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第1章 《江湖》 作者:郭梅郭羽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 第一章围杀 黄昏。残阳如血。 七星派蓬莱分舵的大院内席地坐着二十余条汉子,他们都只是静静地坐着,不说一句话,气氛肃穆而紧张。 在大厅里,一张红木八仙桌边围坐着四人,另有两人在一旁不停地走动,眉宇间尽是焦虑和期盼之色,似乎正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又过得片刻,其中一黄袍人突然停住脚步道:“唉,真急死人了,张贤弟怎么还不来?”另一个走动着的壮汉也停下脚步,说道:“若梅花大侠张卓然不到,今晚的围杀,只怕是不能成功了。” 身穿黄袍之人立刻摇头道:“绝不可能!张贤弟人称‘张季布’,最是信守诺言的。他既回函说今晚一定与我们齐心协力,为江湖除害,那是一定会来的。”说着他望了望天色,道:“天还未黑,说不定张贤弟马上就要赶到了。” 那壮汉看太阳已经西沉,天色渐暗,叹口气道:“但愿如此,只是……只是张大侠现在还没来,会不会出事?哦,我是说会不会有什么意外,被绊住了。” 黄袍之人忙道:“以张贤弟的武功,魔道中除了‘万劫不复’况寂外,少有对手。而这况大魔头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之中,未出过‘万灰山庄’半步,又如何去阻他?”话虽如此说,可看到外面天色已黑,他心中也掠过一丝不安,不禁为“梅花大侠’张卓然担心。 那壮汉也是一般想法,又焦急地踱起步来。见八仙桌旁的四人依然一声不吭,便道:“嘿,你们怎么沉得住气,仅以我们六人,只怕不是况寂这大魔头的对手。” 默坐不语的四人中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浓眉一场道:“宫掌门不必过虑,若在平日,我们六人确不是况寂这大魔头的对手。但今日是中秋,情况就不同了,即便是张大侠不来,我相信我们仍可将其围杀!” 原来,这六人乃是当今武林六大名门正派的掌门。穿黄袍者是川北黄龙派的掌门庄守严,那壮汉是闽西武夷派的掌门宫无量,英气勃勃的青年是岳阳七星派的新任掌门卓正明。而另外坐着的三位则分别是辽东天池派的掌门归砚风,晋中王屋派的掌门宇文与义和粤南玄武派的掌门长孙弘。 辽东天池派掌门归砚风奇道:“卓掌门,为何围杀况寂这大魔头非得选在中秋之夜?按理今晚月光明亮,反易被他发觉。” 卓正明似乎一下子陷入了深深的回忆,有些伤感地道:“这……说来话长了……” 在院子里,众人依然静静地席地坐着,不说一句话,空气沉默得似被绷紧了一般。黑夜已经降临,圆圆的明月挂在半空。清亮的月光倾泄下来,映得院子犹如白昼,众门人仍然能互相看清对方的脸。忽然间,刮起一阵阴风,飞沙走石,月亮也被乌云遮了个严严实实。大地顿时一片漆黑,远处又不住地传来恶浪扑击海岸的巨音,显得阴森而恐怖。 突然,有个声音嘟嚷道:“海边的天气说变就变,这么惨兮兮的,真不是好兆头。” 虽然天黑看不清脸,但听声音就知说话的是王屋派掌门宇文与义的大弟子古宏。众人听了均觉心头一凛,但都未说话,静待六大门派掌门发出号令。 过了半晌,古宏终于又忍不住这沉闷的气氛,碰了碰一旁武夷派掌门宫元亮的大弟子胡正超,道:“胡师兄,你可知今晚我们到底有何行动?为什么这么神秘,不肯早点告诉我们?还有,到底还要等谁?”胡正超道:“对此我也不清楚,得问纪师兄了,他负责这次行动的联络。” 胡正超所说的纪师兄乃黄龙派掌门庄守严的大弟子纪恩杰,他忙接口道:“看来此事极为重大,我虽负责联络,但也只是送信而已,不知具体内情,但掌门所等之人定是‘梅花大侠’张卓然,因我曾奉师父之命送信给他,张大侠亦曾说将在中秋之日与我等相见。” 众人中还有三个黄龙派的高手,他们是庄守严的师弟韩守宜、顾守刚和梁守余。 韩守宜道:“我们这二十几个皆是各门各派中的精英,加上六大名门正派掌门和‘梅花大侠’张卓然,几乎已是武林正道的全部力量,却不知什么事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玄武派掌门长孙弘的儿子长孙晟足智多谋,才略超群,这时缓缓地道:“其实此事不猜自明,我们齐聚蓬莱,除了对付‘万灰山庄’主人大魔头况寂外,又有什么值得我们如此兴师动众的?” 众人其实也早已猜到这一点,正因如此,才知此事的艰难和危险,说不定进了“万灰山庄”就再也出不来了。以至刚才大家都沉默不语,心情紧张、激动,又十分忐忑不安。此时听长孙晟说破,反倒松了口气,纷纷议论起来。 顾守刚道:“这大魔头况寂我没见过,难道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 古宏道:“岂止厉害,简直是可怕!他十六岁初出道时就力毙人称黑道第二高手的秦淮恶儒甘克明,震动江湖。接着又力杀‘独臂魔丐’贾巴子、‘冷面刺客’嵇益德、‘千影毒怪’赵命可、‘江南第一偷’洪三歧和‘中洲双霸’焦恕正、焦恕义等诸多邪派高手,当时倒还有些侠气,所以大家将他与现任七星派卓掌门并称‘绝世双英’。甚至,因他武功远胜卓正明掌门,也有人单独誉称他为‘绝世单英’或‘况世奇英’。而这十年来,他的武功进境匪夷所思,本可为江湖多行善事,却不料突然走入魔道,滥杀我江湖侠义之士……唉!”说到这里,古宏嗟叹不已。 胡正超道:“我实在不明白,好端端一个人,何以会变得如此邪恶。自三年前他在蓬莱造‘万灰山庄’以来,神出鬼没的。尤其姑苏陆卿子‘试剑山庄’一役,一夜间将应陆卿子之邀前往参加‘品剑大会’的二十多个先期到达的使剑名家尽数杀死,下手之狠,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黑暗中一个七星派名宿道:“当时整个‘试剑山庄’仅有我派前去送信说卓掌门因事无暇参与的段炯小师弟幸免于难——他刚好去了茅厕,目睹况大魔头毫无人性地残忍杀戮,人都吓痴了。” 辽东天池派掌门归砚风的弟弟归砚云道:“当时我门兄弟也接到参加‘品剑大会’的邀请,可等我们赶到,惨祸已经发生,我们仔细查看了死者的尸体,确信他们都是被况寂的‘霹雷绵掌’震死的。” 梁守余道:“蓬莱况家、姑苏陆家、咸阳臧家并称武林三大世家,况家的‘霹雳绵掌’大有英名,可现在陆、臧两家均被况寂灭门,霹雳绵掌也是臭名昭著。虽然况家只剩况寂一人,但况家祖先在天之灵定是不能安心的。” 古宏接道:“况寂武功之高,难以想象。那日‘试剑山庄’中的二十多个使剑名家,实力似不比我们这二十余人弱,但却全在一眨眼间死于非命。我们六大门派倾精英而出,再加上‘梅花大侠’张卓然,或许仍不是他的对手。” 胡正超道:“会不会况寂联络了许多邪派高手偷袭,才得手的?” 归砚风摇摇头道:“不会!况寂自视甚高,向来是独来独往。他少年时与卓掌门并称‘绝世双英’,只因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喜行侠仗义,武功又都奇高才得名,行走江湖时却并不在一起。” 黑暗中一个声音道:“如此说来,‘梅花大侠’张卓然不到,我们实力不足,真要死在这‘万灰山庄’之中,被碎尸万段,化为灰烬了?” 沉默一旁的纪恩杰突然豪气干云地道:“大丈夫为江湖除恶,难道非得有必胜的把握才去?死则死尔,何须多言?!” 众人听了这话,都凛然一振,不再言语,但心中仍有隐约的不安。此时阴风更紧,天色更黑,远处的海涛拍岸声更响,整个夜晚的气氛,也更紧张和恐怖了。 在大厅里,卓正明缓缓诉说着往事:“大家都知道,我是况家收养的孤儿,从小和况寂一同长大,与他可说亲如兄弟,后来我加入了七星派,他独闯江湖,都做出一番事来,承江湖同道抬举,送我们一个‘绝世双英’的名号。后来金陵谢家将一双名闻江南的女儿分别许配给我们,我心里高兴,暗想这下子亲上加亲,我和他正可齐心协力,惊天动地地干一番大事出来,铲除江湖邪恶势力,维护武林正义。” 说到这里,卓正明面露坚毅之色,但随即又无奈地长叹一声,道:“谁知,谁知就在婚前不到一个月的那个中秋,谢家为大小姐、也就是况寂的未婚妻谢玥摆生日大宴,名曰‘赏月生日宴’,请了许多人,我和况寂都在,直闹到很晚才休息……” 这时,卓正明似乎不忍再往下说,语音有些迟疑,但在其余五位掌门渴盼释疑的目光下,他叹了一口气,又道:“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却发现谢玥暴亡在自己的闺房里。” 王屋派掌门宇文与义道:“我曾隐约听到江湖传言,说谢大小姐是患急病而至香消玉殒的,不知是否尽然?” 卓正明道:“因谢玥死得蹊跷,谢家便竭力掩饰此事,若别人问急了,实在推托不过,便说是暴病而亡,其实,谢玥是吞金自杀的。” 此言一出,众人俱觉惊愕。长孙弘道:“谢家富甲一方,乐善好施,声名向来极佳。谢玥正当妙龄,又兼许配给了当时英名远播,正如日中天的少年英雄况寂,可谓事事顺利,为何竟要自杀?” 第2章 卓正明道:“我当时也百思不得其解,若要自杀,总得留封遗书,说明原因。可她什么也未留下,只是面含悲愤之色。现在想来,定是况寂魔性发作,闯入谢玥闺房将她奸污了。虽然不久他们将完婚,但那时尚无夫妻名分。谢玥乃知书达礼的贞烈女子,又怎能容得如此羞辱,便索性自杀以保名节。但她心地善良,对况寂也有感情,便未留下遗言告之详情,以免况寂的声誉受到影响。” 宫元量怒道:“这样的恶贼一日不除,便多危害江湖一日。我们今晚非为武林除去大害不可!” 庄守严道:“只是这恶贼武功太强,张贤弟不到,只怕我们实力不够,不仅杀不了况寂,还将都葬身于‘万灰山庄’。可如此一来武林正道损失太大,邪魔势力又将趁机泛起,于江湖不利。故而对况寂的围杀,还须郑重行事。” 卓正明道:“刚才我叙说谢玥之死,便是为了说明为何选择今晚今晚围杀况寂。” 五人皆不明白谢玥之死和今晚围杀况寂有何关系,齐道:“为何?” 卓正明道:“况寂害死谢玥后,性情大变,不再与武林侠义道来往,在大海边造了座‘万灰山庄’住。我作为他的好友和连襟,曾来看过他几次。第一年中秋,我发现他语言痴颠,神志不清,当时还不明白所以,第二年他开始滥杀武林侠士,我来劝过他两次,其中第二次也是在中秋,发现他又如第一年中秋那般语言痴颠,神志不清,还声明与我断绝关系,若我再入‘万灰山庄’一步,便要将我也杀了。如今想来,定是况寂害死谢玥后,终究心有所责,谢玥的冤魂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故每到他作恶的这一天,就会变得心绪不定,状如疯颠。所以我选择中秋之夜围杀况寂,此时他神志不清,定力大失,武功也必将大打折扣,有利于我们围杀成功。” 庄守严道:“此言有理,不过,不过,这总有乘人之危之嫌,不合我侠义道所为。” 卓正明道:“错过了今夜,我们是否还能对付他就很难说了,除非等到明年的中秋。但这样一来,况寂又将危害江湖一年,又不知会有多少侠义之士死在他的手上,有多少良家妇女将遭其蹂躏。再说大家已知况寂正暗中勾结西域宝石谷的谷主,可见他有独霸江湖的野心。我们若不尽早阻止,待他得逞阴谋,就不是几个人被他杀戮,而是整个江湖都要受其统治了。所以,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在今夜围杀他1虽然这样做不免有乘人之危之嫌,但面对恶贼,为了江湖的正义和安危,我们侠义道人,也就不必再顾及这些面子上的事了。”卓正明堂堂正正的一席话说得众人连连点头。 在江湖上,正四处风传西域有个神奇的宝石谷,并有句口诀,“西域宝石,神奇无比。一涉此谷,独霸江湖。”引得无数贪婪和野心之士纷纷不借代价地去寻找宝石谷,以求一夜暴富和独霸江湖。不久前,江湖上又传出轰动性消息,说况寂与宝石谷谷主交好,已得到去宝石谷的地图。江湖鼠辈慑于况寂的武功,无人敢去抢夺。而江湖侠义道则忧心忡忡,生怕口诀之言应验,被况寂这大魔头独霸了江湖。庄守严听卓正明的话句句在理,说道:“卓掌门所言极是,今晚不杀况寂,武林将遭浩劫。此事半年前既由卓掌门首先提议,今日一切就由卓掌门指挥吧。” 卓正明忙道:“此事万万不可,我年纪既轻,阅历又浅,如何能担当指挥重任?” 宫元量道:“嗳,卓掌门此话差矣,为了武林安危,你大义灭亲,首先提议围杀况寂,乃大侠所为,我们都很佩服。再者卓掌门遇事冷静,果断,魄力非凡,而且你还进入过‘万灰山庄’熟悉地形,又兼是东道主。这指挥之责,舍你其谁?你所说的年轻和阅历浅更不成问题,岂不闻自古英雄出少年吗?!” 其余掌门纷纷赞同。卓正明推辞不过,豁然站立,双手抱拳道:“既承大家抬举,我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就愧当重任了。” 长孙弘道:“好,那你就下令吧。” 卓正明朝厅外一望,道:“现在已是戊时,‘梅花大侠’张卓然是不会来了。今晚没有月亮,天助我也,不易被况寂察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这就去‘万灰山庄’。”众人齐声叫好,疾往外走。黄龙派掌门庄守严与“梅花大侠”张卓然交情甚好,他一边走,心里不禁闪过一个疑问:张贤弟会去哪儿了呢? 院子里的各派弟子已等得心焦,见六位掌门出来,都肃然起立,静候指令。 只见卓正明越众而出,朗声道:“各位兄弟,让你们久等了。但你们的辛苦将得到回报,因为你们今夜将为民除害,我们六大门派联手去围杀大魔头况寂。” 众人早已猜到此次行动的任务,所以皆未发出惊讶之声,但内心仍不兔一阵震动。 卓正明接着道:“此事我们在半年前就开始计划,但对手太过厉害,江湖称之为‘万劫不复’,若万一走漏风声被他得知消息,有了准备我们可能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为了保险起见,此计划只有我们六个掌门知晓,未告诉任何人,还望大家谅解。现在,已是我们计划的最后一步——围杀况寂,趁大魔头每年中秋失神丧志,武功大打折扣之际,将其击毙,为武林除害!” 众人被卓正明说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就飞到“万灰山庄”中去与况寂恶斗一场,将大魔头千刀万剐。接着,卓正明分派了各人的任务,等会儿由六位掌门潜入“万灰山庄”与况寂搏杀,因对手太强,武功稍差的进去反会碍手碍脚。其余众人,则分别埋伏于“万灰山庄”之外,东、东西、南、西南、西等处。“万灰山庄”北面临海,是一片陡峭的悬崖,用不着埋伏。待一切分派停当,卓正明便率众往“万灰山庄”而去。 万灰山庄位于蓬莱城外,建在海边一块巨大而平坦的岩石上。众人摸黑来到“万灰山庄”外,听阴风嗖嗖地刮,海浪轰轰地拍岸,山庄里面却似无一点声音,不禁心砰砰地乱跳,手心都捏出了汗。 卓正明轻轻一挥手,众人便各自散开,按照原定计划到山庄外的各个方位埋伏。他们这么一走,心里就嘟囔:这“万灰山庄”的院墙,怎么砌得这么奇怪,凹凸曲折的,绝不同于一般的园林。看来况寂真已魔入心窍了,就连自己的住处也造得如此不伦不类。卓正明见众人埋伏妥当,手一招,率五大掌门一起,由“万灰山庄”东门处跃入庄内。刚才在庄外他们的心怦怦乱跳,一入险地反倒镇静了下来。此时不是况寂死就是他们死,已别无退路。 院中虽然漆黑无光,但六位掌门内力精深,眼力不凡,仍能看清一定距离内的事物。待熟悉周围情况后,卓正明用传音入密的功夫,一一对其余五位掌门道:“况寂平日常在卧室或书房,但今日中秋,十有八九在山庄最里面的谢玥墓边。不过为防万一,我们还是一路搜寻过去为好。只是行走要小心,不可发出半点声音,一被他察觉,有了准备,我们就难于偷袭成功了。” 庄守严,归砚风,宇文与义,宫元量和长孙弘都点点头,表示明白其中道理,尽力施展轻功,一路行得极为缓慢,以免发出一丝声音。这“万灰山庄”里面也与围墙一样古怪,假山、水池、花草、凉亭、迥廊等的设置极为奇特,完全不合一般造园规则。只是他们大敌当前,全身心地屏息而行,根本无暇考虑“万灰山庄”为何要造得这般怪模怪样。 他们一路细查了每一个房间,都未找到况寂。再往前十余丈,拐过一个弯,就到了谢玥坟墓所在的后院了。 卓正明打了个手势,又用了传音入密的功夫对五位掌门道:“恶贼可能就在里面,我们散开包抄,切不可有任何响动,即便传音入密也会被他发觉。一切待我手势行事。用我们练过的‘天罗地网阵’围杀,力求一击建功。” 众人点点头,无声地散开,朝后院包围上去。为了围杀况寂,他们六人特意合练了天池派的“天罗地网阵”,此阵需六人互相配合,互为照应,真如天罗地网般密不透风。平时天池派普通弟子就已凭此阵威震江湖,此刻由当世六大高手合力施为,威力自是更加惊人。他们轻轻摸进后院,隐于假山、树木、花草之后,果见后院中有一隆起的坟堆。坟边默默地站着一人,似在静看墓碑,又似在静静沉思。由于那人朝北而立,前面是坟墓,再前就是院墙,也无可藏身的假山、草木,绕不到他的前面。六人只好在他身后相距五丈成弧形散开,暗成合围之势,只等卓正明的手势。 这“万灰山庄”恶名远扬,谁也不敢踏入半步,所以静静矗立之人定是况寂无疑。看来今晚他果然心失神迷,六大掌门摸到他的近前,他仍末发觉。而且这后院临近悬崖,海浪拍岸之声甚响。 六人紧张,兴奋又激动,屏住呼吸,心似乎不跳了,脑海中一遍遍地重复熟透了“天罗地网阵”的招式。这“天罗地网阵”本就精巧,再加上猝然出手,他们自信况寂难以避过,问题只在于况寂受伤轻重而已。因为只有况寂受了重伤,他们才有可能建功。 不过“天罗地网阵”也有个缺陷,就是攻击时真如“天罗地网”,敌人绝无可能避过。但一旦被击中,敌人却必将被击出阵外很远。以况寂的武功,即便受了重伤,也有可能挣扎着逃走。所以还必须有个高手在旁掠阵,一旦况寂被击飞,即刻再补上一掌,才可保万无一失。可惜“梅花大侠”张卓然没能赶到,又少了一份围杀成功的把握。 第3章 而别的后辈弟子功力不够,在旁掠阵反会枉送了性命。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虽然张卓然末到,也只能拼力一博了。卓正明眼看时机已到,蓦地右手一挥,六人顿时离弦之箭飞出,猛地朝矗立着的背影击去。他们去得快,况寂反应也快。来不及转身,也来不及避开,就双手反着拍出,迎上正背后袭来的卓正明的双掌,身子斜斜飞起,几于双掌平行,避过庄守严斜刺里拍向肩头的一掌,闪过归砚风点向魂门穴的一指,也侧过了宫元量踢向左太阳穴的一脚,此招虽妙,但无论如何已避不开长孙弘和宇文与义的那一面。他闷哼一声,左边肋骨皆被一掌打断,伤及内脏。右肩挨了一拳,痛彻入骨,立时运动不灵。同时,他的双掌与卓正明的上迎掌相碰,但他内脏受伤右臂剧痛,内力如何能够发挥,“砰”地一声被击飞了出去。 六大掌门中除了卓正明外均未与况寂交过手,见一招得手,心中大为高兴。看来卓正明所言不错,每至中秋之夜他武功大打折扣,远无想象的那般厉害。此时只见况寂猛地撞在围墙上,将一块墙壁撞得粉碎。他身子一晃,差点掉下了悬崖。且这一撞,阻了他的去势,使他距六大掌门仍只有五六丈。 卓正明似乎略略一怔,但随即道:“再上!绝不能让他溜了。”说着六人又迅捷地飞起,合力朝况寂击去。 况寂刚刚站立,似想回过头来说话。可不待他转身,六人凌厉的“天罗地网阵”又如闪电般击到。他无奈只能故伎重演,勉力反提左掌,而他的右臂已不听使唤。他还想斜斜飞起身子,再避开三股力量,可这次不同于上次,身体受伤之下,只略略飞起一点,就无力动弹。只听“砰”地一声,六股力量几乎同时击在他的身上。这六股力量每一股都足以致命,威力何等巨大。他顿时被远远地抛飞了出去,人在空中,如一只重伤的鹰,翻腾了几下后便直直地跌落下去。 六大掌门立刻朝悬崖下看,可悬崖很深,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汹涌的海涛不停地拍击海边的岩石。 他们计划了半年,终于将大魔头况寂击落了悬崖。虽然比想象的要容易,但毕竟是大功告成了。他们都松了口气,抹去额头因紧张而沁出的冷汗。 卓正明望着黑漆漆、显得阴森恐怖的海面,欣喜地道:“况寂这大魔头受伤极重,再掉入这波浪滔天的大海,绝无活命之理,我们终于为武林除害了!” 第二章上路 光阴茬苒,匆匆又是一十八载。 一个中秋的午后,北方的天空既高且远,极目望去,碧湛湛的,万里无云,恰正是中原大地最宜人的季节。这时,秋阳璀璨的淇水岸边,一支小小的渡船正稳稳地靠上西岸。船上下来一位满面风尘的青衫少年。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恭恭敬敬地递给老船夫,然后便紧一紧背囊,迈步往西而去。 “哎,这位公子,请稍等等”,老船夫赶紧叫住他。 “老丈,是在下给的船资不够吗?”那青衫少年重回到船边,伸手又欲掏银钱。“嗳,渡一次小小的淇水,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银子,只要十个铜钱就够了。喏,这是找头。”老船夫朗声大笑,把那青衫少年多给的银子还给他。 “哦,谢谢老丈。”那青衫少年有些不好意思,老船夫见他这样,又微微一笑,关切地道:“刚才听公子说要到朝歌去?” “是的。”少年点头答道。老船夫用手一指,道:“公子你就沿这条道一直往西走。不过十二、三里路,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能看到朝歌的城门了。” 朝歌,这个古老的传说中的殷商故都,负载着数千年的王朝兴替,像一个饱经沧桑的智慧老人,站立在一马平川豫北大地上,谛视着人世间的众生百态,红尘俗事。而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也和别处的百姓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老病死,循环不已。 这一天正逢“墟日”,朝歌四周城门大开,城内大街小巷人头济济熙来攘往,各行各业的生意都极其兴隆,其中茶馆、钱庄和点心铺的老板、伙计们都忙得脚不点地,额头鼻尖直冒汗,而最最热闹的所在则无疑是位于城东南的关帝庙了,烧香、许愿的人们用缭绕烟雾和声音笑语把这个神仙住地变成了凡间娱乐场,而庙前的广场上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男女老幼,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的喝彩,而这喝彩声又引来了越来越多的人们循声而去——原来那儿有一个杂耍班正在演出。 那些挤在最里面的或爬在树梢上的人们以及骑在大人脖子上的孩子们,能够清楚地看到圈内的表演。不时有人情不自禁地说道:“小妮子功夫真到家,我看了五遍了还没看厌,下个墟日还要来看。 而其余的人们则只能盯着那面半新半旧的杏黄色月牙旗上绣着的五个字:“秦家杂耍班”发愣,两支耳朵拼命支楞着捕捉圈内传来的声响。 “喂,老兄,那个走索的小女子上场没上场?”一个矮敦敦的黑脸青年着急地扯着一个瘦高个的衣袖连声问。 那瘦高个不耐烦地回头撇了一眼黑脸青年,扔下一句:“早出来了。”就又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内,再也不理会旁人的问话。突然,圈内传出一个极刺耳的公鸭嗓的声音:“小美人儿,来来来,快跟大爷俺去消魂消魂。” 同时,又有四、五个破锣嗓音在起哄:“是啊,大姑娘,别不识抬举,在朝歌城里,谁不晓得俺们薛公子的厉害,乖乖地到薛府大院去享清福吧。免得抛头露面,日晒雨淋的,心疼坏了俺们公子。” “呸,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 这是一个愤怒到极点的清脆的女声,虽非本地口音,却也声声入耳,随即,又是清脆的“啪”的一声,显然是有人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好啊,贼妮子竟然敢跟公子作对?也忒不知天高地厚了,程龙、程虎、程狮、程豹给我把这小妞儿带回府去。” “是。”随着破锣嗓门的一声答应,拳脚相击的“砰砰”声,有人摔倒在地上的“哎呦”声及那个清脆女子的怒叱声,一时交集在一起。 “薛衙内又抢女人了。” 不知是谁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场子里立时大乱特乱,刚才还挤得水泄不通的广场上霎时间只剩下扭打在一起的一、二十个人,一阵厮打之后那秦家杂耍班的旗子早已折断在地,被践踏得污秽不堪,戏班中人则尽被一条长绳捆住了手脚,拴在中间的便是那个声音清脆的姑娘。这时那个公鸭嗓子又“呷呷”地得意地响起:“小妞儿还挺辣的,本大爷还就是爱尝个辣货,来,美人儿,咱俩好好亲近亲近。” 话音未落,这公鸭嗓子又伸出毛茸茸的手朝那姑娘的脸摸去。但见那姑娘披头散发,杏眼圆睁,情急之下将头稍稍向右一偏,顺势一低头狠狠地咬住这恶贼的食指不放,一时痛得薛衙内薛荣“哇哇”乱叫,他的家丁护院程龙、程虎、程狮、程豹们见主人受伤,一捋袖口,恶狠狠地冲上去又欲拳打脚踢。 “住手!” 突然,薛衙内只觉眼前一花,那姑娘面前已多了一个陌生的青衫少年,身背行囊,面带风尘之色,又不是本地口音,显是长途跋涉的外乡人。虽长得也敦实,但却更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薛荣捧着被咬得鲜血淋漓的食指,呲牙咧嘴地又是一阵怪叫:“臭啃书本的,贼胆包天了,敢跟本大爷作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有没有修来玩漂亮女人的福气。小子们,把这小子也给我抓回去,让他知道知道我薛府的厉害!” “是!”。 即刻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一声答应,扑上去就要捆那打抱不平的青衫少年。 那声音清脆的姑娘见状,不由地惊呼。 “这位公子,小心了!他们的拳脚厉害。” 谁知那青衫少年既不惊慌,也不闪避,只是以拳对拳,以脚对脚,没过多久,把那四个凶神恶煞打翻到地上,差点哭爹叫娘,那薛荣一见苗头不对,赶紧骂道:“别在这里给本公子丢人现眼了,还不快回去多喊几个来收拾他们。” 说着,他第一个拔脚就跑,跑了几步又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甩下一句:“臭耍杂的,臭喝墨水的,今日此仇,俺薛荣非报不可。你们等着瞧吧!” 那青衫少年见薛荣还如此张狂,握紧拳头又欲冲上前去,却被一个沙哑的声音唤住。“公子,万万不可,请留步,请留步。” 青衫少年听这语音中充满了焦急,便硬生生收住脚步,不解地问道:“却是为何?” 那声音沙哑的人略一迟疑,便答道:“公子侠肝义胆,救了小女子和我们全班,小老儿真是感激不尽,小老儿斗胆恳请恩公好事做到底,护送我们出城,只怕小女仍不免遭他毒手。” 青衫少年闻言频频颔首道:“有理、有理、还请老伯恕在下粗心之罪,在下这就送你们出城。” 于是,这一行二十余人便匆匆地离开了朝歌城,一口气连夜赶了八十多里。天色微明时已经到了位于东岸的滑县道口镇,这时那声音沙哑的汉子才招呼众人停下脚步休息。他说:“这里已经是滑县地界了,想来那淇县的薛荣衙内也不敢在这儿太放肆,咱老少爷们都累了,该好好睡上一觉了。咱们先在这歇会儿,等城门开了就进去找家客栈住下,先休息一天再作打算。 那青衫少年听他这个一说,便走到他面前,双手一拱,说道:“秦老伯,既然贵班与令爱已然无虞,在下告辞了。” 第4章 说完转身就往来路走去。 那汉子一愣,忙叫道:“张恩公,张恩公,怎么就这样走了呢,难道是我们哪里不好得罪了你,这叫小老儿如何是好啊。”这声音沙哑的汉子就是“秦家杂耍班”的班主,名叫秦悦来,与这青衫少年一夜同行,虽未能详谈,但也知道了那少年姓张名寻,此时见他走了,忙一叠连声地叫起来。 “是啊,小女子还未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您怎么就走了呢?” 那声音清脆的姑娘秦小丛也焦急地出言挽留。 青衫少年此时已走出十余丈外,听得秦家父女之言,便回转身来答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乃古训,在下并末施恩,老伯,小姐又何必报恩?萍水相逢,一夜同行之缘,在下自当谨记。”说着,他又双手一拱,道:“老伯、小姐、各位大哥大嫂,请恕在下有事在身,就此别过。” 那声音清脆的姑娘此时早料到他话音一落,拔腿便走,忙上前展开双臂拦住去路,歪着头,抿嘴一笑,明眸流转,略带娇嗔地问道:“难道公子就这样穿着长大嘴巴的鞋子去办您的要事吗?” 张寻闻言,忙低头往自己脚上看,却见一夜急奔已将两只八成新的千层底布鞋折磨得不成样子,积满灰尘的鞋面和磨损不堪的鞋底快要彻底分家,一时间甚觉难以为情,嗫嚅着,竟愣在了当地。 秦班主见状,忙道:“请恩公和小老儿、儿女们一同进城,投店休息,沐浴更衣。” 第二天上午,惯走江湖的“秦家杂耍班”又离开了道口镇,迤逦往南而去。 秋风和畅,秋阳明丽,秋野寥阔,秋景宜人。秦小丛新换了一身玫瑰紫的紧身小袄和酒红灯笼裤,乌黑油亮的长发松松地编成一根长及柳腰的辫子垂在如凝脂的颈后。她斜签着身子坐在车上,一双缀有翠绿绒线球的湖绿色软缎鞋静静地垂在车厢外面。这时她正低着头仔细地绣着什么,不过,坐在她身边的张寻却发现她绣了半天,也没完成“秦家杂耍班”的那个秦字的第一横,而单独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在一起,他显然还很不习惯。坐在那儿,脊背僵硬,手和脚也不知放在哪儿好,只是两眼盯着远方,找不出话来讲。 良久,秦小丛终于停下针线,也不抬头,轻轻地打破了沉默,说道:“张公子,今次多亏碰上了你,要不小女子可能已受那薛衙内的侮辱了。” 张寻道:“那薛衙内好生可恶,要是再让我遇见一次,得打得他从此不敢再如此张狂才好。” 秦小丛扑哧一笑,道:“想起薛衙内被你打得落荒而逃得样子就觉得解气,只不知张公子的这一身拳脚工夫从何处学来,是家传之技吗?” 张寻默然片刻,道:“确是家传,只是我却无缘从父亲处学得一招半式。” 秦小丛奇道:“那你得拳脚又是从何而来?” 不知为何,面对眼前这个清纯明媚的女孩,张寻觉得特别投缘,就不想有任何隐瞒,叹口气道:“我出生起,就从未见到过父亲,而母亲又在生我的当晚过逝。我是我养父母养大的。” 顿了顿,张寻见秦小丛没有说话,知道她正等着下文,就接着道:“我养父姓孔,而我又出生在山东曲阜,所以养父母给我取了名叫孔继儒,希望我能文又所成。只是当我长到(?)岁时,偶然得知我的生父是一代大侠张卓然,常常劫富济贫,江湖上素有侠名。于是我就起了练武之心,根据一本家传的《张氏梅花拳谱》开始自练拳脚,这一练就是10多年,也不知道练得对不对。” 秦小丛道:“张公子谦虚了,要不是张公子武艺高强,昨天又怎能教训薛衙内?只是小女子有一点不明白,你养父母既给你取名孔继儒,你又为何自称张寻呢?” 张寻道:“只因我得知生父是一代大侠张卓然,而生父又在我出生当日突然从江湖上神秘失踪,便发誓一定要寻找到父亲,所以在家我是孔继儒,行走江湖之时,我是张寻!这次我就是去四川藏龙山找黄龙派的纪恩杰大侠,想询问我父亲的消息。” 秦小丛正要说话,忽然听到“秦家马戏班”的一个伙计喊道:“不好了,薛衙内带人追上来了。” 这时只听一个粗大的嗓子喊道:“你们竟然太岁头上动土,打了我们家少爷,都不想活了吗?小的们,给我打!”接着就是“秦家杂耍班”伙计们的阵阵惨叫声。 原来,薛衙内那日被张寻打回家后,心有不甘,找来号称朝歌拳脚第一的护院武师李顶天,带上100多个家丁,一路追了上来。 “秦家杂耍班”伙计都没武功,哪是这些恶人的对手,一下子都被打翻在地。张寻见状,怒吼道:“住手!” 薛衙内一见张寻,打叫道:“就是这个小子打我,给我狠狠打,我重重有赏!” 薛家的护院武师李顶天立刻扑了过来,对着张寻就是一拳,张寻见状,当即出双拳去挡。谁知道李顶天这一拳竟是虚招,见张寻中计,下盘全空,就突然变招,身子一矮,一把抱住张寻的腰,将张寻扑倒在地,后面的家兵一拥而上,将张寻制住。 张寻虽一直在家自学拳脚,但无名师指点,提高甚慢,而且毫无无实战经验,所以只一招就着了李顶天的道。他这一倒,“秦家杂耍班”已无人能阻挡这些恶人,秦小丛也立即被抓。 薛衙内见状得意地大笑起来,道:“哈哈,这就是与我作对的下场,小的们,把这个小妞给我送回后院,其余的全部关进县府大牢。”然后又赞许地拍拍李顶天的肩膀,说道:“李护院的武功又有进步,我看现在已经不是朝歌第一,而是天下第一了。” 李顶天正要谦虚几句,忽闻后面有个声音道:“奇怪,武功天下第一是我们两兄弟,这里怎么有人敢称第一?” 另一个声音道:“虽然我武功天下第一,你武功天下第二,但说我们武功天下第一是千真万确的,这里也有人号称天下第一,不是和我们作对吗?” 只听第一个声音忙说:“错错错,我们武功天下第一,但我们两个人之中却是我第一,你第二。” 李顶天定睛一看,发现不知何时眼前已站着两个老头,此二人衫破旧,头发胡子花白,犹如两个讨饭子,不仅大为气恼,道:“你们两个要饭的,快快滚开,不要等老子动手了才知道我的厉害!” 那两个老头一听,气的哇哇乱叫:“我们胡南辕、涂北辙两兄弟向来武功天下第一,你还这么嚣张,打!” 李顶天一听到“打”字,刚想出手,只觉眼前一花,身上不知哪个穴道已经被点,一下子就僵在当地,动弹不得。 然后那一对“糊涂兄弟”又接连出手,只片刻功夫,薛衙内和他带来的100多人就都被点倒在地。 张寻倒在地上目睹这一切,心想自己在李顶天手下走不了一招,而这李顶天在两老面前也是走不了一招,看来武学之道,真是天外有天。 点到众人后,这糊涂二兄弟得意地对张寻和秦家杂耍班的人说:“诸位看我们的武功如何?” 张寻对他们的武功非常佩服,连声道:“高,高,真高!” “只是高?”糊涂二兄弟听了大为不满,说道:“我们两人向来武功天下第一,难道你们没听说过天下谁人不知的胡南辕和涂北辙的名字?” 秦小丛看两人有趣得紧,便随口笑着开玩笑道:“两位恩公的大名在东海糊涂岛可说是无人不知,谁人不晓?糊涂岛上的人都夸二位是天下武功第一。” 糊涂二兄弟立刻齐声问道:“真的吗?” 秦小丛假装认真地道:“真的呀,我们马戏班行走江湖,见多识广,当然知道啦。而张兄弟初出江湖,所以不知二人大名。” 没想到糊涂二兄弟一听之下,兴奋得大笑不止:“哈哈,我们武功天下第一!我们武功天下第一!” 胡南辕突然道:“这东海糊涂岛在哪里,我要去显示一下武功,让岛上居民感受一下我们武功天下第一的厉害!” 涂北辙道:“真笨,既然是东海糊涂岛,自然是在东面大海里面。”说完唰地一下已往东奔去。胡南辕一怔之下,也飞速跟去。远远地只听他们还在争论:虽然他们已经武功天下第一,{奇书手机电子书网}只不知糊涂岛上居民把他们哪一个排在前面…… 只一眨眼工夫,这糊涂二兄弟已不见了踪影,就象他们来的时候也是突然出现一样。秦小丛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玩笑话,会让他们如此兴奋,害得自己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来不及说,不禁与张寻对视而笑。 这时只听秦班主连声催促道:“快走,快走,乘这些恶人倒在地上不能动弹,赶快离开此地。” 于是,张寻与“秦家杂耍班”一起,又匆匆上路。 如此结伴同行数日,因“秦家杂耍班”应邀去陕西表演,而张寻则急着去四川寻父,大家虽有些些恋恋不舍,但张寻还是辞别了秦家父女,踏上自己的征程。 需要补充张寻与石娃娃结拜兄弟的情节,应放在哪里? 不一日,张寻来到川西北小城松潘。此处距黄龙派所在地藏龙山,已只有六余里路程。 这松潘虽然也边陲僻壤,但北扼甘、陕,西邻青、藏,历来为兵家必争要地,有“川西门户”之称。现在国家统一,盛世太平。昔日松潘“半城居民半城兵”的景色早已不复存在。但放眼望去,古城墙依山蜿蜒,烽火台巍然屹立。险关古道,残壁断垣,依稀可见,仍然可以使人想起每当金戈铁马之时,这安宁的小城,便是士兵们的浴血之地。 第5章 张寻风尘仆仆,行走在青石板街道上。在入川之后,因蜀道崎岖难于行,自己马术又不精,他便卖掉白马,一路靠两只脚行走。 今天一日,他赶了近百里山路,颇感疲倦。但内心之中,更多的是兴奋和不安。想到只需在松潘休息一晚,明日便可在藏龙山见到那个黄龙派的纪恩杰叔叔,张寻就异常激动。 “纪恩杰叔叔一定是父亲的好朋友,他会告诉我许多有关父亲的事的。或许,就此我就能见到父亲了。”这些激动人心的想法,使张寻浑然忘却了长久以来连续赶路的疲劳。 “可是,假如纪叔叔不知道我父亲的下落,或者竟然告诉我父亲已经过世了,那又该怎么办呢?”只读了一肚子书,未谙世事的张寻,脑海中一闪过这些念头,便暗暗担忧起来。他真的从未想过,假如从纪叔叔处一无所获,下一步又该做些什么。“去寻找秦家杂耍班,找秦小丛吗?”张寻头脑里冒出这样一句话,但随即又摇摇头。但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摇头:是觉得可能会见不到父亲这个想法可笑呢?还是否定去找秦家杂耍班。 肚子里突然“咕”的一声,张寻才猛然记起,由于着急赶路,错过了午饭。现在天色已近黄昏,肚子早就饿瘪了。看到街边有一家很小的“扎西饭店”,就走了进去。只见这家饭店房屋破旧低矮,光线昏暗,店堂不大,只摆了三张粗糙的木桌。没有单独的厨房,灶堂便砌在店堂的西墙边。此时,饭店里没有食客,只有一个脸上密布皱纹的藏族老头靠着灶堂默默地坐着,见到张寻,便站起来迎客。张寻见这饭店是藏族人开的,倒也不以为怪。刚才在松潘街上走,他已发现当地居民大多是藏族和回族人。 张寻正担心听不懂藏语,想换家店时,那藏族老头已用生硬的汉语开口了:“客官,想吃些什么?” “肚子饿了,只要能填饱肚子的都行。” 张寻从小在旅店中长大,(也缺乏交代,这之前三个缺乏交代的内容可考虑在上面张寻找与秦小丛或秦班主的对话中交代)最怕见到的便是要求过高的客人。所以他这次出来,总是处处随便,尽量不为难别人。藏族老头听张寻这么说,便指着东面墙上挂着的一块木牌道:“店里有的,都写在牌上,客官自己选吧。”张寻走近去,见那牌子已有些年月,板上自己的颜色褪得几乎看不清了,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写着:馍馍、面汤、猪肉、牛肉、羊肉、酸菜,另外还有一样叫“抄手”。张寻不明其意,便问:“掌柜的,这‘抄手’也可以吃吗?” 藏族老头微微一笑,说道:“这‘抄手’,就是别处的馄饨,当然可以吃。我们这里的‘红油抄手’最为有名,客官想不想尝尝?” 张寻哑然失笑,不明白馄饨何以在此被叫做“抄手”。想到馄饨不足以填饱肚子,四川的“红油”又是辣得没边,不是四川人吃不消,便说:“掌柜的,给我来半斤馍馍,一碗面汤,半斤牛肉和一碟酸菜。不要太辣。” 待饭菜上来,张寻闻到香气,更觉饥饿难耐,闷头猛吃起来。这时,街上的行人突然一阵惊惶,纷纷往两边躲避。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至“扎西饭店”门口时突然停住。张寻抬头一看,见五个大汉骑在马上,正四处张望,只听马上有人说:“大师兄,今天我们就抬举扎西老儿,在这破店里吃一顿吧。” “好,这里也行,只是扎西老儿没有漂亮的女儿,只有一个老太婆,倒也无味得紧。”当先那个大汉笑着答道。 随即,五个大汉反身下马,在店外柱子上栓好马,就走进店内。其中一人见老头急得浑身发颤,就挪揄道:“扎西,你是不是见我们到来,就高兴得发抖了啊?”说完,五人一齐哈哈大笑。 待笑声一停,那个被称作大师兄的带头之人便正色说道:“扎西,我们是瞧得起你,才上你这儿来。快准备好酒好菜,大爷们都饿了。” 扎西忙说:“叶大爷,店里只有猪肉、牛肉、羊肉和酸菜,不知你们想用哪样下酒?” 一听这话,五人中最魁梧的一个人厉声道:“扎西,你不想服侍大爷们吗?我大师兄喜欢吃鸡,二师兄喜欢吃鱼,还有蛇肉,我们师兄弟都喜欢吃,你快上菜。” “可是本店是小本经营,实在是没有这些菜啊?”扎西急忙分辩,额上已冒出了汗。 “先人板板,不能去买吗?大爷们这次办事不顺,憋了一肚子火,你再罗哩罗嗦,格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店。”那魁梧大汉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地说道。 扎西不敢再多嘴,抖抖索索地出去买菜了。 张寻瞧在眼里,大为气愤,虽然他在尊孔重儒、不尚武功的曲阜长大。但他自幼读书,就极钦服荆柯、虬髯客这样的侠士。待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代名侠张卓然之后,更是热血沸腾,希望自己能像父亲一样,管尽天下不平事。可他不知道自己的武功如此不济,在淇县第一次打抱不平,就差点送了命,若不是胡南辕、涂北辙兄弟二人糊里糊涂援手相救,自己早就命丧黄泉了。张寻看这五人已经围着桌子坐下,个个双目有神,腰悬长剑,显是练家子,想到明日还要查询父亲的下落,还是少惹麻烦的好。于是压下心头火气,自顾埋头吃饭。 不一会儿,桌上的饭菜便都风卷残云一般地送入了张寻的肚子。那五人见张寻吃得香,更觉得肚子中饿虫乱爬,不禁开口大骂扎西,说他动作太慢,还未回转。张寻因未结帐,也只能等在那里。 过了很长时间扎西仍未回店,那大师兄等得不耐,怒道:“格老子,先到别处去吃,回头再找老儿算帐。”说着站起身来。 正在这时,扎西左手拎着两只鸭,右手拎着几条鱼,急匆匆地赶了回来。见他们要走,怯生生地说:“几位爷等急了吧。小老儿跑来跑去,就是找不到卖蛇的。打听了一下,才知今天市面上的蛇都被‘嘉城酒楼’的季大爷买走了,我马上赶到‘嘉城酒楼’,再三央求他们卖给我几条,可他们说今天办蛇宴,自己的蛇也不够,怎么可能卖给我?又嫌我太烦,还踢了我一脚。蛇实在是买不到了,几位大爷,这次能不能将就一下,我一定用心把鸭和鱼的味道烧好,待下次有空再来吃蛇。” 扎西话音未落,那大师兄便一脚踢出,老汉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店堂,“啪”地一声落在街道的青石板上,痛得扎西“哎哟”直叫。 那魁梧大汉破口大骂:“你这老不死的,这么大半天时间,就是抓也抓到蛇了。想饿死我们吗?”说着,上前又是一脚。扎西瘦弱的身躯再次飞起,撞在对面屋子的木板墙上,又掉到地上。这次,扎西没再叫痛,竟是昏了过去。 这时,张寻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心中的怒火,拍案而起,叱道:“这位朋友也太霸道了吧。掌柜的只是没买到一样菜,便下这样的毒手,你们难道就不讲道理吗?” 街上的行人见五人动手,均躲得远远的,生怕连累到自己,五个大汉看着扎西昏倒在地,正得意大笑,突然听到张寻的叱语,便都霍地转过身来,目露凶光。其中一人打量了张寻几眼,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来管我们的闲事?” 张寻根本不知惧怕为何物,凛然说道:“我只是一个过路的行人,不是东西。但天下不平事,天下人管。”五人中最为瘦小的一个阴恻恻地看了张寻几眼,冷笑数声,说道:“管?管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着,张寻只觉眼前人影一晃,随后头颈一紧,衣领已被人拉住。接着,人便往店外飞去。张寻自忖练过几年武艺,一般江湖人士已不是他的对手。日前在河南吃了亏,是因为对方武功太高,而自己又没防范之故,但没想到今日又是如此,还没看清对方,只一闪之间,自己未及发出一招半式,便被掷了出来,头前脚后,直往刚才扎西撞过的木墙上撞去。 他人在空中,思路仍然清晰,猛地抬头,收脚,挺身,想借此延缓前飞之势,谁知这一掷之力奇大,前飞之势也是奇快,待张寻直过身子,人与墙仅有半尺之距了,以他的身法,已无法避免与墙相撞了。匆忙间,张寻双臂护住头部,“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同时他听到另外四人大喊:“五师弟,好一招‘瞒天过海’。” 这一撞之力极重,“喀喇”一声,木墙破裂。张寻身子被卡在墙中。浑身疼痛入骨,冷汗直冒。但他硬是不哼一声,用力撑开卡住他的木板,让身子滚落在地,然后一点点颤悠悠地站了起来,挺直脊背,怒视正傲然而立的五个大汉。五人见张寻立直身子,都微微一惊,随即更为恼怒。那个掷出张寻的五师弟身形一动,来到张寻面前,拔出腰悬的长剑,冷笑道:“哼哼,就这么点能耐,也想到我们‘黄龙五义’头上来讨便宜,再去练五十年吧。”张寻怒极,说道:“像你们这样的恶贼,人人得而诛之,我虽然武艺不精,但总会有武功比你们高的人来收拾你们。” 同时,张寻心头一动,刚才他们自称“黄龙五义”,难道竟是黄龙派的吗? 刹那间张寻觉得有些不对。但不及细想,那个五师弟又阴恻恻地说道:“小子,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给你点厉害看看,你是不会服的。”说着,长剑朝张寻一抖,又插入悬在腰间的剑鞘,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不屑地注视着张寻。而四人则异口同声地喊道:“五师弟,好一招‘笑里藏刀’。” 张寻只觉眼前白光一闪,胸口已然中剑,幸好伤口不深,未刺及心脏,虽然鲜血直流,但仍然挺立得住。 第6章 但这时那个五师弟开口说道:“小子,还要嘴硬吗?你已是我的人了。我在你胸口刺上了一个‘卞’字,以后若是谁杀你,你就需解开衣服,给他看这个‘卞’字。那人便知你是我卞胜嵩的人。他即便有天大的胆子敢得罪我,也没胆子得罪我们‘黄龙五义’,那你这条命他一定是不敢要的。哈、哈、哈、哈,还不快磕头谢谢你卞爷爷的大恩!”他的语调极为轻蔑。 张寻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密布皱纹的关切的脸。他记得这是那个叫作扎西的饭店掌柜。 张寻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破棉絮,便想坐起身来。但只一用力,胸口伤口便猛烈剧痛,每处关节也是一阵剧痛,只能“啊”地一声,又跌在床上。这一瞬间,张寻才忆起适才情景,虽觉浑身轻飘无力,还是努力说道:“扎西大爷,谢谢你救了我。” 老头连忙挥手,说道:“客官,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是为了我的事,才被他们打伤的,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张寻说道:“没想到还会有这等恶人,横行霸道,难道就没人管了吗?”说话间,牵动了伤口,脸上露出痛楚之色。 老头见了,忙说:“好汉,你别说这话,藏医刚刚来过,给你上了药,你应该静养。我老婆在宰鸭杀鱼,那五个恶人没吃,正好给你补补。” 张寻感激地点点头,但心中闪过一个问题,忍住忍痛问道:“大爷,那五个恶人武艺高强,是‘黄龙派’的吗?”老头忙说:“好汉,你千万别说话,不要牵动了伤口。你要是想知道他们的事,我讲给你听便是。” 张寻点点头,表示同意。那老头接着说道:“那五人确实是黄龙派的。”才听得一句,张寻心头猛然大震:难道黄龙派的门徒竟是这般凶煞,而父亲又怎么会和他们交往?那五人之中,会有纪恩杰吗?刹那间,这些问题接踵而来。张寻蓦然明白,为什么当时他听那个五师弟讲到“黄龙五义”之时,会隐约觉得什么不对。但转念之间,张寻就知道纪恩杰不可能是那五人之一。在张寻还未出生之时,纪恩杰已是黄龙派掌门首徒,现在又过了近二十年,纪恩杰至少也有四十多岁了。而那五个恶徒,却与自己年龄相仿。扎西老汉并不知此刻张寻心中思绪万千,继续说道:“这黄龙派本来行为端正,除暴安良,口碑极佳,是江湖上有名的名门正派。而变得现在这个样子,则是近十余年的事情。” “在三十余年前,黄龙派的掌门人叫庄守严,武功出神入化,品性也异常高洁,端的是一位受人敬仰的侠客。但不知为何,在十余年前,他突然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大弟子纪恩杰,自己隐退江湖,从此,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听到这里,张寻心中的不安愈加浓重起来。这纪恩杰是邀父亲参与围杀之人,从此,父亲再未回来。而这纪恩杰现在是黄龙派掌门。他一任掌门,昔日口碑极佳的名门正派便变得如他所见这般乌七八糟。那纪恩杰一定是个大恶人了。那么他邀请父亲,或许根本没安好心,父亲会不会被他们害了?张寻从十岁见到母亲的日记时就一心要寻到父亲,有关父亲的一切,他都会联想得很远,此刻这么一想之下,不禁心慌意乱,额上的汗水涔涔流下。扎西老汉见了,以为他伤口发痛,难以忍耐,就关切地问道:“要不要给你念‘六字真言’,念三遍就能消灾避难,更不用说止痛这点小事了,只怕你是汉人,念了也不灵。” 张寻见他误会,就沙哑着嗓子说:“大爷,我不痛,你再讲下去,我想听。” 老头续道:“那纪恩杰在未任掌门之前,时常在江湖上行走,四处闯荡,因其长得壮实高大,黄龙派三十六式打破敌拳又练得炉火纯青,江湖上的朋友便送了他一个‘破龙强敌’的绰号。他自己对这个绰号颇为喜爱,除了练武就想着破敌,凡黄龙派不是太强的对头,都由他出手对付。 可是纪恩杰一任掌门,却一下子失了锋芒,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了。听说除了万不得已地参加了三次名门正派掌门人大会,从来未出藏龙山一步。这‘破敌强龙’的名头,也就渐渐很少有人提起了。不知他是在闭门修炼一种极费时日的深奥武功呢?还是得了不治之症,已无法与人动手。当然,也有可能他任了掌门架子就搭得很足,轻易不再出手。所以现在经常在江湖上露脸的黄龙派门人,就是傍晚动手打我的那五个人。” 扎西老头见张寻听得很认真,又接着说下去:“这五个人自称‘黄龙五义’,但别人背地里都称他们为‘黄龙五鬼’。只因他们实在都像鬼一样,穷凶极恶,仗势欺人,搅得四周百姓不得安宁。五人中的大师兄叫时胜泰,是纪恩杰的二师弟屠恩敬的弟子,那个最魁梧的叫卢胜华,是纪恩杰的三师弟葛恩浩的弟子。另外三个分别叫马胜恒,贺胜衡,卞胜嵩,则是纪恩杰的四师弟成恩行的弟子。据说纪恩杰也有一个得意弟子,叫方胜岳。只因纪恩杰勤于练功,收徒反晚于三个师弟。方胜岳在胜字辈中排行第六。不过方胜岳很少在江湖中露面,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那黄龙五鬼的名字中各有五岳的一个山名,方胜岳的名字中也带有五岳的岳宇。他们只属于胜字辈,着实目空一切狂妄得很,自以为他们有多么了不起。却不知山外有山,天外有人,总有一天他们会吃到苦头的。” 说到这里,扎西老汉面带气愤之色,恶狠狠地诅咒了几句。而张寻则忘了身上伤口的疼痛,他一心只想着黄龙派的几个后辈已这般凶恶,那纪恩杰一定更是坏到极顶。父亲被他骗去,一定凶多吉少。不禁又担心起来。 老头见张寻还想再听,抱歉地说:“虽然藏龙山离我们最近,每隔十天半月黄龙派就会派人来采购日用必需品。我们对他们的事看得多,听得也多,但黄龙派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骨子里究竟下了甚么药,我们外人却是不清楚的。那‘黄龙五义’仗着武艺,时常到镇上来骚扰。吃饭不给钱,一不顺眼就动手打人。我因店旧菜少,他们以前只‘光临’过一次,算幸运得多了。斜对门开‘岷江火锅’的马炳元,在‘黄龙五鬼’第六次去吃饭时,由于心疼不过几个钱,争辩了几句,便被马胜恒一剑劈下了右臂,还在胸前划上了一个‘马’字。凡被他们打过的人总在胸口被刺上五鬼中的一个姓,说这便是他们的人了,别人不能打骂,要打要骂也必须由他们亲自来。” 一听这一席话,张寻面色大变。他记得傍晚被打时听那个卞胜嵩说自己胸口已有一个“卞”字,已是他的人了。这一下羞怒交加,忙忍痛问道:“扎西大爷,我胸口真被刺了个‘卞’字吗?”老头无奈地点点头,但马上岔开话题安慰道:“没关系,藏医给你抹上了灵药,你的伤很快就会好的。” 张寻气得浑身发抖,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左手一把扯掉包住胸前伤口的绸带,右手伸出,对扎西老汉说:“大爷,把你的吊刀给我。”扎西老汉一惊,见张寻胸前伤口绽裂,鲜血直流,但脸上却绽出坚毅之色。他不知张寻要刀有何用,急切间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只是呆立在床边叠念“六字真言”——“哞嘛呢叭咪哄,嗡嘛呢叭咪哄……”。 张寻见扎西老汉这个样子,也不多说,一把抽出老汉腰间吊着的短刀,左手在胸口的鲜血中一抹,看清那“卞”字的所在,右手削下,嚓地一下把那块刺有“卞”字的肉割了下来,同时咬破舌头,沉闷地哼了一声,昏厥过去。 老汉没想到张寻这般勇烈,自己又震呆在一旁,根本无力阻止。此刻见张寻昏倒在床上,胸前鲜血决堤而出,已如一个血人一般,更是慌得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扎西老汉的老婆端着鱼汤走了进来,见到这个阵势,心一惊,手一松,汤碗“啪”地一声摔碎在地上。但这一声响,倒使扎西老汉清醒了过来,忙不迭地说:“快把刚才大夫留下的药拿来,还有绷带,止血要紧。”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寻听到一阵哭声,悠悠醒来,他只感觉身体的热气正在一点一点地从胸口跑掉,手脚冰凉。难道自己是要死了吗? 他努力睁开眼,张寻见扎西老汉正边哭边往他胸口上抹药,可是血汩汩而出,药一抹上,便被血冲走。扎西老汉脸上满是绝望之色,在老汉身边,还有一个老婆婆也在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哭泣。 张寻想:看来自己是要死了,他心中蓦然闪过一丝后悔。如果就这样打抱不平死去,岂不是见不到父亲了吗?这么多年来的愿望,岂不是落空了吗?张寻求生的愿望一起,脑中异常清醒,他脑中忽然闪过十二岁时与石娃娃结拜兄弟时的情景。(之前未有交代)当时石娃娃给了他一把宝石,告诉过他这些石头的用处。其中有一块光洁柔和的宝石叫黄石,把它研成粉,泡在酒里,是最好的金创药。 一瞬间,张寻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挤出一丝极为微弱的声音对扎西老汉说:“大爷,你别急,我有治伤的灵药,你把我的背包打开,有个青色的小布包,里面有一些宝石,你把那颗黄色的宝石拿出来,研成粉末,和着酒让我吃下去就行。” 一听这话,扎西老汉像见到了救星似的,迅速打开背囊,找到那块宝石,这时老婆婆也猛地清醒过来,忙说道:“你把它研碎,我去拿酒。” (好象稍微突兀了一点,应该再交代几句)张寻寻父心切,不顾自己重伤初愈,踏上了通往藏龙山的道路。 第7章 连行数日,张寻来到了一座寺庙之前,只见此寺灰瓦黑柱,画栋雕梁,飞檐高翘,四面檐牙下悬有紫铜风铃。张寻知道这便是黄龙派的总坛,想到快要打听出父亲的下落了,心中忐忑不安,一路的风尘疲劳更使他如欲虚脱。 在门前站了须臾,张寻定了定神,终于走上前去,“啪”、“啪”拍起门来。 门“吱”地一声开了,一个少年站在门内问道:“这位少侠,你有何事?” 张寻道:“烦请禀告纪掌门,武林后学张寻求见。” 那少年见张寻年纪很轻,不禁露出诧异之色,问道:“你与敝掌门相熟吗?” 张寻道:“在下张寻,家父与纪掌门很熟,今日在下有事求见纪掌门。” 少年问道:“令尊何人?” 张寻恭声道:“梅花大侠张卓然。” 那少年立时耸然色动,上下打量张寻半天,怔在那里。 正在这时,门内有一个稳重的声音道:“伟龙,门外是谁?” 少年忙恭声道:“师父,此人叫张寻,他说他父亲是梅花大侠张卓然,和掌门很熟,他有事要拜访掌门。” 门内人“咦”了一声,便走了出来。张寻见那人二十三四年纪,装束与在松潘的“黄龙五鬼”一样,一身灰色的布衫,衣襟间绣有一条黄龙,腰悬长剑,颇为利落。只是眉宇间的神情,却比“黄龙五鬼”要柔和得多。 见了张寻,剑眉一扬说道:“在下方胜岳,黄龙派中‘胜’字辈弟子。授业恩师便是纪掌门。阁下乃张卓然前辈的后人,今日真是幸会。”说着,又朝张寻抱拳。 张寻没想到方胜岳这般客气,与“黄龙五鬼”实不可同日而语。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不再有拍门时的那份担忧了。 方胜岳又道:“令尊大人昔年纵横江湖,快意恩仇,侠义道人都敬仰得很,我恩师每次谈及,也是大为赞叹,只可惜其时我年纪尚幼,无缘得瞻张大侠的风采,实实引为憾事。不过听说令尊二十年前突然在江湖上消失,从此踪迹杳然,不知阁下今日从何而来。” 张寻本来就不会说谎,又对方胜岳甚有好感,便照实说道:“不瞒方兄,我至今未见过父亲,在我出生前不久,贵派纪掌门来访,约我父亲匆匆而去,再未回来。而我母亲也在生我的当日死去。我被人收养,直至十岁,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这次拜访纪掌门,为的便是探询父亲的下落。” 张寻儒雅而不失英武之气,刚才方胜岳一见之下,便有极大的好感。但他对张寻的身份却仍有些怀疑。现在听张寻说的诚恳,言及身世时眉宇间一股凄恻之意,便已相信了张寻确是张卓然之子,说道:“没想到张兄是为寻父而来,走,我带你去见我师父。”说着,就把张寻让进了寺内。 张寻在寺内站定,见迎面一尊弥勒佛像大肚深脐,含笑而坐。张寻心里一乐,顿觉前景光明,从曲阜西行以来的种种苦楚,皆抛到了九霄云外。 张寻随方胜岳一路行去,见正殿里千手观音智慧慈祥,两旁是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的众多罗汉佛像。正殿两侧,二楼对峙,飞檐重阁,精美壮观,左右走廊,石柱石栏,相互连接。古雅的正殿柱上,挂有许多对联,精雕彩绘着许多珍禽异兽。由此便可看出,黄龙派确实大有气派。 出了四合院落的“罗汉堂”,张寻随方胜岳沿着沟谷,穿密林,跨小溪蜿蜒而上。方胜岳一边走着,一边向张寻介绍:“我们黄龙派居于这黄花沟中黄龙寺里,黄龙寺一名雪山寺,又名城隍白龙寺,是我们黄龙派祖师爷马朝观所建。全寺主要由三座殿堂组成。刚才你见到的主干沟口的罗汉堂,又叫黄龙前寺,而隐居山脚的正殿则呼之为黄龙后寺,在两寺中间,还有黄龙中寺,三寺间各距五里,我恩师便住在后寺之中。 张寻抬头仰望,只见黄龙寺的整个建筑随山就势,庄严雄伟。殿阁间前呼后应,异常和谐。而那飞檐斗栱,雕梁画栋,又于幽静中透出古色古香的气息。 两人中速上行,一路上飞瀑流辉,彩池缤纷,金沙铺地,林径通幽。但张寻一想到就要知道父亲下落了,心神激荡,对两边的绝伦美景,竟是视而不见,无心欣赏,而身边方胜岳热情的介绍,也是一句没听入耳中。 就此走了四里多路,前面树林中转出一幢不大的草檐歇山式殿堂。只听殿里有一个声音问道:“六师弟,你带着谁上来了?” 张寻听了,不禁一惊: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在哪儿听到过? 随着话音,殿中走出一个人来,张寻见了,不禁面色大变。原来这人竟是“黄龙五鬼”中在他胸口刺上一个“卞”字的卞胜嵩。 卞胜嵩见到张寻,一怔之下,不禁大笑。对方胜岳道:“六师弟,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的人,带他上来服侍我?” 方胜岳听得莫名其妙,不知其然。回头看张寻时,只见张寻盯着卞胜嵩两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呼吸急促,脸颊通红,双拳紧握着,一副准备拼命的样子。 方胜岳不明所以,对卞胜嵩道:“五师哥,这位张公子是前辈大侠张卓然的后人,为探听他父亲张大侠的下落来拜见掌门人。” 卞胜嵩脸上闪过一丝惊异,随即道:“六师弟,你怎么这么容易上当。这人肯定是个骗子,他若是张卓然的儿子,在我手下怎会一招都走不过?” 方胜岳刚才与张寻一起进谷,已知张寻武功平平,但想到他从小与父亲失散,武艺不济,也是情理之中,便对卞胜嵩道“五师哥,张公子从小与父亲失散,得不到张大侠指点,所以武功暂时还未练成。这次他千里迢迢来拜见掌门,便是为了寻找父亲。“ 卞胜嵩哼了一声,说道:“这人存心不良,在松潘被我打了一顿后,一定知道黄龙派武功天下第一,便想学我们的武功,也可去打别人。他不知从哪儿听来张卓然二十年前绝迹江湖的消息,冒充他的儿子,以骗取掌门的同情,说不定会传他几手武功,那么他的阴谋也就得逞了。” 张寻听到这里,再也无法忍受。心想即使被他刺死,也不容他这般侮辱。大吼一声,冲上前去对卞胜嵩就是一拳。 平时张寻把父亲留下的一半《张氏梅花拳谱》练得极为纯熟,近十年来又几乎天天温习,即便是在梦中打这套拳,也是不会错了。这一拳击出,便不自觉地左腿跨前呈弓步,左拳收于腰间,又勇猛地击去,正是《张氏梅花剑谱》中的第四式“铁牛撞树”。 卞胜嵩见拳到,“嘿嘿”冷笑一声,轻轻侧身避过,顺势用右手在张寻肩头一按,张寻收势不住,扑了出去,“啪”地一声摔在地上,鼻子和嘴角摔得鲜血淋淋。 方胜岳见状,立即上前扶起张寻,责怪卞胜嵩道:“五师哥,张公子是客,我们是主,你怎么能仗势欺客呢?” “六师弟,你怎么帮外人说话。明明是这小子先动手打人,自己武功太差,挨打也是活该。” 张寻被方胜岳扶起来后,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挣脱方胜岳的手,冲上去对准卞胜嵩又打。这次张寻双拳分击对方两边的太阳穴,却是一招“双风灌耳。”方胜岳阻止不及,眼看着卞胜嵩脸上微现怒色,跨上一步,避开双拳,一掌击在张寻胸口,虽然这一掌卞胜嵩只用了五成力,但张寻已是经受不住,身子被掌力震得飞了出去。人尚在空中。方胜岳赶紧上前,接住张寻,不让他再受跌伤之苦。 方胜岳放下张寻,一搭脉,便觉得气息乱窜,显是已受内伤。张寻虽然受伤很重,但兀自双目怒视卞胜嵩,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下去。 卞胜嵩被他看得发毛,怒道:“你不知你是我的人吗?还敢这样看我。”说着身影一纵,已到了张寻面前,伸出右手“嘶”地一下,撕开了张寻胸前的衣服。方胜岳不知其意,又不及阻止,眼睛随卞胜嵩的目光往张寻胸口一看,不禁与卞胜嵩一起“啊”了一声。只见张寻胸口一个碗口大的疤嫩红耀眼,显是伤愈未久,方胜岳“啊”地一声是因为这伤口实在太大,而卞胜嵩则是没想到张寻如此勇烈,把自己刺的“卞”字剜掉。但只一转眼间,卞胜嵩便恼羞成怒,说道:“好啊,你这小子竟敢把爷爷的标记给毁掉。格老子,我要在你身上再留十个标记,看你还剜不剜。”说着便拔出长剑,朝张寻刺来。 白光一闪,长剑已到了张寻面前,张寻知自己武功与卞胜嵩差得实在太远,根本不可能阻挡他在自己身上刺满“卞”字。不禁心生绝望。“与其活着受辱,不如死了干净。”想到这一点,张寻索性闭上眼睛,朝剑尖迎去,以求速死。 只听“当”地一声,张寻没有扑在剑上,而跌倒在地。他擦眼一看,原来是方胜岳拔出长剑,替他挡了这一剑。 卞胜嵩大怒:“六师弟,你要坏我的事吗?”手上长剑又向地上的张寻刺去。方胜岳也不多话,再次挥剑替张寻挡开。连着几次,杀得卞胜嵩性起,竟挥剑向方胜岳刺去。方胜岳稳住步伐,将卞胜嵩的每一招都轻轻化解。 在黄龙派“恩”字辈四大弟子中,纪恩杰用功最勤,教弟子也是尽心尽力。所以虽然方胜岳入门较晚,进境却快。而卞胜嵩的师父成恩行最为聪明,用功却少,教出的弟子也是如此。卞胜嵩剑法变化多端,根基却不扎实。待斗到酣处,方胜岳已占了上风。 方胜岳不急不躁,步法自如,对卞胜嵩道:“五师兄,我们黄龙派是名门正派,怎可以随意伤人。 第8章 如果掌门知道了。一定会处罚你的。” 卞胜嵩此时虽感到方胜岳剑招上的忍让,但人已斗红了眼,却不肯轻易罢休,仍是奋力进攻,口中骂道:“掌门是你师父当然帮你。”说到这里,心中恶念顿生。见张寻已摇摇摆摆站了起来,便恶狠狠地说道:“我先把这小子废了,看掌门怎么帮你。”说着一剑将方胜岳逼退,随后长剑出手,朝张寻刺去。方胜岳预料未及,无法救助,眼看着张寻就要被长剑穿心,不禁急出了冷汗。张寻刚刚站稳,突见长剑飞来,他走路都很困难,更不用说避开这一剑了。心想看来今日不免一死,心中顿生万分绝望,父亲尚未见到,自己却已死了。伤心之下,索性睁着眼,看自己怎样被利剑穿身。 长剑眼看已到了他胸口,突然有一个白色物件异常迅捷地飞来,“砰”的一声,将长剑撞歪,擦着张寻的左臂飞了过去,“当啷”一声落在山道上。 张寻死里逃生,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茫然四顾,见一个男子经山道由上而下疾速奔到。相貌威猛,气度不凡。方胜岳马上跪倒,叫道:“师父。” 原来,是黄龙派掌门人纪恩杰到了。 适才卞胜嵩掌伤张寻,方胜岳与卞胜嵩斗在一起,立刻有黄龙派人禀告了掌门人。纪恩杰正在喝茶,一听出事,不及放下茶杯就赶来了。待见到卞胜嵩飞剑伤人,便掷出手中茶杯,救了张寻。 随后纪恩杰的三个师弟屠恩敬、葛恩浩、成恩行也都赶到了。卞胜嵩随意出手伤人,见了掌门,竟不跪下谢罪,只喊一声:“掌门师伯。”便站到了自己的师父成恩行的身边。 纪恩杰见张寻满脸鲜血,站在那儿摇摇晃晃,随时都会摔倒,不明所以,问道: “胜嵩,怎么回事?” 方胜岳定定神,将事情的经过简要地讲了,当众人听说张寻是张卓然之子时,都有些惊讶。纪恩杰更是心中一震,朝张寻仔细看了一眼,依稀觉得张寻有昔年张卓然的一些特征。又见他受伤极重,仍旧兀自挺立着,不禁大起怜惜之意,过去握住张寻的手。 张寻只觉手上微微一麻,随即一股热流由合谷穴流遍全身,知道纪恩杰正以深厚的内力为自己疗伤,心中大为感激,便欲开口说话,可是适才几番经历生死,心力交瘁,此刻松下一口气,刚说出一个“谢”字,便又晕了过去。纪恩杰伸手抱住张寻,对众人说道:“今日之事下次再作公论,现在救人要紧。”说罢便抱着张寻朝自己住的黄龙后寺奔去。 张寻整整昏迷了两天。上次他被卞胜嵩刺了个“卞”宇,受的是外伤,将养几日就会好的。只是他心高气傲,受不得侮辱,割去了那个“卞”字,差点危及性命。而这次他被卞胜嵩一掌击中,受的却是极重的内伤,不是武学高手已无法挽救。再加上张寻家传的《张氏梅花剑谱》只有外练功夫,他从未练习气功,没有内功根基,伤也就更难好转。 纪恩杰竭尽全力,为张寻灌输真气,护住心脉,再一处处地为张寻打通阻塞的经络。只是张寻不习内功,一掌打来时体内无一点反应,以致于这一掌的内力尽数打在他的身上,受伤实在太重,纪恩杰忙了一天,张寻仍未脱离危险。 纪恩杰万分焦急,但也无能为力,休息之时,他查看了张寻的背囊。按理纪恩杰作为一派掌门,自不该随意翻动别人的东西。但他受人重托,弄清眼前的张寻是否是张卓然之子至关重要,因此也就顾不得了。 纪恩杰在背囊中找到了那件张寻离开曲阜时最后放入的,(之前未有交代)袖口绣有一朵梅花的衣裳。纪恩杰知道,昔年张卓然纵横江湖,凭的是一手七十二式梅花剑。凡在张卓然梅花剑下刺出的创口,皆是梅花形的。朋友之中,都称张卓然为“梅花大侠张季布”。宓窈娘嫁给张卓然后,在张卓然每一件衣服的袖口上都绣有一朵鲜红的梅花,作为标记。看来这件衣服必是张卓然的了。 接着,纪恩杰又在背囊中发现了宓窈娘的日记,(日记也应该再前面提一下)在日记里自己邀请张卓然的事准确无误地记录着。他这才肯定,眼前这个躺在床上的,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书生的青年,真是张卓然的儿子,心中不禁松了口气,觉得终于可向师父交代了。 纪恩杰提起背囊,想把衣裳和日记放回去,但一眼瞥见床上的张寻脸色惨白,气息微弱,想到张寻可能就此不治,那岂不辜负了师父的重托,只觉自己无计可施,不禁怔怔地呆了。不知过了多久,纪恩杰神游物外,手一松,背囊“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纪恩杰回过神来,连忙去捡。突然,他看到从背囊里滚出一颗红红的宝石,仔细一瞧,不禁惊喜得大叫起来。原来这颗红红的宝石叫“空晶石”,是治疗内伤的至宝。他曾亲眼见到“七星派”掌门人卓正明用过,所以认识。这一下纪恩杰精神大振,忙将“空晶石”放入张寻口中,让他含于舌下,随后自己再用内力相助。有了空晶石,纪恩杰的真气犹如宝剑一般,在张寻体内无往不利,顷刻之间阻塞的经络皆被打通。只是张寻身体过于虚弱,仍然昏睡不醒,直至第二日下午才睁开眼睛。 五日后的上午,张寻和纪恩杰携手步出黄龙寺的正殿,往沟外走去。 这几日中,张寻一直躺在床上调养身体,问了纪恩杰许多关于父亲的事迹。纪恩杰款款道来,直听得张寻心神摇动,对父亲更为拜服,只盼能立刻与他见面。 可令他大为失望的是纪恩杰也只见过父亲两次,一次是父亲携母亲来此与黄龙派掌门庄守严切磋武艺,畅谈江湖事;另一次是纪恩杰找到了张卓然,传了封六大门派掌门人约张卓然合力围杀大魔头况寂的信。当时张卓然说这事为民除害,当然应该去,一口应诺。可是到得约定时间,张卓然却未赶到,此后便绝迹江湖令人感到疑惑。而张卓然向来极重信用,言出必行,江湖上常把他与楚汉相争时一诺千金的名将季布相提并论,称他为“张季布”,所以张卓然的失约就更让人感到奇怪了。 张寻听了这话,不禁急了,问道:“纪掌门,你也不知道我父亲的下落吗?” 纪恩杰点点头,说道:“是的,因你父亲消失得太突然,此后又绝迹江湖。恐怕已没有人知道你父亲究竟去了哪里。” 张寻一听,茫然失措,感到这半年来经历的种种辛苦皆已付之东流,从小就牢牢扎根于内心的寻到父亲的理想已经破灭,一瞬间,只觉得万念俱灰,不知再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此念一萌,心中积累的悲苦便都奔涌而出,张寻再也忍受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纪恩杰理解张寻此刻的心境,知道只有痛哭一场,他心里才会好受一些。只是扶住他,任他吐尽苦水。待张寻哭声止歇,才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张公子,你不必难受,在我这里问不到张大侠的下落,并不是说你就此找不到他了。在你父亲突然消失于江湖之后,我师父曾苦心寻找你父亲和母亲十年。他并不知你母亲已经故世。只知当时她身怀六甲,肯定有后人降生在这个世上。十年前师父传掌门之位于我,隐退江湖之时,向我万般交待,说是要在张大侠的孩子身上履行一诺之言,若是张大侠本人或是张大侠的后人来找他,务必告知他的隐居之地,而我师父的隐居之地,只告诉了我一人,即便是同门师叔,也皆不知晓。” 张寻听了这话,仿佛又看到了一线希望,如同一个绝望的人,即便是一根稻草,也会死命抓住不放。刹那间张寻极想知道庄守严答应了父亲什么,要对自己怎样,见到庄守严是否能知道父亲更多的消息,便急着问道:“纪掌门,不知庄前辈要在我身上履行什么诺言?”纪恩杰摇摇头,说道:“这我也不清楚。反正见了师父,你就会知道了。” “那么庄前辈现隐居何处?” “剑岩。” “剑岩在什么地方?” “剑岩在悬泉边。由此往北约二百里处有一山沟,沟内有九个族人聚居的村寨,人称九寨沟,其中最大的一个村寨叫树正寨。只要到得那里,你就能问到悬泉的所在。到了悬泉,你就能找到剑岩。” “这九寨沟容易找到吗?” “很难。九寨沟隐藏于川北高原的崇山峻岭之中,沟内沧桑变迁全随自然。花自开,果自落,水自流,山自青。沟内只有山间小道,仅有的九个村寨的六百余藏民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从不与外界交往。由于山高地偏,交通不便,这九寨沟一向不为外人所知。三年前我为了派中大事去找恩师,也是寻了大半个月才进了九寨沟。” 张寻有些担忧,说道:“不知道我是否能找到九寨沟?”纪恩杰笑了笑说:“没关系,我从九寨沟出来后,为了下次再去方便,沿路画了一张地图,你可以带上。另外,我还在每个关键处刻了标志,图上也已点出。” 张寻听了大喜,但又奇道:“庄前辈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的?” 纪恩杰答道:“恩师虽然身为掌门,却喜欢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时常独自云游江湖,也不知怎么的就发现了那个地方。回来后便数番提起,说待年老要去那里修炼,十年前终于了了心愿。” 不待张寻插话,纪恩杰又补充道:“不过那九寨沟却是人间仙境,天蓝,云白,水澄,山苍,端的是一个修炼的圣地。恩师结庐剑岩之下,自是更易悟道。比我辈这般凡夫俗子,不知高了多少倍。”说着叹息一声,悠然神往。 第9章 这纪恩杰虽是一介武夫,但受儒雅博学的恩师庄守严的影响,读了不少书,有时讲出话来,也不免文质彬彬的。 张寻与纪恩杰这般谈着,心早已飞到了九寨沟的剑岩之上。只要与父亲有关,再远他也会急着去。待第四日晚伤势初愈,他便无法再等,执意第二日便要出发前往九寨沟。 此时黄龙沟内阳光明媚,绿树浓郁,无数宛若荷花的彩池自然天成,摇曳多姿。张寻随纪恩杰走在山沟的山道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心神为之一爽。他似乎感到命运的青鸟已经飞临他的肩膀,他的生命,又已经开始发生令人兴奋的变化了。 张寻回望自己住了五天的黄龙正殿,只见该殿倚山而建,俯视黄龙金沟。殿阁高二十余丈,飞阁重檐,庄严肃静。寺门正中悬一匾额,上写“黄龙古寺”四个大字。两扇四条门上的门神像,重笔彩绘,威风凛凛。看到黄龙寺如此雄伟,想到黄龙派的武功又是那样高强。自己在黄龙后辈手下也走不了一招,张寻不禁黯然。但想到只要见到父亲,再学会父亲的七十二式梅花剑,就能将恶人卞胜嵩打翻在地,人生乐事,夫复何求,张寻心里又憧憬起来。 两人一路下行,走过黄龙寺的灵宫殿时,卞胜嵩对张寻恶毒而视,显是受了掌门处罚,对张寻怀恨在心。张寻对他毫不理会,只在心里说总有一天要报此辱。 待走过迎仙桥,张寻发现大约宽一百米,长三米的山坡上,皆是金黄色的岩石,宛如满地黄玉一般。其上浅浅流淌着晶莹碧透的清水,阳光照耀之下,波光粼粼,气象万千,实乃绝俗之美景。那山寺楹联“玉嶂参天一经苍松迎白雪,金沙铺地千层碧水走黄龙”中的“金沙铺地”定是指这个地方了。想来刚刚进谷之时,自己寻找父亲之念心切,如此美景,也末留意。 行不多久,两人来到了罗汉堂前,方胜岳快步迎出,陪师父一起送张寻出了黄龙沟。在涪源桥上,张寻与纪恩杰师徒依依道别,随后猛地转身,大步向北走上了通往九寨沟的道路。 一路上按照纪恩杰所画的地图,并不时搜寻着刻于树上与岩上的龙形标志。在川西北高原的崇山峻岭中跋涉了整整五日之后,张寻终于在第六日的清晨抵达了九寨沟的沟口。 从沟的深处有一条小溪流出,在溪流旁,依稀有一条小路,张寻顺着小路往里行走。行不多远,溪流拐了个弯将小路切断,溪水之上,横架着一块木板。张寻见那木板有削的痕迹,显是人为,心想此地定是九寨沟无疑。{奇书手机电子书网}跨过小小独木桥,往里再行一程,一棵苍劲伟岸的千年巨松傲然独立于路旁,松枝松叶,舒展如伞,好象张开着手臂,迎接张寻的到来。 行了大约十里,有一浅滩,河水清澈,河中白杨、杜鹃、松柏、柳树等植物搭配得疏密有致,姿态自然,犹如无数水中盆景,一丛丛,一簇簇,天然浑成,仪态万方。比之人为培植的盆景,不知美了多少。 在这盆景滩的上面,有一个柔美的海子。(湖泊,当地人称海子)一袭清流蜿蜒其中,水中芦苇丛生,波光闪烁。青翠的芦苇之间,水禽时起时落,时鸣时寂,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望着如此美景,张寻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声。过了一会,张寻突然听到有人赞叹,声音就在耳边。心中大惊,忙四处查看,问道:“是谁?”过了一会,又有个声音问道:“是谁?”张寻心念一转,不禁哑然失笑。明白这里一定有块山壁能够回音。刚才听到的一声赞叹和一句“是谁?”,其实都是他自己发出的。自然之奇,无妙不有。 再往前走,张寻突见一个海子波平如镜。透过清澈的湖水,可见一条黄色长龙静眠湖底,龙头、龙身、龙尾,皆栩栩如生。当微风掠过,湖面涟漪轻漾,龙身栩栩蠕动,鳞甲幽幽地闪烁不定,而山风乍起,湖波动荡,卧龙则摇头摆尾,欲腾欲跃欲飞,张寻惊叹之下,正想走开,突然一阵疾风袭来,湖面被刮得波光迷离,龙影顿时消匿。张寻思忖良久,忽地明白,这卧龙海的卧龙乃是一条形似长龙的岩石。只因湖水至清,反光层次均匀,方演此奇观妙景,不由嗟叹不已。 张寻一路行来,一路观景,还时不时被陶醉得停下脚步。待发觉将近中午,自己尚未到达图中所标志的树正寨时,才有些担心,只怕天黑前赶不到剑岩了。于是收了收心,加快步伐赶路。 行了约一里多路,忽闻前面水声轰鸣,猜想定是有瀑布落崖,转过山坳,果然看见一个巨大的瀑布由绝壁上倾泻而下,摔出无数细密的水珠,在空中拧成白雾,阳光照在这白雾上,画出一道彩虹。 大瀑之下,二十多个大小海子与碧树相环相绕,一道道叠瀑穿行其间,像银链将一个个海子连成串。远远看去,这许多海子宛如偌大的翡翠项链,挂在大海的颔项上。近看海子与海子连接的堤埂上苔草红柳丛生,水中红色的根须轻柔曼舞,茸茸密密的水藻随波招摇。离瀑布最近的一个海子,有一座栈桥伸入湖心,一座古老的石磨旁,一个藏族少女在洗衣裳。 这海子、浅滩、树堤、瀑布、栈桥、磨房和洗衣的藏家女子,以及瀑布的轰鸣声,水流的潺潺声,磨盘转动的咯吱声,构成了一幅极为古朴纯美的画卷,真正的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了。 张寻走了半日,终于见到了一个人,有些激动,快步走上前去,礼貌地问道:“姑娘,树正寨离此还有多远?” 藏族少女抬起头,惊异地看着张寻,但不怯生,打着手势说了几句藏语,示意自己不懂张寻说的话。张寻刚才根本没想到藏汉间言语的隔阂,此刻一怔之下,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才好。 那个藏族姑娘见状,伸手朝张寻背后一指,张寻回头,看见有三、四十幢藏族木楼隐藏于一个山坳之中,显然是个村寨。寨前有几十面经幡迎风飘扬,猎猎作响。姑娘手指一幢木楼,示意张寻去那里。张寻猜测这村便是树正寨,便谢了姑娘,朝那幢木楼走去。 其时藏民大都住木结构的三层楼房,底层关牲畜,二楼住人,三楼设经堂。藏族以上为“净”,下为“秽”,认为“灵性”轻妙在下,“形体”重浊在下,所以将神圣的经堂设在第三层。张寻来到那幢楼边,见一楼皆养着牛羊,二楼关着门,便顺着楼梯上了二楼,敲了三下门,门内传出几句藏语,张寻不明所以,只能朗声问道:“在下路过此地,想问一下,这可是树正寨?” 门内那人“咦”了一声,随后用生硬的汉语道:“推开门进来吧,门没锁。”张寻推开门,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席地而坐,另有一个年岁相仿的妇人折腿跪坐着,正在吃饭。 那老人见了张寻,即刻起身,说道:“稀客,真是稀客,你是到我们九寨沟来的?” 张寻刚一坐定,女主人已端来了酥油茶,男主人笑着说:“你们汉人的茶喝着没味,我们的酥油茶才香美可口呢。哦,这里就是树正寨,公子找谁?” 张寻道:“在下姓张,想去悬泉旁的剑岩。朋友说在树正寨可以问到去剑岩的路,所以就找来了。” “张公子原来是庄神医的朋友,那更不是外人了。庄神医可真神,身上会发出‘气’来,治好了很多人。我泽仁布秋也受过他的恩惠。庄神医在剑岩搭了一个草屋,离这儿大约有四十余里,待会儿我送你去吧。” 张寻想这庄神医必是庄守严无疑,他以内功给人治病,藏民便把他当作神医了。看来庄守严在此地威望极高,一听说找他,泽仁布秋就愿意走四十多里领他去。于是说道:“不必了,谢谢大伯,只要你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了。” 泽仁布秋颇为得意,说道:“那你就找对人了。我年轻时曾偷偷跑去闯荡过几年,后来觉得外面的世界太凶险,还不如这里活得舒坦安心,便又回来。这九寨沟中的藏人,只我一人能说汉语。” 张寻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个藏族姑娘要把他指点到这儿来了。 交谈之中,泽仁布秋知道张寻还未吃午饭,便让老伴清炖了一碗牛肉,凉拌了一盘蕨菜,做了十个烧馍,又端上一碗青稞酒,连连让张寻喝。 张寻很少喝酒,也不喜欢喝酒,但想到藏人好客,若拒绝不喝是很不礼貌的,便端起酒碗,硬着头皮喝了一口,一喝之下,大为惊奇。这青稞酒的味道竟如醋一般,是酸的。张寻思想上没有准备,酒喝到喉咙口,喉咙受到刺激,猛地咳嗽起来,心想,青稞酒的味道这般古怪,只喝一口就足以让人终生难忘了。 泽仁布秋见状哈哈大笑,说道:“张公子,这酒不能喝的话就放一边吧。来,吃烧馍,牛肉,还有这蕨菜,是我们九寨沟人最喜欢吃的菜,也是我们招待客人的上等菜。” 张寻走了半日,早已饿极,又知泽仁布秋是真诚待客,便毫不推让,把桌上的食物全部扫进了肚皮, 吃完饭,想到还有四十里山路要赶,张寻问清路线便告别泽仁布秋夫妻,谢绝了他们执意要领路的好意,大步流星,往剑岩而去。张寻一路上行,在一个大瀑布前遇到了一条岔道。泽仁布秋告诉过他这个瀑布叫诺日朗,“诺日朗”在藏语中是男神的意思,标志着伟岸高大。而瀑布确实壮丽雄伟,宽近一百丈,巨大的水流顺二十多米高的悬壁迭成洋洋大观。瀑布顶部平整如削,南段水势浩大,急流直下,如银河飞泻,天幕垂落,水声隆隆,如战鼓齐鸣;北段清流涓涓,素练漂零,声似怨笛幽筝,婉转低徊。 第10章 只可惜张寻一心想在天黑前赶到剑岩,已不能如上午那般细细观赏了。只是按着火泽仁布秋的指点,拐上右边的小道,匆匆而行。张寻一路上经过了镜海、珍珠滩、珍珠滩瀑布、金铃海、孔雀河等诸多藏人已经命名的胜景。几次想分心细看,却都被内心早一刻见到庄守严的理由说服,低头匆匆向前。 张寻差点看得入迷,但心里仍然催促自己尽快赶往剑岩。他刚要走下栈桥,突然发现五花海边的树林里有一个白影在飘动,定睛一看,却是一个白衣少女张开双臂,像翅膀一样上下轻柔地摇动,口中悦耳地学鹤鸣,在树林里来回飞行一般地奔跑着。说也奇怪,有许多各样的小鸟,聚集在白衣少女的身前衣边,伴着她来回飞翔鸣叫。这幅人鸟交融,人禽同欢的至美画卷极生动地展现在张寻的眼前,他被震呆了。出神地望着少女奔跑时的每一个动人之处,白色衣裙在空中的每一次微微飘扬,他早已忘了自己还应该赶路。 白衣少女继续在林子里愉快地飞翔与鸣叫着。突然有一只白唇鹿奔进了林子,欢快地围着少女雀跃。接着,一只红腹角雉也飞进了树林,加入了合唱。随后,黑头鹤、牛羚、鸳鸯、金丝猴等动物都来了。它们像是来参加一次联欢会的,每一个都开心地围这白衣少女蹦啊、跳啊。一只水獭在五花湖边露出个小脑袋,望着林子里的少女和动物。那少女见到了水獭,便奔出树林,对水獭说:“快来和我们一起跳舞呀。” 水獭点点头,爬上岸,加入了联欢。这时白衣少女一抬头看见了张寻,一点也未显出惊讶,说道:“嘿,你到哪儿去,不来和我们一起跳舞吗?” 张寻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忙说:“我要到剑岩去找一个人,我想在天黑之前能见到他,时间不早了,我还得赶路。” 白衣少女听了兴奋地说:“原来你要找我爷爷,唉,我也该回去了,再玩的话,又得挨爷爷骂了。”说着,又对身边的动物们说:“我要回去了,明天再来玩吧,天色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去了。”动物们竟然都很听少女的话,恋恋不舍地围着她转了几圈,鸣叫几声之后,便都各自回家去了。 白衣少女笑着对张寻说:“走吧,我带你去见我爷爷。”说着就走在张寻前面引路。 张寻这时才明白,泽仁布秋说他是进九寨沟的第四个汉人,而另外三人除了庄守严与纪恩杰外,便是这个白衣少女了。可是,庄守严为何要带孙女一起来隐居呢?让她这样与世隔绝? 此刻白衣少女走在前面,张寻突然发觉她的腿竟然是瘸的,走起路来一跛一跛地很明显。可是张寻又深深地感觉到,白衣少女的腿虽然是瘸的,但她的步法与姿态,在这山道上,在这绿树中,在这夕阳金黄的光泽下,在纯真的笑声前,在永生难忘的学小鸟飞翔的形象里,都显得无比的美丽动人。 在张寻看来,白衣少女的每一步,都踩得极不可思议,每一步又都踩得极灵动轻柔。不像巧妙的轻功,也不像袅娜的舞蹈,而像是、或者说根本就是一朵白莲在水中摇曳。 望着这样的绝美的步法,回想刚才白衣少女抬头与他说话时那清脆的面孔和绝美的笑容,张寻似乎有些醉了。而走在前面的少女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愧然道:“我叫真怜,六岁时候就和爷爷来到了这里。我的腿生来就这样,走起路来很难看,让公子见笑了。” 张寻想:天哪,她这么优美的步法如果说是难看,那世上还有谁是美丽的呢?也许两条腿不一样长才是女娲当初造人的初衷吧。她说她叫真怜,真是那么让人怜爱。她六岁来到这里,而庄爷爷已隐居了十年,那么她今年十六岁。张寻正浮想联翩,忽听真怜柔声说道:“嘿,你这淘气包怎么又喝醉了?怪不得刚才在树林里跳舞时没见你来。” 张寻一呆,不知真怜在说什么。接着看到真怜在一个湖边轻轻拍打着一只躺在地上的熊猫。张寻自小在山东曲阜长大,并不知世上还有熊猫这一种动物。不过中午吃饭之时,泽仁布秋滔滔不绝,好象要把九寨沟的一切一股脑儿都倒给他似的,其中就向他描述过熊猫,告诉他有个“熊猫海”,只因海子周围长满熊猫爱吃的箭竹。 张寻见熊猫翻倒在地的神态,确实极为憨拙可爱,只是奇道:“真怜小妹,难道熊猫也喜欢喝酒吗?怎么会醉倒在这儿的?” 真怜格格一笑,如花枝乱颤,说道:“熊猫不是喝酒醉的,它是喝‘水’喝醉的。” 张寻听了更觉奇怪,说道:“喝水也会醉吗?” 真怜答道:“是啊,喝水是大熊猫的一大爱好,当它到水边,低头看见水中的倒影,便以为又来了一只熊猫。于是就拼命地与自己的倒影饮起水来,直到他的肚子胀得鼓鼓的,才拖着蹒跚的步子离去。可是没走多远,它会返回去看看跟它抢水的熊猫走没走。临水一看,水中的熊猫果真还在,就又猛饮起来,这样要反复多次,直到被水胀昏过去为止。熊猫被水醉倒后,通常需要二、三个时辰才能醒过来呢。” 张寻听了这闻所未闻的事,大感有趣,不禁问道:“真怜小妹,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你能听懂他们的话吗?刚才那些鸟啊鹿啊的,为什么都听你的话?” “其实我也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只是我经常和它们在一起,它们朝我叫,我觉得很理解似的。至于它们为什么会听我的话,我也不知道。” 听了真怜的回答,张寻啧啧称奇。两人又行一刻,真怜忽道:“前面便到了。”张寻一怔,抬头望去,只见茂密的森林之间,有一孤峰卓立,高达十余丈。临九寨沟内这一侧,有数股清流从石缝渗出,一落千丈,成百尺垂练,透明轻柔,这便是悬泉。真怜领着张寻走入森林,转到孤峰的另一面。再抬头看时,只见孤峰状如宝剑,峥嵘巍峨,直刺蓝天,这便是剑岩。 悬泉、剑岩实为一体两面,一面细流如涓,飞洒悬壁,飘逸之美,摄人心魂。一面峭拔庄严,如山鞘利剑,雄风凛冽。这柔与刚,动与静自成一格,又融为一体,可见自然造化之神奇。 其时暮色已苍茫,剑岩之尖插入天空已不复可见。张寻呆呆地望着这奇景出神,突听一个苍劲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真怜,你带谁来了?” “爷爷,这位公子是来找您的。”说着,真怜就向一个搭于剑岩之脚的草屋奔去。 草屋中走出一个老人,头发已白了大半,但身体精炼干瘦,目光深邃蕴神,站在那里沉稳有力,与背后的剑岩似乎生来就浑然一体。草屋与张寻至少相距五十余步,这老人随口说来,在张寻处仍能听得柔和清晰。他自然便是昔年以“黄龙剑仙传四十九式气功”、“三十六招大破敌拳”和“二十四手泼风剑法”威震武林的原黄龙派掌门庄守严。 第三章受艺 光阴匆匆,逝如流水。转眼间,张寻已在剑岩下的庄氏祖孙的茅草屋——“守残小筑”中居住了半年。张寻刚来时,九寨沟正值暮春,树木皆是苍翠欲滴,而今日,九寨沟已是深秋,无边树木,萧萧而下,满眼斑斓,望去如黄金世界。 张寻在这半年中天天跟着庄守严勤练武功,栉风沐雨,从不间断。每日上午练拳,下午练剑,晚上练气,时间安排得紧张而充实。但练武之余,张寻常常回想起半年前第一次见到庄守严的那个夜晚。 当时,庄守严在知道张寻是“梅花大侠”张卓然的儿子之后,不禁身子微微发颤,激动地说:“我整整找了你十年,又整整等了你十年,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等到了。” 这一老一少实在都有太多的疑虑想从对方口中得到澄清,顿时连饭也忘了吃,投入地谈了起来。那真怜托着腮,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得出神。 张寻讲完了自己的身世,又说了这一路寻父的遭遇,见庄守严沉吟不语便问道:“庄伯伯,你可知道我父亲的下落?”庄守严望着张寻,思索片刻,缓缓说道: “我和你父亲虽然年岁相差甚多,但惺惺相惜,极为投机,以兄弟相称。他的为人我最了解,一副侠肠义胆,宁教天下人负他,他也不愿负天下人。劫富济贫,扶弱除暴,所以在侠义道中,你父亲声誉极高,但邪魔之道则不免对他恨之入骨,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曾数次设计想害你父亲,都未得逞。那些宵小之徒若明刀明枪地来斗,你父亲一柄梅花宝剑会杀得他们屁滚尿流,但像贵州‘圣毒教’,湘西‘不二门’这些对你父亲冤仇极深的阴毒门派,却善于暗中下毒,背后使恶,实在让人防不胜防,许多侠义中人,都曾坏在他们手上。”听到这里,张寻插话问道:“难道我父亲绝迹江湖与‘圣毒教’,‘不二门’有关吗?” 庄守严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因为除此之外,实在难有解释。你父亲乃重诺之人,有‘张季布’之称,绝不会轻易失约。而他竟在关系武林安危,极为重要的围杀大魔头况寂一役中突然失约,太让人生疑,我就不能不往他已遭人暗算这一点上去想了。”庄守严见张寻认真在听,就又说道:“那已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那年在武林中出了件大事,原先行为怪癖,但素无恶行的武林世家蓬莱况氏的唯一传人况寂,因未婚妻突然在中秋之夜暴病身亡,精神受到刺激,变得凶恶残酷到处滥杀无辜,三年中,共杀了三百余人。以致江湖中人人自危,谈况色变。 第11章 “当时我们六大门派在岳阳会晤,商定为武林除害,杀掉况寂。可是况寂的武功实在太高,我们六大门派的掌门人合在一起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再加上几个武功稍差的,反会碍手碍脚,于事无补。为此,我们只好派出弟子,寻找你父亲张卓然,邀他助拳。后来是我的弟子纪恩杰在桂林找到了他。那时他和你母亲正一路护送武夷派掌门人的师叔剑宇大侠的灵柩回武夷山去。你母亲当时已怀了你,本不宜长途奔波,但为了武林安危,你父亲即刻应诺在围杀况寂时一定赶到。 “但在约定的中秋之夜,你父亲却始终未曾露面,我们准备了整整一年,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再者每当中秋之夜,况寂悼念亡妻,心智大乱,正是杀他的好时机,若再等一年,不知又有多少无辜之人将死在他的‘霹雳绵掌’之下。因此我们不再等你父亲,六人冒险潜入况寂所居临海而建的‘万灰山庄’,在庄内的‘墓园’发现了他。那日况寂的武功确实大不如前,我们突然发出的二十件暗器他闪避不及,中了三枚,其中一把‘天地小夜叉’刺入前胸,又被七星派卓掌门一掌击入大海,绝对不能活了。卓掌门这一掌,实乃大义灭亲之举。”张寻听得悠然神往,但仍关心父亲的下落,突然心有疑虑,担忧地问道:“庄伯伯,我父亲见况寂这般可恶,会不会想独自杀他,为民除害,于是就一个人先去了万灰山庄,却不慎被况寂那奸贼害死了呢?” 庄守严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在况寂尚未变得丧心病狂之时,你父亲与他有过交往,知道他的武功之高,独步天下,可谓当世第一,你父亲绝不会轻易涉险的。” 张寻有些颓丧,喃喃地说了一句在心里不知问过多少次的话:“那父亲究竟去了哪里?”既像询问又像自言自语。庄守严顿了顿,接口说道:“围杀况寂之后,我没有回藏龙山,而是四处去寻找你父母。因为我知道那时你应该出世了,我想看看你。”张寻有些奇怪,自己刚刚出世又有什么好看的,但终于没说出口,听庄守严继续说道:“你父亲是在西安救了你母亲,后来又结为夫妻的。所以我从蓬莱找到西安,又从西安找到开封,再转到江南,去了扬州、江宁、无锡、杭州,还去了余杭、超山等你父亲可能去的地方,结果都没能找到你父亲。这下我才感到有些不对,开始往坏处想了。 “我身为一派掌门身不由已,派中有许多大事等我回去处理。无奈我只能先回藏龙山,遣门下弟子四处打听你父亲的消息。待处理完派中事物,我把诸多事情托付给了纪恩杰,自己又去了贵州、湘西等地,探了圣毒教和不二门,还是没有得到有关你父亲的半点消息。 “待半年之后,我赶回藏龙山,没有见到你父亲依约把你抱来,心下更为担忧。此后的九年,我每年均花极大的心力来找你父亲的下落,却依然没有丝毫音讯。” “你父亲每至一处总会到当地武林人士家中居住,我也曾在蓬莱遍访武林中人,未曾察访到他的踪迹,只不知你父母为何去了客栈居住?” 张寻道:“我父母在日记中写过此事。当时养父母出外烧香,遇到杀人越货的强盗,恰好被我父亲救了,养父母万分感激,竭力邀请父母亲去他们开的‘三立客栈’小住。父母推辞不过,就去住了。” 庄守严“嗯”了一声,又说道:“就这样我整整寻访了十年。我想这般查找下去也不会有半点效果,只有等这一条路了。又感觉自己年岁已高,派中事物已无精力处理,便按派规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大弟子纪恩杰,自己来此隐居,每日幻想你会突然到来,谁知今日你果真来了。” 张寻听到此处,心中感动,猛地“扑通”跪倒在地,说道:“庄伯伯,您对我们一家情深义重,真不知我该何以相报。”庄守严微微一笑,说道:“朋友之间,贵在相知,谈何相报?”说着双手在张寻肩下轻轻一托,张寻便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庄守严深深地望着张寻,正色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在外寻你十年,又在此等你十年吗?” 张寻低下头,恭敬地答道:“那是因为您和我父亲义气相投,肝胆相照,是真正的好朋友。” “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庄守严依然望着张寻,静默片刻,才又开口,一字一句说道:“你母亲刚刚怀上你的时候,你父亲曾带她在藏龙山小住半月,这半月中,我和他天天纵论江湖气象,切磋武艺精华。得友如斯,夫复何求?实在是大快平生。 “有一日,我们谈到了未出世的你身上。你父亲说杀再多的恶人都是快剑斩乱麻,眼皮也不会眨一下,可对自己的孩子却定是手软。不能板起面孔来训斥,只怕教不好反会娇惯坏了你。 “你父亲还说有个高人为他占了一卦,说他注定与自己的儿子无缘。他有些担忧,怕与你命中相克。我虽然并不太相信占卦,但还是安慰你父亲,让他把孩子寄养别处,待长大后再接回去。并告诉他若不嫌弃的话,可把孩子寄养在藏龙山。你父亲一听非常高兴,说等的就是这句话,并说把孩子放在我处是最放心的了。当下我们商定,孩子出生后,过了周岁便送至我处由我照料。待孩子懂事,正式拜我为师,学习黄龙派武功,到二十岁后,你父亲再领回孩子,亲授他自己的无上内功‘亢仓子服气诀’及‘七十二手梅花剑’。”听到这里,张寻立即跪倒在地,“通、通、通”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庄守严这次没再扶起张寻,而受了他这一拜,郑重地说道:“我们侠义道人,都如你父亲一般,一言既出,其行必果。我之所以等你十年,就是为了当初那一约定。在今日之前,我毕生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一承诺无法兑现,至今之后,我将再无遗憾了。好了,快起来吧。” 张寻听了这话,激动万分,又是“通、通、通”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待庄守严赶紧跨上一步将他托起,张寻的额头已磕出了血,肿起老高一块。真怜在一边看了,忙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递给张寻一块用凉水浸过的帕子,似乎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地说:“给张师……叔。”张寻听了,忙道:“真怜妹妹,还是依旧叫我张寻哥吧。”说着望望庄守严,怕违反了门规。但庄守严听了却只微微一笑,并未出声。 当晚张寻兴奋异常,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想到学会了黄龙派的精妙武功之后,再去行走江湖,便不会如从前一般受尽屈辱了,而且挟艺四处漂荡或许就能碰到父亲也未可知,那该多好。再学会父亲的绝学,和父亲一起闯荡天下。杀尽所有险恶之人,管尽天下不平之事,这一生又复何求?只是现在与卞胜嵩成了同派之人,当然不能去报那刺“卞”之辱了,又该如何是好? 张寻这般反来覆去地思绪乱飘。一会儿想想过去,一会儿想想未来,一会儿悲伤,一会儿又欢喜,直至夜深,才倦极睡去。 第二日清晨,张寻早早地起了床,等待第一次授艺。庄守严见状,赞许道:“只要能够天天坚持苦练,以你的悟性,必将艺有所成。 张寻低头称是。 庄守严又正色道:“帮派有帮派的规矩,我们黄龙派的派规有十禁,十刑,十八律书和十议戒。凡本派中人,必须遵守。”说着,庄守严将这十禁,十刑,十八和十议戒的具体内容对张寻说了一遍,又说道:“若你自问不能遵守,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张寻忙道:“弟子一定遵守本派规矩。” 庄守严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开始正式授艺。 黄龙派武功以“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三十六招大破敌拳”和“二十四手泼风剑法”为最高。不过,这后两种武功只是招术,如果没有内功的底子,张寻即便练得再熟,也总是有形无神,威力全无。因此庄守严首先传授张寻“黄龙仙传四十式气功”的口诀。 “人之一身,三百六十骨节,八万千毛孔。故气血一息不运,则壅淤矣,一日不运痿髀矣。故气运则流,精流则神行……何谓一息,即鼻气一出一入之时,须当闭目疑神,一切万缘放下,内想不出,外想不入,心如枯木死灰。舌抵上腭静定片时,然后闭鼻息之气,默想丹田一穴。转过尾闾,上夹为背,辘轳摇动到玉关,上顶门泥丸,将鼻微吸,纳下十二重楼,复入丹田,是为一转。然后极力闭息,进八出三。进用武火,武火者,急忍而不故出也。出用文火。文火者,舒徐而不迫促也。功夫周到,自然百节万神悉皆听命,精气神相容卫,而保命全形矣……”。张寻自小在曲阜的私塾中读书,曲阜为孔儒圣地,学风极盛,私塾中的教学皆采用“童子功”,小小孩子,每日让他背诵《论语》、《孟子》,背不出便用铁戒尺打手掌心。因而每个小孩虽不解《论语》、《孟子》讲了些什么,却都能倒背如流。张寻久历这种“童子功”教学法,背功练得极好,没一刻,便把运气口诀背了下来。 随后庄守严将口诀一字一句地解说了一遍,张寻饱读诗文,理解力极强,再加上庄守严在旁点拨,半日之间,已将练气口诀领悟了八成。 下午,庄守严又传授了运气口诀的辅助功法“西王母蒸脐固基法”,两相一对照,张寻便将“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的基础运气口诀领悟透了。 第三日,庄守严教张寻“仙传四十九式”中的第一式:“李志君抚琴图式”。 第12章 这“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的与众不同之处,便在于每练一式均需服用不同的药物助功,使得练功效果事半功倍。如练“李志君抚琴图式”需将煅过的绿矾二两,陈皮二两,苍术二两,砂仁三钱,槟榔三钱,人参三钱和一斤枣肉混合在一起煮烂,做成“枣矾丸”,早晚各服一次,每次四十九丸,需以米汤咽之,此日忌鱼,鸡和生冷油腻之物。 由于有庄守严在旁以无上内力帮助其打通关节,又有“枣矾丸”助功,张寻凭着自己的悟性,一日便将“李志君抚琴图式”练通了。该式之下有诗曰:“太极未分浑是阴,一阳动处见天真。阴舒阳惨想符合,大道参参造化深”,便是形容这个功式的妙处的。 第四日张寻学的是“徐神翁存气开关法式”,以苍术、百芷、苻苓、神曲、陈皮、干姜和干草七钱和水煎成的“导气汤”助功。诗曰:“身中若遇发生时,取坎中阳去补离。北门南辰颠倒转,一时一刻立根基。”张寻全神贯注。培元固本,这“徐神翁存气开关法式”也在一日之间顺利通过。 此后“铁拐仙指路式”、“何仙姑九九登天式”、“张紫阳捣鬼式”……等各式气功也都顺利练成。 至张寻开始练功后的第四十九日,庄守严传给他“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的最后一式:“夷降牛望月式”。这一式以人参、枸杞、天麻、远志、甘草、当归、地骨等放入水中煎成“神艺汤”,练功前喝下,以助气血运行。这一日庄守严又以内功帮助张寻收拢四处游走的散气,纳入丹田,又帮助张寻打通了一处玄关,使得这最后一式也顺利练通。 至此,张寻已将“黄龙仙传四十九式”全部练通,气功已有初成。只需以后每日于子时练一个时辰的功,内力使会与日俱增。这时即便使出原先不值一哂的《张氏拳谱》中的“铁牛撞树”、“双风灌耳”这些平常招数,威力也已极大,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了。自此,张寻气功只在晚上修炼,日间则开始学习“黄龙三十六招大破敌拳”。 庄守严首先教训道:“这套‘三十六招大破敌拳’是我黄龙派祖师爷马朝观所创,乃自兵书《三十六计》中悟出。这套拳法虽说叫做‘三十六招大破敌拳’其实却是一招也没有,是以无招胜有招。若一有固定的招法,看了形式,这套拳法便难以收发自如,变化无穷了。而这‘三十六招’的意思,是指这套拳法共有三十六条拳诀,比如第一条叫‘瞒天过海’。” 张寻一惊,想起当时在松潘自己就在一招之间被卞胜嵩已“瞒天过海”掷飞了出去,于是更加集中精力听庄守严讲解。 “这‘瞒天过海’的拳诀是‘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意思是说认为防备周到的,就容易产生轻敌麻痹的思想。平时看惯了的,就往往不再怀疑了。秘计隐蔽在暴露的事物里,而不是和公开的形式相排斥的,非常公开的事物却往往蕴藏着非常机密的东西。 “比武之时,若使的招数是死的,不会加以变化,那么即便这套拳诀,并不只对‘瞒天过海’这一招有用,而是对所有的拳招都有用。所以我们黄龙派的‘三十六招大破敌拳’是每一招中都有的招,每一招中又都没有任何的招,你可明白?” 张寻隐约似乎有些懂了,便茫然地点点头。庄守严见状,又说道:“比如‘笑里藏刀’这拳诀:‘信而安之,阴以图之;备而后动,勿使有变;刚中柔外也’。是指使敌人相信我方,而安然不动,产生麻痹松懈的思想,我则暗中策划,充分准备以后再作行动,切勿使它发生变化。这是外示柔和而内藏杀机的策略。这样的策略,不仅拳法中有用,在剑法中也是一样有用。因此不管是拳法还是剑法,不管是三十六招还是二十四式,都是一样,只要领悟一招,也就是领悟了全部。否则即便将每一招都练得纯熟,却未领会其中的精髓,那么这套拳法或剑法仍不能算学会。至于领悟了拳招,剑招也便随之迎刃而解,只是稍加变化而已。” 一瞬间,张寻忆起在松潘时他被卞胜嵩一招“笑里藏刀”刺了个“卞”字,后来在黄龙中寺前,卞胜嵩又想在他胸口刺上“卞”字,使的还是那招“笑里藏刀”,这一招前后完全一样,毫无变化。张寻又想起那日卞胜嵩与方胜岳斗剑,两人用的招数他并不认识,但那招刺过他“卞”字的“笑里藏刀”却是永远难忘,看到卞胜嵩在片刻间又用过两次,招式也是一摸一样,没有不同。他突然明白,卞胜嵩并未练通“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三十六招大破敌拳”也是死学死用,根本没有理会拳法精神,以至同样的招式连用几遍。若对方是高手,早就窥见其招式奥妙而反击取胜了。想到此处,张寻只觉卞胜嵩之流不过如此而已,自己已觉其渺小了,不觉心胸为之一爽,朗声道:“师父,弟子领悟了。” 黄龙派的武功近于道家,但却如佛门的禅宗,极强调悟性,武功的精进更讲究“顿悟”。如果练习之人悟性不够,再是努力,也难以抵达一流高手的境界。即便现任黄龙派掌门纪恩杰,虽然用功最苦,练习最勤,只因天资稍嫌不足,也未能全部参透黄龙派武功的精要所在。而张寻仅仅用了五天时间,就练通了“仙传四十九式”气功,悟到了总领黄龙派武功的关键所在,已展露了他练武的绝佳根基与未来成为一流高手的大家风范。 在张寻对“三十六招大破敌拳”的拳法精要全部领悟纯熟之后,庄守严传授了黄龙派武功的另一样绝招“二十四手泼风剑法”。这套剑法的意旨与“大破敌拳”一样,以无招胜有招,其实剑招无所不在,连风也泼不进去。张寻已彻悟拳法,剑法只不过在拳法上稍加变化,手上增加一柄长剑而已。不出数日,张寻把“二十四手泼风剑法”也已理解通透。至此,黄龙派的武功已尽在张寻胸中,他所欠缺的,只是火候而已。就这样,堪堪半年时光如流云随风飘去。 一日清晨,张寻照例到剑岩下练功。庄守严手捧一个黄布小包,似乎早就在等候了。张寻拜见师父后,听庄守严柔和地说道:“徒儿,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靠自身’,现在你已进入了黄龙派武学的大门,我已不能再教你什么了,此后的修行,全要靠你自己。努力则进,懈怠则退,你可明白?” 张寻正色凛然,恭敬地说道:“弟子明白,弟子一定勤学苦练,不辜负恩师的教诲。” 庄守严点点头,说道:“望你能牢记今天所说的话,也不枉你父亲让我来教你的深意。你现在已过了二十岁,按理应由你父亲来亲传‘亢仓子服气诀’与‘七十二手梅花剑’这两样绝学的,不过他二十余年来无半点消息,也不知是否还会前来。” 庄守严停顿了一下,见张寻陷入沉思,自想到了父亲,就接着说道:“好在我和你父亲曾细细切磋过武功,他胸襟开阔,在和我探究真正的武学之时,将全部所学倾囊相授,所以我也有幸通晓了你父亲的两样绝学。如今我将‘亢仓子服气诀’的口诀记下,将‘七十二手梅花剑’的剑招画成图谱,都在这里。”说着,将手上的黄布包托出。 庄守严又道:“以你的悟性和现在的武功修为,足以读谱自学。这两样武功由你父亲传下,等于他亲自授你一般。” 说到此处,庄守严郑重地双手将黄布包托在胸前命令道:“接谱!” 张寻平静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整整衣衫,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双手接过了黄布包。 张寻打开布包,见到两本手写书谱,面上分别写着“亢仓子服气诀”和“七十二手梅花剑”,在书名之下,触动心绪,所有的悲欢离合俱涌上心头,一瞬间,泪水泉涌,失声痛哭起来。待他心绪渐渐平静,忽然闪过一个疑问,便问道:“师父,为何我父亲在小箱中放着一本《张氏拳谱》,而与您切磋时却不提起,只与您交流‘亢仓子服气诀’和‘七十二手梅花剑’?” 庄守严道:“那《张氏拳谱》乃你家传,但只是一本平常的江湖拳谱而已。初时你父亲武功也不高,后因有奇遇,学得‘亢仓子服气诀’和‘七十二手梅花剑’,才得以成为一代大侠。个中经过,我以后会慢慢告诉你的。你父亲的武功深透高奥,恰好与黄龙派武功有相辅相成之妙。我和他各自学了对方的武功之后,皆觉受益匪浅,对武学的理解也更透了一层。现在你已有了黄龙派武功的根基,学你父亲的武功时,应互为对照,定能事半功倍,早见成效。”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道:“这半年间,你虽然深居九寨沟中,但因为勤练武艺而未离开剑岩半步,着实辜负了这九寨沟的美景。一张一弛,乃武学之道,你也该出去走走了。现在正是深秋,为九寨沟景色最美之时,今天就让真怜陪你去玩玩吧。” 真怜这时又来看张寻练功,听了这话,不禁高兴得跳了起来,叫道:“爷爷真好,爷爷真好。”又拉着张寻的袖子说:“张寻哥哥,这些天看你练功,我冷落了大熊猫和和小鸟们,你陪我去看看它们吧。” 张寻其实仍想练武,但见真怜这般模样便只好将武功图谱放入怀中,点点头说:“好吧。” 深秋的九寨沟已是花谢草枯,但层林尽染的山巅叠峰,五彩缤纷的湖光山色,像抹霞流金也似,明媚而富丽,毫无萧瑟凋零的气象。那热烈的山槐,蓬勃的红枫,潇洒的红桦,一片片,一株株,一行行,像燃烧的火焰,在山野峡谷蔓延,烤暖清凉的幽林湖畔,燎得秋风也有了丝丝暖意。 第13章 如果说春日的九寨沟似青春少女,朝气蓬勃,那么秋天的九寨沟则是盛装的少女,雍容华贵。 天高云淡,日白风清,张寻走在山道上,望着四周动人的景致,深深陶醉了。他身边的真怜,如雀跃的小鸟,兴奋地奔前跑后,更让他感觉到生活原来也可以这样安逸和美好。 张寻自从了解自己的身世之后,便有一种强烈的宿命笼罩着他,那就是寻父,他觉得自己是为了寻找父亲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已经失去了母亲,没有了母爱,他不希望自己再得不到父爱,或许是血缘在体内起的作用,对养父母,他只有敬重和感恩,而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夜夜梦里来临的父亲。在想象中,他也得到了无限的父爱,得到了空泛的满足。可每天清晨醒来,当他发现一切只是在梦中,是不真实的时,又会伤心地流下泪水。 他深深地感觉道,父亲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了,而寻找父亲,则成了他命运的全部。 他从东海之滨的蓬莱千里迢迢来到川西僻地,是为了寻父;当他得知父亲的失踪可能与邪派有关,而自己武功低微,无法前去时,就拼命地跟庄守严练武,也是为了寻父。他想,如果自己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享受着父爱,是不会这般努力地为了寻父而放弃了很多,放弃了蓬莱,离开并不富裕但至少安定的生活,放弃了与秦小丛继续相聚的机会。秦小丛这个姑娘几次使他怦然心动,青春初萌,与他在一起,张寻感到少有的欢乐。 这时,只见真怜指着右边山上的一个洞说:“张寻哥哥,那个山洞的洞壁上有五十多处爪痕,藏民都说那是他们的英雄格萨尔王变作雄鹰,与魔鬼变成的鸥子搏斗时留下的,可爷爷看了之后,却说那是人的手抓出来的,你相不相信?” 张寻见真怜的手指洁白细腻,在阳光之下,似乎是半透明的。皮肤内有几根淡蓝的血管,就像真怜的人一样,柔弱纤细。他正有些出神,听了真怜的话,不禁一凛,心想难道人力能在岩石上抓出痕迹吗?一刹间好奇心起,说到:“走,我们去看看。” 张寻随真怜来到洞内,果然见洞壁上有多处爪痕,他窥察了许久,将自己的手作鹰爪之状,放入洞壁的爪痕中,竟然刚好吻合。这一下张寻大为震惊,想不透人力何以如此巨大,更想不通人手乃血肉之躯,何以如此坚硬,能在岩石上抓出痕迹来。此时张寻武功初成,武学之理粗通,遇到了武学中的难题,自然地产生了探究之心,不禁呆呆地立于洞口,陷入了沉思。真怜见他双眉紧锁,脸有异色,只怕他想得头痛了,就说:“或许真是藏族的神仙英雄格萨尔王变成雄鹰抓下的,他们都管这叫‘鹰爪洞’,人哪能在岩石上抓出痕迹来呢?爷爷也不成。” 张寻认真地摇摇头,说到:“这确实是人手的抓痕,但人何以会达到如此功力,我却难以想通。待会儿回去问问师父,他定然知道。”他摩挲着爪痕,又道:“这些爪痕看来已有几百年的历史,或许这个山洞,便是当年那位前辈练大力鹰爪功的地方了。” 接着张寻叹息一声,既赞叹前辈高人的超凡武功,又感慨自己虽艺有初成,但与这位前辈高人相比,仍有着天壤之别。想到父亲与师父一代高手,仍需要切磋技艺,自是武学博大精深,永无止境之故。又想到现在时间宝贵,自己不去练武,反倒这般闲游闲逛,不禁汗颜,抱歉地说:“真怜妹妹,我们回去吧。逛了大半天了,我想早点回去请教师父,澄清心中的疑问,还想练会儿功。” 真怜满脸失望的表情,说道:“你一天到晚只晓得练武,从来不关心别的,爷爷不是说了吗,一张一弛,亦是武学之道,老是埋头练武,不观察和感受自然,武功练到一定程度就上不去了。爷爷就说从老虎扑食中悟到了掌法,又说从鹿的奔跑中悟到了轻功,你就不能说从熊猫醉水中悟一套‘熊猫醉拳’出来吗?”说着,真怜嘻嘻一笑,但随即收住了笑,只是凄楚而满含期待地望着张寻,希望他能再陪她一会儿。 张寻望着眼前这个女孩,是那样惹人怜爱,又显得那么柔弱。他知道真怜的父亲在她三岁时因诛杀了湘西“不二门”作恶多端的教主厉猛洞,而遭邪派劫杀。一次他们在贵州落单,不慎被“不二门”请来的“圣毒教”使毒高手乔谷西以镇教之毒“空山新雨”报了仇。爷爷因此决定不教真怜武功,让她可以不入天天腥风血雨,日日危急四伏的险恶江湖。所以真怜虽出生于武林世家,却是丝毫不会武功。可刚才那一席话,又分明切中要害。武功之道,只有顺乎自然,才能发挥全部的威力,若缺乏对自然的契合关照,绝对不能抵达一流高手的境界。 张寻不知她是自己接触多了而悟得的呢,还是听她爷爷说的。这时,一阵山风袭来,山洞里本就阴冷,真怜不禁打了个寒颤。张寻见状,忙脱下自己的长袍,递给真怜,说道:“真怜妹妹,快披上,别着凉。” 真怜顿时双颊绯红,羞涩地推托说:“张寻哥哥,我不冷,还是你自己穿吧,你也会着凉的。”说话间眼波流转,眉宇间尽是欢喜之色。 张寻见她这般模样,想起她虽有爷爷,却是父母双亡,自己虽有父亲,却是不知踪迹,都是孤苦伶仃。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假若自己真有这样一个妹妹该多好。 这时日已偏西,真怜在柔和的阳光中,犹如出水白莲,清丽脱俗,她的身躯微微颤抖,又如花枝摇曳,楚楚动人。张寻知道她是冷得发抖,就道:“你看,人都在发抖,还说不冷?” 说着,张寻抖开手上的衣衫,给真怜披在身上。真怜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颈,拼命地摆手想解释什么,但终于未开口,羞涩地低下头去,脸颊上的红晕鲜艳欲滴。随后又抬起头,幽幽地瞟了张寻一眼。 张寻并末多想,只是说:“真怜妹妹,听你的,我们再多感受一下,或许真如你说的会悟出一套‘熊猫醉拳’来呢,你不是好几次说这九寨沟的‘仙女池’特别美,又要我陪你去玩吗?走,现在我就陪你去。” 真怜又望了张寻一眼,柔柔地说道:“好,听你的。” 张寻不禁有些纳闷,这个向来活泼如小鸟的姑娘,怎么没有高兴得乱蹦乱跳,而是突然变得非常柔顺了。 那仙女池在九寨沟深处,沿途山林叠翠,峰回路转。山脚旁的藏寨,木楼错落,晾架高立,一道道篱笆,一面面经幡,绕寨环绕。悠悠忽忽的藏族民歌飘来,时而嘹亮,时而沉抑。越往前走,景色越加壮观奇丽,奇花异草不断地呈现在眼前。此处深秋,高处已是白雪皑皑,路边仍是红柔拂面。而浸透秋色的海子也不再是一抹冷色,它们经秋光映照,金林簇拥,碧波荡漾,令人眩目。终于,张寻和真怜来到了隐藏于原始森林深处的“仙女池”边。 “仙女池”湖畔修长,池水明净,宛如一个睡美人,静静地躺在密林深处。池边生有厚厚的青苔,树冠阔大宛似巨伞。一根长四十多米的浮木横置水中,将仙女池分为两段,浮木上杂生灌木花草。风定时,水中映着红、黄、紫、白的花影,仙女池的幽中又添了几分明艳。水面疏落地点缀着天然的景致,水底变得五彩缤纷,好像睡美人从甜梦中苏醒,换上了漂亮的彩衣,仙女池蓦然变得活泼而妩媚。 张寻望着眼前的奇幻景致,感觉自己已被美的利箭射穿了。不能退步,不敢出声,静静地感受这大自然的杰作。他生怕一走动,一喧哗,仙女就会责怪自己的无理而悄然离去。 过了良久,真怜深深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张寻哥哥,你知道这个海子为什么叫‘仙女池’吗?”没待张寻答话,她便又继续道:“藏族人传说女神丹娲腊膜战胜妖魔日格么后,带着众仙女凯旋,行过此地,发现了这个藏于林间的幽静的海子,后来,仙女们都爱上了这水柔地幽的海子,常来梳洗玩乐,仙女池也就由此得名了。 张寻听了这美丽的传说,微微一笑,打趣道:“那么池中横卧的这根浮木和点缀的花木,就是仙女放衣服和歇息的地方喽。” 真怜望着张寻,笑靥如花,没有言语。 当张寻和真怜走在回家的山道上时,暮已经披上了九寨沟的肩膀,真怜快活得像只小鸟,叽叽喳喳的,似乎要让自己的欢乐感染九寨沟里所有的动物。突然,她对着苍茫的翠山轻轻地唱起歌来: “迷人的孔雀在高空飞翔, 找不到那棵檀香树, 它绝不会落在小树上。 活泼的小鹿在云岩奔跑, 找不到清澈的泉, 污水再多它一口也不喝。 美丽的姑娘有多少话要讲, 找不到英俊的小伙, 她不轻易吐露衷肠。” 真怜唱完转过头望着张寻,问道:“好听吗?” 张寻正呆呆地听得出神,沉浸在优美的歌词和动人的旋律当中,忙答道:“好听,真好听,再唱一个好吗?” 真怜笑意盈盈,说道:“这歌我是跟一个藏族女孩学的,另外还学了好多呢。你想听的话,我就唱给你听。唱得不好可不许笑哦。”说着又轻轻唱了起来: “虎背似的山坡啊, 虽然窄又小, 但土质还是肥沃的。 玉龙似的马儿啊, 虽然膘不肥, 但小跑还是可以的。 柯郁花似的姑娘啊, 虽然没有财产, 但心儿却是纯洁的。” 第14章 (注:柯郁花即杜鹃花) 此刻,一轮新月如镰,照着山峦静穆的剪影,沁凉的晚风从冰峰那边吹来,白日里俏丽的红叶在风中沙沙低语,湖水是苍青色的,月光映照的水面泣出银波。月光随溪水颤动,随瀑布流泻,而每一个海子里的那一轮明月,却都是静静的。山林尽染月色,每一条幽静的山谷里都有斑驳的月影,每一座栈桥都铺着霜一般的光华。就在这遍洒清辉的山谷里,真怜轻柔的歌声,把张寻的思绪带到了远方。 [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 突然,真怜停住了歌声,吃惊地说:“张寻哥哥,你看那是什么?”张寻回过神来,顺着真怜的指点望去,只见剑岩之下,一片红光冲天,隐隐有“噼啪”之声。仔细看时,浓烟阵阵,竟是“守残小筑”着火了,不禁大惊失色,说道:“着火了,我先赶回去看看。”说着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真怜急急地跟在后面。 奔回剑岩,只见“守残小筑”的四间草屋皆已烧毁,屋外空地上,庄守严倒在血泊之中,四周躺着八个黑衣蒙面人, 张寻赶紧抢到庄守严身边,见师父身受数处重创,血流如注,面色惨白,早已昏死过去。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此等阵势,不禁方寸大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是焦急地连呼“师父!师父!” 喊了数声,庄守严悠悠醒来,看了看躺在周围的黑衣人,吃力地对张寻说:“快去看看他们有没有活的!”随即伸手点了自己的伤口边的穴道,血流立刻减慢了。张寻见状,忙说:“师父,我去拿药。”庄守严摇摇头,道:“药在屋里,皆已烧毁,再说我这伤任何灵丹妙药也已无效。别废话了,抓紧时间,看看他们还有没有活的。” 张寻初遇大难,早已失了主见,匆匆查看了那八个黑衣蒙面人,显然都已被庄守严以深厚的内力配合“三十六招大破敌拳”击毙在地。就回到庄守严身边,说道:“师父,他们都死了。” 庄守严叹息一声,说道:“可惜,否则可以问问他们的来历。今晚他们闯到这里,开口就问你的下落。我见他们来意不善,又这般无理,就没理他们。谁知这些人突然用暗器向我偷袭,拔剑围攻我。我来不及取剑,就空手和他们相斗。谁知这八个人竟然个个是硬手。我赤手空拳,一时倒也斗他们不下。他们仗着人多,分出一人去屋里搜查,出来说共有三张床,看来你一定在此,然后点火烧了草屋。这八人在江湖中俱可称高手,而且似乎很熟悉我的武功,又配合默契。我年岁已高,斗得良久,气力已然不支,眼见天色已暗,心知你与真怜就将回来。真怜不会武功,你又学艺初成,虽可与他们之中的一人打成平手,但经验不足,必将落败,那样我就得分心救你二人,反会被他们趁机占了上风。于是决定即便拼着受伤,也要早点结束了拼斗。 “擒贼擒王,我认准了发号施令那个蒙面人,逐开了六柄剑,不顾另一柄刺向大腿的剑,以一招‘瞒天过海’的拳意击向对方头领之人。我满以为拼着受了一剑,定能将敌人擒获。谁知这蒙面人竟识我拳意,巧妙地避了开去。我腿上中了一剑,敌人又没抓住,心下恼火,非看清对方是谁不可,就不顾背后三柄长剑,奋力将他击倒。” 说着,庄守严指着右边躺着的人道:“就是他。我虽然将他击倒,背后却中了三剑,刚想扯下他的黑布,剩余六人又已攻到,只能回首抵敌。他们少了领头之人配合大乱,已不是我的对手,只是我久斗之下,气力不支,背后受伤又重,眼看着性命不保,便重施故伎,拼着挨了几剑,使重手法将他们击毙。”说到这里,庄守严已是额上虚汗直冒,声音微弱。 就在这时,真怜气喘吁吁地感到,眼看此景,不禁急得大哭起来,扑在庄守严身上,连声道:“爷爷,你怎么了?爷爷,你怎么了?”庄守严深深地吸了口气,艰难地对真怜笑了笑,安慰道:“爷爷没事,你放心。”说着又把头转向张寻,努力对他说:“你资质敏悟,用功又勤,黄龙派三样绝技皆以学通,不枉我教你一场,现在我时候已经不多,有件事必须讲与你听。” 张寻一听,忙道:“师父,你内功深湛,这点伤自然是能治好的。” 庄守严苦笑一下,并不多话,只说道:“你一心寻父,这件事与你关系甚大,你且用心听着。” 张寻只得点点头,庄守严讲道:“三十余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个怪人,他在每隔三年的惊蛰那一日,必在泰山日观峰上出卖宝石,他的宝石没有一颗不是稀世珍宝,有奇妙的作用,但价格却不贵。而且他每次只卖一个时辰,时辰一到便会突然消失,不知所往。此后不久,江湖上便风传在西域有一个宝石谷,谷中遍地皆是宝石,而且都是能够疗伤解毒,增强功力的绝品,那个卖宝石的人便是宝石谷谷主石大王。再以后,江湖上更传出一句口诀,叫做‘西域宝石,神奇无比。一涉此谷,独霸江湖’。虽然人们知道去宝石谷一定危机重重,而且也无人知道是否真有宝石谷,也不知道为什么进了宝石谷就能独霸江湖,但许多人还是深信不疑,纷纷去西域寻找。那次我与你父亲切磋武艺,也曾谈到宝石谷,你父亲极为气愤,说宝石谷害人,让江湖豪士也丧失了理智,与邪派之人一样都涌去寻找,很多人再也没有回来。他说要去西域探个究竟。再回来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以免每年有那么多人去白白送死。所以我猜想,你父亲可能去了宝石谷。” 这时张寻突然想起了石娃娃。“宝石谷”,会不会是同一个“宝石谷”?只可惜后来再也没有见到石娃娃。可是父亲如果去了宝石谷,也该回来了呀。 庄守严看出了张寻的疑惑,又道:“你父亲如此地绝迹江湖,我想来想去只可能有两个解释:一是遭了邪派的毒手,二是去了宝石谷,且因什么原因而没能回来。而与你父亲有仇的‘圣毒教’、‘青龙门’等邪派我去探查了很久,却查不到一点线索,似乎不像被他们所害。那剩下的就只有滞留在宝石谷或西域这一种可能了。 “我曾两次前往西域,因不知去宝石谷的路径,均无功而返。我知你寻父之心坚决,若告诉你此事,定会不顾一切地前去寻找。你武功未至化境,西域一路太过险要,一般人根本无法通过,所以一直不敢对你言及。我去西域的两次只是因为运气极好,两次在沙漠中断水晕倒,均被贩运丝绸的骆驼商队遇上而幸免于难,现在却是不能不告诉你了。” 庄守严气息已极微弱,休息了一会儿,才又说道:“不过你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待练好你父亲的两样绝技,再将黄龙派武功与你父亲的武功融会贯通,才可去那么邪派寻查。去宝石谷则更不可鲁莽,需得到去宝石谷的地图才可动身。据说宝石谷主与大魔头况寂交好,曾将入谷路线告诉了况寂。况寂被杀后,我偶尔发现七星派的高手,现接任掌门的卓正明在况寂的万灰山庄寻找地图。卓正明乃名门侠士,自不会贪图宝石,定是抱着你父亲那般侠义心肠才寻找地图的。只可惜当时他并未找到,如今过去了二十年,他昔年与况寂本为连襟至亲,交往甚密,现在已找到地图也未可知。你可去岳阳找卓伯伯,他若已得到地图,定会陪你前去,有他同往我才放心,切记,未得到地图之前,绝不可贸然寻找。” 庄守严讲完这些话,已是气力全无,只觉一颗心脏跳得极为缓慢,彷佛随时都可能停止下来。他充满怜爱地看了真怜一会儿,慢慢转过头,拼命又想对张寻说什么,但声音却极为微弱,张寻只得俯下头去,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才听清楚:“真怜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就把她托付给你了,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 张寻闻言,鼻子一酸,不禁泪如雨下,颤声答应道:“师父,您放心,找一定好好保护真怜,即便自己性命不保,也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其实张寻并未领会庄守严话中的深意。 真怜一听张寻这么说,又扑到庄守严身上,哭得更加伤心了。这时,躺在庄守严右边五六尺处的那个黑衣蒙面人忽然呻吟了一声,动弹了一下。张寻吃了一惊,不知死尸何以会复活。而庄守严却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蓦地伸出手,指着这个黑衣蒙面人道:“这些人这样来找你,定是对你不利,刚才我对他并未施重手,定是未死,你拖他过来,我要问个究竟。” 张寻立即过去,将黑衣人拖到庄守严身边,庄守严微微起身,又一把将他的蒙面黑布扯掉,朝他脸上瞧了一眼,突然浑身一震,极为惊讶地“啊”了一声,满脸皆是不信之色。伸出手指着黑衣人道:“你,你……”但他受伤太重,刚才又讲了这许多话,已耗尽了最后的力量,此刻气急攻心,再也支撑不住,胸膛里的那颗心猛地一跳,便颓然倒了下去。 张寻大惊,马上放开黑衣人,扑过去扶住师父,将手心置于庄守严的丹田上,全力为他灌注真气。但过了良久,庄守严仍是毫无反应。再去探他的心脏,竟早已停了跳动。 这一下,张寻和真怜都伤心地痛哭起来。真怜自小由爷爷带大,两人相依为命,感情极好,她抱住爷爷渐渐冰凉的遗体,竟哭昏了过去。 张寻正要救醒真怜,忽然瞥见那个黑衣人挣扎着爬开了很远,正想偷偷逃跑。不禁心头火起,一时间只觉所有的不幸皆因此而来,猛地冲过去,抓住他的肩膀,大喊道:“你们为什么要害我师父? 第15章 为什么要害我师父?” 但没喊几句,他便发现黑衣人眼珠突出,头一歪,面上一脸死相,原来张寻手上用力,不自觉地已捏碎了黑衣人的肩膀。这黑衣人原已被庄守严击成重伤,又怎经得起张寻的一捏,自然马上死了。这时张寻才想起本应留下这个活口问清楚为什么要来找自己。从师父临终前的表情来看,似乎认识这个人,那么他又是谁呢? 可真怜这时已经悠悠醒转,又伤心地痛哭起来,他不及细想,忙过去安慰真怜。 这一夜,他们是守在庄守严的尸体边渡过的。像是经历了千万年的漫长时光,又像只过了短短的一刹,第二日的太阳,又毫不迟疑地在东方升起了。 明媚的阳光穿过树林,有力地倾洒在这片躺着九具尸体的红土上,悄悄驱赶了弥漫了一个夜晚的阴森和凄凉。张寻和真怜脑子里空空的,双目红肿无神,怔怔地互相对望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突然,他们听到一阵脚步声快速穿过树林跑了过来,接着又听到一声惊呼。回头看时,却是泽仁布秋。泽仁布秋是来找庄守严的,他的老伴昨天半夜突然胸肋处疼痛难忍,这病庄守严以前给别人治好过,就是什么“六郁”中的“气郁”,只用手指在病人的胸口点会儿就没事了。所以没去喊藏医而是连夜赶了三十余里山路到剑岩来请庄守严,没想到却见到了这副惨景。 真怜见到泽仁布秋这个善良的长着,似乎在极端的无助中见到了希望,又仿佛一队被围困了很久的兵士终于看到了援军一样,一下子瘫痪了,又抱着爷爷僵硬的身体痛哭起来。泽仁布秋急忙问是怎么回事,真怜只是拼命摇头,一个劲地失声痛哭,说不出话来。还是张寻渐渐恢复了镇静,简略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泽仁布秋望着庄守严的遗体,也禁不住泪如雨下。在庄守严到剑岩结庐而居的十余年中,以至善的心怀和精湛的武功不知为九寨沟中的藏民做了多少好事。他们不仅把庄守严当作“神医”,甚至把他当作一个救苦救难的“神”了泽仁布秋到底是阅历深厚的老人,哭了一阵,他看了满地的尸体和烧毁的房屋,看到两个少年人虚弱的模样,心中更有了主意。他说道:“庄神医对我们藏人恩重如山,你们放心,今日他遭了大难,我们必将全力相报。我先回去通知大家,商量怎样处理后事,再给你们拿点吃的来,你们等着。”说完,便拼力往回奔去。剑岩挺拔于原始森林之中,离最近的藏寨也有十余里的山路,直至中午,闻讯的藏人逐渐赶到。他们带来了食品,也带来了各种建屋的材料和工具。 几个藏民正要清理那些黑衣蒙面人的尸体,张寻突然记起师父说过要弄清楚他们的情况,就过去扯下了他们的蒙面黑布,却都不认识。随后,张寻从八具尸体身上都搜出了一块白色骨牌,骨牌上刻着一颗星星和一片阴影,张寻不明所以,随手放进怀里。 八具尸体被扔进了一个绝谷。另一些藏人在清理废墟,以便为张寻和真怜造一间新木屋。在废墟中,一个藏人发现了石娃娃给张寻的那几颗宝石,不禁惊呼起来,它们被大火烧烤后,依然晶莹耀眼,光彩夺目。 张寻接过宝石,放进怀里,触到了包着父亲武功图谱的黄布包,禁不住心中一阵酸楚。师父亲手建起的“守残小筑”烧毁在火里了,母亲的日记烧毁在火里了,父亲的衣衫毁在火里了。只有这两本武功图谱幸存了下来。虽然这两本图谱并非父亲的真迹,但毕竟是属于父亲的,揣在怀里,他感到了些许安慰。到了傍晚,一幢标准的藏式三层小木楼已稳稳地立在了原先“守残小筑”的地方,木板都是锯下不久的新木,整幢木楼充满着一股清新的木香。温暖的羊毛毡是晚上睡觉用的,几件漂亮的氆氇和毪衫,是给张寻和真怜备穿的。炒饭、烧馍、搅团、馍饼、酸菜、牛肉、羊肉、……许多食物都为他们备好了。还有锅碗瓢盆等各种各样的日用品。 张寻和真怜望着这一切,万分感动,可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想起昨天在这个地方,还是熟悉的“守残小筑”,还有他们亲爱的师父和爷爷,更是黯然神伤。 一切都进行得井然有序,然而在讨论如何处理庄守严的遗体时,却碰到了问题。藏族人平时施行天葬,将尸体抬向固定的天葬场,由喇嘛念经之后,将尸体割成小块,让鹰雕啄食。而庄守严是汉人,显然无法接受这种方式。 张寻和真怜想按汉族习惯进行土葬,可藏人只对患麻风病等传染病的死者才土葬,极不吉利。九寨沟是藏人地界,给庄守严进行土葬,也是极不合适。正踌躇苦恼之时,泽仁布秋突然说道:“给‘庄神医’塔葬。”此言语出惊人,引来一阵议论之声。 原来藏人的丧葬仪式有着极严格的等级区别,塔葬是最高的葬仪,只有达赖、班禅和其他大活佛才有资格受用,葬礼非常隆重,辖区内的所有人都必须参加。常人连想都不敢多想,没料到泽仁布秋竟提了出来。即刻有人说道:“庄神医虽然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自当相报,可是他毕竟非我族之人,若是塔葬只怕……只怕扎依扎嘎山神会生气的。”扎依扎嘎山是他们最敬仰的万山之祖,是他们心目中的保护神,九寨沟的藏人从不敢违抗山神。 泽仁布秋一听,跳起来反驳道:“庄神医怎么还是外族人,他分明和大活佛一样,是个神。他只需要用手指轻轻一点,就能驱走我们身体里的病魔,既然大活佛可以塔葬,庄神医为什么就不行?”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许多人的赞同。九寨沟的藏人信仰喇嘛教中的博蓦教,这本是藏区的一种土著宗教,后与佛教渗透融合,教义与初始时略有不同。传至九寨沟后当地藏民对之又有所发挥。他们进行宗教活动常带有古朴、浪漫的情调。如立经幡,多用红、黄、白、蓝、绿五色布做成,红色代表火,黄色代表土,绿色是森林的象征,蓝色是天,白色是云,经幢上印有经文,风吹动经幡飘舞,就相当于人们念经祈祷了。九寨沟藏民把自己的意念托付给水力、风力等自然力来表达,可谓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所以泽仁布秋的一番诚挚之词,马上打动了他们。他们的心中均觉得,只要是善的,就是符合神的意志的。 再争论一阵,绝大多数藏民都同意了为庄守严进行塔葬,虽仍有少数反对,但已于大局无关。 十八天后是庄守严塔葬之日。在这十八天中,藏人先将庄守严的尸身洗得干干净净再将其风干,然后用香料保存起来。按正式的塔葬,此后应专门建造一座金质或银质的塔,把遗体放进去,供后人顶礼膜拜。可九寨沟没有那么多的金银,又得尊重张寻和真怜的意见,就在剑岩挖好塔基,准备好石料。塔葬时,全九寨沟的藏民都赶来送行,经筒摇转,经幡飘扬,为死者默默祈祷。庄守严的遗体在这虞城的气氛中被埋进塔基,不久之后,剑岩之旁,就耸立起了一座古朴庄重的石塔。 爷爷躺在塔底下了,永远看不见了,师父走了,再也不会来传授武功了。这些天来,庄守严已去世,但他的遗体仍在,张寻和真怜仍感觉他在身边,仍然以他为中心过日子。