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心理档案(第1、2季)》 第1节 书香门第【延至壹生】整理 楚留香文学网<a href=" target="_blank"></a>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犯罪心理档案》 作者:刚雪印 《犯罪心理档案》是一部囊括了几乎所有犯罪元素的惊心之书:碎尸悬案、虐童恶魔、地狱来电、废墓遗尸、杀人魔咒……每一起凶案都让人头皮发麻,真凶一直藏在我们身边,与我们同眠共餐。善与恶的殊死角逐背后,充满着绝望、怨恨、嫉妒、贪婪、傲慢、色欲、禁恋。公安厅最隐秘最不可告人的档案完全揭露,你将深入一线的犯罪现场,直面最令人恐惧、最沉重难解的人性之恶! 一连串神秘莫测的死亡,一系列最诡异的犯罪手法。人与恶魔之间,其实只隔着一步的距离。天黑了,请不要闭眼! 引子 我医治你,所以要伤害你;我爱你,所以要惩罚你! 1996年,1月18日,j市,大雪。 这是j市入冬以来第一场雪,从前一天傍晚到次日凌晨,雪花漫天飞舞,飘散在大街小巷,城市间被皑皑的白雪包裹着,幽静又肃穆。宽阔的马路如一张铺平的白纸,没有丝毫的污垢和褶皱,偶尔经过的汽车和行人的印迹,很快被新鲜雪花覆盖,留不下一丝痕迹,真是个“抛尸”的好日子! 清晨4点左右,雪终于停了,空旷的大街上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环卫清扫工沈秀兰,推着四轮保洁小车,走在她负责清扫的路段上。 沈秀兰在一个巷口的大垃圾箱旁停下。深深吸了口气,雪后清爽的空气,终于将她残留的困意彻底驱散掉,她从保洁车上拿起扫帚,抖了两下,开始清扫马路。 此时,巷口刮起一阵旋风,扬了她一身的雪,垃圾箱前面原本堆着的雪也被风吹散了,露出一个深色的旅行包,在四周一片雪白之中,深色旅行包显得尤为扎眼。 “这些人也真是的,多一步都懒得走,非要扔到外面!” 沈秀兰摇摇头嘟囔一句,随手拎起旅行包,正要往垃圾箱里扔的时候突然转念,想看看包里装的是什么,她赶紧住了手,把包放到地上,拉开拉链朝里面打量。 天刚蒙蒙亮,光线昏暗,沈秀兰隐约看到包里好像是一些血色模糊、外表裹着细冰碴的猪肉。她将鼻子凑近闻了闻,没什么异味,心想,可能是哪个批发猪肉的早上送货时不小心掉落的,或者是哪个大户人家嫌肉肥不愿意吃便扔了。 “唉,真是糟蹋东西。也就是现在生活好了,要是再早几年,家家户户做菜用的油可都是这肥猪肉炼出来的。” 沈秀兰发了一句感叹,将拉链拉好,重又拎起旅行包,放到保洁车上,她准备将这包肉带回家给“小黄”吃。 “小黄”是沈秀兰在清扫马路时捡到的一只流浪狗。当时,小狗浑身黑不溜秋脏兮兮地趴在街边,前面两只小爪子上正流着血,看起来像是受伤了。小狗哼哼唧唧用痛苦无助的眼神盯着沈秀兰,善良的她心便一下子软了。她把它抱回家,和女儿一起给它洗了个澡,包扎好伤口。洗过澡的小狗,现出它本来的毛色——黄色,于是女儿便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黄。小黄自此便成为家庭中的一员,沈秀兰的女儿特别喜欢它,每天除了睡觉和上学,几乎和小狗形影不离,像照顾弟弟一样照顾这只可爱的小狗。 一大早刚开工,就捡到一包肉,沈秀兰觉得自己这天的运气真不错,干活的劲头也不免高涨起来,两个多小时便干净利落地完成了路段的除雪工作。她麻利地收拾了一下工具,推着小车往家返。 沈秀兰住的地方距离她清扫的路段不远,步行一个来回也就半个多小时,所以她经常在早班结束后,偷偷溜回家去,给她男人和女儿做一顿热乎乎的早饭。 沈秀兰的房子是她男人单位分的,周围住的也都是男人单位的同事,彼此很熟络。她一边喜滋滋地和楼道里来往的邻居打着招呼,一边掏出钥匙打开自家的房门。 果不其然,女儿起床之后顾不上洗脸便和小狗在客厅里玩耍起来,男人还没起床。 “小昕,别玩了,赶紧洗脸刷牙!”沈秀兰换上拖鞋,走到厨房门口将旅行包放下,边往洗手间走边催促女儿。 沈秀兰换下工作服挂在洗手间的墙上,听女儿在客厅里问:“妈,你拿回来的那个包里装的什么呀?” “在路上捡了一包肉,带回来给小黄吃的。” “妈,我喂小黄一块好不好?” “行啊,你当心点,别把睡衣弄脏了。” “嗯,知道了。” 沈秀兰走到洗手盆前往手上和脸上涂香皂,听女儿拖鞋嗒嗒的声响到了厨房边,接着是窸窸窣窣拉开拉链的声音,然后静默了一小会儿,估计女儿正在挑选肉片,但是很快,一声凄厉的惊叫传进她的耳朵里……沈秀兰从没听过女儿如此惨烈的声音,她顾不上多想,香皂还糊在脸上便冲出了洗手间,而同时被女儿尖叫声惊醒的丈夫也从卧室里飞奔出来。 两个大人,此时都惊呆了!女儿鼓着一双眼睛,张着小嘴,呆呆地坐在厨房门口,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她伸在半空中的小手里,紧紧攥着一根血淋淋的“手指”! 男人惊呼……女人惨叫……小黄狗“汪汪”地狂吠……小女孩一双惊愕的眼睛死死盯在血手指上…… 第一章 碎尸再现 2012年,北方某警官学院,犯罪心理学教研室。 韩印坐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左手轻托脸颊靠在椅子扶手上,右手在桌上摆弄鼠标,躲在黑色复古镜框背后那双沉静的眼睛,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他在为下午的一堂大课做着准备。 从地方警队挂职回到学院已有段时间了,告别一线刑警的紧张和忙碌,生活又重新规律起来,让韩印不免觉得有些枯燥和平淡,身上也多了不少的赘肉。 为时一年的基层锻炼,韩印收获很大。不但收集到一些比较典型且具有研究价值的案例,而且还亲身参与了多起重大案件的侦办工作。在短短一个月时间,成功破获一起涉及数名被害人的连环杀人案,让他在警界一战成名。以至于在他回学院授课时,课堂上总是挤满各种专业慕名而来的学生。学院当然乐于支持学生的学习欲望,也乐见具有明星效应的老师出现,便把他的课全部安排到大阶梯教室,所以基本上他的每堂课都是大课。 但与职业上的成就相比,他更希望自己能在专业上有所突破。“应用犯罪心理学”在国内的起步较晚,实践机会匮乏,时至今日仍以借鉴西方理论为主。虽说人类的行为存在很多共性,但人的心理活动不可能一模一样,尤其在不同的社会体系、社会发展阶段,以及社会环境。所以韩印还是希望能多出去参与实践,只是这种机会并不会经常出现。 韩印下午的课,要讲行为证据分析中两个基本的知识点——“犯罪惯技”与“犯罪标记”。它们在现实办案中,对串并案件和预判心理畸变犯罪,起着很重要的作用,同时又极易混淆。所以韩印把它们放到一起来讲,希望通过“实际案例”的对比,让学生有比较直观的认识和清醒的理解。 这是韩印擅长的。他不喜欢照本宣科,板书也写得极简单,通常只有一个标题而已。他更愿意将知识点融入到现实案例中,与学生一起分享和探讨。正如他喜欢的郭德纲的相声,没有任何表演痕迹,看似和观众唠嗑,观众的笑自然发自内心,而那些刻板传统与剧本丝毫不差的表演,观众则很难由心底发出笑声。演员在台上卖力忙活了一通,观众却始终体会不到笑点,到最后只是被演员满头大汗的敬业精神所感动,才象征性地拍几下手。韩印觉得那是做演员的悲哀,同样作为一名老师,如果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教条化、程式化地混职称,那也给不了他足够的动力。他有很优越的家庭背景,父亲是一名实业商人,以韩印的条件他可以有很多选择,之所以选择做一名老师,完全是出于对这门专业的热爱。 此时,韩印正在他个人的案例素材库中搜寻可引用的案例,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院长的电话,口气很急,让他速到院长办,说有省厅领导点名要见他。韩印不敢怠慢,简单收拾了下桌子,便起身前往……几小时后,一架满载乘客的“波音737”,平稳降落在江南某座城市的机场跑道上。舱门打开,韩印随着人流缓缓走出。 这里是s省,j市。正值3月初,天气乍暖还寒,午后和煦的阳光,轻柔地泼洒在韩印身上,暖融融的,非常舒服。 走出机场安检口,韩印在大厅中驻足张望,很快他的视线被前方不远处一位漂亮女士所吸引。 那位女士,看起来与韩印年龄相仿,30岁左右,不过当下女人善于保养,年龄实在不太好猜。她梳着齐耳短发,刘海盖过前额到眉间,脸庞纤瘦,眼眸明亮锐利,皮肤白皙透红,妆容淡雅,恰到好处。身着一身灰色小西服套装,脚穿黑色细跟高跟鞋。整个人端庄干练,又透着一股浓浓的女人韵味,貌似某些大公司的高级白领。她双手交叉抱于胸前,身子笔直,双腿叉开幅度很宽,目光凌厉地扫视着每一个从安检口出来的旅客,但视线只在韩印脸上停驻几秒钟便挪开了。 ——这是一个非常强势和下意识维护领地的站姿,几乎就是“警察”特有的姿势。 韩印抿嘴笑笑,径直走到漂亮女士身前,伸出手礼貌地问道:“您好,您是市公安局的吧?” 女士愣了一下,抬手接过韩印的手轻轻握了握,迟疑地说:“您,您是韩印老师?”见韩印点头承认,她随即露出一丝盈盈浅笑,落落大方地说,“我叫叶曦,是市刑警队负责人,久仰大名,没想到您会是一位年轻儒雅的帅哥。” “哪里,哪里。”韩印谦虚着回赞一句,“我也从未见过像您这么漂亮的女刑警队长。” 叶曦收回手,扭头冲自己身后望望,转回头一脸疑惑地问:“你怎么认出我是警察的?” “呵呵,我蒙的。”韩印不想锋芒太露,轻描淡写地敷衍一句。 “蒙的?真的假的……” 叶曦半信半疑,再欲追问,身后传来一阵重重的喘息声。很快,一个身材高大,相貌阳光的小伙子,手里拎着写有韩印名字的接机牌跑到她身旁。小伙子擦着额头上的汗,喘着气说:“叶队,来了吗?” “停个车怎么那么久?人韩老师都自己找上门了。”叶曦白了小伙子一眼嗔怪道,然后换上一副笑脸缓和了语气为彼此介绍,“这是韩印老师,这是队里的警员康小北。” “车位不好找啊!咱人民警察也不能使用特权不是?再说今儿飞机怎么这么准时?”小伙子一脸谄笑,大大咧咧地说。说罢急忙转向韩印,殷勤“抢下”他手上的旅行手袋:“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一路辛苦,我帮您提行李吧?” 盛情难却,韩印只好笑笑放手。 寒暄几句,三人步向大厅外。韩印走在前面,康小北和叶曦在背后小声嘀咕着: “叶队,他是怎么找上你的?” “说是蒙的。” “哦,我看也差不多,准是看您漂亮上来套磁蒙中的。”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看见漂亮女孩就想调戏,人家是专业的,别那么多废话,老老实实跟人家学两手吧。” 步出机场大厅,康小北快步跑向一辆挂着警方牌照的灰色轿车旁边打开车门,韩印和叶曦谦让着先后上了车,随即康小北也上车发动引擎。 车子开出去不久,坐在后座的叶曦冲身旁的韩印歉意地说:“不好意思韩老师,这次邀请你过来协助我们办案,按理应事先和你沟通一下,可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只好求助贵省厅的一个朋友帮忙引见,没想到他直接把你派过来了,你不会觉得我们官僚主义吧?” “不会,不会。”韩印连连摇头,语气诚恳地说,“我应该感谢你们才对,这种实践机会对我来说非常难得。” “好,那咱就不客套了,我先简单说说案子情况!”提到案子叶曦面色严肃起来,“年初,本市发生一起杀人碎尸案,诡异的是,该案与早年间一起碎尸悬案非常相似。碎尸程度,抛尸地点,都极为接近,我们初步判断两起案件来自同一凶手。市局为此成立了专案组,之后我们对两名被害人以及她们的社会关系做了广泛调查,但没发现她们之间有任何联系。案子查到现在,可以说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也未找到,对于下一步的调查方向和重点,我们也是毫无头绪,所以想请你来帮我们做一份犯罪侧写报告,也希望你能帮我们制定出有效的侦破策略。” “没问题,我一定会尽力的。”韩印听着叶曦的介绍,用力点点头说。 大约半小时后,车子在一家叫作香园招待所的门前停下,招待所不远处一栋矮楼门口,挂着j市公安局古楼分局的牌子。 怎么会到分局来了?一般这种大案专案组都设在市局才对啊? 韩印微微蹙眉正有些纳闷,只听叶曦一边打开车门下车,一边解释道: “两起碎尸案,都发生在古楼区,而且早年的案子市局在侦办多年无果后,将案子转回古楼分局积案组,案子资料也全部存放在此。为了方便,也为了尽可能减少外界的干扰,所以市局把专案组设在这里,我们也就就近给你安排了住宿,条件有限,还请你多谅解。” “没关系。”韩印应了一声,心下不禁对叶曦的敏锐大为赞赏。他刚刚只是在心里暗自犯嘀咕,表露在面上也只是个微小的表情,但仍被细心的叶曦捕捉到了,看来这女子年纪轻轻坐上刑警队一把手的位置,绝对有其过人之处。 韩印下车,跟着叶曦走进招待所。 说是招待所,其实条件还不错,差不多有二星级酒店的水平。大厅很宽敞也很整洁,旋转门右侧还有一个小水吧,几个客人正悠闲地坐在落地玻璃窗边喝着茶,看起来很是惬意。 房间事先都安排好了,所以两人加上提行李的康小北,直接坐上电梯来到为韩印预定的房间“508”室。打开门,房间里竟还坐着两个人,看来已等候多时。 “这是专程来协助我们办案的韩印老师;这位是我们市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胡智国;这位是专案组副组长付长林。”叶曦为彼此做了介绍,又指着韩印身边的康小北说,“小北这次是你办案的全程陪同,我们安排他住在你对面。一来,可以保护你的安全;二来,他是本地人,对市区地理人文比较熟悉,你查案和用车也方便些。” “谢谢!谢谢!”韩印对叶曦的周到安排连声道谢,但又觉得有些拖累康小北,便客气地说道,“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康警官了?” “没事,我正‘单着’呢,下了班回家也是啃老,在这管吃管住的,还可以跟您学两招,多好啊!”康小北抢着说道。 “别管他,他巴不得呢。这招待所不大,但美女还不少,没看他刚刚上来的时候,看人家前台小姑娘眼睛都绿了。”叶曦笑着揶揄康小北。 “这不对啊叶队,您怎么把我说得跟色狼似的,那可是有为单身男青年的正常反应。”康小北继续贫嘴。 “哎哎,差不多得了,整天就知道贫。”胡局长实在有些看不过眼,忙叫停两人,不好意思地对韩印说:“你看我手下的这些兵,没大没小的,让你见笑了,都是让我惯的。” “对啊,你别见笑,我们这儿从局长开始就很亲民,我们也不敢摆架子,工作氛围特别好。”叶曦适时地补上一句,“对吧,付队?” “嗯嗯,是,是。” 付长林干笑两声附和,显得心不甘情不愿,韩印看在眼里,心里不禁闪过一丝阴霾。 几个人寒暄客套几句,胡局长提出到饭厅吃个饭,算是为韩印接风。午饭时间已经过了,晚饭还早着,韩印本想推辞,但想着到人家地界了,还是客随主便的好,要不然显得太各色,便点头应允了。 众人一路谦让来到餐厅包间。坐定不久,菜陆续端上,美味丰富,色香俱全,很快堆满了旋转餐桌。 胡局长举起杯道:“来,以茶代酒,预祝咱们合作成功……” 吃过饭,与众人道别,韩印回到房间。不大一会儿叶曦又单独到访,带来案件卷宗交给韩印过目。由于相关案件排查记录实在太多,叶曦不可能一下子都搬来,所以她暂时只带来涉及案情描述的部分卷宗,其他的如果韩印有需要可以随时到专案组和积案组调阅。 叶曦将卷宗递给韩印,顺便交代第二天的计划安排:“明天早晨我来接你参加组里早间例会,会上会针对法医和物证痕迹检验方面做一个汇总分析,我们一起听听结果,顺便你也和组里其他同事认识一下,然后再带你去几个抛尸地点实地感受感受,你看这样安排行吗?” “不用麻烦你过来一趟,我和小北直接去组里就行。”韩印接过卷宗放到桌上,转头提出疑问,“法证结果怎么才出来?” “你也知道碎尸案件的尸检工作向来繁重,而且我们想对早年间那起悬案的标本重新进行检验,困难很大,技术上要求很高,所以省厅特别派来一位曾经在‘美国康涅狄格州法医实验室’深造过的专家前来主持工作,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叶曦抬腕看看表,起身冲韩印微笑一下,贴心地说,“今天先这样吧,有什么要求你可以随时提,我就不打扰了,你看完卷宗好好睡一觉,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并肩作战,也会麻烦你跟我们辛苦一阵子啦。” “你别客气,这是我的荣幸。”韩印送叶曦出门,脸上挂着犹如他品牌般的微笑,一直目送叶曦的身影走进电梯。 转身回屋,韩印表情有些复杂,他活动活动脸颊,好像在卸掉一张面具。 许多人都喜欢韩印温文尔雅的浅笑,殊不知那只是他掩饰真实情感的工具罢了。很小的时候,母亲嫌弃父亲事业无成,遂抛弃父子俩远赴国外。从那时起他便成为同学和周遭邻居孩子嘲笑的对象,幼小懂事的他怕父亲知道伤心,只好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地掉眼泪。终于有一次被父亲发现了,父子俩抱头痛痛快快大哭了一场。之后,父亲特别严肃地对小韩印说:从此以后咱们谁也不许为不值得的人掉一滴眼泪,没有人会因为你哭得伤心而怜悯你,反而会变本加厉地看轻你。你要笑,受伤得越重越要笑,要笑得他们自觉无趣,要笑到他们自惭形秽。那时的小韩印还无法完全听懂父亲的话,但是却在脑袋里牢牢记住了。 开心时笑,悲伤也笑;得意时笑,失意也笑;讨厌一个人笑,喜欢一个人不知所措的时候也笑……说实话,对于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年纪轻轻坐上警界高位总会让人有些遐想。也许是社会上靠女色上位的事件层出不穷,所以韩印对叶曦的第一反应不免也落入俗套,他联想到某些潜规则,比如“宫里有人”或者“床上有人”。但当他握住叶曦的手,那掌心中的硬茧让他相信,这是一只经常握枪并勤于磨炼的手。而再接触下来,叶曦表现出作为刑警的敏锐,而且办案经验老到,思路异常清晰。她的几点安排都很对路,从韩印的角度说,初始接触案件,为避免先入为主,他是不希望看到所谓的嫌疑人名单的;实地勘察抛尸地点,更有助于他对凶手意图的解读;而关乎串并案件,行为证据分析必须要结合法医意见。当然这其中,他也感受到叶曦在处理上下级关系中的豁达和圆滑,可以说游刃有余。总之,虽然只有短短几小时的接触,叶曦的落落大方,自然坦率,让韩印觉得和她交流起来非常的舒服,他心里开始荡漾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好像有只手在轻推他尘封许久的心门,正唤醒他很多年未在女人身上找到的感觉……洗把脸,脱掉外套,躺到床上,韩印打开卷宗。 第2节 早年的案子要追溯到1996年1月18日。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之后,女环卫工人晨扫大街时,在垃圾箱旁捡到一旅行包肉。女环卫工天性善良,本能地认为那是一包猪肉,便带回去给家里的小狗吃,结果在包里发现了人的手指,于是拨打报警电话。 接到报警电话,警方立即出警,确认了旅行包里的肉片来自于人体,清点包内,有数百片肉片和三根手指。 随后一直到中午,j市又有多处发现碎尸残骸,经法医对骨骼、毛发特征,以及肌肉组织的鉴证,当日所发现的碎尸残骸来自同一女性。遇害时间以及死亡原因,由于尸体毁坏严重,无法得出准确结论。毒理检测显示,无中毒迹象,促性腺检测显示,无怀孕迹象。 尸体碎块达数百块之多,被弃于本市的四个地点,切割相对整齐。除子宫生殖器部位,其余内脏无缺失;骨骼四肢部分,缺少骨盆以及一根手指。头颅以及内脏和皮肉均有高温烫过迹象。凶手抛尸时,将死者衣物和内脏叠放整齐……所有证物中,除在一装尸块的旅行包内发现火药残留物外,未发现指纹、毛发、血液、精液等与凶手有关的信息。 确认性别后,警方首先在失踪报案中寻找尸源,无果后遂在j市日报上刊登启事。当日下午,一干自称是本市“古都大学”的师生前来认尸。 经辨认确认,死者为“古都大学”中文系一年级学生,名为尹爱君。 尹爱君,20岁,本省q市人。1996年1月9日傍晚,因同宿舍学生违规使用电热炉,她身为舍长受到牵连遭到处罚,在铺好床铺负气外出后失踪。尹爱君最后出现地点为,古都大学北门所在路段——河口路与青鸟路的交叉路口;失踪当日身穿红色棉外套,蓝色牛仔裤……此案被s省公安厅列为一号重案,有关方面要求限期破案,j市警方集精英警员成立名为“1·18碎尸案”的专案组,全市所有警力均参与此案侦办。 围绕第一抛尸现场,警方先是圈定周围三公里处、后扩大到五公里处,作为碎尸现场的排查范围。持续排查过数百所民居以及几千名嫌疑人,单就“古都大学”校内的排查就长达三月之久,但种种努力并未为此案带来光明。 一年之后,专案组宣布解散,三年后,案子转到古楼区分局积案组,至此,围绕该案的调查实质上已经结束,虽说多年来偶有零星线索出现,但多经不起推敲,此案便一直未重新开启过。 时光荏苒,岁月交替,新人换旧人,当年“1·18碎尸案”的专案组成员,也经历着各自不同的人生轨迹。他们有的退休了,有的不做警察了,有的高升了,有的仍做着默默无闻的小刑警,但他们从未忘记那个雪白血红的清晨,那个穿着红色外套的女大学生,“1·18碎尸案”已经在他们人生中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当然,作为从事刑侦工作多年、经验丰富的他们,心里也很清楚,通常“黄金破案时间”其实只有短短的72小时,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恐怕“1·18碎尸案”的真相将永远沉入海底泥沙之中了,凶手也会永远地消失。 然而,时隔16年,在被玛雅人预言为“世界末年”的2012年,j市又发生一起碎尸血案。 诡异的是,该起案件被害人同样被分尸,尸体碎块也达数百块,刀工精细,抛尸地点与“1·18碎尸案”丝毫不差,甚至第一个目击碎尸残骸报案的是“同一个环卫工人”。 死者,王莉,女,32岁,本市人,公司会计。于2012年1月1日凌晨1点左右失踪,失踪当日身穿红色羊绒大衣。1月4日早晨5点左右,尸体碎块被环卫清扫工发现。 此案一出,市局火速成立专案组,命名为“1·4碎尸案”,同时重启“1·18碎尸案”并案调查。组长为叶曦,由于古楼分局积案组组长付长林强烈要求加入,故任命其为专案组副组长……韩印从一堆血淋淋的现场照片中,拣出两张被害人的生前照。 王莉很漂亮,可以用妩媚动人来形容,标准的瓜子脸,卷曲的长发如瀑布般飘散在肩头,一双媚眼,风情万种。 而尹爱君则是个梳着短发,模样清秀的女孩,她站在古都大学的牌子下面,冲着镜头腼腆微笑,这可能是她入学第一天的留念照,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憧憬。但是就在留影的三个多月后,花季少女便化作一缕尘烟,永远离开了这个刚刚开启美好未来的世界,留给世人一个至今也无法解开的悬念。 “爱君,我能让你瞑目吗?”韩印忍不住一阵难过。 …… 第二章 抛尸现场 落日黄昏。 灰色大街,一眼望不到尽头,矗立街边的路牌上写着路的名称“青鸟路”,白底黑字,庄严肃穆,仿佛指引着地狱的方向。女孩孤独的身影,漫步在静谧街头,痴迷在自己的心事里,夕阳余晖如追光灯般追逐着她的背影,身上的红色外套在金黄色光束映照下,艳如鲜血。 也许感受到韩印的关注,她俏皮地站上路基,伸出双臂如行走在平衡木上。她不时回头冲韩印招手,韩印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觉得那会是一张赛过群芳的面容。 一阵猛风吹过,女孩失去了平衡,身子突然歪向街道内侧,一辆高速疾驶的卡车正好驶来,迎面撞上。女孩的身体瞬间粉碎,在天空中画出了一道道完美的抛物线,七零八落地落到街道上。女孩的头颅最后落下,翻滚着到了韩印的脚边,那头颅赤红赤红地仰面朝上——啊!是叶曦! 梦!是个梦!还好只是个梦! 韩印醒过来,心有余悸。从床头桌上摸起眼镜戴上,墙上的钟显示在8点整,窗外已是夜色漫漫,看不见星光,也没有月亮,黑夜如一块幕布挂在韩印窗前。 陡然又看见身边那一堆血淋淋、触目惊心的照片,一种莫名的压抑堵住韩印的胸口,他想,还是出去透透气吧。 穿上外套,带上房门,坐着电梯下到大堂。 大堂里没有客人,康小北和前台两个女接待正在聊天,康小北神采飞扬地比画着,女接待笑得花枝乱颤。 韩印不想打扰他们,放轻脚步,钻进旋转门走出门外。 果真是乍暖还寒,忽冷忽热。下午还阳光普照,这会儿便冷风徐徐,地上也湿透了,看来刚刚下过一阵子雨。 远处又传来断断续续的雷声,不知是雨在渐退,还是要卷土重来,韩印感觉到一丝阴冷,缩了缩脖子,想着是回去加件衣服,还是干脆回去睡觉得了。 正犹豫着,康小北追了出来。 “韩老师您去哪?我送您吧?” “哪也不去,随便转转,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不忙,不忙,我也是没事瞎聊。” “那两个女孩挺漂亮。” “嘻嘻。”康小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要不我带您欣赏一下我们这儿的夜景吧?” 韩印想了想:“那好吧。” “您等一下,我取车去。” 未等韩印回话,康小北已经向招待所停车位走去,韩印刚要阻止,想想,又算了。穿得太少,有车能暖和些。 康小北将车停到韩印身边,韩印坐进车里,突然改了主意。 “小北,案子的情况你熟悉吗?” “熟悉啊,从一开始我就跟随叶队进入了,所有的卷宗我都看过很多遍,怎么了,韩老师?” “那你带我到抛尸现场转转吧。” “行,韩老师你可真敬业,我得好好跟您学学。” “呵呵。哎,对了,以后别跟我这么客气。我比你大,你喊我韩哥或者印哥都行,别韩老师、韩老师的,听着像文艺圈的称呼。” “呵呵,那好,我叫你印哥吧。” 康小北踩下油门,汽车疾驶出去。 康小北载着韩印拐出招待所向南行驶,不长时间便在一个岔路口右拐,车窗外出现一排爬满藤蔓的围墙,视线稍微往上,借着高射灯的光亮,便能看到一栋塔楼式的古旧建筑。有五六层楼的高度,灰色墙面同样被浓郁的藤蔓包围着,一抹岁月的沧桑和历史的厚重,浑然天成,积淀于此。 “这就是古都大学了。”康小北指着车窗右手边介绍道,说完又指着左边车窗外几栋棕色瓦顶的小洋楼说,“那边是学生宿舍区。” “尹爱君当年就住在那儿吗?”韩印问。 “对,住在四号宿舍楼。” 应着康小北的回声,车子从古都大学北门门口驶过,很快拐到一条宽阔的直路。 “这是古都大学学生最后看到尹爱君身影的路段,青鸟路。” 原来这里就是出现在自己梦里的路,但并不似梦里般寂寥僻静,当然也不会出现叶曦的头颅。韩印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随即又拧起眉毛。“在那个傍晚,在这条路上,花季少女究竟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呢?” 汽车在韩印的沉思中,七拐八拐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环卫工人两次发现尸体碎块的地方就在那儿。”康小北下车,指着路边一个灰色箱体带黑色盖子的垃圾箱说,“最早是那种绿色的铁皮箱,后来换成这种环保的,尸体碎块被抛弃在垃圾箱前面显眼的地方。1996年装裹尸块的是一个灰色旅行包,里面主要是肉片还有三根手指。年初的案子,凶手抛尸用的都是黑色大垃圾袋,抛在这儿的也是肉片和三根手指。” 韩印站在车边,冲四周打量。 案件卷宗显示,这条路叫华北路,属城中闹市。但实地勘察,才发现比韩印想象的繁华得多。 街道两边高楼林立,商铺密集,经营各种特色小吃的商贩几乎将街边空闲的位置占满。差不多晚上9点了,人流和车流仍然很密,头顶上高楼和商铺的霓虹灯,将黑压压的夜空照得宛如白昼。垃圾箱对面是一家肯德基,肯德基左右两边分别是咖啡店和烤肉店;垃圾箱背面是紧挨着的两家拉面馆,旁边也都是一些小饭店,隔着窗户,看得到小店里是宾客满座,生意很不错。 “从环境上看,此处聚集的多为人气较旺、关店较晚的饭店,甚至肯德基还是24小时营业的,这种地方恐怕整夜都不会间断人流,对抛尸来说实属高风险区域。16年前那个风雪之夜,凶手在此处抛尸尚可理解。那么现在,凶手为什么要冒着如此高的风险将尸块抛掷于此呢?是在纪念自己16年前的完美作案吗?” 韩印在垃圾箱旁来回踱着步子。突然,他感觉到一种关注,准确点说是一种逼视,好像有一双眼睛隐藏在某个地方,正紧紧地盯在他身上,眼神凄怨哀婉,诡谲异常。他下意识地走开一点,离开原来站的位置,但那双眼睛的感觉还在。很压抑,汗毛战栗。他转着身子向四周张望,带着一丝慌乱冲到马路中央,急切地向来往人群的脸上逡巡,但人群中并未出现那双眼睛。 怎么回事?太邪门了!是幻觉吗?还是直觉?那会是谁的眼睛?为什么要盯在我身上?难道……难道,是你吗,尹爱君? “怎么?发现什么了?”见韩印红着眼睛在人群中张望,康小北紧张地跑过来。 韩印看着康小北愣了一会儿,缓过神来,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只好掩饰着说:“没什么,好像看到一个熟人,算了,可能是看错了。” “那我们到下一个抛尸地点去看看?”康小北试探着问。 “好。”韩印迟疑着走到车边,拉开车门,眼睛还在不住地冲人群张望。 车子启动,穿过一个岔道口,向北行驶,垃圾箱被远远甩在身后,渐渐地在韩印不住回望的视线中变得模糊,那双眼睛的感觉也好像随之消失了。它到底存在过吗?韩印也说不清楚。 第二个抛尸地点在一家大型百货商场的正门口。 商场对着一条大街,大街比华北路更为宽阔,周围多是商业性质的大厦,车流来往更繁忙,显然这是一条城市主干道。 案件卷宗显示:1996年这里还是一片建筑工地,凶手将一个蓝色双肩背包抛掷于此,包里装着死者的各种碎骨。而年初“1·4碎尸案”,凶手抛在这儿的垃圾袋里装的也是死者的骨头。 “这里距离华北路能有多远?”韩印望着来时的方向问。 康小北指着街道回答:“这条路叫广城路,距华北路应该不到一公里,有七八百米的距离吧。” 韩印点点头,对着大街凝神片刻,又左右看了看,说:“走吧,去下一个地点。” 车子再次启动,继续向北,这次用的时间要稍微长一点。 第三个抛尸地,是在一个陈旧的住宅小区旁边,确切地点是小区和马路之间的行人道上一棵大梧桐树下。住宅小区靠近十字路口,街边路牌指示,这里是左水路。从安全角度说,这个地点也不是抛尸的好选择,十字路口,视野开阔,容易被目击,不过,风雪之夜就另当别论。 “1996年‘1·18碎尸案’,凶手将死者的一些衣物和大部分内脏抛掷在这儿,衣服叠得很整齐,内脏也规整在一个塑料袋中,这些东西都是用死者的红色外套包裹的。而‘1·4碎尸案’中,凶手好像刻意要与自己先前作过的案子保持一致,黑色大垃圾袋里面也装的是死者的衣物和内脏,衣物也同样叠放得很整齐,内脏规整在一个小的黑色垃圾袋里。” 康小北确实对案子非常熟悉,两起案子的细节描述与卷宗丝毫不差,看来小伙子不仅机灵,也很敬业,叶曦安排他协助韩印绝对是煞费苦心。 他刚刚说,凶手在两次作案中,不仅在抛尸地点而且在内容上也竭力保持一致,这一点韩印开始就注意到了。那么将这种刻意所为与高风险抛尸地的选择放在一起来看,整个抛尸的意义绝对不仅仅在于躲避追查,它可能更多的是意味着某种快感。 “这里距前一个地点有多远?”韩印沉默半晌问道。 “至少有两公里。”康小北答道。 韩印点点头,冲车子走去,康小北明白这个地点勘察结束,乖巧地跑步上车,发动起车子。 车子由左水路继续向北,一路开到江边。 此江为古江,贯穿城市东西,将城市分为南北两大区域。江南为主要城区,相对发达繁荣,江北为乡镇,山峦众多,旅游景区丰富。两起碎尸案的第四个抛尸地,便在位于江北的一个叫做虎王山的风景区内。 汽车开始沿着江边向东行驶,韩印放下车窗半转头注视着江面。漆黑的夜,抹黑了江水,江面暗黑一片,只闻得江水滔滔作响。 一阵冷风拂面,韩印蓦然心思一动:“1·18碎尸案”收集的尸体碎块并不完全,缺少骨盆、生殖器等部位,难道会被扔在这里吗? “这里距离左水路有多远?”韩印皱着双眉望向江面问道。 “三公里左右吧。” 康小北稍微估算了一下说,他有些搞不懂韩印为何一直要纠缠几个抛尸地之间的距离,不过他也明白,韩印既然问了那一定有他的想法。 说话间,江面渐渐有了些亮光,韩印转回头,已经能看见那座闻名已久的古江大桥。大桥横跨天堑之上,蔚为壮观,更有千盏明灯,交相辉映,宛如一轮明月挂于天际。 汽车拐了个弯,经过桥头武警岗亭,驶上大桥。 大桥承载着连通城区南北的重任,也是城市标志性风景区之一。此时夜已渐深,行人道上仍不乏游览的人群,各种车流也鱼贯穿梭着。韩印好像对混杂在车流中的公交车特别感兴趣,眼睛随着车来车往,若有所思,康小北本想指引一下桥上的风景,见此也只好作罢。 下了桥,视觉上顿觉昏暗,江北的规划果然比江南要稍逊一些,连路灯也暗却不少,倒是透着异常的宁静,以至于困意渐渐向韩印袭来。 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韩印感觉一阵颠簸之后,车子停了下来。他睁开眼睛,就着还未熄灭的车灯,见车头前立着一灰白色大牌坊,中间正门门楣上,繁体字书写着“虎王山风景区”。 夜色深沉,山风格外大,除了风吹枯枝的簌簌响声外,周遭一片死寂。康小北手持警用手电在前方引路,韩印随后跟着。 山间多为羊肠小道,有的铺着青色石砖,有的干脆就是土路,傍晚下过一场大雨,土路有些泥泞。小道两边,树丛繁布,幽黑细密,显得深不可测。偶尔在某个岔路口,能看到些庙宇庭阁,但已是断壁残垣,破烂不堪。 “这里不是风景区吗?怎么会这副模样?”韩印不解地问。 第3节 “要说这儿也曾有过一段人气鼎盛时期,后来因为与周边的旅游景点相比缺乏特色,游客越来越少,再后来一些吸毒分子常在此聚会,影响不好,本地市民便也鲜有光顾,于是就彻底地败落了。”康小北叹口气接着说,“不过不管是曾经的鼎盛,还是如今的败落,都跟‘1·18碎尸案’扯不上关系,风景区是1997年才开发的,原来这里是一片原始山林。” “这么说1996年这里要比现在更为荒凉了,那死者的头是怎么被发现的?”韩印问。 “当时山下有所大学,几个学生吃过中饭,结伴来山上欣赏雪景。有个学生偶然在山沟里发现一个布包裹,觉得好奇,就捡上来,打开来看,顿时吓傻了。凶手是用一个蓝格子印花床单包的头。而年初的‘1·4碎尸案’,是我们根据前三个抛尸地点推测,主动找到这儿的,要不然非再吓傻一个不可。”康小北说着话,手电照向前面一个小土坡晃了晃说,“喏,就在那了。” 韩印随康小北快步走上土坡,看到所谓的山沟其实就是土坡和旁边一个地势较高的小山丘形成的一条沟壑,里面枯草丛生,能有半米高。 “看来那场大雪并不是完全帮着凶手的,否则死者的头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韩印说。 “凶手就是个变态,他根本不在乎头被发现,如果再往前走些,那里的树林更深更密,要是把头抛在那儿的话,恐怕一年半载都不会有人发现。”康小北恨恨地说。 韩印望了眼远处黑咕隆咚的山林,怔了一会儿,没言语。少顷,突然说道:“小北,我怎么听见前面树林里有响动,我们过去看看?” 康小北下意识摸向别在腰间的枪,脸上多少有些惧色地说:“没、没有吧,我怎么没听见,是不是你听错了?” 韩印装模作样地竖起耳朵听了听,笑笑说:“嗯,确实没有,应该是我听错了,走,下沟底看看去。” “好,哎,等等、等等!” 韩印刚欲抬脚,却被康小北突然喊住。 “印哥,你看这有一长串脚印。”康小北将手电凑近地面,果然有一串脚印,顺着往下照,脚印直到沟底。 “雨是几点下的?”韩印蹲下身子盯着脚印问。 “好像下午5点开始的,下了两个多小时。” “那这脚印应该是新鲜的,看来在我们之前有人来过。” “对,肯定是,你看这脚印好像不止一个人!” 韩印再仔细观察了下,说:“是挺乱的。” “会是谁呢?就算当年的案子细节有很多都透露出去了,那也鲜有人能够准确找到这儿的,除非是狂热分子,或是咱们警察,再就是碎尸案的凶手了。难道是凶手故地重游?”康小北猜测道。 “有这种可能。”韩印肯定了康小北的猜测,“某些变态杀手在‘冷却期’内,确实喜欢回到作案现场重温快感。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凶手可就不止一个人了。” 这有些出乎韩印的意料…… 第三章 抛尸解析 从山上下来,韩印提醒康小北用手电在风景区牌坊附近照照,看能不能再找到些痕迹,果然发现一组汽车轮胎印记。 康小北举着手电打着光,韩印用手机拍下轮胎痕迹,然后抬头看看天,云彩往南走,估计应该不会再下雨了,嘱咐康小北明天一早通知技术科来铸个模,查查轮胎所属车种。 回程已是午夜时分,康小北还是神采奕奕,韩印也因为刚刚的发现精神倍增,但他一直望着窗外默不作声。车子驶到古江大桥,康小北终于憋不住了,说:“印哥,这一晚上看完抛尸地点,你有什么见解,和我说说吧?” 韩印转过头,反问道:“由大桥通往虎王山这条高速公路是什么时候修建的?” “你说的是‘宁八高速路’,听老辈说大概是20世纪60年代初建的,一直到90年代末期,古江以北的城市进入本市都要经过这条路。” “嗯,这就对了。”韩印若有所思地说道。 “什么对了?印哥,你倒是说说看法啊?” “呵呵……”韩印笑了两声,“要不你先说说?” “算了吧,我哪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啊!” 康小北嘴上谦虚,但韩印看得出他还是有些跃跃欲试,便鼓励道:“说说看嘛,咱们一起探讨探讨。” “那行,那我就说说。”康小北放慢车速,整理了一下思路,“我觉得‘1·4碎尸案’中,凶手抛尸的交通工具肯定是汽车。当下的城市夜晚十分繁华,而且抛尸当晚天气晴好,凶手除非开私家车,否则一定会在某个地点被目击。” 韩印点点头,对康小北的分析表示认同,继而问:“专案组对车辆的排查一点线索也没发现吗?” “几个抛尸地点都没有监控设备,古江大桥倒是有,但那里一个晚上的车流量巨大,逐一排查起来难度很大。而且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由江南到江北已经由原先的一座桥增加到四座,另外还有一条隧道,凶手可选择的过江方式太多了,谁知道他走哪条路啊?所以组里现在只能尽可能排查抛尸当晚有过往返的车辆,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康小北遗憾地说。 韩印“嗯”了一声,让康小北往下分析,康小北便接着说道:“至于早年间的‘1·18碎尸案’,我真的说不好。当年专案组认为是骑自行车抛尸,我觉得有道理,但又觉得有难度。由第一抛尸地点到古江大桥差不多有6公里,古江大桥长4.5公里,由大桥到虎王山要7公里左右,再加上凶手由杀人现场到第一抛尸地的距离,估计往返一次至少会有40公里以上,而且当晚又下着大雪,就算凶手是一次性抛尸,想要在一个晚上完成,我认为从体力上和时间上都很难做到,要是分多次抛尸,那就更不可能了。而当年摩托车上桥是要通过武警盘查之后才能通行的,我想凶手应该没有那个胆子。再有就是汽车了,可1996年有汽车的人不多,一般有车的要么有权要么有势,一个外地来的刚上学没几天的女孩,应该不会有机会认识那样的人。总之,一想起这个我脑子里就乱,觉得自行车、摩托车、汽车都有可能,又都有漏洞。” “除了抛尸用的交通工具,其他的你还有什么想法?”韩印又问。 “我觉得凶手肯定是个变态。正常人怎么会把人切碎成几百块,就算是为了抛尸方便,也用不着切得那么碎,而且还有胆子把肉和头都给煮了,还把尸体抛在闹市区,更可气的是,竟然两次都抛在同一个路线,分明是向咱们警察挑战嘛!” “听你的话,你是完全倾向于两起案子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是啊,组里的人都这样认为。”康小北说完又小声嘟囔一句,“只有叶姐持有一定的保留意见。” 原来专案组意见并未真正统一,这可是办案的大忌。康小北的话让韩印心里犯嘀咕,又想起下午与胡局长和副组长付长林见面时,他们一个装腔作势,一个冷面敷衍,韩印突然有些担心,此番被邀请也许不只协助破案这么简单,他不禁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尽量要置身事外,以免卷入与案子无关的权力斗争中去。 见韩印不知为何突然怔住了,康小北有些着急,干脆把车停到路边,催促道:“印哥,你倒是说说你的分析啊?” “哦、哦。”韩印回过神来,思索一下,谨慎地说,“好吧,有很多细节我还要再研究研究,就先简单说两点吧!” “从‘犯罪地理画像’的理论上说,靠近高速公路附近的作案,多为外地人所为。我认为这一点同样适用于‘1·18碎尸案’的抛尸心理,也就是说我倾向于那起案子的凶手是外地人。” 韩印进一步解释:“虎王山紧邻宁八高速路,而这条路是当年江北进入本市的路径之一,我认为凶手是古江以北某个城市的人,但长年生活在本市,可能是在此地工作或者求学。他逢年过节往返于家乡和本市时,会经常看到坐落在路边的虎王山,所以当他杀人碎尸后,想要掩盖死者头颅时,下意识便想起那座荒山。而如果是本市人,应该对城市比较熟悉,可能在江南就能想到比较适合的地点,没必要冒着风险经过有武警把守的大桥去虎王山。而且当年虎王山还是座荒山,可能本地人也未必熟悉那儿。” “对,您说得太对了,我就是风景区建好了之后才知道有那么个地方的。家里人也好像是听说碎尸案,才知道有那么座山。”康小北插上一句。 “再有是关于‘1·18碎尸案’抛尸使用的交通工具问题。”韩印接着说,“第一个可以排除汽车。如果凶手有车,就不必分多处抛尸,他可以一次性将尸体残骸全部扔在虎王山,既省事又隐蔽;而摩托车就如你刚刚所说,半夜三更,又是大雪天,凶手提着包骑摩托车上桥,即使武警不去盘查,也会对他印象深刻,所以他肯定不敢冒这个险;再来说自行车,这个你分析得也有道理,安全时间内凶手很难完成当晚的整个抛尸计划。” “啊,都不是,那会是什么?” “你忘了,还有公交车。” “公交车?怎么可能?”康小北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不,不完全是公交车。”韩印耐心地解释道,山下既然有学校,那应该就通公交车,即使当年没有直达的,也会在附近有站点,剩下的路凶手可以步行,这样一个来回,我想有三小时就足够了。所以我分析,凶手是在当天傍晚,先乘公交车到虎王山抛掉头颅,返回后,下半夜伺机抛掉其余部分。 至于下半夜,我认为凶手是骑自行车一次性完成抛尸的,当然他原本可能计划分多次,但那场大雪让他改变了主意。 “首先,路程缩短一半,时间上完全行得通;再者,仔细分析几个抛尸地点之间的距离以及抛尸内容你会发现,凶手是遵循着距离由短到长,内容由重到轻以及由难于携带到易于携带的原则,这也体现了凶手的交通工具比较原始。” 担心康小北一下子听不明白,韩印又具体解释说:“凶手在第一个抛尸地华北路,抛下的是装着肉片、最重的,也是骑车最不好携带的旅行包。接着,他又在距离华北路只有七八百米远的广城路,着急地卸下第二重、相对目标较大的双肩背包,显然也是意在减轻骑车的负担。那么前后卸下两个包后,骑车便轻松多了,所以凶手一口气骑了两公里多,才在左水路抛掉死者的衣物和内脏……” 康小北大概听懂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一路上韩印总在询问距离的问题,但在交通工具上还有个疑问,便打断韩印的话问道:“为什么不是摩托车?” “摩托车倒也不能完全否定,但如果是摩托车的话,排查起来相对就容易得多,凶手应该不难找,所以我觉得最有可能的还是自行车。”韩印又继续刚才的话,“还有一点,第二次抛尸的终点并不是左水路,而是江边。我认为凶手将死者的生殖器、骨盆,以及不小心夹杂进去的一根手指,都扔进了江里,这也是我们一直没找到这些残骸的原因。好了,今天就说这些吧……” 康小北正听得入神,韩印却戛然而止,康小北显然觉得不过瘾,意犹未尽地说:“再说点,再说点吧,那‘1·4碎尸案’呢?” “‘1·4碎尸案’,抛尸用的是汽车这点可以确定。重点应该分析的,是凶手与前案刻意保持一致的抛尸动机,这还需要深入研究才能有结论。”韩印打了个哈欠,长出一口气,“走,回去吧,我困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经韩印提醒,康小北看看表,发现的确很晚了,赶忙发动车子,向招待所的方向驶去。 第四章 碎尸报告 勘察完抛尸现场回到招待所已是下半夜,韩印又看了会儿卷宗,觉得睡下没多久,便被手机铃声吵醒。电话是叶曦打来的,说她知道韩印和康小北昨夜勘察过抛尸现场了,已经让康小北带着技术科的人前往虎王山取证。 早晨八点,专案组会议室。 早会照例由叶曦主持,由于有法证方面的讨论以及要正式介绍韩印,副局长胡智国也抽空到会。在介绍完韩印以及听取专案组成员对各项排查进展的汇报后,叶曦把余下时间交给法医顾菲菲。 顾菲菲同样也是位美女,年龄应该和叶曦差不多,但与叶曦的成熟大气不同,她给人的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艳的感觉。高挑的身材,飒爽的超短发,白皙细致的面孔,还有那冰澈的眼眸中透露的不屑世俗的淡漠,让韩印忍不住想起金庸笔下的冷感美女——小龙女。 顾菲菲摆弄几下笔记本电脑,墙上的投影幕布上,显示出“1·4碎尸案”被害人王莉的照片。 死者王莉,死亡时间距尸体被发现,应该不超过48小时,也就是说大概在1月2日上午。死者口唇红肿,牙龈部位有损伤,显示其曾被强制封口。面部和眼睛有点状出血,内脏有淤血,衣物上检测出小便痕迹,死亡原因为窒息。死者脖颈处无扼痕和勒索痕迹,面部也未出现严重肿胀特征,鼻息部位无损伤,手腕、脚腕处有绑痕,而且我们在用于装死者头颅的垃圾袋中,检测出死者鼻液,综合判断,凶手应该是用黑色垃圾袋套在死者头上将其闷死的。 尸体碎块总共为872块,肉片分割大小相对均等,切面呈弧形,显示这是一种专用的切肉刀。四肢骨骼分割处,切口纹路竖直向下,底部不够平整,切口处有细小骨头碎渣,显示这是一种劈砍类、刀身较厚的刀具,经过试验对比,发现是一种专业的切骨刀。 “我们把所有碎块复原成人形,未发现骨骼、内脏有明显缺失,也未发现可指证凶手的毛发、纤维、唾液、精液……” 顾菲菲的声音和外表一样冰冷,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随着她的声音,投影幕布上相继出现死者的头颅、肉片、内脏、四肢、衣物等照片。韩印注意到,死者面部的妆很浓,手指甲和脚指甲都涂着鲜红鲜红的指甲油……随着画面上出现“1·18碎尸案”尹爱君的照片,顾菲菲继续说道: “1996年‘1·18碎尸案’,尸体肉片分割大小不等,从切面上看,工具为一般切菜用刀,肉片头颅等经过沸水处理,实为解冻尸体利于分割,并非被煮过;至于骨骼分割面,横纹粗糙,四周见多处凹痕,凹痕笔直且平行,经过试验对比,这是一种手锯切割造成的痕迹。” “总体比较,‘1·4碎尸案’,分尸手法以及分尸工具,都相当专业。而‘1·18碎尸案’,手法粗糙,工具为家用,很像就地取材。” “您的意思是说,两起案件并不是同一个凶手?”见顾菲菲合上笔记本电脑,叶曦忙不迭地追问道。 “我是法医,只对法证结果负责,至于是否是同一案犯那是你们的工作。”顾菲菲并没给身边这个同性女刑警队长多少面子,她冷着脸继续说道,“好吧,那我就说明白点。如果两起案子都放在当下,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不是同一凶手,但现实是两起案子间隔16年之久,凶手会成长,有可能由业余变成专业,这就需要一个综合判断,才能断定是不是同一凶手。” 每次开会,顾菲菲咄咄逼人的劲头,总是把气氛弄得很尴尬,好在大家慢慢习惯了她的个性,知道她只是说话冲,人品还不错,便不和她计较。 “我说几句吧,我觉得顾法医说得对,各种可能性都还是存在的。”胡局长打着圆场适时接过话来说,“从目前的案情看,两起案件是同一凶手所为的可能性最大,所以接下来我们仍旧继续最初并案调查的决定,继续深入挖掘两名被害人之间的关系……” 胡智国滔滔不绝地做着指示,叶曦皱着眉头呆呆出神,好像并未听进去他的话。 叶曦的表现没能逃过韩印的眼睛:从开会的情形看,叶曦有自己的保留意见,只是目前没有足够证据支持她去反驳。 事实也正如韩印所见。 胡局长和付长林以及组里的部分老警员,都是当年‘1·18碎尸案’专案组成员,多年来他们心里从未放弃对该案的惦念,付长林甚至主动要求提前从刑警队长的位置退下来调到分局积案组,就是希望在自己警察生涯结束之前能让案子有个了断。而随着年初“1·4碎尸案”横空出世,他们当然要把握时机竭力要求重启“1·18碎尸案”,将两起案件并案调查。 而作为新生代刑警的叶曦则有自己的判断,在她心里其实更倾向于模仿作案。首先,当年“1·18碎尸案”在本地轰动一时,其案件细节也被公众所熟知,如果现在有人想刻意使用相同的碎尸手段,以及采取相同的地点抛尸是完全做得到的。其次,如果是同一凶手两次杀人,他实在没有必要选择在同一地点抛尸。如果非要找出个理由的话,恐怕只能以心理变态来解释。可若是真的心理变态,他能忍到十几年后才第二次作案吗?所以在叶曦看来,当下最应该做的就是集中警力专注在“1·4碎尸案”上。无论从理智的角度,还是从警察的职业道德上讲,都不能拿“1·4碎尸案”被害人做赌注去满足个人的私人情感。 但是叶曦的理由并没能说服付长林和胡智国,而对凶手行为更深入的解读,还需要专业人士来做,无奈之下她只好顶着得罪老领导、得罪顶头上司的压力,请示局里“一把手”,把省厅优秀的法医团队和犯罪心理方面的专家韩印请来,就是想得到一个更为客观准确的判断。当然她至今未对韩印表露实情,因为她不想让韩印牵涉到他们的内部纷争中,也不希望韩印有任何的思想包袱。 叶曦的请求最终得到了高层的批准,这倒不是因为她受宠,是领导出于对大局的考虑。功利些说,“1·18碎尸案”虽然影响甚大,虽然每每被提起,j市公安系统的人都会觉得脸红气短,但那毕竟是历史,负面影响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而“1·4碎尸案”属于现在时,如果这件案子因为侦破方向选错,再拖个三年五载,那j市的警察还有脸干吗? 叶曦的想法目前虽然都实现了,但由此也与胡智国和付长林等人产生了深深的隔阂,连带着他们对韩印也是敌意重重,韩印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工作将会举步维艰……散会之后,在韩印的要求下,叶曦驱车载他去了“1·4碎尸案”被害人王莉的工作单位。 王莉,离婚多年,现单身独居,1月1日凌晨与公司同事泡吧时失踪。王莉在一家小贸易公司做会计,公司加上老板总共八个人。正好大家都在,叶曦把他们召集到一起,由韩印集中问话。 韩印首先还是询问当晚的情形,可能先前被问询过多遍,几个员工显得很不耐烦,七嘴八舌,牢骚满腹。 “警察同志让说就说说呗,哪来那么多牢骚。”老板显得颇识大体,训斥手下几句然后说,“还是我来说吧。那天公司做成一笔大生意,我挺高兴的,又赶上元旦前夜,于是晚上请大伙儿聚了聚。公司的人包括王莉全去了,在新界口那儿一家新开的火锅店吃的火锅。吃过饭我又请他们去ktv唱了会儿歌,从ktv出来这帮人起哄非要去泡吧,于是便又去了对面一间酒吧。1点左右,王莉说胃有点难受要先回去,本来我想送她,她偏不用,说别扫了大家的兴。后来过了40多分钟,我估摸着她回到家了,就给她打手机,但是手机关机了,打家里座机也没人接,一直到第二天上午还没有她的消息,我估计出事了,便报了警。” 老板说完,韩印盯着众人打量片刻,突然道:“据你们所知,王莉有没有男朋友或者情人?” 听到这种八卦提问,几个员工顿时精神起来,但是互相对看之后,又都谨慎起来,有的说不知道,有的说不清楚,只有老板比较实在,说没有。 韩印意味深长地笑笑,对几个员工表示感谢,让他们先散了,只把老板留下,说还有问题要请教。待众人走远,韩印抿嘴笑道:“你就是王莉的情人吧?” 老板紧张地冲员工方向望了望,压低声音说:“警察同志,我是有老婆孩子的人,这可不能乱说啊!” 韩印哼了一声,说:“王莉确实没有别的男人,这点你很清楚,因为你就是她的情人,所以才肯定地回答了我的问题。”老板还欲反驳,韩印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你放心,我们对这个不感兴趣,只是想问你几个王莉的私密问题。” “那好吧,您说说看?”老板等于默认了和王莉的关系。 “王莉失踪当日穿的是一件红色羊绒大衣,那件大衣她穿了多久?”韩印问。 “就是当天才开始穿的,说是到新年了,喜庆喜庆。”老板说。 “她失踪前有没有和你说过有人跟踪她或者骚扰她什么的?” “没有,通常没有特殊情况,她上下班我都会接送。” 第4节 “王莉喜欢化浓妆吗?” “还好吧,偶尔会化。” “她手上和脚上涂指甲油吗?” “脚上肯定不涂,手指甲有时涂。” “她失踪当日涂的是什么颜色?” “粉色,我记得很清楚,前一天傍晚我陪她去美的甲。” ……对于抛尸案的调查,一般要涉及五个地点: 1.被害人最后被目击的地方。 2.初始接触地。 3.初始攻击地。 4.杀人地点。 5.尸体发现地。 理论上说,获知的地点情况越多越详细,破案的概率越高。“1·4碎尸案”,目前抛尸地是已知的,韩印已经做过实地勘察,那么接下来,要研究另一个已知地点,王莉最后出现的地方,一家叫作曼哈顿的酒吧。 “你真行,一句话便套出老板和王莉的关系。”一上车,叶曦就忍不住夸赞韩印。 “小聪明而已。”韩印淡淡地说。 “对了,我怎么觉得你来好像专程就是要问王莉化妆的事?”叶曦问。 “你说得对。这家公司的老板和员工先前你们已经调查过,我也没什么可问的。但早会上我看到头颅和四肢的照片,觉得王莉脸上的浓妆和指甲油有些问题,虽然那些对女人来说很正常,但我就是觉得那种浓妆和红色的指甲油看上去与王莉的气质不太搭,所以想找个与她关系私密的人问问,没想到那老板自己沉不住气冒出来了。”韩印加重了语气,“当然,现在已经可以确认,凶手在碎尸前给死者化过妆。还有那件红色大衣,也许是凶手选中王莉的原因之一,而且她应该是被凶手碰巧选上的。” “当年尹爱君遇害的时候也穿红色衣服,你觉得凶手是同一个人,他专挑穿红色衣服的女孩下手?”韩印的答案多少让叶曦觉得有些不舒服,这等于绕来绕去,还是付长林他们判断得对。 “不,不一样。”韩印知道这个问题对叶曦来说很重要,便紧接着说,“尹爱君不是凶手刻意选择的对象,穿红色衣服只是碰巧,而且从他处理的方式来看,他并不珍惜那件衣服,甚至用它来包裹内脏。但‘1·4碎尸案’就不同了,凶手把那件大衣叠得方方正正,摆在所有衣物的最上面,显然代表着某种爱意。” 叶曦长出一口气,从韩印的只言片语中,听得出他目前的判断还是略倾向于她的,叶曦稍微感到安心了一些。 新界口,j市最繁华的区域,是集各种商业功能为一体的顶级商业圈。围绕新界口广场中心圆盘,往东是金融服务区和商业百货街,往西是美食街,往北是文化古玩街,往南便是酒吧、ktv等娱乐场所聚集的街道,曼哈顿酒吧是酒吧街中最大的一间,门头也颇为醒目。 韩印和叶曦赶到时,酒吧尚未营业,但里面有值班经理。韩印和叶曦说明情况,经理让他们随便看。酒吧没什么特别的,但韩印注意到酒吧门口有衣帽存放处,便问经理来酒吧的客人存衣物的多不多,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韩印让叶曦给王莉老板打电话,问一下王莉当晚是否存过衣服,老板说存过。 这就说明,如果红色大衣是一个刺激诱因,那么凶手不是在酒吧里选上王莉的。那么是哪儿呢?是火锅店,还是ktv? 两人随后分别走访了这两个店。但时间太久了,店员都回忆不起来当晚的情形,两人只好又回到酒吧。 酒吧门口正对大街,正常行为分析:当时已经很晚了,王莉又胃疼,回家肯定是要打车的。那么王莉与凶手的初次接触会是在出租车上吗? 王莉在家里被劫持的可能性,专案组通过勘察已经排除了。至于出租车司机,专案组早前也考虑过。据酒吧经理说,通常晚上酒吧门前都有出租车排队等客,那些出租车都是与酒吧签过协议的,除非不够用,非签约出租车不准在此等客。专案组早前对签约出租车逐一排查了多遍,未发现嫌疑人。麻烦的是,当晚是新年夜,出租车生意特别火爆,有很多客人,在街上溜达很久也打不到车,这排查范围就大了…… 第五章 犯罪侧写 马不停蹄地回到招待所,韩印便着手将案情分析落实到报告之中。其实昨夜勘察过抛尸现场,他对两起案件的性质已大概有了判断,上午又对被害人以及凶手选择被害人的模式进行一番研究之后,便更加确定——1996年“1.18碎尸案”与2012年“1·4碎尸案”,非同一凶手作案。 依据: 先说“1·18碎尸案”。韩印把凶手在整个案子中的行为分为四个步骤: 强奸、杀人、碎尸、抛尸。 具体分析,为什么导火索是强奸?这点对于当年专案组来说,只能算是推断,但韩印可以从行为证据分析中给予肯定。那就是凶手为什么要对被害人的整个生殖器甚至骨盆部位进行特别处理。当年专案组分析,该部分残骸可能因为凶手心理变态将其保留作为纪念,而通过昨夜的现场勘察,韩印确信凶手把该部分甚至还有作案工具都扔到了水流汹涌的古江中。这是一个完美洗清罪证的办法,同时也体现了凶手思想成熟、思维缜密、个性过于谨慎的特征。 杀人肯定意在灭口,这点没什么好说的。而碎尸当然是为了抛尸方便隐秘,但为什么要碎得那么细?为什么要用沸水浸烫?为什么要规整内脏?为什么叠放衣物?这些让常人难以理解的问题,最终被解读为心理变态,实则不然。 ——碎尸细致实为工具所限。凶手性格过于谨慎,杀人之后,不敢贸然购买专业碎尸工具,只好就地取材,以家用菜刀和手锯为主。但菜刀显然无法直接把尸体切成碎块,尤其是僵硬了以及冰冻的尸体。于是他只好采取先把皮肉片去,之后再以锯条锯骨的笨办法。而肉片冰冻之后,也易于片割,再拘于切菜刀的片割面积有限,便给人以精细繁多之感。 当然这其中的怨恨心理也起到一定的作用:对于正常人来说,杀人之后肯定会害怕,接着便是懊悔,在此两种情绪的困扰下,出于本能的自我认同,凶手心里便会产生对死者的怨恨,以至于在进行碎尸时会更加果敢和精细,借以宣泄不安。但宣泄之后,又会对死者产生内疚,尤其死者是他先前相识之人,这种情绪便下意识地体现到整齐叠放死者衣物上。而将内脏规整到塑料袋中,实为担心血迹渗漏留下罪证。 至于用沸水反复浸烫尸体,这牵涉到一个比较简单的生活常识,而且法医顾菲菲已经解读得很清楚。日常生活中,从冰箱里取出一块冻肉,必须要缓一下,等它稍微化冻了才好切。韩印分析,凶手杀人后,一开始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尸体,而是在时隔一天或者两天之后才决定碎尸。当年适逢j市最冷的一年冬天,尸体已经冻实了,凶手又无法等待自然化冻,遂用沸水助力,几番反复,尸体自然会出现犹如被煮过的泛红迹象。 处理完尸体,最后一步便是抛尸了。至于抛尸的次数,如韩印昨夜的分析,共为两次:凶手先乘公交车于虎王山抛掉头颅,后以自行车一次性抛掉其余部分。先来分析第二次抛尸:起点为作案现场,凶手在越过心理安全距离之后开始抛尸。这个心理安全距离,没有确定值,主要还是要根据环境、交通工具和气力等来决定,理论上当然是越远越好,但也有就近抛尸的。比如2011年某碎尸案,凶手便把被害人的尸体碎块抛在自己居住的小区内。说回本案,抛尸起点为作案现场,终点为古江边,这是凶手明确的,其余地点的选择带有一定的随意性,主要是根据负重和隐蔽性以及行路方便与否来定的,绝对谈不上故意抛尸闹市,企图挑战警方。那么第一次抛尸虎王山的意图,肯定是想掩盖死者身份,或者尽可能拖延警方查明死者身份的时间。至于凶手为什么不把头颅往虎王山密林深处抛,其实答案很简单,那是源于人类对黑暗和未知危险的恐惧。韩印昨夜曾恶作剧似的试探康小北,称他听见远处树林里有响动,当时作为持枪刑警的康小北都面露惧色,何况孤身一人的凶手,他是杀人恶魔,但并不是真的魔鬼。 还有,“1·18碎尸案”中那些对于凶手了解人体结构、熟知解剖学、可能有过职业经历的分析,在韩印看来太过想当然,长达一个多星期的碎尸行为,怎么看都算不上专业。 合并四个步骤,“1·18碎尸案”的性质便很清楚了——是一起比较常见,由暴力强奸,导致局面失控,进而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案例。本案中,凶手的所有动作,系随正常心理变化而体现,并未发现犯罪标记行为。 什么是犯罪标记?是指犯罪人为满足心理上或情感方面的需要,而实施的某种特殊行为,这是一种在犯罪进行中犯罪人不必要实施的行为,具有一定的独立性。而在“1·4碎尸案”中,标记行为几乎充斥了整个案子。 在“1·4碎尸案”中,刻意模仿抛尸行为本身便是一种标记行为。 通常模仿作案大概有三种动机:第一种,动机明确。凶手企图转移警方视线,扰乱办案思路,最终达到逃脱法网的目的。对“1·4碎尸案”来说,凶手模仿前案风险值太高,于闹市抛尸风险明显大于利益,所以该案模仿抛尸的动机,应该不属于这第一种类型。 第二种,属心理性动机。来自于后者对前者的盲目崇拜,期望获得相同的关注度,从而获取成就感。此种模仿犯罪,凶手更注重犯罪手法,对被害人的选择无固定类型。但“1·4碎尸案”,凶手对红色衣物表现出了爱意,而且碎尸前曾为死者王莉化过妆,韩印相信王莉一定还有别的方面吸引着凶手,比如:头发、身材、脸形、五官中某个部位等,总之,凶手选择被害人是有具体形象的。那可能来自某个对凶手价值观带来颠覆的女人,也是他形成畸变心理最初的刺激源。也许是他跟踪王莉多日,也许只是运气好恰巧碰上的,于是王莉便成为他对女性展开报复的第一个猎物。 排除前两种,韩印认为本案符合第三种动机——凶手在他人的犯罪中体会到了快感。这也是一种心理性动机。在展开论证之前,韩印要先交代一下,这份报告开头的结论是如何做出的。 正如法医顾菲菲说的那样,两起案件时隔16年之久,凶手完全可能由手法业余变成专业,由强奸杀人犯演变为变态杀手,那么韩印是如何判断两起案件非同一凶手所为的呢?当然这是一个包括尸检证据和物证证据以及行为证据的综合考量,但韩印在本案中做出判断的重要依据,是所谓的隐形证据。 何为隐形证据?系指只有凶手本人知道以及警方通过分析推测出的证据。 那么本案的隐形证据,便是两个凶手在对被害人生殖器处理的不同态度上。 “1·18碎尸案”,凶手对生殖器采取了特殊的更为隐蔽性的处理方式,这体现了一种谨慎的自我保护,同时也暴露了强奸的事实,换言之,体现了凶手获得快感的方式是有生殖器接触的。而“1·4碎尸案”,凶手将生殖器与内脏规整在一起共同抛弃,未做刻意的保护行为,说明凶手与死者未有生殖器的接触,当然并不代表这不是一起性犯罪,也许凶手获得性快感的方式是碎尸。 总之,以前面的外部证据加上对凶手获得快感方式的分析,韩印最终做出了明确的结论。 明确了结论,回头再来说动机。凶手为什么会在“1·18碎尸案”中体会到快感?首先肯定是来自红色衣服的刺激,再一个当然是碎尸。凶手在1996年的时候,应该正处在心理畸变的暴力幻想阶段,在他无数次幻想过要对某一个或者某一类女性进行报复折磨时,“1·18碎尸案”中凶手的碎尸手段为他提供了一种方式,他将这种方式融入自己的幻想当中,结果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对于变态犯罪人,偏执和追求完美是他们的共性,以至于终有一天在他将暴力幻想转化成现实之时,会甘愿冒着巨大风险尽可能去遵循“1·18碎尸案”中凶手的所为,以期获得他最初的甚至超越的那种快感。韩印相信随着他的成熟,未来的案件可能会显示出独创性的东西。 自中午回到招待所,韩印便一头扎进报告中,抛却时间和空间概念,将自己置身在脑海里想象的画面中,重现案发情景。画面中他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时而分裂成两个凶手,时而又变成冷静的旁观者,以参与者的视角去挖掘凶手真实的犯罪心理。 傍晚。 叶曦听说韩印为赶报告午饭和晚饭都没出来吃,便到餐厅打包了几个小菜带到房间。闻到饭香,韩印才觉察胃里空荡荡的,他让叶曦先自己看会儿报告,待他吃过饭再为她详细解读。结果饭吃完了,叶曦也抱着笔记本电脑靠在床头上睡着了。 在基层锻炼过的韩印很清楚做刑警的艰辛,作为一名女刑警付出的还要更多。如果不是心力交瘁,叶曦怎么会在一个单身男人的房间里睡着?韩印心口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他已经许久未对一个女人如此心疼过了。 他不忍叫醒叶曦,从她手中轻抽出电脑,叶曦看来也实在支撑不住了,未作挣扎顺从着他的搀扶和衣躺到床上。韩印帮她脱掉鞋子,拉开被子为她盖上,关掉房灯,只留窗前茶几上一盏夜灯撑着光亮。昏黄的灯光下,女人恬睡着,男人守在床边沉思,冷清的夜便流淌出一丝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温暖的画面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叶曦闭着眼睛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放到耳边,随便应了几句把手机扔到一旁。 “哎呀,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睡过去了。”叶曦揉着眼睛,冲床边的韩印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我睡了多长时间?” 韩印望了眼墙上的挂表。“大概两小时吧。” “你就这么一直守着我,想干吗?” 韩印知道叶曦是在玩笑,但脸上仍不禁一阵发烫,稳了稳神,也开玩笑地缓缓说道:“我在想,对你,是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 “有什么不同吗?”叶曦笑笑问。 “你可是刑警队长,这还用问我?” 叶曦单手揉着前额,喃喃地说:“最近用脑过度,脑子都木了,你就直接公布答案吧。” “如果只是个案,那么前者多因局面失控而冲动杀人,后者则属变态杀人,具有未知的延续性。” “你是在高度概括两起案子的性质吧?”一说回案子,叶曦立马精神十足,撑起身子靠在床头,“说说凶手吧?” 韩印点点头,沉吟片刻道:“你睡着的时候我一直在琢磨,为什么‘1·18碎尸案’对现在的凶手会产生如此大的影响?难道仅仅是因为‘红色衣服’‘碎尸手段’符合他的幻想吗?他是通过何种途径了解到这些的?是报纸、电视新闻,或者别人讲述?那么他也完全可以通过这几种途径,了解到更为残忍的案例,比如:开膛手杰克案、黑色大丽花案等,可他为什么偏偏要模仿‘1·18碎尸案’呢?我想那是因为他自认为可以与‘1·18碎尸案’建立某种关系,也就是说他一定是亲身经历了那起案子。” “绕来绕去,还是没绕过‘1·18碎尸案’。”听了韩印的话,叶曦皱起眉头,惆怅地说,“看来我对案子性质判断是对的,而胡局他们选择的侦破方向也没错。可真如你所说,就算亲身经历的话,当年在第一抛尸现场以及古都大学附近的数百名居民都受到过盘查,还有古都大学以及周边两所大学的师生,甚至还要算上几千名参与办案的警员,这个范围也太过庞大了。” “你别急,听我往下说。”韩印见叶曦有些急,忙安慰她说,“我认为主要是两个范围,凶手要么当年曾与尹爱君有过近距离的接触,要么就是曾作为那起案件的重点嫌疑人,被咱们警方反复排查过。那么当年他的年龄应该与尹爱君相仿,现在至少要在35岁以上,他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男人,工作成就不高,生活很平淡,对女性有相当程度的厌恶,可能无法正常性交,作案的根本便是对女性进行惩罚,从而释放压抑的情绪和性欲。” “凶手惩罚女性是有具体形象的,应该来自于他长期以来一直在心底怨恨的某个女人。通过王莉的形象,我认为那个女人可能30多岁,相貌成熟,经常化很土的浓妆,还有烫着像王莉那样有些‘过时’的侧向一边的长鬈发……” “才不是过时的呢!那是今年最流行的复古80年代的烫发。” 叶曦自己虽然留着短发,但并不妨碍她对美发和时尚潮流的敏感,这可是女人的天性。韩印刚刚明显说了一句外行话,叶曦忍不住插嘴提醒他。 韩印笑笑。“这就更对了,那是一个年代久远成熟女性的形象,而通常暴力幻想多始于一个人的青春期,所以我认为凶手一直怨恨的女人其实是他的母亲。凶手应该是单亲家庭长大,或者因为父亲工作原因与母亲生活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他对母亲有相当程度的依赖,母亲在他眼中代表着全体女性。如果成长的过程中,他经历了被母亲虐待、背叛,或者抛下他突然离世,那么女性在他心里的定义便是负面的。以至于成年后他无比厌恶这样一个群体,不善于和她们沟通,即使最终有了婚姻,我相信此刻要么婚姻状况岌岌可危,要么已经以离婚收场。现在他可能与老婆分房睡,或者是单独居住,又或者迫于经济压力搬回家与母亲同住,不过他会拥有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由王莉失踪到尸体碎块出现在街头,时间跨度是1月1日凌晨到1月4日凌晨,这恰好是一个公众假期,所以我认为凶手是那种朝九晚五有正常工作的人。他平日的表现,低调、沉稳、与人平和相处、具有强迫症状的疑惧、缺乏自信、缺乏创造力、内心深处潜藏着深深的自卑,自卑到连寻求快感都需要模仿他人……” “你能确定凶手一定就是男人吗?”叶曦问。 “如果碎尸动机不是单纯为了遮人耳目,那就意味着过度杀戮或者施虐倾向,通常动机都是借以宣泄性欲,所以凶手是男人的可能性非常高。如果是女人的话,那就不仅仅是心理性问题,可能要涉及精神分裂这种病理性问题。” “我明白了,我们要有针对性地大范围排查与尹爱君碎尸案有牵扯的男性嫌疑人,同时涉及案件中精神状况有问题的女性,也要做一些相应调查,对吗?”叶曦总结性地问道。 “可以这样说,但我还是比较偏向前者,如果真是后者的话,那么除了与尹爱君有牵扯这一点有用之外,其余对罪犯所做的侧写都不成立。”韩印强调道。 “女人作案的可能性确实比较小,能力和气力方面也是个问题。”叶曦突然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你看我这记性,说到女人才想起我是来干吗的,我是要告诉你技术科今天去虎王山勘察的结果。那些脚印至少属于五个人的,其中还有一名女性,轮胎印迹还在比对当中。” “群体?女性?”韩印默念着陷入沉默。 第六章 连环失踪 人们总是合法地让自己陷入困境,这样他们就会合法地被拯救。 次日早会。 专案组专门讨论韩印的分析报告。由于这相当于对案件性质的最终定性,所以包括局长武成强等市局有关领导都悉数到会。 不出所料,报告刚读到一半,胡智国和付长林等人已经按捺不住打断韩印,对报告的客观性提出强烈质疑。叶曦忍着气提议让韩印先把报告读完,而韩印也耐着性子对所质疑的问题逐一做出解释,但由于情感上拒绝接受,胡智国等人一时根本无法冷静下来,会场气氛陷入胶着。 此时,突然一位警员闯进会议室,径直奔向局长,在其耳边低语了一阵子。随着这位警员——局长秘书的汇报,局长逐渐皱紧了眉头,表情也随之越发地严肃起来。末了,他握紧拳头,用力敲了两下桌子,急促地说道:“都静一下,我说个事。今天一大早,住在本市南陵区红旗街道周边的十几位外来务工人员聚集到市政府,投诉咱们公安局歧视外来务工人员,消极办案。具体是因为自去年3月以来,红旗街道陆续出现多起儿童失踪事件,街道派出所以及南陵分局刑警队在接到报案后,并未给予足够重视,导致至今已经出现6起儿童失踪事件。失踪孩子年龄最小的只有9岁,最大的16岁,最早出现失踪案件的是去年3月,最近的一起案件就在昨天下午。市委已经批复,责令市局立即着手对失踪者进行搜救。胡局、小叶,还有韩印老师你们随我去市局了解案情,其余人员立即赶往南陵分局待命,等待进一步的任务部署!” 十几个小时之前,也就是昨天傍晚7点左右,在红旗西街菜市场经营水果摊的王成、宋娟两口子,拖着疲惫的身子收摊回家。想着马上就能在自家那温暖的小屋里吃上热乎乎的晚饭,想着女儿那张可爱的笑脸,王成身上的疲惫褪去了大半。 可是走到家门口,门是锁着的,屋内漆黑一片。王成掏出钥匙打开门,屋内传出一股寒气,没有动过火的迹象,饭锅是凉的,女儿的书包也不在家里。 他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赶紧和老婆到周围的邻居家打听,但邻居们都说没看到孩子,建议他们到学校找找。 王成两口子跑到女儿就读的学校,校内早已是人去楼空。冲值班人员打听到女儿班主任的电话,打过去,结果班主任说看到孩子4点多钟放学后一个人走了,还说他家孩子好像不太愿意和同学交流,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孩子刚从农村转来才一个多月,本身性格也属于慢热的,一时与同学缺乏交流倒也没什么大不了,时间长了和同学的关系自然会亲近的。两口子先前还觉得这样也不错,孩子放学后总能直接回家,不会在外面贪玩。可这会儿女儿一个人能到哪儿去呢? 王成两口子彻底慌了神,沿着红旗街道的主街自西向东一路高喊着女儿的名字,几个好心的邻居也出来一起帮助寻找。可是找了一大圈,也没看到女儿的影子,无奈他们只好到派出所报案寻求警察的帮助。 接警的民警一听孩子已经16岁了,而且仅仅不见了几个小时而已,便劝二人再到亲戚朋友家和孩子同学那儿仔细找找,也许孩子只是一时贪玩忘了回家。王成百般央求,但民警仍表示拒绝出警,一时着急两口子竟双双跪到地上给民警磕起头来。 这一幕被昨夜值班的派出所所长看到了,都是为人父母的,很能体谅父母丢了孩子的焦急心情,于是便派出全部在岗警员,在整个红旗街道范围内搜索孩子的身影。一直找到下半夜,仍未找到孩子,派出所只能表示无奈,劝王成两口子先回家等等看,说不定孩子留宿到同学家了,明天一早便能回来。 第5节 这王成两口子怎么可能安心回家干等着,他们早就听说红旗街在不长时间内连续丢了好几个孩子的事,担心女儿会和那些孩子一样,就此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又担心派出所不会再有进一步的搜寻动作,便在邻居的帮助下,连夜找到其他丢孩子的家长,提议几家联合起来,到市政府投诉公安局。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来到政府办公大楼正门口嚷着要见市长,守卫人员告诉他们有什么事情可以到信访办去反映,但他们不肯,便硬要往里闯,结果与守卫人员起了冲突,正好市长车队经过,市长下车了解了具体情况,当即指示秘书把电话挂到市公安局,责令市公安局方面马上接手案件。孩子的事是大事,市长强调无论手上有什么案子都要先放下,集中警力一定要把孩子找到。 市里把电话打到市局局长办公室,局长在分局开会,是秘书接的电话,这便有了刚刚秘书冒冒失失闯进会场的那一幕。 局长一番命令之后,迅速撤离会场,叶曦和韩印以及胡智国紧随其后。只用了几分钟时间,他们便从分局赶到市局,十几位失踪孩子的双亲已经等在市局会议室。 局长也是老资格刑侦人员出身,他心里很清楚,年龄由9岁跨度到16岁的儿童失踪案件,绝不是惯常意义上的拐卖儿童那么简单,很有可能在红旗街道隐藏着一名连环虐杀儿童的杀手。而如今距离首起案件,跨度差不多已经有一年的时间,前几个孩子也许已惨遭不幸,目前最紧要的就是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案子破获,赶得及也许昨天下午失踪的孩子还有活命的机会。 来到市局会议室,顾不得寒暄,局长便招呼孩子家长赶紧将各自孩子的失踪情况,逐一详细地介绍一遍。 所有失踪的孩子都是外来务工人员子弟: 最早失踪的是个女孩,叫刘小花,9岁,就读于本市第三小学二年级,于2011年3月16日15点左右离开学校后失踪。女孩父母在一家家具厂打工,一家三口租住在红旗东街2路汽车终点站以北的棚户区。 2号失踪孩子,男孩,12岁,就读于本市东街小学,于2011年10月22日中午12点左右离开家后失踪,失踪时脚上穿的是一双拖鞋。孩子父母在木材厂打工,一家三口租住在红旗东街南部的棚户区。 3号失踪孩子,男孩,10岁,就读于本市第二小学三年级,于2011年12月11日上午9点左右送弟弟去幼儿园后一直未归。他的父母是油漆工,全家也租住在红旗东街南部的棚户区。 4号失踪孩子,男孩,16岁,就读于东街中学三年级,于2011年12月31日13点左右,在向家人说“我出去玩一会儿”后,就再也没有回家。他随母亲在本地投奔亲戚,居住在红旗东街2路汽车终点站以南一家叫作“朋友”的网吧附近。 5号失踪孩子,男孩,年龄10岁,就读于本市第二小学三年级,于2012年1月7日早晨7点左右,离开家里去附近网吧玩一直未归。他与父母也租住在红旗东街南部的棚户区。 最后一位失踪的是个女孩,叫王虹,年龄16岁,就读于西街中学二年级,于昨日下午4点放学后失踪。据女孩父母说:他们夫妻在红旗西街做生意好多年了,租住在西街市场附近的棚户区。他们先前一直把孩子寄养在老家的外婆家,直到年初外婆去世才把小孩接过来一起生活。不过孩子原来长年生活在偏僻农村,营养跟不上,所以长得特别瘦小,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两三岁,而且初到大城市,思想特别单纯,怕她学习跟不上,父母便让她留了一年的级,所以现在还在读初二。 ……家长们还激愤地反映:首起孩子失踪,红旗街道派出所接到报案,经过一系列寻找无果后,案子便一直悬着,没有对家属有任何交代。而2号、3号、4号、5号失踪案件,经过了解,几个失踪的孩子都喜欢上网和打游戏,由此派出所和分局刑警队方面认定,几个男孩可能因沉迷网络自愿离家出走或者是去外地见网友了,故只简单备了个案,便让孩子家长回去等消息。而最后失踪的王虹,由于失踪还未到24小时,故也不予立案。 这是明显的失职行为,几位家长讲述过后,局长代表市局向各位家长真诚致歉,并表示一定会对相关人员和部门进行严肃处理,承诺立即部署警力对案件展开调查。又经过再三安抚之后,局长安排专车将几位家长送回各自家中等待消息。韩印本想提议将王虹的父母单独留下问话,可又担心其他家长有想法,便暂时作罢。 与此同时,技术科送来红旗街道区域地图,将与案件有关的各个方位都标记清楚,另外,南陵分局刑警队方面的负责人以及红旗街道派出所所长,已被勒令以最快速度赶到市局。 孩子家长被送走不久,两位负责人便赶到了。他们俩此时已经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都低着头,喘着粗气,唯唯诺诺地站在会议室门口等着挨批。 局长暴跳如雷,指着桌上的案情记录,咆哮着说:“原本这些东西应该由你们来告诉我,结果现在是人家失踪者家属亲自找上门来,还闹到了市委,我看你们身上这身‘皮’是穿够了!” “其实该做的我们都做了。”所长忍不住为派出所方面辩解,“每次接到报案,所里都会派出一定的警力协助查找,就拿昨天的案子来说,虽然不够立案条件,所里也出动了值班民警帮着找了大半夜。” “是是是,红旗街道的情况我也有些了解。那里聚集的大部分是外来务工人员,流动性很大,各个家庭的情况也非常复杂。孩子离家出走、跑出去玩几天又回来的事真是层出不穷。所以我们一直都没往恶性案件方面去想。”分局刑警队负责人接下所长的话,为自己这方开脱着。 “你们没往那方面想?结果呢?到底是你们没敢想,还是懒得想?先不跟你们废话了,等案子完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局长瞪着眼睛说,“说说吧,你们都掌握什么情况?” 所长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吐出口气说:“我们了解到,除最早的和刚刚失踪的女孩,其余的孩子都经常出入红旗东街2路汽车终点站附近的两家网吧和游戏厅。我们去那儿调查过,有些人对那几个孩子有点印象,说他们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去玩的,没看见和什么人一起,至于失踪当日,没有人注意他们去没去网吧和游戏厅。”所长顿了顿,接着说,“整个红旗街道区域的树林、湖泊、公园等隐蔽的地方我们昨夜都找过了,还未发现最近失踪的女孩尸体,今天早上也无此类报案。” “您肯定昨晚失踪的女孩从不上网吧和游戏厅玩吗?”韩印突然插话问道。 所长对韩印不熟悉,他瞄了一眼局长,又使劲瞅了瞅韩印,好像有点不太爱搭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这张生面孔,叶曦看在眼里赶忙介绍韩印的身份,所长这才端正了态度说:“对。他父母说孩子从来不上网,而且昨晚我们也拿着那女孩的照片到东街和西街几个网吧和游戏厅问过了,包括老板和一些常客都表示从来没看到女孩去过。” “区域内有过猥亵、偷窥、性骚扰的报案吗?”韩印接着问。 “有过几起,都是轻微的,嫌疑人拘留几天教育教育就放了,不过针对孩子的从没出现过。”所长回答了韩印的问题,又冲着局长补充说,“对了,还有个情况。第二个孩子失踪后的第三天,孩子父母曾经接到过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声称是他绑架了孩子,让他们准备一万块钱,在当天傍晚放到孩子上学的学校门口的垃圾箱里。我们获取了这个信息,在交赎金的地点布置了警力,但并没有人来取钱。至于那个电话,我们查到是从火车站一个公用电话中打出的。” 听了所长的介绍,韩印低头思索了一阵,对所长说:“能不能麻烦您把区域内性骚扰案件的嫌疑人名单整理一份给我,还有前科犯名单也麻烦您给我一份?” “这个没问题,我现在就安排人整理。”所长跟着又强调一句,“不过前科犯名单可能不会全面,红旗街外来人口流动非常大,外地前科犯的信息很难落实。” “那就尽量整理吧!”局长憋着气说。 在对各方信息有了充分了解之后,局长综合在座几位的建议做出如下部署: 1.立即在女孩日常活动区域展开调查,争取能够确定女孩失踪的地点。 2.寻找可能存在的目击证人。 3.围绕全区进行地毯式排查,重点以出租屋和单独居住的居民为主。 4.逐一排查区域内有过性骚扰记录的嫌疑人以及前科人员。 第七章 猥亵少女 按照局长的指示,各方警力迅速展开行动,叶曦驱车载着韩印先实地考察了案情当中提到的一些方位,接着便赶往最后失踪的小女孩家。当然这是韩印要求的,他需要更多了解王虹的情况,因为在他的分析中,更倾向于最后这起失踪案是一起独立案件,与前面五起案件无关。 叶曦问韩印判断的依据,韩印的解释是:其一就目前的案情看,第二起至第五起案件中失踪的孩子,很可能都是在红旗东街2路汽车终点站附近的网吧和游戏厅中被诱拐的,表明那个区域是凶手熟悉的,对他来说是比较舒适的作案区域。另外也体现他诱拐目标的标准,主要集中在沉迷网络和游戏的一部分孩子身上,可能是他和这部分孩子比较易交流,也易于诱惑。而最后是失踪的女孩,她既不上网吧和玩游戏,日常活动的区域也主要是在红旗西街她就读的学校和居住地之间,地图上显示这个区域距离凶手作案舒适区域有一公里左右。凶手在自己熟悉的区域接连作案,屡屡得手却从未被警察逮到,所以他是不会轻易离开这个区域作案的。 其二,2号至5号案件中,凶手作案的时间是集中在周六和周日这两天,应该是这个时间段对他来说可选择的空间更大,符合他标准的目标比较容易找到。而昨天是周四,与他习惯的作案时间并不相符。 其三,被害人性别不符。凶手在2号到5号连续四起作案中选择的被害人都是男孩,这意味着男性孩童才是他想要的。韩印解释到这里的时候,叶曦立即提出质疑,凶手首起作案选择的目标也是女孩,这又怎么解释?其实这并不难解释,在某些连环杀人案中,凶手首起作案的目标大多是“机遇型”的,缺乏足够的心理准备。本案中,很可能那个时候,凶手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当他对小女孩施以暴力之后,发现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完美,所以他遵从自己内心的感受,把目标转移到男孩身上,事实也表明他在男孩身上得到了完全的宣泄和释放,所以他是不会再回过头寻找女性目标的。就好像一个吸毒成瘾的人,他先后尝试过摇头丸、大麻、冰毒,直至白粉,尤其当他吸食过纯度精良的白粉之后,先前的那些东西就再也无法满足他的毒瘾了。 凶手违背上面所提到的某一种习惯是可能的,但是同时违背三种习惯的概率很低,所以韩印认为最后一个女孩失踪案,应该与前五起案件没有关联。这就需要韩印尽可能地深入了解王虹以及她父母的情况,找出她失踪的动机,从而制定出相应的调查策略。 目前所剩下的时间并不宽裕,依照统计:被诱拐之后遭到谋杀的孩子当中,在1小时内被杀害的占44%,在3小时内被杀害的占74%,在24小时内被杀害的高达91%以上,也就是说在诱拐发生的24小时之后,几乎所有孩子都被杀害了。现在是上午10点,留给韩印的时间只有六七个小时,形势非常严峻。 红旗街是j市南郊的一个城乡集合地,聚集居住了大量外来务工人员,街道被一条主干道划分成东西两大区域。主干道中间有一个丁字路口,路口往东称之为红旗东街,往西便是红旗西街。围绕这条主干道周围分布的几乎都是老旧低矮的楼房以及大量的棚户房,是整个城市棚户房分布最为密集的一个区域。 叶曦驾驶汽车由红旗东街高速经过丁字路口进入西街,5分钟之后在一个岔路口右转,行驶不远再拐进一个小巷。这里是一片平房聚集区,王虹的家便在其中。 韩印和叶曦走到王虹家门口,正见王虹的母亲宋娟扑向丈夫王成的怀中,泪眼婆娑,惴惴地问:“孩子找到了吗?” 王成显然刚刚又出去找了一圈女儿,面对妻子祈盼的目光,忍着眼泪,无声地摇头,宋娟即刻瘫倒在地,“哇”的一声哭叫起来。 两人赶忙过去,帮王成把妻子扶到床边坐下。 孩子的父母是北方人,都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由于相较于其他家长,他们的孩子是最晚失踪的,所以情绪也格外激动,看见妻子不断抽泣着,王成也受到了感染,蹲到地上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韩印俯身把他拉了起来,使劲握住他的手,诚恳地说:“我能理解您二位的心情,但是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你们要相信我们警方,一定会帮你们找到孩子的。但这需要二位的配合,我希望你们能马上冷静下来,集中精神听我的提问好吗?” 见孩子的父母瘪着嘴,忍着泪,用力点点头后,韩印抓紧时间问道:“孩子的警惕性怎么样?” “应该可以,俺们天天叮嘱她不准跟陌生人搭话,要小心人贩子。” “你们最近与人结过怨吗?” “俺们都是老实人,又是外地的从来不敢惹事,在市场里以及和周围邻居相处得都特别好。” “你能保证?” “俺保证!” “在本地你们有没有亲戚?” “没有。” “你们家周围的邻居有没有对孩子特别热情的,总喜欢带着孩子玩的?” “他们都挺喜欢俺家闺女。俺闺女可懂事了,平常又能收拾家,又会做饭。我和她妈整天做买卖,晚上收摊很晚,孩子总是把饭做好了等我们回来吃。昨晚俺们回来,没看到孩子,就觉得要出事,没承想孩子真没了……” “周围的邻居有没有单身居住、年龄偏大一点的男人?” “有一个孤老头子,住在东面把头那间房子里,是在市场卖烤地瓜的。不过昨天下午俺看见他一直在市场里,还是跟俺们一起收摊回来的。” “再没了吗?好好想想,单身、年龄稍小的也没有吗?” “真没有了。俺们这块儿住的大多是夫妻俩或者兄弟姐妹一起做买卖的,单身的很少。” “学校附近呢?孩子有没有说过认识什么人?” “孩子才从农村转过来,和那些同学都不熟,也没说过最近认识什么人。” ……韩印一口气问了多个问题,基本上都是孩子父亲来答,偶尔母亲也补充两句,但并没有带来韩印想要的答案。 女孩虽然年满16岁,但长得偏小,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初到大城市。 思想单纯、行为幼稚、缺少同龄朋友!韩印吸了一口凉气,他有些担心这是一起猥亵虐童案。 从孩子父母那儿得不到太多有用的信息,韩印只能靠自己了,他开始里外打量这个只有十几平方米的小房子。 小平房分里外间,外间是一个过道,很窄,放着简易的炉子和炊具,应该是做饭用的。里间竖排摆着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小床的床头边,杵着一个破旧的小柜子,这也许就是孩子写字和做作业的桌子。上面擦得干干净净,几本漫画书码放整齐摆在桌边。 韩印在小床周围转悠着,嘴里神神道道、断断续续地念着:“一定是你认识的人……他关心你……带着你玩……给你好吃的……送你礼物……你叫他叔叔……或者爷爷……他有时会拉拉你的手……拍拍你的肩膀……高兴时还会抱抱你……你觉得很亲切……很温暖……” 韩印坐到床边,随手翻起孩子的漫画书。书很旧,页面里有的地方有黑乎乎的污垢,有的地方被画笔涂得乱七八糟。能够把书码放如此整齐的孩子,是不会把书里面弄这么脏的。这显然不是孩子的书。 “这书是哪来的?”韩印扬扬手中的一本漫画书问。 夫妻俩双双摇头。“不知道,可能是跟同学借的吧?孩子拿这些书可金贵了,看了一遍又一遍的。” “借的?”韩印放下书,眼睛仍然停留在书上思索着。 他站起身,觉得脚后跟碰到床下面的什么东西了,发出一阵乒乓乱响。他赶紧俯下身子,撩起挡住床边的床单,看到几个散落在方便袋中的饮料罐。 “呃,孩子很懂事,在街边捡到饮料罐就会带回来,攒多了就拿到废品收购站去卖。”王成解释道。 “布满污垢的漫画书”“饮料罐子”“废品收购站”……韩印一个激灵,急切地问:“废品收购点在哪儿?经营人年纪多大?是单独居住吗?” 见韩印的模样,王成紧张起来,嘴唇哆嗦地说:“距离咱这三条街,是个老头子,就住在收购站院中的平房里,好像就、就他一个人住。我、我刚刚还去他那儿问过,他说没看见孩子。” “糟了!但愿他没被惊着!”韩印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嚷道:“快!带路……” 废品收购站。 一辆警车疾驰而至,车刚停稳,韩印和叶曦还有孩子父亲便冲下车来,直奔小院中的平房而来。 应着急促的敲门声,一个60多岁模样的老大爷打开门出现在门口。大爷面相和善,衣着朴素整洁,看上去如邻家爷爷般慈祥。 眼见众人,他和气地问道:“你们找谁?是有废品要卖吗?” 这么略一照面,叶曦下意识刹住了身子,神色犹豫起来。与她一样,女孩的父亲,也有些不敢相信这样一位长者会是个衣冠禽兽。但反过来想,面对如此气势汹汹的三个人堵在门口,老者却能够表现出气定神闲,这不反常吗? 韩印未像二人般犹疑,顾不得敬老——这样的老人也不值得尊敬,他一巴掌拨开老人身子闯进屋内。 房内的格局和失踪女孩家租住的房子差不多,也分里外间,但较之要大些。外间很简单,有砖砌的炉子、碗柜,还堆放着一些杂物。里间的家当也不多,窗边一张单人床,对面是一张矮桌子,上面摆着一台很小的电视,正冲门口有一个旧式衣柜,又高又宽,看起来像是一个“老物件”,可能是老人收废品时淘到的。 里外间基本一目了然,当然除了衣柜,也唯有衣柜可以藏人。孩子会在衣柜里吗?她还活着吗? 韩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盯着衣柜。而屋主老人,此刻则面色涨红,气息加快,身子不经意地微抖起来。见此光景,韩印几乎可以肯定孩子必然藏在柜中,怕只怕生命已逝,只留下一具尸体。 “孩子你千万要活着!”韩印在心中默默祈祷,双手颤巍巍地握住柜子把手,猛地拽开。 ——这一瞬间,永世难忘!若是梦魇该有多好?一个孩子,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正值花季,为何要遭如此之难!人世间还有什么样的恶,能甚过此恶! 小女孩王虹一丝不挂,赤身裸体,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蜷缩着仰面躺于柜中。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圆鼓鼓地睁着,脸肿得不成样子,嘴上被塑胶带封着。女孩双手双脚被塑胶带紧紧捆住,下体红红的,有血迹黏在大腿两侧。 嘴是被封住的,意味着她还……韩印身子一震,一瞬间几乎扑到女孩身上,猛地撕开胶带,小女孩眼球转动了一下,微微吐出气息……“活着,还活着,孩子还活着。”韩印惊喜地回头冲叶曦和孩子父亲说道。 父亲带着一声哀号扑到女儿身旁,这摸摸、那摸摸,好像怕孩子冻着似的,进而用自己整个身子护住女儿,干张着嘴,已发不出声音。 趁着空隙,叶曦掏出手机,向上级做了汇报。 突然,孩子父亲回过神来,发疯般扑向呆立在门边的罪魁祸首:“你这个畜生!我掐死你!掐死你!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孩子父亲将老人扑倒,狠狠地扼住脖颈,叶曦赶紧过去,欲将两人拽开,三个人搅在一起,屋内乱作一团。 韩印则脱掉外套盖到小女孩身上,爱怜地凝视片刻,转身自顾自向室外走去。 一阵警笛乱作,大批警员赶到,120急救车赶到,小女孩被医护人员抬到急救车上,犯人被押上警车……小院里进进出出,杂乱异常。 第6节 而这一切仿佛跟韩印没有任何关系,周围的一切也好像都不存在。此刻,在韩印的世界里,只有他和柜子中的小女孩。他呆呆地站在小院中央,失神地望向院门口,仿佛看到小女孩手里拎着一袋子易拉罐活蹦乱跳出现的模样。韩印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他最清楚,孩子再也回不到那个天真烂漫的时刻了……不知过了多久,韩印觉得外套回到了自己身上。他转头,看到了叶曦。 叶曦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走吧,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咱们。” 韩印默然点头,机械地跟随叶曦上了车。 第八章 虐童恶鬼 一路恍惚,叶曦将车子开到虐童案临时指挥所——南陵区分局。 车子熄火,叶曦拉开车门,见韩印仍然一动不动呆呆地坐着,知道他的情绪还没有缓和下来,便又关上车门陪他静静地坐在车里。 过了一会儿,韩印缓过神来,长吁一口气说道:“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态,对于我的专业来说这种案例并不少见,但现实中还是第一次碰到,心里有些别不过劲!” “是啊!你说这人怎么能狠得下心对孩子做那样的事啊!”叶曦深有感触地点头说道,“别说你,我干了这么长时间的刑警,今天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案子。不过能这么快破案,还真让我长了些见识,说说在这件案子上你的思路吧,也让我学习学习。” “你别这样说,其实论实践经验我比你差多了,只是案子恰巧与我的专业有关,所以要显得比你这样的一线刑警多些经验。”韩印知道叶曦是在分散他的注意力,好让他快点将情绪平复下来,便挤出一丝笑容说,“你要是真想听,那我就说说。关乎青少年、儿童失踪案,不外乎四种动机:拐卖、绑架、报复家长、强奸。在这起案子中,孩子年龄偏大,首先可以剔除拐卖;再一个孩子家庭条件一般,绑架也可以排除;而从女孩父母的人品以及他们与周围人群的相处情况看,报复一说也可以排除;剩下的便是强奸,鉴于小女孩的外在条件,我觉得凶手可能是有恋童癖好的人。恋童癖者皆为男性,变态癖好主要是由于后天心理发展不正常造成的,侵害对象年龄从三五岁到十六七岁的都有,侵害对象有的只针对男童,有的只针对女童,也有的不分性别。侵害对象为男童的多为同性恋,年龄结构在青壮年左右。他们有的是因为童年时期也曾被男性猥亵或者鸡奸,成年后带着报复和寻求快感的心理,便成为了恋童癖者;有的是因为社会压力大,所处环境复杂,对成年人尔虞我诈的人际关系感到厌倦恐惧,进而想寻求简单安全的交往,便会把兴趣转化到单纯的孩子身上;有的是因为社会地位低下,家庭关系不和睦,反复遭受妻子和其他成年女性的侮辱,这种人要么对成年女性愤恨至极,要么便厌恶无比,从而把兴趣转到男性身上,但由于很难找到合适的男伴,进而对儿童施暴;还有的跟上一点差不多,本身是同性恋,但所处环境无合适的伴侣,便以男童代替……还有很多情形,就不详细说了。重点要说的是侵犯女童的恋童癖者的侧写。这种案例,受害人要么年龄偏小,要么思想幼稚,易于哄骗和恐吓。而犯罪人多为智能发育迟滞、慢性酒精中毒、残废、年老者等,其中尤以中老年单身男性居多。他们接触正常成年女性的机会较少,或者无法受到青睐,又或者因为性功能障碍无法正常性交,故将满足性欲的对象转向年幼女童。可能刚开始出发点还在于满足正常性需求,但一旦在年幼女童身上体会到快感,便会形成一种惯性,长此以往对成年女性也会失去兴趣。他们的猎取目标的范围,多在自己熟悉的区域,如邻居、朋友、亲戚,以及日常能够接触到的女童。所有恋童癖者的伎俩,无非是初时允诺给孩子某些好处,骗取孩子信任,对孩子性器官进行窥视和抚摸,从而获得心理上的满足。而随着接触的次数增多,心理满足便会演变成生理满足,即出现性交要求。” “那么回到案子:外表稚嫩、心思单纯的小女孩失踪,对应犯罪人很可能是一个中年以上的男子。他单身,有单独住所,与小女孩有交往,是小女孩熟悉的人,会带小女孩玩,送她礼物,经常出没在小女孩日常活动的区域。当然有一点是我尤为担心的,那就是有些恋童癖具有畸变的暴力倾向,我们称之为攻击型的恋童癖者。他们由于各种原因而存在一种攻击心理,想借助于折磨儿童而发泄出来,他们往往会用各种险恶的手段来糟蹋儿童器官,甚至残忍杀害儿童,虐待儿童尸体,等等。我特别担心小女孩会遇到这种人,好在先前她的尸体还未出现,我便怀着一丝希望,希望犯罪人有理智,不要把强奸演变成杀人,或者迟点下杀手。因为对更多的恋童癖者来说,他们没有杀人能力,当受害人突然反抗,表示要告诉父母时,他们往往无所适从,只是本能地把孩子绑起来,限制他的自由,然后才会去考虑如何处置。也许最后他们会决定杀死孩子,但这个考虑会有一个时间长短问题,不过一旦感受到压力,便会加速他们行凶。” “我明白了,所以当你获悉王虹父亲已经与废品收购站老板有过接触时,罪犯会表现出一副‘打草惊蛇’的模样。”叶曦使劲点点头,接下韩印的话说。 “对,我当时特别担心由于感受到来自女孩父亲的压力,会让凶手下定决心杀人灭口。” “幸亏有你,否则女孩不但被糟蹋了,恐怕连命也保不住。”叶曦顿了顿,将问题转到前五起案子上,“那么东街的虐童案,凶手首起选择的目标也是个年幼女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应该是一个中年以上的男子?” “不一定,上面所说的只是大概的方向,具体案件要具体对待。”韩印思索了一下说,“东街的案件,犯罪人肯定也具有恋童癖好,他在诱拐了一个女孩之后又对四个男孩伸出了魔爪,并极有可能残忍杀害了这些孩子,那么他的身份构成以及恋童癖好形成的原因就相对要复杂了。当今社会,具有恋童癖好的人不在少数,但真正演化成杀人事件的并不多见,而演化成连环虐杀事件的则更为罕见。就像刚才说过的,恋童癖并不会直接导致杀人,而那些极少数攻击型的恋童癖,他们猥亵、虐待并杀害儿童的动机包含着很多方面的缺憾,这里面肯定有性释放的问题,同时也会有社会环境和家庭环境的问题,还有来自个人成长经历的问题。可以说儿童之所以能吸引那些人,只是因为他们是弱者,是弱势群体,易于掌控主宰。在以往的案件中我们发现,虐杀比例男孩和女孩相差不大的案件,往往意味着凶手具有性压抑方面的问题,而虐杀男孩比例占大多数的,则跟凶手所处的环境和成长经历有关。东街的案子,我更倾向于后者。首起女童被害人,代表着凶手过去的某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可能与情感经历有关。我可以大胆假设一下,女童很有可能在被诱拐之后不久即遭毒手,凶手在其死后进行了奸污,这里面有很重的报复心理。而男童被害人则代表着对其影响至深的挫败,从开始一直延续到当下直至未来。男童被害人其实映射的是凶手本人,或童年时候的他,或软弱无助时的他。此种心理机制有的心理学家称之为‘向强者认同’。” “这种心理机制的解释是说:当一个人受到强者的压制,由于自身无法摆脱困境,经过心理过滤反馈,反而将这种强者必然压制弱者的行为合理化,所以当他们心理淤积成疾行将崩溃之时,就会选择去伤害弱者,而不是反抗强者。东街的案件在我看来,凶手的虐杀,其实是在杀死弱势的自己,从而获得强者心理。” 韩印的大段分析,让叶曦听得很是入迷,韩印刚停下话,她便忍不住抢着问:“那凶手进一步的背景描述,你现在有想法没?” 韩印笑笑,显得胸有成竹:“咱们先来说说凶手所处位置的问题。美国fbi(美国联邦调查局)行为分析科,曾根据犯罪现场行为和犯罪人生活方式,将谋杀案以有组织力和无组织力来分类。虽然这个分类方法在后来被定性为太过片面,更多的连环杀手都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但有些分类指标还是具有参考价值的。这个分类方法提到:有组织力的凶手会选择远离自己生活工作的区域作案,当然这不意味着他对作案区域不熟悉;而无组织力的凶手喜欢在自己能够掌控的区域作案,他们通常都居住和生活在犯罪现场附近。直白点来说,即是智商高的人异域作案,智商低或者具有精神疾病的人选择本区域作案。在这起案子中,凶手接二连三在一个范围非常非常小的区域连续作案,这说明他的智商水平很一般,当然说这些话目的主要是,本案凶手就住在犯罪现场附近。不过仅仅靠智商高低来判断是不够的,也太过笼统,能不能再精确些呢?我们先来明确几个方位,红旗东街2路汽车站终点站以南有两家网吧,一家叫作朋友网吧,一家叫作天天网吧。两家网吧相距不到二十米,朋友网吧的对面即是那些孩子经常光顾的游戏厅。而首起失踪女童刘小花的家,住在2路汽车终点站以北的棚户区,距离两家网吧的距离大概不到0.5公里,总体看来这是个非常小的范围。那么凶手居住大致方位到底在哪儿?其实2、3、4、5号案件都不具备准确判断的依据,最直接的指标当属刘小花的居住地。上面也说过了,这个女童属于机遇型被害人,凶手侵犯她并没有经过预谋,她在那个时间点、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遭遇凶手纯属巧合。也许是女童漂亮可人的容貌,或者她天真活泼的姿态,突然间刺激到了凶手,激起他某种愤怒的报复心理,导致他出现了首次杀人。那么这个遭遇地点,应该离凶手居住的地点很近,离女童的家也不远,从以往的统计来看,两者相距不会超过100米。也即是说凶手大体居住的位置,在2路汽车终点站以北的棚户区,距离他诱拐其他孩子的网吧和游戏厅400米到600米之间。” “第二点,对凶手判断:他应该具有犯罪前科。虽然在作案中显示出他的智商水平一般,但看得出他有一定的犯罪经验,也许是在坐牢期间学会的。他懂得在孩子聚集最密集的时间段诱拐目标,懂得如何与目标建立关系,他选择的目标都是单独出入网吧和游戏厅的孩子,最重要的依据是他企图通过对家属索要赎金制造绑票的假象,从而干扰警方对案件性质的判断。” “第三点,凶手具有恋物倾向。五起失踪案件肯定已经造成五起命案,但至今没有发现尸体,显然凶手并没有做出抛尸的举动,被害人可能被掩埋掉,但一定就在凶手居住地附近,同样在他的居住地会出现孩子的衣物……” 又是一大段的分析,韩印正待总结凶手的“侧写”时,叶曦的手机响了起来,接听之后,她一脸焦急地说:“红旗街派出所刚刚又接到一起儿童失踪的报案!” 第九章 人间炼狱 失踪者是一个8岁的男孩,名叫郭新,就读于本市第三小学二年级,今晨7点左右离开家上学后失踪。小男孩品学兼优,从不涉足网吧和游戏厅等地,也从未有过因贪玩耽误上学的记录。上午上完第一节课,校方仍未见到孩子身影,故与家长联系,家长才知道孩子不见了,遂在居住地与学校附近寻找,无果后于中午到派出所报案。小男孩随父母由外地来本市打工,一家三口租住在红旗东街2路汽车终点站以北的棚户区,上学路途与第一起失踪的小女孩刘小花一致。 这一失踪男孩的背景信息,让韩印更加确定他对凶手居住方位的判断,显然凶手受到西街女孩王虹失踪事件的刺激,抑制不住作案的冲动,于是在一大早劫持了郭新。 又是一个与时间赛跑的解救任务,鉴于韩印在极短时间内成功破获西街女孩失踪案,此时局长干脆把他推到前台,由他来部署具体的搜索方案。 南陵分局的会议室相对狭小,里面挤满了等待指示的各级警员。韩印站在会议室正前方的一块白板前,指着粘贴在白板上面的一张方位图上一个大大的黑点说:“这里是首起案件失踪者刘小花的家,我需要一组人员围绕这个点在方圆百米之内进行密集搜索,同时还要有一组人员在这个区域……”韩印又在方位图上画了一个圈说,“这个区域里,包括了红旗东街2路汽车终点站以南的两家网吧和一家游戏厅,我需要你们搜寻和打听这样一个人:年龄在25岁至40岁之间;大概在一年半以前开始活动在这个区域;由于从去年10月开始密集作案,焦虑和恐惧会让他的外在形象有所改变,也就是说从那时起他变得比先前要明显瘦弱得多;他外表看上去老实沉稳,少言寡语,很少与成年人交流,但喜欢和儿童、青少年接触;他是一个前科犯,但不会对别人提起,偶尔提到他的过去,他可能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有光荣历史但郁郁不得志的人,又或者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命运极其悲惨的人,从而博得别人的同情或降低对他的戒备。另外,为了防止其他意外发生,需要一组人在孩子居住地和学校附近找寻潜在的目击证人,还要一组人去孩子的家中,以防有勒索电话打来。” “韩老师的话大家都听清楚了吧?”韩印的话音落下,局长接着下达命令,“被害者居住地附近的搜索工作由叶曦负责,网吧游戏厅区域的工作由……” 局长一声令下,全员即刻行动,韩印随叶曦、康小北等人火速赶到搜索地点。 首起失踪女童刘小花家方圆百米之内,有50多所棚户房和七八处破旧的矮楼,租住的基本上都是外来务工人员,这个时间他们大都出外打工了,家里有人的并不多。搜索小组不能破门而入,只能翻进院墙隔着窗户大概向里面张望,能联系到房东的,立刻让房东拿来钥匙开门,因此搜索进展相当缓慢。 时间每流逝一点,孩子的处境就更加危险,大家的脸上都写满焦急,好在另一组传来一个非常有价值的信息:他们将韩印对凶手所做的侧写,描述给网吧老板和一些常客听,他们不约而同说出一个人:老头。“老头”是那个人的绰号,东北口音,真名没人知道,也不知道他具体的住址,只知道他大概住在附近。 韩印和叶曦等人开始在搜索区域内,打听操着东北口音一个叫“老头”的人,结果出奇的顺利。在女童家南面不远的一个狭窄的胡同口,有几个老大爷正围在一起下棋,听到搜索小组的询问,大爷们都说“老头”经常蹲在胡同口闷着声看他们下棋,其中一个老大爷指着距离胡同口第三家的位置,说那里就是“老头”住的地方。 这是一栋灰色的非常破旧的两层楼房,底层院子中间砌着一道砖墙把东西两边的屋子分隔开。两边屋子各有各的房门、各有各的院子和院门。此时东侧院门被一把大锁锁着,西侧院门紧闭,推不开,应该是从里面上了锁,一股浓浓的烧酒味道从院子里传出。 随着康小北一顿猛烈的敲击,西侧院门敞开一条缝,一个50多岁的胖女人露出半拉脑袋来。 胖女人先是有些恼怒,但见到自家门前围着的是十几个警察,神色顿时慌张起来,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你、你们找谁啊?” “这是你的家?”康小北问。 “我、我是租住在这里的。”胖女人哆哆嗦嗦地说着话,仍不肯把门全打开。 “把门打开!你院子里怎么酒味这么浓。”康小北厉声问道。 胖女人有些不情愿地把门全部打开,低着头,揉搓着衣襟说:“俺和俺男人是做散白酒生意的。” 叶曦打量几眼西侧小院,院里有一些造酒的设备,很明显这是个没有执照的黑作坊,但眼下可没有工夫计较这些。“你们这里都住些什么人?” “二楼住的是房东两口子,俺住在西边,东边住着一个30多岁的男人。” 胖女人说。 正问着胖女人,由东侧外墙旁边的灰白楼梯上下来一个50多岁的矮个男人,胖女人好像遇到救星似的,指着矮个男人说:“他是房东,有啥事你们问他吧。”说罢便赶紧缩回自家小院里。 “这院里住着什么人?”叶曦指着东侧小院问房东。 “哦,是个东北人。”房东说。 “他干什么的?叫什么?”叶曦又问。 “好像打点散工什么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我这三家都各走各的门,我把房子租给他了,平常也不怎么接触。”房东说。 “你有钥匙吗?打开它!”康小北冲着东院院门示意了一下。 “有。”房东点点头,解下挂在腰带上的一串钥匙,找出一把打开锁。 众人进到院中,院子方方正正的有五六平方米,再往里走便是正房,房门也是锁着的。房子分里外间,外间是一个走廊加厨房,里间应该就是睡觉的地方,但窗户上挂着窗帘,看不到里面的状况。叶曦示意房东把房门打开。 房东把房门打开,屋内传出一股好像是脚臭的味道。房东走在前面,先走到走廊尽头拐到里间,只听他“嗷”的一声惨叫,人便跌坐到地上。身后的韩印和叶曦以及康小北先后冲进里面,当他们看清楚屋内的景象时,三个人都像被钉子牢牢地钉在地上,呆住了。 这准是在地狱。灰暗的光线,灰色墙体上布着星星点点的污渍和血渍,窗户下面是一张宽大的木床,床罩磨得很亮,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和图案,床上并排摆着四具黑乎乎的尸体,都已经风干了,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四具尸体的内脏全部被掏空,生殖器都被割掉,有的脸部缺少一半,有的被挖出眼睛,有的被割掉鼻子耳朵,有的四肢残缺……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恶魔?看着眼前的景象,便犹如置身地狱一般,而凶手竟然与四具尸体同床共枕数日,他在挑战人性的残忍底线吗?今早失踪的小男孩又在哪儿?他又将会遭受到何种凶残的手段? 床上的四具尸体应该就是后四个失踪的男童,这样便只差刘小花的尸体没找到。叶曦等人在屋子的角落里发现一个两尺多高的塑料桶,桶口被水泥封死了,估计刘小花的尸体被封在里面。但用工具把水泥敲碎后,却发现里面仍是一具男童尸体,已经高度腐烂,看来凶手实际残害的人数,要比警方掌握的多。那么小女孩的尸体在哪儿呢?难道小女孩失踪与随后的案件无关? 这个疑问很快被否定,搜索小组在屋内搜索到多件儿童衣物以及数双童鞋,这里面便有刘小花失踪时穿的衣裤。另外,在挂在墙上的一件西服上衣口袋里,找到了凶手的身份证。 身份证显示,凶手叫管波,来自东北某市……目前掌握的信息已经完全可以确认数起虐杀儿童案的凶手,就是住在此处一个叫管波的东北人。消息立即反馈到指挥所,由于还有一个男孩在凶手手里,而凶手目前不知所踪,局长指示一部分警员在整个红旗东街区域继续搜索,但要注意低调,以防打草惊蛇;叶曦率领的小组则在原地布控,等待凶手自投罗网,同时市局方面立即联络上凶手原籍地公安局,很快他的资料便传了过来。 管波,生于1979年,初中文化,未婚,曾在汽车配件厂做过工人,2002年6月,因与未满14周岁女孩同居,被定罪为奸淫幼女罪判处有期徒刑8年,2010年刑满释放,2010年年底离开原籍,去向不明……大概一小时后,一个身材瘦弱、头顶微秃的男人进入警方视线。经房东指认,此人便是管波。叶曦一声令下,康小北与三名警员迅速将其包围住,干净利落地将其制伏,戴上手铐。 管波做了几下无谓的挣扎,康小北把他拖拽进警车,面对坐在身边的韩印,他咬牙切齿地说:“快点把我毙了吧,我早就活够了!” “今早被你劫持的小男孩呢?”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置的叶曦扭头问道。 “什么小男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管波微笑了一下,动作非常微小,但没能逃过韩印的眼睛。看来叶曦的问题让他很兴奋,想必追求掌控已经成为管波的一种习惯心理,想让他痛痛快快说出小男孩的所在,恐怕不会太容易。韩印忍不住皱起眉头,思索着该如何突破他的心理防线。 “你知道吗?这是在给你机会!别不知道好歹,老实交代,孩子到底被你弄哪儿去了?”叶曦厉声喝问道。 “我真不知道。”管波一脸无辜的表情,诚恳地说,“你们要找的孩子真的跟我无关,我知道我犯的事够枪毙好几个来回了,所以再多一个也无所谓,我要知道我能不说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管波的话不无道理,对他来说死罪是必然的,多一个被害人真是无所谓的事。叶曦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心里也开始犯嘀咕,也许小男孩失踪和他无关? 其实她多虑了,对于这种变态犯罪人的心理,叶曦还是不够了解。追求支配、操纵、控制几乎就是他们生命的全部,对于这种人的心理,你不能用正常的逻辑去思考。 “到底发生了什么?”韩印侧着头注视着管波,突然发问,“是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管波愣了一下,随即把头转向窗外,叹口气说:“咳,也许这就是命吧!原本我也有很好的前程,我曾经被厂里保送到大学进修,可谁知道毕业回厂里准备提干时厂子黄了,我想如果运气好点,厂子不倒闭的话,我也不至于糊里糊涂地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既然你糊涂,那我帮你捋捋。”韩印很清楚所谓保送大学不过是管波的臆想,他只是想在需要的时候,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受害者而已。他哼了一下鼻子说:“你老家公安方面把你的信息传给了我们,对你的过去我们有些大概的了解,说说当年你因和未成年少女发生性关系被定罪的时候,心里什么感受?” “觉得特别的冤。”管波转回头看着韩印说。 “对那个女孩有什么感受?”韩印问。 “有一点点埋怨。” “后来你和那个女孩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我出狱后去找过她,但她全家都搬走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你当时是不是有种被耍了的感觉,而且特别地恨那个女孩,你为她付出了八年的青春,却没有任何回报,你甚至觉得她就是为了躲你才搬走的,对吗?” 