉,作为明廷的属国,如果有大灾难,只要向明一面倒,就将责任移了给人,岂不轻松?而不是想着如何知耻后勇、自立自强。这种依赖思想,让朝鲜在今后400年里吃尽了苦头,直到甲午战争中,清兵在平壤仍然需得独自面对凶悍的日军,而得不到朝方的半点支持。 言归正传,日军一路南撤,经过朝军坚守的晋州时,十几万军队合围,将城池攻破,然后展开了一轮大屠杀,朝鲜军民6万余人惨遭屠戮,宣祖北逃时藏在这里的所有国库珍宝亦被掳掠一空。 (注:在《日本战史の朝鲜战役》一书中,作者为日军的屠城行为这样辩解:“然而,这是鲜将自遭祸,累及城中士女。我军欲脱无辜生灵之惨祸,六月二十七日以宇喜多秀家将军名义,切实劝告开城,可是顽泯之鲜将不听,遂蒙玉石俱焚之灾害……) 晋州屠城,使得明廷怀疑日方是否真有言和的诚意。围绕和战方针,朝廷中党争激烈,互相攻讦,宋应昌虽然也曾上书请求议和,但毕竟是有违本心的举动,见势不好,干脆请求告老还乡,惟独兵部尚书石星坚决言和,认为平倭不利急战,应该先集中力量消灭播州杨应龙的反叛(万历三大征另一征)。 接替宋应昌经略职位的另一文臣顾养谦,对军事更加一窍不通,心中生惧,亦出言附和石星,赞同封关白平秀吉为日本国王,以止边衅。在这种情况下,明神宗采纳了石星的建议,先礼后兵,如果和议有变,再动武不迟,并派使者到日本名护屋与丰臣秀吉做了初步接触。 日军在朝鲜军身上找到了久违的胜利感觉后,气焰重又变得嚣张起来,加之撤到沿海,补给有了保证,于是要求和明朝重开谈判。提出了讲和条件七项: 一、迎明廷皇女为后妃。二、恢复贸易。三、两国大臣之间互换亲善誓约。四、分鲜地为二,北部四道及国都归鲜,其余部分割让给日本。五、朝鲜应遣送王子及大臣各一二人赴日为人质。六、去岁为日方所掳获之鲜王子二人放还。七、朝鲜君臣应亲书誓辞,累世不得达约。(《中日战争史》,卷六,第253页) 这七项条件,可以说是日军前线将领为了取悦丰臣秀吉、并掩盖失利真相的痴人说梦,简直把明军当做了战败一方,连主持议和的小西行长都觉得说不出口,在把被掳的朝鲜王子大臣送还王京的同时,大把大把地塞给沈惟敬金银珠宝,说明这只是给本国领导人看的,请求他不要把日方提出的这七项条件真实地转告明廷。 总监军石田三成则返回日本大阪,以战胜者的姿态向丰臣秀吉报功。丰臣秀吉得报大喜,对爱妾淀姬道:“虽然我军开始战略转进,但毕竟是以一场重大的胜利来作为结束,这可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啊。” “喜事可不只这一件哟?”淀姬笑眯眯地说道。 望着爱妾隆起的小腹,丰臣秀吉心花怒放:“是啊,咱们的孩子快要出生了,这才是最让我高兴的事情。嗯,得取个好名字,如果是儿子的话,就叫拾吧,如果是姑娘,就叫妙,感谢上苍,让我这快60岁的人还能够有自己的孩子。”这一年,丰臣秀吉58岁。 1593年8月,淀姬生下一子,取名拾,既丰臣秀赖。在这之前,由于无子,丰臣秀吉将自己的“关白”之位让给养子秀次,自己则引退,成为“太阁”,“太阁”就是“关白”禅让之后的称呼。但是亲子的出世,让秀吉对自己从前的决定深感后悔,于是痛下决心,逼着秀次自杀,并诛灭其全家。 安顿好家事后,丰臣秀吉把目光重又转到朝鲜战局上来。这时的朝鲜,虽然没有大的战役,但日军和朝鲜义兵的小规模冲突不断,有时还很激烈;加之海运粮道屡屡被朝鲜水军截断,使得侵朝日军苦不堪言,厌战气氛弥漫,士兵们大批逃亡,劫持军船逃回本土的事件层出不穷。 据记载,当时集结在肥前平户的岛津部队中,有700名士兵拒绝渡海作战并举行哗变。(注:见《日本历史》第十五卷334~339页) 除了逃亡,还有很多阵前起义者,最著名的是日本武将沙也可(朝鲜名叫金忠善),他归降后教朝方制造日式火绳枪及射击术,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朝鲜陆军的战斗力。 面对这种情况,日军高层以更严厉的军纪约束士兵,并在国内设立检查站(日文称作“人番留所”),阻止士兵开小差回国。尽管如此,部队的士气仍然一天天消沉下去。 丰臣秀吉对这些情况并不是太了解,前线将领们总是把最好的消息汇报给他,例如日将伊达政宗在据点周边地区指挥的一次斩首两百余级的扫荡,经逐级上报,最后传回国内变成了一场重大战役的胜利。 丰臣秀吉为此特意写了贺信给伊达政宗表示鼓励,信中写道:接获釜山战果报告表后,得知友军因无法抵挡敌军的攻势而陷入险境,幸好你的勇猛,乃得反败为胜。在当今的日本国内,你的才干无人能比,你的高名凌驾于所有诸侯之上。正因为我了解汝之才干,故赐予汝如此崇高之令名…… 以石田三成、小西行长等人为首的前线将领们,一面向丰臣秀吉隐瞒事实真相,一面打着他的旗号派使者小西飞(小西行长家臣内藤如安)到北京去面见万历皇帝,当朱诩钧询问日本为何要入侵朝鲜时,内藤如安回答说,日方向朝鲜示好,希望两国开展文化和经济交流,而朝方口出恶言,羞辱使者,以致翻脸不和。 万历帝虽然不是明君,但智商还算正常,当场批驳了他一番,然后命译官与他议约,要求三事:一勒令倭众归国;二授封不必与贡;三令宣示毋犯朝鲜(注:见《明史》列传第二百八篇朝鲜传)。小西飞一一允从,而没有提及日方交给沈惟敬的七项讲和条件。 有关对答在万历邸钞《兵部尚书石星请视朝礼倭使》一文中是这样记载的:“该部译审倭使小西飞口词,金(讹字,应为釜)山倭众,尽数退归。若得准封(略),不敢留住朝鲜,又不敢留对马岛,速回国。封之外,不得求贡市,任凭分付,并无他求。” 由于两国的隔阂及官僚作风,明朝廷根本就不会想到这场和谈完全是一场闹剧,沈惟敬以丰臣秀吉愿意称臣退兵以及请求封贡的调子告诉朝廷,而小西行长则以明朝遣使谢罪求和的调子向丰臣秀吉汇报。 双方最高统治者都认为和谈对自己有利,而实际上这只是胆大包天的“明使”沈惟敬与同样胆大无比的日将小西行长为了个人利益,在双方主和势力纵容下导演的一场骗局。 日方提出的七项条件,明朝兵部尚书石星是知道的,或许是出于党争的需要,或许是出于其他不可揣摩的原因,他并没有如实上报,只是给了沈惟敬大笔银子,让他用来贿赂日本,希望草草将此事了结。 这笔钱自然落入沈惟敬自己的腰包里,小西行长为了让沈惟敬出力游说议和,好让他对丰臣秀吉有个交代,也不断地给他送金送银,就这样沈惟敬两面受贿,又觉得没有隐瞒上司,至于石大人不向朝廷汇报那是他的事,仅有的一点胆怯心理,也被白花花的银子渐渐消磨掉了。 庞大的明朝和好战的日本,两国间一场严肃的外交谈判居然被这两人视作儿戏,玩弄在股掌之间,也许在今天看来难以置信,但这毕竟是历史上的真实一幕。 万历二十二年十二月,明廷开始撤兵,李如松的大军班师回国。留下副将刘綎率1万人分驻朝鲜各咽喉要地。随着和谈“进展顺利”,明军陆续撤离,到了次年春天,留在朝鲜的兵力已不足5000人。 在日军前线将领百般督促下,朝廷决定以临淮侯勋卫署都督佥事李宗城为正使,五军营右副将署都督佥事杨方亨为副使,沈惟敬为随从,前往日本行册封事。 第32章 但以日军全部撤出朝鲜为册封条件。万历二十三年(公元1595年)九月,明使报告日军大部撤回国,只占据了沿海小部分地区,说明到受封之后才可以全部撤走。万历二十四年春,明廷思量再三,觉得条件可以接受,便打算让使者正式渡海去册封。 于是,一场更大的闹剧将要上演了…… 正文第二十二章东封使者 明朝派出的“东封使”李宗城,是太祖朱洪武外甥李文忠的九世孙,祖上虽然是英勇的武将,但传到宗城,已是位文弱书生、不知轻重的纨绔子弟。朝廷选中了他,因为他贵为列侯,皇姻之后,可以被日方器重。不料出任为钦差之后,李宗城便耀武扬威起来,所到之地尽情地勒索,招待稍有不如意之处,就大发脾气,从中国到朝鲜,沿途接待的官员没有不恨他的。 副使杨方亨虽然看不过眼,但又怎敢劝说,好在自己只是副使,跟着这位亲王跑龙套好了。这般一想心中顿觉开阔,游山玩水不再烦忧。 这一行人中只有沈惟敬暗暗叫苦,临走前他再三和石星说明,两国议和的条件相差太大,虽然现在瞒得好,可是真要到了日本与丰臣秀吉当面对质,恐怕要出大乱子。可石星不管不顾,只是催他启程,并且大吐苦水,封贡一事进行到这个阶段,哪还敢再向皇上提别的,只怕多说一字,惹得天子震怒,就有遭杀身之祸呢!有困难找倭将小西行长好了,难道不是他要求隐瞒真相的吗?出了事他也脱不了干系,一定会全力帮你周旋此事的,只要丰臣秀吉当时接受了诏书,过后反悔就不干咱们的事…… 沈惟敬没有想到石星居然比他还无赖,只好讨了一封手书作为凭证,硬着头皮上路。虽然开始担惊受怕,可后来见正使李宗城一路上表现得非常弱智,不由得心中一动,计上心来。这一日到了釜山,喜宇多秀家和小西行长等日方将领排出仪式,热烈欢迎明使的来到,李宗城洋洋得意地随众人进营吃酒,沈惟敬趁这个机会把小西行长单独叫到一旁,悄声道:“小西将军,咱们这回祸事不小!” 小西行长正高兴,听他一说暗暗吃惊,忙道:“沈先生此话怎讲?”沈惟敬冷笑道:“你手下小西飞带回的我朝议和条款,将军可曾看过?” “这个,好像和我方提的条件也差不多。” “好哇!想不到我把你当做朋友,你却有心欺哄于我。实话说吧,你们提的那七项条件,后三项也还罢了,前四项任哪一条我国皇帝也不会恩准的。为了不想打仗,你们这些倭将串通好了欺上瞒下,今春是谁说日本打算做我天朝属国的?你国平秀吉大人只当你办事得力,我倒要看看,万一封贡出了差错,是谁先死;等到了日本,我非当面向平秀吉大人揭露你的诡计不可!” “沈先生,何必动怒?有话好说。”小西行长见哄不得他,只好陪上小心,沈惟敬仍然不依不饶,气势汹汹。 小西行长见状不甘示弱,转守为攻冷笑道:“沈先生,我可是把七项议和条件交给你了,你可曾如实上报?如果封贡事败,难道大明皇帝会饶了你吗?如果我派人去揭发你收受敌国贿赂,你说后果会怎样?要是我这关过不去,你也休想过去!” “好好……”沈惟敬做大怒状,用手指着小西行长说不出话来,小西行长背负双手不去看他。 “小西将军,我算是被你坑苦了,看来若是事败,怕是谁的日子都不好过。也罢,你说该怎么办好吧。”沈惟敬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无妨,两国互换条约。若是事后反悔也不是没有,只要能让我国太阁大人顺利接受贵国的封贡,就算日后再起刀兵,到那时咱们在君王面前各说各的,都把责任推给对方,难道还能查证出来么?只是你国使者不知好不好说话,需得沈先生从中周旋。” “哈哈,好呀,小西将军所想也正是惟敬所想,你我二人正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唉呀,原来沈兄是赚我的话啊。”小西行长又气又喜,沈惟敬忙上前握住他手道:“啥也别说了,你快安排一条船让我先去贵国,我要在东封使者正式到达前给太阁大人送些礼物使其欢心,另外我还有一计,只要兄台依计行事,不怕封贡大事不成哦。”小西行长忙问道:“是何妙计,沈先生快快道来!” 沈惟敬笑了笑附耳向小西行长道:“也不算什么妙计,只需如此如此……”小西行长听罢大喜过望,连连竖指赞道:“妙,果然是妙计呀!只需沈先生得了正使的差使,不愁在太阁大人面前混不过去。” “禁声,莫要被人听去了” “呵呵,贵国的使者,除了沈先生外,怕是再没一个懂得我国话的吧?”二人相视大笑,携手回到酒席桌上。 这时宾主对饮,居然十分的融洽,有那随营的日本歌伎翩翩起舞助兴,看得李宗城眼醉心迷。其实他玩过的女子甚多,等闲看不上眼去,但这日本舞女风韵却又不同,姿色自然上乘,尤其媚人的是一头过腰长发,随着舞蹈挥过来洒过去,那发香、那体香,挡不住地钻进他的鼻子里,李宗城不禁看得呆了,但凡有倭将过来敬酒,无不一饮而尽,虽然喝在肚中,却浑然不觉滋味,更不顾众人侧目。 沈惟敬看得真切,和小西行长说了几句,然后走到李宗城桌前低声道:“李公子,你看这倭女对你很有意思啊,眉眼间总不离公子左右。”听他这般说,李宗城眉飞色舞道:“是吗?可惜语言不通,不然怎么也得吟诗一首赠给佳人,真想不到岛国蛮夷,竟也有这么出色的人物。” “其实岛国小女,都没见过什么世面,心慕中华人物久矣,今日见了公子这般风采,那是她的造化,不知公子可有兴与其共渡良宵,传授中华教化否?” “沈先生,你看你……这不太好吧!”李宗城嘴里谦让着,脸上早已是乐开了花。 “这有什么,咱们堂堂天朝使臣,此番册封东瀛功莫大焉,宠幸一个倭女,还不是理所应当之事么!公子放心,我这就给您安排去。” “沈先生,真想不到你也是性情中人哦,最明白我的心思,那就有劳先生费心。” “公子路途辛苦,既有佳人陪伴,正当歇马数日,以便养足精神东渡扶桑。在下不才,愿先行一步,去岛国摸清倭人虚实,并演习授封大礼,省得那平秀吉不懂中华礼仪,到时出了笑话不好看。” “先生说得有理,对于倭事本公子原是不大精通的,否则朝廷也不会让沈先生一路随行;既然先生自告奋勇,本座求之不得,事成归国,定当在皇上面前重重褒奖先生。” “分内之事,何足挂齿,惟敬先谢过李公子,待一切安排妥当,再请您正式渡海。”说话间小西行长已经把那歌伎领到面前,轻轻一推,顺势扑在李宗城怀里,虽然不通汉话,但倭女只将那腰身一扭,便胜过千万话语。 眼见暮色渐迟,酒席散了,李宗城并歌伎自有人安排宿处,沈惟敬却打起精神来,领三五个心腹随从,带了准备送给秀吉的蟒玉、翼善冠、地图武经及俊马百匹,上了小西行长为他准备的大福苍船,连夜扬帆向东而去。 舒服,舒服死了,李宗城这一夜也没歇着,和倭女“酣战”良久,直到三更时分,方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小西行长带着通译来见他,李宗城极不情愿地更衣到了厅中,二人对答,通译往来传话,竟是要他尽快渡海封贡,李宗城颇觉扫兴,沉着脸道:“急些什么,我已经派沈游击先去你国接洽,等诸事安排完毕后本座再起程不迟,难道你们这些倭人赖在朝鲜这么久,还怕再耽搁区区十几日不成?” 听他言语轻狂,跟随小西行长左右的武士个个手按剑柄,怒目相视,李宗城哪见过这个仗势,此时被众武士眼中杀气一逼,顿时胆寒,连退数步,口中直囔:“你们却待怎的?” 小西行长忙摆手让众将出去,陪礼道:“武士们都是些没有规矩的粗人,明使不要见怪。其实我这次请使者东渡,也不是立刻要去我国大陆,而是先到对马岛暂歇,那里也是我国的土地,离本土甚近,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及时赶到大阪与太阁大人见面。沈先生临行前,交待我要好好招待李大人,对马岛景色宜人,美女如云,正可让大人在那里安心歇马,等候佳音。” 李宗城见他说话和气,慢慢放下心来,想了想笑道:“也好,那咱们就去吧!离京有三两个月了,若再不到你国地界,只怕朝廷中也有非议,小西将军是沈先生看重的人,咱们也不需见外,由你安排好了。”小西行长大喜,请李宗城用了早饭,然后收拾了一座安宅豪船,和内藤如安一道陪他前往对马岛,李宗城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小西行长知他还想着那妖娆歌伎,却故做不知,催促开了船,顺风使帆,横过对马海峡。 这一日天气极好,东南风大行,不到傍晚,已经到了对马岛,对马岛主宗义智是小西行长的女婿,他二人仗着地利,经营跨国贸易发了大财,所以心中非常盼望着能和朝鲜继续通商,并打开中国市场,而不是无谓的开战。但是在丰臣秀吉“欲显名三国”的妄想下,和平贸易只能说是一厢情愿,并且因为战争的原因,对马岛一度成为了日本侵略朝鲜的物资中转站,翁婿二人见风使舵,又从中大捞了一笔。不愧是商人世家,无论战和都有钱赚。 明使的到来使这个小岛轰动了,近千岛民在官吏的组织下夹道欢迎天朝使臣,李宗城身穿锦服招摇过市,对百姓的热情坦然受之,到了当地最好的驿馆下榻后,宗义智行地主之谊,摆下盛宴款待李宗城和副使杨方亨,并在晚间向李宗城献上日本女人若干。 第33章 李宗城在对马岛乐不思蜀。每天浸在温柔乡中,尽情地享受,忘了他的使命,停滞在岛上不肯再往前进。 这正是小西行长和沈惟敬定下的阴谋,抓住李宗城贪淫好色的弱点,用女色美酒来当面迷惑他的心智,然后日方背地里在副使杨方亨面前流露对这种花花公子的轻视和厌烦。就这样在对马岛待了有十几天,没等沈惟敬返回,无论是明朝方面的使者团,还是日本方面,都已经在舆论上造成了对李宗城很不利的局面,只有他本人还瞒在鼓里。 就这样花天酒地了六七天,对马岛主宗义智终于开口,表达了想见识一下册封玺书的意思,既然受到人家如此盛情款待,李宗城也不好说不,再说只是看看,还能看坏了不成,于是欣然应允。 宗义智大喜,感激地道:“小人枉活了这许多年,如果能亲眼得见天朝皇帝颁发给吾国太阁之宝物,虽死亦值了。今晚就请李公子移步贱舍,咱们先畅饮美酒,然后再展阅书印。对了,我打算送给公子一名绝色佳人,明晚会在宴席上出来敬酒,若是公子觉得中意,便当场笑纳如何?” “多谢岛主,如此甚好。”李宗城眉开眼笑。不住点头。 至夜,对马守私邸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宗义智摆开盛大的晚宴招待大明国的东封使者李宗城和副使杨方亨,陪座的除了主人和通译,便只有五七名亲信家臣和长辈亲友,先是一位女艺人表演三味线琴,这是当时刚从硫球传到日本的一种时髦乐器(其实就是中国的三弦),叮叮咚咚,虽然没有琵琶的音律多变,倒也颇有韵味,弹到间深处,大家一齐喝彩,只有李宗城微笑不语。 三味线琴弹罢,又从阶下窜出来六七名短打小使,头缠白带,手捧圆鼓和竹笛,一边吹打乐器一边舞蹈,时不时哟哟哈哈地大叫,惹得客人们跟着击掌附和,气氛顿时热烈起来;通过翻译,宗议智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这种舞乐表演叫做稚子,是日本国很有感染力的一种舞乐,李宗城和杨方亨看着有趣,抚掌称善。 一段舞乐过后,酒菜陆续上齐,海里游的、天上飞的、树上爬的摆满了一桌,宗义智连连举杯致辞,众家老也轮番上前敬酒,杨方亨顾及身份,只是略饮一杯,只有李宗城年纪轻轻,志满意得,但凡劝酒来者不拒,不一时便喝得醺醺然七分醉。宗义智见状心中冷笑,双手轻轻一拍,只听环佩声响,香风袭人,从屏风后转出一个二八芳龄的盛装美人来,盈盈向众人拜了。 在座的日本人都低头向她还礼,面甚恭谨,宗义智对那女子道:“和姬,这就是我和你说起过的大明国东封使者李大人,请你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敬杯酒好吗?”和姬并不晓得丈夫的真实用意,只当是应有的礼节,点头应允了。 李宗城正喝得高兴,见身边的杨方亨张嘴结舌望着前方,忙睁开醉眼顺势看去,不由心花怒放,果然绝色女子呀,生得是唇红齿白,体态婀娜,一头乌黑的长发直垂过腰,款款行来宛如广寒仙子临凡、瑶池琼英降世,莫非这就是宗义智答应送给自己的美妾吗?再见她面带微笑,竟向自己走来,禁不住浑身酥麻,魂魄颠倒。和姬端了玉壶走上前去,李宗城望了宗义智一眼,只见对马岛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鼓励的微笑,心下大喜,忙伸手扯住和姬的长袖,欲把她搂抱在怀中,嘴里笑道:“美人,你可是我的了,等随我回到中土,本公子一定好好疼你。” 和姬虽然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可衣袖却明明被这年轻人拽住,再看他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用说也知道这明国的使者在冒犯自己,当下羞得满脸通红,使劲挣脱开,头也不回跑进内室,玉壶“啪”地落地摔成粉碎,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李宗城心里还觉得奇怪,这东瀛美人儿为何要逃?嗯,这样才有趣,既然岛主已经把她送给我了,日后自会慢慢调教。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宗义智一声怒喝:“明使无礼,居然敢当众调戏我的爱妻,奇耻大辱啊!难道中华上邦的人物都如你一般吗?左右,快把我的剑取来!” 正文第二十三章册封大典 宗义智唤手下拿剑给他,日本家臣对主上无限忠诚,又都恼恨明使轻浮,顿时有四五人拔出剑来,有往宗义智手里递的,更有的直接就冲明使奔过去了,李宗城吓得推了酒案,瘫倒在地, “都住手!”宗义智喝住众武士,拂袖起身,怒道,“李大人,你也太过分了吧!这几日在我岛上花天酒地地胡闹,看在两国封贡的大计上,我都不计较;可今天你居然当众调戏我的爱妻,真叫人忍无可忍!副使大人,请你评评理,这样的人物也配代表天朝出使我国吗?”通译赶紧把他的话译出来,杨方亨听罢羞愧不已,无言以对,李宗城有苦说不出,隐约明白中了人家的圈套,又见日本众武士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己,心中更是大惧,完了,今日性命难保! 宗义智大声斥责李宗城,真可谓句句义正辞严,不容辩驳,说到悲愤处眼中噙着泪花,别说他的家臣,就是杨方亨见了也暗自点头,心想这厮如此作为简直丢尽了我大明的脸面,就算对马岛主真要动手杀他,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李宗城这时慢慢坐起来,身子僵直,双眼翻白,喉头一动一动,倒把宗义智吓了一跳,莫非此人有隐疾在身,受不得惊吓?若真逼死了他,倒是难办。 众人也都怔住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他嘴唇哆嗦着,低头伏在案上狂吐起来,搞得酒气醺天,满身污物,紧接着放声大哭。 众人掩鼻侧目,窃笑不已。杨方亨见他这样不堪,身为副使更觉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听宗义智高声道:“把这个不知廉耻的狗东西给我轰走!那劳什子玺书也一并带去,别污了咱们的眼!”几个家臣上前横拖竖拽,把李宗城推到阶下,玺印和封书连包扔到他身边,顺势又踹了他几脚,李宗城半晌方跄踉着站起身,昏乱中不辨东西,一头撞在柱子上,跌倒后爬又起来,抓起绸包哭着向外跑去。 “杨大人,你也请吧,希望这只是个例外,请自重些!”宗义智横眉冷对道。杨方亨自知理屈,哪还敢争论,听他这么说如释重负,忙拱手离开。 宗义智叫过一名家臣道:“你去赶上那李宗城,把他的玺书抢了丢掉。哼,失了这些物事,看他还怎么做使者!” “是!”那家臣一挥手,带两个小使追了出去。看着这一切,宗义智得意地笑了起来。“主公,夫人在后宅吵着要上吊呢!”一名家臣跑过来道。 “天,这都是你爹的主意,不干我事啊,和姬!和姬……”宗义智大惊,忙返身跑进内府去…… 李宗城出了对马守私邸,正昏昏沉沉地要靠墙根歇会儿,忽然身后脚步声响,几个大汉从黑影里奔过来,不由分说抡拳就是一顿痛揍;等他七荤八素地爬起来时,才发现身边的小包不见了,李宗城只觉脑中一片眩晕,玺书丢失,如何继续东封?如何向皇上交待?完了,这回想不死都不成了,念及悲处,再次放声大哭,漫无目的沿着长街向前走,隐约听得身后杨方亨在寻唤他,却不回应,将腰带解下来,在路边一株小树枝上作了个扣,找了块石头垫脚,颤巍巍把脑袋伸进扣里。死了吧,一了百了,这般想着,咬了几回牙,总是不敢真去蹬了脚下石块。 这时杨方亨已经寻声追过来了,见状大惊,虽然恨他误事,终归不能见死不救,忙上前把他抱住,道:“李大人不可如此,有事从长计议。” 李宗城大哭:“玺书都被强人夺了去,我可怎么办啊?放开我,让我去死,都别拦着我!”杨方亨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心惊,玺书丢失,他若是自杀死了,朝廷追究起来,自己这个副使怎脱得了干系,当下不由分说将他拉下,好言相慰。 半晌李宗城方止住悲声,抹着泪水道:“这定是对马岛主陷害我,玺书也必在他的手上,杨大人,你可要救我啊,快帮我讨要回来。” “放心好了,属下先送大人回驿馆,等明天一定去和岛主交涉。”杨方亨口中称是,一边搀着他走,一边心里开始暗暗核计,宗义智存心要这小子好看,又怎能交出玺书?我不如抢先写道折子送朝廷去,如实汇报,弹劾这李宗城,或能免了自己的责任。 次日天明,杨方亨心中定了主意,劝说李宗城对马岛是待不得了,先离境保命要紧,派随从四人借了日方一条海船,暗地里却将一封弹劾他的折子交给亲腹人,命他送李宗城到朝鲜忠州后,即刻快马回京,将此事上报朝廷,再求定夺。 送走了李宗城,杨方亨愁眉苦脸,宗义智也不来理他了,驿馆里茶饭渐疏,正苦熬时,这一天忽然随从跑进来说,沈游击回来了。杨方亨仿佛天旱之人盼到了甘露,大喜过望,忙在随从指引下到海边码头去看,只见一条大福苍船稳稳停在岸边,对马岛主宗义智已先到一步迎接。 原来沈惟敬一去日本半月有余,不但见到平秀吉,送上带来的礼物,而且为了让日方对自己信任,居然在日本娶了家室,又热闹了几天,等小西行长将宗义智的口信送到,知道事成,他方得意洋洋地回来,这时正和宗义智窃语,远远见杨方亨被日本武士挡在远处,不敢近前,忙快步迎上去,单膝跪下道:“杨大人,在下奉李大人之命去日本演习受封礼仪回归,请求谕示。” “这可好,难为你了,快请起身。”杨方亨讪讪将他扶起。宗义智却不过来,双手抱肩,眼望别处。 二人回馆,沈惟敬说了在日本的见闻,及至中午,驿馆下人送上粗茶淡饭一盘,沈惟敬举箸不下,诧异道:“倭人好不晓事,咱们天朝使者去册封他国首领,居然不肯用心服侍,难道不怕咱们在平秀吉面前告他一状吗? 第34章 李大人呢,怎么不见他来?” 听他这么说,杨方亨无奈只得将李宗城做的荒唐事讲了一遍,沈惟敬故做不知,连连叹息,想了想道:“就算李大人酒后误事,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为何连咱们也怠慢了?难道李大人走了,天朝就不能再派人去册封了吗?真是可恨!”说罢大声喝令馆驿人员去叫宗义智,杨方亨拉他不住,恐宗义智来又生事端,只急得不住搓手。 不一时宗义智赶到,沈惟敬沉着脸大声和他说话,宗义智连连点头哈腰退了出去,紧接着大鱼大肉流水价送上来,见沈惟敬不用通译就能和倭人对话,且倭人对他甚为服从,杨方亨颇为感慨,道:“还好有沈先生随行,当时不觉,今日方感圣上的英明啊!” “哈哈,哪里哪里,惟敬不过初通些倭事,报效国家,应该的啊!”自此杨方亨心中对沈惟敬多了一丝羡畏。当晚,宗义智亲自来邀请杨方亨和沈惟敬参加府宴,席间痛说爱妻被李宗城调戏一节,沈惟敬也非常地同情他,向杨方亨道:“这位对马守的夫人是倭国大将小西行长的女儿,李大人调戏这样尊贵的夫人,的确有些令人难以接受呀!” 杨方亨恨恨道:“李宗城贪淫失节,丢弃玺书,我已经写了折子送到朝廷参他一本。” “是这样啊,可是这样一来,朝廷是不是会派别的人来做使者呢?我已经到日本和平秀吉大人见过面,册封大典将会很顺利地举行,现在无论谁做正使,都会很轻松地得到这件大功劳啊!”杨方亨心中一动,面上浮起了微笑。 接到杨方亨的奏折,得知李宗城有辱使命,调戏倭国室女,并丢失玺书,神宗皇帝大怒,立即派人去朝鲜忠州将李宗城逮捕,押送回京送审。 李宗城是被下狱了,可是朝廷却犯了难,因为对日本情况的不了解和李宗城的下狱,一时间无人愿接替这个差使。恰在这时,杨方亨的第二封信从对马送来,信中说是汇报,实为自己脸上贴金,倍言李宗城逃走后,他如何与日方交涉,博得了日人的尊重,维护了帝国的声誉,并且盛赞了随员沈惟敬精通倭事倭语,不用通译即可与日人对答,使得倭人叹服我中华人物的聪慧。最后他表示一定全力完成使命,希望朝廷早日派正使前来主持大局,渡海册封倭王秀吉。 石星接信大喜,即然杨佥事这么能干,还用再派人去吗?不如干脆让他充任正使,沈惟敬是自己的亲信,又得杨方亨赞其懂得倭事,那就提为副使好了,这两员干才前去倭国,定然无往而不利呀!想到这儿他与礼部官员合议之后上奏明帝,万历皇帝见兵部、礼部大臣合力举荐,自是没有二话,当即准了,并重新置办了国书金印、国王冕服派人尽快送到对马岛去。 于是,在这一年的八月末,新任明使杨方亨、副使沈惟敬一行人在对马岛主宗义智的护送下,乘安宅大船前往日本大阪册封秀吉。 “前面就是日本九州,再过两三个时辰就可以到神户港靠岸啦。” “啊,好大一片岛!”杨、沈二人站在大船第二层的高台上,迎着海风眺望日本本土方向,不知是因为海风凛冽还是心情有些激动,越近海岸,杨方亨身子抖得越厉害,牙齿也咯咯地互碰作响。 “杨大人,外面风大,咱们进舱休息片刻吧。”沈惟敬不失时机地劝道。 “好,好。”二人进了船屋。有随从递上热茶,杨方亨呷着茶,身子渐渐暖和起来,向沈惟敬微笑道:“沈副使,杨某还是初次来倭国,不知倭国风土人情如何,那平秀吉又是何等样人物呢?” “倭国的风俗现在和中原差不多,当然了,以前是不毛之地,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都很落后。起初倭国在朝鲜是有属地的,后来在当地几个小国互相攻伐中被灭掉,唐高宗东征朝鲜时,又在白江口打了倭人一个落花流水,倭人从此不敢再上大陆,还好又过了些年,唐朝有个和尚叫鉴真,带了大批经、耕、织、医的书籍渡海去倭国,一边传播佛学,一边普及文化,使得倭人渐渐开智,这以后两国走动渐多,直到现在。倭国除了和咱们语言不通,其他的也差不了太多啊!” “这就好,只要他们懂得中华礼仪,双方便可交流,否则像是南洋狮子国生番那样,朝廷派人带了礼物去宣抚,生番不但收了礼,居然把人也吃掉了,那才叫冤呢!” 沈惟敬听了笑道:“杨大人不必害怕,倭人是不会吃人的!不过他们虽然形似中华,但内心实在是阴狠凶蛮,咱们这回去见平秀吉,要想完成册封大典安全回国,在交涉中必须做到‘支吾中国,奉承日本’,这可是我和倭人打交道的诀窍啊,大人不可不知。” “那是当然,早些年福建沿海闹倭寇,就知道他们不是善良之辈,此番册封,全凭沈副使作主,事成回国,杨某定在圣上面前重重褒奖于你。” “那就多谢大人了!” 二人对答间,船已经驶到岸边,一行人上了岸,小西行长亲自到栈桥迎接,沈惟敬欢呼一声跑了上去,却不理行长,直奔他旁边一名日本女人,将其搂入怀中。杨方亨见状大惊,心中暗暗叫苦,原来这沈副使比李宗城还好色,完了,再惹得倭人动怒,怕是没见着倭王平秀吉,倒要先去海里见龙王! 谁想小西行长等人并不见怪,反而面带笑容。杨方亨壮着胆子走到近前,沈惟敬得意洋洋的指着那倭女介绍道:“杨大人,这是我在倭国娶的小妾,你看姿色还可以吧?” 那女子生得白嫩肥美,嘴里说着倭话,不住地向他哈腰鞠躬,杨方亨大吃一惊,此时方知沈惟敬果然“精通”倭事,佩服之余心中又有些不安;不及多想,又被沈惟敬拉着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呼后拥往内陆而去。 丰臣秀吉原本想在京都附近的伏见城接见明使,可是年初的一场地震,把个大好城池毁于一旦,连他自己都差点压在下面,所以不得不改在大阪接见。 大阪城是丰臣秀吉心中的梦之城,它应该是豪华的、壮丽的,更应该是日本最美丽的城市;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动用了6万工匠,用了两年时间建造完工,堪称当时的日本名城。城内代表建筑物天守阁外观五层,内部十层,远远望去,非常高大雄伟。明使一行人进城后,见了也不禁为之叹服。 到了驿馆安顿好,丰臣秀吉的手下大臣德川家康、石田三成、毛利辉元等纷纷上门拜访,见他们言语客气,服饰庄重,杨方亨心神渐渐安定,打起精神来与众人周旋。 沈惟敬则被小西行长找去单独会晤。“沈先生,你的日语说得是越来越好了,每次见面都发现你有新的进步啊!”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了,我国皇帝是招安的意思,你国太阁却一心以为是你们自己定的那七条,快说说看,这封书到时候可怎么读啊?”沈惟敬急切地问道。 “啊,请放心吧,届时我会让负责翻译的僧人按咱们的意思解释封书。另外,需得让朝鲜人也派使者来朝贺才好,这样才能满足太阁大人的虚荣心。” 沈惟敬并非职业外交使臣,不过无赖一个,哪管后果严重,听了小西行长的话只是点头,心想只要利用双方在汉文上的隔阂,在互相误解的夹缝中求得将东封大典顺利举行完毕,他的任务便算大功告成。他悄声道:“如此甚好。不过千万记住,让通译在宣读我国皇帝的诏书时,将其中的若干句文,凡是和咱们先前所说有抵触的地方,都不要译出。” “那是当然,否则被人识破,你我都有性命之忧啊!” “嗯,只要大典顺利完成,我拿到回书交给圣上,就可以安然脱身了,到时候咱们合伙搞些大船在海上做贸易,那该是多么的好啊!” “做贸易我最拿手了,对了,我帮你找的女人还中意吧?到时候可别忘了也给我找些中国女子啊!” “那还用说?到时候包你满意,还要给秀吉先生找一个呢。” 二人说到高兴处,捧腹大笑。 回到驿馆,沈惟敬对杨方亨千嘱万托,告诉他册封那天一定要看自己的眼色行事,杨方亨在对马岛时锐气就早被磨灭了,这时人生地不熟,只有点头的分,但求早早完成封典好回国交差。 1596年9月2日,册封大典正式进行。 鼓乐声中,毛利辉元为向导引明使进入接见所。穿过长廊,来到一个宽敞的大厅,诸将40人列坐两旁,杨方亨在前,惟敬在后,捧着诰命、敕谕、金印站立在中央。不久殿上黄帏拉开,日本实际统治者、太阁丰臣秀吉大人在两个小使陪同下出现在众人面前。 杨方亨抬眼望去,只见此人年逾60,身材矮小,面容憔悴,若非亲眼看到,实在难以想像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怀着勃勃的野心,妄图消灭自己的邻国,称霸世界。他的一己之念,害得朝鲜山河破碎,更使三国无数军民死于战乱之中。 正想间,忽听得一名武士大声喝道:“太阁大人到,众家老大臣参见。”德川家康等五大老,石田三成等五奉行纷纷叩伏在地。 这时沈惟敬手捧诰敕扑通地居然也跪了下来,整个大堂只剩杨方亨一人站在那里。“快跪下,这位平秀吉大人杀人不眨眼!”听着沈惟敬小声威吓,大明东封使者杨方亨脚一软,跟着跪在了地上! 这哪里是封诰?分明是乞降!明朝随行人员远远在阶下看了,都是大惊,即而怒不可遏,转身就走。 丰臣秀吉这时候已不复当年统一日本时的英姿,对朝战争的旷日持久以及日本内部的政治斗争,大大耗费了他的心力,使其日渐衰老;这时颤巍巍出来,拿眼一扫厅下,喘着气道:“大明使节在哪里,他们来了么?” 第35章 有小使指了指伏在当中的二人道:“明使跪下了,您往那看。” “噢?”丰臣秀吉虽然发动了侵略朝鲜的战争,但是从不敢轻视真正的对手大明国,随着战事失利,更加后悔当初的莽撞。从他所拟定的议和七条中就可以看出,全是在占朝鲜的便宜,最多是希望明朝答应和日本展开贸易,这样的议和实质上只是为了有个台阶下,体面休战罢了。 可是明使的跪伏却让他感到震憾,这其中的又惊又喜实难用笔墨来形容。原来强大的明国也不过如此啊,看吧,他们的大使见到我之后害怕了,向我跪下了,难道这一切不正说明对朝鲜的战争使我获得了“显名于三国”的目的吗?不正说明了日本国的强大使明国畏服了吗?或许拒绝议和,把战争进行下去才是最正确的啊! 这一瞬间,丰臣秀吉的精神面貌彻底改变了,他的内心涌动着继续战争的狂热念头,由于喜悦,使得他整个人重新焕发了生机,面色红润,声音宏亮,这时威严地下令道:“明使起来吧,左右,把他们的议和书取过来!” 有站殿武士上前夺过沈惟敬手中的诰敕,转交给秀吉身边的小使。“大家辛苦了,我也累了,明天再说吧。”丰臣秀吉说罢转身,在小使的簇拥下一脸幸福状地走入内室。 半晌,杨方亨和沈惟敬才敢起身,这时日本群臣看向他俩的眼神都有些异样,沈惟敬却不以为意,照样和众人打着招呼,然后陪同失魂落魄的杨方亨离开了接见所。回到驿馆,随行的从员更是对二人面露鄙夷之色,杨方亨暗暗宽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大典顺利完成,跪这老儿一次又怎的,就当跪儿子了,这么一想,脸皮不觉又结实了许多,坦坦然洗漱睡了。 9月3日,黄道吉日,至夜,丰臣秀吉在太阁府设宴款待明国使臣,并正式宣读册封文书。宴会上,丰臣秀吉对没有朝鲜使者出现大为不满,惟敬连忙解释,说不久将至,并请求日军撤出朝鲜。 可是丰臣秀吉自从昨天见识过明使的卑懦后,气势大盛,根本不肯妥协,对朝鲜迟迟不派使节重臣来贺表示“强烈愤慨”,不同意继续谈下去。 在座的小西行长暗暗叫苦,忙出言帮劝,秀吉才勉勉强强地认可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可以接见朝鲜使臣。不久,宴会结束了,秀吉命令精通汉文的高僧宣读诰命、敕谕。 沈惟敬这时站起来,讨好地用日语道:“请太阁大人穿戴起我国皇帝奉送的冠服吧,然后由我来宣读诰命。” “不必了,沈先生通晓我国语言,难道我国就没有通晓你国语言的人才吗?先生如此说,可是小看了我日本国了。” “不敢不敢。”听丰臣秀吉这么说,沈惟敬只好退下,用眼瞅着小西行长,小西行长微笑示意,沈惟敬这才心中稍定了些(其实丰臣秀吉是个非常要强的人,虽然出身贫贱,却和其他日本上层人物一样学习过汉语,在1931年重修的大阪城秀吉事迹陈列室里,就有他当年写给天皇的汉文奏折陈列,但是在这种场合下,是不可能由他亲自来阅读明皇帝诏书的)。 丰臣秀吉拿捏了一番,穿起蟒袍纱冠,端坐厅上不动。按理说,大明天子的诰书,是需要接封者跪下受封的,可是杨、沈二使哪敢提这个,只好任凭丰臣秀吉坐着听宣。 “让高僧上前宣读明王的诏书吧。”丰臣秀吉挥挥手,从厅下转过来一名老僧,从小使手中接过诰书,小西行长一见这老僧,神情大变,汗水顺着额角淌了下来! 沈惟敬不明所以,呆呆地看着他,只有小西行长心里明白,宣读诰书的高僧通译居然不是自己事先联系好的那个,天父啊,快来救我…… 原来丰臣秀吉身边通晓汉文的高僧有三人,分别是承兑、灵三、永哲,但当时只有灵三和永哲在大阪,小西行长料想必是这二人主持仪式,便拿了事先写好的译文并厚礼一份,求他们读诰书时需按他的意思翻译,二人满口应允。谁想丰臣秀吉却连夜从京都召回了更有威望的承兑和尚,请他来主持册封,这可大出小西行长意料之外,知道事情要糟,虽然暗暗鼓励自己要镇静,可汗水却仍止不住地从额头滴落。 这时候承兑打开诏书,读一段,译一段,虽然老和尚懂得汉文,但仍翻译得十分吃力。文曰:“……圣神广运,天覆地载,莫不尊亲……”这一段高僧打起精神照译了。然后又读到:“龟扭龙章,远赐扶桑之域;荣施镇国之山,嗣以海水之扬。偶致风占之隔,当兹盛际,宜赞彝章。”这一段,可苦了他,不知所云地胡乱翻译了出来,沈惟敬和小西行长对视一眼,觉得还可以,稍松了一口气。 诏书下面一段:“咨尔平秀吉,崛起海邦,知尊中国,西驰一介之使,欣慕同来,北叩万里之关,恳求内附,情既坚恭顺……”这一段比较直白,承兑为了显示自己学问,字正腔圆地译了出来,还生怕秀吉听不懂,又解释道,恳求内附,就是请求做明国的属国…… 沈惟敬和小西行长见丰臣秀吉面色沉下去,吓得魂都没了,却听承兑又接着念道:“封尔为日本国王,赐之诰命。”丰臣秀吉再也忍不住,勃然大怒,上前由高僧手里将诏书夺下掷掉,再将头上戴的冠冕、身上披的蟒袍全扔在地上。 册封会场顿时秩序大乱。丰臣秀吉环视明使并众臣,咬牙恨道:“吾掌握日本,欲王则王,何待你国来封?且吾而为王,何以封天皇?诏书中根本不是我说的那七条,是谁这么大胆和明使串通一气来骗我?真是我邦之耻辱,若查出这人来,看我不杀了他的头!” 话音未落,只听“咕通”一声,小西行长已经晕倒在座位下面。(注:明万历神宗皇帝给丰臣秀吉的诏书现收藏在大阪市立博物馆,当时丰臣秀吉把诏书掷在地上,侍臣堀尾吉睛趁乱捡起来揣进自己怀里,成为堀尾家的传家宝,其后多经辗转,在1946年(昭和二十一年)重现于世。 原文如下:奉天承運,皇帝制曰:聖仁廣運,凡天覆地載,莫不尊親帝命;溥將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昔我皇祖,誕育多方,龜紐龍章,遠錫扶桑之域,貞珉大篆,榮施鎮國之山。嗣以海波之揚,偶致風占之隔,當茲盛際,宜讚彜章。咨爾豐臣平秀吉,崛起海邦,知尊中國,西馳一介之使,欣慕來同,北叩萬里之關,懇求内附,情既堅於恭順,恩可靳於柔懷。茲特封爾為日本國王,錫之誥命,於戲寵賁芝函,襲冠裳於海表,風行卉服,固藩衛於天朝。爾其念臣職之當修,恪循要束,感皇恩之已渥,無替欵誠,祗服綸言,永尊聲教,欽哉!) 正文第二十四章狼烟再起 丰臣秀吉虽然身材矮小,发起怒来蹦跳着好像一只暴怒的猴子,但是在座的无数身材高大的人都为他的声势所震慑,秀吉一眼就看到小西行长歪倒在桌子下,顿时心中雪亮,气呼呼走过去抓住他的衣领提起来,厉声道:“弥九郎,难道不是你一直负责办理议和事务吗?出了这样的错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总要给我一个解释吧!” 小西行长昏头胀脑地坐起来,饶是他精明过人,这时也说不出话了;还是和他同属近江派系的大臣石田三成反应敏捷,忙过来搀住秀吉,道:“主公,不要动怒,让我来问他好了。”毛利辉元也过来劝解。 石田深得秀吉信任,又自感发怒后身体虚弱,便恨恨松开了手,在毛利辉元的扶持下回到座位上去。 “行长,你没事吧?”石田三成低声问道。小西行长这时醒过神来,苦笑着道:“三成兄,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拯救在朝鲜做无谓牺牲的将士们,这回你可要救我。” “没问题,请你把责任推到下属身上好了。”石田三成微微点了下头,转而大声道,“摄津守大人,为什么明国诏书里说的和你一开始汇报的情况不一样呢?以至于主公动怒,请你如实说来吧!” “是这个样子的啊,”小西行长喘了口气,道,“完全是语言上的误会,我听家臣内藤如安回来说,明国封太阁大人做国王,当时大家都认为要把明国或是朝鲜的一块土地献给太阁大人管辖,所以非常的高兴,这和咱们条款中要求的割取朝鲜四道给我国并不冲突。实际办理此事的是内藤如安这小子,是他去的北京和明国皇帝大臣协商的,谁想实际上并不是像他说的这样,事已至此,现在我也非常痛悔,请主公处罚我吧!啊,主公,你杀了我吧!或是允许我自杀,只有这样才能赎去我用人不当的罪过!” 听小西行长痛哭流涕的讲诉,秀吉的怒气渐渐平息了些,毕竟是自己的亲信大臣,真要下令杀死他,倒也不是一件说做就做的事,便道:“快叫那个什么如安来,我要当面问他!” 石田三成忙上前说:“这件事交给我办吧!请主公放心,我一定尽快把他抓来问个明白!”秀吉点了点头,又侧眼望向目瞪口呆的明朝二使,恨恨道:“你们明国如此无礼,竟敢用这种方式来嘲笑我,是这样的吗?” 杨方亨不知他说的什么,拿眼去瞅沈惟敬,沈惟敬听得明白,连忙跪下道:“太阁大人息怒,完全不是这样的!我国皇帝对大人非常的尊重,这次册封您为日本国王,完全是因为不了解贵国情况所产生的误会,我二人只是传递诏书,其他的一概不知。两国交往,是双方首脑的事,这个这个……不应该责怪无辜使者的。” 见他言语卑微,态度惶恐,秀吉受损的自尊心得到了一些补偿,但仍气愤难平,道:“今天真应该杀了你们的头,念在尔等言语恭谨的份上,就饶了你们。 第36章 且需借你二人之口回去传话给你国皇帝,告诉他,请他好好考虑,如果不满足我提的条件,我将再次兵发朝鲜,杀个血流成河,听明白了吗?” “大人说得对,大人圣明!”沈惟敬如捣蒜般不住磕头称是。“给我滚出去!”秀吉大声咆哮着,明朝二使者连滚带爬地逃出接见所。那边石田三成吩咐亲信武士去小西行长府中捉拿内藤如安,暗暗做了个砍头的手势,武士心领神会,握了握刀把出去了。 这时五大老、五奉行围在丰臣秀吉面前不断地劝慰,纷纷替小西行长求情,丰臣秀吉闹了这一回,精力大损,眼神渐渐迷乱,无力地挥下手道:“都下去吧,我今天累了,有事明天再说。”众人连忙称是,退了出来。 小西行长感激地向众人称谢,德川家康笑道:“行长君,其实主公只不过一时动怒,像行长君这样的良臣主公怎么舍得真的降罪呢?我们不过适逢其会,做个好人儿罢了,不要太客气呀!” “哪里哪里,我小西今日得保首级,全亏了大家帮忙呀。”寒暄一阵各自散去,石田三成悄声对他道:“我已经派人去取内藤如安的首级了,到时候就说他畏罪拒捕被杀,这样一来,就算主公心疑,多少也算有个解脱的口实,你看可好?” “治部少辅公,真是给你添麻烦了!不过内藤是我的心腹人,最好能找个影武者代替他去死,这事全拜托你啦!” “哪里的话,都是自己人,以后还有交往的时候呢,你快回府看看,不要出了什么差错才好。” “是!”小西行长告别了石田,急忙上马带着随从往自己府中赶去。 沈惟敬和杨方亨离了接见所返回驿馆,好半天才歇过来,“沈先生,你不是说万丈水涓无滴漏吗,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这可怎么办啊?” “不要怕,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要你我统一口径,就说册封大典非常圆满,难道朝廷远隔千里,还能知晓真相么?平秀吉的回书,我自会找小西行长去伪造一份,关键就看杨大人能否和惟敬同舟共济了。”沈惟敬咬牙道。杨方亨忙道:“那是自然,一切全靠沈先生运筹。”二人苦心商讨对策,一夜未眠。 册封大典以闹剧终结,但事情远没有结束,接到明使的书信后,朝鲜方面不情愿地派出了贺使,但并非如日方想像的重臣王子,只是两名官衔为州判的低级官吏,带的贺礼也是些粗布土产。秀吉闻报更加恼怒,面也不见,当即命人将朝鲜使节轰出大阪,而且下定了要继续征讨朝鲜的决心。 沈惟敬弄巧成拙,原以为日人头脑简单,只要秀吉接受了册封,他便可以交差,至于以后是凶是吉他都不管;不料“魔术表演”失败,没有能完成东封使命,只有再回过头来,骗自己人了。 秀吉驱逐朝鲜使节让他灵感突发,深思之后,写了一封折子,内中道:“平秀吉接受册封,习华音,三呼万岁,表示修好睦邻,但恐朝鲜不释前嫌,故尚未撤军,一时未具谢表。”并添油加醋地说丰臣秀吉如何对朝鲜没派高级官员来祝贺受封表示不满,暗示若议和有变,完全是日本和朝鲜之间有隙,和己无关。 过了两天,又到大阪街上买了许多日本土特产,伪称是丰臣秀吉回赠明朝的礼物,让随行人员拿了这封折子并礼物先行回国复命。杨方亨虽非君子,但毕竟是正统的朝廷官员,哪玩过这种把戏,看沈惟敬大刀阔斧地办理这一切,唬得他如醉如痴,不敢发一声。 沈惟敬哪管这些,又径直去找小西行长,要他帮忙弄一份丰臣秀吉接受册封的表文,小西行长惊魂未定,不敢答应;沈惟敬大怒,威胁要去太阁那里告发他,小西行长无奈,只得应允等事情平息一两个月后再设想盗取官印替他做假表文,方哄得沈惟敬满意而归。 12月,小西行长将一封伪造的回书表文送来,沈惟敬心知肚明,知道回京师必然将被治罪,于是让杨方亨先回,自己留朝鲜以“督促日本退兵”。 杨方亨于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二月回京,呈上沈惟敬买自日本的方物作为贡礼,并献上假造丰臣秀吉的谢恩表一道。 大明礼部官员对照上次小西飞来京时的表文,在验证丰臣秀吉的谢表时,发现印章是假的;加之得到朝鲜情报,倭将加藤清正已经奉命赴朝鲜整治军队,无数战船往来对马与釜山一线运送军力粮草,知道丰臣秀吉受封一事有诈。经过严厉追问,杨方亨吐露真情,将过错全部推到沈惟敬身上,并交出石星手书,书中有“如事办妥,荐(沈惟敬)为督抚”的话,神宗大怒,立刻逮捕兵部尚书石星下狱,并下旨派锦衣卫赴朝鲜追捕沈惟敬。 就在沈惟敬想着怎样瞒哄朝廷交差的同时,丰臣秀吉在2月22日发布了全国总动员令,各军团自肥前名护屋第二次出阵朝鲜,日本史称“庆长之役”,朝鲜称之为丁酉再乱。 具体兵力如下:第一军团加藤清正10000人,第二军团小西行长14700人,第三军团黑田长政10000人,第四军团锅岛直茂12000人,第五军团岛津义弘10000人,第六军团加藤嘉明13200人,第七军团蜂须贺家政11100人,第八军团毛利秀元30000人,宇喜多秀家10000人,另外侵朝各据点原有兵力为:釜山浦城小早川秀秋10390人,安骨浦城立花宗茂5000人,加德城高桥直次1000人,竹岛城小早川秀包1000人,西生浦城浅野幸长3000人,共计141390人。 日军作战的第一阶段目标为占领全罗、忠清二道,沿海筑城,巩固阵地,相机与明军决战,再行北进。从这一部署和作战目的来看,丰臣秀吉对第二次侵朝战争无必胜信心,缺乏第一次侵朝战争(所谓“文禄之役”)时的雄心壮志,参战的各大名因“文禄之役”损失过大,又无从补偿,颇为厌战,这次侵朝以前次俘获王子而又未受到多大损失的加藤清正最为积极,而主和的小西长行则不甚积极,小西行长手下人多次向朝鲜透露欲入侵的情况。 在中朝方面,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七月以后,明军主力已撤离朝鲜回国。朝鲜为加强国防力量,聘请了明军教官训练朝鲜军队,同时朝鲜大臣柳成龙按戚继光的《纪效新书》,打算自行练兵。 但是朝鲜国王李昖满足现状,根本不理柳成龙要求拨款购买明军火器、增加军饷的要求,而是把精力、财力都用在了重修王京宫殿上,大臣们则再次陷入党争,继士林派分裂为东人党和西人党后,两党又各自分裂为南人派和北人派、老论派和少论派。各党派在政治内耗中斗得是“其乐无穷”,最后连包括李舜臣在内的很多优秀将领都稀里糊涂地成了党争牺牲品,不是下狱就是罢官。和议近3年,朝鲜就这样白白地虚度时光,坐待战火重燃。 册封破裂之后,万历帝朱诩钧和丰秀臣吉的感觉一样,都认为受到了嘲弄,大怒之下决定誓死保卫朝鲜。既然倭人不识好歹,那就开战好了,这回不光是为了友邦,更是为了捍卫大明国的威严。 在他的严厉督促下,明朝庞大的官僚机构以少有的高效率再次组成了战时内阁,因为李如松正在辽东和土蛮作战(蒙古察哈尔部),改派麻贵为备倭大将军,佥都御史杨镐为经略,再以新任兵部尚书邢玠转任总督,统御全局,赐尚方宝剑。 麻贵是武将出生,在大同守边,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杨镐却是文人,万历八年的进士,在朝中有很多知交。虽然他也从过军,偕同大帅董一元,在雪夜里度墨山,袭击过蒙古,获了胜仗,但他绝不是能冲锋陷阵的勇将。这次他奉命征倭,在官阶上除了邢玠而外,以他最高,成为前线的总指挥。 这次明朝下定决心要打一场大仗,拟集中步骑兵14万人入朝作战,是第一次援朝兵力的4倍。 由于没有意识到日本宣战的突然性以及平定播州的战事正急,从南方抽调部队需要一定的时间,在5月之前,这14万人基本还停留在兵部的名册上,而在朝鲜境内,明军只有近5000人驻防。 6月,日军驻留在釜山的主力袭击朝鲜部队,杀死朝方郡守安国弘,大战一触即发。朝鲜国王李昖一边收拾财宝准备逃跑,一边轻车熟路地派人向明朝告急。到了6月底,明军援朝先头部队杨元、吴惟忠、陈愚衷军先后到达忠清、全罗道。杨元率军3000驻南原(属全罗道),陈愚衷率军2000驻全州(属全罗道),吴惟忠率军4000驻忠州(属忠清道),总兵麻贵坐镇王京,明军的到来给朝鲜君臣吃了一颗定心丸,日军忙又退回釜山。 中日朝三方剑拔弩张,沈惟敬也像热锅上的蚂蚁,虽然他并不知道石星下狱的消息,但从朝鲜的紧张形势中也嗅出了一丝危险的味道;但是过了个把月见没什么动静,又转而宽慰自己,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是大明的游击将军嘛,若是册封一事瞒过最好,就算不济,也可东渡日本,不愁无安身之地!嗯,俗话说,丰年需得望荒年,趁着现在双方都买我的账,最好左右逢源,最后无论谁胜谁负,都有我的好处。 他暗暗想着,居然不怎么担心了,借着游击将军的头衔,从驻朝明军中请拨了200营兵,以谈判为名整日穿梭往来南原和釜山两军营垒,按今天的话说,叫双面间谍。他这番举动虽然巧妙,在朝鲜没人识得破,奈何杨方亨在朝廷里早把他给交待了,不出一个月,京里的锦衣卫来到朝鲜平壤,径直找到明军总督府,将批捕公文在邢玠面前一递,邢玠看过公文冷哼一声:“早知这厮不是好人,去,到王京找麻提督,让他把沈惟敬捉拿归案!” 第37章 麻贵在王京接到驻守南原的明军情报,说日本频繁调动,可能有开战的企图,希望派兵增援,麻贵虽然非常重视,苦于主力尚未到达,手中无兵可派,没奈何,只得和柳成龙商量,最后派全罗道兵使李福男带700朝鲜兵去南原,虽然不济,好歹也是数百条汉子,以壮南原明军声势。 正在心中烦躁时,接到邢玠要求逮捕沈惟敬的书信,他不由大怒,好啊,当前形势如此紧张,我军内部居然还有奸细,这还了得!此人深知我军在朝鲜布置虚实,须得尽快捉住。当下写信让驻守南原的杨元派人去宜宁缉拿沈惟敬,又恐他在当地有势力,建议以磋商议和事务为名诱捕。 沈惟敬可不是草包,一听麻贵请他去王京,马上意识到出事了,要是邢总督找我也还罢了,这麻贵是什么人?是和李如松一起平定宁夏哱拜叛乱的铁杆主战派啊,找我磋商议和,根本就不可能!再说为什么要从南原派人来?联想这些蛛丝马迹,心中不由得雪亮,忙笑脸相迎,让传信的军官在厅中稍座,他去后面换件衣服就走。 沈惟敬穿过屋舍,径直跳窗到了后院,牵过马冲上大街,向城东釜山方向急驰,欲投奔日本人。候在厅里的军官早得了杨元吩咐,不敢大意,这时听得后院马蹄声响,知道跑了要犯,惊怒之下奔出厅门,翻身上马循声追了下去。 二人在宜宁城内上演了一出古代版闹市狂飙,一路上不知踢翻了多少菜摊铺子,其中惊险自不必说,直追出城外20多里地,还得数军官马术娴熟,终于追上,一番拳脚比拼将其制服,不一时后面的伴当赶到,众人将沈惟敬绑了径去王京归案。 7月15日夜,日本水军在九鬼嘉隆的指挥下,突袭朝鲜水军,日军以优势兵力向停泊在漆川岛(巨济岛北端西)的朝鲜水军实行水陆夹攻。接替李舜臣的朝将元均刚愎自用,根本没做好战争的准备,仓皇结阵,被围困三四重,战船尽被烧毁,士卒焚溺殆尽,元均本人也在逃跑中被日船发炮打死。闲山等岛屿尽被日军占领。 闲山岛在朝鲜西海口,右障南原,为全罗外藩。闲山被占,顿失屏藩,不仅使日军可以直入朝鲜,也可以直窥明的天津、登莱。占领闲山之后,日军控制了海上通道,开始在陆地上急不可待地发起进攻。 右路以加藤清正为先锋,主将为毛利辉元(辉元不久因病回国,由养子秀元接替职务),总兵力约64300人;左路以小西行长为先锋,宇喜多秀家为主将,总兵力约49600人,总大将为丰臣秀吉的义子小早川秀秋。 小西行长一军相继占领泗川、南海、光州。日军沿途劫掠杀戮,惨不忍睹。日从军僧庆念在其《朝鲜日记》中,对日军的暴行做了详细记载:“沿途凡见白衣者,不论老幼尽皆斩首,其惨状任何地狱图中亦难以见到”。 两支部队以钳形攻势猛扑朝鲜全罗、忠清二道,明朝上层的和平想法在日军大举进攻面前彻底破灭了,与虎谋皮终成笑柄,一场惨烈的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正文第二十五章困守孤城 南原城位于全罗北道东南,与数道相连,是通往内陆的要冲之地,居民3万多人,以陶瓷艺闻名朝鲜,商贾云集,可谓繁极一时;可是朝鲜水军覆没的消息传来,很快城内百姓便逃之一空。 看着成群结队的男女老少恋恋不舍地离开家园,哭泣着向北而去,杨元站在城头,神情黯然,不发一声。 “杨将军,百姓们害怕倭兵攻城,都逃光了,现在城里只剩下我们了。”朝将李福男走到杨元身边,感慨地说道。李福男本是朝鲜义兵的首领,平壤一战加入官军,在和日本侵略者作战中表现得非常勇敢,积功累升至全罗道兵使,这一次奉命开拔南原驻守,虽然知道任务艰巨,可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率兵赶来了。 “是啊,只有我们了,百姓们逃走,是因为对我们没有信心啊!” “这需怪不得他们,壬辰年倭寇犯境,老百姓被害惨了,这回我国水军又这么快被敌人消灭,难怪大家害怕。” “贵国水军不是很厉害吗?听说曾经多次击败过倭贼水军,这回的表现怎么相差如此悬殊?”杨元不解地问道。 李福男苦笑道:“士兵们是勇敢的,可惜却被昏庸的将领所指挥,当然要打败仗了。自从李将军被免去三道水军统制使后,大家心里就都明白,若是倭人犯境,一定会凶多吉少啊!只是没有想到会败得这样惨,听溃兵讲,两百艘战船只逃出十几艘。” “嗯,如果有机会,真的想见见你们的李舜臣将军,他是一名了不起的水军将领。如果有他在,相信倭贼本土援兵也不会这么快登陆的。” “敌人这次来势汹汹,势在必得,杨将军,你说咱们能守得住南原吗?” “不好说啊,你我二人合兵一处不过3600人马,要说也不算少,可是南原城正挡在倭兵进军的要冲,大战一起,倭人必会全力攻击我们,真要打的话,如果没有外援怕是守不住的。” “那么,万不得已时,我们可以撤退吗?”李福男迟疑地问了一句。杨元摇摇头:“按大明军法,在没有接到命令的情况下,擅自撤军是要砍头的,不过我已经派人去全州向陈愚衷将军请援去了,而且南原的危局我多次和麻提督说过,希望会得到有力支援。” “但愿如此。”李福男若有所思地道。 杨元忽的胸中豪气上涌,笑道:“就算没有援兵,我也要在此和倭贼拼个你死我活,南原城,就是我杨某殉身之地,不知多少年后,贵国人民是否还记得有位大明将军曾在这里和倭人拼杀过呢?” “家国再造之恩,岂敢忘怀!既然杨将军如此,我李某身为朝鲜人,更无退让之理,让我们并肩战斗吧!对付敌人,退让是没有出路的,只有坚决地打击他们,才能保卫我们的国家。” “不错,如果因为我们的坚守,能为后方多争取一些备战的时间,那就坚守到底吧。”二人相视一笑,遥望釜山方向,心情却是格外的沉重。 “报将军,前方50里就是南原城,城内的平民听说我大军将至,已经全部逃走了,据捕获的朝鲜人供认,现在城内只有明国和朝鲜守军约4000人。”探哨的忍兵报告道。 “好,全军停止前进,就地休息。”满身重铠的宇喜多秀家在马上回过头来举手示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地间黑压压铺天盖地全是日军,队列庞大而又凶悍,旆旗招展,矛尖如林,好像一条看不见尾的毒蛇,从地平线上不绝地涌出。 这正是日军第八军团宇喜多秀家的4万人和侵朝左路军团小西行长率领的14700??,自从漆川战役歼灭朝鲜水军后,日军一路赢得顺手,梁山(当今釜山北)、叁浪(釜山西北)、庆州、恭山岛(今珍岛)、闲山要塞相继攻陷,进攻的矛头终于指向南原。 “敌军才4000人,我军将近55000人,这一仗看来是非胜不可的呀!说实在的,我还从没率领过这么多人打仗呢。”望着眼前这支强兵,宇喜多秀家兴奋得直搓手。 “中纳言大人,咱们还是要慎重一些的好,要知道,南原城内不但有朝鲜军,还有装备精良的明军,如果轻视他们的存在,将会给我们带来很大麻烦的。”小西行长提醒道。 “啊,那个,是这样的啊,小西殿说得没错。不过我们这次进军实在是太顺利了,漆川一战,居然能全歼令人头疼的朝鲜水军,真是不简单。” “九鬼嘉隆算是报了文禄年的一箭之仇了,朝鲜水军一灭,咱们的补给线就安全多了啊!” “是啊,不过这也多亏了小西殿的妙计,只是派人到王京城散布些假消息,就让李舜臣丢了官,朝鲜水军没有了这个人,只是一只披着虎皮的绵羊而已。”宇喜多秀家道。 听他说起这件事,小西行长无精打采的脸上方露出一丝笑意,“这不算什么,要是朝鲜人内斗得不是这样厉害,咱们的离间计也无法奏效。这么优秀的将领没有在战场上失败,却毁在朝廷党争的馋言上,看来是天亡朝鲜啊!” “说得太好了,加油吧小西殿!咱们一起干,先扫平南原,然后再攻下朝鲜人的王京,把他们赶过大同江去。” “好啊,听您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有信心呀!”小西行长用力地点下头,深吸一口气,顿觉头脑清爽,只想杀人。 8月10日午时,朝军斥侯在南原城外30里和日军哨骑交战,七死三伤;申未,全城戒严。11日晨,明军请援使带来全州守将陈愚褒的书信,陈愚褒将侦察到的日军此次进攻兵力情况告之杨元,说明全州只有两千守军,自保尚难,不能分兵前来助阵。 杨元一看信中说日军有近6万人来攻打南原,不禁急火攻心,当即撇下书信晕倒在地。众人忙请随军郎中救治,不一时李福男也闻报赶到。杨元被泼了一头凉茶,悠悠回过神,长叹一声道:“南原不保,我命休矣!” 听旁边偏将讲罢详情,李福男也是非常震惊,紧皱起了眉头。半晌,只看杨元站起身来,缓缓向众人道:“大家都看到了,敌众我寡,单靠咱们,八成是守不住这城了,全州不发救兵,忠州吴将军那里也只有4000人,莫说路远一时半赶不到,就算来了,也不济事。我是一军之主,要让我弃城而走,那是想也别想,诸位有家有小,若是实在不愿留下的,就请提出来吧。” 众将面面相觑,明知留在南原是死路一条,听主将如此说,颇有人心动,但是眼看别人不发话,要想自己首先站出来示弱,却又不敢。 第38章 过了会儿,终于有一两人鼓起勇气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忽听杨元大吼一声:“怎么没人说话?想逃跑的给我站出来,我让你跑!” 想出言求生的人心中胆寒,连忙紧咬双唇。杨元手握剑柄虎视众将,厉声道:“我天兵奉旨入朝平倭,是为了打仗,不是来逃跑的;今日倭人来袭,正是我等武人奋勇当先的时候,领饷银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跑啊?吃着朝鲜的大米,玩着朝鲜女人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跑啊?你当你们是好鸟么,南原百姓平时里对咱们敬如天神,纵有小小的掳掠也都忍了,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凶残的倭兵来时,靠咱们去保护他们吗!现在倭兵来了,有人想跑,跑啊!我不拦着你,除非你降了倭贼,否则跑到哪里,军法跟你到哪里,不但自己,全家老小都受连累,有种的你跑,跑!” 