可从今天起,他们要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了。张寻与真怜住在新盖的小木屋里朝夕相处,张寻本觉得不妥,可不住这儿又没地方去,让真怜一个人在这儿也不放心。好在藏民皆生性纯朴自然,并不会往孤男寡女、授受不亲这方面去想。 想到师父临终前的托付,张寻总想照顾好真怜,揽下全部的活,不让她累着。可真怜却抢着干家务,里里外外做得象模象样,真想不到这么纤弱的女孩会这么能干,每次张寻觉得过意不去,想帮着做点,真怜就会说:“你安心练武吧,这些活就应该是女孩干的。” 张寻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总会升起一般温暖,暗想即便有个亲妹妹,也未必会有真怜妹妹这般好的。渐渐地,张寻适应了这种生活,又见真怜干得挺愉快,也就放手让她去了,自己精心习武。 庄守严塔葬后,张寻每日都想开始练父亲传下的两样绝技,可他一直未从失去师父的悲伤中缓过劲来,心浮气躁,不适于新习深邃高深的武功。直至一月之后,他觉得自己心凝气定,才打开了父亲的《亢仓子服气诀》。张寻生长在尊父重教的孔子故里,耳濡目染,自幼喜爱读书。不仅遍读儒家经典,还喜欢翻阅道家的书籍。他知道亢仓子是春秋时道家始祖老子的弟子,深得老子真传,特别是行气的功夫很深,乃一代武林宗师。但因年代太过久远,事迹大多已经不传。却不知他还有武功秘诀留传下来,而且竟传到父亲手里。张寻仔细研读,见一开始是一首“服气总诀”,曰:“凡修炼之道,息心勿乱,精神勿行。若人行、住、生、卧、常、恃如是。其心自静,自然成就。不修此理,枉费齐河功,终无成法。但日日如此,俱但心成。若动静双忘,道不求自德矣。”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在行气养生中,首先要能心情平静,思想专一。不语、不念、不恼、不忧,保持血气畅通,做到一切厉害关系都不要放在心上。其次要能经常练习,始终保持心情快乐,这样就会水到渠成,练成功夫。第三要能在调息、调身的同时,注重调心。若不明白这一点,最终还是练不成功夫的。道理似乎很浅易,但要理解这浅易道理之中的深奥含意,却非达到较高的修为不可。张寻因为刚练通“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故对此已有所悟,心中一动,赶紧闭上眼睛细细琢磨。 第16章 他一心想着寻找父亲,绝不可能将之抹去,那岂不和“服气诀”的要求背道而驰了?他苦苦思索,不知自己该怎么办,蓦然间,仿佛有一道闪电在他心中划过,照亮了他的灵性。他猛地睁开眼,明白了“服气诀”的这段话有一个前提,便是在“修炼”之时。若平日一律要求没有喜、怒、哀、乐,反倒不近情理,违背自然了。他只需要在进入气功状态时,做到心情平静,物我两忘,抛开一切利害关系,并经常练习,就会练成功夫。想通这一点张寻感到自己在武学修为上又精进了一层。再往下看时有十个练功图像,图旁分别有“潜龙在渊势”、“呼啸森林势”、“择星换斗势”、“倒拽九牛尾势”、“三盘落地势”、“青龙探爪势”、“卧虎扑食势”、“打躬势”、“掉尾势”……图下则是练功心法。这十势,每练成一势,身体的相应部位就会真气充盈,待十势全部练成,全身真气就会贯通。张寻已练成“黄龙仙传四十九式”,经络畅通,真气初生。现在又顿悟了服气总诀,练成这十个图形已是水到渠成,六六三十六天后,十势招法全部练完,他的功夫一下大增三成。此后随着练习时日增加,功力会越来越深。而张寻体内“黄龙仙传四十九式”与“亢仓子服气诀”两种气功练成的真气如水乳交融相辅相成,功力增长之速,更是远胜于常人。一法通,百法通。张寻此时对武学已有极深的造诣,接下去再练“七十二手梅花剑”,亦是迎刃而解。没有多久,就把一套绝世剑法练成了。 时光如过隙白驹,一眨眼间,又到了春天。而张寻在这剑岩之旁,已经住了整整一年。一日,张寻练完功,坐在岩石上望着由人踩出来的通往剑岩的小路,想起一年前,自己就是踩这条小路来的。现在武艺虽已初成,但受师父重托,得照顾真怜,也不知道自己何日才能踩这条小路出沟,去寻找父亲。不知不觉间,已是愁锁双眉。 真怜准备好晚饭,叫他去吃,喊了一声,张寻竟未听见。真怜这才注意到他表情有异, 便关切地问道:“张寻哥哥,怎么了?” 张寻摇摇头,没有答话,思绪仍然飞得很远。 真怜有些惊讶,疑惑地看着张寻,忽然间,她明白了张寻所思,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平息了一下情绪,说道:“张寻哥哥,我知道你在想你父亲,想出去找他,对吗?” 张寻沉默片刻,真怜又怯怯地问道:“你是不是等不及了,现在就想走?” 张寻似乎有些茫然,仍机械地点点头,还是没有言语。真怜见了,差点要哭了出来,幽幽地说道:“你虽然想走,却又不放心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对不对?” 张寻呆了片刻,终于点头道:“是的。” 随即两人都不再言语,各怀心事。空气凝固起来,渐渐似乎要令人咬嘴唇才能让气氛舒缓一点似的。 最后。还是真怜打破了沉默,说道:“张寻哥哥,如果你要想找你父亲,就去好了。其实不用为我担心的,我都长大了,自己会照顾自己的。再说这里的藏民都那么好,他们也会照顾我的。” 张寻听了这话,略有所动。半年来,他唯一担忧的就是真怜。真怜是庄守严的亲孙女,按规矩,必须在墓旁守满三年孝,而他只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子,并不受此规矩的约束,张寻只是想起了在曲阜读过的儒家信义:“事师者心衰三年,其哀如父母而无服,情之重而义有不得书者也。”他想,师父待我恩重如山,这“三衰”当以自己的生命为期限,又何止这区区三载?同时,他又每日都在想出去寻父,因为寻父这一宿命已深入他的骨髓,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了。但是,他又怎能任意远走,而抛开师父临终时要自己照顾好真怜的重托?当年,师父为了对父亲的一诺之言,找了他十年,等了他十年,化了整整二十年的光阴,自己既已经作出承诺,自然不能食言。而且真怜这般柔弱可爱,即便没有师父的遗命,他也不会扔下她一个人不管的。现在真怜自己提出让他走,道理也说得通,那到底该怎么办呢?踌躇之下,一时难以定夺。真怜见他为难,安慰道:“泽仁布秋大伯不是几次说剑岩离树正寨太远,不方便,让我们搬去他那住吗?你因为他房子也不宽敞,不利于练功,几次都谢绝了。你如果走的话,我就可以住到他那去,求个照顾,周围又有许多藏族女孩可以一起玩,不是挺好吗?” 张寻觉得这话挺有道理,知道在泽仁布秋家里,真怜一定会过得很好的。此念一生,出去寻父的愿望就像蔓延开来的山林烈火,立刻烧遍了他的全身。他发觉自己再也无法等待了,决定明天就出谷,先去找七星派掌门卓正明,问他是否找到了去宝石谷的地图,以便可以去寻找父亲。他对真怜深感内疚,不禁说道:“真怜妹妹,两年半年后,待你守孝期满,不管有没有找到父亲,我都来接你。”其实张寻自己也不知道,该把真怜接往何方。 真怜想到即将分离,极为伤感,但脸上好似没事一般,佯装笑容,说道:“好,我们一言为定,你可不要赖啊!你赖的话就是大熊猫,天天喝水醉倒。”说着,她轻轻一笑,泪水却已滚落下来。 第二日上午,真怜送张寻出沟。由于张寻的汉族衣衫在半年前皆被烧毁,幸存的穿在身上的一套也早已破烂不堪。昨晚真怜熬了一夜,替他缝了两套衣衫,今日一套穿在张寻身上,虽不甚妥贴,但一针一线,尽显情意。 张寻一路行来,想起一年前,也是同样的季节,同样的山道,当时他从这条山道进来是为了寻父,今日他从这条山道出去也是为了寻父。可心境却大不一样了。来时无牵无挂,去时却要体会离别的滋味。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张寻突然想起了江淹《别赋》中的这个千古名句。真怜也和一年前初见时大不一样了,当时她一身洁白,学着小鸟飞翔的姿势,在树林里和各种动物交流联欢。而现在他穿藏衣,颜色偏于灰暗,人也似乎有着重重心事,一路上沉默不语。 中午,他们来到了树正寨,在泽仁布秋家里吃了饭。泽仁布秋和他老伴听说真怜要住过来,开心得不得了。可知道张寻要走后,又深深惋惜,连连为他祈祷祝福,希望他早日找到父亲,完成心愿。 吃过中饭,泽仁布秋和老伴也要送张寻,被他谢绝了。行不多久,张寻和真怜在快接近沟口处见到一条往右延伸的小道,真怜突然对张寻说:“张寻哥哥,沿这条小路走大约两里地,有一个喇嘛寺庙,我想去许个愿,好吗?听说那许的愿都是很灵验的。” 张寻也想和真怜再多呆一会儿,就陪她向左拐上了小路,行了两里路,果然见一寺庙倚山临崖而建。寺前立着十数面五色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让人油然地感到一股苍凉雄壮之气。 这座寺庙不大,为土木结构,大门上有块匾额,写有藏文,显是寺名了。张寻和真怜跨入大殿,发现此刻寺内极为宁静,只有一个喇嘛,盘腿坐在垫子上,默默地摇着转经筒。大殿内有些阴暗,檐沿饰有三个金顶,四个金钟,正前方塑着象征生死轮回的金轮,金轮两侧为一对神羊,旁边还有一面暗红的大鼓,佛像前有一盏酥油灯,火苗忽明忽暗地跳跃着,更增添了大殿内的神秘气氛。 真怜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她说道:“且诺杰。”意思是“你好”,她在九寨沟住了十余年,已学会讲一些藏语,便将自己想许愿的要求告诉了喇嘛。这个喇嘛沉默寡言,但面容和善,知道真怜的来意后,替她做许愿的准备,然后让真怜跪在佛像前面许愿。真怜认真地磕了三个头,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脸上极为虞诚,张寻见状,也跪了下去,默默地陪着真怜。 就在真怜许愿的时候,张寻发现有一个木架上挂有几根白绸,还有一些布带,不知作何用场,便多看了几眼。真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露欢喜之色。她与喇嘛对讲了几句,喇嘛站起身,走到木架边取下一根布带回来,替张寻系在头上。张寻虽觉奇怪,但大殿内气氛肃穆,却未便多问。 出了喇嘛寺,张寻不禁奇道:“这红布带是干什么的?” 真怜有些兴奋,滔滔不绝地说道:“这叫‘朗格’,大活佛对他念经,施过咒语,谁戴上它,谁就会受到佛的保佑。‘朗格’一般给那些最虞诚的教徒。可那个喇嘛说除了爷爷和我之外,你是他见过的第三个汉人,而且刚才你已向佛跪拜过了。所以就答应给你一根,并亲自给你戴上。” 张寻问道:“他就是大活佛吗?” “不是。大活佛到印度取经去了。别的喇嘛也出去云游去了,现在寺里只剩下他一个。” “那么和‘朗格’挂在一起的那几根白绸又有什么用呢?” “那叫‘哈达’,是献给尊贵客人表示敬意的,我们可受不起。” 说话间,不知不觉两人离开了九寨沟。此时已近黄昏,仙鸟开始归巢,夕阳把树木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张寻与真怜在这样的背景之中,久久不愿道别。 终于真怜开口说道:“张寻哥哥,我一定等你……等我守满孝后,你到哪里,我就随你到哪里……” 她的意思是说,爷爷已将我托付给你,我的心早已就是你的了。到时候即便你到天涯海角,我也会陪伴着你的。而张寻并未理解真怜话中的深情,只是说道:“真怜妹妹你放心。两年半后,不管怎样,我都会回来接你。” 第17章 第四章得剑 张寻一路往南,经都江堰而至巴蜀首府成都,其间途经“天下第一幽”的青城山,也未去游玩。一上路,他寻找父亲的意愿便压倒了一切。 成都乃蜀中名城,物产丰饶,百姓富庶,小吃尤为有名。张寻却无心驻足品尝,任“夫妻肺片”、“担担面”、“郭汤圆”、“赖珍珠”和“龙抄手”这些诱人的招牌在拥挤的街道边悬挂着,只宿了一夜,便匆匆往重庆赶去。他想由重庆坐船沿长江而下,至岳阳找七星派掌门卓正明,询问前往“宝石谷”的路径。 不一日,张寻来到川南小城大足,看看天色不早,便找了一家客栈准备在此歇息一晚,那家客栈只剩一间两人房还有空铺。他在伙计的带引下进了房间,屋内有一书生正轻摇折扇,看着摊开在桌上的一本书。他不停地晃着脑袋,口中还念念有辞,见张寻进来,即刻站起身,对张寻拱一拱手,道:“同经大足孤苦客,相逢何必曾相识。小弟姓董名昌,乃大邑人氏,出门在外为的是求取功名。不知老兄缘何到此?” 没待张寻回答,他又抢着道:“看老兄的模样,不像是生意人,难道竟和小弟一样,是进京赶考去的?” 张寻知大邑乃成都附近的一个小县,读书风气不盛,并未出过有大学问的人。他见这个书生一脸真挚,说话又是这般坦白,便也忙双手一拱,礼貌地答道:“在下姓张名寻,自小在山东曲阜长大,出门在外,是为了寻找父亲。” 董昌听张寻是出来寻父的,不仅夸张地大为感慨,赞他孝心可嘉,诚心可励。还从老菜子斑衣戏彩一直谈到营田孝子郭巨,甚至还讲到了花木兰替父从军,说张寻可与花木兰相提并论,都可以与二十四孝媲美。 张寻开始听得颇为有趣,可董昌越谈越有劲,也越谈越莫名莫妙。 张寻渐渐不耐,又见他滔滔不绝,似乎永无休止的样子,便找个借口说要去吃晚饭,退出了房间。 谁知张寻刚在饭厅里坐定,董昌又追了出来。与他同桌而食,喋喋不休地和他说话。谈了一会儿,董昌突然神秘地掩口问道:“张老兄,你可知这大足县为何叫‘大足’?” 张寻不明所以,随口答道:“在下才疏学浅,不知大足县因何得名,还望董兄指教。” 董昌认真说道:“这大足县内,有一座宝顶山,在宝顶山上,有一座圣寿寺,在圣寿寺山门外,有一个石水池,在石水池的底部,有一双长近二米,宽一米余的大脚印。即所谓‘大脚’,又称之为‘大足’,此县因而得名。” 张寻道:“原来如此。”心想这又有什么可神秘的,何必掩着口来说。谁知董昌又开口说道:“可是据考证,这双‘大脚’乃由宋代石刻艺人凿成,而大足地名却早在唐朝乾元元年便已有了。可知这大足县并非因‘大脚’而得名。”说罢,见张寻饭已吃完,自己却动也未动,就连着扒了几口。话多的人,饭总是吃得慢些的。 张寻听董昌兴致未尽,便顺着他说道:“却不知这大足县究竟为何得名? 董昌果然很高兴,顿了一顿,慢条斯理地说:“这里面都是学问啊。你看,大足县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人们都说大足县是因‘大丰大足’得名。” 张寻“哦”地一声,表示理解了,向董昌道个别,就想起身回房休息。可董昌却拦住他,道:“张兄,且慢!且慢!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若是大足因‘大丰大足’而得名的话,那么成都大丰大足,为何不叫‘大足’?江南更是大丰大足,岂不愈加应该叫‘大足’了?我刚才说过,地名是一门大学门啊!” 张寻没法,只得耐心地坐下来听他烦。而董昌却摆个架子,吊张寻胃口,从袖中抽出折扇,“啪”地一声打开,微微扇了几下。其实此次为暮春时节,根本用不着扇扇,董昌只是故作风雅姿态而已。只见他把嘴凑到张寻耳边,低声问道:“想知道吗?” 张寻无奈地微微点点头,表示想听。董昌见了,神情更加振奋,悄然道:“我曾读过唐朝人写的《元和郡县志》,里面记载,大足县是因境内有一条叫大足川的小溪而得名的。”说罢极为得意,好一番摇头晃脑。 张寻哑然失笑,觉得这个董老弟实在不可理喻,迂腐得紧。一个简单明白的问题,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又见他满身酸气,却是一脸认真,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可笑,就连忙随口应答道:“董兄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着实让小弟大长了学问。” 董昌听了,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开一丝笑意,但随即收拢,“啪”地一声合上扇子,谦逊地说道:“哪里,哪里,让张兄见笑了。我方志读得并不多,只看过一千多本,谈不上有研究。平时我的精力,都是花在作文的。在大邑县中别人因我八股文写得好,给了小弟一个外号,叫做‘董八股’。” 这哪里是自谦之辞,分明是在自吹自擂。张寻微微一笑,说道:“幸会,幸会,有缘在大足遇到董兄,真是三生有幸。但愿以后还能多向‘八股兄’请教。今日小弟有些累了,想先回房休息,告辞了。” 董八股见谈话对象要走,急了,忙又拦住张寻。刚要开口,忽听外面大堂里有个尖利的声音大叫:“什么,没上房了?快叫上房的那些家伙滚出去,让给我们少帮主住。” 这声音酸涩刺耳,董昌猛然闻之,吓了一跳,把刚要出口的话也吓了回去,转过头去往外面看。只见客钱大堂里站着一个身穿紫色绣龙大袍的青年,神情倨傲,背负双手仰头望着天花板。身边围着十余个蓝衫大汉,个个高大结实,脸上横肉绽生,一副凶相。另有一个身穿黑色绸衫的干瘦老头,正恶狠狠地呵斥客栈老板。老板唯唯诺诺,满脸堆笑,一个劲地解释道:“大爷,我们店小,总共两间上房,早有人住了。若大爷一定要住小店,小的可以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让大爷住。” 黑衫老头没待老板说完,就骂道:“妈的,我们少帮主尊贵之躯,怎可以去住你这臭老头的脏屋,快把上房让出来,否则打烂你这把老骨头。” 老板急得额上汗珠直冒,争辩道:“大爷,那上房的客人怎么办?他们也是我的衣食父母呀!” 黑衫老头听老板说完,一言不发,阴恻恻地盯着老板。老板被他瞧得心慌,说道:“大……大爷……”,一语未毕,黑衫老头猛地一掌,击在老板的胸口。老板身子“砰”地飞出,结结实实地撞在墙壁上,惨叫一声,吐出几口鲜血,跌落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刹那间店堂里一片混乱,客人们纷纷避开,几个伙计想扑上去救助老板,都被黑衫老头一脚踢倒在地。随后,只见紫袍青年手一挥,十余个蓝衫大汉立时出手乱砸店堂里的桌椅。黑衫老头大叫道:“谁敢对我们少帮主无礼,谁就是这种下场!” 董昌在旁边看得忍无可忍,拍案而起道:“难道没有王法了吗?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伤人,乱砸店堂!” 语音甫落,那黑衫老头与众大汉霎时住手,倏地一下窜进门来,将董昌和张寻围在中间。那黑衫老头见眼前只是两个文弱书生,“哼”了一声,厉声道:“刚才是谁开的口?” 董昌见了这个阵势,心下大惊,但总觉得理在自己一边,对方又能拿他怎样,便硬着头皮说道:“是我讲的,你又待怎样?读书人以天下事为已任,你们这般穷凶极恶,任何人可以管得!” 黑衫老头听了,突然仰天哈哈大笑。笑声过处,梁上灰尘片片飘落,内力竟是不弱。董昌被他的笑声震得头晕,摇晃着身体,全靠背后有一张桌子撑着,才没有跌倒。 黑衫老头笑声一停,霍然盯住董昌,说道:“你可知道我们少帮主是谁?告诉你,我们少帮主是天下第一水帮‘长江帮’帮主林湖立的大公子林江生,你有眼无珠,惹到我们少帮主头上,那是自寻死路。” 语音未落,黑衫老头“呼”地一拳朝着董昌面门击去。董八股没想到天下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根本不遵守“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古训,动不动就打人。眼见拳头到来,心中发慌,闭着眼睛双手往外一挡。只听“砰”的一声响,一个人摔了出去,“啊”地痛叫一声跌在了地上。他睁开眼,发现黑衫老头在地上疼得乱叫,不禁心中纳闷,这老头看上去凶巴巴的,怎么这么不堪一击,自己的拳头还没碰到他,他就倒在地上了。再定睛一看,却发现十余个蓝衫大汉都狠狠地盯着身边的张寻。那紫袍青年也不知何时进入圈内,对张寻森然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为何来管我的闲事?” 张寻刚才听黑衫老人自报家门为“长江帮”,想起师父曾告诉过他,目前天下除了陆上的湖南岳阳“七星派”,四川藏龙山“黄龙派”,福建武夷山“武夷派”,河南王屋山“王屋派”,广东玄武山“玄武派”和辽东“天地派”这六大门派最大,实力最强外,就数水上的丰都“长江帮”和绍兴“乌篷船帮”了。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长江帮的少帮主。 庄守严在隐退前走遍江湖,对武林各派的武功都了解一二,也都告诉了张寻。那黑衫老头一出拳,张寻便知他使的是鄂北穆家的“八大金刚拳”,此招叫“枯树盘根”。这“八大金刚拳”向以刚猛著称,练者必须是力大无穷的大力士。这黑衫老头瘦小干瘪,仍练此拳,可见力量之大,眼看董昌要伤在老头拳下,张寻不及多想,轻跨一步,挡在他的面前。 第18章 张寻气愤老头一出手便是煞手,刚才客栈老板在他一掌之下,不知是否还能活命。他有心要给老头一点教训,便双拳挥出,不偏不倚地径往老头的拳头上打去。 黑衫老头见张寻拳来,竟是颇有威力,但想这么一个年轻书生又能有多少功力,便中途加力,使出全身劲道,要把张寻毙于拳下。 张寻出拳时,看准黑衫老头来势,只用了五成功力,要将他的双手震断,谁知对方突然加力,他要再发力已来不及。张寻心念一闪,暗暗后悔自己心慈手软,未用全力。看来一出手就要毁在这“八大金刚拳”上了。 没想到两拳相交,“喇”的一声,手臂折断的竟是黑衫老头。他惊恐地吼了一声,“噔噔噔噔”连退了四步,情知再这样退下去,非跌坐在地不可,少帮主面前可太不好看,就硬生生地使个“千斤坠”,立足在地上。但听“喀”的一声,他的双腿也同时折断,嘴中“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原来张寻自练通“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和“亢仓子服气诀”后,两股真气水乳交融,相辅相成,日日在身体里流走,功力已非同小可。刚才四拳相交,手上受力,体内真气受到感应,便自然而然地齐向拳上涌去。黑衫老头又如何能经受得住这纯阳内力,立时双手骨折,而他还想硬充好汉,以至双腿亦折,内伤更重。 张寻没料到自己功力已如此之强,不禁心中高兴,但他心地善良,见黑衫老头受伤极重,又有些心中不忍。实际上这都是黑衫老头自作自受,他若无伤张寻之心,出拳力轻,张寻体内真力的反弹也不会如此强烈,他也就不至于受伤了。 张寻正想去扶黑衫老头,忽听紫袍青年问得无礼,又见众蓝衣大汉不顾同伴在地上嗷叫,只是恶狠狠地围住自己,对这起人不禁更为厌恶,便傲然说道: “我姓张名寻,就爱管天下不平事,今日如果你们不赔偿客栈主人的损失,不赔礼道歉就休想离开。” 紫袍少年面露不屑之色,上上下下打量了张寻一遍,突然冷笑一声,手轻轻一挥,十余条蓝衫大汉便恶虎一般扑了上来。 这些人身形一动,张寻便知他们武功远逊于黑衫老头,根本不放在心上,以“三十六招大破敌手”中的一招“以逸待劳”拳意应敌,只一眨眼间,十余条大汉便都飞了出去,躺在地上直叫“哎呦”。 紫袍青年脸上微一变色,更不搭话,一掌朝张寻击出,竟是风声嗖嗖,声势颇为不凡。 张寻识得这叫“百步迎风掌”,是朱砂掌功夫中的一种,不过功力倒是一般。 张寻看准单掌来势,说了声:“来得好。”以一招“偷梁换柱”拳意,身形一晃,便已转到了紫袍青年的背后。 其时紫袍青年力已发出,身子前倾,张寻顺势在他背后大椎穴上轻击一拳。紫袍青年穴道被击,顿时不能动弹,直飞出去,来了个狗啃地。 张寻缓步过去,轻手一把将他提起,问道:“服了吗?以后还敢不敢仗势欺人?” 紫袍青年满脸鲜血,目光中满是怨毒之意,突然“呸”地一声吐出两颗血牙,向张寻射来。张寻侧身避过,心中火起,右手清脆地一掌,扇在紫袍青年脸上,又打落了几颗牙齿。这紫袍青年自长大至今,向来颇指气使,横行霸道惯了,几曾受过这般侮辱,不禁气急攻心,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这时那个黑衫老头已被几个受伤较轻的蓝衫大汉扶起。他年纪最大,城府最深,知道今日讨不了便宜,不如暂时忍耐,回去禀报了帮主再作打算。于是强忍伤痛,虚弱地说道:“我们技不如人,今日认栽。但你既然惹了我们长江帮,日后我们帮主‘迎风神龙’林湖立就绝不会放过你,你等着吧。”他久闯江湖,知道只有说得硬气,对方才会放他们走,等他们去报仇。 果然,张寻听了说道:“好,今日你们赔偿了这里的损失,我就让你们走。我倒真想见见你们的林帮主,问问他长江帮还守不守规矩,怎么竟欺负起善良百姓来了。” 黑衫老头听了暗暗高兴,立刻让一个蓝衣大汉捧出十锭黄金,作为赔偿,然后命人背上少帮主林江生,快步离去。 凶徒们一走,店里的女眷便立即啼啼哭哭地抢过去看躺在地上的老板,不一刻,女眷们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声,显是老板已经死了。张寻心下后悔,暗想杀人应该偿命,刚才是太轻易地放过了他们,于是赶紧追出门去。他记得那伙人是往东拐的,便一路向东追去,追了好一阵,仍无踪迹。心下迟疑,难道他们是往西拐了吗?便又回头向西追出很远,仍未找到,只得悻悻而归。 回到客栈,店里仍是哭声震天。 董昌一见他,立刻迎上来道:“张兄,小弟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你是身怀绝技的侠士,该打,该打。”说着就用扇子去打自己的脑袋。张寻连忙止住他。董八股又说:“张兄,不知你还将前往何地?” 张寻道:“在下先去成都,然后坐船沿江而下。” 董八股听了,极为高兴,说道:“那太好了,我们正好同路。与你这样的大侠土在一起,我就不用怕碰到强盗了。” 张寻寻父心切,并不愿意与人同行。但董昌为人率真,富有正义感,自己对他颇有好感,倒也不便拒绝。又想到董八股已得罪“长江帮”之人,路上没人保护恐怕会吃亏,便道:“好吧,我们就此结伴而行。” 董八股大喜,又道:“我早就计划好明天去宝顶山看石刻,我们一起去吧。” 张寻听他又要节外生枝去看什么石刻,心中暗暗叫苦。但既已答应与他同行,此刻倒不便拒绝,只好点头应诺。随后便推托累了,回房休息。 宝顶山位于大足县城东北方向约三十里处,马车跑得快点,一个时辰便能到达。 第二日上午,张寻和董昌来到宝顶山上,观看大名鼎鼎的大足石刻。大足石刻开掘于唐朝末年,其后历经数百年,至今已蔚为壮观。石刻内容大都与佛教有关,不仅其石刻工艺精湛,而且其内容也十分广博,几将佛教经典收罗毕尽,凡释典所载无不备列,故而闻名遐迩。 董昌看得津津有味,一路上大掉书袋。张寻有些心不在焉,又不耐旁边董八股的喋喋不休,眼光只是随意扫着。突然,他被一处叫作“柳本尊行化道场”的石刻吸引住了,壁上所刻之人,举手投足间皆含武功奥义,极为精深。一时间张寻看得呆了,便目光专注其上,心中细细揣摩起来。 庄守严曾对他讲过,这柳本尊乃唐末居士,苦修佛教密宗功夫,其中以“宝瓶气”为基础的“拙火定”一法,已练至“火光三昧”的最高境界。冬日发功时,贡嘎山一座山峰的积雪皆被融化。他还能从肚脐眼内发出火来点燃佛前供奉的琉璃灯。 柳本尊练成“拙火定”后,以绝世神功为黎民百姓造福,深得人心,教徒们皆奉其为菩萨。看来在他死后,教徒们又将他平日的形象刻在此处,无意中留下了他的武功,张寻此时对武学已有极深的体认,一见之下便心神俱醉,若有所悟。随即又找到了许多有柳本尊形象的石刻,详加研究。一日之间,他对武学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张寻由于与董昌同行,速度慢了许多,七天之后,才到达山城重庆。 重庆城建在一座延绵起伏的山上,四周高山环抱,城下江水围绕,风景奇异独特。而山城麻辣烫人的火锅,则让所有的旅人难忘其味。 董昌因赴考日期尚早,执意要游玩两天,张寻没法,只好跟他乱转。两日之后,才在朝天门码头搭上一艘船,顺流东下。船主是个心宽体胖的中年人,守着祖上传下的几条船,也不想发大财,只求吃好点,穿好点就够了。他最怕寂寞,{奇书手机电子书网}时不时找张寻和董昌说话,没多久,便和董昌谈得极为投机。张寻则有机会趁此抽出身来,静静观看两岸的风景。 顺流又顺风,船速极快。第二天傍晚,便已抵达了位于川东的鬼城丰都。此时江面上万船停泊,阻塞拥挤。船主不以为怪,说道:“这是征收过境钱。”随后笑着问道:“两位可知,这丰都何以得名?” 张寻心中暗笑,不知自己何以老碰到炫耀地名知识的人,而董昌却正中下怀,说道:“小可竟然不知,惭愧,惭愧。还望指教一二。” 船主缓道:“只因为此城郊外有‘丰稳坝’和‘乎都山’,各取一字,以此得名也。”他不待董昌击节赞叹,就又一字一顿地道:“两位可知这鬼城又是何来历?当然,你们一定不知。据说在汉朝时候,这里的乎都山上隐居着两个人,一个叫‘阴长生’,另一个叫‘王方平’,后来人们在传说中把这两个人的姓连在一起,就传成了乎都山上住着‘阴王’,‘鬼城’之说也由此开始。”说罢他得意非凡,摇头晃脑,神情与董八股说出“大足”来历时极为相似。 “现在独霸长江的‘长江帮’将总坛设在丰都,就是想借点鬼气,增强实力。”船主又道。 语音未落,他看了看前面,又“咦”地一声,奇道:“今日‘长江帮’过境钱怎么收的?卡了这么多船。‘盛德船行’不是把全年的过境费都交了吗?怎么会把他们的船也拦了?” 张寻和董昌听他说这里就是长江帮的总舵所在地时,心中都是一震。想起在大足时曾将其少帮主林江生打得半死,对方言明定要报仇。难道今日拦下这么多船,就是为了寻找他们吗? 第19章 过了一会儿,果然见那十余个蓝衫大汉各带着一帮人,分头一艘船一艘船地搜查过来,董昌担心地问道:“张侠士,他们就要来了,怎么办?” 张寻武功在身,并不害怕。但长江帮的势力很盛,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又不会游水,若他们将船弄翻,倒也不易对付,何况还得照顾手无缚鸡之力的董昌,更为棘手。正踌躇间,一伙长江帮的人已上得船来。船主认识当先一人,即上前作揖,满脸堆笑道:“洪大哥,才几日不见,您比以前更利索了。” 那洪大哥听了这句奉承话,却没好气地苦笑道:“还利索呢,脚都给人家打瘸了。”——在大足时他被张寻在大腿上踢了一脚,腿一直跛着。 说话间,他的眼睛乱转,看到立在船主后面的两个人。这时董昌已转过身去,张寻却微微一笑,双目如剑,向他逼视过来。洪大哥与张寻一照面,大吃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说道:“就是他。”用手一指张寻,转身就逃。 其余人没吃过张寻的苦头,不知张寻的利害,一听说他就是帮主要找的人,都想立头功,抢着扑了过去。张寻见他们虽然来势凶猛,武功却都很平常,就挡在董昌身前,以一招“顺手牵羊”顷刻间将扑上的人全部抓起扔到江里。他知道这些人既然属于长江帮,水性必定不错,扔到江中只是打湿衣服,小小地吃点苦头而已。 这一下,江上大乱,一条乌漆大船疾驶而来,许多小船也由四面八方聚拢过来。不一刻,张寻所在的船便被围了个严严实实。船主吓得面如土色,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跪下对着乌漆大船连连磕头。乌漆大船的船头上坐着一人,四十余岁,脸型方正森严,不怒自威。他沉声问道:“生儿,就是他们吗?” 他旁边一人指着张寻,恶声道:“爹!就是他,你快给我报仇!” 张寻见此人身穿紫色绣龙长袍,鼻青脸肿,正是在大足被自己打倒的林江生。那么船头正襟危坐之人,必是长江帮帮主“迎风神龙”林湖立无疑了。 他看今日情况,自己全身而走或许不难,但要带走董昌,却绝无可能,看来得想个办法让董昌先走,以免自己分心。他突然想起在大足时黑衫老头临走前的那段话,心念一动已有了计划。他提一口气纵身窜起,往乌漆大船的船头跃去。此时正好一阵江风袭来,将张寻的衣衫吹得飘飘欲飞,整个人如御风而行一般,不一会儿,他便极优雅地落在了大船船头。 这一招太为漂亮,许多“长江帮”之人,也情不自禁地喝了声彩。“迎风神龙”林湖立眉心一动,上下打量了张寻,厉声问道:“你就是什么张寻?说我练的‘百步迎风掌’只是骗骗人的把戏,不堪你的‘万丈雷电手’一击,应改作‘臭气熏天手’才行?还说你的武功天下第三,除了玉皇大帝,阎王爷就数你?为了证明你的武功还打伤我的儿子!”说着,他指了指身边的林江生。 张寻心知林江生回来后一定添油加醋地向父亲说了他一通坏话,便解释道:“林帮主,在下确是张寻,但从未说过‘百步迎风掌’不好,更未说过自己的武功天下第三的话。而所谓的‘万丈雷电手’我更是听都没听说过。只是在大足之时,令郎无理取闹草菅人命,无故打死‘宝顶客栈’的老板,我是路见不平,小小地主持了一下公道而已。” “迎风神龙”林湖立一听,勃然大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我的儿子,我自会教训,要你多什么事!”语声未绝,他双手在椅背上一撑,“噌”地一下飞出,落在张寻面前。江上的长江帮帮众顿时爆发出一阵喝采声。 张寻知道今天非动武不可了,但仍抱一丝希望,争辩道:“林帮主,如若你不相信我的话,可派人去大足‘宝顶客栈’调查。当时我们只是说了句公道话,令郎的手下便使出重手,欲置我们于死地。我是不得已,才出手伤了他们的。”林湖立嘿嘿冷笑,道:“好一个不得已,我今日还想让你不得已使出‘万丈雷电手’,让我见识见识呢。” 张寻见道理已说不通,便按刚才盘算好的话傲然说:“好,那就让我来领教领教迎风神龙的‘百步迎风掌’,看你在三步内能将我怎样。不过,在动手前,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林帮主是否有度量答应?林湖立粗声粗气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咱们只在拳脚上讲道理,哪有这么多废话?”张寻微微一笑,也不以为忤,只道:“我只有全神贯注的时候,才能使出‘万丈雷电手’,才有可能将你打败。现在我的朋友还在一旁,他不会武功,你的手下又虎视耽耽,难免让我分心。我一分心,使不出‘万丈雷电手’来就会让你大占便宜,这场武还是不比的好。” “迎风神龙”林湖立气得厉声大笑,伸出蒲扇般的打手,指着被围的船,大声命令道:“让他们走!” 长江帮帮众立即让出一条路,让货船过去。那船主早吓得魂飞魄散,此时捡得一条命,连连向林湖立磕头谢恩。董昌虽也害怕得脚骨发软。但并未想到后果有多严重,船开的那一刻,还鼓足勇气对张寻喊道:“张寻侠士,我们在前边等你,你打败了那人后,快点赶上来。” 张寻此刻面对强敌,竟是不敢分心,眼睛紧紧盯着蠢蠢欲动的“迎风神龙”,而那边林湖立虽然取胜心切,却也不敢轻易出手。护卫林江生的黑衣老头常贵田功夫在帮内是排得上号的,竟在一招间被震断四肢,可见对手功力之强。而自己的手下,水上功夫固然出色,拳脚功夫却大多稀松平常。想来想去,只有自己亲自出马了。此刻见张寻毕竟还只是一个弱冠青年,一下便放了大半的心。暗想,他即便打从娘肚里就开始练功,内力也不会深到哪儿去。常贵田四肢尽折,必是他暗使奸计所至。 林湖立心中担忧尽去,即刻便想出手,但他自恃身份,不愿首先发招,说道:“进招吧,把你的‘万丈雷电手’好好使出来。” 张寻却道:“且慢,我这样没来由地陪你斗一场,要是胜了,又便怎样?” 林湖立气得仰天大笑,又豁然止住,说道:“要是我‘迎风神龙’竟然失手败在你的手下,那这一条长江,就归你了。” 张寻笑道:“这条长江又不是你的,你怎能给我?再说我也受不起如此重的礼。这样吧,如果我有幸胜你一招,那么我们之间的误会就一笔勾销。” 林湖立怒极,说道:“好,依你的,不过,如果我赢了你,我却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语音一落,他再也顾不得身份,抢先对张寻拍出一掌,正是他浸淫数十年的武林绝学“ 百步迎风掌”。 张寻见他掌风凌厉,远非林江生可比,自是不敢懈怠,忙闪身避过,又回了一拳。这一拳用的是《张氏拳谱》中的一招“霸王开弓”。 林湖立见张寻虽然身法灵活,拳势中蕴含内功,但拳法却是平平,更产生了轻视之心,又是一记“百步迎风掌”,想立毙张寻于掌下。而张寻则又轻轻避过,顺势回了一招《张氏拳谱》中的“罗汉抱天”。 两人一个以“百步迎风掌”功敌,一个以《张氏拳谱》的招式反击。堪堪斗了二十余招,张寻招招被动,处处受制,眼看就要伤在林湖立的双掌之下。突然,张寻拳法大变,以“三十六招大破敌拳”中的一招“欲擒故纵”击出。“迎风神龙”防范不及,被逼了个手忙脚乱。随后张寻“暗渡陈仓”、“借刀杀人”、“借尸还魂”、“远交近攻”等一招招连续使出,场上形势立时逆转。 又斗几招,张寻蓦然间使出一招《张氏拳谱》上的“怀中抱月”。这一招刚才已经使过,但林湖立万万没有想到张寻在连续神秘莫测的拳招之后。会使出这么平常的一掌。但等他惊觉,已是难以避过。仓促间,他身子一矮,双脚脚尖在地上一点,于刻不容缓之间,从张寻的两腿间穿了过去。这一招死里逃生,用得极巧、极险、极机智。长江帮帮众正想喝彩,又觉不妥,因为从别人的胯下钻过,毕竟是很不雅观的,也很不体面。林湖立的脸“腾”地一红,更不答话,回身斗得更凶,恨不得要将张寻碎尸万段,以雪此辱。 原来张寻的武学修为已经极深,能化腐朽为神奇,从很平常的招式中,提炼出很不平常的东西。他将《张氏拳谱》融于“三十六招大破敌拳”中,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攻了林湖立一个措手不及。若不是林湖立武功奇高,反应奇快,此时已伤在张寻拳下了。这一回林湖立抖擞精神,对张寻的招式不加理睬,只是一味将“百步迎风掌”使出,守住中宫,以不变应万变。两人斗了很久,交手已有三百余招,张寻暗暗焦急。心想再这样下去,即便胜了林湖立,自己内力消耗也太巨大。那时长江帮帮众若一拥而上,自己万万抵敌不住的。所以应该速战速决才好。 就在这一闪念间,林湖立一掌击来,张寻纵跃躲开,猛觉右腰被一件硬物撞了一下。于是刹那间,他想起了悬挂于腰间的长剑,这是庄守严赠他练剑的,此时正可以用来攻敌。于是他心头一喜,长啸一声,拔出长剑使开了“二十四手泼风剑”。转眼间,林湖立又被逼得手忙脚乱,“蹬蹬蹬”连退三步,后面已是舱房,无法再退。而“二十四手泼风剑法”一剑紧似一剑,林湖立竟是无暇拔剑。蓦地,张寻剑法又是一变,林湖立只觉眼前有无数枝梅花袭来,情急间不及躲闪,只好伸手去抓一枝最像是真剑的梅花。 第20章 一抓之下抓了个空,情知不妙,再想躲避时,只觉胸口一凉,已被利剑刺中。 刹那间,林湖立万念惧灰,没想到一世英名竟会毁在这小子手上。正闭目等死,却觉对方收回了长剑,说道:“承让。” 林湖立睁开眼,只见张寻已插好长剑,立在一边。他一摸胸前伤口,只刺入了一寸,离心脏尚远。心知对方手下留情,待要道谢,却又丢不起这个面子,一下子不知怎么办才好,怔怔地站在原地。 张寻自艺成以来,第一次遇到如此劲敌,虽然获胜,但也已拼出了一身冷汗。一时间也是站在原地不动,呆呆地回想起这一战的经过。 突然,从旁边小船中冲上数人,齐声高喊:“师父,师叔就是死在这一手剑下的。” 林湖立一听,蓦然惊悟,刚才张寻最后一剑犹如万朵梅花盛开,自己的伤口又是一朵梅花形状,使的不是“七十二手梅花剑”又会是什么?颤声问道:“你是张卓然的什么人?” 张寻没料到林湖立会提到父亲的名字,也不知是敌是友,便凛然答道:“张卓然乃是家父。” 此言一出,船头众人皆纵身扑上,情如拼命。张寻不明所以,一边躲闪,一边问道:“这又是为何?” “迎风神龙”林湖立红着双眼说:“你父亲杀了我弟弟,今日我要你来偿命。” 张寻不知父亲与长江帮还有这么一段宿怨。一时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是说道:“林帮主,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刚才讲好我若胜你,我们之间的误会就一笔勾销,你难道忘了吗?” 林湖立此时长剑在手,杀得性起,回答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刚才我不知你是张卓然这狗贼的儿子,现在既已知道,就不会再让你走。” 张寻听他侮辱父亲,心头火起,“唰、唰”两剑,削下了两个长江帮喽罗的右臂。众人一惊,皆后退了一步。 张寻不愿多伤无辜,心愿今日事情只有避开为妥。于是趁这间隙,提一口气,纵向江面的一艘小船。船上之人立即举剑来刺,张寻挥剑一挡,以内力震飞所有刺来的剑,眨眼间人已落到小船上。但并不停留,脚尖一点。便又纵出,跃向另一艘小船。小船排得密密麻麻,占了大半个江。如此纵跃一阵,便已接近江岸,最后一艘小船离江岸尚有二十余米,一纵之下,无法跃过。张寻情急之中顺手抓起一个长江帮喽罗,扔了出去。自己跟着跃出。当他一口气尽,从空中落下时,那个被扔出之人亦正好跌落在他身下的江面上。他脚尖在那人背脊上一点,再次跃起,“哗”地一声便飞上了江岸。随即展开轻功,往下游猛奔,去追董八股。“迎风神龙”林湖立见追赶不及,不禁气得失声大骂:“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千刀万剐,扔到江里去喂鱼。” 张寻奔跑中仍高声回了一句:“我等着。” 张寻自神功初成以来,第一次尽兴搏杀,见自己已能击败武林中成名已久的“迎风神龙”林湖立,心中大喜,奔得更加起劲。他身体里真气充盈,这一发足,真是迅如疾风,天黑之时,便已到了川东小城忠州。住宿一夜,第二日他又施展轻功而行,只半日,来到了素有“川东门户”之称的万县。 张寻在这风景绮丽的县城内转了一圈。打听了半日,没有董昌的一点消息,心想或许是怕长江帮追踪,日夜兼程地下去了。于是雇了一只小船,第二日坐船而行,反正长江帮的人已远远抛在后面了,坐在船上,既利于观景,利于休息,也利于练功。如此一路顺利,过了“群龙翻地轴,一象塞天门”的滟滪堆之后,便进入了闻名天下的长江三峡。三峡包括瞿塘峡、巫峡和西陵峡,西起白帝城,东到宜昌的南津关,横贯四川的奉节、巫山和湖北的巴东、秭归、宜昌等五县,全长近四百里。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描述三峡说:“两岸连山,略有阙处。重岩叠障,遮天蔽日,自非亭午时分,不见曦月。”峡内激流翻滚惊涛拍岸,两岸风光秀丽,景色宜人,自古以来便是旅游佳处。 当晚,张寻与船老大在此歇息,一宿无话。第二日便又扬帆而下。 忽然,船老大突然惊呼一声,张寻抬头望去,只见一条舢板如飞而来,那舢板的尖头上,浇铸了锋利坚硬的黑铁。舰板上八条赤膊壮汉,拼命划动大浆,直朝小船撞来。 船老大还道他们划得太快,煞不住往前冲之势,急得大喊:“当心!”话语刚落,舢板距小船已不足一尺,眼看就要撞上。 张寻见了亦是心惊,危急间,劈手抢过船老大手中的木桨,运足真气,往舰板右前舷一戳,这一戳力大无穷,木桨经受不住,“啪”地一声折断了,但舰板也因此一戳从旁掠过。 张寻正松了口气,突听风声呼啸,原来舰板上坐在右边的四条大汉蓦地用船桨往张寻身上横扫过来。张寻大惊,见船桨来得迅猛有力,显然四条大汉的膂力甚强,又见击来的船桨竟由黑黝的生铁铸成,桨上生满倒刺,万不能用手去挡。情急间,猛一提气,往上直窜而起。大汉们坐在舰板上,身形较矮,铁桨出手也低,尽击张寻腰部以下。他纵跃及时,正好避过,四条大桨带着风声从他鞋底擦过。船老大手足无措,正想跳水,已被来势迅猛的第一支桨重重击中,直飞出去,跌入滔滔江水之中,眼见是不能活了。 张寻身在半空,心下大愤,拔出剑来,准备给这几个偷袭者一点颜色看看。谁知水流如箭,眨眼间,已将小船冲出数丈,若张寻落下,势必被疾浪卷走。 他心神不慌,瞥见右边一丈之外有一块礁石露出水面,体内真气流转,一个筋斗往那块礁石翻去。刚翻出一半,忽然六、七件暗器从礁石方向破空而来,劲力奇大。张寻无奈,只能用剑去挡,虽然将暗器尽数击落,但受此一阻,力道不续,不能再往前翻,人竟往江心落去。 张寻不通水性,一掉入水里,便往江底沉落。好在他真气充盈,闭住气后,不需立时换气。他凝神定心,只待到得江底,再寻机借力往上窜出水面。 突然,十余条大汉口衔匕首,快速地向他游来,待到他的眼前,抽出匕首就往他身上乱刺。张寻从未在水底拼斗,但凭着内功深湛,仍能克服流水的巨大阻力,勉强挥动长剑,堪堪将十余柄匕首挡开,但大汉们立即换个方向反攻。刹那间,张寻被逼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酣斗中,张寻忽然觉得脚下一硬,已立在一块暗礁之上。他脚底有了依托,精神为之一振,连续数剑将递过来的匕首挡开,又趁势反击了几剑。一条大汉躲避不及,被张寻齐腕削下一只手来。大喊吃痛,退出战团,往江面蹬去。但他身处上水,伤口涌出的鲜血已劈面往张寻面上冲来。张寻挥剑守住全身,合上眼,想等血水流过之后,再睁开眼。蓦然间,只觉头皮一凉,一柄匕首刺到他的头顶。 在陆地上博杀,只需护住四周就行。而在水里。那人却一直游在张寻的上面等待机会,就在张寻闭眼的一瞬间,他手持匕首由上而下猛捅,张寻不备,不及躲开,竟然着了道。正绝望间,忽感头顶的匕首在头皮上一停,没再往下刺,随即竟离开了。他一抬头,发觉头上那人正急速往江面浮去。原来这个大汉水性虽好。但剧斗之下体力已经不支,就在偷袭即将成功之时,入水前憋的一口气散了,力量皆失,水下浮力极大,一下子把他托起,匕首也没能再刺下。张寻死里逃生,手下不再容情,出剑尽是杀招。顷刻间,二名大汉被透胸对穿,一人左腿被斩落,另有一人右眼被刺瞎。剩下的大汉们见张寻这般厉害,不敢恋战,纷纷往水里遁逃。 张寻见敌人已去,松了口气,正想出水,忽然一枝黑铁长枪刺到。使枪人枪法精湛,收发自如,见他避开,枪尖一转,仍是对准张寻面门而去。张寻不及再避,挥剑将铁枪挡开,但一挡之下,手臂发麻,长剑差点脱手。 此时张寻已看清使铁枪者正是前几日败于他手下的长江帮帮主“迎风神龙”林湖立。心想对方内力不及自己,何以手臂被震麻。随即明白,这林湖立既在长江称雄,又号为“神龙”,水下功夫必是极好,定是借了水流的力量,才使得手上铁枪威力大增。因水中阻力大,长兵器难以施展。刚才那些大汉,便都用轻便灵巧的匕首。张寻能勉强挥舞一柄长剑,已是极不容易。而林湖立能将一杆长枪使得圆熟,自是由于长年不懈地水中练习,使他对水流的变化了如指掌。可以借水使枪,弥补内力的不足。 林湖立一枪刺空,随即又是一枪。张寻双脚不敢移动,生怕一离开暗礁,在水中无法保持平衡,那就更不是林湖立的对手了。再者铁枪有一丈多长,对方站在一丈之外进攻,自己剑短,根本无法反击,只能再次硬碰硬将铁枪挡开。可是林湖立不容张寻缓口气,接连又是数枪,一枪比一枪快,一枪比一枪凛厉。张寻在水中屏息恶斗了半天,胸闷欲炸,已有点耐不住了。此刻又连续挡得六、七剑,内力消耗更快。当林湖立第八枪扎来,张寻虽然再次尽力挡开,但手中长剑已拿捏不住,被铁枪顺势一挑,向上脱手而出。 林湖立一招得手,毫不饶人,猛地跨上一步,长剑直刺,使出了他根据祖传“百步迎风掌”自创的这套“百步迎风枪”中的绝招“神龙阔海”。 林家的祖先偶然学得“百步迎风掌”后,深知其深邃精奥,练得越远功力越强,若是能练成百步之功,足可以无故于天下。 第21章 因此留下话来,后人决不可以学别的功夫。因为想练好“百步迎风掌”,必须投入全部的精力,若心有旁骛,势必影响对“百步迎风掌”的练习,功力无法精深。这其实是金玉良言,世人做任何事都是精而不博,博而不精。而林湖立自当上了长江帮帮主后,总觉空手不够威风,况且水上交战,两船间相隔一定距离,没有长兵器也不行,于是铸了这杆铁枪,自创了一套“百步迎风枪”,心想这套由“百步迎风掌”化出的“百步迎风枪”不算别的武功,也未违背祖训。可他却不知,以他的资质,“百步迎风掌”本可以练到八十步以外的,这一分心,只练到了六十步。而自创的枪法虽然凶猛,但缺陷也很多,如碰上高手,就有苦头吃了。 本来张寻倒也可算是真正的高手了,他也已看出了林湖立的枪法的破绽所在,但奈何人在水中,身法不灵便,竟无反击机会。此刻长剑脱手,更是抵挡不住,见枪又到,只能向右闪避。可是他气衰力竭,行动迟缓,这一枪竟没有避过,被一下扎入了左肩膀。 林湖立见张寻受伤,心下大喜,只要再补一枪,大仇便可得报。就在此时,他突然觉得左脚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却是张寻那柄被他挑出的长剑,落下来划破了他的左脚。在水中长剑落下毫无声息,他又全神贯注地在使“神龙闹海”一招,以致没察觉到长剑落下,受了伤。好在伤势不重,只出了点血。 他一生搏杀无数,这点小伤根本不放在眼里,一定神,又是一招“神龙闹海”刺出,想将张寻毙于江底。突然,从张寻立脚的大礁石下钻出一只巨鳖,至少有一人多长,张开嘴直朝林湖立扑来。这一变故太为突然,他大吃一惊,不及细想,以枪为棍,往下一压,直朝巨鳖背上打去。林湖立与礁石只相距一丈,眨眼间,巨鳖已扑到他身边,而他的铁枪,也已击在巨鳖背上。巨鳖的背坚硬如岩,这一棍下去,林湖立反被虎口震裂,铁枪顿时脱手,刹那间他心下大悔,心知刚才情急意乱,竟忘了鳖是有硬壳的,打了也没用。可不待他后悔完,巨鳖已一口咬住林湖立流着鲜血的左脚。张寻瞧得清楚,心下亦是大惊。暗想这巨鳖如此之大或许有千年之寿了,它定然常年在礁石下修炼,被血刺激了它,才迅猛冲出无意中倒救了自己的性命。林湖立左脚被咬,痛入骨髓。但他毕竟身经百战,临危不乱,迅速拔出腰悬宝剑,一剑往巨鳖长长的头颈斩落。谁知巨鳖身体虽然巨大笨重,反应却极快,一见剑到,立即将头整个地缩入壳内。林湖立左脚在巨鳖口内,这么一拖,立时失去平衡,宝剑落空,差点痛得昏死过去。 张寻见情势危急,心想救人要紧,不顾林湖立两次要置他于死地,拼足力气,双足在礁石上一蹬,前去救他。张寻来到林湖立身边,见他已神志不清,只是拿着宝剑往巨鳖身上乱戳,而巨鳖硬壳极坚硬,这样戳对他并无多大损伤。 张寻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救人,手中又无宝剑,只能伸手抱住林湖立左腿,想往外扯。可一想不行,巨鳖力大,又怎么可能扯出?而林湖立的腿倒是有可能被扯断。突然,他发现巨鳖的两个鼻孔露在外面,记起少年时有人被鳖咬住,别人用筷子捅入鳖的鼻口,它就会张开嘴。可一时间又哪里去找筷子,他救人心切,没有多想,将两根手指插入巨鳖的鼻孔。 巨鳖受痒,果真松开了大嘴。林湖立一直在往外挣扎,这一来,一条血肉模糊的腿便拔了出来。张寻不顾左肩伤重,伸出右手抓住林湖立衣襟,左腿在巨鳖背上一点,往江面浮去。 林湖立脱离鳖口,又被张寻一抓,清醒了过来。见自己被张寻拎着,只道这仇人之子必是要不利于已,立即便是一剑,往张寻胸口刺去。张寻与林湖立相距不过咫尺,正全力往上踩水。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只觉胸口一凉,一柄剑已经刺入。他恶斗半日,早已精疲力尽,左肩受伤又重,如何再能承受这一剑,立时松了抓住林湖立的双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张寻醒来的时候,看到两个似人非人的大怪物,不禁吓了一跳,这两个怪物的眼、鼻、嘴、耳和整个脸部依稀具备人的形象,可是身上却长满了又黑又密的长毛,不穿衣服,身材也比常人要高大得多。他们坐在张寻身边,正盯着他看,张寻心中涌起一股悲伤,暗想自己一定已经死了,来到了阎王殿,这两个怪物就是捉住自己的夜叉。 两个怪物见张寻醒来,忙“吱吱啊啊”地向外喊叫。张寻听他们似乎叫声中有欢喜之意,看着自己的眼光也颇为和善,对他们的惧意渐失。便转动目光打量了一下周围,这是一间不大的草房,屋内弥漫着一股药味,墙上及地上都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在他躺的竹榻边,还煎着一锅药。整个房间简直就是一个草药铺。唯一特异的,是床头挂着一柄入鞘的剑,剑鞘很平常,外面缚着一层黑布罩,但那柄剑却似乎透过剑鞘闪着寒光。只有充满灵性的剑,才可能透鞘闪光,自古以来也只有鱼肠、青萍等有限的几柄。在这简陋的草屋里,又怎可能有如此至宝呢?张寻暗笑自己伤重,连东西都看不清了。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道骨仙风,气度不凡。两个怪物忙迎上去,向他“吱吱啊啊”地直嚷。老头点了点头。又拍拍两个怪物的背,以示赞许。然后就走过来俯下身子探视张寻。他见张寻脸色虽然苍白,但精神不错,吁了口气,说道:“相公,你可知道,你已昏迷了整整九日九夜了。” 张寻依然清晰地记得昏迷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江底搏杀以及林湖立最后以怨报德的一剑。 心想自己这般重伤,仍得以活命,定是上天见怜,要让他找到父亲。他见老人眼里充满关切,不禁说道:“老丈,恕我无力下床跪谢,您的救命大恩,在下三生难报。” 老头笑道:“你若要谢,先谢谢他们吧。是他们首先在江边发现了你,马上将你背回来。当时你已奄奄一息,再晚一步,纵是神仙也难救了。”说着,用手拍拍身边的两头怪物。 张寻这才想到自己可能是被江水冲到岸上,却难以相信这两头怪物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眼中不由地露出惊异之色。那老人将信将疑,便说道:“你别看他们样子可怕,心肠却比谁都好。这里是鄂西神农架。他们从前住在深山老林之中,当地人称他们为‘野人’。他们从不与人作对,还经常帮助人。比如有些野兽想伤人,他们会暗中制止。可山民惧其样子凶恶,总想除之而后快。有一次他们被许多人追杀,躲到了我这里才免遭劫难。后来我怕他们再有危险,就留下他们一起生活。他们一个是姑娘,一个是小伙。你看姑娘睫毛浓密,我就叫她‘睫毛’,小伙胡须很长,我就叫他‘胡须’。”如此一说,张寻才相信这两个怪物真是他的救命恩人,忙诚恳地说道:“多谢两位的救命大恩。” “胡须”和“睫毛”似乎明白了张寻的意思,忙乱地打着手势“吱吱啊啊”地一阵,好像在说:“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老人说道:“你受伤极重,‘胡须’和‘睫毛’发现你的时候,这柄剑还插在你的身上。若是再往左一点,扎在心脏上,纵是神仙也难救了了。”说着抽出一柄剑来,正是林湖立所佩的宝剑。 老人接着又道:“你每天都要换药,有些草药用完了,他们就到深山里去采。上古时期神农就是在此遍尝百草,创立医学的,所以此地叫做‘神农架’,这里的草药也是特别有功效。要不然的话,你还不一定能活过来呢。” 张寻听了,对“胡须”和“睫毛”更为感激。 第二日一早,老人来向他道别,说道:“公子,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采一种草药,有重要用场。这种草药很稀罕,‘胡须’和‘睫毛’不认识,帮不了我。好在你伤口已痊愈,只需再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大好了。有‘胡须’和‘睫毛’在,我很放心。”说完,飘然而去。 此后的十余日中,“胡须”和“睫毛”对张寻照顾备至,张寻自己又修炼内功,不到半月,便康复如初了。他急着去岳阳找“七星派”掌门卓正明,又不知那老人采药何时回来,便给老人留了张条,表示感谢,又告别了“胡须”和“睫毛”,将林湖立的宝剑挂于腰间,踏上了东去的路。 这一日,天气阴沉沉的,行了两个时辰,张寻忽闻前面有呼救声,便施展轻功赶去,奔出百余米,见一男子惊慌失措地迎面跑来,口中直喊“救命”,在他背后,一头猛虎一个前扑,将另一人扑倒在地,张开血盆大嘴就要咬下。张寻不及解救,情急间运气长啸,啸声直入云霄,震人心魄。张寻这一啸完全凭借深厚的内力,啸声出口,内力随口冲出,击向猛虎。这和运内力于掌间,出掌伤人一样。在佛门武功中,有一样绝技叫做“狮子吼”,便是凭借内力,以声音伤人。张口长啸,与佛门“狮子吼”可谓不谋而合。不过凡欲用声音伤人,必得有深厚的内力,否则伤人不成反伤已。即便以张寻现在的功力,若对面站的是庄守严、卓正明这样的一流高手,声音也会反弹,将震伤自己的心脉。 那老虎却不是内行高手,一听啸声,顿时脑中轰鸣,感觉麻木,怔怔地僵在那里忘了咬人。张寻随即赶到,一把拎住老虎的头颈,扔了出去。 张寻见被老虎扑倒之人一动不动,一探还有呼吸,却是晕了过去。 第22章 不知是吓晕的呢?还是他功力不纯以啸声伤虎时未能将内力逼成一条线,以致同时震伤了那人? 那老虎在地上一摔,打了个滚,反倒清醒过来。它正饿得发慌,好不容易找到了食物,却被张寻救走,心中愤极。它沉闷地怒吼一声,猛地朝张寻纵扑过来,双目如火,血口大开,恨不得一口咬掉张寻的脑袋。 张寻见老虎扑势凶猛,好胜心起,不想一啸震倒它,而欲赤手空拳与之一搏。转念间,老虎已经扑近,口中腥臭之气,嗅之欲呕。张寻身形倏地往右一闪,到了老虎右侧,看准其右脑空档,便欲一拳。谁知这老虎正当壮年,与别的野兽相斗,无有不胜,搏杀经验亦是丰富。它见张寻闪避,竟在空中猛往右转,未及张寻出拳,已张开虎爪一掌扇出,同时巨嘴冷牙森森,也是一口咬下。 张寻没料到这畜生会有如此高的招数,仓促间不及后退,便一矮身,往前一冲,钻到老虎的肚皮底下,挥手便是一拳。 老虎二招间不见了对手,正自诧异,突然肚皮剧痛,随即感觉一人翻身骑上自己的脊背,双手抓住了它的颈部皮毛。老虎向来是山林之王,几曾受到这等屈辱,立时用尽全力抖动全身,想把背上的人摔下来。可张寻何等武功,又怎会轻易摔下,仍是坐得稳稳当当。老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突的纵身跃起,在空中奋力摆动,可张寻仍然不为所动。 老虎体力充沛,想尽办法想将张寻摔下,惹得张寻火起,抽出右手往老虎脸上就是两掌。虽然他只用了三成力,老虎却已痛得彻骨,纵跃摆动得更为利害。张寻随即伸出左手又是两掌。如是连续左右开弓打了十余掌,老虎双颊高高肿起,才开始老实起来。此后老虎一挣扎张寻便是一掌,老虎不动,他就不打。十余个回合之后,老虎终于被降服,静静地趴在地上呼呼地直喘粗气。 张寻经此一役,仍然气定神闲,拍拍老虎的脑袋,笑道:“看你还敢不敢凶,敢不敢出来伤人。”说着从老虎背上跨下,任其逃走,自己去看晕过去的那人。这时,刚才惊呼救命的人已经回来,吓晕过去的另一个人也已苏醒,都忙不迭地向张寻道谢,连声称他为“壮士”、“英雄”、“打虎好汉”、“天下第一高手”之类的话,张寻正谦逊时,忽闻那只老虎又在左近吼了几声,仿佛在说它很不服气,若是到它的地盘上打,张寻就不是对手。 张寻自武功练成出谷以来,还未遇到过对手。除了林湖立外,其余更不值一战。今日遇此老虎,发现它一扑一掌一咬间隐约有搏杀之道,心想与它再斗一阵,或许能悟出一招半式来。现在又听它猖獗相邀,不及多想,匆匆告别那两个还在千恩万谢的人,施展轻功如飞而去。老虎见张寻追来,又仰天长吼几声,转身往森林里疾窜。 以张寻此时轻功,不消片刻便能追上老虎,但他有心想看看老虎要把他引向何处,于是放慢脚步,跟在后面。如此奔了大半个时辰,已经到了大山深处。老虎突然驻足,朝一个山谷里大吼三声,声音中有相唤之意。然后它回过身,眼睛狠狠地盯着张寻。 张寻正猜测他在叫唤什么,蓦地听见山谷里传出一阵虎啸,这虎啸不只是一声,而是三只、十只或是上百只老虎在齐声高啸。声音震天动地,数只大雁从空中惊跌下来,林中藏着的鸟雀皆远飞遥遁,各种野兽则竟相奔逃。接着,一股极浓密的腥臭扑面而来,百只白额老虎从谷中跃出,将张寻里里外外地围得严严实实。 张寻几曾见过这般阵势,虽然有一身惊人功夫,仍然心中发寒,知道今日决计讨不了什么便宜了,还是早定退身之策为妙。 这一百头老虎气势汹汹地站着,为森林平添了无数肃杀之气。张寻环顾一看,发现这些老虎竟然排列得井然有序,前后共有十圈,每圈共有十余头老虎,另有一只特别威猛的老虎踞在圈外,双目紧紧盯住张寻,看来是群虎之王。张寻不知老虎这阵势有何用处,索性收神凝气,站在原地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忽然虎王仰天长啸一声,前排十余只老虎猛地跃起,朝张寻扑来。张寻不敢造次,使出轻身功法尽力闪避,东一步,西一窜,他此时的轻功造诣何等卓绝,虽然身法寻常,速度却是极快无比,那些老虎扑击虽猛,也俱被他一一避过,说时迟,那时快,虎王又是一声长啸,第二圈的老虎便迅速冲来,而第一圈扑空的老虎则不在圈内碍手碍脚,皆到外面围成最后一圈,而第二圈进攻无效后,也是立即出场,围在最外面,由第三圈再进行攻击。攻击的指令,则由虎王在圈外由啸声传达。张寻曾希望老虎毫无章法地胡乱扑杀,他可乘隙脱身,可现在这些老虎竟然进退有序,围得铁桶一般,不给他一点机会,如此斗了五轮,张寻心想今日只有杀尽老虎才能脱身了。此念一生便拔出腰悬长剑,对又扑过来的第六圈老虎下了杀手,立时有两只老虎腿掌被斩落。 老虎们见同伴受伤,丝毫不退却,反而扑得更凶。这般恶斗了一个半时辰,张寻虽然杀了六头老虎,又伤了其中二十余头,但体力却是渐渐不支。而老虎们扑杀一阵便可休息,反倒越斗越猛了。 张寻也曾运功长啸,想震倒它们,但这对付几只老虎或许有用,而这近百只老虎一待他啸,便在虎王的带领下一起高吼,抵消了他的声音。啸了几次不仅毫无收获,反倒耗了不少内力。 又斗了片刻,张寻心中暗暗叫苦,心想如此这般下去累也要累死了。他刚避开一圈老虎的进攻,瞥见老虎们纵出圈外,突然灵机一动,有了计较。他慢慢退到圈边,避开了又一圈老虎的进攻。就在其中一只老虎跃出的一瞬间,将长剑插回剑鞘,飞身上了虎背,对准这只老虎的屁股就是重重一脚,老虎吃痛,更拼命前冲,一纵之下已出了虎圈。张寻大喜,急忙跳下虎背,想往来路奔回。 蓦地,一阵冷风从背后袭来,接着一阵腥臭味,原来又有老虎扑到。哪只老虎有这般威势?张寻心中一惊,不及细想,也不及转身,闪身往右一躲。这只老虎与张寻初遇的那只老虎一样,在空中左转,一掌扇出。张寻背着身子,仍然故伎重演,一矮身往后一窜钻到了虎肚皮下。谁知这只老虎比最初那只要高明得多,在张寻往下钻的一刹那间,头一低,肩一耸,双掌往下猛击,直朝张寻脸上拍来。张寻见虎掌上虎爪森然锋利,自己一双肉掌无法与之相对,于是从虎王的两条后腿间飞出。这时虎王的尾巴又打将下来,此刻张寻再也无法闪避,只能运气于臂,挥手一挡。只听“喀喇”一声,却是虎尾硬生生地被张寻的内力震断了,而张寻受此大力一击,重重地摔在地上,浑身痛得彻骨。此时他才看清这头一连四招将他击倒的老虎便是那只虎王。 就这么缓了一缓,老虎们已经赶到,再次将张寻围在核心,虎王更是怒吼督战。 张寻见大势不妙,急忙运起轻功向外逃去,老虎们尾随不舍。 张寻忽然见前面有幢小屋,不禁心下大喜,迅速地闪入屋内。 屋内正中有一只巨大的冶炉,旁边放着一只同样巨大的风箱,屋内还有三人,皆赤着上身,一人尽力拉着风箱,一人眼睛盯着冶炉,手里拿着一柄大铁锤,还有一人拿着一把长长的钳子,正煅烧着冶炉里的一件东西。这三人全神贯注地围着冶炉,张寻撞门进来,他们中只有拉风箱的人肩膀一动,显示出一丝震惊,但三人均未回头,可见一件事正做到紧要处,不能分心。 张寻正惊讶处,那只虎王已当先凌空扑至,张寻此时宝剑在手,又是独对一虎,自是游刃有余,“刷”地一剑向虎王刺去,虎王一看剑势,知道厉害,可身在空中无处可避,只能又一挺身,往前扑远一些,以避剖腹之祸。 可是虎王这一空中加力,却正好扑到了冶炉上方,它势已用尽,无法再跃,眼看就要直通通掉入冶炉,那炉边拿铁锤的突然出手,铁锤由下反上朝虎王打去,一旁拿铁锤的也腾出左手一掌往老虎胸部击去。他们二人都只有一个心思,那便是不能让老虎扑入冶炉,破坏即将铸成的一柄剑。 虎王不知这本可救它,见一锤一掌袭到,本能地伸出前面两掌拍下,它力大无穷,一掌击飞了拿锤者的铁锤,一掌斩断了持钳者的手臂,但它自己却掉入了火红的熔炉中,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嗥鸣,它即刻被炉火熔化。 虎王入炉,溅起了无数滚烫的火星,落在炉边三人身上、脸上。他们根本顾不得烫伤的剧痛,不约而同地失声惊叫,因为虎王入炉,炉内恒定的温度在一刹那间被改变,就这么短短的一瞬,他们耗费三年心血铸练的宝剑已无法练就。即便铸成,也只能是一柄普通的剑了。 就在同时,张寻已接连杀了七头跌入的老虎,石屋小小的门被老虎的尸体堵住,外面的虎只能不断愤怒焦躁地吼叫,已是无法进来。 三个铸剑者对这一切毫不关心,突然相视大哭起来,语调异常悲伤。张寻不明所以,插剑入鞘,上前拱手道:“在下姓张,为避群虎冒然闯入尊宅,打扰了诸位清兴,还望三位大哥见谅。” “哈、哈、哈、……”那持锤男子突然怒极而笑,说道:“见谅?说得倒轻巧,我们三年的心血,一句见谅就够了吗?”说着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张寻的衣襟,右手握紧拳头,就想打出。 张寻武功比这人高了不知多少,想要挣脱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见这三人如此悲痛,心下也是恻然,无论如何,这件事总是由自己领来猛虎引起的,他若要打就让他打几下出口气吧。 第23章 “老六,事已至此,打又有何用?算了吧?”那个被虎王折断左臂的人突然说道。他看上去年纪最大,处事也最稳重。 持锤人听了这话,拳头停在空中,过了良久深深叹息一声,颓然收回拳头,握住张寻衣襟的手也松开了。突然,从张寻胸口掉出一些东西,有一颗宝石从小包里滚了出来。 持锤人刚才伤心过度,用劲过大,扯破了张寻的衣服,他放在胸口的东西便都跌到了地上。随着宝石滚出,那三人的眼睛突然放出光彩,目光随宝石而滚动,齐声惊呼:“收魂剑石!”那左臂斩断者跪下,用残存的右手捧起那颗像湖水一样碧绿,中间又有一条殷红细线的奇异宝石,手颤抖,激动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张寻不明白这三人为何一时大悲又一时大喜。这时见他们喜爱这宝石,同时又想本就该向他们赔罪,便说道:“刚才多有冒犯,在下心有不忍,既然三位识得这宝石,放在你们处必然比放在我处有用,就送给三位大哥吧。” 三人一听,惊喜万分,更不多话,齐齐跪下磕了几个响头,恭恭敬敬地将这“收魂剑石”投入冶炉,又铸炼起来。 拉风箱者如痴如醉,将风箱拉得有力而充满节奏。而持锤者与拿钳者两人则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冶炉,眼里闪着一种超然物外的神色,待风箱拉到第九十九下,冶炉中一道红光闪耀,拉风箱者即刻住手,纵身往冶炉内扑去,可是他已晚了一步,另外两人已先他跃起,而拿钳者更早,他一掌将持锤者打退,又一脚将拉风箱者踢倒,自己则跃入火红的冶炉之中。另两人同时颤声而呼:“大哥……”,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但他们立即止住了泪水,脸上露出了坚毅之色,拉风箱者拿起钳子,钳住火炉中之剑,持锤者则连续持锤击打。张寻见此变故,心下惊疑,立刻冲到炉边,那断臂人却已被融化。他大叫一声:“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可那两人却不理不踩,仍旧全力锻打。待击打到九十九下时,炉中突然闪出一道白光,拉风箱者高呼一声:“成了!”将炉中之剑钳出,“哧”地一声投入火炉边备好的一锅冷却的药液之中。 这时,两人才松了一口气,又大喊一声:“大哥!”,随即痛苦起来,张寻不明就里,只能在旁边呆呆地站立着。过了良久,两人哭声渐止,持锤者见张寻面带疑惑,终于开口沉声道:“相公,今日因为你来了,我们大哥才死的。” 张寻吓了一跳,问道:“这是为何?在下绝无迫那位大哥自尽之意呀!” 拉风箱者见他着急,忙安慰道:“相公,我二哥并非怨恨你,相反,我们兄弟还要谢谢你呢!” 张寻听了更糊涂了,那人因自己误闯石屋而自尽,这无论如何总是一件惨事,可又为什么要感谢惹来祸殃的人呢? 只听持锤者道:“相公,开始你是害得我们大为怨怒,我们铸这剑整整铸了三年,化了无数心血,眼看大功告成,你引来群虎捣乱,以致剑魂涣散,功亏一篑,只能成为普通利器。后来你将至宝‘收魂剑石’赠予我们,我们万分感激,这种宝石极为稀少,中原更是罕见,我们师父‘松泉老人’也未曾亲见,只是从前辈铸剑大师干将莫邪夫妻所著的《铸道》一书中得闻,知道只要一柄资质好的剑被锻炼三年,加入‘收魂剑石’捶打,便能铸成一柄能收魂的旷世宝剑。此剑每杀一人,便多收一人之魂,宝剑便多一份灵性,也多一份锋利,干将莫邪为楚王所铸的一对雌雄剑中便有‘收魂剑石’,所以后来干将的儿子干赤为父报仇,先用雄剑自刎,附自己的灵魂于雄剑,又由侠士眉间尺拿此剑杀了楚王,报了父仇。好在当年干将莫邪在《铸剑》中写明了‘收魂剑石’的奇异形象,使我们今日有缘识得,铸成绝世宝剑,真是太谢谢你了!” 持剑者说到这里,张寻终于恍然大悟。他是学武之人,对剑很有感悟。庄守严曾告诉过他一柄宝剑出炉时,必须饮人血,才有灵性,而他们兄弟感情甚笃,当时又不可能有别人代替,所以争相抢着跃入,牺牲自己而保全兄弟。 果然,持锤者又道:“我大哥为了使此剑得以成为传世之剑,以身殉剑,附魂在剑上,你看,剑上一定有我大哥的身形!”说着,他从药液中取出剑来,石屋中顿时大明,每一角落皆被剑上所发之光照亮。 持锤者和拉风箱者却又皆失声惊呼,原来剑上并没有他们大哥的形象,而是虎态纵横,显示了那只虎王的形象。持锤者顿时醒悟,大恸哭叫道:“大哥,这只老虎乃山林之神,它的魂也可被剑吸收,而且早你一步到达,天哪,你只为此剑增添了一份灵性,而不能成为此剑的主魂。早知如此,你可以不殉剑的啊!” 张寻见铸成一柄宝剑如此惨烈,不禁心下恻然,正想开口安慰他们,忽见持锤者手中宝剑一暗,随即又是一亮,拉风箱者道:“二哥,这剑中的虎魂还要收魂,一定是收门外群虎的,走。”说着将堵门死虎一一抛到门外,走了出去。 张寻怕他们武功不济,被群虎袭击,忙跟在后面,但群虎见持锤者手拿有虎王纹路的宝剑,尽皆拜服,口中悲吼不已。持锤者手起剑落,将一只老虎脑袋砍下,宝剑一闪,显然比刚才更亮。其余老虎见同伴被杀,并不反抗,仿佛等着让宝剑收魂,可与虎王再聚一般。也就是说,这柄剑已达到大智若愚,互利互钝,极亮似暗的最高境界了。 正在此时,忽听旁边有个声音吟道:“鱼肠即去,‘虎王’已来,先我爱徒,得我剑神。”张寻转过头一看,却是前不久救他性命的那个白须白发的老者,忙跪拜道:“恩公!”而身旁两人却跪倒叫道:“师父!” 原来,这白须白发的老人便是一代铸剑大师“松泉老人”。他一生居于神农架,采自然之气,铸成了六柄宝剑,因而名重江湖。他晚年收了三个弟子,大弟子萧鱼肠,就是殉剑而死的持钳者。二弟子甘吉六,便是持锤者。三弟子仇青萍,则是拉风箱之人。他看过此剑后,感慨地说道:“这柄剑附百兽之雄,虎王之灵,乃一代神器,可与‘鱼肠’、‘吉六’、‘青萍’这些名剑相提并论。我得见此剑,也已不枉此生了!”说着,沉吟片刻,顿了一顿,有道:“此剑率先收入‘虎王’之魂,可见与‘虎王’有缘,那就把此剑叫做‘虎王剑’吧。” 甘吉六和仇青萍虽然想到此剑中还有师兄黄鱼肠的魂魄,本应用他的名字命名,以表纪念之意,但也明白“虎王剑”这名称最为合适,况且“鱼肠”之剑号已有古剑专美于前了,于是就都点头称是。 张寻与群虎恶斗半日,领教过它的威风,对那头虎王又颇有钦佩之意,此时听松泉老人将剑定名为“虎王剑”,也不禁叫好。 松泉老人从药袋中取出一丛草药,说道:“有了‘收魂剑石’,这‘护魂草’便无用了。宝剑在护魂草的药液中浸过,只能保持剑魂不散而已,哪里及得上‘收魂剑石’既得魂又收魂的功效。”说着,将“护魂草”往地上一扔。原来,他知道三个徒弟剑将铸成,特意为他们采来了这种草药,却不料事情变化结局如此令人唏嘘感叹。 其时,夕阳斜斜地探入山谷,金黄地倾洒在石屋外一百零五具老虎的尸体上,映得整个山谷无比凄凉壮美,这一百零五头老虎便一直躺在那里,构成了摄人心魂的“百虎谷”风景。可惜神农架密林深山,这般奇景还少有人观赏过。 当晚,四人在石屋中休息,“松泉老人”忽然发现地上有个散开的黄布包,里面露出一行字:“七十二手梅花剑,张卓然传。”不禁惊奇地问道:“‘梅花大侠’张卓然是你什么人?” 张寻刚才衣襟被甘吉六扯破,所藏物品尚无暇收回,便即俯身捡起,同时恭敬地回答道:“那是家父。小可姓张名寻,正在四处寻找家父的踪迹。” “松泉老人”见张寻眉宇酷似张卓然,又随身携带张卓然的武功秘诀,情知不假。不由地感慨道:“你父亲二十年前突然绝迹江湖,老朽也颇感奇怪。他本和我约好,要来取一把我替他铸好的宝剑,现在剑还挂在我的床头,他却一直未来践约。” 张寻这才知那柄床头之剑竟是父亲的,惊喜之下连忙问道:“您老人家和我父亲相熟吗?” 松泉老人说道:“我与他虽然只有缘相聚三日三夜,但互相钦佩,成为忘年知己。他对剑道的感悟,对我参悟铸剑之道很有帮助。临告别时,我答应赠他一柄我铸的最具有灵性的剑,相约三年后来拿。可惜二十多年了,老朽当年的诺言还未实现。”说着深深地叹了一声。这声长叹张寻听在耳中,不由地百感从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陪着老人久久地沉默在夕阳的余辉之中。 此后,张寻与“松泉老人”师徒共渡过了七天时光,手握“虎王剑”为他们表演了“七十二手梅花剑”和“二十四手泼风剑”。好剑法配上好剑,真是威力无穷,在森林中舞动,更有惊神、泣鬼之气概,看得“松泉老人”、甘吉六、仇青萍心旷神怡。张寻临别那天,“松泉老人”突然说道:“张公子,你把虎王剑带上。”张寻听了一惊,连忙拒绝道:“这怎么可以。在这柄剑上你们耗费了无数心血,我怎么能无功受禄。再说,我一个无名小辈,又怎能佩带此宝剑之神。” 松泉老人正色道:“张公子,老朽这柄剑并不是给你的。而是给令尊张大侠的。 第24章 老朽时日不多,赠剑诺言未完成,又怎能安心。现在由你带上,找到张大侠时请代我转赠。” “可是您给我父亲的剑不是挂在床头吗?” “那柄剑在这之前是最好的,所以我准备给你父亲。现在虎王剑一出,无剑可与之相争,自然应该赠这柄剑了。有道是红粉赠佳人,宝剑赠英雄,若放在这深山沟里,也太埋没它了。况且虎王由你领来,可见你与他有缘,暂时佩带此剑,也是很合适的。” 张寻见“松泉老人”执意赠剑,甘吉六与仇青萍也在旁边竭力劝说,最后他只好含泪接过宝剑,当他手捧“虎王剑”时心情激动,不自禁地全身心颤抖起来。 第五章认父 岳阳城地处湘北,是一座繁华名城,城西的岳阳楼极为著名,与武昌黄鹤楼、南昌滕王阁,合称江南三大名楼。岳阳楼下,是“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朝晖夕阳,气象万千”的八百里洞庭。无数游客骚人登临此楼,泼墨挥毫,览物抒情,而唐代大文豪范仲淹一篇《岳阳楼记》更使岳阳楼声名远播,享誉中华,历来有“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之称。 张寻到得岳阳,未去登岳阳楼,便匆匆搭船上了君山——自从离开九寨沟,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尽快见到七星派掌门人卓正明。 “七星派”近二十年来发展极快,在江湖上有口皆碑的六大名门正派中,其余五派或因派中内讧,或因掌门不才,皆呈式微之势,只是程度不同而已。而“七星派”掌门卓正明雄才大略,在大江南北设立了六十四处分舵,声势极盛,隐约有领袖武林之势。 “七星派”的总舵所在名叫“七星山庄”,此山庄依君山山势而建,错落有致,气魄不凡,张寻到得山庄入口,见有七星派门人守着,便上前作个揖,恭恭敬敬地说道:“在下想拜访贵派卓掌门,不知是否可相烦仁兄通报一声?” 守门者为卓正明的第三代弟子,因七星派在江湖上的声望,凡来访者都是客客气气,礼数有加的,他早已经习惯了。现在见张寻不过二十岁的样子,一开口就说要拜见掌门人,真不知天高地厚,心中就起了轻视之意。但平日卓正明派规极严,要求门人对来访者不管是谁都应以礼相待,于是他朝张寻一拱手,说道:“这位公子找掌门人不知有何贵干,若想拜师学艺,现在已近黄昏,时间早过了。” 张寻听对方这么说,不禁微微一笑,说道:“在下此来确实有要事找贵派卓掌门,还烦代为通禀。” 守门人将信将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张寻,问道:“不知公子找我们掌门人有何贵干?” 张寻心知自己出道不久,尚无名气,而卓正明身为“七星派”这样大派的掌门人,又岂是平常人可轻易见得的。若不说出身份,守门人是不会前去通报的,便道:“在下姓张名寻,父亲张卓然,与贵派卓掌门是至交。由于父亲二十年前突然失踪,此后再没有在江湖上出现,我这次来,就是希望卓掌门能提供一点线索,帮助我寻找父亲的下落。” 张寻此话一出,只听守门人“嘿嘿”冷笑一声,嘲弄道:“又来一个冒牌货,不知张大侠作了什么孽,有这么一大帮骗子要来当他的儿子。” 张寻一听,不禁有些生气,正色道:“仁兄这话什么意思?在下确系张卓然之子,又为什么要冒充呢?” 守门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鼻孔里往外哼了一声,更不多话,便上来推张寻,呵斥道:“滚,快滚吧,别在这儿装神弄鬼了。” 张寻见对方如此无礼,心头火起,手轻轻一挥,拨开守门人推过来的手,带得守门人好一阵趔趄。 守门人往前冲了数步才站定。俗话说:宰相府的门子胜过七品官。他作为当今天下第一门派的守门人,又何曾受过这等气,不禁恼羞成怒,又见张寻与他年纪相仿,必无多大本领,刚才那一下只是自己没在意而已,于是口中骂道:“好你个骗子,还想在这里动粗。”脚下摆个姿势,一招“扭转乾坤”朝张寻击来。张寻见对方没来由地动武,心下更为恼羞成怒,但自己是来拜见卓正明的,不便与他的门人结梁子,就强压心头怒火,避开袭来的一拳一腿,说道:“难道你们七星派没有规矩吗?怎么可以随意打人。” 守门人一招落空,火气更旺,心想非让这小子尝尝自己的厉害不可。一语不发,随即又是一招“顶天立地”朝张寻击去。 这一来张寻再也无法忍受,心想拼着让卓伯伯责怪,也得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不守江湖规矩的家伙了。见对方一拳由上打来,便使出“三十六招大破敌拳”中的“顺手牵羊”,倏地一晃,转到了对方身后,左手抓住守门人的腰带,右手拎住守门人的脖颈,借着对方由下往上打的力量,运内力往上一抛,只听守门人“啊”地一声,人已被抛到了十多丈高的空中。张寻见守门人在半空中手脚乱舞,已失了平衡,生怕他掉下来摔伤,便在下守着,待他落下时一把接住。守门人此时已吓得惊慌失措,见自己被张寻拿住,只道对方又要把他抛出,不及多想,挥手就朝张寻胸口猛地打出一拳,张寻双手抱住守门人,胸前空档大露,又不防对方还会再打,只听“砰”地一声,这一拳结结实实地击在胸口。 可此刻的张寻身怀“黄龙仙传四十九式”与“亢仓子服气诀”两种神奇内功,守门人拳头上的力量尽数反弹了回去,只听“喀嚓”一声,守门人的手臂已被自己的内力震断,他惊愕与疼痛交加,惨叫一声,昏厥了过去。这时,另一个守门人,七星派的一个四代弟子见状,自忖不是张寻的对手,连忙转身朝“七星山庄”里跑去。张寻知他必是去搬救兵,心想也好,待卓伯伯出来,向他说明情况,或许还会夸自己代他教训逆徒呢! 于是他持静等的态度,俯下身去替守门人治伤。不一刻,守门人哼了一声苏醒过来,张寻虽知他是自作自受,但毕竟是因为自己才昏迷的,正想说几句道歉的话,忽闻山庄内有声音传来:“哪个贼人这般大胆,竟敢到‘七星山庄’撒野!” 张寻抬头一看,见七条人影从山庄内如飞而至,其中一人抓起躺在地上的守门人向后退开,骂道:“不中用的东西,丢‘七星派’的脸。”其余六人则站成一个圈,将张寻围在核心。 张寻没想到他们一出山庄就是这个架势,把他当敌人对待。而这六人皆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必是卓正明的徒弟辈人物。张寻见卓正明没有出来,微微有些失望,朝六人拱手说道:“各位前辈,在下姓张名寻,家父张卓然与贵派掌门是至交。在下此番前来是为了探访父亲下落,希望能拜见卓掌门,至于这位兄弟的手臂折断,却是因他而起,不信你们可以问他。” “师父、六位师叔,这个人冒充是张大侠的儿子,被我识破,他恼羞成怒,就偷袭我,把我打伤。”张寻满以为这七人是前辈高人,必会明察秋毫,辨明是非。谁知话音刚落,那个守门人指着自己厉声说了这番话。 只见围住张寻的六人目光中皆露出怨恨之色,似乎真把他当骗子似的,而守门人的师父更是铁青着脸,将守门人交给随即赶来的后辈弟子,自己纵身跃入圈内,站在张寻对面一字一句地说道:“好一个张大侠的儿子,谢谢你代我教训了逆徒!” 张寻见误会已深,已是无法说清,急忙道:“前辈,我不想多说些什么,只要见到卓掌门一切误会都会清楚的。”话一出口,张寻见对方脸色大变,就知道自己讲得不妥。 只听守门人的师父硬硬地笑了数声,说道:“你算什么东西,竟不屑跟我们说话,要直接找我们掌门。来,我试试你到底有多少资本这么狂妄。”说着,便是一招“扭转乾坤”朝张寻击来。这一招刚才守门人已经用过,可是从他手上发出,威力却不知强了多少倍。 原来他叫韦纪,与另外六人都是卓正明的真传弟子。他排行老二,另六人是大弟子段炯、三弟子刘伯箫、四弟子韩高亮、五弟子卢毅、六弟子稽天祥和七弟子卢臻。这七人因出于“七星派”门下,平时对魔派人物出手又极狠辣,因此得了个“煞魔七星”的名号。 今日韦纪对张寻出手,也是毫不容情,一出招就是重手,张寻见对方来势凶猛不敢大意,以一招“白玉虎扑食式”往左一扑,避开了韦纪的一拳一腿,近来他武功精进,悟性更高,发现“黄龙仙传四十九式”中的各个姿势虽是练内功用的,但也可以应用于搏杀之中,方才一试,果然灵验,不禁心中高兴。而韦纪一声不吭,心中不禁诧异,暗忖这少年倒真有些门道。于是也不多话,又将一招“扭转乾坤”击出。这一招刚才守门人也用过,张寻瞧得真切,以一记“魏伯阳破风式”躲过。韦纪再度出手不果,心中更为诧异,但他身经百战,手上不乱,“七星拳”一招招连绵不断地使将出来。 七星派之所以得名,是因其镇派武功是一套“七星拳”,又因其基本架式为七个,动作又如星宿运行而得名。这套拳术以“开、顶、扭、展、平、圆、翻”七字为旨诀,每一诀又有一个基本模式,如“顶”字诀的基本架式是“顶天立地”,“扭”字决的基本架式是“扭转乾坤”。练拳时得一诀一诀地练,待练成了七个基本架式是初成。随着功力渐深,能从每个基本架式中化出七个子招,这套“七星拳”也就有了七七四十九招。威力比只练成七招时大了七倍。 第25章 功力再深,又能从每个子招中化出七个孙招,这套拳术又变成有三百四十三招了,威力又比仅练成四十九招时大了七倍。如此可一直练下去,直至无穷。但要练至无穷化境又谈何容易,“七星派”自创派以来武功最高的为现任掌门卓正明,他也不过只练至一万六千八百零七招而已。不过“七星拳”精妙绝伦,段炯、韦纪等“煞魔七星”每人虽然仅练至三百四十三招,在江湖上却已是少逢敌手了。 张寻听庄守严说过“七星拳”的威力,此刻见韦纪招招凌厉,自己若是一味躲避而不还手,难免要伤在对方拳下,于是顾不得再生误会,说声“得罪了”,便使出“黄龙三十六招大破敌拳”中的“抛砖引玉”,两人各施绝学斗在一起。张寻获名师指点虽晚,武功进境却快,此刻已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斗得盏茶功夫,他渐渐占得主动,又斗片刻,韦纪已尽是守招,而无力进击了。 段炯在一旁看得心惊,暗想:最近江湖上传言一个年轻人能在长江上打败“迎风神龙”林湖立,也许就是这个小子,看来二师弟也不是他的对手,一百招之内就要落败了。“煞魔七星”中属他入门最早,悟性也最高,练功最勤,武功最强,心计也最深。略一思忖,他对身边的卢毅和稽天祥道:“五弟,六弟,对这种冒充张大侠之名行骗的武林败类不必讲什么武林规矩,你们上去免得二师弟多费力气。”他知道只要再上一人,张寻必败无疑,而再上二人,则张寻插翅也难飞了。 卢毅和稽天祥一加入战团,场上形势顿然逆转。“七星拳”很讲究“手法”、“眼法”、“身法”、“心法”、“步法”。“煞魔七星”虽然都练至了三百四十三招,但因个人资质不同,对“五法”的领会有深浅,故功夫也有了高下。韦纪于“心法”上略有缺欠,无法做到“空心止念”,搏击时总是想着招式该如何发出,不能保持“一片混沌”的境界。而卢毅于“眼法”稍逊,招式发出时难以藏身,达不到“一气神行,任其自然”之要求,稽天祥则“身法”微滞,“俯、仰、侧、扭、翻”时,达不到“运转如珠,如环无端”的拳旨,另外,刘伯箫差于“手法”,卢臻输于“步法”,只有段炯和韩高亮“五法”皆通,武功高于他人,而两人间段炯又凭功力深厚而强于四师弟韩高亮。 韦纪、卢毅和稽天祥三人武功虽有破绽,但一般高手也根本看不出来。此时他们三人联手,更把各人破绽补过了。张寻功夫尚未至化境,临敌经验又少,一下子便被击得手忙脚乱,难以招架。 张寻与七星派本来无怨无仇,而且还有求于卓正明。此刻无来由地被迫恶斗一场,本就觉得无趣,这时见自己败相已现,支撑不了几个回合了,便想跳开认输。他以一记“陈希夷降牛望月式”避开三人的合力一击,说道:“三位请住手,在下……”,张寻话未说完,卢毅和稽天祥却趁他开口说话,体内真气有松懈之机,突然从左右两边扑上,各以“平沙落雁”与“圆转天体”之招分袭张寻两肋,而韦纪则拔出腰悬宝剑,将“七星拳”的一招“展翅大鹏”化为剑式,迅疾地朝张寻当胸刺到。 变故突如其来,张寻做梦也没想到他们竟会痛下杀手,转念间,一拳、一掌、一剑已到身边。他不及细想,自然地右手出掌尽力迎住稽天祥的一拳,左手拔出腰间的“虎王剑”由上往下一挥,只听“砰”的声,又是“叮当”一声,四人都立时怔在了当场。原来,急切间张寻将九成功力运于右掌与稽天祥尽全力的一拳正好相抵,发出“砰”的一声,而他左手拔“虎王剑”出鞘,却带出了一片寒光,卢毅与韦纪见了俱是一惊,待张寻将“虎王剑”挥出,卢毅只觉右手一凉,收回看时,发现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皆已被削断,指尖与小指齐平了。而“虎王剑”碰上了韦纪的宝剑,就像切豆腐一般,将其剑尖削去了。于是刹那间稽天祥、卢毅、韦纪三人震慑于“虎王剑”的神异,张寻则怔于死里逃生,惊魂未定。 片刻间,卢毅手上血如泉涌,剧痛钻心。他知道自己武功从此将大受影响,心中恨极,叫道:“你这小子竟敢伤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说着发疯似地扑上,对张寻连使杀招。他眼睛血红,右手上更是血雨飞溅,形如拼命一般。张寻无意中伤了卢毅,心下歉疚,见他扑来,不及解释,又不敢抵挡,只能拼命闪避。但听段炯在旁说道:“大伙儿一起上,为五弟雪耻。”说话间,其余六人已一拥而上。 张寻自削了卢毅的手指后,觉得“七星山庄”未入先已伤了人,到时不知该如何见卓正明了。心下发虚,不敢再战。此时对方七人同上,他又如何是对手,只二招内,就被卢毅一拳打中后背,疼痛入骨。眼看对方招招重手,自己顷刻之间就将毙命于此。无奈只能再挥动“虎王剑”,使出“七十二手梅花剑”拼尽全力接招抵挡。 虎王剑乃天下神器,舞动间隐隐有虎吼之声,威力无穷,张寻一柄“虎王剑”在手,便若凭空添了两倍功力一般。此刻对手若只有五人,他或许还能勉强抵挡,但对方却是七个一流高手,他虽有“虎王剑”相助,仍旧不敌,竭力斗至第八回合,张寻堪堪躲过六人之击,却被段炯趁虚而入,劈手夺过了“虎王剑”。宝剑一失,张寻更无力抵挡,而“煞魔七星”却得势不饶人。突然从七个不同的方向同时朝围在核心的张寻拍出一掌,这叫做“七星聚会”,是“煞魔七星”合练的绝招,用来对付极强的对手。“七星聚会”的七股力量从不同方向抵达同一点,七股力道互相补充,威力巨大。但因“煞魔七星”每人武功均已极高,至今碰到的最厉害的魔头也是三人联手便可轻易获胜,所以这“七星聚会”还从未在实战中使过,今日用出那是非置张寻于死地不可了。 张寻人在核心,每一条出路都被封死,退开已无可能。挥拳抵挡,意味着最多只能挡住两个方向的力量,而让其余五股巨力击中身体。他眼见七双手掌袭到,心想今日真要命丧君山了吗?意念斗转间,突然一条人影闯入圈中。 张寻眼睛一花,听得地上“砰”地一声巨响,扬起一阵尘土。他定一定神,见面前站着一个四十六、七岁左右的葛衫人,中等身材,气度不凡,双目慈祥而威严,正含笑望着自己。而“煞魔七星”个个愣在当场,默默地盯着地上的一个坑,原来他们威力巨大的一招“七星聚会”被葛衫人以无上神功引得偏离了方向,打在张寻身边的地上,击出了一个大洞。 段炯等七人回过神来,见了站在张寻身边的葛衫人,俱惊异之极,叫道:“师父,是您?怎么……” 不待“煞魔七星”讲完,葛衫人便怒哼一声道:“你们还认得师父?你们随意使出重手法意图伤人性命,可知罪吗?” 韦纪愕然道:“师父,您……” 葛衫人不待他说完,就打断道:“还要嘴硬!你们难道忘了七星派的派规吗?” 段炯忙回答道:“师父,弟子们不敢忘,派规都牢记心中。” “那么,我问你‘七戒’的第三戒是什么?” “戒随意伤人。” “犯戒如何处置?” “至轻禁闭一月,至重抵命无辜。” “既然知道,还站在这儿干嘛!快自己前去紧闭室,三月不得出来。看你们终未伤人,此次从轻处置,若下次再犯,绝不姑息。” 这葛衫人言语中自有一股威势,“煞魔七星”听了唯唯诺诺,不敢争辩,即刻往“七星山庄”里的禁闭室而去。张寻此刻才明白,眼前这个神功惊人,隐隐有王者气度的葛衫人就是自己要找的、当今天下第一门派“七星派”的掌门人卓正明。 不知为何,当张寻望着慈祥地注视着自己的卓正明时,突然想起了父亲。他想父亲如果还在这个世上,一定也是如此不凡的。他的眼圈蓦地一红,有点酸酸地叫了声:“卓伯伯”。 卓正明目光含笑,缓缓地走到张寻近旁,用手拍拍他的背脊,安慰似地说:“受惊了吧?” 张寻此前背脊上被卢臻打了一拳,已经受伤,卓正明这一拍正好拍在伤口上,虽然拍得很轻,张寻已然疼痛难忍,不禁“啊哟”一下叫出声来。 卓正明一听,已明就里,愧疚地说道:“唉,我还是晚来了一步,害得你受了伤。刚才我在院内练功,练完功后才听说庄外有个冒充张卓然大侠之子的人与我那不争气的弟子斗在一起,而且我的三大弟子联手竟不能获胜,现在已是以七敌一。我大为吃惊,急忙赶出来看。远远地见你使出‘七十二手梅花剑’,却是张大侠的真传,知你必是张大侠的后人无疑。这时,那七个逆徒欲以一招‘七星聚会’伤你,被我赶到化解,却不知你此前已经受伤,是哪个打的?我定然重惩不待。” 张寻见状,忙道:“卓伯伯,其实这件事都是小侄不好,没说清来意,以至大家误斗一场,我无意中还伤了一位大哥的手,极为歉疚,望您能免了七位大哥的禁闭,小侄心下才能稍安。” 卓正明道:“他们是自作自受,你不必为他们求情。”接着,又认真地说道:“你不愧是张卓然的儿子,胸襟毕竟不同。哦,你父亲突然绝迹江湖二十年,不知现在可好?我可是时时想起他啊!” 张寻一听卓正明问起父亲的下落,差点落下泪来,黯然说道:“我从出生至今,还未见过父亲一面。因您与家父至交,此番前来就是希望能探听到父亲的一点下落的。 第26章 谁知,您也……” 卓正明听了也是黯然神伤,但随即奇道:“那你这‘七十二手梅花剑”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张寻于是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身世及学艺的经过告诉了卓正明。当他讲到庄守严被八个蒙面黑衣人害死时,卓正明掉下泪来,连连悲叹一代豪侠竟死在无名鼠辈手里。张寻讲到如何在江底恶斗林湖立,在神农架搏杀群虎时,卓正明长声感叹他的机缘之奇巧。一老一少说着说着,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透,两人相视一笑。卓正明朗声道:“走,到我的房里去谈。”说着握住张寻的手,走入了“七星山庄”。 当晚,卓正明与张寻又在“七星山庄”的后院促膝谈心。其时月光如水,照得后院一片银白。卓正明凝视张寻良久,叹息道:“你与你父亲真是像极,只是他比你更具豪气。” 张寻听卓正明夸父亲有豪气,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兴奋,说道:“小侄自从看了母亲留下的日记后,对父亲就非常崇敬,可是除了母亲日记中的记载,我对父亲知之甚少,卓伯伯,你能不能给小侄讲讲我父亲?” 卓正明道:“当然可以。我与你父亲互相仰慕,二十多年前还一起在此探讨过武学之道呢。谈累了,他还常坐在你现在坐着的这块石头上休息呢。” 张寻抚摸身下的这块石头,感到一阵温暖。这时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长久盘踞于心底的疑问,就问道:“卓伯伯,师父告诉我说,父亲开始时武功并不高,家传的《张氏拳谱》也仅是平常的江湖拳谱而已。后因父亲有了奇遇,学得‘亢仓子服气诀’与‘七十二手梅花剑’才得以成为一代大侠。个中经过,师父没对我说就遭了毒手。不知您是否知道我父亲当年有什么奇遇?” 卓正明捋捋颔下的胡须,缓缓道:“我与你父亲惺惺相惜,相互间从不隐瞒什么,你父亲的这段奇遇,我也曾听他说过。那时他才十八岁,在家乡已有侠名,只是因为家传拳谱平常,武功一般。所以他决定云游四方,遍访名师。一日,他坐船沿运河到了浙江余杭境内的塘栖镇,在塘栖镇外十里,有一座超山,素有‘十里香雪海’之誉,以观赏‘古、奇、广’三绝的梅花而著名于江南。同时,这超山也是‘超山派’的驻地,武功上也是自独到之处。 “超山派虽是江湖小门派,可你父亲既存遍访名师之心,来到此处自然要去拜访一下,希望有所收获。他出塘栖而行,走得三、四里忽闻前面有厮打喊救命之声,便急忙赶上前去,却见近二十个强盗正在抢劫一支商队。 “那群强盗武功路数很怪,手呈爪形,出招无章法,却颇为凌厉。他见有两个商人已被强盗抓伤,倒在血泊之中,就动了侠义心肠,上前斥责那些强盗。原来这些强盗是当地茶农,他们中的领头人也算是个奇才,因为制作新茶是要用手在火烫的铁锅内反复烘焙翻炒,时间一长,手往往被烤得坚硬焦黑,而他竟也因此悟到了一点武功之道,创出了一个‘炒茶派’,在方圆几里地内仗势欺人,乡里皆莫敢与之争斗。 “那几个受伤者都是茶商,本是‘炒茶派’的主顾,每年都向‘炒茶派’收购茶叶,可这次因别处货色价廉物美,他们便进了别家的货,以致与‘炒茶派’闹翻,被拦截在此地。 “‘炒茶派’的强盗见你父亲出头,打抱不平,几句话不合,便一拥而上斗将起来,你父亲此时游历日久,拜访了不少武林名家,因其心诚,各门各派的武功都学得了一点,他刻苦练习,集众家之长,武功已有小成,所以,对手人数虽众,一时倒也战他不下。 “打了一会儿,你父亲看准时机,一拳将‘炒茶派’首领的儿子打晕过去,还打落了其四颗门牙,那首领大为愤怒,连声呼哨,又召来了一批门徒,而且不再管那几个茶商,全力合击你父亲,想拿下他出气。 “你父亲见敌人援兵到来,本可逃走,但他本是为救那几个茶农商才出手的,受了数处伤。这时他见几个茶商已扶起伤者逃远,便拼力杀开一条路往超山方向奔去。他知超山派亦是名门正派,定不会任这帮强盗胡作非为的。而‘炒茶派’首领因儿子伤重,对你父亲恨极,率众紧追不舍。 “你父亲对当地路径毕竟不熟,奔了十余里,仍未到达超山正门,反倒跑进了一个绝谷,谷中有一个山洞,上刻‘龙洞’二字,洞旁还有一幢小屋。这时他不及细想,一下冲入洞中,人刚进洞,就听洞外小屋中有二人尖叫‘不能进洞!’。 “你父亲心想定是洞中有什么危险,所以人不能进去。可外面‘炒菜派’的追兵已近,与其出去送死,还不如再往里逃,于是不理那两个已冲到洞口对他大喊大叫的人一直往山洞深处跑去。 “跑了一阵,他发现‘炒茶派’的人并未追进来,就坐下来喘口气,包扎伤口。他不知道,这里其实是超山派的禁地,常人不能进入,‘炒茶派’的人就是吞了豹子胆也是不敢进来的。 “原来属于道家的超山派有个规矩,凡掌门人年到七十,就必须独自前往龙洞静修仙学,以静待羽化升天。掌门之位则由其大弟子继任。如此一代复一代,这已成为定规,龙洞也成了禁地,除了老掌门谁也不准进入,以免打扰他的清修。初时超山派有二十人守在洞口,不让外人进入,渐渐地当地人都知此规矩连龙洞都不敢靠近,超山派的防备也慢慢松懈了,只留下两人守候。那天两个守洞的超山派人正如往日一样在屋中饮酒闲谈,却冷不防被你父亲猛然冲了进去。 “你父亲正自喘息,忽听有个声音在耳边想起:‘你不是悟彻,为何进洞?’你父亲大吃一惊,没想到洞中有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白须老人立在身边,正奇怪地看着自己。 “原来这个老人叫普照,是超山派上代的掌门,他在洞中呆了二十年,那是已有九十岁了。悟彻则是他的弟子,接他而任超山派掌门。那年他已有七十岁了,也该进洞了。但普照却不知悟彻三年前已被‘圣毒教’高手毒死,再也不可能进洞了。普照为人宽厚,问清你父亲进洞的缘由后,也不责怪他乱闯禁地,反倒因你父亲为人正直,练武资质好而喜欢上了你父亲,二人结为忘年之交。 “这‘龙洞’极深极大,宛若迷宫一般。普照带你父亲进到山洞的最深处,那里其实是道地缝,上面透下阳光,地上还长满植物,有苹果树、梨树、枣树等,普照便是靠着它们和自身奇奥的辟谷之术而得以活了二十年的。 “在两边的洞壁上,刻满了各种口诀和图形,这确是二十多代超山派掌门临死前所悟的精妙武功。而普照集二十年心血,又将这些武功整理成形,融会贯通,得一套气功与一套剑术。气功假托超山祖师亢仓子之名,取名为‘亢仓子服气诀’,而剑术则因舞动时剑形如梅花,超山又多梅花而定名为‘七十二手梅花剑’,这两样武功倾注了数十代高手的心血,而且又都是趋于神境时所悟,端的是不同凡响。你现在于这两样武功皆有小成,必定深有体会,是吧?!” 张寻对卓正明笑笑点点头,没有答话,只是继续屏声静气,听卓正明往下讲道:“普照老人说他一直觉得这样精妙的武功任其湮没太可惜了,这时见你父亲人品出众,老人便将武功传授给了他。 “半年后,普照老人羽化登仙,而你父亲神功也已经练成,他埋葬老人后,便欲出洞,却发现洞口已被堵住。原来超山派因禁地已被外人闯入,就将洞口封住,另觅禁地了。你父亲无奈,只能退回,最后历尽艰苦从地缝往上爬出,才得以回到人间。” 听到这里,张寻才知父亲的武功竟是因为这样的一段机缘而获得,不禁问道:“那么洞中所刻图形仍旧在吗?” 卓正明沉吟片刻,说道:“应该还在,但那‘龙洞’已被堵得极死,难以进入,即便进入,洞中道路繁复,漆黑一片,也不一定能走到最里面。而且普照老人也未将全套完整的武功刻于石壁。别人若照石壁上刻的散乱招数练习,也远远无法达到你父亲的境界。另外,我为了探访你父亲的下落,曾去超山寻找那条地缝的入口。但也只能失望而归。” 张寻一听卓正明探访父亲下落,忙询问道:“卓伯伯,您是否探知了我父亲的去向呢?” 卓正明郑重地望了张寻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有,不过并不确切。” 张寻一听说有父亲的下落,心头突突狂跳起来,猛地跪倒在地上,急切地要求道:“卓伯伯,请您快告诉我!” 卓正明见状,忙俯身在张寻腋下一托。张寻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纯正内力已将自己托起,重又坐到石头之上,不禁暗暗佩服卓正明内功精深。 只听卓正明道:“贤侄,你别急,听我慢慢讲来。” “二十年前六大名门正派的掌门和你父亲约定围杀大魔头况寂,而那天晚上,一向以信义著称的梅花大侠,也就是你的父亲竟然失约且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实在蹊跷。 “当时我就开始调查,但竟找不到有关你父亲的任何线索。直到五年后,我才查明你父亲最后一次露面是在湘西。因为有人在湘西豪客田三怒的庄内见到过他的马,而当时距围杀况寂之期仅有一个月,从那以后,你父亲便不知下落了。” 张寻记得庄守严曾对他说起过田三怒,言语间颇为钦佩,说他是义薄云天的大豪侠,而且也是父亲的挚友,没想到父亲的失踪竟和他有关,不禁问道:“卓伯伯,您的意思是说我父亲是在田三怒的庄园里失踪的吗?” 第27章 “有可能,田三怒这个人亦正亦邪,结交了不少歪门邪道的人,魔派之一贵州圣毒教的左护法蓝若云就是他的义妹。而这个蓝若云曾经和你父亲有过很大的过节,也许田三怒替她出头,暗算你父亲也说不定。” 张寻不解地问道:“那师父为何说他是真豪侠呢?” 卓正明道:“这就是这种人的厉害之处了,做几件好事,博得个好名声,别人就不会怀疑他还会干别的勾当了。” 张寻与庄守严仅相处了半年,而且大部分时间勤于练功,很少有闲心谈及武林轶事,所以对江湖中的成名豪侠知道得并不多。于是又问道:“卓伯伯,那么田三怒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卓正明道:“此人武功高强,也曾做过几件惊天动地的事,曾为救一个素不相识的武林同道而散尽家财,诸如此类的事给他赢得了豪侠的名声。但也不知为何,他的家财却比以前更多了,听说是和西域‘宝石谷’的石大王有勾结。” 张寻一听,心想:“对上号了,与庄守严所说的‘宝石谷’有联系了!”于是听得更专注了。 卓正明继续讲道:“这田三怒做事令人难以理解,前几年他与湘西魔教大派‘不二门’斗法,令正派人士敬佩。但多年前他曾与臭名远扬的‘圣毒教’女护法蓝若云结为异姓兄妹,遭到正派人士唾弃,而‘圣毒教’与你父亲仇怨极深,蓝若云几次公开向你父亲挑战,这在武林中人人皆知,田三怒既然会与这样的人结拜,唉……反正你父亲当年到田三怒家里去,实在是欠考虑的。” 张寻听到这里,不知为何,明知田三怒与父亲的失踪有牵连,却仍对他抱有好感。他隐隐觉得,只有像田三怒那么做才是“真豪侠”之所为。他似乎已经在开始希望田三怒不是他真正的仇人了。 卓正明接着道:“不过我对田三怒也仅是怀疑而已,没能找到确凿的证据,由于我自己不慎,他似乎对我很提防了,这样我查找张大侠下落的希望更加渺茫,现在你来了就太好了,他不注意你,你去调查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张寻迟疑了一下,说道:“好,我马上出发去湘西。” “别急。”卓正明笑了笑,阻止道:“你现在武功虽已入一流高手之列,但与田三怒相比,还略有差距,你这样贸然前去是很危险的。” “那怎么办呢?”张寻急急问道。 卓正明沉吟片刻,答道:“我看这么办吧,我教你一套‘千阴神功’,此内功极为精深,常人是难以练成的,但你既有‘黄龙仙传四十九式’与‘亢仓子服气决’这两套神妙气功作根基,对练‘千阴神功’有很大的帮助,而且进境也定会很快的。三月之内定能再上一个台阶,对付田三怒,蓝若云之流,也就不用惧怕了。” 张寻自武功初成以来,对武学之道已极为沉醉,听说有神奇的功夫可学,自然怦然心动。但他自小熟读孔孟,习惯于讲究礼仪,想到自己已拜黄龙派庄守严为师,应属黄龙门下弟子,现在再学七星派武功,于名分上却是大大不妥,心下不禁好一阵踌躇。 卓正明乃一派宗师,武林耆宿,何等阅历,当下一眼便看破了张寻的为难所在,便道:“贤侄,你虽不是我七星派门下,但你父亲与我情同手足,我们可算是一家人的,你学我的武功,也无什么不妥。” “这……” 张寻似乎还有些犹豫,卓正明又道:“你为人重礼守仪,又有侠义心肠,很合我意。你父亲生前也就我、庄守严、松泉老人等少数几个知心朋友,他现在不知所踪,我们自当悉心照顾你。庄守严大哥已成为你的师父,传了你武功;松泉老人也已赠了你天下神器;我至今膝下无子,想收你为义子,暂代你父亲尽教子之责,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张寻知道卓正明这么做完全是为他考虑,因为既成了七星派掌门人之子,学七星派武功便无任何不妥了。而他自第一眼看到卓正明起,就觉得自己和卓正明之间有一种奇异的联系,他想这份奇异的联系一定是因为父亲而产生的,因为父亲是他的好朋友啊。而且这短短—段时间的接触中,张寻对卓正明已极为心折,觉得卓正明无论在武功、人品、气度上都是自己绝好的榜样。现在卓正明提出收他为义子,他哪有不愿之理,于是即刻拜倒在地,叫道:“义父……” 话未说完,卓正明已含笑地把张寻扶起,说道:“别急,这是大喜事,我们不能太草率。七天之后便是一年一度天下六大门派掌门人的‘君山大会’之期,到时我们在聚会上举行认父仪式,让天下皆知你是梅花大侠张卓然的后人,而现在已成为我的义子,这才隆重!” 张寻还想再说什么,卓正明摆摆手道:“我们虽还未举行仪式,但你如把我当义父的话,就该听我的。今日已很晚了,你去休息吧,从明天早上起我就教你练‘千阴神功’。” 张寻无奈,只得回到卓正明为他准备的房间,躺下睡觉。 第二天一早,张寻刚刚起床,下人便传话说卓掌门在后院等他,让他先去练功,回来再吃饭。 张寻一听,赶紧去了后院。守候院门的两个七星派门人见张寻到来,忙恭敬地行礼,告诉他说:“掌门已等候多时了。”同时脸上露出了羡慕之色。 原来这后院乃卓正明专用的练功之处,平时除卓夫人谢瑛外,只有七大弟子按时奉召入内学艺,其余人则一概不得入内。张寻初来乍到,就被召进后院,可见地位已不在“煞魔七星”之下了。 卓正明见张寻赶来,递过一本书道:“这是我七星派镇派之宝,现在除了我之外,尚无第二人学得,望你不辜负我的希望,好好用功将神功练成。” 张寻心下激动,慎重地接过书来,见此书纸页泛黄,字迹暗淡,显是年代已久远,七星派已传了不知多少代了。 这时只听卓正明又道:“你先将此书看一遍,如有不明白之处,尽可问我。”张寻打开封面,一页页地看了起来。[奇书网isuu.] 此书最前面有一口诀,上写:“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然然,无视无听,抱神以精,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汝形,无摇汝精,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神学汝之内,间汝之外。我守其一,以处其和……”,张寻早已练通两种神妙气功,对此要求“入静”与“守一”的总决自是一读就通,于是他又往下看下去。 下面的内容分章而述,分别是“第一心典章、第二经历章、第三百谷章、第四肝气章、第五肺之章,每章下都有练气口诀,如第一章“心典章”中写着“心典一体五脏王,动静念念道德行。清洁善气自明光。生起吾俱共栋梁,尽日耀竟暮闭藏,通利华精调阴阳。” 张寻默念“心典章”数遍,仍有些不解,便问道:“义父,为何这‘心典章’不似练气功,反倒像养生之术?” 卓正明道:“寻儿,看来你至今仍执着于言语的外在意义,而不注重其根本,这对练此功不利。其时最高妙的养生术就是最深奥的内功,最深奥的内功就是最高妙的养生术。养生术练到极至,内力自生,也能伤人,内功练至深处,精气流畅,也能养颜,这‘千阴神功’便蕴含这个道理。‘心典章’其时是说心为一身之主,五脏之王,人能动静语默之间常存念于心,不使外弛,安在腔子之内,则道德自然流行。心能清洁无为,则至善之阳气发生,自生光明。心神当行往卧之际,亦要与精气相合,据守于吾身,不使有走失,如共栋梁而不可动移。安静无为,则元气之精华自然通力而阴阳无淤滞之虞,不是既暗合养生之术,又隐含内功之道吗?!” 张寻对武功本就有极高的悟性,现听了卓正明这一段透彻之语,即刻就有通悟之感,虽有些关键处尚有疑问,但已觉得一个新的天地豁然展现在面前了。卓正明见张寻已有所悟,便趁热打铁,指着“第二经历章”道:“这一章道理也是如此,你看‘经历六合隐卯酉,两贤之神主延寿,转降适斗藏初九,知雄守雌可无老,知白见黑急自守’。意思是说丹道运行之法,经历于吾身六合,至卯到酉宫,当停其阳火,以防火之太躁,到酉位当止其阴符,以防水之太滥,但也只需隐伏片刻,谓之沐浴,以至中和。肾主脏经,肾水充足,则百骸无不受其泽而寿延。修丹转运升降之道,先须调适心神,同入于下田初九离卦之位,而伏藏之。欲知雄阳运用之功,当先守雌阴静伏之法,若能达如此修为,则可以保童颜而不老。修道之人,宜隐形晦迹,和光同尘,不使有至角之露。临炉炼丹之法,又当先守视其神明于幽暗之气穴,至一阳萌动,而后运行其精光于周天。这不也同时包含养生与武学之道吗?” 卓正明的这席话犹如一道闪电,劈得张寻的思想一片明亮。蓦然间,他感到自己迈入了“千阴神功”的功法大门,只需假以时日,刻苦修习,终将有所大成。 张寻此时心无旁骛,精神全在书上,又一章一章地钻研下去。 卓正明见张寻进入状态,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微笑,悄悄退出后院,任他一人专注地揣摩修炼。 此后数日,张寻两耳不闻窗外事,刻苦修习“千阴神功”,内力果真一日千里,精进神速。这几日中,卓正明正忙于接待各派门人,准备即将召开的六大门派掌门人的“君山大会”。 第七日,张寻又照例到后院练“千阴神功”,练得良久,只觉内力又深一层,心下不禁好生欢喜。 第28章 忽然,从墙外传来女子“格格”的轻笑之声,接着又是一阵打闹笑骂的轻嗔薄怒,不知为何,张寻听在耳里,顿时杂念频生,冲动异常,直欲出去与那几个女子玩乐一场,但他随即惊觉自己的失态,暗骂一声:“无耻。”便尽力收心摄魂,把自己的注意力从那几个女子的身上移开。但无论如何,心头浮着一丝艳媚之思,挥之不绝,斩之不断。张寻不禁大为惊讶,不知自己为何竟突然变得如此下流。 正在这时,一个七星派门人在院门外叫道:“张公子,掌门请你速去‘群英庭’参加掌门人大会。” 张寻听了,即刻收功出院,说也怪,一收功,赶也赶不走的那层艳媚之思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张寻拼命摇摇头,还道刚才是做了个恶梦。但在他去“群英庭”的路上还是一路责备自己,以前与秦小丛和真怜那么亲近地相守也从无出格的想法,现在即便是做梦,也不可以做这样的梦啊。 当张寻来到群英庭的时候,六大门派的掌门人都已到齐,卓正明离席而去,牵着张寻的手朝各门派的掌门人团团一礼,并替张寻介绍道: “这位是玄武派掌门长孙晟。” “这位是黄龙派掌门纪恩杰。” “这位是天池派掌门归砚风。” “这位是武夷派掌门胡正超。” “这位是王屋派掌门古宏。” 这五位中张寻除了见过纪恩杰外,其余尽皆不识,介绍完后,卓正明把手一拱,又道:“各位掌门,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梅花大侠’张卓然之子张寻。” 此言一出,除了纪恩杰外。其余四位掌门都面露惊诧之色,只听归砚风道:“张贤侄,昔年六大门派中人都与你父亲交好,但世事匆匆,现在只有我和卓掌门依然在位,而你父亲更是绝迹江湖二十余年,不知卓大侠现在何处?” 卓正明抢着代张寻回答道:“张大侠仍然不知下落,张贤侄出生后从没见过张大侠,十岁时才知自己是张大侠之子,从此发誓要找到父亲,因此将自己的名字定为‘寻’字。后来他一路找到黄龙派前掌门人庄大侠处,庄大侠将他收为关门弟子,并代张卓然将‘亢仓子服气诀’和‘七十二手梅花剑’这两样武功传给了张贤侄。谁知不多久庄大侠被奸人害死,张寻就来到了这里。” “什么,师父被奸人害死了?”纪恩杰由于黄龙派内部的矛盾纷争,直到张寻进来前一刻才赶到,因此卓正明还没和他说上几句话,也未告诉他庄守严已死的噩耗,此刻他听了,自然大惊失色,张寻刹那间也悲从中来,哭着扑到纪恩杰身前,说道:“师兄,师父是被八个黑衣蒙面人害死的。”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块从黑衣人身上搜到的刻有一颗星星和一片阴影的白色骨牌,递给纪恩杰。纪恩杰看看白色骨牌,声音颤抖地说:“他们是些什么人?” 卓正明看到骨牌,目光一抖,快步走过来,拿起这块骨牌仔细端详片刻,说道:“这种骨牌我也见过,一个月前曾有四个刺客想暗杀我,结果被我杀死,从他们身上都搜出了这种骨牌,一模一样的。” 这时王屋派掌门人古宏也已走过来,取过骨牌,看了后也说:“这种骨牌我也见过,还带在身边呢。”说着从身上取出一块一比较,果真一模一样。 古宏道:“今年年初一个奸贼混入我派,挑拨朱浩师弟与我的关系,以致朱师弟要与我争掌门之位,最后与大弟子负气出走,不久便在江湖上被害。而我王屋派则元气大受损伤,几年内难以恢复,后来机缘凑巧,让我识破那个奸贼的阴谋,并把他擒住,但未及审问,他就咬破藏在牙缝间的剧毒药丸而死。从他身上我搜出了这块骨牌。” 接着归砚风也拿出了一块同样的骨牌说这也是一个黑衣蒙面人想暗杀他却被他杀死而得到的。他又道:“我这次将骨牌拿来,就是希望藉这掌门人大会请大家一起帮忙调查的。” 原来每年一度的“君山大会”是为了汇报上一年除恶扬善的业绩,并制定下一年的行动计划的。 在上一年的计划中,按就近原则,处于东北长白山的天池派应除去作恶多端的“辽西一霸”库寿亭及新近冒出的“敦化三鬼”范洪淇、邵业刚和鲁奇开;处于华北的王屋派应除去吕梁群盗中仅剩的“插翅猴”李奇;福建的武夷派应除去令无数良家妇女闻之色变的采花大盗文西山;广东的玄武派应除去“茂名四虎”宋景强、宋景彪、宋景兴和宋景同;川西的黄龙派应除去“青海怪枭”葛鸦儿和藏东恶僧铁木上人,而岳阳的七星派则要除去鄂西扒帮的十八个头目、“岳麓媚娘”水冰洁和皖南匪首韩戈等。 这些任务中,唯有武夷派除掉采花大盗文西山的任务没能完成。胡正超含羞而来,这时忍不住道:“我武夷派耗巨大心血仍未能除去文西山,实在愧对诸位掌门。但每次我们即将成功时总有黑衣蒙面人将其救走。现在看来,文西山与这批人必是一伙,也有这白色骨牌。难道文西山会是这些人的首领吗?” 玄武派的掌门人长孙晟以足智多谋著称于江湖,人称“武诸葛”。他已沉思良久,这才终于开口说道:“从这些黑衣人的所作所为上来看,尽是要杀掉名门正派的掌门,挑拨名门正派的矛盾,而且同时在各派中进行,似乎有着极大的阴谋。比如想搞垮各名门正派而独霸江湖。而文西山只是区区一条色狼而已,绝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因此我认为他不可能是这些黑衣人的首领。” 众人闻言都点头称是,但又不禁问道:“那么这些批黑衣蒙面人的首领是谁呢?” 长孙晟道:“你们看这快骨牌,上刻一颗星星,或许是那些黑衣人首领自喻,认为自己是天上的星星,而星星下的那片阴影,大概指的就是那些黑衣人了,他们只不过是那个首领的影子,受到利用而已。但他们到底是想独霸江湖还是想干别的不利于江湖的事就难判断了。” 这时卓正明郑重地说:“各位掌门,自二十年前我们六大名门正派掌门人第一次在君山聚会,商讨围杀大魔头况寂以来,每一年都在此商讨下一年该为江湖做些什么。但自况寂被杀,魔派震慑,对我们已少有威胁,以致二十年来,还未有邪恶势力需我们六大门派合力出击。但现在看来,这些黑衣人组织严密,行动隐秘,必有大阴谋不利于江湖,而我们对他们竟没有任何了解,实乃劲敌。我认为下一年我们要做的便是六大门派合力调查这些黑衣蒙面人,并将他们除去,各位掌门意下如何?”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长孙晟连连颔首道。 卓正明的这个提议,博得了众人的一致赞同。接下去六大掌门开始讨论如何调查及分工联络等问题。待正事谈完,卓正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双手一拱,高声说道:“各位掌门,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家。我和张寻情同父子,已认他为义子,并为此摆了酒席,望大家赏光到客厅入席。” 众人纷纷向两人道喜,在一片热闹声中,张寻恭恭敬敬给卓正明磕了三个响头,行了正式的认父仪式,然后又恭恭敬敬提出请义母受礼,卓正明听了呵呵笑道:“寻儿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不过你义母一向喜欢清静,深居简出,我看就不必叫她出来了,这三个头嘛,你到后堂对她磕一下就是了。” 张寻答应了,在一个女弟子的陪同下,忙进后堂拜见义母谢瑛。一路上心里却在想缘何义母在隆重的集会上也不出堂尽其主妇之责,难道是偶染小疾吗?不过当他在被布置成佛堂的后堂侧厅见到手持念珠的谢瑛时,他心中的疑惑便豁然而解了。因为他眼前的这义母身材小巧玲珑,五官精致典雅,行不动裙,言不露齿,若时光倒回去二十年,不折不扣是一位读诗作词,拈针绣花的深闺小姐,却哪里有半点武林女侠的影子?所以她虽身为七星派掌门的夫人,却并不插手武林中事,也是自然而然的了。只是张寻见她眉宇间似结着一股淡淡的幽怨,却是印象颇深,不过当下磕了头唤了声“义母”,便匆匆返回前庭陪客饮宴。路上,他不禁问那女弟子,义母为何眉宇间似有忧愁,女弟子答道,师母一向身子欠佳,难得露出笑颜,但师父对师母情深意重,长年不惜重金和时间,为她延请名医治疗,可惜师母的病却一直未见好转。张寻听了点点头,此时已走进喧哗的前庭,也就将此事丢在脑后了。 这一晚,群雄开怀畅饮,直闹到深夜才各自回房歇息。月明星稀,夜深人静,玄武派掌门人长孙晟酒量一般,多喝了几盅,睡得正沉。 突然,他的卧室外出现了一个黑衣蒙面人。蒙面人轻轻推开窗户,纵身进入室内,一步步朝长孙晟的床边摸去。 在他就要挨近床边的时候,突然从他脚下发出极轻的“叮当”一声,脚下碰到了一样东西。原来长孙晟为人极谨慎,即便在自己的卧室睡觉也要围床摆一圈小铜铃,以防敌人偷袭,更何况他现在是客居此地。蒙面人一听声响,便迅速扑上,一掌朝床上的长孙晟击去,想悄无声息地将长孙晟击毙于清醒前。 长孙晟虽然睡得正沉,但毕竟是武林高手,感觉异常敏锐,一听那细微的“叮当”声,即刻醒转,见蒙面人掌到,来不及躲避,便一抓探出。玄武派武功以一套“龙形爪”最为著名,在这危机时刻,长孙晟自然地使出一招“单爪探珠”,直攻对方眼睛。这其实是败中求胜的一招,希望黑衣人不愿两败惧伤,能撤掌自保。 第29章 谁知蒙面人动作奇快,竟不闪避,一掌击在长孙晟胸口,此时长孙晟的“单爪探珠”才使出一半。 蒙面人这一掌击得无声无息,长孙晟却“啊”地惨叫一声,右仍随惯性抓出,待碰到蒙面人的蒙面黑布时才颓然跌倒。一带之下掉了黑布,露出了蒙面人的脸。 其时明亮的月光透过卧室两边的窗户射进来,正好照在蒙面人的脸上。长孙晟把这张脸看得清清楚楚,难以置信地惊叫道:“原来是你!?”可是他同时发现自己的喉咙里没能发出一丝声音,随即脑袋一歪死在床上。 张寻对酒素无好感,刚才在酒席上喝得不多,回到卧室后仍然兴奋得难以入睡,便又到后院去练功。当他听到长孙晟的那一声惨叫时,马上意识到出了事情,即刻冲出了后院,往长孙晟的卧房奔去。就在张寻快到长孙晟的卧房时,只见一条黑影如鬼魅般从屋里闪出,速度快得惊人,只一晃便不见了踪影。张寻自忖轻功与那人相差甚远,追也无益,又见长孙晟卧室门洞开着,便快步走了进去。 他见长孙晟躺在床上,屋内并无异样,便开口问道:“长孙掌门,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长孙晟并没有回答,他又问了一遍,仍未听到回答,他这才觉得有点不对,遂走到床边察看。 正在这时,睡在隔壁的,跟长孙晟来的几个玄武派弟子秉烛而进,见到张寻,有些奇怪地问道:“张公子,你怎么在这儿?”接着又对长孙晟道:“师父,刚才是谁在叫喊?” 这时张寻已发现长孙晟神色不对,一探心脉,竟已断了,不禁大惊失色道:“长孙掌门,长孙掌门……” 玄武派弟子一听,忙扑上前去。而此时卓正明也已到了,他衣衫不整,显然是急急赶来。接着纪恩杰、古宏、归砚风和胡正超等人也纷纷赶到。 当玄武派弟子发现掌门已经去世了时,都痛哭起来,众人也觉恻然。忽然,一个玄武派弟子停住哭声,指着张寻骂道:“你这个奸贼,为什么杀死我师父?拿命来!”说着就要扑上去拼命。 张寻赶紧分辩道:“这不关我的事,我进来的时候长孙掌门已经仙逝了。” “你还要抵赖,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就见你鬼鬼祟祟地站在我师父床前,凶手不是你,又会是谁?”这个玄武派弟子厉声问道。 “如果凶手不是你,为什么你蜡烛也不点,鬼鬼祟祟地一个人到我师父的房间里来?” “以你的功夫,又如何杀得掉我师父,自然是趁我师父不备偷偷暗杀的!” 张寻这时只觉有口难辩,不知说什么才好。众人突遇变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听卓正明厉声问道:“寻儿,这是怎么回事?” 张寻忙道:“义父,长孙掌门之死,真的与孩儿无关。刚才孩儿睡不着觉,在后院练功,听到这里发出一声惨叫,就急忙赶过来,到门口时,见到一条黑影从屋内窜出,速度奇快,只一闪便不见了。我见屋门大开着,长孙掌门躺在床上,赶紧进来看个究竟,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可长孙掌门没有回答。我感到奇怪,就走到他的身边,这时玄武派的几位兄弟刚好进来。” “那么我们掌门是谁杀的呢?”一个玄武派弟子问道。 “我想必定是那黑影所为。”张寻道。 “瞎说,你想嫁祸于人,谁又看见那个黑影了?”另一个玄武派弟子大叫。 纪恩杰插嘴道:“先别争了,我们查看一遍再说。”众人检查长孙晟的遗体,他全身上下竟无一处伤痕,也无任何中毒的痕迹,只在胸口处,留有一个隐约的掌印。大家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呆了半晌。 归砚风突然惊悟道:“隔肉摧心!” 卓正明点点头,缓缓说道:“是的,此人内功深湛,能不伤外体而震碎内脏!”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纪恩杰道:“这就不可能是张师弟所为了,他尚无这份功力,我们当中也只有卓掌门才有这份功力。不知黑道中又有谁这般厉害,难道是况寂复生吗?” 胡正超、古宏、归砚风等人听了也点了点头。 卓正明忽又说道:“长孙掌门手上抓的这块黑布,必是凶手脸上所蒙,搏斗中被长孙掌门抓下。由此可见,这又是那批黑衣人所为。这个神秘的组织又欠了我们一笔血债。” 他又对那几个玄武派弟子道:“你们放心,我们六大门派唇齿相依,必将尽力查出暗害长孙掌门的凶手是谁,替他报仇。” 至此玄武派弟子也无话可说,只能等天亮护送长孙晟的遗体回广东玄武山去安葬。 此后的两个月中,张寻天天勤于修炼,只盼早日练成“千阴神功”,可去湘西找田三怒,寻访父亲下落。 在练功中,张寻时常产生旖艳之思,有几次甚至冲动得难以克制,但只要一停止练功,这种冲动也就即刻消失。 张寻为此去问卓正明,卓正明说这只是因为他功力尚浅,无法克制心魔而已,属正常情况。只要他功力练到一定深度,心魔就会消失的。 于是张寻练得更勤,可欲望却产生得更加频紧,更加难以克制。后来他偶然发现,只要在冲动时练一下“亢仓子服气诀”或“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欲望的潮水就会退却。 这两个月中,张寻就这样一会儿练“千因神功”增内力,一会儿又练“亢仓子服气诀”或“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消除心魔,虽然练得极为辛苦,但内力却又猛进了许多。这其间,张寻见卓正明公正地评断各种江湖是非,有许多武林中人也愿意千里迢迢赶来,请他做主裁决要事。卓正明俨然便若江湖领袖一般。这使得张寻对义父更为崇敬,心想自己大概永远都不可能如义父这般侠义不凡的。 两月后的一天,当卓正明说张寻的武功已有小成,可胜过田三怒时,张寻不禁再也无法等待,匆匆告别义父,踏上了前往湘西的道路。 第六章救难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四月,春意浓如酒。 一阵低沉、伤感、满蕴沧桑的歌声悠悠厚厚地漂浮在江流上。这歌声发自一艘缓缓地逆流而上的大客船。 春天,正是出门的季节,那艘大客船是从岳阳经洞庭湖驶往湖南重镇辰州的。船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旅客,他们各自操各自的生计,各自有各自的心事,从不同的地方而来,又往不同的地方而去,但却暂时有着同舟之缘。那在左舷甲板上伫立良久的是一位相貌清瘦、神情忧郁的蓝袍书生,看上去,他已不太年轻,一双含愁带恨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对岸山上深红欲燃的江花。一遍又一遍地吟唱着宋代大词人欧阳修的一阕《浪淘沙》。 受义父卓正明指点离开岳阳往湘西寻父的张寻也是这条客船上的旅人。他恰好站在那蓝袍书生的左边,这沧桑沉郁的歌声听在耳里,击在心头,一时间不禁心潮起伏,慨叹暗萌。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张寻在心中默默地把那阕《浪淘沙》的下片念了几遍,细细咀嚼,不由地悲从中来。他回忆起童年时候也曾随塾师习过欧词。但那时年少无知,浑沌一片,对词意只是囫囵吞枣,根本不解其中真意。而今远离故土已两载有余,茕茕孑立,书剑飘零,未知夙愿何时偿,壮志如何酬?深夜梦回,每每有茫然孤苦之感。所以此时听到那蓝袍书生的歌声,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高堂双亲,想起了不知流落在何方的童年挚友石娃娃和红颜知己秦小丛,想起了九寨沟石塔下慈爱坦荡、高风亮节的师父庄守严,当然也更想起了师父临终郑重托付给自己的真怜小妹。也许此时她正倚门翘首,盼望着她的张寻哥哥回去陪她找大熊猫玩吧?! 张寻并不曾清楚地意识到此时的他已不是两年前初次出道、离家寻父的他了。以前的十八年,尤其是十岁以后的八年,他始终是在两种情感的滋养下生活的——一边读着子曰诗云,饱享着养父养母的宠爱与希翼,一边读着生身母亲宓窅娘留下的日记和生身父亲张卓然留下的拳谱和衣衫。母亲的片言只语加上一个足不出户的少年人丰富而活跃的想象力,江湖上盛称“梅花大侠”和“张季布”的生父张卓然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清晰高大起来,仿佛是漫漫的岁月刻刀一点点用力刻成的一尊可以顶礼膜拜的神像。这尊神像渐渐挤走了纱帽玉带、读书做官的孔氏像图,成为少年张寻在枯燥乏味的私塾生活中唯一发光发热、引得他血脉贲张、遐想联翩的精神恩物。似乎就是从那个因贪玩贪吃而被迫躲进养父母的大床之下的那一刻起,张寻混沌的生命便不再混沌,长大寻父则成了他唯一的人生理想、希望和信仰。多年以来他就是苦苦地固守着这一意识深处发光的生命信念,一天天地从少不更事的小孩童变成了长身玉立的弱冠青年。十八岁生日之后,他便再也顾不得慈爱的养父母的挽留与担忧,毅然将父母亲的日记和衣物打进行囊,踏上了寻父的旅途。从朝歌巧遇秦小丛到岳阳辞别义父卓正明,两年间不仅屡有奇遇,而且也数历生死之劫,如今又要前往湘西寻找苗蛮杀手田三怒,追问父亲张卓然的下落——张寻一想到也许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见到朝思暮想这么多年的生身父亲了,顿时胸间一胀,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而心头被那蓝袍书生凄凉忧伤的歌声所激起的几许缠绵悱恻、儿女情长也一下了消隐了大半,眼前浮现出来的竟是那杀人如麻的恶人田三怒凶狠的模样以及自己挺剑将其制服、逼问父亲下落,得偿夙愿的痛快场面了。 第30章 甚至,他还想到了找到父亲之后,是应该先去九寨沟的树正寨陪伴真怜,履行对庄守严师父诺许下的誓言呢,还是该先去寻找石娃娃和秦小丛,和他们一起勤练武艺,将来像父亲一样仗剑行侠江湖呢?另外,远在曲阜的养父养母也应该回去看看了…… 不知不觉中,暮色悄悄地降临了。客船此时已驶进了沅水下游的第一个大码头——常德。船上的水手则急急忙忙地抛下铁锚,降下桅帆,拍拍腰间装银子的褡裢,三五成群地上岸而去。有些老练的旅客自然明白在这常德城中的某处青楼或某条小巷子的尽头,必定有着水手们要寻找的人或是正等待着水手们的人。这接下去长长的一个夜晚,也必定叫水手们饱享了某些个大臀肥身的妇人那热忱而切实的好处。 那些并不在常德下船的旅客们则大都不愿干巴巴地在船上整过一宿,不一会儿也便呼朋引伴地往岸上灯火稠密处闲闲逛去。 张寻随着人流走在常德最繁华热闹的景福大街上,大街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已燃起了明亮的汽灯,各式小吃摊排成了一字长蛇阵,摊主们正忙着招呼食客,嘴里还没忘了大声地吆喝。看是那一块块新出炉的烧饼和一碗碗的红白相间、油汪汪的凉粉果子,张寻猛地感到自己已经饥饿难耐了。他想,就在这里填饱肚子再回船吧,也许当年父亲路过此地,也曾在这无名的小食摊上喝过凉粉,嚼过烧饼呢!——很久以来,张寻一想到父亲,心中便倍觉温暖,全身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四肢八脉,于是,他自自然然地随意拣了一个小铺子坐下来,要在这常德街头恣意体验一下当年父亲张卓然途径此地的心情。 “老板,来四个新出炉的烧饼,一海碗牛肉汤再加两碗凉粉,凉粉要红重!” “红重”就是要多放辣椒的意思,本来张寻自小生长在曲阜,于饮食方面一向是尊奉至圣先师孔子那著名的八字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孔氏三立客栈家*常菜虽远远及不上“孔府菜”的高贵、雍容、富丽堂皇,时刻要求色、香、形、味、声、器佳俱雅,但像“鸾凤同巢”、“雪里藏珠”、“祯祥肘子”、“诗礼银杏”、“七孔灵台”和“八仙过海叠罗汉”等好听、好看又好吃的菜肴还是常常上一桌的。每逢养父、养母的生日或是已辞世的祖父、祖母和历代祖先的冥寿之日,家里也总要摆上一桌“寿席”,好好祝贺一番,而寿席上总也少不了“一品寿桃”、“带笏上朝”这两道甜品和在“攒丝菊瓣绿玉盘”中堆得高高的“寿字木樨糕”。据说,这“寿字木樨糕”和山东特产的大烧饼——耿饼,是当世的衍圣公夫人陶氏从做姑娘起就极为喜爱的小零嘴,还曾经带到京城,进贡给在万寿宫中消闲纳福的老太后呢。 在曲阜家中过惯了这般不忧衣食的小康生活,踏上寻父路途之后,张寻确实在口腹之欲上颇受了些磨折。不必说有时错过了宿头要饿一顿、饱一顿的,单只是各地饭菜五花八门的口味便已够他喝一壶的了,比如他刚刚到四川时便被“川菜”的“辣”狠狠地整了一下。不过,他的寻父的志愿是那样的坚定,所以才忍受了人在旅途那风餐露宿、食不甘味的苦楚,一日一日地坚持下来。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个只熟悉“鲁菜”的孔继儒了,而是精细也罢、粗砺也罢,尝遍了江湖滋味的“张寻”了。特别是最近两年长期在藏龙山和岳阳居住,对于川湘一带菜肴的“辣”他不仅已经早已习惯,甚至还喜欢上了这种富于刺激性、进攻性的味道。在心里,他甚至暗暗地觉得父亲一定是个嗜辣的人,因为假如偏爱吃甜尝酸而惧辣惧苦,那怎么算得上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呢?! 张寻大口大口地就着牛肉汤啃完了烧饼,又三下五除二地扫荡了两大碗淋了整整四勺红彤彤的辣油的凉粉,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付了帐,用衣袖一抹脸上额上的汗珠,便施施然往客船停泊的沅江之畔踱去。突然,一个极为不祥的念头倏地闪过脑际,张寻下意识地赶紧从背上解下片刻未曾离身的包袱,借着月光翻拣里面的东西: 替换的衣服都在! 临行时义父卓正明和义母谢瑛所赠的盘缠银子分文不少。 石娃娃赠的宝石也粒粒都在原处。 可是,最重要的东西:“虎王剑”却不翼而飞了。 霎时间,张寻全身的微汗都已收尽,又激泠泠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伴随着惊惶、焦躁和手足无措,周身复又汗透重衣。 “虎王剑”是剑中之神,是克敌制胜的武器,也是朝夕相伴的知友,离开七星派总舵前夕,义母谢瑛还特意为“虎王剑”缝了一个软绸剑套,套在剑鞘之外,以使剑气不致太过泄漏,引起小毛贼的注意。义父卓正明也叮嘱他为防万一,“虎王剑”还是不要挂在腰间,以收回放在包袱里为妥。却不料,出洞庭湖不久,便在常德失落了“虎王剑”。一时间,张寻的眼前晃动着卓正明、谢瑛、松泉老人和甘吉六、仇青萍等人的面影清晰地定格在脑海之中。 张寻想不起来是在船上丢了剑还是刚才吃饭时丢的剑,一时不知是该往哪个方向寻找,只好呆呆地怔立当地。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徐来,将这个美好的春夜变成他记忆中的一幕。 “喂,这位公子,你呆呆地站在这儿干什么呀?” 蓦地,一个响雷般的声音在脑后炸响,把张寻震得即刻回过头去,他看到一张铁须虬结、虎目蚕眉、不怒自威的四方脸,原来是一个年约半百的大汉站在他的身后。 “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呀?”那大汉又问。 “是的,在下失落了一件要紧的东西。” “什么要紧的东西?” “是一柄宝剑。” “一柄什么样的宝剑?” “它柔可绕指又削铁如泥,硬木剑鞘外又套着一具软绸剑套。” “哦,那就是了。来,年轻人,看看是不是这柄剑?”随着话音,虬髯大汉朝张寻递过来一样细细长长的东西,张寻急忙双手接过,定睛一看,这不正是自己那柄干系重大的“虎王剑”吗?一时间不由地惊喜万分,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公子,你这柄宝剑虽然重重包裹,想要遮人耳目,可也只能骗些毛贼而已。其实真正懂宝剑的人又怎会看不出来你包袱中的秘密?刚巧,我在景福大街东头的信义巷里碰上了满振先那小子,他是近来在永顺拉起了‘不二门’的满涩谷的远房侄子,跟武当七剑中的慧风道长学过剑道,最是喜爱各式宝剑,也颇识得宝剑。但可惜的是为人却像他那个狗屎叔父一样刁钻狠毒,无恶不作,也不知从哪儿学来了一手偷鸡摸狗的本领,还自称‘妙手空空’满二爷,近年来偷了不少的钱财宝剑,所以出手将他制住,令他交出赃物又逼他带我来找寻失主。这下物归原主。我就放心了。只愿公子今后处处小心,事事谨慎,小心奸贼歹徒暗算。另外,以我愚见,此宝剑既是公子自己的,也就不必遮遮掩掩的,自找不痛快。爽性将它挂在腰间,要是有人敢打它的注意,就拔剑相斗,争个高低,这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嘛!” 张寻听了这番话,心中颇为感动,心想义父义母虽再三叮嘱要小心谨慎,但躲躲闪闪又岂是大丈夫所为,于是胸中豪气陡生,对虬髯大汉颇为感佩。