管波“嗯”了一声,轻轻点点头,脸上涌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所以一年前,当你看到天真烂漫的刘小花背着书包从你面前经过,你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那个害你入狱的女孩,你鬼使神差地把她骗到家中,然后奸杀了她,对吗?”韩印追问道。 “是。”管波仰起头,目光有些懒散,好像在回忆一个非常惬意的经历,“我说我生病了,没力气,让她帮我开门,进屋之后我就把她掐死了,然后……” “尸体呢?”叶曦插话问。 “我把她放到炉子里烧了,把骨灰扔到‘天天网吧’的厕所里。”管波答道。 “那后来那些男孩呢?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叶曦接着问道。 “也许我是同性恋吧,跟他们发生关系后怕被告发,所以杀了他们。”管波说。 “不,不是这样的。”韩印接下他的话,“当年你背着奸淫幼女的罪名进了监狱,恐怕日子不会好过,你被鸡奸了吧?” “胡说,根本没有!”管波紧了紧鼻子,提高声音,几乎是吼着否认道。 “你不用着急否认,你刚刚紧鼻子,表现出极度厌恶的表情,已经回答了我。”韩印哼笑了一下,指着管波加快语速说,“那一刻你感觉到万分的屈辱,你觉得自己整个生命都被玷污了,你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助。当一切结束之后,你甚至想到了死,但你没有那个勇气,可是那时的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后来,你的遭遇也落到新的犯人身上,他们在你的撞击下发出无助痛苦的呻吟,让你无比兴奋,你分不清那是你生理上的需要,还是心理的需要。总之,当你把那些小男孩骗到家里,对他们施以恐吓鞭打,他们在你的淫威下表现出来的惊恐和胆怯,进而顺从你的摆布,让你极度兴奋。而一旦他们心理开始崩溃,开始不住地乞求你,甚至给你下跪,让你放他们回家,那一刻你恍惚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那种万分屈辱和无助的痛苦让你的心开始撕裂,你忍不住要杀死他们,也是杀死羸弱的自己。” 在韩印的讲述下,管波的头越来越低,韩印缓了口气,故作诚恳地说: “也许很多人会觉得你是疯子、是变态,他们无法理解你,但是我能。从某种角度说,你也是受害者,是命运的不公毁了你的前程,是女人的不忠毁了你的青春,是法律的滞后毁了你的人生,是社会的势力践踏了你的尊严。一日为贼,终生为贼。当你出狱后,你受到了所有人的蔑视,没有人给过你一丝的尊重。”韩印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你想得到尊重吗?我愿意给你。我可以给你一个纠正错误的机会,你可以赢得我的尊重,告诉我吧,小男孩在哪儿?” 韩印的话音落下,车里陷入一阵静默,管波低着头,不住地揉搓双手,而韩印和叶曦强忍着焦急和紧张的心情,等待着他做出反应。 片刻之后,管波终于缓缓抬起头,深深舒了口气,轻声说:“那个孩子在、在天天网吧旁边的烧烤店里。昨晚,在网吧听说西街有个女孩被拐了,我心里就觉得有股莫名其妙的冲动,但在网吧待了一晚上也没找到合适的对象。今天早上从网吧出来往家走的时候,遇到那个小男孩,我就把他骗到网吧旁边的烧烤店里。烧烤店前阵子黄了,里面没人,我把那孩子给‘弄了’,见店里还有个破冰柜,便把他绑住藏了进去,想着晚上再去把他背回来处理掉……” “孩子还活着吗?”叶曦急切地问道。 “嗯。那个冰柜是坏的,没插电。”管波点头说道。 叶曦暗自松了口气,拿起报话机:“各小组注意,孩子在天天网吧旁边烧烤店的冰柜里……各小组注意,孩子在天天网吧旁边烧烤店的冰柜里……” 大概五分钟之后,报话机里传来一名警员的声音:孩子成功解救,但有遭到性侵犯和虐待的迹象,正送往医院检查……叶曦冲着报话机应了一声,瞅着韩印笑了笑,随即冲向管波狠狠瞪了一眼,而韩印则沉默着把脸转向车窗外,表情异常凝重——小女孩王虹和小男孩郭新,虽然最终都被成功解救,但这段惨痛的经历必定会在他们心里留下深深的阴影,但愿父母的关爱和专业心理医生的疏导,能令他们早日走出阴霾……孩子,加油! 与此同时,大批负责现场勘察的技术警员相继赶到案发现场,目前从凶手住处已经搜索到二十多双孩子穿过的鞋,也许在那栋房子里,在那个小院里,在那个人间炼狱里,还有孩子们的冤魂被埋葬着…… 第十章 案中追案 黑暗。又见黑暗。总是黑暗。 为什么把我关在黑屋子里? 第7节 为什么叔叔一来你就对我不好了? 妈妈,我会乖乖的,放我出去吧! 妈妈我怕!我好害怕啊! 爸爸,爸爸,你快回来,救救我……黑暗的卧室,男人猛地由床上弹起,发疯似的奔向墙上的电灯开关。一路由卧室、到卫生间、到客厅、到厨房,最后到另一间卧室,点亮家中所有可以点亮的灯。 他瘫软在另一间卧室门口,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劫后余生。床上的女人动了动身子,转头冷漠地盯着男人,旋即又埋头睡去。 “对不起……做了个噩梦……”男人虚弱地说。 可以说,虐童案中韩印的表现是神一级的,本以为就此专案组会很顺利通过他对“1·4碎尸案”的分析报告,未料到胡智国和付长林等人仍然执意反对。好在有武局长在中间斡旋,经过几轮激烈争论博弈后,意见才最终达成统一。武局长特意强调,此番仍然开启“1·18碎尸案”卷宗,目的是由调查记录中找出隐藏的“1·4碎尸案”凶手,并非要并案调查,两案凶手也绝非同一个人。希望各组人员在调查当中保持理性,避免混淆,把精力集中在“1·4碎尸案”上。同时为了平衡胡智国和付长林以及组里部分警员的情绪,局长也做了相应的妥协,同意如果在调查中发现对“1·18碎尸案”有价值的线索,可以调配适当的警力予以追查。而最后局长也清醒地指出,犯罪侧写报告存在不可避免的局限性,如果在调查中发现可疑嫌疑人,即使不在报告范围内也仍旧要认真调查。由于积案组对“1·18碎尸案”案卷资料更为熟悉,在付长林的建议下,会上还宣布将积案组警员杜军和姚刚充实到专案组。 韩印的分析报告明确指出:“1·4碎尸案”凶手当年曾亲身经历过“1·18碎尸案”的调查。虽然在随后侧写报告中,他又进一步给出凶手的背景特征,但总体来看范围仍很大,他建议专案组按嫌疑大小,分三个顺序排查:首先,嫌疑最大的,当属当年与被害人尹爱君有过亲密接触的群体,主要是尹爱君的班主任和各科任课老师,以及同学、朋友等;次之,是与尹爱君有过接触但未有深交的人群,主要有尹爱君古都大学校友以及未教过她的老师;最后,是那些曾作为重点嫌疑人,被警方反复排查过的一部分人。 叶曦在韩印建议的基础上,决定三方面同时进行,并做了分工:第一档嫌疑人由韩印和康小北负责排查;第二档嫌疑人由杜军和姚刚负责;第三档嫌疑人排查难度最大,范围最广。当年警方曾围绕古都大学以及第一抛尸现场,对附近的出租屋,单身居住男性,尤其是针对刑满释放人员进行过大规模的反复盘查。时隔16年,这部分人的分布已经相当复杂,那么负责排查的,必须要是一个职业经验丰富、对地理环境和案件细节非常熟悉、最好是当年专案组成员的老刑警,由他来遵循侧写报告的指引,有针对性地领导排查,这个人当然非付长林莫属;而叶曦则负责衔接各组信息,协调警力。 散会之后,各组人马立即投入到各自的任务当中。 康小北本以为韩印会直奔古都大学,但没承想他却要求先去见见报案人沈秀兰。 沈秀兰的情况,专案组先前已深入调查过。她有一个三口之家,丈夫早年是石化厂工人,后下岗自己做点小买卖,有一个女儿目前还在读书。沈秀兰做了二十多年的环卫工人,这二十多年来她始终负责华北路路段的清扫工作,因此成为两起碎尸案的第一报案人纯属巧合,所以康小北觉得没必要在她身上再浪费时间,但韩印执意要走访,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车行到半路上,路过一个水果摊,韩印下车买了个果篮,康小北便觉得此行不像是走访嫌疑人,倒更像探访病号。 一位哲学家说过,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同样,作为一个普通人,在同一地点,先后目击过两次碎尸案,成为第一报案人的概率,恐怕也小得可怜。但偏偏就让沈秀兰给赶上了,这种倒霉的遭遇,把她的生活搅得一团乱。沈秀兰自年初发现碎尸之后,精神状况和身体状况都非常糟糕,已经无法正常工作,好在单位予以谅解,批准她在家先休养一段时间再做安排。 16年后,沈秀兰仍旧住在原来的地方,应着韩印和康小北的敲门声,为两人开门的是她的丈夫丁大民。 乍一见到陌生人的沈秀兰,脸上表情很是紧张,待丁大民解释两人是警察后,情绪方缓和了些。丁大民把两人请到客厅中落座,吩咐沈秀兰去烧水沏茶,康小北本要推辞,被韩印用眼神制止住,他正要找机会和丁大民单独聊聊。 丁大民,一看就是那种憨厚的老实人,为韩印和康小北递上烟,二人表示不会抽烟,他便自己点上一支默默地抽着。 韩印朝厨房方向瞅了一眼,轻声说:“这些日子不好过吧?” 丁大民挤出一丝憨笑,无奈地说:“赶上了,没办法。” “大妈现在身体怎么样?” “她原先血压就高,心脏也不太好,这回折腾一下,病情有些加重。去医院看了,医生给开了些药先吃着,过段时间等她身子不那么虚了,我想让她做个心脏支架手术。”韩印点点头,接着问道:“遇上这种事,我想大妈肯定被吓得不轻,不知道会不会给她心理方面造成损伤,她近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过激的举动?” “大叔,韩老师是心理方面的专家,大妈有什么问题,你尽可以跟他说,让他给诊断诊断。”康小北从旁边插了一句。 只见丁大民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旋即低下头陷入沉思,像是在用力回忆妻子近来的表现,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缓缓说道:“她成宿成宿睡不好觉,好容易睡着了又会被噩梦惊醒,经常心事重重、慌里慌张的,胆子变得特别小,吃饭也吃得很少,而且脾气大了许多,有时发起脾气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知是被韩印提醒了,还是先前没好意思说,丁大民突然一股脑儿说出一大堆妻子的毛病。这也正是韩印担心的,沈秀兰的症状,很可能是心理受到创伤后的应激反应,这种心理障碍如果不及时诊治,对患者身心的折磨是非常大的,严重的情形,患者会在极度焦虑中以自杀寻求解脱。 担心吓着丁大民,韩印斟酌着字眼,谨慎地说:“我觉得大妈可能是在极度惊吓中,心理受到了某种创伤,我建议您抽空带她去心理专科看看。” 听了韩印的话,丁大民倏地皱起眉头,张张嘴看似要说什么,末了,不知为何却未说出口。 “是经济上有困难吗?”韩印见丁大民犹豫的样子问道。 “不、不!”丁大民连忙摇头,“我生意现在做得不错,还雇了两个伙计帮我,收入挺可观的。”丁大民顿了顿,“如果像您所说的,那应该怎么治?” “这得需要您去带她就诊,确定了病情才能对症下药,不过通常都是以专业医生的心理辅导,配合服用抗抑郁、抗惊厥的药物来治疗。”韩印露出一丝遗憾的表情,“很抱歉,我在本市待不长,不能给您太多帮助,如果您有不懂的地方或者需要建议的话,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韩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丁大民,他双手接了过去,像捧着宝贝一般,重重点了点头,眼里充满感激之情。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韩印和康小北起身告辞。 “不打扰,我应该感谢你们才对,这么忙还想着老婆子的身体。再坐会儿吧!这老婆子真是的,这么长时间茶还没沏好……”男人一边嗔怪老婆,一边极力挽留两人。 “是啊,喝口茶再走。”沈秀兰从厨房出来虚弱地说,“新楼还没有煤气,微波炉烧水太慢,你们再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不了,我们还有任务,改日再来拜访,有事您可以给我打电话。”韩印推辞着说。 夫妻俩送韩印和康小北出门,望着他们的身影从楼梯口消失,丁大民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微笑瞬间被愁云取代。 出门,上车,发动引擎。 刚才在沈秀兰家,韩印自始至终未提过一句案子方面的问题,因为他就是专程去探望沈秀兰的,他预料到沈秀兰可能会因惊吓过度产生一些心理方面的不适,所以想提供力所能及的一些帮助。此时明白了韩印的用意,康小北心下不禁对他敬佩不已,本想由衷称赞几句,但见韩印望着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专心致志地开车。 一刻钟之后,汽车驶入古都大学校内。在古都大学他们第一个要走访的嫌疑人,是尹爱君当年的班主任黄传军。这个黄传军,自己学生失踪了九天他竟浑然不觉,实在有失班主任之职。 按惯例,要先和学校保卫科打声招呼,韩印也正好可以从侧面了解一下黄传军近来的表现。 两人来到保卫科,做了自我介绍,请求协助。 还未等韩印发问,保卫科长先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说:“听说那凶手又杀人了?” “哪个凶手?”韩印明知故问。 “就当年杀尹爱君的那个啊!这附近都传开了,说凶手是电视上演的那种连环杀手?” “行啊,我们刑警队还没怎么着呢,你倒是先把案子定性了。”康小北揶揄道。 “都是小道消息,胡说的,胡说的,说错了您二位别介意。”保卫科长赔着笑,“对了,需要我协助你们做些什么?” “尹爱君当年的班主任还在学校吗?”韩印问。 “在啊!不过他不教学了,调到学校图书馆当管理员了。”保卫科长叹息道,“当年案子出了之后,黄传军因失职被学校从班主任位置上撤下来,还给了他一个内部处分,自此便没得到重用过。后来他自己的生活也不如意,结婚没几年便离婚了,老婆改嫁。反正他一直都比较消沉,工作状态总是调整不好,学校只好把他安排到图书馆。” “他最近有什么反常表现吗?”韩印问。 “不太清楚,这几年我和他接触得比较少,对了,你们不会认为是他杀的人吧?”保卫科长问完过后,可能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余,又故作老练地自答道,“噢,破案前任何人都可能是凶手,这是你们正常的工作程序。真希望你们能快些抓到凶手,学校也能清静些。” “你以为我们愿意来啊?”康小北误会了保卫科长的话,没好气地说。 “不,我说的不是你们……”保卫科长吸了吸鼻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有话请直说。”韩印笑笑说。 “其实这么多年,围绕尹爱君的传言一直让学校很头疼。”保卫科长眼睛越过韩印望向远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当年证明被碎尸的是尹爱君后,与她同宿舍的女生都不敢再回宿舍,学校只好把她们安排到宾馆先住着,一直住到考完试放寒假。寒假回来,又正式为她们调换了宿舍,那间屋子便空下来。” “可是麻烦却未就此终止,不知道从何时起,尹爱君冤魂不散的传言,开始在学校里传播。有同学说半夜里听到那间屋子有人在走动,还有的人说听到女孩的哭声,甚至还有人听到女孩唱歌的声音。以至于后来没人敢踏进那间宿舍半步,最后学校无奈,只得一直空着它。” “如果说当年那些传闻,可能来自一些学生的臆想,或者因为刮风下雨、季节更替、建筑物热胀冷缩发出的一些声响给学生造成了错觉,那么几年前却真的有人在那间宿舍里看到尹爱君,而且不止一个人看到过!” “什么?尹爱君还活着?” 康小北噌的一下从椅子上蹿起来,情绪有些激动。韩印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让他少安毋躁,坐下听保卫科长继续说下去。 保卫科长继续说:“后来,学校在东郊大学城的分校区建成,一些专业的学生从这边主校区转到了那边。由于尹爱君所住的四号宿舍楼最为破旧,年维修成本最高,学校便决定将其空置下来,择机对其整体做一次修建。此后,那里就成为一些学生约会和游乐的地方,但大都是白天,晚上便成为禁地,连我们夜班值勤的保安也不敢前去巡逻。” “大概2008年冬天,保卫科新来一个保安,头一次晚上单独巡逻溜达到四号宿舍楼时,看见3楼一间屋子的窗户上隐约透出一丝光亮,断断续续的,时有时无。那间屋子就是尹爱君当年住过的304室。新来的保安没听过关于她的传闻,便拿着手电走进楼里巡视。在上到3楼后,他隐约听到一阵女声的低吟,好像是两个人在对话,又好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他壮着胆子,觅着声响,走到304室门口,举起手电透过门上的方块玻璃照向屋内。在手电光束落到窗边的破铁床上时,他清楚地看见那上边躺着一个女孩。据他后来说,那时女孩突然将脸冲向门口,煞白煞白的毫无血色,像鬼魅一般。他当时就吓傻了,连自己是如何跑出那栋楼的都说不清楚,愣是在家休息了一个礼拜才来上班,不过也没做几天便辞职了。” “无独有偶,保安事件过去一个多月后,一对热恋中的学生,大概被情愫冲昏了头脑,半夜跑到楼里约会,结果就听到楼里有女孩在哭。可能是有人做伴,再加上好奇心驱使,两人牵着手走到传来哭声的304室。推开房门,就着朦胧的月光,只见尹爱君当年睡过的那张铁床上,一个女孩正躺在上边,双手捂着脸颊在轻声啜泣。与保安看到的一样,那女孩梳着短发,身材瘦弱,穿着牛仔裤和红色棉袄,那分明就是传说中尹爱君的模样。两个学生的反应可想而知,不过好在这俩孩子属于没心没肺型,学校进行了一番安抚后,还能正常地上学。但是此后,真的没有人敢再进那栋宿舍楼了。” 保卫科长叙述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三个人都陷入各自的思绪中,好一会儿,韩印才说:“你能带我们去看看那间宿舍吗?” 保卫科长怔了一下,缓缓点头:“好吧。” 穿过校园,经过大片大片绿油油的草坪,保卫科长带着韩印和康小北出了学校北门,走进对面的宿舍区。 宿舍区共有四栋楼,灰色的墙体,棕红色的楼顶,看起来都有很长的历史。随保卫科长走进最深处,便看到那栋周围已是杂草丛生、破败不堪的四号宿舍楼。由于修建资金未到位,宿舍楼便一直荒废着。 宿舍大门,是由两扇带铁把手的红色木门组成,油漆斑驳,玻璃早已不见踪影。 攥着把手,拉开一扇门,木门咯吱咯吱作响,灰尘尽落。保卫科长挥手驱赶着飘在眼前的浮尘,提醒两人注意脚下杂物,引领着踏梯而上。幽静的大楼中,楼梯间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脆,好像在提醒尹爱君的魂魄——有人来看你了! 一路赶着灰尘,绕过蜘蛛网,终于来到304室。轻推房门,又是一阵灰尘落下。水泥地上,尘埃重重,纸张杂乱,大概是当年学生走的时候,把用过的一些书本都扔到了地上。两侧是四张上下铺的铁床,锈迹斑斑,非常陈旧。 有的已经塌损,床上大都布着厚厚的一层灰,床架四周布满蜘蛛网,唯有靠近窗边的一张下铺床,要干净许多。经保卫科长介绍,得知那就是尹爱君的床铺。 “可以肯定,一定经常有人躺在那张床上。会是尹爱君吗?如果不是又会是谁?”韩印站在宿舍窗前,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窗外,暗自出神。 突然,那种被逼视、压抑的感觉又来了。是那双眼睛吗?是那双在华北路抛尸现场出现过的忧郁的眼睛吗?它在哪儿? 韩印急切地冲窗外一阵扫视,视线中只看见远处有几个学生来来往往,未发现可疑身影。可那种感觉如此的真切,以至于让身处在狭小宿舍当中的他感到有些窒息。转头看看,屋内其他两人并无异样,韩印不好多说,唯有在心中纳闷,为什么只有他能感觉到那双眼睛的存在?那到底是谁的眼睛? 宿舍就那么大,除了尹爱君睡过的床,其余的也看不出什么蹊跷之处,待了一会儿,韩印提出可以走了。 走出宿舍楼,保卫科长合上木门,转过头,韩印递给他一张名片:“如果这栋楼再出什么异样,麻烦你给我打个电话。” 保卫科长正待接下名片,身后的木门突然敞开一条缝,由门缝吹出一阵阴风,将韩印手中的名片扫落在地,紧接着,名片又瞬间被卷到半空中,飘到远处,不见了踪影。 “大概是门没关牢吧。”韩印心下虽也觉得有些邪门,但嘴上仍轻描淡写,接着又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保卫科长表情极为不自然,对着风吹的方向愣了一会儿,双手颤抖着接下名片。 随保卫科长回到校区,来到图书馆。 黄传军不在,另一位管理员说他吃过午饭请假出去了,要一小时左右才能回来。韩印便让保卫科长先忙,他和康小北坐着等会儿。 看来黄传军很守时,差不多过了一小时果然回来了。 相互介绍,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相对而坐,韩印开门见山道:“我们是因为最近一起碎尸案,来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提到碎尸案,黄传军几乎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尹爱君,随即低下头,少顷,再抬头,已是眼角含泪。 他颤着声音道:“当年我太年轻了,第一次做班主任,没什么责任心。如果不是心怀侥幸,早些向学校报告爱君失踪的消息,也许……” 黄传军双手捂着脸颊,泪水顺着指缝溢出。韩印和康小北默默地看着,直到他发泄得差不多了,韩印递上一张纸巾。 黄传军没去接韩印手上的纸巾,用自己掌心在眼睛上狠狠抹了几下,哽咽着说:“这么多年,我总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我早点报告给学校,也许爱君当时还没有死,那是不是你们警方就会把她找回来?我每天都在问,每天都在内心深处鞭挞自己,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好想亲口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韩印估摸着黄传军现在可能也就四十出头,可是他的外表已尽显老态,头发几乎都白了,脸色发青,像一个身患重疾的人。韩印相信他的这份忏悔是真诚的,但并不妨碍他成为杀人凶手。 “为什么离婚?”韩印平声问道。 黄传军身子颤了一下,声音飘忽地说:“这和你们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韩印道。 黄传军表情有些不快,冷着脸淡淡地说:“老婆嫌我没出息,带着孩子改嫁了,就这么简单。” “你恨她吗?” “当然,因为爱过,所以才恨。” “本年1月1日凌晨至1月4日凌晨,你在哪?在做什么?” “怎么,你们认为我是那起碎尸案的凶手?”黄传军皱紧了眉头。 “问你,你就回答,哪那么多废话!”康小北忍不住厉声说道。 黄传军额头上冒出一层汗珠,不快的表情更浓了,末了,好像用力忍着气,眨眨眼睛说:“没做什么,我一单身汉,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休息的时候除了去市场买菜,便是在家里看书。” “还记得看的什么书吗?”韩印问。 “这个,这个记不清了。”黄传军一把抹去额头的汗。 韩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不说你了,说说你们班当时的学生、尤其是男生的情况吧。” 黄传军明显松了口气,语气也平和下来:“当年班里一共只有不到10个男生,我只教过他们几个月,具体情况不太熟悉,现在做什么就更不知道了。不过当时的班长毕业后留校任教,现在在学生处工作,你们可以找他了解一下”。韩印又盯了黄传军一会儿,掏出名片递给他:“要是想起什么,麻烦你联系我。” ……离开图书馆之前,韩印问了下留校班长的情况,据黄传军说:班长叫刘湘明,本地人,原来也是任课老师,后来嫌枯燥主动要求调到学生处。在学生处,起初表现不错,之后迷上炒股,工作便不怎么上心,领导对他的意见很大,以致至今他也只是一个小科员。婚姻状况不太理想,早年结过婚,但不到半年便离了,到现在一直单身。可能是眼光高,学校有几个女老师曾经向他表示过好感,都被他拒绝了。 第8节 找到学生处,未经打听,韩印和康小北很快识出刘湘明。 刘湘明,身材魁梧,相貌还算帅气,头发打了发胶,一丝不苟分在两边,给人感觉有些流里流气。其余老师都在专心工作,只有他对着电脑起劲,两眼冒光,死死盯着显示器上的白色k线。韩印和康小北在他身边站了好一会儿,他竟没觉察出来,和他打招呼,他也懒得搭理,以为是来找他办事的,极不耐烦地打发两人找别的老师去。 旁边的大姐倒是善解人意,见怪不怪地说:“我们刘老师上午9点半到下午2点半是不办公的,来吧,有什么事我帮您二位办吧。” “不对、不对,下午3点之前都不见客。”刘湘明大言不惭地附和。 康小北被气乐了,讥诮地对女老师说:“我的事,您还真办不了。”说着话康小北直接把警官证挂到刘湘明的电脑显示器上。 看到警官证刘湘明才回过神来,眼睛从电脑上恋恋不舍地拔出来,连声道歉后为二人让座。 “您二位是找我了解尹爱君当年的情况吧?听说那个凶手又杀人了,太他妈的嚣张了。16年前让他跑了,这回你们可千万别放过他。”没等韩印和康小北出声,刘湘明便自顾说道。 看来,虽然年初的碎尸案并未有官方报道,但老百姓私底下早已经传开了,而且普遍想当然地认为,是前案凶手又继续杀人。可能是尹爱君的原因,古都大学的师生格外关注这起案子,从保卫科长到班主任再到这位留校班长,给韩印的感觉,好像早已经做好警察来访的准备。 韩印笑了笑,语气温和地说:“你在学生处工作得开不开心?” 韩印的问题明显出乎刘湘明的意料,他怔了一下,扭头看看旁边的同事,放低声音说:“我想出去抽根烟,咱们外面说吧。” 刘湘明一直把二人领到操场旁边的一个凉亭,为二人递烟,二人表示不会抽,他便自己点上一支。 “你在学生处工作得怎么样?”韩印继续刚才的问题。 刘湘明使劲抽了两口烟,撇了撇嘴说:“混日子呗,领导不待见我,想重用恐怕很难,不过不忙也好,倒是有时间捣鼓股票。” “股票做得怎么样?”韩印顺势问。 “还能怎么样?赔啊!这几年工作的积蓄差不多都赔进去了。我跟您二位说,要是想挣钱千万别炒股,还是想点别的道。也千万别买基金,那更不靠谱,你自己赔了,起码赔个明白,把钱给他们,都他妈的买豪车买豪宅了。我是没办法,套里了不做怎么办?奶奶的,以为打麻将呢,输了就下桌?那可是老子的辛苦钱……”提起股票,刘湘明是一肚子愤懑,没完没了。 韩印只要知道他赔了就行,不想再就这个问题深入下去,便及时打住,话归正题:“元旦三天假期都做什么了?” 刘湘明感觉到话味有些不对,瞪着眼睛,警觉道:“你们是来调查我的?你们觉得我是杀人犯?我像吗?太可笑了吧!” “一点也不可笑,凶手落网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请你回答我们的问题。”康小北盯着刘湘明冷冷地说道。 刘湘明低下头,默默地抽烟,像是要躲避康小北的目光,又像是在尽力回忆。 “快点,不就元旦的事吗,用得着想这么长时间?”康小北催促道。 “呃,那个……1号回我父母家去了,在那儿待了一天,2号、3号,就在自己家待着,哪也没去。”刘湘明伸出舌头舔舔嘴唇,显示出对自己说的话不够自信,之后又补充一句,“我自己有房子。” “有人证明吗?”康小北说。 “我父母可以给我证明,2号、3号……”刘湘明摸了摸后颈,看样子有些谨慎,“我不知道该怎样证明,就我一个人在家。” “你们班当时有几个男生?”韩印转了话题。 和黄传军刚才的表现一样,当韩印把话题转到别人身上,很明显地看到刘湘明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中文系男生少,总共只有七个。”刘湘明答。 “你了解他们的近况吗?”韩印又问。 “知道,知道,我们几个不时会通过qq联系。”刘湘明这次答得很爽快,“不过有一个同学前年患癌症去世了,还有两个在国外,一个在外地,加上我本地常联系见面的也就三个人。” “那两个具体做什么的?”康小北问。 “王伟也是大学老师,在财经学院工作;冯文浩现在是医生。” “医生!”康小北掩饰不住脸上兴奋的表情与韩印对视一眼,但韩印未有任何反应。 “学中文的怎么能当医生?”韩印语气平缓地问。 “他母亲以前是中心医院的骨科权威,退休后自己开了家私人骨科医院,托关系把冯文浩送到国外医学院进修了一段时间,回来之后便在她手下当医生。”刘湘明答。 韩印点了点头,说:“女生的近况你了解多少?” 刘湘明将烟屁股摁灭,弹到远处,做出结束谈话的样子:“女生我还真没什么联系,对了,你们可以找王伟他老婆薛敏,她也是我们同学,当年还和尹爱君一个宿舍呢!她和王伟在一个大学教书。” “哦,是这样啊。”韩印想了一会儿,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刘湘明,“今天先到这吧,也许以后还会麻烦你,如果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刘湘明接过名片看都没看,麻利地揣到兜里:“那我先告辞了。” 韩印点点头,刘湘明刚欲转身,韩印突然又叫住他,像是随口一问,道: “哎,对了,听说你结婚不长时间就离了,为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性格不合,我们属于闪婚,结果闪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刘湘明下意识地抬手在眉骨上方扫了两下,表情极不自然地说,“我,我可以走了吗?” 韩印哑然失笑,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随后,二人又找到几位尹爱君的任课老师聊了聊,从中未发现可疑之人。 离开古都大学,天已经擦黑,韩印让康小北载他去趟积案组,他要取些卷宗回去研究。 大概有话憋了挺长时间,车子开出不久,康小北便急赤白脸地说:“我有三个疑问。” 韩印低头凝神,简洁地吐出一个字:“说。” “第一个,当年的死者是不是尹爱君?” “卷宗你不是看过多遍了吗?上面不是写得很清楚吗?” “好吧,就说当年的卷宗。”康小北重重握着方向盘,表情严肃地说,“据卷宗记录,当年警方确定尸源,只是通过古都大学师生的辨认,未做过亲属血配,甚至尹爱君父亲都到局里了,也未让他看过尸体。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古怪?” 韩印沉吟一下,缓缓说道:“从客观上说,的确有些不够严谨,但也可以理解。可能当时局里觉得有古都大学师生认尸已经足够确认了,而且对于一个父亲,女儿被碎尸的惨状,耳听和亲眼目睹,感受是绝对不一样的。局里可能担心他看过尸体做出过激举动,节外生枝,从而增加专案组的办案压力。” “那宿舍楼中出现的尹爱君又是谁?”康小北追问道。 “那个我现在解释不了……” 韩印差点脱口说出困扰他的“那双眼睛”。那种莫名的直觉,为什么只在华北路和校园宿舍出现?难道真的跟尹爱君有关?韩印稍微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以免让案子更加复杂。 “说说第二个疑问。”韩印有意跳转话题。 “为什么我觉得你丝毫不怀疑冯文浩?他的职业应该符合凶手分尸手法专业的特征。还有,你的侧写报告中,为什么对这方面也未有体现?”康小北说。 “凶手在繁华区域掳走王莉,于闹市区抛尸,都未出现纰漏,这说明:虽然现实中他可能未有很高的成就,但不妨碍他是一个行事谨慎、思维周密的人,他是不会在犯罪现场留下明显能联系到他身份的信息的。所以我认为,专业的分尸手法和工具,与凶手的职业没有必然联系。当然,目前的侧写报告只是个初期意见,还需要进一步完善。至于冯文浩,我认为还是有必要深入调查的。” “那么黄传军和刘湘明呢?”康小北提出自己第三个疑问,“我觉得这两个人有些问题,说话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而且言辞闪烁,他们俩又都有私家车,也未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据,是不是要再查查?” “你说得对,这两人确实有所隐瞒。境况不佳,婚姻不幸,生活上有诸多不顺,应该说有犯罪的潜质,派两个兄弟盯他们几天看看。”韩印肯定了康小北的意见,末了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但有秘密不一定会杀人。” 第十一章 地狱来电 午夜,被手机铃声吵醒。韩印迷迷糊糊从枕边摸索出手机放到耳边,含糊地“喂”了一声。 手机里传出重重的喘息,声音缓慢而凝重,忽而完全静默了,但随即传出一阵低沉的呜咽声,那是一个女孩在轻声啜泣……韩印瞬间清醒过来,由床上坐起,屏着呼吸,急促地问道:“喂、喂,你是谁?说话啊,你是谁?” 低吟的啜泣声依然由话筒中流出,韩印脑海里突然闪现一幅画面:昏暗的路灯下,街角孤零零的电话亭,女孩手持电话,泪流满面,瘦弱的身影在冷风中瑟瑟发抖……韩印正待追问,话筒里终于传出女孩沙哑的声音:“……帮我……帮帮我……帮帮我……” “你到底是谁?要我帮你什么?”韩印大声喊道,电话那边已是“嘟嘟”的收线声。 夜,重归肃静。黑暗的房间,韩印呆坐床头。诡谲的电话,女孩的哭泣,仿佛只是一场梦。 但,通信记录中分明显示出一个已接电话,是一个手机号码,韩印猛然醒悟,按下回拨键,一个毫无感情色彩的女声传出:“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早会。 通报排查进展,目前还未发现重点嫌疑对象。叶曦吩咐,各组继续依侧写报告深入细致进行排查,并再次嘱咐要拿捏好两案的分寸,避免浪费警力。 散会后,韩印找到叶曦说了昨夜的恐怖电话,叶曦大为吃惊。待韩印继续道出有关“那双眼睛”的直觉,叶曦便震惊到无言以对。 韩印把来电号码抄给叶曦,让她找技术科查一下,回头晚上碰个面,再一起研究研究。 从古楼分局出来,韩印和康小北开车出发,今天的计划是走访尹爱君的同学——骨科医院的医生冯文浩,以及财经学院的老师王伟、薛敏夫妇。无奈这两个单位,一个位于城西,一个位于城东,恐怕大把时间都要浪费在路上了。 大概10点多,两人抵达骨科医院,不巧,冯文浩正有一台手术在做,一直到中午才和他见上面。 冯文浩是那种标准的“小男人”形象。个子不高,相貌白净,说话温柔谦卑,修养极好。刚做完一台大手术,他看起来神情稍显疲惫,但仍礼貌地将两人请到自己办公室。对于两人的讯问,基本上都有问必答,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 ——他至今未婚,目前连女朋友也没有。提起元旦假期的活动,他说白天都在医院值班,晚上在家待着。他早年丧父,一直和母亲同住,母亲可以给他证明。未等韩印开口,冯文浩主动拨通电话,把母亲请到自己办公室来。 冯文浩母亲保养得极好,相貌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母子俩长得很像,感情看起来也特别融洽。 可能是担心儿子,母亲给儿子做过证明后,便找个椅子坐下,没有要走的意思。接下来回答问题,冯文浩显得有些拘束,给出的应答也是浮皮潦草。据他说:他毕业之后,除了和王伟、刘湘明偶尔有些联络外,其余同学都没接触过,女同学的近况就更加不清楚,也实在想不出谁会在日后成为杀人犯。 韩印和康小北见此便只能告辞。 快要出医院大门时,路过洗手间,两人进去解手。见有保洁工人在清理洗手台,韩印便顺口问了声冯文浩平日在医院的表现。 保洁工连夸冯是好人,但犹疑了一下,又操着东北口音道:“他母亲那人不怎么地,特别挑剔,特别强势,冯医生在她手下干,老压抑了!” “你怎么知道他压抑?”韩印微笑着问。 保洁工瞅了瞅门口,低声说:“我经常会看到冯医生在洗手间里发呆,感觉他宁愿待在这里,也不愿意回办公室,有一次我还听到他在洗手间里抽泣。” 听完保洁工的诉说,两人对视一眼,韩印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康小北也微微附和。 桃林大学城位于城东近郊,是j市由20世纪末开始重点打造的新城区之一,城区内以高档社区和科研文化机构为主,集中了本市数所高校,财经学院也于几年前迁址于此。 韩印和康小北在财经学院教师办,首先见到的是下午没课的薛敏。 薛敏长得很漂亮,体态略显丰腴。面对讯问,她也想当然地认为,警方是想从她这里了解尹爱君当年在校的情况,同时对于询问她本人和丈夫的情况表示理解。 “能说说元旦假期这几天你和你丈夫王伟的具体活动吗?”康小北问。 “当然可以!”薛敏几乎未加思索地说道,“本来和王伟商量1号去我爸妈家探望老人,后来给我妈打电话,我妈说很快就过年了别麻烦了,到时候和我哥我姐一起去吧。我一想可能是因为我父亲身体不太好,我妈喜欢清静,懒得招呼我们,便干脆和王伟出去逛了一天街。至于2号和3号,没什么特别的,我在家收拾收拾卫生,洗洗衣服,王伟是班主任,学校过完元旦很快就要进入到期末考试阶段,他那两天一直在写期末总结和复习计划。我们俩基本上没怎么出门。” “王伟这段时期行为有什么变化吗?”韩印问。 “正常啊,没什么变化。”薛敏爽朗地大笑一声说,“你们不会觉得爱君的案子和年初那个什么碎尸案都是王伟做的吧?怎么可能?他连杀鸡都不敢,更别说杀人了,就是看都不敢看一眼,他怎么可能杀人?呵呵呵!” 等薛敏笑够了,韩印又问:“冒昧地问一句,你们夫妻感情最近出了什么问题吗?” “挺好啊!”薛敏扬着声音脱口说道,但犹豫了一下,又放低声音看似很实在地说,“其实也不能说有多好,和普通家庭一样,有时也会闹别扭,不过王伟脾气好,他总是迁就我。一般都是我发发脾气,他生会儿闷气,很快就没事了。” 薛敏的应答,滴水不漏,看不出可疑,韩印把话题从他们夫妻身上转到别处,“据说你当年和尹爱君住在同一个宿舍?” “是啊!” “在她失踪后以及确认被杀害,你们宿舍的女生有没有行为比较异常的?又或者近年,你接触过原来的同学中,有没有精神状况比较糟糕的?” 薛敏想了想,神色忧伤地说出一个名字:“余美芬。” “余美芬”,这名字好熟悉。韩印快速在记忆中搜索,噢,对……“余美芬,她怎么了?”康小北插话问道。 “当年正是美芬偷用电热炉煮面,牵连到爱君受处罚的。爱君失踪那几天,她很担心,后来她看到报纸上寻找尸源的启事,觉得上面说的很像爱君,便报告了老师。” “是余美芬最先提起要认尸的?”韩印问。 “对。挺奇怪的,不知怎的,那天她会买份日报,她以前可从来不看的。”薛敏表情纳闷地说。 第9节 “当日尹爱君负气出去散步,稍后余美芬是不是也跟着出去了?”韩印好像捕捉到什么,口气有些急促。 “对啊。爱君走后不久,她也说憋屈,要出去走走。” 韩印点点头,沉默片刻,示意薛敏接着说。 “认尸后那段时间,美芬心情很不好,她觉得内疚,总是念叨要不是因为她,爱君就不会出去,就不会死之类的话。美芬刚来的时候是个话痨,很爱笑,但从那之后,她的笑容就少了,人也变得沉默了许多。” “大学毕业之后你们还有联系吗?” “有。美芬老家在偏远农村,毕业后她不想回去,而且她当时正和冯文浩热恋,所以便留下来应聘到一家出版公司做编辑。” “什么?她和冯文浩是恋人关系?”康小北提高了声音问。 “对啊!他们是一见钟情,刚到学校没几天,那时我们还什么都不懂,他俩就好上了。一直到毕业感情都很好。我们同学都看好他们。”薛敏突然话锋一转,脸上哀色更浓了,“但现实远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刚毕业那会儿,大家都忙着找工作,彼此联系不多。大概是一年后,突然有一天,美芬打电话,说想约我出去坐坐。我们找了一家咖啡厅,她脸色很不好,人也非常憔悴,那次我才知道她和冯文浩的恋情很不顺利。倒不是因为文浩,主要是他妈。文浩家庭条件虽好,但他妈对他的呵护和控制,甚至到了变态的地步。文浩第一次把美芬领回家时,他妈直截了当地对美芬说,她不会同意他们的婚姻,说美芬配不上文浩,还说美芬不是她心目中的媳妇之类的话。当时文浩的态度还是比较坚决,他天真地以为也许美芬有了他的骨肉,他妈看在孙子面上会同意他们俩结婚。结果当他妈得知美芬怀孕的消息,简直是疯了,到美芬单位大骂美芬是坏女人,不正经,勾引他儿子,用各种手段逼美芬把孩子打掉。美芬在本地没有亲人,又不敢和文浩说,只好找我倾诉,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尽力安慰她。那次见面一周后,我又接到美芬的电话,跟我说文浩妈突然同意接纳她了,她在电话里很兴奋,但我却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果然没几天,美芬哭着打电话来,说文浩妈突然示好是为了骗她打掉孩子,孩子一打掉就变脸了,给她一笔钱,让她不要再纠缠文浩。后来,文浩妈通过国外的亲戚,为文浩在一家医学院办理了留学手续,并以死相逼文浩遵从她的安排。再后来,文浩无奈出国,美芬得了场大病,还患上忧郁症,工作也没法干了。心灰意冷,她决定回老家,临走前给我打了个电话道别,自此便再也没有消息。” 随着薛敏的讲述,气氛有些凝重,对于余美芬的遭遇,韩印和康小北也甚为同情。彼此沉默一阵,韩印正待发问,走廊里响起一阵下课铃声,紧接着,一个成熟帅气的男子走进教师办公室。 男人身材瘦高,面色温和,嘴角边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他腋下夹着书本,径直走到薛敏身旁,揽着她的肩膀,声音柔和地问:“这二位是?” 不用问,这肯定就是王伟了。 “我们是市刑警队的,我叫韩印,这位是我的同事康小北……”韩印主动介绍自己和康小北。 “这是我爱人王伟。”薛敏介绍道,说完颇为识体地站起身对王伟说,“你和警察同志聊吧,我出去一下。” 王伟点点头,目送爱人走出办公室。 随后,王伟也表现出相当配合的态度,对于自己元旦假日中的活动,以及他们夫妻之间的一些问题,都毫无避讳地给予应答。内容与薛敏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夫妻俩口供出奇地一致,像是先前排练过,韩印怀疑是刘湘明给他们打过电话了,所以他们有所准备。 他们在遮掩什么吗?还是说的就是事实?假设他们夫妻二人有一个是凶手,那么另外一个会配合地给出假的证据吗?按道理应该不会,因为虽然两人表现得很恩爱,但薛敏在刚刚回答询问中,总是直呼丈夫的名字,而不是说我老公、我爱人等话,显然他们之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亲密。 “这夫妻二人的关系也许没有我们看上去那么好。”当汽车驶离财经学院,韩印透过后视镜,望着身后挥手道别的王伟和薛敏凝神说道。 “每个人都有秘密,有秘密不一定会杀人。”康小北学着韩印的口气,一脸深沉。 “臭小子,学得够快的。”韩印笑笑,随即正色道,“派几个人从外围好好了解一下这对夫妻。” “明白。”康小北咬着牙说,“没想到冯文浩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咱们现在是再回去摸摸他的底,还是先从外围调查一下再说?” 韩印想了想,决定还是再去骨科医院,找冯文浩当面对质,看看他的表现。 重返骨科医院,再次与冯文浩会面,韩印和康小北面色异常严肃,冯文浩亦感受到气氛有变,脸上勉强挂着笑容,一只手一直摩挲着衬衫袖口的扣子,看似有些局促不安。 相视沉默片刻,康小北开门见山道:“为什么要隐瞒你和余美芬的关系?” “余美芬?”冯文浩身子蓦然一震,笑容僵硬下来,随即哀伤布满双眼。 他张张嘴,但没发出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抖着双唇说:“我和她之间的事,应该和你们的案子扯不上丝毫关系,所以我觉得没必要说。” “有没有关系,由我们来判断,你的责任是要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康小北语气稍显生硬。 冯文浩长舒一口气,盯着康小北,视线空洞地说:“好吧,就算我没说实话,那又能说明什么?说明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杀人犯吗?” “说明你曾经说过的话不可信!”康小北针锋相对,“请再详细叙述一次,你从1月1日凌晨至1月4日早间的活动情况。” 冯文浩眼神迷离着,显然已经被余美芬这三个字搅乱心神,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缓缓说道:“该说的,先前都跟你们说了,至于证明,你们可以问我的母亲,如果你们觉得她的话不可信,那就请你们拿出证据。” 话到最后,冯文浩好像缓过神了,语气突然强硬起来。 “你……”康小北瞪着眼睛,一时语塞,只好转头望向韩印。 韩印看似不急于说话,冷眼注视着冯文浩,少顷,他轻扬了一下嘴角,说:“曾经夹在你母亲和余美芬之间是不是让你很痛苦?” 冯文浩点点头,喃喃地说:“是,好在都已经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你这儿不痛吗?”韩印指指自己的胸口。 “痛与不痛与你无关,更与你们的案子无关。”冯文浩冷冷地说。 “告诉我,在你和余美芬的爱情结晶被打掉的那一刻,你是否感到伤心欲绝、痛不欲生?告诉我,在每一个寂寞的夜晚,当余美芬那泪流满面、心如死灰的面容,浮现在你脑海里,出现在你梦中,你是否会感到悔恨,感到羞愧?” 泪水,夺眶而出! 面对韩印的追问,冯文浩终于崩溃,泣不成声!但韩印并不想就此放过他。 “你为你的懦弱感到羞愧吗?失去爱人、失去孩子让你感到绝望吗?你母亲的强势让你感到愤怒吗?你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母亲的错,对吗?” “不,我从来没有恨过我的母亲,我知道她一个人把我抚养成人经历过怎样的艰辛,她把一生中最好的时光都给了我,我又有什么不能为她舍弃的呢?而且我和美芬之间,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努力过,但是她拒绝了!”冯文浩颤抖着身子,激动地怒吼着。 “什么?你是说后来你和余美芬又见过面?”韩印一脸诧异。 “对!回国之后,我们曾经见过一面。”冯文浩吸着鼻子,努力平息心绪,片刻之后,终于冷静下来,“我历尽艰辛,千里跋涉,到那个偏僻的小山村找到美芬,祈求她原谅我和我母亲,希望能与她重归于好。可她对我很冷淡,眼神平静得可怕,我看不见恨,更没有爱。她对我说,失去孩子的那一刻,她便和我毫无瓜葛了。我劝她回到j市,承诺帮她开拓一份事业,就算做朋友,我也不想她委身于那个穷山村,但是她也拒绝了,她说她已经有了事业,她是村子里唯一的老师,她爱那些孩子……” 辞别冯文浩,回程。 车里一时无语,直到汽车驶回招待所门口,康小北才打开话匣:“我觉得冯文浩刚才的情感很真挚,不像是表演。” 韩印点头,又摇头:“我相信他对母亲和余美芬的感情是真挚的,但我总有种感觉,他好像在掩盖什么。” “会是什么呢?”康小北问。 “不知道,总之对这个人要做重点调查。”韩印换了一副轻松的口气,“累了一天,没正经吃过东西,晚上吃点好的吧,想吃什么,我请?” “不、不了,你自己吃吧,我、我还有点事。”康小北盯着落地窗户,神情有些痴痴的。 “哎,这是怎么了,不是你一贯风格啊!”韩印戏谑一句,循着康小北的视线望去,发现吸引他目光的,是招待所前台那两个女接待员,“噢,对美食不感兴趣,恐怕是对美女感兴趣了吧?” 被韩印一语中的,康小北尴尬收回视线,“呵呵”两声说:“一会儿,夏晶晶下班,我和她约好了出去逛逛。” “行啊!这么快就好上了?”韩印冲着前台边打量边问,“那两个女孩里,哪一个是夏晶晶?” 康小北指向台子左边,一个身材瘦小,长相乖巧的女孩,说:“就是那个。” “不错,是可爱型的,你小子眼光不错。”韩印使劲看了两眼,打开车门下车笑着说,“既然你小子重色轻友,那我就自己吃点好的去。” “什么重色轻友啊,我这是给你机会,你可以约叶队一起共进晚餐,说不定你俩还能发生点故事。”康小北把头伸出车窗追着说。 韩印走进旋转门,背冲康小北挥挥手,好像未听见他的提议。 其实韩印听得非常真切,而且还真有些动了心思,反正自己正想与叶曦讨论案子,不如叫上她边吃边聊? 韩印举着手机,瞅着叶曦的号码,踌躇不定。仿佛心有灵犀,手中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定睛一看,来电的竟是叶曦,韩印赶紧按下接听键……“你在哪儿,吃饭了吗?”电话里传出叶曦略带疲惫的声音。 “刚进招待所,还没顾上吃东西,你呢,要不一块儿……” “我在你房间门口,买了几份小菜。”叶曦接着韩印的话说道。 “等着,我这就上来。”韩印忙不迭挂掉电话,奔向电梯。 下了电梯,远远看见叶曦倚在房间门上冲自己微笑,韩印冲她扬扬手。 等到韩印走近,叶曦笑了笑,柔声道:“开了一天的会,胃里空空的,想着你可能也没吃东西,买了几份我们当地的小吃给你尝尝。” “好啊,我正饿着。” 韩印用房卡打开门,接过叶曦手上的餐盒,将她让进屋内。 叶曦先洗漱一番,待韩印洗漱过后,叶曦已经展开餐盒摆在小茶几上。果然都是当地特色小吃:盐水鸭、鸭血粉丝、狮子头、红烧排骨、牛肉锅贴、小笼包……吃饭时两人说话不多,但气氛也不沉默,两人时而会对视微笑,时而又会为彼此夹菜,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默契十足。 饭毕,尽管韩印十分留恋刚才的氛围,但终归人家是来讨论案子的。他将白天调查的情况,为叶曦做了详细的叙述,强调要对冯文浩做重点盯查。 “冯文浩的成长经历和生活背景均在侧写报告范围内,职业也符合凶手的分尸特征。他有过挫败的感情经历,而且长年生活在强势母亲的控制下,生活极度压抑,虽然表面上表现出对感情的豁达以及对母亲的宽容,但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变态杀手。” 韩印顿了顿,表情异常郑重:“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个人,对‘1·18碎尸案’非常重要,与‘1·4碎尸案’可能也有牵扯,这个人就是尹爱君的舍友,也是冯文浩的前女友——余美芬。” 听韩印如此说,叶曦也紧张起来,皱紧了双眉,屏住呼吸,等着下文。 韩印接着说:“当年正是余美芬的过失,惹得尹爱君负气外出,而稍后不久她也离开宿舍,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是脚前脚后外出的。另外,案发后提出认尸的也是这个余美芬,当日她破天荒买了份本市日报,在夹缝中看到尸源启事,然后汇报到学校,提出到警局认尸。还有一点,薛敏提到余美芬时,我觉得这名字很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过,仔细回忆,原来在卷宗里看过。卷宗记录显示,当年有学生目击尹爱君曾出现在青鸟路,而那个学生仍然是余美芬。据薛敏说,在尹爱君出事后,余美芬表现极为反常,性情也有很大变化,所以抛开‘1·4碎尸案’不说,这个女人在‘1·18碎尸案’中应该是个关键人物。” “你的意思是说她很可能看到了最后接触尹爱君的人,也就是‘1·18碎尸案’的凶手?”叶曦一脸愕然。 “有这种可能。”韩印重重地点头。 “那她当时为什么不对警方说呢?”叶曦问。 “不知道,也许她认识那个凶手,担心冤枉了他;或者是对凶手有某种好感;又或者胆小不想惹麻烦……” “那她和‘1·4碎尸案’又会有什么牵扯呢?”叶曦又问。 “你曾经问过我‘1·4碎尸案’凶手有没有可能是女人?我当时说如果是女人的话,那她很可能具有某种精神疾病。一直以来余美芬对尹爱君是满怀愧疚的,可能这份愧疚感压抑在她心底,让她承受了很大的精神折磨。而在她与冯文浩的交往中,又受到来自冯文浩母亲的压力,致使最终以分手结局,并打掉身怀多月的孩子。失去爱人,失去孩子,对她的人生更是一次毁灭性打击,她甚至为此患上忧郁症。所以从目前接触过的嫌疑人中,最有可能出现精神裂变的女性只有余美芬。”韩印又补充一句,“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虽然叶曦一直强调,整个调查的主旨是志在解决“1·4碎尸案”,但对于突然出现的“1·18碎尸案”的重大线索,她也必须重视起来,何况还有可能关乎“1·4碎尸案”。叶曦考虑了一下说:“看来我们有必要找出这个人,可她现在在哪啊?距冯文浩与她最后见面至今,也有好多年了吧,我们要怎么找出这个人?” 韩印转身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交给叶曦,说:“这是我向冯文浩借到的余美芬照片,同时也要了她老家的地址。我们分头行事,我去一趟她老家了解一下情况,你把照片复印分发到各分局、派出所,让他们帮助协查一下,如果她真与‘1·4碎尸案’有瓜葛,那她很可能出现在本市。” 叶曦接过照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说:“家里交给老付就行,我陪你去一趟余美芬老家,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要是出点什么差错,我可没法向你们学校和省厅交代。” 叶曦的话让韩印心里暖暖的,但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笑笑。笑罢,正色道:“如果余美芬真的有精神疾病,那么一直莫名萦绕在我眼前的那双眼睛和骚扰电话或许是来自于她。” “对了,技术科查过了,骚扰电话来自一个临时号码,唯一一次通话便是昨夜和你的通话。距离电话拨出最近的发射塔,位于第一个抛尸现场华北路附近。”叶曦说。 韩印推了推眼镜,盯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也许她就是在那儿拨的。” 叶曦也转过头盯着窗外,皱着眉头说:“咱们先不管骚扰电话是不是来自余美芬,假定打电话的人是‘1·4碎尸案’的凶手,那么她骚扰你的目的是什么?她又要寻求什么帮助?是故意装神弄鬼,想扰乱咱们办案的思路吗?毕竟现在变声器随处都能买到,电话里虽然是女声,但也可能是男的打的。” 韩印点点头:“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不过从以往一些变态犯罪的案例看,也可能存在另外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凶手确实想寻求帮助。他厌倦杀人,也怀着深深的罪恶感,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又没有勇气投案自首。例如‘连环杀手黄永’,他放过最后一个受害人,并不是怜悯受害人的身世和祈求,而是他厌倦了杀戮,希望有人能报告警方阻止他;另一种可能性,则可能是一种托词。是变态犯罪人在为自己的连续杀人或者即将采取的杀人行为,寻找合理的解释。就好像说,好吧,我努力过了,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我杀人,不是我的错。” “既然她有你的电话号码,那么会不会是你曾经走访过的人?”叶曦问。 “也、也不一定,她从别的渠道也能找到。”韩印咬了咬嘴唇,失神地说,“还有,我曾在尹爱君宿舍门口拿名片给保卫科长,不想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走了。” 叶曦眨眨眼睛,说:“这还真够邪门的。” “是啊!这案子太乱了。”韩印深深地舒了口气。 “还有更乱的。”叶曦目光突然收紧,神色凝重道,“虎王山的轮胎印迹比对结果出来了。” “什么车?” “省汽车集团出品的一款汽车。” 韩印好像知道叶曦为何如此凝重了:“和小北开的是同款车?” 叶曦点点头:“这款车在本市特别畅销,而且‘省汽’特供给局里600台作为警用车,所以不能排除当晚在你们之前出现在虎王山的是一辆‘警车’!” “如果是警车,大半夜的去虎王山做什么?会不会是组里的其他同事?” 韩印问。 “不会。如果组里其他人去肯定会向我汇报,而且组里只有我一个女的,虎王山的脚印却是有男有女。”叶曦斩钉截铁地答道,顿了一下,她抓抓头发一脸烦躁地说:“至于警车去做什么,与‘1·4碎尸案’有没有关联,我还真是一头雾水。” “你别急,也许根本就不是警车。” 其实韩印说这话是怕叶曦上火,实际上是有些违心的。寻常百姓大半夜的怎么可能找到虎王山的抛尸地点,能够准确找到方位的应该有四种人——对当年“1·18碎尸案”持续关注的狂热分子、“1·18碎尸案”凶手、“1·4碎尸案”凶手以及警察。 第10节 首先剔除“1·18碎尸案”凶手,因为在韩印看来此案为单人作案。“1·4碎尸案”凶手肯定是“1·18碎尸案”的狂热分子,不排除个别警察也痴迷于该案,再结合轮胎印迹符合警车车型,那么当晚去虎王山抛尸现场的一干人等,身份是警察的可能性最大。关键是那几个警察去虎王山是出于好奇,还是去重温快感的?也就是说“1·4碎尸案”会不会就是他们做的?当然,在韩印的分析里“1·4碎尸案”也属单独作案,但,不是还有万一吗?万一韩印的分析全盘皆错,万一真的是几个警察作的案呢?而且从亲身经历“1·18碎尸案”的角度来说,警察也的确在这个范围内,所以“车胎线索”一定要查。关键是怎么查?尤其牵涉到内部警员的调查该怎么展开? 虽然由于办案需要,局里和有关部门打过招呼,本市几家主流报纸对“1·4碎尸案”未做过任何报道,但各种小道消息早在社会上和网络上传开了。包括市里领导和寻常百姓对此案都是严加关注,而且由于调查一直未有任何进展,局里一些人对叶曦领导的专案组是颇多微词,此时再提出内部调查,恐怕阻力重重,而一旦消息走漏,谣言四起,外界对警界的质疑声可够市局领导喝一壶的,同样也会将叶曦逼入绝境。所以说,大范围高调的排查是不可行的,也是不可能的。 相对沉默半晌,韩印狠狠心说道:“如果是警车你准备怎么查?” 叶曦失神地摇摇头,咬咬嘴唇说:“还没想好。” 韩印思索了一下说:“你看这样行不行?如果是内部警员,他们应该早就知道,技术科先前在用轮胎印迹比对车型,那么紧接着就要展开实际车辆的比对。出于心虚,他们可能会偷偷更换轮胎,而且为了不惹人注目,他们会到一些小的修配厂换旧的轮胎。这样一来,我们只要抽出一些人手,对一些小汽车修配厂进行排查即可。虽然范围也不算小,但是比起逐一排查警车要小得多,而且局里不会产生异议。” 韩印又强调说:“最好找专案组以外你信得过的警员,切记要低调行事。” 叶曦猛地抬头,面上一阵惊喜,激动得一时无法言表。她心里很清楚,韩印在案子上为她提供了一个最恰当的排查策略,而且尤为贴心的是,这是他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结果。 叶曦凝眸不语,眼眸中带丝钦佩,又含着盈盈的柔情……韩印下意识想移开目光,但又觉不舍,鼓起勇气还是迎了上去。 一阵音乐传来,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韩印从裤袋里掏出接听,脸色突然大变,随即按下免提键,手机里传出一阵女孩的啜泣:“……帮我……求求你……帮帮我……” “嘟嘟”的挂线声过去好一会儿,韩印和叶曦才缓过神来,对视着,叶曦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就是这个电话,装神弄鬼的电话?” 韩印无声点头,既而抬腕看看表,咬着牙说:“走,去华北路,揪出这只鬼!” 夜晚行车十分顺畅,一刻钟后,两人来到碎尸残骸第一发现地——华北路。 已是夜里9点多,霓虹灯灿烂,整条街熙熙攘攘,仍旧非常热闹。韩印与叶曦分立垃圾箱两旁,神情机敏地审视来往人群。 人群中,有的行色匆匆,有的轻松悠闲,有的专注美食,有的在向身旁伴侣撒娇。韩印的视线从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庞上掠过,蓦然定格在对面的肯德基。 那茶色玻璃橱窗后面隐藏着什么?是那双眼睛吗?对,就是那双眼睛,韩印已经感觉到视线的相碰。他冲叶曦招招手,快步穿过人群向肯德基走去。 叶曦紧随着韩印走进店内,里面客人不多,窗边的座位是空的,但桌上遗落的一瓶矿泉水显示这里刚刚有人坐过。环顾四周发现一个侧门,韩印快速冲向侧门追了出去。 叶曦叫住一位保洁员,指着窗边,问:“这儿刚刚有人坐过吗?” “对,有。”保洁员答道。 “什么样的人?”叶曦又问。 “好像是女的。”保洁员模棱两可地回答。 “好像?”叶曦有些不解。 “她戴了个帽子,帽檐挺宽,看不清楚脸,身材瘦瘦的。”保洁员解释过后,又大大咧咧地说,“不过我也没太在意看,这店里每天人来人往,像她这种不消费,只坐着看书发呆的小年轻特别多。” 叶曦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去忙了,从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证物袋,将矿泉水瓶装了进去。 此时韩印已经由侧门返回,气喘吁吁地走到叶曦身前,摇摇头说:“没追上,让她跑了。” 叶曦扬扬手中的证物袋:“带回去验验dna,看看到底是人是鬼。” 韩印点点头,“嗯”了一声。 第十二章 强行征调 愤怒的人永远得不到救赎,他们只能诅咒,喊叫,在无尽的深渊里咆哮! 余美芬的家乡位于邻省h省偏远山区,距离j市有800多公里。 为了节省时间,局里特批给叶曦一辆越野吉普。两人先由高速公路行车六个多小时到达h省l市,再由l市向所属d县进发,到达d县还要再开50多公里才能抵达目的地柳树镇。但这50多公里多是崎岖山路,几乎是一路颠簸的,直到傍晚时分,才看到小镇的影子。 两人先到镇上派出所查了户籍,确实有余美芬这个人,户籍于1995年转出去后,便未再迁回。两人一合计,估计余美芬的户口和档案,还存放在j市的人才交流中心。 原户籍显示,余美芬住在柳树镇辖区的金刚山村。金刚山村因金刚山得名,在小镇的北部,距离镇中心10公里左右,村子坐落在山的背后,没有公路,全是羊肠小道,只能徒步,一个来回要将近八个小时。山路艰险,且夜里有野兽出没,派出所方面建议他们在镇上住上一晚,明天一早再出发。 当地派出所安排一位40多岁姓刘的警官负责协助两人办案。刘警官在小旅馆为两人安排了住宿,又张罗来一些吃的,嘱咐他们吃完东西后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明天好赶山路。 叶曦上午走前,已将工作布置妥当,命康小北调派人手24小时对冯文浩进行跟踪监视。康小北怕出闪失,干脆自己亲自上阵。 整个白天,冯文浩都窝在医院里没踏出半步,下班之后驱车载着母亲直接回到住处,看样子这哥们除了工作,便是宅在家里。 冯文浩母子住在离医院不远的一个高档封闭社区里,出入口均有保安把守,还配有摄像监控系统。康小北找到保安值班人员,亮明身份,想要查看1月1日到4日的监控录像,可惜的是,该小区的录像资料只保存一个月,1月份的已经被覆盖掉。 康小北和保安打过招呼,将车停在冯文浩所住的单元楼前停车位。大概7点多钟,杜军结束手头上的工作前来支援。他带来些吃的,两人吃完,轮换着睡会儿觉。 康小北让杜军先睡,他来盯上半夜,累了一天的杜军很快呼呼睡去,康小北便拿出手机和女朋友短信聊天。 康小北和夏晶晶的恋情进行得很顺利,像他们这种刚刚确认恋爱关系的总有说不完的情话,聊着短信,不觉已近午夜,康小北与夏晶晶才依依不舍地道别收线。 楼内各家的灯光早已熄灭,小区里一片宁静。发黄的路灯下,绿树掩映,流水淙淙,让康小北心旷神怡,丝毫没有睡意,但转瞬,又顿觉失落——做警察的恐怕一辈子也买不起这种小区的房子啊。 康小北正兀自惆怅,楼道里感应灯突然亮了,冯文浩的身影由门内闪出。 他穿着黑色夹克,双手插兜,紧缩着身子,鬼鬼祟祟地向小区门口走去。 康小北正纳闷冯文浩这是要去哪儿,怎么也不开车。冯文浩已经在小区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康小北赶紧推醒杜军,发动车子追出小区。 午夜跟踪,视线开阔,不会跟丢,但也容易暴露,康小北始终保持着五十多米的距离,不紧不慢跟在出租车后面。 一刻钟之后,出租车在新界口广场边停下。冯文浩下车,犹豫了一下,走进广场,在休憩木座椅上坐下。他看似悠闲地四下张望,好像在等人,又好像在看风景。 “大半夜的他跑这坐着干吗?是要选择下手目标,还是在耍咱们?”杜军揉着惺忪的眼睛问。 康小北摇摇头,也一脸纳闷。 冯文浩坐了一会儿,抬腕看看表,终于站起身,溜溜达达地走出广场,奔着对面的“万大电影城”走去。 走到万大电影城门口,他停下来,又看看表,此时电影城几扇大玻璃门突然打开,一股人潮从里面涌出。 “坏了,这小子准是发现咱们了,想要混到电影午夜场散场的人群当中甩掉咱们。”康小北嚷了一句,急忙推门下车,向人群跑去。跑出不远,又回头叮嘱随后跟上的杜军,“午夜场多为结伴观影的,要注意单个身影,还有,发现目标盯着就是了,不要打草惊蛇。” 两人分头在人群中找了一大圈,冯文浩已然踪影全无。在广场边碰头,康小北下意识向南面瞥了一眼,只见冯文浩的身影在一家酒吧门前晃了一下,又消失了。 康小北抿嘴笑了笑,讥诮道:“他妈的,到酒吧泡妞找小姐,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你看到他进酒吧了啊?”杜军循着康小北的视线问。 “嗯,行了,知道他在哪儿就成,咱就守株待兔吧。” 在车里坐了一个多小时,两双眼睛死死盯着冯文浩先前进去那家叫作“曼莉”的酒吧门口,冯文浩却一直没有出现。杜军有些沉不住气,说:“他认识你,你在车里坐着,我进去瞅瞅。” 康小北想了一下,点点头表示同意。 杜军下车,使劲将头发向后捋了捋,梗着脖子晃进酒吧。 午夜刚过,酒吧里正是最疯狂的时刻,热辣的舞曲震耳欲聋,男男女女凑在一起,用力晃着脑袋,一副很high(兴奋)的模样。 杜军也摇头晃脑地转悠了一圈,但没看见冯文浩的影子,他有些急了,拨开身边人群冲进卫生间,麻利地推开所有大便间的门,仍然没发现冯文浩的身影。意识到出了问题,杜军从卫生间出来,一把拽住刚欲从身前经过的服务生,大声问酒吧是否还有别的出口。 服务生朝卫生间旁边指了指,杜军看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门,上面悬挂的绿色灯箱,写着“安全出口”四个大字。 杜军冲过去,推开门。门外是一条黑漆漆的小巷,空荡荡的哪还有人影。 他掏出手机,拨通康小北的电话,咬牙切齿地说:“他妈的,这小子从后门跑了!” “等着!”康小北吼了一句撂下电话。 不大一会儿,康小北赶到酒吧后巷与杜军会合,虽然希望不大,但两人还是决定在周围仔细搜索一番。 j市是一座古城,近些年发展迅速,现代化时尚建筑和繁华商业区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但旧时遗迹并未就此磨灭,幽静弄巷,古旧院落,平房民居,仍然散布于高楼大厦背后。这酒吧一条街的背后,便有大量的民房、旧楼和小院出租,如果冯文浩此时已经隐蔽其中,恐怕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现身了。 康小北和杜军搜索未果,商量还是回到冯文浩居住的小区守着。凌晨4点左右,冯文浩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两人视线中,他从出租车上下来,显得神采奕奕,走路的腰板也比先前挺直许多。 权衡了一下,两人并未贸然上前质问,而是待冯文浩走进小区之后,发动车子追上他刚刚所乘的那辆出租车。 据司机说,冯文浩打车的地点在酒吧后的一个街口。这样看来,冯文浩可能在那些出租屋中有一个窝。康小北心头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冯文浩消失的两个多小时里究竟做了什么?难道天亮之后又会出现一具尸体吗? 清晨,6点刚过,刘警官开着所里的车载上韩印和叶曦来到山脚下,三人下车,开始向山上进发。 此时,太阳还未升起,山间灰蒙蒙的,寒气很重。虽然听从刘警官劝说,两人穿上警用棉服,但仍觉阴冷异常。两人缩着身子,紧盯脚下崎岖的山路,跟随刘警官蹒跚前行。 行路一个多小时后,久疏运动的两人,已是气喘吁吁,步伐也变得越发沉重。终归是女孩子,叶曦顶不住提议小憩片刻再走,韩印也举双手赞同。山路行走经验丰富的刘警官,劝两人还是坚持一下,早间山里气温低,一坐下,身子凉了,容易感冒,而且很难再迈动步子,还说他们现在正处在运动极限状态,迈过这个坎,身子就会轻松起来。 在刘警官的鼓励下,两人咬牙坚持,而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刘警官讲起金刚山的典故。 “据传,在远古时候,金刚山原是沧海一隅,波涛汹涌,巨浪滔天。周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后来,龙王派一白龙来此地镇守,白龙到此地,前几年勤奋工作,及时行雨,此地便风调雨顺,百姓安乐。可时间一久,他便居功自傲,成天睡觉,不思行雨,成了一条懒龙。几年下来,周围大旱,土地干裂,五谷不生,百姓深受懒龙之害。玉帝得知白龙行径,大为恼火,便从远处移来金刚台压住白龙,并在四周定下四根龙王桩,以此定住金刚台。金刚山山高势险,易守难攻,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战国时期……” 刘警官绘声绘色的讲述,成功让两人忘却身子疲累,脚下轻快许多。大约两小时后,他们终于到达山顶。 站在山顶,天空仿佛触手可及,蓝天白云下,层峦叠翠、绿树碧水,盛开的杜鹃花,红艳艳遍布山野。俯视,半山间,一条条犹如长龙的绿色梯田,波澜起伏,错落有致。再往下看,隐约可见,数十间黑瓦土砖民房,形态大小,如出一辙。 刘警官介绍说:“金刚山村世代以种茶为生,那些绿色梯田是茶树田。现在是三月中旬,正值采摘春茶时节,估计村民都在田里忙着。”还说,“村里没有学校,只是个办学点,主要是给一二年级的小娃上课,大一点的便都到山前上寄宿小学。倒是在办学点见过一个年轻女老师,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身系任务,如此美景,两人也只驻足片刻,便继续赶路。 下山相对省力,不到一小时三人已近身茶田,果然有大批村民在采茶。看起来村民和刘警官都很熟络,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和刘警官打招呼。 刘警官应着,走到一个包着白头巾身材纤瘦的中年女人身前,问:“村长呢?” 那女人冲刘警官身后的韩印和叶曦打量几眼,说:“在村里给娃们上课咧。” “村长上啥课,不是有一个女老师吗?”刘警官问。 “你说俺侄女美芬吧,她出村了。”女人说。 “余美芬出村了?什么时候?”韩印和叶曦忍不住齐声问。 女人又瞅了韩印和叶曦几眼,转头问刘警官:“这两个是?” 刘警官刚要回话,叶曦使了个眼色,抢着说:“我们是余美芬的大学同学,到附近出差,顺便过来看看她。她什么时候出的村?” “去年国庆节之后走的,很长时间没有消息了。俺这村子联系不方便,不知道美芬现在在哪儿、过得怎么样。”女人脸上现出些忧色。 “她走时没说去哪吗?”叶曦又问。 “没。”女人摇摇头,旋即嘴里“啧啧”两声感叹道,“还是城里好,你看这姑娘生得多水灵,不像俺家美芬……”女人有些哽咽,“这么多年美芬过得太不容易了,她爹妈一直有病下不了田,她干着农活,还得管着村里十几个孩子,到现在也没说成婆家。前年、去年她爹妈相继去世,治病和下葬花了不少钱,欠下好多债,孩子没办法这才决定出村挣钱,说是这几年写了一些书稿,拿出去卖了再回来。” “她离开村子前,精神状况怎么样?”韩印问。 “不太好,经常恍恍惚惚的。”女人说。 韩印和叶曦对视一眼,转头安慰女人几句,又冲刘警官使了个眼色:“既然美芬不在村里,那我们就不进村了,还是回去吧。” 虽然对余美芬可能不在村里有一定的思想准备,但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未见到目标人物,叶曦和韩印还是有些失落。不过此行还是有些收获的,证明了余美芬的精神状况堪忧,以及知晓了她出村的具体时间。余美芬出村后不久,碎尸案便在j市出现,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中存在着关联。 下午2点左右,刘警官载着二人回到镇上。韩印和叶曦到派出所取车,与所长以及刘警官道别后,便即刻返程。 一路高速行驶,在l市区内稍作停顿,给汽车加满油,吃了点东西,两人又继续赶路。 汽车驶上高速公路的时候,叶曦接到来自j市市局领导的电话,指示她立即将韩印送往t市,去协助当地警方侦破一起重大系列杀人案。叶曦对领导的指示很是不解,“1·4碎尸案”目前正处在胶着阶段,此时为何要将韩印拱手让给别的单位?更何况韩印只是作为顾问身份协助j市办案的,市局有什么权力调派人家?即使真的要调派,那是不是应该征求一下人家的意见?叶曦的火腾地一下就冒出来了,可还没等她发火,电话那头的局领导强调,这是“部里”的决定,她也只好压下火无奈地表示服从。 t市同属h省,与l市相邻。在这座城市南郊的一个叫作太平镇的小镇上,多年以来一直隐藏着一名连环杀手,迄今为止他已经制造了11起血案,造成重伤3人、致死8人的恶劣后果。鉴于案情特别重大,该案于近日被列为“部里”1号督办案件,部里特意委派一个由多名刑侦专家组成的顾问组,赶往太平镇指导当地专案组办案。由于该案凶手异常狡猾,在长达九年的作案当中,竟然未留下任何物证痕迹,案件中幸免遇害的被害人也无法提供凶手的相貌特征,这就意味着案件的侦破只能从凶手的行为特征上入手,所以部里希望能有一位犯罪心理学专家加入顾问组,但相关专家目前都正在执行部里委派的重要任务无法分身,部里只好把眼光放到地方,于是几日前在j市虐杀儿童案中表现出色的犯罪心理学家韩印,便进入到部里有关领导的视线。 第11节 部里领导向j市方面了解韩印的情况,j市方面表示韩印来自北方一所警官学校,目前是应邀以顾问身份协助侦破一起杀人碎尸案。随后,部里领导了解到韩印已经对碎尸案做出了分析报告,并且帮助j市警方制定了一系列的侦破策略,便提出暂时借调韩印一段时间。这显然有些强行征调的意味,j市方面虽有些不大情愿,但考虑到不能得罪部里的领导,只能表示同意放人。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认为针对韩印制定的一系列策略部署下去,依靠自身的能力也完全能够将案件侦破。 第十三章 死亡之径 接近傍晚,车子驶入太平镇,韩印和叶曦便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氛。 天才刚擦黑,马路上便鲜有村民的身影,倒是不时能看到大批警察和协警在路上执勤,偶尔竟然还能看到全副武装的特警,好像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劫难,一种异常紧张的氛围正在小镇上弥漫着。 韩印通过当地派出所找到专案组驻地与顾问组会合,叶曦则连夜返回j市。 专案组为韩印安排了房间,将所有涉案资料提供给他,冀望他能在最短时间内,对凶手做出有效判断。 此案最早发生在2004年。当年3月2日零时,一名16岁少女在回家途中,被人用尖刀刺中后背,当场死亡。案发仅仅间隔5天,一名24岁女青年在下夜班回家途中,同样被人用刀刺中后背,总计4刀,所幸抢救及时,她成了系列杀人案三个幸存者之一。紧接着,同年4月22日和7月11日,又有两名女青年在深夜被同一把单刃刀杀害。前者29岁,腹部被捅两刀,后者23岁,背部有8处刀伤。 第5起案子发生在2005年12月27日深夜,一名30岁女工被凶手尾随,由背后连捅7刀身亡。此后凶手突然消失了,直至2010年5月6日晚凶手第6次作案,死者为31岁的女工。她的尸体被凶手抛弃在一拆迁废弃的锅炉房中,其下体裸露,腹部有数处刀伤,脸部有多道划痕,左侧乳房、右侧乳头被割掉,随意扔在地上……时隔一年左右,也就是2011年5月31日深夜,凶手第7次作案,被害人为19岁女青年,其胸腹部和背部共中7刀身亡。同年11月15日晚,一位37岁的女工回家进门时,被尾随而来的凶犯连刺胸腹部数刀,当场死亡。 第9起、第10起、第11起案件,集中发生在2012年2月8日、2月12日、2月24日,被害人其中之一为25岁无业女青年,胸腹部有数处刀伤,当场死亡;另外两人为21岁和19岁的青年女工,她们都因抢救及时,幸运地存活下来。 11起案件,凶手目标多为容貌年轻、穿着艳丽的女性,手法干净利落,作案后迅速逃离,因此作案现场未发现任何可以联系到凶手的证据。唯一可以判断的是,凶手应该就生活在作案区域范围内,因为10起案件发生的区域未超出1公里。 太平镇为h省产煤重地,全省最大一家颇具历史的国营煤矿厂便建在案发区域不远。案发区域所居住的一部分为当地村民,一部分为该厂的职工和职工家属。在住总人数在3000名左右,男性为1800名左右,由于人数众多,不可能一一深入调查,专案组只能有重点地进行排查。 自2004年年底,t市警方便针对该案组建了一个专案组。从凶手只以女性为目标,并且只伤、只杀、不抢、不奸这些案件特征上分析,专案组认为: 其作案动机很可能是仇恨女性,或者因性功能不足而产生的变态释放性欲的行为。由此进一步分析,凶手童年有可能遭受过母亲的虐待或者背叛,或者有多次恋爱失败的经历,又或者婚姻遭受过挫折,家庭不正常,等等。另外还推测,凶手目前可能是单身,应该是单独居住,没有固定工作,很少与人交往……但专案组在具有这些特征的嫌疑人当中并未发现凶手。 引起韩印注意的是,案件资料中还提到,凶手曾经给警方邮寄过三封信。 第一封是在2006年年初,也就是距离他第5起作案后不久,由于当时社会上风传凶手极度仇恨女性,他在信中澄清道:事实上,我不仇恨任何女性,对于女性甚至是妓女我都一直保持着一份尊重。也许那些女孩遇上我,或者我找上她们,都是老天爷的安排,其实我也很想知道我为何要伤害她们。 第二封是在他2010年重新作案后不久,他在信中写道:几年前的那一刀,从此家禽变野兽。我深刻体会到,家禽变野兽易,野兽变家禽难! 第三封是在本年最后一次作案后,他在信中嚣张地写道:我是学生,警察是老师,我就是要出道题考考你们这些老师! …… 随着对案件细节的审阅,韩印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一些影像,但他还不急于下判断,他想要实地勘察一下案发现场。 夜已经很深了,正是凶手通常作案的时间,这个时候去现场走访,也许可以跟凶手感同身受,不想打扰专案组,韩印决定到镇派出所找值班民警引路。 此时的派出所还是一副紧张忙碌的景象,据说是因为中午镇上有一名中年妇女失踪了,所以全所紧急加班,不过目前还未找到该妇女。韩印对所长说了请求,所长爽快地派了一名对案发现场特别熟悉的民警协助韩印。 案发区域为太平镇镇中心以南一个叫作吴家坡的地方,相对而言,该区域为整个镇子低收入者居住最为密集的区域,总面积有1.5平方公里左右,密布着几百间平房,房屋之间距离很近,形成狭窄的胡同。胡同有上百条之多,宽度只有两米左右,曲里拐弯,纵横交错,且大都没有路灯,夜晚便漆黑一片,非常易于凶手埋伏和躲藏,可以说复杂的地形也是凶手作案屡屡得手又能够成功逃脱的原因之一。当然,他必定要非常熟悉当地的地形。 韩印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崎岖不平的小路上,小路两旁堆积如山的垃圾随处可见,住宅区内飘散着阵阵的腐臭味。在刘警官的引领下,韩印逐一走过所有案发现场,对于本年度最近发生的三起案发地,韩印观察得格外仔细。他显然是有备而来,戴着白手套,提着证物袋,用手电在现场周围的各个角落里搜寻着,甚至连垃圾堆也不放过。这让陪同的民警很是不解,一直不住地询问韩印在找什么?但韩印只是笑笑并不搭腔。 终于在第9起案件的现场,他有所收获。案发现场是一个胡同口,对面是一棵大杨树,韩印在杨树背面的一个垃圾堆里发现一团卫生纸,卫生纸好像被糨糊样的东西粘在一起。 见韩印捡起卫生纸,放到证物袋中,民警上来打趣:“这一晚上你就在找这破纸啊?你要它干吗啊?” 韩印封住袋口,笑笑说:“现在没什么用,不过将来有可比对的dna样本,也许就用得上了。” “你是说这纸上很可能沾的是凶手的唾液或者精液?”民警反应很快。 韩印点点头:“有这种可能,不过还只是猜测。” 民警使劲盯着证物袋看了几眼,说:“你的视角倒蛮独特的,先前可没人找过这些东西。” 韩印再次笑了笑:“行了,咱回去吧。” 回到驻地,韩印将在现场采集到的卫生纸交给专案组。由于镇上没有能力检验dna,专案组方面立刻安排人手,连夜将证物送到市局法医科进行检验。虽然目前没有可比对的样本,但如果能证实卫生纸上沾的确实是精液,则说明凶手很可能回到作案现场自慰过,那就意味着他的作案动机确与性压抑有关。 次日,在专案组的安排下,韩印见到最后一起案子的被害人。她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在家中再疗养些时日便能完全康复。 对于韩印的询问,虽然她非常配合,但所能提供的都是先前专案组已经掌握的信息。这不出乎韩印所料,他提出见见这位有幸存活的被害人,必然有他的用意。 他希望对她做一次“认知谈话”。在完全放松的环境下,利用心理暗示引领被害人回到案发当时的场景,通过启发和描述让被害人回忆起曾经因大脑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自动删减和隐藏的一些记忆片段。此种方法韩印曾经成功地运用过,并取得了良好的结果。 果然,由此方法,被害人回忆起当时她闻到凶手身上有“很重的酒气”。 从被害人家中返回招待所,韩印接到通知,l市局法医科传回来的消息确认了手纸上沾的是精液,遗憾的是纸上的指纹遭到精液的破坏,无法完整提取。专案组方面对“精液”这一信息,能否联系到凶手身上持有谨慎态度,毕竟还有诸多的可能性,但韩印却不那样看——作案时身上有很重的酒气;很可能重回作案现场自慰……凶手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 第十四章 动机毁灭 数起作案中,凶手针对目标采取尾随、正面拦截以及错身回刺的方式,杀人工具锋利异常,杀人方式简单高效。这一方面体现出凶手可能从事过简单的机械类工作或者重体力工作;另外也可以看出凶手选择目标比较随机,只要是在深夜单独出行的女性,年轻漂亮或者身着艳丽的服饰,在合适的时机下就有可能成为凶手侵害的对象。 但是有一起案子例外,那就是凶手时隔五年再次行凶的第6起案子。在这起案子中,凶手完全颠覆了先前的作案方式,若不是凭借着刀伤创口的比对,很难将案子与前几起案子联系起来。凶手在作案中,不仅与被害人有过接触,而且还把其骗至或者劫持到废旧锅炉房内(死者不会一个人在深夜去那儿,周围没有拖拽的痕迹),并在杀死后做出进一步虐尸的举动。如果说凶手沉淀了五年的时间,他的思维更加成熟、欲望更加强烈了,这些疯狂的举动是可以解释的话,但其随后的作案却又恢复到最初的简单高效,就凸显出第6起案子的反常。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凶手为什么要毁她的容?为什么要羞辱她的性器官?为什么要剥夺她体现女性特征的乳房?一定是源于被害人的身份或者经历。显然凶手对她是有所了解的,那么他们之间很可能是相识的关系。 这起案子的被害人叫刘欣,遇害时年仅31岁,已婚,丈夫叫付小宁,案发时有非常确凿的不在场证据,夫妻俩居住在吴家坡中段,刘欣死前在煤矿厂工作。案件卷宗中,对她没有更详尽的记载,韩印只好亲自到煤矿厂进行深入了解。 煤矿厂的一些工友对刘欣的评价是这样的:漂亮,妖艳,很风骚,很放荡,作风不检点,与厂里某些领导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有扯不清楚的关系。但问起具体人选,他们又都说不上来,建议韩印找刘欣最好的朋友张楠问问。 韩印随后找到张楠。 张楠,30左右的样子,相貌普通,在厂里仪器室负责观测仪表工作。她告诉韩印:“刘欣没有厂里人传的那么不堪,她就是性格活泼,爱打扮,喜欢交朋友,喜欢唱歌跳舞什么的。” “她没有情人吗?”韩印问。 “到底有没有我也不太清楚。”张楠摇摇头说,“我跟她出去玩过几回,大家在一起只是喝喝酒、唱唱歌、跳跳舞,没有什么特别过分的举动。” “她丈夫付小宁对她这样没意见吗?”韩印问。 “当然有。”张楠斩钉截铁地说,“不过刘欣也不在乎,他们两口子关系一直不好,她嫌付小宁窝囊、没钱,付小宁嫌她不顾家整天出去疯。而且刘欣曾经跟我说过,准备和付小宁离婚,出事时他们俩已经分居好长时间了。” 韩印接着问:“付小宁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在家开了个小卖店。”张楠说。 辞别张楠,韩印来到吴家坡居民区,经过打听,很顺利就找到付小宁开的小卖店。小卖店距离几个案发现场都挺近,这让韩印觉得更加有必要和他谈谈了。 如果单从动机上看,付小宁是具有杀人嫌疑的,不过专案组早年已经专门调查过他,并排除了他作案的嫌疑。韩印当然相信专案组的判断,他只是想从付小宁口中打探一下,刘欣是否真的有情人?尤其是与她居住地附近的男人,有没有牵扯不清的关系? 韩印的问题对一个丈夫来说当然是一种难堪。果然,付小宁像是受到了某种侮辱似的,情绪激动地表示:虽然他和刘欣的婚姻有很多问题,但刘欣在外面绝对没有情人。 从付小宁的情绪上看,他没有说谎。也许刘欣真的没有情人,也许付小宁一直被蒙在鼓里,总之这个男人提供不出有价值的线索,韩印只好告辞。 走到小卖店门口,韩印看见门边杵着一个半人高的小玻璃货柜,里面摆着一些“性用品”,便扭头随口问了一句:“你还卖这些东西,生意怎么样?” “还行吧,小本生意。”付小宁情绪缓和了些,“架不住老丢东西。” “怎么不报警?”韩印问。 “东西不贵,不值得你们跑一趟,再说就算报警了,派出所也懒得搭理。”付小宁说。 韩印抬手拉开门走出去,又随口一问:“都丢什么了?” “嘿,就是些延时、延缓早泄的东西,每次丢得也不多。”付小宁跟在身后满不在乎地说,“就几块钱的事,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没钱还老惦记着那种事。” 也许……他不是没钱,他是不想让自己心底里的欲望被别人窥探到,或者他担心别人认为他性事方面能力不足,遭到耻笑……这种着力隐藏以及高度自尊的行为特征,是不是与凶手的心态很接近呢?不知为什么,韩印心里突然隐隐有种感觉,觉得性用品的丢失,也许和太平镇一直隐藏着的杀手有关。 他止住脚步,转身回到小卖店内,说:“今儿这事我还真就管了。”说着话,他掏出手机挂到专案组,让专案组派一个技术人员过来提取一下指纹。 很快,技术人员赶来,在小货柜的玻璃上提取到十多个指纹。回到驻地,经过比对,剔除属于付小宁的,便只剩下四个未知嫌疑人的指纹。与先前专案组调查过并留下指纹档案的嫌疑人比对,没有发现匹配的,韩印让技术人员暂时将指纹存档,以待日后查用。 经过半个下午的调查,刘欣的情感状况还是很模糊,但可以明确的是,她在大多数人眼里是一个不正经的女人。韩印考虑凶手进一步虐尸的行为,应该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两人在生活中确实存在某种交集,虐尸是出于一种怨恨;再一个,也许在凶手眼里,漂亮风流的刘欣既让他蔑视,又对他造成一种吸引,而他很清楚自己无法得到这个女人,所以就要羞辱她、毁掉她。 也许,凶手所做的一切,都在于“毁灭”! 第十五章 墓穴残尸 下午4点,暴雨突至。 霹雳火闪,雷声震天,一道闪电从暗沉的天空中凌空劈下,击中距吴家坡住宅区域不远处山坡上的一棵大树。火花四溅,大树顷刻间变成一支燃烧的火把,好在雨越下越大,火势没有向周围蔓延,渐渐被浇灭了。 大雨来得猛,去得也快。雨后,附近的居民争着上山看这奇异的景观。其实他们更关心的,是大树下那座废弃几十年的墓穴。 传言,早年间整座山被本地一个有名的财主买下,之后他准备在山坡上修建一座家族墓穴,可是刚修到一半,战争打响了,财主带着家眷跑到南洋,墓穴便废弃下来。事实上那里从来没有埋葬过任何东西,但是各种版本的传说却甚嚣尘上。大抵都是有关宝藏的,但是多少年来,很多人甚至是盗墓的都在附近探过,根本没有宝物的影子。后来,废墓便成为附近孩童玩耍的地方,一些调皮的孩子在里面撒尿拉屎,搞得远远地就能闻见一股尿臊味,里面更是臭气熏天。 刚刚闪电击中了废墓旁边的大树,被吴家坡的一些居民解读成“异象”,便认为那墓中必有古怪,说不定有异物显现。 废墓中确有“异物”出现,但并不是他们想要的,那是他们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的画面。 ——他们看到一具没有四肢的女性躯干,躺在墓穴口。 韩印随专案组赶到现场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无数支手电筒的光束集中在墓穴口的尸体上,肤白耀眼,血红炫目。纵使这些久经磨炼的精英刑警,也被眼前恐怖的场景深深地惊骇住。 女死者身体赤裸,脖颈上缠绕着一条肉色丝袜,四肢由根部被干净利落地截去,不知去向。脸皮如脱下面具般被整个剥掉,雪白的牙齿、赤红的肌肉、黑白相间的眼球,没有任何装饰地裸露着。胸腔一直到裆部被整个剖割开来,内脏、肚肠清晰可见。阴道部位肉绽皮裂,血肉模糊,已经被锐器捅烂了……大雨冲刷掉一切属于凶手的证据,只能从尸斑上判断出尸体被挪动过,再综合尸体附近以及地势较矮的山石上残留的血迹,法医认为:这里非第一杀人现场,但却是分尸现场。死者脑袋旁边,有一个紫色的挎包,里面塞着她的衣物以及证件。身份证显示,死者名叫米蓝,正是昨日中午失踪的妇女。 米蓝,今年40岁,与丈夫、女儿、婆婆一家四口居住在吴家坡东段。她是附近一家干洗店的洗衣工,每天中午下班后,都要赶着回家给年迈的婆婆做午饭。她的家人以及周围邻居,对她的评价非常好:温柔贤惠,脾气随和,懂得孝敬老人,尤其是容貌特别突出。她长相甜美,身材较好,任何时候都打扮得大方得体,气质高贵出众。 很快,法医通过刀创伤口的比对,确认米蓝与吴家坡先前遇害的女孩是死于同一把单刃刀具下。这是韩印在现场第一眼看到米蓝遇害的惨状时就预料到的,凶手疯狂的行径,让他更加确信——凶手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毁灭他无法拥有的事物。 像米蓝这样一个成熟漂亮的女性,几乎每天都在凶手的眼前晃来晃去,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可想而知,那美丽的身影,诱人的女人韵味,在他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于是,昨日中午,也许是因为受到了某种打击,或者又是在酒精的刺激下,当米蓝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一时冲动,打破先前只在晚上作案的常规,铤而走险在光天化日下将她劫持到家中。 他捆绑她,殴打她,侮辱她,用她腿上穿的丝袜勒死她。撕碎她美丽的容颜,剖割她白皙滑腻的身体,毁掉她神秘又让人无限遐想的下体,既然她无法属于自己,那么谁也别想得到她。 分析凶手的心路历程表明:他与死者米蓝是有机会经常照面的,他必然就存在于米蓝从单位到住处之间的路径上。韩印也相信,傍晚时分的凶案现场,那些围观的人群中必定有凶手的影子出现,下一次他一定会捕捉到他。 两小时后,韩印将一份详细的犯罪侧写报告交到专案组。 ——年轻漂亮、热衷于打扮、衣着光鲜的女性,她们代表着生活中美好的一面,代表着一种朝气蓬勃的希望,而这两点恰恰在凶手的生活中无法找到,他是一无是处的。他的思维与能力严重不均衡,他向往的生活与他现实的处境相去甚远,以至于他心底始终怀有着很深的挫败感,随着挫败的反复,他自身无法承受之时,便会把怨恨本能地转嫁到他人和社会中去。当然从案件特征上看,作案中也伴随着凶手对性欲的宣泄。 凶手曾有过回到案发现场的自慰行为,说明暴力伤害女性会让他产生性快感,意味着正常性生活的方式并不能让他满足。那么这种倒错的性欲望,是怎样产生的呢?很直观地,我们就会朝性功能障碍方面去考虑,但是在这起案子中,韩印发现凶手有可能盗窃性用品,尤其是延时性用品的行为,也许会有人认为这是证明凶手性功能有问题的最好证据,其实恰恰相反,这证明凶手有性能力,而且他出现反复盗窃同一功效性用品的特征,说明这种东西对他有一定效果。他有可能只是性能力低下,但并不妨碍他正常的性生活。那么就又回到原来的问题上,凶手变态倒错的性欲望是如何产生的呢? 解答这个问题,必须要提到变态犯罪历史上,两个赫赫有名的连环杀手:他们一个是在30年间,折磨杀死10名被害人的btk(变态狂)杀手“丹尼斯·雷德”;另一个则是至少要对30多起强奸谋杀女性案件负责的优等生杀手“泰德·邦迪”。这两个人都生活在环境相对不错的家庭,没有被虐待、不堪的童年,能够组成正常的婚姻关系,有正常的性伙伴或者爱人,有非常良好的社会形象。他们针对女性变态残忍的犯罪行为,是因为只有掺杂暴力、折磨、凌辱、伤害器官的性行为,才能让他们感到高潮和满足。而追溯他们犯罪的根源,是来自童年和青春期时期开始接触的,夹杂着暴力行为的色情淫秽杂志和影像。 韩印认为,本案凶手形成倒错性欲的原因也是如此。在长期赋闲没有工作的情形下,观看暴力淫秽的色情杂志和影碟,成为他打发时间的方式,并渐渐沉溺于此。在条件和时机适合的情况下,韩印相信凶手一定会更愿意像他的两位前辈那样,对被害人用尽残忍的手段,并在她们痛苦和死亡之时,通过自慰达到高潮。 综合以上信息可以看出:现实生活状况不佳或者境遇转变引发的高度焦虑,与一直压抑在心底无法宣泄的变态性欲,是促使凶手犯罪的主要根源。而“酒精”放大了他的欲望,增强了他的胆魄,更是大大削弱了他的自控能力,最终导致了他的首起作案。随后的人生中,毁灭一切美好的无法企及的事物,成为他释放压力的方法,并成为习惯。 同样,可能和他的两位前辈一样,凶手在生活中有着极具欺骗性的一面,这也是多年以来,专案组一直未将他作为重点排查对象的原因。所以韩印进一步指出:凶手从出生至今应该都生活在吴家坡地区,目前在20岁至40岁之间,与父母关系稳定,有从表面上看起来非常正常的婚姻。他从事过简单的机械或者基本的劳动力工作,不过应该很长时间都没有固定工作,否则他不会在晚上有那么多精力和时间,更没有机会在白天作案,他家中存有大量的淫秽杂志和影碟,有独立的空间和时间……韩印要专案组在走访排查时,注意调查几个时间点: 凶手2004年开始作案,当年先后作案四起,是其系列杀人案中作案比较频繁的一年,随后2005年大幅减弱,只有一起,此后便偃旗息鼓。这一特征结合凶手的犯罪侧写,韩印认为:2004年到2005年间,凶手正经历着他人生中从未有过的转折,这个转折充满了诸多的困难、妥协和不确定性,让他的焦虑达到顶点,进而开始作案。好在当这个转折真正发生时,给他的人生带来的是正能量,所以他停下杀人的脚步。从当时他给警方写的第一封信里也能看出,那个时期他在反省自己的行为。而且我们分析那封信的潜台词,凶手可能想说的是: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有正常的生活,有正常的家庭,我身边有女人,我很尊重她们,也很爱她们!由此韩印推测:2004和2005这两年间,凶手可能开始恋爱了,或者准备结婚,或者妻子怀孕正面临生产。 接着来看2010年,凶手在这一年第6次作案。那么,是什么让凶手时隔五年又变回了恶魔?是什么让他突然间将恶魔的残忍发挥得淋漓尽致呢?韩印认为:除去焦虑和性欲,还有深深的怨恨,这说明他和死者在生活中是有交集的。在这个时期,他第二次给警方写信,从简单的言语中可以看出,对于这次杀人他还是有些纠结的。他可能经历过一场躯体与灵魂的搏斗,但最终还是选择遵从住在灵魂深处那头恶魔的指令,他也意识到此后很难再停止下来。 2012年,显然凶手的生活在这一年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他杀人的时候不再有任何犹疑,而且欲望也空前地高涨。他给警方的第三封信中表明: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唯一剩下的,就是多年来一直摆布警方的成就感,他开始真正沉溺于“猫捉老鼠”的游戏。 ……由米蓝工作的洗衣店到她的住所大概有600米,道路两旁密布着近百户人家。警方连夜走访,询问案发时家中男主人的动向,也侧面了解一些男主人的信息,希望找到符合韩印侧写报告范畴中的嫌疑人。如果住户同意的话,警方还会简单观察一下房屋中的情况。 排查一直持续到凌晨,还未收到任何效果,最终出于扰民的考虑暂时终止。 第12节 第十六章 微笑杀手 太阳照常升起,又是新的一天来临,专案组警员再次深入到吴家坡地区,继续排查任务。 此时的吴家坡,身着警装的身影频繁出现,一些平时有小偷小摸举动的,有无赖行为的,甚至连卖盗版光盘的,都自动从街道上消失了。他们规规矩矩地窝在家里,不敢出门乱溜达,生怕警方抓不到真正的凶手,把邪火撒到他们身上。可就是这样空前紧张的气氛,仍然无法震慑到胆大妄为的凶手。 警方排查的区域内,有一个小菜市场,通常是早晨5点开市,上午9点收市,当地人称之为早市。一位经营蔬菜的小贩,在收市之后欲将卖剩下的蔬菜,装回小型农用车的尾厢中。当他掀起尾厢中的苫布时,发现下面有些白白的东西,他一下子没看明白那是什么,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小菜市场里便炸开了锅。 在附近排查的韩印和专案组其他警员,于几分钟后赶到现场。 他们看到一双人腿从膝盖部位被切割开来,与一双惨白的手臂,并排整齐摆放在农用车的尾厢中。不用问,这必属于被害人米蓝。 在等待法医到达现场的空隙,韩印悄悄把注意力转移到围观的人群身上。 人群中有些是菜市场中经营蔬菜水果的小贩,而大多数都是拎着菜篮到市场买菜的当地居民。他们彼此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真是太惨了……”“这凶手够狠的……”“警察也太不中用了,查了好几年也没有个结果……”“你小声点,别让他们听见,回头再把你抓进去吃几天窝头……”“他们也就欺负欺负咱小老百姓有本事……” 在这些群众的议论声中,韩印与专案组警员已经不动声色地用手机从各个角度拍下他们的照片。这是韩印先前特别叮嘱过的,他知道凶手现在一定特别愿意参与到警方的调查中来,眼前这些围观的群众,很可能有一个就是凶手。 随后法医和技术人员赶到,开始勘察现场。 半个多小时后勘察结束,人群开始散去,韩印和专案组警员也随着人流欲返回各自的岗位继续排查。可是刚走出不远,只听到大街上有人狂呼:“快看啊,前面出现一张人的脸皮!” 刚刚才平静些的人群,又开始追随着喊叫声而去,韩印和重案组警员也夹杂在其中。跑出100多米远,他们看到一棵大杨树的树枝上果然挂着一张人的“脸皮”。脸皮上还能看出人脸的轮廓,只是眼部和嘴部都是空的,微风吹来,脸皮随着树枝轻轻晃动,让人毛骨悚然。 韩印示意身旁的警员,让他用手机拍下围观的人群……凶手现在一定很满足,他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成功把警方置于难堪境地。可是他不知道,他行动得越多,对韩印这种人来说越容易将他找出来。 他自作聪明戏耍警方的行为,让排查的范围得以缩小,韩印判断凶手就住在抛弃残肢和脸皮这两点一线的范围内。100多米,只有20多户人家,排查因此变得简单了。 实际走访,排除掉男主人有正常工作中午从不回家的,那么就只剩下九户人家。专案组一方面正面询问这九家住户的男主人,一方面组织警力对他们的社会关系和人生经历进行深入的了解。 与此同时,韩印将在抛弃残肢与抛弃脸皮现场拍下的围观群众照片,从手机上复制到电脑中。仔细观察照片,一个手提菜篮的男子引起了韩印的注意。 他在两个抛弃尸体残骸的现场都出现了,而且通过技术放大照片发现,在菜市场时这个男人手里拎着的菜篮里是装着东西的,但在抛弃脸皮的现场他手上的篮子却是空的。韩印脑海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男人就是太平镇系列杀人案的凶手,而他就是在警方的眼皮底下将尸体残骸抛掉的。韩印将这一信息汇报给专案组,随后专案组发现韩印锁定的嫌疑人恰好就在专案组重点排查的九户人家的范围内,于是转而集中警力对该男子进行全面调查。 次日,汇总信息,凶手终于浮出水面。 其实这个人由于住处与几个案发现场距离很近,专案组早几年曾对其进行过走访,但他未露出任何破绽,而且周围的邻居对他的评价甚高。说他为人平和,与邻居相处和睦,从不招惹是非,是个顾家、爱老婆、爱女儿的好男人。 正是这些表象,让专案组放弃对他的深入挖掘,岂知正如韩印分析的那样,他是一个典型的“双面人”。 他叫赵超明,吴家坡本地人,住所距离所有案发现场不足0.8公里,且与最后一个被害人米蓝的住所,只有200米左右的距离。他今年35岁,早年是煤矿工人,换了数个岗位均表现不良,于2002年下岗。此后一直无固定职业,每天待在家里除了喝酒就是看影碟。近年来他在自家院中搭建了一个简易房,承揽简单的生意,但由于多次出现错焊,致使客户流失严重,于2011年年底结束生意。 他父母也都是煤矿工人,家庭条件一般,居住条件很差。2004年准备结婚时因为房子问题差点与女方家长翻脸,最后由于他父母的让步,搬到别处为他腾出房子,他和妻子遂在2005年成婚,次年年初女儿出生。 赵超明的爱人叫张楠,正是韩印曾经接触过的第6起案件被害人刘欣的好朋友。张楠的工作是两班倒,四天一个循环,正好符合凶手第9、第10、第11起案件的作案周期,也就是说作案时间都是张楠上夜班的时间。专案组询问过张楠,她表示赵超明一直很反对她与刘欣走得过近,担心她被带坏,并且因为她经常跟刘欣出去交际,赵超明一度与她闹得很僵。另外,在专案组耐心地做工作后,张楠承认年初她与本厂一个刚分来的大学生有过一段私情,并被丈夫发现了。 可以说,目前掌握的信息与韩印的侧写报告基本吻合。凶手初次作案是因为作结婚准备时面临诸多困难,让他产生了焦虑,于是开始密集作案;而随着女儿的出生,幼小的生命感化了凶手,让他暂时放下屠刀;时隔五年再次作案,是因为妻子与刘欣走得过近,并经常一同出去交际,他担心放荡的刘欣带坏妻子,所以带着满腔的怨恨杀死了她;本年度再次密集作案,是受到事业与家庭全部崩塌的刺激。 专案组与顾问组已基本认定:赵超明即是历经9年,制造了12起案件,杀死9人,重伤3人的凶手。经过讨论,专案组决定以协助调查的名义将赵超明带到派出所讯问,同时积极做通张楠的工作,征得她的同意,对其住所进行彻底的搜查。 大概一小时之后,负责搜查的警员方面传回消息:在赵超明住处果然搜索到大量淫秽杂志和黄色暴力影碟,以及一些延时性用品和自慰时用的润滑液,同时搜索到数把刀具,但遗憾的是未发现其作案时使用的凶器,以及有关被害人的证据。 这意味着警方目前掌握的只是旁证,缺乏直接定罪的依据,而赵超明显然对警方早有防备,及时将凶器隐藏起来。此种情形下,专案组意识到恐怕很难让赵超明主动认罪,于是紧急与顾问组和韩印商讨对策,最终在韩印的建议下,决定采取一种前摄策略。 审讯室中,坐在对面的赵超明给韩印最直接的印象就是“笑”。他面容干净,长相端正,眉毛、眼睛、嘴唇都是一副弯弯的月牙模样,开口说话时笑容就更深了。 一上来,韩印以征求的口气询问是否可以得到他的指纹以及dna样本,也许是对自己行凶时未留下任何证据的自信,赵超明未加考虑便欣然应允了。 随后,很快,一份报告送到韩印手上,他看了眼报告,表情严肃地对赵超明说:“下面我们来谈谈关于你的指纹和dna的比对情况。” “有什么可比对的,我没干过任何违法的事情,你们与什么样本比对呢?”赵超明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你好像很懂我们办案的套路。”韩印点点头,做出敬佩的表情。 “哦,我喜欢看法制频道的节目。”赵超明笑得更得意了。 韩印也笑了笑,将报告推到赵超明眼前:“这份指纹对比报告显示,你与盗窃付小宁小商店中的性用品有关,你能解释一下吗?” 赵超明的笑容猛然僵住了,飞快地转了转眼球,把报告推回到韩印面前,诚恳地说:“这确实是我的不是,大概就几十块钱的事,我回去就还给小宁。其实我主要是怕别人笑话,所以才‘拿了’,不是因为在乎钱。您看,这个事我和小宁私下解决行吗?” “行吧,看你态度这么诚恳,我们就不追究了。”韩印装模作样地说,“怎么,你那方面不行?” “不不不,我只是想让自己更强大而已。”赵超明连忙摆手,紧着解释。 “那这个咱就不提了,来说说dna吧。”韩印很确信他在案发现场找到的那张卫生纸上的精液,一定会与赵超明的样本吻合,他故意把出结果的时间提早了许多说,“再过几小时,dna的比对结果也会出来,如果结果吻合的话可能会对你不利。” “吻合?和谁吻合?”赵超明诧异地问。 “想必吴家坡地区频发的杀人案你一定听说过。”韩印耐心地解释说,“我们曾在其中一起杀人案现场,发现了一团带有精液的卫生纸,现在正抓紧时间检验。如果与你的样本吻合,我们就有理由怀疑你去过案发现场,你可能就具有杀人的嫌疑。” 赵超明下意识伸手揉了揉眼睛,一副诡计被拆穿的样子,咬了咬嘴唇,争辩道:“也许那张纸是有人在我家垃圾堆里偷的,然后扔到现场想嫁祸给我啊。”顿了顿,他露出一丝狡黠的浅笑,“就算我去现场自慰过,你们也不能因此说我杀了人,对吧?” “嗯,说得对,看来法制节目你没白看,知道如何保护自己。”韩印点点头,随即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那就这样吧,你可以走了。” 赵超明显然未料到警方会这么轻易放过他,所以一时之间有些未反应过来,正在他愣神之际,韩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噢,对了,有个事忘了跟你说。我们接到上面指令,将会把案件调查的所有细节在明天上午向新闻界通报。这样一来,你偷窃性用品以及在案发现场自慰的行为,就会出现在各个媒体的报道上,所以也许近段时间你会遭到周围人群的指指点点,你最好心里有个准备。不过这也没什么,每个人都有缺点,时间长了,大家就会淡忘的。好了,你回去吧!” 韩印突然结束谈话,不给赵超明任何说话的机会,夹着报告头也不回地走出审讯室。 他太了解赵超明这种人了,他不在乎别人说他残忍,因为残忍会给人带来恐惧和威慑,他认为那是彰显他能力和力量的一面,他会被别人唾弃,但没人敢轻视他。而如果他心底里那些肮脏、龌龊、变态的性欲望被别人洞悉,他丑陋恶心的一面被赤裸裸地展现在世人面前,他将会遭到所有人的蔑视和耻笑,这样的结局对人生中本来就一无是处的赵超明来说,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所以可以想象得到,赵超明听到韩印刚刚的那番话之后,他的心情会多么焦虑。接下来的这个夜晚,也许是他人生中最为煎熬、最为焦灼的时刻了。 这就是韩印和专案组的策略,就是要刺激他,就是要让他产生前所未有的焦虑,就是要逼迫他寻求释放,从而在他行凶时将其现场抓获。 自赵超明离开派出所,专案组便派出一组人手对他进行监视,同时让他爱人张楠以加班为由留在单位,而到了傍晚,大批警员陆续进入吴家坡地区,埋伏到赵超明住处四周。 赵超明住的平房坐北朝南,紧邻住宅区内一条主道,道路南边是一条干涸的沟渠,再往南便又是一排居民房。由于缺乏一定的规划,这条路的西向路段相对开阔,而往东则越走越窄,且交错的胡同较多。结合这一道路特点,再总结赵超明作过的12起案子,其中有9起都发生在他住处以东方向,包括东北方向和东南方向,专案组最终决定:将诱捕区域,设置在赵超明住处以东0.5公里处。担任引诱任务的女警,是专案组紧急由市特警队调派过来的,她是全省公安系统大比武擒拿格斗比赛的亚军,身手很是了得。但为以防万一,韩印特别叮嘱专案组为她准备了一件避弹衣。 为了让这次诱捕行动做到万无一失,专案组制定了两套策略。如果赵超明从家里出来,行走的方向是朝向诱捕区域的,那么专案组就会采取守株待兔的策略;如果赵超明朝西向行走,或者拐进胡同,专案组就会选择主动出击,要么让女特警故意弄出声响吸引赵超明的注意,要么让她主动走进赵超明的活动范围。 当然,这次诱捕行动的成败,首先要建立在赵超明在韩印的刺激下,选择再次作案的基础上。如果赵超明识破韩印的计划,并未有所行动,那么接下来他就会更加警觉,并很有可能暂时罢手或者永远收手,而警方在缺少直接证据的情况下,也只能被动地无限期地与其耗下去,甚至眼睁睁地看着杀人恶魔最终逍遥法外。所以这个夜晚,对韩印和专案组来说同样是难熬的。 吴家坡的夜晚,格外静谧。 时至今日,该地区居民已很少有人敢在天黑之后踏出家门半步,这倒让警方少去了一些不必要的干扰,当然出于谨慎考虑,警方在外围安排了数名警员,对有可能进入诱捕区域的当地居民进行拦截,目前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一个赵超明。 时间在飞快地流逝,赵超明始终毫无动静,韩印和专案组方面十分着急。 一直埋伏到午夜,专案组已经有人开始泄气了,赵超明终于出门了。 据附近监视点汇报,他走路有些摇晃,可能喝了不少的酒,幸运的是他行走的方向正是朝向诱捕区域的。 各监视点不断汇报着赵超明的动向,他始终沿着马路向东走,并没有拐进胡同。而渐渐地,他距离抓捕区域越来越近了……300米……200米……100米……他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指挥小组的视线中。 按照事先计划,女特警一边打电话,一边朝赵超明方向慢慢走动。看着女特警与赵超明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韩印紧张得一颗心悬到了半空,他有些担心女特警应付不了“实战经验”丰富的赵超明。好在有避弹衣可以挡住刀锋,可是当一阵微风吹动了女特警的外套,他发现女特警里面根本没有穿避弹衣。 一瞬间韩印的眼眶湿了,他知道那是女特警怕赵超明察觉到异样,发现她的身份,导致行动失败,才不惜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20米……10米……5米……1米……错身……没有人完全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赵超明的身子突然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啪地摔在地上,紧接着是一阵嘶吼,等警员们从埋伏点冲出来的时候,女特警已经将赵超明死死压在身下,一把刀身长约二十厘米的单刃刀,在漆黑的夜晚中寒光凛凛地躺在地上。 众警员将赵超明铐住拖拽起来,女特警也被搀扶起来,此时大家才发现,她外套的下摆已经被划破,腹部清晰可见一道划痕,所幸刀口不深……诱捕行动成功结束,专案组趁热打铁连夜对赵超明进行审讯。 行凶当场被擒获,数起作案中使用的凶器被缴获,在如此确凿的证据面前,在审讯人员强大的攻势下,赵超明对自己的多起杀人罪行供认不讳。但令在场警员愤怒的是,在交代作案细节时,赵超明脸上始终含着微笑,尤其当他描述自己是如何伤害被害人时,笑容便更加灿烂了,甚至得意得手舞足蹈……至此,太平镇系列杀人案的侦破部分基本结束,就结果来说是完满的,但回顾整个办案过程却极为艰辛。该案曾历经四任公安局长,专案组建立长达九年之久,先后有300多名警员参与侦破,全镇摸排近万人,重点嫌疑人调查超过千人,相关案件卷宗长达七万多页。在这样一组数据的背景下,此刻当案件告破之时,专案组所有警员相拥在一起放声落泪的场景,韩印便能够理解了。他也深深受到了鼓舞,具有这种坚持不懈的办案精神,没有案件是侦破不了的。 次日一早,由于心系“1·4碎尸案”,韩印便急着踏上了归程,t市方面特意派专车送他返回j市。一路上他一直用手机上网,了解媒体对案件的报道。媒体果然无所不能,有些媒体竟然不知从什么渠道打探到赵超明昨夜接受审问的情形。对于他在审问中一直保持着笑容,丝毫未表现出悔意,媒体纷纷予以谴责。用词无非是冷酷残忍、嗜血无情、人格扭曲等,有的媒体因此给了他一个“微笑杀手”的封号。 其实韩印心里最清楚:赵超明和所有连环杀手一样,微笑是因为他们自卑! 第十七章 嫌疑作家 傍晚,韩印风尘仆仆地回到j市。 他给叶曦打电话,报了平安。叶曦表示目前案件还没有什么进展,让他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碰面再详细交流。 虽说在太平镇耽搁了几日非韩印本意,但他也觉得十分抱歉,所以顾不得舟车劳顿的疲乏,又到积案组抱回一些卷宗带到招待所研究。 尹爱君入读古都大学仅三月之余便遇害,班级同学和老师对她的印象是安静、内向、少言寡语。平日她只是来往于校区和宿舍之间,唯一的外界活动便是逛书店。据她同学说,在书店曾多次看到一个男人和尹爱君搭讪。而她的舍友也提供消息,尹爱君曾说过她在书店认识了一个作家,还送她一本诗集。但在她遇害之后,警方并未在宿舍里发现那本诗集。通过几个同学的描述,警方作了素描画像,很快找到那个所谓的“作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就来自古都大学校内。 古都大学自80年代初开办了一个作家班,至今断断续续已经办过十几届。 这个作家班属于成人办学,班上的学生主要是一些文学爱好者,也有一些小有成就的作家想要混个本科文凭的。他们大多来自本地以及周边地区,年龄偏大,有一定经济基础,而且为了保持清静的创作环境,他们大都选择在学校周围单独租房居住。 当时学校里只有一个“94届作家班”,班上一个名叫许三皮的学生,便是在书店与尹爱君有过接触的那个男人。 许三皮,本地人,当年30岁,曾在一些报纸和杂志上发表过诗歌和文章,他在青鸟路附近租住了一间有院落的平房。 警方很快控制了他,在进行审问的同时,对他的住处进行了细致搜查。 许三皮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杀人,也矢口否认送过尹爱君诗集,但警方偏偏在他家中搜到一本,经尹爱君舍友辨认,与其曾带回宿舍的诗集封面相同。