听了他这番训斥,厅中顿时鸦雀无声,忽然一将站出来大声道:“跑的是孙子,奶奶的,打仗还有不死人的,咱们七尺中华男儿,绝不能输给东瀛矮子们,人活一口气,和他们拼了罢!”杨元抬眼一看,却是马军指挥使蒋表,不由赞道:“说得好!” 蒋表挺了挺胸膛道:“我姓蒋的从军9年,也算是出生入死好几回了,可惜无人引见,至今才混上个千总;那些会溜须拍马的倒能做大官,本想着这回东征能熬出头来,这可好,今日要和这南原城共存亡了!也罢,笑卧沙场,也不枉了这许多年堂堂正正地做好汉。” “好啊老蒋,这才是真正的武将,我杨元能和你这样的好兄弟并肩御寇,虽死何憾!诸位,人生不过百年,总得做点什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国家,咱们是武将,同样是死,不死在沙场上,难道还要死在军法上吗?忒也丢人!”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热血沸腾,就连那胆小怕死的也认命了,纷纷道:“左右是个死,大伙愿和将军共进退。”杨元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无奈,暗想,各位兄弟,不是我杨某不给大家一条生路,实在是军法无情,职责所在,虽然也曾见过怯战逃跑的将军,但那决不会是我,也不会是你们! 正在这时,有守城偏将来报:“倭兵大举来袭,已经合围南原!”众将听了虽然无人开口,但都明白,决一死战的时刻到了。 7月初明军来到南原时,已经着手对这里的城防进行改造。有明一代,最善筑城,杨元做为领兵多年的高级军官,更是深诣此道,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环城挖掘了三道壕堑,每道堑深一丈二,最外一层密插竹枪、铁棘藜,沿堑砌了一圈矮石墙,墙后列虎蹲炮四门,鸟铳兵、火铳手各100,弓箭手500,长枪手、藤牌刀手各300人。 中间一道堑内同样密插竹枪铁、棘藜,沿河亦砌了石墙,墙后列轻佛郎机炮(大口径火铳)40门,铳手100,弓箭手300,最里一道距城墙40步,引附近河水灌成护城河,以城楼鸟铳弓箭遥守。三道壕堑之间以栈桥相连,随时可以拆断或焚毁。有两千明军士兵守壕。 城楼上东西北三个方向各设威远炮两门,这种炮是根据大将军炮改装而成。重量减轻了许多,改制后的炮身去掉铁箍,并将装药部位增厚,前加准星,后设照门。这种炮竖起来像巨大的花瓶,口径两寸两分,全重120斤。炮弹分大小两种,大弹三斤六两,射程六七里。小弹六钱,一次可装两百枚,用来杀伤步兵,射程约四里。另有虎蹲炮20门配属各门方向。每面城楼上另驻朝鲜兵百余人,明军鸟铳兵百余人,共计千余人。 马军指挥使蒋表率明军骑兵500列队西门外,朝鲜兵使李福男率朝军骑兵150人列队南门,随时准备驰过栈桥支援各壕守军,共计850人。 南原城东、北两门用石块封死,在城内用砖石夹成甬道两排,筑石墙三道,每道石墙后列守军100人,形成门内有门的布局。杨元则亲率500亲兵登上西门,指挥全局战事。 “想不到杨将军布置这样周密,我国军人哪会这些,倭兵若想攻入城内,现在看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李福男欣慰地道。“尽力而为吧,贼兵势大,若是一味猛攻,城破也不过早晚的事。”杨元叹息道。望着太阳渐渐沉下山后,两位将军的心,也似乎随之沉了下去。 8月15日晨,日军55000大军呈包围之势逼近南原。 午时刚过,日将西山久内、藤堂正高率先头部队5000人首先出现在城外。二人纵马驰到一处高坡,遥望南原。“这就是南原城吗?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咱们大军冲过去,也许行进中就可夺取这座小小的城池呢。”藤堂正高扶了一下头盔,自负地说道。 看了他一眼,西山久内含笑道:“正高殿,你和你哥哥一样,都是看到打仗就眼红的人呀,这次行长公派你来是不是想抢我的功劳啊。” “什么话嘛,和我哥哥高虎相比,我还差得很远呢,这次请命先悬,也是想和久内殿多学学打仗的本事呀!” “哈哈,开个玩笑罢了。说到打仗,其实还是清正公最厉害,小西公么,嘿嘿。” “不要说这些了,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地攻取敌城,我都有些等不急了呢。”藤堂正高说道。 “嗯,是这样的啊!好吧,就让咱们一起冲进南原喝酒吧!”西山久内说罢一摆手,向左右大声喝道,“全军做好战斗准备,今天拿下南原!” “是!”身边武士们答应一声,纷纷策马回归本队,不一时,5000日军分为三队,骑兵在两翼,步兵居中,列成40个方阵向南原城发起进攻。 一声闷雷遥遥传来,“什么声音,要下雨了?”藤堂正高疑惑地问道。“不对,是明军的大炮,小心!”参加过文禄之役的西山久内惊叫一声,身子伏在马上,刹那间炮弹落在步军方阵中炸开。伴着惨叫,十几名士兵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 “老天爷,这是从哪里打来的炮,离着城边还有三四里呢,这怎么可能?”藤堂正高惊得呆了。 一枝长矛被爆炸的气浪托起在半空,打了两个旋,划了一道寒光又扎下来,正戳在一名足轻肩头上,借着惯性,锋利的矛尖又从腰部斜斜穿出。 受伤的士兵仆倒在地,疼得满地乱滚,惹来旁边众军惊呼。一名武士飞步抢上前去,抡起一刀就斩下了伤兵的脑袋,惨叫声霍然停止。 周围的人骇住了,虽然知道这么做是为了减轻伤者临死时的痛苦,可眼瞅着血水从那具没头的腔子里汩汩地往外喷,精神上还是觉得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几名年轻的士兵不由自主地弯腰呕吐起来。 这时闷响声连连,南原城上的威远大炮再次把炮弹倾泻在日军队列里。西山久内如梦初醒,咬着牙拔出长刀,高喊一声:“冲锋!”然后催马向前急驰!5000名士兵也明白过来,顿时发出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吼声,随着他向南原城下狂冲过去。 杨元头顶深目铁尖盔,身披雁翎锁子甲,站在城头上正用千里镜密切注视敌人动向,此时看得真切,令旗一挥,第一道壕堑后的明军士兵纷纷把鸟铳和弓箭伸出墙外,这时候日军用藤牌挡着身体,已经冲到近前,好像涛天的排浪,呼吸之间就能把这条细长的明军阵线冲垮。“开火!”明军守壕把总高喊一声,随着他这声喊,石墙内鸟铳齐放。 日军前赴后继,冒着枪林弹雨拼死地进攻,同时施放铁炮对射。在第一次朝鲜战役中,明军轻火器中鸟铳(火绳枪)只占十之二三,其余的都是火铳(火门枪);经过三年停战,明军汲取了上次战争的经验教训,大规模装备了和日军铁炮威力不相上下的鸟铳,主要以南方步兵为主,使得轻火器中的火绳枪和火门枪达到了一比一的比例。 《李朝实录》一书中对明军二次援朝装备描述道:“臣路上见南兵来到,皆是步军,所持器械,皆敏捷,多带倭铳筒,火炮诸具。其人皆轻锐,所著巾履,与辽东、北京之人不同。” 这时一百杆鸟铳齐放,加上虎蹲炮和城头上的重炮助阵,打得进攻者七零八落;但是仗着人多势众和高昂的士气,日军还是一步一步向明军石墙防线推进,随着距离的拉近,明军弓箭、三眼铳相继发射,日本铁炮足轻的火力也越来越猛,双方不断有士兵中弹、中箭身亡。经过一番激烈的枪战,大批日军终于冲到石墙前,却被壕堑挡住,十几人收不住脚被挤落堑中,顿时被竹枪扎成刺猬。 日军虽众,一时不得逾过,只是隔着壕堑互放火枪弓箭,西山久内将铁炮队调到最前边,在藤牌兵的掩护下排好阵势,一轮猛放,石墙后明军倒下三五十人。躲过这轮枪击的明军鸟铳手趁此机会抬起身,想回射过去,谁想日军采取了三段射击战术,虽然第一排放过枪不及装子弹,但是第二排、第三排炮手却仍能开火,保持火力的连续性;明军不知底细,刚探出头去,子弹已经横飞过来,一下子又打倒五六十人。余者忙伏下身子,和伤者、死者滚成一片。 西山久内趁机指挥部下掘土填壕,杨元在城上看了,命炮手装上霰弹。瞄准了一炮打去,伴着巨响,好似一脚跺进了土灰里,炸得平壕日军人扬马翻,死伤六七十个。剩下的忙向后退去,连带着铁炮队也乱了阵脚,石墙内明军趁机开弓放箭,铁炮足轻挡不得箭如飞蝗,发一声四散奔走,西山久内顾忌明军重炮厉害,又见铁炮队失利,只好下令撤出战斗。 这一战,明军战死120人,伤100多人,日军在阵前弃尸两百多具,伤者无数。见敌军退得远了,有明军士兵手持弓箭爬出石墙,见有坠落壕底一时没死的敌人,都发箭将其射死。 第39章 杨元略松了口气,将第一线受伤战死的士兵抬进城内安治,又调了100鸟铳手补充上去,准备迎接敌人再次进攻。 “杨将军,倭贼退走了!”李福男兴奋地走上城头。“可是他们还会来的,而我们却没有援兵。”杨元面色依然沉重,李福男听了心里不好受,强笑着道:“照这样下去,再支撑几日也没关系,或许援兵马上就到呢。” “围攻南原的倭兵足有五六万人,我军在全州和忠州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过七千,怎么敢来救援我们呢!麻提督又远在王京,远水解不了近渴。”杨元轻轻摇了下头,又似是自言自语道,“如果李如松将军在朝鲜,知道我被困南原,他会怎么做呢……” 西山久内和藤堂正高将部队撤到明军炮火射程之外,安营休息,两个人相对而坐,闷闷不乐。藤堂正高心有余悸地说道:“明军的重炮可真厉害呀,咱们在国内哪见过这样猛烈的炮火?就是铁炮也不逊于我军,似乎还有过之。” “是啊,看来需得等到喜宇多秀家将军和小西将军到来,集中更强大的兵力才能攻下南原。”西山久内点头认同。 15日酉末时分,日军主力5万人赶到南原,与先头部队汇合,听罢二将讲述攻城经过,小西行长沉思良久,道:“明军大炮虽然厉害,毕竟人少,而且孤军困守危城,弹药兵员得不到补充,还记得上杉公的车悬阵法吗?就是军中各队像风车一样轮番向敌军攻击。前面的部队交战后退下,后面的部队马上跟上继续攻击,这样使敌军不断遭受攻击,而己方部队可以得到充分的休息。 “咱们不妨把这阵法用来攻城,昼夜用部分兵力不断进行袭扰,消耗他们的弹药,等敌人疲惫后再大举攻城,如此一来南原可破矣!”听他这一说,宇喜多秀家和前锋二将均是大喜,不约而同地赞道:“小西公果然机智非凡,这个主意真是再好不过了!” 正文第二十六章浴血南原 当晚,日军以大部队休息,以1000人为一队,调集了5000足轻,背负土袋趁着夜色轮番摸到明军阵地前,一边填壕,一边用土袋垒起防炮掩体,明军人少不敢出战,只在沟旁点了数十支火把,借着火光映照猛烈地射击,日军则用铁炮还击。这一夜虽然弹如雨下,可进攻者还是冒死上前填壕,到了天明时分,以伤亡五六十人的代价,终于将南门外的壕堑填平了一段。 16日早晨,天刚蒙蒙亮,日本铁炮足轻呈散兵队列冲到壕堑前面,躲在一个个土包后面,呐喊着施放铁炮。上千人开始轮番向前冲锋,明军只要一开火,就伏在地上,然后再跳起来往前冲,从辰时到巳时,发动了十几次进攻。因为队形疏散,明军大炮不便轰击,这样第一线石墙后的明军压力更大,平均每名鸟铳兵只剩20发铅弹,箭矢也将射尽,当再次打退日军进攻后,一线守军纷纷放下鸟铳,阴沉着脸操起长刀藤牌,做好了近身肉搏的准备。 杨元虽然意识到了对手试图以车轮战的方式拖垮自己,但一时却无良策应对。午时刚过,只见从10里外的敌军大营里又冲出两千士兵,吹着海螺,呐喊着扑向南原城东、西两门,人数虽众,散漫开来时却无队列,明军试放一炮,只轰倒了三两名敌军,便不再放炮,只以鸟铳遥击,来袭日军堀壕相避,多竖大旗战鼓,与南门遥相呼应,使得明军无法从其他城门调兵去参战。 “杨将军,让我率马队出去杀一阵吧,若任由倭人筑垒前行,城外阵地早晚守不住。”蒋表跑上城楼道。 “也好,把倭人杀退了,咱们再把壕沟挖开,加固防线。”杨元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蒋表领命下了城。不一时,南门大开,数百骑兵深盔重铠,挽着护盾手持长枪冲杀出来,城上城下联军士兵齐声大喊,以壮声势,瞬息间铁骑越过三道壕堑,从被填平的地方急驰出去,冲入敌阵中。日军见明军出城,从隐蔽处纷纷现身,舞动着兵器应战。 “杀!”蒋表举枪挑翻一人,几名日本足轻忙挺长矛直刺,他拨开来枪,想要回刺,当不得马快,刷的从敌人身边冲了过去,也不回头,只是向前猛突,骑兵们紧随其后,铁蹄翻飞间,数十敌军被斩杀倒地。 这时前方和侧方火光连闪,随着声声闷响,明军骑兵纷纷落马,却是中了如雨般射来的铁炮子弹,明军骑兵找不到敌人大集群可以冲击,立即四散开,见人就杀,日军步兵则依托土包掩体,用铁炮和弓箭还击,更有长矛手不顾命地冲上去猛刺战马,守壕步军见状发一声喊,跃出石墙,挺刀矛支援骑兵。 近身肉搏,双方互有短长,明军长杆枪和朴刀胜过日军的细杆扁头长矛,而日军的倭刀锋利,人莫可挡。 手持倭刀的日本武士部队称为野太刀队,专为配合足轻长矛手而设,阳光下寒光闪闪,挥刃见血。两军舍生忘死的混战,明军骑兵打马盘旋,见哪里敌人抵抗顽强,便冲到哪里纵骑狂突,日军铁炮足轻则躲在冷僻处,专寻骑兵开火,双方走马灯似地往来追逐厮杀,都说人命珍贵,可在残酷的战场上,人们却互相杀戮着,像蝼蚁一样不断死去。 小西行长得哨骑报告,登上本阵箭楼,借助千里镜观望战局,藤堂正高道:“前方搏正急,请小西公准我带500骑兵前去助战!” 小西行长默然不语,过了半晌,放下千里镜冷冷道:“你过得去么?只怕没突到一半,就会被明军大炮歼灭!” “可是……”藤堂正高正要再说,小西行长一摆手止住他道:“无妨,我军在南门外有1000余众,战事紧急时,攻打东、西两门的部队自会过去相帮,3000多人足可以抵挡一阵。敌军人少,我倒要看看,他们能顶得住几次这样的野战!”见他如此说,藤堂正高虽然心中焦急,却不敢再出言请战。 这时宇喜多秀家也来了,小西行长和他讲了自己的意图,宇喜多秀家更不在乎士兵生命,连声道:“这样最好,咱们五六万人马,还怕和明军野战么。”小西行长笑道:“中纳言大人所言正合我意,等厮杀一会儿,我再派藤堂殿领两千步军前去交战,藤堂殿,冲锋时可要把队伍散开,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被炮火重创。” “是!”藤堂正高兴奋地答应着,下去集合部队。 这时南原城下战况更烈,双方各有数百人死伤,仍然鏖战不止。蒋表连杀4人,自己也负了两处伤,一处是被铁炮打在背部,有铁甲挡着,还不算太重,另一处是大腿中箭,日军弓箭射程近,但是和明军弓箭相比,箭簇要重得多,近距离的杀伤力很大。 他只顾杀敌,好半天才感觉腿上疼痛难忍,低头一看,创处竟有酒杯大小,鲜血顺着箭杆横流,赶紧拨马冲出战团,将长枪挂在得胜钩上,撕了一块战袍包裹好伤口,这时十几个敌人步兵飞快地围过来,蒋表顾不得再看伤势,提枪迎战,奋力刺死一人。 忽然座下马一声咴鸣,被长矛刺中卧倒,蒋表被甩下来,打了个滚跪在地上,抡枪“夜战八方式”搪开敌枪,然后一瘸一拐地站起身子,一名带着青铜面具,披着重铠的日本武士越众而出,双手举刀劈落,刀枪相碰,“呛”的一声,倭刀竟将长枪削成两截,蒋表大惊之下抛了断枪,拔腰刀续战。 明代在平定东南沿海倭乱后,借鉴倭刀的优点,军队中的腰刀样式也经过了改进。因为是戚继光将军首倡,所以又称做戚家刀,二者相差并不太多,但是和倭刀中的上库刀和中库刀(一品和二品倭刀)相比,锋利程度还是有区别的。两人挥刀对战,连搏数招,蒋表这口刀被砍得缺刃数处。 正危急时,数名明军骑兵策马过来接应,趁那武士稍一分神,蒋表伏下身子狠狠一刀斩在敌人腿上,缺了刃的刀犹如一把钢锯,随着痛嚎声,那名武士右腿被砍得肉翻筋断,栽倒在地,随即被冲过来的战马一下子踩爆了头颅。 四溅的鲜血迸了蒋表满脸,他拿手在脸上一抹,用舌头舔着嘴角,横刀四望,防备敌人偷袭,三四十名骑兵奔过来将日军步兵杀退,方时辉换了马,只觉腿痛难忍,再也不能支持,在几名骑兵护卫下撤回城内。 这时候藤堂正高率两千人呈散兵队形冲了过来,围攻东西两门的队伍也纷纷赶来助战,杨元在城头上指军鸟铳手和虎蹲炮手猛烈开火,虽然不断有敌人倒地,但更多的敌人还是赶到了南门加入战团。杨元惟恐士卒损伤太多,下令鸣锣收兵,明军步骑且战且退,撤到石墙防线里,日军还待追击,被城上鸟铳集中火力猛射,数十人打死在壕堑边,其余的人忙退了下去。 这一仗双方杀伤相当,各损失了一百多名士兵,但对于守军来说,压力更显得沉重一些。在日军铁炮火力袭击下,明军无法抢出去修复被填平的壕堑,只得在这一段石墙后加强了兵力,并调了一门虎蹲炮助防。 见战火止歇,城内埋锅造饭,刚把炊饼拿在手里,还没等吃,忽听得螺号声大作,日军又呐喊着开始了进攻,虽然只有1000多人,但声势亦是惊人;守军忙放下干粮,端起弓箭鸟铳迎击,日军死伤一二十人后退下,稍停一会儿,又鸣螺做冲锋状,反复数次,到日落时分,喧闹声才渐渐稀了,只是偶而响起几声冷枪。 明军士兵疲惫不堪,把武器放在身边,默默地吃着凉透了的炊饼,边吃边探头向外瞄着,观察敌军动静。这时两百名日军扛着军粮从本阵中向城下跑去。 “原来你们也得吃饭啊,还以为是妖怪呢,先吃点炮子儿吧!” 第40章 杨元放下千里镜,恨恨地一挥手,明军炮手摇动威远重炮,双炮齐发,炸翻五六人,余者不管不顾,分散开来,哈着腰依旧向前猛跑。随着距离临近,明军虎蹲炮、佛郎机轻炮、鸟铳接连发射,从日军本阵到城下阵地这一段近十里的路程,伏尸数十具,剩下的人好歹奔到城下,躲在了土包后,再设法将饭团小心地传递给附近的士卒。 明军士兵笑骂着,在城头和石墙后用鸟铳射击敢跑过去取粮食的敌军,一直到天傍黑了,围城的日军才吃上饭。杨元心中忧虑,暗忖虽然方才这一轮火器发射,大挫倭人气焰,可是实际杀伤却不多,我军弹药有限,以后不可再这样轻易施放了。 他心里想着,下了城楼去探望受伤的将士,一大群伤者呻吟着躺在几间厢房里,虽然开着窗,可稍近前去,仍然血污气扑鼻,杨元一间间屋子走过去,安慰着大伙,并嘱咐郎中好生看顾,见蒋表驻着木棍坐在台阶前休息,走过去赞道:“老方,这一仗可辛苦你了,杀伤倭贼甚多,大长我军志气呀!” “这算不了什么,我的伤也并不重,只是……”蒋表看了一眼杨元,脸露为难之色,但咬了咬牙还是说道,“杨帅,虽然咱们决心死战到底,可是没有援军来救,这样硬撑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杨元一怔,面露愠色:“怎么,你也怕了么?” “杨将军,你看我像是怕死的人吗?怕死俺也不会主动请缨,出城杀敌了!”蒋表涨红着脸要站起身来。杨元忙按住他肩膀,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我了。” 见蒋表不语,杨元叹息一声,道:“我也知道孤城难守,可南原城是全罗道门户,南原失守,全州亦不保啊!难道当初杨镐大人命咱们守南原,不就是为了抵御倭寇入侵吗?现在大战方起,如果我擅自撤兵怕是不妥吧。” “杨镐大人?他很懂兵法吗?咱们先头部队9000人,居然给分驻三地,每处只两三千人,而且从王京到南原数百里,没有后续部队在其中往来支援,这到底是打着攻的主意还是守的主意呢?这样分散兵力,无论攻守都有问题,麻提督只知坐守王京,对此布置却不提出异议,这分明是陷我等于险境么。” 杨元听罢脸色阴沉,默默不语。其实他的心中也很为难,守是守不住的,突围又没接到命令,南原被困已经两天了,援军能不能到来,何时能到来,自己心中都没有把握,但是这一切又不能和别人说。自己是一城主将,大敌当前,岂能自露怯意。真是让人愁啊! 这时郎中喊蒋表进屋换药,杨元独自走到街上,心中郁闷,真想大醉一场,忘了这一切,不再烦忧。 夜幕降临,在小西行长亲自指挥下,日军猛将西山久内和藤堂正高各率3000人马,摸黑杀奔南原城,另有一队士兵背负土袋或就地挖土,在进攻路线上堆起掩体,城头上明军瞭望哨发现日军大举来袭,连忙鸣铳示警。士兵们紧张地伏在掩体后,等待敌人接近。 杨元从早到晚没有休息,这时刚在城头角楼里打了个盹,闻警霍然起身,走到城边手扶箭垛向下望去,只见月色下,无数矛尖闪着碜人的寒光,数千黑影像涌动的暗潮,不发一声席卷而来。 “开炮,打!”杨元厉声喝道,随着一声令下,东南北三门重炮齐发,巨大的火焰照亮了进攻队形,紧接着虎蹲炮也加入进去,弹丸像雨点一样落在敌群中,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仍然向前猛扑。 “鸟铳开火!”轰的一排长焰从石墙后喷吐出去,冲锋的日军又倒下数十人,与此同时,日军铁炮也开火还击,虽然列不成阵势,但离得近了,此起彼伏的射击仍给守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趁此机会,大批日军冲到壕堑边,将手里的土袋掷下去,眼瞅着壕堑将平,明军火铳手把三眼铳、四眼铳伸出墙外,依次点燃火绳,连珠般的射击把填壕的人群打得血肉横飞,虎蹲炮也在零距离上开火,等硝烟散去,壕堑边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可是第一道壕堑也被土袋和尸体塞满。 藤堂正原嘴里衔着钢刀,匍匐前进,看明军火力一弱,发一声喊,跳起来率部再次冲锋。踩着同伴的尸体,数百名敢死队像旋风一样冲过来,藤堂正原挥刀劈死一名正在装弹的明军鸟铳手,一个虎扑跃进了石墙里面! 足轻步兵纷纷跟着往里跳,明军火铳手不及装弹,将三眼铳挥起来当做铁锤使,狠狠砸去,紧接着300长枪手、300藤牌刀手让过后退的鸟铳兵快步上前接战,和跳入石墙内的对手展开肉搏,杨元在城头上急得青筋暴额,指挥大炮轰击敌军后续部队,但是黑暗中取不好准头,也不知战果如何。 藤堂正高抡刀猛砍,仗着他武艺高强,倭刀锋利,一口气连劈三人,大队人马不断涌入防线内。黑暗中刀光剑影,怒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直混战了半个时辰,不知输赢。杨元先后调了近千名士兵前去支援,仍无法将日军逐出去,眼见这样不是办法,只好下令后退。 明军士兵一边死战,一边交替后撤,藤堂正高杀得性起,紧追不舍。西山久内则率3000军攻击北门,分散守军兵力。一时间城上城下火枪对射,壕里壕外刀剑互搏,又恶斗了近一个时辰,更多的后续日军穿过炮火封锁,加入围攻。 “断栈桥!”杨元咬牙大吼一声,在强敌紧逼下,尚有100多明军未及撤至第二道壕堑,但形势过于危急,随时都可能被进攻者冲杀过来,杨元这一声喊,实在是迫不得已,喊声中有一半是狂怒,一半是痛惜。听主将下令,数十名士兵挥刀猛砍栈桥! 前面正奋力死战的士兵顿时大乱,惊喊声响成一片,转身欲逃过桥去,刚过了数十人,只见轰隆一声响,桥被斩断,连桥上30多人一并坠入深堑,被阻断在对面的明军止不住脚,又有十几人挤跌堑中,被竹枪扎得腹烂肠穿,惨不忍睹! 剩余的明军前无后路,后有敌兵,挤在断堑边狂叫着,扔了刀剑,有的往壕堑里跳,想趟过去回到自己一方阵营,可是壕堑布置得实在严密,无数竹枪中间布满了铁蒺藜,人一下去,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简直和自杀一样。 真可谓兵败如山倒,100多士兵如果鼓勇格斗,就算没有外援,怎么也能再坚持小半个时辰。可这时没了斗志,不过一杯热茶功夫,就被日军斩杀干净,有那受伤的被擒住,被日本武士用长矛活活穿了,插在地下。旁边再点上火把照明,向城头示威。濒死者的惨叫在夜空里久久回荡,听得人肝胆俱裂。 城上的明军士兵流着泪,怒吼着向聚集在城下的敌群开枪射击,第二道壕堑后的守军也拼命地放枪,日军顿作鸟兽散,躲到暗影里去,不断跳跃着、欢呼着,鼓掌相庆,并且往俘虏身上射箭,听着他们的叫声取乐。 藤堂正高攻下第一道防线后,把壕堑填平。随即率军撤走,在北门激战的西山久内部也撤了下去,6000生力军从本阵中杀出,替换下他们继续攻城。这正是小西行长的毒计,数万日军分为数队,以“车悬阵法”轮流上前进攻,要凭着兵力优势,一举拿下南原城! 正文第二十七章破城之夜 日军一波又一波如巨涛拍岸般地发起冲锋,主攻方向是南门,在其他三门外也遥驻数千兵马,伺机而动,并以小股兵力逼近城防进行袭扰。杨元兵少将寡,哪顾得了这些,只想把眼前攻城的敌人打退再说,指挥城上威远重炮、虎蹲炮,城下的轻佛郎机炮向敌人猛轰,形成远、中、近三道火墙,整个南原城笼罩在硝烟之中,城外铺满了尸体。 这回攻城的日军不但负着土袋,而且还扛着上百架木梯,长约二三丈许,看来是白天赶制的,冒着猛烈的炮火冲到壕堑边纷纷将木梯横在上面,然后排成一字长蛇阵,像走钢丝般冲了过来。铁炮队则一字摆在壕边,依着土袋掩体,和城上、城下的守军对射。 守壕明军用鸟铳、火铳、弓箭拼命抵抗,进攻的人群像下饺子一样中弹、中箭落入沟中,但是更多的人接着冲上来。这回日军准备非常充分,进攻也更加坚决,西山久内、藤堂正高二人亲临城下指挥作战,铁炮子弹像狂风似地横扫向石墙后的守卫者。 同样使用火枪,因为日本铁炮足轻战术运用得好,火力也更加凶猛准确些,但是明军的佛郎机轻炮给对方造成了很大威胁,每座城门下列有10门,每一炮都能打死、打伤数人,城头上的威远炮虽是瞄着远处日军第二梯队,但一开火炮声惊天动地,也颇壮城下守军气势。 联军壕堑挖得再深,火力再猛,挡不得敌军人多,数百人一批轮番冲过来投掷土袋,时间长了,尽管填不平,可还是压倒了大部分竹枪,竟有五六十名日本武士试着下到沟底,打算沿另一侧爬上来!明军弓箭手只好探出身子往沟下放箭,铁炮足轻连放排枪狙击,明军弓箭手被打的前仰后合,死伤惨重。 顺梯子进攻的敢死队一次比一次冲得近,个别地段竟冲过防线,和守军展开肉搏战,虽然马上被歼灭,但冲过来的次数和人数却越来越多。除了南门,东、西、北三门也遭到了攻击,城上虎蹲炮四面开火,到后来炮管打得发热,一放火药进去马上就自动燃烧喷出,无法装弹丸。只得从城里挑了水,用湿被盖在炮管上降温,虽是如此,仍如抽刀断水,杀伤一批进攻者,立即又有更多的敌军拼死往上冲。不一时,第二道壕堑也被填平,四门同时告急。 杨元在城头看着大惊,连忙传下令去:“开城门,骑兵突击!” 第41章 西、南两门吱呀呀打开,150名朝鲜骑兵,200名明军骑兵一齐冲出去,直扑壕边的日军铁炮队,铁炮足轻们躲在拒马木后面密集射击,紧接着长矛手列队向前,抵住骑兵冲击。 联军仗着马快一下子插进敌群里,挥刀乱砍,但是敌军势众,冲散了一排还有一排,长矛阵摆了整整十排,冲在最前面的四十几名骑兵纷纷落马,后续马队冲势衰竭,立刻陷入了苦斗之中。李福男挥舞长刀连劈两名对手,座下战马也被敌人长矛扎死,在其他骑兵的护卫下,换了马继续作战。杨元居高临下望去,只见成千上万的敌人排山倒海般压了过去,联军骑兵好像一头冲入沼泽地的猛兽,虽然尽力搏斗,可还是渐渐陷入重围。 “撤退!”杨元眼看再打下去于事无补,只得痛苦地下令鸣锣收兵,听到锣声,联军士兵且战且退,在守壕友军的炮火掩护下,分批退回城内。大批日军紧追不舍,明军守壕士兵不得已,匆忙间弃了笨重的佛郎机炮,携轻火器退入城内,并将连接第二道壕堑的栈桥斩断。 猛扑的人潮在护城河边终于停了下来,城上鸟铳手拼命放枪,日军前进不得,挤在城下被射死者甚众,发一声喊撤下去,挖了掩体沟与城头守军对峙。 到了子初时分,枪炮声慢慢止歇,杨元将守城士兵分为两队,交替休息,并查点损失。方才这一战,共损失朝鲜骑兵80人,明军步骑兵200人,伤者近300。 将近12个时辰的恶斗,城内守军共战死1400人,受伤600人,可战之兵只有1500余人,可用战马不到一千匹。并遗弃在城外虎蹲炮8门,轻佛郎机炮40门,其他火器弹药亦消耗巨大, 杨元心中沉重,端坐城头默默地沉思,有护兵送来汤饼,也无心下咽;过了好半天,心意已决,下令召千总以上军官到西门城头集合。 不一时,蒋表、李福男等十几名联军将领来到身前,杨元手按配剑看着大伙,缓缓道:“咱们已经坚持一天一夜了,兵法有云,守城六要:第一外有救兵、第二内有粮草、第三奇袭、第四水源不绝、第五防奸、第六志坚。眼下咱们虽然有心死战,可是外无救兵,内无补给,可战之士不过千余人,全仗着背倚坚城才守到现在。倭贼以数万之众围城,我等纵然有心偷袭,怕也是徒劳无功哦!”众将听他如此说,都低下头去,神情沮丧。 杨元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刚才想过了,当今之计,只有弃城突围这一条路可走。李将军、方将军,你二人趁敌军暂时撤下,带八百精骑赶紧突围,我会在城头用大炮为你们开路!” “那伤兵们怎么办?”蒋表道。 “和我一同留下来,等待援军。”杨元斩钉截铁的说道。 “杨将军,你——”李福男惊得说不出话来。杨元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李将军,我身为守城主将,断无弃城而走之理;蒋将军又有伤在身,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他,安全撤回王京,请麻提督派兵来援。” “可是,我们带精兵走了,南原城你又怎么守得住,这分明……”李福男还待再说,杨元伸手拦住他,道:“不用再说,我和你们不同,就这么决定了!” 蒋表一直默不作声,这时伸手拉住李福男,道:“按杨帅说的办吧,这是什么时候,别婆婆妈妈的。” “要走你走,这是朝鲜的土地,朝鲜的城池,我李某死也要死在杀倭子的战场上!” “住口!”杨元厉声止住二人争吵,道,“我知道这样做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可是蒋将军说得对,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我是这里的最高将领,我说的话就是命令。如果谁不听从,斩!” 杨元说到最后一个“斩”字时,脑子里不禁闪过碧蹄驿一战中的情景:李如松亲自断后,大伙劝他不要亲临险境,李将军怒喝一声“违令者斩”,毅然留在最后抵挡追兵,并成功将敌人杀退。虽然自己没有亲见,可是事后听查大受说起将军当时那种横刀立马的气魄,仍是令人赞叹不已;现在轮到自己了,才由衷地感到,身处重围之中,说出这句话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 想到这儿,杨元心意更坚,一字一顿沉声道:“二位将军,下城集合人马,准备突围!” 众人正犹豫,忽听哨兵惊叫道:“倭贼又杀来了!”杨元忙回头向城外遥望,只见黑夜中无数火把摇动,随着暴起的呐喊声,日军扑天盖地地从本阵中杀将过来,城外的日军也群起呼应,纷纷从隐蔽处窜出来,加入进攻的行列里去。 “开炮,快开炮!”杨元急得大喊,城上的炮手乱纷纷地跑到炮位上去,摇动炮管,装药填弹,点燃火绳,整个南原城像地震一样剧烈颤抖着,二十几门轻重大炮同时向城下进攻者喷吐着火龙。 “护城河里的水快要没了!”一名眼尖的士兵指着城下叫道。杨元和李福男等将领奔到城头俯身看去,只见环城河水正慢慢消退,不用说,是日军趁着刚才停火偷偷挖了地道,把水又引回附近河流里去了。 杨元又惊又怒,回身咬牙道:“还等什么,大伙和倭贼拼了罢!” “拼了罢,咱们和倭贼誓不两立!”众将齐心,高喊着奔向各自防守的地段。 转眼间敌军大队人马突破炮火封锁,冲到城下向干涸的壕堑投掷土袋,明军和朝鲜军在城头上不停地放枪放箭,惨叫声中,无数敌兵随着土袋一齐掉到沟里面,余者边用铁炮向城上还击,边奋力填壕。守军已经无力组织骑兵出去冲杀,眼见挡不住了,纷纷上城头搬运滚木擂石,准备对付日军攀城。 不过一顿饭功夫,一丈二深的壕堑被填得跟平镜一样,上万日本士兵欢呼着,架起长梯奔向城边,另有千余人在城东堆栈起高高的茅草。守城的朝鲜军不明所已,惟有杨元看了暗暗心惊,扭头去看城上皂旗,呼啦啦迎风飘扬,不好,倭贼是要顺风放烟啊。 他猜得不错,日军这次动员了3000多士兵,每人负草一束,积少成多,运到城池上风处,以干草为中心,周围则置湿草,使其易燃发烟,用来熏逐城上的守军。这是北宋时《武经七书》中所载攻城之法,日人多好中华古兵书,小西行长也懂得些,如今现学现卖,居然用来对付起明军来了。 杨元哪能容忍这个,当即调了两门虎蹲炮,瞄准草堆连连施放,炸得几十人和干草一齐飞上天去,顺风一刮,攻城的日军个个灰头土脸,但仍然死攻不休。 小西行长远远看了,拍额恨道:“我倒忘了明军有大炮了,真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啊!”宇喜多秀家忙宽慰道:“小西将军莫急,你看咱们大队人马已经竖起了长梯,四面攻打,早晚能打下这座城池!” 小西行长听了点头称善,当下加紧调集部队攻城。至此,一线攻城兵力已经超过了10000人,而且采用车轮战术,每半个时辰,就有5000生力军奔过去换下同等数目的攻城部队,接着攻打。 “把倭贼打下去啊!”守城联军士兵高喊着,搬起滚木擂石往下砸,日军铁炮和箭矢像雨点一样往上射,双方激烈攻防,不断有被打死的守军和攀梯攻城的日军士兵掉到城下。 西山久内头戴欧式南蛮盔,身披重铠,手舞野太刀领着几十名武士冲到东城门下,狂喊着:“撞开它!”随着喊声,30名足轻在铁炮队的掩护下,抱着一根削尖了的大木飞跑过来,借着冲力猛撞城门,一下,两下,三下!南原城并非王京或平壤那样的大城使用铁门,只是包着铁皮的厚木门而已。在巨木的撞击下,呻吟着、颤抖着,终于支撑不住,轰然被撞破了,堵在门后的石块塌泄下来,滚了满地。 武士们欢呼着往里冲,迎接他们的是一阵箭雨,排头十几人被射的像刺猬一样栽倒,足轻士兵们扔了巨木,扭头往后跑,西山久内挥刀斩翻二人,大叫道:“不许退,攻进去,攻进去!”士兵们本能地回转身,又是一阵箭雨射过来,惨叫声中,活着的人和被射死的、射伤的一起趴在地上,可是后面的士兵并不知道前面受挫,仍不断地往里涌,不断地中箭身亡。 西山久内跪在门边往里看,这才发现虽然大门被攻破,可是正对着的还有一道矮砖墙,头戴宽沿高帽、身穿白衣黑甲的朝鲜士兵持弓乱射,到这会儿已有40多名日军被射死在城门口。西山久内哈着腰跑出城去,高喊着:“铁炮队过来,过来!”闻声过来三十几名足轻铁炮手。 “往里打!”随着西山久内的命令,几十枝铁炮集火射击,守墙朝鲜军挡不得弹如雨下,十几人被打死,其余的人退往第二道防线坚守。 呛人的硝烟把西山久内熏得大声咳嗽,日军再次发动冲锋,踏过守军尸体,跃过石墙,直扑城内。可是迎接他们的依然是横飞的羽箭,大门后共设三道石墙防线,朝鲜兵聚在第二道防线后拼死拒敌,石墙几次易手,墙里墙外仆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甬道狭窄,日军空有优势兵力无法集中使用,只好一次冲进去数十人,死光后再上去数十余人,反复冲杀,损失了100多人后,终于夺取了第二道防线。 朝鲜残兵退到最后一道防线后,和赶来支持的明军火铳兵一起死战不退。最后从城头搬下来一门虎蹲炮,对着进攻者近距离平射,日军被霰弹打得血肉横飞,残手断肢漫天飞舞,伤者痛呼声不绝。 在守军强大的火力下,西山久内只得命令部队暂时撤到城外,并用铁炮队守住城门,防止守军修复。 城上的争夺同样激烈,不断有日军士兵爬上城,明军火炮打光了,一时不及到城下搬弹药,炮手们均操起腰刀自卫,明军和朝鲜守军挥刀狂砍,挺枪猛扎,谁都知道若是被敌人攻上城去,城内数千人一个也不能活命。 第42章 最危急的时刻杨元手提一杆大号三眼铳亲自冲到城边燃放,一名悍勇的日本武士身披铁甲,连中两弹不倒,怒吼着举刀斩在杨元头盔上,寒光闪闪,几乎劈透! 杨元同样大吼着,不顾一切地奋力抓住他持刀的胳膊,另一只手举铳抵住他胸膛!火绳眨眼间燃尽,轰的闷响,最后一发子弹射出去,把重伤的敌人打了个对穿,鲜血狂喷栽下城头。 这时候眼看敌人蚁聚城下,长梯如麻,明军士兵在绝望中接连把插上引线的火药桶掷到攻城人群中,巨大的爆炸声好像山崩地裂,漫天飞起炸碎的人肉块和碎城砖,连在远处观战的小西行长心中都咯噔噔地直跳,坐下马“咴”地受惊人立,险些把他抛在地上。 攻城日军更受不了这种疯狂的打击,无数人被震得失聪,扔了兵器,像喝醉了酒一样来回乱走,士兵们惊恐万状,一股锐气泄了,潮水般退了下去,转眼间城下再没有一个活动的物体。 看着日军狂奔逃散,城上的守军木然呆立,好半天才回过神,很多人张嘴喊着什么,可是耳朵里却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杨元扔了被砍破的镔铁头盔,茫然四顾,城头上都是和他一样梦游似的部下。 不知过了多久,活着的士兵渐渐清醒,摇摇晃晃地去搬运守城器械,修复受损的城门。没有人命令他们,到了这个时候,战斗仿佛已经成了每一个士兵的本能。 蒋表左手缠着绷带,右手提刀一跛一跛地走上城楼。“你又受伤了?”杨元问道。“没关系,被倭贼射了一铳,东城门已经打破了,我指挥弟兄们垒了砖墙,不知道能不能顶得住。”杨元摆摆手:“不用修了,趁这个机会,你们快点走吧。”这时候李福男也上来了,满脸是血,见二人吃惊地看着他,裂裂嘴笑道:“不是我的血。”二人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沉默半晌,杨元又道:“走吧,别等了。” “好吧,我去集合队伍。”蒋表一把拉过呆在那里的李福男,两个人走下城去。过了会儿,马蹄声响,八百名疲惫的士兵牵着战马来到南门下集合。城楼上的士兵死死地盯着下面的同伴和战马,人人都知留下来必死无疑,突围才有一线生机,可是谁也不吭声,没有人上前问一句为什么我不可以走。 杨元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下城楼,好好地看了一回这些士兵们,然后高声喝道:“全体上马!”士兵们咬牙上马,将弓箭握在手上,长刀插在背后,等待着命令。 “弟兄们……”杨元想说点什么,可是一开口不禁哽咽,见此情景,城上城下的士兵全都潜然泪下。杨元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走吧!你们是这里最精锐的士兵了,也只有你们才有可能冲出敌人千军万马的包围,为了不辜负在南原坚守的袍泽,大家,”杨元顿了顿,突然一挥手,高喊道,“大家可??活着冲出去啊!” “我们一定会冲出去,杀倭子,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杨将军,你就放心吧!”所有的骑兵们都咬牙狂喊着,虽然个个热泪盈眶,可是脸上显露的却是坚强。 “大帅,送我等一程如何?”蒋表牵马走到杨元身边道。 “也好,这一去可就是黄泉人间了。”杨元感慨地说道。二人上了马,引着骑兵们出了城门,走不到50步,杨元勒住缰绳双手抱拳道:“诸位,请上路吧,城里还有不少弟兄等着我呢,恕杨某无法远送。”听他说罢这话,蒋表和李福男交换了一下眼色,突然同时出手扭住杨元! “怎么?!”杨元吃惊地看着二人,李福男一把将其腰刀摘下,紧接着几名骑兵上前横拖竖拽地把他反绑起来。 杨元又惊又怒,喝道:“干什么?都反了么!” 蒋表笑道:“大帅,我和李将军早就商议过了,你领着骑兵突围,我和李兄守城,事先没告诉一声,真是对不住了。” “蒋表,你你……”杨元张口要骂,可是这几个“你”字出口,却再也骂不下去。 “保护好大帅突围!南原城可以破,但是绝不能失了主将折杀我军士气,关键时候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办!” “遵命!”几名骠悍的骑兵答应着。 “将军,咱们来生再见!”蒋表笑着一抱拳,打马奔回城去;李福男笑了笑,也是一抱拳,拨马追上方时辉。看着他二人并肩回到城里,厚重的大门缓缓合上,杨元痴痴地说不出话来…… 8月17日凌晨,日军集中两万人再次发起强攻,经过惨烈拼杀,南原守军全部阵亡,杨元率800骑兵突围,最后活着回到王京的仅剩300人。 南原失陷,驻全州的陈愚衷立即撤退,未战而交于敌手。8月20日,日军加藤清正部攻陷黄石山,八月末向公州推进,陈愚衷部只有两千人,料不能支,只好又抛下公州撤回了京城,吴惟忠也自忠州撤退。至此,日军两路汇师,直指王京。 10月,杨元以失陷重镇、全军覆没的罪名论处;刑部文案下达后,杨元无一言申辩,口称愿死。伏罪后传守九边,殁年45岁。 正文第二十八章重兵压境 8月25日,平壤。 “倭人可恨,居然不宣而战!”杨镐一拍桌子,忿然起身,焦躁地踱了两个圈子,将手中信笺抖了抖,向朝鲜礼曹参判李德馨道:“你看我们这位麻老爷,更加不像话,不过才失了一个南原,居然把全州和忠州的人马都调了回来,还要求放弃王京,撤至平壤一线坚守,说什么诱敌深入、前后夹击的话,这算什么事?难道我等奉旨入朝平倭,战端方起,竟要舍了重镇逃跑么?” “杨经略说得对,前次天兵入朝,在李提督率领下杀得倭人望风而逃。这次再不济,也不能丢了前次的胜果,只有拼死一战,方可退敌制胜。”李德馨自然不希望大片国土再次沦入敌手,当下出言附和道。 “嗯,李大人说得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杨镐气略平了平,似乎想起一事,回身向李德馨道,“其实我就不知南原守不得么?不过是为你国着想,在我天朝大军尚未齐备之时,努力地派几支兵先去震慑倭人,希望他们知难而退,不要轻举妄动,这也是邢大人的意思。谁知这些砍头坯的竟然不怕,真的取了南原,若我军再示弱后撤,可真得教倭人小视了。” “倭人不念天朝沐恩封赦,悍动刀兵,靠着偷袭战术灭我水军,强取南原,居然自以为得计,真是阴险无耻。”李德馨也是忿然。 “既然李大人明白本座的心意,有一事倒是不能不说的。”杨镐道,“天兵入朝,诸般用度耗费颇多,只靠国内怕一时也供给不上,这次大军行动缓慢,与此不无关系,你国有地利之便,既然要想我军前行拒敌,就得多方筹措粮米银钱,以为支撑。我前一回去信王京,希望你国大王能够拨一百万两银子先给付全罗、忠清两道天兵驻守军费,可是直到两道失陷,这笔银子也没能发出去。前线将士浴血奋战,以复藩邦全境为己任,却得不到贵国的理解,于情于理恐怕都说不过去,常此以往,恐慢军心啊。” 听杨镐如此说,李德馨也是心中为难,日军侵朝一路劫掠搜杀,光是在晋州城,就掳去国库储银五百多万两,珠宝无数。加之王京和平壤失守,宫殿房屋尽毁,人民流离失所,要想安顿家园,哪样不得用银钱?杨镐要朝鲜出银一百万两助战,一时间根本拿不出来。 想到这儿他苦着脸道:“不瞒杨经略说,敝国经此战乱,若是米栗等物自可竭力支应,要民夫马匹,也可役使,可实在是搞不出现钱啊。” 杨镐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以为然,李德馨恐他不信,又百般分说,杨镐见状摆手道:“罢了,你不必再说!不就是没钱么,我回去告诉兵部,让集结在丹东的兵马都回去罢,终不成到了朝鲜仗没打,先饿杀也。” “经略大人不要生气,这样好了,我这就回告我家大王,说明其中利害关系,无论如何要尽力供给大军。这银钱么,实在急需,也只好努力先筹集二三十万了。” 听他如此说,杨镐方转了笑脸,和声悦色道:“这就对了,只要打败倭寇,多少家私尽可再复,若不然,全境失守,纵有银钱也是给倭人留着的,难道不是这样吗?”李德馨不敢再说,只是点头。 杨镐教训他一番后心中舒畅,沉吟片刻,提笔给麻贵修书一封,告之需死守汉江一线,若是失了王京后撤,说不得大家一起到圣上面前领死,写好后命人急速送往王京,然后道:“李大人先请回,我这就去见邢总督,商量调援兵入朝事宜,希望届时能够得到你国在钱帛物力上的大力支持。” “这个自然,天兵不辞艰险义助我邦平倭,但有所需必然全力支应,请放心好了。” 二人话别。杨镐径往总督府面见邢玠,邢玠正忙得不可开交,调兵的令箭流水价发派下去。见杨镐来,苦笑着道:“京甫兄来得正好,麻将军为着朝鲜南方数道失守,已经多次来书要求支援,我现在手上只有高策、李芳春、祖承训的九千骑兵,李如梅的辽军、邓子龙的浙兵都在路上,陈璘的广东水军尚在旅顺与津辽水师汇合。邢某正要和兄商议,看能不能请兄台先往王京去一回,稳定人心,我十几日内收拾大军即刻前往。” 杨镐听了昂然道:“蒙邢大人看重,杨某当立即前往王京,与麻提督并肩抗敌,决不后退一步,请大人放心。”邢玠闻言大悦,道:“曾听说京甫兄同董一元将军夜袭蒙古悍贼炒花部,亲持宝剑指挥冲杀,邢某心中早生敬意,今日知兄果然文人侠胆也。” 第43章 杨镐微微一笑:“那也算不得什么,赖皇恩佑护、将士用命得成大功矣!要说惊险,年前我与李如梅将军夜袭土蛮那一仗才真叫险呢!敌万余骑四面扑来,我军不过3000轻骑,铳尽急放弓矢,弓矢尽续以长矛肉搏,激战两个时辰,失部将十人,士卒百六十余人;如梅将军身背箭创四处,吾亦披风背箭,最终血战脱困!那一仗啊,可真是让人从生到死领略一回了。” “好胆气呀!”邢玠竖指称赞,其实那一仗杨镐以辽海道参议身份随军出征不假,可他一介书生,李如梅根本就不会让他冲到最前面,杨镐一直躲在阵后,看着两军舍生忘死的拼杀,吓得魂都要没了,脱险后拥着李如梅痛哭,外人只当他袍泽义重,其实他何尝不是心存后怕之念,借此渲泄呢;但是此刻娓娓道来,却好像是他临危不惧,千军万马中顾盼自如一般。邢玠不知,只当他屡经战阵,是文人中不可多得的通晓军事之人,当下加力称许。 杨镐这话和别人说过多少回了,到后来几乎连自己都相信所言不假,此时又说一遍,不但听者心壮,言者亦气壮云霄。别了邢玠,次日下午与马军统领高策、祖承训一道,率5000铁骑驰援王京…… 接到杨镐命其死守王京的急信,麻贵心中暗叹,我自为将以来,凡是斩敌立功,莫不是料敌情难易,旋进旋退,当战得战,当守得守,只要能取得战争的最终胜利,就算假和诈降也在所不惜。可如今杨经略不顾我军兵少将寡的实情,非要我困守王京坐待强敌来攻,虽然大义凛然,可却有违兵法常理;既然命我统兵作战,权却不在我,这可怎生处置?也罢,既为人臣,勉力周旋好了。 想到这儿传下令去,在总兵府大会诸将,点卯完毕,麻贵振奋精神道:“诸位,眼下倭寇不顾大义,悍然进兵,以重兵围攻南原,致使我军尽没;如今更挟兵胜之势,长趋王京。我天兵入朝平倭,此番处境最危,当此时刻,本帅誓与众将共进退,力保王京,痛击倭寇,不知众将可有信心乎?” “愿随大帅左右,杀尽倭子,以报皇恩!”众将齐声说道。这些部将大多是随麻贵征战宁夏的旧部,只知死进,不知生退。这时候大帅发话,哪个肯示弱,均是异口同声地请命杀敌。 麻贵赞道:“好!我麻某手下有这许多虎狼之师,何愁倭人不灭,副总兵解生听令!” “末将在!”阶下转过一员大将拱手暴喝。只见此人三十四五的年纪,身披锁子连环甲,头戴镔铁盔,腰挎利剑虎背熊腰,一副桀傲不驯之态。 “如今南原失守,敌军长驱直入,稷山位于忠清道要地,倭人若想攻打王京,势必从此经过,我命你率精兵两千守稷山,可有把握?”解生一怔,心中暗想倭兵总有十几万之众,南原就是因为我军寡不敌众方才失守,今日麻大人只派我两千人守稷山,却如何守得?麻贵岂不知他心中所想,没奈何手上实在没兵,只得咬咬牙追问一句:“怎么,见倭兵势大,你怕了吗?” “不错,是有些怕!以区区两千兵守稷山,末将的确没有把握,不是怕死,是怕负了将军的重托,诒误军机!”解生昂然道。 麻贵也知他说得正大,无法驳斥,便道:“也好,你能直陈胸臆,足见不是妄人。我也和你实说了吧,稷山守得住也要守,守不住也要守,若让敌人占领此处,我王京面前将是一马平川,无险可依。杨镐大人已经送信给我,我后续大军不日将开赴朝鲜,目前要最大限度地争取时间,把倭人尽可能挡住,等待援军抵达。” “大帅的意思我明白了,如果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保卫王京,我解生死又何妨!请大帅放心,我人在稷山在,若是稷山失守,那就是我全军尽没之时!”诸将闻言无不动容,只有解生面如冷冰,仿佛这话说的是别人,根本就没想过要去送死的正是自己。 麻贵大为感动,扶案起身连连冲他点头:“好,好!有你这句话,本帅说什么也不会让你白白去送死,我会把蓟镇跳荡铁骑调拨给你,这可是当年戚元帅练兵时留下的最后一点精华传承,每名骑兵都擅使快铳,你都领了去吧!” 明时跳荡铁骑属辽东和蓟州独有,且骑兵多持三眼铳,能够在马上同时使用鸟铳和三眼铳的只有大同兵一家而已。解生听了大喜,高声道:“谢大帅成全,有此强兵在手,我一定会和倭贼死战到底的!” 麻贵欣慰地笑了笑,重又坐下,道:“游击将军摆赛听令!” “末将在!”一名身材矮胖的军官拱手出列。 “摆将军,你率我亲兵卫队两千支援解总兵。在稷山外围扎阵,如果稷山守不住,就接应解总兵突围回来,切不可像南原那样,让倭贼将我整军歼灭。” “遵令!”摆赛暴喝一声退下。 “你们即刻起程,我会尽快调朝鲜军一部配合你们作战。”二人领命下去。 “大帅,难道我就不能前去杀敌么?前些日子从忠州撤兵已经够蹩气了,请大帅准末将率本部4000步骑前往稷山一同迎敌!” 麻贵抬眼一看,却是老将吴惟忠,不由叹息道:“老将军,若是连你也派出去了,王京城哪还有堪战之兵可用?” “不是还有朝鲜兵么,我看他们士气也颇高昂,野战虽然不行,守城还可以吧?” 麻贵连连摇头:“不妥,朝鲜兵火器太少,尤其不擅使大炮,你所带的都是南兵,颇多炮手,正可守城,朝鲜国王和重臣均在王京,有了你这一支兵我才安心啊。”吴惟忠无法,料再说也是无用,只得恨恨退下。 麻贵一番调兵遣将,命众人散了,心仍不定,又派人去知会朝鲜国王,请求出兵助战。 当时日军北上,朝鲜兵一溃千里,据万历二十五年《大明邸报》八月二期载:“总督刑阶报称:朝鲜南原、全州已失,倭势甚大,该国官民纷纷逃散,渐溃空城,且盗贼四起。”由此可见当时朝方在日军进攻面前的混乱无措与损失惨重。 虽然如此,朝鲜国王李昖还是咬牙做出了一件比较果断的事,就是把自己的2500名御林军,由都体察使李元翼率领着全部拨给明军调遣。这些兵有一半使用仿造的日式火绳枪,余者弓马娴熟,也非普通朝兵可比。 麻贵心喜之余,立即让李元翼率兵出乌岭增援明军,又命参将彭有德率1500名骑兵配合。不多时柳成龙也急急来到总兵府,告之朝方另外集结了僧兵1000人听调,为首的泗溟和尚曾率义兵参加过平壤战役,据说精通中国的五郎棍法,所部僧兵均操习过拳棒。 麻贵二话不说,也给派出去了。至此陆续前往稷山一线的联军已经增至万人。王京城内则由吴惟忠的4000明军、休静禅师的1000僧兵及朝方在平安、黄海、京畿、咸境四道征集的新兵万余人守卫,宣祖李昖则在王宫内早早套好了大车,装了些炊米银钱,随时准备往平壤避难。 麻贵恐他先逃乱了军心,派随军御史陈效进入王宫寸步不离,不断地好言宽慰,并请他去检阅城防。守城朝军见国王亲自视察,皆举兵器欢呼。麻贵又亲燃大将军炮试放一发,炮声惊天动地,气势威猛。李昖至此胆气始定,誓言与众人共进退。 大敌再次当前,朝鲜群臣一致强烈要求重新启用李舜臣将军。李昖也深悔当初的决定,于是从善如流,下令再度任命他为三道水军统制使。这时候李舜臣还在忠清道青山郡当小兵呢,四五十岁的人了,还得每天上城出操。接到快马送来的委任状,他抛弃了个人的荣辱与是非曲直,毅然受命于民族危难之际,在朝故将李亿祺旧部的接应下,率领五六十名壮士乔装打扮,混过日军封锁线前往全罗道重组水军力量。 9月2日,日军右路第三军团黑田长政部和第一军团加藤清正部展开竞赛,一路烧杀淫掠,你追我赶地向王京挺进。而左路第一军团首领小西行长对上次兵败平壤仍然心有余悸,料想王京必有明军重兵把守,占领南原后并不急着和加藤、黑田二将抢功,而是把部队停在附近,展开大规模的“庆祝活动”。有4000多来不及逃走的朝鲜百姓在日军的“庆祝”中被杀。日军还将战死的联军士兵耳鼻割下送回日本报捷,这便是臭名昭著的“耳冢”与“鼻冢。 9月5日,黑田长政与秋月种长率13000人在舒川郡击败了朝将李应里率领的7000朝兵,斩杀朝军2200多人,7日,先加藤清正一步赶到稷山。 此时联军主力已经严阵以待,在明将解生的指挥下经过一番血战,终于击退了气势汹汹的日军,重新掌握了战局的主动权。日军遭到痛击,被迫退回沿海一带固守。 正文第二十九章运筹帷幄 稷山战后日军开始南撤直至沿海,屯聚为营,形成从蔚山到顺天的沿海要点防御。加藤清正屯于蔚山,小西行长屯于顺天(属全罗道),岛津义弘屯于泗川(在晋州南),各建筑营垒,以图再犯。 这场战役的胜利,使联军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调集兵力,加固了王京城防,同时动摇了日军继续向北进攻的决心。丰臣秀吉得到前线回报后,鉴于前次大兵冒进,平壤失利的教训,同意前线将领不进攻汉城的主张,命令各军撤回釜山、西生浦等沿海一带,作持久盘踞打算,蚕食朝鲜,然后再图中国。 此次日军进犯,所到之地烧杀劫掠,朝鲜居民无论男女老少,能步者掳去,不能步者尽杀。以朝鲜所掳之人送于日本,代为耕作,以日本耕作之人换替为兵,年年侵犯。 第44章 全罗道是朝鲜的富庶地区,前次日军入侵未受多少损失,此次损失甚惨。 到了这一年的11月,明援朝军陆续到达朝鲜,总督邢玠也于月底前往王京,大队人马后续缓行。 经略杨镐与备倭总兵官麻贵、朝鲜礼曹参判李德馨出王京十里迎接,众人策马入城。当晚在新设的总督衙门摆下接风酒宴,朝鲜大臣柳成龙、都体察使李元翼、麻贵帐下骁将解生、杨登山、摆赛等均出席坐陪。 席中麻贵讲起稷山战斗经过,盛赞解生与李元翼等中朝将领以寡敌众,临危不惧,继而叹道:“事后才知,除倭贼黑田部外,加藤清正、毛利秀元等贼三四万兵都在几天内赶到了稷山附近,如果不是邢大人送去沈惟敬的亲笔信,我军区区万余人,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倭寇的全力猛攻。” “亏得没有立即把沈惟敬斩首,这厮倒还有点用处。”杨镐向邢玠道,“邢总督高超计策,一纸退敌10万兵,佩服!” “哪里,不得已而为之,倒让几位见笑了。”邢玠捋须得意道,“这都是参军李应轼的主意,那姓沈的胆小怕死,稍一唬喝即应允传书倭人。当年李如松将军入朝平倭,李参军没少出谋画策,等过些日子发一封公文将他从平壤调来,随军出征,倒是好事。”又道:“此番退敌,一赖用计,二来也倚仗着杨经略和麻提督的调度有方,好歹力挽狂澜,击退贼兵疯狂进攻,眼下我大军陆续入朝,形势和上旬相比那是大不一样了,水军4000余人,战船近百艘已经自南浦和永登浦开入大同江、汉江设防,倭贼若想横渡这两道防线,真比登天还难。” “这样最好,未攻先料守,如此才可进退自如,立于不败之地。”杨镐附和道。邢玠点头首肯:“正是如此,陆上咱们也集结了重兵,大同副总兵高策和义州副总兵李芳春各率骑兵5000人,辽东副总兵李如梅率骑兵2500人,参将卢继忠领步卒2000人,董正谊率骑兵2000,蓟镇都司王问领车兵1000、河南参将茅国器率藤牌刀兵1000、游击陈寅率南兵1500人、福建游击将军许国威率步兵5000人,海防参将吴惟忠3000人,游击陈愚衷1200人,再加上麻提督亲领的6500铁骑,咱们这次水陆军共集结了40000余人,满可以和倭贼打场硬仗了。刘綎的川兵、邓子龙的浙兵,以及陈璘的水军主力三两个月内都能赶到朝鲜助战。” 麻贵整日来为兵少发愁,这时听邢总督介绍了军备情况,不由大喜,方把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杨镐皱了皱眉头道:“辽兵怎么来得这么少?上次平倭,他们可是主力啊。” 邢玠解释道:“辽东战事正紧,土蛮动辄就是上万骑来袭,李如松这阵子接连打了几次硬仗,双方互有攻守,能抽出2500人赴朝鲜参战,已经不易了。”听他这一说,杨镐嗯了一声,心中暗想,兵少倒也罢了,只是无论如何不该让李子清来,他箭创未愈,不老老实实养伤做甚,其实换作如柏也是一样么。 这时柳成龙手捧酒杯,站起身抿嘴笑道“我和几位大人说个好消息,9月中旬,敝国水军大将李舜臣在鸣梁海峡击沉倭船30余艘,打死倭酋来岛通总,溺毙倭兵4000余众,这一战,可是大壮我军声威啊!”众人听了皆尽欢喜,举杯同祝。杨镐怔了怔,侧身向麻贵小声问道:“一下子歼敌4000多人?看来朝鲜水军倒是很善战。” 麻贵道:“朝军一向夸大战果,杀敌往往上报数倍,三十几艘倭船怎么可能装得下4000多人呢?不过两三千倒是有可能的,听说李舜臣当时利用鸣梁海峡每天四次潮起潮落的特点,在峡口内暗设铁索两道,然后诱敌深入,倭船果然上当,潮落后大部搁浅,朝船趁机蚁聚袭杀,最终大获全胜。” 杨镐听罢暗挑姆指,赞许道:“将军斗智不志力,想不到朝军竟有如此杰出人物,为我天兵分忧不少。”众人把酒言欢,至晚方散。 次日晨,李如梅、茅国器、许国威等军陆续赶到王京,杨镐闻讯径奔城外李如梅军帐,李如梅忙出帐相迎,杨镐一捶他肩膀道:“子清老弟,咱们又可以并肩作战了呀!”李如梅道:“是啊,杨大人,恕如梅甲胄之身,不能大礼参见。” 杨镐听了用手指着他笑骂道:“老弟,你看我升了官,就不认做是你兄长了么?辽东李家将哪有你这样不爽快的人,等见到子茂将军评评理,看他怎么说。”李如梅重伤初愈,原本神情萎顿,这时脸上方露出一丝笑容,握住他手道:“罢了,是小弟的错,杨兄莫要见怪才好。” 杨镐见状详问他的伤势,李如梅手抚左肩,皱着眉道:“这条胳膊直到现在还抬不利索,慢慢地养吧。在朝鲜打了半年的仗,回到辽东却忘了土蛮弓箭远比倭人凌厉,好不容易适应过来了,如今又重回朝鲜来对阵倭贼的鸟铳,这仗打得都晕头了。本朝兵马号称180万,不要总调动我们辽兵好不好。” “哈哈,没办法啊,咱大明是兵多,那又怎么样?平息民乱、弹压地方还凑合,真要和倭贼交战,也只有你们这些边防军可堪一用了;像内地那些兵,来个10万20万,我看都是肉包子打狗的主儿。” “不错,倭贼是我见过的最强劲的对手。前都是咱们用火器打人家,到了朝鲜,头一回遇到和咱一样大规模装备了火器的敌人,这一次,可真不太好打。”李如梅也深有感触。 “上回你们李家兄弟带着3万多兵马,不也把十几万倭人打到海边了么?要不是那年朝廷偏信石星妖言,一意主和,只要再给你们添些兵去,来个趁热打铁,也就没有今天再战朝鲜这码事儿了。” “杨兄说得没错,我大哥虽然在辽东,但一直惦记着朝鲜战事,一再叮嘱我和倭人交战不可轻敌,一旦抓住机会,就要往死里打;倭人如同野兽一样,别指望用仁义可以感化。” “子茂这话说的太对了,咱俩先进城,等见到麻提督,大伙好好说说,看怎么才能把倭贼一网打尽才好。” 安顿好营盘,李如梅和杨镐二人纵骑进城,刚到门口,忽听后面马蹄声杂乱,十几名武将来到近前,杨镐闻声回头,不禁心中欢喜,举手打招呼道:“元真,咱们可有日子没见了,想不到多年的老友,今日齐聚海外。” 众人纷纷下马行礼,杨镐大笑着拉住其中一名身披紫铜战甲的军官,对李如梅道:“来来,我给二位引见一下,这位是李公成梁的三公子,李如梅将军。这位是许国威将军,他和我是同一年的进士,不过我是文进士,人家可是武进士,都是不错的朋友,难得有机会见面,你们可得多交交。” 李如梅细看此人,年近五旬,和大哥李如松年纪差不多,虽然举止干练,可是面上却非常的和气,不由心生好感,忙抱拳施礼道:“久闻许将军大名,今日一见,真是幸甚。”许国威还礼道:“李将军太客气了,李家将名震辽东,尊父大人和尊兄如松将军我也是久仰的。” 杨镐对李如梅道:“许将军是俞大猷老帅的旧部,他的荆楚剑法源自少林真传,有空你二人切磋切磋,看看龙行剑法和荆楚剑法哪个高明。”二人齐声道:“不敢不敢。”李如梅苦着脸道:“杨兄,要说龙行剑法,还得数我大哥二哥练得到家。再说小弟现在肩伤未愈,就是骑马都稍嫌吃力呢,更别说比剑了。” “开个玩笑,看把你吓的,你二人都是领兵的大将,性起时千百人都杀了,又怎会着意剑术小技。”杨镐笑着又向许国威道,“老许,这回东征可是我特意点名要你来的。你怎么说也是武进士,大把年纪才做到游击将军,让年兄我怎么看得过眼?好好打一仗,以后的前程可全在这里面了!” 许国威一脸的无奈:“杨兄,这些年下来,仕途一道我也看得透了,本朝重文轻武,岂不闻私塾小童启蒙文章便是‘少小需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别看咱俩都是进士,这文武之间的差别不可以道里计啊,有哪个像李家将那样,世代拼杀,才搏到一些名望?” 李如梅听了深以为然:“许兄说得在理,便是我李家几代为将,从我老父那辈算起,被弹劾的次数也是数不胜数。说句难听的话,在那些朝堂文臣眼里,咱们这些武将就跟狗一样,用你的时候给块骨头拉出来,不用的时候一脚踢开,压根儿从心眼里就没瞧得起咱们。咱们在战场上拼命流血换得的功劳,人家一不高兴,随便几句话就能让你白忙活了。” “李老弟,你是在骂我么?”杨镐佯怒道。 “我那敢啊?要是文臣都像杨兄这样体恤我们武人的难处,肯同死患难,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啊!”李如梅悻悻道。 “几句牢骚话,也只是说说罢了,该怎么着还得怎么着。”许国威笑了笑,倒劝起李如梅来。 众人入城休息。午时过后,邢玠传令下去,都到城外明军大营,先和各营主将见面少叙了会儿,然后吩咐中军起鼓聚将,须臾,几十名将官齐至,另有朝鲜将领权栗、李元翼等入营听调。邢玠手捧尚方宝剑居中,杨镐、麻贵立左右,参见毕,邢玠各令坐了,说道:“本部院同杨经略、麻提督二位奉旨入朝平倭,闻命之日,即驰驿至平壤,后续人马一时未到,致令倭贼残害朝鲜百姓日久。今日大军齐聚王京,正是我等报效皇恩,除灭贼寇之时,希望众位共同努力,早日平定倭乱,凯旋回国!” 第45章 众将齐声应道:“愿听邢总督号令,虽刀山火海,万死不辞!”邢玠甚为满意,扭头向麻贵道:“麻提督,你在王京日久,可将倭寇近日情形、兵势,详言陈说,然后咱们好斟酌进兵。” 麻贵闻言起身,道:“自从稷山一战退敌后,我已派精细小校会同朝鲜向导,前往忠清二道多方打探倭人情形,本以为二道尽没,谁知探马回来说,倭兵已撤至朝鲜南方沿海一带老巢据守,以图久战。忠清二道目前并无一个倭兵,只是盗贼四起,纵驰乡里,前些日子我已经派游击牛伯英率1000兵前往忠州驻守,一来预知倭人动向,二来剿灭附近盗贼,保境安民。” 邢玠道:“如此甚好,我大军当可长驱直入,先收复了南方数道交还朝鲜国王,上报朝廷为诸将请功,然后再图进剿倭贼。” “多谢大人体恤。”