那汉子见张寻沉吟不语,忙又补上一句:“我说话不知进退,还望公子莫怪。” 张寻听了,急忙解释道:“恩公金玉良言,在下感激不尽,多谢,多谢!” “那好,我与公子就此道别。” “恩公,请告知尊姓大名,日后也可相报还剑之情。” “公子怎么说出酸溜溜的秀才话了。你我都是江湖中人,萍水相逢,有缘相聚便已足够,何必再订日后之约。倘若还有缘份,自会有再见之期。我还要带满振先这小子去永顺见他的狗屎叔叔满涩谷,告辞了。”说着,那虬髯大汉一把拎起地上显是被点了穴道的满振先,大步流星地往西北方向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这一晚,张寻手捧失而复得的“虎王剑”,久久未能成眠。 风和日丽,天气晴好,大客船虽是逆水而行,但帆桅高耸,水手卖力,速度却自不慢。这日黄昏,它停靠在桃源码头。 桃源本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县城,但自从东晋时大名士、大才子陶渊明一篇《桃花源记》写成,天下传抄,脍炙人口,顿时桃源成了普天下人向往的纯洁圣地,是躲避攘攘红尘、俗世冗烦的逋逃薮。张寻自幼熟读《靖节先生传》,对桃源风情自是向往得紧。船一靠岸,他便一个箭步踏上陆地,趁着天未黑透,按船上水手指点的方向去探访心仪已久的“桃源山”。 桃源山位于桃源县城的西南,距城约三十里,而沅江码头却在县城的东面,路程并不算太近。张寻一边在心里默诵着《桃花源记》中的名句,一边施展绝顶轻功,如飞前往。 “嬴氏乱天纪,贤者避其世。 黄绮之商山,伊人亦云逝。 往迹浸复湮,来径遂芜废。 相命肆农耕,日入从所憩。 桑竹垂余荫,菽稷随时艺。 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 荒路暧交通,鸡犬亘鸣吠。 俎豆犹古法,衣裳无新制。 童孺纵行歌,斑白欢游诣。 草荣识节和,木衰知风厉。 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 怡然有余乐,于何劳智能。 奇踪隐五百,一朝敞神界。 第31章 淳薄既异源,旋复还幽蔽。 借问游方士,焉测尘嚣外。 愿言蹑轻风,高举寻吾契。 不到一刻钟,张寻已经站在了桃源山上的桃源洞口。天色已经很暗了,又加山上古木参天,遮荫避光,故而此时已然游人绝迹,保持着一份空空的静穆和岑寂。张寻身怀高深内功,基本能够在黑暗中视物。故而,迤俪行去,他看到桃源山上山坡、溪流遍随桃树,正开得轰轰烈烈,沿途亭阁又均依陶渊明的诗句命名——桃花溪、千丘池蜿蜒曲折,“高举阁”傍水热筑,奇特挺秀。还有密密栽植着的罗汉松、摩顶松、空心杉干直叶繁,煞是可观。始建于唐代的“桃花观”和建于明代的“方竹亭”及“遇仙桥”等古色古香,也颇可观。张寻便这样缓步登山,拾级而上,最终站立于桃源洞前,久久地凝立静思。 桃源洞口有一块石碑,巍峨古朴,令人起敬。张寻默读上面的碑文:“桃源洞,吾桃源之至宝也,又名秦人洞、白马洞……”,仿佛全身心都浸没在“桃花源”的氛围之中。他心地澄静,只觉自己的灵魂在与古圣贤哲五柳先生陶渊明紧紧拥抱,促膝细谈。这份感悟好似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的意识深处。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多年来一直悠然神往的便是一种祥和宁静,恬淡自适如桃花源的境界。无论是寻找我父亲还是父子相逢之后的联袂行侠江湖,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让这世界消弭了仇恨与争斗,无论自己还是别人都能够全家团聚,安享天伦之无上乐趣!想到此,张寻的双眼略略有些模糊,在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幅美丽至极但又遥远至极的“桃源”图景,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带着这缕淡淡的微笑,张寻缓缓踱下山去。蓦地,他觉得身后有人,而且不只一个!他再屏息静气地倾听,果真捕捉到七、八个人的呼吸声。张寻不禁又微微地笑了一笑——他满意于自己的警觉性,因为自从那晚在常德失剑而又复得剑,他就万分感激那位不知名的虬髯大汉的谆谆告诫,开始时刻注意提醒自己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以防有宵小暗算。 张寻想,从身后这七、八个人的走路和呼吸声来看,他们的武功并不甚高,凭自己的“二十四手泼风剑法”、“三十六招大破敌拳”和“七十二手梅花剑”,甚至都不用借助虎王剑的神力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制住。想到这里,张寻不由地好奇心起,想着这些人跟着自己究竟意欲何为,故而便故意放慢了脚步,好让轻功远远不如自己的跟踪者不即不离地缠盯住自己。 不一会儿,张寻已下到山脚。他稍一踌躇,便放弃了他所搭乘的客船所在的东北方向,拔足往西南而去。因为他想虽然自己有十二分的把握打赢这些跟踪着,但若往原路而回,无论是桃源城内还是客船上,都是人烟稠密之处,动起手来难免误伤无辜,倒不如将那尾巴引向地广人稀之处,可放开手脚好好与他们周旋一番。再说,张寻的目的地反正也是西南方向的凤凰城,这样走也不会耽误了正事。 张寻就这样不疾不徐走了一个通宵,身后那群人就这样若即若离地跟了他走了一宿。待到东方微微露出鱼肚白,又一个黎明到来的时候,他们离开桃花源已有四、五十里。借着曦微的曙光,张寻早已看清前方有座小小的茅屋。茅屋顶上已袅袅地升起了炊烟,衬着屋前屋后绿油油的油茶林和油桐林,端的好一派平和安详的春日农居景象。 整整一夜没有合眼了,又无粒米、滴水入口,张寻一下子感到一腔浓浓的倦意。“歇一会儿吧!”他对自己说,于是信步走道路边井台旁,向对在那里淘米洗菜的一位妇人拱一拱手,道:“这位大嫂,在下张寻,途经宝地,唇干舌燥,想讨口水喝,歇一歇,还望大嫂行个方便!” 那妇人闻言,转身朝张寻打量了片刻,便笑了笑,拾起篮子,端上米钵,道:“这位客人请到屋里坐吧。” 张寻朝来路望望,见那群跟踪者已在视野里出现,便也无声地笑了笑,跟随那妇人走进路边的一间茅屋。待他吃了茶,正和主人一起吃早饭时,屋外穿来一阵嘈杂声。 “大哥,这儿有户人家,进去歇歇脚吧。赶了一夜,腿都快走折了!反正也已经追上了。” “行!” 于是八条挂剑挎刀的大汉一齐涌进来。茅屋窄小,容不下这许多人,好客的主人搬出长凳,将这些人安置在门口。主妇又忙着为他们生火煮饭。张寻一看这八条大汉一律的黑衣黑裤黑鞋,连斗篷也是黑色的,整套装束与“影子会”成员相仿。“难道他们是‘星爷’派来跟踪暗杀我的吗?也许后面还有高手接应他们。”张寻心中一凛,顿时收拾了玩笑嬉戏的心情,开始认真思索对策。 “喂,你们这儿谁是主人哪?快给大爷一杯开水!”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进来。那农家主人出去一看,竟是个公差打扮的衙役,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公差和一大群披枷戴锁的老少囚犯,不禁心中着慌。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荒僻的山村小道今日突然热闹了起来,一个早上就一下子来了三批客人。本着乡下人的忠厚老实和热情好客,他赶忙慌慌张张地扯过一个半大的孩子,塞给他一只竹篮,急急道:“阿毛,快,帮爹到菜地里去割些青菜、蒜苔和豆角来。” 然后,他又慌里慌张地冲着厨房大叫大喊:“阿毛娘,快点拿茶出来,又有客人到了!” “来啦,来啦”,那农妇应声而出,手提一把茶壶和一竹篮茶杯,先给那喊话的公差倒了一杯,然后又一一去给众人倒了茶。 可是,那喊话的公差却并不领情,仍然催促道:“快点开饭,老子吃了饭还要赶路!”说着可,他又走到犯人堆中,恶狠狠地盯着其中一个面色惨白、正靠着一株油桐树大口喘气的年轻姑娘,咆哮道:“你他妈给老子站住,柳墨林!你他妈的已经不是柳家的大小姐啦!眼睛朝天地看人,活像个公主娘娘似的。现在你是他妈的朝廷钦犯,是罪人之女,你的死鬼老爹贼胆包天,竟然敢偷盗皇宫中的宝贝,到底没好下场吧,不光自己人头落地,就连南浔镇上的所有姓柳的也一个也跑不掉!柳墨林你就别装神弄鬼地装可怜啦!一会儿脚痛,一会儿肚子痛的。告诉你,要是在月底之前赶不到黔北梵净山,完不成了府里大人交代的公务,我就扒掉你的皮!” 那名倚着油桐树大口喘气、名唤柳墨林的女犯嘴巴动了动,但却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围在她身旁的几位妇人赶紧陪笑脸、说好话:“哎呀,王老爷,您老人家明鉴,我墨林妹子确实肚子痛得厉害,行不得路了。只要让她吃上几口热水,再有一碗热粥下肚,就没事了。待会而我们姑嫂几个扶着她,一定快快地走,把耽误的时间补回来!”说着,那几位妇人又掏出一枚金钗,陪着笑脸塞到姓王的公差手里,说是给公差老爷们打酒喝,那公差才没有再训斥下去。 张寻在屋子里看到这幕场景,心中颇为不平。他想这柳家的一个人犯了王法,却要全族男女老少都跟着受惩罚,实在没有道理。又何况流放途中还得日夜兼程不得休息,生了病也像是犯了罪似的,得受公差恶语欺负,倒也真可怜。但见那姓王的公差暂时收起了淫威,张寻便也暂时打消了抱不平的念头。 这时,农家主人已端了饭上来。公差们狼吞虎咽地消灭了一大锅稀饭和一笼热馒头。柳家老少也都用了一些。年轻女囚柳墨林在姑嫂们的照料下,也喝了半碗稀饭,苍白的面容渐渐红润了一些。但还没等再喘口气,公差们便吆三喝四地催押着他们重新上路了。 张寻在旁见公差们吃了饭而不给钱,农家主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而且公差们对犯人又那样儿,不禁深为那楚楚可怜的女囚柳墨林一家老小担心。他知道他们的目的地黔北梵净山是西南方向,正好与自己要去的凤凰城在同一条路上,便想不妨和他们同行,顺便照顾一下柳家老小,也好使他们免受公差过分的欺辱。于是,张寻便在桌上留下些散碎银子,马上起身上路,尾随柳氏一家而去。就在同时,那些黑衣人中一个年纪稍大的人手一摆,八个人也扔下茶碗饭碗,出门上路。张寻艺高人胆大,只在心中哼了一声,并不在乎身后这八条尾巴。但一边走,一边还暗自思忖,假如能从这八个黑衣人身上追出“星爷”的线索,顺藤摸瓜,请义父卓正明会同武林正派人士挑掉邪恶的“影子会”组织,倒是能为江湖去除一害。 就这样,这三行人马便前后紧挨着一同迤俪而行,那被押解流放的柳氏一家在公差呵斥下走得快些,张寻便走得快些。而每次张寻加快脚步,他也闭哪能发现那八个黑衣人也加快了脚步。但他们似乎只是跟着,却并不动手。 在路上,每当那几个公差欺负柳墨林和她的家人时,张寻总要悄悄地发暗器叫仗势欺人者小小地吃些苦头。数次之后,公差们以为神灵震怒,心中有了忌惮,倒也再不敢对柳墨林等过于苛酷。这也是张寻受了那天还“虎王剑”的虬髯大侠的感染的结果,施恩而决不图报。而张寻顺道保护柳氏一家纯粹是出于江湖道义和扶助弱小的恻隐之心,故而,为避免与公差正面冲突,更为避免柳墨林等对自己存感恩之心,张寻索性不和他们发生哪怕一言半语的交往,仿佛竟全如陌路一般。倒是对那八个黑衣人他十分警惕,时时提防着他们向自己发难,而他晚上练功也越发地练得勤了。 第32章 十余日后,张寻跟着公差和柳氏一家已到达湘西重镇辰州,黑衣人也一道跟着。他们既不曾对张寻暗中下毒,也没有对张寻群起而攻之。这倒使张寻惶惑万分,猜测他们也许是因为强援未到故而按兵不动,于是心中更自警觉。 不一日,他们进入辰州,都投宿在一家“兴隆客栈”。吃过晚饭,张寻照例在房中练习“千阴神功”。可是,不知怎的,练了好半天也没能入静,等到好不容易入静,才过了一会儿,张寻便绮念丛生,周身如火如荼,真欲抢出去找个人发泄一下。甚至,他的脑海中还闪过了柳墨林那清秀而惨白的面容,一个劲地想要搂她入怀。张寻自责不已,赶忙收功,练了一会儿“亢仓子服气诀”,待自己心绪平定下来,再练“千阴神功”,可不知怎么回事,又是才练了一会儿便欲火焚身,比方才更难遏制。如此再三,把个张寻折腾得筋疲力尽,直到天快亮时才不得不放弃练功,昏昏沉沉地合衣睡去。 这一觉睡得好不惬意,直到日上三竿,张寻才慢慢地睁开双眼,但觉浑身懒懒的,醒了好一会儿了,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象就这么一直躺下去才舒坦似的。 突然,有一个声音传入张寻的耳膜:“哈,客官,您老看这间房如何?宽敞、亮堂、又清净,我说是小店的上房,没错吧?” 这个声音侉声侉气的,殷勤中带着讨好的意味,张寻已不是第一次听到,他记得昨晚就是发出这个声音的人把他待到这间客房来的。现在,这个声音从隔壁房间传过来,说的又是几乎一模一样的话。“不好!张寻没等这个声音从耳边消失,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 “不好!隔壁房间昨晚上住的是那个‘影子会’的黑衣人,怎么说又安排新客人住呢!……哎呀,糟了,一定是我一路上搞错了,他们并不是要跟踪我,对我不利,而是另有阴谋!……只不知他们这次偷袭的目标是武林中哪个正派人士?”张寻这样想着,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前仿佛出现了庄守严遍身剑伤的遗体和藏龙山的那场恶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全力去阻止这场阴谋。 于是,张寻急匆匆地向客栈伙计问清楚了那伙黑衣人的去向。快步出城,施展轻功向下追去,一时倒把柳墨林等一行人忘在了脑后。 张寻出城追了还不到三十里,便听到前面一片短松冈中隐隐传出兵器相撞之响。他暗暗叫声“不好!”便提一口气,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但是,张寻还是迟到了一步——此时的短松冈内已经血流遍地,血泊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人。张寻稍一细看,大吃一惊,却原来是他一路暗中保护的柳氏一家遭了毒手,老老少少横卧此地,生死未卜。急促间,张寻不及细想,飞身冲入正在相斗的黑衣人和公差群中,双指一骈,运送如风,“唰唰”地点了他们的穴道。这些人中虽有几个武功尚可,但一来苦斗已久,二来没料到张寻会突然杀入,所以只一招间便都被张寻制住。张寻等点住最后一个黑衣人,便急忙俯身查看血泊中柳氏一家的伤势。可惜,十余个男女老少差不多都已气绝身亡,唯有被三个中年妇人的尸体压住的柳墨林还有极微弱的鼻息,显然是因左肩挨了深深的一刀,失血过度而昏迷。张寻见状,赶紧取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替她包扎了伤口,又将她轻轻抱于干净处平躺。 张寻做完这一切,站起身来,定了定神,知道那八个黑衣人原来是跟踪柳氏一家而来。但他们人多,公差人少,柳墨林又无缚鸡之力,既然要杀柳氏老少,又何以要跟踪那么久才动手?难道其中另有隐情不成? 张寻想了想,对眼前的事有了主意。他走到黑衣人和公差群中,问那个年纪稍大,领头的黑衣人道:“你们为什么要杀柳家老少?” 那为首的黑衣人见张寻武功奇绝,问话时眼中又喷着怒火,不禁颇有些慌张,结结巴巴地答道:“卑职们是奉命行事。真的不关我们的事。英雄莫怪,莫怪!” 张寻马上追问:“奉命行事?奉谁的命令?” “是奉湘西镇守使舒大人之命。” “那姓舒的为什么要杀柳氏一家?” “卑职不知。” “什么?”张寻语中带怒,顺手一抖手腕,劈下一截碗口粗细的松枝,怒道:“快说,那姓舒的为什么要杀柳氏一家?” 那黑衣人见张寻切树枝如切豆腐,吓得身子一颤,急忙回答:“卑职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见张寻依然不相信,急忙又解释道:“真的,卑职决不敢骗您!骗您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卑职姓苟,是湘西镇守使舒尔田大人手下的参军,这次奉舒大人之命,更换军衣,从柳氏钦犯……啊,不不不,从柳小姐一家往西进入湖南省交界开始跟踪他们……唉,是暗中保护。是跟柳小姐要一张要紧的图,昨日夜里卑职到镇守使府中听候吩咐,舒大人他……他……” 说到这儿,这黑衣人支支吾吾起来,又一味地用一双狗眼往张寻脸上溜,张寻心中冒火,双手如钳,抓牢黑衣人的肩膀一捏。黑衣人一下子吃痛不起,“哎呦”一声叫出声来,心想若再不肯和盘托出,只怕琵琶骨要被捏碎,一身武功将废于一旦,于是再也顾不得回去挨舒尔田的斥骂和皮鞭夹棍,颤抖着声音道:“舒大人听说柳小姐不肯交出那张要紧的图,就说一不做,二不休,命卑职今天在这城外的黑松林中取柳小姐一家的性命。常言道,军令如山倒,所以卑职不敢违抗,就带领弟兄们……” 姓苟的黑衣人说到这儿,张寻已经明白这伙黑衣人并非唯“星爷”马首是瞻的“影子会”成员,而他们跟踪的目标也不是他七星派掌门人卓正明的义子张寻,而是被流放的“钦犯”家属柳氏一家。只不过,张寻不明白那个湘西镇守使舒尔田是个什么样的角色?那张要紧的图究竟是张什么图?会不会是去“宝石谷”的地图呢?否则又怎么解释为什么舒尔田远在湘西为官,却要派人跟踪千里之外浙北湖州的柳氏一家,而且夺图不成竟起了杀心,完全不顾柳家老少已被判了终生流放远地的重刑? [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 姓苟的黑衣人见张寻沉吟不语,以为他动了杀机,吓得不敢再出声,只是颤动着身子,其他七个黑衣人见头领这样,也自噤若寒蝉,心中直叫苦。倒是那姓王的官差以为机可乘,忙讨好张寻道:“这位英雄,小的姓王,在浙北湖州周老爷手下当差,这次奉咱大老爷差遣,押送盗窃皇家至宝‘绉云峰’的钦犯柳帘青的家眷去黔北梵净山终生流放。从湖北到这儿,已经近一个多月了……唉,这个,这位英雄您老也看到的,小的只是上命差遣,身不由己。一路上我们对柳小姐一家人可是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差池。要不是半路上杀出这么一大批凶神恶煞,小人敢保证柳小姐一家子都平平安安的,不会少半根毫毛。” 这公差头目在衙门里已经混了一、二十年了,最是擅长察言观色,见风使舵。虽然他不知道张寻与柳墨林到底有什么渊源,但他想张寻不仅一路相随,而且此刻又突然现身救了柳墨林,必定是站在柳家一边的,那么竭力表白自己对柳氏一家的“好处”,总是没错。于是,这姓王的官差头目便抓住机会为自己辩解了一通,说到最后一句时,甚至还没忘了狠狠地瞪了那为首的黑衣人一眼。 张寻白了姓王的公差一眼,心道你一路上敲诈勒索,无所不用其极,要不是自己一路上稍施计谋,只怕连柳家老仆妇长死在右手手指上的一金一银两只戒指都要随着主人指头的落地而落入公差的腰包了。不过,在遇到黑衣人突袭的时候,公差们倒还能拔刀相抵挡,也算是不渎职了。所以张寻心想无论公差还是参军,都是受人差遣的小角色,即使再追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便强压对这些人的厌恶,扔下他们,走到柳墨林身边去。 这时,柳墨林已悠悠醒转,挣扎着想爬到亲人们的身边去,但却力不从心,只是瘫软在地上,兀自泪流不已。张寻走近她,俯身轻轻地关切地道:“柳姑娘,请节哀!” “节哀?”柳墨林一听这两个字,眼泪便淌成了河,过了一会儿,才颤声道:“我家里人都怎么样了?”说着,挣扎又要爬向那十几具尸体。 张寻见状,心中十分不忍,轻轻扶住柳墨林,道:“柳姑娘,现在你家里大概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别伤心,在下张寻,只要有我张寻在,任何人休想再伤害你柳姑娘!”[奇书网isuu.] “只要有我张寻在,任何人休想再伤害你柳姑娘!”这一句普普通通,但极有担待的话敲击耳膜,使柳墨林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张寻一眼,见眼前是个英气逼人的青年男子,又赶紧低下头去。她知道张寻是告诉她亲人们都已经被杀害了,不由地双泪交流,泣不成声,好半响,才悲愤地开言道:“好个狠毒的舒老贼,害死了我爹,又害得我们全家千里流放,还不够吗?还要派这些人来杀我们!舒老贼,你……你……你不得好死!你的报应在前头呢!” 话没说完,她心情激愤,一时间气血翻涌,又昏厥了过去。 张寻见柳墨林又昏厥过去,失血过多的面庞更加惨白,知道这姑娘突遭大难,心理上难以承受,何况自己也身受重伤,故而命如游丝危在旦夕。他掏出一颗内服的治伤药丸,塞进柳墨林紧闭的牙关。 第33章 然后,愤怒的目光扫过依然僵立在那儿的公差和黑衣人们,吼了声“今后尔等再不许为虎作伥,为非作歹!要是再让我张寻撞见,定不饶尔等狗命!” 他话音刚落,便抱起已经昏迷的柳墨林,大步往短松冈外而去。 三天后,柳墨林终于在辰州一家最负盛名的沙氏诊所里睁开了双眼。 她睁开双眼后,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眼睛——一双关切、同情中带着焦虑的眼睛——那是张寻的眼睛。 “我现在在哪里?”柳墨林虚弱地问。 “柳姑娘,你现在在辰州的沙氏诊所里。”张寻见柳墨林终于醒转,高兴地回答。 “什么?辰州!在舒老贼的辰州?”听了张寻的回答,柳墨林苍白的脸上闪过惊惧和愤怒。张寻知道自己回答得太直截了当了,赶忙解释道:“柳姑娘不必惊慌,在下是易了容,又雇了马车才将姑娘带回辰州的,那些黑衣人和公差被我点了穴道,要十二个时辰以后才会自动解开,所以没人会知道你的身份。而且姑娘的伤势十分凶险,除了回辰州,当时附近也没别的大城镇,所以在下就将姑娘带回辰州治伤养伤,现在姑娘终于苏醒过来,在下也就放心了。” 听这些这么一说,柳墨林惊怖的神色才趋于平和,这时的她,只要张寻在身边,就觉得安全。 张寻见柳墨林神色稍定,便继续拿话安慰她:“柳姑娘,你可算得上是吉人天相了。本来你的伤在心口旁边,十分凶险,多亏了这沙氏诊所的沙老神医医道高明,姑娘才重又苏醒。而且沙老神医为人古道热肠,平素也极痛恨舒尔田那老贼的横行霸道,为官不仁,为将不义,所以见了柳姑娘芳体上的刀伤并不惊异,只是唏嘘叹息,拿上好疗伤药替姑娘疗伤,对外也只说诊所收治了一名患妇科虚症的女病人。所以,请柳姑娘莫怪,在下已将姑娘家人的不幸之事讲给沙老神医听了。昨日我和沙老神医还趁姑娘敷了药熟睡之际,去黑松林掩埋了姑娘家人的遗体,等姑娘好了,在下再陪姑娘去城外拜祭。” 柳墨林闻听家人遗体已经入土为安,心中一阵伤心,一阵安慰,又一阵感激,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好半响才启唇吐出两个字:“谢谢!” “应该的。”张寻答道。 “噢,刚才张公子说是一位沙老神医替奴家治疗的吗?”柳墨林问这话时苍白的面颊上似乎隐隐泛起了一丝血色。 “是的,是沙老神医。”张寻简简单单回答,不疑有他。 其实,柳墨林哪里是没听清“沙老神医”这四个字,只是听清之后马上想到有男子看了她左肩下的刀伤,而且自己又是由张寻这个素不相识的男子带来疗伤的,不禁芳心大窘,心中栗六,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小小的洁净无尘的病室内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好在沉默很快便被一阵细碎脚步声打破——湖蓝色的湘绣门帘动处,进来一位一身玄衣玄裙,头上白发婆娑,容色慈祥和蔼的老妇人。她的手里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小碗。 “啊,柳小姐,真是吉人天相,你总算醒过来了。来,快把这剂药喝了,老身保证你再过五、六天就能痊愈。 张寻见柳墨林双眸中含着疑惑与惊奇,忙介绍道:“柳姑娘,这位便是妙手回春的沙老神医。这三天,多亏沙老神医的细心调治,姑娘的伤才能有今天的起色。” “啊,您……您……您就是沙老神医!请受小女子一拜!”柳墨林说着便欲下床行礼,谁知一个踉跄,差点撞翻了沙老神医左手中的药碗。老太太忙伸右手扶住她,护着她重新躺好,爱怜地嗔道:“看你这姑娘,伤还没好利落呢,动弹什么?你要是再跟我沙老太婆来这些客套,我就要把你赶出去啦!要知道,我沙老太婆平生最讨厌你们汉人这些繁文缛节的客套!”说着把手中药碗放到柳墨林嘴边。 病床上的柳墨林抱歉地笑了笑,像一个慈母膝前的乖乖女,很快地喝完了沙老神医手中的药汁。她一边喝药,一边暗自庆幸医生是位女子,围绕心中的那股郁郁的羞怯之虑倒去了大半。其实,她并不知道张寻最初发现她受了伤时,早就顾不得礼节,在她肩下伤口处敷过金创药了。但他是在孔子故里曲阜长大的,心比较细,重入辰州以后,特地找了这家城内独一无二的女医生诊所,为柳墨林减轻了许多心理上的负担,更值得庆幸的是,沙老神医的医术高明,医德高尚,是位难得的有道长者,连柳墨林对她也颇有孺慕之情,医生和病人之间相处得十分融洽。 这以后的几日里,张寻、柳墨林和沙老神医三个人便是在一种极其快乐融洽的氛围中度过的。药香加上饭菜之香,使得柳墨林的身体一天好似一天。当柳墨林知道沙老神医孤身一人,膝下并无一儿半女,也从未收过徒弟之后,她更倍感自己对这位萍水相逢的异族老太太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依恋之情。她身体刚恢复到能下床走动时,便抢着扫地抹桌子,收拾药箱药罐子,逗老太太开心。张寻见她这样,心中也大为高兴,而自己西行寻父的念头又;牢牢地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于是,他不再顾虑柳墨林的处境,在一日午餐之后,郑重其事地问她道:“柳姑娘,不知你伤愈后有何打算?” 这一问不要紧,一下子把个言笑晏晏的柳墨林变成了个泪人儿。张寻只见两行清泪从她眼中无声地流下,流下,很快就湿了一大片前襟,不禁心中大为不安,忙道:“抱歉抱歉,在下不该触动了姑娘的伤心事,我……” 张寻话还没说完,柳墨林便惨然一笑,说道:“张公子,你于奴家有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奴家此生尚不知何以为报,又岂敢受公子‘抱歉’二字!” 张寻见她神情惨凄,忙又道:“柳姑娘说哪里话来,在下说话鲁莽,该道歉的。不过,姑娘的伤差不多好了,辰州毕竟是舒尔田的老巢,姑娘不宜久留。我们也该合计合计,想个办法才是。” 柳墨林闻言,缓缓点头,道:“奴家生来薄命,自幼丧母,如今又亲眼目睹老父亲血染黄沙,一家人被千里流放所杀。谁知,只因奴家不肯将父亲留下的‘悟园’山子图交给舒尔田那老贼,而害得全家人抛尸荒野。我表兄表嫂和奶妈奶公们都走了,独独留下我一个人,我还不如相从他们于泉下呢。“说着,柳墨林又泫然欲涕,一张清丽脱俗的瓜子脸凄凄惨惨戚戚,说不出的惹人爱怜,那沙老神医虽说年高识广,但也不禁伸出手来为她轻轻擦拭泪痕。 这时张寻听柳墨林提到一张图,便想起那姓苟的参军曾言舒尔田想要从柳墨林处得到一张“要紧的图”,自己还曾疑是去宝石谷的地图,便问道:“柳姑娘,你刚才说是一张什么图啊?” “噢,是一张山子图,是我父亲留下的园林山子图,叫做‘悟园图’”,柳墨林一边答一边从桌上取过纸笔,信手在纸上勾画起来,不一会儿,一张园林草图画成了,但是图上假山池塘,亭台楼阁,花花草草,无不恰到其妙,相辅相成,确实清雅不凡。 “这就是‘悟园图’?”张寻虽然知道那张“要紧的图”不是去宝石谷的地图,心里隐隐有些失望,但仍好奇地指着柳墨林画成的图这样问道。 “不,这只是草图,我父亲画的可比这精妙多了,可恨舒尔田那老贼苦苦相逼,要我父亲交出悟园图供他造园之用。我父亲不肯,他就诬陷我父亲偷盗皇宫太湖石石至宝‘绉云峰’,问了斩刑。”柳墨林说到这儿,又忍不住抽泣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又道:“好在我在父亲临终前已将‘悟园图’烧毁,他要我牢记在心里。所以那伙黑衣人在我们刚刚进入湖南省界时找我逼问搜查,任他们怎么厉害,也找不到‘悟园图’,我们柳家就是死绝了,舒老贼也甭想得到‘悟园图’!” “噢,原来你们两家是为了一张园林图结了仇。”沙老神医恍然大悟,但随即又不解地问:“可是,柳小姐,为什么舒尔田在湘西做官,却到浙北找令尊大人的麻烦呢?” “是啊,这是为什么?”这个问题张寻也想不通,于是也便追问了一声。 “唉,说来话长。”柳墨林长叹一声,陷入了回忆之中。 “说起来,舒尔田和我家还有同乡之谊。因为我家在南浔,舒老贼是南通人。两个地方只隔着一个太湖。 算起来,柳、舒两家在太湖一带也是有威望的人家,我父亲柳帘清是苏州最有名的园林名家,人称‘山子柳’,是黄其岳老先生的入室弟子。熟读黄老先生的《名园谱》,又随黄老先生帮许多退居林下的士绅设计私家园林,胸中颇有丘壑。他笔下能通神,画出来的山子图脱尽窠臼,别具一格。黄老先生去世后,我父亲还根据自己的经验和记忆,将老先生的造园诀窍归纳为八个字:‘巧于因借,精在体宜’,所以很快就名声喧腾于众人之口,江南的富商巨贾,名公大宦,都爱请父亲画图造园。 “再说那个舒尔田,他本是甪直的一个喜欢附庸风雅的秀才,几次应试都没中举。后来他的一个远房堂妹被选入宫做了娘娘,他就成了国舅爷。凭着花拳绣腿,便平步青云,几年工夫便做到了正三品的湘西镇守使。 “舒尔田人虽不在甪直,但他却纵容在家乡的子侄亲戚横行乡里,鱼肉乡民,霸人田地,淫人妻女,无恶不作,还把魔爪伸向邻近的州县。去年年初,舒老贼回家省亲,亲自到南浔我家中拜访我父亲,拿来金银珠宝要我父亲替他设计一座比得上苏州‘网师园’和‘留园’的山子图,供他以后告老还乡之用。” 第34章 “那你父亲没答应他,是吧?”张寻插嘴问道。 “当然了,”柳墨林回答道。“我父亲虽然以前从没见过舒尔田,但对他的为人早就有所耳闻,所以一口回绝了他。谁知这恶贼一直怀恨在心,趁今年夏天皇城内失窃极品太湖石‘绉云峰’一案,罗织罪名,无中生有,上本诬告我父亲盗窃皇家至宝,为自己营造‘悟园’之用。” “一块石头,怎么会是皇家的宝贝?”张寻很奇怪地问。 “那‘绉云峰’漏、透、绉、瘦,四美具备,是极品的太湖石,确是无价的宝贝。我父亲虽然懂得它的好处,可怎么会去偷盗呢?可怜他伸冤无门,被判秋后问斩……”,柳墨林说到这儿,一头扑到沙老神医怀中,无声地哽咽。张寻见她双肩不停地抽搐,知道她心中悲愤难抑,霎时怒火高涨,一按腰间虎王剑的剑柄,低声吼道: “舒尔田,恶贼!今天你的死期到了!我要用你的首级祭奠柳老先生一家的冤魂!” 深夜,湘西镇守使府内静悄悄、阴森森的,突然,白墙上黑影一闪,两个巡夜的卫兵就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那黑影遂飞快地向后堂正屋摸去。 这个身手不凡的黑影自然便是欲代柳墨林报杀父毁家之深仇的张寻。他施展轻功,很快便掠到了舒尔田卧室的南窗之下,左右仔细一瞧,发现与白天打听来的舒尔田卧室周围的地形毫无二数,便重重地点了下头,拔剑在手,准备一跃而入,结果恶贯满盈的舒尔田的狗命。可是,这一瞬间屋内突然传来说话声。 “好三郎,舒尔田那老不死的今日突然奉旨秘密公干去了,去哪儿连我都不告诉。不过不管他,他去了,正好让你和我好好快活快活呢!”这是一个甜腻腻的女声。 “啊哈哈,好亲妹子,快让我再亲你一口!这几个月可把我给想苦啦!”这是一个浮浪至极的油头光棍的的声音。 张寻在窗外听得不由地一阵反胃,同时又想到若赶快追赶,或许还能追上舒尔田,但看来连舒家的人都不知道他奉旨去了哪里,即使出城追赶,自己一不知道其去向,而不认识其长相,只怕也是徒劳。于是张寻只好在心中恨恨地骂了句:“舒老贼,你的狗头就暂时借给你几天。总有一天要找你算帐!”然后摇了摇头,转身由原路返回。 就在张寻又一次飞身经过高墙的时候,他恰好听到一阵清悠悠的击梆声。“橐、橐、橐、橐”,原来已经是四更了。他不由地身形稍稍犹豫了一下,眼角余光扫处,已然瞥见那打更人是沿着舒府的内墙由远而近向他所在的方向走来,身形俏拔,步法轻盈,在斜斜的月光映照下,倒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 不过,当张寻双脚一落地,他便飞身往沙氏诊所掠去,将适才看到的那个奇怪的打更人完全忘在了脑后。 第二天清晨,当张寻保护着柳墨林踏上千里投亲的路途时,他蓦地发现春色已然瘦削下来,那驿道边浓艳似锦的碧桃花纷纷坠落,远远望去似铺红洒粉,好一派凄凉的美丽,倒是那柳枝儿绿得浓密,虽已无初春时鹅黄淡绿时的清新宜人,但却暗示给人们那夏日的匝地浓荫,令人爽心。大道上有些性急的姑娘、小伙子已然换上了轻薄鲜丽的夏装,也有些人赶路赶得周身沁汗,也把外衣脱下来搭在臂弯上,脸上挂着一副兴奋中糅杂着懒散的神情。不过,张寻带着柳墨林缓缓而行。因为虽然以张寻的脚程可如飞而去,但他怕柳墨林身体纤弱。又新遭大丧,重伤初愈,故而替她雇了马车。自己则骑马在她车厢旁控辔相陪。这样既可以让柳墨林藏身车厢之中遮人耳目,又免她鞍马劳顿,体力不支。 张寻一边走,一边尽量找些话来说,以分散柳墨林的注意力。消解她胸中的积郁。因为他们一大早先去城外黑松林辞别了柳墨林家人的坟墓,然后才踏上归程的,上车后,柳墨林虽然不哭,但却一直沉默着。 “柳姑娘,照这样走法,大概一个半月后我们就可以到达令姑母大人的府上了。” “是啊,我现在真想马上就见到姑母她老人家呢!”柳墨林在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了腔。 “那么,柳姑娘,昨晚你讲令姑母是你唯一的亲人了。可是,请恕在下直言,柳姑娘现在是潜逃钦犯身份,假如令姑母府上不方便收留你,又该如何是好?张寻因为柳墨林听说一时杀不了舒尔田,便坚持再也不在辰州呆下去,所以匆忙决定送她投亲,但并不清楚柳墨林的那家亲戚究竟是户什么样的人家,他确实有些担心柳墨林不受人家欢迎。 “噢,那是绝对不会的,“柳墨林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杭州刘庄许氏姑母虽说与我父亲不是亲兄妹,但从小是邻居,互帮互助,比亲兄妹还亲,我出生的时候,娘亲得了产褥热去世了,我的身子也很弱,还没满月就得了抽风的毛病,家里虽然有奶妈、仆妇,但终归不是我的亲娘,父亲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多亏了许氏姑母,她见请来的名医们都不敢开方了,就用一个偏方,就是拿大青叶、惺惺草和白毛夏枯草三种草药合煎,让我服下,竟奇迹般治好了我的病。” “噢,那太好了!”张寻虽然明知柳墨林当时不曾夭折,但听到这儿还是松了一口气。他没有想到身边这位清秀雅致的少女竟然也和他一样,从小就失去了亲生母亲,一瞬间,他感觉两人之间更多了一份亲近。 “从此,姑母就像我的亲娘一样地照料我,衣、食、住、行,没一样她不想到的。她还跟我父亲学造园,说要帮我父亲写一本比黄其岳老先生的《名园谱》还好的造园专著。”柳墨林的眼睛凝视着远方,语气满含着感情,似乎姑母就在眼前似的。 “可是,在我八岁那年,姑母被她的父母逼着出嫁了。她的父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准她学习造园的技艺,也不准她再来照顾我和我父亲。” “那你姑母一定是嫁到了杭州?“张寻问道。 “是的,可惜。姑母嫁到杭州刘家是做偏房的。虽然刘家是大户人家,但姑母被婆婆和姑父的大妻管束欺压着,日子过得很不好,有一次,姑母给我做了几套衣服,托人带到南浔,给我做十岁生日的礼物,这事被她婆婆和大妻知道了,竟然挨了一顿严厉的训斥,从此不许她再回娘家,我父亲送给她的造园书也都给一把火烧了。 “后来,因为我姑母久不生育,就愈发地被她婆婆、丈夫和丈夫的大妻看轻,姑母一下狠心,发愿带发修行。直到一年前,她丈夫、婆婆和丈夫的大妻相继病死,姑母才喘了口气,真正做了刘家的主人,她按照自己的愿,建造了一座树林,叫‘可园’。‘可园’很快就以精巧典雅又不失野趣而享盛名。不过杭州人习惯上都把‘可园’叫做‘刘庄’。 “如今,我已然一身,天涯茫茫,除了到黔北梵净山去流放,能投奔的也只有姑母她老人家了。父亲的‘悟园图’也正应该重新画出来送给姑母看,姑母最喜欢父亲画的山子园了。” “是啊,柳姑娘,只要到了杭州,你们姑侄重逢,就能好好地过日子了。”张寻又安慰柳墨林道。谁知那柳墨林听了仿佛触动了她的伤心处似的,凄然一笑,道:“是啊,我们姑侄俩都是苦命人,正该在一起相依为命。” 张寻见柳墨林神色凄然,再的她创痛巨大,劝也无益,不如不劝,于是他不再说话,耳畔却又仿佛响起了沙老神医亲切而有坚定的声音:“张公子,就此别过,世路茫茫,还望善自珍重。柳小姐身负血海深仇,此地不宜久留,张公子能效法古人,千里送归,老身不胜敬佩!但愿二位此行一路顺风,日后若能得遂夙愿,有再聚之期,老身与二位再整杯盘,把臂细叙契阔。若无缘再见,那又何妨相忘江湖!” “何妨相忘江湖,相忘于江湖?”张寻心中反复默念着几个字,心中明白自己虽只与沙老太太相聚了短短的数日,但这个饱经沧桑、阅尽人世的老人对自己的影响却不小。从她身上,张寻悟到了人世间有一种朋友是不必了解其身世来历也不必长相厮守就可以性命相托的,聚首时肝胆相照,分开后也不必时时念及,重逢时也自然不会减了当初的那份情谊。而这份洒脱,这份爽朗,都是张寻无论在曲阜还是在九寨沟或岳阳君山不曾领略过的,更不曾向往过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张寻不仅把护送柳墨林千里投亲看做自己作为侠义道人理所应当的举动,同时也把它看作自己寻父途中必经的一个驿站,因为人生的起点站和终点站之间不可能是一条直线,它只能是也应该是一条曲线。自己在赴杭州的途中或许会在不经意间获得了父亲的消息,或是碰上了改变自己一生的事情也未可知。 张寻一路走,一路这样想着。他觉得自己内心踏实,充满力量。他已不再把寻找父亲当作自己人生唯一的目标,虽然,他自己并不曾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一个月后,张寻和柳墨林已行到浙江和江西的交界处的玉山县境内。张寻按一路上的惯例,找了家名叫“如归”的中等客栈,要了二间上房以后,便与柳墨林各自安歇了。 是晚,张寻照例又在房中苦练“千阴神功”,可是练了还不到一炷香工夫,他便被那股不召即来又挥之不去的艳思所惑。闭上眼睛,似乎满屋子都是柳眉微蹙西子捧心般惹人爱怜的柳墨林的形象,直欲破壁而搂处子,张寻心中惊慌,赶紧收功,改练“亢仓子服气诀”,将邪恶的念头彻底打消。 第35章 待到重又坐定。张寻心中不禁烦躁起来,心想近日因天天与柳墨林这美貌的妙龄女郎形影不离,自己体内的“心魔”也越发的嚣张了,这总非好兆头。也许比较好的办法是找一家镖局送柳墨林到杭州投亲,而自己则重新上路寻父。但是,假如舒尔田之流又来找柳墨林的麻烦,自己不是要抱憾终生了吗?想来想去,张寻还是决定送人送到底,至于自己体内的“心魔”则用加紧练功来努力地克服,义父卓正明不是说过“功到自然成”吗? 第二天早上,张寻照例去请柳墨林用早餐,他们雇的马车夫也已套好了车准备继续上路。可是柳墨林却没有起来,她隔着帘子有气无力地说道:“张公子,抱歉地很,奴家想是一路上赶得急了些,太累了,想休息一天,明日再走,行吗?” 张寻一听,想到旅途劳顿,没练过武功的男子都未必经受得起,何况柳墨林是一个娇弱的姑娘,回想这几日她精神倦怠,食欲不振,自己粗心没想到让她多休息,实在不应该。于是当下请柳墨林好好休息,也放了马车夫的假,并在柜上留下一些银子吩咐给柳墨林送最好的午饭,自己便信步出门,欲一观本地风光。 玉山是个偏僻的县城,不到半个时辰,张寻便已将全城逛遍。于是,他便向人打听本地还有否好玩之处,那街上的人十个有九个说了“三清山”的名字,张寻便按着他们的指点,往三清山走去。 三清山是一座道教名山,因其“玉京”、“玉虚”、“玉华”三座高峰俏丽挺拔,犹如道教的“玉清”、“太清”和“上清”三神列座其巅,山上又有道教宫殿“三清宫”,故而得名“三清山”。其景色东险西奇,北秀南绝,兼具“泰山之雄伟、华山之俊俏、衡山之烟云、匡庐之飞瀑”,奇峰异石,苍松古柏,峡谷溶洞,溪泉飞瀑,秀丽清绝。张寻独自走在山道上,只觉翠色湿人衣,山岚沁人脾,有的山石酷似绝色女子,有的山石又酷肖观音菩萨侧耳倾听琵琶乐音。有的像“老子看经”,有的像“猿猴观海”,有的像“狐狸偷鸡”,还有一块天生巨石像能工巧匠雕成的一座垂檐式七层宝塔,风吹不摇,雷打不动,先民巧妙地命之为“风雷塔”,真乃奇思妙想。更奇的是还有一挂瀑布居然是红、白双色,真乃大自然之鬼斧神工。张寻一边登山,一边观景,心中好不舒畅,不禁昂首向天,深深呼吸了几口沁凉沁凉的新鲜空气,猿臂一展,离了蜿蜒的山道,往无路处向上攀登,不一会儿,便到了三清山的中心——三清宫。 三清宫建筑得端的奇妙,它背倚九龙山,门朝北斗紫微星,就实而向虚,取其“常有观日暾,常无观其妙”的经义,其东为龙首山,应左青龙之像;西为虎跃岩,应右白虎之像;前为紫烟石,应南朱雀之像;后名万松林,应北玄武之像。常年不竭的玄武泉被引到宫门前的水池中,清澈的泉水从一石兽嘴中吐出,令人对先人的构想叹为观止。而且,三清宫前遍植苍松,株株冠盖如云,枝条飞逸,造型奇特,气度非凡。其中有六株古松尤其引人瞩目,被当地人分别命名为“苍龙松”、“凤凰松”、“并蒂松”、“巢云松”、“天罡松”和“姐妹松”,与色泽殷红的“天女花”一起构成一幅花飞叠翠,绿满绣谷的仙家福地之景。 张寻采了几朵含苞欲放的“天女花”,准备回去送给柳墨林。然后便登上了玉京峰之顶,他往下一看,眼睛不禁又是一亮——原来这三清山上的建筑以三清宫为中心,竟然排列成一幅八卦太极图!这时的张寻一个人独处于悠悠天地之间,精骛八极,神驰万里,什么都可以不想,又什么都可以想,刹那间浣尽了征尘俗虑。 不知不觉间,红日已西沉,张寻从无边无际的遐想中回过神来,蓦然想起出来一天了,也没跟柳墨林交代去留。她一定着急了,因为手捧着一束“天女花”,下山而去。 张寻为求速度,依然从无路处下山。当他攀住一枝松枝,把身子朝坡下的另一株松树荡过去时,他的双眸突然被一点鲜红灼痛——这一片山岭全是松树,并无山花开放,又那里来的这“万绿丛中一点红”呢?他定睛一看,却看清竟是一红衣女子倒挂在对面山峰的峰顶之下,远远望去,见她摇摇欲坠,随时都有掉下去葬身崖底的危险。张寻赶忙重又上山,抄小路迅速赶到那女子所在的峰顶,根本不假思索,便在崖边使一个“千斤锤”法定住身子,然后以一招“三十六招大破敌拳”中的第七招“苍龙探海”俯身伸手,倏地抓住那女子的一条臂膀,拽着使劲一拉,将她拉上峰顶。 那红衣女子人刚一被拉至峰顶处,便一个“鲤鱼打挺”,挣脱了张寻的手,并稳稳地在一株古松下站好。 “喂,你这个人怎么搞的?我好好地在这儿采药,你把我拉上来干什么?”那女子人刚站稳便出言责问张寻,她的语气和表情都是很生气的样子。 “采药?”张寻惊讶地脱口而出,“你不是快要掉下去了吗?我想……”,张寻说到这儿,赶紧把已到喉咙口的一个“救”字咽了下去。因为他看到那个红衣女子气定神闲,她挣脱自己的那一招虽是出欲未及防备,但就从这一招来看,她的武功修为也已并非泛泛之辈,那她怎么可能是自己想当然地以为是失手滑下峰顶,需要人来救呢?这下张寻倍觉尴尬,只好嗫嚅着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采药,我还以为……是我太卤莽了,对不起!” 那红衣女子见张寻这样,便收起怒容,朗声笑道:“不知者不怪罪,算啦!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嘛!我蓝若云今日少挖一棵草药,能交到你这样热心助人的朋友,也不错!” “蓝若云?你是贵州圣毒教的?”张寻觉得“蓝若云”这三个字挺耳熟的。仔细一想,便想起义父卓正明曾对自己言及魔派“圣毒教”门下有个女巫“蓝若云”,是田三怒的义妹,她与父亲张卓然也有过过节,而且圣毒教善于使蛊,看来对眼前这红衣女子不可大意。 “对,我是贵州苗疆圣毒教门下右护法蓝若云,这位朋友是哪条道上的?我们以前见过面吗?若是见过,那就请恕若云粗心忘怀之罪。”那红衣女子不知张寻对她心存戒备,说话倒是快人快语的。 “噢,在下以前并未与蓝护法有缘相识,只是曾听人提起过蓝护法的大名。” “那么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张寻,四川藏龙山黄龙派门下弟子。” “噢,你就是近来江湖上名声大振的梅花大侠张卓然的儿子张寻啊!听说岳阳七星派卓掌门还收了你作义子,好一位少年英雄啊!我蓝若云女流之辈,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蓝若云向张寻重又拱手致礼,张寻便也还了一礼。一阵山风过处,蓝若云腰间、颈上和身上各处佩戴的银饰微微摆动,发出悦耳的“叮铃”声,这铃声提醒了张寻,他想起这次从岳阳出来的目的便是找田三怒询问父亲的下落。现在巧遇其义妹,倒不妨先向她打探一下父亲失踪之谜,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于是,张寻向蓝若云又一拱手,道:“蓝护法,久闻大名,幸会幸会!在下正想向蓝护法打听一件事,不知蓝护法肯拨冗赐教否?” “什么事?请讲!”蓝若云倒很干脆。 “是这样的,在下曾听义父卓大侠言道,家父张卓然二十余年前最后一次现身江湖是在令义兄田三怒的庄子里,今日在下有幸与蓝护法邂逅,正好当面问问清楚!”张寻此时认定田三怒和父亲的失踪有关,故而说这话是双目炯炯,正视对方,一番话语也隐含锋芒。 蓝若云久历江湖,对张寻话中的敌意怎会听不出来,只见她盯了张寻一眼,然后秀眉一扬,朗声笑道:“张少侠愿闻此的事,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张寻急问。 “我想你一定像当年令尊大人一样,鄙夷我苗疆蛮女,阴狠毒辣,专使下三滥的蛊毒害人。当年我觉得冤枉,故而几次三番找你父亲斗法,今日也一样,我也要让你和你父亲一样,知道知道我圣毒教门下弟子的厉害!张少侠,你若有本事像当年令尊大人一样,在三日之内在我手下过得三遭,我便将你父亲的下落告知,否则,请恕我玉口难开。” 张寻闻得此言,心想当年父亲曾与这魔女结下梁子,故而她对也语带怒意。他想自己虽然从不曾鄙夷蓝若云为苗疆蛮女,但父亲艺高胆大,曾经避过她的三招,自己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子,又怎可示弱,玷污了父亲的英名?于是,张寻当下慨然应诺道:“好!蓝护法,我接受你的挑战!即日起,在下在玉山城东大街如归客栈恭候芳驾!” “好!张少侠忼爽为人,颇有乃父之风,佩服,佩服!如此一言为定,决不食言!” “决不食言!“张寻回答得毫不含糊。 当天晚上,张寻在如归客栈静待蓝若云的出现。他对魔派“圣毒教”的人总是很不信任,为防蓝若云声东击西,在柳墨林身上下毒以要挟自己,他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柳墨林,要她谨慎小心,切莫中计。当客栈的伙计送来晚餐时,张寻用当年石娃娃相赠的一颗宝石试过,确认无毒后才放心地享用。 吃完饭,张寻和柳墨林便坐在柳墨林房中静静地等待。当一个人有所等待的时候,时间往往是过得最慢的。他们在焦躁、猜测和想象中好不容易捱过了一个时辰,夜已较深了,但还是不见蓝若云现身,他二人互相对望一眼,不约而同说道:“也许她今晚不来了吧? 第36章 !” 话音刚落,门上突然剥啄有声。张寻暗道:“她来了!”忙运真气护住全身穴道,同时闭住呼吸,以免吸入毒气。柳墨林也赶紧按他们商量好的办法避入了大床之后。 “吱呀”,张寻打开门,马上一阵失望,因为门外站着的并不是红衣红裙,满身银饰的蓝若云,而是一个矮小精干的中年男人,就是送饭的那个伙计。张寻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暗笑自己草木皆兵,全身的戒备也放松了。 “客官,天气热了,蚊叮虫咬,不得好睡,柜上二爷吩咐小的给各位客官送蚊烟香来。”那个伙计说着,递过来两根粗粗的“驱蚊草”搓成的蚊烟香和一根火媒。 “谢了!”张寻接过蚊香和火煤,将蚊香点燃,他想整个晚上只顾等待蓝若云出现,竟然丝毫没有觉得蚊虫肆虐,这时这伙计提醒,马上感到双腿双臂早已被叮出了许多大包,其痒难忍。料想柳墨林细皮嫩肉的,一定更是难以忍受,真难为她也无端地陪自己吃这辛苦。于是便拿了蚊烟香走到大床边,一边叫柳墨林过来,一边用蚊香替她熏帐子里的蚊子。 蚊香灰白色的烟雾在房间里袅袅升腾。 张寻想,蓝若云是邪派之人,未必会守信用,时候不早,还是让柳墨林早点休息吧。于是,他向柳墨林道了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去练功。 可是,张寻刚走到门边,忽听“啪”地一声,回头一看,却是柳墨林已晕倒在地,他想今晚的气氛真是太紧张了,对她娇弱的身子不宜,赶忙跑过去搀扶她。可他才迈出两步,自己也突地眼一花,气一虚,瘫坐在地上。 “哈哈哈!张少侠,可笑你空有一身好武艺,却不识得我圣毒教的‘三步酥筋散’的厉害,还是着了我的道儿了吧!” 蓝若云的声音这时突然在这房中响起。张寻循声望去,却是那个刚才送蚊香的伙计去而复返,正站在屋子正中的柱子边上得意地笑着。“他”见张寻正盯着自己看,便抬起双手顺势往脸上一捋,双颊便窸窸簌簌地往下掉泥,一会儿便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原来这伙计是蓝若云假扮的。 张寻这下心中又惊又悔,努力地想站直身子,不让瘫坐在地的狼狈相落在这女人眼里。可是,身子偏偏不听使唤,四肢无力,仿佛没了筋骨,根本动弹不得。 蓝若云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两手交叉搁在胸前,神情兴奋而得意。她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对张寻说道:“张少侠,请记住,这是第一个回合,你输了!咱们还有两次!喏,这是“三步酥筋散”的解药,我现在喂你们吃下,半个时辰之后你们就没事了。”说着,她走到柳墨林身边,将一粒粉红色的药丸塞入她的口中。然后又将柳墨林轻轻抱起放到床上,并拉过白底蓝花的薄被子替她盖好。 蓝若云做完这一切,又转过身来走到张寻身边,她俯下身子,左手的大姆指和食指轻捏张寻的两颊,撑开他的嘴,右手则顺势放入一粒粉红色的药丸。然后将他送到隔壁自己的房间里,同样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明天见,张少侠!”监若云飘然而去。张寻着了她的道以后虽然心中实不欲听凭她摆布,但全身瘫软,却是只能听之任之,但是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蓝若云虽是邪派中人,但行事却有信义,对自己和柳墨林也细心周到,少有敌意。他目送她远去,心中暗下决心,明天一定要加倍小心,决不能再输一场。 第二天清晨,张寻和柳墨林重新上路,张寻知道蓝若云一定在暗中窥探他们的动静,便故意在如归客栈的门口磨蹭了一会儿,以便让蓝若云知道他们的去向。因为张寻不想给蓝若云一个输了之后偷偷摸摸溜走的印象。 可是,从清晨一直到日落,蓝若云依然让张寻等得心焦。为能及时地发现蓝若云,张寻还特地让马车夫专拣小道走,因为小道上人少车稀,便于发现跟踪者。可是,差不多整整一天,他们的身后却不曾出现半条人影。中午打尖时曾从道旁山上下来一个担着湿柴担的樵夫,张寻以为此人便是乔装易容的蓝若云,即刻警惕起来。可直到那樵夫走远,张寻又提一口真气发现丹田内息竟无异样,才知只不过是虚惊一场。 黄昏时分,张寻和柳墨林已行至浙江和江西交界处一个名唤“下镇”的地方。小道已走尽,眼前唯有一条笔直的大道,为了防范蓝若云,他们决定不投客栈,而在马车里过夜。而且饭菜也不买现成的吃。而是向路边小贩买了米和菜,自己动手造饭。 柳墨林本是大户之女,从不需自己做饭,而张寻自幼生长曲阜,孔家恪守“君子远庖厨”之古训,也从不让他学这个,倒是那马夫习惯了风餐露宿的营生,颇善此道,不大工夫就煮好了一大锅菜饭,三人早已饿了,一人一碗吃得香甜。 “行行好吧!大爷、小姐,给点吃的吧!我们两天没讨到一点东西了。”这时,一群乞丐走了过来。哀求地向行人和小贩们讨要残羹冷炙。人们有的给口饭,有的倒给他们半碗菜,也有的摸出几个铜板塞到年老的乞丐或是怀抱婴儿的年轻丐妇手中。张寻见状,不禁心中发酸,想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古训,急忙出声招呼道:“这儿还有些菜饭,不嫌弃的话请过来将就用些吧!”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随着一片道谢声,顿时有七、八双其脏无比的手伸了过来,张寻刮起锅底的菜饭,一勺一勺地分到那些缺口破嘴的碗里。 可是,张寻刚刚施舍光菜饭,就听“乒乓”、“乒乓”,乞丐们纷纷倒地,饭碗摔得粉碎,菜饭撒了一地。张寻忙回头一看,只见柳墨林和马车夫也已昏晕,自己的手脚也已有些麻软,情知又已中了蓝若云的计,只好愤恨无奈地叫道:“蓝若云,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张少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丐婆答道。张寻这才注意到乞丐中唯有“她”没有摔倒,那自然便是乔装改扮,暗中做了手脚的蓝若云了。 蓝若云这次没有弄掉自己的化装,只是用本来的嗓音说话。而一个既老且丑的丐婆竟然有着清脆的少女的语音,这更令张寻觉得这种邪派女子的诡异了。愣了好半响,他才开言道,“蓝护法,在下又输一招,真是佩服得紧。明日在下依然恭候芳驾!” “好!张少侠,有气度,不愧为大侠之子!那么咱们明天再见!”蓝若云说着转身要走,又转过头来,道:“今日我用指甲弹出的是本教秘制迷药‘一嗅灵’,对身体无害,不必用药物解毒。少侠你功力精深不会昏倒,柳姑娘他们一刻钟以后也会自行醒转。” “多谢蓝护法指点!” “何必客气,张少侠今晚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比高低!”蓝若云说完又掏出一大锭银子,放到一个老乞丐摊开的手掌中,又将向张寻道:“等他们醒来,有劳张大侠告诉他们,这锭银子是我赔偿他们损失的,并请代向他们道歉!” 张寻点点头,示意她放心。望看蓝若云远去的背影,张寻潜意识中已然觉得蓝若云并不完全像他想象中的魔派妖女,不仅不可恶,甚至还有点可敬。 一夜无事,最关键的第三天又丝毫不爽地来到。 张寻和柳墨林继续赶路。 “张少侠,柳姑娘,我见你们孤单寂寞,想与二位搭个伴,行吗?”张寻和柳墨林走出没多远,蓝若云就一反常态,一大早出现在他们面前。 张寻和柳墨林有些吃惊,忙仔细打量蓝若云,怕她身上藏着什么古怪。但是她依然银饰叮当,只换了一身皂衣皂裤,骑了一匹枣红马,身形婀娜俏丽,别具英姿。张寻见她衣衫单薄,是极普通的夏装,不像有什么古怪,便忙将视线投向她的十指。无奈蓝若云手持马缰绳,十指蜷曲向内,看不甚分明。张寻心中正自焦虑,那蓝若云倒先笑了,像看穿了她们心理似的,举起纤纤十指,伸到张寻面前,笑道:“昨晚我已将指甲剪去,本派擅长的挥指功七、八日之内是无法使用了,少侠请放心。” 张寻仔细一瞧;果见蓝若云的十指洁白浑圆,指甲无不与指头齐平,根本不可能塞藏毒粉,不禁暗自思忖,不知蓝若云今日又有可新花招? 马蹄得得,长长的路被抛在后面,转眼又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了,这时张寻心里的紧张到了极点,不时地与柳墨林交流眼色,只恐再输掉这最后一局,不仅大损武林名门正派黄龙派和七星派的威名,玷污了父亲梅花大侠张卓生和义父卓正名的英名,而且也失去了一次打听父亲下落的机会。 但是,蓝若云依然若无其事,谈笑风生。一会儿与柳墨林谈她家乡的特产丝绸和苗汉女子服饰的异同,说苗族和汉族本平等,苗民只因聚居边疆便被叫做“苗蛮”,实在不公平;一会儿又和张寻讨论张寻的本行——剑道和她的本行——使毒,说“剑”和“毒”都只是“手段”,本没有正邪之分,其正其邪应由其使用者用意的正邪来判断。 蓝若云讲了半日,见张寻不吭声,便催问道:“张少侠,你说呢,你道是也不是?” 张寻明知这个“剑”与“毒”的问题是当年引起父亲和蓝若云之间争斗的焦点,而且父亲是不同意蓝若云的说法的,但却又不得不承认蓝若云讲得很对。在蓝若云的声声催问下,他虽不愿附和邪教女魔之言,但也不能不点了点头,道:“对,正,莫过于心正;心不正,又何谈术正!若不观察其心术,则决不能对其正邪下定论。” 第37章 “好!”张少侠不愧当世武林奇才,见识果然高人一等!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以前我蓝若云对令尊大人多有冒犯,还望张少侠多多海涵! 张寻听到蓝若云又提起自己的父亲,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是望了望蓝若云,没有作声。 渐渐地,日过正午,蓝若云叫道:“肚里饥了,还是打打尖吧!”说完,不等张寻等表示什么,便顾自下了马走到一株大树下就看着凉抹汗、打扇,张寻本来想避免与蓝若云共进午餐,怕又要着了她的道,故而任肚里饥火难耐,还是故意错过了午饭的时间。这时是蓝若云已吃了起来,又看看柳墨林和马车夫,也是又饥又渴,累极了的样子,便想饭总是要吃的,而且要是停下不吃饭。只怕被蓝若云笑掉大牙,于是点点头,下了马,又将柳墨林扶出车厢,走过去和蓝若云坐在一起。 “来,快吃点吧,这是我们苗人做的饼。和你们汉人做的烧饼,月饼味道不一样。蓝若云见张寻和柳墨林、马车夫过来,马上笑吟吟地拿起几块饼递了过来。 “噢,不不,谢谢,我们有了!”张寻见马车夫已伸出手去欲接苗若云的饼,赶紧挡住他,又拿出自备的干粮分给马车夫和柳墨林。 “张少侠,怕我的饼里有毒,是吧?”蓝若云快人快语。 “这,噢,不是的,我只喜欢吃糍饭团和干麦饼。”张寻尴尬地搪塞着。 “那么,既然张少侠不喜欢吃我们苗家的饼,请吃一些我们苗家的糖果吧!”说着,蓝若又取出一小袋糖果,倒出来撒在一张干净的纸上,做手势请张寻吃。 “谢谢,蓝护法,我自小生长山东,我们那儿不爱吃甜食的。”张寻又托词婉拒。 “真的不吃甜的?”蓝若云似笑非笑,又追问一句。 “真的不吃。”张寻为防她再劝,索性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蓝若云见张寻坚决不吃她的东西,也不气恼,只是转头去劝柳墨林和马车夫,“那么,柳姑娘和这位大哥请尝一点吧。” 那马车夫闻到蓝若云递过来的饼香喷喷的,诱人食欲。他前一天中了“一嗅灵”迷药,昏晕了一刻钟,并没有什么不适,故而他并不像张寻那样有戒心,便接过饼子大口地吃了起来。张寻虽觉不妥,却又找不到恰当的理由阻止他,只好由他。 蓝若云劝成了马车夫,又劝柳墨林,“柳姑娘,你吃饱了吗?那么,吃几粒糖,这糖不腻,很清香的。” 柳墨林见马车夫吃了饼子并没甚事,又见蓝若云手掌上的糖果或扁或圆,粉白黛绿,煞是缤纷悦目,便很想尝上一尝。这一个月来,从湘西到赣东,一路上虽然张寻对她关心备至,但他再周到,也还是从未想到女孩子是喜欢吃些小零食的,此时被蓝若云一引,倒勾起了柳墨林对小零食的欲望。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拈过一粒艳黄透明的棕子形糖,放到嘴里,便觉入口即化,果然清香甜爽,十分可口,她甚至还想再来上几粒,但一触到张寻责备的目光时,不觉心中一凛,暗暗自责自己,太贪嘴了,抱歉地朝张寻笑笑,不敢再吃蓝若云的糖果。蓝若云看在眼里,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份气氛的尴尬,收拾收拾东西,道:“吃饱喝足了,咱们继续赶路吧!” 于是,四个人又上了路,蓝若云依然谈笑风生,和柳墨林叽叽呱呱的,说得亲热,柳墨林也就渐渐地打消了中了她毒的顾虑,张寻也纳闷,不知道蓝若云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午后未末申初时分,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暗了下来。过不会儿,便下起了倾盆大雨。他们正走在旷野之中,奔了不少路,才看到一座破庙,便赶紧冲进去避雨。 进得破庙,张寻见众人都成了落汤鸡,便想生堆火,烤烤衣服。他先把柳墨林安顿在神像下面一块较干净的地方,便动手将横七竖八破破烂烂的香案、矮几拆下,堆成一堆,预备点火,可是,他刚掏出火折,还没有点火,便一个趔趄倒地上,挣扎了几下都没起来,柳墨林大吃一惊,忙上前挽扶他。 “柳姑娘,你把这个捡一粒给张少侠吃了,他就没事了。”蓝若云见状,也忙走过来,朝柳墨林摆开手掌,雪白的掌心躺着的,赫然便是那堆奇异诱人的糖果。 “难道……?”柳墨林仿佛有些明白了。 “对!”蓝若云笑着向她点点头,道:“张少侠因为不肯吃我的任何东西,所以才中了我由嘴里淡淡散出的‘销魂气’,因为在饼和糖中我都加了解药。 “这‘销魂气’发作不快,一般要在吸入的六个时辰以后,不过,刚才张少侠淋了雨,不知不觉地就运动体内的真气御寒,反而使体内之毒提前发作。柳姑娘,你把这解药喂他吃了,再过三个时辰他就没事了。 张寻服了解药,躺着静待体内之毒的化解。他虽然几场比试都输了,但却输得心悦诚服,只是可惜一件事,就是失却了一次打听父亲下落的机会,他诚恳对蓝若云道:“蓝护法,你技高一筹,张寻心服口服,佩服,佩服!” 蓝若云朗声大笑,道:“张少侠,其实你并没有输给我,因为你承认我使用毒药这手段有效,并不说我是邪魔妖女,我十分感激,相比之下,我蓝若云就为了当年你父亲视我为妖女这一点点小过节就向你挑战,实在是心眼太小了!张少侠,请受我一礼!”说着,她恭恭敬敬向张寻鞠了一躬。 “蓝若云请别这样,张寻是晚辈,受不起!”张寻不能起身还礼,急得声音发粗,同时他心中也说不出的难过。因为在他心当中,父亲张卓然一向是完美无缺的。但今日却痛心地发现父亲也有过错。在某些方面竟还不如他所蔑视的“邪派魔女”蓝若云。当这一念头掠过心头时,张寻不知道自己是悲还是喜。 “噢,张少侠,还有一件事我要向你道歉,就是那日在三清山上我曾答应若你赢我三场,便将令尊大人的下落相告,其实我并不知道令尊的下落,我义兄田三怒也不知道。当日扯谎,只是怕你不肯比试,故意说来诱你上当,想要在你身上报复你父亲,现在想来,实在荒唐至极,请少侠原谅!”蓝若云说得很诚恳,说完又是深深一躬。 这下,张寻更消除了对蓝若云的成见,因为她既赢了三场,根本就不必说出父亲的下落了,而她却仍如此坦城相告,实在令人敬重。 柳墨林也和张寻有同感,她在一旁帮马车夫烧好了稀饭,便端过一碗来,先敬蓝若云,“蓝护法请!” “谢谢!”蓝若云接过粥碗,正想喝,突然她的身后伸过一双青筋爆绽的手,只一推,便把盛粥的精瓷大碗打在了地上,碎瓷片和滚烫的稀饭溅在蓝若云腿上,使她不由自主地赶紧甩甩腿,柳眉一蹙,正待叫骂,却转头发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不过的面孔。 “啊!大师兄,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原来,此人是蓝若云的大师兄,“圣毒教”右护法查日鹏。他责备蓝若云道:“蓝师妹,你怎么这么糊涂!”仇家端过来的粥也不用银筷子试一试,端起就喝,要是中了计怎么办,还好师父派我下山寻找于你,恰巧路过此地。否则你也许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蓝若云听了查日鹏的话很不以为然,答道:“大师兄!你以为天下人都喜欢害人吗?张少侠和柳姑娘都是正人君子,我和他们二位已结成了忘年之交,他们决不会害我的!” 查日鹏有些气恼,又道:“蓝师妹,你怎么就改不了这个脾气呢!要不是你把管佩佩那小娘们的毒给解了,师父也不会责备你,你也不必负气跑出来了,真是的,还害得我和林师弟、谷师弟分头来到处找你。” “师父派你和林师兄,谷师兄出来找我回去?那么说师父原谅我了?”蓝若云惊喜地问,“哼,你以为师父会站在你这一边吗?他只不过平时最喜欢你,舍不得责罚你罢了!”查日鹏没好气地刺了蓝若云一句。 “可是我做错了吗?跟我教有仇的只是管佩佩的丈夫高华平,又不是管佩佩。你把高华平毒死了就行了,为何要牵连管佩佩?她肚子里还怀着身孕呢!”蓝若云很气愤,就与查日鹏争辩起来。 “就是因为这小娘们肚子有高华平的种,我才不能放过她!斩草要除根,你懂吗?蓝师妹!” “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何要牵连无辜的妇孺?如果当年梅花大侠张卓然也对你家斩草除根的话,你能活到今天吗?” “什么?你竟敢说这种话!”查日鹏听蓝若云据理力争,还揭他的伤疤,气得一张马验也变了形,扯着嗓子吼道:“你忘了你和张卓然也有仇,你不助我报杀父之仇,难道还要帮姓张的不成?嘿嘿,我听说了张卓然虽然绝迹江湖二十多年,但他的儿子张寻却还在岳阳七星派里,我这次下山,名为找你,实乃想到岳阳去毒死张寻那小子,叫张卓然断子绝孙,方消我心头二十余年杀父之恨!” “你不能杀了张少侠!张少侠是少年英雄,比他父亲更令人敬重,大师兄,只要有我蓝若云在,你就不能杀他!”蓝若云急了,盯住查日鹏喊道。 在一旁,张寻听他们师兄妹争执了半天,其中还牵涉到自己,十分焦急,想要相劝他们,但身子不能动弹,嘴虽然能说话,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柳墨林是深闺弱女,从不涉足江湖,碰到这种场面,只是心中发慌,紧挨着张寻,哪里还敢说话,那马车夫则吓得有些傻了。 谁知,查日鹏却突然收起了满脸戾气,哈哈一笑,道:“蓝师妹,我跟你开开玩笑的,你又何必当真呢! 第38章 我父亲当年毒人无数,被张卓然刺死也是死有余辜。这么多年你一直劝我忘掉父仇,做一个像张卓然那样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我难道是榆木脑袋,不会开窍的吗?” “就是嘛,难道我这些年劝你都白劝了?来,大师兄,坐下和我们一起喝碗热粥。”蓝若云听了查日鹏一番言语,也马上回怒转喜,高高兴兴地替查日鹏介绍新朋友。“来,大家认识一下,这位是柳姑娘,这位是张少侠,就是你刚才说起过的张大侠的公子张寻少侠。” “噢,幸会,幸会,张少侠,刚才言语中多有冒犯,还请勿怪,查日鹏这厢有礼了!”查日鹏说着,向张寻一躬到底,张寻正要开言答礼,却是查日鹏猛地飞起一脚,踢中蓝若云胸口死穴,蓝若云吭都未及吭一声,便倒了下去,满身银饰撞到青石板地面,发出令人心惊的声音。这一变故太过突然,查日鹏身子躬着,蓝若云坐在他对面,不易发觉他双腿的动作,而张寻虽然察觉有异,但全身虚软,却是相救不得,眼睁睁看着蓝若云惨死当场。柳墨林受不了这种刺激,惊呼一声昏了过去。那马车夫也吓得赶快往庙外跑,却被查日鹏一柄飞刀钉死在地上。 “哈哈哈哈,蓝师妹,谁让你阻拦我报杀父之仇呢!只好对不起你啦!反正师父和师弟、师妹们以为你负气下山,不肯再回本教,没人会知道今日你死在我的手里,哈哈哈哈!”查日鹏踢了踢蓝若云的尸身,狞笑着将一柄尖刀抵住张寻的咽喉,恶狠狠地道:“张寻,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我正想去岳阳找你,还怕七星派人多势众,卓正明武功高强,怕是难以下手,不想老天有眼,让我在这破庙里碰到你!今日我要拿你的人头祭我父亲的冤魂!” 张寻怒目而视,但可惜四肢无力,只能任其宰割。只是查日鹏轻吐腕力,顿时刀尖已刺入张寻咽喉三分。鲜血溅红了两人的衣襟。查日鹏阴恻恻地笑着,又道:“嘿嘿,我要让你尝尝慢慢儿死的滋味!”随即腕上加力,又欲将刀继续刺入。 突然,查日鹏一声惨叫。身子后仰,“啪”地倒在地上,气绝身亡,张寻抬眼望去,却见一个穿杏黄道泡的年轻女冠正用丝巾缓缓擦拭手中宝剑上的血迹。原来,在这危急时刻,是她救了张寻。她微笑着取出金创药,蹲下身替张寻裹伤,道:“这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雨止风定之时,已是江南的又一个黎明。张寻安葬了蓝若云,竖上“女侠蓝若云”的墓碑,又挖坑掩埋了查日鹏的尸身,带着柳墨林继续上路,那个自称“杨清惠”的女道士和柳墨林一见如故,亲如姐妹,便主动提出愿陪同张寻一起护送柳墨林到杭州投亲。 第七章掌门 张寻与杨清惠送柳墨林回杭州。柳墨林身体柔弱,一日行不了多少路就得休息,他们行了近半月才至浙西小镇梅城。 深夜,柳墨林与杨清惠都在客栈中休息,张寻则按老习惯在客栈外找了一片树林继续苦练“千阴神功”。 这“千阴神功”确实不凡,近来他的内力又大有增加,足可抵得上别人三十年的修为了。可是随着内力的增加,他对女性的冲动也越来越强,越来越难克制。他记得卓正明告诉过他这是因为功力还不够深厚,还未深厚到可以削减心魔的程度的缘故。因此他坚信再练下去,这种现象会克服的。于是他更加刻苦地练功,每次欲望的潮水冲来时,就练一遍“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或“亢仓子服气诀”,将潮水挡回去。 今晚他练功不久,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杨清惠和柳墨林两位美丽女子的身影,而且产生了一种要与她们欢娱的强烈欲望。张寻平日对两位姑娘以礼相待,尊重有加,此时发现自己竟然产生这样的想法,不禁恼恨自己克制力不强,骂自己无耻。即刻就想练“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来消摄心魔。 正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两条黑影从客栈中窜出,从树林边如飞经过。他心中一凛,马上收了功,欲望的潮水也随之消退。这时他已看清,那两人身穿黑衣,脸蒙黑布,正是那些怀揣白色骨牌的“影子”人物。 数月前六大名门正派掌门“君山大会”确定的下一年任务是除掉这个“影子”组织,让江湖多一份安宁。张寻想到师父就是死在这些“影子”的手里,玄武派掌门长孙晟也死在“影子”的手里,还差点令自己蒙受冤屈,不禁怒从中来,身影一动,即刻就想追上去将那两个蒙面黑衣人杀了。 他追出数步,突然想到杀掉几个小喽罗并无多大意思,如果能挖出“影子”组织头目,并将之除去,那才能将这个组织彻底摧毁。他又见这两个黑衣人行动匆匆,似乎要去见什么人似的,暗想他们也许就是要去见那个神秘的头目也说不定,这样自己就会有机会为师父报仇,为江湖除害了。顿时心中豪气萌生,遂一路跟踪两个黑衣人而去。张寻此时已是江湖中的一流身手,轻功一施展开来,绝无声息,那两个黑衣人又忙于赶路,根本就不知道身后有人跟踪。 他们一路西去,出了小镇,又翻过了一座山,在野外一座孤零零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他们四处观察了一下,一个黑衣人从怀中掏出白色骨牌,放在口中吹出三声怪异的声音,张寻躲在一边心想倒没料到这白色骨牌还有如此用场。 不一会儿,那幢建筑内也传出三声同样的哨音,接着又听里面有人说道:“无比神奇。”外面有两人答道:“宝石西域。”然后这两个黑衣人又说道:“江湖独霸。” 只听里面人答道:“必涉此谷。”随后外面两人点点头,一起纵身跃入围墙。 张寻听他们这般对答,知道必是他们组织的联络暗号,他记得庄守严曾告诉过他江湖上风传“西域宝石,神奇无比,一涉此谷,独霸江湖”这一口诀,那是传说西域有个宝石谷,只要一到那儿,就能称雄江湖。至于如何称雄却又谁都不知就里。而这个“影子”组织将那口诀略作改动,颠倒,作了联络暗号。不过他们将口诀中的“一涉此谷”改作“必涉此谷”。难道“影子”的头目是想找到宝石谷,从而独霸江湖吗? 张寻悄悄地摸近那幢建筑,发现原来是一座废弃的寺庙,门已被木条钉死了。他此时借助深厚的内功,耳力已非同一般,十丈之内即便是细微的呼吸也能听见。他凝神倾听片刻,知道围墙附近无人守候,于是纵身跃入破庙院内。此庙院中野草丛生,一派萧条荒凉景象,显是废弃已久。张寻见一间破屋内闪着烛光,就悄然潜近,到得屋边,透过窗户往里察看,只见屋中有一群黑衣蒙面人正在谈话,其中一人说道:“大拐子,这么急急地把我们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啊?” 张寻一听,便知此人是湖北人。近几年来他为寻父而游历江湖,见识已颇多。了解湖北人将大哥或老大称之为“大拐子”,其余类推可称为“二拐于”、“三拐子”等。只听那“大拐子”说道:“七拐子,你入了‘影子会’,怎么还这般急性,‘星爷’不是教过我们要善于等待和服从吗?等会儿香主来了,就会知道要干什么了。”张寻暗暗点头,没想到这个组织果然叫做“影子会”,而那个“星爷”必是那个神秘的组织者了。 “其实我们在鄂西何等逍遥自在,穷来偷点钱财,富来逛逛妓院,现在倒好,整天东奔西杀,忙什么劳什子的称雄江湖的霸业。”一个黑衣人有些牢骚地说:“是啊,本来我们十八兄弟只需自己快活何必管别人死活,现在却得时刻听从差遣,还不让人露脸,整天得蒙着这块霉气的黑布。”另一个黑衣人恨恨地帮腔,还想扯掉脸上的黑布。 大拐子忙制止道:“十三拐子,你不要命了吗?要是被‘星爷’看到你没蒙面,我们大家都得陪你死。” 十三拐子一听,突然有些害怕,惊恐地朝屋外看了一眼,好像怕那神秘的“星爷”真在外面似的。 大拐子顿了顿又道:“你们不是早就对整天偷盗赌的日子厌倦了吗?我也觉得没意思,现在多带劲,多刺激,以前我们想这样干还不敢干呢,再说星爷雄才大略,总有有一天会如愿以偿独霸江湖的,到时候我们不也跟着沾光?” 另一个黑衣人赞同地说道:“大拐子说得对,以前我们见了名门正派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看都不敢多看,更别说惹了,现在我们不仅要惹,还要把它们都打垮,真是解气。而且若不是‘星爷’想出这个替死的办法,我们十八个兄弟或许早就被七星派那七个恶魔杀死了。” 张寻听到这里,不禁大惊:“难道这十八个黑衣人就是义父说已经除去的鄂西扒帮的十八个头目吗?义父在‘君山大会’上亲眼见到‘煞魔七星’带回了十八具尸体,现在看来,那十八具尸体不过是他们的替死鬼而已。” 大拐子这时又道:“星爷’武功高深莫测,我看七星派掌门卓正明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他露的那一手震断大树经络的功夫,天下有谁能敌?当时他把我们从七星派门人手中救下,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替他卖命也是应该的。”可是他见我们时为什么总是戴着一个星星面具呢?”一个黑衣人问道。 “高人做事总有高人的道理。或许他长得很难看,不愿意让我们看到,或许他在大事未成前不愿意露出真面目。待独霸江湖的那一日,就会把面具除掉的。”大拐子回答道。 “对‘星爷’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水冰洁这妖女和我们一同被收伏,她又没什么大本事,凭什么要听她的?” 第39章 这时张寻突然听到屋内梁上发出一声极轻微的轻蔑的“哼”声,循声回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那粱上竟然扒着一个女子。这人决不可能是张寻来后再上去的。定是偷听已久,好在张寻藏身之处是那女人视线的死角,所以未被发现。但那女子能趴在上面这么久没被张寻察觉,证明她武功不弱,能将内息调得毫无声息。张寻见那女子的装束与下面的人一路,知她必是同伙,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趴在上面偷听?适才那伙黑衣人提至水冰洁,难道她就是水冰洁吗?水冰洁不是被七星派除去了吗?难道她也是和鄂西十八扒一样用找替死鬼的方法逃过了生死关吗?……张寻心中刹那间疑窦重重。 这时只听一个黑衣人道:“她有什么本事,她只不过骗男人上床的本领比良家妇女强一点罢了。”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大拐子有些紧张地说道:“十四拐子,要是被水冰洁听到,到星爷那告你一状,说你不服香主,我们大家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十四拐子笑道:“没事,这妖精爱摆花架子,每次出门总是要骑上她那匹宝贝白马,马蹄声‘得得得’的,一听就知道是她来了。今天她来传‘星爷’的命令,现在还没到,不过是想待会儿骑这着白马在我们面前摆摆架子而已。” 十三拐子笑嘻嘻道:“这妖精是个婊子,在我们面前先摆出一副正经女人的样子,好像要立牌坊似的。其实只要她愿意陪我们睡觉,让她当我们的香主也未尝不可。” 屋中众人正哄堂大笑,突然从梁上扑下一条黑影,手脚轻快,对准十三拐子和十四拐子就是一阵巴掌,接着一个柔媚的声音骂道:“胆子倒不小,竟敢在背后辱骂本香主。” 鄂西十八扒一听骂声,已知是“岳麓媚娘”水冰洁到了,慌忙齐唰唰跪倒在地齐声道:“华中部未堂属下鄂西十八扒参见香主。”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他们皆相视愕然。 “岳麓媚娘”水冰洁得意地“格格”笑道:“我的这匹宝马能按时寻找我身上的香气而来,要是我现在骑着它来,岂不是白白被你们骂了一顿。” 鄂西十八扒听了俱感惭愧。十三拐子诚惶诚恐地说道:“香主,我们对您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水冰洁媚眼一挑,笑得花枝乱颤。她笑了半晌,突然打住道:“好了,马屁缓拍,先谈正事。” 众人道:“什么事?” 水冰洁肃然道:“即刻赶往川西藏龙山,铲灭黄龙派。” 张寻在窗外听了大惊,心头别别乱跳,他是黄龙派弟子,自然关心黄龙派的安危。只听大拐子道:“川西乃由西南部管,要我们去干什么?” 水冰洁道:“西南部那些家伙没用,一直动不了黄龙派,后来‘星爷’特派华南部的韩戈出马,去挑拨黄龙派的内部关系,韩戈确实有一手,传来消息说他已经大功告成,黄龙派近日必有内讧,灭黄龙派的时机已到。于是‘星爷’命西南部的所有弟兄在九月初一晚上趁黑进攻黄龙派,那时黄龙派内斗刚息,元气未复,必能一举而灭之。为了能保证灭掉黄龙派,‘星爷’又命附近的西北部、华中部和中原部增援西南部。我们华中部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酋、戌、亥十二堂各出二十人共二百四十人前去主流阵。我已派‘泊罗双蛇’潘驰东和王建峰赶去了。加上你们,刚好二十人。” 张寻暗暗心惊,没想到“影子会”组织这样严密和庞大,竟分华东、华中、中原、西南和西北五部,每部又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酋、戌、亥十二堂。每部每堂各据一地,互为增援。那“星爷”真是用心深远,野心勃勃。还有那个韩戈,怎么也没死?黄龙派有难,张寻自得相救,他想在去报信之前,不如把几个宵小先杀了,也可让黄龙派少几个敌人。鄂西十八扒偷东西水平或许很高,但从他们的一举一动来看武功不过是三流角色,只有水冰洁似已到二流高手境界,稍难对付,但对此时的张寻来说也已不在话下。故而他稍一作势,长身而起,跃入屋内。喝道:“你们让无辜的人替你们死了一次,现在终于又轮到你们自己了,快上来受死吧!” 水冰洁与鄂西十八扒见张寻突然现身,无不大惊,叫道:“你是谁?” “我乃黄龙派老掌门庄守严的弟子,现任掌门纪恩杰的师弟张寻。”张寻回答得堂堂正正。 “岳鹿媚娘”水冰洁看到张寻只是个书生模样的少年,外面又无援兵,心里不禁松了口气,媚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张公子,听说你冒充是‘梅花大侠’张卓然的儿子,还骗七星派掌门卓正明认你为义子,可有此事?” 张寻怒道:“我是我父亲的儿子,又有何冒充?” 水冰洁眼波流转,樱唇含笑,又要开口,只听十三拐子道:“香主,何必和这小子多罗嗦,把他杀了就是了。”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朝张寻扎去。 张寻心想对这种恶人不必手软,运起“千阴神功”对准十三拐子就是一掌,这鄂西神偷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击中,“呼”地飞了出去,一声未哼,便已毙命。这一下众人才知道这个外表文弱的青年武功超群,不由得大为惊恐,但又想到张寻终究只有一个人,好汉敌不过拳多,稍愣片刻,便都一拥而上。张寻毫不惊慌,一掌一个,顷刻间将鄂西十八扒都击毙在地。“岳鹿媚娘”水冰洁见势不妙,转身便走。 张寻见水冰洁逃到门口,身形一闪,已挡在她的面前。但一抬头间,见眼前这个女子腰若柳技,眼若秋水,双唇艳红欲滴,胸部高耸丰满,每次练“千阴神功”时身体里产生的那股欲望,刹那间又像脱缰的野马一般狂奔而出。 水冰洁适才见张寻举手间将鄂西十八扒一一击毙,吓得魂飞魄散,这时刚逃到门口又被拦住,正暗叹“我命休也”时,忽见张寻神色大变,眼光迷离,直钩钩地望着她,双颊绯红,便似喝醉了酒一般。 水冰洁号称“岳麓媚娘”,凭一身媚态不知已斗败了多少男子,此刻见了张寻这个模样,随即暗笑自己吓昏了头,对方不过是一个青年男子,又有什么可怕的,于是柳腰一拧,躯体微颤,全身无一处不在对张寻发出挑逗与暗示。 张寻一见这般媚态,心里的堤岸刹时被冲垮了。他拼命对自己说:“不可以这样,不可以这样。”脚却不听使唤,一步步朝水冰洁走去。 水冰洁见张寻走近,身子一软,趁势滑进张寻怀里,张寻一接触这个如若无骨的胴体,脑子里轰地一下,仿佛晕了,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水冰洁身在张寻怀里,感觉到张寻全身酥软,只有一个地方是硬的,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狠毒的笑容。她倏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朝张寻胸口捅去。 张寻正不知在云里雾里,突然胸口一凉,这股凉意彻心彻骨,仿佛从头到脚,霎那间使他清醒了过来。这一清醒,使他在电光火石的瞬间,体内真气自然反应,肌肉一缩,身体倒纵出数丈,在纵出的同时,一掌击在水冰洁的脑袋上,这作恶无数的“岳麓媚娘”水冰洁脸上还挂着那丝得意狠毒的笑容,哼都未及哼一声,已被张寻重掌击毙。 张寻死里逃生,惊魂甫定,望着地上水冰洁的尸体,想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不禁暗叫惭愧。他拧了一把汗,才发觉胸口插着一把精致的匕首,身子一动,牵动伤口,不禁痛得“哎哟”一声叫唤了出来。 张寻知道若将匕首拔出,须立即将石娃娃给的止血宝石服下,只可惜宝石并非带在身上,这把剑可轻易拔不得,但匕首插得极深,已近心脏,若不拔出,时间一长也就会危及生命。转念间,张寻决定回镇找医生。于是迅速往外奔去,到得围墙边,他一纵身而出,双脚落到墙外地上时,竟一个踉跄,跌到在地。这时他才发觉他的血脉受到阻滞,却是因为那柄匕首正好插在他的膻中穴上,一口气已提不起来。这里离镇至少有三十里地,张寻不禁暗暗叫苦。突然,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马嘶,立时精神大振,他知道这匹马是“岳麓媚娘”水冰洁带来的,看来他被这个女人所伤,却要被她的马所救了。张寻跌跌撞撞地走到马边,挣扎地上了马,双腿一夹,朝小镇奔去。 张寻跌跌撞撞地走到马边,挣扎地上了马,双腿一夹,朝小镇奔去。此马神骏异常,奔跑如飞,张寻只觉两边景物迅疾地倒退,不一刻就回到了小镇。他不知医生在何处,心想得先回客栈,请老板帮忙延医问药。但当白马驮着他回到客栈门口时,他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黑,跌下马鞍。 张寻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客房里,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张寻一摸胸口,匕首已不在了,上面扎着绷带。他试着运了下气,竟然畅通无阻。张寻没想到在这个小镇上也有这般神医,这么快就将他如此重的伤治好了八成。他知道,只需在调养几天,就能够痊愈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柳墨林端着一碗鸽子汤进来,见张寻醒了,欣喜地道:“张寻公子,你终于好了,当时你伤口的血流得好可怕,好在杨清惠妹妹有一种宝石,磨成粉末给你吃,你伤口的血马上就止住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张寻答道。他没想到自己的命又是杨清惠救的,更没想到杨清惠也有义弟石娃娃的那种宝石。但他知道西域宝石谷的宝石在江湖上也有买卖,杨清惠得到也不稀奇,因此并未多想。 第40章 而同时,他猛地想起黄龙派将临大难,只觉一分钟也不能多呆,即刻要赶去报信。 他刚冲出门,迎面撞上了杨清惠,便急道:“杨姑娘,感谢你又一次救了我,大恩大德,终生难忘,待下次再报。我黄龙派面临大难,我得即刻赶去。送柳墨林姑娘的事就只有拜托你了。” 杨清惠听张寻语声焦急,刚要出口的一句话便咽了回去,低下头幽幽地说:“好吧,你去吧,不过,路上要小心啊。”语调中竟似有无限的牵挂和依恋。站在一旁的柳墨林不禁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张寻此刻的心早已飞到藏龙山,并未察觉杨清惠语调与往日的不同,急急说声:“那我去了。”转身就走。 杨清惠忙道:“哎,把这个拿去。” 张寻回头,见杨清惠手上托着他的黄布包,已被洗得干干净净。他道声谢,将布包放入怀中,布包里有他父亲的武功图谱和石娃娃给的几颗宝石。 张寻转身又欲上路,杨清惠又道:“你的白马在马房里。”接着又仿佛不经意地问道:“这马是谁的,带有一股香味。” 张寻随口答道:“哦,这匹马是‘岳麓媚娘’水冰洁的。”说话间,已冲出很远。 张寻从马房中牵出白马,远远地向杨清惠与柳墨林挥手告别,急急打马往西绝尘而去。 白马神骏异常,奔跑一日胜过平常快马两日,四天后的傍晚,张寻已到达鄂西小城宜都。按白马的脚力,在九月初一“影子会”发动进攻前抵达藏龙山已是绰绰有余,张寻这才放下心来。 集中精神连赶了这么多路,现在心里一宽,张寻颇感疲惫异常,他随意找了家客栈,吃了饭,就早早休息了。他没有注意到,在进了宜都县城之后,有三个人一直在跟踪着他。 深夜,虽在沉睡之中,但当窗户纸被“笃”地一声戳破时,张寻还是警觉了。但他仍感接惫,不愿起身。心想一定是小盗贼偷财物,不必在意。但过了许久,外面三人仍未行动,张寻只听到他们在往里吹什么。 张寻不知这三人在搞什么鬼,又觉得有点不耐烦,就想下床去将他们斥走。他刚一起身,突然闻到了一股浓腻芬芳的气息,一嗅之下觉得挺好闻,就深深地吸了一口。刹那间张寻脑中一片迷糊,身子一软,跌躺在床上。 外面三人见了大喜,一个面色白净的小子窃窃而笑,说道:“我这‘千金倒’非同一般吧,反正在女人身上是百试不爽,现在对男人一用照样灵。嘿嘿。” 一个干瘦细高的男人尖着嗓音道:“小花,先别得意,我们进去杀了再说。” 小花和另一个英俊男子“嗯”了一声,就撬开窗户,爬了进去。他们慢慢移到床边,见张寻兀自昏迷不醒,互相得意地点了点头,那英俊男子道:“我来。”接着拿出一支女人用的尖利银簪,恶狠狠地说道:“我要用她赠我的礼物来替她杀掉仇人。”说着将银簪高高举起,往张寻喉咙刺去。突然,一股芬芳扑进了他的鼻子,随即感到自己穴道被点,手一松,银簪落地,怔怔地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原来张寻虽然头晕目眩,却并未昏过去,他内功精湛,以内力逼住进入体内的迷药,使之不能四处流散,再以深厚的内力一点点将迷药逼到喉咙口,那英俊美男要用银簪杀他时,他正好将一口迷药吐出,喷入英俊美男的鼻孔。但这三人倒也硬气,那英俊美男答道:“我们技不如人,要杀要剐,尽由你便,不用多说。”那“小花”道:“既然你杀了她,就把我们也一起杀了吧。” 张寻愕然问道:“她是谁?” 瘦高个道:“她就是‘岳麓媚娘’水冰洁,今年初被你们七星派的人在望城害死,我们得到消息,发誓要为她报仇。我们知道无法将卓正明杀掉,所以决定杀几个七星派门人祭奠她的香魂。今天见你牵着她的马,知你必是七星派的凶手之一,所以一路跟着你。但既落在你的手上,就快把我们杀了吧,好让我们到阴间与她相会。” 张寻茫然不解,问道:“你们与那妖女什么关系,定要为她报仇?” 小花怒道:“不准你叫她妖女,她的好处,你一个毛头小子又如何体会得。反正难免一死,告诉你也不要紧,我是‘小花盗’余一飞,他是‘朱手书生’古烁,他是‘一飞冲天’郑鹤翔。我们与‘岳麓媚娘’都有一段露水姻缘,感念她的好处,一直记着她。知道她被你们害死的消息后,都一直想替她报仇,可惜我们技不如人,又落入你们七星派的魔掌。” 张寻暗想“岳麓媚娘”水冰洁几天前才死在自己的掌下,又岂是今年初被七星派门人除掉,又想起自己是卓正明的义子,自然也是七星派的人,应为七星派做些什么,于是道:“‘岳麓媚娘’水冰洁确是我所杀,但与七星派无关。我姓张名寻,乃‘梅花大侠’张卓然之子,你们要想报仇,尽可来找我。”三人听了这话精神一振,瘦高个男子“一飞冲天”郑鹤翔道:“好,若是你今日有胆量放了我们,待我们练好武功,自会再来找你算帐。” 张寻微微一笑,道:“好吧,今日我暂时放过了你们,但若再作恶,以这等下流手段害人,叫我撞见,绝不轻饶。”说着随手解了三人的穴道。他见这三人重情重义,虽然为的是一个妖魔女子,但心中也起了一份好感,又见这三人武功低微对自己已构不成威胁,不如放了他们。 那“小花盗”余一飞,“朱手书生”谷烁,“一飞冲天”郑鹤翔三人见张寻真的放过他们,仍有些疑惑,脚步缓缓地往门边移去。到了门口,见张寻并未注意他们,只自顾整理被窝,似是准备再次躺下睡觉,于是猛地拉开门,发一声喊,慌里慌张地逃了出去。一路上“砰啪”之声不绝,显是逃得太过慌张,带倒了许多东西。张寻见他们逃跑的样子,心中发笑,关了门准备再睡,忽然借着月光发现地上有三滩水,一嗅之下略带骚昧,仔细一想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三人武功低微,为人却极奸滑,刚才见张寻显露上乘武功,自己偷袭不成,反被擒住,心里怕得要命,表面上却硬充好汉。因为他们知道但凡高手都不屑于杀下三滥的小人,也不怕他们报复。若他们再表现得有骨气一点,高手还有可能对他们产生好感而放了他们。此计果然得逞。但在这过程中他们还是害怕已极,以致小便失禁。所幸夜晚天黑,张寻未能察觉,而张寻也未留心到他们讲话时声音打颤。此刻张寻发觉自己上当,也不在意,上床又安然入睡。 第二日,张寻吃过早饭,去马厩牵马,发现白马竟已不在,大为吃惊,忙去问客栈老板,说是不知,再问遍伙计,也说不知。张寻四下都未能找到白马,心下甚是懊恼。 这一路上他早已察觉有人观察宝马,所以处处小心谨慎,昨天也是特意要了一间马厩旁的房间,自以为若有人偷马,定能及时察觉,可白马还是被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了。 昨晚只有在“小花盗”余一飞,“朱手书生”谷烁和“一飞冲天”郑鹤翔三人进屋后才有所分心,难道这三人乃盗马贼同党,报仇是假,吸引他的注意力是真?随即张寻释然一笑,告诉自己多想无益,就去集市上买了匹马,又往西赶路。 此马脚力远不如白马,行了十余天才抵达川东小城三台,好在前数日白马日行千里,节约了时间,要在九月初一前赶到藏龙山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日张寻吃了午饭,来到城外,正行走间,忽闻前面有喧哗之声,只见一块山壁前,密密地排着百余个大汉。这些人身穿一色的蓝衫,背上都印有一个大大的“吴”宇,像是某个大户的家兵。他们一个个手持弓箭,腰挂钢刀,似乎正包围着甚么人,一个将官模样的人骑着马对圈内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毁坏三台吴家的门匾?” 只听一个声音说道:“我们乃是武功天下第一的糊涂二兄弟,那个不知,谁个不晓?我们来到这破地方,你们家姓吴的不但不迎接,还要挂出一块‘天下第一钩’的牌子来挑衅,实在令人气愤,他要用一支钩子打遍天下,那置我们兄弟二人于何地?胡大哥我自然要将这块牌子砸烂。” 话音未落,又一个声音道:“小弟,那牌子明明是大哥我捡起一块石头砸的,你怎么抢我的功劳。况且那牌子上写的也不是你说的‘天下第一钩’这五个字,而是写着‘天下第一金勺’这六个字。这个姓吴的竟然要用一只厨房师傅舀汤的勺子来抢我们武功天下第一的牌子,岂不可笑?1所以大哥我就砸了他的牌子。” 先前那声音又道:“岂有此理,我才是大哥,牌子是我砸的。” “是我砸的!” “我砸的!” “牌子上写着‘天下第一钩’这五个字。” “写着‘天下第一金勺’六个字。” 两人在重重包围中,竟旁若无人地吵了起来。 张寻听了两人的声音,哑然失笑——他们正是曾救过自己和秦小丛的糊涂二兄弟胡南辕和涂北辙。只是这两人当时去了子虚乌有的东海“糊涂岛”,想听人们是如何赞颂他们武功天下第一的,却不知缘何却却来到了此地。 那家将听了不耐烦,怒道:“什么‘天下第一钩’、‘天下第一金勺’的。我家老爷钓鱼之术举世无双,县太爷特意写下‘天下第一钓’这块门匾,并亲自挂在门上,你们今天将其毁坏,难道还想活命吗?” “什么‘天下第一钓’?明明是‘天下第一金勺’嘛,我看得清清楚楚,不会有错。” 第41章 “根本就是‘天下第一金勺’,我怎么会错,若他只是几根小鱼烧来吃,我又怎么会生那么大气?” “天下第一钩!” “天下第一金勺!” 两兄弟又吵了起来,张寻人在圈外,只觉他们越来越不可理喻,这点小事有什么可争执的。当然,也许县太爷是附庸风雅,写出的字不伦不类,看上去却如“天下第一钩”或“天下第一金勺”也未可知。家将虽见两人糊里糊涂,却也知他们武功甚高,上午胡南辕和涂北辙把“天下第一钓”的牌子砸烂了,还将守在门口的十个家丁像抓小鸡一样抓住抛出,摔在地上不能动弹,然后大笑而去。 他受命集合家丁追击,趁两人不备才将他们围逼到这绝壁下。此刻怒不可遏,沉声命令道:“放箭!” 众家丁听到命令,前排二十余人便张弓射箭,待剑射出,迅速转身后退,让后面一排射箭,次序井然,显是平日训练有素,竟与神农架扑击张寻那群猛虎相似。胡南辕和涂北辙见箭已射到,随手接了两支箭拨挡来箭。同时奇道:“咦,这里的汤勺都做成箭的形状吗?” “你们号称‘天下第一钩’,为何不用钩子,而用箭射?”张寻见糊涂二兄弟形势危急,翻身下马,一步窜到那家将的背后,右掌抵住他的督脉道:“让他们停止放箭!” 这家将其实是吴家的一个亲戚,并不会武功,不知张寻只需掌力一吐,便能置他于死地,而他平日作威作福惯了,见有人要挟他,不禁怒道:“你不要命了吗?”说着要拔腰间的钢刀。张寻心想只有让他吃点苦头,才能使他就范,于是手上稍一用力,谁知那家将“啊”的一声便昏了过去。张寻不及细想,抛开这家伙,冲入家丁群中,转眼间便点了十余人的穴道。 这一下众家丁阵脚大乱,纷纷拔刀举弓朝张寻袭来。张寻此时是何等功夫,而家丁们的弓箭在短距离内已失去了作用,他拨东打西,半炷香功夫,已将这一百多条大汉都点翻在地。 胡南辕和涂北辙见到张寻大喜,不顾身上伤重,各已中了四五箭,冲过来叫道:“原来是你这小子,快告诉我们东海糊涂岛到底在哪里?我们怎么找来找去找不到?岂不是听不见别人称赞我们武功天下第一了吗?” 说到这里,两人突然住口,他们人虽糊涂,武功上却是精明,刚才见张寻击倒一百余条大汉的身手,便知他们自己尚不及,如果他们武功比不上张寻,岂不是不能称“武功天下第一”了吗?这么一想之下,顿时只觉伤口巨痛,眼前一黑,都晕了过去。 张寻见状,忙一手一个将两人托住,上马急急往三台县城奔去。他在城内找到一家小小的医寓,但那大夫一见糊涂二兄弟所中竹箭上都刻有“吴”字,便推托道:“公子,你们惹了吴老爷就自认倒霉吧。我是不敢治的,这三台县城里,只怕没那个医生敢治的。” 张寻见两个人性命攸关,医生竟然不治,怒道:“为何不治?常言道,医家应有割股之心,你悬壶为业,难道见死不救吗?” 医生惶恐地说:“公子有所不知,吴老爷的儿子在京城做大官,连县太爷都怕他三分,我们平头百姓,又岂敢与他作对?若是被他知道我给你们治病,我还会有命吗?” 张寻勃然大怒,一掌将大夫面前的那张桌子击得粉碎,喝道:“你是救也不救?”那大夫见张寻如此神功,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颤声哀求道:“公子饶命,公子爷行行好,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十几口人都靠我一个人撑着,实在是不敢得罪吴老爷啊!” 正在这时,只听门外人嚷马嘶,有人叫道:“县太爷有令,别让三个恶贼逃了。活的拿不住,死的也行。” 张寻见官兵来拿他们,就想冲出去打,但又不放心糊涂二兄弟,他匆忙中发现诊所药柜中有一格上写着“金创药”三个字,便将里面的八包药放入怀中,托起糊涂二兄弟,冲了出去。 门外官兵见张寻冲出,纷纷拥上。张寻双腿连出,将十余个官兵踢飞出去。官兵本就胆小,见张寻如此神功,都一下子逃避开去,张寻飞身上马,朝城外奔去。 一直跑了三十余里,张寻见官兵没有追来,才打住马,将糊涂二兄弟放在路边,拔出身上的箭,敷上金创药,他伯两人伤重,经不起颠簸,便到附近一户农家借宿,恰好这户农家以种草药为生,家中有许多治伤灵药,便拿来给两人服用。 如此过了三日,胡南辕与涂北辙的伤口已然愈合,但不知为何,他们仍然昏迷不醒。张寻心中焦急,算算九月初一“影子会”进攻黄龙派的日子日益临近,再拖下去怕赶不到了。但糊涂二兄弟身体尚未复原,若弃他们而去,三台吴家的家兵找来就无人能保护了。 这三日张寻一直守在糊涂二人身边,焦急地等待他们复原,自己可以放心离去办自己的事。可现在他们的伤虽然好了,人却依然不醒,张寻不禁更加焦急了。 第四日他终于焦虑难耐,出外走了一圈,刚回到农舍,就听农家主人在喊:“奇怪,见了鬼了,这两人到哪里去了?” 张寻忙进屋去看,见糊涂二人已然不在,心下大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农家主人突然又道:“啊呀,我的墙壁被他们弄坏了。”只见灰白的墙歪歪扭扭地刻着一行字:“天下武功第二的糊涂二兄弟走也”。张寻哑然,心想这两人定是发现武功不如我,又在我面前称了“武功天下第一”,心中惭愧,竟是不敢见我,所以昨天他们的伤势其实已无大碍,却还是假装昏迷。不过这糊涂二人居然还会惭愧,倒也令人惊奇。那么待他们发觉自己的武功仍远远够不上“天下武功第二”的头衔时,又将如何羞愧呢?但不管怎样,这桩事算是了了。于是张寻匆匆告别农家主人,跨上马往西北方向藏龙山急急而去。 由于路上救护糊涂二兄弟耽搁了四天,这时离九月初一仅有两天的时间了,张寻连连打马,迅疾地在崎岖的小道上飞奔。可是道路太难走,只跑了半天,马的右腿便扭折了,再也无法快行,张寻无奈,只得下马施展轻功而行。两天中他只休息了半个夜晚,在九月初一清晨,张寻终于赶到了藏龙山脚的涪源桥,离黄龙寺不远了。这时他见藏龙山周围有些形迹可疑的人在游走,树林山石间似乎也藏有许多人。但他已毫不紧张,心想只要上去报告了掌门师兄纪恩杰,让黄龙派作好迎战准备,又何惧“影子会”的进攻。 张寻来到罗汉堂前,见门紧闭着,就上前拍门。一年多前,他第一次来这里时,曾拍过一次门,可此时拍门与那次的心境却是大不一样。 他拍了几下,里面没有动静,他又略带焦急地拍了几下,还是没人来应门。暗叫难道已经出事了,于是又重重地打了三下门,里面却是仍然毫无声息。 张寻此时已顾不得什么了。纵身一跃进到了罗汉堂院内,只见宽阔的院内一个人影也没有,地上却有一把倒翻的桌子,仿佛是有人匆匆离开时踢倒又不及扶起的。张寻的心渐渐冷了起来,想起罗汉堂由方胜岳负责把守,就喊道:“方胜岳!方胜岳!” 张寻心底蓦然涌起一阵不安,他快速奔出罗汉堂,穿密林,跨小溪,沿沟谷而上,一路他未见黄龙派门人,直到接近中寺的灵宫殿时,才听到有人互斥和兵器相交之声。 张寻飞速到得灵官殿前,见是方胜岳与卞胜嵩正在搏斗,他们出手凌厉,毫不留情,倒似在拼命,两人身后各有几个第四代弟子,都拔剑在手,怒气冲冲地随时准备上去助阵。 张寻见此情景,不禁火起,心想黄龙派大难临头,你们倒先内讧起来,怎能容得。于是一跃而上,落在两人中间。这时,方胜岳一招“远交近攻”刺出,见有人插入,忙收招不发,而卞胜嵩以一招“借尸还魂”攻到,他为人阴狠,竟不收招,竟欲将这多管闲事之人一剑刺穿。 张寻本就与卞胜嵩结有冤仇,此刻又见他如此毒辣,便存心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于是迅速回敬了一招“偷梁换柱”。卞胜嵩只觉眼前一花,他一剑刺空,随即剑被劈手夺去,人又腾空飞出,“啪”的一声跌坐在地。虽然摔得不重,并未受伤,但样子却是难看之极。他脸上涨得通红,赶快爬起,恼羞成怒,喝道:“你是谁,敢来坏我们黄龙派的大事?”方胜岳这时已看清张寻模样,又惊又喜,叫道:“小师叔”,捺头便拜。 穿过灵宫殿,走不多远便是天王殿,“黄龙五鬼”中的贺胜衡守在门口。他见张寻上来,脸露诧异道:“胜嵩怎么放你们上来了?”[奇书网isuu.] 方胜岳道:“卞胜嵩胆敢阻拦我们去见掌门,被张师叔打倒在地了。” 贺胜衡阴恻恻地望了张寻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蓦地拔剑向张寻刺来。张寻知今日非战不能过关,既战就应速决,才能尽早见到纪恩杰,告之影子会的的阴谋。 张寻见贺胜衡剑走偏锋,以一招“假痴不癫”往自己胸口刺到,便将计就计,以一式“黄龙仙传四十九式”中的“葛仙翁开胸式”向剑尖扑去。 贺胜衡没想到张寻会如此扑来,心下一愣,随即就觉手上脉门已被对方扣住,长剑也被顺势夺去。张寻人还在空中,左手扣着贺胜衡的右手脉门,右手倒捏着长剑剑尖,此时两人距离已近,长剑难以掉转剑锋反刺,张寻对此在一扑之前已然算准,他内力运于右手指尖,用力一抖,将长剑剑尖折断下来,犹如匕首一般,随即反手朝贺胜衡胸口刺去。 第42章 随即穿过天王殿,直奔弥勒殿而去。 守弥勒殿的是马胜恒,这时贺胜衡的弟子已急速跑上,告之张寻接连闯关的情况,他不相信张寻一下子武功会练得这么高,心想定是两位师弟不小心看了张寻的道,自己只要认真应付,又怎会斗不过张寻呢,他见张寻上来,也不搭话,抬手便是一剑。 张寻其实已不抱不战过关的幻想,反倒觉得这样爽快,可速战速决。他见马胜恒使的是一招身形前倾的“擒贼擒王”,全部力量都聚于一柄剑上,只要能绕到他的后面,就能攻其弱点。于是他身形一矮,以“黄龙仙传四十九式”中的一记“蓝采和乌龙摆角式”晃到马胜恒的背后,随后一掌砍在他的头上。 马胜恒一招未老便不见了对手,正自慌乱,头颅已被砍中。他全身一凉,心想我命休也,谁知张寻这一砍并未用力,而是一碰到他的颈部便即收回。马胜恒当然明白这是张寻手下留情,但他却觉得受了张寻戏弄,心间恶念顿生,猛地回身朝张寻颈项间一剑刺去。 张寻收回掌后,以为马胜恒会知难而退,正要招呼方胜岳等上去,突见剑到,已不及闪避,意念闪动间,头一低,一口咬住了疾刺过来的剑尖。这一咬,张寻的内力传到剑上,震得马胜恒立刻松开了拿剑的手。张寻怒其不知好歹,噗地将剑吐出,剑柄准准地撞在马胜恒胸前的神圈穴上,立时将马胜恒定在当地。 张寻出了以前被“黄龙五鬼”戏弄的恶气,心中并未觉得开心,只因大敌当前,他一心只想着早点见到纪恩杰,告知影子会的阴谋。谁知当他赶到黄龙后寺一看,寺中并无一人,纪恩杰不知去向,不禁急道:“师兄会在哪里呢?”方胜岳道:“按派规,凡改换掌门人须得在黄龙洞中进行,他们既想夺掌门之位,师父或许在黄龙洞内。” 于是方胜岳带路,往寺后的黄龙洞奔去。来到洞口,便听到里面传出搏斗之声。守在洞口的黄龙弟子见张寻与方胜岳等人到来,喝道:“三老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方胜岳道:“三老早已隐退,不管事物,派中之事自有掌门人号令,我要进去见掌门人,报告要事。” 守洞口的两人是叶胜泰门下,知道洞内的情势,哼了一声道:“纪恩杰懦弱无能,以致我黄龙派在武林中声势日下,三老早有废他另立掌门的打算。现在他更是恃强凌弱,犯了淫戒,使我黄龙派在武林正道中脸面大失,这样的人,还能让他当掌门吗?” 方胜岳怒极,脱口想说“放屁”,但觉得在后辈面前骂这样的话,终究不雅,便硬生生将这两个字咽了回去。忽然,洞中传出一声惨痛的呼叫,方胜岳惊道:“不好,师父受伤了!” 张寻一听即刻往里冲去,两个黄龙派弟子只觉眼睛一花,张寻已经到了洞内,不禁连声呵斥,他们见方胜岳也要进去,便拔剑阻挡,方胜岳牵挂师父的安危,下手毫不留情,几招便点了两人的穴道,也冲到了黄龙洞内。 黄龙洞内四人正在执剑苦战,当中的一条大汉神形威猛,以一敌三,正是黄龙派掌门人纪恩杰。只见他左肩与右腿两处流血不止,显是已受了剑伤,而围攻他的三个白发老者兀自恶招叠出,不让他有丝毫喘息的机会。这三个老者正是人称“黄龙三老”的韩守宜、顾守刚和梁守余。他们都是庄守严的师弟,目前在黄龙派中辈分最高,武功也最深湛。他们中武功最弱的是顾守刚,纪恩杰与之也只能勉强战成平手,现在三人联手,纪恩杰如何抵挡得住?不过只凭一股狠劲,才坚持了五十余招。在张寻与方胜岳赶到洞口时顾守刚趁纪恩杰被韩守宜和梁守余二人逼住,一剑刺入纪恩杰的左肩,方胜岳听到的那一声惨叫,便是此时发出的。 张寻冲到洞口时,纪恩杰气力已不支,梁守余一剑当胸刺到,纪恩杰往右闪避,但右腿甫动,只觉伤口剧痛,这一脚便只跨出半步。眼看对方剑到,纪恩杰只能挥剑去挡。谁知他流血过多,气力不足,虽然将梁守余的剑挡开,自己的剑却也被震得脱手飞了出去。而他身边的韩守宜也一剑刺来。电光火石间纪恩杰无暇细想,挥手一挡,“喀嚓”一声,一条右臂被卸了下来。惨叫声中,背后顾守刚又是一剑刺到,此时纪恩杰人已昏厥,如何阻挡得住,只见这一剑由后背插入,前胸透出,来了个对穿。 张寻没想到同门同派间会下如此毒手,一下子惊呆了,方胜岳则大叫一声:“师父!”便和身向前扑去。 韩守宜见方胜岳奔上,面露杀机,突然一剑往方胜岳咽喉刺来。方胜岳武功本就远不及他,又关心师父,也不曾顾及韩守宜会突下毒手,刹那间,剑锋已近,眼见就要命丧当场。 张寻这才缓过神来,倏地窜出一招“围魏救赵”,朝韩守宜太阳穴打去。张寻去得极快,拳势又是惊人,韩守宜吓了一跳,知道若不撤剑自守,只怕虽然刺死了方胜岳,自己至少也得受重伤,于是回剑朝张寻削去。 张寻侧身躲过这一剑,瞥见梁守余挥剑横斩,要把方胜岳斩为两截,他情急之下双脚一蹬,向梁守余飞冲过去,正是“黄龙三十六招大破敌拳”中的一招“破釜沉舟”。这一招置自己生死于不顾,尽击对方要害。梁守余不敢造次,亦只能回剑自保。 顾守刚从纪恩杰身上拔出长剑,见方胜岳冲到,扬手也是一剑,方胜岳见纪恩杰往下倒去,一心想扑过去抱住,哪里能避开这一剑。又是张寻拳快,才迫使顾守刚抽剑自卫。 转眼间,张寻逼开“黄龙三老”,使得方胜岳扑到了纪恩杰的身边。他们三人皆大为吃惊,相互望了一眼,便将张寻死死围在了核心。 方胜岳抱住纪恩杰,见他断臂处血流如注,双目紧闭,脸如金纸,仿佛随时都会死去一般,急得连喊:“师父!师父!快醒醒!你快醒醒!” 此刻倒是张寻冷静了,他见自己被三老围住,一下子难以冲出,便对方胜岳道:“别慌,先给掌门人止血裹伤。” 方胜岳这才清醒过来,忙点了纪恩杰伤口处的穴位,血流稍止。然后又取出身边带着的金创药,撕下衣襟,为纪恩杰包扎好伤口。 可是纪恩杰毕竟受伤太重,情势依然极险。方胜岳不禁指着三者怒骂道:“你们何以这般居心险恶,要置掌门人于死地?!” “纪恩杰已不是掌门人了,他在外凌辱弱小,奸污妇女,败坏本派的声誉,不杀不足以平武林公愤。” 三老知道张寻是劲敌,精神不敢有丝毫松懈。韩守宜讲这般话时,并未回头对方胜岳,而是仍然紧盯着张寻一动不动。 方胜岳嘶声道:“我师父向来为人正派,为武林所公认,又怎会做出那般不齿之事,定是你们嫁祸于他。” 顾守刚道:“纪恩杰杀宜昌陈员外一家老小,又奸杀陈家小姐之事,武林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我们三人亲自前去调查核实,证据确凿,又怎会有错?” 方胜岳这时再也忍耐不住,怒道:“放屁!尽是放屁!”此言全不合方胜岳平时为人,若在平时说出,众人非大笑不可,可此刻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大家也无心讪笑,只听梁守余怒道:“后辈弟子,竟敢目无尊长,我们亲自查证了纪恩杰的恶行,才动手清理门户,难道你敢说我们查证不实,行事不公吗?” 方胜岳毕竟是后辈,不敢过于冲撞,只得答道:“弟子不敢,弟子不是说三位太师叔查证不实,而是想说这件事可能是有人要陷害我师父,故意冒充我师父,然后现场留下一些不利于我师父的证据,骗我们上当。” 韩守宜冷笑二声,道:“又有谁想不利于你师父呢?这位韩兄弟,是陈家的护院,也是陈家唯一的幸存者,他知道凶手是黄龙派的掌门,仍然前来我派通报,难道是他要不利于纪恩杰吗?”说话间他右手一指,立在黄龙洞两边的黄龙弟子中有一个不着黄龙派衣衫的大汉跨上一步,略一拱手向众人说:“在下韩武,乃陈家护院。那天我家大小姐平日最钟爱的一只波斯猫跑到了屋顶上,不肯下来,小姐就让我上去捉。可惜我轻功"奇"书"网-q'i's'u'u'.'c'o'm"不行,那只猫又灵巧异常,捉了半天还是没能捉住。” 说到这里,他指着倒在地上的纪恩杰声色俱厉地说道:“正在这时,就是这个恶贼突然闯了进来,见人就打。他功夫利害,谁被他一拳击中,不及吭一声便都死了。只片刻间,他就在陈家大院中来回奔了一趟,除了大小姐被点中穴道外,其余连主人奴仆共五十三人皆被他下毒手害死。” 刚说到这里,纪恩杰突然醒转,听了这话气得浑身发抖,颤声道:“你造谣!”但仅说了这一句,便又晕了过去。 韩武略微定了定神,又道:“说来惭愧,当时我见这恶贼如此狠毒,竟然吓呆了,又知自己武功与他想差太远,下去也是白白送死,便趴在房顶上没有动,生怕被人发觉,枉自送了性命。这恶贼四下摸索了一下,见已无人,便关了大门,直奔大小姐的闺房,而我正一动也不敢动地在小姐闺房的屋顶上,将他的所作所为听得清清楚楚。 “他先解了小姐的穴道,花言巧语地说什么自去年在抱扑道院拜访主持时见过小姐,便对她心生爱慕,念念不忘,只因为当时他有要事在身,第二天就离开了宜昌,所以没再找小姐。这一年来,他对小姐倍加思念,希望能娶她为妻,所以特意前来相见。 第43章 “当时小姐不知道家人皆已被这恶人杀死,只是气愤于他的无理,厉声呵斥要他出去,可这恶贼仍然厚着脸皮赖在小姐闺房里,说要出去的话就得带小姐一起出去。 “小姐无奈,便高声喊人,可整个大院里除小姐和恶贼外,只剩下我一个活人了,而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自然不敢去帮小姐。 “那恶贼听小姐的语声惊慌,似乎很得意说再叫也没有用,还是乖乖地听话好,又说他是黄龙派的掌门人,在武林中地位很高,小姐嫁给他的话,是不会吃亏的。也全靠他自己说出口,我才知道这恶贼的身份,可以为陈家老小报仇。” 方胜岳听韩武口口声声称纪恩杰为“恶贼”不禁怒从胆边生,斥道:“你这家伙才是恶贼,竟敢到黄龙派来撤谎,快说,你是受谁的指使,为什么要陷害我师父?” 韩武身后右侧一人突然道:“方胜岳,你给我住嘴,听韩兄弟讲下去。” 说话的是与纪恩杰同辈的屠恩敬,他是韩守宜的徒弟,与顾守刚的徒弟葛恩浩,梁守余的徒弟成恩行三人交好。他们皆是黄龙派恩字辈中的杰出人物,只因庄守严将掌门之位传给了纪恩杰,一直心怀不满,现在终于有机会出纪恩杰的丑,又怎能让方胜岳打断呢? 韩武有屠恩敬撑腰,咳嗽一声,又说道:“小姐见没人应她,更惊慌起来,高喊着想冲出门去,可这恶贼堵在门口,不让小姐出去,说小姐再是高喊也没用,这么大的院子只剩他们俩了,正好行快乐之事。 “小姐可能是往窗外看了,见到许多尸体,不禁晕了过去。可小姐马上就被弄醒,她先是痛哭一场,随后就大骂这恶贼心狠手辣,杀她全家。谁知这恶贼却笑嘻嘻地说他原先也不想杀人的,只是跨进陈家大院时,欲望上来,即刻就想与小姐行那事,忽觉院子里那么多人实在讨厌,若是有人中途闯进来扰了他与小姐的好事岂不大煞风景。于是顺手将这些人都杀了。又说这样也好,小姐可以无后顾之忧,安安心心地上他的川西藏龙山做掌门夫人。 “说着,这恶贼就不顾小姐的反应,撕了小姐的衣服,把小姐强暴了。小姐痛不欲生,想跳楼自杀,又被这恶贼拦住,在拉扯间小姐猛地打了恶贼一记耳光,恶贼大怒,拔出剑来威胁小姐,说是若不跟她回去便一剑杀了小姐,接着我听到“啊”的一声惨叫,不知是恶贼将小姐杀了呢,还是自己扑到剑上自杀了。 “这恶贼似乎有点失望,骂了几句,踢了小姐的尸体几脚,又到老爷夫人房中背了一大包金银珠宝,才翻墙而去。我待他走后很久,才敢从屋顶上下来,可是一直等办好丧事,陈家老小都入了土,官府里还是毫无动静。不是说四川的事宜昌府管不了,就是说没有证据,仅凭我一人之言,无法拿人。说穿了其实是黄龙派在江湖上势力很大,他们不敢得罪。” 说到这里,韩武指着仍然昏迷不醒的纪恩杰又咬牙切齿地骂道:“恶贼,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 方胜岳到这时已是忍无可忍,轻轻将纪恩杰在地上放平,突然身形一纵,朝韩武扑去。方胜岳在同辈弟子中是杰出人物,与叶胜泰等人武功相当,这一扑速度很快,眼看就要打在韩武身上,韩武却似乎武功不行,难以躲避。 就在这时,立在一旁的屠恩敬突然出手,轻描淡写地将方胜岳的拳势化于无形。他喝道:“不得无理!” 方胜岳见师父昏迷不醒,眼看伤重难治,再也顾不得屠恩敬是他师叔,出言则道:“屠师叔,你们处心极虑,就是等着这一天,是吧?自从师祖传掌门之位给我师父后,你们就心存不满,一直想把他从掌门的位置上弄下来而后快。你们到处散布谣言,说我师父有勇无谋,不配做掌门,还处处和他作对,不服从掌门之令。师父念你们是同门师兄弟,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就以为师父怕了你们,更加得寸进尺,无法无天。你们还纵容徒弟在外横行,以至江湖上见了他们胆颤心惊,给你们取了‘黄龙五鬼’的绰号,把一个声势不凡的黄龙派搞得一团糟。” “放肆!”屠恩敬及葛恩浩、成恩行听了大怒,齐声呵斥。但方胜岳此时已不再考虑后果,继续指着韩武骂道:“现在这个奸人来散布谣言,你们便趁机煽动三老为你们撑腰,向师父发难。现在师父已经这个样子,你们满意了吧?” 黄龙三老一直围着张寻,韩守宜这时突然开口道:“方胜岳,不得胡说,纪恩杰杀宜昌陈院外一家,并奸污了陈家大小姐一案,我们已经查实,陈家老小都是被黄龙派的掌力震死的。那掌力本派中只有七人能够达到,就是我们三个和恩字辈的四人。而今年除了纪恩杰曾去岳阳参加君山大会外,其余六人均未曾下山半步,那件血案,也只可能是纪恩杰干的。” 张寻听了很久,总觉得韩武的话有不实之处。他与纪恩杰接触虽不多,但凭直觉早已认定他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绝不会干出那种伤天害理之事。现在听韩守宜这样说,想到自己出道未久已学会了黄龙和七星两派的武功,便出言为纪恩杰辩护:“难道不可能有人学了黄龙派武功来陷害纪掌门吗?” 葛恩浩性格暴躁,在一旁按捺不住,咆哮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来插手我黄龙派的事?” 方胜岳忙道:“张师叔不是外人,他就是庄祖师爷的关门弟子张寻,掌门已告诉过大家了。他的父亲是江湖上失踪多年的梅花大侠张卓然,现在卓正明大侠又认他为义子。” 三老听了微微点头,他们与张卓然有过交往,依稀辩出张寻的面容与张卓然相似,而他一进来与三老迅速地交手三招,用的都是黄龙派的正宗功夫,而且招术精妙,当是庄守严真传。 屠恩敬却冷冷地哼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真的吗?” 张寻恭恭敬敬地朝众人团团作了个揖,说道:“晚辈身为黄龙弟子,却是在外随师父学艺。不久前得到重要消息,有一个江湖秘密组织欲在今晚对本派不利,故急速赶来报知。” 三老见张寻脸色凝重,语气郑重,不似在危言耸听,忙问道:“怎么回事?” 张寻道:“现在江湖上多了一个叫‘影子会’的秘密组织,他们暗杀武林正道人士,挑拨武林门派的内部矛盾,妄图称霸江湖。这一次的君山大会上,便决定今年的任务是查明并铲除这一邪恶组织。” 张寻此言一出,黄龙洞内一片嗡嗡议论之声。大家也都已知道本次君山大会的内容,但对这个秘密组织却知之甚少。 只听张寻又道:“相信大家已经知道,这个组织便是杀害我师父的元凶,而他们的魔爪还伸向了王屋派,天池派,没想到这么快又伸向了我们黄龙派。所幸不久前我在浙西小镇梅城偷听到了已加入影子会的‘岳麓媚娘’水冰洁和鄂西十八扒之间的谈话。得知‘影子会’已派皖南匪魁韩戈混入我派,挑拨我派内部关系,待我派自相争斗,元气大伤之时,他们就可趁机进攻,灭掉我派,时间就在今晚。” 张寻刚说完,站在屠恩敬后面一直没开口的成恩行道:“胡扯,那水冰洁,鄂西十八扒及韩戈早已被七星派诛灭,又怎能前来不利于本派?我看你这般胡说八道,才真是居心不良。” 张寻道:“当时他们也谈到了此事,说是一个戴着星星面具的人救了他们,让他们以找替死鬼的方法骗过了七星派。那个戴星星面具的人武功高强,神出鬼没,他们称他为‘星爷’,就是‘影子会’这个秘密组织的首领。” 顾守刚看了一眼韩守宜,说道:“师兄,这可能吗?” 韩守宣道:“先别急,听他讲完再说。” 在黄龙派中,三老辈分最高,现在纪恩杰昏迷不醒,大家都唯他们马首是瞻,于是众人便都不出声,静听张寻继续说道:“影子会’野心勃勃,组织严密,分为华中、中原、西南、西北、华东诸部,每部又分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酋、戌、亥十二堂。每部每堂各据一地,互为增援。那皖南匪魁韩戈本属‘影子会’华东部的,只因‘星爷’怪西南部的人害我黄龙派不够凶,才派他来挑拨我派内部关系。” 说到这里,张寻突然想起一件事,在上山之前,他一直想着“影子会”挑起黄龙派内讧,在今夜发动进攻。上山后,因遇变故,一直未向众人说明此事。但他心里还是始终记住此事,若有奸细,现在看来,只可能是那个韩武了。 据说皖南匪魁韩戈虽然臭名昭著,但见过他面的人却极少。刚才方胜岳一拳击向他时,他虽然显得惊慌,不知如何应付,但瞧他下盘凌而不乱,极为稳重,腰间更是气绷力足,绝非寻常平庸武夫。 但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武功呢?难道韩武就是韩戈?此念既出,他心念一闪,蓦然朝韩武叫道:“韩戈,你胆子不小,竟敢到黄龙派来造谣挑拨。” 韩武听了,不禁肩膀一颤,但随即若无其事地诧异道:“张公子,你刚才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不过我只是陈府的护院,武功低微,自然不知江湖中事。但张公子适才叫错我的名字,却又是为何?” 众人刚才听张寻把韩武当作韩戈这个黑道上大名鼎鼎的皖南匪首,都颇为惊讶。但想到若是“影子会”真派人来挑拨黄龙派内讧,这韩武语音带皖南口音,或许真是韩戈也未可知。于是都把目光投到张寻和韩武身上,静待下文。 这时因三老知道张寻是庄守严的弟子,已松开了对张寻的包围。 第44章 张寻这时突然身形闪动,晃到了韩武的身边,说道:“凡‘影子会’中成员,身边都藏有一块刻有一颗星和一片阴影的白色骨牌。大家只要搜他的身,若他身上有这骨牌,便可知道他定是影子会中的恶贼韩戈,也可知刚才他是在撒谎,造纪掌门的谣,目的只是为使我们黄龙派自相残杀,让影子会得渔翁之利。”方胜岳听了连声道:“对,对,快搜他的身。”刚才韩武口口声声说他师父是“恶贼”,他早已气极,现在张寻说韩武是“恶贼”正好替他出了口气,而且他也极希望张寻说的是对的。那么纪恩杰就可以洗清冤情了。韩武兀自强作镇静,分辩道:“我并非什么影子会的成员,你凭什么搜我的身?” 张寻道:“若你不是影子会的成员,又为什么怕我搜身?”说着张寻目视着三老,表示希望得到他们的同意。三老相互望了一眼,朝张寻点点头。 韩武一见三老点点头,蓦然出手,直点张寻胸口大穴。认穴之准,内力之强,已可算当世一流高手。 众人见韩武突然出手,便知这韩武果真便是皖南匪首韩戈。但见他出手迅捷有力,眼见张寻难以躲过,要被他拿住作为人质,不禁都惊呼起来。 就在这时电光火石的一刹间,只见张寻身形一缩,以“黄龙仙传四十九式”中的一记“薛道光摩睡式”躲过了韩戈开山裂石般的一击,随后张寻蓦地一掌朝韩戈肋下插去,却是将“二十四手泼风剑法”的剑法化作拳术,掌峰似剑,凌厉异常。 韩戈没想到张寻竟能在刻不容缓间避过自己施展全身修为的一击,而且又能这么快地出手反击。这一掌又是拳招不似拳招,剑法不像剑法,非常怪异,不禁心下慌张,气也为之一窒,不及反手去挡开张寻手掌,就已被点了肋间的穴道。这韩戈好生厉害,左肋间穴道被封,右拳仍能冲出,朝张寻头上打去。可他这一拳毕竟只是强弩之末,被张寻轻松避过,又连点了他的六处大穴。这段日子来,张寻苦练卓正明所传的“千阴神功”,虽然练功时时有艳思,常有入魔之感,但内力上却是突飞猛进,功力大增,不过还不至于高到一招间便能制服皖南匪魁韩戈的地步,只是因为韩戈没料到张寻能避过他志在必得的一击,心下吃惊,以至内息稍受阻滞,而高手对招,又怎能有丝毫错漏,张寻立即抓住了他的破绽,一招奏功。 众人虽开始已见过张寻与三老各交手一招的迅捷,并未落下风,但想这定是三老容情,他年纪轻轻,又能有多少功夫,可现在见他施展上乘武功制服皖南匪魁韩戈,不禁既惊讶又钦佩,但更震惊的还是见到一直假装懦弱,受到黄龙派上下信任的韩戈,蓦地使出高强拳术,可知他必是假韩武,真韩戈了。且这些天来众人也一直受了他的骗,冤枉了无辜的纪掌门。在众人中,受震惊最大的还是韩守宜、顾守刚、梁守余和屠恩敬、葛恩浩、成恩行六人。他们想到若韩武就是韩戈,是来挑拨离间的,那么他们自己带头得罪纪恩杰,无论如何也难辞其咎。而这六人中最担心这一点的,又是黄龙三老了。因为他们刚才怕屠恩敬等制不住纪恩杰,不顾自己年高望重的身份,亲自出手,结果重伤了纪恩杰。这时三老都飞速围了上去,急对张寻道:“快搜他的身,看有没有‘影子会’的骨牌。” 张寻一搜,果然从韩戈的腰带里找到了‘影子会’的骨牌。三老见证实韩戈是“影子会’中的人,顿时尽出一身冷汗,急声问道:“你这恶贼,你刚才讲的都是假的?!” 其实他们自己心里已完全相信纪恩杰是受了冤枉,但却仍要发此一问,但求自己不曾做错。 可是韩戈没有回答,再一看,他脸上僵硬发黑,已然自杀身亡了。张寻不禁顿足后悔道:“啊呀,凡‘影子会’成员牙齿里都藏有毒药,在君山大会我曾听王屋派的古宏掌门说过,怎么就没想起来呢,刚才应该先把他的嘴撑开的。” 三老这是汗如雨下,心下大疚大悔,没想到一世英名,竟会在晚年因轻信奸人之言而染上污迹。他们互望一下,梁守余突然奔出洞去,不一会,他又奔回,手上多了一个小瓷瓶。 梁守余走到尚昏迷的纪恩杰身边,将小瓶中的药喂他吃下。这药是三老隐退后炼了十年才炼成的治伤灵药“九转还阳丹”,有生死人而肉白骨之功效。纪恩杰吞下不久,果然面色转润,气息柔顺起来,一条性命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三老脸色郑重,朗声对众人道:“我们听信奸人之言,铸成大错,理当受到重惩。不过现在黄龙派大敌当前,我们希望掌门人和众兄弟允许我们在杀敌之后,再向纪掌门赔罪。” 屠恩敬、葛恩浩和成恩行三人忙道:“是我们先听信谎言,才累得三老出手,罪孽在我们身上,待杀退敌人,自应由我们向纪掌门请罪。” 张寻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心中焦急,说道:“天一黑,‘影子会’就要进攻了,我们应该先安排对阵之策为前任掌门报仇,也为江湖除害,其余一切都待杀敌后再说。”众人称是,立即听三老号令,分头到各处埋伏,准备。 纪恩杰则被送到三老隐居的小屋中休养,由方胜岳负责护卫。 人定时分,“影子会”的黑衣蒙面人果真悄悄地攻上来。黄龙派乃武林大门派,共有一千五百余人,而此次来袭的黑衣人倒似足足超过了两千人。可见“影子会”的首领“星爷”是下定了决心要置黄龙派于覆亡之境地了。 蒙面黑衣人翻入黄龙前寺,发现寺中家什凌乱,似是经过了打斗,便以为黄龙派经过内讧,确实疏以防范。他们一路上行,尽皆阒无人迹,直到灵宫殿前约一百米处,才被许多木材拦住。 他们正要去搬开木材,突然木材被躲在一边的黄龙派弟子点燃,组成了一堵火墙。同时,还有无数火把扔到了黑衣人队伍的背后,又形成了一道火墙。黑衣人都被阻在两道火墙之间,进也不能,退也不能,顿时乱作一团。 原来这是黄龙派众人商议后决定下的计策,黄龙前、中、后三寺本就建在沟中,地势低凹,而在前、中二寺之间,又正好有这么一片空地。因考虑到敌人人多势众,若靠拼杀御敌即便获胜,已方必将多有死伤,因此才定下这两全其美的“火墙计”。韩守宜、顾守刚、梁守余三老和屠恩敬、葛恩浩、成恩行三人各率黄龙弟子埋伏在两边山腰上,见“影子会”众人被困,韩守宜一声令下,黄龙弟子纷纷点燃手中火把,往蒙面人群中扔去,立时烧得他们嗷嗷大叫,像没头的苍蝇般四处乱窜。 黄龙派早就在两边山腰上下了密密的剑阵,当黑衣人慌乱中想往山上跑时都被一一刺死。不一刻,“影子会”已损失了二百余人。 张寻立在三老身边,极为兴奋,心想不多久,就能悉数歼灭这些恶贼了。 就在这时,突然从下面那道火墙外飞进一人,他脸戴星星面具,正是“影子会”首领“星爷”。他人一落地,立即高呼:“西域宝石,神奇无比,必涉此谷,独霸江湖!”他内力惊人,中气极盛,话音顿时盖住了黑衣人们惊慌失措的救命声,他们顿时欢呼起来,往外夺路而逃,虽然许多人脚下仍不免为剑所伤,但死伤速度已比先前锐减。 那“星爷”见状又叫道:“不要抢道,按序而走。随后西南部的子堂突围再进丑堂……”。 在他的指挥下,“影子会”成员井井有条地往山下退去。屠恩敬和葛恩浩大喊一声,直朝“星爷”奔去。到得跟前,“星爷”突然双掌分击,屠恩敬和葛恩浩不及闪避,只能出掌相对。“啪”的一声响,屠、葛二人直被震飞出去,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昏倒在地。 黄龙门人此时也掩杀上来,“影子会”的华中部近二百人拼命断后,大多被杀,—但大部分的影子会成员都乘机逃走了。 “星爷”又斗了一阵,见部下多已走远,黄龙门人就要围上,便呼呼两掌赶紧逼退三老,展开轻功往山上而去。张寻赶紧追赶上去,可“星爷”轻功高得惊人,只一眨眼,人影已然不见,张寻只好怅怅地无功返回。 等黄龙弟子打扫好战场,埋掉四百多具黑衣人的尸体,设好二十多名战死弟兄的灵堂,天已经大亮了。 张寻随三老等去见纪恩杰,见他气色已好了许多,心下大安。但见他右臂已失,武功丧失大半,又不禁心中大恸,只听韩守宜用极诚恳的语气道:“我们三人听信谎言,罪该重罚,按派规理该处死,听凭掌门人发落。” 纪恩杰身体虚弱,但仍挣扎着说道:“师叔言重了。我身为掌门,无才无德,不能光大本派,反倒使黄龙派声威日下,本就罪该伏诛,现在被斩下一臂,反倒让心好受一些。再说三位师叔率大家击退敌人,保全我派,更是功劳卓著,又怎谈得上罪该重惩呢?胜岳,快把剑还给二师祖。” “是!”方胜岳答应着,恭恭敬敬地将手中之剑奉还给韩守宜。 韩守宜还待再说,被纪恩杰阻止道:“二师叔,今日有件事更为重要,应先讨论解决” 韩守宜道:“哪件事?” 纪恩杰道:“我本就不具备做掌门的才能,现在成了废人,更担当不起掌门人的责任了。可黄龙派不可一日无主,我们今天就得定下新的掌门。” 屠恩敬这时插话道:“纪师兄,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您身为掌门,是当之无愧的,今后我们一定听从您的号令,请您放心。” 纪恩杰笑着摇摇头说:“我这个样子怎么能跑出去光大本派呢? 第45章 我意已决,大家不必再争。三位师叔,这掌门之职,就由你们来执掌吧。” 韩守宜马上说道:“我们三人重伤了你,乃黄龙罪人,又有何脸面当黄龙掌门,再说我们退隐十年,早已不管派务了。” “那么,就请三位师叔推举一个掌门人吧。”纪恩杰要求道。 顾守刚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新掌门应由掌门人指定,我们不可乱说。 纪恩杰道:“三位师叔不必过谦,我才智浅薄,真的不知谁最合适,屠恩敬、葛恩浩、成恩行三为师弟都是人中之龙,我不知谁最适合掌门之职。还请你们推举吧。” 韩守宜摇摇头,接着说:“别急,有一个人非常合适。他的武功和为人都已胜任黄龙派掌门之职。且他年岁虽轻,辈分却高,师兄在收他入门后,虽然没让他改名为张恩寻,但他确是恩字辈弟子。”说着,他用目光注视着张寻,众人一听这话,也都把目光投到了张寻的身上。 张寻顿时有些着慌,连忙推辞道:“我怎么能够当掌门,我根本从来就没想过要当掌门,也肯定当不好掌门,还是纪师兄自己当吧。” 这时纪恩杰面露欣喜之色,笑道:“对,师叔,由张师弟来任掌门最合适。他既是梅花大侠张卓然之子,又是卓正明大侠的义子,武功既高,人品又好,他当掌门定能光大我黄龙派的。” 张寻忙又推辞,连说自己不行,他确实无心理准备,又如何敢承担这一重要的责任呢? 三老与张寻只有大半天的交往,但对他已极为器重,竭力劝说他接下掌门之位,为光大黄龙派而努力。屠恩敬、葛恩浩、成恩行三人虽然心下不满,但情知此时已难以改变,也在一旁推波助澜。 最后纪恩杰严肃地说道:“张寻,你身为黄龙弟子,难道不听我掌门之令吗?” 张寻想到今夜强敌离去,但他们随时可能卷士重来。而其余诸人让他当掌门之意已经极为坚定,再争也没有用。况且一个大门派也确实不可一日无主,若强敌再来,而群龙无首,便难以应付了。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张寻便在黄龙洞里,在黄龙派的大会上,从纪恩杰手中接过了黄龙派掌门之位。 第八章重逢 张寻自做了掌门后,心情一直郁闷不安,他现在明白为什么纪恩杰近年来武功毫无精进了,因为处理帮务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黄龙派原和少林寺一样,以俗家弟子为主,可是到了第九代俗家弟子中冒出了一个武林人品皆属上上的人材,被其师父第八任掌门人指定为继承人,此后渐渐地黄龙派弟子都成了不受剃度的俗家,与俗世的联系也愈益密切,内外矛盾也格外地复杂起来。张寻好在有三老的支持和方胜岳的帮助,总算将个大乱初定的黄龙派安顿下来休养生息,可是派中的新兴气象并没能打开他眉上的重锁,他的心里一直没有忘记自己寻父的大事,也惦记着杨清惠是否已将柳墨林安然送往杭州刘庄,同时曲阜和岳阳的两对义父义母以及秦小丛、真怜、石娃娃等好朋友他也未尝有片刻忘怀。 一日,张寻正在后寺正堂闷坐,忽有小弟子通报:“有两位女客人要见掌门。” 张寻正寻思着来访者是谁,眼前已有一角杏黄闪过,抬头一看,却原来是杨清惠。而她身旁憔悴不堪的一位白衣丽人竟然也是故人!张寻不相信地睁大眼睛,再三细看,不由地脱口惊呼:“真怜!”“张寻哥哥!”真怜低唤一声,一下子扑到张寻怀中痛哭起来,待到张寻再三劝慰,再三询问,才抽抽咽咽地诉说起一年来的辛酸。 原来在张寻离开九寨沟后的第七天傍晚,真怜正跪在爷爷墓塔前喃喃祈祷,愿神灵保佑爷爷英魂早登仙界,也保佑张寻哥哥一路顺遂,早日找到父亲,回来接她相聚,再也不分离。可是,猛然间她被点了哑穴和麻穴,一下子浑身瘫痪,然后就发现自己的眼睛被黑布蒙上了,被人背着走。她除了感觉到背她的人个子很高,而且是往谷外走以外,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仿佛走了很多很多的路,真怜感觉到自己被背着上了一座山,然后又进了一处宅院,再然后是自己被重重地扔到床上,一只冰凉的大手一记重击,解开了她的穴道,喝道:“小妞,快,给大爷们做饭去。” 真怜正要伸手除去蒙眼的黑布,却被一支毛茸茸的大手抓住,一时间痛彻肺腑。只听一个凶霸霸的声音说道:“五弟,你就顾着吃饭,要紧的事还没问呢。” “大哥,你怎么这么胆小啊,只不过咱们在进九寨沟前撞见了七星派的掌门人卓正明嘛。他虽然是他们所谓名门正派的第一高手,但依我看他的武功也未必比咱们星爷高,何况他是一个人,咱们可是十个人呢。”那个“五弟”说。 “糊涂!卓正明是七星派的领袖,登高一呼,可以指挥江湖,咱们今天奉星爷之命来杀张寻那小子,要是被卓老儿看见了,那还了得,要知道卓老儿当年与张寻的臭老爹张卓然是生死之交。”那“大哥”说着,便一指点了真怜的麻痒穴,然后厉声问道:“快说,张寻那臭小子到哪里去了?” 真怜忍着麻痒,一声不吭。 “好啊,还挺硬啊。老子叫你硬。”说着,一阵“噼哩啪啦”,大巴掌批得真怜双颊火辣辣地疼,可她死咬银牙,硬生生地忍住了剧烈的疼痛,既没有喊出声来,也没有掉下泪来。 这下那“大哥”更火了,一把扯破真怜的衣衫,恶狠狠地吼了一句:“来啊,弟兄们,轮流上,摆平了她,看这贼妞还倔不倔。” 于是,真怜体会到了自己生命被撕裂成碎片并践踏进污泥的声音。她绝望了。她想死。 可是,每一次的挣扎换来的都是愈益的强暴。 到后来,她不再愤恨,也不再苦痛,心中唯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要再见张寻哥哥一面,要亲口告诉张寻哥哥,要张寻哥哥为自己报仇” 可是,真怜要见张寻哥哥又谈何容易。