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火星人》 第1章 《大战火星人》 作者:赫·齐·威尔斯[英国] 整理制作,并提供下载 在19世纪末,没有人相信我们这个世界正在被一种比人类更先进,并且同样也不免会死亡的智慧生命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又有谁会相信,当人类正在为自己的事情忙忙碌碌的时候,他们被专心致志地研究着,像人们用显微镜研究一滴水里蠕动繁殖的生物一般仔细。自高自大的人类来往于世界各地,忙着干自己的事,自以为控制了物质世界的一切。显微镜下的纤毛虫恐怕也不乏这样的幻觉。没有人想过宇宙中更古老的世界会成为对人类产生威胁的根源,或者认为其它星球上根本就不可能有生命形式存在。地球上的人们至多想象着火星上还会有人类生存,也许他们远比人类落后,正渴望着传教士的光临。然而穿过浩瀚的太空,实际上有一些智慧生命,他们的智慧和我们相比,简直就象我们跟野兽相比一样。这些更有理性,更冷酷并且毫无同情心的智慧生命正在用嫉妒的眼睛观察着地球,慢慢地,却坚定地准备着对付我们的计划。于是20世纪初人类的灾难降临了。 我几乎用不着提醒读者,火星在离太阳1.4亿英里的轨道上运转着,它从太阳上得到的光和热量刚刚够得上地球的一半。如果星云的假设正确无误的话,火星一定比我们的星球古老得多;在地球结束融化状态很久以前,火星上的生命就肯定已经开始了。由于火星的体积只及地球的七分之一,它得以比地球更快地降到适合生命孕育的温度。它有自己的大气,水和所有对生命存在有利的条件。 但是人类是这样的自负,几乎成了睁眼的瞎子,直到19世纪末,还没有一个作家说过智慧生命会在离地球那么远的地方形成。也没有人能明白,因为火星比地球古老,表面积只有地球的四分之一,而且离太阳更远,火星上的生命起始的时间更加遥远,并且已经很快接近终结了。 热量向空间放射造成行星冷却的过程地球上早晚也会发生,然而火星上已经比我们更早完成了这个过程。火星的大部分情况对我们来说依然很神秘,但我们知道在它的赤道地点中午的气温仅仅相当于地球最寒冷的冬季。火星的大气比我们的稀薄得多,它的海洋面积已经缩减到表面积的三分之一,南北两极的冰帽在周期漫长的季节变化中积蓄和消融,定期地淹没火星上的温带地区。行星的末日对地球来说还非常遥远,可是对火星人却是眼前的危险。这种迫切的压力锻炼了火星人的智慧,赋予他们更强大的力量,也使他们变得铁石心肠。用我们仅仅能幻想出来的设备和工具观察着星空,他们发现,在仅仅3500万英里的地方,靠近太阳的一侧有一颗充满希望的晨星,那就是我们温暖的地球。它上面有绿色的植被和灰色的水域,飘浮着云层的大气证明了土地肥沃,透过这些云层可以看到人口密集的宽广陆地和船只来往的海洋。 我们地球上的人对他们来说,就像猿猴和狐猴一样可怜。我们已经认识到,生活就是不断的生存竞争,火星人和我们也有同样的想法。他们的世界已经冷却,而我们的星球仍然生机勃勃,不过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些低等生物。通过战争夺取地球这个靠太阳更近一些的星球是他们逃脱灭亡的唯一希望。因为每过一个世纪,他们就离毁灭更近了一些。 不过在我们对火星人作出严厉的批评之前,应该记得我们人类不但残酷杀害了动物,比如美洲野牛和渡渡鸟,还杀害了自己的很多“低等”种族。塔斯马尼亚人跟我们是完全一样的人,但欧洲的移民在种族灭绝的战争中只花了15年就把他们全部消灭光了。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把自己当作传播上帝福音的人而却抱怨火星人的想法呢? 火星人似乎对自己的降落计算得非常精确——他们的数学显然远比我们先进——他们同心协力地做好了准备工作。如果我们有更先进的设备,在19世纪末我们应该能看到这些灾难。有些人,像沙柏雷利观察火星(顺便提一句,好几个世纪以来,人们一直把火星当作战神之星)时就发现并在自己的地图上记录了一些颤动的光点,但却无法说明这些光点的起源。火星人肯定是在这段时间里做好了准备。 在1894年的冲期(即火星运行时离地球最近的时期),人们在火星表面上闪光的部分发现了一道强光,这最早是由力克天文台发现的,然后给尼斯的彼洛丁和其他的观察者相继发现了。英国的读者最早在8月2日的自然杂志上读到这个消息。而我倾向于认为这是由火星上的巨型大炮发射的火光,它们被安放在火星上巨大的深坑中向地球方向射出。在其后的两个冲期里,火星上又出现了奇怪的光线。 6年前起了风暴。火星又接近了冲期,爪哇岛上的劳威尔向国际天文局发电报,报告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火星上喷射出一团炽热的气体。这件事发生在12日的午夜,劳威尔通过分光镜看到一大团燃烧的气体,主要是氢气,以惊人的速度向地球移动。这团火焰在12点1刻以后就看不见了。他把火星上突然而猛烈迸发出的巨大火焰和气体比做“炮口中冲出的火焰”。 劳威尔的比喻没有错。然而第二天的报纸却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只是在《每日电讯》上有一条简短的报道。整个世界对人类即将面临的威胁一无所知。如果不是遇到了奥特夏的著名天文学家奥吉尔维的话,我也不会知道火星上这次气体的爆发。他对这次爆发非常感兴趣,立即邀请我当晚到天文台跟他一起进行彻底的观察。 虽然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仍然记得当晚在天文台守夜的情景:黑暗而沉寂的天文台,带罩的灯笼在地板角落上投下的微光,望远镜上嘀嗒作响均匀的钟声,屋顶上狭长的开口,透出星辰密布的天空。奥吉尔维走来走去,虽然看不到人影,但他的声音清晰可辨。透过望远镜,可以看到一个深蓝色的小圆圈,一个圆圆的星星在这个视野里浮动着。它看上去那么小,那么亮,一动不动,上面有些横穿的条纹,稍微有些呈扁圆形。然而它那么亮,银光闪闪,简直就是一个发亮的发光的别针头!它似乎在轻微抖动,但实际上这是望远镜的发条装置的摆动引起的振动,它把那颗星紧紧锁在视野里。 我看着这颗星,它好象忽大忽小,时远时近,但这只是因为我的眼睛疲劳了而已。它离我们4000万英里——超过4000万英里的空间。很少有人理解飘浮无数星辰的空间的广阔无边。我记得在这颗星附近,有三个极小的光点,三个遥远的星星,周围是深不可测的无边宇宙。你一定知道黑暗寒冷的夜里,星空看上去是什么感觉,在望远镜里看去则更加深邃。然而我却无法看到他们向我们这里发射出的东西,因为它们太小,离我们太远,却正穿过遥远的距离,以一分钟几千英里的速度迅速地朝我们飞来。这些东西将给地球带来无数的战争和死亡。当时我绝没有想象到这些,地球上也没一个人能够想到。 那天晚上,这颗遥远的行星上又喷出了另一团气体。我看见了它。当测时表报时午夜12点时,火星的边缘又喷出了火光。我告诉了奥吉尔维,他坐到了我的位子上。那晚很温暖,我又有些口渴,于是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放着苏打水的小桌子边上。这时奥吉尔维看见了向我们冲来的气体,惊叫了一声。 当晚火星上又有一团气体射向了地球,那正是第一团气体射出的24小时之后。我记得当时坐在桌子旁,四周一片黑暗,火红色和绿色的光点在眼前闪过。我很想抽根烟,并不清楚那些光点意味着什么。奥吉尔维一直观察到1点钟才停止,然后我们点上灯笼朝他家走去。山下的奥特萧和契切两个小城一片漆黑,居民们正在沉睡之中。 他对那晚火星上发生的事有很多的猜测,并且嘲笑火星人在向我们发信号的想法。他认为可能是发生了大规模的流行雨,或者是猛烈的火山爆发。他指出在两颗相邻的行星同时出现生命的可能性极小。 “火星上存在类人生命的可能性只有百万分之一。”他说。 几百个人在当晚或是次日晚上观察到了火星上的气体爆发,然后另一个晚上和紧接着的10个晚上,都有一次爆发。没人想到要解释为什么10天之后爆发停止了。也许是大量的气体火焰给火星人带来了不便。浓密的烟尘在最精密的望远镜下好象灰色的,飘动的斑块在火星的大气层散开,盖住了人们平常熟悉的地貌。 报社终于对这事有了反映,各地的报纸都刊登了火星上火山爆发的通俗论文。我还记得,富有幽默感的《笨拙杂志》把它作为政治卡通的题材。没有人怀疑,那些火星人朝地球发射的抛射物以每秒钟几英里的速度穿过广漠的宇宙,每一天,每一小时离我们越来越近。我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当我们面临着这么紧迫的危险,还在为身边的小事忙碌着。我还记得,马克汉姆正兴高采烈地准备用刚获得照片作为他编辑的报纸的插图。这个时代的人们很难想象当时报业的兴盛发达。而我自己正在学习骑自行车,并忙于编写一系列讨论文明进步时道德观的发展的文章。 一天晚上(第一次爆发的抛射物离我们仅有1000万英里远的时候)我和妻子一起出去散步。天上布满星星,我给她解释星座的含义。 第2章 我指给她看火星,一个爬向天顶的明亮小点,有那么多的望远镜正指向这颗星球。那天晚上很温暖。回家的路上,一群从契切和爱尔宛斯回来的人唱着歌,奏着音乐从我们身边经过。居民们正准备上床睡觉,家家户户都点着灯。远处的火车站里传来了调车的轰鸣声,在很远的距离上听起来十分柔和,好似旋律一般。我妻子指给我看那些映衬在天空下明亮的红色绿色和黄色信号灯。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全、宁静。 陨星坠落的第一夜到来了。那是个早上,天空中一条火光向东冲过温彻斯特上空。有几百人看到了它,把它当作了普通的陨星。阿尔平描述说它在后面留下了一条绿色的尾巴,并保持了几秒钟。我们最伟大的星象学家单宁则说,它第一次出现的高度应该在90至100英里,他觉得陨星应该落在离他100英里的地面上。 我当时在家里的书房里写作;虽然我的落地窗面向奥特夏而且没有拉上窗帘(那些日子里我喜欢欣赏夜空的景象),但我却没有看到这颗陨星。然而当我在俯身写作时,这件地球上能到的最奇怪的东西一定是落到了地上,我如果抬头看一下的话,肯定是能看见它飞过去的。有些看到它的人说它飞过去的时候发着咝咝声。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在贝克夏、秀兰和密德赛克斯的许多人看到了陨星的降落,不过他们最多认为它是一颗普通的陨星。那天晚上没有人想过要去看看落下来的东西。 但是可怜的奥吉尔维也看见了这个东西,他断定陨星落在霍散尔、奥特夏和沃金之间的草地上,于是一大早就起身去找寻它了。他在黎明前离沙坑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它。地上给这个抛射物的冲击力砸出了个大坑,砂石被抛向了各个方向,覆盖在石南灌木丛上,形成了一个土堆,在一英里半以外就能看到。东面的石南正在燃烧,一缕青烟迎着朝霞升起。 那个东西几乎全给埋在了砂土里,躺在降落时打断的松树碎片之中。露出来的部分好象是一个圆筒,表面给烧焦了,还漆着一层厚厚的鳞状黑皮。它的直径约摸有30码。他走近这个物体,对它的尺寸和外形颇感惊讶,因为大部分陨星都是圆形的或者接近于圆形。那个东西由于刚刚飞过大气层,所以仍然很热,使他不能走得太近。圆筒里发出嗡嗡声,他认为是表面冷却不均的缘故,而丝毫没有想到圆筒可能是空心的。 他在这个物体形成的大坑旁边站着,紧盯着它奇怪的外形,觉得它的形状和颜色都非常奇怪,暗暗猜测这个东西的到来应该有所预谋。早晨非常宁静,太阳照在威伯利奇的松树上,已经有些温暖了。奥吉尔维记不得那天早上是否有鸟叫,但肯定没有一丝风,唯一听得到的声音来自圆筒的里面。他只有一个人站在草地上。 忽然他注意到覆盖着陨星的灰皮开始从圆筒的圆形边缘往下掉,就象雪花和雨滴掉落在沙地上一样。一大块灰皮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奥吉尔维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开始的一分钟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虽然还很热,他爬下那个大坑来到圆筒的近前想看个清楚。他还以为不均匀的冷却造成了这一切,但令他困惑的是,仅仅圆筒末端的灰掉了下来。 然后他注意到,圆筒上圆形的顶端开始缓缓转动。它转的如此之慢,仅仅因为他注意到圆筒上5分钟前靠近他的一个黑色标记现在已经到了圆周的另一端才发现这个现象。直到这时他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直到他听见了低沉的嘎嘎声,那个黑色的标记向前伸出了大概一英寸。他突然来了灵感。那个圆筒是人造的——而且是空的,并且有一个可以旋开的末端!里面的什么东西正在旋开圆筒! “我的天哪!”奥吉尔维叫道。“里面有人,里面有人!快给烤死了,他们正想逃出来呢!” 他马上把这个东西和火星上的闪光联系起来了。 被关在圆筒里的生物的想法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于是他顾不上圆筒的热量,帮助去旋开盖子。幸运的是发烫的圆筒放出的热量使他想到可能会灼伤自己的手。他不知所措地站了几秒钟,然后爬出沙坑,朝着沃金的方向拼命跑去。这时大约是6点钟。他碰上了一个马车夫,于是向他解释所发生的一切。但是他的故事和他的外表实在古怪——他的帽子掉在了坑里——马车夫没有理睬他,赶着车走了。霍散尔桥边一家酒店正在打开门的伙计也不相信他。那个伙计把他当作逃出来的疯子,想把他骗进店里关起来。这让他镇定了一些;当他看见伦敦的记者汉德森在自家院子里,他在篱笆外跟他打招呼,解释了发生的事。 “汉德森,”他说:“你昨晚看见陨星了吗?” “是啊?”汉德森说。 “现在它在霍散尔的草地上。” “我的上帝!”汉德森说道。“落下来的陨星!好极了。” “不过那可不是一个普通的陨星。它是个人造的圆筒,老兄,有人在里头。” 汉德森站了起来,手里还握着铁锹。 “什么?”他说,汉德森有一个耳朵聋了。 奥吉尔维告诉他自己看到的一切。汉德森过了一分钟才反映过来。他丢下铁锹,抓过自己的外套来到了路上。两个人急匆匆来到了草地,发现圆筒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过现在里面的声音停下来了,在筒身和盖子之间出现了一条闪亮的金属。空气正从这个边缘溢出,也可能是进入,发出轻微的咝咝声。 他们一边听着,用手杖敲了敲金属上的黑鳞,没有任何反映。他们都认为里面的人不是失去了知觉就是已经死了。 当然他们两个人也干不了什么。他们大声喊了几句安慰的话,然后回到镇子里去找人帮忙去了。当店里的人拉下帘子,人们纷纷打开寝室的窗子时,他们浑身沙土,衣冠不整地跑到了太阳底下的街道上。汉德森立即跑进了火车站,要给伦敦发电报。报界以前的文章已经让人们做好了接受这个消息的准备。 8点钟,一些孩子和游手好闲的人开始往草地上跑,说要看看“火星上来的死人”。这个故事的开头恰好是从这几个字谈起的。我8点3刻出去买我的《每日纪事报》,第一次听到一个报童这样喊着。我当然吃了一惊,立即穿过奥特夏,朝草地上走去。 我发现大约20个人围在圆筒形成的大坑周围。我已经描述了那个巨大的,半埋在地下的的东西的外形。周围的草皮和砂石已经被突然的爆炸烧焦了,毫无疑问冲击引起了大火。汉德森和奥吉尔维不在那里,我想他们认为目前没什么事情可做,所以到汉德森家里吃早饭了。 五六个孩子坐在坑的边上,脚荡在半空,一边用石子向圆筒扔去,相互打趣。我赶紧制止了他们。他们就开始在一群大人中间玩起了捉迷藏。 人群中间有两个骑自行车的人,一个在我家干过的花匠,和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孩,屠夫格里革和他的孩子,两三个游手好闲的人和几个捡高尔夫球的孩子,这些人通常是在火车站周围游荡的。很少有人说话,当时的英国平民对天文学知识了解甚少。大部分人只是看着那个象圆桌一样的大圆筒,自从汉德森和奥吉尔维离开以后,它就一直纹丝不动。我想人们对没有发现一大堆烧焦的死尸一定感到很失望。我在那里的时候,有人离开了,又有其他人走过来。我爬进坑里,似乎感到脚底下有一点轻微的移动。顶部显然已经停止了转动。 只有当我靠近这个物体时才深切感到这个物体的奇特。第一眼看上去它不会比路边翻倒的马车和吹倒的树给人带来更多的激动。但这个形容并不怎么正确,它更象一个半陷在地上的气体存储器。一定要有一些科学知识才能知道它外表的鳞片并非氧化物,在圆筒和盖子之间露出的金属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光泽。对大多数围观者而言,“非地球”的概念对他们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只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这个东西来自火星,不过我仍然不认为其中可能有任何的生物存在。我想盖子的旋开是自动进行的。虽然奥吉尔维不那么想,我还是认为火星上存在类人生命。我的脑子里充满了在圆筒里发现手稿的想法,和试图翻译它们时可能遭遇的困难,还有我们可能发现的钱币和模型等等。然而这个圆筒太大,似乎和我的猜测不大相称。我迫不及待地想等着它打开。大约11点钟,好象什么也不会发生了,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向我在梅勃来的家中走去。我发现自己在也无法进行正在进行的抽象的调查工作了。 中午以后,草地上的情形大变。早版晚报的头条标题震惊了伦敦:“从火星来的消息。” “来自沃金的惊人故事。” 诸如此类等等。另外,奥吉尔维给天文局的的电报惊醒了英伦三岛上所有的天文台。 沙坑旁边的路上有几辆来自沃金车站的马车,一辆从恰伯罕来的载客马车和一辆豪华的马车。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的自行车。还有一大群人顾不上天热,从沃金和契切步行而来,所以沙坑附近聚集了一大群人——我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一两位穿着华丽的贵妇人。 天气很热,天上没有一丝云,也没有一点风,只有几棵零落的松树投下一些阴影。石南上的火已经熄掉,可是从这里到奥特夏的平地都给烧焦了,仍然在朝上冒着烟。恰伯罕路上的一个食品小贩很会作生意,让儿子推来一车绿苹果和姜汁啤酒。 第3章 我走到沙坑的边上,发现它被五六个男人围着,其中有汉德森,奥吉尔维和一个高高的、浅色头发的男子,后来我知道他叫斯顿特,皇家天文官。他带领着几个拿着十字镐和铁锹的工人。斯顿特用清楚的,高声嗓音指挥着工作。他站在圆筒上,它现在显然冷得多了;他的脸通红,流着汗,好象正为什么事生气。 圆筒的一大部分都给挖出来了,它的末端仍然埋在地下。奥吉尔维一在人群中看到我,就叫我也下去,问我是不是想见见希尔顿勋爵,这块地的主人。 他说,聚集的人群,尤其是孩子阻碍了挖掘工作。他想在周围拉上围栏,把人群挡在外头。他告诉我偶尔还能听见圆筒里轻微的声音,但是工人们无法打开圆筒,因为上面没有可以让他们抓住的东西。这个容器好象非常厚,所以外面听起来轻微的声音在里面可能会很响。 我非常高兴按照他说的去做,因为这样我就成了围栏里的一个享有特权的观察者了。我没有在希尔顿的房子里发现他,不过我听说他6点钟在伦敦搭乘滑铁卢发出的火车出发;这时刚好是5点1刻,我先回家喝了点茶,然后走向火车站,希望在路上遇见他。 当我回到草地上时,太阳开始落下了。小群人从沃金方向走来,一两个人正在离开。沙坑边的人更多了,黑色的影子映在黄色天空下——一共有大约200多人。有人吵吵嚷嚷,仿佛在坑边进行着什么斗争。我的脑子里出现了奇怪的猜测。当我走近一些时,听见了斯顿特的声音:“退后!退后!” 一个男孩向我跑来。 “它在动,”他跑过我的时候说;“它正在旋开,我可不喜欢,我回家了。” 我向人群走去。我想那里有二三百人,他们推推搡搡,那两三位妇人也不甘其后。 “他掉进坑里了!”有人叫到。 “退后!”几个人说。 人群松动了一些,我挤了进去。每个人似乎都很激动。坑里传出一种奇怪的嗡嗡声。 奥吉尔维说:“我说,让这些傻瓜离远点。我们还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呢。” 我看见一个年轻人,我想是沃金一个商店里的伙计,正站在圆筒上想从坑里爬出来。他是给人群推下去的。 圆筒的末端开始从里面给旋出来,露出了大约两英尺的螺丝。有人在后面推了我一下,我差点儿掉到盖子上。我转过身,这时螺丝一定给旋出来了,因为我听见了圆筒的盖子掉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我用手肘撞了一下站在我后头的人,又把头转回去看着那个东西。有那么一会儿,圆筒里看上去一片漆黑,夕阳直射进我的眼里。 我想所有人都期望看见有人从里头钻出来——也许跟我们稍许不同,不过还应该是一种人。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看见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一种灰色的,象波状的运动,然后露出象眼睛一样的两个大圆盘。后来从这个蠕动的一团物体中间伸出一条灰色的,蛇一般的东西,大约有手杖那么粗细,在我面前的空中舞动,然后又出来了另一根。 我突然感到不寒而栗。后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我半转过身子,开始从沙坑的旁边向后退,但眼睛却紧盯着圆筒,又一只触手从里面伸了出来。我看见四周人们脸上的惊奇的表情被恐怖所代替。有人含混不清地在说些什么。人群开始朝后退。那个伙计还在坑里往外面爬。我发现自己孤单地站在那儿,沙坑另一边的人开始逃跑,斯顿特也在其中。我又看了看圆筒,一种难以控制的恐惧袭上心头,我呆若木鸡地站着,盯着圆筒。 一个硕大的灰色圆形物体,大小和一头熊相仿,从圆筒里慢慢地,笨拙地冒出来。当它照见阳光时,象湿皮子一样的发亮。 两个大圆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眼睛周围的部分是圆的,那大概是它的脸。眼睛的底下是嘴巴,它没有嘴唇,一边抖动一边喘着粗气,还淌着口水。整个动物痉挛地吸着气,颤抖着。一个象触角一样的附属物抓着圆筒的边缘,另一个在空中挥舞。 从来没有看见过火星人的人很难想象出这么恐怖的外形。奇怪的v型嘴巴和凸起的上唇,没有眉骨,楔形的下唇下面也找不到下巴,嘴巴不停抖动,长着一条条向神话里女怪身上的触手,它的肺在陌生的空气里粗重地喘着气,移动困难笨拙,因为地球的重力比火星上大得多。尤其是那双大眼睛虎视眈眈的样子,立即给人一种致命的,非人类的和怪兽一般的印象。它油腻的棕色皮肤上好象长着树瘤,那种行动缓慢和笨拙的思考的样子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恶心。我第一次见到它就感到厌恶和恐惧。 突然那个怪物消失了。它从圆筒的边缘跌倒,滑进了坑里,发出象一大包皮子落在地上的声音。我听见它奇怪地叫了一声,然后圆筒的阴影里又出现了另一个类似的生物。 我又转回身,朝几百码外的几棵小树跑去;不过我是跌跌撞撞地斜着身子跑的,因为我的眼睛始终离不开坑里的那些东西。 我喘着气,在幼松和金雀花灌木丛中站定。等着事情的进一步发展。人群稀稀拉拉地站在沙坑边的草地上,象我一样充满着恐惧,紧盯着那些生物,或者望着沙坑边的土堆。随后,我带着恐惧看见了一个圆圆的、黑乎乎的东西从沙坑旁边露出来。那是掉进坑里那个伙计的头,不过在西下的太阳下看起来象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体。现在他的肩膀和膝盖也露出来了,后来他又滑了进去,只剩下脑袋露在外面。突然他消失了,我好象听见了轻微的叫声。我一时有些冲动,想跑过去救他,然而我的恐惧阻止了我。 那时所有的东西都看不见了,被挡在了给圆筒震出的沙堆后面。所有从恰伯罕和沃金来的人看到了这个景象,没有一个不感到奇怪——上百人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站在水沟里、灌木丛后面、门后面和篱笆后头,相互之间用断续的叫声联系着,盯着几堆沙土。那桶姜汁啤酒孤零零地站在地上,给红色天空衬得黑黑的,沙坑边停了许多马车,马匹或者在吃袋里的东西,或者在用马蹄挖地。 自从看到了火星人从圆筒里出来之后,一种迷惑让我感到不知所措。我站在齐膝深的石南丛里,盯着挡住他们的土堆。我心中充满了恐惧和好奇。 我不敢回到坑边上去,然而却非常想再看一眼。我开始绕着一个大圈走过去,尽量找一些能看见沙坑的地方以便继续观察这些到地球上来的不速之客。一条黑色的鞭状物闪了出来,在落日下划过,又很快缩了回去,接着一个细细的金属棍一节节升了起来,在它的顶端有一个圆盘,颤悠悠地转动着。那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大部分的围观者分成两队——一队人朝沃金,另一队朝恰伯罕方向走去。显然他们和我的一样。,内心充满了斗争。我的四周没有几个人。我走近一个人——他是我的一个邻居,不过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和他搭话。不过这时候可用不着什么客套了。 “多讨厌的家伙!”他说。“天哪!多讨厌的家伙!”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你见到坑里的人吗?”我问他;但他并不回答。我们又默不作声,肩并肩站在那里看着,觉得有个同伴在身边比较安全。然后我站到一个约摸一码多高的小土堆上去,当我再看我的邻居,他已经朝沃金方向走去了。 太阳已经落下,暮色茫茫,再也没有什么事发生。靠左面远一些沃金方向的人群似乎增加了,我听见他们那里传来模糊的喧声。恰伯罕方向的一小群人已经散开了。坑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人们因此又来了勇气,我想从沃金新过来的人也给他们壮了胆。不管怎么说,当黑夜开始降临,沙坑边的人开始断断续续地活动,黑夜中圆筒仍然保持着沉默。三三两两的黑色人影朝沙坑走去,停下来看看,然后又往前走,在沙坑四周围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新月形。我也开始朝沙坑方向走去。 然后我看见一些马车夫和其他人状着胆向沙坑走过去,还听见马蹄声和车轮碾在地上的声音。我看见一个男孩推来一车苹果。接着,从离沙坑30码的地方,从霍散尔方向走来了一小队人,为首的挥舞着一面白旗。 这是一个代表团。他们商量了一下,认为虽然火星人外貌丑陋,但总算是智慧生物,所以应该打着信号接近他们,以表示我们同属智慧生物。 旗子在空中飘着,一会儿朝左,一会儿向右。我离的太远,看不出那里都有谁,后来我才知道奥吉尔维,斯顿特和汉德森和他们在一起,试图和火星人取得联系。这一小队人的后面跟着一大圈的人群,在他们后面还有几个黑色的人影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 忽然出现了一道光,从坑里冒出了三股给照亮的绿色浓烟,相继升上天空。 这些烟(也许说火焰更恰当些)非常明亮,连深蓝色的天空和通往契切,长着松树的褐色草地也变得一片黑暗。当浓烟散尽之后,周围又沉寂在一片漆黑之中。同时,轻微的咝咝声又响起来了。 坑边举着白旗的人似乎给这种情况惊呆了,仿佛是黑色背景上的一群笔直的黑影子。当绿色的烟雾升起来的时候,他们的脸上映出了绿色的火光,然后又随着烟雾消失了。慢慢地咝咝声变成了长长的,非常响的嗡嗡声。一个鼓起来的东西缓缓从坑里升上来,一个幽灵般的光柱从里面闪过。 夹着火焰的闪光从一个人跳到另一个人身上,照亮了散开的人群。 第4章 好象有一股看不见的气流打在他们身上,立即化作白色的火焰。似乎每个人身上都突然着了火。 而后,在这死亡的火光里,我看见他们摇摇晃晃地倒下,其他人转身往回跑。 我站在那里看着,一时还没能理解死亡正降临到远处人群中那些人的身上。我只是感觉到很奇怪。无声的,令人目眩的闪光,倒在地上死去的人们;看不见的热能扫过他们,松树烧着了,干燥的石南上冒着火光。甚至远方那泼希尔附近的的树木和木制的房子上都火光冲天。 死亡的闪光和看不见的热能之剑转着圈扫过来。我看见它烧着了我附近的灌木丛,离我越来越近了。我惊得一动不动。我听见了沙坑里的火焰的噼啪声和马匹的嘶鸣声。然后看不见的,强烈的热量象手指一样,伸进我和火星人之间的石南丛,在沙坑外的地面划过一条曲线,地上冒着烟发出噼啪声。在通往车站的马路和草地接壤的地方,什么东西在它的左面轰隆一声掉了下来。后来咝咝声和嗡嗡声停了下来,那个黑色的,球状的东西缓缓地缩回了沙坑里。 所有这些发生得如此之快,我站着一动不动,给闪光惊呆了。如果那闪光划过一个完整的圆圈的话,我肯定早就玩了。但是闪光从我旁边扫过,放过了我,周围的黑夜显得更加黑暗,可怕。 起伏不平的草地一片漆黑,只有一些道路在夜里深蓝的天幕下现出灰白。人们在黑夜里消失不见了。头上的星星开始聚集,西面的天空带点绿色,显出苍白的颜色。松树和霍散尔的屋顶清晰地映在西面的天空下。除了金属杆上转动的镜子以外,火星人和他们的仪器都不见了。灌木丛和树木在四下冒着烟燃烧。沃金附近的房子上的火光冲向夜空。 除了这个可怕的事情以外什么也没变。举着白旗的那群人已经消失了,在我看来,黑夜的宁静似乎从来就没有给打破过。 我觉得自己一个人站在黑暗的草地上,无依无靠。我突然感到恐惧。 我艰难地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在石南间跑去。 我感到的并非一般的恐惧,而是因为看到火星人和独处黑夜之中产生的惊惶失措。我完全丧失了勇气,一路跑着,象孩子一样流着泪。我转过身一次,但不敢回头去看。我记得自己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好象是有人在玩弄我,在我感到比较安全的时候,沙坑里圆筒发出的闪光会把我击倒。 我弄不明白,火星人用什么方式能这么快,静静地杀死了这些人。许多人认为他们设法在完全不透热的容器里产生了集中的热量。他们把这股热集中到不知名的材料制成的抛物面镜子上,变成平行的能束投射到他们选中的任何物体上去,就象灯塔上用抛物面镜子反射阳光一样的道理。但是没人能证明这一点。不管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些的,这种热能束已经射出来了。这是一股热气,看不见的热气,而不是看得见的光。它碰上的任何东西都会燃烧,它把铅化成水、软化钢铁、烧化玻璃,当射到水里,立刻就爆发出蒸汽。 那天晚上大约有四十个人躺在沙坑边的星光下,他们的烧焦尸体已经无法辨认,整整一个晚上在霍散尔和梅勃来之间的草地上火光冲天,没有一个人影。 大屠杀的消息大概同时到达了恰伯罕,沃金和奥特夏。在沃金的商店在悲剧发生时已经关门了,一堆人,有商人和其他居民,受到听到的故事的吸引,穿过霍散尔桥,沿着篱笆之间的路跑向草地。你可以想象到那些收了工的年轻人把这个新闻当作了调情和散步的好借口。你也不难想到街道上的喧闹声…… 但是,沃金很少有人知道圆筒已经打开了,虽然可怜的汉德森已经派一个骑车的报信人到邮局去给晚报发消息去了。 