麻贵抱拳一谢又道,“稷山一战后,倭贼对我军甚为忌惮,不敢轻举深入。贼酋小西行长退守顺天,加藤清正退往蔚山,黑田长政退往梁山,岛津义弘退守泅川,在朝鲜南部沿海大举筑城坚守,到如今共修成倭城26座,遥相呼应,不时出巢北犯,凡是抓到朝鲜百姓,非杀即掳,残暴异常。” “倭贼侵掠别国、占我友邦以为己家,真是畜类不如!”邢玠听了一拍文案恨道。在座的中朝将领无不切齿,面带怒容。 邢玠忿然道:“麻提督,咱们现在手上有4万士兵,朝鲜方面也集结了1万多人配合我军作战,兵力不成问题,你是惯打仗的人,快给大伙讲讲围剿倭贼的方略吧。” 麻贵拱手称是,沉吟道:“邢大人说得不错,我军兵强马壮,已经有能力主动出击和倭人对战了。但是倭贼狡诈,分兵数处驻守,你击他一处,他四方来援,若是分兵进击,倭贼总有十几万人,怎么打得过来?前些日子朝军庆州防御史金应瑞将军来王京,我曾找他问话,据他讲,倭贼中最善战的当属加藤清正。上回侵朝,就是他俘获两位朝鲜王子,领兵击破朝方临津江防线,甚至渡过图门江,侵入女真地界。咱们只要先把他这一路强兵给灭了,其余倭酋自然胆寒,不敢和我天兵相抗也。” “言之有理。”邢玠和杨镐对望一眼,均是暗自认同。麻贵又道:“我奉邢大人之命先行驻守王京,这些日子来不断派人去打探倭人底细,朝方也提供了不少情报。我细细想来,觉得倭贼虽众、性情虽悍,却有一个极大的破绽,这个漏洞是咱们想都没想过的,简直是不可思议!”众人精神为之一振,都屏息凝听。 杨镐急问道:“麻提督快讲,倭人到底有何破绽?”麻贵道:“那就是倭贼虽众,居然没有一个有威信的大将总领全军,完全是各自为战的局面。各军团首领之间矛盾重重,据归降的倭兵说,倭将中分好多派系,不少将领都是内战时的死对头,只是平秀吉统一日本后,勉强拉到一个阵营里去,众将貌合神离。像前一阵子打稷山,就是因为倭兵左右两大军团说好了齐头并进,可小西行长打下南原后,却拥兵不前,使得右路军团不敢孤军深入,只得后撤。” 邢玠愕然道:“这怎么可能?”麻贵道:“此事千真万确,我也是打探良久方始相信,名义上倭兵总大将叫做什么平秀嘉,是平秀吉的干儿子,不过才20出头,仗着他母亲和秀吉私通才得宠信,那些将军们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后来换了一个小早川秀秋,也无能服众。倭国的监军大臣石田三成属于近江派系,和倭将小西最好,都信天主洋教;右路先锋加藤清正则笃信佛教,又不是他那一党的,双方势如水火。咱们正可利用这一点,专攻加藤,想那小西必不会来救。” 邢玠欣然道:“这些内幕本部院怎会知晓?麻大人打探得如此详尽,果真难得。这次进军,就请你全权安排调度,定要打败倭兵,收一劳永逸之功。”杨镐也道:“邢大人的意思也就是我的意思,麻将军尽可放手去干好了。”麻贵谦逊几句道:“多谢二位大人器重,麻某定会竭心全力为之。”当下将自己的想法和进攻方略详尽道来,众将听了齐口称善。 1597年,也就是明朝万历二十五年、日本庆长二年的11月,明兵部尚书刑玠大会诸将商讨进军计划。明军将领们认为:如果消灭盘据于南海岸的强敌加藤清正,则泗川方面的小西行长当不战而退。 王京会议后,麻贵一方面派遣参议李达谏为使者,去顺天游说小西行长不要增援加藤清正,另一方面又派死士黄庆赐前往西生浦加藤清正处,诈言议和,使其放松警惕,同时集结重兵,准备出击。 联军共计47500人,其中明军36000人,朝军11500人。具体兵力分布如下:将主力部队分为左中右三协,左协杨镐、李如梅率明军12000,朝鲜军4000;右协麻贵、李芳春率明军11000,朝鲜军3000;中协高策率明军11000,朝鲜军5000,分三路向南推进。 左、右协奔庆州进攻加藤清正,中协驻宜宁,做出东援庆州,西扼全罗的态势,并另外派出数千联军向全州、南原推进,佯攻顺天,以牵制小西行长东援。 打开朝鲜地形图,让我们分析一下,蔚山属于沿海城镇,顺江道可直通东海(日本海),庆州在地理位置上则比蔚山更接近海边,处于蔚山侧后方。明军不长驱直进,而是绕了个弧形转到庆州出击,战略意图非常清晰,那就是先把日军退路截断,使其无法通过太和江逃走,然后再关门打狗,一举全歼敌人。抛开蔚山战役中联军的战术表现,单从战略上讲,麻贵的排兵布阵堪称妙计。 而加藤清正自从稷山一役撤兵后,预感到明军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为了确保守备忠清道的成功,于是决定在蔚山筑城,由其亲自设计并与浅野幸长一起指挥建造。此城从庆长二年八月二十日开始修建,同年十二月二十日,即在明鲜联军进攻前夕完成。 筑城的所在地岛山是位于蔚山平原太和江边的一座仅高50米的小山,此城又被称为岛山倭城。 岛山倭城中的天守阁(守城将领居住的内城)高15米(约相当于现代一幢五层楼的高度),用石头垒成,附以本丸及二之丸三之丸(这里的“丸”是城堡建筑的意思,城堡中心地区日语叫作“本丸”,外一圈则是“二丸”,如此类推)。 外城为在三丸外所垒起的土墙,共有三重城墙。蔚山依山傍水,东与岛山相连,水路沿太和江可通西生浦,全长70里,陆路80余里,经彦阳或西生浦亦可通釜山。日军驻蔚山总兵力为6300人左右,由浅野长政、幸长父子二人守卫。 西生浦倭城位于蔚山湾附近海拔两百米的山顶,其下构筑二丸,最下面筑三丸。城墻高6米,斜度15度,整个城的布局呈矩形。本丸内亦建有一处天守阁还有水井,由加藤清正率5000人据守,二者以为应援,两城兵力共计11000余人。 于是,在这一年的12月20日,联军和日军都已做好了战斗准备。明日朝鲜战争中最大规模的会战——蔚山战役即将拉开帷幕。 正文第三十章蔚山初阵 12月15日夜,大雪纷飞,王京全城戒严,禁止闲杂人等进出。街头布满了岗哨,近5万联军士兵饱餐战饭,秣兵砺马,整装待发。到了戌初时分列队出营,都到王京城下集合,大明兵部尚书、备倭总督邢玠陪同朝鲜国王李昖亲自到城头上点兵军。 只见兵威将猛,月光下一眼望去,马队如龙,步卒如虎,盔甲兵器闪耀寒光,无数旌旗迎风飞扬。杨镐神威气足,头顶红缨尖翅盔,挎着三尺龙泉剑,束袖软甲,披着棉披风,和一身精钢唐猊重铠的麻贵并骑而站,率领众军面向城池接受检阅。 李昖在城上看得是激动万分,回头向柳成龙道:“好壮观哦,本王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雄壮的兵马,此番征讨倭贼,何愁不立全功!” “是啊,大王你看,队列里那些黑帽白衣的都是我国士兵,他们是由壬辰战争中的义兵队伍收编来的,很有些战斗力,这回和天兵联手出击,定要让倭贼知道咱们的厉害。”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李昖赞不绝口。 邢玠微笑道:“这次我军出征,由杨经略和麻提督带领,本部院年高体弱,受不得鞍马劳顿了,麻将军是惯战的老将,杨经略虽是文人,却也屡经战阵,他二人去我很放心。” “当然放心,当然放心。”李昖喜得不住口称许。 阅兵完毕,杨镐与麻贵拜辞李昖与邢玠,统军连夜出征。 17日,大军到达忠州后兵分两路,解生率7000人驻扎宜宁,并派出兵马趋南原,佯攻顺天,牵制小西行长;杨镐、麻贵率主力4万余人取道径奔庆州。 23日晨,联军先锋摆塞率1000骑兵攻占庆州,并击败了日军前来增援部队,杀敌六百余人。岛山倭城守将浅野长政父子根本没有料到联军会长途奔袭,慌乱中赶紧收缩兵力,退守山城自保。 “看,他们来了!”两个时辰之后,三丸城头上一名守军惊呼道。所有日军的目光一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无数骑兵绕过太和江边的岔道,在距岛山倭城两里处停下。一千人,两千人,三千人……更多! 这支队伍不断地出现,不断地向前伸展,不断地左右游动,队列不断地扩大,骑兵列阵之后紧接着步兵队伍又出现在日军的视野里,浅野长政父子和武士们看得呆了。太阳渐渐落山,可联军人马仍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平原上列阵,足有两三万人,光是列阵就用了将近一个时辰。 第46章 “父亲大人,今天咱们怕是要玉碎在这里了。”浅野幸长颤声道。 “不要怕,我就不怕!”浅野长政努力控制住自己上下牙不碰在一起,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道,“敌人虽然成千上万,但我们有坚固的城防,而且加藤将军也会前来增援的,最重要的是不能自乱阵脚,懂了吗小子?把头盔戴好,拿出战斗的样子给敌人瞧瞧。” “没错,是这样的啊。”浅野幸长看父亲临危不乱,也把心神稳住,使劲点了点头,把鹿角盔扣在阴阳头上。 “这样才像是浅野家的勇士嘛,现在由你来守卫三丸前面的防线,要尽可能地拖住敌军,等待援兵的到来。” “明白,交给我吧。”浅野幸长将头盔上的面当(保护脸部的一种护具)拉下,一挥手,带了五六个家臣转身跑下三丸城头。 (注:古代日本武将因为常戴盔甲,磨擦出汗时头发会脱落,因此干脆将额头一带的头发剃掉,露出一片白地,状如马匹额头上的那撮白毛,叫做“月代”;剩下的头发在头顶上梳起来,或是结成一束,撅在脑后,或打成两个抓髻,发梢朝前,中国俗称“阴阳头”。其实日本那时候发型很多,不止这一种,但作为武士一般都剃这种头。) “看,这就是岛山倭城。”朝鲜将领权栗指着山城说道。借着落日的余晖,明军将领杨镐、麻贵、高策、吴惟忠、祖承训、李芳春等人聚在一处,仰面望着坐落在岛山顶上的这个巨大城堡。高策皱着眉头道:“这是什么东西?大城套小城的,样子稀奇古怪,好像山大王的土围子。” 祖承训插言道:“这就是倭人的要塞,当年我随李如松将军攻打平壤练光亭时见过,非常不好打。现在这个比平壤城内的倭堡还要大六七倍,好家伙,这得装多少人啊!” “管他多少人,咱们大炮一轰,全给他端上天!”吴惟忠豪迈地说道,众将哈哈大笑,连连点头称是。 惟有麻贵低头不语,杨镐见状问道:“麻帅在想什么?” 麻贵摇沉思片刻,道:“我在想,要是把大将军炮带来就好了,这次出兵路远泥泞,又是雨雪交加,咱们的大将军炮重五六百斤,炮车走两步就陷入泥里,根本就上不得路,兵贵神速,只带了灭虏炮和虎蹲炮,想不到倭城如此坚固,咱们没有重炮支援,要攻下此城也许会付出很大的代价啊!” 杨镐道:“不要紧,咱们人多,就算没有重炮,轮番进攻总能打破倭城。”麻贵摇摇头道:“倭贼和咱们以前见过的敌人不同,他们火器厉害,都装备着大量鸟铳,且居高临下占据地利,要想攻上去真得费些功夫才行。” 听他这般说,众将一时无话。似乎意识到将领们情绪受到影响,麻贵马上转了话头,道:“料敌先机,方可无忧,虽然敌人背倚坚城死守,但是杨大人说得对,我军数倍于敌,只要人人冒死向前,就不愁攻不下倭城!” “是啊,狭路相逢勇者胜!” “就是这样,四面围住猛攻,一定能拿下岛山倭城!”众将议论纷纷。麻贵见状甚喜:“好,那咱们就立个军令状,谁先打破倭城,赏黄金5000两,并记头功一件,上报朝廷另有封赏。” 众将呆了一呆,随即群情振奋,人人请战先行。“麻将军,离岛山倭城70里的西生浦,还有一座倭城,不知道加藤清正那条恶狗躲在哪个里面?”朝将权栗用不太流利的汉语问道。 “据我派去安抚倭酋清正的使者黄庆赐回来说,那厮当时就在岛山城,咱们不管他现在哪里,先捡眼前的打,今晚就发动猛攻,先拿下这里,然后再回过头去收拾西生浦的倭兵不迟。”麻贵豪气冲天地道。 杨镐听了赞道:“麻将军说的有道理,我军进兵神速,西生浦倭贼定然不会及时增援岛山,先集中力量攻克这座城,西生浦倭贼当可不战自溃。” 麻贵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准备攻城吧,祖承训何在?” “末将在!”祖承训忙拍马上前。 “你率5000骑兵,汇同朝将李元翼、李德馨率领的2000朝鲜军星夜往南50里,卡住梁山要地,以防倭兵主力自釜山来援。” “遵命!”二人打马回归本营,调兵往南而去。 “卢继忠何在?” “末将在!” “你率本部两千人马前往岛山附近的太和江沿岸布防,直至蔚山湾。我调给你虎蹲炮5门,佛郎机铳50具,鸟铳兵500,如果倭贼从西生浦沿江而上,务必要全力阻击。” 卢继忠暴喝领命,也拍马去了。 “其余各军合围敌人,然后原地休息,等候攻城命令!”麻贵一声令下,数万大军有条不紊地展开行动,分别赶到指定位置,对岛山倭城形成包围态势。 岛山地势险峻,整个倭城建在山的最高处,呈阶郭式布局(利用山河等地形,本丸在最上,连结二之丸、三之丸的阶段状排列),城的左右都是陡峭的绝壁,只要派三五个铁炮足轻了望,就可以防止敌人爬上来,只有正对城门方向有路可以出入。 寒月清辉下,黑黝黝的本丸天守阁高耸夜空,岛山倭城内守军密布,按浅野长政的部署,最外围的三重土墙由儿子浅野幸长率3000士兵把守,三丸、二丸各有1000士兵把守,另有600士兵由饭田右兵卫率领着作为预备队,自己则亲率500旗本近卫军驻守天守阁,用火枪遥守城内要道。 决战前的寂静令人心中不安,天守阁的底层大厅里,浅野长政坐在蒲团上,把佩刀放在身侧,微闭双目缓慢地呼吸着,尽可能让内心趋于平静,十几名亲信武士顶盔贯甲跪坐在两旁,脸色苍白,无助地看着主公。 千万不能让部下们看出其实自己和他们一样紧张,浅野长政心里想着,可脸上的肌肉却止不住地抽搐了几下。他索性嘴角上扬,做出微笑的表情,虽然很别扭,但在众武士的眼中,却是显得那样高深莫测。不由得皆尽叹服:不愧是主公啊,大敌当前还能这么镇静,果然与众不同。 砰的一声枪响遥遥从山下响起,厅里所有的人都猛吃一惊,不由自主地扭头向外望去,这是敌军总攻的信号吗?忽然又听见咚咚的连珠炮响,浅野长政只觉热血上涌,四肢发颤,忙一把抓过佩刀,站起身子。 众武士手握剑柄,乱纷纷地跟着站起。“不要慌!”浅野长政威严地扫视众将一眼道,“木村左兵卫、山田利信,你们两个去看看!”两名家臣答应着急忙跑出厅去,奔向三丸。 “怎么回事?哪里开火?”麻贵正在中军大帐里和杨镐议事,闻声吃惊不小,急忙喝问道。一名副将跑进来跪下道:“启禀将军,枪声好像是从南边传来的。” 杨镐也面露诧异之色:“那里是卢继忠的防区,难道是西生浦的日军赶来增援了吗?好快啊。” “祖承训!” “末将在!” “你领着我的卫队快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祖承祖答应一声,领着500骑兵向两里外的太和江畔飞驰而去。 “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守好自己的营盘不准乱走,没有我的命令,妄动者杀。” “遵令!”十几个传令兵跳上马,驰入夜色之中。 这时火铳声、炮声、呐喊声已经响成一片,杨镐不知情况如何,站起身在帐内踱来踱去,不时向帐外看去。麻贵见状宽慰道:“杨大人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支援卢将军去了,黑夜之中最怕敌人偷营,只要我军守好营盘不自乱阵脚,放着数万人马在这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倭贼想要夜袭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是啊,麻将军带兵有方,我,我只是放心不下!不不,这个,唉,我还是出去看看吧。”杨镐忽然语无伦次,转身向外走去,麻贵只得跟上。营外这时已经站满了卫兵,人人刀出鞘,弓上弦,杨镐见了心中略安,将棉披风紧了紧,四下里张望。 枪声果然是从太和江边传出的。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日军第一军团主将加藤清正,他前两天在岛山倭城送走代表麻贵来‘议和’的明军使者黄庆赐,先是高兴,既而觉得不妥,思忖明军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善罢干休;但是对于敌军连夜奔袭700里进攻蔚山,他还是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只是凭着本能,加紧了对蔚山双城的修筑,整日奔走在岛山和西生浦之间,督运土木粮草。 这一日正在西生浦倭城歇息,忽然从岛山倭城赶来报信的武士,说明军大举来攻,有三五万人之多,已经包围了城堡。 闻听此讯,加藤清正不由地暗吸一口冷气,想不到敌人来得这么快!想不到敌人来得这么多!当下严辞盘问使者,那几名武士异口同声,虽然有说敌军三五万的,还有说十几万的,但加藤清正总算弄清楚了一点,那就是敌军绝非小股朝鲜军,确实是明朝的大军出动了。 既然明军包围了岛山城,难道会放过西生浦这个重要兵站吗?如果我军倾巢去救岛山,很可能会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呀,况且两城兵力加一起不过一万多人,同装备了大炮的优势敌军野战,简直就是去送死。 但是浅野父子困守孤城,急盼我来救援,如何忍心不救;且失了岛山城,西生浦城也必将不保……加藤清正脑子里急速地思考着,本是隆冬12二月,但此时他的额头上竟然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见主公神情苦闷,加藤手下家臣九鬼四郎兵卫上前匍匐行礼道:“主公,请允许我带领1000名武士前去岛山救援浅野公父子!” “嗯。”加藤清正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沉吟不语。 第47章 另一名家臣山內甚三郎抢着上前道:“让我也去吧,森本殿和饭田殿都在岛山城内,加藤十六将生死与共!” “我去!” “我们也去!”听他这一说,龙造寺又八、庄林隼人、贵田孙兵卫等几名家臣异口同声地嚷着站出来,匍匐到加藤清正面前,请求出战。 “大家的心意我明白,可是……”加藤清正顿了下,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这次必需我亲自出马才行。” “什么?”众家臣愕然抬头望着他,既而力劝道,“主公不可!” “太危险了,您是一军主将,不可亲临险境!” “都别说了!”加藤清正一摆手,断然道,“这件事就这样决定好了。岛山城内除了浅野家的士兵外,还有咱们第一军团的3000多人,只有我亲自去才能使两军联合起来死守住城池。如果我是明军主将,定会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切断陆上增援。西生浦水道是釜山和泗川友军来援的惟一途径,也是我军重要的物资补给站,所以说什么也不能放弃,这和增援岛山城是同等重要的。” “那么主公的意思是?” “凭咱们手头的兵力,无法和敌军正面抗衡,现在的战略方针就是依托城池坚守,等候增援,如果有可能的话,就放弃岛山城,将全部人马集中在西生浦。只要能救出困守在那里的6000名士兵,丢了一座城堡又算得了什么呢。” 加藤清正看了一眼众将,道:“四郎兵卫、甚三郎,你二人领500旗本武士随我冲进岛山;贵田孙兵卫领1000足轻护送我们,等我们进了城,马上带兵返回;龙造寺又八、庄林隼人,你二人率3500人守卫西生浦。我只能给你们留这些人了,如果敌军大举来袭,希望你们能够挺住。” “可是,您只带这么少的兵去怎么可以?”庄林隼人为难地问道。加藤清正苦笑道:“就算我带两三千人进城,和围城的数万敌军相比,又能起什么作用呢?我去岛山要塞是为了稳定军心,在做战时,最重要的不是士兵的数量,而是士气。那里有6000多人,只要不被敌军破城,足够用了;而且这里也需要严密守卫,事不宜迟,大家分头准备,马上出发。” “明白!”众家臣齐声应道。 当晚,加藤清正趁联军不备,硬闯岛山倭城,经过一番恶斗,随他一同前来的450名武士死伤大半,只有170人成功进入城内。 负责掩护的贵田孙兵卫和九鬼四郎兵卫九死一生逃回西生浦,连夜派船经海路前往釜山,向日军总大将小早川秀秋搬请救兵。 联军大帐里灯火通明,麻贵和杨镐端坐正中,听着各营主将前来报告战况。当从受伤被俘的日军口中得知率兵进城的是加藤清正时,麻贵不禁又恨又喜,恨的是没能当场杀死或活捉他,喜的是此君自动入瓮,眼下联军重兵围城,不愁他再飞上天去。 麻贵想到这里,当即拍案而起,厉声道:“诸位将领,兵法有云,兵贵胜,不贵久。目前以加藤清正为首的数千贼兵已经被我军团团围住,此时不灭了他们,更待何时?传下令去,各营备战,今晚务必拿下岛山倭城,然后咱们就在城里包饺子过大年!” 正文第三十一章苦战 23日丑初时分,明军和朝鲜军开始准备攻打岛山倭城。由朝鲜军500人、明军参将茅国器率河南刀牌兵1000人、游击陈寅率浙江步兵1300人担当主攻任务。战车营指挥使王问负责火力支援。其余各营近4万人环山列阵扎住。 借着夜色的掩护,杨镐与麻贵潜至出发阵地观察敌情。仰望面前孤零零矗在山顶的倭堡,看着隐蔽在身边的数千联军士兵,再想想身后还有数万枕戈待命的精兵强将,杨镐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胜利唾手可得,为什么不尝试一下亲自指挥这场战斗呢? 我军兵力占压倒性优势,战役取胜当在情理之中,当捷报传回国时,朝廷中一定会有很多同僚羡慕和嫉妒自己吧?圣上定会龙颜大悦,称赞我文武双全,乃大明栋梁之臣也……想到凯旋之日,自己披着战袍,腰挎宝剑在京城午门外请皇帝接受献俘仪式时的风采,杨镐不禁心驰神往,激动得身子瑟瑟发抖。 “杨大人,我军已经准备好了,可以攻城了吧?”见他抬头望着倭堡痴迷不语,麻贵忍不住出言提醒道。杨镐如梦初醒,刚要附和,话到嘴边又转了口风:“不忙,再等等,不知王问将军的大炮布置好了没有?” “已经布置好了,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开火,不过咱们的虎蹲炮装的是霰弹,灭虏炮虽然是实心弹,可弹丸又太轻,若是平射城门还可以,想打碎城墙恐怕威力不行。能否进攻得手,关键还得看将士们是否敢冒死向前了。” 杨镐笑了笑道:“本部院一介文臣,尚能亲冒石矢向前督阵,士卒们都是惯战之辈,临阵杀敌理所应当,又有何惧?” “杨大人说的有理。”麻贵应了一句接着问道,“我军3000余人潜伏在山下,随时可能被倭贼知觉早做防备,现在是否可以立即攻城? “再等等。”杨镐回身看了看,向麻贵道,“为何不调李如梅的辽兵一并攻城?”麻贵愣了一下,回道:“倭城一面临海,两面危崖,咱们虽然兵力众多,但只能从前面进攻,一时排不开这许多人马,且还得防着西生浦倭贼沿江过来增援,李将军部下都是骑兵,所以我派他去帮助卢将军把守太和江去。” 杨镐听了连连摇头:“麻大人此言差矣,李如梅的辽兵素来强悍,正可用来打硬仗,骑兵也可以下马嘛!至于西生浦那边么,只要咱们尽快攻下岛山倭城,谅他们也救援不及。大战之前分散精兵我认为非常不妥,镐身为经略大臣,乃众将之首,事关军务不敢马虎,希望你能体谅我的苦衷。” 见杨镐话里有话,麻贵有些吃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停了停试探着说道:“杨大人所言极是,末将愚顿,我马上派人调李如梅将军前来参战。大人屡经战阵兵法娴熟,贵多有不及,此间攻城事宜,还望大人一力主持为好,万勿推托!” 杨镐听罢捋须沉吟道:“要说领兵打仗,杨某虽然略有些心得,但麻将军也是久经战场的老将了,倒不能说谁高谁下。只是此番我奉邢尚书之命总督全军出征,为着尽早剿灭倭贼,对军事上的一些看法还是有什么说什么,你我二人共同参详好了。” 麻贵心知自己猜的不错,这位杨经略定是存了抢功的意思,又恐自己不通时务,所以说的都是制肘恫吓的话。论官职,杨镐是右佥都御史,正四品,麻贵是都指挥佥事,正三品,此番出征朝鲜又加了提督之名,应算是初授二品,名义上比杨镐起码要高出两级,但实际上麻贵作为一介边将,是无法和和杨镐这样的朝中大臣相争的;再说临战之际那还容他想这些事,既然明晓其意,没奈何只好成全他,话语间便显的甚为诚恳迫切,连声道:“此言差矣!我军入朝作战,自邢尚书以下杨经略职位最高,且畅晓军事,贵自知不如,今番杨大人代邢总督统帅诸军,亲莅战阵,麻某实在是诚心愿为之臂膀,大人岂可妄自菲薄?若再推托就是看不起我了!” 杨镐此时方显得高兴起来,笑道:“难得麻将军这么看重杨某,既然这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斗胆指挥全局了,还望将军届时在旁指点一二。” “大人不必客气,你我休戚与共,荣辱相连,只要攻下岛山城,还说什么别的?” “嗯,言之有理。”杨镐精神一振,向身边众将发话道,“各位将军,今日我军出战蔚山,以4万之众围困数千倭贼于孤城,胜负之数不言自明。只要打破了眼下这座城子,本帅回朝之后定会奏明圣上,封功赏爵,希望大伙用心用力,不要辜负圣恩和本帅的期望。” 众将齐声称是,杨镐甚为满意,将手一摆道:“不必多说,大伙各自领兵攻城去吧,我与麻大人在此静候佳音。”茅国器、陈寅等军官答应一声正要出发,麻贵忙阻止道:“且慢!杨大人,咱们还没放炮呢!” “哦,对对,应该先放炮,然后再冲锋。” “传令开炮!”杨镐心中暗叫惭愧,一时窘得无地自容,还好天色昏暗,无人看见他失态的模样。 明军炮手得了将令,纷纷点燃火绳,30门虎蹲炮率先开火,轰的巨响,惊天动地!刹那间半边天空都被炮口喷出的烈焰映红了。大地在剧烈地摇动,整个岛山都在剧烈地摇动,随着隆隆的炮声,黑漆漆的岛山倭城里腾起了无数朵闪亮的红花,山上山下硝烟弥漫。数万联军将士见了一齐欢呼,杨镐被震得差点跌倒在地,麻贵忙伸手搀扶道:“杨大人,要攻城了,咱们站远些吧。”杨镐呛得不住咳嗽,甩开他低头向后跑去。 “躲到城边,快趴下!”浅野长政将身子紧紧贴在箭垛旁大叫着。三丸城头的日军士兵纷纷卧倒在地,惊恐万状地听着无数弹丸从头顶呼啸飞过,落入城里。 明军的虎蹲炮重36斤,有五六道宽箍,炮口处有铁爪铁绊,作战时从战车上卸下来用铁钉固定于地,以减少后坐力。炮口内可装填上百小铅丸或石弹,散布面积大,野战中对付密集冲锋的敌群效果尤佳。此时用来攻城,虽然不能毁坏石砌城墙,但却能打伤守城的敌兵。偏偏此时北风大作,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赤热的弹丸落在城里的木质房屋上,劈劈啪啪引燃起了大火。不一时,岛山倭城内已经是浓烟滚滚,乱作一团。 “攻城!”麻贵见状大吼一声,伏在山下的联军士兵们举起兵器,呐喊着一跃而起,明军在前、朝鲜军在后,向岛山倭城奋勇扑去。 第48章 “铁炮打火,准备射击!”倭城三丸外围的三重土墙由浅野幸长率3000士兵把守,这时见联军士兵密密麻麻地向前冲来,忙指挥日军端枪瞄准,“开火!”随着他一声令下,从土墙的射击孔中喷出一溜的红光,冲在最前的明军士兵倒下一片,明军虎蹲炮装的是霰弹,发射的同时散布开来,弹丸有远有近,当士兵冲锋时,为了避免误伤,炮击往往停止,无法形成弹幕跟进射击。这时候只能单凭步兵来攻城了。 冲在最前面的明军倒下几十人,后面的士兵将盾牌举在头顶,匍匐前进,可是藤牌挡不住铁炮子弹,仍不断有人伤亡。明军手里的三眼铳和单眼铳射程不够,只好冒险向上冲,试图接近敌军开火。从山上往下看,只见进攻者如潮水般向上涌来,铁炮子弹则是如雨般向下泼去,或是打在石头上腾起一股白烟,或是打在人身上溅起一股血线,人潮溅着血红的浪花此起彼伏的向山顶逼进,日军依托三道高矮不等的土墙拼命向下放枪,三丸城上的守军也居高临下地射击。 “鸟铳兵接战!”麻贵在山下隐蔽处看得真切,忙命令鸟铳手冲上去,两百多名鸟铳兵飞奔到阵前,举枪仰击敌军,子弹打在土墙上扑扑作响,日军铁炮手伏下身去,等明军开过火后,举起后备枪再次起身射击。另有数百人专门负责给空枪装子弹,这样一来日军火枪射速大大加快,随着明军士兵越来越靠近土墙,死伤的也越来越多。 “用明火箭攻击!”麻贵再次大声下令。早已伏在山下接应的1000名弓箭手装好火箭,往山上冲了一段距离,然后拉弓放箭,好像寒鸦投林般火箭纷纷射入日军阵地,无论是钉在墙上或是地上,都燃起一团火焰,浓烟四起。土墙后的日军大惊,顿时慌乱。 趁着这个空当儿,明军士兵们直起身子一路疯跑冲向敌阵。浅野长政在城头上见了急地大叫:“开火,开火!”铁炮侍大将山田利信把采配(日本战国时代的一种指挥棒,木质长柄,柄头密缀纸条或布条,挥动时可互相摩擦发出响声)向下一指,三丸城头上的100铁炮军举枪齐放,扑到土墙前的明军士兵顿时淹没在一片硝烟之中,余下的人发一声喊,伏在地上。 但是土墙后的日军也在火箭猛烈攻击下抬不起头来,参将茅国器身披镔铁重铠,手持鬼头刀伏在乱军中,眼看后退亦无生路,这时候咬咬牙直起身子,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土墙正门前,手起刀落喀嚓嚓几刀将木栅栏门劈开几条缝,紧接着从破门内刺出十几枝长矛,直在他眼前晃,茅国器立不住脚,身子后仰就势滚下山去。 明军鸟铳兵见状集中了十几杆鸟铳,猛轰木门,门后偷袭的日军长矛手惨叫着倒下四五个,“冲啊,冲进去!”游击陈寅挺刀在后督战,连声高喊。 虽然弹如雨下,但是听见长官在后厉喝,士兵们哪个敢犹豫,全都不要命地向上涌去,举大刀向着木门乱劈,接连倒下三十几人,硬是趁着日军铁炮射击的间歇将门砍开,冲了进去! 浅野幸长在第二道土墙后见明军上来了,也是连声呼喝:“把他们打下去!”接着开了栅门,率领四五百长矛手前去支援第一道土墙后的守军。明军拼命地往里攻,日军拼命地往外顶,数千人在两道土墙之间展开了一场大混战。三丸城上的日军铁炮足轻和明军鸟铳手举枪对射,山下的明军弓箭手不停地放箭,火箭拉着啸音不断飞上城去,将铁炮足轻射落城头。 “长政公,战局如何?”听到激烈的铳炮声,正在本丸天守阁内休息的加藤清正带着56名亲随武士急忙赶到三丸城上。 “没什么大不了的,犬子正在下面领着军队作战,一定会把敌军赶下山去的。”浅野长政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眼神中满是焦急之色,将手中的太刀攥了又攥。 加藤清正想了想,对跟在身后的家臣饭田又兵卫道:“饭田殿,请你带100名武士到幸长殿身边去,要一直呆在他身边,能做到吗?” “明白!”饭田又兵卫心领神会,大声答应着领了一群加藤家的旗本武士开城门冲出三丸,奔向激战中的土墙防线。 浅野长政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加藤清正嘴角翘起,冲他笑道:“作为父亲,其实是很担心的是吧?放心好了,幸长殿是出色的武士,他不会有事的。” “是啊,你说得对!”浅野长政趴在箭垛后目不转睛地望着下面,又使劲点了点头,“他能行,没问题!” …… 浅野幸长这时正陷入苦战之中,四周全是格斗的人群,黑暗中分不清敌我。他吼叫着双手举刀,不停的转头扫视可能扑到身边的敌人。家臣木村左兵卫右手端着侍筒(武士头目用的短管大口径火绳枪),左手将长矛挟在肋下紧张的保护着少主。 越来越多的明军和朝鲜军冲上山来,在第一道土墙根儿下排着队等待进攻,围绕着土墙大门内外两侧,尸横遍地,对战双方舍生忘死地拼杀,时不时就绊倒在尸堆中。日军的长矛利于野战,在近身肉搏中不敌明军的砍刀,一时间死伤惨重,后来纷纷抛了长矛,抽出肋差格斗(上文介绍过,是比短刀略长的一种倭刀,本来是武士自杀专用刀,不过战斗中急眼了往往也用来杀敌)。如此一来优劣逆转,砍刀虽然威力大,但是过于沉重不似肋差轻捷,厮杀久了又被日军占据上风,明军士兵忙弃了砍刀,抽出腰刀迎战。 联军源源不断地从一重土墙门口涌入,从二重土墙内也涌出大量日军,到后来双方连肋差腰刀也使不开了,均使短刀匕首肉搏,任你多高的本领,到了此时也只赚了个相互刺杀。 两军将士情知若不奋力格斗,性命难保,退是退不出去了,只有咬紧牙关死战。忽然听见轰隆一声响,却是数千人挤在两重土墙之间搏杀,终于将外围土墙推倒一段,尘土飞扬中,无数尸体随着碎石滚下山去。更有几十名联军士兵被压在土石中惨呼挣命,战场突然开阔,交战双方均是大感意外,纷纷的各自后撤。 “到墙后去,关上大门!”浅野幸长挥着战刀狂叫着,千余名日军仓皇后退,可是冲出来容易,猛然间要退入二重土墙后,门窄兵多,反而半天进不去几个人。对面的明军和朝鲜军清醒过来,急忙从地上捡起长兵器冲上去与没挤进门的日军厮杀。 挤在门口的日军只有外围的100来人捡起长矛慌忙应战,其余的人手里只有一把短刀或是肋差,夹在人堆里连哈腰都没有空间。瞬时间血肉横飞,被大刀砍下的头颅像土豆一样在地上乱滚。浅野幸长连声催着关墙门,可哪里关得上?不多时两扇木门都被挤碎,绊倒在地上的人立刻被踩成肉酱,后面的人连滚带爬地抢进土墙内。落在最后的又有三五十人被杀。不过也亏了如此,没有门的缺口被重重叠叠的尸体阻住,竟使得联军一时翻不进去。 这时三丸城上的日军铁炮手冒死探出身子向下射击,挤在二重土墙外的联军士兵接连被打死打伤近百人,其余的人发一声喊,四散逃开伏倒在暗影里。 “灭虏炮开火,向城上打!”车兵指挥使王问厉声喊道。明军的灭虏炮属于车载中型火炮,净铁打造,管长两尺,重95斤,有五道箍,射一斤铅弹。用灭虏车载行,每辆车可以装载三门这样的火炮,早就卸下来设好了炮位,听到命令,炮手们将炮管摇动,缓缓扬起对准三丸城头,用火折在药捻上一点,火星噌噌乱蹦,紧接着六门灭虏大炮轰的喷出三尺长的焰尾,将弹丸呼啸着送上天去。 日军铁炮手此起彼伏的装弹射击,正打得兴起,忽然看见黑漆漆的山下红光一闪,紧接着嗖嗖的怪响,狂风扑面,六枚一斤重的铅弹流星赶月般飞过来,有两枚掠城而过,一枚砸在城墙上,其余三枚正打在石砌箭垛上! 铅弹裂开,连同打碎的箭垛四散飞溅,铅弹和石头碎片呈扇形向城头上漫射开去,等硝烟散后,城头上已经横七竖八倒下了二三十人,铁炮侍大将山田利信的头盔也被气浪掀开,满面是血昏死在地上,手里的采配只剩下半截。 活着的士兵们抛了枪支,全都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加藤清正和浅野长政站在城头另一端看得呆了,虽然努力保持着镇静,但从对方苍白的脸上可知自己也是面无人色。 当明军炮手将城头日军打退时,城下的二重土墙内日军已经组织好铁炮,用密集的火力封锁住缺口。眼见联军冲了几次也冲不进去,麻贵心中烦闷,紧皱眉头不语,王问见状上前道:“禀大帅,敌墙低矮,咱们的灭虏炮虽然打不着,但可以把虎蹲炮抬到山上近距离轰击倭贼!” 麻贵大喜道:“那还等什么?快把炮抬上去打!”杨镐披了一副重铠正往这边走,闻言忙摆手道:“且慢,再等等!”麻贵与王问愕然望着他。杨镐喘息着道:“我军连番攻打敌寨已经万分疲劳,需得换一批生力军接着上前攻打才是,李如梅将军的辽兵调上来没有?” “我已经派人去传令了,应该马上就到。” “这就好,王将军,那你抬炮上去吧。”王问拱手称是,忙指挥着炮手和步卒将两门虎蹲炮系上牵绳,五六个人拉一门,另有十几人背着弹药箱,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上慢慢推去。 杨镐很自然地上前一步将麻贵让到身后,手搭凉篷向上眺望着,麻贵一句话不说低头退下。这时候岛山顶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两军大呼酣战,浅野幸长命人在一丈半高的土墙背后搭起脚手架,上去100多名弓箭手,从墙头上向外放箭,铁炮军则伏在射击孔后不断地开火,联军士兵们把身子紧紧贴在地面,点燃手里的三眼火铳,举在头顶胡乱地向上回击。 第49章 明军炮手这时冒着枪林弹雨已经把两门虎蹲炮抬上来了,步卒们举牌在前掩护,不断有人中弹倒下,用了约一刻钟的功夫,炮架终于推到第一重土墙的废墟后,用粗重的长钉固定好了炮架。两门炮对着二重土墙轮番发炮轰击,虽然是霰弹,可是近距离发射冲击力仍然很大,而且震耳欲聋的炮声也给日军心理上施加了极大的压力;打到第二轮齐射时,厚重的木栅栏门已经被炸得粉碎,日军弓箭手乱纷纷从墙头上跳下来逃命,铁炮手放了一阵枪见不起作用也赶忙后撤。 浅野幸长环顾左右,咬牙怒道:“敌军都是些胆小鬼,只敢用大炮轰门,不怕死的跟我冲出去啊,把明军的炮夺下来!” 众军摇动兵器,齐声呐喊“冲啊,冲上去!”可内心却实在胆怯,没有一个人真敢往外冲。浅野幸长自己冲了几步,见无人跟上便大骂着又退回来,挥刀砍翻一人,余者哄然逃散。 饭田又兵卫硬着头皮上前劝道:“纪伊守大人,敌人炮火凶猛,眼看这土墙是守不住了,咱们还是进城吧!” 浅野幸长瞪着眼吼道:“这怎么可以?我在父亲大人面前下过保证,一定要守住外围工事,现在既然守不住了,那就战死在这里好了!” “可是,您的身边还有两千多士兵呢,如果都这样无谓地送死,恐怕连本城也保不住!”饭田右兵卫下了狠心,同样大声吼道。 “你!” “嗯?怎样!”两个人手握刀柄相互怒视,各不相让,浅野幸长忽然气馁,抛下刀惨然道:“你们走吧,我是坚决不会进城的!” 饭田又兵卫不看他,大声向左右喊道:“来几个人,扶幸长殿进城,其余的人跟我退守下一道防线!”木村左兵卫等人上前架住浅野幸长。 “我不走,我不走!”浅野幸长嘴里喊着,心中却没了战意,顺水推舟在武士们的簇拥下飞奔着退入石城里,饭田右兵卫则率领千余人退守第三重土墙。 此时明军虎蹲炮仍在不停地发射着,直到弹丸全部打光,二重土墙已被轰出几个大缺口。游击陈寅一马当先,率领几百名勇敢的士兵向倭城外最后一道防线冲去。 “开火!”饭田右兵卫见明军发起冲击,下令铁炮齐射,组织了二三百杆铁炮从射击孔中探出,火光闪过,砰砰扑扑地打出无数铅丸铁子,开枪的后坐力使得整道土墙都震得颤微微晃动,冲在最前的几十名联军士兵被打得人仰马翻。 陈寅刚要卧倒,突然大腿根儿一阵钻心的痛,知道中弹了,忙伏下身去摸,只觉满手是血,没奈何只好把钢刀衔在嘴里,四肢着地向后撤。身边脚步声杂乱,不时有沉重的物体倒下来。好不容易见到一段残墙,挣扎着骨碌翻过去,掀开头盔护面深吸一口气,脑子忽然发晕,头一歪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启禀二位大人,游击陈寅中弹受伤,倭贼火力凶猛,我军一时攻不上去。”一名传令兵汗流浃背地跑下山,向杨镐和麻贵报告战况。 杨镐恨道:“咱们不是有大炮么?再运上去几桶弹药,全力攻打敌营!” “是!” “两位大人,李如梅奉命参见!” “如梅,你可来了。”杨镐欣慰地上前一步,拍了拍他肩膀道:“茅国器军和陈寅军已经打了两个多时辰了,倭贼拼死拒战,我军损失很大,连陈游击也中弹受伤,还好你及时赶到,先让士卒们到山下扎营歇息。等天亮之后再发起进攻,咱们只要奋力一战,不愁攻不破敌城。” “遵命!请问麻将军有何谕示?” “哦,照杨大人说的去办,不必问我。” “是!”李如梅翻身上马驰入夜色,不一会儿带领所部辽兵两千五百人赶到山前。 杨镐传下令去:“鸣金收兵!”麻贵愕然道:“我军马上就要攻破敌军防线了,大人这是?”杨镐摇摇头道:“死伤太重,你看士兵们都不往前攻了,咱们不如先撤下来,然后将大炮一字摆开猛轰一阵,待把倭贼的土墙全部轰塌后再行进攻,如何?” “大人有所不知,岛山地形复杂,从山下望去,倭贼的土墙只能隐约看见一部分,纵然用大炮击毁几处缺口,步兵不能及时跟上去也是无用,空费弹药而已。” “是这样哦。”杨镐面色尴尬,心想若是自己在攻城战中不能提出些良策,纵使日后邀功也不好看,于是又提出新建议:“那么,我的意思还是先把攻城人马撤下来休息一下的好,已经攻打了两三个时辰,眼瞅就要天亮了,到那时火炮更容易瞄准,再让李如梅的生力军上前接着作战,如何?” 麻贵犹豫了一下,只得点头道:“大人说的极是,这车轮战法原是攻城的妙计,这样再好不过了。” 杨镐极为高兴,连忙传令收兵。茅国器等攻城将领听见山下鸣金,留下火铳手、弓箭手在后交替掩护,其余的人挥刀剖割日军遗弃在两重土墙防线内的尸体头颅,昏暗中免不得连自己人的首级也割了不少,然后背着重伤难行的同伴陆续撤下山来。 见联军撤走,山上的日军抓紧时间搬运砖石,将被炮轰毁的二重土墙缺口堵住,并将己方有头无头的尸体拖入城内安放,敌军尸体抛出墙外。 第一道土墙防线虽然破损严重,无法修复,但饭田右兵卫仍派了百十名铁炮手和弓箭手去守卫那堆乱石,作为后面防线的缓冲。 浅野长政命令城外守军大部撤回城内,然后将守城士兵替换出去。看着一队队疲惫不堪的士兵蹒跚进城,再看着城里的士兵阴沉着脸向外列队走去,他不禁暗暗叹息,到太阳升起的时候,还能有多少人活着回来呢? 加藤清正看出他的忧虑,走到他身边安慰道:“长政殿不必担心,有你我在此,谅敌兵也不会轻易取了这座城去,只要咱们坚持几天,我想西生浦那边一定会派人去釜山请援军的。金吾阁下手里有3万多人,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秀秋那家伙吗,不好说啊!20来岁的小年轻,遇到这种事一定会感到头疼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要是他的养父隆景公还活着就好了啊!” “别忘了还有官兵卫殿在他身边呢,我相信他会帮助金吾阁下做出理智的决断。” “嗯,黑田如水啊,这个诡计多端的瘸子,没有他还真是不行哟!想当年太阁大人攻打鸟取城,还是他想出断粮围城的主意,最后鸟取城终因弹尽粮绝而陷落。” “什么?你,你说鸟取城!”加藤清正脸色大变,浅野长政奇怪地望着他道:“是啊,‘鸟取断粮’,难道你不记得了吗?”他重复了这一句,忽的同样脸色刷白,呛啷一声,居然失手把太刀掉在地上。 (注:1581年,在日本内战中,丰臣秀吉进攻毛利名将吉川经家驻防的鸟取城,先设计花高价将城里的贮粮买空,然后趁机围城,鸟取城最终因为缺少粮食而被迫投降。) 正文第三十二章死守 “父亲大人,敌军这半天都没有动静,也许是想等到天亮再发起攻击吧?”浅野幸长匆匆走过来,见二人脸色有异,不禁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浅野长政沉重的说道:“此城昨天才竣工,咱们还没顾得上从西生浦运储粮。若是敌军围上三五日,城中五六千人怕是要断炊了。”幸长闻言忽的醒悟,惊道:“唉呀,这可如何是好?” 加藤清正想了想问道:“幸长殿,城中还有多少粮食?”“不到一百石,一个人怕是摊不上两斤粮。”“水呢?”“这个,山下就是太和江,平常用水只要直接到江里舀就可以了,谁想敌军说来就来,眼下本丸和二丸的蓄水池中倒是有些水,那还是前两天用剩下来的,不知道能支持多久。”幸长道。 “那点水够干什么的!”浅野长政又恨又悔,跺了跺脚不知该说什么好。幸长气极败坏的说道:“左右是个死,与其困死,不如干脆集合人马杀下山去,或许还有条活路。” “开玩笑么,山下敌军少说也有三两万,凭咱们这点人怎么冲的出去啊。”“既然加藤将军昨晚能够冲进来,咱们也应该能够冲出去的!” “傻孩子,清正殿能进入城中那是因为敌军刚开始围城有些大意,能被加藤殿冲进来多半也有侥幸的成分,你当大明军的将领都是白痴吗?有了上回的教训,岂能容我等故伎重施,想也不要想了。”听父亲这么说,幸长垂头丧气,不再言语。 “长政公说得对,强行突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冒险。城中缺粮的情况千万不要对士兵们讲,坚持两天再说吧。” “看来也只能这样啦,还不知道能不能打退敌军的进攻呢?” “不要紧,岛山城修得很坚固,只要大伙齐心协力,守上一阵子应该不成问题。”三个人低声私语,又商量了一番,然后分头去布置守城。 日军紧张地调动守城,直到五更天(拂晓时分)才轮换着休息。这时候天边渐渐露了白,一抹彩虹闪过,火红的太阳慢慢爬上半空,将金色的光晖重新洒向大地。 突然山下传来阵阵号角声,半梦半醒的守军们闻声机伶伶从草垫子上爬起来,抓起身边的火枪和刀矛欲冲出营房。“不要乱,城上有我们的人在守卫,如果敌人进攻,会通知大家的!”饭田右兵卫提刀站在院子里大声喊着,止住了骚动。 加藤清正也听到了这凄厉的号角声,忙披上衣服,匆匆登上本丸内的天守阁,凭高向下看去,只见联军营寨环山四面扎住,一眼望不到边,无数旌旗随风飘动,仿佛起伏的海洋,壮观而又充满了杀气。加藤清正心中骇然,拿起窗边的千里镜仔细观望,只见居中一座营盘外竖着两丈高的杆子,上面扯着一面大旗,被风吹得呼啦啦看不清字样,根据他多年的战争经验,猜测这定是联军大营所在。 第50章 这时号角吹过,又擂起大鼓,咚咚的几十面铜鼓齐敲,声音震天动地,七八十名骑马的武将从各处军营飞蹄扬尘纵马驰来,不多久又隐入如山似海的旌旗营盘之中,想必都进入那座大帐中去了。 这时候浅野父子也登上阁顶,幸长担心地问道:“敌军要进攻了吗?” “不太清楚,可能会有大的行动吧。”加藤清正听见身后脚步声响,回过身来把千里镜递给幸长,道:“敌军好多啊,看旗号大部分是明军,他们的主帅是李如松吗?早听说这个人不太好对付,文禄元年那一次我错过了和他交手的机会,这次终于要面对面地较量一下了。”加藤清正若有所思地说道。 幸长接过千里镜一边观察一边说道:“清正殿上次被太阁大人召回国内待了很长时间,可能还不知道吧,明军的大将已经不是李如松了,据我们派出的忍兵回来报告,这次明军主帅叫做麻贵。” “不管是谁,能派来和咱们交手的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不错,奔袭蔚山的作战行动,就完全出人意料之外。总而言之,这回可能是要完蛋了,看着他们从容调兵围城,咱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啊。”幸长嘴里嘟囔着。 “也不一定。”加藤清正微微冷笑,“敌军营盘离我城可是不远,咱们不妨用铁炮来个齐射,杀杀敌军的锐气。” “什么?”幸长吃惊地回过头来问道,“清正殿的意思是,直接用铁炮射击明营?” “可能射程不够吧?”长政也是满脸疑虑。 “一般的铁炮有效射程只有八九十步左右,在三丸可能不行,但是如果用大筒架在天守阁上,平行距离能打到四百步开外,再加上弹丸在空中的飞行距离,应该能射到敌营,当然了,要想瞄准射击是不可能的了。” “真是个好主意,咱们倒要让明国将领看看,虽然彼等将我军困于孤城,但若想唾手拿下,却也休想!”浅野长政抚掌赞道。 明军大营中,点将完毕,杨镐端坐正中,麻贵居次,大小将官依次排列,杨镐环视众官,道:“诸位,今天凌晨咱们对岛山倭城发起了连续猛攻,斩首甚多,加之昨天午后的城外伏击战和晚上阻击西生浦援敌的战斗,我军共歼敌约1500余人,真是个不小的胜利。但残倭背倚坚城顽抗,使得我军也损失不小,更有游击将军陈寅冲锋在前,中倭贼弹丸暗算受伤之憾事,本部院在记功册里已经记下了陈将军的功劳。只要大家奋勇杀敌,少不得日后本部院奏明朝廷,为将士们请功邀赏,今日召各位将军在一起,是想听听平倭的方略。” 麻贵也道:“大家都说说吧。” 少顷,副总兵李如梅站起身道:“末将认为,朝鲜南部沿海倭营无数,互为声援,我军长途奔袭蔚山,采用的是摘心战术,只可速胜,久拖则必生变。虽然倭贼铁炮火力凶猛,但我们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地发动猛攻,一举克敌!” 杨镐点头赞许道:“李将军所言极是。” 老将吴惟忠也道:“我军兵力远胜倭贼,只要不停攻打,相信必会攻下倭城!” 麻贵略一沉吟,开口道:“话是这么说,但是眼见此城高峻坚固,我军自下仰攻,必然会付出相当的代价,如果没有万全的计策,一味强攻似不可取。”杨镐道:“咱们不是有大炮么?先集中炮火将倭城打塌一段,然后步兵跟进攻击,如何?” 麻贵点了点头:“杨大人所言极是。”又向车兵指挥王问说道:“王将军,你看如何?” 王问出列道:“末将今早去山下看了一回,发现这山虽然不高,却极险峻,敌城又建在山顶,连环三重。我军若用灭虏炮轰击,只能打到最外围的石城,若炮火想再延伸,角度却不够,如果把大炮往后挪,距离远了又打不着。” 麻贵问道:“如果咱们在炮架下垒个斜坡,把炮口再往上抬一抬呢?” “灭虏炮重约百斤,发射时后坐力极大,只可依托原有的炮架发射;若是强行抬高失了平衡,只怕届时会将大炮震翻,引起爆炸。” “是这样。”麻、杨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是不悦。 王问接着道:“不过咱们的虎蹲炮相对较轻,虽然不能用来破城,支持步兵进攻,轰塌石城外的土墙防线应该不成问题。” “嗯,那我军有多少虎蹲炮,能不能集中使用?” “敌城三面凭险一面临敌,且坡度极陡,倭贼沿坡路辟出一条石径上下出入,石阶旁都是乱石杂木,步兵固然可以披荆而上,可我军大炮却需得固定在实处才可以发射,照这样推算,能够跟随步兵上前助战的火炮一次只能上去两三门,多了就没地方可放了。” 听他如此说,杨镐回头向麻贵道:“看来只有强攻了。” 麻贵沉吟道:“此番奔袭蔚山,我军也做了强攻的打算,三四万兵力强攻一城,虽然损失会大些,但应该能够攻下的。” “既然如此,咱们就横下心来将数万兵将摆布开,连番攻打,看看倭贼能挺到几时。”正说到这里,忽然听到一排沉闷的火铳声遥遥传来,紧接着外面马嘶人乱,众将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名旗牌官慌忙跑进来,跪在帐下禀报道:“倭贼用炮从山顶上打下来,击中前锋营的驻地!” “我军驻地离山下尚有两里多地,怎么可能?”杨镐奇道,接着向麻贵道,“最前面是茅国器将军的人吧,咱们出去看看。”二人领着众将出了中军大营,遥望岛山,只见晨曦下,从岛山倭城的制高点天守阁楼上,伴着闷响不断冒出缕缕的轻烟,前军营的士兵们已经从军帐里跑了出来,用盾牌遮身向后退去,也有的士兵用鸟铳仰击,弹丸在半空中飞行一段距离就纷纷落下,够不着山顶。 不一会儿从前锋营驰来一骑军官,到的近前翻身下马,跪下禀报道:“倭贼居高临下施放大鸟铳,我营有两匹战马中弹,一名士卒轻伤,其余的人都已经撤到后面营寨去了,茅将军派卑职来请二位大人谕示!” “知道了,退下。”杨镐摆了摆手,向麻贵道,“看来这是倭贼的盲目射击,我就说么,离得这么远,火铳怎么轻易够得着。” “虽是如此,还需把大营往后移一移的好,不然恐令将士心躁。” “那是自然,不过且不忙,倭贼先动了手,咱们不如就此先攻打一阵,看看他们如何应对。” “甚好!那就用炮火掩护,让李如梅统辽兵前去攻山吧。” 二人商量完毕,命车兵营的炮手将三门虎蹲炮、三门灭虏炮推到山下,另有鸟铳兵100人,准备随步兵攻击。李如梅心中暗暗纳闷,我带的都是骑兵,如今却要舍长就短,下了马做步兵来攻城,不知两位大人是怎么想的。但是军令如山,不容他再多考虑,当即将战马都留在营里,率领所部官兵两千多人,去往岛山下列阵。 两千士兵分为五个梯次,战斗队形由疏至密,头阵为100名手持铁盾的重甲士兵和100弓箭手、100鸟铳手;第二阵为400弓箭手和4门虎蹲炮;第三阵为500长枪手,第四阵为600手持圆盾的单刀手,李如梅亲率200卫队在后督战。 这种布阵方式,是为了用头阵吸引敌军火力,然后第二阵上前用弓箭火炮压制敌人,第三阵长枪手趁机突前肉搏,攻入敌军防线后,第四阵单刀手参加混战,这时所有的鸟铳手、弓箭手排阵城下与城头日军对射。如果进攻顺利,明军自有后续部队跟进支援。 因为辽军皆为骑兵,所以擅使硬弓,一名优秀射手挽二至五石强弓可以准确命中100步左右的目标,也有能拉七石以上的,但很少。(注:一石约合120斤,据《二十四史·魏书》中记载,五代时的骁将奚康生能拉开十余石硬弓,弓长八尺,仅箭杆就和普通矛杆一般粗,百步外射杀敌军有如儿戏。在今天,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恐怕都没有人能够做到了。) 硬弓无论是射程还是发射频率都要优于火绳枪,但是在实战中,所有的弓箭手都希望能在相对近的距离内射杀对手,毕竟人的体力有限,不可能持续远射,而火枪就不存在这种问题。 “明军要攻城了啊!” “还是白天看得清楚,简直就是青铜色的海浪,怎么样,先用铁炮射击一阵吧。”浅野长政和加藤清正站在天守阁上边张望边商量着。 “好吧,不如这样,请长政公领30名铁炮手呆在天守阁上,用铁炮支援下面的战斗,我和幸长殿率主力去守三丸。” “让我呆在这里?清正殿是嫌我老了,无法亲自披甲作战了?也好,我就呆在这上面,如果最终城破,你们就等着看烟火吧。” “长政公说话可真是太有意思了。”加藤清正笑了笑,转身走下楼去。 巳初时分,明军再次发动攻击,加藤清正是日本佛教日莲宗的信徒,此时在贴肉汗衫上用朱砂写上‘南无妙法莲花经’的字样,以求佛祖保佑,然后披上金色重铠,顶着长乌帽式头盔,率领几名旗本武士亲临三丸城头指挥战斗。 背插加藤徽号旗幡的士兵们见主将出马,都是大声欢呼。加藤清正一手提着片镰枪,一手攥紧拳头,瞪眼频频向部下鼓劲,示意死战到底。 “真不愧是贱岳七本枪中的佼佼者呀。”浅野幸长在城外仰望城头,暗暗叹服加藤的风采,心中大受激励,不禁转过身来向士兵们大声吼着:“大家努力战斗吧,这是最后的时刻,只有坚持下去才有可能保住性命!” “是这样的啊!”身边的武士及足轻们同样大声地回应着,纷纷提起弓箭,扑到土墙后准备迎敌,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狂热和绝望混和的表情。 第51章 “开炮!”王问手一挥,数枚铁球呼啸着飞上山去,砸在城墙上激起大片的石屑白烟,“冲啊!”明军士兵们发一声喊,伴着大炮的轰鸣开始了进攻。 “铁炮瞄准,打火,放!”铁炮侍大将山田利信高声下令,日军铁炮手居高临下,借着土墙和城头的掩护朝下放枪。明军奋勇攀登,子弹打在铁盾上铛铛作响,也有掩避不及被打中的,顺着山坡骨碌碌滚下坡去,但是更多的士兵又爬了上来。山下的炮手凭着目视和经验校正好弹道再次发射,这回炮弹全都砸中箭垛,只见城头上石屑伴着鲜血漫天飞舞,惨呼声中,三五具日军尸体和几杆残破的火绳枪落下城楼。 加藤清正赶紧蹲下身子,连声叫道:“快来几个人把箭垛砸下去!”十几名武士手持铁斧大锤跑过来一通猛抡,把突出的石砌箭垛砸掉多半截,这虽然是个应急的笨法子,却起了立杆见影的效果,明军灭虏炮弹丸太小,打在厚实的墙上只能轰碎表层石屑,且离得远了,要想正好射在墙沿上崩塌城墙,却不能够。实芯弹丸对人员的杀伤力有限,没了易碎的箭垛,虽然仍有弹丸飞上城头,只能零星打死数人,对整个战局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明军如潮水般漫上山坡,强弓劲弩飞蝗似地向上射,日军拼命地放枪放箭反击,并将石块掷下去。山坡陡峭,明军虽然有铁盾护身,却挡不住巨石飞落,连推炮上山的炮手也有多人被石块击中,一部虎蹲炮架失了控制,翻滚着倒在石阶路边,明军士兵多为骑兵,不善攻坚,猛攻了近一个时辰,见死伤近百人仍然攻不到土墙近前,顿时气馁,发一声喊如潮般退下。李如梅在阵后看得焦急,连声下令,督促众军接着进攻。如此连攻三五次,每次都因地势不利而败退。 加藤清正大为得意,命人取了一面军旗挂在城头上,只见旗上和他汗衫上一样,都用朱砂写着几个大字——“南无妙法莲花经”。 这里却有一段典故,原来这面军旗是日本战国时代名将织田信长生前赐给丰臣秀吉的旗帜,后来在天正二十年(后来改年号为元禄,即元禄元年),丰臣秀吉在九州大规模集结军队准备侵朝时,赐给了时任先锋的加藤清正,作为日莲宗信徒的清正,感激得几乎落泪,当场宣誓愿以一死报答丰臣秀吉的恩典。 苦战中的日军见了这面大旗,欢声雷动,想起了从前的风光日子,不禁勇力倍增,又接连打退明军两次进攻。山下的明军炮手见状连连发炮射去,加藤清正见势不好,忙命人将这面珍贵的战旗撤下,送到本丸内的天守阁上张挂。 战斗从巳初至申正时分,虽然两军互有伤亡,明鲜联军却始终无法攻上山顶,眼看日头将要落山,李如梅无奈只得回中军大帐赴命。杨镐和麻贵用千里镜观战多时了,见敌军火力凶猛,己方的大炮对敌人威胁又不大,不由得心中愁闷没了主意,索性命令收兵,然后救治伤者,将倭城围住准备歇兵一晚。 此日,联军共歼灭日军900余人。联军方面,明军阵亡700余人,朝鲜军阵亡200人。 正文第三十三章针锋相对 “敌人被打退了,我们还活着!” “真是不简单,照这样打下去,咱们完全可以在城里安心过年了。” “是呀,一边吃着香喷喷的饭团,一边用铁炮向下射击明军的阵地,真比吃糯米糕、放爆竹还要有趣得多!” “哈哈,明国军队有本事攻上来,我们等着你们哩。”守军高举着火枪和弓矛在城头上笑着,跳跃着,城内一派欢庆的气氛。 浅野长政这时从本丸赶到三丸,紧紧握住加藤清正的手,翘着胡子激动万分的说道:“清正殿,真是辛苦你了,这次打退敌军全靠你镇定从容的指挥,贱岳七本枪之首,真是没说的!” “过奖了,七本枪之一还差不多,我可不敢为首啊!贵殿这番话若是传到福岛正则那家伙的耳朵里,非得和我决斗不可,好在没让长政公在天守阁上放焰火,到是值得欣慰的一件事情。”加藤清正笑着道。 这时浅野家的近侍首领木村左兵卫跑上城头,一脸气极败坏的神情:“启禀老爷,开饭的时间到啦,可是井川那老头儿怎么也不肯派人送饭,说得您亲自下令才可以,我催他几句,他居然破口大骂。” “是这样?”长政心中是一惊,可面上却显得并不在意,呵呵笑道,“木村殿是勇猛的武士,不要和那种人计较嘛!你让大家稍等一下,我去看看好了。”说罢和清正走下城。 穿过用石墙围起来的长长石阶路,两人进入二丸,只见主管后厨的井川太郎正焦急地向这边张望,见他们来了左右看了看,急忙迎上,仆伏在地小声道:“主公,今晚这顿饭恐??只能吃粥了。” 浅野长政皱着眉头问道:“城中还剩多少粮食?” “还有6000多斤,蔬菜昨晚就没啦,因为天气寒冷,鱼肉和酒倒是储存了些。” “今天刚打了胜仗,说什么也要让士兵们吃顿饱饭,怎么样,想想办法吧。”听主公如此说,井川太郎显得有些犹豫,道:“既然这样,今晚就做些小饭团,再多做些汤,不过这样一来,恐怕连粥都喝不上几天。” 浅野长政和加藤清正听了相视苦笑,长政向井川道:“就这样办吧,请尽快把饭菜做好,大家都等急了呢。” “是,再过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城里的近5000日军终于吃上了饭团和肉汤,再喝点烧酒,竟然高兴得载歌载舞起来,只有天守阁中的高级将领们心中忧虑,食之无味。 幸长仰面干了杯中酒,略带些醉意的高声叫道:“斟酒!”木村左兵卫拿起长勺,在酒桶里满满舀了一勺倾进他的酒杯,幸长双手把酒杯捧到嘴边,咕嘟咕嘟两三口就喝干了,然后抛了杯摇摇晃晃地站起,走到窗外拎起一杆铁炮,“砰”的向山下盲目射去,听着枪声久久的在夜空中回荡,幸长哈哈大笑,转过身来又歪歪坐下,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长政与清正默然不语,愁眉苦脸地对饮。半晌,长政抬起头来向清正道:“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啊,等没了粮食和水,城防再坚固,怕也无法守住。” 加藤清正点了点头:“说得没错,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惟一能做的就是坚守待援,西生浦到蔚山,水路最多不过100里地,按说这时候求援的人已经到了金吾阁下那里了,要是行动快的话,明天早上救兵就会来了。” “来了又怎样呢,你认为我军在野战中能击败明军吗?” “这个么,击败是有些困难,不过到时候咱们趁乱突围的可能还是有的吧?” “也是,四五千人呢,应该没问题,那么现在就坚守好了,一切等到明天再说吧。”两个人互相打气鼓劲,情绪渐渐好转,不觉又喝了几杯。 明军帅营里,杨镐与麻贵同样在愁容不展的商量着对策。听着从山顶零星传来的枪声,麻贵叹息道:“如果有了大将军炮,倭贼就不敢这样猖狂了,我军攻破岛山城当是易如反掌。” “谁说不是,咱们出兵的时候,朝鲜人不是说蔚山倭城是座土城么,现在倒好,居然是座石头城,还建在山顶上。”杨镐恼怒道。 麻贵摇了摇头:“这也怪不得他们,朝鲜元帅权栗和我说过了,咱们围住岛山后,他们找附近的百姓一打听,才知道这座石城是倭贼新砌的,前几天还不停地从西生浦运木材过来呢。” 杨镐站起身忿然道:“我看事不宜迟,今晚就派人回王京调大将军炮,就是肩扛绳拖也得弄过来。”麻贵怔道:“这一来一往,少说也得十五六天,如果轻易能将重炮运到蔚山,咱们当初就运了,现在再想运炮,恐怕有些来不及了。” “不妨,大将军炮运来最好,就是不来,咱们照样攻打倭城,双管齐下并不停顿。”杨镐自信地说道。 “嗯,也只好如此,其实我方才还想,如果实在硬攻不下倭城,干脆撤兵也好。” “这怎么可以?”杨镐惊问道,“咱们数万大军出动,正是要和倭贼决战的意思,怎好虎头蛇尾呢?麻将军是怕釜山倭兵来援吗?就怕他不来,来了正好杀他个落花流水,以解我心头之恨!” “咱们只带了10天的粮草,若是久攻不下,倒是难事。” “让邢总督派人运嘛,正好咱们也有好多伤兵需得送回后方休养,顺便捎个信去,先运粮草,再运大炮。”杨镐轻松地挥挥手道。 麻贵心中暗想,这位杨大人说话也不掂掂分量,800里的运输线,数万人马一天粮草就是近千石,那得筹措多少粮草,派多少人,多少天才能运得到?但这番话却不好和杨镐直说,只是沉吟不语,考虑如何攻打倭城。 杨镐只当他同意了,自己又思量一回,觉得计划周全,完美无缺,不由得心中舒畅,微笑着重新落坐。 半晌,麻贵开口道:“杨大人说得有理,咱们一会就派快马去王京催要粮米大炮。至于眼下么,既然撤兵不妥,那就应该加紧攻城,我看从明天开始,就不分昼夜地连番攻打,或是重兵出击,或是轻兵佯攻,倭贼能有多少人?这样一来累也累死他们了。” “对啊,真是妙计!”杨镐高兴地又站起身赞道,然后又坐下,想了想又站起来,冲外高喊道,“来人哪,笔墨伺候。”片刻间干仆将笔墨送到,杨镐提笔刷刷写好请援的书信,然后请麻贵过目,马上派人送往王京。这一晚杨镐与麻贵商讨攻城的方案,彻夜未眠。 