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遮天》 第一章 大晋公主的最后一夜 南国三月,春和景明,连绵的营辕如同其他万物一样沐浴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军马吃饱了草,舒服地打着响鼻,匹匹皮毛缎子一样闪闪发亮。 众多营帐的中央,有一顶乌金的大帐,象征东晋的翼虎旗在帐前耸立,高高飘扬。 从帐口往里看去,可以看到左右两排高低不同的武将席地而坐,一直延伸到中间黑檀木的案几和白虎皮的帅椅。 帅椅上斜坐了一个年约二十八九岁的男子,皮肤黝黑,但胜在宽肩细腰,身材匀称,一对眼睛极有神气,整个人称得上英武卓然。 这便是此次南征主帅,大晋当朝皇帝万翟了。 “此次南汉送来国书,愿不战而降,众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数年来平三藩,定秦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威震天下,南汉弹丸小地,慑于天威,上表呈降,也是理所当然!”大将军赵胜第一个答道。 万翟眯着眼睛微笑,他知道说他威震江南可能并不为过,但威震天下的话……北边那乱成一锅粥他可完全无暇顾及呢,不过,皇帝没有义务对马屁表示谦虚,因为也就照单全收。 “臣观南汉使节恭敬有加,恪守分礼,应无异志”,这是长史的话。 “陛下此一路亲征,所过城池感于隆恩厚德,开城投降,十之七八,此次南汉举国来降,亦不为怪”,这是参军之词。 …… 左将军陆道听着这一片赞同之声,心中涌起一丝担忧,想劝皇上还是谨慎些,可知道皇上为人百般都好,最大的毛病就是自负喜功,他现在泼冷水出去,只怕不能收效,反而逆了龙鳞。 但看在这一片皇上爱听的话中,这次评议就要解散了,又由不得他不说,犹豫半晌,他决定还是开口。 没想到,他一口气正提到喉咙,外头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个军士,看服色是皇室侍卫,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陛下,不好了!” “什么不好?!难道南汉……”晋帝噌地一声站起身来。 “公主跟人打起来了!” 万翟面上一红,知道一众武将一定都在心里暗暗失笑。他自命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是拿这唯一的宝贝丫头没办法,宫中嫔妃的怨言融于戏言,都说那才是大晋国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女人。三年前他提出出征时要把公主万素飞带在身边,受到的反对可不是一点半点的,但他还是力排众议那么做了,因为公主的母妃就是在他出征的时候像朵火苗一样无声无息地消灭在深宫中,他真的怕,这可爱的女儿也会那么消灭。 好在,面对战争这种东西,大家都难免会有些迷信,上次打胜仗时穿了一条破洞的袜子,下次也会接着穿,第一次带着素飞公主随军,他就取得大捷,攻克秦州,而之后几年更是顺风顺水,现在只差这个南汉就可以统一江南,当初那些反对的将领也都笑逐颜开,把小丫头当吉祥物一样供着。 不过,跟这群如狼似虎的军士混在一起,还能有什么淑女样子,想到将来怎么把她嫁出去,他就头疼。 皇上回过神,一边看军事会议大体已经有结果了,便解散了众人,一边不轻不重地骂了那侍卫几句,跟着赶去了。 “案发现场”是在营地后头的射箭场上,万翟离了老远就听见稚嫩的童音:“不准拉!谁拉架我砍谁脑袋!” 他皱起眉头,赶紧几步过去。 尽管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还是被眼前的情景小小吓了一跳,好家伙,两个小人儿在操场上滚来滚去,浑身土猴儿一样,还不忘互相老拳相向。 待他看清,跟万素飞厮打的好像是陆道十二岁的儿子陆涛,左将军早上去一把把男孩子拉开,左右开弓就是两个大耳光,然后压住头就父子一同往地上磕,面无人色地连称死罪。 素飞本来还有点意犹未尽想继续去打,突然看见父皇铁青着脸站在面前,也吐吐舌头,跑过来拉住父皇衣角,不作声了。 万翟虽然看女儿额角的伤有点心疼,但总是明理的人,于是笑道,“陆爱卿不必如此,朕哪里气量小到跟个孩子计较了?” 说着,他听当时在场的人七嘴八舌禀告了事情来龙去脉,原来是这样的:素飞拉着人家要比箭法,但这次军中用的箭靶有所变化,从原来较软的柳木变成硬山木质地,素飞的箭虽然准,但是吃年幼力弱的亏,射不进去,而陆涛一板一眼,箭箭红心,弄得她下不来台,就跳过去打了,陆涛本来并非完全不知轻重,让了几拳,但毕竟孩子心性,吃疼不过,恼怒起来,就变成后来大家所见的局面了…… “我就说这事十有八九是飞丫头先挑的头,果然不差”,皇上听完,哈哈大笑,“陆爱卿带小将军回去吧,只是将来要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可别在家里头打女人就好。” 一众武夫也都笑起来,紧张的气氛被这句玩笑化解无形。 ******************** “父皇找我什么事?”话音未落,大晋的公主从门外的黑夜里跑进来,小野驴一样直通通地撞到爹爹宽阔的怀里去。 万翟苦笑,虽说是乱世不怎么注重礼法,这丫头也越来越不象话了,可是,偏偏他又就喜欢这点,要是女儿变成早晚跪叩请安说些场面上的屁话,才让人难过吧。 他捧起女儿的小脸,笑道,“父皇要告诉你,你也快十岁了,以后别跟男孩子打架,打架也不要滚到地上去。” “为什么?”亮晶晶眼睛颇为无辜地睁大,画着一脸的问号。 “因为……”,跟半大的孩子解释这个总是尴尬,万翟想想,含含糊糊地说道,“反正以后再让父皇看到这样的事,父皇就只好把你嫁给他了。” “啊——素飞不要!”,小丫头头摇得像拨浪鼓,“素飞才不要嫁人呢,素飞要一直跟父皇在一块儿。” 万翟笑笑,这是不是天底下每个女儿的谎话啊,不过听起来还是满受用的。 “父皇不信?”素飞看到他的神色,硬气地补充道,“我是大晋的公主对不对?大晋的公主喜欢谁,就能跟谁在一块儿对不对?” “傻丫头,再过三四年,你就知道喜欢别人,要跟他在一块了”,万翟这句话,虽是劝慰,却带了点酸溜溜的味道。 “不会的!天底下还有哪个男人比父皇好吗?”素飞斩钉截铁地回答。 皇上被她逗笑了,放弃了无谓的劝解,反正再过三四年,这些话怕是他拿钱买也听不到了,还不如能听到时多听听。于是他抱起素飞来,轻轻去蹭她娇嫩的脸蛋,小丫头大体轮廓和白皙的皮肤像她娘虞妃,但因为眉毛和鼻子像他,没有虞妃那么婉转柔美,高雅出尘,却多了几分英挺俊逸,神采飞扬,也是十足的美人胎子。固然他知道不能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但目前所知道的贵族适龄男孩子,竟也想不到一个把素飞配过去自己能觉得不委屈的 “对了,这个给你”,万翟觉得自己想太远了,把思绪收回来,从身后拿出一张小驽给素飞,笑道,“前些日子父皇得了条夔兽筋,这是世上最好的弓弦,一点力气就可以能让箭飞得很远,可父皇不缺力气,原来的虎偾弓也用着顺手,正想着怎么办呢,今日发现,给我的飞丫头是最好的。” 素飞接了弓,也不道谢,乐得上串下跳地比划,她是熟手,只拨一拨就知道这弓的威力,于是摆个西北望射天狼的姿势,接续着刚才的话叫道,“我要跟父皇一块儿,帮父皇打天下呢!” 万翟笑着摇摇头,道,“有时朕真的想,你要是男孩子,朕就后顾无忧了……” 素飞转过来,刚要说话,却突然浑身一哆嗦,因为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吓到了。 皇上忙整衣衫与人出去查看。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天,满天星星都不见了,月亮从浓厚的乌云中透出些微的光来,起了很大的风,在旷野里呜咽着,而刚才那一声巨响,来自被折断的帅旗…… 第二章 弑君·弑父 万里乌云翻滚,将天空压得如墨般黑沉,极远处天与地的交界,迸射出一片血红色的光芒,仿佛将人心魄都要摄去。 城下,翼虎旗在风中翻卷得噼啪作响,森森刀戟反射出冷冷寒光,每个人的脸上,却写满了愤怒、不甘与绝望,有烈性的战马习惯地昂首嘶鸣起来,也被骑手把嚼子紧紧勒进肉里,不能前进半步,全场静得出奇,也压抑得出奇。 这是因为,城头上满身血痕那个男人,是他们的帝王…… 曾经克三藩定秦州平百越一统江南的帝王,曾经以五千精骑倒追着三万大军跑的勇将,此时因一时的大意,只余下令人扼腕的四个字:虎落平阳。 “底下的晋军听着!你们的主君在此,若想留他姓命,速速解甲投降!”城头他身边的南汉守将手拢在嘴边,向下大喊。 沉默。 “投降!”“投降!”城上的军士开始制造声浪,有节奏地高喊。 “妈的!攻进城去拼了!”下头几个暴躁的士兵打破沉默,冲出方阵去,没跑几步,却又不得已刹住了脚步。 雪亮的刀刃从背部宽厚的肌肉中拔出来时,带起一道血泉,男人一直低垂的头,猛地一扬,一声闷哼梗在喉咙里,硬是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敢有一个人动,我们便杀了他!”城头上瓮声瓮气地声音再次响起,这次随后还附上了一个尖细的高声,“赵大将军,你大概是想攻进来的吧?!谁都知道,你们主上没有儿子,若他一死……” “放你娘的臭狗屁!!我赵某岂是那不忠不义之人!”赵胜忙一声大喝,打断了对方,但也不得不将跑出去的人拘管回来。 “给你们二十个数的时间!数一下,便在他身上扎一刀,难道你们就真舍得你们的主君吃这些苦?与其数到十九再投降,不如早点放下武器吧!” “一”…… 被张开绑紧在木柱上的手臂,肌肉的线条突然绷紧。 “二” 灼热的鲜血溅出,开成一片桃花。 “三” …… 城下最普通的士卒,也快要被怒火给烧化了,然而他们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将军们怕背负弑君的名义,绝不敢轻举妄动,局面就只能这样一直僵持着,僵持着。 数到十的时候,城上声音尖细的谋士跟声音粗犷的将军耳语了几句,因为看大晋皇帝的挣扎越来越弱,如果真的断气,不但他们想不废丝毫力气就收编十万大军的美梦化为泡影,只怕愤怒的马蹄踩进来,也能把这城夷为白地。 将军皱了皱眉头,然而听从了他的建议,将男人下身遮羞的衣物扯下,大声笑道,“看来你们还真不心疼你们的皇帝,不过放心,我们不会杀了他的,我们还打算放他回去,看你们一国之人,对个太监三拜九叩呢!” 说着,他一刀下去,剜下男人的左睾,而后高高提起来,血便从他的指缝间溢出,顺着胳膊流下。 本来奄奄一息的男人爆发出最后的挣扎,颈上青筋蚯蚓般突起,声嘶力竭地大喊“杀了我吧!一刀杀了我吧!!” 城下的士卒骚动起来,一些义愤填膺地高喊,一些则嘤嘤哭泣起来,虽然知道即使他们投降也未必能救主君,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他继续受这样的羞辱,因此放下了武器。大将军呼喝着,拔出佩剑,将带头欲冲与放下武器的都斩去几名,但因为立场的模糊,反让场面更加混乱。 ` 当一切都不可开交之时,虚空里响彻一声弓弦。 ` 弓弦的声音自然不可能压过这些吵嚷,但当它完成它的使命,整个天地都在瞬间寂静。 极细的一根金箭,插在晋帝的心口,细密的红珠,一点点沁出,凝聚,滚落…… 男人的头,在一瞬间低了下去,嘴角,却挂上一丝令人费解的笑意。 城上的人顺着箭的轨迹把目光一点点移过去,那似乎是一匹空马,上头连骑士都看不到。 但城下的人是可以看清楚的,一个小小的白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保持着开弓的姿势,僵硬在那里,已经被咬得青白的嘴唇,终于裂开,两道鲜红的血迹,自嘴角缓缓流下。 万素飞觉得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世界上好像只有她和她的目标,周围的一切,都是虚空,而当金箭飞抵目的时,那虚空突然迸裂了,大片的血红喷涌而出,整个天地,都在动摇中崩毁。 于是她眼前一黑,倒栽下马去…… “照顾公主!”赵胜一边喝令几个亲兵,一边扬起手中宝剑大喊,“冲锋!” 而实际上,不用他喊,这静止的方阵也已经变成奔流的洪水,喊杀震天,颦鼓动地,向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城头席卷而去。 翻滚的乌云,也终于被一道电光划破,豆大的雨珠落下,顷刻变成雨线、雨帘,雷声在不时被映得惨白的天地间怒吼着…… ` ` 清理晋帝尸身的时候,万素飞冲着要去看,被两个兵士拼死架住,说是不想让她一辈子忘不了。 她挣不进去,但两个兵士一时也架不走她,就在那里僵持住了。因为那间房门是开着的,万素飞还是能看到父亲身体的一部分。 那是受伤相对少的双腿,因为血迹不那么多,还可以清楚地看见黝黑的皮肤和漂亮的肌肉。 万素飞觉得心里是空白的,也没有痛,也没有泪,虽然后来她想起这场景哭得天昏地暗,这时唯一的执念却只是想往前挣一点,可以多看清楚父亲一点。 这时一个背对着她的清理人员突然走开了,她的视野也骤然扩大,猝不及防地,那双腿间暗红色的血痂和的严重突起的下体刺痛了她的眼睛,那种心中一片空白的感觉突然像被扎醒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异常复杂而奇怪的情绪。 十岁的孩子,正是对异性的身体开始感到好奇而又并不真懂什么的时候,因在军中,万素飞多少误撞过小便的士兵,以为那东西不过是垂顺的而已,所以此时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而正因为这种意料之外,让她似乎突然感受到父亲当时全部的疼痛、愤怒、屈辱、紧张…… 她吓坏了,怕得浑身发抖。而这之余,世俗世界的规范也忽然钻入她脑子里了,让她感到强烈的害羞,整个脸都红了,但是又控制不住自己,两只眼睛只贪婪地盯着。 后来,她见过被收敛好了化了尸妆的父皇,她也曾努力去记住他最后的样貌,可是不知为何,每次想到他已死的样子,印象最深的总是那坚硬直立的雄器。 也许,这也算一种成人仪式吧,大晋公主的童年,从这一天起,结束了。不管有多少理由,不管她是否愿意,亲手杀死自己的国君,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亲手杀死自己最在乎的人的事实,一生都将与她如影随形…… 第三章 十年后 第三章十年后十年有多长? 上古有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对它来说,十年不过永恒间的一瞬。 彭祖传年八百而终,十年对他,也不过轻轻弹指一挥。 然而,对这世间脱不了喜怒悲欢的人们,十年还是太长,长到沧海变成桑田。 尤其,在这纷繁‘乱’世…… 万素飞没想到十年后,她会走进另一座深宫,叫另一个人皇上。 父亲最后抱她在膝头的那一夜,这个国家还未尝存在,而现在,万素飞穿着粗使***的衣服,站在大周皇宫洗染坊侧院面对着三车锦绡的时候,她的故国已经消亡。 那一夜的每一句话对她都历历在耳,因为,每一句都是上天最恶毒的玩笑。 他送她弓,没想到自己会死在那张弓下。 她说一辈子,第二天却亲手夺走他的下半生。 连那句豪情万丈的“我是大晋的公主”,也沦为纯粹的笑柄。 大晋已经没有了,它的血‘肉’,被三只野狼吞食。 或许这么说,也是有点不公平的,在‘乱’世里,很多东西比在治世更难以忠‘奸’善恶评判,但总之,江南的版图上,现在赫然立着韩赵魏三国,还有一个弹丸大的南汉。 没错,南汉没有消失。 在大将军赵胜的铁骑快要攻入它的都城时,后方传来权变谋篡的消息。 开始的时候,万素飞跟许多将士一样,以为这次留它一命,如同留下一个苟延残喘的痨病鬼,随时都可以过去再补上一刀。 没想到,这一喘,就让它喘了十年。 赵胜回师后,晋国正式***成韩赵魏三家,而这三国又陷入无休止的争斗,无暇顾及它了。 开始的时候,大家为争一个正统,还打一个给先帝复仇的旗号争取人心,但很快,大家都能发现那真的只是一个旗号而已。 而‘乱’世里,人的忘‘性’是尤其好的,没有过太久,也许抱持着这个执念的人,只有万素飞一个了。 十年,已经足够让人学会很多,很多,但要说万素飞现在要走的路,讲出来还是‘挺’吓人的。 天下,并不是只有江南而已! 在北方,这些年间,已经崛起了新贵之国,国号大周,将西秦迫回函谷,东齐击至泰山,正面与有戎族强大支援的高唐相抗,周太祖在立国数年后薨逝,继任的周帝却显出比父亲还要锐猛的气势,在唐军欺其年少新立,大举犯境的时候,力排众议亲征,大破敌军于平阳,军威大震,四方忌惮。 万素飞在赵国宫殿里听说平阳大捷的那一天,心里突然一个念头涌上来,不可抑制:看样子这个少帝有吞食天下的志向了,那么,自然也包括南汉,所以,她想要去参与这个过程,或者更胆大包天一点说,去在背后驱使这个男人,作为她复仇的利刃。 借刀杀人,并不是什么新鲜的诡计,只是,当这柄刀是天下最大的一把,反而让人想不到罢了。 当然,真做起来,不可能像说说这么豪气,里头不知有多少艰难险阻,从一个最卑贱的身份重新开始,也许会像许多一辈子也没见过皇上的宫人一样,白了头谈一些过时的话题,也许半路上身不由己地卷入宫妃的斗争,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也许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在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功败垂成…… 但是,这是她的路,自己选的路。当她决定离开江南那虽然让人失望但毕竟还锦衣‘玉’食的宫殿,她就做好准备,每一步都踩着荆棘。 如果没命走到底,那是她的造化低,而如果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会想尽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为着她的目标而努力下去,因为,那执念沉淀着,似乎已经是支撑她生命的唯一意义。 “哎哟妈啊”,对面突然发出的尖叫声把万素飞的思绪拉回来,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周国、汴京、皇宫、染坊、侧院,面对着三辆垂‘花’宫车,以及一个叫苦连天的粗使***,名叫小翠的。 这个境遇源自万素飞正式进宫的第一天,在上台阶的时候绊了一下,本来藏在贴身的一个‘玉’坠掉出在衣领外头,而她自己没有注意到。 很多年后她想,如果当时不绊那么一小下呢?事情会怎样发展? 但历史是没有如果的,从那枚带有寒光的小‘玉’坠划出优美的曲线落出衣物之时,世上的风云已经隐秘而突然地开始转动。 新入宫的下等***们需要去内务府见差,当万素飞发现总管太监王福喜一双眼睛绿绿地盯住自己颈上的坠子时,一个寒颤,想收起来,却早已来不及了。 那坠子最外行的人一眼看去也知道是绝世之品,最内行的人鉴识多年却也不说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玉’系:比白‘玉’青,比秀‘玉’硬,比青‘玉’净,比英‘玉’柔,一种内敛的清光,朦朦如水气般氤氲。 万素飞不是不知道,已经是那么明显的索要了,一千个一万个该识趣地呈上去,但她的手抖着,僵持着,终于还是没有把它从脖子上摘下。 王福喜鼻子里哼了一声,看不出他眼‘色’的,是蠢人,看出了居然还不打算给他的,是蠢驴,也罢,到收尸的时候从你脖子上拿下来,能费多大的事——虽说晦气了点,可这‘乱’世里头,死人也实在算不得一等一晦气的事了。 万素飞得到的下马威不只是被分进宫里最脏最累的洗染坊,还在第一天被安排将这些锦绡送到宫衣司去。 那布车主要用于大量运送宫中的绸缎布匹,长五尺,高半丈,四面垂‘花’,全名叫做金缕镂万字垂四时‘花’宫车,做成这个样子,皇家威仪倒是显出来了,但对推车的人来说,就十分辛苦,按例,这运送之职多半是二人合力,推拉垂‘花’宫车,由西角内‘门’出入,是最近的路,还常常累的人满头大汗,是个没人愿意的差事。 但如果只是这样,那也不叫整人。 小翠是万素飞这次的搭档,那一声尖叫,就是因为当她试着推了一下其中一辆,差点跌倒:一个轮子突然从底下喷出去了,滴溜溜滚得老远。 “攮千刀的老‘肥’猪!烂舌头的下流胚!”她跺着脚骂起来,“肯定是他叫人干的!” “你说王福喜?这事未必是他吩咐的”,万素飞听她抱怨许久,终于淡淡开口‘插’了一句。 “不是他还能是谁?” “因为他应该知道,即使不用他开口,也一定会有人为讨他欢心去这么做。” 小翠一愣,她听明白了,或者至少字面上听明白了,于是继续骂骂咧咧,所不同的是连王福喜身边常出现的几个小太监也骂了进去。 万素飞叹口气,心说,他们欺负你不是针对你,而是因为你在这个低下的位置上,你仇恨他们,又有何用,不过能提点的,她提点一句,那实在烂泥扶不上墙的,她也没心思去谆谆教诲。 半晌,她从宫车里堆积如山的布匹中抱出一捆,道,“走吧。” “去哪里?”小翠犹自不解,问。 “宫衣司。” “就这么自己用手抱用脚走?!”小翠睁大了眼睛,问。 “嗯”,万素飞看着她,正‘色’道,“如果明天早上前不能都送到,我们会被罚得更厉害,你明白吗?” 小翠低了头,噘起嘴,嘟嘟囔囔地抱起一匹,跟在万素飞身后走了。 万素飞听清她嘟囔的内容,心里吐血数升,那是,“以前在村里,都有不知多少小伙子抢着帮我的……” 但是,也不是没有一丝的悲悯,小翠,如果你这辈子都在那个小村子里生活,也许会是个幸福的‘女’人吧。 第四章 飞天 太阳逐渐落下山去,余晖均匀涂抹在重华、顺华、瑶华、玉华等几处后宫最重要的宫殿殿脊上,而洗染坊这样被套在正经后宫之外的杂役地方,也被镀上一层金色。 万素飞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回洗染坊来了,西角内门不出所料地上了锁,她们要绕一个大圈才能到宫衣司去。 小翠没有跟她在一起,那丫头在路上一会儿“素飞,我崴脚了”一会儿“素飞,我心口疼”,走得比蜗牛还慢,万素飞何尝不知道,她不过是想偷懒少走几趟,但也没怎么在乎,与其一路跟她同步,听那些絮絮叨叨怨天尤人的话,还不如自己累点但乐得清静呢。 想到这里,万素飞抬起宫袖,抹抹头上的汗,把手伸向了第二辆宫车。 但当她伸手下去,却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插曲: “哎呀”一声,同时出自她的口中和车里,她的目瞪口呆中,布车里爬出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来,奶声奶气地拍手笑叫道,“找到了,找到了!”,但马上,发现万素飞不是他熟识的宫女,便转过头一溜烟跑了,小孩子的心性,又怕生,又喜欢让别人注意到他,一路跑,一路还回头看素飞有没有在盯着他看。 在一阵子惊讶后,万素飞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这孩子当然不可能是从布车里生出来的“布太郎”,而是前皇后的儿子,也是大周皇宫里目前唯一的皇子,小名意哥儿,听说最爱玩捉迷藏,出现在这里,想必也是因这屋院破落,不被想起,所以趁刚才没人注意,躲进布车里的。 她抬眼看了四周,小翠还不知在路上什么地方肉着,而这里本来是冷清的庭院,四下更无他人,心中不禁思量,这算是她一个人的秘密了吧,如果能有机会接近皇子,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转念一想,说不定明天他就换了地方藏身呢,并不是什么靠得住的机会,于是笑笑,也就抛到脑后去。 到月亮挂得老高,万素飞看看面前还剩下的整整一车,不由皱起了眉头。 真的来不及了,或者说,王福喜大概也考虑到了她们会用笨办法来抱,自然安排的量不是能轻易完成的,之后才有说她怠工不力,继续惩罚的口实。 这一套在万素飞眼里简直是毫无智慧含量的陷害,但重要的是,它有力量含量…… 她烦郁地在院中踱起步来,手指将一片草叶绞缠得稀烂。 这时,老远地就传来哎哟喂呀的声音,是小翠,她一进院就一屁股坐到地下,“不行了不行了!那肥猪明日怎么罚,姑奶奶这时也走不动了!” 万素飞心说,到明天挨罚的时候你大概会叫着不如今天多做点吧。 “x那肥猪祖宗十八代,让我们送布,他奶奶个x好车子都不给,叫我们飞过去不成?!”,小翠还在坚持不懈地骂着。 万素飞本来打算依旧对这些弱智而无效的辱骂听而不闻,但这次,里面的一个字突然拨动了她的神经。 飞? 飞过去? 原来在一百句废话中,也会出现一句有用的。 她的心怦怦跳起来,抬眼望去,果然,洗染坊的正殿染霞阁是比宫衣司的正殿霓裳宫高不少的! 在不超过半分钟的时间内,她已经大概衡量完毕并做出决定,这办法可能冒险了点,但大半夜的,估计也没人注意这偏僻处的事情,何况,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于是和悦地转向小翠道:“不然你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就好了。” 小翠一骨碌翻身爬起来,嘴上说着,“那怎么好呢,这是我跟你两个人的事儿”,脚下却已经后退几步,就想开溜了。 “我一个人能弄完,不会受罚的”,万素飞装作没看见她的表现,笑道。 在这个问题上说服小翠显然不是一件难事,很快空旷的院落里就只剩下万素飞一个人。她四周环顾一下,快步通过穿花门,来到洗染坊的正院。 这庭院直面染霞阁,院内高竿大架,舒展晾着许多锦绡,这是大周的特产,用一种特制染料漂过,将干未干之时,晾在月光之下,成品后细观之似隐隐有月光之泽流荡其上,唤作“月露绡”。此绡卷成大匹后呈乳白色,而展开则达数丈之长,质地十分轻透,故而此时微风袭来,飞扬鼓动,此起彼伏,好像海浪在那些架子上拂过,令见者心神都为之动荡。 万素飞见此情景,微笑着赞叹几声,脚下却不停歇,一路噌噌爬上染霞阁高处,眺望霓裳宫,这两宫直线的距离并不远,是宫里道路盘曲才让她这下午那么辛苦的。 她眯起眼睛瞄了瞄,从衣物里摸出几件部件,麻利地组成了一只小弩,将一股从大架上拆下来的细绳一端系在箭尾,另一端系在这边的栏杆上,然后素手轻勾,弓弦响处,箭如流星,正正插在霓裳宫的吞脊兽口中,形成一条铺设在空中的“天路”。 于是她笑了一下,将二匹锦绡担入怀中,另一手摘下腕上金环,将金环上缺口对着那绷紧的细绳一套,用手抓住,稍一咬牙,蹬开这边的实地,整个人便向霓裳宫滑翔而去。 夜风猎猎,吹动她乌黑的长发,她特意散开了一匹锦绡,锦绡受风,在夜空里上下张狂,却减轻了她们的重量,这本来是沉重负担的东西,变成她飞翔的羽翼。 也许是她到底有些张扬,也许是无巧不成书,她意料之外的是,这一飞,居然名动了整个紫禁皇城。 ` ` 甘露殿里,周荣穿着淡黄色团龙睡袍,懒懒地看着太监宫女给身旁的贵妃杨丽华收拾,要送回她的重华殿去,而接郭昭仪前来承宠的宫轿大约已经在路上了。 自打他登基,都是这样一夜召幸不同妃子,而且这些妃子的封位,还不看出身,只看美色。开始,很有些老骨头上表劝谏的,叫他打发去守陵两个后,基本只敢腹诽了。不过,乱世里头,大家对跟着这皇帝有没有前途的重视远远大于皇帝是否好色,基本上,他在朝臣中的认同度还是颇高的。 好色?他笑笑,也许是吧,可如果有心人来看,那笑意似有似无地带了一抹苦涩。 这本来也是至为寻常的一夜,除了月亮好一点——如果不是一个眼尖口敞的小太监发出一声惊叫“仙,仙女!”的话。 周荣的眉头皱了一下,他最不信的就是妖仙之论,真是大惊小怪的奴才。 不过后来的情形似乎不对,没听到杨妃的喝斥管教,也没有任何喧哗,好像一切突然没了声音似的。 他忍不住仗剑披衣跑出来,喝道,“何方妖物!在此惑……” 然而他也僵住了。 对面是很大的一轮满月,一个白衣胜雪,青丝如瀑的女子,从这满月清辉中间惊鸿般翩然滑过,身后拖着的两道长绫,看上去几乎透明,可随风翻舞时偶又荡漾出月光的水色,仿佛缥缈的云气,若即若离,无心追绕。其身姿婉逸,若轻云拂月,回雪流风,丹青难画,意态天成;风神绝美,如秋水伊人,缥缈迷离,永在彼岸,求之不得,道什么广寒洛水,云雨高唐,便是那壁画里的飞天活了,也输她一段恣意飞扬…… ` 不成文的规矩,皇帝召幸,两顶一来一去的轿子是错开的,两宫妃子更不会迎头撞见,可是这天,郭昭仪到时,见到了百年不遇的奇景。 周帝、杨妃、太监、宫女、杨妃养的猫,一起歪着脖子盯着洗染坊与宫衣司的方向。 所以……这天的霓裳宫可就蓬荜生辉了,平时不管是皇帝、杨贵妃、郭昭仪哪个来都够这帮宫衣司的薄命人应付一阵子的,而这天,一下来了三个。 ` 万素飞先解了染霞阁栏杆上的细绳,又赶去从霓裳宫屋顶把箭拔出来,把绳子收好,跳下来拍拍手看看自己的成果,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人果然还是得想办法,这下看来她还能有小半个时辰的觉睡呢。 就在这时,她耳边响起了一声“皇上驾到!” 第五章 见 郭凝玉看着面前跪的女子,心中稍宽,因为方才景象实在惊才绝艳,现在近距离见了,反倒觉得没那么威胁。女子身穿的是粗使宫女的绢衣,素净无华,面上也未施粉黛,论姿色,算不上倾国倾城的美人,以皇上对美女的高标准,大概封个三品婕妤算不错了。 杨丽华看着面前跪的女子,眉头却不禁蹙起,她发现,尽管面前的女子素衣无妆,亦非绝色,但整个人的气质像一把利剑,锋芒沉郁,色如秋水,让她心中突然一阵惊悸,感到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周荣看着面前跪的女子,白玉色的肌肤,刀削般直下的鼻梁,一双摄人心魄的凤眼,瞳仁黑得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一样,上面则高高挑起两条剑眉,这个长相,实在谈不上是大周流行的袅婷美女,可就是能感到眉眼间积蓄着强大的生命力,让人一看之下好像受到了强大冲击似的。 而且……是剑眉…… 他心中突然微微刺痛,本来以为无数的柳眉,可以淹没那剑眉的影子,却原来,还没有么? ` 万素飞看着面前站着的这三个人,心里则涌上两句话,却是来自两种极端矛盾的情绪。 第一句:真他妈的倒霉…… 第二句:真是把好刀啊! 如果一旁侍立的宫衣司其他宫女知道她第一个想法,一定会恨不得扇她几记大耳光,宫里不知多少人处心积虑谋求见皇上一面,她一个刚入宫的粗使宫女,就这么大出风头,还敢喊倒霉,不是太无耻了吗? 但万素飞明白自己并不是矫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她对这位皇上的性情毫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自打他登基后,对一个妃子宠爱的最长纪录是一年零八个月又十九天——她可不想做这个纪录的挑战者——本来她想在最低处潜伏一段,等收集了足够的情报,统筹谋划,逐步接近她的目标,这下可好,不但计划被打乱了,还把自己摆在了风口浪尖的位置,成为明晃晃的靶子,还不是背运么? 不过,另一种满意和欢欣也同时占据她的心里,很奇怪的,她明明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多么凶险,但莫名竟有一种自信,觉得最终她是可以达到她的目标的,而现在,至少她离目标近了一步:没见到这位大周少帝之前,她担心这个人或英锐不足,或急躁冒进,或阴郁诡谲,或面相不寿——总之,害怕这柄让她赌上全部身家的刀是残缺损钝,而现在,周荣的形容映入她眼底,只见身材俊伟,器貌英奇,一种明朗的傲气流连在眉宇间,万素飞感到一阵安心,这真的是把好刀啊,接下来就要看她的本事,能不能借得住这把天下最大的利刃了。 如果周荣能看穿万素飞心里在想什么,一定气得当场把她剁了…… 但他能看穿吗? 所以他只是问万素飞为什么会在天上飞,而万素飞没吃准他的脾气,也只好说最保险的实话:宫车坏了。当然她不会说为什么坏,现在可不是告状的时候,何况那是没有根据的事情。 如果周荣开始认为是仙子下凡,这时可能会失望,但因为他并不信妖仙,初时以为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现在听说这个答案,反而激赞这奇思妙想,大笑不止。 本来他还想多问几句,奈何鸡人报晓,早朝时间已到,无论想做什么,都要等晚上再说,于是只是笑笑留了句话,“王总管,给她换台好的宫车。” 皇上匆匆离去,几位后妃和诸多宫奴却还留在那里,再愚钝的人也有意识,皇上留心了这个女子,如果没别的意外,召幸册封,大概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呢? 杨妃美丽的脸庞没有什么表情,然而暗地里,银牙已经紧紧咬在朱唇之上,她能成为仅次于皇后位阶的一品贵妃,目前宫中品级最高的女人,并不因为头脑最聪明,而是因为手段最狠辣,并不深谋远虑,但善于杜渐防微,并不精心巧算,但向来斩草除根。所以,当她意识到,这将是个潜在的威胁,心中已经动了杀机。她心中权衡一下,皇上刚刚注意的女子就奇怪殒命,虽然也可能惹人起疑,但怎么说不过是个粗使宫女,没两天可能就被淡忘了;另外,说不定可以找机会顺水推舟嫁祸近来势头正猛的郭妃,总之一切看她筹谋了,不涉险中险,又如何为人上人! 所以在这短短一瞬的工夫,她已经决定,要趁万素飞羽翼未丰,除之后快。 她却不知道,其实万素飞原本根本无意成为她的敌人,在不想去侍寝这一点上,当事人跟她的立场惊人的一致。 粗使宫女此时心中正在叫苦连天,好比从军想做个谋士,怎么一上来就送到前线当炮灰去了。维持男人的宠爱并不是她的强项,分心对付其他宫妃的暗箭也决不利于她的目标,何况,尽管不是完全没有准备,跟一个头一次见面的男人上chuang这种事,想起来还是令人恶寒,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打算能避免就避免的。 不过,因为她跪的低,当微微抬眼,正对上杨妃的目光,不由心头一凛,舌灿莲花倒还容易,眼神却是最难骗人的,这看来是“已被杨妃遥侧目”了,忙凝聚心神,准备好好应付接下来的一天。 众人散去后,万素飞也回到了洗染坊。在皇上没有进一步表示前,她始终还是这里的粗使宫女,而且,也得到了跟昨天一样的任务,要不是宫车换了几辆没有损坏的,简直让人怀疑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因此,她也进一步确定了前途的凶险:王福喜大总管看了今天的一幕,最可能的反应有两种,其中一种,是赶紧来巴结她,化解昨天那小小的得罪,而如果他没有这样做,大概就说明,他打算采用另一种更彻底的解决办法…… 不知道他和杨丽华是早有牵连,还是因为此时因为共同的目标才站在一起? 