那伙歹徒因为从真怜嘴里套不出张寻的下落,心中恼怒,变着法儿折磨真怜。真怜因为心中抱定了寻找张寻的信念,便咬紧牙关,奇迹般地挺了下来。那伙歹徒见真怜渐渐听话起来,也就放松了对她的戒心,不仅拿掉了蒙住她双眼的黑布,还解开了她身上被封的穴道,带着她东躲西藏,遮遮掩掩地一直往南走。 真怜默默地忍受着,她看得清楚,这伙歹徒浑身黑衣黑裤,脸上蒙着黑布,正和杀害爷爷的凶手是同伙。她心里更加仇恨,天天虔诚地祈祷着有朝一日张寻哥哥把他们一剑一个,全都对穿。此时的真怜彷佛早已忘了九寨沟中与熊猫共嘻,与小鸟同乐的日子了。 被侮辱被损害的日子永远是世界上走得最慢的日子,就像世上走得最快的总是最美好的时光一样。真怜在非人的煎熬中终于捱到了年底。有一天,她偶然听到了黑衣人决定她命运的话语。 “大哥,不能再这样下去啦,咱们哥们十个奉‘星爷’之命去九寨沟杀那臭小子张寻,可张寻没杀到,只抓了这么个瘸腿的女娃娃,问她,她又不肯说,前几天晚上我还听到她说梦话,叫什么‘张寻哥哥,你找到父亲以后快来接我啊,我要你替我报仇。’看样子,这小丫头其实也不知道张寻小子在哪儿。 大哥,咱们兄弟们都知道,给‘星爷’办事来不得半点马虎,虽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咱们要是拿不到张寻的人头,只怕回总舵向‘星爷’交不了差,好好的脑袋怕是都要搬家了。” 接着是好半晌的沉默,最后终于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开了腔,正是真怜半年来听熟了的那个“大哥”的声音。 “唉!看样子咱弟兄们只有一条路好走了——逃!咱们从前专跟官府作对,被南北捕快四处追杀,不得安生,好不容易知道了有个‘星爷’可以投奔,可加入‘影子会’后干的第一件差事竟然就栽了。弟兄们,大哥我对不起你们啊。看来咱们又要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了。” “大哥,这怎么能怪你呢。只怪咱们兄弟的命不好。” “大哥,咱把这倒霉的黑布一除,不做影子还干咱们妙手空空的老营生去,反正做了几天‘影子’,按‘星爷’传授的方法练功,功夫长进不少,还怕那些捕头干什么?” “是啊,老弟说得有理。” “我也赞成。”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阵,最后决定私自逃奔,脱离‘影子会’。而对于真怜呢,不妨“废物利用”,卖到秦楼楚馆,赚几文过年的鞭炮钱。 “什么,他们要把你卖到……卖到那种地方去?”张寻听到这儿,忍不住一把抓住真怜的双肩,大声叫了起来,同时,他又强烈地感到真怜曾经圆润的双肩如今已变得瘦削不堪,仿佛两把尖刀,刺得他的掌心作痛,很少流泪的他这时也禁不住双目酸涩,两行清泪缓缓地爬过面颊,引得真怜又一次放声大哭。 这时的张寻心中只有对真怜的内疚与悔恨,一个劲儿地责怪自己的自私与无能。庄守严师父身后只有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孙女,自己却只顾寻找父亲,让她惨遭蹂躏。张寻丝毫没有注意到,就在他热泪夺眶而出的一刹那,一直默默伫立一旁的杨清惠微微叹了口气,走了出去。过了好久真怜才渐渐地收拾涕泪,抽泣着继续往下讲。 就在那伙黑衣人商量好行动计划之后的第二天上午,他们在通往成都的路上截住了惊惊惶惶逃跑的真怜,顿时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性子最为暴躁的“老六”扬起一掌,就想取了真怜的性命,但却被他们中的“小诸葛老七”拦住,说道不如留下这跛腿姑娘的一条小命和一身细皮嫩肉,换得大把银子另外找小妞“尝鲜”。 第46章 真怜才得以苟活于魔掌之下,当天晚上,她就成了成都城内二等青楼“丽情院”老鸨王八娘的“女儿”。王八娘看她除了腿带残疾,面带菜色外,倒也体态娇柔,楚楚可人,便顺口替她取了个艺名叫“可儿”,并命院内姐儿香桂担任“可儿”的教习,务必让“可儿”在短期内学会接客的各种“技能”。真怜哪里受得了这份屈辱,又明白遇到张寻的希望渺茫到绝望,便下定了死的决心。进“丽情院”的半个月之中,她上吊五次,投井三次,又吞金一次,可惜都被香桂和王八娘发现,救了过来。王八娘黑着核桃皮似的长脸,恶狠狠地对真怜扔下话来:“再烈的小马驹到了老娘这儿也得给我乖乖地戴上嚼子,你小贱人不是想死吗?从今天起,不准你吃饭!等你饿得动不了的时候,我叫盐道街那头大肉铺里的五位杀猪师父来梳拢你,好好让你消受消受那销魂的滋味。嘿嘿!” 真怜本打算要绝食的,听了王八娘这一番话,心里倒好生委决不下。到了深夜,沐惯风尘的香桂待到将自己的客人灌得悉数烂醉之后瞒着王八娘悄悄摸到囚禁真怜的小黑屋子里,诚诚恳恳地劝了真怜一回,并劝真怜趁年节将临,买妾者较多的机会赶快从良,也可以谋得下半辈子的清白与安宁。真怜十分感激香桂的古道热肠,但却并不明白“从良”是什么意思。 过了几天,香桂突然眉开眼笑地来向真怜道喜,说已有个山西富商愿出五千两银子的身价买“可儿”作妾。她用自己的脂粉替真怜梳洗打扮,又送了她一根碧玉簪子,还留着泪拉着真怜的手说了好多惜别的话。虽然真怜并不十分懂得香桂为什么要说“可儿妹妹比姐姐我有福气”,可也明白眼前这个珠围翠绕、锦衣玉食的风尘丽人虽然整天价言笑晏晏,其实内心十分凄苦,多年的迎欢卖笑生涯消磨了她大把大把的青春,但却并未消弭她心底的洁白善良和内心深处对幸福的热望。 临分手时,真怜也真诚地向这位大姐淌下两行惜别的泪来。 那位不惜千金藏娇的山西富商名唤钱爱缪,五短身材,面皮焦黑,毛发稀疏,是个黄胖浮肿,被声色淘空了身子的半老头子。在从成都回山西的路上,他对真怜倒也可算得上怜香惜玉,说话细声细气的,什么都依着真怜,倒叫真怜不好意思自杀。同时,心中也隐隐然起了一丝希望,盼望着这位钱老爷能再发一次善心,帮助她寻找张寻哥哥,让他们兄妹团聚。于是,真怜便打消了吃药自裁的念头,在成都偷偷买的一包砒霜也一直藏在胸衣内,不曾动用。因为真怜体弱,又一直面凝愁怨,恨锁眉峰,钱爱缪便一直命车夫驾驶油璧香车缓缓而行,故而到大年三十那天,他们才绕行至川北与陕西、甘肃相邻的广元县城,照例,他们投宿在县城中最好的客栈——嘉陵客栈。挂着“宾至如妇”大匾的客栈空空荡荡,面团团、满脸堆笑的客栈老板不曾想到在大年三十还有钱爱缪这样的阔佬上门住店,高兴之余,一边赶紧派小厮去叫回家休假的老茶房,一边亲自开了一排上房,安顿钱爱缪和真怜住下。到了傍晚,他还殷殷勤勤地派人送过来一席极上等的酒菜,还附上几大盘各式鞭炮,说是送给钱老爷辞旧迎新的。 钱爱缪收下宴席、花炮,爽快地赏了送鞭炮的伙计一整锭银子,然后兴兴头头地去邀真怜共进年夜饭。 真怜这时候哪里有心思辞旧迎新呢?只勉强扒了几口饭,就推说身子不爽,回房歇息去了。那钱爱缪虽说倍感扫兴,但也算他有涵养,依然殷勤地嘱咐真怜善自珍摄,有什么需要尽管向他提出来。 第二天,大年初一,广元城中普降瑞雪,将大街小巷装点成晶莹剔透的银白世界。本来大年初一是没有人肯工作的,但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钱爱缪还是很容易地雇了一名当地人作向导,推起油璧香车,带着真怜,由西门出城,去游览广元最著名的胜迹——皇泽寺。 皇泽寺的主持长老法名唤作“三果”,从七岁剃度入寺做小沙弥起,到二十一年前接任主持,在这皇泽寺里已经呆了整整七十年了。这几年他正为当今皇上扬道抑佛,寺中香火大减,僧众生计日渐艰难而发愁,听说来了一个外地富商,便赶紧出了禅房,亲自相迎。 “啊,钱施主,新春到敝寺进香,老衲迎接来迟,还望钱施主勿怪。” “老方丈太客气了,小可新纳小妾,特带她来烧烧香,拜拜佛,新年新岁娶新妻,图个大吉大利,还请老方丈行个方便。”钱爱缪一边说,一边已在化缘簿上歪歪招扭地写下了“黄金千两”四个宇,一边扭头招呼真怜,“啊,娘子,快来见过老方丈。” 真怜久住九寨沟,熟悉的是喇嘛教,从小对喇嘛教僧众就十分尊重,对与喇嘛教同出一派的中原佛教自然也心存敬意,这时又见三果方丈须眉皆白,慈眉善目,一袭粗葛袈裟在周围金碧辉煌的佛像映照下仿佛满溢着仙气神光,俨然是一得道高僧,不由地恭恭敬敬行下礼去,脑海里又清晰地浮现出送张寻出九寨沟的那一天两人在喇嘛寺中的情景,心中说不出的悲欢交集,差点又掉下泪来。 三果方丈刚刚进帐了一千两黄金,心情极好,也不管客人是否感兴趣,又殷勤地指点参拜,还为钱爱缪和真怜念殿中那块后蜀广政二十二年立的石碑,碑题是“大蜀利州都督府皇泽寺武则天皇后武氏新庙记”,文曰:“天后武氏其人也,事具宝录,此不备书。贞观时,文士护为都督于是州,始于后焉……”,又说到正月二十三日,即传说中武则天的生日那一天,四乡民众都要来此“游河湾”,求取平安吉利。 “什么‘游河弯’,是不是跟俺们山西关帝庙会一样热闹呀?”那钱爱缪对碑文历史什么的毫无兴趣,但又碍于面子不能明言,午饭又吃得过饱,早已听得昏昏欲睡了。这时听说再过二十几天此时将要有一场大热闹,一下子来了兴趣,揉一揉一对迷迷朦朦的金鱼眼,大声问了出来。 那三果正巴不得留这位大施主多住几天,这时见有机可乘,便趁机把个“游河湾”说得摩肩接踵热闹非凡,似乎错过了便将遗恨终生似的。一席话说得钱爱缪心痒痒的,也生性最好热闹,当即就决定在皇泽寺住下,等过了正月二十三的那场大热闹再走。这时,他根本不知道由于新即位的皇帝嗜好道教而冷落佛教,广元地区又连续欠收,乡民们早已失去了正月二十三到皇泽寺集会游乐的兴致。同时,这位钱老爷似乎也完全忘记了山西家中成群的妻妾正眼巴巴地盼他回去过团圆年。 等到在皇泽寺过完冷清清的正月二十三后,钱爱缪意兴全失,但又不好意思收回陆陆续续给寺中的巨额布施,只好带着真怜继续上路,希望前方有一场真正的热闹在等着他们。 在前方等待他们的确是一场“大热闹”,但最好热闹的钱爱缪本人却没有看到,因为当他们行入明月峡和清风峡,走在危危的崖壁之上宛若凌空廊阁,著名的古蜀栈道上时,前面突然一群壮汉拦路,二话不说便搭箭射死了钱爱缪,并趁众人惊惶之际,抢走了钱爱缪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又推起真怜坐的油璧香车如飞地奔跑,真怜又惊又喜,在车中连声高呼“救命!”原来,钱爱缪出手豪阔,花钱如流水,近一月来在广元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城郊岛龙山上的草头大王胡敬和胡田沙父子两个便早早地瞄上了钱爱缪的财物,故而钱氏一行刚刚离开广元便遭劫杀。也许是天可怜见吧,真怜的惨呼恰巧被在古蜀栈道上行走的杨清惠听见,于是长剑一挺,杀散胡氏父子,将真怜救下。一问情况,居然同是张寻的故人,不由地亲密异常。杨清惠告诉真怜,江湖上已盛传张寻做了黄龙派掌门,于是两人携手同往藏龙山而来。 “哎呀,阿弥陀佛,总算咱们劫后重逢了。真怜妹妹,从此你就高枕无忧吧,有我张寻在,谁也不敢再欺负你的。”从来不念佛的张寻听完了真怜的哭诉,居然也学派中少数几个佛门弟子那样口宣佛号起来。 当晚,黄龙寺中大开宴席,为庄前掌门唯一孙女真怜姑娘,现任掌门的知已杨清惠接风洗尘。张寻喝了不少的酒,当晚睡了个好觉。许多天来,这是第一次。 第二天早上,张寻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望真怜。他的心里蕴藏着太多的歉疚和爱怜,似乎都不用考虑就决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补偿真怜,去抚平小妹心上的伤痕,让她从此过上和从前在九寨沟中一样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 可是,无论张寻怎样用心,真怜却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在九寨沟中学小鸟飞翔,与熊猫为友的真怜了。她依然清丽的面容中掺入了难言的沧桑,她依然绝尘的笑容里染上了深刻的凄凉,就是她的步态也变得迟缓而滞涩,再也没有当年张寻初见她时的那份似白莲花摇曳水中的轻柔灵动和优美自然。张寻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更是除了晚上睡觉,几乎把每一分每一秒都花在了陪伴真怜,逗她高兴上,连责任攸关的本帮帮务都一概推给了方胜岳,因为他总觉得只有这样做才对得起慈祥恺悌的庄守严师父,才能于心稍安。 可是,张寻越是小心翼翼,真怜眉尖的幽怨却越堆越浓,最后简直浓得化不开了。一天午后,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湿润润的,青苔绿油油的,树叶儿格外地碧绿,连空气都带着几分水气。张寻记得以往在九寨沟真怜是最喜欢这份雨后的空气清新的,所以就硬把真怜从房里拉出来,想让她散散心。 第47章 可是才走几步真怜就不肯动了,抬眼幽幽地、凉凉地望了张寻一眼,轻轻地,但又是坚定地要求道:“张寻哥哥,让我一个人呆会吧?” 张寻一愣,可随即满足了她的要求,因为在他的心目中,作为长兄,真怜妹妹的任何要求都是必须马上无条件满足的。 多日习惯了围着真怜转,一下子离开了真怜,张寻心中空落落的,一时不知该干什么,一个人在真怜屋外的小庭中呆呆地站了良久。不知怎的,他突然胸口一热,想起了和真怜一起上山的杨清惠,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真怜的救命恩人,而且与自己交谈也极投缘, 于情于理都不该冷落了她。张寻抱着一种愧疚的心情朝位于后寺左侧的贵宾住所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想,虽然方胜岳办事一向周到稳妥,对掌门人的朋友更是绝对不会缺了应有的礼数,但自己这些天来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真怜身上,却是没有尽到地主及朋友之谊,不知杨清惠是否会生气? 杨清惠见了张寻,果然便有些懒懒淡淡的不愿多说话。张寻问起她送柳墨林回杭州的事,她也只是说柳墨林姑妈的公婆、丈夫和丈夫的大妻都已经死了。所幸过继来继承这一房的族侄倒还孝敬,于是她才真正成了刘府的主人。那天,当柳墨林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高兴得什么似的,马上一连声地吩咐下人为“表小姐”和“表小姐”的恩人准备锦被缎枕和香汤沐浴,当晚又开出极丰盛的家宴来替柳墨林谢恩与接风。她待侄女儿如亲生女儿一般,还一个劲地留杨清惠多住几天。“那杨道长你正好在人间天堂多住几天了”,张寻闻得柳墨林有了好归宿,心中一阵高兴,便顺嘴说了这么一句。 谁知杨清惠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我第二天就向柳墨林妹妹和老夫人告辞了。”说这话时,她的目光似乎有些游移不定,从上到下缓缓地打量了张寻一眼。 “为什么?”张寻颇为不解。 “岂不闻‘梁园虽好,非久留之地’,柳妹的家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家。”这时杨清惠的眉尖似乎已滴着莫名的乡愁和幽怨了。 “哦”,张寻颇有同感地长叹一声,便不作声了。一时间他的眼前晃动着曲阜晨曦中的“三立客栈”和九寨沟烈火中的“守残小筑”,心头不禁闪过一阵强烈的酸楚。他默默念诵起宋人李觏的名作《乡思》:“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真可谓悲喜莫辨,五味俱全。 其实,张寻并没有完全理解眼前的年轻姑娘。杨清惠谢绝柳氏姑侄的好意,莅杭第二天便离开了那座城市,并不仅仅是因为看到柳墨林得到人间天伦之乐而触动了自己的乡愁旅思,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不但羞于启齿,在内心深处也羞于承认的:她挂念着张寻的穷通荣辱,在完成他的嘱托之后,便急于西返,以谋再度聚首畅谈。只要能和张寻在一起,不必说西湖天下景,宋嫂天下羹,即便是金山银山,她也会弃之如敝屣。 所以,虽然杨清惠在蜀道之上救了真怜之后,两个姑娘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一路上谈得十分投机,她也为真怜的不幸遭遇唏嘘不已,为真怜能够早日见到张寻哥哥而不断加卞。但不知怎的,上山一见到张寻,看张寻对真怜百般垂怜,自己的心里就冒出一股说不清楚的滋味,酸酸的、痒痒的,不好受。而她又是个从不作伪的姑娘,所以这时见张寻来了,也就装不出好脸色来对他。 二人愣了半晌,终于还是张寻先开了腔:“杨道长,在送柳姑娘回杭的路上我就答应过你,请你到我黄龙派做客,陪你看看藏龙山的美景。如今你上山多时,我却一直没有兑现诺言,真不好意思。今日若有兴,请策马一游如何?” 杨清惠其实早有游山之意,本来在路上与真怜约好一起让张寻陪着玩的,不料上山之后张寻却把自己冷落一旁,这时听张寻主动提起前言,不觉暗自欣慰。 她本非心胸狭窄之人,这时便高高兴兴地站起身来,同时还提议去叫真怜一起玩耍。 “哦,不,不了。我刚从真怜妹妹那来,她说要一个人呆会儿。” “那也好。”杨清惠淡淡地答应了一声,便带头往外走。在撩开门帘的一刹那,她顺势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花,不让张寻察觉自己其实很介意他的态度。而她内心的一个声音却无声地喊了好几遍:“难道你只有在真怜妹妹不需要你的时候才会想起我吗?” 经过一番争斗,重归宁静的藏龙山依然景色迷人。杨清惠自幼入道,生性喜静,倘徉山道间,她很快便完全迷醉在眼前温静幽雅而又肃穆壮观的山水之中了,不时地轻轻赞叹:“太美了!太美了!”她杏黄的道袍衬着金黄色的光辉,在猎猎的山风中飘扬成一只披着霞光的燕子,仿佛就要快乐得随风而去。她高兴得一会儿俯下身去掬一捧山泉啜饮,一会儿又爽性脱掉草鞋,撩起道抱,趟水过河,还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浑不似平日端庄娴静,不苟言笑的她,张寻见了也自高兴,便想开她个玩笑,说道:“嘿,杨道长,你尝了我们藏龙山的水,可还想尝尝我们藏龙山的豆花?” “你们藏龙山的豆花?”杨清惠从小就随师父入了道观,豆花、豆腐、豆干等本是观中最常见的,而今闯荡江湖,少有安定的日子,虽说也有大饱口腹的时候,但风餐露宿的日子则占多数。这时听张寻问起,鼻尖仿佛已闻到了热腾腾、香喷喷的豆花味,不禁心中一热,顺口答道:“当然好啦。” “真的想吃?”张寻又问。 “真的想吃!”杨清惠又答。 “那就请尊敬的杨道长趴在溪边喝个够吧!”张寻一边指着溪滩,一边说话,没等说完就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这下把杨清惠给惹恼了,素脸凝眉,别过身去,顾自就往前走。张寻没想到一个玩笑开成这种结果,稍稍愣了一下之后,赶紧追了上去解释:“杨道长,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别当真呀。再说,我说这溪滩流的是豆花,也是有根有据的。我说给你听,不信的话你可以再去问三老,问方胜岳嘛。” 杨清惠听了这话,虽然没有回嗔转喜,但却将一双美目往张寻这边看了几眼,显然是让张寻讲那豆花的故事。 原来,张寻早在九寨沟学艺时就听真怜复述过她爷爷给她讲的故事: 相传,黄龙真人修道成仙后,想把和他一起修炼的师兄弟们全都请来作客,就吩咐两个弟子在黄龙沟多磨些豆花好招待客人,自己则外出请客人去了。不料那两个弟子烧豆花把火烧得太大了,豆浆从锅里沸腾出来,四处漫溢,流了一沟一地。黄龙真人回来一看,赶紧抓了一把沙子撤下去,这才凝住了豆浆。从此,黄龙沟的土地便成了豆浆凝成的金黄色的土地,人们管它叫“金沙铺地”,而且,从这条沟里流出的水磨成的豆花又白又嫩又鲜,味道好极了。 “真的,不骗你。你要不信的话,今儿回去我让厨房专门送一盏豆花来给你喝,怎么样?”张寻说完故事,顺便又加了一句。 “只不过一种豆花算什么?我师父说讲究的人家可以用豆子做成几十种吃食呢。”杨清惠其实心中已然信了,但还是故意找茬为难张寻。 “好啊,杨道长,你想吃豆子做的东西,我派的厨房大师父也会做。几十种还办得到吧。”张寻笑吟吟地回答。 “那不成,专门吃豆腐席,那不成了豆腐饭了。” 杨清惠这么一说,张寻也猛觉自己失言。他想起庄守严曾经告诉过他,黄龙派也要遵从民间的习俗,办丧事要吃豆腐饭,其中豆腐的品种数量因逝者身份地位的不同而不同。黄龙派已多年未出过大的丧事了,去年庄守严仙逝也是由藏民举行了“塔葬”。所以寺中已多年没有办过豆腐饭了。此时提起,总有些不祥的感觉。于是,两人互相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默默朝上游走去。不知怎的。两个人的心都笼罩上一层莫名的隐忧。 水是极清澈的,望如明镜,澄静无尘,缓缓地流淌。在层层叠叠,千姿百态的水池之中,那水池有像钟鼎瓶壶的,也有像芭蕉叶、红菱角的,而最美的则无疑是宛若碧荷的五彩莲池了。池中的水似蓝非蓝,似白非白,纯净透明,缥缈圣洁。水面上还漂着许多花,一朵接一朵,硕大的、蓝紫色的花。杨清惠忍不住伸手托起一朵,放到鼻尖轻嗅。顿时,一股极清新、极淡雅、仿佛不沾丝毫尘世之气的香味沁人心脾。“雪莲花1”,她一下子惊呼了起来,于是更加小心翼翼地将手中之花放回水中,任其漂流而去,仿佛怕自己手上的人间烟火气沾染了无暇的雪莲花。张寻无言地看着她做这一切,心里的那份隐忧更加浓烈了。 “张大哥,看!好大一朵雪莲花呀!” 张寻循着杨清惠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从上游“洁身洞”方向飘来一朵硕大无明的雪莲花。蓝紫色,雅洁而忧郁的蓝紫色,缓缓地,缓缓地飘来,渐渐地在张寻的意识中定格成身披蓝紫色长褛的真怜:“张寻哥哥,让我一个人呆会好吧?”她的声音、她的人影,飘飘忽忽的,渐行渐远,终于消散在天的尽头…… 数天之后,张寻还没有从失去真怜的巨大震慑中恢复过来。他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里,不吃不喝,方胜岳每次来劝他并向他请教如何安葬真怜都被他咆哮着赶了出去。就连黄龙三老来看他,他也闭目不见,只是一味地捧着当初真怜亲手给他挂在脖子上的“苏格”发呆。 第48章 我对不起师父,我没用,我混账!这几日,盘旋在他意识中的就只有自谴自责,从进九寨沟第一次看见真怜到离开九寨沟与真怜话别,张寻的眼前叠印着无数个真怜,与小鸟共乐的真怜,陪熊猫饮水的真怜,在爷爷面前撒娇的真怜,为自己缝制衣衫的真怜,为自己求取“苏格”的真怜……张寻从脖子上取下从未离身的“苏格”,端详着,耳旁仿佛在说:“张寻哥哥送我回九寨沟吧!我是属于九寨沟的,我要回去陪爷爷!”是的,真怜是属于九寨沟的,应该送她回去,同时,自己也应该到师父墓前去请罪。张寻想到这儿,赶紧叫上方胜岳,要他安排车辆、人手送真怜回九寨沟。 “掌门的意思是要将真怜师妹安葬在九寨沟?依小侄之见,正该组织派中弟子去为祖师爷扫墓谒灵。自从祖师爷羽化登仙,弟子们先是不知,后来师父虽然带来噩耗,又马上发生了内讧,也无暇前去致哀,实在是很不应该。但愿我们这次去,祖师爷泉下有知,宽宏大量,饶恕我们这些不孝弟子才好。” 方胜岳一席话提醒了张寻,虽然树正寨的藏民们会把庄守严的墓塔看护得很好,但黄龙弟子却是应该定期去拜谒的。于是连连点头对方胜岳道:“言之有理。就烦你禀报三老和纪师兄,大家快快准备一下,我们两个时辰后就出发。” “是!”方胜岳响亮地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布置,很快地,上至黄龙三老,下到叶胜泰、卢胜华、马胜恒和卞胜嵩以及他们的徒子徒孙们,都准备停当,要去为他们敬仰的前辈——第二十二代掌门人庄守严扫墓。病卧在床的纪恩杰闻言也执意要亲自去走一趟,于是,便由方胜岳等抬着他上路。 谒灵仪式和真怜的下葬仪式在极悲哀的气氛中进行。韩守宜、顾守余后悔自己年老失德,不仅冤枉了庄守严的爱徒纪恩杰,还下重手法将他打成残废,于是在庄守严墓塔前老泪纵横。纪恩杰还深责无才无能,武不能继承师父的无上武功,文不能将师父交付的黄龙派事业发扬光大,现在连师父留下的唯一孙女都没有照顾好,真是后悔莫及。他连连捶胸,直哭得青松含愁,古柏带根,连鸟雀也惊飞远去,仿佛不忍见到这许多英雄泪似的。 张寻自然是派中最伤心的一个,他不仅是庄守严的亲传弟子,又受恩师临终重托,而且还曾与真怜耳鬓厮磨,渡过了一年快乐的时光。如今祖孙俩都已长眠在九寨沟的青山绿水之中,此情此景怎不叫他悲悔万分、痛不欲生?!在埋葬真怜之时,他双手颤抖地从脖子上解下真怜为他求取的“苏格”,挂在真怜的脖子上,让它保佑真怜九泉之下的平安。丧礼结束后,张寻勉强听从三老和方胜岳等人的劝说,在泽仁布秋的木楼里用了些稀饭、豆花,然后漱洗一下便躺在藤床上休息。虽然方胜岳早就吩咐下去不让任何人发出任何响动影响掌门人休息,可他还是始终圆睁双眼,辗转反侧,未能成寐,三更时分,他悄悄披衣下床从木屋窗口轻轻跃下,向墓塔走去。 其时明月在天,清风过树,宇内清澈透明。张寻走进墓塔,却发现已有一人先他而到了。藉着月光,但见此人身影苗条婀娜,一袭长袍宽宽大大,在风中翻飞的袍角舔着她挺拔的双腿,更显得她骨肉停匀,别具英姿,是与真怜柔弱无助、惹人怜爱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美。张寻心头突地涌起一股暖意,走到那人身后,轻轻地唤了一声:“清惠。” 那人闻声转过头来,不是杨清惠却又是谁?只见她一双凤目恰便似两股清泉,泪水潸潸而下,一张俏脸早已布满了晶莹的泪痕,道袍的前襟也濡染透了。“杨道长,你也来陪真怜妹妹?” “嗯。我和真怜妹妹虽然相识不久,可她对我就如亲姐姐一样,真是我最好的好妹妹。那时在路上她就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只要见你一面就心满意足了,其实她是早就存了这份心了,可偏偏我就这么笨,一点没听出来,还以为她找到了你,从此就可以快活度日了,我真不配她叫我一声姐姐哪。” 杨清惠入道日久,长年与年长的师父相守,一袭道袍遮掩了她作为少年女子的心性。而当她独自行走江湖,遇上柳墨林、真怜这样年龄相仿的少女自然而然就引发了她的女儿情怀,所以她总会隐隐地嫉妒柳墨林得享天伦之乐,上藏龙山后也曾暗暗恼恨真怜将张寻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去。真怜对自己生命归宿的最终选择对杨清惠来讲是一次莫大的震撼,使她更强烈地体会到人生除了父母儿女,还有一种情感是值得用生命去追求和珍惜的。也就是为了对真怜的哀悼,对前路的展望与把握,她悄悄地来到这里,独立中宵,泪洒葛袍。 张寻见她这样,也不禁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杨道长,这哪是你的错?是我太没用了。师父把真怜托付给我,我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吃了那么多的苦不算,最后回到我身边,本以为从此能给她一份安宁和快乐,可谁知……!我不配做师父的徒弟,也不配做我父亲的儿子!” 杨清惠沉吟半晌,缓缓拍手拭去脸上的泪痕,又迟缓而坚决地摇头,说道:“张大哥,这是命,这不是你的错,我相信,如果真怜妹妹泉下有知,她会告诉我们她现在回到九寨沟、回到爷爷身边心里很开心。这儿才是她的家,才是她永远的归宿,她本来是属于九寨沟,是雪莲花一样的仙子,应该开放的时候,她静静地开放,应该落下的时候,她就静静地落下。静静地随那流水远去,无怨无悔……张大哥,从前我不懂得命运是什么,现在我好像有些懂了。今后,只要是命运给予我的,我都将承受,无怨无悔。” “只要是命运给我的,我都将承受”,张寻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仿佛觉得自己又长大了许多,他懂得了人生的责任,他懂得了要做一个有担待的男子汉,他知道,面前的路还是很长很长……张寻不由地跨上一步,紧紧握住杨清惠的小手,就这样伫立着,良久、良久。 “咴儿……”,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凄凉悲壮的马嘶打破了树林的寂静。 “马犹如此,人何以堪!”杨清惠喃喃道,眼角又挂上了晶莹的泪花。张寻轻轻地为她拭去泪痕,感到两个人的心从来没有贴得这么近过。 “来,张大哥,我还有一样东西。”杨清惠淡淡一笑,引着张寻向适才马嘶走去。“啊,白马!”张寻一下子惊呼起来。 “对,白马,你的白马!现在完璧归赵。”杨清惠解开马缰绳,把它递给张寻。 原来,送柳墨林到达杭州“刘庄”她姑妈家中的第二天清晨,杨清惠执意走。柳氏见留她不住,只得送至清波门外,依依惜别。杨清惠打听了一下,知道要去川北藏龙山,最近最快的路线是从杭州行至九江,然后买舟西上,入川后在泸州或宜宾折而北上便可到达松潘。于是她一路急急打马,以最快速度赶到九江。 杨清惠赶到九江是在第二天的中午。虽然肌肠辘辘,她还是只在城中买了些干粮,一边啃着,一边向码头奔去。满心希望能搭上条上行的客船,好尽快赶到藏龙山见到张寻。她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因为心中有一件重要的事急待证实,其实在内心深处,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时自己对张寻本人命运的关心程度早已超过了想证实一件事的急切程度。 可是,九江的长江码头却是出人意料的萧条,一问才知道因为盛夏汛期将临,每年洪峰期间,这条长江都要吞掉不少船只生命,上行的买卖行旅们每到这个季节也都不愿出航,尤其是西上入川这样又长又显眼的航线,更是少有人走,往往十天半月也碰不上一条船。但是杨清惠赶路心切,便不管风险多大,兀自在码头等待可以搭乘的船只。好在她的运气不错,到了黄昏时分,有一位英俊潇洒的青年侠士走近她,彬彬有礼地招手道:“这位道长敢是要搭船去四川?在下是长江帮林江生,奉家父之命来九江处理帮务,如今事已办完,正要回航。在下的座船‘江生号’是家父和帮中众兄弟送给在下年满二十的生日礼物,在长江江面上,道还算得上又大又坚固,船老大和水手也都是百里挑一的本帮好手。在下自幼受家父教诲,一向敬重僧道,寒舍也常布施寺观,办水陆道场,出门在外,就更喜结交方外朋友。现‘江生号’上还空着三个卧舱,若蒙道长不弃,俯允一路同行,实在是在下的荣幸!”杨清惠正求“船”若渴,受到这个尊道好客的少帮主的邀请,真是高兴极了。当下谢过林江生,便随之上了“江生号”。 那“江生号”果然又大又坚固,即便逆流而上也行速如飞,况且又昼夜兼程,晚上的行舟速度丝毫不逊于白天,不愧是天下第一水帮“长江帮”少帮主的坐船。杨清惠连日策马,旅途劳顿,倒在林江生及其手下的殷勤照拂下舒舒服服过了几天。上船第三天,已过黄岗,恰逢十五月圆之夜,清风徐来,暑热全消,杨清惠香汤沐浴后,又用了一盏莲子羹,正欲安寝,却听到门上剥啄有声,开门一看,却原来是林江生。 “杨道长,在下照顾不周,伏乞海涵,若需要些什么,还望道长明言,在下即刻派人送来。就是船上没有,也好打发人下小艇赶到前面大码头去买来。” “啊,承蒙少帮主款待,贫道已感十分不安,船上应有尽有,无甚有劳贵价的了。”“杨道长太客气了,敬佛重道乃家父家母对在下一向之庭训,若在下对杨道长稍有不周,回去被家父家母知道,定受责备。 第49章 依在下愚见,杨道长身上衣服已经敝旧,实在配不上道长的品貌,不如在下派个人到武昌去购置几套衣履簪环,以奉道长穿用,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杨清惠听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总觉里面有什么不妥,但又想这少帮主一路上殷勤备至,大概是太过热心,太过细心了,于是便诚恳地推辞道:“多谢少帮主想得周到,出家人素来不喜奢靡,敝衣自珍,聊以蔽体即可,不劳少帮主代制新衫,亦无需许多钗环脂粉作俗家女儿状。请少帮主勿须费心!” 林江生闻言稍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毕拱手致歉道:“啊,在下一时疏忽,冲撞道长清规,还望道长见谅。”说着,又朝舱外大声吩咐:“来啊,摆宴过来,我与杨道长饮酒赏月。” 杨清惠一听,赶忙谢绝:“真是对不起得很,贫道不会饮酒,还请少帮主另邀雅友对酌吧。” 林江生见杨清惠不喝酒,倒也不强迫她,只是自斟自饮,一下子就饮了大半壶,双颊微微有些泛红,像是带了些薄醉。突然,他一放酒壶,手舞足蹈地大声唱了起来,可又唱得含含糊糊,不知是什么意思。杨清惠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竟忘了应该想办法脱身,只是紧张地盯着林江生的一举一动。 林江生唱了一会,又忽然“嘿嘿嘿”干笑几声,一双眼睛色迷迷地盯住杨清惠,浪声道:“常言道带醉灯下看美人,乃人生一大乐事,我林江生真是艳福不浅哪!啊!哈哈哈!美人儿,咱俩好比唐明皇和杨贵妃在沉香亭小宴,美滋滋的。我知道你现在‘美甘甘思寻凤枕’,呃,别怕,有我呢!虽然我这‘江生号’上只有丫头,没有宫娥,可我会把你‘抱入绣帷罗帐间’的。咱们郎才女貌,正好是天造地设配成双。来,美人儿,咱们亲近亲近!”说着,这色狼便合身扑了上来。杨清惠急忙闪身,只听“扑通”、“哗啦啦”几声巨响,林江生已重重地扑倒在地。 他的衣角挂住了小案几,带得几上碗盏杯筷稀哩哗啦统统倾在了地板上,连林江生背上也溅满了酒汁菜汤和碎勺碎碟。杨清惠忙跳开一步,按紧剑柄,提防着林江生再一次的袭击。可是,她紧张了半日,却听见林江生发出了酣声,竟然是睡得沉沉的了。舱外林江生的手下们想是奉了主人的严命,虽然听见响动,却也不敢进来看一看究竟。不知不觉,窗缝里漏进了微曦的晨光,杨清惠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想起应该想办法离开“江生号” 可是,船在江心驶,满船又全是林江生的人,要离船谈何容易。杨清惠和林江生周旋了整整一天,也没能脱身而离险地,只得坐在重新收拾干净了的舱房严阵以待。又一个危险的夜晚快要来临了,“江生号”已行至汉口,汉口是天下第一水陆大码头,从船窗中望出去,澄江似练,余霞成绮,江岸边桅樯林立,道道炊烟从桅樯林中升起,好一幅薄暮泊舟图,宁静而壮观。此时的杨清惠哪里还有心思欣赏美景,只是在心里盘算着“江生号”离那些上行渔舟的距离,心中暗恨自己不会游水,否则即使“江生号”不靠岸停泊,自己也可纵身一跃,全身而走。 杨清惠正这么想着,栓紧的舱门便被一柄长剑削断了门栓杠。随着几声淫笑,“哈哈哈哈!”林江生一边浮言浪语,一边突然使出家传武功“百步迎风掌”的第十七招“以退为进”,双掌齐发,欲夺杨清惠手中长剑。杨清惠怎肯束手就擒,长身一纵,挽个剑花便是一招凌厉的“灵蛇吐信”,拼得自己小腹中掌,也要将林江生毙于剑下。那林江生虽是花拳绣腿,毕竟艺出名门,武功根基很正,这时见杨清惠长剑堪堪刺到,便急忙身子一矮,躲了过去,同时又趁杨清惠下盘不稳,从怀中掏出个小包,以“百步迎风掌”第三十一招“排山倒海” 掌意,掷中杨清惠左腿外侧的“飞扬”穴。霎时,杨清惠只觉左腿酸麻,牵动全身,右手剑锋便也往右偏了几分,堪堪从林江生头顶右侧削过,削去了他的秋香色英雄巾和几根头发,露出梳得光溜溜的乌黑发顶来。 “好啊,小妞够味,小的们给我上,”林江生怪叫着,召来手下众恶徒,将杨清惠团团围住。那船舱本就十分逼仄,一下子又拥进五六条大汉,顿时就挤得水泄不通了。杨清惠手中的长剑失去了用武之地,左腿又被点了穴道,而且为了防止着道,已整整一天水米未沾牙了,体力、精神都已不济,所以才过了三招,便已完全落败。她眼一闭,心一横,急运内力震断长剑掉转残剑的头往自己胸口刺去。这时的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宁可拼得性命不要也不能落入林江生这色狼手中。 可是,已稳操胜券的林江生岂能让到手的猎物轻易自尽,杨清惠的剑头刚刚刺破自己道袍的前襟,右手阳池穴就被点中,“当啷”一声,残剑落地,人已被林江生整个地抱入怀中,胸前“膻中”穴也已被重手法封住,转眼间便成了林江生俎上的鱼肉,狼吻下的羔羊。 “哈哈哈哈”,林江生得意至极,挥退左右,连舱门都来不及关,便急急忙忙将杨清惠扔到床上,伸手便解她的衣钮。杨清惠双目紧闭,泪水潸潸,又气又急,心中只想将林江生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因为杨清惠左右防范,在衣钮上打了死结,林江生一时解不开,爽性“哧啦”一下,手指伸进杨清惠断剑刺破的前襟,顺势一扯到底,露出了月白中衣和一大截白嫩细腻的脖颈,又有一个青布小包掉了出来,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林江生正欲一泄心头欲火,却一眼瞥见了散落在地上的居然是一颗颗耀耀闪光的宝石,他本是富家子弟,仗着父亲的势力色财两贪,这时见到这许多价值连城的宝石,一对眼珠比见到美女更加明亮,顿时就先扔下杨清惠,俯身捡起宝石揣入怀中,一边捡一边还说:“美人,你可真疼我,让我人财两得,真个哪!哈哈哈哈!” 捡完宝石,林江生又捡起刚才打中杨清惠“气扬”穴的那个小包,打开后把里面的东西一口吞下,然后急急忙忙地剥脱自己的衣服,手上动着,嘴里还说着:“等急了吧,美人儿,今个咱不喝酒助兴了,有你这张俏脸蛋在边上陪着,你情哥哥我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平日能喝一大坛的,昨晚他妈的只喝小半壶就醉了。好,今晚不喝了,我吃了金枪不倒散,咱们马上就到极乐境界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灰影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飘入舱门,伸手在林江生肩头一拍,林江生霎时便如使了定身法一般,赤条条地半俯着身子一动不动,只有双眼喷着欲火,全身憋得直冒汗,那样子尴尬至极,也狼狈至极。那黑影“嘿嘿”冷笑着,一边骂道:“好个小淫贼,竟敢做出这等事来,”一边朝杨清惠凌空一掌,倒卧床上的杨清惠顿觉胸口一热,被封闭的“膻中”穴竟已解开,不由心下大喜,一骨碌坐了起来,正要下地,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扯过棉被盖住半裸的身子,粉脸胀得通红通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灰衣人见状,从容打开舱门,唤进几个林江生的手下,吩咐他们把少主人抬出去,并送些夜宵来。那几个“长江帮”帮众虽说都是帮内的好手,但见了灰衣人却一直唯唯诺诺,不敢有丝毫违抗,显然是已经被灰衣人制服。不一会儿,林江生被他们小心地抬出去,又恭恭敬敬送进四色精致的点心和一锅绿豆稀饭,还有四碟精致菜肴,在小几上摆好碗筷,那些人又点头哈腰地问:“金大侠,您还有什么吩咐?” 被称作金大侠的灰衣人没有开口,只是挥了挥手,屏退众人,然后背对着杨清惠说:“姑娘,我出去一会,你梳洗一下,穿好衣服叫我。” “多谢……金大侠!”杨清惠答应着,在灰衣人带上门出去后迅速装束好自己,还整理了一下方才与林江生一伙争斗打乱了的舱房,随后开门请门外的灰衣人进来。 “姑娘……哦,抱歉,我忘了应该称呼你道长。” 灰衣人见杨清惠穿着道袍,忙改口道:“你受惊了,来,吃点东西压压惊。”他见杨清惠依然面容惨淡,便又加了一句:“别怕,这船上的人都被我制服了,这些点心中他们绝不敢下毒的。道长请放心用吧。”说着,自己先下箸夹起一个艳红欲滴的玫瑰卷放入口中。 杨清惠早已饿极了,这时见几上细瓷金边碗里的绿豆稀饭不厚不薄,正对胃口,四色点心玫瑰卷艳红、翡翠包碧绿,松花条鹅黄,还有一碟千层糕黑白相间,上洒一层浓浓清香的椰丝,更是叫人胃口大开,食指大动,便不再犹豫,拿起镶金象牙筷频频下箸吃了个痛快,精神也好了许多。 吃饱喝足,杨清惠这才发现对面坐着的灰衣人早已放下筷子,双手合抱胸前,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灯光下,灰衣人神情疏朗,非但不像身藏高超武功的江湖中人,倒似一介文弱书生。杨清惠在灰衣人的注视下不由大窘,心想刚才那副饕餮狼狈相全被这陌生人看在了眼里,多么难为情呀。 灰衣人像是看穿了杨清惠的心事,微微一笑,避开眼前之事不提,向杨清惠自我介绍道:“我姓金名志醒,昨日下午申时才从绵阳上来,也想搭船去四川,却不料与你有这般缘份。呀,说到现在,还没请教道长尊号?” “小道原在赣东龙山天尘观清修,师父赐道号清惠。” “噢,原来是清惠道长,幸会,幸会,宝观是天下第一道家名山,难怪道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 第50章 “金大侠,您别取笑我了,要不是您,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就别这么客气了,像师父一样叫我清惠好了。”不知怎的,杨清惠对金志醒颇有好感,仿佛觉得那清癯深沉的脸在哪见过,挺亲切的,心里便不知不觉地拿他当长辈看待。 “好,就叫你清惠吧。”金志醒倒也干脆,马上就改了称呼,“清惠,你别太谦虚。以你的年纪,有这样的剑术,在当世年轻姑娘中也是不多。只不过以我愚见,你的江湖阅历还不够,像林江生这样居心叵测的人你一开始便没能识破。昨晚我一直站在门口,用弹指功法往林江生的杯里弹了点迷药,他才会这么快就烂醉如泥。清惠,今后一个人行走江湖,可要小心在意才是啊。” “嗯,我记住了,谢谢你,金大侠。”杨清惠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为什么昨晚林江生会很快醉得不能动弹,放过自己。她真的打心底里感谢金志醒。 “清惠,你也不要老是大侠大侠地叫我,我活了大半辈子,却连一儿半女都没有,如果你不嫌弃,就叫我一声义父好了。” 杨清惠没想到金志醒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愣了一下,但随即想到自己多年来未曾得到父爱,对方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主动提出认自己为义女,不是一件大好事吗?于是她站起身来盈盈拜倒,两人认作了干父女。 之后数日,杨清惠一直平安无事,想来是有金志醒在,林江生也不敢拿她怎样,不过义父金志醒也不常露面,一天里只是在月亮升起的时候才来杨清惠舱房,父女俩说会话,还把杨清惠的宝石拿来如数还给她。别的时候,杨清惠虽然身子自由,但也不愿跨出舱门半步,她的心里只盼着早些到终点,好早些离开这条令她恶心、仇恨的“江生号”。 第三天晚饭后,金志醒照例来敲杨清惠的舱门:“清惠,开门。”杨清惠正焦急地等着他来,问一下船已行至何处,便赶紧打开舱门,高兴地叫道:“义父!” “清惠,这儿已是丰都了。你知道丰都吗?就是‘长江帮’的总舵所在地。来,你快随为父上岸去,到‘长江帮’的总舵为你举行婚礼!” “举行婚礼?”杨清惠十分诧异,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是的,举行婚礼,因为为父已将你许配给年少有为、英俊潇洒的‘长江帮’帮主林江生林公子,你还俗嫁他,一辈子快活消遥。” “义……你……你……!”杨清惠绝对没有想到几天前还仗义相救的义父竟突然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强迫自己嫁给恶少林江生,不禁如当头一棒,一下子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杨姑娘,你义父已将你许配给我,快快随我上岸拜见公爹、婆母,吹吹打打进洞房吧!啊,哈哈哈!你放心,小美人儿,我不会委屈你的,今夜我们成了亲,明日一早我就把前面的十三个臭婆娘都休回娘家去。从此你就是堂堂正正的天下第一水帮‘长江帮’少帮主夫人啦,真是吃不完的海味山珍,穿不尽的绫罗绸缎,难道不胜过你做这劳什子的女道士一百倍吗?” 说这话的自然是林江生,此时的他已丝毫没有了那晚虾米似的狼狈相,一身湖兰宁绸长袍一点皱摺都没有,手上还摇着金粉洒花大摺扇,缓缓从金志醒背后转出,脸上的神气比他嘴里的口气还要得意洋洋。杨清惠见形势突变,情知此次决无幸免之机,当下暗提一口气,一记“旱地拔葱”,身子斜斜地直冲舷窗而去,意欲跳江以保清白。但金志醒何等身手,岂容她轻易自尽,身形微动,便已扯住杨清惠的右臂,将她半个身子从舷窗外扯了回来,又顺手点了她的“膻中”穴,气定神闲地对林江生微微一颔首,道:“人在这儿,交给你啦!”杨清惠再度陷入绝境,见林江生淫笑着向自己走来,一下子急晕了过去。 “清惠,那后来你又是怎么脱身的呢?” 当杨清惠把上面这段故事一一讲出来,张寻焦急地问道。 “大概是我命不该亡吧,虽然两次瞎了眼信了道貌岸然的坏家伙,还居然拜那个虚情假意的金志醒做义父,但最终还是有真正高风亮节的大侠士救了我。” “啊,太好了,清惠,你可真是吉人天相啊!”张寻虽然早知道杨清惠并无危险,此时听她这么说,还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杨清惠见他对自己的关切丝毫不亚于对真怜,心里甚感安慰,稍稍休息一会,就接着讲述那日的遭遇。 那晚,等杨清惠醒过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红烛高烧的大房子里,一张精工细雕的宁式大床占据了整个房间的三分之一,床上重重叠着红、黄、蓝、绿、紫等各色锦被十余条,俗气得刺眼。但床的两边银钩上倒一左一右挂着一对长剑,剑鞘古朴典雅,透着一股颇为凌厉的剑气。看来,这绝非普通民间所用镇邪的装饰剑,而是一对可用于实战的宝剑。地上,零零落落散落着几张剪工粗糙的大红双“喜”字,仿佛是匆忙中剪好还没来得及张贴。杨清惠心想,这肯定是林江生安排的“洞房”,必须赶紧离开。她解下右边钩上的宝剑,拔剑在手,小心谨慎地掩身而出,寻找逃跑的路径。 可是,她一连闯了几个房间,形制都是大同小异,想是林江生所说他的十几个小妾的房间,奇怪的是一个人影也看不到。这排房间后面是一堵高高的围墙,墙那边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同时还夹杂着林江生的声音:“求求你们了,爹,岳父,别打了!爹,你就答应了他吧。答应了他,那小美人儿和一包宝石就归我了。以后星爷霸业成功,也有我们林家的份呀。” 杨清惠一听林江生的声音,便决定杀了这恶贼再走。于是悄悄提气,纵上围墙边的一棵大树,坐在虬结成团的树杈上观看,只见下面一处宽阔的庭院中,一条威猛大汉和一个戴古怪面具的人斗得正酣,槐树荫下石桌上的一席丰盛酒菜已被他二人充沛的罡气击得跌落到青石板地上,捧得一片狼藉。墙角边林江生和一群穿红着绿的女子缩成一团,除了林江生还算镇静以外,那一群十来个女子已害怕得毂觫不已。看得出来那个戴类似星形的古怪面具的人显然比那个威猛大汉武功高,他只使了七八成力,用意在于一步一步把对手逼入绝境,要迫他答应什么。而他的对手,那个威猛大汉自然便是“长江帮”的帮主“迎风神龙”林湖立了。他自从和张寻一场大战伤了左脚之后,元气损失过甚,而那千年巨鳖所咬伤口又药石无效,腐烂不止,差点送了性命。最后不得不听从丰都城内最好的医生劝说,忍痛截去左脚,又找高明的铁匠装上一只铁脚。这一来,反倒激他苦练下盘功夫,弥补了不少自身武功的缺陷,再加上铁脚反正不是血肉之质,使将起来毫无顾忌,短短时间竟功力大增,此时与面具怪人交手,虽然应付得颇为辛苦,倒也不致于十分狼狈。两人四掌翻飞,掌声连连,又夹杂着林湖立铁脚撞击青石地面发出的沉闷声响,场面煞是热闹。 未几,蒙面人已把林湖立逼到了绝境,他紧紧盯住林湖立,一个字一个字沉声道:“你到底答应不答应?”林湖立虽说受制于人,倒也像条好汉,依旧不肯屈服,只是圆睁双眼大声吐出一个字:“不。”同时使出全身力气,发掌击向对方。蒙面人也端的了得,侧身一晃,轻轻松松避开了林湖立积毕生修为的一掌,同时重重一掌击在林湖立的“死穴”上。林湖立惊叫一声,头向一边歪倒,不再动弹。 “爹!”林江生虽然一直在旁劝说林湖立服从蒙面人,此时见父亲被杀,也不由心下大愤,尖叫着挥掌向蒙面人击去。 “嘿嘿”,蒙面人冷笑着,也不躲闪,迎面凌空一掌,咬牙道:“不答应就给我死!”他的脸正好朝向杨清惠这边,眼中狰狞的杀气刺得杨清惠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蒙面人一掌结果了林江生,又冷笑着朝那群女子走去。斜刺里突然飞出一条汉子,双掌如刀,直奔他的要害。原来林湖立并末完全气绝,这时见爱子身亡,又拼尽余力,猛击仇人。但他毕竟已是强弩之末,其力仅能穿素缟,蒙面人一侧身子躲过掌风,飞起一脚,正中林湖立心窝。林湖立顿时乌珠突出,张大了嘴巴想叫却叫不出声来,身子直往后退,僵直的双手正好从蒙面人脸上擦过,抓去了那张星形面具,露出了蒙面人的真面目。 “啊!”杨清惠见蒙面人竟然就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义父”金志醒,不由轻呼一声。金志醒闻声,双目精光暴射,满是杀气,直向杨清惠藏身处刺来。但他用力过猛,额头恰恰擦过一技横生的枝桠,那枝桠像人手一样,从金志醒脸上揭去一层皮,金志醒顿时又变成了另一个人。扬清惠又是一惊,顾不上叫喊,赶紧下树,往外疾奔。慌忙中,她碰翻了灯火蜡烛,又打烂了天井里的大酒缸,身后霎时间便成了一片火海。 “好在我无意中点了一场火,否则那‘金志醒’武功那么高,肯定当场已就抓住我了。”杨清惠述说到这里,依然心有余悸。 “金志醒就这样放过你了?”张寻问道。 “哪里。他一路追杀,好几次我都差点丢了性命。 那天晚上,杨清惠心中惊惶,慌不择路,只顾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处奔逃。也不管什么方向,不知跑了几个时辰,多少里路,头发散了,衣服挂破了,气力也用尽了,最后一个趔趄,跌滚到路边的瓜地里。田边有一座守瓜人住的小小茅棚,亮着一盏豆油灯。 第51章 杨清惠虽然摔得遍体鳞伤,仍然挣扎着摸到茅棚边,向守瓜人讨口水喝,润润干渴之极的喉咙。 “要口水喝?女娃子,你没看见我这个瓜田吗?要解渴,有的是西瓜,尽管削了吃就是了,还跟我打什么招呼?你看这位大哥多爽快,拣了个最大的吃,顺便和我老汉摆摆龙门阵。”看瓜人是个花白胡子的老汉,古道热肠,将杨清惠让进茅屋,随即摘个瓜打开给她。 “姑娘,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是有人欺负你?没关系,说出来我替你想办法。”坐在小马扎上闷头吃瓜的一个汉子开了腔。杨清惠循声望去,见那汉子虬髯几张,相貌凶恶,身边已扔着一大堆瓜皮,想是胃口也不小,一口气能吃上三四个大西瓜。要是几天前,杨清惠碰到人有心动问,定会马上一五一十告之缘由,但六七天来接连受骗,差点断送了性命,她再也不敢轻易相信陌路之人了,只是默默看了那虬髯大汉一眼,低眉无语,只顾吃瓜。 虬髯大汉见她这样,朗声一笑,又道:“姑娘,信不过俺是吗?好叫你知道,俺田三怒生平最爱打抱不平,你受了什么人的欺负,尽管说出来,我替你出头!” “啊,这位大哥,你就是湘西有名的豪侠田三怒?啊呀,小老儿早闻大名,就是没得机会认识你哟!来来来,多吃瓜,多吃瓜!”听了虬髯大汉的自我介绍,看瓜老汉倏地惊呼起来,开心得脸上的皱纹绽得像一朵菊花,他转身向杨清惠道:“女娃儿,算你运气噢,碰上田三怒替你出头。田大侠一向打抱不平,专为百姓做好事呢!” 此时的杨清惠已不敢轻信任何人,听看瓜老人这么说,也只是狐疑地朝田三怒看了一眼,仍不作声。那看瓜老人见状,又道:“女娃娃,我想你一定累得很了,先到我家歇息吧。我家离这儿不远,就在前面郁家庄,天快亮了,我的么女儿秀姑就要来给我送饭的,你就随她一起回去好了。” “爹爹,你叫哪一个和我一同转去呀?”老人话音未落,从茅棚外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随即竹帘动处,一个手拎竹篮的村姑已站到了众人面前——这自然就是秀姑了。没等看瓜老人接茬,秀姑又叫:“哎呀,爹爹这儿有客人啊!那可怎么办?我可只带了一罐子稀饭呀!” 田三怒道:“姑娘,我只是个过路人,借你家的瓜棚歇歇腿,已经叨扰了不少西瓜了,怎好意思再叨扰早饭呢?” “田大侠说哪里话来,不要说来者都是客,何况是你田大侠呢。秀姑,来,快来拜见田大侠,就是救过你玉珍姐姐的田大侠。”看瓜老人抢过话头,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已将一碗稀饭端到了田三怒面前。 “田大侠,真的是五年前救过我玉珍姐姐的田大侠?”秀姑朝田三怒打量了一会,大概是认可了田三怒的身份,赶紧万福,口称“小女子秀姑见过田大侠!”田三怒赶忙还礼。 “田大侠,我想问你一件事?”秀姑的一张小嘴一直不停。田三怒这时向看瓜老人推辞不过,正在喝那碗稀饭,听得秀姑动问,嘴里正含着热粥,只得连声“唔唔”。秀姑说道:“人人都说你是大侠客,大英雄,我玉珍姐姐更是在家给你立了块长生牌位,天天焚香拜佛为你祈福祈寿,就因为你五年前把她从大色狼林江生手里救了出来。可是,不知田大侠你有没有想过,你救得了一个玉珍姐姐,就不一定救得了第二个玉珍姐姐,你救了玉珍姐姐一次,也未必能救得了第二次……” “秀姑,快给我闭嘴,有这样跟田大侠说话的吗?”看瓜老人急了,厉声呵斥女儿。田三怒却端着碗听得认真,见老人这样,便笑了笑,摆一摆手,鼓励秀姑继续往下讲,秀姑也不含糊,又伶牙俐齿地讲了起来:“只要林江生这个恶贼在丰都一天,我们丰都城的姑娘姐妹就没有一天安生的日子。田大侠既然专为平头百姓打抱不平。为啥子不干脆一点,一刀宰了那个林少帮主,让我们丰都的女人从此上街不用往脸上抹锅灰呢?” 没等田三怒回答,杨清惠先开了口。这时她已喝了热粥,精神、气力都恢复不少,又听秀姑口口声声控诉淫贼林江生,忍不住插嘴道:“这位姑娘请放心,那可恶的林江生还有他的老子都已经死了!” “什么?”瓜棚里其余的老少三人都惊奇地叫出声来。杨清惠便不再隐瞒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听得三人时而激愤,时而紧张,最后又都拍手称快。田三怒连连称赞秀姑有头脑,有主见,自己五年前路过此地,只是将林江生新抢的民女救了出来,结结实实教训了他一顿,以为他会痛改前非,没想到却是留下祸根,让他继续横行乡里,祸害良家妇女,确实是有失考虑。 还是秀姑机灵,亲亲热热拉住杨清惠的肩膀,问田三怒:“那个林江生虽然死了,可杨姐姐的臭干爹还活着呀,他决不肯放过杨姐姐的,这可怎么办呢?” 田三怒本就好打不平,被秀姑一激,更是豪气干云,朗声道:“杨姑娘,你放心,只要有我田三怒在,就决不让你被恶贼金志醒碰掉半根毫毛。” 于是众人商议如何搭救杨清惠,田三怒因为半年前没杀林江生的深刻教训,不顾杨清惠提醒他金志醒的武功极高,决意要去掉金志醒。秀站听了拍手称好,连连催促田三怒到长江帮总舵去杀金志醒,杨清惠忙道:“现在他肯定在四处找我,回长江帮是找不到他的。”田三怒沉吟半晌,问看瓜老人:“长江帮总舵有几条路通外面?” “只有一条,我们村和前面几个村子常被他们搅得鸡犬不宁,我这瓜田也是他们进进出出的必经之地,每年夏天都不知要被他们糟蹋掉多少瓜呢。这两年秀姑长大了,我要不是家里实在少人手,也不会让她每天来回给我送饭,提心吊胆的。唉,也算老天有眼,他林家父子总算也有今天的下场。” 田三怒左手一捋颔下虬髯,右手握拳狠狠一挥,重重地点头道:“好!俺田三怒就在这儿恭候他金大爷大驾!秀姑娘,劳你帮杨姑娘梳洗梳洗。俺估摸着金志醒那厮这会儿还在前面村庄搜索,呆会儿他来了,请杨姑娘知会一声,俺就让让他尝尝俺苗家铁拳头的滋味!” 不多久,瓜田那侧走过来一个人,一边咬着西瓜,一边四下张望。杨清惠透过瓜棚的小窗看得真切,不是金志醒又是谁?他又戴上了“金志醒”的人皮面具。想起此人的阴险狡诈, 两面三刀,杨清惠不禁浑身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咬牙低呼:“他来了。” “好!来得好!”田三怒话音未落,人已冲出棚外,拦住金志醒喝问:“你就是金志醒?杨清惠姑娘就是你害的?”对方缓缓点头,田三怒又道:“好个阴阳怪气的坏家伙,今日你爷爷湘西田三怒在此,让你一觉睡过去,永远也别醒来。” 两人斗作一团,瓜棚里的秀姑看得高兴,拍起手来:“好!田大侠,快杀了那恶贼。”一旁的杨清惠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她已看出田三怒武功虽好但比起金志醒还是差了很大一截,何况田三怒使拳,金志醒用剑,一双肉掌比之钢铁利器,终究弱了三分。她想也想不想,对秀姑说了声“千万别出来!”便仗剑而出,加入了战团。可是,她的剑术虽艺出名门,但毕竟年轻,缺少实战经验。而且,她一现身,金志醒便撇下田三怒,招招杀着连续不断,竟欲马上置她于死地,把个田三怒困得解救不暇,终于大叫道:“杨姑娘,你快去!让我一个人对付他。快走,否则俺们两个都走不了。” 杨清惠闻言,明白虽然道义上决无扔下为她打抱不平的田三怒独自逃命之理,但自己学艺不精,恋战下去只会更增加田三怒的负担,于是只好瞅个空子,趁田三怒代自己一掌格开金志醒一招时,一个后纵,跃开数丈,向前奔去。 “那田三怒杀了金志醒吗?”张寻听到这儿,忍不住又插问道。他对“田三怒”这三个字太熟悉了,义父卓正明曾告诉过他父亲张卓然在绝迹江湖之前最后的信息是有人曾在田三怒的庄园里看见过他的马,所以在他的意识深处一直将“田三怒”当作杀父仇人,当时从岳阳前往湘西,也就是为了找田三怒询问父亲的下落。虽然中间变故迭出,一直未能如愿,但对“田三怒”的有关信息都极敏感。现在听杨清惠详细叙述其为人,不由有些惊讶,但也自然而然对其产生一份崇敬之心,关心起他的安危来。 “没有。”杨清惠答道。 当时,杨清惠虽然脱了身,但心中挂念田三怒的安危,慢慢地放慢了脚步,到后来,她甚至想回过头去,再去帮田三怒,即使被金志醒一剑砍死,也胜似这样弃恩人与不顾而苟全自己性命。她这样想着,好生委决不下,不料精神一分散,脚下一个踩空,便“咕噜咕噜”一下子从路边山坡滚了下去,右脚踝肿起馒头大的一个包。四川本就多山,丰都也不例外,要从坡底重新爬回山道上,对拖着一条伤腿的杨清惠来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好在山坡上长满了密密的小树和蒿草,她便抓住草或树,一点一点地往上挪移,爬到一半时,她停下来喘口气,歇一歇,眼睛顺势往上一看,却大大地吓了一跳,原来金志醒一个人追下来了!于是赶紧屏息静气,直待金志醒走出了很远很远,才敢爬上路面,艰难地往来路而回,要回瓜棚去看看田三怒究竟怎样了。 幸运的是她爬了没多久便碰上了田三怒,两人劫后重逢,相互倍感亲切,仿佛亲兄妹似的。 第52章 田三怒告诉杨清惠,金志醒在她脱身后,连连使出厉害招数将他逼退,就赶紧紧追杀下来,看样子是非杀杨清惠不可。 “这恶贼端的利害,他的武功邪门,一会儿像王屋派,一会儿像天池派,一会儿像玄武派,一会儿又像七星派,一会儿又什么派都不像,轻功、剑术、拳脚,没一样不精的,俺田三怒行走江湖几十年,这样的对手倒没碰上过几个。只怕他比七星派掌门人卓正明大侠的武功还高,俺对付不了呀!” 杨清惠明白自己更不是金志醒的对手,只好安慰田三怒:“田大侠,这恶贼虽然武功很好,但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一天他会得到他应有的下场的。再说,我们两个人对付不了他,还可以联合武林正道中人合力围歼他嘛!” “对呀!”田三怒听了,精神马上一振,一拍大腿,道:“杨姑娘,你真聪明,二十年前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况寂横行江湖,无恶不作,最后就是六大门派合力将他围杀的。这个金志醒虽然还未恶名昭著,但从他的行事看,其恶不下于当年的况寂,如果不将他除去,武林定然不得安宁。杨姑娘,这样吧,你现在行走不便,我先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所在,然后我就赶去岳阳求见七星派掌门卓正明大侠,请他出面联合武林同道,除掉金志醒!” “那也只有这样了。”杨清惠虽然觉得自己拖累田三怒太甚,但此时此刻又别无他法,只好点头表示赞同。“那么就请田大侠送我到藏龙山黄龙派那儿去吧。” 她是年轻女子,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要去找张寻,只能含糊其辞。而田三怒乃粗豪大汉,也并不细心询问,便将杨清惠扶上自己骑的红鬃马,避开金志醒去的方向,拣小道牵马而行。 第二天晚上,两人到达华蓥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投宿在一户好客的农家。主人给他俩烧了热水,他们舒舒服服洗完了澡,顿觉旅途劳累消了大半。杨清惠又拿出路上匆匆购买的杏黄葛布,请女主人代为缝制了两件新道袍。虽然刚刚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挣扎与搏斗,但甫一脱险,她女孩儿家的天性便占了上风。 换好新道袍,她一个人悄悄出了屋子,倘徉在山间小道上。月亮出来了,淡淡的银辉泻在她杏黄的道袍和乌黑的发丝上,散发着柔和和宁静的光晕,可是她的心情却并不宁静,东想西想的,恰如一团乱麻。她不知道自己到了藏龙山之后会怎样?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改变初衷不去藏龙山?月光很好,风也凉爽,但山月不知她的心事,山风拂不去她的心事,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心事,只能呆呆站着,凝视着地下自己的影子久久出神。忽然,她发现自己的身影边上叠加了另三条身影,而且那三条黑影手上还提着朴刀。杨清惠心中一凛,就在他们扑上来的一瞬间迅速抽剑回身,与神秘的偷袭者斗在了一起。刀剑盘旋,给原本宁静和平的小山村笼罩上一层阴森和恐怖。田三怒听到动静,迅速奔了过来,双掌翻飞,逼退其中的两个偷袭着,这时杨清惠也一剑刺中另一个偷袭者的右肋,那人惨叫一声,往后便倒,等到田三怒和杨清惠上前察看,却发现此人已气绝身亡。他的脸上蒙着黑布,揭开黑布,他脸上的皮肤黑中发绿,显然是中剧毒而死。从他身上又搜出一块骨牌,上刻一颗星星和一片阴影,田三怒把玩着骨牌沉思半晌,对杨清惠道:“杨姑娘,看样子这就是你那个臭干爹金志醒派来杀你的手下。那两个被我们杀退的家伙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还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咱们得小心着点。” “唔”,杨清惠点点头,但又不无担忧地道:“可是,田大侠,他们人多,咱们人少,他们在暗,咱们在明,那恶贼金志醒还有人皮面具,站在我们面前我们都不一定认得出他。” “啊,有了。”田三怒突然抚掌大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老话,叫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臭金志醒会用人皮面具,难道咱们就不会用人皮面具不成?正好我这里有几张义妹蓝若云送我的面具。来来来,我们打扮起来,天亮正好赶路。” 多亏了两张人皮面具,之后数日田三怒和杨清惠赶路一直平安无事。他们也曾发现带黑布蒙面的人,但那些蒙面人却并没来招惹他们。只是有一次碰上四个蒙面黑衣人作恶,干杀人越货的勾当。田三怒侠义之心顿起,不顾有暴露自己身份的危险,出手杀了四个恶徒。这样,他们一路平安地到了广元。在杨清惠一再坚持下,田三怒便不再护送她,而从广元出发往岳阳报信。巧的是杨清惠在广元栈道上又遇到了真怜,便结伴上山。途中恰好碰上偷张寻白马的盗马贼,顺手将马抢回。这样直到上山后,她才把人皮面具取下。 “不知现在田大侠怎么样了。他豪爽仗义,我想他不会愿意一直戴着那张劳什子人皮面具,要是再碰上金志醒,他没有帮手,会吃亏的。”杨清惠讲完故事,又忧心忡忡地说。“唔”,张寻也有同感,但随即又道:“清惠,有一点你至少可以放心,田三怒已安全到达岳阳,因为三天前我接到义父卓正明的飞鸽传书,通知各大门派今后遇上金志醒一定要戮力围杀,以免残害江湖。据我猜测,这个佛面蛇心的金志醒就是派人害死我师父的那个‘影子会’的首领‘星爷’。他武功虽高,但血债累累,我张寻若是碰上他,决不饶他!”说着,一拳击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震得树叶哗哗直落。杨清惠见状,脱口而出:“你和小时候真是大不一样了。” 张寻闻言,惊讶地盯着她看了半晌,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什么样子?”清惠含笑不语,只从怀中掏出一个青布小包,缓缓打开,倒出一堆宝光璀璨的物件来。“宝石?你有那么多宝石?上次柳姑娘也说是你用宝石治好了我的伤。你、你、你就是……” “石娃娃!”杨清惠接口道,眼中闪着奇异的光采。 “石娃娃!”张寻倏地知道眼前的妙龄女冠却原来就是自己多年一直牵挂着的少年知己义弟石娃娃,一下子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第九章结义 张寻和杨清惠相认,激动之余,不禁奇道:“石娃娃,……哦,清惠,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杨清惠道:“我在江西遇见你和柳姑娘的时候,也一点都没想到你就是我义兄孔继儒。后来在浙西梅城你突然负了重伤,我和柳姑娘把你扶下马,抬进屋子里,撕开……撕开你的上衣替你疗伤,这才发现你也有一个青布小包,里面装着宝石,和我当年送给义兄孔继儒的宝石小包一摸一样,这才知道你就是当年的孔继儒。” “哎呀,那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呢?好让我早点高兴高兴。”张寻叫道。 “是啊,我当时在你苏醒过来时就想和你相认的。可是你呀,一睁开眼睛就要走,拦都拦不住,还骑了匹带着香气,女人送给你的白马,那我做弟弟,哦,不,那我做妹妹的怎敢耽误了大哥去会嫂子的时间哪。”杨清惠半嗔半怒地回答。 张寻一听,急了,赶紧解释道:“哎呀,清惠,我哪里是去会什么女人啊,我是无意中得到了黄龙派将遭大难的消息,迫不及待地要赶到藏龙山报信的呀。再说,这匹白马也不是那个‘岳魔媚娘’水冰洁送给我的,而是她想杀我,但最终我杀了她,才骑了她的白马回客栈的。” “真的?”杨清惠看了张寻一眼。 “当然是真的。你我相处的时间也不算太短了,清惠,你什么时候听我说过谎话?” 张寻认真地回答道。杨清惠本就信赖张寻的为人,听他这么说,便莞尔一笑,将此话题丢开不论。 这时,张寻又想起了什么,不解地问道:“清惠,那你小时候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呢?” 杨清惠“扑哧”一笑,道:“其实,我又哪里是女扮男装,在宝石谷里,男人和女人穿的衣服的样子是差不多的,男人和女人的地位也很平等,不像中原,女人总是要受男人的欺负。再说,”杨清惠说着说着,语声中带上了一丝凄凉,“再说,我那时候在谷中,也不大有人疼我,妈妈也不像别的女孩子的妈妈那样常常记得给自己的女儿做衣服穿,所以我穿的衣服简直就和男孩子的衣服差不了多少,你不是见了我就称呼‘小兄弟’吗?我又何尝告诉你我是小男孩了。”杨清"奇"书"网-q'i's'u'u'.'c'o'm"惠说到这里,见张寻频频点头,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便又含笑加了一句,“再说,当时我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所以就忘了告诉你我其实是个女孩子家唉。” “那么,那时你又为什么要突然自己走掉了呢?害得我好找。难道你不愿意留在我家,和我做真正的兄弟吗?”张寻这时想起了最重要的疑问,急忙问道。 杨清惠赶紧申辩道:“我哪里会不愿意留下和你真正做兄弟呢?何况伯父伯母又对我那样好。可是,那天晚上我听见大管家对伯父伯母说我来路不正,不是小杂种便是私生子,肯定品行不端,而且说不定还会克父克母克兄弟。伯父伯母听了,也有些犹豫,怕留我下来会妨碍你的前程。所以我想我再呆在孔家也没什么意思,一气之下就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可是当时你为什么不把这话告诉我呢?你告诉我的话,我一定会求爹和娘把你留下的。”张寻恍然大悟,又万分遗憾地埋怨道。 “可是我一向就没人疼的,连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都不理踩我,只有一个况叔叔对我好一点,我想……我想我说不定真的会克父克母克兄弟的……”,杨清惠话说了一半就顿住了,低下头去默默无语。 第53章 张寻明白她的意思是说认为自己会克张寻,所以才选择了重新流浪,以远远地离开张寻。这里面蕴含着的是一份多么真挚的情意呀!张寻不禁伸过手去握住杨清惠柔弱无骨的柔荑,轻唤一声:“清惠!”然后又半是欣慰半是安慰地道:“好在老天有眼,我们终于还是重逢了!” 杨清惠微微昂头,一双澄澈的秋波注视张寻的双目,淡淡一笑,笑容中有着无限的快慰与喜悦。张寻迎住她的目光,又柔声问道:“那么,你这十多年是如何过来的呢?” 杨清惠听得此问,马上眼圈发红,轻轻叹息一声,美目含涕,道了声“说来话长”,便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天晚上,我决定要永远离开你的时候,心里面真是不开心,一个人呆呆地在庭院里站了好久,才去敲你的房间,送给你那些宝石做纪念品,又骗你说要出去取东西回来长住,就离开了你家,跑出去在一个城门洞里过了一夜,第二天又随便捡了一条路离开了曲阜,流浪的日子过得就和在认识你之前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要到哪儿去,只知道越走天气越热,大概是走的往南的道。 “大概过了一年吧,我走到了一个好大的湖边上,听人说那叫太湖。而且那天正好在湖上要举行无锡城一年一度的隆重的‘品花大会’。我那时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品花大会’,只是挤在人群中看热闹。这时,有个精干巴瘦的人拿了一只大口袋,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还从口袋里掏出铜钱塞给别人,说是他们家刘大老爷吩咐的,要这些看热闹的人答应在什么‘花魁娘子’的画舫出来的时候大声喝彩。 “这个人也给了我几个铜板,告诉我在什么时候怎么做。他在我身旁站了一会,仔仔细细朝我看了几眼后,竟然拍拍我的肩膀,要我跟他走,说给我去买小笼包。我肚子早就饿了,看看他又挺和善的,就跟他去了。 “我们东拐西钻,好不不容易挤出人堆,那人领我上了一条大船。船上正中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大肚皮的老头,瘦子要我给他磕头,那胖老头正在和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说话,这时见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顺手递给我几块糕饼和一个大桃子,又‘嘿嘿嘿’地干笑了几声,就叫那个瘦子把我送回了他的家。 “在路上,瘦子改口不叫我‘小子’,而叫我‘少爷’了。他说他家刘大老爷,就是那个大肚皮的老头因为年近花甲了,十三房姬妾还是没有给他生下一男半女,所以收我做儿子了。我当时没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反正自己的爸爸不喜欢我,你父亲又怕我克了你,那么认那个大肚皮老头做爸爸也没关系。 “可是,还没等我在刘家住上三天,老头子的大小老婆们就吵翻了天,说只要他从此不和什么‘花魁娘子’、‘小桃红’那些花花草草来往,她们就能保证给他生下传种接代的儿子来,而我这种野种是绝对留不得的。而老头儿也很快就弄清楚了我其实是个女孩,就大喊晦气,罚我到大厨房里做粗使丫环,每天劈柴淘米、洗菜,干比大人还重的活。这样过了几个月,我实在忍受不了了,就偷偷地跑到后花园跳进小河自尽。这条河是与太湖相连通的,我喝了一肚子水后浮在水面漂到了太湖上,正好被我师父虚静道长救起,从此我就做了她的徒弟,随她回到江西龙虎山的无尘观修道习武。师父给我起了个道号叫‘清惠’,所以我就不叫石娃子,而叫清惠了。” “原来是这样。”张寻点了点头,又问:“那么,你后来又怎么会跑到玉山县李家庄的破庙里救了我和柳姑娘呢?” 杨清惠闻言,没有马上回答,停了半晌,才半是欣喜半是感慨地道:“我想也许是天意吧。” “天意?”张寻有些不解。 “是的,天意。”杨清惠重复道:“我自从在太湖上被师父救下,带上龙虎山无尘观后就一直在观中练武、读书,师父从来也不准许我下山一步。她说江湖复杂,人心险恶,我年轻不谙世事,下山要吃亏的。师父是我的救命恩人,平日又待我比亲生母亲还好,我自然便很听她的话,既使她下山去办事,我也是乖乖地在观中修炼,连观门都不大迈出的。” “可是,上山十年以后,我的道家功夫无论文武都已有小成,师父虽然偶尔带我下山跟她一起除恶扬善,但从来不允许我独自行动,可我实在太想念宝石谷了,想回去看看父母亲,于是,有一天,我趁师父开始闭关练功,便偷偷地下了山,想经西域去找宝石谷,没想到没过多久就遇上了你。再说,”杨清惠说到这里,深深地望了张寻一眼,忽然住口不说。 “再说什么呢?清惠。”张寻禁不住问道。 “再说,我和柳姑娘也是有缘哪。”杨清惠说完,脸上红红的,把目光移向别处,不再看着张寻。张寻只道她与柳墨林姐妹情深,谈话勾起了她对远在杭州的柳墨林的思念,便安慰她道:“是的,清惠,你和柳姑娘确实很有缘,等有空了,我陪你去杭州看她。” 杨清惠淡淡一笑,并不作答,其实,张寻又哪里知道她本来想说的是“再说假如我到西域找不到回宝石谷的路,那么我会去曲阜找你,我和你迟早都要重逢,我们真是有缘。”但少女心性又怎容她向张寻直言相告,于是便只好临时顾左右而言他了。 半个月后,张寻将帮务交给黄龙三老,在杨清惠陪同下,再赴湘西凤凰找田三怒打探父亲张卓然的下落。 张寻寻父心切,总是策马加鞭,再加上他的白马和他挑选了送给杨清惠的青鬃马都是百里挑一的骏马,奔跑起来四蹄生风,便如御风而行一般。十天后,他们已到达湖南北部的永顺县。但是,因为路上风餐露宿赶得太急,在进永顺城之前又淋了一场暴雨,身子柔弱的杨清惠第二天就在客栈里发起了高烧,无奈何,二人只得先停下治病。 这天傍晚,送走了临时请来出诊的郎中,又请客栈伙计煎好药,安排杨清惠喝了药躺下休息。未几,见她已沉沉睡去,张寻才悄悄地掩上房门,走出客栈,信步朝永顺集市走去,想为杨清惠买些新鲜食物,开开胃口。[奇书网isuu.] 永顺城四面环山,风光绝美。 张寻看好了集市上的猕猴桃,便叫卖桃的老人称几斤。 “行,行。”那老人答应着,一边称一边说:“唉,都怪半年前来了个舒大人,还带来个干金万金的舒舒小姐,一吃猕猴桃就上瘾,舒大人一声令下,永顺城里城外所有上好的猕猴桃都进了舒大人的府中,还不给钱。这下客官你要买上好的果子老汉就拿不出来了。” “舒大人?哪个舒大人?”张寻对姓舒的朝廷命宫听得耳熟,便顺口问道。 “就是湘西镇守使舒尔田舒大人,他是半年前奉圣旨从辰州调到这儿来的。” “舒尔田?”张寻一听到这个名字,眼前立时出现了柳墨林一家惨死的田园,想到当日在辰州晚了一步,没能杀掉他替柳墨林报仇,一直抱憾在心。不想这时无意中却探得他的下落,正好了却这未了之事。于是张寻便向这人详细打听了镇守使府的所在,然后匆匆赶回客栈,将手中的猕猴桃和在房中卧病的杨清惠交给伙计,自己便一径往舒府而去。 镇守使府位于永顺城的中心,主要由三楹小巧玲珑的屋宇组成,中间用曲折的回廊相连,还有一个水木清华的大花园,颇具江南特色,是舒尔田按自己家乡的建筑样式修筑而成的。张寻借着月光,找到了目标,一跃而入,跳到舒府的后花园里。 “梆,梆”,张寻刚刚落地,便听到敲更的梆声。同时,他也看到打更人正由西向东沿着花园围墙向自己走来。远远望去,打更人黑衣黑裤,身形婀娜,步态轻盈,倒像是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了。张寻心中有事,也无暇多想,便避过打更人的视线,往前面小楼处蹿去。 张寻很决便接近了位于后花园月洞门不足十丈的那栋小楼。小楼的门洞开着,一枝蜡烛已将燃尽,可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倒像是女孩家的闺房。张寻心想这大概便是那位嗜好猕猴桃的小姐的闺房了,看清里面空无一人,便迅速离开了这幢楼,向前面那幢楼走去。不料那幢楼门窗紧闭,并无人声,细看却是几间相连的书房。张寻无奈,只好又快步离开奔向二十丈外的第三幢楼。 在第三幢楼的第五个房间的窗外,张寻终于听到一阵均匀而粗重的酣声,而这是舒府三幢楼里唯一的一个人,而从窗缝中望进去,屋子陈设考究,可以肯定这人是舒尔田。张寻心中一阵窃喜,暗暗叫道:“舒老贼,拿命来。”拔出虎王剑,猛地推开窗户,便欲冲进去将舒尔田斩成两段。不料,斜刺里突然插过来一双巨掌,冷不防将张寻整个人推得倒退了一尺多。张寻回身一望,却原来是一个虬髯大汉,而且还似曾相识面不生。但房中幽暗,一时也看不清楚。 这时舒尔田已被惊醒,开始惶恐地大叫“抓刺客!”那个虬髯大汉翻腕抓住张寻的手臂,两根刚硬的手指正好扣住张寻“曲泽”和“少海”两穴,张寻手臂一阵酸麻,没来得及挣扎,就不由自主地被他扯到屋外。这时正好有一束月光,照到张寻脸上,那汉子看清了张寻的面容,惊讶地“咦”了一声,闻声喝道:“原来又是你这毛手毛脚的小伙子呀!告诉你,这舒尔田杀不得。” 听这虬髯大汉这么一说,张寻也想起来了,原来对方就是当日在常德把“虎王剑”还给自己的那位恩人。 第54章 但这时却听他阻止自己杀舒尔田,不由地心头恼怒,叫道:“此等恶贯满盈之贼,为何杀不得!”说着,又提剑往里便冲,虬髯大汉又赶紧上前阻挡。 于是,张寻和虬髯大汉,一个要杀,一个要挡,你一剑我一掌,斗得个不亦乐乎,一道从院内斗到了院外。争斗中,张寻探知对方武功不弱,又联想起当日还剑之德,心中很钦佩,但又实在不明白如此豪侠之辈为何要保护那狗官舒尔田?于是不由地心下大忿,猛地一剑递去,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舒老贼的保镖?” 说时迟,那时快,那虬髯大汉趁张寻心浮气躁,胸前空档大露,便顺势一招长驱道入,扣住张寻的右腕脉门,沉声道:“在下湘西田三怒,并非舒尔田的保镖。” “什么!”“田三怒”这三个字一钻入张寻的耳膜,顿如电闪雷鸣,激得他心神大震,也顾不上争论舒尔田是否该杀,只是颤抖着声音讲:”你就是田三怒?!我就是专门来找你的。” “你是专门来找我的?”田三怒颇为疑惑。 “是的。因为我乃梅花大侠张卓然之子张寻。我是为找父亲的事专门来找你的。”说这话时,心里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 “原来,原来你是张大侠的公子,太好了。”田三怒惊喜得叫了起来,“新任黄龙派掌门张寻少侠就是张大侠的令郎?太好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可是田三怒一边说着,一边却把表情由惊喜转为羞涩,又低头轻声道:“唉,说来惭愧,我也真是对令尊不起。” 张寻一听田三怒说“对不起”,便仿佛见到了父亲害在他手上的悲惨模样,心想义父的推测真是没错,一时间悲愤不已,也不说话,举起“虎王剑”便往田三怒要害处刺去。田三怒见状并不还手,只是东躲西藏,又急又道:“张少侠,请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救出了那几名秀才,再来向你和令尊领罪。” “救秀才?”张寻将信将疑。 于是,田三怒便告诉张寻出了桩大事,就是以沈秀才为首的本县的秀才们为民上书,要求镇守使舒尔田发兵剿灭近年来横行乡里的土匪帮“不二门”,却不料舒尔田认为这是在讽刺他治理地方不力,就将秀才们扣押在监牢里,并准备上报刑部问罪。前一天田三怒正好到永顺办事,听说此事后便决意要将秀才们从魔爪中相救出来。但苦于不知道秀才们具体被关押在哪里,所以便乘夜跳墙进来,要逼问舒尔田。没想到却碰上了张寻要杀舒尔田,便急忙出手阻止。 “哦,原来你留着舒尔田的狗命是为了救人啊!好,我帮你去救秀才们。”张寻闻言释然,爽快地允诺出力。 “张少侠,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们待会儿救出了秀才们,也还是不能杀舒尔田!”田三怒拉住张寻,又道。“为什么?”张寻不由地横眉竖目,大声追问。 这时一对兵士从舒府正门处冲出,一路喊着“拿刺客、拿刺客”,直往田、张二人站立处过来。田三怒一拉张寻,二人跃上舒府围墙旁一株大树,让过这些追兵,田三怒便道:“唉,张少侠,其实你不知道,原来我比你还想杀掉这些狗官。我有好几个亲人就是被这些狗日的害死的,可是,我每杀一个像舒尔田这样的狗官,朝廷就有了一次借口派大批的军队来屠杀湘西所谓的犯上作乱的五溪乡民,我们苗人和土家人就又要遭受一次劫难,有些寨子就是这样变成一个人也没有的死地的。 “而且,这样的狗官是杀不绝的,你知道吗?你杀了一个舒尔田,朝廷还会派赵尔田、钱尔田、孙尔田来,只要朝廷不改变对待湘西土著百姓的律例,我们苗人和土家人就永远没有安稳日子过。多杀几个狗官,只不过多几次动荡,多给朝廷几次‘平逆’的借口罢了。何况,舒尔田还算不上最坏的官,比他还要凶恶的狗官有的是呢。” “这……”,张寻还欲争辩但随即便语塞了。他不得不承认田三怒所言很有道理,自己实在不便再反对,便只好朝田三怒点点头,二人并肩跃入舒府,轻车熟路地往舒尔田的住处奔去。 此时的舒府已不似方才的幽暗寂静,而是灯火通明,人影憧憧,不时有人大呼小叫。原来舒尔田知道有人欲行刺他,顿时唬得魂飞魄散,大喊“抓刺客”惊动了他的属下,迅速来保护他。其时张寻已被田三怒引至府外,不见了刺客的影子,身边又有人护卫,舒尔田惊魂甫定,重又神气起来。他一面派出手下去追拿刺客,一面又命兵士们在府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他的住所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自以为是戒备森严,可保无虞的了,当然,他也没忘记派人把宝贝独生女儿舒舒叫到身边来。 可是,那些密密麻麻的兵士田三怒和张寻又岂会放在眼里。他二人一左一右,如闲庭信步一般,一路大模大样地走,一路出手如风地点穴,那些士兵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都已呆若木鸡,口不能言,四肢也不能动弹了。 张寻和田三怒最后点倒了守在舒尔田房门口的两个低级军官模样的人和他们的手下,便猛地踢开房门。 舒尔田正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却不料房门响处,冲进来两个凶神恶煞,立时唬得浑身颤抖,知道外面的护卫已尽皆被他俩无声无息地解决了。 张寻见房中只有两个人,便顺手点了这两人的穴道径将剑尖对准了舒尔田的咽喉。 舒尔田被“虎王剑”凌厉的剑气一逼,更是脸色青白,虚汗直冒,结结巴巴地哀告道:“英雄饶命,好汉饶命,只要二位高抬贵手,放了我们父女,我情愿奉送黄金千两,外加一打绝色美女!” “呸!谁要你的黄金、美女!我只要你答应放了监牢里的沈秀才他们几个,并不许你今后再为难他们!”田三怒怒不可遏,顺手给了舒尔田一巴掌。 张寻既已答应田三怒不杀舒尔田,心中恶气一冲,便又加了一句:“还有,限你三天之内把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都送还给湘西百姓,稍有隐瞒,我这‘虎王剑’可不是吃素的。” “好好好好”,舒尔田的头点得如在捣米,“我这就下令释放沈秀才等一干人犯,明日一造开了库房,赠衣赠粮,施医施药,一切按两位英雄吩咐的办。” “唔”,田、张二人点点头,张寻收回了抵住舒尔田咽喉的“虎王剑”。 舒尔田见对方神色稍稍和缓,便小心翼翼地道:“那么,能不能请二位英雄先放了我的女儿。她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她现在已经吓坏了。” “你女儿?”张寻其实早就看出来在舒尔田边上的那个人就是那个似曾相识的奇怪的打更人,却没想到这装束衣冠像男子的打更人竟然是舒府的千金大小姐,同时,他也明白了原来与这位舒小组曾在辰州见过一次,所以才会有眼熟之感。 这闺阁千金倒也调皮得紧,居然喜欢半夜三更地不睡觉,跑去敲更。这么一想,张寻便伸手解开了她被制的穴道,准备放她走。 “张少侠,别……”田三怒见状,急忙出言制止,但他话未说完,倒被舒舒打断了:“喂,你叫他不要放我走,是不是?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想走呢?刚才他这么用手指头戳我一下,我的上半身马上就麻兮兮的不能动了,真是好玩得很,我还没玩够呢。喂,你这小子,快再给我戳一下吧。”这最后一句,她是冲着张寻说的。因为这位千金大小姐从小娇生惯养,她喜欢砸碗,父亲就赶紧派人上瓷器店,她喜欢打更父亲就马上替她办打更人的行头。要什么有什么,在家里连父亲都得听她的,所以脑子里连“危险”的概念都没有。而且她也没听到外面数百护兵的声音,以为张寻和田三怒是父亲新收服的苗蛮勇士,是在舒尔田的安排下来陪自己开心的。因为在她十二岁那年,不知为了一丁点什么事情,她一直把自己关在绣楼上,不开心不梳妆,也不吃饭,大人怎么哄也没用。后来舒尔田知道女儿喜欢看《红拂传》之类的故事,特爱冒险,所以就派两名手下乔装打扮,将舒舒“劫”走,等到“化险为夷”,大小姐的脾气也就暂时治好了。而这些天舒舒正因为思念生母而郁郁不乐,舒尔田百般劝解都无效,所以舒舒就会错了意,竟在田三怒和张寻这两个“真正”的“劫匪”面前耍起了小姐脾气。 不过,舒舒这一顽皮不要紧,倒把个张寻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和不知所措。但这时舒尔田已经万分焦急地喊了起来:“舒舒,不行啊不行,听爸爸的话,快走开!” 但田三怒却拳头一挥,喝道:“别耍花招了,我决不会放你去搬救兵的。你少罗嗦,老实点,老子要你现在去放了秀才们,前面带路!”他顺手又点了舒舒的穴道,示意张寻二人一同押着舒氏父女去往关押秀才们的监狱。张寻也被田三怒的话激得心中一阵惭愧,心中暗骂自己没有江湖经验,险些上了舒尔田的当,要是舒舒去搬了大批救兵来,自己和田三怒虽然不难脱身,但要带走丝毫不会武功的沈秀才们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秀才们被关押在西门外的柳营,本来晚上戌时后城门已经关闭,但既有舒尔田同行,自然一路通行无阻。一路上,舒尔田不顾田三怒的斥骂,再三要求放了女儿舒舒,因为他可以用身家性命保证舒舒不是去搬救兵的。当然他每要求一次,就被田三怒呵斥一次。但张寻见舒尔田这样,倒觉得此人虽然贪婪凶恶,但对待女儿倒不失为一位慈父,又想起田三怒说他并非最坏的官员,便决定完全听从田三怒,彻底放弃杀舒尔田的打算。 第55章 “对不起了,柳姑娘。”这一瞬,张寻在心中对远在杭州的柳墨林如是说。 他们四人很快就到了柳营,但刚一进门,尽皆大吃一惊,狱卒们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监狱门却一扇扇都敞开着,秀才们一个也不见了。田三怒大步抢上前去,翻查了几个狱卒横陈的尸体,又缓缓站起,道:“都死了。看样子,都是中的‘不二掌’。”这下,他不由地怒向胆边生,一把抓过舒尔田,咬牙切齿地道:“好你个狗官,居然敢骗老子,秀才们究竟在哪儿?” “好汉饶命……英雄饶命!我真的是把他们关在这里的,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一下子不见了。”舒尔田吓得脸色青白,浑身像筛糠似地抖,只顾用身子挡住舒舒,话也说不太清楚了, 舒舒不喜欢田三怒凶巴巴的样子,平时又任性惯了,竟朝田三怒嚷道:“你干嘛要这么凶,有我在这里,你就是要爸爸把新娶的七姨太送给你爸爸也会答应的,何况区区几个秀才。”说这话时,她一副没把田三怒和张寻放在眼里的样子,仿佛不知道别人动动手指头就能要了她的命似的。田三怒虽然生气,但也觉她说的话倒是实实在在,于是只好瞪了她一眼,不去理睬她。而张寻听了这话却心中一动,似乎觉得这小姑娘倒古怪得有些可爱,与杨清惠、秦小丛和真怜、柳墨林等几位女子大不一样。 这时,只听狱卒的尸体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哎哟声,田三怒立时高兴得叫了起来:“张公子,还有一个活口。”于是二人忙抢上前去,扶起那个苏醒过来的狱卒,问道:“快讲,秀才们到哪儿去了?” 那狱卒本已挨了致命的一掌,这时虽苏醒过来,却只是嘴巴微微翕开,喉咙蠕动,偏偏发不出声来。田三怒见状忙将右掌贴在他后背上的“中枢”穴,输气过去,有顷,那狱卒微微睁开双眼,说道:“不二门满振先带人抢走了沈秀……”,但话未说完,便眼珠突出,头一歪,死了。田三怒放下尸体,愤愤地道:“好恶毒的满涩谷这恶贼。” 张寻忙道:“那我们应该现在就赶到‘不二门’去救人。晚了怕来不及了。” “对。”田三怒一拍大腿,答应一声,然后朝舒尔田父女望望,伸手拍开他们受制的穴道,说到:“你们可以回去了。”舒尔田没想到这么快就没他的事了,不禁喜出望外,匆匆向二人道谢后,便拉起女儿往外走。而舒舒一边走一边最后看了张寻一眼,调皮地冲他眨眨眼睛。但这时张寻哪里顾得上理会这小丫头,早已和田三怒一起,施展轻功,掠过舒氏父女,直奔位于永顺西南郊的“不二门”而去。他们谁也没有发现,在他们的身后远远地跟着一匹骏马,那马上的骑手身材不高,体态婀娜,在月光下别具一种丰姿。 永顺城不大,从西门至南门不过一二里路,张寻和田三怒足下发力,片刻工夫便来到了猛洞河畔观音岩下的“不二门”。借着月光,但见翳谷千刃,一径中开,石裂双扉,端的险峻无比,那又高又窄的石门上方刻有“不二门”三个大字,两侧也依稀可见一副对联:“半忽阴雾藏高水,一片青山讨夕辉”。字迹遒劲,入石三分,极有气势。但此时的田三怒和张寻哪有心思欣赏美景,见守在“不二门”外的几个门徒睡眼迷离,欲入梦乡,便交换了一下眼色,迅速分左右掩近,将这些“不二门”弟子全部点了昏睡穴,神不知,鬼不觉,兵未血刃,二人便摸进了“不二门”的大门。 “不二门”的石门虽然狭窄,但门内却并非如此逼仄。一条石径平整光滑,两旁石壁开阔如屏,无物可攀。张寻见右边是一条小河,而几座建筑却在不远处的山顶上,心想上山之路必在左边,便率先向左冲去。 “等一下。”田三怒一把拉住张寻,道:“张少侠,路上我没时间告诉你,这左边就是‘不二门’的镇帮之宝‘八卦阵’。阵内道路弯弯曲曲,石头树木可以移动,天然生成,甚是奇妙,如同有人按道家八卦的原理布置的一样,一般人很难闯进去。满涩谷那老儿也就是凭借着这个‘八卦阵’才能在创派二三年里仅凭数百人就在江湖上有了显赫名头。前几天我曾欲闯进去杀掉满涩谷那言而无信的贼子,免得他再危害江湖,可是我在这‘八卦阵’里转来转去,弄得晕头转向,就是冲不上山,差点被他们困在阵里。我本想去请教一位懂得阴阳八卦的高人之后,再来找满家叔侄算帐。可今天救人要紧,说不得只好再硬闯了!张少侠,入阵之后,你要步步小心!” 张寻闻言,心中明白“八卦阵”的利害,因为黄龙派本是道家宗派,入门弟子都要学习阴阳八卦等道家技艺,他也是见过黄龙三老教导弟子练习布置八卦阵的,但他入门时间未久,只顾了习武,还未来得及学这些东西,这时心中不免有些后悔,但又想到沈秀才们等一介文弱书生都有胆识上书要求铲除“不二门”,真正令人钦佩,难道自己堂堂正正一派掌门,到了这地方竟然知难而退吗?想到这儿,他胸间豪气大长,点点头,对田三怒道:“对,救人要紧,管它什么八卦阵不八卦阵,我们冲进去再说。” “好,正合我意。”田三怒大喜,拉起张寻便摸进了“八卦阵”。 二人刚摸进“八卦阵”,只觉有些头晕目眩,只几步便迷了方向。但是眼前怪石林立,排列有序,有的似剑戟,有的似春笋,有的像古佛,也有的恰便似飞禽走兽,千姿百态,在暗夜里俱皆诡异莫名。更奇的是那林立的怪石间还有无数条由龟裂纹石板铺成的小径,弯弯曲曲,时隐时现,时上时下,有的还穿过地下石洞,形成暗道,有的则隐没于密林杂草中,形成山重水复之势。张寻和田三怒艺高人胆大,胸中又有一股豪气,不顾危险地往里闯。但转来转去,总是找不到出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观音岩顶上那数楹房舍,虽然近在咫尺,又好似远在天边,上去不得。 “啊呀不好!”突然田三怒低声惊呼,张寻正待发问,却猛觉脚下一虚,赶紧一跃而起,又瞧准一块巨石往下落,但他双脚刚要触到石面,那巨石却向右移去,要不是田三怒凌空托了他一把,竟差点摔倒。 “我们被他们发现了,他们开动了阵法。” 田三怒拉着张寻东闪西躲,匆忙中又这么告诉张寻。他因为已闯过一次“八卦阵”,自然对其阵法的变化稍微熟悉些,但也只是持守势,根本无力转守为攻。加上张寻对此阵一无所知,二人顿时手忙脚乱,疲于应付。 这时,一个洋洋得意的声音传入田、张二人的耳膜:“田三怒你又来了。告诉你吧,这里是‘不二门’,不是常德。单凭这‘八卦阵’,你就永远休想动你爷爷我半根毫毛。” 田三怒气得把牙齿咬得“格格”响,吼道:“满振先,你这小毛贼,我真后悔当初没一刀把你宰了,还浪费口舌劝你改过自新,真是对牛弹琴。有种的你就出来吧,和你田爷爷我刀对刀,掌对掌,见个高低。” “嘿嘿嘿,你想让我放你出阵,是不是?你放心吧,你爷爷我还没有那么傻呢。弟兄们给我加把劲,好好修理修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满振先的话音刚落,“八卦阵”的变化就更利害了,同时有二、三十个“不二门”门徒冲进阵来,各执武器,直扑向田三怒和张寻。这些满振先的手下虽然武功极为平常,但他们懂得如何利用“八卦阵”,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把张寻和田三怒逼退到一个死角,二人欲进不能,欲退不得,幸好拳脚功夫过硬,张寻又有一柄当世无双的“虎王剑”,一时倒还能与“不二门”众门徒相持,但对方人多势众,轮流上阵,耗将下去,则必将不敌。 正激斗间,满振先洋洋得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田三怒,快乖乖地自己跪倒向你爷爷我求饶吧。否则我一刀把你这个相好的宰了,拿她的肉炖汤喝,哈哈!我想她一身细皮嫩肉,味道肯定错不了。” 田三怒和张寻惊异地循声望去,却是满振先站在一块巨石之上,右手提刀,左手却像老鹰抓小鸡似地拎着一个黑衣少女,那明晃晃的刀刃正架在少女雪白的脖颈之上。 “舒舒!”这一刹田、张二人不由讶异莫名,弄不明白这位千金大小组何以突然落到了满振先的手中。这女孩虽然一贯刁蛮任性,爱做冒险的事,但此刻钢刀架头,到底不是好玩的,直吓得瑟瑟颤抖,眼望着田三怒和张寻,满脸是求恳之色。但她嘴上依然不软,高叫道:“我来帮你们救沈秀才他们,没想到一进来就被这臭小子抓住了。你们快点把这臭小子杀了,去救沈秀才他们吧。” “小丫头倒还硬气。”田三怒赞了一句,和张寻交换一下眼色,便倏地各使绝招,向满振先和舒舒所在的那块巨石扑去。因为他俩都觉得舒舒虽是舒尔田之女,但却悄悄地来帮他们救沈秀才们。虽说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反而帮了倒忙,但毕竟颇具正义感,而且还颇有些胆量,不似寻常闺阁千金那样的娇弱,故而于情于理都不能够置她于不顾,于是便奋力救她。 可是,没等张寻和田三怒向那块巨石靠近丈许,满振先一挥手,那块巨石便“哗”地后移数丈,同时释放出一阵烟雾,一霎时令田、张二人涕泪交流。满振先得意地放声狂笑,又命十余个手下入阵加入围攻。张寻和田三怒避开这旁的剑,就差点中了那边刺过来的戟,而避过了前面射来的箭雨,就难以应付后面推来的石头。 第56章 一时间手忙脚乱,焦头烂额。张寻这时脑中忽然闪过一句古话:“知已知彼,百战百胜”,心想与其硬拼下去,受制于人,非死即伤。不如退出去找人相助。何况客栈中的杨清惠自小入道,十有八九懂得阴阳八卦之术,于是便打定了注意,趁拨开一排毒箭之记,对田三怒道:“硬拼无益,不如先退。”田三怒闻言点点头,二人又联手击退几名“不二门”人众,瞅准空当,连续数番纵跃,落到“八卦阵”之外。张寻大吼一声:“舒舒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再来救你出去的。”同时施展轻功,与田三怒一起如离弦之箭,向“不二门”外射了出去。 满振先没料到他的笼中之鸟竟然能够逃脱,一愣之下,忙喝令手下人追了出来。 但他们一失去“八卦阵”这个天然屏障,这些方才还趾高气扬凶得像老鹰的家伙霎时变成了不堪一击的小鸡雏,经不起田三怒的三拳两脚,便都躺倒在地,哭爹喊娘。田三怒见满振先仍躲在“八卦阵”中不敢出来,高声骂道:“满振先,你小子等着,你田爷爷今天定叫你尝尝我铁拳的滋味。”然后便与张寻全身而退。 张寻和田三怒回客栈请杨清惠,他们还没有走进客栈,便听一阵悠扬、清灵的笛声。进去之后,竟发现吹笛之人便是杨清惠。只见她横管于唇,倚窗而吹,脸上仍有病容,两颊略显清减,但其神情和笛声都似有无限神往之意。于晨光微曦中,她的侧影有一份无以言说的魅力。 “清惠!”张寻低唤一声。 “张大哥,你回来了。”杨清惠高兴地回过头来,一下子又见到张寻身旁的田三怒,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欢呼道:“田大侠!” “杨姑娘!”田三怒在回客栈的路上才知道杨清惠也在永顺。他和这沉静端庄的年轻女冠曾共过生死,此时倏然重逢,自然也是欣喜万分。他二人一个再三道谢救命之恩,一个关心别后情形,欢然叙谈,更生一份亲近。张寻见杨清惠果然识得眼前这个“田三怒”就是当日救她性命的“田三怒”,又联想方才在“不二门”激战中田三怒的英勇无畏,实在不愿意相信他便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可他又明明亲口说过他对不起张卓然,一时间张寻心中颇不是滋味,极欲尽早弄清事实的全部真相,但沈秀才们仍陷于“不二门”,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他只好先将自己的事搁在一边,打断田三怒和杨清惠的话头,道:“我们先想办法去救秀才们要紧。” “对,救人要紧,杨姑娘,听你刚才吹的曲子,好像很熟悉道家音乐喽?”田三怒双手一拍,便转过话头这样问杨清惠。 “差不多吧”,杨清惠点头道:“我师父在教我武功的同时,还教我一些乐器,比如古琴、古筝、笛子什么的。她说懂得我们道家的音乐有利于练习道家的武功。” “那你一定懂得阴阳八卦之术了。”没等田三怒再开口,张寻便插上问道。“唔,我前刚入门时师父就将阴阳八卦之术传给我了,这是道家的基本功嘛。” “啊,太好了,我刚才想的就是回来向你讨救兵的。”张寻高兴地拍手道。 “向我求救兵?”杨清惠疑惑不解,于是田、张二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她说个明白,要她赶紧面授机宜,将八卦阵的奥秘解于他二人听,好让他们去顺利地救出秀才们和精灵古怪的小丫头舒舒。 杨清惠闻言,稍作沉吟道:“要破‘八卦阵’,这不难。何况从二位大哥所言来看,‘不二门’的‘八卦阵’是天然形成的,不可能没有破绽,否则,局外人陷入其中,看不懂阵法,只怕武功再高也休想脱身。” “哦!”张寻和田三怒听杨清惠这么一说,相互无语。杨清惠知他俩后悔适才的鲁莽,忙岔开话题道:“救人要紧,正好我请伙计做了只永顺名菜板栗烧鸡,就是准备给张……啊,给二位大哥尝尝新的。咱们快把鸡吃了,养足精神,赶去‘不二门’救人。” “啊,不行,清惠,你寒热刚退,身子虚弱,就不要跟我们去了。你只要把‘八卦阵’的秘密讲给我们听就行了。”张寻急忙出言阻止。 杨清惠微微一笑,道:“你以为阴阳八卦之术是可以在一、二个时辰内学得会的?如果那么简单的话,凭你和田大哥的武功也不会无功而返了。再说了,救人要紧,现在又哪里有时间来教你们这个?” “唔,杨姑娘讲得有理。说不得只有请杨姑娘辛苦一遭了。”田三怒不等张寻开口再劝阻,便出言支持杨清惠。张寻也知若无杨清惠同行,便很难救出沈秀才们和舒舒,也就不再表示反对。于是,三人匆忙就着板栗烧鸡吃了一顿饭,便各自结束停当,上马直奔“不二门”。半路上,策马疾驰的田三怒忽然道:“妈妈的,这‘不二门’作恶多端,我早就有灭它之意。今日幸有杨姑娘指点,咱索性将它铲灭掉算了,也免得湘西百姓再受其害。”杨清惠听了,马上表示赞同。 但张寻虽觉田三怒此话有理,但又想不能轻易附和一个可能是自己杀父仇人的人,便没有吭声。不一刻,三人已到达“不二门”前,各各提剑挥掌,杀将进去。 “快快到你田爷爷拳下来受死!”田三怒有杨清惠作后盾,声宏气壮,数声怒喝震彻“八卦阵”。杨清惠凤目一扫,见这“八卦阵”虽然显得声势浩大,块块巨石有四五人高,但阵中石块层层叠叠,繁复累赘,竟阻了整个八卦阵的运转之气。再一瞧,又发现阵中近一半大石是固定在地面上不能移动的。显然这八卦阵乃一大半自然天成,一小半由人力加工而就。而且布置者八卦学修养也是平平而已,整个阵势显出“滞”、“死”之相,与她所学还相差甚远。就在这转眼间,杨清惠已将阵势看得分明,找出了破阵之法。只见她微微一笑,大叫道:“玄武转白虎,离位变兑位”,直把张寻和田三怒叫得糊里糊涂,不知其妙。张寻虽知玄武指北面,白虎指西面,可离位、兑位是什么就不清楚了。田三怒更是大摸其头,不知她在说什么。杨清惠也无解释,只是她身子微拧,喊道:“跟我来。”率先往左一折,冲入了“八卦阵”,田三怒和张寻则紧随其后。 “哈哈哈!田三怒,小爷我只道你怕死不来了现在你送上门来受死,真是太好了。小的们,封死四门,持盈保泰,推否及人,给我抓活的。”满振先洋洋得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同时又指挥手下变动阵形,顿时飞沙走石,欲将田三怒等困死阵中。杨清惠镇静地大呼:“谦位移艮七,七艮插坎穴”,“异五进益位,益位转丰位”,带着张寻和田三怒专往固定死在地上的石块间绕,石阵果然便显得云转不灵,威力大减。而袭来的巨石,泥沙又怎能打得中他们,尽皆落空。他们在“八卦阵”中行走自如,便似在自己家里一般,又连连点倒阵内的“不二门”人众,很快便冲出了“生门”。 满振先见状大惊,转身欲逃。田三怒一声怒斥:“哪里走!”双掌齐往满振先背后插去。 田三怒的双掌来得极快,满振先感觉掌风凌厉,无奈之下只得回转身硬接,只听“啪”地一声闷响,田三怒身子微晃,满振先却震飞了出去。 谁知满振先武功竟自不弱,一个翻滚,“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后,即又支撑着站起,想要再跑。这时,张寻已如飞赶到,满振先重伤之下哪里还能招架,只一招间,他已被张寻点中华盖、玉堂、神封、魂户、天宗和灵抬六大穴,像条赖皮狗似地瘫在地上。 田三怒大步跨到跟前,骇然道:“快说!沈秀才他们关在哪里?”他几次三番被满振先百般戏弄,心中窝火,一双铁钳似的大手扣住满振先的肩膀,使劲一捏,顿使满振先痛彻肺腑,忙不迭地求饶,完全没了方才那副趾高气扬、志得意满的神情。 “田爷爷饶命!田爷爷饶命!田爷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你放了我,我日后一定改过自新!” “少装蒜,老子前面要不是相信了你的鬼话,早就把你这个祸害除绰了,现在哪里还有你的小命在!现在你废话少说,老子只要你告诉我沈秀才们在哪里。” 田三怒又是使劲一捏,牵动了满振先的伤口,痛得他呲牙裂嘴,双泪交流,艰难地用手指指山上,说道:“他们在观音岩侧殿左边第三间屋子的地窖里。” “真的?”田三怒怒目而视。 “真的,千真万确。小的决不敢撒谎,撒谎是灰孙子。” “这话爷爷我早就耳朵听起茧啦!”田三怒手上用劲,顿时捏碎了满振先的肩膀,没等他惨叫出声,又双指一并,点中了对方的死穴,满振先便眼珠爆出,成了一堆死肉。 “臭小子,死有余辜!”田三怒啐了一口,手一挥,便与张寻、杨清惠往观音岩上攻去。张寻见这当日偷他“虎王剑”的鸡鸣狗盗,言而无信,为害乡里之徒已被铲除,心中痛快,护着身子尚未完全复原的杨清惠,三个人二剑一掌,威力非凡,沿途便如摧枯拉朽一般将“不二门”人众点倒在地,没多久,他们便攻上了观音岩顶,顺利地打开了侧殿左边第三间屋子的地窖,救出了已然委顿不堪的秀才们。 “各位先生受惊了,田某等相救来迟,累大家吃了不少苦,对不起了。”田三怒抱拳朗声对秀才们言道。 “如果老朽没猜错的话,您就是田三怒田大侠吧?!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请受老朽一拜。”一位须眉已白的老秀才颤巍巍地率领众秀才朝田三怒等三人跪将下去。 第57章 “众位先生何须行此大礼。”田三怒、张寻和杨清惠赶紧扶住秀才们,须眉已白的沈秀才只得连连作揖,称颂田三怒大名如雷灌耳,此时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是湘西的一条好汉。他又请教张寻和杨清惠的姓名,田三怒被他搞得有些不好意思,接连挥手道:“田某一介武夫,草莽之中田某这样的人多如牛毛。而沈秀才等各位先生才是湘西至宝,湘西历代以来文风不盛,全靠各位先生大力提倡,为乡亲们造福呢。” 沈秀才还想再说,张寻突然想起了什么,叫道:“糟了,怎么没看见舒舒?” 张寻一言提醒了田三怒和杨清惠,田三怒忙道:“搜!我们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搜!满涩谷那老贼子也没看见,可不能让他跑了!”于是他们留下杨清惠照管秀才们,便开始仔细地搜索观音岩顶的每一个角落。 可是,张寻和田三怒差点把观音岩顶翻了个底儿朝天,还是没找到舒舒,同时满涩谷也没了踪影。二人无奈,去提了一个被点倒的“不二门”门下过来,逼问道:“满涩谷到哪里去了?被你们抓住的那位穿男装的姑娘又到哪儿去了?” 这个“不二门”门下本来是被满氏叔侄威逼着上山为匪的,早就不愿再替凶狠残暴的满氏叔侄卖命,这时听田三怒相问,便道:“田大侠,可惜您来迟一步,方才您和这位少侠刚刚退出‘八卦阵’,老司城土司王的翎箭特使彭勇行就带着土司王的翎箭和三百名精兵来了。满掌门,不,满涩谷那老东西前天就出行打猎去了,不在这里。满振先那小子见是土司王的翎箭特使,不敢启动‘八卦阵’阻拦,亲自恭恭敬敬地将特使迎到正殿落座。彭特使说奉他兄王彭翼南之命,来‘不二门’‘请’沈秀才等永顺文人到老司城作客,为土司王爷上寿,其实呢,是王爷大恩大德,来救秀才们来了。但可恶那满振先,撒谎说他叔叔也派他去‘请秀才们上山作客,但找了几处监狱都没找到沈秀才他们,不知道舒尔田把人关在哪儿去了。他还破口大骂镇守使不是东西,舒尔田骗得了彭特使的信任。彭特使说老司城的人不便直接与镇守使为难,他得回去请示兄王再作道理。 “那彭特使就这样走了吗?”张寻追问道。 “没有。彭特使正要告辞,就听到隔壁屋子里有个女子大哭大闹,就问起是怎么回事。满振先不敢隐瞒,就说是舒尔田的小组,抓起来是想拿她作人质跟舒尔田交换沈秀才他们的。彭特使一听,便提出要将舒舒小姐带回老司城由王爷发落。 满振先虽然满心不乐意,但对方的三百藤甲兵不是好惹的,只好让彭特使带走了舒小姐。” “那舒舒去了老司城会出事吗?”张寻着急地问,但随即他又奇怪自己为什么如此关心那个古怪精灵的小姑娘。 “张少侠请放心,小姑娘被彭特使带走是决不会有危险的,因为王爷不会轻易地与朝廷派来的镇守使结怨,何况他还想用舒小姐和舒尔田交换秀才们呢。”田三怒很有把握地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又添上一句道:“依我看,沈先生们也该送到老司城去,在土司王爷的保护之下,才能永保无虞。否则我们离开水顺以后舒尔田难免会变卦。” “那个土司王彭翼南可靠吗?”张寻不放心地问。 “可靠!他们彭家在湘西为王已经有七、八百年了,代代土司都是‘白鼻子无道’,杀人如麻,无恶不作。但等到第十九代土司王,就是现任王爷彭翼南登位,废除了不少陈规陋俗,为湘西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我们苗人和土家人都很尊敬他的。” “喔,原来这样!”都是第一次到湘西的张寻和扬清惠自然相信作为湘西土著的田三怒的话,对他的安排也便没有异议,于是,他们放下那个“不二门”的门下弟子,身子尚虚弱的杨清惠回客栈休息,田三怒和张寻则护送秀才们去老司城。 老司城在永顺县城的正东面,相距约二十四、五里的样子,若依田三怒和张寻的脚程,要不了小半个时辰就能赶到。但沈秀才他们文质彬彬,加上数日的铁窗折磨,不用说快步而行,就是走路,也是勉为其难的了。好在也不必抢速度,张寻和田三怒就雇了骡车给秀才们乘坐,自己则仍旧上马,控辔而行,一路护卫往东而去。 张寻回到永顺,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杨清惠,见杨清惠气色好了许多,闲来无事,正舞剑消遣,这才放了心。 田三怒走到张寻和杨清惠身边,“喇”地伸手抽出张寻腰间的“虎王剑”,双手捧剑举至齐眉,低头道:“张少侠,我田某对不起令尊张大侠,大丈夫敢作敢当,就请你替你父亲刺我一剑,以赎我的罪孽。”说完,他又朝杨清惠坦然一笑,补了一句:“杨姑娘,就请你顺便做个见证。” 张寻见田三怒这样,一时心潮起伏,难以自己。他缓缓伸手握住“虎王剑”的剑柄,一时不知是该将剑归鞘,还是该举剑刺向眼前的田三怒。他听义父卓正明说过,父亲张卓然最后一次在江湖露面是有人看见凤凰田三怒的庄园内拴着张卓然的坐骑。而且田三怒自己也承认他对不起张卓然。但是,一天多来的接触又使他实在不愿意相信面前这个豪爽侠义的汉子竟是二十年前谋害他父亲的卑鄙小人,于是,在杨清惠讶异已极的目光和田三怒的俯首低眉中,他沉默了好半晌。最终,他终于开口问道:“田……在二十年多前,你的庄园里有没有栓过我父亲的马?”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善恶未分,实在难以称呼,只是以“你”来代替。而他要问的第一件事,自然也便是想澄清卓正明的所言。因为这事卓正明也只是听别人说的,这时的张寻是多么希望看到田三怒摇摇头或说个“不”字啊!可是,他失望了。 “拴过!”田三怒重重地点一点头道:“那是二十二年前的夏天,你父亲带着你母亲来到我的庄园,他说他已接到武林六大名门正派掌门人的信,让他干一件大事。但他自己手头也有几件大事要办,比如他到湘西就是一路追踪江洋大盗黄苗子而来,因为他知道黄苗子偷了天台国清寺至宝《金刚不坏经》,准备送给卡乌斯利,那卡乌斯利是波斯第一高手,自以为武功天下第一。他来到中原,就给六大名门正派掌门人一一下了战书,扬言要打遍中原武林,以扬波斯之威名。可是他刚到玉门,就碰上了天台国清寺的空无大师。空无大师制止他作恶,于是二人相约比武。空无大师虽在武林中落落无名,但他自幼熟读佛学经典,又在国清寺所藏典藉中发现了一本《金刚不坏经》。故早在二十五年前就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虽已年近期颐,但武功深不可测,只是从不显示而已。卡乌斯利只练过一些粗浅的气功,光凭一身蛮力,又岂是空无大师的对手? “先后斗了三场,他输了两场。勉强赢的最后一场还是空无大师为怕他脸面上过于难堪而特地让给他的。所以,比武之后卡乌斯利颜面尽失,恼羞成怒,放出风来说谁要是能助他偷到国清寺的镇寺之宝《金刚不坏经》,他就送此人一百粒波斯特产的‘猫儿眼’,外加十个绝色的波斯美女。那黄苗子听了便为了贪图财宝美女,果然盗了《金刚不坏经》出来,搞得国清寺上下不得安宁,空无大师率领全寺僧众出行找寻,却是一无所获。这件事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但令尊张大侠却偶然得知,他正好发现了黄苗子便是偷盗经文的人,为了追回国清寺至宝,故而一路跟踪于他。” “那我父亲追回《金刚不坏经》了吗?”听到这里,张寻着急地问。 “唉,我想是没有,因为国清寺再也没有找回这部经文,空无大师也因天限已到,不久就圆寂了。”田三怒遗憾地道。 “唉。”张寻失望地叹了口气,他没想到父亲竟然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田三怒注意到张寻的失望,忙安慰道:“依我看,张大侠可能是因为没有了时间,才没有从黄苗子手中夺回《金刚不坏经》的。” “为什么?”杨清惠插口道。 “因为令尊要赶到山东蓬莱去和各大门派掌门人一起围杀大魔头况寂。”田三怒顿了顿,又道:“这本来是江湖绝密,不该让局外人知道。但承蒙令尊信得过我,就告诉了我,他还说令堂已怀了你,一路照顾也很费心思,将来孩子出生,如何教养,也得煞费苦心。” 张寻想到其实自己在未出生时就已随父母来过湘西,心里不知道是喜是悲,只是又问道:“可是,为什么我父亲从此以后绝迹江湖呢?” “唉,这也是我一直想知道的。”田三怒此时脸上遗憾万分,“张大侠说他的马跑乏了力,要我借他几匹好马,我就照办了。令尊的马就一直拴在我庄园的马厩里。可是,令尊再也没有来过湘西,江湖上人也再也没有人看见他。他的那匹马我一直关照用上好的草料喂它。”田三怒说到这儿,声音硬咽,铁打的一条汉子竟然忍不住带了哭腔。 张寻这时已完全相信了田三怒决不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因为自己的父亲绝迹江湖前的最后一战是曲阜,而那时自己已快出生了,时间自然是比父亲在凤凰田三怒的庄园之中要晚。而江湖中人却不知道这一点,故而连义父卓正明都以为田三怒可能是杀害张卓然的凶手了。母亲的日记虽然详细,但偏偏有一段时间总是每天只有“倦怠无力,略记。”六个字,所以自己不知道的这段事情的详细情况,加上寻父心切,竟连这么要紧的一个关窍都没有想到,竟将“田三怒”当作了寻父的重要线索,真是可笑。 第58章 张寻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田三怒,便将“虎王剑”插回鞘中,正想道歉,杨清惠却抢先开了腔:“那么,田大侠,既然你和张大哥的父亲是好朋友,那又为什么要说对他不起,要张大哥代父亲惩罚你呢?” 张寻一听也正是自己疑惑所在,便重复道:“是的,为什么呢?” 田三怒重重一击掌,道:“唉,我是对不起张大侠,该罚的!”他见张、杨二人疑惑不解,便解释道:“那还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刚刚满师,学艺未精便喜欢在江湖上闯荡,有一天,我在王村正好碰上一个歹人闯进一户办喜事的人家,说土司王虽然放弃了初夜权,他满涩谷却不答应。他把新郎倌赶出洞房,自己却钻进红罗帐里欲行非礼,新娘子和一家亲人们大声哭喊,被我听见,我就冲进去和那歹人满涩谷撕打起来。唉,说来惭愧,我武功不济,竟被他打翻在地。 “满涩谷正要杀我,令尊张大侠闻声赶到,一剑把满涩谷制住,救了我一命。那满涩谷向令尊连连求饶,令尊念他年纪轻轻,武功却有一定根基,不忍心杀他,就限定他三十年内闭门思过,不准在江湖上走动。三十年后可以复出江湖,但也不准为非作歹。若有违犯,令尊便在天涯海角,也定要赶到现场除掉他。 “当时满涩谷一口答应决不再做坏事。令尊临行时将约束满涩谷之责交付于我,因为他行踪不定,而我是湘西土著,不会离开家乡太远。 “可是,没想到满涩谷口是心非,三十多年中虽然未出江湖,但却暗中练就了一种利害的掌功。又因为你父亲绝迹江湖多年,故而他三十年禁期未过,就复出江湖拉起了‘不二门’,在地方上欺男霸女,为非作歹。他新练成的掌功也就叫做了‘不二掌’。 “我在知道了满涩谷复出江湖就违背诺言祸害百姓时,就想应该把他杀了,以履行我对令尊大人的诺言。可是,那‘八卦阵’却把我弄得七荤八素,除了今天这次,我冲了十数次,还没有一次冲到头的。是我无能,对不起张大侠!” 张寻和杨清惠听到此处,却已被田三怒的一诺千金所感动,齐声说道:“不,你并没有对不起谁,你是问心无愧的,田大侠!” 田三怒听了他们这话,很高兴,又很惭愧,道:“多谢二位安慰我,二位的心意田某心领了。我们三个人有缘再次相聚,又是如此惺惺相惜,情意相投,不如结拜金兰,以纪念我们的缘份。” “不不不,这怎么行,您是我父亲的好朋友,是我的长辈,晚辈怎敢僭越?”张寻一听,赶忙表示反对,杨清惠也点头称是。 “我们江湖中人何必讲究那么多的俗套呢,我和令尊相交,从来只讲一个“义”字,不讲年龄和辈分。你是令尊的儿子,怎么就不像他呢?”田三怒善意地责怪道。 “这……”张寻虽觉田三怒说得有理,但不免有几分犹豫。这时,杨清惠开言支持田三怒:“张大哥,田大侠说得对,我们江湖中人行事就该脱略形迹,你抱着那套孔孟之学不放,又有何益呢?这样吧,田大侠,我看咱们索性连结义金兰的形式也不妨一并免去,称呼上也不必排什么座次,从此,我和张大哥便叫你作‘田大哥’,大家从此便如一家人一般,不是很好吗?” “对!”田三怒立即大声叫好,而张寻却略有犹豫,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只有这样才符合自己的本意,于是点头赞同,三人便马上改了称呼,田三怒叫张寻“张贤弟”,张寻唤田三怒“田大哥”。一声“田大哥”唤过,张寻心中触动不已,直欲冲出去对着天空大叫几声,以表达自己的高兴和兴奋,但在这客栈之中,却又不便如此恣意而为,于是只好又激动地叫了一声:“田大哥。” 这一声“田大哥!”真令张寻热血贲张,因为他从小就没有兄弟姐妹,虽然孔氏义父母待他如同亲生一般,但长者再多的爱也代替不了一个孩子对兄弟手足的渴望。虽然,后来有了“石娃娃”,但如今当年的石娃娃已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是他的红颜知已杨清惠。出道以后,张寻也结交了不少的英雄好汉,但不是长辈就是晚辈,如师父庄守严、义父卓正明和师侄方胜岳,即便再脱略形迹,但总有些两样。“黄龙五义”和“煞魔七星”虽与张寻先后成了同门同辈,但毕竟互相心存芥蒂,始终未能结成密友。现在,在生平第一红颜知已杨清惠的陪同下寻父的途中,竟意外地结交了一个义薄云天、肝胆相照的侠友、诤友,怎不令张寻心中激跃,喜不自禁? 张寻知道,从今往后,他有了一个同辈相应,同气相求的大哥,无论自己走到哪里,大哥都会给予他友情上的力量和道义上的支持。 第十章起疑 张寻和田三怒终于消除误会,结义为友,都甚为高兴。田三怒道:“人生之乐,莫过于交一声气相投的朋友,而我今日一下交了你们两个,真乃乐上加乐。这样吧,我们索性就痛饮千杯,庆贺一番。” 杨清惠不喜欢饮酒,又怕扫了田三怒的兴致,便道:“好啊,不过小妹酒量不佳,就在一旁服侍你们吧。” 张寻正要答应,忽然想起一事,忙道:“田大哥,古代文士有以书下酒的,风雅得紧。我们豪侠之士,何不干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代替饮酒,以庆贺我们结交?” 田三怒道:“那当然好,只是急切间又有甚么大事可干?” 张寻笑道:“大哥您昨日不是说想去铲除不二门,为民除霸吗?再者我们间的误会也皆因满涩谷不守誓言,为害一方所引起,不除了他,难消心头恶气!” 田三怒道:“对啊,我一高兴,怎么就把满涩谷这恶贼给忘了?他现在总已回到‘不二门’,我们正好趁他们元气未复,一举将其铲除。” 张寻道:“那我们马上就去,提了满涩谷的头再来庆贺。”随即他又对杨清惠道:“清惠,你身体尚弱,就不用去了,留在客栈里好好休养,我和田大哥跟你闯过一次八卦阵,已不怕他了。” 杨清惠不放心地道:“八卦阵变化繁复,你们只跟我闯了一次,不明其中道理,再去还会被困的。我身体已基本大好,去了无妨。” 张寻道:“清惠,这……”杨清惠打断他道:“无须多说,反正我是要去的,我们立即出发吧。” 田三怒见杨清惠立意已决,多说无益,便道:“张贤弟,就让杨姑娘去吧。她在这里为我们担心,坐立不安,反对身体不利,还不如在我们身边安安心心的。” 张寻知田三怒所言不假,只好点点头。三人正要出发,忽然一个人冲进来道:“‘好啊,“怪不得你们早早把我送回家,原来有这么好玩的事,想不让我参加。” 田三怒一看冲进来的人是舒舒,气不打一处来,斥道:“什么好玩?我们是去杀人,不是捉迷藏,小孩子家别来捣乱。” 舒舒嘴嘟得老高,委屈地道:“我只是想帮你们嘛,你这么凶霸霸地干什么?!” 不知为何,张寻对这个狗宫舒尔田的古怪精灵的女儿有着一种奇异的好感,劝慰道:“舒小姐,田大侠也是为你着想,等会儿与‘不二门’搏斗,若有一个疏忽让你受了伤,我们可担当不起,你还是回家去吧。, 舒舒道:“这好办,只需我让爸爸发兵,把‘不二门’铲平,我没危险,你们也不用化力气去打了。” 田三怒怒道:“放屁!我们岂要官兵相助,更不会受你父亲这恶贼的恩惠。” 舒舒顿时双眼一红,欲哭道:“好啊,你们不让我去,我偏跟着你们去,看你们能拿我怎么办?” 田三怒道:“你敢!” 张寻忙打圆场道:“田大哥,舒尔田虽恶,但舒舒却不似她的父亲。若她像上一次一样偷偷跑去被抓住,反要我们分心救她。再说‘不二门’中八卦阵已挡不住我们,满振先已死,只剩一个满涩谷已不难对付,只要舒舒跟在我们身后不乱动,想来是不会有危险的,就让她一起去吧。” 田三怒既听张寻如此说,不再反对,瞪了一眼舒舒,道:“那就让你去,不过你若乱跑不听话,看我不揍你。” 舒舒听了立刻破涕为笑,道:“到时我乖乖的,你们怎舍得打我,对吧,张大哥。” 张寻含笑不语,随田三怒走出客栈。 不久,四人便来到“不二门”外。远远的有两个“不二门”的弟子看见他们,立即转身,奔到里面去报信。 田三怒笑道:“只要有杨清惠在,八卦阵困不住我们,他们再是做好准备又有何妨。” 到得八卦阵前,田三怒想也不想,便熟门熟路地率先冲了进去,张寻见状,也跟着闯入。甫一入内,田三怒大吃一惊,发现八卦阵中景致大变。已整个地变了样。 这时杨清惠和舒舒也已冲入,杨清惠一愣,叫道:“不好,八卦阵已被改动,而且改动之人看来是八卦高手。今日我们脱困不易。” 话音刚落,只见一块巨石后闪出一人,哈哈大笑,“小姑娘倒也识货,今日你们进了我‘河洛至尊’牛冥星布置的神妙八卦阵,只怕永远都要留在这里了。”说着又得意地狂笑数声。 杨清惠秀眉一皱道:“‘河洛至尊’是什么东西?” 田三怒见那男人满脸皱纹,头发和胡须俱已发白,身上的衣服胸口处绣有一对阴阳鱼,左臂衣袖空空,显是独臂之人。他蓦地一拍额头道:“我想起来了,他是湘西廖家湾的牛冥星,最爱阴阳八卦之法,但人品甚差,常助纣为虐。 第59章 十年前他替粤北阳山县的‘西岭九虎’摆了个八卦阵,与六大名门正派对抗。但玄武派掌门“武诸葛’精研八卦,长孙晟轻易破阵,斩了他一条左臂以示警诫。谁知道他不吸取教训竟又来助‘不二门’!” 舒舒急道:“他的本事大吗?不过他轻易被人破阵,还少了一只手,本事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对吧?” 田三怒道:“这牛冥星自视甚高,对外宣称已深研‘河图’、‘洛书’之精髓。所以自号‘河洛至尊’。但我对八卦一无所知,因此不知他本事有多大。” 杨清惠这时已将阵势都看在眼里,面有忧色地道:“这牛冥星倒不是徒具虚名之辈。你们看原先那些繁多而对阵势发动有阻碍的巨石已被搬走,又在阵中没置了这六十四根黑铁柱。这些黑铁柱构成的阵势精妙莫测,变化多端。再加上外面所套的石八卦阵,两个八卦阵相依相存,互援互助,威力更是大增,我们今日得小心行事才是。”那“河洛至尊”突又大笑,道:“你们再小心行事又怎能走出我耗十年心血而成的这‘内外八卦阵’。” 田三怒骂道:“牛冥星你好恶不分,相助贼子,结果被玄武派的长孙大侠废了一条手臂,难道你忘了!” 牛冥星蓦地脸色铁青,道:“我此番重现江湖,就是为了找长孙小子报仇,可惜他命短,我也只好将这精妙的‘内外八卦阵’用在你们身上了。” 田三怒道:“无耻之徒,你既劣迹不改,武林侠义之士都会来找你算帐的。” 牛冥星哈哈笑道:“我只需将你们困死阵中,江湖上又有谁知道我‘劣迹不改’?”说着他手用力一挥,他的门徒即刻发动阵势,将张寻、田三怒、杨清惠和舒舒围在核心。 杨清惠刚才已想到了十余种破阵之策,但没有一种有绝对的把握。此刻见阵势发动,己方四人立于“恒”位,便马上抢上一步,往右踏至“翼五”位,张寻、田三怒和舒舒即刻跟在她后面。 接下去,杨清惠带着三人快步疾走,往前经“益”、“家人”两位,往右过“既济”、“贯”、“明夷”三位,又往前至“临”位。此时只需再往前一步踏上“泰”位,他们就可破阵而出。谁知就在这一刹那,阵势突变,杨清惠一下子发觉他们被围在了“未济”位,距此八卦阵的生门所在“泰”位又极远了。 于是杨清惠又往前经“鼎”位、“噬嗑”位、“离三”位,朝右至“丰”位,再往前至“归妹”、“大壮”二位,接着由“小畜”、“需”二位抵“大畜”位。再一步,又将踏上生门“泰”位,可阵势再次突变,又把四人送回了“渐”位。 杨清惠无奈,又带着张寻等往“泰”位转去。但每次他们临近成功,阵势总是及时变幻,将他们送回阵中,还尽力把他们朝此阵的死门“否”位挤。 如此反复冲了多次,每次都未能成功。有一次杨清惠一只脚已踏上“泰”位,但外面还有一个八卦阵挡着。只稍稍一阻,六十四根黑铁柱一动,又将他们围在核心。 这时,牛冥星身边又闪出一人,却是“不二门”的匪首满涩谷。他看着在阵中疲于奔命的四人,哈哈大笑道:“你们竟敢和我作对,不是自寻死路吗?田三怒,你一直不利于我,我恨不得食汝肉、饮汝血,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还有张寻小子,你一到永顺,我就探知了你的身份,你是张卓然之子,正好报我三十年前立誓之辱。” 田三怒和张寻紧紧跟着杨清惠用心冲阵,无暇回话,只得暂压怒火,心里恨不得立刻飞出阵去,将他们碎尸万段。 满涩谷看他们仍无出阵办法,对牛冥星道:“牛老兄,看来你八卦一道的本领确实高超,不愧‘河洛至尊’之称。我请你出山,真是请对了。” 牛冥星得意地道:“我的‘内外八卦阵’乃绝世奇阵,用在这几个小毛孩身上,实在是大材小用了。满兄,你放心回去歇息吧,这里交给我就是了。” 满涩谷摇摇头道:“不,他们是我的仇人,我得亲眼看见他们束手就擒,再亲手将他们剁成肉泥而后快。” 牛冥星笑道:“满兄放心,我的‘内外八卦阵’就像天罗地网,他们是跑不掉了。再这样下去,他们不就擒也得饿死。” 杨清惠冲到现在,越冲越心惊,此阵变化精妙,繁复无穷。看来牛冥星所言非虚,如此拖下去,不饿死也会累垮了。可她一时又想不出应付之策,不禁大急,额头冷汗直冒。 又僵持片刻,牛冥星不耐烦地道:“他奶奶的,这小姑娘倒还有点道道,一时间看来拿他们不下。我们先去吃饭吧,酒足饭饱后再来看他们献丑。” 满涩谷道:“既然这小姑娘如此讨厌,我先将她射死算了。”说着张弓搭箭,朝杨清惠射去。 张寻见状大惊,抢前一步护在杨清惠身前,眼见飞来的利箭黑乎乎的,显是浸过剧毒,不敢用手去接,便“刷”地拔出“虎王剑”,一剑将毒箭斩断。 虎王剑出鞘,杀气逼人,田三怒不由得赞道:“好剑!” 这时满涩谷第二枝箭又到,张寻轻轻一挥,又将其斩断。剑箭相交的一刹那,迸出几粒火星。杨清惠被火星一激,突然道:“张大哥,你的宝剑如此锋利,能斩断那些黑铁柱吗?” 张寻道:“虎王剑乃绝世神器,只需我内力到处,没什么不断的。”杨清惠欣喜道:“这太好了。我一直想不出破阵之法,我们既有虎王剑,只需将这六十四要命的黑铁柱齐根斩断,阵势自然也就破了!”张寻闻言精神为之一振,即刻力聚剑柄,一剑朝身边的一根黑铁柱斩去。“刷”地一声,铁柱纹丝不动,杨清惠面露失望之色。但见张寻奋力一推,铁柱轰然而倒。原来虎王剑太过锋利,迅捷的一剑已将小腿般粗的铁柱削断,却未把沉重的铁柱引动半分。所以再推一掌,才终于倒下。 倒了根柱子,八卦阵的运转立时少了分灵动,牛冥星既惊又怒,气急败坏地叫道:“放放箭,快放箭,不能让他再砍!” “不二门”门徒朝满涩谷望去,见首领点头示意,便纷纷搭箭上弓,如雨射出。 田三怒大吼一声,奋起神力,挥动刚斩断的铁柱,将箭雨悉数挡落。张寻得到田三怒掩护,挥虎王剑如风,又一气斩断了七、八根铁柱。当铁柱被斩断二十余根时,内八卦阵已不能运转,但张寻杀得性起,索性一口气将六十四根铁柱都斩断了。 每断一根铁柱,他们便多一分自由。当铁柱全部断落,他们就只面对一个外八卦了。但内外八卦是相依相存互援互助的。内八卦一失,外八卦威力全无,杨清惠只绕得几步,便带着张寻、田三怒和舒舒冲出了牛冥星自以为无敌于天下的“内外八卦阵”。 “不二门”中许多门徒是受满涩谷威逼而加入的。并不愿意为他卖命。此刻见田三怒手握粗大无比的黑铁棍,天神般直奔而老。他们顿时发一声喊,吓得逃走不少。 满涩谷恼怒异常,气贯双掌,直扑过来。张寻手持虎王剑,迎住满涩谷,田三怒则几步奔向牛冥星,一棍击去。 牛冥星自称“河洛至尊”,只在阴阳八卦上有几分鬼才,武功却半点也没有,如何避得开田三怒怒火中烧的一棍,只听“砰”地一声,已被打得脑袋稀烂而死。 田三怒击毙江湖败类牛冥星,心胸为之一畅。见张寻与满涩谷恶斗并无危险便长啸一声,扑入效忠于满涩谷的“不二门”恶徒中,一阵猛打,直打得这帮平日无恶不作的家伙哭爹叫娘。 这一边,满涩谷的武功却有过人之处,赤手空拳,兀自有攻有守,与手持虎王剑的张寻斗了个平手。 张寻使出父亲的“七十二手梅花剑”,借着虎王剑的杀气,全力进击。满涩谷昔年曾败在张卓然的“梅花剑”下,今日再遇上梅花剑法,抖擞精神,使出浸淫三十年功夫的“不二门”武功,力求报当年被迫立誓之仇。在功力上,自以满涩谷稍高,但张寻的虎王剑杀气之盛抵过了这一丝差距,一时间两人斗了个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又恶斗片刻,满涩谷瞧周围情势,忠于自己的徒子徒孙武功与田三怒相差甚远,不停地惨叫着倒地毙命。眼看田三怒将全歼自己的手下,过来相助张寻。而他们两人联手,自己绝无生理。满涩谷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再斗两招,满涩谷退到了“不二门”的练武场,他猛出两掌,将张寻逼退半步,蓦地一跃至练武场的兵器架旁。张寻想原来你是想用兵器,不容他回身,飞身一扑,直朝满涩谷刺去。 满涩谷嘴角闪过一丝阴笑,侧身避过虎王剑的剑锋。张寻一剑落空,身子着地,忽觉脚下一松,情知不妙,忙提一口气,却倒跃回去。这时满涩谷已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鬼刀,一招“泰山压顶”,直往张寻头顶劈下。 张寻临危不惧,虎王剑往上一横,立时将鬼头大刀削断。剑过刀身时张寻手腕一转,虎王剑微侧,将半截断刀弹飞出去。但张寻受此一阻,一口气已尽,身子直往下落去。张寻目光一瞥,发现陷阱下钉满削尖的竹枪,此时一气已尽,一气未生,无力上跃。危急间他身子一横,左手和双脚抵住陷阱的两壁,人凌空定在陷阱中,身子距竹枪已不足半尺!同一刹那,张寻右手挥动虎王剑,还将满涩谷掷来的半截断刀震飞。 满涩谷不容张寻喘气,又从兵器架上拿了一枝长矛直刺下来。张寻转动不灵,不能久撑,而田三怒尚有小贼缠斗着,张寻就一时不能脱身,眼看要栽在不二门中。 第60章 在一旁掠阵的杨清惠吓得面容失色,但相距较远,不及救助,只得将手中长剑直往满涩谷掷去。满涩谷长矛一挑,将飞来之剑格落,又往张寻刺去。 危急问,杨清惠不及细想,从怀中摸到一个东西,当暗器掷出。满涩谷刚一矛被张寻滚身避过,不及再刺。杨清惠的暗器已到,满涩谷无奈,只得回矛一格,“叮”的一声,打出一片殷红的亮光,原来杨清惠急切间将身藏的室石当暗器掷出去了。 杨清惠一招建功,又接连不断地掷出宝石,直至将宝石掏空。满涩谷连连格挡,攻势一缓,张寻趁机跃出陷阱,挺剑再斗。 原来满涩谷为人奸诈,知道自己恶贯满盈,正道中的高手终会来找他算帐,怕八卦阵困不住对手,又在练武场中暗挖陷阱,以备拼斗时可诱对手上当。刚才张寻便着了道,好在杨清惠视张寻远重于宝石,倾囊而出,终于救此大难。 张寻死里逃生,恨满涩谷阴毒,出招更狠。而此时田三怒也已铲尽“不二门”恶徒,扔了累人的黑铁柱,赶来助阵。两人一联手,满涩谷顿时左支右绌,眼看不能抵挡。 满涩谷眼露绝望之色,没想到自己隐忍二十余年,刚一出山,势力未壮,就将命丧于此。忽然,他看见舒舒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越走越近,看得起劲。他脑子一转,蓦地朝张寻和田三怒中间抢去,一掌击张寻前胸,一拳打田三怒鼻梁,张寻不明自满涩谷何以甘冒奇险,往两人都能控制的中间硬闯,他们闪开来掌,一剑朝满涩谷右乳刺去。田三怒亦避闪来拳,一脚朝满涩谷肩膀飞去。满涩谷早已算准,此时若后退避过,仍被封住,难有脱身之机。于是竟一咬牙,往前一扑,身子进力往左一拧。只听刷地一声,虎王剑由他肋间滑过,割了一条深深的口子,鲜血飞溅。好在他转身快,避过了大半剑锋,否则虎王剑直刺心肺,立时就要毙命,但田三怒那一脚已无力避开,结结实实地踢在后背上:“砰”地一声,他身子直朝舒舒飞去。 