25日天光方亮,杨镐坐镇中军营,调整部署,为了减少日军铁炮所造成的伤亡,决定各部转移到铁炮射程之外安营。 第52章 具体安排为:杨镐、麻贵亲率6500步骑在城北扎营;中军营设在距离岛山500米外的古鹤山顶;副总兵高策率3500步骑在城东扎营;老将吴惟忠率3000步兵驻扎在城南;李芳春率5000骑兵驻扎在城西。 此外,副总兵李如梅、游击摆塞领3000步骑驻扎在太和江边以防备西生浦方向的日军再次增援蔚山。副总兵祖承训则率领2500步骑负责应付釜山方向的日军。另有朝鲜军7000人、明军参将卢继忠部2000人、董正谊部2000、茅国器部1000人、车兵营王问950人、游击将军许国威率步兵4200人,游击陈愚衷1200人分散驻扎在岛山方圆30里内待命。明军共计34800百余人,朝鲜军7000人。 安排完毕,杨镐正要退帐,这时一名中军官上前禀到:“我军斥侯在太和江畔城隍堂附近发现小股倭贼,卢参将已经调兵将贼众包围起来,请求谕示!” “嗯?”杨镐冷哼一声,“这定是我军来的迅猛,使得蔚山倭贼不及全部躲入城中,见我军来得势大,便四散隐藏岂图蒙混过去,传令给卢将军,让他多派些人马去清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切不可放走一贼。” “得令!”那名中军快步走出大帐。 卢继忠中了加藤清正声东击西之计,使加藤清正侥幸破围入城,虽然杨镐与麻贵并没有见罪,但他心里着实憋了一肚子的火,到了自己的防区后,四下里撒开探马哨骑,居然真地让他搜到一股敌兵。 这队日军约有150来人,本是奉浅野幸长之命下乡扫荡去的,回来得迟了,听到岛山方向一夜的铳炮轰鸣,不知出了什么事,唬得众人沿江边急走出十几里地,钻进这座城隍堂里暂避。待到天亮,为首的武士派出三五名足轻潜至岛山附近的伴鸥亭想看看情势,这时候岛山四周全是联军人马,围得密不透风,这几个刚一露脸就被卢继忠的哨骑发现,急忙回报本部主将。 卢继忠大喜,一面派人去禀报杨镐,一面统兵出战。这回学得乖了,倒留下一半人马驻防,自己领着千余骑兵前去攻击。日军百余人哪敢与明军大队厮杀,哄地四散奔逃。卢继忠督着骑兵前来兜杀,等杨镐的军令传到时,这股日军已经被砍得差不多了,其中十几名骑马武士想逃到西生浦倭城,奈何日本马生得矮小,跑不出多远就被明军的高头大马追上,一一发箭射毙,连同余者皆被明军割了首级去。 杨镐得报大笑道:“这却是个好兆头,气可鼓而不可泄,正可借着这股锐气再次攻山,高策何在?” “末将在!” “大同镇向来兵精将猛,与辽兵、宁夏兵并称我朝边镇三雄,今次攻山,本部院要派你部担当主攻,此番定要精锐尽出,不攻下倭城就别来见我!” “遵命!”高策没有二话,转身出帐调兵去了。 号角呜呜,旌旗烈烈,时近午时,高策调本部精锐2500步卒来到岛山下列阵。山上的日军见状急忙涌入阵地,端枪引弓,严阵以待。 高策头戴熟铜盔,身披龙鳞甲,提着长矛在阵前夹马来回盘旋,抬头仰望山上的倭城,听着身后士兵们沉重紧张的喘息,心中无限感慨。万历二十年东征时,高策还是李如松帐下的一名游击,事过数年,居功累升,已经官封副总兵之职。这些年他不知看着多少士兵在自己眼前死去,自己却还活着,杀人与被杀,人命在战场上就像儿戏一样啊,待会儿这场恶战……他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不忍再想。 这时号角止住,战鼓擂起,士兵们听到鼓声纷纷抽出战刀,挺起长矛,无数把钢刀同时出鞘,呛啷啷的钢铁碰撞声汇成一道连绵不绝的龙吟,寒光闪闪,山上举枪待发的日军被映得微闭双目,心里禁不住突突发颤。 12月的寒冬,干冷干冷的,人们嘴里哈出的热气化作白雾缭绕在头顶。但无论是明军还是日军,身上都感觉像是火一般的热,恶战前的寂静更加让人惊栗。 突然咚的一声号炮响,这炮声孤零零地响过一声,山下凝重的明军阵列好像山崩地裂般地松动,旌旗展处,后队压前队,一排排士兵狂喊着向山顶冲去! 这个时候,人性中的懦弱和胆怯都不存在了,或者说都被团体的力量暂时抑制住,虽然前面等待他们的可能会是枪林弹雨和锋利的箭簇,但身后同样是枪如林、刀如雪,稍一停顿,战友的矛尖和钢刀就会顶在自己的后心上,军令如山,后退者杀! “开火!”浅野幸长的叫喊淹没在明军灭虏炮的轰鸣声中,几乎同时,土墙防线和城头上数百杆铁炮扣响了扳机,从黑洞洞的枪口中喷出火红的烈焰,弹丸如雨般泼下山去。冲在最前面的明军士兵扬着手臂,喝醉了一样打着旋栽倒在地,后来者踏着他们的尸体继续进攻。 岛山城海拔只有50米高,但因为有坡度,山下到山顶的攀登距离至少将近200米,联军距最近的日军土墙防线约100米。铁炮三段射击每次间隔大约在七八秒,在明军冲到日军阵地之前至少能集中开火三次。铁炮射击的间隙还有弓箭手在放箭。 刹时间,山坡上尸横遍野,枯草和石砾均被染成了黏糊糊的血红色,眼看着同伴尸体不断滚下山去,进攻者面如死灰,却毫不动摇,一尺一尺地向敌军逼近。高策在山下铁青着脸,一次次挥动手中的长矛,每挥出一次,身后就扑出两百名战士加入攻山的队伍。 虽然明军的灭虏炮对日军杀伤不大,但这个时候却一刻不停歇,持续猛轰城头,日军铁炮手一边躲避炮弹,一边咬着牙往打红的枪管内装弹药,长矛手和弓箭手拼命反击阻挡明军前扑。明军先锋营缓慢而坚决地向前推进,地狱般的一刻钟!终于凭着人海战术突至日军防线前。 守卫第一道土墙废墟的日军见势不妙,扔了笨重的铁炮向后跑,不断有人中箭倒地。明军士兵借着土堆的掩护,凶猛地用三眼火铳和弓箭回射敌人,近战中明军的三眼铳威力远胜日军铁炮,但日军用集火射击的方式弥补了单枪火力的薄弱。 双方弓箭互放,弹丸横飞,爬上来的明军越来越多,终于聚集了将近300多人,带队的把总大吼一声:“冲过去!”士兵们呐喊一声,刚从土堆后直起身子,马上被枪弹打倒下三四十人,但更多的人奋勇冲了上去。 第二道土墙防线后的日军来不及给火绳枪装弹,忙抓起长矛到墙边拒守。片刻间,墙里墙外倒满了双方战死者。活着的两军士兵发疯般地互相攻击着,又有一波明军跟进,城头上的铁炮手视线被城下土墙阻挡,要想把身子探出去射击,却又被火炮震慑住,只好远击明军第二梯队。 高策眼见前锋已经突入日军防线,又是高兴又是紧张,却待再次派兵支援,才发现身边只剩下500名卫队了。恰在此时,游击许国威奉杨镐令率两千步卒抬着攻城梯从后营赶来助战。高策大喜道:“许将军,你带领部下马上投入攻击,倭贼已经顶不住了,只要咱们再猛攻一次,就有可能击败他们。” “末将领命!”许国威哪敢怠慢,忙将两千人马排开,一波波地攻上去接应。不多久,游击陈愚衷也奉命率着一千步兵赶到山下,均服从高策的指挥,预备参战。 杨镐和麻贵站在中军营箭楼上,用千里镜密切注视着战局,见明军士兵如蚁般向山上爬去,前锋渐渐隐入漫天的硝烟之中,不由得大为兴奋。 杨镐笑道:“辽军虽然勇猛,毕竟是骑兵,还是大同镇步兵善于攻坚啊,我这一招可是用对了。” “杨大人英明。希望这次能一举成功,我已经派了吴将军的5000人在营中待命,只要前锋突入敌城,后续部队马上可以跟进参战。” “嗯,非常好!” 山顶的战斗愈加激烈,虽然受到城头上铁炮的射击,但是已经无法阻挡进攻者潮水般涌上山来,最终明军突入了土墙防线,弓箭手在后面仰射城头,双方在城下开始肉搏,浅野幸长指挥着部下奋力死拼,一队队武士从三丸城中奔出,挥舞着肋差和倭刀加入混战。 城头上加藤清正大声吆喝着,命令众人将尸体抬下城,再往上搬运弹药,间或一颗炮弹飞来或是几支火箭从头顶掠过,士兵们都赶紧卧倒在地,然后咬着牙爬起来继续战斗。 每个士兵都明白自己的处境,如果城破,将不会有一个人活下来,所以在加藤清正和浅野幸长的指挥下,人人抱定必死之决心,刀砍箭射,死战不退。凭借险峻的地势一次又一次向下反冲击。 明军仰攻吃力,但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地补充上来,长矛如林般地向前攒刺,弓箭如雨般的向城上施放;日本武士们一个个将头盔揭掉,披头散发,张开涂着黑齿的嘴狂喊着,如鬼魅般的做着绝望的抵抗。明军抵挡不住,慢慢向后退去,忽然听见后队一片呐喊,前面的士兵忽啦啦向两旁闪去。 日本武士们双手举刀正要向下狂冲,猛地全都愣住了,只见敌群从中间闪开,三四个明军士兵抬着一根粗铁筒,大骂着越众而出。 “不好,是大炮!”众日军顿时骇得肝胆俱裂,不等有所动作,明军的虎蹲炮已经点燃火绳,轰的炮声响过,对阵双方大乱,当前的日军被轰倒下一片,满天都是崩碎的倭刀和断矛;明军的火炮也因为悬空发射,在后坐力的冲击下翻转,连带着压倒几名炮手滚下山沟。 虽然只发射了一炮,但却给日军精神上施加了巨大的压力,不知道敌人把多少大炮抬上山,顿时阵角大乱,浅野幸长在后面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声,就听见一声巨响,紧接着部下如雪崩般向后涌来,虽然连声厉喝却哪里禁止得住,没奈何稀里糊涂地被人流挤着退入了下一道土墙防线里面。 第53章 明军官兵士气大振,在后面一轮枪刺箭射,将落后的百余名日军割草似地杀翻在地。 “不要乱,不要乱!”浅野幸长举着倭刀厉声呼喝着,退入防线后的日军拼死关上木栅门,将铁炮和弓箭从墙上的射击孔中探出去,没命地施放。明军一面举着圆盾护身,一面聚在木栅门前用利斧和长刀猛劈。 墙后的日军胡乱奔走,有拼命拒战的,有向城内退却的,也有的聚在门前用长矛向外乱刺。忽然又是惊天动地一声响,明军用虎蹲炮的引药将土墙炸塌一段,大批士兵跌跌撞撞突入墙内。烟尘暴土中胡乱挥舞着兵器,铁炮队扔了铁炮向后狂奔,长矛手和长刀手硬着头皮向前迎,转眼间两军又混杂在一起,城头上的日军这回看得真切,忙用铁炮向下射击,明军用如雨的箭簇回应敌军,不断有人中箭从城上摔下来。 “撤退,撤到城里去!”加藤清正在城上嘶声高喊着,苦战中的日军看到城头上挥动撤退的旗号,争先恐后地向城内跑去。浅野幸长和木村左兵卫率领着100多名旗本武士守在城边掩护部队进城。 这时候炮声隆隆,漫山遍野全是攻山的明军,发射的箭矢遮天蔽日,浅野幸长苦苦支持,总算等到幸存的部队大部分撤到城里了,这才亲自断后撤退。明军士兵杀红了眼,紧紧纠缠住这支残兵不放,竟然尾随着突入了三丸城内! 正文第三十四章功败垂成 “关城门!”浅野幸长一边后退一边大喊着,守在门后的武士一齐用力关门,冲入城内的十几名明军举刀乱砍;被砍掉胳膊的日本兵惨叫着仍不肯放弃,继续用头、肩膀使劲顶着铁门,也有的虽然被砍倒在地,却仍然死死抱住对方的腿不放,直到后背被剁成肉泥为止。 “铁炮开火!”城头传来加藤清正的厉声呼喝,甬道上的铁炮手望着混杂在一起的两军士兵,怔怔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快开火!城门失守,大家一齐死!”加藤清正的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焰来,表情异常凶狠。铁炮足轻们如梦初醒,咬着牙一齐端枪向下射击。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过,城门内外堆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城里的武士趁机冒死跑下去关城门,城外的明军士兵则不顾一切地往里冲,双方再次展开混战。 “继续射击,我没说停止!”加藤清正冷酷地吼道。城上的铁炮手乱枪齐放,又有二三十名双方士兵倒在血泊里,明军慌忙后退。可硝烟弥漫中,城上的日军根本看不清下面的形势,依旧猛烈地向下放枪。 追击明军的日本武士惨叫着倒下十几人,余者抱头逃开。有那受伤的幸存者一边捂着流血的伤口,一边哭喊着哀求城上不要放枪,可城头上的铁炮军都杀红了眼,排枪持续不断地轰击,直到城门附近再没有一个活人;间或有死尸被枪子儿打得胳膊腿颤动几下,马上又招来排枪和石块疯狂打砸。 拥在城门外的明军一开始还想乘着铁炮射击的间隙冲进去,见到这个阵势,知道冲不得了,无奈只得带着满身的硝烟,灰头土脸地退出来。 铁炮足轻们杀得性起,又转身跑到城墙朝外的一侧,举枪向下乱放;城外的明军见到日军在城头上露头,毫不示弱,千余人一齐拉弓放箭,足轻们的脸上和身上好像一下子糊满了黑芝麻,紧接着鲜血透过如麻的箭杆从扎烂的肉体里喷出,又好似开了瓢的西瓜,五六十人张牙舞爪栽下城头。 三丸的铁门终于合上了,血水顺着门缝汩汩地向外淌,把城外的硬土地泡成了红色的泥浆。守军在城头上用弓箭、石块、火枪与城外的明军弓箭手、火铳手激烈对打。一排排的尸体从城上抬走,一队队的活人继续上城作战,然后变成尸体抬下来,再换上一批活着的士兵登城。 城外的进攻者同样打得艰苦,因为地形的限制,虽然攻山的有两三千人,可能够展开队形接近城下的不过千余人,其余的人挤在半山坡干着急冲不上去。而且虎蹲炮的射击角度不够,炮手们几次拼死冲到城下平射城门,只是在铁铸的大门上留下无数小坑而已。伤亡不断增加,一具具尸体接力向下传递,山下的尸堆早已垒成了丘。 “弓箭掩护,攻城梯给我架上去!”许国威隐蔽在一段土墙后,一手持盾一手驻剑,连声督促猛攻,十几架长梯搭在了城墙上,100多名口衔钢刀的敢死壮士冲到城下,扔了手里的盾牌,噌噌地往上爬,数十杆铁炮自上而下的用交叉火力阻击,敢死队伤亡惨重。 “上去了!”城下明军突然欢呼起来,只见十几个亡命徒已经攀上了城头,许国威大喜,挥剑高喊着:“一齐往上冲啊!”卧在土墙和乱石堆后的士兵潮水般涌动,呐喊着向长梯奔去。 “铁炮队阻止后续敌军登城,武士们跟我上!”加藤清正嘶喊着手持片镰枪亲自上前搏斗,攻上城头的明军士兵都是极为枭勇善战之人,虽然手里只有腰刀,面对围上来的日本武士仍然面无惧色,奋力格斗。 日军集中铁炮向城下猛放,并从城上浇下煤油焚烧长梯,在明军箭雨反击下,守军大量地死伤,浅野幸长手持战刀指挥着城里的士兵源源不断地上城接替战死者的位置,顽强抵抗着,明军后续部队冲了几次上不去,眼瞅着城上的厮杀声渐弱,却是毫无办法。 攻上城的最后一名明军士兵被五六支长矛挑起在城头,身子悬空。他大声惨叫着,挥动钢刀徒劳地砍着矛杆,鲜血顺着扎透背心的矛尖泉涌般向外喷洒,城内传出阵阵狂笑,长长的矛杆挑着他的身子来回晃动,那名濒死者拼尽最后一点气力将钢刀掷出,随着城内一声痛嚎,他的尸身也从矛尖滑落,张着手臂飘落城下,扑通地重重摔在尸堆里。 战场上一时鸦雀无声,端着铁炮、握着砖头碎石的日军和拿着火铳弓箭的明军仿佛都被方才的恶战耗尽了体力、精力、勇气。守卫者和进攻者隔着城墙互相对峙着,眼神里除了仇视和憎恶,还有不尽的疲倦。 新的战斗似乎马上会在短暂的沉默后再次爆发,这时山下忽然传来撤兵的锣声,许国威一怔,有心接着攻城,但是军令难违,又见部下们个个疲惫不堪,只好恨恨地抬头向上望了望,指挥着部队交替掩护撤下山去。 城上的日军没有一人敢从后面开枪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如果惹得明军发起狠来继续攻城,是否还能再次将其击退。尽管敌人已撤走,不少铁炮足轻依然端着火枪,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已经紧张得僵硬了,需得同伴的帮助才能放下武器。 高策随着传令兵回到设在古鹤山上的中军大帐,跪下请罪道:“末将无能,没有按大人的谕示攻下敌城,请大人降罪!”杨镐忙上前搀扶起他,好言宽慰道:“高将军言重了,我和麻提督在营中看得很清楚,将士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虽然没奏全功,但是杀伤了大量敌军,将倭贼的三道土墙防线完全毁掉,实在功劳不小。将军辛苦了,先下去歇息片刻,等天黑后咱们换一批生力军接着打,定会一举拿下此城。” 正文第三十五章举棋不定 从明朝万历二十五年,也就是日本庆长二年(1597年)的十二月二十三日至次年正月一日,日军在加藤清正及浅野父子的率领下,依托山城坚守了九天,因为断粮断水、没有医药,生存条件异常艰苦,使得士兵死亡高达4000人,能够继续作战的只有不到2000人;联军则损失了8000余人,其中战死者近3000,其余的都是因伤病而减员。来时有战马4万匹,除去饥寒冻毙和驮送伤员到后方的之外,军中实际还有战马两万匹,应该说,双方在这场要塞攻防战中损失都是巨大的,而这场残酷的战争到现在为止仍没有结束的迹象。 次日天明,在杨镐的坚持下,明军和朝鲜军再次对岛山倭城发起了攻击,连日来的强攻不克,已经使高策、许国威等前线将领对统帅的指挥能力和决心产生了动摇,所以拒绝用人海战术冲锋,而是以消耗敌有生力量为目标:先派鸟铳兵和弓箭手以散兵队形突至倭城前,然后大队人马轮番组织佯攻,引诱守军迎战并尽量地给予杀伤。 在明军进攻面前,加藤清正和浅野幸长率领铁炮足轻们死战不退。浅野长政见战局暂时无忧,心中略定,拖着疲惫的脚步向本丸天守阁走去,往日挤满了士兵的营房和甬道,此时空荡荡的,他们大多已经战死,尸体堆在二丸干涸的蓄水池里。 听着外面火器激烈对射,长政完全不像刚围城时那样的紧张,他现在只想努力地爬到天守阁最高处,然后找张椅子坐下来,从窗口俯视在三丸城头坚守的儿子和老战友,或者身边再放上一把武士刀,虽然年纪大了无力杀敌,但是杀掉自己的勇气还是有的,真要到了城落的那一刻,就追随他们一起死去吧。 明军耐心而反复地进行着攻击,日军火力稍一减弱,山下的大队明军就会做出攻城状,日军的体力已经不允许再进行肉搏战,所以只能用凶猛的铁炮火力进行阻击,对射了将近一个时辰,城头上守军死伤六七十名,活着的人伏在同伴尸体上继续作战。 关于战斗的艰苦情况,日军大将毛利秀元在晚年时撰写了一本回忆录,其中除了吹嘘自己当年奋不顾身救援加藤清正的功绩之外,也如实地记载道:据幸存的士兵讲,当时的蔚山城好像一座人间地狱,到了正月一日,守卫山城的日军已经没有一人能把话讲清楚了,人们之间的交流成了原始人般的嘶鸣…… 尽管处在如此的困境中,但是日军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还是打退了联军当天的攻击。 第54章 到黄昏时分,明军将领被日军的抵抗所迷惑,认为无法强攻取胜,所以在损失了数百人后,收队回营去了。 此时城上的铁炮足轻已经没有一个人能顺顺当当站起来,而且就算站起来了又能做什么呢?没有吃的,没有水,没有任何可以去的地方。“没有吃的我们还可以挖草根,啃树皮,可是没有水,大家都会死光的!要是再下一场雨就好了啊。”浅野幸长舔着龟裂的嘴唇自语道。 加藤清正怔了半晌,喃喃道:“那么,就喝尿吧。” “什么?”幸长惊愕地看着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小腹,仿佛加藤清正随时会冲上来扒下他的裤子似的。加藤清正苦笑道:“幸长殿,现在这个时候,生存比尊严更重要,喝尿只是第一步,等到连尿也没有的时候,就该喝伤兵的血了,反正他们受了伤也活不了多久的。”说到这里,加藤清正脸上显出一丝凶狠的神情。 幸长打了个寒颤,忙道:“其实我很赞同清正殿的意见,喝尿没什么难为情的,都是自己身体里的东西嘛。”加藤清正严肃地点点头道:“我记得《三国志》中有句话,叫做大丈夫能屈能伸,只有这样才算是真正的武士呀!” 说着他从身边捡起一顶足轻用的锥形阵笠盔,走到墙边解开裤带,不一时便听见嘀答答的声音传来,城上的士兵们听了都以为是水声,兴奋地向这边聚拢,只见加藤清正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拿着头盔,环顾众军片刻,然后仰脖将盔内的液体喝了下去! 士兵们都贪婪地望着他手里的头盔,却听清正说道:“我刚才喝的是尿,这玩意儿么,大家自己也有,如果要活命的话,就照我的样子去做吧!” 士兵们大惊,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嗨,幸长殿,你也来给大家做个示范吧,其实只要快速地让尿通过咽喉,还是很解渴的呢。”加藤清正扬了扬手中的头盔,向幸长说道。 浅野幸长迟疑着,看着周围干渴的士兵,再看看如饮了甘露般的清正,终于鼓起勇气回应道:“加藤将军说得不错,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啦。”说罢摘下头盔,背过身去小解,然后硬着头皮仰脖将自己的尿喝了下去,一边喝一边强笑道:“不喝不知道,真是太好喝了。” 众军没水喝一两天了,身心正经受着痛苦的煎熬,这时见主将身先士卒地喝下尿水,当下再没有什么可犹豫的,纷纷跑到墙边用头盔接尿饮用,整个岛山城内臊味扑鼻。但是为了生存,为了解渴,士兵们必须勇敢地喝下自己的小便。 城内日军度日如年,在西生浦的加藤家部将们同样心急如焚,虽然天天来攻,怎奈明军炮火凶猛,远了用大炮轰,近了鸟铳、弓箭齐发,空自损兵折将,莫能近前。好在日军总大将小早川秀秋接到岛山倭城被围消息后,已经率釜山、顺天日军倾巢而出,水陆并进开往蔚山方向,这才心中稍安,更加紧了对联军的袭击。 这一日夜里,龙造寺又八正率西生浦船队在蓝江水面上徘徊,忽然看见从蔚山湾方向扬帆破浪,驶来一支庞大船队,双方一打旗语,龙造寺又八不禁哈哈大笑,向庄林隼人说道:“是毛利秀元将军引导小西将军的本队赶来了,这下主公有救啦!”西生浦倭船上顿时欢腾声一片。 约过了一刻钟,两支船队汇合在一处,并肩前行,龙造寺又八和庄林隼人乘小船上了小西行长的安宅座船,跪拜行长及秀元。小西行长在一大群武士簇拥下走到二人面前,双手抱肩微笑道:“你们连日和敌军作战,一定非常疲劳,先回去休息一下好了,我自会和秀元殿商量进兵事宜的。” 龙造寺与庄林对望一眼,一齐叩头求道:“我家主公深陷重围,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还请小西公火速发兵救援才是。”小西行长素来与加藤不睦,只是迫于秀秋的军令不得不来而已,此时他故作深沉道:“敌军数倍于我,若贸然接战,恐怕难以取胜,不如略等一等,后面岛津义弘将军的萨摩隼船队最多半日间就能到了,然后咱们集中兵力与敌人合战,岂不更添一分取胜的把握?” 龙造寺又八急得额头上渗出汗珠,却不敢再说,只是以眼神向毛利秀元示意求救,毛利秀元会意,干咳一声上前道:“小西公,您的主意的确非常高明,不过清正公和浅野父子坚守岛山城已经很多天了,粮草断绝,如果可能的话,还是尽早去解围的好。” 小西行长要看加藤清正的笑话,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这么快就去救他,可是毛利秀元开口了,他也不好再说别的,只得道:“那么,还请加藤将军部下的两位勇士打个头阵吧,我军远来劳累,在后面跟随歇息一阵再说。” 龙造寺与庄林大喜,连连叩头表示感激之情,然后跪着倒行几步,起身下了安宅船,回到本船,指挥着西生浦船队沿江而上,其后是毛利秀元军的船队,再往后是小西行长率领的本队船只,三军共计安宅船17艘,关船80艘,小战船120艘。按理说日军此次来援的巨船过多,不宜在江中作战,但是这次安宅船和关船主要是作为运兵船使用,并不是用来作战的。 3日凌晨,日军船队借着夜色掩护,悄悄驶近岛山一带水域,安宅船和关船在远处押阵,50余只小战船运载着千余士兵,如离弦之箭冲向岸边。日军虽然来得隐秘,但毕竟船只众多,声势浩大,远远就被明军哨兵发现,急忙回报李如梅和卢继忠。二人不敢怠慢,星夜点齐兵马赴江边应战,此时日军已经和明军警戒部队交上火了,漆黑的江面刹时间被火铳和火箭的光亮映的通红。日军小战船有橹30支,两舷各15支,此时拼命攒划,在枪林弹雨中不断前进。 “摆赛将军,你领1000弓弩手沿江布阵,无论发现险情,只要向天发射火箭,我自会调兵去支援,总之切不可让倭兵抢滩上岸。” “遵令!”摆赛转身没入夜色之中。 “王问将军,你率1000步兵和车营炮队至渡口布阵,不准让敌人巨船接近一步。” “是!”王问急急下去。 李如梅接着下令:“卢将军,你率800鸟铳兵、火铳兵和蹶张弩部队结成方阵,做为迎敌主力,我率本部2000骑兵在后列阵,若事态紧急,自会前来接应,可好?” “交给我吧,倭贼若不靠岸便罢,若是敢上来,非让他尝尝我手中大刀的厉害不可!”卢继忠凶狠地说道。 这时麻贵接到告急,也从权栗帐下派出1000名朝鲜军赶来助战,李如梅甚喜,告诉随行的通译,引导朝鲜军排在自己骑兵部队旁边,作为全军的预备队。 两军隔着江岸互放铳炮,枪子横飞,箭矢漫射,间或有几艘小战船被明军炮火击中,顿时烈焰腾飞,好似在江心点起了一堆篝火,映亮了其他船只。船上的日军也用铁炮和大筒进行还击,但是船体随波浪上下颠簸,无法瞄准。饶是如此,岸上明军也有不少被流弹击中的,王问指挥着排在渡口的灭虏炮和虎蹲炮猛烈向江中轰击,不中则罢,只要击中了,日军小战船立时就会被炸得粉碎,沉入江底。 日船抵挡不住,只好绕开渡口攻击其他地段,激战了半个时辰,船队渐渐靠近滩头,小船无须渡口即可靠岸,武士和足轻们狂喊着跳下齐腰深的水里,把武器举在头顶向前冲;明军扑过来弯弓搭箭,猛射近在咫尺的敌人,不久江水尽赤,数不清的日军尸体随着潮水冲到岸边,身上插满了羽箭,仰面朝天,一起一伏的甚是骇人。 尽管如此,后续日军仍在不断发起冲击,双方离得近了,船上的足轻铁炮手火力得到发挥,也将明军弓箭手杀死杀伤一片。但是明军仗着人多势众,万箭齐发,这箭头上都是绑着引火之物的,射到船上马上腾起火苗,不多时便将整只船烧毁,做为前锋的日军龙造寺部损失惨重。 离岸二三里的江面上,大批日船静静泊列着,小西行长稳坐船头,手里端着一杯清酒,边喝边观看战斗进程,这时毛利秀元部将吉川广家乘小船赶到他的坐船下,大声禀道:“小西公,前方战事正紧,我家主公请求您率本队参战!” 小西行长手倚船弦俯视着他,嗯了一声道:“告诉你家将军,可先行加入战团,我的船队随后跟进!”吉川广家心知小西行长有意保存实力,让别人先去送死,油然大怒,但也只能忍气吞声,绝不敢出言顶撞,没奈何,转船头回去传令。毛利秀元一来仗着有小西行长在后壮胆,二来年轻气盛,不知道爱惜兵力,当下连声命令部下出战,成群的士兵手持铁炮刀矛,排成长队从关船下到小战船中,然后迎着死亡冲向前方。 杨镐和麻贵在古鹤山头的中军帐中听着江边铳炮声直响了两个时辰还不停歇,不由得颇感焦急,杨镐慌道:“不是说敌人大队自梁山来攻吗?怎么水面上打得如此激烈,看来绝非西生浦小股倭寇袭拢。”事已至此,麻贵很有些不耐烦了,口气生硬地说道:“我早说过请大人及早定夺,或撤兵或打援,不可坐待倭贼来攻,如今四面受敌,依我的看法,猛攻梁山和水上来援的都是敌人主力,我军兵力虽多,但是分布各处,若还不肯随机应变,恐怕难逃被个个击破之危。” 杨镐倒吸一口冷气,这时心中才有些后悔,但被麻贵抢白一番,又觉得脸上很挂不住,于是冷笑道:“麻将军所言未免夸大,就算倭贼大举来袭,难道凭着咱们三万多人的力量,还不能将其打退么?” 麻贵也不客气,回道:“杨大人,你也说过,一鼓作气,再鼓而衰,我军虽众,打了岛山倭城这么多天,士气早就磨光了,哪堪和倭贼生力军作战? 第55章 再说也没有您说的那么多人,除去分兵及战斗损失外,咱们手中只有二万来人,如果大人执意要和敌人硬拼,麻贵愿做个先锋,顶多大伙都拼死在这里好了!” 麻贵毕竟是领军多年的武将,若真是抛下官场中的顾忌,说起话来自有一番威严,神态昂扬,目光如电。杨镐一介书生,胆气哪能比得上他,不由得气馁,转而讪讪笑道:“麻将军不要说气话,您是一军之首,镐虽然佩服将军的胆略,可是怎好让将军亲自上阵搏杀。蔚山征战受挫,完全是天气恶劣、倭贼顽抗的缘故,并非你我指挥不当,且已经杀伤贼人甚众,若就此罢手亦是好事。还请将军顾全大局,想一条退敌的妥善法子才好,日后朝廷之上,免不得为将军请功。” 听他说得谦逊,麻贵胸中怨气略有些消了,思来想去,觉得不是和他怄气的时候,于是言辞缓和下来,道:“杨大人客气了,麻某方才因军情紧急,说话有失沉稳,不当之处还望大人见谅才是。” “呵呵,哪里话,我就喜欢将军这样爽快的人,咱们有了这番同舟共济的经历,日后回国自是要相互扶持,将军又何必心存疑虑呢!” 麻贵打个哈哈,说道:“既然杨大人让麻某献策,那俺就直说了。” “快快讲来!” “现在敌军虽然大举来袭,但是祖承训仍在坚守梁山,只要两伙敌人不合兵一处,我军形势就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现在最重要的是打退江面敌军,然后收拢部队,交替掩护撤退,如果敌人敢来追击,我自会在沿途设下埋伏,到时候杀个回马枪,定让倭贼好看。” “妙计呀妙计!”杨镐忙伸出大拇指夸赞道。 当下麻贵调兵遣将,又派了吴惟忠率3000步兵前去支援李如梅军,这时候日军已经冲上岸来,双方短兵相接,挥刃格斗。龙造寺又八背插长太刀,腰插小太刀,手舞一把超过四尺长的野太刀左劈右砍;庄林隼人手持长矛在旁护持,二人率着百余名背插靠旗的精锐武士一路杀向纵深,所向披靡。卢继忠在阵后看了怒火中烧,怪叫一声挺大杆刀率领着三四百标营卫队冲上去迎战,虽然日本武士善战,挡不得明军人多,一通乱打之后,又渐渐被逼回江边。明军炮营在步兵的保护下,不停地发炮轰击日军后续船队,江面上火光冲天,映着如蚁般的小战船乘风破浪向前疾驶。 忽然明军向后撤去,龙造寺大喜,挥刀率队猛追,谁想明军步兵向后一分,李如梅率领着骑兵向前压来,虽然天雨泥泞,但并非远距冲刺,战马尚有余力,两千骑兵仿佛一道不住行走的高墙,弓箭过后举起长矛突击。 日军本来生得矮小,又都是步战,被明军骑兵居临下的一通斩杀,排头死伤二三百人,余者胆寒心碎,发一声向后狂奔,明军步兵从四面包抄上来,层层阻截。龙造寺与庄林二将好不容易率残兵奔到江边,驾船逃回江里,又被明军炮火追击,满载士兵的小船不断被击沉,幸好这时毛利秀元率队来援,向岸上猛放火枪,将众人救回。 这时吴惟忠率援兵也到了,岸上火把扑天盖地,闪亮如繁星,毛利秀元不敢硬攻,只好下令收兵,将船队退回到江心停泊。 接到日军退兵的战报,杨、麻二人总算松了一口气,而岛山城内的日军则是极度地失望,这一晚上,又有近百人在饥寒交迫中因伤病而死去。 正月三日,明军休息了一上午,日中时分击鼓升帐,杨镐对众将道:“我军自出去年岁末出征以来,历时半月之久,前拒城贼,后拒海寇,可谓辛苦异常,好在将士们个个争先,杀敌甚众,也算不虚此行!昨日本部院和麻提督商量了一下,认为此间战事不宜久拖,所以打算在这一二日内撤兵回王京,但是,”说到这里杨镐话锋一转,道,“但是若就此放过城内苟延残喘之倭兵,我心又实在不甘,所以打算着今天做最后一次努力,最后一次,啊?如果能攻下敌城当然好,就算不行,也说明咱们尽力了,本部院回去后也好向邢大人有个交代,免得众将枉担作战不力的罪责,各位认为如何呢?”说罢环顾左右,面露鼓励之色。 麻贵暗忖这分明是存着侥幸取胜的念头,胜了当然好,败了则士气更加低落,如何还能应付外围敌人猛攻?况且这样重大的举措,昨日又不和我说,现在当着众将问询,谁肯驳他面皮。麻贵心中虽然恼怒,却不好发作,只是微微冷笑不语。 杨镐见众人无话,自以为得计,不禁欣欣然道:“既然大家都很赞成,那就各自回营准备去吧,一个时辰后咱们就开始攻城,此番定要一举成功!” 正文第三十六章孤注一掷 正说到这里,忽听帐外脚步声急促,一名中军进来禀道:“启禀杨大人,太和江中的倭船再次向岸边逼进,卢继忠参将请求增援!”杨镐一惊,不由道:“倭贼如此骁勇,几番杀退了居然还敢再来,这可如何是好?”李如梅出列道:“经略大人不必忧心,待末将回去整顿兵马,和卢将军合兵一处,将倭贼杀退就是了。” 杨镐欢颜道:“有李将军在,谅倭贼也讨不得便宜去,本部院再拨1000步兵给你,务必要紧守防线,不可让我攻打倭城的将士前后受敌。” “遵命!”李如梅拱手退出帐外。杨镐定下心来,命吴惟忠率3000南兵主攻倭城,权栗率两千朝军负责声援,调派完毕,他自和麻贵上古鹤山顶架起千里镜观战,十几名传令兵骑着快马往来各处联络。 午后未初时分,联军5000人潮水般涌向岛山下列阵。浅野幸长在山上看了,大为紧张,向加藤清正道:“敌军又要攻城了,好多人啊!” “那又怎么样?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能说出害怕的话么,加把劲儿把他们打下去就是了。”加藤清正说着向后一摆手,召来家臣饭田角兵卫和森本仪太夫,对二人道:“留100名士兵防守城后峭壁,把其余的士兵都集中到三丸来,这是一场恶仗呀!” “是!”二人答应着跑下城去。 不一会面黄肌瘦、衣衫褴缕的士兵们从城内各个角落集中到了三丸城中间的空地上,颤巍巍的用手中刀矛驻着地面,谨防因饥饿无力而栽倒。加藤清正看了心中难过,转瞬又回复了刚强,大声喊道:“天皇陛下、太阁大殿座下忠勇的将士们,我,加藤虎之助清正将率领你们坚守住这座城池,我们已经打退了敌人连续十天的进攻,这一次,仍将击败他们!否则,大家都会被杀死,援兵就在敌人背后,最终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一定会的!”加藤清正在城头上走来走去,挥动着拳头做战前动员。 他讲完话后,仅剩的1800名守军举起手里的武器做欢呼状,可是嘴里发出的却仿佛是野兽般的嘶鸣,更有人因亢奋过度,翻着白眼口吐白沫晕倒在地,但是大部分士兵还是坚持着互相搀扶爬上城头,一部分人靠在墙边奄奄一息地待命,一部分人伏到残缺的箭垛后,做好了战斗准备。 明军老将吴惟忠率领的3000浙江兵,其中一半是火器兵,即装备鸟铳、火铳和火牌的士兵,若论攻坚战,可称得上一支有实力的部队;此刻3000人排开,以鸟铳兵打前阵,火牌、火铳、弓箭手次之,抬长梯和撞木的士兵居后,再往后是手持大刀长矛的肉搏队和两千朝鲜兵。 吴惟忠已经是65岁的人了,可是虎老雄风在,他脚穿麻鞋,身披软甲,手中提着单刀站到队列前面,竟打算亲自带队冲锋,部下游击杨万金忙上前相劝,吴惟忠大怒,将手中刀一抖喝道:“尔等无知之辈,此番大战,关系到我军胜败之数,我身为主将不肯争先,他人又怎肯甘冒矢石冲锋呢?无需多说,快给我退下!” 他喝退部将,上下打量了岛山一番,心中暗想这山势虽然险峻,似乎比起当年攻打平壤牡丹台也难不到哪里去,倭贼拒战无非是仗着鸟铳厉害,如今我亦以鸟铳与之对放,应该能够压制住敌人火力,然后麾军一鼓作气冲上山去。想到这里,他振臂举刀,大呼一声:“众儿郎们,跟我冲啊!”老头喊完这一嗓子健步如飞,竟当先向山上攀去。 身后众军见主将不怕死,也都士气大振,呐喊着蜂拥跟上,只见一杆红色标旗(即旗中心写上主帅名讳的旗帜)像游龙般地快速向山上挺进,后面无数旌旗招展,数千人排成长蛇阵,向上猛扑。吴惟忠虽然豪迈,毕竟岁数大了,身边部将又有意遮掩着他,不一会儿就被无数士兵越过去,他双手驻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看着部下们个个奋勇当先,不由得心中大慰,忽然听见山顶似响起一阵闷雷,紧接着排头的几十名明军士兵栽倒在地,后面的士兵见状争先恐后地散开,寻找山石遮体。 明军鸟铳兵赶紧举枪,三五百支鸟铳一起开火,如雨的弹丸泼上城头,将日军打死五六十人,前排日军伤亡惨重,但后排马上跟进射击,火力丝毫不减,明军鸟铳兵措手不及,被城上射下来的子弹打得七零八落,握着空枪在山坡上乱跑,混乱中仍有100多人再次向上开火还击,将日军火力暂时压制住,但日军第三排铁炮军早已装弹待发,这时齐步上前,举枪向城外猛放,明军像割谷子般又倒下一群。 加藤清正在城头大声呼喝着,为守军打气,并调来弓箭手助战,可是弓箭手饿得已经拉不开弓弦,稀稀拉拉射出几支箭,都落在城下不远。铁炮手装弹也花费了比平时多出一倍的时间,好在明军忌惮铁炮厉害,攻势稍减,得以让日军铁炮三段再次完成待发状态。 第56章 吴惟忠是屡经战阵的人,在半山坡见进攻受阻,并不着慌,反倒暗自点头,心说倭兵鸟铳战术运用纯熟,实在值得我军借鉴,其实戚继光元帅当年就曾言道,凡鸟铳,遇贼不许早放,不许一遍尽放,需闻令依次开火,可惜后来者皆不以为然;待此战过后,老夫定要上书朝廷,按《纪效新书》重新训练鸟铳兵,然后再和炮兵部队配合使用,如此一来,当可成就一支天下无敌的火器劲旅! 吴惟忠想了一回,传令将失去战斗力的鸟铳兵撤下,改为火铳兵、火牌兵在弓箭手的掩护下突前冲锋。明军的火铳兵均使三眼铳,俗称快枪,虽然准头和射程不佳,但在近战中火力却比鸟铳凶猛,此时在火牌手的掩护下闭眼往上冲,没一个人抬头的,反正枪子挡不住,打中了倒霉,打不中赚了,抬头反而心生畏惧。 明??的火牌用硬木制成,中间有孔,架有一枝单筒火铳,举牌者可以躲在后面点燃火绳施放,前日因为天降大雨,在攻山中没有发挥作用,这次参战,相对而言要好得多,日军铁炮虽然在一定距离内能洞穿火牌正面,但因为看不清头脸,无法一枪致命,被明军靠一股子死力突到山下,纷纷点燃火绳,几百支火铳胡乱向上施放,打得日军铁炮足轻惨呼着接连摔下城去。 “长梯队给我上!”吴惟忠厉声喝道,后续抬梯的明军趁着守军被火铳压制住,鼓勇向前,竟把十几架长梯搭到了城墙上! 在吴惟忠部攻城的同时,明军李如梅部也和日军小西行长、毛利秀元部展开了激烈的交战,明军参战部队约5000人,日军13000多人,双方互以火器攻击,整个江面硝烟弥漫,近岸江水一片赤红,小西行长这回更是将本队主力投入了战斗。 正值东南风起,日军两艘关船扯起长帆,借着风势率数十条小战船向岸头猛扑,明军车兵指挥使王问将五门灭虏炮排成一列,对准最前的关船开火。随着距离拉近,那艘关船正面船板接连被炮弹打碎,但仍拖着烈焰不停地向前驶,直到抵近渡口了,才因伤势过重缓缓下沉,船体借着惯性前滑,轰然撞在石砌码头上,激起冲天的白浪,整只船散了架,船上近百名日军哭喊着向江水里跳去,游到岸边想趴上来,明军弓箭手毫不留情,冲过去拉弓放箭,将其一一射死。 毛利秀元部将赤穴元奇和加藤清正部将庄林隼人各乘一条小战船,躲在关船后面趁机绕过来逼近滩头,船上铁炮弓箭齐放,将当面的明军士兵射倒十几人。王问急忙调来六七门轻佛郎机炮向敌船猛放,佛郎机炮为后膛装弹,放过一炮后,马上可以填入现成的子铳继续发射,日船上顷刻间桅断帆折,血肉横飞,幸存的桨手大骇,拼命攒划,走了一个z字形躲避,吃水线后留下一连串炮弹打出的水柱,好不容易逃到那艘半沉的关船背后去了。 小西行长见强攻不克,再生一计,命令部将远藤又次郎和松浦镇信各率一只关船、十几只小战船沿江而上,驶到明军火力范围之外从远处上岸;命部将大村喜前率几只船到下游远处上岸,与江上日军三面夹击明军!李如梅见敌军分兵,忙命摆赛和卢继忠各率1000人马分头去迎敌,自己仍率主力坚守渡口。 小西行长在进攻的同时,又接连派出船只增援上下游登岸日军,到后来每一面日军都超过了两千人,明军抵挡不住,且战且退,渐渐向中心收拢。正在危急时,忽听得阵后喊杀声四起,李如梅大惊,以为被敌人抄了后路,定睛细瞧,原来是游击陈愚衷率1500骑兵赶来支援,正遇上摆赛败退,日将松浦镇信在后紧紧追赶,陈愚衷不及和李如梅打招呼,指挥着所部马军席卷过去,雨后江岸泥泞,明军骑兵声势虽大,却冲不起来,只能趟着向前小跑。 松浦镇信将300铁炮军排在前面,举枪轮番齐射,打的明军人仰马翻,死伤一二百人,余者见势不好,慌忙后退,松浦镇信身边只有1000来人,也不敢穷追,结成阵势等待后面远藤又次郎来援。 陈愚衷气极败坏地找到李如梅,大声喊道:“李提督,快给我调几门虎蹲炮,倭子鸟铳厉害,非大炮不可破也!”李如梅对付江中日军大批船队已经非常吃紧,哪里还敢抽出火炮给他,为难地道:“陈将军,我拨一队鸟铳兵给你助战吧,你看倭船来得如此凶猛,我军全靠虎蹲炮杀伤上岸敌军,实在分不出啊!” 陈愚衷急得哇哇大叫:“我军鸟铳若是管用,早就攻下倭城了!你不给我大炮,我这枝兵马早晚得被倭贼杀得精光。”李如梅耐不住他急催,无奈狠狠心命王问拨一门虎蹲炮,三门轻佛郎机炮及十几名炮手给陈愚衷,并再三嘱咐道:“炮弹有限,需得有的放矢才好。”陈愚衷急着去和松浦镇信算账,胡乱应了,带着大炮重新向上游杀去。 日军向来畏惧明军骑兵,刚才一顿乱枪竟能将其击退,不禁胆气壮了,欢声雷动,远藤又次郎又率了六七百人赶来,两军汇合,无所顾忌地向前冲去,正和陈愚衷部撞了个对头,双方隔着几十丈远停住,松浦镇信哈哈大笑,回头说道:“远藤殿,这次来的明军和咱们在平壤城下遇到的可不同,简直是不堪一击,你看他们又来送死。”远藤又次郎也笑道:“今天总算可以报当年一箭之仇了。”二人说着,将铁炮军摆在前面打头阵,等待明军骑兵展开冲锋。 刚布好铁炮三段阵,忽见明军队伍里一声巨响,紧接着好像一阵狂风刮过,大片铁沙碎石迎面打来,正是明军虎蹲炮开火,日军血肉之躯哪里抵挡得住,被轰得血光迸溅,死伤五十六人,惨呼声中,其余的赶紧扑在地上。陈愚衷把手中剑一挥,喝一声:“杀过去!”明军马队呼啦啦向前疾冲;松浦镇信连声吆喝铁炮队反击,可仓促间布不成阵势,虽然弓箭齐放射翻了三四十名骑兵,仍是让明军大队冲到近前。 日军上岸的都是步兵,被马队一逼,顿时队形散乱,人数上又不占优势,交锋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死伤了六七百人,松浦与远藤二人见势不好,忙指挥着队伍向后退。陈愚衷杀得性起,怎肯放过,摆塞率着五六百步兵也辍下来了,明军步骑两千多人对阵日军步兵一千五六百人,占尽了上风。 松浦镇信在后面见陈愚衷衣甲鲜明,猜想必是大将,于是偷偷弯弓搭箭,乱军中一箭射去,陈愚衷闻听劲风扑面,一提马头,那马人立起来,这箭正射在马眼上,半座山似地倒下。他临危不乱,顺势跳下马来,百忙中已经看清了偷袭自己的敌人,急忙摘了弓箭,弯弓回射,松浦镇信见明将落马,心中大喜,没想到转眼间报应就到,这箭如流星赶月般飞到面前,他暗叫一声不好,低头要躲,“嘭”的一声长箭颤巍巍扎在头盔上,箭尖破盔而入,鲜血顿时流了下来,松浦镇信大叫着扔了弓,双手掩面倒地。 远藤又次郎率五七个足轻拼命将他救起,陈愚衷换了战马正要追赶,不防远藤又次郎手持铁炮回身就是一枪,正打在他右胸上,陈愚衷闷哼一声翻身落马,摆塞和几十名骑兵过来接应,将其救回。双方各伤了一员主将,无心恋战,分别退去。 另一边卢继忠也将大村喜前杀退,然后回援李如梅,小西行长见急切间不能取胜,只好收拾了船队驶到下游暂歇。正在这时,忽然从西北方向传来一阵呐喊声,紧接着旌旗招展,无数人马冲杀过来,小西行长在船上极目看去,不由惊喜道:“是黑田殿来了啊。” 来的果然是日军第三军团黑田长政的5000精兵,他和加藤嘉明、生驹一正兵分两路从陆地增援蔚山,加藤嘉明等人被明军阻于梁山一线不能前进,他这一路绕道东莱,虽然路程远了些,却最终平安到达了主战场。 江上小西军团和毛利军团见到黑田军团迎风飘扬的“藤巴”家纹旗帜,高兴地欢呼雀跃。李如梅赶紧派人回大营救援,不一会儿副总兵李芳春、参将董正谊率5000步骑赶来支援,迎头痛击,把黑田长政击退出四五里地,方立住阵角与明军对峙。小西行长又派了1000多人乘船上岸增援黑田军,将战局渐渐稳定住。 加藤清正和浅野幸长在岛山城上指挥日军奋力作战,怎奈明军人多势众,在主将吴惟忠的督阵下,前仆后继,终于冲到城下架起了长梯,游击杨万金右手持矛,左手扶梯“噌噌”的率先向上攀。一名铁炮足轻摇晃晃将头探出城外举枪欲射,杨万金看得真切,振臂将长矛掷出,洞穿那名足轻的咽喉,然后闪身避开下坠的尸体,抽出配刀继续上行。 “不能让敌人爬上城头,把他们打下去!”加藤清正厉声喝着,带领十几名武士跑到长梯前,举矛乱刺,杨万金舞刀仰面挡架,城下明军弓箭手不住地放箭将日军从城上射下来。 “铁炮打火,射击!”饭田角兵卫狂叫一声,三丸城廓正面呈半月形,城上的铁炮手们环城而列,这时一齐冲下凶猛的放枪,长梯上的明军士兵纷纷中枪落地,更多的人避开掉落的同伴的尸体接着进攻。 铁炮一次又一次地喷吐着烈焰,明军好像潮水一样,翻腾着,不断上涨,却总也漫不过那最后的堤岸。只要接近城头,就会中弹摔下来。杨万金接连杀死两名敌军,脚下使劲,半边身子竟上了城头,六七名日军举刀挺矛迎战,但是饥饿使的他们身子无力,反而被杨万金左劈右杀,砍倒了四五人。 危急关头,加藤清正突然大吼着从众人身后闪出来,举矛疾刺,杨万金正杀得顺手,冷不防一根长矛闪着寒光出现在自己面前,力道劲急,和方才那些饿兵们的手段大不相同,再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他努力地向旁一偏身子,“扑哧”长矛正捅在左肩,鲜血喷涌,疼得杨万金眼前发黑向后栽去,后面的士兵忙扔了刀将他扶住,几个人顺着长梯滚了下来。 第57章 数百名日军排在城头,向下疯狂地放枪射箭,明军虽然支了十几架长梯,可真正能冲到城头格斗的不过十几人,最后终于挺不住向后败退,用火铳、弓箭还击。 日军故伎重施,将煤油倾下焚烧长梯,使得明军失去了登城工具。双方激战至黄昏仍难分胜负,吴惟忠只好下令收兵,将部队撤下山去休整。 经此一战,日军阵亡了500多人,伤三四百人,尸体太多无法运下城,索性推到城边当滚木擂石用。不时有饿昏了或是受伤晕过去的士兵又从尸堆里爬出来,在同伴的木然注视下重新捡起刀矛归队。所有活着人都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战斗和服从命令都已经成了潜意识下的本能。 明军吃过晚饭,再次成群结队地展开攻势,守军用铁炮射、长矛刺、尸体砸,一次又一次将进攻者打退。太和江上的日军也不断地发起反击,与李如梅军厮杀。杨镐和麻贵在古鹤山头望去,只见江面和岛山上下火光点点,铳炮声不绝于耳,这场大混战直持续到次日凌晨方渐渐平息,明军共战死700余人,受伤者过3000人。游击陈愚衷、杨万金身受重伤。 杨镐意识到明军这最后的全力一击,仍然无法拿下岛山倭城,不由得脸色苍白,哑然不语,半晌,方颓然地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垂着头慢慢向营帐中走去。 正文第三十七章溃退 麻贵阴沉着脸紧随其后到了大帐,看了看杨镐欲言又止,最终叹息一声,径向帐下旗牌官吩咐道:“传各营参将以上武职前来听令!”过不多久,各营将领陆续来到古鹤山顶,十几名总兵、副总兵、参将排列两旁,麻贵请杨镐上坐,杨镐无力地挥挥手,让麻贵主持大局。麻贵客气了几句后坐了当中帅椅,大家心里忐忑,不知道这么晚了,有何急事召集众人。 点卯完毕,麻贵神情严峻地讲道:“诸位,我军自出征蔚山以来,已近半月,围攻倭城也有十天之久。大家都看到了,今天的强攻仍然没有奏效,而外围倭兵则是越聚越多,若久拖下去,恐怕战事发展于我不利,今天召大伙聚此,是想问问,有何良策改变我军当前面临的危局?” 众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话,麻贵又催问一遍,环视高策、李如梅等人,高策见状出列禀道:“请大帅下令就是,大帅要我们怎么打,我们就怎么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罢看了看侧坐的杨镐,又跟了一句:“或强攻倭城,或围城打援,请大帅斟酌,但不可迟疑不决,误了大事。” 麻贵听了这些话,不动声色,又向李如梅问道:“李将军有何善策?”李如梅暗说仗打到这个份上,再硬撑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本来想劝他退兵,但是不敢说出,怕的是万一说错了话,被人当做垫背的了,日后追究责任可吃不消。略一思忖,他故意说道:“依末将看,撤围列阵,凭借我军大炮优势和来援倭贼打一场野战,也是一个办法,大帅以为如何?” 麻贵冷冷一笑,摇头说:“已经晚了,咱们在蔚山拖了这么久,倭贼援军不来则已,既来定是倾巢而出,现今我军士气低落,且大炮弹药也不多了,与敌生力野战,恐怕并非良策。”于是帐中又一阵沉默。麻贵其实心中早有主意,询问众将只是做个引子,此时见众人无话,他方缓缓说道:“目前或战或守都断难成功,惟一上策是离开这里,撤军北归!” 全体都吃了一惊,虽然昨天议事时杨镐已经提到撤军,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付诸实践了,当下所有的目光又一次集中注视在麻贵的脸上。麻贵此时的神情又是焦急又是激愤,继续说道:“我军此次出征共计兵力47500人,除去解生将军率7000人驻守宜宁并佯攻顺天,祖承训将军率7000余人守卫梁山,以及驻守庆州的人马外,实际到蔚山战场的约30000人,连日苦战减员11000人,目前有战斗力的不过两万余人。 而据我所知,倭贼仅在釜山就有兵力3万,围攻岛山城这么久,不要说釜山倭众,就是泗川和顺天的倭兵也有足够的时间赶来应援了;若不能当即立断,等倭贼大军水陆云集,悔之晚矣。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说罢向杨镐征询意见道:“经略大人认为如何?”杨镐失魂落魄地靠在椅子上,闻声脸上一红,喏喏道:“麻将军所言极是,本部院完全赞成,完全赞成。”麻贵点了点头,向众人道:“既然没有异议,那么咱们就商量一下撤军事宜吧。” 李芳春问道:“我们无功而返,若回到王京,邢大人怪罪下来可怎么办?”麻贵沉声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如今保我数万将士的性命要紧,顾不了那么多了!邢大人若知道详情,也必心存体谅。”诸将细细琢磨,都觉得只有尽早撤兵方为上策,当下齐声称是。 麻贵忽然提高声音说:“诸将听令!”所有的人都立刻紧张起来,挺直身子注视着他。麻贵非常清楚地把退兵的部署一条一条道出。哪一个将领在前开路,哪一个将领在后护卫,哪一个将领居中策应,他都考虑得十分慎密,说得十分清楚详细,他被杨镐压制了这么久,最后关头方显出将才本色,诸将对他的从容布置尽皆叹服。 最后,麻贵对杨镐道:“请杨大人率辎重和伤兵连夜先行,到庆州和大队人马汇合。”这时一直不说话的杨镐突然站起身,情绪激动地说道:“请麻将军先行,让镐率军断后,如何?”麻贵愕然道:“这样恐怕不妥,杨大人身为朝廷派来的要臣,若有个差池,贵如何向邢大人交代?” 杨镐慷慨激昂地说道:“蔚山战事,虽然诸位将军不说,难道我就不知其内心深处实在是对镐多有埋怨吗?事已至此,我杨镐绝非推功揽过之人,回到王京自会对邢大人分说;只是眼下,还望麻将军再信我一次,让镐率军断后吧,不然,镐身无寸功,回去后真就没法交待了。”说到此处,杨镐已经面露苦相了,麻贵心中着实拿不定主意,最后思来想去,只得道:“既然杨大人执意要领军断后,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责任重大,就请大人多担代吧!” 麻贵闻听刁斗声从山下军营隐隐传来,寅时已过,五更初起,知道事不宜迟,不敢再担搁了,当即命令诸将出去后马上整队,等他的号令一下,立即出发。另外派了快马奔赴50里外的梁山,通知祖承训不必再坚守,可直接向宜宁撤退,与那里的明军部队汇合。 联军士兵苦战了一天,疲惫之极,正迷迷糊糊地睡着,突然被刺耳的号角声惊醒,不知出了什么事,不少人钻出帐篷四下里张望。只见骑马的军官在营区里奔驰往来,大声传令让士兵们整理行装,集合待命。有些亲兵从参加会议的将领那里得了消息,互相传言,一传十,十传百,不久整个大营都知道部队要撤退了,顿时群起骚动,数万人乱纷纷地捆绑被服,牵马推车,人喊马嘶声在黎明中传出数里远。 董正谊率骑兵两千做为前锋开路,其次是麻贵率提督标营3000人居中,王问的战车营停在路边,负责集中收拢各营伤兵,高策率3000兵马压阵,并派出骑兵小队往来巡视,维持行军秩序,吴惟忠率两千人防御岛山城方面,李芳春率3000人防御梁山方向,卢继忠率3000人防御太和江面,李如梅率辽兵2500人,朝鲜元帅权栗率朝兵3000人随杨镐在大营按兵不动,准备交替掩护各部撤退。 毕竟是两万多人,在暗夜中撤兵,免不了点起火把照明,寒风呼啸,仓促间几处弃置营帐被飞散的火星燎燃,若是平常自有士卒灭火,可这会儿人人要走,哪顾得了这许多。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一时半刻的功夫明军营地处处火起,疲病伤者叫呼之声连天,原本有秩序的队形也有些乱了,仗着麻贵事先派高策军的骑兵分守各个路口弹压,遇到越众先行者,格杀勿论,才使得混乱没有蔓延开。 杨镐将棉披风裹在身上,可仍止不住浑身瑟瑟发抖,李如梅以为是风大,命士兵取来棉甲请他穿上,杨镐摇头拒绝,颤声道:“子清,我冷倒不冷,只是着实有些紧张。”李如梅宽慰他道:“杨兄莫怕,我军并非败退,而是主动撤走,放着这许多人马在这里,就算倭贼杀来也能抵挡一阵。”杨镐点头称是,可心中仍觉胆寒,左顾右看,浮躁至极。 明军大举撤退,哪能瞒得住江上日军,早有伏路忍兵回船报告。小西行长闻报大喜,忙把毛利秀元和黑田长政找来,决定来个“乘胜追击”,黑田长政犹豫道:“行长公,我军兵力加一起才18000人。明军人数并不比咱们少,会不会是设下圈套诱我等上钩呢?” 小西行长胸有成竹地说道:“就算是圈套,为了救援浅野父子和加藤清正那家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当然,咱们不会把全部兵力都投入进攻,总得留下些兵马以防万一。黑田殿,你虽然年轻,可是太阁大人经常夸你打仗的本领并不输给我们这些老将呢,现在正是贵殿表现的好机会,就请你打个头阵好吗?先悬的荣誉,可不是谁都能争上的呀!” 黑田长政在心里暗骂小西行长无耻,可却有苦说不出,只得咬牙应道:“既然您这么看得起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小西行长高兴地眉开眼笑,握住他手赞道:“真是个勇敢的人啊,嗯,真了不起!” 天光渐渐露了白,联军大部队加快了向庆州撤退的步伐,两万多人的部队,在不利的战场环境下进行这样复杂的机动,在那个年代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第58章 从五更到天明将近一个时辰里,包括董正谊的骑兵营、麻贵的标营、王问的车营,约有6000多名联军士兵顺利踏上了往庆州去的路程,其余的人仍在规定区域警戒待命,准备按照统一调度依次上路。 忽然听见太和江方向一声炮响,继而喊杀声四起,这声音遥遥传来,使得尚未撤退的联军各营中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氛,杨镐更是惊得面如土色,强咬牙关在马上打晃。李如梅见状向部下们高喊着:“不要乱,按麻帅的部署行动!江边还有卢参将的3000人迎战呢,倭贼不会这么快打过来的!”听他这么一喊,5000多联军士兵才渐渐镇静下来。李如梅又派出标营马队巡视,喝命全体原地坐下,没有命令谁也不准起身。朝鲜军自有权栗带领,也是排列整齐,不准交头接耳,不准随便走动,违令者军法从事! 又过了半个时辰,李芳春的3000人也离开了战场向北转进,看着友军急匆匆地从身边走过,原地待命的士兵都显得非常的焦急,间或有一二匹战马受惊嘶鸣,就能引起附近大片士兵的骚动,巡视的标营马队拔刀亮剑在队列中游走,不住口地大声厉喝,弹压着黑压压的人海。 “子清,你看李芳春的队伍也走了,咱们什么时候也走?”杨镐颤声问道。 “不知道,按麻帅的吩咐,怎么也得等高策和吴惟忠的部队走后,才能轮到咱们,而且也不能全走,得留下人来接应卢继忠军。” “这就好,啊,对了,岛山倭贼不会趁机冲下来夹攻咱们吧?” “怎么会呢,那里有吴将军围着呢。” “我倒忘了,真是。”杨镐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干笑道。 “杨兄,这里没有外人,莫怪我说,你是不是有些怕了?” “啊,不不,没什么,只是略有些紧张而已。”杨镐道。李如梅宽慰着他:“杨兄,你也是久经战阵的人了,还记得当年咱们在辽东和土蛮部大战的情景吗?那么紧急关头都挺过来了,眼下这点小场面又算得了什么呢!” 杨镐苦着脸道:“那时候……那时候想跑也来不及了,只有拼死一战,死中求活罢了!可现在你看,四面都是敌军,咱们却干等着能走也不走,坐以待毙,真急人啊!” 正说间,一名传令兵飞马赶过来禀报道:“高策将军已经率队出发了,嘱咐我部一定要交替掩护,切不可慌乱,麻帅自会派人在前面接应。”杨镐大怒,恨恨道:“高策不过一名副总兵,有什么资格向本部院下令?他倒跑得快,你去告诉他,我打算战死在这里了,请他放心逃命好了!”李如梅忙劝道:“杨兄不必如此,等吴将军撤围走后,马上就轮到咱们了。” 不多时吴惟忠部的前哨马军向这边撤来,哗啦啦的马蹄声好像敲在杨镐的心窝里,听了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可又一想是自己主动要求断后的,事到临头反悔也晚了,只能是听天由命。 由远至近,马蹄声再起,杨镐抬头望去,见是一名朝鲜官吏拍马赶到近前,他定睛细瞧,不由讶然道:“是李大人?你不是随祖承训把守梁山么,怎么没去宜宁?” 来者正是朝鲜礼曹参判李德馨,此时他满头是汗,结结巴巴地说道:“杨经略,我是特意报信的,祖承训将军让我告诉您和麻提督,倭军来势凶猛,我军奉命撤防后,约有上万敌人冲过梁山,我骑马能快些,估计不到半个时辰大队敌兵就要杀过来了!” “唉呀,这可如何是好?”杨镐闻报在马上摇摇晃晃,险些昏死过去,李如梅和李德馨赶紧伸手搀扶住他。杨镐悠悠吐了口气,冷风一吹脑子略清醒了些,随即神情大为紧张,向二人道:“事不宜迟,再不走就要让倭贼包饺子了。”李如梅为难地道:“可是吴将军和卢将军的队伍还没撤完,咱们一走,谁来接应他们?” “顾不得那么多了,你看,那不是吴将军的人马么?”他用手一指,三人回头看去,1000多名士兵正从岛山城下跑步过来,为首的骑马将军正是吴惟忠。杨镐高兴地迎上前去,说道:“老将军,总算把你盼来了,这下可好,咱们快退吧。”吴惟忠横刀立马,向他拱了拱手道:“我部还有500人在山下列阵断后,杨大人先走,我再等一等。” 杨镐情急之下用手拉住他战袍,颤声道:“还等什么,派个传令兵回去让他们自行跟上大部队就是了,我接到确切消息,倭贼重兵正从梁山方向开来,麻帅已经先走了,凭咱们五六千人怎么抵挡得住呢!”说罢不管吴惟忠,径向李如梅挥手大喊道:“撤兵,快撤兵!”然后一马当先向庆州方向奔去。 李如梅有心相劝,急忙催马追赶,可周围的士兵和部将们不知详情,听杨镐大喊撤兵,又见李如梅紧随着离去,都以为事态紧急,主将不及下令先逃,于是整个军队像山洪破堤般一下子乱了套,漫山遍野地奔逃开来,李如梅如梦初醒,再想回头下令各部按秩序撤军已经晚了,辽兵和浙兵混作一团,马队和步卒争相抢道,哪里禁止地住,无数人自相践踏而亡。 权栗听到声音忙派人来询问出了什么事,可乱军中根本就找不到杨镐和李如梅,朝鲜军听说明军先撤了,人人都想,连“天兵”都跑了,咱们还等什么呀?于是发一声喊,也跟着跑,一开始还有队伍,跑着跑着队形就散开了,权栗无可奈何,气得一边大骂,一边挥鞭自顾逃命去了。 黑田长政率所部四五千人在黎明之际发起攻击,卢继忠奉命守卫江岸,率队拼死阻挡,双方铳炮互射,弓箭齐放,明军虽然人少,可日军并不摸底,加上黑田长政不满小西行长的指挥,声势虽大,攻势却并不猛烈,直打了半个时辰,两军也没有短兵相接,全凭火器和箭矢接战。王问的车营因为需要装载伤兵,所以把大部分火炮都留给守江的卢继忠军了,此时明军中共有灭虏炮19门,虎蹲炮11门,轻佛郎机炮30门,又知道撤军时重炮不便携带,所以炮手们都不吝惜炮弹,猛烈地向当面敌军开火。 日军用火绳枪和明军大炮展开对攻,虽然足轻们都很勇敢,但这种较量实在是有些吃力,最终死伤了数百人后,坚持不住开始溃退。明军士气大振,还想追杀过去,卢继忠心知不妥,忙下令止住,一边构筑阵地,一边派快马去大营打探消息,不多久哨骑返回,翻身下马,一脸惊慌地走到卢继忠面前低声禀道:“将军,咱们大营空无一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卢继忠闻报大吃一惊,自语道:“不可能啊,麻帅说好了有部队接应咱们的,都走了?这绝对不可能!”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向那名士兵厉声喝问道:“莫不是你看走了眼?”传令兵急道:“除非我是瞎子,又不是找蚂蚁,是找人啊!”卢继忠马上意识到大事不好,自己这支兵马不知为何竟被主力抛弃了,3000人,要独自面对成千上万的敌军,那是注定要全军覆灭的! 想到这里他不敢怠慢,警告那名士兵不准将这话传出去,然后下令集合部队,高声说道:“倭贼已经被打败了,咱们已经完成了掩护任务,现在听我的命令,把所有的大炮都推到江里去,骑兵在后,步兵在前,除了必需的干粮和手中的武器外,所有的被服帐篷都不要,马上转进!”众军不知内情,都大声欢呼着遵命,不一时收拾完毕,有的骑兵在马鞍上还拴着几颗日军首级,卢继忠厉声喝令他们把首级扔掉,然后带领着队伍急速北上追赶联军主力。 这个时候江面上再次出现大批船队,小西行长正忧心对付不了明军大炮,闻报心中狐疑,出了船舱举起千里镜细看,不禁微笑着向身边众将道:“是鬼岛津的部队来啦,这下可好,又有人替咱们打头阵了。”他急忙乘上一艘小战船,迎着岛津家的船队驶去。 二人在岛津船队旗舰上会面,小西行长绘声绘色地讲述他如何督军奋战,如何杀伤明军甚众,最后说道:“我的军队苦战之下已经没有气力追击逃敌了,接下来就要看岛津殿的啦!” 岛津义弘这一年62岁,在岛津诸兄弟中排名老二,人送绰号“鬼岛津”,是日本战国时代出色的武将之一;此时他没有穿重铠,只是着一袭黑袍,头挽高髻,腰间横挎太刀,捋着颏下一部山羊胡须,神情傲慢地听着小西行长讲述,然后点了点头,开口道:“行长殿辛苦了,请贵殿暂且退后,让老夫来打个头阵吧。”小西行长喜道:“太好了,岛津殿出马,一定没有问题。”岛津义弘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一挥手,麾下近百艘战船迎风扯帆,擂起战鼓向江边驶去。 远藤又次郎问道:“小西将军,咱们是不是也跟下去?”小西行长笑道:“那是自然,我还要亲自到岛山城去和加藤殿见面呢!