当这些居民三三两两来到草地上的时候,他们看到一小群一小群的人在激动地议论着,窥视着沙坑上露出来的旋转镜子,新来的人们也毫无疑问地受到了这种情绪的影响。 八点半当代表团给摧毁的时候,除了那些从路上赶过来看火星人的人们,这里有大约300人。当时有3个警察,其中一个骑着马,他们在斯顿特的指挥下,起劲地帮助驱赶着人群,防止他们接近圆筒。当然里面有一些冒失的淘气鬼,他们在任何时候都是吵吵闹闹的,想寻点开心。 斯顿特和奥吉尔维预计着会发生一些冲突,已经在火星人刚出现的时候从霍散尔给兵营发了电报,要求派一个连的士兵来对付这些奇怪生物的暴力行为。然后他们才回来组织了那个不幸的代表团。人们对他们的死亡的描述同我的印象完全相同:3股绿色的烟,沉重的嗡嗡声,和闪过的火焰。 但这群人的逃跑比我更为困难。一个长着石南的沙堆挡住了热光,救了他们的性命。要是抛物镜处在更高一点的位置的话,就没人能回来告诉我们所发生的一切。他们看见了闪光,有人倒下来,好象看不见的手点燃了灌木,在黑夜里朝着他们射过来。然后伴随着一声尖叫,热光扫过他们的头顶,烧着了路边山毛榉的树梢,击碎了墙砖,打碎了玻璃,点燃了窗框,又毁坏了拐角一座房子的一部分屋顶。 燃烧的树发出的噼啪声和火光让那群惊慌的人们一时没了主意。火星和燃烧的树枝开始落到路上,着火的树叶在空中旋转,帽子和衣服也着了火。这时从草地上传来了哭声。到处是尖叫声和喊声,突然间一个骑马的警察冲进混乱的人群,两手抱着头大叫着。 “他们来了!”一个女人尖声叫到,立刻所有的人转过身,推挤着后面的人,想找一条通往沃金的路。他们象黑夜里的一群绵羊一样四散奔逃。在篱笆间的道路又黑又暗的地方,人们挤成一堆,相互争抢着逃命。当然不是所有人都逃了出去,至少有三个人,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给人群挤倒践踏,被留在恐惧和黑暗中死去。 除了在树林和石南丛里跌跌撞撞,我记不得自己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我满脑子是火星人的恐怖想法;无情的热光之剑前后飞舞,在我的头上闪过,然后落到我身上把我烧死。我走到夹在路口和霍散尔之间的路上,向着路口跑去。 因为心里着急,跑得又快,最后我再也走不动了,摇摇晃晃地跌倒在路边。这里离煤气厂穿过运河的桥不远。我躺倒下来就不动了。 我一定在那里呆了一段时间。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我坐起来,感到有些困惑。也许有那么一会儿,我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到这儿的。我的恐惧象脱去一件衣服一样离开了我。我的帽子没了,领子也从固定物上裂开了。几分钟前,只有3件事对我是真实的——漫长的黑夜和广漠的空间,我的软弱无力和恐惧,还有临近的死亡。现在似乎事情反了过来,我的观点突然改变了。我的思维从一个状态转移到了另外一个状态。我立即成了平常的自己——一个体面的、普通的公民。宁静草地,我逃跑时的冲动,开始燃烧的火焰,仿佛只是一个梦。我问自己这些事的的确确发生过吗?我也说不准。 我站起身,摇晃着爬上桥的陡坡。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的神经和肌肉好象已经完全丧失了力量。我敢说自己一定象个醉鬼一样蹒跚走着。从桥那边冒出一个头,一个提着篮子的工人出现了。他旁边跑过一个小孩。他跑过去时向我道晚安。我想对他说话,但我只含糊地嘟哝了一声,继续在桥上走着。 在梅勃来的高架桥上驶过一辆南去的火车,带着一道波浪似的白烟和火光,长长的履带似的一溜窗子,发出轰隆隆的声音,然后就不见了。在一排叫东方村的漂亮房子那里,一群人在其中一座房子的门边交谈着。这一切是那么真实和熟悉。然而草地里的一切,却又如此古怪和疯狂!不会有这种事的。 也许我是一个心绪独特的人。我不知道我的感觉有多少和人们相同。有时我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让我觉得与世界完全分离;我好象在外头看着它,从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在时间和空间以外,处在其中的压力和悲剧之外。那晚这种感觉尤为强烈。这是我的另一种梦幻。 然而问题是我的神志很清楚,死亡就发生在不到两英里以外。在煤气厂里传来了声音,电灯都亮着。我在一群人那里停了下来。 “草地上有什么消息?”我问到。 门边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啊?”一个男人转头问道。 “草地上有什么消息?”我说。“你刚才不是在那儿吗?”另一个男人问道。 “大家对草地那边好象有非常愚蠢的想法,”门边的一个女人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没听说火星人的事?”我问;“来自火星的生物?” “听得够多了,”那个女人说。“谢谢”;三个人都大笑起来。 我觉得又愚蠢又气愤。我发现没法向他们解释我看到的事,他们嘲笑我口齿不清的话语。 “你们会听到更多的。”我一边说着,朝家里走去。 我妻子在门口给我吓了一跳,因为我穿戴不整。我走进餐室坐下,喝了些酒,一会儿我就平静了下来,开始给她讲述我看见的一切。晚饭上来时已经冷了,我没去理它,只是讲我的故事。 为了减少一些我引起的恐惧,我说:“有一件事,它们是我看见的最无力的爬行动物。它们只是呆在坑里并杀死所有靠近的人,但它们没有法子出来……但他们的确可怕!” 第5章 “别,亲爱的!”我妻子说,她皱着眉,把手放进我的手里。 “可怜的奥吉尔维!”我说。“想想他死在那里!” 至少我妻子不认为我在胡说八道。当我看见她的面色惨白,赶紧住了口。 “他们可能会到这儿来。”她一遍遍地说道。 我劝她喝些酒,试图安慰她。 我说:“他们几乎动都动不了。” 我开始重复奥吉尔维关于火星人不可能在地球上生存的说法安慰她和自己。我尤其强调了重力带来的困难。地球表面的重力是火星表面的三倍。因此假设火星人的肌肉力量不变的话,它们的重量将是在火星上的三倍。他们自己的身体会变得象铅一样重。这是最普通的观点。第二天的泰晤士报和每日电讯都是这么说的。但是和我一样,他们都忽视了两个基本事实。 我们知道,地球的大气比火星含有更多的氧气和更多的氩气(或者其他的什么气体)。氧气的振奋作用使火星人能更好地适应地球给它们带来的增加的重量。其次,我们都忘记了,火星人掌握的机械科技使它们用不着过于依赖肌肉的作用。 但我当时并没有考虑到这些问题,所以我的推理完全排除了入侵者的可能。酒饱饭足之后,我坐在饭桌旁边,在妻子的陪伴下又重新获得了安全感和勇气。 “他们做了件蠢事,”我说,一边玩弄着酒杯。“他们之所以危险,只是由于恐惧而产生的疯狂。也许他们没想到会发现活着的生物——至少不是活着的智慧生物。” 我说:“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只要给坑里一颗炮弹,就能把他们全部干掉。” 在这些事情的强烈刺激下,我的感觉变得非常敏感。我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在餐桌旁的情形。粉红色灯罩下我妻子柔和的脸上充满担忧,望着我。白色的桌布、银器和玻璃饰物——在那些日子里,哲学作家也有不少的奢侈品——我酒杯里紫红的色酒也象照片一样清楚。我坐在桌旁,手里拿着烟,一边为奥吉尔维的冒失感到可惜,一边嘲笑火星人的短视和胆小。 这情形就象毛里特斯自命不凡的渡渡鸟呆在窝里,讨论着一船残酷水手的到来,“我们明天就能把他们都啄死。”可他们正饿得想吃它们的肉呢。 我还不知道,这是我在以后漫长而奇怪的日子里吃到的最后一顿文明的晚餐。 在星期五晚上发生了这许多奇怪的事情之中,最不寻常的是我们的社会秩序仍然没有一点变化,大家对即将发生的,彻底颠覆这种社会秩序的一系列事情竟然毫无察觉。星期五的晚上,如果你以沃金的沙坑为中心划一个5英里的圆圈的话,除了死去的斯顿特,三四个骑自行车的人和几个伦敦人的亲属以外,在这区域之外,你几乎找不到一个人的感情或者习惯受到了入侵者的影响。当然许多人已经听说了圆筒的事,并且当作闲谈的话题,但这件事情的影响绝不会比德国的最后通谍有更大的效果。 而在伦敦,可怜的汉德森当晚关于圆筒旋开的电报被当作虚报,他的晚报给他拍电报要求证实,但没有受到回音——当时他已经死了——决定不上号外。 即便是5英里以内的人们也大部分保持原来的状态。我已经描写了和我说话的男人和女人的态度。所有这个地区的人们在照常吃晚饭,工人们在劳累了一天以后在花园里忙着,孩子们给抱到床上睡觉,年轻人在街头巷尾谈情说爱,学生们在看书。 也许村庄的街道上有一些人在说这事儿,这成了酒店里主要的、新奇的话题,有时一个报信人,甚至看到了所发生的事情的目击者会让大家激动,引起一些叫喊和东奔西跑;但总的来说人们按着这么多年的习惯,工作、吃喝和睡觉。好象从来就没有火星人从天而降这么回事儿。甚至在沃金车站,霍散尔和恰伯罕的情况也是一样。 直到很晚的时候,在沃金的路口上,火车还在来来往往,或者在旁边调车,旅客们有的在上下车,有的在等着火车进站。一切都很平常。城里跑出来一个男孩,破坏了史密斯的专卖规矩,在叫卖着刊登了下午新闻的报纸。车厢的撞击声,站台上火车头的汽笛声掺着报童的叫声:“火星人!”9点钟左右,一些激动的人们来到车站,向人们讲述着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人们只把他们当作醉鬼。去伦敦的乘客从车厢里向外面的黑夜里张望着,只在沃金方向看见一些时隐时现的火星,和红色的闪光以及星星底下薄薄的烟雾,他们只当是石南丛里起了火。只是在草地的边上才能看到一些骚动的迹象。沃金的边上半打别墅房子在燃烧着。草地旁的3个村里所有的房子都亮着灯,村民们整晚没睡。 一群好奇的人还留在恰伯罕和霍散尔的桥上。有人离开了,又有人加入进来,人群始终没散。后来发现,有一两个胆子大的人,在黑暗里走近了火星人;但他们再也没回来,因为这时又有一道象军舰上的探照灯一样的光束扫过草地,接着就射过来了热光。除此以外,那块巨大的草地上冷冷清清,几具烧焦的尸体整夜躺在星光下,直到第二天。许多人听见坑里传来了敲击声。 这就是星期五晚上的情况。在我们地球的身上,象一支毒标一般插着这个圆筒。但是它的毒性还没有发作。它的周围是一大片宁静的草地,有些地方在冒烟,还有一些黑色的烧得变了形的尸体倒在各处。四处的灌木丛和树也都着了火。再远一些是一片惊慌地带,更远的一些地方,火还没有烧过去。世界的其他地方,生活跟千百年来一模一样。即将阻塞交通,摧毁神经和破坏脑力的战争还没开始呢。 整个晚上火星人都在不知疲倦地敲敲打打,准备着自己的机器,白绿色的烟时不时地旋转地升上星光闪耀的天空。 大约11点中一个连的士兵穿过霍散尔,把草地的外头围了起来。不久又一个连穿过恰伯罕,部署在草地的北端。从印甘曼军营来的几个军官很早就到了草地,其中的埃顿少校已经失踪了。午夜时分一个团长来到恰伯罕桥向人群打听情况。军方显然对这件事看得很严重。报上说,第二天大约11点钟一队骠骑兵,两挺马克西姆机枪和卡迪干来的一个团从阿尔德肖特出发了。 午夜后的几分钟,在沃金契切路上的人们看到了天上一颗流星落在了西北方的松林里。它是绿色的,象夏日的闪电划破夜空。这是第二个圆筒。 在我的记忆里,星期六是一个充满了忧虑的日子。天气又闷又热。我睡得很少,很早就起床了。不过我妻子睡得很好。吃早饭前我来到园子里,站在那里停着,但除了云雀的声音,草地那里没有别的声音。 送奶人和平常一样来了,我听见了他马车的声音,于是走到旁边的门边去打听消息。他说昨晚部队已经包围了火星人,可能要开炮了。后来,我听见了熟悉的,令人欣慰的声音,火车朝沃金开来了。 “如果可能,”送奶人说,“我们并不想杀了他们。” 我看见邻居也在花园里,就和他随便聊了几句,然后回去吃早饭。那是一个极寻常的早晨。我的邻居认为军队会在白天抓住或者杀掉火星人。 “可惜它们不愿意让我们靠近,”他说。“知道他们怎样在另一个星球上生活一定非常有趣,我们可能会从他们身上学到些什么呢。” 他来到篱笆边,递给我一把草莓,他喜欢园艺,所以常常有丰厚收获。同时他告诉我巴爱福利特高尔夫球场附近的松林给烧掉了。 “他们说,”他接着说,“那边又落下了一个东西——第二个。不过一个够多了。那片草地上的事儿完了以后,一定会让保险公司花不少钱。”他极有幽默感地笑了。他说那片树林还在燃烧,并指给我看远处一片烟幕。“地上有那么多的松针和泥炭,还要热上好几天呢,”然后又谈起了“可怜的奥吉尔维。” 吃过早饭以后,我没有工作,而是决定走到草地那边去。在铁路桥底下我看见了一队士兵,我想他们是工兵——带着小小的圆帽子,肮脏的红色外套敞开着,露出了里面的蓝衬衫、深色的裤子,靴子捋到小腿上。他们告诉我运河那边不让人过去,沿着路边朝桥的方向望过去,我看见一个卡迪干的哨兵在站岗。我和这些士兵聊了一会儿;告诉他们昨晚看到火星人的情形,他们没人看到过火星人,于是向我问了好些问题。他们说不知道是谁给部队下达的命令,以为骑兵队里出了什么事情。普通的工兵比步兵的教育程度要高得多,他们热切地谈论着可能发生的战争的特殊情况。我向他们描述了热光的情况,他们就开始争论了起来。 “我说,利用掩蔽物偷偷爬过去,再给他们来个突然袭击。”一个工兵说。 “是啊。”另一个说。“掩蔽物对热光有什么用呢?它能把你烧熟了!我们只能尽量靠近,然后挖一条壕沟。” “去你的壕沟吧!你老想着挖沟;你生来就是只兔子该多好啊,斯尼比。” “他们没脖子,是吗?”第三个士兵突然插嘴说——他是个身材矮小、充满沉思、肤色黝黑的人,还抽着烟斗。 我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描述。 “我叫他们章鱼,”他说,“我们在跟鱼作战。” “杀死他们不算罪过。”第一个人说。 “干吗不给一颗炮弹结果他们?”又黑又矮的士兵说。“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些什么来。” “你的炮弹呢?” 第6章 第一个人又说。“没时间了。依我看要干就得快点动手。” 他们就这么谈着。过了一会儿我离开了他们,想到车站去多买些报纸。 不过我不想把那个漫长的上午和下午的情况描述给读者们听了。我也没能看到草地,因为霍散尔和恰伯罕都给军方控制了。和我说话的士兵什么都不知道;军官们则一脸神秘莫测的样子,忙来忙去。我发现镇里的人因为军队的到来又有了安全感,我听到烟店的老板马歇尔的儿子也死在草地上了。士兵们让霍散尔附近的居民们锁上门,离开自己的房子。 我大约两点钟回家吃了午饭,我感到很疲倦,因为正象我已经说过的,天气很闷热。我下午冲了个冷水浴想提提精神。大概4点钟的时候我到车站上去买晚报,因为早报对汉德森,奥吉尔维和其他人的死描写得非常不准确。但是晚报上也没有什么新消息。火星人再也没有露出头来。它们好象在坑里忙碌着,时而传来敲击声,不断有烟气往外冒。很显然他们在为打仗作准备。报纸上千篇一律地报道说:“用信号跟火星人取得联系的方法又失败了。”一个工兵告诉我,信号是由一个人站在沟里举着一面旗子打出的。但这并没有引起火星人的注意,就象我们不会注意到一头牛叫一样。 我必须承认,这种武装的场面,所有这些准备让我很激动。我开始充满了好战的想象,设想着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摧毁入侵者;我学生时代一些打仗立功的英雄主义的梦想又回来了。当时我觉得那绝不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因为火星人在坑里显得那么的无助。 约摸3点钟的光景,隔开一定时间,从契切和阿特尔斯东那边传来了炮声。我知道那是第二个圆筒落下的冒着烟的松林遭到了炮击,人们想在圆筒打开之前就摧毁它。但是直到5点左右,第一门野战炮才被运到恰伯罕来对付最早落地的火星人。 大约晚上6点钟,当我和妻子坐着喝茶,兴致勃勃地谈着即将开始的战斗时,我听见草地上传来了沉闷的爆炸声,紧接着是一片步枪发射的声音。然后就是一阵轰响,离我们很近,连地面都震动了起来;我朝草地跑去,看见东方学院那边的树林的树梢裹着浓烟爆发出一片红色火焰,旁边小教堂的尖塔倒蹋了。学院的尖顶也不见了,学院的屋顶看起来好象是给巨炮摧毁了,我们的一个烟囱掉下来,象是受到了打击,其中一部分顺着瓦片滑下来,在书房外的花园里形成了一堆红色的碎片。 我和妻子看得目瞪口呆。后来我才明白,如果东方学院倒塌的话,梅勃来山的山顶就在火星人热光的射程范围以内了。 我抓住妻子的手,顾不得斯文拉着她朝路上跑去。然后我叫自己的佣人出来,告诉她我会到楼上把她舍不得丢掉的一只箱子拿下来。 “我们不该呆在这儿,”我说;我说话的时候草地那边又开火了。 “可是我们上哪儿去呀?”我妻子惊恐地问。 我糊涂了一阵儿,然后我想起了她住在莱瑟海德的堂姐妹。 “去莱瑟海德!”我大声叫到,努力想盖过炮声。 她转过头朝山下看去,人们纷纷从房子里出来,惊惶失措。 “我们怎么到莱瑟海德去?”她问。 我看见山下有一队骠骑兵从铁路桥下穿过;三个人骑马进了东方学院敞开的的大门;两个人下了马,开始在每家每户穿来穿去。太阳从树梢顶上升起来的烟雾中看过去是血红色的,让所有的东西都显出不同寻常的紫光。 “呆在这儿,”我说;“你在这儿比较安全”;然后我朝斑犬酒店跑去,因为我知道酒店老板有一匹马和一辆两轮马车。我想到过一会儿山这边所有的人都会跑出来,所以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我在酒店里找到了老板,他还不知道房子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呢。一个男人背对着我在和他谈话。 “我得收一磅,”店主说,“我还没人赶车呢。” “我给你两磅,”我一边说着,一边把钱从那个说话的陌生人肩膀上递过去。 “你用它干吗?”[手机电子书17z.] “我明天午夜前还给你。”我说。 “天哪!”店主说;“干吗那么着急?我正出卖一头猪呢。你付我两磅,还给我赶回来?出了什么事儿?” 我匆匆向他解释了一下为什么我得离开家,所以需要上马车。当时我还没有觉得店主有必要立即离开自己的家。我赶紧套好马,把马车赶到路边,关照妻子和佣人照管好马车,然后冲进屋里去拿一些贵重的东西,象银器什么的,把它们包起来。当时房子底下的山毛榉已经着火,路边的铁栅栏给烧得通红。我正收拾着,一个骑兵下马跑了过来,他正一家家地通知居民离开。他经过时,我正拖着用桌布包着的东西出门。我在他后头叫道:“有什么新闻?” 他转过身,望了我一眼,喊道“他们藏在碟形的东西里爬出来了,”然后就奔向山顶上一座房子的大门里去了。路上突然卷起一阵黑烟挡住了他的身影。我跑到邻居的门前,看看他是不是已经和妻子到伦敦去了,并且锁上了门。我又跑回屋子里去拿佣人的盒子,拖出来,把它绑在马车后面她的身边,随后跳上马车夫的位置,抓起缰绳,坐到妻子的身边。又过了一会儿,我们就已经远离了浓烟的炮声,冲下梅勃来山另一面的斜坡,朝老沃金方向驰去了。 眼前是一片洒满阳光的大地,前面路的两边是麦田,梅勃来酒店的店招在随风摇摆。我看见医生的马车在我的前面。我转过头朝刚刚离开的山坡看了看。几股浓浓的黑烟和红色的火光在静静的空中升起,在东面绿油油的树梢上投下了黑色的影子。黑烟已经延伸到了东面的巴爱福利特松林和西面的沃金。路上到处是朝我们跑过来的人。透过炎热的而宁静的空气,远处传来了微弱的,时断时续的机关枪的嗒嗒声和步枪的噼啪声。 我不是个赶车能手,所以不得不赶紧转身来对付马匹。当我再次回头看时,第二个山头已经挡住了黑烟。我抽打着马匹,驾车飞驰,直到来到沃金和散特,远离了那个充满混乱的地方。我在沃金和散特之间超过了医生的马车。 莱瑟海德离梅勃来山大约12英里。比尔伏特后面茂盛的草地在空气中散发着干草的清香,道路两边的篱笆上开满了芳香的野蔷薇。我们从莱瑟海德山上下来时听到的炮声象突然开始一样突然停息了,夜晚显得格外的安宁。我们九点钟顺利到达了莱瑟海德,我和堂姐妹们一起吃了晚饭,并把妻子托付给她们照料,马匹也趁机可以休息一个小时。 我的妻子在路上时非常地安静,好象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我设法安慰她,告诉她火星人因为身体的重量离不开沙坑,顶多也就能爬出来一点距离;但她只用断断续续的话来回答我。我想,要不是我对酒店老板作了保证,她一定会劝我当晚留在莱瑟海德。我为什么不留下来呢!我记得当我们分手时,她的脸色惨白。 我自己整天都处在极度兴奋之中。一种少有的,有时渗透文明社会对战争的狂热在我的血液里翻腾,在我的内心深处并不感到那晚回到梅勃来有什么不对。我甚至担心最后听见的枪声已经结束了和火星人的战斗。我只能说我非常想看到他们的死亡。 我开始动身时已经是将近11点了。那一晚非常地黑暗;对我而言,从堂姐妹房子的门廊里出来,更是漆黑一片。天也不象白天那么热了。头顶上的云在飞驰着,可地上却没有一丝风。我堂姐妹的丈夫给我点了两盏灯。幸好我熟悉地形。我妻子站在门廊的灯光里,看着我跳上马车。她突然转身进了屋里,只留下堂姐妹给我送行。 我感受到了妻子的恐惧心情,开始有点难受,但很快就又想到了火星人。当时我全然不知道晚上战事进行的情况。我甚至不知道冲突恶化的原因。当我经过比尔伏特时(我回去时没有走散特和沃金),看见沿着西面的地平线的地方有血红色的亮光,当我走近一些,这亮光缓缓爬上了天空。飞驰的云朵和雷声与大块黑色和红色的烟夹杂在一起。 列普莱街上空无一人,除了一两扇亮着灯的窗户,整个村子没有一个人影。我在比尔伏特路的拐角上差点撞上一群人,他们当时正背对着我。我经过的时候,他们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知道山那边发生的事,我也不知道我经过的那些安静的房子里的居民已经睡下了,还是已经被放弃了,留在可怕的黑夜当中。 从列普莱直到比尔伏特的路上,我一直走在威埃山谷里,所以看不到红色的闪光。当我爬上比尔伏特教堂后面的小山丘时,我又看见了红光,树林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里摇晃着。然后我就听见了身后比尔伏特教堂传出的午夜钟声,接着又看见了梅勃来山的剪影,红色的天空上映出黑色的树梢和房顶。 正当我在看着这些的时候,一束奇怪的绿光照亮了道路,现出了阿特尔斯东的树林。我觉得马缰绳给拉了一下。我看见疾驰的云层给一道绿光劈开,猛然照亮了它们混乱的形状,落在我左面的地上。那是第三颗陨星! 紧接着聚集的暴风雨中亮起了第一道眩目的紫色闪电,雷声象火箭一般在头上炸开。马咬紧嚼子狂奔起来。 我驾车沿着梅勃来山脚下的一个缓坡走下去。第一道闪电开始以后,闪电一条紧接着一条闪过,炸雷声一个接着一个,更象是出自于一架巨大的发电机,而不是平常爆炸的回响。 第7章 闪耀的电光让人眼花缭乱,当我冲下山坡时,一阵小冰雹打在脸上。 开始我只是注意到前面的路,突然我的注意力给梅勃来山另一边山坡上的一个快速移动的东西吸引住了。起先我当它是给雨淋湿的屋顶,但是在一道又一道的闪电下我发现它在快速转动着。这个景象很不确定——一会儿是令人迷茫的黑夜,然后在亮如白昼的闪电下,山顶上孤儿院的红色影子,松树的绿色树梢,然后是这个讨厌的物体清晰地出现了。 我怎么描述我看到的这个东西呢?一个巨大的三角架,比许多房子高一些,跨在小松树上面,行进时把它们踩在旁边;一个闪亮的金属制成的步行机器,横跨在石南丛上;节状的金属条从上面垂下来,行走时的当啷声和雷声混在一起。电光一闪,现出了迈在空中的两条腿,然后它们又不见了,又一道闪电,我又看见它们了,这回又离我近了100码。你能想象到一只挤奶凳倾斜着在地上走吗?这就是我在电光里得到的第一的印象。但是它可不是一个凳子,而是一个三角架上巨大的金属身体。 忽然我面前的松树给分开了,象是有人拨开芦苇钻出来似的;松树给折断了,倒在地下。第二个三脚机器出现了,它好象径直冲着我走过来了。而我正朝着它冲过去!看到了第二个机器我的精神一阵紧张。我没有停下来再看,只是拼命朝右面拉马的缰绳,一瞬间马车已经翻在了马匹身上;车辕啪地一声折断了,我给从侧面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一个浅水洼里。 我几乎立刻爬了出来,蹲在地上,两只脚还在水洼里,藏在一小丛金花雀的后头。马匹一动不动地躺着(这可怜的家伙折断了脖子!),在闪电下我看见前面翻倒的马车,和在空中慢慢地转动着的轮子的侧影。又过了一会儿,那巨大的机器从我身边经过,向比尔伏特的山上走去。 在近处看,这个东西相当地奇怪,因为它不象是个会走路的毫无知觉的机器。虽然它是一个机器,但它带着叮当响的金属步态,长长的,柔软闪亮的触手(其中一个抓着一颗小松树)在身体周围挥舞着。它一边走一边在找着路,顶上的圆盖前后移动着,就象一个脑袋在东张西望。主体后面有一个巨大的好象渔夫的渔篓一样的白色金属物,这个怪物经过我的时候,一股股的绿色烟雾从它的金属腿的关节间喷出来。只一会儿的功夫,它就不见了。 这就是我在眩目的闪电中和浓重的黑色阴影下见到的东西。 当它走过去的时候,它发出一种震耳欲聋的叫声和“阿罗,阿罗”的欢呼声——过了一阵儿它就到了离这里半英里远自己的同伴身边,朝野地上的什么东西弯了下去。我相信野地里的这个东西肯定是从火星上发射的十个圆筒中的第三个。 我的上身给冰雹淋透了,而下身还淹在水里。我楞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爬到水洼边干一点的地方去,想着临近可能发生的危险。 离我不远的马铃薯地里有一幢一个房间的看守人的小木屋。最后我站了起来,猫着腰,尽可能利用一切可以掩护的地形,朝着木屋跑去。我狠狠地敲着门,但是里面的人却没有听见(也许里面根本就没有人),于是我停下敲门,一路上尽量爬在沟里,以躲避那些怪兽般的机器,直到走进了通往梅勃来的松林里。 我就这样朝家里着,浑身透湿,瑟瑟发抖。我希望在树林里找到路。林子里很黑,因为闪电现在不那么急促了,冰雹在茂密的树叶间形成水柱,大股大股地倾斜下来。 如果我真正理解了我看到的一切的含义话,就应该立即绕过巴爱福利和恰伯罕街,回到莱瑟海德我妻子那儿去。但是那晚我身边发生的怪事和我的精疲力尽竟没让我这么做,因为我浑身湿透,疲惫不堪,给暴风雨搞的头晕眼花。 我只是想着回到自己的家里,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我在林子里跌跌撞撞,跌倒在一个水沟里,又在一块木板上磕伤了膝盖,最后跳进了通往东方学院的一条小路上。我说“跳进”,是因为暴雨把山上的泥沙冲下来,形成了一条急流。在黑暗中一个男人迎面撞了我一下,撞得我向后退一步。 我还没来得及和他搭话,他就惊叫了一声,跳到旁边逃走了。这里的暴风雨非常的大,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爬上山顶。我走近左面的篱笆,沿着栅栏继续往前走。 将近山顶的地方,我脚底下给一个软软的东西绊了一下,在一道闪电当中,我看见一堆黑色的衣服和一双靴子。还没等我看清这个人是怎么躺在那儿的,电光就消失了。我站在他的身旁等着下一次闪电。下一个电光中,我看清这是个长得很结实的男人,穿着廉价的,但还不算是破烂的衣服;他的头朝身体弯下去,躺在里篱笆不远的地方,好象是给狠狠地摔在上面一样。 我还从来没有碰过死尸,只好忍着恶心蹲下,把他翻过身,摸了摸他的心脏。他早死了。很显然他的脖子断了。电光第三次闪过,他的脸清楚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跳了起来。原来这是斑犬酒店的老板,我的马车就是向他借的。 我跨过他的尸体,吃力地往山上走。我路过警察局和东方学院,朝自己家里走去。山坡上的火已经灭了,草地上还能看见红光,一股红色的浓烟在打下来的冰雹中飞腾而起。我在闪电中看见,大多数的房子都没有毁掉。在东方学院旁边的路上有一堆黑黑的东西。 在通往梅勃来桥的路上能听见人们的叫声和脚步声,但我不敢叫他们,也不敢跑过去。我用钥匙开了门,然后关好,栓上门,摇摆着走道楼梯下面坐下。我满脑子都是走动的金属巨兽和在栅栏旁撞死的人。 我说过,我的激动情绪很快就能过去的。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自己浑身又冷又湿,在楼梯边的地毯上形成了一个小水塘。我机械地站起身,走进餐室喝了些酒,然后去换衣服。 换好衣服以后我上楼来到书房,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我书房的窗子对着霍散尔草地那边的树和铁路。我们急急忙忙离开时忘了把窗关上。门廊很黑,在窗外的景象衬托下,房间里显得更黑。我在门廊里站下。 暴风雨过去了。东方学院的尖塔和周围的松树不见了,在很远的地方,沙坑周围的草地在红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在亮光下硕大的、奇怪的黑色阴影在忙忙碌碌地走着。 看起来的确是那个方向的整个地区都在燃烧——宽广的山坡上到处都是小小的火光,在渐渐消散的暴风雨中摇曳,在飞驰的云端上投出红色的闪光。近处的火场上时不时冒出一阵浓烟飞过窗子,遮住了火星人的影子。我看不出他们在干什么,也看不出他们的外形,更不知道他们在那个黑色物体边忙着什么。我也看不见近处的火苗,它们的闪光在书房的天花和墙上舞动着。空气中充满一种刺鼻的,烧焦的气味。 我轻轻关上门,朝窗子走去。我面前呈现出一片开阔的景象,一面是沃金车站边的房子,另一边是烧得发黑的巴爱福利特松林。山下在拱桥边的车站上有一些光,梅勃来路边的房子和车站附近的街道已经成了燃烧的废墟。刚开始铁路上的火光让我感到迷惑;那里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和清晰的火光,在它的左面是一排黄色的长方形东西。后来我明白了,这是给摧毁的火车,前半部分是燃烧着的,被毁坏的车厢,而后面的一部分仍然留在铁轨上。 在这3个着火的地方之间——房子,火车和通往恰伯罕的燃烧的乡村——是一片形状不规则的黑色田野,到处是一块块燃烧着,冒烟的地面。这是一种奇怪的景象,黑色的土地上着了火。这让我记起了陶器厂的野景。一开始,我虽然用力去看,却找不到一个人。后来我在沃金车站的火光下看见几个黑影,匆匆忙忙地穿过铁路。 这就是我安安稳稳地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小小世界,这一片混乱!我还不知道过去的7个小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无从猜到,这些巨大的金属物体和圆筒旁看见的笨东西有什么联系。带着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我把桌子转向窗口坐下,盯着黑色的田野,尤其是坑边走来走去的3个黑色金属怪物。 它们看来十分忙碌。我开始问自己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它们是带有智慧的机器吗?我觉得这不大可能。或者是火星人坐在里头操作着它们,就象人的脑子指挥着自己的身体那样?我开始把它们和人类的机械相比较,有生以来第一次提出这么个问题,理性生物会把我们的铁甲舰和轮船当作什么呢? 暴风雨过去,天空又放晴了。在大地上升起的燃烧的烟雾中,黯淡的火星在西方落下。