万素飞思忖着这些,暗自咬牙,一下子卷入后宫的争斗,固然并非她所愿,但如果一定要这样才能活下去,才能完成她的目标,那她也绝对不会退缩。 就让那些人来吧,看看什么是军旅中锤炼出的机谋百变,立断决绝。 第六章 水火无情 昨日紧紧锁着的西角内门,今天开了。 万素飞在门前停下,唇边浮起一丝隐秘的笑意。 出发前,小翠被她打发走了,今天没昨天那么好打发,直到她淡淡笑着说一句“听说今天皇上去黄河了,不到晚上不能回来”,才“哎、哎”地溜走了。 于是此时万素飞一个人推着垂花宫车,额头微有些汗意,站在黑洞洞的西角内门前,月亮刚刚升起,幽淡的光透过宫车花帘,斑驳地洒在地上。 她斜眯起眼睛看看那角门,又瞄瞄另一条昨天累得她们半死的绕远的路,心下笑笑,看来八成会如她所料。 宫里毕竟是宫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话,又没有强盗响马可以推罪,作为谋杀第一利器的是谗言,第二是毒药,第三么,就是所谓的水火无情了。对于想谋算一个刚刚受到皇上注意的女子来说,前两种多少还是过于明显了,不及这最后一种来的自然,而且,这一整天来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想要对她做点什么,也就只有现在了吧。 她知道,如果从这近路走,将会必经一个叫博望殿的地方,那里衰败已久,人迹罕至,老高的草漫断了路,用一句军事术语讲:此处必防火攻。 终于,她收敛了笑意,手中多了一串积福玛瑙串珠,是小孩儿带着保平安的那种,纤指稍微用力,那穿线便一下绷断,淡红的珠子滴溜溜都滚落在她手里。 她紧紧握起那些珠子,脚下用力,推起宫车,咯吱咯吱地向那扇仿佛怪兽之口般洞开的西角内门而去…… ` ` 周荣很晚才打外头回来,看看月色,心里有点荡漾起来,今天一天,他都有些惦记着早上新鲜有趣的小宫女,犹如孩提时代听说晚上娘亲会煮好菜吃的那份期待,这种感觉真是久违,因此,这时他三步并两步地往回赶,恨不得马上能把她抱在怀中。 可当他迈进内宫的一刹那,这心思一下被丢到了九霄云外:远处后宫的外围,博望殿方向,红光冲天,人声鼎沸,看来竟是起了大火! 他忙赶过去看,越近了,却觉得越不对,一路上太监宫女见了他,都仆倒在地,抖得筛糠一样。 不管先帝还是他本人,小时都是尝过人间疾苦的,对下人并不十分严苛,去年一个小太监失手打翻风炉,在瑶华殿的后偏殿引发了一场小火灾,念其无意,也没有人员伤亡,最后也就打了顿板子了事,为此,瑶华殿的主人淑妃章氏还抱怨过几句罚的轻了。而如今,洗染坊那一带尚且不能算正经后宫,博望殿更是荒无人迹,既然走水,扑灭就是了,怎么这些下人吓成这样。 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过来,哆哆嗦嗦地将几颗红珠举过头顶,语无伦次地道,“皇,皇上……殿外……这个……” 周荣看那珠子,脑中嗡地一响,这似乎是他亲赐给爱子意哥儿的玛瑙手串!于是忙喝道,“王嬷嬷,皇子何在?” 一旁老妇出列,叩头如捣蒜,“……皇子……本来与小宫女们玩藏猫猫的,平时都能找到……今日却怎也不见,到处都寻了,只在这博望殿外……找着这个……” 她一面说,一面自己扇起了自己的耳光,口中老奴千该死万该死个不停。周荣却哪有功夫理会她,不等听完,就向前跑去。 跑到近前,愈见浓烟滚滚,冷不防一股黑烟迎面扑来,呛得他一阵咳嗽。 满脸黑灰的王福喜忙跑过来:“如今奴才们已将火势控制住了,皇上保重龙体,请千万退后!” 周荣急气攻心,这个样子,还说什么控制!孩子也不知早成一团黑炭了!于是也不答话,一脚踢翻,自顾自向前冲去,亲自指挥抬水赶烟,压制烈焰。 ` 赤红的天,赤红的地,赤红的天地中间,万素飞匍匐蜷缩在一小块没有火焰的草地,身上盖着一幅锦绡,身下压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哭叫着,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藏到布车里,会突然间睡着了,醒来就是在这样的处境。 当然万素飞是清楚的,这个赌,她可是押了全副的身家。 打发走小翠之后,她也躲在暗处,就在与昨天差不多的时候,小皇子跑来了。 于是她从后头蹑足而至,拧开腰带关节,取一点迷迭香粉撒到手帕上,在意哥儿口鼻处轻轻一捂,可怜那幼儿便昏睡过去。 然后她迅速在洗染坊的大池里将数匹锦绡打得湿透,与迷晕过去的小皇子一起放在布车中间,运到博望殿里来,宫车广大,外头也看不出什么。 在此之前她没忘记取下小皇子手腕上的玛瑙串珠,在博望殿外把它们丢在草丛里,那些晶莹的小珠子,躺在草窝里头,星星一样显眼。 如她所料,在她踏入博望殿正中的时候,身后燃起了熊熊火光。 于是她找一处火势稍小的地方,把那些湿透的锦绡找出来覆盖在身上,连身周草地一起打湿,在烈焰中撑起一隅顽抗。 但是这会儿,最后一匹沾湿的锦绡也被蒸干了,烤干的布料会反噬附近的一切水分,于是万素飞果断地将其掀下身去,抛入火海,留棉绢质地吸足了水的宫裙作最后一道防线。失去这个屏障后,她更加真实地感到热浪排山倒海而来,简直疑心自己会被隔空烤熟。 她贴地匍匐,避开令人窒息的浓烟,但是飞扬的灰烬、灼人的热气以及刺眼的火光,还是让人涕泪涟涟,难以睁眼。 意哥儿的嗓子已经哭哑了,用带着破音的稚嫩童声抽泣着,听得万素飞也心中惨然。她把他往身下送了送,尽量让他所受的炙烤痛苦减轻一点。利用话还说不全的孩子,她心里不是没有一点愧疚,但是,为了她的选择,她连自己都不惜毫无顾忌地伤害,又叫她如何去疼惜别人? 外头叫喊连天,水与火相交的咝咝声不断传来,火势似乎是在减小,但无论如何都觉得减弱得比期待的要慢。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是一回事,身体渐渐达到极限是另一回事,她感到意识越来越模糊,但她绝不能睡过去,睡过去,一切的牺牲,就都白费了。 终于,一团明黄的影子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已经没有力气抬头看清那人的脸面,但是,皇宫里,还有谁敢用这个颜色呢? 她的嘴角僵硬地扯动,自己这个疯狂的赌徒,又一次,赢了…… 于是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张开手臂,露出身下的皇子,好像一只母鸟终于保护了它的幼雏一样。 “奴婢让殿下受苦了……” 话没说完,配上的是恰到好处的,昏厥…… 第七章 辞封 万素飞醒来时,床头站了一堆人,为首的是皇上,吓得她连忙翻身下地,口称万死。 早有两个小太监上来扶住,另一个便展开黄绸开始宣旨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宫女万氏忠义智勇,保皇嗣于水火……特册为三品婕…… “皇上且慢!”万素飞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挣脱两个宫奴,向前叩首打断道。 “怎么,难道你想抗旨不成?”周荣眯起眼睛着看她,半开玩笑半作真地说。 “奴婢不敢……只是,奴婢并无寸功,怎敢受此厚赐?”万素飞说着,感到半个脸面好像被什么紧紧扯着,随着开口闭口,火辣辣地疼痛,想起火场中寻躲避处时,曾被条断梁扫了一下,一时没有镜子,不知伤得如何,但估计就轻不了。 “没有你,朕的爱子只怕性命难保,怎么能说无功呢?”周荣笑笑,以为她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不过也不甚在意,只要别太不知道天高地厚,想多要点就多要点吧。 “就算那不是殿下,而是民家孩子,奴婢相信,凡有恻隐之心者,都不会见死不救,而皇上现在要是赏赐奴婢,则是损害了天下人心的纯朴,所以这个赏,奴婢是万万受不得的。” 周荣一愣,没想到这丫头说出这番话来,听着有点像诡辩,可因为意外,一时竟没了答词。 “再者,奴婢虽然浅薄,也听说妇有四德:德、言、容、工”,万素飞继续强忍着疼痛说道,“奴婢本来貌陋,如今更遭火伤,如蒙皇上不弃,依旧做个粗使宫女,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怎敢觊觎那天下女子楷模之位。” “不妨,烫伤是皮肉伤,朕也遭过,两个月便好利索了”,周荣笑道,“你未伤时样貌,朕是见了的,今日又知德行如此,现在,朕只怕三品婕妤委屈了你呢。” 此言一出,身后的太监宫嫔皆微微震动,有熟识的,默默交换一下眼色,婕妤之上,可就是二品的九嫔,接近后宫权力中央的地方,看来这后宫的风水,又要转动了。 万素飞面向这些人,能看见他们的表情,心中暗笑,后宫是会动荡,但大概不是你们预期的那样。 “皇上隆恩浩荡,奴婢再拒不恭”,于是她叩首道,“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奴婢昨日,不知今日这一场事,又如何能知二月之后?若是二月后伤口不能痊愈,一个毁容的婕妤,必定沦为宫中笑柄,若皇上有心垂怜,这册封之事,就请两月后再提吧。” 周荣听这句话,好像隐有所指,当然,就是没有这句,刚遇到的美人就遭了火险,也巧合得令人不得不起疑。而后头那句,看似是万素飞自己的自私,其实却是在委婉提醒着他的自私:如果两月后她的脸真的没好,他会骑虎难下。给她恩宠吧,内心里当然是不愿意整天面对一张疤痕脸的,可若因此毫不光顾她,又显得太凉薄,还不如不封赏。 他又想到,反正现在她伤着,就受了册封,也不能马上承宠,还不如等好了,实至名归,直接封个二品昭仪,是他一番心意,如果她不幸毁容,他会给她一个好差事和优渥的财物赏赐,也算报答了她,双方又都不尴尬。于是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万素飞的要求,暂时不改变她的身份,但辟出北偏宫顺华宫后面的沁芳阁,让她休息静养。 ` 东偏宫瑶华宫中,金炉兽口中吐出缕缕沉香,淑妃章扶柳斜倚在青牙帐子里,媚眼半眯,带着种似笑非笑的神气,着心腹侍女弄珠使美人槌捶着腿。 半晌,弄珠开口道,“娘娘说,今日那火,是谁放的?” 章淑妃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也不睁眼,道,“下手迅疾狠辣,是那杨家小娼妇门风,可惜这次人算不如天算,如今皇上下令彻查,只怕她要喝一壶喽。” “奴婢担心……” “担心什么?”章淑妃打断她道,“担心小娼妇咬过来?我瑶华宫此次可当真是一点关联没有,若她还没疯,也是先咬郭秃子才对。” 她口中的郭秃子是指玉华宫偏殿住的昭仪郭凝玉,郭妃相貌绝美,肤如凝脂,唯有遗憾是头发天生不够茂盛,难以营造青丝若瀑乌发如云的效果,不过当然没有到秃的程度,只是放在章扶柳这刻薄嘴里,天宫仙子也是只有毛病的。 “奴婢不是担心南边……”,弄珠答道,“南边”自然是暗指南宫重华宫,杨贵妃的居处。 “难不成,你说的是那姓万的丫头?”章扶柳一双媚眼淡淡张开,笑道,“大概是个狗屎运的女人罢了,不碍事的,史太医是我们的人,她脸上那燎浆大泡,怕是一辈子也消不下去了,没接受婕妤封号,算她还有点小聪明。” 弄珠低头寻思一下,还是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奴婢奇怪的是,她能在大火中存活下来这件事本身。” “她的解释,是抱着皇子在殿内奔走,寻找没火的地方躲藏,不是么?” “奴婢后来也去走水的地方看了,整个博望殿剩了焦黑的半扇,满地烧塌的梁柱,还有残火明明灭灭的,奴婢不相信,有那么多没火的地方让她支撑将近两个时辰。” “那你说怎么回事?”章扶柳眉头蹙起,问道。 “现场还找到一块锦绡的残片,按说这东西最容易起火,第一个便应烧没了——奴婢斗胆猜测,她是有备而去,事先将布匹用水都湿透了,甚至皇子的串珠,也不是碰巧才出现在哪个地方的……” 章淑妃美目陡然一睁,寒光四射,但转瞬又平息下来,笑道,“她一个才进宫的下贱丫头,哪里有这等心智,弄珠你也不要草木皆兵了。但看一月过后,史太医的药就该有迹象了,若她无知无觉饮药,伤疤自然是没有好的道理,就是月里嫦娥,顶着张烂脸,何足为惧?而若是伤疤见好,说明是有防备,那时再对付她也不迟。” 弄珠心下有些惴惴,自己的主子位次渐高,人也慢慢托大起来,不复早前“打天下”时步步为营的谨慎,只怕终有一日会栽了跟头,但面上自然不能表现出来,只是诺诺退下,前去安排诸事不提。 第八章 谋划 朱漆万字花纹窗棂中透出幽暗的光芒,在杨丽华脸上明明灭灭,她面前跪着的人一身漆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念瑶这丫头没别的好,只是一片忠心难得……” “那娘娘打算押宝在她的忠心吗?” “也罢”,杨妃沉默许久,顾不得对方的回答带了三分讥诮,长叹一声道,“只好丢卒保车了。” 黑衣人闻言,起身欲去,却又被轻轻一声叫住,“皇上今儿回来,去哪里了?” “听说是摆驾顺华宫。” “怎么突然想起沈德妃来?” “因为沁芳阁在顺华宫后头。”回答简短而又非常明确。 杨妃默然,半晌,才挥挥手示意黑衣人下去。 ******* 打上次事情后,过了多半个月,皇上视察黄河去了,不在宫里,失火缘由,正在详查,宫里呈现一种表面的宁静。 这段时间,万素飞将得到的金银赏赐兑换成金豆子,凡有照面的宫女太监都给一两颗。 一般的人,都是向上逢迎向下践踏的,他们却不知道,下位者,也有他们的妙用。 例如现在万素飞面前站着的小翠。 短短二十日不见,小翠瘦了一圈,神色有些畏缩,看见万素飞,第一句话是“难为素飞姐姐还想着我”,眼眶就红了。 “哪儿的话,这才几天不见,何况我们还一起吃过苦的”,万素飞浅淡而和悦地笑,给她看座。 东拉西扯了几句闲话,小翠有点放松下来,一时口敞,道,“姐姐可听说了,那走水的事,竟是有人放火?” “不会吧,在皇宫里放火,不要命了?”万素飞等的就是这句,却故意瞪大眼睛道,想听听小翠到底知道多少。 “姐姐还不知道呢?现在满宫传的都是,九月十七那天,有人看见重华宫的红人曲念瑶,穿身黑衣服,在博望殿外倒下火油……” 万素飞“哦?”了一声,托那些金豆子的福,这半个月来,她对各宫主子以及最有头脸的丫头已经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正宫凤仪宫,空置,周荣当年为景王时王妃去世,至其即位,未立新后,追封前妻为睿德皇后。 南面重华宫,居贵妃杨丽华,是目前宫里位阶最高的女人,手下得力宫娥曲念瑶,武功高强,忠心耿耿。 东面瑶华宫,居淑妃章扶柳,与杨妃分庭抗礼,明争暗斗,手下心腹宫女陈弄珠,敏锐洞察,心窍玲珑。 北面顺华宫,居德妃沈兰亭,虽有其位,宠爱平平,胜在行事低调,明哲保身。手下的人也多是这个路线,并不十分出挑。 贵、德、淑、惠等一品四妃中,惠妃位空缺,下头是二品的九嫔,以最近势头颇猛的昭仪郭凝玉为首,暂不详述。 “还有什么?”万素飞又问。 “只听说这些”小翠又说,“不过姐姐现在好了,得便见到皇上,把这话跟皇上一说,那害你的人一定就倒霉了” 再怎么复杂的地方,最底层的人往往也是相对单纯的,谁对他们好,就向着谁些,这会儿她是真心站在万素飞这边的。 万素飞却不置可否地笑笑,转了话题,“对了”,她拿过一个小布包来,摊开了,是一些黑黑的药渣,笑问,“小翠,你说过家里原来是郎中对吧,可识得这些东西?” “这个……像是麻胡子,作用……叫什么发散郁结,畅旺气血”,小翠一听,有些卖弄,分辨了其中一种麻点点的小种子,忙道,“可有伤口的话,千万不能吃这个,因为……” 小翠突然停住了,就算她说话有点不经过大脑,这时也意识到,是谁在吃这个药,一时竟不知道是不是说下去为好。 她正略有犹疑,却听万素飞“哎呀”一声,打翻了身旁茶碗,待擦拭干净,话题也自然被打断了,让小翠暗自庆幸,两人谈些别的,直到小翠告辞,又被贴补了点东西,才千恩万谢地去了。 待她走后,万素飞笑岑岑地收拾了药渣,手上拿起一枚铜钱,正面反面下意识地翻转个不停。她叫小翠来,有两个目的,都达成得不错。 第一,她确证了药里有问题。她姓万,可绝不是万能的,因为邪门歪道的东西往往比较有趣,小时她对于迷药、毒药、易容这些都稍微有所涉猎,治疗外伤的药膏也因为在军中而懂一点,但说到正儿八经的医术,则可谓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小翠虽然只是个村野医生的女儿,在这点上也帮了她大忙。 第二,更重要的一点——某种意义上,小翠是一个标杆,要是连她这样最底层宫女都听说了,这宫里还有人不知道么? 万素飞笑了一下,看来章淑妃宣传功夫做的十分到位,现在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没想到,说东风,东风就来了。 “气死朕了!此等大逆不道,心如蛇蝎的女人,是断不能留了!”周荣的声音伴着蹬蹬的脚步声,直通通从两旁跪着的宫人中间穿过,来到沁芳阁的卧殿。 “皇上恕奴婢礼数不周”,万素飞忙下地见了礼,“不知圣上为何事发怒?为天下万民,请千万保重龙体。” 周荣一眼看到,这半月不见,万素飞愈发憔悴清减,大半个脸上蒙着一块纱布,扎挣着下床给他行礼,他心里一阵疼惜。 且不说他对这女人是否有感念之心,也且不说那对未到手东西的一种特别热情,单是以人之常情,看到曾经那么美的东西损毁若此,也让人扼腕痛惜。 于是他忙把她扶起来,道,“朕不是说你,朕刚回来,就听说走水那天似乎有人看见一个丫头往博望殿去……那火竟是人特意放的,这还了得?” “啊,这些都是宫闱谣传,不知真假,皇上日理万机,何必为这点小事挂怀,让贵妃淑妃两位娘娘审理清楚就是了。” 周荣摇摇头,冷笑道,“靠她们?不知道多少事是她们自己做下的呢!朕就是因为外头事多,没心力顾着后宫,这次借这个机会,也好好整肃一下,明日你放心,朕把所有当事人召集起来,亲自主审,一定还你个公道。” 万素飞表演了一顿感激涕零的把戏,又说了些闲话,直到将皇上送走,周荣晚上顺便就过顺华宫去歇了,多日不见圣驾的德妃沈兰亭喜出望外,侍奉殷勤不提。 皇上离开后,万素飞又开始摆弄那枚铜钱,抛开利害,其实她还颇欣赏杨妃的狠辣果决,因为自己也是个好弄险的。 凡弄险者,多有沉不住气、冒进急躁之病,而在这些天听说杨妃的一些小事迹后,她感到杨妃这个弱点可能还相当严重。 大概一炷香时间,一个小宫女悄悄进来,对她轻声道“曲念瑶出重华宫了,好像是到徐昭容那里去。” “奥”,万素飞轻应一声,将手里铜钱一抛,扑地落回手上,笑道,“正面!” 第九章 意外 夜色幽沉,无月的天空下,听雨塘中的残荷翻起一波波墨色波浪,犹如暗处倾舞的舞娘。 这个时辰,这里通常是没有人迹的。 然而今天,有三个。 荷塘边上,两团衣影,一黑一碧,上下翻飞,打斗绞缠。 而树后,还有一条人影,使弹弓满怀土石,向那两人方向射去。 土石击空的声音惊破两人,暗夜之中,一片铺洒,不辨来处,黑衣人知道被人发现,略一权衡,不宜再斗,虚晃一招,向后纵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里。浅碧的女子略追了两步,自知气血翻涌,再战不敌,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深灰的人形则从树后绕出来,直面着她。 这深灰人形正是万素飞。 “是你?”碧衣女子看她出来,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惊道。 她的惊讶一部分来自万素飞的容貌:那面孔的一半剑眉凤目,顾盼神飞,而另一半,被蚯蚓状的伤疤盘踞,焦黑的疤痕和鲜红的嫩肉夹杂在一起,两相对比,更显惊心动魄。 而另一部分,来自万素飞的身份,现在满宫都传说她曲念瑶受杨妃之命纵火,意图烧死这名新进宫女——而且,这也的确是事实——那么,她应该是她头号的仇敌,可看她刚才的行径,竟像是出手救她? 万素飞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大笑道,“你放心,我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好人,只是我还不想死太早,玩点施恩的把戏罢了。” 曲念瑶又一愣,口蜜腹剑绵里藏针的事她见得多了,倒还真没遇到过这样把险恶居心直接说出来的家伙,因此半晌才接上话:“怎讲?” 于是万素飞继续笑道:“我今天救你,好歹你会感念,下次对我下手时能抬一分便抬一分,我今天不救你,下次换个人来害我,还是往死里害,权衡一下,觉得还是救你合适些。” “呵,原来如此,只怕你把我看得太君子了些”,念瑶也冷笑起来,“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管什么地方,也有有良心的人和没良心的人。” “你不会以为我是第一种吧?” “是前者还是后者”,万素飞诡异地笑道,“不能看人怎么说,而是看人怎么做。” “我怎么不记得在你面前作过什么仁心善事。” “你样貌比贵德淑三妃不遑多让,你自己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吧”,万素飞神色渐转正肃,“可是,你从来不曾侍寝,听说皇上在贵妃那里时,你不是刻意躲避,便是故作粗丑,这都是因为,你不希望被皇上看见册封,对你家娘娘有所伤害,我说的可对?” 曲念瑶一震,在此之前她与万素飞没有任何的正面接触,没想到她明了到这个份上。于是沉吟片刻,也认真答道,“我是孤儿,杨家将我养大,就是为了侍奉小姐,如今已有十年。小姐要做的事,有她的不得已——你不知道,她当初是怎样走过来的——所以小姐说什么,我便去做,就算你救我这次,下次我亦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是么,可若今天那黑衣人,是你家小姐派来的呢?”万素飞吃吃笑道。 “什么?”曲念瑶身形一震,但马上强自压住翻涌的气血,仗剑横眉,使自己不显得过于吃惊。 “你今晚出来,是被派去给徐昭容送点桂花糕——可有什么桂花糕这么急着吃?原因正是,昭容少不得留你坐坐,回来就彻底黑了,一路上,有几处稳便的地方下手,也方便嫁祸给其他宫妃。再说,我看你今天身形迟滞,呼吸不均,似乎气血配不上武功,久战必败,你觉得,谁有可能给你下散功的药呢?”万素飞神情突转冷厉,目光如电,不疾不徐,字字清晰。 曲念瑶并不是傻瓜,杨妃的脾气,她其实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的,只是心里终究还不愿意相信对方会真的这样做,而现在,最后一层窗纸也被无情地捅破了,让她隐隐觉得一阵眩晕,一时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良久,万素飞看她沉默,又开口道,“你现在的出路,大概只有去找章扶柳了。” “去首告我家小姐,把她的秘密都抖出来,换自己一条命?”曲念瑶本来低下的眼睛突然抬起,反应颇有些激烈。 “对君子,有君子的方法,对小人,自然也有小人的方法”,万素飞倒是有些没想到她这个反应,忙缓和了些语气,安抚道,“杨妃既然已经如此待你,不仁在先,你出首她,不过为了自保,又何必愧疚?” “你是章扶柳的人?” “似乎不是”,万素飞耸肩笑起来,“我只是怕你轻易就死了,枉费我伤还没好大半夜特特跑来救你的精神儿。” 曲念瑶又是一段沉默,将目光投向天边,许久,终于一声长叹,“你错了,因为我行踪不密,竟然被人发现形迹,现在满宫都是传言,连累了我家小姐,所以,现在终归是我欠她。如果小姐要这样做,我也不会怨恨。” “我会再给小姐一次机会,即使要还她一条命也在所不惜,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念瑶看着素飞,眼神平静而坚定,接着说道,“你的情我领了,但我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还望你不要多费唇舌。” 万素飞眼睛陡然一睁,但旋即又眯下去,打着哈哈道,“你这么任性的人是怎么在宫里活到现在的?” 曲念瑶没理她,径自走了。 万素飞看着她的背影,一时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她料到杨妃会杀人灭口,也如愿地按照计划救下了曲念瑶——本以为这样念瑶不管出于愤怒或是自保,都一定会连夜去投靠章扶柳,交待大量杨妃的秘密,那样明天杨妃就铁定万劫不复——可没想到,在认为最没问题的地方出了问题。 看来,有的时候,这人太有良心了,也是不好办哪,万素飞叹息一声,摇摇头也往回走去,虽然她精于谋划,可这一时之间,也想不出第二条极稳妥的计来,只好明天见机行事了。 但走了几步,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看,见那浅碧的影子已经几乎隐没在夜色里,心里不由涌上一丝感慨:这样的人,现在也真的不多了! 第十章 审讯 审问宫人,不在刑部大理寺等处,而是在后宫掖幽庭。周荣说亲自审问,因为事情不小,除了万素飞、曲念瑶这些当事人之外,正一品三妃以及司礼太监、内务总管等有些头面的宦官也都到现场,没想到,才刚开了个头,前头来报,灾民闹事,冲击粮仓,周荣只恨分身乏术,权衡一下,不得已还是先去处理那边的事,匆匆交待德妃沈兰亭继续主审,重在收集证据,决断等他回来再说。 沈兰亭能在德妃的位置坐这么久,反而是得益于她的个性不强势,她自忖没有杨妃的狠厉果断,没有章妃的妩媚张扬,于是便奉行保身第一,争宠第二的策略,凡事小心不出错处,这样,一来她不算得宠,便没有实质性的威胁,二来德妃毕竟是个高位,别人想动她时,好歹也要掂量掂量。 这次皇上把主审权力交给她,众人虽然开始时略有讶异,但旋即也就认同,而东边和南边那两位知道,这次审讯,还是她俩的斗争而已。 “曲念瑶!你一介小奴,竟敢纵火烧宫,危害皇嗣!谅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拿不出这个主意,还不快招出谁是幕后主使,也可少受点皮肉之苦!”章扶柳果然没给德妃什么面子,皇上一走便先声夺人,直指对手。 “按章妹妹这话,案子竟是不用审了”,杨妃呵呵冷笑,针锋相对,“也请沈妹妹少劳些力,直接将我主仆绑缚,送交圣上,要什么人证物证?单凭章妹妹一张利嘴,圣上自然相信。” “两位姐妹都消消气”,沈妃忙打圆场,“皇上吩咐会审,证人自然是早站在这儿的,咱们先听听他怎么说。” 于是一个青灰服色苦瓜脸面的小太监应宣出列,行了礼,现场的几位见了他,可谓是各有心肠。 杨妃心内一片铁青,昨日黑衣人失手,她亦无法在这么短时间内另生一计灭口,便知今日大事不妙,但不管如何,只要有一线生机,她便不会放弃希望,如今之计,死扛到底,乱中求胜大概是唯一的出路。 沈妃则打定主意,一方面尽量不偏不倚,一方面则要绝无效率,能坚持拖到皇上回来定夺,就是她的胜利。 最满意的应该是章妃,昨夜曲念瑶遇险的事她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一切,似乎都在按她的计划走下去。 小太监开始絮絮说起来:“奴才是马才人殿里的小李子,九月十七那晚奉主子命到敬事房领些红线,行经博望殿处,忽然瞧见一个宫女急慌慌走过。奴才看她行动奇怪,忍不住在后头偷偷跟了几步,哪知……接下来,竟然看到大逆不道的情景……” “看到什么?快如实说来!”章妃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奴才看到……奴才看到,那宫女在博望殿口暗暗浇上火油……而奴才认出,她居然是贵妃娘娘跟前的红人宫娥曲念瑶!” “大胆的狗奴才!分明是谗言构陷,血口喷人!念瑶的功夫炉火纯青,如果真如你所言,难道她发现不了你么?”杨妃一听此言,再也沉不住气,大怒喝道。 “奴才猜想,当时念瑶姑娘心里全是一件事,恐怕无暇顾及其他”,小太监比较沉稳地说道,“再者,奴才也没敢跟太紧,当时在一颗大树后头藏身,相隔有三四丈远,没被发现也寻常。” 杨妃冷哼一声,又道,“既然相隔三四丈,你又如何看清是我宫念瑶” “那天的月亮很亮,正好照在她的脸上,奴才不会认错的。” “曲念瑶,你对此有何话说?”杨妃一时稍有语塞,章妃便趁机插上,毕竟这才是她的突破口。 “九月十七,整晚奴婢都在自己房中,并不曾出去过”,曲念瑶略一迟疑,答道,她没敢说跟别人在一起,因为担心对质的话,两人的口供对不上。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贱骨头!”章妃呵呵冷笑,“还不来人,大刑伺候!” “章扶柳,你买通他人构陷本宫宫女不够,还想滥施刑讯么?!”杨妃连最后一点面子上的客套都顾不得了,拍着桌子吼道。 “买通他人构陷?姐姐何出此言?”章妃笑道,“妹妹心里清楚,姐姐也是很想买通他人构陷于我的,奈何我的弄珠那日不曾‘一个人在房里’,有好多人证明呢。妹妹听说,就算刑部审案,遇到那没办法证明自己所说还死不招认的臭石头,也都是用大刑的,再说,奉旨要我等多多收集证据,等皇上回来,还是只有那一篇人证,也说不过去吧——你说呢,沈妹妹?”她突然转向那名义上的主审人道。 “这,这……”,沈妃一慌,赔笑着半天没说出话来,她不想得罪杨妃,但看目前形势,显然章妃更加得罪不起,终于还是默然应允。 曲念瑶被几个嬷嬷带到暗房里去了,这些嬷嬷惯是会用私刑的,何况今日公开会审,是让她们光明正大地用。杨妃又作了些抵抗,虽然无补,但终究还是安插进一个自己的嬷嬷也跟着进去。 沉闷的惨叫声从房中传来,有胆小的宫女眼皮开始一个劲的跳。 中间有嬷嬷出来过两次,汇报说死活不招,听得章妃是黑口黑面,杨妃却暗暗松一口气。 连开始那些磨嘴皮子的时间都算的话,大概三个时辰上,杨妃的嬷嬷突然跑出来,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屈打死人了!” 章妃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其他人脸上也闪过惊惶之色,将几个嬷嬷叫出来,只是互相推诿,说本来还明白着事,正在逼问,突然就闭过气去了,一时间这掖幽庭乱成一团。 正一锅粥间,皇上回来了…… ———————————————————— ` 那个,会有赶文的痕迹么。。。一旦赶文,偶就失去对质量的判断力。。。 第十一章 逆转 周荣相当窝火了,果不其然,他一不在,就非要弄出点事不行(虽然他也明白后宫这个样子他有很大责任)。 脚下一边杨妃伏地哭嚎,说什么丫头跟了十年被活活屈死,一边章妃理直气壮地辩解,说什么做贼心虚畏罪自裁,让他前所未有地觉得像两只苍蝇在身边飞绕。 “好了!!”他一手在案上砰地一砸,震落了一个茶盏在地上,乒乓摔得粉碎,两个女人也被吓得一震,鼻涕都在一半僵住,一时不敢吸上去也不敢落下来。 “都跟朕上博望殿看去”,周荣阴沉着道一声,于是各怀鬼胎的一行人逶迤前进,静默不语,重到案发现场。 “人证何在?” 小李子闻声出列,忙不迭给皇上指演当初他在何处,放火人又在何处,如何看见,如何判断,所说的与方才审讯时说的一致,一直立着耳朵想找碴的杨妃也没听出什么破绽来。 然而却有另一个今天从头到尾沉默着的人发现了一点什么。 万素飞孤身进宫,本来是抱持着一个计划的,虽然有飞天纵火的突发事件打乱了她的计划,但这一段时间,她已经谋算着,尽量利用时局,回到她的轨道上来。 她抬头看看落日,偏西的斜阳给每个人在相反方向拉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头一下亮起来了。 她小时候,玩过一种纸卡游戏,一副纸卡中有竹、桃、梅、兰、菊、荷等等,每样五张,大家都把卡背面放置,内容只有自己知道,若第一个游戏者放一张牌说“荷花”,后面的人都要在上面也跟“荷花”,然而这时若被人伸手啪地掀起来,是个假的,最后跟卡的人就要把出来的所有卡片都拿走,可怜那高高一叠十七八张所谓的“荷花”,有时竟然连一张真的也没有。 万素飞笑起来,没想到,长大了,还有机会玩到这个游戏。 她意识到一件事,让她确定,放火当天在现场的,除了她和曲念瑶,一个都没有! 回头想那谣言,“有人看见重华宫的红人曲念瑶,穿身黑衣服”,似乎言之凿凿,可仔细琢磨一下,如果她是杨丽华,不派曲念瑶去做这等大事,难道派阿猫阿狗去?夜里行事,不穿黑衣服,难道穿身灯笼?以曲念瑶的身手,就那么容易被人发现?这人就这么巧是章淑妃派系里的马才人的下人? 换句话说,章淑妃所出的,根本也是一张“假荷花”,她大胆地放出一个本来自己也并无把握的谣言,如果猜对了,杨妃八成会以为事情败露,阵脚大乱,自毁长城,如果猜错了,至少对她也没什么损失。 而现在,看来不幸那谣言很接近事实,让杨妃沉不住气地去杀人灭口,在这一局上,她可是真的输给老对手了。 可惜章妃百密一疏,她所精心安排的说辞,还是有一个破绽。 更大的问题是,她遇到一个有目的要打破现有格局的人。 所以万素飞就呵呵冷笑起来了。 周荣在前头正聚精会神地听小太监介绍,突然身后有笑声,一看,竟然是一直不曾说话的万素飞,忙道,“你笑什么?” “奴婢笑这小太监当着皇上的面,一套谎话说的还挺溜。”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有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现场静了半秒钟,然后突然爆发起来,章妃派系的自然指着她大加戕挞,杨妃派系的却叫她赶快说下去,就是中间派的,也都瞪圆了眼,想听她如何敢在这时放这样一句话。 周荣好容易平息了众人,直勾勾看着她道,“这话怎讲?” 万素飞于是浅浅一躬,不卑不亢,朗声说道,“民谣说,‘十五月亮十六圆,到了十七少半边’,九月十七,月亮已呈亏相,从东方升起,斜照向偏西方向,当时奴婢所见的,也确是这样。” “那么”,她指着现场的景物,接着说道,“小李子原话,他当时在这颗大树后头藏身,离放火人相隔有三四丈远,看见月光正照在宫门处的放火人脸上。不用说,放火人背对着他,他不可能能看清人家的脸,所以放火人必然是面对着他的,可是,宫门在东,大树在西,这样一来,月光是照在放火人后脑勺上的,小李子怎么能看见月亮照着她的脸?又怎么能从三四丈外看清那是贵妃娘娘处的曲念瑶呢?” 如果刚才那句话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段则像北风卷地百草折,一时间,所有人都泥塑木雕般愣在那里。 