平常威风凛凛的虎加藤,这时候应该饿得连路也走不动了吧,这个样子可是难得一见哟!哈哈。” 正文第三十八章血染残阳 卢继忠听到江中鼓声大作,知道日军要追来了,连声催促众军急行,此时已近辰未时分,忽听得前边一阵呐喊,从山角处转过一支兵马,约有四五千人,旌旗招展,上面绣着杏叶状徽纹,正是突破梁山防线赶来的日军锅岛直茂部。卢继忠分付众军休要恋战,突围要紧,士兵们也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当下打起精神,弓箭、鸟铳乱放,杀将过去。 锅岛直茂曾经是“肥前之熊”龙造寺隆信的得力家臣,年轻时也威风八面过,可自打亲历“日野江城之战”(注:此役为日本战国时代著名战役,龙造寺氏因轻敌而惨败给萨摩岛津氏)后,他性格中的锐气就逐渐消退,变得沉稳保守起来。 第59章 这时见明军来得凶猛,虽然己方人数占优,他却不愿正面硬拼,而是摆了一个四平八稳的方圆阵,自己和旗本武士部队位于阵形中央,外围兵力层层布防,铁炮、长矛、弓箭在外,骑兵在内。这是一种防御阵形,敌人轻易突不进去,同样的,因为队形密集限制了机动,缺少变化,敌军败退时也难以尽快转为追击。 卢继忠根本就没打算去攻他,见敌人排出这么一个刺猬阵,赶快挥手示意绕行,双方队列隔着百余步的距离交错而过,同时不停地用弓箭火器激烈互射,明军且战且走,死60多人,伤一二百人后,总算突破了这股日军的阻击,继续前行。锅岛直茂见明军远去,把军扇一挥,将队形转为长蛇阵跟进。 又行了一二里,卢继忠部已经到了原先联军大营所在之地,当发现这里空无一人时,士兵们全都蒙了,不由得大声咒骂,惊慌失措。卢继忠心中叫苦,已经来不及做解释了,只是全力维持着阵形迎战,将骑兵分在两翼,鸟铳兵和弓箭手押后。正在这时,前面树林中鼓声咚咚的响,又冲出一彪人马,打着波切车纹军旗,却是日将生驹一正的3000人,卢继忠忙命骑兵上前阻拦,步兵继续奔走,生驹一正大声吼叫着:“截住他们,不要放走一人!”日军列队向前压,铁炮足轻轮番举枪,猛烈地开火,明军骑兵好似坍塌的堤坝,战马和士兵一排排地中枪倒地。 卢继忠怒目圆睁,大声呼喊着:“冲过去,要想活命就冲过去,退后一起死!”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骑兵们将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上,手舞钢刀,迎着枪林弹雨奋力前冲,可是雨后泥泞的地面限制了冲锋速度,在接近日军本阵之前,有将近400人倒在半途上。 仅剩的300多骑兵还是突入敌阵,日军步兵集团在明军骑兵疯狂的冲击下阵脚松动,不住地向后退却,但是在退却的同时,无数长矛手仍在尽全力地攒刺反击,这股搏斗的洪流移动了五六十步后慢慢稳定下来,形成了一个旋涡,明军骑兵挥着刀剑在旋涡中心不停地格斗,不停地倒下,最终被吞噬在一望无际的步兵人海里…… 在这将近一个时辰的激战中,3000明军只剩下了800人!其中还有很多受伤的战士,卢继忠抱着一线希望,带领残部在日军包围圈里左冲右突,期待主力能来解围,可是放眼放去,四下里全是敌军,根本无路可走。 打着中结祇园守家纹旗的小西行长部近万人与高举丸之十字旗的岛津义弘部8000人合兵一处,自后快速追来,侧翼是高举锅岛杏叶旗的锅岛直茂4000人稳步逼近,正面是打着波切车纹旗的生驹一正3000人节节阻击,这一小股明军好像是涛天巨浪中的一叶轻舟,随时都有可能被淹没。 联军撤退时人喊马嘶,岛山倭城守军觉察到声音异常,还以为敌人又要发起攻击,加藤清正看了看身边僵尸似的八九百人,心想若是敌军再次攻城,这回是说什么也抵挡不住了,谁知等了半晌,却不见来攻。 众人心中疑惑,听着太和江边铳炮声连天,估计或许是釜山友军来援,出城哨探是绝对不敢的,只能是在城上焦急地期盼;直到天光大亮,才发现联军确实是撤走了,众军恍如仍在梦里,竟不敢相信,好半天方醒悟过来,不禁激动地个个泪流满面。 浅野幸长扔了手中战刀,跪倒在地向天膜拜,心里不知给弓矢八幡菩萨及大小诸神许了多少愿,只求这些神灵们能够保佑援军顺利突破敌人防线来营救自己。加藤清正派人把浅野长政从堆满干柴的天守阁中拉了出来,告诉他事情可能有转机,若援军解围失利再自焚不迟。 又等了半晌,喊杀声渐近,无数人马辗转厮杀到岛山城下,加藤清正还恐是联军使诈,直到看见生驹一正的大旗在阳光下高高飘扬,并且认出了秀元部将吉川广家引兵杀至,这才敢相信是真的,狂喜中急忙传令打开城门,鼓起勇气带着五六百残兵,扛着破旗,踉踉跄跄地奔下山去接应。 这个时候日军云集在蔚山战场上的兵力至少有两万五千人,把卢继忠部800人团团围住,双方士兵挥动着兵刃,红了眼地格斗,不是日军用倭刀把明军的头砍下来,就是明军用长矛把对方的胸膛洞穿,战场上血肉横飞,步兵前后冲杀,骑兵交杂混战,伤者被坚硬的马蹄活活踩成肉浆。 卢继忠挥大刀接连砍杀了3名日本武士,对方的血喷到自己脸上,腥热热的充满了死亡的气息,不仅是敌人的,也闻到了他自己的。这时候号角声、海螺声呜呜的响,又有一支庞大的船队靠近太和江边,这回却是小早川秀秋亲率的15000人的本队,敲锣打鼓地下船列阵,向这边冲来。日军几路人马合兵一处,声威大振,潮水一般向卢继忠部发起猛攻。 被困明军虽然拼命抵抗,可力量对比过于悬殊,很快的,战斗就变成了一场屠杀。卢继忠见状心如死灰,把大杆刀舞的风车一般,最后连人带马被射得堪比当年小商河之杨再兴! 日军乱箭射死了最后几名明军士兵,然后大声欢呼着,争先恐后地扑过去,开始剖割敌人首级,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句什么,武士和足轻们都静了下来,并纷纷闪开一条道路,脸上挂着敬佩的神情扭头注视着。 只见一队手持铁炮刀矛、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士兵向这边走来,生驹一正和锅岛直茂分开众人一瞧,打头的竟是加藤清正和浅野父子,这一队人,是岛山倭城中的幸存者啊!二人大叫一声,奔过去紧紧拥抱死里逃生的战友,激动得半天不肯放开。 周围的人们疯狂地欢呼,此时小早川秀秋、黑田如水、蜂须贺家政、小西行长和岛津义弘等日军将领也到了,浅野长政老泪纵横,不停地向众将拜谢,最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锅岛直茂和岛津义弘忙跪下来扶他。 小西行长走到加藤清正面前,带着一副救世主的神情拍着他肩膀说道:“我弥九郎来迟一步,让加藤殿受苦啦!”加藤清正刚刚脱困,正是百感交集的时候,虽然往日和小西行长不和,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当下顺应着说道:“真是亏了行长殿,清正多谢您了!” 小西行长干笑着道:“不要这么客气,贵殿能够生还,我看这全是天主保佑的缘故啊,难道不是这样的吗?”身为佛教徒的加藤清正恼怒之极,这才明白他是存心想奚落自己,于是盯着小西行长不甘示弱地说道:“希望天主也一直保佑贵殿,不要让仇人砍了头去!” 黑田如水见二人话不投机,忙过来打岔,寒暄了一阵,黑田如水问道:“怎么没看见松寿丸这小子?”有亲信武士上前禀报道:“少主公已经率兵追赶逃跑的明军和朝鲜军去了。”岛津义弘在旁听了慨然道:“既然黑田甲斐守大人已经追下去了,那么,趁着这个机会,咱们就集中力量和敌人决一死战吧!” 诸将连声叫好,小早川秀秋捋起袖子兴奋地说道:“我也要亲自上阵杀敌,为加藤殿和浅野二殿出口气。”当下众人各回本阵,率领数万大军沿着联军撤退的方向浩浩荡荡追杀下去。自有人扶持加藤清正等人回岛山城内休息,并送来可口的饭菜,饥饿的守军狂饮暴餐之下,竟有数十人因腹胀而死。 在这场艰苦卓绝的守城战中,侥幸生还者的人身心受到了极大损害,后来加藤清正在50岁时身亡,幸长38岁就暴毙,不能说与此役无关,这是后话。 丢下卢继忠部孤军断后,杨镐和李如梅、吴惟忠等人率领着六七千明军潮水般向前涌,不久就追上了前面的高策军,拥挤在一起。高策的部队则以为是日军突然来袭所致,当下也是大乱,原本有序的队形散漫开来,争相抢道;前面王问的车兵营,同样被冲得七零八落,几百辆战车堵在道间成了更大的障碍;这时朝鲜军也自后赶上,你推我搡,谁也过不去。杨镐哪料到会有这个局面,早吓蒙了,全仗着李如梅在一旁护持,挥鞭狂抽,趟出一条道路越众前行。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见喊杀声大振,日军黑田长政部已经尾随而来,其实这股日军只不过三四千人,若联军队伍整齐,足可以将其击退,可这时军心已乱,人人想逃,日军还没到眼前,就已经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老将吴惟忠见势不好,急忙召集身边的二三百标营卫队,努力地回过头来试图阻挡住日军,但仓促间排不成阵列,前后左右又都是奔逃的士兵挡住视线,日军看明军回头反击,立刻停下来排成铁炮三段阵,从远处猛烈地射击,明军死伤数十人,余者见状发一声喊,转声奔逃,吴惟忠禁止不住,竟被败兵簇拥着退下去了。 日军不停地放枪放箭,只苦了朝鲜军拖在最后死伤惨重,想逃,前面的路被明军阻塞着,想打,混乱中又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活活成了日军的靶子,成片成片地倒下。权栗绝望中欲拔刀自刎,被左右拼命夺下刀,数十人纵马扬鞭,踩倒了百余名步兵,总算冲到前面。 这时小早川秀秋率领着岛津义弘、锅岛直茂、小西行长等人紧接着杀到,万余日军排山倒海似地向前猛扑,矛刺刀砍,铁炮乱放,杀得朝鲜军血流成河,纵有跪地投降的,也无人理睬,全都一刀砍了,然后接着向前杀! 朝军死伤了两千余人,终于靠着堆集如山的车杖物资和尸体将日军阻在身后。这时候很多士兵都将手里的武器扔掉,盔甲脱掉,拼命地奔逃。 麻贵听到后军告急,急率本部3000人回来应援,正碰见迎面溃败下来的大批散兵,杨镐披头散发的纵骑夹杂其中,麻贵大怒,上前把他拦住,厉声喝问道:“杨大人,你不是在后面压阵么? 第60章 怎么会让倭兵这么快就追上来?” 杨镐羞愧满面,低头无语,李如梅自后赶上解围道:“麻帅不知,倭兵总有五六万人,我军虽然奋力死战,却实在是抵挡不住,卢继忠部已经全军覆灭了,杨大人为着保全其他部队,没奈何只好撤退。” “胡说!就算撤退也不能这样撤!”麻贵气得嘴唇直哆嗦,可这时已来不及再追究了,赶快下令收拢军队,用了好半天的功夫,见后面没有敌军追击,纷乱的联军才慢慢停下脚步,开始按旗号归列排队。麻贵知道危局仍然未解,命令各营军官带领着这些勉强排成队伍的败兵火速前行到庆州布防。自己率标营两千余人在道边列阵,准备抵挡追兵。 明军大队奔逃过去后,小股的、零星的士兵仍不断地从麻贵阵前逃过,麻贵看着眼前惨状,心痛不已。又过一会儿,权栗率领着千余朝鲜败兵也逃过来了,见到麻贵,忍不住放声大哭:“麻元帅,咱们这仗可败得太窝囊了!后来还有不少伤兵没有逃出呢。” 麻贵好言相劝道:“老将军且带队先行,这里有我断后,等回到庆州咱们再细说。”送走权栗,麻贵正想派哨骑去探察情况,就听见锣鼓声阵阵,日军大队人马穿过树丛,爬过丘陵,开始源源不断地出现在视野里。 黑田长政和岛津义弘部在前,锅岛直茂和加藤嘉明的军队居中,小早川秀秋则率着五七千人在后面搜杀逃散的联军士兵。岛山倭城方圆50里内的朝鲜村落在这场大战中,几乎全被杀红眼的日军借机夷为平地,无论男女老幼都割了头去,充作歼敌之数。 麻贵见日军逼近,立刻下令燃放火器,明军鸟铳、火箭、火铳齐发,日军杀得顺手,遇到突然阻击一时收不住脚,排头被打死打伤百十人,连忙停下列阵,用铁炮弓箭和明军对打,双方激战良久,互有杀伤,不觉已经日上三竿,接近午时。 麻贵为了争取让大部队多些撤退的时间,督促部下死死卡住路口,并一次次派骑兵进行反攻,但是道路泥泞,战马冲不起来,加之日军太多,被铁炮打死打伤一二百人仍不能冲动日军大阵。岛津义弘杀得性起,趁着明军骑兵再次退回,拔出野太刀厉喝一声:“排锋矢阵,给我冲啊!” 他部下8000萨摩兵(萨摩:今天的鹿儿岛,当地人据说有台湾高山族的血统,高山族俗称隼人族,所以萨摩人又称为萨摩隼人)素以野蛮、好斗、服从纪律著称,闻听主公下令,以骑兵冲击,铁炮队突前,长矛队居次,弓箭队、野太刀队压阵,狂叫着不顾一切地向前冲锋。 麻贵的标营训练有素,在日军惊涛骇浪般的攻势下不慌张、不后退,以鸟铳兵在前,弓箭手、火铳兵居后,长矛手与骑兵压阵,顽强地进行抵抗。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明军前排鸟铳兵放枪,弓箭手在后排放箭,日军马队死伤狼籍,忙向左右分开,交叉跑位,铁炮队突前轮番开火,几次齐射便将明军鸟铳队打垮,然后退下装弹,长矛手这时换位到前排向前挺进。 明军火铳兵接替失去战斗力的鸟铳兵迎战,数百人齐步上前,一齐燃放三眼铳,三眼铳虽然射程和准确性不如鸟铳,但火力密度却非常得高,将密集冲锋的日军长矛队打得血肉横飞。岛津义弘紧绷着脸,毫不犹豫地率领旗本武士部队向前推进,受到重创的萨摩兵们为了不让主将暴露在敌人火力之下,只得奋勇争先,用铁炮和弓箭疯狂反击着。 最终两军开始了近身肉搏,麻贵身边只有3000人,挡不得日军后队压前队的猛扑,苦战之下渐渐不支,再战一会儿,黑田长政竟指挥着人马试图绕过明军阵地进行迂回包抄,麻贵情知不好,没奈何只好下令撤兵,日军仗着人多势众,自后紧追。 明军在这个过程中根本来不及交替掩护,稍一停顿就有被日军冲到前面包抄的危险,终于在这种强大的压力下,明军战斗队形开始出现了混乱,有些地段竟被日军步骑穿插分割开来。 说不准是什么时候,明军的战斗意志突然间崩溃了!先是几百人,紧接着上千人放弃了抵抗,四散奔逃起来,上万日军立刻呈扇形展开,撒网一样的截杀,双方直缠斗出30里地,到了黄昏时分,麻贵才率领着1000多名骑兵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向庆州方向落荒而逃,近两千名步卒则成了日军的刀下鬼。 危急关头,正碰上高策、茅国器收拾了3000骑兵回来增援,麻贵跑得大汗淋漓,挥挥手让二人领兵断后,自己率着残兵继续前奔。不久又看到吴惟忠率领着1000弓箭手在路边列阵,这才放下了心。 日军本打算乘胜追击,但是士兵多为步行,体力再好,训练再有素,经过30里地(一万五千米)追杀也有些吃不消了,见明军增援部队皆为骑兵,聚在高坡上严阵以待。岛津等人料想没有必胜的把握,看看时近黄昏,趁势主动收兵,退回岛山环城下寨,准备次日再战。联军经此役后锐气尽失,退到庆州不敢多作停留,又连夜撤向王京,蔚山战役终以联军惨败而告终。 注:岛山攻防战(蔚山战役)是万历朝鲜战争史上的重要篇章,在这场历时12天的战役中,以明军为主的联军由主动变为被动,由胜利转为失败,原因很多,简单归纳一下,就是天时、地利、人和这几样条件都不俱备。 有关这场战役双方的损失情况,一直争论很大,甚至中日两方的口径亦不统一。清代文人张廷玉在其著作《明史·纪事本末》写道:“镐不及下令,策马而奔,诸军无统帅,皆溃。加藤清正开栅追击,明兵死二万。”另据明史《列传一四七回·杨镐传》中说道:“诸营上军籍,士卒死亡殆二万。” 这段描写应该分开来看,第一段是写溃败的原因,基本没什么争议,第二段是联军死亡人数,认为明军在这场战役中阵亡2万人,那么我们可以推断,如果加上朝鲜军数字,保守的估计,联军损失至少应在2.5万人以上。 而据明代学者茅瑞征在《万历三大征考》中记载,明军大多为骑兵,日军援兵前后不超过5万人。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以骑兵部队为主的明军被以步兵为主的日军一举歼灭2万人,如果确有其事,那么此战称之为世界古代军事史上的奇迹亦不为过。 《明史》采用的这组数据为万历年间参议主事丁应泰弹劾杨镐的奏章中所陈。不过后来据东征军自己统计上报,蔚山战役明军总共阵亡7000人,朝鲜军阵亡4000人,合计为11000人。作为一支出国参战的部队,明军当时应该会有很正规的士兵花名册,损失多少只要照单对比,就能很清楚地看出来,所以笔者认为第二个数据是比较可信的。 日方野史中有几种说法,称此战斩杀明军31000千、4万、5万人不等,这里就不具体分析了。值得指出的是日本作家司马辽太郎在《丰臣家的人们》一书中写道,“(蔚山战役)经过一场大规模的较量之后,取得了斩敌首级13230颗的大胜利。”司马辽太郎在日本文坛素以考证历史态度严谨著称,作为前辈作家,我相信他引用的这组数字应该是经过调查研究后得出的。 在没有更多证据之前,我们姑且认为这是一个比较客观的统计。在叙述有关战役的同一章节里,司马辽太郎还写道:“(蔚山战役后)丰臣秀吉大为震怒,罢免了秀秋的指挥官一职,以毛利辉元代之。”打了胜仗,丰臣秀吉为什么还要震怒呢? 当时,冠冕堂皇的借口是小早川秀秋在战斗中公然斩杀妇孺,行止极为不当,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这只是一个借口。 (小西行长在进攻忠清道时,下达凡着白衣者尽杀之的命令。着白衣者,即泛指朝鲜人。加藤在作战时,曾四次屠城,秀吉反而大为赞扬。) 真实原因是秀秋在这场战役中展现出了高明的战术、过人的眼光和忍耐力,完全是久经沙场的名将手段。而当时秀秋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老迈的秀吉深恐他利用战胜的机会建立起自己的班底和体系,威信太高,在他死后会动摇其亲生儿子丰臣秀赖的地位,所以,他才会在胜利的情况下强行换帅。 在这里引用这段文字,是想说明,即使是以考证历史严谨自诩的司马辽太郎,也无法否认在他引用的杀敌数字中包含着极大的水分。综上所述,我们可以推断出,在蔚山战役中包括朝鲜军在内的联军阵亡人数约为一万两千人,加上伤者,最终损失应在20000人左右,日军至少有6000人阵亡,加上伤者,损失可能在1万人上下。 正文第三十九章讳败为胜 蔚山战败,杨镐与麻贵忧心日军乘胜追击,不敢在庆州多作停留,于是率领着两万多残兵败将连夜拔营向王京撤退,至尚州,汇合了从宜宁撤下来的明将解生、祖承训,朝将李元翼的万余生力人马,军心始定,徐徐而返。 这一日到达忠州,距王京不过两三天路程,麻贵命令就地扎营歇兵,整顿军容。次日,又陆续归队侥幸生还的败兵千余人,大多为熟悉路径的朝鲜士兵,说起日军残暴,竟将蔚山附近村落一扫而光、妇孺不留的情形,杨镐等人听了都觉心中惭愧,追悔莫及。 吃罢午饭,杨镐思来想去,对麻贵道:“麻将军,咱们这次出兵剿倭,可谓筹划已久,倾力而为,谁想却落了个徒劳无功、空自损兵折将的下场,等回到王京,你看该如何向邢大人交待才好呢?”麻贵冷冷道:“既然败了,那还有什么说的?到时候该怎样就怎样好了。” 第61章 杨镐寻思一回,摇摇头道:“此番出征,镐本是一心想着为国家出力,可惜时运不济,壮志成空,若是朝廷怪罪下来,那自然是无话可说了。只是镐一介文士,虽负经略全军之责,但具体军务却不归我管,外人不明所以,日后说起此战,终归还得连累麻将军的声誉,我这倒有些不忍了。” 麻贵听罢面露不悦之色,说道:“杨大人太过自谦,岛山围城战,大人自始至终亲自指挥,众人有目共睹;其实此战惜败,依我看来并非大人指挥不力,实在是运气不好,加之天气恶劣敌军众多。俗话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到了朝廷之上,贵也会极力为大人说辞开托,请您不必多虑就是。” 杨镐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淡淡笑道:“这就不劳麻将军费心了,还是为你自己想想吧!镐在京中多有故人至交,到时自会为我极力周旋,像当朝的首辅赵大人,阁老沈大人,那都是我的挚好,正像将军所云,胜败乃兵家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到麻贵闻言脸色微变,杨镐不禁颇为得意,话锋一转说道:“其实么,镐心中实在认为,此战虽然没能攻克倭城,可是和倭兵连场激战,我军倒也杀伤颇多,至于后来在倭贼群聚之下果断撤兵,那更是英明之举。总的来说,此役双方杀伤相等,并不算是一败涂地,只要你我奏章得当,周旋得体,我看朝廷远隔千里之外,倒也不能立刻拟定旨意,咱们就可趁此时机养足了气力,再和倭贼交战,只要打个一两场胜仗,日后追究起来,也足可将功抵过,你看如何?” 麻贵被他说得心中七上八下,暗忖这厮好生狡诈,又是官场中的老枪,真要到了朝堂之上,他们串通一气把黑锅往俺头上扣,我麻某人多年征战,出生入死,得到今天这个地位着实不容易,难道就此毁了不成? 他想到这里,口气顿时软了,点头道:“杨大人此话言之有理,在下是深表赞成的,只是,邢大人那里可怎么说?”杨镐挥挥手道:“我和邢大人素有往来,逢年过节都要去他府上看望,算是多年的知交,况且败绩上传,于他名声也不好看,我自会设法说动他替我们遮拦。”二人商议已定,各回小帐歇息。 次日大军继续前行,早起晚歇,这一日来到王京城外扎营,杨镐与麻贵换了长衣裳,准备入城面见邢玠请罪。蔚山之战失利的消息早已传到王京,败军之将自然是无法排出鼓乐欢迎了,只有御史陈效和赞画主事丁应泰奉邢玠之命带了几名随从至城门口迎候。简单寒暄了几句,一行人径往总督衙门去。 邢玠虽然从探报那里得知蔚山败战,但是详情尚不明了,正急盼众人归来细说,杨镐一见邢玠,当即紧走了几步,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邢玠本来有满腹的话要责备他、质问他,可是见杨镐表现得这样悲痛,当下也不好立时发作,只得上前搀扶,宽慰他道:“京甫啊,快起来,有话慢慢说。” 杨镐连连叩首,道:“学生阵前失机,请老师责罚。”杨镐并非邢玠门生,所谓学生老师,都是官场上的客气说辞。邢玠看了看左右,挥手命余人退去,连麻贵也不留,然后负着手在厅中踱步,沉吟不语。杨镐跪在地上,半是惊惧半是沉痛,呜咽声不止。 少顷,邢玠开口道:“京甫,你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咱们坐下来说话。” “学生有罪,怎敢和老师平起平坐。” “什么话,京甫老弟,你我二人不是讲客气的时候,快点把战事经过细细讲来。” 杨镐这时方敢从地上爬起,低着头虚坐客位一角,邢玠也坐了,叹口气道:“此次出兵咱们酝酿已久,集中了两国大量人力物力,希望着一战成功,可谁想传来的却是败战的消息。昨天朝鲜国王请我去王宫,商量迁都平壤的事,吓得不行,我好说歹说才劝住了他。你想想啊,要是咱们打了胜仗,哪会有这样尴尬的事发生呢!别说是朝鲜王室,就是他国文武百官和民众也都人心惶惶了,都说连天兵都打了败仗,这王京早晚也得落入倭贼手里!” 杨镐红着脸喏喏道:“老师不知,此番征战蔚山实在艰苦异常,倭贼在山上修了石城,我军没带攻城大炮,全凭人海战术冲击,兼之天雨泥泞,死伤累累亦不能成功,经过十几天的围城战,锐气尽失,后来四面倭兵云集,撤兵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啊!” 邢玠愕然道:“俗话说得好,兵贵神速,我军奔袭蔚山,倚仗的是兵力优势和出其不意的行动,你们怎么可以被倭贼用一座城池就拖住了呢?苦战十几天,最后坐等群倭生力来援,这岂不是以己之短拼敌之长吗?一点临敌的机智都没有,你倒罢了,那麻提督也不懂么?” 杨镐听了连连点头道:“院台大人教训的是,学生愚钝之极,总觉得再加一把劲儿就能把倭城攻克,麻将军也是这般想;谁知每次都是差了一点点,实在是不甘心,周而复始,陷入攻坚的怪圈里,等到后来蓦然醒悟,可惜却是迟了。” 邢玠道:“事已至此,那你说该当如何?”杨镐忙道:“这个打仗么,胜败都是常事,况且此番征战蔚山,虽然没有完胜,可也给了倭贼以相当大的杀伤,最后能全师而退,应该说还是不错的。” 邢玠微微冷笑道:“京甫老弟,这话你对别人说倒也罢了,须瞒不过我去,败就是败了,所谓全师而退,怕也不是实情吧?老夫这两天不出王京,就已经闻听街谈巷议,说我军与倭贼交战大败,卢继忠部3000人断后,死得一个不留!最后全军崩溃,竟被倭贼追杀出30里去,可有此事么?” 杨镐背上全是冷汗,知道这位邢大人堪称权力场上的老将,是极精明强干的人,凭自己的能耐,只有以实相告,全力求他,而不能存心欺哄。想到这里一咬牙,从坐位上又滑落下来,扑通跪倒,口中直道:“老师救我!” 邢玠见状心中亦不忍,又寻思这杨镐在朝中多有知交好友,首辅赵志皋更是其当年会考时的大座师,细论起来,算是正宗的师生情分,这个人情实在卖得;且自己总督东征事务,败绩上报,同样是脸上无光,既然杨镐如今诚心求自己放手,不若顺水推舟好了,到了朝堂之上,自有旁人给他说话,好赖都不关我事。想到这里暗自点了点头,语气和缓了,对杨镐道:“京甫,若论官面上,兵败蔚山,你的干系实在是脱不了,我身为总督,本该如实上报详情;不过呢,终不成让老弟你逃出战场,又上刑堂。论交情,这种事本院实在是做不来的。不如这样,你先和麻将军商量一下,写个折子给我,将战事经过写得圆通一些,我再给你们好好参详计划,争取大事化小,不要让圣上看了本章动怒,然后你等再找机会将功补过好了。” “多谢老师指点一条生路,老师大恩大德,学生永不敢忘也!”杨镐半是激动半是惭愧,口中说着感恩不尽的话,又要跪倒。邢玠知他素来是心高气傲的体性儿,今日在自己面前屡次自屈,言行恭谨,也很有些喜欢了,便上前搀扶起他,好言宽慰,最后又道:“我这里没有任何问题,只是等奏章到了朝廷,如何周旋,那就得看老弟你自己的本事了。” “这个当然不劳老师挂怀,学生自有门路。” 杨镐辞了邢玠,走出总督衙门,又急着去和麻贵商议奏折写法。二人商量了半天,决定先让各营按军籍呈报伤亡人数,然后再从这上面找口子。 吩咐下去,不多时有幕僚将战损名册汇总交上来,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明军此役战死、失踪共计7000人,伤5000多人,朝鲜军阵亡4000人,伤3000人,两军死伤人数加在一起近2万人。 杨镐看罢面色一沉,向那幕僚怒道:“咱们虽然吃了败仗,可哪里会死伤这么多人?亏你还是做了十几年的随军赞画,连个数字都搞不明白,这样做事,又怎么能够长进呢!”那幕僚吃他披头盖脸一顿训,惊惧之余,倒也心领神会,当下连声道:“卑职有罪,这定是各营没有统计清楚,胡乱报上来的,卑职没有细察就呈报给二位大人,真是该死之至啊,还望……” “不要多说了,既然知道下面呈报有误,还不速去改来?”杨镐把手一挥,那幕僚抱头鼠窜而去,一盏热茶的功夫,又回转来,小心翼翼地递上一份新折子,杨镐接过来细瞧,竟成了明军死百余人,伤数十人;朝鲜军伤亡千人,二者共计死伤一千二三百人。 杨镐看过以后,含笑把折子递给麻贵,麻贵扫了几眼,抬起头来为难地说道:“这也太夸张了吧?”杨镐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我看很好么,这是各营上报的损失数字,又不是咱们信口编造的,你看,这都签着押呢,真要有什么事,也算不到你我头上。”说着又向那幕僚装腔作势地问道:“这份表折可做得真切么?莫要因为你的一时疏忽,让上面怪罪下来,倒要本部院和麻大人跟着受累。” 那幕僚苦着脸,咬牙应道:“这上面就是蔚山战事我军总共死伤的人数,千真万确,一点错不了,请大人放心好了。” 杨镐嘉许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你办事得力,待会儿本部院自有重赏,先下去吧,记着千万不可多嘴乱说。” “遵命!” 看着那名幕僚退出厅外,杨镐拍手笑道:“好了,这下子总算难关暂渡,有了事实在此,文笔方面那更不成问题,自有我来拟写便是。” 杨镐是进士出身,写文章原是他的真实本领,当即一通吹嘘,其中某营某将如何杀敌,某营某兵如何用力,斩杀多少倭寇,夺得多少军械,都说得活灵活现,生动至极,最后写道联军给日军以重大杀伤后从容撤退云云。 第62章 写罢交给麻贵过目,麻贵暗暗叫苦,却不得不伸出大拇指,违心地赞了句:“杨大人这文笔真好,比俺强多了。”杨镐得意非常,别了麻贵又往总督府来请邢玠过目,然后派信使送往北京城,同时又派了快马,日夜兼程跨过鸭绿江,带着自己的私人书信入京疏通关节。 明朝万历年间党争不断,朝臣往往拉帮结伙,做为缓急时的倚仗。像首辅赵志皋、东阁大学士沈一贯等人向来与杨镐交好,而杨镐的背后又有一批混迹官场的同学、同乡们的支持,所以为了争取这股力量,二人接到他的书信后极力为其奔走,在万历皇帝面前夸奖杨镐武文双全,在海外立下了赫赫战功。 万历帝朱翊钧不明真相,以为明军这一仗打得还算出色,于是又颁赐了好多金银给杨镐,并让兵部奖赏此役中所谓立功兵将。 就在这件事似乎要平息的时候,杨镐的父亲去世了。按照当时的规矩,凡是大臣家中父母去世,这位大臣就要暂时停职,回原籍守制,以符合“四书”中所说的父母三年之丧这一原则。 但是当时杨镐远在千里之外的朝鲜,万历帝也认为东征平倭离不开这位“帅才”,于是下诏“夺情视事”(由皇帝指令“夺情”,让有公务在身或地位重要的官员不必按常规停职守制)。 这一下可不得了,明代士大夫最重维护封建礼教,上来劲儿不顾性命的书呆子比比皆是。况且这个享受“夺情视事”尊荣的人还是个败军之将呢,于是立刻有人上书表示反对,认为皇帝的做法不妥,违反了伦理之道! 万历帝前一阵子因为“国本”之争时自己立场不明确(注:国本之争,即太子继承人之争),使得大臣们议论纷纷,双方关系很有些僵,所以对这次看似犯上的举动并不想立刻发作,打算着以理服人,给大伙留个好印象,所以耐心地解释,说明自己对杨镐夺情视事,是因为朝鲜战事正在进行之中,少不了这位有功之臣。 如果说当初有首辅和阁老重臣们维护杨镐,使得其他人对追究蔚山败战之事还有些顾忌的话,那么在涉及到有关封建礼教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就有很多人无法再忍受下去了,而要让皇帝收回成命,就必然地要牵扯到杨镐在朝鲜战争中的功过表现。 蔚山役后,杨镐谎报军情、竭力隐瞒战败的事实,最终还是被同僚揭发出来,万历帝一怒之下,革其职责令回家听勘,以天津巡抚万世德代之。 赞画主事丁应泰见弹劾奏效,又发扬连续作战精神,接连弹劾了麻贵、李如梅、高策等东征将领四五人,罪名是撤退过程中军纪不严、纵兵劫掠朝鲜平民的财物和子女。 朱翊钧是从小听着李成梁塞外杀敌的传奇故事长大的,内心深处对李家父子极有好感,甚至达到了一种迷信的程度,所以看到这份奏折很不以为然,只是命麻贵等人戴罪立功,至于李如梅,更是因祸得福,竟从御倭副总兵升至总兵,邢玠仍任总督之职。 当时的中国,是东方乃至世界上超级大国之一,哪能容忍日本这样的弹丸岛国向其挑衅呢,于是在圣旨宣读以后,神宗皇帝大发龙威,又下诏谕示兵部:倭人藐视天朝不遵教化,屡犯我上国蕃邦,实在是可恨至极,当严惩不贷。今后凡东征战事,要兵给兵,要钱给钱,不把倭贼赶下海去,誓不还休。 正文第四十章重整旗鼓 此时已经是万历二十六年的六月(公元1598年),邢玠接到飞骑传诏后不敢怠慢,立刻召集诸将传达圣意,明军除了首批入朝参战的军队,后续部队在五六月份间也陆续到位,分别是: 陈璘统率的广东水师5000人,津辽水师3000人,战船270艘,对外号称500艘,邓子龙率领的江浙步兵5000人,刘綎率领的川军2万余人,李如梅率领的辽东铁骑2万人,朝鲜方面也拼尽全力集结起了2.2万人的军队,其中包括名将李舜臣率领的水军7000人,战船200余艘,总计兵力11万人左右。 (据《天津城志》记载万历朝鲜战争期间,经天津道输送给东征军的武器有:押阵重炮1670门,小口径火器1万杆,小信炮333个,弩弓12000张,毡牌、竹牌各333面,弩箭60万枝。其他明火药、毒火药、铅弹、铁蒺藜多的达到数十万斤,少的也要几万斤。) 这样,明军和朝鲜联军在蔚山战败后不久,就迅速恢复了反击实力。而这种恢复能力,是当时的日军无法想像、也是根本做不到的,仅从这一点上就不难看出丰臣秀吉发动的侵朝战争,注定要遭到失败的结局。 在日本方面,丰臣秀吉接到蔚山大捷的消息后激动不已,当即向死里逃生的加藤清正和浅野父子颁发了奖状和赏金,很是鼓励了一番,对于小早川秀秋所率援军发挥的作用,也深为满意。 可是有关战争的进程发展,这时在日军内部却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一种以小早川秀秋为主,主张放弃沿海各个据点,乘胜追击,集中兵力与联军决战;另一派以宇喜多秀家为主,认为以明军为主的联军损失只是冰山一角,蔚山胜利实属侥幸,应当见好即收,风风光光地撤兵回国,两人意见不统一,于是都写了报告送回国内。 丰臣秀吉看完小早川秀秋的来信喜上眉稍,然后再看宇喜多秀家的来信,不由得冷哼一声,对身边侍立的石田三成报怨道:“秀家这小子越来越不长进了,我曾经答应过死去的直家殿下,要把他这个儿子培养成全日本最出色的武将,可是现在你看,他居然在我军取得重大胜利后提出撤退的要求,真是不可理喻。” 石田三成向来和秀家要好,见丰臣秀吉显露出生气的样子,便劝慰道:“备前中纳言将军(秀家的官称)是您最得意的养子,做为一个年轻人,在胜利的情况下仍能保持冷静的头脑,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您应该为此高兴才对。他和金吾阁下之间的争论没有什么不妥的,我看很正常,至于最后的决定权,当然还是由英明的太阁大人亲自来决定啦。” 丰臣秀吉怒气稍平息些,点点头叹息道:“听你这么一解释,还真是这么回事。在我的内心深处,还是很喜爱秀家这孩子的,怎么会真的怪罪他呢?不过同样是年轻人,这次秀秋的表现更加出色一些,蔚山之战在双方兵力相等的情况下,最终击败敌军取得胜利,这份能耐可是多少老将都不一定具备的!” 石田三成听着秀吉夸赞秀秋,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心中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他的这种神态当然瞒不过坐在对面的秀吉,秀吉好奇地问他道:“我说治部少(石田三成的官称),你干嘛皱眉呢?” 三成听主公询问,忙躬下身子,表情严肃地回答道:“殿下抬高金吾将军,似乎会对秀赖殿下不利呀!”秀赖是丰臣秀吉的小儿子,淀姬所生,是他最为宠爱的一个儿子。为了巩固亲子的地位,丰臣秀吉连义子秀次都能杀了,更不要说别人。 这时听三成突然提到秀赖,老迈的秀吉一怔,随即竖起了耳朵问道:“怎么,和秀赖有关系么?” “是这样的。”石田三成跪倒在地,肯定地说道。 石田三成是丰臣家的大管家,他和秀吉的宠妾淀姬同为近江(日本地名)人,在地域观念和政治利益的影响下,丰臣家近江出身的武士和官吏以淀姬为核心,形成一个小圈子。俗话说得好,母凭子贵,在秀赖出生之后,淀姬的地位在丰臣家人气急升,随之使得近江派人士的地位也跟着上升,并成了丰臣家当权的主流派。 正因为这样,对于三成来说,确保秀赖的安全乃是惟一的一条政治原则。而在朝鲜前线打仗的将领,大多是和北政所夫人(秀吉正室妻子)关系密切的尾张(日本地名)派出身。 尾张派和近江派向来明争暗斗,就是在朝鲜战场上,两派将领也经常吵得脸红脖子粗,那么,等到秀吉百年之后,如果尾张派的人抬出秀秋来与秀赖相抗衡,结果将会如何呢?恐怕那时近江派的势力就会受到严重的威胁吧。 石田三成心里这样想着党派利益,可却是打着保护秀赖利益的旗号,向秀吉进言,苦口婆心地说明如果小早川秀秋得到朝鲜战场上将领们的拥护,将来会对秀赖的地位是多么的不利,太阁大人打下的江山,难道今后要白白送到别人手中吗?养子什么时候都是替代不了亲子的! 等石田三成的意见说完之后,秀吉脸色渐渐变得很难看,他沉思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是缓缓开口道:“嗯,你说的有道理!现在看来,真的应该设法压制住他上升的势头,以免酿成后患啊!”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么对于一代枭雄丰臣秀吉来说,制裁秀秋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于是他命令三成派人到朝鲜,暗中收集对秀秋不利的情报;另一方面,他也意识到了从全局的角度来看,蔚山之战的胜利并不是决定性的,明军的力量远比他想像的要强大得多,要想取得最终胜利,还需要经过艰苦战斗。 他在心中拟定了一个打持久战的计划,下达手谕给加藤清正与小西行长两员大将,命令他们继续加强固守蔚山、顺天、梁山等地。其余将领回国过冬,等明年春暖花开再返回朝鲜指挥作战。 目送石田三成带着自己的手谕退出客厅,丰臣秀吉觉得疲乏至极,不由长吁了一口气,身子软软地靠在椅子上。这时香风袭人,一个三十几岁的美妇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妙目扫了一眼石田三成将要拐过院门的背影,轻笑着对丰臣秀吉说道:“老爷,我看治部少这个人倒是很忠心,刚才他说的那番话,听了真的让人好感动哟!” 第63章 “是啊,淀姬,我现在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好在有三成这样忠心的家臣在,就算是我死了,你和拾儿(秀赖的小名)也不会无依无靠,这个么,我还是很放心的!” “老爷身体好着呢,不许你说这种话嘛。”淀姬撅着小嘴撒娇道。丰臣秀吉闭目不语,脑子里想着很多在他看来是非常重大的事情;淀姬见自己的话得不到回应,一双手开始不安分了,在丰臣秀吉干瘦的身子上乱摸起来,过了会儿,扑哧一笑道:“谁说老爷的身体不好,哇,好健壮。” “你,你快不要这样。”丰臣秀吉狼狈地挣起身子,做为一名63岁的老人,要在某些方面去应付这样一位成熟漂亮的女人,确实是有些力不从心了。可是淀姬仍不依不饶地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向后室拖去。丰臣秀吉颤颤微微地一边跟着她走,一边嘴里连声喊着:“慢点,慢点。” 淀姬当然不会真的为难他,顺势转过身子和他相拥在一起,嬉笑着俯视怀中的矮小老人。二人倚偎了会儿,或许是女人身上的肉香让秀吉闻着重新焕发了生机,他喘着气抬起头来,对自己的爱人说道:“我,我真的还很年轻,我要征服朝鲜,征服大明国,如果可能的话,我要亲自到朝鲜去指挥武士们作战,你就等着瞧吧!” 淀姬抿着嘴轻笑道:“是个好主意,那么,就请您先来征服我吧!” “这个么,嗯,征服我的爱姬可要比征服天下更具有挑战性呀。”丰臣秀吉说着把脸贴在女人的胸脯上,流出了口水…… 3月15日,丰臣秀吉主持了在醍醐三宝院召开的赏花宴,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向世人证明自己雄风犹在的好机会。赏花宴是豪华而又壮观的,由出发地伏见城一直到醍醐之间,排满了仪仗队和卫士。众多的达官贵人都参加了此次盛会。 秀吉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兴奋之余,特地写了一首短歌送给三宝院的僧人作为纪念,诗曰:“著名樱花今在寺,曾几何时不知名。” 这首短歌的意思是说,醍醐的三宝院曾经是赏花圣地,然而与会的英雄和美丽的景致却很快就会被人们遗忘。换言之,这是一首借着落花抒发别离之情的短歌。或许此时,丰臣秀吉已经预感到自己的有生之年已经时日不多了。 由于他很早就流露出打算亲赴朝鲜的想法,因此这次赏花宴也可以说是他为告别故国所举行的仪式。不过,秀吉所料想不到的是,命运的安排却使得他的计划完全改观。 15日的赏花宴结束之后,丰臣秀吉原本孱弱的身体更显得不堪一击。尽管如此,18日当天秀吉还是拖着疲累的身躯,带著年幼的秀赖前去参谒天皇。在他的极力争取下,年仅6岁的秀赖被封为从二位权中纳言。 4月,秀秋接到了要他回国的命令,回国后,等待他的不是欢迎胜利者的仪式,而是养父秀吉的严厉指责,借口他在朝鲜战场放纵士兵斩杀平民,以及身为主将亲自冲锋陷阵等理由,将他的总大将职务撤消,改派毛利辉元接替。 虽然此举让秀秋及众多将领感到困惑和不平,但是没有人敢抗拒太阁大人的旨意,秀秋在这个危急关头再一次展现了他性格中“忍”的一面,默默地承受了这不白之冤。 这是非常明智的选择,事实上,秀吉虽然老迈,但毕竟双方力量太过悬殊,秀秋最终能够全身而退,没有像秀次一样被杀掉,这样的表现已经相当出色了。 在后来的关原合战中,秀秋之所以背叛以石田三成为首的西军,完全倒向以德川家康为首的东军一方,在很大程度上是对秀吉当年不公正对待自己的一种复仇行为。 再说蔚山战役之后,双方都在进行着调整,日军继续盘踞从蔚山到顺天的沿海地区。以一半以上兵力回国休整,只留64700人固守要塞作长期打算,实行的是稳守反击,蚕食朝鲜,伺机向北推进的战略。 具体部属如下:东路加藤清正,浅野幸长率1万人据蔚山,西路小西行长、有马晴信、松浦镇信率13700人据顺天,中路岛津义弘率1万人据泗川,三路兵马遥相呼应,以为声援。其他尚有黑田长政驻西生浦倭城5000人;毛立吉成、岛津忠丰、相良赖房驻釜山本城5000人;寺泽正成驻釜山丸山城1000人;锅岛直茂驻竹岛城12000人;立花宗茂驻固城7000人;宗义智驻南海城1000人。 明鲜联军虽然在战术层面上遭到失败,但在战略上仍处于优势和主动地位,从万历二十六年二月至六月,不停地调兵遣将,酝酿着一次新的攻势。 总督邢玠认为蔚山失利,除了联军主将指挥失误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日军通过水路输送援兵,所以决定大力加强水军力量,实行海陆夹攻。 就在万事俱备的时候,突然传来噩耗,前任平倭提督、现任辽东总兵李如松将军在辽东战场上阵亡!这是万历二十六年四月份的事情,当时土蛮炒花部率精骑3万入侵边境,李如松汇总了各方面情报后,决定率轻骑出塞400里,趁其不备来个闪击战。 远途奔袭是李家将惯用的手段,当年李如松之父李成梁曾在万历三年至十九年间共10次轻骑出塞,其中有9次获得全胜,李如松的冒险精神可以说是完全继承了他父亲的遗传基因,朝鲜碧蹄馆大战,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不过世上没有万全的计策,这一次李如松实在是不走运,当他率队紧赶慢赶,在清晨时分抵达目的地——抚顺浑河一带时,却发现土蛮首领炒花正率兵举行狩猎(古代游牧民族常用的一种军事演习方式)活动,3万蒙古骑兵在辽阔的原野上排列地整整齐齐。 双方起初都很震惊,但是已经不容多想,随即展开了激烈的遭遇战,最后明军寡不敌众,两千骑兵只有三十几个人侥幸生还,李如松战死在乱军之中,部下只抢回了他一顶头盔! 万历皇帝闻讯大哭,下诏给李如松在顺天府(今北京长辛店附近)建了衣冠坟,并追授其少保、宁远伯官衔,在广宁府(今辽宁省北宁市)立祠,谥号忠烈。 李如梅接到父亲李成梁派人送来的讣告,当时就哭晕了过去,在他的心中,李如松不但是长兄,更是自己的榜样和精神支柱,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高策、祖承训、查大受、吴惟忠等东征将领闻讯都同样异常震惊,纷纷赶来慰藉,并在军营中为故帅设立了灵位,朝鲜国王李昖和大明平倭总督邢玠亲自前来祭悼。不久,朝廷派来的使者也到了朝鲜,一番慰问后,传达皇帝旨意,调李如梅火速回国,继任辽东总兵一职。 李如梅走后,东征军进行了必要的人事调整,由董一元接替李如梅职务,至此共有四位御倭总兵官,分别是麻贵、刘綎、董一元、陈璘。 邢玠命陈璘率水军在海上设立封锁线。其中明军战船270艘,士兵由广东水师5000人和邓子龙的江浙兵8000人组成,共13000人;朝鲜战船250艘、士兵7328人。(注:有资料称明军东征水师实际拥有战船500艘,经笔者考证,这是一个极度缺乏依据的说法,不可信。) 陆上因为接替杨镐职务的天津巡抚万世德尚未到任,邢玠只好亲自坐镇指挥,他慎重考虑之后,在军事会议上拟定一个三路出击的作战方案: 东路军由提督麻贵率领,负责进剿加藤清正,配置在安东、义城、义兴、新宁、永川一线,共计明军24000人;平安道、江原道庆尚左道朝鲜军5514人。 西路军主将为刘綎,负责进剿小西行长,配置在全州、南原一线。共计明军21900人;全罗,忠清两道朝鲜军5928人。 中路军由董一元率明军26800人;京畿道、黄海道、庆尚右道朝鲜军2215人集结在王京附近,准备前往泗川进剿岛津义弘。 明鲜联军总兵力共113000余人,与日军64700人相比,明显占有优势。(另有一说,中路明军人数为13500人、朝鲜军2000余人;西路明军人数为13600人、朝鲜军万余人,加上东路军和明鲜联合舰队,水陆联军共计10万余人,这个数据有待商榷,本文暂不采纳。) 邢玠布置完毕,心中颇感舒畅,笑着对众将道:“我军数路出击,每一路兵力都在3万人以上,并且由久经战阵的将领指挥;至于本台院么,绝不会像杨经略那样以文压武,干涉具体军务,我将坐镇王京,负责为你们提供粮草军需,前线的一切行动,由你们三路主将自行调度,这样可好?” 不等麻贵与董一元答话,刘綎抢先开口恭维道:“邢大人调度有方,指挥若定,真是让人由衷的佩服!不过末将还是觉得,俺们这些武人勇猛有余,智谋不足,如果能在邢大人的亲自带领下上阵杀敌,那样心中会更加有底一些,望大人万勿推托。” 邢玠皱了皱眉头,想起在国内曾听同僚说过,刘綎此人虽然勇猛,但性贪,行贿受贿是家常便饭,就在两年前,还因为向御史宋兴祖行贿而遭到过朝臣弹劾;而且他的部队军纪非常坏,在云南征缅战役中是有名的“虎狼之师”,所过之处民众怨声载道,想起这些事,心中便有些不悦。于是看了他一眼,说道:“刘将军,你是武臣出身,这领兵打仗怎么能推到我一个文臣头上呢?这次定下了三路出击的方略,若是依你的意思,本台院难道还能劈成三半去跟着打仗不成?况且本台院若是跟着你的队伍行动,似乎将军本身也会感到不便吧!” 第64章 刘綎本来是想着讨好邢玠,没想到这位邢大人出语尖刻,并不领情,心中很是惶恐,赶忙退在一旁,口中道:“不敢,不敢。” 邢玠冷笑道:“本台院虽然不能亲临,但念在将军一片诚意的份上,就派监军王士琦大人随你前往好了,若是朝鲜地方沿途有甚招待不周之处,也好请王大人出面调停,他在跟我在没什么区别,望将军好自为之。” 刘綎明白邢玠派王士琦随军是监视自己、防止军队扰民的意思,却也没办法,只好做欢喜状,连声称是;心中却是暗叫倒霉,这位邢大人与众不同,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邢玠又问道:“咱们这次出征,诸位将军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见麻贵欲言又止,便抬手指了指他道:“麻将军,你有何话要说?”麻贵猛地惊醒,脸一红道:“哦,禀大人,我,我刚才只是想,倭贼据守朝鲜沿海据点,相互之间远的距离三四百里,近的也有百八十里的路程,若是我军三路出击合为一路,以压倒性兵力攻敌一点,或许较易取胜。” 邢玠略一沉吟,捋须道:“麻将军说的有理。不过你想啊,上次攻打蔚山,咱们也是大军出动,结果非但没打下倭城,反而被人家援兵包围住,吃了大亏,这次本台院定下三路出击的策略,也是考虑着让倭贼分不出兵来相互救应;况且陈璘将军又率水军封锁了海面,倭贼从本土派兵支援不易,死一个少一个,咱们只要有一路取胜,对倭贼就是个沉重打击,将军认为如何?” 麻贵虽隐约觉得不妥,一时却又说不出否决的理由,只好点头道:“邢大人说的也是,末将多虑了。”邢玠微笑道:“无妨,大伙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出来好了,本台院虽然总督全军,只是做个主持人罢了,纵有浅见,不过抛砖引玉而已,若说领兵打仗的真实本事,那还得是各位将军在行啊!” 董一元这时发话道:“末将很赞成邢大人的意见,我军每路兵马都在3万人以上,且骑兵众多;倭贼多为步卒,只是凭着火枪厉害,堡垒坚固,野战绝非我军对手,只要咱们这回带上巨炮,一定能打败他们的。” 刘綎也道:“董将军言之有理,想当年俺在云南,连缅甸人的巨兽阵(战象)都破了,如今我军装备了大量火炮,还惧倭贼小小的火枪么。” 邢玠闻言甚喜,笑道:“各位将军勇气可嘉,这一战看来是胜券在握,不过倭贼还是很有战斗力的,蔚山之战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希望大伙勇猛与谋略并重,各部之间密切协同,早日消灭倭贼,以报皇恩之浩荡!现在请诸将各回本营,以一个月为期限,粮草不足的补充粮草,军械没到位的补充军械,等立秋之后,咱们就开始按计划向南进军!” 正文第四十一章计擒行长 八月下旬,明鲜联军做好了一切战前准备,按计划兵分三路,向位于朝鲜南方的日军沿海据点扑来。九月初,刘綎率领的西路军向顺天郡进发。 日将小西行长率兵13700人踞守顺天倭城,顺天城为水陆要塞,三面临海,位于光阳湾附近,坚固异常,当初修建时耗费了三个月时间才完工。 整个城防体系由三重外城墙(土石墙)、三重本城(石城)构成,日军将面对检丹山城方向的陆地部分挖空,使倭城与城前平原隔开,并在挖开的沟里灌满海水,用浮桥出入,来袭之敌若想从陆地发起进攻,只能绕个大圈子,从侧面不利于骑兵行动的山地逼近,而步战正是日军所长。从远处看,顺天倭城就像是一个岛屿,称得上是易守难攻。 刘綎因为长期在云贵地区作战,他的军队民族成分复杂,不但有汉军,还有广西和湘西的苗族、土家族士兵,号称“狼兵”,这些少数民族战士身穿藤甲,头缠长青巾,腰系白带,背着毒药弩,手持缅刀或苗刀,在战场上很勇敢,但是军纪却差,这是天生的性情,很难改变的。 刘綎的原则是只要能打胜仗,对这些“小节”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是刘綎屡立战功却屡遭弹劾的主要原因之一;可是因为他的军队很能打仗,所以虽然屡遭弹劾,刘綎却仍能一次次被朝廷重新启用。 无数士兵、马匹和辎重车辆似长龙般向前挺进,王京至顺天有六七百里路程,沿途经过不少村庄集镇,听说天兵南下平倭,朝鲜百姓都到路口来看。正值九月份(阴历),北方已经降温了,可是南方天气尚热,朝鲜当地妇女有一种习俗,就是很多人喜欢天热时穿“露乳装”:即长裙子,露脐短胸衣。然后再在胸衣上剪两个洞,把乳房露出来,走路时一颤一颤地非常诱人(这个习俗一直延续到1910年左右)。 刘綎手下的士兵哪见过这个,一个个色迷迷地举着刀矛乱喊。朝鲜妇女一开始有些莫名其妙,后来猜测这可能是天兵表示友好的方式,于是也都微笑着挥手致意,这更加惹来明军的一片哄笑声。 监军王士琦在马上看了不禁摇头皱眉,侧身向刘綎道:“刘将军,你看这像什么样子,天朝威仪何在?知道的是天兵平倭,不知道的还当是土匪下山呢!” 刘綎很不以为然,回道:“王大人多虑了,兵法有云,使贪使愚,俺刘某知道精忠报国,但是不可能让所有的部下都和俺一样。这些人没几个读过书的,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只有让其看到利益所在,才肯下死力去作战,如今不远万里到异国打仗,士兵们有些冒失举动也是情有可原嘛,咱们再走百十里路就要接近战区了,到那时不用人管,他们自然就会老实起来的。” 王士琦闻言有些恼怒,道:“刘将军,这就是你的统兵之法吗?真是令人无法理解,我奉邢总督之命来监军,职责所在,不管怎么样,还是请你下命约束众军吧,若是因此和朝鲜友军起了冲突,你我二人都担待不起!” 刘綎见他动真格的,不敢大意,只好陪着笑道:“俺是粗人,要不是大人提及,哪里懂的这些呢,还是您有学问。”然后转过头去,恶狠狠地对左右偏将道:“他娘的,告诉土丁千户卓克使罕和彭大虫,若是他们的部下再有对朝鲜女人不敬的行为,全军立刻转为急行军,到太阳下山才准歇息,到那时看谁还有这份花心思!” 偏将拨马传令,这一招果然灵验,卓克使罕与彭大虫二人觉得在主将面前丢了脸,于是催马舞着皮鞭一顿乱抽,厉声责骂众人,苗土兵们这才闭上了嘴,垂头丧气地继续前行。 顺天倭城。 小西行长接到联军大举来袭的情报,惊怒交集,赶紧召集部将商议对策。有马晴信、松浦镇信、远藤又次郎、内藤如安、大村喜前、后藤信康、松下小笠等人集聚主将居所天守阁,小西行长恼道:“这算什么,明军和朝鲜军在蔚山打了败仗,不去找加藤清正报仇,却来打我顺天城,真是太欺侮人了。” 后藤信康也附和道:“是这样的啊,听说敌军这次来了十几万人,是打算把这里夷为平地才肯罢休的。” “十几万人?”有马晴信惊叫一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松浦镇信见状厉声道:“怎么,难道有马殿胆怯了吗?要知道,咱们有坚固的城防,别说十几万人,就是来再多的人,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攻进来的。况且,事情紧急的时候,咱们还可以通过海路撤退嘛。” “现在就考虑撤退的事,看来松浦殿也没有什么信心啊!”有马晴信不服气地反驳道。 “都别吵了!”小西行长摆手止住二人争论,叹了口气,缓缓向众将道,“当年咱们在平壤时,就领教过明军大炮的厉害,要想守住比平壤城小很多的顺天城,说心里话,那是真的没什么把握呀!不过依我看,既然加藤那家伙能守住岛山孤城,咱们背靠大海,可攻可守,也应该能和敌军打一阵的,起码要坚持到援军的到来,你们说是这样的吗?” “是啊,有道理。” “嗯,还是行长公考虑得周到,那么,就这样决定了吧。”武士们重新振作起来,异口同声地说道。 会议之后,小西行长一面派出使者乘船去釜山和泗川求援,一面布置城防,原本打算派几千人马到距城东六里的检丹山城驻扎,以为犄角之势,可是将领们惧怕明军大炮和骑兵,无人敢领命,没奈何,只好全伙退入城中,指派有马晴信率3000人把守倭城外围城防,松浦镇信率3500人把守内城三丸,大村喜前率2800人守卫二丸,小西行长亲率1000人驻本丸充当预备队,后藤信康率3000余人乘船掩护水路。安排妥当,专等明军来攻。 9月19日,联军逼近顺天倭城,在城外20里处扎营,另派一支兵马驻守海拔138米的检丹山城。检丹山城是百济时代建造的石城,虽然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很残破了,但仍不失当年要塞之风。与此同时,陈璘的水师也抵达光阳湾,与日船遥遥对峙。 刘綎升帐点卯完毕,诸将纷纷请命出战。随军赞画李应轼道:“顺天倭城乃水陆要塞,三面临海,与陆地相连的部分又被倭贼挖空,注满了海水,如果没有水师配合,依在下看来,倒是不易攻打。” 刘綎道:“李先生言之有理,不过我刚才想了一个法子,若是成功,当可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倭城!”监军王士琦愕然问道:“刘将军有何妙计,快说与我等知详。” 刘綎笑道:“3年前我驻兵朝鲜,对倭将脾性很做了一番了解,那顺天城守小西行长是倭贼中的主和派,虽然在倭国大首领平秀吉严令下勉强作战,却时刻抱着罢兵言和,与我国联手瓜分朝鲜的痴梦。 第65章 “那时为了迷惑倭贼,我与贼首清正、行长都有书信往来,策略却有不同。对清正,我诱之以名,极力赞其勇猛,游说他保存实力,等平秀吉那老儿归天后回国争夺倭国王位;对行长,则诱之以利,劝他与我军对擂不必尽心,等两国言和后,大开海禁,丰其私囊。 “结果是清正死活不肯背叛秀吉,可行长对我的许诺却颇为动心。后来我奉旨回国,这交往就断了。今日正好借这个由头,哄骗行长出城与我单独会面,商谈议和事务,等他出了城,嘿嘿,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擒住,顺天倭贼群龙无首,自然可破也!” 众人听得如醉如痴,半晌,王士琦方喃喃道:“这也太冒险了吧,暂且不说此计能否成功,就算行长应允会面,到那时一对一,谁捉谁恐怕还不好说呢。” 刘綎闻言哈哈笑道:“王大人,你也太小觑我刘某人了。”说着回头向一名偏将道:“去,叫人把俺的镔铁大刀抬来。”那名偏将领命下去,不一时营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两名小校吃力地抬着一把长杆大刀走进来,王士琦一看,不由得呆了,好一把大刀。刀长一丈七,刀杆有鸡蛋般粗细,刀盘比一般的刀要宽出半尺,刀锋磨得铮亮,寒光闪闪,直欲扑人! 刘綎上前随随便便一伸手,就将那杆大刀提了起来,然后双手握刀,举过头顶“呼呼呼”风车似地旋了十几个来回,唬得王士琦面如土色,连声道:“刘将军,小心失手砸伤了人……” 刘綎部将们早就看惯了他舞刀,此时并不惊慌,全都大声叫好;刘綎使得兴起,一会“苏秦背剑”,一会“力劈华山”,满帐中都是刀影,等收式之后,再看王士琦已经骇得说不出话来了。 刘綎见状又是一阵大笑,命人将刀抬下去,得意洋洋地转身落座。王士琦这才回过神,用衣袖擦着额头上的汗讪笑道:“将军好气力,好武功!这大刀看样可不轻啊,分量怕是要赶上关老爷的青龙堰月刀了吧?” 这时副总兵吴广上前道:“启禀王大人,不瞒您说,我家元帅这把刀,重120斤,关老爷的青龙刀才重81斤,照这把刀可差得远了。”(注:所谓关圣青龙刀重81斤,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说法,按明代秤计算,一斤约合现在的590克,按汉秤算,一斤约合现在的258克。) 刘綎趁机问道:“怎么样王大人,你还怕俺被小西行长捉去了吗?”王士琦此时方知刘綎勇力过人,并非等闲之辈,当下不住口地应道:“不怕,不怕,别说一个,就是来十个八个,将军这把刀舞起来,也全都砍了。” 众将听了哄然大笑,王士琦满身的不自在,只好陪着干笑几声。刘綎意气昂然,吩咐人传随军赞画吴宗道进帐,这吴宗道颇懂几句日本话,当年壬辰役时,曾奉宋应昌之命到王京催督日军撤退,与小西行长打过交道。 刘綎事先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和他说过,这时又问他一次道:“吴先生,此去顺天可有把握说动小西出城么?”吴宗道虽然心中害怕,却也知推托不过,索性泼出胆来????犊ぐ旱厮档溃骸白诘来巳ィu苯吡x苄羰悄秦舜鹩徒崦娴比缓茫蝗羰撬挥Γ揖驼一崞松先ィ肫淦锤鐾橛诰“樟耍菜惚u鸾闹鲋鳎± “那倒不必。”刘綎见他身子瘦弱,却拿出一副凶狠的架势,忙出言劝道,“只要先生把话带到,回营后俺便记你大功一件。” “多谢将军!”吴宗道告辞下去,横下一条心翻身上马,驰向顺天倭城。 眼看将至倭城,自有伏路的日军忍兵出现,吴宗道连说带比划,那几名忍兵看他的穿戴不像朝鲜百姓,又似乎听明白了一些,于是商量了会儿,派两名士兵押送吴宗道进城。 小西行长得到报告心中疑惑,便命人将来使带入天守阁。吴宗道一见行长,面露喜色,笑着上前打招呼:“小西将军,咱们又见面了。”远藤又次郎忙横刀将其拦住,这时候小西行长也认出他来了,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咱们在王京城中是见过面,阁下应该是明军的使者吧?” “不错,在下明使吴宗道,小西将军别来无恙乎?”二人对答几句,都觉听了别扭,干脆拿出纸笔,你写一句我写一句的交流,日文和汉文有相似之外,而且小西行长虽然不会说汉话,可是因为在国内常读中国书籍,对汉字还是有些通晓的,很快就明白了吴宗道的来意。 末了吴宗道用日语结结巴巴说道:“我军正在攻打加藤清正,对小西将军是没有恶意的。刘大帅,你们认识的,他非常想与你面议,只要你答应不去增援清正,我们就不攻城;如果清正战败了,你国太阁大人就有可能同意议和,到那时两国通商,就有很多钱可以赚。” 小西行长听了暗想,打仗是为了求得利益,可是现在明军源源不断地开入朝鲜,我军根本没有取胜的希望,那么为什么还要继续打下去呢?要是能争取到两国罢兵通商,就让那个狂妄的虎加藤去死好了。 想到这里,行长使劲点了下头,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了几句,意思是这个主意非常好,我答应不去援救加藤;可是两军对垒,缺少必要的信任,在没有安全保证的情况下,我是不会亲自去见刘綎的。 吴宗道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当即拍胸脯担保,只要行长愿意,明军主将刘綎可以单骑与之会面,以示友好,绝不会带兵前来。小西行长似信非信,道:“这样吧,明天早上,如果看到刘将军真的一人来到城外,我就出去与他会面。”吴宗道满口应承。 送走了明使,日军将领们都围到小西行长身边,劝他不要去冒险,小西行长沉吟道:“其实我也知道,敌人是不会安着什么好心的,不过眼下他们重兵围城,水陆夹攻,对我们来说,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立刻开战,二是拖延时间,和强敌开战是万不得已的事情,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尽量地争取后一种选择吧。” 远藤又次郎道:“中华人狡诈多端,当年咱们在平壤已经上过一次当,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轻信相信他们了!” “是啊,就算要去,也请殿下带上足够的警卫,以防敌人使诈!”松浦镇信接着道。 “嗯,二位殿说的都有道理,等明天看看再说吧!要是刘綎真的肯单骑前来,我不妨就去见他一面。