舒舒见满涩谷凶神恶煞般地扑过来,吓得大叫。满涩谷拼着受伤,就是为了这一招,双手蓦地伸手,扣住舒舒肩头“肩井”、“秉风”两穴,人重重地落在地,吐出一口鲜血,将右掌至于舒舒头顶“百会穴”,喝道:“你们敢上前一步,我就毙了她。” 张寻、田三怒和杨清惠正要扑上,一听此言,立时定住。张寻怒道:“恶贼,你死到临头,还想耍花样吗?快放了她!” 满涩谷道:“天下哪有这样好事?要我放她,可以,只需我平平安安的,自会把她放了。” 田三怒怒道:“休想!你我已对不起张大侠了,绝不能再多对不起被你残害的所有怨魂,今日我非杀你不可。” 满涩谷冷笑道:“田三怒,你不是自诩侠义之士吗?难道今日不救这如花似玉的姑娘了?” 田三怒一怔,说道:“她是狗官舒尔田的女儿,与我苗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怎会救她?” 满涩谷听他语声略有迟疑,心中一动,道:“既是如此,我反正要死,就先把她杀了做垫背的。”说着,右掌一抬,便要击下。 张寻见舒舒惊得花容惨淡,一双平日楚楚动人的眼睛满是哀求之色,不住地望着,他心中怜惜,忙道:“且慢!” 满涩谷哪是真要下手,舒舒是他唯一的王牌,怎肯轻易扔掉,见此计已售,得意地道:“你待怎样?” 田三怒见张寻似有妥协之意,急道:“张贤弟,满涩谷血债累累,我们绝不可以再放他出去危害江湖了。” 张寻心知田三怒此言不假,但又不忍让满涩谷杀死舒舒,一时焦急万分,不知如何是好。 满涩谷此刻伤口鲜血长流,情知不能久撑,得尽快脱身。他目光冰冷,朝张寻、田三怒和杨清惠三人一扫,说道:“大丈夫一是一,二是二,为何这么婆婆妈妈的,我数三下,若你再不答应让我离开,我就与她同归于尽。”说着,他咬牙切齿地喊道:“一……” 张寻望着舒舒惊恐失色的面容和满涩谷邪恶的表情,额头汗珠直冒,再看田三怒和杨清惠,也是无计可施。 这时满涩谷已恶狠狠地喊道:“二……”,满脸皆是阴毒之色,舒舒惊惧过度,几欲昏厥过去。张寻眼见满涩谷要将“三”字喊出,不禁叫道: “好,我这次放过你,你快放了她。”说着对田三怒道:“田大哥,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舒舒遭毒手,这次饶了他的狗命,下次即便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田三怒尚未回答,满涩谷眼珠一转,却说道:“不行,既是如此,今日你们必须发誓永不与我为难,否则我绝不放她。”——他既见舒舒这张牌管用,当然要漫天要价了。 田三怒顿时勃然大怒,骂道:“满涩谷,你竟敢如此要挟,我绝不答应,今日不亲手杀死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满涩谷正要恶声反骂,忽觉头一阵晕眩,知是失血过多所至,已不能再拖,得赶快脱身,急忙道:“你们若不答应,我只能与她拚个同归于尽了。”说着又气贯双掌,作势欲击,喊道:“一……二……” 张寻既不能答应满涩谷的要求,又不忍见舒舒身死,心中为难之至,田三怒和杨清惠亦是同样,正在这关键时刻,眼看满涩谷就要喊出“三”字,他们眼前鬼魅般地多了一条黑影,背对张寻、田三怒和杨清惠,面对满涩谷。 满涩谷忽见眼前出现了一个蒙面黑衣人,惊道:“你是谁?” 黑衣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阴森森地道:“你是满涩谷?”语声中似有不可抗拒之力。 满涩谷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张寻、田三怒和杨清惠均已想到一人,此时皆脱口而出道:“星爷。”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是我,今日既被我撞上,你们已是俎上鱼肉,待我了了与满涩谷的事,再来杀你们。” 满涩谷奇道:“你与我有何事?” 星爷道:“我特意前来,是让你做我的属下。” 满涩谷乃大奸大恶之徒,一向自视甚高,又怎肯寄人篱下,冷笑道:“做你属下?你可知我是一派掌门?” 星爷冷冷道:“正因你是一派掌门,我才来找你。” 满涩谷冷笑道:“谢谢抬举,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星爷道:“你不愿替我做事?” 满涩谷道:“可笑,我堂堂的一派掌门,怎会替你卖命?” 星爷阴森森地道:“当真?” 满涩谷不知星爷底细,心想他来得蹊跷,或许只是轻功高而已,不耐烦地道:“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话未说完,星爷身形一晃,已一掌击在满涩谷头上,本来满涩谷武功就远远不及,再加上重伤后功力相差更大,只觉眼前黑影一闪,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已被击毙在地了。舒舒穴道未解,被掌风一带,也跌到在地。 星爷若无其事地拍拍手,似乎杀人如掸灰尘一般。对着地上满涩谷的尸体道:“‘不二门’创派未久便被铲灭,你身为掌门,也忒无用了。无用之徒,即便愿跟我,我也不要。”说着,他对躺在地上的舒舒毫不理会,缓缓转过身来,赫然让张寻、田三怒和杨清惠看到了阴森森的星星面具,冷冷地道:“你们三人倒都是有用之人,虽然数次三番坏我大事,理当诛首。但只需你们效忠于我,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便会饶了你们性命。” 田三怒“呸”地啐了一口唾沫,骂道:“我们侠义之士,又怎会和你这样的恶贼同流合污,你别做美梦了。” 星爷阴恻侧地看了他们一眼,冷笑道:“给你们生路你们不走,好,我送你们上西天。”说着一步步朝三人逼来。 张寻心中暗暗叫苦,星爷虽然无意中解了舒舒之难,但更为凶险。满涩谷最多只能杀舒舒一人,而以星爷的武功,却可杀他们四人。只见星爷一步步逼近,别无他途,看来只有立足于一个拼“字”了。田三怒见识过星爷的武功,心知不敌,但仍对张寻和杨清惠鼓气道:“不必气馁,我曾单独与他斗过近五十招,现在我们三人联手再加上一柄举世无双的虎王剑,缠斗之中什么都可能发生,并不一定就输给他。” 星爷已经走近,狂笑道:“田三怒,上次我记挂着要杀姓杨的小姑娘,并未与你全力相斗,你倒以为自己的武功有多高了。今日你再试试。”说着“呼”地双掌齐发,直朝田三怒拍来。 田三怒见星爷掌风极为凌厉,不敢硬接,闪身逼过。但星爷掌势奇快,田三怒虽尽力闪避,仍被掌风带到,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张寻见状大惊,聚全身功力于双掌,一招“以逸待劳”击去。田三怒稍一调整,也揉身而上,双拳直捣星爷腹部“关元”、“气海”两穴。 星爷冷笑一声,叫道:“来得好。”说着双掌平平推出,一接张寻,一迎田三怒。 只听“砰”、“砰”两声闷响,星爷身子只是微微一晃,张寻和田三怒却被连着震退了七八步。 这时杨清惠提剑而上,斥道:“恶贼,纳命来。” 张寻知杨清惠和星爷武功相差太远,当他和田三怒与之缠斗时在旁略阵尚可,这样面对面地交锋甚是危险,不禁大为焦急,叫道:“清惠,不可!” 但已晚了,星爷手指一弹,已将杨清惠的宝剑弹飞,左手一探,扣住杨清惠的脉门,接着狞笑着右掌直往杨清惠的天灵盖拍去。 张寻唬得大惊失色,危急间学刚才杨清惠救他的样子,手中虎王剑脱手,朝星爷掷去。 第61章 张寻功力已是不凡,虎王剑更是绝世神器。这一掷之威非同小可,星爷也不敢不理,只得撤掌击向虎王剑。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虎王剑被远远地震飞出去,但星爷的一小部分掌力撞到虎王剑后,又激射回来,正好打在杨清惠胸口。这部分掌力虽然不大,但星爷内力雄浑,杨清惠还是经受不住,眼睛一黑,昏倒在地。 张寻见杨清惠倒地,只道她已遭毒手,悲愤交加,拼命地直扑向星爷。田三怒也怒吼一声,双掌猛击星爷的左胸要穴。 星爷目露凶光,蓦地双掌冲出,一打张寻,一击田三怒,三人拳掌一交,只见星爷又只微微一晃,田三怒退了两步,张寻却几乎被震飞出去,抛到五六丈之外,虽勉力站住,但一时气血翻滚,不能动弹。原来这次星爷仅以三成功力对付田三怒,却用七成功力与张寻对掌。 “星爷”不待张寻喘息,一个箭步纵到张寻身边,当头一掌拍下。张寻刚才猝然间内气被片片震散,正强自收聚,手臂都无力抬起,又如何抵挡?而田三怒仍在七、八丈外,虽猛扑过来,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眼看着张寻就要命丧到场。 蓦地,一个人影如大鸟般扑到,双掌一挥,远远地就已让人感到一股凌厉之势,这一股掌力,尽是朝“星爷”击来的。“星爷”无奈,只得先放过张寻,拼力相迎。 四掌相交,只听得一声震响,但见“星爷”连退了七、八步,而来人却只微微一晃。 张寻大为惊讶,能将“星爷”震退七、八步者,武功真不知已到了何等境界。似乎连义父都无这等功力。他抬眼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个清癯冷峻,气度不凡的中年人。 这时田三怒也已扑到,见“星爷”已被震开,忙将双掌抵住张寻后心,助他调息养气。 “星爷”被震退后一愣,扫了一眼来人,突然发足狂奔,一眨眼就不见影了。张寻原以为“星爷”必将和来人恶斗一场,却不料他弃阵远遁,实在大出意外。而突如其来的中年人则是怔立一旁,目视“星爷”的背影远去,似在沉思,自言自语地道:“奇怪,奇怪,此人掌力竟似曾相识,武功如此之高,却又避我,会是谁呢?” 张寻得田三怒相助,气血立时通畅,即刻扑到杨清惠身边,见她气息尚存,心脉正常,只是昏厥过去而已,知她只需静养片刻,就会醒转,便放下心来。他快步走到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晚辈张寻,承前辈相救,大恩大德,永记心间!” 田三怒也上前行礼道:“刚才若非先生及时赶到,我们都将死在这恶贼手中。田三怒这厢谢过了。”说着一躬到底。 那人听了忙还礼道:“原来是湘西田三怒田大侠,在下况寂,今日有幸在此得遇两位英雄,真乃三生有幸。”他见田三怒和张寻愣在一边,又道:“我此次前来湘西,原就准备到凤凰拜访田大侠的,没想到在此幸遇,还得识一位少年英雄,可喜可贺。” 这时田三怒和张寻已从一怔中回过神来,齐声惊讶地道:“什么,你就是况寂,就是蓬莱‘万灰山庄’的大魔头况寂?!” 清癯冷峻、气质不凡的中年人眉头一皱,道:“在下便是‘万灰山庄’况寂,却不知为何要在我的名字前面加上‘大魔头’三字?” 三怒道:“果然是你,刚才我就觉得像,但想不到你已被武林正派除去多年,又想不到大魔头何以会助我们,才没认出你,好一个‘万劫不复’大魔头,你侥幸不死,竟还有胆子到江湖上露面,看招!” “且慢!田大侠,我们之间肯定有误会。我知道当年武林六大名门正派是想来围杀我。但我已托‘梅花大侠’张卓然澄清其中的误会,难道你们还不知道?” 张寻闻言大惊,道:“什么,我父亲为何要为你澄清误会?” 况寂望了张寻一眼,欣喜地道:“什么,你是张大侠的儿子,真是将门出虎子啊。你父亲可好?” 张寻霎时心中一酸,道:“我从未见过父亲,他去围杀你之前,突然失踪了,从此绝迹江湖。”不知为何,他对况寂似乎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敬畏感,而且觉得他只像武功超绝的前辈高人,并不似杀人不眨眼的凶神恶煞,所以他在话中并未用上“大魔头”三字。 况寂正要回答,田三怒忽然叫道:“张贤弟,你父亲围杀大魔头,从此失了消息。而现在这大魔头仍好好活着,可知你父亲定已被他害死了。” 张寻脑子里轰地一下,像炸了一般。他从来都不愿去想父亲可能已经死了,他永远都找不到了。可田三怒的话却如一柄利剑洞穿了他的希望。心想也只有这个可能,一诺干金,行侠仗义的父亲才可能突然绝迹江湖。他心中悲愤万分,似乎不会思想了,只是扑上去与况寂拼命。 田三怒明知双方势力悬殊太大,此战必死无疑。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是大侠本性,他双拳一错,奋勇上前。 况寂见两人发了疯似地朝自己攻来,一时不及言辩,只得提一口气,呼地一下往后退出八、九丈,待张寻和田三怒还没来得及扑上来之前的空隙,斥道:“两位为何如此不识好歹,不分青红皂白地要取我性命!” 田三怒道:“张贤弟,别听他的花言巧语。这样丧尽天良的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上!”说着又猱身攻去。 其实刚才况寂不动声色地一提气就往后倒窜出八、九丈,这等功夫田三怒自忖再练一辈子也难以达到。现在别说与张寻联手,就是十个田三怒与十个张寻加起来,估计也不是况寂的对手。但在田三怒心中从来就不知道“退缩”是什么,因此他再次扑上去,对准况寂的心窝就是一拳。 自听到父亲可能已被况寂害死之后,张寻就已不会再思考了,他见田三怒飞身扑了过去,便也跟在后面挥拳直上。 况寂见两人如此不可理喻,不禁心头火起,边出手化解田三怒和张寻的攻势,边怒道:“你们再这样不讲道理,休怪我下手厉害。” 田三怒道:“你这大魔头平日里下手还不够狠吗?不要在这里假仁假义。……”但他一句话未说完,忽觉双腿之上的环穴同时一热,顿时站立不住,扑倒在地。 张寻攻向况寂的一招尚未用老,见田三怒突然倒地,不禁心中一惊。就这一刹那,他的腰部也已中指,顿时凝立当场,不能动弹。 原来况寂见他们没来由地朝自己猛攻,又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大魔头”,心中既有恶气,又想问个明白,于是索性使出真功夫,将二人制住。 况寂这时似乎突有所悟,然后便回过神来道:“二十年前江湖中是有这样的讹传,但‘梅花大侠’张卓然已答应为我澄清事实,难道他竟未信守诺言?” 这时一直在旁发呆的张寻蓦地清醒过来,一叠连声地问道:“二十年前你真的见过我父亲?你把他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里?” 况寂望着急切渴望答复的张寻,叹了一口气道:“二十年来,我一直远遁西域宝石谷,不问中原武林烦心之事,心中虽一直存着向你父亲说一声‘谢谢’之心,但始终未能如愿。你父亲难道也亦退隐江湖吗?” 张寻黯然道:“自二十年前父亲应六大门派之邀到‘万灰山庄’围杀你那天起,就再也没人见到过他。我从出生至今,也无缘得见父亲一面。” 倒在地上不能动弹的田三怒这时插嘴道:“张贤弟,这大魔头心地狠毒,又满嘴花言巧语,千万不可信他。你父亲必是被他所害。” 况寂冷冷地哼了一声,对张寻道:“张贤侄,若真如你们所说,梅花大侠张卓然二十年来突然在江湖上失踪,那其中必有蹊跷,甚至可能还与我有关系。贤侄,这其中的奥秘我一定会尽全力去揭开。” 一瞬间,张寻已绝望的心中又涌起了一丝希望。他在两招间就被况寂制住,对况寂的武功修为佩服得无以复加。若这样的高手答应帮着去找父亲,或许真能找得到父亲的消息的。 但在一旁的田三怒又急着道:“张贤弟,千万不可能相信这大魔头。”而同样倒在一边的舒舒却不知为何,对身材高大,不怒自威的况寂生出一丝莫名的好感和信任,对张寻道:“张大哥,我看这位大叔不像是大魔头,倒像是个大英雄,不妨听他说说有关你奇$%^书*(网!&*$收集整理父亲的事。 况寂微微一笑,道:“小姑娘倒还懂道理。”见张寻脸上亦是一脸迫切想听的样子,便不再理会又开始在一旁义正辞严的田三怒,开始陷入回忆。良久,才缓缓道:“自二十年前我心爱的女人突然离开人世,我便对一切失去了兴趣,什么荣誉、金钱,什么武林恩怨、江湖争霸,对我来说都已没有意义。于是我决定远离尘世,所以才在蓬莱海边造了‘万灰山庄’独居。” “那你为何又要频频出庄滥杀无辜呢?”躺在一旁的田三怒忍不住又开始发问。 况寂不去理会他,兀自对着张寻缓缓说道:“直到二十年前的一个夜晚,梅花大侠张卓然,也就是你的父亲,突然来访。隐居万灰山庄那几年,我几乎不见客人,但我素慕张大侠的侠名,早有结交之意,而张大侠又说是有十万火急之要事特意赶来,我便将他迎入庄中。 甫一入庄,张大侠就拔出剑来,厉声道:‘我与你是友是敌,便看你是否仍是侠义道中人。’ 我深感不解,问道:‘我退隐江湖已久,确是久未行侠仗义,已称不上侠义道中人,但你这句话似乎事不止此。 第62章 ’ ‘对,我只是想问你,江湖上盛传是你做的那些案子是否真是你下的毒手?’‘案子?什么案子?我退隐江湖这几年来,从未出过‘万灰山庄’一步,到哪里去做案子?我开始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但一听我这句话,张大侠的面色就开始柔和起来,他松了一口气,说:‘况寂,我相信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大侠客,绝不会做那些丧尽天良的龌龊事。’ 但我隐约感到了什么,忙问:‘是什么案子?” “当张大侠把那一件件传言是我做的大案子说出时,我虽然多年来心如死灰,但还是气得几欲发狂,立时就想出庄把事情弄个清楚。 “这时张大侠才告诉我,其实当晚六大门派要围杀我,为江湖除害,并邀请他一起参与。但他觉得其中有许多事情很蹊跷,比如其中几个案子发生时间相差无几,地点却天南海北地相差很远,纵使况寂有再好的轻功也难以顾及。再加上张大侠向来敬重我的为人,不相信我顶天立地一个大男人真会做那些龌龊之事,因此才快马加鞭地赶在六大门派围杀我之前,赶到‘万灰山庄’来问个明白。” “那后来又怎样了呢?”张寻记挂父亲的安危,忙不喋地插嘴问道。 况寂点点头,道:“在与你父亲坦诚交谈后我决定不再固守‘万灰山庄,而是重出江湖把这些血案查清楚。虽然我并不在乎别人对我怎么看,但我这样做至少能为江湖除害。张大侠也表示在六大门派到来之后,由他将事情说明白,然后陪我仗剑而行,把这一连串冒我名而做的江湖疑案查个一清二楚。” “那为何后来你们没有一起去查呢?”在一旁的张寻又插嘴间道。 “只因我的一位好友突然赶来,需要得到我的帮助。” “他是谁?”这时田三怒也被况寂的叙述吸引住了。 “他是宝石谷谷主冷寒星。” 此话一出,除了仍然昏厥的杨清惠外,田三怒、张寻和舒舒皆惊讶地“啊”了出来,没想到冷寒星会在这节骨眼上出现在“万灰山庄”。况寂在三人期待的眼光中,继续说道:“石大王冷寒星千里迢迢前来找我,只因他的未婚妻突然失踪,而据查是被人掠走。” 这时田三怒、张寻和舒舒静静地一声不吭,只等他再往下说。 况寂微微顿了顿,又道:“能在冷寒星眼皮底下将他的未婚妻掠走,自非寻常之辈。而冷寒星虽定力不凡,但突遭变故,仍不免乱了方寸。只得就近赶到‘万灰山庄’向我求助。这当然是件大事,张卓然大侠也认为我应立即帮冷寒星前去追踪寻妻,由于事出突然,我不及细想,匆匆随冷寒星而去。临走时托张大侠无论如何在六大门派前为我澄清事实,待真相大白之时,再与六大门派相聚。” “那么,六大门派围攻之时你已不在‘万灰山庄’了。”张寻忽然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焦急地问。 “对,在我离开前,六大门派的人并未合围,我随冷寒星出去时也不见有六大门派的人。” “那六大门派进攻时在‘万灰山庄’的是谁呢?若是我父亲的话,义父卓正明应该认识,不会最后将其击落山崖的呀?”这时的张寻感觉脑海中一片迷离。 况寂对此也感到不解,道:“对我走后发生的事,我确实一概不知。” “那你去了哪里?”这次是田三怒发问。况寂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在帮冷寒星找到他的未婚妻后,由于一个重要的原因,我必须陪他们二人一齐回西域宝石谷,再加上其他一些因素,在宝石谷一住就是二十年,因此并不知中原武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奇的舒舒这次忍不住了,问道:“到底是什么重要的原因非陪他们回去不可呢?” 况寂闻言,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只因找到冷寒星的未婚妻朱柔则时,他的未婚妻因被人逼迫,已有了身孕。” 此言一出,三人俱感震惊。毫无疑问当然冷寒星必是几欲发狂,朱柔则肯定也是伤心欲绝,作为朋友,况寂当然是应该陪他们回西域的。沉默片刻,反倒是况寂开始发问了:“难道张大侠后来未与六大门派之人会面,并讲明实情吗?” 张寻刚欲回答,田三怒已抢着道:“没有。不仅没有,六大门派的人还亲自将你逼落悬崖。” 田三怒奇道:“奇了,被逼下悬崖的人肯定不是我,又会是谁?” 张寻心中暗忖:难道会是我父亲不成?但又绝不愿意相信这种判断,隐忍之下,终于未说出口。但环顾周围,况寂、田三怒和舒舒无疑都已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也都没说出口而已。 短暂的沉默后,田三怒岔开话头,道:“那么况兄这次又是因何回到中原?”不知不觉间,他已将对况寂的称呼由大魔头改为况兄了。 况寂脸上掠过一阵忧虑,道:“只因宝石谷谷主冷寒星失踪了,听说曾在中原出现,这次我是帮冷寒星到中原来寻找女儿的。” 舒舒是个急性子,连忙问:“那个女孩子为什么跑出来呢?” 况寂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有些事不说也罢。” 说完,似乎他蓦地里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语音铿锵地说:“对张卓然大侠的失踪之迷,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话音未落,只见他双指连弹,也未见他身子怎样作势,转瞬间已走得不见踪影。 第十一章练气 张寻、田三怒、杨清惠和舒舒四人,见况寂一眨眼间,便已去得不见踪影,轻功之高,令人瞠目。忽然间,他们发现自己已能动弹,显然是刚才况寂凌空虚点,已解了他们的穴道。能凌空虚点本就已稀奇,但若要做到如况寂一般行若无事,令被解穴道者毫无知觉,这份功力,普天之下大概也仅此一人而已。 田三怒一世英名,今天却在数招之内就被点倒在地,他越想越惭愧,越想越钦佩,不禁深深地摇头叹息了一声。 舒舒有些大惊小怪地道:“有什么可叹息的。输了就输了嘛,最多下次再打过,即便他武功再高,要是我,让我爸爸把军队调来,只要每人射一箭,也早把他射成刺猬了。” 张寻心想此话倒也不假,一个人武功再高,在千军万马之中,终究无用,于是便开口道:“不过他武功实在太强,当世武林之中,只怕无人能与之比肩。” 田三怒道:“可惜,以此人武功,本可为武林造福,可是他却用来四处作恶,唉!”说着又是深深摇头叹息一声。 张寻道:“大哥,你认为他说的话不可信吗?” 田三怒道:“说来奇怪,此人行事虽然凶蛮,但语气之间,自有一股大宗师的豪气,让人不得不信他的话,但若联系他以前的为人,又让人不敢轻信他的话。二十多年前的‘万灰山庄’之围没能将这恶贼杀死,若他性情不改,只怕武林中又要经历一场腥风血雨了。” 张寻道:“我也有些怀疑,他的武功与那‘影子会’的星爷颇相似,他们两人武功都出奇地高,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 田三怒道:“也许是的。况寂真要报复武林,说不定就会建立‘影子会’这样的邪恶组织。何况当年是六大门派掌门人围攻况寂,而这影子会正是把目标对准六大门派。” 张寻又道:“不过若说况寂就是‘星爷’好象又不像,那‘星爷’因清惠见过他的面容,一路追杀清惠,刚才这么好的机会,他为什么不杀?” 田三怒道:“这一点确实让人疑惑。不过他戴着几可乱真的人皮面具,乍一看,如真人面目一般,也许他是想藉杨姑娘和我们俩的嘴,让武林相信他况寂不是‘星爷’吧。” 张寻不以为然:“可是人人都以为况寂已死,这本是最好的隐蔽。他这么一来,岂不弄巧成拙?” 田三怒也觉难以回答,沉默不语,张寻便接着说:“总之况寂说他这些年来住在宝石谷,那宝石谷远在西域,无人去过,甚至到底有没有这个宝石谷也成问题,因此他的话自不可全信。不过若他的话属实,于我寻找父亲,倒大有帮助。”说话间,眉字间隐现忧色,觉得张卓然就在恶名远杨的‘万灰山庄’里,终究是凶险无比。 “况寂讲到了宝石谷?”一直沉默的杨清惠这时突然插话问道。 张寻听了她的话,一拍脑门,叫道:“啊呀!” 田三怒、杨清惠、舒三人齐声道:“怎么了?” 张寻道:“我刚才真是糊涂了,一心听他讲,心中只牵挂父亲的下落,而清惠又已恢复女儿装,与过去装扮的脏兮兮的男孩石娃娃大不一样,因此竟然忘了石娃娃,也就是清惠,就是从‘宝石谷’出来的。” 舒舒听说杨清惠曾假扮男孩子,不禁大感兴趣,又听得杨清惠来自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的西域宝石谷,更是对她刮目相看,立刻就想让杨清惠将宝石谷的事讲给她听。 杨清惠却急不可待地道:“寻哥,刚才况寂以对你们的劲力点了我的穴道。所以我昏了过去,没听到他的话。他讲宝石谷怎么了,你快讲给我听!” 张寻马上点头道:“好”,于是将况寂所讲,一五一十,从头至尾地复述了一遍。 杨清惠听完了这些话,已浑身颤抖,泪光涟涟,她抽泣着道:“当时在宝石谷,只有况寂叔叔待我最好,不过我只喊他作‘况叔叔’,并不知道他的全名。这况寂戴着人皮面具,看不到真正面容,但他的身影与况叔叔的身影非常相似,声音动作也极像。或许况寂真的就是况叔叔。 第63章 可是如果他讲的故事是真的,那我的身世、岂不太惨了……” 直到现在,杨清惠才明白为什么她的父亲宝石谷主会对她那般冷漠。她想起宝石谷主虽然不是生父,但毕竟将她养大,现在又长年出外寻她。她又想起仍在谷中发疯的母亲,一瞬间,她柔弱的身体承受不了这一切,眼睛一黑,晕了过去。 张寻见状,忙伸手去扶她,可旁边一人已抱住了杨清惠,是舒舒。舒舒见张寻仍把手搭在杨清惠肩上,不禁杏眼一瞪,道:“男女授受不亲。”张寻脸一红,忙缩回了手。 张寻虽然没能抱住杨清惠,但他觉得自己和杨清惠是那样的相似,他们的身世都那样凄惨,都从未得到过真正的父爱和母爱。在这一刹那间,他感到两颗孤寂的心灵是相通的,在情感上,他们靠得更近了。 过了半晌,杨清惠悠悠醒来,她又痛哭了一场,才说道:“我要去找况叔叔,问他妈妈还好吗?爸爸……爸爸到哪里去找我了?” 张寻忙安慰道:“好的,你别急,我们现在马上去找况寂。” 舒舒道:“谈何容易,这况寂来去匆匆,神出鬼没,谁又知道他去了哪里?若是他武功差倒还好,见到了可以抓住他,就能让他乖乖地讲故事。偏生他武功那般高,到时即便见到了,他却不肯留下讲闲话,你们也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田三怒瞪了舒舒一眼,转过头对杨清惠道:“杨姑娘别急,既然刚才况寂所说是事实,那么他说去查张大侠的线索就绝不会食言。他一有消息,定会来通知张寻,这样你们就能见到他了。” 舒舒插嘴道:“那也不一定,若是杨姊姊那时候已经不和张大哥在一起了呢?” 田三怒和张寻觉得舒舒这个女孩子实在难以理喻,便不去理她。田三怒道:“今日大家杀了一阵,都已累了,还是回去休息吧。” 舒舒叫道:“好啊,就到我家去吧,我叫爸爸摆酒席款待你们。” 可是田三怒、张寻和杨清惠三人都不喜与官府交往,更讨厌舒尔田的为人,因此坚持不去,都回了客栈。舒舒没法,见天色已晚,只能嘟着嘴独自回舒府。 第二日一早,舒舒就来找张寻,这时田三怒、张寻与杨清惠三人刚刚商定先到田三怒家里去盘桓数日。 田三怒的家在凤凰县城,离永顺大约有五、六天的行程。当地汉苗杂居,民风奇异。舒舒虽然随父亲客居湘西多年,但凤凰却从未去过,一听之下,便嚷着要跟去。田三怒对舒舒大感头痛,张寻与杨清惠在一起,也不希望舒舒跟去。 可舒舒大吵大闹非去不可。田三怒和张寻念在她虽添麻烦,但用心却不坏,又想到与她交好,或许会影响她的父亲,为湘西人造福,于是便硬着头皮答应了她。这一瞬间,张寻并未注意到,杨清惠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而舒舒则得意地朝张寻眨了眨眼睛。 舒舒回府了一趟,田三怒、张寻和杨清惠还道她回去与父亲告别,岂知舒舒若与父亲讲,舒尔田又怎会放她出来,她只是回去拿了些银子,又偷偷溜了出来。 四人并马而行,一路观赏湘西风情,往南沿沅江而走。其时湘西为极偏僻之地,交通不便,路也不太好走。行得五日,凤凰县城已遥遥在望了。突然,从后面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田三怒等将马靠路边而行,让后面赶路之人通过。田三怒奇道:“在这样差的路上,如此急跑,马不要了吗?” 说话间,两匹高头大马从后面急奔而过,马上骑者回头望了一眼,突然勒住马头,从马上滚下,朝张寻行礼,当先一人叫道:“掌门,三老派我们四处找你,有急事相告。”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上有“急件”二字。 原来这二人是黄龙派弟子,张寻见他们汗透葛衫,满脸尘土疲惫之色,显然是急于赶路而少有休息,可见事情重要。忙拆开信封,见上面写着:“情况紧急,事关黄龙派存亡,望掌门急速赶回主持大事!”他脸上的神色马上严峻起来。 送信的那二名黄龙派弟子道:“这次我们共有五十人出来寻找掌门,三老让我们每人都带了一封急件,以便能尽快通知到掌门。临走前三老交代,由于时间宝贵,不及多写,务请掌门收信后即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再面报详情。” 舒舒突然从旁抢过那封信,念道:“情况紧急,事关黄龙派存亡,望掌门急速赶回主持大事!”接着又道:“咦,就这么几个字,要五十人跑掉半条命,肯定有热闹好看,田前辈,杨姐姐,你们去不去看热闹?” 田三怒怒道:“你这小孩,别乱来!黄龙派帮中大事,岂可当儿戏!”说着夺过舒舒手上的信,还给张寻。 张寻褒赞了两名送信人之后,便要先走。舒舒道:“张大哥,你黄龙派有急难,我跟你去吧,也可帮你。” 田三怒斥道:“小丫头不要添乱,你这点功夫,只能帮倒忙。再说,张贤弟的白马脚力快,你与他同去,岂不拖累了他?” 舒舒急道:“我只是好心想帮帮他嘛!” 杨清惠注视着张寻道:“张大哥,你先赶紧回去应急,我们随后赶来,也许真能帮上你的忙。” 田三怒道:“对、对!黄龙派乃武林名门正派,它的存亡关系到武林命脉,我们身为侠义道人,自当前去帮忙。张贤弟,你放心先走,我们和这两位送信的兄弟会尽快赶到的。” 舒舒心里不禁骂道:“这老东西,你就是侠义道人,我就不是了?你去是帮忙,我去就是捣蛋添乱了?” 只听张寻说道:“好,就这样办!”双腿一夹白马,往川西如飞而去。转眼间,白马就在地平线上跑成了一个黑影。不一会儿,就跑到了两位少女的注视之外了。 十二天后,田三怒、杨清惠和舒舒来到了藏龙山脚——在第八天的时候,两位送信的黄龙派弟子由于赶路太急太多,实在支撑不住,只能留在客栈中休养。他们三人则记挂着张寻,仍星夜兼程地赶来。 到得黄龙寺前,却见大门紧闭,里面寂无声音。舒舒叫道:“啊呀,难道黄龙派已经被灭了吗?” 田三怒斥道:“不得胡说。”说着上前叩门。 不一会,只听一个声音从高处传来:“你们三位有何贵干?” 舒舒循声望去,发现一个人在高高的围墙内,露出半个身子居高临下地对他们说话。不禁有些生气,喝道:“快开门,我们找你们掌门有事。” “什么事?我得先去通报。” 舒舒向来大小姐做惯了,从来都没这样受过盘问,顿时不耐烦起来,叫道:“有事就是有事,你管得了那么多吗?快开门!” 那人仍然一板一眼地道:“掌门有令,非常时期,不得容外人轻易进寺,以防坏人混入。” 舒舒道:“这就对了,我们又不是坏人,我们是你们掌门的朋友,是来和他一起打架的。” 那人听了,神色一凛,冷冷道:“不是还有三天吗,你们怎么提前来了?” 舒舒心想黄龙派有难,定是要大打一场。他们是来和张寻一起与敌人打架的。 那黄龙派弟子却会错了意,以为他们是来找张寻挑衅的。再加上田三怒相貌威猛,不似汉人,更令他以为本派大敌已到,但看到敌人只有三个,就敢大胆来挑战黄龙派,不禁又有些怀疑。 只听舒舒又道:“我们又没定好时间,我们赶得急,就早到了嘛。” 正纠缠不清之时,只听得寺内有人道:“李胜雄,外面是谁?” 李胜雄便是与舒舒对话的人,他回答道:“方师兄,外面三人定是恶人,要不利于掌门,但他们却长得又不像松赞寺的藏僧。” 田三怒听了,朗声道:“我们三人乃贵派掌门的朋友,因听说贵派有难,故星夜赶来相助。” 这时墙内又站起一人,见了田三怒等,心中一动,问道:“阁下可是湘西豪侠田三怒?”田三怒道:“在下正是田三怒。” 那人又道:“那么两位姑娘分别是杨清惠和舒舒小姐?” 舒舒道:“你倒还有眼。” 那人急忙下去开了门,迎了出来,对田三怒行礼道:“田大侠侠名远播,在下心仪已久,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 舒舒见他对田三怒颇为恭敬,却不对自己说“久仰”之类的话,就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方胜岳。” 舒舒突然正色道:“哦,原来是方大侠,久仰,久仰!” 方胜岳连连道:“不敢、不敢!” 舒舒扑哧一笑,道:“要你‘不敢’‘不敢’地干什么?我只是说‘大侠’‘久仰’‘久仰’,难道你是‘大侠’吗?真是臭美!” 田三怒在旁斥道:“小丫头不得无礼!” 方胜岳没想到舒舒会调侃他,神色有些尴尬,但仍礼数周到,将三人迎入寺内,道歉道:“掌门已有交代,但没想到三位来得这么快。” 田三怒见黄龙派弟子个个神情严肃,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问道:“方兄弟,不知贵派有何大难,掌门现在何处。” 方胜岳听了这话,面有忧色,缓缓说道:“此事说来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实乃我派的奇耻大辱,本不足与外人道,但田大侠与两位小姐既是掌门师叔的好友,说出来也是无妨。” 舒舒性急,喊道:“别绕弯子了,要说就快说。” 方胜岳一字一句他说:“自掌门师叔去湘西找田……大侠寻访他父亲梅花大侠张卓然的下落后,派中事务一应由我派‘黄龙三老’掌管。 第64章 他们年纪虽大,但办事认真,每日都到黄龙正殿处理派务。一天上午办完事,三老正要去用膳,忽见殿中供奉的黄龙真人像的头上多了一样东西,取下一看,却是一通战书。” 听到这里,舒舒高兴地插话道:“果然是要打架!”但见周围的人都脸色郑重地在听,便不敢再多说话,只听方胜岳继续道:“这黄龙真人像乃黄龙派之宝,供奉在掌门办公的黄龙正殿中,每日勤加拂拭。那天早上进殿时,三老刚亲手拂拭过真人像,当时尚无书信,只二、三个时辰之后,真人像的头顶上便多了一封挑战书,而这二、三个时辰里,三老都未离开大殿一步。以武力修为而言,三老中每一个都可称为当世高手,掌门人与他们相比也似略有缺欠。他们三人联手,当世更是难觅敌手,可这个下战书之人,在大白天竟能在三老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战书放在黄龙真人的头上,又神不知鬼不觉丝毫未损地离去。要是传出去,我们黄龙派的脸面都要丢光了。” 舒舒道:“这倒确实不能传出去。”田三怒没想到她还能讲出一句象样的话,正要赞同,没想她继续说道: “这明明是三个老头老眼昏花,让敌人得意去了,若传出去却要当掌门的张大哥丢脸,所以绝不能传出去。” 田三怒这时恨不得要她他一顿,好在方胜岳不以为然,接着说道:“这倒还不算什么,更可气的那封战书写得无礼之至,说什么我们黄龙派浪得虚名,应由他们松赞寺来领袖西南武林。若我们不服,就通过比武让我们心服口服,真正岂有此理。” 田三怒惊道:“松赞寺?可是藏东松赞寺?”方胜岳道:“正是。” 田三怒道:“藏东松赞寺曾出过一个不世出的武林奇才玉鸠上人。他十八年前就已名动一时,一出道便杀了‘青海六怪’,‘甘南三煞星’等厉害角色,但他身现武林不足半年,便又销声匿迹,从此不闻其名。据说他是因与况寂之后公认为中原武林第一人的七星派掌门卓正明大侠恶斗了三天三夜,输了半招,而被迫退出江湖的。又有人说他与卓正明恶斗数万招不分胜负,于是就到了西藏圣山珠穆朗玛峰下苦练藏教密宗神功‘拙火定’,以期神功练成能战胜卓大侠,成为天下武功第一。现在松赞寺的口气如此之大,定是玉鸠上人神功已成,自以为有必胜的把握了。只是他为何不直接去找卓正明,而先向黄龙寺挑战,难道他不仅仅想做武功天下第一,还想独霸武林,先从离他最近的黄龙寺开始下手吗?” 方胜岳道:“田大侠明鉴,在战书的落款处,确是写着‘藏东松赞寺玉鸠上人’,以他下战书的手段看,他的‘拙火定’神功已成,我寺中已无对手了。或许他觉得自己尚无把握取胜卓正明大侠,故先拿我们试刀。” 舒舒听了半天,已有些不耐,插嘴道:“既然你们没一个打得过,连张大哥也不行,而那个卓正明那么厉害,索性请他来帮你们打得了。” 方胜岳道:“本来我们六大名门正派互为犄角,联手对付魔教邪派乃份内之事。只是那玉鸠上人在战书中胡说如果我们真是徒有虚名,不敢一战,而是缩在别人的乌龟壳里面,要别人替自己出头,那么提醒我们不如趁早投降,他们会手下留情,让我们仍旧保留虚名的。 这一来,三老勃然大怒,说绝不要别派一人一剑来助阵,黄龙寺即便就此灭派,也要争这口气。掌门师叔虽觉不妥,但又不便拂三老之意,只能同意,决不将此消息外传。他自己这几天勤练内功,以求比武那日能有所作为。” 一直沉默不语的杨清惠这时突然关切地叫道:“难道要由张大哥和那玉鸠上人比武决定黄龙寺的命运吗?” 方胜岳道:“比武方式尚未最后确定,松赞寺似乎有恃无恐,提出了两种方式让我们选择。一是双方最高人物一战定胜负,二是双方各出七人,按各自在本派中的地位捉对厮杀,先胜四场者为胜。掌门师叔武功虽高,但和那玉鸠上人比,或许尚有不及,故我们基本决定选第二种方式决胜负。” 杨清惠松了口气,轻轻道:“自当如此。”在她心里,这样张寻可少承担些责任,若黄龙寺能胜得前四场,张寻便不用出手,跟那个一听名字就知不是善类的什么玉鸠上人拼杀了。她虽然话语不多,但对张寻的关切之情,却连方胜岳都已有所感知了。 田三怒道:“看来那玉鸠上人确实险恶,一封战书就以激将法激得黄龙派只能自绝强援孤军奋战了。那么他定下主将决战或七人争胜的两种斗法,必然也是成竹在胸的,只是松赞寺能找出七个高手吗?” 舒舒已不大耐烦,叫道:“好了,好了。你们有完没完,不敢久仰的方胜岳,你快带我们去见你的掌门师叔,我的张大哥。” 她这段话后半段说的含糊,方胜岳没有听清。舒舒却极为得意,心想张寻是你师叔,却只是我大哥,那我岂不是你的师姨了,长你一辈。这样一想,不禁开怀大笑起来。 方胜岳不知她为何发笑,奇怪于这个小姑娘的不可理喻,软中带硬地回答道:“掌门师叔现在正奋力练功,不便打扰,我先带你们去,为你们安排好房间。” 当天晚上,张寻练完功,才与他们三人相见。舒舒一见张寻,就嗔道:“张大哥,我们等你半天了,你怎么练这么长时间的功啊?” 张寻向三人一拱手,道:“方胜岳已把玉鸠上人挑战我黄龙派的事告诉你们了吧,我是身为掌门,身不由已啊,其实何止是我一人,黄龙派上上下下都在全力准备,以应付松赞寺的挑战。” 舒舒道:“你本来武功就已很高了,现在再这般苦练,三天后定能战胜那个叫什么斑鸠的上人吧?, 张寻苦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的武功不算什么,而那玉鸠上人据闻修习藏教密宗的‘拙火定’神功,已过‘九吸佛风’和‘宝瓶气’这两个阶段,抵达了‘火光三昧’的最高境界。他在喜玛拉雅山的珠穆朗玛峰下休息时,身子周围二百米的积雪全部融化,功力之强,达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我与他相比,尚有很大差距。现在苦练武功,临时抱佛脚,也只是尽我之心而已。” 舒舒笑道:“临时抱佛脚是有用的了。这叫做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我平日不喜欢读书,只爱练武,可每次我爸爸检查我背诵诗书之前,我就临时大背一通,总也能顺利通过。你现在临时抱抱佛脚,没准三天后就将那个什么班鸠上人手到擒来。” 张寻只能再苦笑,道:“但愿如此。” 杨清惠和田三怒在一旁却深有忧色,他们情知张寻与玉鸠上人一战凶多吉少,但张寻却又非战不可,他们对此也毫无办法。杨清惠只能出言安慰道:“这玉鸠上人虽然武林中传得神乎其神,但真实本领到底如何,却是谁也没见过,或许真是徒有虚名也未可知。” 张寻知杨清惠心意,内心感激,但还是摇摇头道:“此人敢挑战黄龙派,又把话说得那么绝,必是有惊人技艺和必胜把握的。他的‘拙火定’功夫既然练成,足可傲视天下,除非……” 舒舒性急,忙问道:“除非什么?” 在一旁的田三怒突然插进来说道:“除非况寂前来。” 张寻点点头来:“放眼武林,大概也只有况寂一人能制服他了,我义父卓正明似乎也无必胜把握,而另有一人能与玉鸠上人相抗衡,却是又同是魔道中人。” 杨清惠道:“‘影子会’星爷?” 张寻又点头。在他的意识深处,不知不觉地早已不把况寂当恶魔来看待了,因为况寂举手投足间透露的大宗师的气度,已深深震撼了他,他相信言语可以骗人,而人的气质却是骗不了别人的。 舒舒听了又急急说道:“可是你们黄龙派的几个酸老头要面子得很,不让别人帮忙,还不让声张出去,那是上了玉什么鸠的恶当了。要依我的话,把况寂请来,来几下凌空虚点,把那些藏边秃驴都点得呆若木鸡,岂不开心?!” 张寻、杨清惠和田三怒三人都觉舒舒讲得有理,可又都觉得她无理,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 舒舒见将他们三人说得无言以对,心中得意,又眉飞色舞地道:“其实这件事好办得很,也不用请况寂,你们也不用愁眉苦脸,我只需将我爸爸的兵调来,偷偷地埋伏好,等那些玉什么鸠的秃驴们来了,便冲出去,嘴上大喊拿奸贼,然后把他们都杀了,这样既保全了黄龙派,又不失你们黄龙派的面子,而且这一带的劣民老是造反,杀几个人上面也不会怪罪,你们说本小姐此计是否大妙?” 舒舒说完这番话,将双手负于背后,双眼朝天,双脚一踮一踮的,得意之极。谁知田三怒大声斥道:“此等卑鄙伎俩,又怎可使得!”转而对张寻道:“张贤弟,大丈夫死则死矣,岂可动小人之心。你只需行得正,知不可为而为之,即便死了,也能英名传世的。” 张寻连连点头,道:“田大哥教训得是。” 舒舒本想听几句吹捧的话,谁知被田三怒没来由地一顿训斥,气得瘪起嘴,心下不服:“哼,要是让你立刻死掉,却能名垂千古,或是再让你活一百年,但会遗臭万年,我看你姓田的准选择活。” 第二天清晨,张寻由于心中的巨大的压力,早早起床到院子里练功。而杨清惠则因初到陌生之地,也是睡不着,一早就起床了。 张寻自卓正明传授其“千阴神功”以来,日日练功,日日都有全新的进展,而进境越快,他修炼武功的劲头也越大。 第65章 虽然练功中他不时产生绮丽的魔念,但由于总是能用各种办法克服,他就没有过多的在意,总认为这是自己功力未深,功力进展又太快产生的。而且近来这样的绮念已久未出现了,他更认为随着功力的深厚,魔念会自然消除。 张寻今日练功感觉不如以前顺当。他在庭院中立了许久,却始终无法使自己进入澄静如水的状态。他想这几天大概是太急躁冒进了,要想一口气吃成个胖子,迅速地超过玉鸠上人又怎么可能呢? 平时练功,周围的一切在张寻的意识中是不存在的,可今天不行,庭院里的假山、花草、树木、小鸟,无一样不在他的视线内晃动,仿佛如同无数的诱饵,正在勾引一条饿鱼一般,摇得他心头烦躁不已。 这时一角杏黄的衣衫突然飘入眼帘,却是杨清惠起得太早,想四处散步,而黄龙派弟子也知她是掌门人贵客,任她行动,被她误撞到了张寻练功的庭院。 不知为何,杨清惠柔美的身躯一进入张寻的视线,那久未来临的绮丽的魔念便在一瞬间又猛地升腾起来。张寻顿时感到浑身燥热,可怕的欲望如汹涌的海浪一般,一下子击碎了他心中的一道堤岸,欲念如海水涨潮般朝他内心深处疯狂地冲去,而凝聚在丹田里的真气,则再也静守不住,在全身四处乱窜起来。 杨清惠见张寻正努力练功,觉得不能打扰,便轻轻循原路返回。可是她的身形走出了张寻的视线,却再也走不出张寻的意念。张寻心中的欲望,犹如一枝无端疯长的植物,已无法扼制长势,只感到它渐渐占领每一个角落,控制每一处行动。 张寻是个有意志力的男子,可此刻,他的意志显得无比软弱,只能眼看着欲望的巨涛将心中的堤岸一道道地冲垮,直逼意念的最深处。 张寻感到这次冲击来得那样猛烈,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而且这段时间已许久没有魔念,更使得这种冲击如被烈日曝晒了多日的干柴,一旦点燃,火也烧得更旺了。 以前张寻只需练一下“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或是“亢仓子服气诀”,便能澄清魔念克制魔欲。可这次不同,他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无法让自己练“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或是“亢仓子服气诀”,这就像有一把剑近在咫尺,却无力握起的那种无奈。 张寻也曾想放弃练功,以前只需停止练功,魔念就会消失,可今天的欲望如同一匹脱缰的惊马,已收不住了,他想放弃练功也不行。 “你若将她的衣服都褪了,你就会走火入魔而死。你就毁了。”心中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响。 可他的意识中又有一个不可抗拒的声音在叫:“快褪去她的衣衫,快褪去她的衣衫,只要拥有她,即便走火入魔而死了也值得。” 在意念这样的搏斗中,那个微弱的声音终于被冲得无影无踪了。张寻已无法控制自己,一件一件地褪着女子的衣衫。 似乎只是转瞬间,意念中的女子已只剩下一件衣衫了,欲望充斥的张寻迫不及待地伸出去,搭在女子的肩上。他双目血红,一颗心跳得快要从咽喉里跃出来了。而意识深处的那个张寻,此时只能微弱地叹息一声,放弃了制止的努力。 张寻不自觉地闭上了双眼,慢慢将女子的衣衫褪到了肩膀处。他知道自己生命中那初次的快乐与最终的死将同时到来。就在他将要把那柔滑的绸衫往下扯去的一刹,他蓦地听到了一声清澈的琴音。这琴音犹如一滴清凉的雨水,落在了他燥热的额头,又犹如一阵凉爽的微风,刮入了他的灵魂深处。他内心火爆的欲望忽然被琴音拂去了不少,心中似乎澄清了一些,那双褪去女子衣衫的手也慢慢缩了回来。 接着,又是一声琴音,又如一滴清凉的雨水,落在他因欲火而干裂的心上,如一阵凉爽的微风拂过他因冲动而焦躁不安的身体。 随后,这清澈的琴音叮叮淙淙如一阵秋天的细雨,又如一阵春天的微风,淋灭了张寻的欲火,拂去了张寻的焦躁和不安。他意识深处的那个微弱的声音,又渐渐强大起来,终于赶走了心魔控制的那个声音,张寻澄静意念收伏身体里四处流散的真气,又开始练起了“千阴神功”。 说来奇怪,那绵绵不绝的琴声悠扬广远,与张寻体内的真气极为和谐,张寻在琴音的帮助下很容易地就将四处流窜的真气一一收回丹田。 不一会儿,张寻就发现刚才欲望的一阵煎熬,使体内的至阳真气增加不少,当丹田充满之后,仍有许多真气散溢在外。可那琴音底蕴无穷,竟使得丹田似乎也大了不少,引导这散溢的真气又一一纳入丹田。 张寻对自己增加这么多真气非常满意,正想收功,突然那琴音一下子变得清凉高拔,直人云霄。也便是这一刻,张寻丹田内的真气犹如千百道利箭猛地射出,朝身上的每一处穴关冲去。 刹那间,张寻只觉得自己全身金光四射,每一道光,都和宇宙中的一道光相呼应。他的身体仿佛消失了,仿佛已和宇宙融为一体了。他只感到自己的一颗心脏,在广阔的宇宙中跳动。也在这一刹那,他悟到了王阳明为什么说“宇宙即吾心,吾心即宇宙”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金光消失,那琴音也已消失,但张寻感到他身上的玄关已尽数冲破,只觉得全身经络之中,犹如水银在到处流转,舒适无比。 原来张寻修习“黄龙仙传四十九式”和“亢仓子服气诀”数年,已有深厚的内功功底,然后又修习“千阴神功”,更是积累了大量的至阳真气,由于他不知其中的一个奥妙,没有采大量纯阴之气来调和,终不能打破最后一个大关。而他体内的至阳真气越聚越多,若有一天多到他自己不能控制的地步,又不采阴调和,终将走火入魔而死。而刚才杨清惠的闪现,又如给一桶火药上了药引,立即使他进入了修道练气之士最艰难、最凶险,水火求济,龙虎交会的关头。好在这时杨清惠散步回到了房间,看到窗边的一具古琴,她不自觉地感到有些烦躁,就坐到琴边,弹了一曲师父虚静道长教的《太一清心引》。 虚静道长乃得道高人,所作《太一清心引》蕴含自身修为,扬纯阴之气,正好能帮助张寻收伏四处乱窜的至阳真气,杨清惠又与张寻有心心相印之感,曲子由杨清惠弹出,张寻更能感受得到。 可以说这时若杨清惠不是弹《太一清心引》而弹别的曲子,张寻已走火入魔而死,而若这《太一清心引》不是由杨清惠弹出,则张寻不会有深刻的感悟,他也将走火人魔而死。也只有这等机缘巧合,终于使张寻冲破大关,真正步入了超一流高手的境界。除了况寂、卓正明和玉鸠上人等少数人之外,足可傲视当世了。 比武当天,当黄龙派众人和田三怒、杨清惠、舒舒一起在约定时间来到山脚的比武之地时,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只是藏龙山脚的空地上,密密麻麻地聚集着各色武林人士,连两边山腰上也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总数至少有三、四千人。 不过这些武林人士倒壁垒分明,一边站的都是武林正道之人,他们有些脸露担忧之色,生怕黄龙派若负于来势汹汹的藏东松赞寺,武林正道的威名将大受损伤;另有一些人则神定气闲,相信黄龙派定能战胜魔门邪道,为武林正道争光。 另一边则是武林邪道之人,他们乱哄哄他说什么来看徒有虚名的所谓名门正派黄龙派的好看,又说什么黄龙派的掌门是个冒牌货,冒充昔年梅花大侠张卓然之子等等。 待黄龙派众人站定,正道中走出一人,却是七星派掌门卓正明。张寻见了,忙跪倒在地,叫道:“义父!” 卓正明见张寻精光深蕴,神气内敛,显示内功已达极高境界,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异之色。他托起张寻,说道:“寻儿,你现在乃一派掌门,此情此景,无须拘礼。”接着又道:“恭喜你‘千阴神功’终于练成,看来那玉鸠妖僧是不堪一击了。” 张寻忙道:“这全是义父教授之功,不过那玉鸠上人据说已练到‘拙火定’的‘火光三昧’之境界,孩儿我仍没有胜他的把握。” 卓正明将双手放在张寻肩上,教导鼓励道:“到时你不必刻意追求胜负,只需以我为主,尽力发挥自己的武功就行。” 张寻连连点头称是。 这时站在黄龙派众人身后的舒舒突然对前面的方胜岳大声嚷道:“喂,姓方的,你不是说你们黄龙派死要面子,不要别派一人一剑来助阵的吗?怎么又来了这么多人呢?” 方胜岳还没回答,一旁的田三怒压低声音斥道:“大敌当前,你这般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那还用说吗,定是玉鸠上人将这些人请来的。” 舒舒嘟着嘴反驳道:“如是玉什么鸠的将他们请来,他为什么不只请邪道中人,到时可以多胜少,合攻黄龙派呢?他还请了许多正道中人,又请来了他最怕的卓正明卓大侠,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田三怒一时语塞,倒是卓正明接口道:“此事在武林中已传得沸沸扬扬了。这段时间中,许多武林人士先后都收到一封密柬,上写黄龙派与松赞寺将于今日诀战,说这关系到武林气数,望到时前去观战。大家都关心武林正邪的对抗,又知这样的比武百年难逢,岂可错过,于是这许多人几日间都赶来这藏龙山下。” 舒舒听了,大惊小怪地叫道:“哎呀,不得了,要是黄龙派在这么多人面前输了,在武林中不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吗?” 众人听了,心里都是一凛。 第66章 卓正明道:“据种种迹象表明,送密柬的人都身穿一套黑色衣服,还用黑布蒙面,很有可能是‘影子会’中的人物。” 田三怒忍不住骂道:“看来那玉鸠妖僧也是‘影子会’的人物,果然歹毒。”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笑声,有人笑道:“谁在那儿夸我?古人说做人当做大丈夫,无毒不丈夫,说我歹毒,岂不夸我是大丈夫中的大丈夫吗?” 这笑声如一阵巨雷,滚过众人的头顶。武功弱的,禁不住这笑声,直要昏厥过去。张寻点点头,暗道这玉鸠上人果真已练成“拙火定”的“火昧三光”之功。 不一刻,玉鸠上人已站在张寻的对面,他的随从只带了六个人。这一下群豪不禁啧啧称奇,没想到松赞寺这般有恃无恐,只来七人。立时,有好事者寻出很远,然后回来说未发现松赞寺有人接应。玉鸠上人身材不高,容貌也似乎很平常,但站在那里岿然不动,自有一股大宗师的气度。而他身后的六人却一个比一个模样奇特,令人睹之难忘。 玉鸠上人阴沉地朝黄龙派一方看了一眼,对张寻冷冷地问道:“你便是黄龙派的掌门张寻?” 张寻盯着玉鸠上人的眼睛望了好几分钟,不卑不亢地缓缓说道:“正是在下。” 玉鸠上人面无表情,一字一句他说道:“贵派既然接受了我们松赞寺的战书,而不主动认输,想必自认为是有必胜的希望。却不知你们准备七战搏四胜呢,还是一战定乾坤?”张寻不为玉鸠上人的傲慢所动,稳稳地道:“我黄龙派有数百年基业,人才辈出,我们准备七人出场。” 玉鸠上人微微点头道:“好。” 这时,站在张寻身旁的韩守宜突然问道:“我黄龙派乃堂堂名门正派,自然都由黄龙派的门人出战,而你跟来的这几个人,却不知是否都是松赞寺的?” 他此言一出,众人才醒悟地发觉,松赞寺来的七人中,除了玉鸠上人外,只有二人是藏僧打扮,其余四人,则全不是藏人模样。 群豪中性急的已经叫道:“兀那藏僧,到底是歪门邪派叫些不相干的人来助阵,还讲江湖道义吗?” 还有人嚷道:“既然他们这样,我们也不能让黄龙派吃亏,快请七星派掌门卓正明大侠出场,好好揍玉鸠小子一顿。” 群豪叫叫嚷嚷,玉鸠上人却似充耳不闻,依然立如磐石,面无表情他说道:“佛法无边,钻研佛法者亦无边,此乃佛门幸事。战书中言明松赞寺向黄龙派挑战,他们皆是我寺之人,又有哪点不对了?” 他说得心平气和,并未声嘶力竭地大喊,但声音却压住了群豪的吵闹声,稳稳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玉鸠上人语声一落,群豪中就有人嚷道:“照你这么说的话,我们就只好先委屈七星派卓掌门与到场的另外几位掌门了。请他们暂时加入黄龙派,待打败了这乌七八糟的松赞寺,再回去当他们的掌门,岂不顺理成章!”众人听了顿时大笑。 玉鸠上人一皱眉,对张寻道:“张掌门,你们喊这么多人来与我寺作对吗?” 张寻心想这些人明明是你请来,好让我们黄龙派在众人面前败得脸面尽失,再不能在江湖上立足,现在你怎么倒打一耙了?但他知多说无益,便道:“这许多好汉并非我派请来,但他们既然来了,正好作个公证,我们这就开始,七局四胜,点到为止,如何?” 玉鸠上人道:“好,这就开始,但点到为止却不必了,既是比武,难免会有损伤,不过你们既伤人,又失败,真是大大地不值。干婆罗,第一场由你出战。” 随着玉鸠上人语声落地,他背后闪出一人,此人身材瘦长,皮肤黝黑,双眼深凹,头发披到肩上,额头上还套一个金圈。他只这么一闪一站,在场高手便知此人内功高深,乃是劲敌。 黄龙派阵中成恩行缓缓而出,立在干婆罗对面,正要自报家门,忽听站在黄龙派众人中的田三怒说道:“按战书约定,双方的七人应以地位由低到高的顺序出战,却不知这位干婆罗大师在松战寺排行第几?” 玉鸠上人道:“干婆罗乃天竺人士,二十余天前才入我寺,因他入寺最晚,所以由他首先出战。” 田三怒道:“但这干婆罗大师最晚入寺也是你说说而已,又有谁能证明?” 玉鸠上人听了,不愠不怒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田三怒至此只能收口,不能再说什么,但他明白黄龙派的出场顺序人人皆知,而松赞寺却可有针对性地自由排阵。黄龙派未战已大大地吃亏了。 只见场上成恩行向干婆罗一抱拳,道:“在下黄龙派成恩行,有幸与阁下切磋武艺,只不知我们是比拳脚呢,还是比兵刃?” 干婆罗学着成恩行的样,也笨拙地一抱拳,还了一礼,随后从背后掏出一柄精光闪亮的匕首。 成恩行心道:“原来你是要比兵刃,但你以匕首对长剑,却是吃亏了。”他正要拔腰悬长剑,突见干婆罗右手握匕首,猛地往自己左肩上一戳,只露出一个柄。 众人见了不禁都惊呼起来,不明白干婆罗何以突然自伤身体。成恩行本来凝神定气,全身戒备地立在干婆罗对面,忽见此怪异情景,不自觉地跨上一步,伸手想去帮干婆罗拔掉肩上的匕首,同时奇道:“你这是干什么?“ 但在这时,匕首扎入肩膀的干婆罗反而如同得到了巨大的力量一般,突然“啊”地怪叫一声,如一只大鸟般朝成恩行扑去。 成恩行正想去帮干婆罗,身法步法已乱,哪料到干婆罗会突然扑来,而干婆罗这一扑异常凌厉,双手如同双爪,分抓成恩行的头部和胸部。 成恩行慌乱中无法抵挡,只能就地一滚,躲开了这一扑。可他惊惶未定,干婆罗又一次扑到。此时他已尽落下风,无力回击,只能又是一滚,躲开干婆罗的扑击。 这时众人方才明白,干婆罗是以自伤身体的方法引得成恩行疏于防范,从而获得了一击获胜的机会,好在成恩行武功精湛,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这击,但得胜先机却已尽落干婆罗手中。 成恩行东滚西避,已躲开了干婆罗的六十多扑,但始终未能缓过劲来,也始终未能还出一招。他几次想拼着受了一爪,也需拔出剑来。但干婆罗每爪皆劲力非凡,嘘嘘有声,成恩行终于未敢冒险。 这时,成恩行的身上已滚得浑身是泥,在群豪面前,可说是颜面大失。若是平常比武,他定然不愿这般斗下去了,但今日之战关系黄龙派的存亡,却也只能置个人荣辱于不顾,坚持下去,以寻求机会了。 干婆罗的武功与成恩行只在伯仲之间,所以虽然占得先手,要想获胜,却也很难,而成恩行躲的姿势虽难看,但也能保持不败。 这样斗了许久,只听群豪中有人道:“我去过天竺,看来这干婆罗练的是忍而抗术,所以此功传到东瀛后被称为‘忍术’。据说匕首刺身就是此功的一种修炼方法。最高境界者全身可插满七十二把匕首而行若无事,这干婆罗仅插一把,自然是小意思了。” 讲话之人见多识广,满以为他这么一说定会有人向他请教,谁知众人皆关注着场上两人搏斗,竟无人接口,他也甚感无趣,不再开口“指点”了。 成恩行不住地躲闪干婆罗的扑击,渐渐对干婆罗的招式熟悉起来了。干婆罗每一击都是一种鸟的捕食之势,但总共只有八十三种姿势。从第八十四招开始,又重复使用第一次扑击的招式了。 双方酣斗良久,斗到第一百六十七招时,当干婆罗又使出第一种姿势扑来时,成恩行已悟出了此招的弱点。 干婆罗这一扑,左爪直抓成恩行前胸,速度很快,右手却抡圆了由上往下朝成恩行头顶抓下,速度要慢一拍。一瞬间成恩行意识到干婆罗的左爪可能是虚招,右爪才是杀手,但若判断错误,不去挡他的左爪,却可能命丧当场。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一味落后躲避,也难免一输,还不如冒险一试。 成恩行主意一定,对干婆罗的左爪不避不闪,而是利用这不避不闪的一刹那,拔出了长剑,将剑尖向上,护住头顶。 说时迟,那时快,干婆罗的左爪已抓在成恩行胸口。成恩行只觉微微一痛,便已无事。干婆罗的这一抓果然是虚招! 成恩行甘冒大险让对方抓住胸口,终于赢得时间拔出长剑,虽然无暇攻敌,但心想剑尖已护住头顶,干婆罗必然收手,他下一招便可出剑,抢回先击了。 谁知干婆罗对成恩行的长剑竟然视而不见,乌黑的大手依然直爪而下,“噗”地一下,手掌插入长剑,随即露出剑头,他的手竟然穿在了成恩行的长剑上。 这一下围观的众人大惊,没想到干婆罗会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突然受伤,而他不避成恩行的剑锋,自伤手掌,又着实让人费解。 身处其境的成恩行则更为惊讶,尤胜于刚才干婆罗以匕首自伤左肩之时。然而就在他惊讶地一怔之际,干婆罗穿在长剑中的手掌并不停留,依然顺着剑刃直击下来,“啪”地一下打在成恩行的左侧头顶。成恩行一声未吭便已倒下。 干婆罗见成恩行倒地,也不言语,只是将长剑从手中抽出,又从怀里掏出治伤之药敷于伤口处,流血立止。他也不拔去肩头的匕首,便走回松战寺一干人中。 原来恶斗良久,他也知成恩行是劲敌,难以取胜。待成恩行识出他招式中的弱点,冒险拔剑时,他知若让成恩行拔出长剑,抢得先机,自己说不定要落败,于是拼得利剑穿掌,也要毕其功于一掌。 第67章 他平时练过匕首穿掌,所以仍能真气不散,但终究一痛之下掌力不足,只是将成恩行震昏而已。而成恩行若对瑜珈苦行派的打法有所了解,在干婆罗手掌主动穿人利剑之时不因惊讶而一怔,胜负之数便难以逆料了。 黄龙派众人忙将成恩行抢下,见他虽然昏厥,但无性命之虞,便放下心来。 黄龙派第二个出场的葛恩浩几步走到前面,本想骂干婆罗使用卑鄙手段伤人,但想到干婆罗先伤已,再伤人,也不算是卑鄙手段,终于忍住未骂,只是道:“第一场是我们输了,在下黄龙派葛恩浩,不知松赞寺第二场是由谁和我交手?” 玉鸠上人身边走出一人,身材矮胖,手上提着一根竹杖,脸上则笑容可掬,一团和气。 玉鸠上人道:“我寺阿梨耶,亦是天竺人士,接受你的挑战。” 葛恩浩怒道:“是你们这些邪魔妖道向我们挑战,我堂堂黄龙派只会诛杀你们,又怎会向你们挑战,看剑!”说着刷地一剑朝阿梨耶刺去。 这几日张寻和“黄龙三老”等一起探讨武功,展示“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可转化为拳术和剑术。葛恩浩擅长使剑,“黄龙仙传四十九式”又练得极熟。于是试着将“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招式化作了一套剑术,竟然威力无穷,尤其是其中“白玉蟾虎扑食势”这一招更是气势不凡,具有极强的杀伤力。 也就在这几日中,葛恩浩整天想着“白玉蟾虎扑食势”这一招,希望在比武时能一招建功。此时他怕这阿梨耶又如干婆罗一般使出怪招抢先手,就抢先一剑刺出。 这一剑,自然而然地用上了“白玉蟾虎扑食势”。 只见他身形飞起,双手握剑,黄衫飘飘如仙,朝阿梨耶凌空击去。此招姿势优美异常,威力亦是无穷。黄龙众后辈弟子见了,都暗暗惊叹,没想到黄龙武功练到高处是这般境界。围观的群豪也不仅暗暗惊叹,心想黄龙派的武功精深若斯,数百年的威名果然不是虚得的。 就在众人惊讶、赞叹之际,场上形势迅速发展,已在一招间决出胜负。只见葛恩浩一剑刺人阿梨耶的左肩,阿梨耶却一杖点中葛恩浩腋下,接着又补上二杖,将葛恩浩点倒在地。原来葛恩浩一剑刺出,人在空中,突然发现阿梨耶正面含微笑,凝神看着天空,似乎浑不知前面有凌厉的一剑刺来。 这“白玉蟾虎扑食势”异常凌厉,去速也快,眨眼间已到了阿梨耶胸前。葛恩浩上场时料定对方必是高手,所以出手毫不留情,尽了全力。这时眼见对方要轻易地命丧自己剑下,也觉得不妥,可此招一出,难以收回,只能在刻不容缓之际,双手往右上一抬,剑尖也是往右上一斜,刺入了阿梨耶的肩头。 长剑甫一刺入,葛恩浩便暗道“不好。”他记起干婆罗匕首刺入左肩行若无事,这阿梨耶或许就是干婆罗的师兄弟,当然也不怕刺,上他的当了。 果然,剑入肩头的一刹那,阿梨耶右手竹杖突起,点中葛恩浩腋下因双手往右上微动而露出的破绽。葛恩浩随即全身酸麻,接着又被点中两杖,倒在地上不能动弹。而阿梨耶肩头只是鲜血长流而已,并无大碍。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但已有一些武功高的人看清了其中奥妙。天池派掌门归砚风道:“阿梨耶,你靠葛恩浩不愿伤你的善心而侥幸获胜,又算什么本领!” 玉鸠上人笑道:“兵不厌诈。葛恩浩自己心慈手软,非大丈夫所为,输了也是活该,而阿梨耶在那般凌厉的剑势之下巍然不动。若是葛恩浩有杀他之心,或是武功稍差,不能及时改刺肩头,他早已横死当场了。这难道不是大智大勇吗?以大智大勇而胜,难道不算是本领吗?” 归砚风一时语塞。众人听了,将己比人,也觉得玉鸠上人之言有理,便皆不再言语。 只见玉鸠上人手一招,从他身后走出一个瘦削的藏人,脸上疙疙瘩瘩的,极为难看,双眼却是灵动飘忽,如一个江南少女一般。 玉鸠上人道:“此乃我松赞寺后起之秀伐摩,领教黄龙派哪位的高招?” 黄龙派众人中走出屠恩敬,道:“在下黄龙派屠恩敬,领教松赞寺伐摩的高招。”说着,静气凝神,手提长剑,摆出黄龙泼风剑中的起手式,静待伐摩进击。 屠恩敬眼见两个师弟先后败于对方手下,不敢轻易出手,采取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守势,而伐摩亦耐得住性子,赤手空拳地立在对面也是一动不动。 双方对立良久,还是一招未发。群豪却已等得不耐烦了,纷纷喧哗嚷叫起来。 屠恩敬表面上凝立不动,心里却焦急得很。如果他这仗再败,黄龙派就将被逼到绝境,如果他胜了,形势才能有所缓解。这时听有人叫嚷:“算平局吧。”不禁更为焦急,心想对方没有兵器,我只需稳妥进攻,不给他有机可乘便是了。于是使出泼风剑法,朝伐摩攻去。 屠恩敬一动,伐摩亦动,只见他双手一抖,从袖中滑出一双峨嵋刺。左手挡开一剑,右手分心便刺。 这一来,围观众人皆感惊奇,没想到这个藏人竟然使的是中原武功,他那一手,正是四川王家的“峨嵋十三刺”。 但只斗了数招,屠恩敬便已占了上凤。他在黄龙泼风剑法上浸淫了数十年功力.使出来端的不同凡响。这泼风剑法因其招式缜密,风都无法透进而得名,那伐摩的峨嵋刺又短又小,根本攻不进去。 屠恩敬把全身护得严严密密,挺剑一步一步朝伐摩逼近,伐摩则似乎峨嵋刺法不太熟练,渐渐难以抵挡。 突然,伐摩手上的一双峨嵋刺脱手而出,朝屠恩敬掷去,屠恩敬侧身避过一个,又挥剑打落一个,随即朝伐摩下腹一剑刺去。 伐摩在屠恩敬一闪一挡之际,已从怀中掏出一柄铁扇,此扇张开可挡剑刺,收拢可以点穴,又将屠恩敬攻势阻了一阻。 人群中只听得有人叫道:“这不是南海金沙岛岛主沙天彻的‘铁扇功’,吗?怎么一个藏人也会?”众人也都觉得十分奇怪。 但伐摩对这柄铁扇用得也不熟练,不一会又落了下风。他便掷掉铁扇,从腰带上解下一对流星锤,使出福建凌家的“震天雷”的流星锤法与屠恩敬周旋。此后他每次一落下风便会使出新的兵器与招数来与屠恩敬对敌。张寻正看得奇怪,只觉有人碰了他一下,回头一看,却是田三怒奇$%^书*(网!&*$收集整理悄悄走到他身边。 田三怒道:“此人连连变招,却不使出本门武功,定有古怪。” 张寻道:“难道他想趁屠师兄疏忽,突然使出来本门拿手功夫,以求取胜吗?” 田三怒摇摇头道:“不像。此人武功与屠恩敬颇有差距,在拳脚兵刃上是胜不了的,或许有什么奸计。” “那会有什么奸计呢?” 田三怒不语,皱眉思索。 这时伐摩正以一根软鞭与屠恩敬对阵。屠恩敬以泼风剑法压住他鞭上的威力,突然剑势一变,将一记“黄龙仙传四十九式”中的气功化为剑招,正是刚才葛恩浩用过的“白玉蟾虎扑食势”,他想凭此招获胜,替师弟挽回点面子。 这一招气势何等汹涌,伐摩软鞭挥出,顿时断为数十截。眼看这一剑就要穿胸而过,伐摩忽然倒飞出数丈,身形飘逸,姿势优美,轻功好得出奇。看来他最拿手的正是轻功。 屠恩敬不待伐摩缓过一口气,将长剑脱手掷去,随即以一招“孙玄虚乌龙挥爪势”扑去。 伐摩见势危,侧身避过掷来的剑,突然用右手中指、食指朝屠恩敬连弹。屠思敬怕有暗器,在空中一个侧身避开弹势,虽然身形略缓,右手还是抓在伐摩的脸上。同一刹那,伐摩又以绝顶轻功往后飞出数丈,而一张脸皮,则抓在屠恩敬手中。 屠恩敬正诧异间,只听群豪中有人大喊:“文西山,文西山,这个伐摩原来是大淫贼文西山。” 屠恩敬仔细一看,才发觉手上抓的是一张人皮面具。这时,他只觉头中一晕,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站立不住。 文西山此刻本可趁机置屠恩敬于死地,但他既被叫破身份,心下慌张,立刻就想逃走。只见人影一闪,一个人已站在他对面,却是七星派掌门人卓正明。卓正明双眼冷视文西山,威严地道:“文西山,你这个淫贼,残害了多少良家妇女。上次我们被你以假尸体骗过,实乃七星派之奇耻大辱,现在你竟以假面具骗人,看掌!”说着卓正明一掌轻轻拍出,文西山面目惊恐地道:“你,我……”,但话未说完,已被一掌击中胸口,哼也不及哼一声,就死在当地。 许多人不明白卓正明软绵绵的一掌何以能够杀人,张寻却暗暗点头,心知自己的掌力还未能如义父这般臻至化境,以毫无霸道之气,而杀人以无形。 愣在一旁的屠恩敬则暗自庆幸。他刚才嗅到一些温腻的气息,心知是文西山用中指和食指弹出干下三滥勾当时用的迷幻药。若不是抓了文西山的面具,死在地下的或许便是他了。 屠恩敬不知道,其实真正救他命的是风向,文西山一开始站在风口,谁知风向变了,他一直不能弹出指甲缝中的迷幻药。最后他无奈之中弹出药粉,大部分被吹了回去,屠恩敬又侧身避开一些。只因离文西山已近,才吸入少许以致差点跌倒。 卓正明掌毙文西山后对玉鸠上人道:“这文西山是武林败类,混入贵寺。刚才屠恩敬将其击败,抓下他的假面具,在下便替贵寺清理了门户,不知尊驾有没有意见?” 第68章 玉鸠上人有些恼怒,但却只是哼了一声,冷冷地道:“这一场算我们输又何妨,库力古,你就以波斯山中老人的武功来领教一下黄龙派的功夫。” 只见玉鸠上人身后转出一人,满脸胡须,双眼阴沉,左右两手各拿着一个长方形大锤,似乎略显忧郁地望着黄龙派阵中。 只见黄龙派阵中走出一个精干清癯的老儿,对库力古一抱拳道:“在下黄龙派梁守余,来领教你的波斯武功。” 库力古听不懂中土语言,也不答言,只是往前跨了两步,突然往地上一滚身,双锤分击梁守余双腿。 这一招实在太怪,按理像锤这样的重兵器,一般总是攻人上三路才显威力,而库力古却像地趟拳似地在地上使锤,令人匪夷所思。梁守余不知该如何招架,只能往后跃开。 谁知库力古一招尚未用老,突然纵身高高跃起,使锤由上往下压来。这一变招古怪,梁守余仍只能闪身避开。 库力古人在空中,又是招式未老,便猛地横过身子,将双锤朝梁守余腰间撞去。梁守余只能再退开一步。 短短的瞬间之内,库力古已从三个绝不可能的方向攻了三招,波斯武功之怪,果然怪到极点。 但梁守余乃“黄龙三老”之一,数十年内功修为非同小可。又斗了一阵,他便看出点门道,不再为库力古的许多奇异古怪的姿势所惑,采取“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战术,自将一手泼风剑法舞得密不透风,库力古在外围东窜西突地无处下手,局势顿时摆平。 不知不觉间,杨清惠觉得卓正明与“星爷”极似,想告诉张寻,但想到卓正明是张寻的义父,又觉得不可能,终于未说。可一旁的舒舒却悄悄道:“张大哥,那个波斯人的武功好怪,梁……梁老伯能胜他吗?” 张寻道:“他武功虽怪,但终究是邪门歪道,怎及得上黄龙派正宗的武功,三十招一过,待梁师叔适应了他的打法,便能胜他。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师叔出剑时总不尽流畅,似乎被某种力量所制,不知为何?” 舒舒道:“我怎么看不出来?” 其实岂止是舒舒,在场除张寻、卓正明、玉鸠上人等少数高手外,没有人能够了解梁守余心中的惊异,他每次出剑,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着,剑上的威力大受限制。难道是有人以无形真气相助库力古?库力古不可能有这份功力,玉鸠上人隔得很远,也不可能是他。不过他不愿多想,只想尽快结束战斗。 梁守余此时已占上风,待库力古一招用老,新招未发之际,猛地使出“白玉蟾虎扑食势”直刺过去,几天来黄龙派内演练武功,都觉得这一招威力无穷。虽然先前葛恩浩和屠恩敬已经用过,但他相信库力古无法阻挡,不自觉地仍用了出来。库力古显然无法躲避这凌厉的一击,只能拿双锤去夹大剑。梁守余心道:“哼,你这双锤又如何能夹住我的剑,你死定了!” 谁知只听啪的一声,库力古的双锤竟已吸住了梁守余的长剑。原来这双锤是由磁铁做成,而且两锤磁性一正一反,合在一起便牢牢地夹住了铁剑。刚才梁守余在剑上感到的无形之力,也是因磁铁而产生。 库力古此计得逞,立即将双锤往左一抛,梁守余的长剑也荡了开去。随即库力古双手直往梁守余肩头抓去。 库力古快,梁守余更快。库力古一出手,梁守余便知他在拳脚功夫上有限,对袭来的双爪不挡不避,左手飕地点出,后发而先至,点在库力古因双手抓出而胸前露出破绽的膻中穴上。 黄龙派众人顿时大声叫好,但一声“好”字只叫了半声,都立时住口,将另半声吞了回去。只见场上库力古并未倒下,梁守余却倒了下来。 原来库力古从小苦练这怪异武功,练得经络穴道也与常人不尽相同。他胸口膻中穴的位置便比常人低了半寸。梁守余这一指只能使他剧痛而已,别无损伤。 而梁守余总以为库力古将应指而倒,并未在意他抓来的双手,结果被对方拿住了肩头麻筋。 [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 按说梁守余的手法不知比库力古高明了多少,但反被人所制,他顿时觉得无地自容,真想自杀了事,却苦于全身无法动弹,只能任由门人弟子将自己抬回方阵中。 第五场黄龙派出场的是三老中的顾守刚,而松赞寺出场的是天竺人翟沙陀。此时黄龙派以一比三落后,再负一场整个的就输了,黄龙派众人的心已提到了喉咙口。上场的顾守刚情知肩头担子之重,决定豁出性命也要胜了这一场,如此一想,他反倒平静下来。 翟沙陀身形奇特,人很矮,腿很短,一双手却足有常人的一倍长。他的兵刃也怪,一个厚铁圈内装着三把钢刀,如一个轮子一般。而他的打法更怪,只是将兵刃转得如同风车,护住全身,绝不进攻。 顾守刚心情与翟沙陀不同,招招都是进招,但在对方铜墙铁壁似的防守面前也是一筹莫展,找不到突破口。如此斗了三百余招仍分不出胜负。 舒舒有些担忧地对张寻道:“张大哥,我本来希望你们前面连胜四场,你就不用出场了。现在我只希望另外三场你们能赢,那么你只需和那个玉什么鸠打平,你就交代得过去了。可这一场若只能打平,你就非去胜那个玉什么鸠了。真为你担心!” 可是张寻此时的心思都在场上,竟未听见舒舒的话。他情知顾守刚只需一柄宝剑劈开翟沙陀的转轮就能获胜。昨晚他也曾将虎王剑向三老与屠恩敬等相赠,但他们都推辞了,说他与玉鸠上人决战更用得着。此时再给顾守刚却又不妥。正思索间,只听得顾守刚一声怒吼,长剑往转轮中刺去。原来顾守刚情知此仗若平,松赞寺就立于不败之地了,他无论如何也得赢。对方的招式虽绝无破绽,但铁轮每转至第三十六圈时转速稍慢,需再加力旋转一下。这一个常人分不清的“稍慢”,在高手眼里却是稍纵即逝的大好机会。利用这短暂的“稍慢”,他能将长剑整个地穿过铁轮而不被转动着的三柄钢刀绞断。可是由于翟沙陀手长,穿过铁轮的长剑仍无法伤他,因此他想到了比剑速更快的“白玉蟾虎扑食势”,这样他还能穿过整个手臂,就有足够的长度刺中对方的咽喉了。虽然在刺中对方的同时他的手臂定会被绞断,可他原准备豁出性命的,一条手臂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一瞬间,翟沙陀咽喉处鲜血直涌,倒在地上,他至死也不相信世界上竟有那样快的剑能够穿过他旋转的铁轮。而顾守刚的一条手臂断在地上,人却兀自挺立。他强守一口真气,缓缓地俯身用左手捡起自己的断手,断手上仍紧握着长剑,一步步地走回阵中。 黄龙派众人正松了一口气,忙着关心顾守刚的伤势,松赞寺阵中已冲出一条大汉。此人身材威猛,魁梧结实,手拿一根粗大的熟铜棍,声如洪钟,用生硬的中国话叫道:“我乃藏族第一力士达尔桑,谁敢和我较量。” 达尔桑见黄龙派中走出韩守宜,也不待他自报家门,就道:“小老儿,我铜棍上力大无穷,你若不能抵挡,就不要硬挡,否则枉自送了性命。” 韩守宜脸色凝重,并不答话,达尔桑也不客气,当头一棍击落,果然风声呼呼,力量颇大。韩守宜一看他的出手,便知他的武功底细,立刻放下心来,轻飘飘地避开这一棍。达尔桑却并不收棍,顿时在地上打出个小坑,这份神力却是惊人。 舒舒在一旁惊呼一声:“好大的力气,只怕韩大伯抵挡不住。” 张寻笑道:“放心,这等蛮力,师叔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果然,当达尔桑第二棍横扫过来时,韩守宜长剑在棍尖上一点,达尔桑铜棍向左挥出,韩守宜的人也随棍飘出,竟是凝真气于剑上,使剑与棍粘在了一起。达尔桑看傻了眼,便猛地往右上挥棍,想把韩守宜甩下。可韩守宜却像一只停于树梢的小鸟一般,并不因树枝的摇动而跌落。达尔桑连叫:“奇怪,奇怪。”铜棍左右乱舞,可就是甩不下仅凭一柄剑粘着的韩守宜。韩守宜因今日黄龙派比武不利,也是有心显示,让别人看看黄龙派的功夫。 达尔桑一时性起,双手握住铜棍的一头,快速转起圈来,满以为这一下韩守宜肯定要被甩出去了,可当他转得头晕目眩后,韩守宜依然稳稳地粘在上面。 玉鸠上人见达尔桑受到戏弄,喝道:“达尔桑,停下。” 达尔桑对玉鸠上人倒是言听计从,立即止住脚步。可熟铜棍上的惯性太大,他拿捏不住,铜棍脱手而出,他自己也连转几个圈,“扑通”坐倒在地。 他人未坐稳,想到四周都是人,急喊道:“当心铜棍伤人……”,话未说完,已见韩守宜轻轻抓住铜棍飘落在地,这才恍然大悟,钦佩地对韩守宜说道:“小老儿,原来你武功比我高得多,我可不是你的对手。”说着大踏步地走回阵中。 韩守宜颇喜达尔桑的直率,对他一抱拳,道:“承让。” 群豪见达尔桑的样子,都笑出声来。而黄龙派众人却笑不出口。松赞寺以达尔桑这样的蛮汉来对黄龙派武功第二的韩守宜,用的正是田忌赛马的计策。而掌门人的最后一战,则定然凶险无比。 这六场比武耗时不少,这时已过了午间用膳的时间。于是双方约定先吃饭,休息之后下午再决定最后的胜负。群豪大多带了干粮,有些还带了酒、菜,便在两边的山坡上吃了起来。 第69章 两个时辰之后,群豪们突然感到斗酒划拳的嘈杂之声在一刹那间突然退去,藏龙山下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当今两大高手,松赞寺住持玉鸠上人与黄龙派掌门张寻就要作最后的诀战了。 玉鸠上人率先越众而出,来到了空地的中央。张寻也缓缓上前,在玉鸠上人对面约一丈处停住。 这时四下静谧之极,就连山中的鸟雀也似乎受了感梁,不发出一丝鸣叫。玉鸠上人微微一抱拳,道:“请了!” 张寻亦一抱拳,说声:“请了!”随后从腰间轻轻抽出“虎王剑”。 虎王剑甫一出鞘,四周许多人便情不自禁地一阵哆嗦,此剑虽然寒光内敛,但杀气动于天地。这一刻,整个藏龙山谷都被虎王剑的杀气所笼罩。 离他最近的玉鸠上人却并不为这无边的剑气所动。他若无其事地立在当场,稳若谷松,一双眼睛深邃精湛,蓦地盯住了张寻的眼睛。 张寻此刻右手握剑,剑尖向着玉鸠上人,自然地垂于腰间。玉鸠上人的目光一到,他顿时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流向他追来。玉鸠上人身形虽然未动,神气却已动了。 张寻自打通全身玄关后,体内真气流动不已,一感到外面的压力,便自然地反击,将玉鸠上人迫来的真气挡住。 张寻的目光落在玉鸠上人身上的每一处地方,可玉鸠上人这个随意稳重的姿势却无破绽。而他虽已打通全身玄关,内功已至化境,却仍不及玉鸠上人老道熟练。好在有一柄举世无双的虎王剑,以震天的杀气替他挡住了一些玉鸠上人的真气,以至两人势均力敌,凝定在原地,再也不能动弹。 旁观众人不明白张寻与玉鸠上人何以相隔老远对望着,一动不动,也不进攻。却不知两人的搏杀已极为激烈,极为凶险了。 两人虽然相隔了一丈,但真气已经相触,就如两双手掌相触比拼内力一般,而且这又比仅仅手掌相对比内力更凶险。此刻两人身上的每一处地方都受到对方真气的攻击,自己只要有一处真气不续,对方真气就会攻入,从而全线溃败。就像有千千万万把匕首相对顶着,任何一把匕首让开了,对方的匕首就会刺人。所以张寻与玉鸠上人绝不敢有一丝摇动,以免真气略有不顺,从而授人以机。 两人如此这般凝立良久,体内真气激荡,渐渐地方圆五丈内都被他们的真气所占据。 玉鸠上人早知张寻有一柄可称“神器”的虎王剑,生怕在对招中会受剑上杀气的影响,所以一开始就逼着张寻与他比拼无法取巧的内力。谁知虎王剑神灵异常,凝住不动仍能消去他的一些煞气,而张寻的内力又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任凭他如何加力,张寻总相应地有力发弹,一直没法占据上风,不禁暗暗心惊。 张寻此刻神空性明,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两股真气的交汇处。 许多人不明白他们二人为什么只干站着,而不搏杀,渐渐地越靠越近,想看个清楚。可他们一走近就被张寻和玉鸡上人的真气弹了回去,这才知道,场上的决斗已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人仍然一动不动,但他们周围的二十丈内却已布满真气。能在这二十丈内站住的只有两人,一个是七星派掌门卓正明,他立在张寻左边约十丈处,一直未曾动过。另一个是高大的蒙面灰衣人,不知是什么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立在张寻身后约十八丈处的地方。 又僵持片刻,天空中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卷起落叶无数。当落叶从天空飘落,一碰到激荡着的无形真气,便复又往上弹起,一大堆落叶围着张寻与玉鸠上人,上下翻飞起落,煞是壮观。风只刮了一会儿,天上突然落下几滴雨来,接着便是大雨倾盆。群豪大多未备雨具,被淋得如落汤鸡一般,可为了一睹当代两大高手之间的决斗,为了关心正邪之间的胜负,谁都不愿离开。 此时张寻和玉鸠上人的内功均已发挥到极至,雨虽大,却也淋不进他们的真气圈,待一炷香的功夫,雨停了之后,他们的身上和周围的地依然是干的。有人注意到,还有卓正明和那灰衣人的身上也是干的。 两人相持已近两个时辰了,表面上看双方仍旧势均力敌,身临其境的张寻却敏悟地感到自身的潜力已达到顶点,而玉鸠上人却仍在一点一滴地增加,这种增加虽然细微,时间一长却足以令情势改变,让玉鸠上人确立优势并最终获胜。 张寻虽然清醒地看到了这一切,却也无法挽救,眼看着玉鸠上人一步紧逼一步,自己的真气圈却越压越小了。 正危急间,张寻突觉背后有一股醇厚的真气托住了他的脊背。这股真气异常稳重似一堵墙壁一样给人以依靠。 张寻不知此真气由何而来,但受其帮助,劣势立刻摆平,虎王剑上则更似有无数真气要从激越射出。 张寻意念再转,心想剑上真气若能激射而出,定能让玉鸠上人顾此失彼。可他想将全身充盈流畅的真气凝于一点,由剑尖射出,却是不能。正焦急间,背后那股醇厚的真气在他的“辘轳”穴一撞,顿时一股气流经任督二脉传至手心劳工穴。又由手心传至虎王剑,虎王剑上的真气经此力推动,“嘶”地一声射了出去,直刺玉鸠上人的左大腿。 玉鸠上人正全身心与张寻周旋,怎料到张寻剑尖会射出真气来,而且这剑尖的真气凝成一线,锋利如刀,玉鸠上人平均分配的真气根本无法阻挡。无奈之下,玉鸠上人将真气圈缩小两尺,收回的真气尽聚于腿上,已求能够挡住射来的剑气。张寻剑上的真气不是自己射出,威力有限,但一撞在玉鸠上人的腿上,还是撞得玉鸠上人退出了一步。可惜张寻不能连绵不断地射出真气,成为气剑,否则玉鸠上人的左腿已被击穿。 背后的那股真气不待玉鸠上人反击,又是一撞“辘轳穴”,于是又有一股真气由虎王剑射出。玉鸠上人也只能再收回一部分真气来抵挡,一撞之下又退出了一步。如此张寻“嘶”“嘶”“嘶”地连射十二股真气,玉鸠上人“蹬蹬蹬”地连退了十二步,张寻与玉鸠上人之间距离已相隔很远。 玉鸠上人乃一代武学奇才,自认可成为天下武林第一人,可是他十八年前刚到中原,便在一个人手下输了半招,于是他退回去苦练,花无数心血终于练成“拙火定”的“火光三昧”之功,满以为已可独步江湖,谁知今天竟被一后辈人物逼得连退十二步,虽然尚未真正落败,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已和失败没什么两样了。刹那间,他万念俱灰,什么独步江湖,什么天下武林第一人,都像一个破碎的梦飘走了。他长叹一声,散了真气,不再抵抗。张寻激荡着的真气顿时都击在玉鸠上人身上,只见玉鸠上人如同一支断了线的纸鸢一般缓缓地飘飞出去,又重重地落在地上。干婆罗等人见状立即拥上,玉鸠上人面如白纸说不出话来,只是摆摆手,示意快走。于是达尔桑抱起玉鸠上人,阿梨耶背起翟沙陀的尸体和干婆罗与库力古二人,置文西山的尸体于不顾,忽忽离去。 张寻此时浑身如虚脱一般,怔怔地立在当地不能动弹,只听到四处叫好之声叠起,看到黄龙派众人向他涌来,可有一个声音却异常清楚地钻进了他的耳朵:“张寻贤侄,我晚上再来找你。” “这是传音入密的功夫,是况寂,是况大叔!”张寻心头一震,连忙回头,只见一个灰衣人迅速消失在蜂涌的人群之中。 第十二章空候 当晚,藏龙山黄龙真人正殿前的空地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这一仗虽然斗得惨烈,但代表名门正派出场的黄龙派终究是获胜了。为了尽地主之谊,黄龙派只能摆下酒席,邀请其余各派掌门及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共祝胜利,唯有七星派掌门,张寻的义父卓正明因另有要事,待张寻一获胜便匆匆告辞了。 席间,众人称赞黄龙派为武林正道争了光,大大灭了邪门歪道的嚣张气焰。对张寻的武功,则更是赞不绝口。 张寻心中记挂着况寂要来找他,没精神喝酒。心想况寂曾说过要查明张卓然的失踪之迷,此次前来,定与父亲的事有关。于是只喝得十余碗酒,便推说累了,由韩守宜代陪众武林人士,自己离席先去看了顾守刚等人的伤势,随后便回房静待况寂到来。 可是左等右等,直至中夜,才听得窗框一声轻响,飘进一条人影。此时张寻内功精湛,双目视黑夜如同白昼,见这人影正是况寂,急忙道:“况大叔,日间全凭您暗中相助,我才侥幸战胜玉鸠上人,使得魔教挫我武林正道锐气的阴谋未能得逞,亦使我黄龙派保全了数百年的英名,在此请受小侄一拜。”说着便跪将下去。况寂双袖一挥,轻轻一托,将张寻的跪势化于无形。虽然张寻早知况寂武功高深莫测,但此刻自己的内功亦臻化境,却仍然被况寂轻轻一托便无法跪下,不禁对眼前的这位大叔更为钦佩。 只听况寂道:“其实日间比武,你与玉鸠上人武功仅在伯仲之间,而你有‘虎王剑’相助,打个平手绰绰有余。但玉鸠上人却得人相助在先,差点将你击败。”“玉鸠上人亦得人相助?”张寻一惊,心想以日间的战况,要先在暗中相助非得有超一流的武功不可。义父卓正明,天池派掌门归砚风,王屋派掌门古宏等虽有那样的武功,却绝不可能相助玉鸠上人,那么定是魔道中另有高手前来,或许就是那个‘影子会’的首领星爷也未可知。 况寂见张寻陷入沉思,便道:“自湘西别后,我就开始着力调查你父亲的失踪之谜,而这件事情,与我也定然有着极大的干系。 第70章 七天前,我于一个偶然的机会获得了与你父亲失踪有关的一条线索,正待进一步追查,却听得江湖上沸沸扬扬地传说藏东松赞寺将与黄龙派决一死战,以定西南武林盟主之位。本来黄龙派和西南武林盟主之位与我都毫不相干,但现在你是黄龙派的掌门,黄龙派的事就是你的事,我却不能不管。又知那玉鸠上人武功非同小可,便匆匆赶来。”说到这里,况寂笑道:“却不料你在短短的时间里武功又有大的进境。若不是玉鸠上人得人相助,我也不用出手了。” 张寻听了不禁问道:“却不知相助玉鸠上人之人是谁?” 刹那间况寂表情有些古怪,迟疑片刻,略带沉痛地道:“我绝不相信他竟会相助外人来对付你。也许……也许他这样做另有深意。我来得这么晚,便是刚才一路追他而去,欲当面问个清楚。可几次想现身又都忍住了。我此次重现江湖,终得先将‘大魔头’这顶帽子摘了再去见他为好。又怕你等得焦急,于是匆匆返回,待你父亲失踪一事调查清楚后再去见他不迟。” 张寻听况寂语气中对相助玉鸠上人的那人颇为熟悉亲密,似乎至亲好友一般。“会是宝石谷谷主冷寒星吗?也不一定,况大叔为人亦正亦邪,一定结交了不少奇人怪侠。”张寻暗想。 同时,他又听出况寂语中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岔开话题道:“况大叔,你说已打听到一条与我父亲失踪有关的重要线索,却是什么?” 况寂回答道:“这段时间来,我专找黑道人物的晦气。凡碰到一个,便让他们将所做的坏事统统交待一遍,有关你父亲的传言,则更需讲得清清楚楚。” 张寻知道况寂说得轻巧,但要让黑道人物将所做的坏事都交待出来,却极不容易。看来这些人都是大大地吃了苦头。 只听况寂继续道:“这样的方法虽然笨些,却终于让我问出了一点情况。二十一年前,就在六大门派掌门人围攻‘万灰山庄’后不久,黑道中的水帮纷纷出海,似是寻找什么。而江湖传言我况寂是被击落下海的,或许这些水匪便是在找我的尸体,要证实我已死。 “这样看来,此事与黑道水帮有牵连,于是我便专找他们的麻烦。可左问右问仍没有线索,直到七天前我得知黑道水帮在鄱阳湖聚会,便匆匆赶去,而这次没有白去,大有收获。 当时水帮的一些头领酒喝得多了,互相吹起牛来。此次聚会的东道主是鄱阳湖水匪,他们的老大罗金龙对近来声势日盛的绍兴乌篷船帮仅来了二头领王滨大为不满,言语中几句不合,便斗起口来。罗金龙骂乌篷船帮势利,王滨则说鄱阳湖水匪小气。那罗金龙是一条蛮汉,眼见说不过伶牙俐齿的王滨,便恼羞成怒他说乌篷船帮的帮主高通海是缩头乌龟。为什么不敢来参加聚会,是因为大家知道他的底细,他的帮主之位全靠二十一年前张卓然杀了乌篷船帮的前任帮主汪见成而得来的。 “王滨顿时急了,叫嚣说前任帮主汪见成的确被张卓然所杀,但随即他就绝迹江湖,为何?是因为高通海设计杀了张卓然,为汪帮主报仇,所以大家推高通海做了帮主。” 张寻听到此处,声音发颤地道:“况……况大叔,我父亲真的……是被高通海害的吗?” 况寂忙安慰道:“贤侄,你父亲并未被他们害死,而且以你父亲的武功,他们又怎能将你父亲害死呢?放心。” 接着况寂又道:“当时我一听也急了,立即拿住了王滨,带他到僻静处问话。开始他嘴硬不肯说,可待我点了他的‘悬枢’穴,让他尝尝万针刺身的滋味,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他便熬不住了。 “原来二十一年前,黄龙派纪恩杰找到你的父亲,送上六大门派掌门人的一封信,约他到‘万灰山庄’围杀我。当时我恶名远扬,你父亲便答应了。但路过绍兴时,你父亲发现乌篷船帮帮主汪见成以卑鄙手段杀人,却伪造假象陷害我,制造了人是我杀的假现场。你父亲极为气愤,出面质问他为何要那样做?汪见成见阴谋败露,孤注一掷,出手偷袭你父亲。结果被你父亲内力一弹,一柄八十一斤重的铁桨重重打在自己头上,当即身亡。你父亲见元凶已死,便饶了在一旁的高通海与王滨等人,匆匆赶赴‘万灰山庄’找我。” 张寻听得父亲并未被杀,不禁松了口气。况寂又道:“可惜你父亲到‘万灰山庄’不久,宝石谷谷主冷寒星也急急赶来,让我帮他去寻未婚妻,故而你父亲和我没交谈几句,他也没对我讲到此事。” “可我父亲又怎么随之失踪了呢?”张寻问道。 况寂本来想说:“或许你父亲被六大门派掌门人误击跌入大海了。”但终于忍住没有说出口,只是道:“乌篷船帮的人定然清楚我的脾气,若被我知道他们陷害我,我会杀得他们鸡犬不留的。所以他们要除掉你父亲而后快,而且他们既陷害于我,即便未害你父亲,也必于此事有牵连,我们只需找到还活着的高通海,定能问出更多的东西。” 张寻点点头,又问道:“那么那个王滨呢?”况寂淡淡地道:“他知道得不多,已被我杀了。”张寻心里一凛,暗觉况寂的行事太过辣手,便道:“况大叔,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况寂道:“什么事?”张寻道:“乌篷船帮陷害你,终究是几个首要人物之过。您若去理论,也只需找他们的首要人物便行了,千万不要将他们杀得鸡犬不留,好吗?”况寂见张寻一脸真诚,笑着拍拍张寻的肩膀道:“你和你父亲一样,生就一副仁义的心肠,好吧,我答应你,不乱杀帮众便是。” 张寻称谢后又道:“此事既与我父亲有关,我想跟你一块去绍兴调查。” 况寂道:“我原准备调查清楚后再告诉你,但我既来到藏龙山,让你得知此事,想要再阻止你也已不可能。不过你身为掌门,却不能如我这般想来就来,想去就去。这样吧,我先走一步,你待了却派中事务后再出发,一个月后,我们于月圆之夜在绍兴兰亭鹅池碰头,到时我必将高通海带来由你审问如何?” 张寻虽然关心父亲的下落,离心似箭,但确如况寂所说,自己是一派掌门,有许多要事等着去办,又怎么可能想走就走呢?于是只能无奈地朝况寂点点头。 十天之后,川西松潘小镇上有二骑并肩往东而行。左边一匹高骏白马上坐着一个英气逼人的青年,他的眉字间似乎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忧色。而右边一匹青鬃马上坐着的是一个正当妙龄的少女,秀眉天成,樱唇楚楚,别有一番明艳动人之处。但她的身上,却穿着一袭杏黄色的道袍。 两人似有急事,坐下马匹也快,不一刻便穿城而过,去得远了。这二人正是张寻和杨清惠。 那日况寂一走,张寻便加紧将黄龙派的要事办完,其余事情交由韩守宜处理。 舒舒一听张寻要去江南,又兴奋又激动,磨着张寻一定要带她去。张寻明知舒舒在旁只能多添乱子,可又不好拒绝,正为难间,舒舒的父亲来了。原来舒尔田因为舒舒出门已久,心下担忧,又知她一向任性惯了,派个副将来绝无用处,便亲自出马,押她回去。舒舒虽然极想跟张寻去江南玩,但父命难违,只能悻悻地随舒尔田回永顺去了。 田三怒本想去绍兴助张寻一臂之力,可苗人内部突起纷争,他得赶去调解,只得依依惜别。于是,只有杨清惠一人随张寻一路急急赶往绍兴。 不一日,两人来到杭州。其时正是六月,西湖中荷花盛开,苏堤上游人如织。满目所见的,尽是婀娜温柔的女子,耳中所闻的,尽是轻柔软媚的吴侬软语,张寻不禁有些忘情了。 杨清惠也被这湖光山色所陶醉,说道:“寻哥,我们这一路急赶,离绍兴也不远了,但距与况大叔约定的月圆之夜却还很早。难得经此人间天堂,不妨羁留数日,一者可欣赏无双美景,二者牲口也需休养一番了。” 张寻沉吟一会,回答道:“好吧,其实我也正有此意。”接着,他猛地想起了什么,道:“柳墨林不是说要投奔她杭州的姑妈吗?她姑妈是她唯一的亲戚了,居于孤山之上的刘庄,我们去找一下,或许还能和她见面呢。”杨清惠一瞬间似乎有一丝失落,但随即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淡淡地道:“那太好了。” 张寻并未察觉到杨清惠神清的变化,问清方向,便一路观景一路朝孤山而去。 杨清惠似乎留恋观景,一直落在后面。 两人由苏堤往北,经著名的“映波”、“锁澜”等六桥,出苏堤后往右,经西冷桥便到了孤山。 外地人来杭州游玩,常闻言西湖有三怪:断桥不断、孤山不孤,长桥不长。这孤山虽有一个“孤”字,其实却有西冷桥和白堤与岸相连,并不孤立。 孤山身居西湖之中,占据风景绝佳之处。宋代名士林和靖曾在其上植梅弄鹤,赢得“梅妻鹤子”之雅称。而刘庄的所在,正是林和靖当年弄鹤之地。 两人来到庄前,见门额上以柳体写着“刘庄”二字。字体飘逸清秀,深得江南山水之气韵,与周围景观极为和谐。 张寻上前叩门,门子入内通报。不一刻,门子便匆匆跑出道:“两位乃表小姐的救命恩人,快快请进。”说着引两人入内。 张寻和杨清惠走过一段幽径,来到客厅。门子道:“表小姐就住在后面,两位请稍候。”说着退了出去。 这是一个雅致的小庭,上写“观月”二字,门边两边有一副对联:“月来满地水,云起一大山。” 第71章 两人正要品赏庭中所挂字画,柳墨林已由内盈盈而出,向二人深深地行个万福,道:“两位恩人前来,小女子未克远迎,还望恕罪。” 张寻和杨清惠连忙还礼。张寻道:“我们有事经过杭州,顺道来看看你是否平安。” 这一句话顿时让柳墨林回想起死去的父亲,怔怔地望了张寻一眼,眼眶一红,禁不住要流下泪来。 杨清惠见勾起了柳墨林的伤心往事,忙找话道:“这次我们去湘西,没想到竟碰上害你全家的舒尔田。” 柳墨林一听这个名字,咬牙恨声道:“这个狗官怎么了,你们杀了他吗?” 张寻为难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道:“这舒尔田欺压弱小,鱼肉百姓,果然不是个好东西。我也差点让我的虎王剑饮其狗血,但幸遇湘西豪侠田三怒。向我说明利弊。若将身为湘西镇守使的舒尔田杀死,朝廷就找到了进攻苗人的借口。这样苗民又要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了……” 不容张寻说定,杨清惠略带醋意地对柳墨林淡淡地道:“柳妹,本来舒尔田早死定了,可偏生他有个既漂亮又可爱的女儿,左一声大哥,右一声大哥地把张大哥的心给叫软了……” 张寻顿时极为尴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柳墨林冰雪聪明,怎会感觉不到其中的微妙?再者她虽然对舒尔田痛恨之至,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但张寻毕竟是她的救命恩人,他决定的事,她觉得自己不便表示什么,于是忙压住心头对舒尔田的痛恨,岔开话题道:“张大哥,杨姐姐,你们既到杭州,我自当尽地主之谊,带你们去看看江南的园林。我姑妈设计的这‘刘庄’,在江南也是极为有名,我引你们去走一走,如何?” 张寻高兴地接口道:“你家真是园林世家,不仅你父亲是造园名家,没想到你姑妈亦懂造园。” 柳墨林笑道:“其实我姑妈不仅会造园,还造得很好呢。许多造园专家对我姑妈的评价甚至比我父亲还高,只因我姑妈是个女流,前些年处境不好,不能走动,才使得名声不及我父亲高。” “那他人呢?在刘庄中吗?”张寻问道。 “她五年前就已足不出户,也不会客了。一直躲在书房里写《园冶》。” “《园冶》?是关于造园的书吗?”杨清惠对柳墨林的姑妈颇感钦佩。 “是的,我姑妈在书中介绍了许多种造园手法,还指导别人怎样欣赏园林呢!我每天都去看她新写的部分,大概再过一年,她就能将《园冶》写完了。” 张寻从小在曲阜长大,见的多是宏丽雄壮的北方园林,对清秀婉约的南方园林不甚了解,此时听柳墨林一讲,同时她见柳墨林兴致很高,也不愿伤了她的好意,也来了兴致,于是便道:“那你就带我们去参观刘庄吧,也可让我们感受你姑妈独运的匠心。”柳墨林笑道:“我们就在刘庄之内,又谈何‘去’参观。我先问你们,你们觉得刘庄大吗?” 杨清惠道:“刚才我们从外面看,刘庄似乎不大,可一到里面,又似乎显得很大,走之不尽望之无穷,却不知为何?” 柳墨林道:“这便是了,江南的私家园林大多较小,如苏州名士吴待秋所建的‘残粒园’,占地不足二十五分,却也有山有水,有桥有阁;更小的如扬州的‘容膝园’,只能供三朋四友在园内促膝谈心,却也是有廊有亭并叠有山石。而这刘庄,也仅占地三亩而已。” 张寻突有所得地道:“看来造园首要的是选定园址。在选定的一角大地里,造园者要设计出称心如意的园景,就如一个琢玉巧匠,面对一块璞玉,需把玩再三,胸有成竹,然后才能下手雕琢创作。” 柳墨林颔首道:“对,我姑妈在《园冶》中将造园选址的过程称之为相地。相地时得考虑诸多因素,如室内外的采光,既决定全园的向背,又要照顾厅堂的位置和建筑出檐的深浅。再如花草的生长条件,既要考虑光照,水源,风向,又要考虑与周围建筑环境的谐调,甚至造景的寓意,都要事前有所构思。”杨清惠听了不禁叹道:“没想到小小一个园林,学问倒有不少。” 柳墨林见二人对园林甚感兴趣,便接下去说道:“有了选定园址这第一步后,造园者便需采用借景、障景、框景和移景等诸多手法,将方寸之地构筑成一个景外有景、景内套景、景景相叠、景景不绝的无穷之境。可说每座优秀园林,都有化腐朽为神奇,变平淡为丰富的力量。” 张寻原本急着赶往绍兴,但此刻置身于刘庄,水流潺潺,湖石叠叠,游廊迂回,檐牙轻啄,远处有荷花映日,近旁有吴侬软语,不禁也有些迷醉,对园林更产生了强烈的好奇,问道:“却不知借景是如何借法?” 柳墨林道:“借景,便是将园外之景借到园林来,使园内外的景物融为一体。这样突破了园子的狭小空间,使园景更有层次感和开阔感。 “由于园林四周被围墙挡着,借景总以天空为背景。你们去过承德避暑山庄吗?在避暑山庄内,有许多景致都涵有馨镭峰的形象。在山区看到它,是奇峰突起:在湖区看到它,是水中的倒影;在夕阳西下的顷刻间,就会出现‘镭峰落照’的景色,衬托得沉浸在静谧而神秘的暮色余晖中的山庄更为动人。这可说是借景的典范。” 柳墨林讲到这里轻轻一顿,见张寻和杨清惠依然听得兴致盎然,不禁微微抿嘴一笑,接着又道:“借景可远借,可近借,可邻借,可仰借,可俯借,应时应地可有不同借法。虽然顾名思义不难理解,可要运用得好,却也不易。 “比如我们从这里朝北望去,可见宝石山上的保俶塔。每日早晨和傍晚,我们便可将‘宝石晚霞’这一胜景借来。而往东,便可将‘断桥残雪’借入园中。这便是仰借和远借了。 “而扬州的何园则巧妙地将隔墙的片石山房假山峭奇的主峰纳入园内的画面,造成园外有园,两园一体的错觉。为了做到这一点,园内假山的选石和堆造方法,有意与园外假山风格相近,可以说是近借的佳构了。 “那么为何‘障景’呢?难道要将景物遮掉吗?”杨清惠自小在房屋大开大合的宝石谷长大,后又随师父虚静道长居于山间粗陋的抱朴道院,对江南园林的曲折深邃自然不甚明白。 柳墨林微微一笑道:“是的,障景的目的是遮挡,不过却是有目的的遮挡。一是为了遮挡掉不利于景观的景物,二是屏障游览过程中不必马上出现的景物。一般说来,用假山、树木、花草、山石、房屋或照壁来障景。而这些屏蔽物要美观得体,与周围环境协调成景,才能为园林增色。” 杨清惠道:“六月的西湖真是迷人,我们就去白沙堤‘行不足’如何?” 张寻和柳墨林纷纷叫好,于是三人沿白堤往断桥漫步而去。可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没走得几步天色突然转阴,随即落下雨来。三人游兴甚浓,并未因小雨而阻挡了兴头,反倒觉得小小雨点打在身上甚为舒服。但雨越下越大,顷刻间已成了大雨,三人无奈只得返回,到刘庄时,都已成了落汤鸡了。 第二天用过早餐,柳墨林又带张寻和杨清惠到西湖各处游览。一路上又给二人介绍了西湖的各种美景,不知不觉间,三人又走上了白堤,来到“平湖秋月”的水榭上。杨清惠倚在临湖的栏杆上,看微风推动湖水,哗哗地轻拍堤岸,不禁心旷神怡。 三人到断桥的时候,已是黄昏。金黄的夕阳斜铺下来,倾洒在断桥、湖面和三个人的身上,使得断桥逾发凝重,湖水犹如火在燃烧,桥上的三个人则显得格外辉煌。 随后三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地伫立于如画的风景中。生怕一开口,便破坏了这静谧温馨而又神秘的气氛。 柳墨林凝视远方,心里却千头万绪——若有一个男子能与她单独并肩而立,一起观赏眼前美景,一生也就无所求了。她说的男子当然是指张寻。自张寻将她从舒尔田的魔掌中救出,而她被张寻的英气所逼,一瞬间竟不敢对他直视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已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子。可她一个娴雅闺秀,又怎能将这番心事说出,只能深深地埋在心里。 她正浮想连连,忽觉身旁的杨清惠往右微微地移动了一步,却是杨清惠忘情于这难言之美,不自禁地朝张寻靠去。同样忘情于如画风景的张寻也微一侧身,不自觉地应和杨清惠的靠近。 刹那间,一股酸楚占据了柳墨林的全身。自避居杭州之后,她日日想念张寻,希望能有机会再见一面。昨日当门子报出张寻的名字,她欣喜若狂,直欲奔出迎他进来。可门子接着又报出了杨清惠的名字,她顿时感到一种宿命已笼罩了她,她无力挣扎。可她内心又是多么希望有奇迹发生啊。 可当她压抑情感,出来与二人相见时,便知一切都是枉然。她是不能争的,因为杨清惠毕竟是她的救命恩人。 此刻杨清惠和张寻不自觉地互相应和,动作虽然细微,却足以让柳墨林完全绝望了。她眼眶中泪水滚动,生怕落下来被张寻和杨清惠看到,忙退开一步,迅速地擦去泪水。可是张寻和杨清惠依然沉浸在夕阳的幻美之中,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异样。柳墨林这时发现,张寻和杨清惠并肩站在那里是那样的和谐自然,仿佛已融为一体,仿佛他们天生就该这么站着的。任谁插进去,都会破坏了这份极至的美。 柳墨林想,我又怎能去破坏这份美呢?一瞬间,一切的美丽似乎都已从她的眼前消失,她的生命似乎也已走到了尽头。 第72章 茫然间她不知所措,只是往回奔去。 奔出很远,她回头望去,张寻和杨清惠仍沉浸在夕阳之中,并未发现她的离去。他们并肩伫立于水天相接的金黄的断桥之上,情景辉煌而动人。柳墨林欲哭无泪,也无法思想,只是高一脚、低一脚地奔回刘庄,脑中却再也抹不去张寻与杨清惠并肩伫立的身影。柳墨林茫然间来到“观月”厅,想起昨日在此与张寻相见,不禁感慨万千。她慢慢走到窗前,轻抚窗前的一架古琴,突然间心有所动,坐下弹了一曲《牡丹亭》中的《皂罗袍》,边弹边默唱那曲中之词。她边唱边叹,乐府诗里的古代女子尚能“因春感情,遇秋成恨”,我却是“逢春便成恨”,要像张生与莺莺那般有情人终成眷属更是不可能。骤然间她心头一乱,音弦俱绝。 她望着古琴,心想自己身处园林,本该拥有“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可如今形销独立,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蓦地,她瞥见窗外有一领杏黄的道袍在微风中飘动,似一支风筝时刻都会随风而去。这是杨清惠的道袍,因昨日被雨淋湿而晾在外面。她望着那杏黄的颜色,不自禁地走了出去,抚摸已经干透的道袍,心想杨清惠其实应该穿上绝美的红尘衣衫,与张寻一起并行欢爱的,自己倒应该套上这杏黄的道袍,去荒郊野外的古观中,伴着青灯枯守一生。 她缓缓套上道袍,望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看着在微风中飘飞的杏黄道袍,似乎觉得自己远离了尘世,已经飘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突然,她感到喉间一凉,同时看到地上多了一双黑色的鞋。她慢慢抬起头,见到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和一张黑布蒙住的脸,黑衣人手上的长剑,顶住了她的咽喉,她听到这个仅露出一双眼睛的人问道:“你是杨清惠吗?” “我是杨清惠吗?”柳墨林心里暗问自己。“我是杨清惠,我才是杨清惠,因为是我应该抛离红尘,穿上道袍,到一个天人知晓的地方去了却残生。”她心里又暗暗告诉自己。 于是,柳墨林凄然一笑,道:“是的,我是杨清惠,我才是杨清惠……” 可是那柄利剑已刺入了她的咽喉,她未能把话说完,便缓缓地倒了下去。脸上,依然挂着那凄美的笑容。 张寻和杨清惠一直并肩伫立在断桥上,直至太阳落山,余晖褪尽,他们才从那完美的意境中回过神来。 张寻发现柳墨林不在,奇道:“柳妹去哪儿了?” 杨清惠道:“她定是有事先回去了,又见我们看得投入,便不好意思打扰我们。你放心,这里是她的家,绝不会出事的。” 张寻心虽掠过一丝不安,但也没多想,又不愿意破坏宁静的气氛,只是和杨清惠慢慢踱回。 待走进刘庄,忽闻庄中人声嘈杂,夹有哭声,而昨日为他们通报的门子却倒在血泊中。两人不禁心头一震,连忙抢入。庄中一女仆见他们进来,哭道:“表小姐被人杀死了,凶手从这里逃出去,把门子也杀了。”说着手往西面一指。 张寻闻言大惊,但即刻镇定下来,一纵身跃上刘庄的围墙,极目西眺。此时他目力非凡,果见极远处有一条黑影在迅速奔跑,轻功竟似不弱。他立即跃下围墙,对杨清惠道:“又是‘影子会’所为,我去追凶手,你去看柳妹。”话音未落,人已在十丈之外了。 张寻自打通全身穴关,轻功之高已非常人所能想象。虽然黑衣人轻功不差,相距也远,但只追得片刻,张寻已经逼近。 黑衣人早知张寻威名,又见他如此轻功,心下大骇,回手一扬,扔出一把毒针。张寻也不躲闪,劈开一掌,将毒针震了回去,尽数钉在黑衣人的身上。黑衣人立时倒地,滚在地上厉声惨叫。张寻几步赶上,正要拿住问话,却见黑衣人头一歪,已然死去。原来他怕多受痛苦,咬破了牙中毒液。张寻对“影子会”恨之入骨,此刻更是大怒。他想黑衣人杀人后往这边跑,说不定是有人接应,可附近都是荒野,难以搜查,一念之间,他突然有了注意。丹田猛吸一口气,蓦地纵声长啸,啸声中透着深厚的内力,往四周衰草钻去。 果然,啸声甫响,便有一个黑衣人从草丛中跃起,在半空中四肢乱动,随后“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已被张寻啸声中的内力震死。 接着,草丛中又先后窜出十一个黑衣人,都一一被张寻的内力震死。张寻又啸片刻,再无黑衣人跃出,知已全歼,便转过身往原路飞速奔回。 到得刘庄,张寻一见杨清惠挂满泪水的脸庞,便知情况不妙,抢进去一看,见柳墨林如一片桔叶,跌落在碧绿的草地上。她脸色苍白,双目轻闭,已气绝多时了。 柳墨林穿着那件杏黄的道袍,上面溅满鲜血,有如盛开的无数朵鲜艳的杜鹃,而她的脸上挂着一个凄美而又似解脱的微笑。 数日后,绍兴郊外的官道上打马走来两个青年男女,他们臂缠黑纱,正是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张寻和杨清惠。 他们已和柳墨林的姑妈一起埋葬了柳墨林。下葬时,柳墨林的姑妈坚持让柳墨林穿着那件杏黄的溅满血迹的道袍。说既然她的侄女在死的那一刻穿上了道袍,便是天意,天意是不可违的。 这几日杨清惠谈论得最多的也是柳墨林的姑妈。她说柳墨林的姑妈至始至终都没有哭出一声,但无以言说的悲伤,却从她表情的每一个角落倾泻出来。短短的几天,对她来说仿佛是漫长的一生,她正迅速地枯萎,满头乌发一下变成了灰白。因为她半生受尽磨难,好不容易等公婆、丈夫和丈夫的大妻一一下世,真正做了刘庄的主人,又随自己的心意造了刘庄,又有最钟爱的侄女来投奔,但却不料又遭此惨变,故而杨清惠在路上一直担心老太太受此打击,只怕完不成她的造园专著《园冶》了。 不知为什么,这几天只要眼前一闪过柳墨林姑妈的面容,杨清惠便会不自觉地想起师父虚静道长常常教给她的两句诗:“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想柳老太太空负一身造园绝技,刚刚在晚年得到些许安乐与自由,却又要承受失去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的重大打击。而自己呢?身为女冠,虽与张寻联袂行走江湖,但终究乃无根之蘋,却不知最终归宿在何方? 同时杨清惠还经常深深自责。她知道自己见过“星爷”金志醒的面容,“影子会”是来杀她的。不巧柳墨林穿上了道袍,肯定被误认为是她了。可说柳墨林是代她死的。她恨“影子会”阴险毒辣,发誓一定要为柳墨林报仇。 而张寻老是自问:“柳妹为什么要穿上道袍?”每这么一问,他似乎便敏锐地有所感悟,却又不敢深究。“她为什么死前会有那么凄美的笑容呢?”张寻隐约感到这一切似乎与他有关,却又怕知道答案。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积聚仇恨,等待报仇。 庄守严死在“影子会”手上,真怜也死在“影子会”手上,现在柳墨林也死在“影子会”手上,即便身旁的杨清惠,也时刻受到“影子会”的追杀。他恨不得立即就找到那个阴毒的“星爷”,决斗一场,为师父和二位姑娘,以及武林无数死在“影子会”手下的正义之士报仇。 同时,他也深深地感到生命是那样的脆弱,就像一缕轻烟,随时都会消散。人在江湖,就如同花在枝头,既有惊心动魄的美,又有万般的无奈。一阵微风,都有可能将花朵吹落,让辉煌褪色。 张寻既渴望江湖,又厌倦江湖。他知道自己身为名门正派的掌门,有责任去杀尽邪恶,为无数黎民百姓保得平安与幸福。可他又厌倦这种打打杀杀的生活,希望找到父亲之后,就能去过一种远离江湖的宁静的生活。 可他又隐约觉得,他的一生注定要动荡不安的,就似有一条无形的绳索,总在左右着他前进的脚步,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冥冥中已替他安排了轨迹。他是无能为力的,他也无力改变。也许这就是命运吧,他想。可现在的张寻,甚至觉得自己像一粒灰尘,不知道下一阵风,会将他吹往何处。 六月的天空万里无云,晴日高照。张寻和杨清惠走得口渴,见路边有一个西瓜摊,正搭了个凉棚,便下马到凉棚里买西瓜吃。 凉棚中已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在吃瓜,张寻和杨清惠买好瓜坐了没多久,又有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挑担进来。那老头望了汉子一眼,突然说道:“辛苦辛苦。” 汉子一听忙一拱手道:“彼此彼此。” 老头又道:“老元良贵姓?” 汉子道:“免贵姓王。” 杨清惠开始见老头向那汉子道辛苦,还以为两人认识,现在又听那老头问汉子姓名,便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也不明白两人是什么关系。 只听老头又道:“贵包口?”汉子道:“不起包口,利子。” 老头道:“从何处过账而来。” 老头又道:“现下在何处?” 汉子道:“在琴头。” 老头和汉子叽叽呱呱地讲起来,杨清惠一句也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就捅张寻,悄声问道:“哎,他们在讲些什么?” 张寻悄声道:“这是切口,也就是江湖黑话,他们先是互相介绍了一下,现在在谈所见所闻。” 杨清惠见张寻虽然回答了她的问话,可神情仍然专注地在听那老头和汉子谈天,心知张寻定是听到他关心的问题了,就不再打扰他,自顾自吃瓜。 不一会儿老头吃完瓜,和汉子道声别往南去了,汉子随即也挑上担子往北而去。 第73章 杨清惠见张寻听了他们的谈话后似乎颇为吃惊,双目紧锁,陷入沉思,禁不住问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张寻回过神来道:“走,我们到路上再谈。” 两人骑到马上,张寻仍然锁眉沉思,杨清惠不禁有些气恼,嗔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宝贝事情,还不肯告诉我吗?” 张寻望着杨清惠,有些沉重地道:“他们刚才谈了最近江湖上的一些见闻,其中讲到乌篷船帮的老大高通海前天被人杀了。” 杨清惠知道张寻这次千里迢迢到绍兴与况寂相会,就是为了找高通海问话,询问他父亲的下落。现在高通海已死,难怪令张寻失望。她理解张寻的心情,忙安慰道:“这有甚么可奇怪的,或许况大叔已问清你父亲的下落,而高通海又恶贯满盈,就将他杀了。” 张寻低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况大叔当时答应将高通海带到兰亭鹅池边由我亲自问话,以他的一言九鼎,绝不会失信的。” “那么,说不定高通海不肯束手就擒,想从背后暗害况大叔,反害死了自己。或是况大叔已找到你父亲,到时你们父子相见何等快活,有高通海在旁岂不碍手碍脚,索性就把他杀了。”其实这番话杨清惠自己也将信将疑,但仍然说了出来。 张寻叹了一口气道:“但愿如此。不过我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一丝不安,赶也赶不走,真是奇怪。” 杨清惠见张寻莫名地有些忧伤,忙嚷道:“有什么好不安的,况大叔武功当世第一,又有谁能、谁敢害他呢?反正明天月圆之夜你就可以见到他了,到时一切都迎刃而解,现在平白无故地烦恼又有何用?” 张寻想想杨清惠的话也有理,便拼命甩甩头,想把盘踞在心里的那丝隐隐的不安赶跑。这一甩头,张寻发现他们已来到了绍兴的城门口。 绍兴是一座著名的古城,早在春秋战国时期,越国就在此建都。绍兴山明水秀,人杰地灵,在历史上是个名人辈出的地方。山水诗的鼻祖谢灵运,唐朝的名诗人贺知章,南宋爱国诗人陆游,旷世奇才徐文长等都出生于此。 张寻与杨清惠步入绍兴城内,见街道上人流熙攘,集市上物品丰富,端的是一个富裕之地。两人都是初到绍兴,便信马由缰,随意观赏两边景物。不知不觉间来到城东,张寻见一座园林上题“沈园”二字,便勒马道:“陆游是我钦佩的诗人,这是他的旧游之地,我们进去看看吧。” 杨清惠随口道:“好啊,现在我最喜欢逛园林了,还可印证一下柳妹教我们的造园知识呢。” 话刚一出口,她便知说错。张寻听她说到柳墨林,立时伤怀往事。想起不久前柳墨林还与他们谈笑风生,现在却已静卧九泉了。若进了园林,触景伤情,想起柳墨林的笑语,也只是徒添忧伤罢了。便长叹一声,道:“这沈园现在定然已易别姓,不去也罢。” 沈园是个伤心之地,张寻因景思人,更为伤心,差点落下泪来。杨清惠见张寻沉思不语,只是任马前行,也不再言语,默默地陪他并马而行。 走了片刻,张寻见街边有一家“咸亨酒店”,便道:“绍兴的老酒是自古有名的,我们进去喝个一醉方休如何?” 杨清惠知道此时劝也没用,只好无奈地点点头,拴好马,随张寻走进酒店。 “咸亨酒店”建得较为考究,有一楼一底,里面却无一个食客。张寻和杨清惠上了二楼,找两个临窗的位子坐下,伙计过来问道:“客官要些什么?” 张寻一指柜台上的酒道:“给我来一坛老酒,再来七八样你们拿手的小菜。” 伙计吐了吐舌头,又看了看杨清惠道:“就你们两位,要喝这么多酒?了不得,了不得。”说着笑眯眯地走了,随即抱来一坛酒,又招呼厨房烧菜。 杨清惠素知张寻不喜喝酒,今日一叫就是一坛,看来心情确是极为不好。她望着张寻郁郁不乐的样子,想尽量分散他的注意力,就问道:“寻哥,下午在西瓜棚里时,那老头和大汉的对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你说那叫‘切口’,就是江湖黑话。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张寻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既陷入悲伤,便很难拔出,这时听杨清惠问他,只能勉强回答道:“这‘切口’是江湖中一种不公开的暗语,又有些话不宜在某些场合说,又有些话不宜被人知道,这时就需要用切口来讲了。不过江湖中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切口’,种类很多,各不相同,往往都不外传。比如那老头和汉子之间用的,是跑江湖的手艺人之间的‘切口’。我师父庄守严曾久阅江湖,各种‘切口’知道得不少,也传了我一些。因此我能够听懂。” 杨清惠为了进一步分散张寻的注意力,继续问道:“那么当时老头问‘贵包口’?汉子回答说‘不起包口,利子。’是什么意思呢?” 张寻道:“贵包口是问‘你是干哪一行的’?而‘不起包口,利子’意思是说‘我是变戏法的’。” 张寻见杨清惠还想再听,就又说道:“再比如老头问汉子‘你何处过帐而来’意思是说‘你从那个码头过来的?’结果汉子回答‘从柯桥码头过帐而来。’当老头再问‘现下在何处?’汉子回答‘在琴头’,这‘琴头’便是客店的意思。” “‘琴头’就是客店,客店就使是‘琴头’,有趣,真是有趣。”杨清惠口中念念叨叨,她开始只是为分散张寻的注意力而没话找话,现在却真的来了精神,又道:“寻哥,这真有趣,能不能再给我多讲些?” 张寻无奈,笑了笑又道:“各门各派的‘切口’各不相同,也难以掌握。不过江湖中还是有一种较为通用的‘切口’,是为不同门派的江湖人士进行交谈用的。你学了倒也或许有用。” 杨清惠忙道:“好啊!” 张寻道:“要掌握‘切口’就需要先熟悉大量的特别称谓,比如把天叫作‘干宫’,把落雨叫作‘摆干’,把人叫作‘生死’,把穷人列作“众生’,把富人叫作‘火生’,把父亲叫作‘日官’,把母亲叫作‘月宫”等等,你把这些特别称谓记熟,把它们连起来说出意思,就是‘切口’了。” 这时菜已上齐,杨清惠却开始“一是留,二是越,三是汪”地念叨起来。张寻忙阻止道:“好了,好了,现在先吃,等空的时候再练吧。” 杨清惠瞪了张寻一眼,不情愿地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茴香豆。却听张寻叹道:“刚才心情不好,要了一坛老酒,现在心情好了,又怎么喝得下呢?” 杨清惠没好气地道:“你以为你心情不好就能喝下一坛酒吗?吹牛!”但她随即柔声道:“不过既已叫了,你又说绍兴老酒很有名,不妨就喝一碗尝一尝吧。” 张寻心想有理,就满满地给自己倒了一海碗,又给杨清惠也倒了一小碗,说道:“这种酒若在女孩满月时埋入地下,待其出嫁时挖出,便唤作‘女儿红’。名字动听得很,酒也好,你也应该品味一下。”杨清惠抿嘴一笑,道:“可这又不是‘女儿红’,也没人为我在满月时埋酒。你逼我喝酒,是要培养我成为酒鬼吗?” 张寻笑道:“天地良心,我可没逼你呀。你不品拉倒,我还可省些酒钱呢。”说笑间,张寻端起酒碗,就要去喝那醇香鲜红的绍兴老酒。 突然间,杨清惠轻声急急叫道:“不能喝?” 张寻双手仍捧着酒碗,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不能喝?” 杨清惠没有急于回答,只是暗自从胸口掏出一颗宝石,悄悄摊在雪自细腻的手掌上给张寻看。张寻见这颗宝石颜色青黑,在杨清惠娇柔的手掌上显出无限的阴森和杀气。 杨清惠道:“这是我的护身宝石,平时是红色的,爸爸在我刚出世时就给我挂上了。它能使我百毒不侵,而且只需周围有一丝毒气,它就能变换颜色。刚才一直都没事,但当你倒出酒时,宝石突然变得冰冷,现在又变了色,这酒中肯定有问题。” 张寻注目凝视碗中之酒,看不出丝毫异样。 只听杨清惠又道:“有句话叫作‘看上去越美的东西越是有毒’,用在这碗酒上倒是挺合适的。我的宝石变色如此利害,可知酒中的毒性非同小可。” 张寻放下面碗,思索其中的缘由。杨清惠揣摩道:“看来这是黑店。” 张寻摇摇头道:“没这么简单。这得和况大叔到绍兴,高通海被杀等事情联系起来。没准这是‘影子会’的黑窝。” 杨清惠颇有怀疑地道:“不可能吧,若是我们不恰好走进这家酒店,他们岂不是害不了我们了?” 张寻道:“若‘影子会’知我们要来绍兴,那么我们不管走到哪家酒店,他们都会设下陷阱的。” “那怎么办呢?”杨清惠有些焦躁。 张寻边故意吃了几筷菜,然后对杨清惠道:“我还正要找他们呢,他们倒找上门来了。我们假装中毒,到‘影子会’的老巢中去探一探,如何?” 杨清惠正想为柳墨林报仇,便点头道:“好!” 张寻拿起酒碗,用衣袖遮住,喝了一大口,却将一口酒都吐入了衣袖。杨清惠也抿了一口随即头一晃,趴到桌上,趁机将酒吐出。张寻见杨清惠趴下,叫声“不好”,“噌”地站了起来,可立即就软倒在座位上。 两人刚一倒下,那伙计立刻在柜台后的板壁上敲了三下。只见板壁一阵响动,现出一个密室来。从里面走出十余个黑衣人,当先一个哈哈笑道:“任你们武功再高强,又怎能高得过我‘醉尸虫’的毒性? 第74章 来,快把他们抬入密道,再行处置。” 他身后的黑衣人上来七手八脚地将张寻和杨清惠抬入密道,扔在地上,那黑衣人的头目关上密室门,望着地上的杨清惠,不禁叹道:“可惜,可惜。” 一个黑衣人问道:“大哥,有甚么可惜的?” 头目道:“星爷让我们一逮住这两个小子,立刻做了,不得拖延。可惜这么一个水灵漂亮的小姐,我们不能享受了。” 一个黑衣人淫邪地笑道:“大哥,反正‘星爷’还没来,我们先把她玩了再杀也不迟。” 头目一瞪眼道:“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被‘星爷’知道了,还有命吗?” 黑衣人吓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出声。但另有一个黑衣人色迷迷地望着杨清惠,咽了咽口水,淫笑道:“这小妞就由我来杀吧,杀了之后还能摸她几把。” 杨清惠是个温柔女子,不易发火。但此刻她为柳墨林报仇心切,又兼自己是黄花闺女,怎容人如此侮辱。便蓦地从张寻腰中拔出虎王剑,纵身跃起,怒喝着朝黑衣人刺去。 这黑衣人离杨清惠最近,又色迷迷地死盯着杨清惠,怎料到这个被毒酒毒倒的女子会突然动手,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已被虎王剑劈成了两半。 张寻刚才听黑衣人对话,知道一会儿星爷就会来,心想终于等到你了,正高兴着,却见杨清惠已动了手,暗道:“可惜,可惜。这一来打草惊蛇,星爷又不会露面了。”但事已至此,别无选择。只见他身形一晃,片刻间已将黑衣人都点得僵立当地。 黑衣人头目一见情势逆转,自己反被拿住,顿时万念俱灰。心知即便星爷赶来杀了张寻和杨清惠也不会放过他们这些无用之徒,到时反会死得更惨,不如现在来个爽快。于是大叫道:“弟兄们,反正是死,大家一起服毒吧,”说着便一口咬下。 张寻暗道:“不好。”心想又要留不下活口了。远远地凌空一点,封住了黑衣人头目的迎香穴,顿时让他张开嘴,却已咬不下去了。可其余的黑衣人,俱已毒发而死。 张寻上前将他牙中的毒液包取出,解了他的迎香穴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想找星爷报仇,不想多杀人。你若肯告诉我们星爷的一些情况,我们就放了你。” 那黑衣人头目心想你们放过了我,星爷会放过我吗?不禁凄然一笑,呸地一声道:“要命有一条,要叫我回答你们的问话,万万不能!” 张寻从杨清惠手中拿过虎王剑,横在黑衣人颈上,怒道:“你若是不说,我就杀了你!” 这虎王剑乃一代神器,顷刻间剑上的杀气进入了黑衣人的体内,刺得他浑身发颤。本来星爷许诺,谁杀了杨清惠和张寻就能得到这柄虎王剑。虎王剑在藏龙山脚助张寻击败玉鸠上人,名动江湖。对一般武林人士来说,佩上虎王剑便等于长了一倍武功。这黑衣人自也极欲得之。不过眨眼之前,他还以为虎王剑已是囊中之物,现在却受着虎王剑的杀气所逼,真是世事难料啊。但他仍然硬着口颤声道:“你……你……你杀了我吧。我……我……我绝不会说的。” 张寻平日心慈手软,从未想过逼供的方法,见他硬口不说,一下子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突听杨清惠道:“我师父曾杀了无恶不作的‘黔南三鬼’,为民除害。开始‘黔南三鬼’知道师父在找他们,就躲了起来,不出江湖。我师父找来找去,只抓住他们的一个亲信。那人最初也和他一样,不肯开口,后来师父连点了那人的麻穴、痒穴、笑穴和痛穴,终于逼他说出了三鬼的躲藏之地。你也不妨一试。” 张寻别无他法,立即点了黑衣人的麻穴、痒穴、笑穴和痛穴。顷刻问,就见黑衣人脸上现出极痛苦、古怪的表情,既想哈哈大笑,又想大声呻吟,可就是脸部麻木,无法笑出来,也无法呻吟出来。 再过片刻,黑衣人只觉四种不同的痛苦在肢解着他,仿佛要把他的肉都撕烂了一般。更难受的,是无法大叫,无法呻吟,无法将痛苦倾泻出来。 张寻隔一会儿就问他:“说不说?”待问到第四次,黑衣人终于忍受不住,想说:“我愿意讲。”可却已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张寻解了他的四处穴道,问他:“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待痛苦一除,又硬嘴道:“你杀了我吧,我一说,‘星爷’是不会放过我的。” 张寻大怒,又点了他的麻穴,痒穴、笑穴和痛穴。过得一会儿,黑衣人又承受不住,可最初腰间气海穴被点,想不倒下去都不行。这时再讨饶连头也点不动了,只能在眼睛中露出示弱的神情。 张寻上前解了他的四处穴道,又问:“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喘息片刻,才声音微弱地道:“我原是乌篷船帮的三首领,不过因老二和老大先后被人杀死,我现在是乌篷船的老大。” 张寻道:“你不是‘影子会’的人吗?” 黑衣人道:“我是‘影子会’华东部寅堂的香主。”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孙休。” 张寻点点头道:“孙休,你要老实回答,否则我再点你的麻穴、痒穴、笑穴和痛穴。我问你,‘星爷’是谁?他经常呆在什么地方?” 孙休道:“本来我也没有见过‘星爷’的面貌,更不知‘星爷’住在何处,可昨天我偶然见到了他的真容,真让我难以相信?” 张寻道:“你是怎么见到的?” 孙休道:“我与老大高通海向来不和,二哥王滨死后,我觉得时机已到了,只要杀了老大高通海,我就能成为乌篷船帮的老大。这件事不能让别人去做,我就自己偷偷潜入老大家中,伏在梁上,等待机会。到得晚上,老大高通海睡下,我正要下手,却有人先出手拿住了老大。听他们对话,那人竟是二十多年前就应该死了的大魔头况寂。我伏在梁上一动也不敢动,听况寂追问与梅花大侠张卓然失踪有关的事。正要问出点眉目时,外面突然进来一人,挥剑杀了高通海。我见了那人,心下暗喜。心想这两个人定会恶斗一场,我可趁机溜走。谁知,他们两人竟称兄道弟起来……” 说到这里,孙休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颤声道:“我真的没想到,进来那人就是‘星爷’,而且他还……” 张寻有些性急,斥道:“不必罗嗦,你先说出‘星爷’是谁。” 孙休迟疑道:“星爷……星爷就是……”,那个名字尚未吐出,他突地头一歪顿时气绝。 在这之前的一刹那,张寻听到有一个极细微极细微的声音破空而来,随即瞥见一枚细如牛毛的黑针钉入孙休的太阳穴。但黑针来势太快,他竟无法阻止。 张寻向外一看,只见那道秘密的门露了一条缝,一个星形面具在缝中一闪。张寻怒吼一声:“星爷,别走。”同时拍出一掌,隔空将密室的门震得粉碎,随即他一步跃出,但星爷已不见踪影。 张寻有些丧气地回到密室,对杨清惠道:“这星爷好生厉害,我一有线索,就被他掐断。” 杨清惠安慰道:“没关系的,听孙休话中之意,星爷竟是况大叔的朋友,那么待明天见到况大叔后,就能知道他是谁了,也可找他报仇了。” 话虽这样说,可自下午起盘踞于张寻心中的那丝不安却越发浓重起来。他似乎感到一个不幸的消息正在等待着他。他不敢多想,俯下身去检查孙休头上的伤口,却发现那枚细针从右太阳穴进入,又从左眼角处奇$%^书*(网!&*$收集整理穿出,并完全投入后面的板壁中。能将这么一枚细如牛毛的针射出这份劲力,内力之强当真是震古砾今了。张寻和杨清惠不禁相顾骇然。 张寻和杨清惠无功而返,不免都颇感没劲,早早找了个客栈休息了。可张寻想到明日见到况大叔,或许就能知道父亲的下落,又不禁兴奋异常。又加上盘踞于胸的那丝不安也时时袭来,以致翻来覆去地整夜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杨清惠见张寻眼圈发黑,不禁有些心疼,她也理解张寻的心情,吃早饭的时候又道:“寻哥,昨日你教我的‘切口’很有趣,可我忘掉了大半,你再教我好吗?” 张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好心,想让我散心。可我现在实在没心思再讲甚么‘切口’。这样吧,等会我们去东湖游玩,轻松一下如何?” 杨清惠笑道:“正和我意。” 东湖位于绍兴城东五云门外,以水深岩奇,洞湖相连,绿柳红桃,亭榭精美而著称于世。 东湖原是一座青石山,据记载,秦始皇曾东巡至簧篑山。山多坚硬青石,可供建筑使用,自汉代起开凿不止。隋代扩建绍兴城,更是大规模开采。千百年后,凿成千奇百怪的悬崖绝壁和深不可测的水潭,而后绅士陶浚宣在这里筑堤为湖,蔚然成为风景区。 张寻和杨清惠来到东湖边,见湖亭上有对联云:“此是山阴道上,如来西子湖头”。却是将东湖与西湖媲美。杨清惠远眺东湖,见湖中有九座精致玲珑的石桥,把一泓湖水分为三片,峭壁奇岩,峥嵘突兀,紧贴着平静的水湾,倒影如墨,不禁叹道:“东湖虽然没有西湖那般模样,但却也窈窕俊美,别具情致。” 两人见一旁有一个椭圆形的山门,引着曲折小路弯向山光与水色之中。便弃马步行,走过曲折回廊,跨上画栏虹桥,满目皆是秀丽风光。 随即张寻和杨清惠改乘乌篷小船,绕湖而行。当船进入千丈峭壁之下的仙桃洞时,真是如入仙境。 第75章 头上危崖蔽天,潭水深不可测,小船摇荡不定,气流乍暖乍寒。舟人一呼,四壁轰命,抬头看时,一副对联赫然入目:“洞五百尺不见底,桃三千年一开花”,令人顿生仙意。还有一个陶公洞,亦是洞形奇妙,水色如黛,仰面观天,如在井中。 两人游罢东湖,又去了附近的宋六陵和宋禹陵。宋六陵在上皋山下,东接紫云,西翼龙尾,陵寝虽已毁坏,但遗迹犹存,陵旁苍松古柏,葱郁庄严。 两人尽兴游玩一天,张寻心中的抑郁之气也散了不少。待回到绍兴城里,吃过饭,天色已近黄昏,张寻和杨清惠又急急打马,往城东南的兰亭而去。 这兰亭乃中国书法的圣地,那里的曲水流觞亭,有回廊环抱,曲水淙淙,王羲之曾邀谢安等人在此举行过“曲水流觞”的雅会,他为之而写的《兰亭集序》则是书法史上流芳百世的登峰造极之作。张寻的养父母虽非出身书香门第,可从小就让他接受教育。若在平时,张寻到得兰亭,必会兴致勃勃地去临难得一睹的《兰亭集序》真迹,或去细心体味“鹅”字的笔法意韵,可今天张寻却毫无心思,只一味坐在鹅池边焦躁地等待况寂到来。 两人来时太阳尚未落山,但渐渐地,夕阳退尽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一轮圆圆的明月已醒目地挂在了宝蓝色的天边。可况寂却没有来。 在清澈明净的月光的映照下,兰亭显得异常宁静和安逸,可张寻的心里,却如飞沙走石一般,焦躁不已。“况大叔怎么还不来?” “况大叔怎么还不来?”他不停地问自己。 杨清惠在一旁不住地宽慰他:“况大叔只是说月圆之夜与你在这里碰头,并没有月亮刚刚升起的时候呀。说不定再等一会他就来了呢。” 张寻无奈地道:“但愿如此。即使等一夜,只要能等到,终究值得的。”月亮渐渐地爬上了中天,已是半夜了,况寂还没来,可张寻心里的那一丝不安,却像涨潮的海水一般,已浸遍了全身。他越想越担忧,况大叔会不会出意外了?不可能,绝不可能,谁又能害得了况大叔呢?他努力地告诉自己。 杨清惠见张寻愁眉不展,又宽慰道:“或许况大叔迫不及待地想接你父亲与你相见,可你父亲现在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找到了之后一下子赶不回来也未可知。” “不可能的。以况大叔的为人,他既然约定,就不会让我空候。”张寻有些不耐烦地道。 