面对证据,许三皮仍然百般狡辩,说诗集不是他买的,也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他家中。警方又让他解释,为何在他家里未发现任何刀具?许三皮说他平日在学校食堂吃饭,家里不开伙,所以未买过刀具。讯问房主,房子前后已经租出去好几拨了,他也想不起来有没有刀具在家。 除此之外,警方在房子和院落里未发现作案痕迹和死者血迹。但许三皮供词前后矛盾,有诸多解释不清的地方,租住地点与尹爱君最后出现地点吻合,且缺乏不在场的人证,可谓嫌疑重大。可是让专案组未想到的是,正当他们准备对许三皮加大力度审讯的时候,却接到市局放人的命令。 此后,专案组只能在暗中监控许三皮的行踪,但未发现可疑之处,直到几个月后,许三皮远走美国。 案件卷宗中,关于许三皮的调查记录,到此戛然而止。 放下手中的卷宗,韩印皱紧眉峰,眼神放空呆坐了半天。为什么许三皮会突然被释放?是不是受到了某种阻力?他又为什么着急忙慌地跑到国外?这个许三皮现在在哪儿?会不会又出现在本市?会不会是“1·18碎尸案”的真凶?与“1·4碎尸案”有没有关系? 这是个值得追查的目标! 韩印收回视线,重落在卷宗上。该份卷宗明显比先前看的要陈旧不少,且皱褶明显,想必对“1·18碎尸案”一直无法割舍的付长林,一定多次翻阅过这份卷宗。 “对,明日一早找付长林详细了解一番这个许三皮,也许卷宗上未有记载的一些东西,都尽在他的掌握中。” 韩印睡前,做了这个决定。 早晨,在招待所大堂,韩印碰见蹲坑监视冯文浩一夜的康小北。两人一起到餐厅吃早餐,康小北顺便向他汇报了这几天对各嫌疑人的调查情况。 每个人都有秘密!正如韩印先前说过的这句话,在对几组嫌疑人进行跟踪调查后,果然发现了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 黄传军离婚后,前妻改嫁,2011年,在机缘巧合下,两人竟又旧情复燃。 据他前妻说,两人经常会趁其现任丈夫出差之际偷偷幽会,为免被周围邻居撞见说闲话,一般都选择在酒店开房。元旦前夜到次日上午,她和黄传军一直待在一起。随后查阅酒店监控,证实了她所说的的确是事实。 与黄传军夫妻俩纠缠不清的糊涂关系相比,刘湘明的问题更让人瞠目结舌。 刘湘明闪婚又闪离以及他一直未找女朋友的原因,是因为他是一个同性恋。他几乎每天下班之后,都会与一些“圈内人”在酒吧等娱乐场所厮混,一位帅哥大方地承认,元旦假期期间,他与刘湘明一直腻歪在家里。 而王伟、薛敏夫妇二人的生活则比较正常。单位同事以及周围邻居对他们的关系,总体评价还是不错的。只是由于薛敏出身高干家庭,从小娇生惯养,身上难免有一些任性骄横的毛病。偶尔会不分场合,发点大小姐脾气让王伟难堪。好在王伟性格好,又能够包容她,倒也相安无事。他们有一个8岁的儿子,因为读书的原因长年生活在爷爷奶奶家。元旦假期中,邻居未曾留意到两人的具体动向,但有邻居说,元旦假期后第一个工作日,也就是1月4日早晨,见到王伟驾车载薛敏上班,彼此还亲切地打过招呼,没发现有何异样。 就以上调查结果来看,这三组嫌疑人基本可以从案子中排除,目前嫌疑最大的当属冯文浩。 从冯文浩的活动情况分析,他可能确在酒吧后巷出租屋聚集的地方有个“窝”,这就意味着他有独立的空间囚禁被害人以及分尸。他失踪的几小时里,可能是到出租屋中重温快感。但有一点令韩印很困惑,如果他觉察到警方的跟踪,为何还要执意前往呢?他究竟意欲何为? 韩印叮嘱康小北盯紧这个冯文浩,吩咐他派几个人手带上冯文浩的照片,到出租屋周围让居民辨认一下,看能不能摸到他的窝。 吃过早餐,二人分头行事,按照昨夜计划,韩印要找付长林了解许三皮的情况。没想到刚走到古楼分局门口,便恰巧碰见打楼内大步流星走出的付长林。 付长林麻利地打开车门,正要坐进去,韩印快步上前叫住他:“付队,等一下,有个情况想向您请教一下。” 付长林刹住身子,扶着车门,不耐烦地说:“什么情况?” “是关于许三皮的。”韩印说。 第13节 付长林怔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韩印一眼,冷冷地说:“他的情况,卷宗上写得很清楚,你自己看吧。” “我觉得不是那么清楚吧,我想了解卷宗以外的真实情况。”韩印微笑一下说。 “卷宗以外?很抱歉,我无能为力。”付长林哼了哼鼻子,说完身子便钻进车里。 韩印晓得付长林对自己印象并不好,而许三皮事件若真的牵扯黑幕,他也不会轻易向他这个外人透露。当然,他也很清楚付长林最在意什么,如果想让他痛快地合作,怕是只能把话题往“1·18碎尸案”上引了。 想罢,韩印忙伸手扶住车门,急促地说:“付队,我知道您对许三皮在‘1·18碎尸案’中逃脱追查一直无法释怀,和您一样我也认为他在‘1·18碎尸案’中有重大嫌疑,并且他当年与尹爱君有过近距离接触,即使他不是‘1·18碎尸案’的凶手,也很可能与‘1·4碎尸案’有关联。我们完全可以借着眼下的案子,再对他进行一番周密调查,从而揪出他的狐狸尾巴。但前提是,您必须告诉我关于他更多的事实。” 付长林盯着韩印犹疑一阵,转头冲副驾驶座位努努嘴示意韩印上车,韩印忙不迭地绕过车头坐进车里。 付长林点上一根烟,猛抽几口,侧着脸盯着韩印思索一会儿,开口说道: “你是想问,当年我们为什么会突然停止对许三皮的调查,对吗?” “对。”韩印点头,“既然他嫌疑重大,为什么会轻易放过他?” 付长林剧烈地咳嗽一阵,面上神情复杂,似乎有些酸楚,又带着几分无奈,说道:“事情真相我也说不清楚,只记得当年专案组组长被领导叫去开了个会,回来便以证据不足为由宣布放人。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后来通过暗中调查,发现许三皮竟有很深的背景。他有一个叔叔,当时是本市一家大型民营企业的负责人,与市里领导过往甚密,有不错的交情。他叔叔膝下无子女,对家族单传许三皮很是宠爱,我们暗地里分析,可能是他通过市里的某位领导向局里施压,逼迫放人。” “这不是违纪的行为吗?局里也太没有原则了吧?”韩印问。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不过可以肯定局里受到某权力层的压力。”付长林咬咬嘴唇又说,“不过客观些说,专案组当时也的确没有确凿证据表明许三皮是凶手。屋里屋外都没有血迹,没发现作案工具,在他住处找到的那本诗集上竟也未发现任何指纹,估计是被人仔细地擦拭过。” “由此看来放人虽略显仓促,但也有足够理由。”韩印说。 “可以这样说。”付长林淡淡地说。 “那您为何至今还耿耿于怀呢?”韩印见付长林面露诧异,笑笑说,“我见那份卷宗已经被翻烂了,想必您一定时常取出翻阅。” 付长林也难得笑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对韩印展露笑容,笑容中带着丝赏识,带着肯定的语气说:“你很敏锐,分析得很对,这么多年我心里确实从未放弃对许三皮的怀疑。如果他心怀坦荡,用得着通过关系脱身吗?更为可疑的是,几个月后文凭到手,许三皮便在叔叔的关照下火急火燎地出国了,实在有避风头之嫌。”付长林叹息一声接着说,“只可惜当年咱们的法证检验技术还很落后,若是放到现在一定会在那间小院里发现血迹的。” “那间小院还在吗?”韩印问。 “早拆了,盖成宾馆了。”付长林说完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你猜怎么着?宾馆的投资人,就是许三皮的叔叔。” “这还真有些问题。”韩印点点头,顿了顿,问道,“许三皮出国之后的情况怎么样?我想您一定不会不知道吧?” 付长林再次笑了笑,说:“看来我真的有些低估你了,你很懂得循循善诱,是个做预审的好材料。” 韩印附和地笑笑说:“我可没有审问您的意思啊!” 付长林摆摆手,表示不介意,随即正色道:“我通过一些调查得知,许三皮在国外那几年过得并不怎么如意。没继续上学,也不工作,整日游手好闲,经济来源主要靠叔叔汇款,结了一次婚,不长时间便离了,后来终于熬不住,于2007年黯然回到本市。” “这么说他现在在本市?”韩印插话问。 “对。”付长林说,“从他回来我一直注意搜集他的动向。这小子倒也老实,可能是经过国外生活的历练人变得踏实了些,潜心写了几本小说,还混进了市作协。不过那几本书没给他带来什么名气,倒是靠着叔叔的财力和面子一直出没于所谓的上流社会。你等一下……”付长林说着话,突然打开车门下车,在后备厢里捣鼓一阵,手里拿着一本书又坐回车里。他将书递给韩印说,“这是他回来之后出版的第一本书,不知道出于什么意图,内容中有很多影射尹爱君碎尸案的情节,我反复看过多遍,没发现什么破绽,你是专家,带回去研究研究吧!” 韩印接过书,薄薄的一本,封面很简单,灰暗的色调,没有图片,只有书名和作者署名,书名为《礼物》。 正打量着书,听见付长林轻咳一声,韩印抬起头,付长林便一副恳切的表情,说:“我明白你和小叶主旨是要解决‘1·4碎尸案’,但如果你真的发现‘1·18碎尸案’的突破口,能否通知我一下。” 韩印迎着付长林热切的目光,点点头说:“您放心,我知道那案子在您心中的分量,有消息我愿意和您分享。” 韩印斟酌了一下,便把余美芬的情况以及自己对她的分析详细说了一遍。 付长林十分振奋,摆出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末了沉静下来,又对韩印说: “对了,我得到消息,许三皮最近又出了一本书,今天下午两点会在新华书店大堂搞一个小型新闻发布会,本来我想去摸摸底,现在看来这个任务你去正合适,你的观察一定比我更敏锐……”话说到最后,付长林的言语中已尽显对韩印的信任。 也许是被付长林的诚意感动,临别前韩印又帮他解除困惑在心中十几年的一个疑问——尹爱君究竟是何时遇害的?韩印也是受虐童案的启发,王莉和王虹失踪后都有被捆绑的经历,她们一个活过了24小时,一个迎来了解救的机会,而尹爱君的手腕以及脚腕并未发现捆绑痕迹,意味着她遭到强奸后即被杀死。 与付长林分手后,韩印盯着手中的书,心里盘算着距离下午两点还有四五个小时,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读读这本《礼物》,准备充分了再与许三皮过招会更稳妥。 回到招待所,潜心研读,略过中饭,一直到叶曦打来电话,韩印才从书中的情景中缓过神来。 不大一会儿,叶曦来到招待所,韩印将自己早上和付长林碰面的情形说给她听,叶曦拿起书打量一会儿,问:“这书分析得怎么样,有发现吗?” “文笔不错,文风貌似某红极一时的作家,内容上没什么特别,影射尹爱君的描写与她本人的真实情况风马牛不相及。作者对人物的设定符合他自身的交际圈,相比较初入高校的外地学生要成熟很多。关键是书中未有‘隐形证据’出现,作者所涉及的案情与公众知道的一样,而且有的地方因此还显示出一些牵强……” 韩印还未说完,叶曦俏皮地抢着说:“但是,一定还有‘但是’对吗?” 韩印“呵呵”笑了两声,从叶曦手中拿过书,翻到封面勒口,指着作者简介说:“但是这里有些问题。许三皮是古都大学作家班94届本科毕业生,按道理这份作者简介中应该提到这一经历,而实际上却被忽略掉了,我不知道这是编辑犯的错误,还是许三皮有意识要隐去的,从而撇清和尹爱君碎尸案的关系?” “我现在真的糊涂了,依你的分析,此人若是在‘1·18碎尸案’中有作案嫌疑,那么他就不会是‘1·4碎尸案’的凶手。可是我们又不能轻易下这样的结论,也不能随便排除他在‘1·4碎尸案’中的嫌疑,总之都得查。”叶曦叹了口气,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说,“看来两起案子必定要混淆在一起查了,真不知道这样是有利,还是在浪费时间。” 韩印笑着说道:“你这是对我有些不信任喽?” “不。”叶曦也笑着解释,“不单单是你,连我自己有时候都分不清楚,咱们到底是在查哪件案子。” “那就索性一起办了,若是都查出真相,那可是奇功一件啊!”韩印继续玩笑。 “我还真不敢想会有那么一天,我现在就是盼着赶紧把‘1·4碎尸案’凶手抓到,千万别再出现被害人了。”叶曦一副怅然的表情说。 “是啊!”韩印表情严肃起来,“凶手继续作案是早晚的事,我们一定要争取在他再次作案之前抓住他。” “嗯,有你协助,我有这个信心。”叶曦目光坚定地望向韩印,随后抬腕看看时间说,“现在快两点了,我陪你去会会这个许三皮吧。” 新华书店。 韩印和叶曦赶到时,发布会已经开始。场面还算隆重,j市的各大媒体都有记者出席。不过这恐怕和许三皮本人的号召力无关,大多数媒体都是冲着他广告大客户的叔叔的面子而来的。 发布会现场,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站着一个剃着锃光瓦亮的光头,身材高大,脸盘超大,戴着一副黑色大框眼镜的男人,他手持麦克风正像煞有介事地介绍着新书的创作历程,想必这个人就是许三皮了。 韩印和叶曦在四周随意转了转,等待发布会结束。 为了配合宣传,书店将许三皮的新书以及先前出版过的几本小说,统一摆放在售书区显眼位置上。韩印逐本翻看一番,发现所有作者简历中都未提到他就读古都大学的经历,也许是古都大学那一段的生活,给许三皮留下的印象并不美好,所以他并不愿意提及。 好容易挨到新闻发布会结束,叶曦和韩印第一时间在后台堵住正欲离开的许三皮。叶曦亮出警官证,许三皮挂着一脸轻佻的笑容,从上到下打量着她,油腔滑调地说:“美女警官你找错人了吧?本人可是一等一的良民,整天奋笔疾书,为祖国精神文明建设添砖加瓦,可没时间犯错误啊!” “辛苦了,我代表祖国人民感谢你。”叶曦冷笑一声,顺着许三皮的口气说,“能否告知祖国人民,元旦假期那几天你都是在哪儿添砖加瓦的?” “为什么问这个?”许三皮看似很诧异。 “年初发生的碎尸案听说了吗?”韩印盯着许三皮问。 “听说了啊!”许三皮仍是一脸茫然,“那案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谁也没说和你有关系,我们只是例行调查而已。”叶曦答道。 “我还是不太明白,例行调查也不该扯上我吧?”许三皮面露不快,不依不饶地说。 “我们办案是有纪律的,案件细节实在不方便透露,所以麻烦你还是配合我们一下。”场面有些僵,叶曦娇媚地笑了笑,缓和语气说道。 叶曦的笑容足以融化积雪,连韩印这种心性淡漠之人都禁不住怦然心动,何况是一肚子花花肠子的许三皮。叶曦突然转变了态度,让他很是受用,面色即刻明媚起来,略微回忆了一下说:“元旦前夜那晚我和几个朋友在饭店喝酒,一气儿闹腾到下半夜,后来我喝多了,还是朋友送我回的家。第二天中午起来,浑身不舒服,头疼得厉害,还一个劲地吐,上医院一查,说是酒精中毒,住了一星期医院。” “医院是我家附近的医大附属二院,当晚喝酒的朋友都有……”未等叶曦再发问,许三皮讨好似的主动提及了医院的名字以及当晚和他在一起喝酒的朋友。 叶曦掏出记录本记下许三皮朋友的信息,冲他笑笑以示谢意,许三皮有点蹬鼻子上脸,带着一副亲昵的口气,调侃道:“不带这样的啊,总不能咱这城市出碎尸案都和我有关系吧?不过若是因此能多见几次您这样漂亮的警花,我倒是十分乐意。” “既然你主动提及碎尸案,那咱们就聊聊尹爱君吧?”韩印适时接下话来。 许三皮撇撇嘴,貌似对自己的失言颇感懊悔,局促地移动了下脚步,支吾着说:“那案子有啥可说的?该说的当年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真的和我没关系。” “既然你是清白的,那不妨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可以吗?”韩印说。 “好吧,你问吧。”许三皮不情愿地点点头。 “你和尹爱君是怎么认识的?”韩印问。 “其实我和她也没有多熟,只是在书店见过几回,都是古都大学的学生,遇到了就随便聊几句。” “那本诗集既然不是你送的,怎么会出现在你家里?” “这个我说不清楚。”许三皮一脸无辜状,但眼睛里隐约闪出一丝狡黠的光芒,顿了顿,接着又说,“我这人好交朋友,当年整天都有一大帮子人在我那儿聚会,进进出出的,没准是谁落在我那儿的。” 韩印点点头,陷入短暂的沉默——许三皮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在暗示“诗集的出现”是有人对他栽赃陷害,可他却并不直言。这种突然而来的谨慎,意味着他确实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想必在他心里已经认定了某个人选。 好吧,倒要看看他会交出一个什么样的人选,韩印干脆点破他的意图,问: “你觉得是谁想陷害你?” “这个、这个,不大好说,我也是瞎琢磨,说得不一定对。”许三皮装模作样推辞两句,紧接着又迫不及待地说道,“我觉得可能会是马文涛。他当年在青鸟路附近开了一间书店,业余时间也会搞些文学创作,我俩当时处得不错,经常在一起交流,彼此也时常串门,我在他的书店里碰见过尹爱君很多次。” “这么说他和尹爱君也很熟?”韩印问。 “对,尹爱君每次去,马文涛都特别殷勤,准是想打人家女孩的主意。” 许三皮咬着牙恨恨地说,“我估摸着就是这小子送了尹爱君一本诗集,把人家祸害了,又跑到人家宿舍把诗集偷出来扔到我那儿想嫁祸给我。” “这些话当年你为何未对专案组说过?”韩印问。 许三皮挠挠头,一副委屈的样子:“当年你们警察认准了人是我杀的,昼夜对我审讯,我大脑一片空白,紧张得什么都忘了。再说,那时候我也未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也就是这几年没事的时候,偶尔想到当年的案子,自己分析有可能是被那小子陷害了。” “你和马文涛现在还有联系吗?” “早没了,出国之后就没再见过面。” “除他之外,当年在你周围还有谁你觉得有可疑之处?” “这我就不能乱说了。”许三皮摊摊手,转向叶曦,殷勤地说,“要不这样吧,今天晚上在东豪大酒店我叔叔帮我搞了个新书庆祝酒会,一些当年在古都大学周边结交的好朋友也会出席,您二位若是愿意赏光,可以自己试探一下他们,省得你们东奔西走了。怎么样,能赏光吗?” 许三皮说出这番话,韩印差点笑出声,心想这孙子泡妞还真有一套,想讨好叶曦,这种理由也能想得出来。 叶曦见韩印用揶揄的眼神瞅着她,便也有心逗逗许三皮,妩媚笑着,娇声道:“你不怕我们搅了你的酒会?” “不怕,不怕。”见叶曦冲自己撒娇,许三皮心花怒放,忙不迭地应道,“只要能见到你,比什么都重要啊!” “你动机不纯呢,我得好好想想。”叶曦眨着眼睛说。 “放心,放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帮帮你们。”许三皮急赤白脸地辩解。 “嘻嘻,那帮我们又是为了什么?” 许三皮被叶曦一通挑逗,有点找不到北了,言语更加轻佻起来:“好吧,我承认,你很漂亮,我想泡你。” 叶曦冷笑一声,冲韩印使个眼色,两人即刻转身,未有任何交代,扔下花痴一般的许三皮,悠然离去。 许三皮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原地怔了一会儿,傻呵呵地冲两人背影喊了一嗓子:“东豪大酒店,二楼宴会厅,7点开席,最好穿正式一些啊……” 韩印和叶曦并不回应,忍着笑一直走出书店。 坐进车里。 韩印调侃叶曦道:“怎么样,人家这可是赤裸裸地要追你啊!” “得了吧!这种以无耻作率真的浮夸子弟我才不稀罕!还作家呢,我看就一臭流氓,见到个女人就跟花痴似的。”叶曦一脸的不屑,“不说这个了,你觉得许三皮有疑点吗?” 韩印正色道:“他既然敢说元旦假期住在医院,又说出几个能为他证明的朋友,估计应该和‘1·4碎尸案’没牵连,当然还需去医院核实一下。不过,当我提到尹爱君时,许三皮明显紧张了,虽然身子还是正对着咱们,但‘右脚不经意地转向外侧’,这是一个下意识对话题回避、想要逃离的表现。” “这么说他确实与尹爱君碎尸案有关?” “还不好说,不过这小子的确有些古怪,时隔这么多年突然抛出一个嫌疑人来,不知是什么用意?” “也许他被你问急了,随便说出一个人选,或者心虚想借此分散咱们对他的注意力,又或者那个马文涛确有可疑。”叶曦随口说出几种可能性,顿了一下,兴奋地说,“如果他所言属实,那马文涛就有可能是‘1·18碎尸案’的凶手是不是?” 韩印不置可否,也未如叶曦一般兴奋。这许三皮都四十五六岁的人了,说话还是一副嬉皮笑脸不靠谱的模样。他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不得不让人存疑。还有,为什么当年在将陷牢狱之灾时,他没有向专案组交代马文涛的嫌疑,而自己与叶曦短短的几句问话,就让他说出了那个名字?韩印才不会相信他的那番托词,“挠头”的举动明显是在说谎。 第14节 沉吟一阵,韩印说:“马文涛经营的书店在青鸟路附近,想必当年一定接受过警方的排查,估计卷宗里会有他的记录,待会儿你送我到积案组,我找下卷宗研究研究。另外,你找人调查一下马文涛现在的信息。” “行。马文涛的事,我亲自去办,若是能先解决了‘1·18碎尸案’,那也算有个交代。”叶曦说。 回到分局,韩印下车之前,叶曦突然想起许三皮的邀请,询问韩印去是不去。 “酒会那种场合乱哄哄的怎么查案?”韩印知道许三皮醉翁之意不在酒,肯定是为找个亲近叶曦的机会,随口编了个理由,便笑说,“人家的邀请可是冲着你的,我去不去可有可无。” 叶曦使劲吸了吸鼻子,笑说:“我怎么闻到一股醋味,有人吃醋了吗?” 叶曦如此说,韩印反倒不好意思了,过了一阵子说:“那就去吧,也许人家是诚心要帮咱们一把,如若不然,也可以借机深入了解一下他。” 决定好要赴宴,叶曦和韩印约定了晚上碰面的时间,便各自忙去。 韩印来到积案组,果然找到马文涛的调查记录。 马文涛,当年28岁,本省z市人,案发时于古楼区青鸟路144号经营“文涛书屋”。由于其书店与尹爱君最后出现地点相近,故被专案组详细调查。马文涛承认尹爱君曾去过书店租书,但否认她失踪当日光顾过。“文涛书屋”是一个街边门头房,共有两层,一层用于经营,二层为居住区域,是马文涛在两年前租下的。警方随后对整个书店进行了仔细勘察,未发现命案痕迹,遂排除马文涛的嫌疑。 虽然韩印未正式提过“1·18碎尸案凶手的画像报告”,但其实在他心里早已生成一份。手上的这份卷宗中对马文涛的记录非常简短,可已有多处符合他心中的那份报告。其一,年龄符合;其二,籍贯位于古江以北城市;其三,是与尹爱君相识之人;其四,有独立的空间;其五,初始接触地即是凶手的工作地点,其六,上班时间可自由掌控……信息交叉对比,马文涛确有嫌疑,且嫌疑重大,韩印不禁开始认可许三皮证词的真实性,心下也大为振奋——好吧,开足马力,在攻克“1·18碎尸案”的同时,不放松对“1·4碎尸案”的调查,争取一并解决掉! 第十八章 宿舍血字 傍晚6点半,按照和叶曦约定的时间,韩印准时候在招待所门口。 从作家名气上说,许三皮恐怕只能用默默无闻来形容了。当然,一个作家的号召力,一本书的畅销与否,并不完全取决于写作能力,你开个新闻发布会,高调炒作一把,无可厚非。可书还没怎么卖,就像煞有介事地搞什么庆功宴,多半属于虚荣心作祟。还要求西装礼服出席,暴发户习性尽显,很是让韩印反感。话虽如此,还是不能失了礼数,韩印从行李中取出西装,让招待所服务员帮着熨烫平整。此时,他一身深色修身西装,内衬浅色蓝格衬衫,斯文儒雅的气质中便又多了份清爽帅气。 等了大概两分钟,叶曦的车子停到韩印身前。 坐进车里,韩印只觉眼前光彩照人。叶曦妆容比平日稍艳,一身银色触膝小礼服,乳沟若隐若现,肉色丝袜搭配与礼服同色系高跟鞋。雍容俏丽,完美好身材一览无余。 韩印不觉有些痴了。 叶曦伸手在韩印眼前晃晃,妩媚含羞,笑道:“怎么,不认识了?” 韩印这才觉察自己失态,窘迫地收回在叶曦身上的视线,脸上一阵温热。 他试着想来点幽默掩饰窘境,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只好尴尬傻笑两声。 笑罢,心里一阵懊悔,生怕自己花痴的表现,让叶曦误会他也是一个俗气猥琐的男人。 见自己的一句问话,让韩印如此尴尬,叶曦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说: “马文涛的卷宗研究得怎么样?” “的确有些嫌疑,值得深入调查一下……你那边情况怎样?”提到案子韩印显得自然多了,将卷宗中马文涛的记录以及自己的分析对叶曦交代了一遍,之后又问起叶曦那边的进展。 “没什么收获,他当年开书店的位置是找到了,但那片区域早已拆迁盖起了新楼,原来在那块儿做书店生意的也都转向别处,马文涛的去向就更不得而知。我派了几个人,让他们争取找到一些老业者,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消息。” “嗯,实在找不到,便只能到他老家走一趟了。”韩印说。 交流过马文涛的信息,时间也差不多了,叶曦发动车子,驶向东豪大酒店。 东豪大酒店,为j市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装修大气,富丽堂皇。韩印和叶曦穿过宽大气派的大堂,乘上电梯来到二楼宴会厅。 电梯门打开,许三皮正于宴会厅门口迎客,眼见叶曦款款出现,两眼放光,圆圆的大脸盘子即刻笑开了花,像个大包子蒸开了褶。他快步迎向叶曦,死死握住叶曦的纤手来回揉搓着,带有邪气的双眼,贪婪地将叶曦由上到下欣赏个够。待发觉叶曦身后的韩印,脸上现出一丝妒意——不管是仪容还是装束,韩印和叶曦看上去简直天生一对。 在许三皮殷勤的引领下,韩印和叶曦走进宴会厅。 酒会是自助形式,此时已是宾朋满座,叶曦稍微打量一下,多为本市富绅名流和一些出名的浮夸子弟,如此多人前来恭贺许三皮这个三流作家,看来他是深得叔叔宠幸。 许三皮作为宴会主人,自然要照顾全场,把叶曦和韩印引到餐台边便暂别忙去。 叶曦的关注率自不必形容,时不时地,总会有男人炽热的目光侵袭过来,搞得身旁的韩印浑身不自在。叶曦倒是一直保持着居宠不惊、落落大方的模样。 许三皮满场飞奔,春风得意,神采飞扬,先前的承诺看来早已抛诸脑后。 韩印和叶曦本就厌弃此种场合,待了一段时间便觉索然无味,想要暗自离场。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个女声喊着叶曦的名字。 叶曦转过身,见一身着艳色礼服,浑身珠光宝气的女人正在喊她。相互照面,那女人哇地大叫一声,惊喜道:“你是叶曦吧?老同学,好多年没见了。” 叶曦走近,也认出老同学,欣喜地说道:“是姗姗吧,这么巧在这里碰见你,你还是那么漂亮啊!” “哪有你漂亮?当年你可是出了名的校花!”女人带着一丝羡慕赞叹一句,又试探着问,“怎么样,老公在何处高就啊?” “我还没结婚呢!” “还是你想得开,不像我,早早的嫁人生孩子,现在就是黄脸婆一个,好在还算嫁了个好老公……”女人说出老公的名字,有意无意挥挥手,无名指上一颗巨大的钻戒,闪闪发光。 “你好厉害,嫁了这么个钻石王老五……” “我是没办法,姿色不足,不趁着年轻早点儿找个好人家嫁了,怕是嫁不出去啊!你不一样,你多漂亮啊,越成熟越有女人味,再多等几年,追求者也少不了!” 老同学的老公在当地算是有些名气,叶曦随口夸奖两句,她便越发的得意,言语中虽是夸奖叶曦,实则揶揄气味更甚,想必读书时一定时常嫉妒叶曦的美貌,此刻总算扬眉吐气了。 叶曦不与她计较,仍是一副笑模样,可老同学好像还没揶揄够,故作自怜的,啧啧两声说:“唉,我记得你还比我大一岁,今年应该34了吧?看着可比我年轻多了,还是不嫁人好啊!” 叶曦脸色微变,笑容有些勉强,韩印实在看不下去,适时走过来,挽住叶曦,望着叶曦的眼睛,亲昵地说:“亲爱的,见到老同学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叶曦抿嘴笑笑,回望韩印,露出甜蜜神情:“这是我高中同学李姗姗,这是我男朋友韩印。” “你男朋友好年轻,好帅啊,你们是姐弟恋吧,叶曦你可真行,真能赶潮流。”老同学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不少。 叶曦笑笑,继续深情凝望韩印,一副爱意浓浓的样子。老同学眼见自己变成了电灯泡,顿觉无趣,撇撇嘴,随便找了个理由怏怏地走开了。 韩印赶忙放开叶曦,不想叶曦反倒揽住他胳膊不放:“嘻嘻,想反悔啊?”韩印还未反应过来,叶曦又主动抽出手臂,恶作剧般笑道,“哟,小男生,脸红了,呵呵!” 韩印也是30岁的人了,怎么就成了叶曦眼中的小男生,他不服气正要辩解两句,许三皮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 “来的人太多,我都得照应两句,怠慢了叶警官,实在抱歉啊!怎么样,酒会还不错吧?”许三皮一身酒气,说话时直勾勾盯着叶曦,好像韩印不存在。 “酒会好不好和我没关系,我是冲着‘人’来的。”叶曦抿嘴,笑容有些暧昧。 许三皮以为叶曦口中那个“人”是他,抑制不住一脸的兴奋,说:“冲叶警官这句话,其他人就无所谓了,由此刻开始,在我眼里这宴会厅就只有您一位来宾。” 叶曦翘翘嘴角,讥笑道:“您太抬爱了,不过您好像有点误会,我说的人是先前您承诺过要引见的人。” 叶曦这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到许三皮头上,激动的神情瞬间凝滞了,勉强地说:“噢,这、这,我没忘,是来了两位,走,我帮你介绍一下吧。”说罢眼珠一转,狡黠笑道,“不过,介绍之后,您可要陪我跳支舞。” “见到人再说。” 叶曦不置可否,许三皮便识趣地前头引路,二人紧随其后。 由宴会厅东侧走到西侧,眼见两男两女举着酒杯聚在一起亲切交谈,许三皮带着二人过去,为彼此介绍。 这是两对夫妇。其中个子不高稍微有些秃顶、下巴留有一撮山羊胡子的男人叫孙剑,是一家图书出版公司的总裁,身边是他爱人,在税务部门工作;另一个男人叫牟凡,是知名作家,身边的爱人,曾是非常出名的图书策划人,目前处于半隐退状态,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新加坡,照顾在那儿读书的女儿,这次是专程赶回祝贺许三皮新书上市。 孙剑和牟凡都是许三皮在古都大学求学时期认识的,二人当时也租住在青鸟路的平房区,靠在街头摆书摊谋生,二人也都是文学爱好者……牟凡这个名字,韩印早有耳闻,近两年他创作的一系列丛书卖得很火,算得上是一名畅销书作家,没料到今天竟见到真人,韩印不禁仔细打量。 牟凡身高超过一米八零,身材瘦削但很结实,面庞清癯,棱角分明,一头长发,后及肩部,前及眉梢,配合下巴的胡楂儿,粗犷中带着优雅,整个人散发着强烈的成熟男人气息。 此种场合和氛围实在不便打扰人家,韩印和叶曦与几个人打过招呼认识了一下,又简单聊了几句,然后记下孙剑和牟凡的电话以及居住地址便礼貌地走开了。 与孙剑和牟凡会面之后没过多久,宴会厅灯光暗淡下来,浪漫优雅的华尔兹音乐随之响起,许三皮正想邀请叶曦,却发现叶曦和韩印已经在舞池中翩翩起舞,而且二人表情甚是亲昵,气得他直跺脚。 一曲终了,韩印和叶曦松开彼此,突然感觉到手机的振动。他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听筒里又传出那个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 “帮我!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 “要我怎么帮你?你到底是谁?不知道你是谁,我怎么帮你?” “我是谁?我是谁?我也想知道我是谁。” “那好吧,既然这样,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在哪儿?我好像在宿舍的床上……” 见韩印怔怔地擎着电话,叶曦觉察到了异样,紧张地问:“又是那个骚扰电话?” 韩印点头,皱着双眉:“她说她在宿舍的床上。” “宿舍的床上?”叶曦想了想,心思一动,“她口中的宿舍会不会是尹爱君的宿舍?” “古都大学,四号宿舍楼,304房间。”韩印一个激灵,“走,去看看便知!” 叶曦和韩印迅速离开酒店,发动车子,一阵疾驶。 半个多小时之后,两人赶到古都大学宿舍区,与值班保卫简单交涉几句,在两位保安引领下来到四号宿舍楼前。 大楼漆黑一片,毫无声响,透着慑人的阴森。 韩印伸手握住宿舍大门把手欲要拉开,两个保安顿生一脸恐惧,怯生生强调大概10分钟之前,他们在宿舍楼附近巡视过,没发现任何异样。韩印明白保安是不想进楼,便借了二人的手电,将他们打发掉。 进楼之前,韩印体贴地脱下西装外套罩在叶曦身上,叶曦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背,眼神很温暖。 打开门,踏上楼梯,二人来到304室的门口。门是开着的,里面空无一人。 用手电在室内搜寻一番,看不出异样。二人分析许是几分钟前保安的巡视,惊着了“目标人物”,“目标人物”躲藏起来了,于是二人便又在整个楼内仔细搜寻。 搜寻同样是无果,二人返回304室。 叶曦不经意将手电照向窗户,随之发出一声惊叹:“韩老师,你看,这窗户上是什么?” 顺着叶曦手中手电的光束,韩印眼见玻璃窗上印着三个鲜红鲜红的大字——“尹爱君”! 倒吸了一口凉气,韩印走到窗前,凑近红字。字迹还未干涸,应是新鲜落下,闻了闻,腥腥的,好像是血。 “好像是血!”韩印冲身旁的叶曦说。 叶曦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说:“让法医过来取证化验一下就清楚了。” 20分钟后,出现在宿舍门口的是特邀法医顾菲菲。 叶曦有些意外,说:“你怎么亲自来了?大半夜的让值班法医来一趟就行啊!” “我跟他们交代过,凡是有关‘1·4碎尸案’的法医证据,都要我亲自经手。”顾菲菲并不领情,冷着脸走进室内,冲韩印和叶曦身上打量几眼,翘翘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但还是被叶曦察觉到了,看了看她和韩印彼此的装束,不禁万分尴尬,张张嘴,想要解释,可顾菲菲好像并不感兴趣,径直走向窗边。 顾菲菲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支棉签,在红字上沾了沾,随后又从工具箱中取出一个标着“酚酞试剂”字样的塑料瓶,拧开盖子冲棉签上滴了一滴,白色棉签瞬间变成粉红色。 “是血。”顾菲菲肯定了韩印先前的猜测。 “是人的吗?”叶曦追问。 顾菲菲没理会叶曦,兀自继续手中的动作。她重新取出一支棉签,又在红字上沾了沾,从工具箱中拿出一瓶血清试剂,打开盖子,将沾着血迹的棉签伸进瓶中搅了搅,关上盖子,使劲摇晃几下。在工具箱中翻找一番,顾菲菲手中又出现一个外观类似验孕棒的测试工具,她将溶入血迹样本的试剂,滴入测试工具头部的一个小孔中,中间的试纸上便显出两道红色横线。 “血清检验呈阳性,是人血。” 顾菲菲说着话,再次提取一份血迹样本,装进专用存放管中,以备dna检测使用。 是人的血?应该是给韩印打电话的那个女孩的,可那个女孩究竟是谁呢? 第15节 难道真会是……韩印与叶曦无声对视,双眉皱得紧紧的,神色中也都有几分犹疑不定,似乎他们不约而同意识到了什么。 “这血会不会是尹爱君的?难道当年遇害的另有其人?”叶曦忍不住脱口说出。 “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我始终不理解,为何当年不对尹爱君的父亲取样?就算没有条件进行dna检测,起码要配一下血型啊!”接下话的是顾菲菲。 叶曦望着韩印,想让他拿个主意。 韩印思索一阵子,谨慎地说:“看来终究还是要去一趟尹爱君老家,取她父母的dna样本证实一下。” “我现在立即回法医室吩咐下去,让他们处理一下手中的这份样本,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一趟尹爱君老家。”顾菲菲主动要求同韩印前往。 顾菲菲既然主动要求,叶曦便道:“那好,正好我这边还有一大摊子事要忙,你们俩去应该是万无一失。” “余美芬和马文涛都要抓紧查,有线索第一时间通知我。”韩印叮嘱叶曦。 叶曦点点头说:“知道了,你放心吧。” 第十九章 无头女尸 这是唯一让她们属于我的办法,她们躯壳已死,但精神已长留我身! 工作了一整夜,顾菲菲未见倦容,与韩印在分局停车场会合时,穿了条米色休闲裤,搭配蓝色牛仔衬衫,外罩白色小风衣,一身休闲打扮,反倒要比平时显得阳光许多。 上车之后,韩印本想就她这身小清新装束玩笑两句,但转念一想,还是别自找麻烦了,这顾菲菲一贯喜怒无常,说不定哪句话惹毛了她,再弄得自己难堪。不想,车子开出去不久,顾菲菲竟先开起他的玩笑。 “韩老师,你和叶队昨夜那身打扮是要准备私奔吗?” “呵呵,私奔?我倒是想啊!可惜是为了办案……”韩印哈哈两声,将昨夜调查许三皮之事大致介绍一番。 “就没发生点别的?”顾菲菲粉唇微张,露出雪白的牙齿。 顾菲菲一向以冷感示人,冷不丁这么一笑,虽有些讥诮的味道,但足以让韩印有阳光灿烂之感。 “没发生什么啊!你觉得还会发生什么别的?”韩印一脸坏笑,故意要逗一逗顾菲菲。 顾菲菲斜了韩印一眼,又板起面孔,但语气还是玩笑的语气,嗔怪道: “不说拉倒。” “真没有什么了。”韩印解释了一句,担心她还不依不饶,赶紧将话题转到案子上,“取完dna样本,最快要多长时间能看到结果?” “以目前的设备,至少要两天。”顾菲菲顺势问,“你觉得当年被害的真会另有其人吗?” “这个不太好说。”韩印面露无奈地说,“关于我的直觉,骚扰电话,还有那宿舍留下的血字,真的让我很难理顺。如果证明当年被害的确是尹爱君,那眼前是谁在装神弄鬼?会是余美芬吗?如果不是她还会有谁呢?” 顾菲菲迟疑了一下,说,“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 “什么?说来听听。”韩印转过头注视着顾菲菲。 “也许是因为……”顾菲菲顿了一下,抬手理了理发梢,避开韩印的目光,把脸转向窗外,“算了,等我考虑清楚再和你说吧。” 顾菲菲话说到一半又缩回去,让韩印很是纳闷,不过既然她现在不想说,他也不好勉强。 q市,位于s省中部,距离j市三个多小时车程。进入市境还要再开四十多分钟的车,才能抵达位于城市北郊的尹爱君家所在的前盐镇高沈村。 一路上还算顺利,韩印将车开进村子的时候,刚到中午。 村子不大,很宁静,许是午饭时间,路面上行人零星。村中间是一条河,河水泛绿,有鹅鸭在悠闲游嬉。村民的房舍大都建在河岸两边,青瓦灰砖,分布密集凌乱。 连接小河两岸的是一座木桥,只容得下一辆车通过。过桥不远,遇一村民,经他指点,很快便找到尹爱君的家。 尹爱君家距河岸不远,院门是敞开的,院里很干净,收拾得井井有条,中间有一棵粗大的枣树,枝繁叶茂,生长得颇有些年头。 见有人在院外张望,一年老者由房内出来。 老人个子不高,满头白发,眼神温和,看起来便是一个慈祥的老人。韩印猜想这应该是尹爱君的父亲——尹德兴。 果然就是尹德兴。彼此介绍身份,客套几句,老人将韩印和顾菲菲领进屋内。 房子是挑担房,中间一间是厨房加饭厅,挑着东西两个厢房。看起来人家刚吃过饭,一个老大娘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在收拾餐桌碗筷。 大爷说,上年纪的是他的老伴,年轻的那个是他的二女儿,比尹爱君小一岁,已经嫁到市里去了,今天没事回来探望探望老人。 坐下之后,说了几句闲话,韩印含糊地提出要提取二老的dna样本,但未说出明确缘由。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老人家解释。十几年过去了,失去女儿的伤痛虽不可能完全愈合,想必也在一点一点地淡化。韩印不想因为此行给这个家庭带来任何无端的希望,生怕搅乱老人家本已平静些的生活。好在老人家也没多问,配合地完成样本采集。接着,大娘去烧水沏茶,大爷和小女儿便陪着韩印和顾菲菲说话。 话题自然还是围绕尹爱君。 大爷话很少,基本上是问一句说一句,目光盯着桌角,脸上总是含着温和的笑容。身旁的小女儿说起姐姐,眼泪便止不住吧嗒吧嗒掉下来。她恳请韩印和顾菲菲一定要还姐姐清白,这么多年,一些媒体和网络传言,把姐姐形容成一个喜欢摇滚、同时结交很多男友的放荡女孩,这让做妹妹的很是愤怒。姐姐其实是个特别文静、特别善良、特别懂事的女孩,妹妹说她死也不会相信,姐姐会和地痞流氓混在一起。上学时,她比姐姐低一年级,姐妹俩总是一起上下学,姐姐从来不和陌生人搭讪,而且还时常叮嘱她要注意安全……韩印比较关心的是,自尹爱君遇害之后,围绕这个家庭有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事,尤其是最近。 大爷想了想,说:“最近倒是没有,三四年前曾经有个自称是记者的男人来过家里。带了好多礼物,都挺贵的,还要留下一些钱,我没收。他也没问什么,就是随便聊聊,在屋子各处看看,要了爱君的几张照片便走了。” “他大概长什么样子?”韩印希望大爷能描述一下那个所谓的记者的模样。 大爷摇摇头:“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只记得好像有四十多岁的样子。” “还有别的吗?”韩印问。 大爷踌躇一会儿,显得有些犹豫,恰逢大娘沏好茶端上来。老两口对视一眼,大娘暗自点了点头,大爷又犹豫了一阵子,才叹息一声道:“还有一件事,挺玄乎的,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当年你们警察留下一些样本便把爱君火化了,我带回骨灰盒,在后山坟场那儿给孩子立了个墓。有一天傍晚吃过晚饭,我和老伴没事,便溜达到墓地想去和孩子说说话。当时天刚擦黑,还有些光亮,隔着很远我俩就看见孩子墓前好像站着一个人。她背对着我俩,身材啊,个头啊,发型啊,穿着啊,都特别像爱君。我当时边跑边叫爱君的名字,老伴在身后不小心脚底打滑跌了一跤,我回身扶她,再转头人便没了。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可老伴说她也看得很真实。我俩回来一宿没睡着觉,怎么也想不明白……”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韩印问。 大爷说:“我记得很清楚,前年8月。” “那以后呢?”韩印又问。 “没了,就看到过那一次。”大爷回答。 “二位警官,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姐姐还活着呢?”妹妹插话进来说。 韩印哪能告诉她这就是他们此行要证明的,便支吾着说:“这种事情不能胡乱猜测,你们要相信我们警方,有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这话说完,韩印和顾菲菲便起身告辞。 想着两位警官千里迢迢为了自家孩子的事,连杯水都没喝完就走,尹家人觉得过意不去,便极力挽留二人吃过晚饭再走。韩印和顾菲菲一边感谢人家的好意,一边执意推辞,彼此正客套着,村子里突然响起刺耳的警笛声,紧接着尹家院前跑过一队警察,尹德兴面色一紧,冲着老伴说:“不会是赵老师家的孩子也出事了吧?” “说不好,看这阵势估计在附近发现那孩子了。”尹爱君母亲一脸惊恐地说道,说完可能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忙掩饰着转头冲二女儿说,“老二啊,没事你收拾收拾回市里吧,最近也别总回来了,我和你爸挺好的不用你挂记。” “嗯,知道了。”尹爱君妹妹一脸惊恐地说。 见一家人紧张的模样,说话又隐晦地遮遮掩掩,韩印和顾菲菲不免好奇起来,韩印问:“大爷怎么了?你们这村子出什么事了吗?” “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尹德兴使劲点了点头说。 尹德兴话音未落,身边的老伴抬手捅了他一下,嗔怪地说:“别乱说话。” “我怎么乱说话了,人家也都是警察,说说怕什么?”尹德兴瞪了老伴一眼没好气地说,然后缓和口气冲韩印和顾菲菲解释,“你们别怪老婆子,是镇里和村里不让往外传的。” 听尹德兴的口气,韩印意识到这村子准是出了大乱子,不由自主地又坐回到椅子上,身边的顾菲菲也跟着坐下。 尹德兴接着说:“从上个月开始,先是老李家的二姑娘从镇上下班后不知怎么就失踪了,隔天早晨有人在咱这木桥边发现一个麻袋,打开一看是一具无头的尸体。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听说尸体被切得乱七八糟的,后来通过衣服辨认,正是老李家二姑娘的。这事过了一个礼拜,老张家大姑娘又不见了,也是从镇上下班后失踪的。隔天中午也是装在一个大麻袋里,被扔在了村委会门口。据说同样被切成好多块,头也不见了。还有昨天,村里小学赵老师的姑娘下班之后就不见人影了,估计这会儿尸体刚刚被找到。” “这事闹得特别大,市里都来人了,村里特别嘱咐村民不让出去乱传,说镇里下的命令,怕影响咱这镇子的形象。”尹德兴老伴忍不住插话说。 “这帮当官的,就怕出事情影响他们的乌纱帽。”尹德兴愤愤地说,“越是捂着,这村子里传瞎话的越多。我跟你们说,现在传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这俩姑娘作风不好,给领导当小蜜,领导把她们玩够了就找人灭口;还有的说这两人都在镇上工作,有点小权,准是经济方面不干净,估计被人报复了;更过分的是,传言竟然都扯到俺家爱君身上。那两个姑娘和爱君是同一年生的,生她们那年村子里发了一场大水,岸边的龙王庙被冲垮了,于是现在便有人借题发挥,说那年年份不好,先是爱君被杀,现在又是这俩女孩,说不定那年生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这不是胡扯吗?”顾菲菲忍不住插话说。 “是啊,谁说不是哪,真是太过分了!”尹德兴附和着说。 看来尹德兴了解的情况还是很有限,具体情况也未必就与尹爱君没关系,同年生的三个女孩相继被碎尸,虽然时间跨度很长,但说不定还真的存在着某种关联。韩印觉得有必要与当地警方碰碰头,详细了解一下案情,看看能否找到突破口。 第二十章 云谲波诡 出了尹家小院,不远处河岸边已经拉起警戒线,两名穿着水衣的警员正将一个大麻袋从河中间往岸上拖。岸边一众警员立即迎上去接过麻袋放到地上,一个中年模样的警察,看警衔估摸着应该是当地派出所所长,他将系在袋口的绳索打开,扒开一条缝。两个领导模样的人上前瞅了瞅,相互点点头,冲所长示意将麻袋口重新系好,搬到警车上去。 一部分警员留下保护现场等待技术勘察,其余警员搬着麻袋撤离,围观的群众指指点点一阵嘈杂。突然,人群中一看似已近花甲之年的老大娘,发出“嗷”的一声惨叫,昏倒在地。身边体格粗壮的年轻人,赶紧低下身子将老大娘搀起,他嘴里哽咽地喊着妈妈,眼睛彷徨地盯着警员手中的麻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派出所所长于心不忍,冲娘俩走过去,劝慰道:“小亮先把你妈带回家,还不一定是你姐姐,有消息了我通知你们。” “你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啊!”大娘缓过气,抽泣着说。 派出所所长一脸心疼地拍拍大娘手臂:“放心吧赵老师,我心里有数。” 派出所所长将赵老师娘俩劝走,转身的时候被韩印和顾菲菲截住,听闻二人是来自j市市公安局的,所长特别高兴,说正好他们这边还想派人去j市交流案子呢! 所长自我介绍姓吴,又拉着韩印和顾菲菲赶上前面的人,将他们介绍给刚刚那两位领导模样的人。他们一个是q市公安局副局长于波,一个是市刑警队队长房大伟,是本次“高沈村系列杀人案专案组”的正副组长。 第一起案子的被害人叫李岚,在镇政府林业局工作,第二个被害人叫张丹,在镇电管所工作,二人都与本村青年结婚,与公婆同住。另外,失踪的赵老师的女儿,在镇幼儿园当园长,与丈夫居住在镇中心。三人工作表现良好,未有不正常的男女关系,近期也未与他人结过怨。了解了这三个人的情况,专案组发现她们与尹爱君是同年生的人,而且是小学的同班同学,彼此关系也特别好,联想到尹爱君多年前也是惨遭碎尸,并且本年年初j市方面疑似杀害尹爱君的凶手又再度作案,所以这边专案组就考虑,彼此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这也正是韩印此刻想搞清楚的。他立即将情况反馈到叶曦那儿,叶曦请示了局里领导,表示同意韩印暂时留在高沈村,如果确定两案有关联,j市方面会立即增派人手与q市方面联合办案。叶曦还说让韩印放心,j市这边会按照先前的部署进行排查,有消息了会第一时间和他交流。这样,韩印便留在了高沈村,而顾菲菲则独自驾车返回,抓紧时间做dna检测。 到了傍晚,验尸结果揭晓。除dna证据尚需时间外,其余证据都表明从河中捞出的麻袋中的女尸,就是赵老师的女儿刘小娥。从尸体脖颈扼痕与内脏损伤情况看,与前两起案件相同,她也是被扼死的。三名被害人的头颅都是由喉头上部被切掉,身子赤裸着拦腰分割成两半,有遭到过猛烈性侵犯迹象。综合阴道撕裂、出血情况,以及身体其余部位损伤情况判断,为死后奸尸。刘小娥大腿部位皮肉有缺失,三人随身财物未被动过,头颅至今未找到。由于凶手做了相应的保护措施,除了能确定分尸工具为一把大砍刀外,在死者身上未发现任何可以联系到凶手的证据。值得注意的是,凶手在三个死者胸部分别刻下了一个符号,符号很简单:李岚胸部刻的是一个“横杠(—)”,张丹刻的是一个“竖杠(|)”,刘小娥刻的也是个“横杠(—)”,但较之李岚的要短,大概有一半的长度。 资料显示,高沈村距镇中心大概有两公里距离,死者李岚和张丹平日都骑着电动车上下班,失踪当日她们的车子不知何故都停放在单位停车场,而刘小娥家住在镇上,步行五六分钟便可以到单位。三人于工作日下班之后分别失踪,那时大街上正是人流和车流密集之时,没有人目击到强迫掳人事件,三人身上没有绳索捆绑迹象,也没有来自激烈反抗的划痕,综合这几个特征,韩印判断是熟人作案。 凶手在镇上诱拐被害人,却于村内抛弃无头尸体,抛尸行为隐含着极强的泄愤情绪,尤其在第二个抛尸地点的选择上,这种情绪则更为明显。“村委会”是村子的权力象征,凶手把死者张丹的尸体抛到村委会门口,显然表达的是对整个村子的强烈不满。由此韩印推断,凶手来自高沈村或者曾经在该村居住过,他因为个人境况不佳,以至于迁怒死者甚至整个村子。在他的世界里,认为自己的坎坷遭遇,是因为受到死者或者村子的不公对待,当然这也许并不是事实,只是他自认为的而已。 另外,奸尸行为很明显体现的是一种强烈的“占有”欲望,而切下头颅是一种斩首动作,有审判的意味。结合奸尸行为与死者信息来看,审判并非针对死者道德上的缺憾,更多的是针对她们对待凶手的行为。同样,搜集头颅,也可能是一种占有的行为。这些都表明了,凶手与死者在生活中肯定存在着某种交集。 凶手留在死者胸部的符号,可能是在传递某种信息,也许是他诉说的方式,体现了一种仪式化的标记行为,意味着凶手一定会继续作案。至于“1·18碎尸案”或者“1·4碎尸案”与这一系列乡村杀人案有无关联,从眼下掌握的信息还无法判断。接下来要做的,是深入挖掘三个被害人与尹爱君她们在生活中更多的交集之处,韩印相信必有一种交集会指引到凶手那里。 当晚,韩印留宿在前盐镇派出所警员宿舍中。次日早晨,与专案组开了个碰头会,散会后他和吴所长便准备进村走访。但中间出了个小插曲,耽误了他们一些时间。 吴所长的车从派出所开出去不远,兜里的手机便响了。接完电话,他着急忙慌地掉转车头,一阵疾驶来到镇中心的一条商业街上。 在这条商业街的中段有一家婚纱影楼,与周围的店铺相比,属于规模比较大的。影楼临街的大落地玻璃窗中本来杵着两个塑胶模特,身上分别展示着新娘婚纱和新郎礼服。现在玻璃被砸碎了,只剩下“新郎”,而“新娘”的婚纱被剥落在地上,塑胶模特却被偷走了。 吴所长之所以亲自赶来处理这芝麻大点的案子,是因为影楼老板是上头某个领导的小姨子。痞话说“小姨子是姐夫的半拉屁股”,话虽糙,但对姐夫和小姨子的亲近关系形容得极为贴切,吴所长可不敢怠慢。他装模作样地亲自做笔录,勘察现场,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会抓紧时间破案。在他看来,这个案件可能就是哪个小痞子闲得无聊,搞搞恶作剧而已,等抽空找几个“所里的熟客”敲打敲打,差不多就能破案。 进村已经快到中午了,二人直奔赵老师家。 赵老师家和尹爱君家的格局一样,中间是厨房和饭厅,挑着东西两个厢房。此时赵老师红肿着眼睛,脸色苍白,虚弱地躺在东厢房的一张大床上。她眼球一动不动,呆呆地望向天棚,吴所长和韩印进屋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儿子刘亮,在床旁的一个小桌上包着饺子,他一脸歉意地请二人落座,小声说:“从我姐失踪到现在,我妈水米未进,昨晚听到消息更是哭了一夜,我寻思包点她最爱吃的饺子,让她多少吃点,要不然我怕她身体扛不住。” “对,对,对。”所长连连点头,对着赵老师劝慰道,“赵老师你可千万别这样,该吃饭还是得吃饭,别弄坏了身子。” 听见所长的话,赵老师才有些反应,微微点点头,随即又开始掉眼泪呜咽起来。见此情景,韩印和所长只能陪着,等她情绪慢慢平复。 好一阵子赵老师才停止啜泣,韩印便轻声说道:“这个时候来打搅您实在有些抱歉,但我们希望能尽快抓到残害您女儿的凶手,所以想让您配合我们回答一些问题,可以吗?” “嗯。”赵老师在所长的搀扶下,勉强支撑起身子倚在床头,哑着嗓子说,“你问吧。” “您女儿在村里与人结过怨吗?”韩印问。 “没有,从来没有。”赵老师未加思索,摇头说道,“小娥这孩子在村里人缘特别好,打小她学习就好,还很懂事,村里的人都喜欢她。后来上了名牌大学,毕业后也甘愿回到咱这小镇上工作。镇里器重她,让她做幼儿园园长,村里的孩子都把她当作榜样。” “她和您女婿的夫妻感情如何?”韩印问。 “挺好的啊,两人从来不吵架,夫妻相处得也特别融洽。”赵老师说。 第16节 “那个刘小娥失踪当日,我们已经排查过她丈夫,他没有作案时间。”吴所长在中间插了一句。 韩印冲吴所长点点头,继续问赵老师:“您女儿和李岚以及张丹的关系怎么样?” “关系很好,她们是一起长大的,小学又都在我教的班上,那时候她们几乎天天在我这玩。还有爱君,这个孩子是我最喜欢的,老实稳重还上进。唉,可惜,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三个被害人以及尹爱君,她们年龄相同,小学是同一个班级,彼此是要好的朋友,现在又多了一个交集,她们在小学时期共同的班主任是赵老师。这些是凶手选中她们的原因吗? 韩印沉思了一下,问赵老师:“在您的印象里,这几个人有没有对什么人做过出格的事?” “怎么会呢?孩子们都特别乖,我家小娥更是从来不会伤害别人的!”提起女儿,赵老师又是一阵落泪。 见赵老师止不住地抽泣,韩印无心再问下去,不过该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便和吴所长起身道别。 从赵老师家出来,已经到了饭点,下午还要在村里继续走访,两人便在村里找个小饭馆随便吃点东西。结果菜刚端来,还未吃上几口,吴所长兜里的手机又响了。接了电话,他大惊失色,掏出一百块钱扔在桌上,拉着韩印出了饭馆,边开车门边嚷道:“赵老师家又出事了!” 二人急急忙忙赶到赵老师家,闯进屋子,只见赵老师嘴角残留着唾液,人已经昏厥过去,而刘亮则满脸泪水,蹲在地上不住地呕吐。 所长使劲拉起刘亮,着急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刘亮身子软软的,瘫在所长手臂上,颤抖着指向桌上盘子里的饺子,结结巴巴地说:“饺子……饺子里吃到……吃到人的指甲……我妈觉得那是我姐姐的指甲……饺子里的肉会不会是我姐姐的?” 第二十一章 人肉饺子 刚刚韩印和吴所长走了之后,刘亮张罗着下饺子,饺子下好端上来,赵老师本来不想吃,但见儿子一片孝心,不忍拒绝,便决定吃几个。结果才吃了两个,竟吃出一个指甲来,母性的本能直觉那是自己女儿的指甲,万分惊恐之下晕过去,刘亮赶紧给吴所长打了电话。 大概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吴所长让韩印留下来安慰被惊吓得不轻的刘亮,自己开车把赵老师送到村里卫生院诊治一下。 所长走后,韩印眯着眼睛注视着坐在床边惊魂未定的刘亮,少顷,问道: “包饺子的肉哪来的?” “上午我出去买菜,发现院门上挂着一方便袋肉,我以为是村里哪个好心人送的,就把肉拎回来切了点包饺子。”刘亮哭丧着脸说道。 “其余的部分呢?”韩印问。 刘亮冲外间指了指:“放到冰箱里了。” 韩印注视着刘亮想了一下,又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我自己有个货车,做点小买卖。”刘亮说。 “做什么买卖?”韩印追问。 “在市里批发市场批发一些小食品什么的卖给各村的小卖店。”刘亮接着又补充,“夏天也做些雪糕、饮料批发生意。” “生意怎么样?”韩印声音和蔼了些。 “还不错。”刘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你今年多大,有女朋友吗?”韩印问。 “我比我姐小两岁,今年33,还没有女朋友。”未等韩印继续问,刘亮主动解释说,“我想先立业后成家,等生意做大了再考虑女朋友方面的事。” 韩印抿嘴点了点头,吴所长这时走进屋来,刘亮便急切地问:“我妈情况怎么样?” “放心吧,没事,就是受了惊吓,打个点滴就好了。”所长安慰刘亮一句,接着说,“对了,包饺子的肉哪来的?” 所长也提起肉的问题,韩印替刘亮解释了一下,所长让刘亮把剩余的肉从冰箱里取出来,连同方便袋一起带走,之后与韩印赶到市局法医科对肉进行检验。 法医用放大镜观察了一会儿表示:从肉的纤维和肌肉组织来看,初步可以断定是人肉,符合第三个被害人大腿部位皮肉的缺失,进一步确认还需dna检测。 法医的判断,基本证实了包饺子的肉,来自赵老师的女儿刘小娥。韩印和吴所长忍不住感叹:凶手真是残忍至极!到底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会让他如此丧尽天良,如此冷酷地对待一位母亲呢?不过由此可以看出,凶手针对的目标不仅仅是三个被害的女孩,可能还有赵老师,那他会不会是三个死者的同班同学,亦即是赵老师教过的学生呢?韩印建议所长:一方面派些人手注意对赵老师的保护,另一方面核查当年与三个女孩同班、目前还生活在高沈村的男同学。另外对赵老师的儿子刘亮,韩印也有些存疑,总觉他对“肉”的解释过于牵强。 韩印将这个疑问说给吴所长听,不想吴所长连连摆手,表示凶手绝不可能是刘亮,他解释说:“高沈村的情况,我比较了解,刚到所里的时候,那里是我的管片,差不多管了五年的时间。赵老师是高沈村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毕业之后放弃在大城市当老师的机会,毅然回到了家乡教书。那时高沈村特别穷,村里小学也非常简陋,除了赵老师一个正式教师之外,只有几个本身文化素质不高的民办教师,整个学校的教学任务其实都落在她一人肩上。后来她与一个民办教师结了婚,生下刘小娥和刘亮。大概在80年代中期,因感情不和,两人办理了离婚手续。此后,赵老师一个人抚养一双儿女,一直在高沈村小学教书,直到退休。”吴所长顿了顿,说,“农村人朴实,懂得感恩,村里上上下下,男女老少,对赵老师都十分尊敬。平日里谁家地里种个新鲜蔬菜或者新鲜水果什么的,还有杀个猪宰个牛羊,都会想着给赵老师送点。有些人也不进门,把东西在门口一放就悄悄走了。所以小亮对于肉的解释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信度没问题。” “看来刘小娥走了和她母亲同样的路,这一家人值得尊重。”韩印感叹。 所长的话打消了韩印对刘亮的怀疑,那么接下来便要重点排查,当年赵老师教过的、与被害人同班、目前还留在本村的男学生。 据高沈村小学花名册记载,当年那个班级共有30个学生,女生14人,男生16人,专案组查到目前还住在本村的男生有11人。专案组方面将这11个人同时召集到镇派出所,逐一讯问三个案发时间他们的具体行踪。讯问持续了一整夜,当最后一个笔录整理完毕后,已经快到早晨6点了。但是他们还不能休息,等一会儿他们又要进村去落实11个嫌疑人的口供。 在派出所里闷了一整夜,韩印和吴所长出来透透气,才发现整个街道水汽重重,地势矮的地方都蓄着一汪水,看来昨夜下过一场不小的雨。 出来伸伸腰,活动活动筋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韩印和吴所长都觉得非常舒服,肚子也开始打起鼓来。吴所长提议去吃碗鲜肉馄饨,韩印还未及应声,吴所长兜里的手机又响了,看了看来电显示,又是刘亮打来的,吴所长心里涌出一股不祥的感觉。 果然,电话接通,里面传出刘亮歇斯底里的喊叫:“吴所长你快点来一趟吧,我家院子里有一颗人头!” 第二十二章 头颅仰视 雨后的乡村早晨,空气格外清新,赵老师推开居室的两扇窗户,对着自家小院怔怔出神。几日来沉浸在女儿遇害的噩耗中,让她显得憔悴不堪,本来就瘦弱的身形也愈加单薄。 一场大雨把小院洗刷得干干净净,爽朗的空气融合泥土的芬芳在四周弥散着,赵老师昏沉沉的脑袋,不觉也清亮了许多。 院子里偏房的瓦檐上还在滴着水珠,花草树木也都是湿嗒嗒的,窗下不远处几株还未开花的牡丹花,不堪风雨的肆虐,倒在了地上,花骨朵泡在浅浅的水洼中。这是赵老师最喜欢的花。她忍不住从屋内出来,怜惜地把花枝扶起,随之她看到有什么东西凸出了地面,上面沾满了泥水,她轻轻将泥水抹掉,紧接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惨叫划破村庄的宁静,东西两院的邻居闻声,担心赵老师家出事,一个撞破院门,一个直接翻墙而入,住在西厢房的赵老师的儿子刘亮也从床上弹起,他们共同目睹了这样一幕——赵老师倒在地上,身旁有一颗披散着黑发,怒睁着双目的女人头颅,半陷在泥土中! 警笛声再度响彻这个仿佛被恶魔诅咒了的村庄。 韩印和吴所长赶到,小院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村民,他们一个个眼含惊恐,但又忍不住好奇地冲院内张望。 拨开人群,走进院中。刘亮和赵老师已经不在了,留下守候现场的两个邻居说赵老师被吓得不省人事,刘亮送她去村里卫生院了。法医和技术科警员随后赶到,开始清理现场,可这一清理不要紧,竟然在牡丹花下又发现了多颗头颅。 总共有四颗来自女性的头颅,其中三颗分别属于李岚和张丹以及刘小娥,另外一颗是“塑胶”的。它们呈半仰的姿态并排掩埋在土中,头颅上的双眼被牙签撑开,怒目圆睁地冲向东厢房,也就是赵老师的居室。 不出意外的话,塑胶头颅应该属于影楼丢失的“新娘”,凶手用它来充数,许是真人头颅他永远也得不到,韩印分析这颗塑胶头颅可能代表着尹爱君。如此看来,乡村系列杀人案还真跟尹爱君有关系。而凶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赵老师身上做文章,甚至把头颅摆出仰视的姿态埋在她居室的窗下,想必在赵老师和几个被害人身上一定有事情发生。不知是赵老师一时没想起来,还是她故意要隐瞒?韩印觉得真的有必要与赵老师深入地谈一次话,虽然她目前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佳,但为了她自己以及潜在的受害者,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现场勘察中间,刘亮开着厢货车回来了。吴所长问他赵老师的身体状况,他说人已经苏醒过来,正在卫生院打点滴。韩印又问他,近两个晚上有没有什么人来过,半夜里听没听到异常的响动?刘亮略微想了一下,表示没什么异常。 现场勘察接近收尾之时,小院门口突然起了一阵骚乱,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人,一边与警戒线外的民警撕扯着,一边跳着脚高声喊着:“小亮,小亮,你妈出事了,她在卫生院被人杀了!” 村里卫生院,是由一排刷着白色墙漆的平房组成,设置非常简单,也不够正规。晚间只有一个医生值班,既负责问诊又负责处置打针和输液。不过倒也不算太辛苦,大多时候晚间没什么病患,偶尔有需要输液的,医生也是挂上点滴后,该干吗继续干吗。 一大早天刚亮,刘亮把母亲送到卫生院。输上液的赵老师很快苏醒过来,刘亮松了口气,拜托睡眼惺忪的医生帮着照应一下,说他回趟家看看情况很快就回来。医生爽快地应承着,但刘亮前脚刚走,他接着又回值班室睡觉去了。等他觉得赵老师差不多快输完液,该拔针头了,那时输液室已是一片血光之色。 韩印、吴所长、刘亮以及一众警员,以最快速度转移到村卫生院。 输液室中,衣物散落一地,赵老师赤裸着身子躺在病床上,脑袋由喉头部位被砍掉,胸前刻有一道深深的“竖杠(|)”,长度要比张丹胸部所刻的长出一倍,身体以及病床四周都布满了血渍。 法医进一步检查尸体,赵老师是被砍刀砍断颈动脉失血过多而死,死亡时间在距现在半小时至一小时之间,其阴道部位被丝线缝合住,线头还挂着弯针,显然线和针都来自卫生院,有点突发灵感就地取材的味道,头颅照样被凶手带离现场……赵老师的遇害,可以说既在韩印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昨天他已经预感到赵老师很有可能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并叮嘱吴所长派些人手注意保护,只是派出所还未来得及做出动作,凶手已经下手了!而前三起案子间隔时间基本在一个星期左右,如今赵老师遇害距离第三起案子仅仅间隔两天,凶手作案如此之快,确实有些出乎韩印的意料。他认为,凶手很享受对赵老师心理的折磨和摧残,应该不会急于让他的猎物过早解脱,除非他已经达到先期设想的效果,或者闻到了某种危险的味道。 目前为止,凶手已经在四个死者身上留下一条长横杠,一条短竖杠,一条短横杠,一条长竖杠。韩印分析,凶手留下的几个符号应该可以组成某个文字或者某种图形。长竖杠和长横杠能组成一个“十”字,如果在上面加一个短横杠是“干”字,短横杠加在下面便是一个“士”字,可再加上个短竖杠,无论加到哪儿都很难成字。如果变换个角度,长横杠和长竖杠和短横杠可以组成一个“上”字,再加一条短竖杠很像是一个“止”字,如果尹爱君代表一条“长横杆”,那就很可能形成一个“正”字,若是正字能代表什么呢?还有一个问题,凶手的笔画传递完整了吗?总之,到底能组成什么样的字和图形,真的是让专案组一头雾水,看来想找到案子的突破口,还得在被害人身上下工夫。 眼下,韩印已经很确信,赵老师和几个女孩一定牵扯某个事件当中,这个事件不会是正面的,否则怎么会遭到凶手如此疯狂的报复?但是深入走访被害人家属以及一些村民,没有任何信息能支持韩印的判断。另外,昨夜讯问的11个嫌疑人,全部都有充足的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这样,案子便走进了死胡同,怎么办?如果在已知的被害人身上得不到有效信息,那么能不能试着从潜在受害者身上去寻找突破口?但前提必须先找出她,一定要在凶手再次作案之前找到她。 潜在的被害人应该具备以下几个条件,或者是几个条件之一:与前三个被害人同龄,小学同班,彼此关系亲密,与赵老师关系亲密,经常出入赵老师家中。韩印希望作为赵老师的儿子、刘小娥的弟弟刘亮,能想起这样一个名字来。 第二十三章 神灵诅咒 次日,赵老师家。 短短几天,姐姐和母亲先后惨遭杀害,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法承受的,何况谁也无法预估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刘亮。一夜的工夫,刘亮好像老了许多,脸色蜡黄、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地蜷缩在母亲床上。眼角边隐约还能看见干涸的泪痕,说话时身子会微微晃,不知是陷入悲伤太深,还是惊魂不定。 同样与刘亮处境相同、感同身受的,还有他的姐夫贺军,他也是一脸的疲倦与悲伤,但比刘亮要显得平静一些。他坐在床边,不时安慰刘亮几句,但从两人的身体语言上看,韩印觉得这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并不怎么亲密。 对于韩印所谓的潜在被害人的问题,刘亮表示:时间过去太久了,他记不清了。在他的印象里,赵老师教过的很多学生都经常到家里来玩,没太注意到有谁和姐姐以及李岚张丹她们经常玩在一起,而且那几个女孩也并不总是一起来。 韩印只好另辟蹊径,问赵老师平日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他想也许从日记上可以窥探到赵老师不为人知的经历,但是刘亮却再次摇头表示没有,韩印便接着又问:“你们家有相册吗?” “有。”替刘亮回答的是他的姐夫贺军,说完他主动从床边写字桌下面的柜子里,拿出几本相册交到韩印和吴所长手上。然后又指着床头上方的墙上挂着的两个大相框说:“那里也有不少学生和岳母的照片。” “对,这里也有一些,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刘亮动了动身子,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相框,转回头附和着说。 突然,刘亮猛地又回头,瞪着眼睛使劲盯着其中一个大相框,指着里面一张相片“哎”了一声说:“吴所长,这张照片里有我姐姐还有李岚和张丹,对,还有尹爱君……” “什么?”韩印和吴所长赶紧放下手中的相册,从椅子上弹起走到床边,凑近相框。 赵老师床头上方挂着的相框,如今在城市中已很难见到,是那种老式的大相框,里面可以同时摆好多张照片。两个大相框中,几乎都是赵老师与学生的合影,看来赵老师一生中最大财富就是她这些学生。 刘亮说的那张照片是五个女生的合影,里面包含着案子中的三个被害人以及尹爱君,看模样那时她们只有10多岁而已,五个孩子站在一棵大树前面摆着可爱的姿势。 “这照片和咱的案子会有关系吗?这里面也没有赵老师啊?”吴所长见韩印盯着照片不说话,忍不住试探着问。 “噢,这说不定是岳母照的。”贺军接下吴所长的话说,“岳母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摄影。” “对,我妈年轻时特别喜欢摄影,经常带着她那些学生出去踏青,给他们照相。”刘亮对姐夫的猜测表示同意。 “相片是赵老师照的,五个孩子中有四个已经遇害,这绝不是巧合。”韩印沉声说道,顿了顿,他指着相片中的一个女孩问刘亮,“现在只有她还活着,她叫什么?” 刘亮用力想了想,皱着眉头说:“好像叫黄、黄玲,对,是叫黄玲,她家住在尹爱君家隔壁。” “你能看出来相片是在哪儿照的吗?”韩印又问。 “这个我知道。”吴所长抢着说,“照片应该是在北山永湘寺院里,那棵千年桧柏树下照的吧?” “对。”刘亮点头说。 “相片我们能借用一下吗?”韩印问。 “当然可以。”刘亮点点头,冲姐夫示意一下,贺军便抬手摘下相框,打开后面的封堵,将相片取出交给韩印。 韩印接过照片,又仔细看了几眼,然后扬扬手表示感谢,便与吴所长告辞。 出了赵老师家的小院,吴所长迫不及待地问:“凶手为什么要杀照片中的五个女孩?她们与他会有什么过节呢?” “我现在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先不管他,目前紧要的是要将黄玲立刻保护起来,她应该就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韩印说。 “那赶紧走吧,去她家看看。”吴所长说。 高沈村本身就不大,村民居住得又比较集中,韩印和吴所长从赵老师家来到黄玲家,只用了不到10分钟。 黄玲的父母都在家,他们承认黄玲是他们家的大女儿,但是对于她的近况和联系方式,一概表示不清楚,只说她离家出外打工了,已经好多年没和家里联系,说罢便做出送客的姿态。 很明显黄玲的父母并不愿意多提这个女儿,也不欢迎韩印和吴所长的到来,看来父母和女儿之间有很深的矛盾,但现在顾不上去猜测他们之间产生矛盾的原因,重要的是要立刻找到黄玲。 吴所长耐着性子将利害关系讲给老两口听,没想到他们竟齐声表示:“死了最好!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哪有父母这样咒自己女儿的?父母和子女能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以至于连女儿的性命都不顾!但任凭韩印和吴所长怎样做工作,老两口坚持表示不清楚女儿的行踪。无奈,韩印和吴所长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从黄玲家出来,两人直接转到隔壁的尹爱君家。主要是想让尹德兴看看五个女孩的合照,也许看到照片他能想起一些事情,顺便也打听一下黄玲的情况。 尹德兴热情招呼二人落座,为他们沏上两杯热茶,他接过韩印递上来的照片看了一眼,表示照片他家里也有一张,问韩印给他看照片是什么意思?韩印便指出照片中包括他女儿,已经有四个人遇害了,韩印这么一提醒,尹德兴突然怔住了。 “怎么了?您想起什么了吗?”见尹德兴一副震惊的模样,韩印急忙问道。 第17节 尹德兴没理会韩印的问话,对着照片,深深吸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难道、难道诅咒真的灵验了吗?” “什么诅咒?”吴所长催促说,“到底是什么诅咒,你快说啊!” “她们惊扰了‘树神’,遭到了树神的惩罚!”尹德兴指着照片上几个孩子身后的大树,叹息一声说。 “你是说这几个孩子因为当年对这棵千年桧柏树不敬,所以被杀了?”吴所长瞪大着眼睛问。 尹德兴点点头。“都是报应啊!” “大叔你好好跟我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韩印也有些着急,他预感到案子将迎来重大突破。 “这事说起来,可就长了。”尹德兴端起茶杯喝口水,定定神说,“吴所长应该知道,在咱这北山上有一座永湘寺。老一辈说,那是北宋初期建的,桧柏树就是那时候栽的,距今也有上千年的历史。据说这棵千年桧柏颇有灵性,村里世代人都尊它为树神,逢年过节都会去烧烧香,拜一拜,祈求好运。” “这个我做管片民警时,也听村里人说起过。”所长接下话说,“相传抗战时期,一队日本鬼子抓了村里的妇女,在那棵树下强奸了她们,结果第二天那队鬼子全部暴毙,奇怪的是,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还听说在‘文革’时,一些造反派破除四旧、破除封建迷信,硬要把那棵树锯倒,可刚锯了不大一会儿,那树竟然流出犹如鲜血一样的红色树液,造反派们便不敢再锯了,而带头锯树的几个人,不久之后都得了一场怪病死了……” 老实说,对这种“古树传说”韩印并不感冒,好像很多地方传言或者小说里都会有类似的恐怖说法,于是他打断吴所长的话,催促尹德兴说:“大叔,还是说说照片上孩子的事吧?” 尹德兴好像也有些意犹未尽,他接着吴所长的话头继续说:“造反派们倒是没敢再继续锯树,但却把永湘寺给砸了。他们把里面的和尚都赶跑了,把供奉的神像也全都推倒砸烂,寺院的几间房子也拆得破败不堪。后来80年代初,不知从哪跑来一个疯和尚,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栖身之所。他整日疯疯癫癫的,但却把永湘寺修缮得有了些模样,他自称是树神的守护者,对一些经常爬到树上掏鸟蛋的孩子大打出手,但对上香拜树的村民态度极好,逐渐地村里的人便稀里糊涂把他当成永湘寺的住持。”见韩印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尹德兴赶紧言归正传,“好、好,说孩子们的事。几个孩子年龄都一般大,照相那年她们都12岁。那天赵老师带她们到山上踏青,顺道进永湘寺中玩耍。几个孩子小不懂事,一时兴起就用尖石头和随身揣着的削铅笔的小刀,在千年桧柏树上刻字留念,还让赵老师给她们照相。赵老师是有文化的人,在大城市待过,不相信封建迷信之类的事,她也没多想,只是嘱咐孩子们以后不要乱伤害植物,便给她们照了相。结果被疯和尚看到了,他追着孩子们辱骂暴打,赵老师上去理论,便与他撕扯起来。后来爱君回来后,说那疯和尚打不过赵老师,诅咒她们一定会遭到报应的,说她们伤害了树神,破坏了佛门圣地的安宁,以后都会不得好死!也怪,不知道是因为受了惊吓,还是树神真的有灵性,几个孩子当天晚上都肚子疼、发高烧,经村里老一辈人的指点,我和那几个孩子的父母去寺里给树神上了香,烧了些纸钱,孩子们还真就没事了。我以为那一劫就算躲过去了,谁知道现在还是遭到了报应,早知这样,当初真应该做场法事,替孩子们求得树神的原谅,也许我家爱君和那几个孩子就不会惨遭大难。” 见尹德兴不住地自责,韩印劝慰道:“您别难过了,也许只是巧合罢了,那几个女孩遇害未必就与疯和尚的诅咒有关。再说从目前的情况看,即使有关,您女儿尹爱君也只是被牵扯进来凑数的,她的案子应该和村里的案子无关。” “不、不是巧合。”尹德兴连连摇头,“一个月前,那疯和尚在村里出现过,也许他突然回来就是为了报复村里和那几个孩子以及赵老师的。” “‘突然回来’,怎么讲?”韩印不解地问。 “是这样的。”吴所长替尹德兴解释,“大概在1999年年底,那棵千年桧柏树被国家文物保护组织列为省级文物重点保护对象,村里就此又将永湘寺修建起来,请来一些和尚充门面,将那里开发成一个旅游景点,无名无分的疯和尚自然就会被赶走。” “对,吴所长说得对,疯和尚确实在那时被村里赶走了。”尹德兴点头说。 “如果是这样,疯和尚的确有报复的动机,也符合自己先前对凶手所做的侧写,出现的时间点也很吻合,那下一个恐怕就要轮到黄玲了。”韩印在心里暗自思考着,突然想到黄玲,他赶紧问尹德兴:“大叔,黄玲这个女孩怎么了?她家人好像并不在乎她的死活。” 一提起黄玲,尹德兴看似也有回避之意,韩印赶紧将其与案子的利害关系解释清楚,尹德兴才为难地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黄玲这孩子简直是老黄家的败类,要不是跟你们的案子有关,我是不会在背后嚼人家舌根的。这黄玲从小就喜欢跟村里一些地痞无赖混在一起,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妖精似的,不好好谈个对象,整天勾三搭四,偷人家汉子,做尽伤风败俗的事,生生把她妈气死了。现在这个妈是她爸后来又续的弦。”尹德兴跟着解释了一句,继续说,“她爸给她娶了个后妈,这孩子就更加放肆了,整天跟她后妈吵闹,后来干脆跑城里鬼混去了,好多年也没个音信。据村里好些人说,这孩子在咱这城里当歌厅小姐,陪人唱歌、陪人睡觉,算是把老黄家祖宗的脸都丢尽了,老黄家自当没这个孩子,特别忌讳别人在他们面前提她。” 听了尹德兴的话,韩印和吴所长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黄玲父母会是那种态度,但不管黄玲是什么样的人,警方都有责任保护她,现在关键是怎么在市区内找到她?如果警方找不到她,那凶手能找到吗? 韩印和吴所长商量了一下:吴所长立即赶回镇上,将情况汇报给专案组,向各分局派出所下发协查通报,搜索嫌疑人疯和尚,并在娱乐场所找寻黄玲的踪影。而韩印去一趟北山永湘寺,打探一下疯和尚是否在那儿出现过。 分工完毕,吴所长迅速驾车离去,尹德兴骑着自家的摩托车,把韩印载到永湘寺。 永湘寺类似一个四合小院,由一个门房、一个正殿和两个偏殿组成,整个寺院占地面积不大,但院中间那棵桧柏树却异常雄伟。大概有十层楼那么高,要五六个成年人才能把它围住,周围栏杆上系着无数条用来祈福的红布条。小院里香火缭绕,围墙上画着佛教标志图案,寺院氛围甚浓。 寺里的和尚表示:一个月前确实有个和尚造访过寺院,但只逗留两日便不见踪影,其余情况人家表示不太清楚。 随后,尹德兴又骑着摩托车把韩印送回镇上派出所。 吴所长随专案组去执行搜索任务,不在所里,韩印给他打电话,说了永湘寺这边的情况,所长也表示目前对嫌疑人以及黄玲的搜索还未有任何线索。 韩印又表示,现在基本已经可以判断,j市方面的案子与村里的杀人案没有关联,尹爱君之所以被牵扯进来,是因为疯和尚要完整诠释他的诅咒。既然这样,韩印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他准备收拾一下,即刻就返回j市。吴所长不同意,拜托韩印再多留一个晚上,帮他们将案子从头理顺一遍,而且还有被害人身上刻的划痕没有破译出来,他也拜托韩印帮着想想。吴所长再三挽留,韩印盛情难却,只好答应。 韩印坐在吴所长的办公室,对着五个孩子的合影出神。他在脑海里拼凑三个孩子以及赵老师身上的划痕。如果是一个“正”字,会不会意味着“正大光明”?但现在是五个孩子加一个赵老师,明显多了一个笔画,看来这种解释说不通。 韩印把视线落在照片中一个孩子的手上,那孩子手指向桧柏树沾沾自喜。 韩印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到桧柏树上好像有一幅图案,可能是那孩子刻下的。 图案由肉眼在照片上很难看清楚,韩印让所里内勤拿来扫描仪将照片扫到电脑中,通过软件技术放大,他看到孩子刻在树上的与他在寺院围墙上看的佛教标志图案一样,许是当时寺院围墙上就画着那个标志,孩子一时兴起照着刻到树上。 突然,韩印脑子里灵光一闪:如果尹爱君是第一个笔画,黄玲是最后一个笔画,如果尹爱君代表的是一个短的竖杠(|),黄玲代表的是个短的横杠(—),那么和李岚的长横杠(—),张丹的短竖杠(|),刘小娥的短横杠(—),还有赵老师的长竖杠(|),不就正好组成了佛教的吉祥标志了吗? 原来凶手是想组成一个“卐(万)”字! 果然,赵老师以及三个女孩的死确与照片、树神、宗教、诅咒有关,从这个方向上看,疯和尚很可能是凶手,但这其中也存在矛盾之处: 疯和尚杀死三个女孩和赵老师,是源于她们伤害了树神,破坏了寺院的安宁,所以他要惩罚她们。但是他为何要奸尸呢?作为对佛有偏执笃信的人,怎么会做出如此邪淫之事?佛教中触犯邪淫之罪,可是要下地狱的。如果疯和尚杀人是因为赋予自己神圣的使命,而奸尸、割人家女儿的肉送给母亲、把头颅搜集起来埋在人家窗下,则属于邪恶的行径,这二者是相违背的。也就是说,疯和尚的行为表现,与杀人动机存在一定的矛盾。当然也许他就是个疯子,做事本就没什么逻辑可循。 当证据渐渐都指向了疯和尚时,韩印却突然踌躇起来…… 第二十四章 以爱之名 韩印在等待吴所长回来的空隙给叶曦打了个电话,说明了这边的情况,表示不管这边案子结果如何,他都会在明天一早启程返回j市。正好叶曦也要找他说说dna检测结果,以及马文涛的信息。 经dna检测结果比对,“1·18碎尸案”被害人与尹德兴确认为父女关系,也就是说被害人确系尹爱君。而通过对古都大学宿舍玻璃上血字的dna检测,可以排除是尹爱君所留,但其与叶曦在华北路肯德基拾到的矿泉水瓶上遗留的唾液检测结果相同,来自同一女性。 另外,据一位当年与马文涛同在一条街开书店的店主说:文涛书屋被拆迁后,马文涛将积存的书便宜处理掉,说是要回老家安心写作,此后便再没听到过他的消息。 马文涛这条线,韩印还是很重视的。从他的一些背景资料加上许三皮提供的线索上看,这个人非常有可能是“1·18碎尸案”的凶手。所以韩印决定临时改变计划,他告诉叶曦明天先不回j市了,由这边直接去马文涛老家调查一下再说,让叶曦把先前卷宗上记录的马文涛老家地址发到他手机上。 傍晚,黄玲的尸体出现在木桥边。 她倚坐在桥头木墩前,双眼凝滞目视远方,脖颈处喉头周围有一道横行的虎口扼痕,上身衣物被剥去,露出丰满的胸部,乳沟之间刻有一道划痕,正是韩印所预料到的——是一条短的横杠。除此之外,凶手对黄玲尸体并未做进一步虐待。她的脑袋未被割下,臀部上的短裙还在,法医现场初检,也未发现奸尸迹象。黄玲是一头长发,有几撮头发上面粘着黏黏的东西,好像是一种糖浆,经法医仔细甄别,发现是可乐。 “唉!咱们出动这么多人手也没能赶到凶手前头,真他妈憋气。”明知道凶手下一个侵害对象是谁,但仍无法保护受害者,对任何警察来说都是个不小的挫败。吴所长一脸沮丧,叹息一声,忍不住爆出粗口:“市区和镇上有这么多警察,局势如此紧张,凶手仍然顶风作案,也太他妈嚣张了,看来他的杀人欲望已经无法抑制了!” “不!”韩印注视着黄玲,轻轻摇头说,“恰恰相反,凶手是在退化,不论是他的欲望,还是杀人的手法都在退化。就目前掌握的证据看,黄玲是凶手整个杀人计划中最后一个目标,也就是说这是他的收尾之作。凶手前几起作案都非常成功,他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正逐渐上升,同时他杀人的欲望也会愈加强烈,所以当面对收尾之作时,他一定很希望将它呈现得更加完美,他在黄玲身上的所作所为只会更多,而不是像现在只是杀死她,在她胸部留下一个‘笔画’而已。这让我感觉,凶手对杀人已经有些意兴阑珊,好像杀死黄玲只是为了凑齐‘照片’上的人数,为了将‘卐’字组合完整而已……” “那你的意思是?”吴所长忍不住打断韩印。 韩印没有接着说下去,若有所思地盯着黄玲的尸体片刻,转头对吴所长轻声说:“回所里再说吧。”说罢便撇下众人,先行离去。 目前的表面证据基本都指向疯和尚,专案组因此向各单位下发了通缉令,而韩印却选择暂时回避,他需要找一个安静之所将案子从头到尾捋顺一遍。 此时韩印一个人待在警员宿舍中,脑海里如过电影般闪出案子细节。 疯和尚大概一个月之前出现在高沈村,不久之后凶案开始发生,相互间隔一个星期,李岚、张丹、刘小娥先后遇害,并被砍头以及奸尸。刘小娥尸体出现当晚或者次日,她大腿上的皮肉被送回她的家中,她和另外两名被害人的头颅以及代表尹爱君的塑胶头颅,也应该是在那时被悄悄埋在赵老师窗下。接着头颅被大雨从土里冲刷出来,赵老师受到惊吓被送到卫生院,然后惨遭不幸。 再接着照片出现,韩印和吴所长发现了有可能是导致死者被杀的交集之处,顺着这个交集牵出了永湘寺中那棵桧柏树神以及疯和尚的诅咒,实地走访以及放大照片又破解了凶手留下的划痕,然后推测出凶手最后的目标黄玲,但很快黄玲就被敷衍了事般杀死,随意地抛在桥头。 将案件的整个过程细想一遍,韩印发现凶手其实在赵老师身上下工夫最多。不仅用女儿的肉来折磨本已悲恸欲绝的她,而且将她最喜欢的几个学生的头颅摆出仰视的姿势埋在她的窗下,这里面有些戏谑的成分,凶手好像要表达的是:你不是喜欢她们围着你转吗?那就让她们一辈子都守着你吧!还有,赵老师是被活活砍死的,这比凶手杀死其他几个人要残忍得多,而且对待赵老师的私处,凶手的手段也更加让人瞠目,把阴部缝合死,也许意味着更强烈的占有欲望! 难道凶手杀人的真正根源是赵老师?所谓的诅咒杀人不过是个幌子? 韩印从刘小娥尸体出现开始介入案子,距今不过三四天而已,几日来他和吴所长一直追赶着凶手的脚步,疲于奔命,很少有喘息的机会沉下心来,仔细审视凶手的行为证据。此时他豁然发现,他们好像已经被凶手牵着鼻子,正一步步踏进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 于这一瞬间,韩印脑海里突然想到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 假设有甲和乙这么两个人,如果甲一再地捉弄乙,那么只有亲眼看到乙被捉弄后的狼狈模样,甲才能最大限度感受到掌控局势的刺激感和成就感。 凶手把刘小娥腿部皮肉送回给赵老师,把她学生的头颅埋在她的窗下,当赵老师在不经意间吃掉女儿身上的肉,当她为那些遇害的女孩悲怜伤心之时,岂知她们一直就在她的窗下仰望着她。这种暗地里的掌控捉弄,一定让凶手感觉非常刺激,那么,谁会有这种亲身感受的机会呢? 疯和尚显然没有这样接触赵老师的机会,他也没有能力毫无痕迹地骗走四个女孩,他也没有抛尸工具。能够与赵老师有直接接触的,与四个女孩有紧密交集的,有能力让她们放下戒备的,拥有一辆掩人耳目的抛尸工具的人,只有刘小娥的亲弟弟、赵老师的亲儿子——刘亮! 当韩印将视线聚焦到刘亮身上,豁然发现其实在最后一起案子当中,他已经留下了破绽。刘亮说过他平时也兼做饮料生意,那么死者黄玲头发上的可乐,会不会就是从他的厢货车上沾上的呢?韩印觉得不能再耽搁了,事不宜迟,他立刻打电话给吴所长,让他与专案组联系,即刻抽出一组人手赶往刘亮家,将他的厢货车封存进行勘察,赶得及也许能够找到直接与死者黄玲建立联系的证据。 晚上9点,韩印和吴所长带着一组人手悄悄来到刘亮家,刘亮可能已经睡了,院内黑黑的。厢货车就停在院门口,货厢的门没有上锁,韩印示意技术人员上去勘察。 不久之后,技术人员从车上下来,表示发现了几根毛发,从长度上判断应该属于女性。这样看来,韩印的分析思路是对的,刘亮很可能就是一系列杀人案的凶手。 吴所长吩咐技术人员赶紧回去将毛发与黄玲的头发做dna比对,他和韩印则决定进屋试探刘亮一番。 院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走到正房前,吴所长本想敲门,但手一碰到门边,门便开了,好像刘亮故意给他们留着门似的。 走进屋,刘亮的呼噜声从东厢房传出,二人便提着手电进了东厢房。 “起来,刘亮,我们有事要问你。” 吴所长擎着手电朝床的方向照着喊了一句,但猛然间他身子一颤,哆嗦了一下,手电差点掉到地上,而他身边的韩印也本能地缩了一下身子,退后几步……在进这间屋子之前,韩印和吴所长已基本认定刘亮就是凶手,但是对于眼前的场景,他们还是缺乏一定的心理准备——刘亮躺在母亲的床上酣睡着,怀里搂着的正是母亲的头颅。 “起来!起来!你他妈给我起来!你还是人吗?你这个畜生!”吴所长缓过神来,激动地怒吼着,声音已经变了调。 见刘亮无动于衷,还酣睡着,所长冲到床边一把薅住刘亮的头发,硬生生把他从床上拽到地上,韩印上去就势把他的双臂扭到背后铐上手铐。 刘亮此时才慢慢睁开眼睛,好像早有所料似的,瞅见韩印和吴所长他并不慌张,而是打了个哈欠,喃喃地嘟囔一句:“你们来了!”然后冲着滚落在地上的母亲的头颅,露出诡异的笑容……刘亮被直接带到q市公安局刑警队。 由于已经证实高沈村系列杀人案与j市发生的案件无关,韩印自然被排除在审讯之外。对刘亮的审问,由专案组正副组长于波和房大伟来负责,韩印和吴所长等人只能坐在隔壁观察室,隔着单向透明玻璃关注审讯。 应该说审讯非常顺利,刘亮相当坦诚地将自己的作案细节一一交代清楚,但当继续询问他作案动机之时,他却突然沉默不语了。负责审讯的于波和房大伟大为不解,既然他对自己的作案行为供认不讳,却为何不肯交代他的作案动机呢?如果凶手的作案动机没搞清楚,那对整个案件来说是个不小的遗憾。 随后两人拿出他们一贯的审讯策略,时而耐心开导,时而厉声呵斥:“这么多无辜的女孩被你杀害了,你总要给人家父母一个交代吧?”“告诉我,究竟是怎样的仇恨,要让你对姐姐和母亲下如此狠手?”“枪毙你是肯定的,要是你还有一点人性,就让你母亲和那些女孩死得明白点!”“你不要以为你不交代,我们就不知道,像你这种泯灭人性、丧尽天良的人脑袋里能有什么?除了仇恨就是仇恨,不是吗……” 可以说两位领导使出浑身解数,苦口婆心、机关算尽,但刘亮却始终不为所动,他只是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一声不吭。无奈二人只好把刘亮先晾到一边,出来审讯室商量对策。 “我来试试可以吗?”韩印凑到二人身边,主动请缨。 应该说,案子能够顺利告破,韩印功不可没,这点专案组两位领导心里有数。对于韩印的能力无须讨论,他们心里是非常认可。目前的情形下,让韩印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两位领导对视一眼,于波冲房大伟微微点头示意一下,房大伟便带着韩印进到审讯室。 坐定之后,韩印先冲刘亮点点头打个招呼,刘亮竟也点了两下头回应。 韩印盯着刘亮的眼睛,刘亮也不回避,选择与他对视。片刻之后,韩印笑了笑,淡淡地说:“是因为爱对吗?” 刘亮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抿嘴笑了一下,说:“是你抓到我的?” “嗯。”韩印点点头,继续说,“我知道其实你并不恨她们,你只是想拥有她们,如果你不说出来,所有人都会误解你,你愿意和我分享吗?” 刘亮默默地看着韩印,好一会儿,他眨眨眼睛,轻轻点头说:“你想让我从哪儿说起?” “从头说起。”韩印紧跟着说。 “那好吧。”刘亮深舒一口气,垂下眼帘盯着桌角,娓娓说道,“其实你们看到的我的母亲,并不是她的全部。也许面对那些学生,她用尽了和蔼与耐心,可是回到家中她就像一只愤怒的老虎。当然,姐姐是个例外,她出色的学习成绩,与我这个劣等生形成鲜明的对比,所以当母亲心情不好时,只会把愤怒和怨气撒到我和父亲身上。终于有一天,父亲受不了母亲的强势,选择与她离婚,去了外地!可我还小,我还得留在那个家里,但我没料到因为我继承了父亲的相貌,竟招来母亲更深的仇视与怨恨。她甚至不愿意看到我的出现,把当时只有9岁的我赶到奶奶家去住,我觉得自己好像被遗弃了,感到非常的孤独。没过多久,奶奶病逝,我又回到自己的家中。但母亲并不愿意我住在正房,说家里只有两间居室,她和姐姐一人一间,而且姐姐也长大了,和我住在一起不方便,所以让我住在院子里的偏房中。那里本来是放杂物的,紧邻厕所,非常潮湿,只有一扇小窗户,没有电灯,晚上只能点蜡烛。于是,在黑暗中我被遗弃和孤独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同时我产生了深深的自卑,我变得不会与人交流,尤其是女孩子。每天出没在家里的母亲的学生很多,可能是母亲对我的态度影响了她们,她们没人愿意搭理我,从不和我说话,更谈不上一起玩,我在那个家中就是一团空气,没人注意我,也没人在乎我。其实她们不知道我多想和她们交流,多想得到她们的关注,多想能得到母亲对她们一样的关爱!但是我得到的只是母亲无尽的咆哮,愤怒的恶吼……” 刘亮用力吸了几下鼻子,眼角似乎有些湿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幻想杀死母亲。我一次又一次在晚上偷偷溜进她的房间,幻想用锤子砸死她,用砍刀把她的喉咙切碎,让她没法再冲我喊叫,我幻想着把她的下体封住,既然她如此不待见我,那为何要生我出来?但幻想终归只是幻想,我没有勇气去将它变成现实,于是我把愤怒发泄到家里养的狗和邻居养的猫身上。我把它们肢解了,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了,至少那些猫和狗将永远不会再抛弃我。于是我开始期待拥有得更多,我希望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我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非常巧合,一个多月前,疯和尚搭我的车回城,他问我是谁家的孩子,当我报出母亲的名字和身份时,他便回忆起当年诅咒母亲和孩子的事情。他当作笑话把事情的经过讲给我听,我突然间有了灵感,想到用疯和尚作为我的替罪羊。于是我杀死了他,进而开始策划一个完美的杀人计划……而当我真的杀死了母亲的那一刻,我觉得我的人生完美了,我甚至懒得再去杀黄玲,但是又忍不住要把计划完整地实施,所以杀她的时候感觉并不好。其实她头上的可乐是我故意粘上的,我说不清为什么要那样做,也许我这一生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至于以后是在村子里,还是在监狱里,甚至地狱里,我都无所谓了……” 如果此时,坐在刘亮对面的审讯人员是其他人,他也许会说出大家在影视剧中经常听到的那句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问题是,这恰恰是变态杀手最不在乎的,几乎所有的变态杀手在伏法后,根本就没考虑过“悔过”这个词,所有的供认过程只不过是他们又一次的表演,因为一旦他们走上杀戮这条路,就永远不会回头,直到灭亡。 也许,刘亮是个例外,他声情并茂的叙述,既让人同情又让人觉得难过,其实坐在他对面的韩印早把他看透了——他从来没为他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过! 第二十五章 书稿之谜 马文涛籍贯为s省北部城市z市。带着连夜审讯刘亮的疲惫,韩印一大早坐上q市方面为他准备的专车赶到z市,按照当年卷宗上记录的地址找到了马文涛家。 敲开门,在确认开门的老大娘是马文涛的母亲之后,韩印亮明身份,表示想找马文涛谈谈,了解一些事情。 大娘一脸的诧异,默默打量韩印一阵,将韩印让进屋里,引着他来到南面一间房间。她冲着房间右侧墙壁扬扬头示意了一下,韩印看到墙壁正中挂着一幅黑白照片,相框上罩着黑色挽联。 这回轮到韩印惊讶了:“这是您儿子的房间?马文涛……他去世了?” 老大娘捂着嘴,点点头,眼泪随即落下。 “对不起大娘,我这一来惹您伤心了,还请您节哀顺变。”韩印安慰大娘几句后问道,“您儿子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去世了?” “跳楼自杀!”大娘艰难地吐出四个字,也许是好长时间没人陪大娘说说话了,没等韩印细问,她声音哽咽地缓缓道出具体情形,“2003年小涛被迫结束书店生意的时候,正赶上他爸患了中风,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便放弃另寻地点开店的打算,回来帮我照顾他爸。2007年9月,他爸去世了,对他的打击很大,那段时间,他情绪一直十分低落,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以为他是伤心过度,过段时间应该就会好起来,没承想转过年,又出了一档子事,把孩子又伤了一把……” “出了什么事?”韩印忍不住插话问。 大娘长叹一声,说:“他照顾他爸那几年写了一本书,给他一个做图书出版的朋友看过之后,那朋友说写得非常好,还说一定要帮他将小说出版了。” “他那朋友也是你们j市的,和小涛关系特别好,老伴生病的时候,他还常来探望。小涛对他十分信任,再加上他信誓旦旦地打包票,小涛便一直满怀希望等着他那边的消息,甚至为此还放弃了一家出版社的邀稿。但最终,那个朋友还是辜负了小涛,推说没有申请到书号,便将出版计划搁置了。小涛为此特别生气,断然与他绝交了,此后他更加萎靡不振,整夜整夜失眠,白天又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不爱吃饭,不爱说话,好像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出事那天早晨,毫无征兆,没留下任何遗言,他就从楼上跳了下去……” 第18节 大娘又是一阵呜咽,韩印陷入短暂的沉思。 从症状上看,马文涛自杀,应是患上重度抑郁症所致,没有太多蹊跷,但是形成原因未必像大娘说的那样简单,也许还有更深层次的起因。比如,多年前奸杀尹爱君遗留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心虚、内疚……“大娘,不知道您能不能想起1996年的事情,那一年春节前后您儿子有没有什么异常?”韩印问。 “1996年?为什么问那年的事情?你找小涛到底想了解什么?”大娘止住抽泣,满面狐疑地问。 “呃,有一件小案子可能牵涉您儿子,所以我想做些调查。”韩印含糊地遮掩过去。 大娘点点头,仔细回忆了一阵,说:“那年春节小涛还真有点奇怪,我印象特别深刻。他比往年春节回来得要早些,刚回来的时候状态特别差,好像受到什么惊吓,总爱一个人发愣,几乎天天做噩梦,人也神神道道的,直到过了年之后才慢慢恢复正常。” 大娘的回忆,证明了在“1·18碎尸案”案发后,马文涛的确有反常行为出现,这样看来许三皮提供的线索有一定可信度,问题是他抛出这条线索的时机让人存疑。他到底知不知道马文涛已经去世了?如果知道之后才把线索提供给警方,那他的动机就值得研究了。 “大娘,您儿子出事后,他先前的朋友有谁来过?”韩印思索片刻问道。 大娘抹着眼睛,说:“就那个搞出版的来过,他还算有良心……” “他的情况您了解吗?” “我只知道他叫孙剑。” “孙剑?”韩印皱了皱眉,紧跟着问,“是不是个子不高,头上有些秃顶,还留着小胡子的男人?” “对。”大娘肯定地说。 孙剑和许三皮是朋友,当年与马文涛都互有走动,他不可能不告诉许三皮马文涛去世的消息,也就是说许三皮是在明知马文涛去世的情形下给出线索的。案件卷宗显示,尹爱君曾经光顾过马文涛的书屋,但两人之间所谓的交往,是许三皮的一面之词,它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许三皮编造的,因为不管他说什么,都是死无对证。看来,调查最终还是要回到许三皮那儿。 末了,他征得大娘同意,翻看了马文涛的一些遗物,未发现可疑之处,便索要一张马文涛照片与大娘道别。 走到门口,韩印突然想到关于马文涛书稿的事。如果马文涛是残害尹爱君的凶手,或者作为当年被动卷入案件调查的当事人,他会不会将碎尸案的某些细节,在不经意间融入到自己的小说创作中呢?即便他不是凶手,那么他会不会是一个知晓内情的人? 想到此,韩印停住步子,转身问大娘:“您儿子的小说是什么题材的?” “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大娘说着话,转身回屋,一会儿出来,手上拿着几页纸交给韩印,“小涛去世后,我一直没找到他的书稿,只在收拾遗物时找到这几页纸,上面好像有些小说内容。” 韩印接过几页纸,粗略看了几眼,应是小说的写作大纲。可是小说的手稿怎么会不见了呢?“大娘,您儿子的电脑中有没有他文稿的电子版?” “小涛从来不用电脑,家里也没有电脑,他一直坚持手写小说。” 再次与大娘道别,急切返程。中途,韩印又去了趟尹爱君家。 韩印索要马文涛照片,目的是想让尹爱君父亲尹德兴辨认一下,他是不是曾到访过的那个所谓的记者。 从时间上说,“记者”上门时间与马文涛抑郁症爆发时间正好吻合,如果马文涛是杀害尹爱君的凶手,那么也许是因为他经不住愧疚心理的折磨,企图通过贵重礼品和金钱作为补偿,以求解脱心中桎梏。可惜,经尹德兴辨认,马文涛并不是那个记者。随后,韩印又让叶曦把许三皮的照片发到他手机上让尹德兴辨认,结果仍然不是。 回到j市,韩印直奔专案组。 下班时间已过,办公室只剩叶曦还在伏案研究案情。见到韩印,她很是惊喜,给了他一个拥抱,弄得韩印满面通红。 松开韩印,叶曦给他接了杯水,韩印也正好借着喝水把自己的尴尬掩饰过去,然后汇报了z市之行的具体详情。 从专案组出来,韩印转头又奔积案组。 果然,付长林也仍在加班。寒暄几句,韩印将近段时间围绕尹爱君的调查进展跟他说了一遍,这是他先前承诺过的。 付长林对韩印的守信很是感激,客套地说了几句感谢之类的话,又针对韩印提供的信息,给出自己的一些看法。 两人交流片刻,韩印言归正传说出了来意:他想在“1·18碎尸案”卷宗中,试着找一下有无对孙剑和牟凡的调查记录。 恐怕时至今日,对“1·18碎尸案”的信息,没有人能比付长林再熟悉了。几乎所有的卷宗记录,他都早已烂熟于胸,有他帮助查找,必定会省去韩印许多气力和时间。不过在他记忆里,好像对牟凡这个人有印象,但未有孙剑的。结果也确实只找到调查牟凡的卷宗。 卷宗中对牟凡的记录很简单:他不是本市人,当年租住在青鸟路附近,以经营书摊为生,业余时间从事小说创作。在警方的例行调查中,他表示不认识尹爱君,也记不清她是否光顾过他的书摊。尹爱君失踪当日,他如往常一样,收摊之后回租住屋写作。检查其住处,未发现异样,最终排除其嫌疑。 “按理说,当年孙剑与牟凡的境况大致相同,但为何却没有接受过排查呢?”看过牟凡的记录,韩印向付长林提出疑问。 付长林笑笑未语,沉吟一会儿,拿起办公桌上的香烟,兀自点上,抽上几口才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当你看过‘1·18碎尸案’的案情记录后,以你的专业眼光,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付长林又补充一句,“不用顾及我的颜面,尽管说出你当时的感受。” 这番问话,开始韩印还有些不解,但有付长林随后的补充,他便明白话的用意了。而既有如此补充,想来他也知道自己的答案,韩印扬了扬嘴角,送出一抹饶有意味的浅笑,代替他的回答。 付长林是明白人,随即点头说:“你觉得很容易破案对不对?虽然凶手作案手段残忍隐蔽,但若是方向正确,仔细周密排查,找出凶手应该不难,是不是?” 说这话时,付长林已是有些愤愤不平,当然他不是冲着韩印,想必是多年来一些媒体和市民对警方办案能力的妄加指责,已经让他的忍耐达到了极限,而借着韩印刚刚的疑问想要把这口怨气发泄出来。 当年,尹爱君失踪九天后尸体才被发现,凶手有充足的时间处理作案现场,且当年的技术手段还不够先进,若是凶手谨慎,处理得当,怕是过后勘察现场很难发现蛛丝马迹。另一方面,尸体出现四天后才被确认为古都大学学生,而那一周恰逢古都大学期末考试,紧接着考试过后便是寒假。古都大学学生和教师来自全国各地,以至于大范围的校内排查,已是寒假结束之后的事情了。这中间间断的时间,对心理素质很好的凶手来说,已足够平复心绪和演练说辞了。 “校内排查是如此,校外的排查便更为棘手。你知道我们j市是省会城市,而当年一直延续至今,古都大学周围都是本市乃至整个s省文化产业和文化氛围最为繁荣浓郁的区域。包括报社、文化公司、出版社、新华书店、私人书店、书摊,各种做图书生意和从事相关行业的人群都聚集在此。这是个非常庞大的群体,而还有比这个群体更为庞大的人群,那就是从事写作、热爱写作、梦想出版图书、成为作家的这么一部分人。他们租住在古都大学方圆几公里处,以便交流学习以及寻找出版作品的机会。他们来自本省的四面八方,大都不是本市人,流动性极大,由于需要清静的创作空间,又大都单独租住,且租住条例当时还不够完善,无须登记任何信息,有钱即可租住。最为麻烦的是,当时已近年关,几乎所有人都回老家过年了,再回来也已是半月甚至一个月以后了。而其中有一大部分人,要么坚持不下去放弃理想,留在老家另谋生路;要么离开本市去首都寻找更为广阔的机会;还有的因为付不起这里的房租,搬到偏远的地段。很多时候,我们面对的只是一间空屋或者是新的租房人,而原来住过的人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果然,面对韩印,付长林按捺不住,一吐淤积在心中多年的不快。 付长林话说得实在,句句透着无奈,韩印真切感受到当年办案的艰辛。天时、地利、运气好像都不在警方这边,诸如孙剑这种符合嫌疑人标准又未被排查到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凶手因此逃脱追捕,可能性很大。 韩印表示对当年办案的理解,安慰付长林几句,见天色已晚,便先行告辞。走出门口,回眸间,只见被一层淡蓝色烟雾包围的付长林,那张沟壑纵横的面孔上布满感伤,仿佛还停留在往事的纠结中无法释怀,韩印心中不禁一阵酸酸的。 夜深人不静,躺在床上,韩印辗转反侧。 连日奔波,身子已是异常乏累,但努力再三,还是无法入睡。一闭上眼睛,便有一张张面孔如过电影般在韩印脑海里闪过:冯文浩、余美芬、许三皮、孙剑、牟凡……他们是凶手吗?谁杀了王莉?谁又害了尹爱君?还有那双痴怨的眼睛和仿佛来自地狱的电话,属于他们当中的某个人吗?出现在尹爱君坟头的女人又是谁?假装记者探访尹家的又是谁? 无数个问号,胶着在大脑中,神经无法抑制地亢奋。如同连环杀手一样,躯体总是战胜不了精神的控制——睡不着,那就不睡吧,索性再看会儿案子资料。 韩印撑起身子,倚在床头,伸手从放在床头桌上的背包里取出几页纸,那是临别前马文涛母亲送给他的。 共有五页纸,字迹潦草,语句断断续续缺乏连贯,有几处韩印只能看出个大概意思。用心看过一遍,发现这其实并不是所谓的小说大纲,应是马文涛的灵感笔记。韩印听说过一些作家的写作习惯,有的作家喜欢将自己脑海中突然闪现的火花说出来,用小录音机记录下来;有的则喜欢将灵感随手记在某张纸上,看来马文涛属于后者。 韩印逐字逐句反复看过那几页纸,猛然间觉得某些句段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看过。 “在哪里看过呢?在何处看过呢?”韩印心中默念,眼神下意识在房间里游弋。当视线不经意间落在身旁床头桌上的一本书上时,恍然大悟。 ——对了,那些句段在《礼物》这本书里出现过! 韩印急着拿起书,仔细翻看,与几页纸对照,果然有些句段一模一样。莫非《礼物》并非出自许三皮之手,而是马文涛所写? 可是书稿怎么会落到许三皮手上?马文涛、孙剑、许三皮三人之间,在这本书上究竟有何关联?带着满腹疑问韩印在书前书后寻找线索,终于在小说封底处发现一段文字:“本书策划——孙剑图书工作室”。 这段文字,足以让韩印暂时理顺一些疑问。事情的脉络应该是这样的:先是孙剑答应帮马文涛出版小说,但由于各种原因没有成功,而他也未归还马文涛书稿。后来马文涛跳楼自杀,孙剑将书稿送给许三皮,并署上他的名出版了。事情就这么简单,可是另一个疑问又来了:孙剑为何不署上自己大名出版?为何要送这个人情给许三皮呢? 次日。 在韩印的侧写中,“1·4碎尸案”的凶手,是一个缺乏创造力,在事业上平平淡淡的人,那么对于目前事业如日中天的畅销书作家牟凡来说,自然不在这个范围之内,而图书出版事业做得红红火火的孙剑,同样也不符合罪犯侧写。重点需要深入着手调查的是许三皮,不过在与他摊牌之前,韩印决定还是先和孙剑过过招。这个人在“1·18碎尸案”案发后,有可能突然离开原租住地,行为甚为可疑,且其与许三皮交往密切,有利益往来,韩印想试着从他口中挖出更多关于许三皮的内幕。 孙剑图书工作室,现更名为孙剑文化出版公司,公司做得很大,在时代大厦租了整整一层楼。 韩印在前台小姐的指引下,找到总裁办公室。通过秘书禀报,在外间稍待了一会儿,才见到孙剑。 办公室宽敞气派,装修极尽豪华,让人很难与快被巨大办公桌和老板椅淹没的个子不高、气质平平的孙剑联系上。不过所谓人不可貌相,在当下出版业低迷之时,此人还能将公司做到如此规模,必定有其过人之处。这是个难缠的角色,韩印在心里提醒自己,要万分谨慎对待。 落座之后,韩印对办公室的装潢客套赞赏几句,顺势又对孙剑运作公司的能力大加褒扬一番。夸得孙剑一脸褶笑,但言语中还算谦虚,连称自己只是运气好罢了。 闲话几句,话题慢慢过渡到案子,韩印首先由“1·18碎尸案”切入。 “孙先生您听说过古都大学碎尸案吗?”韩印问。 “当然听过。”孙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干脆地说,“那案子发生的时候,我就在隔着古都大学两条街的街面上练摊,经常会有古都大学的学生光顾,说不定被害的小姑娘还到我那儿买过书呢!” 孙剑主动提及尹爱君可能光顾他的书摊,其实意在挑明他与尹爱君并不相识,潜台词是对警方将其与碎尸案联系在一起表示不满。韩印怎会听不出话中别有味道,心想这家伙果然城府极深,想说还不明说,不过是要彰显他有多么问心无愧。韩印有心敲打敲打他,适当给他一点压力,倒要看看他是真的清白还是故作样子? 韩印笑笑,一脸诚恳表情,解释说:“孙先生,是这样的,从我们警察办案的思路来说,当年在古都大学附近单身居住的男子都需要进行讯问排查,包括您和许三皮,还有牟凡等人,都在我们的排查范围内。但奇怪的是,我们的案件卷宗中对他俩的讯问记录都有,唯独未有您的,我们分析您应该是在案子发生后离开原租住地了,这就显得您的行为有些反常,必然会加大对您的怀疑,所以我这次来是想您能解释清楚,免得日后经常来打扰。” 一番话软中带硬,孙剑必得盘算清楚,最好还是原原本本把事情说清楚,否则被带去警局讯问或者警察三天两头到公司来搅和,肯定会对公司经营带来负面影响。 权衡了利弊,孙剑收敛了不快,急切地说:“这个、这个我可以解释的。” “我确实在案发后离开了,但并不是因为那件案子,是有很多客观原因的。当年我们在街边练摊,说白了卖的都是些二手书和盗版书,主顾也多是古都大学以及古都大学周围几所大学的学生。学生一放寒假,生意必然要冷清许多,再加上距离春节的日子不远了,所以我也干脆收摊回老家安心过年。至于年后我未回来,其实是早前就计划好的。我从1992年开始在古都大学周围混,差不多四年了,一直未得到很好的发表作品的机会,所以1995年年底我决定过年后去北京闯闯。北京是首都,全国的文化交流中心,我想那里应该机会更多。”孙剑说到这里,无奈地笑笑,“可是我忽略了一个问题,机会多,寻求实现梦想的人更多,最终我还是未得到出版机会,倒是阴差阳错地赚到了一些钱。之后又在机缘巧合下回到这里,做起出版生意。” “哦,是这样啊!”韩印点头,陷入短暂思索。 孙剑的理由可以说入情入理,没有任何破绽,也未有演练过的迹象,应该是真心话。既是如此,那么关于古都大学碎尸案的情况,可以暂时先放下,接下来就要把问题专注到许三皮身上。当然,许三皮的问题是绕不过马文涛那本书的。 “您和马文涛是很好的朋友吧?”韩印问。 “我们关系是不错,怎么了?”韩印突然提到马文涛,孙剑先是一愣,脸上随即闪过一丝怯疑,支吾地点点头说。 “我听他母亲说,您一度答应帮他出版小说,可最后因为书号的问题,没有成功,是这样的吧?” “对,确实有这么个事。”孙剑踌躇一下道,“算了,我和您说实话吧。其实书号问题只是我的托词,真实原因是小说题材不够主流,而且当时我公司在资金方面出了点问题,因为拖的时间太长了,又和文涛打过包票,所以没法告诉他实话。” “那本小说的内容您还记得吗?” “早就忘了,当年我也只是粗略地看了看,只记得文笔很出色。” “忘了?那我提醒提醒你。”韩印哼了下鼻子,从包里取出一本书,扔到孙剑办公桌上,“这本《礼物》您是不是很眼熟?它就是当年马文涛写的那本书吧?” “这个……这个……”孙剑吞吞吐吐,额头上瞬间渗出一排细密的汗珠,一脸的慌乱。 韩印讥笑一声接着说:“您不用说了,您的表现已经回答我了。可是我不明白,为何这本书最终会署上许三皮的大名得以出版?” “这个……这个……”孙剑垂下头,又是一阵子手足无措,再抬头,发现韩印正死死地盯着他,便避开目光,犹豫再三,终于蔫头耷脑地说,“好吧,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说说吧。其实我真没有要黑文涛这本书的意思,当年我还没来得及归还书稿,他就自杀了,书稿便一直放在我这儿。有一次许三皮没事到我这闲聊,发现了书稿,随手看了几页说写得不错,我便说了文涛的事。他听了说要把书稿带回去看看,过了好长一阵子,他还给我一个电子版本,说他把小说改写了,暗示署上他的名字,问能不能出版?这是个互惠互利的事,我当然不会拒绝。”孙剑顿了顿,接着解释,“其实说白了,我和三皮也就是在互相利用而已。他在国外那几年根本没动过笔,回来之后写作这方面基本是废了,只是偶尔在报纸上发些豆腐块文章,长篇他根本驾驭不了。可他又急需作家的光环,以便到他叔那儿争宠,以图在叔叔退休之后掌管他的企业。而我当时由于公司的扩张,急需大笔资金,我知道他叔旗下有一家风投公司,提出让他帮我引荐。