这时,一个士兵跑进了我的花园里。我听见篱笆上的轻敲声,立即清醒了过来,我往下望去,看见他正在翻过栅栏。我赶紧探出窗口。 “嘘!”我轻轻地说。 他跨在栅栏上,犹豫不决。然后他穿过草地,朝房子的一角走过来。他弯下腰,轻轻地走进来。 “谁在那儿?”他站在窗下朝上望着,轻声地问。 “你去哪儿?”我问。 “天知道。” “你想藏起来吧?” “对。” “进屋里来吧。”我说。 我走下楼,打开门让他进来,又重新栓上门。我看不见他的脸。他没戴帽子,他的衣服敞开着。 我拉他进来时,他说“我的天!”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 “还有什么没发生?” 第8章 在昏暗的光线下,我看见他绝望地挥着手。“他们把我们都消灭了,”他一遍一遍说道。 他机械地跟着我进了餐室。 “喝点威士忌吧,”我说着,给他倒了一大杯酒。 他喝了酒。忽然他坐在桌子旁边,两手抱着头,开始象一个孩子一样地哭起来。我忘了自己不久前的绝望,站在他的身边,惊讶地望着他。 过了很久,他才镇定下来,开始回答我的问题,他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他是炮兵部队的车夫,大约7点钟才参加了战斗。当时草地上正在交火,据说第一批火星人正在金属盾的掩护下慢慢爬向第二个圆筒。 后来这个金属盾在三角架上摇晃着升了起来,成了我看见的第一个战斗机器。他送去的那门大炮,给放在霍散尔的草地上,准备轰炸沙坑,大炮的到来加速了行动。当炮手来到了后头,他的马踩上了一个兔子窝摔倒了,把他抛到了地上的一个坑里。同时大炮在他后面炸响,弹药爆炸了,他身上也着了火,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群烧焦的死人和马匹下面。 “我躺着不动,”他说,“吓得魂不附体,一匹马的前半身压在我身上。我们给消灭了。那味道——上帝啊!跟烧糊的肉一样!我给倒下来的马砸伤了背,我只好躺着,直到觉得好一些。几分钟前还跟军事检阅一样,然后我就跌倒了,轰,嗖嗖!” “全给消灭了!”他说。 他在死马底下藏了很长时间,偷偷朝草地方向望着。卡迪干兵团想冲过去,来个小规模的偷袭,可是全被消灭了。然后怪物站了起来,在草地上懒洋洋地走着,追逐着几个幸存者,它转动的头罩就象一个戴着风帽的人的脑袋。象手一样的东西拿着一个复杂的金属器械,从里面喷出绿光,从一个喷嘴里射出了热光。 几分钟里头,这个士兵在草地上已经看不到一个人,每丛灌木和每颗树都成了燃烧的骨架。骠骑兵在山岗后面的路上,可是他已经看不见他们了。他听见火星人闹了一阵,然后就安静了下来。那些巨兽直到最后才去对付沃金车站和周围的房子;只用了那么一会儿,热光射过去了,整个镇子成了一片火海和废墟。然后那东西关闭了热光,从炮兵那里转过身,开始向冒烟的松林里第二个圆筒走去。 这时,第二个闪光的巨人从坑里冒了出来。 第二个巨兽紧跟着第一个走去,这个炮兵开始小心翼翼地穿过灼热的石南灰,向霍散尔方向跑去。他设法藏在路边的沟里,就这样逃到了沃金。这时他的故事就没有头绪了。那里根本就过不去。没几个人活着,大部分人都发了疯,许多人给烧死或者给烧伤了。他给大火赶了回来,当一个火星巨兽回来时,他藏到一堆烧焦的墙底下。他看见它追逐着一个人,用一只钢铁触手抓住他,然后把他的头撞在一颗松树干上。最后,天黑了,炮兵逃了出来,穿过铁路。 从那以后他躲躲藏藏地朝梅勃来走去,希望能到伦敦那边比较安全的地方。人们藏在壕沟里或者地窖里头,许多幸存者朝沃金村子和散特跑去。他非常地口渴,后来才遇到铁路桥边的一根爆裂的水管,水象泉水一样汩汩地冒出来。 这就是我从他那里一点一点听到的故事。他说着的时候慢慢镇定下来,尽量想把他所看见的一切讲的清清楚楚。他开始时告诉我,从中午以后他就没吃过东西,于是我在厨房里找到了一些羊肉和面包带回屋里。我们不敢开灯,怕引起火星人的注意。我们的手在黑暗里不时相碰。我们说着说着,周围的东西渐渐从黑暗里显露了出来,窗外给踏坏的树丛和弄断的蔷薇也能看清楚了。好象有些人和动物曾经穿过了草地。我开始看到了他的脸,黑乎乎的,而且憔悴不堪,我的脸肯定也是如此。 我们吃完以后,轻轻地上楼来到了书房,我又朝窗外望了望。仅仅一夜,峡谷就成了一片灰烬。火势小一些了。火焰曾经烧过的地方正在冒着一缕缕烟;但是曾经给夜色淹没的数不清的给毁掉的房子和烧焦的树木现在正站在毫不客气的晨光当中,显得又憔悴又可怕。然而有些东西有幸逃过了劫难——一个白色的铁路信号旗,还有一部分白色的暖房孤零零地站在废墟当中。历史上从来没有一场战争造成这么彻底的,这么不加选择的破坏。三个金属巨兽在坑边站着,在东方的曙光底下闪闪发亮,它们的头罩缓缓转动,仿佛在欣赏着自己造成的破坏。 我觉得沙坑似乎给挖得大了一些,不时有一些绿色的蒸汽朝发亮的晨光里升起来,打着转,然后就消失了。 远处是恰伯罕的火柱。它们在太阳底下是血红色的。 当天光开始放亮时,我们从窗边缩回身子,轻轻地下了楼。 炮兵很同意我的看法,这座房子里是呆不下去了。他建议朝伦敦方向走,然后加入他的炮兵部队——第十二炮兵马队。我的计划是立即回到莱瑟海德;火星人的威力让我感到震惊,所以我决定带妻子到钮海文去,然后和她一同离开本地。因为我已经预见到,如果不及时消灭这些生物的话,伦敦周围的地区迟早也会有一场毁灭性的大战。 然而第三个圆筒躺在我们和莱瑟海德之间,由几个巨兽保护着。如果我是一个人的话,我可能会试着冒险穿过野地。但是炮兵劝阻了我:“让您妻子成为寡妇,对她可不是一件好事。”最后我同意了他的想法,决定在树林的掩护下朝北走到恰伯罕街再和他分手,然后我绕道依泼塞姆,到莱瑟海德去。 我本来想立刻就出发,但是我的同伴是个现役军人,比我更有经验。他让我在房子里找到一个瓶子,他给里头灌满了威士忌;然后我们在所有的口袋里装满饼干和肉片。随后我们爬出房子,沿着我昨晚来的路,一溜小跑下了山坡。周围的房子冷冷清清。在路边躺着三具烧焦的尸体,他们是给热光杀死的。到处是人们丢下的东西——一个钟、一只拖鞋、一个银调羹,还有些其它的贵重物品。在邮局的转角处有一辆马车,车上装着盒子和家俱,马已经不见了,车架歪斜地支在破了的轮子上。一个在匆忙中砸破的钱箱开着盖,躺在一堆破烂底下。 除了孤儿院的看守室还在着火以外,这里的房子损坏不大。热光打掉了烟囱后就扫过去了。不过,除了我们两个人,梅勃莱找不到一个活人。我猜想,大部分居民都沿着老沃金路逃走了,我到莱瑟海德去时走的就是这条路。要么他们都藏起来了。 我们沿着道路走下去,路边是烧焦的人形,在一夜的冰雹下都给浸湿了,在山脚下我们钻进了林子。我们在树林里朝铁路走去,一路上没见着一个人。靠近铁路的树木稀稀拉拉,给烧得黑乎乎的;大部分的树倒在地上,还有一些树站着,剩下灰色的树干和黑色的叶子。 我们这边的火只把附近的一些树烧焦了,但没有连根烧掉。在一个地方,伐木工在星期六还干过活。新砍倒的树躺在空地上,旁边是一堆锯末和蒸汽锯。近旁有一座被遗弃的临时小屋。这天早上没有一丝风,四周一片死寂,连鸟鸣也听不见。我和炮兵一边走,一边小声交谈者,时不时朝后面望望。我们当中停过一两回,仔细地听着。 过了一会儿我们离道路近了,开始听见了马蹄声,透过树干我们看见炮兵行进在通往沃金的路上。我们朝他们打招呼,他们停了下来,我们赶紧向他们奔去。这是第八骠骑兵团的一个中尉和两个士兵,还有一个象经纬仪那样的仪器,炮兵告诉我那是日光信号机。 “你们是我今天早上最早看到的两个人,”中尉说。“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声音和脸充满兴奋。我后面的人好奇地望着。炮兵从路边跳下来敬了个礼。“大炮昨晚给摧毁了,长官。我一直藏着,想找机会加入炮兵。我想,沿着路再走半英里,你就能见到火星人了。” “他们长什么样?”中尉问。 “带盔甲的巨人,一百英尺高。三条腿和身体象是铝制的,还有一个戴着头罩的大脑袋。长官。” “去你的!”中尉说,“简直胡说八道!” “你会看见的,长官。它们还拿着一个盒子,盒子里射出火光,打在人的头上。” “那算什么——是枪吗?” “不,长官,”于是炮兵把热光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说道一半,中尉打断了他朝我看着。我还站在路边。 “绝对没错,”我说。 “好吧,”中尉说,“我想我该去看看。看这儿”他对炮兵说——我们接到命令让人们离开房子。你最好到威伯利奇,向马纹少将报道,告诉他你见到的一切。认得路吗?” “认得,”我说;他把马转向南面。 “你说半英里?”他问。 “差不多,”我答到,向南面的树梢指着。他谢过我,继续往前走了。一会儿我们就看不见他们了。 又走了一段我们在路上遇见了三个妇女和两个孩子,正在忙着从一所工人的房子里出来。他们找到一辆手推车,正在往里装着不太干净的包裹和破旧的家俱。我们经过时,他们正忙着干活,没顾上跟我们搭话。 在比福利我们钻出松树林,乡村在阳光下面宁静而安详。我们已经远离了热光的射程,要不是路边空空荡荡的房子,收拾东西的人们和站在铁路桥上望着沃金的一小群士兵的话,这一天和平常的礼拜天没什么两样。 几辆马车和小车在通往阿特尔斯东的路上嘎嘎走着,突然我们发现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一扇门里,架着6门12磅的大炮,它们彼此距离相等,排得整整齐齐,对着沃金方向。 第9章 炮手站在旁边等着,弹药车就在旁边。炮兵们站在那里,仿佛在接受检阅。 “这还不错!”我说。“他们至少能好好打一仗。” 炮兵在门口犹豫不决地站着。 “我可要进去了。”我说。 在远处靠近威伯利奇桥的地方,穿白色制服的士兵正在垒起一条长长的壁垒,后面是一排火炮。 “那简直是用弓箭对付闪电。”炮兵说道。“他们还没看见热光呢。” 几个闲着的军官站在那里,望着西南方的树梢,正在挖工事的人不时停下手里的活计,望着同一个方向。 比福利特一片混乱。居民们在收拾东西,二十多个骠骑兵,有的骑马,有的步行,在催促着他们快走。三四辆带着圆圈里有一个白十字标志的政府马车和一辆大型旧马车,和其它车辆一样在村里的街道上装货。因为是星期天的缘故,许多居民都穿得很讲究。士兵们费劲地向他们解释他们当前的危险。我们看见一个老头,拿着一个老大的盒子和几盆兰花,正和一个中士气呼呼争辩着,因为他不让把这些东西带走。我走上前去,拉了拉老头的袖子。 “你知道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指着挡住火星人的松树问。 “嗯?”他转过头说。“我在跟他们说这些东西很贵重。” “死到临头了!”我大叫到,然后就撇下他,去追那个炮兵了。我在街角上回了回头,士兵已经离开他了,而他仍然站在盒子旁边,兰花放在盒子上面,呆呆地朝树顶上望着。 在威伯利奇,没人能告诉我们总部在哪儿;整个镇子乱糟糟的,比我到过的任何地方都乱。到处是马车,小车和各色各样的马匹。镇上受人尊敬的居民,穿着高尔夫球衣和划船衣服的男人,和他们服装华丽的妻子正在收拾行装,河边闲着的人起劲地给他们帮忙,孩子们十分兴奋,很高兴星期天能发生些不寻常的事。在这样的混乱中牧师照旧在作他的早祷,教堂的钟声在喧嚣中响起。 我和炮兵坐在水泉的台阶上,拿出家里带来的东西,吃了一顿不差的饭。巡逻兵们——这回不是骠骑兵了,而是穿白色制服的投弹兵,正在警告人们立即离开,或者让他们在战斗开始时藏到地窖里去。我们穿过铁路桥的时候,看见一大群人聚到了车站附近,车站的月台上放满了盒子和行李。我相信,为了向契切运送士兵和大炮,正常的交通已经停止了,后来我听说在加开的列车上,人们为争抢座位打了起来。 我们在威伯利奇呆到中午,然后我们到了歇盘登水闸附近,那里是泰晤士河和威河汇流的地方。我们花了好长的时间帮助两个妇女往一辆小车上装东西。威河有三个河口,这里挤满小船,对岸还有一条渡船。在歇盘登这边有一个带草坪的小酒店,再远处曾经是歇盘登教堂,现在给一座尖塔代替了。尖塔在树林里露出头来。 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一群激动的,吵吵嚷嚷的逃难者。虽然人们还没有惊惶失措,但是河上已经没有的足够的船让人们渡河了。人们拿着重物喘着气;一对夫妻甚至抬着一块门板,上面堆满了杂物。一个人告诉我们他想从歇盘登的火车站逃走。 人们叫喊着,有人甚至在开玩笑。这里人们的想法是,火星人只是可怕的人类,它们会攻击城镇,但最后还会给消灭。人们时不时地朝威河对面的草地上紧张地望一眼,但是那里一切照旧。 泰晤士河的对岸,除了几艘靠岸的船以外,一切都非常安静,同秀兰的情况完全相反。渡过河的人往路上走去。大渡船刚刚打了个来回。三四个士兵站在酒店旁的草坪上望着逃难的人,非但不去帮忙,反而嘲笑着他们。因为不是营业时间,酒店关着门。 “那是什么”一个船夫叫道,“闭嘴,傻瓜!”我旁边的一个人对一头狂吠的狗喊着。然后声音又出现了,这次是从契切传过来的,一种沉闷的声音——一声枪响。 战斗开始了。几乎立即就有一队士兵在我们右面的河对岸一个接一个地开火了,我们看不见他们,是因为他们藏在树林后面。一个女人尖叫起来。每个人都站在那里,给突然的交火吸引了注意力,虽然他们什么也看不到,但战斗近在咫尺。除了平坦的草地,什么没有,奶牛漫不经心地吃着草,温暖的阳光下垂柳闪着银光。 “士兵们把他们挡住了,”我身边的一个女人充满怀疑地说。树梢上升起一片烟雾。 忽然我们看见河的远处冒出一阵烟,这股烟直蹿上去,挂在空中;然后大地抖动起来,强烈的爆炸声震动着空气,震碎了附近几幢房子的窗户,让我们大吃一惊。 “他们在那儿!”一个穿蓝毛线衫的人叫道。“那边,看见吗?那边!” 很快,四个装甲火星人一个接着一个现身了,它们在树梢上高高地站着,横跨在伸向契切的草地上,正朝小河走来。它们开始看起来和戴帽子的人一样,滚动着,快得象鸟一样。 然后,第五个朝着我们斜着走过来了。他们向着大炮敏捷地冲去,带装甲的身体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他们走得越来越近,变得越来越大了。左边离我们最远的一个,在空中高高挥动着一个大箱子,我星期五晚上在契切见过的可怕的热光射向了小镇。 看到这个奇怪可怖的,运动迅速的生物出现时,河边的人一时都给吓昏了头。没有了喊叫声,只有一片沉默。然后传来了人们的怨声和脚步声,还有水里的噼啪声。一个人害怕得忘了放下肩上的箱子,朝我转过身,箱角把我撞了一个趔趄。一个女人朝我伸过一只手,然后就跑过了我。我转身加入了人群,但是我害怕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脑子里只有那可怕的热光。赶紧钻进水里去! “钻进水里去!”我叫到,没人理我。 我又转过身,冲着火星人跑过去,沿着铺满石头的河岸跑到水里。有几个人也学着我的样。当我经过一条小船时,一船的人跳了出来。我脚下的石头又湿又滑,河水很浅,大约二十英尺,还没淹到我的腰部。当火星人在我头顶上不到两百码的距离出现时,我脸朝下扑进了水里。我的耳朵里全是船上的人跳进水里的声音。他们急急忙忙地朝岸边跑去。 但是火星人暂时并没有理会到处逃跑的人群,就像人们不会注意地上给我们踢到的蚁巢里乱作一团的蚂蚁一样。后来,当我憋得半死,从水里抬起头时,发现火星人的头罩正对着河对岸开火的大炮,火星人一边走,一边伸出了热光的发生器。 一瞬间火星人就到了河岸,一步就跨过了河。他们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高度,来到了歇盘登村的附近。这时有六门大炮——它们给藏在村子外头,没有人看到——一齐开了火。头顶上一个接着一个的震动,让我的心怦怦直跳。第一发炮弹在怪物的头罩顶上炸开时,他已经举起了热光箱。 我惊叫了一声。我看不见其它四个火星人;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发生的事情上。突然又有两发炮弹在火星人身体旁边的空中爆炸了,头罩正在转过来,没有来得及躲开,第四发炮弹又炸开了。 炮弹在他的脸上爆炸。头罩涨裂开来,红色的和闪光的金属碎片到处飞舞。 “打中啦!”我高兴高采烈地叫着。 我听见水里的人应和着我的叫声。我当时差点因为激动跃出了水面。 被击中的巨大躯体象醉汉一样地转向一边;但他并没有倒下去。他奇迹般恢复了平衡,抬起脚,高高地举着热光箱,快速地朝歇盘登方向转过去。头罩里的火星人已经死了,他现在只是一架复杂的金属机器,正一步步走向毁灭。他一直朝前走着,完全迷失了方向。最后他撞在歇盘登教堂的尖塔上,钟楼给撞了个粉碎,然后一个转身,重重地摔进了河里,在我的眼里消失了。 强烈的爆炸震动着空气,水柱、泥浆和破碎的金属片飞散在空中。当热光箱碰到水面时,水立刻化成了蒸汽。然后就有一排混浊而滚烫的巨浪从上游的河道里冲了下来。我看见人们纷纷朝岸上跑去,他们的喊叫压过了火星人倒下的声音。 我一时忘记了朝我逼来的热浪,没有想到要保护自己。我趟着水,推开一个穿黑衣的男人,一直走到了河弯的地方。六七条小船在波浪里漫无目的地漂着。火星人的尸体横躺在河的下游,一大半淹在水里。 一大团水汽从机器的废墟上喷了出来,穿过蒸汽,我隐约看到巨大的肢体在水里搅动着,水花和泥浆在空中飞溅。触手象手臂一样,毫无目的地挥舞着,好似受伤的动物在波浪里挣扎。机器里不断喷射出大量的红褐色的液体。 一声愤怒的呼叫转移了我的注意力,这声音就象是制造厂里的汽笛声。离纤夫拉船的小路不远处,一个人站在齐膝深的水里,朝我叫着,指给我看什么东西。我回过头,看见另一个火星人迈着大步,向着契切的河岸走去。这次歇盘登的大炮没打中它。 我再次钻进了水里,尽量摒住呼吸在水底下朝前游着。周围的水打着转,变得越来越热。 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呼了一口气,甩了甩头上和眼睛里的水,水汽象白色的雾一样旋转着升起来,挡住了火星人。周围的声音震耳欲聋。然后我又看见了他们,巨大的灰色身影出现在迷雾当中。他们已经离开了我,其中两个在同伴冒着泡沫的身体旁站了下来。 第三个和第四个站在他后面的水里,其中一个离我大约200码,另一个面向莱尔海姆。 第10章 热光箱高高举了起来,发出咝咝声的光束前后飞舞着。 空中充满了嘈杂的,含混的声音——火星人的铿锵声,房子倒塌的轰隆声音,树木、篱笆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片。浓浓的黑烟同河上的蒸汽混在一起。当热光在威伯利奇桥上忽前忽后地扫过时,所有被击中的东西都发出一片白光,然后立刻就跳出一股黑烟。近处的房子还完好无损,映在后面的火光里,在蒸汽中现出灰白色。 我在水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滚烫的水一直淹到我的胸部,觉着没指望逃命了。透过芦苇丛,我看到和我一起待在河里的人穿过芦苇丛往外头跑去,象受了人惊吓的青蛙在草丛里钻来钻去,还有人没头没脑地朝纤夫拉船的小道上跑。 忽然白色的热光朝我跳了过来。房子给光束碰到的地方立刻陷下去一块,随后冒出了火苗;树木忽地一声着了火。热光在小道上前前后后地跳动着,把人们一个个击倒,紧接着就射到了水边,离我站着的地方不到50码。它穿过河水朝歇盘登方向扫过,经过的地方水沸腾了起来,冒出一片蒸汽。我赶紧朝岸上跑去。 才那么一会儿,一个好象沸水一样热的巨浪往我身上冲了过来。我叫着,身体给水烫伤了,眼睛也差点烫瞎了,顾不上疼痛,往岸上爬去。要是我摔一跤的话,肯定就没命了。我感到毫无希望,躺倒在泰晤士河和威河汇合处的沙地上,完全暴露在火星人的视线下。我想这下是必死无疑了。 我恍忽感到一个火星人的脚走在卵石滩上,到了离我的头几码近的地方,转了个方向,然后又抬了起来;又过了好一会儿,四个机器抬起了同伴的尸体走了。他们的身体在河边和草地上的烟雾中时隐时现。然后,我慢慢地明白了——靠着奇迹,我活下来了。 在突然受了地球人的教训以后,火星人退到了霍散尔草地原来的地方;他们在匆忙中抬着同伴的尸体撤退,显然没有注意到我这个毫不起眼的人。如果他们抛下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进攻的话,只有几个由十二磅大炮组成的炮队挡在他们和伦敦之间,他们一定会比进攻的消息更早到达伦敦的;象一个世纪前袭击里斯本的地震一样突然而可怕。 但他们并不着急。圆筒一个接一个落下来;每隔24小时就降落下来一个增援部队。同时海军部和陆军部已经充分意识到敌人的强大力量,加紧了战备。每分钟都有一门大炮加入阵地,黄昏前,在金斯顿和李希蒙间的山坡上,每一个小树丛后面和每一排的乡间别墅后面都埋伏了一门大炮。在火星人占据的霍散尔草地周围,大约方圆20平方英里无人的焦土上,在焚毁的村庄里和烧黑的枯松林间,都藏着勇敢的侦察兵,他们都会利用日光信号机报告火星人的进攻。但是火星人已经知道了炮兵的策略和让人们接近的危险,所以进入圆筒一英里范围之内的人没有生还的。 这些巨人在整天象是一直在走来走去,把第二和第三个圆筒里所有的东西都运到霍散尔草地的沙坑边上去——第二个圆筒在阿特尔斯东,而第三个在比尔伏特附近。有一个火星人站在烧焦的石南丛和毁坏的房子那里站岗,其它的火星人离开了战斗机器,下到了坑里去。他们一直干到深夜,从坑里喷出绿色的浓烟从梅洛附近的山岗上就能看见,据说,甚至在彭斯推德和依泼塞姆也能看见。 当在我后面的火星人准备着第二次进攻,我前方的人类严阵以待的时候,我从烟火熊熊的威伯利奇来到了伦敦。 我看见远处一艘小船给人留在水里,朝下游漂着;我赶紧脱下大部分湿衣服,追上去抓住小船,才逃过一命。船上没有桨,我只能尽量用烫伤的手去划水,顺着河朝哈利伏特和威尔顿漂去我费尽地划着,不时回头看看。我一直在河里走,因为我想万一火星人回来的话,在水里比较容易逃命。 火星人倒下烧热的水沿着下游朝我流过来,所以我在前面将近一英里的距离内几乎看不到两岸。不过有一次,我看见一排黑色人影从威伯利奇的草地上跑过去。哈利伏特似乎已经给放弃了,河对面的几所房子也着了火。这个地方看起来感觉非常奇怪,那么平静,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浓烟和几缕火苗径直地升上炎热的蓝色天空。我还从未看见过燃烧的房子前没有聚着一大群人的情形。再远一点岸上的芦苇正在燃烧着,冒着烟,地上的一条火线正在向草垛延伸过去。 我顺水漂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经过了这么一次折腾我感到精疲力尽,水底下也还是很烫。然后我害怕起来,又开始划起了水。最后,当我在河弯处看到了沃尔顿的桥,我开始发作的寒热和疲惫让我暂时忘记了恐惧,爬上密特尔萨克斯的岸上,躺倒在高高的草丛里。我猜当时大约是五点钟。我站起身,走了大约半英里,路上没遇见一个人,又在一片篱笆里躺下了。我记得自己好象自言自语。那时我很渴,后悔自己没再多喝些水。奇怪的是,我竟对自己的妻子生起气来;我不知道当时是不是这么想的,但我对没有赶到莱瑟海德感到很担心。 我不大记得看到牧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可能我当时昏睡过去了。我看见时,他已经坐在我身边。他的衣袖上满是漆黑的煤烟,脸刮得光光的,抬着头看着闪动着微光的天空。天空上飘动着一排排卷着的积云,染着仲夏的落日的余辉。 我坐了起来,听见了我活动的声音,他立刻看着我。 “你有水吗?”我突然问到。 他摇了摇头。 “你一个钟头都在要水喝。”他说。 我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望着对方。我敢说他一定觉得我看起来非常奇怪,光着上身,下身穿着湿淋淋的裤子和袜子,浑身烫伤,脸上和肩上给烟熏得黑黑的。他的脸看上去很柔弱,下巴有些往里缩,卷曲的头发象亚麻一样盖在低低的前额上。他的眼睛很大,是淡蓝色的,茫然地望着。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睛转向旁边。 “这意味着什么?”他说。“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 我望着他没有回答。 他伸出一只细细的,苍白的手,用一种几乎是抱怨的口气说着。 “为什么让这些东西下来呢?我们犯了什么罪过?我刚刚做完早祷,在路上散了会儿步,想让自己的脑子清醒清醒,然后,就来了——大火、地震、死亡!所多玛和蛾摩拉(圣经中因罪恶被上帝消灭的两个城市)!我们的工作都完了——这些火星人是什么?” “我们是什么呢?”我清了清嗓子,问道。 他抱住自己的膝盖,又看了看我。他静静地这么望了有半分钟。 “我在陆上散了会儿步,想让脑子清醒清醒,”他说。“突然——大火、地震!” 他又安静了下来,下巴几乎碰到了膝盖。 他又挥着手。 “所有的工作——主日学校——我们做的一切——威伯利奇干了什么?一起都完了——都毁了。教堂!我们三年前才重新建好。没了!消失了!为什么?” 他停了一会儿,他又象低能儿一样地说起来了。 “燃烧的烟将永远升向天空!”他大叫到。 他的眼里充满怒火,朝威伯利奇方向伸出一根瘦瘦的手指。 这时我开始明白他遭遇了。他显然是来自威伯利奇的一个逃难者,那里的痛苦经历让他发了疯。 “他们离孙勃莱远吗?”我一本正经地问。 “我们怎么办”他问。“到处都是这些生物了吗?他们统治了地球吗?” “他们离孙勃莱远吗?” “今天早上我还在做早祷……” “情况有了变化,”我静静地说,“你要冷静,我们还有希望。” “希望!” “对,虽然破坏很大,但是还有不少的希望!” 我开始向他解释我的看法。他起先还挺有兴趣地听着,但我说着说着,他眼里的神情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他的眼光又茫然地从我的身上移开了。 “这一定是毁灭的开始。”他打断我说。“毁灭!这是我主伟大可怕的一天!人们应该向高山和岩石呼叫,让它们落下来,把他们藏起来——不让坐在宝座上的主看到!” 我开始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于是不再向他解释,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 “象个男子汉的样子!”我说“你给吓昏了头了!如果宗教在灾难面前束手无策的话,那还有什么用呢?想想地震、洪水和火山给人们造成的灾难吧!你以为上帝认为威伯利奇是一个例外吗?他可不是一个保险人。” 他一声不响地坐了一会儿。 “但是我们怎样才能逃走呢?”他突然问我。“他们战无不胜,毫无同情心。” “也许是吧,”我答到,“我们应该比他们更强大,更疯狂。三小时前有一个火星人在那边给杀死了。 “杀死了!”他说,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怎么能杀死上帝的使者呢?” “我看见的。”我告诉他。“我们碰巧走进了战场里,”我说,“仅此而已。” “天上的那些闪光是什么?”我说那是日光信号机在打信号——人类意志和努力的象征。 “我们在他们中间,”我说。那些闪光说明风暴正在聚集。那边,我想应该是火星人,伦敦方向,在金斯顿和李希蒙的山后的树林里,人们正在挖掘战壕,布置大炮。火星人还会朝这边过来的。” 我正说着,他忽然跳了起来,用一个手势打断了我。 第11章 “听!”他说。 从河的另一边的小山丘后面传出了沉闷的炮声和奇怪的叫声。然后一切又都静了下来。一只小金虫从我们面前的篱笆上嗡的一声飞过。在威伯利奇和歇盘登升起的浓烟上,一轮苍白的新月高挂在西面的天空下,反射着夕阳的光辉。 “我们最好还是沿着这条路朝北走吧。”我说。 当火星人降落在沃金时,我弟弟还在伦敦。他是医学院的学生,正在准备即将开始的考试,他直到星期六早上才听说火星人的事。星期六的早报除了刊登了一篇很长的专稿,描写火星和火星上的生命以外,还有一条短讯和一篇含糊其辞的电报,因为其简短,反倒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报道说,火星人对接近的人群感到恐慌,用快枪杀死了几个接近的人。电报最后下结论说:“他们看起来很可怕,但火星人并没有离开他们落下来时形成的沙坑,实际上,他们似乎没有力气爬出来。这可能是地球上强大的引力场造成的。”在文章的最后,作者进行了一番让人颇为欣慰的解释。 当然所有聚集在大学生物系的学生对这样的消息都非常感兴趣,我弟弟当天正是去了那里。可是街上却没有一点儿不平常的兴奋迹象。下午的报纸标题很大,但文章只有片言只语。报道只提到了部队在草地上的行动,还有沃金和威伯利奇的松林的大火一直烧到8点钟。在《圣杰姆士》报的号外上,宣布了电讯已经中断。据推测这是由于倒下的松树把电线砸断引起的。那一晚人们对发生的战斗一无所知,就在那晚,我驾马车到了莱瑟海德后又返回了霍散尔。 我弟弟并不为我们担心,因为他从报上得知圆筒的降落地点离我的房子还有两英里远。他决定当晚到我那儿去,想在那些东西给杀掉前看看他们。4点钟,他给我发了一封电报(我后来根本就没收到)。到了晚上,他又到音乐厅去听音乐。 星期六夜里,伦敦也起了暴风雨,我弟弟乘出租马车到了滑铁卢。他等在午夜发车灯站台上的时候,听说出了事故,火车到不了沃金。他没法了解到事故的性质;实际上,当时就连铁路当局自己也不知道。车站上没有什么混乱的迹象,铁路官员们推测比福利特和沃金的叉道上出了事,所以让通常通过沃金的夜车改道,从佛吉尼亚沃特或者吉尔伏特经过。他们想尽办法安排南安普顿和朴次毛斯的旅游团,给他们找一条新的路线行驶。我弟弟和火车站长的相貌有些相似,一个晚报记者把他当成了站长,拦住他想作采访。除了几个铁路官员,没有人把事故和火星人联系起来。 我后来从报上读到,说星期天早上“伦敦被来自沃金的消息震惊了。”事实上,这完全是夸大其辞。许多伦敦人是直到星期一早上的混乱开始时才听说火星人的。那些先前听到火星人消息的人一开始也没有弄清报纸上的消息是怎么回事。大部分伦敦人星期天是不看报纸的。 其次,伦敦人脑子里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安全感,加上伦敦的报纸经常刊登一些耸人听闻的消息,所以他们对读到的并没有感到不安:“昨晚大约7点,火星人走出了圆筒,彻底摧毁了沃金车站和周围的房子,屠杀了整整一个骠骑兵团。尚没有详细的报道。机关枪对它们的装甲完全没用;大炮给它们摧毁了。逃跑的骠骑兵冲进了契切。火星人好象正在朝契切或温莎推进。西秀兰陷入一片惊慌,人们在通往伦敦的方向建筑工事,试图抵挡火星人的进攻。”这就是星期日《太阳报》的描述。在《评判员》报上,一篇幽默的小品文把火星人描写成冲到村子里的猛兽。 伦敦没有人知道装甲的火星人的实质,一个普遍的观点是他们非常迟钝:“爬行的”、“吃力地爬动着”类似的词语出现在几乎所有早期的报道中。没有一封电报是由看到火星人进攻的目击者发出的。星期天的报纸在新听到的消息后发号外,有的甚至没有新消息也发号外。但是上午的报纸没告诉人们更多的消息,直到下午官方才向新闻界公布了自己掌握的情况。消息只提到所有沃尔顿、威伯利奇和该地区的人都在涌向伦敦。 我弟弟还不知道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第二天早上去了方德林医院附近的教堂。在那里他听说了火星人入侵的事,人们为和平祈祷。他出来时买了一份《评判员》报。他开始对听到的消息感到担忧,于是去了滑铁卢车站,想看看通讯是否恢复了。公共马车、马车、骑车的人和无数的行人衣冠楚楚的来往着,对卖报人喊着的惊人消息无动于衷。人们只是感到新奇,只有那些亲戚在危险地区的人才感到不安。在车站上,他第一次听说温莎和契切的线路已经中断了。