这时月亮已经偏东,大致已是鸡鸣时分,他脑中闪过许多画面,孙休说况寂正要问出关键的情况,外面一人进来杀了高通海,而这人就是“星爷“,而这人又与况大叔相熟。接着两人开始交谈。说到这里孙休眼中闪过了一丝恐惧的神色,那么,交谈着的况寂和“星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正苦苦思索,忽闻杨清惠轻声惊呼,道:“那是什么?” 张寻朝杨清惠手指的方向看,只见远处有条飘渺的白影如雾一般由北往南飘去。只听杨清惠道:“那是鬼吗?” 张寻道:“不是,不过此人的轻功倒也实在高明和古怪。” 杨清惠又道:“那他会不会是“影子会’中的人?” 张寻道:“也不像,‘影子会’的人一律穿黑衣,他却套着白衫。”他语声一顿,突又道:“清妹,你在这里等况大叔,我追上去看看,可能有与况大叔有关的线索。”说着,身形一晃,已飞窜出去了。 第十三章闻昔 张寻匆匆告别杨清惠,施展轻功,追赶那白影而去。此时虽为黑夜,那白影轻功也不俗,但张寻在练气之后,无论轻功、内功,皆已达到当世武林一流境界,追赶起来自然丝毫不费力气。不一刻,他便已追至离那白影大约十丈之处,凭他的目力,已能将对方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便收住脚力,不疾不徐地继续跟踪着,要看看这神秘人物将干些什么。 又奔了好一会,张寻发现脚下的路开始平坦起来,前方也已出现一大片屋宇房舍,原来已经到了绍兴城郊的一座村落。前面那白影奔跑的速度也开始逐渐减慢,更显其步态轻盈曼妙,身形婀娜苗条。 张寻心中暗暗思忖:“原来是个女子。她半夜三更的一个人来到这郊外,要干什么呢?”同时也随那神秘的白衣女子放慢了脚步。 这时那女子悄然跃过一堵矮墙,张寻也跟着跃入,却见土墙里面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树林,张寻的身边是几株果实累累的梨树,看样子是个果园。但这园子东南角的围墙却坍了一大片,能看见墙外的村庄。 那白衣女子站在树底下,月光淡淡地披在她肩上以及肩上纷披的黑发上,一阵清风过处,她的衣带也随之飘拂,姿态十分凄迷动人。张寻隐身在十丈之外的一颗树下,不一会鼻孔中就沁满了一股甜甜的清香,衣袖上也染上了这份清香,拂之不去,十分怡人。细细一看,地上身上还积了一层小小软软的东西,却原来是从枝头洒落的桂花。张寻又环目四顾,便明白了原来自己已置身于一小片桂树林中,金秋月圆之夜,正是丹桂飘香之时,近百树盛开的桂花尽吐芳馨,将空气也濡染得仿佛是又香又醇、沁人心脾的美酒一般。 张寻不禁对那白衣女子更为好奇了,只见她在树下独立半晌,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弯腰挥臂,一下一下地似在刨土。张寻不禁大奇,忙定睛细看,便看清那白衣女子手中握的是一柄精巧的鹤嘴锄,她一下一下努力进行着的工作确确实实是“刨土”。 “她为什么要在这儿挖土呢?难道那株桂花树下埋藏着金珠宝贝或者什么秘密要紧的物事?”张寻决定看个究竟。很快地,迷底揭晓了,只见那白衣女子三下五除二,熟练地从桂花树底下挖出一只小小的坛子,打碎坛口上的泥封,举坛便饮。 “女儿红!”这时张寻一下子便明白了那白衣女子却原来是个盗酒贼。因绍兴地方历来多美酒,传说在春秋战国时代越王勾践那时候起便开始了酿酒史。勾践出兵伐吴时,越国父老以酒劳军,勾践将美酒投江,与百姓共饮,故而那条河从此得名“投醪河”,又名“箪醪河”,当地百姓也有人唤之作“劳军潭”的。到南北朝时,绍兴酒已很有名,连梁元帝读书时也喜欢喝。 张寻虽从不嗜好杯中之物,但此时见到心仪已久的“女儿红”也不禁口舌生津,食指大动。同时又见那白衣女子连掘连饮,一下子吃尽了三、四坛“女儿红”,心下更是大为惊异,不知她单身女子,深夜盗饮别人家的“女儿红”却是为何?又见她娇躯微晃,似站立不稳,想是喝得醉了,便赶紧抢上前去,意欲一探究底。“喂!”张寻不知该称呼那白衣女子什么,便只好立在她身后轻轻“喂”了一声。 白衣女子听见声音,缓缓转过身子,似在责备张寻打扰了她的雅兴,但等到她的双目与张寻的双目相碰撞,她的脸上顿时现出了惊异之色,转瞬间又从极度惊异变成极度的惊喜,然后低呼了一声“然哥”,双目一闭,便昏晕着扑倒在张寻怀中。 这下可把张寻搞了个满头露水,不明白何以满满的数坛“女儿红”未能醉倒这神秘的白衣女子,而自己轻轻的一声“喂”却令她受惊而昏厥。蓦地里,软玉温香抱满怀,顿叫向来行事中规中矩的张寻倍觉不知所措。他想去前面村子里找户人家,把怀中昏厥的女子交给主人。但才走得几步,他便又想到假如农家主人问起自己和这女子的关系,那又该如何答对?只怕难以解释清楚这更深夜静、孤男寡女之嫌。何况这白衣女子又盗饮了村庄中不知谁家的“女儿红”。或许她平日里与那户人家有些个嫌隙,将她于昏迷之中交到别人手上,却也不甚妥当。张寻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又想起杨清惠还在兰亭等候,说不定况寂也早已到了,可怀中素不相识的女子却兀自昏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月渐渐西斜,心里也渐渐焦躁不安起来。 张寻正不知该怎么办,在他怀中的白衣女子忽然动了动身子,悠悠醒转。张寻喜不自禁,忙将她放下,急忙言道:“这位姑娘,你身子没事吧,快回家去吧,在下告辞了。”说完转身欲走,但却被那女子拉住了衣袖。 “然哥!难道隔了二十多年,我阿泠老得连你都认不出来了吗?然哥,我是你的阿泠妹妹啊!”那女子的声音中带着哭泣,也带着恳求,不由张寻又转过身去,好言抚慰道:“对不起,你大概认错人了。我叫张寻,不是什么‘然哥’!” 这时月亮的清晖透过纵横交错的桂树树枝,投在那自称“阿泠”的白衣女子脸庞之上,张寻才看清楚原来这张美丽忧伤的脸庞已不太年轻,洁白细腻的面颊和前额虽然依旧光洁平整,不显一丝皱纹,但那双溢满泪水的大眼睛边上岁月已无情地刻下了细碎的鱼尾纹。“不,然哥,你不要骗我,你不叫张寻,你应该叫张卓然。”那白衣女子醉眼迷离,但口齿却很清晰。 “什么?张卓然?” “张卓然”这三个字送入耳膜,张寻便立时如五雷轰顶,百味穿心,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才颤声道:“你认识我父亲张卓然?” “你父亲张卓然?”那女子脸上表情也是颇为讶异,微醉的双目也睁大了些。“你父亲张卓然?然哥有孩子了?” 白衣女子喃喃自语了一会,蓦地伸出双手想捧住张寻的脸,张寻吃了一惊,忙退开一步。但那女子又踉跄一步,双手依然颤颤地伸过来,张寻望着她痴迷的神情,心中不忍,一犹豫间,已被她捧住脸庞,转到光亮处细细地端详。 第76章 接着那女子又展开右手纤纤五指,反复地摸了摸张寻的右耳后面。张寻正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听她颓然道:“然哥有孩子了,是和她生的孩子,是和她生的孩子。”继而又极兴奋地拉住张寻的手臂,叫道:“那么你父亲现在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 张寻适才听这白衣女子说出父亲张卓然的名字,正满心期待着从她嘴里探知父亲的下落,却不料对方向自己提出了同样的问题,一时不由大为失望,黯然低头道:“我也不知道父亲现在在哪儿,我也一直在找他。” “什么?你是然哥的儿子,居然不知道然哥现在在哪里?那么你娘呢?你娘现在在哪里?她应该知道然哥的下落的!”白衣女子拼命摇晃着张寻的身子,好像要从他身上摇出张卓然的下落似的。 张寻听对方提到早逝的母亲,不由得心头又是一阵酸楚,难过地回答道:“前辈,我母亲她在生下我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当时我父亲应六大门派之邀,去蓬莱‘万灰山庄’围杀况寂,说好不出半月就回曲阜接母亲的,但母亲却再也没有见到父亲。” 那白衣女子闻言,俏脸上满是失望,黯然低头道:“然哥,没想到你失踪了二十多年,宝石谷的地图我找了二十多年,也是像你一样找不到,难道我这辈子就再也找不到你了吗?” 张寻听她这样讲,话中似有所指,忙问道:“前辈,您刚才的意思是说我父亲现在在宝石谷,您因为找不到宝石谷的地图,所以才没能去找我父亲的,是吗?” “是的。”那女子点头道。 张寻见她点点头,仿佛又看到了希望,心想听她的口气,似乎是和自己父母甚是熟稔,那么就算她不知道父亲的确切下落,也定能提供一些关于父亲下落的线索。但不知为何母亲的日记中却从来未曾有一字提及面前的这位白衣女子。 想到这儿,他自然不肯放弃了解父亲的绝好机会,便出言要求道:“前辈,小侄自出生以后,从未见过生身父母之面,这两年一直在江湖上千方百计打听,寻访父亲的下落。您既是我父亲的好友,今日小侄有幸拜识前辈,能否请前辈为我讲讲我父亲的事,也好让我再想办法找到父亲,你们多年老友也可有重逢之日。”那白衣女子听到张寻的最后一句话,凄然一笑,伸手擦去自己脸上的泪花,道:“好,你是个好孩子,知道孝顺父亲,体惜长辈,我真替然哥感到高兴。” “前辈过奖了,请前辈为小侄指点迷津。”张寻心里已经很着急了。 那白衣女子拉张寻并肩坐在清香浓郁的桂花树下,回忆起她的年轻时代。 “我姓言,名宜泠,是城内‘老正兴’酒坊坊主的小女儿。我家住在南街,我们言家是绍兴城里有名的酿酒世家,在我曾祖父年轻的时候,有一次一个高官在我家的酒店里喝酒, 一喝之下赞不绝口,亲笔为我曾祖父题写了店名。我祖父和父亲的酿酒技艺也并不亚于我曾祖父。所以,我们一家人没有一个不喜欢喝酒的。也没有一个不是海量。我在还没学会吃饭的时候起,父亲就常常用筷子头蘸了酒,让躺在奶妈怀里的我尝尝,可以说我从小就会喝酒,而且喝过各种各样的美酒。当然其中我最喜欢的还是‘女儿红’。” 言宜泠说道这儿,收住语声,微微仰头,眼望着天边的几颗若隐若现的星星,忽然不再言语。这下子可把张寻急坏了,他不明白讲他父亲张卓然的故事为何要从她曾祖父酿酒说起一直到自己喜欢喝的是哪一种酒,难道父亲的下落和“女儿红”有关吗?见言宜泠一味地凝望天际,脸上若有所思的样子,稍稍忍耐了一会,便熬不住开口道:“前辈,您快讲讲我父亲吧。” 言宜泠闻言,收回视线,一笑道:“贤侄,别着急,要讲你父亲,就得从这‘女儿红’讲起呢。 “我想你大概知道,我们绍兴有个风俗,就是若生了女儿,在为女儿办满月生日的时候,就同时把一些酒埋到地下,等到将来女儿出嫁之日挖出来招待宾客或当作陪嫁的嫁妆。当然,家境好一些的就多埋几坛,家境清贫的就少埋几坛。我家是酿酒世家,自然更要额外多埋一些。我满月的时候,父亲就埋了一百二十八坛。我的‘女儿红’是绍兴城里最多的。 “我十六岁那年,有一天我和表姐到城外的稽山庵去烧香,在回来的路上却碰到了强盗,要抢我和表姐做压寨夫人,我们带去的家丁仆妇拼命抵抗,又把随身带的银子全部撒到地上,引强盗们去抢,这才狼狈不堪地逃了回家,可是表姐却落到了强盗的手里。 “那天晚上,正当我们两家人哭哭啼啼,商量着是该报官救表姐呢还是准备一大笔银子去赎表姐,表姐却回来了。” “是我父亲救了她?对吗?”张寻忽然插嘴问道。“是的,贤侄真是聪明,一猜便中。”言宜泠点头赞道。张寻微微一笑,心想我父亲侠名满天下,路见不平,定然拔刀相助,即使再笨些的人也会猜得到的,又何尝是我聪明呢。 “那时我们全家都高兴得什么似的,捧出金银珠宝酬谢你父亲,但你父亲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执意不肯收受谢礼,众人无奈,便只要求你父亲吃了我表姐的喜酒再走,这下你父亲很豪爽地答应了,说道久仰绍兴‘女儿红’香醇绵长,滋味醇厚,但长年漂泊江湖,却未曾有缘品尝,倒正好借机了却夙愿。 “三天后,表姐出嫁,父亲便叫人挖出曾祖父当年为不幸夭折的姑祖母埋下的一十六坛‘女儿红’。本来,那一十六坛‘女儿红’是我们言家的镇家之宝,父亲是绝不肯轻易拿出来的,连我大姐二姐出嫁都不肯动用,但这是为了感谢你父亲救我表姐的恩德,也就在所不惜了。 “那天晚上,父亲邀了许多朋友在前厅陪你父亲畅饮,我们女眷则在临时用屏风隔开的碧纱橱里吃,我的位子正好对面能看到你父亲……”。言宜泠说到这里,又收住了话头,眼中却射出兴奋的光彩。 “言前辈,您看到我父亲怎么样?”张寻又急着问道。 “我看到,看到你父亲豪饮豪谈,端的是位了不起的侠义英雄。”言宜泠简简单单地回答了一句,心中却翻腾起二十年前的波澜一一当时她见张卓然侠肝义胆,铁骨铮铮,不禁芳心栗六,难以自已。但女孩儿羞人答答的,又是绝不敢吐露半个字。最后只好冠冕堂皇地以习武防身为理由,请求张卓然授她武功。张卓然见她父母不反对,又觉得她娇弱无助,是该学些武艺防身,便同意了。从此每隔数月,便到绍兴一次,教授言宜泠一些最基本的功夫。渐渐地,他也对这位健饮俊谈、宜嗔宜喜、明媚可人的江南姑娘暗生情愫。到后来,言家上下,包括他们自己都已默认他俩是一对未婚的情侣。不过,这些事情,言宜泠自然不愿意让张寻知道,所以便一笔带过,往下讲去。 “后来,你父亲便成了我父亲的座上客,每隔一段日子,他就到我家来住几天,我也趁机跟他学了点武功。你父亲走南闯北,最喜欢川菜,我父亲便专门叫厨房里大师父学烧辣的菜。你父亲喜欢我们言家酿的好酒,我父亲便每次都开几坛最上等的酒请他品尝。状元红、加饭、香雪,他都品尝过了,但他总说都比不上‘女儿红’。我父亲便告诉他我的‘女儿红’埋了一百二十八坛,讲定了到时候约他一起喝。” “那我父亲喝到了吗?”张寻也来了好奇心。同时,他也很高兴终于证实了父亲喜欢吃“辣”,而这种猛烈而富有进攻性的味道也已经是张寻生活的一部分。言宜泠缓缓摇头,凄然道:“没有,他永远也喝不到我的‘女儿红’了。”张寻听她语声悲凉,只道她感慨老友失踪多年,恐怕凶多吉少,于是也不禁颇有些伤感。其实张寻又哪里知道言宜泠当年在得知张卓然娶了宓窅娘之时,一气之下,已将自己的一百二十八坛“女儿红”统统打碎,殷红殷红的液体慢慢地渗入泥土,最终涓滴不剩,只留下久久不散的浓郁的芳香和一颗破碎的女儿心。 言宜泠见张寻低头不语,知道他想念父亲,便怜爱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接着道:“后来,有一天,我父亲正念叨着你父亲已半年多没来绍兴了,他却突然来了,他告诉我们他已经在一个月前成亲了,那位新娘当然就是你母亲宓窅娘了。”言宜泠努力克制自己,语声平静而又淡然。而她的耳衅,却清晰地想起了当年张卓然的声音:“阿泠,对不起,我知道我很对不起你,可是宓窅娘她孤苦无依,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便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而你,阿泠,你还有父亲、母亲、姐姐、姐夫,还有喝不完的美酒,穿不尽的绫罗,所以我……” 张寻见言宜泠虽然语气平静,但身子却微微颤抖,而沉吟无语的神色也不免凄凉,心中一动,若有所悟,但又不便相问,便只是说:“言前辈,当时我父亲一定是一个人来绍兴的,而且只住了两天便走了,对吧?” “你怎么知道的?”言宜泠十分惊讶。 “因为我母亲留下的日记里没有提到她曾来过绍兴,而且她和父亲成婚后父亲只有两次离开过她,除了父亲赴蓬莱一去不复返的那一次,另外的一次就是他们成婚不久,父亲让母亲一个人在柯桥的客栈里呆了几天。” “那两天他,他把宓窅娘也带来了,让她住在十几里路外的柯桥?他怎么都没有告诉我?”言宜泠听了张寻的回答,显得有些激动,说话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第77章 然后又把声音放得很低,恍然大悟似地自言自语道:“当然了,他哪里敢带新娘来见我?他明明知道他太对不起我了。” 张寻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明白自己方才的猜想八九不离十了,但依旧不愿承认自己心目中完美无缺的父亲竟然曾经是个负心的男子,曾经令一个痴心的姑娘柔肠寸断,直至二十余年后依然未能平复创伤。于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刚才说我父亲当时对不起谁?”言宜泠闻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掩饰道:“哦,你父亲娶了你母亲,就对不起那个他曾经说过要娶的姑娘。” “那么,那么,那位前辈怎么样了?” “她当时不相信你父亲会变心,因为他们之间虽然没有海誓山盟,但大家的心里都装着对方。更何况你父亲一向言而有信,人称‘活季布’,他连萍水相逢的人都从不失信,又怎会失信于自己倾心相爱的姑娘呢?可是你父亲说宓窅娘身世可怜,孤苦伶仃,他不忍心撇下她一个人。而他真正爱的那个姑娘家里有钱,他不来娶她是没有关系的。嘿嘿,张卓然啊张卓然,你枉为一代大侠客、大英雄,你却连女人的心都不懂得。你以为一个女人只要有钱就能快快活活地过日子吗?你让她的心死了,她还靠什么活下去!”说到最后几句,言宜泠简直是咬牙切齿了。 “你让她的心都死了,她还靠什么活下去!”张寻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言宜泠的话,心口像被一个大铁锤重重地击了一下,震得他痛彻心肺,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原来父亲也会有错。其实,这不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父亲张卓然也有缺点。当时在江西,与贵州“圣毒教”的右护法蓝若云试比高低,张寻在连输三场之后心说不应该歧视当地百姓,也不应该认定使毒便是阴狠卑鄙,重要的是心存正义,而不是使用何种武器,而当年父亲张卓然那样做是有失公允的。可是,蓝若云毕竟未曾受到言宜泠这般巨大的心灵创伤,给张寻的震撼也不是很大,自那以后他依然把父亲看作心目中完美无缺的偶像来顶礼膜拜。可此时此刻,望着月光下言宜泠愤激而憔粹的面庞,张寻明白自己错了,自己把父亲当作“神”来看,是完全错了,因为父亲也是“人”。发现了父亲作为“人”的弱点,不知怎地,张寻心里反倒感到一阵轻松,像卸掉了一只长期背负的无形的包袱似的。 “言前辈,不知那位前辈现在在哪儿?小侄很想为她做些什么,也算是替父亲做点事。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为父亲做过什么。”张寻明知自己不可能替父亲弥补什么,但还是这么说了出来。 言宜泠听了这话,欣慰地笑了,心里暗道:“然哥,你有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儿子,你的阿泠真替你高兴!”她转过脸来,又一次仔细端详张寻,怜爱地道:“贤侄,不必了, 她和你父亲之间的恩怨早在二十多年前就了断的。你父亲说不能娶她了,她正好在梳妆,一时气极,就顺手用硬木篦子打了他,在他的右耳朵后边留下了永远的纪念。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其实,事情又哪里会是如此轻描淡写,此时此刻言宜泠眼前仿佛出现了那过去了的漫长的二十年光阴。而这漫长的二十年她就是在一家一家地盗饮“女儿红”中渡过的。她发誓既然不能与张卓然一起共饮自己的“女儿红”,那么别人家的“女儿红”也不能让他喝上一滴。二十年来,绍兴城内外嫁女儿的人家总是会发现“女儿红”被人盗饮了,或是打碎了,无论埋在哪里都一样。而且,人们也再没有福气喝上言家“老正兴”酒坊酿的好酒了。今夜,言宜泠便是听说城外陶家堡堡主第二天要为女儿发嫁妆,便赶来盗饮“女儿红”,碰巧遇上了张寻。 张寻自然也明白言宜泠语焉不详,但联想起方才言宜泠用手抚摸自己右耳后面时的神态,深知她内心深处也足够凄凉。同时他也为母亲感到悲哀,因为父亲给予她的只是同情,而不是爱。又想到自己出道以来,连续遇上秦小丛、真怜、柳墨林和杨清惠等妙龄女孩,而且个个都可称得上是自己的红颜知己。今后该怎样对待她们呢?虽然她们中有的人也许再也见不到了,有的人甚至已长眠九泉。 言宜泠见张寻双手抱头,久久无语,还道他仍在为父亲当年的薄幸而难过,便岔开话题道:“贤侄,你刚才不是说要千方百计寻找父亲吗?我想你不妨到西域‘宝石谷’去试试,依我看,你父亲十有八九去了那儿。” “为什么?” “因为在我认识你父亲之后,你父亲常常向我提起宝石谷,江湖上传言‘西域宝石,神奇无比,一涉此谷,独霸江湖’,故而无数江湖豪杰纷纷前往西域寻找宝石谷,很多人从此却没能回来。” “这我知道。”张寻道。 言宜泠朝张寻点点头,接着又道:“你父亲是个很正直的人,他说中原武林几百年激烈的正邪之争,腥风血雨,杀戮不断,黎民百姓不得安宁,好不容易战胜了邪恶,邪教魔派的势力被六大门派合力铲除,已成不了气候。没想到又突然冒出来一个‘宝石谷’,叫许多江湖豪杰利令智昏,一窝蜂似地去寻找宝石谷,妄想独霸江湖,把好端端的江湖秩序又给搅乱了。况且这么多年来,人们也只是听说西域有个‘宝石谷’,听说宝石谷谷主石大王每隔三年都要来到中原,在惊蛰那一天到泰山顶上日观峰卖一个时辰的宝石,而且他的宝石没有一颗不是能够疗伤解毒、增强功力的绝品。但谁也不知道是否真有个‘宝石谷’,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进了‘宝石谷’就能独霸江湖。所以你父亲说他打算到西域走一趟,看看究竟有没有宝石谷,如果有,那宝石谷又是什么样子的,回来后也可将真相昭告天下武林,免得许多江湖人士白白地去送死。” 张寻听了,重重地点点头,道:“言前辈,我父亲的这个打算我师父也曾对我讲过。” “你师父是哪一位?”言宜泠问道。 “川北藏龙山黄龙派前任掌门庄守严。” “哦,是庄大侠,当年你父亲也曾跟我提起过他。” “可是,言前辈,既然江湖上有那么多人想去宝石谷但没去成,我如果要去那儿寻找父亲,西域那么大,怎么找呢?”张寻为难地问。 “唉,难就难在这里呢。”言宜泠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这二十年来,为了要知道去宝石谷的路径,每逢三年一度的卖宝石的那个惊蛰节,我都准时赶到泰山日观峰去,希望宝石谷谷主石大王能告诉我去宝石谷的路线。” 张寻听了,颇为感动,心中又酸又涩,辨不清是什么滋味,同时又极关切父亲的下落,问道:“那您等到石大王了吗?” 言宜泠缓缓摇头,黯然道:“没有,我一共爬了七次泰山日观峰,可七次都没有见到石大王的影子。这期间我还去过西域,在那儿辛辛苦苦找了二年,几次迷路,差点饿死、渴死、冻死、烤死,但还是不知道宝石谷究竟在哪里。只好回来,再赶到泰山日观峰去等石大王。有时候,我甚至想,虽然况寂是个武林中人人切齿的大魔头,但当初如果六大门派不去合力围杀他,那我还可以到‘万灰山庄’去恳求他帮我复制一份去宝石谷的地图,因为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况寂与宝石谷谷主石大王交好,石大王曾经给过况寂一张去宝石谷的地图。现在况寂死了,我虽然多次进入‘万灰山庄’,可每次都找不到那份地图,每次去每次都万念俱灰地回来。” “前辈!”张寻深为言宜泠对自己父亲的一片深情而感动,激动地叫了一声。 “其实,也许当初六大门派根本就是杀错了况寂,因为你父亲说过况寂是好人,他是被人陷害才戴上十恶不赦的大魔头的帽子的。”言宜泠顿了半晌,突然提高嗓音,很快地说出了上面那些话。 “我父亲也曾说过况大叔是被人冤枉的?!”张寻仿佛觉得自己是找到了揭露二十余年前一场江湖大阴谋的契机,生怕有误,忙将当日在藏龙山况寂告诉他的关于父亲张卓然赶赴蓬莱之约路过绍兴时发现乌篷船帮帮主汪见成以卑鄙手段杀人,却故意制造假象陷害况寂的事一口气说了出来,以求得言宜泠的证实。 果然,言宜泠边听边点头,又道:“对,对,当时你父亲极为气愤,便出面质问汪见成为什么要那样做,汪见成见事情败露,恼羞成怒,孤注一掷想偷袭你父亲,结果被你父亲自然而然地用内力一弹,他使的铁桨反弹回去,打在自己的脑门上,当即身亡,这也叫恶有恶报吧。 “你父亲到我家里找我告诉我这件事,便忙去蓬莱找况寂,要告诉他有人陷害他,要他想办法洗刷自己的清白,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你父亲了。” 言宜泠说完,和张寻不约而同地幽幽叹了口气,二人久久陷入了沉默。 这时,天已渐渐地亮了。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热热闹闹的丝竹锣鼓声,辨不出是什么曲调,但简单活泼,轻松而欢快,让人听了不自觉地会嘴角边挂上一丝微笑。 言宜泠对张寻道:“贤侄,若你找到你父亲的下落,千万别忘了到我家来通知我一声,我就住在城内南街,你只要问一下就行。”说完,便急急地低头走了。 张寻远远地目送言宜泠离去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急忙往来路奔回。经过与言宜泠的邂逅和长夜一席话,张寻觉得自己更应该好好珍惜与杨清惠等红颜知己之间的情意了。 第78章 虽然他还未像当年的父亲那样,和哪位姑娘订下鸳盟,但他已经决定绝不能伤害了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让言宜泠和真怜式的悲剧重演。 张寻心里这样想着,又见红日初升,霞光万道,便知杨清惠早已等得急了,说不定正与况寂二人分头找自己呢。于是脚下发力,疾步如飞,真如风驰电掣一般,一会儿便回到了昨晚与杨清惠分手的兰亭鹅池之畔。 “清惠,我回来了!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况大叔来了吗?”还隔着两排一人多高的夹竹桃,张寻便迫不及待地喊了出来。 可是,杨清惠并没有像张寻所想象的那样,高高兴兴地答应一声,或是笑咪咪地迎出来。待转过两排夹竹桃,却见碧莹莹的鹅池边冷冷清清,空无一人。栓马的柳树旁只剩下他自己的白马,而杨清惠的青鬃马,却不翼而飞了。 “清惠,你在哪里?清惠,你在哪里?”张寻一下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有一种力量要使他和杨清惠永远分开似的。他呆呆地盯着杨清惠坐过的石凳,心中闪电般掠过许多念头——她生我的气,故意躲起来了?况大叔一直没来,她去找我或况大叔了?她被人劫走了?……想到后来,他忽然意识到应该去寻找杨清惠,便立时像一支上满了弦的弓,“嗖”地射了出去。 张寻找遍了兰亭的亭台池阁,假山树丛,均不见伊人倩影,于是便赶紧上马,离开兰亭,一路往绍兴城内方向追寻而去。 乌桕树,水松林,芙蓉花,乌篷船,静静流淌的小河,以及小河边三三两两的浣纱女,都在张寻眼中如飞地向后退去,一路上看不见杨清惠,他的心中如坠重铅,虽说是凉意沁人的秋日清晨,他的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到了城墙下,他跳下白马,从西门入了城,牵蹬缓行,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仔细捕捉着街道中每一个声音,每一条人影,盼望着杨清惠能够突然地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拐过两道弯,是一条比较热闹的街道,中间的青石板路比从兰亭进城的小道宽得多,可以容得下三匹高头大马并排疾驰。街两旁的店铺也大多有门有脸,看得出都是些殷实上流商家。 那些酒店、药店、钱庄和绸缎庄的伙计们或忙着做买卖,或紧扯着嗓子吆喝,招揽顾客。有些店家的老板伙计看见张寻布衣布鞋并不华贵,但手牵骏骑,气宇轩昂,人品不凡,便都抢着拉他的生意,张寻都摇头拒绝了。 蓦地,一阵哭声传入张寻的耳朵,“出事了。”张寻一跃上马,循声奔去。 到得近前,只见一家店铺门前围着一大堆人,男女老少正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一个黑衫老者摇头叹息道:“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行了,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在从前还从未听说过花轿没进门,新娘子就被人家抢去的事情呢。”另一个中年妇人道:“唉,这周家也真是晦气,总共只有一个儿子,就讨这么一回媳妇,偏偏就碰上这种倒霉的事情,真是阿弥陀佛呀。” 张寻挤进人群,只见店堂门前横七竖八堆着一些木杠、红花、彩绸带之类的东西,看得出是一顶被打得稀烂的迎亲花轿。边上一位穿着一身宝蓝缎子裙祆,头上插了一朵大红绒花的老妇人正在哭天喊地地哭诉,两个妇人扶着她,竭力劝慰着。张寻便上前打问:“请问这儿出了什么事?” “新娘子刚到婆家门,还没下轿拜花堂,就被一伙人抢走了。今朝是黄道吉日,陶家嫁阿囡,周家讨媳妇,可是啥人想得到呢,一场天大的喜事会变成天大的祸事。”一个穿玫瑰红的妇人答道。张寻仔细一看,原来对方便是一大早在陶家堡外看到过的那两个送亲喜娘中的一个,情知其所言非虚,便急急问道:“看清楚那伙强盗了吗?” 穿玫瑰红的阿珍刚要回答,那穿葱绿的王二婶抢上来道:“是三、四个穿黑衣黑裤的人,连脸上也蒙着块黑布呢。” “又是可恶的‘影子会’。”张寻心中暗骂一声,忙又问:“他们往那儿去了?” “往西。”王二婶手一指,回答道。 “好,请各位放心,我去救新娘子回来。”张寻说完,一个旱地拔葱,从人群内跃到人群外,稳稳地落在白马马鞍上,未等众人道谢,他已走得没影了。 张寻策马飞奔出了西门,见城门外有三条道,一条往北,一条往南,一条就是自己刚才走过的通往兰亭的小路。 “啊,请问,刚刚有三、四个穿黑衣黑裤戴黑布面具的人出城往哪条路去了?”张寻在马上抱拳问守门的士兵,可士兵却都摇头,城门两边卖水果的小摊贩也说没看见。张寻没法,双手在马背上一按,借劲跃上城墙,极目远眺。此时的张寻何等目力,一下便看见广阔的城郊少有行人,只有通向西南的那条路的尽头有一辆马车停在那儿,隐约可见几个穿深色衣服的人牵扯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人往路边的树林里拖。 “看来,这伙强盗抢了不止一个女子,或许清惠也被他们抢去了。”张寻心里暗暗叫声“不好”,便纵身跃下,准准地落在马背上,双腿一夹,恰似离弦之箭一般,往南绝尘而去,惊得守城门的士兵和水果小贩等目瞪口呆。 不一会儿张寻已赶到那辆马车旁边,他跳下马,抢过去一看,却是马车帘子耷拉着,里面空无一人,车门旁和地上却散落着一只大红绣花鞋和一枚玉簪、一朵绒花。张寻心知情况危急,自己慢一步,这些良家女子就多一份被侮辱的危险,于是伸手拍拍白马的脖颈,示意这匹通人性的马呆在这里等主人,便转身钻进路边的柳树林,循着一股淡淡的脂粉的香气追去。 树林的那一头靠湖,望出去是一大片清凉凉的水面,但那股脂粉的香气却在树林里越发浓烈了。张寻一看便知那些遭劫的女子必定都在湖心那艘静静停泊的硕大的乌篷船上,船舱里晃动着七、八个黑衣黑裤的人影回首向岸,似乎在等什么人,一阵湖风吹过,还把他们的几句对话刮到了听力灵敏的张寻耳朵里。 “唉,真他妈的触霉头,现放着这么白生生水灵灵的小脸蛋小手儿,却不能摸一摸,碰一碰,真他妈的憋得老子发慌。” “哎,老兄,算了,要个把女人还不容易,等替‘星爷’办完了这趟差,进城去我请客,咱们到富春楼好好乐呵乐呵。这两天,你就熬熬吧,‘星爷’下令一天给他搞十个小姐,还得是没开过苞的,你要是碰一下,不要说咱哥几个的赏钱,就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星爷也真够邪门的,一天要十个小姐,他顶得住吗?” “小六子,快闭嘴,如果叫‘星爷’听见一条小命准玩完。” “我听我们孙堂主相好的娘家侄子说,‘星爷’在练一种极厉害的功夫,叫做什么神功呢。” 张寻这时证实了抢新娘的恶事确为“影子会”所为,更是义愤填膺,决意要与“星爷”较量较量。他环顾一下四周,略一思忖,便运一运内力,奋力拔起身旁的一株杨柳树,然后将此树掷向湖心,自己在岸上右脚一点,犹如凌空大鸟一般掠过湖面,然后左脚又在那株杨树上一点,再凌空飞起,瞬息间便又轻又稳地落在了那艘硕大无朋的乌篷船的船舷上,同时出手如风,点倒了三个黑衣人,其余几个黑衣人慌忙反抗,也都在片刻之间被张寻制住。张寻扭断船舷上的黄铜大锁,救下十余名被捆的姑娘。可他仔细看了一遍,杨清惠却不在其中。 “众位姑娘受惊了,现在没事了,请回去吧。”张寻抱拳道。 “可是,这船没有靠岸哪。”一位着嫩黄绸衫的女孩哭着道。张寻闻言才想起自己能借一树浮木之力视水面如陆地,这些年轻姑娘却是不行。便想到去逼那些黑衣人开船,却不料这些人都已咬破牙中毒液包,中毒身亡了。一阵风过,吹起几具尸体的黑衣,露出里面深蓝的褂子来,张寻这才明白为什么守城士兵和水果贩都说没看见他们了,原来这些人不仅凶恶,还善于伪装和隐蔽,在出城门时换了衣服。 黑衣人全部死了,那武功奇高的“星爷”又随时可能出现,张寻明白此地不宜久留,便向还未完全从惊恐中恢复过来的姑娘们抱歉地笑了笑,自己走到船头扳舵开船。可是他从小生长在一马平川的齐鲁之地,惯会骑马走路,又哪里见过什么船只?出道以后虽然坐过不少次的船,但也从未想过要学一点驾船技术,这时在硕大的乌篷船上面对舵、桨,一时却是束手无策。 “公子,让小女子来试一试吧。”张寻正焦急间,两个穿蓝底白花土布袄裤的女子走过来接过了舵和桨,“我们都是这湖上的渔民,一大早起来正在撒网,却突然从水里跳出来两个人,把我们抓到这儿来,要不是公子相救,我们真不知会遭什么罪呢!真是多谢公子!”其它的姑娘们也都忙不迭地向张寻道起谢来,弄得张寻还礼不迭。最后,由两个渔家女掌舵指挥,张寻和几个村姑操桨,终于将硕大无朋的乌篷船开回岸边。张寻又掏出几锭银子,让她们赶紧回家并通知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的年轻女子这几日小心谨慎,少出家门。可是那个刚才哭喊的穿嫩黄绸衫的女孩出身豪富,是偶尔出来到外婆家做客,才被抢的,年龄小,性子娇,兀自哭喊不止,还有一个一身大红的新嫁娘,自然便是一时不得振作。张寻只得将她们带出树林,扶上白马,问明地址,一个个亲自送回家去。待得做完这一切,早已是日过中午了。张寻经过此事,心中更担忧杨清惠的安危,又想只要“星爷”不死,江湖永无宁日,便又赶回鉴湖,希望碰上“星爷”,尽全力将他杀了。 第79章 可是,出乎张寻意料的是,等他赶回鉴湖之滨,却只见那艘硕大的乌篷船已成为一团巨大的火球,烈焰升腾,烤得湖边柳树的叶子也有些发蔫,高高的桅杆断裂下来,带着一团火光横倒在湖面上,发出了巨大的“嘶啦”声,但是周围却寂静无人。张寻明白这是“星爷”恼怒手下办事不利,又怕自己寻根究底,故而索性放一把火,烧个一干二净,于是只得怅然而返。 晚上,月亮依然又圆又亮。张寻在客栈里茶饭不思,愁眉不展。整整一天了,他差不多快把绍兴城内外翻了个遍,但就是找不到杨清惠的踪影,而那个“星爷”却依然不知在哪个地方隐伏着,随时会出来伤人。 这时,忽然刮起了大风,张寻独立窗前,心里只想着杨清惠,心绪不佳。蓦地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是清惠回来了。”张寻心中一阵狂喜,忙冲到门边,伸手欲拉门栓。可是,就在他的手触到门栓的一刹那,他知道了站在门外的并非杨清惠。也似乎就在这一刹那,他强烈地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气正从门缝里渗进来,弥漫开来,阴惨惨地袭遍他的全身,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是星爷!”虽然张寻从来没有练过诸如“隔物见人”之类的功夫,但他凭直觉却肯定地断定门外那个发出凌厉杀气欲置自己于死地的人是“星爷”。而也就是在受到这股凌厉杀气袭击的一刹那,张寻的全身真气迅速流传,以一股浑厚的内力形成一层护身罡气,罩住全身,在各要害大穴处,则更是护卫谨严。于是,二人隔着房门,各运内气,开始了一场比拼内力的生死之争。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张寻渐渐地感到对方的内力厚密绵长,源源不绝,正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战略,缓缓地加强攻势。初时,张寻凭藉自身罡气,尚能与之相持,但逼退对方却是力不能及,连想拔出虎王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慢慢地,汗珠爬满了脸颊,全身各大要穴变得又酸又麻,然后便如万针钻刺般的痛。张寻咬紧牙关,积聚起全身精气内力,与来势越来越猛烈的“星爷”的内气抗衡。 这是一场只能发生在内功高手之间的决斗,是一场无招胜有招的大战。因为只有一个真正的高手才能在动手杀人之前能使自己全身的内力化作杀人的利器,能让门内的张寻感觉到那股凌厉威猛的杀气,同时,也只有一个真正的高手能在猝不及防之时迅速而自然地调运真气与敌人相抗衡。“星爷”和张寻各为武林正邪双方的绝顶高手,二人对阵,恰是棋逢对手,着实惊险无比。这一仗并不像上一次在藏龙山张寻与玉鸠上人拼内力,地处开阔的山谷,周围有数千人观战、助战,交手双方在心理上是不孤立的。但这时双方身处举目无亲之地,一个门内、一个门外,又值凄风苦雨、催人肝肠的悲秋之夜,交“气”双方比拼的就不仅仅是功力的深厚、精进,更重要的则是比赛精神与意志的刚毅和坚强。在武功和内力修为上,张寻在田三怒、杨清惠等的叙述中,尤其在湖西永顺“不二门”一役的交手中,早就得知“星爷”的水平在自己之上。到绍兴以后,张寻设计将“影子会”华东部寅堂堂主“乌篷船帮”的第三号头目孙休擒获,逼供此人正要建功,却被“星爷”远远地从门缝中射入一枚黑针而告徒劳。对“星爷”的手劲和轻功,张寻又一次有了极真切的体会。所以,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帮手来到,张寻心中很清楚,自己不必说要战胜“星爷”,为武林除害是不可能的,就是自己的生命也将不保。 可是,张寻并不就此放弃,他暗暗下决心,既是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哪怕自己今晚毙命于此一役,只要能拼得让十恶不赦的“星爷”受一点内伤,让武林正道侠义之士多几分铲除他的把握,也就不枉此生了。于是,他咬紧牙关死死守着越来越吃紧的防线。 门外的“星爷”似乎也明白了张寻的心思,毫不放松,又一运气,将张寻逼得倒退了半步。此时张寻全身已如被暴雨淋浇,流到地板上的汗水汇成了一条小河,流到门外,被檐廊倾下的雨柱冲得无影无踪。 就在此时,隔在张寻和“星爷”之间的那扇结结实实的木头门无声无息地突然像一堵被雨水久久浸泡侵蚀的泥墙,迅速地“酥软”下去,成为地板上一滩褐色的木头屑,并飞扬起一片尘土。原来,这扇木门虽然厚实,又涂了许多的桐油和红漆,便是木匠想用锯子将它锯开,也颇得花费一番气力和时间,但这会儿张寻和“星爷”两大绝顶高手拿它作为传力的媒介,它又怎能经受得起如此凌厉的罡气的内外夹攻,终于被激烈的“罡气”之力震荡,割裂成粉末似的木屑屑,然后颓然倒下。 木门化成灰泥之后,张寻和“星爷”之间没了屏障,张寻又一次如此近地与这位强有力的对手对峙。他看到“星爷”依然是一身黑衣黑裤,脸上蒙着黑色“星星”面具。虽然外面风雨大作,呼啸的悲风挟裹着鞭子似的雨柱击打着沿街的北窗北墙,连屋子的内墙上也渐渐爬着一道道似瀑的小溪了。可是,在风雨中站了这么长时间的“星爷”浑身上下却没有一处不是干的。连他所站的地下方圆一丈之内,也丝毫未被雨水浸湿。显然,是“星爷”强劲绵密的内气之流织成的“网”将倾盆大雨毫不费力地阻挡在外。这股浑厚威猛的罡气甚至还像一股向外扩张的气流,顶着“星爷”的一身衣裤微微鼓起,连那张“星星”面具也向外微微飘扬,使张寻看不清他的身材和面容的轮廓。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很慢。一刻钟,一刻钟,又一刻钟,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张寻只觉全身精气已渐渐从各大穴道悄悄流走,身子从酸麻疼痛到失去知觉,就像一团发酵过头的面团,是那种感觉不到酸软的酸软,仿佛被一股无以抗拒的力量抽去了筋骨,随时随地都会瘫倒下去。 张寻又被逼得后退了一步,他盯着“星爷”透着无比阴狠杀气的双眼,心中暗道:“难道我就这样去死了吗?”寻找父亲的夙愿未了,铲除“影子会”,保全江湖安宁的大事未办,清惠又不知怎么样了,养父养母、义父义母和师父的大恩未报,我怎么能够死去!一股惜别之情爬上心头,激得他又一次积聚全身力量猛一发气,以为最后一撑。 这时,只听“啊”地一声,一角杏黄飘入张寻的眼帘随即又消失。却是杨清惠冲过来,又被“星爷”的无上罡气弹了出去。 “是清妹,!”张寻心中又惊又喜,喜的是终于能与杨清惠重逢,而杨清惠主动回到客栈里来,说明她必对张寻并无怨恨,这令张寻喜之不胜。但同时又惊的是“星爷”在此,此人功力深不可测,集合二人之力也不能相敌,何况杨清惠又一直是“星爷”追杀的目标,如此二人又将同死,张寻自己死则死尔,但牵扯杨清惠又心中不忍,但能与她共赴黄泉路,不知怎的,张寻又是一阵莫名的欢喜。 正当张寻心中百味翻滚之时,他的眼中又飘入一角深灰和一截锋利的剑刃。而“星爷”浑身一震,不得不分出一只手去对付灰衣人的利剑利招,张寻全身所受的压力顿时为之一轻,他迅速调整内息,用几无知觉的右手勉力拔出“虎王剑”,剑气铮铮,逼得“星爷”所发的罡气锐劲削减了一小半。这时,被“星爷”震飞出去的杨清惠也站了起来,提剑加入战团,于是,情势突破,“星爷”由攻势被迫撤为守势,张寻见状大喜,叫道:“况大叔,清妹,加把劲,把这大魔头杀了,也好替我师父他们报仇!”他想那人既有能力在顷刻间逼得“星爷”分心,又随清妹一起而来,定是况寂了。 张寻话音甫落,只斗得两三招,那“星爷”却不再恋战,“呼呼”三掌,逼退从不同方向递过去的三柄剑,双脚一点,“嗖”地倒飞出去,转瞬之间,人已在三丈之外。 “快追!”张寻毫不犹豫,一个箭步冲进了雨幕。 但是,“星爷”的轻功委实惊人,形同鬼魅,来无影,去无踪,张寻只追得几步,便已失去了目标,又不见轻功高于自己的“况寂”出来帮忙,连杨清惠也没出来,张寻心中狐疑,只好失望地回转房中。 “张大哥,你没事吧?”张寻刚刚进屋,杨清惠便迎上来询问,语声中充满了关切。 张寻虽然已经精疲力竭,全身骨节似散了架,苦苦支撑了一个半时辰,一下子失去了强敌,他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但他更不愿意让杨清惠为他担心,便强打精神回答道:“没事,你放心。”同时,又赶紧加上一句:“你怎么没在兰亭等我,是不是遇上了危险?真把我给急死了,找了你整整一天。” “不是遇上了危险,我也没事,你放心,张大哥。” “那你是怎么回事?”张寻有些不明白。这时,他又想起还未曾与穿灰衣衫的“况寂”打招呼,便转动目光,寻找“况寂”在屋中的所在。 可是大大出乎张寻的意料之外,他看到的却不是“况寂”,而是一个相貌庄严的壮年女道,她清癯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张大哥,这是我师父虚静道长。”见他二人目光相接,杨清惠忙上前介绍道:“师父,这就是黄龙派掌门,梅花大侠张卓然的哲嗣张寻。” “清惠,你现在可以把我们来的目的对他说了。”虚静道长的声音不怒自威。 “这……”,杨清惠支吾着,躲躲闪闪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张寻。张寻不明就里,他向虚静道长恭恭敬敬地行礼,虚静道长看都不看他一眼,仿佛他这个人不存在似的,于是张寻只得尴尬地沉默。 第80章 “清惠!”虚静道长的催促不容人再犹豫迟疑。 杨清惠万般无奈,也不敢抬眼瞧虚静道长,只是低着头,对张寻道:“张大哥,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虽然杨清惠的声音低得如蚊子叫,但张寻仍是大吃一惊,急叫道:“什么?” 杨清惠整整身上的杏黄道袍,又道:“我要回无尘观了,我们就此别过。” “为什么?”张寻不禁大叫起来,一霎时,他又想起言宜泠的一席话,忙又道:“如果我做错了甚么事,伤了你的心,请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会好好改正的,清妹,请你不要离开我。” 未容杨清惠回答,虚静道长已冷冷地插嘴道:“如果你已经伤了她的心,那就永远无法弥补了。”然后,转头对杨清惠道:“清惠,你的要求我已经满足你了,现在我们回无尘观去吧。” 张寻见虚静道长拉了杨清惠就往外走,而杨清惠望向自己的眼光又是那样的无助,知道她并非自愿返回道观清修,于是便跨上一步拉住两人道:“道长请慢走,方才听道长之言,似有责备在下之意,望道长言明,也好让张寻有个改过的机会。” 虚静道长威严不减,肃然道:“张掌门,请你让开,我自管束我自己的弟子,不能容她单身在外,竟连道袍也不穿,犯了道规,我当领她回去向祖师爷谢罪。” 张寻这才注意到杨清惠的穿着已和昨晚分手时有所不同,自从在杭州刘庄,逝去的柳墨林穿走了杨清惠当时的最后一件道袍,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便一直没有新置道装,却只拿两套柳墨林的旧衣替换。但这时她却已又是身披一袭杏黄的道袍了,与穿一袭深灰葛布道袍、手执一柄拂尘的虚静道长站在一起,恰好相映成趣。 张寻一时语塞,找不到适当的理由阻止别人师父管束弟子的越轨行为,他想说是他让杨清惠不穿道袍的,揽下这份责任,免得杨清惠受师父责罚,但转念又觉这样做不免大大唐突了杨清惠,帮她不成反而害了她,于是便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但他若不出言阻止,杨清惠便要随虚静道长回转龙虎山无尘道观,也许这辈子再无相见之日,一急之下,突然两眼发黑,双腿发软,“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张大哥!”这时杨清惠再也顾不得师父在旁,忙扶起张寻,伸手助他移宫换穴调理气血。过了一会,她又怯生生地抬头望望师父,谁知虚静道长也正盯着她看,但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将脸别转,不再看她。杨清惠急忙低低道声:“谢谢师父。”又低头照料张寻。 原来虚静道长闭关结束之后,发现徒儿清惠竟然私自下山,只留下一张纸条,说是太过思念父母和宝石谷,欲回去探望。她对徒弟的身世也自然一清二楚,知道宝石谷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可江湖险恶,一个妙龄女冠独自行走江湖,她实在放心不下,便急忙下山寻找。她找了没多久,便听江湖上传闻川北黄龙派新任掌门张寻少年有为,击败藏东松赞寺高僧玉鸠上人,令武林正道拍手称快,而他有一个红颜知己名唤“杨清惠”,二人情意相投,形影不离,此时正同往浙江绍兴而去。虚静道长心想自己俗家姓“杨”,张寻的密友又叫“杨清惠”,八九便是自己的徒儿,于是便先到绍兴等候他俩。但张寻和杨清惠抵达绍兴之后行踪不定,等到虚静道长访得他二人投宿的客栈,伙计却告诉她张、杨二人出城去了,她便出城寻找,从东湖到大禹陵、宋六陵,又转至香炉峰等处,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找到兰亭来。当虚静道长见到独自一人在月光下焦虑徘徊的杨清惠竟连道袍都没穿,不禁心头火起,不由分说就硬把徒儿给拉走了。这时,天快亮了,离张寻回兰亭虽已不远,但张寻却难以知道伊人的去向了。 后来,整整的一天杨清惠是在师父的教训和自己的惶恐中渡过的,师父的责备她不敢还嘴,因为自己背师私走确实不合弟子之礼,而且她虽与张寻守礼谨严,江湖武林中人也较常人脱略些行迹,但少男少女结伴行走,毕竟是有违修道清规的,所以她便默默地接受师父的责骂,同时却一直牵挂着况寂最终是否赴约。自己中途被师父拉走,要是况寂来了不见张寻怎么办?而张寻回兰亭见不到自己,又会怎么样?真是芳心能与丝争乱,此时度日如度年。傍晚,虚静道长雇好了马车,要带徒儿回转江西龙虎山的道观,杨清惠才哭着求她让自己与张寻道个别。虚静道长面硬心软,最终答应了徒儿的请求,于是师徒二人一同来找张寻,没想到倒恰巧救了张寻一命。 杨清惠心中有愧于师父,而自己对张寻的那份情意又是只能深藏心底,任何人面前都不能透露半点的,所以这次到客栈,确实是已下定了辞别张寻的决心。如果张寻不因运功过度而失力,又急火攻心,突然昏倒,杨清惠必定已随师父踏上了回江西无尘观的路途。但张寻这一昏迷,使她一下子抛开了少女的矜持羞涩和道姑的清规戒律,马上扑过去抢救。好在张寻与“星爷”这一场鏖战虽然凶险无比,令他几乎失力虚脱,但却并未造成内伤,故而没多久他就在杨清惠的声声呼唤之下悠悠醒转。 杨清惠一见张寻缓缓睁开眼睛,十分高兴,又关切地问:“张大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张寻虽然浑身无力,但见杨清惠并未离开自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慰。他笑了一笑,但随即又长叹一声道:“唉,可惜的是今夜本来有望将‘星爷’除掉,但却让他全身而走了。这样不知又有多少好人要害在他手里了。” 杨清惠闻言缄口不语,脸上满是遗憾和为难之色,张寻明白她的意思,定是在虚静道长面前不宜谈论此事,便朝她理解地笑了笑,欲开口岔开这个话题。不想未等张寻张嘴,虚静师太已先开了腔:“怎么?刚才那个古里古怪的人就是‘星爷’?就是那个‘影子会’的头领‘星爷’吗?哎呀,贫道要是知道他就是‘星爷’,刚才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他的。” 原来,虚静道长在知道徒弟清惠与张寻联袂行走江湖时,本能地就对张寻起了戒心,适才进屋见张寻遇险,便不假思索地帮助杨清惠救了张寻,使张寻又一次逃过了劫难。但她并不知道张寻对手的底细,见张寻追杀“星爷”出了门,她却按剑未动,还拉住了欲相跟出去的杨清惠。其实她一路行来,对“影子会”在“星爷”掌握、支配下为非作歹,扰乱江湖的恶行已风闻不少,在途经建德大慈岩时还杀了两个意欲奸淫佛门女尼的狂徒。那两个狂徒黑衣黑裤黑面具,身上还都佩有一块刻有一颗星星和星空下一片阴影的白色骨牌正是张寻所说的“影子会”成员的模样。而且沿途道友还告诉她不久前“影子会”偷袭了武当山,山上道友损伤过半。故而虚静道长心中悲愤,决定要为武林除掉“影子会”和“星爷”这一大祸害出份力,却没想到由于自己对张寻的不信任而让“星爷”轻易得以脱身,故而禁不住后悔莫及,跌足长叹。 “师父,您也知道‘影子会’和‘星爷’的事吗?”杨清惠问道。 虚静道长点头道:“我闭关前的苏北之行就已听说江湖上最近有一个神秘的邪道组织活动频繁而又猖獗,不少豪侠正义之士被他们杀害。闭关之后下山找你,还曾亲眼看到过‘影子会’的恶徒意欲图谋不轨,被我一剑一个,都解决了。这个‘星爷’虽然武功不错,但下次若是再让贫道碰上,就是豁出性命也要斗个你死我活,倘若侥幸能为江湖除去此害,贫道死而无憾。” 虚静道长虽然个头矮小,又是女子,但她按剑而立,慷慨陈词,也自有一股逼人的豪气和侠气,令张寻肃然起敬,由衷地道:“虚静道长,在下愿与您共建此功。” 虚静道长淡淡地朝张寻望了一眼,随即便移开目光,依旧不与他交口,张寻倍感尴尬,向杨清惠投去求助的目光。 杨清惠见气氛紧张,努力想争取师父对张寻的好印象,忙道:“师父,张……张掌门在荣任黄龙掌门之前就发现了‘影子会’的存在,他在和‘影子会’华中部未堂香主水冰洁,也就是那个淫名昭著的‘岳麓媚娘’打斗的时候受了重伤,但终于将那女妖杀了,然后不顾伤势厉害,又日夜兼程赶往川北藏龙山报信,揪出了混进黄龙派挑起黄龙派内讧的皖南匪魁韩戈,消弭了黄龙派灭派大祸,所以才荣膺掌门之位。在这之后,张掌门也是嫉恶如仇,见了‘影子’就杀,决不姑息养奸。今晚‘星爷’来找张掌门决斗,也定然是因为张掌门在‘ 星爷’眼里已成了他独霸江湖的一大障碍。 “师父,您常教导徒儿说修道者当锄恶扬善,为民造福,徒儿下山后在江湖行走,也一直牢记您的训教,一直是这样做的。” 杨清惠平日沉静内敛,话语不多,这时却侃侃而谈,针对虚静道长的心理,好好吹捧了一下张寻,同时也表明自己虽然违背师命,私自下山,但却从不为非作歹。而且,也亏她女孩儿家心细如发,从一进客栈便不敢再称呼张寻“寻哥”,而是改叫“张大哥”,这时爽性又换作“张掌门”,听在虚静道长耳朵里,更显得他二人虽是孤男寡女在一起,但却真正是坦荡磊落,纯为武林同道的关系而不疑有它。再加上张寻的英雄事迹江湖上早就传得纷纷扬扬,虚静道长也并非一无所知。她一向欣赏正义勇敢的年轻人,这时听杨清惠详细说来,心中不免涌起对张寻的好感,坚决反对他俩在一起的念头也便淡了一些。 第81章 只见虚静道长转过身来,向杨清惠摊开右掌,道:“清惠,张掌门适才与星爷拼内功,失力过甚,需要好好调养,你请他把这粒‘空山新雨’服了,十二个时辰之内运气休养,定能助他培本固元,收敛精气,恢复功力。” “空山新雨?”杨清惠又惊又喜,原来这“空山新雨”是根据赣东龙虎山的道家不传之秘方练制的丹药,服下后能强身健体,百病不侵。对练武者则更是大有好处,服一粒能顶十年功力。许多代以前,龙虎山的道士常常练丹药“空山新雨”散发给百姓,助他们延年益寿。但后来渐渐的人口多了,练制“空山新雨”所需的草药和适当的泉水也越来越难找了,这味丹药便也越来越珍贵。到了虚静道长这一代,山上练成的“空山新雨”往往道士们自己也不肯轻易服用。杨清惠上山十多年间,时常帮师父采药,但也未能采齐。后来虚静道长在追杀无恶不作的“黔南三鬼”时无意中得到了两种关键的草药这才回山练制成“空山新雨”,一共才小小的三粒,师徒二人一人一粒服了,另一粒一直珍藏在虚静道长身边。这时她舍得拿出来给张寻服用,真是莫大的恩惠。 杨清惠从师父手上取过那粒似蓝似翠,半透明的“空山新雨”药丸,小心翼翼地托到张寻面前。张寻望望依然庄严肃穆的虚静道长,又望望杨清惠澄清的秋波,便取过“空山新雨”放进口中。霎时,一股清凉沁入四肢八脉,自动调动内息运转,一时之间功力虽然不可能完全恢复,但身子却是舒坦得多了。 张寻的精神为之一振,朗声道:“多谢道长,在下无以为报,今后当为武林正道竭尽绵力,以期不负道长的厚爱。” 杨清惠见张寻一扫适才的疲劳委顿,复又神采飞扬,不禁满心欢喜,情不自禁地道了声“只要你没事就好。”说这话时,她的眼中跳跃着喜悦、兴奋的光彩。 虚静道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但她的脸上依然庄严肃穆。 沉吟半晌,她开口叫道:“清惠!” “师父,弟子在。”杨清惠刚一回头,只觉寒光一闪,虚静道长的长剑已轻轻挑断她道袍肋下的带结,又顺势一挑一收,整件杏黄色的道袍已收在虚静道长手中。 “清惠,既然你不愿意回无尘观,为师不勉强你,为师也相信你在外行走江湖不会为非作歹,干出对不起武林正道的事来。不过这件道袍你却是不便再穿,为师暂时替你收藏,你什么时候想穿了,就可以回无尘观去。为师在那里随时等你回来。” 说完,虚静道长将长剑入鞘,飞快走出屋外,行了数步,她又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添了一句:“清惠,不出一年,你就会回到无尘观重披这领道袍。”说完,快步离去。 屋内,张寻和杨清惠本来正在担心从此要两相分离,突然得到虚静道长的准许,可以继续形影不离,不禁高兴地相视而笑,谁也没去细细体味虚静道长最后那句话的深意。 第十四章觅图 张寻和杨清惠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虚静道长渐渐远走,直至不见踪影。 张寻转过头来,凝视眼前这个美丽、柔弱而又刚强的女子,禁不住动情地叫了一声:“清妹!” 杨清惠虽然没跟师父回去,但虚静道长救她性命,传她武功,可说师恩深重。望着虚静道长远去,她蓦地悲从中来,眼眶里噙着两滴泪珠,直欲哭出声来。她听得张寻的那一声叫,禁不住全身一阵颤抖,眼中的泪水也滚了出来。她立刻擦去眼泪,不好意思地一笑,随即勇敢地迎住张寻的目光,亦是动情地唤道:“寻哥!” 刹那间,两人四目传情,心意相通,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只感到对方的心在“砰砰砰”热切地跳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寻轻声道:“清妹,你为了帮我而不跟师父回去,你,你待我真是太好了。” 杨清惠望着张寻,说道:“寻哥,其实你不知道,跟你在一起,我有多快乐!”说到后来,她双颊羞得绯如桃红,头低了下去,声音更是轻得几乎不能听见。 张寻顿时被一种幸福的感觉淋透了全身,他真想上前拥抱杨清惠,可终于控制住了自己,尽量平稳住自己的声音道:“清妹,这屋子没门,外边风大透进来,我们进你屋里去吧。” 汤清惠柔顺地点点头,与张寻一起进到了隔壁屋内,但仍然害羞地低着头,不敢看张寻。张寻坐在她的对面,将遇见言宜泠和听言宜泠所讲述的故事原原本本他讲给她听,随后又道:“当我告别言阿姨,匆匆赶回‘鹅池’而见不到你时,真不知有多急。后来我想回客栈,可还是不见你。正要再出去找时,没想到‘星爷’见他的手下杀不死我们,竟亲自动手了。若你师父和你再晚来一步,我只怕已死在他的手上了。” 这时杨清惠终于抬起头,轻声道:“其实师父将我带走,见不到你,我又何尝不急,好在我缠着她定要回客栈一趟,真是谢天谢地。” 张寻道:“清妹,你师父是怎么碰到你的,她为什么一定要把你带走呢?” 杨清惠叹息一声,道:“这说来话长了,与我师父的身世经历有关,待我以后慢慢告诉你。你现在等不到况大叔,下一步准备怎么办呢?” 张寻道:“在这等况大叔时,我也曾觉得若等不到他真不知以后该怎么办了。现在碰到了言阿姨,倒使我下了决心,我要去宝石谷寻父亲。” “去宝石谷?” “是的,我师父庄守严和言阿姨都说我父亲有可能去宝石谷,无论如何我也得去宝石谷看一看。” “我从宝石谷出来时,并没有你父亲这样一个人呀,再说况大叔呆在宝石谷多年,他也没说你父亲在呀。” “可况大叔陪你父亲找你已出谷多年,这些年中宝石谷里的情况他也不知。而且父亲不知去宝石谷的路径,或许被困在路途之中也未可知。总之我得一路寻过去,到宝石谷看一看才放心。” 杨清惠听张寻语气坚决,便道:“好吧,我陪你去。可惜我出谷时年纪还小,记不得回谷的路了。” 张寻道:“本来况大叔知道路径,可他现在不知去了哪里。不过你父亲曾送给况大叔一张去宝石谷的地图。据说这张图就在况大叔的‘万灰山庄’中,我们即刻出发去蓬莱‘万灰山庄’找一下,若能找到,便可去了。” “可是况大叔今天虽然没来,要是明天赶来找你呢?我们现在就出发去蓬莱,岂不跟他错过了?”杨清惠有些担忧到说。 张寻听了点点头,沉思片刻,决定道:“我们等三天,若是三天后况大叔还未出现,定是另有意外不会来了,我们就去‘万灰山庄’。” 三天后,依然未等到况寂的张寻和杨清惠从绍兴出发,向东前往临海的明州。因这一路途太过遥远,由陆路赶往蓬莱将太过劳顿。张寻虽寻父心切,但考虑到杨清惠体质较弱,所以决定两人先去仅需一天路程的明州,再由明州坐船经海路直达蓬莱。 两人赶早出发,中午休息,傍晚再赶路。胯下马快,天黑前就进了明州城。当时明州乃重要的港口,与广东的广州,福建的泉州齐名。城内来来往往的,多是水手和商人。 张寻和杨清惠找了客栈住下,当晚就打听是否有船去蓬莱。可接连数日均无收获,不免有些焦急起来。 一日,客栈老板兴冲冲跑来,对张寻道:“张公子,好消息。东房住进一个布商,他要将一批杭州的丝绸和纱布贩卖到山东去,雇了一条船,目的地就是蓬莱,现在正装货呢。” 张寻一听,谢了客栈老板,忙去东房找布商商量搭船。那布商倒也爽快,说船上多两人又不会沉的,还可说话解闷,便答应让他们后天一早随船出发。 解决了船的问题,张寻心情轻松,不禁对杨清惠道:“清妹,明日一天无事,我们不妨去普陀山一游。听说普陀山法雨寺求的签特别灵验,我想去求一签,看我寻父是否顺利。” 杨清惠幽幽地看了张寻一眼,道:“好啊,反正你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 普陀山位于明州近旁的莲花洋中,乃中国佛教名山。因《华严经》记载:“观自在菩萨至普陀珞珈山。”普陀便成为观音菩萨现身说法的圣地。五代时日本僧人慧萼从五台山奉观世音像回国,因风浪所阻,在潮音洞上岸,首建“不肯去观音院”,或为普陀山佛教寺院开山之始。宋神宗元丰三年赐建普陀山“宝陀观音寺”,并将普陀各宗佛教统一归于禅宗。宋嘉定七年,又赐“圆通宝殿”匾额,正式规定该山为观音菩萨道场。从此,普陀山与安徽九华、四川峨嵋、山西五台并称为四大佛教名山。 普陀山最著名的为普济、慧济、法雨三大寺。 这一日,普陀山佛徒云集,香烟袅袅,梵钟与海涛相呼相应,热闹非凡。张寻和杨清惠来到法雨寺大雄宝殿的求签处,却见人潮拥挤,等候抽签者甚众。而且多是三步一跪,五步一磕上来,跪破了膝盖、磕破了额头的虔诚信徒。张寻心想若排队等候,只怕明早就赶不上开船时间了,只能对杨清惠道:“今日签看来是抽不成了,我们就许个愿吧。” 杨清惠道:“好的,既然这里的签灵,那么许的愿也一定是灵的。”说着便朝如来佛像盈盈下跪,轻磕了三个头,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 张寻学着杨清惠的样,下跪、磕头、合什、心中默默说道:“佛主啊,只要您帮我找到父亲,令我父子团聚,又能助我手刃星爷,为师父、真怜和柳墨林妹妹报仇,再让我和清惠永远在一起,永如现在这般快乐,我就一定前来还愿。” 第82章 待张寻起身,杨清惠仍然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嘴唇微微而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起身,见了张寻,突地双颊绯红,低下头去。也不知她在佛主面前许了甚么愿。 第二天,张寻和杨清惠搭乘布商的船驶离明州,往山东蓬莱而去。两人均是第一次坐海船航行,不禁倍感新奇,由船头跑到船尾,又由船尾奔到船头地观赏大海。可大海除了一望无际的海水,还是一望无际的海水,只看得半日,两人就觉厌了,回到布商为他们腾出的舱房中休息。 如此过得一日,张寻忽对杨清惠道:“清妹,记得那日我问令师为何一定要将你带走,你却叹息一声,说这与她的身世经历有关,待以后慢慢告诉我。现在海途漫漫,倒正可细述其中缘由。我总不明白你师父心肠为何那般硬。” 杨清惠秀眉微蹙,似乎不忍将此事说出,但终于又叹息一声,声音低沉地道:“我师父原是福建邵武一个大户人家的独养女儿,是个从小不曾出过闺楼一步的千金小姐,可她喜欢偷偷阅读《西厢记》、《牡丹亭》这类的书,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她的父母对她虽然宠爱,却也颇为严厉,绝不许她抛头露面。但在十六岁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改变她一生的事情。 “一天师父正在梳头,忽闻院子里一阵嘈杂,说是进来一个贼,已被打伤,要到处搜查。师父想到走廊上去看个究竟,打开门却发现楼梯口倒着一个双腿受伤的俊美男子,那男子见到师父,蓦地眼睛一亮,恳求师父救他。师父虽然害怕,但对这陌生男子却不知为何有着莫名的好感。她扶男子进屋,将他藏在床底下,又抹干净了血迹。 “师父的父母未见女儿救人,看看没事,就令护院武师守在阁楼下保护。师父为了给那个男子治伤,故意弄破了自己的手,要了许多药,为男子包扎腿上的伤。 “到得晚上,师父又想办法支开了护院武师,让那男子从容逃走,但她的心却也随着他一起飘走了。 “过了十多天,那男子养好伤,果然又来见她。这次他熟门熟路,没有再被发现。而师父见男子冒险前来,对他更是倾心,不久就失身给了这个江湖上称作‘赛潘安’的张玉郎。 “张玉郎见时机已到,就说外面传言师父的母亲有一对千年碧玉簪,乃稀世之宝,欲一睹为快。当时师父的一颗心都已在他身上,便毫不犹豫到迈出闺楼,到母亲房中找来了那对千年碧玉簪。 “张玉郎待碧玉簪到手,立时要将它拿走,师父跪下求他,说别的一切都可给他,但这对簪子是母亲的嫁妆,乃传家之宝,却不能拿去。这时张玉郎露出了本性,说他上次来就是为了偷这对碧玉簪,只因路径不熟,又不知碧玉簪藏于何处,才未得手。可为了讨好‘绿袖楼’的一个名妓,他非得到这对碧玉簪不可。所以又冒险进来,利用了师父的感情,才终于得手,说完便扬长而去。 “师父此时已有身孕,见张玉郎竟是这样的人,顿时晕了过去。待她醒来,觉得自己已无颜再见父母,就留下一封绝命书,偷偷跑出去投河欲自尽。”说到这里,杨清惠长叹一声,接着道:“但天可怜见,师父被下游一对摆渡的老夫妻救了。她去鬼门关转了一圈,又觉腹中孩子无辜,便不想再死,但又无脸回家。那对老夫妻没有儿女,心地又好,就收留了她。 “本来师父可以平平静静地在渡船中渡过余生的,可冤家路窄,一天张玉郎竟然慌慌张张地到此摆渡,见到师父便花言巧语地说他很后悔,希望师父能原谅他。 “其实他只是想暂时住在这偏僻的地方,以躲避江湖中仇家的追杀。可师父经不住他的花言巧语,心一软,想孩子就要出生了,总不能让他一出世就没有父亲,于是就原谅了那可恨的张玉郎。 “开始张玉郎表现还不错,师父也顺利地产下了孩子,可不久他故态复萌,常到二十里外的小镇上去寻花问柳,以至被他的仇人发现一直追踪到渡口。 “张玉郎的仇人是武功高强的七兄弟,他们有个八妹,被张玉郎始乱终弃,以至自杀。而他们的父亲因女儿之事当晚便气得咳血而死,他们的母亲因伤心哭得双目失明,不久亦死去。七兄弟对张玉郎恨之入骨,变卖了家产到处找他,终于在这渡口将他团团围住。 “张玉郎虽然害怕,但诡计多端,趁七兄弟一个疏忽制住了他们的老四,扬言若不放过他,就杀了老四。其余的六兄弟立即将刀架在摆渡的老夫妇、我师父和出世不久的孩子头上,想利用他们要挟张玉郎。 “谁知张玉郎为保自己性命,凶性毕露,发出两支袖箭杀死了摆渡的老夫妇,并说他是不受要挟的。七兄弟若不立誓放过他,就立即将老四杀死。七兄弟想摆渡的老夫妇乃无关之人,张玉郎总不会置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于不顾的,于是仍不肯松口放他。可张玉郎为了自己的性命竟丧心病狂地一箭将自己的孩子射死,又一箭射向师父,想让七兄弟无人质可要挟。 “师父见张玉郎如此没有人性,竟将自己的孩子杀死,顿时晕了过去。眼看又一支袖箭要射到她的心口,突然有人一剑将袖剑打落,却是我太师父救了她。 “太师父的武功出神入化,一剑杀了张玉郎,带走了师父。从此教师父学艺,待她有如女儿。师父经此遭遇,看破红尘,也恨透了男子的薄幸寡情。而太师父亦曾是情场中伤心之人。每年都要与师父出外游历半载,专杀始乱终弃的负心男子。 “后来太师父羽化,师父就让我跟她去做这事。我因思念父母,想回宝石谷一趟,就先跑出来。她见我与你在一起,当然怕我上当吃亏,就一定要带我回去。” 说到这里,杨清惠幽幽地望着张寻,轻叹一声道:“只要你不似张玉郎那般待我,不令我如师父那般伤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寻听了虚静道长的故事,已理解了她为何对自己如此冷淡。随即听到杨清惠真情流露的忧叹之语,不觉怔怔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竟似痴了一般…… 如此又过得一日,船因顶风而驶,速度奇慢,两人颇觉无聊。杨清惠便又让张寻教她“切口”,张寻也随意地说了很多。一天午后,杨清惠到船尾一隐蔽的死角小解——船上只有她一个女子,又无茅厕,只好找了这个被缆绳挡住的角落。刚解完正要起身,忽听有二人朝船尾走来。她怕被人看见,只好仍然躲在缆绳后面。只听他们走到缆绳边,见四周无人,其中一个道:“堂主……” 杨清惠一听便知此人是船长,一个粗壮的大汉。只听那被称为堂主的人“嘘”地一声,道:“轻点,即便无人,还是小心为好,我们用‘切口’讲话吧。”听他声音,竟是那布商。只听船长道:“好。”两人便交谈了起来。 杨清惠虽然“切口”学了不久,两人所说的与张寻所教的也略有不同,但她还是把他们的谈话听得八九不离十,不禁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害怕。待两人谈完走了之后,便飞速跑到张寻舱里,急道:“寻哥,我们上了贼船了。这船上的人都是‘影子会’的。” 张寻听了一惊,见杨清惠娇喘吁吁,面容焦急的样子,道:“别慌,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清惠深深吐了一口气,又吸口气道:“刚才……刚才我偶然听到那船长和布商用‘切口’交谈,原来他们根本就是一路的,布商是‘影子会’华东部申堂的堂主,船长是副堂主,他们用计要杀我们。” 张寻低头沉吟道:“在明州我们多日搭不到去蓬莱的船,可那客商却故意住到我们的旁边,爽快地让我们搭乘,看来确实是安排好的。他们准备怎样动手? 杨清惠平了平呼吸,说道:“船上不是装着那么多的布吗?他们准备在晚上用布将我们的舱堵住,然后点上火。说船是木头做的,满船的布也是易燃的,今晚又有大风,火势一定很猛。再加上周围是茫茫大海,即便你武功再高,也是插翅难飞了。 张寻不禁骂道:“真够险恶的。但这样以来,他们自己不也要烧死了吗?” “不,他们自己先预备了小船,待一起火就上小船,往西不远处有‘影子会’华北部甲堂的人驾着大船接应。”杨清惠答道。 张寻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说道:“没想到‘影子会’计划如此周密,看来星爷已把我们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非将我们置于死地而后快了。” 杨清惠有些担忧:“寻哥,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张寻沉思片刻,下了决断道:“别无他法,只能先下手为强,将他们全部制住……再将布都抛到海中。让他们老老实实地驾着空船尽快驶往蓬莱。” 杨清惠迟疑道:“船上有这么多人,只怕一下子制不住,他们狗急跳墙,先放了火。” 张寻道:“不必担心,现在这些家伙并不知道他们的阴谋已被我们察觉,我们在暗处,他们在明处,我们只需谨慎些,动作快些,谅他们也玩不出什么把戏来。” 杨清惠点点头,两人立即开始行动。先来到布商舱中,布商并不知两人已知他们的阴谋,未作防备,立时被点了穴道,又挖出了他牙中的毒液包,以免他自杀。张寻又点了他的哑穴,不让他出声报警。接着他们又去了船长室,如法炮制,拿住了船长,再下去将船上影子会人众一一制服,俱拎到了船头甲板上。 影子会众人不知张寻何以识破他们的诡计,皆有些愤恨和不解地望着张寻和杨清惠。 第83章 只听张寻朗声道:“我和杨姑娘与大家无怨无仇,你们却欲置我们与死地,现在你们被我们拿住,但我们并不想杀死你们。只需你们好好合作,将船开至篷莱,便放了你们。我张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请大家相信。” 张寻见众人并不回答,才想起每人均被点了哑穴,就将“布商”单独拎出,解了他的哑穴道:“你是他们的头,我只需问你,是否愿意好好合作,将船开到蓬莱?” “布商”将头别过一边,一副不屑的样子,并不答话。 张寻知道这些亡命之徒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而今日之事不逼他就范,自己与清妹的性命就将不保。于是硬起心肠,学那日对付孙休的办法,连点了“布商”的麻穴、痒穴、笑穴、和痛穴。 那“布商”忍力再好,又怎么能受得了这般痛楚,只捱了不到一炷香功夫,就连连讨饶,答应听张寻的话,好好合作。 张寻解了“船长”和几个主要“船员”的穴道,让“布商”命令他们继续驾船驶往蓬莱,其余影子会众人则是都被点了穴道扔在船头免得他们偷偷使坏。虽然这些人暗中都想互相帮助解穴,但张寻所点的穴道又岂是常人所能解得开的? 张寻本来还想命船上的人将布都扔到海中,但想到他们既已受制,总不会点火烧死自己吧。而且他也可惜这些布,便放弃了这个念头。而就在这时,他并未发现躺在甲板上的“布商”朝“船长”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此时已近黄昏,天边晚霞嫣红如火,映得整个大海也仿佛被点燃了一般,景色无比壮观。张寻伫立船头,望着一旁的杨清惠衣袂飘飘,直如要御风而去的仙子一般,不禁看得有些发呆了。 渐渐地天色暗了下来,船头被点了穴的众人直叫肚饿,张寻没法,只能解了厨子穴道,押他去烧了饭菜来给众人吃,先解了他们上身穴道,令其双手可动,待吃完饭后重又点上。 吃过晚饭,天已完全黑了,张寻忙了半天,颇觉疲惫。他望着身旁的杨清惠,正想让她先进去休息,突觉似乎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可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又说不清楚。 杨清惠见他发呆地望着自己,双颊一红,嫣然一笑道:“寻哥,你想什么呢?” 可张寻似乎没听见她说什么,仍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正盯得杨清惠扭捏不安时,只听张寻道:“清妹,黄昏时你坐在这里,风是从你正面吹来的,将你的衣服吹得往后飘,是吗?” 杨清惠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不知张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听张寻又道:“清妹,可是现在风已不从你正面刮来了,而是由你的右面吹来,这是怎么回事呢?” 杨清惠也隐约感到一丝不对,但还是说道:“也许是风向变了,海上的风是说变就变的呀。” 但张寻却猛地站起来道:“不好,只怕不是风向变了,而是航向变了。我得去看看。” 他正要去找船长,却见前面不远处突然亮起一盏灯,接着又亮起无数盏灯,将一角大海照得雪亮。撑起这些灯的是一支犹如鬼魅般的大船,悄悄地静泊在无边的大海之中。船上的“影子会”众人一见那灯光和大船,突然齐声大吼:“此谷一涉,江湖独霸。华北部甲堂的弟兄们,我们被敌人制住了,快来救我们啊。” 张寻闻言一震,心想看来“船长”欺他们不辨海上方向,果然偷偷掉转了航向,往西与接应他们的大船汇合。但他处变不惊,朝对面的大船朗声说道:“对面船上的人听着,你们这边的兄弟都被我制住,若想留下他们,船一到蓬莱,我就会放了他们的。” 两船相隔虽远,海上风也很猛,可张寻以内力将声音稳稳地送出,对面船上的人听来便如面对面讲话一般。 可不管是这边“影子会”人众的大叫,还是张寻的话语,对面大船上的人始终毫无动静,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对面大船上突然跑出许多黑衣人,他们手拿铁弓,拉箭上弦,对准了这边。张寻暗暗冷笑,心想自己和杨清惠只需避进船舱,弓箭又有何用。但立即他就笑不出来了。只见对面黑衣人纷纷点燃了箭头,他们用的竟是火箭。随即便听得火箭离弦之声不绝,全朝这边船上射来。 张寻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为了杀我和清妹,他们竟不惜将船上这许多兄弟烧死。这影子会也真够狠毒的。意念甫转间,火箭已纷纷落在船上。 这边船上装的皆是丝绸和纱布,遇火即着,又借着风势,使船体也烧了起来。顷刻间,整艘船已成一片火海。 船上能动的几个船员一见火来,马上抢了备用的小船,跳海逃命去了。而被点中穴道的那些人苦于无法动弹,皆被烧得嗷嗷乱叫。 张寻心想自己死则死尔,又何必让这许多人陪着。便不顾自己的安危,由船头尚未烧着之处冲入火海,解了“影子会”众人的穴道。这些“影子会”的人又怎料到张寻会冒险救他们。但这些衣衫已被烧着的人顾不及吃惊,纷纷跳海逃命,往对面大船游去。 张寻从火海中冲出,衣服已几处着火,头发也被烧焦,他望着站在船头即将被火烧着正焦急地等待着她的杨清惠,看着她不顾自己的手会被烧伤,拼命地扑灭他身上的火,不禁从心底涌起一股内疚,上前忘情地握住杨清惠的手,说道:“清妹,都是我不好,没让你跟师父回去,结果现在连累了你。”杨清惠双目含泪,勇敢地望着张寻,突然变得无比幸福与温柔,无悔地说道:“寻哥,其实即使死了,我也是很开心的。” 刹那间一股暖流滚过张寻的全身,他突然强烈地感到应该保持这份幸福,自己和清妹决不能就这样死去。蓦地,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叫道:“有了!” 话音一落,张寻忽地朝边上跑了几步,头上脚下,猛地往海里纵下去。杨清惠吓得惊呼一声,随即发现张寻并未掉进海里,而是双脚钩住船舱,倒挂在船外。 张寻人在空中,拔出虎王剑,刷刷刷刷四剑,从船壳上削下一块长约八尺,宽五尺的厚本板。这块木板靠近船头,前面略有些弯,平放在海上,其头微微翘起,尤如一只小船一般。 张寻随即又削下两支木桨,握住杨清惠手,从大船上飘然而下,落在自制的简易“小船”上。张寻想敌人的大船在西面,船上火箭利害,难以阻挡,索性先往东而去,避开影子会的追踪再说。于是与杨清惠二人奋力往东划去。 这时大船上的火熊熊燃烧,火焰高达数丈,阻挡了影子会人众的视线。他们没看到张寻与杨清惠的身影,还道他们已被烧死。 张寻与杨清惠武功高强,船划得很快,不久已划出数里。回头看时,见大船上的火势渐弱,不久火焰接近海水。再烧得片刻,火焰猛地一跳,便完全熄灭了。显是大船已被完全烧毁。 海面上的景物一览无余,远远望去,“影子会”大船上的灯光依然隐约可见。两人怕大船追来,仍不停地往东划船,直划了大半夜,见天色微明,危险已远,才停下了手。 这一停手,两人顿觉饥渴难耐。可小船上又没备有淡水和食品,张寻不禁有些惨然。心想刚脱离虎口,难道又要被饿死渴死吗?两人这一番划船,耗尽了精力,又无淡水和食品补充,只能懒懒地躺在小船上,任它乱漂。只盼能碰上路过的商船。可漂了大半天,根本就见不到一只船的影子,或许小船已往东太远,离开了正常的航道。大海之上,空旷而一无遮蔽。火辣辣的太阳直射下来,人都仿佛要被烤干了。张寻和杨清惠这时已奄奄一息,疲惫地望着对方,眼中闪着绝望而平静的光芒。 他们知道已没有什么能救他们的了,但能与心爱的人死在一起,毕竟也是一种幸福。 突然,杨清惠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伸出手指看海面,声音低微,沙哑却带有喜悦地道:“寻哥,你看,鱼。” 张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也是眼睛一亮。只见船边有一群鱼不停地从水中跃起,在空中划一条弧线,又落入水中,这群鱼的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景色煞是壮观。张寻和杨清惠不禁看得呆了。 这群鱼从一边跃起落到另一边,又从另一边跃到这一边。两人看了半晌,杨清惠不禁喃喃地道:“这些鱼多漂亮啊,鱼……我小时候最喜欢吃鱼了,可惜后来师父不让我吃了。” “吃鱼”这个词一进入张寻的耳朵,张寻顿时兴奋起来,对啊。吃鱼!为什么不能吃鱼呢?张寻像是突然获得了无数力量一般,猛地坐了起来,对杨清惠道:“清妹,我们有救了!”说着他拔出腰间的虎王剑,一剑刺出,将一条鱼穿在剑上。 杨清惠正奇怪张寻为什么要刺鱼,随即醒悟过来,但她仍有些疑惑地道:“寻哥,这鱼是生的,怎么吃呢?” 张寻道:“没办法,只能生吃了,救命要紧!”他将鱼从剑上拿下。凑到杨清惠嘴边,将鱼血一滴滴滴进她的口中。杨清惠虽觉甚为腥气,但一滴入口,便若甘泉一般,身心无比舒服。这点腥气也就顾不上了。不一会儿鱼血滴完,张寻又挤鱼肉汁放入杨清惠口中。待一条鱼被榨干,杨清惠已恢复了不少精力。 随后张寻又刺了一条鱼,滴血和挤汁给自己喝。如此这般前后共刺了四十多条鱼,两人的水份才得以补足,而那群跃出水面的鱼,却也已游往别处。 待水份一补足,两人顿感腹中饥火如焚。 第84章 张寻用虎王剑将一条死鱼的鳞刮去,将鱼肉一块块切得极为细小,递给杨清惠。杨清惠情知无奈,闭着眼睛,也不敢细品,一口吞了下去。由于太饿,也未觉出腥味。两人如此吃下五六条生鱼,腹中方感舒服,体力也恢复了不少。 两人终于暂时渡过了难关,张寻轻抚虎王剑,不禁叹息道:“宝剑啊宝剑,今日让你刺鱼,实在是太委屈你了。但今日若不是用你刺鱼,我们就要死在这大海之上了。”但张寻心里清楚,捕鱼虽不至于让他们渴死、饿死。但他们最终能否脱离苦海,安全返回陆地,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两人一吃东西,立时增加了求生的欲望。他们经过商量,决定朝西北方向划去,希望能回到航道上,碰到经过的商船,又希望能避开“影子会”大船的搜索,往北面的蓬莱靠近。 此后数日,再也没有鱼群在他们船边纵跃,但张寻拿着虎王剑,凭着深厚的功力,仍能在水中刺到足够的鱼,补充水份和食物。 他们如此一直往西北方向划了五日,第六日一早,张寻朝远方望了一眼,突然惊叫起来:“清妹,前面就是陆地,前面就是陆地了!我们有救了。”杨清惠立即举目远眺,可她目力不及张寻,什么也不能看到。 两人奋力往前划桨,不一会儿,杨清惠也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片树林和沙滩,惊喜地大叫起来。可当他们精疲力竭地划近那片树林和沙滩时,又大大地失望了。原来这不是大陆,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岛屿而已。 可有岛屿总比没岛好,至少可以到陆地上生活了。他们将船拖上小岛,当双脚踏上沙滩的一瞬间,他们的感觉好得不可言喻——不是在海洋上,在生与死之间漂泊了这么久的人,是难以真实地感受到土地的平稳和可靠的。 终于又可以奔跑了,又可以到树荫下躲避烈日了。张寻和杨清惠兴奋地沿小岛跑了一圈,发现杳无人迹。突然地,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双目对视,似乎在说:我们要在这个小岛上相守一生吗? 到得傍晚,两人已几乎踏遍了小岛的每寸土地。他们在岛上找到了一个山洞,奇怪的是这山洞似乎曾有人居住,里面有许多霉烂的树叶铺得如同一张床似的。但他们无暇细究,稍加整理后便作了杨清惠的闺房。而张寻则在山洞外用树干和树枝搭了一个棚。 两人就这样在岛上住了下来。岛上没有淡水,但有一片野梨树,无数的野梨虽然酸涩,但水份充足,是解渴的佳品,从此他们不用再喝腥气的鱼血和鱼汁了。岛上还有许多野果,可以用来充饥。张寻还时常打些野犬,但因无火,仍然只能生吃。他们还天天到沙滩边去眺望,希望有船经过,可每天都是失望而归。 慢慢地夏去秋来,天气渐冷,两人的夏装本就单薄,加上早就褴褛不堪,已抵挡不住风寒。杨清惠想了个办法,用鱼骨做成针,拆下旧衣服上的线,把张寻打来的野犬毛皮缝制起来,做了两件皮袍,一人一件,穿在身上倒也温暖。 一日,张寻正在练功,忽听在树林里采摘野果的杨清惠高声叫道:“寻哥,快来看呀,这里的松树好奇怪,每一颗上面都有许多梅花形的疙瘩。” 张寻虽觉杨清惠大惊小怪得很,但为了不扫她的兴,还是跑过去。他顺杨清惠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五棵高入云霄的松树的枝干上端,均有一些梅花形的疙瘩。 张寻一见这疙瘩,奇道:“咦,这怎么像是用‘七十二手梅花剑’刺出来的?”说着气运丹田,向上纵身跃起,可离那些梅花形的疙瘩尚有两丈之处,他力已不从,只能伸手在树身上一搭,才又借力跃上。 张寻对那些疙瘩细一审视,顿时心中一震:这果然是梅花剑法所刺,却又是哪一位高手,当年在这里练梅花剑呢?他从空中飘落,又凝神往上望了半晌,忽道:“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谁又能一纵身跃得那么高,又在树上留下剑痕呢?”杨清惠向空中望了一眼道:“寻哥,这也不一定,也许当年那位前辈在这练剑时,这五棵松树还没有这般高。等他走了,树却仍在不停地长,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张寻点点头说:“这倒也有可能。”可他的心里却不停地问自己,当年在此练剑的会是父亲吗?若是父亲,他后来又到哪里去了?他怎么离开小岛的?他随后去宝石谷了吗?张寻的心里有无数疑问,却找不到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 当晚,两人刚刚睡下,海上突然刮起了大风,随即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只见海上海风卷起的大浪直有十余丈高,铺天盖地地击将下去,发出震耳的声音。 其实这样的天气他们上小岛后已有过几次,他们虽都是武功卓绝,但面对大自然的威力,仍不免有些胆寒。所以他们又感谢上苍的安排,若在海上漂泊时遇到这样的巨浪,他们的武功哪怕再高十倍,也早已葬身海底了。张寻仍想看松树上的梅花剑痕,怎么也看不着,突然,他看见杨清奇$%^书*(网!&*$收集整理惠无依无靠地站在洞口,有些惊慌失措地望着外面的暴雨和闪电。张寻忙奔过去。握住她的小手问道:“清妹,你睡不着?害怕了吗?” 杨清惠双手被张寻握住,眼圈一红,蓦地扑入张寻怀中,顿时感到无限的安慰和依靠,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呜呜地哭。张寻理解她的心情,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也是一句话不说,直至天明…… 时光如梭,眨眼间秋天将尽。一日张寻和杨清惠正在林中采摘日渐稀少的野果,忽听沙滩上一声撞响,竟似有船靠岸。他们欣喜地对望一眼,立即往沙滩上跑去。 跑到近前,果然见一艘不大的船借着风力冲上了海滩。船上有一人背着大包小包,蹒跚下船,走上了海滩。 张寻和杨清惠与世隔绝地生活了一百天,突然见到一个人,便若见到了世界上最亲的人一般,一齐惊喜地向着那人冲去。 那人刚在沙滩上站定,忽见两个身披犬皮的人张牙舞爪地尖叫着奔来,只道是岛上的野人,要吃掉他,不禁吓得双腿发颤,哆哆嗦嗦地站也站不稳了。 但他强作镇定,从身后抽出一柄短剑,挥舞着道:“千万别过来,千万别过来,我是很有本事的,你们若再靠近一步,我就要不客气了。” 张寻和杨清惠没想到他会把自己当作了敌人,突然拔出剑来,便一齐收住脚。 张寻抱了抱拳,客气而又激动地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为何会来到这里?” 沙滩上那人虽然手拿一柄短剑,但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并未听清张寻说什么,只道张寻是在和同伴商量如何吃他。于是鼓足勇气,厉声说:“呔,那野人听着,我先显几手本事,看你们是否还敢吃我!”说着将短剑举过头顶,在空中略一停顿,蓦地往自己口中刺去。 张寻和杨清惠怎料到这人刚才还凶神恶煞转瞬又会自杀呢?又相隔尚远,不及相救。但见那人一柄剑从口中刺入,直没至柄,人却兀自不倒,静待片刻,他拔出短剑,若无其事,剑上亦无丝毫血迹。这人手持短剑,在阳光下得意地微微晃动,道:“看到了吗?我有这等本事,刀剑不伤,你们又怎吃得掉我?” 张寻和杨清惠确有些震惊,想不通此人何以能吞剑,一时怔怔地没有话说。那人却以为他们吓坏了,胆气一壮,腿也不抖了,说道:“这只不过是我七十二绝技中的小小一项,再露一手,只怕要吓得你们屁滚尿流。”说着他忽地将手中的短剑往上一抛。 张寻和杨清惠颇觉惊讶,不知他又要搞什么鬼。却见他不待短剑落下,又接连不断地拿出短剑往空中一一抛去。第一柄剑落下时,他迅捷地接住又抛上,如此循环往复,接抛得七柄剑在空中翻飞起舞,腾光闪电,煞是好看。而且七柄剑盘旋周转,丝毫不乱。这人直至抛接得尽兴,才蓦地喊了一声:“收。”将七柄剑一一接在手中。他立在当场,神定气闲,便若一个戏子演完了等待喝彩一般。但他不待张寻和杨清惠发话,又道:“唉,我将此等绝技演练给你们看,实乃对牛弹琴之举。不过大爷我历经艰辛,终于独得《鹅幻奇功》,今日又找到这偏僻孤岛可以放心修炼,心情大好,不妨再让你们开开眼界。” 张寻和杨清惠见他表演欲望这般强烈,也不去打断他。看他从一只木箱中取出一根较长的绳子,两端各系有一个铁丝络,内装木炭,那人取出火折子,点燃木炭,忽地舞动绳索,表演出翻滚、蹬、抛、接等动作,而绳两头则火花四溅,宛如万点流星,又如金蛇狂舞,十分动人。那人一直等木炭燃尽,才微喘着气收住绳索道:“看清楚了吗?我本领高强,法术无边,你们只需从此听我话,我是不会杀你们的。”张寻这时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杨清惠不明白他何以发笑,那人也诧异地看着他。张寻忍住笑声,对杨清惠道:“清妹,我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杨清惠不明白他何以突然想起一个故事,便问道:“什么故事?” 张寻道:“昔年师父在九寨沟教我练剑时,曾给我比较过好看的剑术与实用的剑术之区别,让我不必拘泥于好看的招术,而应重剑神和剑气。说到好看的剑术时,师父举了唐代剑客裴民的例子,他说裴民有一次坐在奔驰如飞的骏马上,手中的剑左右挥舞,寒光闪闪。忽然,他振臂一挥,宝剑一下子飞起数十丈高,直逼云端,发出闪电般耀眼的光芒。随即从高空直刺下来,疾如流星。 第85章 只见裴民举鞘一扬,‘喀嚓’一声,宝剑入鞘。站在一旁围观的几千人看得头皮直发麻。 “在唐代,裴民的剑术,李白的诗和张旭的书法被人们称为‘三绝’,可见其声誉之隆,但师父却指出,裴民所表演的只是杂技,并非武功。真正的武功又岂是中看不中用的?!” 说到这里,张寻微微一笑,凌空一指,点中了那人右腿的“阴陵泉”穴,左腿的“犊鼻”穴,这刚才还趾高气扬之人,立时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张寻笑道:“我曾与一个杂耍班同行,见惯了他们‘弄剑’,‘舞流星’,也就是你表演的后两项所谓的绝技。前面的‘吞剑’,我虽未亲眼见,却也听说过,你那短剑之中必有机关。” 张寻走上前去,拿起那人“吞剑”用的短剑,果见剑柄上有个机关,轻轻一按,剑便缩得极短,正可放入口中。 杨清惠见状,不禁莞尔一笑,心道这人若在常人面前装模作样,或许还能被他吓唬住,但偏偏碰上了张寻这样的高手,那就只好自认倒霉了。 那人见张寻戳穿了他的把戏,凌空一指便点得他不能动弹,简直疑为天神,忙磕头求饶:“神仙啊,我无知闯入仙岛,惊了您的大驾。还望神仙不计凡人过,饶了我的小命吧。” 张寻和杨清惠见此人这般德行,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张寻道:“起来吧,我们不是神仙,和你一样是人。我们是不慎被困在此荒岛的游人。见了你真太好了,我们可搭你的船回大陆了。” 那人忽觉自己腿上穴道已解,但仍不敢站起来,抬头看了一眼张寻和杨清惠,惴惴不安地道:“你们真不是仙人,也不是野人吗?这里难道不是蓬莱仙岛吗?” 张寻和杨清惠听了顿时哈哈大笑,张寻道:“你再仔细瞧瞧,看看我们到底是仙人还是野人。” 那人小心翼翼地端详了他们片刻,见两人虽然套着兽皮,但神情毫不凶恶,不是人又是什么呢?不禁松了一口气,说道:“吓死我了。咦,你们怎么会被困在这个岛上的?”张寻和杨清惠简单述说了他们漂到这个小岛的经历,不过与武林中有关的事都略去不讲。那人听了道:“你们在岛上住了这么久,除了每天盼船经过,自己就没想过回去的办法吗?” 张寻道:“我们又何尝未曾努力,开始我们想造船,却不懂怎么造。于是砍了些树,准备札木筏。岛上没有牢固的藤,我们便割树皮搓成绳子。终于扎成了一个木筏,放入水中才浸了两天,树皮绳就松了,海浪一打又散成了一根根木头。更别说海上的大风暴了。没办法,我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过路的船只上,现在终于把你和你的船给盼来了。”那人一听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地方,就是为了远离世人,苦练本领。我船上带足了生活用品,足够用十年八年的。待我技艺有成,我才会回去让他们见识见识的。” 张寻听了心念一动,忽然问道:“你偷了一本书叫《鹅幻奇功》是不是?” “你,你怎么知道?……”那人一听顿时紧张起来。张寻心里暗笑,刚才他自己得意之时从话中露出,现在竟忘了,但表面上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快快从实招来。”说着凌空击出一掌,将两丈外的一棵树拦腰震断,道:“你若不说,便如此树。”他情知此人虽非万恶之徒,却也是卑鄙小人,不吓一吓,是不会说实话的。 那人果然吓得脸色苍白,连声道:“我说我说,我说了请大爷、姑奶奶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杨清惠听了“扑哧”一笑,道:“你说吧,别大爷、姑奶奶地乱叫。” 那人惊魂稍定,不敢隐瞒,说道:“在下名叫刘福,乃山东蓬莱人氏。” “蓬莱?蓬莱离这儿多远?”两人一听都不禁脱口问道。 “我驾船至此化了三天的时间,回去大概也需三天吧。”刘福诚惶诚恐地答道。 张寻和杨清惠欣喜地对望了一眼,心意相通,再过三天,他们或许就能回到大陆,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而且也能够按照原计划到“万灰山庄”寻找宝石谷的地图了。于是三人登船开航。 刘福虽然不想回去,但害怕张寻的绝世武功,不敢反对。他为拍张寻和杨清惠的马屁,见两人不语,就又说道:“在下家境贫穷,从小就跟蓬菜有名的‘杂技唐’一家学艺,混口饭吃。‘杂技唐’在蓬莱根基很深,辈分森严,我入门虽久,但辈分低,他们不把我当回事,以至到了十八岁仍未学到多少东西。 “有一回‘杂技唐’到承德去演出,恰逢路上发大水。我奋不顾身地救了唐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子唐成,终于赢得了唐老爷的信任,他传了我三手绝技,便是你们已见过的‘吞剑,弄剑和舞流星’。 “可唐家对外姓人戒心很大,有些绝招即便是女婿也不传授。我虽学了三招,仍然不被重用,只能跑跑过场。 “我对此很不服气,心想自己绝不比唐家的人笨,为什么就要比他们差呢。后来我打听到唐家有一本祖传的杂技密籍《鹅幻奇功》,就发誓一定要拿到这本书,练成里面的全部绝技,压倒‘杂技唐’。 “于是我故意与唐成接近,他还小,待我很好,我让他做的事他都肯做。苍天不负有心人,三天前,我终于拿到了唐家的传世之宝《鹅幻奇功》。我知道唐家定不会放过我,早就预备了一条船和一切生活用品,决心到东海的偏僻海岛上隐居十年,待练成奇功,到时回去也不怕他们了。结果……结果就碰上你们。”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事似的从背后囊中拿出一本古旧的书递给张寻,道:“两位请看,这就是《鹅幻奇功》,若你们肯高抬贵手不杀我,这本书就送给你们。” 张寻道:“你还是自己收着吧,这书我们不要。” 刘福听了不相信地看了张寻一眼,随即欣喜若狂地道:“是啊,大爷您要这书又有何用,你凌空一指,我就跪下了,您手那么一抬,树就断了。《鹅幻奇功》又怎么比得上你呢?” 杨清惠有些奇怪地道:“这书名字为何如此古怪,叫《鹅幻奇功》?” 刘福连忙答道:“只因此书中记载的唐门最主要的不传之秘乃是一些幻术,而‘鹅幻’二字与幻术有关。唐老爷曾告诉过我,南北朝时梁人吴均的《续齐谐记》中曾记载这样一个故事:东晋阳羡人许彦外出,前行一段后暂作休息时,遇一书生张口吐出一锦帐将书生屏蔽在里面,随后又吐出一美妇,美妇人又张口吐出一男人,二人情意绵绵,然后同眠。男人见美妇人入眠后,他又吐出一年轻女子,二人饮酒调情。过了一段时间,书生欲醒,那男人先将年轻女子吞入口内,美妇人又将男子吞入口内。那书生醒来将餐具和美妇人俱吞入口内,遂向许彦告辞而去。这个故事后来被人称作‘鹅笼变幻”,所以唐门祖先就将书定名为《鹅幻奇功》了。” 杨清惠不相信地道:“书中的功夫真有那么奇幻吗?” 刘福拼命点头道:“当然啦。” 突然,张寻激动地站了起来,道:“清妹,前面就是陆地了,我们就要到蓬莱了。” 杨清惠顺着张寻所指的方向极目远眺,开始什么也看不见,不久果见一条淡黑的海岸线横亘在前方。 顿时,两人心头涌起无限的感慨。从明州出发,历经了从未想象的艰难,他们终于要到达蓬莱了。刹那间两人都说不出话来,任情感的河流在心与心之间流淌。 蓦地,刘福冲到了他们面前,声音异常地说到:“啊哈,又到午时三刻了,我喝了药了,还看得见我吗?” 张寻不耐烦地应付道:“看得见!”随即又沉浸到心心相印的两人世界中去了。 可不一会,刘福又冲过来道:“还看得见我吗?” 张寻恼他无知,又恼他破坏了气氛,不禁恨恨地顺着他道:“看不见你了。” 此言一出,刘福顿时狂喜狂叫起来,声音异常尖利:“哈哈,哈哈,我终于隐身了。我终于成功了!别人看不到我了!我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哈哈……我要为所欲为,我要报仇!报仇!报仇!哈哈……” 刘福跌跌撞撞地在甲板上冲来冲去,宛若疯了一般。只见他双手抱头,对天狂喊:“哈哈,我要去找唐家的老爷子,我要打他,他看不见我,我要打得他磕头求饶,哈哈,我要到唐家四闺女的房间里去,平时你看我不起,哼,我就对你不客气。哈哈,我还要到县太爷的家里去,把他们家里的金子都拿来用,把他的女儿捉来做老婆。哈哈,我还要……哈哈……哈哈……” 只见他笑声得意而凄厉,竟一直长笑不止,似已疯狂。张寻怕他这样会笑死,正要阻止,忽见刘福“啊”地一声,双眼一翻,倒在地上。张寻和杨清惠抢上去一探,已经气绝。 两人相望了一眼,心中都想:“刘福偷了唐家的秘籍,结果反被这本秘籍害死,真是报应。而他性格急功近利,以至误入歧途,实在是死在自己手里的。” 眼看着离海岸越来越近,杨清惠不禁急道:“他的尸体该如何处理呢?” 张寻道:“此人虽非大恶之徒,但亦非善人。他原本准备在茫茫大海的孤岛中住上十年,那么我们就遂了他的心愿,待靠岸后掉转船头扯好帆,往他随船往东漂去吧。” 杨清惠道:“也好,不过我们毕竟是因为他才得以回到大陆,就为他做件好事,将《鹅幻奇功》拿去还了唐家,也可减轻他的罪孽。” 第86章 张寻道:“这样也好,不过我总不明白,这‘隐身液’既然刘福喝了会死,唐门又怎会将其当作祖传之密呢?” 杨清惠沉吟片刻道:“或许唐门怕有人盗书,便故意在书中夹入些害人的幻术,让人学了就死去,那么唐门的绝技就不会外传出去了。”张寻道:“这也未可知,不过若真是如此唐门之人也不免太阴毒了。” 不久船靠了岸,张寻将刘福的尸体放入船舱,掉转船头,调好风帆,任船带着刘福的尸体往东漂去。 望着船渐渐远去,杨清惠道:“下一步怎么办,先去‘万灰山庄’还是唐门?” 张寻道:“先将别人的事做了,再全心来做自己的事。” “杂技唐”在蓬莱果然有名,不用多问,就找到了唐家,只见门内人进进出出,俱神情严肃,显是《鹅幻奇功》被盗之故。张寻从侧墙轻飘飘地纵进院内,随手将《鹅幻奇功》搁在一张显眼的石桌上。他不愿意多浪费时间,立即纵出,与候在外边的杨清惠会合,一起前往“万灰山庄”觅图。 “万灰山庄”远离蓬莱城,建在一块巨大而平整的山崖上。远远望去,“万灰山庄”如一只盘踞于山崖上的雄鹰,注视海天深处,随时都有可能振翅而去。山庄脚下,海水每日潮涨潮落,生生息息。而海涛拍击悬崖的声音更是震耳欲聋,气势不凡。 张寻和杨清惠下午就来到山庄墙外,见这座曾让无数武林人士闻之丧胆的“万灰山庄”因常年无人居住,已破败不堪。墙角长满杂草,墙缝里织满蛛网,多处围墙已经倒塌。再想起不久前况寂也突然失踪,生死未卜,两人心中都涌起一股苍凉之意。 对张寻来说“万灰山庄”与他更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他的父亲张卓然便是在此突然失踪的。当况大叔随宝石谷主匆匆而去后,父亲又去了哪里呢?张寻心里怦怦乱跳,希望能在庄中找到父亲的踪迹。当然,也希望能找到那张通往宝石谷的地图,他就可以去宝石谷寻父了。 两人先沿着山庄在外面走了一圈,杨清惠不禁奇道:“这‘万灰山庄’的围墙何以打造得如此奇怪,凹凸无度,绝无章法,而整座山庄只在东边开了一扇门,也是希奇之至。” 张寻道:“况大叔乃一代怪杰,行为常出人意料,他独立特行,又岂是常人所能理解的,他的山庄怪些,倒也在情理之中。” 两人见外面已没什么可看,便纵身跃入庄中,但见残垣断壁,衰草遍地,一派破败景象。 张寻和杨清惠顺着一条由大门通往内院的青石小径往里去,一路假山的设置、水流的处理,亭子的布局,均大出人的意料,害得两人不免要怀疑柳墨林生前所教的园林知识。 这青石小径的尽头却是一座坟墓。他们知道昔年谢玥是有名的美女,与况寂感情甚笃,谁知正要完婚,却于中秋之夜暴亡,况寂乃至情至性之人,失去了至爱的未婚妻,不由万念俱灰,在海边造了这座“万灰山庄”,将爱妻葬于其中。从此足不出户,整日陪伴亡妻。却不知江湖上有人冒他之名干恶事,以致竟被称为“大魔头”。 感慨一番旧事,两人开始四处寻找地图。从客厅、卧室、厨房一处处找去,到得书房,更是将所有的书全部一页页翻过,惟恐地图夹在其间,但忙了半日,仍毫无所获。 到了黄昏,两人已将“万灰山庄”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却没发现半点与地图有关之物,不禁有点泄气,坐在书房中休息。 坐了良久,杨清惠突然道:“寻哥,按理这“万灰山庄”荒弃已久,书上应积满灰尘才是,而这些书上虽有灰尘,却非常之薄,似乎仅是一两年内积上的。难道一两年前有人动过这批书吗?”张寻沉思着道:“很有可能,江湖中传言‘西域宝石,神奇无比,一涉此谷,独霸江湖’,那么谁都想去宝石谷的,他们既知况大叔有去宝石谷的地图,肯定也会来找一找的。” 杨清惠有些焦急地道:“我们找不到地图,只怕已被别人先下手为强了。” 张寻道:“不太可能,若有人一两年前得到了地图,必已去了宝石谷,这是轰动江湖的大事,怎会没人传言。” “那地图会在哪儿呢?” “我想一定仍在山庄内,只是藏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或许,我们应该从这个山庄的古怪结构去考虑。” “对呀,我觉得有一座挡住大海视野的墙好奇怪,以况大叔的性格,为什么要将一览无余的大海挡住呢?而且那堵墙很怪,砌成了城墙的样子。你说地图会不会在那堵墙里面?”杨清惠显得有点兴奋地问道。 张寻一听也来了劲,立即道:“走,去看看。” 两人围着那堵墙东翻西找,南挖北抠,甚至将每一块砖都敲过了,没有一块砖是空心的,可以藏下地图。这一番忙碌,又无收获。这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两人颇感疲惫,坐在墙角休息,忽然,张寻朝杨清惠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有人来了。二人凝神倾听,过了片刻,张寻悄声对杨清惠说:“此人武功极高,奔最里面的坟墓去了。只怕他便是‘星爷’,不知道又有什么阴谋,我们去看看。” 杨清惠点点头,蹑手蹑脚地随张寻往坟边潜去。到得一个拐角处,两人停住脚步,远远朝坟墓望去,只见灰暗中有条黑影拿着铁锄正在掘坟,他掘得几下,就用手去摸索一番,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张寻见黑影的背影甚像星爷,又见他竟丧心病狂地在掘谢玥的坟墓,不禁怒火中烧,猛地跳出去喝道:“你这恶贼,为何要干这伤天害理之事?” 黑影蓦地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两人顿时一起“啊”地喊出声来。张寻见眼前的黑影竟是义父卓正明,当然大为吃惊,而卓正明见了张寻,也极为震惊,以至两人不约而同地喊出一个“啊”字。 张寻奇怪地望着卓正明手上的铁锄,惊异地问道:“义父,您……您这是干什么?” 卓正明一笑说道:“是这么回事,谢玥乃是我的小姨子,死去已二十多年了,几年前她的父母,就是我的岳父岳母先后去世,葬在岳阳,你义母谢瑛几次提议要我将她的骨骸由蓬莱运往岳阳,葬在父母身边。可我由于太忙,一直都未做此事,这次我的七星派蓬莱分会有事,就决定顺便将她的骨骸带回岳阳。可是刚才只挖得几下,我却又后悔了。况寂虽是大魔头,但毕竟曾是我的结义兄弟。他将爱妻的坟墓建于此处,希望能永远相守,我相信他人虽被击落大海而死,但魂魄必然仍在此处。我若迁走了谢玥的坟,岂不是活活拆散了他们吗?我怎能这样做呢?再者我来得匆忙,忘了拿盛骨骸的荷花缸,这也是天意不让迁坟啊。” 说着卓正明蹲下身去,将坟上掘坏的几处修补好,问张寻道:“寻儿,你却为何来此呢?” 张寻老实回答道:“义父,我想父亲有可能去了宝石谷,所以到这里来找去宝石谷的地图,以便可去寻找父亲,” 这时杨清惠已走到张寻身边。卓正明却似不愿与她相对,转过脸对张寻道:“寻儿,七星派的一些弟子正在等我,我得立刻回去。天色已完,你们也随我一起回去吧!”张寻略一迟疑,说道:“义父,孩儿好不容易找到这里,还想找那地图,就不随您一起回去了。”卓正明道:“那也好,这地图对你关系重大,你们就留在这儿找吧。只是我明天就要离开蓬莱,我们父子要再相见,又不知要在何时了。”说着微微叹息,转身倏然而去。 张寻望着卓正明的身影远去,不明白自己为何不愿意随义父同去。在他心中,莫名地升起了一股恐惧。杨清惠见卓正明去远,脸色微有些发白他说道:“寻哥,有……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可一直都觉得不妥。” 张寻听她说得郑重,便问道:“什么事?” 杨清惠道:“那日在长江船上,我因偶然见到了影子会星爷的面貌,才使得他千里追踪,要杀我灭口。后来你与玉鸠上人在藏龙山下比武那天,我发现你义父那天留着胡子,而星爷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就是没有胡子而已。我本想告诉你的,可心想他是你的义父,又是名门正派的领袖,江湖上人人称道的大侠,怎会是那作恶多端的影子会的星爷呢?我想定是自己慌乱中对星爷的面容记得不清楚,以致碰上你义父与他脸型稍像,就误会了。 “可今天,你义父未蓄胡子,我越看他越像星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张寻听了顿时怔在当场,杨清惠的话竟似与他心中的恐惧不谋而合,冲击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在他脑海中,与影子会和星爷有关的画面一个个闪过。他心乱如麻,似乎不会思索了。在黑暗中伫立良久,他忽然松了口气,说道:“清妹,那星爷几次三番想置我们于死地,但义父却绝不会对我这样的,可见我义父和星爷不是同一个人,你定是认错了。” 杨清惠轻叹了一声,说道:“我想也是这样的。” 张寻沉默片刻道:“清妹,天已黑了,我们未带火折,也找不来东西,今晚先回客栈吧。” 杨清惠道:“好的,不过刚才我在庄中走,发现不管在哪一个角度,南面远处的那座山峰总是极为显眼。按柳墨林妹妹的说法,这叫‘借景’,所借的景与庄内景物是和谐统一,浑然一体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被借之景也属于山庄的一部分,况大叔为人独特不羁,会不会将地图藏在那山峰上,却也当作藏在‘万灰山庄’中一般呢?” 第87章 张寻听了立时拍手叫好,道:“我也看到了这一景观,却未想到这一层。今晚我们索性别走了,就在书房中练功、休息,明日一早就去山峰上觅图,如何?” 杨清惠听到要与张寻同居暗室,不禁双颊一红。但随即想到张寻乃正人君子,是她所钟爱之人,又有何妨,于是含羞答应。 第二天清晨,两人赶早上路。露珠晶莹,鸟声清悦,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张寻和杨清惠到得山顶,忽见半轮红日一抖一抖地在大海上挣扎,映得海面金光万丈,无比壮丽迷人。过得片刻,只见一轮金红色的太阳猛地一跳,跃出了海面,将光芒整个地撒向大地,新的美丽的一天又开始了。 两人从动人的日出中收回目光,俯瞰远处的“万灰山庄”犹如一幅图画,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张寻见杨清惠看得发呆,只道她仍未从刚才壮观的日出景象中回过神来,故不去喊她,自己先在山顶上找了起来。 他前前后后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地方可藏地图的。他见杨清惠仍站在那里发呆,不禁喊道:“清妹,快过来帮我找地图。”“地图?”杨清惠听了张寻的喊声,身子猛地一震,突然喊道:“对了地图!寻哥,你快过来,你来看!”张寻听她语言惊喜,忙冲过去,只见杨清惠遥指“万灰山庄”道:“你看,这就是地图。”张寻不明白她说什么,问道:“这是什么地图?”杨清惠急道:“你还是不明白吗?‘万灰山庄’就是一张地图,它定是按照地图的图形来造的,你看,山庄的大门在最东面,门额上写有万灰山庄四字,这一点,在地图上也是万灰山庄的所在。由这儿出发,往西弯弯曲曲地要经过许多亭子,便是去宝石谷要经过的城市。昨天我们去细找过的那堵墙,砌在北面不正是长城吗?而那条成‘几’字形的小溪便是黄河了。一路上两边有许多假山,就是去宝石谷的路上要经过的山。我去过华山,在华山位置上那座假山的样子,正如西岳华山一般。” 张寻开始未曾想到,但一经点破,便越看越像,忙问道:“那么宝石谷又在何处呢?” 杨清惠道:“宝石谷便在况大婶的坟上。开始我也不曾注意,后来突然发觉坟旁的两座假山远看极为熟悉,似曾相识。想了许久,才记起是宝石谷旁的两座山。我偷偷跑出宝石谷的时候,走出很远曾回头留意地望了许久,那两座山的形象也就深深印在心里了。” 张寻经她这么一说,顿时认定不会有错,但还是追问了一句:“当真?” 杨清惠笑着答道:“当真!” 张寻远望着万灰山庄,开心地连声道:“当真,当真,绝对当真。只是况大叔为什么要将山庄造成一张地图呢?” 杨清惠道:“或许况大叔想造万灰山庄时还没有一张设计图,见到这张地图像园林,就仿造着建造了。他做事本就常出人意料之外的。当然,也可能他早料到有人会觊觎这张地图,就索性将地图造成这山庄,让找图之人身在图中而不自知,白忙一场。我们若不是远离山庄到了这里,就不会看得这么清楚,若不是我从宝石谷出来,认识那两座山,也绝不会想到这一层。这也叫机缘巧合了。” 经过无比艰辛的历程,终于找到了地图,张寻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快乐。他望着身边的杨清惠,情不自禁地在她的粉颊上亲了一口,害得杨清惠立时羞得如同醉酒一般,低着头,只听见心怦怦地跳,不敢言语。 张寻依然欣喜若狂,望着万灰山庄激动地道:“对了,我得马上将它画下来。这样,清妹你就能回到你父母的身边,我或许也能见到父亲了!” 第十五章悟剑 张寻和杨清惠终于觅得地图,兴高采烈地回到蓬莱城。走在大街上,嗅着街道两边饼铺传出来的香味,他们才感觉肚子已经很饿了,便买了当地特产罗汉饼来吃。张寻边吃饼边说:“清妹,我们下一步怎么办?直接就去宝石谷呢,还是先到七星派在此的分舵,与义父道别?他现在应该尚未离开,而我们这一去宝石谷,只怕要很久才能回来了。” 杨清惠沉吟片刻,道:“不知为何,我见了你义父总不自觉地感到害怕,且你义父若知我们去‘宝石谷’,一定很不放心,会派一大帮人跟着我们。再说江湖上一直传言‘西域宝石,神奇无比,一涉此谷,独霸江沏”,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想去宝石谷,只苦于找不到路径而已,若我们前去的消息一传开,不管白道黑道,只怕都会蜂拥而至,期间鱼龙混杂,势必将搅乱宝石谷的清静。” 张寻点头道:“也是,那我们就暂不告诉旁人,悄悄地前往宝石谷,反正我们没有独霸江湖的野心,去也无妨。” 杨清惠笑道:“我从小在宝石谷长大,其实那儿除了宝石多些以外,也没什么特别。我真不明白中原武林为什么传言一到宝石谷,就能独霸江湖呢?” 张寻打趣道:“清妹,你离开宝石谷时还是小女孩,什么都不懂,自然不明白其中的奥秘了。” 杨清惠略略撒娇地“嗯”了一声道:“谁说我什么都不懂,若是进入宝石谷真能独霸江湖,为何我父亲住在宝石谷,却也未曾独霸江湖?” 张寻明知杨清惠说得有理,仍强辩道:“或许你父亲和我一样,并无独霸江湖的野心。” 杨清惠一听嗔道:“强词夺理,还拿自己和我父亲比,臭美。” 张寻忙摆手道:“一时口误,一时口误,我可不是想占便宜当你父亲。” 杨清惠脸微微一红,心想:那你愿做我什么人呢?但终于没说出口,只是道:“在我看来,你才是最没见识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没弄清我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就硬逼着我与你结拜兄弟,真是没羞。” 张寻听她谈起往事,心头一暖,涌起一阵温馨,道:“那时我们才八、九岁,当然什么都不懂。哎,被你这么一提,我觉得应先回曲阜一趟,只一眨眼间,离开养父母已四、五年了。” 杨清惠道:“这是应该的,再说往曲阜走大致上也顺路。只是我跟了你去,怕不太合适吧。” 张寻笑道:“奇怪,你是我的结义兄弟,他们也便是你的父母,去看他们,又有什么不妥的?” 杨清惠听张寻说“他们便是你的父母”,双颊顿时绯红,心里甜甜的,低头不敢再看张寻,也不言语。 曲阜乃孔子故里,位于山东中部偏南,周时曾为鲁国国都,秦时置鲁县,隋时方改名为曲阜。 张寻和杨清惠一入曲阜县城,便觉得今日特别热闹。街道上挤满了人,争先恐后地往城西而去。其中有许多是走江湖打扮,挑着各式杂耍器具,还有许多面诸如“晋南马戏班”、“张家口技”、“刘氏走索王”之类的布旗在人头上飘扬。 只听人群中有人道:“今天‘杂技帮’成立,大会上定有精彩表演,快去看热闹啊!” 有人道:“我们靠走江湖卖艺吃饭,成立‘杂技帮’对我们又有何益?” 有人接口道:“兄弟,你这样就错了。我们在外卖艺,势单力薄,时常遭人欺负,现在成立‘杂技帮’,大家互相照应,就不怕别人欺负了。” 也有人道:“那领头的‘杂技九怪’技艺虽高,但声誉不佳,向来恃强凌弱,只怕他们当了帮主,大家日子会更加不好过。” 有人说道:“你看丐帮,帮主与手下同甘共苦,谁敢去惹?‘杂技九怪’既当了首领,只怕也会收了戾气,照顾同行的。” …… 张寻和杨清惠听了众人交谈,明白各地的杂耍艺人,今日将在城西空地上成立一个“杂技帮”。 张寻道:“看来江湖中又要多一个帮会了。” 杨清惠道:“江湖艺人也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只希望他们不仗着帮会的势力欺行霸市、为非作歹才好。” 张寻道:“是啊,把江湖艺人联合起来本是好事,但若被领头者引入歧途,则江湖又将多一祸害了。走,我们去看看,若那‘杂技九怪’是大奸大恶之徒,便出手将他们除了,如何?” 杨清惠兴奋地道:“好!自在荒岛上见了那个刘福,又知你在杂技班呆过,我现在对杂技颇感兴趣,正想去见识见识。” 张寻笑道:“那么快走吧。反正已到曲阜,也不必急于去见养父母。再说我看你的样子,也是有点怕见他们,对吧?” 杨清惠被他说中心事,脸刷地一红,一跺脚,纵身上马急驰。张寻一愣,也随即上马追去。 到得城西空地,只见北端搭了一个大台,下边已聚了数万人,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许多人不停地对成立“杂技帮”一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过得一会儿,台上出现了九个人,男女老幼齐全,奇形怪状皆备。张寻和杨清惠心道这定是那“杂技九怪”了。 那九个人在台上一站,台下众人议论之声渐息。只见一人从台下走到台上,先咳嗽了两声,然后冲台下断断续续地说:“在下蓬莱唐师幻,推举……推举张忠宝为杂技帮首任帮主。”他话音刚落,那奇形怪状的九人中走出一个壮汉,抱拳朝台下朗声道:“在下张忠宝,蒙各位抬举,送了一个外号叫‘硬弓张’,乃‘杂技九怪’之首。我们九人走南闯北,也赢得了一些名声,现在想为大家做件好事,便是发起组织‘杂技帮’。大家都是同行,只要入了‘杂技帮’,就等于有了靠山,就不怕别人欺负了。” 张寻开始觉得奇怪,那张忠宝只是一个耍杂技的,没练过气功,声音应传不了多远,可台下众人却似乎都听见了。 第88章 但随即便听出,台下人群中每隔数丈,就有一人将张忠宝说的话同时喊出,而张忠宝每说一句,台下就立刻有人应和叫好,看来“杂技九怪”为这次成立“杂技帮”做了充分的准备。 张寻出道才四、五年,对武林的了解并不多,更别说江湖艺人了。杨清惠一直在道观中习武,对世事所知更少。这时她望着台上那九个人,问道:“这九人既称‘杂技九怪’,只不知除了模样怪外,另外还怪在何处?” 张寻只好摇摇头道:“我看不出来。” 旁边一个灰须老头听了两人的对话,不禁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问道:“两位竟丝毫不知“杂技九怪’吗?” 张寻忙道:“是啊,还请老丈指教。” 老头听了,略有些神气地捻了捻胡须,道:“台上正在讲话的叫张忠宝,人称‘硬弓张’,只因他打得一手神奇的弹弓,所以大家便这么称呼他了。他有一个绝招叫‘檐下滴水’,也就是把泥弹抛到房上,当泥弹顺着瓦垄往下滚,快滚出房檐时的一刹那间,他疾射一弹,能将下落的泥弹击得粉碎。” 说到这里,老头顿了一顿,又道:“他还另有一招,称为‘天鹅下蛋’,就是将一颗泥弹先抛向空中,待掉到半空时,便开弓迎去一弹,两弹恰在空中相碰,双双开花。……” 张寻乃武林大派掌门,各种高明得多的暗器功夫也见得多了,只是武林高手又岂肯做杂耍表演,于是觉得张忠宝的本领也不过如此尔尔。 张寻和杨清惠见老头没完没了,暗笑着打了个手势,一起悄悄地溜出圈外,而老头只顾自己讲得高兴,竟未发觉。 两人终于摆脱了老头的罗嗦,开心地大笑起来。张寻道:“清妹,这老头虽然罗里罗嗦,但也让我听出点名堂来。” 杨清惠问:“什么?” 张寻道:“你有没有觉得,这‘杂技九怪’只不过是一介艺人而已,并无多大能耐与雄心,何以竟会发起组织‘杂技帮’?” 杨清惠道:“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按理‘杂技九怪’乃市井之徒,并无大志,怎会花这么大力气来组织帮会呢?只怕是有人利用他们集合收买江湖艺人这一势力为己所用。” 张寻道:“嗯,有道理,我先前以为老谋阴沉的蓬莱唐师幻定是幕后之人。可看他出来推举帮主的样子,却无疑是受了挟迫,不得已而为之。而且以他的性格,定不愿受人指使,所以背后那人就不愿他当帮主了。” 杨清惠道:“我看也是,可又有谁会花这么大力气来收拢江湖势力呢?” 张寻叹口气道:“算来算去,也只有一个人了。” “星爷!”杨清惠道。 “是啊,你想他建立‘影子会’,杀害正道中阻止他实现野心的人,便是为了独霸江湖。现在收拢的这些虽是艺人,但毕竟是江湖的一部分,也是为了他独霸江湖做准备的。” 两人至此忽地都不言语了。他们与星爷交手数次,深知他的厉害,若被他独霸江湖,武林中将无正义可言,暗想绝不能让其阴谋得逞。 过了许久,杨清惠叹息一声,道:“但愿我们想得太多了,这‘杂技帮’的成立并非由‘影子会’暗中指使,而是艺人们饱受欺侮,自己想团结起来。 随后两人默默无语,一直走到了“三立客栈”。只见客栈形制依旧,但已露出破败之相,伙计也换了许多新的。那个曾恶狠狠地拒杨清惠于门外的大管家也已经死了。张寻的养父母头发已经斑白,见张寻回来喜出望外。开心得不得了。均他们又见张寻出去几年,还带回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忙前忙后的,完全把她当媳妇来待。杨清惠羞在脸上,甜在心里,也不时地帮他们做点事。原本两人准备尽快去宝石谷的,这么一来,也就不好意思马上开口说要走了。 一日,张寻帮养父运回一车酒,走进店堂,便听一人高谈阔论,说的就是那日“杂技帮”成立大会的盛况。说到酣处,还连连斥责两个不识好歹的家伙,竟然不听他传授杂技秘诀,就偷偷溜走了。张寻听着觉得声音挺熟,仔细一瞧却是那日“杂技帮”成立大会上站在他们身旁的灰须老头。而坐在老头对面的一个青年,也似曾相识。突然,他想起来了,叫道:“啊!董昌,董八股兄,别来无恙乎? 那青年猛地站起来,朝张寻打量片刻,不禁惊呼道:“啊呀,原来竟是张老兄,张大侠啊,小弟真想死你了。” 灰须老头则左瞧瞧张寻,右瞧瞧董昌,突然哈哈大笑,对董昌道:“八股贤弟,这人你认识?他就是我说的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之一,在‘杂技帮’成立大会时放弃了学习机会。” 说着又对张寻道:“你呀,唉,我真为你后悔,本来那天我还准备教你们杂技不传之秘,‘吞宝剑’等很多杂技,还有你那个姑娘伙伴。唉,可惜可惜。” 张寻听了含笑不语,董八股却连连道:“多嘴大哥,这次你可真多嘴了。你知道他是谁吗?他便是我常向你提起的,一脚踢翻十八个恶贼、三拳将长江帮少帮主林湖立打将回家没找对门的张公子、张大侠!” 这被董八股称为多嘴大哥的灰须老头立时肃然起敬,拱手道:“啊呀,原来老弟你是大英雄、大豪杰、真是失敬,失敬!这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我那些道听途说的绝技,又怎能入张大侠的法眼呢?……” 张寻见这两人凑在一起,不禁有些好笑,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只有他们在一起谈天,双方才都不会厌烦。他知道若让灰须老人说下去必将没完没了,就径自对董八股道:“董兄,那日鬼城酆都匆匆别后,我甚为记挂你的安全,不知你一切可好?”董八股有些惭愧地道:“那日……那日小弟慌慌张张地只顾逃命,也没来得及看张大侠如何教训那长江帮的帮主。小弟当时一听长江二字就害怕,不敢沿江走,拼命往南逃窜。待惊魂稍定,才发觉银两已用完,会考时间也已错过。我想这样回去是无颜见乡亲父老的,非得等三年后考中状元衣锦还乡不可。可我当时身无分文,流落异乡,正走投无路间,遇上了这位多嘴大哥。我们是相见恨晚,极为投机。多嘴大哥资助我去会考,我则随他闯荡江湖。可是去年的会考兄弟一个不慎未考中,仍无颜回乡,只能随多嘴大哥再闯荡三年了。” 说到这里,董八股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我和多嘴大哥由京城返回,一路上与秦家杂耍班同行,班主之女秦小丛说你也与他们同行过。她知道我认识你,就拼命让我讲你的事,仅‘张大侠独挑长江帮’一节就讲了不下三十遍,可她似仍未听够,还要我再讲。” 张寻没想到董八股会碰上秦家杂耍班,而且知道秦小丛一直记挂着他,不禁心中一暖,问道:“你可知道他们现在何处?” 董八股道:“我们一直和他们同行到曲阜,后来去看‘杂技帮’的成立大会,可惜人太多与多嘴大哥走散了,否则当时我和秦姑娘都能见到你了。” 那日‘杂技帮’成立大会时,张寻就有心找过,希望能见到“秦家杂耍班”的黄旗,可当时人山人海,又怎能见着?现在知悉竟错过了,不禁有些懊丧,急道:“那么秦姑娘他们现在何处呢?” 董八股叹口气道:“现在就不太清楚了。‘秦家杂耍班’原本要加入‘杂技帮’的,心想从此可有一个照应和依靠,谁知‘杂技帮’的九个帮主说既入帮,就得交帮费,也叫‘保护费’,让‘秦家杂耍班’将每天卖艺所得钱的一半上交,每天都有打手去收,卖艺的收入本就微薄,再交一半,自己就别想活命了。秦家大爷于是决定退出‘杂技帮’,可那九个帮主又不让他们退,还经常带人去威胁,要钱。” 张寻听了气愤地道:“这‘杂技九怪’竟如此可恶吗?” 董八股道:“正是,尤其是那七帮主‘云里飞’是个好色之徒,不仅要钱,见秦姑娘长得漂亮,就动了色心,说要娶她回去做小妾。秦家人吓得不得了,四天前偷偷溜出曲阜,往西逃难去了。” 张寻大急:“什么,他们四天前就离开曲阜了!” 董八股道:“是啊,本来我和多嘴大哥也想和他们同甘共苦的,只是我们乃文弱之辈,只怕会拖累他们。再者我们也想多看看孔府、孔庙、孔林,所以就留下了。” 张寻又急道:“那你可知他们将去往何处?”董八股道:“不知道,反正这样急急地逃难,哪里安全就去哪里喽。” 张寻正焦急间,旁边一桌的食客中有人站起来,朝张寻一拱手道:“这位大哥,我们是河南开封府南边‘仙人庄’的杂耍班,也是吃江湖饭的。两天前我们在鲁西聊城的‘悦来客栈’住宿,同宿的便有一个‘秦家杂耍班’,却不知是否你们所说的那家。” 张寻见这人浓眉大眼,颇有豪气,便急忙一抱拳道:“这位大哥,他们的班主可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汉子?他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儿,整个班子也就十七八个人,用一块黄布,上写‘秦家杂耍班’五字?”那汉子略一沉思,道:“旗倒没看见,或是他们逃难不敢拿出来吧,但按你所说,他们应该便是你们要找的‘秦家杂耍班’了。” 张寻赶紧道:“大哥,他们可告诉你往西去将走的路径?” 那汉子摇摇头道:“没有,不过他们既去了聊城,又是西行,总要沿着山东冠县,河北馆陶、邯郸、武安、涉县,然后是山西黎城,再往北经阳泉、太原、汾阳、至陕北后再往西这一线走。 第89章 本来往西的路有三条,这样是最远的,但一条因发大水淹了,另一条则土匪猖獗,所以他们只可能走这条路的。你们若马快,立刻追去,只怕用不着到黎城就能追上。” 大汉说着略一顿,突道:“若你欲追,得赶快。我们第二日东行时遇见‘杂技九怪’中的那个‘云里飞’带着一批人往西疾赶,只怕是去追‘秦家杂耍班’的。还有,每到一地,应先问清楚杂耍艺人住在哪个客栈,因我们跑江湖的兜里没几个钱,一般都喜欢一起住在便宜的客栈里。” 张寻听到这里,觉得正巧,他们所走的路虽与去宝石谷的不同,但大致方向一样,到绥德只需往北经榆林,出长城,就能绕到地图上标明的去宝石谷的道上。于是立即行了个大礼,谢了大汉,叫出杨清惠,告别养父母、董八股和多嘴大哥,即刻牵马要走。 孔氏夫妇盼了四五年,终于盼得张寻回来,却不料又这么急急地要走了,且未来的儿媳也跟着要走,不禁伤心地掉下泪来。而董八股和多嘴大哥都想跟去救人,可自知本领不济,去了反多添累赘,只好与张寻和杨清惠依依惜别。 张寻和杨清惠又怎忍心离开父母和朋友,但救人要紧,也只能忍心打马,飞驰而去。 两人一路急赶,经过了聊城、冠县、馆陶、邯郸、武安、涉县等地,每到一处,都去找杂耍艺人习惯住的客栈,可每一处都没有“秦家杂耍班”的踪迹。问路上的人,也都说未见到过如“秦家杂耍班”特征的人,两人不禁甚为焦急。好在“云里飞”这一行追踪的人颇为招摇,路上总有人见着,这一路追来,总也不会有错,即便追过了头,那么“云里飞”一行更追过头了。“秦家杂耍班”也不会有危险。 这一日两人到达晋冀交界处的黎城,先去杂耍艺人常住的“安顺客栈”找寻,亦无消息。两人走在街上,均有些担忧。杨清惠道:“寻哥,只怕他们知道‘云里飞’追来,怕暴露目标,就不住原先住的客栈,而换了地方住了。” 张寻道:“是啊,只怕我们太为焦急,没查仔细,已追过了头了。好在‘云里飞’更在我们前面,害不到秦家众人。” 杨清惠道:“那怎么办呢?我们是赶回去找,还是在这里等候?” 张寻道:“若真的已追过了头,我们还是在这里等好。一则以免再错过了,二则若‘云里飞’找回,我们便可截住他。” 杨清惠道:“这虽然好,可若是‘秦家杂耍班”仍在前面,尚未追到,而我们却在这里停了下来,待‘云里飞’将他们赶上,就糟糕了。” 张寻觉得杨清惠说得有理,不禁大为踌躇。 正犹豫间,忽见身旁急匆匆地跑过一人,对前面一人道:“啊呀,小三子,不得了了,那边杀人了!” 小三子奇道:“王大头,你别是在说梦话吧,这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杀人呢?”王大头见小三子不信,争辩道:“谁说梦话了,不信你去看,在五福客栈里,三十多条汉子闯进去,围住十多个人要一个女的。那十几个人像是走江湖的,房间里摆着许多谋生家伙,而那凶霸霸的三十多个大汉见他们交不出要找的女人,就动手砍人,把十多个走江湖的都砍翻在地,我见了害怕,就逃过来了……”。张寻和杨清惠未听那小三子说完,急忙问清五福客栈的方向,勒转马头,飞奔而去。他们心里清楚,那被砍的十多人定是秦家众人无疑,而砍人的则是“云里飞”等人,只是秦小丛似乎不在,她去了哪里呢?两人急急赶到五福客栈门口,便听有人急得直喊:“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呢?死了这么多人,我这个店还怎么开呢?啊呀,养了你们这一帮没用的伙计,刚才不上去制止。现在好了,我开不成店,你们也没饭吃了!”敢情这是五福客栈的老板在哭天抢地,而他手下的伙计们却嘟嘟嚷嚷地说:“那些人这么凶,我们又怎敢制止呢?弄得不好也被砍了。” 张寻和杨清惠无暇去理会老板和伙计在说些什么,赶紧下马,径自冲进店里,只见院里横七竖八、鲜血淋淋地躺着十多个人,只有一人尚未气绝,仍在呻吟。店里的人早吓得瘫了,也没想到应上前抢救。 张寻放眼一瞧,躺在血泊中的人他大多认识,果然是“秦家杂耍班”的。他看到了躺在井台边的秦班主,便是那唯一活着的人。他的一只左手和一条右臂已被砍断,腰间也被捅了两刀,好在均不是要害,流血虽多,尚未气绝。 张寻一个箭步上前,一口气点了秦班主伤处的二十余个大穴,见他血流略缓,又撕下衣襟,要为他包扎。 这时秦班主认出了张寻,声音低微而沙哑地道:“张公子,我……我已不行了,你也不必为我包扎。只是小丛……小丛她很危险,你一定要想办法叫人去救她。” 张寻不顾秦班主阻止,仍为他包扎好伤口,但因本来随身携带的金创药都已在海上遇险时失落在船上,又无可止血的宝石,这样包扎,也只是安慰自己而已。 秦班主无力阻止张寻,只是道:“张公子,你真的别管我,快去救小丛,你的大恩大德,我只有来世再报了。” 张寻急问:“秦姑娘怎么了?” 秦班主道:“那几个狼心狗肺的九怪,那个,那个天杀的‘云里飞’要强占小丛做小妾,我们逃走,他还是不放过,一路拼命追来。我看避不过,就让小丛的三个师兄骑了班里仅有的四匹马,护着她一直往西先去。那‘杂技九怪’一日不死,就让他们一日不要回来。她……她不愿离开我,我就……硬让她走。才走了没多久,‘云里飞’就带人来了。他见没有小丛,恼……羞成怒,将我们砍成这个样子,又……又去追小丛了。你,你……要快去……” 张寻眼看着秦班主要支持不住,忙将他抱起道:“我先送你去看医生。” 秦班主拼着最后的力气挣扎着道:“不用了,我已经不中用了。小……小丛……就托付给你了。”说着,双眼一闭,头一歪,已然气绝。 张寻此时心系秦小丛的安危,也顾不得伤心,将秦班主的尸体轻轻放下,掏出身边所有的银两,交给五福客栈的老板道:“这些银两给你和你的手下,请先代为安排这些遇难者的后事,不久我定将赶回,再重重酬谢。”说完,他也顾不得老板是否答应,与杨清惠纵身上马,往西疾驰而去。 这一次,两人快马加鞭,直赶了一百余里仍未见到秦小丛等四人,也未见到“云里飞”等三十多人。两人到得一个叫西井的小镇,张寻勒住马头道:“不对,秦班主说秦姑娘和‘云里飞’都走了没多远,以我们的快马,绝对应该赶上了,难道这次真的赶过头了吗?” 其实杨清惠见张寻这么关心一个女孩子,心里隐隐有一股酸痛,但她心地善良,既是救人,便也帮着张寻着急,说道:“也有可能。我们只是顺着大道一直赶,而秦小丛他们慌不择路,走上了偏道也未可知。”张寻顿时茫然不知所措,不知该继续往前还是折而返回。若继续前往,秦小丛等若在后面,被“云里飞”追上,那后果不堪设想。若折而返回,而秦小丛等与“云里飞”若都在前面,后果又同样不堪设想想。 张寻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决断时,路途上来了一群人,正叽叽喳喳兴奋异常地谈论着一件事。 只听有人道:“那两个傻乎乎的人可真有趣,不过武功可也真高,打得那三十多个大汉屁滚尿流,哭爹喊娘的。” 又有人道:“那些人也真该打,谁让他们那么凶,要抢那个姑娘呢?还动手杀了三个小伙子。” “天下事真是无奇不有,那两个家伙怎么看都不像会武功之人,没想到那么厉害……” 余下的话张寻和杨清惠已来不及听,他们对望一眼,心里明白,这群人所说的“姑娘”定是秦小丛,三个被杀死的小伙子是她的三个师兄,而那三十多条大汉定是“云里飞”众人。只是那两个“傻乎乎的高手”不知是何人。但他们已无暇思索,双腿一夹马腹,二马倏地一下,如离弦之箭往回驰去。 那群人见二人并骑如一阵风似的由身边过去,不禁吓了一跳,可回头一看时,却只见到一股烟尘。有人叫道:“今天真是见了鬼了……” 待两人冲出数里,张寻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叫道:“不好,刚才忘了问他们秦姑娘现在何处了!” 杨清惠也一拍额头,懊悔道:“我怎么也没想到问一下?” 正为难时,迎面慢悠悠晃过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还在争执。其中一人道:“小弟,刚才你太不行了,抢先动手才打倒了十六个,而我却后发制人,打倒了十七个。” 另一人不服地道:“谁说我才打倒了十六个,根本就是十八个,比你多一个,气死你。” 