万素飞也不记得后来是谁说了第一句话,印象里便都是那叩头如捣蒜的“皇上饶命”,以及空气里弥漫出的一股尿味了。 小李子可不像曲念瑶那么能熬刑,不几下,便把黄的白的都一五一十招了,为了脱罪,又咬出好些人来,由于事出突然,这些人大多没有防备,一时说得更是前言不搭后语,矛盾错漏百出,一时间鸡飞狗跳,场面热闹得很。 但有人还怕它不够热闹。 正乱着,周荣面前突然又扑通一声跪下一个人。 那人正是万素飞。 只见她忽地将面上纱布扯下,露出另一半间杂的焦黑与嫩红,那个样子,甚至比她初烧伤时还要可怕,不止那些宫妃,连见惯打仗死人的周荣,都冷不防地心头一悸。 “奴婢服用太医药物,近一月矣!如今不见丝毫起色,反而恶化,奴婢斗胆,请皇上能当面查验奴婢所服之药,给奴婢一个公道!”万素飞情辞恳切,语声哀婉,手中捧上一个布包,正是她所服之药的药渣。 既然有炮仗,就都在过年时候放吧,事情搞得越大,就越一定要有一个结果来交代,更何况,她也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毁容理由…… 本来已经面如土色的章扶柳见这阵仗,身形一软,差点晕了过去。 后来,在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正面、单独跟万素飞说话时,问后者,杨丽华放火烧你成这样,我不过是补些后手而已,为何你竟要帮她害我? 万素飞轻轻答道,有的时候,推谁下水,关键在于谁站在河边。在宫里这么久,你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于是章扶柳大笑而逝。 ` 就这样,章妃与杨妃一年多来的斗争,在一场前者精心谋划的布局中,却以后者的突然逆转而告终。这逆转来得那么意外,章妃的派系甚至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杨妃的党羽还擦着脖子上的冷汗,当她们回过神来,那个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女子,又已经好像入鞘的宝剑,重新陷入无声与低调——可没人能忘记她出鞘的寒光,大家纷纷猜测,她到底是仅仅为了揭露真相而揭露真相,还是希望章妃的垮台,或者根本就是杨妃的暗桩。 末了,倒有一件小事,先前确实没有气脉了的曲念瑶,过了一天,竟然悠悠醒转过来,不过这时她已经不是事情的焦点所在,也没有多么值得一提。 第十二章 招揽 “素飞妹妹可大好了?”沁芳阁里,人还没见,这一声先随着环佩琳琅飞了进来。 万素飞自然听出是谁,忙起身披衣下拜,“奴婢一介宫女,娘娘怎可姐妹相称,是折杀奴婢了。” “哎,妹妹哪里话,若不是妹妹兰心彗质,揭穿那章扶柳,本宫就要含冤不白了”,杨妃上前,呵呵笑道,将万素飞亲手扶了起来,“再说,妹妹本属绝色,待这小小皮肉伤好了,还怕没个封号不成?” “娘娘取笑了”,万素飞眉头蹙起,似有哀容,“想必是奴婢先吃了一个月的恶药,伤势已经不可逆转,后来虽然皇上恩典,重新开了药方,也一直不见起色,奴婢这辈子,大概也就是个宫女的命了。” “素飞妹妹太过悲观了”,杨妃笑道,“本宫此次来,正是给妹妹带个好信儿,这是特意从赵国弄来的黑玉膏,对烫伤最有效的,妹妹若不嫌弃,不妨试用一下。” 说着,她身后侍女拿过一个小瓶儿来,递给万素飞,笑道,“姐姐不知道我家娘娘找这药膏多难呢,是托……” “好了,蝶儿,讲这些干什么?”杨妃回头打断,又转过来笑道,“想妹妹原来,月里嫦娥也逊三分,如今这样,可叫人心疼死了,本宫这心里头就盼着妹妹什么时候大好了,与妹妹恩睦共处,共留佳话呢。” “娘娘如此费心找来之物,素飞命浅福薄,如何敢领受。” “一同侍奉主君,为大周开枝散叶,是我们做妃子的本分,区区药膏,何足挂齿。妹妹如此推辞,该不会怕里头也有什么不该有的吧”,杨妃眼睛眯起,“这个妹妹尽管找人查验,本宫的一片真心,保证是验不出假的。” “奴婢怎敢怀疑娘娘!”万素飞闻言忙又下拜,慷慨道,“既然娘娘如此深恩,奴婢再拒不恭,当肝脑涂地,报效娘娘!” “好,好,这才是本宫的好妹妹!”,杨妃哈哈大笑,一手将素飞扶上chuang边,二人相挨着坐了,又道,“本宫第一眼见妹妹,就知道是个有福气的,那眉眼,像极了睿德皇后,难怪皇上疼你呢。” “睿德皇后?”万素飞轻轻重复了一句。 “皇上做景王时的王妃,听说感情好得很,可惜薄命,早早病故了。妹妹知道这后位一直空着,就是为了追念她。” “告诉妹妹个小事,妹妹不要外传”,杨妃继续笑着说道,“跟皇上谈起这位娘娘,皇上都会特别高兴呢,妹妹本来有几分神似,正可以打听打听这位娘娘的事儿,讨得圣上欢心,岂非易如反掌?” “素飞记下了,一定谨遵娘娘教诲”,万素飞故意露出欣喜表情,顿首道。 杨妃又说了些闲话,坐了一会,回宫去了。 她一走,万素飞拿出那瓶子,挖了一点黑玉膏出来,左右闻闻,她对外用药膏比较熟悉,判断大概是真的。 那么难道杨妃是真心来招揽的?自己先前想错了? 不,还是不会,万素飞笑起来,对这一点,她觉得还是有点看人的把握:多疑寡恩的毛病,是世上最难改的一种,就算自己现在向她表忠心,她也会担心自己有朝一日知道失火真相(事实上,已经知道了),所以基本是不可能打算放过自己的。 于是万素飞起身整理一下,唤过照顾的宫人,吩咐道,“去告诉前头等着那些人,今儿我睡了,不必干等”,然后她换身暗灰,从沁芳阁后院出去,很快隐没在夜的洪流中。 ` ` 轰动宫闱的失火事件已经尘埃落定一个多月。 事件的结论是天干物燥,秋草自燃;淑妃章氏,不修德行;买通宫奴,蓄意构陷;勾结太医,谋毒宫娥;欺君罔上,罪莫大焉;念其侍奉,去其妃位,降为庶人,冷宫幽闭,不使轻出,钦此…… 章扶柳并没有去冷宫,因为她在去之前自尽了。 所谓一招走错,满盘皆输,就是这样吧。 因此,后宫格局发生了震荡,由以前的二虎相争变成杨妃的一枝独秀。 对万素飞来说,这符合她不可告人的计划。 她在审讯时的表现,让所有人都不敢轻视,而之后,完全没有参与宫禁斗争,又更让人们觉得她更加神秘莫测,但是至少,这神秘又不至于带有过分的敌意。 她的烧伤到底没有好,斑驳焦黑的一大块留在脸上,宫人私下传言说,大约是因为先吃了一个月的错药,打了太糟的底子,而看这架势,以后估计也好不了了。 皇上来看过她几次,并不奇怪地,每次都赐予些东西,但再没提过册封的事。 不过,这却导致了万素飞在宫妃中的走红。 一个有头脑、无美色,有恩泽、无爱宠,可以利用她的智力,沾染她的恩泽,却不必担心她会成为竞争对手的宫女,上哪找去? 于是沁芳阁的门槛就倒了霉了。 最先来的是沈兰亭,因为万素飞在她后边住着,这些日子皇上常常也就顺便去顺华宫里歇了,她得了这甜头,自然不想放弃;然后是郭凝玉,她已经贵为九嫔之首,然而离一品的四妃,似乎又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她意识到这是自己和身边的人谋略还不够,因此也颇为热络地前来延揽;接着是李美人,她原来是章妃派系的,侥幸这次事件中并没参与,但毕竟主子倒了,杨妃又不是什么善待降卒的,便惶惶不可终日起来,着急来找万素飞,就是是为了自保;再之后,还有徐昭容、蔡婕妤、吕才人…… 万素飞对她们每个人都是客气相迎,若是那高位的,她恪守本分,不亢不卑,若是美人才人之类中等主子,她也笑面相迎,礼数周全,像杨妃这样看起来无比热情的,她也回应得慷慨激昂,但她心中真正的主意,却是无人知晓。 ` 打审讯那天,到万素飞的门庭若市,这一段时间里纷纷扰扰,引人注目的事件太多,以至于一个小小才人的新近册立,分派在一间偏远的独殿,唤作落英殿的,也并没有多少人注意。 而现在,暗灰色的人形就停在了落英殿外头,这次是万素飞的声音先着人进去,笑道:“你好大的架子,不来找我,我只好来找你了!” 第十三章 择人 一个穿碧罗宫衣的女子迎出来,只见她浅匀胭脂,淡扫娥眉,身如秀树,目若寒星,庄中有艳,澈里透媚,姿容绝世,见之忘俗。 看见万素飞,她略略惊了一下,“你来干什么?” “来投靠曲才人”,万素飞淡淡笑着,也不跟她客气,直接打起帘子就往门里走。 “我曲念瑶何德何能,能要你这第一会审时度势的人前来”,碧衣女子哼出一声,别人再不知道,她却是清清楚楚,万素飞对失火一事的真相是完全明白的,一般人都会仇恨加害自己的人,她却竟然帮杨妃脱罪,可见心机隐忍,唯利是从。 “就是因为我审时度势,才看出你有利用价值”,万素飞已经进了屋,屋里没有旁人,她便大剌剌地坐下。 “我?”曲念瑶笑道,“新近受封,根基浅薄,美色平平,不通媚术,但求平平淡淡过这一生。你居然说我有利用价值,不怕人嘲笑你看走眼了?” “你为什么会变成才人的?”万素飞没有直接应她,而是眯起眼睛道。 “皇上上次去贵妃那里,看见我了。”曲念瑶愣了一下,如此回答。 “你是故意让他看见的吧?” “不用你管。” 于是万素飞大笑起来,“我听说,武功中有一种闭气之法,修炼之人,可以短时间闭塞经脉,全无鼻息,如同身死,审讯那日,你就是用此法诈死,对也不对?” 曲念瑶没有应答,于是万素飞接着说下去,“你这种榆木脑袋,说了愿意还人一命,便做的到的。令你改变主意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个下手要害死你的,不是章扶柳的人,正是你家主子安排进去的嬷嬷!” 曲念瑶身形一震,当时她正是发现,处处暗里往她死穴上下针的,是最面熟的一个嬷嬷,如果她不曾诈死,只怕现在是真的死了!不过,尽管寒心彻骨,她后来也没将此事向外人提起,如何万素飞竟像亲眼见到一般? “你既然出来,想必也是明白,杨丽华对自己曾经下手害过的人,绝对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得罪了,总怕对方有机会会报复,还不如彻底消灭。即使你还想像以前一样忠心,有这个嫌隙在,杨妃也不会放心,始终,你知道她太多的秘密”,万素飞语气一转,阴冷非常,“那么你以为你出来了,真的就可以平平淡淡一辈子做个才人么?”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曲念瑶被人说中,气势不由有些软下来,“可我就更是不明白,这种处境,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说了,来投靠的。” “我也说了,我没有东西让你利用。” “你条件是不怎么样,可你有一件别人没有的东西,就是那颗榆木脑袋”,万素飞吃吃笑起来。 曲念瑶默然,半晌,说道,“我知道你是狠角色,就算是我这样身无所长的,也能捧得起来,如果我什么都听你的,也许不但可以多活几年,而且还能坐上妃位,但即使这样,你以为我便一定会收留你么?” 万素飞叫这句话呛得一愣,但旋即笑起来了,听曲念瑶接着说下去:“若你认为我因为处境危险就易于控制,对你言听计从,帮你实行任何狠毒的计划,那就错了。我为我家小姐效力时,做过许多逼不得已的事情,那种矛盾违心而不断自责的痛苦,你不会明白。而今,既然我出来了,便不会再做任何人的傀儡,所以你这种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人,恕我敬谢不敏,你另谋你的高枝,我自生自灭,两不相干,彼此利落,你走吧。” 万素飞揉揉鼻子,好像被什么撞了一样,脸上保持着笑意,也不多说,转身向外去了,那脚步却挪得极慢,走着,又絮絮道,“今天杨丽华来找我,给我一瓶黑玉膏,说我长得有几分像睿德皇后,要是伤好了,想必更像,让我跟皇上多多谈起她呢……” “不要提!”急切的一声突然从后面爆发出来。 “为什么?不是说皇上跟她感情很好么?”要走的人转回来,两眼睁得大大的,十分无辜地问道。 “叫你不要提就不要提!” 万素飞突然就笑了,两眼眯成一条线,拖长了声音道,“江山易改啊本性难移,你不是说我们两不相干么,为何又要提醒于我?难不成是还顾念着我救你的事?——可那对我来说也不过是诡计手段的一种罢了。” 曲念瑶脸一下子红了,知道是上了小套儿,狠狠瞪对方一眼,不再说话。 “其实,早些年,我跟你的性子是蛮像的,所以一见你,才觉得投契,我变成现在这样,中间也有不少事情……就不提了……你觉得看不透我,讨厌与这种人相处的心,我明白,因为我曾经也是那样”,万素飞收了调侃,敛容正色道,“但是,我来找你,并不是要你帮我实行什么狠毒手段,只是不想前头拼着命,背后还叫捅一刀罢了。” “而且”,她又活泼起来,补充笑道,“你若不放心,可以让我在这里呆两个月试试,如果当真觉得我行事阴险毒辣,有你在,好歹还能拘管着些,你不收我,落到其他人手中去,做更多坏事,岂不是你的责任?” 曲念瑶看着万素飞,她真的说不清楚眼前的女子,明明一肚子阴谋诡诈,可有时竟又显得直爽诚挚——杨丽华也喜欢表现虚假的热络,可那感觉,说不上来,就是完全不一样的。 “可是我……真的可以……”,曲念瑶思忖良久,嘴角肌肉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完。 “你想问,‘可是我真的可以收下你吗?’”,她的疑虑却被万素飞看出来了,直视她道。 曲念瑶又说不出话来了,但她眼中惊异而佩服的神色说明了一切,毕竟万素飞的容颜毁坏的直接造成者就是她,一方面,她心中有愧,另一方面,她也无法想象对方会不在意这件事。 而万素飞只是淡淡笑笑,低头想想又抬起来,目光越过曲念瑶没有焦点地落向远方,幽幽道,“不必担心。” “为什么?” “因为你不知道,仇恨一个人是多么累的事情。我想我这辈子,或许都没力气去仇恨第二个人了……” ———————————————————————————— 说实话,我没有日更的速度,今天之后想大概一周4-5更左右,更新时间一般在上午10点之前,想给10月攒点稿子。这个月里更新间隔最长不会超过3天,大家不要着急哈。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 第十四章 周荣 “对了,你说不要提睿德皇后的事,却是为什么?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万素飞到底遂了心愿,调入落英殿来,不顾身后掉了一地的眼珠子。这会儿她想起那天说的事情,便问曲念瑶道。 小事情上最能见人的性情,曲念瑶与之相处了些时日,给她的感觉,万素飞心里似乎有件什么东西,是谁也碰不得的,但一旦离开那件事,其实很愿意过一种坦诚而率真的生活,有时甚至还有孩子气的一面。两人的性子都颇为直接,又难得对胭脂女红这些不感兴趣,而都喜欢武功的,故而很有话聊,一来二去,不但原本惴惴的心大半放下,甚至于有些像熟络的朋友了。 于是她答道:“说起来,我也只见过一次,毕竟皇上做景王的时候,她便故去了。听说过一些事情,倒是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奥,什么事?” “她姓许,单名讳一个瑶字,第一任丈夫是河内侯李康,当时大周尚未立国,先帝奉唐主命讨伐李康,攻破了城,李康见大势已去,持剑回家,打算斩杀妻妾后自尽,她带着儿子偷藏于屏风之后,李康找她不到,便自己了断了。然后乱军冲进李府,可见了她,盛装朝服,端坐于正堂之上,啪地一拍案几,‘我父亲与你家周令公是故交,你们休得无礼!’,气势竟把数百如狼似虎的兵士镇住了,众军恭恭敬敬地把她送到先帝处,聊起来,倒是确实知道她父亲,但只是点头之交罢了,不过没想到,皇上却对她一见倾心,成就了一段姻缘。” “倒是个奇女子”,万素飞叹道,“可跟皇上这段姻缘也怪了,难不成这女子是天姿国色?” “眼睛挺好看的,但整个论起来,容貌大概中上等人而已。” 万素飞一脸疑惑,惊道,“你说,皇上自己的意思,娶了一个有过婚史,带着儿子,又不很漂亮的女子?” “还不止呢”,曲念瑶笑道,“那女子比他大八岁,跟自个的儿子还有皇上站一处,一眼看去跟姐弟仨似的。” “那皇上娶她是做做样子,反正愿意做景王侧室的身家清白的美女也多的是,对不对?”万素飞显出释然的神色,笑道。 不料曲念瑶的话又再次惊诧了她,“那时候皇上还不是景王,不过好像就这么一个女人,因为听说过,一次先帝和先太子取笑他,在酒席上故意就给他一盘素菜,别的不让他碰,他也笑着都吃光了。” “咱俩说的是真是一个人么?”万素飞圆睁了眼道。 曲念瑶笑起来,“你这样听着,可能是怪了点,不过我看见那一次,倒是觉得他俩挺配的,听说皇上小时候性情燥得很,跟这女子在一起后,心性稳了许多,才建了不少功勋。” “那这女子怎么死的?” “听说是大周立国之前,突发暴病病故了。” “我也打听过她的事,一点消息都没有,你却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好歹我也在宫中呆了些日子好不好,若这点利用价值都没有,真枉费你来扶持我了”,念瑶笑笑,又说,“倒也难怪你打听不到,想必你也知道,皇上不是先帝亲生,做景王时本来留意的人不多,而去年初又发生件事,连我们这些知道点儿的都不敢谈了。” 万素飞“嗯”了一声,表示知道周荣不是亲生这点,旋即又惊问,“年初那是什么事?难道就是你让我不要跟皇上提她的原因?” 曲念瑶点头,说,“不是说皇上跟她感情很好么,去年一场宫宴,有个梅宝林就去拍这个马屁,做了什么歌功颂德的文字称颂已故的皇后,可皇上听着听着,脸色就不知道怎么不对劲了,梅宝林看着不好,又少不得硬撑着念完,结果最后皇上不知怎么就失控了,一把将手上的酒觞丢出来,可怜梅宝林也是霉运当头,太阳穴上正着,竟然香消玉殒了,后来皇上也是追悔厚葬,可毕竟从此以后,没人敢再提睿德皇后半个字。” 万素飞听得一愣一愣的,这皇上的行为咋这么诡异呢,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 ` 诡异的家伙这时正在金殿上,连打了三个喷嚏。 然后他举起一只手来,示意前头正要说话的两人继续。 于是,一个绯袍秀士先开言道:“臣以为,天子脚下,目无王法,冲击粮仓,公然抢夺,必当严惩,以儆效尤!” “刘大人此言差矣,凡事岂会有果无因?黄河决口,洪水泛滥,千里沃土,化为汪洋,灾民家破人亡,衣食无着,纵有违法乱纪之处,不过是为了身家性命,微臣以为,当怀仁爱之心,从轻发落,以彰皇上体恤生民之德才好”,另一个长须官吏反驳道。 “傅大人以为天下只有你是体恤生民的么?”秀士冷笑道,“皇上已经调遣官军,第一时刻前往修堤治坝,为灾民重建家园,又开太谷、廪实二仓,早晚施粥,殚精竭虑,实为灾民,此情之下,犹有暴民抢劫,可谓大逆不道,若不严惩,何来法制?只怕普天下的人,受了灾便去抢劫了!” “刘大人这话真是‘何不食肉糜’也”,长须者反唇相讥,“乱世日久,官军骄纵,治水本是他们分外之事,即便多给那一二分赏银,他们也并不十分尽力;何况,灾民数以万计,纵开二仓,也是杯水车薪,泥涂之泮,尽有饿殍,野菜树皮,连根不剩,更有哀哭遍野,易子而食,刘大人统统看不到吗?” 周荣摸摸额头,心说把这些都说出来傅明你这死老头还真不给我留面子。但当然并不是真的怨恨,这两个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直臣,穿绯袍的叫刘斐,官拜六品刑部员外郎,按制六品不能服绯,那绯袍还是他特赐的,刘斐此人果决坚毅,最尚韩非,主张一向强硬,虽然有时失之峻苛,在乱世里,倒也自有他的效果在;长须者名傅明,官居五品参议,尊孔孟,主张仁孝,也有时会失之迂腐,但难得敢于犯颜直谏,算是传统意义上受人尊敬的文官。这二人的针锋相对,倒也不是第一次了。 “臣以为,当今之计,当在太谷、廪实二仓之外,增开黄粱、拓粟,加大赈灾之力……”,傅明继续说道。 但他的话还没完就被另一个红脸汉子,兵部尚书李匡狠狠打断了,“傅大人,那是军饷!” “军粮又怎样?若赈灾得力,不止汴京之民可安,周边高唐、西秦之民心亦会向我大周,古云,得民心者得天下,相权之下,孰利孰害,岂不见哉?”傅明大声反驳。 三人争执不下,最终一起跪请圣裁。 圣裁、圣裁,周荣心里骂,你们不知道,我就知道了么? 他承认刘斐说的有理,无法不立国,在天子脚下的暴乱行为,肯定要惩处;但另一方面,傅明所说也是事实,这次的暴乱,确实因为许多灾民已经没有生计,一味严刑峻法,只会带来反效果;至于开仓的问题,傅明大原则上没有错,西秦国主暴虐,伐秦之时,秦民主动做向导间谍,使周军兵不血刃而得数城,这个甜头,周荣自己也是尝过的,但毕竟民心这个东西不是实刀真枪,这个时局,也实在不适宜高唱理想,军粮,是敢随便动用的东西么? 最后,在这天的朝堂之上,周荣暂时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反正黄粱仓已经受袭,便索性将其也开放赈灾,其他问题暂时搁置再议。但他心里也清楚,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在晚上回宫的路上,心里还一直反复思索着这个问题。 第十五章 喜好 “听说昨日皇上召蔡婕妤了,也不知她花了好几个月新练出来那‘步步生莲’舞效果怎样?”御花园内,几位后宫妃嫔闲坐在一顶小亭内,背景是尽染了金红的林叶,其中一个长脸儿的说道。 “看来是不怎样”,另一个皮肤略黑的咯咯笑道,“今天一早,看她宫里的坠儿出门,脸上带着座五指山哩,你们说,蔡婕妤的心情是如何?” “吕妹妹也休笑别人”,又一个下颏颇有些尖削的开口,“上次你巴巴儿弄来骊宣的两颗猫眼儿,足有鸽子蛋大,晋给皇上,也不过是多召了你三天罢了。” “你——”,略黑的美人儿被抢白到痛处,一时气结,但旋即冷笑反唇相讥,“我那不过两块破石头,也值不得什么钱,倒是姐姐,脸面都不顾向太医打探来的销魂方,结果又怎样?” “两位妹妹别在这儿自己人吵了”,见现场火yao味突然浓烈,一个容貌端方些的忙打圆场道,“说起来,连杨妃娘娘都不晓得皇上到底喜欢什么,何况我等。” ` ——同一时间,同一话题也在落英殿内进行。 “好像什么都喜欢,又好像什么都不喜欢,有人专意新编歌舞,有人想方设法找来珍稀奇货,甚至有人弄风月媚药”,曲念瑶搜肠刮肚地想道,“宫里妃子,谁不想知道皇上偏好?可到现在都没人说得出来,除了脸蛋之外,还真不知皇上在乎什么,无论拿什么来邀荣宠,他都是新鲜个几天就淡了。” 万素飞听她絮絮说着,一直眯着眼睛笑,末了,才伸个懒腰站起身来,一脸神秘地凑近了道:“我知道皇上喜欢什么。” “什么?”曲念瑶睁大了眼睛问。 从万素飞朱唇间郑重其事地吐出来的是一个单字:“钱。” “不要说笑”,曲念瑶擦擦汗道。显然,作为一个皇帝,这个爱好似乎太没品味了一点。 “谁跟你说笑”,万素飞转回去,倒趴在一把红木椅子上,用手垫着下巴笑道,“供养这一宫的人,不得使钱?官员俸禄,不得使钱?典礼祭祀,不得使钱?赈灾救济,不得使钱?整治水利,不得使钱?至于用兵一时,养兵千日,就更不用说,可这连年征战,国库早见底了,你说,他不是天底下最穷疯了的人,谁是?” 曲念瑶如醍醐灌顶,难怪后宫妃嫔摸不到皇上的喜好,打个不一定恰当的比方,有很大一块糕,她们的眼界、所追求的东西,眉毛如何画,胭脂怎样香,乃至女工针指、歌舞珍玩,不过像这糕上一颗芝麻如何摆放才漂亮,而对皇上来说,因为这颗芝麻本身在他心里占的比重实在太小,所以,无论怎么摆放,其实他都不怎么介意。 但就算知道了这一点,要怎样呢?皇上需要的,不是几十几百两,而是上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她又不能点石成金地变出来——于是她疑惑地看向万素飞。 后者依然倒趴在椅子上,但把头抬了起来,神色也转为严正,道,“我既然提到,自然是有办法的,我的法子有三步,第一步,如果用得好,可以让你至少提升一级;第二步,若是运气够,能够让你升列四妃;第三步,假使真能实现,你就是当朝独一无二的皇后。” 曲念瑶吃了一惊,她知道万素飞是不会胡乱放话的,可母仪天下的位置,她自己都没敢想过,这话,说得未免也太轻巧了吧? 万素飞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笑非笑地道,“当然,这三步也都有其相应的代价,第一步还好,如果皇上没有勃然大怒说你妇人干政的话,基本就成功了;至于第三步,在第二步完成之前,也没有说的必要;现在的关键在于第二步,你敢不敢走?” “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么?” “算不得。” “是戮义负恩的事情么?” “也不是。” “那在怕什么?” “你将得罪整个后宫。” 念瑶略有迟疑,但旋即眸子中冷光闪动,“只要我认定的事,我便不怕。” “即使被在身后戳脊梁骨,面前被刻薄挤兑,或者被联名上告,甚至被构陷暗杀,也是吗?” “宫里什么时候缺过这些事情?” 万素飞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算我小看了你的榆木脑袋,凡决定的事,都是死且不惧的。” “如果我说不敢,会怎样?”念瑶想了想,好奇地问没发生的另一种结局。 “说实在的,大概会没命”,万素飞笑着耸耸肩,“因为你只有这个长处,我也设计不出其他套系的方法了。” “如果我死了,你会跟着倒霉吧?” 万素飞表情整个一僵,良久方舒缓回来,笑道,“不会,因为我早提前投靠别人去了。” “还好我答应了”,于是念瑶也吐吐舌头笑起来,又换了戏曲里念白的腔调道,“请万军师说那奇谋。” “也不算什么,这第一步,不过是四个字‘以工代赈’罢了”,万素飞答道。 “以工代赈?” “虽然是后宫里,黄河的灾情,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吧”,万素飞看对方点了头,耐心解释道,“当初黄河一决口,皇上第一个反应是拉官军前去救灾,这自然是不错的,当有突发事件时,官兵是最容易迅速集结应对的力量。” “但日子一久,弊病就出来了”,她继续说下去,“第一,官兵来自全国各地,受灾的又不是他们自己家,人之惰性使然,必然出现偷懒磨工,不能尽力的局面;第二,乱世日久,士兵骄纵,出现军纪不严,抢掠百姓,*妇女之事,尽属寻常;第三,用官军修堤,虽然说是为国效力,实则少不得额外赏赐,要惠及大部军众,数目亦是不小;第四,数万灾民,坐等乞食,虽开两仓以赈灾,也是杯水车薪,其中青壮年者,最易闹事,甚至集结落草,为贼为寇,上次冲击黄粱谷仓,抓捕了几百号人,还都等着发落呢。” “以工代赈,简言之,就是让有力气的灾民劳作去换取食物钱财,而不是单纯施舍”,万素飞接着道,“征集灾民中能劳作者,重建两岸田庄,因为是自己家园,即使只有很少的工钱,相信也会比人都尽力,而且这样一来,青壮年人也会被固定下来,就是有别有用心者想煽动闹事的,靠老弱妇孺也闹不起来。同时,民夫得钱,以钱购粮,赈济方面的压力多少也会减轻。” “与之相辅的,可以限制京城商贾囤积居奇;抢劫粮仓那些人,与其判他们死罪,不如判他们苦役;灾民中不能干力气活却有一技之长的,例如许多老妇善编草鞋,可以发给苇草,令其自食其力,贩卖谋生,等等这些,目的是尽力做到少死人,不起暴乱,若能保证来年春耕,国家的元气就可以恢复了。” 万素飞徐徐说着,将每种举措,都阐述得更加详细,看到曲念瑶惊奇得五体投地的目光,不由笑笑,“你也不用觉得多厉害,我是晋人,晋地多江河,也就多洪涝,这些,不过是多年积累下来的抗灾之法,我亲身经历,并不是凭空想出来的。你跟皇上进言时,也可以如此说,不然太过引人注意。” “我不是奇怪这个,我是奇怪你为什么不自己采用那三步?”曲念瑶犹豫半晌,到底忍不住把话说出来了。 “因为这个嘛”,素飞指着脸笑道。 “那就更奇怪,你这样的家伙,居然会着了这种小道儿?” “百密一疏,人人都有”,万素飞淡淡答道,旋即又岔开了话,“帮我弄支祁连雪参来怎样?” “我会尽量,但那个很难得”,念瑶答道,她不太懂药,心里猜测也许是治伤的吧。 “如果你当上惠妃,就不再是那么难得了”,万素飞慧黠地笑笑,“不着急,到那时时间正好。” 第十六章 化石 后宫诸妃,只知道皇上一连三晚召幸一个新册封的才人,而且中途一次没换过人,这算非常稀罕的事情,让她们很是议论了一阵。 前殿众臣,只知道皇上挂着黑眼圈出来的三天,每天都有新诏令处理治水赈灾事宜,思虑周密,详尽可行,最后实施效果不能说完美,但至少,一出一入,为国家节省了几十万两的银子,也保障了整个京城的基本稳定。大家猜想,可能是找到先朝什么文书资料,记载了这方面的成例吧。 周荣本人,很有些奇怪,为何先前没注意过曲念瑶这一号人物——他似乎在杨妃处也曾见过她一两次,朴素的穿戴,粗黑的皮肤,当时还想,大约是从家里带来的丫头,时间久了有些感情,才没有被换掉吧。可没料到,上个月偶然再看到她,却是十分惊艳,极俊秀标致的一张面孔,身姿修挺,举止大方,让他忍不住问她的名字。 当她吐气如兰地答出三个字“曲念瑶”时,他突然感到浑身为之一震。 念……瑶…… 他仔细看她的脸,她不像她。 但是闭上眼睛,单只这名字,竟好像有那么一点温暖的慰藉。 当晚他就拥她入怀,册封为五品才人。 更没想到的是,在这次治灾的事情上,她帮了大忙,将晋国对付洪灾的方略,一条条地娓娓道来,许多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怎么处理的问题,都讲得头头是道。 而且,在他用了她的进言而取得偌大成绩之后,这个女子也是很安静的,言语间丝毫没有炫耀居功的意思,反让他说是查看了先朝的史书,安享众多的溢美之词。 但他周荣不是不知投桃报李的人,熙德二年年末,才人曲氏晋为三品婕妤。 曲念瑶接到降旨封赏后,第一个反应是兴冲冲地去告诉万素飞。 万素飞的房门开着一条小缝,她敲了几下没人应便推门进去了,看见素飞和衣歪在枕头上,不由笑起来,大概是太累了,就这么睡着了,于是过去想给她披件衣服。 不料,走近一看,却发现后者的眼角有泪痕,浑身微微发抖,含混不清地呓语着什么。待曲念瑶听清,不由吓了一跳,不知是该叫醒她还是默默走出去。 正在这时,睡梦中人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一下子惊醒过来。 **** 白雾,白雾…… 万素飞在一片茫茫中仿佛无止境地走,却突然发现,站在一阙宫殿的中央。 云母屏,鲛绡帐,玉炉里升起袅袅沉香。 好像……是有些熟悉的地方…… 然后,白雾里传来男子的笑声,接着影影绰绰出现一个人形。 是二十八九岁的男子,皮肤很黑,可线条明朗而坚决,有种不可言传的味道在。 是他?他没死? 她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扑过去抱着他的脖子。 可是,似乎有些奇怪,她在他的脖子上,从来都是秋千一样晃荡,可今天,脚是可以挨到地的。 他连忙给她擦眼泪,抱起她,抱到水精的床上,贴着她的耳朵安慰,“兮儿,别哭了,朕不是回来了吗?” 兮儿? 她突然骇异,这是她母亲的名字:虞兮。难道他认错人了? 于是她惊惶地想推开他,“……帝君……我不是……我是素飞。” 帝君? 这是哪来的奇怪名称?她不是一向叫他父皇的么,为什么这次死活都不愿意说出这两个字? 而他也很讶异,“兮儿,你发烧了么?素飞才九岁,素飞在那里呀。” 于是她抬头望去,真的,一个白衣服的小女孩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那正是九岁的万素飞。 而看看自己的身上,长长的曳地宫裙,颈间一枚荡漾着淡淡光芒的玉坠,身材高挑,腰身窈窕,胸前已经有了起伏,那一刻,她感到给雷击中,是的,她是个大人了,万素飞才九岁,她不是万素飞!那她是谁? 她惊惶地想找镜子,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在身边一声声唤着她“兮儿”,让她最后也迷惘了。 也许,她真的是虞兮吧,大晋皇帝最宠爱的虞辰妃…… 于是她紧紧环上他的脖子,也回应地在他耳边呢喃着“四郎”。 她隐约记得,母亲都是这样叫他的——可这记忆又让她搞不清楚,她不就是虞兮本人么,为什么记得是别人这样做? 但只有一点是明确的,她真的很想这样喊他。仿佛之前有什么东西捂着她的嘴让她不能喊出来一样。 这让她感到一种无法言表的幸福,整个身体都不由微微颤抖,纤指顺着他的鼻梁、喉结、锁骨一直向下。 然而停在了胸膛…… 突然感到手上有粘稠腥热的东西,整个人一哆嗦,拿出来一看,满手刺目的猩红。 那猩红在他的白衣服上渐渐茵开,变成华丽的一片。 “疼啊,素飞”,他就那么看着她,表情诚恳而痛苦,“真的很疼啊。” 他拉开衣服,那里赫然一支金箭的伤痕…… 她的幸福刹那间碎裂,猛然觉得血都变得冰凉,拼命想喊“不是我,不是我”,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 是的,她不是万素飞,万素飞不是在一边站着的么?她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眼光看向旁边站着的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还是一动不动,她害怕得去摇晃她,那头就突然掉下来了。 颈子里没有血喷出来——那是一具标本! 然而,当她望向那掉下来的头颅,头颅也在看着她,两只眼睛黑洞洞、直勾勾地…… 然后她就突然尖叫起来了。 **** 万素飞喘息许久,才惊魂略定,抬袖擦擦头上的冷汗。 看见床头挂着一件小吊饰,她苦笑一下,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那是一块琥珀,半透明的金黄中,有一只振翅欲飞的小虫,小虫有着纤弱的淡绿色身体,两只晶莹的纱翅微微张开,翅膀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见。据说,这是因为在很久之前,小虫正要飞走那一刹那,一滴树脂滚落,将它困在这金黄的牢笼,凝固了它那一刻的形状,无论过多久,都会原封不动地保持下去。 她的感情,也是这样吧。 对许多女子来说,小的时候,父亲是天,是山,是浑身闪耀光芒的神灵,是她们全心依恋的第一个男子,然而,当她们渐渐长大,那神灵的光芒也不知不觉间消去,女儿们扑扑翅膀,飞向她们生命中另一个归宿,这本来,就像候鸟南飞,鱼儿回游,是神圣而自然的一个轨迹。 然而,一只叫万素飞的小虫子,在张开翅膀的一瞬,世界上滚落了一滴树脂…… 那一天的所有爱恨、抉择、惊愕、恐慌、愧疚、冲击、浓烈、偏执、逃避……,在这一瞬都活生生地被困入一个混乱的梦境,成了一块琥珀化石,以最鲜艳的色泽,每一条脉络都看得清清楚楚,美丽而痛苦地一直存在着,让她在里面永远、永远也走不出来。 ` “四郎……是你喜欢过的人么……”,身后突然传来这样一声,吓得她一激灵,转过去看,原来是曲念瑶。 