行李工告诉他早上从比福利和契切车站收到了几个非同寻常的电报,可是现在却突然中断了。我弟弟没从他们那里听到详细的情况。 消息只是说:“在威伯利奇发生了战斗。” 火车运行现在非常混乱。许多人站在月台上,等着迎接从西南线路过来的乘客。一个银灰头发的绅士走上前来,骂着西南运输公司。“应该整它一下才对。”他说。 从里士满,比特尼和金斯顿来了一两辆车,车上的乘客原来是去划船的,发现河上的闸门给关上了,才觉得有些紧张。一个穿蓝白色运动装的人和我弟弟聊天。 “许多人坐着小车、马车和其它能找到的交通工具,带着满箱的贵重物品涌向了金斯顿,”他说。“他们全是从莫莱赛、威伯利奇和沃尔顿过去的,他们说在契切听见了炮声和枪声,骑马的士兵让他们赶紧离开,因为火星人来了。我们在罕普顿宫殿车站附近听见枪声,我们还当是雷声。这是怎么回事?火星人不是爬不出沙坑吗?” 我弟弟不知怎么回答。 过后他发现连地铁的乘客也感觉到了一点恐慌,因为星期天出游的人纷纷从西南的别墅区——巴恩斯,温布尔登,里士满公园和寇和提前回来了;但是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每个在铁路工作的人都很不高兴。 大约五点钟的时候,在东南车站和西南车站的交通恢复了,立即引起了聚集在火车站上人群的一阵激动,但是通讯又很快地中断了。车箱里装满了大炮和士兵。这些大炮是从胡尔维奇和切特罕运去防卫金斯顿的。人们和士兵开着玩笑:“你们会给吃掉的!”“我们是驯兽人!”等等。过了一会儿,一队警察开进车站,开始驱散月台上的人群,我弟弟又回到了街上。 教堂晚祷的钟声响了。一群救世军的姑娘唱着歌,沿着滑铁卢路走着。在桥上一群游手好闲的人望着水面上一片奇怪的泡沫往下游漂去。太阳正在落下去,钟楼和议会大厦在宁静的天空下耸立着,红色的天空上布满一条条紫红的云。有人说在水里看见了浮尸,一个自称是后备军人的告诉我弟弟,他在西面看见了日光信号机的闪光。 在惠灵顿大街上,我弟弟遇到了两个卖报人,他们刚刚从舰队街出来,手里攥着登着惊人标题的,油墨未干的报纸。“可怕的灾难!”他们在惠灵顿大街上叫着。“威伯利奇发生激战!火星人给打退了!伦敦在危险中!” 我弟弟不得不付三便士买了一份报纸。 直到那时,他才了解到这些怪物的力量和可怕。他知道他们不是一群笨拙的生物,而是操纵着机器身体的理性生物;它们移动迅速,威力最大的火炮也挡不住他们的进攻。他们被描述成“巨大的蜘蛛形机器,走起来象火车一样快,还能射出极强热量的光。”伪装的大炮——主要是野战炮,已经被部署在霍散尔的草地上,尤其是在沃金和伦敦之间。有人看见五部机器朝泰晤士河方向走去,有一个被侥幸摧毁了。其它炮弹没有击中目标,炮兵立即就给热光消灭了。报道里还提到士兵伤亡惨重,但是报道的口吻还比较乐观。 火星人给击退了,它们并非战无不胜。他们又回到了沃金周围三个圆筒那里。带着日光信号机的信号兵们从四面向他们推进。大炮迅速从温莎,朴次毛斯,阿尔段孙和胡尔维奇地区,甚至从北方运来;其中还有从胡尔维奇调来的95吨远程大炮。为了保卫伦敦,一共有160门大炮部署在阵地上。伦敦从来还没有这么大规模的军事集结呢。 人们正在加紧制造运送炸药,希望能在圆筒降落时立即摧毁它们。报道说,毫无疑问,情况非常奇怪而严重,但人们不必惊慌。火星人的确相当奇怪而可怕,但到地球上的顶多二十多个,是打不过我们几百万人的。作者有理由假设,从圆筒的大小来判断,每个圆筒里不会超过五个火星人——一共才十五个。至少有一个给打死了,公众会及时得到危险来临的通知,已经采取了必要的措施来保护西南部受到威胁的居民。最后,这篇评论又强调了一下伦敦是安全的,当局有能力对付当前的困难。 这篇文章用很大的字体印在报上,油墨都没干透,所以还没有时间加上评论。我弟弟说,他对取消平常的版面刊登这篇文章的作法感到很好奇。 整条惠灵顿大街上人们都在争抢着号外,在河滨马路上,一群卖报人吵吵嚷嚷的。连公共马车里的人也纷纷下车,想买到一份报纸。显然这个消息让人们非常激动。我弟弟说,河滨路上的一家地图商店的帘子也给拿下来了,一个人身着节日服装,戴着柠檬黄手套的人在窗里急急忙忙地贴上一张秀兰的地图。 我弟弟沿着河滨马路走到特拉法尔加广场,手里拿着一张报纸,他看见了几个从秀兰来的难民。 第12章 一个男人推着象是卖菜的小车,妻子和两个男孩坐在车里,车里堆满家俱。他从威斯敏斯特桥走来;身后紧紧跟着一辆马车,车上坐着五六个看起来很体面的人,还有一些盒子和包裹。这些人的脸都很瘦削,他们的形象和公共马车穿着盛装的乘客形成了鲜明对比。衣着华丽的乘客好奇地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着他们。他们在广场停住,好象不知道往哪儿去,最后转向东面顺着河滨路走去。后面一点的地方过来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骑着一辆老式的三轮车,车的前轮很小。他身上很脏,脸色苍白。 我弟弟转向维多利亚街,又碰见一群难民。他脑子里模糊地觉得,可能会遇见我。那看见不少的警察在维护交通。一些难民在和公共马车里的人交换着消息。有一个人声称看见了火星人。“我告诉你们,他们是高跷上的锅子,象人一样地走。”大部分人对自己的特殊经历感到非常激动。 维多利亚街的菜馆给新来的人挤满了。街角的人们读着报纸,激动地交谈着,或者看着星期天到来的人。随着黑夜的降临,人越来越多,直到最后,后来我弟弟说,就象赛马日爱泼赛姆赛马场的情景一样。我弟弟和几个难民聊了聊,也没得到很满意的消息。 除了一个人之外,没有人告诉他沃金的消息,那个人说沃金前一天晚上已经给整个摧毁了。“我从比福利特来,”他说;“一个人一大早骑自行车经过那里,挨家挨户让我们离开。然后士兵就来了。我们到外面去看,在南面看到一些烟雾,其他什么都没有,也没见一个人过来。然后就听见了契切的枪声。许多人从威伯利奇过来了。所以我就锁上门跟着来了。” 当时街上的人们都对当局表示不满,觉得政府没能及时对付火星人,给大家造成了麻烦。 大约八点钟,在伦敦的南部已经能清楚地听见炮声了。我弟弟因为在繁忙的大街上,所以没有听见,当他经过静静的街道朝河边走去时,就清楚地分辨出炮声了。 两点钟左右,他从威斯敏斯特朝他摄政公园的公寓走去。他这时非常为我担心,知道这次的事情非常严重。他的脑子里和我一样充满了斗志。他想着等待发射的大炮,四处奔逃的人群;尽力想象着几百尺高的“高翘上的锅子”。 从牛津街上驶过一两车难民,在梅列博路上也有一些。但是新闻传播如此之慢,在摄政街和波兰宫殿还挤满了星期天散步的行人,人们成群结队地交谈着,在摄政公园边上的煤气灯下,许多情侣们象平时一样静静地走着。晚上很温暖,也很安静,少许有些压抑;炮声断断续续地响着,午夜过后,南面似乎出现了一些闪光。 他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报纸,害怕我已经遇到了什么不测。他感到很不安,吃过晚饭后又毫无目的地出门了。回来以后,他根本就没心思复习功课了。他午夜过后才上床睡觉,星期一凌晨,他在睡梦中给一阵小锤敲门声,街上人们的脚步声,远处的鼓声和钟声惊醒。红色的反光在天花板上舞动着。他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拼命想着,是世界末日到了还是整个世界都疯了。然后他跳下床朝窗子跑去。 他住在小阁楼上,当他砰地一声打开窗,探出头来,听见街上传来的喊声,人们衣冠不整地从窗里伸出头,相互打听着消息。“他们来了!”一个警察敲着门叫到,“火星人来了!”然后又朝另一扇门跑去。 鼓声和军号声从阿尔巴尼的军营里传过来,周围的每一个教堂都在起劲地敲着钟。对面的房子响起了嘈杂的开门声,窗子里亮起了昏暗的灯光。 从街上驰来一辆关着门的马车,嗄地一声转过了街角,从窗下吵吵闹闹地驶过去,声音慢慢地在远处消失了。紧接着就来了两辆出租马车,它们是一长串驶往恰克农场车站的先锋,那里发往西南方向的列车正在上客,列车已经不能不能通往欧斯登了。 我弟弟向窗外呆呆地盯了好一会儿,看着警察一户户地敲门,不知道喊些什么。然后他身后的门开了,住在楼梯对面的房客冲了进来,只穿着衬衫、裤子和拖鞋,吊带托在腰上,头发给枕头压得乱遭遭的。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着火了吗?乱成什么样子了!” 他们从窗口伸出头,竭力想听清楚警察在喊什么。人们从边上的街道涌出来,成群地站在街角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弟弟的邻居问。 我弟弟含糊地回答了一句,然后就开始穿衣服,一边不断地跑到窗前看看外面的混乱场景。这时几个卖特早发行报纸的人冲进了街道,叫着:“伦敦在窒息的危险中!金斯顿和里士满的防线失守!泰晤士山谷发生大屠杀!” 在他们周围,街道两边的房子里,公园后面的屋子里,梅列莱蓬上无数街道上的房子里,或者威斯特朋公园区和圣朋克斯教区,往西北到吉培恩,圣约翰森林和海姆泼斯登,往东到旭亚迪区,海勃莱和霍克斯顿,总之,从海林到东海姆的整个伦敦大区里——人们都在擦着眼睛,打开窗子伸出头去,问着莫名其妙的问题,匆匆地穿上衣服。大恐慌的第一阵气息开始穿过大街小巷。这是大灾难的开始。星期一凌晨,在迫近的危险面前,伦敦终于从星期天晚上的睡梦中惊醒了。 我弟弟从窗口没法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下楼来到街上,此时屋顶上已经升起了粉红色的朝霞。逃跑的人和马车越来越多。“黑烟!”他听见有人叫着,又有人叫“黑烟!”恐慌立即传遍了人群。我弟弟在门口犹豫着,看见一个卖报人跑来,立即要了一份报纸。卖报人和人群一起跑着,每份一个先令——暴利和恐慌荒唐得混合在一起。 从报上我弟弟读到了陆军总司令阵亡的消息。 “火星人用火箭发射了大量的黑色毒烟。他们熏倒了我们的炮兵部队,摧毁了里士满,温布尔登,正在向伦敦缓慢推进,沿途摧毁了一切。已经无法阻止他们。除了逃跑,我们对黑烟已经束手无策。” 报道只有这些,不过这足够了。600万居民惊惶失措,四散奔逃;大家汇成人流,朝北方逃去。 “黑烟!”人们叫着:“起火了!” 附近教堂的钟声响成一片,一辆马车冲进了街边的河里,引起人们一阵惊叫和咒骂。房子里前前后后地亮起了黯淡的黄色灯光,几辆马车撞翻了没熄灭的路灯。天上的霞光越来越亮,它显得冷冷的,静静的。 我弟弟听见房间里前前后后响起了脚步声和人们上下楼梯的声音。他的女房东走出屋子,穿着睡衣,包着一条围巾;他丈夫在后头嘟哝着。 我弟弟这才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急忙回到屋里,拿上所有的现金装进口袋,冲到了街上。 当我弟弟在威斯敏斯特桥上看着难民的时候,牧师正在哈利伏特的草地的篱笆底下坐着跟我胡说,火星人又开始了进攻。从目击者的叙述中得知,大部分火星人当晚留在霍散尔的坑边做着准备,放出一阵阵绿色的烟。 但是在8点钟,有三个火星人出来了,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穿过比福利特和比尔伏特,朝列泼莱和威伯利奇走去。夕阳底下,大炮在等着它们。火星人没有一起进攻,而是列成一条直线,相互间隔开一英里半。它们互相用汽笛一样的声音联系,音调忽高忽低。 我们在哈利伏特听到的就是这种喊叫声和炮声。在列泼莱的炮手都是没有经验的义务兵,本来就不应该给部署在这么紧要的地区,他们毫无目的地打出了一排齐射,因为射击太早,根本就没有击中目标。然后他们就朝空无一人的村里逃去,有的骑马,有的步行。火星人没有使用热光枪,只是从他们的面前走过,突然出现在彼希尔公园的大炮面前,把它们摧毁了。 圣乔治山上的士兵就训练有素多了。他们藏在松树后面,连附近的火星人都没看见他们。他们象接受检阅一般精心布置好大炮,在1000码的距离上开了火。 中弹的火星人摇摆着,他朝前又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就倒了下去。大家叫了起来,急忙开始重新装填火炮。倒下的火星人发出一声长啸,第二个闪亮的巨人立即回答他,出现在南面的树林上方。他的一只腿似乎给炮火打坏了。第二排炮弹没打中火星人,落在地上,他的两个同伴立即用热光对准了大炮。弹药给打爆炸了,大炮周围的松树蹿出火苗,只剩下一两个人朝山顶逃去。 这以后,三个火星人似乎在一起商量了一下,负责观察的侦察兵报告说,在过后的半小时里,他们在那里一动不动。给打倒的火星人从头罩里艰难地爬了出来,从远处看是一个小小的红褐色身影,象是个菌头,开始修理自己的支脚。大约九点钟他修完了,头罩又从树林顶上露了出来。 晚上九点多一点,又有四个火星人加入了这三个火星人哨兵,每个都拿着一个粗粗的黑色管子。他们把相同的管子递给另外三个火星人,于是七个火星人继续往前走,在圣乔治山,威伯利奇和赛德村之间排成半圆形,相互之间保持着同样的间距。 当火星人开始移动时,十几枚火箭从山上射出,向在迪登和爱信等待着的炮兵们发出信号。同时四个火星人,都带着管子穿过了小河。我和牧师正吃力地拖着脚步,沿着向南通向哈利伏特的通往北方的小路上走着。火星人象黑色的影子,出现在西方的天空下。他们看起来象是在一片云里走着,因为田野上笼罩着一股乳白色的烟,一直升到他们三分之一的高度。 第13章 看到这些,牧师从压低嗓子低低地叫了一声,开始狂奔起来;而我知道根本是逃不掉的,于是转了个弯,在打满露水的荆棘和荀麻丛中,爬进了路边的一个大沟。牧师回头看见了我,赶紧转身跟了过来。 两个火星人停下来,离我们最近的一个面向秀兰,远一点的一个朝着斯顿站着,晚上的星光下映着他们灰色的身影。 火星人短短续续的叫声停止了;他们在自己的圆筒外站定,围成一个大大的弧形。这个弧形足有十二英里的宽度。战争史上还没有一场战斗是在这样的寂静之中开始的。无论我们还是对列泼莱的观察者的感觉都一样,火星人在淡淡的月光和繁星下,反射着落日的余辉与圣乔治山、比希尔树林的火光,仿佛是夜空下唯一的主宰。 然而在面对着这个弧形,从斯顿、汉斯洛、迪顿、爱歇、奥克海姆,一直到河南的山丘上,树林里,还有南面开阔的草地上,树丛和乡间房子的后面,都布置好了大炮。发信号的火箭在夜空中炸开一片火花后消失了,所有的炮手们都在紧张地等着。只要火星人进入射程,这些一动不动的人影和在夜里闪着微光的大炮会立即投入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 成百上千的士兵无疑都有这样的想法,连我也不例外,火星人到底对我们了解多少?他们是否知道我们几百万人是组织严密,训练有素而且行动一致的呢?或者他们把炸弹的突然爆炸和对他们营地的包围,当作我们对受惊的蜜蜂群的猛攻吗?他们想把我们消灭光吗?(那时我们还不知道火星人吃什么)当我望着火星哨兵时,脑子里闪过几百个这样的问题。在我的内心深处则想着伦敦方向隐藏的庞大部队。他们准备好了陷阱吗?能把火星人骗到汉斯洛的火药库吗?伦敦人有没有信心和勇气,把自己的城市变成燃烧的莫斯科呢? 我们感觉又过了很长的时间,从篱笆那边传出炮火的轰鸣声,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旁边的火星人高高举起管子,象开枪一样地发射了,震得地面直晃。斯顿的火星人接着也发射了。既没有火光,也没有烟,只有爆炸的响声。 火星人的发射让我非常激动,竟然忘了危险,也顾不得给烫伤的手,爬进了篱笆朝孙勃莱望着。这时又来了第二次发射,一个巨大的抛射物从我头上向霍恩斯洛飞去。我想大概要看见闪光或者是烟雾,或者一些破坏的景象。但是并没有发生爆炸。接着就是一片寂静;足足有三分钟。 “发生了什么事?”牧师站在我身边问。 “天晓得!”我说。 一只蝙蝠飞过去不见了。远处传来一阵喊声,然后就消失了。我又望了望火星人,看见他们沿着小河朝东边走去。他们行动迅速,带着一种转动的动作。 我期待着隐蔽的大炮朝他们开火;但是夜空中始终保持着宁静。随着火星人的前进,他们的身影渐渐缩小,消失在雾气和黑暗当中。我们又爬高了一些。孙勃莱方向有一个黑影,好象刚刚出现一座圆锥形的小山,把远处的视线挡住了;在远处河的对岸,我们看见出现另一座山丘。在我们的凝视下,山丘似的东西变得原来越低,越来越大。 我脑子里突然一转,朝北面望去,那里出现了另一座模糊的黑色山丘。 一切都变得沉默了。东南方向的远处,我们听见火星人相互喊叫着,然后空气给他们的发射震动了一下。但是听不见炮火的声音。 那时我们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后来我才了解到这些不祥的黑色山岗的意义。每一个站在我描写过的圆弧形上的火星人,都用象枪一样的管子,向每一座小山上,每片树林,每排房子和每一个可能隐蔽着大炮的地方,发射了巨大的弹筒。有几个火星人发出了一个,有几个发出了两个。据说在列泼莱的射出了至少五个弹筒。弹筒砸在地上并没有爆炸,只是放出了大量的黑色浓烟,形成黑色的烟柱,卷曲着向上涌动,象一座由气形成的小山,向着周围的地面沉降,扩散。所有动物,只要碰到黑烟,或者吸进那么一点,就死掉了。 这种黑烟很重,比最浓的雾还要重,所以当它从弹筒的撞击中释放出来以后,立即在空气里沉了下来,象水一样地朝四周扩散,它们绕过山岗,流进了山谷,深沟和水道里,就象碳酸从火山口流出来一样。当它接触到水,就会发生反应,水面马上出现一层层泡沫似的浮渣,浮渣沉下去以后,立刻又有新的泡沫冒上来。浮渣完全不溶于水,但是奇怪的是,虽然水受了毒素的影响,如果喝了除去浮渣的水,人是不会受到伤害的。浓烟并不象气体那样立即散尽。它聚集在河岸旁,沿着山坡流动,在风的吹动下缓缓飘着,同空气里的水汽慢慢混在一起,变成尘土降落在地上。我们至今不知道这种物质的成份,只知道其中有一种我们未知的元素,在蓝色的光谱里发出四道线来。 当黑烟散开以后,它低低地垂在地上,只要在50英尺的高度上面,无论是屋顶上,高楼的上面还是大树上,都可以逃过毒气的伤害,当天晚上,这在恰伯罕街和迪顿得到了证明。 一个从那里逃出来的人讲给我们听这种奇怪的黑烟的情况,他在教堂的尖塔上看见房子和村庄给淹没在浓浓的黑雾里。他在塔上呆了整整一天半,又饿又热,地面在蓝天和远处山岗的衬托下象盖着一层黑色的天鹅绒,到处有红色的屋顶、绿色的树木、灌木丛、大门、房屋和围墙在阳光下露出头来。 因为在恰伯罕的街上,黑烟给留在地上散开。而一般火星人在黑烟发挥作用之后,总是在黑烟上喷出一些蒸汽使空气重新清洁起来。 他们清洁了我们附近岸边的空气,我们回到了哈利伏特的空房子里,从窗口看到了这一切。我们还在里士满山和金斯顿山上那边看见探照灯扫来扫去,大约11点钟,窗子颤动了起来,我们听见南边部署的野战炮射击的隆隆声。炮声断断续续朝罕普顿和迪顿看不见的火星人轰了大约15分钟,然后白色的电光熄灭了,继而出现了红色的火光。 然后第四个圆筒降落了——它象一颗明亮的绿色陨星。后来我才知道,它落在毕歇公园里。在里士满和金斯顿山那边的大炮开始射击之前,西南方发出了几声零星的炮声,我想,那是炮手在被黑烟吞没之前匆忙发射的。 就这样,象人们用烟熏黄蜂巢那样,火星人在通往伦敦的乡间释放着黑烟。火星人排成的圆弧形慢慢扩展开来,最后形成了一条线,从汉威尔到孔培和马尔登。整个晚上,他们用管子开道。自从一个火星人在乔治山给打倒后,他们再也没有给炮兵一次开炮的机会。只要面前有可能埋伏着大炮,火星人就放出一个弹筒,而看得见的大炮都给热光消灭了。 到了半夜,里士满公园山坡边上燃烧的树林发出的火光照在一股股黑烟上,笼罩在整个泰晤士山谷的上面,一直延伸到眼睛看不见的地方。两个火星人在烟雾里慢慢走着,向各个方向发射着热光。 火星人并没有漫无目的地到处使用热光,或许他们制造不出那么多热光,或许不想摧毁所有的村子,而只是想打退人们的进攻。他们显然达到了这后一个目的。星期天晚上对火星人有组织的反击是最后一次。再后来就没人能阻挡火星人的进攻了,整个反击显得毫无希望。鱼雷艇和驱逐舰带着快速炮开往泰晤士河上游,水兵们拒绝停在河里,发生了哗变。当晚唯一还在参加抵抗的人在埋地雷和挖壕沟,连他们也是心不在焉,干干停停。 人们只能想象出驻扎在依希尔在星光下紧张地等待着的炮兵们的命运了,肯定不会有幸存者的。人们可以想象,人们秩序井然,军官们充满警惕,炮手们做好了准备,身边放着弹药,炮车和弹药箱车的驾驶员和平民们站在能走到的最近的地方,宁静的黑夜,救护车,医院的帐篷里躺着从威伯利奇烧伤的伤员;然后是火星人发射时沉闷的响声,笨重的弹筒飞过树林和房子,落在附近的地面上。 再想想看,人们突然给转移了注意力,黑烟翻卷滚动着向前涌来,朝空中升上去,把夜空染成无边的黑暗,一股奇怪而可怕的烟雾朝人们袭去,人和马匹在烟里变得模糊了,他们叫喊着,奔跑着扑倒在地上,传来惊恐的叫声,大炮给丢下了,人们喘不过气,在地上扭动着,黑烟形成的山锥迅速地扩散。然后就只剩下黑夜和死亡——只有一团浓重的烟雾覆盖在尸体上。 黎明之前,黑烟朝里士满的街上涌去,正在瓦解的政府做了最后的抵抗之后,通知伦敦的居民赶紧撤离。[手机电子书17z.] 你一定很难想象,星期一的早上来临的时候,一阵恐惧的浪潮扫过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城市,逃跑的人群迅速汇成了一股人流,在火车站周围象泡沫一样涌来涌去,人们纷纷在泰晤士河上争抢着船只,急急忙忙冲向北面和东面的每一个出口。10点钟的时候警察已经毫无组织,到了中午时分,连铁路当局也乱了方寸,在整个社会秩序的解体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所有在泰晤士北面的铁路线和凯南街上在伦敦东南的居民,都在星期天午夜得到了警报,火车里塞得满满的。直到两点钟,人们还在为在车箱里找到一个立足之地大打出手。3点钟,主教门街也挤满了相互践踏的人流,离利物浦大街车站约200码的地方,响起了枪声,人群发生了械斗,派去维护交通的警察也精疲力尽,满肚子的怒气,用棍子打着他们要保护的人的脑袋。 第14章 很快火车司机和司炉工都不愿意回伦敦来了,从火车站逃跑的人群不断增加,沿着路基向北跑去。中午在巴尼斯那里有人看见一个火星人,一片缓缓下沉的黑云沿着泰晤士河和蓝培斯低地飘过来,切断了从桥上逃跑的退路。另一团黑云蔓延到依林上空,围困住了炮台山上的一小群人,山上的居民虽然没有死,但是却逃不出来了。 我弟弟想在恰克农场车站乘上西北线的火车,但没有成功——货场上来的一辆火车头从喊叫的人群之间开过,几个健壮的男人好不容易才拦住人群,不让他们把司机的头往锅炉上撞。我弟弟来到恰克的路上,躲避川流不息的马车——他还算走运,他是到自行车商店的第一批人。他把车从商店里拉出来的时候,前轮胎扎破了,还伤了一个手腕,但是他顾不上许多,还是骑上车走了。在哈佛斯托克山的斜坡上,他给几辆翻倒的马车挡住了去路,于是朝贝尔萨兹路骑去。 这样,他离开了混乱的人群,转上了爱琪维亚路,大约7点钟的时候到了爱琪维亚。他又累又饿,但是已经远离了逃难的人群。沿途上人们站在路边,好奇地看着他。几个骑车自行车的人和骑马的人,还有几辆汽车在路上超过了他。离琪维亚还剩一英里的地方,一个轮圈裂了,自行车完全没用了。他把车扔在路边,继续朝村里走去。大街两边的商店半开着门,居民们挤在街上、门廊里和窗前,吃惊地望着大批难民涌入。我弟弟总算在一家小酒店里吃了点东西。 他在爱琪维亚留了一会儿,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逃跑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象我弟弟一样,好象想停留一会儿。这时还没有火星人进攻的最新消息传来。 路上一直很挤,但还没有造成阻塞。开始大多数的难民都骑着车,但过了一会儿,汽车和马车也匆匆开过去了,在通往圣阿尔朋斯的路上扬起一片尘土。 我弟弟也许模糊记起了住在契姆斯伏特的朋友,最后决定转入了通往东方的一条偏僻小路。他转过一个篱笆,沿着一条小径向东北方走去。他沿途经过了几所农舍和一些不知名的地方。他开始没有看到很多难民,一直到了通向高巴耐特长满杂草的小路上,他才遇到了两位女伴。他及时赶到,碰巧救了她们一命。 当时他听见叫声,赶紧转过路口,看见两个男人正在把她们拽下一匹小马拉的马车,另一个人则拉着吓惊的小马的马头。其中一个穿着白色衣服,个子稍矮的女人站着大叫;而另一个肤色较黑,身材瘦小的女人一只胳膊给一个男人抓住,用另一只手里的马鞭抽打着他。 我弟弟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边叫着,一边冲了过去。其中一个离开那个女人,朝我弟弟转过来,我弟弟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一场打斗在所难免了。他是一个很不错的拳击家,于是跳上前去,把那个人打翻在马车轮子上。 这可不是讲绅士风度的时候,我弟弟一脚把他踢倒,然后抓住那个拉着瘦小女士胳膊的家伙的衣领。他听见马蹄声,然后脸上就挨了一鞭子,另一个家伙朝他鼻梁上打了一拳,给他抓着的那个家伙趁机挣脱开来,朝他原来过来方向的一条小路上跑去。 我弟弟给打得有点头晕,发现自己正面对着那个抓住马头的男人,而那辆马车正左右摇晃着沿着小路跑下去,两个女人在车上往后看着。他前面的那个家伙看上去很壮实,正想朝他冲过来,我弟弟一拳揍在他的脸上。这时我弟弟才发现自己孤身一人,于是转身躲开,朝小路上的马车追去。那个家伙紧紧地跟在后头。他们身后是一大群逃难的难民。 他突然给拌了一跤;跟着他的男人跑到前面去了,他站起身,发现自己又面对着两个人了。要不是前面那个瘦小的女人拉住了马赶回来帮忙,我弟弟就有点招架不住了。她手里有一支枪,不过当她们遭到攻击的时候,这把枪放在座位底下。她在六码的距离上开了一枪,差点打中我弟弟。一个胆小的家伙立刻逃跑了,他的同伙追过去,骂他胆小如鼠。两个家伙站在小路上,而另一个同伴正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拿着!”那个瘦小的女人把枪递给我弟弟。 “回车上去,”我弟弟说,一边从裂开的嘴唇上抹去血迹。 她一声不响地转过来——他们都在喘着气——走到另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士那里,她正拼命拉住受惊的小马。两个家伙不想再动手了。当我弟弟再回头看时,他们已经逃走了。 我弟弟说:“我坐这儿,如果可以的话。”他上车坐到前排的空座位上。两位女士朝后头望了望。 “给我缰绳,”她说,然后往小马身上抽了一鞭。一会儿功夫他们就在路上转过一个弯,三个坏蛋都看不见了。 我弟弟就这样出乎意料地驾着马车和两个不认识的女士向一条不知名的路上驰去,一边喘着气,嘴唇裂开了,下巴也给打得青了一块,手指关节上还沾着血迹。 他后来才知道,她们一个是住在斯登摩尔一个外科医生的妻子,另一个是他的妹妹,医生早上从宾南的一个重病人那里回家时,在路上的车站里听到了火星人进攻的消息。他急忙赶回家里,叫醒妻子和妹妹(一个佣人两天前已经离开)——收拾了一些急用的东西,把手枪塞在车座底下(算我弟弟走运),告诉她们驾车到爱琪维亚乘火车。他赶去通知邻居。他说自己会追上她们。当时是早上四点半,现在已经将近九点了,可连他的人影也没有。爱琪维亚的越来越多的难民让他们没法停在那里,只好走到这条小道上来。 这就是她们断断续续讲给我弟弟听的事情。他们在新巴尔涅特附近停下来。他答应和他们呆在一起,直到她们决定该怎么做,或者等到那个女士的丈夫赶来。我弟弟为了安慰她们,声称自己很会使枪——实际上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用。 他们在路边停了下来,小马在篱笆里很高兴地吃草。我弟弟把自己逃离伦敦的经历告诉了她们,并向她们讲述了知道的关于火星人的事和他们的所作所为。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了,他们谈了一会儿以后,就陷入了期待之中。路上走过几个战士,我弟弟就向他们打听了一些消息。他们的片言只语更让我弟弟觉得人类正面临着巨大的危险,感到立即逃走的必要性。他不得不催促两位女士。 “我们有钱。”那个瘦小的女人犹豫着说。 她的眼睛遇到了我弟弟的目光,犹豫不见了。 “我也有,”我弟弟说。 她说它们有30个金镑,还有一张5磅的纸币,说可以用这些钱在圣阿尔巴或新巴尔涅特乘火车。我弟弟因为看到伦敦人在车站争抢的情景,觉得根本就没这希望,提出穿过爱萨克斯到哈维区,然后逃出英国。 爱尔汶斯东夫人——这是那个穿白衣妇女的名字——什么都不想听,老是想着“乔治”,但是她的小姑却很冷静,最后同意了我弟弟的建议。就这样,一行人向巴尔涅特走去,以便越过大北公路,我弟弟牵着马,想尽量让它省点力气。 太阳慢慢爬上半空,天气变得很热,脚下的白色沙土给晒得发烫,他们只能慢慢地行走。路边的篱笆盖着灰色的尘土。他们离巴尔涅特越近,路上就越加混乱。 他们遇见越来越多的人。大部分人比他们出来的早,他们又脏又累,相互之间小声嘟哝着。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走了过去,眼睛盯着地面。他们听见了他的声音,转头去看,见他一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另一只手打着空中看不见的东西。他发完疯以后,就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赶路了。 当我弟弟一行人走到巴尔涅特南面的十字路口时,看见一个妇女刚穿过左面的田野来到路边,手里抱着一个孩子,边上还跟了两个;然后又来了一个穿着黑色脏衣服的男人,一手拄着手杖,另一手里提着一个小箱子。再转过一个街角,从大路的别墅之间的一条小巷里出来一辆小马车,拉车的小黑马浑身冒汗,一个戴着阔边帽的年轻人赶着车,浑身沾满灰土。车上坐着三个姑娘,好象是东端工厂的工人,还有两个小孩儿也挤在里头。 “到爱琪维亚怎么走?”赶车人问道,他眼睛张得大大的,脸色苍白;我弟弟告诉他向左转,他也不道谢,立即加鞭接着赶路。 我弟弟注意到在前面的房子上升起了一股淡淡的灰色烟尘,遮在大路后的一排房子前,路前是一长列的别墅。在炎热的蓝天下,几股带烟的火苗从前面的房子上头窜出来,爱尔汶斯东夫人突然大声哭叫了起来。哭叫声和混乱的人声交织在一起,其中还混着许多马车车轮的声音,马车的吱嘎声和马蹄的哒嗒声。小路在离大路不到五十码的地方来了个急转弯。 “天哪!”爱尔汶斯东夫人喊到,“你把我们赶到哪儿去?” 我弟弟停下马车。 从大路上来了一大群人,相互拥挤着,汇成一股乱遭遭的人流朝北方涌去。在刺眼的阳光下,一大片尘土把地上20英尺以外的东西都变得灰蒙蒙一片,匆匆而过的马匹和步行的人群,还有各色各样的马车不断扬起一阵烟尘。 “让开!”我弟弟不断听到有人叫着。“让开路!” 在小路和大路交叉的地方,就像是一片冒着烟的火场;人声鼎沸,尘土飞扬,发出刺鼻的气味。在前面一点的路旁,一座别墅正在燃烧着,冒出来的滚滚黑烟从大路上飘过。这情景让人们更加混乱。 第15章 两个男人从他们身边赶过去。然后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女人,她身上背着一个大包裹,哭哭啼啼的。一条迷路的猎狗伸着舌头,在人群里转来转去,又惊又怕,朝我弟弟身旁跑来。 在眼睛望得到的地方,在房子之间到处都是肮脏的,急匆匆的人流,从通向伦敦方向的每一条路上涌出来。黑色的脑袋和挤在一起的身体在拐角出看得更清楚了,他们急急忙忙地走过去,然后又重新出现在人流里,最后给吞没在一片烟尘里。 “走啊,走啊!”人们喊着。“让开,让开!” 后面的人们用手撑在前面人的背上。我弟弟站在马头前面。