说心里话,如果不是两国交兵,我倒是很想和刘将军交个朋友,当年我二人书信往来,他每一句话都说在我的心坎里,真是个难得的好人呀!”小西行长想起刘綎在书信中曾许诺他日后开放海禁,联手走私发大财的往事,情不自禁地脸上浮起了微笑……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看来不需水师相助,便可捣破倭城。”刘綎听完吴宗道的汇报,大喜过望,笑道,“莫说小西单骑会面,就算他带上百八十人,我一个人也照样能把他给擒了。”李应轼插言道:“将军不可大意,若论刀马,您有万夫不挡之勇,可是倭人鸟铳厉害,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挡的。依在下之意,今晚先在倭城外伏下兵马,只要百余人即可,配备虎蹲炮和鸟铳弓箭若干,届时能生擒行长最好,如果他带的人多,咱们就一炮轰过去,干掉他算了。” “好主意啊,就按你说的办。对了,你写个帖子,明天派人递去倭城,就说不但我刘某人亲至,大明东征提督和总督大人也一同前往,这么隆重的规格,想必小西行长应该不会闭门谢客吧?” “遵命!” 二十日,刘綎事先设下伏兵,然后以旗牌王文献假做提督,虞候白翰南假称都元帅,三个人带了几名随从,大摇大摆地向倭城进发,看着离曳桥(浮桥)约有半里地才缓缓停下,一名小校飞骑前去送书。 小西行长接到书信一看,怔了怔,向左右道:“明军几名大首领都到了,看来很有诚意。”内藤如安上前一步道:“主公且慢出城,文禄年我曾奉命去南原见过刘綎,待我先去查看一下,如真的是他,主公再出城不迟。” “不可,如果明将使诈,首先有危险的就是你,这样做,可是说不过去啊!” “您说哪去了,若不是主公为我求情,当年臣下早就因为议和不利之事被太阁大殿斩了,现在正是给我报答主公救命之恩的机会呀!” “太感动了,那么,一切都拜托给你啦!” “放心吧,没问题。” 内藤如安请缨探路,匆匆下了城楼,吩咐人打开城门,拍马奔向刘綎等人,片刻便到,内藤如安“咴”地勒住缰绳,隔着众人二三十步的距离上下打量,见为首一员虬髯大将正笑着向自己挥手打招呼,不是刘綎是谁? 内藤如安心中稍定,微鞠一躬拨马回走,将到浮桥时,却又有些犹豫,那人确是刘綎无疑,可附近是否有明军伏兵呢,自己却没看清楚,这样怎么可以?嗯,不如试探一下,想到这里两腿一夹马腹,牵缰又回转过来。 白翰南远远看了有些紧张,道:“这倭贼怎么去而复返,莫非看出我等有诈?”刘綎见状哼了一声,握着配剑道:“怕什么,若是有什么意外,本将军自会掩护尔等撤退。”白翰南听了也不由得笑起来,打趣道:“在下现在的身份可是总督元帅,若倭贼有意行刺,第一个真就是我。” 说话间内藤如安已经驰近,这次他显出一副凶狠的架势,大声吆喝着向前猛冲,暗想若有伏兵,见来者不善定会现身阻拦,谁知并无异状。 眼看要冲到刘綎的马前,他一抖缰绳,座下马踏尘扬烟,绕了个圈子又向回驰去,紧接着他又回冲了一次,如此重复了三次,方才确信没有埋伏,放下心来回城复命。 第66章 不一会,城门再次洞开,马蹄声阵阵,小西行长亲率50名骑兵出城,踏上了浮桥。“他娘的,居然带这么多人!”刘綎骂了一句,转身对旗牌王文献道:“速去通知伏兵,等小西行长近前时,看我的手势,只要我一举手,就发炮轰击他的后队,我便可以趁乱突前拿他!”“是!”王文献拨转马头,准备悄悄去传令。 谁想埋伏在杂草丛中的明军炮手太过紧张,见日军数十骑出城后,跃马扬鞭直奔刘綎而来,以为计划有变,敌人要突袭己方主将,于是这擎火折的手不由得颤了一下,火星溅落,居然把虎蹲炮的火绳给点着了! 小西行长这时候已经驰过浮桥,心里正想着见面时怎么和刘綎寒暄呢,忽然间只听见距桥头一百来步的草丛中咚的炮响,紧接着大片的铁沙子打过来,雨点般落入桥下的水中,溅起无数水柱。 日本武士们措手不及,顿时人喊马嘶,乱作一团。“唉呀不好!”小西行长大惊失色,赶紧将缰绳勒住,狂叫道,“有埋伏,快撤,快撤!” 正文第四十二章龙虎相争 眼见小西行长等人逃进倭城,刘綎大怒,厉声喝问道:“是哪个兔崽子瞎放炮?把他给我砍了!”白翰南等人知道这是他发怒时的口头语,如果不重复第二遍,一般是不当真的。 可是这回刘綎确实恼怒异常,策骑直奔伏兵处,众军吓得面如土色,全都跪地请罪。刘綎拿马鞭一指带队的哨官,森然道:“你,给我查出擅自放炮的军士,提头来见我!”说罢一拍战马疾驰回营。心中暗想,智取失败,只能强攻了,这一炮不知要害死多少人! 回到中军大帐,刘綎气咻咻地入内坐定,众将都不敢出声。半晌,监军王士琦干咳一声,开口道:“刘将军,虽然这次没能擒住倭酋行长献俘阙下,可咱们也没什么损失,还是努力做强攻的准备吧。方才检丹山城上的守军来报,说看到陈璘将军的水师现已经开到了光阳湾水面上,你看咱们是不是派人去联络一下。” 刘綎用手托着腮,冷哼道:“陈总兵在海上飘泊不定,谁知道在什么地方,干嘛要我主动去找他?”正说时,忽然守营军士来报,平倭总兵陈璘派副总兵邓子龙前来拜见,刘綎一拍桌子,起身大骂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快让这老儿滚进来。” 王士琦不解地问道:“刘将军,难道你和邓将军有什么误会不成?”刘綎恨得咬牙切齿,道:“不瞒王大人说,我和这邓老儿誓不两立。当年驻守云南时,我俩分统腾冲、姚安两营,他仗着资格老、岁数大,屡次欺我,挑动两军相争,后来我被朝官弹劾去职,腾冲营落入他手,简直被当成了苦力营,终于激起兵变,我闻听此事后,早就想找他算账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想不到今日竟在朝鲜碰头。” 王士琦忙劝解道:“刘将军,你俩的恩怨我不是很清楚,可眼下国家正在用兵,为大局着想,希望你二人能够尽弃前嫌,联手对敌,可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事才好。”刘綎听了只是微微冷笑。 这时脚步声响,一位白须老将昂然走进帐中,见了王士琦,躬身施礼道:“末将邓子龙,参见王大人。”王士琦欠一欠身道:“老将军不必多礼。” 邓子龙今年66岁,号武桥,是江西丰城人,曾在当地镇压过农民起义,在沿海打过倭寇,后在南征中破过缅甸军的象阵,至今在云南姚关仍能看到纪念邓子龙功绩的“烹象亭”,可称得上是功勋卓著。 不过他和刘綎带兵方式类似,都属于骄兵悍将那一种:部队作战勇猛,军纪却差。曾因朝廷欠饷,在云南大理纵兵劫掠,逼得当地驻军与之火并,并因此罢过官职。(注:见《明史》列传第一百三十五,邓子龙传) 此时他向王士琦行过礼后,又扫了眼刘綎,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刘将军,咱们能有十几年没见了吧,别来无恙?”刘綎板着脸道:“怎么能和您老比啊,这么大岁数还生龙活虎的,打完这一仗,您也该告老还乡了吧!” 邓子龙哈哈一笑,捋须道:“是啊,人老了,当年500斤的石鼓能抱起来走几十步,现在估摸着只能玩玩120斤的花刀了,凑合打完这一仗我就回家抱孙子去。” 刘綎听罢大怒:“姓邓的,俺刘某人的大刀正好重120斤,你这么说岂不是消遣俺来着?” “那又怎样,刘大刀,你敢和我炸刺!”邓子龙眼一瞪,手按剑柄向前逼近。 王士琦和众将忙上前劝解,邓子龙人老脾气大,身手也好,明史中称他“貌魁梧,骁捷绝伦”,所以根本就没把刘綎放在眼里,二人本来就有底火,这时候话不投机,竟然当众翻脸! 众人奋力上前分劝,其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是包括他二人在内谁也没想到的,此时也都有些悔意,于是借坡下驴,互相戟指虚骂着,各从角门撤出帐去。 大帐内空自留下监军王士琦,他呆坐了半晌心中纳闷,忽然一拍文案,恨恨道:“临敌之际,军中大将自相争执,这成何体统?”于是愤然起身,喝道:“来人,给本监军传刘綎和邓子龙入帐。”下面中军不敢多问,忙领命去了,一时三刻,二将气哼哼先后入帐,分站两旁。 王士琦面露愠色,指着二人说道:“一个是西路总兵,一个是水师副总兵,都是国家要倚仗的人,如今不思为朝廷效命,却挟私怨在军营里厮拼,简直是开玩笑!你们都是领兵的人,自己说说,若按军法该当何罪?本官身为监军,你们再说说,这监军的职责是什么?遇到这种事,该如何处置?” 刘綎与邓子龙被他声色俱厉地一番训斥,心中怯意渐生,只好抱拳谢罪道:“俺们一时莽撞,还请王大人见谅。”王士琦冷笑道:“军法无情,你二人领兵多年,竟不知道吗?事已至此,已经不是我说了算的,待会儿我就写封折子送交邢大人那里,届时谁是谁非,自有公论。” 二人惊怒交集,满脸涨得通红,吴广、张起、李应轼、白翰南等部将和幕僚们见双方僵持不下,使个眼色纷纷上前求情。王士琦为了建立威信,使的是以进为退之计,他也知道,不可能当真把这两员大将怎么样,毕竟打仗还得靠他们。 于是等众人求了半天,他便顺势收手,冷哼一声道:“大敌当前,既然众将为你们说情,今天这事暂且记下,等平了倭寇自然无话,若不然,二罪并罚,你们就等着朝廷降旨处分吧!” 二人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喏喏称是,王士琦气略消了些,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邓将军,你来了半天,还没说有何军情要禀报呢。” “噢,是这样,”邓子龙醒悟过来,盯了刘綎一眼,悻悻道:“陈总兵让我前来告之,水师已经做好准备,明日申初(十五点到十六点),待光阳湾潮起便攻城,到时候请步军一起行动吧。” 王士琦道:“刘将军,排兵布阵非我所长,这正是你的本职所在,就由你同邓将军详谈如何。”刘綎没好气得道:“顺天倭城三面环水,正对我军方向的只有一条浮桥可以通过,需得绕道几十里才能进逼城下,请你告诉陈璘,由他主攻,等水师发动之后,我自会在陆上策应。” “好!若没有别的事,邓某就告辞了!”邓子龙向王、刘二人一拱手,转身出去。 刘綎这时心里七上八下,看了王士琦一眼,赔笑道:“王大人,方才是俺莽撞了,有甚失礼之处,还望见谅。”一则明代重文轻武,二则这监军就好比现在的政工委员一样,刘綎虽然是西路军总指挥,但除非他想造反,否则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和监军大臣作对的。 王士琦自然明白这一点,见邓子龙走了,又拿出怀柔的手段,叹口气道:“刘将军,别怪我说,虽然你是个直爽人,我就喜欢直爽人,可这回搞得也太过分,若不是我出面排解,你二人没等上阵杀敌,先来个两败俱伤,让朝廷知道了,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么。” “大人说的在理,俺知错了。” “错不错不是咱俩说的,想那邓子龙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子,虽然脾气暴,真动起手来能经得住你几拳?那是副总兵啊,可不是小卒,把他打死打伤了,你怎么办?我与你同僚一场,你不想着,我能不替你想着吗?”刘綎听得无话可说,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称是,挨了训,嘴里还得感激王士琦。 王士琦把话题一转,笑了笑道:“那些都是小事,不要提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军务,要说打仗,还得数将军您在行啊!” “岂敢岂敢,大人谬赞了。”刘綎打着哈哈谦逊几句,二人就算把刚才这场不愉快遮过去了。 散帐之后,按刘綎的部置,明鲜联军兵分两路,主力屯兵检丹山下,刘綎亲率7000步骑向东行了30多里,绕过人造海沟,来到倭城前五里处扎下营寨,准备明日与水师联手攻城。监军王士琦左思右想放心不下,又派了一名中军官,带着他的口信飞骑前去,一再告诫刘綎,水陆两军务必要密切协同,争取一战成功。 小西行长侥幸脱险逃回城内,惊出一身冷汗,到了下午,又听哨骑报告,城东丘陵地带出现明军旗帜,小西闻报大怒道:“好个不知忠信为何物的刘綎,我以诚相待,他却欲加害于我,看来这次是一定要和他死战到底了!” 松浦镇信等人也道:“明将诡计多端,和我国武士风格不同。”小西行长歇了一气,和众将商议道:“既然决定开战,最好是依托坚城死守,另外,马上派船去釜山求援。” “行长公,敌军这次虽然来势汹汹,可是他们需要经过山地才能到达城下,来得这么快,应该是以步兵为主,咱们不如列队出城,趁机和敌人较量一番,杀杀他们的锐气。” 第67章 有马晴信说道。 远藤又次郎也跃跃欲试道:“让我和小笠殿率铁炮队打个头阵吧,如果真的打不过,再退回来守城不迟,大伙可都憋着一股气哪!” 小西行长举棋不定,可是一群武将们早就忍耐不住了,纷纷踊跃请战,小西最后也被打动了,首肯道:“也好,先打一仗看看,起码可以知道敌人的实力如何。明天早上就由松浦殿担任先悬(先锋)吧,有马殿在后押阵,你二人率5000人马出城和敌人较量一下,我会随时出城支援你们的。后藤殿,你的水军也要做好战斗准备,如果敌军从海上来袭,你可无论如何也要顶住一阵啊。”后藤信康使劲一点头道:“放心吧行长公,一切交给我了!” 次日早晨,明军与日军展开了一次大战,在经过激烈搏杀之后,日军不敌,败退回了城内,坚守不出。 十月初二,明鲜联军海路并进,展开了东南战役中最大规模的一次海陆协同作战,陆地上,联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副总兵吴广率领3000明军佯攻曳桥,牵制日军兵力,另一路由刘綎、权栗率8000明军、2000朝军,从占领的日军外围阵地出发,准备强攻顺天城;海上,由陈璘、李舜臣率明军水师五千人,大小战船百余艘,朝鲜水军5000人,战船150艘逼近顺天湾,单等申时潮起发动攻击。另有近300艘战船泊在光阳湾与顺天湾之间的猫岛附近做为接应。 小西行长指挥日本水军拼死抵抗,但是再一次遭到了失败,此时丰臣秀吉病死的消息也传到了顺天城,日军顿时陷入混乱之中。 正文第四十三章宛如幻梦 日本实际统治者,太阁丰臣秀吉死于8月,带着他无限的野心,带着他“显名于三国”的痴梦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早在3月份的醍醐赏花会结束之后,他那原本孱弱的身体就已经不堪一击了。国内政局的角斗,朝鲜战场上的胶着,都已经耗尽了他的生命。 5月5日是丰臣秀吉命运的转折点。这一天,老迈的秀吉勉强从病床上起身,谁料却失足绊倒。等众侍从闻讯赶来发现他已经嘴流长涎,无法清楚地说话了。可是他的头脑还是很清楚的,就在这最危急的时刻,秀吉仍然想着两件事,一是确保幼子秀赖的继承地位,二是打赢在朝鲜的战争。可是,无论哪一件,他处理起来都力不从心了。他的身体状况开始急转直下,并时常梦见往日的仇敌向他索命。 到了5月16日,丰臣家的五奉行决定将主公病重的消息公诸于世。整个日本上下都为此感到惶恐不安,伴随着这个强者的逝去,国家将会重新陷入战乱与动荡中吗?这一点没有人能知道。 在秀吉的正室北政所夫人的奏请之下,日本皇室特别于6月27日召开祈求秀吉早日痊愈的神乐。翌日,也就是28日当天,又由于秀赖的奏请而再度召开祈愿神乐。7月7日,北政所夫人以太阁的名义捐献黄金五枚给三宝院为其祈福。 虽然她和身边的人抱着侥幸心理,认为秀吉会再次康复,可是大多数人已经看出来,秀吉之死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8月1日这天,丰臣秀吉意外地恢复了意识,并且将德川家康召至枕边,与之交谈。8月5日,他在垂危中再度召集德川家康、前田利家、毛利辉元、宇喜多秀家等四位大老来到枕边面授遗言,嘱咐他们一定要照顾儿子秀赖。遗书中写道: 吾子秀赖尚幼,敬恳辅教。我对秀赖十分放心不下,务请五大老抚养,以至于成人。神明佑之。此致。 庆长三年(1598年)的8月18日,秀吉在伏见城内自己的居所陷入昏迷状态,到了夜里,忽然张开两眼叫道,“不要让我10万兵,做了海外鬼!”喊罢气绝身亡,卒年63岁。 当时的日本上层武士有个习惯,就是临死之前总要再说两句,向活着的人表达自己的情操和个性,这种传统和中国古代文人咏诗明志的做法很相似。 丰臣秀吉也是如此,弥留之前写下一首辞世歌:“随露珠凋零,随露珠消逝,此即吾身。大阪的往事,宛如梦中之梦。”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首绝命诗写得很超脱,很有境界,但是我想,恐怕也只是在他将死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感悟吧。 丰臣秀吉一生做了两件大事,一是结束日本战国时代,二是领导统一后的日本发动了侵略朝鲜的战争。 对于日本这样一个崇尚武道精神而土地资源却相对贫乏的岛国来说,制定向邻国扩张、乃至“走向世界”的战略目标是必然的。但是日本的战略回旋空间非常小,这就使得其扩张行动具有很强的冒险性,不成功便十有八九会成“仁”。 用“孤注一掷”来形容大和民族的这种性格是最恰当不过的,事实上在400多年后,日本又做了一系列勇敢的尝试,并差点成功。因为“差了那么一点”,大日本帝国最后的结局众所周知,笔者在这里就不重复了。 丰臣秀吉去世时通过遗嘱,命令德川家康代替年幼的秀赖执掌行政(职责约相当于现在的总理),前田利家是二把手,居次,并成立了一个包括他们二人在内的由五个大老组成的最高决策机构,在它之下,又设置了“三中老”,作为调停机关。再下面又设有石田三成等人组成的“五奉行”,作为丰臣政权事实上的执行机关。 面对自己行将就木、儿子秀赖尚在幼年的不利局面,秀吉试图用这种环环相扣的机制来保证丰臣家在日本的独尊地位。可是,事情的发展往往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秀吉虽然是一代豪杰,但也只能顾得了身前事;在他死后不久,日本国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德川家康通过一系列的战争,并配合以高超的政治手腕,最终消灭了丰臣家的势力,取而代之。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当时的德川家康,作为危机内阁的最高首脑,还是很敬业的,他竭尽全力处理太阁殿下死后留下的烂摊子,最重要的就是如何结束注定无法取胜的朝鲜战争,将军队撤回本土。要知道,一旦明军和朝鲜军得知秀吉死去的消息,则必定会加强兵力,严格封锁海上各主要通路,如此一来,日军随时都有全军覆灭的可能。 8月25日,德川与前田绞尽脑汁,终于确定了一个撤兵计划,一方面在全国范围内搜罗船只,由九州出发前往朝鲜;另一方面派出浅野长政、石田三成、毛利秀元组成的特使团先期渡海,传达秀吉的死讯和撤退命令。并下定决心,如果形势危急,就和前田利家一起,亲临前线指挥作战。 其实在这个时候,明朝廷已经做好了大打出手的准备,在东征军入朝作战的同时,曾由广东总兵童元镇率领着一支庞大的舰队,集结在浙闽沿海一带,如果朝鲜战事吃紧,即直接杀向日本,开辟第二战场。当然,随着日军后期在朝鲜的迅速溃败,这个战略设想并没有真正付诸实施。(见《明史·童元镇传》) 历史不可能重写,但我们可以想像以明水师和朝鲜水军的实力,在正常情况下登陆日本应该是可行的。最关键的是在丁酉之役中,以万历皇帝为代表的大明领导层一改壬辰役时的“招安”心态,作战决心异常坚定,不惜一切代价要打赢。这样一来就注定了即使丰臣秀吉不死,日本也一样会输掉这场战争,而且会更惨。从这个角度上来讲,秀吉之死,究竟是谁更应感到庆幸,尚不好说。 再说丰臣秀吉的死讯传到朝鲜,正在和明鲜联军苦战的日军各据点守将都大吃一惊,随即意识到事态严重,并制定了撤退计划。 由于行动隐密,加藤部队顺利撤出朝鲜,岛津部队也准备撤退。而小西行长被联军围困于顺天,仍陷入苦战之中无法脱身。 丰臣秀吉的死讯也很快被联军方面得知,10月27日晚间,从王京快马送来邢玠的密信,王士琦心中疑惑,赶紧找来刘綎,二人拆信细细看罢,半晌,同时放声大笑,帐外十几名旗牌官和护兵闻声纷纷跑到帐门口向内窥望。 刘綎回头看见,大声招手道:“来人啊,给我击鼓,请各营主将都到中军议事!”旗牌官传令下去,12名中军官纵骑四下飞传,不多时,明鲜联军各营主将纷纷来到中军大帐,两厢站立,窃窃私语着,不知有何紧要军情深夜传众人前来。 点卯完毕,刘綎拿出信摊到帅案上,微笑着说道:“告诉大伙一个好消息,倭王平秀吉(即丰臣秀吉)已经死了!” “倭王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消息?”众将面面相觑,一时间惊讶万分。 刘綎哈哈大笑,一拍桌上的信笺道:“就在方才,我和王大人接到邢总督的快马急信,内中详言福建都御史金学大人向朝廷奏报,10月初,我国海外侨民许仪从倭国冒险偷渡回来,说在8月份的时候,平秀吉就已经死了,留在朝鲜的倭兵俱有归志。经过金大人反复盘查,认为这个消息很可靠;而且退一步讲,就算倭王未死,似乎也已病入膏肓,倭国现在是群龙无首,一片大乱啊!” “太好了,这厮早就该死!” “这平秀吉野心勃勃,妄想征服天朝,因他一人之念,杀伤了多少生灵,想不到却也有今天,真是报应!” “说的正是,倭王一死,群倭定然惊慌失措,正可趁此良机猛攻倭城,将其一举歼灭之。” “大帅快下令攻城吧,莫要放走了一个倭贼!”众将大喜,纷纷请战。 刘綎双手按了按,示意肃静,然后从容说道:“各位,且听我一言,当初咱们定下这围城打援的计策,就是算准了敌人在海上运输线被切断的情况下,会陷入进退两难之境,到那时我军海陆夹击,当可稳获成功。 第68章 现在倭王殒命,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被重重包围的倭贼,所以我认为,如果现在发起猛攻,敌人情急拒战,定会给我军造成很大伤亡。”听他这么一讲,众将都是暗暗点头,觉得言之有理。 刘綎环顾帐下,接着说道:“倭贼擅长筑城死守,但是他们远渡重洋,就地补给不易,而且海战能力极差,敌人的这些弱点,却正是我们的优势之所在。各位想想看,敌人已经是瓮中之鳖,我军围得越久,取胜的把握也就越大,既然如此,现在为什么又要急于攻城呢?” “那么,依大帅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办?”参将杨绍先问道。 “前后夹击,关门打狗!”刘綎语气坚定地说道,“陆上以强兵围城,水师封锁住顺天湾,然后诱敌先动,争取在野战中将其歼灭!” 与此同时,在海上,联军指挥部也制订了周密的作战计划::一、联军水师主力由古今岛向前推进,前出到左水营、猡老岛以东海面,共计战船350艘;二、在左水营建立基地和联合军事指挥所;三、以水师副将陈蚕,游击张良相,朝将李莞率100战船占领猫岛,封锁光阳湾,截断小西行长所率第二军的退路;四、以参将陈策、游击季金、朝将朴仁老率战船50艘在露梁海峡及其以东海域巡逻,监视泗川、南海、固城各地日军动向。 部署完毕,陈璘冷峻的面孔上显露出了一丝笑意,对朝鲜水军三道统制使李舜臣道:“李将军,现在我军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如果倭贼敢从海上逃跑,咱们就给他来个迎头痛击。” “是啊,只有把这些豺狼都消灭掉,才能对得起这七年来死难的英灵。”李舜臣感慨地回应道。 自从壬辰倭乱那年开始,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李舜臣在陆军节节溃败之际独自撑起抵抗外侮的重担,其间经历了多少战斗、多少艰难,甚至蒙冤下狱,险些死在自己人手中;但这些都没有动摇他卫国的忠心,现在终于要看到胜利的曙光了,怎能不感到振奋,感到激动呢? 想到这儿,李舜臣再也忍不住,一剪衣袖,单膝跪在陈璘的面前,陈璘连忙双手托住他的臂肘,诧异地说道:“将军为何如此?有话好说,快请起!” 李舜臣不肯起身,颤声道:“陈元帅,在凶猛的倭兵面前,我小国军民能够坚持抗战7年而不投降,完全是因为有着天朝的相助,只要想到天朝将士们与我军并肩奋战,即使时局再困难,我们也能咬牙挺过去。为了家国再造之恩,今天请您受我一拜!”说着就要叩首。 “将军言重了!”陈璘使劲把他拉起来,心中大受感动,道,“李将军,你我两国唇齿相依,危难之际理应出兵援助,即使要谢,也应谢我天朝皇帝,陈某一介武夫,何功之有?再说你国水军素来精锐,我军只是配合行动,最终剿灭倭贼还需仰仗将军之力。” 朝鲜水军当年号称8万之众,但自从李舜臣蒙冤去职后,这支强大的水军力量在庆长之役初期几乎被日本水军全歼,后期虽然全力恢复,限于时日也只达到了两百来艘战船,五至七千人的水平,其中板屋船(大型战船)只有几十艘;而明军战船数量多,战斗力也强,比如说壬辰役初期在日军面前大显神威的朝鲜龟船,如果遇到了普遍装备千斤佛郎机炮的明军战船,后果不言自明。 李舜臣知道要想与日军全力一搏,眼下发挥主要作用的还是明军水师,陈璘所说配合作战云云,只是一种谦逊的说法;但身为联军主将的陈璘,在这些天的共同作战中却能处处表现出尊重他这位小国将军的态度,实在是让他感到钦佩,当下慨然道:“陈元帅,难得你这样看得起末将,其实末将也很敬佩元帅的为人,说心里话,战败倭贼后咱们各回本国,再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我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元帅答应。” “噢?将军请直言,只要陈某能够做到的,一定义不容辞。”陈璘赶忙说道。“我想和元帅结为八拜之交的兄弟!”李舜臣坚定地说道。 陈璘听了这话,望着他哑然不语,李舜臣见状面露失望之色,黯然道:“元帅不肯也罢,这只是我的一己之念,唐突出口,倒让您见怪了。” “李将军!”陈璘忽然伸出手去握住他,笑着道,“请你不要误会,我方才只是想,陈某做为奉命出征的将领,若是与他国将帅私结恩义恐怕日后会遭人责难,可是人生难得一知己,战阵之上能否保全性命尚且异数,又何苦去在乎别人说什么呢?既然将军看得起陈某,那么今天咱哥俩就在这帅船之上对海发誓,结为兄弟!” “好啊,让倭贼的鲜血染赤大海,来作为我们盟誓的见证吧!”李舜臣大喜,两位将军四手紧紧相握,心中涌动着斗志与激情…… 正文第四十四章潮起潮落 在明军将帅排兵布阵的同时,城内日军正陷入极大的恐慌之中,小西行长几次三番想同联军讲和,可是联军将领根本不理睬他,无奈,他只好派家臣内藤如安冒险突围,向友军岛津义弘部队求救。 ※※※ 11月17日晨,泗川新寨倭城。一名黑袍老者腰挎太刀,在数十名亲随簇拥下,伫立城头向北观望着,离新寨30里是泗川老城,10天之前重新被明军占领。 “主公,明国军队真是太无耻了,既然交换了人质,提议休战,那么他们就应该按照约定退往晋州,可是现在您瞧……”岛津部将阿多盛淳手握刀柄,气愤不已。 那名黑袍老者正是日军第五军团主将岛津义弘,此时他轻轻摆了下手,阻止盛淳继续说下去,目光仍停留在远处的老城方向,心中思潮起伏。 早在9月20日的时候,明国大将董一元率两万九千人的重兵围攻晋州。当时虽然有很多部将主张死战,可是他知道,以自己区区万人兵力,是无法和优势敌军硬拼的,只有诱敌深入,逐渐消磨掉对方的锐气,然后布下伏兵反击,才有可能反败为胜,这种战法,难道不正是岛津家一贯使用的“钓之野伏”战术吗? 于是,他率部主动撤离了晋州,一路且战且退,将主力收缩至泗川新寨,与此同时,派人联络驻固城的立花宗茂7000人、驻南海倭城的宗义智1000人,约定了前后夹击的策略,这样,日军兵力在最后的合战中将达到18000人。岛津义弘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尽管如此,己方在兵力上仍处于相对劣势,能否最终击退凶恶的敌人,他心里是半点把握也没有,或许,现在惟一能够期待的就是出现奇迹。 10月2日,当敌兵用大炮轰开城门,蜂拥而入时,他已经做好了殉难的准备,就在这个危急关头,奇迹居然真的出现了!……只听见城外一声巨响,紧接着仿佛地震般的连声大响,原来是明军的一门火炮在连续发射后突然裂膛,飞溅的弹片引爆了附近的弹药桶,敌军队伍顿时大乱。他从惊骇中清醒过来,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率部展开反攻,立花宗茂与宗义智的人马也在此时赶来了,前后夹击,终于大败明鲜联军!此役以日本第五军团阵亡1800人的代价,取得了歼敌8000人的重大胜利,并迫使敌人退守晋州求和。 这真是一场了不起的胜利呀,这是天照大神和弓矢八幡大菩萨在天佑助的结果!这场战役的侥幸取胜,使岛津义弘开始相信自己是有神灵庇护,是不可战胜的。在那个时代,也不好说迷信什么的,总而言之,岛津义弘因此非常得意;但他也明白,局部战场上的胜利,并不能挽救日军在整个战争中失败的命运。 一方面太阁大人归西,国内政局动荡,无力再战;另一方面联军三路出击,不仅是泗川,蔚山和顺天也在经受着考验,在失去制海权、得不到本土有力支援的情况下,联军可以失败无数次,但在朝鲜的日军只要有一次失败,就会陷入全军覆灭的险境,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还好就要开始撤退了,可以离开这噩梦般的陌生土地。 岛津义弘想到这里,慢慢转过身子,面向众人说道:“敌人的确是强大而又狡诈的,可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有一个消息我一直瞒着大家,现在终于可以说啦。” “什么消息?”义弘的侄子丰久、部将市来家亲、伊东佑兵、入来院重嗣、高桥元种、阿多盛淳等人奇道。 “是这样的。”岛津义弘干咳一声,道,“太阁大人已经去逝了!” “什么?”众将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呼声。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呢?”岛津丰久迫不及待地问道。萨摩岛津一族武士对丰臣秀吉并没有什么好感,所以听到这个消息最先想到的是自己应该怎么办。 岛津义弘威严地看了一眼众人,道:“时代已经转变了,咱们现在留在朝鲜,除了等死外没有其他任何意义。我在10月份的时候接到德川大人的亲笔信,除了告之太阁大人的死讯,还通知我,要在11月底之前率军撤回本土。另外,驻蔚山的加藤殿和驻顺天的小西殿也同时撤兵,这是五大老的集体决定,也就是说,这是命令!” “是这样的啊。”武士们虽然感到震惊,但不知为何,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或许到了这时,他们才了解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包括此前勇敢的战斗,这一切,都是因为有着求生的愿望。每一个人都不想死在异国他乡。 岛津义弘接着说道:“事情就这样定下来啦。虽然敌军再次进逼,可是这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如何平安返回本土去。” “既然这样,就请主公下命令吧。” 第69章 岛津义弘使劲点了下头。 高桥元种也上前道:“岛津大人,请问我们什么时候撤退?” “还得通知固城和南海的守军,这需要时间,就定在明天吧,然后前往巨济岛,与行长殿的第二军团汇合,一起回国。” “可以回家了,这不是做梦吧?”阿多盛淳粗声粗气地问着周围的同伴。 “难道主公的话是开玩笑吗?你这家伙!”入来院重嗣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喝斥道。 “哦,我只不过想确认一下而已,说实话,真的很想家呀,我的父母和妻子一定在日夜盼望着我归来呢!”盛淳兴奋地搓着手说道。 “是这样的,后天就要上船了,我得想想带些什么礼物回去给家人。”入来院重嗣也点头附和着。 岛津丰久凑上来说道:“重嗣,你干脆带上几个朝鲜女人,回去送给你的妻子做侍女怎么样?这可是上等的礼物呀!” “这怎么可以,那头母老虎一定会杀了我的!”入来院重嗣佯装生气地说道,众人听了一起哈哈大笑。见武士们高兴的样子,连岛津义弘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正在这时,一名武士急匆匆跑上城头,半跪在地禀报道:“主公,有顺天来的使番求见,说有要事相商!”岛津义弘内心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忙吩咐道:“快请来使到天守阁等候,我马上就回去。” 一行人来到天守阁,刚进大厅,就只见一名衣衫褴褛的汉子迎了上来,哭喊着叫了一声:“岛津大人!”然后扑通跪倒在地。 岛津义弘吓了一跳,定睛细看,才发现这人竟是内藤如安,不由地诧异道:“内藤,快起来,你怎么会来这里?”有左右侍从将内藤如安搀扶起来,他一边起身一边颤声道:“岛津大人,顺天被敌军围困,我家主公危在旦夕,请您赶快发兵去救援他们吧!” “怎么,这是真的吗?”岛津义弘不敢怠慢,忙盘问他道,“请你快点把详情告诉我。”内藤如安涕泪交加,将顺天被联军水陆夹攻、守军屡次突围失利的情形述说了一遍,最后道:“亏得我家主公有急智,派我佯装去和敌人谈判,然后趁其不备夺路而走。其中艰辛自不必说了,天可怜见,让小人平安抵达泗川求援。我家主公常对人说,日本第一武将不是虎加藤,而是智勇无双、义薄云天的岛津大人,如今主公被敌人重兵围困在顺天,之所以苦战不屈,就是因为相信大人一定能率军前去营救,请您一定不要推辞啊!”说罢双膝一软,重又跪在地上。 岛津义弘听罢大受感动,道:“内藤殿不必担心,当初小西公曾派人向我救援,那时我正受明军猛攻,一时不得缓手;还好我第五军团将士们奋勇作战,总算杀败了敌人。因为不知顺天战况危急,正打算乘胜回国;既然小西公仍然受困,老夫理当引兵前去解救……” 岛津义弘正说着,忽然见侄子丰久在旁猛打眼色,便沉吟住口,走到主座落坐,岛津丰久过来低声对他道:“叔父大人,小西公率万余雄兵据守顺天竟然无法突围,可见敌人不好对付,将士们归心似箭,您可要慎重决定呀!” “唔。”义弘略点了下头,想了想问下面跪着的内藤如安,“内藤殿,小西公坐拥14000余众,帐下勇将甚多,为何不能破围而出?” 内藤如安哭丧着脸说道:“敌人水陆夹击,声势颇大,其实敌水军不过乌合之众,仗着船多死缠烂打而已,只要岛津大人及时前往救援,与我家主公内外配合,当可一举歼灭敌船,从容撤兵,小人所说句句实情,望大人明鉴。” 岛津听罢捋须沉思,觉得事情虽然不可能像内藤如安说的那样轻松,可是自己身为“一代名将”,若不去救援行长,回国后定会被别人耻笑。况且通过9月份那场大战,感觉明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更别提朝鲜军了。也罢,不如挟击败中路敌军之余勇,乘胜再去把顺天之围解了,如果成功,当可成就一段百世传颂的佳话呀! 想到这里他主意已定,先命内藤如安起身侧立一旁,然后环顾众将,慨然道:“我国征服朝鲜、攻略天下的雄伟计划,虽然因为太阁大人的去逝而不得不停止,可是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坐视友军被敌人围困而独自离去,所以,我决定率第五军团主力去救援小西将军。” 众将闻言都面露为难之色,一时间无人附和。岛津义弘见状从座位上站起来,沉声说道:“大家的心思我能够猜到一些,战争就要结束了,在这个时候,没人愿意再冒着危险去打仗了,是吧?可是,日本军队的荣誉呢?大和武士的尊严呢?我们是主动撤退,不是被敌人打败的,既然是这样,那么就得做点什么来证明这一点。一个月前,我们已经做到了,相信现在我们仍然可以做到!在萨摩军团面前,没有不可能做到的事,没有不可能打败的敌人,是这样的吧?” “是这样的啊!”众将被他的话所激励,终于重新鼓起了斗志,异口同声地回答。市来家亲紧握拳头表示赞同道:“主公说的非常有道理,虽然太阁大人归天了,国内形势不知道有何变化,可是当初,咱们是以国家的名义,作为一个整体来朝鲜作战的。如果现在让敌人把小西将军的第一军团全歼,那简直就是我们全体日本武士的耻辱!” “是呀,这种事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绝不能让明国和朝鲜的军队小瞧我们!”伊东佑兵也附和道。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呢,让我们用一场伟大的胜利,来祭奠太阁大人在天之灵好了!大家回去准备一下,后天出发,目标顺天湾!” “明白!”武士们杀气腾腾地喊道。 “真是有义气呀!”内藤如安激动得再次流下热泪,在一旁用众人可以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感慨着。 ※※※ 在内藤如安奉小西行长之命,假装议和趁机逃出顺天湾后,设在左水营的联军指挥部立刻作出了反应。李舜臣认为内藤如安此去,定是前往泗川搬取救兵的,并向陈璘和邓子龙说出了自己的判断,陈璘捋须笑道:“我岂不知倭贼此去有诈?若真想截住他,早就用舰炮给击沉了。” “噢,请问这又是为何呢?”邓子龙不解地问道。 “围城打援!”陈璘猛然站起身来,目视远方说道,“倭贼步战凶猛,可是并不擅长水战,而这正是我军的长处,眼下倭将岛津义弘在泗川打了胜仗,气焰嚣张,我料定他闻知顺天被困,必然会乘胜前来救援,到那时,咱们就在海上设伏,一举歼灭倭寇两大军团,彻底打败侵略者!” “这真是太好了!”李舜臣钦佩地望着陈璘道,“我听说倭将岛津部的萨摩隼军团,向来称之为东瀛第一强兵,兄长,如果咱们能消灭这支凶恶的敌军,可是一个了不起的大胜利啊,比消灭顺天的小西行长部还更有意义!” “泗川之敌要打,顺天之敌同样不可放过。但是咱们要明白,倭贼深陷重围,一定会做垂死挣扎,这将是一场艰苦的战斗哦,李贤弟,你有信心吗?” “兄长,我虽然没有必胜的信心,但我有必死的决心!只要能够打败倭贼,复我国土,舜臣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真是朝鲜的好男儿!愚兄率军入朝之初,就曾听闻贤弟的威名,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陈璘由衷地赞道。 “是啊,连倭寇都说,不怕朝鲜陆上10万兵,就怕海上一个李舜臣哩。”邓子龙在一旁捋着白须也笑道。 李舜臣忙摆手道:“二位谬赞,今日若是没有天朝舟师相助,便是有10个李舜臣,也无法打赢这么大规模的海战。” 陈璘道:“咱们就不要客气了,还是来说说如何打好这一仗吧!愚兄远来是客,对贵国海情气候不甚了解,弟乃朝鲜水军之英才,我军应在何处设伏阻敌,还望贤弟直言。” 李舜臣踌躇片刻道:“既然兄长和邓将军这么信任我,那么我就斗胆献计了。” “愿闻其详!”“快说!” 李舜臣这时从袖口中取出一轴海图,打开来摊在桌子上,指点道:“两位请看,顺天湾位于我国沿海以东,它和外面的光阳湾原本是连在一起的,只因两湾之间夹着一座小岛,也就是陈蚕将军把守的猫岛,将其分而为二;因为咱们卡住了这条咽喉要道,使得顺天倭贼屡次突围失利,泗川之敌若要来援,也必须经由这里进入,所以说,只要咱们将重兵布于此一线,就能以逸待劳,应对两面敌人。” 邓子龙俯身看着海图,皱眉道:“此计虽好,可是两面迎战,恐怕并非兵家善策。”说着把手放在图上说道,“这是何处?”李舜臣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不由得暗暗点头,道:“邓将军眼光果然了得,这里是朝鲜本土大陆与南海岛之间的一段狭窄水域,称为露梁海峡。我方才正要说起,如果咱们在露梁海以西,水门洞或观音浦附近设下一支伏兵,当可截住泗川增援之敌。只是此处据顺天湾太远,咱们既想堵住小西行长的逃路,又要截击岛津义弘的援军,恐怕就得分兵了,如果一方吃紧,另一处如何策应联络,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嗯,无妨。”陈璘听着二人对答,思索了一下,说道,“顺天之敌连日被我击败,实力已经大损,即使分兵,只需百余战船卡住猫岛即可,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再说还有步军的策应,咱们的水师主力,要放在露梁一线,然后派十几艘哨船组成交通网,若有敌情节节传递,最迟五六个时辰,即可将消息传到。” “兄长的意思,是集中全力先歼灭泗川这一路强兵?” “不错,刘綎将军在陆上也是这个策略,只是倭贼惧战不敢前来,如今既然从水上来犯,咱们照方抓药即可,这回可不能放过他们了!” 第70章 “刘大刀?嘿,咱们和小西行长激战连场,杀敌甚众,可这个家伙只会坐山观虎斗,根本不发兵相助。”邓子龙不屑地说道。 陈璘摆摆手道:“武桥将军有所不知,我军三路出击,是为了使敌人不能互相支援,可是董一元这么快就被倭将岛津击败了,这样就使得泗川倭众成为了一支机动兵力,在全局上处于有利态势,随时可能出兵去袭击刘将军。 “他和王大人既要防止顺天倭贼从陆上突围,又要防备泗川之敌夹击,压力是非常大的,在没有万全的把握下,以静制动是最佳的选择。 “麻贵将军与加藤清正相峙于蔚山,也是忌惮中路之敌的缘故。现在胜利的关键在于我们水师,而保证我们水师取胜的关键在于陆军的坚守,陆军坚守的目的是着眼于全局的胜利,难道不正是这样吗?” 邓子龙和李舜臣听了陈璘这番分析,互相看了看,不由皆尽叹服,赞道:“将军所言极是!”陈璘哈哈大笑:“只要咱们水陆将帅齐心对敌,倭贼当指日可灭也。”说罢一挥手,向帐下中军官吩咐道:“派两艘小船去通知岸上的刘綎将军和王大人,泗川倭贼很可能自海上来援,步军要做好全力攻打顺天的准备;另外让水师将领们申初时分,都到帅帐听命。” “是!”中军官飞快跑了出去。 到了下午,奉命巡守各处海路的主要将领陆续回到了左水营联军指挥所,申时刚到,伴着聚将鼓声,齐至中军大帐,陈璘威风凛凛,走到正中高坐,李舜臣、邓子龙副座。 中军官手捧花名册,一个个名字点过,上报说:“启禀大帅,点卯俱到!” “退在一旁!”中军官退后,陈璘用眼睛左右一扫,然后说道,“各位,顺天倭贼被困日久,早晚就在这几天内,泗川贼众定会前来救援,本帅与两位副帅多日谋划,决定将计就计,在露梁以西海域,一举包围和歼灭救援之敌。此番出兵破阵,干系到我军三路出师最终能否获胜,临战之际,大伙务必要鼓勇向前,不可退后;本帅用兵决无儿戏,有功者赏,退缩者严惩不贷,可听清楚了吗?” 众将齐声说:“大帅放心!我等愿听将令,万死不辞!” “好!”陈璘精神为之一振,侧首向邓子龙道,“邓将军。”老将邓子龙站起身来走下阶前,回身拱手道:“末将听令!” 陈璘伸手拿起一支令箭:“邓总兵,我命你率3艘大福船,将士1000人,埋伏在露梁以西、观音浦以东海面,你要观察地势,了解敌情,不能让敌人事先发现,待倭船通过露梁海峡与我军主力交战后,迂回到侧后发起攻击,切断其归路!” “遵命!”邓子龙接过令箭站在一旁。 “李舜臣听令!” “末将在!”李舜臣急忙起身,照样来到阶前拱手侍立。 “你率本国水师120艘作为右军,进泊南海之观音浦,待我部与敌交战后,以号炮为信,伺机出击!” “遵命!”李舜臣上前接过令箭退下。 “陈策何在?” “末将在!”明军水师参将陈策应声而出。 “你率10艘二号福船,20艘大海苍,30艘小海苍船,30艘水粮船(运输船)驻守猫岛,不可让顺天之敌趁隙而逃!” “遵命!” “陈蚕、季金何在?” “末将在!”“末将在!”水师副将陈蚕与游击将军季金出列。 “你二人率二号福船9艘,大海苍40艘,小海苍20艘作为机动兵力,游弋于光阳湾,顺天或露梁海两处若战事危急,你二人可率速兵前去支援!” “是!”二人暴喏一声,领命下去。 “张良相何在?” “末将在!”游击将军张良相闻声出列。 “你率哨船15艘,布于猫岛至露梁一线,若两处战场有军情互送,你可派船节节相传,不可贻误战机!” “得令!”张良相领命退后。 陈璘令箭流水价分派下去,最后昂然站起,道:“请诸将各司其职,定于18日午时,赶至指定战区,本帅将亲率战船70艘作为右军,泊昆阳之竹岛与水门洞港湾内,发现敌船先行接战,各军相机而动。此役只许胜,不许败,一定要全歼敌人!” “请大帅放心,一定要全歼敌船,屠尽倭寇!”众将杀气腾腾,齐声应道。 正文第四十五章狭路相逢 在岛津义弘决定救援小西行长的同时,安骨浦、加德城等地的日军已经先期撤走了,驻蔚山、西生浦、竹岛等地的加藤清正第一军团、黑田长政第三军团、锅岛直茂第四军团也加快了撤退步伐,各部共计33000人,交替掩护,于11月17日晚间赶到釜山汇合,乘上德川家康派来的接应船队,扬帆回国,随着船队远去,朝鲜半岛渐渐隐入了苍茫的夜色之中。 海面上波涛起伏,冰冷的海水借着风势猛烈地拍打着船舷,加藤清正伫立在安宅船的箭楼,注视着刚刚离开的地方,触景生情,一首徘句在胸中油然而生,不禁吟道:“为显名三国,千军万马渡海来,沙场流尽血,天下人撒手归去,七年一梦空遗恨!” 家臣饭田角兵卫这时正捧着一件棉衣走到他的身后,听加藤清正的话语中隐隐流露出一丝伤感意味,不由的止步,思索片刻,躬身道:“主公,请披上这件吧,今晚的风可是不小啊!” “哦!”加藤清正从沉思中惊醒,缓缓转身接过棉衣,搭在了臂肘上。饭田角兵卫小心翼翼地说道:“听说,小西行长被困在顺天,岛津大人已经率部去救援他了。” “是么,你听谁说的?”加藤清正反问一句。 “哦……这个,大伙都这么说,对马守宗义智殿为此曾派人来过釜山。”饭田角兵卫慌忙答道。 加藤清正望着汹涌的海水半晌不语,最后轻叹一声道:“今晚的风可真是很大,唉,走吧。” …… 18日午时,驻泗川的岛津义弘第五军团撤离泗川,来到了沿海据点新城,与此同时,驻固城的立花宗茂、小早川秀包部也如约乘船赶到。只见此刻海上是如林的桅杆,岸上是如潮的人群。双方会师之后,共计士兵16000人,大小船只470艘,场面堪称壮观。 在武士们的欢呼声中,岛津义弘与立花宗茂、小早川隆景的养子小早川秀包走到了一起,互相拥抱致意。(注:隆景与秀包同为日本战国名将毛利元就的儿子,因为两人年龄相差太大,后改为养父子关系。) 立花宗茂望着眼前成千上万的士兵,傲慢地说道:“看看吧,多么强大的一支军队呀!刚打了胜仗就要撤退,真是太可惜了,要不是太阁大人突然归天,相信我们还会在朝鲜继续战斗下去。” “呵呵,那是当然了,敌人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嘛。”岛津义弘心里不以为然,可是口头上还是表示赞同,接着话头一转道,“眼下行长殿率领的第二军团被敌人包围在顺天,日夜盼望着我们去救援,我认为咱们应该尽快赶到那里,救出友军,同返本土。” “嗯,弥九郎这个家伙,做生意还可以,说起打仗可比咱们差得太远啦!也好,先把他救出来,然后再好好嘲笑他一番。”小早川秀包双手抱肩笑着说道。 “看秀包殿这么有信心,老朽也很受鼓舞,怎么样,等潮水一涨,咱们就出发吧?” “没问题!”立花与秀包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岛津义弘满意地点了下头,然后环顾身后众将,高声命令道:“请各部队依次上船,准备向顺天进发!” “明白!”众将答应着四散离去,组织士兵们排成纵队,然后鱼贯登上散布在岸边的船只。一个时辰后全体就位,随着潮起,一艘艘满载士兵和武器的战船吹响号角,扬起长帆滑入大海深处。 日军船队在行进中编队,本阵为萨摩军团330艘战船和荷船,立花宗茂与小早川秀包军140艘战船分列两翼,岛津义弘与侄子丰久、部将入来院重嗣同乘一艘大安宅船位居本阵船队中央。 刚驶出二三十里,忽然前方哨船打出旗语,丰久举起千里镜观望片刻,兴奋地回头对义弘道:“叔父,哨船报告,南海宗义智的船队前来汇合!” “好!”岛津义弘精神为之一振,“你马上乘一艘小战船去告诉宗义智殿,请他率部打头阵,其余各部将随后跟进,海上行军不便,我就不过去见他了。” “明白!”丰久答应一声下了箭楼,乘小船前去传令。 文禄之役时宗义智的部队共有5000人,到了庆长之役,精锐尽失的对马军只能拼凑起1000人从征,战力不可同日而语,此时接到岛津指令,他摇头苦笑,却不得不“鼓勇向前”。 两支舰队合兵一处,共有兵力17000余人,战船510艘,浩浩荡荡地驶向通往光阳湾的要道——露梁津(海峡)。 联军董一元部、麻贵部没有想到日军撤得这么快,又怕是诱敌之计,待得到确切消息后,再想追赶已经迟了,只好依次进兵,占据了日军弃守的各处要地。董一元率军一直赶到海面,此时已经是18日清晨,望着空旷的大海和滩头日军杀死的大量骡马、拆毁的板车和丢弃的粮食,董一元懊恼不已。 部将彭信古见状劝道:“大帅请勿焦虑,倭兵不战而退,正说明畏惧我军。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我军的目的,是收复朝鲜失地,赶走倭贼,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啊!” 董一元冷哼一声:“若是倭贼真的退回本国,倒不失为一件快事,怕只怕他们离了泗川,倒要直奔顺天去解救倭酋行长。 第71章 如果两路倭兵合为一处……”彭信古闻言一惊,不由得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无妨,那刘綎和陈璘也并非良善之辈,但是,”董一元想了想,抬头毅然道,“彭将军,请你率3000骑兵火速驰援刘綎部,我催大队人马随后便到!” “遵命!” 11月的海上,冰冷刺骨,北风呼啸,海浪大肆翻涌着,把船上的帆篷吹成了弓形,日军舰队竭力保持着阵形,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向西行驶。岛津义弘眯着眼,透过船侧舷窗注视着金色的海面,一言不发,仿佛是着了迷。 丰久从后边走过来,陪着他一起观望,不禁赞叹道:“千帆竞渡,真是壮观呀!看那浪花,都被抛在了船后,我们好像是在鞭策着海洋前进,真是了不起。” “呵呵,是啊!”岛津义弘被侄子那满怀激情的话语所打动,暂时忘记了前途的莫测与艰辛,微笑着,心中充满了快慰。 随着时间的推移,夕阳渐渐没入海平面,金色的海洋开始变得黯淡,不久,夜幕笼罩了整个水天。“快看,前面是锦山!”丰久叫道。义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隐约辨出南海岛西南端耸立着一座高大的山峰,他捋须点头道:“还是年轻人好眼力,不错,既然看到了锦山,那么,应该很快就要到露梁津了吧?” “看着很近,其实还要等一段时间呢。”丰久边望边说道。岛津义弘沉默着,伴着船体的一起一伏,他的心情,也开始有些起伏了…… 露梁海位于朝鲜莲台山和南海岛之间的露梁津海峡以西、光阳湾以东的海域。此处地形复杂,岛屿星罗棋布,水道纵横交错,便于水军依托岛岸,隐蔽机动地作战。和光阳湾一样,露梁海区两侧靠岸部分潮差大,涨潮时,水势汹涌,退潮时,水位猛降,大片浅滩迅速露出水面。舰船如不迅速驶离,便有搁浅的危险。 由于陈璘事先安排了哨船监视驻泗川、南海、固城的日军的动向,所以很快就得知日本第五军团西进的情报,于18日亥初时分,下令各部分头出发,自己亲率明军水师主力70艘大小战船驶进露梁海,在朝鲜向导的带领下避开浅滩,借着夜色隐蔽于竹岛与水门洞港之间的港湾内。 海浪不停地拍击着船舷,陈璘站到舵旁,仔细看着罗盘针,再次确认了一下船队的位置和敌军将要出现的方向,觉得再没什么问题了,才轻吁了一口气,勉励了舵手们几句,返身回到座舱休息。 “父亲大人,天气寒冷,喝杯热茶吧。”陈九经走过来说道。陈璘鹰眼一翻,叱道:“喝什么茶?大战将至,给我拿酒来!酒能御寒,更能增胆气,小子,你也陪我喝一口。” “是。”陈九经笑着命亲兵端上一坛泥封兰陵美酒,拍开后取大盏倾了两注,捧了一杯给父亲,陈璘接过来一饮而尽,咋舌品了品,然后冲儿子一努嘴:“喝!” 陈九经脖仰酒干,又将空杯注满,递给陈璘一杯道:“父亲,你不是经常教导孩儿和部下们喝酒误事吗?临阵饮酒那是要严惩的,可现在……” “怎么?你小子有本事,竟敢教训起老子来了?”陈璘接杯欲饮,闻言又把酒杯放下,忽然长笑一声吟道,“子不闻,手持三尺剑,杀人不眨眼。烈士当豪酒,笑谈鬼神惊。杀人如乱麻,心颤手不停。酒到胆气壮,借酒上景阳。壮士怒搏虎,倦罢醉步行。男儿豪饮时,杀气冲天庭!” 陈九经听得呆了,半晌方道:“爹,你好凶啊!”陈璘昂然起身,道:“孩子,爹平日里不让饮酒,那是对的;可是现在喝了,也有个中缘由。倭酋岛津义弘能够击败我中路大军,此人一定不简单,面对这么凶恶的敌人,为父早已抱定了决死一战的念头,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我这酒,是绝命酒,烈士酒,是置之于死地而后生之酒!饮罢这酒,就当义无反顾地投入血战之中,不是敌死,就是我亡,哪里还能想到以后的事情呢?嗯?” 陈九经听得热血澎湃,不由翻身跪倒在地,泣声道:“父亲大人请放心,咱父子二人今日同生共死,若父亲大人有什么意外,儿决不独活!” “好啊,都说上阵父子兵,这话果然不假!孩子,海上作战不比陆地,将帅和士兵一样,都有可能直面敌船,若遇到危难,你我当勇往直前以激励全军,知道了吗?” “孩儿明白!”陈九经跪行几步到了陈璘面前,二人紧紧相拥,感受着父子之情的深重。 潜伏的明军战船默默地等待着敌军到来,19日丑时(凌晨一点至三点左右),陈璘突然接到了瞭望哨的禀报,前方哨船发现敌舰!明军旗舰上立刻充满了紧张气氛,陈璘戴上头盔,披起铁叶锁子甲,伸手厉喝道:“挂五盏灯,全军戒备,准备迎敌!” 古代海战主要是靠视觉和听觉来互相联络,明军在这方面有系统的布置,如进兵悬红旗,退兵悬白旗,泊碇发号炮1发、火箭3支等。昼间以各色旗帜为号,有号带1条,大桅旗10面,正五方旗50面;夜间各船以灯火为号,中军船悬灯1盏,其余四方各营是前营船悬灯2盏平列;左营悬灯2盏,各桅1盏;右营大、小各悬灯2盏平列,后营2盏,一高一低,以便于识别各船所在的阵位。 夜间遇有紧急情况,则看中军旗五方高竖灯5盏,每船后尾上立灯,左、右各1盏,前桅上加灯2盏。用灯火悬挂位置和盏数多少不同,来显示警报级别,以便通知各舰采取相应措施。 如遇有雾、雨、雪等不良能见度时,则用音响信号进行联络。像陈璘的旗舰上,有大铜锣40面,小锣100面,大更鼓10面,小鼓40面,除作为作战指挥用之外,还可用于传达号令和信息,以便在能见度不佳时,保持有效的联络。除锣、鼓之外,还有喇叭和螺号也用于通讯联系。 此时陈璘所乘的大福船主桅上高挂5盏红灯,这是最高级别的警报,各舰看到之后纷纷悬灯呼应,一时间,整个水门洞港湾内灯火通明,因为有海岸礁岩的遮掩,这一切在远处并不能看得很真切。 这时瞭望哨再次报告:“哨船挂起红灯两盏,平射出火箭两枝,敌舰已经接近大阵10里许!”陈璘闻声精神一振,高喊道:“升将旗,全军列一字鱼贯阵,起碇出战!” 随着一声令下,伴着海啸风吹,港湾内鼓声大作,数十艘战舰扬帆扯旗,向港湾外面冲去。前方来的正是刚刚通过露梁海峡的日军岛津义弘部船队,正顺风走得欢,忽然听到一声炮响,紧接着海面上大放光明,鼓声四起,无数明军战船出现在了眼前,日军前锋宗义智见了大惊失色,忙叫道:“快!快发信号给后面的岛津大人,请求增援!” 不等他话音落地,明军战船隔着六七百米已经开始发炮攻击,无数炮弹呼啸着落入日军前锋船队中,激起了冲天的水柱。岛津义弘率本阵船队紧随宗义智部,前军虽然没有发出警报,可是炮声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心中顿时明白,在这样险恶的海区、这样风高浪急的夜晚居然会受到敌人袭击,看来这绝不可能是遭遇战,没错,敌人早有准备,我们中计了! 想到这里,他蓦地站起身来,顺底舱噌噌几步上了箭楼,登高远眺,只见前方海面上喊杀声震天,着火的己方战船胡奔乱突,黑夜中不知有多少明军战船袭来,船上的大炮正猛烈地发射着炮弹。 “叔父,咱们怎么办?”丰久颤声问道。岛津义弘咬牙切齿地说道:“还能怎么办?传我的命令,布锋矢阵,冲过去。” “是!”丰久答应一声,急忙跑下去传令。日军本阵船队看到旗舰上升起寓示交战的灯笼,立刻编组为倒三角型,以10艘关船打头阵,20艘中型安宅船和40艘小战船居中,其他战船押后,吹着螺号向明军战船扑去。 “来得好!”陈璘远远看了大声道,“快降帆,鱼贯阵变首雁阵,以侧舷密集火力轰击,防止敌船突入我军中央。”明军水师看到将令,迅速变换阵形,将旗舰围在全队的核心,福船、哨船、大海苍、小海苍护在旗舰前后左右,形成卫幕,用两舷火炮及舰首炮攻击冲上来的日本战船。 宗义智的船队只有三四十艘,其中还有不少荷船,稍一接战即向斜刺里败逃开去,后面岛津义弘的本阵舰队首当其冲,与明军展开了激烈战斗。 正文第四十六章一夫当关 日本战船凭借数量优势冒死前冲,不断有船中弹腾起烈焰,驶在最前面的一艘关船指挥官为岛津部将市来家亲,他一面派人扑火,一面组织铁炮足轻排列在船首及两舷,大声下令道:“铁炮齐放!”铁炮足轻们闻令扣动板机,关船上立刻响起震耳欲聋的射击声,弹丸如雨般泼了出去。 明军以首雁阵对敌,前排和两翼为大小海苍船、哨船,中间是大福船和二号福船,各将底层支开舷窗放炮,甲板和顶层箭楼则排列士兵施放火箭,日军集火射击之后,暴露在甲板上的明军士兵被打死打伤甚众;但是铁炮只能杀伤人员,对船只无大碍,所以明军战船虽然遇到猛烈攻击,仍能保持阵形不变,并以轻重佛郎机炮、碗口铳、迅雷炮进行还击,将靠近敌船轰得帆折桅断,木屑横飞。 “撞过去!突进去,把敌船分割开!”市来家亲怒吼着,黑夜中日船联络不畅,但是看到主将的关船不顾一切地猛扑,各船自是不肯落后,都紧跟其后,试图强行冲开明军船阵。 两军越距越近,只听见巨响声不断,双方战船纷纷撞在一起,三五只日军小战船在这种自杀式的冲撞中被碰得粉身碎骨,迅速沉入海中;更多的关船蜂拥直上,撞击之后紧紧贴住明船,船上的明军和日军士兵拼命地向对方施放铳箭,底层的水手和士兵不断地涌上甲板参加战斗。 第72章 长矛互刺,弓箭对放,枪弹拖着火光在海面上“啾啾”地穿梭,黑夜中不知有多少士兵在格斗中落海淹死。岛津义弘腰挎太刀,戴龙虾形盔,身着紫色铠甲,外罩青色阵羽织站在船头督战,见市来家亲的先锋船队数次进攻冲不开明船阵形,忙命令道:“两翼包抄,本阵向前压进!” 丰久急道:“叔父,黑夜中各军看不清旗号,若是挂灯,只有前进与后退两种表示,两翼包抄这可……” “可恶!”岛津义弘气得大骂。 要知道日本水军前身为国内的海贼,虽然也经历过一些海战,但层次不是很高,即使夜战,也只是一拥而上罢了,并没有什么复杂的战术和完备的夜战联系手段。岛津义弘试图用陆战的才能来调动水军,当然行不通。 他情急之下,咬牙道:“两翼不要去管他了,传我的命令,以旗舰为首,本阵全力突击!” “是!”丰久答应一声跑出去传令,不多时本阵的数百艘战船擂鼓呐喊,前船接后船、如蚁群般地向前扑去。 陈璘端坐旗舰箭楼上,居高临下地观战,此时见日船大举进攻,立刻吩咐道:“前锋分列,福船出战!”随着灯语指示,明军前排10艘海苍船向两翼分开,中间拱出福船的巨大身躯,陈璘的大福船一马当先,30艘二号福船紧随其后,径直迎向岛津船队的本阵。 市来家亲还想着阻止,可是陈璘的旗舰仿佛巨山一样地向前驶,只要日本小战船挡路,无不被撞得散架沉海,还好后面有安宅船押阵,中型安宅船虽然仍比大福船矮了许多,但还算比较耐撞,三四艘联手,从侧面靠上去挤住大福船,船上的明军士兵见状奔到舷边,从上面掷下火砖和烟罐,然后火箭鸟铳齐射,日军士兵被杀得血肉横飞,发一声喊纷纷向舱内逃去。 “打断当面敌舰的桅杆,让它逃不掉!”陈璘用宝剑一指喝道。明军水手奋力运桨搬舵,试图拉开一些与敌船的距离,好方便大炮轰击。 可是日船紧跟着贴上来,明军炮手情急中飞快地点燃火绳,轰的一声巨响,两军战船相距不过十几米,这一轮排炮结结实实地把安宅船的船壳轰烂,碎舷板混着血淋淋的人肉块不断地腾起在空中,然后往海里掉去,硝烟中伤者在绝望地嘶喊着。 海上巨浪滔天,明军大福船发炮后借势横撞,船头稳稳压在安宅船的侧舷处,借着下砸之势喀嚓嚓将这艘安宅船撕裂了一个大口子,海水立刻顺着缺口狂灌,根本就堵不住,船身慢慢倾斜,当主桅和海面构成60度角时,战船猛然间断为两段,载着船上120多条生命沉入了海底。 明军福船纵队在日军战船中往复冲杀,借着舷高的优势,把点燃的火砖、干柴、烟罐往下乱投,并用火箭攻击敌船的桅帆,一面帆被射中了,火借风势,立刻就会将整只战船焚毁。 尽管在日军火枪弓箭轮番射击下明军士兵伤亡不断,但是没有船只被击沉。而日军战船却接连被明军重炮击沉,每沉没一艘,就意味着数十人乃至上百人的死亡。 “用火舟和火箭攻击明船!”岛津义弘见战局不利,一面下令施放绑着油布的火箭,一面从后队调上十几艘堆着柴草的小船,但是不等靠近,就被明军以密集的火箭、火砖击中起火,半途中便沉了下去;纵有一两只接近过去,短时间内也无法烧透船壳上的防火泥,旋即被巨船一撞而碎,惟有日军的火箭虽然威力比不上明军的同类火箭,但却给明军造成了不少麻烦。 日本战船见状又围了上来,拼命地开枪放箭,海战和陆战不同之处就在于“斗船力不斗人力”,日军虽然凶猛,但是要想用火枪击沉明船,这个希望似乎太渺茫了;而且在风高浪急的黑夜里,船与船之间驶来驶去,忽远忽近,绝没可能跳到对方船上进行肉搏。 明军战船冲杀一阵之后,重新列成纵队用两舷火炮轰击日船,每次只由一艘战船开炮,其余各舰装填弹药。