曲念瑶本来是误入进来,想赶快退出去的,没想到万素飞一下子醒了,现在走的话也怕让人心生芥蒂,所以不如诚恳地都说开了。 万素飞一惊,先是对内心深处被刺中的猛地一痛,继而一股火红从她脖子上升起,向两颊扩散。她不知道应不应该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念瑶看她如此,只道是说着了,忙道,“你放心,我是无意中听见的,也绝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停了停,又道,“我看你的心性,并不是在乎荣华富贵的,为什么有喜欢的人,还要入宫来呢?” “死了”,万素飞知道她误会,但也不想置辩,只凄然笑了一下,吐出两个字。 “哦”,念瑶自知失言,一时有点接不下去话。 “不妨,好久的事了”,素飞看她尴尬,笑道,不过即使是她,有时也难免犯些欲盖弥彰的错误,于是又说,“他跟现在的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我入宫来,只是因为孤身女子在外头很难活下去,扶你上位,也只是想在后宫找个靠山,今儿不过偶然梦到他,不然都想不起来了呢。” “是么?”曲念瑶淡淡笑笑,心内却早已明了,不胜唏嘘,原来这女子进宫来,处心积虑成这个样子,又是脸上留疤,又是曲尽心思扶持别人,所有的原因,竟然只是不愿接受其他的男子,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在这刀戟森森的地方,她何必要固守着那份永远不可能回头的感情?这般,真是比榆木脑袋还榆木脑袋了。 她本想取笑一句,但终归心存厚道,没有点破,心里又泛上另一种酸楚…… ` ` ------------------------- 偶承认。。。这似乎是潜架构在弗洛伊德和达尔文上的世界。。。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十七章 背景 万素飞斜躺在檀木雕花床上,左手边一叠厚厚的卷宗,右手一盘腊梅糕,这本是南方的点心,虽然后来也传到周地,到底不如她小时的正宗,不过,手上这盘还算不错。 这些文书都是她托曲念瑶弄来的,她的第一步既然已经成功,就想抓紧实施第二步的谋划,但这要比借机取巧的第一步艰险得多,需要掌握更多的信息。而曲念瑶当年被杨妃视为得力手下,虽说最重要的是忠诚,但至少,她也决不蠢笨,自然有她的资料库和人脉网,这些卷宗,可说是非常宝贵而翔实的了。 万素飞率先从周朝的由来和周荣的出身查起,先前她零散地听说一些,这里借由资料,有了更系统的了解。 这要从头说起了,五百年前,天下大乱,群雄并举,乃有不世出之明君圣主,荡平诸侯,归于一统,国号大夏,国势兴盛,威震远邦。然而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夏帝国在度过四百多个年头之后,终于也走向衰亡,夏哀帝弘化三年二月,天降大灾,饥民流离失所,而哀帝依旧纵情声色,不理朝政,走投无路的灾民于彭城揭竿,数月内席卷半壁江山,因义军以赤色画额,史称赤额之乱,哀帝慌忙,调遣各地势力勤王,镇压起义,然而,这却是更大乱世的序幕,各地豪强趁机扩张实力,拥兵自重,互相攻伐,争斗不休,终于,金殿之上,一道血光,终结了大夏近五百年的辉煌,马夫出身的军阀马壮一刀割断哀帝的喉管,于汴京自立,国号顺,这个头儿一开不要紧,整片国土上雨后春笋一样冒出十几个国君来,有的打着旗号为大夏复国,有的说要造福一方百姓,有的干脆什么旗号都不打,天下正式陷入割据。 未几,马壮又被部下袁猛杀死,袁猛建国,国号成,成居十年,传四代,又被唐所取代,一时百姓不敢言时事,上元节制灯,人物乘马,流转迅速,呼为“走马灯”。 大周的先帝周昭,就做过前唐的虎威将军。在他还不是皇帝,而是这个职位的时候,有一天从外地回来,带回了一个十二岁左右穿重孝的小男孩,就是周荣。 万素飞本来有耳闻他不是亲生的,不过现在知道得更详细了一些。 有人怀疑过他是周昭在外头的私生子,但看面容,实在不像,而且开始他都叫周昭“恩公”,想来男子风liu本来寻常的很,并没有必要这样遮掩,大概确实不是亲生。 小时有人问他父母,他都只摇头,不说话,不过说实在的,也并没有多少人真正那么关心这个问题,很快也就没人打听了。 过了两个月,他被周昭收为养子,赐姓周。 万素飞忙乱翻一下,好像确实到处都查不到皇上的父母,加之毕竟是许多年前的事,资料不齐,甚至连本姓也不知道,唯一的线索是一份手诏上,有个“瑟”字讳了一笔。 她脑子里不自觉地推理一下,名字里有这个字的,大抵是母亲了,这个字又不比红翠之类流俗,看来还是个大家闺秀,或至少书香门第的出身。 接着看下去,有军旅中的一些记载,周荣16岁上,河内侯谋反,奉命镇压,作为先锋,骁勇善战,因而声名鹊起,也在这一年大婚,妻子就是后来追封睿德皇后的许瑶,据说,当时受了很大反对,不过终于还是没坳过他自己的意思。 又过了三年,周昭被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唐末帝派去攻打北戎国,因功高震主,小人猜忌,物资匮乏,粮草不继,监军更是皇帝亲信,对军务一窍不通又专门指手画脚,处处压制,大军行至运城,周昭忍不住放声大哭,于是军士感愤,一拥而入,杀死监军,叩拜周昭,山呼万岁,军队掉头向汴京而去。 当时周荣正在梁城镇守,地理位置上基本位于汴京和运城中间,得到消息父亲起兵,亦挥军星夜兼程,与之汇合,经过血战,攻克汴京,建立大周,唐帝出逃,受到北戎扶植,在北戎与大周之间苟延残喘,世人称为高唐。 同年,许妃病逝。 周昭自己有一子三女,立国后,封长子周世为太子,周荣为景王。 本来周荣虽然有点军功,对太子也构不成什么威胁,毕竟谁都知道,他不是先帝亲生的,但太子还是颇为排挤他,千挤万挤,快挤到西秦境内去才罢休。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接下来的事情极富戏剧性。 太祖立国近一年时,亲征西秦,虽然从战果来说是大胜利,但周昭本人被流箭所伤,不几日,竟然驾崩在军中了,周荣于是与西秦议和,全军举哀,携父亲灵柩暂且退兵。 太子在朝中,听见这个消息,却慌了神,他怎么也想不到,挤来挤去,倒把自己挤远了,因为怕生变数,连夜启程,要赶到现场去,据记载,大宛良马都鞭死了三匹。 马死了倒是可以再换,车在陡峭的山路上突然散架子,可就没辙了。 于是天上掉下一顶皇位,砸在周荣脑袋上…… 万素飞看到这一段时,真想用头往床牙子猛撞…… 原来她看周荣时还有点纳闷,觉得他一个养子从景王变成皇上,不知经过多惨烈的斗争,为啥看起来完全不够毒呢?这时才知道,说不定这家伙真的缺心眼儿。 世界上咋有这么狗屎运的人?史官居然还要把这个叫做天意…… ` 在心里呼天抢地够了后,她开始拿笔抄记把这些资料里有用的部分,正抄着,看见曲念瑶推门进来,忙笑着喊道,“你那腊梅糕还有没有?好久没吃过这么正宗的味道了。” “今天在角门口碰到钟侍卫,听说是他老家亲戚捎来的,你爱吃,大不了我厚着脸皮再去要些”,念瑶亦笑答。 万素飞笑容却一下塌了,一骨碌爬起来正色道,“你说侍卫给的?” 曲念瑶知道她担心,解释道,“他给我这个,原是谢我曾为他说情免死,并非私意。再者,当时我身边只有两个贴身侍女,他是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外人在……” “难道他本人是‘内人’么?”万素飞冷了脸,打断道,“整个事情都说不定是别有用心的人操控的。” “上次的事里见的,他的人品我还信得过”,念瑶忙道,“退一万步说,若有私通宫妃的罪名,第一个死的是他,他怎么敢玩这样的火。” “今天是我生日。” 曲念瑶看着万素飞,不知她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半晌,才惋惜道,“怎么不早说呢,我多少也好准备点东西给你。” 然后万素飞就狡猾地笑起来了,曲念瑶也明白过来了,她想到一层,却没想到转过来还有一层。 “人,是可以暗示的。你现在不是有杨丽华保着的小宫女,而是三品的婕妤了知道么?” “那现在要怎么办?” 万素飞看她真有些害怕了的样子,反倒不想再给她压力,淡淡笑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了,说不定是巧合,只是今后行事要更加小心罢了。” 念瑶点点头,二人闲话几句,万素飞展开那些笔记,关上房门,念瑶猜到她有重要的话题,也点燃红烛,正襟危坐。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 第十八章 阳谋 “在我说这第二步之前,先要问你,觉得当今治下,哪里流弊最重?”万素飞关上房门,与曲念瑶密室相对,秉烛而谈。 念瑶想想,答道,“别处我也不知道,但这后宫,绝对数得着。第一个,宫人冗杂,花费繁多,宫里一共六千宫女,单拿一个才人跟前二等的丫头来说,月钱就有三两,宫里一月支出,十万两银子都打不住,再说,人一多,是非也多,有赌钱的,有争斗打架的,有偷转宫里的东西出去卖的,把个内宫弄得乌烟瘴气;第二个,宫里的风气,忠正者不能出头,狠毒者高居上位,各立山头,结党拉派,口蜜腹剑,佛口蛇心的事儿屡见不鲜,阿谀奉承,逢迎拍马的路子常走不败,而所谓物以类聚,内宫有头脸的主子都是这等,外头自然也有心术不正的前来勾结,可说是国之大害。” “那你说这些流弊,是因为什么?” “第一那点,你也知道,乱世至今,大概四五十年,在此之前,是五百年盛世的大夏帝国,汴京作为帝都,自然被建得宫阙巍峨,大夏中期,皇家愈发讲求威仪气派,建定礼制,每年采选,充实后宫,最多时宫女达到万人,香汗成雨,舞袖如云,奢侈糜费,人莫之非,而之后在汴京定都的国家,都宣扬是中原正统,便把那一套都承继下来,却不想想大夏当时是何等富饶,如今又是什么状况?因此,这一点可算积年流弊,历史成因。” “第二个弊病,在这里不怕外人听见,根子在当今圣上身上,皇上选妃,不问德才,只看美色,废立随心,反复无常,没有基本规则的地方,人就会变得像野狼一样,最狠的,不择手段上位,中等的,阿谀奉承自保,至于宅心仁厚为人正直的,不是被逼无奈同流合污,就是永无出头之日。” 万素飞闻言抚掌大笑,“看不出你还挺明白的嘛。” “明白有什么用?先前受了催逼,还不是一样无法独善其身。”念瑶叹口气,答道。 “可我这第二步,就是要你整、治、后、宫”,万素飞笑得月白风清,口中内容却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整治后宫?” “没错,首先,要遣散宫女,削减冗杂,能一个人做的活计,不留两个人;其二,须裁夺分例,脂粉,头油,衣料,这些杂项都可归在一处,不消领个七八次,又麻烦,又好藏猫腻儿;第三,那开坛设赌,偷盗宫禁的风气一定要刹住……。” “素飞,你向来是没把握不开声的,如今却如何讲这么不切实际的话”,念瑶微微一愣,打断了她,“你说这些,固然有理,可我一个小小婕妤,怎么可能作的到?” “你做得到,而且只有你做得到,因为你占着人和、地利、天时。”万素飞诡异地笑道。 “此话怎讲?”念瑶惊问。 “人和者,归于你个人之品性。第一,后宫乱就乱在人心茫惑,而你秉性善正,处事公道,所谓‘其身正,不令而行’,只有这样的人来整治,才能令行禁止,海晏河清;第二,整治自然会触动许多人的利益,带来极大反弹,而你为人有种凡认定的事,‘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百折不回的坚韧,除了你,我想不到谁能把这条路走到底。” 万素飞顿了一下,看曲念瑶专注地听着,于是继续说下去,“地利者,来自其他宫妃的支援——我知道你奇怪,待我慢慢说来。” “首先,章妃一倒,株连者不少,可杨妃毕竟也没能力一下子赶尽杀绝,现在宫里就有不少原先站错了队,现在战战兢兢不敢出一步错的人呢,如果现在有另一个人崛起,不说百分之百提供给她们庇护,至少跟她们没有仇怨,你说她们会不会趋之若鹜?她们,将是你最先也最容易可以拉拢的对象。” “如果集合了这些人,少说你也有章妃鼎盛时期三分之一的势力了。这样你就有了筹码,让大家陷入观望。原先你家小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因为够狠才能坐到这个位子,但是凡事过犹不及,长此以往,谁还敢为她办事?你比她宽厚能容人,知道感恩,这些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明镜似的,在一段观望之后,相信不少人会明里暗里投过来。” “第三,我相信,大部分人,心中还存有是非曲直,也不愿意过天天阿谀拍马,绞尽脑汁的生活,如果你能给她们比较公平和轻松的环境,她们会不在乎失去一点利益而支持你的——何况,她们现在不法得来的利益,也大多是被上头盘剥了去。” 万素飞喝口水,继续说下去:“有了地利,有了人和,再来说说天时。” “你现在的机会千载难逢,后宫的混乱,已经到了皇上忍耐的底线,前头亲审重惩章淑妃一案,就是明证。但他又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整顿内宫,所缺少的,正是一个能帮他做这件事情的人,而你,就应该去证明你是这个人”,万素飞说到这里,字间微顿,声如玉珠,清晰分明。 “等等”,曲念瑶却忍不住插话,“我前头说皇上是造成后宫混乱的根源之一,你也没否认,现在又这样讲,真让人糊涂了。” “没错,后宫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他在前头的表现可圈可点,回到后头来十足像个昏君呢”,万素飞淡淡笑道,“但另外一方面,他是个有志于天下的皇帝,如果内宫混乱到影响他霸业的程度,他是明白应该整顿一下的。这两种表现,你觉得很矛盾是么?” 曲念瑶点点头,确实有些奇怪。 “他是皇帝,可他首先也是人哪”,万素飞嘴角上挑,可那笑容不知怎的有一丝凄凉,“我经常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人都那么复杂。” “他想整顿的话,是出于理智”,她接着说道,“而故意弄得乱七八糟的心,却是出于感情。或者,也不能说是故意,而是一种意识以下的东西,控制着他这么去做,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这种倾向的存在。” “啊?”曲念瑶的嘴张得老大。 “你说过他跟前皇后感情很好,我看那些资料,也证明了这一点。然而情深缘浅,阴阳永隔。所以后来他纵情美色,一个是为了逃避,再一个,他故意选择那些美若天仙却毒若蛇蝎的女子,因为他想看她们的丑态。” “丑态?” “他在用力证明,没人比他爱过的那个人好”,万素飞回答得很慢,好像在字斟句酌,“换句话说,他在抗拒爱上其他人……” 曲念瑶一下子没声音了,本来这对她还是有点难以理解的一种情绪,但想起万素飞睡梦中的呓语,突然就可以感受得非常清晰。 不过万素飞倒好像没留意她的反应,眼中换上无可置辩的冷光,咄咄逼人地看着念瑶继续说下去,“如果他真如我猜测的这样,我也没办法教你如何勾引到这个男人,但是,我可以教你如何勾引一个皇帝,尤其是有心成就大业的。” “你现在新近得宠,见他并不难,借着以工代赈进言的余热,你可以强烈地建议整顿后宫,而你愿意为他做这件事情,毫无条件地支持他的利益,并帮他分担震荡的巨大压力。” “也许是考验,也许是他还有迟疑,我想,他会先给你一个开始,看看你的态度和能力。这时,你所要做的,就是尽力把他向理智那一边推去,并且绝对坚定地站在那里。” “如果你能成为他的臂膀,他自然也是你的身躯。如果他把整治后宫这偌大的责任交给你,你自然也不会是三品的婕妤,而会有一个能担得起这个责任的头衔与之相称,依我之见,这个名号会是一直空置的惠妃之位。” “以上,就是我所说的‘第二步’,你看如何?” 这是问句,但曲念瑶没有回答,因为她佩服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听完什么天时地利人和,觉得万素飞却漏说了一点,假如这个计划能成功,根本是因为有她在! 但是万素飞本人的目标是什么呢? 曲念瑶凭直觉感到,那也许与她睡梦中叫出的名字有着什么关系,在她扶她一步步上位的过程中,其实也在一点点接近着自己的目标。 她心里苦笑,也没什么好生气的,毕竟,人家一开始就明言了是利用,但是,还是有一点期待,如果她始终以诚待她,或许有一天也可以了解到她的秘密吧。 第十九章 罗刹 顺华宫侧殿明雪殿这日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里头又有两拨人,从高空俯瞰,仿佛一个大的圆圈,围住一个“>”与“<”形,针锋相对处,是一个横眉立目的嬷嬷阴阳怪气地嚷着,“哟,我说这老奴才回去,又有个小奴才过来了”,身后便是响应的一片笑声。 “你个老不死的说谁?”另一拨里一个小丫头忍不住还嘴。 “迎儿,不得无礼!”为首的女子斥退自己的下人,转向那老妇道,“厉嬷嬷,本宫是奉旨行事,还请嬷嬷不要刻意为难。” 这女子正是曲念瑶,只见她穿一袭玫红色明绣云文宫装,头戴金缕翔鸾冠,礼仪上不出婕妤的规制,却自有三分贵妃也比不上的华丽庄严来。万素飞紧挨着站在她后面,一身素白,脸上一块纱布遮住伤疤,静静地,手上捧着一个描金朱漆丹盘,上头躺着一块小小的金牌。再往后,是许多宫女太监,站成一个扇形。 一切基本没有偏离她们的计划,她向皇上坚定地进言,得到了皇上初步的信任与还有一定保留的支持,并且已经团结到宫中一部分势力。因最近内宫下层偷盗风气日盛,许多不成器的宫女嬷嬷,私运宫中之物出去卖当换钱,掌管各库司的内监得了好处,也都睁一眼闭一眼,皇上试探性地令她整治此弊病,给了她相应的诏令,以及一块金牌,口谕,不服从者,可先斩后奏。 听取万素飞的谏言,曲念瑶采取恩威并施的方法,先通过人脉网络放出风去,在某日前要按账册清查各宫领用物品,一个月之前的就算了,一个月之内的,只要将当了的东西赎回来,既往不咎,而在清查时还有问题出现的,必当严惩。 风气使然,从来没做过这事的人实在不多,不过完全不知畏惧的人也很少,听到这个消息,大家的反应多是松了一口气,庆幸可以免于招致罪责,忙不迭地将东西悄悄都各归各位了。 但是,也有没这么做的,比如现在他们面对的这位厉嬷嬷。 这厉嬷嬷是顺华宫明雪殿徐昭容的乳母,高颧骨,大嗓门。徐昭容本身出身商贾之家,这嬷嬷更是村俗泼悍,是大家公认的难惹角色。 当然,与其说她没听到风声,还不如说她是故意忤逆,更当然,就算她再难惹,大约还是不敢对持皇上亲笔诏令的婕妤冷嘲热讽,她的靠山,是徐昭容,而徐昭容,显然也是得了什么人的授意。 所以在此之前,老婆子一顿撒泼,不让曲念瑶的下人进去搜查她的住处,而到底把曲念瑶本人引到现场来了,这时她依然堵在自己的耳房门口,死活不让曲念瑶一行人进门,她的身后,徐昭容一干人也出来了,站在那里,与曲念瑶的阵仗形成对峙的形势。而周围围观的闲人,也并不只是看热闹的心,而是需要判定宫里的风向。 “本宫?”厉嬷嬷针对曲念瑶刚才的话,冷笑起来,“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谁不知道你那出身也是奴才一个!靠不要脸狐媚子功夫,升得倒快,也不怕倒栽下来摔个狗吃屎!” “嬷嬷不让本宫的人进去查看,难道是有过向宫外私运东西,怕账册一对露了馅?”曲念瑶不理会她的挑衅,继续陈述自己的任务。 嬷嬷又千奴才万奴才地骂起来。徐昭容也从后头向她投去支持的一瞥,反正她摆明是杨妃的派系,不怕跟这位婕妤撕破脸。 万素飞沉默地看着这一切,面上毫无表情波动,本来,这样的阻力,就是完全在她和曲念瑶预料之内的。不过,她倒是暗暗叹息这婆子怎么还骂不到重点。 “厉嬷嬷,本宫是奉皇上谕旨,有此金牌为证,可行先斩后奏之权,本欲念你年老,宽仁对待,你若一味撒泼放刁,可别怪本宫不客气了!”曲念瑶运上真气,开口一喝,硬是一时间将婆子的高八度嗓门压下去了。 但对方自然也不肯示弱,拔尖了嗓子喊道,“呦嗬,老娘今天就不让你进了,怎么着?你不是能砍了老娘吗?来啊!来砍啊!” 此言一出,现场气氛紧张到顶点,徐昭容身后的几个胖大太监都上紧了弦,一旦曲念瑶真的下令手下往里冲,他们也要马上冲上去挡住,不说打赢对手,只要让他们无法进入耳房搜查,就是莫大的胜利了。 围观的人也都瞪圆了眼,他们迫切想要知道,在这场整治运动中,曲念瑶有多大的决心,又有多大的手段?这次整顿,不过是一阵风刮过,还是像晴天一样持续?是杨妃屹立不倒,还是曲妃后来居上?这一切,似乎都等着在下一刻揭晓。 他们等了很久,等到从鸦雀无声变成不耐烦地一点嗡嗡声,曲念瑶没说任何话,也没有下任何命令,她手下的一群人,泥塑一样站着。 这让很多人非常失望,至少,他们以为曲念瑶会发动攻击,就算不能赢,也不至于如此没种,看来,这世上还真是鬼也怕恶人。 那婆子于是得意忘形,照地上啐了一口道,“没爹没娘的小杂种!拿块什么狗入的牌子也来跟老娘逞威风!!趁……” 可是,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张大的嘴已经随着半个身体飞向天空,惊愕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高耸的颧骨使那效果看起来更加夸张。 猩红的鲜血,好像一道帘幕一样从她身体中间辐射出来,将她整个人分成两半,降落着铺在地面,好像大片的泼墨。 白影闪过,手上雪亮的青锋,映出一朵妖异的笑意,万素飞在心里对自己说,好久终于等到这句话呢。 至于在场的所有人,在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后,全部傻了,有胆小的甚至晕了过去,虽然宫里手段狠毒的多的是,但一般都是使在暗处,这么活生生地当众将一个人拦腰斩断,是没人能想象到的,那恐怖的画面,更是让这些妇人心胆俱裂,手脚冰凉。 万素飞无声地立在血泊中,全身白衣已被尽数染红,脸上的纱布不知何时掉了,鲜红的血液从那伤疤上蜿蜒流下,愈发衬得整个人状如罗刹,她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地望向人群,那受了她注视的一片便不自觉地“奥呀”一声,竭力向两边散去,仿佛接触了她的目光就会中剧毒或是变成石头一样。 “大,大胆奴才!这还得了?!!内宫里头,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了!!”徐昭容壮着胆子大喊道,但当万素飞听到说话,把脸转向她,她一下子躲到一个太监身后去了。 “老奴以下犯上,辱骂天威,不该死么?金牌令行禁止,先斩后奏,娘娘没听到么?”万素飞看着她,冷冷答道。 “你,你,你……”,昭容一句话无论如何“你”不出来,却早有人去报知了皇上。 第二十章 威权 周荣赶到时,也是又惊又气,他确实给了曲念瑶牌子,也下了可以先斩后奏的口谕,可,口谕是什么?说白了就是空口白牙,就是让你掌握分寸!历朝历代,哪有在后宫当众行凶的?难道真是看错这曲念瑶了,是个一朝发迹就作威作福起来的人?在炫耀她的权柄和专横? 然后他看到万素飞,又是小小一惊: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她了,火灾事件后,本想把她调去照顾太子,但她自己禀报一回,说是跟曲念瑶同乡,愿意去侍奉,也就随了她自己的意思。后来他忙起来,渐渐忘了此事,没想到,她却会在这里出现,而且是行凶的执行人。 他还有点没回过神,徐昭容已经扑过来,“皇上,要为臣妾做主啊!臣妾是嬷嬷一手带大的,如今嬷嬷不过顶撞了她们两句,遭此横祸,死不瞑目啊!” 说着,她又一手指向万素飞撒泼打滚道,“皇上不下旨让这小贱人赔一条命来,臣妾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那是落英殿的下人,有什么事,自然是我授意的,昭容你何必找她麻烦?”曲念瑶忙赶上一步道。 “皇上,听见了吧,这新婕妤仗着几分恩宠,到处放狗咬人呢!”徐妃继续哭天抹泪,“皇上不如赐臣妾一根白绫,也随着嬷嬷去了吧,不然,也迟早被她们给当众砍了。” 周荣终于铁青着脸,转过来向曲念瑶道,“内宫之内,斩杀宫人,血溅七尺,历朝累世,闻所未闻,朕给你威权,不是让你滥施的!” 他这一句话,大家都听出了风向,看来,皇上还是对此事非常不满的,素日有些倾向杨妃的,不由松了一口气,倾向曲妃的,则皱紧了眉头。 曲念瑶却不慌忙,朗声答道,“臣妾虽然浅陋,也知孙武斩杀吴王爱姬之事。” 周荣闻言,脸上一红。这是史记中的故事,孙武用吴王宫中女子演示兵法的可操作性,初时宫女只是嬉笑,不听号令,于是孙子下令处斩领队的两名吴王爱姬,吴王慌忙遣人求情,然而孙武不为所动,执行军法,当再次击鼓时,所有宫女动作都整齐成形,不敢出声,但吴王因失去爱姬而不悦,当孙武请他检阅时托词不去,孙子便呛声他:“王徒好其言,不能用其实”。这会儿,曲念瑶提这典故,一来是表明为法令斩杀宫人的事早有先例,二来也是骂他“徒好其言,不能用实”呢,好在她说话还算厚道,点到为止,也没让他太难看了。 这样一想,他也转过弯来,曲念瑶并不是跋扈弄权,而是她必须做到这个份上,才能逼迫他当众表态,如果他的支持不够,那整个整治就进行不下去。 虽然理智上他明白,但突然受人压迫的感觉,还是让人有些不舒服。 正在周荣略有踌躇,还未再说出话时,徐昭容又抢道,“宫禁森严,你们竟然可以将刀剑随便带进来,难道想要谋刺圣上吗?” 曲念瑶又笑道,“昭容此话说得好,这正是后宫需要整顿的原因!”,说着,她将那剑从万素飞手中取来,展示道,“这是从宫里礼乐库领来的,大家可以看看。” 众人观之,果然剑柄上有宫里的烙印。 “本来,这剑是用于有时宫宴,表演乐舞之用,因是利器,当经过许多程序,层层核准,才可以领得出来”,她继续说着,“臣妾想着奉了皇上旨意,可以先斩后奏,总要一把剑来撑撑场面,皇上又没赐,少不得臣妾自己想想办法,所以近日去库里领,没想到,三言两语就拿到了,皇上可想,宝剑都如此,其他东西的管理,又是如何?皇上的安全,到底是因为整治而没保证,还是不整治而没保证呢?” 周荣看着,脸色渐渐和缓下来,他想到,虽然孙子触怒吴王,但后来吴王怒气下去,还是任用孙武为将,才得以建立“西破彊楚,北威齐晋,显名诸侯”的功业,现在话题一转回深重的后宫积弊,让他感到不能不支持曲念瑶。 徐昭容没想到自己的话倒给人铺了路,气得直翻白眼。 万素飞则还是冷漠地站着,好像发生的一切都事不关己,而实际上,关于会受到的攻击和如何应对,她花了几个晚上不眠不休地准备。 “皇上”,昭容一句不成,再想一句,又哭道,“就算臣妾的嬷嬷阻挡了她们,顶撞了她们几句,难道就该死吗?皇上以仁孝治国,如果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妇,因为顶了几句嘴,就被活活腰斩,传扬出去,让天下人怎么信服皇上?” “臣妾不是因为她顶撞臣妾才下此狠手,而是因为她辱骂皇上,罪不容赦!”曲念瑶忙上前解释道,“这么多人都是证见,皇上可以问问,当时她最后一句,说的什么?” 周荣依言,随便唤过一个小宫女来询问,毕竟这么多人都听见了,想她也不敢说谎。 这小宫女倒还伶俐,连叩了几次头,说“奴婢不敢重复”,直到周荣答应赦她无罪,才大声道,“厉嬷嬷最后说:‘没爹没娘的小杂种!拿块什么狗入的牌子也来跟老娘逞威风!!’” 周荣的脸色一下白了。 围观的人都不敢大声喘气,很多人想,那婆子最后当真是骂顺嘴了,皇上大概是在气那句口头禅似的脏话吧。 但是有一些更聪明的人明白,这句话错在什么地方。 这也是万素飞一定要抓住那一瞬间斩杀婆子的原因,只有这样,最后这句才不会淹没在流水一样的辱骂里,而可以被大部分人原封不动地再现,达到它的最佳效果。 “没爹没娘的杂种……没爹没娘的杂种……”,周荣很久都没听到这句话了,正因如此,这时它才好像突然从不防处刺来,席卷着从小到大所有的惊痛。 他问了一点关于曲念瑶的身世,听说是孤儿,无疑厉嬷嬷这句话是骂她的,但所谓物伤其类,刚才他因觉得受人压迫催逼的那点不快,以及基于同情弱者而对徐昭容这边的几分支持,此刻全被一种同仇敌忾的情绪所取代了。 于是曲念瑶的搜查队伍得以轻易地开了进去,很快,在厉嬷嬷所住的耳房里搜出金累凤一顶、丁香露八瓶、宫绣十数件。而按账册核对,她根本没领过这些东西。 徐昭容看得脑袋也嗡嗡响,以防万一她时曾经吩咐厉嬷嬷把自己的东西先处理一下的,也不知这老婆子是太过自信曲念瑶没法查进来,还是太过爱财没来得及处理又舍不得丢掉,只不过在藏得更深一点而已,可统共一间耳房,能有什么地方好藏,这下可好,抓了个现世贼赃。 随着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也慌了,从开始的为嬷嬷求情,到赶紧撇清关系,“这都是那嬷嬷,不,那婆子的业障,臣妾实在也是被蒙蔽的,请皇上明察啊!” “天天在你眼皮下的嬷嬷,多了这些东西,你说不知道,昭容的眼神,还真应该好好治治”,周荣冷哼一声,从她身边一步跨过去。 一干人等,听着想笑又不敢笑,只有徐昭容,不像刚才放刁干嚎,而是哇地一声,伏地大哭了。 ` 这次事件后不久,后宫的整顿开始正式启动,曲念瑶赐赤金牌朱漆印,代惠妃职行权。宫里也几乎没有观望的人了,要不就是踏实地归附曲念瑶,要不就是维护自己的利益,坚定地倒向杨丽华。 万素飞依然默默站在曲念瑶身后,宫里其他人也有畏惧她的,也有佩服她的,也有以为她不过是个执行的机器,就没怎么注意她的,而她全不介意,只是在她自己的路上一意孤行下去。 第二十一章 杨妃 修长的玉手贴合着金属冰冷的温度,杨丽华看向那镶金菱花镜里的女子,一头乌云盘成百鸟朝凰式的发髻,斜插着两支点翠流云簪;羊脂玉一样的肌肤上,细贴了今年最新样的额黄;一双西湖水含烟似的大眼睛,眼尾处用朱红淡淡地扫上;两片桃花瓣似的嘴唇,轻点了宫里最上好的胭脂…… 可是,为什么连她这种倾国倾城美貌的人,都要面临这么多不顺利呢? 她还记得,五六岁的时候上街,不小心撞到人家停放在院外的木桶,跌破了头,便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带她出来的乳母慌忙赶上,乒乓连踢了那木桶好几脚,才把她劝转回家。 她也还记得,八九岁的时候,下人给她梳头,揪痛了她一绺头发,她气得大叫起来,让爹爹把那侍女拉出去掌嘴三十记。 那木桶真是找死,为什么横在那里?那丫头也是活该,谁让她笨手笨脚? 那时的日子多么爽快,对弄疼她的东西,都可以给与迅速而严厉的报复。 难过的时节好像是从入宫开始的,出众的美貌和骄横的性子,让她受了不少排挤。 开始她气得睡不着觉,但很快,多少也学会了些隐忍和手段。 她到底是太漂亮了,不久,就得到了皇上的垂青和宠幸,这时,她开始拿出那些得罪过她的人的名单,一个个秋后算账。 她的报复够狠够厉,完全没有因妇人之仁或优柔寡断导致失败的例子。 但这和万素飞的坚毅铁血又是不同的,杨妃的狠,是因为她从来就不曾有过体恤他人痛苦的能力,听着别人被活活杖死时的惨叫,可以发自内心地大笑出声——就像人踩死虫子,谁会考虑虫子的感觉呢? 她开始做这种事情的时候,皇上应该有一点耳闻,但是没有任何的行动,这让她更加大胆,一时宫禁中谈杨色变。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屈服,踏过那些尸体,她走上了宫中能走到的最高地位。 但是,为什么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了,世界上还有那么多让她不开心的事情? 先前最恼恨的一个,便是瑶华宫的章扶柳,一个戏子出身,狐狸眼睛的女人,怎么就也能勾住万岁的宠爱,弄到跟她分庭抗礼的地步? 好容易,阴差阳错,章扶柳意外地倒台,可她气还没松一口,一家独大的日子还没享受两个月,居然宫里又起了新的风向。 而且,这个人是她原本的奴才,跟自己的奴才平起平坐,甚至被爬到头上去,让她情何以堪? 听说血溅明雪殿的事情时,她惊得柳眉倒竖,气得咬碎银牙,可恨那徐昭容废物,老龟婆无能,曲贱人专横,皇上迷了心窍了!搞成那样子,无异于当场扇她杨丽华的耳光! 罢,罢,就算这些争气斗势的事情都不提,可那贱人,如今仗着什么金牌御令“整顿宫禁”,凡事核算得一板一眼,不是生生要断她的财路么?就是章妃在时,也未曾这样赤裸裸地触犯过她的利益。 许多年来,她一直把曲念瑶的忠心看作理所当然,这样一朝与她直接对立,而且给她强大的压力,还真让人不习惯。 不过,她也谈不上后悔,她家旗下有多家镖局,训练另一个会武功的女孩子来侍奉,并不是多大难事——事实上,她家也早就如此做了,早前派去刺杀念瑶的黑衣人,就是一个暗处的补充后备。 而智计谋略方面,也并没有受曲念瑶离去的影响而削弱,因为她得到了另一个丫头——环佩轻响,那人来了。 “奴婢弄珠叩见贵妃娘娘,请娘娘金安”,说话的女子身材高瘦,语调中平,看上去颇为冷静内敛。 没错,她正是先前章妃的心腹宫女陈弄珠。 在和章扶柳曾走得很近的人中,在杨丽华曾咬牙切齿过的人中,活下来的,有且只有她一个。 在月亮谎言被揭破的一刹那,她意识到原来的主子已经大势已去,因此当机立断向杨妃投靠,哭诉章妃对她的刻薄,并揭露出许多外界难以查证的秘密,向新主人大表忠心。 毕竟,后宫之中,没有永远的仇敌,只有永远的利益。相应地,杨妃也给了她足够的庇护,将许多原来她主谋参与的事情归罪到别人身上,最后,将她收归自己身边,作为对付曲念瑶的利器。 她并非信任杨妃,正如她知道杨妃不是绝对地信任她一样,但不断有新发展的情势,让两人像二个齿轮一样,一面龃龉,一面咬合,一步步前进着。 “起来吧”,杨妃放下镜子,笑答道,“看不出来,你对钟侍卫那一句‘曲婕妤是南人,又对你有恩,这等家乡之物何不给她送点去’还真有用。” “谢娘娘褒奖”,弄珠低着头,看不出脸上什么表情,但声音依然是平静的。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杨妃眉毛一挑,又问。 “宫里本是无风三尺浪的地方,何况如今有了实柄,娘娘要做的就是尽量将此事散播出去”,弄珠答道。 杨妃沉吟片刻,道,“此计固然不错,但吃食东西,要证明私情,终归不够力度,本宫就将话儿放大数倍,说是那天侍卫送了玉佩一枚,小贱人回了素帕一方,另外找人将这两件证物安排在他们房里,让他们万劫不复!” “娘娘万万不可”,弄珠忙跪下禀道。 “为何?”杨妃三分不悦,问。 “娘娘英明,当知过犹不及,欲速不达。现在宫中尽知娘娘与那边不睦,找人安排这两件证物,毕竟落了痕迹,若是托人不当,言语差失,反怕会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纵然杨妃行事向来猛厉,听这话也不由微微一悸,毕竟章扶柳前车之鉴就躺在不到几个月前的地方。