后来,那家公司看了我的计划书同意注资,而三皮通过对马文涛那本书的改写,也慢慢找到了感觉,日后也有了自己的长篇作品。” “关于许三皮与古都大学被害女生的关系你了解多少?”韩印问。 “不清楚,其实当年我和三皮的关系一般,倒是文涛和他的关系还不错。” “那马文涛和那个女孩的关系呢?” “这个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没听文涛说起过。”迟疑了一下,孙剑言辞恳切地试探着说,“我知道这件事特别对不起文涛,可我确实没办法,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是真不会与三皮有那番私下交易的。所以这件事还希望您能保密,若是捅出去,三皮的名声完了,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他叔那家风投公司,至今还有我这公司的股份。” “我觉得这番话,你应该和马文涛母亲说。”韩印哼了一声说。话毕,起身离座,做出告辞姿态。 孙剑立刻从大班椅上弹起,绕过桌子,抢到韩印身前,压低声音急促地说:“他母亲那里,其实我已经私下做过补偿,有一年我借给文涛祭坟的机会,给过她两万块钱,其实足够文涛那本书的稿费了。” 一本书,非畅销书,两万块钱稿酬也不少了,孙剑这人算是仁义。韩印本就无心在其中起什么波澜,只是觉得这事对马文涛以及读者甚是不公平,既然现在结局还不坏,那也没有必要再较真下去,便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实话实说,此番与孙剑谈话,虽中间他会有些犹豫,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坦诚的,可信度应该没问题。由此再次证明:许三皮确是在知晓马文涛去世的前提下,才抛给警方这条线的,目的便是要警察死无对证。这样,一来可以转移警方视线,二来运气好的话,警方可能就此认定马文涛的嫌疑,从而永远排除他的嫌疑。看来许三皮的浮夸只是流于表面,骨子里也是城府极深。 韩印打电话将情况向叶曦做了汇报,提出要与许三皮当面对质,叶曦考虑一下,提议干脆把他铐到局里,不给他点压力,怕是很难从他嘴里听到实话。 古楼分局,审讯室。 许三皮扬起被铐住的双手晃了晃,嬉皮笑脸地冲坐在对面的叶曦说:“美女,这是干啥啊?不让泡咱就不泡呗,还弄得这么吓人作甚?你这样做我太伤心了,看来有必要让我的律师到场了。” 叶曦咧咧嘴讥笑一声:“行啊,我们会给你充分行使法律保护的权利,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先和我们聊聊再说。” “聊什么?” “聊你这个大作家、大情圣呗!”叶曦揶揄地笑笑道,“想不想听听我对你的印象?”未等许三皮表示,叶曦接着说,“其实呢,你相貌寒碜点儿,我倒也不在乎,关键是你编故事的能力太强了,这会让我没有安全感的。” “编故事?美女,你可冤枉死我了。”许三皮一脸无辜状,嘴上仍是油嘴滑舌的腔调,“我对您是‘一片真心在玉壶’啊,句句话可都是掏心窝子的!” 这回轮到韩印笑着说:“我也觉得叶队对你的评价不够客观,我觉得您不但编故事的能力强,而且还极具表演才能。” “行了,别再表演了!”叶曦严肃起来说,“咱聊聊马文涛吧。” “马文涛的事该说的我可都说了,我也好多年没和他联系过,确实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许三皮脸上显示出莫大的委屈,“再说,我告诉你们他的事,是想帮你们警察一把,怎么还落得我一身不是了?” “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韩印盯着许三皮无赖的嘴脸,一字一顿道,“你就不怕他从地下冒出来找你算账?” 说着话,韩印从包里拿出《礼物》那本书,“啪”的一声拍到桌上。 许三皮从桌上捧起书,双手微微颤抖一下,但随即便稳住神,莫名其妙地说:“这是我的书,怎么了?” 第19节 “不!这不是你的书,这是马文涛的书!”叶曦冷着脸说道。 被叶曦直中要害,许三皮有些慌神儿,手上一滑,书掉到地上。他俯身去捡,耽搁好一会儿才坐直身子,许是利用短暂的空隙在寻找对策,怕是没想到啥好法子,便胡搅蛮缠起来:“污蔑,纯粹的污蔑!你们凭什么把我铐起来,我要告你们非法拘役,我要求见律师!” 见许三皮跳着蛮横指责,叶曦也一拍桌子,激动地回应:“凭什么!我告诉你凭什么!就凭你故意浪费警力、妨碍公务这条,就可以拘捕你!” “我们有确凿证据证明,你早已知道马文涛不在人世的消息,而且你的这本书是在他书稿的基础上改写的。”韩印接下叶曦的话。 许三皮猛地怔住了,呆立一会儿,瘫软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张张嘴,恶狠狠地说:“孙剑,我和你没完!” “你应该感谢孙剑帮你积德了,若不是他私下对马文涛母亲做过补偿,又求我不要把你剽窃的事情捅出去,你觉得我们会给机会让你坐在这里表演吗?”韩印严厉地说道,“动机?我们想知道你抛出马文涛的动机!我劝你最好还是老实交代,如若不然,怕是我没法再遵守对孙剑的承诺。” “你最好能说出一个让我们信服的理由,否则你就是杀害尹爱君最大的嫌疑人,我们会24小时地盯着你,我想你叔叔不会让一个杀人嫌疑犯做他的继承人吧?”叶曦接着韩印的话说道。 韩印和叶曦死死盯着许三皮,许三皮梗着脖子,眼球快速乱转,大脑中想必正经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 “好吧!算你们狠!”僵持一阵子,许三皮好像想明白了,貌似不甘地说,“我叔叔马上要退休了,眼下这段时期对我来说非常关键,我不想与你们警方纠缠不清,以免破坏我在他那儿的形象,于是便把马文涛抛给你们,想借此转移走你们的注意力。其实,先前我是极力避免自己和马文涛有任何牵扯的,所以在我出版过书籍的介绍中,刻意隐去了在古都大学那一段时期的经历,是你们把我逼急了我才把他推出来,不过我确实怀疑过他和尹爱君被杀有关系。”许三皮拿起桌上的书,扬了扬,“这本书确实是我改写的,我之所以要改写是担心原稿中有些情节会让我惹上麻烦。原稿中女主人公叫尹爱郡,你们不要以为这只是利用谐音取巧,事实上熟悉那女孩的人都知道,她平时爱对别人说她叫尹爱郡而不是尹爱君,她觉得君太平凡了,有些俗气。另外,原稿中对女主人公的刻画与尹爱君的外貌性格非常接近,尤其书中有大量男主人公觊觎女主人公美貌的心理描写,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一定是作者曾经对某个女人非常痴迷,才能在文学创作中有如此表述。由此我开始觉得马文涛的可疑,便仔细回忆了当年的一些细节。我真的曾经见过一次尹爱君去他书店买书。而且那件案子出了不久,有一天我自行车坏了,想借他的用用,结果他说他的也坏了,问题是我前几天还看他骑过。当时觉得可能是他小心眼不愿意借,现在想想,会不会他就是用自行车把那女孩尸体扔掉的,怕我骑车看出蹊跷呢?” 许三皮顿了顿,换上一副无比诚恳的口气说:“说实话,我真心希望你们能顺着马文涛这条线将案子查清楚,那样你们永远不会再来烦我了。” “书的原稿呢?”韩印问,“据孙剑说,你之后归还他的只是一个电子版本。” “被我烧了!”许三皮说,“留下原稿我始终觉得是一个祸害,担心将来会成为剽窃的证据,所以在电脑上改写之后便烧毁了。” 烧了!许三皮先前的解释还算合理,也能解释得通他为何在简历中隐去古都大学的经历,以及当年为何没有向专案组交代马文涛的嫌疑。但他怀疑马文涛的基础是那本书稿,现在又说原稿烧毁了,岂不又是一个死无对证? 韩印和叶曦对视一阵,叶曦转过头瞪了许三皮一会儿,招手让警卫把他带出去办理释放手续。 叶曦这样做实属无奈,毕竟已经证实了许三皮与“1·4碎尸案”无关,而以目前“1·18碎尸案”的证据,顶多能关许三皮24小时而已,对破案来说于事无补。 韩印和叶曦都很清楚,目前头疼的是:许三皮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若是真话,那马文涛嫌疑真的很大,若是假的,那凶手必属许三皮。还有一个问题是韩印一直在考虑的,就算锁定凶手,时隔16年要如何取证?单靠面对面交锋是肯定不行的,一定要找到有力度的证据或者证人——看来只能把希望放到余美芬身上。 据叶曦说,她已经安排人手在各个招待所和宾馆之间寻找余美芬的踪影,目前还未有消息。韩印提议,鉴于余美芬的经济条件,把巡查重点放到一些出租床铺的客舍上面去,叶曦表示同意,并即刻安排下去。 第二十六章 嫌疑闺密 午夜时分,韩印还是毫无睡意。 韩印可以确认余美芬在“1·18碎尸案”中的关键作用,她肯定知道尹爱君失踪前最后接触过的男人是谁。但她是否与眼下的“1·4碎尸案”有关系这一点,在韩印心里还很模糊。 装神弄鬼的女人到底是谁?她为何要徘徊在碎尸残骸第一发现地华北路? 为何会时常出现在尹爱君的宿舍?又为什么要给自己打求助电话?她真的是余美芬吗?不对,韩印蓦然发觉,自己先前的思路太过狭窄。除去凶手故弄玄虚,除去余美芬,难道没有第三个人选了吗? 当然会有!那么动机呢?是想通过这种装神弄鬼的不理智的手段,让警方重新关注“1·18碎尸案”?还是说她因为对“1·18碎尸案”有深度痴迷,导致患上某种精神疾病呢?最关键的是,她是不是一个知情者?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此女子如此费尽心思,想来必定与“1·18碎尸案”有某种瓜葛。 次日一早,韩印急着到专案组找付长林,原因很简单,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1·18碎尸案”,韩印希望他能给出一些当年在案件调查中表现反常的女性名单。 付长林现在是专案组积案组两头跑,可谓异常辛苦,但丝毫没有改变他早到的习惯。平日里他总是第一个到专案组报到的那个人,但今天有些例外,当他走进办公室时,韩印在里面已等候多时。 “今天怎么这么早?有新线索?”做刑警的大抵都会有些直觉,而且很准,付长林先是感到意外,随即笑笑说。 “是,是有个事要向您请教……”韩印把自己的来意向付长林道出,强调此条线对破案有多少帮助还不好说。 付长林如今对韩印已是十分信任,所以对韩印的请求也未有他想,他放下包坐到椅子上,仔细回忆了好一阵子,说道:“说起举动怪异的女人,倒还真有一个。其实我给你那本许三皮写的书并不是我买的,是有人快递到积案组的。我当时觉得邮寄人的举动有些蹊跷,怀疑这个人可能知道内情,便顺着快递上写的邮寄人信息查找一番。结果发现信息是假的,后来通过邮政大厅监控终于发现邮寄人的身影,之后又费了些周折才找到她。她叫苏瑾,是尹爱君的高中同学,两人在高中时关系特别好,毕业后尹爱君考到古都大学,她也考到本市师范学院。她说她一直关注尹爱君的案子,偶然买到《礼物》那本书,发现其中有影射案子的情节,便给警局寄来一本,希望能对破案有些帮助。随后我们对她进行了调查,未发现可疑之处。但事情到这还没算完,2008年年底,本地一个网络论坛上出现一篇全面分析‘1·18碎尸案’的文章,文章虽只是个人臆想,与案子风马牛不相及,但在当时还是造成不小的影响。我们通过ip地址找到发帖的人,竟又是那个苏瑾,讯问动机,她说希望引起大家关注,从而让案子能得到重新调查的机会。” 付长林果然是“活字典”,给出的人选正是韩印要找的嫌疑人类型,他急切地问道:“苏瑾在本市吗?” “在。她大学毕业不久就嫁人了,丈夫是她的同班同学,本地人,家境非常优越,支持她开了一家美容院。”付长林从包里拿出一本外皮有些破旧的笔记本,打开来,翻找了一会儿,须臾,他把笔记本冲向韩印,指着其中一页道,“喏,这就是她美容院的地址,还有她的联系电话。” 韩印随手从身边办公桌上找到一张白纸和笔,瞅着付长林的笔记本记下苏瑾的信息。完事扬了扬手中纸片:“谢了付队,待会儿我去会会这个苏瑾。” 付长林客套地说:“要不等早会结束,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您那边也是一大摊子事,我自己打车去就行。”韩印说。 苏瑾开办的美容院,名号便是以她名字命名的,叫“苏瑾美容院”。位于j市繁华区域,紧邻一条城市主干道,共有三层楼,规模不小。 韩印推开美容院大玻璃门,即刻有一位身着粉色制服的女接待笑吟吟迎上前来,“先生您好,您是来做美容的吗?”见韩印笑笑摇头,接待员又机灵地问,“那您是来接女朋友的吧?您说一下她的名字,我帮您找一下。” “也不是。”韩印笑着解释,从裤兜里掏出警官证递给女接待,“我是市刑警队的,想找你们老板了解点事情。” 女接待双手接过警官证,仔细看了一眼,奉还给韩印,指着玻璃门边的沙发,得体地说:“韩警官,您先坐着稍等一下,我去看看老板在不在。” “好的,麻烦你了。”韩印点头笑道,目送女接待由白色木质盘旋楼梯上到二楼。 屁股刚沾到沙发上,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四周,韩印便听到二楼楼梯口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响。先露出身子的是女接待,紧随其后是一位身着白衬衫、灰色休闲裤,时尚白领打扮的女子。她身材纤瘦,容貌姣好,但眉宇间似隐隐带些疲惫。 “这就是韩警官,这是我们老板。”从楼梯上下来,女接待引着老板来到从沙发上站起的韩印身前,为彼此介绍之后,女招待礼貌地退到一边。 “您好,我是苏瑾,请问您找我是……”苏瑾礼貌冲韩印伸出手,一脸职业的微笑。 韩印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手很软。“想和你谈谈尹爱君。” “太好了。”苏瑾的笑容变得真诚许多,“是不是你们又开始调查她的案子了?”见韩印笑笑,不置可否,苏瑾忙指着楼梯说,“走,到我办公室谈去。”说完转头冲候在身后的女接待轻声交代,“沏两杯茶来。” 紧随苏瑾踏着楼梯而上,韩印来到一间洁白带着清香的房间。坐下不久,茶水便端了上来,苏瑾热情催促韩印先喝上几口茶润润喉再说正题。 苏瑾如此盛情,韩印倒不好一上来就提有关她嫌疑之题,只能先拿尹爱君铺垫。他端起茶杯,浅抿两口,想了想说:“您和尹爱君是好朋友吧?” “对,我们在高中时期关系最好。”苏瑾垂下眼帘,把玩着茶杯把手,稍显低沉地说,“爱君出事之后,我难受了好久,简直没法相信,几天前我们还睡在一张床铺上,转眼她人就没了,而且是永远的分别。” “她失踪前,你见过她?”韩印问。 “是啊!”苏瑾不无感伤地说,“1月7日是我的生日,当年正好赶上周日,我邀请她和几个朋友一块出去聚了聚,晚上她留宿在我那儿,我们聊了一整宿,说了好多高中时候的事……” “你们有没有提到过有关男女朋友方面的话题?”韩印又问。 “我问过她,她说刚到学校没多久哪来的男朋友,”苏瑾顿了一下说,“不过她说认识了一个男作家,但也只是认识,连朋友都算不上。” “所以当你看到《礼物》那本书中有影射当年碎尸案的情节,于是把它寄到了警局,希望我们警方能查下那个作者,是吗?”韩印接下她的话问道。 “对。可是你们警察好像也没对那个作者有什么动作,倒是查了我一通。”苏瑾语气微带着些不忿,“所以我又在网络上发表了一篇分析案子的帖子,我知道我的观点很幼稚,不过我的目的是希望大家都来关注爱君的案子,从而促成你们重新调查。” “不,你误会我们了,其实那本书的作者我们一直在调查,只是没查到什么证据而已。”韩印这算是替付长林解释,接着又问,“你确定尹爱君和你提的那个作家就是《礼物》一书的作者吗?” “不、不!”苏瑾连连摇头解释,“那本书只是我偶然买的,爱君没提过她认识的那个作家的名字。” “噢,是这样……”韩印沉吟一阵,开始引入正题。他拿出手机,查了查来电记录,说出两个日期,问苏瑾能不能记得自己当时在哪儿,在做什么。 “这两天怎么了?不是要谈爱君的案子吗?怎么问起我的问题?我有什么问题?”苏瑾十分诧异,一脸莫名其妙抛出一连串问号。 韩印不可能透露有关案子的情况,只好歉意地笑笑说:“不好意思,案子详情我没法和您说,我知道冷不丁问您这样的问题有些唐突,还请您不要介意,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当然介意,但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苏瑾脸色暗淡下来,不快地解释,“你说的这两天,我想我都应该在婆婆家。上个月,我婆婆被查出胃癌,我和老公便搬到婆婆家住,以方便照应老人。从那时起我的行动只有三点:单位——婆婆家——医院,而且晚上从不出门,更不会那么晚出门。我爱人和公公还有小保姆都可以证明我的话。” 苏瑾如此说,想必人证方面不会有问题,而且苏瑾眉宇间疲惫的神情,也许正是被婆婆患病所累,那这个话题暂且不说了。韩印再次表现出极大的歉意,但仍旧不放过追问她在元旦前夜以及元旦假期之间的活动。 这回由于过了几个月的时间,苏瑾需要稍微回忆一下,好在元旦期间的活动让她记忆深刻,所以也没用多久便给出答案。“元旦前夜那晚,我和老公还有公司的员工先是在新界口美食城聚餐,饭后到‘曼哈顿酒吧’一起迎接倒数,再后来又换了一家叫作‘夜色’的酒吧续摊。其余三天,1日放假,2日、3日我们正常上班。” 苏瑾说完这番话,仰着头盯着韩印,眼神中带丝敌意:“我就不明白了,我怎么就会牵涉你们要查的案子里去呢?你们警察办案总要证据吧?我就是想知道你们无缘无故怎么找上我的?” “这个……”面对苏瑾一连串逼问,韩印忍不住,只好有所保留地说,“元旦期间本市发生了一起碎尸案,案情与当年尹爱君的案子有些类似。怎么,你没听说过这个案子吗?” “没啊。”苏瑾一脸茫然,“真没听过,也可能这段时间我心思都放在婆婆身上,与外界接触得比较少吧。”苏瑾态度有所缓和,“是当年的凶手又出来作案了吗?” “这个不能和您透露,怎么说呢……”韩印停下话,斟酌一下说,“我没法向您透露我们是如何界定嫌疑人的,但是我可以跟您说一点,基本上当年与尹爱君有过接触的人,都在我们的调查范围内,所以还请您千万不要介意我的唐突。” “这我能理解。”苏瑾此时已对韩印少了很多戒意,脸上多了丝笑容,甚至带些娇态问,“我解释了元旦前夜的行踪,那是不是就可以排除我的嫌疑?” “当然,不过还要讯问您的员工为您证明。”韩印笑着说。 “这没问题,你可以随便问,他们那天晚上在曼哈顿酒吧玩得可疯了。” 苏瑾显得急切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要不要我现在叫来几个你问问?” “不用,不,等等,你刚才说的是‘曼哈顿酒吧’?”见苏瑾使劲点头确认,韩印拽了拽头发,心里暗骂自己,差点漏过了重要线索——“曼哈顿酒吧”,不正是“1·4碎尸案”被害人王莉最后出现的地方吗! 王莉与苏瑾当晚在一家酒吧,怎么会这么巧?韩印满脸狐疑,道:“你们大概几点离开‘曼哈顿酒吧’转到另一家的?” “新年倒数之后不长时间,老公说那里还不够high,所以要换一家酒吧……”苏瑾皱着眉头短暂回忆了一下,“应该在凌晨1点左右吧。” “凌晨1点!”时间正好也是王莉离开酒吧的时间,韩印忍不住提高声音追问,“你确定是1点左右吗?” “怎么了?这时间点很重要吗?”被韩印这么一咋呼,苏瑾有些不敢拿准,又费力回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说,“应该是那个时间,我记得我好像看了一下表,要不我问一下公司员工或者我老公吧?”苏瑾拿出手机,欲拨号,随即又停住了,叹口气说,“唉,没用,他们当时都喝高了,估计更拿不准。哎……”苏瑾眼睛一亮,“对了,我记得我们离开‘曼哈顿’时,在门口碰见一个美容院会员,既然你这么重视时间点的问题,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吧?” 苏瑾说着话,手里摆弄手机翻看通讯记录,找了一会儿,可能是没找到,嘴里嘟念了一句:“我好像没有她的电话号码。”念罢,拿起办公桌上的座机,拨了一个简单的号码,冲话筒里吩咐,“营销部,我是苏瑾,帮我查一个会员的电话号码,她叫王……对,叫王莉……” 什么?王莉!真的会如此巧合?“曼哈顿酒吧”“凌晨1点”,莫非苏瑾口中的王莉即是“1·4碎尸案”的被害人王莉?韩印赶紧掏出手机,调出储存在手机里的王莉照片,举到苏瑾眼前,“你说的王莉,是不是她?” 苏瑾盯着手机看了一眼,疑惑地说:“就是她,怎么了?” 得到苏瑾的确认,韩印指着苏瑾手中的话筒,沉沉地说:“那你把电话放下吧,王莉就是我们案子的被害人。” “啊!”苏瑾张着嘴,眼睛瞪得大大,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除了凶手,你很可能是最后见到王莉的人。”韩印说,“请将当晚你们碰面的情形详详细细说一遍,尽量不要有遗漏。” 苏瑾显然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手里仍举着座机话筒,样子呆呆的。韩印无奈只好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一句,这才把她拉回到谈话。 苏瑾扣下电话,羞怯地笑笑说:“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态,不过还真没想到,竟然这座城市有两起碎尸案都能和我扯上关系。噢,当晚的情形是这样的……”苏瑾轻咳两声,稳了稳神说,“我们一干人从‘曼哈顿’出来的时候,看见王莉站在街边打车,我便过去打声招呼,问她怎么走得那么早,她说身子不舒服,要回家休息,可是一直没打到车。我说可惜我们还要继续玩,不然可以送送她。她笑笑,说了几句谢谢。之后我们就分手了。就这么简单。” “还有呢,你再好好想想,你们分别之后,她还在酒吧门口吗?”韩印追问道。 苏瑾想了一下说:“呃,对,那晚我们一干人除了我不会喝酒比较清醒外,其余的人都喝高了,我老公更是醉得厉害,在进‘夜色’之前他蹲在街边吐了好一阵子。我在旁边照顾他,帮他拍背,在我用纸巾帮他擦嘴时,不经意冲远处望了一眼,那时王莉已经差不多走到街头,我看到她身边停了一辆车,她好像冲车里望了一眼,便拉开车门坐进去了。之后我就扶老公进了酒吧。” “那车是什么牌子?什么颜色?车牌号多少?”韩印急促地问。 苏瑾眯着眼睛,考虑片刻,说:“没看清,距离太远了,光线也不好,只模糊地看着好像是一辆轿车。” 乍听苏瑾目击到王莉失踪当晚上了一辆车子,韩印别提有多激动了,可惜随后苏瑾无法提供有关车子更详尽的信息,他心里又是一阵失落。不过就此次走访结果来说,应该还算不错,本来奔着苏瑾的嫌疑来的,没承想有意外收获——能够确认王莉最后失踪的地点和方式。如果苏瑾的话是真实的,那么王莉当时是自己主动坐上车的,意味着她与凶手很可能相识甚至是熟人,同时也意味着韩印的侧写报告中,对凶手与被害人之间关系的描述是错误的。在他的判断中,虽然凶手所要报复或者惩罚的对象具有固定形象,但从凶手掳获王莉的地点和时机来看,显然是缺乏预谋的,显示出一定的随机性和运气,也就是说两人并不相识。 此时韩印内心无比矛盾,亦喜亦悲。悲的是:事实竟然与他的侧写报告有如此大的出入,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专案组的同事,更无法面对叶曦;喜的是:如果凶手与王莉在生活中存在交集,那么嫌疑人的范围要比现在缩小很多,最终成功抓捕凶手的希望就要大得多。 当然,苏瑾的话只是她一面之词,还需要证明。所以离开美容院后,韩印找到她老公,又登门拜访她的公公以及小保姆,最终排除了她所有的嫌疑。 从苏瑾婆婆居住的小区出来,韩印顺着马路漫无目标地乱逛了一阵——心乱如麻。虽说犯罪侧写作为一门学科而不是科学,是无法做到严丝合缝的,不可能不出现任何差错,但这种方向性的错误是致命的。他无法原谅自己在报告中犯下如此大错,更羞于面对叶曦。除去对她的好感不说,就是那份无比坚定的信任,已足以让他难以承受。 怎么面对?怎么解释?怎么弥补……纠结。只能是纠结而已。结果是注定的。无论作为一名公安院校的讲师,还是作为一名专业学者,还是作为一名警察,都必须谨遵“客观事实”,这是社会责任,也是起码的职业道德。所以纠结不过是一种自我心理辅导,骂自己两句,可怜可怜自己,让自己心里稍微好过点就罢了,最终还是要守住底线,不能用错误去弥补错误。 好吧!还是回到案子上吧!如果凶手与被害人存在交集,那么就要重新审视王莉的社会关系。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全面审阅“1·4碎尸案”的调查卷宗,同时把突然出现的新线索如实向叶曦汇报。 韩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面色异常悲壮地拨下叶曦的号码……晚上8点,新界口广场,酒吧一条街,“夜色”酒吧门前。 接到韩印电话,叶曦比想象中要镇静,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让韩印先回专案组再说。 碰面之后,韩印的尴尬自不必说,惹得叶曦是一通安慰。不过叶曦的话并非只是为了让韩印心里好过一些,而是确实有一定道理。 叶曦提出一个观点:有没有可能凶手既与王莉相识,同时又与尹爱君有联系呢? 对啊!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如若这样,虽然先前的调查方向有些偏颇,可并不影响结果!叶曦一句话,犹如一针强心剂,立刻让韩印眼前一亮,精神随之振奋起来。 随即,两人调出“1·4碎尸案”调查记录,由王莉的社会关系入手,首先筛选可能与王莉和“1·18碎尸案”共同存在交集的人,结果令人失望。接着,两人全面研读每一个接受过调查的嫌疑人记录,但从中也未发现有可疑之处。卷宗显示:每一个嫌疑人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都很充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中就没有凶手,也许有些人先前给出的信息和证据是假的。于是,韩印和叶曦根据年龄、私家车等信息,划定了几个人选,由于天色已晚,只能留待明天再详细追查。 第20节 收拾好卷宗,看看表已将近8点,韩印提议去夜色酒吧附近做一次模拟。 他想确认:夜间光线下,从酒吧门前是否真的无法辨清街道尽头静止轿车的颜色和车标。不过,这并非是对苏瑾的不信任,韩印考虑当晚苏瑾很可能心思都放在照顾醉酒的老公身上,从而忽略了轿车的颜色或者标志,也就是说,可能颜色和汽车品牌标志都在她视线之内,但被大脑认知所忽略了。如果现场模拟结果如此的话,那么韩印就可以再次运用“认知谈话”,来挖掘出那部分记忆。 此时,韩印与叶曦站在夜色酒吧大门正对的街边,冲北望去……酒吧一条街,位于新界口广场正南方,整条街长四五百米,夜色酒吧的位置大概在这条路的中段,距离街头有二百米左右的样子。这个距离如果是白天,视线所及应该还算清晰,不过晚上光线昏暗,必会打些折扣,再加上虽然有路灯照亮,但街边绿化种植的梧桐树,枝叶过于繁茂,以至于街道两侧显得阴影重重。 于“夜色”门前,驻足远眺。如果是亮色系,例如黄色,或者王莉身穿羊绒大衣的颜色——红色,比较能看得清楚之外,稍微暗点的颜色就很难分辨清楚,就更别提轿车的标志了。由此看来,苏瑾所言非虚。 韩印和叶曦沿着街边一路溜达到街头广场转盘附近。很遗憾,“交通监控”设置在上一个路口,如果凶手是从上一个横道右转,便会逃过监控摄像。 而下一个交通监控,与酒吧一条街中间还隔着一条侧街,如果凶手转入这条街,再由其中的巷道穿出,则很有可能逃避所有摄像监控。 两个人站在街头讨论交通摄像问题,突然一辆轿车滑至两人身边停下,右边车窗随即打开。司机尽力将身子探向右边车窗,冲两人喊了一嗓子,“去哪儿?” 韩印和叶曦面面相觑,一时没反应过来,司机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上来吧,我做生意公道,保证不宰你们!” 这下两人明白了——敢情这是一“黑出租”啊!叶曦刚想挥手把司机打发走,韩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压抑着兴奋的语调,在叶曦耳边低声说:“我明白了,我的报告根本没问题,专案组先前对王莉的社会关系调查也没问题,王莉当晚上的应该是一辆黑出租车。” “或者是凶手假借黑出租的名义诱骗王莉上车!”叶曦一点即通,接下韩印的话。 两人对视点点头,又互使了个眼神,然后双双拉开车门,叶曦坐到副驾驶,韩印坐到后面座位上。司机以为拉到生意了,边挂挡边问两人去向,叶曦板着脸指向街边,让司机先把车停过去。 叶曦一脸严肃、口气不容置疑,司机好像觉察到什么,把车停到街边后,哭丧着脸说:“二位不会是‘钓鱼’的吧?求你们放过我吧,一家老小都靠我开黑车养活,真的罚不起啊!” 见司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叶曦也不愿再吓唬他,掏出警官证表明身份。司机立刻长出一口气,提着的心轻松下来,嘴里油腔滑调地嘟念着:“我就说嘛,官老爷们晚上活动那么丰富,怎么会屈驾出来‘钓鱼’呢?” “你什么意思?人家交通稽查有你想的那么花吗?”叶曦笑着说,“好了别废话了,问你点事?” “您说,您尽管说,我知道的一定如实交代。”司机一副急着讨好的模样。 “开几年黑车了?”叶曦问,“生意怎么样?” “两年了。”司机老实地答,“生意还不错,您也知道这条街是咱们这儿夜生活最繁华的地段,打车的人特别多,出租车根本不够用。而且在周围上夜班的人,还有小姐什么的,比较喜欢打我们这种黑车,几个人拼一个车,每人几块钱而已,若是出租车,那就得各付各的。” “这条街大概有多少黑出租?” “那可没准,咱这黑车没有统一管理,都是各干各的,真说不上来。” “通常都在哪儿等客?” “上半夜基本就是街边或者岔道口什么的,不太敢到酒吧、ktv门前等客,怕人家出租车司机举报。下半夜主要在一些酒店员工下班通道附近,有很多夜班服务员拼车回家。” “元旦前夜你在这附近吗?” “在。可是基本没停过,那天晚上生意特别火爆,越晚越打不到车,基本前面的客人刚下车,后面的便接上了,要多少钱都走,就这样还落下好几波客人呢。” “那晚有没有比较脸生的司机在这附近等客?” “没太在意,光顾着拉活了。” 叶曦想了想,应该没什么可问的了,便转头望向坐在后座一直默不出声的韩印。韩印轻轻摇了下头,示意自己也没什么问题。叶曦转回头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司机,说:“如果哪天见到陌生面孔的司机在这条街等客,麻烦你给警局挂个电话。” “一定,一定。” 司机接过名片,一脸谄笑,目送二人下车后,生怕再出啥意外,赶紧打火、挂挡,麻溜将车开走了。 叶曦望了眼汽车驶出的方向,扭头对韩印笑笑说:“你觉得凶手应该不是黑车司机,而是假借司机的身份让王莉放松警惕对不对?” “对。”韩印点头道,“正如我先前报告中描述的那样,凶手有正常的工作,作息时间固定,而且他初次作案便能如此成熟完美,表明他应该具有相当高的文化程度,从事某类专业技术性职业,但未必与使用刀具类工种有关。他在单位表现默默无闻,职位不高,但不意味他所从事的工作层次不高。”韩印的自信又回来了,滔滔不绝地说,“凶手当晚是因为遭受到某种重大打击之后进而寻求宣泄的,而他选择在当时城市中最繁华的区域、最热闹的时段、人流最为密集的路段,也是最容易暴露的区域,来寻找加害对象,显然缺乏细致的预谋。但是他运气非常好,偏偏就碰上与他初始刺激源外形极为相像,身穿红色羊绒大衣,一头长鬈发的王莉,并成功实施了作案。可以说凶手这次杀人,与许多连环杀手初次作案一样,带有一定的冲动性和偶然性。如果他继续作案,不,他一定会继续作案,便会把这种偶然性变成惯性。也就是说,第二次作案他依然会在这个区域,而且依然会扮作黑车司机。因为这条街在夜晚甚至凌晨以后,仍然会有非常多的女性出现,他相信一定会有他中意的类型。” “如果凶手扮作黑车司机,那意味着他的车也不会非常高级对不对?”叶曦问。 “对,高档车扮作黑车会让人起疑的,我个人认为应该是偏国产车或者经济型的日系、韩系车类。”韩印顿了顿说,“也许凶手没有咱想象中那么严谨,明天跟交警方面联系一下,调取当晚广场周围所有的监控录像,比对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可疑车辆。” 看到韩印又能够自信满满地侃侃而谈,叶曦一脸欣慰,重重地捶了下韩印肩膀,两人相视一笑——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二十七章 解离人格 午夜,骚扰电话又至。 “呼哧……呼哧……”话筒中传来一阵冗长的呼吸。 “帮我,帮帮我……”女孩的声音冷漠而阴森。 “好,可以,让我帮你什么?”韩印用力平稳着心神,最大限度让自己的语气没有任何敌意。 “我……” 电话那端女孩在犹疑着,韩印屏住呼吸,生怕女孩感受到压力再次挂掉电话逃走,“请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力帮你。” “有人要杀我!”女孩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谁要杀你?为什么要杀你?”韩印的心口猛地一阵狂跳。 “因为我知道她的秘密,我看见她杀了人,她想灭口……啊……”随着女孩的一声尖叫,好像被什么人打搅,通话突然中断,话筒中传出一阵“嘟嘟”的忙音。 韩印无奈放下手机,心里很是遗憾,就差那么一点点,女孩就会给出一个名字,也许那个名字对解读这个不时在午夜打来的骚扰电话有很关键的作用。 不过从刚刚与女孩的通话中,起码可以掌握两条信息:一、女孩目睹了一起凶杀案;二、有人欲杀女孩灭口。那么打电话寻求帮助的女孩到底是谁?欲杀她灭口的人是谁?欲杀她灭口的人又杀了谁?这三者是什么关系呢? 从目前获取的信息来看,打电话的女孩曾出现在尹爱君生前住过的宿舍,以及华北路抛尸现场附近。而在先前她与韩印的一次通话中,面对韩印对她身份以及当时所在地点的提问时,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意识模糊。另外,如果她目睹了一起凶杀案,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向警局报案,而是故弄玄虚,在午夜向韩印求助?还有如果有人欲杀她灭口,为何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仍未动手呢? 这一连串的疑问,从常理上显然无法解释得通,那么也许有一种可能性可以将这些疑点相对理顺。 ——所有的一切,包括那双“隐藏在某个角落注视韩印的双眼”“午夜骚扰电话”“宿舍中的冤魂”“玻璃窗上的血字”,甚至还包括“1·4碎尸案”,也许都出自一人之手,其原因是因为她罹患了“解离性人格”。 解离性人格,也就是所谓的多重人格,是一种由心理因素引起的人格障碍,多因情感创伤引发,尤其是童年时期的精神创伤。简单点解释,即是说由于“本格”(未发生分裂人格之前的人格)无法承受某种心灵创伤,从而分裂出一个或者多个人格来替本格分担,它是一种潜意识里的自我疏导。分裂出的人格与本格彼此之间是独立的、自主的,并作为一个完整的自我而存在。本格也许知道有其他人格存在,但当其他人格主宰身体也就是成为“主体人格”时,他的所作所为本格通常并不知晓,从而会形成一段时期的记忆断层。 这一调查方向,并不是韩印所想到的,而是来自于顾菲菲的建议。 顾菲菲是法医学和心理学双博士,在国外深造时曾接触过此种案例。“宿舍血字”出现当晚,她找到叶曦详细了解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有鉴于某些行为特征从正常的角度以及犯罪的角度都很难解释,所以她开始朝这一方向考虑,遂建议韩印尝试着找出具有这种特质的嫌疑人。 本案中,余美芬和沈秀兰都具备这样的潜质,但因牵涉案件中遭到精神创伤时,沈秀兰已经35岁,相较于那时只有20岁的余美芬,心智要成熟完整许多,所以重点还是要放到余美芬身上。 早间例会。 照例汇报各组排查进展,结果都不甚理想。 散会后,叶曦留下各组骨干,讨论下一步的重点工作。但未说上几句话,她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她看了眼来电显示,示意大家先暂时休息一下,擎着电话走出会议室。 不多时,韩印放在兜里的电话也振动起来,是个短信。他看过之后,借口去趟洗手间,也出了会议室。在会议室不远的一个楼梯口,叶曦正等着他。 见叶曦如此谨慎行事,韩印也警惕起来,走到楼梯口,轻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叶曦冲走廊两边望望,压低声音说:“‘警车’的追查有消息了。据我派出去的人说,他们在郊区一个小修配厂发现了线索。那里的修车师傅说,前阵子有一辆警车去换过轮胎,而且点名要旧的轮胎,不过他没在意司机的模样,只隐约记得车牌最后的两个数字是‘46’。” “警车车牌,46,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韩印摸着脑门嘀咕着。 叶曦显然已经知道答案,小声提醒了一句:“积案组!” “对啊!”韩印一脸惊诧,发现自己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忙放低声音说,“对,是积案组的车。是付长林?还是他们三个一起?他们去做什么呢?难道是他们三个作的案?” 叶曦忧郁地摇摇头:“谁知道呢?反正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事,否则也不会偷偷地换掉轮胎。” “对。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韩印问。 叶曦踌躇了一会儿说:“我刚刚在楼梯口考虑了一下,准备和他们直接摊牌,你看怎么样?” “行,我看可以。”韩印重重点头,“是到了让他们亮出底牌的时候了。” 二人返回会议室,紧挨着坐下。 叶曦板着面孔宣布除付长林、杜军、姚刚以外,其余的人可以散会了,然后指着自己对面,让三人坐过来。 叶曦在文件夹中翻了一下,找出一张照片放到刚刚坐定的三人面前,说: “这是韩印老师初到咱们这儿的那天晚上,和小北勘察虎王山抛尸现场时,发现的一组汽车轮胎印迹。” 付长林看了一眼照片,满不在乎地说:“我知道啊,怎么了?” 叶曦盯着他的眼睛道:“据可靠消息,轮胎所属的汽车来自你们积案组。” “什么?”付长林一脸惊讶,“怎么会是我们组的车?去那儿做什么?” “这要问您了。”叶曦冷冷地说道。 “我……”付长林耐着性子说,“小叶,你的消息可靠吗?会不会弄错了,我真没去过虎王山。” “不,不是付队,当晚是你开车去的,对吗?”韩印突然指着坐在付长林左手边的杜军说道。 杜军的局促不安非常明显,在叶曦拿出照片推到三人面前的那一瞬间,付长林和姚刚都表现出相当程度的诧异,而杜军则是一脸的恐惧。 “什么?是你?你开组里的车去那儿做什么?”付长林火顿时火冒三丈,起身冲着杜军后脑勺,上去就是一巴掌。 “我……”杜军垂下头,说不下去了。 “到底去那儿干什么了?”叶曦厉声喝问道。 “我去……我没事,去观察观察现场。”杜军还心存侥幸。 “观察现场你有什么可心虚的,为什么要偷换轮胎?而且有证据显示你不是一个人去,至少还有四个人和你一起,那几个人是谁?”叶曦顿了顿,“你们去重温作案快感是吗?” “不,杀人和我们没关系,我就是带了几个外地的网友去参观。”杜军脱口而出。 “你糊弄谁呢?你会为了几个网友,不惜丢掉工作?”付长林上去又是一脚。 自己组里出了这种事,付长林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在局里干了一辈子,算得上是人人尊重,临了马上要退休了,竟出了这样大的纰漏。尤其是当着叶曦的面,他的面子就更挂不住了,所以情绪不免有些失控,要不是身边的姚刚一直拽着他,估计这会儿杜军早就躺下了。 “我、我收了他们几千块钱……”杜军惶恐地偷瞄了付长林一眼,“他们说坐警车去更刺激,我就偷偷开了组里的车。” 杜军的答案,让在场的几个人极为震惊!作为一名人民警察,竟然做出这样严重违背职业道德的行为,实在是让人不齿。这不仅严重破坏了人民警察的形象,同时也是对被害人的严重亵渎。不过震惊之余,也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他是怎么想到这样的买卖的? “你还敢胡说,你给我老实交代!”付长林显然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指着杜军大声地呵斥。 “真的,真的!”杜军站起身急着辩解道,“不信,你们可以查看我的聊天记录。” “老实坐下。”叶曦指着对面的椅子,没好气地说,“具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杜军坐回椅子上,低头整理一下思绪,哭丧着脸说:“一直以来,尹爱君的案子在一些网络论坛上,都是广受关注的话题。有许多网友在论坛上发帖子,发表自己对案子的分析判断。一开始我也只是随便看看,后来觉得网友的观点特别幼稚,就忍不住表明身份参与进去,得到了很多网友的追捧。” “再后来我干脆以群主的身份,建立了一个专门讨论尹爱军碎尸案的qq群,吸引了众多迷恋刑侦和推理的狂热网友。他们经常在群里追着我,让我给他们看看现场照片,或者多透露一些案子细节,或者让我描述案发现场的状况……其实我建立这个群的初衷很简单,就是喜欢那种被大家推崇和尊重的虚荣感,后来我做股票赔了好多钱,想找点路子弄点钱,便开始打碎尸案资源和那些网友的主意。当然我能够想到这一点,是因为一本英国小说带给我的启发。那本小说里讲,英国人把‘开膛手杰克’的杀人路线,开发成旅游观光景点,而且生意非常好,游客络绎不绝。于是乎我就想,是不是我也可以带一些侦探迷去参观碎尸案现场,从而收取一些费用呢?我试探着在群里提了几次,结果那些人非常踊跃参加……” “你一共干过几次?”付长林忍不住插话问。 “两三次吧。” “到底几次?” “三次,每次四个人。” “你了解那些人吗?”韩印也插话问。 杜军点点头:“我也怕出事,所以只选择外省人,而且利用警察身份的优势,对他们做了一些调查,还装模作样地跟他们签了份保密协议。” 第21节 “你还真是浑蛋到了极点,作为警察与你在一起共事,简直是一种耻辱。”付长林稍微有些冷静下来,摇摇头痛心疾首地说。 杜军“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拽着付长林的衣襟,带着哭腔说:“老组长,我求你了,你们怎么惩罚我都行,别让我离开警察队伍好吗?我喜欢当警察!” 坐在对面一直未吭声的叶曦,猛地拍了下桌子,冷哼一声道:“你配吗?你配做一个警察吗?你顶得起帽檐上这颗警徽吗?等着吧,脱掉你这身警服,把你清除出警察队伍,那只是最基本的处罚!” 杜军总共接待了三波“观光者”,意味着又多了12个嫌疑人,又都是外省的,这可愁杀叶曦了。不过韩印让叶曦不用担心,凶手抛尸如此顺利且不留痕迹,必定非常熟悉这座城市的街道,显然他要么就是本地人,要么就是在本地生活了好多年的。 至于杜军所建的qq群,还是有必要仔细调查一番的。在韩印的建议下,专案组封存了杜军在单位和家里使用的电脑,安排技术人员立即提取群员资料以及所有聊天记录,从中找出ip地址隶属于本市的,也许凶手就隐藏在其中。 几小时后,经过技术人员的努力,结果出来了。在杜军所建立的将近100个群友的qq群中,ip地址隶属于本市的只有15个,而与尹爱君碎尸案有交集的只有一个。用这个ip地址登记的用户,正是16年间先后两次目睹碎尸残骸的环卫工人——沈秀兰。 韩印和叶曦大为振奋,一干人等火速杀到沈秀兰住处,他们在那里的确找到了“某些答案”,但真相令人唏嘘。 还记得早前韩印登门拜访沈秀兰家的情形吗?当时丁大民是这样描述妻子受到惊吓后的表现的:“她成宿成宿睡不好觉,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会被噩梦惊醒,经常心事重重,慌里慌张的,胆子变得特别小,吃饭也吃得很少,而且脾气大了许多,有时发起脾气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是典型的因突发性恐怖事件,导致“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症状,但那并不是来自沈秀兰,丁大民当时描述的症状,其实是发生在——“2008年考入古都大学、目前就读于中文系四年级、他和沈秀兰唯一的女儿丁昕身上的”。 事实上直到这一刻,警方才发现,其实第一个目击尸体残骸,意识到那是来自人体的,是当时年仅8岁的小女孩丁昕。可以想象,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一个多么恐怖的人生经历,也直接导致了她患上“ptsd”。而儿童ptsd的症状,一开始并没有成人那样明显,往往容易被家长忽略,由于缺乏及时有效的心理疏导,当这种症状持续到成年之后,便会导致焦虑症、边缘性人格障碍、解离性人格等精神顽疾。 如顾菲菲推测的那样,丁昕正是患有解离性人格——多重人格。在顾菲菲对丁昕进行催眠后发现,她人格中除了本格之外还有三种人格:分别是“尹爱君”“杀人者”“告密者”,丁昕的本格是知道她们的存在的,但对她们所做的事情并不是太了解。 1996年1月18日,当母亲沈秀兰提着一个深色旅行袋回家时,8岁的女儿丁昕正在客厅里陪心爱的小黄狗玩耍。母亲告诉她,包里有肉片,是给小黄吃的。丁昕等不及,自己拉开了旅行包拉链,她看到了一包血色模糊的碎肉,她伸手进去摸了一把,结果摸出一根人的手指。 此后,旅行袋中的碎肉和那根手指,便每天出现在丁昕的梦中,渐渐成为她的梦魇,而她也开始沉溺于打探碎尸案的所有细节,由此知道了旅行袋中的碎肉叫尹爱君。于是,当她无法承受碎肉和手指的画面在脑海中反复出现时,她需要一个“活着的尹爱君”,来将她发现碎肉和手指的事实变成一种假象。 这次分裂大概在她17岁时,每当“丁昕”转换成“尹爱君”,她便会模仿外界传说中尹爱君的穿着和打扮,出现在尹爱君生前曾经出现的地方。而随着2008年她也考入古都大学中文系后,所谓的冤魂便自然会出现在尹爱君的宿舍之中。另外,据她父母回忆,在2010年8月左右,丁昕曾失踪两天,回来后他们在她口袋里发现一张由q市返回j市的长途汽车票,但丁昕对自己去过哪儿,做过什么,一概不知。 大概五年前,丁昕最亲密的伙伴、陪伴她多年的小黄狗,被邻居不小心骑摩托车撞死了。当时,她亲眼目睹了惨剧,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怨恨,让她产生杀死邻居的欲望。由于先前已经有过分裂经历,所以这一次她的人格中相对容易地就又分裂出一个“杀人犯”,来处理她的犯罪冲动。在“杀人犯”的人格中,就认为邻居已经被她杀死了,而杀人的整个过程,是从“本格”中唯一对杀人案的记忆复制过来的——她杀死邻居,把他肢解了,把尸体碎块装到一个深色的旅行袋中,扔到了华北路“大垃圾箱”前面。于是,当“丁昕”转换成“杀人犯”时,她就会出现在华北路抛尸现场。 随着韩印和康小北两名刑警的登门拜访,并留下了一张名片,让“杀人犯”的人格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她觉得她已经被警方盯上了,很快会因为杀死邻居受到法律的制裁。她想要到警局投案自首,但又缺乏勇气,杀人的恐慌与内心的挣扎让“杀人犯”痛苦万分,于是人格中再次分裂出一个“告密者”,来减缓焦虑。而这个告密者和杀人犯是互相知道的,告密者时刻要警惕被杀人犯灭口,所以寻求帮助的午夜来电,便从韩印拜访完沈秀兰家开始。 目前在丁昕身上,总共体现了四种人格,当外界的某种刺激让她感到焦虑时,她就会随着心理需要在四种人格中转换。这是一种非常痛苦的人生经历,是需要丁昕本人极大的勇气和家人的支持和关爱去治愈的精神顽疾,可以想象,未来的路对这个家庭是多么艰难。 此时,韩印既悲痛又愤恨,他会把这笔账在凶手身上清算的! 第二十八章 犯罪升级 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顾城 也许我是被妈妈宠坏的孩子 我任性 我希望 每一个时刻 都像彩色蜡笔那样美丽 我希望 能在心爱的白纸上画画 画出笨拙的自由 画下一只永远不会 流泪的眼睛 一片天空 一片属于天空的羽毛和树叶 一个淡绿的夜晚和苹果 我想画下早晨 画下露水 所能看见的微笑 画下所有最年轻的 没有痛苦的爱情 她没有见过阴云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 她永远看着我 永远,看着 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我想画下遥远的风景 画下清晰的地平线和水波 画下许许多多快乐的小河 画下丘陵—— 长满淡淡的茸毛 我让它们挨得很近 让它们相爱 让每一个默许 每一阵静静的春天的激动 都成为一朵小花的生日 我还想画下未来 我没见过她,也不可能 但知道她很美 我画下她秋天的风衣 画下那些燃烧的烛火和枫叶 画下许多因为爱她 而熄灭的心 画下婚礼 画下一个个早晨醒来的节日—— 上面贴着玻璃糖纸 和北方童话的插图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想涂去一切不幸 我想在大地上 画满窗子 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 都习惯光明 我想画下风 画下一架比一架更高大的山岭 画下东方民族的渴望 画下大海—— 无边无际愉快的声音 最后,在纸角上 我还想画下自己 画下一只树熊 它坐在维多利亚深色的丛林里 坐在安安静静的树枝上 发愣 他没有家 没有一颗留在远处的心 他只有,许许多多 浆果一样的梦 和很大很大的眼睛 我在希望 在想 但不知为什么 我没有领到蜡笔 没有得到一个彩色的时刻 我只有我 我的手指和创痛 只有撕碎那一张张 心爱的白纸 让它们去寻找蝴蝶 让它们从今天消失 第22节 …… 暮色垂来,黑暗弥漫大地。某住宅小区,一住户房中,灯火通明。 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此时,房子里只有一个“男人”,却点亮所有房间甚至一厨两卫中的顶灯,仿佛冀望这微不足道的光亮能吞噬掉整个夜的黑。 男人坐在貌似书房的房间,身前的书桌上摊着一本书。他怔怔地眺望着窗外夜色,口中低声吟念着顾城的经典诗句。这个状态自从“女人”出门之后,他便一直保持着,已经有七八小时了。他好像在等待某一时刻的来临——也许他惧怕黑夜(黑暗),但却在等待更深的夜。 “……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男人的声音愈加低沉,直至肩膀索索抖动。他拉开书桌抽屉,由深处摸出一个长条黑色锦盒,打开盒盖取出一把钥匙,紧紧地握在手中,房间里随即响起一阵充满屈辱的啜泣声。 不知过去多久,墙上的钟摆敲响了十下,男人猛然由椅子上弹起——暴跳如雷。他几乎用尽全力在房间里哽咽嘶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你们知道我有多努力、多努力吗?你们知道我有多么想成为一个好男人,一个好丈夫……”男人抬手指向天空,接着又指向挂在墙上的相框,眼神由愤怒委屈归于冷峻深邃,语气随之低沉起来,“是你、你、你们毁掉了我的梦,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我爱你们,所以要惩罚你们!” 男人换上一身黑衣黑裤,罩上黑色兜帽,闪身出门。感应灯忽明忽暗,伴随着决绝的脚步声,楼道里回旋着男人阴森的吟诵:“我在希望/在想但不知为什么/我没有领到蜡笔/没有得到一个彩色的时刻/我只有我/我的手指和创痛/只有撕碎那一张张/心爱的白纸/让它们去寻找蝴蝶/让它们从今天消失……”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韩印已经在j市待了将近两个月。 专案组各条线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排查,遗憾的是至今仍未获得有价值的线索。目前的排查中,从当年经历过“1·18碎尸案”的人群中,未发现对“1·4碎尸案”有重大作案嫌疑之人;具有多重人格的丁昕,虽然曾经对韩印造成一些困扰,但她有充分的证人证明案发时她不在现场;在交警监控中心的协助下,专案组调阅了王莉失踪当晚酒吧一条街附近的监控录像,未发现可疑车辆;关于马文涛和许三皮是否为“1·18碎尸案”凶手的问题,由于缺乏证据暂时被搁置调查;余美芬的踪迹倒是有了点线索,在一家出租床铺的客舍中查到她曾入住过的记录,但早在2月初她就搬走了,目前去向不明;冯文浩的监视任务一直由康小北负责,这段时间他基本是医院与住处两点活动,下班之后甚少外出,偶尔会有一两次应酬也未发现异常;算是好消息的,只有康小北和夏晶晶这一对。不知道康小北是如何做到在百忙之中,让他和女孩之间的恋情迅速升温的,总之两人已互相见过家长,而且双方家长对两人都甚是欢喜,大有让两人闪婚的意思。 当然,眼下最大的好消息莫过于还未出现第二个被害人。这对整个社会和广大市民来说是好的方面,但从警方角度来说却是案件侦破的瓶颈。 变态杀人的特殊性在于动机不明,也可以称之为无动机杀人。凶手往往和被害人在现实中不存在任何交集,这意味着嫌疑人的范围可以是无限大的。虽然有犯罪心理学家的“犯罪侧写报告”来帮助缩小范围,但比起普通凶案的排查还是要超出许多。不过从性质上说,这种案件对警方来说也有有利的一面。 凶手一旦开始作案,便很难抑制自己继续杀人的欲望。他逃脱第一次杀人,一定会卷土重来,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会给警方很多次抓捕的机会。很多时候,对于这种案件警方往往也只能在凶手一次又一次的作案中去寻找出破绽,才能最终锁定凶手。对于所有警察来说,这个过程是充满无奈、矛盾和悲哀的,因为最终的成功,往往要经历一个、两个,甚至更多无辜的牺牲者。这就是现实,没有人愿意看到,很残酷,但无法终结。 韩印心里很清楚,凶手一定会继续作案,下一个被害人何时出现,恐怕要取决于凶手“冷却期”的长度,取决于他是否再经受挫折……2012年,5月1日,小长假最后一个休息日,早晨6点左右。新界口广场,警笛声此起彼伏,数辆警车蜂拥而至。 新界口广场总面积约2万平方米,直径约160米,绿化面积占去大半。绿色草坪、红色花蕊,还有十几棵参天松柏和银杏树,将广场装点得清新雅致。广场四周装有高级音响,每天定时播放世界名曲,设有供市民和游客休闲小憩的木质长椅,天气晴朗时还有成群的白鸽放飞,市民和游客可以近距离观赏和喂食白鸽。总之,平日里它是一个休闲、健身、游玩的好去处。但在这个闷热略带湿气的清晨,广场上空弥散的却是浓浓的血腥。 此时,围绕广场整整拉了一圈的蓝白警戒线,线外有数名警员把守,皆肃穆而立,严阵以待。线内,法医和负责现场勘查的警员都在紧张地忙碌。 如韩印所料,凶手又继续作案了! 报案人是几个一早结伴到广场中跳健身舞的阿婆。当时她们欲从南边入口进入广场,发现一个大黑色垃圾袋横在入口处中间的位置。阿婆们感到好奇,一边七嘴八舌,一边随手打开袋子。袋口系得很松,阿婆们没费什么劲便将袋子打开,结果看到了一颗人头……接到报案,市局几乎倾巢出动,有关领导也在获知信息后悉数到场。 广场中央,j市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武成强正对着身边几位副局长说着什么。武成强不时挥挥手一脸恼怒,几位副局个个脸色铁青,主管刑侦的胡智国头垂得很低。尽管如今已很少有领导会提“限期破案”这种意识形态上的口号,但市里领导的忍耐、局里领导的忍耐、媒体和广大市民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胡智国很清楚当被害人再度出现他要面对什么。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广场南端,神情很是矛盾,期待和犹疑并存。 广场南端入口处,叶曦和韩印神色焦急地等待着法医顾菲菲现场初检结果。 黑色袋中只装着死者的一颗头颅,来自女性,年龄在25岁到30岁之间。死者头颅由喉头上部被整齐切下,双目下垂,双唇微张,眉毛和嘴唇有被化妆品浓抹的迹象。头颅在垃圾袋中的摆放呈“竖直立起”状,一头长鬈发整齐披散在两侧,面孔朝向位于广场正南方的酒吧一条街。 “眼球微突,面部和眼结膜有点状出血,其余症状不明显,需要结合内脏器官症状才能完全确认死亡原因,不过初步判断,应该与上一个被害人一样是被闷死的。”顾菲菲双膝跪在地上、双臂撑着身子几乎趴在地上,冲着死者的头部观察良久说道。说话间她伸出手摸摸死者的下颌,又用一根手指按了按头颅脸部,“下颌处僵硬,面部肌肉很紧,尸僵未有任何缓解的迹象,估计死亡不超过24小时。但……”顾菲菲起身拍拍戴着白手套的双手,话锋一转,“但面部温度较低,也许尸体被低温存放过,我需要综合尸体器官的温度才能给出相对准确的死亡时间。” 顾菲菲抬头望向远处,助手们正在忙着测量和记录死者内脏器官和尸体碎块的温度。 “嗯,那就抓紧吧,争取快点出来结果。”叶曦咬着嘴唇,神情焦躁地说。转过头,正见姗姗来迟的康小北,她立马瞪起眼睛,怒气冲冲道:“你怎么才来,干吗去了?” “我,我,我在盯着冯文浩啊!”康小北怔了怔,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昨晚在哪儿?”叶曦声音仍然很高。 “他、他……”不知是被叶曦少见的恼怒震慑到,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康小北支吾了一阵子,才声音低低地说,“他,他,在家,哪,哪也没去。” 叶曦没好气地瞪了康小北一眼,抬步自顾自朝广场东边出口走去。 叶曦训斥下属的场面韩印是第一次看到,而康小北吞吞吐吐的样子也很反常。叶曦的失态,许是因为又出现死者让她压力倍增,这点韩印能够理解,可为什么康小北要“说谎”呢?韩印皱起双眉,盯着康小北的眼睛,康小北明显有个回避的动作,但韩印并未点破。 新界口广场呈圆形辐射状,共交汇8条马路,其中在东西南北4条主干道方向,设有四个出入口。凶手抛尸应在下半夜或者接近早晨,且五一小长假还未结束,故此间行人不多,抛尸现场得以完好保存。凶手将装着死者头颅的黑色袋子扔到南边出入口;装着尸块的袋子扔在西边出入口;装着骨头碎块的袋子扔在北边出入口;而扔在东边出入口的袋子中装的则是死者的衣物和内脏。内脏规整在一个小黑色垃圾袋中放在大袋子底部,上面整齐地摞着死者的衣物。 韩印和叶曦等人,眼看着负责现场勘查的警员将一件件衣物装到证物袋中。 最上面是一件纱质略有些透明的红色短裙,接着是胸罩、内裤、一双黑色丝袜。末了,袋子中还有一双粉红色后跟超高的高跟鞋。 “看这身性感打扮,死者失踪当晚应该光顾过夜店。”韩印说。 “对。”叶曦点头表示认同,蹲下身子冲装着衣物和高跟鞋的证物袋分别打量了一阵说,“裙子质地、做工一般,高跟鞋是廉价货,打扮这么惹眼,估计要么是附近夜总会的小姐,要么就是流连在各个酒吧寻找嫖客的暗娼。” “难道凶手把死者的头冲向酒吧一条街,是想告诉我们,他就是在这条街掳走死者的吗?”康小北皱着眉头,“在这儿掳走死者,又在这儿抛尸,他想干什么?是想嘲笑咱们警察?” 韩印凝神望向广场南边大街,一边思索着,一边点头说:“有这种可能。” “包呢?她的包哪去了?”叶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穿得这么暴露,必然要有个包装手机、钱夹什么的,是被凶手带走了吗?这跟他在上一起案子中的表现可是大相径庭啊!” “也许……”韩印抿了下嘴唇,面色骤然严峻起来,迟疑地说,“也许,这一次,他想让我们费点力气去确认死者身份吧!”说完这句话,他张了张嘴,看似还有话要说,但不知为何又生生咽了回去。 叶曦没太注意韩印的欲言又止,随即开始分派任务,眼下两大任务:一是要确认死者身份,二是要确认死者失踪时间。 既然冯文浩昨夜没有异常举动,那么暂时先撤销对他的监视,叶曦命令康小北用手机拍下死者头部,然后带着照片沿酒吧一条街逐店走访,看能否有人认出死者;同时吩咐姚刚将酒吧一条街以及广场附近所有能搜集到的民用监控摄像,全部调到队里,时间跨度限制在一周之内即可;指派专案组另一位警员赶赴交警指挥中心,调阅近几日广场附近的交通摄像记录,从中寻找死者以及可疑身影;另外又吩咐一名警员立即与各分局、派出所取得联系,查阅失踪案件记录,寻找与死者性别、年龄、外貌相符的案例……任务分派到最后,韩印主动要求协助康小北走访,叶曦愣了一下神,不明白他为何有此意,但也只是一闪念,她现在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便挥挥手示意韩印自己看着办吧。 此时在酒吧一条街走访,时间点不太合适。在这条街上开的店,包括酒吧、ktv、夜总会、舞厅等,基本都是晚间才开始营业,最早的也是午后才开张,何况现在还不到早晨6点,实在有些难为康小北了。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干坐着等到晚上才来查吧?眼下康小北也只能敲开一家是一家,尽可能争取早些确认死者身份。 康小北依次走了十几家店,有的店门紧闭,有的有服务员或者老板应声,但要么表示不认识死者,要么说没什么印象。对此种局面康小北有一定思想准备,便也不气馁,继续耐着性子挨家店敲门。 这一路韩印都是默默地跟在康小北身后,板着脸始终一言不发,偶尔康小北冲他开两句玩笑,想活跃活跃气氛,他也总是面无表情。康小北不是傻子,感觉得出韩印对他的态度很冷淡,多少也能猜到些缘由——他很清楚,有些事情是瞒不过韩印那双犹如x光的眼睛的。 嗫嚅了一阵子,趁着敲下一家店的空隙,康小北终于绷不住,试探着说: “咋了,印哥,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韩印依旧面无表情,淡淡地说:“我在等你说。” “等我说?”康小北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我不一直都在说吗?” 韩印注视着康小北的眼睛,长长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说:“小北,我刚刚在叶队面前没有点破你,是想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我知道你是个好警察,但难免不会有疏漏,我不希望你用谎言去掩饰你的过错,尤其是与案子有关的方面。” 韩印说完这番话,继续紧盯着康小北。康小北垂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表情极为不自然。末了,他尴尬地轻咳两声,道: “印哥,我错了,我不该擅自脱离监视现场。我……”康小北鼓着勇气抬起头,咬了咬嘴唇,满面愧色地说,“昨晚,晶晶是10点的班,我寻思接她下班把她送回家再回冯文浩那儿,耽搁不了什么事情。可、可到她家,她说爸妈去外地旅游了,让我上去坐坐,我就……” “你在她那儿待到早晨?”韩印问。 康小北“嗯”了一声,低下头。 “这么说冯文浩昨夜的活动情况你并不清楚?”韩印提高声音问。 康小北点了两下头,头垂得更低了。 “这种情况你先前有过吗?” “断断续续的有过几次,这阵子比较频繁点。” “你……你糊涂啊……这么重要的案子,你怎么能溜号?你……”韩印手指着康小北,使劲白了他几眼,真想狠狠大骂他几句,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毕竟小北还很年轻,身处在热恋中有些忘乎所以,再加上盯了一个多月,目标没什么动静,他心存些侥幸也还算可以理解。 站在康小北的角度想了想,韩印的气没那么大了,忍了忍,语气缓和些说:“好了,事情已然这样就别自责了,先把眼下的事情干利索了,回头再想想怎么补救。对了,上次我让你派人到酒吧后身的出租房打探冯文浩的消息,你做了吗?” “打探了,不过没人见到冯文浩在那儿出没过。” “这就怪了。”韩印边琢磨边小声嘀咕着,“他那天晚上,明知道有警察在跟踪他,还偏要去酒吧,接着又从酒吧后门消失,他究竟要干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戏耍警察?” “说不定他就是这个目的。”康小北附和着说。 “你还有脸说,第一天监视就惊动了目标,那么接下去的监视还有什么意义?”韩印没好气地说。 “后面我很小心的,经常换不同的车子蹲坑,他应该不知道我们一直都在监视他……”康小北替自己辩解着,然后怯生生地说,“印哥,我脱岗的事,能不能别告诉叶队,我怕她知道了,把我踢出案子。” 韩印白了他一眼,扔下一句:“你最好求神仙保佑冯文浩和案子没牵连,否则谁也保不了你!” 韩印说这话,就是不想让康小北心里太好过,就是要让他把心悬着,目的当然是要他长点记性,记住教训。 午后,死者身份终于有线索了。 死者确是一家夜总会的坐台小姐。据一位与她来往密切的“姐妹”说:死者在4月28日晚11点多离开夜总会,当时她接了一个“出台”的活,客人是一个熟客。不过没过多长时间,死者给姐妹打来电话,说客人临时有事,把她一个人搁路边了,还说她就不回夜总会了,直接打车回家睡觉,之后便再未出现过。 由于带死者出台的客人是夜总会熟客,所以康小北和韩印没费多大力气便找到他。“客人”是一家公司的销售主管,他承认当晚曾带死者出台,不过临时接到客户电话有要事商谈,便让死者在新界口广场转盘附近下了车。 “熟客”与“姐妹”的话可以证实:死者失踪的时间应该在4月28日晚11点左右;失踪地点与王莉相似,都在新界口广场转盘附近。 由此也证实了韩印先前的分析:凶手第二次作案,果然遵循了第一次作案的方式,通过在广场监控摄像盲点区域,冒充黑出租车,诱使死者主动上车,从而将死者掳走。这就是行为证据分析中通常所说的犯罪惯技。有此一点,也可以作为并案的一个考量。 韩印和康小北赶到死者租住的出租屋,找到房东打开门。在里面搜索一阵子,未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只找到死者的身份证。死者叫田梅,29岁,外省人。通过手机号码查阅电话记录,死者失踪当晚最后一个电话,即是与夜总会姐妹的通话,手机目前处于关机状态。 接着,是监控录像的消息。 在交警指挥中心的监控录像中,未发现可疑车辆和凶犯踪影;围绕广场以及南街附近的民用、商用监控录像资料正在仔细审阅中,目前还未发现可疑之处。而调阅监控的重点,当然是广场中的监控设备,从中也确有发现。但这个发现并未让凶手现形,只是基本确认了抛尸时间。广场中共有两处监控设备,分别在凌晨3点05分以及3点07分,摄像头突然被泼满黑色油漆,显然是凶手所为,这意味着凶手是在凌晨3点左右进行抛尸的。 而在接近下班时间,法医顾菲菲又发来短信,告知尸检有结果了,韩印便急忙赶到市局法医科。 径直来到解剖室,顾菲菲和她的助手们正围在尸检台边忙碌着,尸检台上一个用若干骨骼和肉体碎片拼凑的人形已初见模样。 瞅见韩印,顾菲菲吩咐助手继续,自己脱掉乳胶手套,挥挥手招呼韩印到她的办公室。 “知道你着急,所以叫你过来,先把一些重点检测结果告诉你。”顾菲菲从桌上拿起一份报告交到韩印手上。 韩印接过报告翻看,顾菲菲也未闲着,进一步解释说:“死者面部皮肤、眼部结膜,有点状出血,内脏器官瓣膜有淤血,外出血呈暗红色,无早期凝固迹象,装裹头颅的垃圾袋中提取到鼻液和痰液。可以确认:死者与上一起案子被害人王莉一样,都是被黑色垃圾袋闷死的。” “死亡时间由于分尸,造成很多指标被破坏,所以比较难以判断。从下颌部和面部肌肉的僵硬度来看,应该正处于尸僵值顶峰状态,所以死者死亡绝对不超过24小时。而尸体包括内脏和肉片在广场中测量的温度只有12c左右,这就出现矛盾了。生活机体在体温调节中枢控制下,热量产生和发散保持平衡,机体的体温能恒定保持在37c左右。人死后,新陈代谢停止,不再产生热量,而热量的发散继续进行,尸体温度便会逐渐下降。我查了下昨天的气温情况,白天最高气温是28c,夜间最低气温为17c,室内温度在15c到20c之间。通常在这个环境温度中,死者死后最初的10小时内,平均每小时体温下降1c,而10小时后平均每小时下降0.4c~0.5c。凶手如果是在死者死后不久,于室内分尸的话,那么从温度推算,死者至少已经死亡40小时以上。两个矛盾的推测值显示的是,死者尸僵缓解相对较慢,尸冷下降过快,唯一的解释就是尸体被低温存放过。不过尸体残骸上未发现冰冻过的迹象,可以排除冰柜或者冰箱,所以我认为凶手一定有一个藏匿被害人的‘地窖’。” “至于相对精确的死亡时间,只能暂且从尸僵和尸斑角度判断。从死者臀部碎片组织看,颜色呈淡紫色,显示尸斑已经到了浸润期,再综合尸僵值,以及窒息死亡与低温环境下尸僵发生时间相对缓慢等因素,死亡时间应该在碎尸被发现的24到30小时之前。死者的尸斑主要显现在臀部以及四肢后部碎片中,但背部碎片中未见有,这说明死者被分尸时仰面朝上,但接触表面并不平整。” “目前大致看,尸体碎片近千块,手指甲和脚指甲被染过指甲油,手腕处和脚腕处有绳索绑过迹象,切口与上一起案子相符,来自相同的专业工具,手法也同样专业。内脏器官等完整,无缺失……” 顾菲菲一口气将尸检报告以及相关推测做了详细说明,不知是因语速过快,还是最近太过劳累身体有恙,说到最后竟一阵猛烈的咳嗽,韩印赶紧拿起放在桌上的保温杯递过去。 “怎么,身体不舒服?”韩印看着顾菲菲将保温杯中的水一饮而尽问道。 顾菲菲放下杯子“嗯嗯”两声,清清嗓子说:“这两天有点感冒。” “注意休息,多喝点水。”韩印关切地说。 顾菲菲勉强露出一丝浅笑:“我知道,谢谢。” “是不是没找到与凶手有关的证据?”韩印将话题转到案子。 “目前还未发现。”顾菲菲用力忍着嗓子里的干痒,微微颔首,接着止不住又是一阵咳嗽。 见顾菲菲一副病怏怏的模样,韩印不想再打扰她,丢下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客套话便离开法医中心。 夜已深,灯火依旧,专案组。 随着凶手继续作案,来自各方的关注和压力猛然增大,它们自上而下层层传递,最终都落到专案组组长叶曦身上。上面领导自然不会管你案子有多难办,凶手有多狡猾,人家要的是一个结果——案子你办不了,那就换一个人来办。好在叶曦在市局属于功勋卓著,口碑一直不错,领导一时难以轻易将她换掉,但话里话外已经透出些意思:若是被害人持续出现,叶曦恐怕就要交出“帅印”了。 此时,叶曦坐在电脑前,反复观看新界口广场以及南边大街周围的监控录像,她就不相信凶手真的会如有神助,逃脱所有监控摄像的镜头。偶尔,她也会停下来,歇歇眼睛,扭头注意一下呆立在身后的韩印……叶曦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白板,上面由磁铁粘贴着两张来自抛尸现场头颅的照片,分别属于“1·4碎尸案”两个被害人王莉和田梅。韩印盯着这块白板,已经默默思索了几小时。 被害人田梅的出现,确认了韩印先前对“被害人的研究”——凶手侵害对象是具有固定形象的。把田梅和王莉的照片放在一起比对,可以发现两人脸形非常像,都是瓜子脸,面部颧骨都稍微凸出些,也都留着一头长长的如瀑布般的鬈发,当然还有她们失踪时都身穿惹眼的红色衣服。 年龄在30岁左右,相貌相对成熟,复古80年代烫发,妆容精致、衣着鲜艳。这样一种形象,促使身处极度愤怒中的凶手产生深层次的应激反应,最终实施了连续变态的暴力行为,显然惩罚对象在凶手心中已潜藏数年。目前已经可以认定:凶手初始的刺激源就来自他的母亲。 另外,已经有充分证据显示:凶手是用黑色垃圾袋套在王莉和田梅头上,最终闷死两人的。闷死的原理,简单点说就是阻碍被害人呼吸,使得被害人体内急剧缺氧,二氧化碳蓄积太多引发器官坏死,最终导致死亡。这一手法相较于其他杀人方式,死亡过程相对较长,心理恐惧体验最为惊悚,再加之黑色垃圾袋让死者失去了空间感和方向感,死者死亡瞬间所承受的恐惧实在让常人难以想象。凶手在两次作案中,都使用如此残忍和如此烦琐的杀人方式,已经不是简单的杀人惯技问题,而是一种标记行为,一定带有某种寓意。 关于时间点的问题:凶手再次作案仍然选择公众假期,意味他确实有一份正常职业。另外,田梅失踪于4月28日晚11点左右,碎尸出现在广场是5月1日凌晨3点左右,而法医报告显示死亡时间为碎尸被发现前的30小时左右,表明凶手掳走田梅并未立刻杀死她,而是让她存活了24小时左右,同样第一起案件的被害人王莉,也是在被掳走的24小时之后才被杀的。凶手为什么要让她们多活一天呢?在这一天当中他又做了什么?也许他想充分享受支配、主宰、控制命运的快感,也许他想尽可能长时间的虐待、凌辱死者……总之这是一种固定模式,意味着死者在失踪最初的24小时内有被解救的希望。因此韩印考虑应该通知全市各分局、派出所,在接到失踪报案后要第一时间上报至专案组,从而争取解救失踪者的时间。 关于凶手职业的问题:凶手在30小时内干净利落地完成一系列杀人碎尸动作,时间如此短暂,手法又相当专业,让韩印不得不重新审视凶手的职业。 凶手应该与“1·18碎尸案”有交集,同时又从事或者曾经从事过相关使用刀具的职业,或者家庭背景中有这样的职业经历。当然,目前有这样一个嫌疑人——冯文浩。不过这对先前的侧写报告只是一个小的补充,很多案例表明,连环杀手在此方面都有相当强的天赋。 关于凶手选择抛尸地点的问题:如果说凶手可能因为担心原抛尸地被警方监控,所以在第二起作案中把尸体抛到别处是可以理解的,那么选择抛尸在市区内最繁华地段,甚至就是他掳走死者的区域,则显得过于激进和冒险。这分明是一种刻意的展示,表明凶手犯罪有快速升级的迹象。对于连环杀手来说,随着连续不断的作案,他们的欲望也会随之升级,从起初以伤害他人来获取满足感,逐渐地会转而追求更深层次的刺激——比如公众和媒体的关注度带给他们的虚荣感;比如警方对他们的关注带给他们的成就感。但在以往的案例中,很少有如本案——犯罪人在第二次作案中,即表露出犯罪升级的特征。这说明本案凶手确实有很成熟的思维以及超于常人的智力,同时也表露出他已经开始享受被警方关注的满足感,而这种满足感如此之强烈,则进一步表明他已经和警方有过近距离的接触了,也即是说凶手就存在于专案组先前访问过的嫌疑人当中。这样看来,一直在案件中反复被提到的余美芬,应该可以正式排除嫌疑了,但还是要尽力找到她,希望她能为“1·18碎尸案”带来关键性的突破。眼下,韩印认为不需要再继续大范围的排查了,紧要的是将各个组排查过的嫌疑人合并起来,从这些已接触到的嫌疑人当中找寻凶手的踪影。 还有一点可能对解读凶手背景有很重要的作用:凶手为什么要把死者的头颅冲向正南方?本来韩印也认同康小北的说法,认为凶手是在告诉警方他是从什么区域掳走被害人的。可是当他再翻阅先前的现场照片和卷宗时发现,王莉头颅被发现时也是冲着正南方,而“1·18碎尸案”则不然,尹爱君的头颅是仰天冲上的,看来从一开始凶手就并不缺乏原创。可是这种标记行为有什么寓意呢?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还是凶手的一种诉说?在这个问题上,韩印纠结了好长时间仍不得其解,但他相信这绝对是一个具有指引性的行为……时间已经来到下半夜,当韩印仍然沉浸在案件的思绪当中时,突然听到叶曦用兴奋的语调嚷着:“找到了,终于找到了,竟真是这个家伙……” 第23节 韩印转过身疾步走到叶曦电脑桌前,只见显示器屏幕定格的画面上,显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日期是5月1日凌晨1点,新界口广场附近一家银行的atm前,监控录像记录下冯文浩取钱的身影。 早晨。 当冯文浩和母亲走出居住的单元楼大门时,发现已有一队警察守在门口。 随即有警员上来冲他亮出警官证以及拘传证,掏出手铐将他双手铐住,冯文浩未做任何挣扎,相当配合地坐上警车。 审讯室里,手铐已经打开,冯文浩仍保持着平和的态度,一脸无辜地微笑瞅着桌子对面的韩印和叶曦。但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以及衬衫上的汗湿,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情绪,显出他不过是在强作镇定而已。 同时韩印注意到冯文浩的着装问题——j市的气候特点是春秋短冬夏长,几乎感觉不到春天的存在,便一下子跨越到盛夏,时值5月初,气温已接近30摄氏度。这样酷热的天气,冯文浩却穿着长袖衬衫,且袖口系得紧紧的。更让韩印起疑的是,冯文浩从进审讯室开始,右手就一直在摩挲衬衫左边袖口的扣子,这个动作在上一次的谈话中韩印已经注意到,不知道这是他一贯释放压力的习惯动作,还是那袖口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韩印翘着嘴角讥诮地打量着浑身冷汗的冯文浩,片刻之后,他哼了下鼻子道:“气温这么高,您还穿长袖衬衫,袖口还系得紧紧的,捂得这么严实,不热吗?” “还好,职业习惯,做医生的总想尽可能远离细菌。”冯文浩说着话,右手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表情很是尴尬。 韩印只当没看见,继续说:“把你从4月28日晚至昨日凌晨3点的行踪,具体说一下。” 冯文浩笑了笑说:“没什么可说的,很简单,这几个晚上我应该和往常作息一样,吃饭、上网、看书、睡觉。” “‘应该’!通常在确认某件事时,运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词汇,从我的专业上讲你是在说谎,我说得对吗?”韩印抓住冯文浩语句中的漏洞,逼问道。 “哦,我只是顺口说的,确实有些用词不当,但我说的是事实。”冯文浩不动声色狡辩道。 机会已经给过了,可冯文浩并不领情,韩印不愿再多废话,他把放在身前的一张照片,掉转方向推到冯文浩面前:“这个是你吧?” “这个……这个……”冯文浩手拿着照片,颤巍巍地支吾着。 “看看上面的日期。”韩印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解释一下吧!” “我、我确实去取了点钱,也只是取了点钱,别的什么也没干。”冯文浩明知警方没有进一步的证据,便只承认监控录像截图照片上记录的事情。 “什么也没干?你在等她……还有她吧?”一直在旁边冷着脸的叶曦突然爆发,从文件夹中取出两张照片依次猛地拍到冯文浩面前。 冯文浩瞥了一眼王莉和田梅头颅的照片,随即将照片推到一边,面露惊恐,急切地解释:“我不认识她们,也没见过她们。” 冯文浩面对照片一瞬间的动作,应该说符合第一次见到血腥被害人的反应,这么说王莉和田梅的案子和他无关吗? 韩印正凝神思索着,叶曦已然按捺不住,霍地起身走到冯文浩身旁,用力拽脱了他左边衬衫袖子上的扣子,将袖子撸到上臂,在韩印刚刚的提醒下,她也觉得那袖口里可能隐藏着什么,说不定会是作案时留下的伤痕,但是她看见的却是一条布满无数针眼的手臂……眼前的场景出乎意料,叶曦惊声大叫道:“你、你吸毒?” “你是医生,怎么能吸毒呢?你就不怕在手术台上犯毒瘾吗?你不为病人考虑,也应该为自己的前程考虑啊!”韩印也一阵惊诧道。 真相被揭开了,这一瞬间冯文浩好像卸掉一个沉重的包袱,没有慌乱,反而整个人都释然了。他默默地点头承认,甚至脸上还强撑着微笑,但随即泪水夺眶而出。 “前程?事到如今还谈什么前程!”冯文浩哽咽着喃喃地说,“美芬说过,孩子打掉之时,我们之间便没有任何关系了。可她知道我的感受吗?我看到孩子了,七个月,已经成形了,是个女孩,眼睛特别像我。那一刻,我的灵魂和我的孩子一起灰飞烟灭,剩下的只是一张皮囊。杜冷丁、大麻、冰毒、白粉,这就是我在国外的生活,有它们的存在,才能感觉到我还活着,真实的世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色彩。” “你是医生,你应该最清楚,那些东西给你的只是虚幻,剥夺的却是你的一切!”韩印痛心地说。 “无所谓了……无所谓了……”冯文浩呆呆自语,泪水糊面。 几乎每一个“瘾君子”背后的故事都很凄惨,这样的事情叶曦见多了,所以未如韩印般动情,冷着声音说:“这么说,昨天凌晨你取完钱又去买毒品了?” “嗯,对。我毒瘾上来,实在熬不住,碰巧你们监视的人也不在,我就去酒吧买了几包粉。”冯文浩使劲抽泣着鼻子说,“先前那晚也是,我实在憋不住,明知你们在楼下监视,还是铤而走险去酒吧买了次粉。” 听着冯文浩的话,叶曦转过头冲着单面玻璃狠狠瞪了一眼。当然,这一眼是冲着身在单面玻璃背后观看审讯的康小北的。转回头她继续问:“早前那次,你从酒吧消失了一段时间干吗去了?” “我知道你们肯定要盯我一段时间,那一次便想多拿些货,但卖家当时没有那么多,便带着我去出租屋取货。”冯文浩解释着。 “你去存货的地方了?”叶曦追问道。 “去了,可是他们很谨慎,蒙着我的眼睛,不过我想就在酒吧附近。” “卖你货的是谁?长什么样子?” “我只知道他叫小黑,长得……” 叶曦连续追问冯文浩买毒品的细节,看来此时她心里正盘算着要端掉个毒窝! 第二十九章 看见头颅 在冯文浩的协助下,卖给他毒品的马仔小黑被秘密逮捕,由此一个于夜间穿梭在酒吧贩卖各种迷幻剂和毒品的团伙,被市局缉毒组暗暗锁定,待时机合适时便会全面收网。小黑证实了冯文浩买毒品的时间,这样他的嫌疑最终得以解除,但他需接受为期半年的强制戒毒。 在韩印的提议下,专案组现在已经停止继续全面排查的动作,转而集中复查已经接触过的嫌疑人,尤其对一些未有确凿不在案发现场证据的要进行重点调查。 由于在监视冯文浩的任务中出现重大失职,叶曦决定将康小北调离专案组。叶曦现在的脾气是越来越硬,铁腕的一面逐渐显露,任凭康小北哭天抹泪百般央求也不为所动,仍然维持原先的决定。无奈,康小北只得觍着脸去央求韩印,希望韩印能帮他求求情,好让他继续留在组里。韩印对小伙子的印象不错,而且两人配合非常顺畅,所以第一时间找到叶曦,让她再给康小北一次机会,并保证会亲自看着他。韩印的面子叶曦当然是要给的,所以最终康小北有惊无险地留在了组里。 入夜,窗外细雨绵绵,房内,灯光泛黄。 床上、地上、桌上,摆满来自碎尸现场的照片,各种角度,各种残肢,血腥异常。如果有谁冷不丁走进房间,一定会认为这里住着一个变态杀手,但这却是韩印所住的招待所的房间。此时,他坐在床头,时而注视着某张照片思索良久,时而拾起放在脚边的案件卷宗一遍一遍地翻看,他在寻找“头颅竖立冲向南方”的答案。 这是凶手在第一起碎尸案中唯一的原创行为,并且延续到第二次作案中,想必这种方式对凶手来说意义非凡,如果能够有效解读,对“1·4碎尸案”来说一定会有一个飞跃性的突破。可是几小时过去了,韩印脑袋里没有丝毫的火花碰撞,一点头绪都没有,他望了眼墙上的挂表,随手抓起放在桌上的房卡离开了房间。 他想用实物做一次模拟,也许会得到些灵感。 晚上10点半左右,韩印来到市局法医室,正好顾菲菲值班,他不用多费口舌解释。 “这么晚了还乱跑什么?外面下雨也不知道打把伞。”顾菲菲见韩印浑身湿漉漉的,一半埋怨,一半关心地说。 韩印抿嘴笑笑,说:“知道你在上班,特意来慰问一下。” “得了吧,我才不信呢。”顾菲菲撇撇嘴,“说吧,要干吗?” “我想看看王莉和田梅的头颅。”韩印说到正题,表情归于严肃。 “大晚上来就为了看这个,要不要一会儿我给你打个包带回去啊?”叶曦带着玩笑的口气嗔怪道。 “不用、不用,是这样的……”韩印连忙笑着摆手,大致解释了一下。 “哦。”顾菲菲起身冲韩印勾勾手,“那来吧,在解剖室里。” 韩印随顾菲菲走进解剖室,帮着她把两个头颅从冷柜中搬出来,面冲南面方向、竖立并排摆在尸解床上。两个头颅上都挂着一层白霜,散发着凉凉的雾气,韩印和顾菲菲站在对面直直地注视着,谁也不吭声。 过了好一阵子,韩印摇了两下头,脸上挂着一丝沮丧的神情,他在头颅面前来回踱起步子,嘴里忍不住念叨着:“这是‘你’的一种习惯吗?还是与‘你’初始的刺激源有关?‘你’想让她们看什么?难道是因为‘你’住在这座城市的南面……” 见韩印一副百思仍不得其解的焦急模样,顾菲菲也跟着着急,她把脸凑近两颗头颅打量一阵,然后又绕到头颅后面与它们的视线处在同一方向。 她顺着头颅视线望去,叹息一声,说:“嘿,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突然,她愣了一下,好像看到什么似的,急促地说,“等等,我看到了!” 韩印赶忙定住脚步,转身冲向顾菲菲,“看到了什么?” “你!”顾菲菲拖长了音,低沉地说。 “我?”韩印怔了怔,随即低头眨了两下眼睛,猛地一拍双手,兴奋地嚷道,“这就是凶手第一次看到尹爱君头颅的情形,他一定就在当年认尸的那些古都大学师生当中!” 突然间的顿悟,让韩印情绪少有的激动,他绕到顾菲菲一边,情不自禁拥住她以示庆祝,顾菲菲很是意外,僵着身子,冷冷地说:“这算什么?” “什么,什么?这算是祝贺咱俩默契合作啊!要不然你觉得呢?” “要是有别的意思,我就把你这双手扭断。”顾菲菲声音仍然冷冷的,但脸上的神情与韩印一样兴奋,她轻轻拍着韩印的后背,祝贺他终于进一步锁定嫌疑人了。 兴奋劲过了,二人赶紧回到法医办公室,找出当年认尸的记录。发现签字确认碎尸身份的竟然是余美芬,这有些不合常理,按理说应该由带队老师来签这个字。韩印抬腕看了看表,已经很晚了,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他掏出手机把电话挂到付长林那儿,他估摸着付长林应该很了解当年认尸的情况。 电话里,付长林的声音一开始有些含糊,显然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可当他听到韩印说起刚刚的发现时,声音立马洪亮起来。 付长林在电话中介绍:当年正好是他负责接待认尸的古都大学学生和老师,原本在接待室师生们看过被害人的一些衣物,就基本确认了碎尸身份,但当中一个女学生强烈要求亲眼看一下尸体,于是付长林就把她带到解剖室。可能是想让她看得清楚些,法医就把头颅摆到一个小台子上,付长林特别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当时尹爱君的头确实是竖着摆放的,而且面朝的正是南面方向。 挂掉电话,韩印对顾菲菲复述了付长林的介绍。顾菲菲想了一下,迟疑地说:“当年负责尸检的法医情况我曾经询问过,他已经因病去世了,那看过头颅摆放方式的就只剩下付长林和余美芬了……” “不会是付长林!”韩印脱口打断顾菲菲的话,“如果是他作案,他的动机只能是希望通过模仿作案来引起警方的注意,从而重新对‘1·18碎尸案’进行调查,那么他只需要作一次案子就足够了,而且他的年龄也不相符。” “那就是余美芬了。”顾菲菲顿了一下说,“可我听叶队说你已经将她排出案子了啊!” “要是余美芬的话,那我针对凶手的所有侧写几乎全部被推翻,但这种概率很小,案子特征非常明显,凶手的行为不是隐蔽在深山多年的余美芬所能做到的。当然理论上不能绝对排除她是凶手的可能,但我更倾向凶手是她身边的人!”韩印语气坚定地说。 “你的意思说,余美芬曾把自己看到头颅的情形,详细描述给身边的某个人了,而那个人就是凶手?”顾菲菲深深叹息一声,继续说,“真没想到余美芬会成为两起碎尸案中最关键的人物,看来眼下最最重要的是尽全力找到她!” 韩印点点头,按下手机拨号键,这次是打给叶曦的……窗外的细雨不知何时已悄悄停下,夜色中阴云正逐渐散去,看来明天将会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但愿“1·4碎尸案”同样也会迎来曙光! 次日,专案组例会。 会议刚开始,武局长突然出现在会议室,他脸色凝重,在叶曦耳边轻语几句,便接下会议的主持权,大家都能感觉到会有某项重大的决定要宣布。韩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担心局长顶不住来自上方的压力,需要找出一个“替死鬼”来对目前办案不利的局面负责,这个替死鬼必然是叶曦无疑,而她也很可能连带着被踢出案子。 局长用严厉的眼神环顾会场一周,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经局党委讨论通过、经市委同意,决定将本次连环杀人案详情向社会通报。”局长顿了一下,接着说,“我知道这将会为专案组的侦破工作带来很大困难,来自社会各界的种种干扰和压力可能由此加剧,但我们不能让群众再次受到伤害,我们有责任提醒广大市民,尤其是晚间下班的女同志,一定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注意着装,注意结伴而行……” 原来是自己多虑了,局长的一番慷慨陈词,让韩印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心情依然非常复杂。情感上,j市政府以及警方勇于承担压力,对市民人身安全负责任的态度,让他由衷钦佩;但理智上,正如武局长所说,会对案件的侦破工作带来一定的困难。凶手在第二起作案中已经表露出犯罪快速升级的迹象,而如此一来只怕凶手的犯罪欲望会更加高涨,“表现”欲望也会空前的强烈。那么此后的作案中,女人容貌、红色衣物、长鬈发,对他来说很可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掌控局面、如何主宰摆布警方办案。当然,他的犯罪标记行为不会发生改变,因为那是他的签名,他需要万众关注,他需要告诉世人,那是他的杰作。 武局长宣布完决定后退席,叶曦接着主持会议,她宣布:“各组立即停下手中的各项任务,集中警力寻找余美芬的踪影。联合各分局、各派出所警力,在全市出租屋密集区域内采取地毯式排查,对所有地产中介进行走访,深入社区,深入住户,细致询查……” 第三十章 尸体证据 2012年,5月4日,星期五,下午2点40分。 余美芬终于被找到了,但是出现在韩印和叶曦视线中的,已经是一具“证据”——尸体证据。 对!她死了! 她赤身裸体仰躺在浴室的白色地砖上,头部微微偏向身体右侧,枕在暗红色的血泊之中。距离头部不到半米远,便是一个白色的大浴缸,浴缸外沿尤其是冲着她头部的部分,留有一道横向血痕,周围墙壁上有不同程度的血溅迹象。 尸僵已大幅缓解,身体出现局部腐败现象,尤其是右下腹壁以及腹股沟部位绿斑现象严重,死亡时间应该在距现在48小时至72小时之间,也就是5月1日到5月2日之间。不过死者腕上的防水手表可以进一步确认时间,手表已经摔坏了,日期停顿在5月1日,指针停顿在8点钟附近,这个8点应该是晚间的时间。尸斑主要淤积在尸体背面,显示她死亡之后未被移动过。死亡原因很明显,是因枕骨严重骨折导致的,创伤部位呈线形,与浴缸外沿相符。现场血迹属于喷溅形态,呈长条状,显示死者当时是活着的,且身体处于移动状态下。 所以死者要么是因地面湿滑失足跌倒摔死的,要么就是被外力推搡跌倒摔死的,后者需要综合外部证据判断。顾菲菲现场初检之后,对叶曦和韩印做了汇报。 报案人是房东。据他说:房子是他在2月租给余美芬的,就只有她一个住,下午他路过小区,顺道来结水电费时,发现她已经死了。 房间内没有被大肆翻动的迹象,但台式电脑机箱侧盖被拆开,里面的硬盘不见了,手机也不见了,但钱包还在,里面有她的身份证和一张信用卡,还有几百元钱。房间里提取到一些指纹,从方位上看应该属于死者本人的。门锁没有被撬过的迹象,如果是他杀的话,凶手要么是敲开房门,要么是自己有钥匙,应该是熟人作案。 房东的作案嫌疑,很快被排除,可以追查的只有那张信用卡。叶曦吩咐康小北趁银行还没关门,赶紧去查一下信用卡消费和转账记录。 过了不长时间,银行方面的消息反馈回来,转账记录显示:自本年2月开始,每月都有一笔8000元的金额转进余美芬的信用卡,最后一笔转账发生在4月16日,转账方户头登记在“牟凡”的名下。核查身份证号码,这个牟凡就是许三皮的朋友、那个畅销书作家。 综合目前证据,由于有电脑硬盘和手机的丢失,案件暂时倾向于他杀,与余美芬有金钱往来的牟凡自然是调查的重点。而因为“1·4碎尸案”的调查,韩印和叶曦曾在许三皮的舞会上与其接触过,并且“1·18碎尸案”案发时牟凡也租住在古都大学附近,还接受过警方的排查,那么他会不会与“1·4碎尸案”有关呢?先前由于韩印认为他不符合画像报告的范围,故未对其认真调查过,也许是一个很大的疏忽。事不宜迟,韩印和叶曦决定立即前往牟凡住处与其当面接触一下,摸摸他的底。 黄昏时候,城市西郊,高档别墅区。 牟凡现在虽是有点名气的作家,但他也曾有过相当长时间的蛰伏期。和省内许多怀揣作家梦想的年轻人一样,为了寻找机会,当年他也在古都大学周围租住了多年。那段日子对他来说尤为艰难,他一边坚持小说创作,同时还要维持生计。他在古都大学附近摆了个书摊,卖些八卦杂志和盗版书什么的,顺便也卖些学生用的生活用品以及女生爱戴的小饰物,甚至还在过年前卖过烟花,总之能赚钱的他都会卖。后来,他终于得到一位编辑的赏识,出版了人生中第一部小说,未料小说销量奇差,坊间反馈评价也不是很好,严重打击了他写作的信心。在经历一段人生低潮之后,他遇见后来成为他妻子的、一位知名的图书策划人。在妻子的帮助和包装下,他的作家之路才渐渐明朗,直至后来创作出一系列畅销作品。 一系列畅销作品为他带来了高额的版税收入,自然便有了豪车、豪宅以及高品质的生活。和大多数中国富人一样,如今他把妻子和女儿移居海外生活,而他由于需要相对独立清净的创作空间,则单独留在国内。 牟凡向来嗜烟如命,惯常是烟不离手,而近来他疯狂地爱上了雪茄,尤其是古巴雪茄,那浓烈而鲜明的烟草味道总让他灵感迸发。此时,他置身在自己奢华的别墅客厅中,坐在茶几前,时而敲击一通笔记本电脑键盘,时而品尝一口几百元一支的“cohiba”雪茄,整个人完全陷入到小说的创作情境中,以至于门铃响了好长时间他才反应过来。 突然造访的当然是叶曦和韩印。 刚踏进客厅,一股浓烈的烟草味道猛地窜进二人鼻息中,呛得他们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牟凡见状,赶忙关掉空调,推开窗户,返身又熄掉搁在茶几烟灰缸上还在燃着的雪茄。 “不好意思,呛着二位了,没这玩意儿,我写不了东西。”牟凡扬了扬手中的雪茄,指着客厅沙发邀请二人坐下,“二位喝点什么?是茶还是咖啡?” “不用,别忙了,你坐下吧。”叶曦摆摆手,示意他坐到侧边沙发上,紧接着进入正题,“你认识余美芬吗?” 第24节 “认识啊!”牟凡干脆地答道。 “你们什么关系?”叶曦继续问道。 “朋友!普通朋友关系。”牟凡说。 “普通朋友关系,怎么会每个月给她8000块钱?”叶曦盯着牟凡追问。 “呃,这个……”牟凡迟疑了一下说,“她经济状况不好,我帮帮她而已。” “有你这样的普通朋友可真不错。”韩印笑笑,随手拿起放在沙发前茶几上的全家福照片,打量着问道,“你女儿很可爱,你一定很爱她吧?” “当然了!”牟凡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韩印把照片放回茶几上,盯着牟凡的眼睛,继续问:“那你爱你妻子吗?” “我爱我的妻子啊!”牟凡表情有些生硬地紧跟着说,“我妻子对我帮助很大,我们感情特别好。” 韩印抿嘴笑了笑,讥诮地说:“你不用过分强调,这样会让我们觉得有些‘此地无银’的味道。” 韩印的嘲讽令牟凡脸上现出一丝不快,他怔了一下,随即低头陷入思索。 末了,抬起头,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好吧,我承认我包养了余美芬,还请二位为我保密,要不然被我爱人知道了,我现在的一切都可能化为乌有,她可以塑造我,当然也可以毁掉我。” “你最后一次联系余美芬是什么时候?”叶曦问。 “上个月20号左右。”牟凡说。 “她既然是你的情人,好长时间没给你打电话,你不觉得反常吗?”叶曦又问。 “哦,她一般不给我打电话,我最近忙于赶稿子也没心思找她。对了,美芬怎么了?你们来找我到底是什么意思?”牟凡好像刚刚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 “她死了!”韩印接下话说。 “死了?什么时候?怎么死的?是被人杀了吗?”牟凡瞪着惊愕的双眼,一连串地追问道。 “目前还无法判断是死于意外还是他杀。”叶曦紧跟着问道,“5月1日晚8点左右,你在哪儿?在做什么?” “我在家啊,我这阵子正在赶一部小说的结尾,所以很少出门。”牟凡仿佛还未从震惊中解脱出来,一副失神的模样,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她怎么会死了呢?你们不会以为是我杀了她吧?” “案子一天未破,各种可能性就都存在,所以你最好仔细回忆一下,想想有没有人能够证明当时你在家写作。如若不然,我们还会来打扰你的。”韩印提醒他说。 “那好,我仔细想一下。” 牟凡做出尽力回忆的模样,客厅里出现短暂的沉默,韩印的视线被摊在茶几上的两份报纸吸引住,确切地说是被报纸头版上的大标题所吸引。两份报纸,都是以最近话题被炒得火热的“某偶像作家与某专家所谓的‘代笔门’之争”作为当期卖点,看来同为作家的牟凡,对这样的话题也很关注。韩印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问号,莫非……“想出来了吗?”韩印笑了笑问。 牟凡摇摇头,摊摊手,表示确实想不起来5月1日晚间与谁有过接触。随即,他抬腕看看表,一脸歉意地表示他一会儿要与出版社编辑开个视频会议,然后便自顾自起身做出送客姿态。 韩印和叶曦只好跟着起身,像是随口一问,韩印指着茶几上的报纸说: “最近这‘代笔门’话题很热啊,牟老师不找个代笔吗?光自己写多累啊?” 韩印冷不丁地一问,牟凡突然愣住了,用力抿着嘴唇,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摆摆手说:“不找,不找,那是一种欺诈行为,是对读者的欺骗,我是不会那样做的。” 韩印笑着点点头,走到门口,突然他好似又想起什么,转过头对跟在身后的牟凡说:“唉,对了,牟老师能不能送我一支雪茄尝尝?都说这东西很提神,我想试试。” “没问题啊,别说一支了,就是一盒也没问题啊。”牟凡大度地说。 “不、不,一支足够了,我知道它的价值。一支就够把我逮起来的了,要是一盒非得判我几年不可。”韩印打着哈哈说。 “看你说的,太见外了,朋友之间送点雪茄有什么啊,怎么扯到受贿那儿去了?好吧,既然你只肯收一支,那我就给你一支。” 牟凡回身走进客厅西边的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擎着一支雪茄,他把雪茄递到韩印手中,韩印“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扬了扬,道声感谢,与叶曦走出别墅。 两人走到街对面,坐进车里,韩印知道叶曦肯定有一肚子疑问,便赶紧解释:“这牟凡肯定有情人,但不会是余美芬,他这么轻易交代和余美芬的情人关系,显然想隐藏更深的内幕。” “他想隐藏什么呢?是想隐藏他真实情人的身份?”叶曦一脸疑惑,顿了顿说,“他真实情人与余美芬有什么不同,都是包养女人,难道被他妻子知道了‘待遇’会不同?” “咱们不一定要把关注点放在‘情人’这条线上。”韩印接下叶曦的话说,“他之所以敢抛出余美芬,是因为他和余美芬没有那方面的关系,而他妻子也知道余美芬的存在,并非常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即使她知道了我们今天的对话,也很清楚牟凡说的不是真的。” 叶曦有些被韩印绕迷糊了,皱着眉问:“那他为什么每个月给余美芬那么多钱呢?他们之间会是什么样的关系?” “代笔!余美芬有可能是牟凡小说的代笔。”韩印顿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个证物袋,将雪茄装了进去,接着说,“我刚才一提起‘代笔门’的话题,牟凡嘴唇抿得很深,表情极不自然,意味着我的问题带给他很大的压力。” “如果是这样的话,8000块钱和丢掉的硬盘就能解释得通了。可能他和余美芬之间出现了争执,所以他要毁掉证据,这意味着他有足够的杀人动机。所以你问他要雪茄,是想比对他的指纹对不对?”叶曦终于醒悟过来,但随即开始担心比对样本的问题,“可咱们在现场提取到的指纹,证明都是属于死者的,你不会想打尸体的主意吧?” “那就要看顾菲菲有没有这个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了!”韩印笑着点点头,冲着前方挥挥手,“走吧,去法医室!” “哎,对了,你怎么看所谓‘代笔门’之争的?”叶曦发动起车子,随口问道。 韩印想了一下,说:“那位作家的小说,我没怎么看过,那位所谓的专家,我也不怎么了解,不过咱们是警察,当然应该遵循证据,没有证据任何指责都不构成事实。” “立场很鲜明嘛!小警察!” 叶曦笑着打趣,使劲踩了脚油门,汽车飞驶出去。这一瞬间,韩印好像看到一个身影在街边晃了一下,那身影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市局,法医解剖室。 对于韩印和叶曦的请求,顾菲菲似乎早有预料,所以她先前并未急于对尸体进行解剖。 此时,她和助手们正在用塑胶管搭建一个长方形框架,然后在框架上扣上塑料薄膜,将余美芬的尸体和一种加热了的“强力黏合剂”,共同密封在里面。 这种在尸体上提取指纹的方法,国外的法医实验室中比较常用。强力黏合剂是由氰基丙烯酸盐酯制成的,利用对其加热散发出的浓烟,附着在指纹的油脂面上,再通过带有颜色的着色剂将指纹显现出来。这与国内以502胶水为主要成分,制成显现皮肤潜在指纹滤纸的原理差不多,但有鉴于尸体状况不够理想,所以使用前面的方法。由于指纹上的物质与皮肤分泌物相近,通常在人体上提取指纹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何况眼下是一具已经开始腐败了的尸体,对于最终的结果,顾菲菲表示不容乐观。 看着白色的烟雾在密封体中弥漫着,渐渐浓烈,所有人的心都悬在了半空。如果在尸体上能够提取到指纹,并与牟凡的匹配,那么他很可能就是杀死余美芬的凶手,甚至也是“1·4碎尸案”的凶手,可想而知,指纹的结果,对专案组有多么重要。由于此种方法,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看到结果,所以这一夜对专案组来说将是个不眠之夜。叶曦、韩印、付长林、康小北、姚刚等这些专案组骨干,他们齐聚在解剖室外焦急地等待着……康小北似乎更加紧张。他手里不停地摆弄着手机,时而将手机贴到耳边,又失落地放下,时而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嘴里念念有词。 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韩印将他拉到一边,关心地问道:“你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康小北尴尬地笑笑说,“这两天忙,没空接晶晶下班,她最近又都下班挺晚的,我有些不放心。” “那给她打电话啊。” “打了,手机关机。” “给她家里打个电话问问不就知道了?” 康小北看看表,咬了咬嘴唇说:“算了,这么晚了,别打扰叔叔阿姨了,也许她只是手机没电了。” …… 凌晨3点,结果出来了:在余美芬右手腕的主动脉附近提取到一枚指纹,经比对后与牟凡留在雪茄上的指纹完全相符。 出于谨慎负责任的态度,顾菲菲表示将会重返案发现场,实地做一次模拟,才能给出相对精确的结论,而凭借着指纹的结果专案组已经可以正式拘传牟凡了。 第三十一章 杀手显现 清晨7点,牟凡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披上睡袍,摇晃地走出卧室,由别墅二楼下到客厅。打开门,门外是一众威风凛凛的警察,为首的正是叶曦和韩印。 叶曦将拘传证举到睡眼惺忪的牟凡面前,冷冷地说道:“由于在余美芬尸体上发现属于你的指纹,所以我们怀疑你与她的被杀有关,现在依法拘传你,请你在上面签字!” 牟凡好像刚刚才真正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打了个激灵,颤抖着接过拘传证,冲着四周瞅了瞅,以一副恳求的姿态说:“你们先进来再说好吗?” 牟凡自顾走到客厅沙发坐下,低头盯着手中的拘传证,怔怔出神。 良久,他把拘传证放到茶几上,抬起头迎着站在对面一众警员冷峻的目光,镇定地说:“我承认前天傍晚去过余美芬那儿,但我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叶曦冷冷地追问。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她是我即将出版的小说的代笔。”牟凡用双手使劲拢了几下头发说,“今年1月末,我偶然在街上遇到余美芬,得知她的境况非常不好,父母都不在了,欠下许多的债,而且手中的书稿也没有出版社愿意用。一方面,我确实想帮帮她,因为她是我第一本小说的出版编辑,算是对我有知遇之恩;另一方面,我和妻子一直想找个文笔好、特别是人品可靠的写手做我的代笔,这样既可以减轻我的负担,也可以加快小说出版的速度。考虑几天,我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决定以8000块钱一个月雇用她,她当时也确实山穷水尽了,没怎么想就答应了。我给她一笔钱,让她租个房子,买台电脑,每月按时把钱打到她的信用卡上。” “本来我们商定好,这个月2号她要把她负责写的那部分书稿传给我。但当天我给她打了好多电话她也不接,后来就关机了。再后来,我在qq上留言,给她发邮件,她也不理我。我担心她思想有什么变化,会把代笔的事情捅出去,只好上门去找她。她先前给过我一把出租屋的钥匙,我打开门后,看到她躺在浴室的地上,顺手摸了下她手腕上的脉搏,发现她已经死了。随后,我取下电脑硬盘,拿了她的手机,又抹掉一些指纹就走了。事情就是这样。” “那5月1号晚上,你在哪儿?”叶曦继续追问。 “这个……”牟凡愣了一下,冲客厅中直通二楼的楼梯口望了一眼,犹疑地说,“这个我昨天没骗你们,当晚我确实在家里赶稿子。” “那就没办法了,你刚刚说的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无法证明你是3号去的余美芬家,而不是1号去的。”叶曦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拘传证,“所以还是麻烦你在那上面签字,穿好衣服,跟我们走一趟!” “真的不是我!她的死跟我真的没有关系!你们怎么就不相信我呢!”牟凡情绪有些激动,对着叶曦高声叫嚷着。 “我们只相信证据!”叶曦毫不留情地回应。 “……我来给他证明!” 正在牟凡冲叶曦竭力为自己辩解时,突然,楼梯上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接着楼梯间响起缓缓的脚步声,一个身着淡粉色睡衣,面带一丝羞怯的女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个女人的出现,令韩印和康小北大为震惊:她竟然是曾经接受过二人调查的、尹爱君与余美芬的同学、王伟的妻子——薛敏! “你们不要逼牟老师了,从五一小长假前一天傍晚到5月1号,我们一直在一起。”在众人诧异目光的注视下,薛敏径直走到牟凡身边坐下,用力握住他的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我对我爱人王伟撒谎,说利用假期去上海探望住在那儿的姐姐,其实我是和牟老师私会去了,我们是在1号晚上10点多才回到本市的。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查一下我们在上海住的酒店。” 当初负责调查薛敏王伟夫妇的是韩印和康小北,叶曦只见过照片并未见过本人,直到刚刚听她提起王伟,叶曦才大概猜测出她的身份。薛敏突然冒出来,虽然让她和牟凡的情人关系暴露,但直接洗去了牟凡的杀人嫌疑。情势急转直下,令叶曦有些措手不及,她略带丧气地扭头望向身边的韩印,却见他眉峰紧皱,双目如炬地直直注视着薛敏。 “你丈夫王伟知道你有外遇吗?”韩印突然沉声发问。 “知道。”薛敏垂下头,尴尬地回应。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韩印接着问。 “元旦前一天傍晚,他偶然在我的电话上看到牟老师给我发的短信。” “然后呢?” “他把世界上所有形容放荡女人的脏话都骂了一遍,还动手打了我一巴掌,就开车走了。”薛敏看了一眼牟凡接着说,“然后我一生气,就跑到牟老师这儿住了几天,直到3号晚上才回家。” “你回家的时候,王伟什么反应?”韩印问。 “他当时不在家,好像第二天也就是4号早晨他才回来的,反正我醒的时候,他已经把早餐做好了,坐在餐桌前等我。”薛敏说。 “这么说,你当初给我们的口供是假的,是王伟逼你的吗?” “不,是我要求的。”薛敏详细解释说,“你们来调查的前一天晚上,刘湘明给我打过电话,说警察怀疑我们这些同学与最近发生的杀人案有关,说你们会问我和王伟在元旦假期间的活动情况。虽然我和他的夫妻关系名存实亡,但也不想家丑外扬,我担心跟你们说了实话会被传出去,会被别人指指点点,于是便和王伟商量着互相做证。” 其实当薛敏从楼梯上走下来那一刻,王伟便再次进入韩印的视线中,而随着刚刚与薛敏的一系列问答,“1·4碎尸案”的凶手渐渐浮出水面: 初次作案的刺激性诱因,是因为突然发现妻子有外遇,从而在元旦假期间杀人碎尸;第二次作案,是因为五一小长假期间,妻子与情人到外地私会,动机和时间点都与“1·4碎尸案”非常吻合。另外,王伟的年龄、职业,与尹爱君的关系,曾接受过警方的调查,与余美芬也是同学关系——并很可能听余美芬详细描述过辨认尸体时的情景,这些都在韩印针对“1·4碎尸案”凶手所做的侧写范围内,而且韩印相信:从薛敏的言语中能够听出,王伟还有一项重要的特征,一定也与他的分析相符。 韩印走到叶曦身旁,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叶曦眼睛一亮,立即从刚刚无措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她雷厉风行地吩咐康小北先将其他警员带到别墅外待命,又指着牟凡让他回二楼的卧室回避一下。 当客厅里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韩印拽过两把椅子与叶曦坐到薛敏对面,才轻声问道:“你丈夫王伟性功能方面有障碍吗?” “嗯!”薛敏点点头,有感于自己的隐私得到保护,冲韩印和叶曦投出感激的一瞥,“我们结婚当晚头一次同房就没成功,后来稀里糊涂地做成几次,就有了我们的儿子,再后来他就完全不行了,我觉得他对那种事,好像有一种本能的厌恶。所以从去年开始,我和他就分房睡了,但表面上还维持正常的夫妻关系。” “为什么不离婚呢?”叶曦插话问。 “我和王伟还是有些感情基础的,他一直对我非常好,而且我们还有孩子,我和他都不想孩子没有完整的家庭。再者我和王伟谈恋爱时,家里所有人都很反对,因为我父母都是国家干部,家庭条件比较优越,而他家是郊区农村的,我父母觉得他配不上我。但最后我还是不顾家人的反对,不惜与父母闹翻和他结婚了,如果现在离婚,我面子上会很过不去。”薛敏顿了一下,咬了咬嘴唇说,“其实我骨子里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女人,能够忍受无性的婚姻,直到遇到牟凡,这个男人像谜一样深深地吸引了我,让我无法自拔。但我也非常害怕,害怕我和他的关系不小心曝光后,将无法面对我的孩子和我的父母,所以当4号那天早晨,王伟说如果我能和牟凡不再来往他就选择原谅我的时候,我同意了。此后,我尽力履行承诺,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念牟凡,直到他给我发短信,说想与我在五一休假期间到外地幽会时,我的理智和道德防线便彻底地崩塌了。而那几天的相聚,让我彻底爱上这个男人,所以昨天下班后,我便迫不及待来到这里,与牟凡共度周末。” “这次你又用什么借口呢?”叶曦略带讥诮地问。 薛敏尴尬地笑笑,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说:“我直接和他摊牌了,我告诉他如果想继续维持表面夫妻关系,那就不要再干涉我的任何自由,否则就离婚!” 韩印很清楚,直到此时薛敏仍不清楚刚刚这番对话的意义,她只是想尽力配合警方来排除牟凡杀人的嫌疑,未成想却把一个连环杀手从初次杀人到再次杀人的脉络,清晰地展现出来。那么昨天傍晚,当王伟感受到来自妻子的奇耻大辱时,他会不会第三次作案呢? 第25节 突然,韩印心里咯噔一下,脑袋里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前两日媒体对“1·4碎尸案”的广泛报道,一定会激起王伟更强烈的表现欲望,而昨日再次受到刺激,他会不会产生与赵超明后期作案一样的动机,试图通过与警察的较量来遮掩现实中的无能呢?康小北……刑警……女朋友……夏晶晶……失去联系一整夜……难道王伟会选择警察身边的人,作为再次作案的目标,借以挑战警方? 韩印从椅子上蹿起,撇下愣愣的叶曦和薛敏,猛地推开别墅房门,冲着门外的康小北喊着:“别废话,立即给夏晶晶家里挂电话,问问她昨晚行踪!” 见韩印一副刻不容缓的模样,康小北也不敢多问,慌忙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交谈几句,很快放下电话,紧张地说:“晶晶昨晚一夜未回家,她爸妈还以为她和我在一起,怎么了印哥,晶晶出事了吗?” “你先跟我进来!”韩印冲康小北招招手,待康小北进门踏进客厅里,韩印与他面对面,声色严厉地说,“先听我说两句:第一,作为警察,你应该知道,莽撞冲动不解决问题;第二,如果你冷静不下来,胆敢违背我和叶队的命令,那你现在就滚蛋!听明白了吗?” 康小北此时,大抵已经感觉到女朋友可能出事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放心印哥,我听你的。” 得到康小北的允诺,韩印转头冲向一脸茫然的叶曦宣布:“小北的女朋友夏晶晶,很可能被王伟掳走了!” “什么?”