他给不由自主的人群推着,一步一步地在小路上走着。 爱琪维亚是一片混乱,恰克农场也挤满乱糟糟的人流,所有的人口都在逃难。整个场面混乱得难以想象。人们冲过了街角,然后又退了回来,背对着小路。走在路边的行人们为了给马车让路,有的摔倒在坑洼里,有的相互撞在一起。 连小车和马车也挤成了一堆,有时留出一点空档,时不时有几辆等不及的马车冲到前头,人们不得不让开来,靠在篱笆和路边房子的门旁边。 “快走啊!”大家叫着。“快走!他们来了!” 一辆马车里站着一个身着救世军服的瞎子,用弯曲的手指比划着,一边嚷着,“永生啊,永生!”他的声音嘶哑,又叫得那么响,直到他的人影消失在烟尘里好一会儿,我弟弟还能听见他的叫声。一些挤在马车上的人发疯似地抽着马,一边和其他驾车人争吵着;有的人静静地坐着,两眼呆呆望着,充满可怜的神情;还有些人狠命扭咬着自己的双手,或者干脆头朝下躺在车厢后面。马的嚼子上满是泡沫,眼里充着血。 路上是数不清的各色的自备马车,载客马车,商店马车和带篷马车;还有一辆邮车,一辆写着“圣朋克拉斯教区”的清洁车,一辆很大的运木材的马车里装满了破烂和一辆轮子上溅满鲜血的啤酒车。 “让开!”有人喊着。“让开!” “永生啊,永生!”回声从路边传来。 这里有穿得破破烂烂的穷妇人,也有穿着讲究的贵妇人拖着脚步走着,孩子跌跌撞撞地跟在旁边,华丽的衣服沾满了尘土,疲惫的脸上布满泪痕。有些男人走在她们身边,有的常常帮她们一把,有的则有粗鲁又凶狠。穿着褪色的黑色旧衣服的乞丐们挤在他们身边,大声叫骂着。几个强壮的工人在人群里挤出一条路来,还有一些职员和店员跟在后面;我弟弟看见了一个伤兵,一个穿着铁路制服搬运工的人和一个睡衣外头只罩着一件大衣的人。 尽管有各种各样的人,但有一件事情却是一样的。他们的脸上都充满疲惫和恐惧,还有一种恐惧的神情。无论是路上的一阵混乱,还是为了抢占马车上的一个位子发生了争吵,都会使所有的人加快脚步;连一个浑身伤痕累累,弯着膝盖的人也精神一震,加快了行动。在炎热的天气和尘土当中,人们的皮肤发干,嘴唇变黑开裂。他们口干舌燥,疲惫不堪,两脚酸痛。在无数的哭喊声中,争吵声,责骂声,喝斥声和因为劳累发出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大部分的人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逐渐微弱。大家仿佛唱着迭句一样反复喊着:“让路,让路!火星人来了。” 有几个人停了下来跑到人流的外头。一条小路朝大路斜伸出去,路口很窄,这条小路看上去好象是通往伦敦的。一大群人在这个路口形成了一个旋涡;没力气的人给挤了出来,但他们顶多只休息了一分钟,又投进了这个人流当中。在小路上,一个人光着一条腿,腿上包着一块血迹斑斑的破布,两个朋友俯身照料着他。他还能有个朋友,算得上是幸运了。 一个瘦小的老头,长着士兵那种灰色的胡须,穿着肮脏的黑色礼服,一瘸一拐地从人群里走出来坐在路边,脱下靴子——他的袜子浸透了血——倒出里面的石子,然后又上路了;后来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一个人钻到了我弟弟旁边的篱笆底下,哭着。 “我走不动了,我走不动了!” 我弟弟从茫然当中惊醒过来,轻声地安慰着她,把她领到爱尔汶斯东夫人面前。我弟弟只要一碰到她,小女孩就吓得不动了。 “爱伦!”一个女人在人群里尖叫着,叫声里带着哭声——“爱伦!”小女孩突然从我弟弟身边跑开,喊着“妈妈!” “他们来了,”一个坐在马背上的男人说着,一边就在小路上过去了。 “走开,那里的人!”一个马车夫在站在马车上叫着;我兄弟看见一辆四轮马车转到小路上来。 人们为了避让马车挤成了一团。我弟弟把马车推到篱笆旁边,车夫驾车疾驰了过去,然后在转弯的地方停下来。那是一辆四轮马车,照例应该由两匹马拉着,但是只剩下了一匹。透过灰尘,我弟弟看见两个人从里面用白色担架抬出了什么东西,轻轻地放在篱笆边的草地上。 其中一个人向着我弟弟跑过来。 “哪儿有水?”他问:“他快不行了,他很渴。这时茄力克勋爵。” “茄力克勋爵?”我弟弟说,“最高法院院长?” “水在哪儿?”他又问。 “房子里可能会有水龙头”我弟弟说,“我们没有水。我不能离开我的人。” 那个人挤进人群朝街角房子的大门走去。 “快走!”人们喊着。“他们来了,走啊!” 这时我弟弟的注意力集中到一个下巴上留着胡子的鹰脸男人,手里提着一个很小的旅行袋,我弟弟看见旅行袋裂开来,从里面滚出许多金币。金币掉到地上,在人们的脚边和马蹄之间到处滚着。那个人停下来痴痴地望着人群,一辆出租马车的车杠撞在他的肩上,他摇晃了一下。他惊叫了一声往后一闪,差一点给一个车轮碾倒。 “让开”四周的人叫着。“快让开!” 马车一开过去,他立即伸出双手扑到地上的金币上去,开始把一把一把的金币往口袋里装。一匹马从他的身边冲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刚刚直起身子,就给踩在了马蹄下面。 “停下!”我弟弟喊到,把一个女人推开,试图去抓住马嚼子。 还没等他抓住,就听见轮子下面传来一声惨叫,我弟弟在灰尘里看见车轮压过了那个可怜的家伙的背。我弟弟绕到了马车后面,马车夫朝他抽了一鞭。他满耳听到的都是喊叫声。那个男人在尘土里扭动着,周围是散落的金币,他站不起身来,因为轮子轧断了他的背,他的腿也给轧瘸了。我弟弟站起身,喊另一个骑黑马的人过来帮忙。 “把他从路上弄出去,”他说;我弟弟用一只手抓着那个男人的衣领,把他拖到了旁边。可是他还紧紧地抓着自己的钱,凶狠地盯着我弟弟,用抓着金币的手锤打着我弟弟的胳膊。“快走,快走!”后面的人生气的叫着。 “让路,让路!” 一辆四轮马车的车杠撞在骑黑马的人拦住的马车上。我弟弟抬头去看,拿金币的男人回过头朝他抓着衣领的手腕上咬了一口。这时发生了一场冲突,黑马给冲到了旁边,马车也给推到一边,我弟弟的脚差一点给马蹄踩到。他松开那个倒下去的男人往后一跳,他看见地上这个家伙脸上的愤怒变成了惊恐的表情,一会儿功夫他就不见了。我弟弟给往后面挤去,退到了路口的后头,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又挤了回来。 他看见爱尔汶斯东夫人手捂着眼睛,一个小孩睁大着眼睛,用一副纯粹是孩子的好奇眼神,盯着路上给车轮不断碾过的一动不动的黑东西。 “我们往回走吧!”我弟弟一边拉着马头,一边喊到。“我们不可能穿过这个——地狱,”他说到,他们往他们来的路上走了一百码,直到看不见了拥挤的人群。当他们经过路上的一个转弯时,我弟弟看见了勋爵的一张惨白的扭曲的脸,由于出汗脸上发着亮光。他躺在路边的沟里奄奄一息。两个女人静静地坐着,蜷伏在座位上颤抖着。 转弯过后我弟弟又停了下来。爱尔汶斯东小姐脸色苍白,她的嫂子坐在那里哭着,吓得连“乔治”都忘了。我弟弟也很害怕,而且充满疑惑。他们退回来以后,他才感到还是有必要尝试着穿到路的另一边去。他坚决地向爱尔汶斯东小姐转了过去。 “我们必须走那条路,”他说,然后他又让小马转了回去。 在同一天里,这个年轻的姑娘第二此显示了她的勇气。为了挤回人群里去,我弟弟冲进人流,拉住了一辆马车上的马,她趁机在马身上抽了一鞭,把马车赶了上去。一辆敞蓬马车和他们的马车的车轮突然绞在了一起,马车上的一长条木板给扯了下来。人群立即从后面把他们围上了。我弟弟的脸上和手上还留着马车夫鞭子的红色印子,他爬上了马车,从她手里拿过缰绳。 “拿枪对着后面的人,”他说,一面把手枪递给她,“不,如果他靠得太近,就瞄准他的马。” 然后他们就开始找机会穿到路的右边去。但是一旦到了人群里,他好象就丧失了自己的意志,成了充满尘土的大路的一部分。他们和人流一起经过了契宾巴尔涅特;当他们穿到了路的另一边时,离镇中心已经将近整整一英里了。这一片喧哗和混乱真是难以形容;但是镇后面的路分了许多叉,减轻了一些拥挤。 他们经过海特列向东面走,在路的两旁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他们看见许多人在溪流里喝水,还有人争抢着想挤到河边。 第16章 再走远一点,他们在东巴尔涅特山顶上看见了两列火车,没有发信号,慢慢地沿着大北铁路线向北开去——车上挤满了人,连火车头后面的煤箱里也是人。我弟弟猜想人们一定是在伦敦外面上的车,因为那时愤怒的人群已经让伦敦车站的工作陷入停顿状态。 他们在附近的地方找地方休息了一下,因为一天的风险已经让他们三个人精疲力尽。他们开始感到了饥饿;夜里很冷,但他们不敢睡觉。整晚都有人从他们身边匆匆经过,想要逃离不知道的危险,他们都朝我弟弟过来的方向跑去。 如果火星人的目的只是毁灭,当他们星期一慢慢在乡村房子之间进发的时候,就可以杀死伦敦所有的人口。不仅沿着巴尔涅特的路上,沿着爱琪威亚和魏尔撒门修道院的路上,向东通往苏仁得和旭勃莱纳斯的公路上,向南从泰晤士河到地尔和百老特斯带尔斯,都走着一群怒气冲冲的人群。如果有人在那个六月的早上能乘着气球吊在伦敦耀眼的蓝天下的话,从伦敦迷宫一样的街区向北面和东面延伸出的每一条路上,都能看见由一个个黑点组成的难民的人潮,每一个黑点都代表一个人的苦难和恐惧。我在上一章里描述了我弟弟在通往契宾巴尔涅特的路上的经历,是为了让我的读者能了解那些拥挤在一起的黑点给我们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人类历史上从没有这么多人一起行动,一同受难。传说中的大队歌德和匈奴人,他们是亚洲最大的军队,跟这些人相比只能是沧海一粟。这不是有组织的行动;这是一群野兽的逃命——一次规模巨大,情况可怕的逃命——没有组织,也没有目标,600万人没有武器,也没有供给,只知道拼命往前逃。这是文明毁灭和人类大屠杀的开始。 气球上的人能看见下面纵横交织的街道、房屋、教堂、广场、十字路和花园——已经空无一人——象一幅巨大的地图展现在面前,在南方升起了点点的烟。在依林,里士满和温布尔登的上空,就象是有一支巨笔在地图上甩了许多的墨水。每个黑色的污迹慢慢地,不停地扩展,在四处伸出分支,沿着地形升起,急速涌过山岗,又冲进了山谷。这和一滩墨水殷湿一张吸水纸的情形一模一样。 远处,在河流南面葱绿的山上,闪光的火星人来回走动着,平静地、有计划地朝乡间的各处散布着黑色的毒烟,他们有时用热光来帮一下忙,占领着每个被征服的地区。他们似乎并不想斩尽杀绝,只是想彻底打击人们的斗志,瓦解任何的抵抗。他们炸毁每一座遇到的弹药库,切断每一根电报线,捣毁各处的铁路。他们象是在割断人的脚筋,让人类残废。他们好象并不急于扩大行动的范围,整整一天的时间,火星人也没有越过伦敦的中部地区。也许星期一早上还有很多的伦敦人仍然留在自己的房子里。许多人肯定在家里给黑烟熏死了。 中午的时候,伦敦的波尔地区出现了一种令人惊异的景象。各种各样的蒸汽船和其他船只停在水上,因为难民们为了上船愿意支付大笔的钞票,据说许多从水里游上船的人被船钩打了下去淹死了。大约下午一点钟的时候,在黑僧桥的上空出现了薄薄的黑烟,波尔立时出现了一幅疯狂的混乱画面,到处都在打架,冲撞,有时好几艘小船和驳船阻塞在塔桥的北端桥面下头,水手和搬运工们不得不死命推开从河边涌上来的人。许多人干脆直接从桥上往船里爬。 当一小时以后,一个火星人在钟楼的上方出现,淌着河水往下走去,菩提树屋后的河里只留下一些碎片。[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我过会儿再说第五个圆筒降落的事。第六颗陨星降落在温布尔登。我弟弟正呆在草地上的马车里,守护着身边的两位女士,看见了远处山的后面的绿色闪光。星期二,他们仍想着穿过大海,一行人钻进逃亡的人群朝科尔切斯特出发了。火星人占领伦敦的消息得到了证实。人们已经在高门,甚至尼斯顿看见火星人。但我弟弟直到早上才看到他们。 那天难民开始感到了食物不足了。人们越来越饿,就顾不上尊重私有财产了。农民们都拿着武器跑出来,保护自己的牛棚、粮仓和还未成熟的庄稼。几个人象我弟弟一样向东走,还有几个人走头无路,掉头回伦敦去寻找食物。这些主要是从伦敦背面郊区逃出来的人,他们只听到关于黑烟的一些传闻。我弟弟听说一半的内阁人员已经集中到了伯明翰,在密特兰各地已经准备了大量的炸药,用来装备自动地雷。 他还听到密特兰铁路公司已经修好了第一天恐慌之中造成的破坏,重新通车了,火车开始从圣阿尔彭斯开往北方,来缓解在各地难民造成的交通拥挤。在契宾翁家贴出了一张公告,宣布在背面的城镇里存储了大量的面粉,并将24小时向附近饥饿的难民分发面包。但是这个消息并没有阻止他执行自己的逃跑计划,三个人向东走了一天,除了公告上的保证,并没有看到有人分发面包。实际上,其他人也没有听到和分面包有关的更多消息。那晚,又落下了第七颗星,它落在了樱草山上。陨星落下时爱尔汶斯东小姐正在守夜,因为当时她和我弟弟轮流值班。她看见了陨星。 三个人在没有成熟的麦地里过了一夜以后,三个逃难者在星期三来到了契姆斯伏特。在那里的一个居民组织,自称为公共供给委员会,把小马当作紧急物资抢走了,但是他们不拿东西交换,只保证第二天他们分到一些马肉。在那里他们听到了火星人到达爱宾,还有魏尔撒姆修道院火药库给炸了的消息,但是却没能炸死一个火星人。 人们在这里的教堂钟楼上观望着火星人。我弟弟当时很幸运,虽然三个人都很饿,但他决定立即朝海岸出发,而没有停下来等待食物。到了中午,他们走过了铁林汉,奇怪的是,那里一片寂静,人们都离开了,只有几个坏人在到处找食物。在铁林汉他们看见了海,还有一大片人们想都想不到的各式各样的船只。 因为水手们不能往泰晤士河上开,他们只能开到爱萨克斯海岸,然后往驶到哈维尔,魏尔顿和克拉克顿,再经过富尔纳斯和旭勃来去带走乘客。船只排成一个巨大的镰刀形弧线,一头消失在耐兹附近的雾气里。靠近岸边的地方是一大群的小渔船,有英国的,苏格兰的,法国的,德国的,还有瑞典的;从泰晤士来的蒸汽船,游艇,电动船;远处是大吨位的船舶,有肮脏的煤船,油船,货轮和客轮,甚至还有在南汉普顿和汉堡来之间来往的漆成灰色和白色的邮轮;在沿着蓝色的海岸穿过黑水的地方,我弟弟能隐约辨认出海滩上的人和小船里的水手们讨价还价,人群一直从黑水延伸到马尔顿。 在约摸两英里以外停泊着一艘铁甲舰,吃水很深,看起来就象是一艘沉船。这是叫做“雷子”的海防铁甲舰。这是视野里能看见的唯一一艘铁甲舰,然而在平静的海面的右面很远的地方——有一股弯弯曲曲的黑烟,那是海峡编队的铁甲舰队。火星人进攻的时候,它们在泰晤士河口排成长长的一条线,升火待发,虽然充满着警惕,但是对火星人只能束手无策。 一看到海,爱尔汶斯东夫人立即惊慌了起来,她的小姑再怎么安慰她也不管用。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英国,她说宁愿去死,也不愿意把自己交付给不友好的外国人等等。这个可怜的女人似乎认为法国人和火星人没什么区别。她在两天的旅程里已经变得越来越歇斯底里,充满恐惧,意志消沉。她的好主意是回斯顿摩尔去。斯顿摩尔一向是宁静而安全的,他们会在斯顿摩尔找到乔治。 他们花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劝到了海滩上去,我弟弟总算引起了几个从泰晤士过来的一艘明轮船上水手的注意。他们派出一艘小船过来讨价还价,三个人收费36镑。那些水手说,船是开往奥斯顿特的。 当我弟弟付清了船费,和同伴一起上了船的时候,已经是两点钟了。虽然船费贵得惊人,但船上有食物,他们三个人决定到前面的位子上去吃些东西。 船上已经有了四十几个人,许多人花光了最后一笔钱才在船上获得一个位子,但是船长不断地让乘客上船,直到甲板上都挤满了人,才肯开船向黑水驶去,这时以近是下午五点钟了。要不是这时候从南方听到了炮声,他还会再多等一会儿。好象是为了回答炮响,海里的铁甲舰用小炮开了一炮,升起了一串旗子。烟囱里喷出一股浓烟。 有的乘客认为炮声来自于旭勃莱纳斯,直到后来大家才注意到炮声越来越响。同时,东南方很远的地方,在一片黑烟下面,三艘铁甲舰队的桅杆和上层建筑一个个冒出了海面。可是我弟弟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向了南面的火光。他想象着看到了从灰色的迷雾里升出来的烟柱。 这艘小蒸汽船在各式轮船排成的镰刀东面行驶着,低低的爱萨克斯海岸变成了蓝色,渐渐模糊了起来,当一个火星人出现在远方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小小的,淡淡的黑点,沿着泥泞的海岸朝富尔那斯方向走着。看到这些,船长在驾驶室里大声咒骂着,一方面因为害怕,另一方面后悔耽误了时间,划水的明轮似乎也受了恐惧的感染。所有站在船舷和坐在座位上的乘客都盯着远处的那个高高站在树梢和教堂顶上的身影,他正模仿着人的步态,慢慢朝前走着。 那是我弟弟看到的第一个火星人,他站在那里,与其说是惊恐,还不如说是惊讶地看着这个巨人朝海上的船只一步步地涉水走过来,海岸线渐渐给他抛在了身后。 第17章 后来,在克罗区后面很远的地方,又出现了另一个,从矮树上走过来,然后又是一个在更远的地方冒开了出来,趟着深水在闪亮的泥滩上行进,看上去仿佛是挂在天空和海水之间。他们都在朝东面行走,好象是想截住拥挤在富尔纳斯和纳兹的大批船舶逃跑。为了逃离火星人的进攻,虽然明轮船上的引擎已经开足马力,划水板搅起的泡沫从船尾喷了出来,但是小船仍然开得很慢。 我弟弟朝东北方向望了一眼,船只排成的镰刀形已经开始散乱了;一艘船赶到另一艘的前头,还有一艘转过头来,蒸汽船拉响了汽笛,喷出一大股浓烟,帆船升起了帆,小汽艇也左冲右突。我弟弟对这个景象和左舷出现的火星人看得出神,完全忘了往海上面看。突然,轮船为了躲避给另一艘船撞上,来了一个急转弯,我弟弟从自己先前站着的座位上摔了下来。他的周围是一片惊叫声和脚步声,然后又是人们的欢呼声,和人们对这个欢呼微弱的回应声。汽船往前突然一冲,我弟弟在甲板上滚到了一边。 我弟弟跳了起来,看见右舷离轮船不到100码的地方,有个象巨大的铁犁似的东西劈开海水,把翻滚着泡沫的巨浪朝轮船的两边推过来,船在水里上下起伏着,划水板给抛在空中打着转,然后几乎又把甲板淹进了水里。 我弟弟先给一阵水沫打得睁不开眼睛,等他张开两眼,看见一艘巨舰从旁边经过,往陆地方向驶去了。巨大的铁甲上层建筑高高地耸立在船身上,两个突出的烟囱里放出冒着火的浓烟。那就是鱼雷铁甲舰“雷子”号,它赶来保护受到火星人威胁的船只来了。 紧紧抓着船舷,我弟弟在甲板上站稳了身子。他的目光越过了铁甲舰的庞大身影,又落在了火星人的身上,现在三个火星人站在了一起,他们已经到海里很远的地方了,三只脚几乎完全隐没在水里。从很远的地方看过去,他们就这样半埋在水里,好象远不如正在驶离轮船的那艘巨大的铁甲舰可怕。他们似乎对这个新的敌手感到有些惊讶。也许对火星人来说,这个巨兽是他们自己的一员。“雷子”并没有开炮,只是全速向火星人驶去。也许正是因为它没有开炮,才能开到离火星人那么近的地方。火星人还不知道对它怎么办。只要它开一炮,火星人就能用热光把它击沉。 铁甲舰开得很快,才没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到了轮船和火星人之间——现在看起来象爱萨克斯海长长的海岸线前面的一个不断缩小的黑色影子。 突然,最前面的火星人放下了管子,朝铁甲舰射出一个弹筒。弹筒打中了船身,放出一团黑烟,然后滚进了水里,铁甲舰迅速地从扩散的黑烟里穿了过去。轮船在水里压得很低,太阳光直射进人们的眼里,乘客从轮船上看过去,铁甲舰似乎已经开到了火星人中间。 他们看见几个火星巨人迅速散开往岸上走去,身体从水里升了上来,其中一个举起了一个象照相机一样的热光箱。它把热光箱朝着斜下方拿着,热光碰到的水面上腾起一大片蒸汽。热光要是想穿透铁甲舰的铁壳,一定就象烧红的铁棍穿过一张纸一样容易。 从升起的蒸汽中冒出一点火光,火星人摇晃了一下,然后就倒了下去,大量的水和蒸汽喷向空中。“雷子”的大炮接二连三地朝火星人射击,一发炮弹溅落在轮船旁边,反弹到几艘向北方逃跑的船上,把一艘小船打成碎片。 可是没有人顾得到这些。当一个火星人倒下来时,船长在驾驶室里欢呼了起来,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叫声,所有挤在船尾的乘客也跟着叫了起来。这时从白色的波涛里,开过来一个长长的黑色的东西,中间冒着火苗,锅炉和烟囱还冒着火。乘客们又喊了起来。 “雷子”还没有完蛋;她的舵还完好无损,锅炉也在工作。她径直朝第二个火星人冲去,一直到了火星人一百码的地方,热光才射了出来。随着一声巨响和一片耀眼的火光,她的甲板和烟囱就飞上了天。火星人给爆炸震得摇摇晃晃,然后那个燃烧着的破船借着冲力继续朝前冲去,撞在火星人身上,把他象纸板一样地挤碎了。 “两个了!”船长叫到。 每个人都在叫。从船头到船尾上所有的人都在发疯似地欢呼着,所有出海的船只上也传来了欢乐的叫声。 蒸汽在水面上飘了几分钟,遮住了第三个火星人和远方的海岸。轮船的划水轮不停地转动着,离战场越来越远;最后的混乱过去之后,空中飘来了大片的黑色烟雾,“雷子”和第三个火星人都看不见了。但是一些铁甲舰都开得很近了,到了陆地和轮船之间。 小轮船继续往海上行驶,铁甲舰慢慢地朝海岸退去,海岸仍然笼罩在一片蒸汽里面,水汽和黑烟相互混杂在一起,形成了奇怪的旋涡。逃跑的船只朝东北方向散开;几艘小帆船穿行在铁甲舰和蒸汽船之间。过了一会儿,在到达下降的黑烟之前,铁甲舰转向了北方,然后忽然加速,在夜幕下驶进了东南方浓重的雾霭里。海岸线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最后消失在落日里低垂的云层下。 忽然,从金色的晚霞中传来了大炮的隆隆声,一个黑色的东西在里面缓缓移动着。人们纷纷涌到栏杆旁边,朝西方耀眼的阳光里望着,可是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团黑烟斜着升上天空,在太阳上形成一道道条纹。轮船在人们的重重忧虑中,慢吞吞地行进着。 太阳落到了灰色的云层后面,天空变得通红,然后就黑暗了下来,只有星星还眨着眼睛。深夜时分,船长指着头顶叫了起来。我弟弟眯起眼睛看去,只见什么东西向灰色天空里冲了上去——它朝斜上方冲去,迅速飞到了西面的云层上清澈的天空里;那个东西很大,又宽又扁,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弧形,然后又缓缓地降下来,最后消失在神秘的灰色夜空里。它飞上去的时候,黑夜降临在大地上。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 第二部 在第一部里,我岔开了正题,给大家讲述了我弟弟的经历。在前两章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一直和牧师藏在哈利伏特的空房子里,以躲避黑烟的袭击。我就从这儿说起。我们整个星期天晚上和第二天都呆在一个撒满阳光的小岛上——那是个充满惊慌的日子,黑烟把我们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断了。 在这两天里,除了痛苦的等待,我们无事可做。 我非常为我的妻子担心。我想着她在莱瑟海德给吓坏了,虽然自己身处危险之中,还要为我伤心,以为我已经死了。我在房子里踱来踱去,想到我们互相分开,和我不在她身边时可能会发生的事,禁不住大声哭了起来。我知道我的堂兄弟有足够的勇气应付紧急事件,但他不是那种能立刻了解危险,迅速采取措施的人。现在更需要的不是勇敢,而是谨慎与明智。我唯一的安慰是火星人正在朝伦敦方向走去,离他们越来越远了。这种担忧让我的脑子充满了机警和痛楚。我对牧师不停的唠叨感到非常不耐烦;他自暴自弃的态度也让我非常讨厌。我劝说了几次都没有用,于是离开他跑进一个小房间里——那显然是一个儿童的教室——里面放着地球仪、课桌和课本。当牧师跟进来,我跑上了房顶上的一间屋子,锁上门,好一个人想想自己的痛苦。 我们给黑烟围困了一整天,第二天早上也是如此。星期天的晚上,旁边的房子里好象有人——窗里露出一张脸和移动的灯光,后来又有关门的声音。但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后来又怎么样了。第二天我们就见不到他们了。整个星期天早上黑烟朝小河方向飘来,离我们越来越近,最后,黑烟沿着沿着小路蔓延到了我们藏身的房子旁边。 中午时分一个火星人穿过了田野,从容器里放出一道热光,咝咝的热气扫在墙上,烧碎了碰到的所有玻璃,牧师从前面的屋里逃出来时,手也给烧伤了。后来,当我们偷偷走进这个冷却下来的房间向外面看去的时候,北面的田野就好象是给黑色的风暴扫过了一样。我们朝河边望去,惊奇地发现数不清的红色斑块和烧焦的黑色草地混和在一起。 我们开始并没有想到这样的改变会对我们产生什么影响,只是想不用害怕黑烟了。后来我才注意到我们不再给黑烟包围,可以继续上路了。一想到有了逃跑的出路,我又想采取行动了。但是牧师却还昏昏沉沉,不肯听我讲的道理。 “我们在这儿很安全。”他重复着;“这儿比较安全。” 我下决心离开他——早点离开他就好了!我给那个炮兵教得聪明了一点,我先去找水和食物。我找到一些油和破布包扎了一下烫伤的地方,我还从一个卧室里拿了一顶礼帽和一件法兰绒衬衫。当他知道我打算一个人走——他也立刻起身出发了。整个下午一切都很平静,按我的估计,我们大约在五点钟出发,沿着烧焦的路朝孙勃莱走去。 在孙勃莱,沿途到处躺着死尸,他们的姿势各异,既有人也有马匹、马车和行李翻倒在地上,都盖着厚厚的黑色尘土。这层煤灰似的灰土让我想起了从书上读到的庞贝古城的毁灭。我们顺利地到达了汉普登宫殿,我们的脑子里满是奇奇怪怪的念头,然而在罕普顿我们却很高兴地发现了一小片逃过黑烟劫难的绿色草地。我们穿过勃歇公园,一些鹿在栗子树下走着,远处有几个人在匆匆忙忙地往汉普登方向去,他们是我们看到的第一批人。就这样我们来到了特维根汉。 第18章 通往海姆和彼德沙姆的道路后面,树林还在燃烧着。特维根汉没有受到热光和黑烟的伤害,这里的人更多,但没有人能给我们更多的消息。他们大部分跟我们差不多,趁着火星人进攻的间隙换个躲藏的地方。我有一个感觉,好象许多居民仍然藏着房子里头,他们害怕得甚至不敢逃出来。这里的路上到处都是居民仓皇出逃的痕迹。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路上堆着三辆给压碎的自行车,已经给后来经过的马车碾进了土里。我们大约八点半的时候穿过了里士满桥。因为桥完全暴露在视线里,我们当然急急忙忙地过了桥,可是我仍然注意到河的下游有一些红色的斑点,有些足有几英尺那么大。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我们没时间停下来细看——我对它们的解释比实际情况还要可怕。在秀兰的一边又出现了黑烟留下的黑色尘土和死尸——它们堆在火车站旁边;但是直到我们走近巴尼斯之前,我们没有见到一个火星人。 我们看见在远处有三个人在一条小街上向着火车站跑去,一个火星人的上部分结构出现在房子顶上,离我们还不到一百码。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危险场面,如果火星人朝下看一看的话,我们马上就没命了。我们都害怕得不敢前进,赶紧转身藏到了一个花园里的板房里。牧师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再也不敢动了。 但我去莱善海德的想法非常坚定,所以不愿意坐以待毙,夜里我又冒险出发了。我走进一丛灌木里,沿着一座大房子旁边的小路来到了通往冠和的路上。我把牧师留在了板房里,但他匆匆地跟了出来。 我的第二次出行是最愚蠢的事,因为火星人显然就在附近。牧师才赶上我不久,我们在寇和洛奇方向的草地上看见了一个战斗机器,我们不知道它是我们早先看见的那个,还是另外一个。四五个小小的身影在火星人前面的灰绿色草地上跑着,我们一会儿就明白了,这些火星人正在追赶着他们。火星人只迈了三步就赶上了他们,人们往各个方向散去。火星人并没有使用热光杀死他们,只是一个一个把他们抓了起来。很明显,火星人把他们都扔进了一个身后突出来的金属容器里,那个容器就好象是工人背在身后的背篓一样。 这时我才知道,火星人除了杀死人类,摧毁人类的意志以外,还有其他的目的。我们楞着站了一会儿,然后就转身逃进了身后的一扇门,进了一个四周带围墙的花园。非常幸运,我们找到,还不如说是跌进一条沟里,然后就躺在了里面,一直到星星出来之前,我们几乎都不敢跟对方小声说话。 我猜大概是将近十一点钟的时候,我们才又壮着胆子出发了,我们再也不敢走大路,只好躲在篱笆和树丛里偷偷行动,我们在黑夜里注意着火星人的行动,他走在右边,我在左边,火星人似乎无处不在。在一个地方,我们路过一块烧得焦黑土地,现在已经渐渐冷却,上面盖满了灰土,凌乱地躺着几具尸体,他们的头和身体已经给烧成了非常可怕的样子,但腿和靴子基本完好无损;另外还有几匹死马倒在地上,离四门裂开的大炮和毁坏的炮车约五十码的光景。 希恩似乎逃过了被毁灭的命运,但已经空无一人。我们在这里没有发现死尸,但是我们在黑暗里看不到路边的情况。在希恩我的旅伴忽然抱怨说自己头昏,而且口渴难耐,我们决定到一座房子里试试运气。 我们进去的第一幢房子(我们费了不少劲才打开窗户),是一幢半相连式的别墅,除了桌子上一些发霉的奶酪以外,我们没有发现吃的东西。不过我们在那里找到了可以喝的水;我还找到一把斧头,后来我们用它来砸开下一幢房子的大门。 我们后来经过了一个地方,大路从那里转向莫特莱克。这里有一幢环绕着围墙的白房子,我们在房子的餐室里找到了不少食物——一个盘子里有两条面包、一块生牛排,还有半只火腿。我之所以把这些东西这么详细地列举出来,是因为我们指望它们成为今后的两周的口粮。我们还在架子上发现了几瓶啤酒、两袋扁豆和几捆莴苣。餐室和厨房连在一起,厨房里有些木柴;还有一个柜子,里面我们找到了差不多一打盘根迭酒、罐头汤、鲑鱼罐头和两筒饼干。 在黑暗中我们坐在厨房里——我们不敢亮灯——一边吃着面包和火腿,一边分享一瓶酒。牧师仍然心绪不定,惊惶失措,但奇怪的是,他主张尽快出发,我不得不劝他多吃点东西增强体力。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我们无法离开了。 我说:“还没到午夜呢,”然后就出现了一道眩目的绿色闪光。厨房里的东西立即都显现出来,有的是绿色的,有的是黑色,然后又消失了。接着就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爆炸,这响声我过去和以后都没有听到过。紧接着这个爆炸以后,我们身后响起了轰隆声,四周到处都是玻璃的破碎声和砖头碎开的声音,天花板上的灰泥掉在我们身上,在我们头上碎成无数的碎片。我给砸在地板上,撞到了火炉的把手上晕了过去。牧师告诉我,我失去了知觉好长一段时间。当我苏醒过来之后,我们又处在一片黑暗中了,牧师满脸是血,正在朝我的身上撒着水,后我才发现他额头给划伤了。 我一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我慢慢地恢复了知觉,我太阳穴上的一块淤斑终于让我想起来了发生的事情。 “你好点了吗?”牧师悄声问到。 我最后终于回答了一句,坐了起来。 “别动,”他说:“地板上到处都是盘子的碎片。你活动时不可能不发出声音的。我想他们就在外头。” 我们两人安静地坐着,几乎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声。一切都象死一般地寂静。不时有一块灰泥,或者是砖头的碎块哗啦哗啦地滑下来。在外头不远处,发出一阵时断时续,金属般的声音。 “听到吗!”响声又响起来的时候,牧师说。 “听见了,”我说。“但那是什么呢?” “一个火星人!”牧师答到。 我又听了听。 “那不象是热光,”我说,我开始以为一个战争机器倒在了房子上,就象我看见倒在歇盘登教堂上的那个一样。 我们的处境非常地奇怪,又很难以理解,所以在黎明到来之前的三四个小时里,我们几乎不敢活动。后来阳光进来了,不是透过窗子,因为窗户仍然是黑色的,而是从房梁和我们身后墙上的一堆破砖之间形成的一个缺口射进来的。厨房里面现在看起来是灰色的了。 窗户给花园里的一大块泥土打碎了,这块土又砸到了桌子上,我们当时坐在桌边,把腿架在上面。外面的土高高地堆在房子旁边。在窗框上面,我们看见了拉断的落水管。地上撒满了金属碎片。靠近房间的厨房也陷了进去,早上的阳光从这个裂口照进来,显然大部分的房子已经倒塌了。与这片废墟造成强烈对比的是那个干干净净的柜子,它是淡绿色的,上面有些花纹,柜子底下放着几个黄铜和锡制的盆罐,墙上贴着模仿蓝白色墙砖的墙纸,还有厨房墙上松脱的彩色装饰。 当天光放亮的时候,我们透过墙上的缺口看见一个火星人的身体,我想他正在给还在发烫的圆筒站岗。看到这个景象,我们小心翼翼地从半亮的厨房爬进了食品储藏室。 忽然我对发生的事情有了正确的解释。 “第五个圆筒,”我悄声说,“从火星来的第五个圆筒,落在这座房子上,把我们埋在了废墟里。” 牧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小声说:“上帝保佑我们!” 我听见他字样自语地嘟哝着。 除了火星人的声音,我们静静地呆在储藏室里;我几乎不敢呼吸,眼睛紧紧盯着厨房门那边的微弱亮光。我正好能看见牧师黯淡无光,椭圆形的脸,还有他的领子和袖子。外面开始了一阵金属的锤击声,然后又是一声尖啸,又过了好长一会儿,又发出了象引擎一样的咝咝声。这些声音令人费解,断断续续地响着,次数越来越多。后来这声音变成一个匀称的轰响和颤动,让我们四周的东西都颤动了起来,餐室里的东西也跟着发出了鸣响声。光线暗了一下,厨房的门廊里变得一片漆黑。我们就这么一动不动,静静地蹲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后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最后我发觉自己醒了过来,感到非常饥饿。我猜在我们醒来之前一定睡了大半天的时间。我的饥饿促使我立即行动了起来。我告诉牧师我想去找些食物,然后就朝餐室里摸去。牧师没有答话,但我一开始吃东西,这点微弱的声音就惊动了他,我听见牧师从我后头爬了过来。 我们吃完以后又回到了储藏室,我一定是又睡过去了,因为后来我往四周一看,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轰响声仍然在继续着,让人心烦意乱。我轻轻叫了牧师几声,最后摸索着来到了厨房的门边。天还亮着,我看见他穿过房间,靠着三角形的缺口躺着,望着外面的火星人。他弓着肩膀,所以我看不见他的头。 我听见了好几次象引擎仓库里一样的声音;房子也随着轰鸣声抖动了起来。我从缺口看见给阳光染成了金黄色的树梢和宁静,温暖的蓝色夜空。我看了牧师一会儿,然后猫着腰,一面躲避着地上的碎片,蹑手蹑脚地朝他走去。 我碰到了牧师的腿,他吃惊地一跳,屋外的一块灰泥滑下来,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响声。我抓住他的手,怕他喊出声来,好长一段时间我们蹲着不敢动。 第19章 然后我转头去看我们的隐蔽处是否完好。落下的墙灰在房子的废墟上形成了一个垂直的长条开口,我小心地站起身,跨过一根房梁,从开口里看到了外面的情况,昨天晚上那里还有一条安静的乡村道路,而现在几乎面目全非了。 第五个圆筒一定是落在我们第一次进去的房子的正中。整个房子消失了,它被冲击打成碎片,飞散了出去。圆筒现在躺在原来地基的下面——深深地埋进一个洞里,它比我在沃金看到的沙坑还大。四周的土在巨大的冲击力作用下飞溅了出去——“飞溅”是最合适的词——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土堆,把后面的房子给遮住了。土地就象给一把锤子狠狠地砸过了一样。我们的房子朝后面倒去;房子的前半部分连底层都给彻底摧毁了;只是因为幸运的缘故,厨房和储藏室才逃过了同样的命运,给半埋在泥土和废墟里。除了对着圆筒的一边,房子的四周给大堆的泥土包围了起来。我们正处在大圆土坑的外围,火星人正在坑里忙碌着。沉重的敲击声就在我们身后响着,一阵阵明亮的绿色蒸汽不时地飘进我们了望的缺口。 土坑当中的圆筒已经打开了。大坑的另一边,在给打断的堆满砂石的灌木丛中间,一个战斗机器笔直地,高高地站在夜空之下,其它的火星人已经离开它了。虽然因为方便的原因,我前头已经描写了土坑的情况,但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大坑和圆筒,因为我看见了一个非同寻常的闪着光的机械装置正在忙着挖土,还有大坑旁边土堆上一个奇怪的生物笨拙地缓缓爬着。 那个机械装置最早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我们后来称之为修理机的复杂机械之一,通过对它们的研究,我们得以改善我们自己的机械设计。我刚刚看到它的时候,它就象是一种金属的蜘蛛,长着五条带关节的,灵巧的腿,身上有无数带关节的杆和短棒,还有许多触手在四周不停地伸缩,抓握着。它的大部分触手都缩着,三个长长的触手从外壳上抽出一排杆和短棒,显然它们是用来加强圆筒的筒壁的。这些东西给抽出来以后,修理机就把它们举起来,放在后面的平地上。 修理机的动作非常敏捷而复杂,几乎完美无误,虽然它身上发着金属的闪光,我开始都没有把它当作一架机器。战斗机器虽然有非常严谨的结构和如动物一般出色的行动能力,但根本无法同这个机器相比。许多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机器,他们要么只看过画家凭想象画的图画,要么只从象我这样的目击者口中听到过对这种机器不怎么完美的描述,是很难理解这种机器有着象活着的生物一样特质的。 我仍然记得一本小册子中的插图,这是最早描写这场战争的许多小册子之中的一本。画家显然只对一种战斗机器作了很粗浅的研究。他把它们画成了由三根僵直的杆支起来的一个高跷,既不灵活又不敏捷,只能做相同的动作,与事实完全不符。这本小册子曾经风行一时,我所以在这里提到这本小册子,只是想提醒一下读者它给人们造成的错误印象。拿它们跟我看见的火星人相比无异于拿蜡像和真人比较。依我看来,这本小册子还不如没有这些插图。 我说过,一开始我并没有把修理机当作是机器,只当是一只闪着金属光泽的螃蟹类的生物。火星人用触手控制着它的活动,而火星人本身只是螃蟹的蟹壳部分。后来当我察觉到那灰褐色,闪着光泽的蟹壳与远处爬动着的灵活机器是那么得相似,就开始理解了这架修理机的真正性质了。一旦了解了这些,我的兴趣就转到那些真正的生物,火星人的身上了。由于对他们已经有了一些模糊的印象,所以那种恶心的感觉并没有影响我对它们的观察。其次,我藏身的地方非常安全,而且我一动不动,所以没有必要急着行动。 我现在得说,他们是我所能想象出的最不象地球生物的动物。他们的身体——或者说是脑袋是巨大的圆形——直径大约有四英尺,每个身体的前面是一张脸。这张脸上没有鼻孔——的确,火星人似乎没有任何味觉,但他们有一对大大的,带颜色的眼睛,眼睛下面是一个突出的肉鼻子似的东西。在他的身体或者脑袋的后部——我不知道怎么称呼它——有一张很紧的鼓膜,后来我们通过解剖发现是他们的耳朵,它在我们稠密的空气中几乎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在嘴巴的周围有十六根细细的,象鞭子一样的触手,它们在嘴的两边分成两束,每束各有八个。一位著名的解剖学家,豪维斯教授后来把这些触手命名为“手”。我第一次看见这些火星人的时候,他们就好象在努力用这些手爬出大坑,当然了,地球上增加的重量使他们做不到这一点。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手在火星上一定是灵活自如的。 在这里,我想说说对火星人身体内部的解剖情况,他们的身体内部几乎同样的简单。最大的部分是他们的大脑,它发出无数条神经和眼睛、耳朵和有触角的触手连在一起。然后就是体积很大的肺,它和嘴巴相连,剩下来就是心脏和血管。稠密大气和附加的重量给肺部造成了紧张和压力,这从他们皮肤上的痉挛动作可以看出来。 这就是火星人的全部器官。让我们人类感到奇怪的是,火星人全然没有消化器官,而这些器官在我们身上是占了很大部分的。他们只是一个脑袋。他们没有内脏。他们不用吃东西,更不用说消化了。他们只摄入其他动物的血,顺便说一句,我曾经亲眼见他们把动物的血注射进自己的静脉。但是我实在无法描述那种让我不能不堪直视的感觉。只能这么说吧,他们用很小的注射器,把从活着的动物,大部分是活着的人身上抽得的血,注射进自己的血管…… 这样的想法无疑让我们感到厌恶,但我们也该想想,自己的食肉习惯对兔子来说是多么的厌恶。 如果我们想想人类在吃东西和消化上浪费的许多时间和精力的话,这种注射行为对体力上的好处显然是毋庸置疑的。我们身体的一半是由各种腺体,管道和器官构成的,它们把各类食品转化成血液。消化的物理过程和化学反应消磨了我们的体力,也影响了我们的思维。人们会因为肝脏是否健康而感到高兴或者忧愁,而火星人的心情和感情则完全不会受到器官的好坏的影响。 火星人把人作为主要营养来源这一爱好的原因,我们可以从他们从自己星球上带来的动物食物上得到部分解释。根据后来落入人们手中的这些动物骨骸来看,它们是两足动物,有一个脆弱的、海绵状的骨骼(几乎象海绵一样),大约六英尺高,张着一个圆圆的、直立的头,眼睛很大,嵌在硬眼眶里。每个圆筒里带来了两到三个这样的动物,它们在到达地球之前都给杀死了。即便它们不给杀死的话,结果也是一样的,因为只要它们试图站起来,身体里的骨头就会折断。 在给大家描述这些情况的时候,我想再加入一些开始我们并没有注意的细节,因为这能帮助不太熟悉火星人的读者,对这些危险的敌人形成一个更清晰的印象。 从生理方面来说,他们有三个与我们不同的奇怪特点。就象我们人的心脏从来不休息一样,他们从不睡觉。因为他们不需要恢复肌肉组织的力量,就完全不需要睡眠这样的间断性休息。他们很少有,或者没有疲劳的感觉。在地球上他们的行动总是很费事,但他们始终保持着活动的状态。他们24小时日夜工作,就像我们地球上的蚂蚁那样。 另外,火星人是完全没有两性分别的,这样就没有了人类常有的,因性别原因造成的感情波动。经证实,的确有一个火星人在战争期间出生,他当时连在出生人的身上,如同个肉芽一样地长出来,就像是小百合花球茎上的花芽或者珊瑚虫的幼虫。 在地球上的高等动物和人的身上,这样的生殖方式已经不复存在;但在地球上,这是一种非常原始的方法。在低等动物,甚至是较高等一些类脊椎动物当中,有性繁殖和无性繁殖是并存的,但是最后有性繁殖完全占了主要的位置。但在火星上,情况正好相反。 值得一提的是,早在火星人进攻之前,就有一个知识不很丰富的作者预测,人类最终的结构会变得跟火星人一样。我记得,他的预言刊登在1893年11月或12月号的《朴尔莫儿杂志》上,这本刊物早已停刊了。我还记得火星人战争之前《笨拙杂志》上的一张讽刺画。这个作者用愉快和滑稽的口吻指出——机械装置的完善化必将超越人类的四肢;而化学装置的完善将取代消化过程;象头发,露在外部的鼻子、牙齿、耳朵和下巴将不再是人体不可或缺的部分,而自然选择会让它们随着时间而逐渐消亡。唯有大脑才会作为有用的器官保存下来。此外身体上只有另一部分还有保留的价值,那就是手,它们是“大脑的教师和工具”。当身体的其它部分缩小,手却会变得更大。 这篇文章里包含着许多的真理,在火星人的身上,无疑理智代替动物器官已经得到了实现。我相信火星人可能是从象我们一样的动物进化来的,大脑和手的进化(火星人的手最终发展成了两束触手)早成了其它器官的退化。没有了身体,大脑当然就变成了一个自私的理智器官,没有了人类的感情造成的不利因素。 火星人和我们的最后一个不同点,最初给我们看来似乎是微不足道的。给我们造成许多疾病和痛苦的微生物,从来就没有在火星上出现过,要么就是很早以前就给火星人的卫生科学彻底消灭了。几百种疾病,伤寒和致命的传染病,象肺结核、癌症、肿瘤和其它病症,从来都没有影响他们的生活。 第20章 谈到火星和地球上生物的区别,我在这里要提到奇怪的红草。 很显然,火星人上的植物是象血一样的红色,而不是地球上常见的绿色,火星人带来的种子(故意的或者是无意的)无一例外地在地球上长出了红色的植物,但是,只有那种后来给我们称为红草的植物才在和地球上植物的竞争中生存了下来。红草的生长期很短,很少有人看见它们的生长。有一段时间,红草的生长快得惊人,而且覆盖了许多的地方。在我们被困在房子里三四天时间里,红草就覆盖了坑的边缘,它仙人掌一样的枝条在我们三角形窗子的边框上形成了一条洋红色的边。后来我发现它长满了整个田野,尤其是在水边。 火星人似乎长着一个耳朵,那是在脑袋后头的一圆形的膜,他们眼睛的视力跟我们大致相当,根据菲力普斯德说法,他们把蓝色和紫色看成是黑色。一般认为,火星人用声音和触手的手势交流;举例来说,一本我前面提到过的小册子肯定了这一点,这本匆匆编写的小册子很精彩(显然是由没有看见过火星人活动的人写的),是到目前为止关于火星人知识的最主要来源。没有一个活着的人像我这样看到过火星人这么多的活动。我不敢说是故意要看到他们的,但是事实是我的确看到了。我肯定地说,自己一次一次地观察过他们,看见四个、五个,有一次六个火星人缓慢地共同执行着相当复杂的行动,他们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打任何手势。他们注射血液时总是发出一种叫声;这种声音没有音调的调整,在我看来,只是在注射前舒一口气罢了。我自认为有些心理学的基础知识——我非常有把握地相信,就象我相信其他的事情一样——火星人可以不通过说话这种物理方式交流思想。我虽然曾对此颇有成见,但仍然深信不疑。有些读者大概记得,在火星人入侵之前,我曾经写过一些文章,对心灵感应作过相当激烈的批驳。 火星人不穿衣服。出于需要的原因,他们对装饰和礼节的概念与我们不同。他们不象我们对温度的变化那样敏感,而压力的变化对他们的身体也没有很严重的影响。虽然他们不穿衣服,但身上仍然佩带一些人工制成品,这使他们比我们更为优越。我们拥有自行车、溜冰鞋、大炮和刺刀诸如此类的东西,但这只是火星人业已完成的演化进程的开端罢了。他们几乎完全变成了大脑,根据各种需要穿着不同的外壳,就像人类穿上西装,骑上自行车赶路,或者在下雨的时候打伞一样。至于他们的各种装置,最让我们感到不可思议的也许是这样的一个情况,他们缺乏所有人类机械的主要特点——没有轮子——他们带到地球上来的所有东西找不到使用轮子的一点痕迹。人们猜想至少要使用轮子运动吧。从这一点上来看,我们地球的自然环境里从来就没有产生轮子的概念,而是发展出了其他的替代方式。火星人不仅不知道(真是难以置信),或者不愿意使用轮子,而且他们的机械装置里不使用固定的和半固定的轴心,因为圆周形的运动会把它们限定在一个平面里。机械的所有关节由滑动部件构成的复杂系统构成,这些部件在小小的,具有非常幽雅弧线的摩擦轴承上活动。关于这个细节,我得指出,他们机器里的长连杆大部分是由象筋肉组织一样的圆盘连接起来的,这个圆盘给包在有弹性的套里;当电流通过时,这些圆盘就被极化,紧紧地拉在了一起。用这样的方式,这些机械获得了和动物一样灵活的运动方式,这使看到它们的人感到非常吃惊。在螃蟹似的修理机里有许多这样类似肌肉的组织,我第一次从裂口里看到打开的圆筒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它看起来比躺在一边的火星人更有活力。经过了穿越太空的旅程之后,火星人在夕阳底下喘着粗气,活动着不怎么灵活的触角,有气无力地爬动着。 当我还在看着火星人在阳光下缓慢的动作,注意着他们身体的每一个细节的时候,牧师用力拉了一下我的胳膊,我才想起来他的存在。我回过头,看见他忧郁的脸和紧闭的嘴唇。他也从开口里张望一下,因为开口只能容下一个人观察;所以我不得不放弃观察,让牧师享受一下他的特权。 我再看的时候,那架忙碌的修理机已经把圆筒里的几个装置拖出来,组成了一个和它自己外形相象的机器;在左下方露出了一个挖土机器,一边放出绿色的烟雾,一边在大坑的边上工作着,有条不紊地把土挖出来,然后压平。它发出了锤击声和有规律的震动,让我们藏身的房子也抖动了起来。它一面挖土,一面喷着烟,发出哨声。就我所见,这个机器没有火星人在操作。 第二个战斗机器把我们从窥视的开口赶到了储藏室里,因为我们害怕火星人能从高处看到我们。后来几天我们觉得危险少了一些,因为在外头的阳光下看来,我们的隐蔽处一定是一片漆黑,但是一有了火星人接近的动向,我们就立即撤回储藏室里去了。虽然我们的观察非常危险,但我们两个人都无法抵御这个诱惑。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很让我惊奇的是,虽然我们身处绝境,很可能饿死或者给杀死,为了获得观察火星人这个可怕的优先权,我们仍然激烈地争吵着。我们在厨房里相互追逐,充满敌意,却又怕弄出响声,我们就这样拳打脚踢,有时离暴露只差一点。 我们两个人的性情和习惯以及行为完全不同,我们的危险境地和隔绝状态更使这种隔阂有增无减。我在哈利伏特的时候,早已经开始对牧师这种无助呓语的把戏和愚蠢的固执己见感到憎恶。他无休止的自言自语让我没有办法想出任何的行动方案,他的行为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我简直快要给他逼疯了。他象一个愚蠢的女人一样缺乏自制力。他能连续不停地哭上几个小时,我深信这个象给惯坏了的小孩子一样的家伙相信,他的眼泪几乎是一种灵丹妙药。我有时在黑暗里坐着,脑子里根本无法摆脱他没完没了的絮叨。他吃得比我还多,我枉费心机地想让他明白,我们逃生的唯一希望是等在房子里,等着火星人完成在土坑旁边的工作。在这样的漫长等待当中,我们肯定会需要食物。他却不能控制自己,连吃带喝,他睡得也很少。 随着一天一天过去,由于牧师对我们的情况完全不做任何打算,我们的处境变得更加困难和危险,我虽然很不愿意这么做,但不得不开始对他采取威胁的手段,到了最后甚至不得不打他了。这让他脑子清醒了一段时间。但他是属于那种脆弱的人,没有自尊心、畏惧、卑贱,专门施展狡猾的伎俩,对上帝,对别人,甚至对自己都要撒谎。 我写的这些确实不令人愉快,可是我这么做只是想让我的故事完整一些。生活中从没有过黑暗和可怕经历的人,一定会责备我对我们这个悲剧故事充满残忍和愤怒的描写;因为他们知道明辨是非,但是却不知道受尽折磨的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但是那些曾经生活在阴影底下,饱尝了千辛万苦的人,是会更容易理解我的。 当我们在黑暗当中压低着声音相互责骂,争抢食物和饮水,一边打打闹闹,外面,在六月灼热的阳光下,是一幅怪异的景象,火星人在坑边进行着不为我们熟知的工作。让我再说说自己的第一印象吧。过了很久,我回到了裂口处,发现三个战斗机器加入了新来的火星人。这些战斗机器带来了一些新的装置,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圆筒的外面。第二台修理机已经组装好了,正在战斗机器带来的一个新装置的旁边忙来忙去。这个装置象一个牛奶壶,上面有一个振动的梨形容器,从容器里流出一些白粉,撒在底下一个圆形的盆子里。 振动是由修理机的一个触手产生的。只见修理机发出一阵微弱的,音乐般的金属撞击声,象拉开的望远镜筒一样伸出了一个触手,这个触手原来只是一根突出的短棒,现在短棒的一头已经伸到了土堆的后面。又过了一会儿,这个触手向上举起一根闪闪发亮的白色铝棒,把它和坑边的一堆铝棒放在一起。在从日落到星星升起的这一段时间里,这架灵巧的机器已经用土制成了不下一百条这样的铝棒,蓝色的灰土一直堆到了大坑的边缘。 这架动作灵活,结构复杂的机器和那些行动笨拙,气喘吁吁的火星人的对比是那么的强烈,以致于我不得不时常提醒自己,那些火星人才是真正有生命的生物。 第一个人给带到坑里的时候,牧师正在缺口边观察。我坐在下边,弓着腰,用心地听着。他突然朝后一退,我害怕给火星人发现,不由自主地缩起了身子。他在黑暗中从垃圾堆上爬下来,来到我的身边,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一边打着手势。有那么一会儿,我也有些惊慌失措。他的手势是叫我到裂口处看一看,过了一会儿,我的好奇心让我来了勇气,于是站起身,从牧师的身上跨过去,爬到了裂口的边上。起先,我看不出有什么原因会让他那么恐惧,这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星星又小又暗,可是土坑却给制造铝棒时闪耀的绿色火光照得很亮。我的面前是一副由绿色闪光和黑色影子构成的影象,看上去非常奇怪。在这副画面的后面,飞着几只蝙蝠,它们完全不理会所发生的一切。火星人已经看不见了,它们给升起的蓝绿色的灰土挡在了后面。而战斗机器则把腿缩短了,蹲在坑的旁边。后来,从机器的轰响之中,飘过来好象是人的声音,我开始还以为是听错了。 我蹲在地上,仔细地观察着战斗机器,头一次发现了待在头罩里的火星人。 第21章 当绿色的火光升起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它的油光发亮的外皮和闪光的眼睛。突然我听见一声大叫,看到一个长长的触手伸向了安放在后背的一个笼子。一个什么东西,一个挣扎着的什么东西给高高举了起来,这个模糊的黑色影子给映照在星光下;那是一个体态粗短、健康的中年人,他的穿着很讲究;三天以前,他一定还是世上的一个名人。我能看见他睁大的眼睛和钮扣和表链上的闪光。他在土堆后头消失了,一切又安静了下来。然后就传来了哀号声和火星人的欢呼声。 我从垃圾堆上滑下来,慢慢站起身子,用手捂住耳朵,向储藏室奔去。牧师静静地蹲在地上,用两个胳膊抱着头,看见我跑过去的时候,他一边大声地责骂着我抛弃了他,一边跟了过来。 那天晚上,我们就藏在储藏室里,时而感到惊恐不安,时而又想着我们看到的景象,虽然我觉得有必要马上采取行动,但是却想不出逃跑的计划;但是到了第二天,我开始情形地考虑我们的处境了。我发现根本没法和牧师商量任何事情,他给我们不断恶化的状况吓得惊惶失措,已经完全丧失了明辨事理的能力,也不知道如何为将来打算了。他实际上已经沦落到了一个野兽的地步。但是我却从不放弃任何希望。一旦我面临事实,我越来越相信,虽然我们处境很可怕,但还没有到彻底绝望的地步。我们最大的希望就是,火星人只把大坑当作临时驻地。即便它们把它当作永久性的驻地也无妨,因为火星人不一定认为有看守土坑的必要,这样,我们还是会有机会逃跑的。我甚至还仔细地考虑到朝大坑的反方向挖一个地道的可能性,但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极有可能在出口处遇到一个站岗的火星人。此外,我只能自己来挖地道,牧师肯定什么也干不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个男人在第三天给杀死了。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火星人进食。后来,我大半天的时间里都不想到墙上的裂口里去偷看了。我走进储藏室,把门拿下来,然后操起斧头挖土,我干了几个小时,尽量避免发出任何的声响;可是当我在地上才挖了一个两英尺的土坑的时候,挖松的泥土轰的一声坍塌了下来,我就再也不敢挖下去了。我丧失了信心,在储藏室的地板上躺了好一会儿,甚至都没有心思动一动。从此以后,我就彻底放弃了挖地道逃跑的想法。 火星人给我一个印象,那就是我不指望能有人来帮我们逃走了。但是到了第四天或者第五天的晚上,我听见了仿佛是大炮的声音。 那时已经是深夜了,月光很亮。火星人已经撤走了挖土机,除了土坑的另一边站着的一个战斗机器,还有一个修理机在紧挨着裂口下的土坑旁边,这个地方已经给火星人放弃了。现在漆黑的土坑上只留下修理机和铝棒的淡白色的闪光,还有月亮投下一块一块的亮光。修理机的轧轧声冲破了寂静。夜空的景色很美,只有月亮高挂在天上。我听见一声狗叫,这个熟悉的声音使我倾耳静听。后来我隐隐约约地听见了隆隆的炮声。我一共数出有六声,间隔了很长的时间以后,又是六声。这就是我听到的一切了。 我最后一次从裂口里观望是在第六天,后来我发现自己只剩下了一个人。这次牧师没有紧紧贴在我的身边,想让我把裂口让给他,而是回到了储藏室里。我突然明白了。我轻轻地,迅速地走进了储藏室。在黑暗中,我听见牧师在喝东西的声音。我伸手抓了一下,手指碰到了一瓶盘根迭酒。 我们争打了好几分钟。瓶子掉在地上打碎了。我放开手,直起身子。我们站在那里,一边喘气,一边威胁着对方。最后,我站到了食物的前面,告诉他我决心制定纪律。我在储藏室里把食品按照十天的标准进行了分配。我不允许他这天再吃任何东西。到了下午,他试着想吃些东西。我当时正在打盹,听见他的声音以后立即就清醒了。我们整整一个白天和整整一个晚上面对面坐着,我虽然很疲劳,但却坚定不移,牧师一边哭,一边抱怨着自己的饥饿。我知道,那只不过是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但我现在却觉得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 就这样,我们的性格不和导致了公开的冲突。两天里头我们相互谩骂,甚至拳脚相加。我有时发疯似地打他,踢他,有时又哄他,跟他说理,有一次我试图用最后一瓶盘根迭酒买通他,因为我找到一个抽雨水的唧筒,我可以用它来喝水的。可是威胁利诱都不生效;他根本就不明事理。他老是忍不住想吃东西,还不停地自言自语。为了使我们受到禁闭的处境更容易忍受所采取的一些基本措施,他也根本不能承受。我慢慢地了解到,他已经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性思维能力,我也终于觉察到,我这个黑暗中的唯一伙伴已经成了一个疯子。 我好象记得自己有时也会神思恍惚。我一睡觉就会作非常奇怪而可怕的恶梦。虽然听起来有点自相矛盾,但是我相信是牧师的懦弱和疯狂让我提高了警惕,支持着我的精神,并使我保持了理智。 到了第八天,他停止了小声嘀咕,开始大声说话了。我没有办法让把声音放小一些。 “上帝是公正的!”他一遍一遍地说。“是公正的。让我们都受到惩罚吧。我们都犯了罪,我们堕落了。到处都是贫穷,苦难;穷人被踩在尘土下,而我却置之不理。我的祷告都是荒谬的道理——我的上帝——多么的荒谬!——我应该挺身而出,就是死也在所不惜,让人们忏悔,忏悔!——压迫穷人的人们——” 然后他又会突然想到我不给他吃东西,一面祷告,一面哭哭啼啼,最后又变成了威胁。他开始提高声音——我求他别这样。他自以为找到了对付我的办法——他威胁说要叫出声来,让火星人来抓我们。我给他吓住了一会儿;但是任何妥协只能减少我们逃跑的机会。虽然我不知道牧师是不是真的会照他说的去做,还是跟他争执了起来。不过那一天,他没那么做。在第八天和第九天里,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他的话里有威胁,恳求,其中混合着半疯半傻的胡话,还反反覆覆地对没有完成上帝的工作表示悔过,这反倒让我可怜起他来了。他会睡一会儿,然后又来了精神胡说起来。他的声音太响,我不得不制止他。 “安静点儿!”我央求到。 在黑暗里他跪了起来,他原来坐在是坐在铜器旁边的。 “我已经安静得太久了,”他说到,这个说话的声音肯定能传到土坑那边,“我必须亲眼看到苦难降临到这个失去了信念的城市!苦难!苦难!苦难!苦难!苦难!在号角声中降到世上的人们身上——” “闭嘴!”我直起身说到,因为我怕给火星人听到。“看在上帝的份上……” “不,”牧师声嘶力竭的大叫着,站起身,伸出了双臂。“说吧,我在传达着上帝的话!”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来了厨房的门前。 “我要亲眼看见!我去了!我已经耽搁得太久了。” 我伸出手,摸到了挂在墙上的切肉刀。我一下子就追了上去。我既感到害怕又怒不可遏。我在厨房中间赶上了他。在最后一刻我发了慈悲,把刀刃转向后面,拿刀柄砸在他的头上。他头朝前倒在了地上。我在他身上绊了一下,站着直喘。牧师一动不动地躺着。 忽然间,我听见了外头的灰泥碎裂的声音,墙上的三角形破洞暗了下来。我抬起头,看见了修理机的腹部慢慢地在洞外滑过。它的一只触手弯曲着伸进了废墟;另一只触手在落在地上的房梁当中摸索着。我目瞪口呆地站着。然后我透过机器身体边缘上的一个玻璃窗看见一个火星人大大的黑眼睛,这双眼睛张望着,后来就有一根长长的金属触手从洞里慢慢伸了进来。 我费力地转过身,在牧师身上绊了一下,走道储藏室的门口停下了。现在触手已经伸进了房间一两码,以一种抽搐的动作,弯曲着转动着向各处探摸。有那么一阵子,我就呆呆地看着触手慢慢地,抽动着伸过来。然后,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朝着储藏室退去。我浑身发抖;我几乎不能站直身子。我打开了煤窖的门,站在那里紧紧盯着通向厨房的门廊,门廊里的光线很暗,我仔仔细细地听着。火星人看见我了吗,他在干什么呢? 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前后移动着;它时不时地碰在墙上,或者又开始移动,发出微弱的金属振动声,就象是钥匙在钥匙环上滑动的声音。然后一个沉重的身体——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给从厨房的地上朝外头拖了出去。我抗拒不了好奇心,爬向门边往厨房里张望着。从三角形的窟窿照进来的阳光下,我看见了火星人,坐在修理机里打量着牧师的脑袋。我立即想到,从牧师头上的伤口上,火星人可能会推测出我的存在。 我又爬回了煤窖,关上门,尽量把自己藏在木柴和煤堆里,并且避免弄出声音。我时不时地竖起耳朵,听听火星人是不是又把触手伸进来了。 [手机电子书17z.] 那轻微的金属声又响起来了。我听见它从厨房里摸了过来。后来声音更近了,我猜触手已经进了储藏室。我想触手的长度可能够不到我了。我开始虔诚地祈祷。触手轻轻地从煤窖的门上擦了过去。又过了似乎好久;我听见它摸到了门拴!火星人知道怎么开门! 我时时刻刻担心给火星人抓住,然后,门开了。 第22章 我在黑暗中能看见这个东西——它更象一个大象的鼻子——朝我挥舞着,一边检查着墙壁,煤堆,木柴和天顶。它就象一个黑色的虫子前后摇晃着的头。 甚至有一次,它碰到了我靴子的后跟。我差点叫了起来;我咬住自己的手。触手安静了一会儿。我猜它退出去了。突然我听见咔喳一声,它抓住了什么东西——我以为它抓住了我!——然后就从煤窖里出去了。我疑惑了一分钟。显然它拿走了一块煤去检查了。 我趁机稍稍移动了一下位置,因为我藏身的地方很挤,又听了一会儿。我轻轻地为自己的安全祈祷着。 接着我又听见了那个触手缓缓地朝我伸过来了。它慢慢地越爬越近,在墙上蹭着,敲打着家俱。 我正在迷惑着的时候,它灵巧地从煤窖里抽了出来,关上了门。我听见它进了餐室,饼干桶哗啦哗啦响了起来,酒瓶也摔到了地上。接着从煤窖的门上传来了一声沉重的声音。然后就是无边的寂静。 它走了吗? 最后,我确信它走了。 它再没有到储藏室里来过;但是第十天我在黑暗里躺了整整一天,躲在木柴和煤堆中间。