一艘舰射击完毕继续行驶,第二艘跟上来接着射击,周而复始、依次进行。其战法和日军的铁炮三段射击术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之处就是把枪换成了炮,打击的对象由人换成了船,杀伤力也倍增。 日本水军联络手段落后,虽然船多,在黑夜中却只能各自为战,加上明船炮火猛烈,没什么有效的对抗方法,不到两个时辰,已经有三十几艘战船被击沉,海面上到处飘浮着起火的船板。 “叔父,想不到敌人水军这么厉害,咱们还是撤退吧。”岛津丰久痛心地说道。 “这怎么可以,难道要被明军在屁股后面追着打吗?”岛津义弘怒道,正说之间,船舱外一片惊呼,原来是岛津的旗舰被明军火箭射中,数处起火,岛津义弘赶紧将身子探出箭楼,大喊道:“保护桅帆,不要让火烧起来!”众兵闻声群起扑救。 丰久颤声道:“叔父,为了您的安全,咱们还是退一退吧!”岛津义弘眼见己方战船一艘艘起火沉没,黑暗中又不知道敌船来了多少,心下也有些惧了,便道:“也好,咱们先设法摆脱明军,待天亮后再与其决一死战!”丰久得了这话大喜,忙跑出去让亲兵挂起表示撤退的灯笼,日船看到信号,纷纷后退,明军战船紧追不舍,激战中又击沉了六七艘拖着浓烟的受伤敌舰。 这时候天光已经蒙蒙亮,由于气温的变化,海面上升起大雾,数十步外两船不可辨认,岛津义弘正愁摆脱不了追击,见状抚额庆道:“真是天助我也。” 这突如其来的晨雾让明军战船一时看不清友舰的位置,不敢贸然开炮,日舰则扯帆狂奔,回头一窝蜂似地涌向露梁海峡。宗义智暗自思忖,如果就这样败了,被困顺天城的岳父大人岂不是难逃活路?那自己可怎么向爱妻交待呀,这可不行。 想到这里,他硬着头皮下了座船,乘一条小战船追上岛津义弘的安宅旗舰,上船献计道:“岛津大人,前方就是朝鲜南海岛,我久驻此岛,知道那里有个港口叫做观音浦,进可攻,退可守,咱们不妨到那里布下阵势迎敌,我军战船不下四五百艘,您又是出名的勇将,应该能够打胜敌人的。” 岛津义弘疑虑道:“敌军有备而来,我军并无胜算哪!” “既然已经来了,怎么也得搏一下,要知道小西公的生死,现在全系在大人您的身上。”宗义智赶忙劝道。 岛津义弘思索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道:“那就这样吧!其实敌军这次取胜,完全是因为我军不擅夜战所致,细一想,还真是叫人输得不太甘心哩!” “是这样啊,到了白天,我们就可以好好教训他们了。”宗义智陪着笑脸鼓劲儿道。岛津丰久在一旁恨得咬牙跺脚,紧盯着他瞪眼。 19日辰初,日本舰队趁着大雾向南海岛退却,明军水师在后面紧紧追赶,辰正时分,战场移至南海观音浦。此时雾气渐散,浪涛平复,对阵双方的战船清楚地显现在阳光下,望着越来越近的南海岛,岛津义弘手扶船舷放声大笑,丰久不解地问道:“强敌在后紧追,叔父却为何如此快活?” 岛津义弘捋须道:“中华兵法有云,穷寇莫追,我笑那明国将军自以为船坚炮利,竟敢穷追不舍,却不知大舰只便于深海驰骋。我军小船众多,在这近岸水浅处却好发挥战力,待会听我的号令,将敌船引向浅滩,然后以小船围攻,举火焚之!” “妙计呀!难怪别人都叫您‘鬼岛津’,嗯,真是了不起!”宗义智听罢拍手称善,丰久也是连连点头附和,三个人想到得意处,不禁一齐笑出声来。 “报告岛津大人,从观音浦内涌出无数战船,看旗号似乎是朝鲜水军!”箭楼上忽然传出哨兵的叫声,“什么?这不可能!”岛津义弘急步上了箭楼,夺过那名哨兵手中的千里镜向前观望,果然看到大批朝鲜战船正迎面驶来,为首一艘板屋船上高挂着“李”字将旗。 “是李舜臣!”岛津义弘脸色微变,脱口而出道。听到“李舜臣”这三个字,岛津丰久和宗义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若论步战,日军并不把朝军放在眼里;可在海上,朝鲜水军的战斗力却非常强大,7年战争中,总共击沉日船近300艘,至少杀死了万余名日军,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有着李舜臣的存在,如今这个日本水军的克星就在面前,怎能不让他们感到恐惧呢? “岛津大人,咱们前有朝鲜水军阻拦,后有明国水师追击,这可怎么办呀?”宗义智担心地问道。“还说呢,全是因为你!是你把我们引进敌人包围圈的!”岛津丰久恼羞成怒,手按刀柄逼向宗义智。“丰久殿息怒,请听我解释,这根本不关我的事啊!”宗义智带着哭腔申辩道。 “不要吵了!”岛津义弘厉声喝止住二人,阴沉着脸吼道,“朝鲜水军并不足虑,你们忘了庆长役初期,我们曾经全歼过他们么?包括威力强大的龟船都在那场夜袭战中被干掉了。可是明军炮船正在后面紧追,如果被敌人两面夹击就糟了,所以切不可恋战,传令下去,全军向露梁津转进。”宗义智喏喏地问道:“那么顺天的小西公……”岛津义弘不快地望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听天由命吧,咱们现在已经自身难保了。” 面对朝鲜水军的拦截,日军船队见势不妙,掉转船头向露梁津逃去,明鲜两国水军自后跟进。你追我赶。明军福船高大沉重,由于白天风力骤降,航速减慢,各船只好落下帆篷,由水手们划桨行船。 岛津义弘见了得意非常,对围在身边的亲信武士们说道:“平底船就是好啊,你们看那明船虽然威猛高大,若没了风力,在海上简真就跟蜗牛一样,待把明船甩得远了,咱们就回过头去收拾朝鲜水军,出出这口恶气。” 第73章 “岛津大人说得对,我军战船众多,凭朝鲜水军那点兵力根本就不是咱们的对手,让咱们消灭他们,提着李舜臣的人头回国好了。”部将高桥元种也附和道。 “是这样的啊。”武士们听了一齐开怀大笑起来。 此时将近9时许,日船奋力攒划,奔向距观音浦30里的露梁津,落在远处的明军水师不知为何点起了狼烟,一股黑色烟柱直冲云霄,隔着很远都能看见。 岛津义弘双手抱肩,踌躇满志道:“再使什么花招也不管用了,露梁津海道狭窄,到了那里只需用几十艘战船即可堵住追兵。” “快看,就要到了。”一名武士指着前方喊道。 “不错,咱们可以安全回家了,哈哈。”高桥元种笑着说道。想到马上可以脱离险境,除了宗义智,船上的武士们心情都是极好。 不到半个时辰,庞大的日本船队依次转过南海岛尽端,在行进中排列成长蛇阵,准备通过海峡。恰在这时,从露梁津一侧刀削般的绝壁后悄然驶出3艘巨舰,呈品字形列阵,横挡住日船的去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日军极为震惊,一时间队形散乱,畏缩不前。岛津义弘接报后发疯似地跑到箭楼顶上,极目望去,只见3艘巨船并排而列,把海峡入口挡了个严严实实,看旗号正是明军战舰。 “可恶,原来那狼烟是向伏兵发信号的!”岛津义弘气地咬牙切齿,低声咒骂着冲下箭楼,对丰久厉声道,“两强相争勇者胜,敌舰只有3艘,没什么可怕的。传我的命令,冲上去消灭他们,夺路而走。” “是!”丰久急去传令,日军船队看到旗语后,纷纷降帆准备接战。 挡路的正是明将邓子龙率领的3艘大福船,他在18日夜间赶到露梁津,待日军船队驶过后,迅速进入潜伏地域,这一等就是从黑至昼;邓子龙年岁大了,颇有些晕船,正在舱中休息调理,得报前方升起狼烟,知道大战临近,连忙披挂整齐上了箭楼,指挥这支小舰队斜刺里杀了出来。 3艘对490余艘!双方一照面,邓子龙一腔杀气化做了惊愕,一名水师千总在旁怯声道:“邓大人,陈总兵不是让咱们截杀倭贼残兵吗?这,这好像不是残兵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算咱们想退,退得出去么?我军大部队就在后面,一定要坚持到他们赶来!”邓子龙深吸一口气,大声下令道:“转舵横列,以舷炮对敌!”明军3艘巨船横转过船身,支开甲板下的二层船腹舷窗,露出数十门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前方。 “全军突击!”岛津义弘站在旗舰箭楼上挥舞着武士刀,率领数百艘日本战船蜂拥向前,可是海道狭窄,真能冲过去接战的不过三四十艘,而且大半是小战船,其余的战船只有在后面摇旗呐喊的份。 “开炮!”邓子龙令旗举起,明船轰然大震,一片弥漫的黑烟中闪现出桔红色的火舌,紧接着日军船队中腾起无数水柱,数艘小战船中炮后立即被炸成碎片,葬身海底。更多的战船压了上来,继续冲锋。 “装弹,三船连环射击!”邓子龙又是一声大喝,随着日船逼近,明船交替开火,一艘放炮,一艘装弹,一艘瞄准,虽然没有齐射时气势凶猛,但是火力持续不绝,对日船的威胁更大。激战中又有数艘小船被击中起火;日船好不容易冲入铁炮射程之内,举枪乱发,密集的子弹将明军战船打出数百个小孔,船壳上涂的防火泥簌簌往下掉,间或有几颗子弹打在伸出的炮管上,“叮当”崩起一溜的火星。双方相距已经不到30米,低矮的日军小战船一艘接一艘钻进佛郎机巨炮的射击死角,明军见此情景退回巨炮,换上迅雷炮、碗口铳接战, 迅雷炮可以手持发射,一次连发五弹,碗口铳类似迫击炮,两种小型火炮对着冲到眼前的敌船轮番猛射,足轻们非死即伤,明船腹部舷窗发射火器,甲板上则伏满了顶盔贯甲的士兵,一部分手持铁盾,一部分人弓上弦,刀出鞘,听着弹丸从头顶上飞掠而过,紧张的等待着战斗命令。 “倭贼要攀船了!”一名在箭楼上负责瞭望的士兵高呼道,接着唉呀一声,颈部中弹栽倒在同伴身边。 此时日军小船密密麻麻挤在明军大船周围,拼着死伤不断,纷纷将铙钩绳索向船头抛去,然后试图顺绳而上! “弓箭手起立,放箭!”一名把总高喊道。两舷弓箭手闻声而起,向下乱箭齐发,数十名日军头脸被利箭钉中,惨叫着栽入大海,无数血手印和呈放射状喷出的淋淋血浆糊满了大福船的船体;小战船上的铁炮队见状忙举枪掩护,一轮排枪把明军弓箭手打得人仰马翻,更多的日本武士和足轻手持太刀匕首,狂叫着再往上爬。 “投柴火,烧掉倭贼小船!”邓子龙怒喝道。明军士兵将点燃的火把飞掷下去,在空中翻滚着划过一道弧线,纷纷落在小战船上,虽然一时不得将船焚毁,但腾起的浓烟烈焰仍让日船陷入混乱之中。 “火箭齐放!”邓子龙趁机下令反击,三四十名火箭手探出身子,将一枝枝火箭射了下去,这火箭和火把不同,不仅能钉在甲板上,还能钉住船壳,使得日军仓促间无法拔除,还有的足轻被箭射在身上,顷刻间烧得皮焦肉烂,拖着满身的烈焰在船上乱奔,好似一根根移动的大火把。 “杀!”看到数不清的日军攀上来,伏在船舷两则的明军呐喊着起身挺刺,日军手抓着船板不及抵抗,被钢刀长矛接连捅落水中。一名萨摩武士虽然头被砍去了,双手仍紧抓船板,没头的腔子鲜血乱喷,附近的明军士兵挥刀将尸体手臂斩断,终于尸身坠入大海,可断手仍死扳在船头,其状甚怖。 在明军的火箭攻击下,日军损失了六七艘小战船,剩下的战船抵挡不了,发一声喊向后退去,距离拉开了,又被明军佛郎机炮追击打沉了数艘。但见海面上浓烟滚滚,烈焰飞腾,落水者的呼救声、濒死者的惨叫声响成一片。 岛津义弘大怒,正要派关船上去接战,忽听见后队铳炮声震天,却见宗义智冲上箭楼,惊呼道:“岛津大人,大事不好,敌人主力舰队追上来啦!” 正文第四十七章搏杀露梁海 “什么?”岛津义弘闻报倒吸一口冷气,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说道,“不要慌,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慌!”说罢想了想,又道:“我来对付前面的明军巨船,你马上回去,指挥你的部下与立花殿、小早川殿的侧卫船队汇合,坚决顶住敌人追兵,能顶多久就顶多久,明白吗?” “这个,好吧!”宗义智无可奈何,答应了一声,急忙乘小战船回归本队,带了一部分兵力向后驶去。 首先赶到的是朝鲜水军,立花宗茂与小早种秀包率140艘战船断后,见状先是惊慌,但马上知道除了抵抗,没有别的出路。立花宗茂走到箭楼边,一手叉腰,一手扶着船板向下吼道:“我们的面前是李舜臣,听说他是个很厉害的家伙啊,但是我们总不会把脑袋伸出去让他白白砍掉吧?要想活命,就要战斗下去,大家说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啊!”甲板上聚满了绝望的士兵,听了他的话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起举起手中的武器狂叫起来。 立花宗茂振奋起精神,挥手喝道:“加把劲儿,全力向朝鲜船队进攻,打败李舜臣!” “打败李舜臣!打败李舜臣!”狂热们的士兵一边跑向战位,一边高喊着。 “击鼓,前进!”随着他一声令下,日本船队擂起了战鼓,水手们“嗨哟哟”的喊着号子,伴着有节奏的鼓点声整齐有力地划桨,直向朝鲜水军迎去。 “将军,倭船逼上来了。”朝鲜水军的旗舰上,李莞紧张地向李舜臣报告道。李舜臣站在船头望着前方,微微冷笑道:“来得正好。”然后回首说道,“发旗语,命令全体战船列雁翼阵。李莞,你率3艘板屋船和30艘挟船居中迎敌!” “是!”李莞大声答应着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旗舰桅杆上升起了象征交战的红色旗帜,120艘朝鲜战船闻令迅速在观音浦海面上排成阵列,随着日本船队越驶越近,朝鲜水军中央部分开始收缩,两翼同时向侧前伸,成为一个扇形。 立花宗茂与小早川下了安宅船,分乘两艘关船,前后左右簇拥着大批僚船,气势汹汹地鼓勇直进,两军相距已经不到300步。 “听我的命令,铁炮开火!”立花宗茂狂喊道。铁炮足轻早就顺着船舷站成两排,随着他这一声喊,关船上轰然作响,上百杆铁炮喷吐出暗红色的火舌,扫向朝鲜战船。 “听我的命令,火铳齐放!”李莞伏在自己的座船箭楼上,用剑向前指去,板屋船上的‘玄’字铳,‘胜’字铳和中碗口纷纷开火,弹丸、铁箭、木箭带着锐响一连串地扑向敌船。 双方在火器对射中互有死伤,但是战船仍然高速对冲着,终于碰撞声接连响起,展开了混战!朝军弓箭手奔出船舱,密布在舷板后面,听着队长的口令开弓放箭,每一次松开弓弦,都不由地发出愤怒的呐喊声,一排排箭幕飞向日船,把铁炮足轻们射得前仰后合,死伤狼籍,差不多每艘日本战船的桅杆和船体都插满了刺猬样的乱箭。 立花宗茂见状拼命大喊着:“弓箭手掩护!铁炮足轻装弹!”话音未落,“嗤嗤”连声,十几枝羽箭在他身边掠过,插在后面的船板上乱颤,惊得他魂飞天外,急忙伏倒。 激战仍在继续,双方火铳、弓箭在空中交错而过,呐喊声、鼓声号角声响彻海面,朝军以雁翼阵对敌,使得冲入阵中的日本战船受到三面火力夹击,占尽了便宜;可是毕竟船少,待后续日船蜂涌跟进时,雁翼阵便无法发挥应有的威力了。 第74章 看到己方阵形有松动的迹象,在后方观战的李舜臣沉声喝道:“把旗舰前移,让所有的战船都能看到我的将旗,让所有的士兵都能充满信心地战斗下去!”卫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人上前劝道:“将军,前方很危险,有士兵们拼搏就可以了,您是一军主将,不可贸然前行。” 李舜臣闻言脸上变色,回身冷冷道:“必生则死,必死则生,这是一场殊死的较量,我个人的安危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拖住倭贼,等待友军赶到。这次我们的目的是彻底消灭敌人,大家不要多说了,服从命令,准备战斗吧!” “遵命!”听了他的话,众将大受感动,齐声称是。 日船潮水般地猛扑,铁炮火箭乱放,朝军正在苦战,忽然一艘板屋大船直冲入敌群,船桅上高挂‘李’字将旗,那是李水使的旗舰啊!众军看到之后不由得皆尽欢呼,鼓勇奋力拼杀,阻住了敌人攻势。 “包围李舜臣,杀掉他!”立花宗茂躲在舷板后挥舞着太刀,大声吼叫着,率领着二三十艘战船把李舜臣的旗舰团团围住,其他朝鲜战船急忙来救,把立花宗茂围在当中;小早川秀包不敢怠慢,率军也赶来增援,双方互相包围,铳箭对射,火把纷投,一通乱战,杀得是昏天暗地。 正在紧急时刻,炮声四起,日本船队纷纷闪开,竟是陈璘率明军水师赶来了,陈璘亲率旗舰打头阵,所向披靡。立花宗茂正连连督促部下向朝船上投掷火把,施放火箭,猛听到头顶上啸音大作,他本能得抬头去看,几乎同时,一枚炮弹落在关船中央箭楼上,炸起了一团火球,燃烧的木片四下里横飞,又引燃了半降的桅帆,整条关船顿时腾起熊熊烈焰。 船上水手和足轻们骇得不知所措,有那身上着火的,情急之中狂叫着跳入大海,瞬息间就被冰冷的海水吞噬。“快撤退!”立花宗茂见势不好,一边叫着,一边跑到甲板后面命水手放下小舢板,顺着绳索和几名亲信武士逃离险境。 这时关船上又是一声雷鸣似的巨响,飞腾的烈焰将船上的火药桶点燃,引起了大爆炸。刹那间,如天崩地裂,爆炸声连串响起,立花宗茂耳朵都要被这声音震聋了,脑中一晕,禁不住“扑通”趴在舢板上,几名武士不顾一切地划着桨,试图远离正在下沉的关船。 明军炮弹接连落下,围攻李舜臣的日军战船抵挡不住,呼哨一声四散逃走。李舜臣临危不惧,乘胜追击,指挥朝军战船在敌群中左冲右突,两军混杂在了一处。 陈璘本打算拉开距离,用重炮轰击敌船,但此时敌友交错,实在不好下手。“父亲大人,请允许孩儿率一支兵杀入敌阵,声援李将军。”陈九经急切地请求道。“且慢。”陈璘略一沉吟,对陈九经说道,“救兵如救火,传我的命令,全伙杀入敌阵!” “杀鸡焉用宰牛刀,有孩儿去就行了,请父亲大人为我掠阵!”陈九经忙劝道。 “这是什么话,忘了你曾说过,要与老父同生共死么?” “可这……” “不必多说,马上传令去吧!”陈璘一摆手,毅然说道。 “是!”陈九经知道劝也无用,只好领命下去。 随着号炮声响,明军战船以灵活机动的大小海苍船掩护火力强大的一、二号福船,布成燕剪阵,即人字队形阵,六七十艘战船排山倒海一般杀入战团。 “快放铁炮!”小早川秀包救起了立花宗茂,二人正在惊魂未定,见明船冲来,本能地下令迎击。关船上的铁炮队立刻排成数列,轮番施放,陈璘的旗舰被子弹射得砰砰作响。“开炮!”陈九经站在箭楼上指挥炮手迎敌,一阵狂轰过后,有六、七艘日本战船中炮起火,小早川与立花的坐船也挨了一炮,所幸没击中要害,二人急忙督船闪避。 “立刻去通知陈蚕的机动舰队赶来露梁海助战。”陈璘见日船众多,不敢轻敌,忙令人乘快船去搬援兵,然后登高大喝道,“不要在此处恋战,从倭船中间杀过去,接应邓将军要紧!” “遵命!”陈九经抄起亲兵递过的小旗,左右挥舞示意,众明船看了,一齐掉头向日船本阵冲去,沿途铳炮乱放。 日军队形顿时散乱,被明船硬切成十多截,至少20艘荷船和小战船被巨炮击中,或是沉入海底,或是起火放出大量浓烟,在波心中打转??明船正冲突之间,斜刺里杀出数十条日军关船与小战船,正是宗义智的船队,出其不意地贴近了明军水师。 近战中明军巨船无法借力冲撞,竟被分割成三截,周围的日船趁机反包抄上来,蚁聚围攻。立花宗茂与小早川秀包则率四五十条关船挡住朝军去路。 陈璘见倭船云集,急令船只下碇,以便虎蹲炮能够瞄准射击,日军见明船停住不动,尽皆大喜,周围二三十只小船傍住大福船的两侧,铙钩绳索像章鱼手臂一般扒满了船梆,百余悍勇武士口衔钢刀向上疾攀,其余足轻猛放火枪掩护。 众人都有些慌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陈璘飞步下了箭楼,拔出长剑厉喝道:“全都蹲下,等倭贼上船后用长矛刺杀。”士兵们退后蹲伏,手握长矛死死盯着船舷,铁炮子弹雨点般从从头顶飞过,绳索铙钩在跳梆日军的扯动下哗棱棱直响,谁也不知道敌人将以怎样的方式窜上船来,情势愈显危急! 突然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扒住船舷,紧接着无数只手臂扒上了船舷!明军士兵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手中的长矛开始颤抖,锋利的矛尖在阳光下闪耀着寒光!无数颗口衔钢刀的“阴阳头”露出船舷!敌人狰狞的面孔就在眼前! “杀!”明军士兵们不约而同地狂喊一声,奋力刺出长矛!鲜血迸溅,惨呼声撕心裂肺!无数根长矛洞穿了欲翻入船舷的日本武士胸颈,无数具尸体仰面朝天栽入水中,应声溅起了无数红色的浪花! 剩下的日军大骇,拼命松了绳子跳回本船,也有跳不准的,直接落入海中淹死,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无人再敢向明船进攻,但要就此退走,却又心有不甘。忽然听到明船上响起锣声,日船水手以为敌军要发起反击,惊惧中不由自主地摇动船桨退后,刚扯开一小段距离,大福船上的中腹舷窗一下子全都打开了,伸出二三十根红色的竹筒。这是明军的一种管型喷火器,称做“飞空喷筒”,用长一尺五、粗两寸的竹筒制成,尾有五尺长竹木制手柄,依次装入5个火药饼,用时以药信点燃,可喷至数十丈远的地方。 “是喷火筒,快退!”宗义智在后督阵看得明白,他见多识广,急忙大声提醒部众,可是已经晚了,红色的竹筒中射出一道道火舌,呼的一片响,仿佛是地狱里的鬼火,把仓皇后退的日船包裹在其中,刹那间,惨叫声、木材劈啪的爆烈声不绝于耳,烤焦的人肉味随着海风弥漫开来,数里飘“香”。 陈璘见了放声大笑,趁机命令座船开动,将半焚的敌船一一撞沉入海,并施放虎蹲炮,宗义智看了这般惨景,哪敢再上前邀击,急忙率残众落荒而逃。 那边朝军与日军战船仍在混战,李舜臣身边放着六七杆仿日式铁炮,他接过部下不断递过来装好子弹的铁炮,亲自燃发火绳射击,立花宗茂正站在箭楼上大声哟喝着指挥,忽然身侧一名武士狂叫着仰面栽倒,竟是被李舜臣遥遥一枪轰碎了天灵盖,骇得其余人等飞快地卧倒在地。 立花宗茂伏在舷板后连声叫道:“转舵转舵,赶紧避开敌军旗舰!”安宅船划了个弧形掉头闪开,舷板上扎满了朝军追击的羽箭,小早川秀包率二三十艘战船本想去攻打陈璘的座船,见立花宗茂势危,忙赶过来接应。 陈璘无暇理会残敌,命令船队汇合在一处,全速赶往露梁津。此时露梁津至观音浦一线海面上铳炮声连天,双方七百多艘战船激烈地格斗缠战、追逐厮杀,不时有船只起火沉没,日军前锋正在猛攻邓子龙,只听到后队山崩地裂一声喊,回头看去,原来联军主力已经杀到背后了,邓子龙精神一振,大呼酣战,铳炮火箭密集地向四下里乱放,日船接连着火,剩下的纷纷溃散。 “不能让倭贼跑掉,给我追!”邓子龙见敌人退后,留下两艘巨船拦截海口,自己乘旗舰勇猛地杀入敌阵之中。望着从自己身边不断逃过去的己方战船,岛津义弘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站在箭楼上。“叔父,这里太危险了,咱们也后撤吧!”岛津丰久焦急地劝道。 “退到哪里?我身为萨摩军团的最高指挥官,绝不后退一步,传我的命令,迎上去。”岛津义弘沉声喝道。 “明白!”丰久面如死灰,转身下去传令,一边走着,一边心中暗想,看来今天我要和叔父死在一起了。 水手们听到命令都呆住了,谁也不动,跟随丰久下到舱底的入来院重嗣手按刀柄骂道:“可恶,你们难道没有听见命令吗?快迎上去,宁可光荣地战死,也不能做逃兵。” “可是,迎上去又怎么样呢,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击沉敌人的巨船。”一名水手不服气地叫道。 “连主公的话你们都不听了,是这样的吗?要造反了吗?”入来院重嗣拔出太刀唬吓道。 “那又怎么样?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里,我只是一个农民,日子过得很好,是你们这些将军把我们骗来朝鲜送死的!”那名水手扔了木桨站起来,毫不示弱地拿起一根长矛说道,底舱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我杀了你,叛贼!”入来院重嗣气得浑身发抖,双手举刀向那名水手冲去,那名水手举矛欲架,重嗣把钢刀在他面前虚晃,然后极快地垂下刀尖,一个转身上步,寒光闪过,将对手干净利落地劈倒在地。 第75章 其余的水手轰地全都围了上来,“都给我退下!”岛津丰久挺身挡在重嗣面前,厉声斥责众人。 “这就是叛贼的下场!”重嗣喘着粗气,回过身来恶狠狠地望着水手们,“怎么,还有人想试试吧?” “喂,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敌舰冲过来了,快划桨闪开!”高桥元种揭开舱板,探头冲下面大喊着。话音未落,只觉船体猛然间一震,众人惊呼着滚作一团,岛津丰久的门牙差点被磕掉,他忍痛爬起来透过舷窗望去,只见一艘明军福船撞击完安宅船之后,正向斜后方驶离。 “不要争执了,要活命的话,大家就快点划桨吧,听我的命令,注意敌舰方向!”丰久捂着嘴恶声恶气地说道。水手们清醒过来,虽然仍是满腔的怨气,但却没有人再说话,都跑回各自的位置操桨急划。 撞击岛津旗舰的明军福船正是邓子龙的旗舰,他见其他日船望风披靡,惟有这艘大型日船泊在那里不动,于是二话不说,催船过来就给了一记狠的。安宅船遇到撞击后,船首侧舷处木屑飞溅,整艘船往左倾侧斜,好一会才回复平衡。 岛津义弘跌倒在箭楼上,那一刻真的以为自己没命了,好半天才挣扎着爬起来,腰眼被船板磕得生疼。 “您没事吧,岛津大人?”高桥元种抢前一步扶起他。 “没关系,快传令下去,拦住那艘敌舰,击沉他!” “是!”高桥连滚带爬地下了箭楼。 不一会儿,连带岛津的座船,共集中了1艘大安宅船,3艘中型安宅船,7艘关船向邓子龙的旗舰猛扑过来。邓子龙见敌船来势凶猛,不断地下达命令:“左舷开炮,右舷施放火箭,标枪手和鸟铳手分布两舷,向逼近之敌船开火!” “轰”的一声巨响,交战中,一枚千斤佛郎机发射的10斤重铅弹正打在一艘关船的吃水线处,烈焰立刻从炮弹炸开的洞口喷出,洞口宛如一个喷火口,声势极为猛烈,这只是一瞬间的事,转眼间海水汹涌地灌进炮创处,那艘关船歪歪斜斜地向远处逃离,驶不多远便开始下沉了。 附近六七艘小战船忙去抢救落水士兵,谁知那关船沉得极快,形成一个漩涡,引得两艘小战船失去航向撞在一起,惊叫声中又有十余人落水,淹死在急速流转的漩涡里。 另外10艘日军大型战船急忙上前把这艘明军巨船围在中间,转着圈地用火枪弓箭射击。岛津旗舰上,入来院重嗣挥动战刀,指挥着铁炮足轻们施放排枪,子弹流星般飞上明船,打得白烟直冒,间或有弹丸击中护在箭楼四周的铁盾,反弹在地上滴溜溜地乱转,若是用脚去踩,靴底立刻就会被烧穿,更有三四十名明军士兵被铁炮火力打死打伤,但是人人奋不顾身,将伤者抬下舱内救治,活着的人继续苦战。 激战良久,眼看铳炮弹丸将尽,弓矢火箭也不多了,随着明船火力减弱,日船上聚满了手持刀矛的士兵,准备着瞅准机会展开接舷战,正在危急时刻,三四艘朝鲜战船突然杀到,从背后向日船猛烈地放铳放箭。 为首一艘板屋船上正是朝将李莞,他催舟靠近邓子龙的旗舰,掩护其侧翼,两船并肩对敌,加上三两艘挟船相助,一通炮矢标枪把聚上来的日船又杀散开来,岛津旗舰上的水手不待下令,一齐摇桨向后飞奔,入来院重嗣破口大骂,但这回却不再试图阻止,其实他心中巴不得众人摇得更快些。 邓子龙看到这艘装饰明显与众不同的敌舰要跑,忙叫道:“扯帆,追上去活捉它!”水师指挥闻讯上前禀告道:“将军,近战不可悬帆,以免为敌人火攻所乘,且扯帆极为费力,倭船早就跑远了!” “那就快追!使劲划!”邓子龙一心要抓住逃跑的那艘日军大船,不住口的催促。 “遵令!”那名指挥跑了下去,吩咐众水手奋力攒划,加快了追击速度。 但是岛津旗舰比福船略小,划起来也更轻快,两船之间始终差了80余步的距离,邓子龙见状大声喝道:“来人,把‘火龙出水’给我架出来,狠狠打前面这艘倭船!” 正文第四十八章血战到底 十几名士兵奔入舱内,拖出了10个五尺来长的竹筒,竹筒顶端装饰着龙头模样,下端装饰着龙尾模样。这是一种用于水战中的二级火箭,它先用四支大火箭绑在筒外,点燃后喷射尾焰,由此产生的反作用力把龙形筒射出去,当这四支火箭里的火药燃料烧完后,再引燃龙腹中的神机火箭,把它们射向敌方战船。据《武备志》记载,这种武器的射程最远可达二三里。 明军将这10具“火龙出水”一字摆开,上前点燃引线,“轰”的一阵响,大竹筒穿过弥漫的硝烟接连飞了出去。日本与朝鲜两国战船正在厮杀,忽然看到一群喷着白烟、拉着尾焰的龙形长筒掠空疾行,不由得都呆住了,惊愕地仰面追看,海面上激烈的铳炮声似乎一下子都为此而停顿。 “岛津大人,快看,那是什么?”高桥元种手指天上惊呼道。岛津义弘年岁大了,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眨眼看了好一会儿,同样大惊:“这是什么东西,是炮弹吗?” “不是,好像是一群神鸟,真是壮观啊!”高桥元种挠着头讶然道。 “混蛋,难道就这样等着它们飞过来吗?”岛津义弘怒吼道。 “是,哦,不是!”高桥如梦初醒,急奔到箭楼边向下喊道,“快放铁炮,把敌人的飞行怪物打下来!” “原来是怪物,快打呀!”甲板上的铁炮足轻们惊恐中纷纷举起火枪,砰砰地射击着。“火龙出水”拉着尾焰飞速前冲,间或有一两支被火枪弹丸击中,立刻在空中爆炸,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把四周观战的人们吓得一哆嗦,继而睁大双眼,紧闭双唇密切注意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这时有五六支“火龙”已经突破了日军铁炮的防空火力,呼啸着往下落,在安宅船上近200人的骇叫之中稍挫了挫,然后突!突!突!突!突!从每张龙口中吐出一连串火箭,共计数十枝,没头没脑钉在仰面惊呼的日军嘴中、脸上、胸上,钉在收起的桅帆上、高耸的箭楼上,顿时浓烟滚滚,火焰四起。 “不好了,怪物吐火了!”武士和足轻们乱纷纷地向后逃去,岛津和高桥见“火龙”吐完火箭后,一个跟头钻入海中不见了踪影。 “主公,后帆着火,火势已经蔓延开了!”入来院重嗣掀起头盔面当,冲箭楼上高声喊着,两人急急下了箭楼,有六七名亲信武士围了上来。 “快带主公换乘小战船离开这里!” “明白!” “不,我不走!”岛津义弘还想挣扎,一群武士七手八脚架起他,拥到船边放下了舢板。 枪林弹雨中,一发炮弹在岛津旗舰旁边炸起了一个巨大的水柱,虽未击中船体,但掀起的冲击波仍使大安宅船猛然颤抖着,数名立足未稳的武士顿时被震落于海中。 “快走快走!”入来院重嗣伏着腰大声吼叫道。 岛津义弘、丰久、高桥元种等人顺舷梯下了舢板,一艘小战船靠拢过来将众人搭起,“重嗣,你也下来!”丰久回头吼道。入来院重嗣望了一眼火光冲天的战船,向丰久摇摇手,然后转身跑入浓烟之中。 “这个家伙要干什么?”高桥惊异地自语道,却见重嗣又突火奔了出来,肩上扛着岛津家的丸和十字纹旗,“真是忠臣哪!”岛津义弘手扶小战船的船帮大声感叹道。两名武士乘小舢板渡了回去,准备接应重嗣,这时候邓子龙的旗舰奋力使桨,直向着火的安宅大船逼近。 “滚开!”重嗣肩膀一横,将两名欲抢上舢板的足轻撞在一边。 “将军,你不能丢下我们!”十几名武士和足轻跑到船舷附近哀求着。 重嗣望了一眼小小的舢板,然后指了指人群中三四名武士说道:“武士随我上船,足轻等一下吧!”说罢翻身跃下,几名武士挤开人群,忙不迭地跟着跳入舢板,驶向六七丈外的小战船。 明船一边逼近,一边发炮轰击,几艘日军小战船连忙以自身的船体挡在了安宅巨船之前,并用铁炮和火箭还击,很快就被明军千斤佛郎机重炮炸成碎片沉没。 “武士和将军老爷都跑掉了,我们怎么办?” “英勇奋战竟然得到被抛弃的下场,要死大家死在一起吧!”绝望的足轻们端起手中铁炮。 “重嗣,趴下!”丰久在小战船上狂喊道。激烈的铳炮声淹没了他的声音,重嗣向他高兴地挥舞着手中军旗,一点也没注意到身后自己的士兵正向他瞄准。 轰然一声巨响,又一发炮弹击中了大安宅船,这是明军毒火飞炮发射的开花弹,弹体内不仅有火药,还有砒霜、硫磺等毒药。爆炸后铁壳碎片击杀人员,并放出毒气。 聚在舷边的日军毫无准备,一时间被炸得血肉横飞,残手断脚和铁炮零件在甲板上乱蹦,有侥幸存活的,旋即也被碎弹喷出的毒烟熏倒。 说时迟那时快,邓子龙的旗舰铳炮、火箭乱放,将挡路的敌船打退后冲了过来,大安宅船上烈焰翻腾,水手和士兵们早没了斗志,有那放几枪的见不管事,扔了枪就往海中跳去。入来院重嗣刚扒上小战船,就听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闷响,竟是明军巨船与大安宅船撞在了一处,紧接着无数火箭飞向正在倾覆的日船。 刹那间,整船陷入一片火海中,许多还没来得及跳船的士兵在火海中惨呼、打滚,有的带着满身的火焰跳入了海中。猛烈的大火引燃了舱内的铁炮弹药,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这艘巨大的岛津旗舰彻底解体了。 岛津义弘等人惊魂未定地看着巨船沉没,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明军战船转了向,直奔这里,义弘吓得肝胆俱裂,再也顾不上大将风度,连声狂呼道:“快跑,快跑!” 第76章 小战船的水手们得了号令,使出吃奶的劲奋力搬桨。邓子龙意气风发,指挥着福船自后紧追,可是小战船极为灵活,在乱军中穿来插去,片刻间就把巨大的明军战船甩在了身后。邓子龙凭自己多年的战争经验,断定这艘小船上一定有日军大人物,决心要将敌船击沉或捕获。 眼看日船越驶越快,他放下令旗,抄起一柄朴刀大步下了箭楼。“来几个人跟着我,让旁边的朝鲜小船靠过来!” “遵命!”一名中军官用旗语召唤着附近朝鲜战船聚拢过来,邓子龙一手持盾,一手拎刀当先顺舷梯登上友舰。 那名中军官着慌道:“邓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 “小船划得快,俺要去生擒前面那艘敌船中的倭将!”邓子龙翻入朝军挟船内。挟船中的朝鲜军官忙上前迎接,向他说着什么,邓子龙也听不太懂,自顾招手让后面跟随的二三十名亲兵过来,加上挟船上的朝鲜士兵,总有六七十人,把个小船挤得满满当当。 “开船,追上去!”邓子龙用朴刀向前一指,朝鲜军官望了望,明白他是要追击刚从被焚敌船边逃走的那艘小战船,赶紧向部下发令,朝鲜水手一起摇桨,飞般地驶离福船,向前划去。 待福船上的指挥、把总、哨官们闻讯赶来阻止时,挟船已经走得远了。为首的指挥使大为紧张,下令道:“快跟上,切不可让邓总兵独自犯险!” “是!”中军官转身跑下底舱传令,将大福船开动,顺着朝鲜战船的方向追了去。 此时战场上一片混乱,铳炮火箭发射后的硝烟、战船焚毁后的浓烟遮天避日,稍隔着十几丈距离便无法分辨敌我。这种情况相对来说,有利于日军发挥铁炮近战的威力,但是明军和朝鲜军的战船上同样有鸟铳轻炮,而且还有大量的火箭、火砖、喷筒,两军混战成一团,杀得是难分难解。 邓子龙乘坐的朝鲜挟船猛追搭乘岛津义弘的小战船,入来院重嗣伏在船后,握着一杆大筒亲自迎战,铁炮与鸟铳互射,弓箭与火箭对打,不断有双方士兵中箭中枪栽入水中。挟船上的明鲜士兵众多,除了水手之外,一半分列两舷对付围上来的敌船,另一半聚在船头向逃敌射击,日将伊东佑兵闻讯赶来救援,明军大福船紧随其后,虽然离得尚远,但却可以用舰炮和火箭支援,这时一通火箭铳炮,将伊东佑兵的船队轰散。 酣战良久,朝船越逼越近,几乎到了可以投掷标枪的地步,岛津等人乘坐的小战船正逃之间,忽听前方铳炮四起,竟是明将陈璘和朝将李舜臣破阵而入,市来家亲、伊东佑兵等日将急率十几艘关船上前截击,另派十几只小战船前来接应岛津义弘,朝将李莞则率二三十艘朝船从斜刺里抢过去,拦住其去路。 岛津义弘身边这时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战斗人员,高桥元种与岛津丰久也受了枪伤,倒在他的脚下挣命,后面则是紧追的敌船。看到大势已去,义弘长叹一声,把肋差拔了出来抵住小腹。 入来院重嗣刚巧回身取弹药,见状大惊,忙扑过去搪开岛津义弘的手臂,口中大叫道:“主公,切不可如此!” “不要拦着我,重嗣,武士的荣誉比生命还要重要,老夫宁死也不能当俘虏,是时候了,请你来做我的介错,把我的头砍下丢入水中好吗?”义弘颤声说道。 倒在他身边的丰久和高桥都哭了起来,重嗣见他心意已决,也明白眼下凶多吉少,逃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于是艰难地点了下头,沉痛地跪在一旁手握刀柄,等待着岛津义弘切腹自杀。 岛津义弘恨恨地望了一眼穷追不舍的敌船,正要动手,忽然脸上露出了惊愕之色,继而喜出望外,把肋差扔在地上。 众将不明所以,却看他拍手大笑道:“天赐良机啊,敌船居然着了火,大伙快划桨离开这里!”众人忙回头望去,只看后面的敌船烈焰冲天,惊喜之下,忙加紧逃命。 原来邓子龙只顾驾舟穷追岛津义弘,谁成想后面担任掩护的福船在硝烟中看不清目标,乱战中突然用火箭射中前面的朝鲜挟船,而且还是连续十几枝,不用说,那定是用的“火箭一窝蜂”,朝鲜小战船哪里经得住这般凶猛火力,顷刻间舱篷和船帆同时起火,根本来不及扑救。附近的日船见状群起围攻,铁炮子弹如蝗似地射入挟船内,邓子龙闪避不及,不幸身中数弹,“唉呀”栽倒在地上,身边的几名亲兵刚要救护,也被密集的弹丸击倒。其他人见火越烧越凶,再也顾不得许多,发一声喊纷纷从甲板和舷窗往外跳,十几名重铠者转眼没顶,余者在水面上起伏呼救,又不知有多少人被日军弓箭铁炮打死! 紧随其后的明军福船这时总算赶到了,用火砖和鸟铳击退蚁聚的日本小战船,再看水面上除了浮尸和碎舟残骸,哪里还有邓子龙将军的影子,众人都吓得呆住了,失陷主将,若是按军法可定死罪! 为首的指挥思量再三,下了狠心对众军说道:“邓总兵阵亡了,我等身为部将其罪难逃,为今之计只有奋勇杀敌,指望擒拿住一两名倭贼头领,才可能将功抵过,为邓大人报仇血恨!现在听我的号令,找那箭楼高大的倭船,只管追将去厮杀,屠尽倭卒擒拿首领,临阵怯战者杀无赦,尔等可听明白了吗?” “谨遵大人军令!”部将们叉手而立,高声应道。 “开船!”那指挥使一摆手,率这艘巨船直向日军本阵冲去。 此时明鲜联军战船已经汇合在一起,两军交替掩护,与日军船队展开了殊死拼杀。露梁津入口处,伊东右兵和市来亲家率十几艘安宅船轮番撞击,硬是把明军两艘大福船挤得离开阵位,眼看一艘艘日船夺路而走,明船分出一艘抵挡十几艘敌船的贴身近战,另一艘趁机向通过海峡的日军船队猛烈开炮,奔逃的日船加速直冲,前仆后继地钻入火力网,在明军密集的火箭火炮攻击下,露梁津两侧简直成了日军战船的坟墓,可是仍有战船拖着千疮百孔的躯壳冲了过去。 “不能让倭贼跑掉,加快速度追上去!”李舜臣见敌人试图逃走,指挥身边三四十艘朝鲜战船离开纷乱的主战场,直插露梁津。 岛津义弘等人这时候已经换乘了另一艘安宅船,借着硝烟遮掩,匆忙驶向露梁海峡。忽然船上的士兵和水手们一阵惊呼,竟是已降下的帆篷被明军火箭命中起火,混乱中也弄不清楚是从哪射来的箭。 “主公,安宅船太显眼,请您换小一点的关船离开吧!” “这样也好,那么咱们快走吧!”岛津义弘点头道。 “不,请主公和丰久殿先走,我留下!” “这怎么可以?”义弘与丰久愕然地同声说道。 入来院重嗣神情刚毅,咬了咬牙道:“不要再耽误了,快走吧,露梁津已经被敌军堵住,我军应该向南,从光阳湾与南海岛之间海域突围。另外,请主公把岛津家的军旗留在这艘船上,属下一定会用生命来保护它的!” 义弘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爱将的用意,重嗣是要用自身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来掩护我逃走啊,想到这儿,他不禁感动得眼角噙出泪花。 “拜托了!”丰久这时上前向重嗣深鞠一躬,然后不由分说拖着岛津义弘下了安宅船。 “朝鲜军杀来了!”一名武士站在箭楼上尖叫道。“甲板上的一部分人去灭火,其余的人随我迎敌!”入来院重嗣拎起一杆铁炮向船舷边跑去,率40多名铁炮足轻和弓箭手向追来的朝鲜战船射击。 战到此时,日本船队已经有上百艘船只被击沉或焚毁,5000多人毙命,露梁津海峡重新被联军堵住,可是因为明鲜联军在数量上处于劣势,始终不能一举粉碎对方。立花宗茂、小早川秀包、市来家亲、阿多盛淳、入来院重嗣等日本武将率领各自所属的分舰队在露梁津至观音浦一线海面上奋勇邀击,掩护岛津义弘及运输船队向南部光阳湾入海口处撤退。 海面上弹雨如织,喊杀声此起彼伏,明鲜联军临危不乱,以大小船搭配在一起,交替掩护,共同对敌,各种火器弓箭轮番向外乱打,日船屡次冲锋受挫,纷纷败退。 混战中李舜臣突然发现一艘拖着黑烟的安宅船上挂着面大将旗,慢悠悠地驶离主战场,难道岛津义弘就在那艘船上?李舜臣想到这里,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下令道:“冲过去,全力攻打倭人的旗舰!”十几艘朝鲜战船闻令甩开其他日船,直扑那艘大安宅船而来。 那正是入来院重嗣的座船,见敌舰追来,他率军且战且退,撤入露梁海峡,可是朝船行驶迅速,不到小半个时辰就追到。 “铁炮齐射!”重嗣见状高声喊叫着,船上的士兵们一齐扣动扳机,轰然作响声中,密集的弹丸掠海打去,将朝船打得木屑横飞,白烟腾起。 李舜臣乘坐一艘板屋大船,指挥十几艘挟船以弓箭火铳反击,同时展开队形两翼包抄。激战中日本战船纷纷来援,李舜臣分出六七艘挟船去对付敌人援兵,亲率旗舰逼近安宅大船。 “弓箭齐放!”李莞站在船头举手喝令道。百余名强弓手早在船舷一侧列成两列横队,此时拉弓放箭,不住地向敌船猛放,并同时抛掷火把。 日本安宅船的外壳上蒙有防火的生牛皮,并不惧朝军这种原始手段的火攻,但是密集的箭雨却给人员造成了重大伤亡。三四艘朝船趁铁炮火力减弱之际贴近日船,李舜臣乘坐的板屋船与安宅船齐高,此时数十名士兵不等两船完全靠拢,已经呐喊着纷纷向敌船上跳去。其余几艘挟船上的朝鲜士兵也借助铙钩绳索开始攀船。 “援军马上就到,加把劲儿把朝鲜人打下去啊,不然大家全得完蛋!” 第77章 重嗣举着铁炮狂叫道。幸存的武士、足轻,还有底舱的水手们,此时都涌上了甲板,手持倭刀长矛与跳梆的朝军展开生死格斗。 重嗣扣动板机,将一名直接冲到面前的朝鲜士兵轰翻在地,然后扔了火枪,拔出太刀杀入敌阵。朝军不断地扑上日舰,越聚越多,双方用刀矛、船桨、枪托互相杀戮着,鲜血飞溅中,不时有尸体和伤者滚入海中。 日军越战越少,剩下的四五十人一部分往箭楼上退,一部分撤入底舱,据险死守、朝军一时攻不下,索性在甲板上四处点火,须臾,烈火吞没舰体,浓烟蔽空,高大的主桅变成了燃烧着的大火柱,悬挂在上面的岛津家丸和十字军旗顷刻间灰飞烟灭。 “倭贼援兵来了,撤回本船准备战斗!”李莞向部下高声发令,朝军欢呼着跃回本船。再次投入和日船的搏杀之中。大火越烧越旺,火光中不时传来日军濒死的嚎叫声,间或有一两人窜到舷边试图跃入海中,均被朝军发箭一一射死。入来院重嗣在火海中咳嗽着,驻着太刀蹒跚地行走着,他的头盔不知何时丢掉了,火舌舔上他披散的头发,发出一股焦糊味。突然一根松动的横梁脱落,重嗣惨叫一声被砸倒在地上,再也没能站起来! 正文第四十九章扫荡残倭 激烈的海战仍在继续,朝军六七十艘战船在李舜臣的带领下奋勇冲杀,切断了日军从露梁津逃走的退路,陈璘则指挥明军水师在露梁海面上与对手展开殊死奋战。日军好像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受伤猛兽,凶猛地反击着,几乎每一艘明军福船上都有数十名士兵伤亡,船壳外布满了铁炮弹孔、扎满了乱箭,另有7艘大海苍、11艘小海苍被击沉或焚毁。 立花宗茂等人与明军战斗的同时,另外分出一支船队猛攻朝鲜战船。因为没有龟船助阵,朝军的板屋船与挟船在性能上与日船大体相当,而且在兵力上处于劣势,战到此时已经有四五十艘大小战船被敌船撞沉或焚毁,渐呈不支之势。 立花宗茂与小早川秀包、阿多盛淳等人闻报拦路的朝军被暂时击退,再也没了战意,趁着硝烟弥漫,先后尾随岛津义弘从光阳湾与南海界相间海域溜走。 市来亲家死心眼儿,兀自不退,在那样纷乱的局面中,他也不可能知道其他将领在哪里。 将近19日午时,两军仍在混战,忽听喊杀声天崩地裂般的响,只见斜刺里驶来一支船队,双方都惊惧地张望,这一看不要紧,一个喜来一个悲,原来竟是接到陈璘命令后,火速赶赴战场的明军机动舰队。这一支生力军由水师副将陈蚕、游击将军季金率领,挟二号福船9艘、大海苍40艘、小海苍20艘,共计69艘炮船! 日军早已是强弩之末,又见明军援兵杀到,当下骇得肝肠寸断,连那仅有的一点勇气都尽失了,当下发一喊四散奔逃,陈璘见状大喜,站在箭楼上挥舞着令旗喝道:“众军努力杀敌,切不可使一贼漏网!” 明军两支舰队汇合在一处,士气大振,尤其是陈蚕的船队,弹药充足,又求战心切,此时把数不尽的炮弹、火箭轮番向逃跑的日船倾泻过去。 市来亲家的关船接连挨了十几炮,桅帆上又被钉了二三十枝火箭,勉强保持不沉,正晃晃悠悠地走,一艘明军大福船眼睁睁看着就撞了过去,挡路的几艘小战船皆被压成碎片,关船上的日军惊恐中拼命施放铁炮弓箭,但根本无济于事,只听一声闷响,两船相撞,重创的关船立刻被撞断成两截。 船尾迅速下沉,船头向天上翘去,然后来个180度转体倒扣下来,再斜斜扎入海中,包括主将市来家亲在内的百余名日军无一人生还。 露梁海面上的战斗此时已经变成了屠杀,无数日船被击沉或焚毁,也有的日船见逃生无望,干脆往浅滩上搁去,然后士兵们狠狠心跳下水,又不知有多少人被淹死,剩下千余残兵败将泅渡至附近的南海岛上避难,弃置的战船转瞬间也被明船发射的火箭烧掉。 趁着日船被明军水师杀得大败,李舜臣率朝鲜水军一路追杀,又击沉了十几艘日军小战船和笨重的荷船。落水的日军士兵挣扎着呼救,朝船也不放箭,只是径直驶过去,将众兵压入水中,然后碾过浮尸继续前行。 最前面是奔逃的日本战船,中间是追赶的朝鲜战船,后面又是断断续续从露梁津海面逃出来的日本船,再后面是追击的明船,双方你追我赶混杂在一处,羽箭乱射,弹丸横飞,莫能辨其前后。 李舜臣站在箭楼上,手持千里镜在硝烟中努力寻找日军将领乘坐的船只,不防从侧面忽然飞来一发流弹,李将军只觉左腋仿佛受到重锤,天旋地转,身子摇了摇,闷哼一声向后栽倒。 周围诸将大惊,一齐扑上来将他扶起,急呼道:“将军,将军!”李舜臣忍痛睁开双眼,嘴角流出一丝血线。李莞这时候闻讯赶到,大力分开众人,见叔父倒在血泊中,他简直难以相信这是真的,半晌说不出话,战场上一切声响,此时都听不见了,惟有李舜臣沉重的喘息声,揪心地传入他的耳中。 “叔父!”李莞再也忍不住了,放声痛哭,对左右狂喊道,“快,快叫大夫!叔父不能死!”李舜臣轻轻地摆了下手,止住众人离去,喘息着说道:“不必了,这一铳射得太深,看来是没救啦,你们,你们……”说到这里,连连咳嗽几声,鲜血从创处、从嘴里不住地往外涌。 李莞虎目欲裂,紧盯着李舜臣,用嘶哑的嗓音吼道:“叫大夫,叫大夫来!”随船大夫早已来到身后,可是看到主将的枪伤所在,他立刻脸色苍白,扔了药囊颓然跪在地上。 李舜臣将堵在喉咙里的血水又咽了回去,努力地抬起头说道:“战方急,千万不要宣布我的死讯,以免动摇军心。你们要把我的将旗高挂在桅杆上,擂起战鼓,吹起号角,继续战斗下去,直到消灭最后一个敌人,明白吗?” 众将早已泣不成声,呜咽着点头应允。李舜臣又看了一眼侄子李莞,叹息道:“莞儿,你父亲走得早,你一直跟随着我,就像我的亲子一样。在军中,我从来不允许你叫我叔父,只准你称呼我为将军,那是为了表示一视同仁的意思,可是今天,你连叫我数声叔父,我,我心里很是……高兴!” “叔父!”李莞眼中噙满了热泪,视线模糊,顾不上擦一下,只是紧紧握着李舜臣的手。忽然只觉得手中一沉,他的一颗心随之沉了下去,忙腾出一只手拼命抹去眼前的泪水,再看李舜臣,已经气绝身亡! “叔父!”“将军!”朝将们齐刷刷跪倒在地,沉痛地呼唤着自己的统帅,可是,一代英杰李舜臣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陈璘率明军水师将露梁海面上的敌船一扫而光,然后尾随逃敌追出光阳湾,直至南海界,只见沿途火光冲天,到处漂浮着双方战船的残骸。另有四五十艘朝船聚在浅滩边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朝军为何停战,难道是被日军重创了吗?李舜臣将军又在那里?”陈璘心中转过无数个问号,正待发旗语询问,却见其中一艘板屋船桅杆上徐徐升起“李”字将旗,紧接着众船一齐开动,再次向奔逃的日军战船杀去! “好样的!”陈璘见状疑虑顿消,顾不上与其汇合,率本部战船立刻投入新的战斗之中。说是战斗,其实已经是一场海上狩猎了,日船拼命奔逃,没有一艘敢返身迎战的,明军水师自后紧追,用舰炮将敌船桅杆打断,使其无法快速行驶,然后将受伤的猎物留给后面的朝鲜水军收拾,继续追击。很多断了桅的日船只得划向浅滩,士兵们弃船泅水逃向南海岛。 19日午时,露梁海面上铳炮声渐止,已经看不到一艘移动的日船,陈璘率军又沿着岛岸搜杀一阵,实在看不到什么活物了,这才下令鸣金收兵。清脆的锣声远远传了去,联军士兵杀气尚未消退,良久才意识到战斗已经结束,我军大获全胜,不由得尽皆狂喜,纷纷涌上船头,挥舞着旗帜、举着刀矛大声欢呼着、拥抱着,更有贺捷的鸟铳声不断向天空鸣放。 陈蚕、季金等将领乘小船来到陈璘的坐船上,将帅欢聚一堂,互相庆祝,这时亲兵来报:“有邓总兵船上指挥使一名前来献俘!” “噢?”陈璘闻报笑道,“邓将军为何还没有到呢,快让他进来!” 一名军官进入帅舱跪倒,口称死罪不起,陈璘预感到起了变故,于是收起满脸的笑容,严肃地直接问道:“为什么邓将军没有来?” “启禀大人,邓将军乘朝鲜快船追杀倭贼,不幸被我军火箭误击,又被群倭趁势攒攻,力战身死!末将救护不周,望大人赐我等死罪!” 陈蚕、季金、陈九经等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陈璘顿觉心如刀割,他猛地站起身子,怔了怔,又无力地缓缓坐下,摆手道:“你无罪,起来吧。海战不比陆战,连本帅都差点遇险,混战中误击是难免的事情,邓将军以死报国,其功至伟,众军奋力杀敌,同样忠勇可嘉。” “谢大帅!”那名指挥急忙称谢,然后奏道,“邓将军殉国后,末将及诸部属悲愤莫名,奋勇杀入敌阵欲为之报仇,赖众将士用命,邓总兵在天之灵佑护,竟让我等捕获一艘倭人巨船,抓到倭将两名,现在舱外听候发落!” “押他们进来!”陈璘怒喝道,几名军官立刻冲出船舱,拖死狗似地拽进两名五花大绑的倭将,摁倒在地。众人细看,见这两人约在40上下,身上带伤,神情沮丧;扔在一旁的牛角头盔和精良铠甲,说明了此二人并非一般小卒。 “给他们纸和笔,让他们写出自己的名字!” 第78章 一名幕僚将纸笔递到二人面前,又在上面写了问询的话,那二人互相看了看,假装不识汉字,身后众军立刻拳打脚踢,二人没奈何,只得各自写了。幕僚收回供状,只能认出其中的汉文,于是禀道:“大人,这两名倭酋一人叫做什么正成,一人叫做什么秀政。”陈璘面无表情,点了点头道:“押下去。”众军一拥上前,将这两名日本武士拖了下去。 (注:据笔者考证,参加侵朝战争的日本名将谓秀政、正成者共四人,其中两人在后来的日本历史中出现过,应该是回国了;还有一人下落不明;一人阵亡在文禄之役。露梁海战中俘获的平秀政、平正成,估计不是假冒,就是另有其人,官职可能相当于明军中的游击、参将之类,不是日本战国中的著名将领。) 这时各船将领纷来汇报战果,陈璘听说没有擒住岛津义弘,颇感遗憾,陈蚕宽慰道:“或许那厮早已葬身大海,要不就是被朝鲜军俘获了。”陈璘捋须点头,问道:“李舜臣将军为何不来?我正想与他把盏言欢,共庆胜利。”话音未落,只见一名中军官入内禀报道:“朝将李莞在外求见!” “有请!” 随着话音,只见李莞头戴白孝进来,扑通跪倒在地,哽咽着说道:“小将李莞拜见陈大人。” “贤侄请起。”陈璘先是愕然,即而让其起身,可是声音却有些发抖了,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这时只听李莞道:“我军在激战中曾经击沉倭酋旗舰一艘,想那岛津义弘狗贼已经随船沉入海底,特来告之元帅。” “哦,哦。”陈璘魂不守舍地应道,眼神中满是期待和忧虑,静候下文,身边众将同样沉默不语,都看着一身孝衣的李莞。 李莞抬头看了看大伙,张了张嘴再也忍不住,终于失声痛哭起来,陈璘见状不用问,也已经知道出了甚事,当下大叫一声:“贤弟呀,你你!”喊罢身子向后一仰,咕咚倒在地上。“大帅!”陈九经、李莞等人忙抢前救护,用凉水浸面,陈璘好半天才悠悠醒转。 邓子龙之死已经让他心中极为悲痛,只是强自忍耐而已,这时又知李舜臣阵亡,这怎能不让他深受打击,不禁长叹一声潸然泪下! 众将慌作一团,一时围在他身边不知说什么好,李莞泣声道:“请大人节哀,我叔父虽然不幸殉难,可是今天这场露梁大捷,足已告慰其在天之灵,今天是喜庆的日子,是胜利的日子,您应该高兴才对啊!” “高兴,高兴!”陈璘含泪点头,努力挣起身子,一手拉着李莞,一手拉着陈九经走出船舱,众将紧随其后,众人迎风站在甲板上。 望着海面上无数日军浮尸和战船残骸,陈璘感慨万分,吩咐道:“拿酒来!”有卫士端上美酒,陈璘倾了一盏捧在手中,低声祝福道:“李贤弟,虽然你我已经天上人间,相见无期,可是这杯酒我仍然要敬你,有这葬身露梁海的上万名倭贼陪祭,你必将微笑而去,你的英名风采,必将流传后世,万古长青!”祝罢一探手,把这杯酒浇入泛着血红色的海水之中。 狂飚着的露梁海,慢慢地回复了平静。伴着雄浑的号角和呜咽的鸥鸣声,联军舰队扬帆起锚,再次踏上征途…… 露梁海之战,在世界海战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据《明史·陈璘传》记载:“(露梁役)贼大败,脱登岸者又为陆兵所歼,焚溺死者数以万计。”综合《明史》、日本《日本战史朝鲜の战》、朝鲜柳成龙《惩毖录》等史料分析来看,在露梁海战中,明鲜联军共俘获日船近百艘,击沉100余艘,焚毁250多艘,至少歼敌13000多人。后续登陆围剿残倭,又毙敌千余人,合计歼灭日军14000人上下。 岛津义弘趁乱逃脱后,辗转经南海岛换乘小船归国,残存日船陆续抵达对马岛,经清点只剩下五十几艘,此战的胜利,粉碎了岛津义弘率第五军团乘胜而归的美梦,为联军全歼小西行长第二军团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陈璘稍作休息后,20日继续前行,21日晨逼近南海日军据点,日军刚刚离去。次日,陈璘率水师经露梁津返回,“时綎方攻行长,驱入顺天大城。璘以舟师夹击,复焚其舟百余”。日军断后勇将上川忠实身中三十六箭而亡,小西行长本人则率亲信夜遁逃走。 在这场战役中,明军参将季金勇担先锋,屡破敌舟,与此同时,王士琦、刘綎设法联系上了被困顺天城内的一名降倭朝鲜官员郑六同,晓以大义劝其归正,郑六同幡然悔悟,趁两军混战之际,纵火焚毁了日军的弹药库,给敌军以沉重的打击,并成功逃脱了日军追捕。 这一段史实若是拍成电影应该是非常精彩的,但联军究竟是怎样和郑六同联系上的,郑又是如何趁乱纵火的呢?具体情节史书并没有记载,这又是一件非常令人遗憾的事情。 笔者查遍三国史料,尤其是日本史料,没有关于日本第二军团成功突围的记载,从日军战船百余艘被焚也可以看出,第二军团在艰苦的守城战和突围战中几乎殒失殆尽,连逃生必备的船只也无法保住。 既然如此,指望这样一支疲惫之师去突破联军严密的海上封锁,那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事情。所以我们可以肯定的说,日本第二军团13700人从朝鲜生还者无几。 综上所述,按照最保守的估计,顺天及露梁战役中歼灭的日军人数至少在25000人,日军第二、第五军团基本被全歼。 22日,逃到南海岛上的日军残部从锦山偷渡,撤退到乙山,并且构筑工事,妄图凭借天险负隅顽抗。陈璘接到哨船报告后,立刻率军前去围剿,经一日一夜激战,粉碎了日军有组织的抵抗。有关锦山、乙山战役,《明史·陈璘传》中是这样记述的:“贼退保锦山,官军挑之不出。巳,渡匿乙山。崖深道险,将士不敢进。璘夜潜入,围其岩洞。比明,砲发,倭大惊,奔后山,凭高以拒。将士殊死攻,贼遁走。璘分道追击,贼无脱者。” 以后的战事不说也罢,些许小股流窜的日兵不是饿死,就是被朝鲜民众杀掉,或是向联军投降,沦为“倭奴”。刘綎与陈璘率部平定播州杨应龙叛乱时,就曾以日本降兵打头阵,这些人在残酷的战争中大多成为了异国炮灰。 露梁海战是援朝战争的最后一场大战,也是联军获得完全胜利的一战。这场战役不是孤立发生的,而是在东南战役初期中路军失利、日军占据先手的情况下,联军将领能够正确判断形势、水陆密切配合、迅速果断地制定应变对策的结果。 从战略上分析,明鲜联军三路出击是一个整体,日军则是龟缩沿海据点,各自为战。局部胜利无法改变全局被动,尤其是明军水师的参战,使得日军失去了海上补给能力,如果再打下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明朝曾经计划如果战事僵持不下,即派水师登陆日本,开辟第二战场,并在人员、物质上都做好了准备。日军在朝鲜的抵抗越顽强,结局就越可怕。丰臣秀吉之死是从根本上挽救了侵朝日军,挽救了他的国家。当然,如果换在明朝中前期或是清朝初期,日本连这最后的一点指望都不可能得到。 说到露梁战役,有人片面突出明军水师的功绩,否认陆军的牵制作用,这是一种非常片面的说法,刘綎、麻贵,包括打了败仗的董一元,都是身经百战之人,是从九死一生的战场上滚爬出来的,绝非饭桶。 战争是残酷的,是斗智斗勇、使奸使诈的,并不像文人们想像中那样华丽堂堂。我们必须承认,侵朝日军刚刚经历了长期的国内战争磨练、战斗力很强,各个军团基本以直属将领的私人武装为核心,而这时的明朝军队已经不是打败蒙古铁骑时的那支队伍了,这一点无需讳言,只有承认对手的好勇斗狠,并且在自己衰落的时候,仍能战胜这样可怕的对手,才更能突出胜利者的荣耀、才更能说明一些问题。 言归正传,乙山剿灭残倭的战斗结束后,历时7年的万历朝鲜战争(朝鲜壬辰卫国战争)正式落下了帷幕。玉浦鏖兵、平壤大战、碧蹄馆之战、南原血战、稷山激战、鸣梁海战、蔚山攻防战、泗川之战、顺天包围战、露梁海战、锦乙之战,那一系列可歌可泣的战斗,在中朝两军战史上留下了重要的篇章。 王士琦、刘綎、陈璘、董一元、麻贵等明军将帅歇兵数日,先后接到邢玠的贺信,并吩咐诸人把军队主力暂时驻扎在原地,各自率领着部分骑兵在年三十儿之前赶回王京,接受万历皇帝的嘉奖圣旨及朝鲜国王李昖的检阅。 朝鲜国王李昖也派人给王士琦去了贺信,内中言道:“大人督楼船之师,扼贼露梁,碎其船舶,俘斩无算,妖氛廓清,威灵远扬,盖小邦被兵七载,始见斯捷,沦亡之忧,变为愉快,啣皇上之湛恩,佩大人之功德,宁有穷哉……” 胜利的消息此时早已传遍了朝鲜各地,沿途处处是载歌载舞欢迎明将凯旋的朝鲜民众和官员,众人一路推托了无数邀请,总算按时到达王京。 朝鲜国王李昖亲自来到城门口迎接,一番寒暄自不必讲,当他发现陈璘鬓发由黑全然变白时,不由得执手叹道:“大人鬓发尽皓,形容尽变,殊异于当初相见之时,必用虑于战功之故也。”陈璘摸了摸鬓角,回想起沙场上那些不眠的日日夜夜,不禁露出了一丝苦涩的微笑。 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岁末,在朝鲜王宫里举行盛大的晚宴,不仅是过年,更是为了庆功。邢玠首先请刚到王京的经略大臣万世德宣读明帝圣旨,内中对东征诸将平定朝鲜倭乱的功绩大大褒奖了一番,顺带抚慰朝鲜君臣。 第79章 包括宣祖李昖在内,两国将领大臣们都跪下听旨,山呼万岁,然后邢玠重新以东征总督的身份对众将加以慰问,并对战争情况加以总结,万世德也不失时机地举杯走??前台,说本官再简短补充两句……李昖最后致辞,先感谢天朝圣上义助蕃邦、再造家国之恩,其次感谢邢玠指挥有方,用兵如神,第三感谢明军及本国将领率部浴血奋战,将倭兵杀得大败……第四宣布宴会开始! 众人早就等不及了,纷纷奋箸夹菜,很多明鲜将领在长期的战争环境中结下了深厚友情,这时候交杯换盏,谈笑风生,有数不尽的话要说,众人欢饮,至晚方散。 二十七年四月,邢玠奉旨率东征军主力回国,留下万世德、李承勋、杜潜统兵16000暂驻朝鲜。《明史》称此为“东洋之捷,万世大功”。 诸军告捷,明廷发帑金10万两犒师,论功行赏,首推陈璘,次刘綎,又次麻贵。陈、刘各擢为都督同知,麻贵升任右都督,邢玠晋封太子太保,予荫一子。万世德虽然没有在战场上立功,但是在这之前他做为天津巡抚,主持援朝后勤工作甚为出色,所以加右副都御史,并予世荫。败将董一元、杨镐俱复原职。 “外交家”沈惟敬被判死刑,原兵部尚书石星殁于狱中。所俘平秀政、平正成等61名日本武将被押解到北京磔死,传首九边;另有被俘日将斋村政广、藤原惺窝等人暂押朝鲜,听候发落(后因局势缓和,经谈判释放回国,二人都是日本历史上有名的人物,相关经历不在本书详述之列)。 万历皇帝以朝鲜事平,以平倭诏告天下(《神宗实录》卷334),诏曰: 朕缵承洪绪,统理兆人,海澨山陬,皆我赤子,苟非元恶,普欲包荒。属者东夷小丑平秀吉,猥以下隶,敢发难端,窃据商封,役属诸岛。遂兴荐食之志,窥我内附之邦,伊歧对马之间,鲸鲵四起,乐浪玄菟之境,锋镝交加,君臣逋亡,人民离散,驰章告急,请兵往援。 朕念朝鲜,世称恭顺,适遭困厄,岂宜坐视,若使弱者不扶,谁其怀德,强者逃罚,谁其畏威。况东方为肩臂之藩,则此贼亦门庭之寇,遏沮定乱,在予一人。于是少命偏师,第加薄伐。平壤一战,已褫骄魂,而贼负固,多端阳顺阴逆,求本伺影,故作乞怜。册使未还,凶威复扇。朕洞知狡状,独断于心。乃发郡国羽林之材,无吝金钱勇爵之赏,必尽弁服,用澄海波。 仰赖天地鸿庥,宗社阴骘,神降之罚,贼殒其魁,而王师水陆并驱,正奇互用,爰分四路,并协一心,焚其刍粮,薄其巢穴。外援悉断,内计无之。于是同恶就歼,群酋宵遁,舳舻付于烈火,海水沸腾,戈甲积于高山,氛浸净扫,虽百年侨居之寇,举一旦荡涤靡遗。鸿雁来归,箕子之提封如故,熊罴振旅,汉家之德威播闻,除所获首功,封为京观,仍槛致平正秀等六十一人,弃尸稿街,传首天下,永垂凶逆之鉴戒,大泄神人之愤心。 于戏,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戳。