于是她神色稍稍舒缓,道,“那你说怎么办?” “娘娘只要传三件事就够了:第一,那侍卫原与曲某人是同乡;第二,曲某人对他有相救之恩;第三,便是这次赠糕的事。这三件都是实有其事,追查起来,她不敢矢口否认,也没人能说娘娘是蓄意构陷”,陈弄珠说着,眼中寒光闪过,“至于这实事中间的细节,奴婢以为,最好莫过于让皇上自己来填啊。” 杨丽华一怔,继而爆发一阵大笑,“弄珠,难怪说你是个女张良了,本宫听你的,就下去安排吧。” 弄珠伏地应了一句,“娘娘再生之德,奴婢没齿难忘,必当肝脑涂地,报效娘娘”,礼数再三,才起身去了。 杨丽华看着她的背影,牙齿却忍不住咬紧了,她可还不曾忘记,数月之前,她可正是吃了这虚虚实实的大亏,因为听说一部分实事,自己先慌了,还派人去刺杀曲念瑶,才弄成今天这个局面…… ===== ===== 本文10月继续参加pk,争取日更,大大们有p票给我预留一下吧,投票细则有变化,每个人可投的票数变少了,但可以多票投给一个作品,详情见http://newmm./news/pk/intro_07.asp 私心地说~~由于上榜有雪球效应,还望大大们“早点下手”哈,拜谢鸟~~ 第二十二章 谣言 马上就10月了,紧张地说~~~如果书还看得过去的前提下,有过了1号零点正好还在看书的大大,请顺手给某月投张pk票哈,不喜欢熬夜的大大也请尽早把票票给偶,某月在此拜谢了。 投票细则有变化,每个人可投的票数变少了,但可以多票投给一个作品,详情见http://newmm./news/pk/intro_07.asp 祝大家国庆节愉快! -------------------- “回皇上话,目前为止,已经遣散宫女中未蒙召册者二千七百三十人,令其归民间,自行婚嫁,为大周繁衍人口;妃嫔用度,严格按账册核实,按礼仪规制,三品婕妤以下不得衣紫罗,不得带金翠步摇,六品宝林以下不得衣绯绢,一月脂粉头油等物,不得超过三十两之限额;凡下人假托主子之名冒领宫禁之物,杖三十,主妃管教不严,罚一月月俸……奴婢查看财库统计,去年内宫耗费最少的一个月是七月,共支出雪花银十一万二千三百两,而自皇上下令整顿以来,这个数字逐步减少,上个月,内宫花销一共为六万八千二百两,明细在此,请皇上过目。” 周荣拿过曲念瑶的侍女绣儿抱上来的一叠资料,随手翻了翻,有些疲惫地笑道,“爱妃辛苦了,朕信得过你”,便挥挥手让绣儿下去。 绣儿退下,迎儿便知趣地上前,这些日子的惯例,皇上找她主子都是先谈一会儿公事,然后就寝的,她忙上前放下帐子,熄了大灯,将金猊炉里的香也换上一种香气幽弥的,之后也退出去。 于是曲念瑶轻轻移上龙榻,伸手小心地给早就坐在那里的男人解开扣子。 不少女子入宫前也许还曾恋慕过邻家的少年,但她从小被灌输的理念只是保护小姐,所以在个人感情方面一片空白,从未真心地爱恋过一个男子。 而现在,她也并没想过自己是否喜欢周荣——他只是她的稻草,寒了心想要逃命时的稻草,在宫里,他是天经地义而且理所当然,但这并不比在民间的女人更糟,因为她们也一样无从选择自己是不是嫁给大字不识一个的村牛。 总之,爱情完全不在考虑之列,她只是按照臣子之道侍奉着这个男人,甚至在床第之时,她既不怎么害羞,也不觉得如何喜悦,好像那也有点像公事中的一种。 周荣看着对面的女子,心里却突然燥郁起来。 到这天晚上为止,他应该已经听过不下二十次有关腊梅糕的传言了。 开始,他嗤之以鼻,觉得她的整顿触犯了许多人的利益,没有谣言诋毁才怪,但渐渐地,所谓三人成虎,听得多了,他心里也淡淡有一点阴影。 终于他忍不住私下去查了一下,谣言里言之凿凿地说曲念瑶和那侍卫是同乡,又说她对他曾有过救命之恩,那么要是这两条是假的,就不攻自破了吧。 但很不幸,似乎都是真的——曲念瑶献以工代赈之计时说是晋人,那侍卫也是,而且一年前真有她为他求情免死的事。 于是他尽量用理智去想,以曲念瑶看起来颇为端正的性子,以她来之不易的地位,不太可能去跟一个侍卫有奸情苟且,毕竟吃食东西,以同乡之谊赠与也没什么说不通的。 但是,人对于听到的东西,往往会有一种反方向上的猜测,他感情上就总忍不住想犯点嘀咕,真的就是腊梅糕那么简单吗,有没有别的什么呢? 所以当曲念瑶轻轻扶他躺下时,他脑中突然闪过画面:这双手是不是也这样落在过别人身上?这话他不能直说出来问曲念瑶,但闷回心里,又觉得格外烦躁了。 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在餐桌上突然不想吃一个菜了似的,他突然有点不舒服她碰他。 于是他有些粗鲁地将她的手一格,含混道,“朕今天累了,要不爱妃回宫歇息去吧。” 曲念瑶一愣,旋即跪下接旨。 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在被抬回自己寝宫的一路上,泪水盈满眼眶。 ` ` “怎么抬去的怎么抬回来,没见过那么丢人的呢。” “自己不知道检点,怪得谁?” “早说了这宫里头还是我们的天下!那些投靠了那贱人的,只怕现在哭都来不及了。” …… 这些闲言碎语荡漾在落英殿外,曲念瑶可以不在乎它们,但不能不在乎中午关于整顿的例行会议一下缺了北面的黄美人、西边的吕才人、南边的胡宝林…… 宫里的人,果然鼻子比狗还灵呢,一旦看你得势,飞来的比苍蝇扑血还快,而一旦有失宠的信息,巴不得赶快撇清得几辈子都没见过你。 不过,也难怪她们,皇上叫去了一位妃子,却没留她过夜的事,两年以来还真是前所未有,而现在的形势,要怎么跟皇上解释,才能让人信服,而不是越描越黑呢? 曲念瑶叹息着,走到万素飞房门前,透过帘子,可以看到后者对着一段蜡烛,一手托腮,双眉微蹙,似乎在闭目养神。 “果然如你所料,是我太不小心了”,曲念瑶走进门,向她说道,“现在这传得满城风雨,我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你觉得是谁透露消息?”万素飞看她进来,忙让了座,问道。 “唉,当天看是没什么人,可现在想起来也不好查”,曲念瑶叹道,“若按你说的,是有人暗示那侍卫来送东西,就也许有我们没发现的人在暗处观察;要么,是迎儿绣儿里有内鬼;再不然,可能两个丫头并非成心,一时口敞说出去,被有心之人听到,就传到杨妃耳朵里了。” “嗯,不如一个个吊起来打,讯问是谁吧。” “素飞!”曲念瑶急气跺脚,这种时候这家伙还在那儿不说正经的。 “我现在也不知道是谁”,万素飞站起身来,摊手道,但旋即又笑起来,“你放心,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只管继续你的整顿,谣言的事不久自然会过去。” 曲念瑶有点失望,但转念一想,万素飞也不是神仙,反而感到原来是自己太依赖她,于是闲话几句,愁眉不展地离去了。 她走后,万素飞眯起眼睛望了一会,接着低下头拿过一张纸来,随手涂写几笔,却在落款工工整整写下“陈弄珠”三个小字。 她确实不是神仙,但“读心术”却会一点,她现在是不知道谁走露风声,但明天想必就会明了。 不过这方法她没告诉曲念瑶,其实也不能说是猜忌她转头会泄露或是怎样,而是个人的一种习惯,什么事情,能信任自己决不假手他人,站在黑暗里,永远不被人所看清的习惯…… 于是她笑着,将那张纸移近蜡烛,烧成一片焦黑,连最后的名字也燃去一半,勉勉强强才能认出来,然后吹熄火苗,笑着投到贴着“敬惜字纸”的小篓子里。 杨丽华,你能跟我玩火烧博望,我跟你玩把蒋干盗书,也是礼尚往来嘛。 第二十三章 捉奸 阿弥陀佛上帝保佑,在经过40分钟的不显示之后,终于出来了。。。紧张地说~~~如果书还看得过去的前提下,有过了10月1号零点正好还在看书的大大,请顺手给某月投张pk票哈,不喜欢熬夜的大大也请尽早把票票给偶,某月在此拜谢了。 投票细则有变化,每个包月用户可投3票,但可以多票投给一个作品,详情见http://newmm./news/pk/intro_07.asp 投票方法: 从女频进来的包月用户和vip用户请直接点击封面下方的pk作品投票标志,从主站进来的筒子请先点击封面下方“女频作品”,然后在这个页面中再点一下pk投票标志,投票成功的话将会有对话框弹出提示。 或者,将以下链接直接复制到地址栏中,按回车,也可以为本作品投票。http://newmm./pkrank/pkbookvote.asp?pkid=1428 普通用户可用移动手机投票,发送ygg1428到8828即可.可返还50点起点币。(我就不呼吁公众用户给我投p票了,能给我普通推荐票我也很开心的) 祝大家国庆节愉快! —————————————————— —————————————————— “陈弄珠那小贱人,果然居心叵测,吃里扒外!”半截焦黑的小字条在杨丽华愤怒的手指中揉成一团,又被狠狠地扔在地上。 “娘娘要按老规矩来么?”说话的人一身玄衣,黑纱覆面,她在曲念瑶身边的唤作“迎儿”,在这里却又是一种身份。 杨丽华长叹一声,重重坐回鎏金鸾椅上。她心里想说的是,如今不比往日,对宫中私刑泛滥的情况也在严查禁止,如果这时候她身边的宫女突然暴毙,只怕是撞在枪口上,但这个心思她断不肯讲出来,好像怕了曲念瑶那奴才一样,半晌,幽幽道,“本宫自会处理,你盯好现在你那‘主子’与姓钟的侍卫便是。” 说罢,她神色渐渐平稳,又自己将地上的纸条捡起来,慢慢展开,凑近蜡烛,让火舌将那一点残余也吞噬殆尽,道,“这条子的事,你亦不可对任何人说起。” 黑衣人低声遵命,因担心曲念瑶那边长时间不见了她生疑,也就拜别。 她穿夜行衣,自然寻着落英殿的后门想要悄悄潜回去,却不意,到后门时,忽然见另一条深灰的人影小心掩门出去,忙一闪身躲在草丛里。 那深灰人影东西张望一下,然后脚步匆匆地走了,样子颇有些鬼祟,她左顾右盼时有一道光正打在脸上,让迎儿不由大吃一惊。 那不是曲念瑶的心腹万素飞么?她不穿惯常的白色,一身黑灰,明显是为了夜行,又这般慌慌张张的,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一瞬间她决定跟上去,捉贼要赃,要是真能发现什么实证,可比谣言有效一百倍。 目标七拐八绕,似乎很警觉,她怕被发现,不敢跟得太紧,可速度又很快,让她追得气喘吁吁,无暇他顾,而最终到底还是跟丢了。 迎儿有些懊恼地向地上啐了一口,看看四周,却一下十分诧异:这里已经出了内宫,正是外头的侍卫营,难道万素飞跑到侍卫营里去了? 她正犹疑要不要再靠近一点,身后突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回头一看,赫然一双男靴,在墙头一蹬,嗖地翻过去了。 月夜——男靴——翻墙——谣言——万素飞——曲念瑶,这些线索在她脑中陡然连通,原来曲念瑶跟那侍卫真的有染?可能是现在看情况不妙,派心腹前来给他通风报信,或是串供之类的吧! 她不由为自己的发现大大惊愕了一把,顾不上什么万素飞,赶紧去追那男子。 男子看起来十分情急,并未花很大力气掩藏形迹,只是一路急奔,那方向却让她越追越心跳加速——没错,是落英殿。 她勉力跟上,待看那男子进了落英殿,并且没有很快出来的动静,心下稍安,忙换上宫女衣饰,以曲念瑶侍女身份跑回殿中,一路上没怎么见到殿内其他下人,愈发印证了她的疑心。到主卧房门外,眼见朱门紧闭,纸窗上却有两个灯影,其中一个带束发冠的,赫然是男子! 迎儿差点惊呼出来,这不就是杨妃千方百计想设计出来的局面么?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慌忙深呼吸几口,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心里祈祷着门里的人尽情欢乐,可不要半途走掉,一边以最高速度冲向重华宫,报告去了。 ` “什么?你可看真切了?”杨丽华本来已经梳洗准备就寝了,听到这个消息,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奴婢看得真真切切,不敢有半句虚言”,迎儿喘咻咻地道。 “你速去,在外头将门堵着,让那对奸夫淫妇不能出来,本宫这就去面见皇上……真是天助本宫!” “娘娘……”迎儿面有难色道。 “你怕什么,这一来他们就再无翻身余地,就闹开了,你暴露了又怎样?快去!”杨妃一手扯着半扇衣服,一边向外急走,再不理她,又唤人吩咐速把这消息传到除落英殿外各处去,闹大了才好。 轿辇很快备下了,杨丽华顾不上人扶,自己迈上去,身后却被一个人扯住了,回头看时,却是陈弄珠,披发跣足,看来也是睡一半忙着跑来的。 “娘娘不可轻忽,这事来得太容易,小心有诈!”弄珠也有些顾不上礼数,抓住杨妃衣摆一股脑把话都说出来。 杨妃看见她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起早上那条子,这会儿她又劝阻,看来这女人确实狡兔三窟,两边讨好无疑了,时间紧迫,也顾不得训斥她,只是用力一踢,激起一声尖叫,上轿去了。 陈弄珠擦擦嘴角的血迹,看着远去的轿子,却突然爆发出一声长笑,“我陈弄珠空有玲珑心窍,一生所适非人!” ` 迎儿在黑夜中跑回落英殿,本来就偏远的地方此时显得更加遥不可及,她还是从后门进,直到跑回主卧房门前,看见里头依然两个身影晃来晃去,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心里石头方才落地,房中突然传来一句“难不成外头有人来了?”是曲念瑶的声音,吓得她又一下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别疑神疑鬼了,小心肝,你不是把下人都支走了吗?”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鼻音很重,有些怪异。 “也对,许是风吧。” 听见往门边移来的脚步声又移回去,迎儿才感到一身的冷汗,更漏在滴,仿佛一滴滴都滴在她心坎上,好在,里头的人似乎一直没发现什么,看影子是转坐着饮酒去了。 好像一百年那么长的一炷香时间过去,她主子终于来了,身边是黄袍的男子。 仪仗浩大而无声,压抑的愤怒却尖刺一样荡漾在空气里,从前头过来的,总会遇到下人,看到那“嘘”的手势,都树桩一样跪下却把一句“恭迎万岁”生生咽回去。 周荣立在那里,看窗纸上两条人影好像在舞台上一样活动,喉咙里不由发出呵呵冷笑,突然间,拔出长剑,一剑向那门扇劈了过去。 整个门扇轰然倒下,门内人吓得一声惊叫,在一瞬间映入周荣眼中的是两个人,女子曳地宫裙,姿容秀丽,正是曲念瑶,身边却正是一名身穿短打锦衫,戴朝天冠,踏步云靴,剑眉高挑,英气逼人的男子……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 第二十四章 翻盘 整个门扇轰然倒下,映入周荣眼中的是两个人,女子曳地宫裙,姿容秀丽,正是曲念瑶,身边是个比她高半头的男子,一身短打锦衫,戴朝天冠,踏步云靴,凤眼剑眉,神采扬扬,甚至可以说给人般配的感觉,一瞬间他当真气炸了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不信的——虽然腊梅糕的事情让他有点疙瘩,但并不至于到猜忌的程度——没想到,曲念瑶还真能做出如此丑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他颜面何存! 然而,就在他拔剑想砍时,曲念瑶慌忙上来拉住,喊道,“皇上且慢,那是素飞!” 周荣一愣,后头诸人也都怔住,仔细一看,那男子另一半脸从暗影中出来,蒙着一块纱布,而一身男装,原来也不是寻常能穿出去的,而是花哨戏服,宫中饮宴常用的——哪里是什么男子?不是万素飞,却是谁? “你们……你们这是搞什么鬼?”他一时又是惊又是气又是不知所以,问道。 曲念瑶探头看看后头众人,好像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声,忙道,“是不是有人看到臣妾这里灯影之上有男子形迹,惊动了圣驾?” 周荣黑着脸没回答,但这显然不妨碍曲念瑶的判断。 “皇上息怒,臣妾知罪了”,于是她俯首解释道,“皇上知道,臣妾生于前晋,有时思念家乡,因素飞与臣妾同乡,臣妾最近在整理上次宫宴用的戏服,就偶然动了心思,叫她穿上跟臣妾演演家乡的小戏,不够端肃之处,皇上要怪罪,请千万责罚臣妾就好!” 杨丽华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明白过来自己早就中了圈套,而且摔得很惨:从一开始,迎儿带给她那写着陈弄珠的字条就是计谋,迎儿捡到这个,如获至宝,忙跑去献给她,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概有人早就盯着那纸篓看谁会去捡呢,识破迎儿身份后就盯上她的一举一动了,所以故意让她撞见、追踪——自己的一举一动可以说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可这里头的曲折,又哪里能够公之于众。 而周荣也很难想得到这么复杂的内情,基本相信了曲念瑶的说法,心头不由一阵无名火起,刚听说这事时他第一个反应是私下调查清楚,但杨丽华故意闹得满城风雨,颜面所迫,他不来不行了,现在倒好,大张旗鼓地来捉奸,不过是两个丫头玩心大在房里唱戏,好像握紧的拳头一下打在棉花上,摔了个大跟头,于是不由恨恨瞪杨丽华一眼。 杨丽华见状,少不得要尽量补救,于是暗暗吸一口气,冷笑道,“唱的什么戏?刚才我等在门外如何没听到半分?又为何非要一个假扮成男子,难不成剧名叫‘假凤虚凰’?” 她这话不为自己辩护,却攻击对方的漏洞,而且也算入情入理,如果说是唱戏却没有声音,至少对方也有欺君之罪,一时众人耳朵又立起来。 没想到,曲念瑶却不慌不忙回应,没有向着她,而是向皇上,“陛下是北人,可能有所不知,这是南方民间的一种戏,叫做影旦戏,不出声只有动作,所以陛下不曾听到歌乐;另外,戏中人无论男女,都是由女子扮的,因为素飞个儿高,小旦的衣服也难穿上,原本就该扮生的,并非臣妾命她假扮。” 她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周荣一下子也判断不了,毕竟南方民间小戏他完全不熟,正沉吟间, 曲念瑶顿了顿,又道,“但没想到因为臣妾的玩心,引来这样大一场误会,臣妾作为宫禁整饬的执行人,行事不够端庄,愿自罚月俸三月,在此给贵妃娘娘赔不是了,也万望皇上恕罪,不知可否?” 周荣心头微微一动,其实这事最多说个不庄重,怎么也算不上罪名的,难为曲念瑶如此说,是顾着给他找台阶下,反观杨妃,更显得可恶得紧了。 同时他又突然想到,落英殿如此偏远,曲念瑶自然也不会向贵妃娘娘通报行踪,那杨妃是如何第一时间知道她房中有男子身影,并向他报告的呢?毫无疑问是安插了内线! 想到这里,连腊梅糕的事情都让人释然多了:有如此处心积虑的仇敌,岂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于是他冷冷道,“既然是场误会,也就算了,念瑶你不必自责,倒是贵妃,这年纪轻轻的,男女都看不清楚了,朕怕你过于操劳,今后后宫诸事,就都不必插手了吧。” 杨妃闻此言,如晴天霹雳,然而此时皇上正恼着,她亦诺诺连声,不敢回言,一众她带来的党羽也只敢七嘴八舌打些圆场,说是误会,盘恒一阵,灰溜溜各自散去。 此夜过后,不三日,曲念瑶正式晋为一品惠妃,迁玉华宫弦歌殿,对后宫的整治,也愈加畅行无阻了。 ` ` 内务府敬事房,殿顶摇曳着些应景的宫灯,房中站着几名内监,中间一个最年老肥胖,服色也要高些,哈着腰,满脸堆笑,他对面是个孤身女子,一身月白,手持一个锦盒。 “奴婢万素飞奉我家主子之命,前来给王公公道谢”,万素飞对着她入宫后第一个险阻,不卑不亢地见了礼,道。 “岂敢岂敢,听说娘娘要雪参,老奴正好手边有一根,能为娘娘分忧,是老奴的福气,还有劳万姑娘特特跑这一趟,老奴真是该死了”,王福喜笑得满脸打皱,然而那笑弯的眼睛里,却掩不住一丝恐惧。 他面前的这个女人也很爱笑,可那笑意同样从来没到过眼睛里去。 她通常行事低调,可身边总卷起骇浪惊涛;她明明身份低贱,却可以扶植他人直上青云。 他真的后悔得罪过这个女人。 不过,假使她已经动手报复,他未必会感到这么恐惧。可问题在于,她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如果是因为没有能力,那也罢了,可现在,这说明,她根本就不曾把他放在眼里,只有对不在一个级别的对手身上,才能看到这种罕见的宽容。 “这里是四千两银票,还请公公笑纳”,万素飞却好像不知道他的心理,只是看着他,捧上手中锦盒。 “唉哟哟,娘娘这是干什么”,王福喜一愣,接着腰弯得更低,连接作揖道,“娘娘不要折杀了老奴!” “不是这样说,想来公公也是外头买来的,难道叫公公破费不成?”万素飞说话内容客气,语气却十分中性,不带什么情绪,令人不好猜测,“这参市价便有三千,如今我们跟南边不和,弄都难弄到,多一点点,就算公公的辛苦钱。” “老奴能为娘娘办事,高兴还来不及,怎么敢要娘娘的银子,烦请万姑娘转告娘娘块收回成命吧。” 素飞笑道,“我家娘娘历年的月钱,皇上的赏赐,杂七杂八,四千两总是有的,公公若再不收,不是嫌少,就是看不起我家娘娘穷酸了。” “娘娘严己宽人,实为后宫楷模,老奴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王福喜也不敢再推托,于是满脸堆笑奉承着,心里却在忐忑,本来在礼物进了曲念瑶大门的一刹那他一颗心着了地,以为什么都好说了,不想她是收了礼,但又送了钱来,这叫什么事儿! 万素飞倒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公公的心意,娘娘是知道了,过往宫里的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错,如今要治,也不是一个两个人的能耐,今后娘娘还要仰仗各位多多相助,素飞不才,在此先代娘娘谢过了。” 听到这句话,王福喜感到像提溜得酸疼的心可算落了回去,因为虽然曲念瑶没有收礼,但基本是过去的事情可以不拿出来算账,只要今后他好好表现的意思。 能够在宫中生存许久,至少,他不是一个绝对的傻瓜,他并非不在意损失利益,但按现在的情况,如果命都没了,还要钱有屁用?在这点上,不得不说,他比杨丽华想的开。 于是他忙不迭道,“应该的,应该的”,接下来大家按买卖的规矩,立了字据,银货两迄不提。 万素飞远去时,他忍不住偷眼瞄了一下那背影,一束纤细的白,笔直而冷漠地行走着。 他不禁打个冷战,突然意识到一点:这个女人在前进,你宁可从背后捅她一刀,也不要挡在她的路上……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 第二十五章 奇毒 玉华宫弦歌殿,小火金炉上一个陶煲,火舌轻舔煲底,上头细细地冒出热气,万素飞在旁一丝不苟地盯着,表情颇有些凝重。 看水热了,她拿出一个包裹,将红绫层层展开,露出雪白的一支参体来——既然是她开口要的,曲念瑶一得到就给她了——接着用寒水刀轻轻将参切成两半,放在一架称首饰的精细天平上称了,两边完全一样重了才罢。于是将其中一半下到汤中,另一半重新收起,裹回红绫里去。 雪参在汤中咕嘟几下,很快呈半融化的状态,一锅汤变成浓浓的白色,闻上去有淡淡香味。万素飞低低吐出一口气,眉头却未尝松解,拿银勺在锅沿上抿一下,又出门去张望张望。 她扶植曲念瑶,有三个目的。 第一,她需要一个大体安定清平的后宫,以利于周朝统一天下,南汉早日灭国;第二,按计划她不久就要出宫,出宫以后,她需要在后宫留有一支稳固的势力;第三却是一个最直接的理由——她决定以宫女身份来到这里,当然也不是全无准备的,她握有一剂药方,作为最大的筹码。 这是一剂毒药,非常奇特的一种毒,万素飞是如何得到它的,需要从她小时的一件事说起。 早在先前大夏之时,有萧姓望族,世代为御医,至乱世,人丁亦凋敝,大约十年前,有个萧元通,据说是此族末裔。 萧元通此人任诞乖张,与其说他希望病人康复,不如说他是个药痴,在研究医药同时也研究毒药,据说其发现一种新毒药的兴奋不啻于治好一种疑难病症,于是得了一个“毒手药王”的名号。膝下无子,有一女名萧锦瑟,人称“药王姬”,女儿不像父亲那么备受争议,据说曾不顾被传染的危险,治好了一个镇子的瘟疫,又说遇穷苦病人,常常免费施治,是口碑极好的医者。 大约10年前,萧元通云游到晋地,万翟慕名将其请至宫中一见。萧元通嗜酒如命,不拘礼法,在宫中住了三天,两天半都是烂醉的,万翟最后也只好哭笑不得地将他送出去。 不过没人知道的是,当时九岁的万素飞听说老头子是世上第一毒药高手,忍不住偷偷跑去套招,那萧元通一来酒醉,二来对小孩子没有戒心,在两坛绝世花雕酒的诱惑下,竟然真的将才发现的一个方子告诉她了。 “鹤顶红?……不是……没解的不算好毒药——月涧草、白麻、半、半日莲、无忧……果、见欢花、红牡丹蕊、祁连雪参……这七样,你知道么?都没毒,没毒……哈……可是……” 如果将醉汉颠三倒四的话整理一下,大意是将月涧草、白麻、半日莲、无忧果、见欢花、红牡丹蕊、祁连雪参七样东西按顺序服下,会构成寒毒的效果,中者心脉紊乱,真气不调,手脚冰冷,高烧不退,十日内无解则亡故。另外,这按顺序的意思是说,每两样药中间相隔时间最长不能超过十二个时辰,最短不能短于一炷香,才能发挥效力。 万素飞当时听说,第一个感觉是好奇,拿了只猫做实验,果然有老头儿说的效果,不过心里其实还颇不以为然,人能像猫让你掐开嘴硬往里灌七次么?这毒药虽然听起来很炫,压根没有实用性嘛,所以一度还有点鄙视毒手药王的称号,几乎忘记这回事了。 但当她长大,有一天突然想起来,不由惊叹,这是多么奇绝可怕的一种毒! 毒药最难得的地方,就是让人看不出来是下毒,而这方子完全符合这一点,首先,这是该领域翘楚压箱底的宝贝,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包括太医院的太医,几乎肯定都是没听过的;其次,所有组成的成分本身都没有毒性,有的还是补药,人就是一样一样吃了,还以为是你是关心他呢;第三,毒发并不迅猛,而且症状很像风寒,具有相当大的迷惑性,让人想不到时下毒;而最后,最绝最狠的一点——这毒有解,有且只有一种:按服下时相反的顺序将七种材料再吃一遍。换句话说,一旦中毒,除非有天大的运气在七种排列组合中碰对了需要的那种,否则,除了下毒者本人,没人能够解救! 成分中前六样东西并不难得,而且干物也有同样的效力,万素飞早在宫外准备了月涧草、半日莲、无忧果、见欢花四样,来到宫内,又从药份里拿了红牡丹蕊和白麻两样,不过最后这项祁连雪参,却不但贵重,而且要新鲜的,所以她一旦拿到,就必须开始启动她的计划了。 七天之前,她对新封的惠妃说,不管用什么方法,把皇上粘住七天,可以吗? 曲念瑶忙不迭地点头,倒好像高兴她终于有事开口求她。 另外,万素飞小施策略,让曲念瑶与皇上一些比较机密的对谈外泄,周荣疑心甘露殿里有人耳目,最近都喜欢亲自过弦歌殿来,到这晚为止,他已经一连来了六夜。 第七夜……是一击中的,还是功败垂成?万素飞手心不由沁出丝丝细汗,为紧张,为兴奋,也为一点点的害怕。 第十八次跑出去张望时,她终于看见了明黄的仪仗,向这边浩浩荡荡开过来,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 然而,那仪仗在还有五十尺的地方,突然转弯了…… 万素飞一跺脚,那是乐美人的地方,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虽然最近曲念瑶势头不错,但就像一个女人的某件衣服,也许不破不烂,毫无问题,可今天女人就是不想穿它——在拥有太多选择的时候,暴露出的人性大抵如此,倒也不见得是男人的专利——具体到某一天,周荣要是偏偏就不想过来,即使聪明如她,也是一筹莫展的。 但没办法,也要想办法扎挣扎挣啊,她将参汤先从火上卸了,交给绣儿吩咐好生保管,自己一路出门,向御花园去了。 —————————————————— 以下广告时间 朋友沐非的宸宫,不错的书,比较强势的女主,目前在月票榜上排第七,而进入前六才有奖励,所以帮忙来拉个月票,点下面链接,在女频书页上点击投月票即可。某月在此谢过。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 第二十六章 投毒与救驾 素飞有些跌撞地向御花园里去,四月时令,园子里的花木尚未繁茂,在无月的夜里耸出横瘦的黑影,偶尔有被惊起的夜鸟,多半留下婴儿啼哭般的凄厉一声,突拉拉飞上天去。 她跑至一座叫做玉带桥的石桥上,四顾一下,数十步处有三五个散心的女眷,又凝神看看桥下的流水,不由咬紧了嘴唇。 她倒不是在乎四月的水依然冰寒幽冷,而是觉得即使跳下去,皇上也未必会有多么重视,这不是一条好计,但她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了,只有赌赌运气,于是决定还是往下跳。 没想到,就在纵身之前,却有一只手在后头重重一扯。 素飞一惊,连忙回看,却是曲念瑶,宫装不整,只一个人,想是一路追来,忙道,“你怎么来了?” “我看你今天魂不守舍的,来这里做什么?” “不妨,你快回去”,素飞看那几个散步的女眷越走越远,心下着急,含混应道。 曲念瑶看看她,摇头叹了口气,却突然,荷裙翻落,曳一抹风华,向桥下坠去。 事出突然,万素飞不但来不及拉住,而且整个惊呆,直到曲念瑶在下面冒出头来喊,“快呼救,你真想淹死我啊?!”,才放开嗓子大叫“来人!” 晚上园子里很静,远处的人听到呼声,赶忙来看,七手八脚将曲念瑶救了上来。 河水并不深,但新封的惠妃落水,动静可就闹得不小了。 咋咋呼呼半夜将曲念瑶送回玉华宫,乍暖还寒天气,一路上披着湿衣,冷得嘴唇青紫,回了屋,几个小丫头慌忙外头取大衣的取大衣,拿暖炉的拿暖炉去了。 只有万素飞一个留了下来。 “为什么?”她直直盯住曲念瑶,问。 “你好容易求我件事……”,不知是冷还是什么原因,曲念瑶的回答倒好像怯生生的。 “你又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我不管,我只知道是你要做的。” 非常简单的对话,可突然间却让万素飞感到有什么很酸的东西从鼻子直冲上去。 曲念瑶宁死不肯供出杨妃的时候,她也曾经认为是不可理喻的愚忠,但当这样无理的回护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是多么的温暖。 她在拿她当朋友么? 这个傻瓜,为什么要这样呢,明明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她的! 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心如铁石,可那一瞬间还是不由微微一动,转过脸去,不让别人看到她泛红的眼眶。 甚至闪过念头,周荣如果不来也算了吧,我会想到另外的办法来实行计划,现在的计划若有朝一日败露,只怕会平白连累到她。 但是,就在这时,外头传来鼎沸人声——皇上还是颇为关切曲念瑶的,听说落水,忙从乐美人处赶来了。 于是,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 ` 在后来的史书上,写有一行字,熙德二年四月,上突染沉疴,三日而大渐。 这句话在发生的当时,表现为四起的流言与混乱。 “你知道吗,皇上不行了!”青石路上,一个半老侍卫附耳向另一个说。 “不会吧?不说是风寒吗?” “开始说是风寒,可几服药下去,不见好,听说现在水米不进,昏着呢。” “你怎么知道?” “我妻妹是李太医的偏房,听说的,一字不差,骗你是这个!”先前的侍卫举起小拇指。 “那是啥病?太医院那么多人都治不了?” “别提了,李太医头发都愁白了,整个太医院吵个翻天,有说是脾胃冲的,有说是肝火燥的,有说是肾气虚的,争来争去,愣是没一副方子好使。” “难不成是撞到不干净东西魇住了?” “谁知道,听宫里小太监说,德妃娘娘吓得不顾后宫规矩,私下请了一帮和尚道士驱鬼祈福呢,可好像也没什么用。” “唉,难道真是天意,可惜了年纪轻轻的就……” “可不是说么,咱也当过几朝的差,这个皇上算不错的。” “等我回家也给他烧柱高香吧,求菩萨保佑一下,也算是咱老哥几个的心意。” …… 侍卫谈论如此,当事人的反应可想而知。谣言飞散,人心惶惶,前两天还好端端的天子就要驾崩这个事实让人无法一下子接受,而且皇子那么年幼,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动荡,无论后宫和朝堂,都仿佛末日来临。 在这个时候,万素飞站出来了。 议事厅上,立着曲念瑶、李太医和宰相王直,正是三个目前后宫、太医院和朝堂上最有实权的人物,曲念瑶作为后宫嫔妃,是立在帘子之后的,三个人的目光,却都落在中间一个穿素白绢衣的宫女身上。 “奴婢的娘亲曾经发作过类似的病症,突然昏迷,高烧不退,当时以为没有救了,却万幸遇到一名悬壶济世的高人,为娘亲施以针术,救活过来,并将针术传给奴婢,说是以防复发,现在皇上命在旦夕,奴婢愿意以此针术一试”,万素飞跪在中间,朗声禀道。 “此话当真?”王直面上现出光芒,忙道,“这非同儿戏,你有几分把握?” “几分把握奴婢不敢妄言,奴婢只是说跟奴婢的娘亲情况相似,而奴婢的娘亲治好了。” “你这丫头不要贪功胡言乱语,你可通医理?可知药性?天子性命那容你儿戏!?”一旁李太医却神色严厉,斥道。 “李太医,不就是因为你等通医理知药性的治不好,本宫才让丫头冒死一试的么?”曲念瑶的声音从帘子后发出,她倒并非有心刻薄,而是确实心急,说话才这么冲的。 李太医被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当然也不是不想治好皇上,而是从他学医的自信,不太相信万素飞有这个本事,曲妃王直都是外行,少不得他要把把关,于是又问,“你遇到的是何人?又说你娘亲得的是什么病症?你不说清楚这些,让人怎么信你?” 万素飞不慌不忙,将瞎掰进行到底,“奴婢当时遇到的是个女大夫,又温柔,又好看,可是奴婢问她名字,她不肯说,只说济世救人是她本业,不愿病人以此为念。” 她的回答是有玄机的,一方面不质实,就难以被揭穿,而另一方面暗暗让李太医的猜测指向那享有盛名的药王姬萧锦瑟,如果是她,太医也会心服口服吧。 接着,她又说道,“她说奴婢娘亲之病,是天生的一种寒症,成人后会无故突然发作,这种病症所患极少,所以一般人都不知道。” 李太医哦了一声,心下稍宽,心想世上病症太多,即便他饱读医书,也难免有不知道的吧,若是罕见的病,也能让他稍微下来台一些。 