叶曦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目前的局势,她指着坐在沙发上的薛敏,急促地说,“赶紧拿你手机给家里和王伟打个电话,探探他的口风,问他现在在哪儿。” 被眼前几个警察搞得有些发蒙的薛敏,哆哆嗦嗦地说:“手机在楼上。” “那就快去拿!”叶曦催促着,“注意别让他听出异样。” 薛敏“噔噔噔”踏着楼梯跑到二楼,几秒钟后拿着手机下楼,边下楼边拨打电话……“家里没人,王伟手机关机!”薛敏紧张地说,“王伟怎么了,你们不是来找牟老师的吗?怎么又扯上王伟了?” “时间紧迫不解释了,你先坐下,听我问几个问题。”韩印指着沙发说,“你和王伟在本市还有别的房子吗?他有没有租过房子?他有没有可能还有一个独立的空间?” “我们就一处房子,他的工资卡由我保管着,没有大额支出去租房子什么的迹象。”薛敏顿了顿说,“如果说独立的空间,那就要说他在郊区老家的房子了。” “那快说说他老家的情况。” “我和王伟是在工作第二年正式确认恋爱关系的,听他说他父亲前一年刚刚过世,他母亲则过世得更早,他不太愿意多提父母,只跟我说他们都是病逝的。他家住在咱这儿的市郊团山镇,老房子都是住在隔壁的他二叔帮着照看着,我和他很少回去,偶尔我俩闹别扭了,他会回去待上几天。” “把详细地址写一下。”韩印递上记事本和笔。 薛敏写完,韩印将记事本给叶曦过目一下,用商量的语气说:“咱们这样行吗?你现在把薛敏带回她和王伟的住处,让她不停地拨打王伟的电话。如果打通了,注意追踪一下发射塔,让薛敏问他在什么地方,他要是不肯说,让薛敏找个理由把他叫回家。从目前情况看,王伟老家的房子,很可能就是杀人分尸和拘禁夏晶晶的现场,我和小北带几个人去一趟,争取人和证物俱获。”韩印紧跟着又叮嘱一句,“如果王伟回家了,先不要打草惊蛇,要注意对他的监控。” “行,就这样办。”叶曦也叮嘱了一句,“你也要注意安全!” 第三十二章 凄惨身世 团山镇位于古江以北,距古江大桥20多公里,是j市最著名的旅游景地。120平方公里的小镇上,拥有久负盛名的温泉旅游度假村,和几乎是国内离城市最近的原始森林——团山国家森林公园,以及具有近百万年历史的景观奇异的古溶洞。对于这个小镇韩印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如今它会与连环杀手扯上关系。 团山镇上的居民区,主要集中在团山国家森林公园以南两公里处,照着薛敏写的地址一路打听着,韩印和康小北等人没太费周折就找到王伟老家的房子。 大概十分钟之前,叶曦给韩印打来电话,告知她们把薛敏送回家时,发现王伟的车停在小区里,于是便给薛敏带上监听设备,让她独自一人回家打探。 从监听器里她们听到王伟表示他也刚到家,手机没电了。王伟显得很镇定,还问薛敏吃没吃早餐,中午做什么饭等之类的话。看来王伟确有与警察较量一番的意思,韩印让叶曦按原计划进行,不要轻易打草惊蛇,同时让她暗中与薛敏取得联系,让薛敏找理由尽快从家里出来,并表示晚上不回家住,这样既可以再刺激一下王伟,同时也是对薛敏的保护。 王伟家的二层小楼建在一排房子的最西头,紧靠一条河沟,由于河道走向问题,院子显得不太规矩,有点近于三角形的,而且院门是朝向东边,而不是如其他人家,院门是朝向南边的。 康小北冲隔壁院子喊了几嗓子,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大爷应声出现,他承认自己是王伟的二叔,在看了韩印和康小北的警官证后,为他们打开王伟家的院门。 走进院子,几乎一目了然,院子很干净,没有任何杂物。左首边是一个车库,一把大铁锁把两扇大铁门锁得紧紧的,正对着的是一间厕所,右首边四五米远的距离,便是红色瓦顶,刷着乳白色墙漆的小楼。大爷拿钥匙帮韩印他们打开楼门。 踏进小楼,首先是一个大客厅,东西两边各有两间屋子,靠前窗的两间屋子都是卧室,靠后窗的则一间是厨房,一间是放杂物的。顺着杂物房旁边的楼梯登上二楼,韩印发现这二楼大概从建好就没用过,除了墙体刷上了白色涂料,没有任何的家具摆设。 康小北以最快的速度查看了楼上楼下的各个房间,根本没有夏晶晶的影子,而随后韩印和其他警员对小楼进行了仔细的勘察,除了东边卧室最近有睡过人的样子,其他各个房间都是布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未发现任何血迹,看不出有杀人碎尸的迹象。 难道判断有误?王伟另有杀人碎尸以及拘禁被害人之所? 韩印猛然想到顾菲菲曾说过,分尸现场应该是一个“地窖”之类的地方,便转身询问一直跟在身后的王伟二叔:“大爷,这楼里楼外有没有地窖或者地下室之类的地方?” “没有。”大爷摆摆手,干脆地说,“老三家这楼,是我一手帮着张罗盖起来的,肯定没有地下室或者什么地窖。” “那据您所知,这镇上有没有废弃的地窖?或者王伟在镇上还有没有可以存放东西的地方。”韩印加重了语气,“比如一个大活人!” “咋了,王伟这小子绑了人?”本来对于警察的到访,大爷心里就觉得大不了是王伟做了啥犯法的事,但见一众警察的架势,便一直憋着没敢问,此时正好顺着韩印的口风,试探着问一句。 “这个目前我没法跟您说。”韩印笑笑,温和地说,“大爷,还是说说我刚才问您的问题吧。” “呃,废弃的地窖没听说过,咱这镇上现在也算寸土寸金,哪有扔着不用的地方。至于……”大爷犹豫了一下说,“至于他在镇上有没有别的房产什么的,我还真不敢说。这小子小时候跟我可亲了,长大了不知怎么跟我就疏远了,人变得特别冷淡,有时回来住上一晚,第二天连声招呼不打就走了。” “印哥,会不会是院子里那个车库?”康小北急促地提醒了一句。 “对啊,大爷您有钥匙能打开车库门吗?”韩印紧跟着问。 “有。”大爷走到小楼门边,从墙上一个铁钉上摘下一把钥匙,快步走到小院中把车库铁门上的锁头打开。 缓缓推开两扇大铁门,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车库里传出一股重重的霉味,很明显车库好多年都没用过了,里面没有夏晶晶的踪影。 大白天,敞着门,车库里的光线仍然有些幽暗。出于谨慎,韩印和康小北举着手电,顶着刺鼻的异味,走进车库里搜索了一圈,同样也找不出杀人碎尸的痕迹。 康小北用力甩着手中的手电筒,大口喘着粗气,大概是心里惦记女朋友的安危,又不敢过于表露,只好靠这种动作发泄一下。但韩印却貌似有所触动,他关掉自己手中的手电筒,让康小北先出去,同时把车库两扇铁门带上,康小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机械地照着他的意思做。 铁门合上,车库里瞬间黯黑一片,除了两扇铁门中间那不足掌心厚度的缝隙中漏进来的一丝光亮,但这光亮与黑暗相比太微不足道了。 这一刻韩印知道他找到了,他找到王伟“杀人方式”的根源——黑暗、窒息、恐惧、挣扎,是韩印此时的内心感受,也是年幼的“小王伟”的感受。 “车库”就是套在被害人头上的“黑色塑料袋”,他想让惩罚的对象,体验他曾经在这黑暗的车库里,经历过的内心煎熬,那是他“回报”的方式。 ——黑暗封闭的空间,总是对孩子的心理健康有着极大的杀伤力,同样的环境也造就了“杀手刘亮”。和年幼的刘亮被赶到阴暗潮湿的偏房中一样,王伟幼年时期一定被母亲经常禁闭在这间车库里。 韩印把车库大门拽开,重新打亮手电,在两边的墙壁上摸索着,他想也许当年的小王伟会在那上面留下些什么?由于车库本就闷热,再有难闻的异味,此时的韩印早已汗流浃背,不时还得忍着胃里一阵阵涌上来的酸水。 搜索了一会儿,突然他猛地一拍自己的后脖颈,嘴里忍不住嚷道:“真是太笨了,从一个孩子的心理来说,在这样的空间里,当然愿意接近光亮的地方,那么当年小王伟在车库里活动的范围,应该仅限于车库门边的位置。就算他在墙上留下些什么,也只会留在两扇大铁门附近的墙壁上。” 果然顺着这一思路,韩印很快在靠近门口东侧的墙壁上发现了一些涂画——准确点说应该叫“刻画”,因为从地上散落的一些断裂的铁丝来判断,那些画应该是小王伟用铁丝刻在水泥墙上的,所以直到今天仍能清楚地看到他所要表达的内容。 韩印用手机拍下了那些画,放下手机眼睛仍凝滞在刻画上,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一幅画面。 那些个午后,当太阳从偏西北方向照进车库,从铁门缝隙中透进的光亮投射在靠近门边东侧的墙壁上,孤单的小王伟借助这微弱的光亮,用铁丝在墙壁上一点一点刻下自己的梦想与哀伤。 韩印现在特别想知道,为什么一个母亲要如此这般折磨自己的孩子?母亲和孩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王伟的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提起王伟的家事,王伟二叔的表情和言语中都透着无尽感伤,老人家唏嘘一阵,才道:“我父母一共养育了三个孩子,王伟他爸排行最小。我们家几代人都在镇上做杀猪卖肉的生意,在整个镇子也算有些名号。到了我们这一辈,父母当然希望把手艺和生意传接下去,可只有我和老大愿意干,老三打小就表示长大绝不会做一个屠夫。小时候,他宁愿跑老山林里摘野果子,掏鸟蛋,也不愿跟父亲学手艺。这一点他还不如王伟小时候,偶尔帮帮我的忙,也学得有模有样,因此我还送过他一整套刀具。” “后来,老三和本镇的一个女孩成了家。那女孩挺漂亮的,花花点子也多,两人结婚没多久,便跑到市内去倒腾服装了,王伟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生的。你还别说,折腾了七八年两口子还真攒下不少家底,不但在我家旁边盖起了这栋二层小楼,还买了一辆出租车。那可是全镇第一个做出租车生意的,我们全家人都觉得脸上有光。从那时开始,老三便早出晚归,把心思全用到出租车上,结果那几年钱是没少赚,可后院起火了。” “也许是在家待着不用干活,闲着难受,又不愁没钱花,老三媳妇开始热衷打扮,整天把自己收拾得花花绿绿的在镇上招摇。没过多久镇上便开始有些闲话,说她和镇上一个小白脸好上了。那小白脸父母早亡,没个正经工作,人长得倒是高高大大挺英俊的,也就靠着他那张脸,整天吃女人的软饭。我当时觉得老三媳妇人那么精明,不会这么糊涂吧?可谁知后来还真就成了真事。” “我记得那年王伟11岁,好像是八九月,对就是八月底,王伟还在放暑假。那天晚上7点多,老三突然跑到我家,说他出完车回来发现媳妇不见了,媳妇的衣服和首饰还有家里所有的钱也都不见了,估计是跟人跑了。我当时一合计准是和那小白脸。果然,第二天小脸就没在镇上出现。” “这件事对老三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再加上不知怎么的老三媳妇跟小白脸私奔的消息又在镇上传开了,老三是逢人不敢抬头,整天以酒浇愁,慢慢便养成了酗酒的毛病。” “后来连车也开不了了,就把车卖了整天待在家里,除了睡觉就是喝酒,再就是——打孩子。” …… 大爷叙述到最后,禁不住老泪纵横。 第三十三章 终极较量 在王伟家未发现夏晶晶,也未发现杀人碎尸的痕迹,这意味着王伟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隐蔽之所。返回市内与叶曦会合,韩印通报了王伟老家的情况,叶曦则表示薛敏很早之前就从家里撤离了,但王伟一直未出过门,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再观察他一段时间的动向。 晚上7点,王伟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小区停车场。他来到自己的黑色轿车前,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然后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发动起车子。 车子缓缓驶出小区拐上大道,叶曦等多组车辆随后跟上,为免被王伟察觉,多组车辆采取交替跟踪的方式。但这里面并不包括韩印和康小北,此时二人已经用薛敏先前交给警方的一把钥匙打开王伟家的房门,开始进行一番细致的搜索。 穿过一个路口,又一个路口,王伟的车总是开得不急不缓,偶尔还会把手臂露出车窗,有节奏地敲打着车门,显得非常的轻松惬意。但是警方这边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生怕一个闪失丢掉了目标,从而贻误解救夏晶晶的时机。 就这样,两小时过去了,王伟带着警方绕市区转了一大半,最终又返回自己居住的小区,各跟踪小组此时终于察觉,王伟这是在故意戏耍警方。叶曦一声令下,通知各组,包围目标车辆,拿下王伟。这意味着,警方决定要放手一搏,与王伟正面交战了! 这是一个夹杂着无奈和矛盾并具有相当大风险性的决定!对夏晶晶来说,女孩儿的身体本来就弱,再因为惊吓和恐惧,身体里的水分流逝得会相对较快,现在她被劫持已经超过24小时,身体的脱水状况不容乐观。所以从解救生命的角度,留给警方的时间并不多;可从王伟目前的状态上看,不知道是来自犯罪人与警察同样敏锐的直觉,还是从薛敏身上察觉到异样,他好像已经知道自己被警方盯上了,这种情形下再跟他周旋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只会让他更享受;但是警方目前并未有实质性证据证明王伟杀人,只能冀望在审讯中采取攻心策略打动王伟。关键是这一击必须要中,必须把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否则一旦被王伟这种变态杀手占据主动,取得了心理优势,他就会沉溺于掌控局面,恐怕他将永远不会说出夏晶晶的下落。 午夜,审讯室。 王伟被带进审讯室不久,韩印抱着一个证物箱走进来。 把证物箱放到桌上,韩印掏出钥匙打开王伟腕上的手铐,王伟活动了一下手腕,道声感谢,韩印以微笑回应。 韩印缓缓从证物箱中取出笔和审讯记录本放到桌上,摆放整齐,然后发问道:“王先生,这是咱们第二次见面吧?” “对。”王伟镇静地点点头。 “因为在第一次见面中,你对我们警方提供了假口供,严重干扰了我们的正常办案,所以这次我们依法对你进行拘传。” “就为这个?那你们更应该抓的是我爱人薛敏吧。噢,对,她恐怕早就是你们的人了。”王伟讥笑一声说,“我跟薛敏结婚将近十年,她那点小心思,怎么可能逃过我的眼睛。不过拘传就拘传吧,不就12个小时吗?” “王先生很懂法啊!”韩印抿嘴笑笑,“那你应该知道,按照法律我们有权利申请再延长12小时的?” “那也不过24小时。”王伟直视着韩印,缓缓地吐出四个字,“我等得起!” 王伟的话已经很直白了,其实他的潜台词是:“我等得起,你们等得起吗?”这分明就是一种挑衅的姿态,韩印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再旁敲侧击了,是时候该切入正题了。 韩印从证物箱中分别取出王莉、田梅、夏晶晶三张照片,依次摆放到王伟面前,道:“另外,我们怀疑你与自元旦至今发生的两起杀人碎尸案,以及5月4日晚间的一起女性失踪案有关。” “杀人?碎尸?你们觉得我有这个能力吗?”王伟反问道。 “你有!”韩印直截了当接下他的话,“我们去过你的老家,见过你二叔,他证明你有这个能力。” 王伟撇撇嘴,并未表现出太过意外,耸耸肩膀说:“我会杀猪,就意味着我可以杀人碎尸?这是不是太可笑了?你们警察办案是靠联想的吗?” “当然不是。我们已经了解你妻子婚外情的情况,知道她与情人私会的时间就是你作案的时间,也知道其实你杀人碎尸真正要报复要惩罚的不是你妻子,而是你母亲。”韩印从证物箱中又取出一张照片摆在桌上,“我们在你二叔家找到一张你母亲当年的照片,你觉得她的外形是不是跟其中两个被害人很像。” 王伟装模作样地比较了一下,说:“是挺像,那又怎样?” “好,接下来咱们就来说说你的身世。”韩印略微沉吟了一下说,“可以说直到你11岁暑假之前,你的童年生活都是非常幸福的。你家庭条件富裕,父亲事业有成,母亲漂亮贤惠,对你疼爱有加,但是这一切随着你母亲的偷情被全部葬送掉。就在那年的暑假,你母亲与情夫的欲火愈加炽烈,她趁你父亲出车的时间,把情夫带到家中苟合,而这个时候她就会把你锁到黑漆漆的车库里。我能够想象得出那样的空间会对一个11岁的孩子造成多么大的困扰,孤独、委屈、恐惧,以及遭到背叛的感觉,紧紧缠绕着你幼小的心灵,它们渐渐涂抹掉你人生中经历过的所有美好的东西。” 韩印从证物箱中再拿出三张照片摆到王伟面前,照片记录的便是韩印摄于车库中墙上的刻画:一张画的是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孩子;另一张画的是一个孩子和一辆小车;最后一张画的便只有一个孩子和一些圆圈。 韩印指了指照片说:“这是我在你老家车库的墙壁上照的,照片中的画应该就出自你的手。它们非常清楚地反映了随着反复遭遇禁闭车库的经历,你的心理发生的变化。这几乎就是一个从满怀幻想,到冀望被父亲拯救,到彻底绝望的一个过程。孩子旁边的那些圆圈,应该就是你的眼泪吧?”韩印顿了顿,接着说,“我想就是从那个时候,一个11岁的孩子开始对这个世界产生一点点疑惑和怨恨,而随着你母亲与情夫的私奔,你的这种认知更加清晰起来。由于你父亲需要早出晚归出车,事实上你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与母亲相处,母亲几乎就代表着你对整个世界的认知。那么她对你的背叛,就理所当然被你解读成老天爷对你的不公,以及整个世界对你的背叛。其实你的这种心理,我能够感同身受,因为在童年时期我也有过和你差不多的经历。好在,我的继母用她的善良和爱心呵护了我,让我可以沿着正常的人生轨迹成长。而你则不然,随后你父亲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并疯狂地对你施以虐待和毒打,你的反社会人格便逐渐成熟起来。以至于你成人之后,当你遭遇不顺,经受挫败,就会产生惩罚你母亲、报复社会的欲望,而这种欲望又令你产生对暴力行为的向往和幻想,由于你具有正常人格的一面,并受过良好的教育,所以起初你只是借由这种暴力幻想去化解你心中的愤怒和焦虑。当然,我知道对于你来说,可能成人之后最大的焦虑应该来自你生理上的缺陷。这种缺陷深深地压抑着你,让你对暴力的渴求更加强烈,而当你同学尹爱君的碎尸案发生后,当你听到余美芬向你详细描述她看到尹爱君头颅的情景时,你发现找到了一种可以让自己释放的具体方式。你会经常幻想,把你母亲如同尹爱君一样杀死、碎尸、抛尸,这让你释放了很多的焦虑,并渐渐成为一种习惯。多年以后,当你妻子像你母亲一样背叛了你,你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愤怒的情绪,终于开始将暴力幻想变为现实。” 韩印停下话,注视着王伟,观察他的反应。 王伟的表情有些凝重,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张狂了,他看了眼放在桌上的母亲照片,缓缓开口说道:“我、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我,有时候我也分不清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是个被命运逼入绝境的人!”韩印见王伟情绪有变化,适时将话头接过来,摆出一副同情而又沉重的表情说,“从我的专业上讲,幼儿时期经历不负责任的母亲、青春期经历狂躁暴力的父亲,几乎是造就反社会人格的标准途径。很不幸,你就是这样一个受害者。但是老天觉得这样对待你好像还不够,他们还要剥夺你作为男人的尊严,还要不断践踏侮辱你的人格。说实话,这样的经历如果放到我身上,也许我也会成为今天的你,所以我能够理解你所做的一切。”韩印顿了顿,从证物箱里拿出一本诗集,翻到其中的一页,送到王伟面前,“我在你的书桌里发现了这本诗集,我看到你读得最多就是这首顾城所写的《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这首诗很早之前我也读过,也非常喜欢,所以我知道你喜欢它的原因。虽然现实一次又一次摧残着你的梦想,但你内心中其实如作者顾城一样,渴望能够拥有一个单纯、干净的世界,希望能用一支彩色蜡笔来描绘出美好的人生愿景。你会用它:画出笨拙的自由,画下一只永远不会流泪的眼睛,画下想象中的爱人,画下一个个早早醒来的节日,涂去一切不幸,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 韩印从证物箱中取出一把钥匙擎在手上,这把钥匙是从王伟书桌中的一个锦盒中找到的,韩印认为它很可能就是打开拘禁夏晶晶大门的钥匙。“我知道很多时候,没有人会给你那样一支蜡笔,今天我来给你一支,我希望你能用它画出让你内心堂堂正正获得满足感的画面。” 此时的王伟,眼睛早已湿润,他用力抿着嘴唇,不停抽着鼻子,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他伸出手缓缓接下韩印递过来的钥匙,紧紧地握于手中,手臂不可抑制地颤抖着……这一刻,韩印的拳头也攥得紧紧的,他知道王伟很快就将崩溃,他离成功只一步之遥了。 但是,他错了。 王伟摊开掌心把钥匙送回韩印手中,用手背抹了抹眼睛,长舒一口气,抽泣着说:“你好像很了解别人,那你应该知道,如果我是你说的那个凶手的话,当一个女孩在我的掌控之下,逐渐地、逐渐地停止了呼吸,而你们这些警察,却只能干瞪着眼睛,什么也做不了,这才是能激起我最大满足感的时刻!” 笑声——放肆的大笑——震耳欲聋的狂笑,在审讯室中响起,那笑声震得韩印一阵眩晕,他知道这一局他败了,败得彻彻底底。他满面屈辱地用力攥着王伟送回的那把钥匙,钥齿深扎在掌心中引起一阵钻心的疼痛,但这疼痛反而令韩印猛然清醒过来,现在不是自怜自哀、意气用事的时候,要马上找出问题的所在,这才是最应该做的。 韩印转身走出审讯室,来到隔壁观察室。 观察室中坐着所有专案组的骨干,对于刚刚在审讯室中发生的一切,也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此刻面对韩印他们的表情都极为复杂:忍不住失望,又想尽力掩饰,又担心被韩印看穿,又故作鼓励的表情,总之凝滞在一起,大家的脸色都十分难堪。 第26节 韩印顾不得众人的反应,对负责审讯录像工作的技术人员催促道:“把审讯录像从头到尾放一遍。” 技术人员即刻将审讯录像重放出来,韩印皱着眉头,双眼紧盯着显示屏幕……反复看过两遍,没看出问题所在,当韩印要求第三次重放录像时,坐在身后的叶曦忍不住上前阻止。她担心现在韩印不够冷静,这样看下去只是浪费时间:“韩老师,你先冷静一下,要不然我们大家坐下来,一起将线索再理顺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有遗漏的,或者也许能找出其他的突破口?” “不,时间不等人,一定是我的审讯出了问题,不过你说得对,我是需要冷静。”韩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显示屏前,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再抬头语气已经没有了刚刚的狂躁,他吩咐技术人员将录像的声音去掉,把画面放慢,逐帧播放。 录像再次以韩印要求的速度开始重放,这是一个需要极度耐心和挑战视神经的工作,汗水顺着韩印的脸颊两侧不断地流淌,很快便浸透了衣衫,他也全然不顾。在场的其余警员也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吐露,生怕干扰了韩印。 终于,在所有人的期待中,韩印突然喊了一声“停”!应着韩印的声音,屏幕上出现的王伟,右边嘴角微微上翘,显示出一个轻蔑不屑的表情。但这个动作王伟做得极快,一瞬间的动作大概只有零点几秒,在正常速度的画面中,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到。 韩印让技术人员配上声音,看看自己说了什么话,让王伟有这样的反应。 ……“随着你母亲与情夫的私奔”……就是这句话让王伟表现出极度的不屑。为什么呢?韩印低头看着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把钥匙,这把钥匙是一把挂锁的钥匙,审讯前曾给技术科的专业人员看过,他们表示这是一把后配的钥匙。 韩印抬头看着屏幕上王伟不屑的表情,然后又低头打量着钥匙……挂锁……车库……钥匙……后配钥匙……私奔……不屑……突然,他干笑一声,紧着鼻子轻轻晃了晃头,指着审讯室用一种自嘲的语气对叶曦说:“叶队,刚刚那一次审讯,如果有一天让我的同行们看到,他们一定会笑掉大牙的。” “怎么,你想到问题所在了?”叶曦面上一阵惊喜地问。 “对,我想我应该找到一些答案了。”韩印点点头说道,“麻烦你给顾菲菲打个电话,让她派助手过来提取王伟衣物以及鞋子上的附着物进行化验,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再让顾菲菲带上‘鲁米诺’跟咱们去一趟团山镇。” ——韩印之所以强调让顾菲菲带上“鲁米诺”,是因为这种检测犯罪现场残留血迹的试剂,针对若干年前的犯罪现场同样有效。 时间来到下半夜,韩印和叶曦以及顾菲菲等一众警员再次赶到团山镇。 王伟二叔帮着打开院门,韩印直奔车库,掏出从王伟住处找到的钥匙,缓缓插进挂在车库门上的那把大铁锁,轻轻一拧,“啪嗒”一声锁开了。同时顾菲菲在楼内喷洒了“鲁米诺”,结果显示:东边卧室以及客厅还有厨房里,都发现了大量的血液痕迹。 这两项结果印证了韩印的判断,他对众人说:“王伟偷配了车库的钥匙,车库大门上的锁,在后期已经无法对他形成禁闭,因此他曾多次偷看过母亲与情夫苟合的场面。不仅如此,他也亲眼目睹了父亲将母亲与情夫杀死并分尸,甚至非常有可能协助父亲抛掉尸体。正是这样的经历,让他的性功能出现障碍,也正是这样的经历,让他对尹爱君碎尸案过分地着迷。” “这个结果与王伟的分尸现场一定有联系吧?”叶曦问。 “对。”韩印紧接着解释说,“我也倾向于认为王伟当年协助他父亲进行抛尸,这样一来,他很可能利用当年他父亲的抛尸地,作为他杀人分尸以及拘禁夏晶晶的现场,因为他父亲的抛尸地点从未暴露过。”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咱们就可以绕过王伟,在他父亲的信息上下功夫就可以。”叶曦这回完全明白了。 “可是他父亲已经过世了!”顾菲菲从旁提醒道。 “也许我们可以问一下王伟的二叔。”叶曦回应道,这也正是韩印所想的。 “呃,你们叫我吗?”从警方进楼,王伟的二叔一直蹲在门外抽烟,刚刚冷不丁听到屋里有人提到他,以为是叫他,便赶紧进屋。 “对。”也正好省得麻烦,韩印顺着他的话说,“大爷,在您的印象里王伟他爸有没有这样一个地方,比如……” 韩印话说到一半,便被大爷打断了:“警察同志有什么话你就明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的,我在外面已经听到你们的话了,我知道老三媳妇和那小白脸根本没跑,是被我兄弟给杀了。” “那好吧,我直白些说。”韩印点头说,“如果王伟他爸杀了他妈和那个情夫,您觉得他会把尸体抛在哪里?” 大爷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沉声说:“如果是在我们镇上,而且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那可能只有老山林了。呃,老山林是咱镇上人的叫法,你们城里人都管那叫‘团山国家森林公园’。” “团山森林公园?那可是原始森林,据说里面山势凶险,进到里面很少有人能安然无恙地出来。”叶曦说。 “你说得对。不过老三对老山林非常熟悉,他小时候就爱往那林子里钻,几乎天天跑那里面摘野果子,经常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不过从来也没走丢过。我记得有一年,几个大城市来的大学生到老山林里探险,结果迷路了,还是老三帮助政府把他们救出来的。” “那林子也太大了,能不能再具体点?”韩印问。 “这我就说不好了,那林子我可从来没往深处走过,可能他把他们扔到哪个溶洞里了吧?”大爷说。 “溶洞?您说的是古溶洞吗?那不可能,那里常年有人参观,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尸体?”韩印说。 “不、不、不。”大爷摇摇手说,“你说的那个供游客观赏的古溶洞,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其实整个山里还有很大一部分溶洞群未被开发,这些溶洞群的各个入口和出口的小分支更是数不胜数,小时候经常听老三说他去山里的溶洞里玩了什么的。” “大爷说的有可能,对田梅尸检的时候,我不就说过分尸的地方温度相对较低吗?溶洞都是四季恒温的,温度在15到18摄氏度,所以要是溶洞分尸的话,倒是蛮符合尸体特征的。”顾菲菲插话说。 “这个案子还真是一波三折,就算咱们现在大概知道分尸现场的范围,也很难轻易找到准确地点。”韩印说。 “这倒没问题,就算范围再大,我们可以请示市局,调集全市各种警力,进山林里搜索。目前的关键问题是,我们能确定王伟的父亲当年真的把尸体抛到团山森林了吗?”叶曦说。 叶曦话音刚落,顾菲菲的手机便响了,她接听之后,冲韩印和叶曦点头说:“应该能够确认。我的助手在电话里说,在王伟衣服上发现了‘碳酸钙’,我们经常在溶洞中看到的那些怪石和钟乳石,就是碳酸钙的沉淀物,加上大爷提供的信息,我觉得分尸现场就是团山森林里的某个天然溶洞。” “太好了,我现在就回市里向局长请示。”叶曦兴奋地说,随即又一脸忧色,“离天亮还有好几小时,不知道夏晶晶能不能坚持得住。” “没问题,溶洞里是清凉湿润的,夏晶晶身体里的水分流逝,会比咱们想象的速度要慢得多,放心吧。”顾菲菲随即打消了叶曦的忧虑。 早晨,市局特派近千名警力赶赴团山镇执行搜救行动。 局长武成强亲自坐镇指挥,近千名警力分成若干小组,带上相关装备、搜救警犬,开始向团山森林进发。 团山森林是原始风貌保存较好的天然山林,很早之前便被列为国家重点自然生态保护区,所以至今也未做过大范围的开发。只是在山林西部发现古溶洞群之后,才相应地做了一些旅游景点的建设,但范围相当有限,而且对溶洞的开发也只占整个溶洞群的三分之一。 警方当然不会在整个团山森林里搜索,由于团山镇的居民区主要聚集在团山森林以南,警方分析王伟父亲当年抛尸的溶洞,应该不会特别深入,只是因为这山林里山势陡峭,植被茂密,且长年无人进入,尸体才一直未被发现,所以搜救行动的范围,主要集中在团山森林南麓。 一个小时过去了,各组发回来的信息都是未发现目标,不过已经有警员出现受伤状况,好在伤势并不严重;第二小时过去了,大家仍未等到好消息;终于在接近第三小时时,有小组发回消息,发现目标洞穴。 正如王伟二叔说的那样,王伟父亲的抛尸地、也是王伟杀人分尸现场,的确是某个溶洞群一个分支的天然小溶洞。洞口隐蔽在茂密的杂草背后,大概高2米、宽4米,初入洞口有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开阔空间,顶部吊着几块绿颜色的怪石,再往里走空间越来越窄,显得深不可测。 夏晶晶嘴被封住,手脚被捆绑住,侧躺在一张染满血迹的毡毯上,周围地面上也是血红一片,在她头顶不远处,堆着一堆白色的碎骨,碎骨上面并排摆放着两颗骷髅头。洞内还有一套完整的杀猪工具、照明设备……夏晶晶意识还算清醒,有轻度的脱水状况……夏晶晶被成功营救的消息由报话机传到各个小组,山林里传出一阵掌声和欢呼声,加入到某个小组执行搜救任务的康小北,虽然没能亲手解救自己的女朋友,但此时已是激动地流下了男儿热泪…… 审讯室。再次提审王伟,他还是保持着“高昂的斗志”。 叶曦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他也没客气,接过来打开盖,咕咚咕咚猛灌几口,然后打了个响嗝,昂着头看着坐在对面的韩印和叶曦。 叶曦轻蔑地笑了笑,说:“别硬撑了,我们已经救出夏晶晶了,也找到你母亲和她情夫的尸骨,以及你杀人分尸的足够证据。” 叶曦说着话,冲桌上扔出几张摄于杀人分尸现场溶洞的照片。 王伟盯着那些照片仔细地分辨了一番,表情逐渐凝滞了,随即拿起桌上的水瓶,将里面剩下的水一饮而尽。他手里搓揉着空瓶子,面无表情地缓缓说道:“我看着父亲在厨房中一刀一刀砍着母亲,砍掉她的脑袋,砍掉她的胳膊,剖开她的胸膛,把她的心肝肺都拽了出来,把她的大腿砍成一截一截的……他看到我的出现,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但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止。然后我则主动找抹布,帮父亲收拾卧室和客厅的血迹,又帮他把尸块捡到麻袋里,最后他带着我去团山森林把尸块抛掉。抛完尸后我坐在父亲车里,一点悲伤和害怕的心理都没有,我感觉非常痛快。后来,父亲带着我又回去看过母亲几次……” 疯狂残忍的王伟,最终在他的供词上签下了名字,在即将被带离审讯室的那一刻,他突然回头冲叶曦笑笑,抛下一句惊人的话:“尹爱君也是我杀的,但我今天不想说了,我累了,明天再说吧!” 王伟冷不丁抛出这番话,叶曦一时之间有些发蒙,她转头望向韩印,韩印摇摇头,轻蔑地笑了笑……午夜,韩印被手机铃声吵醒,接听,里面传出叶曦沮丧的声音:“王伟在看守所咬舌自尽了……都怪我,还是监控做得不到位……” “别自责了,他有心求死,你是拦不住的。”韩印说。 尾声 “1·4碎尸案”,虽因犯罪人未经受法律审判而略微留下些遗憾,但总体来说算是成功结案了,同时意味着针对“1·18碎尸案”的调查将再度终止。在这起案件中,马文涛和许三皮都有可能是凶手,但所有可以指证他们的证据都没了。马文涛死了,原书稿烧毁了,连韩印认为可以指证马文涛或者许三皮的余美芬也死了,这是真正的死无对证。另外,余美芬的死亡,经过顾菲菲对现场的模拟,经过对方位、距离,以及血溅位置的反复测量,并再次通过电脑构建案发过程,最终被判定为意外死亡。 j市国际机场。 即将进入安检口的韩印不时回头张望着。虽然昨夜叶曦已经到招待所与他隆重道过别,并歉意地表示由于上午市局有重要会议无法前来送行,但此刻他还是盼望着会有意外惊喜出现。也许叶曦突然的出现,会让他把昨夜一直如鲠在喉的话一吐为快。 终于,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但却不是叶曦——是顾菲菲。 “怎么了?失望了对不对?不是你想看到的人,是吧?”顾菲菲人还未走近,这嘴就开始戳人。 韩印笑着迎上去,使劲握了握她的手:“谢谢你能来送我。” “好了,快到时间了,不打击你了,说正事。”顾菲菲看似非常郑重地说,“我来,一是为送送你,再者是想向你发出邀请。” “邀请?什么邀请?”韩印纳闷地问。 “刚刚接到通知,办完这件案子,我就会调到部里的重案支援部。这是个刚组建的部门,将会集合法医鉴证、行为分析、网络信息、刑侦等各路精英,主要职能是针对各省市地区的恶性疑难案件予以相应的协助,部里以及支援部特意委托我隆重向你发出邀请。”见韩印笑笑未回应,顾菲菲接着说,“我知道你可能放不下教师的角色,所以会给你一段时间考虑,考虑好了给我打个电话。” “好吧,我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这份邀请来得实在太过突然,而且正如顾菲菲所说,韩印对自己的教师角色还是非常在意的,所以一时之间确实没法给她交代。 大厅里再次响起催促旅客登机的广播,顾菲菲也就不多废话了,挥挥手说:“那我就等着你的消息了,一路平安!” “好,再见!”韩印也挥挥手,转身走进安检口。 2013年,1月9日,高沈村,忌日。 由于不知道女儿尹爱君准确的去世日期,尹德兴便把女儿从学校失踪的日子,作为女儿的忌日。 整整十七年了,岁月的流转早已将心中的悲伤磨灭,在尹德兴心里每一次的祭奠,就好像是去探望住在远方的孩子,他反而会很憧憬这个日子。他可以陪女儿唠唠家常,说说村子里最近发生的事,说说她当年那些小伙伴的近况,说说爸爸妈妈妹妹的生活…… 这个早晨,天气晴朗,山谷中风静树止,尹德兴的心情也甚为愉悦。 来到女儿坟前,不知为何周围会有一股浓烈的烟草味道,尹德兴觉得那味道有点像自己抽的旱烟袋,不对,好像比那个劲更足。难道有人来过吗?尹德兴一边纳闷,一边放下手上的篮子,那里面装着他早上亲手为女儿做的几个小菜。 随即,他在女儿坟头上发现了一个白色的方块盒子,他好奇地拿在手中打开来看,猛然间惊得差点把盒子扔掉,因为那里面装着的是一根干枯的手指。 当年警察说只找到女儿的九根手指,莫非这就是未找到的那一根吗?这是女儿尹爱君的手指?谁,是谁放在这里的?是杀人凶手吗? 尹德兴攥着女儿干枯的手指四下张望,只见一个身影正在远处的山脚下晃动着,并越走越远,尹德兴不顾一切疯狂地冲那身影的方向奔去,空旷的山谷中回荡着他撕心裂肺的喊声:“你站住!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杀了我的爱君你活得安心吗?” 《犯罪心理档案第2季》 作者:刚雪印 《犯罪心理档案第2季》内容简介:最让人不寒而栗的凶案全记录。《犯罪心理档案 第二季》是一部囊括了几乎所有犯罪元素的惊心之书:雪夜裸尸、黑窑奴役、食人恶魔、血腥礼包、地狱私探……每一起凶案都让人头皮发麻,真凶一直藏在我们身边,与我们同眠共餐。善与恶的殊死角逐背后,充满着绝望、怨恨、嫉妒、贪婪、傲慢、色欲、禁恋。公安厅最隐秘最不可告人的档案完全揭露,你将深入犯罪现场,直面最令人恐惧、最沉重难解的人性之恶! 一连串神秘莫测的死亡,一系列最诡异的犯罪手法。人与恶魔之间,其实只隔着一步的距离。天黑了,请不要闭眼! 序言 人物简介 职业:某警官学院教授,犯罪心理学教研室副主任 外貌性格:斯文俊朗,亲和沉稳,惯常一抹浅笑挂于嘴角 擅长:犯罪侧写 经历:因在多起恶性系列案件中表现卓越,被任教学院破格授予教授资格,并被任命为该校犯罪心理学教研室副主任。但韩印清醒地认识到,成绩只代表过去,未来他仍将穷尽所学,出现在与恶魔搏斗的战线上。他通过微表情解读,识破谎言;通过行为证据分析,洞悉心理动机;通过犯罪侧写,让罪犯无处遁形。 职业:刑事侦查总局特邀刑侦专家 外貌性格:知性冷艳,厌弃世俗,言语直白,有“冰美人”之称 擅长:法医鉴证,物证鉴证 经历:法医学、心理学双博士,曾在国外知名法医实验室深造多年,尤为精通尸体解剖、dna检测、指纹提取、骨骼检测、颅相重合等技术,是国内少有的在法医领域以及物证鉴定领域皆具有深厚造诣的全能型专家。 职业:刑事侦查总局外勤侦查员 外貌性格:高大硬朗,性格憨直,品格坚忍,清爽帅气 擅长:近身搏斗,枪械,野外生存 第27节 经历:曾接受过特警部门的地狱式特训,有重大贩毒集团卧底经历,功夫硬朗,枪法神准,意志品质过硬,唯缺乏谋杀案办案经验,作为刑侦总局重点培养的刑侦人才,被委派于顾菲菲领导的重案支援小组中。 职业:刑事侦查总局外勤侦查员 外貌性格:青春靓丽,古灵精怪,生性直率,清新脱俗 擅长:情报搜集,网络技术 经历:标准菜鸟刑警,警校毕业直升刑侦总局,“情报学”“网络执法”专业双学士,专业成绩突出,作为刑侦总局储备的技术型人才,被委派于顾菲菲领导的重案支援小组中,由于容貌身材出众,追求者众多。 职业:刑事侦查总局特聘首席顾问 外貌性格:已届暮年,壮心不已,甘愿将整个人生,奉献给祖国的刑侦事业 擅长:刑事侦查 经历: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刑侦专家,几乎参与过所有刑侦总局挂号的大案,有“当代福尔摩斯”之称。年届退休,退而不休,每有震惊四野之大案,其身影必会出现。日前,受命组建重案快速反应部门——重案支援部。 黑暗无法驱走黑暗,只有光明才能做到! ——马丁·路德·金 第一章 重案支援 夜风凄冷,残月黯沉,浓墨般的乌云在天幕中游弋,好似一群张牙舞爪的恐怖幽灵。而在幽灵邪恶的注视下,阴郁的夜晚暗涌出一股莫名惊悸的气息,仿佛大地上的每一个生灵,随时都可能成为被捕捉的猎物。 一阵高跟鞋的声响,在阒寂的街道上响起,一名身着蓝紫色超短裙的女子正横穿马路,两条丰润白皙的美腿轻快地舞动着,显得异常性感撩人。 女子穿过马路来到一个巷口,望着漆黑幽深的小巷,心底蓦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犹疑了一下,决定放弃这条通往自己出租屋的近路,选择由大路返回,虽然那样有些绕,但会比较安全。 初春4月,正是春寒料峭之时,女子穿得极少,只好紧缩着身子抱紧臂膀,抵挡扑面的寒气。她低头沿着大街向西疾走,猛然间身后传来急促而又轻巧的脚步声,她正待回头查看,一瞬间只觉脸颊上遭到重重的一击,身子便如被绳索牵扯般飞跃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顿时昏厥过去。朦胧中,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缓缓移动,紧接着喉头间袭来一股噬人的冰冷…… 同一个夜晚,同一个巷口,大约一小时后。 一辆车身漆着蓝白相间图案的出租车缓缓停靠在街边,车子熄了火,司机麻利地由车上下来,绕过车头快步走到巷口。这个晚上生意出奇地好,总是前一位乘客刚下车,便又有乘客坐上车来,以至于司机大半个晚上都没得空方便一下。此时,司机急不可耐地解开腰带,可越急越乱,裤子拉链卡住了拉不下来,而裤兜里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烦躁地腾出一只手摸出手机,不承想一个不小心没拿稳,手机竟掉到了地上,这可是他花三千块钱新买的手机。他心疼得顾不上尿急,赶忙蹲下身子去捡。只见手机大屏幕发出的光亮,映照出一副血腥惊悚的景象——一个几乎全身赤裸的女人,仰躺在地上,下体部位聚着一摊血水,肚子破了一个大洞,肠子甩在身上…… 夜晚的深沉,被一声穿透力极强的惨叫声划破,尿水顺着司机的裤管流到地上……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 顾菲菲从电梯中走出,精巧的黑色高跟鞋并未妨碍她迈出矫健的步伐,一身暗色系品牌修身职业装,配合时尚利落的短发,加之一贯冰冷犀利的眼神,让她看起来英气威武又不失女人的魅力。 顾菲菲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门前停下,与其他办公室不同,这间办公室的门上并未挂有门牌。她抬手敲了两下门,听见里面的回应,推门走了进去。 “早,吴老师,您找我?”顾菲菲身子笔直,双手交叉腹前,模样崇敬端庄。对面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正伏案审阅一份卷宗。 顾菲菲摆出如此毕恭毕敬的姿态,实在不多见。刑侦局里的人都知道,她生性清高,骨子里傲气十足,能让她如此敬畏的人实在不多,甚至连局长都很少有这样的待遇,想必她口中的“吴老师”绝非一般人。 的确,这个外表慈祥、看似平凡的老者,却拥有警界最为显赫的资历,他就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刑侦专家,几乎参与过所有刑侦局挂号的大案,有“当代福尔摩斯”之称的一级警监吴国庆。 吴国庆现年70岁,自退休后一直被刑侦局以首席顾问身份返聘。大约一年前,他受命组建一个重案快速反应部门,命名为重案支援部。其主要职能是针对各省市地区发生的恶性重大疑难案件,予以最及时的指导和协助;同时,也为新世纪的公安战线培养和储备人才,以应对社会多元化发展带来的日趋严重的公共安全问题。该部门下属多个小组,人员构成采取以老带新,集合了法医、痕检、行为分析、网络技术、刑事侦破等各路精英,以及具有发展前途的新人。吴国庆虽是该部门的掌舵人,但由于早已退休,所以没有具体的行政头衔,他本人对这方面也看得很淡,于是整个部门的人都以老师来称呼他。事实上,在中国刑侦界,他有资格做任何人的老师。 “是,你先坐。”听到动静,吴国庆抬起头,摘下老花镜,指了指会客沙发,温和地说,“小顾,找你来是想让你看一下新组员的资料!” “新组员?为什么?我原来的人呢?”顾菲菲瞪着眼睛,诧异地问。 “他们调给别的组了!”吴国庆斟酌了一下,语重心长地说,“小顾,局里像你这样在法医和痕检方面都很精通,甚至在刑侦方面也很有天赋的人才实在不多,所以你来了不久,我们就为你建了组。当然,随后你们的成绩有目共睹,局领导和地方单位都很满意。只是你个性太强了,平时也不注意和组员沟通,大家都反映你过于自负,对下属不能做到充分地尊重和信任,所以没法再合作。早先他们联合提出调组的请求,而且态度坚决,你也知道,能到咱们这儿来的都是精英,作为领导没道理顾此失彼,所以你也要理解我的难处。” “那新组员的资料呢?”顾菲菲面色平静,淡淡地问。 “啊……噢,在这儿。”吴国庆愣了一下,仓促地拿起桌上两个蓝色封皮的文件夹,递给顾菲菲。 顾菲菲接过来,翻开最上面的,默默看着。吴国庆一脸琢磨不透的表情望向她,心想:本以为顾菲菲得知被下属集体炒鱿鱼的消息,可能会有一些难堪和气恼,最起码也要为自己争辩几句。可出乎意料,人家根本就没当回事,甚至连一个情绪的转折都没有!这丫头的心到底是啥做的?难道真跟下面的人说的一样,心思全在工作上,世俗的东西她根本都懒得搭理? 吴国庆心里正暗暗感慨,顾菲菲手上的资料也看得差不多了,就见她将文件夹放回桌上,干脆地说:“就他俩吧!” “你真的要了?”吴国庆再次大感意外,这两个新人的资历他再清楚不过了:其中的男警员,虽说有过几年从警经历,但一毕业便被送至特警部门受训,随后被安排到某重大贩毒集团做卧底。虽然最终在任务中表现出色,但没有任何谋杀案的办案经验。他能够调到支援部,一方面是组织上对他的保护,另一方面也是对他的一种提升,当然这里面还有他本人的意愿。而吴国庆看重的,是他的功夫底子,以及坚忍的品质。另一个女警,则是刚分配到刑侦局的应届毕业生,“情报学”与“网络执法”专业双学士,专业成绩十分优秀。年纪轻,综合素质出色,这是吴国庆看上她的主要因素。吴国庆把她要过来,是准备作为技术储备人才培养的。 不过,一下子把两个新人都推给顾菲菲,也确实有些过分。其实吴国庆也是煞费苦心,顾菲菲在同事之间的口碑实在太差了,事到如今所有人都选择敬而远之的态度,甚至局里已经有部分领导提议将她退回地方。但吴国庆爱才心切,舍不得放走,又不能让她做光杆司令,正好那俩孩子由于资历太浅,没有组愿意要,便干脆将他们组合到一起。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这虽说是一个年轻的团队,但破案效率一定不会低。 其实,顾菲菲也是忍着气,此时对面若换作旁人,她早摔门走人了。可面对受人尊崇的吴国庆,她不敢造次,所以听到吴国庆特意强调地问了一句,她便带着怨气说:“是,人我要了,可是我们这样的团队到地方,人家会不会觉得咱支援部对他们的案子不够重视?” “这你放心,我会解释的,而且你的能力地方单位十分认可,应该不会看轻你们的!”吴国庆大概觉得对顾菲菲终究还是有些亏欠,便又诚恳地说,“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我尽量安排。” 听吴国庆如此说,顾菲菲微微怔了一会儿,然后有些支吾地道:“我……我能不能从地方选一名犯罪心理学家加入我的组,我保证他十分优秀。” “可以啊!”吴国庆不假思索道,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韩印吧?这小伙子办案的卷宗我看过,的确非常优秀,我求之不得啊!可惜他拒绝了局里的邀请。” “这好办,虽然他先前拒绝了,但也承诺过,只要我有需要……”顾菲菲察觉到用词有些不当,忙改口说,“只要支援部有需要,他一定会鼎力协助。我们可以和他采取单个案件的方式合作,如果碰到人格畸变导致的案例,需要以犯罪侧写来锁定目标,便邀请他加入进来,您看这样可以吗?” “这是好事啊,我让局里立马给他单位发一份正式的邀请函。至于他本人方面的沟通,你自己看着办吧。”吴国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说,“既然咱们支援部对他没什么诱惑力,那就用另一种方式把他拿下吧!” “什么拿下?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顾菲菲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您要是没事了,那我走了?” “怎么没事!这组员都有了,赶紧办案子吧!那两个小家伙,我通知人事,让他们立即找你报到。”吴国庆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案件卷宗交给她。 “行,我这就去准备。”顾菲菲绕开档案袋上的白线,打开封口,从里面抽出卷宗扫了几眼,走到门口,眉心已经紧紧拧在一起。 看着顾菲菲走出去,带上门,吴国庆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他也看出来了,这是个外冷内热、心地善良的好姑娘。这种女孩往往会非常专一,但是眼光也很高,他希望她能早日有个美满的归宿,他也非常愿意为她创造这样的条件。 顾菲菲回到办公室,屁股刚挨到椅子上,便听到门外响起几下敲门声。说了声“请进”,她便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先后走进来。 他,身材高大,臂膀坚实,眉宇间透着阳刚之气,是个硬朗帅气的大男孩;她,娇小身材,梳着一束俏皮的马尾辫,肤色光滑白嫩,眸子灵动水汪汪,周身上下给人的感觉就是四个字——青春逼人。 两人走到顾菲菲面前,齐齐立正敬礼,女孩抢着说:“警员艾小美向您报到。” “警员杜英雄向您报到。”男孩跟着说。 男孩话音刚落,顾菲菲还未及反应,叫艾小美的女孩“扑哧”一乐,对男孩说:“您这名字起得好有信仰啊!” 男孩身子笔直,一本正经地说:“当英雄是我的人生梦想。” “嘻嘻,你真的听不出来吗?我是觉得你这名字太土了。”艾小美捂住嘴憋着一脸坏笑。 “土吗?我不觉得啊!” …… 这杜英雄一看就是个憨厚的孩子,艾小美如此取笑他,他一点也不生气,反倒跟着嘿嘿傻笑。不过这小丫头片子太单纯,像一张白纸,得好好调教。顾菲菲板着面孔盯向艾小美,直到她自觉尴尬地收起笑容,老老实实原地站着不知所措,才冷冷地说:“我叫顾菲菲,从今天起咱们就在一起工作了,你们可以叫我顾组长,也可以叫我顾姐,总之以后工作上的一切都要听我的命令,否则就赶紧走人。”顾菲菲顿了顿,语气更加严厉,道:“对于刑侦局和支援小组乃至警察这份职业,你们俩都属于新人,但是到了地方你们就是他们眼中的刑侦专家,所以你们必须有所收敛,保持严肃,不许乱说话,不许乱发表意见,更不准私自行动,有问题要及时和我沟通……好了,你们来得正好,上面刚刚分配了任务,你们现在回去做一些长途出行的准备,两个小时后在大楼正门口集合,会有车子送我们到机场。” 一听说马上就要到地方执行支援任务,俩孩子一脸兴奋,杜英雄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艾小美则一脸憧憬的表情,问:“顾姐姐,咱们是不是也像美国fbi那样有自己的专机啊?” 顾菲菲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把后面那个姐给我去了,就叫顾姐,听着像没断奶似的。还专机呢,你电影看多了吧?” 当飞机快要降落到机场时,韩印也从梦中醒来,一路看着顾菲菲发来的案情邮件,不知何时竟迷迷糊糊睡着了,毫无意外,他又梦到了母亲。 这么多年,韩印的所有梦中,几乎都少不了母亲的身影。也许是当年她弃他而去,给他心灵造成的伤害过大,离别时肝肠寸断的感觉总是无法磨灭!不过,他很清楚当下的感觉,早已在心中原谅了母亲,甚至还心怀一份感激,是她让他很早就认识到生活的残酷,塑造了他屡经坎坷处变不惊的性格。而随后,像天使一样守护他的继母降临,父亲的生意也风生水起,越做越大,几乎可以满足他对物质的一切需求。于是,他的精神境界得以升华,平平淡淡、波澜不惊、漠视名利,他就想踏踏实实做一名应用犯罪心理学老师,不为别的,就为喜欢! 也因此,当刑侦局邀请他加入重案支援部时,他没怎么考虑便回绝了。比起进入国家刑侦最高管理部门做一名专职顾问,他更愿意利用自己的理论结合实践,去培养更多应用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人才,从而让这门学科能更为广泛地在案件侦破中得以应用。 不过,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当你并不刻意追求的时候,它反而会奔你而来。如今,韩印已是学院最年轻的教授,同时也被任命为犯罪心理学教研室副主任。而他接连在多起重大案件中的出色表现,也令他在业界声名大噪。在学院内的受欢迎程度就不用说了,省内省外相邀讲学、协助办案的请求络绎不绝,还有电视台的一些益智类综艺节目以及法制栏目也经常向他发出邀约,令他有些应接不暇。 而这个时候,接到顾菲菲邀请办案的电话,他必然得好好想想手头上的工作该如何安排。也就只沉默了那么半分钟,电话那头的顾菲菲便来气了:“姑奶奶好容易张一回嘴,你拒绝一个试试!” “好好好,你说地点,我立即动身去跟你会合。对了,把案件资料发到我邮箱中,我在飞机上看看。” 听顾菲菲动了气,韩印可不敢再耽搁,连案情都未细问,就赶忙痛快地应下了。他太了解顾菲菲的脾气了,一贯自视清高,主动张一回嘴不容易,要是折了她的面子,惹毛了她,她能到学院直接把他铐走。 可手上这么多工作怎么办?学院里倒好说,领导一贯对他很支持,又有刑侦局的邀请函,院里肯定不会拦着他。难办的是他已经答应电视台一档节目的邀请,为这事,制作人曾“三顾茅庐”,还特意为他在节目中做了特别设计,你这时候跟人家说不录了,岂不让人家所有准备前功尽弃?不过没办法,推也得推,不推也得推,只能硬着头皮撕破脸推了,谁让那头是顾菲菲呢?韩印只好跟电视台制作人再三解释,再三道歉,惹了一身耍大牌之嫌。末了,实在争执不下,他只好措辞强硬地表示:无法参加录制节目的原因,是因为突然出现了不可抗力因素。 第二章 “妓女杀手” 长田市,常住人口100多万,是东辽省内人口最少的地级市。多年来,由于地理位置和资源所限,城市建设与经济一直处于发展缓慢的落后状态,与周边一些发展迅猛日新月异的城市相比,这座小城仿佛是被遗忘的角落,透着一派老气横秋的沧桑感。 顾菲菲一行三人在傍晚时分抵达,随即不顾路途劳累,第一时间与专案组召开碰头会,听取案件简报以及最新的调查进展。 案件发生在4月7日(周日)凌晨,一名出租车司机在一条巷口解手时,发现一具女性尸体,随即拨打了报警电话。 死者唐倩,26岁,歌厅坐台小姐。尸检报告显示:腿部有拖拽伤,右侧面部颧骨严重骨折,死亡时间为尸体被发现一小时前,致死原因为喉头连带颈动脉被割破导致失血过多。从脖颈处由右至左的环形刀口走势判断,凶手是由背后行凶,且是一个左撇子。死者的短裙被撕碎扯到腰间,下腹部遭锐器剖开,大肠被扯到右侧肩膀上,子宫和两个肾脏被切走。由创口和血流情况判断为死后切割,凶器可以确定为一把长约30厘米的锯齿形单刃刀,击中颧骨的硬物经反复试验,确认来自一根圆形的钝器,所有证物中未发现属于凶手的证据…… 与落后的城市发展相应,长田市的社会风气也相对保守闭塞,民风淳朴,治安情况一向良好,这样一起凶残的杀人案,可以说是几十年不遇。案发后,市公安局立即成立了命名为“4·7”案的专案组,局长亲自挂帅任组长,副组长由刑警队长吴斌担任。 吴斌随后介绍了专案组成立后的整个调查思路: “鉴于凶手在逃离作案现场时未带走任何财物,首先排除了抢劫动机;而分析凶手在杀人后,附加切割尸体这一行为特征,专案组认为是一种泄愤行为,由此判断案件可能是一起情杀案或者仇杀案,于是布置大批警力对死者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不过至今未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目前案件已经给本市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社会上流言很多,恐慌氛围日渐浓厚……” 吴斌说到这里的时候,闷声听了半天的顾菲菲突然插话说:“按规矩,影响稳定的案子,媒体不是应该回避吗?” “跟主流媒体无关,消息是从监管相对宽松的网络上流出的。”吴斌具体解释说,“案发后一个星期左右,本市一家门户网站的论坛上突然出现一个帖子,发帖人自称是‘4·7’案的凶手。我们毫不怀疑这个帖子就是凶手所发,因为他在帖子中详细描述了死者的惨状,那是我们从未对外公布的信息。令我们更忧心的是,凶手在帖子中扬言还会继续杀人,这也是我们请求支援的原因。” “追查帖子的源头了吗?”顾菲菲问。 “查了,帖子是从凶案现场附近一家网吧的电脑上发出的,但没人能提供发帖人的信息。”吴斌说。 “网吧不是都有监控吗?”顾菲菲又问。 “坏了。”吴斌答。 “坏了?怎么会那么巧?”艾小美追着问。 “其实也算不上巧合,常去网吧的人都知道,有些网吧的摄像头基本就是个摆设,老板要么把它关掉,要么就故意弄坏,因为网吧里有很多未成年人上网,他们怕留下证据。”吴斌解释说。 …… 碰头会结束,吴斌张罗着要给支援小组的同事接风,顾菲菲以在飞机上吃过为由推辞了,她催促着吴斌要去案发现场实地勘查一番。 案发地属于玉山街道辖地,位于城市西区,是长田市低收入者和外来人员聚居最为密集之地。放眼望去,街区内是一片荒凉败落的景象。低矮破旧的建筑、简陋的街道、荒草杂生的广场,让刚从大城市来的顾菲菲等人,恍如穿越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这里是名副其实的贫民窟。 案发现场在一个巷口,周围密布着几十间狭小得如方块盒子的平房,紧邻街边的一排房子是各种门店,大多数看着好像都倒闭了,招牌歪歪扭扭的,里面都废弃着。巷子与一条能同时通行四辆车的大马路相交,马路另一边的风景截然不同,可谓灯红酒绿,练歌厅、按摩店、桑拿洗浴中心等娱乐场所一字排开,热闹非凡。透过玻璃窗,在时隐时现的霓虹灯光下,模糊地能看到里面走动着一些穿着暴露的女孩,案件中的死者,曾经就是她们中的一员。 顾菲菲正站在小巷口四处打量着,突然由巷子深处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着实吃了一惊——很长时间没见,他变化不大,只是略显清瘦,鼻梁上还是那副黑色粗框眼镜,脸上也一如既往地挂着他招牌式的温和浅笑,略带忧郁的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淡然和文气,看起来那么熟悉。 对!顾菲菲看到的就是韩印!本以为他隔日才会到,没料到竟然在案发现场不期而遇。原来,韩印与顾菲菲通过电话之后,立即找领导协调了工作,然后便赶到机场,搭上最近的一班飞机。一路上非常顺利,飞机起飞降落都很准时,反而要比先出发但因临时空中管制延误在机场的顾菲菲等人,早到长田一段时间。他下飞机后,拨打顾菲菲的手机,发现她关机了,猜想她可能还在飞机上,便干脆打车来到案发现场。 高傲不羁的顾菲菲,遇到性格内敛沉稳的韩印,便注定了他们无论何时,都很难表露出真实情绪,尤其当着众人的面就更加不可能。于是久别重逢,只有一个瞬间的凝视和简单的握手。 顾菲菲将韩印介绍给组员以及吴斌,互相寒暄一阵,便开始进行犯罪模拟。在模拟的过程中,顾菲菲向韩印介绍了死者的具体身份以及疑似凶手在网络上发帖的情况。 在这起案子中,综合尸检结果和现场方位情况,案发情景其实很容易还原:死者走在街边,凶手尾随在后,听到身后有动静,死者回头张望,随即被左手持铁棒的凶手击中右侧脸颊昏倒;凶手随后将其拖到巷口处割破喉头,在其完全停止呼吸的情形下,对尸体进行切割,最后带着切割下来的器官逃离现场…… 但是,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还原过程,却透露出复杂的案件特征: 一、凶手有充分的时间,却没有对死者实施性侵犯;二、作案方式为先以闪电袭击令死者失去抵抗能力,之后再实施割喉;三、选择作案地点缺乏隐蔽性;四、有严重的虐尸行径;五、有带走死者器官作为战利品的倾向。 听罢韩印对凶手作案特征的归纳,吴斌心急地问道:“那么,我们应该如何解读这些特征呢?” 第28节 “是啊,是啊!韩老师您分析出什么了?”一旁的艾小美和杜英雄忍不住齐声附和,看来这俩孩子早把顾菲菲的叮嘱抛到脑后了。 见顾菲菲狠狠瞪着眼睛,韩印笑笑敷衍过去,以免她当着吴斌的面发火,然后说: “第一,从作案方式上,可以解读出两点:‘闪电袭击’表明凶手与死者是陌生关系,而割喉看起来有点像一种仪式——凶手完全可以用钝器直接将死者砸死,却偏偏要费一道工序,显示割喉是他在行凶中必须要诉诸的一种行径。 “第二,凶手在作案中分别运用了圆形钝器和刀具,而除了分尸现场,周围并未发现滴溅型血迹,说明凶手还提前准备了装凶器和器官的容器,由此可以看出,这是一起有充分预谋的犯罪。 “第三,血迹情况表明,巷口处即是第一分尸现场,而我刚刚稍微往巷子深处走了走,发现里面伸手不见五指,而且鲜有人经过,那么凶手为何不在隐蔽的巷子深处分尸,而是选择可能会被目击的巷口呢?这里面同样也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凶手当时处于癫狂状态,意味着他可能有某方面的精神病症;另一点,有可能也是一种仪式行为,是他刻意的。 “第四,将没有强奸行为、有虐尸行为以及收藏器官行为综合起来看,凶手应该是一个性变态。如此残忍地杀人,也许是为了满足其变态的性幻想。 “第五,凶手通过网络表明身份,目的很明显是想引起关注,表明现实中他是个毫不起眼的人,借助对警察的挑衅来获得身份感,这种行为特征在变态犯罪的‘历史’上……” 韩印其实本想说的是“在变态犯罪的历史上非常多见”,但当他说到“历史”这个词时,脑海里突然闪出一幅画面,随即他停下话来,用食指推了推眼镜,目光怔怔地望向远处…… 韩印话头戛然而止,不明就里的吴斌自然要紧着催促他继续说下去,可他刚要有所表示,却被顾菲菲抬手示意打住了——韩印这个姿态她太熟悉了,当它出现时,往往意味着他发现了某个关键性的线索,她不希望吴斌打断他的思路。 “吴队,今天先到这儿吧,有些情况咱们明天再讨论。”沉默良久,韩印对吴斌淡淡地说道,然后不容分说兀自迈步向警车走去。众人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只好跟上。 吴斌将几个人送到招待所,将房间钥匙分发到各自手上便告辞了。 四人住在一个楼层,房间也是一个挨着一个,韩印打开房门,甩甩头,冲大家示意一下,说:“你们都到我房间来吧。” 进到房间,韩印径直走到写字桌前卸下双肩背包,从里面拿出笔记本电脑,启动,然后打开自建的“案例资料库”浏览起来,身后的几个人都坐在床边闷不吭声地等着他解开疑问。 其实,起初看到案件资料时,韩印就有似曾相识之感,好像先前在哪起案子中见过相同的作案手法,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刚刚在现场说到变态犯罪历史时,他突然醒悟到这是一起“模仿犯罪”,但当时他觉得有必要再仔细核对一下案件细节,再向大家公布。 默默地划动了一阵鼠标,韩印转过身冲艾小美说:“小美,你之所以想到支援小组当一名刑警,是不是受到一些影视剧和罪案小说的影响?” “呀,韩老师你好神啊,你怎么知道的?”艾小美惊讶地说,“我是特别喜欢看罪案类小说啊,尤其是连环杀手题材的。” “我说几个特征,你想想有没有在哪里看过。”韩印笑笑,继续说,“这是发生在一百多年前的一起连环杀人案,案发地是当地有名的贫民窟;凶手作案时间都选择在周六和周日晚间或者凌晨;受害者全部为妓女;凶手是一个左撇子;行凶地点都在街边,不刻意隐蔽;手法同样是先施以闪电攻击,再进行割喉,也同样有剖割尸体和带走器官的举动;还有在连续作案的中间,也曾寄信给报馆进行挑衅。” 韩印话音刚落,艾小美正努力思索着,顾菲菲皱着双眉,脱口说道:“你说的应该是1888年,发生在伦敦东区白教堂附近的连环杀害妓女案吧?” “对啊!咱们的案子可不就是‘白教堂血案’的翻版吗?难道凶手是‘开膛手杰克’的粉丝?”在顾菲菲的点拨下,艾小美茅塞顿开,紧跟着兴奋地说道。 韩印点头道:“有这种可能。‘开膛手杰克’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连环杀手’,但他确实是第一个被西方社会和全世界瞩目的连环杀手,可以说他就是连环杀手的代名词。在一些反社会人格的群体里,他是一个殿堂级的罪犯,至今都拥有众多粉丝。” “如果是模仿作案,凶手的犯罪行为只是依照‘开膛手杰克’的方式进行的,并非他本人特有的状态,那么我们分析他的行为特征,是不是就没有价值了?”杜英雄插话道。 “不,当然有价值。所谓走过必留痕迹,任何行为都有它特定的信息,就算是模仿,有的可能流于表面,而有的则会深入骨髓,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凶手的智商和逻辑思维水平。”韩印接着解释说,“在这起案子中,无论时间、地点、手法乃至犯罪标记行为,凶手对‘开膛手杰克’的模仿,都称得上是严丝合缝、如出一辙,没有任何遗漏。这表明,凶手是一个思维成熟、性格严谨、行事细腻缜密的人,他的年龄应该在30岁以上。 “另外,既然是模仿犯罪,凶手又刻意追求细节精准,那意味着作案地点尤其是受害者身份是特定的——必须是生活在‘贫民窟地区’的‘妓女’。由此推断,凶手可能事先反复踩过点,而且一定近距离观察过死者。他知道死者的身份,知道她下班的大概时间,知道她住在哪里,回家要走哪条路线,他甚至有可能曾经光顾过死者,但不会是熟客。 “至于作案动机,有两种可能性:第一,凶手是‘开膛手杰克’的粉丝,渴望得到如偶像一般的知名度;第二,他极度仇恨妓女这样一个群体,可能他曾经被妓女冷落和侮辱过,又或者因嫖妓染上性病等。当他想要惩罚她们,便决定采取最著名、最残忍的妓女杀手‘开膛手杰克’的方式。总之,我们所面对的很可能是一名‘妓女杀手’。” 韩印话未说完,杜英雄急着插话说:“我觉得凶手没有咱们想象的那么严谨吧?‘开膛手杰克’主要在白教堂附近活动,而“4·7”案的案发地附近并没有教堂,而且前者是发信给报馆,而后者是通过网络发帖。” 未等韩印解释,顾菲菲接下话道:“这两点恰恰证明,凶手有相当成熟的思维,并且对‘开膛手杰克’的案例有很深的研究。他不发信给报社,是因为他深知以我们目前的体制,报社是不可能把他的信公之于众的,这样他就无法得到他所期望的关注度;而所谓的‘白教堂’,是指位于伦敦东区东部,伦敦塔和伦敦港北边,靠近怀特切伯大街的一个区域,并不是指一座教堂。” “噢,原来如此啊!”杜英雄使劲点着头,憨笑两声,说,“顾姐你和韩老师真是太默契了。” “简直是天生一对啊!嘻嘻!”艾小美跟着说。 “胡说什么,皮痒了是吧?”顾菲菲使劲瞪了她一眼。 “今天就到这儿吧,时间也不早了,大家都赶紧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咱们和吴斌再深入讨论一下。”韩印为了化解自己和顾菲菲的尴尬,适时结束了谈话。 此时的韩印,以为自己对案子的认知已经很清晰了,岂知所谓的“妓女杀手”,只不过是冰山一角,接下来他将会遇到更加诡秘凶险的血案! 第三章 “粉丝杀手” 早晨,韩印等人聚集在招待所门前,等待吴斌来车接他们去刑警队。 没等多长时间,一辆白色商务车便停在众人身前,由司机座位上下来一个瘦瘦的年轻人。顾菲菲认得这个年轻人,他是专案组警员,昨天的碰头会他也参加了。 年轻警员绕过车头,拉开商务车侧门招呼众人上车,待大家都坐好,他也上车发动起引擎。 “本来吴队要亲自来接你们,可一大早玉山街道又出了命案,他只好带着队里的人赶过去了。”年轻警员一边掉转车头,一边替吴斌解释。 “没什么,其实很近的,我们也可以走路去局里的。”顾菲菲客气道,紧接着又问,“怎么又是玉山街道?什么案子?跟‘4·7’案有关吗?” “应该没有太大关联,据最先赶到现场的派出所方面汇报,手法不太一样,不过听说也挺惨的,人都被劈成两半了。”年轻警员说。 顾菲菲和韩印对视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顾菲菲便对年轻警员说:“你方便带我们去现场看看吗?” “当然可以,没问题!”年轻警员爽快地应道,说着话掏出手机拨给吴斌,问明具体方位,便在一个十字路口右转,向玉山街道方向驶去。 大约一刻钟后,商务车载着众人来到案发地,韩印暗自估算了一下,这里到“4·7”案现场,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 现场在一个圆形广场中间,四周已经拉起了黄白相间的警戒线,顾菲菲抬手正欲掀起警戒线进去,突然转身对身后的杜英雄和艾小美叮嘱道:“你们俩都是第一次出现场,一会儿看到尸体可能会不太适应,你们尽量不要往人的方面去想,把它当成一个道具或者案件中一个平常的证物去看,就不会有畏惧感了。如果实在忍不住想吐,最好走远一点,别让人家觉得咱支援小组不专业,懂了吗?” 顾菲菲这番叮嘱绝对是经验之谈,多年的现场经历,让她看到太多菜鸟初次见到尸体时的窘态,甚至面对一具无任何伤痕和血迹的尸体,有些人恨不得把五脏六腑全吐出来。自己的两个部下,先前从未经历过谋杀案现场,尤其艾小美说不定还没见过真的尸体,待会儿可别一惊一乍的,当着众多地方同行的面出洋相。 “没事,放心吧顾姐,我可是做过毒贩卧底的,什么没见过?死都死好几回了,还能被个尸体吓着?”杜英雄拍着胸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地说。 “不……不会太吓人吧?我还没见过死人呢,真不知道会有啥反应。”与杜英雄相比,艾小美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声音怯怯的,一双小粉拳也攥得紧紧的,看上去紧张得不得了。 见她这副模样,韩印体贴地说:“小美,一会儿你跟在小杜身后吧,如果实在不敢看,就瞅着小杜的后背。” “对对对,要是害怕就躲我背后来,盯着哥伟岸的臂膀。”杜英雄眉飞色舞,越说越来劲。 要是换在别的场合,杜英雄这么嘚瑟,艾小美早把他灭了,可现在她没心思和他贫嘴,脸上的血色越来越少,往日的活泼劲也早没影了,只是机械地“嗯嗯”两声应着。 广场中间有一个圆形花坛,可能很长时间无人打理了,花坛中尽是半米高的野草。技术科人员正忙着拍照取证;法医在进行尸表初检;吴斌抱着膀子,嘴唇抿得很紧,眼睛直勾勾盯着被野草包围的尸体,脸色非常难看。 听到身后有响动,他扭过头来,见是韩印和顾菲菲等人,便闪了闪身子,冲尸体扬扬下巴,说:“你们来了看看吧!” 韩印和顾菲菲冲他点点头走到尸体旁,还未来得及仔细看,就听身后传来嗷嗷的呕吐声,是杜英雄。他就冲尸体瞥了那么一眼,便连步子都迈不动了,蹲在街边稀里哗啦地吐起来。想想刚才他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真是让韩印和顾菲菲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艾小美,这小丫头竟没有丝毫不适,反而还一脸兴奋。她凑在尸体旁边,像煞有介事地由上到下观察着,眼神中充满新鲜感,好像突然得到一个新玩具似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赋吧。 死者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年轻女性,尸体自肚脐处被拦腰斩成两段,面部朝上,肘部弯曲,双臂举过头顶,两部分尸体被对正摆放,但并未完全对死,中间相隔50厘米左右的距离。尸体有明显被清洗过的迹象,现场未见血迹,右侧乳房几乎被切掉,只连着一层皮,腹部有一个不规则的菱形创口,两边嘴角被割开,伤口直至耳根,在死者面部形成一个诡异的微笑。 尸体的惨状可以说令人发指,尤其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让顾菲菲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诞之感。而韩印双眉紧锁,面色严峻,在短暂沉思后,淡淡地开口说道:“谁是第一个来到现场的警员?” “是我和所里的协警。” 应答声从韩印身后传来,他转头,看见一个中年民警和一个个子不高的协警。他打量了一眼中年民警,问:“你们来的时候,尸体就是这个姿态吗?” “对,我们没动过,而且问过报警的市民,也说没动过。”中年民警答道。 韩印点点头,转回身沉声说:“并案吧!” 并案?韩印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包括顾菲菲。她绕着尸体观察一圈,说道:“头部有被重击的迹象,嘴部下颌骨与咬合肌被切断,这些可能就是致死原因;死亡时间至少在24小时以上;手脚有很深的绑痕,看来曾遭到过拘禁;尸体里里外外被仔细清洗过,表明这里肯定不是第一现场;从尸体两部分的创口和瘀痕来看,分割尸体的应该是一把大砍刀;分割时死者可能还未完全停止呼吸;尸体腹部的菱形创口为切除子宫所留的疤痕,创口走向是顺时针,结合尸体分割创口是由左至右,说明凶手的右手是惯用手;死者阴部有撕裂伤,应该遭受过强奸……” “对,但没发现精液和毛发,看来凶手做过防范。”法医插话道。 法医说完,顾菲菲带着质疑的口吻对韩印说:“惯用手为右手,有性侵犯行为,死者被拘禁过,现场非第一现场,无标志性割喉行径,只带走子宫,无切割肾脏行为,这些可都跟‘4·7’案截然不同,怎么能并案呢?”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韩印未立即回应,而是扭头问向旁边的吴斌,但未等吴斌说话,便接着又问,“她的工作跟演艺方面有些关系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吴斌诧异地说,“她在玉山街道一家低档舞厅做歌手,就住在这附近,我们已经找到她的出租屋了,那里是杀人第一现场。” “她应该还被肛交过。”韩印接着说道。 听了韩印的提示,顾菲菲赶紧将尸体下半部分掀至45度角稍微打量了一下,随即满脸疑惑地点了点头。 “她一定还被强迫吞食过自己的大便。”韩印再次提示道。 顾菲菲将鼻子凑近死者嘴部,用力闻了闻,然后仰起头说:“你说得对,不管是不是她自己的,但可以肯定她吞食过大便,如此说来,这也是一起模仿作案,对吗?” “嗯!”韩印一脸严肃地说道,“1947年1月,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市,曾发生过一起震惊全美的分尸案,即著名的‘黑色大丽花谋杀案’。其案件特征,和眼前的案件一模一样,甚至连现场环境和死者身份都几乎相同——案发现场也是一个荒草丛生的广场,死者是一个好莱坞三流演员。” “同在玉山街道区域内,时隔不到半月,接连发生两起变态模仿作案,绝不可能仅仅是巧合,看来的确有必要并案了。”顾菲菲此时对韩印的判断已深信不疑,她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唉,这样说来,咱们面对的凶手,并不是所谓的‘开膛手杰克’的粉丝,可能所有变态杀手都是他崇拜的对象。” “什么‘开膛手杰克’粉丝?什么变态杀手粉丝?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呢?”一旁的吴斌,不明就里,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急切问道。 “噢,是这样的……”韩印向吴斌大致解释了一番,表示相关行为分析等回队里再详细呈上,然后转过头对顾菲菲说,“看来必须要调整昨夜的‘犯罪侧写’了!” “对,尤其是动机方面。”顾菲菲心领神会地说。 直到现场勘查结束,吴斌宣布收队,杜英雄都未敢再靠近尸体,当然可能大半原因是觉得尴尬。周围把守现场的民警一直在偷笑,让他更加无地自容,恨不得扒开一条地缝钻进去。好在回程的一路上,韩印和顾菲菲都没搭理他,不然他会觉得更尴尬。不过,艾小美不会放过这个“调戏”他的机会,一个劲地冲他挤眉弄眼,学着他呕吐的模样…… 第四章 杀人体验 两起模仿作案的原案件,在变态犯罪历史上,都是非常著名的案例。而它们之所以称得上著名,一方面,是因为凶手作案手段极端残忍;另一方面,则因为它们至今仍然是悬而未解的案件。这便赋予它们神秘的色彩,数十年来不断有人痴迷于这两起悬案的研究,希望能够挖掘出真相。那么本案凶手的目的又是什么?是因为痴迷于挖掘真相,导致走火入魔?还是对凶手的一种崇拜和致敬?还是一种想要学习和体会变态犯罪的快感?总之,随着第二起模仿案件的出现,凶手的作案动机便更加难以捉摸了。 起初,韩印以为凶手作案的目标,主要是针对妓女,但现在看来不管是“坐台小姐”还是“舞厅歌手”,都只是凶手模仿犯罪中的道具而已,对于整个案件来说她们的身份没有太多的研究价值。当然,如果有线索证明她们之间存在交集,就另当别论了,可惜直到目前为止,专案组方面还未找到两名受害者在生活中的关联之处。 同样,凶手此次作案的表现,与其首次作案一样,对悬案细节的模仿十分精准。也同样,如韩印先前分析的,这是一次有充分预谋的作案。凶手一定曾在两个受害者周围出现过,而且案发现场相隔很近,说明凶手对玉山街道非常熟悉,甚至也许就居住在那儿。那么,接下来的工作重点,是集中警力在两个案发现场附近以及死者的工作场所,寻找潜在的目击证人,询问在案发前是否有形迹可疑的人出现。 对玉山街道深入细致的排查,结果可以说一好一坏。 坏的方面,是两名死者之间确实没有任何联系;好的一面,是有一名在街边拉客的“小姐”,表示曾在半夜里目睹有人在第一起案子现场徘徊,而且还一直手舞足蹈地比画着,但时间不是在案发前,而是在最近。 会不会是凶手重返现场温习快感呢?如果是,他会不会重返第二个现场?针对“站街小姐”提供的线索,韩印建议专案组对圆形广场进行严密监控,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当晚那个身影就出现了。 晚上11点多,街上人车渐渐稀少,一名身着黑色运动装、头戴灰色运动帽的男子,进入监视范围。他从广场边的一条胡同中钻出,帽檐压得很低,站在街边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装作很随意的样子,缓缓向广场中间的花坛靠近。 他在花坛边定住身子,怔怔地注视着花坛中的杂草,像是在沉思,片刻之后,他开始围着花坛转悠,嘴里振振有词,双手胡乱比画着…… 吴斌一声令下,几名警员从监视车辆上跳下来,迅速向广场中央靠拢。男子眼见几个壮实的汉子朝他奔过来,急忙转身飞快向广场另一侧的居民区跑去…… 那居民区面积很大,当中交错了若干条胡同,里面黑漆漆的,地势坑坑洼洼、高低不平,追赶进去的警员不敢放开来跑,只能摸索着前行,目标很快便没了踪影。 几个警员正自沮丧,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呻吟声。顺着声音找过去,一个警员点亮手机屏幕照了照,看见正是目标男子躺在地上,脸上满是鲜血,敢情这哥们儿路也不熟啊,慌不择路把自己撞倒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警员随即掏出手铐,把男子双手铐住,从地上拖拽起来。 在广场中抓捕到的男子,很快被带回刑警队。他脸上的伤势并不重,经过简单处理,便被送进审讯室,接受讯问。 “姓名?” “张松林。” “年龄?” “43岁。” “职业?” “作家。” 一套常规问话,男子没有丝毫抵触,应答相当配合。顾菲菲冷着脸继续问:“大半夜不好好在家待着,到广场瞎晃悠什么?知不知道那是杀人案现场?” “知道,知道,实在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张松林使劲点点头,做出歉意的姿态解释说,“我手头上正在写一部罪案小说,听说了案子,就想到真实的杀人现场感受一下气氛,寻找一些创作灵感。没想到被你们当成了嫌疑人,而我又错把你们看成劫道的,所以就跑了……真的……真的完全是个误会。” 第29节 “这么说,前几天出现在‘巷口’的那个人,也是你喽?”顾菲菲问。 “对,是我。”张松林干脆地答道。 “你怎么知道杀人案的?”顾菲菲又问。 “玉山街那么大点的地方,出了这种事还不早就传开了。”张松林紧跟着解释说,“为了能安心创作,我在玉山街那儿暂租了间民房。” “4月7号凌晨,还有……” 未等顾菲菲问完,张松林便打断她,接下话说:“你想问两起案子发生时我的行踪对吗?坦白讲,那个时间段我肯定都在写作,但我没办法证明。” 大概是常写罪案小说的缘故,张松林看起来对审讯套路比较熟悉,一直表现得很淡定,而且言语中也听不出破绽。顾菲菲一边瞪着他,一边整理思路,没料到张松林竟开始反问。 “警官,介不介意我问您两个问题?” “说说看。”顾菲菲犹疑地点点头,她倒要看看这张松林有什么花招要耍。 “我听传言说,广场中那起案子,死者被劈成了两半,而且两边嘴角被割成微笑的样子,是真的吗?”张松林抛出第一个问题,见顾菲菲思索了一下,微微点头,接着又问,“你们警方目前判断两起案子是一个人做的,还是说分别来自两个不同的凶手?” “我们倾向只有一个凶手。”顾菲菲试探着回应。 顾菲菲语毕,张松林蓦地倒吸一口凉气,身子随即向椅背上缩了缩,眼神中突然闪过几丝慌乱。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声音低沉地说:“我斗胆推测一下,你们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两起案子分别模仿了‘开膛手杰克’的杀人方式以及著名的‘黑色大丽花谋杀案’,对吧?” “你怎么知道?”顾菲菲一脸诧异,随之警惕起来。 张松林未理会顾菲菲,兀自失神地喃喃念道:“看来真的和我有关……” “什么和你有关?你怎么知道是模仿作案?” “噢,您别急,别急,听我慢慢说。”张松林缓缓神,说道,“像我们这种写罪案类小说的,平常会注意搜集案例作为素材,对世界各地的一些著名案例都有一些了解。所以当我在论坛上看到自称是凶手的人发的帖子时,便感觉他好像是在模仿‘开膛手杰克’,但没想到他会接着模仿‘大丽花’,这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想起谁了?”顾菲菲身边的吴斌,忍不住插话,“你能别啰唆那么多吗?赶紧说正题!” “好好,我简单点说吧。”张松林在吴斌的催促下,适当加快了语速,“我平时经常会在论坛上和网友交流,主要还是为了搜集素材,偶尔也会解答一些网友的问题。我记得大概三个月前,也就是今年1月中旬,我曾经在论坛上遇见一位网友,他自称是我的忠实粉丝,对连环杀手的案例特别感兴趣,他向我咨询世界上最变态、最有轰动效应的案例有哪几件。我记得当时介绍给他的就是‘开膛手杰克’和‘黑色大丽花’,还告诉他去哪些网站可以看到关于这两起案件的更详细的介绍。现在看来,我可能无形中成为一名连环杀手的导师了,我严重怀疑这个人就是你们要找的凶手!” “是有可能,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呢?”吴斌顿了顿,紧跟着问,“你还能找到你们聊天的记录吗?” “能。”张松林点头道。 “那太好了,也许我们可以追踪到他的ip地址。”顾菲菲兴奋地用拳头使劲捶了捶桌子。 隔着审讯室的单向玻璃,韩印目睹了对张松林的整个讯问过程,他也很兴奋。在他看来,凶手处于犯罪准备阶段时,也许不会特别谨慎,他可能不会刻意掩饰ip地址,这样一来就可以顺藤摸瓜抓到他了。他吩咐艾小美立即着手破解,网络方面是她的强项。 但是,当韩印冷静下来,却蓦然察觉到张松林提供的信息,再次将案件复杂化,他也不得不再次修正自己的犯罪侧写。原本他一直强调,凶手作案是经过充分预谋的,而且他认为,凶手平日一定会如变态杀手“刘超”那样,对罪案类小说和影视作品极度痴迷,对某些变态犯罪人有着病态的崇拜心理,尤其对那些残忍的杀人案例更是了然于胸。但从目前的信息来看,凶手的表现,似乎又有点“临时抱佛脚”的意味。这又推翻了韩印先前对作案动机的几点设想,看起来凶手之所以要模仿那两起变态案例,只是看中了它们的轰动效应。韩印隐隐有种感觉,这两起案件只是凶手抛出的两块“砖”,那么它们究竟会引出怎样一块“玉”呢? 第五章 雨夜追踪 艾小美顺利越过防火墙,进入某论坛的终端服务器上,很快便查到向张松林咨询案例的用户的ip地址。ip地址来自长田市一家网吧,但网吧三个月之前的监控录像已经被覆盖,也没有人能回忆起那时的事情,可以说是空欢喜一场。 虽然问话中,张松林表现出坦荡和配合的姿态,但就围绕在他身上的种种信息综合分析,他还是有一定作案嫌疑的。 迄今为止,张松林在玉山街道租住已经超过半年,对案发区域非常熟悉;同样,他也非常熟悉“开膛手杰克案”和“黑色大丽花谋杀案”中的每一个细节;再者,他去过两个案发现场,虽然以体验生活为由,但谁又敢保证他不是去回味的呢?而且,他没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人证;另外,专案组在对他的个人信息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后,发现他目前的生活正处于非常难堪的境地。 张松林确实出版过几本书,但一直没红起来,曾经有一段时间封笔去炒股,结果赔得丢盔卸甲,经济上捉襟见肘,也让他与老婆孩子的关系异常紧张。据他朋友介绍,他目前创作的也是一部罪案小说,他非常看重这部作品,希望通过它来改变当前的窘境,所以心理压力很大。那么,这些生存上的窘困和压力,以及连续遭受挫折的经历,有没有可能让他的精神出现疾病症状呢?比如,幻想症、迫害妄想症、强迫症……而当这些症状发展到严重的地步,便会导致极端的行为出现。 总之,对于身处人生低谷的张松林来说,此番创作只能胜不能败,他会不会因此不择手段布下一个很大的局来炒作自己?如果真的是张松林策划了这一系列案件,而韩印所谓“抛砖引玉”的观点又站得住脚的话,那接下来张松林会怎样“出牌”?而他又会如何既通过这张牌达到炒作目的,又能让自己逍遥法外呢? 接连出现两起恶性杀人案,警方开始重视对玉山街道的夜间巡视,尤其针对具有作案嫌疑的张松林,专案组予以重点监视。 午夜时分,一阵沉闷的雷声过后,天空中下起了绵绵细雨,淅淅沥沥的雨滴拍打在车窗上,富有节奏的声响,让各监视车辆里昏昏欲睡的警员们更加困乏难忍。可就在这时,连续几日足不出户的张松林,却突然从出租屋中走出来,坐上了他停在巷口的捷达车。 张松林驾车驶出去不久,吴斌发动面包车跟了上去,坐在车中后排的韩印等人顿时从瞌睡中精神起来。 张松林选择这个时候出门,恐怕是要有所“行动”了,当然这一次吴斌绝不会让他得逞。为了防备有所闪失,吴斌将在玉山街道暗中巡视的绝大部分警力和车辆都调集到跟踪任务当中,在保证未知受害人安全的前提下,一定要在张松林再次行凶之时,将其抓获。而此时的张松林,丝毫没有察觉到,清冷的雨夜中一张大网正悄悄向他罩来。 半小时后,雨差不多停了,张松林的车子驶出市区,进入一个小山村。 小山村叫樱花村,因村中一片樱花园得名,每年四五月份樱花盛开之时,这里都会吸引众多前来观赏和踏青的市民。 难不成张松林这次作案的地点,会选择在樱花园?可这个时候,谁会在樱花园中出现啊?吴斌在心里嘀咕没多久,便看到张松林的车子果然在樱花园边停下。 熄灭引擎、关掉车灯,张松林和汽车隐身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好一会儿没了动静。又过了一会儿,车里发出忽明忽暗、星星点点的光亮,估计张松林点上了一支香烟。相距50多米的监视车里,韩印和顾菲菲用望远镜观察着张松林的动静,心里都冒出一种感觉,张松林好像对这次作案有些犹豫不决。 抽完一支烟,张松林终于握着一支手电筒从车上下来,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踏上樱花园西侧一条窄窄的山路向山上走去。吴斌吩咐其余警员原地待命警戒,防止张松林从别的出口脱逃,只带上韩印和杜英雄以及几个手下,悄无声息尾随在后。 整座樱花园依山而建,山麓萧瑟寂静,野虫的低鸣和众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由于刚下过雨,山路有些泥泞,又担心被前面的张松林发现,众人行路是格外小心翼翼。好在山势并不高,山路也不怎么陡,一行人很快便跟到了半山腰。然后,他们远远地看到张松林站在一个大水坝前,举着手电筒机警地左顾右盼,貌似在等待“猎物”的出现。 吴斌做着手势,指挥众人向四下隐蔽,悄悄形成一个包围圈,将张松林死死围住。众人还未全部就位,不知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如惊弓之鸟的张松林随即举着手电照过来,声音颤抖地问:“谁?是……是你吗?出……出来吧!就我一个人!” 见有人形迹暴露,吴斌一挥手,众警员从深处跳出来迅速向张松林聚拢。周围突然冒出这么多人,张松林看起来没有心理准备,慌乱之际将手电筒丢到地上,猛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在身前胡乱比画着。一马当先的杜英雄,一闪身灵巧地避过劈面而来的一刀,随即抬手稳稳握住张松林持刀的手腕,反手用力一拧,紧接着飞起一脚于瞬间连踹其两腿膝盖后弯,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后面的人还未赶上来,只听匕首“当”的一声落地,再见张松林身子一个趔趄,“扑通”跪倒在地。 “你……你们……你们……是警察?!”张松林辨清站在自己身前的是吴斌,整个人便一下子瘫软到地上,随即深出一口气,紧张的神经也好像骤然松弛下来。 虽然算不上人证俱获,但缴得一把短刀,如果能够证明它与两起案子中的任何一件有关联的话,同样可以“钉死”张松林。 “老实交代,这一次你的目标是谁?”吴斌从地上拾起手电筒,照在张松林脸上。 “目标?什么目标?”张松林用手遮着脸颊,挡着刺眼的光束,嘴里不解地问。但随即他感受到自己正面临的处境,恍然醒悟道,“你们一直在跟踪我?看来你们还是认为那两个女孩是我杀的!其实你们误会了……” “误会?”吴斌厉声打断张松林的话,“那你给我解释一下,大半夜揣着把刀,来这种鬼地方做什么?” “我……我……我是来见‘凶手’的。”张松林低下头,很小声地说,然后偷瞄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吴斌,“其实……其实,那个在论坛上和我交流的网友,也就是你们认为的凶手,他曾经和我在qq上交谈过,今天晚上就是他约我……” “什么?你知道凶手的qq号码?这么重要的信息为什么先前不告诉我们?”吴斌有些气急败坏,怒气冲冲抬脚踹向张松林。 “等等!”韩印赶紧拽住吴斌,示意他先稳住,冲张松林问道,“你是说是凶手约你来这儿的?” “嗯。”张松林本能地向后闪了闪身,一脸懊悔地说,“那天在刑警队问话时,qq的事我本来想说来着,可当时脑子里突然鬼使神差一闪念,想着要是我能和凶手面对面交流一次,说不定能获得非常有价值的第一手素材和灵感,那会对我在小说中刻画反面人物有相当大的帮助,会让整个小说更加立体、更加饱满。还有,我心里也抱着侥幸,想着也许能有机会亲手抓到凶手,那对我的知名度会是一个很好的炒作和提升。所以回到住处后,我开始在qq上给他留言,提出想和他见一面,可他一直没上线,也不回复我,于是我干脆留言说我知道他就是在玉山街道杀人的凶手,如果他杀人是想出名的话,那就出来和我谈谈,我会让他更加出名的。然后在今天,不,现在应该说是昨天傍晚,他突然给我发来一条信息,让我今天深夜1点到水坝这儿见面,他会解答一切我想知道的事情,只要能让他出名就可以。”“你就不怕他连你也一块儿收拾了?”吴斌没好气地说。 “当然害怕,我刚才也犹豫过,但真的是鬼迷心窍了,心里总想着怎么能出名,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张松林不敢招惹吴斌,挪了挪身子拽着韩印的衣襟说,“你们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凶手!” “你起来吧,要证实你的清白很简单,我们只要看看你的qq聊天记录,再对匕首做一些相应的检验就可以了。不过如果你是清白的,那你也太傻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做了‘替罪羊’……”韩印原本声音平和,但突然刹住话头,猛地转过头急促地对吴斌说,“不对,这不是凶手的目的,多日来咱们加强了对玉山街道的夜间巡逻,凶手一定感觉到了,所以一直未有所动作,也许实在憋不住了,或者是他给了凶手启发……”韩印指指张松林,说,“凶手利用他使了个‘调虎离山计’,把咱们安排在玉山街道巡逻的警力都吸引到这里来,那么他就可以从容地再次行凶或者抛弃尸体了。” 韩印话音未落,吴斌已经领会到情势的危急,赶忙打开对讲机,吼着:“各小组注意,立即以最快速度返回玉山街道巡逻,重点是没有路灯的小巷以及区域内较为隐蔽的角落。” 第六章 疑案再现 清晨,6点。 一缕熹微的阳光穿过薄薄的雾气,投射在公园的小径上。挺立在小径两侧的杨树枝头坠满晶莹剔透的露珠,淡淡的香气由幽绿的叶子发出,弥散在湿润的空气里,充满生机勃勃的园林,营造出朦胧浪漫的氛围。 小径尽头是一个广场,里面有一个古旧的亭子,还有一些供市民休闲健身的器材。比较显眼的是在亭子旁边竖着一个高高的铁架,油漆斑驳的横梁上吊着两个秋千。其中一个秋千上现在坐着一个女人,她双手扶在麻花状的铁索上,耷拉着脑袋,灰白色的长卷发凌乱地盖住脸颊,臃肿肥硕的身体一丝不挂,一对细长干瘪的乳房垂在小腹间。 这里是位于玉山街道的一个开放式公园,也是“4·7”案凶手的第三个作案现场。之所以能够将之与前两起案子联系在一起,是因为距离死者不远的空地上,除了散落着她的衣物,还堆放了一个敞开口的白色塑料袋子,里面装着几块血肉模糊的烂肉。经法医清点和辨认,共有两个人体肾脏和两个子宫,不用问,那一定来自“坐台女”和“舞厅歌手”。 死者是被在公园里晨跑锻炼身体的市民发现的,随即整个公园便被封锁了,市局警力几乎全部出动,虽然时间很早,但上上下下的领导一个也不少,悉数赶到现场。 在玉山街道明里暗里布置了这么多警力,竟然又让凶手轻松得手,局长周海山的脸色很是难看,一张脸拉得老长,狠狠瞪着吴斌。 一夜未合眼,尤其是下半夜一直在区域内各个角落巡视,但最终还是未能避免受害者的出现,吴斌红着一双眼睛,低头躲避局长的目光,情绪异常低落。 从各个角度对坐在秋千上的死者拍过一系列存证照片之后,市局法医和助手们将死者从秋千上挪到担架上的裹尸袋中,此时众人终于看清死者的容貌。 这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妪,脸部明显遭到过一番毒打,脖颈上有一道很深的扼痕,呈黄褐色,看起来还很新鲜。由于尸体上未发现任何锐器伤,初步可以确认死者是被扼死的,通过直肠测量尸温,推算死亡时间应该在深夜1点到2点之间,正是大批警力被张松林吸引到樱花村的时间。死者的上衣和裤子背面都留有挣扎的痕迹,而且尸斑主要淤积在臀部,说明死者被扼死之后很快被放到秋千上,由此基本可以判断现场为第一杀人现场。死者下体部位未有损伤,应该未受到…… 就在法医稍微观察了死者的下体,得出未发生性侵行为的结论之时,一直旁观的顾菲菲好像留意到了什么。她突然走上前去扒开死者下体,随即冲法医扬了扬手,法医心领神会地递上一个镊子,顾菲菲将镊子伸到死者阴道深处,取出来时镊子上竟夹着一个长条的小棍,仔细一看是一支蜡笔,镊子再伸进阴道,竟然又夹出一支…… “这凶手也太变态了吧!杀人之后居然还要将两支彩色蜡笔塞进人家下体里!” 场面其实谈不上有多惊悚,但凶手的这种手法让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厌恶。随着艾小美忍不住脱口惊呼一声,现场的其余警员也都一副错愕不已的表情,看起来这绝对超出所有人的经历。杜英雄虽没有上一次表现得那么,不过两只手仍下意识地来回摩挲着手臂,估计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让韩印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局长周海山的表现。 由于对专案组的工作不满,周海山先前一直是双眉紧锁,瞪大眼睛,撇着嘴巴,这表示他很愤怒;随后,当他看到顾菲菲接连从死者阴道里取出两支蜡笔时,出现了扬眉的动作,眼睛仍然瞪得很大,但嘴巴不自觉地微张,像是突然出现缺氧的状况。这一系列动作非常短暂,转瞬即逝,是一个惊讶的表情。接着,他虽然还扬着眉毛,但眉心出现了皱纹,眼皮用力向上扬起,距离眉毛很近,微张的嘴巴开始向两侧咧开,尤其他的身体语言更加明显,出现了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小步的动作,这充分说明了他的恐惧。 前两个表现,算是正常反应,可以理解,但让韩印不解的是,对一个身经百战的老侦查员来说,那一瞬间是什么让他感觉到恐惧了呢?更让韩印想不到的是,周海山怔了一会儿,竟一句话未说兀自转身走掉了。也许吴斌和在场的一些警员会觉得,局长是对其工作不满,拂袖而去,但韩印分明感觉到一种失态。他迅速与顾菲菲对视一眼,顾菲菲微微点了点头,看起来她也觉察到局长的表现有些蹊跷。 局长一走,其余领导也跟着离开现场,吴斌缓过神来向顾菲菲和韩印征询下一步的行动。如果遵循前两起案子的特征,凶手这次也必定是在模仿某个变态案例,但在韩印的记忆里却对这种作案手法没有任何印象。以往曾出现过凶手杀人之后,向死者阴道塞入石块、丝袜、瓶盖等的案例。比如著名的“韩国华城连环杀人案”,凶手向死者阴道里塞入过九块桃子的碎块……但塞入两支彩色蜡笔,尤其是坐在秋千上的案例,还真就没听说过。 基于这种情况,韩印提议兵分三路:他自己和杜英雄去找张松林谈谈,也许他在与凶手交流时曾提过这样一个作案手法。而顾菲菲和艾小美立即返回刑警队,通过网络查询变态犯罪历史上是否曾出现过这样一个案例。虽然此次案件的受害人,也许仍然只是个“道具”,本身的情况对案件侦破没有任何价值,但韩印还是认为吴斌应该带着他的人,调查一下受害人的情况和社会关系,尤其是那么晚了她怎么会出现在公园里,是被凶手胁迫的,还是出于自愿的,等等。 韩印的提议,吴斌和顾菲菲都表示赞同,便立即分头行动起来。 尽管案发时,张松林正和警方纠缠在樱花村,但不排除他有一个同伙,他负责吸引警力,而同伙负责杀人,是两人配合完成了第三起作案,所以当韩印和杜英雄在出租屋中找到张松林时,不免都带着审视的目光和试探的语气。 “你确定你在网络上只与凶手交流过两个案例吗?”韩印抬手挡住张松林递上来的香烟,双眼直视着他问道。 “对啊!”张松林使劲点点头,将烟卷放到自己嘴上,一边点火一边含糊地说,“就那两个啊!你们来肯定是凶手又作案了吧?” “嗯。”杜英雄没好气地说,“就在今天凌晨我们被你吸引到樱花村的时候。” “那……那我岂不是成了帮凶……”张松林使劲拽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懊悔万分。 “行了,现在后悔已经没用了,还是说眼下的事吧!你先前有没有与凶手交流过一些作案手法?比如把一个人扼死,然后将尸体摆到秋千上,还在其下体……” 韩印挑重点描述了凶手在第三起案件中所使用的手法,但话未说完,张松林却突然快速将手中的香烟捻灭,涨红着脸抢下话说:“是不是下体还被凶手塞入某件器物了?” “是两支彩色蜡笔。”韩印淡淡地说。 “原来是两支蜡笔啊!没想到还真有这样一件案子!”张松林脸色更加涨红,看起来有些兴奋。 “你怎么知道凶手向死者下体塞进过器物?确实是你教凶手那样做的,对吗?”杜英雄一脸疑虑,又因张松林情绪的转换让他很反感,所以口气相当生硬。 “呃,不……不是那样的。”张松林绝非是从韩印的描述中感受到了快感,他的兴奋,是属于从作家的角度突然碰到一个绝好的写作素材的那种惊喜,不过面对一条生命被剥夺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将兴奋劲表露在面上。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张松林赶紧解释:“不,我从没和凶手讨论过如何杀人,但你们刚刚提到的那几点作案手法,早年间曾经在我们这儿的一起案子中出现过。” “什么案子?快详细说说!”韩印催促道。 张松林略微回忆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我先前说过,像我们这种写罪案小说的,平时都很注意搜集素材,也特别愿意和警察交流。我记得曾经听一个老刑警讲过这么一个案子,大概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一名单身少妇在家中被强奸后杀死。少妇家的院子里有一个秋千,接着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尸体被摆在秋千上,阴道里被塞进了器物。”张松林顿了一下,说,“具体的情况,我实在不清楚,据说在那个年代,那种案件几乎算得上举国震惊。凶手抓到后,很快被枪毙了,案子的档案也被作为绝密封存起来,连公安局内部的人知道的也并不多,那个老刑警也只是大概听说有那么一个案子,他甚至也不知道死者下体里到底被塞进了什么。当时他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忽悠我呢,没想到会是真的。” “那个老刑警现在还能找到吗?”韩印紧着追问。 “噢,他已经去世了。”张松林遗憾地说。 讲案例的老刑警过世了,那岂不是无法印证张松林的话,真的曾经发生过那样一起案子吗?会不会是张松林与凶手因为要达到某种目的而编造的?韩印在心里暗暗琢磨,不过要印证起来也并不难,让顾菲菲申请查查有没有那份所谓的绝密档案就行了。 从张松林租住的出租屋中出来,韩印赶紧掏出手机给顾菲菲打过去,没想到听到一个令他惊讶不已的消息——长田市公安局办公大楼失火了! 第七章 隐秘之火 韩印和杜英雄火速赶回市公安局,见几辆消防灭火车正鱼贯从市局大院中驶出,想必大火已经被扑灭了。不过大院里仍嘈杂不已,市局办公人员都聚集在院子里,还有一些闻讯而来的媒体在拍照采访,所有人的注意力无不集中在市局办公大楼顶楼的两间窗户上。 第30节 长田市公安局办公主楼共有五层,从外表上看建造得应该有些年头了,着火处主要集中在五楼最西侧的两间屋子。两间屋子的窗户都已经烧黑了,但大楼其余部位完好,看起来灭火工作做得比较及时,损失应该不大。 韩印在人群中找到了顾菲菲和艾小美,两人当时在主楼身后的刑警队办公楼中,所以安全上一点问题都没有。 “怎么会突然着起火来了?”韩印问顾菲菲。 “据说是电路老化引起的。”顾菲菲有意识地冲四周瞅了瞅,凑近韩印放低声音说,“我刚刚问了一下,着火的那两间屋子是老档案室,主要存放新中国成立后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档案。你那边刚查到点眉目要调阅旧档案,这边档案室就着火了,你说是不是太巧了点?我看这火着得有问题。” 听了顾菲菲的话,韩印扭头注视着失火的档案室,微微皱起眉头,心里暗自思量:“是啊!时间点太过巧合了,难道这把火是冲着绝密档案去的?可是为什么呢?如果张松林说的奸杀案确实存在,但不是说案子当时已经圆满结案了吗?那这把火究竟要掩盖什么?又有谁有能力有胆子在公安局大楼内放把火,还可以全身而退?这把火和当年的案子应该都有些问题,说不定与市局内部的人有关。” 既然牵涉到市局内部的人,此时此地就不适合谈论火灾的问题,韩印便转了话题问艾小美:“小美,你在网上查到与第三起案件作案手法相关的信息了吗?” “没有,没有任何头绪。”艾小美道,“世界各地的案例我都翻了个遍,没找到类似的作案手法。” 韩印点点头,稍微思索了一下,对顾菲菲说:“算了吧,这里乱哄哄的,马上也快到中午了,咱还是回招待所吧,到餐厅吃个饭,然后等吴斌回来再商量一下后面的调查方案。” “那行,咱们走吧。”顾菲菲冲着周围扫视一眼,点头道。 招待所距离市局很近,走路不用十分钟,几个人谈论着案子不知不觉便到了招待所。 进门之前杜英雄的手机响了,便落在了最后,一接听是宣传地下彩票的,杜英雄气不打一处来,对着电话吼了几句:“卖黑彩都卖到警察身上了,胆儿够壮的,等老子办完案子腾出手把你们连锅端了……” 低头打着电话,杜英雄随手拉开招待所的大玻璃门,不想与从里面出来的一个男子撞了个满怀。那人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还没等杜英雄反应过来,便急匆匆走掉了。杜英雄本来也没当回事,可挂掉电话,蓦然觉得刚刚那人似曾相识,可当他回头再想仔细辨认时,那男子早没影了。 杜英雄快走几步,穿过大堂赶上在电梯口等电梯的几个人,坐上电梯来到所住的楼层。韩印用房卡打开房门,发现从门缝中掉出一个信封。韩印“咦”了一声,捡起信封,众人听到声音围拢过来。 信封表面什么也没有写,打开信封,看见里面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19791228,方程街凌水路279号105室。 “这是什么意思?谁写的?”顾菲菲望向怔怔出神的韩印问。 “前面的数字应该是指1979年12月28日,后面很明显是一个地址。”韩印微微思索了一下,说,“至于是谁写的,就不好说了!” “你们等电梯的时候,看没看到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出来?”杜英雄突然想起在门口与自己相撞的男人。 “没太在意,当时我和顾姐、韩老师在谈论案子。”艾小美说。 艾小美说完,韩印和顾菲菲也点头表示没在意,随即顾菲菲问:“怎么,你看到可疑的人啦?” 杜英雄描述了刚刚在门口的情景,然后带着笃定的语气说:“肯定是那个男人,要不然他怎么那么慌张呢?可惜我只看到他一个侧脸,不过我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没事,你先回去好好想想。”韩印见杜英雄抓耳挠腮,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便安慰了一句,接着又说,“小美你先回房间休息吧,吃饭的时候我们会喊你,顾组咱去趟保安部调一下监控录像看看……” 保安部这一趟并没有揭开送信人的面纱,因为招待所条件所限,只在电梯中安装了摄像头,但在电梯的监控录像中未发现行为异常的嫌疑人,估计送信人为躲避监控走了安全通道! 午后,吴斌来到招待所,带来了第三个受害者的背景资料。 吴斌介绍说:“死者叫梁艳,现年59岁,大半辈子都生活在玉山街道,就住在案发公园附近。她退休前是玉山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平时为人和善,与周围邻居相处和睦,从不招惹是非,社会关系也很简单,丈夫早年因病去世,有一个女儿嫁到了外地。单就她本人的情况而言,很难找到被杀的动机,也许和前两起案子一样,她也不过是道具而已,凶手可能为了模仿某个案例,需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作为受害者。 “关于她是如何出现在公园里的问题,我们在玉山街道派出所一位民警的协助下,也找到了答案。据那位民警说:昨天傍晚,梁艳到派出所报案,声称自己养的小狗被人偷了,民警进一步了解情况,发现其实是梁艳自己在公园里遛狗时,不小心把狗弄丢的。不过,好心的民警还是随她一同去公园帮助寻找,但找了两个多小时也未见小狗踪影。见天色已晚,民警劝梁艳先回去,但梁艳说小狗是她的命根子,不找到绝不回家。民警见她态度坚决,再加上自己还要值班,只好嘱咐她几句,便先回所里了。对了,你们也见过他,就是在第二起案子中,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民警。” “梁艳是不是每天傍晚都到公园遛狗?”吴斌话刚说完,韩印紧跟着问。 “对,她是这样对民警说的。”吴斌点头道。 “这样看来,小狗很可能是凶手偷走的,说明他对梁艳的情况和生活习惯有一定了解,也更加证明了他一直潜伏在玉山街道。”顾菲菲总结道。 “那咱们接下来要朝哪个方向查?对了,第三起案子你们查到先例了吗?”吴斌问。 韩印与顾菲菲飞快对视一眼,沉吟了一下,说:“目前还未查到,所以接下来重点还是要围绕第三起案子调查,深入挖掘受害者梁艳的信息。也许除了年纪、外貌等,她身上还有某项特质是凶手需要的。”韩印顿了一下,微笑着说,“不过你们局里刚失了火,肯定有一大摊子善后工作等着你去处理,梁艳的调查就由我们来做吧。” “那也好,是够我忙的……”吴斌冲韩印和顾菲菲投去感激的一瞥,随即表情凝重起来,叹了口气说,“唉!也许……也许还有一件纵火案要我来调查!” “纵火案?不是电路老化造成的失火吗?”顾菲菲故作不解的样子问道。 “‘电路老化’只是官方辞令,用于糊弄媒体的,具体原因还不清楚,不过局长要我尽快了结失火的事,以免事态扩大,对局里的形象造成负面影响。只是我觉得……”自提起失火这个话题,吴斌就显得闪闪烁烁,好像有些话他不知道该不该对韩印和顾菲菲讲,以至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他注视着顾菲菲和韩印,斟酌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觉得很可能是人为纵火。我问过一些同事当时的情形,他们有的说是科室里接到紧急疏散的电话,有的说是听到走廊里有人喊失火,让大家到院子中集合,可当时大家都没感觉到楼内有失火的迹象。不过他们都认为没人敢对市公安局开这样的玩笑,所以便随着人流疏散了。我还重点问了档案室的两名工作人员,他们也表示是接到疏散电话才撤离的,而当时档案室一切正常,未闻到一点烟味,这一点两人都非常肯定。随后,我让技术科查了一下打进各科室要求紧急疏散的电话,发现是来自一个新开卡的手机。第一通电话是打给局里办公楼保安部监控室的,据接电话的保安主管说,当时电话里的人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要求立即关掉所有设备以及电源,甚至连ups电源(不间断电源)也要关掉,以免由于火势蔓延造成更大的损失;而第二通电话就是打给档案室了……说到这里,我想你们应该很明白了吧?” “很明显‘疏散在前,失火在后’,威吓监控室关掉监控设备,将档案室的工作人员调离,纵火者便有如无形,从容地点火,又悄无声息地混迹到混乱的人群中离开,不管是谁,这个人都太聪明了!”顾菲菲叹道。 “他不仅聪明,而且非常熟悉市局办公楼的电话和地形,不出意外的话,纵火者应该就来自市局内部。”韩印接下她的话。 吴斌点点头,语气沉重:“对,肯定是那样,可是动机呢?为什么有人要烧毁老档案室呢?” 顾菲菲再次与韩印暗暗交换了眼神,做出结束谈话的姿态,说:“那就先这样吧,你专心做失火的善后工作,案子的事我们会尽力的。” “对了,你还要为我们做两件事——调查一下那个帮助梁艳找小狗的派出所民警,后两起案子中都有他的身影,也许不是巧合;还有,需要你查一下这个地址在哪儿。”韩印递给吴斌一个字条。 “方程街凌水路279号105室。”吴斌看着手上的字条随口念出,“这是什么情况?” “你查一下这个地址,也许和案子有关,是一个匿名者投到房间里来的……”韩印简单描述了发现信封的大概经过。 “这应该很重要,我回去就查。”吴斌扬了扬手中的字条,说,“对了,面包车和司机我就留给你们吧,这样你们去哪儿也方便些。” “行,那我们就不客气了。”顾菲菲说。 第八章 雪夜裸尸 按照凶手前两起作案的思路,他模仿的都是至今未解决之案例;而据说早年间在长田市发生的那起奸杀案是圆满结案的,如果本案凶手第三次作案确系模仿该案,也许意味着案件含有隐情。如此说来,凶手貌似突然改变模仿思路,但事实上并未改变,并且又一下子将人们的视线从欧美地区拉回到本地,绝对是一种意味深长的举动。也许凶手想表达“奸杀案”并未真正破案,所谓的圆满结案,其实是制造了一桩“冤案”,也就是说有人被冤死了,而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首先,要确认“奸杀案”是否真的存在。原本要证明这一点非常简单,只要申请查阅解密档案就可以了,但老档案馆突然失火,所有档案付之一炬,不但堵死了这条路,而且使事态变得错综迷离,明显是有人担心支援小组从那份绝密档案中发现蹊跷之处。而联想到长田市公安局一把手周海山在案发现场时的失态,以及他中途的拂袖离场,再加上老档案室的失火,还有他一直催促吴斌找个不痛不痒的原因尽快将失火事件了结,种种迹象表明周海山与失火有关。不仅如此,如果“冤案”确实存在,周海山则很可能是操纵者之一,甚至与真凶有关。 正是基于这一层因素,在和韩印讨论之后,顾菲菲决定暂时对吴斌隐瞒有关奸杀案的相关信息,甚至给吴斌的字条上也撕去了年月日,只留下地址部分。一方面,顾菲菲和韩印并不了解吴斌和周海山之间的关系。如果吴斌得知火灾和早年的案件牵扯到他的“大老板”,他还会这么执着吗?如果他是趋炎附势之人,必然会站在周海山那边,那案子的调查将会陷入非常被动的局面,甚至停摆都很有可能。毕竟这里是周海山的一亩三分地,以他的地位,要是硬不让你把案子办下去,那是几分钟的事。另一方面,这种暂时回避对吴斌也是一种保护。所谓胳膊拗不过大腿,年轻的刑警队长恐怕很难斗过老谋深算的局长,尽管人们常说正义终将战胜邪恶,但事实上正义往往总是迟到,即使最终局长能够被扳倒,吴斌也很可能在过程中被牺牲掉了,这是顾菲菲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从这一点可以看出,这个外表冷傲的女人,内心其实是充满人情味的。 支援小组目前的调查思路,是暂时不把局长周海山和案件的牵扯点破,他们等于要绕过吴斌和周海山去寻找蛛丝马迹,直至找到一些相关证明之后再与吴斌沟通。如果他是个遵循证据不畏权势的好警察,支援小组将会和他联手一起揭开冤案的真相,进而解决“4·7”案! 支援小组乘车去往玉山街道办事处,想了解一下梁艳退休之前的工作情况。 