兹用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予非得已之心,识予不敢赦之意。毋越厥志而干显罚,各守分义以享太平。 凡我文武内外大小臣工,尚宜洁自爱民,奉公体国,以消萌衅,以导祯祥。更念彤力殚财,为日已久,嘉与休息,正惟此时,诸因东征加派钱粮,一切尽令所司除豁,务为存抚,勿事烦苛,咨尔多方,宜悉朕意。钦此。 之后朝鲜遣使赴北京贡谢。万历帝回赐彩币,诏谕朝鲜国王李昖:“吾将士思归,挽输非便,行当尽撤,尔可亟图。务令倭闻声不敢复来,即来亦无复足虑”。(《神宗实录》卷334、朝鲜李朝《宣祖实录》卷19)。 意思是说,我国将士出境作战日久,很是思念故乡,而且常年驻扎在朝鲜,部队运输供给都不是很方便,应该尽快撤回。作为属国要自发图强,使日本人不敢再来侵犯,就算来了,有我天朝在背后支持,你们也不用担心害怕。 宣祖李昖看了诏书,感激涕零,特意在京城增设了一道城门,取名“感恩”,专供明使出入,并回书道:“中国父母也,我国与日本同是外国,如子也。以言其父母之于子,则我国孝子也,日本贼子也。”(《宣祖实录》卷37)。从这以后,朝鲜成为了明帝国忠诚的盟友,并在长达几十年的明与后金战争中始终坚定地站在明朝一边。 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日本庆长五年),关原之战爆发,日本重新陷入了动乱和分裂,已经没有可能再次入侵朝鲜,同年十月,驻朝明军奉命全部撤出,凯旋回国。 铁马冰河,旌旗招展,长长的队伍伴着鼓点声渐渐远去,经过长达7年的血战,朝鲜三千里江山一寸不少,巍然傲卧鸭绿江畔。 在它的身后,就是泱泱中华! (全文完) 正文后记 后记 用了10个月的时间吧,终于写完了。在写作《龙战》的过程中,我每天晚上都听着中国鼓的音乐,从中汲取着力量,感受着一种必胜的信念和战斗的意志。 我曾经想像自己是一名驻守边陲的古代士兵,身披铠甲、手持长矛盾牌站在军阵的第一列,前方是如潮的敌人,头顶是如雨的箭幕,周围是震天的呐喊,热血在澎湃,战马在嘶鸣,那一刻,我的牙咬碎,我的眼睁裂! 据史书记载,明军在东征期间共耗费饷银八百万两。七年花了八百万两,对比甲午战争失败后,清朝政府一次就赔款给日本白银两亿两、再加上‘赎辽费’三千万两和威海卫日军守备费一百五十万两,共计二亿三千一百五十万两白银,我们有理由相信明朝这笔钱花得很值。 有“专家”曾指出,明朝的灭亡,一个重要原因是把钱花在朝鲜战争上了,这种说法很可笑,八百万两银子就能让一个庞大的帝国灭亡吗?万历年间仅修建定陵的钱就已经超过这个数字了,要说乱花钱,应该算这笔账才对。 日本向大陆扩张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如果明军不在朝鲜击败日军,战争仍然会在中国本土发生。 明朝亡在中国历代封建王朝轮流更替的历史宿命上,亡在制度上的腐败,包括经济的腐败和偏差上。 至于把明朝后来的灭亡,归咎为四五十年前进行的一场帝国保卫战,我想也只有某些中国专家才会有这种想法吧! 日本军人的兽性在战争中得到了充分发挥,奸淫烧杀,无恶不作,两次侵朝使朝鲜在籍人口比战前减少了六分之五,李朝大量文物、档案、建筑物、历史文献和艺术品均在战火中被焚毁,田地荒芜,人口减少,工匠和技术人员大量流失,耕地仅为战前面积的三分之一。如果明军不出兵援朝,这一切也必将在中国的土地上发生,也许有人会对这种说法表示异议,只是,后来的历史的确印证了这一点。 对于日本来说,丰臣秀吉发动的侵朝战争不仅彻底失败,而且更是关原之战的诱因。秀吉死后,其部下分为东西二军互相攻击,西军的精兵大多送命在朝鲜,假设岛津义弘在关原之战不是带了1千多人,而是1万人,假设小西行长手中是从朝鲜撤回的第二军团主力,那结果会是怎么样呢?当然历史没有假设,最终的结局是秀吉亲信石田三成率领的西军被德川家康领导的东军击溃,丰臣家的势力受到重创,又过了十几年,德川家康发动了大阪战役,彻底灭亡了丰臣一族。丰臣这个姓氏,从此在日本灭绝,这是丰臣秀吉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需要指出一点,因为在侵朝战争中掳掠了大量朝鲜工匠和读书人,倒让日本在学习儒家文化、陶艺制造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也算是一个意外收获吧。 万历朝鲜战争意义重大,这场战争的胜利使得朝鲜维护了民族尊严和领土完整;使得日本统治集团数百年不敢向大陆扩张;使得中朝两国人民鲜血结成的友谊世代相传。 万历朝鲜战争的辉煌胜利,是中华民族的巨大精神财富,前辈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东西,我们要学会善待,学会珍惜,学会继承,而不是无知地去嘲弄。 谢谢大家看我写的书。 高拙音 附录 人物历史背景简介 【明】 李如松【1549~1598】字子茂,号仰城,辽宁铁岭人。一代名将李成梁之子。少年时从父熟悉军事,由武进士承父荫授部指挥同知,充宁远伯勋卫。他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再迁 署都督佥事,为神机营右副将。万历十一年(1583年),升山西总兵官。万历二十年(1592年)率军平定宁夏哱拜叛乱,进都督,世荫锦衣指挥同知。同年,日本入侵朝鲜,奉命为东征提督援朝抗倭,次年正月,获平壤大捷,克开城。所失黄海、平安、京畿、江源四道并复。 二十七日再进师,查大受轻敌冒进,所部三千人被数万日军围困在碧蹄馆,如松闻讯率轻骑驰援,与日军黑田长政、小早川隆景等部激战,救出友军,并迫敌退守王京,时兵部尚书石星力主封贡,议撤兵,独留刘綎拒守。如松乃以十二月班师。论功,加太子太保、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增岁禄百石。 万历二十五年冬,辽东总兵董一元罢,廷推者三,中旨特用如松。言路复交章力争,帝置不报。如松感帝知,气益奋。次年四月,土蛮寇犯辽东。如松率轻骑远出捣巢,中伏阵亡于抚顺浑河一带,卒年50。帝痛悼,令具衣冠归葬,赠少保、宁远伯,立祠,谥忠烈。 宋应昌【1536~1606】字思文,号桐冈,浙江仁和县人,故居在孩儿巷。 第80章 明嘉靖进士,历任降州知府、副都御史,山东巡抚。官至兵部右侍郎,加左都御史。 明万历二十年(1952年),日本入侵朝鲜,所向披靡,朝鲜向大明请兵救援,十二月,明神宗派宋应昌为经略使,李如松为征东提督,率兵四万,分三路参战。翌年二月六日,明鲜联军光复平壤。日军将领小西行长残部南逃,联军乘胜追击,收复黄海、平安、京畿、江源四道,直捣王京(汉城)。 宋乘胜督师追击,收复南原、晋州和汉江以南千余里土地,并索回朝鲜王子、陪臣、宫眷百余人。正当宋应昌率军大举横扫倭寇之际,明神宗听从兵部尚书石星主和意见,命令宋应昌停止进军,留三千兵暂驻朝鲜,其余撤退回国,使援朝抗倭之战未收全功。 为彰宋应昌援朝抗日之业绩,在宋居住的孩儿巷建经略华夷牌坊。宋应昌回国,请求解职,回归故里。后隐居西湖孤山,殁后,葬于北高峰下。 袁坤仪【1535~1609】本名袁黄,字坤仪,号了凡,好佛学,江苏省吴江县人。于明穆宗隆庆四年中举,明神宗万历十四年考上进士,进入仕途。据说早年曾遇到“神算”指点迷津,说他只能活到五十几岁,袁坤仪大惊,从此吃斋信佛,希望自己能够长寿。 万历二十年,他随军援朝平倭,任军前赞画职务,东征军司令官李如松假和真战,发动突袭攻破地势险要的平壤城,重创日军,袁坤仪认为明军胜之不武,为此事当面指责李如松,不应用诡诈手段对付日寇,损害了大明朝的国威,两人因此产生矛盾。袁坤仪在任期积极上书主和,后来议和失败,日军再次入侵朝鲜,坤仪离职返乡。他在家继续吃斋行善、锻炼身体,终于以实际行动破解了“神算”的预言,卒年74岁。 王士琦【1551~1618】字圭叔,号丰舆,临海市城关人。明万历十一年(1583年)进士,授南京工部主事,后任兵部郎中。十八年,出任福州太守。二十三年,任重庆太守。时播州宣慰使杨应龙谋反,王士琦单骑前往招抚,事平,升四川按察副使。 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任山东参政,与总兵刘綎从经略邢玠出兵朝鲜抗倭,竭力主战。顺天一战,日将小西行长被困10余日,求救于岛津义弘。王士琦为防两支倭寇会合,一面以水师伺于海,一面督率陆军急夺险地曳桥,斩首数百,乘胜入城。 事平,升河南左布政使。以后,出任山西右布政使,巡视冀北至云中;又任山西左布政使,兼领冀北军防。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升右都御史,巡抚大同。 王士琦久镇云中,严守北疆,处理边疆事务,刚柔相济,威信素著。在任期间,边境平靖。著《封贡纪略》、《三云筹组考》,记安攘、封贡、军实、险要等事及守边经验。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奉调巡抚江南,未行,以积劳疾深,卒于山西。墓在临海城西石塘(今张家渡)。著作有《东征纪略》等。 杨镐【1558?~1629】字京甫,号风筠。商丘人,万历八年进士。曾经随同辽东总兵董一元雪夜度墨山,袭蒙古炒花帐,大胜。进副使。杨镐工作积极,除了完成业内政务外,还垦荒以济军民食用,为此升任参政。 万历二十五年春,随同副将李如梅出塞袭击蒙古军,不利而返,遭到朝廷责难,适逢朝鲜战争方起,正当用人之际,于是神宗免镐罪,擢右佥都御史,经略朝鲜军务。 杨镐到了朝鲜之后,正值稷山大捷,奉总督邢玠命,与提督麻贵一起率部对日军展开反击,日将加藤清正据蔚山死守,双方攻防十余日,最后釜山等地倭兵大举来援,杨镐在撤退过程中惊慌失措,丢下部队先逃,导致全军溃败,死伤惨重。杨镐向朝廷假报捷章,事败罢官听勘,后来明军取得朝鲜战争的最终胜利,杨镐官复原职。 万历三十八年,杨镐任辽东巡抚。命军队袭击土蛮首领炒花于镇安,取得重大战果,杨镐因此极为得意,常以帅才自诩之。 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后金兵入侵边关,明军屡战失利,朝野震骇,廷议镐熟谙辽事,起兵部右侍郎往经略。杨镐受命于临危,誓言一战退敌,并制定了四路出击的计划。 在明军集结准备过程中,朝廷大臣认为师久必饷匮,于是严厉催促,杨镐迫于压力,强令诸将立刻出塞,结果四路大军被后金兵各个击破,名将刘綎、杜松等人阵亡,士卒死伤数万人。杨镐被逮下狱,论死。崇祯二年伏法。 李如柏字子贞,成梁第二子。由父荫为锦衣千户。数从父出塞有功,历任密云游击,黄花岭参将,蓟镇副总兵。万历二十年,随兄李如松援朝平倭,屡立战功,回国后进都督同知,为五军营副将。继为贵州总兵官。二十三年,改镇宁夏,大败蒙古军,因功进右都督。再以疾归,沉于酒色,无复少壮英锐。 李如柏退休已经二十多年了,垂垂老矣,但是因为辽东总兵官张承荫在和蒙古兵的战斗中阵亡,一时无人敢接替,于是朝臣合荐如柏,帝诏以故官镇辽东。如柏不负众望,率军击退了敌人。 后金崛起,边关震动,“帅才”杨镐奉命四路出师征讨,令如柏以一军出鸦鹘关。萨尔浒之战中明军初战失利,镐急檄如柏还。后金兵二十人见之,登山鸣螺,作大军追击状,如柏军大惊,奔走相蹴死者甚众。御史给事中交章论劾,给事中李奇珍连疏争尤力。帝终念李氏,诏还候勘。既入都,言者不已。如柏惧,遂自裁。 李如梅字子清。亦由父荫,任都指挥佥事。从兄如松征日本,却敌先登。屡迁辽东副总兵。二十四年,炒花、卜言兔将入犯,如梅谋先袭之。督部将方时新等出塞三百里,直捣其庐帐,斩首百余级而还。明年,如梅与参政杨镐谋复从镇西堡出塞,潜袭敌营,失利,损部将十人,士卒一百六十人。如梅以血战重创,免罪。 日本封事败,其年八月,进署都督佥事,充御倭副总兵,赴朝鲜援剿,参加蔚山战役,如梅率军先行,大败倭兵,余贼遁归岛山。双方攻防十余日,联军气衰,这时日军四面来援,如梅军先奔,诸军亦相继溃。 朝臣弹劾如梅,帝不纳。旋用为御倭总兵官。会其兄如松战殁,即命如梅驰代之。在任期内无重大战绩,劾罢。久之,起佥书左府。四十年,镐巡抚辽东,力荐如梅为帅。朝臣意见相左,李如梅最终没有东山再起,郁郁而终。 刘綎【1558~1619】字省吾,是抗倭名将刘显之子。勇敢有父风,人称“刘大刀”,万历初年,跟随父亲征讨九丝蛮,冲锋在前,力擒蛮酋阿大。以功迁云南迤东守备,改南京小教场坐营。十年冬,缅甸和云南当地土司勾结,大举入侵永昌、腾越,刘綎奉命南征,与其他将领一道击败了拥有战象的敌军,并反攻入缅甸境内,迫使敌人求和,刘綎因功进副总兵。 万历二十年,会朝鲜用兵,刘綎奉旨赴援,屡败倭兵,迫敌退守釜山一线。议和起,刘綎班师回国。转赴大西北与青藏少数民族继续作战,取得了重大胜利。 次年五月,刘綎再次奉诏出兵朝鲜,在东南战役任西路总指挥,刘綎不为日军在中路取得的战术性胜利所迷惑,坚决采取围城打援的对策,配合水军将领陈璘夹击西路日军,终于扭转了战役初期的不利态势,为联军赢得全局胜利奠定了基础。 战后刘綎晋升为都督同知,世荫千户,率军平定了播州杨应龙叛乱,官进左都督,世荫指挥使。此后他在云南屡立战功,因事被弹劾去职,告老还乡。 万历四十六年,辽东战事吃紧,刘綎奉旨复出,次年二月(1619年),参加经略杨镐组织的四路出师,杨镐与綎素来不睦,命其孤军前插,又不及时通报战况,导致中了后金埋伏,兵败阵亡。天启初年,赠少保,世荫指挥佥事,立祠曰“表忠”。 (注:有史料称刘綎生于隆庆二年,这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按其父刘显的事迹推算,应该是在嘉靖三十七年左右,即题头所注明的1558年。) 陈璘【1543~1607】字朝爵,号龙崖,广东翁源县龙田铺(今周陂龙田村)人。有谋略,善将兵,精剑术,嘉靖末年为指挥佥事。因功进广东守备。此后在镇压农民起义中再立战功,进署都指挥佥事,佥书广东都司,后历任高州参将、东安参将、驻南澳岛副总兵。 万历二十五年,朝鲜战事再起,陈璘率广东兵五千援朝鲜。明年二月,升任御倭总兵官,提督水军,与麻贵、刘綎并将。东南战役中会同陆军刘綎部夹击顺天日军,泗川之敌闻讯来援,两军大战于露梁海,重创日军岛津义弘部,歼敌万余人,这时刘綎猛攻顺天城,陈璘回师从海上配合,焚敌舰百余艘。残敌逃入乙山,旋被明军歼灭。战后论功,璘为首,綎次之,贵又次之。进璘都督同知,世荫指挥佥事。 回国后被钦命为湖广总兵官,于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参加平播战役,战功卓著,因事被弹劾,转守贵州。三十四年平定苗民起义,两功并赏,加左都督,世荫指挥使。万历三十五年五月,璘病逝于任内。朝廷以璘平乱抗倭有功,同年九月封赠“太子太保”,再荫百户。 麻贵大同右卫人。果毅骁捷,善用兵,嘉靖中为大同参将,在和蒙古游牧民族作战中屡立战功,官至都指挥佥事,充宣府游击将军。隆庆中,迁大同新平堡参将。万历初,再迁大同副总兵。十年冬,以都督佥事充宁夏总兵官。十九年,因事被朝官弹劾,谪戍边。 第81章 次年,宁夏哱拜叛乱。麻贵奉旨复出参战,战后升任总兵官,镇守延绥七年,以病归。 万历二十五年,日本封事败,朝鲜战争再起,麻贵被起用为备倭总兵官,加提督衔入朝作战,指挥稷山大捷,遏制住了日军进攻势头,并展开反击,在蔚山战役中失利,万历帝处罚了杨镐,命麻贵戴罪立功,东南战役中对阵加藤清正,数战有功。次年三月回国,进右都督,予世荫。 万历三十八年,镇守辽东。重创蒙古(土蛮)炒花部,稳定了边疆。贵引病乞罢,诏乘 传归。及殁,予祭葬。称一时良将焉。 邓子龙【1531~1598】丰城杜市邓家村人,貌魁梧,骁捷绝伦。早年在镇压农民起义、少数民族起义、广东沿海平倭中屡立战功。万历十一年闰二月,缅甸犯云南。邓子龙奉命参战,大破缅甸象队,因功晋升副总兵,人称“神威将军”。 万历二十六年,率水军跟随陈璘东征朝鲜平倭,围攻顺天。泗川日军大举来援,老将邓子龙率兵千人,乘巨船三艘为前锋,与敌人展开激战。 在战斗中他换乘朝鲜快船追击日舰,不料被其他明军战船误掷火器击中,快船起火,日军趁机猛攻,邓子龙力战身死,卒年六十七岁,战后明帝追赠其都督佥事,世荫一子,庙祀朝鲜。 (注:《明史》称邓子龙年逾七十,但据笔者考证,其生没年记载与邓氏族谱不符,疑为误书。) 【朝鲜】 李舜臣【1545~1598】字汝谐,号德水,京畿道开丰(今属汉城)人。1576年考上式年武科的丙科,任职低级军官。1591年,因柳成龙的推荐,他升为全罗左道水军节度使,赴任左戍营,尽力增强军备,以备战乱。 1592年壬辰倭乱爆发时,他在玉浦、泗川、唐浦等地击破敌水军。接着,他在唐浦海战击破100多艘敌船,在闲山岛击破70余艘,又在安骨浦击破日本名将加藤嘉明所率领的水军。 同年9月,他在釜山击破敌船100余艘,截断敌军后方。因功升为三道水军统制使,后被诬告,蒙冤去职。1597年丁酉再乱,朝鲜水军主力被敌军歼灭,他重新任三道水军统制使。之后,以12艘战船在鸣梁取得大胜。在著名的露梁海战中,与中国水军总兵陈璘共同指挥朝中联合舰队大败日军,李舜臣在此海战中阵亡。两年以后,朝廷为表彰他的功绩,封官进爵,封为一级宣武功臣。1643年,在他死后45年,赠谥“忠武”,成为朝鲜人民世代怀念的民族英雄。 权栗【1537~1599】号晚翠堂,京畿道江华人。1582年,他考上式年文科丙科,经承文院正字、全罗都事,礼曹、户曹正郎、京城判官等职,1591年,被任为义州牧使。 翌年,壬辰倭乱爆发,京城沦陷后,他便作为广州牧使,委身防御使郭嵘麾下任中卫将,在龙仁与日军交战,兵败。其后他在南原征集一千多义勇军,在锦山郡梨峙大破倭将小早川隆景的精锐部队。 1593年,他以全罗道观察使的身份,率三千士兵在幸州山城击退日军进攻,获得大胜,倭军死伤者达两千三百多人。因功晋升为都元帅。后参加蔚山战役及东南战役,屡立战功,去世后谥号“忠庄”。 【日本】 丰臣秀吉【1536~1597】尾张人,贫农出身。少小苦难,立志成就一番大事业,后投身日本战国枭雄织田信长门下,渐露才能,步步高升,后改名木下藤吉郎秀吉,成为织田家的得力武将,参与了战国时期很多著名的战役。 1573年,织田信长击败足利义昭将军,秀吉奉命护送其流放到河内,室町幕府灭亡。9月1日,织田信长攻下小谷城后,将浅井的旧领北近江北三郡(12万石)和长滨城赐予木下秀吉,成为织田信长手下的城主,改姓羽柴。1574年,长滨修筑完毕,羽柴正式移居长滨,改名为今滨,并得到赐官筑前守,称羽柴筑前守秀吉。 1582年,信长部将明智光秀造反,攻打织田信长驻地本能寺,并迫使其自焚。羽柴秀吉闻讯立即从前线返回声讨叛将,于6月13日在山崎会战中击败明智光秀,并于6月27日在清州会议上成功推举信忠的儿子,当时还是小孩的三法师继任织田家,得到了织田家的主导权。 此后秀吉软硬兼施,用智谋和武力征服了日本各地诸侯。1585年,49岁的羽柴秀吉出任关白,称为“藤原秀吉”。但是秀吉不满意于此,在讨伐佐佐成正后,终于得到天皇赐姓“丰臣”,改名丰臣秀吉。1586年12月19日出任太政大臣。 1587年,丰臣大军远征九州,岛津家降服,平定九州。1588年,发布刀狩令,收缴了农民手里的武器,完成了兵农分离。 1590年,发动“小田原讨伐”,攻下小田原,灭北条家。战后将德川家康移封关东北条旧领,同时威压奥州大名,完成了全国统一。 1591年,丰臣秀长死去。丰臣秀吉开始准备侵略朝鲜。同时退位,让丰臣秀次(养子,实际上是秀长之子)出任关白。1593年,丰臣秀吉正式开始侵略朝鲜。但是朝鲜和强大的明帝国联合起来进行作战,丰臣秀吉的侵朝计划受挫,开始议和。1596年,秀吉再次出兵朝鲜,遭到明鲜联军强硬反击。1597年8月,丰臣秀吉忧病交加,死于伏见城。 小早川隆景【1533~1597】毛利元就三子,日本战国大名(军阀)之一,和他父亲一样,被世人称为“智将”。本能寺之变后,他审时度势,与当时的战争对手丰臣秀吉言和,使秀吉能够回师击败织田家的叛将明智光秀。 秀吉一统日本后,隆景因此而受到重用,最后升至五大老之列。他在侵朝战争中表现活跃,在平壤败战后,力排众议坚守王京,阻止了明军进攻势头,为后来的双方和谈打下了伏笔。 小早川秀秋【1582~1602】原名俊秀,幼名辰之助,丰臣秀吉之妻北政所的外甥,出生后过继给秀吉作为养子。官居权中纳言、侍从、左近卫少将。侵朝战争第二阶段,即庆长役 期间,被秀吉委任命为西路军总指挥,在蔚山攻防战中有出色表现。此役后因受义父秀吉猜忌而去职削封。 关原内战中起初从属石田三成领导的西军,后来在关键时刻突然反戈一击,帮助以德川家康为首的东军取得决定性胜利。 黑田长政【1568~1623】黑田如水长子,生于姬路。幼年时期在织田信长处为人质。1582年(天正10年)随秀吉从军,在贱岳之战,小牧之战建立战功。1589年(天正17年),成为黑田家家督,和丰前中津十二万石领主,叙任从五位下甲斐守。侵略朝鲜战争中表现活跃。1600年(庆长5年),日本关原内战中从属于东军,后受封筑前国五十三万余石,居城福冈城。1623年(元和9年),死于京都,终年55岁。 加藤清正【1562~1611】尾张人,从小跟随秀吉,是日本战国著名的贱岳七本枪之一。朝鲜战争文禄(壬辰)役初期所向披靡,庆长(丁酉)役时坚守蔚山,大败明鲜联军,关原内战中从属于东军,战后成为肥后一国五十二万石的领主。庆长十六年(1612年)与浅野幸长一起保护秀吉之子秀赖从大阪到京都二条城谒见德川家康。同年返回熊本城后暴殁,终年50岁。 小西行长【1553~1600】商人出身,信奉基督教。精通经济和水运,深得秀吉信赖。在平定四国九州时,任水军大将,朝鲜战争文禄役时率先锋兵团一直打到平壤,与宇喜多秀家共同指挥了庆长役初期的南原之战,后被联军包围在顺天,借双方混战之机逃回本国。关原内战时从属于西军,战败后被擒获斩首。 岛津义弘【1535~1619】岛津贵久的次子。日本战国末期(安土桃山时期)重量级的大名之一,屡败强劲对手,为岛津一族称霸九州做出重大贡献。后来不敌秀吉的九州远征大军,决定投降,因此保住了大隅一国的领地。朝鲜战争中活跃,在庆长役中曾率军营救过困守蔚山的加藤清正,在泗川大败明将董一元,后来乘胜率主力救援被困顺天的小西行长,在露梁海被明鲜联军水师重创,几乎全军覆灭。关原内战时从属于西军,在失败已成定局的情况下,冒险从东军正面杀出一条血路,扬长而去。 浅野幸长【1576~1613】浅野长政长子,家族与丰臣秀吉夫人北政所有亲戚关系,因屡立战功,为秀吉所赏识,与其父亲一起得到了二十二万石的封地,成为丰臣氏亲族中最高俸禄的人。幸长参加了文禄、庆长年间两次侵略朝鲜战争,在蔚山攻防战中表现活跃。关原内战中从属于东军,因功受封纪伊和歌山三十七万石。庆长十七年与加藤清正一起保护秀吉之子秀赖从大阪到京都二条城谒见德川家康。庆长十八年(1613年)暴殁,卒年三十七岁。 火器简介 火铳明代的火铳在元代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种类繁多。从明初的洪武手铳到以后的永乐手铳,造工越来越精细。永乐手铳口径14~15毫米,误差不超过1毫米;长度为35~36厘米,误差不超过1厘米。由现存火器上的出厂编号作最保守的估算,当时明铳至少也有十六万四千多支。明军当中已经编成有专职使用火铳的部队,号称神机营。 日本铁炮的来历1543年,一条由厦门开往宁波的葡萄牙商船,被台风吹得迷失了航向,来到了日本种子岛(在鹿儿岛附近)。 第82章 种子岛家第十四代当主、年仅十六岁的种子岛时尧同意这些南蛮人的船只停在赤尾木港,从南蛮人手中以二千两金子的巨大代价购得了日本最初的两挺铁炮(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给双方做翻译的,是个叫五峰的明朝人,据说也不懂日语,双方通过写汉字做笔谈,这个五峰其实就是明代倭乱时的首领王直)。 他将其中的一把铁炮交给了家中的“锻冶栋梁”八板清定(即八板金兵卫)仿制,结果经过数月的研制,以失败告终。一年之后,不甘心失败的八板清定以自己的漂亮女儿为交换代价,从再次来航的葡萄牙人那里学到了先进的铁炮技术,成功地制造了所谓“国产第一号”的铁炮。从此,铁炮传到了日本的每个角落。 明朝鸟枪的来历从元朝开始,中国就有筒形发射式火器,称之为火铳,但是性能并不是很高。1548年(明嘉靖二十七年),明军在收复被葡萄牙人侵占的双屿战斗中,俘获了一些善于制造火绳枪的日本人及枪支。由马宪、李槐等人学习了制造火枪的方法,并在其基础上,加以研究改进,于1558年(明嘉靖三十七年)造出了“比西番尤为精绝”的中国第一批火绳枪一万支,称之为“鸟嘴铳”,即鸟铳。 明军鸟铳鸟铳枪管用熟铁打造,重约5~6公斤,有准星、照门,安装木托之上。铳口长出木托2寸,托后7寸向下弯曲,通条一根,重3两,另有火绳,每次装粒状黑色火药3钱,铅子重3钱。火门有盖,使用龙头类火绳发火机。 发射时将火绳点燃安入龙头,右手开火门后紧握枪尾,用食指扣扳机向后,龙头落在火门,燃药发射。《武备志》说:“后手不弃把,点火则不动,故十发有八九中,即飞鸟之在林,皆可射落,因是得名。”成为当时战斗中的“利器”。 鸟铳口径在9~13毫米之间,射程可达300米左右。铳全长112~150厘米,和明代中叶以前的各种火铳(类似西方同时期的火门枪)相比,具有身管长、口径小、重量轻、便于步、 骑兵使用的特点。 明代后期,鸟铳已经是明军的主要装备。每名鸟铳手配备火药罐2个,一个装发射药,—个装引火药,携带铅弹300发。 日本铁炮铁炮枪管由铸铁制成,重约6~8公斤,有准星、照门,安装木托之上。所使用的铅弹,包在棉布块中在火药之后由枪口装入,棉布块可使弹丸不至于从枪口滑出,这样由上至下的攻击就可能了。每发弹丸所用的黑火药是由固定容器量装的,一般发射一发用的药量为6克左右。 铁炮口径一般在8.5~20毫米之间,枪全长110~130厘米;而武士头领所用的铁炮称为侍筒,全长约100厘米,口径18毫米。这种火绳枪,其射程使用直径13毫米标准弹丸时,可达130米,有效射程在五十米内,不过,由于侍筒比较粗,所以发射的弹丸最大可达200米左右,有效射程相应的有所增加。 【射击战术】 总论——说到十五、十六世纪火枪战术,给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三段射击术了,能够把这种远程火器的杀伤力,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密集的方式施加于敌方身上,是当时兵家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包括后期欧洲战场上壮观的方阵枪队,都是从三段射击术引申而来的。其实这种阵法古已有之,只不过内容不是火器,而是弓弩。 从理论上讲,经过严格训练的弩队,配合掩体完全可以战胜早期的火枪队。我的这种信心,来源于春秋战国时代的秦军弩兵,在秦始皇陵出土的重型秦弩,据专家考证有效射程可达900米,而在实际作战中,双方距离往往更近,弩的杀伤力也更大。 弩兵是秦军的重要组成部分,而秦军是中国古代史上表现最出色、实力最强大、最不可思议的军队,它的强大,不仅来自于军队建设本身的强大,更来自于极具活力的军事思想。一个国家,要想真正成为军事强国,关键是要有先进、正确的军事思想做支撑。 明——早在明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大将沐英征讨云南叛军思伦发,根据敌象兵打前阵的特点,他命令“置火铳、神机箭为三行,列阵中,待象进,则前行铳箭俱发;若不退,前行退后,次行继之;又不退,次行退后,三行继之”。这是最早的火器战术,但并没有作为制度流传下来。西方和日本军队在15世纪末期,开始使用火器并排轮放战术,就时间上来讲,比明军晚了一个多世纪。 在明成祖时代,提出了一种“神机铳居前,马队居后”的作战原则,神机营配合步兵、骑兵作战,发挥了重要作用。 到神宗年间,火枪战术分为两种,一种是依托战车,把鸟铳和佛郎机搭配在一起进行作战;一种类似于日本的三段射击,《明实录》里边记载:神机营铳手分三排站中间,刀手和枪手站在两翼。 在戚继光的《纪效新书》中,对鸟铳战法更是做了详尽阐述。但随着明朝的日趋没落,在后来的实际运用中,明军似乎没有一次严格执行过这些战术纪律,最典型的当属萨尔浒之战,明军面对后金骑兵的决死冲锋,立即“火器齐发”,然后就完了。 日本——织田信长的“三段射击法”——将士兵分为三组,一组射击时,另两组填弹引火。每一击之间有七八秒的间隔,如此轮番射击,再配合防马栅,这种战法充分体现了信长超前创新的能力,欧洲出现类似的战法是在17世纪后。 铃木重秀的“铁炮狙击法”——每一杆铁炮由四人使用。在射击手左右后各设一人。每击一发后,左边的人填入子弹,右边的人填入火药,后面的负责点火。每一击之间只要四五秒,实在是最快的铁炮术了。 另外还有伊达政宗的“骑铁”战术,以装备火枪的骑兵冲前,冷兵器骑兵次后,步兵在最后的一种进攻战术。 结论——在朝鲜战争中,明军火炮技术和装备水平占压倒性优势。火枪方面你追我赶,虽然最后在技术上优于日本、理论上也采取了轮替射击术,但由于兵制和军事思想的落后,实际运用水平并不如日军高。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因为明军在火器运用上以火炮为主,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日军的火枪优势,这也是朝鲜战争中日军竭力避免和明军在平原进行野战的重要原因之一。 【附1】日军铁炮的装填与射击 1.首先,将“胴乱”别在腰的右面(如果是右撇子的话),火药袋别在右胸上。“胴乱”是个小金属筒,里面正好装了一回射击时用的火药和弹丸。它名字来源于表面精致的涂绘,还有制作非常精美的弹筒带(犹如今天装弹匣的背心),上面大多写上使用者的姓名。 2.将火枪枪口朝上立起来,用火药袋向巢口注入用于一回射击的火药。不能绝对盯着手来补充火药,视线一时一刻都不能离开敌人。 3.接下来就是装填弹丸。火绳枪用的是铅弹。 4.听到“咔咔”的声响就知道弹丸被固定住了。使用枪通条时不要用力过猛,力量适中的话一次就可以把弹丸送到位。 5.拿下火盖,打开火皿(枪上的小洞,纯铜的,和枪的内部有联系),为了引燃最初放入的火药,只在里面放一点火药。关上火盖的时候注意不要让火药溢出来。 6.点火,夹起火绳。实战中要注意火种千万不能熄灭。 7.决定了射击姿势之后,就三点成一线瞄准焦点。尽量等敌人逼近了再扣扳机射击。后坐力相当大,用右脸颊固定的枪托后退的时候,注意脸颊要有意识地避开。 【附2】明军鸟铳的装填与射击 1.鸟铳火药预装在小竹筒内,约铳口可容几钱铅子一枚,即每桶装药几钱。火药多则铅化,火药少则子无力。 2.射击时首先装火药入铳,用搠杖送实,方下铅子一枚,又搠杖送下,至火药上。 3.将火门取开,用另装细火药倾入鸟铳火门内,向上振摇,火药入线门,将火门闭之,以火绳安入龙头。 4.前手托铳架中腰,后手开火门,即拿铳架后尾,人脸贴架尾之上,用一只眼看后照星对前照星,前照星对所打之人。 5.用右手大食指拨扳机向后,机勾入龙头,落在火门,火药燃铳响。 鸟铳之所以打得准,在于枪管长且直;火药之所以不夺手,在于前手拿在铳腹;瞄准之所以精确,在于两手俱托铳身,不用考虑临时点燃火绳。 火炮简介 【各式火炮性能】 虎蹲炮明代中叶将军炮之一(明代将一些较大的炮封为将军),创制于嘉靖年间。这种炮身长2尺,重36斤,上加铁箍,并配备铁爪、铁绊。发射前用大铁钉将炮身固定好。每发装5钱重的小铅子或小石子100枚,上面用1个重30两的大石子或大铅子压住,用于杀伤敌密集队形。 迅雷铳类似近代多管式机关枪。能连发五弹,至万历三十年经过改进的迅雷铳“战酣连发”,可以一气发射十八弹。 灭虏炮车载中型火炮,净铁打造,管长2尺,重95斤,有5道箍,射1斤铅弹。用灭虏车载行,每车3门。 大将军炮大型火炮,身用生铁铸造,长三五尺,重五百斤,有多道加强箍,分大、中、小三种,发射7斤、3斤和1斤的铅弹,用一辆车运载。车轮前高后低,可在车上直接发射,具有较大威力。 大碗口铳一种小型火炮,没有瞄准具、身管短、射速慢、射程近。由于没有瞄准具,命中率较低,北京军事博物馆现存一具明太祖洪武五年(1372年)用铜铸造的大碗口铳,口径三寸四分七,长一尺一寸,重六十三斤。 第83章 铭文为:“水军左卫,进字四十二号,大碗口筒。”可见这种火器已用于水上作战。 【佛郎机炮详述】 来历及发展 来历佛郎机炮是明正德年间(16世纪初)由西方传入的一种新式火炮,即短管加农炮。 佛郎机,本是明代对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的统称。正德末年,白沙巡检何儒在来华的西班牙船上看到了西洋火炮,其性能优于当时中国的火炮,于是便动员船上中国籍的枪炮匠上岸,为我国仿造了第一批西洋火炮,名曰佛郎机。 发展明叛王朱宸濠于正德十二年(1517年)三月开始私造佛郎机,这是中国最早仿制西洋炮的开端。嘉靖二年(1523年),明朝政府在南京进行仿制,称“大将军”。经过研制改造,制成大样、中样、小样三种,有铜铸,也有铁铸。大样佛郎机身长2尺8寸5分,重300多斤。《武备志》将仿制的佛郎机分为5号。其中3号和4号是属于轻型的。3号长四五尺,装铅子每个重5两9钱,用药6两。4号长二三尺,装铅子每个重3两,用药3两半。 1号和2号是属于重型的。1号长八九尺,装铅子每个重1斤,用药1斤。2号长六七尺,装铅子每个重10两,用药11两。各式佛郎机的射程,凡重在70斤以上的,可达五六里。1、2号佛郎机可用于水战。要塞型佛郎机炮重达1000斤,威力远超1、2号。 数据性能 明代佛郎机炮是欧洲早期后装炮的发展型,但又不同于现代的后装炮。它前有准星,后有照门,可从照门孔内进行瞄准,有炮架,可以上下左右转动。腹部膨大,留有长口,炮身外面用木包住,并加以防炸裂的铁箍,另有子铳5个,在子铳内装填弹药,轮流安入腹部的长口内发射。 (注:子铳又称提心炮,相当于火炮的药室部分,它是一种比母铳身管稍细的又一炮管,与母铳身管一起构成双重炮管。因为采用子母铳分离方式,所以体重较轻,最轻者仅有150斤,重者达千斤) 《明史》记载佛郎机炮:“铜为之,长五六尺,大者重千余斤。小者百五十斤,巨腹长颈,腹有修孔,以子铳五枚,贮药置腹中,发及百余丈。 这种火炮的优点是以子铳预贮弹药,不必临时装填,可加快发射速度。缺点是身管较短,和红夷炮相比,不能有较远的射程。(欧洲资料,短加农炮射程在340~2000米之间,在六七百米时命中率最高) 而中国因为罕遇欧洲那样强大的海上对手,所以仿制的船用佛郎机炮弹重量比较轻,千斤巨炮在射程上可以与红夷炮相比,达到两三千米。 佛郎机与红夷炮的区别 红夷炮:17世纪上半叶,明朝天启年间(17世纪20年代)从澳门葡萄牙人手上买来并仿制,这是一种前装滑膛炮,即欧洲的寇非林长炮,广泛用于当时英国与荷兰的战舰。 《明史》记红夷炮之输入及其形制性能:“其后(指输入佛郎机炮以后),大西洋船至 ,复得巨炮,曰红夷。长二丈余,重者至三千斤,能洞裂石城,震数十里。”由此观之,红夷炮身管长度达二丈余,而佛郎机炮的身管却只有“五六尺”(见上述引文),前者约为后者的四倍,其射程之远,威力之大,便是理所当然的。 同时,身管长大,其炮体重量亦必相应增大,否则难以保证炮身的结构强度,红夷炮重至三千斤,佛郎机炮最重只有千余斤,反之,炮体笨重是红夷炮又一特点,也是其缺点所在。但射程远威力大的优点却使它能够压倒佛郎机炮而后来居上,正如时人所谓:“今红夷铳法盛传中国,佛郎机又为常技矣。”显而易见,红夷大炮作为长身管、远射程的重型火炮,与上述西方同时期的长炮是属于同一类型的。 【日本丰臣时代火炮】 当时的日本,作战时普遍应用了火枪,炮的数量既少,质量也不高,直到德川幕府时期,火炮才在作战中发挥重要作用,例如大阪攻防战。在这之前的关原合战中,石田三成军虽然也曾使用过炮,但只是单方面偶尔为之,谈不上实质意义的炮战。 在日本战国史及侵朝战争中真正起到重型火器作用的,还应该算是大筒。广义上来讲,大筒是一种大口径铁炮(日式火绳枪),大筒和火炮的最大区别是扳机击发,其口径跨度很大,稍小者又称为大铁炮,其中超大口径者,近于小型火炮。 大铁炮:长90厘米左右,重量在20斤以下,口径在20~30厘米之间,射程300步开外。 要塞大筒,行军时需要两个人抬着走了,长140厘米左右,重20斤以上,类似清朝的大抬杆,其口径在40厘米左右,射程可达四五百米。 现存的一尊大筒,口径达80厘米,重一百余斤,使用的弹药是号称“千人杀”的大威力霰弹,射程可达800米之远,而且其命中精度也颇高。当然,这种武器的使用年代已经是江户时代。 日本战国时还出现过一种“火矢筒”,状如蹲伏的大蛤蟆,口径极大,差不多有水桶那么粗,不过筒身极短,这种武器据笔者猜测,应该是一种近距霰弹武器,而且并没有在战争中得到普遍应用。 【附1】明军的炮弹 明军火炮发射的弹丸有三种:实心弹、霰弹、开花弹。 实心弹——这种炮弹内部没有火药,由铁或者铅铸造而成,少量是用石块磨成球体,主要用于攻城洞穿城墙工事,射程远,但是对人员杀伤力不大,除非直接命中或靠击中其他物体,使之碎裂飞溅,造成间接人员杀伤。 霰弹——在当时是野战火炮的大威力弹种,由数斤铅铁小丸构成,也有装填碎石的,射击时一打一大片,以杀伤人员为主,但是霰弹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射程近,有效杀伤约在300米内(一说500米内)。 开花弹——这是爆炸性弹丸的别称,内部装有火药,因其炸开时弹片四射,犹如花朵绽放而得名。中国自南宋末期就出现了铁壳开花弹,其改进型曾被元军用于征讨日本之役。炮射开花弹在明代中后期得到广泛应用,如宁锦大捷,就是使用这种炮弹的成功范例。 和佛郎机炮不同,明军的开花炮弹是自己研制的,1488~1505年,明人在传统爆炸性火器的基础上发明了被称为“毒火飞炮”、“击贼神击石榴炮”等早期爆炸弹,这一时间不晚于西方同期出现的开花弹,而且毒火飞炮还是化学弹头,“内??砒霜、毒药,落地后爆炸,药物和铁壳碎片同时杀伤敌军”。其威力堪称当世独步,石榴炮是常规弹头,“形如石榴,碗口大小,内置火药,配以特制慢燃火种,抛至敌阵,受震而爆”。 东西方的开花弹有明显区别:西方开花弹是在铸铁弹体上开一个口,以木制的信管塞住,在信管内装上缓燃火药来引爆;而明代的开花弹则是球体表面有一突出台体,台面中间有一圆型小孔,在小孔里插上药捻来引爆,设计比信管型尤为科学。其实无论“信管”还是“药捻”,都属于时间引信,是现代炮弹引信的始祖,这也证明了东西方是各自独立研制出开花弹的。 【附2】有关开花弹是否在清代失传的问题,有两种说法 一种说法是失传了,由于清代“重骑射,轻火器”,明代屡建奇功的开花弹,到了鸦片战争时在中国已经无人知晓了,以至于李鸿章专门向德国克虏伯兵工厂订购开花弹,曾国藩设立安庆军械所引进西式开花弹。 后来左宗棠在新疆平叛时,从一处明代古炮台遗址挖掘出开花弹百余枚,不禁仰天长叹:“三百年前中华已有此物,到如今竟然失传,以致被列强所欺凌。” 另一种说法是没失传,开花弹的确传到了清代,只不过性能差了点,依据是《清代文献通考》记载,康熙年间“威远大将军”炮能发射重达30斤的空心爆炸弹;这种炮重300斤左右,身管极短,射程较近,估计是明代“飞云霹雳炮”的发展型。 《清文献通考》原文如下: “(威远炮所用)生铁弹,重二三十斤,大如瓜,中虚仰穴,两耳铁环。其法:先置火药于铁弹内,次用螺狮转木缠火药捻入于弹内,下留药捻一二寸以达火药,上留药捻六七寸于弹外,临时施放,先点弹口火药捻,再速点火门烘药。”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开花弹在清代就算没失传,和西方、乃至和明朝中后期相比也是落后了,不适应实战了,其重要表现就是射程上的差距和引信类型上的不同。 【附3】火炮发射过程 1.根据射程的需要,把一定数量的火药粉从木桶或麻包中取出,自炮口倒入膛底。 2.用棍将装入的火药捣实,再把球形炮弹从炮口装入,置于火药上面。 3.点火。点火方法如下:一、将少量引火药置入位于后膛上方的火门内,二、把燃烧着的火绳杆插进火门,三、捂住耳朵跑开即可。 【明朝水师综述】 明朝水军实力在当时的世界上非常强大,综合作战能力可以列前七位,嘉靖到万历年间,仅仅在江、浙一带,战船的型号就达到了二十一种,如果加上福建和两广,型号更是繁多。 随着火器的大量应用,海军战术也随之发生了重大改变,抗倭名将俞大猷适时提出“海战不过是以大船胜小船,以大铳胜小铳;以多船胜寡船,以多铳胜寡铳”。由此可见,明代的海战很早就进入了近代的模式。在嘉靖年间,明军的战船一半以上的战斗人员都使用火器,而到了万历年间,比例达到了70%。 中国海军的装备主要以福船为主,这是诞生于福建沿海的一种船型的统称,其底尖上阔,首尖尾宽两头翘。 第84章 建材主要为福建的松、杉、樟、楠木,共有六号。 海战用的福船,是指一号和二号。按曾在1560年取得数次大胜的抗倭名将戚继光云:“福船高大如城,非人力可驱,全仗风势,倭船自来矮小如我小苍船,故福船乘风下压,如车碾螳螂。斗船力而不在斗人力。” 据《武备志》云:“用火器与浪漕间,起伏荡漾,未必能中贼。即使中矣,亦无几何,但可假次以吓敌人之心胆耳。所恃者有二:发射佛朗机。是惟不中,中则无船不粉,一也。以火球之类于船头,相遇之时,从高掷下,火发而贼船焚,二也。”由此可见中国海军船型大,干舷高,在冲撞等近战场合有明显优势。 明朝东征水师 一号称大福船,柁楼三重,底尖上阔,首尾高昂,能容百人“吃水太深,起止迟重”,机动性差。 二号称福船,较一号稍小,“合常用之”。福船高大如楼,可容百人。底尖上阔,船首昂起张开,尾部高耸,吃水约3.5米,舰首备头炮1门、两侧装备千斤佛郎机6门、碗口铳3门,迅雷炮20门,喷筒60个,噜密铳10支,弩箭500支,火药弩10张,火箭300支,火砖100块,及冷兵器上千。乘员64人,水手9人,战士55人。 据《武备志》描述,这种巨船设楼三层于上,其傍皆护板,护以茅竹,竖立如垣,其帆桅二道。中有四层。下层装压舱石,第三层放置淡水柜,第二层为士兵居住的地方。最上一层为露台,需从第三层的梯爬上,两旁用板翼作栏,人靠在上面作战,矢石火炮皆俯瞰而发,实为海战利器。 福船的缺点是机动性能不好,“高大如城,非人力可驱,全仗顺风顺潮,而回翔有所不便,又其吃水深,惟利空阔大洋,在里海则易胶浅,须跟哨船接济”(《续文献通考》)。 福船型中的第三号称为草撇船,又名哨船,比福船小。 福船型中的第四号称为海苍船,和哨船差不多,比福船稍小,行驶灵活,吃水约七八尺,风小时机动,配合福船。武器装备有千斤佛郎机4门,碗口铳3个,噜密铳6支,喷筒50个,烟罐80个,火炮10门,火砖50块,火箭200支,药弩6张,弩箭100支。乘员53人,水手9人,战士44人。 海苍船中最小的叫苍山船,又名苍山铁,船体较小,高出水面,吃水5尺,设有橹,风顺则扬帆,风息则荡橹。此船轻便灵巧,主要用于追敌和捞取首级。装备千斤佛郎机2门,碗口铳3个,噜密铳4支,喷筒40个,烟筒60个,火砖30块,火箭100支,药弩4张,弩箭100支。全船37人,水手4人,战士33人,编三甲。第一甲佛郎机与鸟枪,第三甲火器,第二甲冷兵器。 【日本水军综述】 日本“水军”其实只是后来的叫法,最早的日本海上力量应该称作“海贼”。早在平安时代,日本就出现了和山贼性质相同的海上武装抢劫集团——海贼。 到了室町时代,海贼不再是蔑称,而有实力的海贼首领更是以“海贼大将”的称号为荣,不再以抢劫财物为生,而以商业活动作为重要资金来源,原有的军力则是为加强他们的统治。后来为了区别两者的不同,而将后者称为“水军”。 日船有三种常规型号,一种特殊型号。常规的依大小排序是安宅船、关船、小早船。三种船都是单桅,远洋时使用帆,近战使用橹,船体分上中底三部分,底部在吃水线以下。另外还有一种非常规型号,称为铁甲船,由于太重,不能出远海。 安宅船这种船体积大而坚固(使用龟骨),但比较明船要脆弱得多。该船中央后方设警楼,分三层,配小橹百60,大橹80。武器为大筒与铁炮,是正规海军的核心力量,水军的布阵时的核心所在,两千石(衡量单位)以上的大船可归入此类。 关船是一款中型战船,设计思想是在兼顾防御力的基础上提高机动性,两舷在80挺橹到40挺橹之间。武器为大筒与铁炮,是水军的主战力量。 小早船小型船,设计思想是放弃防御力,尽可能大的提高机动性。两舷在40挺橹之下,在正规海军中主要负责侦察和传报。但因其轻巧灵便,效费比高,技术含量低,故成为海贼们的主流舰只,常集群使用。 小早船可以分为铁炮船、长柄船、奇船、物见船、番船、兵粮船等。人员的配备以八百石船为例子,一般配备橹百只,则需要水手百人,船头舵手五人,火枪兵百人左右,战斗人员占据总人数的一半。如果以风帆为动力,则所需水手可大大减少,则搭乘百人的铁炮队。 【附1】朝鲜龟船 由李舜臣改良创新。这是一种大型战船,前有金属撞杆,上复盖板,板上有十字小槽,在小槽附近,遍插利刃和锥尖。前面为龙头,龙口是铳穴;后面是龟尾,尾下也有铳穴。两弦各有六个铳穴,铳穴下有橹八至十支。龟船甲板坚固,机动灵活,攻击和防护能力均较好,在抗击日军的战斗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丰臣秀吉在日本水军多次败给朝鲜水军后,曾评价说:“朝鲜人水战大异陆战,且战船大而行速,楼牌坚厚,铳丸俱不能入。我船遇之,尽被撞破。” 明军与日军的兵制 【明军的战术综述】 明朝军事战术主要有几个发展变化阶段,一是明太祖朱元璋时期,明军以步兵为主,骑兵为辅,和蒙古作战时也曾大量使用骑兵,但都是在步兵方阵伴随下运用的。 二是明成祖朱棣时期,明军以骑兵为主,步兵、火器为辅。明成祖本身就是一名出色的军事家,在他指挥下的明军极具攻击性,他曾五次亲征漠北(前三次大获全胜,后两次游牧民族干脆望风而逃,让朱棣很没面子),这一时期的明军战力应该是明朝历史上最强盛的时期。 三是明军沿海平倭时期,以步兵为主,火器、骑兵为辅,这和南方地理条件限制了骑兵发挥有关。当然,在北方对付游牧民族的明军,仍以骑兵出击和火器守城为主,这一时期明军呈现出军事战术上的多元化。 四是对后金的战争,明军主流战术达到了超越时代的先进性!即以火器为主,步骑为辅,战术特点是以火器打头阵,步骑混合方阵列在火器营后面待敌。 总而言之,在这四大阶段中,每种战术的实际运用水平,都有一个由盛至衰,然后产生变革的过程,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一支军队的战术运用也是其战略思想的体现。 【兵制】 因为明政权存在的时间跨度大,其军制也相应的十分复杂。 明军的常规兵制:明军初始主要来源是所谓的“垛集军”。就是把一部分特定人群划为军籍,世代相传。 全国的军事力量分为军属卫所与兵属营两种。 军属卫所以卫所为基本单位,每卫五至六千人,每所数百人,主要由步骑组成,沿海另设水师,分驻地方。这一点模仿唐朝的府兵制。在地方,设都指挥使司,简称都司,都指挥使为地方最高军政长官。都司之下,府、县二级遍设卫所,一府设所,连县设卫。 官衔自下由上,分别为小旗、总旗、百户、千户、卫指挥使、都指挥使。各卫分统于都指挥使司,各都指挥使司又分统于中央五军都督府。 在地方卫所之外,另于京师集中了一百多卫,编为三大营,称京军,作为国家的战略力量。凡有大的出征一般是由京军执行。京军的人数在明朝前期高达50~80万人,装备精良,以保持中央对地方的优势。 兵属营官衔自下而上,分别为什长、队长、哨官、把总、守备、都司、游击、参将、副总兵。最高长官为总兵,直属兵部。 明军兵制的特点是实行分权管理: 军队的军籍属于五军都督府管,各省有自己的都指挥使作为长官,负责平时训练组织。中央政府的兵部负责人事、参谋和调遣,一有兵事,则由兵部派出总兵官去指挥都指挥使和卫所兵作战,作战完毕则交出军权。这样,都指挥使、都督府和总兵,都无法全面控制,有指挥权的平时不和军队在一起也无固定下属,军权牢牢控制在国家机器手里,即所谓“将不专兵,兵不私将”。 分权制度的好处是最大限度防止将领拥兵自重,反叛中央,弱点是指挥官不参与军队的训练和管理,在实际操作中影响军队的战斗力发挥。 野战兵制明军的野战兵制有三种,主要来源自“兵属营”。一种是京师三大营,一种是高危地区的边防军。还有一种比较特别的,就是优秀将领一手组建的私兵。在这里要说明一点的是:明军的野战兵制从来没有在制度上真正的完善过,而是在不断的军事实践中,形成的一种“即成事实”。 京师三大营明朝理论上最精锐的部队是京师的京营,分为“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三大营,五军营习营阵,三千营主巡哨,神机营掌火器。以后,京军制度累有更易。此外,尚有拱卫皇帝的侍卫亲军,如锦衣卫和金吾、羽林、虎贲、府军等12卫军,以及隶属御马监的武骧、腾骧、左卫和右卫等4卫营。 其中神机营为专业的火器部队,在明朝中后期人数保持在七八万左右。 全营兵力步兵3600人,骑兵1000人,炮兵400人(管理野战重炮及大连珠炮),共计官兵5000人。装备火器:霹雳炮3600杆(步兵火铳),合用药9000斤,重八钱铅子90万个,大连珠炮200杆(多管火铳),合用药675斤,手把口400杆(炮兵防身用手铳),盏口将军160位(野战重炮)。 第85章 这里面没有明确提出装备这些武器的部队就是神机营,但结合历史资料,我们可以认定 这样精锐的火器部队不可能是普遍的明军一般军队,只能是神机营。其他的明军则是冷兵器和火器混用。如明朝新兵营的操典,规定军人两分习刀矛,六分习弓弩,两分习火器,一般明军的装备就应该是这个比例。 后了明朝后期,野战军主力京师三大营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战斗力,能真正担起主要作战任务的就完全是边防军和地方实力派将领所拥有的专属部队。 边军明朝守卫边境,防御北方少数民族的军队,配置于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的9个军镇,史称“九边”,这些边防部队具有很强的实战能力。如李家军、戚家军、辽东的关宁铁骑等。这些部队之所以善战,往往和统帅的军事才能有关,也和朝廷没有将“分权制”强行推行至部队有关,不是不想,是现实情况不允许。 “洪永以后,边患日棘,大将之设,遂成常员。镇守权重,都统势轻,卫所精锐,悉从抽选,于是正奇参守之官设而卫所徒存老家之名。”实践证明了明代军事分权制度已经不适应战争的一般规律。 专属兵专属兵是在募兵制基础上形成的一种精兵。 如果不算明太祖朱元璋早期的义军班底,明军比较有影响、有代表性的专属兵,应该是在戚继光阶段,戚继光在卫所军已经失去实战能力的情况下,放弃了传统兵制,转而采取募兵制。募兵制在明“土木之变”时即有,兴盛于嘉靖“沿海平倭”时期。 他招募吃苦耐劳的农民和矿工参军,然后发给比其他传统部队(卫所军)更高的军饷,亲自训练和指挥作战,并在士兵中大力加强思想政治教育,使这支人数最高不过万的军队成为一支战斗力极强的铁军,号称戚家军,而不是某某番号明军。 万历初期,张居正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同时借鉴戚继光等一些优秀将领的练兵经验,大力整顿军队,使明朝和明军恢复了一些元气。像一些著名的边防将领,他们所统率的军队都是以征兵制和雇兵制相结合,而这些雇兵有很大一部分不在正规军的编制之内,称为家丁或家将(私兵)。然后以精锐的私兵(通常在1500~3000人左右)为支点,带动整支军队的战斗力,最终使部队成为某些名将的专属部队,如果他们调防,手下的这些精锐往往随他们一起行动。 还有一种“民团”,即军籍之外由官府佥点、用以维持地方治安的武装,也极善战。比如广西狼兵、秦良玉的白杆兵、少林寺的僧兵等,遇有战争,常被召出征,战事结束仍回原址驻扎。 【明军的武器装备】 明军的武器装备由冷兵器和火器组成,中央还设立了兵仗和军器两局,负责铸造火器。各省都司、卫所也遍设杂造局,专管所在卫所的兵器修造。 明军的火器应用有一个逐渐发展的过程。在明成祖朱棣时期前后,这时候的火器仍然从属于冷兵器装备,虽然有著名的神机营出现,但其作用仅在面对敌军冲锋时给予一定的火力杀伤,后续战斗仍由弓马步骑等冷兵器军种完成。到了神宗末期,火器已经成为明军中的主战装备。 明朝中期,戚继光镇守北疆蓟镇(今河北迁西县西北)练兵时,编练的水军营、步营、骑营、车营、辎重营,使用枪炮等火器的士兵已占编制总数的50%左右。 【附1】戚家军编制 车营每车营有战车128辆,每辆战车配有佛郎机2门、鸟铳4杆、火箭手4人,平均每12名士兵装备一门火炮,临战之时火枪轮番射击可以终日不停,战斗兵2048人;军官、杂役、工匠、车夫等1061人;全营官兵共3109人。装备:佛郎机256门(佛朗机手768人),鸟铳512枝(鸟铳手512人),大将军(重型大口径火炮)8门,以上火器手共1320人,占战斗兵的64.2%;其他的都是长枪手、藤牌手等等装备冷兵器的士兵。 步营战斗兵2160人,军官、杂役、工匠等共539人,全营官兵共2699人(一说2700人,多出一人为专业火器官)。装备:鸟铳1080枝(鸟铳手1080人)。火器手共1080人,占战斗兵的50%。其他的都是长枪手、藤牌手等装备冷兵器的士兵,其中有216名党耙手,装备火箭共6480支。 骑营骑兵约2700名,除弓铳刀枪等冷热兵器外,另装备有60门发射霰弹的虎蹲炮。 水兵营每营编2哨,共510人。战船火器:大、中、小战船10艘,大将军炮4门,佛郎机40门,碗口铳30门,喷筒500个,鸟嘴铳68支。 【附2】明军标准车营编制: 全营兵力各级军官127名,骑兵、步兵、传令、杂役等5988名,辎重车夫512名。 装备车辆偏厢车128辆,准迎锋车256辆,辎重车256辆。 装备战马官马296匹,兵马3024匹。 驮运畜力火器驮驼32只,火器驮骡120头,辎重车驾牛256头。 装备火器大将军炮16门,灭虏炮80门,佛郎机256门,鸟铳256枝,3眼枪1728枝。 装备兵器弓箭撒袋1273副,大弩256张,长枪、长刀、长斧1280件,火箭7680枝,大棒256条,藤牌256面,腰刀5888口。 装备甲胄骑兵2500副(包括隶属中军的100骑传令兵),车正128副,管队臂手97副;车正臂手128副。 【明军的后勤保障】 明朝实行军事屯田制度,士兵平时种田,战时打仗,明初庞大军队的军饷主要来源于军事屯田的产出,朱元璋曾设想:“养兵百万,不费人民一粒米。”这一点在明朝前期可以做到,后期随着政治腐败,其作用适得其反。 人员编制内将官1人,中军1人,军车兵30人,杂役兵254人,车炮兵1622人,全营共1908人。 装备火器车载佛郎机160门(每门3人),鸟铳640枝(铳手640人)。 车辆畜力辎重车256辆,驾车用牛256头。 杂项工具金、鼓、旗帜、响器二套,绳桩96条,拒马枪256条,火兵尖担256架,火镰224把,灯笼354个,铁锹736把,铁镢496把,镰刀1216把,斧头128把,凿子128把,铡刀240口。 粮秣辎重米200石,黑豆500石,淇子299石4斗,炒面299石4斗。锣锅500口,铁锅256口,水袋500个,水桶256口。全营一次运载军需物资量可供1万人3日之用。 【明军的战争指挥系统】 明军平时的兵制为卫所制,战时多采用营制。营制兵员来源有两种,一种是抽调卫军中的精锐,一种是募兵。 军事指挥官为总兵,总兵官一般是都督府官或国家的爵臣,总兵派驻地方后,很多由于战事的持久和备边,成为半固定的地方军事长官,于是朝廷又设立巡抚,去总领军民两事。一个大地区往往有多位巡抚,于是又派出总督去统领。遇有重大战事,则设立战区,于是又派出经略,作为总指挥官。实在要命的时候,再派出督师统帅诸军,督师一般由大学士担任,从巡抚以上,都是文官统军。 武将指挥系统一般为:由总兵官统领,下设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把总、哨官、队长、什长、外委、材官等官职,另设中军、旗牌、辕门、粮运等专职武官。(注:明军的战时指挥系统各个时期略有不同,尤其是低级别指挥系统,这里所举只是常例) 【日本兵制】 日本后战国时期、天正十年(1582年),本能寺之变爆发,织田信长身亡。他的爱将羽柴秀吉先后击败明智光秀及柴田胜家,确立了自己的继承人地位。此后经过四国征伐、九州征伐、小田原之战,逐步统一日本。后被天皇赐姓“丰臣”,并受封“关白”一职。丰臣秀吉的时代被称为“桃山时代”。 万历朝鲜战争中的日军名义上是统一的国家军队,实际是由各大名专属兵团组成的联合部队。 这一时期的日本军阵和战国时期的大名军阵基本相同,军阵的基本构成由本阵和若干独立军团组成。其主力为主将(大名)手下世袭化、专业化的“家臣团”。这些军队数量很少,但是战斗力却非常强,一旦战事爆发,在这些私兵的基础上,再征招农民组成足轻(步兵)队补充军力。 一、具体战斗序列及指挥系统如下 本阵成员包括总大将、副将、军师、佑笔(执笔)、军奉行(管辖其下的旗奉行、弓奉行、枪奉行、小荷驮奉行、兵粮奉行)、军目付、使番、物见番头。此外还包括马回、小姓、药师、祈祷僧等保障人员。 独立军团一般包含侍大将、枪大将、铁炮大将、足轻大将、弓大将以及其下的兵吏、兵丁组成,独立军团中的各个作战分队之间用使番(传令兵)负责联络。 以侍大将为中心的独立军团是大名家军团编成的基本单位,其下的足轻大将统领全队足轻,弓大将统领全队弓兵,枪大将统领全队枪兵,铁炮大将统领全队铳兵。 在实际作战中,往往还要选出一名先作大将,即先锋官,在日文中对先作大将的解释为“勇敢的砍人队长”。 二、日本军的布阵与出阵 基本阵形为先阵在前,后面分列左阵、右阵,大将和旗本部队在中央,再后面是预备队、后勤部队(日文称作小荷驮,机动运输部队称为小马驮子队)。 第86章 变阵共八种——鱼鳞阵、锋矢阵、鹤翼阵、偃月阵、方圆阵、雁行阵、长蛇阵、衡轭阵。另外还有车悬、虎韬、卧龙、轮违、大妄、虎乱、乱剑、云龙、飞鸟、松皮、流行、井雁行直、将棋头、别手直等阵。 中国的兵法重视谋略,《孙子兵法》就是集其大成者,阵法则处在次要的位置,而在日本则受到相当的重视。这和两国战争规模不同有关,其实阵形本身并没有绝对的优劣,必须结合具体的情况。阵形体现了战术思想,而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应当定下何种决心,采用何种战术,使战况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则是取决于将领,需要进行认真的推算,不存在简单的阵形互相克制关系。 中国将领重视战略层面,并不是说具体战法就相对落后。冷兵器时代,不讲究阵法的军队根本没法打仗,这是一个常识,虽然中国古代阵法在战争中的实际运用情况现代人已经不甚了解,但从其继承者——日本的武田八阵在日本古代战争中的不俗表现,我们可以想见它的源头——华夏阵法的博大精深。像诸葛亮、李靖、赵匡胤、徐达、戚继光等都是运用阵法的高手。到今天日本阵法之所以比较出名,是因为日本人肯认真的、狂热的、不遗余力地去弘扬和发掘自己国家的历史军事文化。 三、日军的后勤保障 丰臣秀吉在武力统一日本的同时,积极着手恢复封建秩序和法制的重建工作。首先,在乡村全面实行“太阁检地”,调查统计全国的土地面积和各种经济数据。以“一地一作人”的方式把农民固着在土地上;按“二公一民”的比例征收田租;颁“刀狩令”,没收民间武器;把农民编成五人组或十人组,组内连保,严防农民反抗,并实行了兵农分离制度,武士 专心打仗,农民专心种地,这些措施保障了日本军队的后勤供给。 文禄庆长之役时丰臣秀吉命令下属大名(诸侯)每一万石出阵二百五十人。日本关原内战之际,东西两军大概是每一万石出阵三百人。到了江户幕府时代有所提高,基本上每一万石出军役三百五十人。 【附】兵农分离制 日本经过战国时代,农兵成为军队的基本构成。一般的服役对象为年满15岁,不满60岁的成年男子,商人、职人、艺人和僧侣除外。凡是记录在册的男丁,每年的正月和七月两个时间必须集中到城中进行基本的军事训练,简直是全民皆兵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当时的日本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封建军事国家;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农兵不分也增加了封建统治的风险。由于战争消耗巨大,横征暴敛频繁,导致了阶级矛盾激化,农民暴动时有发生,农民手中掌握武器,对于统治阶级的统治自然是非常不利的。同时,由于军役的动员规模越来越大,战争时间的越来越长,耽误农时的情况经常发生,对农业生产造成了极大的破坏,这样,就迫切需要兵农分离,分化出脱离农业生产,专门以打仗为职业的职业军人。丰臣秀吉在逐步平定各地诸侯、统一全国的过程中,禁止大名之间私斗,同时禁止了征用农民参军打仗,规定农民只能进行农业生产活动。并且于天正十六年(1588年)颁布了刀狩令,宣布收缴民间百姓手中掌握的各种武器装备,确立了兵农分离的制度。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