他还想再问什么证实一下,被王直打断了,“如今形势危急,就让她试一下吧,反正……我看这丫头还伶俐,不至于拿自己脑袋开玩笑”,那个“反正”之后王直本想接“死马当成活马医”,还好及时咽回去了。 于是万素飞终于带着一袋银针走进甘露殿,斥退了其他下人,说是有人看着她紧张,怕下错了针。 当然,那袋针只是幌子,真正的解药在她身上带着。 即使这已经是她心里谋划过无数遍的场景,真实行时还是颇为紧张,她站过的地方,都被汗水打湿了小小一片。 功夫都是做在前面的,终于,她成功了,当众人一拥而进,发现皇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笑着,歪倒在墙上。 曲念瑶赶过来拍着她的背,“这是怎么说的,一个治病的,倒把自个治得跟虚脱似的。” 她不说话,只是疲惫地笑,她的戏还有最后一幕,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 第二十七章 姑奶奶当太监去,不陪你们玩了 这个章节名可能与前后风格不符哈。。。但是。。。某月真的是想大声喊这么一句。作为第一卷的结束,充分证明了本文是伪后宫。。。 ————————这是抑制不住的bt的分割线—————————————— 被禁足的杨丽华紧张地在自己宫中盼着,直到侍女蝶儿跑进来。 “怎样?” “去跟皇上讨封了!” “本宫就知道!”,杨丽华愤愤站起来,“下作小娼妇,谁知道是不是她投的毒!” 事实上,这句气话完全正解,不过,连杨丽华本人也觉得是句气话罢了,忙又问,“讨的什么?” “黄……” 一个词还没说完,杨妃手边的青瓷美人杯已经飞上天去,锵琅琅撞在梁上摔得粉碎,“皇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张烂脸!!听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没听过这等下作不要脸……” 蝶儿等主子骂骂咧咧完了,才小心地把后头那个字补上:“黄……门……” “啥?”杨妃的惊愕倒似乎更胜刚才,“再说一次?” “黄门。” 杨妃保持着美丽的眼珠子几乎凸出来掉到地上的表情,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那不是太监的职位么……?” ` ` 事情是这样子的,大概在两个时辰前,甘露殿站了一殿的宫女太监,大多心里羡慕或嫉妒着,乖乖,祖坟冒青烟了,皇上的救命恩人!这下皇上召见她,还不是随着她开口要天上的星星月亮! 在这一片发红的目光中,素色的绢衣轻轻飘动,轻盈的脚步踏进殿来,每个人都忍不住拉长了脖子扩大了耳朵,好奇她会如何开口。 谁也想不到的是,她来到金阶之下,突然俯身下拜,叩头至地,呼道,“奴婢万素飞罪该万死!” “爱卿快快请起,朕的性命都是你救回来的,你有功还来不及,为何请罪?”周荣错愕,急切从病榻上伸手,示意下人扶她起来。 万素飞却执意跪着,“请皇上恕奴婢欺君大罪,奴婢才敢起身。” “欺君?这是怎么说的?”周荣更奇怪了,问。 “奴婢说奴婢的娘亲曾患过此种寒症,恰巧遇到乡间神医,得以治好,这话前头是真的,后半却不确切。” “如何不确?” “大夫将一套针法传授奴婢,告诉奴婢,这种寒毒,是自母亲怀胎之时便先天带上的,发作迅猛,可以控制,却无法根除,也就是说,是永远治不好的……后来奴婢的娘亲再次发病,比第一次还要迅疾,待奴婢花了一天时间赶回家中时,娘亲已经……”,万素飞低着头吸鼻子,给人的感觉好像哽咽说不下去,又道,“提出给皇上施针之时,奴婢怕各位大人拦阻,不敢说这一点,求皇上恕此欺君大罪。” 周荣听了,却是一惊,不过比起对万素飞瞎掰出来的母亲的同情,他显然更关心自己的命运多些:治不好?随时随地可能重发,一天之内可能挂掉?开什么玩笑?! 当然,万素飞要的就是他这个心理反应,见他发呆,连忙补充,图穷匕见地亮出她的目的,“因此,奴婢愿将功折罪,伴驾随军,不离左右,万一皇上此症不幸再发作,可以及时救治,以保皇上万寿,望皇上恩准。” 周荣怔了怔,本能地浮上一股寒意,这样说来,等于以后他的性命完全捏在这个女人手里了?!难不成是这个女人投的毒,然后再冒出来当救世主? 但是转念想想,第一,且不说她有没有那个胆子给皇帝投毒,就算有,自己在她那里喝的参汤是用银勺,而且后来太医也说是风寒,难道她知道什么毒是银器反映不出,太医全都看不出的么?第二,人做事都是需要动机的,可万素飞从入宫以来,得到过什么好处?至今不过是个卑微的宫女,还毁坏了容貌,而今天她来,若是不说以后还会发作的事,单纯讨个封位,又有什么不可以,谁会知道?因此,他反而又生出一种愧疚,大约一切真的只是巧合,而他竟然在怀疑自己的救命恩人吧。 这也不能怪他愚蠢受骗,万素飞此人,确实是太不按牌理出牌了。 于是他沉默了下,说道,“随军伴驾?伴驾倒是容易,朕可以给你个名位,就住玉华宫,跟你原先的主子有个照应也好,可是随军就难了,出征时带个后宫女子实在不便……” “这点奴婢已经想好了”,万素飞笑答道,“奴婢可以从惠妃娘娘那里出来,改任黄门侍郎,以内监身份随军,就是常例了,这样的话,无论宫内宫外,一旦有个万一,总能及时在皇上身边。” “你说……黄门侍郎?”周荣双眼圆睁,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他心里已经做好准备听到婕妤昭仪淑妃等等三宫六院里任何一个妃嫔职位,却打死也想不到这个答案。 不过,等惊愕过去,他也开始觉得这个想法并不坏,既解决实际问题,对他也没啥损失,可是,女子出任宦官职位,毕竟闻所未闻。 万素飞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嫣然笑道,“奴婢知道古来没有这个例,可正因为皇上不是泥古不化不知变通的人,奴婢才敢出这个主意。天下规矩不都是皇上说了算的?” 这一个善于变通的高帽扣下来,周荣倒不好反驳了,想想又道,“随军的话,要骑马露营,十分辛苦,你受得了么?” “乱世之中,这种生活本来寻常”,万素飞答道,“况且,把一个容颜毁坏的女子当成男人,便是莫大的恩德,足以抵偿所有辛苦。” 这句话的语气是平淡的,但周荣心中却激起一阵悲怆,是啊,在后宫那样争奇斗艳的地方,她却只能回顾以往的美好容颜,情何以堪呢。 一种保护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没先例又怎样,他是皇帝,这点小事情还做不了主吗?有反对的,冲他来好了。 所以,最终万素飞得到了这个令人惊诧不已又哭笑不得的职位。作为补充,周荣也命她将针法传给太医院的资深太医。 万素飞眸中黠光一闪,传就传嘛,传一种无法重复试验来证明疗效的方法,有什么难。 ` 当杨丽华听说此事,就有了开头那个反应。 当然,不只是杨妃,万素飞捧着新发的内监服饰笑岑岑由玉华宫搬到西杂院去时,身后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至此,她在后宫部分的计划算是圆满成功。 她要破灭南汉,是亲手亲身地去破灭,不是在高墙大院内等着消息的传来。因此,她需要一个位置,可以超越男女的界限游走内宫、朝堂甚至随军出征,可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不被更换,别像那些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宫妃,最重要的是,可以经常接触到许多中枢的决策。最好,地位还要卑微,身份还要隐蔽…… 这样的位置有吗? 有,有且只有一种。 内监。 如果一开始听到她这个主意,也许人人都会笑痛肚子,你先天条件摆着,怎么可能得到这个职位。 但万素飞的哲学在于,如果决定做什么,忘记它有多难,只是一步步地去接近就是了。 她在后宫里所作的事情,大部分都是随机应变,但总体上有一根线在贯穿:扶植曲念瑶是为了通过她接近皇上,接近皇上是为了能把这个方法难施的奇毒施下去,投毒是为了在全世界惊慌失措的时候出来解毒,解毒是为了成为皇上的救命恩人,成为皇上的救命恩人好处可就多了,其中之一是要到这个匪夷所思的职位,另一个是几乎等于开了一张丹书铁券、免死金牌——她不需要皇上宠爱她,而是需要皇上需要她;她不理会怎样取悦周荣,她只要他相信,性命有朝一日还可能捏在她手里!他敢离开她么?! 于是她笑着回望,巍峨的重华顺华瑶华玉华四座宫殿墨蓝的剪影一般贴在天际,却困囿出一座规矩的四方。 这小小的四方,容不下她一只翅膀,傲雪欺霜的梅花,从今天起盛开出画框。 她忍不住兴奋,趁暗夜里无人听见,用很夸张的口型冲着那四座宫殿大喊道,“姑奶奶当太监去,不陪你们玩了!” 声音在风里扯碎,有种可爱的张狂。一时间志得意满,唯我独尊。 不过,凡事有得必有失,且不说许多年之后的那个结局,单是第二天,老天爷便给她一个始料未及的小小耳光…… ---------------------- 第二十八章 始料未及的叛乱 在周荣刚刚从鬼门关爬出来的第三天,差点又惊了回去。 早朝金殿之上,一名衣甲残破的士卒来报,镇守宣府的大将石勇率六万精兵,拥先太子之子安哥儿,犯上作乱,向京城袭来。其实五天前他们已经拔营,因周荣之病,朝廷混乱,消息到这时才传来。 石勇此人乃周朝大将,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勇悍鲁莽,在先帝时亦有赫赫战功。受封武安伯,镇守宣府。麾下谋士名韩平,狭目长须,视人多有阴狠之感,号“海底针”。 安哥儿大名周凡,年五岁,为先太子周世之现存长子,封兴王。 当周荣病危的消息半夜传到韩平耳朵里,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如吕不韦之奇货可居,岂不正在此时?于是头也顾不得梳地急去找石勇,献计道,周凡封地就在宣府附近,此乃天赐良机,若石勇以大军护送他火速进京,以军队的威慑力和周家血脉的正统性,把这帝位拿下来,岂非探囊取物?而周凡不过五岁,到时是谁掌握大权,还不是明摆着的? 石勇一介莽夫,三言两语被说动心思,率军开拔,星夜往京城而去。 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大军开到云麓关之时,传来消息,周荣活过来了…… 军队的高层初时混乱了一阵,但最后,还是韩平力谏,已经骑虎难下,你废黜他儿子的心思已明,难道指望他还饶过你么,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拉起反旗,大军继续南下,直指京城。 金殿群臣听说这个消息,一时都骇异惊慌,因为周朝的主力军队这时正在南边,由大将刘陵带领,围攻江北重镇江夏,京城内只有禁军二万人,守备十分空虚。而且京城本身就像人的心脏,重要但完全不坚硬,要靠肋骨肌肉来保护,现在叛军既然已经过了云麓关,这颗心脏就仿佛是活脱脱地置于尖刀之前了。 其实,这也不是说周荣的疏漏或是怎样,而是确实没有办法,大周地处中原,四面受敌,南边在开战,西边三万精锐牢据潼关,防御西秦,东边又有齐国,常常滋扰,好比一个人,拳头都伸到外头去,胸膛必然薄弱,最怕的就是肋下生变。然而,这又是一个选择题,如果把军队都集中在京城附近,皇帝的宝座倒是不愁,可国家就难免受气挨打,边关就难免永无宁日。 朝堂上掀起了剧烈的争论。 “陛下当火速下诏,招刘陵率军回京,勤王保驾!” “汪大人此言差矣,江夏易守难攻,围城半年有余,多少将士热血,才换得今日眼看将要攻破,此时若撤军回京,功亏一篑,诚是国之大恨!” “李大人何以本末倒置!贪小利而失大势,若我师败北,京城失守,国家倾覆,到时虽得江夏,又有何用?” “石勇手下是铁骑营,日行五百里,就算此时招刘陵回军,恐怕也来不及了……” “若是这样,可一面坚壁清野,一面召回刘陵,等待援军。” “臣以为,叛军势大,当许其金帛,与之媾和,以为缓兵之计。若其不肯,当避其锋芒,将都城南迁,可保圣上与百官平安……” 一直皱着眉头不说话的周荣听到此句,终于忍不住一拍龙椅站起,大怒道,“连迁都都出来了,不如把朕绑去献俘,保你一家大小、头上乌纱!!” 众臣见状,一下都不敢再说什么,皇上的牛脾气他们是见过的,两年前他新近继位,遇高唐南犯,他要亲征,文武都大力劝阻,其中有太师徐道,善为官道,历任数朝,不动如山,曾授中书令、太傅等显要职位,先帝太祖时,封为太师,可惜左右逢源一生,到老了,却难免有些倚老卖老,当时周荣说“昔唐太宗定天下,莫不亲冒矢石,身临前敌,朕安能苟安?”,他便嘲笑“不知道陛下是不是唐太宗?”,结果周荣当场翻脸,打发他去修缮太祖陵寝,而且最终决定亲征。 不过平阳之战,在军中过了20岁生日的周荣也确实打胜了,而且胜得漂亮,证明了他并不是毫无理由地狂妄自大,纸上谈兵,赢得了很多人的信服,所以现在他发火,大部分人也并不是抱着一种嘴上不敢说心里却不以为然的态度,而是衷心希望皇上能给他们信心与依靠。 短暂的沉默后,周荣终于发话了,声如金铁,顿挫抑扬。 “一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一个狐假虎威的鼠辈,兵非十万,行无义名,朕怕了他们,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云麓关至汴京中间还有几座城池,传令下去,全力迎敌,凡坚守十日以上者,有重赏,轻出言降者,斩立决!”,他微微一顿,又喝道,目光凛然,向下扫去,“兵部尚书李匡安在?” “臣在此!”李匡出列,气势也被激起,大声答道。 “由你负责,即日调潼关守军一万人,河北备寇军、山西备贼军、境内所有预备军、无任务之运粮军入京守卫!” 众人心中一凛,看来他不打算诏南境大军回来了。 果然,周荣沉声又道,“王直!” “臣在!” “带十位都察史各地征募士兵,以为预备!” “刘斐!” “臣在!” “编集狱中死囚列入行伍,许其若作战英勇,可免死!” “傅明!” “臣在!” “传令刘陵,好好给朕打江夏,告诉他,朕给他看门呢,再打不下来,提头来见!” “林友!” “臣在!” …… “路堂!” “臣在!” …… 万素飞在后头有些惊愕地站着,这时她已经是黄门侍郎,在金殿上负责为皇帝宣读诏谕,侍立一旁。这是内宫任命,并不会向朝堂发布,但有消息灵通的朝臣已经知道,虽然初听的时候都很惊讶,不过乱世里本来没那么注重礼制,也没人特意想去触皇上的霉头,因此大多还是抱了事不关己的态度。 万素飞所惊愕的是,精心设定的计划,实行起来也没出什么纰漏,但万万想不到却间接带来这样一个结果——如果周荣不闹这场病,也许石勇会一辈子在宣府兢兢业业地镇守下去,或是再度出征北戎,封侯立功,留名青史,完全走上另一条不同的道路——世界本来是由许多微妙的平衡维系着,她自以为通天彻地,却无意中踩坏了其中一个平衡,带来始料不及的反弹。虽然大家并不会知道这祸事是因她而起,但她自己是心知肚明的! 而且,在后宫表现相当昏庸的周荣,此时杀伐决断,不怒而威,每一句话都带有不可违抗的气势,好像换了个人。这给她的感觉就像她捅的一个大漏子,却要一个自己本来视为棋子的人去善后,让她感到相当羞辱,好像老天爷在看着她做一切,就等着甩她一记耳光似的。 不过,不舒服归不舒服,她慌忙冷静心神,脑子高速运转,分析判断局势,希望能多少作出弥补,要是周荣输在这里,周朝灭亡,那她折腾这一大顿,可是为了什么! ---------------------------------------- 泪奔,终于打仗鸟,打仗鸟~~~ 默。。。某月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另,被我活活打压了七万字的男主终于有暴露另一面的机会了,同志们稍微给点时间让他复活一下哈~ 第二十九章 迎敌 白城失守!临阳失守!明川失守! 一道道战报传到周荣面前,却没有在他脸上激起一丝涟漪,因为他本来就知道,靠那些小城的坚持是不现实的。所幸,那些守将没有给他丢脸,奋力坚守的二十天内,京城这边已经聚集了十万余人。 但,还是劣势,极大的劣势。 首先,这十万人中,只有二万禁军算是精锐,其他的都是后勤兵种甚至预备队,临时抱佛脚,怎比得上边关久经沙场的铁骑精兵。 其次,汴京是自大夏传承以来的首都,作为繁华的大都市,没有任何问题,作为守备的城池,却有极其致命的缺陷。第一,四周地势开阔,第二,门太多! 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说一个地方地势险峻,战斗双方接触面积小,进攻方只能一个个上,发挥不了兵力的优势,而汴京的四周恰好是这方面的反面教材。 而且,汴京有八个门,正北奏凯、正南南安、正东东平、正西西福、东北德寿、西北武威、西南兴胜、东南广崇。石勇所带的六万兵马,其中三万是精锐骑兵,机动性非常强,可以选择猛攻这八门中的任意其一,一旦攻破一个,里应外合,整个京城就会陷落,也就是说,要守住京城,八个门都要布置相当的兵力,一个也不能失陷,然而十万除以八,是多少? 石勇的大军在夜晚到达城外,离城二十里安营扎寨。在即将迎来血色黎明的不眠之夜,周荣举行了战前最后一次军事会议。 会议上李匡提出坚壁清野,等叛军军粮耗尽,士气下跌,再一举攻破,大部分人赞同他的意见,只有一个人坚决反对。 那个人是周荣。 他认为以城里的状况,没办法坚持到对方无粮的那一天,而且消耗是双方面的,他还有他的抱负,可不想因为内乱而元气大伤。 于是他下令,“李匡引一万军士,守南安门,林友引一万军士,守东平门……朕自领二万禁军,出奏凯门,列阵迎敌!” 臣下大哗,“敌军势大,陛下请三思”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周荣笑道,“诸君可见过狼群围捕马群?都是先挑最雄壮威武的一匹咬,咬不死,但咬伤就好。”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终于问道,“皇上这是何意?” “那匹马独力不支,最终多半会逃跑,而其他马匹看见最强壮的一匹都逃了,也会四散奔逃,于是留下跑不动的小马弱马,成了狼群的美食”,周荣顿了顿,道,“爱卿们可明白一点?恐惧是最可怕的传染病!” 周荣不一定是对的,但也不一定是错的,战争面前的选择题,所有的对错只有靠结果来证实,而没有被画勾的选项将被永远地蒙上,你无法知道沿着另一条路走下去的结局是什么。在此之前所能做的只有:争取。于是,众人见皇上坚决,也便各自领命而去。 万素飞一直默默地站着,偶尔给周荣面前的茶杯添一口茶。然而心中却有些澎湃,她开始不得不承认,不管周荣的私生活多烂,在前头,他很拽。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周荣也站起身,要走出议事厅,万素飞却在后头低声唤了声,“皇上!” “你有何事?”周荣用熬红的眼睛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于是万素飞附耳上去,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 不是她不想保持低调,但这个时候,再不说就晚了。 周荣听完,眼中奇怪的神色一下严正起来,满脸惊讶而有些喜悦地看着万素飞。 ` ` 周荣帐下激烈讨论的同时,斗争的另一方面,也是气氛紧张的,羊皮大帐里,彻夜燃着油脂的香气。“周荣当真没去南境调兵?”韩平问面前的探马,皱起的眉头使他看上去更加阴郁。 “是。” “没叫刘陵回来?” “是。” “你可查清楚了?” “属下不敢有半句虚言,听说周荣传令刘陵,还特地让他不要以这边为念,尽力进攻江夏。” 韩平在这个问题上不厌其烦地询问与得到千篇一律的答案后,眉头皱得更紧了,向石勇进言道,“臣以为就算刘陵无法及时赶到救援,周荣还是一定会招他回京,一面坚守,一面等待援军,如今完全没有召唤,反倒怕其中有诈。” “哎,军师也别想太多了”,石勇倒大手一挥,不以为然,“那小子天生三个卵子,啥事都敢干,你忘了平阳时候不成?” 韩平听说,不再言语,一脸铁青却始终没有放松。 终于,东方露出鱼肚白色,石勇号令三军,向汴京急行,因为他们在北,第一个便准备向北门奏凯门发起冲锋。 他却想不到,到了城下,看见的不是紧锁关闭的城门,而是严阵以待的士兵,个个骏马红衣,朝霞映衬在他们身后,锻成火红的一片,沉默中积蓄着一种气势,好像已然绷紧的弓弦。 “好小子,居然敢出来打”,石勇在心里咋舌一下,一瞬间滑过韩平刚才的说话,莫不是他真的有兵,才敢这么干? 但时间也不允许他多想,因为周荣突然高举银枪,振臂长啸,“诸将听令!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 “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 “临阵,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敢违军令者,格杀勿论!” “冲锋!” “是!”山呼海涛般的回应,迅速响起战鼓隆隆。大军分成三路,各由猛将带领,像三把利剑,向石勇的军队中插去。周荣本人率中军,一马当先,他的坐骑是大宛良驹,名曰“夺云”,浑身雪白,跑起来四蹄生风,鬃毛猎猎,他本人则一袭兽面吞头连环铠,身披蜀锦百花战袍,手持一杆莲花银瓣绿沉枪,愈显得虎体猿臂,彪腹狼腰,如伯符再世,孟起重生。 兵贵出其不意,石勇的军队本是做好准备来冲锋的,一下却二话不说被人冲了锋,又不知对方虚实,一时难免阵脚有些混乱,被冲成几个部分,首尾不能相顾,溃散奔逃,十分狼狈。 但是,石勇毕竟也是久经战阵的大将,几个回合下来,他发现敌人的数量其实不多,于是登高大喝,亲执铁锤击死溃逃之兵,整顿兵力,稳住阵脚,战场上的优势又回到了他的一边。 第三十章 巧计 “不准后退!妈个巴子,叫你不准后退听见没有!?”在后边督战的石勇大声呼喝,一拍马追上几骑逃跑的士兵,手起锤落,脑浆四溅。杀鸡儆猴,其他胆怯的叛军也有所忌惮,不敢向后。 “擦亮招子瞧着,他们没几个人!吐口吐沫能淹死!”,他继续大喊着,“杀过去!杀光!捉了周荣,重重有赏!” 这连软带硬的号令发挥了作用,叛军开始冷静下来,意识到周荣兵力并不多,重新树起信心,几处被分割的部队由部将带领,合兵一处,整顿阵型,准备与周军正面搏杀。 周荣这边的将士也感到了这一点,把目光投向他们的主君:按说,他们所用的战术是奇袭,靠的是一股锐气,赌的是对方想不到,作为鼓舞己方士气、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的战术是不错,但用老了就不好玩了,正面冲突,两万对六万,肯定要吃大亏的。可现在周荣似乎正打得兴起,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丝毫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却如何是好。 不过石勇把这些看在眼里,心里却忍不住犯起了嘀咕,周荣此时还不火速收兵,如果不是脑袋有问题的话,难道他还有援兵? 怕处有鬼,痒处有虱,正想着,只听一声炮响,西北杀出一军,烟尘滚滚,迤逦而来,树一大旗,上书大大一个“刘”字,迎风招展。 石勇乍一看,唬得差点跌下马来,以他的从军经验,那烟尘少说是六七万大军才扬的起来,又有刘字大旗,难不成线报有误,周荣把南境刘陵大军叫回来了?若当真如此,不赶紧撤退,自己可就要腹背受敌,成夹馅包子了。 然而他正要下令暂且退兵,一旁韩平上来扯住马头,“主上不可轻信,别说探马回报刘陵没来,就是来了,路上怎么说也要一个多月,怎么可能比我等先到?定是周荣小子疑兵之计,主上可派轻骑探查,有回报确实是再退也不晚!” 一语倒也点醒石勇,一边下令安抚三军,说是周荣使计,一边派出轻骑百人,前往探查虚实。 ` 万素飞虽懂武功,但这次周荣自然不可能派她征战,此时她在城头眺望,将战况尽收眼底,看到石勇派出轻骑,不由暗道一声“不好”,火速跑下去找兵部尚书李匡。 李匡正在南安门把守,因为叛军主要在前方列阵厮杀,他这里压力不大,见万素飞来,有耳闻是救了皇上性命的内监,虽无深交,亦不敢怠慢。 “李大人,此正分出胜负之时,可否派兵支援皇上?” 李匡还没听完,忙摆手道,“万……侍郎……别事可以,此事却万万不可,我奉命镇守此城门,叛军都是骑兵,行动迅猛,如绕开前头突然打过来,城门失守,我就是千古罪人了!” 万素飞闻言笑道,“如果我跟你借四十人,只借四十人,还不至于有多大影响吧?” “四十人?”李匡一愣,心想四十人可够干什么的? 万素飞忙附他耳边,私语一阵,见他面色转软,又扯起内监衣服的圆领,道,“难道我要军功有用么?自然都是大人您的。” “话不是这么说,不是这么说……”,李匡忙含糊过去,正式问道,“那你要什么人?” “二十个骑士,二十个步卒,骑士要箭法好的,步卒要声音大的,都要够胆色!” 李匡一头雾水,箭法好的也就罢了,声音大的却是干什么用?不过也来不及多问,很快点出了四十人交给万素飞。 这四十人也不知道万素飞干什么的,反正尚书大人让跟着,可能官不小吧,就跟着万素飞来到城门前一个空场。 万素飞先叫出二十个步卒,在他们面前展开二十张铁皮,然后喝令一声“照着做”,将那铁皮卷起来,成一个圆锥形。 “这是什么?”有人禁不住问道。 “狮子吼”,万素飞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 众人疑惑,见她答得雄壮,也不敢再问,老老实实跟着折完了。 然后万素飞开始发布号令,“你们,到战场上去找几个叛军的尸体,把他们的衣甲扒下来穿,然后,就往敌军阵列里去,也不用杀敌,只管到处乱跑,拿着这个大喊‘刘陵来了,我们被包围了’就好!” 众人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明白了这是什么:喇叭。 他们想笑可现在的形势又容不得他们笑,很快依令出去,万素飞还没忘在后头用力补充大叫一句,“嗓子喊哑了的,回来有重赏!” 接下来她跳上马背,招呼剩下的二十名射手,唿哨一声,出城向西北而去。 到一处高地,万素飞喝令停下,雁形展开,不一会工夫,石勇派去探查的百余人正迎面驰来,在她一声令下箭矢齐发后,跑在前头的几个应弦而倒。 那百骑是由一个番人头领带着,看见对方不过一小群人,前来追赶,素飞且战且走,向南投去,头领醒悟还带着军令,要回去报告,可一调转马头,这小群人却又前来滋扰,远远放箭,夺几条性命去,如此两次三番,头领不堪其扰,终于震怒,放胆来追。 他们这一去不打紧,石勇那边还望眼欲穿,等着回报虚实,许久不见人来,周军却不露疲态,心里已经打鼓,不是探子都叫人杀了吧? 正想着,突然军中高声叫起,“刘陵断我们后路了!快逃吧,不然就被包围了!”,一看,喊的人还都是自己的兵士,不由惊得目瞪口呆,难道刘陵飞过来的? 有的时候,有理就在声高……比如战场上。 人同此心,石勇所担忧的,其实军士也都在惴惴,这样一支军心已动的部队,突然窜进来一帮手执高音喇叭的广播队员纵横驰骋,效果可想而知,二十个人不算多,但架不住有个词叫以讹传讹啊,尖厉的高声刺入他们的耳膜,也摧垮他们的心理防线,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喊的最凶的右翼最先溃退。 周荣趁势掩杀,越战越勇,在内外双重的压力下,石勇的其他两军也纷纷调转马头,惊恐逃命。 所谓兵败如山倒,此时别说石勇拿锤子砸死一两个,就是拿渔网搂,也搂不住了。 史载,汴京之战,贼军自相践踏,死伤无算,盔甲辎重,尽皆丢弃,死马破旗,绵延数里……而对周荣来说,这场战役叫做汴京大捷。 —————————————————— 这章发出后有读者提出觉得有些儿戏了,是因为我开始的一些方向不够准确,和对战争难度的把握不当,因为一直在赶后面,没时间改,大家往后看吧,后面的战争相对会像点样子。 第三十一章 平定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怎么意外了,叛乱平定,叛军死伤万余人,其余归降,周军自损二千,好在虽然兵员有所损耗,粮草、军费这些消耗还是不大的。韩平死在乱军中,石勇被擒,二人皆得族诛之刑。 在石勇还没被押赴刑场之前,他看到了令他痛悔终生的景象——有的时候,知道真相,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大概两千人马迤逦进城,个个跟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罗卜似的,眉毛眼睛,一码儿土黄,身后拖了许多带枝叶的树杈,再到后来,拖的是民家扫院子用的大扫把,最后,一杆大大的“刘”字旗也拖着,可哪有刘陵的影子在?! 他一下子明白了,也愤怒了,如果不是被绑住的话,简直想拔出手来亲手扇自己一百个耳光。 西北那片扬尘地,拿这些东西拖来拖去,烟尘还有个不大的?他依靠烟尘来判断,两千,就这样变成了六万了! 可气,他派去侦查的骑兵没有及时赶回来;可恨,那些在军中高喊谣言的奸细! 可惜,他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如果阎罗殿上他可以向阎王问清楚到底是谁出的这个馊主意,想必会仰天大叫,“万素飞,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不宰了你,誓不为人!” 而假如万素飞能听到这句话,想必会头也不抬地摆摆手,“想杀我啊?北门外排队去。” …… 除了石勇韩平,叛乱中还有一个人应该处理。 周荣来到崇文殿,一个小小的俘虏被安排在这里等候发落。 跟随周荣进去的人都剑拔弩张,猜测着那个孩子将会何等畏缩,又会有鸩酒还是白绫降临在他头上? 谁也没想到的是,当周荣走进去,五岁的周凡竟然一路飞扑过来,满脸是泪,抱着周荣的脖子叫道,“叔叔,我怕!” 他根本不懂什么叫谋反,他只知道向亲近的人寻求保护…… 站在皇上身后的万素飞愣了一下,但旋即恢复冷厉的面孔,孩子确实无辜,但有时即使无辜也必须要死的。 没想到,周荣看看他,拿起他一只小手——那手又冷又瘦,最近没人敢于好好照顾他,却突然笑起来了,是真的笑,眼神里没有戾气那种,拍拍他的后背,轻声道,“没事的,叔叔在这里。” “皇上不可妇人之仁!”,刘斐在旁忍不住奏道,“如果不杀了这孩子,这次的事情还会发生!” “没错”,万素飞在心里附和道。 然而周荣看向大家,温和地笑而又一针见血地说道,“杀了他也一样。” “皇上请三思!” “爱卿们不相信朕的天命么?” 最终,周凡去王位,废为庶人,是谋反罪状中最轻的刑罚了。 ` ` 汴京战后十天,周荣得到令他击掌大笑的消息,刘陵攻克江夏,吴帝吴昌遣使入京,要觐见于他。 江夏乃江北重镇,原属吴国,纷争已久,为战略要冲,城中工匠,熟谙造船之法,得了它,可谓得了进攻江南的前哨据点之一,因此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为了这场仗,周军围城近一年,粮草军资水一样哗哗流出去,兵员亦死伤无数,终于攻克,可以说是一场惨胜。不过当然,惨胜总比惨败好。 周荣命三万人驻守善后,其余人班师回朝,一应功臣,予以赏赐。 值得一提的是,敌国的江夏守将杨亭,因坚守不降,力尽战死,也被周荣封为忠恒侯。 五月初,吴使李雄至,周荣设宴相见,文武百官列席,皆正襟危坐,奏金戈之乐,雄浑辽阔,身后执戟军士,寒光森然,可怜李雄乃是吴主内弟,在本国也颇为跋扈,到这里却汗流浃背,如坐针毡。酒至半酣,周荣携李雄观城,至城头上,眼见一片明月,万家灯火,于是向李雄笑道,“汴京气魄如何?”,李雄答,“不愧九朝帝都”,又至中军,军士皆玄盔铁铠,寒剑明枪,周荣又问,“大周军士如何?”,李雄答,“雄壮非常”,再至府库,黄白稻米堆积,流溢仓外,周荣再道,“粮草富裕如何?”李雄惶恐,答,“名不虚传,可比大夏盛时。” 周荣于是大笑,顿了顿,突然面色一沉,喝道,“既然如此,你吴国弹丸小地,君昏民疲,焉敢僭越帝号,与朕等同?!” 李雄欲辩,见周遭人齐变了脸色,剑半出鞘,终于汗如雨下,不敢则声。 “你此回去,趁早告诉吴昌,去帝号,改称国主,向大周纳贡称臣”,周荣先是声色俱厉,然而眼睛一眯,语气突然一转,又好似谆谆善诱,“否则,朕想去金陵玩玩,借你们的府库劳劳军,到时就怕你们君臣后悔。” 李雄已经吓破了胆,诺诺不敢回言,只满口应承一定把话带到。 一直站在周荣身后的万素飞则轻轻移动了一下,将一块滚落的石头笼到袍子下头——虽说这李雄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样子,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让他看出来谷子下头都是石头就不好了嘛…… ` ` 五月中旬,石勇之叛、江夏之围的后续工作大多完成,李雄回去吴国,尚未反馈,宫中回到平常的安定。 然而周荣心中却有一点隐性的不安起来,那不安的原因正是这段时间频频露脸的功臣——万素飞。 万素飞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与低调,柳叶扬尘计后,她轻轻两句“侥幸想得”推脱了所有的赏赐。 但这次,她犯了一个错误,过犹不及。 没有那扬尘计,周荣不见得会输,但至少不会赢得那么漂亮,因此人之常情,献计之人也该有些得意之态吧。 以前,周荣跟她接触少,还觉得她的反应是谦恭有礼,淡泊名利,但最近接触紧密了,这八个字就越来越像另外八个:深藏不露,另有目的。 他问她出身,得到的回答说是南方某部将的庶出女儿,母亲家是败落了的书香门第——似乎可以解释她对文武都稍通的状况,可又似乎远远不够。 这点不安在他心中漂浮着,有时明确,有时又沉没下去。有时觉得怕是冤枉了万素飞,有时又觉得她确实可疑。 所以这天傍晚,趁万素飞告假说要去看看曲念瑶,他想了想,最终决定唤过另一个内监,吩咐道,“把太医院前些时候的出入帐册给朕拿来。” 第三十二章 江轩 五月十日,金陵。 一座不如汴京周宫雍容,却比它更豪奢的金殿,一样列着文武群臣。 金殿的中央,是个馒头一样的白胖子。他是吴国第二代国君,名叫吴昌。 吴国本居江北,但建国者吴烈帝出身江贼,性颇豪勇,在晋亡之后,趁韩赵魏三国争衡,向江南蚕食。吴昌继位后,听天象官说金陵有王气,且江北被日渐强大的周国威胁,遂渡江迁都金陵。 李雄从汴京回来,完整转达了周荣的要求。 简略来说,有三点: 第一,赔款白银十万两,吴锦二十万匹,吴地特产的一种对金疮有奇效的植物,名叫黄栌,十万株。 第二,割让吴国在江北的最后领土,襄阳,给大周。 第三,吴昌去帝号,改称国主。 胡罗卜:如果答应这三点,准许你用国主称号继续过优渥生活,在江南保住吴国小朝廷。 