先前那一人道:“这就奇了,他们总共才三十三个人,我打倒了十七个,你打倒了十六个正好。而你说打倒了十八个,那多出的两个是从哪里来的,石头缝里冒出来的吗?” 另一人道:“这也奇了,我数过他们是三十五个人的,我打倒了十八个,你打倒了十七个,正好。你却诬陷我只打倒了十六个,那么剩下的两个到哪里去了,是掉进地缝里去了吗?” 先前一人又道:“小弟,你别强词夺理了,反正是我打得多,你争也没有用。” 这时张寻已经认出,这二人便是昔年救过他与秦小丛,后又被他救过的“糊涂双侠”胡南辕与涂北辙。 第90章 这时他已明白,那群人口中两个“傻乎乎的高手”便是这一对活宝了,不觉莞尔,出言打断他们的争吵:“嘿,糊涂二兄,你们刚才在什么地方把那些人打倒了,秦姑娘呢?她没事吧?” “糊涂双侠”虽然糊涂,还是一眼认出了张寻,胡南辕得意地说:“啊,原来是你。以前我们救了你与那个小姑娘一次,谁知后来一不小心被你救回一次。对我们武功天下第一的‘糊涂双侠’来说,实在是奇耻大辱,所以我们偷偷溜掉,没敢再见你。这次我们又救了你的那个小姑娘,终于多救一次。哈哈,保住了我们武功天下第一的面子。” 涂北辙接着道:“小弟,你说错了,上次我们不是一不小心被他救的,而是故意让他救的。否则我们武功太高,没人能救,岂不太无意趣?!” 张寻知道这兄弟二人向来自我感觉良好,自认武功天下第一,后来被他救了一次,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们的武功还远不足称天下第一,竟在养伤期间偷偷躲开,羞于见张寻,但他们现在不知又从什么地方找回了自信,故态复萌,仍如以前一般自我感觉良好了。 原先张寻一见他们就想笑,可今天却笑不出来,他打断他们纠缠不清的对话,问道:“两位武功是否天下第一暂且不论,还望先告知在下秦姑娘的所在。” 谁知胡南辕听了却气愤地说:“什么,世上难道还有比承认我们武功天下第一更重要的事吗?不行,你得把话说清楚。你说得好,我听了一高兴,或许会告诉你秦姑娘在哪里。” 涂北辙道:“对,你先说我们武功天下第一,我就告诉你秦姑娘在哪里。” 杨清惠在一旁听得气恼,正要怒斥他们,张寻连忙制止。他知道这二人不可理喻,若不顺从他们,只怕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半天,只好赶紧道:“对,对,‘糊涂双侠’武功向来天下第一,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好了,快告诉我秦姑娘在何处?” 胡南辕立时高兴地道:“小弟,听到了吗?他说我们武功天下第一,这可不是我们讨出来的,对吧?” 涂北辙道,“对,小弟,这是他自己承认的。” 胡南辕道:“他既说了,那我们就告诉他小姑娘在哪里吧。” 涂北辙道:“大丈夫一言既出,一百匹马也追不上,我们半匹马也没有,当然更追不上,所以就告诉你。你的那个小姑娘啊,就在前面二、三十里地靠河边的一片树林里,正在呜呜地哭得伤心呢。” 张寻一闻此言,也来不及道谢,立即打马驰去。杨清惠恨他们罗嗦,刷地一鞭从他们二人鼻尖前抽过,随即嫣然一笑催马追去。气得糊涂二人哇哇大叫:“你这小女娃子,我们救了你们的人,还要偷袭我们,好在我们本事大……”,而张杨二人早已去得远了,并不曾听见他们后面说些什么。 飞奔了约三十里地,果见有一片树林,两人打马入林,行得片刻,终于见到秦小丛跪在三位师兄的尸体旁,正伤心地痛哭。她附近的树林里散散落落地躺着三十多个大汉,他们正痛苦地在地上滚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显是被糊涂双侠点了哑穴。 秦小丛见到张寻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不禁又惊又喜又悲,刹那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也不顾杨清惠站在一旁,一头扑进张寻的怀里,更加伤心地痛哭起来。当秦小丛扑来的一瞬间,张寻想到了身边的杨清惠,他曾想闪开。可他又怎能闪开呢?秦小丛是他出道后遇见的第一个女子,他们互相那么依恋,那么思念,而此刻秦小丛已是没有任何亲人的孤儿,秦班主临终前又将小丛托付给我,我又如何能让这么一个女孩失望呢?可秦小丛在他怀中,他一时思绪万千,竟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她才好。 过了良久,秦小丛哭声渐平,呜咽着道:“张大哥,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爹……他们这些恶贼说我爹爹死了,是真的吗?” 张寻无法隐瞒,沉痛地点了点头,秦小丛一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悲伤过度,晕了过去,又扑在张寻怀中。一旁的杨清惠樱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出口。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秦小丛才悠悠醒来,她一眼瞥见倒在地下的那些大汉,顿时怒火中烧,刷地从张寻腰间抽出虎王剑,冲到“云里飞”面前,凄厉地喊道:“你为什么要害我们,为什么要杀死我爹爹?!”边说边挥宝剑拦腰斩去。 这“云里飞”本是荡秋千的好手,身轻如燕,但此刻被糊涂双侠点了穴道,却是动也不能动,喊也喊不出,一张脸惊恐得变了形,眨眼间,人已被斩成两段。 秦小丛原想再斩几个出气的,但她没料到自己一剑竟将“云里飞”斩成两段,大仇得报,手脚也软了,虎王剑脱手插在地上,人渐渐软倒。 张寻正要上前,身旁一人却已抢先上前抱住了秦小丛,那自然是杨清惠。她对张寻道:“寻哥,此处非久留之地,我抱着秦姑娘,你带上她三位师兄的尸体,先回聊城。待料理了秦班主等的后事,再作打算。” 张寻觉得有理,便从“云里飞”带来的大汉身上脱下几件长衫,裹住三位师兄的尸体,一起上马往聊城赶回。 路上秦小丛讲了自己的遭遇。原来秦班主眼见大家在一起无法逃脱,让他们四人先走。但只奔出六、七十里地,“云里飞”就率人赶到,嘻皮笑脸地让秦小丛跟他回去,秦小丛不从,“云里飞”就命人强抢,并下令砍死了上前阻拦的三个师兄,眼见就要受辱,“糊涂双侠”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他们一见是秦小丛,就很开心,说可扬眉吐气了。他们很快地出手制住了“云里飞”等人,还戏弄了他们一番,随即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秦小丛孤立无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守着三位师兄的尸体哭,直至张寻和杨清惠到来为止。 张寻虽知秦小丛并未受辱,但听她诉说时仍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直到秦小丛说完,才松了口气,道:“看来这次真得好好谢谢胡南辕和涂北辙这两个糊涂虫了。” 不久,三人回到聊城,秦小丛见到父亲惨死的尸体,哭晕过去好几次。直至父亲和杂耍班同伴的尸体下葬后很久,她仍未能从悲伤中解脱出来。只在一日间,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就得孤零零地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了。 这期间,张寻也对她讲了自己的经历,但每每讲至与杨清惠有关之处,他都是欲言又止,闪烁其辞——在武功上,他足与当世任何高手对敌,在情感上,他却仍如一个初出道的新手,不知该如何驾驭。 于是,当张寻和杨清惠再次启程前往“宝石谷”,他们的马旁多了一辆马车,马车里多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当然就是依恋和爱慕张寻,如今无依无靠成为孤儿的,又被她父亲托付给张寻的秦小丛了。 这一次三人一路顺风,张寻自出道以来,还未如此平安地一次走过这么长的路,而且身旁又有两个倾心的少女时时莺嗔燕咤,这一路的风光,真是温馨之至。 三人心中,只怕都在祈盼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不过张寻隐隐也觉得疑惑,江湖上甚不安宁,而他们走了这么长的路,连一个小毛贼也未曾遭遇,实在稀奇。倒似有人在为他开道,或在暗中保护一般。抑或是盗贼都震慑于张寻的威名,不敢到太岁头上来动土。可西北偏僻之地,张寻除非自报家门,又有谁知道他是堂堂的黄龙派掌门呢?! 三人偶尔谈起,便打趣说定与山西小城和顺有关。他们既然经过了这个名字吉利的小城,一路也就会和和顺顺的了。说说笑笑中,他们到了榆林。 榆林历来是军事重镇,即便是在和平时期,仍驻有大量兵士,以防御河套蒙古要地。走到街上,也时不时地能碰上穿军装的士兵。 按宝石谷地图所指,三人走的路尚不及全程的六分之一,此后将往北跨越长城进入蒙古草原。两个女孩听说不久就能见到“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塞外风景时,不禁又兴奋又害怕。毕竟“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奇异景色不是每个人都能亲历的。而对张寻来说,面对长城和塞外大地,他却自然地涌起一股“不斩楼兰终不还”的豪气。他甚至有点恨自己生不逢时,若在战争年代,他便可策马边塞,建立“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功勋伟业了。 因为秦小丛身体虚弱,有一天,他们决定稍事休息,就把行李存在客栈,出去闲散了一天。当三人回到客栈时,张寻心头一惊,见离开时关好的窗户此时却洞开着,进屋一看,行李被翻得乱七八糟,但仔细查看后倒也没少什么。 三人正议论纷纷,不明白这贼既进了屋,翻了个遍,又为何不拿东西。只见一条大汉大笑着进来,双手各提着两个黑衣人,却是湘西豪侠田三怒。 张寻又惊又喜,冲上前道:“田大哥,你怎会知道我在这儿的?这四个黑衣人又是怎么回事?” 田三怒笑道:“我怎会不知你们在此,我跟踪你们已七八天了。” “什么?”张寻颇为不解,还道自己听错了。 田三怒将手上的黑衣人往地上一扔,说道:“这说来话长了。自我们在藏龙山匆匆别后,我赶回苗区,平息了内部的一次冲突。接着怕他们再起矛盾,便一直呆在家中,差点没憋出病来。直过了三个多月,我见他们和好如初,便又放心出来闯荡江湖,顺便也想找你。 第91章 “说来也巧,未出湘西我就碰上一个不知名的恶贼,坏了好多个良家妇女。但他轻功既高,人又狡诈,我一直从湘西追至湖北,又从湖北追至河南,再从河南追至山西,最后在晋东阳泉城郊的一块坟地里将他追上,恶斗一场,终于杀了这个恶贼。 “我正想休息,却见有四人从坟地边鬼鬼祟祟地溜过,我认得这四人,他们乃黔边‘独山四兽’。他们武功高强,诡计多端,任何一人与我单打独斗,我也仅能稍占上风而已。他门四人向来都是同进同出,凶暴残忍,坏事干尽,真如野兽一般。他们成名甚早,臭名远扬,凡武林正道之人无不欲除之而后快。我也曾联合几位侠义道人士与他们斗过一次,却被他们尽数逃脱。七年前,这‘独山四兽’却突然在武林中销声匿迹了,传说是被你义父用重手法震死在点苍山脚下。当时我大为吃惊,心想这四人竟然没死,又这般鬼鬼祟祟,定有坏事要干。我单独一人不是他们对手,又想知道他们究竟要干什么。便一直跟在他们后面,这一跟却跟得我大为不解,至今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张寻知道田三怒自会解说何以摸不着头脑,便没开口问为什么,只是静待下文。只听田三怒接着讲道:“才跟得半日,我便发现他们竟在跟踪你们,真是机缘巧合。心想这四人想暗算张小弟,那真是太岁头上动土,自讨苦吃了。可我好奇心起,一定要看看‘独山四兽’到底有甚么勾当,也就未现身与你们相见。 “到得晚上,我见‘独山四兽’穿上黑衣蒙上脸,竟已是‘影子会’中的人了,只道是‘星爷’派来暗算你们的。我见他们趴在你们屋子四周的檐上,观察你们的动静,就给他们来了个黄雀在后,躲在后面盯着他们。可整整过了两个时辰,我都有些累了。他们仍无任何动作,不禁使我颇感惊奇。 “又待片刻,远处又来了两条黑影,我想原来‘独山四兽’在等帮手,等人齐了才动手。可事情又大出我的预料,当‘独山四兽’发现那两人偷偷翻墙进院,并将你们的屋子当作目标后,便立即出手,制住了他们。还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五更还魂香’等物事,原来这两人只是下三滥的小盗贼。 “这一下我大为惊奇,‘影子会’向来邪恶乖戾,这次怎么做起好事,保护起你们来了?可我静待一夜,他们仍无行动。似乎纯粹如你们的保镖一般。 “这般一连数夜,夜夜皆是如此。他们一般是两人休息,两人替你们护院,一个时辰轮一次班,一有盗贼靠近,便立即出手替你们解决。真是看得我越来越奇怪,越来越想不通他们有何诡计,后来我索性放松了一下精神,一边盯着他们一边练功,也当作休息。 “如此一直从阳泉到榆林,‘独山四兽’总共帮你们解决了九个盗贼。虽然这些盗贼并不怎么样,可‘独山四兽’为解决这几个小毛贼却整夜守候,化了大精力,而以他们在黑道上的身份,又怎肯做你们的护院?这中间的古怪,我是越来越难以猜透,越想越觉得疑惑,越疑惑就越想弄个明白,所以一直不现身,一直从阳泉跟到这里。” 这时张寻终于指着地上的四个黑衣人道:“那这是怎么回事呢?” 田三怒道:“今日‘独山四兽’见你们出门逛街,不禁面露喜色,似乎终于等到了机会。当他们换上黑衣,蒙住面,我这才略有些明白,他们四人定是要偷你们的一个重要物事,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而他们怕小贼光顾会惊动你们,更加小心,所以你们白日赶路,晚上皆在屋中休息,很少出去,即便出去也很快回来。今天不同,你们要出去一天,他们才终于找到机会动手。 “当时我不知你们去了哪儿,又怕他们找到要找的东西便迅速溜走,我一个人又挡不住他们,就很难追回了。于是决定动手,悄悄地一个个向他们袭击,好在我在暗处,他们在明处,人又分散,我接连点倒了‘花面虎’等三人,却终于被第四人发现,但此时他一人已不是我对手。那人见三位兄长倒下,又认出是我,无心恋战,想脱身,可我又怎能让他逃走,他且战且退,我且战且追,直斗了二个时辰才终于将他点倒。” 说到这里,田三怒道:“对,我们去问问他们,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杨清惠听了良久,突然想起一件事,忙插上来说:“田大哥,他们牙中藏有毒药,你是否已拿走?” 田三怒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哎呀”地喊出声来,忙扯掉“独山四兽”的蒙面黑布,可这四人早已吞毒自杀了。田三怒恨恨地踢了“独山四兽”的尸体几脚,骂道:“这几头野兽一死,只怕他们要干的事将成千古之谜了,岂不要让我想破脑袋。” 杨清惠道:“这倒不至于。我们并未少东西,可见他们要找的东西尚未到手。影子会‘星爷’是何等样人?他要得到的东西又怎会轻易放弃?你放心,我敢保证他还会派几个‘影子’来替我们做保镖。” “说得有理。”田三怒连连点头,又问道:“那么‘独山四兽’要找的到底是什么呢?”张寻沉思片刻,说道:“能入‘星爷’的法眼,又能让他一门心思想得到的,只怕只有去宝石谷的地图了。” 田三怒一听,惊道:“你们真的找到了去宝石谷的地图?” 张寻微笑道:“没错。” 可杨清惠却奇道:“我们找到地图之事,除了你我,秦姑娘以及今日田大哥外,连你养父母都未告知,‘星爷’又怎会知道的?” 张寻道:“只怕他发现我们从万灰山庄出来后,便一直西行,便判断我们找到了宝石谷的地图,所以才让‘影子’来找。” 杨清惠点点头道:“这极为可能,以后我们得万分小心,否则就可能着了影子会的道。”这时一直沉默在旁的秦小丛突然骄傲地说:“其实又有什么可怕的,地图张大哥带在身边,以张大哥的武功,难道有谁能够从他身上抢走吗?”声音清脆而悦耳。田三怒听了朗声大笑道:“小姑娘说得对,即便那‘星爷’亲自来,有我与你张大哥联奇$%^书*(网!&*$收集整理手,又岂会怕他?!”张寻笑道:“我此去宝石谷寻父,路途漫漫,危急四伏,原本深有忧虑,觉得自身力量不足,现在有你田大哥同行,我就可高枕无忧了。” 第二日清晨,张寻、田三怒、杨清惠和秦小丛四人从榆林出发,越过长城,进入广阔无边的蒙古草原,经岛海,古兰泰往西,沿着地图所指,一路往宝石谷而去。 这一路,他们异常谨慎,时时注意身后是否有“影子”跟踪,每到夜晚,张寻和田三怒还上屋检察,看是否有随“独山四兽”而来的“保镖”。可说也奇怪,自“独山四兽”死后,再也没发现半点“影子”的踪迹,难道“星爷”这次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吗?他们每个人心里都存着一个疑团。 一日,四人来到一个叫羊八井的地方,那里景观奇特,有无数的温泉,有些只是溢出地面,成为浅浅的一洼,有些则直喷到空中,然后如莲花般散落。他们自进入干燥的大漠以来尚未痛快地喝过一次水,好好地洗过一个澡,这次终于舒舒服服地畅快了一下。 第二日,他们还未走出羊八井地区,一路上仍碰上许多温泉,可第三日,却再未遇到半眼温泉,也未发现一滴水源,第四日亦是如此。两日间,他们喝完了所带的水,在大漠的烈日和风沙下,嗓子眼干得直冒烟,身子也明显地疲乏了,尤其两个女孩,一缺水,灵气也似消散了,仿佛随时都会昏晕过去。 张寻望着前面的茫茫大漠,心头不禁掠过一丝绝望,暗忖难道未到宝石谷,未找到父亲就要渴死在这荒无人烟的大漠了吗?” 而田三怒仍然一点都没有泄气,鼓励他们道:“这条路虽然荒僻,但看得出偶然也有人行走,既有人能在这条路上走,哪会这么容易就死,前面不远定会有水源的。” 三人都知道田三怒的阅历,又想到被“独山四兽”跟踪七八天却茫然不知,全凭田三怒出手才解决问题,对他便有信心。果然,走至第五日中午,终于见到了一眼晶莹清澈的温泉,此泉不仅水质极清,且散发着一股野百合的香气,端的是一眼奇泉。 对张寻一行人来说,此刻即便是一沟臭水,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个精光,更何况是如此甘泉。他们立时扔掉背的东西,不顾一切地扑到泉边,张口咕咚咕咚地大喝起来,待肚皮喝得鼓了起来,仍嫌不过瘾,还拼命地将泉水往身上洒,不时地发出幸福的呼喊声,犹如承受天上的甘露一般。 四人正兴奋不已,突然秦小丛轻轻地“啊”了一声,随即跌倒在地。杨清惠想去扶她,头一阵晕眩,也昏了过去。田三怒叫道:“不好,水中有毒。”话音刚落,也昏倒在地。 张寻在秦小丛倒地的那一刻已感知水中有毒,他立即凝一口真气,以深厚的内力一点一滴地将已散在身体各处的毒液压住,再慢慢地将之聚于肩膀的“天帘”穴,然后再运气将毒液经曲池、手三里、合谷等穴,由劳宫穴逼出。 这一切也只是眨眼之间的事,他马上又深吸一口气,让真气流遍全身,见已无任何阻碍,知毒性全被逼出才放下心来。 张寻正要去救助田三怒等人,忽然从右边一座小山后转出一群人,当先一人声如洪钟,朗声大笑,震得旷野为之传音。张寻一看,却是曾与他比武的松赞寺的魔头玉鸠上人,在他身后跟着曾在藏龙山比武中露过面的干婆罗、库力古、阿梨耶和达尔桑,另有七个蒙古人却未曾见过。 第92章 玉鸠上人见张寻若无其事地立在泉边,不禁又是震惊,又是佩服,说道:“能喝了‘毒泉’的水而不倒,当世只怕也仅三四个人而已。” 张寻心头一惊,道:“‘毒泉’?这一眼是毒泉?” 玉鸠上人哈哈大笑,道:“正是。这一眼便是大漠上闻之色变的‘毒泉’,只可惜你们孤陋寡闻,才致饮鸠止渴,悔之晚矣。” 张寻大急,不由得问道:“饮了这‘毒泉’之水还有救吗?” 玉鸠上人道:“世上之物再是厉害,也必有他物相克,‘毒泉’亦然。再往西行二百里,有一‘药泉’,唯有‘药泉’之水能解‘毒泉’之毒。中毒之人全身肌肉僵硬,接着一寸寸僵死,他们三人又如何能在十二个时辰之内赶到‘药泉’?故而也便如无救一般。” 张寻瞧了一眼田三怒、杨清惠和秦小丛三人,见他们三人竟已张开眼,呆呆地望着他,但全身僵硬,一点也不能动弹。张寻还发觉杨清惠的护身宝石滑在她雪白的玉颈处,宝石的颜色已变成鹅黄。只可惜当时大家只顾着尽情地喝水,并未注意到宝石变色,否则早就察觉到泉水有毒了。 这时玉鸠上人又道:“张掌门,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别再想着救他们了。” 张寻心头怒极,但尽量克制住自己,语声平静地道:“玉鸠上人,我没想到你身为松赞寺主持,竟会这般卑鄙。你只想对付我而已,他们三人与你无怨无仇,难道也不肯放过吗?” 玉鸠上人嘿嘿冷笑一声道:“是的,我卑鄙,我为了报上次在天下英雄面前落败之仇,不惜连填十八口路边泉眼,让你们一直干渴至此,又将泉边用汉、蒙文字写有‘毒泉’的一块木牌拔去,诱你们喝这‘毒泉’之水。” 张寻这时才明白为何这么长一段路竟无一处水源,却是被这群恶贼填了,不禁愤怒得眼中便如要喷出火来一般。 只听玉鸠上人又冷笑着道:“是的,我卑鄙,可你就不卑鄙吗?那日你让我在天下英雄面前颜面丢尽,我回去一想,才发觉一个大大的疑点。你开始凭一柄宝剑,方勉强与我斗成平手,早已尽了全力,此后又何来内力能将真气凝与剑尖,化为剑气,一剑一剑地射出?必定是你在身后伏下的那灰衣高手,偷偷助你所致。你为了获胜,违反江湖规矩,暗邀帮手,难道不卑鄙吗?” 张寻那日确实是凭况寂暗中相助才获胜的,倒也无话可说。他情知今日非战胜玉鸠上人不可,否则无法救田三怒、杨清惠和秦小丛三人,于是说道:“玉鸠上人,我们废话少说,就此再比一场,以决胜负。” 玉鸠上人道:“好!干脆!不过上次在藏龙山脚,你占了主场之便,今日应由我选择地点,请跟我走。”说着转身欲行。 张寻望了一眼倒在地的三人,坚决他说:“不行,要比就在此处。” 玉鸠上人道:“你挂念你的朋友,人之常情。达尔桑、阿梨耶、干婆罗,你们将那三人背上。”达尔桑、阿梨耶和干婆罗三人上前来,便要去背躺在地上的三人,张寻怕他们趁机下手,挡在田三怒等人的前面道:“谢了,我们就在此比武,不必背了。”玉鸠上人道:“你怕我趁机害他们是吧?那你就错了。我说要比武,并让你选择比武的方式,那我就会说到做到。我说要害人,那我就会不择手段地害人。若我说背他们,而没说害他们,那么绝对只会背他们,而不会害他们。你不相信我吗?” 张寻迟疑片刻,仍然道:“似你这般恶贼,我又如何能相信你呢?” 玉鸠上人叹息一声,道:“那我们就这么耗着,看谁耗得过谁。你若冲过来决战,便照顾不了你的朋友,你若守着不动,你的朋友也是死路一条,而你若想抱着他们走,也是绝无可能。你考虑吧。” 张寻此时心乱如麻,情知玉鸠上人选择的决战之地,必然有利于他,可玉鸠上人的威胁也不无道理,对方耗得起时间,自己却耗不起,于是只能无奈地道:“好吧,依你。” 但他仍不放心干婆罗等上前背人,自己将田三怒、杨清惠和秦小丛抱上马背。说来也怪,人喝了“毒泉”之水立刻中毒,马喝了却如没事一般,仍行动如常。杨清惠和秦小丛被张寻一抱,虽在危难关头,仍羞得娇艳欲滴,目光中浸透了无尽的期待与关怀。张寻顿时感到获得了无穷的力量,向逃难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在说:“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赢。” 玉鸠上人率众一直往南而行,走了五六里路,忽见前面天边凭空悬挂着五条白练,在火红的太阳照耀之下,闪烁着神奇的光泽,景观异常动人。再往前走近三四里,才看清这五条并非由天上垂下的白练,而竟然是地上喷起的水柱。 张寻这一路也见过不少喷泉,但喷得最高的也仅十一二丈而已,但这五条水柱却被地力压得直入云霄,实在惊人,真可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大漠上空旷无限,虽早就看到了水柱,可又走了七八里路,方才走到了五条水柱的近旁,这些水柱薄如刀刃,挺直如枪,似一柄利剑般直插天庭。 望着这气势逼人的奇异景致,张寻不得不钦佩自然伟力的鬼斧神工,能在这五柄水剑旁比武,倒也是不枉了。 这时众人已停下脚步,皆醉心于这自然奇观。玉鸠上人转过身,沉稳地道:“张掌门,我们这就开始吧。” 张寻回头望望躺在马上的田三怒、杨清惠和秦小丛三人,这时离他们中毒已过去大半个时辰,他们的肌肉更显得紧张,张寻知道时不待人,便轻轻拔出虎王剑,长啸一声,剑尖直指玉鸠上人。 可这次张寻拔出虎王剑的感觉却与以往有所不同,以往剑一出鞘,杀气立刻布满四周,可这次虎王剑却似受制于这自然的五柄巨剑,杀气大为收敛。在场的敌手除了达尔桑,竟无人为杀气所震撼。而张寻的精神,反倒被猛烈地震撼了。 正在这时,玉鸠上人一掌拍来,张寻剑锋相对,朝其掌心刺去。 这次玉鸠上人不采用上次直接比拼内力的战术了,因为毕竟心有余悸。只见他侧身避开,左手再拍出一掌,随后又前一掌,后一掌,上一掌,下一掌,双掌左右翻飞,连绵不断,以凌厉的掌力与张寻周旋。 张寻却丝毫不为所动,自顾将“二十四手泼风剑法”舞得如铁桶一般,守住全身,又不时地寻找反击良机。 刹那间,天地为之肃穆,除了五枝巨剑直刺天际的声音,周围一切都被两人的内力逼迫开去。 斗了良久,玉鸠上人似乎渐落下风,他一步步慢慢地往五柄巨剑处退却,张寻则一步步往前逼近。但每进一步,自然巨剑的威势便增加一分,而虎王剑的杀气却减一分。待玉鸠上人退入五柄巨剑之间,虎王剑的杀气已完全收敛,宛如一柄普通铁剑一般了。张寻暗暗焦急,心想玉鸠上人选的地方果然邪门,竟消了虎王剑的威力,而他功力略逊于玉鸠上人,若不趁现在占得先机速战速决,久战之后自己只怕要输。他目光朝四周一扫,心念突定,左掌猛地拍出,随即手形一变,成五爪龙形,顺势由左向右抓去。而同时,他右手一剑往他前面的巨形水剑刺去。因为他算准玉鸠上人只能往左一避。正好在透明的水剑之后,张寻一剑过去,定能将他刺个对穿。 一切如张寻所料,玉鸠上人果然往水剑后一避。张寻大喜,心道:终于可结束战斗,救助田三怒等三人了。但转瞬间,只听“当”地一声,虎王剑竟被那薄如刀刃、透明的水剑无声地削断,半截落到了地上。 张寻自得虎王剑以来,从来都只有将别人的剑削断的经验,又怎料到这柄心爱的稀世神器,竟会被那自然的水剑如切豆腐般削断,不禁又惊又呆,霎时心神大乱。而与他隔着一柄水剑的玉鸠上人却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玉鸠上人自在天下英雄面前威风尽失,又悟出张寻是凭旁人帮忙才获胜时,便发誓要报此仇,但他又自觉没有必胜的把握,于是一直隐忍,等待机会。 后来机会终于来了,他得知张寻一路往西而行,按其行程必将经过羊八井地区,于是先率干婆罗等人在路上埋伏,连填十八口清泉,又将毒泉的标记拔去,但他仍担心会没有效果,又害怕张寻的虎王剑,于是他的弟子带他到这个当地人称“天剑林”的圣地。说这“天剑林”能割断任何东西。玉鸠上人看了后大为兴奋,仔细揣摩了其中诀窍,自认为已万无一失,才出手挑战。果然,曾让他吃尽苦头的虎王剑断在了“天剑”的剑锋之下。 这一下形势逆转,玉鸠上人功力略强,顿时占了上风。而张寻却在“天剑林”里东躲西藏,形势危急。 如此斗到酣处,张寻已被逼到一柄水剑的剑刃边,陷入了死角。玉鸠上人心中窃喜,暗道:“你还往哪里逃?”双掌全力推出,欲毕其功于一役。 张寻眼见左、右、前三条路都已被封死,无处可逃,便想也不想,一收气,顿时倒纵而出,往水剑撞去。虽然张寻的虎王剑已断为两截,但他总觉得这不是真的,水那般柔软,又怎么可能斩断宝剑呢?何况是一柄稀世的神剑?他只道是在做梦,直至现在仍认定“水剑”只是一股“水”而非“剑”,所以为了躲避玉鸠上人,就毫无顾忌地朝“水剑”撞去。 玉鸠上人见了心头狂喜,一心要看张寻被“天剑”劈成两半。可是突然奇迹发生了,张寻眼看就要撞上水剑,这水剑却蓦地消失了。 第93章 张寻是平平地从空气中过去的,那一刻没有“水剑”。 玉鸠上人满心期待着张寻的鲜血如何在阳光下飞溅,可没想到张寻竟仍好端端地站在他的对面。他愣往了,他也打疯了,他不能忍受这个本不可能存在的情况存在,他要趁张寻立足未稳,就立即将他消灭。于是,他猛地扑出,聚毕生的修为朝张寻击去。 这次张寻却无法再躲避开去了,可是,奇迹又一次令人惊异地发生了。玉鸠上人人尚在空中,“水剑”蓦地从地下刺出,一下子将他劈成两半。他的两爿身体,扭动着从空中跌落。而满天飞溅的鲜血,在太阳的照耀下,变得更为鲜艳。 不仅张寻呆了,围观的众人也呆了,谁都想不清楚,这转眼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这五柄呈梅花形排列的“水剑”中最薄最窄的那一柄有个奇怪的现象,就是每日申时那一刻,它会突然消失,但它的消失是短暂的,仅仅一眨眼的工夫,它又会刺出。其实玉鸠上人是知道这个规律的,但他太想杀张寻了,他杀疯了,结果却忘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条。两强相斗,尚未感悟“水剑”的张寻胜了,而对“水剑”已有所了解的玉鸠上人却输了,彻底地输了。这,大概就是命运了。 一切已经结束,张寻却仍然呆立在“水剑”边出神,他可不是因为满天的血雨淋了他一身而呆的。他本可避开这阵血雨,但他却出神地站着没有动。刚才,就在一刹那前,他真切地看到了地底下的那股力量,如何地积蓄,猛地带着水由一条极细极窄的石缝中冲出,成为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将玉鸠上人劈成两半。蓦然间,他忽有所悟,记起那日在藏龙山与玉鸠上人比武,眼见败局已定,况寂助他将真气凝为一点,由虎王剑的剑尖射出,顿时便扭转了败局。 为什么真气凝聚成一点由剑尖射出便会威力无穷呢?对了,便如这“水剑”,假如有个地方的地下也蕴藏着同样巨大的力量,但若它上面是条大江,那么最多只能带得大潮微微翻滚;但若上面是一缸水,或许能将这缸水顶到几十丈的高空,而这里它宣泄的出口只是一条极细极窄的缝,巨大的力量便能将柔软的水凝聚成一柄锋利的剑,化至柔为至刚了。 他又想起了九寨沟“鹰爪洞”中的爪痕,当时虽确信是人的爪痕,却想不通人的手指何以会有这股劲力。今天对照“水剑”,方明白在鹰爪洞中的前辈定是内力已臻化境,能随心所欲地将全身真气汇于指尖,聚巨大于数点,才得以无坚不摧,视岩石如朽木了。 张寻立刻又想到了自己,他体内已积聚了很多真气,若是不能凝聚,散漫地击出,便分散了这一掌应有的威力,若凝聚起来,成为剑气,所有的力量均由剑尖击出,那它便如这五柄自然“水剑”一般,可无坚不摧,化至柔为至刚了。 悟到此处,张寻心念一动,自然地如那日况寂助他一般,突地辘轳穴一热,随即一股气流经任督二脉至手心劳宫穴,又由劳宫穴传至食指指尖,“嘶”地一声射了出去,击在三丈外的地上,“嘭”地一声巨响,顿时击出个大洞,威力果然惊人。 张寻接着又试了几次,发觉只要他意念一动,便能从左右手任何一个手指尖射出剑气,只需再多加练习,就能收发自如,全身的无形真气,都可化为至刚的无形利剑。 今日之战,张寻虽断了一柄心爱的物质之剑,却彻悟了至高无上的剑道,以有形的虎王剑,换得了无形的剑气,可谓收获不小。他拣回断成两截的虎王剑,只不过是为了留作纪念而已。 田三怒、杨清惠和秦小丛三人四肢虽然麻木僵硬,但思维尚清醒,他们看了这一场如履薄冰的恶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待见张寻绝处逢生,胜了玉鸠上人后又呆呆地出神,不禁大为担心,却不知张寻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已悟到了剑的真谛和内气的最高哲学,已从一个超一流高手,步入一代大宗师的境界了。 张寻一待悟剑,立时便想起了田三怒、杨清惠和秦小丛尚在危险之中。他不再理会干婆罗等人,马上将田三怒、杨清惠和秦小丛分别与马缚住,然后打马往西疾赶。张寻虽知这样三人将饱受颠簸之苦,但为了救命,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四匹马一刻不停地奔了两个多时辰,终于看到了一块写有“药泉”两个字的木牌,另有蒙古文,想必也是“药泉”之意。但见那药泉,泉水漆黑浑浊,还散发着一股恶心的臭鸭蛋气味。张寻初时有些疑虑,但想到既然“毒泉”可以无比清澈无比芬芳,为何“药泉”就不能无比浑浊无比恶臭呢?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看来泉水也是如此的。张寻将三人从马上解下,嘴对准“药泉”,咕咚咕咚地大口喝“药水”,待三人喝足,便开始拼命地呕吐,吐出的脏水腥臭无比。可当体内的腥水吐尽,毒便解了,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第十六章西行 大漠是荒凉凄暗的,四周一望无际,全是荒地。除了那望不穿的广阔和叫不破的寂静以外,一无所有。 黄昏已经过去,无比孤独的太阳已合上眼睛。黑夜,如雾一般渐渐弥散开来。 一切景物都是那么惨淡而神秘。几棵矮树摇着枯枝,带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愤怒,仿佛要恐吓、追扑什么人似的。 就在这茫茫无际的大漠之上,张寻、田三怒、杨清惠和秦小丛这四个前往宝石谷的西行者,突然发觉自己迷失了方向。 原本按地图所指,他们应先往西北而行,待遇到一座大山后,再折往西南,可四人由于被玉鸠上人所阻,先往南去了,接着为了解毒,又朝西北疾驰了二百多里赶往“药泉”,而大漠上又无正式的路可循,以至搞混了方向。 不巧的是,“药泉”附近皆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沼泽地,为了穿越沼泽,他们不停地东绕西转,更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了。 好在太阳每日升起又沉落,指示着东西南北。田三怒道:“既然宝石谷远在西域,那么只需朝太阳落下的地方走就不会有错……路上若碰到人,就可问路。” 可太阳已两次从东面的地平线上升起,又落入西面的地平线之下,他们却仍未走出这片重重叠叠,无边无际,到处充满了死亡和腐烂气息的沼泽地。 眼看黑夜已覆盖大地,他们却不能找到一块干硬的土地歇脚宿营,黑暗掩住了沼泽狰狞的面容,却使一切变得更加阴森和恐怖。 突然,落在后面偏左的秦小丛一声惊叫,她的坐骑夜不辨路,一脚踏进了沼泽,马挣扎着拼命想从沼泽中拔出脚来,可越挣扎,陷得也越快,只眨眼间大半个身子已没入泥中,秦小丛虽在沼泽间走了两日,却未料沼泽地如此厉害,一时慌了手脚,只长声惊叫,却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眼看秦小丛将随马一起陷入泥沼,走在第二位的张寻蓦地提起一口气,脱离坐骑,往秦小丛飞去,到得近旁,他一把抓住秦小丛的领子,往后一抛,自己这一用力,一口气也耗尽,便往下落去。 杨清惠见张寻将陷入沼泽,惊得大叫起来,好在张寻眼明脚快,在尚未完全陷入的马头上轻轻一点,借力一口气倒纵回来,这时秦小丛已安然落在地上,脸吓得煞白,惊魂未定,再看那匹坐骑,已被魔鬼般的沼泽吞噬得无影无踪,只有几个气泡,在马刚才挣扎的地方“噗,噗”地往上冒。 他们正庆幸人未受伤时,走在最前面的田三怒突然叫道:“不好!”随即纵身跃起,提住缰绳想把误入沼泽的坐骑拉起,可马的四肢已被泥泞吸住。他这般凭空无处着力,又怎能拉得起来,不一刻已没至马身,田三怒无奈,只能将马身上的食物用品尽数拿下,眼看着心爱的坐骑被泥沼的大嘴一口口吞下。 只片刻间,他们已损失了两匹马,以及秦小丛马上全部的食物和水,四人倍感沮丧,而四周天边的沼泽仍如一张张魔鬼的大嘴随时会吞噬一切。 这一来,他们意识到在黑暗中无法寻找干硬的土地,而只能就地休息。地上太湿,无法坐下来睡,他们便站着斜倚在马背上合会儿眼。连日来太疲惫,不久都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当晨曦刚刚张开翅膀飞临大地,秦小丛睁开了眼睛,她惊讶地发觉,整个大地一片银装素裹,地上、树上,沼泽上都覆盖了厚厚的雪。而她身上则披了好几件衣服,有自己的、有田三怒的,也有张寻的。她眨巴着眼睛,疑惑地问道:“昨晚下过雪了吗?” 三人哈哈大笑,田三怒道:“昨晚就你睡得像只死鸭子,连天上下雪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 秦小丛脸一红,嘟嚷道:“人家太累了嘛。昨晚我还做了个梦,梦见我们已经到了宝石谷呢。” 这次三人又哈哈大笑。杨清惠安慰秦小丛道:“小丛,其实我昨晚上也睡得像死鸭子似的,只不过寻哥给我披衣服时才惊醒。”说着温柔地瞥了张寻一眼。张寻苦笑着对三人道:“昨晚我也做了那么一个梦,梦总比现实要美,我们现在别说找到宝石谷,就是能走出这该死的沼泽地也要谢天谢地了。” 三人一听都有些凄然,是啊,这茫茫沼泽谁又能保证他们出得去呢?尤其现在白雪覆盖了沼泽,更增加了行走的危险。每迈一步,他们都可能步入死亡。 秦小丛心有余悸,望着昨天坐骑陷没的地方,禁不住浑身一阵颤粟。若不是张寻的绝顶功夫,她已埋在这白雪之下了。这一日,他们走得异常小心,张寻开路,田三怒断后,两个女子骑着仅剩的两匹马走在中间,绝不可随意跨开一步,而必须踏张寻已踏过的道路。 第94章 张寻内功精湛,即便踏上沼泽也能立即跃起,并无危险。他们谨慎地往西走了四日,竟成功地穿过了这一大片沼泽。可四人却高兴不起来,只因他们已断粮两天了,天气也越来越冷。张寻和田三怒内功深厚,并不惧寒冷,可秦小丛却不行,穿上了所有能穿的衣服,仍冻得直发抖。 大漠一如既往的荒凉和广阔,天气却一日冷似一日,肚子也一日饿似一日。这几日中,他们仅靠吃雪填饥,秦小丛已奄奄一息,杨清惠也数次昏厥过去。 望着惨白无边的大地,张寻心里浮起一股凄凉的感觉。他甚至已感到绝望。自然的力量太巨大了,人无法与之抗衡,就像他的虎王神剑,在自然之剑的锋利下,却如朽木一般。他们现在也如四段朽木,自然的魔掌,随时可将他们击碎。 看着躺在马上气息微弱的秦小丛,脸色苍白的杨清惠和愁眉紧锁的田三怒,张寻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这就是命运了,让他终究要在找到父亲之前,就结束这一寻父的使命。 自从少年时读了母亲的日记,自从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代大侠张卓然,自从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父亲,张寻就深深地感到,一种命运将贯穿他的一生——那就是寻父。原先他以为只有找到父亲才能结束这种命运,现在他才知道,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办法可以结束这种命运——那就是死亡。 死亡已如一滴泪水和一片雪花一般脆弱和真实了。他已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听到了死亡的脚步声。他微微苦笑,却未感觉悲哀。每一次失望,都激起他更大的希望,而每一次更大的希望,又让他品尝了更大的失望。不知何时开始,他隐约而不祥地预感到,寻父是无望的,那只是一个残酷的梦。可他又不敢大声地将这个声音说出来,告诉自己可以放弃。因为另外一个声音太强烈了。寻父已是他全部的生活。死亡,死亡……他蓦地感到,死亡有什么不好?它至少可以让自己永不失望,永远怀抱寻父的梦想,它至少比最终找不到父亲而茫然无措要好……正暇想间,突见杨清惠清醒过来,朝张寻惨然一笑,声音微弱地道:“寻哥,你别太过伤神,其实只要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也是很开心的。只是……只是这里没鱼,要不你就可以抓鱼喂我吃了。”说话间双眸眼波流动,仿佛又回到了漂泊海上的那段日子。张寻心头一动,想起当时与杨清惠在海上全凭吃生鱼才赖以活命,不禁一拍脑门,大叫道:“有了,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田三怒急道:“怎么有救了?” 张寻道:“我和清妹在海上也曾陷入绝境,后来凭抓生鱼吃才渡过难关。” 田三怒听了失望地道:“可这冰天雪地的哪有鱼呢?” 张寻道:“没有鱼,可我们有马呀。” 田三怒顿时跳起来喊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们可以吃马肉。” 杨清惠却颇为不舍地道:“寻哥,真要杀马来吃吗?它们跟你跟我都那么长时间了,我实在舍不得。” 张寻叹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要我们活着,别的一切终究都会有的。” 杨清惠仍心有不甘地道:“那么我们可不可以就在马腿上划一刀,喝点马血,再将它们包扎好呢?” 田三怒摇头道:“不行,一则我们光喝血不够,必须吃肉。二则这两匹马已非常虚弱,若割一刀放血,同样也是死,不如直接宰了吃。” 杨清惠无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寻和田三怒杀了一匹马,把马肉一块块切成拳头般大小。可是他们所带的火石均已受潮,附近也无干柴,生不起火。只能再将马肉切成碎未,生吞下去。 秦小丛太过虚弱,连马肉也无力吞下,于是张寻伸出右掌抵住她的背心,将纯厚的真气由“灵台”穴输入她的体内。不久秦小丛脸色略现红润,稍有生气,能慢慢张嘴将马肉咽下,她的虚弱都是饥饿之故,现在一有东西下肚,人也就一点点复原起来了。 其时天寒地冻,马肉不久就被冻得硬梆梆的像一块块石头,以致每次想吃,都得先切成碎未,放在嘴中含软再吞下去。虽然吃得辛苦,但终究使他们又一次渡过绝境,不致于饿死在雪地上。 如此过得七日,他们每日尽力西行,仍未走出荒漠,一路也未见人迹。 第八日,第一匹马的肉都已吃完,张寻和田三怒无奈将最后一匹马也宰了。不过这次他们决定省着点吃,因为这点肉吃完,他们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好在天气开始转好,田三怒只用一天时间就晒干了火石,张寻则去砍了几棵枯树。第九日傍晚,他们终于生起火,用剑穿着马肉在火上烤,吃到了香喷喷的,久违了的熟食。可好心情并未持续多久,一丝挥之不去的绝望又笼上了他们的心头。食物在一天天地减少,大漠却仍无边无际地不知其终。难道等马肉吃完,四人又将坐以待毙吗?! 张寻有些后悔,若不将杨清惠和秦小丛带来就好了。自己和田三怒都是大好男儿,生死并未放在心上。可两个女孩本该在暖房中享福的,现在却陪着他们受尽苦难实在太不应该。 他正想感慨几句,却听田三怒突然惊喜地叫道:“快看,烟,那儿有烟,定然有人!” 张寻朝田三怒手指方向望去,十余里外的天空中果然有一炷烟在缓缓升起,似是有人在生炊。他激动地叫道:“啊,是炊烟!我们终于见到人了。”秦小丛也兴奋地道:“太好了,最好他们是一支大的商队,要什么有什么,可千万别和我们一样是迷路受难者啊。”杨清惠听了笑道:“其实是迷路者也好,至少他是人啊。而我觉得我们已经有一百年没见过人了。”说话间,四人尽快地朝那炊烟跑去,到得近前,不禁大感惊奇。只见那里烧着一堆火,已快熄灭,火堆周围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圈食物和衣服,旁边一颗枯树上还拴了四匹骏马,却空无一人。 田三怒道:“咦,奇了,这些东西的主人到哪里去了?”大漠上方圆数里一览无余,而这些东西又是大漠旅人最需要的,凭空在此,着实令人惊奇。 杨清惠道:“这些东西没主人虽奇,但更奇的是像为我们而准备的。你们看,皮衣四件,棉裤四条,餐具四套,就连坐骑,也为我们一人准备了一匹。” 秦小丛道:“可谁这么好心呢?将这些东西送给我们?” 田三怒道:“这么长时间没遇见人了,是谁知道我们有四人,正缺衣少食,还没了坐骑?真叫人想不通。” 张寻一直沉默不语,他望这雪地上留下的一行凌乱的脚印发呆。田三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道:“雪地上别无痕迹,看来这些东西的主人是由西南而来,又向西南而归,只不知却为什么将东西留下,真是为了送给我们吗?” 杨清惠道:“若这些东西真是为我们准备的,他们为什么不直接给我们,反要这么神神秘秘的,我看这里面有问题。” 秦小丛道:“我想他们是好心吧,或许怕我们报答,就故意不让我们看见。” 张寻这时将目光移到那堆已熄灭的火上,望着袅袅升起的残烟,肯定地道:“这堆火他们是故意点的,目的是让我们看到烟后赶来。只不知道这些人是友是敌,送这些东西又有何用意?” 秦小丛道:“他们平白无故地送我们急需的东西,即便没有恶意,对我们来说却也不一定是坏事。来,清惠姐,我们先穿上皮衣暖和暖和。” 张寻和田三怒仔细检查了四件皮衣,发现确无异样,才让大家穿上,果然暖和舒服了许多。 秦小丛接着想吃那些香气扑鼻的食物,张寻急忙制止,对杨清惠道:“清妹,把胸口挂着的宝石拿出来。” 杨清惠一愣,随即醒悟,说道:“对,先得看看这些食物是否有毒,以免中了敌人的奸计。她取出宝石,到食物边一探,见宝石并未变色,才放心地道:“没毒,可以吃的。” 四人饱餐一顿,精神大震,纷纷解开拴着的骏马,上马试鞍。张寻对田三怒道:“田大哥,下一步我们该往何处去?” 田三怒道:“按地图指引,我们从‘毒泉’应一直往西北碰到一座大山后再折向西南。我们虽未碰到大山,但向西北走的路也够多的了。我看现在应往西南,沿这串脚印走最好。” 张寻点点头,道:“田大哥说得有理,往西南走大致不会有错,说不定还能碰上赠我们衣物、食品和马匹的那些人呢?” 杨清惠和秦小丛也无异议,于是四人往西南方向打马而行。这次他们食物充足,马力绵长,快速地走了四日,竟出了雪地,进入了沙漠。 沙漠的气候特异,白天热得炽人,晚上冷得凝霜。张寻等四人白天只穿单衫,晚上却需套上皮衣,一下子有些不适应,人也容易疲倦。 这一日,他们正在一个沙丘的背阴处休息,谈论以前所说沙漠上有“围着火炉吃西瓜”的奇事,忽见远处有一支驼队“叮当、叮当”地跋涉而来。他们已经许久没见到人了,看到这些骆驼上的商人,不禁大为亲切,欢呼着奔了过去。驮队却似乎颇感意外,叽哩咕噜地厉声喝斥。他们四人到得近前,张寻向田三怒道:“田大哥,你久历江湖,见多识广,能听懂他们的话吗?” 田三怒摆摆手,笑着道:“他们这般叽哩咕噜像说梦话似的,我又怎能听懂。” 这时,驼队中闪出一人,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道:“原来你们是中国人,想抢劫吗?告诉你们,我们一共有十六个人,你们却只有四个,我们十六个打你们四个,还有两个女的,一定能赢。 第95章 所以我们还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这人汉语学得不怎么样,却爱掉书袋,不伦不类地冒出一句歇后语。张寻颇觉好笑,硬忍着笑说道:“你们误会了,我们和你们一样也是旅客,并不是行凶抢劫的强盗。不过我们迷失了方向,想问一下路。” 那人仔细打量了张寻、田三怒、杨清惠和秦小丛,犹豫了半晌才说道:“原来如此,这样我七上八下的心可以像吊桶一样放下了。好叫各位知道,我们从波斯来,要到西安去采购丝绸,虾有虾道,蛇有蛇道,不知你们要到哪里去啊?” 田三怒听他们说得可笑,竟把他们比作虾和蛇,不禁有些气恼,想反击几句,却一时又找不到词。只见张寻朝对方一拱手,道:“原来诸位是波斯客商,失敬!失敬!你们既然到西安采购丝绸,想必这条路常走,这一带也很熟悉。却不知我们如何才能走到这条路上去?”说着他取出宝石谷的地图,指着“药泉”之后的那一条路问道。 那男人接过地图,仔细看了半天,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波斯话,将地图递给身旁一个满脸白须的老头,这老头似波斯客商的首领,研究了一番地图,和周围的人交谈了几句,便又将地图递给能说汉语的那个波斯人。他上前几步,指着地图对张寻道:“这条路离这儿已经不远了,你们再往东南走两天就可到达。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两天前我们刚从那边经过。你们若走得顺利,今日天黑就能到达一个凹谷,正可休息,然后千万别往前走了。那儿夜晚风沙很大,会把你们埋起来的,而凹谷正可躲避。” 他刚说完,那白须老头似有些不耐烦,催促驼队赶路,张寻谢了波斯客商,目送他们远去,然后问道:“你们觉得他的话可靠吗?” 田三怒沉思片刻,道:“我想总不会有错,他们与我们素昧平生,又怎会无缘无故地骗我们呢?” 杨清惠道:“只是方向不对,怎会拐向东南呢?” 田三怒道:“这不必奇怪,我们在沼泽和雪地上走了那么久,或许已过了头了,得往东南拐回一点。” 秦小丛有些焦急,道:“他们刚从那边经过,又怎么有错,快点走吧。” 张寻略一斟酌,仍有些迟疑地道:“好吧,就往东南走吧。”于是四人策马沿着波斯驼队的足印往东南而去。到得傍晚,他们果然见到了波斯客商所说的凹谷,四人便下马休息不再前行,因为,既听了波斯商人的指引,就该相信他们所说的所有的话。 恶劣的自然环境,连续的赶路,使得他们四个都倍感疲倦,喝过水,吃过食物,天还未黑,他们却已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小丛突然惊叫道:“你……你是谁?”张寻、田三怒和杨清惠顿时从睡梦中醒来,张寻一眼瞥见迷朦的月光下,一条黑影往西南方向一闪就不见了。他见秦小丛没事,就发足往西南追去。张寻追了一会儿,未能追上,不禁有些惊异,因为以他现在的轻功,全力追赶而仍能逃脱的,当世只怕也没几人。正思索间,却见田三怒、杨清惠和秦小丛骑着马,带着所有的东西奔了过来,大为惊奇,问道:“你们都出来干什么,不休息了吗?” 秦小丛有些惊魂未定地道:“我……我刚才睡得正沉,忽听有人在唤我。这声音轻柔温和,仿佛就在我耳边一般。可我醒来,却见你们都睡着,周围并无旁人。” 说到这里,秦小丛敲了敲脑袋,十分茫然地说道:“咦,奇怪,真奇怪。这声音突然又在我耳边响起,说什么我们白天所遇到的波斯客商不是好人,因为张大哥杀了那个叫玉鸠上人的藏人,他的同党库力古、干婆罗、阿梨耶和徒弟达尔桑等人就一心想报仇,自知武功不行,打不过张大哥,就买通那几个波斯客商把我们骗到这里。这个声音还说我们休息的那个凹谷其实叫‘风沙谷’,因为每天夜半子时都会从西到东经过这儿刮一次巨大的风沙。等风沙过后,‘风沙谷’会被沙子全部埋住,直到第二日已时,会再刮一次风将沙都卷走,如此循环不息,很有规律,若我们不赶紧离开,就要被沙子埋住的。” 她微微一顿,调整了呼吸又道:“当时我见周围没别的人,声音却就在我耳边,很是害怕,只道遇见了鬼。可那声音很友好地安慰我让我别怕,他匆匆赶来是救我们是因为他不久前偶然得知了库力古、干婆罗等人的阴谋,可……可我还是感到有些害怕,结果就叫出声来,后来你们就都知道了。” 田三怒接着道:“你去追人,秦姑娘对我们讲了此事,我估摸着此事虽然古怪,但也必有其用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就让她们赶紧收拾东西,翻谷追你来了。” 张寻点头道:“正应如此……”,话未说完,忽见凹谷之地刮起一阵遮天蔽日的巨大沙暴,连数里之外的他们,都被无数卷起的细沙击得脸颊生痛,强烈地感受到了这沙暴的威力。不一会,沙暴平息,凹谷却已被完全填平,刚才若不是有人示警,四人必将命丧沙底。他们四人虽都是豪侠之士,但面对如此情景,仍不免脸色微变,心中震慑。 田三怒道:“救我们那人是以‘传音入密’的功夫和秦姑娘说话,武功可高得很,会是谁呢?” 张寻道:“我也正在奇怪,以他的轻功,当世也仅数人而已。但绝不会是我义父,一则他不会突然在此出现,二则他若救我,也不会不露面,也不会是‘影子会’星爷,他恨不得杀我们而后快,又怎会来救我们呢?唉,到底是谁呢?” 杨清惠道:“会不会是况大叔?他在绍兴突然失踪,或许便是探得什么消息,先到西域来找你父亲了。正巧听得库力古等的阴谋就救了我们。” 张寻一拍大腿,恍然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况大叔?他行事一向古怪,独立特行,救了我们不露面也是很正常的。” 田三怒道:“如此说来,只怕雪地中送我们皮衣、食品和马匹的也是他了。” 众人都觉这猜测有理,不禁精神大振。总觉得有况寂在暗中保护,那是什么困难都不用怕了。 炽热和冰冷轮番袭击,干渴也时刻作祟,他们在漫漫沙漠上又艰苦跋涉了四天,历经风沙和烈日,皮肤都已经干裂、褪皮。 第五日上午,走在前头的杨清惠突然惊喜地叫道:“绿洲,前面是绿洲!” 三人立刻奔上杨清惠站的沙丘,果然见到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绿洲,不禁大为兴奋,他们知道,沙漠上只要有绿洲便必定有人,有人就可以问路、休养,也可以补充食物和水了。 四人策马急奔,进入绿洲深处。傍晚时分终于在一片清如明镜的湖边找到了一个蒙古部落。 这一天绿洲上异常热闹,到处是欢笑的人群,如同过节一般。张寻上前询问,可蒙古人听不懂汉语,都只能友好地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四人无奈,在人群中转来转去,希望碰上一个会讲汉语的。 这时,一场射剑比赛开始了,由上午选出的两个优胜者最后决一胜负,他们骑上马,带上自己的弓,准备用一支箭,看谁先射中至少百步之外专门设置的一个目标。 两个箭手骑在马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密切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其中一个魁伟的大汉臂力雄强,早早将弓拉满,以求目标出现时能抢先射出,另一个略显清秀的小伙却面带微笑,只将箭虚搭弓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突然,他们身后转出一人,将手捧的一只鹰往空中抛去,两人听到动静,迅速地掉转马头,魁伟大汉箭在弦上,立时发出,直向那头鹰射去。[奇`书`网`整.理提.供]就在同一时刻,那略显清秀的小伙张弓,拉弦,松手,几个动作一气呵成,箭如流星般离弦而去。这时,魁伟大汉的利箭去势凌厉,已近老鹰,眼看就将透胸而过,谁知小伙子那一箭后发而先至,疾如闪电,竟一下撞在魁伟大汉的利箭之上,将其撞歪,失了准头。而他自己的这一箭,一撞之下箭锋偏斜,正好射入老鹰的脑袋,那鹰被抛到空中,未及展翅高飞就被射中,只扑腾了两下,便跌落在草地之上。 周围人众顿时欢声如雷动,齐声高喊,“丹巴,丹巴。”张寻等心想这定是小伙子的名字了。他们四人虽有三人是武林高手,但见了这小伙子射箭的劲力和准心,仍不禁暗暗地赞叹。 张寻正看得出神,忽听一个声音道:“你们是汉人吗?从哪里来的?” 张寻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蒙古服装的小个子问他们,便惊喜地道:“你会说汉语?” 那人道:“在下郎云瑞,老家在山东枣庄,从小读书,但屡试不中,后来家道中落,已不能继续闭门读书,便铤而走险贩运丝绸。谁知在沙漠中迷路,差点干渴而死。所幸被蒙古人救起,想到中原人心险恶,世道艰难,而蒙古人则心地坦荡,待人真诚,便留了下来。” 张寻喜道:“在下张寻,也是山东人氏,从小在曲阜长大,真没想到在西域会碰上老乡。” 郎云瑞道:“我也是久未见过汉人,心中闷得慌,见到你们就想多说几句话,多问些中原的情况。” 张寻指着田三怒等道:“这几位是田大哥,杨姑娘和秦姑娘,与在下一起去西域找人,不幸迷了路,还望郎兄指点途径。”说着拿出宝石谷的地图递过去。 郎云瑞接过地图一看,道:“我到这里也才一年,对路途不熟,这样吧,现在这些蒙古人正在忙着参加‘那达慕大会’,等晚上,‘唱诗会’结束后,我带你们去请教他们的大汗,如何?” 第96章 张寻听了只能点点头道:“好吧,这太谢谢你了。” 一旁的秦小丛有些奇怪地问道:“什么是那达慕大会。” 郎云瑞道:“我在这里住了一年,不仅学会了蒙古话,对他们的风俗也了解不少。你们看那边。” 四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见是一个巨大的碎石堆,郎云瑞解释道:“这叫‘敖包’,是蒙古人用来祭奠山神、路神等神灵的地方。每次祭奠之时,他们就要举办这‘那达慕大会’。‘那达慕’在蒙古语中是‘娱乐’和‘游戏’之意,集会时,要进行摔跤、赛马、射箭和歌舞等比赛,有时还顺带着交换些商品。平日蒙古人住得很分散,难得有这样相聚的机会。因此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也就成了他们最大的节日。”张寻等人这才明白今日绿洲上为何这般热闹。 吃过晚饭,天色渐黑,湖边的篝火已经烧旺,蒙古人陆续围坐到篝火边,静待“唱诗会’的开始。张寻等四人对蒙古民俗颇感兴趣,也随郎云瑞一起坐在人群之中。 待天色黑透,只见一个老头手执马头琴走入圈内,身后跟着几个小伙子,也是人手一把马头琴,不过其中二人还抬着一个香台,将香台摆于空地中央,点上佛灯,焚上香,然后由老头率领五个小伙磕头祈祷。 杨清惠颇为不解,问一旁的郎云瑞道:“郎先生,唱诗为什么要烧香拜佛呢?” 郎云瑞道:“这些蒙古人属于土尔扈特部,他们唱的诗叫《江格尔》,是歌颂蒙古族大英雄江格尔的。他们对江格尔很崇敬,把他当作佛的化身,因此每次唱前都很郑重,必须焚香,点佛灯祈祷一番。正因如此,蒙古人还不成文的规定,如果开始听演唱,唱的一定要唱完,听的也要从头到尾听完,而《江格尔》每一章都很长,因此不唱则已,一唱就得通宵达旦地进行。” “那《江格尔》共有多少章呢?”秦小丛好奇地问道。 郎云瑞道:“这我也不太清楚,只因《江格尔》太长,现在已无人能将它唱完,具体有多少章更无从知道。不过,传说在土尔扈特人西迁到这伊吉勒河之前,有一位牧羊老人,能背诵当地流传的所有的《江格尔》。他每学会一章,便在自己的怀里放进一块石头,最后,他共揣上了七十二块不同颜色的石头。因此有些人就说《江格尔》共有七十二章。” “七十二章?这么多,那么多长时间才能唱完呢?”秦小丛惊呼道。 郎云瑞回答道:“其实我刚才说了,没有人能将它唱完,而且蒙古人传说谁若唱完,谁就会死。《江格尔》中的每一个英雄,包括江格尔,都没有最终的结局。因此这是一首永远唱不完的诗。” “怪不得中间坐了六个人,原来这诗太长,谁唱累了,便有人可接着唱。”这次是杨清惠插话道。 朗云片笑道:“并非如此,当先那个老头叫昆酥,能唱三十二章《江格尔》,是当世唱得最多的,被尊称为‘江格尔奇第一’。后面五人,则是昆酥最得意的五个学生,他们是在比赛,争夺大汗赐予的‘江格尔奇第二’的称号……” 秦小丛不等郎云瑞说完,又好奇地问道:“‘江格尔奇’,为什么叫‘江格尔奇’?” 郎云瑞道:“蒙古人称有才能的,能唱五章以上《江格尔》的歌手为‘江格尔奇’。这是非常光荣的称号。而昆酥的这五个学生都已是‘江格尔奇’,他们都想获得仅次于师父‘江格尔奇第一’的‘江格尔奇第二’的荣誉。这次是比谁唱得好,《江格尔》每一章得唱一晚上,前面已连唱四晚,待今晚昆酥最小的徒弟唱完,就要评选了。” 秦小丛啧啧叹道:“每一章就得唱一晚,唱的人不累,听的人也要累了。” 郎云瑞道:“秦姑娘,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江格尔》每一章都有独立、完整的故事,都很精彩。再加上蒙古人对江格尔的无限崇敬,所以听的人不会感觉厌烦和疲累的。而且他们凡碰上结婚等重要事情,都要请‘江格尔奇’去通宵达旦地唱。” 说话间,今年“那达慕大会”的“唱诗会”已经开始。只见那“江格尔奇第一”昆酥的小徒弟已经拨动马头琴,高昂而充满激情地唱了起来。郎云瑞不断小声地替他们翻译着。最后,一个名叫扎干太的昆酥的徒弟夺得了“江格尔奇第二”的光荣称号,得到了大汗赏赐的一匹黑色的俊马。而张寻、田三怒、杨清惠和秦小丛四人听了故事,极为崇敬江格尔的英雄行为,不禁久久未回过神来。 正嗟叹间,忽听一阵骚乱,接着有几个蒙古包被喀喇喇地拉倒。刚给扎干太赏赐了黑鬃马的土尔扈特大汗脸色微变,一使眼色,他身边的四个大汉便往骚乱处奔去。过了不久,其中的两个却连跌带爬地逃了回来。哭丧着脸朝大汗报告。 郎云瑞奇道:“怪了,在这里竟有人这般猖狂,敢打大汗的贴身保镖。” 张寻问道:“郎兄,他们在说什么?” 郎云瑞道:“他们说有两个疯子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在每个蒙古包中钻进钻出,找不到就生气地将蒙古包掀掉。他们去阻止,没想到打不过那两个疯子,其中两个还被对方手指一戳不能动弹了,正求着大汗派人去救呢。” 张寻听了颇为惊奇,没想到除了他们,大漠上也会出现中土武林的点穴高手,因为那两个被手指一戳不能动弹的蒙古人,分明是被点了穴道。 张寻见大汗大为震怒,手一招,命刚才射箭夺冠的丹巴率领近一百个武士迅速赶去。接着那边似乎发生了一场激战,不时有惨叫声传来,蒙古包也塌了几个。张寻和田三怒很想过去看看,但郎云瑞反复说插手异族的事不妥,因为蒙古人最讨厌异族人随便管他们的事,两个人终于忍住未去。 过了好一会儿,激战终于停止,先是一些武士抬着四十多个显然是被点中穴道的伤员回来,接着是丹巴押回两个五花大绑的老头。张寻一瞧,不禁惊得叫出声来——这两个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张寻多次碰面的糊里糊涂的“糊涂双侠”胡南辕和涂北辙。 在“糊涂双侠”身后,还有着一个被绑的女子。张寻一看,更是惊得站了起来——这女子不是别人,竟是湘西镇守使舒尔田的女儿舒舒! 武士们将“糊涂双侠”和舒舒押到大汗面前,令他们跪下。三人不从,武士们便硬将他们压了下去,另有一个武士一脚踢在舒舒的膝盖处,将她踢得跪倒,仍骂声不停,显是吃了舒舒的不少苦头。 张寻着急地对郎云瑞道:“郎兄,这三位是我的朋友,不知能否代为在大汗面前求求情,放了他们。” 郎云瑞为难地道:“蒙古人做事快意恩仇,你若对他好,他更以十倍的好待你,你若对他不好,他会以十倍的厉害待你,你的朋友刚才大大得罪了他们。这个情只怕难求。 张寻见那大汗满脸怒容,似乎马上将对“糊涂双侠”和舒舒有所惩罚,便急忙恳求道:“郎兄,这次无论如何得请你帮忙,在大汗面前说几句话,试试看。” 郎云瑞低头思索片刻,叹息一声,无奈地道:“好吧,我去试试,只怕毫无效果。”说着带张寻等人到大汗面前,并说了请求放人的意思。 大汗看了张寻等四人一眼,没好气地道:“这三人无视我蒙古人尊严,竟在‘那达慕大会’期间捣乱,毁我蒙古包,伤我武士,又怎能轻易饶恕。” 张寻听了郎云瑞的翻译,只能好言相求地道:“大汗,这三人平日糊里糊涂,干事莽撞,但我知道今日之事另有隐情,他们绝不会故意捣乱‘那达慕大会’的。还望大汗在喜庆之日,能对他们从宽发落。” 郎云瑞又替张寻做了翻译,大汗余怒未消,道:“这三人伤我武士,我放过他们,我的武士也不会放过他们。” 张寻忙道:“大汗,你的武士并未受伤,只是被点穴道,我能立刻让他们恢复原状。” “穴道?”大汗有些狐疑地看了张寻一眼,道:“即便你治好我的武士,这三人毁我蒙古包,搅我喜庆气氛之罪仍不可赦。” 张寻情知今日之事非先解了蒙古武士的穴道不可,正要动手,忽听“糊涂双侠”开始叽叽咕咕,从而声音大响地争执起来。胡南辕道:“小弟,刚才这小子竟然说我们糊里糊涂,干事莽撞,真是糊涂之至,岂有此理。” 涂北辙道:“小弟,你错了,他哪里是糊涂之至,他是非常糊涂之至,他也不是岂有此理,而是非常非常岂有此理。” 胡南辕道:“奇怪,奇怪,糊涂之至就是糊涂之至,为什么要加上‘非常非常’?你难道要说张寻这小子不糊涂吗?‘非常非常岂有此理’也是一样,你难道说张寻这小子很有理吗?” 涂北辙道:“岂有此理……” 话未说完,胡南辕急道:“什么,你说我岂有此理,你才非常非常岂有此理!” 张寻情知二位仁兄一吵上,天王老子也止不住。只怕再吵几句,更激怒大汗就万难相救。于是当机立断,上前点了他们的哑穴。明知这糊涂二兄会在肚子里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骂个遍,也不管了。随手又解了那四十多个蒙古武士的穴道。 大汗见手下人恢复如初,面色稍缓,略一沉思,说道:“你这人不错。这样吧,就给你一个机会,你和我的勇士摔跤,双肩先着地为输。若你赢了,可将他们带走,若你输了,便休再提起,我要让他们做我的奴隶。” 蒙古人一听,都觉此计甚妙,摔跤乃蒙古国技,是蒙古人最拿手的。 第97章 蒙古小孩往往还没学会走路,已开始学习摔跤。他们的男子只有摔跤技术好才能得到荣誉和姑娘的青睐,所以平日都刻苦练习。别说勇士,只怕一般武士也能将似文弱书生一般的张寻轻易摔倒。他们却不知道,这时田三怒、杨清惠和秦小丛三人比他们更高兴。只要是比武,无论哪种形式,张寻终究是有赢无输的。 张寻虽怕比武伤了和气,但这时别无办法可救“糊涂双侠”和舒舒,只能硬着头皮答应。说道:“好吧,那我就领教一下蒙古勇士的高招。“ 大汗见张寻答应,也不多话,招手让丹巴出场。丹巴刚才在“那达慕大会”上连夺摔跤、赛马和射箭三个第一,被封为“土尔扈特第一勇士”,正盼望立功,见大汗将机会给他,立时拜倒谢恩领命,随后站到张寻对面,他下盘稳扎,目光凝视张寻全身,身未动而神先行,端的是一副好身手。 张寻随意站在那里,并未摆什么架式。丹巴一待大汗示意开始,忽然向前一个翻滚,双手猛地抱住张寻的双腿,右肩顶住张寻的身体,用力一掀,想把张寻掀倒。张寻没料到丹巴来得这么快,出其不意地被抱住双腿并已离地,紧急间,张寻提一口真气,双腿倏地从丹巴双手的怀抱中抽出,然后空中一个倒翻跟斗,稳稳地落在一丈之外的地上。 丹巴见自己赖以成名,百试不爽,一气呵成的一滚、一抱、一顶、一掀,以及随后的一压,竟然没能奏效,不禁大为吃惊和羞愧。他满脸通红地往大汗瞥了一眼,随即又一个翻滚,再次抱住张寻的双腿,顶住他,想使力将其掀翻。 这次张寻早有准备,全身真气尽沉丹田,双腿犹如钉在地上一般,丹巴又哪里能撼动半点。丹巴既得“土而扈特第一勇士”之封号,又在大汗和全部落面前献技,自是尽力而为。拼命想扳倒张寻,再添荣誉。可他用的力越大,张寻也似站得越稳。渐渐地,丹巴脸色由通红变为苍白,额上汗流如注,力量也一点一滴地随汗水流走。但他仍拼力坚持,希望对手比他早一步支持不住。 丹巴身经百战,平日靠的就是一股不屈不挠的倔劲,才使得许多体壮力大的对手屈服。这次却不同,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张寻却摇都不曾摇一下。突然,丹巴一揉身,背贴住张寻前胸,双手反扣住张寻的头颈,使劲想用“背包式”将张寻扳倒。可张寻依然不为所动,自顾气沉丹田,屹立如山,丹巴的努力又是白费。丹巴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蓦地回过身,双手扳住张寻肩膀,一条右腿绕到张寻脚后,想将其绊倒。他曾用此招胜过不少对手。可惜他今日运气不佳,碰上张寻,自不会让他此计得逞。 丹巴无奈,只能再用最初的姿势,双手环抱张寻双腿,右肩顶住张寻身子,想尽力将其掀翻。这本是跤技中威力最大的一招,可在张寻看来却如同儿戏一般。 渐渐地丹巴双手上的力量越来越弱,脸上汗如雨下。张寻则似神定气闲,行若无事一般。这时他若要将丹巴拎起摔倒,已是轻而易举,可他不愿太损丹巴与蒙古人的面子,只求丹巴自己知难而退。 又相持片刻,丹巴突然双手一松,一屁股坐在地上,竟已脱力。张寻忙将他扶起,说道:“在下曾有幸目睹仁兄的神妙射技,极为钦佩,今日有幸向阁下请教高招,又蒙承让,真太感谢了!”说着恭敬地一拱手。 郎云瑞将张寻的话译给丹巴听,丹巴只觉羞愧,但毕竟保全了颜面,对张寻大为感激,便也真诚地一拱手,退回大汗身边。 蒙古人最尊重勇士,张寻虽胜了他们的人,仍被围观的众人啧啧称赞。那大汗虽因输了不太高兴,但极为豪爽,朝张寻一伸大拇指,道:“真是勇士。好,这三个人你带走。”说着带亲兵回转蒙古包,众人也渐渐散去。 张寻走到“糊涂双侠”和舒舒身边,气运手指,一一扯断了绑住他们的绳子,还解了糊涂双侠的哑穴。这两兄弟一能说话,立时大骂张寻,同时又互相攻击,忙得不亦乐乎。 张寻含笑不去理会,正想问舒舒何以来到此地,丹巴突然返回,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道:“今日蒙张兄恩惠,照顾了小弟的面子,我将终生不忘,听郎云瑞说,你们到西域找人,不幸迷了方向,是来问路的。恰好小弟对这一带的道路较为熟悉,或许对张兄能有所帮助,也未可知。” 此话经郎云瑞翻译,张寻听了大为欣喜,赶忙拿出地图递给丹巴。丹巴凝视良久,终于指着地图开口道:“其实你们要走的这条路并不难找,你看,我们这里叫做准噶尔,往南五百里有个城市名叫乌鲁木齐,也就是地图上的这个点。随后往西南约一千二百里,有座山叫做汉腾格里,也就是地图上画的这座山。接着再南行一千里,有座城市名叫喀什。我最远就到过喀什,而你们的目的地似在喀什西南六百余里处。听说那个地方叫帕米尔,大山交错,高峰林立,地势极为险峻,而且气候寒冷,山峰终年积雪,是个人迹罕至之地。” 张寻得到丹巴指引,精神大振,根本忘了昨晚一夜未睡,需要休息。他匆匆告别郎云瑞和丹巴,与田三怒、杨清惠和秦小丛,带着刚被解救的糊涂双侠和舒舒,一起往南进发。 路上,张寻问起“糊涂双侠”和舒舒何以会来到西域,“糊涂双侠”皆哈哈大笑,似乎颇为得意。胡南辕指着舒舒,道:“这小姑娘要找情郎,不远万里地往西赶路,我们很想看看她和那个被我们救了五十次的小子是怎么情啊爱的,就一路跟来,谁知她不想让我们看,想甩掉我们,可这又怎么能够做到。”说到这里,他又得意地大笑起来。 涂北辙却道:“小弟,你错了,我们武功天下第一,又怎会要看小情人约会,只不过那个被我们救过五十一次的小子对我们很敬重,于是我们侠义之心大起,一路护送小情妹而来,现在终于交差了。” 这一来,张寻顿觉尴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而平日娇蛮泼辣的舒舒此刻竟也羞得满脸通红,被人说破心事似的低着头一言不发,也不敢看谁。杨清惠和秦小丛却不知何故,都怔怔地盯着舒舒看。只有田三怒一人左看看张寻右看看舒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胡南辕又道:“那日,我们帮被我们救了五十二次的小子救了那个姓秦的小姑娘后高高兴兴地东逛西晃,到了一个叫什么如的地方,在叫什么如的东城门边‘神交酒家’看到一个明明是女人却穿着男人衣服的小姑娘只喝了两杯酒,就醉得什么事都不能干,只是一遍遍地用手指在空中划两个字。我们看了半天,大吃一惊,她写的竟是被我们救过五十三次的傻小子的名字:张寻。” 胡南辕说得没完没了,涂北辙抢着道:“小弟,你错了,大大地错了。如果这个穿着男人衣服的小姑娘在一遍遍地划两个字,又怎能说她醉得什么事都不能干?而且她喝的也不是两杯酒,而是两杯半酒。她也不是只划‘张寻’这两个字,而是划四个字,另外两个字是:坏蛋。” 胡南辕斥道:“张寻就是坏蛋,坏蛋就是张寻,被我们救过五十四次的傻小子一定做过什么坏事,所以穿男人衣服的小姑娘就叫他张寻坏蛋,坏蛋张寻,我只说张寻,其实已经包括了坏蛋的意思,难道错了吗?” 涂北辙一听立即反击,叽叽呱呱地说了一大堆,杨清惠和秦小丛,都朝张寻狡黠地眨眨眼,似乎在取笑他。张寻只能苦笑,无言以对。 这时胡南辕又道:“小弟,你不用跟我争了,反正这个穿男人衣服的小姑娘一路往西而走,我们暗暗跟踪,共救了她二十六大次,三十七小次,让被我们救过五十五次的傻小子又欠了我们的情,可气的是这个不是男人的女人专走难走的路,让我们在沼泽和沙漠里吃尽了苦头。” 涂北辙道:“又错!我们光明正大地保护被傻小子欺侮的弱女子,共救了她三十七大次,九十五小次。可气的是这个不是男人的女人恩将仇报,竟想躲开我们的保护,一路和我们玩捉迷藏。刚才若不是我连拆七十七座蒙古包,倒真要给她躲过去了。” 胡南辕道:“其实我早就发现她了,只不过是想猫捉老鼠,多玩一会儿,才故意不说出来的。后来蒙古人来了,不是我告诉他们这个像男人一样的女人躲在哪里的吗?” 涂北辙立即叫道:“好啊,若是我们早把小姑娘抓住,也就用不着和那一千多个蒙古人恶斗一场,最后故意失手让他们抓住了。你这不是在害我吗?” 胡南辕一本正经地道:“咦,小弟,你又错了。我们武功天下第一,即便故意失手也不会被蒙古人抓住。只不过我们的天下第一无敌当得太久了,甚感厌倦,很想尝尝被抓住的滋味,所以就先点了你的穴道,再点了我的穴道,自动让他们绑住,原本准备关键时刻显神功,和他们多玩一会儿,谁知张寻这小子多事,来救我们,阻了我们的兴头。” 涂北辙道:“小弟,你又错了,大哥我武功卓绝……” 张寻听到这里,不再去注意糊涂二兄弟的唠唠叨叨。他心里在想:舒舒为何不辞辛苦地前来找自己,又怎会知道我已来西域?可在众人面前,他又不好当面问出口。 这一天,就这样在糊涂二兄弟的吵吵闹闹、纠缠不清中过去了。 到得晚上,他们撑起两个简易帐篷,张寻、田三怒、胡南辕和涂北辙住在一起,杨清惠、秦小丛和舒舒则住另外一处。 这一晚的月亮异常清澄,如水般宁静的月光温柔地倾泻下来,撒遍沙漠。 第98章 银白柔和的沙丘如处女的肌肤,细腻光泽,起伏绵延。风出奇地轻盈,带来一股温馨的气息。自到西域之后,这是他们遇到的最美的夜晚。 田三怒到一个沙丘的背后去练功了,张寻也睡不着,踩着软软的沙子,在如水的月光里散步。 月上中天,张寻坐在一个沙丘上,想象到达宝石谷后,若万一见不到父亲,他又该去往何处呢?忽然,一阵轻盈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听出是舒舒。 舒舒来到他身边,一改往日的泼辣和顽皮,一声不响,眉宇间似乎锁着一份幽怨。她默默地坐在沙丘上,望着月亮,突然幽幽地叹出一口气,道:“寻哥哥,你在想什么?” 张寻被她“寻哥哥”一声唤,心一抖,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问道:“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 舒舒又幽幽地叹息一声,道:“我睡不着。” 张寻似乎隐约感到了什么,但还是问道:“有心事吗?” 舒舒抬起头,望着张寻,目光中闪着幽怨与渴望,突然道:“寻哥哥,你知道我的名字‘舒舒’是怎么来的吗?” 张寻道:“你,你没告诉过我。” 舒舒从张寻脸上移开目光,深深地望了月亮一眼,说道:“在土家的语言里,‘舒舒’就是‘月亮’的意思。而月亮出来,他们就叫作‘舒舒柱丢’。” 张寻原来觉得舒舒的名字挺怪,挺特别,现在于这般明媚的月光下听她这么一说,不禁真诚地道:“这名字真美。” 舒舒开心地微微一笑,可立刻又满腹心事地道:“这个名字虽美,可给我取名字的母亲却不一定美。” 张寻忙道:“这怎么可能,你这么漂亮,你母亲也一定很美的。” “真的吗?我很漂亮?”舒舒欣喜地道。 这时月光铺洒在舒舒身上,映得舒舒的面容无比娇美。张寻坚决地点点头,道:“真的,很美。” 舒舒目光中闪过一丝幸福、快乐的光芒。但随即又黯然道:“我说母亲不一定美,是说她现在过得一定不好。妈妈是土家人,是一个酋长的女儿。爸爸刚到湘西镇守时,召集湘西各蛮夷大汗立威,不巧妈妈的父亲身患重病,能干而美丽的妈妈就代他到永顺赴会。结果爸爸看中了她,要娶她为妻。而妈妈为了官兵不去打扰自己的部落,就答应嫁给爸爸。” 说到这里,舒舒恨恨地道:“可是当今皇帝严禁朝廷命官娶蛮夷之女为妻,爸爸太喜欢妈妈了。就偷偷地把她接到府内,不让外人知道。一年后,在一个月亮很美的日子,我出生了。妈妈说土家语把月亮叫做‘舒舒’,而爸爸正好姓舒,就叫我舒舒好了。当时爸爸对妈妈百依百顺,也就顺了她的意思,把我取名为‘舒舒’。 “四年后,爸爸的一个副官与父亲交恶,就向朝廷告密,说父亲私娶蛮夷之女,罪应斩首。爸爸无奈,也不敢将妈妈送回部落,怕被抓回来对质,只好把母亲送到一个很远很远、很偏僻很偏僻的地方,让她自己生活,逃避满门抄斩之祸。 “后来,朝廷的调查不了了之,爸爸借故革了那副官的职,把他发配到一个最危险的驻地,他不久就在与苗人的冲突中死了。爸爸对别人很刻薄,对妈妈却很好,当时就想去偷偷地接她回来。可是那个很远很偏僻的地方发生旱灾,人都出外逃难去了,没能找到妈妈,而妈妈怕连累家里,是不敢回来的。爸爸很内疚,说从此决不再娶正室。” 说到这里,舒舒眼圈一红,差点落下泪来,接着又道:“我小时候很顽皮,经常躲起来,让大人找不到。每当这时,妈妈就会‘舒舒柱丢,舒舒柱丢’地叫,让我出去。可是从四岁起,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唤我了。” 张寻从未想到舒舒这样一个千金小姐竟会有这般凄美的身世。刹时觉得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缩短了许多。他动情地道:“舒舒,不用怕,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妈妈的。就像我从小就没见过父亲,可相信他一定还活着,有一天必能相见。这次我去宝石谷,就是为了寻找父亲。” 舒舒咬着嘴唇,努力地点点头,表示相信张寻的话。她似还有什么话要说,却欲言又止。于是两人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过了良久,舒舒忽然问道:“寻哥哥,假如你是我爸爸,你会将妈妈送到那么远那么偏僻的地方去让她一个人生活吗?” 张寻没想到舒舒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也从没想到过这种问题,匆忙间只凭直觉道:“我,我想……我想我不会的。” “那你不怕满门抄斩吗?”舒舒紧接着问道。 “这,可以全家都逃走,远远地避开。”张寻答道。 “难道你就愿意放弃功名利禄吗?”舒舒又追问一句。 “功名利禄又有何用,放弃了毫不足惜。”在这个问题上张寻没有迟疑。 舒舒叹口气道:“看来你这人还有点良心,爸爸待我虽好,但当时他那样待我妈妈,实在是太薄情了。”说话间,她眼睛已经潮湿。 张寻见舒舒心情不佳,又不知该如何相劝才好,一下子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月亮慢慢偏东,夜风渐凉,张寻终于开口道:“晚上风大,怕着了凉,还是回帐篷休息吧。” “我不回去,就不回去。”舒舒蓦地抬起头,似乎下了决心道:“寻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吗?” 张寻默默地摇摇头。 舒舒突然极为害羞,低下头,不敢看张寻,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是为了见你。” “见我?”舒舒这一声虽轻,且白天“糊涂双侠”也曾讲过,但张寻此刻听来,仍颇为吃惊。 舒舒羞涩地点点头。 “那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西域呢?”张寻奇道。 舒舒低声道:“自我被爸爸带回,你和杨姐姐去了绍兴,我心里就很不舒坦,后来找了个机会,终于逃出来。直追到绍兴找你,可那时你已不在绍兴,我听你说过你的养父母在山东曲阜开了一家‘三立客栈’,心想你有可能去那里,就又赶到曲阜。” 说到这里,舒舒一咬嘴唇,道:“可等我找到‘三立客栈’,你养父母说你和杨姐姐去追一个什么秦姑娘了,还说了往西域的大致方向。我想你身边既有一个杨姐姐,还要去追一个秦姑娘,真是不要脸。我要看看你到底准备干什么,就一路赶了下来,谁知路上碰到那两个糊涂混蛋,一路纠缠不清,还捉弄我,我又找不到你,一气之下心一横,决定索性去了西域,死在那里也好,免得让你见了心烦。” 张寻不明白为什么认为他见了她会心烦,但又不便询问,只听舒舒又道:“可没想到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歪打正着,在这里碰到你,真是太开心了。我这样千里迢迢地来就是为了和你呆在一起,可是,可是你还赶我,让我回帐篷休息……” 说着说着舒舒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张寻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连声道:“我,我不是赶你,是怕你受凉……” 这时,远处一个沙丘背后传出一阵喀喀喇喇的声音,那是田三怒每次收功后全身骨节律动所致。舒舒怕被田三怒看到自己的这个样子,恨恨地一跺脚,猛地往回跑去。 一时间,张寻不知该拉住她为好呢,还是陪着她一起回去好,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动,眼看着舒舒奔回帐篷。 张寻呆立在月光下,心中涌起一丝甜蜜的惆怅。自出道以来,他所遇见的女子都是独特、美丽而优秀的,可是在找到父亲之前,他不可能有很多的精力去关注情感,终究是有负于她们的。可若找到了父亲,面对杨清惠、秦小丛和舒舒,他又该如何抉择呢?杨清惠与他相处最久,彼此间的距离最为接近;秦小丛是他出道后所遇的第一个年轻女子,对他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而舒舒热情如火,心意至真,也是难以忘怀。而这三个女孩,又都为了他,不惜千里跋涉之苦,陪伴在他身边,这份情意,又怎么让他忘却呢? 田三怒练功完毕回来,见张寻独立夜色之中,只道他想念父亲,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贤弟,我们既得丹巴指路,到宝石谷必然一路顺利,你不必多虑,早点回去睡吧。” 张寻回过神来,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叹口气,随田三怒一起回帐篷休息。 第二日,他们继续往南,七人中有了“糊涂双侠”,就不可能有一刻安宁。他们两人总是你争我吵,闹得不亦乐乎。 到了下午,七人正在一座沙丘的背阴处休息。“糊涂双侠”只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爬上沙丘去玩。 忽然,涂北辙道:“快看,一座大城。” 胡南辕明知涂北辙说得对,仍唱反调:“小弟,错了,是一座小城。嘿,你们五个快来看呀。” 张寻等人上了沙丘,果见西面沙天相接处伫立着一座缥缈雄伟的大城,城上影影绰绰地飘着旗帜,好似有人在走动。 胡南辕道:“哎呀,看来我们走错了方向,乌鲁木齐城在那边。” 涂北辙道:“我看是那丹巴故意指错道路让我们多辛苦辛苦,真岂有此理。” 张寻心知丹巴不会骗他,但不明白这座城何以会在东面。这时涂北辙嚷道:“你们还等什么,快去城里,肯定很好玩。” 胡南辕也叫道:“快去啊,我到西域后只看到沙子和马,还没看到过鱼,城里一定有鱼,我要好好地去吃一顿。” 杨清惠、秦小丛和舒舒正要响应,田三怒道:“且慢,我曾听惯走西域的商人说,沙漠常有虚幻之景,称之为‘海市蜃楼’。 第99章 休息前我曾在这沙丘上站立,并未见有此大城,再看它缥缥渺渺,不似真城,想必就是那‘海市蜃楼’了。” 涂北辙立时叫道:“岂有此理,这城离得很远,看上去自然就缥缥缈缈了,你说它是假的,定然别有用心。” 胡南辕道:“你若不想吃鱼,就留在这里好了,我自去吃个痛快。” 张寻觉得田三怒说得有理,但为了证实,说道:“你们在此稍候,我去看看。”说着如飞而去。 以张寻现在的内功,轻功完全施展开来,真如离弦之箭一般。不一刻便奔出了十多里,可那座大城仍在沙天相接之处,似无丝毫接近。张寻又奔出十多里,这城仍似如一幅画一般,挂在天际深处。他这才相信大城是虚幻的,是田三怒所说的“海市蜃楼”。 当张寻返回,还未开口,胡南辕抢着道:“怎么样,看到鱼了吗?我可是口水都流出来了。” 涂北辙大叫:“快去。快去,让这姓田的留在这里吞口水。” 张寻笑道:“这沙漠之地,又怎会有鱼,两位想要吃的话,我们得赶快往南走,去乌鲁木齐。” “糊涂双侠”这次难得齐心地道:“怎么,那座大城不是乌鲁木齐吗?” 张寻摇头道:“这是田大哥所说的‘海市蜃楼’,是假城。” “糊涂双侠”犹自不信,一个说张寻定然已吃了鲜美的鱼,不让大家去尝。另一个说张寻必是懒病发作,并未跑进城里去看,就说是假的。但说归说,众人一路往南,他们也跟着去了,只是一直嘟嘟囔囔个不停。 七人往南走了二十余里,再往东看,那座大城已不见。杨清惠道:“真没想到,沙漠上竟有如此奇观。” 秦小丛道:“我刚才也当它是真的城呢。” 而胡南辕道:“我们走了这么多路,这座城又不会跟我们走,当然看不见了。” 涂北辙道:“或许这座城见我们不进去,一生气,就躲了起来,和我们玩捉迷藏的游戏,让我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胡南辕道:“这也是无奈之至,只因我们武功天下无敌,别人皆闻风丧胆,一见我们便若小老鼠见了大老虎一般,哧溜一下不见了踪影,害得我们总不能显示高妙的武艺,只好拼命找人打架了。” 谁知涂北辙道:“小弟,错了,你大错特错了。我们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怕一个人。我们一见到这个人,就像小老鼠见了大老虎一般,吓得一动不敢动,只能任其打骂。” 张寻没想到他们这样的糊涂性子,竟还会怕别人,或是他们不知好歹,在哪个高人面前吃过亏了吧。于是问道:“不知两位大英雄怕的是谁,是‘七星派’卓掌门呢,还是‘万灰山庄’的主人况寂?” 张寻语音未落,涂北辙就大叫起来:“岂有此理,大大地岂有此理。我们怎会怕卓正明和况寂这样的假老虎,其实他们就像两只臭蛋,我只需用两个手指,轻轻一捏就碎了。” “可笑啊,可笑!哪里需要两个手指,我只用一个手指,就能把他们捏碎。”胡南辕大言不惭。 “奇怪,一个指头怎么个捏法?只有用两个手指,才能去捏。”涂北辙反驳道。 “为什么一个手指不能捏?我就是要用一个手指捏碎两个蛋,你又能怎样?” “好,那我去找两个蛋来,看你怎么捏?”张寻见这两兄弟不可理喻,若是让他们争下去,只怕三天三夜也回不到正题上来。忙打断他们道:“喂,你们在说怕一个人,到底怕的是谁?”张寻心里,已想不出还有哪个高手能使糊涂双侠二人害怕的了。“影子会”的星爷?松赞寺已死的玉鸠上人?忽地,他蓦然心惊:会不会是父亲?以父亲的武功,这糊涂二兄弟自当害怕的,这么一想,[奇`书`网`整.理提.供]听涂北辙的回答就更急切了。 谁知涂北辙说道:“我们最害怕的那个人,叫做……叫做……叫做莲小妹。”他鼓足勇气将话说完,脸上红红的,竟似小姑娘般有些扭捏。这样的表情出现在糊涂双侠脸上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而在旁的胡南辕一听,竟也是脸色通红,但立即大喊道:“岂有此理,真正岂有此理。他根本不叫莲小妹,是叫小莲妹。” “莫名其妙,大大的莫名其妙,我自叫她莲小妹,管你屁事。” “这当然管我屁事,她既叫小莲妹,我就不允许有人叫她叫她莲小妹。” “就叫莲小妹。” “叫小莲妹。” “莲小妹。” “小莲妹。” 糊涂二兄弟吵到这里,突然齐齐住口,无法住嘴一起大叫:“哎呀,不好,透露了心底四十年的秘密,真羞死人也。”随即二人又吵吵年闹闹地纠缠不清,都说对方嘴臭,故意要将这难为情的秘密透露出去。 众人见糊涂兄弟这般模样,皆哑然失笑。而张寻心中更是感慨万千,看来连糊涂双侠这等糊涂之人也曾为情所恼,那么自己昨晚的心乱如麻,也就不难理解了。 就在第三日的傍晚,他们进入了乌鲁木齐城。乌鲁木齐乃西域大城,街上行人大多高鼻蓝眼,衣饰特异,充满了异域风情。 乌鲁木齐还是水果之城,街道两边的店铺里摆满了哈蜜瓜、香瓜、甜瓜、黄金瓜、葡萄、苹果和香蕉,整个城市都沉浸在水果的芳香之中。 七人都是久未见水果了,这下终于饱了口福。而田三怒更喜乌鲁木齐的另一特产:羊肉串,一口气吃了两百串。糊涂双侠还尝了摆在路边卖的“羊肺”和“羊肠”,但只吃一口,便连说“骚,太骚了。”赶紧吐掉。原来那“羊肺”乃是将当地的细米灌入羊的肺,蒸熟,成半透明的面包状。“羊肠”则是将细肉末塞入羊的大肠,蒸熟食用,自然不合中原人的口味。 他们在客栈中好好地洗了个澡,休息一晚。第二天便出乌鲁木齐城西门,往西南进发。田三怒本欲让“糊涂双侠”回去,怕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他二人死皮赖脸地跟着,却也拿他们没办法。 西域人极稀少,一出城门,环境便显荒凉。他们在路上走了两日,未遇几个行人。不过他们已积累了沙漠旅行的经验,带足了水和食物。 第二日黄昏,他们正要休息,忽然前面有呼喊“救命”之声。张寻和田三怒对望了一眼,立刻施展轻功向前奔去,糊涂双侠惟恐没他们的事,紧紧跟上。 到得近前,却见有三个人躺在沙地上,嘴唇干裂,正虚弱地喊着救命。张寻和田三怒见状,立刻取了水给他们喝。这三人也只是缺水,待一壶水下肚,精神就已好转。 三人正欲磕头以谢救命之恩,“糊涂双侠”也准备领受,但被张寻和田三怒托住。这时,杨清惠、秦小丛和舒舒也已赶到。 被救三人中一个瘦高男人道:“我们三人都是初次前来西域,不知沙漠中水最重要,反倒带了许多银子。可笑此地并无水可买,以致差点干渴而死,所幸蒙各位相救,才捡回性命,这般大恩大德,自当永记心中!” 张寻对此并不在意,“糊涂双侠”却来了精神,一搭一挡地吹捧起自己来了。那瘦高男子见他二人没完没了,就直接问张寻道:“大哥,不知你们要往何处去?” 张寻略一思索道:“我们想去喀什。” 那瘦高男子顿时兴奋道:“这太好了。我们也去喀什,是同路。本来我们还担心自己人少势单,怕遇到盗匪便只能束手就擒。现在好了,有你们同行,人多势众,便不怕盗匪了。” 张寻并不希望他们同行,但又觉若真如他们所说,碰上强人,不会武功之人定会遭殃。于是道:“好吧,若你们觉得需要,我们可一路同行。”他说这话时,并未发觉田三怒给他的暗示。 在搭帐篷时,田三怒悄悄对张寻道:“贤弟,这三人来路不明,还带着人皮面具,只怕与他们同行不妥。” “他们戴着人皮面具?”张寻问道。 “是的,我久历江湖,这点岂会看不出来?”田三怒很有把握。 张寻略一思忖,道:“不知他们有何企图,只怕他们是‘影子会’的,与被你抓住的‘独山四兽’的目的一样。” 田三怒道:“很有可能,‘星爷’绝不会轻易放弃得到去宝石谷的地图的。” “但他们又能有何伎俩呢?明抢暗夺我们都不怕。”张寻淡淡地道。 “真刀真枪光明正大地斗,我们当然不怕,但若他们使用毒药等卑鄙手段,我们仍需认真防范。”田三怒谨慎地道。 张寻点点头,说道:“有理。”然后对杨清惠道:“清妹,你将护身宝石挂在外面,就能时刻注意他们有否下毒了。” 在证实这三人是坏蛋之前,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怕错怪了好人,而此时好在“糊涂双侠”嫌搭帐篷太累,到别处去玩了,否则若被他们得知,秘密只怕一丁点都保不住。 晚饭之前,那三人中的一个瘦小个从行李中拿出一小束香,插在沙地上点燃,然后磕头祈祷,嘴中念念有词。 吃饭时,众人坐在一起,那三人也拿出食物给大家吃。张寻见杨清惠胸前宝石并未变色,就放心大胆地将他们递来的食物吃下。 一顿饭未吃完,张寻正思索这三人会以什么办法来盗宝石谷地图,忽觉全身乏力,连一双筷子都似拿捏不住了。他一提真气,发现全身浑厚无比的真气竟在一顿饭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禁大为惊骇。 就在这时,田三怒用身体遮住那三人的目光,悄悄在张寻手上写道:“我已中毒,你呢? 第100章 保持镇静。” 张寻握住田三怒的手,表示理解他的意思,他看了一眼杨清惠胸前的宝石,发现宝石并未变色,不由极为惊奇,不明白这三人用的是何种毒药,竟连宝石也感受不到。 他努力地去挟了一筷肉,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内心里却不停地调运真气,想尽力将毒药逼出,而那三人似乎对张寻和田三怒等颇为顾忌,只怕他们尚未中毒,仍不显出原形。 关键时刻,胡南辕忽道:“哎呀,我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全部的力气只能拿住一只酒杯了。” 涂北辙道:“小弟,你错了,你既能拿住一只酒杯,又怎能说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难道拿酒杯不要力气的吗?” 胡南辕道:“岂有此理,我们武功天下第一,又怎会真没力气,我只怕是谦虚而已。你看张寻这小子,连一块肉都挟不住了。” 这时,张寻听他们泄露中毒天机,心中一惊,勉力挟住的肉便掉了下来。这一下,那三人突然站起身,后退数步,似乎仍有所顾忌,然后哈哈大笑,揭下人皮面具,说道:“张寻,还认识我们吗?” 张寻原已觉得三人的身形颇为眼熟,这一瞧,便立时叫出了他们的名字:“‘小花盗’余一飞,‘朱手书生’谷烁,‘一飞冲天’郑鹤翔,是你们?” 那瘦高男子“一飞冲天”郑鹤翔得意地道:“对呀,是我们!当时你杀了我们的女人‘岳麓媚娘’水冰洁,我们找你报仇,结果被你抓住。当时我们就说了,若你有胆量放了我们,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来找你们算帐的,今天终于等到了。” 张寻这时一身真气仍无半点踪影,心中虽急,但仍决定拖延时间,寻找机会。他尽量轻松地笑道:“我记得你们当时是说练好武功来报仇的,你们现在武功练好了吗?” “小花盗”余一飞道:“我们当时用药迷你没有成功,现在也用药拿你,可说有始有终,合乎江湖规矩。” 田三怒道:“你们这种下三滥的手法,还叫江湖规矩?真是可笑。” “朱手书生”谷烁看了他们一眼,笑道:“你们已死定了,再想要耍花招也没用。中了‘悲酥清风’之毒,又岂是运气可解的。” “什么,‘悲酥清风’?怪不得这般厉害。”田三怒顿时有些颓唐,放弃了运气。 张寻不明其意,问道:“田大哥,‘悲酥清风’是何物?” 田三怒道:“这‘悲酥清风’乃武林圣药,为宁夏‘一品堂’首领独自把管。‘悲酥清风’无色无味,任何人物都无法感觉到。它其实不是毒药。只是吸入了‘悲酥清风’后,一个时辰内全身力气尽失,谅你再高的功力也不例外,除非事先服了解药。” “一飞冲天”郑鹤翔听了笑道:“你这家伙倒也识货,只是一个时辰之中,你们都将命丧黄泉,再高的见识也只能带到阴间去了。可惜!可惜!”说着三人又狂笑起来。 张寻见功力稍差的“糊涂双侠”与杨清惠等人,竟然已没有力气说话,否则以糊涂双侠二人的两张嘴,早就要骂骂咧咧,喋喋不休了,不禁骇然于“悲酥清风”的威力之大。 田三怒见这个情势,心知不免,不禁叹息一声,道:“没想到田某一世英明,竟要命丧宵小之手。” 这时“小花盗”余一飞,“朱手书生”谷烁和“一飞冲天”郑鹤翔确信张寻已经中毒,放心地走到近前,余一飞道:“张寻,你当时放了我们,今天后悔了吧?” 张寻怒道:“你们这种卑鄙小人,不配与我讲话。” 谷烁冷笑道:“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不过我们看在你上次放我们的面上,就告诉你是怎么死的,让你做个明白鬼。” [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 张寻把头别转,不再理他们,但心中却如海浪般翻滚。自己死不足惜,但连累了清妹、小丛和舒舒,还有田大哥和“糊涂双侠”,却实在过意不去。 这时“小花盗”余一飞得意地道:“张寻,你可知道,我们凭机智脱身后一直便想要再次报仇。但我们清楚,练功即便再过一百年也赶不上你,要想报仇只能用毒药。我们想来想去,只有宁夏‘一品堂’的‘悲酥清风’是上上之选。于是就去了宁夏,历经无数艰辛和危险,终于盗得一盒‘悲酥清风’。接着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得知你一路往西域而去,心想必会经过乌鲁木齐,就先行在那儿等候,可直等了两个多月,才终于见到你们。可笑你们自认为是高人,却不知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 “后来我们见你们出西门,又甘冒奇险,绕沙漠先到这里,设计等着你们。我们早就将‘悲酥清风’拌入树胶,做成焚香。吃饭前我们先吞下解药,然后点上香。你们又岂能不着道呢?”说到这里,三人又得意地狂笑起来。 张寻没想到这三人会这般不择手段地寻机报复,真的有些后悔当初放过他们了。 “小花盗”余一飞本是个色鬼,这时见到杨清惠、秦小丛和舒舒这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顿时色心大起,垂涎欲滴地道:“哈哈,看来我艳福不浅,今日可好好享用一番了。” “朱手书生”谷烁道:“余兄,不可!我们这般隐忍,吃尽苦头是为了哪般?便是为了杀张寻报仇,今日眼看大功告成,绝不能为小枝小节所误。一个时辰不长,若等他们恢复了功力,那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还是先将他们杀了,报得大仇为好。而女人到处都有,回江南尽可尽情享乐。” “一飞冲天”郑鹤翔道:“谷兄说得对,我们千万不可求一时快乐,而误了报仇大事。张寻杀了我们的女人‘岳麓媚娘’水冰洁白,那我就先把他的三个女人杀了。” 说着,郑鹤翔伸手拔出杨清惠的腰间宝剑,朝她当胸刺去。 第十七章揭秘 眼看杨清惠就要被利剑穿心。 “悲酥清风”的药性利害,张寻、田三怒、胡南辕、涂北辙、秦小丛和舒舒六人都是全身无一分力气,眼睁睁地无法相救。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忽听“当”的一声,斜刺里飞来一物,将郑鹤翔已递至杨清惠胸口的宝剑撞得飞了出去,远远地落在沙地上。 “小花盗”余一飞、“朱手书生”谷烁和“一飞冲天”郑鹤翔三人往那物的来势一看,见七人七骑正从西面如飞赶来。“朱手书生”谷烁叫道:“不好,他们来了援兵,先杀了张寻再说。”说话间,他已从怀中掏出一柄锋利的匕首,直朝张寻扑去。 可是他快,那七骑更快,当先一人怒喝一声,从马上凌空跃起,长剑出鞘,迅捷地刺出一剑,谷烁尚未看清剑招,手腕已经中剑,匕首跌落在地,紧接着他又被连点十二处穴道,立在当场不能动弹。 几乎在同一时刻,“小花盗”余一飞和“一飞冲天”郑鹤翔也被七骑上的人制服。当郑鹤翔瘫倒在地时,才发觉刚才将他的宝剑击飞的只是一根马鞭。 张寻内力虽失,眼力仍在。刚才一见七匹骏马上的骑者,便认出他们是七星派的七大弟子。 张寻初出九寨沟,到岳阳君山认卓正明为父之前,曾因误会与他们在“七星三庄”门下恶斗一场,至今记忆犹心。 刚才当先一人乃七星派大弟子段炯,他先以一招“决战千里”将马鞭掷出,击落郑鹤翔的手中宝剑,接着又以一招“水滴石穿”刺中了谷烁的手腕。这两招都是使得举重若轻,行云云流水一般,已有一流高手的风范,看来这两年中,“煞魔七星”的武功进步不小。 眼见杨清惠绝处逢生,大家也都逃得性命,张寻兴奋地道:“段兄,七位大哥,刚才多亏你们来得及时,要不我们就死在这几个宵小手中了。这番大恩大德,真是难以为报。” 段炯一拱手道:“张贤弟,你乃师父的义子,与我们有同门之谊,又何谈一个‘报’字?” 一旁的韦纪也道:“是啊,大家不仅有同门之谊,且都是正道中人,伏魔诛恶乃本份中事。这次我们奉师父之命,至六盘山诛杀盗魁武父杰。谁知被武父杰探得消息,一路西逃,我们直追至伊犁才将其杀死。我们因另有要事,急着赶回,正巧碰上这三人向你们行凶,所幸来得及时,若再慢一点,只怕要自责一辈子了。” 张寻颇为感动,说道:“昔日在‘七星山庄’门外,我曾误伤卢兄的三个指头,今日你们以德报怨,救我们性命,真令我惭愧。” 段炯也道:“只因五弟伤了右手手指,师父便特意单传给他一套左手剑法,五弟也可说是得大于失了。” 田三怒见他们说个没完,不禁打断他们的话道:“七位英雄,我们中了‘悲酥清风’之毒,还望先在三个宵小身上搜出解药,为我们解了毒再说。” “悲酥清风?”段炯等七人都惊“噫”一声,这“悲酥清风”虽非一沾就死的剧毒,但其无色,无味,不能被感知,以及中毒后一个时辰内功力尽失,任人摆布的特性,却足以使武林人士闻之色变。 张寻道:“是‘悲酥清风’。这三人恨我入骨,冒险由宁夏‘一品堂’盗得。他们将‘悲酥清风’做成焚香,点燃后散毒。而他们与我们在一起,并未中毒,想是有解药的。” 段炯道:“好,我来搜。”说着在余一飞、谷烁和郑鹤翔身上搜了个遍,但却空手而返,奇道:“咦,怎么没有,难道解药已被他们用完了吗?” 田三怒道:“这‘悲酥清风’的解药名叫‘滴血珠丹’,只因其是一颗红色药丸,艳得似要滴出血来。 第101章 这‘滴血珠丹’永不会化,只需浸在水中,药性便会散出,喝了此水便不怕‘悲酥清风’之毒了。而‘滴血珠丹’可长久使用。他们既未中毒,一定是喝了解药,那么‘滴血珠丹’也一定仍在。” 段炯道:“既是如此,我再搜一遍。”说完他又里里外外地将三人的衣裤翻了个遍,但仍无收获。 脾气暴躁的韩亮颇为气恼,拔出剑来指着郑鹤翔的咽喉,怒道:“快说,你们把‘滴血珠丹’藏到哪去了?” 郑鹤翔望着段炯,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气。韩亮不待郑鹤翔开口,怒道:“鸡鸣狗盗之辈,竟还嘴硬,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说着手上利剑一递,郑鹤翔被透头对穿,立时气绝。 接着韩亮如法炮制,又刷刷两剑,连杀了余一飞和谷烁二人,气恼地道:“这三人倒也硬气,说不定为了防止意外,已将解药毁了。” 田三怒叹口气道:“这倒也无妨,反正再过半个时辰药性尽失,我们便能恢复如常了。既有七位英雄在此,也不怕再有宵小之辈前来,倒不急在这半个时辰了。” 段炯道:“那敢情好。喔,张贤弟,你们怎么会到这么偏远之地来的?将前往何处?” 张寻正要据实而说,田三怒抢先讲道:“张贤弟的父亲已失踪二十多年,我们猜测他可能会在西域,就一起到这里寻找。”段炯恍然道:“原来如此,‘梅花大侠’张卓然乃杰出的前辈高人,是我们所敬仰的,一直希望能得到他的指点。可惜这些年张大侠萍踪不定,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田兄既知张大侠人在西域,我们‘煞魔七星’自当和张贤弟一起前往寻找,也可使我们有机会聆听张大侠教诲。” 田三怒道:“这倒不必,张大侠的人是否在西域还很难说,若是转来转去不能找到,岂不是耽误了你们的大事?你们人称‘煞魔七星’,乃武林正道,常为百姓的安危东奔西走,杀魔诛恶,是很繁忙和辛苦的。你们刚才不是说因有事才急着赶回的嘛,又怎能抽身和我们一起去找呢?” 段炯略显尴尬,干笑一声道:“再大的事情,又怎有寻找张大侠的事大呢?‘梅花大侠’若能重现江湖,名门正派将额手相庆,旁门左道将胆颤心惊,岂非武林之最大幸事?” 张寻听他们谈起父亲,颇为感伤,不禁遥遥地想起父亲的模样,没有言语。 这时“悲酥清风”的药性渐散,内力仅逊于田三怒的胡南辕和涂北辙已能开口说话,这糊涂双侠的四肢可以麻木,口却不能不动。此刻嘴既已自由,又怎会不争论个痛快呢?立时说得个糊里糊涂,扯得个东南西北。“煞魔七星”初时还应付他们几句,后来见他们不可理喻,便不再理睬。 过得一会,段炯突然想起一事道:“田兄,张贤弟,你们在沙漠中行走,可有地图吗?”张寻正要回答,却又被田三怒抢先接口道:“‘梅花大侠’的人尚不知具体在何处,我们也无明确的地图。不过出发前,我们曾请常走西域的客商详细讲了这一带的地形,记在心里,可以说我们的地图是记在心里的。怎么,你们不认识道路,想要地图?” 张寻不明白田三怒为何要这般说,但知他江湖阅历丰富,这样做定有道理。又见田三怒眼睛朝他微微一眨,似是让他放心,一切他自有主张。张寻便未言语。 段炯听了田三怒的话,笑道:“我们岂会要你们的地图,我们自有一张,只是我们即将回中土,地图已无用,若你们没有的话便可送给你们。” 田三怒忙道:“那多谢了……” 正在这时,张寻突然站起身来吐纳了一口气,笑道:“好了,没事了。这‘悲酥清风’的毒性似乎没说的那般利害。” 段炯等七人颇为吃惊,田三怒则惊喜地道:“张贤弟,没想到你现在功力精进若斯,连武林中闻之色变,人称‘天下圣毒’的‘悲酥清风’的药性也只需半个时辰便解了,真是可喜可贺!” 张寻笑道:“我并未如何用力,只是尽量调动真气流转,开始真气毫无反应,似被毒性锁住一般。渐渐地那把锁松了,真气流转起来,现在通畅地流遍全身,毒性也完全解了。” 这时,卢毅脚下一绊,突然朝张寻撞去,张寻轻轻一托,将他扶住,说道:“卢兄,小心了。” 卢毅脸一红,说道:“谢谢张贤弟。”然后退了开去。 “煞魔七星”见张寻果然恢复功力,相顾失色。段炯颇为震慑地说:“没想到张贤弟功力已至如此,我们只怕再练一百年也无法赶上,惭愧、惭愧。” 张寻忙道:“哪里,七位大哥的‘七星聚会’才是武林神功,当世只怕没几人能挡得你们的一击。” 双方又谦逊了几句,段炯道:“张贤弟既已恢复功力,已不惧宵小之辈,那么我们在此也无用处,另有要事,先去了。”说完不待张寻挽留,七人匆匆上马,一溜烟地往东去了。 当“煞魔七星”走远,张寻不解地问田三怒道:“田兄,他们亦是正道中人,才救了我们性命,为何不告诉他们我们将去宝石谷呢?” 田三怒道:“贤弟,你有所不知,我与这‘煞魔七星”有过接触,他们行事狠辣,不择手段,并非真诚善良之辈。这次他们虽然救了我们,但似乎有点不怀好意。” 张寻诧异地道:“怎么会呢?” 田三怒道:“沙漠如此广阔,‘小花盗’余一飞,‘朱手书生’谷烁、‘一飞冲天’郑鹤翔三人处心积虑,一定要置我们于死地,在此埋伏倒在情理之中,而‘煞魔七星’突然在此出现,实在太过蹊跷。” 张寻不信地道:“段炯不是说他们追杀六盘山盗魁武父杰,一直至伊犁才得手,在赶回时正好碰上的吗?” 田三怒摇头道:“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段炯在三人身上搜了两次未搜到‘滴血珠丹’,郑鹤翔面露诧异之色,韩亮就立即将其杀死,这中间肯定有问题,当时我已有怀疑。后来段炯提到地图。我心里才有些明白了,只怕他们是为了宝石谷的地图而来的。” 张寻仍不相信,奇道:“他们又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宝石谷呢?” 田三怒道:“这我也只是猜测。不过,若我处心积虑地要去宝石谷,而且见你们去了‘万灰山庄’,就直奔西域,也会怀疑你们已得到了地图的。” “可是他们并未做什么呀。刚才我们不能动弹,他们只需搜我的身就能得到地图了。”张寻不解地说。 田三怒沉吟道:“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一者他们不能肯定你是否有地图,若强搜没有,反将事情搞糟;二者怕你行事谨慎,已将地图毁掉,全记在心中,他们搜了搜不到,反断了骗你说出口的后路;三者……若不是你功力恢复得快,只怕他们还另有企图。” 张寻听了还是将信将疑。这时一个时辰已到,田三怒等人的毒也已解了。糊涂双侠一得恢复功力,立时大骂着将余一飞、谷烁和郑鹤翔的尸体猛踢了一顿。 杨清惠、秦小丛和舒舒虽差点死在这三人手中,但眼见糊涂双侠糟蹋他们的尸体,又于心不忍,央求张寻想法让他们罢手。可这时糊涂双侠却踢得厌了,开始专心致志地斗起口来,都说刚才自己是假装中毒,目的是想比赛定力和胆量,还说他们武功天下第一,这没有气味没有颜色的毒药又怎奈何得了他们…… 张寻和田三怒听了虽觉好笑,但也见怪不怪,一起将余一飞、谷烁和郑鹤翔的尸体埋了。 此刻天色已晚,众人经此大难,甚为疲惫,早早地各自休息不提。 第二日七人又打马西行。走出不远,舒舒忽然叫道:“你们看,有是一座大城。” 众人朝舒舒手指的西南方向一望,果见天之尽处耸立看一座缥缈的大城,与前几日所见的颇为相似。 胡南辕拍手叫道:“太好了!太好了!上次没让我们去城里看看,这次我是一定要去了。” 涂北辙道:“小弟,上次我们是自己不要去,否则我们武功天下第一的身份,又有谁能够阻挡?” 舒舒好奇心极强,什么事情都想尝试,几天前第一次见到“海市蜃楼”时,就很想进去看看,今天再次见到,更是煽得她童心大起,非到这座隐隐约约的城里去走一趟不可。没准这是一座仙城呢?这里不是接近西天佛国了吗?舒舒不禁说道:“对呀,寻哥哥,我们就去玩一趟吧,或许还能吃到比永顺的猕猴桃和乌鲁木齐的哈蜜瓜更香甜的水果呢!反正也花不了多长时间的。” “糊涂双侠”见有人附和他们的观点,更是来了劲头。胡南辕道:“快去,快去,若是我们去晚了,这座城一生气,就又要躲起来了!” 涂北辙道:“是,我们再不去,它一和我们玩迷藏的游戏,岂不又要我们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 田三怒听了哭笑不得,说道:“真是孩童之见,这‘海市蜃楼’中的城是虚的,是不存在的,你们又怎能去玩?” 胡南辕指着张寻,不服气地道:“他不是去过了吗?那天他回来后嘴巴动个没完,一定是城里有什么好东西,自己吃了,却不让我们尝尝。” 张寻苦笑道:“胡兄,那确是‘海市蜃楼’,是假城,我又为何要骗你?” 涂北辙道:“岂有此理,也许那是一座仙城,里面有许多仙女,你想一个人要,怕我们去了把她们抢光,所以就骗我们座城是假的。” 田三怒见了他们越说越不象话,而且任他们说下去又将没完没了,便假装怒道:“胡南辕、涂北辙,你们若再这样吵吵闹闹,我和张贤弟就点了你们的哑穴,让你们永远不能开口说话。” 第102章 胡南辕道:“哎呀,对我来说说话第一,玩乐第二,算了,我不去城里玩了,还是在这里说话吧。” 涂北辙道:“哪里哪里,应该是说话第一,性命第二,我宁愿死了,也不愿不说话。” 这糊涂双侠虽然自称武功天下第一,但心里却清楚张寻和田三怒的武功比他们高出太多,若是惹得他们点自己的哑穴,以后都不能讲话可就糟了。再者他们两人对外表威严的田三怒颇为忌惮,因此不敢再提去玩,只是唠唠叨叨地互相埋怨起来。 舒舒见去不成那座城了,嘴巴噘得老高。张寻无奈,只能假装没看见,带头走在最前面。 晚上休息前,张寻见舒舒和糊涂双侠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说个不停,只道他们在骂自己和田三怒专制,没让他们去“海市蜃楼”,也就没在意,顾自睡了。 第二天一早,张寻刚醒,只听田三怒奇道:“咦,糊涂双侠哪里去了,他们平日最爱睡懒觉了。”这时,另一个帐篷内的杨清惠急急忙忙跑来,气喘吁吁地道:“寻哥哥,田大哥,不好了,舒舒不见了。” 张寻惊道:“这怎么可能呢?” 杨清惠迟疑道:“只怕……只怕舒舒去找那座城了,昨天她不是吵着要走的吗?” 田三怒一拍大腿,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昨晚糊涂双侠和舒舒三人交头接耳的,定是在商量偷偷地溜出去找那座根本不存在的城。” 张寻急了,说道:“这可怎么办呢?要是他们在沙漠迷了路,走不出来,那可就糟了。”田三怒道:“别急,我们来想想办法。”说着四处查看了一下,然后沉思着道:“他们三人骑走了各自的马,马上有水和食物,一时倒不致有大的危险。而且从地上留下的足迹来看,他们果真是往‘海市蜃楼’的方向去了。” 张寻忙道:“我们得去找他们,否则等他们用完水和食物就危险了。” 杨清惠道:“那我们不去宝石谷了吗?” 张寻道:“无论如何,我们得先去救人。宝石谷待救了人之后也可去的。若他们真的因为我们的延误而葬身沙漠,我们也会自责一辈子的。” 田三怒赞同道:“对,救人要紧。”但随即又气恼地骂道:“这三个糊涂的家伙,早知这样,就不应该让他们跟来。” 张寻苦笑道:“田大哥,现在骂也没用,还是马上去找他们吧。”田三怒愤愤地道:“话虽如此,但不骂几句又怎出得了这口气。”说话间,与张寻,杨清惠和秦小丛一起,匆匆收拾了营帐,打马往西南方向赶去。 说来奇怪,四人急赶了两天,仍未追上糊涂双侠和舒舒。 张寻心里颇不踏实,对田三怒道:“田大哥,会不会他们在中途改变了方向呢?” 田三怒朝远方极目而望,说道:“不会,以这三人的心性,不撞南墙绝不会回头的。这两日中别处也无‘海市蜃楼’,没什么能吸引他们改变方向。我估计,他们就在前面不远了,而且水和食物即将用完,速度也要慢下来,我们再加把劲,定能追上的。” 张寻觉得有理,但仍不解地道:“若我们追的方向不差,为何一路不见他们的足印呢?” 杨清惠这时插口道:“傻瓜,沙地上的足迹风一吹就没有了,你又怎么看得到。” 张寻苦笑道:“我不过是性急嘛……”,他一句话才说了个开头,忽地刹住口,“嘘” 地一声道:“沙丘那边有人说话。”说着侧耳倾听起来。 在四人的右边有一个大沙丘,田三怒、杨清惠和秦小丛耳力远不及张寻,听不出沙丘的另一边有何动静。 张寻凝神定气,只听有一个嘶哑的声音道:“小弟,都是你不好,我说多偷些水的,你却说仙城里面有仙果,用不着那么多的水。现在倒好,水没有了,仙城还未到,看来我要被你害死了。” 另一个声音全力地叫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张寻只听得一句半,便明白说话的必是糊涂双侠无疑,惊喜地道:“是他们!”,便打马往沙丘上奔去。 到得沙丘顶上,果见胡南辕、涂北辙和舒舒三人躺在一个背阴处,满面风尘,显得异常干渴疲惫。三匹马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站在一边。 张寻忙策马下丘,叫道:“舒舒,糊涂双侠,你们别怕,我来了。” 舒舒蓦然听到张寻的声音,又见到他的人,真是又惊又喜,猛地站起来,叫道:“寻哥哥!” 她这两日中甚感无依无靠,糊涂双侠又只会纠缠不清,这时见到张寻便似见到亲人一般,顿觉万分委屈,直欲滴下泪来。 可是他们已断水半日,沙漠上汗又出得多,身体缺水严重,这一声喊竟已暗哑得几不可闻,眼泪也流不出来。 张寻冲到近前,下马扶住舒舒,忙将自己带来的水分给她和糊涂二人喝了,舒舒喝足了水,精神略好,也顾不得难为情,扑进张寻怀中呜呜地痛哭起来。 张寻见田三怒、杨清惠和秦小丛仍未下来,不禁颇为奇怪,抬头看时,却见三人在沙丘上正呆呆地望着东南方出神。 张寻眼见糊涂二人水还不够,便喊道:“田大哥,快下来帮忙,上面有什么好看的。” 田三怒回过神来,拍拍脑袋道:“张贤弟,这事可古怪得紧了,那边真有一座城市,而且看来还不小。” 张寻闻言大为惊奇,他们一路上埋怨糊涂双侠把海市蜃楼当成真的,可这里若真的有一座城市,岂不是错骂了这三个糊涂虫? 糊涂二人一听,兴奋得蹦了起来。胡南辕道:“小弟,我叫你上去看看,你却不乐意,要不然我们早就进城了,吃到了仙果,也就不用死鱼似的在这里被晒了。” 涂北辙道:“岂有此理,是我先让你上去看的,你却懒得出了毛毛虫,怎么还来怪我?” 两人争执间,也不顾身体尚未完全复原,迅速地蹿上了沙丘。 田三怒见张寻未动,苦笑道:“张贤弟,我开始也以为自己看错了,可这是真的,而且这座城似乎比乌鲁木齐还要大。” 张寻扶着舒舒上得沙丘。刚才他也曾经过这儿,但急着下丘救人,并未注意四周,这时朝东南方向一看,不远处果有一座大城巍然耸立,毫不缥缈,是真真实实的一座城市。 张寻擦了擦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奇道:“这可怪了,此地并无大路通过,又怎会有如此大城。而且这城死寂沉沉的,竟似没有人烟一般。” 胡南辕一听,怪声叫道:“啊呀,不好。我们别走错了路,没去成仙城倒到了鬼城。” 涂北辙道:“这可糟了,鬼城里只怕没有仙果,只有鬼果,吃了肚子一定会痛,说不定还会变成鬼。反正我是不吃的。” 胡南辕道:“奇了,你尚未进城,又怎知里面有鬼果。只怕鬼果一个没有,鬼倒有许多,你一进去,就把你咬成十二块,七十九块,一百四十五块。” 涂北辙道:“岂有此理,你的肉比我嫩,鬼要吃也先吃你,而且把你嘶成五十七块,七百六十一块,一万五千九百三十二块来吃。”胡南辕道:“小弟,你经常流血受伤,证明你的肉比我嫩,鬼当然先吃你……” 两人争执不休,张寻却已和田三怒商量后下了决断,说道:“既到此地,不妨进城看看,若有人家,也可补充些水和食物。” 张寻将坐骑让给舒舒,自己去牵了她的坐骑,慢慢地朝那座大城进发。糊涂双侠开始怕被鬼吃,不敢去,但随即想到有三个女娃子的肉比他们还嫩,鬼要吃也一定先吃她们,于是大着胆子,远远地跟在后面,只待一有鬼出现就可转身先逃。 到得大城近前,只是城墙斑驳陆离,并有多处倾塌,吊桥已残破,横倒在护城河上。而护城河却早已干枯得连一滴水也没有了。 城门洞开着,其中半扇倒在地上,透过城门望去,城内街道冷清萧条,房屋残破不堪,竟真似一座死城一般。 田三怒见三个女孩略显畏惧,不禁豪气顿生,说道:“进城吧,真怕鬼把你们吃了吗?”说完率先打马入城。 张寻走到吊桥上,勒马回头,见三个女孩仍不敢移步,笑着安慰道:“不用怕,若真的有鬼,我们未做坏事,鬼也不会伤害我们的,再说我们千里迢迢地走了这么多路,一时三刻也回不去,是该进城休整一下了。” 杨清惠、秦小从和舒舒远远地看见田三怒已深入城中,并没有恶鬼挡道,于是壮了壮胆,跟着张寻进了城。 “糊涂双侠”战战兢兢地落在后边,惟恐鬼找上他们,可见众人入城都安然无恙,又大为后悔,争先恐后地追了上去。 七个人在城里转了一圈,没碰上一个人,没遇上一样有生命的东西,静,无边的寂静笼罩了整座城市,本来宁静象征着安逸和美丽,可这毫无生气的寂静背后,却是隐藏着巨大的恐惧,转到后来,七人心里都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寒意。 他们在一座巨大的已经坍塌的建筑旁边停了下来。田三怒纵身下马,跃上一堵围墙,发觉不够高,又几步跨上一幢保存尚好的房子的屋顶,朝四周极目而望。 观察了一阵,田三怒飘身而下,皱着眉道:“真是古怪,看来这虽非鬼城,但也是座死城。” 胡南辕大叫:“啊呀,不好!死城的意思是不是这城的东西都是死的,那我们岂不也是死的了吗?” 涂北辙道:“岂有此理,你在说话,哪有死人会说话的?死城的意思是说这城是死的,不会说话不会动。” 第103章 胡南辕道:“小弟,你又没见过鬼,怎知鬼不会说话?也许你现在已经变成鬼了,只是自己还不知道?” …… 其余五人对他们纠缠不清的争执早已习以为常,并不理会。张寻道:“我也觉得奇怪,这城虽然残败,却绝不是打仗所至,好像在几十年或几百年前的某一天,城里的居民突然一齐搬走了,城墙和房屋没人管理,修缮,风吹日晒[奇`书`网`整.理提.供],时间一长就成这个样子了。” 舒舒一琢磨,突然高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定是有一天晚上,这里的人都在睡觉,另一个国家的士兵从天而降,把他们全部抓住,押送到自己的国家去了,所以这么大的城里才会一个人也没有。” 田三怒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真有天兵天将吗?小孩之见!” 舒舒气得直嘟嘴,可他最怕田三怒,只是心里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嘴上可不敢多说了。 杨清惠道:“不会,人都死光了,尸骨不可能全都消失的。” 张寻插嘴道:“那定是有一个人没死,先把死骨都埋了,然后把自己也埋了,所以才会什么都没剩下。” 田三怒又瞪了他一眼:“这城里不仅街道空空荡荡,屋内也大都空图四壁,倒似居民都在同一天搬了家,或许是搬到更好的地方去了吧。”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秦小丛开口到道:“不管怎样,我总觉得这是个不祥之地,我们还是回去吧!” 田三怒道:“回去?怎么回去?我们进来已经三天,剩下的食物和水最多只够用一天半,若这样就想返回原路,路上不饿死也得渴死!” 张寻道:“田大哥,那我们怎么办呢?” 田三怒沉吟片刻,道:“要去宝石谷,我们无论如何得返回原路,所以我们必须在这里补充水和食物。” 杨清惠道:“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到哪里去补充呢?” 田三怒道:“没有人只能说明没有食物,却不能说明没有水,他们以前既在这里筑城, 附近必有水源,我们找找看。” 众人觉得有理,提议分头去找,可杨清惠、秦小丛和舒舒三个女孩子心里发慌,最终都跟在张寻后面,气得田三怒直摇头。而糊涂双侠此时吵得口干,听说找水,也来了劲,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满城乱窜,大呼小叫。 说也奇怪,这么大一座城,他们七人出了一身汗,却未找到一滴水,城里有二十余口井,可每一口都是枯的,一条穿城而过的河道也早已干裂。 他们不死心,又沿着龟裂的护城河走了一圈,这护城河竟似无处可供水源,真不知当年挖了有何用处。 最终七人靠在一个背阴处休息,颇为沮丧。经此折腾,水未找到一滴,带来的水却喝去不少,剩下的只够一天的用量,而他们仍陷于沙漠腹地,死亡的阴影又一次逼近了。 这时天色已近黄昏,张寻疲惫而无意识地盯着远处一个沙丘发呆,突然,一阵大风刮过,将沙丘上的沙吹去不少。张寻眼睛一亮,叫道:“你们看,那不是一口‘坎儿井’吗!” “坎儿井”又叫“井渠”,是西域维吾尔等族人用来灌溉的水利设施,一般从山地水源挖一暗渠,长度不一,最长可达五六十里,每隔一百余尺有一口通地面的竖井,各竖井的深度沿山坡往下逐渐减小,暗渠流水近田庄处则经明渠流出地面,以灌溉庄稼。由于风沙太大,怕竖井被流沙所埋,当地人在每口竖井上都盖上了特制的木盖,所以当风把盖上的沙子吹掉时,张寻一眼就看出来了。 众人在西域行路已久,对“坎儿井”早已见多不怪,但此刻见到“坎儿井”,却无疑如见到甘泉一般。 田三怒猛地跳起来道:“走,去看看,但愿井里有水。” 众人蜂拥而往。到得井边,胡南辕性急,伸手便要掀井盖,却被田三怒制止:“且慢,此井若是死井,又覆盖已久,只怕井底会有毒气生成,小心为好!”说着让众人退至上风处,他轻轻将井盖朝下风打开一个角,果然有一股异味冒出,闻之令人作呕,好在众人提防在先,未受伤害。 待异味消失,七人立即围住井口朝下看,却都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人们平时常用深不可测来形容事物的深邃,而这口井绝对可用得上这个词,井下黑乎乎的,一眼望不到底,也不知到底有些什么。 田三怒找了块小石子由井口扔下,隔了半晌,才听得“当”的一声,接着又“叮”地一下爆开,井底看来竟没有水,而是硬地。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脸上写满了失望,田三怒长吁短叹数声,忽然道:“我就不信邪,再到附近找找,若是‘坎儿井’就一定还有竖井,地势更低点的地方或许会有水的。” 七人分头行事,奇怪的是再未找到一口竖井,田三怒呆立片刻,发了狠心似的道:“‘坎儿井’还未听说过只有一口竖井的,只怕里面有古怪,我得下去看看。” 张寻一惊,劝道:“田大哥,不行,只怕会有危险,再说这口井这么深,你也下不去。” 田三怒道:“要是有一根绳子就好了,可这城死模死样的什么都没有,又到哪里去找绳子,附近连树都没一棵,想搓条树皮绳也不行。”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秦小丛开心地道:“田大哥,你要绳子吗?我有。”说着由包袱中拿出一根又粗又长的麻绳。原来这时她走索的用具,舍不得丢掉,一直带在身边留作纪念,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田三怒又惊又喜,接过绳子,说道:“太好了,我今天牛脾气发作,若不下去看看有什么,只怕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 说话间,他已在井口一块凸石上缚牢了绳子,随后顺着绳子而下,张寻与田三怒相交已久,知其决定的事情绝不受旁人的影响而改变。因此只能说声“小心了”,便任他下去了。 过了半炷香工夫,绷得紧紧的绳子猛地一抖,然后松了,显是田三怒已经着地,接着便听他在井底运气喊道:“看来这并非一口‘坎儿井’,下面很大,有如大厅一般,倒像是一间地下秘室。” 张寻心想秘室哪会造在井底,有水岂不淹了。便道:“田大哥,若是底下没什么古怪,就上来吧,还是去找水源要紧。” 可井底静静的,田三怒没有回话,张寻急道:“田大哥,出什么事了?” 又隔了片刻,田三怒才朝上喊道:“奇了,看来下面真有古怪,我发现一扇铁门,上面刻满了曲里拐弯的、像蝌蚪一般的文字,我一个也不认得。” 舒舒最是好奇,立刻来了劲,叫道:“田大哥,田大侠,你快把那扇门打开,说不定里面有许多的珍珠宝贝呢。” 舒舒没有内力,这口井也特别深,但因井底有回声,田三怒仍听得清清楚楚,回答道:“我开过了可开不动,只怕要多来几个人才行。” 舒舒忙道:“好,我马上下来,我以前听过一个夜明珠的故事,一直就想得到一颗,说不定铁门里就有呢。” 田三怒斥道:“你一个小女孩子又有几斤力气。张贤弟,还是你下来。” 张寻听说井底竟有扇铁门,也觉得应下去看看,说道:“好,我马上下来。” 他刚要去抓绳索,却见一只洁白细腻的小手已抢先一把握住,是舒舒,舒舒望着张寻,嘴巴一翘,恳求地道:“寻哥哥,就让我下去吧,井底一定很好玩的。” 张寻苦笑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就不想想下面可能会有危险的。” 舒舒嘟嘴道:“你就是不让我玩嘛,下面又没鬼,怎会有危险?田大哥不是好好的吗?”张寻拗不过她,只好妥协道:“好,好,就依你,不过得我先下,万一你掉下来,也可拉你一把。” 舒舒开心得蹦起来,拍手道:“寻哥哥真好,待会儿如有两颗明珠,我送你一颗。” 张寻笑道:“夜明珠我不想要,只求你不捣乱就是了。”说着抓住绳子,探身入井。正要往下滑,他又想起来道:“糊涂双侠,清妹,小丛妹妹,你们在这里守着,别下去了。” 杨清惠和秦小丛答应了一声,糊涂双侠却闭口不语。舒舒朝糊涂双侠得意地眨眨便跟着张寻滑下井去。 张寻和舒舒刚在井口消失,胡南辕即道:“小弟,既然井底那么好玩,又有珍珠宝贝,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下去呢?” 涂北辙道:“不对啊,你才是小弟,我是大哥,所以我的力气比那个舒舒大得多,所以我应该下去帮忙。”说着“哧溜”一下滑了下去。 胡南辕急道:“岂有此理,我武功天下第一,我下去才对。张寻那个傻瓜让我守在这里,真乃大材小用。”说着也滑下井去。 于是井口一下子只剩下了杨清惠和秦小丛两人。杨清惠苦笑一声道:“碰上这一对糊涂虫,真是没办法。” 秦小丛微微一笑,道:“是啊,他们天生好动,张大哥不想他们下去捣乱都不行。”说着在井边盈盈坐下,左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腿上。 这时天色突然阴了下来。飞沙走石的,像是要下暴雨一般,杨清惠有些不安,探身井口,想叫张寻等人快上来。忽然,她瞥见秦小丛柔长柔腻的左手中指上套着一枚腰圆形湛蓝湛蓝的戒指。秦小丛戴着戒指她早已见过,但未加关注,此时一见,却是心中一动,觉得这戒指颇为眼熟。 秦小丛见杨清惠盯着她的戒指看,扭捏地用右手轻轻遮住,脸上微现红晕。 第104章 杨清惠道:“小丛妹妹,这戒指真漂亮,是你妈妈给你的吗?” 秦小丛摇摇头,害羞地低声道:“是张大哥给我的。他说这块宝石很神奇,能保佑我走索时不掉下来。”她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已细不可闻,但她眼里,却闪烁着喜悦和幸福的光采。 杨清惠被秦小丛亮亮的目光感染,蓦地忆起这块湛蓝的腰圆形宝石是自己送给张寻的宝石中的一块,当时也曾告诉他这块宝石的神效。没想到张寻竟已转送了别人,而且是个妙龄少女,不禁心头发酸,眼圈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秦小丛不明白杨清惠为何一下子默然无语,仍喜悦地道:“说真的,这块宝石也真神奇,我戴上它后就没再从走索上摔下来过。” 杨清惠更觉酸楚,黯然地想:“我又有什么可伤心的呢?那时我还小,寻哥只是把我当成小弟石娃娃,我又一下子送他那么多宝石,他拿一块送给别人也是不奇怪的。只是,只是他现在还会把我的东西送给别人吗?” 这时风越刮越大,天色愈加阴暗,杨清惠挂念井底的张寻,忘了心中的不快,对秦小丛道:“寻哥他们还在井底,若是下雨就糟了。”秦小丛道:“是啊,若井被雨水淹了,张寻大哥他们也要淹在里面了,我们叫他们上来吧。” 可这时风势已大,话声大半都被风吹走。叫了几声下面并无反应,也不知他们是否听见。杨清惠眼见乌云翻滚,大雨将临,急得直跺脚,道:“真急死人了,你在这儿等着,我下去通知他们。”说着抓住绳索,一点点地滑下去。 说也奇怪,杨清惠下去没多久,风就将乌云吹散了。虽然阳光又透过云层射了下来,可秦小丛独自一人立在这荒凉的沙漠上,旁边又矗立着一座鬼气沉沉的死城,禁不住感到非常害怕。又想起张大哥他们在井下那么久,说不定真发现了珍珠宝贝,好奇心一起,便也顺着绳子滑到了井底。 只见井底果有客厅那么大,右边一扇厚厚的铁门打开着,里面是一条宽宽的甬道。只走了五六步,便见张寻、田三怒、杨清惠、舒舒和糊涂双侠正在忙着开第二扇铁门。 秦小丛走近一看,见第二扇铁门的锁早已脱落,但年代已久,和四周的铁门框牢牢地锈在一起。张寻、田三怒两人满身是汗,显是用力已久,但仍未将门推开。 “糊涂双侠”在旁亦是汗流满面,却没使上一点力,只是一个劲地叫喊。胡南辕道:“推啊,推啊,再用点力。哎呀,你们平时武功好像比我们高似的,现在怎么连一扇没有锁的门也推不开?真丢脸。” 涂北辙道:“我说让我们来,你们不肯,要自己逞能,现在好了,害得舒舒姑娘像热锅上的蚂蚁,可还是拿不到里面的夜明珠。你们看,她都要哭出来了。” 舒舒一瞪眼道:“谁说我要哭了,你们再拿我开心,我让寻哥哥打你们。” 胡南辕笑道:“他打我们?这真奇了,我们认识他的时候他连一只蚂蚁也打不死,被我轻轻点一下就倒下了。”说着一指秦小丛,道:“还有这个姓秦的小姑娘,被我们兄弟像死老鼠一样扔进一条麻袋,用绳子缚住,哈哈,他还打我们?” 涂北辙道:“当时姓张的小子亲口承认我们糊涂双侠武功天下第一,还告诉我们东海糊涂岛的人都这么说。我们武功天下第一,自然是没人打得我们,这姓张的小子也一样。哈哈,舒舒小姑娘,你打错算盘了。” 按舒舒的脾气,平日糊涂双侠这么说,她早已反击了,可这次不同,她呆呆地看着秦小丛,又望望张寻,鼻子酸酸的,恨自己为何不早认识张寻,也可让糊涂双侠将她和寻哥哥一起扔进麻袋,紧紧地缚在一起了。 杨清惠立在一旁,也是同样的想法。她没料到张寻不仅将宝石送给秦小丛,还曾和秦小丛在小小的麻袋一起里呆过,那他们的肌肤不是碰在一起了?只怕他们当时还很喜欢呢。真是越想越酸,越想越气。 井底正醋意浓浓,张寻忽然叹一口气,说道:“田大哥,合我们二人之力仍不能打开,只怕这是扇假门,里面已是泥地。”张寻刚才专心致志地推门,并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 田三怒摇摇头道:“不会。”他用剑柄在铁门上打了几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说:“这证明铁门里面是空的,再加把力,一定能打开。” 胡南辕一听,连忙道:“这样把,我们兄弟来推,你们在旁相助。” 田三怒道:“可惜这门太窄太小,没有第三个人的着力点,你们帮不上忙。” 涂北辙道:“岂有此理,我小弟是说我们来推,你们在旁相助。这时要帮不上忙的是你们,不是我们……” “糊涂双侠”正要纠缠不清,忽听第一扇门外有一阵响动,杨清惠一看,焦急地道:“哎呀不好,绳子掉下来了,我们上不去了。” 田三怒道:“怎么回事?我缚得牢牢的,又怎会掉下来?” 蓦地从井口传来一阵狂笑,一个干涩的声音得意地道:“张寻,你自认为武艺高强,可最终还是栽在我们的手上了。” 张寻听不出这人是谁,但觉耳熟。他一步窜出,朝上一看,只见井口一溜探出几颗脑袋,竟是玉鸠上人手下的干婆罗、阿犁耶、库力古和达尔桑这一帮人,不觉怒道:“岂有此理,玉鸠上人和我单打独斗,咎由自取,在水剑的锋利下伤了性命,你们为何还阴魂不散地跟着我?” 干婆罗哈哈笑道:“是啊,我们阴魂不散地一直跟在你们后面,而你们却毫无知觉。此番栽在我们手上也是活该。” 库里古的汉语甚为古怪,说道:“我们为跟踪你们历尽艰辛,几次陷于绝境。今天的这个结果,可说是应得的报偿。倘若不是命好,你们早就死在风沙谷了。” 张寻心念一动,想起那日情景,说道:“果然是你们搞鬼,骗我们去送死。” 库里谷笑道:“是啊,我买通那几个波斯客商,故意诱你们到风沙谷过夜,没想到当时你们命不该绝,在风沙来前出了谷,以致我们又多费了一番周折,不过你们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天落到我们手中,一样还是死。” 这时田三怒等已经走到张寻身边,舒舒:“寻哥哥,不用怕,他们在上面,我们在下面,我们上不去,他们也下不来,他们又能拿我们怎么办?” 阿犁耶哈哈大笑,道:“真乃小孩之见,没想到张寻看上去挺聪明的,周围的人却都是榆木脑瓜。你们的马匹,食物和水都在上面,我们只需耗上几天,你们不饿死也得渴死。” 张寻心知不假,便道:“玉鸠上人和我两次比武,最后虽非被我杀死,但也因我而死,你们要报仇只需找我一人,何必拖累这么多人?” 杨清惠等知道张寻说这话乃是好意,但都责怪道:“我们有福同享,有难于同当,死也死在一起,又何必讲这话?” 只有胡南辕道:“我们武功天下第一的糊涂双侠与张寻这小子从来势不两立,不是同一路的,你们快让我们上去。” 涂北辙道:“对呀,你们若不放下绳索,待我们杀将上去,将你们的脑袋像冬瓜一样一个个切下,再踢上几脚,那时你们后悔也来不及了。” 干婆罗狂笑道:“死到临头,竟还敢嘴硬。