我甚至不敢爬出去喝水。直到第十一天,我才敢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 我走进餐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厨房和储藏室间的门拴紧。但是餐室里已经空空如也,所有的食物都没有了。显然火星人已经在前一天把它们都给拿走了。看到这些,我第一次感到了绝望。第十一和第十二天,我既没有喝水,也没有吃任何东西。 一开始,我的嘴唇和喉咙发干,体力也大大下降了。我坐在漆黑的储藏室里,感到非常绝望。我的脑子里只想着要吃东西。我想象着自己变聋了,因为从坑里传来的听惯了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到了。我觉得自己没有力气爬到裂口那里去而不弄出一点声音,要不然我一定到那里去的。 到了第十二天,我的喉咙变得很疼。我冒着会给火星人听到的危险,砸裂了水槽边的雨水唧筒,弄了两玻璃杯发黑的,浑浊的雨水。我的精神振作得多了。而且胆子也壮了一些,因为没有火星人听到声音后把触手伸进来。 在这几天里,我模模糊糊地记起了牧师和他是怎么死的。 第十三天里,我喝了更多的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隐隐约约想起了吃东西和不可能实现的逃跑计划。只要我一打盹,就会梦见可怕的幽灵,牧师的死,还有想象当中的晚餐;但是,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我总是感到嗓子很痛,这促使我不断地喝水。射进储藏室的光不再是灰色的,而是红色的了。在我混乱的想象当中,那象是血的颜色。 第十四天的时候,我走进了厨房,我惊奇地发现墙壁的裂口上长满了红草,把半明半暗的屋子里映成了模糊的血红色。 在第十五天的早上,我从厨房里听见一种奇怪的,熟悉的响声,我细听着,辨认出这是一只狗在嗅闻,抓挠的声音。我走进厨房,看见一条狗的鼻子从长满红草的墙上的裂缝里伸了进来。这叫我非常的吃惊。狗一看见我就急促地吠叫了一声。 我想如果能把它不出声地诱骗进来的话,我也许可以把它杀了吃掉;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把狗杀了,要不然它的行动会引起火星人的注意。 我向前爬过去,轻轻地说了声“好狗!”;但是它突然缩回头不见了。我听了听——我没聋——但是土坑那边的确没有声音。我听见好象是鸟翅膀的扑动的声音还有一声嘶哑的尖叫声,除此之外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在裂口那里躺等了很长时间,但是不敢把挡在前面的红草拨到一边去。有一两次我听见狗在下面的沙地上走来走去的声音,还有些鸟叫声,但只有这些声音。最后,外头的宁静让我鼓起了勇气,我朝外头看去。 在角落里,我看见一大群乌鸦在火星人吃剩的尸体骨骸上扑腾着,争抢着。除此之外,坑边没有一个人。 我环顾着四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有的机器都走了。除了角落上一大堆蓝绿色的灰土,另一边有几条铝棒,黑色的乌鸦和死尸的骨架以外,整个地方只剩下沙地上圆形的大坑。 我慢慢地穿过红草,站到了一堆废墟上。我除了看不到身后的地方,也就是北面,我能看到四周的各个方向。我既看不到火星人,也看不到他们的任何痕迹。我脚边的坑壁很陡,但是沿着瓦砾上有一条斜坡通到废墟的上面。我逃跑的机会来了。我开始颤抖了起来。 我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我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心脏狂跳着,爬到了废墟的顶上。我已经给这个废墟埋了好几天了。 我又向四周看了看。北面也看不到火星人的影子。 我最后一次看阳光下看到这一部分希恩的时候,它还是个由曲折蜿蜒的悦目白色街道和红色房子组成的小镇,茂密的树丛点缀在其间。现在我却站在一个碎砖烂瓦和砂石堆起的土堆上,上面蔓延着齐膝深的,红色仙人掌一样的植物,没有一株地球上的植物能跟它们竞争。我身边的树已经发黄,快要枯死了,而稍远的地方,红色的枝条仍然还缠在活着的树枝上。 附近的房子都给毁了,但是却没有一幢给火烧过;游戏楼房的墙还都立着,门和窗子全碎了。红草没有了房顶的房间里恣意生长着。我下面是那个土坑,乌鸦还在边上争食。还有几只鸟在废墟上跳着。远处,我看见一只瘦猫弓着身子在墙边走过。但是没有一个人影。 同我当时的禁闭相比,那一天看起来非常眩目,天空是明亮的蓝色。一阵微风吹得地上的红草轻轻摇动了起来。啊!多么清新的空气啊! 我在土堆上遥遥晃晃地站了一会儿,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危险。当我待在废墟里的时候,只考虑到我们眼前的安全。我完全没有了解世界上发生的事情,也没有预料到眼前这个陌生的景象。我曾经想象着希恩变成一片废墟——我发现四周的景色变得非常怪异,仿佛来到了另一个星球。 这个时候,我产生了一种人类所难以体会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是受我们人类控制的动物所熟知的。我觉得就象一只兔子回到了自己的窝里,突然发现十来个人在挖一座房子的地基。这种感觉在我的脑子里慢慢变得清晰,让我在以后的好几天里感到压抑,在火星人的脚下,我们给剥夺了主宰的地位,不再是万物之主,只是动物的一种。我们在火星人面前,就象动物在人的面前一样,只能悄悄窥探,四处奔逃,躲躲藏藏;人类的威严和统治权已经荡然无存。 然而我这个奇怪的想法很快就结束了,我唯一能感到的只有因为长期禁食所造成的饥饿。往土坑的另一边看过去,在红草覆盖的围墙后面有一个园子,园里的土地还没有长出红草。这给了我一个暗示,我迈步进了齐膝深的红草,有的地方的红草长到了我的脖子那么高。茂密的红草提供了很好的藏身之处,使我感到很安全。围墙大约有六英尺高,我试着想翻过围墙,可是两脚却跨不到墙头。于是我沿着墙跟走了一圈,在一个墙角那里,我踩着墙上露出来的石头爬上墙头,跳进了那个让我十分渴望的园子里。我在里面找到了一些小洋葱头,两个菊芋和几个生胡萝卜。我把它们收集起来,翻过一道破墙,在血红色的树丛里朝沃金走去——就象走在巨大的血滴铺成的大道上一样——我脑子里只有两个想法:多找些食物,要是我的体力允许的话,逃离土坑周围这个不象地球的该死的地方。 我又往远处走了一些,在一个长满野草的地方发现了一些蘑菇,我狼吞虎咽地把它们都吃了,然后我就来到了一片浅浅的,褐色水塘边,那里曾经是一片草地。我吃的那点东西反倒让我感到更加饥饿了。起先,我对在这么炎热的夏天看到流水感到很奇怪,后来我才明白这是由于红草到处蔓延的缘故。这种奇怪的植物一碰到水就长得又高又大,异常繁茂。红草的种子洒进了威河和泰晤士河,它迅速生长,富含水分的宽大叶子很快就把两条河给遮没了。 后来,我在彼尼看见一座桥几乎全给红草遮住了,在里士满也是如此,泰晤士河水形成宽广但却很浅的水面,把汉普顿和特维根汉的草地淹没了。红草跟着水面扩散,有一个时期,泰晤士河谷那些倒塌的别墅都给红草遮住看不见了。我在周围探查了一下,红草把火星人造成的大部分破坏的痕迹都掩盖了。 最后,就象它们迅即蔓延开来一样,红草很快地都死掉了。人们相信是一种细菌引起的一种疾病感染了红草,造成了它们的死亡。经过自然选择,所有地球上的植物都获得了抵抗细菌传染疾病的能力——它们从来不会不经过艰苦的斗争而轻易死亡的,但是红草却象死了的动物一样腐烂了。叶子已经发白,后来渐渐枯萎变脆了,只要用手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曾经滋养了红草生长的河水,现在把它们的残余都带进海里去了。 我看到水塘的第一件事情,当然是赶紧喝些水解渴。我喝了很多水,一时冲动之下,还啃了几口红草的叶子;可是这些叶子里水很多,还有一种难吃的金属气味。我发觉水很浅,虽然红草有点碍事,但还可以淌过去;但是河当中的水变得很深,我只好回到莫特莱克这边来。我勉强地靠着侥幸留下来的别墅废墟,篱笆和路灯认着路,走出了沼泽地,登上了通往洛恰姆波顿的山岗,来到了彼尼草地。 第23章 在这里,陌生而奇特的景象变成了一片熟悉的废墟:地上一块一块地似乎象给飓风扫过了一样,再走几步,我能看见完全没有受到任何破坏的地方,房子里严严实实地拉着窗帘,门也关着,好象主人才离开了几天,或者正在睡觉。这里的红草没有那么繁茂;路边高高的大树上也没有它们攀援上去的枝条。我在树上想找些食物,但是什么也没找到,我还闯进了两幢房子,但里面早已经有人进去过了,东西给搜罗一空。剩下的大半个白天,我一直躺在灌木丛里休息,我实在没力气再往前走了。 我始终没有见到一个人,也没看到火星人。我遇到了两只饿狗,它们看到我走过去就躲开了。我在洛恰姆波顿看见两具人的骨骸——没有身体,只有两个给啃得干干净净的头骨——在旁边的树林里,我还发现了几只碎裂的猫和兔子的骨骸,还有几只绵羊的骨头。我啃了几块骨头,但是上面没有什么肉。 太阳下山的时候,我挣扎着向通向彼尼的路上走去,火星人在那里使用过热光。走过洛恰姆波顿以后,我在一个园子里找到了不少生土豆,稍稍让我缓解了一下饥饿。从这个园子里我可以看到彼尼和一条河流。在黄昏里,这个景色非常荒凉:焦黑的树林,孤零零的黑色废墟,山岗下是一片给红草染红的水面。四周只有一片沉寂。想到这么迅速而可怕的变化,我感到难以形容的恐惧。 我那时相信人类已经完全被消灭了,我独自站在那里,是唯一活着的人。我在彼尼的山顶上又遇到了另一副骷髅,两只手给拉下来,扔在了离身体好几码远的地方。我走得越远就越相信,除了我这个侥幸逃脱的人,人类已经给彻底灭绝了。我确信,火星人打这里经过,留下一片荒废的土地,到其他地方去寻找食物了。也许它们现在正在摧毁柏林或是巴黎,要么它们已经向北去了。 我在彼尼山顶的一个小酒店里过了一夜,这是我自打莱瑟海德逃出来以后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我开始花了很大力气想破门而入——后来发现大门上只上了一个门闩——我就这么轻易进了门,在每一间屋子里翻找食物,直到后来我几乎绝望的时候,才在一个好象是佣人的卧房里找到了一块给老鼠啃过的硬面包和两个菠萝罐头。这个地方已经给人仔细地搜过,没什么东西留下来了。我在酒吧间里发现了一些饼干和三明治,先前来的人没有注意到这些东西。我没吃三明治,因为它们都坏了,但是我不仅吃了许多的饼干来充饥,而且把它们装满了口袋。我没有开灯,害怕火星人在夜里会到伦敦的这一带来找东西吃。上床之前,我先忙乎了一阵,我偷偷地从一扇窗子走到另一扇窗子,向外望着是不是有那些火星人的动静。我睡得很少。当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发现自己能够合理的思考了——这是自从和牧师最后一次争吵后,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从那以后,我的精神状况一直处在模糊的心绪不宁和麻木的愚钝状态当中。但是那天晚上吃过东西以后,我的脑子变得更加清醒了,我开始思考了。 我的脑子里交替地思考着三件事:牧师之死,火星人在什么地方,还有我妻子可能遭到的命运。对于第一件事情,我感到没有恐惧和后悔;我只把它看作已经发生的事情,虽然这样的记忆不令人愉快,但也不引起丝毫懊悔的感受。我那时和现在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因为一系列的事件驱使,我才在仓促之中用刀柄砸向了牧师。我不感到良心受到谴责;然而记忆却一直紧紧地缠绕着我。在夜晚的静寂当中,我感觉离上帝更近,我为了自己那愤怒的一刻接受着上帝的审判。我追忆着自从牧师第一次蹲在我身边以后的每一对话,他对我的口渴置之不理,却指着威勃利奇的废墟上升起的火光和烟柱。我们根本就无法合作——可是机会却把我们放到了一起。如果我预料到所发生的事,我早就把他留在哈利伏特了。但是我预料不到;如果我预料到一切,却仍然那么做,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我象写其他的事情一样把这件事写下来。我没有目击证人,我原本可以隐瞒这件事。但是我还是把它写出来了,请读者们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作出判断吧。 当我努力把牧师俯卧在地上的形象抛到脑后的时候,我又不得不面对火星人的问题和我妻子的命运。对前者我没有一点主意;我可以有一百种答案,而糟糕的是,对于我妻子的问题也是如此。突然间,那晚变得非常可怕。我坐在床上,呆呆地在黑暗里望着。我祈祷热光突然击中她,把她毫无痛苦地杀死。自从我那晚从莱瑟海德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祈祷过。我作过一些狂热的祷告,在极端危险中象异教徒一样地着了魔地祷告;但是现在我真心的祈祷,在黑暗里坚定而虔诚地面对上帝。奇怪的夜晚!最奇怪的是,黎明刚一到来,我虽然已经和上帝交谈过,却象一只老鼠一样爬出房子——一个比老鼠大一些的动物,一个低等动物——只消主人一怒之下就可以把我抓起来杀掉。也许老鼠也充满信心地向上帝祈祷。如果我们没有学到其他的东西,这场战争教会我们了怜悯——为我们统治下的没有智慧的动物感到怜悯。 早晨非常明亮,天气很好,东方的天空闪着粉红色的光芒,点缀着小块的金色云朵。在从彼尼山顶通向温布尔登的大路当中,还看得出星期天晚上战争开始以后,惊慌的人流涌向伦敦方向时留下的痕迹。一辆两轮的手推车上刻着“新麦尔登青菜商,托马斯·罗伯”,一个轮子碎了,还有一个白铁箱子也给丢下了;一顶草帽给踩进了现在已经变硬的泥地里,在西山顶上的一个翻倒的水槽旁边,有不少沾着血迹的玻璃。我的行动缓慢,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计划。我想过回到莱瑟海德去,虽然我知道在那里不大可能发现妻子。如果我的妻子和表姐妹没突然给火星人杀死的话,他们肯定早就逃走了。但是我还是想知道秀兰的居民是不是逃跑了。我知道自己很想找到我的妻子,我的内心渴望见到她,见到有人的世界,但是我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找她。我也深深体会到自己目前的孤独处境。我从角落里走出来,在茂密的树林和灌木丛的隐蔽下,来到了温布尔登宽广的草地边上。 黑色的草地上长着黄色的金雀花和石南;这里看不到红草,当我在草地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潜行着的时候,太阳出来了,阳光把草地照得生机勃勃。我在树林里发现了一群忙忙碌碌的青蛙。我停下来看着它们,从它们强烈的生存欲上得到了一些启发。后来,我感到一种被人偷看的奇怪感觉,我突然转身,发现在一丛小树里蹲着什么东西。我站在那里看着。我朝前迈了一步,一个男人站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短剑。我慢慢向他走去。他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地望着我。 当我走近一些,发现他穿的衣服和我一样又脏又旧;他看上去就象刚刚给从阴沟里拖出来。再走近一点,我看出他浑身都是青苔,污泥和煤烟。他的黑头发搭在眼睛上,他满脸乌黑,又脏又瘦,所以一开始我没认出他来。他的下巴上有一道红色的伤痕。 当我离他还有十码的距离时,他叫到,“站住!”我停了下来。他的嗓子是哑的。“你从哪儿来的?”他问。 我想了一想,一边打量着他。 “我从莫特莱克来,”我说“我给埋在火星人圆筒砸出的土坑旁边了。我刚刚想办法逃出来。” “这里没有食物。”他说。“这是我的地方,从这座山到那条河,后面到克拉波海姆,上面一直到草地的旁边。这里只有够一个人吃的食物。你上哪儿去?” 我慢条斯理地回答着。 “我不知道,”我说。“我在毁坏的房子底下给埋了十三、四天,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怀疑地看着我,然后又换了一种表情望着我。 “我没打算留在这里,”我说。“我想我应该到莱瑟海德去,我的妻子在那儿。”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 “是你,”他说;“从沃金来的那个人。你没死在威勃利奇?” 我同时认出了他。 “你就是那个跑进我家花园的炮兵。” “真是好运气!”他说。“我们是幸运的一对!瞧你!”他伸出一只手,我抓住了他的手。“我从一个排水沟里爬出来,”他说,“但是他们没有杀掉所有的人。他们走后,我穿过田野向沃尔顿走去。但是——还不到十六天,你头发都发灰了。”他忽然转过头看去。“只是一只白嘴鸦,”他说。“现在连鸟的影子也要担心。这里太开阔了,让我们躲到小树丛底下去谈吧。” “你见到火星人了吗?”我说。“自从我爬出……” “他们去伦敦了,”他说。“我猜他们在那里造了一个更大的营地。那里,在海姆斯推特路那边,整晚上满天都是他们的光。他们就在这片光里移动着。到了白天这片光就不见了。但是,我没在更近的地方看见他们。”(他扳手指数着)“五天。后来我看见其中两个把一个什么大东西带到海满斯密士去了。前天晚上”——他突然停下来,然后强调说——“那只是一道光,但天空里有个东西。我相信他们造了一个飞行机器,正在学习飞行。” 我停下来趴到了地上,我们向小树丛爬去。 “飞行!” “对,”他说,“飞行。” 我爬到一个小土堆上坐下。 “人类完了,”我说。 第24章 “如果他们会飞的话,他们就能飞越全球。” 他点点头。 “他们会的。但是——这会让我们这边的情况好一些。另外——”他看着我。“你对人类灭亡不满意吗?我很满意。我们完了;给彻底打败了。” 我瞠目结舌。虽然这听起来很奇怪,但我还没有得出这样的结论——他说出来以后,这个结论就非常明显了。我仍然还怀着一线希望;或者说,我的脑子里有这么个习惯。他重复着自己的话,“我们给打败了。”他对此坚信不疑。 “全完了,”他说。“他们死了一个——只有一个。他们已经找到了很好的落脚点,并且征服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他们把我们踩在脚下。在威勃利奇死掉的那个只不过是个事故。他们只是先头部队。他们不断地飞过来。那些绿色的陨星——这五六天里我没有看见,但是我相信他们每个晚上都落下来,落在了其他的地方。我们打败了!” 我没有回答他。我定定地盯着前方,徒劳地想找出些理由来反驳他。 “这不是战争,”炮兵说。“这绝不是战争,就象人和蚂蚁之间不可能有战争一样。” 突然我想起了在天文台的那个晚上。 “他们发射了十次以后就没有再发射,至少在第一个圆筒到来之后还是这样。” “你怎么知道?”炮兵说,我解释给他听。他想了想。“可能是他们的大炮出了故障,”他说。“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怎么办?他们会把大炮修好的。就算是有些推迟,结果又有什么两样呢?这只是人和蚂蚁的战争。蚂蚁建造自己的城市,按照自己的样子生活,进行着战争和革命,直到人想把它们赶走,然后它们就给赶走了。我们现在就是这样的——只是蚂蚁。只是——” “是的,”我说。 “我们是可以吃的蚂蚁。” 我们坐在那里看着对方。 “他们会把我们怎样呢?” “我在想的就是这个,”他说;“我在想的就是这个。从威勃利奇出来以后,我朝南走——我一直在想。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多数人都受不了,又哭又叫的。我可不想叫。我已经两次经历了死亡;我不是个仪仗兵,反正早晚要死的。只有动脑子的人才能活下来。我看见每个人都在往南走。我对自己说,“那里不会有食物留下来的,”于是我往回走,我朝火星人的方向走去,就象麻雀向人走过去一样。在我的四周”——他向地平线挥了挥手——“人们在一起挨饿,相互争打,互相践踏——” 他看见了我的脸,尴尬地停了嘴。 “毫无疑问,有钱人都逃到法国去了,”他说。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应该道歉,他遇到了我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这里到处都有食物。店里有罐头;葡萄酒,烈性酒和矿泉水;而水池和落水管都空了。好吧,我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他们是有智慧的生物,”我说,“他们好象需要拿我们当作食物。首先,他们会摧毁我们的兵舰,机器,大炮,城市,所有的秩序和组织。这样就行了。如果我们只有蚂蚁那么大,我们也许能逃掉。但我们不是蚂蚁。我们体积太大,这没错。”是吧?” 我表示同意。 “是这样;我已经想出来了。好——下一步;目前我们给抓住了。一个火星人只要走几英里就能抓住一大群逃跑的人。有一天,我看见一个火星人在温兹完斯附近把一幢房子打成碎片,在废墟里翻找着。但他们不会一直这么干。一旦他们把我们所有的大炮和兵舰都解决掉,摧毁了我们的铁路,完成在这里要作的所有事情,他们会有系统地把我们抓起来,把最好的找出来装在笼子里和其他东西里。这就是他们想干的事。上帝啊!他们还没开始对付我们呢。你难道看不出吗?” “还没开始!”我叫到。 “没开始。所有发生的这些是因为我们不能保持安静。我们用大炮和其他愚蠢的行为去干扰他们。我们失去了理智,成群结队地朝不见得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跑去。他们还不想理我们。他们在建造自己的东西——建造他们带不过来的东西,为其他的人作好准备。很可能这就是圆筒暂时停止落下来的原因,他们怕砸到已经在这里的火星人身上。我们不应该到处瞎跑,乱喊一气,或者是找机会用炸药把他们干掉,我们应该安排自己适应新的事物。这就是我想到的。这当然不是人类想要得到的,但是事实如此。这就是我行动的原则。城市、国家、文明、进步——全完了。我们给打败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活着有什么用呢?” 炮兵朝我看了一会儿。 “今后的100年里不会有什么音乐会了;也不会有什么皇家音乐学院了,也不会有餐厅里的美食佳肴了。如果你只想享乐的话,那是完蛋了。如果你有贵族的气派,或者不喜欢用刀子吃豆子的话,不喜欢说话漏发"h"音的话,你得赶紧改变一下了,礼貌在将来没有用了。” “你是说——” “我是说象我这样的人会活下来——给当作人种留下来。我告诉你,我一定要活下去。如果我没错的话,过不久你也会这样的。我们不会给消灭。我不想给他们捉住,象对待一头公牛一样驯养起来。噢,想象那些棕色爬行动物吧!” “你是想说——” “我是想这么说。我要在他们脚底下活着;我已经想好了。我们人给打败了。我们懂得太少。我们必须学习,然后才有机会。我们必须一边学习,一边独立地活下去。瞧!这就是要作的事。” 我惊讶地盯着他,给他的决心深深打动了。 “我的天,”我叫到“但是你真是个男子汉!”我猛然抓住了他的手。 “啊!”他说,眼睛闪闪发亮。“我已经想好了,对吗?” “接着说,”我说。 “好吧,那些想逃跑的人得先作好准备。我准备好了。告诉你,不是每个人都会变成野兽;事情就会是这样的。这就是我观察你的原因。我还有些怀疑。你很瘦弱。我不知道是你,不知道你怎么给埋起来的。所有这些——所有住在这些房子里的人,还有那边所有的小书记员——他们都是没用的人。他们没有任何精神——没有崇高的梦想,没有骄傲的欲望;他们不是男子汉,都是些胆小如鼠,毫无用处的家伙。他们一天到晚想着工作——我看到许多这样的人,手里拿着早餐,发疯一样地跑着,只是为了能赶上使用月票的火车,因为他们害怕赶不上火车会砸了饭碗;工作的时候他们不肯愿意钻研业务;下班以后立即赶回家怕耽误了吃晚饭;晚饭后呆在家里,害怕走到街上去;晚上和妻子睡在一起,不是因为需要妻子,而是因为他们有一点钱,能让他们安心住在自己的小窝里。他们的生活有了保障,也用不着为紧急的事变担惊受怕。到了星期天,他们又开始害怕死后的日子。好象地狱是给兔子设的!好了,火星人几乎就是他们的恩人。宽敞的笼子,丰富的食物,用心的喂养,没有担心。他们只要饿着肚子在野地里跑上一个星期,就会乖乖地走回来给逮住。过不多久,他们就会很开心了。他们甚至会想,在火星人来照料他们之前,是怎么活下去的呢。这里的酒吧里的好汉,歌女和各种怪人——我可以想象出来。”他说,脸上带着一种严肃的感激神情。“他们身上有许多的感情和宗教。我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许多东西,我这几天看得更清楚了。许多脑满肠肥的人会安于现状;还有许多人会感到担心,觉得事情都不对头了,应该赶紧作些什么。当许多人会觉得要作些什么的时候,而那些生性懦弱的人,还有那些一出点什么事就变得意志薄弱的人,总会形成一套听任自然的宗教,他们把这看作至高无上的理论,虔诚无比地任凭上天和命运的摆布。你很可能看到过这样的事情。胆小鬼的精力总是花在这上面的。他们在笼子里会虔诚地祷颂经文,唱赞美诗。那些脑子稍许复杂一些的人会多花一点精力在——怎么说来着——性欲上。” 他停了一下。 “火星人很可能把我们当中的变成宠物;教他们玩一些把戏——谁知道呢?——他们可能会可怜起一个男孩来,他们把他养大只是为了要杀死他。也许,还有些人会给他们训练来抓我们。” “不,”我叫到,“这不可能!没有人能——” “骗自己有什么用呢?”炮兵说。“有人会很高兴地这么干。傻瓜才不这么想呢!” 我只好同意他的结论。 “如果他们来抓我们的话,”他说;“上帝啊,如果他们来抓我们!”然后就静静地思考起来了。 我坐在那儿想着这些事情。我找不到反驳他的理由。在火星人入侵之前,没有人能怀疑我比他更有智慧——我是一个精通哲学理论的著名作家,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但他已经能正确地说明情况,而我却还不知道呢。 “你想怎么做?”后来我问到。“你有什么计划呢?” 他迟疑了一下。 “好吧,是这样。”他说。“我们能干什么呢?我们必须创造一种人类能够生存和繁衍下去的生活方式,能安全地把我们的孩子抚养长大。对了——等一下,让我把想要做的说得清楚一点儿。那些驯良的人会变成给驯化的动物;只消几个世纪他们就会变得体形巨大,身材美丽,但是蠢笨无比——他们都是废物!我们这些决定过自由生活的人会变成野蛮的动物——退化成一种巨大的,野生的老鼠——你看,我意思是生活在地下。 第25章 我在想下水道。当然那些不知道下水道的人把它们想得很可怕;但是伦敦地下有上百英里的下水道——只要下几天雨,这个空城的下水道就可以被冲干净了。主要的水管又大又宽敞,足可以让任何人呆在里头。还有地窖,地下室,储藏室都可以变成进入下水道的秘密通道。还有火车和地铁的隧道。啊,你明白了吗?我们可以成立一支部队,一支由身体强健,头脑清楚的人组成的部队。我们不会选择那些废物。我们会扔掉没有的人。” “你是说要把我扔掉?” “得了,要不然我怎么会跟你说呢。” “我们用不着争论这个,接着说。” “留下来的人得听命令。我们也需要身体健康,头脑清醒的女人——她们是很好的母亲和老师。我们不需要身体瘦弱的小姐——她们只会飞媚眼。我们不要软弱和愚蠢的人。真正的生活又开始了,没用的人,给别人带来累赘的人和多愁善感的必须死掉。他们应该死掉,他们也愿意死掉。活着给人类带来麻烦总不是好事。当然他们会不高兴。不过,死没什么可怕,只是怯懦使死亡可怕。我们应该聚集在这些地方。我们的地方应该是伦敦。我们甚至可以设立岗哨,当火星人不在的时候,跑到外面去转转。也许可以打打板球。这样我们就可以保存人种。这可能吧?但光是保存人种还不够。那只是老鼠。我们要保存我们的知识,并不断发扬壮大。你这样的人就有用了。我们有书,还有模型。我们必须在地下的深处找到安全的地方,把所有的书都放进去;我们不需要小说和诗歌,只要科学书籍。你这样的人就有用武之地了。我们必须到大英博物馆,把所有的书都拿来。我们特别要注意保存我们的科学——而且要多学一些。我们要观察火星人。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应该出去刺探消息。当一切都准备好了以后,也许我应该亲自去。我是说,让火星人逮住。最重要的是,我们不应该去滋扰火星人。我们甚至不应该偷东西。如果我们看到了他们,就应该给他们让路。我们必须向他们表示我们无害。对,我知道这个。但是他们是智慧生物,如果他们拥有了一切就不会来抓我们,他们会只把我们当作无害的蛆虫。” 炮兵停下来,把一只黝黑的手放在我的手上。 “不管怎么说,我们开始也许用不着学那么多——只要想象看:四五个战斗机器突然发动了起来——到处扫射着热光——机器里没有火星人,没有火星人,只有人——学会了使用这些机器的地球人。也许我有这个机会,或者其他的人会有这个机会的。想象一下吧,坐在那个奇妙的机器里,随心所欲地放出热光!想想你自己去控制它吧!要是你能用它一下,就算最后给化成灰烬,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想火星人一定会睁大他们漂亮的眼睛!你看不见他们吗?你看不见他们急急忙忙、气喘吁吁,朝着他们其他的机器大喊大叫的情景吗?每个地方都出了问题。然后是嗖的一声,轰隆!正在他们还在到处瞎摸的时候,热光嗖的一下扫过来了,瞧,人类又当上自己的主人了。” 有那么一会儿,炮兵的大胆设想和他充满信心和勇气的口吻完全占据了我的思想。我毫不怀疑他对于人类未来的预测和他惊人的计划,那些认为我有些傻和轻信他人的读者不妨拿他的情况和我比较一下,他们在聚精会神地读书,而我正担惊受怕地蹲在树丛底下听着炮兵讲话。我们一早上就这么谈着,然后从树丛里爬出来,我们朝天上望了望火星人的动静,然后就赶紧跑到彼尼山上的一个屋子里,他在那里给自己做了一个洞穴。洞穴挖在房子的煤窖里面,他为了这个洞穴挖了整整一个星期——那是一个十英尺长的地沟,他想把它和彼尼山的主下水道接起来——我这时第一次了解了他的宏伟梦想和力量之间的差距。我一天就能挖出这样的洞。但我还是对他深信不疑,整个早上和中午我都在帮他挖洞。我们有一辆花园里用的手推车,我们用它把挖出来的土运到厨房那边。我们从附近的餐室里找到一听假鳖汤和一瓶葡萄酒,吃完东西后,我们又有了精神。这种累人的工作竟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我用不着去想外头这个奇怪的世界了。我一边工作,一边在脑子里把他的计划想了又想,慢慢地生出了不少的疑惑;但是我整个早上都在干活,心里因为重新找到一个目的而感到高兴。干了一个小时以后,我开始考虑还要挖多远才能到达下水道,发现很有可能根本就挖不到那里。我的主要问题是,我们为什么要挖这么长的隧道,而不是从一个阴沟洞直接通到下水道去呢,阴沟洞都是接到房子里的。我觉得,我们的房子选得也很不方便,这迫使我们多挖很长的一段隧道。正当我在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炮兵停止了挖掘,看着我。 “我们干得不错,”他说。他把铁锹放下。“让我们休息一会儿”他说。“我想现在是到房顶上侦察一下的时候了。” 我想接着干,他犹豫了一下,又拿起了铁锹;突然我有些明白了。我停下不干了他也立刻停了下来。 “你干吗在草地上闲逛,”我说,“而不在这里干活呢?” “呼吸点儿新鲜空气,”他说。“我正往回走呢,这里晚上比较安全。” “但是工作呢?” “噢,人不能老是干活,”他说,我看见他的脸色突然变白了。他迟疑了一下,手里握着铁锹,“我们现在该侦察了,”他说,“因为附近如果有人在附近的话,他们一定会听到铁锹的声音,向我们发动突然袭击的。” 我没心思反驳他。我们一起来到了房顶上,站在梯子上从屋顶的门缝里朝外看。看不见火星人的影子,我们冒险爬到房瓦上,躲在栏杆的后面滑下去。 在这个位置上,彼尼的一大部分给灌木丛遮住了,但是我们能看见下面的河流,上面长着红草,兰培斯下面的地区给水淹没了,变成了红色。古老宫殿四周的树上爬满了红草,枯干的枝条和萎缩的叶子伸展在一串串果实之间。这种植物对流水的依赖性实在是令人感到奇怪。我们的四周没有红草的一点痕迹,金链花,粉红色的山楂花,雪球花,绿色的树丛在月桂花和肃球花露出头,在阳光下面闪闪发光。在凯新顿后面冒出了浓烟,黑烟和一片蓝色的烟雾遮住了北面的山丘。 炮兵开始跟我说起哪些人会留在伦敦。 “上个星期的一个晚上,”他说,“几个傻瓜恢复了供电,整个摄政街和马戏广场上灯火通明,一群穿得破破烂烂的酒鬼挤在那里,连跳带叫地闹到黎明。这是一个当时在那里的人告诉我的。天亮以后,他们看见了一个战斗机器站在离兰海姆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天晓得它在那里站了多久。一些人转身就逃。战斗机器走到路上,抓住了将近100个人,他们喝得烂醉,给吓得跑不动了。” 这种时候的怪事是不会在历史上留下记载的! 然后,为了回答我的疑问,他又谈到了自己伟大的计划。他变得兴致勃勃。他大谈缴获一架战斗机器的可能性,我几乎又要相信他了。可是现在我开始理解他的性格。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强调不要急躁了。我还看出,他现在不会亲自去夺取一架战斗机器和作战了。 过了一会儿,我们回到了地窖。我们都没心思接着挖洞,当他建议我们吃饭的时候,我非常高兴地同意了。他忽然变得非常慷慨起来,我们吃完以后,他出去了一会儿,拿来一些很好的雪茄烟。我们点上烟,他的乐观情绪又恢复了。他准备承认把我的到来当作一件大事。 “地窖里有些香槟,”他说。 “我们可以喝用泰晤士河水做的盘根迭酒,”我说。 “不,”他说;“今天我请客。香槟!伟大的主啊!我们当前有个重要的任务!让我们休息一会儿,尽量积攒些体力。看我的手都起泡了!” 他觉得今天是个假日,所以吃完饭以后,他建议我们玩纸牌。他教我玩“由凯”的游戏,我们把伦敦分成两半,我控制北部,他控制南部,然后我们赌教区分数。给严肃的读者们看来,这可能非常愚蠢可笑,但这却是事实,更值得一提的是,我还觉得纸牌游戏和其他几个游戏非常有趣。 人的思想真是不可思议!当我们的种族面临着灭绝和可怕的退化的时候,我们看不到一个清楚的未来,只有死亡的可能,我们却坐在那里兴高采烈地玩着纸牌游戏。后来他教我玩扑克,我又赢了他三盘象棋。到了晚上,我们甚至冒险点了灯。 我们玩了很多游戏以后,开始吃晚饭。炮兵喝了一瓶香槟酒。我们接着又抽雪茄。他不再是我早上见到的那个人类的拯救者了。他仍然很乐观,但是比较冷静了。我记得他为我的健康干了一次杯,他还作了一次前言不搭后语的小小演说。我拿了一根雪茄,走到楼上去看他说起的,高门山一带闪亮的绿光。 起先,我呆呆望着伦敦山谷对面的地方。北边的山丘笼罩在黑暗当中;凯新顿附近的火还在烧着,桔红色的火苗不时地升起来,消失在深蓝色的夜空里。伦敦的其他地方一片黑暗。后来,在附近一些的地方,我看见了一种奇怪的光芒,一种浅紫色荧光在晚风里抖动着。我开始还弄不懂那是怎么一回事,后来才明白,那一定是红草发出的微弱磷光。看到这些,我那遇事感到惊奇的本能又活跃起来了。我把目光转向火星,它高高挂在西方的天空下,发出明亮的红光。 第26章 然后又久久地凝视着海姆推斯特和高门的夜空。 我在屋顶上呆了很长的时间,想着一天里发生的奇怪变化。我想起了深夜的祈祷和愚蠢的纸牌游戏。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厌恶的感受。我记得自己扔掉了雪茄烟。我的愚蠢行为让我无法忍受。我觉得自己对妻子不忠,也背叛了人类。我心中充满悔恨。我决定离开这个放荡不羁的妄想家,让他自己去大吃大喝,走到伦敦去。在那里,我能知道火星人和我的同胞们在干些什么。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还在屋顶上。 我离开炮兵以后就下了山,穿过高街上的一座桥,来到了富尔翰。那是到处都是红草,几乎把桥都给堵死了;但红草的叶子上已经长出了白斑,传染病正在迅速地传播开来。 在通向彼尼桥的一个拐角上我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他浑身都是黑色的灰土,象是一个扫煤灰的,他还活着,但是已经喝得烂醉,说不出一句话。我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他只会破口大骂,并且用手打我的脑袋。我想应该留在他身边,可是他脸上凶恶的表情却把我吓跑了。 过桥以后,地上出现了黑灰,黑灰在富尔翰变得更厚了。街道安静得可怕。我在一家面包店里找到一些食物,又酸又硬,而且都发霉了,但是还能吃。离魏尔翰·格林近一点的街上没有了黑灰,我走过了一排还在燃烧的白色房子;燃烧的声音让我感到一种解脱。我向勃洛姆登走去,街道上又安静了下来。 在这里,我看到了更多的黑灰和死尸。我在富尔翰路上一共看到了大约12具尸体。他们已经死了好几天,所以我赶快走了过去。他们浑身盖着黑灰,其中几个已经给狗啃过了。 在没有黑灰的地方,就象是城里星期天的景象,商店关着门,房子上了锁,帘子都放下来了,没有一个人,四周一片死寂。有些地方给人破门而入,但是大多是食品店和酒店。一家珠宝店的窗子给打碎了一个洞,但是显然小偷受到了阻拦,几根金链条和手表散落在人行道上。我没去碰它们。远处有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女人坐在门槛上,她的手垂在膝盖上,手上伤口的血流到了铁锈红色的衣裙上,一瓶打碎的香槟酒在街上形成一个酒潭。她看上去象是睡着了,可是她已经死了。 我走得离伦敦越近,四周就越寂静。但这不是死亡的寂静,而是一种处在担忧和期待之中的寂静。曾经烧掉了西北城区,摧毁了依林和吉尔朋的热光会随时射到这些房子上,把它们变成燃烧的废墟。这是一座受到诅咒的弃城…… 在南凯新顿,街上没有黑灰和死尸。我在靠近南凯新顿的地方我第一次听见了哀号声,我开始几乎听不出来。哀号声是由两个交替的音节组成的,“乌拉,乌拉,乌拉,乌拉,”就这么一直不停地叫着。当我穿过几条大街向北走去,声音变得更响了。这个声音似乎给房子挡住了,然后又反弹了回来。哀号声在展览会路最响。我停下来,注视着凯新顿花园,听着这奇怪的,遥远的哀号声。好象那些给弃置的房子因为恐惧和孤独自己发出了声音。 “乌拉,乌拉,乌拉,乌拉,”传来了这个非人类的哀号声——巨大的声浪扫过宽阔的,洒满阳光的大路,沿着两边的高楼之间传过来。我转向北方,一边想着,朝海德公园的大铁门走去。我本来想冲进自然历史博物馆,爬到钟塔的顶上看看公园后面的情况。但是我还是决定呆在地上,以便能尽快地躲藏起来。我又上坡朝展览会路走去。大路边上所有的大楼都空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我的脚步声在两边的大楼的墙上回响着。在坡顶上的公园大门旁边,我看见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一辆公共马车翻倒在地上,一个给啃光的马的骨架。我感到迷惑不解,站了一会儿,然后走上了横跨在蛇河的大桥。哀号声变得越来越响,但是我看不见公园北面的房顶,只在西北方向看到一股轻烟。 “乌拉,乌拉,乌拉,乌拉,”那个声音叫着,好象是从摄政公园那边的地区传过来的。这绝望的哀号声开始影响我的思考。我担忧的心情渐渐消失了。哀号声占据了我的思想。我非常疲倦,两脚酸痛,而现在变得又饥又渴。 已经过了中午。为什么我在这个死寂的城市里独自徘徊呢?当整个伦敦都披上了黑色的裹尸布时,我为什么独自留在这里呢?我感到了难以忍受的孤独。我的脑子里想起了早已忘记的老朋友,我想到了药铺里的毒药,还有商人储藏的葡萄酒和烈酒;我想起了那个充满绝望的可怜人,就我目前所知,只有我们两个人分享着这个城市的统治权…… 我走过大理石拱门来到牛津街,这里又出现了黑尘和几具死尸,从几幢房子的地窖的格子里传出了不祥的气味。走了这么长时间之后,我非常口渴。我费了不少劲儿才打破一家酒店的门,在里面有一些食物和饮料。吃完以后,我感到很疲倦,于是走进酒吧后的一间餐室,找到一张黑色的马鬃沙发睡下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耳边仍然响着凄惨的哀号声。不停的“乌拉,乌拉,乌拉,乌拉。”现在已经是黄昏了,我在酒吧里吃了点饼干和奶酪——那里还有一个装肉的柜子,但是里面生满了蛆——我从静静的住宅区遛哒到贝克街——我只记得波特曼广场——最后到了摄政公园。当我来到摄政街时,在夕阳下,远处树林的上面露出了一个火星人的头罩,哀号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我并不感到害怕。我若无其事地朝他走去。我看了他一会儿,他没有移动。他好象站在那里叫着,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想作出一个行动计划。不停的“乌拉,乌拉,乌拉,乌拉,”声把我的脑子搞糊涂了。也许因为太疲惫的缘故,我竟顾不上害怕了。我太想弄明白这个单调的号声的原因,好奇心压过了恐惧。我从公园转回来,走上了公园路,打算绕过公园,沿着一排房子屋檐走过去,从圣约翰树林那边望一望这个站着不动哀号的火星人。贝克街外面大约200码处我听到了一大群狗叫声。我先看到一只狗嘴里叼着一块腐烂的红肉朝我冲过来,后面跟着一群饿狗。狗在我的身边绕了一个大弯想躲开我,好象怕我跟它争食似的。当狗吠声消失在静静的路上,“乌拉,乌拉,乌拉,乌拉,”的哀号声又响了起来。 我在走到圣约翰车站的半路上,遇到了毁坏的修理机。开始我还以为一幢房子倒在了路当中。我爬到了废墟的上面,才看见这个机器的参孙(圣经里的一个大力士)躺在地上自己的废墟里,触手有的弯了,有的折断了。机器的前半部分给撞碎了。他象是笔直地撞到了房子上,倒在了房子的废墟上。看起来修理机象是失去了火星人的控制。我没法爬到废墟上去看个清楚,夜色茫茫,火星人座位上的斑斑血迹和给狗咬剩下的软骨都看不见了。 我朝樱草山走去,对看到的所有事情都感到很惊奇。在更远的地方,从树林的间隙里,我看见了第二个火星人,和第一个一样,他一声不响地站在动物园对面的公园里。在离废墟不远的地方躺着损坏的修理机,我在那里又看见了红草,在摄政运河里布满一大团象海绵一样的暗红色植物。 当我穿过桥,“乌拉,乌拉,乌拉,乌拉,”的叫声停下来了。这声音好象是给打断了。叫声就象雷声一样停止了。 在夜色下,四周的房子渐渐变得模糊了,公园附近的树林也越来越黑。我身边的废墟上到处爬满了红草,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朝我爬过来。深夜,恐惧和神秘的根源到来了。但是那绝望,孤独的叫声却变得可以忍受了;它使伦敦又有了生机,也让我有了精神。然后突然起了变化,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是什么——然后就是寂静。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伦敦象幽灵一样地注视着我。房子的窗户象是骷髅上的眼窝一样。在我的想象中,有千百个敌人悄悄移动着。恐惧抓住了我,对自己的鲁莽行为感到恐惧。面前的路变得漆黑一片,好象盖上了柏油一样。我看见一个扭曲的身躯横卧在路上。我不敢再往前走了。我转到了圣约翰树林路,向吉尔朋跑去,逃离这可怕的寂静。我在哈罗路上一间马车夫的房间里藏到半夜,躲避黑夜和寂静。但是黎明之前,我的勇气又恢复了,天上依然星光闪耀,我又一次朝摄政公园走去。我在街道上走迷了路,后来,我沿着一条长长的大街望去,在黎明的微光下看到了樱草山的轮廓。在山顶上,一个火星人高高地在星光底下站着,象其他的火星人一样纹丝不动。 一个疯狂的念头缠住了我。我想一死了之。我甚至都不想自己动手杀死自己。我大胆地朝火星巨人走去,我走近的时候,天光已经放亮,看见一群黑色的鸟在火星人的头罩上方盘旋着。我的心猛跳着,在路上奔了起来。 我跑着穿过圣爱德蒙巷的红草丛(我趟过通往阿尔波特路自来水管喷出的齐胸深的水流),在日出之前,到了草地上。山顶上围起了高高的土堆,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堡垒——那是火星人修建的最大的,最后一个工事——土堆的后面升起一缕青烟。一只狗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我脑子里闪过的一个念头渐渐变成真的,变得不可思议起来。当我朝山上一动不动的火星人跑去的时候,心中没有恐惧,只有狂野的,令人颤抖的狂喜。在头罩的外面垂着软软的褐色肉片,饥饿的鸟在上面撕咬着。 转眼间我爬上了土墙,站在它的顶上,堡垒的内部就呈现在我眼皮底下。 第27章 这个地方很大,里面到处都是巨大的机器,一堆堆的材料和奇怪的遮蔽物。到处都是火星人,有的还在翻倒的战斗机器里,有的留在僵硬的修理机里,还有十几个已经发黑,静静地排成一行——都死了!他们给造成腐烂和疾病的细菌杀死了,他们对细菌完全没有准备;他们象红草一样给杀死了;他们没有给人类的武器征服,却给地球上这种最不起眼的东西征服了。上帝以他的智慧,把细菌放在了地球上。 要不是恐惧和灾难蒙住了我们的眼睛,我们是应该预料到这个结果的。从远古时代,细菌就摧残着人类——自从生命开始后,它们就摧残着我们祖先的生命。但是通过自然选择我们人类发展了抵抗力,我们对每种细菌都会作一番顽强的抵抗,对许多细菌——比方那些引起死尸腐烂的细菌——我们的身体已经产生了完全的免疫力。但是火星上没有细菌,这些入侵者直接来到了这里,在地球上吃喝,我们这些细小的同盟军就开始在他们身上发作起来,要了他们的命。当我看到他们时,他们就已经注定要灭亡,他们在到处走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腐烂和死亡,这一切不可避免。花了数十亿人的代价,人类才在地球上获得了这个生存权,这个权利是用来对付所有外来人的;即使火星人再强大十倍,人类仍然有这个权利。因为人类不是白白地活着和死亡的。 大约五十个火星人横七竖八地躺在自己挖掘的壕沟里,遇到了他们自己也不理解的死亡。我当时也不理解他们的死亡。我只知道这些曾经活着的,让人类感到恐惧的火星人死了。有一会儿我相信山那赫力姆(在圣经里,山那赫力姆的军队包围了耶路撒冷,上帝派来天使,在夜里把他们杀死)的毁灭又重现了,上帝发怒了,死亡的天使在夜里杀死了它们。 我站着往坑里望下去,心中倍感轻松,太阳升起来了,火热的阳光把周围的一切晒的发热。坑里还是黑暗的一片;那些巨大的机器,它们曾经力大无比,结构复杂,与地球上的一切如此的格格不入,现在都变成了令人费解的,模模糊糊的外形,迎着阳光耸立在阴影里。我还能听见,在大坑的下面,好几只狗在争抢着死尸。土坑的另一面的边缘上,仰卧着一架奇特的,巨大盘形飞行机器,当火星人还在用它在我们浓密的大气层里试验飞行的时候,疾病和死亡就阻止了他们的行动。死亡来得正是时候。我听见头上传来了飞鸟的叫声,我抬头看着那一架再也不会作战的庞大战斗机器,和在樱草山上翻倒的座位上垂下来的一片片撕碎的红肉。 我转过身顺着山坡望下去,一群鸟在那里转着圈,那里站着两个火星人,我昨晚正好看到他们死掉。一个是在叫喊他的同伴时死去的;他也许是最后一个死掉的,因为他的叫声直到机器停止的时候才中断。他们现在只是毫无害处的,用发亮金属制成的三足高塔,在渐渐升起的太阳下闪着光。 在大坑的四周是伦敦市,我们伟大的城中之城,仿佛是奇迹才使她免于毁灭。只见过黑烟笼罩的伦敦的人,很难想象出那些寂寞荒凉的屋宇会那样清晰美丽。 东方的晴空下,耀眼的阳光照在亚尔培巷的乌黑废墟和倒塌的教堂尖顶上,许多房子的屋顶在阳光下反射着眩目的白光。 北方是吉尔朋和海姆斯推特,密密层层的一片淡蓝色房屋;西面的城区有些朦胧;南面,在火星人的后面,是摄政公园里起伏的绿色山丘,蓝翰饭店,亚尔培大厦的圆顶,还有皇家学院,勃琅顿路上的大楼在太阳底下显得渺小而清晰,威斯敏斯特参差不齐的废墟,模模糊糊地在远方站着。在远一些的地方,是天蓝的的秀兰山,水晶宫的尖塔象是两根银棍闪着光芒。圣约翰教堂的球顶在阳光下形成一个黑色的剪影,我看见它的西边有一个破洞。 我望着这一大片寂静空旷的房屋,工厂和教堂;想起了人类许许多多的希望和努力,以及为了建造这个人类堡垒付出的无数生命,还有迅即到来,毫不留情的毁灭,它曾经笼罩着整个城市;我知道,黑暗的阴影已经退却,人们仍然活在这些大街上,这座可爱的巨大城市又再次复活了,充满了力量,我感到一阵激动在胸中涌过,几乎落下了眼泪。 磨难已经结束了。从那天起人们就已经开始治疗战争的创伤。分散在各地的幸存者——他们没有了领导人,没有法律,也没有食物,就象失去了牧羊人的羊群——还有上千个从海上逃跑的人,将重返家园;生命的节奏变得越来越强,将在空空荡荡的街道里重新跳动,重新流入撤空的城区。毁坏虽然严重,但是造成破坏的机器已经停止了。所有那些可怕的废墟,还有那些山丘上草地里,凄惨地站在阳光下的房子的残骸里,很快就会回响起建设者的铁锤声。我不禁把双手伸向天空,对上帝表示感谢。一年,我想——只要一年…… 我猛然想起了我自己,我的妻子,还有那一去不复返的,充满希望和互相关爱的生活。 现在到了这个故事里最奇怪的一部分。也许,这算不上是奇怪。这一天发生的所有的事情,直到我在樱草山上赞美上帝为止,我都清楚而生动地记得。但是以后的事我就都忘记了。 我对后面三天的事一无所知。有人告诉我说,我还远远不是第一个发现火星人死亡的人,有几个向我一样的流浪汉在前一天的晚上已经发现了这一切。有一个人——第一个——去了圣马丁-拉-格朗,设法向巴黎发了电报,而我那时还呆在马车夫的房子里。自那时起,这个令人开心的消息就传遍了全世界;上千个曾经担惊受怕的城市,刹那间灯火辉煌;当我站在山顶的时候,远在都柏林,爱丁堡,曼彻斯特和伯明翰的人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人们流着欢乐的泪水,停下了手边的工作,欢叫着,相互握着手。人们逼着火车向伦敦开去,甚至附近的克鲁威的火车也开到了伦敦。自从得到火星人进攻的消息之后,教堂的大钟曾经停息了两个星期,而现在钟声响彻了英格兰。形容枯槁,蓬头垢面的骑车人在各处的乡村小路上飞驰,向绝望的人们报告着这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得救的消息。但是食物呢?谷物,面包和肉从海峡,爱尔兰海和大西洋的对岸运送过来,来给我们帮忙了。那些日子里,好象全世界的船都开到伦敦来了。但是这些我都记不得了。我的神志模糊了。后来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好心人的家里,我在圣约翰树林的街道上流浪了三天,一边不停地哭泣,还说着胡话。他们告诉我,我一直拖着长腔唱着“最后一个活着的人!呼哈!最后一个活着的人!”虽然他们自己要处理很多事情,但是这些好心人(我甚至都没有记住他们的名字,所以也不能在这里向他们表示感谢)仍然悉心地照料着我,让我住下。显然,在我昏迷的几天里,他们已经从我的口中了解到了所发生的一些事情。 当我的思路重新清醒以后,他们委婉地把他们听说的关于莱瑟海德的事告诉了我。我给禁闭在房子里的第二天,一个火星人就把小镇摧毁了,一个活人也没有留下。就象一个孩子捣毁蚂蚁窝一样,他无缘无故地把这个地方彻底毁灭了。 我现在孤身一人,而他们对我非常好。我感到孤独无助、抑郁寡欢,所以他们尽力地安慰我。我康复以后,又和他们住了四天。在那段时间里,我感到一种模模糊糊的,日益增长的渴望,想再看一眼我曾经拥有过美好生活的地方留下的东西。那只是一种毫无希望的渴望,想从对苦难的回忆里寻找一些安慰。他们劝阻了我,他们想方设法地让我放弃这种病态的想法。但是最后,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冲动,答应我还会回到他们身边,含着眼泪告别了我的朋友们,我又一次来到了不久前还是一片黢黑,空空荡荡的街上。 我还记得,当我向着沃金的小房子走回去的时候,仿佛是跟我开玩笑似的,这一天充满了欢乐的气氛,我四周的大街上人们忙忙碌碌,充满了勃勃生机。到处都是人群,做着成百上千样事情,简直不能相信许多居民给杀死了。但是后来我注意到人们都面黄肌瘦、头发蓬乱,眼睛又大又亮,仍然穿得破烂的衣服。他们的脸上只有两个表情——压抑不住的狂喜或者一脸的忧郁。要不是人们脸上的表情,伦敦简直就是一个流浪者的城市。教区在向人们分发着法国政府送来的面包。几匹马的肋骨都显露了出来。形容憔悴的特别警察,带着白色袖箍,站在每条路口上。我几乎没有看到火星人破坏的痕迹,直到走到惠灵顿街,才看见红草已经攀爬到了滑铁卢桥的桥墩上。 在桥边,我还看到了一个与这个时期极不相称的东西——一张报纸给一根木棍钉在红草丛里。这是张关于第一张报纸“每日邮报”恢复发行的告示。我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发黑的先令买了一份报纸。大部分报纸都是空白的,但是那个唯一的排字工人开了个玩笑,在最后一版作了一个大幅广告。报上印的消息充满感情;新闻机构还没有恢复正常工作。我没有看到什么新的消息,上面只是说经过一个星期的检查,对火星人的机器已经有了突破性的发现,其中有一篇文章宣称“飞行的秘密”已经被发现,当时我根本就不信。在滑铁卢,我找到了免费的火车送人们回家。火车上没几个人,我也没心思和他们闲聊。我找到一个单间,双手抱在胸前,闷闷地看着一片片废墟从窗外的阳光下闪过。 第28章 刚出了车站,列车就开上了临时的路轨,路轨的两边的房子都成了黑色的废墟。虽然下了两天的雷雨,在克拉波海姆交汇处的伦敦一侧仍旧覆盖着黑烟留下的黑灰,在克拉波海姆交汇点的铁轨也给毁了;几百个无事可干的书记员和商店的伙计,与普通的铁路工人并肩工作着,在铺设一条临时的铁轨。 从那里经过以后,沿途是一派荒凉的奇特景象;温布尔登受到的毁坏最为严重。沃尔顿因为留下了一片没有烧掉的松林,似乎是沿线遭受损失最小的地方。温特尔河,莫尔河和其他的小河上都漂着一堆堆的红草,好象是屠夫铺子里的肉和腌过的卷心菜那样。不过秀兰的树林太干燥,红草的枝条没有爬上去。在温布尔登的远方的苗圃里,一堆堆的土围在第六个圆筒的周围。一群人在旁边,几个工兵在土堆中间忙着。在土堆的上面飘着一面米字旗,在早晨的微风里欢快地舞动着。苗圃里到处都是红草的红光,一大片火红色里散布着一些紫色的阴影,非常的刺眼。从眼前烧焦的灰色土地和阴沉的红色放眼朝远方望去,是绵延的绿色山岗,让人的眼睛倍觉轻松。 在伦敦这边的沃金车站,铁路线仍在检修之中,所以我在巴爱福利特车站下了车,走上了通往梅勃来的大路,我路过了我和炮兵跟骠骑兵说话的地方,还有我在暴风雨中看见火星人的地方。在这儿,完全是处于好奇心,我转到了路边,在缠绕在一起的红草叶子中间,发现了那辆破碎的马车,旁边散落着一副给啃光的马骨。我站了一会儿,看着这个景象…… 接着我回到了松林里,四处都是齐颈深的红草,斑犬酒店老板的尸体已经给埋掉了,我走过了东方学院,回到家里。我路过一所农舍,一个男人站在打开的门前,叫着我的名字,跟我打招呼。 我怀着一丝希望,朝我家的房子打量了一眼,但是这个希望立即就消退了。门已经给打开过;门没有上锁,当我走近的时候,门就慢慢地开了。 大门又关了起来。书房的窗帘给吹出了窗外,我和炮兵曾经在这个窗口看着火星人。窗子到现在为止还没给人关上过。给踩坏的灌木还和我四星期前离开的时候一样。我走进了客厅,房子里空空荡荡的。楼梯上的地毯皱巴巴的,灾祸来临的那天晚上,我在暴风雨里淋透以后蹲过的地方已经褪色。我们泥泞的足迹还留在楼梯上。 我顺着足迹来到了书房,发现在我的书桌上仍然躺着圆筒打开那天下午留下的一张纸,上面还压着镇纸。我站了一会儿,重读我没写完的观点。那是一篇有关文明的进步对道德思想影响的文章;最后一句正是一个预言的开头:“在两百年里,”我写到,“我们会预见到——”句子在这里突然结束了。我想起了不到一个月前那天早上无法集中精力工作,想起了自己怎样放下手边的工作,从报童手里买《每日记事报》的情景。我还记得报童跑来的时候,我怎样地到花园门前,听着他“从火星上来的人”的奇怪故事。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我下了楼,来到了光线黯淡的餐室。羊肉和面包早就长了霉,一个啤酒瓶躺在地上,和我和炮兵离开时的样子一样。我的家里一片凄凉。我开始意识到了自己心里那个渺茫的希望是多么愚蠢。然后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没用了,”一个声音说。“房子已经给遗弃了。十天里没有人来过这里。别站在那里折磨自己。只有你一个人逃出来了。” 我吃了一惊。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吗?我转过身,身后的落地窗给打开了。我朝里面迈了一步,站在那里看去。 在那里,站着我的堂姐和妻子,他们和我一样吃惊——我妻子脸色苍白,没有眼泪。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我来了,”她说。“我知道——我知道——” 她把手放在喉咙口——摇晃了一下。我往前跨了一步,用双臂接住她。 当我结束我的故事的时候,心中只有遗憾,因为我没有能够对许多广为讨论的问题作出更多的解释。毫无疑问,在一点上我甚至会招致人们的批评。我擅长的是思辨哲学。我对比较心理学的知识仅仅来自于一,两本书,不过我觉得卡佛对于火星人迅速死亡的说法非常可靠,甚至可以被当作定论了。我在前面的叙述里已经作出了同样的假设。 不管怎么说,在我们战后所检验的所有火星人尸体上,只发现了地球上已有的细菌。火星人没有埋葬死去的人,还有它们对人类的大肆屠杀,都说明了他们对腐烂的过程一无所知。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大,但是还算不上经过证明的结论。 我们也不知道火星人曾经用来发挥致命威力的黑烟的成分,热光的产生仍然是个迷。在依林和南凯新顿实验室发生的可怕灾难使人们放弃了对热光的进一步调查。对黑烟的光谱分析明确无误地指出了一种未知的元素,这种元素在绿色的色谱里发出三条很亮的光,很可能这种元素与氩结合之后,产生了一种对血液里的某种成份有致命作用的化合物。这个故事的普通读者不会对这些未经证实的猜测产生太大的兴趣。歇盘登毁灭之后流进泰晤士河的褐色泡沫,当时也没有人进行过研究,现在这些泡沫也没有了。 我在前面已经说过了对火星人尸体解剖的结论。解剖是在给狗啃剩下的骨头上进行的。但是人人都熟悉在自然历史博物馆里的酒精里保存的一个几乎完整的巨大标本,许多画都是参照这个标本画出来的;除此之外,对火星人的心理状态和生理结构的研究纯粹是出于科学目的。 另一个更严重,并且引起广泛关心问题是火星人是不是会发动另一次进攻。我认为人们对此没有给予足够的关注。目前火星仍处在冲期,但是随着每一次绕太阳轨道的运转,它正转到背向地球的轨道上,我个人相信,他们会再来冒一次险。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作好准备。我觉得应该标出火星人上大炮发射的位置,对火星的这个这些位置实行严密的监视,准备好下一次进攻的到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圆筒还没有完全冷却让火星人爬出来的时候,就应该用炸药或者大炮把它摧毁。或者在圆筒刚一打开的时候就用大炮把火星人炸死。因为我认为他们刚刚到来的时候就失去了突然袭击的优势。也许他们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莱辛找到了确凿的依据,认为火星人已经成功地降落在金星上。七个月之前,金星,火星和太阳正好成一条直线;也就是说,在金星上的观察者来看,火星处太阳的另一边。后来,一个很亮的,弯弯曲曲的标记出现在金星的暗面,而几乎同时,在火星亮面的照片上人们发现了具有同样弯曲特点的隐约标志。只要看一看这些画面,就很容易找出它们的相似之处。 无论如何,不管我们是否再会受到一次入侵,因为这件事情的缘故,我们对于人类未来的观点应该发生了极大的改变。我们现在都知道,再也不能把我们的地球看作一个安全的避风港了;我们永远不能预料外太空会给我们带来好兆头还是厄运。也许,从整个宇宙的范畴来说,这次来自火星的入侵对我们最终不是没有一点好处的;它剥夺了我们对于未来的盲目自信,这样的信念只是堕落的源泉,它极大地丰富了我们的科学知识,它也促进了人类团结一致的思想。也许,透过辽阔的宇宙,火星人已经看到了他们先驱者的命运,并且吸取了教训,他们在金星上找到了更安全的立足点。事情也许会是这样,但是许多年以后,人们仍然不会放松对火星亮面的观察,而空中落下的陨星仍将不可避免地给人类带来忧虑。 人类的视野因此大大地扩大了。在圆筒落下之前,人们普遍认为在我们的小天地之外的广漠宇宙是没有生命存在的。但是现在我们看得更远了。如果火星人能登上金星,我们认为人类完全有理由做到同样的事,当太阳逐渐冷却,这个地球变得不再适应生存的时候(最后这总是要发生的),也许我们将带着这里的一线生机登上我们的一个临近星球,在上面继续繁衍下去。 我的脑子里有一个模糊的,但令人惊奇的想法,生命将从太阳系这个小小的温床里逐渐扩散到毫无生机的,广大的星际空间。但这只是一个遥远的梦想。火星人的毁灭可能只是一个暂时性的胜利。也许它们才是将来的主人。 我必须承认,自从紧张和危急状况过后,使我的思想里一直充满紧张和疑虑。我坐在书房里,在灯光下写作的时候,有时会突然看见山谷里冒出颤动的火苗,感到四周的房子变得空空荡荡,成了一片废墟。我出门来到了巴爱福利特大街,各式各样的车辆从我身边驶过,推小车卖肉的孩子,满满一车的游客,骑自行车的工人,上学的孩子,突然他们都变成模糊虚幻的影子,我又和炮兵一起在寂静当中跑着。一天晚上,我看见静静的街道上撒满黑灰,底下覆盖着变形的死尸;他们给狗啃光了肉,一身破烂,迎着我站了起来。他们低声细语,变得越来越可恶,越来越苍白,而且丑陋无比,最后化成了变形的人影,我吓出一身冷汗,在漆黑的夜里惊醒了。 我去了伦敦,在舰队街和河滨马路看见一片热闹的景象,我想他们只是过去的幽灵,出没在曾经死寂的大街上,一座死城的幽灵,尸体里通上了电流的虚伪生命。更奇怪的是,当我站在樱草山上,这是在我写最后一章的前一天,看见了一大片房子,笼罩在迷茫的烟雾下,是模模糊糊的蓝色,最后消失在低垂的天空下,看见人们在山丘中的花丛中来来往往,看见火星人周围站着的观光者,听见了孩子们玩耍时的吵闹声,我回想起了在最后那个伟大日子的黄昏里,我看见它闪闪发亮,仍然完好无损,静静地耸立着…… 最奇怪的是,我又一次握着妻子的手,想着我们当时都以为对方已经死去的事情。 第29章 (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