大棒:如果不答应,马上直取襄阳,进而攻击金陵,夷平吴宫,砍掉你的脑袋。 吴昌刚刚听了李雄对大周兵强马壮的描述——李雄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用,少不得又添了几瓢油醋——不由吓破了胆。 但是,怯懦的同时,愤怒也在他心里升起了,赔款倒还罢了,割让襄阳,乃至去帝号改称国主,可是败坏祖宗基业的事情,他毕竟还是一国之君,帝号是父辈留下的,若在此时失去,岂不留下百世骂名? “众卿有何良策?” 连问三遍,无一人应声,好似一片泥塑的武将,纸糊的文官。 到第四声,还是李雄诺诺答了,“臣在汴京所见,周军兵精粮足,剑戟掩月,投鞭断江,我军又是新败,士气低沉,不如暂且答应他们,等待时机,再做打算。” 话音未落,有一声断喝,“李大人这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当为何罪!” 吴昌看时,是一名年轻将军,身长八尺,气宇轩昂,此人名江轩,幼年丧父,事母至孝,弘毅正直,能谋善断,因此年纪虽轻,素有威名,在国封为武威将军,与在江夏被刘陵击败并殉国的守将杨亭并称左江右杨。 李雄受了批驳,面上一红,却不甘心,大声驳道,“目前江夏已失,江北只剩孤镇襄阳,有道是孤城难守,我亲眼看那周荣,决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恐怕若不答应他们,一路杀下来,夺去襄阳,直攻金陵,你将置陛下于何地?!” “将置陛下于何地的是你,李大人!”江轩昂然道,“周主志在天下,许诺我等偏安江南不过是缓兵之计,若轻信于他,将襄阳重镇就此拱手相让,周军尽得江北百姓,又得我国库金帛,将会势力更大,等其水军演习熟练,轻易渡江而来,到时才是悔之晚矣!” “你这是年轻狂妄,纸上谈兵!”李雄气急败坏,“周军大军攻至,难道你去退敌?” “自然是我去退敌,难不成李大人去退敌?”江轩反唇相讥。 这话里藏个机锋,李雄的意思是,谁也无法退敌,江轩的意思是,我比你强……气得李雄是吹胡子瞪眼。 “爱卿不可为意气之争”,吴昌忙喝住二人,又向江轩道,“若数万大军真打过来,江卿真的有办法退敌?” 江轩后退一步,凛然拜道,“若数万之众,或许臣独力难支,但臣有办法让他打不过来,或者至少没那么多人打过来。” “如何?快讲!”吴昌听说这个,自然大感兴趣,撇下李雄问道。 “江夏虽陷,我国在江北还有襄阳这个雄城要地,目前周荣手上的牌是,如果不纳贡称臣,他将继续攻击襄阳,我军新败疲弊,恐不能当”,江轩停了停,继续道,“然而,最近他自个家里也不太平,宣府可说是周朝的东北大门,一直由大将石勇镇守,可前不久石勇叛乱身死,所归降之叛军羁留在京,未敢大用,宣府之处,新兵新将,尚未熟谙,此时我国若遣使高唐,劝诱其突袭宣府,周荣必然率军去救,又拿什么来打襄阳?而一旦时间拖下来,我军元气恢复,襄阳比江夏还要难啃,他要打,就更要掂量掂量,又拿什么来威胁陛下?” “所以”,他总结道,“陛下可先不急着回复周朝,暗遣使臣前往高唐,若能奏效,自然最好,若高唐不肯出兵,再做其他打算不迟。” 吴昌虽然糊涂,但也还不是白痴,估算一下,在绝境之上,这总算是一种新的可能性,因此御笔亲批,准其所奏。 ` ` 万素飞在玉华宫里,不是为了什么诡计,而是以朋友身份去看曲念瑶的。 她离开后宫的时候曲念瑶曾经哭起来,她说,“没关系,现在你立足已稳,即使没有我在身边,不出大错就不会有事。” 曲念瑶却哭得更厉害,说,“你以为我是担心自己才哭得么?” 总之,那是万素飞很久不曾如此伤感的一次离别。 前一阵子因为打仗和善后,周荣忙得脚不沾地,万素飞也跟着飞转,一直没工夫去看看她,这会儿才算抽了一个比较整块的时间,专门去的。 二人也不按什么职位尊卑,闲坐了喝茶说话,绕一绕,话题不知怎么到了当初万素飞说的第三步上来。 不过万素飞此时笑笑,道,“反正你现在也坐稳了,还是老老实实走宫妃的路,靠给皇室增添子嗣上位吧,我那第三步当时是说说,现在就是你敢提出来,皇上也未必敢应你呢。” 念瑶有些疑惑,但知道万素飞脾气,也不再多问。 这时,却有一个宫女来跟曲惠妃报告些事情,万素飞见了,脸色陡然一变。 待她下去,素飞忙睁圆了眼睛问,“那个不是陈弄珠么?怎会在这里的?” 念瑶笑道,“杨妃现在失势,她投效过来的,你有些日子没来了,故此不知道。” “这女人……”,万素飞想说什么,可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要说人狠毒吧,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可心里就是有种说不出的直觉有些不安。 “当年她跟我一样,很多事情也不是自己愿意做的,如今过来,聪明能干,你不在的时候也算帮得上我的人”,曲念瑶见她如此,忙道,“有道是君子不念旧恶,你也不要太介怀了。” 她既然如此说,万素飞也不好再讲什么。二人拉些闲话,最后惜别不提。 第三十三章 简单算术 说巧合也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好,万素飞很快知道了皇上曾经查阅太医院账册,不由吓得一后背的冷汗。 她醒悟过来,心中顿足后悔,一个人已经显露聪明,却过分谦恭,难免惹人怀疑,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当局者迷,竟然想不到。 事已至此,她权衡一下,要亡羊补牢,只好先矫枉过正,于是渐渐抛掉影子的扮相,表现出一个目的:她只不过是想依靠头脑在乱世中活得好一点罢了,就像那些依靠美色的人一个道理。 另外,说实话,一个人装一段时间不难,想装一辈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个性中本真放肆的一面,偶尔也在日常生活中渗透出来。 至于周荣那一面,从账册中其实并没查出什么,万素飞自太医院拿过的药,没有一样是毒药,又寻常得紧,其他宫人领过的并不少, 而她的表现似乎也渐渐正常起来,有时会笑,有时耍耍小聪明,一次把意哥儿的风筝从树上够下来,还施施然跟他邀功。 也许,她先前的低调是因为拘谨?一个新拜了师的学徒还低眉顺眼的呢,何况跟着皇帝;又或者,她是学那些酸儒隐士,矫情推托,沽名钓誉?若是这样,倒也是聪明人常有的毛病。 他皱起眉头笑了,奇怪,自己为什么想要帮她开脱? 就这样,怀疑依然没有消释,但信任又有些占据上风,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中继续流去。 ` ` 五月二十八,本是周荣给吴国最后通牒的日子,没想到得来的却是让他暴跳如雷的消息。 吴国拒绝称臣,这也不算意外,毕竟困兽犹斗,周荣当初也准备了如果恐吓不成,就继续武力进攻的方案。 糟糕的是,北边传来急报,高唐派大将林咨突袭宣府,可怜宣府兵新将浅,猝不及防,已经失陷。 消息传来,朝廷再次震动,一堆军政大臣又堆积起来,商议对策。 意见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宣府是大周北方门户,万万失不得,高唐是奇袭占领,军力不多,立足未稳,当火速重兵急救,若是晚了,大批敌军落地生根,再打回来就难了;另一派则认为,大周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如果宣府马上救得下来到还好,如果已经来不及,打成了消耗战,将是大大的不利,所以不如先易后难,发大军将土地肥沃、物产丰饶的襄阳抢下来,并且继续威压吴主,索要金帛,再杀个回马枪,全力夺回宣府。 周荣听下头乱纷纷吵成一团,只一言不发,拿手反复揉着太阳穴,良久,抽个空子,起身如厕。 外头下雨,一帮下人七手八脚撑了黄罗伞,随着出去。 出了朝堂,周荣突然转头问素飞道,“你怎么看?” “皇上心里有主意,何必问奴婢”,素飞轻轻一笑,答道。 “朕心里主意关你何事?让你说你就说!” “高唐对宣府早有觊觎,石勇叛乱时没有下手,是因为边界战争拖住,如今边界战事已近尾声,一定会陆续向宣府添兵,因此我国需争取速战速决,打回此城。” “你的意思是先出兵宣府了?”周荣偏过头看她,眯起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襄阳江北重镇,为兵家必争之地,此番吴国新败,精锐丧残,兵将疲惫,士气低迷,军容不振,正是千载良机,不容错过,若给其喘息之机,是养虎为患,我军日后北征,总要担心腹背受敌。” “如此说,你又不愿放过襄阳?” “正是,奴婢的意思,南北都要”,素飞浅浅说道。 周荣大笑三声,问,“那你觉得宣府要多少兵力夺得回来?” 素飞仰头默算,须臾,道,“若单说宣府,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至少要八万精兵。” “襄阳呢?” “若也单算襄阳,吴国有左江右杨之称,既然要战,杨亭已死,派来守城的定是江轩,吴国虽败,也能搜得个二万残兵,我国发兵攻打,保险些看,要带五万余人。” “那你可知现在能用的大概多少人?”周荣打断她道 “奴婢猜测,大约这个数”,万素飞向黄罗伞柄一努嘴,那上正有九条金龙。 周荣肩膀微微耸动,冷冷道,“差的那些怎么办?你会洒豆成兵?” 这似乎是一个简单的算术,八万加五万,再减去九万,亏空四万人,注定了周军无法两线作战。 但万素飞笑起来,“皇上比奴婢更清楚,打仗从来都不是算术题。” “如何?”周荣依然不动声色,眼睛里光芒却凝聚了。 “北边要‘啃’,南边只要‘敲’就可以了”,万素飞不疾不徐地说道,一个字一个字吐得像浑圆的橄榄。 “何谓‘啃’,何谓‘敲’?” “前者,需潜心沉气,周密稳健,实行起来,一个细节也不能放松,如蚂蚁噬骨般,硬生生把一座城池啃下来;后者却要精骑勇锐,意气张扬,不需全盘皆到,只要一次交兵大胜,敲山震虎,那惊弓之鸟大致便会扑棱棱落下来……” 周荣整个人一震,这丫头所想的,竟然当真与他心中一模一样。 世界上,每天有无数的人来,也有无数的人去,个个一头二臂,相似皮囊,然而,要得到与你心意相通的,却不那么容易,尤其当你已经是个异数,想找到同类,就难上加难。远的不说,就说那两年前继位之时,众臣各想苟安现状,保乌纱妻子周全,反对他亲征之声,可谓如浪如潮,上了战场,更有左军将领临阵脱逃,陷他于九死一生,想到这里,他不由悲从中来,叹息一声,心中隐隐起相惜之意,可那相惜中,又刺疼的是一分被猜中的不甘,二分对她聪明的忌惮,莫可名状。 二人都沉默下去,空气间只有沙沙的雨声,其他内监虽然听了他们这一番说话,却是云山雾罩,不知就里。 ` 五月三十,刘陵再染征尘,领八万大军自汴京出征,攻打宣府,周荣亦亲率万余人马出京,直下荆襄,京城由王直李匡留守,各统文武,为赤朝政运转。 —————————————————— —————————————————— 过渡真的很难写。。。但。。。把一切问题丢给修文吧,默。 发现最近p分都是一分分的长,是不是女读者不喜欢战争戏的原因? 第三十四章 对手 彤霞似火,老树昏鸦,古道漫漫,画角声哀。 周荣将军队在距襄阳三十里外安营下寨,自引二十余轻骑,潜出营去,前往探城。 远远地,到了北门,只见红漆的大门,布满铁纽铜钉,门上方一块石牌,两个魏碑体的大字苍劲有力:襄阳,整座城池在暮色下显得分外雄伟。 众人绕了一周,四门已经都有军士严阵把守,士兵穿着齐整,仪表威严,仔细盘查过往行人,全不似新败萎靡之相。城周亦有数队军士,举着火把,来往巡查,黑色的军鞋踏在地上发出整齐的“啪”“啪”声。 周荣一路上一言不发,神情却越来越肃穆,末了,轻叹口气道,“朕小看了江轩。” 然而,万素飞注意到,他说这话时,眼睛里有种难以言喻的神气,硬要用语言来解释,有点像“这才配做我的对手”的意思。 她也不说破,笑笑道,“江轩虽有才干,奈何吴国君臣懦弱,好比苍鹰被剪去翅膀,猛虎被缚住四肢,又能飞多高,扑多远呢?皇上若不是知道这点,也不会贸然出兵征伐了。” “说得是”,周荣亦笑起来,“若是此人在朕手下,定能为一代名将,立不世之功名,标榜史册。” “城还没打呢,先算计起人家的人来了”,素飞白他一眼道,“就算皇上能活捉了他,听说那人家教忠严,是个臭硬的主儿,恐怕不肯归降。” 话说出去,她略略后悔那个白眼,太没分寸了。周荣却呵呵一笑,也不置辩,掉转马头,打马回营。 他们并不知道,同样的感慨,其实也出自对手口中: 江轩闻知周荣亲征前来,掷书于地,失声道,“我小看了周荣!” 当时吴国朝廷乱成一团,纷纷指责江轩的计划——虽然成功劝诱了高唐攻打宣府,可周军竟仍然出兵来犯,号称五万,气势汹汹,这如何是好! 他拼命大声申辩,向大家分析,周军是虚张声势,主力既然已经尽出北境,来这边的实际上有一万人就不错了,而襄阳城池坚固,搜集残兵,也能有个二三万人,只要坚守不出,等周军锐气耗尽,难求一胜,自然退去。 吴昌还没糊涂到家,在把江轩五花大绑送给周军与让他去镇守襄阳之间,选择了后者,不过当然他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又派去了李雄监军。 江轩到任后,做了与前段时间周荣差不多的事,调兵入城,培养预备,明确赏罚,严格操练,军士分为三岗,轮流戒守城墙,又拨五队,巡查城内外,防止奸细入城探查,并维护百姓安定。 六月十日,周军终于兵临城下,战争开始。 旌旗猎猎,刀戟森森,周荣自于阵前,带头高声叫战。 万素飞骑匹黑马,跟随在他的身侧——之前周荣不想让她上战场,自从看了她的骑术,才放心了——至少逃命不成问题。 江轩立于城头,心中默数下面的方阵。 阵型是玄武阵,横八十,纵八十,共有四队,大概两千多人。 他眉头一蹙,暗道,果然还有埋伏,于是传令高挂免战牌,三令五申,敢擅自出城者,军法处置。 周军求战不得,开始骂阵,一时间人头攒动,众口一声,什么懦夫孬种,亲属器官,全都大肆横飞。 吴军几个部将忍辱不过,先后来要求出城一战,都被江轩驳回去。 最后李雄也跑来了,“江大人,要战也是你,不战也是你!”他气冲冲地质问,“本朝贵胄的先人全让人骂遍了,你还在这儿优哉游哉,难不成是畏惧周军?” “李大人”,江轩忙解释道,“周军一路直下,士气正猛,他们骂阵,正是希望我军出去交战,切不可中激将之计,遂了他们心意。” “原来他们也没多少人”,李雄这会儿看周军兵少,不由骄道,“就是激我们出去,又能怎样?” “因为人少,才怕有埋伏。” 这时下头周军好像也有默契,见辱骂江轩无用,统一把矛头转向李雄,揭他老底,是姐姐在后宫得宠才平步青云的“熊才”,所谓秃子怕说光癞子怕揭疮,喊声阵阵传来,正戳到李雄痛处,气得他青筋都起来了,絮絮叨叨要江轩出兵迎敌。 江轩跟他讲不明白,终于失去耐心,拂袖道,“李大人要迎敌,请自行带兵出城!本官怯懦,端不敢去。” 他并不是素来如此的谨小慎微,从前有几次,明知对方有伏,他或将计就计,来一个黄雀在后,或干脆勇猛冲杀,连伏兵一起打退,可现在,他绝不愿意冒这个险,就算这一仗他跟周荣各有五五开的胜率,周荣败了,可以回去笑一句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一旦败一场,大约就会被削夺兵权,并导致整个朝廷主和派立刻占据上风——他的赌资实在太单薄,立场实在太脆弱了。 李雄吹胡子瞪眼,但看看城下敌军,就算人少,但刀剑无眼,要是哪一颗流箭突然射来呢?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不得不忍下了。 江轩松了口气,有些咋舌方才出言鲁莽,若是李雄胆子再大一点,只怕还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 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年头不光挨骂的不好受,骂人的也舒服不到哪里去。 周荣比谁都清楚,骂人不止损耗体力,更损耗锐气,毕竟得不到回应的叫骂是天下最无聊的事情之一。 他的兵力处于劣势,来此的目的就是速求一胜,失了锐气,他将毫无悬念地输掉这场战争。 太阳已经升到头顶,将每个人的影子浓缩在脚底小小的一团,军士的声浪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不能再等了,周荣传令下去,四野原来埋伏的周军从藏身之处出来,迅速归队,列成阵势,另外两队赤甲军士小跑上来,抬出十余架云梯与覆盖着厚重牛皮的攻城冲车。 然后,他手中长鞭一指,战鼓也随之雷鸣起来,长声的呼喝回荡在军阵上方,“攻城————” —————————- 没有存稿了,靠咖啡熬夜撑出来的一章。。。差点去写了跳票的道歉通告。。。自己觉得有点枯 大家是愿意只要天天有更新就行,还是希望某月整顿两天,每章写完有个小小预修,更圆润一点? 第三十五章 攻城 “一鼓附城!” “二鼓登城!” 伴随着鼓声隆隆,漫山遍野的军士喊杀着,向襄阳城冲去,十余架云梯飞鸟一样落在城头,周军开始迅速攀登。 然而,城中守将亦是经验丰足,长长的拒杆毒蛇吐信般回应,在恰到好处的时间,将大部分云梯连人撑翻,成千上百的军士挣扎坠落,在空中犹自手足乱舞,也有一队周军先锋已经与城头近在咫尺,当头却是江轩的一道刀光。 即使这样,那些没受伤或受伤少的兵士还在冒着矢石如雨,奋力登城,城下上不去的,拿着刀剑乱砍城墙,发出巨大的金铁声响,乱世里的生活,本来就是朝不保夕,且不说什么扬名立万,封妻荫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已经是许多人心中的不二信条。 江轩见这阵势,却只冷静地一挥手,喝声“倾!”,转瞬间,数十桶滚烫的热油就自城头倾泄而下,如果说箭石如雨,这就像是瀑布了,凡溅中者,痛苦辗转,呼号不已,紧接着,燃烧着的火把和稻草又飞坠下来,遇到那些流淌四溢的热油,彭地一声,窜起火光,城墙下顿时成了一片赤红的海洋。 覆着厚重浸水牛皮的冲车倒是不怕油的,一队军士操纵着这个笨重的大家伙,一下一下开始撞击城门,紧闭的厚重城门也发出颤抖,好像这座古老城池的痛苦呻吟。 但这攻击同样无法继续下去,城上一声号令,无数巨石突然腾空而起,向此呼啸坠落,眼见大如牛犊的阴影向自身压来,那种如末日一般的恐怖难以言表,操纵冲车的士兵四散躲避,还是免不了留下几具肉泥般的尸体,木结构的冲车也被砸得扁成一摊,七零八落。 战至天黑,周军共发动大小冲锋十余次,都被打退回来,周荣无奈鸣金,退兵回营,江轩亦不追赶,夜幕笼罩了战场,在四周徘徊了一天的秃鹫终于“哇”“哇”地落下来,享受起它们的美餐。 类似的情况又持续了两天,周军无论如何叫骂,甚至故意解甲横躺,羞辱守军,江轩就是坚守不出,最后不得不进入惨烈的白刃战。三天后,周军还是未有成果,清点下来,大约折了三千人马。周荣话少了很多,万素飞也有些吃不下饭去,一是因为焦急,二是觉得自己主张来此攻打,也有责任。 第四天,周荣亲自击鼓,周军再度攻城,这时攻城器械已经毁弃得差不多了,基本依靠兵士攻击城门,不过,城上的消耗也很大,巨石滚油这些强力武器已经用完,连箭阵也稀疏了不少,一时城池竟比前几日更为危急。 “瞄准!瞄准!不要浪费箭支!”江轩在城头巡查游走,大声呼喝。 当他巡至西北角时,眼前却陡然一亮。 两杆杏黄的龙旗飘舞,周军雄壮有序的战鼓声就是从这里传来,那旗下,赫然金甲华衣,立有一人击鼓。 他的心突然激烈地跳起来了,这个角度刚好,距离也是一射之地。 看来箭支只有这样用,才是最节省的…… 虽然放冷箭不算什么光明磊落的行为,但这是在打仗,又不是在比武,他深深吸了口气,举起了杉木弓…… ` 鼓声震耳欲聋,响彻天际,如千里海涛,波澜壮阔,连万素飞这种性情冷静的人,此时也觉被激荡得心潮澎湃,豪气满腔。 她本来被留在后阵,此时却按捺不住,打马出列,向周荣身边跑去,战况激烈,也没人怎么留意。 渐行渐近,她看到,周荣立在临时设置的太鼓台上,双手持槌,重重敲击那面已经斑驳却更显得沧桑威重的行军太鼓,鼓侧的金环随他动作一下下乍起落下,发出金铁玲珑之声。因在前线,流箭碎石不时落其左右,他却略不动容,只专心致志击鼓,连他身边军士,都觉得倍添了几分胆气。 那一瞬间,万素飞有点不能控制地失神,一股强大而雄浑的感觉充塞心间。 但她很快揉揉眼睛,自己摇摇头冷笑,有什么大不了,她见过更好的男人…… 不过,他倒是得小心点,这里流箭无眼,如果真出什么事可麻烦了。 她脑中刚刚划过这个想法,抬起头想喊那些侍卫小心看护,一声惊呼却生生咽在了嗓子里——一支白翎箭已然破空飞来,迅疾刁钻,就是大罗神仙也挡不下了。 周荣猝不及防,正中咽喉,大叫一声,落下高台,左右慌忙救起,鸣金收兵不提。 ` ` 一路上周围侍卫围得铁桶一般,高声叫嚷,一片混乱,万素飞挤不进去,只看台上那箭是射在咽喉,凶多吉少,可把她吓得不轻。 没想到,回了营,周荣突然睁开眼睛,自己坐起来了,恨恨往外拔那箭,一时拔不出来,绞纽断了才甘心。 万素飞细看,原来他盔甲上有两个铁环相接,箭头正好插在当中,盔甲之外,又多了一层绞住的阻力,才未伤着,饶是如此,锁骨处被撞得一片淤青,若来箭堪堪向上三分,甲不及护,只怕整个脑袋都能被掀下来。 她不由在心里咋舌,这家伙命倒是真够大的。 不过挨射的家伙似乎没什么感谢老天恩典的样子,而是捏了拳头狠狠锤床,本来今天已经有希望可以破城,这一下子退回来,又白白折损了兵士。 他歪在床上闷了半天,地下也没人敢说话的,整个帐子里掉根针在地上也听得见。 许久,他终于开腔,“去把王司礼叫进来。” 俄顷,进来一个五短身材的小官儿,拜见道,“敢问圣上有何旨意?”,他是军中司礼官——就算是出征,也要涉及礼仪问题在的,比如皇上死了要鸣几声炮…… 周荣看着他,吐出两个字,语调短而平,“发丧。” 看小官儿一脸茫然,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王司礼倒是听清楚了,嗫嚅着问,“何人之丧?” 周荣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比刚才还静,万素飞瞪大眼睛看着周荣,我明白你急于破城的心情,可您老人家也太不讲究了吧? 最先做出反应的还是那小官儿,吓坏了,叩头咚咚响,别的话也想不出来,一个劲儿只有“使不得,皇上万万使不得”翻来覆去的重复。 “让你去就去,就当彩排一次,以后那次真的不出错”,周荣笑道。 “使不得,皇上是万乘之尊,使不得呀!” 周荣收了笑容,瞪他一眼,冷冷道,“你再说使不得,当心朕发你的丧!” 这场争执起因虽然令人惊奇,结果却是毫无悬念的,当夜,周营中传出十二声炮响。 第三十六章 包围 江轩彻夜秉烛,派人打探周军动向,至二鼓,探马回报,周营军中炮响十二记,他不由噌地站起身来,惊道,“炮响十二记,主帅殁于军中?!” 一边本来困得吊儿郎当的李雄也一下子跳起来,“周荣死了!?” 不过他这充满惊喜的一句倒提醒了江轩,心头略微冷静下来,问那探子,“除了炮响,可还有别的迹象?” 探子答道,“周军严备,属下不能近前,不过看到周军挂出白幡,有恸哭之声。” “江大人,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我军应当立刻出兵突袭,一举破敌,说不定还能俘获周荣小子尸首,为国家建功立业!”李雄说的慷慨激昂,心中却是另一番算盘,当初他力主投降,如今这射死敌君的箭又是江轩放的,若破敌制胜,他也没半分功劳,回去岂不惹人耻笑胆小如鼠?所以有这打落水狗的事情,自然要当仁不让,抢他一功再说。 江轩摆摆手示意他冷静,道,“黑夜行军乃兵家大忌,李大人请少安毋躁”,然后又转向探子,“继续打探。” 探子又去,不久回报,周军拔营而动,向北撤退。 郁郁了半天的李雄再次跳起来,“江大人,此时不追,待他们去得远了,就是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就算周荣身死,他部下也并非不知兵法的,按理此时撤退应当越隐秘越好,哪有这样大张旗鼓,只怕有诈”,江轩沉吟半晌,皱眉道。 “你那一箭射在……”,李雄本想说“你那一箭射在咽喉,还有个不死的”,话出一半,觉得突出了江轩的功劳,于是忙改口道,“谁没事拿自己发丧开玩笑?周荣必然当真死了,想不到江大人如此胆小,怕活人就罢了,连死人也怕,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江轩虽然比较冷静,但一来不能百分百肯定周荣死未,二来毕竟是血气少年,吃这一激,有些愠怒起来,而帐下诸将此时也纷纷迎合李雄,要求出城追敌,不可错过天赐良机,他思忖良久,终于还是传令出军。 ` 月黑风高,夜鸟惊飞,吴军急速追击了四十余里,隐约见前方有火把点点,白幡猎猎,确是有丧之貌。 黑夜之下,不辨东西,江轩本欲喝住军队,派人仔细探查一下现在何处,无奈一干部将见了目标,立功心切,更兼李雄煽风点火,虽然探子是派出了,人马却止不住,全数人只顾一味向前。 不过,还未等探马回报,江轩隐隐觉得马蹄下是某种碎石,拾起一片,借火把观看,不由大惊。 那是一片赤红的石头,这种颜色的碎石,在襄阳附近只有一个地方有:血河谷! 血河谷原名葫芦谷,名如其貌,口窄肚大,状若葫芦,因为连年乱世,在此有过几场大战,血流成河,最近人们已经忘了它的原名,都叫起血河谷来。 “全军不可再追!中计了!”,江轩轩忙歇斯底里地高喊。 然而已经晚了…… 斜前方一声炮响,突剌剌闪出一军,火光映照,怒马明枪,眉宇间一股傲气,不是周荣,却是谁? “你你你……没……死?”李雄吓得心胆俱裂,舌头都大了一圈。 周荣却没时间回答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挺枪拍马就冲,身后众人跟上,整支队伍好像一把利刃,向吴军心腹直插下去。 江轩反应过来,刚要下令列阵迎敌,身后却也传来一片喊杀,带头的正是周军中出名的猛士孟赞,轮两把宣花大斧,一路砍得人仰马翻,而山谷之上亦响起隆隆战鼓,滚木擂石倾盆而下,紧接着便听见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周荣脸上浮起笑意,他对李雄的“信任”果然没错。与他预期相差不远的,吴军目前已被分成三段,首段是主将所在的前军,被他放出谷口,第二段是大批中军,他派两支持盾小队将谷口两端一扎,山上就是滚木擂石伺候,而最后一段,是在这种追击战中自然形成的许多老弱后军,不足为虑。 另外,前军是他特地放出谷的——木石无眼,把江轩这种人才砸死就可惜了。 不过,渐渐地,他有些笑不出来。 他听见江轩的大吼,“变残月阵!攻敌主帅!!成败在此一举!”,很快有一股力量遵循秩序在行动,列开左右,然后向中间合围。 残月阵不是什么太特殊的阵法,但是这个时候最有针对性的,显然,江轩的指导思想非常明确,在整体劣势时制造一处局部优势,击杀周荣是吴军最后也是唯一的胜机。 周荣为之惊叹,在整军混乱之时,能冷静判断,还能调动一部分人迅速听从命令做出反应的,当真是大将之才。 不过当然,在这一刻,他是无比痛恨这种将才的。 战场时局本来瞬息万变,开始是少量吴军听从这个号令,将他和他身边冲得过于深入的一百余人包围起来,而他略一恋战,更多人明白江轩的意图,也看到了有利的形势,由奔逃中折返回来,并疯狂发动攻击。吴军前部本来都是精锐,兵力也不少,很快铁壁合围,将他密不透风地封在当中。 周荣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回马向外冲杀,欲与大军会合。 他左突右刺,长枪舞成雪片飘零,银光所指,无不带起一道鲜艳飞虹,若有人再接近了,便拔出腰间龙渊剑劈砍,手起处,衣甲平过,血如涌泉。 然而,吴军这会也开始不要命了,一波波倒下去,又一波波地冲上来,他明显感到身边的从人越来越少,而敌军好像怎么杀也杀不散。 他正跃马横枪,前头一将拦住,视之,却是认识的,原是周朝偏将,前一段江夏战时投降吴国,姓宣名虎,于是怒骂道,“背主之贼,敢来敌朕!” 宣虎红了面皮,恼羞成怒,持双铁戟向周荣头上招呼,周荣一枪架住,身后又拥上宣豹宣梁,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漫舞钢枪,力支三将。 正酣斗,前方又有一将击杀一名从骑,豁开豁口,拍马迎来,看衣着为裨将以上,手执大铜锤,魁梧如山,周荣虽勇,心中不免微微一凉,暗暗咬紧了牙关。 然而,正在他举枪欲迎那排山倒海而来的攻势时,身后叮地一声弓弦,那大汉眉心似乎多了一点什么,闷哼一声,翻身落马。 周荣忙回头看,只见白衣猎猎,银箭寒芒,转瞬之间,又飞出几道华丽的弧线,弧线的终点,也是无数生命的终结。 是她?! 他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混进来的,记得战前交待过她躲到后边去。 万素飞打马靠近周荣,她知道周荣打起仗来容易骁勇不顾,孤军深入——这并不能说是错,战争本来千变万化,有人适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人适合狭路相逢勇者胜,而这是周荣的作战方式——当然确实比较危险就是了,她就是不放心,才跟来的。 虽然或者,她暗想道,若不跟来,这命大的家伙也未必会挂,倒是她自己,难道天生是个劳碌命? 不过此时她无暇深思这个问题,只是不停地拉弓上箭,为周荣,也为自己,狙击从远处冲来的敌军。 —————————————————————— 还是休息一下写的轻松一点,呵呵。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 第三十七章 不屈 万素飞找空隙尽量驰近周荣,手起箭发,几名前方冲得最凶猛的敌将应弦而倒,这大大减轻了周荣的压力,只见他眼中寒光一闪,手下照喉一枪,刺倒宣虎,宣豹宣梁见兄长阵亡,悲痛怪叫,攻击愈加疯狂,周荣却不慌忙,沉着应对,不三合,挑飞宣梁,又用枪杆隔住宣豹大刀,另一手拔龙渊剑,连肩劈下,溅起一道血帘。 “过来!”,他眼睛没看万素飞,手上也丝毫没有停歇,但万素飞知道是在叫她,迅速向他更加靠拢,把自己置身枪光保护之下,二人并马疾驰,一善远射,一长近击,相得益彰,一时间杀得鬼哭神泣,吴军的铁壁也被打开一个缺口,节节后退。 江轩立在高处督战指挥,见他们所过之处,如同镰刀收割庄稼,而且下面自己人太多,不能放箭,只有顿足兴叹。 周荣虽然一直无法空闲,但也不是埋头厮杀,此时天已蒙蒙亮,他远远望见前方人马好像都是从下面涌上来的——也就是说,前头大概是一个斜坡,地势比现在他所处的地势低。 于是他屏气凝神,暗中蓄力,腿下夹马,待就要到时,突然一声大喝“驾!!”,那夺云驹最通人性,知得主人心意,一声长嘶,四蹄凌风,腾空飞起,因借地势,跃出有数丈之遥,稳稳落地,一下子越过了本要厮杀许久的大量吴军。 不过,周荣落地之时,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万素飞呢? 此时他们从骑尽没,只剩两人,他这毫无预兆地一跳,万素飞却怎么办? 他一阵揪心,不为什么功利目的,而是出于自尊,就这样把一个弱女子扔在虎狼军阵,让人知道,还不如狠狠扇他一个耳光。 然而,当他几乎不抱希望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的时候,却不由惊喜得几乎叫出声来。 四只乌黑而轻盈的马蹄飘然落在他身侧,鬃毛旗帜一样飞扬,马背上的人恶狠狠投来一瞪,一幅想砍死他的神情。 但周荣破天荒地在遭遇这种表情后,喜形于色。 她是碰巧也想要飞跃,还是看他跳才跳?不管怎样,这世上居然有跟得上他的女人,已经让人惊奇。 ` 没有时间多说话,二人自动重回刚才的配合,远射近攻,向外突去。 又有长相各异的三名敌兵一齐冲来,不过这次,其中一个窄脸三角眼的学聪明了,不去直接攻击周荣,而打算从万素飞下手,大约一方面认为她有威胁,另一方面就近击来讲,毕竟她比较容易对付。 一把鬼头刀斜刺里向万素飞头上劈去,眼看刀锋已近万素飞眉心,万素飞却躲也不躲,依旧张弓搭箭,寒光从人缝中堪堪穿过,正中十步外一个立马指挥的校尉。 三角眼正暗自窃喜得手,忽然虎口一麻,当啷一声,刀竟打着转儿飞上九天,看时,却是一杆银枪横来架住,再一送,他叫都没来得及叫,喉下径直开起一朵血花。 周荣收枪回挑,素飞亦面无表情,刚才的事,默契得像理所当然。 只有她不用考虑自己的近身保护问题,他可以全心把远程狙击交给她处理,才最有威力,形势像巨大的模子,将他二人紧紧压为一体,她并不是信任他,而是现在必须信任他,他也同样…… 天边升起第一道金红的曙光,刺破迷离的朝雾,周荣枪下也升起最后一道怨魂,从吴军的包围中冲出,回到自军的大部队中,喘息未定,血透征袍,万素飞也跟着出来,混合着血浆和汗水的液体黏呼呼挂了她一脸,尤其粘在浓密的睫毛上,好像灰泥一般。 周军一拥而上,把主上保护起来,两名带队的副将趁势掩杀,失去最后胜利希望的吴军再也支持不住,兵败如山倒。 江轩只觉满口都是苦涩,拼尽全力呼喊号令,集合残兵,投东北而去,那边是另一条路,可以回襄阳,这时天色已明,看得见了。 周荣发令,整顿阵型,也不急躁,待分开数队的军士差不多都归至一处,才开始压迫追赶。 江轩到了城下,正要大喊开门,却见城上迎风招展的都是杏黄龙旗,城头立着的也是周军将领,旁边绑缚的一人,正是李雄,不由大惊失色,哇地一声喷口鲜血出来。 原来周军其中一队在乱军中俘获了李雄,用刀威逼来赚取城池,留守的几千军士夜黑也辨认不清,听是长官声音,忙开了门,如今襄阳已经是周军的地盘了。 江轩身边副将见大势已去,向他道,“事至此地,非将军之罪,非我等未尝尽力,将军此时就是投降,也没人能说什么的……”,说罢,恳切地望着他。 江轩没有看他,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淡淡道,“你们去吧。” “那将军你……?” “我准许你们投降,是可怜这些军士性命,但败阵失城,总要有一个人,哪怕只有一个,以死殉国……” 副将看他坚决,伏地再三叩首而去,引残部向周军解甲投降。 江轩一个人立在原处,光从他身后投来,使面孔黑黝黝的,看不清表情,整个人仿佛一尊青铜雕像。 蓦然,他举起了剑,横向脖颈……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一支白羽箭破空而来,如一只矫健的飞鹰,叮地衔走他手中长剑,突拉拉落得老远。 周军趁机一拥而上,将他控制捆绑,缚在马背,载入襄阳。 ` 进了襄阳城,周荣先处理了一干杂事,并三令五申士卒不准掳掠,到下午时,稍微腾出空闲,便传令解上江轩,欲亲自劝降。 片刻,江轩被押进正殿,周荣忙下堂,一面笑道,“还不给江将军赐酒压惊?”,一面伸手便要去为其解开绳索。 