张寻,我的师兄雀沙陀死在你们黄龙派手中,师叔玉鸠上人又死在你的手上,这不共戴天之仇,岂可不报?我们自知武功不及,原准备请师父豆扇陀出山收拾你,但你们既入沙漠,我们就不必赶回去请师父了。沙漠充满危险,也充满了置你们于死地的机会,比如现在就是。”说着又哈哈地大笑起来。 田三怒沉思良久,这时开口道:“不用怕,我们在渴死饿死之前至少还有三天时间,仍然充满了逃出虎口的机会。” 谁知阿犁耶练过瑜珈的“顺风耳”功夫,对田三怒压低声音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大笑道:“你们以为还能活几天吗?真是做梦。你们看,我们怕你们想办法逃就得守着。用不了三天,我们的水和食物就不够走出沙漠了,岂不是害了自己?” 干婆罗接口道:“我们辛辛苦苦地带了一种物事,就是为了早点送你们上西天的。”说着他拿起一个桶,将里面一种粘稠的黑乎乎的液体倒了下来。张寻等人往一边避开,不知这玩艺儿有何用处。 库里古得意地道:“听着,当地人把这叫做‘黑油’,一点就着,火势很旺。我们费尽了心机才搞到手的。而且我们发现这附近没有竖井,可知道并非是一口处处连通的‘坎儿井’,你们是在劫难逃了。”说着又倒下了一桶“黑油”。 井下众人都未见过“黑油”,也不知这黑乎乎、粘稠的东西是否能燃烧,田三怒道:“张贤弟,你看他们的话可信吗?” 张寻还未回答,胡南辕抢着道:“你们这些笨蛋,怎么被他们一吓就怕了。天下之物木头是能烧的,水是不能烧的,这黑呼呼的像一盆脏水的东西又不是木头,怎么烧得着?” 涂北辙道:“岂有此理,脏水就是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水,若这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有一块木头,不也烧得着吗?” 胡南辕道:“小弟,你才岂有此理,浸在水里的木头就是湿木头,又怎烧得着?” 涂北辙道:“木头是浮在水上的,没碰到水的那部分是干的,当然烧得着。” 张寻见这对糊涂兄弟在性命交关之际兀自纠缠不清,心下有些厌烦,也不理会他们,对田三怒道:“不管这‘黑油’能不能烧,总之我们身陷险境,应尽早想脱身之策为好。” 第105章 这时井上的干婆罗犁耶、库里古等人又将一桶‘黑油’倒了下来。井底大半被“黑油”铺满,几无立足之地了。 张寻等退到第二扇铁门边,舒舒道:“寻哥哥,这门里面不是空的吗?只要打开门躲进去,即便烧起来也不怕了。” 张寻觉得有理,便道:“田大哥,我们再试试,只要打开了,万一他们真用火烧,至少也可躲避一时。” 田三怒点点头,正要动手,忽听得井口干婆罗大叫:“张寻,你们阳寿到了,我师叔玉鸠上人会在阴间道上等你再斗一场的。”说着扔下一个火把。 火把一碰到‘黑油’,便若碰到干柴一般,立时熊熊地燃烧起来,而这“黑油”的火势,又不知比干柴要高多少倍。 有“黑油”的大半个井底在燃烧,七人虽有心理准备,但绝未料到火势竟如此猛烈。顷刻间,已觉炎热难当。 张寻虽觉惊讶,但神智依然清醒,眼见“黑油”带着火势朝第一道铁门流淌过来,立刻叫道:“田大哥,我们去关门。” 两人一个箭步窜上,迅速关紧铁门,终于把火势挡在了外面。 众人一口气尚未松下,火已扑到门边,顷刻就将门烧热。两扇铁门间的空间不大,张寻等人顿时汗如雨下,便若在蒸笼里一般。 秦小丛站得离铁门烧近,突然发现自己的头发被烤得卷了起来,惊叫一声扑向张寻。张寻扶住她,安慰道:“别怕。”然后用目光移向田三怒。 田三怒心领神会,道:“撞门。” 张寻道:“对,撞门。” 二人奋力朝第二道铁门连撞三次,可铁门仍是纹丝不动。 张寻这时已觉呼吸困难,知是空间太小之故。又瞥见无内力的秦小丛和舒舒已支持不住,随时可能晕倒,杨清惠也只是硬撑而已。他心中一冷,暗想难道就这么死了吗?这么多危险都渡过了,没想到竟要在这井底被活活烤死。 这一瞬间,张寻脑海中掠过无数自己经历的危险之境,当忆起况寂在背后发功,助他击败玉鸠上人的情景时,心中一振,兴奋地道:“有了,田大哥,糊涂双侠,你们来助我一臂之力,田大哥,你用手抵住我后背至阳穴,胡兄,你抵住我神堂穴,涂兄,你抵住我魂门穴,待我发功之时,你们将内力注入我体内,集四人之力,定能将铁门撞开。” 若在平时,别人焦急时,胡南辕和涂北辙总是最开心的。可刚才他们被火一烤,也是头晕目眩,害怕变成自己最爱吃的鱼一般的“人干”。这时听说有活命机会,立刻抢到张寻身边,将手掌对准了张寻的穴道。 张寻潜心运气,将全身功力都聚于双掌,猛地朝铁门击去,而同时田、胡、涂三人的内力亦已注入,这一掌可称当世至强。 只听一声巨响,直震得众人耳膜发痛,再看那铁门,却只是掉了一层铁锈而已。 张寻毫不气馁,喊道:“再来。”说着又是一掌,这一掌仍未将铁门撞开,而手却震得生痛。 这时空气越来越稀薄,温度越来越高,张寻回头鼓励道:“这次将全部的潜力都用上。若最后一击不成,我们都将毙命于此地。” 四人深吸一口气,聚全力于张寻双掌。张寻双掌缓缓推出,只听得“轰”的一声,张寻、田三怒和糊涂双侠皆被震得后退,而铁门开了一条缝。 四人虽已气虚力竭,但仍然忙将舒舒和杨清惠拉入,再关上铁门。这时炎热顿失,呼吸也顺畅了,他们终于又一次渡过了难关。 胡南辕一感觉舒畅,便即骂道:“这帮龟孙子,他奶奶的,等我上去后非杀了他们十八代祖宗不可。 涂北辙道:“小弟,岂有此理,既是祖宗十八代,那是早已死了,又怎么去杀呢?还有,你骂的他奶奶太小,应该骂他奶奶的爸爸的爷爷,而为什么非要骂他奶奶的爸爸?” …… “糊涂双侠”刚一脱险,就又纠缠不清了。 张寻稍一休息,待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才发觉众人正置身于一条宽敞的甬道。这时田三怒也已察觉了周围的情况,说道:“没想到这么深的地下会有这么好一条秘道,却不知是用来干什么的。” 张寻正不知如何回答,忽听舒舒沙哑地嚷道:“口渴,水、水。” 张寻、杨清惠和秦小丛下井时腰间别有水袋,这时拿出让大家喝了。张寻道:“我们水不多,食物一点都没有,只怕没多久可支持。” 杨清惠道:“这么一烧,只怕第一扇铁门已和门框熔在一起,难以推开了。而且那几个恶人还会守在井口,要看到我们的尸骨后才会走的。” 田三怒道:“这么旺的火,若是烧着了,尸骨也不会剩下。他们又能找到什么?” 张寻笑道:“骨灰总有的吧。” 舒舒笑道:“好了,好了,别再讲什么尸骨啊,骨灰啊这些怕人的东西了。还是考虑考虑能不能离开这该死的地方吧。” 张寻觉得有理,但又说笑道:“你不是说这里有夜明珠吗,怎么是该死的地方呢?”他想尽量让大家感到轻松一点。 舒舒道:“好啊,人家急都急死了,你还取笑人家。” 这时,田三怒突然发话道:“你们不用怕,我看这条秘道一定能够通到地面。” 杨清惠道:“为何?” 田三怒道:“若是封闭的地道,空气必然不会流通,可我刚才却感到有一丝风,而且我们呼吸通畅,说明还是新鲜的。若非前面有出口,绝不会如此。” 张寻点头道:“田大哥说得是,我们还是赶快往前走,越快走出这地道越好。” 众人连连称是,于是由张寻开道,田三怒断后,簇拥着沿地道往前走。秦小丛和舒舒体力尚未恢复,便由杨清惠一手一个拉住。杨清惠握住秦小丛的左手时,碰到那颗腰圆形的宝石,不禁心里又是一酸。 张寻走在前面,沿途并无阻挡,可一直走了近两个时辰,地道仍然遥遥地向前延伸,似乎永无尽头。胡南辕道:“真倒霉,我肚子饿得咕咕叫,可这该死的地道还没完没了。” 涂北辙道:“小弟,你真是臭嘴巴,本来我们活得好好的。可你却说这地道该死,要是它一生气,让我们也该死,那就糟了。” 胡南辕道:“岂有此理,地道能听懂我的话吗?除非我也是地道,那么地道对地道,大家才能听懂。” 涂北辙道:“你的鼻孔又黑又深像地道,所以你就是地道,所以地道就能听懂你的话,所以它要让你该死。” …… “糊涂双侠”吵吵闹闹间,张寻脚下忽然绊到一件物事,他顺势一脚将其踢开,蓦地从那件物事中跌出一片晶晶亮亮的东西,散落在地上。 杨清惠惊喜地:“呀,宝石。” 舒舒来了精神,兴奋地拍手道:“我说过嘛,这里面肯定有珍珠宝石的。” 众人均感到惊奇,都抢上前去看,杨清惠突然道:“奇怪,这些宝石怎么像宝石谷里的?” 舒舒这时正和糊涂双侠抢先捡宝石,她左手已拿了五六颗,见右边靠壁有一颗色泽柔和的红宝石,便抢过去捡。蓦地,舒舒惊恐地尖叫一声,手上的宝石落在地上,一头扑进张寻的怀里,颤声道:“死……死……死人。” 胡南辕夸张地惊叫道:“啊,真有鬼。” 涂北辙这次也是难得简洁,道:“快逃!”说着两人一眨眼就往来路逃得无影无踪了。 田三怒几步上前,仔细一看,见地上躺着一具干瘪的尸体,显然已死去很久,又因空气干燥,尚未腐烂,便笑道:“真是小孩子家,只是个死人,又不会伤害你,有什么可怕的? ” 张寻拍拍舒舒的背,打趣道:“是啊,要是他现在活过来,那才可怕呢。” 舒舒一听又惊叫一声道:“他活过来了吗?你别吓我。” 田三怒发现尸体旁边有一本书,拿起来拂掉灰尘,就着宝石的光一看,奇道:“没想到写的都是汉字,难道他是汉人?”只翻得一翻,他又“咦”的一声道:“张贤弟,你看,这地图画的好像是去宝石谷的路。 张寻接过书,发觉是羊皮订的,他捡起一块最亮的宝石,照着书一看,也奇道:“是啊,这目的地的地形画得和‘万灰山庄’中的完全一样,只是去的道路却完全不同。”他又翻开一页,只读了几行,神色顿时凝重,直将书一页页地读完,连声道:“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杨清惠问道:“寻哥,书里写了什么?” 张寻瞧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说道:“这是他死前匆匆写的,这些宝石也确是宝石谷中所有。” 舒舒不敢去看尸体,问道:“他是小偷吗?” 张寻道:“不是,他就是宝石谷中的人,而且是很久以前最早找到宝石谷的人之一。” 张寻看了一眼手中的书,道:“这说来话长。我们所见的死城名叫楼兰,以前是很繁华昌盛的,建立在绿洲之上,水流环绕。” “绿洲?水流环绕?”秦小丛想起死城的样子,将信将疑。 张寻道:“对,是有绿洲,水流环绕。这人乃辽东人氏,为避仇家追杀,逃至楼兰,并一住就是三十四年。可不知什么原因,原先流经楼兰的河都干涸了。没了水源,居民不能生存,就一个民族一个民族地纷纷搬走了,最后只剩下了三百多个汉人。” “这些汉人经过商议,也决定一起搬走,并推举一个姓冷的武功高强的汉人为首领。他们先到这条堆放粮食的秘道中搬给养,谁知原本堆得无以计数的粮食已被人搬空,他们一直走了整整一天,到了秘道的尽头才找到一点点谷物。 第106章 “突然一阵摇晃,发生了地震,待地震平息,这些人惊奇地发现秘道透进了阳光。原来秘道的尽头是在一座山的中央,地震使得半座山塌陷,从而使秘道露出了缺口。 “他们走到外面,惊喜地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清澈的大河边。后来才知道这条河叫塔里木河。这些人都是避难才到西域的,不愿回中原,于是就在姓冷的首领带领下一直沿河往西而行。可一直走了二十余日,将塔里木河走完,仍未找到适合居住的绿洲。于是他们又沿一条小河走了十多天,终于找到一个水草丰盛,土地肥沃的好地方。而且那里还有一个山谷,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取之不竭的宝石,姓冷的首领就将山谷定名为‘宝石谷’。” 众人听到这里,都悚然动容,而只有杨清惠“咦”地一声道:“姓冷?” 张寻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蓦然醒悟,道:“对了,你父亲姓冷名寒星,是宝石谷谷主,或许那姓冷的首领就是你的祖先了。” 杨清惠点点头,道:“我也这么想。” 张寻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道:“可是,可是……”,却又不便出口。 杨清惠道:“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说姓杨,而不姓冷?” 张寻点点头。 杨清惠道:“我父亲从小待我并不好,也未给我取名,只叫我石娃娃。而后来师父给我取的清惠也只是道名,可以说我从来就是个没有名字的女孩。那时我既告诉了你我的道名,总不能在道名前再连上俗家姓吧,想到师父待我恩重如山,胜过父母,便随口报了我师父的俗家姓——杨。” 张寻道:“原来如此。只是,只是父亲怎么会对女儿不好呢?” 杨清惠未及开口,舒舒已极不耐烦地道:“好了,寻哥哥,我急都要急死了,你快讲那些人到了宝石谷后怎么样了?” 张寻抱歉地看了杨清惠一眼,道:“当时他们在宝石谷附近定居下来,男耕女织,繁衍生息。等这人到了六十岁,他想那些仇人定已死了,自己也盼着叶落归根,于是拿了些宝石,冒险独自沿路返回,可他毕竟年岁已大,走了三十余日便感觉不行了,匆匆将这些事记下,希望见到他尸体的人能将宝石中的一半送至他家中,另一半作为对他的酬谢。” 田三怒道:“待我们从宝石谷回来,就去一趟辽东,将他的宝石谷都给他家人送去。” 张寻叹口气道:“可他写到这里就死了,未及留下姓名和家中的地址。” 众人听了都觉黯然,片刻后田三怒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想到我们先被糊涂双侠和舒舒三个捣蛋鬼带到楼兰,又被干婆罗一帮人逼到此地,反找到了一条通往宝石谷的捷径。” 舒舒哼地一声,得意地道:“既是如此,为何还说我是捣蛋鬼?” 这时张寻忽然觉得一个地方不对,道:“既然这条路是宝石谷的人最先走的,为何冷谷主告诉况大叔的却不是这条路?” 杨清惠道:“现在楼兰已成废墟,附近都是沙漠,无绿洲可落脚,只怕再走这条路已不合适。再说那扇铁门锈得这么牢,一般的人也打不开。” 张寻道:“或许是如此吧。” 田三怒捡起宝石,放入怀中,对张寻道:“贤弟,我们喊糊涂双侠快走吧,只需走出秘道就可在塔里木河找到水喝了。” 可喊回糊涂双侠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一会儿说定是鬼装着张寻的声音喊他们,要把他们骗过去吃掉,一会儿又说定是鬼逼着张寻叫的,要捉他们放在蒸笼里蒸。直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待张寻诸人假装要先走,他们才急急地追了上来。 七人又疾走了三个时辰,终于出了地道。这时已是夜晚,繁星满天,映得地上的塔里木河异常宁静美丽。他们在地道中闷了那么久,口早已干了,这时都兴奋地扑进河中,饮了个够。 此后,他们每日沿塔里木河西进,一路也有少数维吾尔人居住。当地人好客豪爽,送给他们大量的食物,免了他们肚饿之虞。 走了近二十余日,塔里木河已经走完,他们又按羊皮书上的地图,沿一条小河向西。渐渐地地势越走越高,路也越来越崎岖。糊涂双侠和舒舒不免一路骂骂咧咧的。 走到第八日,杨清惠突然惊喜地指着远处高高耸立的两座山峰道:“快到了,宝石谷就在那两座山峰下。” 众人一听来了精神,又疾走了一日,穿过一片乱石林,越过一条小溪,转过一个山腰,眼前豁然是一片平整开阔的草地。杨清惠兴奋地道:“到了,你们看那排房子,左边第三间就是我小时候住的。” 舒舒急问:“那么宝石在哪里呢?” 杨清惠笑道:“宝石就在房子后的那一个山谷里,到时候任你捡都捡不完。”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宝石谷,可带给张寻的却是无限的失望。他的父亲并未如他千万次想象的那般立在宝石谷口迎接他,而是根本就未来过这里。 杨清惠的心情亦是黯然,她的父亲,宝石谷谷主冷寒星为了寻她,已出谷多年未曾回来,而她母亲的疯病依然未好,并不认识眼前的女儿。 宝石谷的居民也不似原先想象的那般生活奢华,他们现在共有五百余人,都是衣着朴素,勤于劳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自给自足,悠然自得的幸福生活。 他们待客热情而不过火,给了客人最大的自由。舒舒开始大为兴奋,在宝石谷中窜来窜去,捡了一大堆最好的宝石。当地居民见了也不阻止,仿佛那些只是普通石头一般,对他们来说,宝石除了装饰,别无用处。 舒舒只开心了半天就没劲了,没人跟她抢着玩,又有什么意思。再加上宝石一多,石头一般扔来扔去,也不觉得珍贵了。后来糊涂双侠自己吵够了,就一起来抢舒舒的宝石,着实让舒舒高兴激动了一阵子。可只一会儿她又懒得动了,寻哥哥不在身边,糊涂双侠这两个小老头却在身边,又有什么意思? 秦小丛初始也捡了几块宝石,可左看右看总觉得没有张寻送自己的那颗湛蓝的腰圆形宝石好,便将它们都扔了。心里想着张寻,思绪万千。 田三怒见张寻心情不好,知道劝也无用,就独自一人四处转悠,观赏当地独特的风景去了。 如此过了两日,张寻仍不能从巨大的失望中挣脱出来,几个女孩围着他,糊涂双侠的糊涂话语,都不能使他开心起来。田三怒摇摇头又出去观景了。 前两日他已去了西北和西南的两座山峰,峰上白雪皑皑,峰间冰川晶莹,乃是中原所无法见到的。东面有一座山峰,耸入云霄,今日他便往这座山峰上爬去。 到得半山腰,极目望去,天高云淡,令人心旷神怡。田三怒不禁有些后悔,若让张寻一起来,或许能使他心情好些的。 无意中田三怒朝宝石谷前必经的乱石林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只见一大群人正鬼鬼祟祟地朝宝石谷潜去。 田三怒心头一动,想起路上“独山四兽”做“保镖”,荒原雪地中出现马、皮衣、食物以及传音入密救他们出“风沙谷”,顿时明白一切都是“影子会”星爷所干,目的只不过是想让张寻活着,无意中做他们的向导,引他们来到宝石谷。 想通这些,他记起张寻心情不佳,绝不会防备“影子会”的偷袭,不禁急出一身冷汗,立即顺来路飞奔而回。 却说张寻正苦苦地思索父亲究竟在何处,谁知连接传来数声惨叫。凭着几年来的江湖阅历,他知道一定出了事,迅速地往发出惨叫声的地方奔去。杨清惠、秦小丛和舒舒也跟了过去。这时糊涂双侠在宝石谷内玩,听到声音也跑"奇"书"网-q'i's'u'u'.'c'o'm"了出来。 蓦地,在张寻面前出现了一大群黑衣黑裤黑布蒙面的“影子”,当先一人气宇轩昂,卓立不凡,戴一个星星面具,正是与张寻交手数次,作恶多端的“影子会”星爷。 张寻陡逢强敌,又见敌我力量对比悬殊,不禁心中一凛,但即刻镇定下来,暗思对策。宝石谷中的男女大多不会武功,已方仅有数人能与对方抗衡,今日难道真的在劫难逃了吗? “影子会”这次有备而来,不仅人数绝对占优势,而且来的都是精兵强将,势在必得。“星爷”哈哈大笑,说道:“张寻,任你武功进境再快,运气再好,要与我作对,终究还嫌不够。” 张寻此时已转过千般念头,想不出一个既可保全宝石谷居民生灵不遭涂炭,又能保住宝石谷的宝石不被劫掠的完全之策。只能说道:“你武功卓绝,智谋超群,若将心思都用于武林正道,定能赢得万人敬仰,可叹却误入了歧途。” “星爷”哈哈大笑道:“万人敬仰?有何屁用。我所得敬仰早超过万人,并未感到多少好处。哈哈,‘西域宝石,神奇无比,一涉此谷,独霸江湖’,我多年来就是梦想着独霸江湖,今日终于可如愿已偿了!” 张寻道:“我在宝石谷已住了两日,并未觉得可以独霸江湖,宝石谷中的居民更是住了一代又一代,仍未独霸江湖,你又凭什么相信‘一涉此谷,独霸江湖’?” “星爷”狂笑道:“真乃小孩之见!我既得无尽财富,便可买下整个江湖。只要我给钱,谁会不听我的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又何愁不能独霸江湖?!” 张寻斥道:“你真是鬼迷了心窍,其实有许多东西是买不到的,比如正义和公道!” “星爷”冷笑道:“正义和公道? 第107章 这值几个钱?我又为何要买它?好了,废话少说,我得先去看看我的宝石!” “星爷”将手一招,前面一排黑衣人突然张弓搭剑,箭尖皆成黑色,显是浸过剧毒。他们一步步地将张寻等逼至宝石谷。 宝石谷的居民见这群黑衣人来意不善,青壮年纷纷拿起锄头铁耙拥来,张寻见状大急,喊道:“你们快回去,这帮人是杀人不眨眼的!” 可他们将信将疑,仍一步步逼近,“星爷”冷笑一声,道:“放箭!”只见他身后的“影子会”箭手毒箭纷纷射出,片刻就将二百余名轻壮年居民射死。 张寻面对“星爷”,不敢轻举妄动出手救人,只怕稍一疏忽,就会被“星爷”乘隙而入,他眼看着这许多青壮年被“影子会”杀死,心如刀绞,怒火中烧,厉声道“你们这般残害无辜,良心何在?” “星爷”狂笑道:“良心?良心值几个钱?能用宝石买吗?” 张寻语锋凌利,道:“是的,良心是用钱买不到的,似你这样的恶贼,即使拥有一切,也不可能得到良心!” “星爷”哈哈大笑,道:“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不过‘良心’这东西我根本就没想要。”他看了看正在悲哀地哭喊的宝石谷中的妇女、儿童和老人,轻蔑地道:“哼,要是我有良心,就得不到这宝石谷了。” “糊涂双侠”虽见了这黑压压的人群有些怕,但脾气不改,胡南辕道:“小弟,这人真是古怪,良心就是心,他没有良心就是没有心,怎么还活着站在这里?” 涂北辙道:“岂有此理,心有良心也有黑心。他没有良心可能有黑心,既然有心,当然可以活着站在这里的了。” 这两兄弟平日说话颠三倒四,莫名其妙,今天的话倒是说到了张寻、杨清惠、秦小丛和舒舒的心里,可张寻知“星爷”心狠手辣,怕他恼羞成怒立即下令杀了糊涂双侠,转过头厉声道:“你们再说话,我点了你们的‘哑穴’!” 糊涂二人其实对张寻颇为敬畏,听他突然发火,一吐舌头,不敢在开口。 “星爷”嘿嘿冷笑,说道:“黑心!黑心又有什么不好!”他手指那些哭哭啼啼的妇女,孩子和老人,道:“真烦!”只待他手一挥,“影子”们又要放箭。 张寻怒道:“你敢!”说着一掌朝“星爷”拍出。 “星爷”也拍出一掌,轻松地将张寻的掌力化于无形,笑道:“你想杀我绝不可能,而我要杀你却易如反掌!” 张寻咬牙道:“好吧,你杀了我吧,否则你休想从宝石谷拿走一颗宝石。不过总有一天,武林正道会向你讨回公道的!” “星爷”道:“杀你?我确实几次三番想杀你,但现在大局已定,我又舍不得杀你了,寻儿,你的才智武功,若辅佐于我,谁还敢与我们争雄?待我死后,这江湖终究是你的!” 张寻怒道:“谁是你的寻儿?我们正邪不两立,别想骗我替你卖命!”可他心里却掠过一丝浓重的不安,难道他竟是父亲?言宜泠阿姨说父亲曾多次提到要去宝石谷,难道,难道父亲变了?…… 张寻这个念头一闪,便痛骂自己。父亲为人肝胆侠义,又怎会是那杀人魔王“星爷”? 只听“星爷”哈哈大笑,说道:“我怎么不能叫你寻儿?到了这个时候,给你和那位清惠道长看看我的面容也无妨!”说着伸手揭掉面具,露出一张威严轩昂的脸,赫然便是武林名门正派“七星派”的掌门人,张寻的义父卓正明! 张寻浑身震颤,惊声道:“你,你,你……”,可再也说不出话来。倒是他身后的杨清惠怒声斥道:“果然是你!” 卓正明得意地道:“是我!”然后转身大喊:“把面具都拿掉!今日起我们独霸江湖,该是你们露脸的时候了!” “影子”们纷纷摘掉面具,他们中有“七星派”的“煞魔七星”,新成立的“杂技帮”的九个首领,以及江湖上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时张寻已由震惊变为震怒,厉声道:“义……卓,卓正明,没想到你竟是大奸大恶之徒,我有眼无珠,看错你了!” 卓正明道:“寻儿……” 张寻立即打断他的话,斥道:“别再叫我寻儿,我没有你这样狼心狗肺、阴险毒辣、杀人如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父亲。” 卓正明收敛得意的笑容,道:“寻儿,我当时确想杀你,不过也是万不得已,因为你一直阻碍我独霸江湖。现在不同了,我大功告成,武林至尊,谁还敢在我面前说一个字。而我们毕竟有父子之情,你若肯帮我,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张寻恨声骂道:“卓正明,你别花言巧语,你杀了我师父,杀了我真怜妹妹和柳墨林姑娘,还杀了那么多江湖侠义之士,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要为他们报仇。” 张寻奋力一掌击出,卓正明又轻轻化解,笑道:“你这人运气却是不错,一出道便遇名师,又得神器虎王剑。而练我的‘千阴神功’竟然不死,还练成一身阴阳交融的纯正内气,真是奇哉,怪哉。” 张寻蓦然醒悟,怒道:“原来你传我‘千阴神功’不怀好意,是欲置我于死地。” 卓正明笑道:“这‘千阴神功’乃我七星派不传之秘,我要胜过况寂这小子,非得有此绝世神功不可。但七星派历代掌门道貌岸然,禁练此功。我还以为有多难练,从七星派的禁洞中拿出一看,不过是要采一千处女之阴,平和练功中产生的过于刚猛的阳气,才能得以大功告成。首代掌门认定练此神功乃伤天害理之举,但又觉其精深无比,舍不得毁去,才定下这禁练的规矩。不过到我手上终于练成,光大了七星派的门楣。” 张寻“哼”了一声:“这也叫光大门楣?” 卓正明并不介意,望着张寻道:“我当时知道你满肚子虚伪道德,绝不会去碰女孩子的,即便你心魔扰智,坏了几个女孩,也定然懊悔而克制。只要你一克制,练‘千阴神功’所产生的至刚阳气就会令你走火入魔,全身经脉断绝而死。我一直派人跟着你,知你并未采阴,但突然间水火并济,阴阳相调,练成了这绝世神功,其间关节着实令我费解。” 张寻讽刺道:“你自以为阴谋都能得逞吗?我能在天意中逃过劫难练成奇功,注定要由我来制止你得逞阴谋。” 卓正明哈哈大笑道:“凭你这点功夫,又如何能够制止我?告诉你,我已练成‘万阴神功’,我化无数心血采来的万名处女之阴,又岂是你瞎打瞎撞所得的内功可比?” 张寻蓦地想起在绍兴“乌篷船帮”的大乌篷船上,曾救过二十多个被“影子”所绑架的少女,相信他说的不假,自知今日不仅保不了宝石谷,只怕连命也会丢掉,实在难以找到两全之策。张寻一时气极,骂道:“你太无耻了。残害了多少良家妇女。” 卓正明坦然地说道:“无毒不丈夫。是的,我很无耻,但我无耻得充满智慧。我一直被压在况寂之下,一直到今天才可以独霸江湖,期间花了多少心血。只有我自己才清楚。” 张寻冷笑道:“我真想不到还有你这样‘坦荡’的无耻之徒,你所谓的心血,不过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罢了。” 卓正明略一沉思,道:“我所做的,都是大丈夫所为,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若想知道我尽可告诉你,你若愿跟我,让你做个明白人,你若不愿跟我,那就让你做个明白鬼。” 其实他大功告成之际,心里非常得意,自满,便如一盘棋已稳操胜券,若不将其中的每一步得意之着细细评点一番,就会觉得很不舒服。 张寻哪懂得卓正明的心思,但觉心中的一些疑问正要澄清,便厉声问:“好,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派人杀我师父?” 卓正明望了张寻一眼道:“现在我是猫,你是老鼠,跟你多玩才有趣。告诉你,二十多年前在‘万灰山庄’围杀况寂之时,庄内唯有一个黑影,我只是和他交手一招,便知他不是况寂,又对两掌,终于从他的内功家数中认出他是张卓然。” 张寻惊道:“我父亲?” 卓正明笑道:“是你那笨蛋父亲,去代况寂送死。当时由于六大门派攻得紧,张卓然运气护身都来不及,根本无暇开口说话。我想你父亲也自称是侠义之士,只怕对我以后独霸江湖会有阻碍,正可趁机除去。于是便不叫破,继续猛攻。可笑那五大门派掌门因未和他对掌,并不知对手不是况寂。最后,我终于一掌将张卓然击落悬崖,掉入海中。” 张寻听到这里,猛扑上去,叫道:“你杀我父亲,我和你拼了。” 卓正明双手在胸前一拢,顿时有一股深厚无比的真气挡在身前。张寻发来力猛攻,却撞不破这层气流。 卓正明微微一笑,行若无事地道:“张卓然自命侠义,代人交过,死不足惜。有我做你的父亲,不是更好吗?” 张寻“呸”地一声,道:“厚颜无耻。” 这时,他脑中突然闪过与杨清惠漂泊到东海孤岛上所见的松树上的梅花剑法遗痕。心想说不定父亲并没有死,他只是受伤掉入海中而已。想到这里。张寻顿觉这时若能生还,定要驾船把父亲接回,又想到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不应硬拼,应先弄明白卓正明的阴谋再说。于是退回一步,不再出招,斥道:“你说话太不着边际,我问你为何杀我师父,你却说如何杀我父亲,这两者又有何关系?” 卓正明道:“当然有联系,我的眼线遍布江湖。 第108章 你一出道,我便得到报告。经过调查,我相信你确实是张卓然之子,想到你父亲死在我的手上,你终究是个隐患,于是决定早日将你除去。当时你去了九寨沟剑岩,我派人去杀,他们却只杀了庄守严,真是笨蛋。” 这时张寻悲愤地道:“那为什么我离开剑岩之后,你还要去为难我的真怜妹妹?” 卓正明道:“真怜?哦,庄守严的那个跛腿孙女,只因当时我并不知你已出了九寨沟,又派了人去杀你,可恨这些人找不到你,不敢回来见我,擅自逃掉了。最后还是被我一个个捉住杀了。” 张寻早知“星爷”毫无人性,杀人如麻,但没想到他对自己的手下也是这般凶残。看来“影子”们一失手就咬毒自杀,并非是忠于卓正明,而是怕回去后死得更惨。 第十八章决斗 张寻想起他告别九寨沟之后,就到岳阳去找了这个道貌岸然,狼心狗肺的家伙,而他当时并不知道卓正明其实是杀父仇人,不禁怒道:“你既一心想杀我,为何在‘七星山庄’下又要救我,还骗我认你义父?” 卓正明笑道:“我开始听说你打败‘长江帮’帮主林湖立,还道是江湖误传,就凭你在庄守严手下学了一年多,又能有多少真实功夫?谁知在‘七星山庄’外,我让‘煞魔七星’ 出手,他们一时竟拿你不动,直至要使出镇派之宝‘七星聚会’才能建功。我当时便觉你练武资质极佳,乃可用之材,于是救了你。” 张寻冷笑道:“可用?你不过是想利用我去湘西和田大侠作对。” 卓正明道:“你果然聪明,我没看错你。田三怒自以为是,不服管教,也是我独霸江湖的一大障碍,我先后几次派人杀他,均未成功,所以想到了你。我先传你‘千阴神功’,以你的资质,短期内武功将与田三怒相仿。你们若斗一场,不论胜败都将两败俱伤,这时我再除去他就轻而易举了。而你将走火入魔而死,更不必我挂心了。” 张寻道:“可惜你的如意算盘又打错了,我和他不打不相识,还成了好朋友。” 卓正明道:“这一切对我已不重要,反正现在你们任何哪一个都无法阻止我,你们当时死不死都已无妨。”张寻知道田三怒是去爬山观景了,暗暗希望他不要现在回来,否则也是多送一条性命而已。 谁知卓正明却似看破了他的心思,道:“对了,田三怒这小老儿不知去了何处?”张寻道:“你等着吧,田大哥会邀遍侠义之士向你来讨还公道的。” 卓正明道:“哈哈,田三怒自命侠义,待会儿定会来救你们的。我先布下埋伏,让他自投罗网,看他还能向谁讨还公道。” 张寻知道卓正明所言不差,只能心里暗暗焦急,盼他在山上迷路,今日转不回来。只听卓正明道:“寻儿……” 张寻怒道:“不许再这么叫我,你乃我杀父仇人,又有何资格当我义父。” 卓正明道:“奇了,当时你是自己愿意认我为义父的,我又没强迫你,怎么不能叫你‘寻儿’了?” 张寻道:“这是我有眼无珠,认贼作父。而你数次欲杀我而后快,又哪有半点父子之情,我既认清你的真面目,你便不用这么假惺惺的了。” 卓正明叹口气道:“现在江湖上有多少人想拜我为师都不能如愿,更别说被我认为义子了。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总有一天要后悔的。” 张寻冷笑一声,朝卓正明身后的众人一扫道:“后悔?只怕最终后悔的是这些人。我问你,他们中有多少是你对外宣称已死的江湖恶贼?” 卓正明道:“什么恶贼不恶贼的,在我眼里凡能为我所用的绝不轻易杀之,而对文西山之流办事不力的,则绝不手软。” 张寻记得文西山是黄龙派与松赞寺比武那一役中被卓正明击毙的,当时卓正明定是怕文西山说出其中奥秘,才杀人灭口,蓦地,张寻想起况寂曾经说过,有一个他绝不敢相信的人竟去助玉鸠上人,而语气中对那人颇为熟悉亲密,似乎是至亲好友一般,现在看来,相助玉鸠上人之人定是卓正明了。同时,张寻又想起在绍兴的时候,“乌篷船帮”副帮主、亦是“影子会”成员的孙休曾交待,况寂逼问“乌篷船帮”帮主高通海时,有一个人进去杀了高通海并与况寂喝酒,随后便发生了一件令孙休大为震惊的事,知道了“星爷”是谁,看到了他的面容。可惜孙休未说完就被“星爷”杀了。现在既知“星爷”是卓正明,那么杀高通海和孙休,与况寂相熟并喝酒的无疑就是卓正明了。 突然张寻心中一凛,联想起况寂未赴兰亭之约,并从此失了踪影,急道:“卓正明,你把况大叔怎么了?” 卓正明“嘿嘿”冷笑道:“况寂,哼,说实话我真得好好感谢他,若不是他在别人面前样样都显得比我强,我还不会这么努力,也就不会有今天了。” “你要谢谢况大叔?”张寻颇不明白。 卓正明刹那间有些出神,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他缓缓说道:“我和况寂从小在一起长大,一同练武,情如兄弟,虽然我后来加入了七星派,可江湖上仍将我们并称为‘绝世双英’。” “既是如此,你为何又要害况大叔?”张寻已能肯定况寂被卓正明所害了。 卓正明双眉紧锁,突然面若冰霜,咬牙切齿地道:“谁让他什么都比我好呢?他有很好的身世,是武林三大世家之一况家的唯一后人,而我却只是况家收养的一个孤儿。他们收养我只不过是让我陪况寂玩而已。后来我长大懂事了,不愿再寄人篱下,才远赴岳阳拜了七星派掌门郭浩亮为师。” 张寻从来不知卓正明的身世,现在听他讲来,竟觉他语声中含有一股深深的忧伤和恨意。 只听卓正明又道:“不仅身世,他武功也比我强。说实话,他真乃武学奇才,什么招数都是一学就会,一学就精,我再是拼命努力,还是和他有一定距离。以致江湖上有人说‘绝世双英’应改为‘绝世单英’或‘旷(况)世奇英’,而将我置于一边不顾。” 说到这里,卓正明突然脸色铁青,一字一句地道:“更可恨的是,我所看中的女孩他也看中,而谢家表面上不以门第论人,骨子里却也势利之至,为况寂表面的身世、名望所惑,硬将我喜爱的谢玥许给他,而我只能娶当时尚显稚嫩嫩的谢玥之妹谢瑛为妻,真是岂有此理。” 张寻没料到貌似豪侠的卓正明竟这般心胸狭窄,妒贤嫉能。不禁问道:“你难道仅仅因为况大叔比你强就要害死他吗?” 卓正明哼了一声道:“况寂武功虽强,但有勇无谋沉浸于个人情感不能自拔,又无远大理想,我相信自己不出三十岁就能在各方面都超过他。再者况家毕竟对我有恩,将我养大,还传我武功,而且况寂二十岁时双亲去世,和我一样成了孤儿,惺惺相惜,我也不会杀他的。” “那你为何还要害况大叔?”张寻追问道。 卓正明一指张寻身后道:“就是为了这宝石谷。” “为了宝石谷?”张寻还是不明白。 卓正明道:“当时江湖上传言‘西域宝石,神奇无比,一涉此谷,独霸江湖’,我既欲称雄武林,自当要先占据宝石谷,只是苦于不知前往的路径。不久江湖上又传言况寂与宝石谷谷主‘石大王’交好,得到了一张去宝石谷的地图,于是我几次悄悄到他房中寻找,又多次套问谢玥,但均无所获。” 张寻暗想,其实况大叔并不在乎独霸江湖,对宝石谷也无多大兴趣。你若光明正大地开口向他要,说不定就给你了。只听卓正明又道:“后来谢玥被……她,她在结婚前的中秋之夜突然暴亡,况寂伤心欲绝,万念俱灰,无意于世间一切,在蓬莱海边建了‘万灰山庄’隐居起来。走之前,他告诉我若无意外,从此将不再涉足江湖。” 张寻蓦地想起况寂在湘西与他的谈话,便朝卓正明厉声问道:“况大叔一言九鼎,他既说退出江湖,便不会再对你有威胁,你又为何要杀那么多人,嫁祸于他,害得江湖上的人真以为况大叔是‘大魔头’了。” 卓正明笑道:“况寂虽退出江湖,但我总觉不甘心宝石谷的地图就此淹没,于是几次借故去看他,并偷偷在‘万灰山庄’中翻找。有一次我绕着凹凸曲折的围墙一寸寸地查找,没料到被爱管闲事的赵兴中看到,他竟不买我的面子,责问我在干什么。我怕这事传将出去有碍我的计划,就用霹雳绵掌一掌将其击杀。谁知我还没将尸体藏好,又碰上了‘河间七怪’等一帮人,急中生智,对他们说赵兴中是况寂所杀,因况寂平日为人亦正亦邪,难以捉摸,谢玥死后更是心性大变,赵兴中的尸体又在‘万灰山庄’门外,又是中了况家闻名的霹雳绵掌致死,况寂又曾放言谁打扰他的清静就杀了谁。因此‘河间七怪’等对我所言皆深信不疑,当时我心念一动,有了计划,将况寂传我的霹雳绵掌传于贴身徒弟,让他们四处杀人,都造成是况寂出手的假象。于是况寂恶名远扬,才有了二十多年前武林六大门派掌门齐聚蓬莱‘万灰山庄’围杀况寂之事。当时我只求况寂一死,便可仔仔细细地搜查那张地图了。” 张寻怒道:“卓正明,你恩将仇报,以况家传你的武功陷害况大叔,实在太过卑鄙,而你讲这种阴险的事情,不仅不感到羞愧,还洋洋自得,真是够毒辣,够厚颜无耻的。” 卓正明“嘿嘿”一笑道:“谢谢夸奖。如若我心慈手软,婆婆妈妈的,又怎能成大事?” 第109章 张寻道:“可笑你自以为计划周密,却不知当时况大叔已经出庄,帮助宝石谷谷主去寻找未婚妻了。” 卓正明冷笑道:“哼,他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二十多年后重出江湖,终究还是死在我的手上。” 张寻虽已断定况寂已被卓正明所害,但此刻由卓正明亲口证实,还是觉得一阵悲怆,骂道:“以况大叔的武功,你卓正明又如何是对手。你乃卑鄙小人,况大叔还当你是朋友,定是你用奸计将他害了。” 卓正明道:“寻儿,没想到你这般聪明,一切事情犹如亲见。我正缺像你这样的得力助手,更舍不得杀你了。那时,藏东松赞寺玉鸠上人练成了密宗‘拙火定’的‘火光三昧’神功,来找我比武,说胜我就可得‘天下武功第一’的桂冠。可惜他十八年前输了,这次仍然不是我的对手,斗至第三千六百七十二招时已露败象,第四千零八十六招时终于认输。比武前我们约定,谁输了谁就永远要听对方的差遣。而当时你未因练‘千阴神功’而死,还得了黄龙派掌门之位,又结交田三怒,已成我心腹大患,于是我就让玉鸠上人挑战黄龙派。我情知黄龙派中无人可敌玉鸠上人,这一来既可大灭黄龙派的威风,又可除去你这个年轻有为的掌门,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所以我冒着被杨清惠这个臭道姑认出的危险,前来观战,想看个热闹。” 张寻冷笑道:“可惜你的如意算盘又打错了,不仅我胜了,整个黄龙派也胜了。” 卓正明道:“你确实让我惊奇,不仅未走火入魔而死,还一举步入了一流高手的境界,能借着虎王剑的杀气与玉鸠上人战成平手。无奈之下,我只能出手相助,以求早日除了你这肘腋之患。” 张寻道:“可你千算万算,终究算不到有个武功比你更高的人会来助我,更算不到这人就是你二十年前就欲置死地而未得逞的况大叔。” 卓正明道:“我却未算到有人助你,但况寂内力一动,我便已断定是他了。天下除了况寂,又有谁有这等功力。我没想到他绝迹江湖二十年,会突然站在我的对面,心一慌,收回了助玉鸠上人的内力,才致使玉鸠上人立时大败。 “随后我匆匆离去,怕况寂找我问话。我想回去后慢慢想出个对付况寂的万全之策,就不怕了。谁知他似乎有所怀疑,追踪而来,我东避西闪,最终使了障眼法才巧妙地躲过,看他回了藏龙山。” 张寻不屑地道:“你真以为况大叔是找不到你才回的吗?他只是不愿相信你是恶贼,要先洗去自己‘大魔头’的冤屈才去见你,也可使你不在武林正道中为难。” 卓正明也不屑地道:“哼,他做事不果断,婆婆妈妈的,又岂是大丈夫所为。我一脱身,立即派人密切监视况寂,发觉他是在调查你父亲的下落,而且有了眉目。后来他去了绍兴,我也跟踪前往。可恨‘乌篷船帮’老大高通海太没用,竟受不住况寂点他的麻穴、笑穴、痒穴和痛穴,要将他所知道的秘密和盘托出。” 张寻想起“乌篷船帮”的孙休被他拿住,点了麻穴、笑穴、痒穴和痛穴后也曾吐露过一些事实,便道:“于是你就进去一剑杀了高通海,还假惺惺地与况大叔称兄道弟,骗取况大叔的信任,再乘机对他下毒手,对吗?” 卓正明道:“高通海坏了“影子会”的规矩当然该杀。而况寂虽已对我起疑,却仍顾及昔日情谊,放松了警惕,以致栽在我的手下,也是死有余辜,”——在他眼里,谁信任他,谁就是傻瓜和笨蛋。 张寻道:“可是阴险者千虑,仍有一失,你却不知孙休伏在房梁上,将一切看在眼里,还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 卓正明道:“当时我全身贯注对付况寂,对周围确有疏漏。况寂见到我很惊诧,质问我为何杀了高通海。我说高通海作恶多端,我已追了他很久,当然该杀。可况寂对我仍有怀疑,又问了许多他已掌握线索的问题,我不能回答只能避实就虚地和他讲少年时的友谊,直把他说得语气软下来为止。我又趁热打铁,答应将他关心的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不过我们兄弟相隔二十多年才得重逢,应先喝酒庆祝才是。而在他的一杯酒中,我偷偷放入了七星派三大禁物中的第二禁‘一滴酥’……” “一滴酥?”张寻不明其意。 卓正明道:“这‘一滴酥’是药中至品,与武林中闻之色变的西夏一品堂‘悲酥清风’乃同源之毒,无色,无味,任何物品都不能辨别,就连毒性也大致相同。只不过‘悲酥清风’得散入空气中才有用,而‘一滴酥’则需混入酒水,让人喝下才有功效。可笑七星派第三代掌门历经千辛万苦得到‘一滴酥’后,却说使这种毒药非正人君子所为而列为禁品。” 张寻讽刺:“好在你不是正人君子,正可偷来试用。” 卓正明并不介意,笑道:“正是!若不用‘一滴酥’我又怎能制住况寂?当时况寂对我不完全相信,悄悄用银器试酒中是否有毒,发现银器并未变色,便放心地一口将酒饮尽,随即毒性发作,瘫倒在地。我怕况寂武功太高。毒药只能困住他一会儿,就匆匆拎着他离开了‘乌篷船帮’总舵,也就是高通海的家,而未去注意梁上是否有人。” 张寻深深地叹口气道:“可惜后来你又快了一步,就在孙休将要说出‘星爷’是谁时被你杀了。否则我们早已揭穿了你的阴谋,武林正道共起伐之,你也就没有机会在此得意了。” 卓正明道:“这就是命运,注定我将独霸江湖,谁也无法阻止。” 这时,张寻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急道:“你当时将况大叔带走,难道,难道没将他害死?” 卓正明道:“我当然不会立即杀他,我还要从他身上得到宝石谷的地图呢。” 张寻暗想,难道“影子会”这么多人来到宝石谷,是况大叔将地图告诉他们了吗?不!绝不可能,况大叔铮铮铁骨,又怎么会让卓正明轻易得逞。 只听卓正明又道:“我将况寂带到七星派与分舵的地下室里,将其全身用四十八根铁链牢牢锁住,即便是神仙,也难以逃脱。说来也险,刚将他锁好,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他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张寻没想到况寂旷世英雄,竟受此侮辱,不禁骂道:“无耻,真是无耻之至。”卓正明不予理睬,笑道:“这一来,我终于可放心大胆地去向他要宝石谷的地图了。可是他骨头倒有点硬,吃尽我的刑罚,仍不肯吐露半个字。其间你还来捣乱,放了我用来练功的二十多个少女。我找你恶斗一场,眼看能将你这颗眼中钉,肉中刺除掉,却不料凭空冒出个虚静道姑,这臭道姑比她徒弟的武功可强多了,助你逃过了劫难。这臭老太婆,等我返回中原,非烧了她的无尘观,将她碎尸万段不可。” 张寻关心况寂的生死,问道:“况大叔还在七星派绍兴分舵的地下室里吗?” 卓正明叹了口气道:“本来他即便不说出地图藏在哪里,我念着昔日情份,也不会立即杀他的,可他一心想着逃跑,趁我不在,诱使两个看守发怒,拿钢刀去砍他,而他则用内力凭空将他们震死,又夺过钢刀,注内力于刀锋割断了锁在右手上的六条铁链。” 听到这里,张寻和杨清惠都屏住了呼吸,极为紧张,只盼况寂将其余铁链统统割断,逃出牢笼。却听卓正明道:“好在我回来的及时,眼见情势危急,若让况寂四肢获得自由,只怕再也制不住了。于是趁他唯单手可动时上前猛攻,一阵恶斗,终于让他尝到了利剑穿心的滋味,哈哈哈……”说着他得意地狂笑起来。 张寻和杨清惠听得况寂竟是这般被杀死,想起那日兰亭空候时产生的浓重不安的预感真的应验,不禁悲愤交加。 正在这时,一阵滚雷似的怒吼突然响起:“卓正明狗贼,拿命来。”只见一条人影从东面靠近宝石谷的一颗参天大树上猛扑下来。双拳直朝卓正明击去。 卓正明正得意地狂笑,蓦见有人偷袭,来势迅猛,且偷袭者全身力量聚拳,到处都是破绽,竟是拼命的架式。此刻他只需不顾来拳,一掌拍出,定能将偷袭者击毙于掌下,但自己也可能深受重伤。 卓正明不愿冒险又来不及阻挡,只能滚身避开这凌厉的一击,随即站起,但衣服上已沾了一身的泥。很久以来他都没有这么狼狈过了,不禁又气又恼,脸色铁青。偷袭者见一击不成,猱身又上。而张寻早已认出这树上之人乃是田三怒,又见他一击差点建功,便如闪电般迅速扑出,与田三怒一起四掌齐往卓正明身上拍去。卓正明刚一站起四掌已到,此刻再无处可避,于是右掌使七成力,迎向张寻的双掌,左掌使三成力,迎向田三怒的双掌,只听“啪啪”两声闷响,张寻和田三怒连退两步,卓正明也连退四步,上身还微微一晃。看来自绍兴比试之后,卓正明练成“千阴神功”,内力虽有进展,但比张寻在“自然之剑”上所悟却是要少了。张寻和田三怒复要再上,卓正明手轻轻一抬,影子会众人张弓搭箭,用毒箭封住二人,卓正明笑道:“田三怒,我正担心这次让你逃掉,下次再找还得多费周折,没想到你竟自己送上门来了,免去了我不少的精力。” 原来田三怒在半山腰发现影子会偷偷潜进,心知不妙,即刻如飞奔回,等他冲到山脚,卓正明已控制了局势。他眼见“影子会”少说也有一两千人,硬拼命只能徒送性命,于是悄悄躲在大树上,等待时机拿住或击毙卓正明,以营救张寻等人。 第110章 可当他听说况寂已被卓正明杀害时,忍无可忍,冒险扑出,想拼个同归于尽,但还是被卓正明躲过了。 这时张寻埋怨道:“田大哥,你本来留得性命,尽快赶回中原,揭露卓正明的嘴脸,让天下武林正道联合起来对付他,没准还能阻止他独霸江湖呢。亦是大功德一件。可你现在这么下来,除了陪我们送死,又有何益?” 田三怒道:“张贤弟休得多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又怎能弃你们而独自逃生?” 张寻深知田三怒的为人,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叹气道:“看来我们今日是要有难同当,有死共享了。”说着回头看了看正关切地注视着自己的杨清惠、秦小丛和舒舒三个美丽的女孩,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舍。 卓正明并未让手下放箭,说道:“寻儿,我再给你一些时间考虑,是否愿意跟着我。凡于我作对的,不管武功多强,智慧多高,一个个都被我除掉,你父亲张卓然,况寂还有那个玄武派掌门‘武诸葛’长孙弘,都是你的前车之鉴。只要你答应我,你的几个朋友都可留得性命,但若你不答应,他们就要陪你送死了。这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你舍得吗?哈哈……” 田三怒道:“张贤弟,别听他的,我们宁愿死了,也不能见你助纣为虐,随他遗臭万年。” 卓正明道:“田三怒,你死到临头,竟还敢嘴硬,你的臭皮囊当然不值钱,可三个姑娘的香肌玉肤可值钱得很,你死可以,又怎能让她们陪你死呢?” 杨清惠道:“卓正明,你别想挑拨离间,我们都宁愿死了,也不会跟你同流合污的。” 舒舒道:“对呀,你敢动我一根头发,我就让我爸爸带兵来杀你个稀哩哗啦,看你猖狂到几时。”秦小丛没有开口,只是温柔而坚决地望了张寻一眼,只要能和张寻死在一起,她已经很满足了。 卓正明阴阴地冷笑数声,道:“好,那我就成全你们,看看你们中的哪一位爸爸敢动我。” 舒舒道:“我爸爸乃朝廷命官,为什么不敢动你?他只需手上令旗一挥,手下的士兵就是每人吐一口口水,也能把你淹死。我看你还是早点把我们放了为好,我也可求爸爸不发兵打你。” 卓正明冷笑道:“真是岂有此理,我数次救你们性命,对你们可谓大恩大德,你们不仅不感激,还这样反对我,难道你们心里说得过去吗?” 这时,忍了半天没说话,已浑身不自在的胡南辕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道:“岂有此理太岂有此理了。小弟,他竟岂有此理地用我们武功天下第一的糊涂双侠专用的岂有此理这个词,真正岂有此理,还胡说数次救我们性命,真正大大地岂有此理。” 涂北辙道:“小弟,我们根本就没见过他,他却说救过我们,他妈妈我们没见过,那我们也可说他是我们生的了。” 胡南辕笑道:“对……” 话刚说出口一个字,只听“啪啪啪啪”四声脆响,胡南辕和涂北辙脸上各被扇了两个耳光,双颊顿时肿得老高,已说不出话来。原来倏忽间卓正明身形一闪上前打了他们各两个耳光,又退回原处,连张寻和田三怒都不及阻拦,这鬼魅般的轻功,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卓正明行若无事地教训了糊涂双侠,恶很很地道:“我现在不杀你们,只因我答应过寻儿,等他跟我说饶了他所有的朋友,若他不识好歹,不肯跟我,我就要你们两个生不如死,恨自己为什么要到这个世界上了。” “糊涂双侠”痛得直想把卓正明的祖宗十八代一代代地骂过来,却苦于双颊肿得难以开口。 张寻怒道:“卓正明,你要杀我们尽可动手,又何必说什么救我们多次,对我们有大恩大德这类屁话。” 卓正明道:“真是好笑,我救你们的几次都未曾露面,你们不知道还情有可原,可‘煞魔七星,’替你们杀了余一飞、谷烁和郑鹤翔三人,救了杨清惠这臭丫头于千钧一发之际,你们难道也忘了吗?” 杨清惠驳斥道:“他们救我们是早有预谋目的,不过是想骗取我们的信任,将宝石谷的地图拿到手而已。又不是真心相救,我们不领这个情。” 田三怒道:“卓正明,你几番救我们哪里又安得什么好心了?只是知道我们活着就能到宝石谷,就似向导一般可把你们带到这里,对不对?” 卓正明道:“这还不清楚吗?你和姓杨的小丫头去了蓬莱‘万灰山庄’后,就一路往西而行,不是去宝石谷,又会去哪里?”张寻道:“于是你就一路跟着我们,还带了这么一大帮人。” 卓正明得意地道:“有田三怒这狡猾的老东西在,要跟踪你们谈何容易,更别说带这么多人了。天下只怕也仅有我一人能做到。不过有一点我百思不得其解,‘万灰山庄’我去了近百次,一次还撞上了庄守严这老不死的,好在他以为我要去宝石谷是想为江湖涉险。真是大笨蛋,我几乎把庄里庄外翻了个遍,书房中的一万多册书也一页一页地查过,等你们走后连谢玥的坟也挖了,但仍然一无所获,何以你们只去了一次就把地图找到了?” 张寻骂道:“你竟然把况大婶的坟也挖了?你为了达到目的,真是一点人性都没有了。不过你处心积虑想得到的东西往往是得不到的。其实整个万灰山庄就是一幅地图,况大婶的墓就是宝石谷的所在。从庄外的山上望下来,这是一目了然的。” 卓正明叹息一声道:“我只苦苦在万灰山庄之中觅图,却不知山庄本身便是地图,也只能白耗心血了。你们从庄外的那座‘望仙山’下来后,我也曾上去将整个山头找了个遍,却未去关注山下的山庄,看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张寻冷笑道:“你真以为从山上多看几眼‘万灰山庄’就能发现这是地图吗?若非清妹从小在宝石谷长大,我们也不可能发现的,我现在真后悔来到宝石谷,不仅没找到父亲,还把你这头恶狼引来了。” 卓正明笑道:“恶狼也好,雄狮也罢,总之现在我已是独霸江湖之人,以前的一切努力均未白费。要知道仅仅为跟踪你们来宝石谷,就耗了我多少心力。先是率众远远地落在后面,令‘独山四兽’紧紧跟随,为你们打发小盗小贼的,以免这些偷鸡摸狗之徒会引起你们的警觉而将地图记熟毁去。同时,我让‘独山四兽’伺机盗图,若得手就可直接前往宝石谷,而不必跟在后面受气了。” 田三怒道:“可惜这四兽做梦也没想到,我会跟在他们后面,又坏了你的如意算盘。” 卓正明道:“这样的小事又怎么影响我的大计。此后怕被你们发觉,我不再派人紧跟,而是在前面你们可能经过的所有城镇伏下眼线,监视你们,待出了长城,我基本死了盗图之心,而是将你们好好保护起来,以便可以带我们来宝石谷。” 张寻道:“不对,那你为何还让玉鸠上人出面阻杀?” 卓正明道:“其实那时玉鸠上人已开始不听我的话了。若我预知他一心要找你报仇,只怕早就杀了他。好在你福星高照,躲过此难,能继续为我带路。” 张寻讽刺道:“此后我们在沼泽,雪地和沙漠中迷路,只怕你们吃的苦也不比我们少吧。” 卓正明道:“要做成一件大事,哪有不吃苦的。那恶劣的环境中,我们既要跟踪你们,又要不被你们发觉,还几次三番地救助你们,当然异常艰难,但这一切已有了回报。”他一指宝石谷道:“有了这数不尽的财富,能独霸江湖,吃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张寻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卓正明你做了那么多坏事,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 卓正明突然狂笑道:“好,我倒要看看是否真有什么报应会落到我的头上。不过现在你先考虑考虑自己吧。我们闲话少说,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若你发誓效忠于我,我不仅饶了你的朋友,还会第一个带你进去挑宝石。若不跟我,后果不用多说,你也清楚。” 张寻回过头去,见三个女孩虽然都不自觉地有一丝害怕,但望着他的目光中更多的是温柔的支持和鼓励,仿佛在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即便是死,我们也不怕。”张寻心中一宽,又见田三怒对卓正明面露轻蔑之色,就连糊涂双侠也是愤怒地瞪着卓正明,并不怕他的威胁。 于是张寻说道:“卓正明,你要我们和你同流合污?做梦!” 卓正明长叹一声,道:“寻儿,你就这么恨我,不愿跟我同霸江湖吗?” 张寻并不答话,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卓正明无奈,又叹息一声,道:“好,我就成全你的侠心义胆。”说着右手一举,身后众人立刻举弓拉弦。将毒箭对准了张寻,田三怒、杨清惠、秦小丛、舒舒、胡南辕和涂北辙七人,只待卓正明右手落下,就将万箭齐发。张寻等人纵有天大的本领,也绝无幸存之理。 卓正明望着张寻,说道:“寻儿,我再最后问你一遍,愿不愿意跟我做事?” 张寻轻蔑地看着他,昂然道:“我恨不得剥你的皮,吃你的肉,将你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又怎会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你不必再多费口舌了!” 卓正明叹息着摇了摇头,眼看着他举着的右手缓缓落下,张寻等人将被万箭穿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影子会”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人,脚步跌跌撞撞,显然并无武功,而且长发披散,竟是个女子。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张寻面前,转过身护住张寻的身子,对卓正明厉声道:“你不能杀他们,要杀就先杀了我!” 第111章 这一变故事出意外,再看那女子,虽然身穿“影子会”的黑衣黑裤,但面容凄清绝艳,眉宇间紧锁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怨,却是卓正明的妻子谢瑛。 卓正明脸上闪过一丝惊惶,但随即镇定下来,关切地道:“娘子,你怎会来到这里的?” 谢瑛有些绝望地望着丈夫,说道:“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自私、卑鄙、奸诈、虚伪、凶残、恶毒、贪婪、假仁假义、人面兽心。我父母当年怎会没看穿你,让我嫁给了你这样的恶贼!” 卓正明心知刚才和张寻的对话已被谢瑛完全听去,仍面不改色地道:“娘子,你远来辛苦,看,人都瘦成这个样子,还是先回岳阳去吧。再说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待我回家后,再慢慢向你解释。” 谢瑛悲戚地道:“你不用花言巧语地骗我了。你骗了我整整二十多年,难道还不够吗?” 卓正明心想再让谢瑛吵下去,自己怎还有脸面称雄江湖,怒道:“娘子,我们正在办正经大事,你一个女流之辈,不要在此胡闹。” 谢瑛突然平静下来,厌恶地道:“你还当我是你的妻子?我问你,你刚才说寻儿放了你用来练功的二十多个少女,你抓那些少女到底干什么?要怎样练功?” 卓正明若无其事地道:“娘子你误会了,那二十多个少女不过是要求跟我学七星派的武功而已,寻儿却以为我要拿她们做什么,将她们赶走了。” 谢瑛道:“你,你刚才不是说练什么‘万阴神功’,要调和阴阳的吗?” 卓正明故作轻松地笑道:“娘子,对练功之事,你就外行了,寻儿经我传授已练成‘千阴神功’,你可问他,这功夫是怎么练的,用得着少女吗?” 谢瑛回头看了张寻一眼,不待张寻答话,又转过身怨恨地盯住卓正明,一字一句地道:“这事我可以暂不知道,但你必须告诉我,我姐姐谢玥是怎么死的?” 卓正明身子猛地一震,语声干涩地道:“你姐姐……你姐姐不是在二十多年前的中秋之夜,突然……突然自杀身亡的吗?大家都想不出她为什么这么做,只能对外声称是暴病而亡。当时你也在场,不是很清楚的吗?” 谢瑛气愤地道:“你现在还要骗我吗?我姐姐……我姐姐是被你害死的。” 卓正明似乎极为惊愕地道:“娘子,你这是从何说起?” 谢瑛冷笑一声,道:“你自以为做得隐秘,无人知晓是吗?可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做了恶事,终究心虚,白天在人前掩饰得过去,在睡梦中,你害怕遭受报应,经常做恶梦,不自觉地暴露了你许多肮脏的事情。我睡在你身边,又怎会不知道?!” 卓正明心中大惊,目光也一阵慌乱,但仍故作镇静地道:“做梦乃虚幻之景,怎可当真?” 谢瑛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开始我正因为没把你的梦话当真,才没细细地追问。前几个月你神色格外异常,梦里常说‘宝石谷宝石谷’,还说‘况寂,哼,叫你知道谁厉害。’‘张寻,总有一天要叫你死在我的手下。’等等。我越听越怕,决心要搞清楚你到底在干什么。我让跟我谢家近五十年的老管家注意你,他德高望重,七星派中许多人都愿把事情告诉他。后来我得知你带了一两千人往西而去,联想到宝石谷的传说,决定跟去看个究竟。于是让老管家和八个女弟子陪我,远远地跟着你们。好在你们人多目标大,我们几次走丢又跟了上来。虽然吃了些苦,可终于看清了你真面目,还是很值得的。” 卓正明道:“娘子,你真会说笑,我到底说了哪些梦话让你生疑了?”他瞥了一眼人群中的老管家和八个女弟子,心中暗道:“回去找你们算帐。” 谢瑛含恨道:“你总在梦里惊惶地说:‘谢玥,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你变成了鬼千万不要来找我。’” 这句话虽在白天喊出,张寻听了仍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仔细打量卓正明,发现这个一身黑衣黑裤的影子会头领虽立在阳光下,仍像一个恶鬼,至少他的心如鬼魅。 只听谢瑛接着悲伤地道:“那些时候我总是被你吓醒,看了你惊恐的样子,还很为你担心,现在我却有点可怜你,其实你害了人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卓正明突然不再开口,抬头望天,凝视良久,然后扫过张寻、杨清惠,田三怒等人,最终落在谢瑛脸上,叹出一口气,平静地说道:“娘子,你姐姐谢玥是因我而死,但这也是况寂和你父母逼的。事已至此,我也不再瞒你,你父母乃势利之辈,可惜都已死了,否则看到我今日独霸江湖,远远胜过况寂,不知会有何感想。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 谢瑛悲愤地道:“你难道仅仅因为我父母将姐姐许配给了况寂,就恨透了他们吗?” 卓正明道:“当时你姐姐比你漂亮,比你成熟,我早就喜欢她了,可恨你父母只看况寂家世比我好,武功暂时比我强,就硬夺我所爱,还假惺惺地拿你凑数给我,我当然不会念他们的好处。” 谢瑛悲伤地道:“你……你,你竟说我是凑数的……”,语声呜咽,说不下去。 卓正明见状,语调软了下来,尽量温柔地安慰道:“娘子,刚才我说错话了,其实我是很喜欢你的。” 谢瑛止住哭泣,凄厉地斥道:“你既喜欢我为何还要害姐姐?” 卓正明一听,突然凶恶地道:“你一定要知道,是吗?好,我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今日我大功告成,不将所做的埋在心中的得意之事痛痛快快地说出来。真怕会憋出病来,晚上要睡不着觉了。” 谢瑛面容惨白,虚弱又愤怒地追逼道:“你讲。” 卓正明目光森然,又一次从众人脸上扫过,三个女孩被他这么一扫,顿觉一股凉气由心底涌起。只听卓正明咬牙切齿地道:“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中秋之夜,也是你姐姐的生日,你父母为她摆了一桌丰盛的‘赏月生日宴’。我想到你姐姐不久将与况寂完婚,心情极糟,多喝了几杯,结果喝醉了,被早早地抬回房休息,等我醒来已是深夜,望着窗外圆圆的月亮,想象你姐姐的容颜,便再也睡不着觉。后来我到院子里走去,发现当晚特别静,就连平日密密麻麻的护院保镖都喝酒过量睡觉去了。我想起江湖中传言况寂已得到了去宝石谷的地图,可我在他房中找了多次没有收获,会不会他已把地图当礼物送给了你姐姐?此念一生,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悄悄地摸到她的房前,打开窗户跳了进去。” “卑鄙!”谢瑛憎恶地骂道。 卓正明只看了谢瑛一眼,并不理会,继续说道:“我正翻找地图,没想到你姐姐突然醒了,见我在她房中大为惊慌,说要去告诉父母和况寂,我连连恳求,她仍不肯松口。” 说到这里,卓正明面露杀气,恶狠狠地道:“当时我初练‘千阴神功’,常需采处女之阴调和体内至刚阳气,而你姐姐睡梦初醒,娇艳动人,惹得我欲念勃起,如潮水般不可抑制。若不采阴,只怕自己将走火入魔而死,再者我心里嫉恨况寂,索性就下狠心占有了她。” “无耻!”谢瑛咬牙切齿地道。 卓正明冷笑道:“无耻?你父母势利看人,难道不也很无耻吗?当时你姐姐昏了过去,我想杀她灭口,可一见到这张我朝思暮想的脸,又下不了狠心,慌乱间匆匆跑回自己的房间。一回房间我就后悔了,恨自己不够毒辣,非大丈夫所为,终究成不了大事。只需谢玥去告诉况寂,我就得死无葬身之地。而这时我已没勇气再回去杀她,又知若况寂知道,逃也没用,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他"奇"书"网-q'i's'u'u'.'c'o'm"找到。于是咬咬牙留在房中没动,等着况寂来杀我。 “可我坐立不安地一直在房中呆到天亮,况寂也没来找我。倒是一个丫环焦急地跑来告诉我说大小姐突然死了。让我去一趟。我忐忑不安地到了谢玥房中一看,见屋中一切井然有序,她穿戴整齐,是吞金自杀的,且未留下遗书,这才放下心来,知她定是怕侮辱了况寂的英名,索性自行了断了。” 说到这里,谢瑛已是泪流满面,悲伤地哭道:“姐姐,我们都被这狼心狗肺的家伙害惨了……”,说着发了疯一般朝卓正明扑去,要和他拼命。 卓正明不便用内力将她震开,只能待谢瑛扑近,双手紧抓住她的手。谢瑛拼命挣扎,又哪里挣得脱,哭喊道:“你这恶贼,害了我姐姐,还要去挖她的坟,你不得好死。总有一天你的下场会更惨。” 卓正明突然目露凶光,陡起杀意,但随即又克制自己,喊道:“段炯,你们七人带师母回岳阳,她精神有些失常,得找个名医给她看看。” 段炯应声出列,对谢瑛道:“师母,弟子侍奉您老人家回去。” 谢瑛这时泣不成声,痛骂卓正明道:“你……你这个……自私……卑鄙……奸诈……虚伪……凶残……恶毒……贪婪……假仁假义……人面兽心的家伙,我,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卓正明一使眼色,段炯会意,对身后的六位弟子道:“你们快找两个本派女弟子来,扶师母回去,师母走不动了。” 不一刻两个女弟子走近,在卓正明的授意下硬拉着谢瑛走了。谢瑛哭喊不已,走出十余步,突然尽力挣扎,怒声道:“你们敢不放手?” 谢瑛毕竟是掌门师母,对后辈女弟子甚有威严,两个女弟子心中一慌,忙松开了手。 第112章 谢瑛站立不稳,一个踉跄,顺势从右边女弟子腰间抽出宝剑,眼望无云的天空,悲伤地颤声道:“苍天啊!”同时,一剑往脖子抹去。 两个女弟子武功尚欠火候,无法阻挡,卓正明和张寻等离得太远,鞭长莫及。待众人赶上前去,谢瑛已含愤气绝。 这时,天空飞过一头黑色的大鸟,它不停地哀鸣,仿佛在不停地重复谢瑛临死时所喊的“苍天啊!苍天啊!苍天啊!”…… 张寻望着谢瑛的尸体,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回头看时,杨清惠、秦小丛和舒舒三个女孩子早已泪湿衣襟,就连糊涂双侠的眼睛都是红红的,田三怒虽未落泪,但一双喷着怒火的眼睛,却盯在卓正明脸上。 卓正明双手抱起谢瑛的尸体,眼圈微红,但只是叹口气道:“你这又何苦来着。”便将尸体交给两个女弟子,说道:“你们立即将师母的遗体护送回岳阳,待我回总舵后再举行安葬仪式。” 两个女弟子答应一声,抱着谢瑛的尸体上马往东绝尘而去。 这时张寻和田三怒已目眦欲裂,怒吼一声:“卓正明,我们和你拼了!” 卓正明使出全身功力,一掌将他们击退,笑道:“你们和我拼了,我却不愿奉陪,我乃万尊之躯,再自己动手,岂不失了身份。”说着他缓缓抬起右手,欲令手下再放毒箭,将张寻等人射成刺猬。 张寻、田三怒、杨清惠、秦小丛、舒舒和糊涂双侠对望一眼,情知今日已难逃一死,都不禁自然地紧靠在一起,只等毒箭飞来。 就在这生死时刻,突然从“影子会”人群中又奔出一人,速度奇快,直往宝石谷冲去,边跑边喊:“快去抢啊,再不抢宝石就没了。” “影子会”近两千原先肃穆安静的人群,顿时如风刮过树林一般蠢动起来,有人喊道:“他可以去抢宝石,我们也可以去。”也有人道:“我们再不去,只怕好的宝石都被他抢光了。”有人叫嚷:“大家一起去啊,你们不去我可去了。”…… 刹那间,各种叫声此起彼伏,前面的人因面对卓正明,还不敢乱动,后面的人则开始往前涌,推得前面的人也一步步向前了。 卓正明见状大怒,他来前曾严令手下人不得乱来,没他的命令更不许进宝石谷争夺宝石。若有违者,格杀勿论。因他向来出手狠辣,“影子会”中没一人不怕他的,所以他们面对近在咫尺的宝石谷,仍能克制欲念,静待卓正明命令。否则以这群江湖乌合之众,又怎会如此安分守己。这时却不同了,有一个人进了宝石谷,众人心中贪婪的欲望便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恨不得早点冲进谷中把全部宝石占为已有。 卓正明见局势难以控制,怒道:“谁若再上前一步,格杀勿论。”说着连毙了两个被后排的人推得向前踉跄几步的前排“影子”。 这一下,前排人被卓正明的威势所慑,拼命抵住后面的推力,一下子整个人群似乎不往前涌动了。 卓正明随即对已进宝石谷的那人喊道:“你立刻出来,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还杀尽你祖宗十八代。”他心中纳闷,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当着他的面独自冲入宝石谷。而且轻功奇高,一倏即逝,否则以他的武功修为早将这人阻于半道了。谁知道已进宝石谷的那个黑衣人不仅不出来,还充满诱惑地大叫:“啊呀,这么大的红宝石!啊呀,这种蓝宝石太稀奇了,我要把它都捡光!快啊,你们快来,宝石已经不多了!再不来就没有了!” 卓正明勃然大怒,杀意顿起,心想不立刻毙了这人,只怕要扰乱军心。可他正要进宝石谷杀人,只听“哗”地一声,前排拼命挡着的一些影子已被推倒,后面的影子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其实卓正明杀死两个冲到前面的影子,后面的许多人并未看见,他们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宝石谷的宝石要被抢光了,快点去抢!”只是一个劲地往前推,前排之人也只是害怕卓正明,一时拼力挡着未动而已。这时听宝石谷里的那人这么充满诱惑地一喊,哪里还管得了“星爷”的“死”命令。奋力一冲,便挤垮堤岸,自由地往前涌了。 卓正明心道:“不妙!”歇斯底里地大叫:“不准再往前,再往前统统格杀勿论,格杀勿论!” 可这时人流已如失控的野马群,一眨眼就冲到了他的面前。他怒火中烧,双掌连连击出,顷刻已击毙八名影子,但人流如同水流,八人虽死,后面的人却不停下脚步,依然从卓正明的身边绕着流过去了。 一瞬间,卓正明仿佛觉得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大厦于刹那间崩溃一般,气得头脑发热,双目血红,将内力催动到极至,见人就杀。 但是人流已不可阻挡,越来越多的人绕过卓正明奔了过去,个个圆睁着双眼,目不斜视,就如同野兽奔向猎物一般。 而同时宝石谷内那人仍在高喊:“啊呀!绿宝石!多么完美的绿宝石!啊,这颗猫儿眼就如老虎的眼睛一般大,肯定价值连城……”,还在诱惑着这些贪婪的人。人流很快冲到了张寻等人面前,张寻立刻挡在众人面前,让田三怒护住后面,他催动内力,在身前三尺处布成一个强大的真气防线,阻止狂奔的影子靠近。影子们到这里也纷纷绕过,好在他们只想去抢夺宝石,没人有时间多看张寻等七人一眼,也没人挑衅武斗,张寻见状,也不愿多伤人,任他们顺利通过。 不一刻,除了地上被卓正明击毙的几十具尸体外,所有的影子都已进入宝石谷,开始疯狂地抢夺满地的宝石。而那个最初进入宝石谷,并使得影子们乱了阵的黑衣人却悄然掠过宝石谷,来到了张寻等人的身边。 他边走边把身上的黑衣黑裤扯去,扔在地上,唾骂道:“好好的衣服不穿,要套这样的鬼皮。”此人穿一套青灰色短衫,身材高瘦,面容冷峻肃然,一双眼睛深邃锐利,别有一种超然拔群之态。 杨清惠一直怔怔地盯着这个中年人,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突然,她胸口起伏,双目闪光,一咬嘴唇,惊喜地喊道:“爹!” 青灰色短衫人身子一颤,凝视杨清惠,蓦地鼻翼翕动,显得心潮起伏,也是惊喜地道:“石娃娃,你是石娃娃!” 杨清惠一听这喊声,顿时双眼湿润,声音颤颤地道:“爹,是我,我是石娃娃。”说着一头扑进那人怀中。 这人当然就是宝石谷谷主冷寒星。他出谷多年寻找女儿不着,没想到一回宝石谷却看到了她,不禁惊喜交加,拍着杨清惠的肩膀激动地道:“好!好!回来就好,都长这么大了。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卓正明眼看宝石谷中自己的手下乱作一团,拼命地捡起宝石,有许多已为争夺同一块宝石而恶斗起来。这些人双目血红,嗷嗷犬叫,已失了人性,谁都不可能控制他们了。 卓正明气恼万分,望着激动不已的冷寒星和杨清惠,阴恻恻地道:“父女久别重逢,好一副动人情景,可惜是好景不长了,可惜啊,可惜。” 冷寒星闻言怒视卓正明,冷冷地道:“此话何意?” 卓正明道:“你坏我大事,使得我的手下乱抢我的宝石,你还想活命吗?还有你的女儿,窥知我的秘密,我一直欲除之而后快,今日只好一并解决了。” 冷寒星冷笑道:“可笑!这里名叫宝石谷,我就是宝石谷的谷主,你却在我面前说这些宝石是你的,真是可笑之至!”卓正明森然道:“原来你就是‘石大王’,可你这宝石谷谷主马上就做不成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比你强,这宝石谷里的宝石当然是我的。” 冷寒星怒道:“天下有这等规矩吗?” 卓正明道:“谁强就是规矩,你和况寂不是好朋友吗?我已送他去了阴间,索性再做件好事,把你送去和他作伴。”话音刚落,身形已动,便要朝冷寒星发招。他想先杀了这几个碍手碍脚的人,再收拾那些已精疲力竭的手下,一切还是他的。 就在这一刹那,突然轰隆隆一声巨响,大地猛地一阵抖动。这一变故出其不意,除了武功高强的张寻、田三怒、冷寒星和卓正明四人仍稳稳地立着外,其余杨清惠、秦小丛、舒舒、糊涂双侠以及宝石谷中的妇弱老幼均被这巨大的震动摔倒在地。 卓正明目光正对着宝石谷,忽然“啊”地一声惊叫,叫声中充满惊讶、失望、愤怒和无奈! 张寻等七人回头一看,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只见宝石谷中铺满宝石的凹陷的部分突然神奇地消失了,深深地陷了下去。那些刚才不顾一切拼抢宝石的影子们在地底惊慌失措地叫喊着救命,声音恐怖而绝望,但也有些影子这个时候仍在为争一颗宝石而大打出手。 只是眨眼间,他们还从没惊异中回过神来,更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地底忽然冒出涓涓清澈的大水,迅速淹没了正挣扎拼斗着的影子们。水不停地上涨,直到接近山谷的凹口才停了下来。转瞬间,宝石谷竟变成了一个宁静美丽的湖泊。而卓正明带来的近两千个手下,因身上装满了重重的宝石,又不肯扔掉,结果都被埋在了幽深的湖底。 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冷寒星感慨不已,深深叹道:“报应,这是报应!‘带多少贪婪进谷,就会得到多少报应!’” 原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宝石谷中开始流传这样一句话:“带多少贪婪,就会得到多少报应。”不过当地的居民都是心境平和,知足常乐,即使到谷中拿宝石也定有必要用场,因此并未见过这句话的应验。 第113章 刚才卓正明下令射杀宝石谷的青壮年后不久,恰好冷寒星多年寻找女儿未果而悻悻归来。他发现宝石谷中来了这许多恶人,还滥杀不会武功的居民,顿时怒火中烧,欲上前拼命。但他为人冷静,又远远望见妻子朱柔则尚安然无恙,别的妇幼老弱也暂无性命之忧,于是压下心头怒火,伺机报仇。 后来他想到了那句话,就设法骗得一个稍显落单的影子进入一旁的树林,拿下杀了,换上衣服混入人群,就在卓正明要杀张寻等人的生死关头冲了出去,诱使这近两千严守纪律的影子贪欲大起,阵势大乱,带着无限贪婪扑进宝石谷争抢。 冷寒星原想只要他们阵脚一乱,忙于争抢宝石,他就有机会救助宝石谷中幸存的居民脱险。但没想到那句话果然灵验,这近两千人带着巨大的贪婪进谷,终于得到了葬身湖底的报应。而这神仙境界般的宝石谷,也将因人世间的贪婪而永远消失了。 而同一时刻,一旁的卓正明陡然间觉得万念俱灰,几十年来的努力,为独霸江湖而找到这宝石谷所花的无数心血,一瞬间已化为泡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眼前的一潭死水。他歇斯底里地奔到湖边,对着水底嘶声力竭地大喊:“宝石,我的宝石!”可回答他的只有远处湖面上隐隐的回音。 他忽然镇静下来,心想这些宝石虽沉在水底,却是一颗也不会少的,只要能杀尽妨碍他的人,占据这个宝石湖,一切仍然都是他的,他仍然可以拥有无尽的财富,仍然可以独霸江湖! 卓正明豁然转过身来,脸上杀气浓重,阴沉地一步步朝张寻、冷寒星、田三怒和杨清惠等人走去。 张寻见他满脸杀气,斥道:“卓正明,你的手下已因他们的贪婪得到了报应,难道你还不知悔改,要为你的恶念而付出代价吗?” 田三怒昂然而立,怒道:“卓正明,你的虾兵蟹将都已死光了,还这么猖狂,想一个人和我们这么多人斗吗?” 卓正明仍阴沉着脸,并不接口,一步步缓缓走到离张寻等人三丈外停住,不屑地道:“我做事太过缜密,辛辛苦苦带了这么多人来,反而误事,若早知你们只这么几个人,我一个人来就足够了。” “糊涂双侠”自被卓正明各打了两掌后,双颊一直肿痛得不能说话。他们恨卓正明入骨,但苦于无法开口,只得碰了碰舒舒,目光朝卓正明一瞥。 舒舒会意,笑道:“寻哥哥,这个人没捞到一颗宝石,是不是气得精神不正常了?要不说出来的话怎么疯疯癫癫的。要不要我送他一颗宝石,让他开心开心,说不定他就会清醒过来,不用你们动手,就磕头认输了。” 卓正明勃然大怒:“小丫头,胆子不小,竟敢取笑于我。”说着右手一伸,便往舒舒抓去。” 张寻见状,立即双掌朝卓正明当胸拍出。这乃围魏救赵之策,要卓正明回掌自救。卓正明也不闪避,出左掌迎向张寻双掌。 舒舒这时吓得脸都白了,哪里躲得开,危急间冷寒星倏地出现在舒舒身前,用全身功力去挡卓正明右掌的一击。而同一刹那,田三怒已一拳捣向卓正明左肋的空当。 只听“啪”的一声,卓正明双掌与张寻、冷寒星的四掌相交,他左手七成力,右手三成力,张冷二人并未震动,而他却借着一震之力轻飘飘反弹开去,巧妙地避开了田三怒的致命一击。 田三怒虽然暗暗佩服这毫发不差,妙到极处的一避,但却冷笑道:“只一招就被逼退,难道这就是你要独自打败我们的高招吗?”他想在言语中杀杀敌人的气焰。卓正明面无表情地道:“好,那么再试试。”说着左手朝胯下一点,然后拍向田三怒。右手横护胸口,以防张寻和冷寒星进击。 田三怒见卓正明掌到,竟比平时凌厉十倍,想要避开,又见张寻和冷寒星已齐袭卓正明,心想对方必将回力自救,掌上威势必将大减,正可趁极进攻,于是尽全力朝卓正明左掌击去。 “啪,啪”连着两声震响,田三怒先与卓正明掌力相交,被震飞出五六丈远,“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时面如白纸,已受内伤。而张寻和冷寒星亦被震得连退五步和七步,体内血气翻滚,差点站立不住。 张寻心中大惊,忙扶起田三怒,问道:“田大哥,没事吧?” 田三怒嘴角挂着血丝,摇摇头,却说不出话来,可见受伤不轻。 卓正明并不趁势进击,只是像老鹰看着小鸡似的得意道:“怎么样,现在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了吧。你们自以为武功可称雄一方,可在我看来,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 张寻忙着为田三怒调养真气,没有理他,卓正明也不阻止,傲慢地道:“此刻即便再来三个张寻也是无益,何况治好一个田三怒?我劝你们不必费心了,我这‘绝阳功’乃‘七星三禁’中的第三禁,也是最厉害的一禁,而我的‘万阴神功’和‘绝阳功’均已练成,配合在一起,更是有史以来武林中最高的境界,任谁都不能超越,更何况是你们这几个人。” 这时冷寒星用传音入密对张寻道:“‘绝阳功’其实由西域传入中原,练者必须身具一流内功,先挥刀自宫,斩落阳具,再按密诀分十层操练,待第十层练就,据说已达神魔境界。但近一千年来,西域也仅有一位绝顶智慧和悟性的僧人练到过第三层。以卓正明发功前先在自宫处点气的手段来看,他也只是练到第一层而已。” 张寻心想好在卓正明才练到第一层,要不我们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他目光悄悄朝卓正明一瞟,冷寒星会意,两人蓦地同时跃起,拼足全身功力朝卓正明扑去。卓正明微微冷笑,右手往胯下一点,倏地双掌拍出,他的左掌迎上了张寻的双掌,右掌迎上了冷寒星的双拳。这一刹那的交锋,是当世武功最高的三个人之间的全力拼杀。只见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冷寒星被震飞到七丈开外,落到地上已站立不起来,而张寻则连退了六七步,才勉力站住。 卓正明见张寻兀自挺立,叹道:“当世能受我五成功力而不倒的,仅你一人而已,可你却不愿认我为父。” 张寻体内气血翻滚,五脏六腑如被震得颠倒一般,异常难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卓正明轻松地弹去衣袖上的灰尘,抬头看看天,恶狠狠地笑道:“现在已是午时三刻,是杀人的时候,我也该大开杀戒了。” 说着他身形闪动,一招之间已制住了杨清惠,说道:“你这小丫头运气最好,我数次杀你都未成功,就连在茫茫大海上烧船都被你和张寻逃过。不过这次却是任谁也救不了你了。” 这时张寻正强聚被震散的内气,无法挪动半步,田三怒和冷寒星伤势沉重,不能动弹,而其余众人武功与卓正明相差太远,上去相救便如送死,也只能立在原处不动。但他们的眼睛都燃烧着火焰,愤恨地盯着卓正明。 卓正明看着这一切,便觉周围的人都是束手待擒的老鼠,而他则是一只主宰一切的猫,刹那间万分得意,狂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笑声魔性十足,传得老远。 突然,一个凄厉的声音叫道:“是他,是他,就是他。”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高一脚,低一脚地跌撞而来,却是宝石谷谷主冷寒星的妻子,杨清惠的母亲,从接到宝石谷起一直就疯着的朱柔则。 朱柔则年岁已经不小,但仍然娇好秀美,她一路奔,一路喊,待到得卓正明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指着卓正明惨痛地道:“就是他,就是他,他的声音我记得,绝不会错。” 杨清惠急道:“娘,你快走开,这个人是恶魔,会伤害你的。” 朱柔则诧异地道:“娘?难道你是我女儿?”她抱着脑袋,苦苦思索。过了一会儿,她蓦地松开手,叫道:“啊,我想起来了,我全部想起来了。”并指着卓正明悲愤地道:“就是你伤害了我,你这恶魔。”她原先惝恍迷离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清澈了,仿佛已从遥远的地方回到了现时世界。 众人一下子都呆住了,猜不透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见朱柔则又充满柔情地凝视杨清惠,颤声问道:“你,你……你真是我的孩儿?” 杨清惠拼命地点头,眼泪扑哧扑哧地往下落,哭道:“娘!娘……我真是……你的……孩儿!” 朱柔则心情激荡,扑上去道:“孩儿,娘的命好苦啊!” 卓正明面露厌烦之色,轻轻一挡,将朱柔则推开,说道:“别在我面前哭儿喊娘的,讨厌!” 朱柔则一跤跌在地上,怒视卓正明,厉声道:“你是她的生身父亲!为何这么抓住她?难道你害我不够,还要害自己的女儿吗?” 此言一出,便如一个炸耳的响雷,震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呆了! 倒在地上的冷寒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蓦地站了起来,双目悲愤地道:“原……来……是你这个……恶贼……”,但只说了八个字,再也支撑不住,又倒了下去。杨清惠脑中“轰”地一声,便乱成了一团,似乎什么都不能思想了,但就在刚才母亲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已经明白,自己是个身世比谁都要苦的女孩。 还在六、七岁的时候,她无意中听到父亲和况大叔的谈话,就已知母亲曾被人绑架过。却不知母亲遭绑架时还受了强暴,并因此有了她,而自己是这么一个不祥的野孩子,难怪父亲会对她冷漠,甚至连名字都不给她取了。 这一切的苦还不算,更令杨清惠无法忍受的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不是别人,竟是大奸大恶,十恶不赦之徒卓正明! 第114章 她恨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来承受这根本无法承受的痛苦。她感觉无比虚弱,不自禁地朝张寻望去。 张寻这时已隐约感到了其中的一点奥秘,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是焦急而关切地回望着杨清惠。 朱柔则见冷寒星倒地,心一凛,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托起冷寒星的头,失声道:“陈郎!是你,我终于见到你了!”冷寒星在被宝石谷前谷主收为徒弟之前,名叫陈寒星,而朱柔则与他从小青梅竹马,所以唤他为“陈郎”。 可冷寒星已经昏迷,不能回答这热切的呼唤。朱柔则抬起头,悲凉的目光盯在卓正明的脸上,嘴唇咬出了血,怒道:“恶贼,你怎么还没遭到天打雷劈!当年你,你……就是这么笑的,没想到你现在还是这么在笑!”她唇间血流如注,真是声声泣血。 卓正明望着眼前这个女子,依稀有些印象,因为朱柔则是他练功中反抗得最为激烈的少女之一,当他终于迫使她就范,不禁发出得意的魔性狂笑。而朱柔则只听他笑了一半,牢牢地记住了这笑声,便疯了。这二十多年中,朱柔则一直在疯癫状态中渡过,不知道丈夫,也不认得女儿,直至刚才听到了她永远无法抹去的永远令他惨痛的笑声,才忆起了往事,恢复了清醒,但这清醒是残酷的,她必需面对无法面对的现实。 张寻这时已将散逸的真气聚拢,全身真气又运转自如。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是侠义之士。今日命丧当场是难免,但他并不害怕,指着卓正明道:“你快将我清妹放了,我和你决一死战。” 卓正明心头忽地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他抓住的是自己的女儿,怪不得在长江帮的船上第一次见到杨清惠时,就有一种极亲近的感觉。他知道这定是练功初期所生,因为“千阴神功”练到第十三名少女时,他就丧失了生育能力,所以与谢瑛成婚二十多年也没有孩子。 “我有一个女儿了。”这个念头一直在他的脑海中掠过便开始膨胀起来。他一下子感到了一种希望,觉得一切有了寄托,他独霸江湖也有了继承人,而且要世代延续下去…… 张寻见卓正明脸上阴晴不定,生怕他伤害杨清惠。似他这等对妻子都不关心的恶魔,又怎会爱护他的女儿呢?于是张寻也不多说话,“呼”地一掌朝卓正明拍去。卓正明冷笑一声,右手抓住杨清惠的左手,自己的左手朝胯下一点,朝张寻的来掌击去。 杨清惠见状大惊,她亲眼见到卓正明两次胯下一点,接连将田三怒和冷寒星击成重伤,而且当时还是一对三和一对二,现在卓正明全身功力对付张寻一个人,张寻又如何抵挡得住。 危急间她看到卓正明右腰悬着一柄剑,不及细想,便迅速伸手拔出宝剑,顺势朝卓正明肚腹刺去。 卓正明全身功力都在左手,欲一掌击毙张寻,以免夜长梦多,又怎料到后院起火,一柄剑眼看要刺入肚皮。但他应变奇速,内力也至收发自如的境界,于刹那间收回五成功力,松开握住杨清惠的右手,一掌朝杨清惠劈去。 这一招以攻代守,奇妙、高明。而且他出掌如电,定能赶在杨清惠的宝剑入腹之前将其震飞,虽然左手少了五成功力,又不能击杀张寻了,但右手这一掌震死杨清惠却是绰绰有余。 蓦地,卓正明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是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我还要她女承父业,代代相传呢。又怎能将她打死?”一迟疑间,杨清惠的宝剑已刺入卓正明的肚腹,由前腹进,后腰处捅出。 卓正明“啊”地一声痛叫,出掌将杨清惠震开,但他在利剑穿腹之际,心中升腾起来的那份父女之情仍未泯灭,最后碰到杨清惠时只用了很少的功力,仅将她推开而已。 张寻一瞬间见杨清惠得手,又见她被卓正明掌力击中,心中大恸,只道清妹已经被害,内心的悲伤都发泄在双掌,尽数击在卓正明左手上。 而卓正明先是抽回五成功力,后肚腹被洞穿,人一吃痛,左手上仅剩下了三成功力,当然挡不住张寻全力的一掌,被震飞了出去。但他人在空中却不慌不忙,轻飘飘一个跟头潇洒落在地上。但自己的那柄宝剑,兀自痛苦地对穿在他的肚子上。张寻一掌击退卓正明,立刻扑到杨清惠身边,急道:“清妹,你怎样了?” 杨清惠摇摇头,茫然地望着卓正明,无论如何,这个男子是她的生身父亲,可自己却将剑插入了他的身体,这一刹那的行动,包含着多少无奈和痛苦啊! 卓正明也正望着杨清惠,他感到插在肚中的利剑,已使他的真气不能畅通运转,功力大打折扣。他其实清楚杨清惠对他的怨恨,但他却不愿意相信自己唯一的女儿真要杀他。他面露惊异的表情,对杨清惠道:“你,你刚才不是已经知道我是你的父亲了吗?” 杨清惠悲苦难言,默然不语,两行清泪顺着面颊缓缓滑落,蓦地她扭身扑进朱柔则怀中悲伤地喊道:“娘!”而朱柔则拥住杨清惠,也凄怨喊道:“女儿!”一对苦命的母女,就这么相抱痛哭起来。 众人看了这情景,无不为之动容,张寻见秦小丛、舒舒和糊涂双侠以及谷中的一些妇女已在救助田三怒和冷寒星,稍稍放心,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卓正明身上,他心里清楚,一场恶战是难免的了。这不仅是他和卓正明个人之间的搏杀,也是武林正邪之间的决斗。 卓正明腹部鲜血长流,一滴滴落在地上,他知道自己受伤不轻,得尽快制住张寻,否则不免命丧当场。 他一言不发,缓缓朝张寻走去。田三怒和冷寒星受了重伤,这里除了张寻,已无人能阻止他了。可每走一步,牵动伤口,都是彻骨疼痛,血流如注,他不敢点伤口附近的穴道以止血,因为点穴道,真气更不能自如运行,将更难以与张寻对敌,也不敢把剑拔出,否则鲜血喷涌,更需点穴止血了。卓正明怀中其实揣有金创灵药,可此刻无暇顾及,只求速战速决,先杀了张寻再说。 张寻见卓正明走到距他一丈之外停住,面色平和,似带有微笑,不像是一副拼斗的样子。他忽见卓正明右手食指往胯下点去,知道厉害不敢与之正面对掌,一提气,倒纵了出去。 张寻刚一站定,卓正明掌力已到,张寻见识过他掌力的威力,相隔虽远,仍不敢怠慢,尽全力出掌迎去。两股掌力在空中相遇,张寻只是微微一晃,并未后退,心中暗暗高兴,看来卓正明受伤不轻,功力大受影响,“绝阳功”的奇效未能发挥,刚才那一掌最多只有“万阴神功”的威力,虽仍比自己稍强,但已不可怕。再说对方伤重,难以持久,自己只需与他缠斗,终究是胜的可能大一点。 这时卓正明走近几步,又一掌拍来。张寻仍有些顾忌,不敢硬接,倒纵出几丈后才挡了一掌。这次张寻纹丝不动,卓正明却微微一晃,脸色煞白,呼吸也显急促起来。 张寻窃喜,心道卓正明功力损耗甚快,现在已比自己虚弱,再拼斗几掌,只怕就会倒下了。于是主动出击,一跃上前,聚全身功力于双掌,朝卓正明奋勇拍出。卓正明脸上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他双手十指同时往胯下一点,双掌翻飞,迎住张寻来掌。而这次与前两次截然不同,掌未到力已先至,迫得张寻胸口如压巨石一般。 张寻心中暗暗叫苦,知道中了卓正明的诱敌之计,可这时撤掌已来不及了,“砰”的一击巨响,当世最强的两股掌力撞在一起,张寻闷哼一声,被震飞出去,远远跌在七八丈外。 卓正明也被震退了两步,胸中气血翻涌,腹部伤口血水喷涌而出。但他立即调匀呼吸,缓缓走到张寻身边,原来他自知伤重,难以持久,而张寻又避免与他正面交锋,自己纵跃已不灵活,追赶不上,于是暗设奸计,诱得张寻以为他功力不济,逼至近前,趁机集全身功力与双掌,一击见功。 他望着倒在地上的张寻,得意地道:“谁和我作对,就是这种下场。”若在平时,他定会对张寻再羞辱一番,折磨一通,可今日自身伤重,不能拖延,于是只说了一句,就举掌朝张寻头顶击落。 张寻刚才力拼了卓正明一掌,好在卓正明受伤在先,功力大打折扣,才未被一掌震死,可这一掌已将张寻部分经脉震散,而其余双腿一臂都如瘫了一般,动弹不得。 眼看卓正明掌到,张寻一阵绝望,蓦地,他脑中闪过一个画面,同样是在绝望时刻,玉鸠上人最后的一剑刺出,却被由地底直插天际的“天剑”劈成两半,心中顿时一动,按着那天对剑道的感悟,右臂穴道间的真气自然感应聚成一条剑气,倏地由无名指尖的“关冲”穴射了出去。 这一击整体内力虽弱,但聚成剑气后去势却颇为凌厉。卓正明吃了一惊,不明白张寻重伤之后何以还能反击,慌乱间忙撤掌避过。 张寻无意间一“剑”见功,暗道侥幸。心知自己内力不续,根本无力伤及真气护身的卓正明,再拼几招,仍不免死在对方掌下。陡然间,他瞥见插在卓正明身上的长剑的剑柄,此剑甚长,穿透身体后尚露在体外,而剑柄之所在,定是重伤之下的卓正明真气无力顾及和遮护的。 刹那间,张寻心念急转,右手真气又自然地聚成剑气冲出,直朝卓正明身上的剑柄撞去。卓正明见张寻手指并未对准他,却将内气发出,不禁一呆。 就在这一呆之间,张寻的“剑”气已撞在那剑上,剑柄猛地向上一弹,便若被一支手握住,推着它向上一般。 第115章 蓦地,卓正明感觉胸腹冰凉,低头一看,整个胸腹已被向上的剑锋切开,他的身体由下腹至左肩已被斜着劈成了两半,他大为惊愕,目光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缓缓地朝张寻倒去。 张寻无法躲避,被卓正明喷泄而出的血溅了一身。他的内力也已不续,无法再聚剑气射出,只能勉力集中残余真气,软绵绵地一掌拍出,满以为是如卵击石,将被震断手臂。却不料手掌所触并非至刚至纯的真气,而是血糊糊的身体。一掌之下,卓正明被远远地抛飞出去,跌在了宝石谷的谷口。 其实卓正明被利剑劈身,任督二脉皆断,体内真气皆已散逸,当场已成废人,此时再受张寻一掌,哪里还有活理。他飘飞在空中,脑中迅速闪过了一生往事,但他已来不及细细品味了。 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卓正明看见宝石谷谷口的上面草丛中有一块爬满青苔的石碑,上面刻了许多种文字,其中十六个汉字他是认识的:“西域宝石,神奇无比,谁若贪心,必遭报应!” 第十九章分袂 张寻一掌震飞“星爷”卓正明,内力耗尽,精神为之一松,顿时疲乏得仿佛已不属于自己一般,连唯一可动的右手也无力举起了。 他瞥了一眼刚才还趾高气扬、得意忘形、自以为将独霸江湖而现在却满身血污、如癞皮狗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卓正明,确信这最后一掌已经将其击毙。可他来不及庆幸,就吃力地转过头,察看田三怒和冷寒星的伤势。 那边朱柔则抱住面如死灰的冷寒星,急切地唤道:“陈郎,陈郎,我是柔则啊,你怎么不看我……”,杨清惠在一旁带着哭腔喊到:“爹,你快醒醒!爹……”,许多宝石谷的居民围在一边也极为焦急。一个鹤发老人对一个黄毛小孩道:“谷主伤重,孙子,你快回去把我箱子里的四块治伤宝石拿来!”孩子答应一声就匆匆跑回去了——宝石谷中的每一户人家,几乎都备有功效神奇、与日常生活有用的宝石。 田三怒躺在一旁,双目紧闭,糊涂双侠则在全力救助。胡南辕掌抵气海穴,涂北辙指触华盖穴,正用心为田三怒灌注内力,以求打通被阻的经脉。 秦小丛和舒舒一直关注着张寻,目光都没从他身上移开过。终于见他掌毙卓正明,自己却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心中一凛,只怕张寻出事,慌忙关切地疾奔过来。 舒舒还没到跟前,就叫道:“寻哥哥,你怎么样了?没事吧!”秦小丛扑到跟前,颤颤地道:“张、张大哥,要是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说着呜咽起来。舒舒一听,受了感染,也伤心地哭了起来。 张寻望着眼前这两个美丽、可爱又多情的女孩,心中感到说不出的幸福。他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会有事的。 舒舒见了,立即破涕为笑,开心地拍手叫道:“我早知道寻哥哥武功盖世、天下无敌。那个大坏蛋卓正明又怎会打得过你!”秦小丛在一边也绽出了粲然的笑容,虽然她的脸上还挂满泪珠。在张寻看来,这笑靥中有着极至的、动人心魄的美。 这时那个黄毛小孩已经将治伤宝石取来,交给了鹤发老人。老人从中挑出一颗拇指大的枣红色的宝石,弯下身去,想放入冷寒星的口中。这颗宝石当地居民称为“救命神丹”,凡是击打之伤,只需尚存一口气,将此宝石衔于舌下,必能得救,另一颗鹅黄色的用于调养身体,一颗水绿色的有助于有内功者恢复功力,还有一颗湖青色的则可疗治百毒。 正在这时,朱柔则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哀痛的哭声:“陈郎,陈郎,我刚刚清醒过来,你就舍我而去。我们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啊!……”,杨清惠也悲伤地痛哭起来:“爹,女儿回来了,要一辈子陪着你,可你为什么先走了呢?!……”。原来,冷寒星的武功以轻功最佳,其内力却并不太强。开始集三人之力拼了卓正明一掌,内脏已受损伤。后来仅与张寻二人合力再拼,承受的掌力大大增加,一下被震出七丈之外,伤重几乎不治。接着再巨雷轰顶般地得知,卓正明就是残暴自己妻子的恶贼,可仇人站在面前,他却无力复仇,不禁心似刀割,五内如焚。他重伤之身又如何能承受这巨大的悲愤,仅过片刻,便气绝而亡了。他再也见不到已清醒过来,可温柔地与他重新开始的妻子,和已经长大的、可与之共享天伦之乐的女儿了。 众人见了这凄惨的情景,无一不黯然泪下。但那个鹤发老人在悲痛之中仍能保持清醒,见治伤宝石对谷主已经无用,就拿来救助田三怒和张寻。这枣红色的“救命神丹”确有奇效,两人分别衔了片刻,受阻的经络便被打通,气血开始缓缓流转。虽然他们受伤很重,“救命神丹”只是救回一条命,还需要用鹅黄色和水绿色的宝石帮助调养身体和恢复功力,但此时已能站立起来,行走自如了。 张寻和田三怒已能走动,就立即和秦小丛、舒舒及糊涂大侠去看冷寒星。众人让开圈子,让他们进去。蓦地,只见正痛苦着的朱柔则面露决绝之色。深深地看了一眼也正悲伤地哭着的女儿杨清惠,从地上捡起一支“影子”射落地上的黑色毒箭,悲凉地喊道:“陈郎,你慢点走,我追你来了!”说着猛地将毒箭往咽喉扎去! 她是个柔弱的女子,可命运对她是那样的残酷。刚要被冷寒星迎娶,却被卓正明强暴,随即因精神受到刺激而疯疯癫癫了三十余年,不认得丈夫,也不知道自己已生了个恶人的孩子。当她终于清醒可以过幸福的家庭生活时,那个强暴她的恶人却突然出现在面前,还要杀害自己的女儿。自己心爱的丈夫,又在这时死去。美丽的女儿虽让她觉得温馨,但更多的还是感到陌生和愧疚。这一切的悲痛几乎在一瞬间袭来,她又如何能够承受?而她亲眼目睹张寻击毙卓正明,大仇得报,她的心也解脱了,似乎已随冷寒星飞走,到那潮湿的阴间去过他们不曾真正拥有过的恩爱生活…… 张寻见状大惊,知道一旁众人不具武功,难以解救,立刻一个箭步想冲上去夺下朱柔则受伤的毒箭。可他重伤初愈,功力未复,猛地提气只觉一阵剧痛,一个踉跄差点跌倒。田三怒也和他一般,只能哀伤,无奈,眼睁睁地看着朱柔则坚决而无悔地将毒箭深深地扎入咽喉,当场气绝身亡,扑倒在冷寒星的尸体之上。 杨清惠悲痛万分,扑过去抱住朱柔则的身子,凄厉地喊道:“娘——!”她想起母亲最后那深深的一眼,真是包含了万千哀伤和万千爱怜。她似乎能明白这一眼的万千含义,明白母亲最后是在对她说:女儿,娘对不起你,让你这样来到世间,现在娘要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其实,她虽然会武功,内心深处却还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一刹那间,她经历了那么多往日只需经历一样,就足以震动她整个心灵的事: 父亲被击成重伤,奄奄一息; 自己被卓正明捉住,眼看命丧当场; 母亲突然清醒,这本来多么令人欣喜,没想到却是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时刻; 她猛地多了个生身父亲,而这生身父亲不是别人,竟是一直欲置她于死地的大恶魔卓正明; 父亲见到强暴母亲的恶人,悲愤交加、昏死过去; 刚得知谁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她就必须刺他一剑,用剑将自己的生身父亲刺成对穿; 本来母女相认该有多少温馨的话语要说,可她与母亲初次的相认却只能抱头痛哭! 亲眼目睹生身父亲被自己最心爱的男子击毙; 看到自己最心爱的男子伤重倒地,却无力去照顾; 父亲含恨死去; 母亲悲痛欲绝,愿跟父亲而去,决绝地自杀身亡。 这一切,让她深深感到了命运的残酷和无奈。她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悲剧。而她一个柔弱的女子,一刹那间又如何能承受那么多的悲伤和痛苦。如何能承受一个注定是悲剧的命运?她哭声未绝,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整一夜,宝石谷都沉浸在悲痛和忙碌之中。为他们失去了谷主夫妻和所有的青壮年而伤心。而来不及擦去泪水,他们又为埋葬亲人而忙碌起来。按当地风俗,死者必须在死后第二天的早晨,于太阳升起之时,将尸体抛入一个深不见底、烟雾迷漫的“升天谷”,那样的话,死者的灵魂才会随太阳一起抵达天堂。 宝石谷中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要把这二百多具尸体及时抬到“升天谷”上的“白喜台”,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张寻和田三怒功力未复,抬了几趟便觉疲顿,倒是平日糊里糊涂的糊涂双侠,发现这时自己比谁都强,精神大振,心想比张寻都能干,武功当然天下第一了。于是一次都肩扛手提地运四、五个,来去如飞,真正出了大力。 第二日太阳出来前,尸体终于运完了。宝石谷所有的居民和张寻等七人都来到“白喜谷”上,等待葬礼的开始。 蓦地,东方天地相接处托出一片红晕,太阳就要生起了。鹤发老人越众而出,站在“白喜台”的一块大石上,说道:“太阳就要出来了,这是我们躺在地上的亲人由黑暗踏上光明,由痛苦变为幸福,由凡尘升至天堂的时刻。让我们为他们来唱《白喜歌》。”说着他深沉缓慢地哼唱起来,众人也跟着他动情地唱道: “你赤条条来啊, 你赤条条去。 你来的时候一无所有, 去的时候却装满一生。 第116章 你赤条条来啊, 你赤条条去。 你解除了肉体的困苦, 洗尽了凡尘三千。 你赤条条来啊, 你赤条条去。 为你唱完这首《白喜歌》, 我们将送你升至天堂。” 歌声真挚深沉,但不仅仅是悲凉和凄苦,更多的去却似透出了祝福死者升入天堂,以及对死者早于生者一步挣脱尘世的羡慕之意。 张寻、田三怒、杨清惠、秦小丛和舒舒虽不会唱《白喜歌》,但被这气氛感染,都不禁跟着无声地哼唱起来。就连往常最爱胡言乱语的糊涂双侠,也似被葬礼的庄严肃穆所震慑,站在那里一声不响。 张寻此时才明白,为什么当地居民要把举行葬礼的地方叫做“白喜台”,因为死亡不是一件很可怕、很悲伤的事,在他们看来,人世只是步入天堂前的一个台阶,人世是黑暗的,天堂是光明的;人世是痛苦的,天堂是幸福的。要想升入天堂,就必须经过人世这一个台阶。而死亡,正是跨过这个台阶的标志,也是步入天堂,步入光明,步入幸福的最初开始。 所以这些朴素的人在人世间不贪财,不纵欲,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着知足常乐的生活。而当他们死去,他们的灵魂就会随太阳辉煌地升入天堂,过一种永远幸福的生活。所以活着的人们,还在人世间受苦的亲人,会为他们祝福并表示羡慕了。这“白喜”二字中,“白”代表死亡,“喜”却是对死亡的祝福。 这种旷达的生死观深深地震动了张寻。一直以来,他只为寻找父亲而生存在这个世上。从来都不敢深入去想,父亲如果已经死了,他又该如何呢?对父亲来说,死就解脱了一切,而他却将永远背负找不到父亲的沉重的精神包袱。可如果自己死了呢?比如在刚出道时没有糊涂双侠相救,就要被朝歌恶霸薛荣的手下打死。那么他岂不是不用经历这许多痛苦和磨难,也不用面对那么多悲惨的故事了? 也许,人活在世上真的是太累太苦了,只有死才是解脱,张寻暗想。但随即一个声音从心里跳出来叫道:“不,不是这样的。你既然活在世上,就必须承受这些痛苦和磨难,面对那些悲惨的故事。因为你只有经历了这一切,上天才会让你死,让你解脱,让你踏上一步,进入幸福的天堂!” 张寻苦叹一声,心想自己永远都无法挣脱寻找父亲的宿命了。除非他已经经历应该经历的痛苦,到了上天允许他死的时候。这一刹那间,他又感到一条命运的绳索,紧紧牵引着他,不容他回避和选择。 这时,随着第一遍《白喜歌》的歌声余音袅袅而绝,太阳猛地一跃,跳出地平线,把光明和温暖又带到了人间。绚丽灿烂的朝霞映照在“白喜台”上,把正在进行的葬礼衬托得无比肃穆、庄严、隆重、宁静和美丽。 鹤发老人望了一眼初升的太阳说道:“时辰已到,先送谷主夫妇,大家再唱《白喜歌》!” 于是《白喜歌》低沉、缓慢、悲伤却又充满祝福和羡慕的旋律又一次响起。 人群中杨清惠和一个青年女子抬着朱柔则,两个五十余岁的老者抬着冷寒星,缓缓走到鹤发老人身边,把他们放在大石上。老人俯下身子,将这对苦命夫妻的衣服一件件脱尽,让他们可以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灵魂自由地飞入天堂。 接着,杨清惠和那个青年女子抬着朱柔则,两个老者抬着冷寒星,在《白喜歌》真诚的祝福中,一步步走到“白喜台”尽头,然后将冷寒星和朱柔则的尸体抛入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升天谷”。让他们随着初升的太阳一步步抵达最光明的所在。 杨清惠昨夜听说要这么葬她的父母,不禁大为惊诧,但随即想到小时侯曾参加过这样的葬礼,知道这是当地风俗,也不便反对。今日来到“白喜台”,被葬礼的气氛所感染,才觉得这样安葬她的父母才是最合适、最自然、最完美的。而她心中的悲痛,也因这“白喜”的葬礼而减轻了不少。 可杨清惠还是觉得,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个错误。她一出生,世界就已给她安排了最为残酷的命运,她无能为力,她永远都不可能摆脱这天罗地网般的宿命。她生来就是个不祥的人,是一个不应该来到尘世的人。蓦然间,杨清惠一阵心酸,暗道:“我是不是真的应该抛离红尘,回到那无风、无雨、无波、无浪的无尘观中?是否真的如师父所说,不出一年,我就会跟着她回去,伴着寂寞的青灯,度过我本不属于尘世的一生?” 她在送别父母,将父母抛入山谷的一瞬间没有流泪,这时,泪水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她无助地朝张寻望去,却发现张寻正凝视远方,呆呆地出神,而他的身边,两个美丽的少女,秦小丛和舒舒,正含情脉脉地深深凝望着张寻…… 接下去,宝石谷中死难的情壮年们一个个地被抬到了大石上,鹤发老人一个个地为他们脱尽衣服,随后他们又被一个个地抛入“升天谷”。而送葬的众人,一遍遍地哼着低沉、缓慢的《白喜歌》一遍遍地嘱咐和羡慕死者先他们而去了天堂。直到中午,整个送葬仪式才完全结束。 众人由“白喜台”返回宝石谷,经过宝石谷谷口时,张寻发现卓正明一身黑衣,满身血污,已经萎缩和僵硬的尸体仍然倒在那儿,有一群苍蝇正嗡嗡地叮在上面。昨日以来,大家忙于处理亲人的后事,把他给忘了。 张寻叹息一声,心想无论如何卓正明曾是他的义父,也曾是江湖中叱咤风云的一个人物,因为贪婪和权欲,最终落得个尸陈衰草、无人理财,还被肮脏的苍蝇叮咬的下场,不禁大为感慨,慢慢走了过去。 不一会杨清惠也来到卓正明的尸体边,望着这个自己对他没有一丝爱,却有满腔仇恨的生身父亲,默然不语。仍旧插在卓正明身上的那柄剑最初是她刺的,女儿必须刺杀自己的父亲,这是多么的残酷!可她似乎麻木了,无所谓欢喜,也无所谓悲哀,只是静静地站着。 田三怒、秦小丛、舒舒、糊涂双侠、鹤发老人和宝石谷的居民都围了过来,他们望着卓正明的尸体,都没有言语。但有些人目光中露出愤怒的神色,有些人则于愤怒中带着悲悯。 过了片刻,鹤发老人突然道:“这个人既然想占据宝石谷,那么就让他永远地留在这儿,守着宝石谷吧!也让他真正懂得宝石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说着鹤发老人让大家拿了铁锄、铁锹等工具,在卓正明的尸体边挖坑。张寻接过一把铁锄,帮着挖起泥来,杨清惠怔了片刻,也拿起一把铁锹,开始锹土。接着田三怒、秦小丛、舒舒、糊涂双侠等也都徐徐加入,给卓正明挖最后的坟墓。 只一会儿,一个深坑已经挖成,鹤发老人轻轻将卓正明的尸体推入坑中,接着大家推入泥土,待填满后,将泥土踏平,不竖墓碑,几乎不留痕迹。 在这件事上,宝石谷的居民又表现出了他们的仁慈、善良、豁达和宽容。卓正明杀了他们那么多的亲人,他们却还将他埋葬,只是没把他抬上“白喜台”,抛入“升天谷”而已。因为他们知道,像卓正明这样的恶人,即使被抛入“升天谷”,灵魂也不会升至天堂的。 在填土时,张寻也看到了那块积满青苔的石碑上所刻的十六个字:“西域宝石,神奇天地,谁若贪心,必遭报应。”不禁感慨万分,心想不知是谁误传了口诀,以至江湖中会掀起那么多的波澜,死伤了那么多的人,真是祸害非浅。但他又随即想到,这也许并不是一个人所能误传的了的,而是众多贪心之人以他们的贪欲,使口诀在流传中改变了真正的含义。真"奇"书"网-q'i's'u'u'.'c'o'm"是“谁若贪心,必遭报应!” 大家埋了卓正明正要各自回屋,突然杨清惠身子一晃,侧身便倒。张寻在旁,赶紧双手扶住。秦小丛和舒舒见状,立刻上来接替了张寻,扶杨清惠回房休息了。 张寻知道,这两天中杨清惠所受的刺激太多太深,她都硬挺着,现在父母的后事已经办好,生身父亲也已埋葬,紧绷着的一口气松掉,人就自然而然地倒下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张寻和田三怒正在练功。那两颗治伤宝石确有神效,两人只将鹅黄色的宝石分别衔了一个时辰,身体已经康复,内力也有所恢复。整个夜晚,他们又轮流衔水绿色的宝石以助恢复功力。这时,张寻已恢复了八成半功力,田三怒也已恢复了八成。 忽然,秦小丛和舒舒急匆匆地跑来,舒舒喘着气抢着道:“寻哥哥,大事不好,杨姊姊不见了!” 张寻听了大惊,忙收住功问道:“怎么回事,她有没有告诉你们去哪里?” 秦小丛道:“这倒不知道,她好像是半夜里悄悄走的。不过,不过杨姐姐留了一张纸条,你看看吧!” 张寻忙接过纸条,只见上面没有抬头,只是写道: 我走了! 清惠 张寻看了大急,连声道:“走了,她走了?大家在一起蛮好的,为什么要走呢?!” 这时田三怒已停止练功,走过来道:“张贤弟,别急。这两天来杨姑娘连受刺激,即使大男人也难以承受,何况她是个弱女子。我猜测她一定是想先一个人出去走走,等平静下来后,就会回来找我们的。” “可是,可是她能去哪儿了呢?她一个弱女子单独在外,真是太危险了,不行,我得去找她!”张寻说着就要动身。 第117章 舒舒道:“寻哥哥,你又不知道杨姊姊去了哪里,怎么去找呢?” 秦小丛道:“对啊,张大哥,要是你一走,杨姐姐就回来了,那可怎么办呢?你到很远的地方去找她,我们却要为你担心了。” 张寻急道:“那,那可怎么办呢?!” 田三怒道:“张贤弟,你先坐下来,性急吃不了热泡饭。我们得先合计合计,判断杨姑娘可能去的地方,才能有目标地去找。” 张寻还是不肯坐下来,搓着手道:“可是她纸条上只写着‘我走了!’三个字,又怎么知她去哪里?” 田三怒接过纸条,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念叨道:“清惠,清惠,杨姑娘在留条上署名清惠。” 舒舒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杨姊姊名叫清惠,所以就署名清惠了呗!” 张寻道:“其实清妹没有闺名,这‘清惠’只是她的道号。” 田三怒再看了看纸条,不确定地道:“杨姑娘既是道姑,会不会去找个道观,要为她的父母做道场?杨姑娘在中土住了这么长时间,只怕对这儿的丧葬习俗已不能适应。” 秦小丛道:“对啊,杨姐姐是个道姑。昨晚临睡前我还听她嘟囔了几声什么‘无尘观’呢,是不是她想到无尘观去为伯父伯母做道场呢?” 张寻听到这儿,猛地一拍额头,醒悟道:“清妹留条署道名,只怕想回去做女冠,若果如此,那她定是去江西龙虎山无尘观了。” 舒舒奇道:“你怎么知道?” 张寻黯然道:“龙虎山无尘观是她的出家之地,而且,而且她的师父虚静道长说过要等她回去的。” 田三怒猛地站起来道:“既是如此,还等什么,立即一路找去。” 张寻道:“对,我们马上就走。”秦小丛和舒舒也点头称是。 接下去他们带上干粮和水匆匆告别鹤发老人和宝石谷众居民,并交代若杨清惠回来,让她千万千万不可再走开,一定等着到大家回宝石谷找她。 糊涂双侠好不容易来到宝石谷,本想多玩几天。可毕竟与张寻、田三怒、秦小丛和舒舒等相处已久,不舍得一时分离,终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随大家离开了宝石谷,往东去追赶杨清惠。 只走得四、五个时辰,忽见一个树林中拴着无数匹马和骆驼,显是“影子”们的坐骑。他们可能估计再往上走道路太过崎岖,牲口难以行走,所以就将马留在这儿了。好在树林中草木丰盛,现在过了两、三天不仅没饿瘦,还养得膘肥体壮的。 舒舒嚷道:“啊,那匹红马真漂亮,我要了。还有,寻哥哥,那匹大青马归你。我们来比比谁跑得快,好吗?” 田三怒斥道:“小孩脾性,就知道贪玩!” 舒舒不服地道:“我想杨姊姊和我一样聪明,肯定会骑匹马走的,我们若不骑马,怎么追得上她?你们也得一人挑一匹马才是。” 张寻道:“对,我也正有此意,大家一人挑一匹吧!” 于是众人纷纷骑上自己挑的健马,朝东疾追而去。 这般疾马驰了五天,他们又来到了塔里木河的上游,可杨清惠还是没有踪迹。 一路上,张寻总是在想象找到杨清惠后的情形。他想,见到清妹后总得说服她别再当道姑,然后就带她去一个很远、很美、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过一种平和、宁静、与世无争的生活,不理江湖的恩怨,不管世间的烦嚣,这该有多好!对了,最好再带上小丛妹妹和舒舒,田大哥也一起去,就更好了。可是……张寻突然觉得不对,一个声音在内心深处说道:“不行,你绝不可以过那种生活。你生来就是要寻找父亲的,没找到父亲之前,你怎么可以逃避现实,躲到桃花源中去呢?要知道,你软玉满怀,莺语声声之时,你的父亲或许正在东海的海岛上受苦!”张寻蓦地心惊,他抬起头,凝视远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逃不开寻父的宿命的。即使追上了清妹,也得先和她去寻找父亲,以后的生活,只能待找到父亲后再说了。 而且,而且真的不去寻父,难道他就可以去过那种超脱的、与世无争的生活吗?他现在是武林名门正派黄龙派的掌门,承担着维护武林正义的大任。而像卓正明这样的狼子野心、大奸大恶之徒江湖上还会出现许多,他难道就能安心归隐,任这些恶人横行吗?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除了寻父的宿命外,还有着无可推卸的责任和使命。他,是永远也无法逃避尘世的痛苦和磨难的。 张寻还突然想到了言宜泠,这个痴情于父亲,父亲也深深喜爱的女子。当时他答应言阿姨,一有父亲的消息——不管是好消息或坏消息,就立刻通知她。可现在,他带给这个痴情女子的只有失望——自己已经感受到的深深的失望。那么,是否还要去绍兴,去将父亲不在宝石谷的消息告诉她呢?犹豫再三,张寻还是决定找到杨清惠后,先去东海的岛屿寻找父亲。如果一日不找到父亲,他就一日不去绍兴见言阿姨。那样的话,至少还能让言阿姨心中存有一份希翼。 现在,面对来时走过的道路,他们陷入了两难境地。继续往前,沿塔里木河再到楼兰古城?还是往左,按原先地图所指的道路回中土? 踟躇半响,田三怒道:“一般人总喜欢走熟路,杨姑娘是个女子,只怕还会沿塔里木河回去的。” 舒舒道:“不会吧,到了楼兰那座阴森森的死城后,再要往前走就苦了。一路都是沙漠,水都没有。” 秦小丛打趣道:“那次你不是和糊涂双侠由那条路进去的吗?害得我们一路苦追你们,还差点被那几个天竺和波斯恶人烧死!” 胡南辕道:“什么,还怪我们!要不是我们发现了秘道,你们还没那么快进宝石谷呢!” 涂北辙道:“岂有此理,我们武功天下第一,什么时候做错事了。既往那边走,就一定有道理的。” 张寻打断他们的话,道:“舒舒说得有理,若沿老路回去,到楼兰后食物和水就难以得到补充,清妹应该清楚这一点。再者地图上的路她熟记在心,知道一路有城市和水源,她若回龙虎山,就一定走左边这条路。” 舒舒顿时大为得意,开心地只等大家夸奖,谁知道别人并没有注意到,只说张寻讲得很对,便都打马左转。气得舒舒恨恨地落在后面,还一路把嘴嘟得老高。 又行一日,他们来到一座巍峨大城,问询之下,方知此城名喀什。张寻记得蒙古族土尔扈特部落的第一勇士苏雳告诉过他,地图所示前往宝石谷的路途上要经过一座名叫喀什的城市,看来他们现在所定的路线没错。可张寻仍颇有忧色地道:“我们如此快马加鞭,却不知为何仍未见清妹踪影?” 舒舒嘟了一天的嘴,没好气地道:“说不定杨姊姊和我一样,讨厌你得要命,不想见你躲起来了!” 田三怒斥道:“小姑娘不得乱说。”又安慰张寻道:“别急,说不定就在前头了,没准就在这喀什城里。” 胡南辕道:“一定是杨小姑娘一口气偷了一百匹马,一天换一匹,马力保持充沛,当然逃得快了!” 涂北辙道:“岂有此理。一定是杨小姑娘一口气偷了一万匹马,一个时辰换一匹,马力无比强健,当然跑得无影无踪喽!” 胡南辙道:“小弟,‘影子’们总共只来了一、两千人,又怎么可能有一万匹马,而且还不算留在树林里的和我们骑的。” 涂北辙道:“小弟,岂有此理,你既说杨小姑娘可骑一百匹马,那么‘影子’们就不能每人骑一千匹吗吗?” …… 糊涂双侠斗口不休,张寻却觉得他们的话也有道理,后悔自己为何不多骑几匹马出来,可追得快些。 田三怒见张寻忧心忡忡,但却无能为力,只能道:“这几日大家累了,早点找客栈休息,明日一早再赶路。到得江西龙虎山,总能把杨姑娘追到的。” 众人都已极为疲顿,这句话最听得进去,于是立刻找了个客栈,洗澡、吃饭、早早睡觉。第二天早晨起床,精神已完全恢复。只是张寻和田三怒、秦小丛仍挂念杨清惠的安危。 洗过脸,糊涂双侠到外面去买当地叫做“馕”的大干饼,以备路上作干粮。不一刻,他们急匆匆地跑进来,喊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田三怒道:“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 胡南辕道:“哎呀,那个张寻傻小子一心要追的杨姑娘就在这座城里,当然要大惊小怪喽!” 涂北辙道:“我们看得清清楚楚,确确实实不是老杨姑娘,也不是小杨姑娘,而是货真价实的杨小姑娘。“ 张寻听了大喜,心想这怎么会大事不好,而是大事极好,忙道:“清妹在哪里?” 胡南辕叹气道:“我们不是说大事不好吗?你们没听见?我看到杨小姑娘出了北门,现在又不和我们在同一城市了?” 涂北辙叹一口气道:“正因为我看见杨小姑娘出了北门,我们才说大事不好……” 糊涂双侠还在罗嗦,张寻已飞窜而出,跃上大青马,快马加鞭地奔驰而去。田三怒等也纷纷上马,紧追其后。 张寻连连打马,心急如焚。好在跨下的大青马是一匹百里挑一的骏马,疾奔如飞,不一刻便出了北门,又追一阵,果见杨清惠远远地在前打马而行。 张寻激动地道:“清妹,我是寻哥,我终于追上你了。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杨清惠听到张寻的呼唤,遥遥地回过头来,似乎已勒紧了缰绳。 第118章 但突然又打马疾驰,她跨下的白马亦是难得的骏马。而且以逸待劳,这一猛奔,又把张寻拉下了一截。 张寻大急,喊道:“清妹,你为什么不愿见我,我什么地方做错了吗?”一边不顾死活地狠鞭坐骑,催马狂奔,渐渐地与杨清惠的距离又缩短了。 张寻大叫:“清妹,你停一停,即便你要回去,我们也可陪着你走。” 杨清惠仿佛略有犹豫,但终于还是没有停下,继续打马飞奔。 正在这时,张寻忽见前方卷起一团烟尘,似有一群人迎面打马而来,此时他目力非凡,再疾驰片刻,发现前面来的竟是干婆罗,阿梨耶、摩力古、达尔桑那一帮人,不禁大急,喊道:“清妹,快停下,小心前面来的那几个恶人!” 杨清惠似也察觉危险,赶紧勒住马头,但已来不及了,眼见干婆罗、阿梨耶、摩力古三人同时出手,杨清惠又如何能够抵挡,只三招便被擒住。 张寻大惊失色,边催马边叫:“兀那鼠辈,你们若伤我清妹一根毫毛,我绝不轻饶!” 转眼间他已奔近对方,跨下坐骑却已力竭,前腿一软,跪了下去。张寻趁势往前飞出,直朝制住杨清惠的干婆罗、阿梨耶和摩力古扑去。 就在这时,对面马上飞出一人,身子在空中直直地挡住张寻的去路,张寻一提气,肩膀右倾,想侧绕过去,谁知对方轻轻往左一挪,又恰好挡在张寻前面。而且他简简单单地一挡,竟然绝无破绽。张寻一怔间,所提一口气已尽,只能落下,而对方身形舒展跟着飘落在地,还是挡在张寻前方。 张寻惊讶万分,没想到干婆罗等能请到如许高手,其武功竟似比况寂、卓正明还强。再看眼前这人,是个天竺秃顶和尚,慈眉善目,也没什么特别。不禁道:“大师父,看你乃有道之士,怎会助此奸为恶?” 和尚笑道:“大师父?你该叫我老大师父,或大老师父才是。”汉语竟然不错。 阿梨耶叫道:“张寻听着,这是我太师父豆扇陀,今年已一百三十六岁,武功之高可谓震古铄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你自以为可以独步中土武林,可在我太师父眼里实在不值一哂。” 满脸含笑的豆扇陀突然发怒,用天竺话对干婆罗骂了几句,干婆罗顿时不敢再响。豆扇陀对张寻道:“武功之道深不可测,又有谁敢称天下第一呢?我的几个晚辈不知深浅,还望宽谅。” 张寻对豆扇陀的武功真心佩服,虽然他们并未直接交手。他双手合什,恭敬地道:“晚辈张寻今日得遇大老师父,实在三生有幸。还望多多指教。” 阿梨耶笑道:“张寻,昔日你盛气凌人,今日见我太师父便如老鼠见猫一般,真乃欺软怕硬之辈。” 原来干婆罗等人点燃那口井里的黑油后确信张寻等必死无疑,再者黑油燃烧时间很长,没耐心等,而他们已断水一日,张寻等人留在上面的水也不多,为补充水和食物,他们匆匆赶回,到得西域“丝绸之路”的通商大道上才确保无性命之忧。而在同一时候,卓正明发现了烧过的枯井,因此发现秘道。随后干婆罗等前往天竺,于伊梨碰到了正在那儿讲经的豆扇陀。干婆罗和阿梨耶在太师父面前极力吹嘘,说来了中土第一高手、大仇人张寻。并乱说张寻杀了师兄渠沙陀和师叔玉鸠上人。此后他们随豆扇陀返回,却不料路上遇见杨清惠和张寻,大吃一惊,忙拿住杨清惠,又希望太师父杀了张寻。 张寻不理睬阿梨耶,只对豆扇陀道:“大老师父,我的朋友并未伤你们,却为何将她扣住?” 豆扇陀正色道:“只因你表面上看来不错,内地里却是凶残、狠毒、贪婪、娇纵、奸诈、卑鄙、自私、虚伪,种种坏处无不占尽。今日既被我撞见,非好好教训你不可。你若赢我,这女子自然由你领回,我也不再找你麻烦。可你若输了,则需要一辈子跟着我,直到你被我教育好为止。” 张寻哭笑不得,道:“大老师父定是听信谗言……” 豆扇陀急道:“不用多说,只要一交手,我就知道他们说的是否谎言,反正今天这一架你是想打也得打,不想打也得打,由不得你了。这是否叫做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张寻听他乱掉书袋,说话还有几分像糊涂双侠,却笑不出来,道:“这,你先放了我朋友再说!” 豆扇陀道:“岂有此理,这不是说我肯定输了吗?你放心,我说不得难为你的朋友,我的徒子徒孙又怎敢乱来。” 这时田三怒等赶到,见了这般情景,都怂恿张寻与之比武。他们想张寻这几日功力已完全恢复,天下又有几人可敌?却不知张寻心中叫苦连天。眼看今日此战难免,只能无奈地道:“好,大老师父,那就请您点拨几招。” 豆扇陀闻言大喜,道:“那你快来打我!”说着双手负于身后,一副准备挨打的样子。但随即又道:“不行,你乃中土绝顶高手,岂可视此战为儿戏,我得先喝点尿。定神聚气。”说着他竟无所顾忌地解开裤子,拿了一个容器,真的拉尿了! 秦小丛和舒舒看得满脸绯红,忙转过头去。糊涂双侠看了大觉有趣,哈哈大笑。张寻和田三怒则颇为诧异,不知他要做什么。而且觉得此人真是为老不尊,顽若小孩。 只见豆扇陀解好尿,略一沉淀,昂脖一口喝了下去,喝完后还咂咂舌,似乎有滋有味! 张寻等人看了匪夷所思,只道豆扇陀脑子不清楚了,却不知印度瑜珈功提倡练功者喝自己的尿,相信尿能帮助练功,还能使人在战斗中保持洞察和镇静。 豆扇陀拍拍肚皮,满足地道:“唉,要是现在有童子尿喝,你就更要输了。”说着又是双手负于身后,一副准备挨打的样子。 张寻出道以来,还没遇见过豆扇陀这样的在决斗前喝尿的怪人,也没见过这种不立招式的打法,一时不知该如何出手。对方武功再高,在这样一副被动的局面下,只怕也难以避过自己凌厉如闪电的“剑气”,会身受重伤。可若不用“剑气”,自己输的可能性更大,不仅救不出清妹,自己也得搭进去。 正犹豫间,张寻灵机一动,手指朝对方左肩一抬,一柄剑气已激身而出,但只用了三成功力。即便豆扇陀不能避开,伤也不会重。 眼看剑气将刺中豆扇陀的左肩,豆扇陀却毫无反应。张寻大急,心想豆扇陀那两次凌空阻挡也许是一时巧合,其实并没有那么高的武功。只怕他要伤在自己的剑气下了。情急间,张寻左手中指指间突然一热,一柄剑气更为迅疾地猛飞出去,正好击在前一柄剑气身上,砰地一声,两柄剑气顿时撞得粉碎,消失于无形。 在旁众人除了听到“砰”地一声响外,并不知道场上情势。豆扇陀突然眉头紧缩似在沉思。张寻也不敢再进攻,怕如此会浪费体内真气。两人的决战,一个一招不出,似置身事外,一个刺出一剑,却又自己出一剑挡掉,随后再无动静,这样的决斗场面,真是奇极怪哉! 过了良久,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豆扇陀缓缓抬起头一语惊人地道:“我输了!你把你的朋友领走吧!”他紧缩眉头却松了,好像颇为高兴。 干婆罗急道:“太师父,不可!你一招未发,怎么就认输了呢!” 豆扇陀瞪了他一眼,厉声道:“你们竟敢在我面前造谣,欺负我年纪大,不能分辨是非了吗?” 干婆罗道:“这,这从何讲起?弟子们不明白。” 豆扇陀道:“还要胡说八道!你们不是说这小子凶残、狠毒、贪婪、娇纵、奸诈、卑鄙、自私、虚伪吗?可他只使一招,我便知道他人大大的好,绝无你们所说的恶劣之处。难道此武还用再比下去吗?” 阿梨耶道:“太师父,这人阴险奸诈,你千万不可被他的外表所蒙骗,今不为武林除害,他会害更多的人的。” 豆扇陀怒道:“我岂是被他外表所惑,开始他见我毫无防备,怕不慎伤到我,出招犹豫不决,可见其心善良,其人忠厚,你们所造的‘凶残’‘狠毒’之谣不攻自破。接着他以剑气攻我,技艺确实不凡,但只用了三成功力,可见心存仁慈。待他见我置若罔闻,生怕伤了我,又耗真气救我一招,实乃大侠所为。既是大侠,又怎会‘贪婪’和‘奸诈’?” 张寻听豆扇陀一招未接,竟知自己只用三成功力,心中拜服,告诉自己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他即便穷一生之力,只怕也无法达到这位大老师父的境界。 豆扇陀又道:“这小子‘剑气’中所蕴真气清清纯纯,堂堂正正,绝无阴邪之味,一个‘卑鄙’之徒,又如何能练出?” 张寻虽被称作“这小子”,但想豆扇陀乃前辈高人,脾气善良而古怪,也就不以为忤,听他继续道:“这小子说话不卑不亢,尊称我大老师父,又怎称得上‘骄纵’?再看他眼睛明亮清澈,也无‘虚伪’之色。一个人不凶残、不狠毒、不贪婪、不娇纵、不奸诈、不卑鄙、不自私、不虚伪,难道还会‘自私’吗?”说着他目光威严地在干婆罗、阿梨耶、摩力古、达尔桑等人脸上一扫,训斥道:“可见你们是在撒谎!” 干婆罗等人一向对这位面目慈祥的太师父心存惧意,一听谎言被揭穿,腿都吓软了。干婆罗心中还想抵赖,但却不由自主地“扑通”跪倒在地,其余几个也纷纷跟着跪倒,磕头求饶。 豆扇陀见状怒道:“真是丢人现眼,害得我都没脸再呆下去了。快快起来,随我回天竺再受重罚!” 第119章 说着他竟用双手蒙住脸,对张寻道:“我刚才错挡了你的道,没脸见你了。” 张寻见豆扇陀如此高人,脾性却如孩子一般,笑道:“大老师父……”,刚一开口却又听豆扇陀惊喜地道:“对了,你胜我一场,正好抵过。我还是可以见你!”然后拿掉双手,哈哈大笑,带着干婆罗等人与张寻擦肩而过,往南去了。走出老远,他还不忘语声平和地传过来一句话:“你们放心,我这几个万恶的徒子徒孙们绝不会再出现于中土武林了!” 若在平时,张寻定要好好结交这位武功出神入化,脾气善良又古怪的前辈高人,可现在他的一颗心全扑在杨清惠身上,也只能任“大老师父”绝尘远去了。 目光转向他张寻苦追数日,终于追上的杨清惠,但见她神色黯然,身形消瘦,禁不住冲动地喊道:“清妹!”伸出手去拉她。 张寻刚触到杨清惠的纤纤素手,正想握住,忽然身后掠过一人,一把将杨清惠拉在一旁,斥道:“轻薄小子,不得碰清惠!”语声严厉,却是虚静道长。 杨清惠蓦然见到师父,几天来压在心头的万千悲苦顿时涌上心头,猛地扑入虚静道长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张寻怔怔地立于当场,一只手还空空地伸着,茫然若失,不明白虚静道长何以会突然来到这西域偏僻之处。 原来自绍兴客栈和杨清惠、张寻别后,虚静道长一直就在寻找“星爷”,希望能杀死“星爷”,铲灭“影子会”,为武林除去祸害。但“星爷”来去无踪,虚静道长一直没有收获。后来卓正明率近两千“影子”西行,虽然行踪诡秘,终于还是被她发觉,一路追踪而来。路上她还托侠义道人带信给六大名门正派掌门,告知“星爷”动向,让他们早作应付的准备。到得沙漠后,虚静道长迷了路,追丢了目标,但又不甘心就此罢休,一直在西域苦找,恰好也于昨天到达喀什。今早她瞥见张寻奔出北门,心中挂念徒儿清惠,便立刻追来,只是她的马慢,所以现在才到。 虚静道长搂住肩膀抽动的杨清惠,安慰道:“清惠,不用难过,有师父在,一切都会为你做主的。”她目光如刀,望张寻脸上一扫,道:“清惠,是不是姓张的小子欺负你?” 杨清惠使劲地摇摇头,伤心道:“不是,而是……而是……”她语声呜咽,说不下去。 虚静道长轻轻拍着杨清惠,道:“别急,慢慢说,心里不痛快,说出来就好了。” 杨清惠顿时觉得无限委屈夺眶而出,有万千言语需要倾诉。她抽泣着,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师父,说到父母的惨死时,已是泣不成声。 虚静道长默默地听着清惠诉说,备觉心酸,没想到自己命苦,徒弟的命也是这般苦。她们都不应属于红尘,而只能属于无尘无嚣的方外世界。十余年前,虚静道长收清惠入无尘观时,便是觉得她只能有无尘的因缘。 当杨清惠说完,虚静道长深深叹息一声,叹息中饱含哀伤和无奈。她替杨清惠擦去泪珠,说道:“清惠,你虽身在道观,却凡心未净,以至今日会有许多痛苦,不记得我对你说过吗?空,空有,故不有;空,有空,故不空;不空之空,空而非断;不有之有,有而不常。只需你抛却患得患失之心,随我回无尘观,每日清读道藏,无欲练功,自会远离尘世和悲苦。” 杨清惠抬起头,望了一眼张寻,又望着虚静道长道:“可是……” 虚静道长没让她说下去,打断道:“清惠,你若对风尘有一丝留恋,心中便会存一丝伤痛。岂不闻‘弹指不闻花雨落,掉头独见月潭深。’还是随我回无尘观,忘却无由因缘,莫负山中烟霞为好!” 说着虚静道长从怀中掏出一个事物,在阳光和风中轻轻抖开,确是杨清惠那件昔日被她收回的杏黄道袍。 杨清惠被这一片杏黄刺得目光迷离,蓦地忆起那日师父所说:“清惠,不出一年,你就会回到无尘观重披这领道袍!”不禁幽叹一声,暗想也许已到了该回无尘观的时候了,于是她缓缓接过道袍。 张寻在一旁颤声道:“清……妹!”语声中涵着无限期待和渴盼,希望她不要再披上这领道袍。 杨清惠没有勇气去看张寻,在虚静道长鼓励的目光下,慢慢穿上道袍。这一袭杏黄,仿佛如一道围墙,隔开了两个世界,也隔开了两个人。 虚静道长看了一眼张寻,长叹一声道:“清惠,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是他的杀父仇人的女儿。你们之间即便情意再深,恩怨却是难绝,也只可能有因缘,而不会有结果。清惠,跟我回去吧!”说着,牵过白马和缰绳递了过来。 杨清惠凄然地看了张寻一眼,便接过缰绳欲上马离去。张寻只觉脑袋“嗡”地一声,心中犹如打翻了无数只调味瓶,滋味难辨。他一把拉住杨清惠的衣袖,冲动地道:“清妹,你别走,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秦小丛和舒舒也同时喊道:“杨姊姊,你别走!” 杨清惠全身心猛一颤抖,眼睛闪亮,回头望了张寻一眼。可她随即又看到那两个簇拥在张寻身旁的美丽多情的女子,不禁幽叹一声,目光立时黯然下来,漠然道:“寻哥,让我最后一次这样喊你。从此我不是你的清妹,而是道姑清惠。我们不属于同一方天地,又怎能相守在一起呢?”说着她两眼眶中挂下两行清泪,决绝地扭头要走。 这一刻,顿时张寻的泪水也夺眶而出,他双手紧紧拽住杨清惠的左手衣袖,不让她离去。喉头似被什么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杨清惠凝立当场,心中似涌起万语千言,最后却只幽幽地化作一句:“你知道的,我是个无姓无名的女子,我只有一个道号,所以我应该回到无尘观去。”说着右手从腰间抽出宝剑,一剑挥来。 张寻闭上眼,双手拽得更紧,心想就任你把我的手斩断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你的。只听“刷”地一声,剑风如一声叹息,已无声地削了下来。 张寻只觉手上一松,忙睁开眼,却见虚静道长已拉着杨清惠上马,悄然而去。虚静道长的手上也提着一柄未及归鞘的剑,也不知刚才到底是哪一柄剑,削下了他手中紧紧抓着的这一片破碎的杏黄。 蓦然间,张寻想起在西湖的断桥上,他与杨清惠曾静静伫立,忘情于如画的风景,是那样的动人,那样的和谐自然,仿佛他俩天生就该并肩站立的。可如今这一切都已远去,断桥,断桥,再完美的事物,终究还是要断的。 张寻茫然远望,沙天相接处杨清惠飘飞的杏黄道袍如蝴蝶的翅膀,已经隐于风尘之外,随风而逝……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