凶手在前两起作案中选择的受害者,与之欲模仿案例中的受害者境况大致相同。而据张松林说,奸杀案受害者是一个年轻的单身少妇,可凶手第三场作案杀死的却是一个老妇人。但凶手选择梁艳绝对是有预谋的,他将她的小狗偷走,使其一直逗留在公园内,最终选择时机下手。由此韩印分析,梁艳身上一定有某种特质与奸杀案有关,应该不是年龄和外貌,那会不会是社会关系或者职业呢? 车行至半路,顾菲菲接到吴斌的电话。吴斌对字条上的信息非常重视,回到队里便让相关人员赶紧查一下那个地址,很快结果便反馈上来——字条上写的方程街其实是玉山街道原来的名字。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方程街更名为玉山街,当年的凌水路也改为现在的华南路。方程街凌水路279号,也就是如今的玉山街华南路279号,那里现在是一栋居民小区的单元楼,原来是一家机械厂的家属居住区,但由于机械厂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倒闭了,所以具体的门牌号“105室”,便无从查证了。 三起案件都发生在玉山街道,字条上的地址又是跟玉山街道有关,而又有人特意将它传递给支援小组,说明地址和日期都跟案子有关。不出意外的话,1979年12月28日方程街凌水路279号105室,即是早年奸杀案的案发时间和地点。 明确了字条上的信息所指,本来顾菲菲和韩印还准备与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逐个聊一聊,尤其是与梁艳原先共同工作过的科室人员,但现在看来没必要了。能将梁艳和1979年发生的案子联系起来的人,至少也要在街道办事处工作三十多年,而符合这个条件在职的街道工作人员只有两个,一个是街道民政科的科长,另一个便是街道主任。顾菲菲和韩印决定先与这两个人交流一下,如果不行再找些退休人员了解下情况。 首先接触的是民政科科长,他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他一上来便表示,听说梁艳被杀了,但具体情况不是很了解。这倒不是假话,首起案件的细节通过本地网络流传出去之后,给市领导和警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于是接下来的两起案子,警方都在第一时间封闭了案发现场,也严令相关人员,除非调查需要,否则不得将任何细节透露出去。 随后民政科长表示,他和梁艳年龄相仿,平时走动得多,对她的情况比较熟悉,如果警方想了解梁艳生前的各方面问题都可以问他。 韩印听他这个话头,知道找对人了,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当年梁艳工作的科室有几个女的?” 民政科长短暂回忆了一下,说:“加上梁艳总共四个。” “那几个人的近况您了解吗?”韩印又问。 “她们比梁艳年龄大,退休得也早,现在身体都还不错,一直和梁艳有来往,没听说谁和梁艳有什么矛盾和仇怨啊?她们一个现在……” “都健在就不必介绍了。”顾菲菲摆摆手,打断民政科长的话。 “你说‘都健在’是什么意思?我还以为,你们认为这几个老太太里,有人杀了梁艳呢。”民政科长一脸纳闷,想来是摸不准这次问话的用意。 “梁艳在这里与谁走得比较近?有没有很早以前去世的?”韩印接下话问。 “倒真有一个,她叫白秀云,与梁艳同一年来的,虽不在一个科室,但两人关系很好。”民政科长不假思索地说道,但提到“白秀云”三个字,他脸色倏地黯淡下来,语气悲恸地说,“秀云是个命苦的姑娘,结婚没多久,在机械厂工作的丈夫便死于家族遗传的肺病。处理完丧事,她才发现已经怀孕两个多月,周围的人都劝她把孩子打掉,趁年轻再找一个,可她硬是把孩子生了下来,要一个人把孩子抚养长大。可惜她也惨遭劫难,而且死得很屈辱,听说是被先奸后杀的。” “白秀云是不是住在方程街凌水路279号105室?出事那天是1979年12月28号,对吗?”顾菲菲有些激动,她知道离早年那起奸杀案越来越近了。 “好像是吧,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具体我也记不太清楚,但确实是1979年冬天的事。”民政科长迟疑了一下,满脸疑惑地说,“你们不是查梁艳的案子吗?怎么又提起白秀云了?她们的案子之间有关系吗?” “除了你刚刚说的那些,白秀云的其他情况,包括她被奸杀的信息,你了解吗?”顾菲菲撇开民政科长的疑问,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问道。 “噢,我和她并不熟,刚刚那些我也是听梁艳提起的。要说白秀云的情况,可能我们主任陈辉了解一些,当年他们是一个科室的,都在宣传科做干事。”民政科长欠了欠身子,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说,“这会儿他应该在,要不我带你们去找他?” “不用麻烦,我们自己过去就是了,感谢你提供情况。”顾菲菲微微点头示意,便带头走出民政科办公室。 “没事,没事,应该的。”民政科长送几个人出门,殷勤地说,“主任的办公室,在三楼左手边第一间。” 街道办主任陈辉,给韩印的感觉是身上既带着官气,又有一丝学者的风范。 他50岁出头,稍显稀疏的大背头油光发亮,一副精巧的金丝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面庞干净,神采奕奕,显得意气风发。 经过与民政科长的谈话,基本可以判定凶手选择梁艳作为目标,是为了引出她的好同事兼好朋友白秀云,进而牵出“奸杀案”。可以说,到此梁艳的价值已经用尽了,无须在她身上再做文章,所以向陈辉自报家门之后,韩印直接将话题集中在奸杀案上。 一提起白秀云的名字,陈辉即现出一脸伤感,他微微怔了怔,摘下眼镜,揉揉眼睛,感慨道:“那一幕太令人震惊了,我想我一辈子都无法从脑海中删除那天早晨的画面。就像你们说的,那是1979年12月28号的早晨,天空中飘着雪花,秀云家的小院里白茫茫一片。秀云坐在拴在小院中那棵老枣树枝干上的秋千上,低垂着头,双手握着绳索,肤如凝脂的胴体被雪片覆盖着,融入四周无瑕的洁白中……她默默地坐着,让人觉得好安详、好宁静……”陈辉终于忍不住,眼角溢出泪水。他别过头望向窗外,喃喃地继续说,“她像是一个沉睡了的雪孩子,又好似童话中穿着白色礼服的公主,那就是前一天还与我对桌而坐的同事人生最后定格的画面,与我想象中的死亡截然不同,却又异常地撼人心魄。我想象不出要有多么凶残的心理,才会做出那样的杀人举动……” 不愧是宣传干事出身,文采相当不错,一个杀人现场竟让陈辉描述得如此凄美,而且画面感十足,众人都随着他不自觉地陷入淡淡的忧伤中。 “这么说,当时你在现场?”韩印打破忧伤的氛围问道。 “对,当年我住的地方离秀云家不远,那天早晨听到街上有人拼命地喊着‘杀人了,杀人了’,于是和周围的邻居们一起跑出来,就看到我刚刚说的那番情景……”陈辉从办公桌上的纸巾盒中抽出一张纸巾,擦干眼角的泪水,重新戴上眼镜,说,“后来警察来了,把现场封锁了,大家伙才散的。” “关于后来抓到的凶手你了解多少?”顾菲菲接着韩印的话问。 “了解不多,当年警察消息封锁得很死,我也是道听途说的,不知真假。听说好像抓了一个在街道百货商店当售货员的男人,可能就是他吧。”陈辉抽了两下鼻子,说,“对了,秀云的案子,市公安局局长周海山当年也参与了,他还找过我们问话。怎么,你们之间没通气?” “呃,我们是刚刚在调查梁艳的案子时,偶然得知关于白秀云的事,所以还没来得及和你们这边的市局沟通。”顾菲菲沉着地应道。 “怎么,你们认为这两起案子有关?”陈辉也抛出与民政科长相同的疑问。 “关于凶手你再没有一点可补充的吗?”韩印反问道。 “真的没了。”陈辉摊摊手,一脸愤恨地说,“不图财、不图色,愣是把人杀了,还把人放到秋千上侮辱,要我说啊,那凶手肯定就是一心理变态。” “好吧,暂时先这样,要是回忆起什么了,你可以给我打电话。”顾菲菲站起身来,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陈辉。 “一定,一定。”陈辉接过名片,拉开办公桌抽屉,放到名片夹中。 顾菲菲转身欲走,韩印用眼神示意她稍等一下,然后冲陈辉说:“白秀云两口子都去世了,那孩子怎么办?” “唉!当时秀云的孩子,好像还不到三岁,是个男孩,那么小就没有了爸爸妈妈实在太可怜了。”陈辉深深叹息道,“那时秀云的婆婆还未过世,不过靠她一个孤寡老人,身体又不是很好,根本没法照顾那么小的孩子。听说无奈之下,孩子被过继给一个外地的亲戚,祖孙俩也一同搬到外地了。” “那孩子后来还有消息吗?街道有没有领养记录什么的?”韩印问。 “哪有什么领养记录!那个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多讲究,什么户口啊、收养手续啊,根本不需要,孩子稀里糊涂地被领走,到人家那儿直接上个户口就成了。”陈辉挤出一丝苦笑,遗憾地说,“其实关于孩子的事,梁艳了解得比较多,可惜她不在了。” “那行吧,不打扰了,我们这就告辞了。”韩印起身客套地说道。 “没什么可打扰的,都是我该做的,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你们随时可以过来,街道办会全力配合这次办案的。”陈辉也起身伸出手,与韩印握了握,态度非常诚恳。 从街道办出来,众人坐上面包车,司机问接下来去哪儿,顾菲菲和韩印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领神会地说回刑警队吧。 车刚开出去,半天没机会吱声的艾小美便忍不住抢着表明自己的观点:“我怎么觉得这街道主任有些怪怪的?” “是啊,小美说得对……”杜英雄看来也憋不住了,立马接下艾小美的话说,“不知道这大叔是不是太有文化了,竟能声情并茂地把一个杀人现场说成那样。” 韩印笑笑:“你们俩的感觉都对,关于白秀云的话题,的确给了陈辉很大压力。” “是不是又是微表情解读?快说说韩老师,也让我们长长见识。”艾小美拽着韩印的胳膊,撒娇地说。 顾菲菲瞪了艾小美一眼,冲韩印说:“是那个回答问题前‘揉眼睛’的动作吗?” “对。”韩印点头道,“当人们突然面对一个有压力的话题时,往往会做出一个下意识‘阻断视觉’的动作,通过瞬间的回避,来寻求心理上的安慰。”韩印答道。 第31节 “韩老师你应该去参加电视台的《非常了得》节目啊,拿下大奖肯定没问题!”艾小美一脸俏皮的模样,“嘻嘻,到时候你一定带上小女子我啊!” “对对对,也带上我,不是说可以带两个人吗?”杜英雄也跟着起哄。 “呵呵,瞅你俩说得这个热闹,好像咱去定了似的。哪有那么简单,国内最优秀的微表情专家‘姜老师’都有出错的时候,何况是我啊!”韩印见俩孩子说得欢乐,便也来了兴致,“有机会还是你们去吧,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点小窍门。其实解读一个人是否说谎,最具有判断意义的,往往是你第一次开口时他的反应。大多数说谎者初始都会有一个下意识的安慰动作,比如有人抿嘴唇,有人舔嘴唇……女生大多会有一个整理前额刘海的动作,或者稍微侧头避开视线,去整理耳边的发梢;男生如果是背着台词上来的,回答问题前往往会有一个轻微的垂头动作,用咱们常说的话叫‘低头略做沉吟’,其实是在大脑中复述记忆。当然这不是一成不变的,具体解读要看当时的情景,就如我刚刚提到的‘视觉阻断’,如果突然遇到悲伤的话题,也会出现相似的动作。但从陈辉描述案子的表现来看,我觉得他一点也不悲伤,反倒是蛮享受的。” 第九章 凶手凶手 玉山街道办一行,确认了奸杀案的存在,并且局长周海山系当年办案人之一,证实了这两点,韩印和顾菲菲觉得是时候探探吴斌的口风了。毕竟没有吴斌支持,奸杀案的真实案情很难完整地了解到。他们深信,如果能够彻底洞悉早年的案子,一定会给眼下的“4·7”案,带来关键性突破。 不过他们在刑警队并未找到吴斌,问专案组其他警员,都表示不知道他的去向,而打他手机竟然也提示关机了。这实在太反常了,这个下午在吴斌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刑警队等了好一阵子,一直未见到吴斌的身影,无奈之下,众人只得先回招待所再做打算。 次日一早,众人上车准备去刑警队,坐定之后才看清司机竟是挂着一脸倦容的吴斌。 吴斌并不急着发动汽车,他转过头视线逐一从众人脸上扫过,眼神中不知为何充满了审视的味道…… “吴队,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请你放心,我们绝对值得你信赖。”韩印感觉到吴斌此刻正陷入某种困扰当中,犹疑不定,便以诚恳的口吻试探道。 也许是被韩印打动,吴斌紧绷的神情慢慢放松下来,随后,娓娓道出他反复思量挣扎了一夜的决定。 原来,昨天下午,吴斌到市局附近的几个经营手机和手机卡的小店试着调查,想碰碰运气看能否找到出售给纵火者手机卡的人,没想到竟很顺利。据一家小店的店员说,那个手机卡是他早晨开店做的第一笔生意,所以对购卡者有些印象。但让吴斌大感意外的是,店员对购卡者外貌的描述,竟然与局长周海山非常相像,联想到局长在勘查现场中途匆匆离去,吴斌不得不将档案室纵火者与局长联系起来。可是局长为什么要烧毁档案呢?他又和凶手所做的第三起案子有何关系?吴斌费力想了半天,也不得其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面一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甚至是触犯法律的事件。 局长周海山不仅在市局根基深厚,而且还兼任副市长,与市里领导关系甚密,甚至省里都有他的关系网。这样的人物即使吴斌手里掌握有对其不利的证据,短时间内恐怕也很难撼动他的权势。这就让吴斌必须做出决断,是顺着这条线继续调查局长,还是如局长所想稀里糊涂了结失火事件。前者可能令他丧失多年来奋斗所得的一切,而后者严重触及他作为一名警察的道德底线。就这样,大半个下午,以及随之而来的漫漫长夜,吴斌一直在前途与道德之间徘徊、挣扎,是选择对犯罪置若罔闻,以前途为重,还是选择做一名问心无愧的好警察呢? 令人欣慰的是,吴斌最终选择了后者。这就要讲究方式方法了,他深知以他一己之力很难深入触及局长的犯罪本质,只有依靠支援小组的力量,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好自身,从而保证使命最终完成。 吴斌的态度,正是韩印和顾菲菲想要的,随即两人向吴斌通报了最近掌握的奸杀案的相关调查信息…… 老档案室被烧,使得有关奸杀案的所有资料记载全部被“销毁”,想要了解具体案情,恐怕只能靠当年参与办案人员的口述了。问题是局长周海山纵火的目的,就是要阻止专案组方面对案情做过多了解,所以眼下只能暗度陈仓,低调行事,不能让周海山感觉到压力,以防其生出更多事端,使得调查的切入点难以把握。 能对案情有全面了解的,一定得是核心办案人员,如果当年的凶手是被冤枉的,那么这是周海山的个体行为,还是整个核心调查层的集体行为还不好说。如果是后者,那事情就难办了,如今在“死无对证”的情形下,没人会愿意为当年的冤案负责。而这还是后话,只是难点之一,首先要解决的棘手问题,是要搞清楚当年核心办案人员的名单。 由于不能大张旗鼓,经过吴斌和韩印以及顾菲菲讨论之后,决定先由周海山的背景资料入手。他们调阅了周海山的工作履历,发现1979年时,他正服务于市局的“大要案队第一小组”,由此推断白秀云被杀一案,很可能就是由这个要案一组主办的。随后,韩印他们又调阅了长田市公安局的“史志年鉴”,从中找到了当年要案一组的人员构成名单。 看到这份名单之后,吴斌一脸错愕,看起来名单中的某个人可能和他有些渊源。 “怎么,有你认识的人?”韩印看到吴斌的表情变化,随即问道。 “对,我师傅也在其中。”吴斌指了指名单上的一个名字,说,“他是刑警队的老队长,已经退休多年了。” “你们关系怎么样?”顾菲菲插话问。 “情同父子。”吴斌干脆地说。 “那就好,既然他和你有这层关系,又没有什么地位官阶的顾忌,咱们去做做他的工作,也许他会愿意讲出真相的。”顾菲菲接着说。 “这个……这个……恐怕不太好办。”吴斌拖着长音,支吾着说,脸上表情显得很为难,“我师傅患了淋巴癌,已经到了末期,现在住在医院里,据说时日无多。这个时候为这种事去打扰他老人家,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啊?” 顾菲菲是急性子,眼见吴斌一副优柔寡断的样子,便有些着急,但话刚要出口,却被韩印一个眼神制止了。 去不去向老队长问话,只能由吴斌自己决定,案子调查的困难再大,终归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如果因为这次谈话刺激到老队长,加速他过世的时间,或者让他“走”得不够安详,那对与之感情深厚的吴斌来说,会一辈子良心难安。所以这个时候,吴斌做出任何选择,都是可以理解的,外人不能要求他做什么。因为终究那份痛苦是由他来承受的,最终的结果也只能看吴斌自己的选择。 吴斌抽出一支烟,默默点上。屋子里静极了,大家都不出声,齐刷刷地注视着他,等着他的抉择。一支烟燃尽,吴斌使劲将烟屁股捻灭,站起身来,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去肿瘤医院!” 长田市肿瘤医院,特护病房。 吴斌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看到师傅正拉着师母的手在聊天。师傅今天的精神头看起来很不错,不知说了什么,师母一直抿嘴笑着,吴斌准备推门的动作骤然停住了。师傅这次又住院,医院方面表示病情已经到了非常危急的阶段,让家人提前做好相应准备。像眼前这样聊天的机会,对师母来说只怕不会太多,吴斌实在不忍打扰他们。 犹豫再三,吴斌还是狠狠心扭开门把手,推门走进病房。 “小斌来了,你看你这孩子,又买那么多东西干啥啊!”师母一边亲热地和吴斌打着招呼,一边接过他手上拎着的水果和营养品放到床边的小茶几上,“你这两天没来,可把你师傅想坏了,没事总念叨着你。” “呃,这两天实在太忙了,你可别怪我啊老头儿。”吴斌走到病床前,细心帮师傅掖了两下被角,冲师傅笑了笑说,“等忙完这段,我带着你‘孙子’来好好陪陪你。” 吴斌父母常年生活在国外,在长田他没有别的亲人,几乎就把师傅和师母当作自己的父母一样。结婚前他基本都吃住在师傅家,后来有了孩子没人带,也送到师傅家,如今那孩子对待师傅和师母,比对他亲爷爷和亲奶奶还亲。 “别听你师母瞎说,你该忙就忙你的去,还是干事业要紧,别总往我这儿跑。”师傅嘴上这么说,但看得出吴斌这一来,他情绪比刚才还要好,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对了师傅,这几位是刑侦局重案支援部的专家,是来协助市局办案的。听说我要来看您,便也要跟着来探望您。”吴斌一边扶着师傅靠在床头,一边指着韩印和顾菲菲等人介绍着。 听吴斌这么说,几个人赶紧过去,分别和老人家握手,又说了些祝他早日康复之类的话。 师傅招呼老伴儿搬椅子给客人坐,又对老伴儿说:“老伴儿,到中午了,我想吃饺子,去食堂打点吧!” “好好好,我这就去。”跟做刑警的老伴儿生活了一辈子,她同样也看得出,吴斌带这么多人来,肯定是碰到要紧的案子了,便识大体地在吴斌耳边小声叮嘱一句,“你师傅今天情绪特别好,早上还吃了半碗粥,人也不糊涂了,你留下来陪他说会儿话,不过别让他太累了。” “知道了师母,您慢点走啊……”吴斌关切地说。 师母刚出门,师傅的神情便严肃起来,冲着韩印和顾菲菲等人打量了几眼,扭头对吴斌说:“说吧,连刑侦局都来人了,看来案子不小?” 吴斌低下头,有些难以张口。师傅一直都是他的偶像,不仅教会了他如何办案,更教会了他如何做一个正直的警察,他非常非常害怕,害怕接下来的问题,会揭开师傅不为人知的一面。 “白……白秀云的案子您还记得吗?”吭哧了半天,吴斌硬着头皮说。 “谁?你说谁的案子?是1979年的‘12·28’案吗?”师傅身子一震,闪过一道复杂的眼神。 见师傅反应虽有些激烈,但脸上并不慌乱,反而好像还带着一丝惊喜,吴斌长出一口气,说:“对,就是那个案子。您当年参与了吗?我们想听听案子的情况。” 师傅沉静下来,对韩印等人又逐一扫视一番,最后视线回到吴斌脸上,淡淡地说:“你们怎么突然想起要问那件案子?” “师傅,是这样的……”吴斌接下师傅的话,从头至尾将三起案件,再到档案室失火,再到他们对局长周海山的怀疑等等,详详细细讲了一遍,然后亮明观点,“我们觉得白秀云一案的凶手,很可能是被冤枉的。” “这样看来,周海山他们当年果然对案子做了手脚,否则也不至于如此惶恐,竟连老档案室都给烧了。”师傅微微颔首,深吸一口气,说,“既然你们今天提起了,那我就说说积压在我心底三十多年的疑问吧。总的来说,当年案子结得太过草率,有很多疑点没有捋清楚,而且审讯中可能使用了刑讯逼供,所以我认同你们说的,那很可能是一起冤案。”师父顿了顿,凝神回忆了一会儿,继续说,“白秀云一案对我来说,记忆深刻,不仅仅因为刚刚说的原因,更主要的那是我从部队转业到大要案队所参与侦办的第一起案子。大致情况是这样的:案发那天早晨6点左右,紧挨着白秀云家的邻居,听到一阵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哭声持续了很久,邻居有点担心,便出来看看白秀云家发生了什么,结果就看到白秀云像个大雪人似的坐在她家院子里的秋千上……” “麻烦您说得再详细些,对我们分析凶手的行为特征很有帮助。”韩印从随身的背包中拿出一支录音笔,放到病床边的茶几上。 “好。”师傅沉默片刻,在脑海里仔细搜索了一下当年的记忆,道,“当时院门和房门都是敞开的,客厅里很乱,白秀云的睡衣被撕碎扔在地上,她儿子睡在客厅里的小床上。法医判断白秀云是在客厅里被掐死的,然后被拖到院子里摆到秋千上,死亡时间大概在发现尸体的9个小时之前。白秀云脸部遭到大面积重击,下体被塞入两支彩色蜡笔,死前有性交的迹象,但下体损伤不大,在其大腿内侧发现了精斑,客厅茶几上有一盒蜡笔,很新,像是刚开封的,不过少了塞在白秀云下体里的两支。雪是凌晨才下的,因此没发现脚印,但在客厅沙发茶几等处以及蜡笔盒上,各提取到不属于白秀云的一组指纹,茶几和沙发上的指纹很乱,经鉴定是来自同一个人。”师傅拿起放在床边茶几上的水杯,润了润喉接着说,“当时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几乎鲜有谋杀案发生,更别提如此怪异残忍的作案手段了,所以案子一出,几乎可以用震惊整个国家来形容。考虑到案件性质恶劣,一旦泄露出去可能会引起大范围的社会恐慌情绪;另外当时时局复杂,同时也担心敌特势力借机扰乱民心,以至案发后市局立即将案件全面封锁,指派当时我所在的全局破案率最高的大要案队第一小组,以‘隐秘’的方式,‘限期’侦破该案。结案后,所有资料归档作为绝密封存,任何人未经市局领导批准不得调阅,也未向社会通报过此案,就好像那案子从未发生过似的。” “为什么会抓错凶手呢?”顾菲菲趁着师傅喘口气的工夫,插话问道。 “唉,其实主要是因为办案组一开始就选错了侦破方向。”师傅叹口气,道,“当时组里把侦破侧重点放在彩色蜡笔上。那个时候商品资源匮乏,彩色蜡笔很不好买,而且非常贵,白秀云一个人拉扯个孩子是不会舍得买的,那么肯定就是有人送给她的。而送这样一个昂贵的东西去给一个单身少妇,这里面恐怕有着牵扯不清的暧昧关系,于是组里初步判断:白秀云一案,很可能是一起求爱不成,导致恼羞成怒,进而强奸杀人的案子,希望能通过彩色蜡笔牵出凶手。 “基于这一判断,我们秘密询问了白秀云单位的同事以及她周围的社会关系。据她的同事也是好朋友梁艳反映:白秀云被杀当天中午,有一个相貌平平的矮胖男人到单位来找她,下午白秀云回来梁艳追问她,她说那男的是她的初中同学,正在追求她。梁艳觉得,蜡笔很可能就是那男的献殷勤送的。我们通过梁艳的描述,找到那个男人。他叫徐宏,是一家国营百货商店的售货员,他承认在和白秀云交往,但矢口否认蜡笔是他送的。可是我们对指纹做比对以后,发现他的指纹与我们在蜡笔盒上提取的指纹是吻合的,于是就把他抓到队里审问。 “那时,差不多组里所有人都倾向于徐宏是凶手,而进一步对精液做测试,也正好吻合徐宏的血型,由此看起来证据链已经形成了。由于当时破案时限已到,市里和局里不断向办案组施加压力,所以在自认为证据确凿,但还未取得徐宏口供的情形下,办案组负责人便急着向局里汇报说凶手抓到了,局领导十分高兴,立即向市里通报,市里领导也当即表示要进行嘉奖。 “可没想到随后的审讯并不顺利,对于我们提出的证据,徐宏都给出了看似合理的解释。他承认蜡笔是他送的,而之所以一开始否认,是因为蜡笔是他在商店库房里偷的;同时他也承认白秀云大腿内侧的精液是属于他的,但强调他们是在中午时候彼此自愿发生性关系的。其实他的话倒是蛮符合实际状况,尸体上确实未有强奸造成的严重撕裂伤。但办案组那时已是骑虎难下,放了徐宏重新再找线索,时间上根本来不及。而且出尔反尔,到局领导和市领导那儿也没法交代,逼到最后就有些‘是他也是他,不是他也是他’的意思了。或许是忌惮我是刚进组的,怕我乱说话,也摸不清我的底细,当天审讯持续到凌晨,组长和周海山找了个理由把我支走了,说是让我先回宿舍休息,早晨好接他们的班继续审。可第二天清早,我一到组里,便听说徐宏已经全撂了,他承认在强奸白秀云时用力过猛失手掐死了她,并且在口供上签了字,随后不久他便被枪决了。我还记得那天早晨,我走进审讯室,发现墙上和地上都是血迹斑斑的,我想那应该就是徐宏被刑讯逼供时留下的印迹吧……” “徐宏有没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人证?”韩印问。 “有,但不够充分。”师傅点头又摇头,说,“徐宏的情况和白秀云差不多,妻子早年因病去世,给他留下个男孩,不过他结婚较早,当时孩子应该有七八岁了。据那孩子说,案发当晚,他患了重感冒,一直发着高烧,徐宏陪在他身边照顾了一整夜。但由于是直系亲属,又是个孩子,再加之他当时患有重感冒,可能记忆出现混乱,所以他的证词未被采纳。” “徐宏的孩子后来是谁照顾的?”韩印又问。 “当时他爷爷奶奶都在,应该是跟他们一起生活吧!”师傅说。 韩印点点头,瞅了瞅顾菲菲,顾菲菲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有问题了。恰逢师母拎着保温饭盒回来,众人便打住话题。 “老伴儿,快尝尝饺子的味道怎么样?知道你嘴刁,别人包的吃不惯,我特意借了人家的材料亲手给你包的。”师母打开饭盒盖,将热气腾腾的饺子送到师傅面前说。 “不错,不错,味道真不错。”师傅拿起一个饺子放到嘴里费力地嚼着,将饭盒冲向韩印他们,说,“来,都尝尝,尝尝我老伴儿的手艺咋样!” “不了,打扰您休息这么长时间,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我们还有案子要办,就不耽误您吃午饭了。”顾菲菲推辞着。 顾菲菲这么一说,众人都呼呼啦啦地站起身,纷纷与师傅道别。吴斌叮嘱师傅和师母,让他们多注意休息,保重身体,有事情随时给他打电话,然后便随着众人出了病房。走出病房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吴斌忍不住停下脚步注视着师傅,心里有种莫名的感伤,好像这一别,将会是永远的分别…… 医院走廊电梯口,众人在等电梯,韩印像突然想起什么,冲吴斌问道:“对了,玉山街道派出所那个民警查得怎么样了?” “噢,我让人查了,报告交到我这儿,还没来得及看。”吴斌边说话边拉开手包,拿出一页纸交给韩印。 韩印接过报告,其余人都围拢过来,一起盯着报告看,见报告上写着:徐阳,男,41岁,籍贯本市,家庭住址:长田市西城区玉山街道……徐阳毕业于本省警官学院,初始进入警队分配在黄河路派出所任民警,工作勤勤恳恳,表现良好,曾先后三次申请进入刑警队,但因各种原因未能如愿。两年前出于个人原因,申请调到玉山街道派出所,获得组织批准…… 调查报告写得极简洁,只有寥寥百字左右,但已足以让大家猜到这个民警的身份,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就是当年蒙冤而死的徐宏之子!那么,徐阳为什么要在两年前,要求调到玉山街道派出所呢?他出现在后两起案子中,难道仅仅是巧合吗?更何况凶手第三次作案,貌似有为徐宏翻案的目的,难道不是他在为自己的父亲鸣不平吗?看来,徐阳嫌疑很大……众人一边走进电梯,一边讨论徐阳的问题。眼看着电梯门即将关上,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出一个戴帽子的男人,他伸手拉住电梯门,可正要进来的时候,却不知为何又猛地缩回身子,低下头转身慌乱地冲楼梯口走去。 “这人有病吧,什么意思,是怕咱几个把他吃了吗?”艾小美没好气地使劲按着电梯开关。 “这人怎么有些面熟呢?好像在哪儿见过,等等,鸭舌帽……他就是到招待所送信的那个人!”杜英雄反应过来为时已晚,电梯已经向下开动。 肿瘤医院大堂的一部电梯门打开后,从里面冲出一伙人来。他们分工明确:一人直奔电梯左手边的安全通道而去,一人迅速穿过大堂冲到医院大门外,另有两名靓丽女性负责在大堂中机警地四处逡巡,还有一人朝门口值班保安亮出证件,要求保安立即带他到监控室——“送信者”很可能就是凶手,既然在医院不期而遇,那就不能轻易放过他。 几分钟后,安全通道的红色铁皮门被推开,只见杜英雄押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走出来。顾菲菲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把人直接带到外面车上去。 将人带到车上,众人仔细一打量竟然都认识,他就是在第二起案件现场陪在民警徐阳身边的那个协警。当时杜英雄光顾着呕吐,对协警只是恍惚地有点印象,没有其余人那么记忆深刻。 “你是跟踪我们到医院的?”顾菲菲皱起眉头,扬着头问。 “不……不,我跟踪你们干什么?要是跟踪你们也不会误乘一部电梯啊!我是去医院看个朋友。”协警辩解道。 “那字条总是你送到招待所的吧?”顾菲菲紧跟着问。 “对,是我。”协警点点头,唯唯诺诺地说,“但……但我是替别人送的。” “替谁送的?”顾菲菲追问道。 “这个……这个……”协警吞吞吐吐的,看似不想出卖幕后的人。 “你知不知道,也许你帮助传递字条的人,就是在玉山街道杀人的凶手,你这样帮他,是想当帮凶吗?”杜英雄指着协警的鼻子,语气严厉地说。 “不……不……不,徐阳不可能是凶手……”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协警声音放轻,道,“他……他只是想帮你们快点破案而已。” “你是说是徐阳指使你给我们送字条的?”顾菲菲接下话,转头与韩印和吴斌对了对眼神。 韩印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刚刚获悉民警徐阳即是徐宏之子时,便觉得他有作案动机,现在又证明字条是他指使协警所送,那他的嫌疑就更大了。韩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深深打量了协警一眼,说:“你为什么会觉得徐阳不是凶手?”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和徐哥相处挺长时间了,觉得他是个特别好的人。”协警迟疑了一下,继续说,“和你们说实话吧,徐哥他爸的事他和我讲过。他说他之所以当警察,就是想有一天替他爸洗清冤枉,为此他一直很努力地表现,想调进市局刑警队。他跟我说只有进到刑警队,才有可能接触到他爸当年案件的档案,可是上级一直不给他机会,让他有些心灰意冷。不过,他说即使去了刑警队,他爸的事恐怕一时半会儿也翻不了案,因为当年冤枉他爸的警察现在在局里正位高权重。” “既然他不是凶手,那干吗不大大方方找我们反映问题,而是偷偷摸摸地搞些小动作?”艾小美不服气地插话说。 “这个我也问过他,他说如果你们知道他的身份,就一定会把他列为嫌疑人进行调查,他不想误导你们查案的方向,也不想你们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协警回答得相当从容。 “他跟你说过为啥在原派出所干得好好的,又非要调到玉山街道的原因了吗?”顾菲菲问。 “好像提到过……”协警稍微思索了一下,说,“说是方便照顾住在玉山街道的爷爷。” “嗯。”顾菲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凑近韩印和吴斌低声交谈几句,然后回过身以异常严厉的口吻,冲协警说,“今天我们之间的谈话,你要严格保密,不准对徐阳透露半句。你虽然只是协警,但想必警察的规矩也都懂,如果你破坏了我们后续的行动,我们一定会把你列为同案犯追究的,明白了吗?!” “知……知道了,放心好了,规矩我当然懂,一定会注意保密的。”协警像小鸡啄米似的快速点头说道。 “对了,你叫什么?”协警将要下车时,韩印问道。 “呃,我叫朱毅。”协警说。 第十章 一箭双魔 回到招待所,几个人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开始讨论案子。 第32节 讨论的重点主要放在徐阳身上,就目前掌握的信息看,他是最具有作案动机的。首先要立即对其实施监控,当然不能只这样被动地等待他犯错误,还要找到一些主动出击的办法,来引导他露出破绽。例如,帮他找出白秀云一案的真凶,来试探他的反应;或者设一个局,假装找到某个具有重大嫌疑的嫌疑人,但无实质证据,奈何不了人家,并在无意中将名单泄露给徐阳,看他会做出什么举动。前者难度比较大,毕竟时间过去三十多年了,调查起来很难找到切入点,唯一可以运用的只有行为特征分析了,但这并不能带来实质证据;相较而言后者容易些,具有一定的可操作性…… 就在大家讨论在兴头上时,吴斌手机响了,他接听之后,只说了个“啊”字,整个人便呆住了。他失魂落魄地放下电话,手捂着嘴巴,闭上眼睛,使劲忍了会儿泪,然后沉痛地说:“师傅他老人家,刚刚‘走了’!” 吴斌的话音落下,众人皆大为吃惊,几个小时前人还好好的,怎么这么会儿工夫人就没了!难不成上午是“回光返照”?众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的好,艾小美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吴斌抹了抹眼睛,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得看看师母去,帮着料理一些后事。” “我们跟你一道去吧,不知师母会不会怪你上午累到师傅了,要怪也怪我们吧,顺便我们也可以帮着做点什么。”顾菲菲吸着鼻子说。 “那好吧。”吴斌点头应允。他知道顾菲菲心里过意不去,不让她去会更难受,斟酌了一下,他又对韩印说,“要不韩老师你就别去了,手上的案子总还要抓紧办,你留在招待所把案件整个梳理一下,看能否再找到一些突破口。如果有可能的话,你试着对白秀云一案做个侧写?” “那也行,替我问候一下师母。”韩印想了想,说,“让你们专案组的人把涉案的所有资料,一点不落地送到这里来!” “没问题!我这就让他们送来。”吴斌说着话,便拿起手机打到专案组。 现在,有关“4·7”案的所有资料都摆在韩印眼前,他刚刚利用两个多小时仔细通读了一遍。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千丝万缕的线索汇聚在一起,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抽丝剥笋…… 第一,以往侦破变态连环案件时,通常凶手的首起案件最具突破性,每个杀手都不是天生的,他们成为连环杀手都有一个由开始到发展直至成熟的阶段,而开始时总容易犯下些错误露出破绽。但“4·7”案截然不同,无论前两起案子做得如何惊天动地、如何残忍诡谲,也都只是铺垫,从凶手将前两起受害者的器官抛到第三次作案现场的举动看,这一点表现得尤为明显。所以说凶手真正在意的是第三起案件,意味着本案中具有研究价值的是最后一次杀人。可是韩印想,为何要有前两次铺垫呢?为何要刻意选择变态犯罪历史上最为著名和最为残忍的两起悬案呢?就如韩印前面曾分析的那样,凶手可能想对世人诉说第三起案子亦是悬案,可前面准备得如此烦琐,却只为传递这样一个简单的信息,是否太过头重脚轻了?动机应该不会如此单纯,韩印觉得凶手除了传递“悬案信息”以外,更看重的是如何最大限度地“惹人瞩目”。而这一动作所映射的,是凶手“急迫”的、“赌博式”的、“孤注一掷”的情绪,那么是什么背景促成凶手的这种心理呢? 第二,上面说了,凶手作案的侧重点在第三起案子上,作案动机很可能是想为徐宏鸣冤,想找出真正的凶手。那么放眼所有与白秀云一案有牵扯的人,谁最在乎这两点呢?徐阳肯定是一个,还会有别的人吗?会是白秀云的儿子吗? 第三,首先来还原一个事实,那就是白秀云当年并未遭到过强奸,这一点凶手显然是知情的,所以在他第三次模仿作案中,也未出现强奸行为。那么谁能了解到这一事实呢?当年的凶手肯定知道,核心办案警察也会知道,另外还有谁呢?不仅仅是这些,关于白秀云一案中所有案件记录最终都被归档秘密封存,除了当年的凶手和核心办案警察之外,“毒打脸部”“下体塞入蜡笔”,这两个案件细节还有谁会知晓呢? 第四,来看看本案凶手在第一次作案中,通过网络论坛将案情公之于众的那个帖子。他在帖子中叙述尸体呈现姿态是这样写的:“尸体呈头南脚北仰卧姿势……”这样一个语句,是不会出现在普通老百姓口中的,它往往出现在报道罪案新闻的记者口中,或者罪案小说家口中,当然还包括警察,又或者熟悉警察工作的人…… 第五,如先前所分析的那样,凶手对玉山街道非常之熟悉,他应该就是本地人。而综合凶手短时间内连续三起作案的表现看,可以说手法干净利落,逻辑思维严谨,作案诉求表达得基本清楚,具备一定智力水平,是一个典型的有组织型杀手。以往说过很多次,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这种有组织型杀手通常都选择他们相对了解,但又不暴露他们日常活动范围的区域实施作案。所以说本案凶手选择在他生活的区域,而且是一个非常小的范围连续作案,则显得有些反常,唯一可以解释的是——他想要影响警方的调查,或者想近距离观察和参与警方的调查,那么谁具备这样的条件呢?最关键的是,他实时关注警方调查动态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么,以上五点交错在一起究竟可以指向谁? 其实,在韩印罗列出一个又一个疑问的同时,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也从他脑海中相继掠过。他相信凶手既然如此迫切地想引起世人的注意,又是如此关注警方的调查,说不定他就在他们身边,那些疑问中的关键词:急迫、注意度、鸣冤、晓知案情、内行的语言、近距离窥视警方办案……它们交织在一起,会让谁定格在韩印的大脑中呢?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欣喜在韩印脸庞上现出,显然他已经有了一个名字,但抬手推了推镜框之后,又陷入凝思中…… 上面的结论全部来自行为特征分析,缺乏实质定罪的证据。韩印想起几个小时之前的讨论,同样也设置一个局,给凶手来个请君入瓮?不,太烦琐!韩印倒是觉得可以试试“前一个策略”,由三十多年前的真凶引出本案凶手,其实也并非不可能! 韩印打开录音笔,吴斌师傅低沉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老人家叙述白秀云一案的画面历历在目,让韩印不免唏嘘…… 白秀云一案,很明显为熟人作案,整个作案从头到尾都充斥着怨恨的情绪。 行为特征分析的理论表明:受害者面部遭到正面严重攻击,通常都来自一个熟人凶手;另外,凶手作案后任由院门和房门敞开,而且现场客厅中一片狼藉,死者白秀云的衣物更是被扯碎随意扔在地上;再加上除去徐宏的一组指纹,另一组属于凶手的指纹是凌乱的和不加任何掩饰的,等等。由这一系列现场特征可以看出,凶手当时正处于无比愤怒、癫狂和失去理智的状态。 接下来,再看凶手的两个令人匪夷所思、汗毛尽竖的行径:蜡笔是徐宏送给白秀云的孩子的,非凶手带至现场,那么其向白秀云下体塞入两支蜡笔的行径,应该是出于对徐宏的嫉妒。而将白秀云赤身裸体摆在院中秋千上,则进一步表明凶手就身处白秀云的周围,也许平日里白秀云曾坐在秋千上的画面,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也深深吸引着他,于是在心志疯狂的状态下,竟然戏谑般将那幅让他印象深刻的画面重现出来。这一行为特征以及前一个行为,都表露出凶手的不成熟、稚嫩以及情绪冲动,意味着他当时年纪应该不大。 最后,再来看凶案发生的时间点带来的问题:中午白秀云的男朋友出现在她单位,然后白秀云把他领到家中,并发生了性关系,当晚她即被杀害,死亡过程充满屈辱和怨恨。这一过程表明两点,凶手肯定处在白秀云附近,还有他正在追求白秀云期间。 先来总结案件性质:白秀云一案,实质上是一起冲动之下的激情杀人,动机是出于嫉妒和怨恨,那癫狂失去理智的状态以及变态的手法,很可能都是在大量酒精的作用下才出现的。 再来总结三十多年前的真凶的侧写:年龄应该在20岁左右,肯定比白秀云年龄小,与白秀云不仅相熟,且来自同一个单位,日常生活中经常与白秀云有接触,性格中有一些浪漫气息…… 现在,真凶好像在韩印脑海里呼之欲出了,他快速敲击了两下笔记本电脑键盘,进入某官方网站,调出某个人的人事简历。当看到出生年月日时,韩印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随后开始回味与那个人谈话中的每一个细节……少顷,不知为何,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不,应该是一箭双魔的计划。 计划的第一步是先去趟肿瘤医院,接着与吴斌和顾菲菲取得联系,然后要试探着与徐阳谈一次话,最后他们将共同去一个地方。 现在已经将近傍晚了,韩印需要快马加鞭,争取在这个晚上让所有真相都水落石出! 晚上8点,韩印只身出现在玉山街道派出所,他找到正和协警朱毅下棋的徐阳,问是否知道街道主任陈辉的住处。徐阳表示街道“最高长官”的家他当然认识,于是韩印故作谨慎地表示,陈辉很可能就是三十多年前杀害白秀云的凶手,希望徐阳即刻带他去陈辉的住处,对其进行试探性的问话…… “怎么就你一个人,吴队和你们支援小组的其他人呢?”徐阳满脸狐疑,打量着韩印问。 “哦,吴队的师傅,也就是原刑警队老队长刚刚去世了,他去帮着料理后事无暇分身,支援小组的其他同事,也跟着过去慰问家属了。”韩印从容地说。 “那就咱们俩去,会不会不够稳妥,毕竟那可是一个三十多年前的变态杀人狂?”徐阳皱着眉头,谨慎地问道。 “那就叫上几个所里的民警一块儿吧。”韩印左顾右盼地说。 “还几个?你看看所里现在有人吗?今晚有扫黄任务,哪有多余的人手啊!”徐阳扭头指了指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貌似在琢磨棋局的协警朱毅,“要不我带上他去吧?” 韩印扫了一眼协警,有些不太情愿地说:“那也行吧,总归多个人手多份力量。” “你们等我一下,我去趟厕所。”出发前,协警朱毅做出尿急动作,快步朝厕所方向跑去。 一刻钟之后,徐阳和协警朱毅引着韩印,敲开街道办主任陈辉的家门。 韩印打量着客厅里豪华的装潢,嘴里“啧啧”感叹着:“这房子装修得太漂亮了,怎么,就您一个人住吗?” “哪儿啊,岳母最近身体不好,我爱人回娘家去照顾两天,女儿在北京工作,一年难得回来几趟。”陈辉笑盈盈地招呼三人落座,道,“你们找我,还是与秀云的案子有关?” “对。”韩印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说,“想问一下,当年你与白秀云的关系如何?你们在一个科室工作,每天朝夕相处,感情应该很不错吧?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你……你什么意思?”陈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语气生硬地问,“你怀疑我杀了白秀云?” “事实上你就是那个杀人凶手!”韩印心里已经很确定陈辉就是凶手了,顾及随后的计划,不想过多周旋,便毫不客气、针锋相对道,“我登录过你们街道办的官方网站,查阅了你的简历,发现你出生于1960年,也就是说案发时还不到20岁,这很符合我对凶手年龄的侧写;并且你与她同在一个单位,又是同一个科室,彼此经常密切接触,以至于你对她心生爱慕等,这些都符合我对凶手的侧写。” “行啦,别胡说八道了!”陈辉从椅子上“噌”地蹿起来,高声怒喝道,“你的什么狗屁侧写我不懂,但我知道你现在正在明目张胆地诬蔑一个国家干部,我要向你的上级投诉你!” “哼!你知道你的破绽在哪儿吗?”韩印哼了一声,淡定地继续说道,“你不该在描述一个杀人现场时表现得那么享受,当然那还不是最致命的漏洞——‘不图财、不图色,愣是把人杀了,还把人放到秋千上……’你应该记得,这番话是你上次对我们说的吧?你一定想不到,说出这番话就等于向我们表明了你就是凶手的事实!”见陈辉愣着神没有反应,韩印轻蔑地笑了一下,道,“你好像还是未明白你错在哪儿了。那我就解释给你听。白秀云一案,警方封锁了所有与案情有关的信息,包括结案后也未向社会通报,所以几乎所有听说过那起案件的群众,都想当然地认为她是被先奸后杀的,甚至连大部分警务人员也是那样认为。但事实上凶手在与白秀云争执的过程中,已经失手掐死了她,没有来得及实施强奸行为,而这一点恐怕只有最核心的参与办案的警员和凶手才了解,你又是怎么知晓的?” “我……我……”陈辉一时语塞,神色有些慌乱,但稍微支吾了一会儿,又突然瞪起眼睛沉着地说,“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没太注意措辞!不过,就算是我说的,就一定能证明我是凶手吗?如果真想抓我,那就麻烦你拿出实在的证据,你有吗?没有就赶紧给我滚出去!滚,你懂吗!”说到最后,陈辉声色俱厉,情绪异常激动,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冤屈似的。 此时,一直默默注视韩印与陈辉对话的协警朱毅,突然从沙发上站起,他走向陈辉看似要劝慰一番,却突然绕到陈辉身后,一只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扣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明晃晃的锯齿形匕首,抵到陈辉的咽喉处。 “你知道吗?有意思的是,他们需要证据,而我不用,我可以直接对你进行宣判,而且是死刑,即刻行刑!”朱毅冷笑一声道,脸色极为阴沉。 “你……你是……”陈辉被突然的局势转折弄蒙了,但很快就醒悟过来,他僵着身子,声音有些变调地说,“你……你是白秀云的儿子?” “对,是我。”朱毅在陈辉耳边吹着气,阴森地说,“你不是喜欢我母亲吗?恭喜你,你快要和她团聚了!” “小枫,你父亲姓何,我记得你叫何小枫,我真的很喜欢你母亲,但她竟选择那个又矮又胖的臭卖货的。那晚我气急了,喝了好多酒,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才失手杀了你母亲。我知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也确实死不足惜,可你犯不着为了我这条贱命毁了你自己的一生啊!还是把我交给政府审判吧,好吗?”能从一个宣传干事坐到街道办主任的位置,陈辉也算城府深厚,眼见自己可能随时命丧于朱毅之手,审时度势后决定还是先保住眼前再说,也只好承认自己就是杀死朱毅母亲的凶手。 朱毅一阵狂笑,眼角却溢出泪花,他用略带哽咽的语气说道:“从记事起,我就是一个孤儿,而且反复在做着一个梦,梦见一个男人骑在女人身上,一只手恶狠狠地掐着女人的脖子,另一只手猛劲地抽打着她的脸颊,直到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但他仍不愿就此罢休,竟然抽出放在茶几上的两支蜡笔,朝女人下体插去,还扒光她的衣服,将她抱出了门…… “一次又一次,场景是如此清晰,可我就是无法看清那男人的模样,我总是在极力辨清男人的相貌的时候,突然惊醒。我问过奶奶很多次,为什么我总做那样的梦?但奶奶一直回避,直到她因病即将去世时,在弥留之际才告诉我那其实不是梦,可能是我幼儿时期的一段记忆。她告诉我,出现在梦中的是我的妈妈,在我3岁的时候被杀害了,尸体还被摆到院子中的秋千上……知道吗?从那时起,我就隐隐觉得凶手仍逍遥法外,否则为什么母亲的魂魄总是牵绊着我?后来,我回到这座生我的城市,当我确认了我的直觉便开始找你,甚至为了找到你,不得不杀害三个无辜的生命,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 “等等!朱毅你别冲动。”韩印冲朱毅摆摆手,示意他要冷静,“回答我一个疑问吧。徐阳知道父亲是冤枉的,是因为你母亲被杀那晚,他虽然发着高烧,但很清楚地记得父亲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只是当年的办案人员铁了心要让他父亲做替死鬼,所以对他的证词置之不理。可你又是怎么知道你母亲不是被他父亲杀的?” “也算是缘分吧!”朱毅冲着徐阳挤出一丝笑容,解释说,“我从外地回到这儿,起初只想让梁艳帮着找份工作,因为听奶奶说母亲生前和她很要好,曾经还给奶奶寄过钱,是个可以投靠的人。后来在接触过程中,聊起母亲的案子,她提到你父亲,说她了解我母亲和你父亲之间的关系,当时已经非常确定了,你父亲根本不可能因索爱不成杀死母亲。还说,为此她曾特意跟当时办案的警察强调过,但没人搭理她。于是,我暗暗发誓,一定要把真凶挖出来,为母亲雪恨。我相信母亲一直托梦给我,也是为此!后来,也许就是天意,阴差阳错,梁艳托关系给我找了份协警的工作,竟然让我们两个冤魂的下一代,走得这么近。” 听罢朱毅的诉说,徐阳脸上现出一丝苦笑,说:“兄弟,既然咱们有缘分,就听哥一句,把刀放下,你的这种复仇方式,相信你母亲和我父亲地下有知,是不会接受的。再说,你真的以为你今天可以得逞吗?” 徐阳说着话,缓缓走到房门口,打开门,只见吴斌、顾菲菲,还有杜英雄和艾小美相继拥进屋中。又是杜英雄冲在最前,他左手托着持枪的右手,瞄准朱毅,厉声说道:“聪明的现在把刀放下,也许你可以看到真正的凶手得到审判,否则你只能带着遗憾去见她了!” “放下刀!快点放下刀!” 几支黑洞洞的枪口齐齐瞄准了朱毅,朱毅扣着陈辉的脖子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冲着徐阳吼道:“竟然是你配合他们在陷害我?你忘了你父亲的冤屈了吗?” “不会忘,我和你一样也无比痛恨当年那些坏警察和凶手,但我是警察,当然即使我是一名普通公民,我也希望通过法律来解决问题,用仇恨的方式永远也无法真正驱赶仇恨,它只会灼伤我们自己。醒醒吧,别再错下去了兄弟!”徐阳诚恳地开解道。 “是你对不对?是你破坏我的计划对不对?”朱毅见徐阳不可能和他站在同一阵线,更加恼羞成怒,他有些疯癫地冲韩印吼着,“说,说,该你回答我了,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说啊!说啊!” 韩印笑了笑,淡淡地说:“我刚刚对陈辉撒了个谎,其实了解案件隐情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白秀云的儿子——你。你当时还小,无法表达和理解所看到的东西,但它们却深植在你的记忆中,并会伴随你的一生。这也许就是你的命运,你没得选择,但你可以选择与徐阳一样,期待有一天可以用法律去惩罚真正的凶手。可是你没有,你选择了以暴制暴,便注定你永远活在黑暗中。 “其实关于你,我去趟医院便知道了你的身份。我看了你的病例,你患了‘肺纤维化’,这是你的家族遗传病,我们先前了解到你父亲便死于该病。其实这种病,发病期通常在50岁之后,可不知为什么你们父子俩会发病这么早。据你的主治医生说,你的病情已经到了末期,大概只有半年的时间,而确诊的日期是在三个多月之前,这就与作家张松林和你在论坛上交流的时间吻合,于是我就知道你作案的动机了——你通过模仿两起最著名的变态案例,成功把国内顶尖的侦破团队吸引到长田来,接着再把案件方向引到你母亲身上,最终目的是想通过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帮你找到凶手,然后你就可以施以私刑,在离开人世之前,为母亲复仇了!” “好吧,就算你洞悉了所有,但也改变不了结局,从一开始我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所以他还是得死!”朱毅面目狰狞,冷冷说道。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韩印抬手指了指陈辉,逼向朱毅,“我很确定,你刺下刀的时候,我同事的枪也会响,我也很确定,你无法躲过那一枪。但陈辉就不同了,我们在楼下已经为他准备了救护,就是说也许你绞尽脑汁、穷尽手段设置的局,到最后只是搭上你自己的命而已。你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就像你的兄弟徐阳和我的同事说的那样,把他交给法律,以法律的名义为你母亲复仇不是更完美吗?我知道,我的建议可能背离了你的初衷,你与生俱来的仇恨,不会因为我的几句话而化解,但请想想你的母亲和梁艳阿姨,她们是这场噩梦中最最无辜的两个人,如果此刻你刺出手中的刀,她们就变成帮凶,将永远与你的耻辱钉在一起。你希望是这样吗?你希望有人说,是你母亲的冤魂在鞭策你杀人吗?你希望有人说,梁艳用她的死来配合你的复仇吗?我相信你站在母亲墓碑前的泪水是真挚的,你杀害梁艳阿姨的时候,你的心也在滴血,来吧,放下刀,站在法庭上,把这一切告诉世人……” “当”,一声清脆的响音,出现在踏入地狱的门口的,不是枪声,而是利刀落地的声音。朱毅放开陈辉,慢慢蹲下去,捂着脸颊,号啕大哭;而陈辉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板上,瑟瑟发抖,裤子底下大小便失禁,犹如一只丧家之犬。 徐阳缓缓走到朱毅身前,蹲下身子,紧紧拥抱住他…… 随着朱毅以及陈辉的招供,笼罩在长田市百姓心头的阴霾被彻底驱散,不仅“4·7”案胜利告破,而且连带三十多年前的白秀云被杀一案,也一并真相大白。长田市警方上上下下一片欢欣鼓舞,但现任局长周海山却从公众视线中黯然消失了。由于当年参与制造了徐宏的冤案,他已经被上级有关部门暂免职务,正在接受进一步调查,可以想象,等待他的将会是法律的严惩。 参加完吴斌师傅的追悼会,韩印和顾菲菲以及杜英雄、艾小美便赶赴机场。由于目的地不同,而韩印返校的航班又起飞在前,所以场面便是顾菲菲带着两个小跟班送别韩印。 几日的亲密相处,艾小美、杜英雄已经对韩印产生深深的崇拜和依恋,分别时刻便显得依依不舍,拉着韩印东一句西一句说个没完,顾菲菲插不上嘴只好在一边微笑。好在艾小美还算有眼力见儿,觉得差不多了,偷偷踢了杜英雄几脚,把他拉走了。 看着俩孩子一边斗嘴一边走远,顾菲菲冲韩印伸出手,柔声说:“合作愉快,一路走好!” “下次有需要,你随时召唤,我保证随叫随到。”韩印轻轻摇摇顾菲菲的手微笑着说。 先前一起办案时,大家都绷紧神经,心思全放在案子上,彼此交流起来特别自然顺畅,可这会儿松懈下来,气氛便有些尴尬了。放开手之后,两人都有些不自然,左顾右盼,一时无语。沉默了一会儿,顾菲菲说:“你和叶曦发展得怎么样了?” “根本没开始过,又何谈发展!”韩印低头看着脚尖,淡然轻叹道,然后扭过头望向机场大屏幕,“好了,我该进去了,你多保重!” 见韩印不愿深入话题,顾菲菲便也识大体地说:“嗯,你也是。” 望着韩印的身影在视线中逐渐远去,顾菲菲眼神痴迷,喃喃自语:“知道吗?和你再合作的感觉真好!” 才刚分别,顾菲菲便开始期待与韩印下一次的见面,只是那必然伴随着惨绝人寰的凶案发生! 现代社会里,保护一个死去的人,是在保护我们活着的人,保护我们的道德情感、伦理观念和公序良俗不受伤害。 ——陈兴良 第一章 诡异失踪 8月,骄阳似火。 炎炎的烈日下,20岁的青年许健,正在父母的果园里帮着摘果子。眼瞅着汗水顺着儿子英俊的脸庞滑落下来,浸透了衣衫,做母亲的心中不舍,便劝儿子先回家歇着去。许健推托着,表示自己不累,但父母坚持,懂事的许健一想反正快到中午了,就先回去张罗午饭吧,那样父母进家里就能吃上现成的,便顺着父母的意思先行回去了。 许健是两口子的独子,聪明懂事,品学兼优,暑假过后就该读大四了。还没毕业已经有好多单位抢着录用,做父母的心里自然为孩子感到骄傲,当然就娇惯一些。他们认为儿子将来是做大事的人,所以不舍得他到果园里帮忙干又脏又累的农活……望着儿子充满青春活力的背影,两口子的眼神里都充满欣慰和慈爱,可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一别,竟是永别! 子夜,一盏孤零零的院灯,发出微弱的光亮,投射在一户农家局促的小院中。 院子中间搭着葡萄架,葡萄架下摆着一张辨不出本来颜色的长条木桌,上面仰躺着一名赤身男子,不,准确点说应该是一具白晃晃的尸体。一个眼含杀气的男子,手持一把铁斧,正在专心致志地肢解他,两条大腿刚刚剁下,接下来铁斧挥向手臂…… 不远处,一只黑色大狼狗摇着尾巴蹲坐着,眼睛紧紧盯着它的主人,偶尔主人随手扔出一片碎肉或者一块碎骨,便会引起它的一阵骚动。就这样,伴随着恶狗的吠叫,锈迹斑斑的铁斧,一次次有力地落在尸体上,而这其中不时还夹杂着一阵阵带着满足与阴森的狞笑声。 一群乌鸦在小院上空盘旋,发出诡异的叫声,血腥的吸引,让它们显得异常焦躁……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 顾菲菲接过重案支援部负责人吴国庆递过来的一份案件卷宗,面色即刻凝重起来。 卷宗记录的是一宗连环失踪案:由2008年至今,地处我国西南边陲的一个小镇上,有8名青少年在几乎相同的区域陆续失踪。最后一起案件,发生在三天前,失踪者是一名回村度暑假的大三学生,而这已是当日第二起案件。当日早些时候,一名16岁少年也告失踪。由于派出所对该系列案件态度消极,两位失踪者家属遂联合本镇先前失踪人员家属,将事件揭发到相关媒体。随后媒体的广泛报道,引起当地市公安局的注意,并在第一时间成立专案组,同时向重案支援部发出支援请求。 “派出所也太不像话了,简直不拿老百姓的性命当回事啊!”顾菲菲甩甩手上的卷宗,一脸愠怒地说,“如果对案件给予足够重视,恐怕就不会出现这么多失踪者!” “说得是,一定要对这部分人做严肃处理!”吴国庆沉着脸,声色俱厉。但转瞬,语气有所缓和,说:“说句实在话,很多时候,当回顾一些变态连环案件时都会发现,其实凶手作案手段并不高明,而且特征和规律都非常明显,完全可以在案件起始阶段便将他消灭掉,可总是因为基层办案警员的疏忽和懈怠,案情愈演愈烈。不过,话说回来,也不能把责任完全推到基层工作的同志身上,他们面对的环境确实比想象中的要复杂和恶劣,尤其一些经济不发达地区,人口外出流动情况比较密集,对失踪报案的性质就更加不好判断了。更为关键的是,很多基层警员对‘变态杀手’这个称谓相当陌生,可能有些人干了一辈子警察也未必经历过,所以他们对这样的案件缺乏敏感度和警惕性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也正是咱们支援小组存在的原因,就是要在第一时间出现在对此种案件侦破力量薄弱的地区,所以你现在要认真考虑下,该怎么办这宗案子。” “怎么,您想把这案子交给我的小组?”未等吴国庆表态,顾菲菲带着一丝犹疑的口气,接着问道,“我想您也估计到了,时间跨度这么长,恐怕失踪者早已遇害了,所谓的连环失踪案,实际上已经演变成涉及8名受害者的连环杀人案。还是原先那句话,这么大的案子只有我带那俩孩子去,当地警方会不会认为咱局里不够重视他们?” “我也还是那句话,我相信你的能力!”吴国庆面带诚意,殷切鼓励道,“尽管放开手脚去办,咱支援部向来重视的是能力和品质,咱们只用成绩说话,更何况这次还有韩印老师协助你!” “您是说韩印老师也去?”顾菲菲没想到吴国庆会主动提起,对她来说是正中下怀。 “对,他办的‘连环虐童案’卷宗我看过了,真是忍不住为这个年轻人鼓掌,只用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让隐藏多年的凶手显形,实在太了不起啦,所以这回你一定要带上他!”吴国庆面露赏识地说道。 “好,我会跟他协调。”顾菲菲心中一阵窃喜,但面上还是如往常般淡漠。 第33节 “等等!”吴国庆见顾菲菲起身要走,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刚刚忘问了,那俩孩子表现怎么样?” “挺好,不错!知道发挥各自所长,也都挺有韧劲,就是有时候冷不丁会冒出些孩子气。”顾菲菲浅笑一下说。 “那没什么,总会有个成熟的过程。”吴国庆也笑笑,扬扬手说,“如此,我也算放心了,去忙吧,早去早回。”吴国庆扬了扬手说。 “好,您放心,我争取早点结案。”顾菲菲满脸自信地道。 云边省,光明市,蒲宁镇。 当以顾菲菲和韩印为核心的支援小组赶到小镇时,经当地市局组成的专案组进一步落实,失踪人数已由8人升至17人之多,案发地不再局限于小范围区域,年龄层也更为广泛,案件由此变得更加复杂棘手。 与以往办案程序相同,首先要听取案件简报,接着实地走访现场。 失踪者除一名女性之外,其余皆为男性,遍及蒲宁镇三个相邻的村落,分别为靠山村、鑫成村、台沟村。 其中失踪人数最多的,是夹在两个村子中间的鑫成村,总计14人。当中有13人失踪的地点,集中于村口附近一个由四条马路交会形成的梯形地带,失踪时间主要是上午9点到11点之间,年龄除一名未满12周岁外,其余皆为16岁到22岁的青少年。该村还有一名失踪者,是55岁的村会计,于晚间在村委会附近消失,他也是目前所统计的倒数第三个失踪者。 另外3个,有两名是台沟村人,一个是30岁的女性,于晚间在村北一家食杂店附近失踪;另一个是38岁的男子,同样失踪于晚间,地点为村中一条小溪旁。最后剩下的名额,为靠山村人,年龄41岁,失踪于晚间,地点为该村一座石桥附近。 还要说的是失踪年份:后面介绍的来自其余两个村子的3名失踪者,加上鑫成村的会计,都失踪于本年度,再加上“梯形地带”也有5人,那么本年度总计失踪9人,为案件统计起始时间2008年3月初以来,失踪人数最为密集的年份。 令支援小组未想到的是,所有失踪地点都不偏僻,失踪人数最多的“梯形地带”则不仅车流繁忙,且视野也足够开阔,周边还有几间工厂。它位于鑫成村南边村口附近,方圆200米左右,前边是213省道,后面是一条新近修成尚未通车的柏油路,左边是一条3米宽的小土路,右边是四车道的石子路。综合判断:小土路附近,为失踪者集中消失区域,小土路北侧靠近村民承包的果园,附近还有一个近两米高的大土包,算是可以遮人视线吧。 鑫成村失踪人数最多,为本次失踪案重点调查区域,其距蒲宁镇中心约两公里。韩印和顾菲菲想尽可能地与当地村民多做交流,所以表示不住在镇上,想在鑫成村找个地方落脚。该村村主任杨劲松主动要求把支援小组安顿到他家里去。 村主任的儿子和儿媳都外出打工了,家中西侧厢房便空了下来,韩印和杜英雄住厢房北边屋子,顾菲菲和艾小美便住到南屋。由于实际上办案的核心人物是韩印,所以吃过村主任张罗的晚饭,进行案情讨论时,众人便聚集在北屋。 本次失踪案信息特别杂乱,时间、地点、失踪者,都需要仔细梳理。韩印认为:凶手至少有两名或者两拨人以上,其中一名作案特征比较明显,其作案地点主要在梯形地带内,作案时间集中于上午9点至11点之间,但13个失踪者未必都是其所为。从概率上看,他针对的目标主要是正值花季的青少年,那么首先基本可以排除整个失踪案中年龄最小的一个;而大学生失踪和倒数第二起,虽都发生在梯形地带,且年龄层符合目标范围,但两案前后发生仅间隔一两个小时,如此作案密度从心理需求角度看是极为罕见的,所以此二人的失踪肯定有一人与该嫌犯无关。总结起来说,他的犯罪行为可能至少涉及11个失踪者。同时,由以上特征也可以明确一点,凶手为无动机作案,也就是变态作案。动机明确的犯罪人,是不会把作案特征表现得这般明显、这般规律的。鉴于失踪者可能均已遇害,现在可以正式称他为“连环杀手”了。那么,初步可以侧写出凶手的哪些背景信息呢? 第一点,前面说过了,梯形地带并非隐蔽之地,反而是车流交汇的开阔地,选择这般地点作为连环杀手猎取目标之所,无论怎么说都是非常不明智的,任何一个凶手有预谋地作案时,都不会选择那里。可事实偏偏如此,只能说凶手第一次作案可能是临时起意,也就意味那是一次“机遇型”的冲动作案,但带给凶手的满足感是前所未有的,以至凶手逐渐对作案地点和行凶手段形成固定模式。进而则表明,梯形地带是其日常活动有可能经过的区域。 第二点,如果说在开阔地杀人不被目击有一定运气的成分,那么凶手是如何在不引起路人瞩目的情形下,迅速将失踪者带离现场的呢?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将尸体处理掉的呢?由这两个疑问,得出最大的可能性——凶手可能有辆汽车,用来运载尸体和抛尸;再一个,他应该系独自居住,所以至今无人发现他作案。 第三点,不管是当场以闪电速度杀死还是制伏受害者,尤其作案现场非隐秘之地,凶手必须具有相当的胆魄和技巧以及经验,由此推断凶手应该具有犯罪前科,或者有军队和警队服役经历。 第四点,由失踪者特征来推断凶手作案的心理动机——失踪者皆为青少年,凶手选择这样一个群体作为猎捕对象,可能出于如下几个原因:1.寻求征服和控制男性年轻人,以彰显自身能量,从而获取日常生活中无法体会的成就感;2.该年龄段的青少年,是其初始的刺激源,可能曾经给他造成某种侮辱和挫折;3.凶手是同性恋,可能有索爱被拒的经历,等等。不论这三种动机只有一种符合凶手还是兼而有之,总之,可以映射出凶手孤单的心境、偏执和自卑的个性,以及缺乏与他人交际的能力…… 第五点:凶手的年龄比较不好判断,因为以目前掌握的信息,还无法清晰捕捉到凶手真实的心理动机。就上面的分析来说,假设是第一种动机,那凶手的年龄应该处在比较成熟的阶段,有一定的阅历,历经挫折,在30岁以上;若是第二种,年龄便要稍小一点,青壮年足矣;而最后一种,跨度可以很大,与受害者年龄相仿的都可能。但总的来说,以经验、胆识、体力、力量综合角度出发,凶手应该在30岁到50岁之间,不过有关年龄方面,在犯罪侧写中向来是个比较薄弱的环节,现实办案中,不必过于拘泥。 犯罪侧写,其实也是一种通过现象看本质的方法,凶手作案的时间、地点、犯罪惯技、标记行为、受害者信息等都是参照物,通过科学的归纳、推理、演绎,最终剖绘出凶手的本来面目。完成对所谓第一嫌疑人的剖绘,实质上便已去掉11个研究案例,那么剩下的,又将指向什么样的凶手呢? 剩下6起案例,受害者年龄跨度过大,由12岁直至55岁,犯罪地点不仅分散,也具有一定的偶然性。4个成熟年龄段的男女失踪者,除消失时间段类似之外,彼此之间未发现任何交集和相同特征,假设系同一嫌疑人所为,那么他看重的似乎只是因为他们都系于夜间独自出行在外者,对性别、年龄、作案地点均随机选择,动机应该比较明确…… 正当大家专注于韩印的分析时,杜英雄突然将食指竖在嘴边,冲众人做出个“收声”的示意。未等其他人有所反应,他已迅速拔出腰间配枪,蹑手蹑脚走出北屋,先是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然后猛地拉开房门,瞬间一张阴森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几乎与他面贴面。 那是一张异常纤瘦的脸孔,两额特别宽,下巴又特别尖,颧骨暴突,眼皮凹陷,一对大眼珠子像乒乓球一样凸出,就如科幻电影中外星人的模样。 杜英雄显然对这张脸孔缺乏思想准备,身上的汗毛一下子全都竖立起来,几乎是本能地飞起一脚,将那人踹出三四米开外。 众人跟着快步跑出房间,将跌落在院子中间的“偷听者”围了起来。杜英雄握着枪指向那人,高声喝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偷听我们谈话?” 让众人傻眼的是,面对他们的围攻质问,那“外星大老爷们儿”竟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揉着干瘪的胸口,结结巴巴地说:“疼……坏人……大坏蛋……让爸爸打你……” “哎呀,误会,误会了,你们别难为他,他是村里的冯傻子。”正在大家理不清形势之时,村主任从正屋里出来,忙不迭分开众人,将跌坐在地上的“偷听者”扶起来,一边帮他拍打身上的灰尘,一边解释说:“这孩子叫冯根,是个智障儿,三十多岁了才只有几岁孩子的智商,他爹两个月前也失踪了。从那时起,这孩子便天天围着村子转,有时成宿成宿在外溜达,估计是看到我把你们领家里来了,以为找到他爸了,跟着来看看。” “他父亲是那个失踪的村会计吧?”顾菲菲看着冯根,一脸同情地问。 “对,我俩关系特别好,那晚我俩和一个朋友在村委会边上的小饭馆喝酒闲唠嗑,他爹说记挂傻儿子,偏要先走,从此就没影了。”村主任唏嘘一阵说道,接着冲众人苦笑一下,用哄孩子的语气对冯根说,“乖,快回家吧,要不然你妈又该不放心了,大爷一定帮你找到你爹,好吗?” “大爷……不准骗人……找爸爸……”冯根在村主任的哄劝下,一边晃着脑袋,一边朝院门外走。走到门口,他突然转过身子,用手指比画成手枪的姿势瞄向杜英雄,嘴里发着“啾啾”的声音,“坏蛋……开枪打你……” 冯根滑稽的模样,惹得众人忍俊不禁,杜英雄苦笑着把枪揣回腰间,咧着嘴,摇了摇头说:“完了,我算是把这外星哥们儿得罪了!” 后来,也许是与冯根猛一照面的感觉太为惊悚,一个晚上杜英雄都没睡安稳,闭上眼睛,那张如外星人般的面孔便总在他眼前晃动,好容易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却又做了个被外星人绑架的梦,惊醒后是一身冷汗! 第二章 圆月丧尸 由昨夜集中分析,基本可以认定制造多起失踪案的嫌疑人,至少是两名或者两拨团伙。从实际角度出发,不太可能同时解决全部案子,尤其韩印昨夜放在后面分析的6起案件,差异性很大,不确定因素太多,作案动机比较难以捉摸,如果硬要与前面的案子放到一起办,对支援小组来说,过于消耗精力,也不够科学。 鉴于以上种种不利因素,顾菲菲和当地专案组进行讨论,最终一致认定,先以作案特征明显的第一嫌疑人,为主攻调查方向。 第一嫌疑人,应该就是本地人,独自居住、有汽车、有过犯罪前科或者军队服役经历,个性孤僻、偏执,少与人交流,可能有同性恋倾向——按照韩印初步的侧写,专案组在鑫成村展开排查。 由于临近西南国境这样特殊的地理位置,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以来,蒲宁镇各村都存在严重的吸毒情况,鑫成村也不例外。除此,村镇周边地下赌场泛滥,村里也存在不少铁杆赌徒。而毒品和赌博这两种瘾好,向来是犯罪的温床,可想而知村里犯过事的人不在少数。经过两天的走访,警方将视线锁定在一个叫孙大成的男人身上。 孙大成,现年46岁,20年前在集市上做买卖,与人产生口角,气急之下竟一锄头将对方脑袋扫掉。据说当时脑袋掉在地上,眼睛还在诧异地眨动,孙大成因此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其间,他妻子带着孩子改嫁了。孙大成于2008年1月获释。出狱后,在亲戚的帮助下,他在一家冷库谋了一份开货车的工作,而冷库距离梯形地带只有不到50米的距离,且失踪者中有3人曾经就是这家冷库的工人。 孙大成系独居,住处距上班的冷库不远,他出狱后的表现不是很检点,有过猥亵和偷窥同性男子的劣迹。从以往经验来看,许多性变态犯罪早期,都会出现这种行径。另外,通常变态犯罪初次爆发时间,对案件侦破具有重要的指引作用,如果能够找出嫌疑人在相应时间点上有异常经历的话,便可以进一步锁定该嫌疑人。比如犯罪人从熟悉的地方搬到陌生的区域,孤独和缺乏安全感致使他寻求释放;又或因坐牢让他的反社会人格发展到极致,出狱后开始疯狂报复社会,等等。而孙大成出狱的时间,正好在首起失踪案发生的两个月前,时间点可以衔接上,加之有猥亵、偷窥的经历,工作单位距离案发地很近,与其中3名受害者相熟等因素,都让他看起来具有非常大的嫌疑,支援小组决定对其实施24小时跟踪监视。 这天晚上,轮到艾小美与杜英雄当班,与前几个晚上一样,孙大成早早睡下了,漆黑的小院静寂无声。 10点多,因为来例假,艾小美肚子很痛,杜英雄便让她回去休息。艾小美本想坚持,但实在疼得难以忍受,只好扔下杜英雄独自执行任务。没想到她前脚刚走,后脚孙大成就出门了。 孙大成没有开车,晃晃悠悠地在马路上溜达,看起来挺悠闲,不过这大半夜没来由地出来散步,肯定不会干啥好事。杜英雄在其身后注意保持距离,小心翼翼地跟着,不多时便随他走到案发多起的“梯形地带”。 前面介绍过,梯形地带附近有几间工厂,孙大成上班的冷库也在其中。不过孙大成好像并不是要去单位,他只是在大门口贼头贼脑张望了两下,便闪身快步走进距冷库不远的一个公共厕所里。躲在对面一棵杨树后的杜英雄纳闷极了,心想,这家伙有病吧,大半夜跑这儿上厕所来了?但转念一想,他立马明白了:“这死变态,准是想偷窥别人撒尿来着!” 杜英雄掏出手机,正想把情况跟韩印说一下,突然听到路边草丛里传出似乎某种喘息声,他打开手机照明功能,循声照去,只见黑洞洞的夜色中,突然冒出两颗墨蓝色的眼睛。定睛再看,原来是个纯黑色足有半人高不知是狗还是狼的大家伙,在手机发出的光束的照射下,一双鬼魅的眼睛发出凶狠的光芒。 那似狼似狗的大家伙显然是被杜英雄的举动激怒了,凶相毕露,嘴里发出呜呜几声,随即“汪”地吼了一声猛扑向他。 原来是一只大狼狗,可是这家伙看起来比狼还要凶暴,这要是被它逮到说不定还真打不过它。杜英雄略一斟酌,转身撒腿就跑。虽然事发突然,但他脑子还算清醒,知道明智的选择应该是向最前面的213省道上跑,那儿车来车往的,也许能把大狼狗吓住。 他脚下玩命地飞奔,不时回头瞄着大狼狗的距离,眼看着就要踏上213省道了,一不留神被路基绊了个踉跄。他刚要伸直身子,只觉肩膀被什么东西重重剐蹭了一下,身子便无法控制,向前方猛地摔出去,紧跟着脑袋“嗡”的一声,意识便开始模糊。不知为何,在完全失去知觉的一刹那,他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张好似外星人的面孔…… 杜英雄睁开眼睛已经是次日上午,他看到自己躺在洁白明亮的房间里,周遭是几张熟悉的面孔,上面都写着焦急不安。 “我这是在哪里?”杜英雄眯着眼睛,喃喃地问。 见他终于苏醒过来,众人都松了口气,韩印微笑一下,上前说:“这里是市区医院,你被车撞了,幸好被在村里乱溜达的冯根看到了,跑村主任家报了信,我们才找到你。” “噢,我可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记得被一只大狼狗追到213省道上摔倒了,之后就‘断片’了。”杜英雄费力地吐出一口气,忍着身上的疼痛说,“我伤得严重吗?” “没事儿,没大碍,肩骨有点骨裂,后背软组织和额头上有些擦伤,各缝了几针,还有点轻微的脑震荡,其余一切正常。”顾菲菲凑到病床前说,“你还真幸运,从车祸现场看,肇事司机反应比较机敏,及时打了方向,所以只是右侧后视镜剐到你肩膀把你带倒了,不过肇事汽车看起来就没那么幸运了,路边的一棵行道树和电线杆都被撞倒了。” “那司机怎么样了?”杜英雄关切地问。 “不太清楚,应该伤得不重,我们去的时候,车子已经不在了,估计是司机以为把你撞死了,所以逃逸了。”顾菲菲摇摇头,叹息道,“可惜那冯傻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交警方面正在勘查现场。” “算了,其实责任主要在我,就算找到司机,也别难为人家。”杜英雄轻轻晃了晃脑袋,可能感觉到疼痛,便皱起了眉头。 “英雄哥,等你额头上的伤好了,一定很酷,我就喜欢男生脸上有点疤痕什么的,看起来特别man(男人)。”艾小美一边摸着杜英雄额头上的纱布,一边眨着大眼睛像煞有介事地说。 “呸,你非得要我破相啊!我都差点光荣牺牲了,你还挤对我。”杜英雄苦笑着说。 “谁挤对你了,我说真的,你不知道你一直没醒,人家有多担心你,生怕你‘眼一闭,不睁,这辈子就过去了’!”艾小美故作一本正经地说。 被艾小美这么没心没肺地一逗,韩印和顾菲菲都忍不住笑了几声,杜英雄被气得彻底无语了,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好了,别闹了!”顾菲菲抬腕看看时间,板起面孔对杜英雄说,“医生说你得留院观察48小时,如果没有别的症状才能出院。我和韩老师先回村里,专案组那边还等着我们讨论下一步的侦破方向,你这边就让小美留下来看护你吧。” “不是吧,顾姐,你让她陪我,别说养病了,我怕被气死啊!”杜英雄故意装作没好气地说。 “哎呀,你还不乐意了,以为本小姐愿意伺候你啊……”艾小美也不管杜英雄有伤在身,上去就推搡了一把。 “哎,疼啊,轻点……” “活该!” 由于监视中出了意外,连累杜英雄受重伤,专案组方面决定不必再慎重了,干脆就利用孙大成在公厕中欲行偷窥的由头,直接把他拘了。 随后,对其住处进行搜索,结果除了发现一些带有男性裸体照片的淫秽杂志以及两小包毒品外,未发现任何拘禁和行凶痕迹,屋内屋外都喷洒了“鲁米诺”,也未发现血迹残留。 前面的分析中,支援小组和当地专案组基本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所有失踪者可能都已经遇害,这就牵涉到一个尸体如何处理的问题。可以肯定的是,整个作案中杀死失踪者,只是满足凶手欲望的一部分,必须通过虐尸或者碎尸才能让他完完全全地释放,否则他根本没必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将失踪者带离作案现场。 但自失踪案出现至今,失踪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恐怕只能用两点解释:要么抛尸地特别偏僻隐蔽,加上他运气不错,所以一直未案发;要么是他根本未做过抛尸的举动,尸体或者残肢被就地掩埋,可能是在凶手的住处,也可能是他单独拥有、少有人光顾的某个地方。例如“小丑杀手约翰·维恩·加西”以及“连环虐童杀手宫润伯”,这两人就是几乎把所有受害者都埋在自己的住所中。由于专案组在孙大成家一无所获,韩印不得不承认,他应该和连环失踪案无关。 那么下面的调查该如何着手呢?韩印告诉专案组,凶手必定居住在村内,接下来恐怕就要将罪犯侧写在村里公布,一方面,发动村民踊跃到派出所提供符合侧写的嫌疑人;另一方面,调集人手到村民中间密集走访。专案组方面经过一番研究,同意按照韩印的建议布置下去。 傍晚,宁静的乡村小路,质朴空灵,一股自然流淌的浪漫气息,不自觉地包围着并肩走回村主任家的韩印和顾菲菲,尤其那俩小家伙不在,整个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这样的机会,好像不多,屈指一算,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这是第三次。头两次,一次是他们俩结伴到尹爱君老家,提取其父母的dna样本;再有一次,便是“1·4”碎尸案取得重大突破那一晚。韩印还记得当时,他情不自禁拥抱了顾菲菲一下,而素来高傲拘谨的她,竟然没有拒绝。 也就是从那一次拥抱,韩印对顾菲菲的感觉有了微妙的变化,只是那时他心里的位置,已经被叶曦占得满满的,所以并未认真想过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现在他好像有些感悟了,那是“心动”的感觉。 当然,韩印不是见异思迁的人。将叶曦从他的人生中分离出去,其实与顾菲菲并没有关联,是因为他自己无法确定对于叶曦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想念”。 叶曦的气质和性情太像母亲了,以至第一次见面,韩印便不可抑制地生出无限好感。他一头扎进追逐的旋涡里,根本来不及去想,叶曦对他到底是怎样一种吸引。直到他回到学院,当母亲的身影重又在梦中显现,他才恍然想到,与叶曦相处的日子,他很少做梦,也从未梦见过母亲,因为叶曦的出现,似乎让他觉得母亲从未离开过。 “你和叶曦到底怎么样了?”沉默半晌,顾菲菲忍不住先张了口。只是连她自己也很纳闷,怎么一开口就提到了叶曦,也许在她的潜意识里,在她和韩印的关系中,叶曦始终都是一个无法逃避的影子。 “上次说过了,我和她从未真正开始过,所以还是做回朋友吧!”韩印也是沉默良久才应道,他不想对任何人提到母亲和有关母亲的梦,所以故意避开母亲的因素,语气淡淡的。但说到“朋友”二字,有意无意稍微扬了些声音,其实就是想在顾菲菲心目中,将他和叶曦的关系做个了断。 顾菲菲似乎明白他的心迹,哑然笑笑,没吭声。两个人又无言地走了一段路,顾菲菲才试探着说:“那我们呢?除了合作关系,是不是也可以成为朋友?你有没有觉得我不好相处?” 韩印这次答得很快,他停住步子,温和地望向顾菲菲说:“你应该是高干家庭出身,家庭成员中,最有可能是父亲服务于警队或者军队高层。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很强的纪律性,同时也看到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当然,这也是你耳濡目染得来的,而在此基础上,我相信你的家人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在你脑海里灌输了非常远大的目标和理想,以至于你的眼界一直都要远远高于同龄人。再加之经济条件优越,你与身边同龄人的距离拉得越来越大,直至养成一种‘独’的性格。而这种‘独’的性格,最终会造成你与他人交流时,产生一定障碍。慢慢地,你也会感觉到一种自卑和缺乏安全感,所以当你与他人交流感觉力不从心时,便会采用一种伤害他人的方式。其实,你的内心中,要比其他人更加单纯,遇到心仪的人,你的心也可以是炙热的。” “没想到你竟然侧写过我!”顾菲菲佯装恼怒的样子,其实早已心花怒放,韩印竟是如此了解她,甚至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真的无法再控制对这个男人的倾心,内心欢快得竟如小女生一般。她羞怯地眨眨眼睛,俏皮地说:“我知道你们圈里的规矩,除了罪犯从不侧写身边的人,既然如此,我又不是罪犯,那只能证明你特别在乎我是不是?” 韩印没想到顾菲菲会这么直白地一问,以他的性格,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只好尴尬地笑笑,快走几步落荒而逃,憨憨羞涩的样子,在顾菲菲眼里就更加可爱了! 当天晚些时候,自觉身体无碍的杜英雄,在医院待得实在难受,加上艾小美的怂恿,偷偷溜出医院,回到鑫成村。 从出租车上下来,两人即被村里异样的氛围包围——空气中满是夹杂着烧酒气味的烟熏的味道,泛黄的碎纸屑被阵阵阴风吹起,飘在半空中,黑暗的角落里冥火若隐若现。整个村子好似一个大的祭祀场,尤其是头顶上那轮血红满圆的月亮,似乎隐含着某种腾腾的杀气。 阴气重重,艾小美也有感觉,不自觉地紧紧揽住杜英雄的胳膊,而杜英雄此时也无心消受美女亲昵的举动,脚下加快步子,拖着艾小美,一心只想快点走到村主任家。 村主任家在一条僻静的乡间小路旁边,小路的另一边是一大片玉米地,高高的玉米秆随风摇曳,玉米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跟在两人身后似的。杜英雄不安地回头张望,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好像即将有事发生! 好在远远地已经能看到村主任家的房子,只有三四十米的样子。可是突然,身后的“脚步声”似乎清晰了,两人不约而同转过身子,只见背后不远处,一具白里透红的“干尸”,正摇摇晃晃向他们走来——白的是骨骼,红的是肌肉,真真切切。那干尸手里还拎着什么东西,右手是个长条的物体看不太清楚,而左手好像是一张白布,上面有三个窟窿眼,中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是凸起的…… 啊!那是一张撕下来的脸皮! 艾小美身子剧烈抖动,随之双脚便不听使唤了,杜英雄毕竟是男人,竭尽最后一丝气力,拽起艾小美转身就跑,可没想到那干尸竟也摇晃着身子加快速度追赶上来。 终于,终于,杜英雄硬扯着艾小美跑到村主任家门前,顾不上叫门,几乎将整个身子摔向院门,生生把门撞开了,随即惊惶失措地叫嚷着:“来人啊!快来人啊!有僵尸,有僵尸……” 韩印和顾菲菲本来正讨论案子,听到惊呼齐齐从房内冲出来,村主任和老婆也披着衣服惊恐万分地从正屋中跑出。没等他们盘问,艾小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泣不成声地指着院门外:“有僵尸在追我们,吓死我了…… 呜呜……” “僵尸?你们俩神经了吧?大晚上的闹什么幺蛾子!” 顾菲菲瞪着眼睛冲两人吼了一嗓子,可见两人坐在地上脸色煞白,身子不住发抖,看似确被惊吓不轻。她和韩印对视一眼,满面狐疑,拔出腰间的配枪,打开保险,走到院门外,可视线中空空如也,连个人影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僵尸了。 她返身回到院里,冲韩印摇摇头,犹疑地打量着惊魂未定的杜英雄和艾小美。这俩孩子虽然平时说话大大咧咧的,但都非常正直,应该不会说谎,可怎么会出现僵尸呢? 正纳闷着,只听村主任轻咳两声,二人随声望去,见村主任皱紧眉头,望着空中的圆月,声音低沉地说:“今儿是阴历七月十五,满月之夜,莫非真的是僵尸出现了?邪门,太邪门了!” 第34节 第三章 耶稣门徒 杜英雄和艾小美冷静下来,将从进村子开始一直到遇见僵尸的诡异遭遇,一五一十地讲述一遍,并再三强调他们看见的肯定是一具僵尸,绝不是有人假扮或者模型之类的东西。 一个人说倒也罢了,两人竟然异口同声,韩印和顾菲菲一时间也甚为迷惑。沉默一阵,韩印缓缓开口说:“作为警察,咱们首先必须要明确一点,你们俩今晚见到的绝不会是所谓的僵尸。这一点无须讨论,我觉得主要还是你们的心理作用。”见杜英雄和艾小美不服气,欲张口争辩,韩印摆摆手,示意听他把话说完,“今天是鬼节,农村可能习俗和讲究都比较多,所以你们一进村子便被大规模的祭祀氛围感染和震慑,以至当人为制造的灵异事件出现时,你们心里会不由得产生认同感,并对此深信不疑。” “对,是这样的。”顾菲菲接着强调,顿了顿,又说,“关键是这种人为制造的恐吓,只是单单的恶作剧,还是刻意针对咱们支援小组?如果是后者,那咱们必须要对这个问题重视起来!” “难道有人不想咱们住在村子里,想借着鬼节的气氛把咱们吓跑?”艾小美目光呆滞道。 “小美说得有道理,这村子确实有些不对劲,怎么乱七八糟的事,全叫咱们赶上了呢?”杜英雄咬了咬嘴唇,郁闷地说,“先是我被狼狗追,接着就被车撞了,然后又和小美被僵尸追,我觉得这一系列事件都不是巧合这么简单,说不定是有人精心策划的,目的就是不想咱们把案子办下去。” “这样看来,狼狗和肇事车辆的调查,还是不能忽视。”韩印斟酌了一下,道,“就从狼狗开始着手吧!” “就这样决定。”顾菲菲抬腕看了看时间,说,“不早了,睡觉吧。” “嗯。”艾小美从椅子上站起,带着怨气冲杜英雄娇嗔道,“都怪你,不好好在医院待着,非要回来,差点把本小姐魂吓没了!” “怎么又怪我了,不是你提议说要回来的吗?”杜英雄争辩一句,摸着后脖颈心有余悸地说,“其实……其实我也吓得够呛,不管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当时感觉特别真实,尤其是僵尸手里拿着那脸皮,实在太吓人了!” “等等,你是说那僵尸手里拿着他自己的脸皮?”本已起身走到屋门口的顾菲菲,突然停住步子,转身问道。 “对啊,怎么了?”杜英雄摸着脑袋不明所以。 “他另一只手是不是也拿着一个物件?”顾菲菲继续反问道。 “是,是!”艾小美抢着说,“可惜太慌乱了,我和英雄都没看清是什么东西,不过我觉得是一个长条状的东西。” “对,对,是个细细长长的东西。”杜英雄附和着说。 “像不像宝剑、匕首之类的东西?”顾菲菲手里比画一下,试探着问。 杜英雄和艾小美互相看了看,点点头,转过头齐说:“还真有点像。” 顾菲菲哼了下鼻子,讥诮地说:“这回麻烦了,你们看到的不仅是僵尸,而且还是一‘外国僵尸’”。 “外国僵尸?什么意思?”韩印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菲菲哂笑一声,道:“圣经中说,耶稣有十二门徒,其中名列第八的称作‘巴多罗买’。据说耶稣升天之后,巴多罗买带着玛窦福音到处传教,有传说他在亚美尼亚传道时,被钉在十字架上殉道;也有传说他在印度传教时,被暴徒剥皮而殉道。所以在一些教堂以及艺术作品中,他的肖像便是一手持一把割皮刀,一手举着自己的脸皮。” 听顾菲菲这么说,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顾菲菲接着说:“如果真是如我所说,那就更证明所谓僵尸一说,是人为制造的。” “可那玩意儿是哪儿来的呢?要是一座塑像的话,那得多大力气才能搬动啊?”韩印接连问道。 “这还真是个问题。”顾菲菲沉思一下,说:“情况真是太乱了,还是先睡觉吧,等明天问问村主任这附近有教堂没。” “那也行,今天就到这儿,赶紧睡觉,要不然明天也没精神办案了。” 韩印话是这样说,但这一夜谁都没睡好,又是僵尸,又是耶稣门徒,实在让人费解。这小小的鑫成村,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惊天秘密呢? 次日,询问村主任,他表示村子附近乃至镇上根本没有什么教堂。不过说起“大狼狗”,他倒是留意到村里有人好像养着一条。 村主任介绍,该村民叫于明远,是个孤老头子,偶尔会看到他牵着一条大狼狗在路上遛弯儿,关键是他家距离梯形地带也不远,或许就是他的狗追伤杜英雄的。 韩印决定和杜英雄去一趟村主任说的村民家,而顾菲菲和艾小美则协助专案组坐镇派出所,负责接待提供线索的村民。 昨日中午,专案组通过村委会将罪犯侧写和相关举报电话传达到村民中间,可出乎意料的是,村民们似乎都比较消极。当然也许他们心目中确实没有怀疑人选,也有可能是不想得罪乡亲,反正,一个下午,没有举报电话,更没人主动前来提供线索。 与之相比,在以往的办案中,若是警方有此行动,乱七八糟的电话那是络绎不绝,虽然面对的情况比较复杂,可是终归让警方怀有一丝希望。眼下这种情况让专案组感到十分郁闷,不过支援小组方面比较冷静,提醒专案组只是刚刚开始而已,要多点耐心,线索不在于多,有些时候哪怕只有一条,也足够指引到凶手身上…… 村主任带韩印和杜英雄去找于明远,路上问起于明远的情况,村主任说:“他是本村人,今年应该将近60岁了,父母早亡,前年哥哥也去世了,在村里嫂子算是他唯一的亲人,但关系不好,从不走动。这也不能怪他嫂子,于明远这人性格比较怪,而且早年杀过人判过刑,平时和村里人也很少交往。他父母过世后留下一个老房子,自他出狱住进去后,几乎没人再进去过。不过他在村里也从不招惹是非,总体来说还算本分,多数时间都在田里干农活。这几年他倒是比较悠闲,因为修路镇里征了他一部分田地,他每天基本就是上午干半天农活,下午在村委会门前的小广场上,和一些村民打打扑克、下下象棋什么的。” 没多久,三人便来到于明远家门前,相比较周围的邻居纷纷盖起的新房,于明远家便只能用破败不堪来形容了。灰白色土砖垒砌的院墙,眼瞅着就要塌了。不过院墙很高,从外面看不到院内的样子,两扇破旧的木门,木头已经开始腐烂,感觉推一把就能掉一地木渣似的。 村主任叫了一阵门,惹得院内狂犬乱叫,但一直没人应门。以为于明远未在家,三人正要离开,木门却吱的一声,敞开一条缝,随即于明远带着花白胡须的清瘦面庞,阴森地由门缝中探出来,韩印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寒意。 村主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老于啊,开开门,上头来的警官有话要问你。” 于明远缓缓将木门打开,迅速从里面走出来,随即返身带上木门,木讷地道:“咋了?” “我们想看看您的狗。”韩印笑笑,客气地说道。 “为啥?”于明远又是简单地只吐出两个字。 “呃,老于啊,人家上头来的警官说看看,你就给看看呗,这有啥嘛。”村主任见于明远当着外人的面一副生硬的样子,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便抢着催促说。 见村主任急赤白脸地发话了,于明远微微怔了一下,回手轻推了下门,门便稍微敞开一条缝,淡然道:“看吧!” 从门缝中,韩印和杜英雄看到,院子中间一个葡萄架下拴着一条大狼狗,正在汪汪地狂叫。杜英雄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撇着嘴冲韩印微微摇头:“不是,这条爪子上有黄毛,我那天晚上看到的狗,全身纯黑油亮,没有一点杂色。” 听罢,韩印转头,冲于明远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你看,给警官看一下不就完了吗?多简单的事!”村主任带着一点怨气,摆出领导的姿态。 于明远没接茬儿,只是从兜里掏出一把铁锁将院门锁上,然后淡漠地说:“没事了吧,那我打扑克去了!”随后,在三人的注视下,旁若无人地慢悠悠走了。 “别理他,就那怪脾气。”村主任笑着,一脸尴尬,然后像突然想起什么,说,“对了,不是老于的狗,说不定是养狗场的。” “村里还有一个养狗场?”杜英雄问。 “是啊,是城里人开的,老板是两兄弟,姓黄。”村长轻拍了下前额,说,“我刚刚忘了这茬,那狗场的狗时常偷跑出来,有一阵子把村里的鸡都吃光了!” “那咱去一趟?”杜英雄冲正在发怔的韩印说。 “他有汽车吗?”韩印望着于明远干瘦的背影,冲村主任问。 “哪有啊!他买不起!”村主任不屑道。 单独居住;与村民交往不畅;家中鲜有人光顾;尤其刚刚来时他注意到,于明远家距案发地点很近;再加之其有过犯罪前科,于明远的背景信息均在侧写范围内,只可惜缺少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他没有车,上午9点到11点之间,如果没有一辆车,是根本无法将受害者悄无声息带离第一作案现场的。 韩印驻足远望,凝神片刻,他头也未回,扬扬手,说:“英雄,你跟村主任去趟狗场。”说罢,便抬步,冲于明远前行的方向跟了过去。 在村主任的带领下,杜英雄来到养狗场。 养狗场坐落在村子以西一片水洼地旁,距村民密集居住区两公里左右,三面水泥高墙,北面挨着一条河沟盖起一排红砖房。从正面大铁门的缝隙中,能看到围着几间红砖房装有铁丝栅栏,里面圈了十几条大狼狗。 村主任介绍,养狗场开了已有三四年的光景,地方是租村里的,房子和院墙是黄氏兄弟俩后来自己盖的,据说生意还不错。 村主任使劲拍了拍大铁门,扯着嗓子冲院里喊了两声。不多时,从一间偏房中走出一个睡眼惺忪的光头中年人,他一边应着村主任的声音打开大铁门,一边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杜英雄。 “这位是黄家兄弟的老大黄炳成。”村主任指着光头中年人介绍,接着又指向杜英雄,“这位是上面来调查失踪案的警官。” “幸会,幸会,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帮上您的?”黄炳成显然也听说了失踪案,与杜英雄握手客套道。 “这场里就你和你兄弟两人吗?”杜英雄问。 “对,就我们两人。”黄炳成搓着手解释,“我兄弟不在,去城里见客户了。” “你们这儿都养些什么狗?”杜英雄接着问。 “大多是狼狗,什么德牧、黑背、狼青啥的都有,不过主要还是本地的狼青狗。”黄炳成指着铁丝栅栏中一条毛色又黑又亮、个子高大、体态健硕的狼狗,说,“喏,就是那种,是由德国牧羊犬和本地的杂狼狗交配出的品种。” 杜英雄顺着黄炳成的手指,仔细打量了一番,觉得那条所谓的本地狼青狗,跟那晚追他的大狼狗外貌姿态极其相像。杜英雄指了指,问道:“你这狗前天晚上跑出去没有?” “没有,绝对没有!”黄炳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们也看到了,我们有铁栅栏,还有这大铁门,围墙也足有两人高,是不可能有狗偷跑出去的。” 杜英雄走进院中,犹疑着,又向前走了几步,靠近铁栅栏,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接着又转头盯向黄炳成,却见他光光的脑袋上已经冒出了一排汗珠,不禁冷笑道:“招了吧,是就是,我也没别的意思,你这狗前晚跑出去,差点咬到我,我来就是提醒你,注意把狗看好了,下回别再让它跑出来,以免咬伤人!” 见杜英雄没有难为人的架势,黄炳成使劲吸了吸鼻子,大大松了口气,摆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说:“真……真……真是抱歉,前晚确实疏忽了,铁栅栏忘关了,有几只狗就偷跑出去了,还好它们能自己回来……把您咬得严重吗?要不这样,我赔您医药费,再给您补偿一些营养费怎么样?” “不用了,你拿我当什么人了,既然你大方承认了,我也没啥好说的,先这样吧!”杜英雄大度地挥挥手,转身准备离开。 “那您慢走,有事您尽管吩咐!”黄炳成一边相送,一边客气地应承道。 韩印加快脚步来到村委会门前的小广场,其实说是广场,里面啥休闲设施都没有,只有几棵年数已久的老槐树。一些上了年纪干不动农活的村民,拿着马扎三三两两聚集在树下的阴凉地,打着扑克,下着象棋,也有围在一起闲聊天的。 正值八月,虽说只是上午,太阳已火辣辣的,韩印装作乘凉随意坐到一棵老槐树下,树荫下凉爽宜人,好不惬意,他竟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在这几个小时里,韩印看到,与刚刚的对话不同,于明远举止言谈,显得有礼有节,客套有加。他下棋的风度很好,从不悔棋,也不跟人争执,甚至对手耍赖也是一笑了之;和村民们一起玩扑克牌时,也表现得很是谦让,有时还会打完一局后起身,让给晚来的牌友玩。 此种情景,在别人眼里恐怕无法体会其背后所映射的心理,但韩印不同,他分明看到了骨子里的于明远。正当他觉得收获满满可以离开之时,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接听,里面传出顾菲菲低沉的声音:“你在哪儿,快来派出所一趟,有‘失踪者’出现了!” 第四章 黑窑奴役 是的!失踪者中年龄最小的12岁男童突然现身了,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大活人。 这一天情况略有改观,特设的举报专线电话开始零星响起,也有几个村民赶到派出所提供线索。他们基本都是失踪者家属,举报嫌疑人时呈现出很大的分歧,各有各的怀疑对象,没有两家人或者两家以上怀疑同一个对象的,这说明主观性太强,所以要特别谨慎地对待。也许是因为经历了早先的忽视和敷衍,家属们大都不愿轻易离开派出所,好像商量好了要监督警方办案似的。顾菲菲能理解家属们寻找亲人的急切心情,但是这么待着也无济于事,而且还干扰派出所正常的工作,便和艾小美劝他们先回去等待消息。 就在此时,派出所大厅走进两个人,是一个脏兮兮的老人,领着一个浑身上下黑不溜秋的孩子。几乎就在那一时刻,一个女家属突然疯狂地扑过去,一把拽过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嘴里叫嚷着,瞬间泪如雨下——她失踪几个月令她牵肠挂肚的儿子,竟然奇迹般出现在眼前,虽然孩子有些“脱相”,但做母亲的还是一眼便认出自己的儿子。 现在,那孩子就坐在韩印对面的椅子上,嘴里已经填满食物,但还执拗地往里面硬塞。 此时韩印终于明白,为什么刚刚在电话里,顾菲菲没有为失踪者的现身而激动,反而情绪异常低落——那孩子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像根麻秆儿一般;头发乱糟糟的,衣服碎成一缕一缕,勉强可以遮体;露在外面的胳膊上,留着一道道被棍棒抽打过的疤痕;那双没穿鞋子的脚上,满是被烫伤过后留下的红疮;最让人不忍直视的,是孩子那双本该精灵乖巧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恐惧与警惕,让人看了鼻子直发酸。 是什么人?究竟对孩子做了什么?泪水开始止不住在韩印眼眶中打转…… 吃饱喝足,身边多了父母呵护,木讷的孩子开始有了些生气,再加之将他送来派出所的老人从旁补充,孩子由失踪开始的遭遇逐渐呈现出来: 三个多月前的一个中午,孩子去姥姥家的果园。在经过213省道时,突然感觉身后衣领被人拽住,紧接着双脚离地被拖进路边一辆白色面包车里。等他反应过来想要挣扎时,一把五十多厘米长的大砍刀抵在了他脖子上。随即面包车启动开走,半路上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车子停了会儿,又接上三四个比他大点的孩子,然后继续行驶。一直到傍晚,车子驶进一个大院停下,他和车里另外几个孩子被带进一个房间关了起来,那时他才知道他们被卖进了黑砖窑。随后,噩梦般的生活拉开帷幕…… 孩子毕竟才十多岁,理解能力和表述能力都很有限,接下来的大多数内容,都是由那位“老人”讲述的。 他叫宋吉良,其实他一点也不老,才刚刚四十出头,是短短一个星期黑砖窑的非人遭遇,让他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二三十岁。与孩子被强行绑架不同,他是一个星期前主动进入黑砖窑的,当然不是为了讨生活,他有一份令人肃然起敬的工作,他是报社的记者。 一段时间以来,在市区生活的市民发现,平常在火车站附近以及街道上沿街乞讨的智障人员和流浪儿童越来越少,并且有人看到他们陆续被一辆面包车接走。善良的人们以为那是地区救助工作做得到位,而作为记者的宋吉良,那份职业的敏锐让他捕捉到这其中的不寻常,于是他开始装扮成智障人员在火车站一带乞讨。在那里,他不惜与真的乞讨者一起捡垃圾箱中的盒饭吃,还争抢掉在地上的烟屁股抽,晚上也同那些人一道睡在火车站的露天广场。终于,三天后他被“面包车”选中了,就如先前被拐骗的智障者和流浪儿童以及被强行绑架的孩子一样,他也被“黑中介”像牲口一样卖到黑砖窑,其实还不如一头牲口的价钱,每人大概也就值500块钱而已。 进入黑砖窑的宋吉良,仿佛置身在古希腊的奴隶场。那里有四十多个劳工,有孩子,有智障人员,也有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们通通都是被强行绑架或者拐骗进来的,没有一分钱工资。他们早上天不亮就要开工,一直做工到半夜才让睡觉。而睡觉的地方只是一个四处透着风,冬天也不生火的黑屋子,打手们像赶牲口一样把他们反锁在屋子里,没有床只能睡在草席上,门外则有一群打手和多条大狼狗巡逻。一日三餐,就是吃馒头喝凉水,而且每顿饭必须限时吃完。劳工们只要动作稍慢,便会遭到毒打,几乎每个人都遍体鳞伤。由于经常被逼迫下窑,去背还未冷却的砖块,劳工们脚部被烫伤更是家常便饭,没有药只能烂透了自愈,接着再伤,个中滋味,非常人所能想象…… 卧底期间,宋吉良用藏在内裤里的微型摄像机,记录下一幕幕震撼人心的画面:七八岁的童工,双手抱着沉重的砖块,显然重量已远远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他半蹲着双腿,一点一点地挪动。打手们心情不爽,上来就抽几个嘴巴子,孩子泪水挂在眼角,嘴边流着鲜血,仍机械地重复着搬砖的动作;十八九岁的少年,步履艰难拉着装满砖坯的车子,皮带深深扎进肩膀的皮肉中,可打手还是觉得他不够卖力,照着少年的裆部便是一顿踹;患有先天性痴呆症的劳工,因手头慢,打手拾起地上的砖头便猛砸过去,觉得不过瘾又拽过一把铁锹,照着脑袋便是几下重锤,硬生生将一个大活人打到死去为止……对宋吉良来说,那一双双或惊恐,或胆怯,或麻木,或呆滞,或茫然的眼睛,不仅记录在他的视频里,也深深印在他脑海里。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将这些无辜受虐的劳工,从这个“奴隶场”中拯救出去。 整整一星期,宋吉良完全摸透了砖窑的情况,对打手们的作息规律有了相当的了解,也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由于昼夜巡逻,到早上四五点钟劳工开工时,打手们便特别疲倦,大多开小差找地方睡觉去了;而值早班的打手也特别懒散,随便找个地方就能打盹;还有大狼狗,在那个时候也会被关回笼子里;再有那时天还没亮、光线昏暗,所以说早上刚开工时,是打手们守卫最松懈的时候,也是最佳的逃生机会。不过要想在这个时候偷逃出去,还需要借助时机,那就是早上有车队来拉砖。 这天早上,便迎来了那样的时机。宋吉良趁打手们不注意,偷偷爬到一辆已经装满砖封好缆绳的货车顶端,身子紧贴着趴在上面。可就在那时,他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因为不小心摔坏了一块砖,被几个打手追赶着一顿棍棒相加,孩子最后躺在货车旁边,奄奄一息,没人搭理。宋吉良心一软,担心孩子性命不保,便冒着生命危险,又溜下车将孩子抱了上去,就这样,他们一道逃出那个如噩梦般的地方。 随后,事情发展得比较顺畅,在拉砖货车司机停车解手时,两人偷偷溜下车。宋良吉找到一处公用电话,与一直在外围焦急等待接应的同事联系上。接着,怕再生出意外,不敢有丝毫耽搁,他和同事们决定先把孩子送回家再说。好在孩子虽小,总算还能说清自己住在鑫成村。宋良吉他们是这样想的——黑砖窑这般有恃无恐,恐怕源于老板背景深厚,所以这次卧底行动,最终结果如何很难预料,甚至也许因为某种阻力,这次报道无法公开发表,但终归还解救出一个孩子,这就值了! 如今黑砖窑虐待劳工事件,已在国内发生多起。有些地方政府由于担心影响当地形象,或者因砖窑老板在当地有足够的势力,相关部门对事件的解决态度并不积极,也不够负责任,所以宋良吉和同事们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不过那只是少数地区的做法,此次事件由派出所上报至市公安局直至当地市政府,政府方面第一时间接见了卧底记者宋吉良一行人,并详细了解了事件经过。随后政府责令市局立即部署打击黑砖窑以及解救劳工行动,强调不管老板是什么身份,有多么深厚的根基,都要严惩不贷。 接到指令,市局连夜制订计划,由公安方面联合武警特警组成行动小组,于次日上午正式展开解救行动。最终成功解救出数十名受虐劳工,所有参与虐待劳工的砖场工作人员包括老板被当场逮捕,黑砖窑被依法查封。随后,在当天晚些时候,行动小组又顺藤摸瓜成功将多次贩卖劳工的黑中介人员也一并抓捕归案。但遗憾的是,除被卧底记者解救的孩子之外,未有证据显示其他失踪者与此次行动打击的黑砖窑和黑中介有关,专案组只能继续将目光锁定在鑫成村。 第五章 本我杀手 第35节 “本我”,是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提出的一个心理学名词,与自我和超我组成一个完整的人格。弗洛伊德认为,本我是人格中最早出现的部分,是一种潜意识形态下的思想。本我按“唯乐原则”行事,不理会社会道德以及外在行为规范,它不顾一切寻求包括性方面、生理方面和情感方面的满足和快乐。简而言之,本我其实就是人格中最为原始的、最为本能的冲动和欲望。 韩印所做的工作一直就是在不断向同行解释,那些变态连环杀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是如何由一个正常人蜕变成杀人恶魔的。而他所秉持的理论,有很大一部分是由统计学意义上大概率事件的总结加之适当演绎而来,当然最终的结论,还要综合社会学、心理学、犯罪学等学科方面的知识。但总有些研究对象是在大概率统计之外的,也许只有那么百分之零点几,但他们确实存在。包括他们自己以及所有的犯罪心理学家,都无法解释他们因何杀人。他们生长在正常的家庭;童年和青春期没有遭受父母虐待的经历;他们也没有精神方面的病症;脑部没有做过任何手术;“额叶”没有受过损伤;成长过程中从未出现过所谓“麦克唐纳”症状,包括超龄尿床、纵火、虐待小动物中的任何一种症状;反正,他们就是突然间没有任何来由地开始杀人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对于这种连环杀手,韩印认为是他们的“本我”,在人格中占据了主导地位,他通常称他们为“天生杀人狂”。 年龄最小的失踪者突然现身,让专案组看到一丝曙光,其实不管是家属还是警方,都宁愿先前判断错了,如果失踪者都是被黑砖窑抓走,那起码意味着还有生的机会。不过,犯罪特征摆在那儿,事实证明,孩子的遭遇只是例外,其他失踪者都与黑砖窑无关。 杜英雄上次走访完狗场,回来将情况一一汇报,基本排除了狗场故意放狗咬人的嫌疑。现在嫌疑最大的是于明远,在打击黑砖窑行动的同时,支援小组开始对他展开全面跟踪调查。 于明远日常活动范围非常有规律,也极为狭窄,通常都是上午去菜地里干活,下午到村委会附近的小广场里休闲。与韩印那次看到的一样,他总是一副谦卑客套的姿态,而在韩印看来,那其实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卑”在作祟!而“自卑”,又几乎是所有连环杀手必有的特质,那么于明远心底的自卑感是因何形成的?是因为生活中某段经历造成的吗? 确实如此!专案组方面为韩印提供了他的档案,事实上先前他也在专案组的排查范围内,但觉得他年龄过大,且无自有车,于是很早被排除了。 于明远,现年57岁,第一次伤人时年仅18岁。那是1974年12月的一天晚上,他邀请曾经的小学同学,也是他唯一的好朋友到家里做客,后来好友留宿下来与他睡在一张床上,而他父母当时睡在同屋的另一张床上。 到了后半夜,不知何故,于明远突然从厨房里拿来一把菜刀,向好友脸部和头部疯狂地一顿乱砍,好在他父母听到动静惊醒之后及时将他拉住,好友才侥幸捡回一条命。而于明远因这起伤人事件,被劳动教养半年。 1978年冬天,距离他第一次伤人过了四年时间,那年他在一处砖窑做工,与一个16岁的少年相处得不错。后来他把少年骗回家,毫无缘由地用绳索将其勒死,然后弃尸到村外一处洞穴中。当时少年的尸体是蜷缩的,没穿衣服,手脚都被折断了。他因此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但后来改为有期徒刑,于1998年9月刑满释放。 可以说,以上的背景调查,让于明远与“罪犯侧写”更近了一步,他不但具有犯罪前科,而且是杀人前科,这无疑为他多年之后的连续杀人积累了相当的经验和胆识。可是为什么他再次杀人,会出现在获释整整10年之后呢? 通常犯罪心理学家认为,连环杀手前两次作案中间相隔的时间,是最难判断的。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年,甚至几十年。而对于连环杀手再次作案的原因,往往都归结于反复经历“挫折”,但于明远的情况恰恰相反,他再次作案正是他生活开始滋润的时候。对于这一点专案组有些想不通,因此对于明远是不是凶手,还心存疑虑。 其实这一点,在韩印看来是可以解释得通的。它涉及一门叫作“闲暇社会学”的学科,简单说来,就是指人闲暇下来,便总要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对于那些因没有工作、经济窘迫等原因被动空闲下来的人,如果他们有反社会人格,在这个时候容易引起激化,比如“小径杀手杨树明”;而因经济转好、收入增加等正面因素,可以自由掌控时间的人,理所当然会追求享乐,即如中国人常说的一句俗语“饥寒生盗心,饱暖生淫欲”。于明远显然属于后者,出狱10年间,他迫于生计,只能把精力和气力都放到田间劳作上;而从2008年开始,由于田地被征收了一部分,他不但农活少了许多,并且还得到一笔数目可观的补偿款,因此进而产生享乐需求,只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乐趣就是“杀人”! 于明远家距离梯形地带不足一公里,而他承包的菜园离那儿更近,位于梯形地带后面新修成的柏油马路西侧,距离失踪多发区域的土路只有五六百米。在跟踪于明远时,支援小组欣喜地发现,他偶尔在结束上午的劳作后,会在土路上逗留一阵子,才往家返。他大都会点上一支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怔怔地蹲在路边,像是在回味,又好像在等待什么。其实回家途中,歇歇脚抽袋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问题是他回家根本没有必要经过那段土路,这就值得玩味了。 另外,一直困惑韩印的转移尸体的工具,于明远似乎也给出了答案。他确实没有汽车,但有一辆手推平板车。他每天推着那辆足够装下一个成年人的平板车,往来住处与菜地之间,而那辆平板车上除了装载务农工具,也必放一张蓝色苫布。 由以上两点,于明远的作案过程便基本理顺:他于土路上等待目标,伺机作案,得手后将受害者搬到平板车上,用苫布盖好转移走。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当时受害者已彻底死亡,否则他是不敢在光天化日下用板车拉的。当然,作案这么多起都未被目击,运气也确实太好了。还有,从他活动范围如此狭隘来看,毁尸现场也许就在他的住处。 据住在于明远家周边的一位村民说,经常在深夜里听见他家里放着很大的电视声响,而那时候他家的狗总是叫得特别厉害,邻居们大都不敢招惹他。加之院墙特别高,他深更半夜在院子里做什么没人知道。韩印和专案组分析,那个时候应该是他分尸的时段。 “上午杀人,下午下棋,晚上分尸”,这也许就是于明远“作案日”一天之中的活动。只是让人难以想象的是,究竟怎样的恶魔才需要那样的生活呢?当然现在还不是分析这个的时候,眼下重要的是应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将于明远在证据确凿的情形下抓捕归案。 刚刚分析过,于明远作案多起未露出马脚,运气好是很大一个因素。但好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而且一旦厄运降临,便如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一般,所有不利因素会接踵而来。 就在专案组基本锁定于明远,正讨论抓捕方案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据他讲,大概两年前,有那么一天,他经过案发区域时,被人从后面用皮带勒住脖子,他被拖着退行了三四米远,后来被树根绊了一下,两人一起摔倒了。转过身来,他看到勒他的人是于明远,当时他要报警,可于明远一再解释说是和他闹着玩的,他看到是本村人,自己也没有受伤,便没再追究。之后没多久,他就外出打工了,这次因母亲病重赶回来探亲,听家人说起警方正在征集线索的事,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所以赶紧到派出所找专案组反映情况。 于明远的宅院。 多辆警车和警用面包车突然停下,数名警员陆续从车上下来,他们是本次特大连环失踪案专案组的侦查人员,还有多名身穿背后印有“勘查”字样制服的现场勘查警员,当然还有当地派出所民警和支援小组成员。 派出所民警按程序迅速在周围拉起警戒线,专案组组长一马当先敲响院门。在一阵狗叫声中,院门敞开了,于明远面色铁青、眼神诧异地站在门里,他显然没料到门外会有如此大阵势的警察出现。 专案组组长拿出一张搜查证让于明远过目,接着又拿出一张传唤证举到他眼前,道:“因涉嫌两年前一起故意伤人案件,现在我们依法对你进行传唤,请你在传唤证上签字;另外,由此案,我们怀疑你与近年来在本地发生的一系列失踪案件有关,所以依法对你的住所进行搜查。” “我回屋换件衣服。”于明远没理会传唤证,愣了一下,表情冷漠地说。 于明远自顾自转身朝院内走去,专案组组长带着警员随后跟进去,便见院内一条黑色大狼狗,嘴里正叼着一根骨头,眼露凶光呜呜低吠,蓄势待发。 组长高声命令于明远立刻将大狼狗锁起来,于明远便磨磨蹭蹭走向大狼狗,嘴里呵斥两句。他在狼狗身边蹲下,拽了拽狼狗的脖套,像要稳定狗的情绪,却突然冲狗屁股猛劲一拍,高叫着:“上,‘大黑’,咬死他们!” 大狼狗训练有素,听见主人的指令便腾空跃起,犹如一道黑色闪电从半空中划过,以雷霆之势猛地将走在最前面的专案组组长扑倒在地,转瞬它张开血盆大嘴,露出满嘴獠牙,凶狠地朝着组长的脖颈咬去…… 霎时间,空气仿佛凝滞了……于明远面目狰狞,挥舞着双臂,疯狂嚷叫。这个杀人恶魔,显然已预料到他的结局,在他失去自由的最后一刻,仍然尽显出嗜血的本性……众警员被突然的波折惊得目瞪口呆,一时手足无措,愣在原地。就连组长自己也一时发愣,没做出任何抵抗动作。 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犀利地飞起一只脚,角度力度拿捏得刚刚好,只见大狼狗脑袋一歪,身子急速向一侧倒去,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离才停下。待它挺起身子再反扑回来,组长已经反应过来,身子顺势朝另一侧一滚。而大狼狗的脑袋又一次被飞脚踢中,嘴里哇哇乱叫,身子飞了出去…… 当然,在这一刻,能够迅速做出反应又身手了得的,只能是杜英雄。卧底毒窝前的地狱式训练,造就了他超人的实战本领,也正是这一点才让他进入重案支援部掌舵人吴国庆的视线。在吴国庆看来,年纪轻轻的杜英雄,有了这身底子,再于实践中不断积累刑侦经验,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此刻,连出两脚的杜英雄,顺手拾起地上的小马扎挥向大狼狗,其余警员纷纷掏出配枪拉栓上膛。而那大狼狗好像懂得审时度势一般,见劣势明显,随时可能丧命,慌乱间以冲刺般的速度奔向院门口,把守门边的警员本能地避让开,大狼狗便飞冲出门外,逃掉了。 专案组组长稳下心神,指派一部分警员赶紧去追狗,以免有村民被咬伤;而他则带领几名警员,亲自押解于明远回市局受审;现场搜查任务便交给支援小组和一众技术勘查员。 于明远住的是祖屋,一座由三间屋子组成的土砖平房。与大多数老式农宅一样,中间是做饭吃饭的地方,东西两边都可以住人。 院子是长方形的,有三十多平方米,与别家的宅院不同,除了中间过道搭有一个可以遮阴的葡萄架,两侧没有种些花花草草或者蔬菜什么的,只是胡乱地堆了些木头柴火、废纸箱子、咸菜坛子等杂物。 其实刚一进小院时,顾菲菲就注意到那条大狼狗嘴里正叼着半截骨棒在啃咬。此时狼狗落荒而逃,骨棒掉在地上,她拾起来,仔细观察一番,然后冲众人扬了扬,说:“这应该是一段人类的小腿胫骨,股骨体和股骨头上有很明显的砍创,创缘平直,创口较大,我想你们应该能够搜到一把斧刃卷曲的铁斧。” 虽说韩印早已指出受害者有可能遭到分尸,并很可能被就地掩埋,但任谁也没想到于明远竟会随意把骨头扔到院中给狼狗吃。而随后,当更多“证物”被一点一点挖掘出来,这座农家小院,便变成一座白骨尸场。 整整用了三天时间,警方在院子过道两侧慢慢挖出两个大坑,数颗头颅、人体躯干以及四肢、内脏、骨头等,零零碎碎地显露出来。有的躯干和四肢上还带着腐烂的皮肉,上面布满蛆虫,有的则只剩下骨架。鉴于埋在地下的尸体要经过五到七年才能完全白骨化,可以想象,于明远不仅肢解尸体,还残忍地剔骨除肉。 随后,警方又在于明远的菜园地里挖了两天,陆续又挖出多具骸骨以及数件受害者的衣物…… 证据充分,接下来便是正式提审于明远,然后让他交代案情、交代作案动机、确认受害者的身份和数量、指认现场等,直至案件完结。虽然这一过程说起来简单明了,但实际执行起来没那么容易,好在审讯还相当顺利。 据于明远交代:自2008年至今,他在其住处附近的“梯形地带”内,趁人不备,对单独行走的受害者,施以扼颈以及绳勒,总计致死11人,并将尸体用平板车运回家中肢解和掩埋。而关于作案动机,经过审讯人员反复讯问,他才交代了一点——报复社会。 所谓“疯狂报复社会”,算是一直比较多见的犯罪动机。但专案组方面,都觉得本次案件只此一点解释太过笼统,便提出让韩印就目前掌握的信息,深入挖掘一下于明远真实的犯罪心理。 前面韩印分析过:于明远自2008年再度作案,是因闲暇时间多了,生计无忧,欲追求享乐造成的。那么,他为什么要把伤害目标锁定在青少年男性身上呢?而这一选择,并非从那时才开始的,其实远从1974年他第一次杀人未遂,就已经在遵循这一原则。也就是说,伤害青少年男性,会满足他的某种心理需求。似乎从这一固定规律中,可以捕捉到些什么。但那是什么呢? 综合以往一些案件中经常出现的心理动机来揣测,于明远之所以选择年轻同性作为目标,可能与他在童年和青春期,曾被那样的人侵犯或者侮辱过有关;当然,最大的可能性,是源于他是一个同性恋者,由于缺乏与同性沟通和交往的能力,所以只能通过极端手段满足欲望。似乎于明远的一些背景信息也可以佐证这后一种猜测,比如他一辈子独身,从未有过恋爱史;再比如他初次伤人以及后来被定罪入监的杀人案件,受害者都是他当时唯一可以交流的男性,伤或者杀,也许是基于爱慕。 可就算上面两点分析,有一种符合真实的心理动机,但于明远在作案中体现出来的、与生俱来的杀手气质却很难解释清楚。尤其最初的两次犯案,他把作案地点选择在家里,初次还当着父母的面,也并不刻意掩饰;第二次杀人后,家属去他家中寻找,竟然发现受害者的衣物,很明显地与其母亲的头巾放在一起……似乎取人性命,在于明远的骨子里,是非常理所当然轻而易举的行径。所以在韩印看来,他也许就是那种所谓的“天生杀人狂”吧! 可以想象,有些人对韩印的分析,同样会觉得非常笼统,认为他可以亲自审问于明远,利用攻心策略打开他的心结。但韩印很清楚地认识到,那无济于事。 变态杀手之所以被称为“变态”,是因为他们的思维逻辑异于常人,也是正常人所无法理解的。比如“小径杀手杨树明”,你无法想象,在交代案情时,他还会提出让政府帮他父母解决房屋居住问题。再比如“吃人恶魔李宝祥”,你怎么可能想象得到,他会这样为自己的杀人行为辩解,他说:“我不是故意杀人,掐她们(受害者)脖子只是防止她们喊叫,没预见到死亡;我的手段并不残忍,因为我肢解的只是她们的尸体,已无生命和知觉,社会危害性不是极大。”由以上两个案例可见,变态杀手那种畸形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以及他们对犯罪行为的荒谬认知,是深入骨髓的,是不可能轻易被撼动的。尤其如于明远那样,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女,可谓真正了无牵挂,这种人更愿意“把真相带入坟墓中”! 第六章 尸体标本 有关心理动机,大可以在日后慢慢研究,眼下要回到现实当中来。 虽然于明远记忆很好,案件细节交代得也很清楚,但最终需要证据确认。法医和技术科要先清理尸骨,再进行分类,然后再提取所有失踪者直系亲属的样本做dna比对,工作量可谓前所未有地庞大。即使所属省厅紧急调配法医人员给予协助,即使当地市局法医部门能24小时高效运转,最终结果也要等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出来。 案件至此,支援小组的工作基本结束,除去在黑砖窑解救的孩子,还有5名失踪者下落不明。但目前的证据无法将5起失踪案做并案调查,支援小组也不可能长时间逗留在此地,支援部里还有很多工作等着他们去做。可是有一点令他们很纠结,就此打道回府也觉得非常遗憾。 在于明远的供述中,大学生许健的失踪跟他无关。可整个专办案件,之所以能够引起各方关注,并得以立案调查,完全是以许健的案件为契机的。若最终没有解开真相,各方面都会觉得无法释怀,案件也谈不上真正完结。由此支援小组考虑再三,成员经过讨论,再加之当地警方极力挽留,经上级批准,支援小组得以再停留几日。 缺乏有效线索指引,那便只能广泛撒网。支援小组希望专案组能对当地各县市区以及乡镇近几年发生的失踪案件加以统计,再逐一排除,找出许健失踪的最大一种可能性。 据相关统计表明,该地区已破获的失踪案主要有这么几种动因:首先,是一些非法传销组织强行拐带受害人,目的是勒索其家人或通过洗脑,迷惑受害人骗取钱物,而许健被掳走时身无分文,并且这么长时间以来并未有索要钱财的电话打至他父母那里,所以该动因可以排除。其次,便是前面提到过的黑中介绑架受害人,将其转卖到黑砖窑做苦力的恶劣行径,不过自记者宋吉良冒死卧底获得第一手资料之后,当地公安部门不但及时捣毁其指证的黑砖窑,并抽调一部分警力对隐身在该地区周边偏僻乡镇的黑砖窑进行集中打击,解救的劳工当中目前还未有与连环失踪案有关的信息。最后,由于我国南方地区某些富裕人家出于迷信心态,在家人死后不愿按国家殡葬管理条例将其火葬,所以催生了倒卖尸体、偷梁换柱、顶替真身火化的隐秘交易。其中,有些人家是通过个别丧尽天良的殡仪馆工作人员买卖尸体,有的则是从一些专门从事杀人卖尸的犯罪集团手中购得。而距蒲宁镇不远的一个乡镇,就曾发生过一起团伙杀害当地村民倒卖尸体的案例。支援小组认为,许健的失踪也许就和这样一种动因有关。鉴于此种案例的犯罪团伙大多是流窜作案,所以眼下支援小组正积极地与该地区周边省市联系,希望能够找到近段时间发生的相似案例,从中找到切入点。 另外,关于杜英雄车祸的调查,眼下还未有大的进展。从轮胎的刹车印迹判断,肇事车应该是一辆中型货车,并且可以肯定车辆有一定程度的损毁,交警部门正积极在附近乡镇以及车辆修配厂进行走访,希望能够找到肇事车辆。不过车祸发生路段不仅是当地乡镇进入市区的路径,也是周边省市出入该市的路径之一,所以若是后者,恐怕一时间很难找到车辆。 还有一个事情,让支援小组很担心。有证据表明,于明远曾用尸体训练过其所养的大狼狗,那只大狼狗很可能与他的主人一样嗜血成性。可自从那日它夺路而逃之后,便一直未见踪影,当地派出所也在尽全力寻找,但始终未有消息。韩印和顾菲菲一直悬着一颗心,生怕它会伤害到无辜村民。于是这几日晚间,两人便会带上杜英雄和艾小美在村中巡视,格外留意于明远住处附近,说不定大狼狗会偷偷潜回老窝来。为此杜英雄还特意向防疫部门借了一支麻醉枪,见到大狼狗绝不客气,必须把它撂倒。 这天晚上10点多,几个人照例巡视到于明远的宅院附近。隔着很远,便听到院中传出“哼哧哼哧”的声音,再走近点又听到一些撕扯和拖行物体的响动。众人快步走到院门前,发现院门上的大铁锁还挂在上面,但两道木门中间被硬生生拱出一道缝,地上还落着朽木残渣,韩印用手电筒顺着门缝往里面这么一照,正是那条大狼狗立在院中。听到响动,大狼狗身子打了个激灵,墨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凶光,警惕地望向手电光束,它口中赫然叼着一截人腿。 说时迟那时快,杜英雄猛地一脚踹开木门,抬手就是一枪,果真是弹无虚发,大狼狗踉跄几步,便缓缓倒在地上,嘴里还死死咬着大腿不松口。 众人进到院中,走到狼狗身前,发现不远处有一具衣衫褴褛的残尸,俯卧在地上,背部遭到不同程度的撕咬,尤其是下体,两条腿基本上被狼狗咬断,一条腿稍微还连着点皮肉,另一条腿已经完全脱离躯体,且被咬得一截一截的。 杜英雄小心翼翼地将残尸翻转过来,几支手电齐照在脸上,众人看到死者为男性,面色极度苍白,肌肉萎缩明显,整个人显得极为干瘦。韩印掏出随身携带的照片进行比对,正是失踪的大学生许健。 顾菲菲蹲在尸体前,仔细打量一阵,又用手轻轻戳了戳,道:“尸体断裂处没有血液循环,血液凝固程度较高,尸温极低,有被冷冻过的迹象,估计在狼狗残尸之前,许健已经死去相当长一段时间了。” “他是怎么死的?”韩印着急地问。 “没看到致命伤,不过从表征来看……”顾菲菲轻抿着嘴唇,痛惜地晃了晃头,说,“他有可能是被饿死的!” “饿死的?”这太出乎众人意料了,杜英雄赶紧拿手电筒冲院子四周照照,嘴里嚷道,“难道这里还有一个密室不成?” “瞎说什么,也不过过脑子,顾姐都说许健已经死很久了,就算于明远这里有密室,死人怎么可能自己爬出来!”艾小美白了一眼杜英雄说。 “对,小美说得是,这个问题值得咱们仔细分析一下。”韩印凝着神,说,“一个饿死的人,而且死后还被冷冻过一段时间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小院里呢?还有,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将尸体转移到这儿?他囚禁并饿死许健的动机又会是什么?” “这案子还真是特别怪异。”顾菲菲皱了皱眉,说,“尸体四肢以及腕处都没有发现约束痕迹,许健若真是被饿死的,给我的感觉是凶手既想让他死,又不想留下任何他杀的迹象。” “也许咱们先前的思路是正确的,也许又有杀人卖尸团伙出现,只不过这伙人要聪明和谨慎些,愿意浪费时间掩盖尸体真实来源。”杜英雄接下话说。 “未必,如果真是那样,把尸体转移到这里又怎么解释?”顾菲菲摇摇头说。 “是啊,动机太令人难以琢磨了,我有种感觉,掳走许健的凶手应该就是村里的人。”韩印顿了顿,犹疑地说,“不过这么大点的村子,哪儿能悄无声息饿死个大活人呢?” “这个也许尸检过后能给咱们一些提示,通常被饿死的人胃里都会留下一些环境证据。”顾菲菲掏出手机,说,“还是赶紧通知专案组来收尸做尸检吧!” 大约半小时后,专案组组长带领警员赶到,顾菲菲简单介绍了情况,专案组组长用商量的语气说:“顾警官,跟你说个事。我们法医科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于明远的案子上,人手实在太紧了。我知道你是著名的法医,能麻烦你帮帮忙,亲自给许健做次尸检吗?” “没问题。”顾菲菲痛快地应道。其实即使组长不发话,她也会主动要求的,她很清楚,这是并不复杂却极为关键的一次尸检。 尸体运走后,韩印等人与勘查员一道,支起照明灯在农宅里继续搜索,虽然不大可能会找到物证,但也一直持续到天亮才收队。 早晨,冯傻子冯根的母亲牛桂花,做好早饭便要到田里干农活。 丈夫失踪后杳无音信,唯一的儿子又是个傻子,养家糊口的重担必然落在她的肩上。牛桂花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整天忙里忙外,还要照顾傻子的穿衣吃饭,累得她实在没精力多注意傻子的活动,只是大概知道他吃饱睡足便满村子转悠找他爸。好在村里的乡亲时不时帮她留意着,傻子也不至于走丢。 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牛桂花心里一个劲地直发慌,觉得出门前要看一眼傻儿子才安心。于是,她边吆喝着饭在锅里,起床后别忘了吃,边推开傻子睡觉屋子的门。可这一看不要紧,吓得她一屁股坐到地上,疯了一般大喊大叫起来——傻子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怀里搂着一具好似被剥了皮的人! 村主任和韩印等人闻讯赶来时,牛桂花正哭着劝儿子赶紧将怀里抱着的吓人玩意儿扔掉,可傻子却缩在墙边越抱越紧,嘴里小声嘟哝着:“爸爸…… 爸爸……” 冯傻子口中的爸爸,貌似用木头刻制的人体模型,全身上下都被剥去了表皮,露出一根根棕红色的血管和肌肉组织,骨盆部位没有皮肉只剩下骨架,男性生殖器官和睾丸赫然裸露着,左手边擎着一张“面皮”,右手则握着一把长匕首…… 韩印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其实就是传说中将真实人体通过“生物塑化”处理制成的一个人体标本。可冯傻子怎么会拥有一具人体标本呢? 第七章 “尸体工厂” “通过生物塑化制成的人体标本又叫‘塑化人’,其原理是采用硅橡胶、环氧树脂等活性高分子多聚物,对尸体标本中的液体和脂肪进行置换,从而形成了无味、无毒,既保持干燥又有一定韧性的人体标本。此项技术由德国纳粹后裔最先发明,后经美国人改良,技术更加成熟高效。制成的人体标本多用于世界各地巡回展览,美其名曰科普人体组织结构,其实不过是通过制造轰动效应牟取暴利而已,说白了就是打着医学启蒙的幌子,赚人尸的钱。因此他们会对标本进行各种姿态的造型,比如冯根手上的标本,造型应该就是顾组长先前提过的,模仿耶稣十二门徒之一‘巴多罗买’的肖像。”韩印因为一次出国的机会,曾参观过所谓的“人体世界”展览,所以对这方面了解得很详细。 “鬼节夜,我和小美看到的,肯定就是这具人体标本啦!”韩印话音刚落,杜英雄瞪着眼睛,急不可耐地嚷嚷起来。接着又凑近冯傻子,佯怒道,“那天晚上你是故意吓我的是不是?” 冯傻子不搭话,使劲搂紧怀里的标本,眼睛不时偷瞄着杜英雄,窃笑了一阵,结结巴巴地说:“和爸爸……一起打你……你是坏人……” 韩印笑了笑,从旁说:“噢,我知道了,肯定是你那次把人踹疼了,人记仇了,专门埋伏在村主任家路边吓唬你。” “哟,你还一肚子心眼儿啊!你可把我吓坏了,要赔我精神损失费哦!”杜英雄板着脸,故意逗冯傻子玩。 “得了吧,别不依不饶的,你应该感谢人家才是,你出车祸还是人家报的信儿呢!”艾小美试探着凑近冯傻子,左右摸了摸裤兜,翻到一包口香糖,举在手上说,“你告诉姐姐,你在哪儿找到爸爸的?姐姐给你糖吃。” 冯傻子眼睛一亮,使劲点点头,放下标本腾出手,飞快夺过口香糖,打开包装纸抽出一个送进嘴里。 “记着不能咽下去啊!”艾小美叮嘱了一句。 “嚼了吐……”冯傻子嬉皮笑脸,满足地说,“我比你大……是哥哥!” “嗯,对,冯根太聪明了,你是哥哥!”艾小美继续哄着他说,“说吧,怎么找到爸爸的?” 冯傻子点点头,使劲嚼着口香糖,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指着杜英雄比画着说:“狗追他……大汽车撞……他倒……撞树……后门开了……抱回家……去大爷家报信……” 第36节 冯傻子比画着,断断续续描述着,众人先是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仔细将冯傻子的话来回斟酌,反复梳理,韩印觉得情况有可能是这样的:冯根大晚上在村里乱溜达,恰巧目睹了车祸,肇事车辆应该是一辆载着人体标本的厢货车,厢货车先是剐蹭倒了杜英雄,接着撞到路边的树桩上,因此货厢后门被震开。要么是厢货车仓皇逃逸甩出了一具标本让冯傻子捡到了,要么就是冯傻子看到厢货车中的标本感到好奇,上去偷了一具抱回来,然后又到村主任家报信…… 此种解读大家都觉得比较说得通,问题是人体标本真的就是冯根的父亲吗?这具标本又会跟大学生许健的失踪有关联吗? 先前大家判断,凶手之所以要将许健饿死,可能是想不露痕迹地倒卖尸体来顶替火化名额,那么也完全有可能将尸体倒卖到尸体加工厂,也许许健和其余四个人真正的失踪原因就是如此。可是有一点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许健的尸体会出现在于明远家呢? 先不管许健尸体被转移的疑问,先来假设有人在杀人卖尸给尸体加工厂,当然也有可能尸体加工厂的人就是元凶或者是同伙,而尸体加工厂的厢货车又从村边的213省道经过,这样综合起来看:尸体加工厂应该就设在周边的村子或者乡镇里。如果这种假设成立,只要找到尸体加工厂,基本上案子就破了。那接下来,一方面,要让专案组向工商部门查询本地区是否存在制作人体标本的工厂;另一方面,对原本并未作为重点寻查的车祸肇事车辆,要立即重视起来,当然最好是许健的尸检能提供一些有效的环境指引…… 说什么来什么,就在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之时,顾菲菲打来电话,通报许健的尸检结果:先前的判断完全正确,由于长时间空腹蠕动,许健的胃黏膜极薄,属重度营养不良导致多器官功能衰竭死亡,也就是说他确实是被饿死的。解剖其胃部,发现多根狗毛,经技术鉴定,不属于同一种狗。 顾菲菲在电话里喜不自禁,众人也大为激动——方位偏僻、可以遮人耳目囚禁一个大活人,再加上“狗毛”的证据指引,养狗场的经营人黄氏兄弟,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专案组火速赶到鑫成村,与支援小组会合,数辆警车风驰电掣般赶往养狗场。 为避免黄氏兄弟狗急跳墙放出狼狗负隅顽抗,专案组先是派一名便衣侦查员佯装买狗前去敲门,待黄氏兄弟老大黄炳成大大咧咧打开大铁门时,才发现门外是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 霎时间,黄炳成身子一震,下意识欲转身逃跑,组长举着枪,沉声威严道:“你最好老实点,否则我们可以省去对你在法庭上的审判了!你兄弟在哪儿?” “在……在那屋睡觉呢!”黄炳成身子定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指着身后一间平房说道。 未等组长发话,杜英雄带着两名侦查员快步冲进屋内,不大一会儿,便将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黄家老二黄炳耀从床上硬生生拖拽出屋来。那黄炳耀冷不丁没辨明情况,甩着膀子皱眉瞪眼正想破开大骂,便感觉脑门上抵着一支冰冷的枪管。他即刻认清了哥儿俩当下的处境,双手抱头老老实实蹲在地上。 “该你们了,先从仓库和他俩睡觉的地方开始,重点找一下冰柜!”顾菲菲对身边的勘查员发令道。 警员们立刻各司其职,很快便在一间存放狗粮的仓库里发现一台长条大冰柜。经缜密勘查,发现冰柜内壁集结的一处细冰碴中,冻着一小块灰色碎布,现场鉴别应该是衬衫的一角,而大学生许健失踪时正是身穿一件灰色短袖衬衫。情况很明显,尸体肯定在这台冰柜中冷冻过,由于是一台旧冰柜,可能上面的柜门有些透气,或者总有人来回开关,导致冰柜内壁集结了很多冰碴,恰巧冻住许健衬衫的一角。在黄氏兄弟将许健从冰柜中转移出来的时候,没太注意这一细节,衬衫被撕碎了,冻住的一角便裹在冰碴中。 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是这小小一块碎布,让恶魔现了形。当然这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还是要找到囚禁许健的地方。面对眼前证物袋中的那一小块碎布,黄氏兄弟明白大势已去,只好乖乖指认了囚禁之所。 那是大院围墙西侧紧挨着的两间红砖房,房子都只有一扇木门,没有窗户,其中一间敞着门,另一间则紧闭着。房子外围用铁丝栅栏圈出一块空间,几只大狼狗正在栅栏里和敞着门的那间养狗房中蹿来蹿去。不用问,紧闭房门的那间,便是囚禁受害人之所。 专案组让黄氏兄弟将狼狗都赶到狗房里,警告他们不要怀有侥幸心理,若是敢耍花招放出狼狗,警方绝对不会客气。不过这只是恐吓他俩而已,谁也不想看到那种情况发生,毕竟狗也是一条生命。 黄氏兄弟老老实实按照组长说的,将狼狗都赶到狗房里,拿出钥匙将旁边狗房上的门锁打开。 众警员进到房间,见屋子有八九平方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臊臭味,四周墙上都钉着厚厚的用来隔音的海绵,屋子墙角边摆着一个大狗笼,想必受害人就是被关在那里活活饿死的。狗笼呈四方形,左右高矮不过一米五,成年人关在里面只能一直弓着身子坐着——炎热高温下,屋门紧闭,臭味扑鼻,黑漆漆的空间里,受害人蜷在狗笼里饥肠辘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即使有轻微的求救声音传到外面,也会被狼狗的狂吠淹没,直到停止呼吸。想着这样的场景,在场警员愤恨难抑,恨不得立马就毙了黄氏哥俩。 随后,勘查员在狗笼周边提取到大量毛发和干巴的粪便,还有数枚指纹,以及可能来自某个受害人自残时留下的血迹;在养狗场院中停放的面包车里,发现一把大砍刀、数米绳索…… 刑警队审讯室。 黄氏兄弟承认,包括许健还有另外一女三男总共5名蒲宁镇村民,都是被他二人所害,并详细交代了作案动机以及整个作案过程。 大概两年前,有一名操着外地口音自称姓姜的老板,在黄氏兄弟经营的养狗场陆续买了4条狼狗幼崽,说是他在外村新建了个工厂,要把小狼狗养大好看厂护院。自此,那姜老板经常向哥俩请教养狗的方法,有狼狗生病了也拉回养狗场让他们帮着诊治。这么一来二去,彼此就熟络起来,闲暇时还在一起喝过几次酒。 今年3月,黄氏兄弟在市区办事碰巧遇见姜老板,三人便找了家酒店喝酒。问起最近生意如何,姜老板愁容满面,但不愿多说,后来喝醉了,把持不住,开始大倒苦水。黄氏兄弟这才晓得,这姜老板和外国人共同开办了一家生物科技公司,是做尸体加工生意的。由于当时媒体开始关注在国内开设的“尸体工厂”,大量报道工厂以亵渎人性尊严牟取高额利润的丑陋行径,且存在严重的尸体来源不清的问题,有关部门高度重视,严令彻查工厂的尸源,以致姜老板大部分的供尸渠道都不敢再进行交易。要命的是,姜老板的公司已经与国外一家著名展览公司签订了巨额合同,必须在10月份交付40具人体标本进行展出。可那时他还差10多具标本,也不知道风头啥时候能过,可把姜老板愁坏了。 可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姜老板是借着酒劲发泄郁闷,可黄氏哥俩却有了算计。这哥儿俩原先是做长途运输的,后来有了一定资本,嫌长年省内省外出车辛苦,便把车卖了办起养狗场。可自打干上养狗这一行,也许是枯燥的原因,两人便染上赌博的恶习,直至他俩与姜老板喝酒的时候,已是债台高筑,正想着做点生意捞点外快,哪怕是偏门也无妨。没想到一顿酒,姜老板就把生意送上门了。两人回到狗场一合计,觉得“杀人卖尸”是个不错的生意,随后便开始筹划。 哥俩考虑事情还算周全,听说对尸体进行解剖加工的都是一些老外医学专家,担心会被看出“他杀痕迹”,所以考虑来考虑去,决定先把绑来的人囚禁在狗笼里活活饿死,然后再出手。为此他们还特意买了台二手冰柜,将尸体冰上几天再送出去,对姜老板谎称他们认识收容站和医院太平间的人,可以把一些无人认领的流浪者的尸体偷运出来转卖,由此拉开杀人卖尸序幕。 他们在本年四五两个月份先后害死4人,将尸体卖与姜老板,获利20万元。后在8月份的一个中午,又因为偶然的机会绑架了许健,在将其饿死后,准备再次倒卖之时,姜老板先是不接二人电话,好容易接听又表示自己人在国外出差,这次的生意就不做了。哥俩只好让尸体在冰柜里冻着,前天实在忍不住了,干脆拉上尸体直接找上门。姜老板先是表示工厂尸源已经足够,以后不会再做这种生意。后来被哥俩逼急了,姜老板才告诉他们,前几天夜里工厂的车运送标本到码头时出了车祸,丢了一具标本,担心由此引发当地有关部门追查,所以工厂暂时先关闭,等风头过了再说。不仅如此,姜老板话里话外,还旁敲侧击,询问尸体的真正来源。 黄氏哥俩顿时明白了,连环失踪案在当地引起震动,甚至专家都来参与侦破,姜老板当然也听到消息了,他开始怀疑尸体与失踪案有关了!这是要卸磨杀驴啊,哥俩心里这个恨啊,可又不敢把事情闹大,只好哑巴吃黄连,把尸体拉回来。哥俩都明白,这种买卖是不能再做了,当下要先把许健的尸体处理掉。本想拉回狗场,将尸体肢解了喂狗,可终究没那个胆子,后来商量一番,干脆扔到于明远家算了。于明远被抓他们听说了,想着把尸体扔到他家院里,就算不能嫁祸给他,警方也肯定不会将尸体与哥俩联系到一块,不过他们没想到,那却是一个致命的昏招…… 下午4点左右,靠山村。 靠山村与鑫成村相邻,村子南部一座方圆数百米没有人家的山坡下,孤零零矗立着一栋二层灰白水泥小楼。楼房四周筑着三米高的围墙,上面拉着铁丝网还插满碎玻璃碴儿,正面两扇大铁门紧闭,一侧门垛上挂着脏兮兮的招牌,标明这是一家瓷器厂。当然招牌只是掩人耳目而已,据黄氏兄弟交代,这家工厂就是所谓的“尸体工厂”。 专案组事先向工商部门查询过,得知省内尚未批准任何一家企业有资质从事加工和经营人体标本业务,所以这家工厂不仅存在违法买卖尸体的行径,还是一家地下黑工厂。专案组抽调市刑警队大部分警力,将整个工厂团团包围。 进入工厂大院,首先进入警方视线的,便是停放在院中的一辆白色冷藏厢柜车,右侧车头有明显的修补痕迹,不用多说,这肯定就是当日撞倒杜英雄的车。 与此同时,闻声从楼房中迎出一位顶着地中海式秃头的老外和一个瘦高个中国人。闻听瘦高个就是厂子的中方出资人姜老板,那外国人是他的外方合伙人,专案组组长向他们出示了相关证件,并宣读了对其工厂采取查封、强制传唤二人的暂时处理通告。 随后警方进入工厂楼内,看到一层是尸体加工车间和办公区域;二层则是通透的,没有隔断,整个就是一个大的展示厅,里面摆着几十具姿态怪异的人体标本。 所谓“逝者为尊”“逝者为安”,是对人类生命的尊重,无论生前做过什么,当一个人失去生命的时候,都应该得到足够的尊严。没有人会愿意让自己的躯体成为投机商人手中牟利的工具,更不会愿意成为猎奇者眼中的宠物。何况为了吸引眼球,追求利益最大化,有些人尸则被定做成匪夷所思的惊悚姿态。 望着眼前这一切,众警员心情颇为复杂,并不单单是恐惧和惊诧,内心中更多的是一种愤怒。就如人体标本在英国展出,被一位民众手持铁锤打翻在地时说的那样——这是对人类的公然“猥亵”! 姜老板最终配合地交出已经被制成标本的蒲宁镇失踪者,姜老板也承认当日撞伤杜英雄的车辆正是厂里的车,由于车上装着标本,工厂又系违法经营,所以便逃逸了。直到回到工厂,才发现厢货车后车门被震开,少了一具标本。事后经法医部门证明,那具丢失的标本,确系冯根的父亲。 姜老板表示愿意为肇事逃逸负责,不过他的麻烦远未终止,除去从黄氏兄弟手中购买尸体的违法行为,其他购买渠道也存在严重违法问题,有关部门正逐一彻查,他也将为此负上法律责任。而且由于尸体加工已超出其企业在工商注册的经营范围,不但工厂被工商部门责令关门,他和他的外国合伙人还要面临巨额的处罚金…… 踏上返程的路途,韩印第一次感觉心力交瘁。杀人享乐、杀人谋财、猥亵人尸,这种种丧心病狂的行径,折射出的是人性的冷酷和堕落,人类的爱、信仰、理想,在那些人身上,变得毫无价值,被随意地抛弃和出卖! 韩印不知道总是不断地面对这些人性的阴暗面,自己的人生会走到何方。他必须承认,此时内心那种无法言说的无力感,让他万分沮丧,可他仍然坚信一点,那就是正义必将战胜邪恶! 未来,他一定还会出现在这条与恶魔搏斗的战线上,他要把他们一个个都关进监狱。当然还有一些人,他们游走于法律边缘,做着无耻的勾当,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反而混得风生水起、名利双收。相信随着法律逐渐完善,总有一天他们会沦为阶下囚。但是现在,就先诅咒他们早日下地狱吧,因为恶魔只配待在地狱中! 我的痛苦恒久而深切,我不希望世界为任何人变得更好,实际上,我要将我的痛苦加诸别人的身上,我不希望谁能幸免…… ——《美国精神病人》 第一章 一湖双尸 幽暗的房间,烟雾腾腾,荧光忽闪忽暗。 角落里,男人细瘦的身子窝在松软的沙发中,旁边红木茶几上摆着红酒、八角酒杯,还有一支未熄灭的雪茄。男人时而端起酒杯轻啜,时而又捏起雪茄缓缓抽上几口,贪婪的目光紧紧盯着液晶电视屏幕。 电视画面中,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躺在一张“屠宰长凳”上,火辣丰盈的身子软塌塌的,没有一丝生气。在她身旁,站着手持长刀的男人,与透着阴森之气的长刀相反,男人满眼都是温柔的目光,他注视着女人的脸庞,似有万般不舍。少顷,他俯下身子靠近女人双唇,轻轻地吻了下去。 久久的一个吻,犹如最后的诀别——果然,男人直起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迸发出兴奋的神采,他迫不及待地将一只手伸向女人的胸部,颤抖着握住了一边乳房,随即挥动另一手臂,手起刀落…… 画面晃动了一阵之后又平稳下来,摄像镜头聚焦在煤气灶上的煎锅上。蓝色的火苗噌噌蹿起,煎锅里的油渐渐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男人端起白色盘子,将盘中带着血水的某样东西倒入锅中。许是油温过高,一入锅那盘中物便顿时烧焦成一团,男人赶紧用锅铲翻动两下,随即便将黑乎乎的一团盛到盘中。 画面再次晃动几下,男人坐到一张经过精心布置、有鲜花和蜡烛点缀的餐桌旁,他拿起一瓶红酒,缓缓倒入手边的勃艮第杯中,接着又拿起餐刀将盘中“美味”切成几块,用叉子叉起一块放到嘴里。他闭上眼睛,慢慢咀嚼着,享受着他期盼已久的一顿盛宴…… 窝在沙发中的男人,观赏着自己的表演,呼吸愈发急促,他忍不住一手撩开裤带,一手摸索到裆部,使劲揉搓起来……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 每一次的出发,目标自然是触目惊心的罪恶。看惯了癫狂与凶残,经历过无数起挑战人性极限的犯罪,如今的顾菲菲自认为很少有案子能令她有惊畏之感,但当她看到吴老师递上的案件卷宗时,竟一时间后脊梁冒出阵阵寒气。 案发一沿海城市,有外地游客在一淡水湖边游玩时,不慎落水身亡。随后警方组织“蛙人”打捞尸体,竟意外捞出两个大编织袋,让人难以想象的是,两个袋子中各装有一颗人类头颅以及大量骸骨。经法医鉴别,碎尸来自两名女性,比对分尸痕迹和抛尸手法,可以认定为同一犯罪嫌疑人所为。由于未打捞到衣物和相关证件,且头颅均有不同程度的腐烂,故目前两人身份仍未确定。不过法医在多块骸骨上发现有明显的牙齿咬痕,经谨慎辨别,确认为人类牙齿所留,且骨头边缘存有煎炸过的迹象,所以当地警方怀疑,这也许是一起连环杀人食肉案件…… 缓缓合上卷宗,顾菲菲眉头紧蹙,陷入沉默,而坐在对面的吴国庆,同样也皱着眉头默默无语,两人好像沉浸在相似的情绪之中。静默了好一阵子,顾菲菲才开口说道:“吴老师,我一直都自认为内心足够强大,但现在总是面对这些疯狂的案子,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我懂你的意思,令你恐惧的并不是某个案件,而是人性的扭曲和蜕变!”吴国庆点点头,感同身受地叹道,“可是总要有人面对这样不光彩的一面,总要有人负责扫除社会的污垢,才不会让阴霾的沉积毁掉生活的美好。”吴国庆顿了顿,冲顾菲菲温和地一笑,继续说:“我知道你只是说说而已,以我对你的了解,即使所有人都选择放弃警察这份职业,你也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是啊,我只是徒生感慨罢了。”顾菲菲叹了口气,表情变得坚毅起来,“就算我真的想甩手不做,那也要等罪犯都死绝了之后!” “不多说了,去吧,案情紧急,下边还等着你做尸检指导呢!”吴国庆一脸正色说。 “好,我让那俩孩子准备下,然后就走。”顾菲菲说罢,转身离开吴国庆的办公室。 云海市,地处东部沿海,四季分明,此时正值10月中旬,秋意绵绵,气候不冷不热,空气也格外舒爽宜人。 不过对支援小组来说,可没有心情享受这样的好时节。他们到达云海,与当地警方做过相关沟通之后,便马不停蹄分工展开工作。 稍晚些时候抵达的韩印,与杜英雄一道,随云海市刑警队队长高进来到位于市区边沿的一个自然生态景区。景区内山峦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各种繁茂的植被透露着旖旎的绿意。一座名为“南山湖”的淡水湖,在夕阳余晖的泼洒下,显得极为恬淡惬意,只可惜如今它亦是一个抛尸现场。 “两具尸骨大致就是在那个方位发现的,彼此之间相距不远,由于湖边经常有游客走动,周边的环境遭到破坏,先前的现场勘查未有任何收获。”高进站在湖边,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指着湖中的方位说。大概心里觉得此行纯属多此一举,白白浪费时间,语气中多少有些不耐烦,“具体情况,我们上报到刑侦局的卷宗上记载得很详细,你们应该已经了解过了,我就不多介绍了!” “辛苦!”韩印未理会高进的懈怠,客气地冲他笑笑,接着便把视线转向湖面,悠悠地说,“这湖边景色真是不错!” “是啊!如果不亲自来一趟,怎么可能感受得到呢!”杜英雄年轻气盛,自然没有韩印的好修养,对于高进的态度,心里很是不服气,他语带讥诮地接下话,实质上是想告诉高进实地考察现场的重要性,“凶手选择在这里抛尸,应该有他的用意吧。” “你有什么感受?”韩印扭头冲杜英雄问道。 “也许……从凶手的角度来说,这里是受害者完美的归宿。”杜英雄稍微想了想,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是‘爱’,好像带有些爱的意味!” “有点意思!”韩印玩味着杜英雄的话,赞许道。 “那您怎么看?”杜英雄没有飘飘然,谦虚地问。 “凶手抛尸使用的是塑料编织袋,袋内除了装有尸骨还填有海绵和石块,表明凶手有比较成熟的阅历和不错的智商水平;且两次都选择于湖泊抛尸,其主要目的很明显是掩盖尸体和洗刷证据,这进一步表明,凶手是一个头脑清醒、有组织力的人。 “通常来说,有组织力的,凶手实际所处方位会远离抛尸地,但‘湖泊’是一个特定的能够完美掩饰和洗刷证据之所。而且我注意到,两起抛尸方位距离相当接近,如果这是刻意所为,也许表明凶手会时常来此重温记忆,所以第一作案现场,应该不会距离这里很远!” 韩印说完上面一番话,转过身子,背向南山湖,仰起头,将目光投向远处…… 视线几百米外是一条灰白色的公路,这一侧风景秀美,恍若梦境中的世外桃源,另一侧则瞬间穿越到充斥着人工商业气息的繁华都市,各种风格迥异的建筑林立,布局相当庞大,一直延伸出视线所及,不用问,那一定是地产精英们的杰作。背靠郊区自然风景区,打着“环保多氧”的旗号,发展住宅楼盘和商业项目,似乎是近年来一些城市的风潮。在地产商获取暴利的同时,也直接导致每个城市的绿色地界越来越少,自然环境遭到极大破坏。 “噢,那边是市政府近年来着力打造的‘科技生态城’,里面包括星级酒店、旅游度假村、学校、医院、中高档住宅区、豪华别墅区等,各种生活和商业配套设施一应俱全。同时生态城中很大一部分土地被规划成‘科技园’,作为省级高新技术和现代服务技术的产业基地,目前已有数百家创新型和环保型企业进驻园中。”高进循着韩印的视线适时介绍道,紧跟着又诧异地问道,“凶手会住得这么近吗?难道你觉得他会住在那边的小区里?” “为什么不可以呢?”韩印意味深长地笑道。 云海市公安局,法医科解剖室。 由南山湖中打捞出的尸骨,已经拼凑成两具人形,分别摆在两边的解剖台上。其中一具,头颅呈高度腐烂状态,软组织也基本液化,大部分躯干都已露出白骨;而另一具,腐败程度相对较轻,容貌大致能够看清,面部和下颌部留有锐器切口,躯干上也留有一个y字形缝痕,显然当地法医已经做过相应检验。经验丰富的顾菲菲能够看得出,该受害者头面上的锐器切口并非凶手造成的,而是法医用于释放腐败胀气以图恢复死者容貌所致。当然,这是由于最初发现这具尸体时,死者的面部和躯干都鼓鼓的充满胀气,犹如一个庞然大物,也就是法医学上称为“腐败巨人观”的现象。不过要最大限度地恢复受害者容貌,只排除腐气是不够的,之后还要将青绿色硫化血红蛋白充分洗去,再以浓升汞酒精液浸泡12小时以上方可。 另外,从尸骨组成来看,凶手将尸体主要肢解成这样几大部分:头颅,大腿根以上躯干,双乳,四肢,手掌和脚掌。目前未发现两名受害者的双乳,臀部区域也有皮肉缺失,四肢则完全呈白骨化,并被锯成若干段,上面残留着被猛火烧焦或烤焦的痕迹。由此判断:凶手主要吃掉了受害者的乳房、臀部以及四肢上的肌肉。 案件主检是一名李姓女法医,从外貌上看要年长顾菲菲不少。她留着齐肩短发,鼻梁上架着度数很深的近视镜,镜片背后是一双布满血丝透着深深疲惫的双眸,看起来她应该已经连续工作很长时间了。 李法医站在两张解剖台中间,轻咳一声,嗓音沙哑地介绍说:“由牙齿以及耻骨联合面特征判断,两名死者年龄相仿,都在23岁至26岁之间,身材高挑,都在一米七以上。综合环境、气候因素,考虑到水下尸体腐烂速度相比陆地较慢等,就目前尸状看,我左手边台子上的应该在水下浸泡了一个半月左右,属凶手首次抛尸,而右边的只有一周左右。当然,受害者的死亡时间恐怕还要再推远一些,凶手既然是连同吃过肉的骨头与其他尸骨一同抛出,便表明尸体曾经被存储过一段时间,所以我大致推测:首名受害者差不多死在两个月之前,应该在8月中旬左右,最近这名受害者则大概死于9月底。” 李法医话到此,特意停顿下来,用征询的目光望向顾菲菲。想来她对顾菲菲在法医圈内的名号早有耳闻,所以虽然年长,但仍摆出一副谦虚的姿态。 其实,在李法医介绍的同时,顾菲菲也一直没闲着,视线一直停留在两具尸骨的残骸上。时而还会拿起某块组织凑到眼前端详,时而又拿起x线扫描照片插到灯箱上反复审视,甚至还拿起摆在解剖台边上的手术刀,利落地割开第二受害者躯干上的y字形缝合线,对着裸露出来的内脏器官仔细观察。当她感受到李法医的声音停顿下来时,头不抬眼不瞅,继续着自己的动作,冷冷地道:“继续说。” 顾菲菲如此回应,李法医脸色自然不会好看,站在一边的艾小美很是过意不去,赶忙对李法医露出一脸笑容,打着圆场说:“您说,您请继续说,我们听着呢!” 李法医皱皱眉,苦笑一下,刚要张嘴,未料顾菲菲突然把话头接过去,径自说道:“从切创上看,属死后分尸,分尸工具应该来自一把电锯。除此之外,尸表上未发现锐器伤,颅外未发现钝器伤和出血状况,尸表和内脏器官未表现出窒息死亡的症状,也未见有大的损伤,只是有一点轻微瘀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很像是巴比妥或者苯二氮革类药物致死案例……” 顾菲菲话还未完,李法医已忍不住使劲点头,一脸钦佩地说:“对,判断很准确,我们提取两名死者的肝脏和肾脏组织做毒理检测,均发现20毫克以上的‘三唑仑’残留,所以怀疑她们是被凶手骗服或者强迫服用‘三唑仑’过量致死的。” “‘三唑仑’应该是处方药吧!有没有可能追踪来源找到线索?”艾小美插话问。 李法医无奈地摇头,说:“队里正在追查,不过估计希望不大,现在从许多黑诊所和小药店,还有网络上都能买到这种药。” 李法医停顿下来,顾菲菲接着刚刚被打断的话,说:“受害者腕上未见绑痕,也未有皮外伤,看来自始至终她们都没有机会反抗;下体有一定损伤,应是被强奸征象,但发生在受害者死后。” 见李法医频频点头,顾菲菲接着问道:“两名受害者身份追查到什么程度了?” “在失踪报案中未查到相符合案例,队里已经在报纸上刊登寻找尸源启事,现在还未有回应。不过她们失踪这么多天,都未有家属报案,估计不是本市人,很可能是外地游客,或者是外来打工人员,这范围就太大了。尤其是首名受害者面部腐蚀无法辨认,我正准备联系专业人士对其做容貌复原……” “你不必操心了,接下来的工作我来做,我带来了最新的三维颅相重构系统,只需通过网络,远程连接到刑侦局犯罪研究所的数据库就可以了。”顾菲菲打断李法医的话,又抬头面无表情地瞅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你先回去调整一下吧,有需要我会找你的。” “那好吧。”李法医怔了怔,犹疑地脱掉乳胶手套,似乎有些不解其意,难不成顾菲菲是嫌弃自己能力太差,不愿一起共事? 正暗自不忿地揣测,便听艾小美柔声说:“李法医,我们顾组的意思,是见您太辛苦了,想让您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闻言,李法医舒展眉头,谦逊道:“有什么工作要我帮忙,随时给我挂电话吧!” 顾菲菲的视线停留在解剖台上,扬扬手表示知道了,一旁的艾小美实在看不下去了,等李法医走出解剖室,忍不住吐槽道:“顾姐,你说你明明是好意,偏要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臭脸,怪不得人家总是误会你,其实你心地真的很好……” “闭嘴吧,又给你脸了是吧!” 第37节 第二章 食人心理 由于线索实在有限,尤其是受害者身份无法确认,案件侦破工作难以有效展开。吃晚饭时顾菲菲与韩印沟通了一下,希望他能就目前掌握的资料,先做出一份粗略的罪犯侧写报告,不管是针对犯罪人还是两名受害者,能将范围缩小多少是多少。于是晚餐后韩印回到宾馆房间,便开始着手起草报告。 总结以往出现的因畸变心理杀人食肉案例,大致可以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是认为食人肉和内脏器官可以滋补身体的,比如韩国头号变态杀人狂柳永哲,他在法庭上坦白,认为食人肉可以提神,所以曾吃掉四名受害人的内脏;第二种,是具有虐待狂心理的,比如被称为俄国“红色开膛手”的安德烈·奇卡缇洛,他声称受害人痛苦的喘息声能够更加激发他的性欲,以至他会咬下受害人的舌头吞到肚子里;第三种,是追求控制权力的,比如德国食人恶魔阿明·迈韦斯,他自幼生活在单亲家庭中,母亲性格强势暴躁,控制欲极强,造成其性格软弱自卑、缺乏主见,同时又由于生活中缺乏男性榜样,造成其性别偏中性化,并极度缺乏安全感。心理压抑对母亲的抵触,又极其渴望父爱,致使他对同性产生爱恋,并最终吃掉一名男性。值得注意的是,阿明·迈韦斯是选择在该名男性尚存有一定意识之时割掉其部分肉体进食的,从这一点来说,他同时也具有虐待狂的特征。总结来说:第一种类型属于幻觉和妄想型犯罪,第二种和第三种属于性犯罪。 以往的谋杀案中,凶手选择镇静类催眠药物致死的方式极为少见,虽然从丧失意识的角度来说,“三唑仑”具有吸收迅速、起效快、作用强等特点,但致死过程要相对漫长许多,甚至可能还需要在酒精的助力下才可以完全致死。不过这也许正是本案凶手所需要的,他应该非常享受女性尚存一定意识但可以任他摆布的局面。不过即使这样,他却仍然选择在受害人完全死亡之后,才切割肉体进食以及奸尸,则充分显现出他极度的自卑感和恋尸癖好,当然这毫无疑问属于性犯罪的范畴。 从理论上说,女性释放性压抑的方式和渠道相对较多,且性欲表现大多是被动性的、接受性的,所以由性动机导致暴力犯罪的女性连环杀手非常罕见;况且本案中凶手分尸和抛尸的老辣手法,以及阅历和气力都非一名女性所能及。由以上分析不难总结,凶手是一名男性,其杀人食肉是为了追求控制感来获取性满足,也就是说,他与阿明·迈韦斯同样是一个控制狂。不过与阿明·迈韦斯不同的是,本案凶手没有体现出虐待特征,而更多的是体现出一种“占有”心理,当然从他的角度来说,那是一种“爱”的表现。整个犯罪过程,其实就是追求一种永不失落的爱——吃掉她们,他和她们便融于一体,永远不会分离了! 另外,从案情特征来推测,凶手两次选择同一地点抛尸是经过充分预谋的,符合“地理稳定型”杀手的特征;不过,凶手烹食人肉的行径,加之抛尸时让受害者赤身裸体,并有隐藏遗物的举动,这一系列行为特征,又与“地理移动型”杀手特征相符。所以,如果从“地理学的犯罪侧写”角度分析,本案凶手属于介于上面两种连环杀手类型之间的混合体。那么综合起来考量,韩印认为凶手背景特征可能如下: 男性,单身,未有过婚史,年龄和阅历处于成熟阶段,受过良好的教育,从事偏技术类工种。其选择杀人的方式,除了映射出他寻求控制的欲望,同时也可能与其身材弱小或者身体患有某种残疾有关(通常投毒案凶手多见于女性)。这也因此造就他过度自卑的心理和内向的性格,尤其缺乏与女性交往的能力,致使其成长过程中缺少女性角色的存在和关爱。甚至由于外在原因,他可能经常被自己的母亲忽视。他也许自幼与母亲分离,又或者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但母子关系很紧张。他外在的表现会给人平和谦卑的感觉,但内心极度孤独和压抑,具有不为人知的双重性格。 凶手应该系独居,抛尸地与其住处相距不会太远,因为他需要时刻感受“爱人们”的存在,同时也便于他光顾抛尸地重温快感。 凶手对受害者的选择不是随机的,一定经过精心挑选,可以肯定的是两名受害者的某种特质吸引了他,而他与受害者先前并不相识,或者只是偶尔有过接触,但不会有利益交集…… 这个夜晚,顾菲菲同样也在通宵达旦地紧张鏖战,以期通过尸体证据,来缩小受害者的排查范围。 首先,她要对首名受害者进行容貌复原。程序大致是这样的:先用ct机全方位扫描受害者的颅骨,将得出的扫描图像和数据输入颅相重构系统中;接着通过专业软件计算出颅骨面部软组织厚度、获取人种与骨龄数据;然后再向三维颅骨上添加骨龄特征以及肌肉和血管等软组织;最后在刚刚制作出的面部雏形上,构建面部表情以及修饰五官,最终便得出一个接近于受害者的容貌。当然,该项技术背后,是有一个集合国内56个民族五官特征的强大数据库在支撑。 这项工作用了两个多小时,当顾菲菲拿到受害者容貌复原照片时,她相信与受害者的真实面容,起码有百分之七十的相似度。 正如先前李法医所分析的,两名受害者失踪多日,仍未见相关报案,估计她们都不是本地人,所以容貌复原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是要在尸体上下工夫,寻找突破口。幸运的是,目前可以采集到两名受害者的头发。 在法医学上,头发是非常重要的物证,它能够忠实记录每一个人的生命信息,这种信息可以储存数月甚至数年,即便头发脱离身体,信息依然会被保留。所以通过检测头发储存的信息,便可以推断一个人的饮食习惯和居住环境等各种因素。比如头发中百分之八十五的氢氧同位素变化是由当地饮用水所决定的,那么分析头发长度和生长时间,就能判断研究对象近几周甚至几年的居住地…… 通过质谱分析,将近天明时,顾菲菲获得了一组信息:两名受害者头发中都含有大量乙醇和甲醇,同时在头发中也检测到乙酸乙酯、丙酸乙酯、丁酸乙酯等酯类化合物以及苯胺类化合物等。 乙醇和甲醇是工业酒精的主要成分,酯类化合物为酒类香精的主要成分,而苯胺类化合物是人工合成色素的主要原料,所以这看似繁多的化合物,其实就是一个东西——假洋酒。 关于生产销售假洋酒事件,国内媒体曾多次做过相关报道:某些无良商人,在利益的驱使下,以工业酒精、香精以及色素勾兑出劣质酒,冒充品牌洋酒向娱乐场所出售。这种事件,在国内各省市地区都有出现,屡禁不止,因此顾菲菲推测,两名受害者生前应该经常混迹于本地的酒吧和夜总会等娱乐场所。 随后,韩印和顾菲菲碰了碰各自的分析结果,顾菲菲指出受害者应该频繁出没于各种娱乐场所,而韩印则指出凶手是没有能力在这些场所交往到心仪对象的。综合考量:如果女孩愿意跟凶手走,只能是金钱的作用,也就是说两名受害者很可能是娱乐场所的陪酒小姐。 就支援小组指出的受害者背景范围,云海市公安局立即进行相关部署,全市各分局、派出所,对辖区内有过从事色情服务前科的酒吧和夜总会展开大规模排查行动,几天之后两名受害者身份终于得以确认。如支援小组分析的那样,两名受害者确系外地人,遇害前分别在夜总会和ktv练歌城从事陪酒服务。 警方查封了夜总会和ktv练歌城,控制住两家娱乐场所的老板以及服务人员。他们仔细回忆后交代:两名受害者均提供“坐台”和“出台”服务,分别于本年8月19日和9月25日晚间离开夜总会和练歌城后便未再出现。相同的是,两人都是在上班期间突然向老板请假,表示要去见一个重要朋友便提前早退的。查询二人通话记录,最后一次通话来自两个不同的号码,两个号码都只有一次通话记录,不难判断凶手是购买了一次性手机卡拨打的。 就以上信息,警方一方面追踪手机卡销售点,希望有人能够回忆出购买人的模样;另一方面,警方推测凶手有可能曾经在夜总会和练歌城中与受害者有过接触,所以在老板和店员的配合下,对一些曾经光顾过受害者的客人展开排查;再有,还须对全市各大出租车公司进行走访,询问经常在两个娱乐场所附近载客的出租车司机,看是否有司机在失踪时间段载过受害者;除此,对二人所租住的出租屋,警方也做了仔细搜查,结果未找到有用线索。 在根据受害者信息追查凶手的同时,对凶手居住方位的排查也在积极进行。听从韩印的建议,刑警队将南山湖附近的“科技生态城”作为主要排查区域,重点排查男性独居住户。不过实际执行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 目前生态城投入使用的住宅小区只有规划中的一半左右,相当面积的楼盘还处于热火朝天的建筑中。因此整个住宅小区虽以中高端定位,但目前实际状况是小区根本做不到封闭管理,有多个进出途径,保安监控方面做得很不到位。更大的难点是已入住的住户身份构成非常复杂,有部分来自本地,也有很多外地迁移户,而绝大部分是在科技园中工作的租房者。又由于是新兴城区,居委会和社区服务方面建设还不够完备,派出所对该辖区人员情况也不十分清楚,逐一到户排查,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因此进展相当缓慢。 可让警方未料到的是,就在他们费尽心机寻找凶手的踪影时,一份特别的“礼物”悄然而至。 第三章 血腥礼包 10月的最后一天,黎明时分,天空微微透亮,带着寒气的露水打湿了寂然的大地,凄凉和落寞充斥在深秋清晨的每一个角落,一如云海市刑警队队长高进此时的心境。 看了一整夜案件卷宗,脑袋昏昏沉沉的,高进走出刑警队办公大楼来到院中,他想抽支烟,透透气,让脑袋清醒一下。 作为一个有着三十多年警龄的老刑警,面对接连发生的两起杀人食肉案件,内心第一次涌出茫然和束手无措之感。其实不单单是他,凶手毫无破绽的作案手法,让整个市局都感到万分棘手。迫于市里领导要求尽快破案的压力,局里只好将案件呈报到刑侦局请求支援。可当支援小组风尘仆仆赶到时,让高进未料到的是,就是这几个在他眼里毛都没长齐的小孩,竟然迅速进入角色并一夜间为案件带来飞跃性的突破,他们的专业精神和科学的办案手法,都让他打心眼里为之赞叹。同时也让他自觉廉颇老矣,对许多新的科学的办案手法缺乏足够认知,所以萌生了在案件了结之后退居二线的想法。 连续抽了两支烟,在院子里茫茫然来回踱步,高进感觉有点冷,便决定回办公室稍微眯一会儿,养养精神。可转身之时,不经意间瞥见大院门口的电动栅栏门上,摆着一个纸箱子。他有些好奇,走过去,见是一只装方便面的箱子,他伸手想要打开,但手伸到一半又警惕地缩了回去,顺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拨到技术科,让值班人员立即带着红外线探测设备,到刑警队大院门口报到。 支援小组接到电话赶到刑警队时,纸箱子已经被转到法医科,因为那里面装的不是炸弹,而是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臂。 “手臂应该来自一名年轻女性,从手臂长度推测,身高大概在1.63米;从创口分析,凶手砍下手臂时,其已经死亡一段时间了,通过手臂和血液的新鲜度判断,死亡时间超过24小时,大概是在10月30日凌晨之后。我们在手掌上采集到了精液,同时也发现手臂上肢留有明显的血指印,不出意外的话,精液和血指印应该都属于凶手。”李法医说着话拿起手臂,看似要比画什么动作,但随即脸上现出一抹绯红,又将手臂放回尸检台上,面色尴尬地轻声说,“从血手印的方位推测,凶手可能抓着这只手臂自慰过。” “啊!真是个变态!”艾小美忍不住惊呼道。 “受害者和凶手的指纹比对过了吗?”顾菲菲皱着眉头问。 “已经做过了,前科犯数据库中,没找到匹配的。”李法医摇摇头说。 “那失踪报案呢?”韩印问道。 “已经派人向各分局派出所查问了,目前还未有消息反馈上来。”高进接下话说,“我让你们过来,是想让你们帮忙分析一下,这起案子和前面的食人案有没有关联。” “那您觉着呢?”顾菲菲谨慎地反问道。 “前面的案子是用电锯分尸,而这只手臂上留下的很明显是砍创;并且前面的凶手低调谨慎,眼下的则高调张狂,还留下指纹和精液。所以从表面证据看,应该不是同一凶手作案。”高进未加思索地说道,但顿了顿,又换成一副疑虑的口气,“不过,两起案子都表现出性欲倒错的特征,所以我又想,凶手是个变态,行为本来就是混乱的、不可预见的,有没有可能,通过前面的作案,增强了信心和欲望,于是激发他向咱们警察发起挑战呢?” “确实,这种先例很常见,有些连环杀手在作案后期,会通过向警方挑衅来获取更大的控制感。不过,眼下的案子,我觉得应该来自两个不同的凶手。”韩印与顾菲菲交换了一下眼神,说,“从犯罪心理上分析,前者作案主要是性压抑所致,这种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更在乎自我的感受,不需他与受害者以外的人群关注;而后者表现出的不惧追查的挑衅行为,很明显带有极其愤怒的情绪,虽然案件中也显露出性宣泄的特征,但根源我认为是来自挫败以及存在感的缺失。” 韩印语毕,高进神色严峻,无奈地叹道:“前面的案子还没有眉目,这又来一变态的,我哪来那么多人手同时解决两个大案子!” “别着急,我们会帮忙跟进的,您只需随时协调人手,配合我们就好。”顾菲菲说道。 “那没问题。”高进讷讷地点点头说。 “目前凶手身份不明,‘手臂’的消息一定要严格保密!”韩印最后一脸严肃地叮嘱大家。 午后,有派出所上报消息,接到外语学院保卫科报案,该校有一名女生失踪了。失踪者名叫宋楠,今年21岁,身高1.61米,是外语学院a国语三年级的学生,照片显示她有一张青春靓丽的面孔。在学院保卫科的配合下,支援小组在教师办见到了她的班主任,一位a国籍男外教,中文很流利,名字叫佐川一健。 佐川,看模样三十多岁,个头不高,骨瘦如柴,头发很厚,鬓角遮住耳朵。脸也尖尖的,单眼皮,肿眼泡,三角小眼,鼻孔朝天,嘴唇很厚,还有一脸粉刺疤痕,脸上的笑容让人觉得有几分猥琐。一身藏蓝色西装,白衬衫,蓝领带,典型的a国上班族模样。 佐川的相貌让顾菲菲感觉很不舒服,边打量着他,边皱着眉头问:“是你向校方报的失踪?” “对。宋楠同学已经近两天没在学校出现了,打她手机总是关机,她不是本地人,在本地没有亲戚和朋友,也没交男朋友,所以我觉得她可能出什么意外了,便向学校做了汇报。是我没把我的学生照顾好,我应该负责任。”佐川身子前倾,微微做了个鞠躬的动作。当然,这只是a国人惯有的礼貌姿态而已,并不代表他真的认为该为宋楠的失踪负责。 “你好像对宋楠特别了解。”韩印饶有意味地盯着佐川说。 “我特别喜欢这名学生!”佐川迎着韩印的目光,表情坦然地说,“她来自偏僻的乡村,家境非常贫寒,她能够来学院上学真的是很不容易,因为她要靠打工来维持日常开销和交学费,即使这样她也从来没有旷过一天的课,她很珍惜学习的机会。” “她每天还要出去打工?”顾菲菲诧异地问。 “对啊,是学校鉴于她的情况特别批准的。她通常都回来得很晚,学院的门卫和宿舍管理员都会给她方便。”佐川说。 “那你知道她打工的地方吗?”艾小美接着问。 “当然知道,还是我帮她介绍的工作呢!”佐川爽快地说,“我有一位a国同乡在这里开了家酒吧,宋楠在他那儿当服务生。噢,对了,酒吧我也问过了,同乡说她昨晚没去酒吧上班。”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韩印问。 “前天下午,在学院门口,她骑着单车正要去酒吧上班!”佐川回答得很顺,好像对警方所有的问题都做过准备。 “我们需要酒吧的地址。”顾菲菲说。 “我这儿有同乡的名片,上面有他的手机号码和酒吧的地址。”佐川从办公桌的抽屉中拿出一张名片,双手送到顾菲菲面前。 “那好,暂时就到这儿吧,有问题我们再找你!”顾菲菲接过名片,与韩印交换了眼神,伸出手与佐川道别。 佐川弓着身子依次与每一个人握过手,做出一副谦卑的姿态问:“恕我冒昧,你们是不是已经有宋楠的消息了?她真的出意外了?” “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们学校的!”顾菲菲用她一贯说话的方式,拒绝回应佐川的问题。 “大概的失踪时间、性别、年龄、身高都对得上,也许手臂就是这个宋楠的。”走在教师办公楼走廊里,杜英雄说。 “我也觉得像。”艾小美望向顾菲菲,“接下来咱们去酒吧吗?” “不,分头行事。”顾菲菲说,“我和小杜去宋楠的宿舍,找找可以鉴定dna的检材,酒吧那边你和韩老师去一趟吧。” “行,就这样,车留给你和小杜,我和小美打车去,反正路也不熟。对了,找学院方面和宋楠的同学聊聊,了解一下佐川的情况。”韩印叮嘱说。 “嗯,我心里有数。”顾菲菲点头应道。 云海市,与a国隔海相望,地理位置距a国相当近,因此在这座城市工作和生活的a国人,较国内其他城市要多出不少。众所周知,a国人在海外特别善于抱团,所以凡是a国人聚集较多的城市,逐渐都会形成一个a国人集中活动的区域,同样云海市也有这么一条街,被命名为友谊街。 围绕友谊街,有几座a国独资和两国合资兴建的商务大厦以及星级酒店,里面租用写字间和住店的客人也以a国人居多。而这些a国人除了工作和住宿,当然还要吃饭、喝酒、娱乐,于是在几座商厦之间长一百多米的一段马路两边,便被a国餐厅、酒吧和ktv娱乐场所占满。 宋楠打工的那家酒吧门脸不大,只有两扇棕色木门,门楣两边各挂着一个a国长条灯笼,上面分别用a国文字和中文标着酒吧的名头——横滨酒吧。 酒吧内要宽敞许多,装修完全是a国风格,泛黄的圆形吊灯,经典的长条吧台,古香古色的木质桌椅,朴素简洁、淡雅温馨,给人以家的感觉。 此时离下午4点营业还有一段时间,里面很安静,几个服务生在轻轻擦拭桌椅和酒杯,一个领班模样的高个男生迎上来,用a国语礼貌地冲刚刚进门的韩印和艾小美说:“万分抱歉,我们现在还没开店营业,请二位稍后光顾可以吗?” 韩印虽不懂a国语,但还是能听得出男领班的a国语比较生硬,估计是同胞,便微笑一下,淡淡地说:“我们是警察,想见见你老板!” 一听是中国人,还是警察,男领班诧异了一下,随即也改用中国话说:“那二位稍待片刻,我去叫一下。” 不一会儿,男领班从一扇侧门中引出一位个头中等、相貌还算周正的中年男人。他朝韩印这边指了指,又冲中年男人鞠了个躬便退到吧台里,不用说这中年男人就是老板了。 “欢迎光临,我是小店的老板苍井宫,请二位警官坐下喝杯茶吧,有事情咱们可以边喝边聊。”老板走过来,脸上挂着a国人惯有的殷勤笑容,指着身边的椅子,用带着一点a国腔调的中国话说。 韩印摆摆手婉拒道:“谢谢,不必了!我们找您是想了解宋楠的情况。” “宋楠,好孩子!工作认真、勤奋,我很满意!”苍井宫随即竖着大拇指说。 “她前天晚上来上班了吗?”艾小美问。 “来了,不过昨天晚上没来,我以为她课业繁重,所以耽搁一晚,难道她做了什么坏的事情了吗?”苍井宫反问一句。 “她什么时候走的,走时是一个人吗?”艾小美没理会苍井宫的问题,继续问。 “噢,我前天晚上因为临时有事,走得早,不太清楚,我让黄达来回答你们吧!”苍井宫转身冲吧台方向招招手。 黄达就是那个男领班,听到老板招呼,他赶紧从吧台里快步走出来,毕恭毕敬地站在老板身边。显然他已经听到艾小美的问话,便主动说道:“前天晚上打烊后,有一个欧洲人模样的老外喝醉了赖着不肯走,又哭又闹的,情绪有些失控。他说英语我听不大懂,便让也会些英语的宋楠过去劝慰他。后来宋楠回来说,老外喝多了,看来一个人是没法走了,她得送他回住地,于是我和宋楠一起把老外搀扶出去,帮他们打了一辆出租车,之后便再没见过她。” “外国客人的容貌和出租车牌照你还记得吗?”韩印说。 “出租车牌照我没注意看,不过客人的样子我还有印象。”黄达想了想说。 “老外以前来过没?” “没有,先前从未见过他!” “你们几点打烊?” “凌晨2点半。” “她一个女孩子,你怎么能放心让她单独跟一个外国男人走了呢?而且她当晚没回来,你不觉得反常吗?” “我以为老外是游客,就住在附近的酒店,宋楠应该很快就回来的。后来一直没见到她,以为老外给了小费,她直接打车回学校了。”黄达咬了咬嘴唇道,“宋楠怎么了?我一直联系不上她。” “这个目前还不方便透露。”见黄达一脸担忧,韩印说,“你们关系很亲密吧?” 黄达下意识地扭头看了老板一眼,然后轻轻点了点头,说:“我们正在交往。” 辞别苍井宫和男领班,韩印和艾小美坐上出租车回刑警队。车子刚启动,韩印便冲艾小美淡淡地问道:“怎么样?刚刚的问话,有什么感受?” “黄达与宋楠一起工作日久生情很正常,不过这就与佐川一健的表态相矛盾了!”艾小美稍微考虑了一会儿,说,“先前从佐川的话语中,明显能感觉到他对宋楠的态度十分暧昧,所以我大胆揣测,佐川对宋楠心怀爱慕,所以处处关照她。可假如宋楠拒绝与他交往,他又在暗中得知宋楠有交往对象了,又或者宋楠是脚踩两只船,那么他会不会心生嫉妒,在冲动之下杀了宋楠呢?” “小美现在真是越来越成熟了,分析得很透彻,这个动机是成立的。”韩印点点头,又摇摇头,顿了一下,继续说,“可是这没法解释凶手将手臂送到刑警队的举动。当然,现在的推测,只能作为参考,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受害者是宋楠的前提下,若另有其人,那所有的分析都要推倒重来了!” 第38节 艾小美和韩印说话的当口,出租车已经驶出一段距离了,艾小美回头隐约还能看到酒吧老板的身影。此时,苍井宫正以a国人的送客习惯,站在酒吧门前目送出租车驶离,直到出租车不在视线内了,才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回到店中。 第四章 消失无踪 顾菲菲和杜英雄在宋楠的宿舍搜索,在其枕头上采集到几根带有毛囊的头发,并在水杯上提取到唾液,这些检材已足够支持dna的检测。 询问宋楠的室友,她们对宋楠的人品评价都很不错,几乎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人缘也很好。至于宋楠和班主任佐川一健的关系,几个室友异口同声地表示两人走得较近。佐川一健也确实对宋楠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心,这一点连宋楠本人也曾在私下向室友们表示有些不太适应,但宋楠同时也强调,佐川一健从未对她有过分的举动和骚扰。不过在问话中,顾菲菲注意到其中一个室友,说话的神情很不自然,隐隐表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特意将她单独留下来问话。 这位室友自我介绍叫李小含,睡在宋楠的上铺,是宋楠在学校里交往最多,也是关系最好的朋友,宋楠有什么心里话都愿意向她倾诉。李小含表示,事实并不是宋楠在表面上跟大家伙说的那样,其实佐川一健曾多次向宋楠发出想要“交往”的暗示,但都被宋楠拒绝了。宋楠为此十分苦恼,不过碍于佐川一健确实对她帮助很大,尤其是在打工方面给予她足够的支持,所以便忍着未向学院反映,还再三叮嘱李小含不要把两人的私房话透露出去。 听了李小含的反映,顾菲菲觉得有必要回过头再与佐川一健聊聊,并按正常程序询问他在过去两日晚间的活动情况。佐川一健从容地表示,学院在附近为他提供了一处公寓,这两日下班后,他都独自待在公寓里,未曾出过门。 次日上午,dna检测结果出炉,证实手臂确属宋楠,也即表明宋楠被杀害了! 关于凶手,支援小组为云海警方指出两个嫌疑人:第一个,即是在横滨酒吧醉酒的外国人。或许宋楠将老外送回住地之后,因为某些原因和老外发生了争执,结果被老外杀死了。在酒吧女领班的协助下,警方专业画像师画出了嫌疑人的素描肖像,支援小组推测他有可能是游客,那么酒吧附近的各种酒店和宾馆便是首要排查区域,同时还要走访全市各大出租车公司,寻找30日凌晨载过宋楠和老外的出租车。 第二个嫌疑人,指的是宋楠的班主任佐川一健。“因爱生恨”是很常见的杀人动机,既然宋楠的同学已经证实佐川一健在“追求”宋楠,而宋楠不仅未接纳他,反而与别的男孩谈起恋爱,那么佐川一健理所当然地就要被列为嫌疑人了。不过碍于他是a国人,就目前掌握的材料,无法贸然入室搜查取证,以免引起无谓的国际争端,暂时只能从其住所外围调查入手,并对他实施24小时跟踪监视。杜英雄主动请缨接下监视任务,刑警队派出一名当地警员予以协助。 除以上线索,刑警队也调查了宋楠手机的通话记录,没发现异常通话。另外,刑警队方面也希望宋楠尸体的其余部分能尽快被发现,也许尸体上的证据能带来更多有关凶手的信息。 任何时候,破获一起案件,都离不开反复细致的排查走访。在极其枯燥、单调和琐碎的过程中,警员们要时刻保持一份敏锐的观察力和洞察力,在千头万绪的信息中,抽丝剥茧,捕捉蛛丝马迹,所以这虽说只是一项最基本的工作,但其实也是最耗费心力和气力的工作。 就如先前,刑警队将全市各大出租公司走了一遍,但并未找到“食人案”中有关受害者的更具体的失踪地点,现在又要重头再走一遍,可以想象会有多么磨人。好在办案人员早已习惯了,不会有什么怨言,按部就班地展开工作,而这一次他们终于有所收获。 在一家叫“通大”的出租车公司里,一位出租车司机向办案人员表示:几日前的一个晚上,凌晨2点半左右,他曾在横滨酒吧门前载过一个中国女孩和一个喝醉了的外国人。外国人的模样他没看清,但中国人的长相与宋楠很接近。随即该出租车司机将警员带到宋楠和老外下车的地方,是在一个叫作天波小区的住宅小区内,而小区距南山湖竟然只有两三公里的样子。 天波小区是一个开放式的住宅小区,住宅楼就建在纵横交错的马路两边,楼层普遍都不高,看起来应该是砖混结构的,建造年份至少在10年以前。本以为找到“出租车”便离嫌疑人很近了,没想到还是要费些周折,小区里既没有保安,也没有任何监控设备,只能靠摸索式的排查。可目前刑警队大部分警力都进驻到生态城,寻找“食人案”的线索,可供调配的人手实在有限,顾菲菲和韩印只好带着艾小美亲自上阵。 困难很多,但也有有利的一面,西方人的面部特征比较明显,在这样的小区里应该很突出,凡是见过嫌疑人的都会有些印象,更何况手中还有一幅嫌疑人的肖像画。 足足在小区里走访了两天,线索逐渐明朗起来。有多名群众表示,在小区内见过一个外国人,最终有群众指认,有一个外国人住在147号楼2单元的顶楼。详细询问同住在该单元楼的居民,得知顶楼7楼共有两户人家,701室住户两个月前搬走了,房子一直空着,据说准备卖掉。702室租住着一个外国人,面貌正如肖像画上画的那样,白种人,脸型瘦长,高鼻梁,蓝眼睛,有一头不算长的鬈发,总的来说模样算是英俊。 其实从一开始接触这起案子,韩印就隐约感觉到,凶手将手臂送到刑警队的举动,不仅仅是有意挑衅,可能还带有某种私人恩怨的意味!可为什么要选择宋楠?尤其一个外籍犯罪嫌疑人又能与警方有什么恩怨呢?答案当然要由嫌疑人来揭晓,可是他已经消失了。 顾菲菲让一名警员装扮成物业工作人员前去702室叫门,敲了很长时间都未获得回应,不过楼梯间弥散的淡淡的漂白剂的味道,似乎印证了这702室很可能就是杀害宋楠的第一现场。 顾菲菲和韩印试图通过物业联系房主,可房主若干年前登记在物业的资料显示是无业、没有联系单位,登记的手机号码也早废掉了;周围邻居对他也不是十分了解,只是偶尔照过面。联系不到房主,顾菲菲通过手机与高进沟通了一下,决定让技术人员先将房门打开,进行搜查。 大约半小时后,李法医和现场勘查员赶到,通过技术开锁打开房门,众人进到室内。 室内漂白剂的味道更浓了些,里面收拾得很干净,两间卧室和一间客厅里都铺着原木色的木质地板,上面一尘不染,卧室里的大双人床也铺得很整齐,米色的床罩和床单看起来都是全新的,整个房间里找不到任何可以联系到老外租客的物证,甚至就好像从来没人住过一般——很明显室内被彻底清理过。 不过对于经验丰富的警察,尤其是像顾菲菲、韩印这样优秀的法医和行为分析学家来说,犯罪者的掩饰行为,恰恰是一种有效的指引。凶手整理过床铺,换过床单,意味着宋楠很可能是在床上被杀死或者分尸的,而顾菲菲和李法医都很清楚,床垫上的血迹清洗起来,可不会像地板上那样不留一丝痕迹。两人齐力将床单和床罩掀到地板上,果然在床垫上发现多处颜色浅淡的污迹,不过“联苯胺检测”显示非血迹。顾菲菲和李法医简单讨论了一下,认为床垫应该被凶手用漂白剂洗刷过,所以检测结果出现了假阴性。 随后,李法医将窗帘挡上,在卧室的各个角落尤其是床的附近喷洒了“鲁米诺”试剂,包括地板上、床板上、墙上,在试剂喷过之后,立即有部位闪现出蓝色荧光。李法医和顾菲菲不免有些失望,这是漂白剂擦拭血迹的反应,如果是未被污染的血迹,荧光不会显现得那么迅速,而且蓝颜色会更深,有点接近于紫色,看来嫌疑人有一定的反侦查经验。 由于漂白剂会破坏血液中的血红蛋白成分,不仅会干扰“联苯胺”测试结果,也直接导致dna检测难度加大,需要对污染的血迹做技术分离后才能进行检测,但这要耽搁很长一段时间。所以遵循谨慎原则,目前只能暂时推测702室为杀人现场,但并不能确认与宋楠有关。 同样,这样的结果,也令韩印大为困惑:“尸体哪儿去了?外国租客哪儿去了?死者是不是宋楠?凶手到底是谁?” “怎么,你真的认为这起杀人案与宋楠无关?”顾菲菲听到韩印的喃喃自语,不解地问道。 “从行为分析的角度说,这间屋子里的凶手与将手臂送到警局的凶手,在个性上差异实在太大。”韩印缓缓点头道,“一个连指纹和精液留在手臂上都不在乎的凶手,难道会在乎尸体和血迹被发现?” “确实有些矛盾,可会有这么巧的事吗?”顾菲菲双眸现出一丝疑云,道,“宋楠送外国人回家,然后遇害了,而恰巧外国人租住的房间里又发生了凶杀案,但受害者不是宋楠,这可能吗?” “有一种解释,也许可以说得通。”站在两人身后的艾小美瞪着眼睛,插话说,“会不会是双人作案?也许老外有帮凶呢?又或者他是从凶?” “这种思路不错,有双人作案的可能。”韩印扭头冲艾小美赞许地微笑一下,说,“总之,清理现场和送手臂到警局的绝对不会是同一个人!” 第五章 b国杀手 刑警队,会议室。 目前,两起大案的各项侦破工作都在有序推进,只是进展不甚理想,云海警方和支援小组都觉得有必要开个会,将各条线索汇总一下,集思广益,寻找出突破瓶颈的调查手段。 刑警队长高进首先介绍了“食人案”的侦破进展: “对南山湖附近的生态城区域现已排查过半,一度圈定了几名嫌疑人,但深入调查后又都排除了,目前排查工作仍在继续。两名受害者生前于工作场所接触过的客人当中,未发现有符合作案时间的,当然有些客人只是偶尔光顾,老板和店员们也说不清他们的身份和样貌,所以不能完全排除凶手曾在受害者工作的地方出现过。 “不过,关于凶手和受害者接触的渠道现在又有了新发现,队里的网警发现两名受害者不仅在实体娱乐场所提供色情服务,也曾在多个私人网络论坛和一夜情网站上,散播色情服务信息,她们将个人资料、qq和手机号码以及半裸自拍照都留在网络上面。如此,凶手完全可以通过网络将她们选定为‘猎物’,我已经让所有网警24小时上岗,希望能够找到可疑的浏览ip。” 高进合上报告,仰起头,若有所思地盯着韩印看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以行为分析来指导办案,我以前接触得不多,也从未有过在没有任何实际证据支持下,便近乎孤注一掷地将大部分人手都放到某个特定区域去进行排查。当然这是基于我对你们支援小组,尤其是韩印老师的信任,但是说实话,我心里是有些打鼓的,还是觉得应该将办案手段再丰富一些,除了居住地和接触方式这两个调查方向,韩老师还能不能想点其他手段?” “您的担忧我能理解,我也正想再说点建议。”韩印轻轻颔首道。 “那快说来听听。”高进使劲扬扬手,催促说。 韩印迟疑了一下,才说:“我先前提过,凶手选择受害者是因为她们的某种特质,就目前信息看,两名受害者的相同点,就是她们的‘卖淫女’身份,我认为凶手再次作案应该仍会选择这样的群体,咱们能不能通过恰当的方式对她们做一些警告和提醒?首先提醒她们在暗地交易时提高警惕,当然,最主要是要寻求她们的配合,如果发现可疑的客人,要及时向咱们汇报。” “这有些超常规了吧!卖淫是触犯法律的行径,如果我们公开向她们发出警示和寻求帮助,好像有些支持她们从事这种勾当的意味,恐怕影响不太好!”高进咂了两下嘴,有些犯难地说。 “不管她们做过什么,也终归是这个国家的公民,那咱们警察就有义务保护她们,而此时她们的生命正遭受着连环杀手的威胁,所以我觉得韩老师的建议不算过分!”顾菲菲一脸严肃地说道。 “从正常渠道沟通应该不太方便,我只能尽量利用一些线人,将消息散播出去吧!”高进稍微琢磨了一会儿说。 “这样也行。”韩印稍做停顿,接着说,“还有一点,凶手肯定会再次作案,当然最理想的是在作案前期将其锁定,不过也要做好面对他再次作案得手的准备,这就要牵涉抛尸地点的问题。我认为凶手仍然会选择‘水路’,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可以完美清洗所有罪证的方法,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你是想,除了南山湖,对市区内的水库和湖泊都要全面监控?那怎么可能,我去哪儿找那么多人手啊!再说,如果凶手选择在郊外或者海边抛尸呢?”同时侦破两起案子,人手的问题早把高进搞得焦头烂额了,没等韩印把话说完,便急赤白脸地抢白道。 “您别着急,我只是说一种可能的抛尸选择。”其实韩印本来确想提出监控“水路”,但见高进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只好退而求其次,“人手的问题我知道您有难处,所以咱也不必派专人来监视,可以让各派出所的巡警和联防队员夜间巡逻时,尽可能地加以注意就行。” “喔,这是可以做到的。”高进缓和了口气,转而冲顾菲菲问,“宋楠的案子你们有什么想法?” “宋楠案,我们认为首要嫌疑人是住在天波小区的外籍租客,也基本可以认定他有一个同伙。鉴于案发当晚嫌疑人在酒吧表现出的精神状态,他应该是案件主导者,杀人和挑衅行为都是他所为的,而他的同伙则只负责清理现场。”顾菲菲回应道。 “那么你们认为这个外国人现在会不会已经逃离云海,或者已经逃到境外了呢?”高进又问。 “他应该还滞留在本地。”韩印进一步解释道,“从狂妄挑衅的行径来看,凶手寻求关注和存在感的渴望,已经达到丧心病狂和不计后果的程度,所以我认为他很可能具有‘表演型人格障碍’。此种人格障碍,也可以称为‘寻求注意型人格障碍’,是一种以过分感情用事或夸张的言行来吸引他人注意为主要特点的人格障碍。它与‘反社会人格障碍’的潜在人格特质有相似的一面,一旦普通的行为方式屡屡受挫,满足不了此种人格潜在的心理需求,那么寻求关注的诉求就很可能通过‘反社会型’的暴力行为来表达。我相信,这种人一定更愿意近距离感受自己‘表演’的成果,这即是我一再叮嘱您不要把任何案件信息向外界透露的原因。凶手没有达到他心理预期的效果,相信他不会急着跑路,甚至还会接着‘表演’,不过就目前状况看,他还是挺沉得住气的!” “关于那个同伙,我们手中也掌握了一条线索。”顾菲菲紧跟着韩印的话头说,“据与外籍嫌疑人同住一个单元楼的一名住户反映,由于工作应酬原因,他经常深夜回家,曾两次撞见外籍嫌疑人和一个朋友一同返回出租屋,那个住户没有看到‘朋友’的正面,只是从背面感觉个子不高,身材很纤瘦,应该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中国人。” “你们认为这个女人是老外的同伙?”高进问。 “从清理现场的细致和缜密度来看,确实像是女人所为。”顾菲菲说道。 高进抬手,搓了搓额头,想了一下,说:“也有可能是男人吧!个子不高,身子很瘦,而且中国人和a国人粗略的气质也比较相像,这不是很符合那个a国人佐川一健的背影吗?你们觉得有没有可能会是这样:老外和佐川一健是朋友,为了替朋友出气,所以杀了宋楠?” “您的意思是说老外的同伙是佐川一健是吗?这个我们也考虑过,不过还不好下判断。”韩印回应高进道。 “对了,说到这个佐川,小杜的监视有没有什么发现?”高进问。 “你来说吧。”顾菲菲冲一旁的艾小美扬扬下巴。 “好。”艾小美点头道,“目前还未发现他有异常活动,英雄调看过公寓电梯的监控录像,证实佐川在案发当天下班后便乘电梯返回住处,可这不能全面说明问题,他可以回家之后又从安全通道偷偷溜出去。而且英雄发现公寓门口的保安并不尽责,经常有空岗现象,所以说佐川的嫌疑还不能排除。英雄也试着在他的同事中间打听,没听说他有一个欧洲人模样的朋友。” 高进“嗯”了一声,沉默片刻,皱着眉头说:“严谨点说,我们现在还未有任何证据支持老外是凶手的论断。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老外和宋楠其实都是受害者,那个所谓清理现场的同伙才是真凶呢?” “当然有这种可能,可我们手上掌握的有关同伙的信息,除了身材其余一无所知,所以恐怕还是要在外籍嫌疑人身上寻找突破口。”顾菲菲面露无奈地说。 “任何嫌疑人都不能放过,佐川的监视工作还要继续做。至于老外,在身份比较敏感、证据不够确凿的情况下,只能向各分局以及各出入境关卡,发内部协查通告。那关于老外,你们有没有进一步的背景描述?”高进问。 “我们原先以为他是游客,不过既然在云海租了房子,就应该是在这边求学或者工作的,鉴于天波小区附件没有高等学府,所以较倾向于后者。又从租住条件分析,外籍嫌疑人若是工作于此,不会是特别高端的工作,而且既然患有‘表演型人格障碍’,他本身的境遇也不会太好。他有可能只是某个外资公司的小职员,或者是那种需要外籍员工撑门面的单位,比如涉外酒店前台和营销人员,还有高档品牌商店导购人员,也可能是高档会所和娱乐场所的服务人员等。”韩印说。 韩印的思路极其正确,几日之后,一家高档会所的负责人向办案人员指认出了外籍嫌疑人。 韩印和顾菲菲在负责人那儿看到了嫌疑人的应聘简历,上面没有什么特别的介绍,只是简单写明了姓名、年龄和曾经从事过的职业——他叫约翰·马尼奥塔,现年28岁,来自b国多伦多,是会所通过海外中介招聘来的,在会所中担任首席调酒师。 “约翰·马尼奥塔最后一次在会所出现是什么时候?”顾菲菲将简历放回负责人办公桌上,问道。 “一个星期以前吧!”负责人不假思索地应道。 “一个外国人这么多天没来上班,你们不觉得反常吗?怎么不报警呢?”韩印满面狐疑地问。 “哦,是这样的。”负责人不慌不忙解释,“约翰在我们这儿工作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就工作表现来说一直都还不错。可不知为什么从9月底开始,性情突然大变,时常迟到早退不说,工作也不用心,情绪特别暴躁,点火就着,尤其近段时间,上班时竟还带着一身的酒气,并多次与客人发生争执,所以大约一周之前,会所与他解除了合同。” “解除合同具体日期是哪天?”韩印问。 “10月29日。”负责人拉开抽屉,抽出一份合同看了看说。 听清楚负责人所说的日期,韩印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低头思索起来:会所在10月29日与约翰解除了合同,当晚约翰于横滨酒吧买醉,后于30日凌晨被好心的酒吧服务生宋楠送回住处,紧接着宋楠便遇害了!从时间点和开除事件上,好像能够理顺约翰作案的前因后果,可是仅仅因为丢了工作便愤而杀人分尸,这动机好像有些牵强。而且从负责人的话语中,感觉约翰真正的刺激源应该发生在9月底,直至被开除的前一段时间,他的愤怒似乎达到了顶点,丢掉工作可能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么真正的刺激源到底是什么呢? 在韩印陷入沉想之际,顾菲菲接着冲负责人问道:“约翰在会所里有没有比较亲密的朋友?” 负责人凝神想了想,说:“客观上说,约翰调酒的手艺和总的工作表现还都能说得过去,不过可能是因为他瞧不起咱们中国人,平常在人际交往中,总是争强好胜,经常调侃嘲讽其他同事,又处处标榜自己如何优秀,搞得同事们大都不太愿意和他相处。而且本来会所为他安排了宿舍,不过住了一段时间他表示私生活不太方便,于是会所每个月补贴一笔钱,让他自己出去租房子,那之后他跟同事接触的机会就更少了,所以基本上他在会所没有任何朋友。”负责人停顿了一下,补充说:“也有可能是他过于自恋吧,我记得他很喜欢自拍,然后把照片传到网络上。据他吹嘘说他的自拍照在网络上很受追捧,已经拥有几十万的粉丝了。” “会所里还有没有约翰用过的东西?”顾菲菲问。 “有,他走的时候很气愤,连储物柜中的私人物品都没带走。”负责人说着话,从老板椅上站起身来,“走,我带你们去看看,你们觉得有用就拿走。” 在储物柜中,有约翰穿过的工装,和几本看起来翻过很多遍的色情杂志,这就足够了——可以通过工装上的汗渍来进行dna检测,留在色情杂志上的指纹也可以与手臂上的指纹做比对。 离开会所之前,顾菲菲又向负责人要了约翰的手机号码,希望能够通过手机定位确认约翰的踪迹。 第六章 残尸现身 不出所料,dna和指纹比对结果显示,约翰·马尼奥塔确系杀死宋楠的凶手。 证据确凿,经航空方面以及出入境管理部门确认,犯罪嫌疑人约翰·马尼奥塔仍在境内。鉴于其暴力和危害性极大,云海警方与支援小组讨论决定,将案情和嫌疑人的照片向社会通报,提醒广大市民提高警惕,注意人身安全。同时经公安最高管理部门批示,约翰·马尼奥塔被列为a级通缉犯,展开全境追捕。 约翰·马尼奥塔的手机已经关机,无法定位,警方调查其通讯录,发现与嫌犯来往的通信并不多,值得注意的是几个固定电话的通话,警方追查到源头,发现都是街头的磁卡电话,由此推测这是他与同伙的联系方式,看来这个同伙非常谨慎,有一定反侦查经验,许是前科犯。 通讯录中还有一个疑点,约翰·马尼奥塔在10月31日上午7点左右,也就是他将宋楠的手臂丢弃到警局大门口后的几个小时后,曾与一个手机号码通过一次话,也是他关机前最后一次通话。通过号码追查到机主,正是嫌犯所租住房子的房主,警方随即将房主召到刑警队问话。 “10月31日上午,你与约翰·马尼奥塔在手机通话中说了什么?”一办案警员问道。 “哦,事情是这样的。”房主从容不迫地说,“老外租我的房子租金付到了年底,那天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房子不租了,让我退他两个月的租金。我当时人在外地,就说让他等几天,等我回来再给他,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 “当时你在哪儿?”警员紧盯着房主问。 “我在富阳市啊!”房主说出距云海市200多公里远的一个周边城市的名字。 “你去那儿干什么?”警员接着问。 “我在一家建筑材料公司做销售,富阳一个客户欠我们钱,公司让我去催账。”房主刻意强调说,“我在那边已经待了半个多月了,直到昨天才回来,这事公司可以给我证明。” “你对你的租客了解多少?”警员问。 “根本没怎么接触过……”房主说。 第39节 房主和警员对话时,韩印和顾菲菲以及高进,一直在单向玻璃背后的观察室仔细审视。问话还没结束,韩印突然冲高进轻声说:“查一下房主的背景信息,看他有没有前科。” “怎么,你怀疑他是同伙?”高进反应很快。 “说不好。”韩印淡淡地说。 韩印含糊的回应,让高进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狐疑地打量了韩印一眼,转身出了观察室。不大一会儿,便返回来,将一份报告递到顾菲菲手里,然后说:“韩老师猜对了,这小子曾因盗窃罪被判了7年,去年才刑满获释的。” 韩印稍微看了一眼顾菲菲手上的报告,便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盯着正在接受问话的房主。思索片刻,他哼了一下鼻子,对高进说:“先让他待在这儿,别急着放他,我想我知道宋楠的尸体在哪儿了!” 天波小区,案发现场对门,701室门口。 韩印蹲着身子,视线专注在门锁上,少顷他脸上浮出一丝微笑,对凑在身旁的高进说:“高队,您看这锁应该被‘动’过吧?” 高进点点头没吭声,直起身子扭头冲身后示意了一下,一名勘查员心领神会,立即着手对房门进行取证。 取证过后,打开房门,迎面扑来一股难闻的异味,有些发霉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丝腥腥的味道,众人捂着鼻子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南北向两室一厅的挑担房,中间走廊尽头正对着房间大门的便是洗手间。可疑的是,洗手间的白色木门紧闭着,门缝四周被宽胶带死死封住,好像有人刻意不想让里面的味道从门缝中散出来,看来这洗手间里一定隐藏着什么!也似乎印证了韩印的判断:701室房主有过盗窃前科,一定是他撬开房门,将受害者宋楠的残尸,从701室转移到这间屋子的洗手间中。不过韩印绝不会想到,接下来他将见到怎样的一副场景。 揭开宽胶带,拽开洗手间的门,才稍微敞开一条缝,一股令人眩晕的恶臭便猛地蹿了出来,紧接着房门从里面“砰”的一声被撞开……两只满身血污、身体浑圆的动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来,它们穿过众人脚边,在客厅中漫无方向地高速盘旋了几圈,紧接着冲向半开着的房间大门,一眨眼的工夫便没了踪影——那是两只被血液沾满身子、被残尸填满肚皮、犹如小猫大小的巨型老鼠。 一瞬间,缺乏心理准备的几个人同时发出惊叫,身子都本能地向一旁避让开,而距离最近拽着门把手的勘查员,被惊吓得一屁股重重坐到地上,瞪大着眼睛,面如死灰…… 望着两只大老鼠留在地上的血爪印,几个人摸着胸口喘了好一会儿粗气,才将目光转投向洗手间中——六七平方米的空间里,遍地都是如老鼠留在客厅中的那样的血爪印,还有一些大概被老鼠撕咬的零零碎碎的衣物。在血迹斑驳的乳白色浴缸里,躺着一具没有头颅、缺少一侧臂膀的裸体女尸,尸体已严重腐烂,腹部周围布满了绿斑,大量的蛆蛹在上面蠕动,胸部和大腿等部位有多处被锐器砍过的创痕,周围也都被老鼠啃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在浴缸和马桶中间的位置有一颗带着脖颈的头颅,从左边脖颈直至脸颊再到眼睑部位的皮肉全都没了,露出残缺的血脉和白白的骨架,鼻子也缺少了三分之二,想来应该都被老鼠啃掉了……洗手间地漏的盖子不知道哪里去了,估计老鼠是顺着下水道爬上来的。 经顾菲菲和李法医共同确认,尸体确系宋楠,是被扼死的,死亡时间大概在10天前,尸体肢解是发生在宋楠死后,有死后奸尸迹象。 再回到观察室。 隔着单向玻璃,韩印看到房主独自坐在审讯室里,梗着脑袋不住地东张西望,一条腿还不自觉地打着战,看起来很是心虚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高进手里捏着几张照片走进审讯室,将照片“啪”的一声摔到房主身前的桌面上,声音冷峻地说:“看看你的杰作吧!” “这……这跟我有关系吗?”房主瞄了几眼记录宋楠尸体惨状的照片,脸色旋即变得惨白,身子不由得向后缩着,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但还是禁不住慌张,声音发抖。 高进冷笑一声,从照片中挑出一张门锁照片,说道:“这是你家对面702室的门锁,上面有撬过的痕迹,我们比对了你先前的犯罪,手法如出一辙,你有什么可说?” “这……”房主挠着头,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高进猛地一拍桌子,提高声音逼问道:“别装了,老实交代,你为什么要伙同你的外国租客,杀死这名女大学生?” 高进连续高压姿态的步步紧逼,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一听警方将他划归到杀人犯同伙行列,房主立即慌了神儿,从椅子上弹起身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摆着手,嘴里嚷着:“不、不、不,杀人跟我没关系,我只是挪动了尸体,我回去的时候,那女的已经被杀了,那疯子也早不见人影了。” “起来,坐好,具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高进仍然冷着脸,严厉地指着椅子说道。 “‘我要走了,在房子里给你留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其实那天早晨,老外在电话里就丢下这么一句话,又阴森地笑了几声便挂掉了。”房主哆哆嗦嗦,摸索着重新坐到椅子上,垂下头,丧气地说,“当时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担心老外临走前把房子祸害一通,便赶紧坐上时间最近的一班长途汽车回来了。然后,我就看到满屋子都是血,客厅地板上有一把带血的菜刀,一个无头还少了一条胳膊的女人,裸体躺在我卧室的床上,脑袋被扔在床下,脸缺了一半,脖子上还留着牙印,不知道是不是那疯子生啃了半拉脑袋……我当时就吓傻了,想着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我那儿出了杀人案,要不然房子肯定再也租不出去了,就是卖也卖不出价钱,便心一横买了些漂白剂把屋子彻底清洗一遍。之后我想起对门早搬走了,便撬开门,把尸体扔进洗手间里。返回富阳前,我把菜刀扔到了长途汽车站的公厕里……”房主说着话,头羞愧得越垂越低,却又猛然抬起头,急促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到富阳我住的招待所一查就清楚了,当天早晨我接完电话还去前台问过汽车时刻表!还有转移尸体的事,你们也应该能够理解吧,我这样坐过监狱的人,找工作太难了,现在这份工说是做销售,其实就是替公司要账的,没有底薪只有提成,经常几个月也拿不到一分钱,就靠着房子那点租金过活,要是房子再没人租,那我可就没活路了!” “说实话我能理解你的窘境,但你把尸体扔到别人的房子里,就没想过别人该怎么过?” 面对无言以对的房主,高进轻蔑地瞪了一眼,转身出了审讯室。 “怎么样,这小子这回说的是真话吧?”高进从审讯室转到观察室问。 “是,刚刚电话求证过了,这家伙当时确实在富阳。”顾菲菲紧跟着高进的脚步进来说道。 “那同伙作案一说,可以排除了吧?”高进盯着韩印问。 “应该可以了。”韩印回应道。 “还有,也没有那个佐川一健什么事了吧?让小杜撤吧!”高进说着话,人已经出了审讯室。 韩印冲高进的背影,默默点点头,继续凝思,这让顾菲菲感觉他好像还有些顾虑,便问道:“你有不同的想法?” “不是。”韩印轻轻摇头说,“我有些想不通,约翰·马尼奥塔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来自公用电话的通话,曾经和他一起返回住处的朋友又会是谁呢?” “会不会是他找到的三陪小姐?”顾菲菲想了一下说,“还有,我注意到,他和磁卡电话之间的通话,全部集中在半年之前,估计和案子没什么关系!” “也许吧!”韩印嘴上应着,但脸上还是有一丝疑惑,看来顾菲菲并没有说服他。 “对了,你是怎么把房主和尸体联系到一块儿的?” “我也是猜的,起初接受问话时,他情绪表现得太过平淡,要是我的房子变成凶宅,我肯定着急上火啊!” 第七章 社交追踪 刑警队会议室,早间例会。 苦熬了大半宿的艾小美,顶着一双熊猫眼,端坐在会议桌的一角,脸上现出少有的正经表情。 艾小美与云海网警联手,在两名受害者发布色情服务信息的网络页面上,搜索本地的浏览者,结果还真发现了可疑的ip。说它可疑,倒并不因为ip地址显示在本市,而是因为显示在国外,而且中转过多个国家的机站,正常浏览是无须这样掩饰行踪的。还有,可疑ip浏览网页,都发生在受害者失踪之前。令人沮丧的是,浏览者应在it技术方面十分擅长,网警和艾小美费尽周折也未追踪到真实的源头,只是一个追踪到韩国,一个追踪到印度,便无法再继续下去,不过由此基本可以倾向于,凶手是通过网络来选择下手对象的。 然而,确认凶手选择猎物的方式,并非艾小美成为本次早会主角的原因。得到这样的瞩目,是因为她通过追踪facebook(脸书),不仅将犯罪嫌疑人约翰·马尼奥塔更深入的个人信息直观地展示出来,还挖掘出警方先前未掌握到的关于嫌犯人际关系和逃窜方向的证据链。 facebook是国外最著名的社交网站,拥有超高的人气和亿万注册用户。艾小美在获知嫌犯有自拍的喜好,又特别善于表现,还声称有无数粉丝和拥趸等信息后,便推测他可能在facebook这样的社交网站留有注册信息。她登录到b国的facebook分站,试着将姓名、年龄等条件输入到网站搜索,由于网站要求用户必须实名注册,结果很顺利便找到了属于约翰·马尼奥塔的注册页面。 艾小美熟练操作着笔记本电脑,看着会议室墙上的大屏幕连续闪过的照片,介绍道: “正如韩老师分析的那样,这是一个为了寻求关注和存在感而愿意穷尽一切手段的人,甚至极端到不惜以他波折多舛的个人隐私,来博取网友注意的地步。我仔细梳理了他在facebook页面上发表过的言论,也逐一看过他在留言板上留下的信息以及与网友的交流情况等,大致推测出他的个人成长经历。 “约翰·马尼奥塔,生于一个多兄弟姐妹家庭,父母关系紧张,家庭矛盾重重,又因他自幼性格内向,家人对他便格外忽视,因此他在十多岁时便疏远家庭,独自于社会上闯荡。为了生存,他做过酒吧服务员、调酒师、模特,还做过色情电影演员。他还曾经是一起轮奸案的受害者…… “同样还是如韩老师分析的那样,表演型人格障碍大多伴随着反社会的暴力倾向,约翰·马尼奥塔在自己的facebook页面上,发表过很多关于死亡和暴力的言论,还上传了一些恐怖诡谲的吸血鬼照片,更离谱的是他把自己虐杀两只小猫的整个过程拍摄下来传到facebook上,遭到无数网友的指责和唾骂。这些网友的言论至今还留在留言板上没有删除,可见他对自己的行为乐此不疲,根本不在乎网友的指指点点,更不在乎因虐杀动物而招致的留言诅咒。他反而极为享受地沉浸于广受网友关注的良好感觉当中,他甚至在页面上扬言——‘我想出更大的名,也许我可以试着杀一个人’! “在他facebook的页面上,占据空间最多的便是照片。大多是他身着各种奇装异服搔首弄姿的自拍照,还有他与朋友的合影,以及在某些场所的留念等。我试着将他来咱们国家之后上传的照片全部下载下来,分类后逐一剔除,去掉他与同事的合影,去掉他在某些酒吧与一些酒吧女的合影之后,发现了一个可疑女子。该女子是唯一三次出现在嫌犯的合影当中的……” 艾小美在大屏幕上同时摆出三张照片,“就是这三张自拍照,各位可以看到,一张是两人在酒吧喝酒,一张是两人在风景区游览,还有一张是在室内。”艾小美去除前两张照片,唯独留下室内合影,并放大,“在这张照片的背景里,可以看到床头和一个床头柜,大家也应该都能看到床头柜上摆着的相框里,镶嵌的正是该女子的照片吧。所以不难推测:合影中的女人可能是嫌犯在本市交往的女友,而照片是在女子住所拍的。我想咱们找到这个女人,也许可以顺藤摸瓜发现嫌犯踪迹,甚至有可能嫌犯一直就窝藏在她的住所里……” “这女人我知道,大家可能也都有一些印象,前段时间刚刚因贩毒被执行了死刑。” 其实艾小美乍一将女子与嫌犯的合影显示到屏幕上时,会议室中便响起一阵低声的讨论,待她整个介绍完结,坐在高进身边的一位老警员,操着肯定的语气指认出照片中的人。这名老警员姓刘,是云海市公安局缉毒队的副队长,因人手短缺,被临时借调到刑警队协助高进工作。 “噢,竟然是她,我说咋那么眼熟呢!刘队,那案子是你主办的,说说具体情况吧。”高进恍然大悟,赶紧催促道。 “好,那我就说说。”刘队略微回忆一下,说,“这女人是a国人,叫小岛爱子,来云海差不多五年了。在a国就有贩毒前科,来咱们这儿继续干起老本行,并逐渐成为本地贩毒圈内最大的供货商。这女人非常谨慎,居所不定,行踪难觅,我们将她抓到之后才知道,她不仅利用假身份证购买了三处房产,另外还租了两个公寓作为栖身地,可谓狡兔三窟。还有,她从来不使用手机,所有发给下属的指令和交易,全部通过网络和街头磁卡电话来完成。” “她归案应该在半年前吧?”顾菲菲跟着问了一句。 “对。” “时间和公用电话问题,与约翰·马尼奥塔的通信记录,就能对得上了!”顾菲菲与韩印对视一眼,接着问,“她什么时候宣判的?” “9月底吧!”刘队补充说,“一审宣判之后她提出上诉,10月中旬法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几天之后便执行了注射死刑。” “她落网的地方是不是在横滨酒吧?”韩印问。 “对啊!就是那儿,我们通过线人布了个局,好容易把她引出来……”刘队说着话,敲敲太阳穴,表情很是懊悔,“唉,这脑子太不灵光了。小岛爱子归案后,我们的线人反映,她在本地有一个交往的男友,可是我们审问时她矢口否认了。现在看应该是怕牵扯到对方,看来他们的感情还真的挺深,我先前怎么就忘了把横滨酒吧与咱的案子联系起来呢。” “不能怪您,这里面绕的圈子实在太大了。”韩印微笑着劝慰一句,然后整理一下思路,接着说,“好了,现在不管是刺激因素,还是作案动机都可以对上了!整个案子应该是这样的:约翰·马尼奥塔可能在酒吧偶然结识了小岛爱子,并迅速打得火热,当9月底女方第一次宣判后,他受到很大打击,以致工作时精神恍惚,之后差不多10月中旬女方被执行死刑,他便处在濒临崩溃的状态,开始酗酒,直接导致被会所开除。于是当晚,他来到女友入狱前最后出现的地方借酒浇愁,而宋楠偏偏在错误的时机闯入他的视野。也许是她送嫌犯回到住处后,嫌犯欲强行不轨,遭到反抗,便将她扼死;又或者是嫌犯因思念女友过甚,极端地把怨恨强加到女友出事的酒吧以及咱们中国警察上,于是宋楠便成了他发泄和报复的渠道,也就有了他利用断臂挑衅的行径。当然这一切的促成,都源于他潜在需求关注的人格障碍和反社会的暴力心理……” 事实清楚,依据充分,时间点严丝合缝,在韩印的描述下,案件谜团随之层层剥开,高进振奋地拍拍手,声音高亢地说:“从艾警官和韩印老师的分析里,我相信大家现在想的跟我一样,嫌犯很可能就躲藏在小岛爱子原先的窝里,各小组立即组织人手,进行密集搜捕。” “小岛爱子租住的公寓,结案之后已经还给原房主,其余她购买的三处房产,现在只是被贴上封条还未做进一步处理。这小子还真够狡猾的,可能偷偷剪开封条躲了进去,待会儿我会调出具体地址,发给大家。”刘队补充道。 “好,我来分一下各组负责的搜捕点……”高进道。 刑警队集合现有警力,兵分三路,奔赴嫌犯有可能藏匿的地点。很快,前方传来消息,在小岛爱子的一处房产中,果然发现了嫌犯住过的痕迹,甚至嫌犯的衣物还放在那里,估计他可能就在四周活动。高进迅速布置人手在房子周围密切监视,同时将各路人手集中起来,以房子为中轴在附近街区采取地毯式搜索……遗憾的是,直到太阳落山也未搜索到约翰·马尼奥塔的身影。 在回刑警队的路上,顾菲菲一脸忧虑地说:“我们捣了嫌犯的窝,他会不会做出过激举动?” 韩印点点头,同样不无担心地说:“可能性非常大,以他的人格一定会被激怒的!” 第八章 恐怖视频 “宋楠案”的侦破似乎正朝着良好的方向发展,所有盘根错节的问题几乎都被解决了,可就在这时,云海警方内部开始对支援小组的信心产生了动摇。首要人物便是高进,大抵在他的潜意识里,还是对支援小组这些年轻人不太服气,所以一旦出现与他的逻辑相符的案件细节,便会生出欲推翻支援小组的分析的想法。 在先前的审讯中,“房主”的口供显示,宋楠的半边脸面,有可能被约翰·马尼奥塔吃掉了,于是高进避开支援小组,指示李法医将宋楠剩余脸部上留有的创痕,与连环食人案中凶手留在骸骨上的咬痕做比对,冀望这一比对可以作为并案依据。不过李法医仔细观察创痕后表示,老鼠已经破坏原有证据,故无法进行比对。但高进不太死心,反而越来越倾向于并案,即约翰·马尼奥塔也是连环食人案的凶手。 高进的理由是——同样针对女性;同样有肢解尸体行径;同样选择死后奸尸;连环食人案案发时间,也同样发生在约翰·马尼奥塔遭受刺激精神濒临崩溃的时间段里;而且他的住处距南山湖也不远,这样一来他抛尸便无须车辆;至于犯罪手法、犯罪工具的改变,高进认为:在一个人处于极度愤怒之下时,发生任何改变都是非常可能的。尤其最让他纠结的是:在云海这么一个只有300多万人口的中小型城市里,几乎在同一时间段、突然冒出两个变态食人恶魔的概率能有多少呢? 大抵云海警方内部对支援小组的印象都差不多,所以高进的情绪很快便蔓延开来,这种氛围当然逃不过韩印的眼睛。他很清楚,必须尽快解决案子,拖得越久,对方的这种不信任感便会越浓,何况现在嫌犯就如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引爆伤及无辜。 艾小美通过网络追踪约翰·马尼奥塔的一系列动作,被顾菲菲和韩印大加褒奖。受到鼓舞的艾小美,除上厕所之外,几乎一刻也不愿离开微机室,她有很强烈的预感,嫌犯一定会在facebook上面有所表现的,而她的预感,还真就应验了。 这天晚上,8点左右,艾小美第一时间捕捉到嫌犯上线了,很快她发现facebook页面上显示有一个视频被传上来。她顾不上观看视频内容,迅速对嫌犯使用的ip进行技术追踪。竟出奇地顺利,信号是从本地发出的,ip地址登记在本市一家叫作奥博大酒店的五星级酒店名下。她立即将信息汇报上去,刑警队方面也以最快的速度组织警力前往抓捕,只是又晚了一步。 在酒店的配合下,刑警队搜索了整栋楼,未发现嫌犯的影子。调阅酒店监控室录像发现,嫌犯半小时前进入酒店,在大堂休闲沙发上坐了会儿,这期间他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摆弄,估计那是在利用酒店的无线网络向facebook页面上载视频,视频上载结束后他便收起电脑,大摇大摆出了酒店,前后也就用了不到10分钟时间。 回过头来,高进和由缉毒队借调过来的刘队,以及韩印和顾菲菲,来到微机房,让艾小美把嫌犯上传的视频播放出来。 这是一段血肉横飞、惨烈异常的视频:在节奏感强烈的音乐背景下,镜头对焦在一张大床上,床上仰面躺着一名裸体女子。不久之后,一个赤条条的男子手持菜刀跳上床,骑到女子身上,旋即他挥动起手臂,用菜刀连续砍向女子上半身,菜刀落下并没有鲜血喷溅,看来女子已死去多时;少顷就见女子的脑袋与躯体彻底分离,被男子随手拨弄到床下,接着一条手臂也被扔到了床下;男人随之甩掉菜刀,伏在女人的躯体上疯狂啃咬起来,同时下体用力抽动;随着男子身体剧烈抖动几下,他猛地跳下床,拾起地上的手臂放到下体部位,紧接着仰天发出一声长吼……高潮过后,男人显得意犹未尽,双手捧起女人脑袋,满面狰狞地撕咬起脸颊上的皮肉……男人嘴巴用力嚼动,一截肉皮时隐时现露出嘴角,血丝顺着下巴流到胸前……画面最后定格在约翰·马尼奥塔那张带着一抹鬼魅般笑容的脸孔上!瞬即,蹦出两行英文字幕——i used to think that the day would never come.that my life would depend on the morning sun. “视频我反复鉴定过,画面没有做过剪接,音乐和字幕是后配上的,音乐叫作‘true faith’,翻译过来意思是‘真实信仰’,是一部描写连环杀手的电影《美国精神病人》的主题曲。后面的字幕是这首歌的最后两句歌词,中文意思是——我一直以为这一天永远不会来临,当我只能靠日出的慰藉而活下去。”视频播放结束,艾小美简单补充了两句。 接着便是死一般的沉寂,电脑风扇飞速转动发出的风鸣,宛如哀悼受害者宋楠的低泣。 韩印低着头,不忍再多看画面一眼;艾小美不住用手背揉搓双眼,强抑着不让泪水滑落下来;刘队默默地转身,呼吸沉重步出微机室;高进早已忘记微机室不准吸烟的规定,别过身子颤抖着摸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又颤巍巍地摸出打火机,但是打了几下也没有打着火,只好干叼着烟卷;只有顾菲菲目光仍冷冷地停留在电脑屏幕上,她甚至还坐到艾小美身边的椅子上,操弄起鼠标将视频重新播放出来…… “关掉!关掉!我他妈的叫你关掉听到没有!”高进没有任何预兆地指着顾菲菲的鼻子怒吼,接着又猛然转身双手揪住韩印的外套狂叫道,“你他妈的给我看清楚了,这就是吃人恶魔!你还敢说前两起案子不是他做的吗?你觉得我们云海会一下子冒出两个这样的恶魔吗?你知不知道你白白浪费了我们多少时间和警力?!” “高队,您冷静一下,听我说……”面对有些丧失理智的高进,韩印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显得平和些。其实高进这种不信任和推卸责任的举动,也令他非常恼火,只是他知道吵架并不能解决问题。再者,他也能够理解高进此时的心境,除了来自上级领导要求尽速破案的巨大的心理压力,以及面对罪恶力不从心束手无策的懊恼和沮丧,更多的是被刚刚那段超越他对人性极限认知的视频所激发出的对受害者的万分愧疚,身体与心理已经严重透支的他,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他需要一个宣泄的渠道,韩印也不介意他将满腔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可是绝不能因此任他误导调查方向。韩印只得忍着气,耐下心来解释,“高队,行为证据从来不会说谎!前面的作案,说白了是凶手需要一个女人,需要一个任他摆布的女人,一个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心理负担的女人;而约翰·马尼奥塔,您好好看看这张脸,他缺少的不是女人,而是身份的认同。他觉得他被家庭、被社会所抛弃,他觉得世界上的每个人都看轻他,以致连他自己都厌恶自己,从而激发了他需要每个人都看到他的存在的极端欲望,所以他一切的变态举动,与女性、与爱、与恋尸癖都没有任何关系,他和前案的凶手真的是两种人!” “去他妈的行为分析,甭跟我整这些虚无缥缈的废话,我要的是证据,你有吗?” “你……要我怎么说才能明白……” “都消消气,消消气,都是为了案子,咱有话好好说!” 正僵持着,刘队从门外进来将两人身子分开,不想高进一根筋拧到底,连他的面子也不给,狠狠瞪着韩印说:“从现在起,案子和你没关系了!”言罢,正欲拂袖而去。这时,好像对两人的争执一直视若无睹的顾菲菲,突然用冰冷而又威严的语气说道:“想要证据,我给你!” “别走,别走,咱先听顾警官把话说完好吧!”刘队拽着高进,高进只好不情愿地又转回身来。 “刘队,小岛爱子的案子,你们缴获的毒品中有没有一种叫‘浴盐’的新兴毒品?”顾菲菲眼睛仍盯着电脑屏幕问。 “对啊,收缴了好多这种毒品。”刘队回应。 “高队,以法医的身份,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视频中的嫌犯当时正是服用了‘浴盐’!”顾菲菲转过身子,眼神犀利地盯着高进的眼睛,以不容争辩的语气说道,“‘浴盐’是一种新型致幻剂,主要成分为mdpv(亚甲基双氧吡咯戊酮),属药性强烈的中枢神经兴奋剂,吸食它除了会令人兴奋,也会导致心跳加速、烦躁、幻觉以及极端的偏执和妄想,并产生暴力倾向及侵略性,同时又会磨牙和想咬人,表现有如僵尸般。近年来,香港和台湾已经出现多起服食此种毒品导致的啃咬伤人案件。世界上最著名的此类案例我想您也应该有所耳闻,就是前段时间新闻报道过的美国迈阿密啃脸人魔!” “你看,你看,这不就对上了吗?约翰·马尼奥塔是小岛爱子的男友,虽然女方进去了,但男方说不定还窝藏了一部分这种叫‘浴盐’的毒品,结果在肢解宋楠的时候就用上了,吃人肉只是药物致幻所致,跟前面的案子真的是两码事,前面的多享受啊,又烤又炸的。”这刘队做和事佬,就得让两头都能下得了台阶。说完高进,又接着替他打圆场,“不过小顾和小韩你们也得理解咱高队,自打案子出了,他基本上都是白天晚上连轴转,也就睡那么两三个小时,这觉一睡不好火气自然就大,再有上头的压力,这换成谁,谁也扛不住,你们多担待着点。” 在刘队的左右劝和下,双方最终冰释前嫌,一场内部纷争也算平息下来,可是让所有人都未料到的是,约翰·马尼奥塔竟也被碎尸了! 第40节 第九章 以血还血 《圣经》上说: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这句话的寓意大概与佛教中因果报应的思想类似。只是约翰·马尼奥塔这个丧尽人性的肢解狂魔,一定不会想到他的报应竟来得如此之快,而所遭受的惩罚也比其施与他人的手段更加惨烈——纷争平息的次日早晨,郊外一个养鱼塘的老板,在撒网捕鱼时网到了一个大塑料编织袋,那里面装的便是约翰·马尼奥塔的尸体。 尸检由李法医和顾菲菲共同完成:尸体被一把电锯肢解掉头颅和四肢,阳具也被切下,但在编织袋中未找到,除此之外所有器官与皮肉未有缺失。躯干上阳具切创边缘发现有黑色血点,也就是血肿,是血液循环的迹象,并且死者手腕和脚腕有明显绑痕,手腕骨上发现应力性骨折以及严重骨裂迹象,综合判断:死者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切掉阳具的。 死者身体里同样发现了“三唑仑”残留,但只是微量,不足以致死。内脏心肺部位见有明显皱缩现象,躯干上尸斑痕迹特别浅淡,死因疑为失血性休克。 分尸手法大同小异,装尸口袋和抛尸方式完全相同,尤其比对切创显示,分尸工具与先前连续发生的两起食人案为同一把电锯。李法医和顾菲菲一致指出:杀死并肢解约翰·马尼奥塔的凶手,即是连环食人案的凶手! 另外,艾小美对凶手早警方一步找到约翰·马尼奥塔一直耿耿于怀,于是她再次对facebook页面做了全面的技术分析,终于揭示出缘由——原来在她监视网页的同时,还存在另一个监视者,也同样,这名监视者的真实ip地址被完美隐藏了! 刑警队小会议室里,韩印独自一人站在白板前,手指托着镜框,双眼盯着粘贴于白板上的四个受害人的照片,怔怔出神。 这是韩印的习惯,当案件陷入极度错综复杂、诡异莫常,同时真相又似乎就隐藏于这些线索之中时,他便会沉静下来,让自己与众人分隔开,将所有案件细节在大脑中加以整理,而每每这个时候,他好像总能获得一些灵感,让真相呼之欲出。 凶手选择约翰·马尼奥塔,意味着犯罪心理发生转变,不仅仅是性别的问题,更主要的是犯罪手法。活体切割阳具,任其流尽最后一滴血暴亡,这体现出凶手在前两起作案中未曾表露过的虐待心理。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转变呢?阳具哪儿去了?是被吃掉了吗?如果是,那可能还是跟“性”有关系,难道他是一个双性恋?因为在新闻上看到约翰·马尼奥塔的“事迹”,而产生崇拜,并以吃掉阳具作为两人的交融? 韩印决定换一种思路。 他将宋楠的照片挪到约翰·马尼奥塔的照片上方,接着又在约翰·马尼奥塔的照片下面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宋楠被约翰·马尼奥塔所杀,约翰·马尼奥塔又被食人凶手所杀,宋楠是这条直线上的第一个环节,莫非约翰·马尼奥塔的死与宋楠有关?那么食人凶手与宋楠会是什么关系呢?他是在替宋楠复仇吗?还是因为宋楠也曾被他视为“猎物”,但是被人抢了先,以致他要疯狂报复? 食人凶手在前两起作案中所选目标都是卖淫女,这在先前被韩印视为两名受害者共同的特质,那么除了她们比较容易拐骗,还有没有别的原因呢?如果宋楠也曾经被视为“猎物”,那么她与卖淫女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吗?是某种经历,还是身体器官?韩印仔细对比了卖淫女和宋楠的照片,个头不像,身材不像,相貌更加不像,一对艳丽,一个清纯。 韩印正进入忘我的境地,手机铃声猛地将他拉回到现实。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是高进的电话,犹豫了一下,才按下接听键。先前他已经嘱咐过,尽量不要打扰他,此时来电,想必是案子有了重大发现…… 一次又一次的事实证明,韩印的判断和推测基本都是准确的,这让一直对他心有嫌隙的高进惭愧万分,他也更加懊恼没有重视韩印关于适当监控“水路”的建议。不过这世界没有后悔药卖,过去了就过去了,想弥补只能是做好当下,所以他决定要更主动地遵循韩印的建议,对潜在受害者也就是本地卖淫女群体做一些深入交流,没承想却为正处于头脑风暴中的韩印,带来了足够的“火花”。 此时高进坐在办公室里,正与一名红色头发着装艳丽的年轻女子谈话。虽然女孩是以卖淫为生,但人家是来提供线索的,高进觉得把她请到办公室,而不是问话室或者审讯室,能显得更加尊重和诚恳些,也好让女孩放下戒备,将线索如实反映出来。 见韩印走进办公室,高进赶忙让座,指了指坐在会客沙发上的女孩,说:“这两天我通过一些渠道,找了几个‘女孩’谈话,其中有人反映说这个女孩前阵子出了一档子事,我觉得挺可疑的,想让你听听有没有用,具体的还是让她跟你说吧。” 韩印自然知道高进所说的“女孩”的含义,便冲对面的女孩微笑道:“没事,你放松些,把事情说清楚了,就是对我们的帮助,你的问题我们不追究。” 听韩印这样说,刚刚还表情怯怯的女孩,轻轻呼出一口气,看似心情又放松了不少。她理理发梢,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在网上留了一些陪客人的信息,大概半个月前,晚上7点40分左右,我接到一个短信,说是在网上看到了我的信息,问我现在能不能为他服务,还说可以给我出高价!我当然同意了,接下来我们又通过短信谈好价钱,他让我到植物园侧门马路边第五个路灯下等他……” “那条马路比较僻静,没有道路摄像监控,路灯也暗,如果发短信的就是我们要找的人,那么这也许就是他拐骗女孩的方式和地点。”高进适时插上一句解释,然后又冲女孩扬扬手,“你接着说。” “我当时也没多想,还以为他想跟我进植物园里干那事……”女孩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咬咬嘴唇接着说,“我在约定地点等了十多分钟也没见到人影,便给他发短信,他没有回,我就干脆拨打他的电话,可电话里提示机主关机了。我心想肯定是被人忽悠了,便准备离开,可刚走几步,就觉得身后有那种汽车加速的声音,感觉离我非常近。我顾不得回头,本能地向人行道跳去,结果还是被车蹭了小腿一下,掉了好大一块皮呢!” 女孩说着,顺手将左边裤腿撩起来,果然有好大一块伤疤。韩印看了一眼,示意她可以把裤腿放下了,然后说:“那车有什么特征?” “没有,我当时吓蒙了,就觉得眼前全是黑的,根本没看清。”女孩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睛说,“不过我隐约听到他好像在车里大叫了一声‘骗子’。” “骗子?骗他了?”高进问。 “没有啊!真的没有!”女孩稍微提高音量辩解说。 “会不会是以前……” 韩印话还没问完,女孩便使劲摇着头说:“以前我也没骗过谁啊!不信你可以向我姐妹打听打听啊!” “以前也没有……”韩印仰着头琢磨了一会儿,“那么你那天和往常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不同吧!”女孩犹疑地说,“就是妆比以前画得艳了点,还有平常都穿短裙,那天晚上天有点凉就穿了裤子,再……没什么变化啊!” “裙子换成裤子?这有关系吗?”高进看向韩印。 “也许吧,前面两个遇害的女孩,失踪时确实都是穿着裙子的。”韩印也拿不准这个问题。 办公室内静默片刻,韩印冲女孩说:“你再仔细回忆回忆,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细节你忘了说的?怎么就会激怒车里的人呢?” “真的没有了……”女孩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似有些委屈,不过语气陡然急促起来,“对了,我想起来了,可能是我身高的问题!我在网上留的信息说我做过模特,身高超过一米七,其实都是我瞎编的,我才一米六多一点,不过平时都穿着‘恨天高’,哦,就是鞋跟超高的那种高跟鞋,看着就挺像那么回事。可那天晚上,我脚有些不舒服,穿的是一双半高跟的鞋,看着就比较矮,会不会是这个原因呢?” “骗子……鞋跟……个头……一米七以上……”韩印皱着眉头反复默念,似乎身高和鞋跟的问题确实是个问题,这说明女孩刚刚提到的信息触动了他的神经。果然,须臾,韩印自语的声音逐渐升高,眼睛里随之不可以抑制地露出欣喜的光芒…… 小会议室里,高进和顾菲菲等人目光热切,因为韩印即将揭示出食人恶魔的真实面目。 韩印用黑色水笔,在白板上画下一个圆圈,将两名受害的卖淫女照片圈起来,说:“我一直以为,提供色情服务的身份,是她们共同的特质,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真正吸引凶手的,是她们看起来火辣健康的身材和高挑的个头。所以在整个犯罪中,凶手除了欲寻求控制和占有女性之外,同时也妄想以此吸取她们的能量,因为健康的体魄和高挑的个头,是他所不具有的特征。因此我现在可以完全确认,也是我先前在侧写中提到过的一点,凶手必是一个相貌不堪、身材瘦弱、个头特别矮小的男人。” “关于这一点我们先放放,再来说说他的死。”韩印抬手指了指白板上约翰·马尼奥塔的照片,“他当然是死不足惜,甚至因为这一点我对凶手产生了那么一点点同情,他成为今天这样的人,是蜕变于他多舛的成长经历的。当然,即使这样,他的所作所为也不值得获得一丝原谅,所以我的同情其实是来自他为宋楠讨回了公道。那么,这是他的本意,还是只是间接造成的结果呢? “关于凶手虐杀约翰·马尼奥塔的动机,我曾考虑过很多种可能,可当我确认了上面的罪犯侧写,当某个人的身影开始在我脑海中晃动时,我突然恍然大悟,这也是‘爱’,是他向‘宋楠’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约翰·马尼奥塔残杀他心头所爱,他便还上10倍的虐杀。” 韩印环视众人一眼,神色郑重地说道:“我想将刚刚分析的两点结合起来,各位也应该能猜出食人凶手的身份了吧……”韩印加重语气,“对!既在外在方面存有缺陷,又同时与宋楠存有交集的人,就是佐川一健!” “不对!既然你认为他喜欢身材火辣、个头高挑的女人,那又怎么会爱上宋楠呢?宋楠个子很矮啊。”韩印话音刚落,高进即忍不住提出疑问。 “想一想,人生最美的时光是什么时候?”韩印这个问题其实是他先前抛给自己的,当然他现在已经有了答案,“是青春期!而对于一个外在被所有人鄙视的少年,那将会是一段噩梦般的时光,是干涩、麻木、默默忍受的虚度年华!所以当他决定满足自己一切欲望的时候,他想要找回青春、找到自己从未拥有过的单纯和活力,而宋楠恰恰就给了他那样一张面孔!” 第十章 食人恶魔 佐川一健嫌疑重大,警方依法对他进行传唤,不过仍只是试探性地问话。佐川一健操着老一套说辞对警方表示,约翰·马尼奥塔被杀当晚,他独自一人待在公寓里。这虽说只是一个不确定的说法,但警方手里毕竟缺乏证据,加上国籍身份敏感的原因,只好暂时将他放走。 接下来便是围绕佐川一健的活动范围展开全天候监控,除了流动贴身跟踪小组,警方还在他所住的公寓对面租了一间与之楼层和窗户相对的房间进行监视。再有,警方认为不能只是被动等待,还要主动在几处与案件相关的地点,展示佐川一健的照片让群众指认。比如南山湖、植物园侧门紧邻的马路、他有可能劫走约翰·马尼奥塔的奥博大酒店附近区域、郊区养鱼塘附近,还有警方认为佐川一健可能还租有一处房子,用于肢解尸体和进食人肉,而这处房子很可能就在韩印曾经圈定的“科技生态城”中。 深秋周末的傍晚,黑夜来得很快,才5点多,已是暮色漫漫。 佐川一健从公寓出来,没有开自己的车,而是坐上出租车,来到老朋友经营的横滨酒吧,跟踪人员随之而至。 a国人,尤其是a国男人,喜欢夜生活算得上世界闻名了,单单站在这a国餐饮娱乐一条街的街面上,便能感觉到各家店面生意十分火爆,不断有簇拥的人群进进出出。有的店面外还排着长队,唱歌声、划拳声、醉酒吵闹声不绝于耳,甚至这才刚进入夜晚,已经有人事不省的醉酒者躺在街边了。与白天谦虚有礼、风度翩翩的气度迥然,夜晚流连于这条街上的一些a国人,仿若戴上一副下三烂的面具,当然也许那才是他们本来的面目,狂放不羁地将下流与糜烂的一面体现得淋漓尽致。 横滨酒吧里亦是座无虚席,从客人打扮举止来看基本都是a国人,想必佐川一健早已定好了位置,才刚一进门,便被服务生引到墙角边的卡座里。由于周围都是a国人,加上没有座位,跟踪警员显得尤为扎眼,担心被佐川一健察觉,四下观察一番环境便撤出酒吧,回到街边的车里继续监视。不过,跟踪小组组长指示几名警员,要轮换着每隔半小时进酒吧探视一番,以防有失。可没承想,就是这半小时的时差,目标真的就消失了! 第一波两名警员进入酒吧巡察时,佐川一健坐过的卡座已经空了,两人赶紧分头搜索,始终未见目标身影,只好抓住服务生询问。 “那里的客人呢?”警员指着墙角边的卡座问。 “您是说佐川先生吗?他跟我们老板是朋友,本来约好今晚一起过周末的,可老板刚才打来电话,说身体不舒服今晚不来店里了,嘱咐我们跟佐川先生说声抱歉,下次再约。然后佐川先生独自喝了两瓶啤酒后,十几分钟前从后门走了。”服务生说。 “后门?在哪儿?”警员问。 “你顺着那儿走到尽头便是后门了。”服务生指着吧台旁边一个小走廊,“我们酒吧后身还有几家酒吧,串场的客人都从那儿进出。” 大约在佐川一健脱离监视半小时前,也即是5点15分左右。 那时,艾小美正走在一条社区马路上,去向“科技生态城”住宅小区的正门…… 下午,艾小美和杜英雄走访了科技生态城住宅小区的物业,以及各进出口的保安岗亭,物业工作人员和保安都表示,从未在小区里见过两人手中照片上的a国男人。出了小区大门,两人都有些心有不甘,便商量着再折回去,各自在小区里转转,询问一下在外走动的住户,说不定会有所斩获。 天越来越暗,小区内亮起了万盏灯火,艾小美看看腕上的表,已5点15分,觉得该回队里去了。她站在社区马路边,掏出手机想打给杜英雄,可刚按下解锁键,手机便自动关机了。比手机没电更糟的是,她发现自己迷路了。此时,一辆轿车从她身边滑过,开出不远突然停下了。艾小美正纳闷,那车竟倒回她身边,放下了车窗…… “您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执行公务啊!那您呢?您住这儿?” “是啊!对了,提到公务,我有信息要向您反映,还有几张照片想给您看看,要不您上车来,去我家详谈……” “嗯……好吧……”艾小美朝远处望了一眼,犹豫须臾,便打开车门上了车。 同一条社区马路交叉口,杜英雄刚从另一条马路拐过来,左顾右盼间,远远望见一辆黑色轿车正发动引擎,散出一股白色尾气,加速向远处驶去。 艾小美手机关机,门口保安也说始终未见到她的影子,杜英雄心里便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焦躁和不安。他试着在小区里四处找寻,可并未碰见艾小美,只好一边嘟哝着埋怨小丫头太过好强,一边返回门口的车里耐着性子继续等待……6点多了,艾小美仍旧无踪,杜英雄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刚刚那股隐隐的不祥的预感,逐渐弥漫了整个心间…… 监视目标消失!艾小美失踪!间隔不到20分钟,行动指挥中心接连收到两个坏消息。 艾小美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失踪,肯定与食人凶手有关,会不会是她在查访过程中,与凶手正面相冲了呢?而佐川一健在这个时间点又突然摆脱警方监视,这其中会不会有着联系呢?高进赶紧调集警力,一路人马奔赴a国餐饮娱乐街,搜索嫌疑人佐川一健;另一路,迅速赶到生态城住宅小区支援杜英雄,搜寻艾小美的身影。 6点40分。 搜索小组传回消息,仍未发现艾小美。查看各入口处监控录像,未发现可疑车辆。不过先前已经介绍过,小区仍有大部分楼盘未建完,进出途径比较多,如果凶手有心躲避监控,是非常容易的。 将近7点。 另一路小组在a国街的一家酒吧里,找到满面涨红的佐川一健。据被灌了几杯醒酒茶、勉强清醒过来的佐川一健说,从横滨酒吧后门出来,这是他今夜串的第三间酒吧。 艾小美和杜英雄折回生态城住宅小区是下午3点半左右,也就是说从这个时间一直到晚上6点之间,艾小美可能在任何一个时间点被掳走,而佐川一健5点半左右从横滨酒吧后门溜走,两个半小时之后才又出现在警方视线里,理论上说作为连环食人案重大嫌疑人,他还是有时间绑架艾小美,然后再返回酒吧装醉的。鉴于此,也因手中再无其他线索,高进便命前方警员立即将佐川一健带回刑警队。 7点20分。 顾菲菲和韩印以及高进,罕见地同时出现在审讯室中。 “你喜欢宋楠对吧?”顾菲菲问。 “当然,我可以为宋楠小姐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佐川一健还未完全从酒意中醒过来,眯缝着双眼,拍着胸脯说。 “那么你知道她被一个b国人杀害了吧?”顾菲菲接着问。 “当然,新闻到处都是,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会为宋楠小姐复仇的!”佐川一健挥动一只手臂,做出一个砍头的姿势。 “别装了,你已经那样做了,对吗?!”靠在审讯室门边的韩印,两步跨到佐川一健身前,双手猛地拽住他的外套,狠狠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爱宋楠,所以你折磨约翰·马尼奥塔,你吃掉他的阳具,你觉得这样就等于拥有了青春靓丽的宋楠,现在你又想拥有更加洋溢青春气息、活力四射的艾小美,是不是?” 佐川一健显然不吃这一套,他借着酒劲将韩印一把推开,嘴里大声嚷道:“什么?那个坏蛋死了?还有艾小美是谁?她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喜欢宋楠小姐。我可以为她杀人,但那个坏蛋不是我杀的!学校里很多人都喜欢宋楠小姐,你们为什么单单盯着我不放?你们根本是对我们a国人有偏见,我要向大使馆抗议你们的举动!” “对啊,还有谁既喜欢宋楠又符合侧写呢?”因为牵挂艾小美的安危,向来遇事沉稳的韩印,刚才的确有些冲动,被佐川情急中的一句气话点醒,他放开手,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调整情绪,开动大脑。 爱慕宋楠的同学不符合侧写,凶手不会是学生;如果说最恨约翰·马尼奥塔的,肯定当属宋楠的真命天子黄达,可他外在条件和年龄阅历也不符合侧写。难道黄达有外表无法窥探的身体缺陷?他有绑架艾小美的时间吗?韩印的脑海里,黄达的面孔被反复审视,他强迫自己去回忆与黄达交谈的每一个细节,直至梳理到与黄达“告别”的景象也未…… “不,等等……”韩印将思绪跳回与黄达告别前的最后一个问题,当时他问黄达与宋楠关系是否很亲密,而黄达在应答之前却先忐忑地看了老板一眼,貌似有些踌躇。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呢?为什么在他与宋楠交往的问题上会忌惮老板的反应?是因为老板苍井宫也喜欢宋楠对不对?! 良久思索的最后,韩印不自觉地从口中念出“苍井宫”三个字…… “苍井宫也喜欢宋楠?”顾菲菲敏锐地捕捉到韩印的情绪。 “有这个可能。”韩印迟疑着点头说,“可是他外表没问题,也是不符合侧写!” “不,不,不,苍井现在的样子,不是他原来的样子!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坐在椅子上,看似快要睡着的佐川一健,突然眨眨眼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 “什么?”审讯室中三双略显疲惫的眼睛,瞬间同时惊诧地瞪大了,高进使劲拨弄了两下佐川一健的脑袋,“清醒清醒,好好说说!” “他做过美容了。”佐川一健揉揉眼睛,使劲晃了晃脑袋,长呼一口气,从屁股兜里掏出皮夹子,翻开来,拿出一张照片举到众人眼前,“这是我们高中时候的合影,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宽阔豪华的卧室,灯光柔和迷离,cd机里传出清悠的音乐。 艾小美神色安详地躺在一张米黄色大沙发床上,全身上下只剩下窄小的白色胸罩和紧贴肌肤的内裤,呼之欲出的挺拔的双峰、雪白的肌肤、诱人的体沟以及迷惑万分的少女气息,让整个卧室里充斥着无尽的暧昧和遐想。 男人跪在床边,痴痴凝望着青春无瑕的胴体,一脸满足的猥琐淫笑——这个动作他已经保持将近两个小时了,他一点也不觉得累,他极为耐心,他要充分享受憧憬了无数个白天黑夜的这一刻,他要让它停留得更长一些。 男人终于觉得疲惫了,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活动了两下腿脚,青筋暴露的双手伸向艾小美的背后,颤抖无措地解开胸罩带:“知道吗,只是初见,我已然爱你到无法自拔,来吧,让我拥有你的一切,与我相拥而眠吧!而明天,我将让你进入我的身体,从此融于彼此,永不分离!” “砰!”一声巨响,卧室的门猛然被撞开,一股巨大的风潮迅疾扑将进来。男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觉身子已腾在半空中,又“啪”的一声被重重仰面摔下,紧接着冰雹般的拳脚从四面八方落了下来…… “小美……快拿毯子来……救护车到了没有……别怕小美……别怕……哥来了……哥没保护好你……你千万不能有事……”杜英雄紧紧将艾小美拥在怀中,眼泪夺眶而出。 云海市医大附属医院,特护病房。 由于抢救及时,艾小美次日一早便恢复了意识,医生细致地查看一番后,表示身体机能基本正常,脑部也没有明显的损伤症状,于是彻夜等待、焦急万分的几个人,终于被获准进去探视。 艾小美躺在病床上,气息疲弱,樱唇紧闭,面色亦如病房周遭的色调一般素白如雪,却多了几分娇羞柔弱的气质,加上本就清纯可人的模样,虽不见了往日的活泼和阳光,倒也让人不禁产生怜香惜玉之感。 第41节 不过艾小美一张嘴,柔弱的美感便没了,就又是那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主儿了…… “到苍井宫家之后,他递给我一罐可乐,我当时正口干舌燥,接过来便猛喝几口,直到大半罐可乐下肚了,才察觉味道有些怪,比正常的要苦很多。心里正犯着嘀咕,身子开始不听使唤,才恍然意识到我可能落入小鬼子的圈套了。”艾小美眼神坚定地望向远处,面色庄严地说,“刹那间,我脑海里涌现出李云龙、葛二蛋、熊阔海等抗日英雄的光辉形象,我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倒,一定不能倒,要如英雄的前辈一般,宁可死,也绝不跪倒于他人膝下!嘻嘻……” “臭丫头,不贫能死啊!大家都为你担心着呢,你倒好,鬼门关走一遭,像没事人似的!”顾菲菲嘴上责怪道,但脸上全是疼惜的表情。 “不错,不错,没丢哥的脸,哥挺你!”眼见艾小美没事了,杜英雄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便也跟着没个正形地开腔。 “嘻嘻!过奖,过奖!对了,苍井宫就是食人凶手吗?怎么会是他呢?”艾小美满脸迷惑地问。 “对,是他。”韩印冲艾小美温和地笑笑说,“苍井宫是早产儿,先天患有跛脚残疾,身材也特别瘦小,连一米六都不到,而且生就相貌丑陋,头发稀疏,因此造就了他极度自卑的心理,也注定成长的过程要与孤独和寂寞相伴。对于异性的感觉他心里很矛盾,既渴望又惧怕。他渴望与异性建立关系,但也自知很难获得异性青睐,他更是深深惧怕,即使一时得到异性伴侣,也终究逃不过被抛弃的命运。只有死亡,才能赋予一个任他控制的异性伴侣;只有吃掉伴侣,才可以永生拥有。 “来中国之前,他在a国一家it公司做程序员,那时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食人欲望,曾于半夜潜入一名女同事闺房,但被发现了。由于家族有一定背景,他逃过了法律的追究,可食人欲望被家人发现,便想将他送到国外,换个环境戒除心疾。于是,在唯一的朋友佐川一健的邀请下,他来到云海,开了横滨酒吧。 “也许是a国人的优越感,也许是陌生的人际关系让他的压抑感和紧张感得到缓解,当青春靓丽的宋楠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没有选择极端,而是鼓起勇气试图通过改变自身形象来获得这份爱情。他植了头发,开了眼角,注入填充物质丰润了脸颊,对他的秃发和尖嘴猴腮做了很好的美化,而且还高价定制了皮鞋,以弥补身高不足以及跛脚的缺陷。可宋楠最终并没有接受他,而是选择了在他眼里地位卑微的酒吧领班黄达,这对他可以说是一个终极的打击。于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开始遵循心魔的指引,让自己彻底变成了恶魔。也就是从那时起,云海市接连发生两起杀人食肉案。” “噢,原来是这样。”艾小美眨着大眼睛,有些花痴地说,“韩老师我就喜欢您娓娓道出真相的感觉,特帅!也一定是您想到找出苍井宫住处的办法吧?” “这我可不敢贪功……”韩印笑笑看向顾菲菲。 “对,听说是顾姐当时灵感闪现,想到的点子。”杜英雄跟着抢道。 “也是你运气好吧。”顾菲菲轻描淡写地说,“苍井宫作案前,经过周密的计划,他瞒着所有人在科技生态城中租了一个别墅,连他最好的朋友佐川一健也不知情。当时我们只知道他开的车型和牌照,可是大家都担心以他作案的方式,即使把全部人手撒出去最终寻找到车辆,也可能会贻误救人时机。于是我灵机一动想到:当时他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将他锁定为凶手,他关掉你的手机,并不一定会关掉他自己的,便提议让技术科定位他的手机。幸运的是,如我所想,最终通过gps定位获取了你们的方位。然后,有些人就得到英雄救美的机会……” “嗯,往这儿看。”顺着顾菲菲的话,杜英雄昂着头,使劲拍了拍胸部,嘚瑟地向艾小美表白自己的功劳。 见艾小美身体基本无恙了,韩印和顾菲菲又牵挂起对苍井宫的审讯,便让杜英雄留下照顾艾小美,他俩回队里看看情况。临走,又特别嘱咐艾小美,必须乖乖在医院休养几天,别又像上回杜英雄住院似的,半夜里逃出医院。 两人前脚刚走,艾小美脸色便立即沉静下来,她用力抿着嘴唇,眼神躲闪地对杜英雄说:“你救我的时候,我是不是没穿衣服,你都看到了?” 艾小美终于提到这个问题了,杜英雄本来还以为能糊弄过去,心里顿时开始发毛,结结巴巴地表白道:“那个,我是看了,不过你放心,我会负责的,一定会负责的!” “滚蛋,少臭美了,谁用你负责。”艾小美再次垂下眼帘,支吾着说,“那个他是不是对我……” “没,想什么呢!你那时候还有呼吸,那废物不行,韩老师不是说了吗,他只对死人有劲。”明白过来艾小美突然严肃下来的原因,杜英雄暗暗松了一口气,缓过劲,便又咋咋呼呼愤愤地说,“我跟你说,要不是当时急着送你来医院,我非整死那人不可,都什么年代了,还敢祸害咱中华儿女!” 活在活着的人的心里,就是没有死去! ——坎贝尔 第一章 银行劫案 一 胶东省,泰平市。现在。 冬日的下午,雾霾重重,寒风中夹杂着湿冷,冰凉彻骨。 一辆车身漆着“公安”字样的白色警车,放低速度缓缓停至街边。车门打开,陆续走出两名身着警装棉服的警察和两名便衣,四人神态放松,有说有笑,举止没有丝毫的戒备,看似只是在执行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查访任务。 不多时,四人来到一栋带着院落的二层独楼前。院门口有一个十几级矮的水泥台阶,台阶上喷着红色油漆的铁门里面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几个人相继走进院中,顺着灰白石子铺就的小道,走了十多米,来到正屋门前。 小楼年数已久,设计老旧,仅有一个沾满污迹的木门可以出入,木门之外是一道铁栅栏门。一个方脸警察抬手轻拍两下栅栏,随即门里面传来低沉的应门声。 “谁啊?” “警察!” “要干啥?” “找您了解点情况,麻烦请开开门。” “等会儿!” 门里面窸窣作响一阵,很快又没了声音…… 门外有音乐铃声响起,便衣男人中年纪较轻的一位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瞄了眼来电显示,笑笑,按下接听键。 与此同时,木门悄无声息地徐徐打开。 二 胶东省,陆港市。大约一周前。 灰蒙蒙的上午,太阳眯缝着眼睛好像仍未睡醒一般,光线愈发显得慵懒,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气氛,不禁让人觉得整个世界正奄奄一息。 “乓”,一声如炸雷般震天巨响,猛然穿透阴晦的静谧,也穿透一名中年男子的脑袋…… 一刹那,暗淡的天地间似乎有了一抹亮色,是耀眼的红,血红血红的,不,那就是红的血!它缓缓流淌着,簇拥着无辜的身躯,渐渐冷却! 昏昏欲睡的人群终于惊醒过来,他们瞪着惊恐万分的眼睛,目睹着倒在血泊中的躯体,目睹着飞奔的枪手,以及被阵风卷起漫天飞舞的百元钞票……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银行劫案次日。 那时吴国庆才刚踏进办公室不久,便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未来得及应声,门外的人已等不及闯了进来。 是局里派给他的助理,一个沉稳懂事的小伙子,此时却是一副火烧眉毛的着急模样:“刚刚胶东省公安厅上报一宗银行持枪抢劫案,抢匪的枪……” 未等助理说完,吴国庆一把夺过他手上的卷宗,才看了几眼,便操起手边的电话,快速拨了个号码,寥寥说上几句挂掉,紧接着又拨了一个号码:“小顾,立即把你的小组从案子上撤下来……不,不是你们表现有问题,是有更重要的案子要你们去办,资料我马上让人传过去,你们要尽快赶到案发地。韩印老师已经在路上了。” 放下电话,吴国庆冲助理挥挥手,叮嘱他即刻把案件资料传给顾菲菲,然后长吁一声,摘下老花镜,捏着鼻梁,喃喃感慨道:“五年了,‘那把枪’终于出现了!” 胶东省,陆港市,刑警队会议室。当日午后。 “昨日上午,9点左右,本市建工银行一间分理处,发生持枪抢劫案。一名男性客户办理完取款后,步出银行不远,遭到近距离枪击。子弹贯穿太阳穴,受害者当场死亡,拎在手上装有巨款的蓝色旅行包被抢,抢匪得手后迅速逃离现场…… “受害者名叫苏东,现年39岁,外省人,十多年前来本市做生意,后娶了一个本地老婆,遇害前夫妻二人共同经营一家五金建材商店。据受害者老婆说,当天取款是要交商店的租金,总共取了10万块钱。不过案发后我们与银行核实,因忘记提前与银行预约,受害者只取到五万,而抢匪在抢夺装钱的旅行包时,又因用力过猛甩出一捆钱来,实际上抢匪只抢走四万块钱。 “关于抢匪,线索寥寥,据几名目击者反映,他身高一米七左右,上身穿了件黑色运动棉服,下身是一条蓝色牛仔裤,脚上穿了双白色运动鞋,头上戴着能遮住大半个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毛线帽。 “经技术科对现场采集到的弹头和弹壳测试表明,发出子弹的是一把‘五四’式手枪,同时在弹壳上提取到一枚指纹,经比对与我市多年前一名牺牲的刑警相匹配——抢匪所用枪支,其实是一支遭抢的警枪!” 负责向支援小组做案情简报的,是陆港市公安局刑警队队长,也是本次银行抢劫案专案组组长宋金成,一个标准的硬汉,身材高大,五官坚毅,眼神刚正霸气。 宋金成翻开一个灰色档案夹,继续说道:“五年前的一个冬夜,在我市黄河路黄花巷口,发生一起恶性抢劫案,受害者是分局一名刑警,身中数刀而亡,钱包手机被抢,更要命的是随身携带的装满八颗子弹的‘五四’式配枪也被抢了。当时这个案子也是我主办的,现场没留下凶手的任何痕迹,只能以受害者作为侦查方向。我们围绕他的社会关系进行重点调查,对他经手过的案件当事人也逐一做了筛查,相继排除寻仇和蓄意抢枪等作案动机,到最后统一观点认为:案件起初是以劫财为目的,但由于被抢者的刑警身份,导致案件升级。不过出于谨慎态度,也鉴于警枪落入抢匪手中,会给社会造成极大的安全隐患,对警队的声誉也影响恶劣,局里特邀刑侦局专家团前来论证以及指导办案,经专家组一系列谨慎评估,最终对我们得出的结论表示认可。 “随后,我们在全市范围内针对有此类犯罪前科的释放人员展开拉网式排查,同时还部署了集中打击盗窃抢劫案件的专项行动,可均未发现凶手的身影。由此,我们又分析凶手可能是流窜犯,便向省内兄弟单位通报案情,寻求协助,但最终还是未抓到凶手,直至今天,案子还一直悬着。” 宋金成面色暗淡下来,语气沉重地说:“这么多年,那把枪始终在我心里惦念着,每每想起它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忐忑和慌张,生怕它冷不丁冒出来伤害无辜。我相信当年的专家团领导,如今你们支援部的主管吴老师,也和我怀有相同的担忧。老人家为了那把枪,生生在我们这儿待了三个月,这几年也是每隔一段时间,便挂电话过来,询问调查进展。” 宋金成停下话头,面色悲凉,会议气氛显得异常沉闷。 须臾,他刻意咧咧嘴,做出一番振奋的模样,说:“在座的诸位虽然都很年轻,但办案的口碑,我早有耳闻,而且刑侦局在这个时候把你们派来,也足见局领导对诸位的器重,所以我也不再多说了,一定全力配合你们工作,需要我做什么尽管招呼,我相信在咱们的通力合作下,一定能够把案子拿下。” 银行抢劫案,素来被公安系统视为首要重大案件,虽然受害者人数可能无法与系列变态杀人案件相比,但从对社会秩序危害的角度来说却是更为恶劣的,尤其本案中伤人的枪械又是来自一把警枪,案子的重要性和受关注程度不言而喻。 支援小组每个成员都能意识到身上的担子有多重,顾菲菲心里也不免沉甸甸的,心绪异常杂乱,有跃跃欲试,更有几分忐忑。不过当她看到韩印眼里充盈着一如既往的沉静与坚定,便瞬间找回雄心满满的状态,开始布置任务:“宋队,专案组那边的搜索工作,仍然按照你们先前的部署进行,我们这边需要你安排人手协助韩印老师和小杜去现场做犯罪模拟,再派个人带我和小美去见见受害者家属!” 犯罪现场。 案发银行分理处,处于一个人口密集的老式住宅区里,位于一条东西走向小区主路的北侧,对面是一大片住宅楼,右手边也就是银行西侧方向大概20米远,有一个十字形的交叉路口。 银行附近已经被黄白警戒线封锁起来,距银行大门斜线距离七八米远,靠近马路中间的位置,白色的痕迹固定线勾勒出受害者中枪倒地时的位置和轮廓。周围遗留有一大摊暗红色血迹,虽然几近干涸,但仍能让韩印和杜英雄隐隐感受到一股肃然的杀气。 “案发时,受害者的老婆,正坐在停在路边的出租车里等他。”陪同到现场的宋金成,指着银行斜对面的岔路口说,“受害者办理完取款,斜穿马路时,抢匪从他侧面,也就是银行的对面冒出来,向他侧脑开了一枪,然后拽下他手上的旅行袋,返身向住宅区里逃窜。”宋金成转身指了指与岔路口方向相反的两栋居民楼中间的夹道,说,“他就是从那儿逃掉的。” 韩印点点头,顺着宋金成手指的方向望了一会儿,估摸着夹道距枪击点50米左右,然后掀起警戒线向夹道走过去。宋金成和杜英雄随后跟着。 从夹道穿过一排住宅楼,韩印发现凶手可逃窜的方向很多,东、西、南面都有路口可以选择,便皱着眉头,问:“宋队,这片住宅区域周边的道路情况怎样?” “这个我们昨天统计过,以银行西侧的岔路口为界,往南面方向也就是纵向,要经过九排住宅楼,直线距离200多米,有一条城市主干道;往东面方向,直线距离400多米,有一条次干道。”宋金成说。 “车辆通行情况呢?”韩印接着问道。 “不……好!”宋金成拉长声音强调说,“这是老住宅区,人口比较密集,周边的马路也年久失修,尤其刚刚说的主干道和次干道间还交会着一座立交桥,所以通常情况下,堵车情况特别严重。” “那是不是也延误了你们到达现场的时间?”杜英雄问。 “那倒没有。”宋金成晃了两下脑袋,自信地说,“街道派出所离这儿很近,而且接到银行报警后,局里第一时间启动了应急预案。想必你们也有所了解,自‘周克华系列抢劫案’发生后,各省市地区公安队伍,都特别加强演练了应对重大案件的策略,可以说不管是应急反应,还是相关部署,都非常迅速和严密,只可惜还是让抢匪跑了。” “看这小子的逃跑路线,他会不会胆大包天,提前在这附近的楼里弄了个窝呢?”杜英雄下意识地左右看看说。 “我们也有这样的怀疑,已经派人手在逐栋排查了。”宋金成看向韩印,说,“韩老师您觉得呢?” “有一定可能性。”韩印也四下环顾一番,若有所思地谨慎说道,接着转身沿居民楼前的小路,向西边方向走去。 韩印走到路口,踏上与银行门前那条马路相交的岔路,右拐上去,直到兜回到岔路口才停下。他盯着紧邻岔路口的纵向街边,沉吟了一会儿,说:“宋队,当时出租车就停在这里吧?受害者老婆有什么反应?” “哦,对,车是停在这儿。”宋金成也随手指着街边说,“他老婆和出租车司机都吓坏了,当时我们把他俩带回队里做笔录,两人一直是战战兢兢的。” “她说没说,他们怎么会选择这家银行取款?”这个银行分理处,既不邻近干道街边,从资料上看,与受害者的住所和商店的位置也不发生交集,韩印自然会觉得有些可疑。 “我们当时问了,据她说是为了帮助在此工作的一个朋友完成开户任务。”宋金成紧接着补充,“这个我们确认过,的确如她所讲的那样。” “怎么,韩老师你觉得她有问题?”杜英雄问。 “不知道,还不好说。”韩印缓缓地摇了摇头,“要看看顾组长那边与她接触的情况再说。” 宋金成是直性子,见韩印言语中似乎有所保留,便有些沉不住气:“韩老师,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不必有顾虑,对我们的工作有看法也但说无妨。” 宋金成算是说到点上了,打一开始韩印就觉得陆港方面直接就将案件定性为恶性抢劫,似乎有些太想当然了,此番围绕现场走了一遭,他的这种感觉更深了。不过案子太过重大,在缺乏证据的情形下,将案子复杂化实在不够稳妥,他想多听听相关方面的信息反馈再做判断。只是眼下宋金成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也不好意思不予回应,便斟酌着说道:“倒不是有什么顾虑,您也别介意,我真不是跟您这儿卖关子。我是有些个人的想法,不过还只是初步的,尚不成熟,还是等回队里跟顾组长碰碰头,将各方信息汇总一下再说吧!” “哎呀,没关系,介意啥啊!不过情况你们也了解了,抢匪几乎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明显可追查的特征,常规性的搜索和排查,实质上很难取得效果,所以确实急需你们尽快做出一套侦破方案来!”宋金成事理分明地说。 “那没问题,我们会全力以赴的。”韩印和蔼地应道,“这里差不多了,那咱们就回吧!” 三人相继上车,刚要发动,宋金成的手机响了。 接下电话,他顿时笑意粲然,喜气满面,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噢,小颖啊,我在办案,对,有些急,这几天恐怕都得加班……宝宝怎么样……想,怎么不想,让我听听宝宝的声音。儿子,叫爸爸,快叫爸爸……叫了,怎么没叫,我都听见儿子叫了。呵呵,好,不说了,没事儿就挂了吧!” 挂掉电话的宋金成,脸上依然喜滋滋的,好像还沉浸在一通电话的回味当中。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韩印和坐在后座的杜英雄不禁哑然失笑,谁能想到外表看上去铮铮铁骨的汉子,竟然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反差实在太大了。 傻笑了好半天,宋金成才回过神来,看到韩印和杜英雄用带些揶揄的表情不约而同地瞅着他,终于察觉到一丝失态,便扬了扬手中的电话,不好意思地说:“老……老婆的电话……孩子才9个多月,我工作又忙,家里的事全靠人家张罗,咱态度一定得到位是不?” “呵呵,您甭解释,待老婆好是应该的,不过没想到您这么……”杜英雄顿了顿,觉得用词有些不合适,可还是没忍住,“这么肉麻!” “小杜你现在跟小美学坏了,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啊!”韩印假装严肃地数落了杜英雄一句,然后转回头冲稍有些窘态的宋金成说,“宋队,别听他的,看您这也算中年得子,高兴是应该的!” “确实,我是真高兴,以前怕耽搁事业,一直没想要孩子,眼瞅着过40了,两家老人扛不住,约好绝食抗议,我这不得已才要了。可没想到啊,第一眼见到我那儿子,我整个人就化了,感觉什么名利财富全都不重要了,儿子才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成就。不怕你们笑话,那半个月我一直都晕乎乎的,一想起我是爸爸了,就会忍不住偷偷笑出声来。”韩印本就那么随口一说,想化解宋金成的尴尬,没想到又勾起他的兴致,不但深情“表白”一番,还调出存在手机中的儿子的照片,让韩印和杜英雄欣赏。 “宋队,孩子的眼睛像你。”韩印看着照片说。 “对,确实像,眼睛特别明亮。”杜英雄紧跟着附和,之后又感叹,“有孩子的感觉真这么美吗?看您幸福满满的样子,我都想当爹了!” “那就赶紧要个呗!” “可我得先找到孩儿他妈啊!” “呵呵……” 建材商店。 第42节 受害者经营的建材商店,在一条专门经营五金建材的商业街上,店里营业面积不小,生意也相当不错。 顾菲菲和艾小美走进店里的时候,有好几拨客人正在挑选商品,几个店员跟着跑前跑后,忙得不可开交,见有人找老板,只是随手冲里间指了指。两人便顺着直筒的营业厅往里走,很快便看到一个茶色玻璃隔断隔出的小办公间。 顾菲菲坐在会客沙发上,对面棕红色大班桌后面坐着受害者的老婆——王月,一个身材臃肿,穿着土里土气的中年女人。她头发油腻凌乱,面色苍白,红通通的双眼里还盈着泪花,看来老公突遭横祸后,她一直以泪洗面。 “说说昨天事情的经过吧。”顾菲菲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所以一张嘴便很直接地问到案子。 “嗯。”王月使劲抽动两下鼻翼,说。“商店房子的租期快要到了,前阵子老公和房主商量好续签的事,由于房主急着用钱,要求我们提前把续签两年的房租都付了。老公答应了,但提出让房主等几天,说结完一笔货款就把钱给他。前天下午,那笔货款到账了,所以昨天一大早,从家里出来,我和老公便打车去了银行。到了那儿,见银行里人不太多,又担心待会儿取完款出来打不到车,老公便和出租车司机商量,让他把‘等时’打开候着,司机同意了,便把车停到岔路口边上……” “取那么多钱,你怎么没跟着去?” “说实话,这几年经营这家店,确实挣了不少钱,十万块钱对我们来说真不算什么,我老公也没当回事,就没让我下车。” “既然生意这么好,怎么你们自己没买辆车?” “车有啊,上个月出了点事故,因为有个零部件要从原厂邮过来,所以一直没修好。” “都有谁知道你们昨天要取钱?” “没谁,就店里几个卖货的,还有我和老公,再有房主那边。” “你老公近来有和谁结仇吗?在生意上有账务纠纷吗?” “没有,据我所知是没有,我老公人缘特好,做生意也很诚信,从不赖账。” “你老公在外面有没有不正常的男女关系?” “怎么会呢?我老公比较传统,没有那些花花肠子,我们两口子感情一直挺好。” 说话间王月泪水不止,不住地垂头抹擦,想必老公的离世对她打击确实很大,问到后来她竟有些泣不成声,顾菲菲只好打住话题。在等待王月平复情绪的片刻,她扭头望向玻璃隔断外的营业厅,看见艾小美正拉着一名刚刚送走客人的店员问话…… 第二章 动机疑云 忙碌的白昼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冰冷的暮色悄无声息席卷而来,陆港市公安局刑警队办公大楼依然灯火通明,所有部门的警员均紧守岗位,随时等待专案组的调遣。 宋金成特意安排了一间小会议室,为支援小组办案专用,此时几个人刚刚在食堂囫囵吞枣吃了口饭,便抓紧时间讨论案情: 首先,由顾菲菲通报受害者老婆的背景资料:“王月,35岁,本地人,与受害者苏东结婚八年无子女,为人本分保守,文化水平不高,在接受问话中,没有反常的情绪表现和异常的可疑行为。从她口中得知,她和苏东感情融洽,两人齐心合力将生意打理得非常红火,目前他们在市内高档小区拥有一套三居室的楼房以及一辆进口吉普车。王月还表示,苏东人缘很好,没有不良嗜好,从未与任何人结仇,也不存在债务纠纷问题。” 紧跟着,艾小美补充说:“可是建材商店的店员却不是这样说的,由于王月未能生养,夫妻俩关系实则非常冷淡,平日王月在店里只负责清洁卫生、做饭和监督店员等杂事,经营上的事务基本都由苏东一手打理。苏东对钱财方面尤为苛刻,不仅对店员非常小气,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克扣薪水,甚至连老婆王月的任何支出都必须向他报账。不过苏东也不整天待在店里,几名店员都表示苏东喜好打麻将,经常出没于商店附近的棋牌室。另外商业街上有传言说,他在外面包养了一个歌厅小姐,还有了私生子,至于传言是真是假,传没传进王月的耳朵里,那就不得而知了。” 接下来,杜英雄汇报至目前对抢匪的搜捕情况:“现场距当地街道派出所非常近,案发后派出所警力全部出动,只用了三分钟左右的时间便赶到现场。而110指挥中心也迅速调集银行附近的交巡警和特巡警前往支援,并立即部署封锁附近路口,同时对银行周边交通摄像头进行集中监控。据说,除派出所人员迅速到达外,第一批执行路口封锁的梯队赶到指定方位,也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陆港市局方面,也火速调集数百名警力,控制案发区域相关干道,大范围展开调查走访和设卡堵截,并严密搜索过往车辆和行人。目前,对各主要出市哨卡的车辆盘查以及各层次旅馆和洗浴中心的调查走访工作仍在继续。由于抢匪在得手后向住宅区域逃窜并消失,专案组分析抢匪有可能在案发现场附近的住宅楼里有藏匿落脚点,所以对该区域的住宅楼和居民正进行大规模排查。” 在其他几个人介绍情况的同时,韩印一直在小白板上写写画画。不过,不要以为他不重视同事的发言,他在白板上所记录的,正是从同事介绍的信息中捕捉到的关键词。然后,他会结合自己的思路,通盘考量一番,指出几个侦破方向供大家讨论。 此时,白板上已经写下几个名字,他放下黑色水性笔转过身,搓着手说:“先说说还原现场的发现,有几个点我觉得很反常。 “毋庸置疑,几乎所有的银行抢劫案肯定都是经过充分预谋的,不管抢匪是进入银行内部,还是在银行外针对取款人,或者是以运钞车为目标的抢劫,都会有周密的计划。当然,重点是要事先选好地点,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踩点,而且还要考虑时机、对象、逃跑路线和工具等。本案的反常就在于:首先,如果事先踩过点,明知派出所离得很近,抢匪为何还要选择此处目标呢?其次,就算我们把派出所的因素刨去,那在以往的案例中,抢匪也很少会选择居民区,而是大多选择在城市干道附近的目标下手。比如臭名昭著的张君犯罪集团,比如京都狂徒鹿宪周以及悍匪周克华等都是如此,好处就在于逃跑时,对路线和工具可选择的范围比较广,且不可预估的干扰较小,既容易隐藏,也易于迷惑警方,因为警方在短时间内调集警力大范围搜索,势必会造成疏漏。还有,时机选择也有问题,早上9点左右,上班的早高峰时段尚未过去,干道上的人流和车流都很密集,更何况小区周边的路况本来就不理想,堵车情况严重,所以无论是凶手从小区里窜出来拦车逃跑,还是有车接应,恐怕都要冒很大的风险。 “这种种反常,便预示了也许案子不仅仅是劫财那么简单,可能所有的反常都是必要的——因为那是受害者的选择……” 韩印刚刚这番话,实质上推翻了陆港警方原先对案子的定性,这是个非常关键的转折,需要慎重对待,所以未等他把话讲完,顾菲菲便忍不住加重语气强调道:“你真的觉得抢匪对目标的选择,不是随机的?” “对,我认为是有针对性的,而且倾向于团伙作案。尤其刚才听到你和小美带回来的信息,我觉得可能的动机还是蛮多的,最关键一点,银行门前的抢劫虽然风险很大,但可以很好地掩盖凶手与受害者之间的交集。”韩印淡定地点头,然后侧身指着白板说,“首先,如果包养情人和私生子的传言属实,并且王月已经知晓,她便很可能生出雇凶杀夫的动机;其次,在不道德的包养关系中,钱财和名分往往是导致这种关系破裂的最主要的两个因素,再假设传言属实,那么苏东和情人之间存不存在这两个因素的冲突呢?如果存在,会不会因此,苏东的情人策划了这起抢劫呢?再有,取钱的时间和地点除了苏东夫妻俩,店员也是知晓的,如果是其中某个店员图财而策划了抢劫,也不是不可能吧?还有,苏东喜欢打麻将,会不会因此招惹一些赌资或者与赌客之间的冲突问题呢?” “我觉得王月最可疑。如果传言已经沸沸扬扬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韩印话毕,杜英雄抢着说。 “很多时候,男人在外面‘招猫逗狗’,女人总是最后一个知道,即使听说过只言片语,没捉奸在床,也大多不愿意承认。”艾小美故作老成,满脸愠怒地叹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有钱了,准变坏!” 杜英雄看似要争辩,顾菲菲抬手示意道:“小美说的可能性有,也许王月只是听说了,但没有实质证据,反正老公已经不在了,给彼此留些颜面也未尝不可。当然,英雄说得也有道理,不能排除她因老公的背叛而雇凶杀人的可能!总之,韩老师的分析已经很透彻,四个侦查点都要深入排查下去,广泛寻找他们与案子之间的交集。好,今天就到这儿,大家都累了,回宾馆好好歇歇,从明天开始咱们肯定会更忙碌的!” “我说小美,刚才说什么男人女人的,怎么觉得你挺有那种生活,感情经历一定特坎坷吧?” “滚,你才有那种生活呢!” “你看又急了吧,一定是触景生情了!” “屁,追本小姐的男人多了去了,还用得着为那种臭男人伤心,若有一天真是遇人不淑,我就直接把他‘小弟弟’剪掉!” “啊……” 顾菲菲交代完,几个人起身收拾桌上的文件准备离开,杜英雄便急不可耐地将刚刚憋回去的话又甩出来,艾小美也针尖对麦芒地回应。看这对欢喜冤家又没完没了地斗起嘴来,韩印和顾菲菲只好摇摇头,苦笑着先朝门外走。走到门口,向来很少开玩笑的顾菲菲回过头来,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却故作正经地说:“你们在一起吧,我觉得你俩挺般配!” 这下轮到杜英雄和艾小美尴尬了…… 清晨5点,天寒地冻,冷风吹过脸颊,如刀割般疼痛,这个时候恐怕大多数人都愿意窝在温暖的被窝里,但有些人是必须要上路的。比如默默为这座城市的整洁和美化,奉献着年华和汗水的环卫工人,而他们其中工作环境最为艰苦、最为肮脏的,非掏粪工莫属。 此时,一辆环卫处的蓝色粪罐车,停靠到一处棚户区的街口。一组五个环卫工人,相继从后车厢的粪罐上和驾驶室里跳下来,拿着镐锤、粪勺、搅棍、扁担和粪桶等工具,走进狭窄的胡同。 他们今天要清理棚户区里的一处旱厕,因为房屋密集街道狭窄,粪罐车开不进去,只能先以人力肩挑手抬将粪便运出来。再倒进粪罐里,相对来说这种区域的活是最难干的,所以几个工人看起来兴致都不高,尤以其中一个瘦瘦的年轻人最为萎靡,走路摇晃着身子,哈欠连天。 “怎么,昨晚没睡好?是不是又想媳妇了?”一个上岁数的工人,见年轻人蔫头耷脑的模样,打趣道。 “粗俗,人家是看书来着。”年轻人笑眯眯地回应,“看了一本讲鬼怪的恐怖小说,吓了个半死,整晚都没睡舒坦。” “有啥可怕的,就咱这身行头,那是遇鬼杀鬼、遇魔降魔,熏不死他不算完!”一个嘴里叼着烟卷的工人,嘿嘿笑着说。 “真挺吓人的。”年轻人辩解,“那书里讲,一天之中子时到寅时阴气最重,外出的人也最容易沾染上不吉利的东西,想想咱们总是这时候出来干活,心里就一直发毛。” “你说你这小年轻的,咋比俺这老头子还迷信呢?俺干了大半辈子,也没遇到过啥‘脏东西’!”年岁大的老工人说。 “叫你不信,一会儿就从粪池里爬出一个女鬼,掐死你!”年轻人说着话,还做出个掐人的动作。 “靠,别说了行吗,怪瘆人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叼着烟卷的工人,缩了缩脖子,把烟卷吐到路旁。 说话间,众人已然走到干活的地儿,他们绕到旱厕后身,来到化粪池边。 一个工人负责打手电照明,另有两个工人合力把化粪池上面的水泥盖子搬开,池中的粪便和杂物差不多快积满了,最上面结了厚厚一层冰。 刚刚被大家打趣的年轻工人,抡起镐锤三下五除二便把冰面刨碎,然后他突然愣住了,指着碎冰块中间的一个白色漂浮物,用恶作剧的口吻说:“你们看那像不像一张人脸?” “得了吧,你这小子又唬人,要是下面真有人头,还不早把你吓尿了!”拿手电的工人不以为然,用手电冲冰面上晃了晃,顿时身子哆嗦起来,“啊,天哪,那就是颗人头!” 第三章 粪池女尸 早晨,支援小组闻讯赶到棚户区案发现场时,各项勘查工作正在紧张进行,黄白警戒线外,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围观的群众,顾菲菲等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到最前排,却又被执勤的民警拦下。她正要亮明身份,宋金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冲民警摆摆手,又冲他们招招手,示意几个人跟着他走。 随宋金成来到公厕后身,众人看到勘查员和法医正拿着粪勺和筛网在筛检证物,而在距离化粪池不远处的地上铺着一块塑料布,中间部位盖着白布,想必那白布下面就是被肢解的尸体碎块了。 一脸倦容的宋金成,指着白布说道:“是个女的,差不多被肢解成几十块,由于化粪池表面粪渣太厚,尸块和脑袋都漂在上层,环卫工人搬开盖子,捣碎冰面就看到了。” 说话间,顾菲菲蹲下身子掀开白布,看到死者的脑袋是由喉部以上被切下的,颜面被粪便泡得苍白肿胀,其余的包括躯干和四肢都被肢解成不规则的块状,尤其让人不寒而栗的是,大部分尸块的肌肉和经脉都清晰可见…… 韩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声道:“这是不是意味着凶手肢解尸体前,先剥了她的皮?” “对,法医刚刚初步勘检之后是这样说的。”宋金成使劲咳嗽两下,狠狠吐出一口痰,“这凶手真他妈够狠的!” “嗯,剥皮手法比较粗糙,可能杀人之后,又意犹未尽。”顾菲菲站起身,微微蹙眉道,“宋队,这边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你尽管说。” “谢谢,不过我跟局长讨论过了,这案子会抽调各分局骨干组成专案组来侦办,眼下工作的重点还是要放在银行抢劫案上。你们昨晚提出的思路我觉得很好,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人手和技术科方面我已经安排好了,任你们调遣!”宋金成客气地应道。 “好,那我们先撤,咱们随时保持沟通!” 随后,按照支援小组的思路,两方分工协作,专案组方面负责调查外围社会关系,支援小组则负责与几个嫌疑人正面接触。而比较受害者老婆王月、情人、店员、麻友这四个嫌疑方向来说,前两者作案的动机应该说更加充分,便作为重点嫌疑对象。 通过调看苏东的手机通信记录和财务支出情况以及一位与他关系密切的朋友提供的信息表明,苏东确实在背地里包养了一个情人,而情人的身份,根本不是传言中所说的歌厅小姐。她叫岳春梅,与苏东是同乡,而且两人还曾经谈过一段恋爱。三年前她从一段失败的婚姻中解脱出来,也来到陆港打拼谋生。在与苏东一次偶然相遇之后,情愫重生,成为苏东的情人,后又为苏东生下一子,至今已一岁多。苏东在一处高档公寓楼中租下一套两居室供母子居住,并每月按时往岳春梅的信用卡中打入一笔钱任其花销。 午后,当韩印和杜英雄在公寓里见到岳春梅时,她刚刚把孩子哄睡,对警察的到访,她看起来很是茫然和忐忑。待杜英雄告知苏东在一起抢劫案中身亡之后,她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泪水瞬间决堤喷涌出来。韩印赶忙将她扶到床边坐下,轻声劝慰几句,岳春梅一边点头,一边使劲捂住嘴巴呜咽,过了好一阵子,心绪才逐渐平复。 韩印盯着岳春梅的眼睛,放轻声音问道:“苏东跟你提过商店房租的事吗?” “前些日子我们闲聊时,他随口提了一句,具体我也不太了解。”岳春梅身子瑟瑟发抖地应道。 “我们调查过,苏东每个月会给你五千块钱的家用,你觉得够用吗?”韩印试探着问,“你们之间在钱的方面,有过不快吗?” “够用了,我知道你们是怎么看我这种做小三儿的,我真的不是图苏东的钱,我们是有真感情的,所以我从没在物质方面提过什么要求。”岳春梅理了理发梢,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急切地说,“你们不会在怀疑我找人抢的他吧?怎么可能,我还等着他养活我们娘儿俩呢!没有他,我们娘儿俩还能靠谁啊!” “你别急,这是我们例行的工作。”韩印顿了一下,说,“那你提过关于名分的要求吗?” “提过几次。”岳春梅嗫嚅了一阵子,轻声说,“女人都一样,开始没往那方面想,只是觉得两个人相爱就够了。可是到一定时间,尤其又有了孩子之后,会情不自禁想完全拥有那个男人,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家。” “苏东什么反应?”杜英雄接话问道。 “一开始有些犹豫,后来也觉得应该给孩子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所以开始考虑和他老婆离婚,不过……”岳春梅顿了顿,抿了抿嘴唇,接着说,“他说这个不能太着急,要逐步将财产转移走之后,才能和他老婆摊牌。” “他说过如何转移吗?”杜英雄又问。 “没。”岳春梅正摇头应着,见睡在婴儿床上的孩子扭了扭身子,咿咿呀呀了几声,便赶忙起身翻开被子,然后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你们稍等一下,孩子尿床了,我得给他换条纸尿裤。” “你换你的吧,我们也问得差不多了,这就走了。”韩印冲杜英雄点头示意了一下,两人从椅子上起身,向门口走去。 “那我不送了。”岳春梅边说,边脱下儿子屁股上的纸尿裤,可当韩印和杜英雄刚迈出门口,她像突然想起什么,手中还托着湿的尿裤,便追到门口,脸上满是尴尬之色,吞吞吐吐地说,“等等,你们是警察,应该很懂法律,像我儿子这种身份,是不是也有权利继承苏东的一部分财产?” “应该可以吧。”韩印没想到岳春梅追过来是要问这样一个问题,还以为她想到了线索,不免有些失望,便愣了一下说,“你还是找专业的律师咨询一下吧。” “噢。”岳春梅应着声,失神恍惚地缓缓关上了房门。 房门外,韩印和杜英雄走到电梯口,杜英雄边按下电梯按钮,边咂了咂嘴巴,一脸鄙夷地说:“还什么真爱、真感情,说得天花乱坠,到了还不是要提到财产。” 韩印笑笑,没吭声,正好电梯来了,便走进电梯,待电梯门关上之后,才淡淡地说:“不是她,悲伤的情绪很真挚,而且看得出她在拼命克制自己,说明在悲痛不已时,还能顾及睡梦中的孩子免受惊吓,这种情绪上的细节反应是表演不出来的。另一点,也正如她说的,这个世界最不想苏东死的人,应该就是她!” “不过咱们这一趟也没白来,对吧?”杜英雄紧接着说,“起码岳春梅提供的信息,可以表明苏东与王月的关系不仅冷淡,而且可能还非常紧张。如果苏东已经开始着手转移资产,而又被王月察觉的话,说不好王月就会采取极端手段。” “说得对!”韩印认可道,接着加重语气,“这个王月真的是越来越可疑了!” 由于先前对王月定位不同,所以问话中对她在案发前后行踪方面的问题涉入不深,此番再度来访,顾菲菲和艾小美却扑了个空,打她手机显示关机。店员们表示,从早晨起王月就没在店里出现过。 与店员再次交流得知:王月平时喜欢上网用qq聊天,据说有很多聊得来的网友。案发前些天,王月和苏东曾在店里吵过一架,起因是苏东背着王月借给在老家的弟弟20万块钱,不知怎么被王月发现了,两口子就吵了起来。还有,案发前一天上午,苏东出去玩麻将之后,王月躲在办公室里,打了好长时间电话,然后又外出几个小时,直到快要关店才回来。 顾菲菲让专案组方面调查王月的手机通信记录,发现在案发前一天只打过一个电话,通话时间长达7分钟之久。该号码目前处于关机状态,机主姓名登记在一个叫刘海的人名下。进一步调查表明,刘海只是一个卖手机卡的,顾菲菲指示专案组试着从该号码的通信记录中寻找线索,找出号码真正的主人。 顾菲菲对店员声称要在店里等一会儿王月,然后和艾小美来到玻璃隔断隔出的小办公间里,她冲放在大班桌上的电脑努努嘴,艾小美立即心领神会按开电源,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装有专门破解密码软件的u盘,插到usb接口上——她将要破解密码,登录到王月的qq上,如果抢劫案真与她有关,说不定她雇用的资源和彼此之间联络,都是通过qq来完成的。 当然,案发前一天那一通电话也很可疑,那个号码在王月的通信记录中只出现过一次,说明是一个陌生号码。通常来说,当人们得到一个对自己有用的陌生号码时,可能会随手记在某个地方;运气好的话,也许王月在记下号码的同时,会对号码有所注解。比如,标记出号码持有人的姓名或者用处等,于是顾菲菲便试着在大班桌附近搜寻起来。 从大班桌上的一些文件、杂志、日历,到抽屉里的账本、记事本、卫生纸等,甚至连大班椅表面以及背后的墙面,凡是能写字的地儿,顾菲菲都找遍了,但未如预想的那样发现线索。她不免有些泄气,干脆拽过一把椅子坐到艾小美身边,和她一起查看王月与网友的聊天记录。看了一阵子,她觉得身子有些发酸,想活动一下腿脚换个姿势,不想一脚踢翻搁在桌角边的垃圾桶,一些纸片碎屑、小食品包装袋什么的,撒了一地,她懊恼地蹲下身子,想把垃圾捡回去。突然,她怔住了…… 与王月在现实中性格内向、交友乏乏的情形截然相反,网络中的她交友广泛,艾小美大略估摸了一下,能有上百个q友,而且看起来人气也蛮高的,恐怕是这几天老公出事,她无心上网,qq上数十个q友的头像都在晃动着,向她喊话。 王月使用的qq软件是最新版本的,有一项功能可以显示近期与她互动的q友记录,艾小美理所当然要先从这一部分人中入手。她逐一查阅了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虽然王月在聊天中时常语气暧昧,但并未发现涉及她老公和抢劫方面的话题。艾小美有些不死心,皱着眉头冲顾菲菲说:“顾姐,暂时没什么发现,要不我把硬盘拆了带回去,再细致查一遍,也许有些记录被她删除了,实在不行,我把她qq上所有的聊天记录都过一遍?” “暂时先不用,毕竟王月的嫌疑未明,这样做不合规定。”顾菲菲站起身肯定地说,接着把一截报纸拍到桌上,“不过电话的出处我找到了,是一个所谓‘私家侦探’的电话。” “什么?私家侦探?”艾小美拿起报纸,见是一页当地早报的广告版,其中一则广告留有的联系电话,被蓝色油笔标注了。艾小美随口念出广告内容,“私家侦探,专门服务女性当事人,让您实时掌握老公的一切行踪,联系人赵老师,联系电话……” 第43节 “看来,案发前一天王月外出,应该是与这个私家侦探会面去了?”艾小美满脸狐疑地说。 “说明她已经察觉老公出轨了,可能是想通过私家侦探掌握证据,在离婚分割财产上取得主动。”顾菲菲点头应道。 “如果是这样的出发点,那王月就没必要再去雇凶杀夫了吧?”艾小美略微有些失望。 “不一定,她前一天刚与私家侦探接触,次日便发生劫案,时间点也太过巧合了。”顾菲菲凝神说。 “难道,会是私家侦探作的案?”艾小美眨眨眼睛,又疑问道,“如果真是私家侦探策划抢劫,那他与几年前的‘警枪案’,又会有怎样的关联呢?” “还有,王月只是无意中透露了取钱的信息,还是她也是一个参与者?”顾菲菲补充说道,“总之,先把信息反馈到专案组,必须尽快查明私家侦探的真实身份,对了,这大半天王月能去哪儿呢?” 第四章 神秘号码 从建材商店出来,艾小美让司机载她们去当地早报社,她觉得按规定报社应该留有刊登广告者的身份证复印件。不过顾菲菲表示不太乐观,所谓的私家侦探在国内根本不是合法职业,报纸刊登那样的广告本身就违规,还能指望那些广告业务员按照规定去办理业务? 还真叫顾菲菲说中了,到了报社,找到负责广告的业务员。他先是支支吾吾表示身份证复印件可能让他弄丢了,后在艾小美的严厉质问下,才坦白当时客户说身份证丢了,他也没再盯着索要。问他客户的模样,他表示广告几个月之前就开始登了,客户的模样他记不清了,而且那哥们儿当时戴着帽子和大墨镜,把半边脸都挡住了。 愤愤地离开报社,顾菲菲想着王月的行踪,便又给建材商店打了电话,店员说老板娘还是没回来。顾菲菲又问自苏东出事之后,王月住在哪儿。店员说听王月讲,这几天她都住在娘家。顾菲菲要了电话,拨过去,王月母亲说,王月昨晚没回去,可能回自己家住了。 顾菲菲等人又到王月和苏东的住处,猛敲了一阵门,没人应声。怕出问题,顾菲菲赶紧招来技术科的人打开房门,结果仍然没看到王月的影子。房子里干干净净,没有被翻动的迹象,王月的衣物也都在。 王月究竟身在何处?抢劫案真与她有关吗?难不成她已经畏罪潜逃了? 专案组方面在调查私家侦探电话上取得了不错的进展,他们发现通信记录显示只进不出,推测这只是个用于联系业务的电话,想要追查到机主只能从主叫方着手。于是他们与主叫方机主分别取得联系,但也许是忌惮被家人知道与私家侦探接触过,几乎所有人都表示打电话只是随便咨询一下,没见过私家侦探本人,最终只有一位姓于的女士表示愿意协助调查。 于女士到警局讲述了她与私家侦探见面的经过:她也是一周前通过报纸找到私家侦探的,也是想获得老公出轨的证据。她与那个自称赵老师的私家侦探通了电话,约好在中民广场附近的一个咖啡馆见面。见面之后,赵老师索要了她老公的一些资料后,要求预付500元办案费,于女士爽快地答应了。后来,赵老师表示要开具收据给于女士,但要跟他到公司去取,于女士由于还有别的事情,便说有没有收据无所谓,赵老师却一再纠缠,正好于女士看到一个熟人,便敷衍了过去。于女士最后表示,赵老师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手背上有一块刺青,但没看清图案。 随后,于女士被要求协助警局模拟画像师,画出私家侦探的肖像素描,可正进行中时,她接到一通电话,然后便一脸茫然地说:“怎么又有警察为电话的事找我?” 关于私家侦探这个神秘的手机号码,出现了戏剧性的局面。 棚户区化粪池中发现女性碎尸之后,为了让市局刑警队将精力专注在银行抢劫案上,市局领导选择第一时间从各分局抽调刑侦骨干,组成专案组侦破此案。该专案组人员集结到位之后,迅速投入到案件当中。 据调查表明:受害者叫薛燕,是一名家庭主妇,现年42岁,家庭条件优越,老公是一家大公司的财务总监。大约在两个星期之前,她与家人失去联系,当时家属曾到派出所报过失踪,然后派出所对该女子的亲属和社会关系做了些问话,又查了她的手机通信记录,都没发现什么疑点。但调查她的财务支出时发现,在她失踪次日的凌晨2点到6点之间,其随身携带的信用卡被分多次提空,取款总额为19000块钱。 之后综合信息,派出所认为该起失踪案有三个方向:一、有可能失踪女子跟情人私奔了;二、由于在调查中发现失踪女子的老公有出轨行为,夫妻俩因此关系恶劣,行将到离婚的边缘,便怀疑女子的老公有雇凶杀妻的可能;三、可能遇到抢劫的了,然后被灭口。 但现实情况是,未有任何证据支持前两种可能性,而当时失踪女子的尸首也还未出现,无法佐证第三种可能性,案子的调查便只能暂时先搁置。 不过派出所方面忽略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失踪女子家中固定电话拨打记录,而这一点刚刚组建的专案组没有错过。他们发现女子失踪当日,离家前曾用家中固定电话拨打过一个号码,通话时间长达十多分钟,而拨打的号码不属于受害者的任何亲属和朋友,专案组认为这个电话号码应该非常关键。与宋金成领导的专案组一样,他们也选择从通信记录中寻找线索,结果打了一圈电话,又打到于女士这儿。 同一手机号码出现在两起恶性案件中,号码的主人——那个所谓的私家侦探很值得怀疑。只是让支援小组和专案组想不通的是,碎尸案中是女性当事人拨打电话,本人遇害,信用卡中的存款被取走;而银行劫案中虽同是女性当事人拨打电话,却是她的配偶遇害,刚从银行中取出的现金被抢。看起来电话的出现只是一种巧合,但终究又都归结到钱财被抢,似乎预示两案之间又有着道不明的某种关联。总之,逻辑异常混乱,支援小组和专案组一时间都很难厘清头绪,好在有于女士鼎力协助,嫌疑人的素描画像顺利完成,并被迅速下发到各分局和派出所。 同时下发的协查人员名单中还有王月,对于她突然诡秘失踪,警方也是一头雾水。综合各方信息表明:王月对老公的出轨行为已经知晓,而且对老公以借钱名义偷偷将钱转移到其兄弟账户下的做法很不满,说明她也察觉老公有转移资产的倾向,从这两点来说,她确有雇凶杀夫的动机。但就如顾菲菲和艾小美讨论的那样,她既然最后选择通过私家侦探的调查来掌握主动,又何必冒着死罪的风险多此一举呢? 王月,究竟是受害者还是行凶主谋?面对背叛,她是选择生存的阳光大道,还是通往地狱的毁灭之路?“神探柯南”说,真相永远只有一个,但现实远非戏剧那般简单,有些真相永远没有答案,会像死亡一样灰飞烟灭! 第五章 柳暗花明 王月死了。 尸体是在郊区农田旁的一条水渠中发现的,是被扼死的,死亡时间大约在两天前,也就是顾菲菲和艾小美再次走访建材商店的前一天傍晚。那时她应该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遭遇到凶手的。 验尸结果表明,王月身上没有约束伤和反抗伤,显然凶手是相熟的人,并且衣物完好没有强暴迹象,只是随身携带的钱财、手机和首饰都不见了。从案情特征上看,疑似遭到抢劫附加伤害,但发生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上就有些诡异了,难道凶手的目的是灭口? 五年前一名刑警遇害,随身配枪遭抢;五年后警枪再度出现时,成为一起银行抢劫案的凶器;在调查银行劫案中,发现受害者老婆在案发前一天曾拨打过一个私家侦探的手机,而该手机又是一起碎尸案中受害者失踪前最后拨打过的电话;如今银行劫案受害者的老婆,终也死于劫杀……四起案件,犹如齐头并进的四条曲线,时而交集,时而分开,忽远忽近,胶着反复,以至于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链,根本无法证明它们是来自同一个还是多个凶手或者团伙所为,甚至四起案件来自四个不同的凶手都是有可能的。比较明了的是,所谓的私家侦探,肯定在其中某起案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所以他是个首要的侦破方向。 私家侦探自称姓赵肯定是谎话,专案组从一些细节上的表现推测,他可能有过犯罪前科——比如他行事风格谨慎细致,不管是在报社刊登广告,还是在联系电话的使用上,都格外注意避免暴露真实身份,显示出一定的反侦查经验,还有他手背上留有刺青等。而专案组现在可以利用素描画像,除了下属各分局和派出所的走访排查之外,还可以尝试从前科犯档案中找出面貌相似者,做进一步比对。 不过国内目前相应的数据库建立得还不够完善,人像检索识别系统无法在案件侦破中推广使用,所以只能靠专案组的同志人工筛查档案。这虽然是一种比较原始的手法,但过往的成功经验表明,还是非常有效果的。当然这种比对不能盲目,可以适当圈定范围。私家侦探是几个月前才跳出来,紧接着一系列案件随之发生,所以他很可能是本年度获释出狱人员。为了尽可能节省时间,顾菲菲和艾小美也参与其中,同时艾小美又把王月电脑上的硬盘拆了回来,冀望从她qq上的网友中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私家侦探是重点嫌疑人,但他与银行劫案是否有关还很难说,专案组和支援小组都清醒地认识到,必须另寻突破口。杜英雄觉得如果能搞清楚抢匪作案后是如何全身而退的,将会对侦破起到关键性的推进作用。 实事求是地讲,当时陆港警方的部署,确实做到了密不透风。搜索半径覆盖了大半个城市,搜索范围内过往的公交车、私家车、出租车,全部被要求停车接受检查,凡是符合嫌疑人外形特征的路人,也都必须接受细致的盘问。可抢匪就是在这样严密的布防和搜索中,如遁形一般消失,实在令人困惑。杜英雄找来案发前后所有相关监控视频录像,一遍一遍反复研究,他就不相信抢匪真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每个人都有任务,韩印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又一次躲到安静的角落里,独自一人去细细审视案件中的每一个细节,但与其他人不同,他的着眼点首先放到了五年前。 “当案件侦破陷入僵局,当所有线索全部中断,最好的选择即是回到原点。”——这句话韩印做学生时听导师提起过,也在他自己的课堂上传授给他的学生,那么本案的原点,很显然应该是五年前的抢劫案。 动机不必考究了,由吴老师坐镇的专家组当然值得信赖,关键要考虑抢匪作案后的动向。他为什么会沉寂五年?为什么选择此时复出?当年风声鹤唳的追捕,真的威慑到他了吗?敢在光天化日下抢劫杀人的主儿,能按捺住五年的平淡生活吗? 答案是“很难”!除非出现不可抗拒的因素,比如患病,比如因其他犯罪被关进监狱。韩印认为最大可能性是后者,如此,抢匪的范围应该圈定在——于五年前“警枪案”发生后获罪入狱的,又在“银行劫案前”获释的前科犯中。 那么私家侦探会是抢匪吗?只能说有可能,但不管怎样,韩印还是认为系团伙作案,劫案中一定还存在另外一个抢匪,而这个人似乎距离韩印的视线并不遥远。他心里与杜英雄一样,隐隐有种感觉,可能漏掉了什么人。 韩印觉得有必要重新研读每一份涉案报告…… 多点出击,终于有所收获,熬了一整夜,艾小美在前科犯档案中,揪出了私家侦探的真面目。 此人叫宁世豪,陆港本地人,现年29岁,曾因盗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后因在服刑期间打架斗殴,刑期又延长半年,直至今年5月份才获释出狱。 宁世豪入狱前与父母同住,登记的住址是他父母住所的地址,顾菲菲决定和宋金成亲自走访一趟,临走前让艾小美去协助杜英雄那边,可当艾小美来到影像室,却并没有发现杜英雄的身影,里面的工作人员说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此时,杜英雄正一脸惆怅地徘徊在劫案现场附近的住宅区里。 先前他已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幕将近20个小时,满眼昏花、脑袋涨痛不说,电脑辐射的热量蒸干了他身体里的水分,让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干巴巴的,像要裂开一样。其实工作再怎么辛苦都无所谓,如果能够收获对案件侦破有利,哪怕是一丁点的线索都是值得的,可他甚至连公交公司提供的当时路过案发现场的公交车里的乘客上下车录像都仔细观察过,却依然没有发现形迹可疑的身影。 杜英雄不甘心放弃这条线,他觉得凶手能够谋划出的逃脱路线,他也一定能够想得出来。于是,天刚蒙蒙亮,便只身来到案发现场,他把自己想象成抢匪,在心里不住地问自己:如果我是抢匪,当我逃窜进住宅区后,我会选择怎样的逃跑方向和方式呢? 第一种,抢劫得手后,逃过目击者的视线,迅速脱下头套,有可能还更换了衣服扮作路人,接着从住宅区里的近道,要么继续一直向南逃窜到主干道,要么转而向东逃窜到次干道,然后再搭乘某种交通工具,继续逃离。第二种,住宅区里的某个道口有车接应。第三种,事先在住宅区内租下出租屋,抢劫之后就地藏匿。 第一种,路线太长,不可能除几名当时在银行内等候办理业务的群众外,再无其他目击者,尤其抢得的蓝色旅行袋特别显眼。第二种,意味系团伙作案,符合韩印老师的分析,可行性也最高。但考虑案发地周边的路情和路况,从时间点来说,他们很难在安全时间内突破警方的封锁线,而且一定会被某处监控拍摄到。第三种,就有点胆大妄为的意味了,不过在社区和当地居民的配合下,警方并未排查到可疑的租房客。 杜英雄在现场周边漫无目标地搜寻,心里琢磨着几种逃窜可能,又逐一否定,本想重返现场能够获得些灵感,可到头来还是无法逾越思维的瓶颈。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住宅区里绕了一大圈,又走回银行西侧的岔道口。先前介绍过,岔道口是由银行门前一条东西走向的马路,和一条南北走向相对狭窄的马路交叉形成的,案发时,受害者的老婆坐在停在岔道口南侧街边的出租车里,与银行大门斜对相望。 这个方位,先前杜英雄和韩印在宋金成的介绍下也已经确认过,当时并没有做过多的研究。可是不知为何,此时站在这里,杜英雄突然觉得脑海里迸发出一丝灵光,但有些飘忽不定,令他无法捕捉。他干脆蹲在街边,红着眼睛目光散淡地四处查看,大脑中拼命追赶着那一丝念头…… 好一阵子,杜英雄陷入思索,身子一动不动,直至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在身边响起,才让他从全神贯注中抽离回现实。随即,他听到一个声音:“大哥,打车不?” 杜英雄缓了缓神,循声看去,原来是一辆出租车停在身边,司机正放下车窗,探头询问他是否打车……他正待挥手,想要将出租车打发走,身子猛地一激灵,顿时茅塞顿开。 原来如此,忽略的是“出租车”! 第六章 双鬼联手 “出租车司机,可能有问题!”刑警队走廊里,韩印沉声说着,同时将一份报告递给顾菲菲。 顾菲菲看到那是她询问王月的笔录,一旁同她从宁世豪父母住处返回的宋金成也凑上前来,见笔录中有一段问话被韩印特别标记出来,便满面狐疑地问道:“你是说抢匪是出租车司机?不应该啊!他个头确实和抢匪差不多,但当时有目击者看到苏东中枪倒地后,他和王月一起从出租车里冲到苏东身边的呀?” “不,我只是怀疑他和王月之间有瓜葛!”韩印微微点头解释说,“重读这份笔录,我注意到一个问题,出租车为什么会留在案发现场?应该说理由还算合理,但突兀的是王月为什么要主动替司机解释呢?很明显这个问题事先在她心里有过备案,所以即使咱们不问,她也会忍不住一股脑将精心设计过的谎话道出来。她觉得这样才能把故事说圆满了,但其实却表现出低级说谎者最常见的破绽。” “这么说,他们很可能都参与了劫案。”顾菲菲甩甩头,懊恼地说,“当时问话,我怎么没看出来呢?不然咱们也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 “这不怪你,我想是她的哭诉,影响到你对她情绪的判断。”韩印安慰道,“大家先前不也一样都忽略了吗?” “对,我们也漏掉了这条线,根本没把出租车司机考虑到案子中,先前只是将他和王月一起带回队里象征性地做了一次笔录,他表现挺正常的。”宋金成打着圆场附和说,“这样,我们留了他的资料,我先去查查看,然后回头咱们再讨论抓捕方案。” 宋金成抓紧时间急匆匆地走了,韩印望着他的背影思索了一会儿,问顾菲菲:“宁世豪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收获不大,咱们边走边说。”顾菲菲指着会议室方向,示意说,“据宁世豪父母讲,宁世豪和他们关系不好,自打出狱后只回过两趟家,已经好长时间没和家里联系了,对他的近况和手机号码都不清楚。只是听他提起过,他在和一个朋友合伙做生意,平常住在那个朋友家里……对了,他身高也和抢匪差不多。” “看来这个宁世豪还不太好找,不过咱们现在基本可以厘清一个思路。”韩印抢先一步,拉开会议室的门,绅士地请进顾菲菲,然后跟进去接着说,“既然王月同时与出租车司机和宁世豪都有交集,我怀疑劫案有可能是这三个人共同策划的,而综合入狱出狱的时间点以及外形,五年前和眼下实施抢劫杀人的很可能都是宁世豪。” “也许没有这么简单,从通信记录看,王月只是在案发前一天才与宁世豪联系上的,短短一天时间,三个人就结成抢劫杀人同盟,是不是太快了?还有棚户区的碎尸案以及王月的死,真的与宁世豪有关吗?再者,出租车司机和宁世豪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假设真如你所说,行凶者是宁世豪,那么出租车司机在劫案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顾菲菲蹙眉抛出一连串的疑问。 “他是一个接应者!我刚刚又去了趟现场,终于破解了抢匪的逃跑路线。”接话的声音,来自雄赳赳推门而来的杜英雄。他满脸汗水,抑制不住兴奋的表情,抢着说,“这伙人事先一定计算过,以案发现场周边的环境,他们根本无法在安全时间内逃过警方的围捕,所以便走了一着险棋。我掐表试验了多次,从对苏东射击的方位逃窜到住宅区内,纵向穿过挨着马路的第一排楼之后,再横向西跑动,接着再兜回到银行附近的岔路口,有三分钟足够了。也就是说,在派出所出警赶到犯罪现场之前,抢匪有充分的时间兜个圈子,跑到王月所乘坐的出租车停放的方位,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进出租车后备厢里。之后再在警车的开路下,出租车载着王月和抢匪,大摇大摆地驶出围捕圈,被带到市局做笔录。” “这计划实在太让人难以想象了!非一般人能够谋划得出来,擅长小偷小摸的宁世豪是不会有这份谋略和胆魄的,估计都是那个出租车司机的主意……”顾菲菲叹道。 “出租车司机确实不是一般人,绝对是一高智商的狠角色。”顾菲菲话未说完,又有人接下话——宋金成,他显然在门外听到韩印他们几个人的对话了,抖抖手中的报告说,“挖了挖那小子的资料,他叫王立民,本地人,现年32岁,初中文化,同样也有犯罪前科,不过他不是在本地犯的事。 “王立民没有正经工作,经常满世界乱窜,与一些地痞流氓混迹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他流窜到本省泰平市,给一个放高利贷的老板当马仔。有天晚上,老板将舞厅小姐带回家鬼混,事后因嫖资起了争执,一时气恼将对方用绳索勒死。后来,老板找来王立民,让他帮着毁尸灭迹。王立民一点没含糊,跑硫酸厂买来两桶硫酸,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大汽油桶,两人把硫酸倒进汽油桶里,然后把舞厅小姐剁成几段扔到里面溶解……当然,事情后来还是败露了,老板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已执行),王立民因为包庇罪、毁灭证据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王立民和宁世豪肯定是相识的,两人虽犯罪地点不同,但都在省监狱服刑,而且还是同一个监区。两人进去的时间差不多,但王立民刑期短,所以比宁世豪早出来半年左右。出狱后他回到本市,做出租车替班司机。我给他居住地派出所管片儿民警打过电话,民警说他父母都去世了,他们家的房子也已经被拆迁了,目前王立民去向不明。他留下的手机号码,是一个临时卡,只有几条信息台通信记录,估计是为了应付咱们特意买的,目前该号码显示关机。我已经让人联系出租车车主过来协助调查,不知道他是否清楚王立民的落脚点。” 互相交换过信息,几个人开始在会议室中讨论下一步的办案走向。大约过了半小时,专案组下属给宋金成打电话,说出租车车主到了。宋金成让把人带到会议室来,顾菲菲表示要和艾小美还有杜英雄亲自勘查一下出租车。 车主是个憨厚的中年人,他坦承和王立民的父亲是远房的表亲关系,王立民出狱后找到他,想让他给找份替班司机工作,正好他原来的替班司机不干了,便让王立民接着做了。 “您最后一次与王立民见面是什么时候?”韩印温和地问道。 “大前天早晨,他前一个晚上跑晚班,一大早来我家交车。”车主回忆了一下说,“之后就找不到他了,打手机老是关机,警察同志,这小子是不是又犯事了?” “这个暂时不方便透露。”韩印歉意地笑笑说,“对了,您把他的手机号码说一下。” “哦,手机号码是……”车主从兜里掏出手机,查看一下拨打记录,念出号码,紧接着补充说,“这小子的手机是双卡的,他还有一个号码,而且对那个号码他好像很紧张,有一次我借他手机打个电话,他还特意把那个号码关掉。” “看来王立民自打一出狱就没憋啥好屁,他另一个号码肯定是与同伙沟通用的。”宋金成低声对韩印耳语一句,然后又转向车主问道,“据说他父母的房子拆迁了,他现在住哪儿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他在河田路那块儿租了个房子,我去过一两次,您要是想去我可以带路。”车主痛快地说。 “他自己一个人住吗?”韩印问。 “一开始是,后来他有个朋友也住进去了!”车主说。 “是这个人吗?”宋金成翻开报告,将夹在里面的宁世豪的照片举在手上。 “对,对,就是这个小伙子。”车主扫了一眼,肯定地应道。 韩印和宋金成这边的问话,已完全确定王立民和宁世豪之间的关系,进而推测这两个人有可能受雇于王月,杀死苏东并抢走取款。而王月的死,似乎也与这两个人有关系,王立民突然消失的时间点,与王月遇害时间非常近。具体来说,王月是死于王立民失踪前最后一个晚间替班。 而顾菲菲那边的车辆勘查,则获取到更直接的证据。按照杜英雄的分析,假设宁世豪是抢匪,他得手后兜了个圈子,钻进王立民接应的出租车后备厢里,那么他用手揭开和关上后盖的时候,开枪之后手上的火药残留便有可能转移到后盖上。 结果确实如此,在喷洒过试剂之后,出租车后备厢后盖上有多处方位“硝烟反应”测试为阳性,由此便完全印证了杜英雄和韩印的分析! 随后,宁世豪和王立民被正式确认为银行抢劫案的犯罪嫌疑人,同时针对二人的通缉令也正式发布…… 第七章 地狱私探 一众警员随出租车车主来到王立民租住的地方,是在一个残旧的居民楼里,双南向的房子,一室一厅的格局,客厅连着阳台。 第44节 房间里很乱,杂物随意堆放,衣物和食品包装袋扔得到处都是,家具也又脏又破,整个屋子散发着一股腐朽难闻的异味。 现场勘查随即展开:房间中客厅东北角,放有一把带靠背的木质椅,椅背上有清晰可见的绳索摩擦痕迹,同时在椅背上还发现两处血迹;卧室内有一张单人木板床和一张钢丝折叠床,在木板床下发现一捆绳索、女人衣物、两部手机和两个女士钱包。女士钱包中都装有身份证,分别属于王月和在棚户区化粪池中发现的女受害者薛燕,鉴别两部手机号码,也属于这两名受害者;紧接着卫生间里也有发现,虽然地面被清洗过,凭肉眼看不出可疑,但喷洒过“鲁米诺”试剂之后,地面上显现大片血泊残留迹象;最触目惊心的证物出现在外阳台,在阳台西南角摆放着一个直径为40厘米左右的大铝锅,外侧可见血渍,打开锅后发现内放有钢锯弓、钢锯条等,在锯弓上有明显的人体组织残留。锅内乍一看还有一件马甲,待勘查员仔细再看,发现马甲上缝线粗陋,材质上还有细细的毛孔……啊!那竟然是一件人皮马甲!难道是用薛燕的人皮做的? 现场勘查结果显示,王立民租住的房子即是拘禁以及杀人分尸第一现场,薛燕和王月均死于王立民与宁世豪之手,整个案件的真相似乎触手可及。但因凶手出逃,受害者身亡,一时间死无对证,诸多疑问无法完全了然。 韩印又细致地将案件细节梳理了一遍,俯瞰全局,运用他缜密的逻辑思维能力,渐渐厘清了案件的整个脉络: 王立民与宁世豪是狱友,又因是老乡,关系自然极为密切。一系列证据表明,二人应该在服刑期间便谋划以私家侦探身份做掩护,以帮助女性当事人调查配偶婚外情为诱饵,诱骗经济条件优越之女性单独会面,进而劫财杀人灭口。 二人相继出狱后,按照制订的计划,谨慎行事,各自分工,为实施犯罪做准备:王立民先出狱,便急于找到一份出租车替班司机工作,其目的是以车辆配合劫持受害者和抛尸,而且出租车不易引起注意;而宁世豪则在出狱后,负责刊登广告、与目标电话接洽以及最终会面。 薛燕是首个落入二人陷阱的受害者,她被劫持到出租屋,经受了严刑拷打,被迫说出随身携带的信用卡密码,二人分多次取空信用卡之后,杀人灭口并毁尸灭迹。至于他们剥了薛燕的皮,缝制人皮马甲的变态行径,可能是一时兴起的一种恶作剧的举动。当然,那也体现出二人凶残暴戾的本性。 于女士是第二个潜在受害者,但因机缘巧合,免于落难。 王月就是第三个了,她的情况比较戏剧化。可能为了保命,又或者心里本来就曾有过那样的念头,在被逼入绝境之时,她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灵机一动,提出雇用王立民和宁世豪,杀死背叛并将要抛弃她的丈夫苏东。但由于家中财政大权和储蓄密码都掌握在苏东手中,她没有支付佣金的能力,便表示正好次日她和苏东会到银行取现交房租,王立民和宁世豪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杀死苏东,抢劫到的十万块钱便抵作佣金。这样,既满足了双方的欲望,又能误导警方把案件定性为单纯的暴力劫财,从而对双方都不会波及。当然,这种思路以及后续的抢劫计划,非王月那种人所能考虑到的,应该出自抢匪二人的手笔。 但计划虽周详,实施得也异常顺利,却并非全遂人愿,还是出了问题。差就差在钱的方面——本来说好是十万块,但由于先前案件简报中已经提到过的原因,真正到手的只有四万块钱,冒着死罪风险的王立民和宁世豪对此自然不会甘心。但苏东尸骨未寒,许多相关遗产储蓄继承手续还未及办理,王月一时也筹不到那么多钱,而那二人也许认为王月想赖账,或者担心王月承受不住警方的压力,露出破绽,于是干脆灭口了事…… 韩印对案件来龙去脉的描述,详尽有据、丝丝入理,旁人找不到可以质疑的地方,被专案组广泛认可为最接近事实的分析。 至于抢匪二人之中,谁是五年前抢枪袭警的凶手,还真不好说。虽然在银行抢劫案中,开枪行凶的是宁世豪,但交叉比对过信息之后,专案组比较倾向于是王立民。 宋金成说:“就如我先前介绍的那样,当时本地线索全部中断,不得不怀疑凶手已经流窜到外地,遂向省内各兄弟单位通报案情,请求协助调查。之后,大概过了半年时间,泰平市警方发来信息,称在那边近三个月时间里,连续发生多起深夜蒙面持刀抢劫案件。根据几位受害者的描述,抢匪被确定为同一个人。值得注意的是,抢匪作案时手持的是一把刀身长约50厘米的单刃刀,这与‘警枪案’中法医根据受害刑警身上的刀伤创口推测出的凶器完全相同。 “泰平警方的信息,令我们这边大为惊喜,抢匪从陆港消失,流窜到同省城市泰平继续作案,可能性非常大,两边的抢匪应该就是同一个人。我立即带队赶赴泰平市,与当地警方协同办案。可从那时起,抢匪又消失了。如今再来看,王立民从陆港到泰平生活的时间段,与两地抢劫案发生的时间点正好吻合,而之后他再度消失,也许是因为他获罪入狱失去自由,可以说王立民这五年的生活轨迹,让他看起来很值得怀疑。 “但有一个问题,还值得商榷。当时我们赶赴泰平后,发现其中一起抢劫案离路口很近,而那个路口上面正好架有交通监控。随后,调阅监控录像,发现案发当天傍晚,有一名可疑男子,曾在路口附近徘徊了挺长时间,而这名男子的穿着打扮,与后来受害者描述抢匪的衣着相同,于是我们怀疑前面是抢匪在踩点。但遗憾的是,由于距离远,光线暗,再加之五年前的监控设备比较落后,根本无法看清抢匪的容貌,只是从录像中大致观察到,抢匪身高中等,走路有些罗圈腿。问题就是这一点,王立民的身高与录像中男子仿佛,但走路的姿势完全不同。” “我觉得如果只是走路姿势的问题,倒不必过于纠结,聪明的罪犯懂得隐藏自己,周克华就是个很好的例子!”韩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边比画着,一边说,“在结案后,我曾观摩过一些视频资料,发现周克华作案前踩点时,走路外八字非常厉害,肩膀左右摇晃幅度也很大,而实际上,他走路的姿势跟常人无异,肩膀更是纹丝不动。” “但愿是这种情况就好了,可惜摄像头距离太远,视频太模糊了,要不然可以更加明确!”宋金成遗憾地摇摇头,又望向顾菲菲说,“当年我求助过刑侦局,回应说技术达不到,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办法,可以把清晰度提高到可辨认容貌的程度?” “视频影像比较糟糕的话,提取清晰人像做面部特征比对,以现有的技术还是做不到。”顾菲菲明确否决道,但话锋一转,又接着说,“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利用‘人体动态特征识别’技术,同样可以做鉴别。” “真的吗?怎么以前没听过?”宋金城惊喜万分,不觉声音提高了八度。 “其实这项技术早在几年前刑侦局的犯罪实验室就作为重点课题研究了,近年来日趋成熟,有过几次实例,效果都不错。”顾菲菲耐心讲解道,“人走路的姿势就像指纹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特点,只要找到走路姿势的固定规律,犯罪嫌疑人想伪装都很难。首先,利用软件进行技术处理,获取到视频中人行走时肩部、手臂、肘部、腿部、脚部的摆动幅度等各项数据;同样的方法,再获取犯罪嫌疑人行走步态的数据。两方数据进行分析比对,如果吻合了就可以锁定犯罪嫌疑人。” “这真是太好了!当年的视频我一直保留着,就等着将来这一天能用得上,只可惜王立民来局里做笔录时,没有留下影像资料。”宋金成惋惜道,略一停顿,又提高声音说,“对了,咱们可以去省监狱提取啊。监狱里逢年过节搞慰问,还有每年的运动会,还有日常做工的监视,肯定能找到王立民活动的影像。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他们协助把能找到的有王立民出现的视频都发过来。” “还有宁世豪的视频也一道发过来,虽然没有证据表明他曾经去过泰平,但入狱的时间点也同样在两地的抢劫案之后,且毕竟本次银行劫案他是行凶者,既然有可比对视频,那就连他一块儿做吧!”韩印补充道。 “对,韩老师说得是,不过事关重大,还是我和小美去一趟吧。”顾菲菲压压手说,“一来能更有针对性,二来如果视频可用,我直接就发给刑侦局犯罪研究室,这样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那好,咱们就赶紧地,去省监狱走高速得两三个小时的车程,我现在去安排车,一会儿你们到大院门口等着。”宋金成雷厉风行,说着话,大步流星,迈向门外。 宋金成走后,估摸着至少要在省监狱那边过一夜,对衣着形象和卫生特别讲究的顾菲菲,便想和艾小美回宾馆整理几件换洗的衣物,但被韩印摆摆手拦下,表示还有话要嘱咐。 “正好你们去省监狱,也顺便调查一下,有没有与宁世豪和王立民过往甚密,又在近段时间出狱的狱友。”韩印说。 “怎么?你有别的发现?”顾菲菲诧异地问。 “对。”韩印望了一眼桌上的分析报告,说,“我这么急于梳理案件真相,目的当然是研究凶手。通过我的梳理,你们应该可以看到,在整个案件中不论是策划,还是准备方面,直至作案的过程,犯罪嫌疑人思维的严谨、缜密、周全,都是显而易见的。而这是由于文化、阅历以及生活习惯的积累,所以这种人一定不会将住处搞得那么凌乱不堪,也不会留下那么多可追查的证物在现场。” “那你的意思是?”顾菲菲还是有些疑惑。 “我认为宁世豪和王立民只是执行者,可能幕后还隐藏着一个制订计划、把握全局的人,这个人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俩共同的狱友。”韩印解释道。 “那好,我和小美就在那边多待一些时间,深入挖掘一下。”顾菲菲沉吟片刻说。 “照顾好自己,一路顺风!”韩印微笑一下,看向顾菲菲,又迅速别过头瞅向别处。 “嗯!知道了。”顾菲菲很清楚,不善表白心迹的韩印,能说出这样一句简单朴实的牵挂话语,已经相当不易了,何况又当着两个小家伙的面,不觉甜上心头,脸上涌出一抹红晕。 见两人欲语还休装腔作势的架势,古灵精怪的艾小美实在忍不住要添把火,她冲杜英雄挤挤眼睛,嗲声说:“跟韩老师好好学学,临别前也不跟美女说几句体己的话。” “屁吧,人家是两情相悦,我跟你有啥关系!”杜英雄心领神会,试图以玩笑的口气,捅破韩印和顾菲菲之间的窗户纸。 “哎呀,说两句好听的话能死啊你?” “我真跟你说不着,不像某些人,明明心里记挂对方,偏偏装出轻描淡写的模样。” “好了!我说你们俩能别一逮着个话题就呛呛个没完行吗?小美,赶紧走吧,抓紧时间回宾馆收拾行李,别让司机那边等急了!”顾菲菲没想到两个小家伙会来这么一手,脸上的红霞更加灿烂,偷偷瞟了一眼韩印,见他也是满面通红,于是虽表面做严厉喝止状,心里却愈加甜滋滋的。 “嘻嘻,不让说就不说呗。”艾小美一边噘着小嘴被顾菲菲拖着走,一边暗暗冲杜英雄竖着大拇指。 杜英雄也摇摇大拇指回应,表示合作愉快,可是一瞬间不知为何,看着艾小美婀娜的身影渐渐从视线中消失,他突然鼻子发酸,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顾菲菲与艾小美起程,陆港方面加紧地毯式搜索排查。因通缉令广泛发布,几天来已有不少热心市民打来电话提供线索,但经过谨慎核实都相继排除,直到当日深夜的一通来电,才真正引起专案组的注意。 线索提供者是一个泰平市人,来陆港出差,白天忙于业务,深夜才入住酒店,偶然间在酒店前台看到通缉令,觉得对照片上的两个人有印象,仔细回忆一下,便赶紧把电话打到专案组来。由于王立民曾在泰平混迹过一段时间,这通电话自然触碰到宋金成的神经,他立即亲自赶赴其下榻的酒店,通过进一步盘问得知,这个泰平人是在两天前遇到两个嫌疑人的,地点是在泰平的一家百货商场里…… 宋金成迅速返回队里,将情况向韩印说了下。虽然时近午夜,接着他还是把电话打到泰平方面,要求协助确认嫌疑人身份。由于宋金成本身是泰平人,且调到陆港之前在泰平刑警队担任过副职,所以泰平警方很给他面子,接到电话表示会立即想办法调阅商场监控视频,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消息反馈回来。 可宋金成这时已经坐不住了,想连夜驱车赶赴泰平,杜英雄主动要求随同。不过考虑到夜路安全问题,局领导没有同意,让他们坐次日最早一班高铁,其实赶到泰平的时间都差不多。 韩印也劝宋金成别太匆忙,冷静下来,先理清嫌疑人为何会出现在泰平,以及他们有可能的落脚点再出发,则会更加万全。他也交代了先前与顾菲菲说过的分析,觉得案件背后另有一个主谋,而这个主谋很可能是嫌疑人的狱友,再结合眼下的线索,韩印认为寻找这个主谋的范围可以缩小到——“与王、宁两位嫌疑人曾同在省监狱服刑,且应该还是同一监区,彼此经常接触,籍贯和常住地为泰平市,于近两年出狱的”。而此番王宁二人,很可能就是投奔这个主谋而去。 宋金成对韩印的分析相当认可,但也觉得应该把嫌犯去泰平的动机再考虑得全面一些,毕竟王立民曾在泰平市生活过一段时间,应该积累了一定的人脉,可以帮助他和宁世豪隐蔽身份,逃过追捕。 次日,天还未亮,泰平警方传来消息,经过调阅商场视频,可以确认两天前出现在泰平某百货商场里的,即是陆港方面通缉的要犯。与此同时,午夜接到韩印的电话,暂时放下搜索视频任务的顾菲菲和艾小美,在监狱方面的协助下,连夜突击整理,已经发回一份韩印先前圈定范围的获释出狱者资料。 第八章 英雄再见 陆港市相距泰平市大约500公里,高铁全程正常运行时间为两个半小时,第一班车是早晨6点08分。局里出面与铁路方面沟通,把宋金成和杜英雄先送上车后补票,列车长也非常照顾,给他们提供了两张一等软座。 早间坐车的人不多,坐一等车厢的就更少了,连续几天没正经合过眼,精力和体力都严重透支的两人,此时也顾不得形象,干脆躺到软座上。宋金成叮嘱杜英雄抓紧时间休息,养足精神,接下来又得是马不停蹄奔波的一天。 杜英雄听话地闭上眼睛,可好一会儿,竟然没有睡意,大概是这段时间熬得太厉害了,生物钟有些紊乱,越困反而越睡不着觉。他努力挣扎了一会儿,还是不行,无奈睁开眼睛,见宋金成也没睡着,正对着手机起腻。不用问,肯定又在看他那宝贝儿子的照片,瞅那架势恨不得要嘬几口手机屏幕。 “宋队,第一次听儿子叫爸爸是啥感觉?肯定特激动吧?”杜英雄觉得干脆唠会儿嗑,兴许精神松懈下来就能够睡着了,他闭着眼睛,含含糊糊地问道。 “那是!就上个月的事儿,我在沙发上躺着,儿子在身边玩,突然没来由地自言自语叫起‘啪啪’‘啪啪’。”宋金成学着儿子的声音,一副陶醉的模样,说,“当时我觉得好像有一股电流猛地钻进我心窝里,浑身上下都跟着起激灵,反正那感觉真的没法形容,就好像你突然间感到生命是可以延续的,即使让你立马死掉,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宋金成顿了一下,赶紧“呸呸”两口,“干咱这行不能说死,不吉利,我可不能死,我还要看着儿子娶媳妇,再给俺生个大胖孙子呢!” “呵呵,没事,说破无毒!”杜英雄笑慰道。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睡意果然便渐渐浓了,很快相继都进入梦乡,这一睡便睡到终点。 从出站口出来,宋金成和杜英雄看到天阴得厉害,乌云压顶,死死遮住太阳的光亮,连雾气也染成黑色,整个城市仿佛还停留在光线朦胧的黎明时分,让人觉得压抑莫名。 两人没等多久,便有一辆警车开过来,车刚停稳两边车门迅速打开,随即跳出两个穿藏蓝色警装棉服的人,他们直奔宋金成,殷勤打着招呼。 “宋队,五六年没见了,可想死我们了!”两人一人握住宋金成一只手,用力摇晃说。 “是啊,一晃好些年就过去了。来,给你们介绍,这是刑侦局支援部的杜警官,这两位是……”宋金成“嘿嘿”笑了两声,接着将两位警官介绍给杜英雄——四方脸,又高又壮的,是泰平市公安局刑警队副队长李德鑫,另一位个子稍矮,戴着一副细边眼镜的,是刑警队重案组组长王良。 “劳烦二位辛苦了一夜,一大早又来接站,实在是太感谢了!”杜英雄伸出手客套地说。 “哪里,哪里,应该的,都是宋队的老部下,他的案子我们义不容辞!”两人分别与杜英雄握手,异口同声地寒暄道。 随二人向警车走去,宋金成裹了裹身上的皮衣,说:“泰平今年的冬天,好像特别阴冷。” “是啊!这鬼天气,连着阴了好几天了,说是要下雪,可总也下不来,搞得人心里特别憋闷!”王良应着话,拉开车门。 四人相继坐进车里,李德鑫从副驾驶座位,回头问:“宋队,你们还没吃早点吧,咱先找个地方吃点?” “算了,时间紧,先找人吧!”宋金成从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报告递给李德鑫,“我们圈定了几名嫌疑人,都是近两年籍贯为泰平的省监狱刑满释放人员,通缉嫌犯有可能是奔着其中一个来的,上面地址什么的记载得都很详细,咱们今天争取把这几家走完!” “行。”李德鑫接过报告,大略看了一下,“那咱第一个去……” 按照韩印圈定的范围,共有五名嫌疑人,宋金成的设想,是今天必须见到本人,除非不在本市。但一开始就不太顺利,首先走访的嫌疑人已经搬离原居住地,几经周折才算见到人;接着第二个,是个卖摇头丸的,正在家里睡觉,以为警察是来抓他的,穿着裤衩光着身子就从二楼窗户跳了下来,四个人一路狂追500多米,才合力把那小子按住……一上午转眼就过去了,走访的两个嫌疑人都排除了嫌疑。 早晨就未吃饭,中午饭可不能再不吃了,王良和李德鑫拉着两人找了个不错的饭馆,要了几个当地特色菜,由于还有任务在身,只能以茶代酒。席间,宋金成忍不住,又拿出手机秀儿子照片给众人看,但很快没电了。他有些意犹未尽,借了杜英雄的手机,还特意打着免提,把电话挂到爱人的手机上,嚷着让儿子叫爸爸。孩子在电话里咿咿呀呀的,根本听不出说些啥,但他享受得不得了。 午后,天空更加阴沉,雾气也仍未消散,周遭被灰暗的色调笼罩着,城市间的景象犹如一张黑白照片,苍白无力,没有一丝生气。 四人来到一栋带着院落的二层独楼前。推开没有上锁的院门,走进院子,来到正屋门前。这是整栋小楼唯一的进出口,木质的大门,木门外还有一道铁栅栏门。 李德鑫抬手拍了拍最外面的铁栅栏,里面的人应了一声。 门外,杜英雄的手机响了,他从棉服兜里掏出手机,见来电显示的号码是顾菲菲的,便贴到耳边,按下接听键:“顾姐?正在走访……谁?你说是谁……我们正在他家门口呢……” 小楼的木门,就在那时,缓缓打开…… 大概,杜英雄和宋金成还在高铁上熟睡的时候,顾菲菲给韩印打来电话,说有关王立民和宁世豪在监狱里活动的视频获取得很顺利,她准备将需要比对的三个视频,通过网络发给刑侦局犯罪研究所,韩印则表示让她们稍微再等等,他还有建议要补充。 当顾菲菲和艾小美以及随后的宋金成与杜英雄相继领命出发后,韩印又躲到会议室的角落里,默默地盯着贴在白板上的嫌疑人照片,但其实他的视线早已越过白板,穿越到记忆的隧道中…… 在韩印先前最新的分析中,认为王宁二人背后应该还有一个主谋,意味着这个作案团伙总共有三人。那先前的判断会不会太想当然了,如果在银行劫案中行凶的不是宁世豪,而是这个所谓的主谋呢?这是不是说明,他才是五年前抢劫警枪,接着又在泰平市制造多起抢劫案的真凶呢——他是泰平人,曾在陆港生活过,“警枪案”后逃回泰平老家躲避追捕,隐蔽半年后,觉得风头已过又再继续作案。然后便如宋金成的思维,他因为犯了别的事被关进省监狱,又在那儿认识了王宁二人。三人共同谋划,出狱后以私家侦探身份做掩护,抢劫富足女性并灭口。 那么就先前圈定的范围,再做一次缩小,“警枪案”凶手——也是多年前泰平多起抢劫案的罪犯——同样也是本次银行抢劫案的行凶者:应该是与王宁二人同期于省监狱坐监,于泰平系列抢劫案后入狱,并在“薛燕案”之前出狱,籍贯为泰平市的前科犯。 想到此,韩印迅速翻阅顾菲菲先前从省监狱发回的资料备份,片刻之后,他发现5名嫌疑人中,有两人符合范围:其中一个叫刘福治,泰平人,干部子弟,比王宁二人入狱时间稍早,因醉酒斗殴致受害者腿部残疾,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三个月前出狱;另一个叫刘翔朋,同样是泰平人,因盗窃汽车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半,一个半月之前刚刚出狱。 出于谨慎,韩印将原来的分析又加以延伸,然后挖出刘福治和刘翔朋。他告诉顾菲菲,也许刘福治和刘翔朋中的某个人,就是本次团伙作案中的第三人,让她在省监狱也找出他俩活动的视频,然后将之与王宁二人活动的影像,加之原须比对的视频,一同发往刑侦局犯罪研究所做鉴定。 顾菲菲随后紧急落实两人的视频之后,按照韩印的意思完成发送。 将近中午,顾菲菲和艾小美顺利回到陆港市,不久之后,刑侦局传来消息——通过“人体动态特征识别”技术分别比对,王立民、宁世豪、刘翔朋均不是原始视频中人,但刘福治基本符合视频中嫌疑人特征! 也就是说,刘福治有可能是银行劫案的行凶者,但必定是“警枪案”中的凶手。 “顾姐,赶紧给英雄挂电话吧!”艾小美几乎是跳着,兴奋地催促道。 顾菲菲拿出手机,飞快拨出号码:“喂,英雄,你们查到哪儿了?刘福治!主谋是嫌疑人中的刘福治……” 此时,杜英雄手里正举着电话。木门已打开。 “乓!”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门内耀出一股火花,门外的人还未看清门内的情形,一颗子弹已正中李德鑫眉心。刹那间,又见一股火花闪过,王良下意识地推开身边的杜英雄,可这一枪打出的是霰弹,虽然有所躲避,但王良右腿上部,以及杜英雄左边手臂,都不同程度被霰弹击中。紧接着,从屋内冲出三人,正是王立民、宁世豪还有刘福治,三人分别手持自制小口径手枪,双管霰弹猎枪,“五四”式警用手枪……待除当场牺牲的李德鑫外的三人真正反应过来时,三名凶徒已经踹开铁栅栏门窜向院外。一刹那,宋金成抬手一枪,跑在最后的王立民应声倒地,抽搐几下,便没了反应,他被子弹击中后脑暴亡。 同伴被击毙,前面的同伙没有丝毫停顿,继续狂奔逃窜。三名警察追出院外,凶徒已没了踪影,宋金成叫了声跟在后面腿伤严重只能趔趄而行的王良,指着街边警车的方向,示意他到警车上用对讲机喊话请求支援,他和杜英雄冲到马路对面继续搜索狂徒。 二人正四下张望,就听身后又是“乓乓”两声枪响,猛回头见王良倒在警车前,两名凶徒举枪沿街逃窜,很快用枪逼停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将司机拖出车外,坐进车内,猛地一轰油门,疾驰而去。 杜英雄和宋金成跑回警车边,见王良躺在血泊之中,面部和胸部被霰弹射中。这时,街边一家文具店店员跑出来,怯怯地说刚刚那两个人躲在店里,用枪抵着他和老板的头,现在老板已经打电话报警了。宋金成让店员帮着照应一下奄奄一息的王良,等候急救,然后眼里噙着泪水,从王良棉袄兜里摸出警车钥匙,打开车门,与杜英雄飞快坐进车里,冲着两名狂徒逃窜的方向追了过去。 宋金成一边开车,一边用对讲机请求支援,同时向周边的交巡警喊话,要求注意搜索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不多时,对讲机中传出发现目标的喊话,宋金成是本地人,对道路比较熟悉,循着对讲机中喊出的方位,开过几个街口,便看到前方出现被凶徒劫持车辆的踪影,遂与几辆前来增援的交警车辆一同展开追捕。 狂徒疯狂驾驶着车辆,并从后视镜中发现追赶而来的警车,坐在副驾驶的宁世豪探出车窗,持霰弹枪向后方射击,刘福治也不时向路边行人和车辆发射冷枪,干扰追捕……狂徒的横冲直撞,警察的无畏追捕,仓皇奔跑的行人,乓乓的枪击声,被流弹击伤群众的呼救声,刺耳的汽车碰撞和刹车声,一场如枪战电影般的警匪喋血追捕,就在这样一个灰暗的午后,毫无预告地骤然出现在熙攘的大街上,随之而来的混乱和惊扰可想而知。 其实最慌乱的当然还是亡命逃窜的狂徒,慌不择路间,刘福治驾驶的桑塔纳汽车已经驶到速度极限,猛然失去了控制。它先是撞掉一辆suv的车门,接着又撞飞路边的水果摊,最后撞上一个交叉路口东北侧绿化带上的一棵行道树……两名凶徒从撞毁的车里爬出来,踉踉跄跄由交叉路口分头向东西两个方向逃窜,随后而至的杜英雄和宋金成心领神会,也跳下警车分头追捕过去。 杜英雄追出十几米,见跑在前面的刘福治又跳上一辆白色越野车,便赶紧返回,跳上警车继续追捕;而这边的宁世豪看来撞伤很严重,他拖着双管猎枪,脚步越来越沉重,终于脚下一软扑倒在地。他缓缓转过身,仰面躺在地上,眼睛空洞地望向即将追赶上来的宋金成,旋即将双筒猎枪抵在下巴上,绝望地扣响了扳机。 眼前的一幕连宋金成也被震撼到了,这是一个真正的亡命徒,视生命如草芥,可想而知这些人的丧心病狂、人性灭绝到何种程度。宋金成不禁开始担心,刘福治又会制造出什么样的惨绝事件来。正忧心时,协助追捕的巡警车赶到,向他通报了另一边的情况,宋金成把宁世豪交给巡警,自己又跳上警车前去支援杜英雄。 杜英雄自知对道路不熟悉,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尽量咬住前面的目标,不让他从视线中消失。但毕竟警车的速度与越野车无法相比,加之左臂被霰弹枪击中,无法使力,只能靠一只右手扶着方向盘和变换挡位,几次都因换挡不及时差点让车熄火了,就这样眼瞅着被目标甩的距离越来越远,杜英雄是心急如焚。正在此时,一辆警车从旁侧的巷口中冷不丁杀将出来,带着轮胎剧烈摩擦地面的声响插入到他与目标车辆之间,随即报话机传出宋金成的声音:“兄弟,交给哥了,你悠着点……” 宋金成接力追捕刘福治驾驶的越野车,他首要的目标是死死咬住越野车,等待更多的警员前来增援,从而合力将越野车逼停。他一边沉着驾车,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最终有可能将越野车截住的方位——目前正行驶在东西走向的先锋街上,再往前是西安路,再往前是民主路,接着是一个十字交叉路口,十字路口往南是长江路,往北是文化路……想到文化路,宋金成心里猛然“咯噔”一下,那儿可是学府区啊!有几所大学和附属中学,此时是下午2点左右,正是学生上学的时间……决不能让刘福治拐上文化路,否则有可能造成大范围的流血事件,不,哪怕一条生命也不行!想到此,宋金成不觉用尽全身力气,踩下油门…… 第45节 宋金成奋不顾身勇猛的姿态,前面的刘福治似乎察觉到了,同样也垂死挣扎最大限度地提高了车速。如此,警匪两辆车,你追我逃,搏命行驶,时而差距缩小,时而又扩大距离……而宋金成一颗心一直悬在嗓子眼,生怕刘福治真的会选择在学府区作乱,好在驶过民主路后,越野车直接冲过了十字路口,并没有拐向北侧的文化路。 但还未等宋金成把心完全放下,便见越野车在刺耳的刹车声中陡然停住了,接着刘福治探出头冲文化路方向打量一眼,旋即又以最大的扭力调转过车头,气势汹汹冲着宋金成的方向而来。想必他终究还是要选择驶上文化路,与学生们同归于尽,可能以他反社会的人格,会认为这是一个壮举,临死前拉上几个垫背的也值了! 可宋金成怎么可能让他得逞!先前他虽然告诫自己决不能让刘福治拐上文化路,可他并不知道如何阻止。此刻,当情势急转直下,两辆车终于呈现面对面的姿态,而且此时周边车流稀少,不会伤及无辜群众,宋金成于瞬间明白,当下自己最该做的是什么了——他没有闪躲,鼓足勇气,迎着越野车,加大油门…… 把接力棒交给宋金成后,杜英雄长出一口气,稳稳地跟在后面,等待时机接应宋金成。可突然间,前面两辆车同时冒着失控的危险加快了车速,又把他远远地甩开了,他似乎感觉到了某种生死攸关的气氛,他对着对讲机高声喊话,宋金成先是没有回应,过了不久,对讲机中才传来他沉沉的声音: “兄弟,他现在与我对面了,我会尽全力将他拦住!” “别啊!别冲动宋队,他那可是越野车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让这一切赶紧结束吧!” “别,千万别……” 杜英雄此刻已是泪流满面,他知道宋金成的举动意味着什么,他嗷嗷地叫喊着,但还是从对讲机中听到“哐当”一声巨响。 杜英雄疾驰到十字路口时,被眼前惨烈的景象惊呆了。四周弥漫着呛人的汽油味,越野车侧躺在马路一侧的隔离带边,车身上下几乎瘪在一起,可以想象,是冲撞发生后,车身连续高速翻滚造成的。刘福治被甩到了马路中间,满头鲜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而十几米外,马路上是一圈又一圈的轮胎摩擦痕迹,接着又是很长的车身摩擦地面的痕迹,想必是警车被撞得打了几个转之后,倒扣在地上,又拖行出数米。警车前脸被整个撞飞,零部件飞得到处都是,宋金成大头冲下,被卡在车里,满脸玻璃碴儿,一只眼球好像被撞飞了,眼睛变成一个血洞,方向盘深深插入胸口。 杜英雄彻底蒙了,抱着头,流着眼泪,蹲在奄奄一息的宋金成身边不知所措,却见宋金成用他唯一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棉衣的口袋,杜英雄蓦然明了他的心迹,赶紧掏出手机。由于先前,宋金成借他手机给爱人挂过电话,所以他赶紧按下拨号键,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一个女人甜甜的声音,杜英雄顾不得解释什么,强抑着悲痛,急促说道:“嫂子,没时间了,跟宋队说几句话吧……” 作为一名刑警的爱人,丈夫的安危是她时刻的牵挂,每天从丈夫早晨出门,她就在心里不住祈祷,直到他安然无恙下班回家才算放下心来。周而复始,每天如此,她甚至已经习惯了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可她真的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丈夫回不来了,她该怎样去面对?而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发现自己出奇地坚强和冷静。她知道丈夫心里最记挂什么,她麻利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婴儿床前,摇晃着熟睡的儿子,哽咽地说:“儿子,快醒醒,叫爸爸,叫爸爸!” 也许是血脉相通骨肉相连神奇的感召,才九个多月大的孩子,竟乖乖地坐起来,对着手机话筒,清晰地叫出:“爸爸……爸爸……爸爸……” “金成,你听到儿子叫你了吗?听到了吗?” 杜英雄将手机贴在宋金成血肉模糊的耳朵上,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话筒中儿子稚嫩的声音,他嘴角动了一下,又眨了眨剩下的一只眼睛,似乎在尽力做出一个满足的表情,然后眼神便渐渐凝滞,直至完全失去了光彩。 “宋队,别睡,别睡,咱不说好了,要看着儿子长大吗?”杜英雄像是自言自语地呢喃着,肩膀随之剧烈地抖动。而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乓”的一声响,他站起身,循声望去,只见趴在侧前方的刘福治,身子似乎动了动,又趴下去,手里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枪。瞬即,他觉得胸口像被针扎了一下,一阵刺痛,接着感觉一股甜咸的浆液猛冲到喉头,他想强咽回去,但还是止不住从嘴角渗出。他低下头,看到鲜血正从胸口汩汩地流淌…… 杜英雄,勉勉强强从腰间拔出配枪,冲刘福治开了一枪,接着眼神复杂地向远处望了一眼,双膝渐感无力,缓缓跪到地上,晃了晃身子,慢慢倒下。 阴霾的天空,飘起雪花,尘世间的污浊,渐渐被洗刷和掩埋,灰暗的世界,终于因那圣洁的点点白光而焕然一新!也许与整个世界相比,它们过于渺小,但它们前仆后继,勇于献身,终将汇聚成万丈光芒! (第二季完) 书香门第【延至壹生】整理 楚留香文学网<a href=" target="_blank"></a>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