江轩看着他冷笑,扭转身体,不让他碰到绳结,酒倒是饮了,喝到一半,却突然怒目一睁,噗地一口,一道酒箭直出,尽数喷到周荣面上。 那一瞬间,空气好像凝固了,在场百十兵将,皆呆若木鸡,他们看着勃然变色的周荣咬着牙狠狠瞪着江轩,掺血的酒从他脸上滴滴流下,一手按在腰上不住颤抖,仿佛下一秒钟就会拔出剑来将这人剁成肉泥。没有人敢出一声大气,生怕那雷霆震怒波及自己。 然而,数分钟的对峙后,却没有想象中的*,周荣神色渐渐舒缓,甚至嘴角上挑,随手拉过旁边兵士袖子,在脸上一顿乱擦,算是弄干净了。 江轩在他身后气得喊叫起来,“为什么不杀了我?!” 周荣回头,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凑近他嘻嘻笑道,“你叫朕杀朕就杀,朕多没面子啊!” ———————————————————————— ------------------------------------------------ 关于战争戏 某月自己感觉,文里的战争应该算是打了马赛克的战争。真实的战争屠城、吃人的记载屡见不鲜,而某月到底心疼主角,就做了点模糊处理。其实我认为三国里的战争也未必完全真实,真打起仗来哪来那么多机会给武将单挑的,但是它写的好看,那就是我想追求的一个效果吧。 而先前我会有点迟疑,这样的模糊处理是不是真走在追求那个效果的路上,因为比较在意一些关于失实的批评,今天看到有读者说战争戏血腥,还是宫廷戏比较好看,于是释然了,不是我不尊重读者的意见,而是这个问题。。。实在有点祖孙抬驴。。。所以,我想我还是按照自己原来设定的风格往下写吧,喜不喜欢,请您多担待~~ 不过,战争戏也确实要暂时告一段落了,下一章将是小万祸害华丽丽地出场。。。 第三十八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 襄阳城既破,周军声威大震,周荣特地释放了李雄去给金陵报信——这种祸害,杀了可惜,并提出比原来增加十倍的金帛赔款。消息传到吴国,整个朝廷乱成一团,相对哀泣,吴昌吓破了胆,连做了几天噩梦周军打到金陵,周荣是个青面獠牙的妖怪,要把他活吃了,这时只要不要他的命,他连老婆都愿意送出去,连忙搜刮国库,连夜将赔款送到,另外上表去帝号,自称国主。于是周军达到了预期的所有目的,还外加数倍的钱财和一个俘虏:江轩,得胜还京。 不过,这还真是个让人伤脑筋的俘虏,将他安置在原先一个尚书的府第碧波府,天天锦衣玉食地伺候,他却不屑一顾,派各路舌灿莲花的说客前去威逼利诱,从他嘴里吐出的回答似乎永远只有两个字“不降”。 周荣信步出殿,凭栏远望囚禁他的府第,眼中泛起一丝寒意,若当真留而无用,不如…… 正想着,他身后却响起一声轻唤,“皇上”。 回头,是万素飞。 在那个并肩的夜后,他曾以为或者会有什么不同,然而,一切似乎都没改变,他们各自撤回原先的阵地,倒显得那天的记忆是如此的不真实。看来,当时确实只是因为形势所迫罢了,换其他任何一个人(包括男人)来,也会那样互相依靠吧,周荣默默对自己说道,心中却不知怎的有些怅然若失。 不过当然他并没表现出来,此时听素飞叫他,淡淡道,“何事?” “奴婢愿意一试,招降江轩。” “你?”周荣有些惊愕,看看她的脸,忍不住调侃一句,“要用三十六计哪一计,不会是美人计吧?” “三十六计皇上都用尽了,奴婢用的是第三十七计,丑人计”,万素飞亦笑道,言语间可是没客气,回敬周荣黔驴技穷。 周荣脸上一红,道,“说正经的,你想怎么降他?” “君子可欺之以方”,万素飞眼波闪动,眉目狡黠。 周荣怔怔,没太明白她具体是什么意思,不过反正自己也没辙了,想想道,“也罢,随你,要用什么东西奉朕口谕去领就是了。” ` 第二天,周荣看见万素飞时生生吓了一跳。 挺长时间没见她穿女装了,露出秀美的脖颈和深峻的锁骨,脸上伤疤被大片花钿贴住,如果不知内情的大约还真以为是个美人,而最让他惊讶的是天然的剑眉被剃得只剩眉头,后面整个用青黛画下来,成个罥烟眉形状,而这一下看出眉毛在人脸上提起气势的重要性了,眉尾一落,连那双原本飞扬的凤眼都显得有些含情脉脉。 “你干吗把眉毛剃了?”他失声道。 “还会长出来的”,万素飞没管他的感觉,很平淡地回道,拿起铜镜左右照了一番,感觉整顿停当才放下。 这家伙干什么?不会真想来点色诱什么的吧?周荣在心里嘀咕,但好歹这么长时间,他也知道万素飞跟正常人有点不一样了,终究没问什么,让她前去。 ` 万素飞端着一盘膳食走入碧波府,她来之前了解了大概情况,这时江轩不再像开始那样激烈寻求自尽,但采用了另一种方法:绝食,听说端给他的东西,已经三天都是原封不动直到变质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得让他活着。 她跟门口守卫军士打了招呼,款款进了主房,江轩正是被软禁在这里。 江轩坐在桌边,见她,冷笑一声,道,“这次是美人计么?周荣当真瞎了眼了。” 万素飞定然看着他,一手将花钿整片剥落,轻声道,“若是派我来使美人计,可不真是瞎了眼了?” 江轩眼中轻蔑顿时转为惊愕,这些天来他已经忍耐了求生的本能,饥饿的侵扰,这时却差点忍不住把一句“这是怎么弄的”说出声来。 不过他毕竟没有,只是冷着脸转过身去。 前些天的经验,侍女都是把东西放下后出去,然后会有说客前来说降,任他们口若悬河,他都只报以磐石般的沉默。 但今天,似乎有点不同? 那个侍女规矩地行了礼,却没有离去,双手将膳盘举过眉间,却也不说任何劝告的话,就那么一直跪着,跟他一起沉默。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几次,她都没变换过一点姿势。 她跪很久了吧?手好像有些止不住地抖呢,一丝这样的想法划过江轩的脑海。 然而他很快重重敲打自己,她也是敌人,跪着是为了让他吃饭,他哪能这么就心软了,要跪让她跪去,到实在支持不住,总会知难而退的。 这时,他突然听见身后有啜泣声,而且是那种隐泪吞声的啜泣,好像不想让人听见似的。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回头道,“你别哭了!哭我也不会吃的!赶快去回报你家主子,早给我一刀早完事。” 万素飞哭得梨花带雨(主要因为芥辣真的很辣),哽咽道,“奴婢知道将军心如日月,不叛故国,并不敢劝将军进食,不过是想到奴婢死后娘亲无人照料,才忍不住哭泣,请将军不要见怪。” “死后?你一个小小侍女,我吃不吃也不关你事,何谈死字?”江轩惊道。 “将军也许不知道,昨日皇上愤怒,下令将厨房众人并送饭的侍女挨个打了三十板子,并说,以后再做不出将军可心的饭菜,每天都是这样,有几个体弱的当场打死了,要不将军怎么不见昨天的侍女,而是换奴婢来了……”,万素飞胡诌得面不改色。 江轩一愣,感到这事情是有可能的,这些人身份微末,如果要迁怒,不找他们找谁呢,正沉吟间,只听万素飞哭得停不住,继续说下去。 “奴婢娘亲是个奶娘嬷嬷,所以奴婢自小儿就在这府里当差,先前,也有几分颜色,府上尚书有心要纳,可怜由是便招人嫉妒,受了陷害,毁去容貌。这等一个样子,自然神憎鬼恹,娘亲苦苦哀告,才没赶出去。现在尚书出京外调,府上剩些看家下人,这次给将军送饭的差事,都说危险,无人愿来,赶来奴婢。奴婢能瞻将军一面,也是三生有幸,死而无怨,只可怜娘亲年老,无人照料”,说着,她又放声大哭。 万素飞说这些时后背也不是不发冷的,但是,既然要演,总得演得好一点吧,她精心研究过江轩软肋在哪,这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而自幼丧父,对于母亲,有特别的感念。 果不其然,江轩脸色有些缓和,许久,说出一番话来。 ——————————————————————- 那个,发现我真是没有日更的速度,有的时候也会突然有一些杂事出现,反正前头也打了招呼,有时候就让我留一两天回头修改一下吧,我会尽量把这个时间放在看书比较少的周末 ps,明天可能更不了,因为今天有老同学从北京过来,大概要去担任“地陪”工作~~ 第三十九章 挖坑 万素飞端着空空的盘子,从碧波府走出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人类是yu望的动物,抓住他们yu望的东西,便可以利用他们。 江轩算是强大的人,对钱财、美色、权位都没有大的贪恋。 不过,保护的yu望,也是yu望之一,不是么? 如果江轩日后知道真相,大约会愤怒的吧。 但是,世上的事,原本很少是在一利一害中选择,而往往是比较两件不好的事,哪件更加糟糕。 比如,与其让江轩死,万素飞宁可让他愤怒。 ` 当然,此时的江轩还没有愤怒,倒是有些不安。 盘子虽然空了,但东西他并没有吃,他告诉万素飞,“不然你把这些饭菜都倒了吧,端空盘子出去,外头若问我证实,我就说吃了,不伤你的性命。” 万素飞用满是期盼的眼神看他,他到底硬起心肠装作不见,而她终于没说什么催逼的话,拜谢出去了。 但她走后,他却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若是她藏在包袱中带走的残食被人发现了呢?他岂不会害死这本来已经够可怜的丫头? 不行,坚持了这么久的事情,难道因为区区一个丫头就心软了?她若死,也是她的命数不够。 只是她倒也罢了,物伤其类,她娘亲的境况却也堪怜。 可笑,如今自己还有空闲担忧别人的娘么,自己的母亲在江那边还不知是何等景况呢…… 各样矛盾的意识在他脑中交替出现,最后饥饿侵扰上来,整个儿似乎渐渐有些不清楚,他终于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看见活着过来的万素飞,他心里松了口气。 这天万素飞穿的有点奇怪,大夏天的,披了厚厚一件外套。而她把饭菜放下后第一件事,是去解扣子,这把江轩很吓了一跳。 不过很快,他明白怎么回事,因为那外套下边,噼里啪啦掉了一堆书出来。 “奴婢想着大人一个人在这里,因此从老爷书房里拿了些书出来”,万素飞柔声道,“稻米是周朝的,大人不肯吃,书却是古人写的,想必看看也没关系吧。” 江轩心中抑制不住一阵欣喜,这些天来比饥饿更难忍的,就是无聊,他甚至觉得应付每天来对他摇唇鼓舌的说客都是一种乐趣了,而万素飞后头那句看似不经意的话则为他铺好了后路,对嘛,书是古人写的,又不是周荣的,看看无损于原则。 他翻了翻那些书,看来这丫头是不认识字吧,拿的书这么杂的,里头有一本医书、一本婉约词集、二本农书、一本皇历、半本《世说新语》。 医书农书他是看不懂了,婉约词也从来不怎么喜欢,至于皇历,现在的状况,难道要看哪天是砍头的黄道吉日么?挑来挑去,似乎也只有那半本世说新语可以一读,于是他捡起来,歪在床上来看。 他用眼角余光瞄瞄,丫头不走,跪在那里,看看他,又看看放在桌上的饭,他却没办法,只装看不见。 良久,丫头突然说话了,“大人看的是什么故事呢?” 江轩本来就怕她开口是求他吃饭,一听不是,暗暗长出口气,忙道,“讲的是魏晋时一些人物行止,很得神韵。” “大人能讲一二则吗?”丫头又怯生生地说,“奴婢小时,听先生在学堂讲课,总想溜进去,又怕娘亲责骂……” 江轩愣了下,这要求有些意外,但顺着话接下来,也没什么说不通的,更重要的是,他实在太无聊了…… 给一个敌国的丫头讲讲世说新语,这违背他的原则吗?他暗想了一下,答案似乎是无妨,于是开口道,“也好,你要听什么?” “这段”,丫头随手指指因为书的残旧而自然显露的第一页,上头的一段。 江轩低头看看,是汰侈篇第七,开头“石崇与王恺争豪,并穷绮丽,以饰舆服”,便笑着尽量说的通俗些,“这是从前司马晋朝的事,有两个大官,一个叫石崇,一个叫王恺,二人常常比阔斗富,一次王恺得一株二尺高珊瑚树,世所罕见,便拿去向石崇夸耀,石崇一看,取出一支铁如意,啪地一声打个粉碎,王恺自然大怒,声色俱厉,斥责石崇,石崇却说,‘不要紧,还你就是’,于是命左右取出许多珊瑚树,三四尺的有六七株,光彩夺目,像王恺那样的更数不胜数,于是王恺羞赧而去。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了。” “奴婢这等人家,一年用度不过二三十两银子,这二人所为,真是暴……”,万素飞故作惊讶,差点溜了一个“暴殄天物”出来,好在改口还快,心里却不禁一阵乱跳,“真是糟蹋东西,要遭天打雷劈的!” “是啊”,江轩同叹道,“崇恺二人穷奢极欲,不知廉耻,所以留下万世骂名。司马晋家用此为臣,又怎能不亡啊。” “这个又是讲的什么?”,万素飞看他神情放松下来,趁机又指向一则,笑得仿佛天真无邪。 江轩看看,是同一页上的,汰侈第一,于是也笑道,“这个也是石崇的故事,说的是石崇请贵客宴饮,都令美人劝酒,客人有不喝的,便令斩杀劝酒美人,当时丞相王导与大将军王敦都在宴上,王导虽然不善饮,可怜那些侍女,都勉强自己喝,而到王敦……” 江轩突然停住了,脸上火烧火燎地烫起来,接下来那行“每至大将军,固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颜色如故,尚不肯饮。丞相让之,大将军曰:‘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赫然刺痛了他。 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 小时读来,常鄙夷王敦之冷酷无情缺乏人性,可难道今天自己所作的事情,不是一样的么? 不,不一样,他对自己说道,他的坚持是为了原则。 但是,其实绝食这种事情……如果他执意不降的话,不用绝食周荣迟早也会不耐烦杀了他的吧,为什么一定要用别人的命来陪葬呢? 没关系,他可以继续把饭倒掉,不伤害自己的原则也不难为她。 但纸包不住火,这是一时之计,只怕最后会害她死的更惨…… 等等!怎么会读到这篇?简直像是一个坑在路上等他么。 一瞬间他有些狐疑地看看万素飞,但发现后者似乎正一脸期待地等着下文,心中又道,不可能,一个送饭丫头,字大概都不认得,哪能下出这种套,再说,她也有带来别的书,第一则故事也读的是别的,所以大约只是巧合吧。 “后来呢?”丫头娇脆的催促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那个,后来,王敦也喝了……”,他的脸再度涨红起来,实在不好意思把自己置身到那个立场。 “这个故事没意思……”,万素飞努起嘴来仿佛疑惑,心下却快笑翻了,“大人再讲一个吧。” …… 估摸是每天说客要来的时间了,万素飞才走。 在她就要转身的一刹那,江轩突然开口,“要不……你把饭食……留下……” 他的声音很小,但已经足够让素飞听清楚,她连忙下拜,大声喜道,“是!” ———————————— 谢谢大家对某月乌龟的容忍。。。 突然发现,这章的标题叫挖坑,下一章叫填土好了。。。 从一堆烂西红柿中爬过。。。 第四十章 心乱 转眼间又过了一个多月,万素飞还是天天装她的无辜少女去江轩那里,傍晚则回来周荣身边,简单回禀一下情况,然后侍立在一旁伺候他看折子。 “今儿送过去的书里夹着篇《三国志·张辽传》”,万素飞一边磨墨,一边向周荣道。 张辽是三国时曹魏名将,初从吕布,被曹操所擒后归顺,但几乎没人苛责他不忠不义,相反,大多认为他算是对得起旧主,又能弃暗投明之人,与江轩现在的境况可谓十分相似,周荣暗暗称道,万素飞这家伙还真善于不露痕迹地旁敲侧击,忙问,“反应如何?” “看了后好久不说话,若有所思。” “那便好”,周荣顿了下,又道,“要不朕就全权把这事交给你,不再派说客去了?” “皇上不可,要是不派说客,只怕他便会起疑心,让奴婢无法继续接近他了”,万素飞抬头说了一句,又再垂首回去。 接近?周荣眉毛不自觉地挑动一下,看向万素飞,她确实在很认真地磨墨,袖子轻轻挽起,露出雪白的一段手臂,在胭脂砚上方画着圆弧,因是侧面,扫兴的纱布看不到了,高挺的鼻梁勾出极深刻的线条,几缕发丝垂下,掩映光洁如玉的肌肤,耳上一串流苏珠坠随着动作晃阿晃地,晃得人心神都动荡了,她却还全然不觉,只一副专注的表情盯着在砚中渐渐晕开的墨汁。 他心里突然有点乱。 每次开口问万素飞进展程度如何时,在那无人可以得知的千分之一秒内,他常会滑过一丝害怕她一张嘴答出已经有何等亲密关系的感觉,尽管从理智来讲,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是,就算真的只是公务,也让有点莫名地恼怒。 她干嘛那么大大方方地在自己面前说接近别人?自己又不丑,起码比现在的她好看多了,又打了那么多胜仗,还跟她一起算是出生入死过,又见天的这样相处,也没亏待过她,就算不是皇帝,只是寻常男子,也只有自己看不上她的道理,凭什么她这份刀枪不入的样子,对自己满不在乎? 他满脸不乐的,万素飞却丝毫没留意他心中这段闲闷,轻拨一下掉下来的碎发,停下手抬头说道,“奴婢以为,火候快差不多了,现在江轩他虽然不说,但心里已经动摇,不过还有一件事,若不解决,他怕是定不会降的。” “哦,什么?”周荣听说到这个,也忙收敛那些曲折心肠,问道。 “他的母亲——他若降敌,吴昌可能会为难他家人,最近他常常叹气,沉默不言,大概就是担心这个”,万素飞沉吟下,接着说道,“所以皇上可以派使者暗中前去,将他母亲悄悄接到我国来,使他们惊喜相见,这样,一来他感谢皇上恩德,二来也自然担心母亲在我朝的安危,再辅以皇上的好言相劝,奴婢的推波助澜,想必一举可以攻破其心,令其投降了。” “朕明日便差人去办,若江轩当真降了,素飞你首推大功”,周荣于是大笑道。 素飞亦笑着谦恭几句,谈话间,周荣手上又过去几本折子。 翻到一本,他突然捂着脑门哀叫一声,素飞忙看,却是曲念瑶的手笔。 “去告诉你原先主子”,周荣合上本子皱眉道,“后宫那摊子烂泥,朕就辛苦她了,不用女人吵架这点小事也跟朕禀报”,说着,把那奏折向万素飞手里一扔。 万素飞暗叹一口,果然是甩手掌柜,若以一个男人来论,哪个女人当真爱上他也是够命薄的。 等他忙完,万素飞将折子整理起来抱走,明天好发还众人。 周荣看她背影,从地上捡起一张字条,才要叫“漏东西了”,却发现那本来不是折子里的内容,大约是不小心夹带进来,展开来看,是一张收条,落款是王福喜,好像是卖给曲念瑶什么东西,收银四千两。 他原本还笑一下,觉得曲念瑶做事果然清白不藏猫腻,但看清上头所写物件后,脸色却刷地一下白了。 那上头赫然的四个字:祁连雪参。 ` ` 稍过几天,周荣派的几名使者整备齐了出发,穿便服鞋袜,扮作商贾模样。 就要出城门的时候,后头有人喊等等,为首的使臣扭头一看,是个白衣小厮,再细辨,认出是万岁爷身边的红人万素飞,忙跳下马来,不敢怠慢,问有何事。 万素飞气喘吁吁递给他们一封信,说到时可以交给江轩的母亲。 “可是圣上手谕?”那使者忙问。 “不是,是我的主意,你们不要管,若江母不来,将这个交给她便是。” 使者虽有些狐疑,还是收起来,拜别而去。 万素飞看他们离去,长出口气,还好赶上了,于是慢慢往回走。 她昨晚回自己的住处,辗转睡不着,暗自思量,江轩这么古板,他老娘怕也不是稀泥,有些担心,若执意不来,甚至寻死觅活,就不好办了。所以她突然想到一个“妙法”,这些日子以来,她手上有江轩的几首手抄诗文,而正好又知道宫里一个非常善于模仿他人笔迹的内监,原来中过秀才的,于是连夜去找那内监,以江轩的口吻和笔迹,写了一封情辞恳切的长信,信中充分渲染母子亲情,说自己已经投降,这是周使特地去接母亲,希望母亲也能来大周,安度晚年,共享天伦之乐。 这样,就算江母再有原则,恐怕也会抵挡不了对儿子的思念前来吧,而来之后,见到儿子,就算知道那封信是假的,也不重要了,万素飞想到这里,几乎笑出声来。 这事对她也是心血来潮,做之前没时间告诉周荣,之后怕怪她自作主张,就更没有说。 而这件事情的结局,也在这一刻悄悄写好了,只不过此时的她还全不知晓。 如果就目的来说,她的选择算是对的,因为她达到了目的。 但是,无意之中,她将注定失去目的之外的很多东西。 人生本来就是这样,在对一个人微笑的同时,已经恶狠狠地在另一面磨利了獠牙…… 第四十一章 噩耗 门外有脚步声,江轩一下支棱起身体,然而细听听,又走远了。 不是她…… 他有些失望地躺回床上。 怪了,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盼着那丫头过来了呢。 他不知道,只是隐隐觉得有她在的时候是开心的,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丫头肯听他完完整整地说一段话吧。 好笑么,这个原因?可别说是现在幽囚,就是在吴国时,有多久没人听他好好说一段话了? 母亲是拿来孝敬的,不是能够谈天的。 遵母命纳的一个侧室,温柔贤惠是够,可他一天兴致勃勃谈起点军国之事,却发现她早已睡着。 在朝廷上,攻击他的人就更数不胜数,空有一腔抱负,无处施展。 吴昌倒是肯听一点他的话,然而听那一点,还不如不听,若他不派李雄监军,何至于此败? 一股悲凉突然涌上他心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他以为他是不在乎的,却原来,自己并没有圣人那样高尚,毕竟,还是有些怨恨。 那个丫头,那个陪他走过这最艰难一段的丫头…… 要是他跟周荣开口要她会怎样?不过一个小小的丫头,应该没问题。 她若愿意照例做她的丫头,好歹也比在这儿受排挤强,她若想要个名分,他也不在乎给一个吧。齐王还不是娶了无盐?再说,她的脸也说不定能治好的。 可是,母亲那边不知会不会同意? ……等等,等等! 江轩坐起来狠狠摇头,自己这是在想什么呢,一个要死的人,居然闪过这些念头,疯了,真是疯了! 他站起身来去取桌上的茶壶,倒满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仿佛真能把心中的烦闷一口喝掉似的。 烦闷间,却突然听见外头噌噌的脚步,但那肯定不是丫头的,粗重得很,倒像是一堆男人。 他心下瞬间一凉:难道,周荣到底不耐烦,要对他开刀了? 说也奇怪,不过两个月时光,他最初那样激烈的死志已经被消磨掉了,这时突然涌起的是一种本能的恐惧。 但是,不可以恐惧,他不是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么?想到这里,他整了整衣服,端正地向门外坐着,努力压制心脏的狂跳,凝神恭候他们的到来。 当的一声,门开了,冲进来果然是一堆人,为首的是周荣,身边少不得几个随从,随从外有个穿商人衣服的家伙,看起来跟这仪仗不太协调。周荣看起来急三火四的,不像是来杀他,倒让江轩有点懵了。 “你跟他说!”,周荣向一旁的商人发布简短的命令。于是那人跪下道,“江大人,小人前些日子去江南,知道一件噩耗,特来禀报大人的。” “什么?你快说!”江轩不知为何,直觉感到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后心不由一阵冷颤。 “吴主说江大人误国在先,投敌在后,将大人母亲家小,一并斩了,首级现今挂在城头示众……” 江轩闻言,如晴天霹雳,手脚冰冷,但半晌,竟挣扎出一朵惨白的笑意,咬牙道:“不可能,若如此,周荣你如何得知,分明想赚我投降,编出来的!” “朕如何得知?”,周荣最恨别人冤枉,暴跳道,“朕原本确实派人去接你家人来周,不想使者一到了金陵就听说此事,来回报的,朕若从中设计,死无全尸!” 周荣没有说谎,但他省略了一个他认为不重要的细节:十几天前,他派出的第一批使者居然倒霉地遇到江贼,只有那个为首的藏在死人堆里留了一命逃回来讲了情况,周荣大怒,但也无法,只好重新派出第二批使者,接下来,才是如他所说的,没想到,这次的使者一到吴地,就听说江轩家人已经被处死,亲眼去看了,首级都挂在城头,于是星夜回来禀报。 “大人若不信,往来周地与吴地买卖的商人也多,可以叫几个来见大人,知道我主所言不虚”,跪着的人插话。 “也罢,不用叫人来见,朕放你自行上街去问,看朕能收买了全京城的买卖人不成?”,周荣怒道,便叫人来伺候更衣。 须臾,周荣换好百姓衣服,带几名从人,并不上绑地押着江轩出宫,让他自己去问。 如果在前些日子,江轩一定会伺机逃跑,但今天,他只是疯狂地到处寻找买卖吴地货物的摊子和小贩,红着眼睛扑过去问,其他人都要在后头一路小跑才跟得上。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一对卖吴绢的兄弟中,高个子说道。 “也不知道江将军是不是真投降了”,另一个矮个子说。 “唉,谁知道上头那些破事……” 江轩没时间听他们讲完便再次跑向其他的人,然而得到的答案也是同样。 …… 太阳渐渐西斜,在云层里透出血红的光。 前面已经没有道路,是一片乱坟岗。 空旷的荒凉绵延向天际,几只惊起的乌鸦发出凄哑的叫声,盘旋着飞远。 江轩明白过来,这已经是汴京城外,所有的繁华抛在脑后,这里,再不可能有多一个吴地的货郎。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那种用一根头发提住千钧却终于断掉的压力排山倒海般倾泻过来,让他再没有多一点的力气支撑。他终于伏在地上嚎啕起来,铁骨铮铮的男儿,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我没有投降,我没有投降啊————!!” 风冷冷地吹过,将他嘶竭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扯碎,抛撒得不剩一丝余屑。 跟着赶过来的人们,看到这景象,鼻子也都酸了。 周荣想过去劝慰一句,他知道他没有屈服,可又哑然失笑,只被敌人相信着,难道不是让他更加悲凉…… 最终,江轩再没有力气,瘫倒在地上…… 周荣叹口气,心中惨然,他知道这件事情,第一反应是把事实传递给江轩,可也并没深想过传递事实之后的反应,如果知道会这样,也许会采取委婉一点的方法吧。到这地步,他也不忍心再说任何劝降的话,只是吩咐手下将江轩好生护送回去,熬些救心安神的药来补养。 ` 翌日,江轩是自己来找他的,目光依旧有些呆滞,伏地只说了一句话,“天下之大,已无江某立锥之处,请降明公,如蒙不弃,愿肝脑涂地,报效明公”,然后长跪不起。 周荣大喜过望,忙下堂亲自扶起,衣之锦袍,闲叙几句,见他身体依然虚弱,便赐许多名贵药物,命先回去休息不提。 江轩去后,周荣按按心口,这一块大石可算是落了地了。但他大气还没来得及出几口,一个内监弓腰上前,在他耳边喋喋说了几句什么,他脸色又变,叫出方才因江轩来而回避了的万素飞,冷冷看了一眼,下令摆架玉华宫。 第四十二章 大危机! 周荣三步并两步向玉华宫赶去,脸色绷得铁青。 万素飞有些机械地跟着他走,因为一颗心还没从江轩的遭遇中拔出来。周荣派出的第一批使臣横遭江贼,她不无同情,但是心下竟也有几分暗自庆幸——交了那信不久后,她突然想到这一步只怕莽撞了,她写那信本来是希望用血脉亲情打动江轩的母亲,可如果江母有原则到像徐庶的老娘一样,听说儿子投敌反而自尽,她岂不作了无法挽回之事?曾想去追回使者,来不及才作罢。所以,听说使臣被劫,并没到达吴国,她松一口气,就当这事没有出过吧。 但是,没想到吴昌竟如此绝情绝义,江轩一家还是惨死,可怜屈子投江,岳飞遇害,忠臣之恨,古今皆同,怎不令人扼腕。 因此,虽然费尽心力,他终于降了,她却高兴不起来,心头一片灰蒙蒙的。 正想着,突然一片“恭迎皇上”的声音让她一惊,抬头,玉华宫已经到了,曲念瑶款步上前,忙笑道,“今儿皇上怎么大白天过来了?” 周荣却不理会她,回头向满殿宫女太监喝道,“你们都出去!” 万素飞看这架势,心里有点慌,猜测着是不是他们夫妻间什么矛盾误会,犹豫是跟着出去还是厚颜留下,好歹这些天跟皇上有些熟了,还能劝着点。 正想着,却听周荣一声喝令:“你别动!” 万素飞一激灵,定在了地上,到底是什么事能这么严重?还牵扯到自己?! 周荣却不理她,一把将一张字条拍在桌上,向曲念瑶冷冷道,“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万素飞偷眼看到纸条上的字,只觉得心脏都收紧了,全身的血液凝固一般。 不可能,没人知道那个方子的!不会的!皇上说不定因为雪参买卖的事在发火!她还抱着最后的侥幸告诉自己。 然而接下来的事彻底打碎了这侥幸。 曲念瑶看看纸条,惊慌道,“这是臣妾跟王公公那里买的一支雪参,想来宫里并没禁令不准交易,给的价钱也并无*之嫌,臣妾愚钝,不知皇上为何这样生气?” “你还装傻!这支参用哪里去了?”周荣声色俱厉。 “是素飞要的,给她了。” “你倒是个人精,早想好了出事往丫头身上摊吧?”周荣又拿出一本太医院的药份册子,怒喝道,“红牡丹蕊和白麻,也是用丫头的名字领的,可她一个丫头,要这些干什么?!朕还说想不通,原来是幕后有人拿线拴偶呢!” 红牡丹蕊和白麻? 万素飞听到这里,再没有任何希望,可一阵彻骨冰冷后,倒有一种通透的踏实。她的理智开始运转,发现,周荣完全知道了,可也完全误会了。 她非常惊愕周荣怎么得来那方子,但是看事实,他已经知晓了,所以这点暂且按下不表。从动机来说,她对周荣的目的隐不可知,然而曲念瑶封惠妃,得权位,这些都在明处,被无数人羡妒着,因此,当发现那阴谋后,稍一联想,人之常情的反应是曲念瑶利用她这个丫头,在给自己谋得最大利益。 也难怪周荣误会,平时所见,当然只有上位者控制他们的仆人,谁能想到一个丫头在背后操纵堂堂的惠妃呢。 万素飞迟滞了,这个误会,是在这种条件下她最后的稻草,如果她宣称自己不知情,完全是被利用的,或许能保住命吧?而假若站出来,那后果…… …… “皇上说什么,臣妾当真是不明白。” “你要装傻到什么时候?!” 曲念瑶继续苦苦哀告,周荣还在暴跳如雷,纠缠间,身后却响起轻而坚定的一声:“皇上误会了,不关她的事。” 周荣惊诧地转回头来,身后有且只有一个人。她站得笔直,抛却一切作为奴仆时的垂首恭顺,她直视着他,双眼明亮如星,发白的嘴唇显出内心的紧张,但是眼神中却全无畏惧。 “月涧草、白麻、半日莲、无忧果……如果皇上是我,会把这种方子告诉第二个人么?”万素飞的声音依然很轻,但每个字像是千斤重一个橄榄,带着无比的决心吐出来。 周荣用复杂而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她,嘴唇动了几动,硬是没说出一句话。 于是万素飞帮他说了,她转向曲念瑶道,“请惠妃娘娘先回避一下,将周围下人也驱远点。” “素飞,你……”,曲念瑶起来欲说什么,却被万素飞摆手止住了。 “珍重”,素飞扯起一个有些绝然的笑意,为她拉开了门。 将念瑶三步一回头的迷茫与担忧用金漆的殿门重重隔上,万素飞心里却出奇地一片宁静。 纵然她有千般理由认为自己可以不被发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她明白得很。 之前,她是很担心这一天的,也曾在梦中突然惊醒,一身冷汗,而现在,却有一种不用继续隐瞒,终于解脱洞明的感觉。 果然,很多时候,逃避比面对,更可怕…… 她转回来看着周荣,这个愤怒得想把她一手捏碎的男人,暗暗把所有的精神都端上前线,来从他的指缝间争取自己的性命。她并不吝惜性命,但没有性命,就无法继续复仇。 “你为什么?”他用最后的冷静问她。 “我不能说,你只要知道,我不想害你。” 咣当一声,万素飞的身体在急剧的推力下带翻了一排桌椅,最后重重一声闷响撞到墙上去,她的脚尖离了地,脖子被人紧紧掐住,“不想害我?!给我下毒说不想害我!!” 万素飞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撞得翻腾起来,看着有血往下流,也分不清是哪里疼,但最难受得还不是疼痛,而是窒息的感觉,她强忍着,不做多余的挣扎,以免刺激对方越掐越紧。 周荣呆了一会,看她脸色发青,稍微冷静下来,松了松手,毕竟他还有话问,这么掐死便宜她了。 “有人指使你吗?” “没有。”万素飞从剧烈的咳嗽中抬起头来,艰难地答道。 “难道你自己无缘无故要做这种诛九族的事情?!” “我九族差不多诛过了。” 万素飞说这话并非没来由,她家族里男丁本来不多,在晋亡后更常常壮年暴毙,此时稍近一点的亲属,几乎都没有了。 周荣听这话倒一愣,因为隐约透出复仇的意味,而他继位以来,用法不苛,除了前一段石勇的事,从来没下过这么重的手,这么说来,难道这丫头真不是针对他的? 但片刻,他又立起眼睛来,狠狠道,“好得很,朕问你不说,到刑部大堂上自然有人让你说!听说那里有一种酷刑,是用利刀把肉一条条从肋骨上剔下来,绝对让你后悔这辈子出生在世上,朕倒要看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说着,他就要走向门前,去叫“来人”。 一个“来”字还未出口,身后突然拍案一声怒喝,“你敢!!” 周荣感到天上响了一声炸雷,四周看看,确定房间没有第三个人,也确定这话不是自己说的,一时有点懵。 你敢? 她说“你敢!!”?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轮不到她说这话吧?还拍着桌子说的,比他还凶…… 周荣简直出离语言了,气到极致,反倒怄的有点想笑,惊诧地指着自己鼻子,连说了四五次没成个话,“你,你你,你说我……?” 第四十三章 后手? 周荣正要走向门前,去叫“来人”。 一个“来”字还未出口,身后突然拍案一声怒喝,“你敢!!” 他感到天上响了一声炸雷,四周看看,确定房间没有第三个人,也确定这话不是自己说的,一时有点懵。 你敢? 她说“你敢!!”?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轮不到她说这话吧?还拍着桌子说的,比他还凶…… 他简直出离语言了,气到极致,反倒怄的有点想笑,惊诧地指着自己鼻子,连说了四五次没成个话,“你,你你,你说我……?” 万素飞淡淡把这句接上了,“我是说,皇上最好不要把这件事闹大。” “为什么?” “让外人知道,我就必死无疑。” 周荣再次无话可说,半晌,才咬牙道,“你没疯吧?!朕现在只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难道倒怕你必死无疑?!” 万素飞浅浅一笑,“皇上以为我智力如何?” 周荣想出言大加贬损,奈何心里还是有杆秤在,终于只是冷哼了一声。 “皇上以为我胆量又如何?” 这还用问么?周荣已经没有词语来回答,拍着桌子表达他的愤怒。 “如果我智力正常,难道想不到纸包不住火,这事总有一天可能被发现么?”万素飞凤眼迸出冷光,“如果我胆量足够给皇上下毒,难道我不敢再多加一道工序,在皇上身上稍微留那么点后手么?” 此言一出,现场陷入短暂的冷寂,周荣圆睁了眼睛看着万素飞,而后者亦不示弱地直视回去,虽然她心中也是打鼓的,表面上却不输了阵势。 后手?也就是说,如果她死,他就会死?真的假的? 周荣努力回忆当时吃药什么的情景,但是,实际上,由于那时并无防备,他的记忆都似是而非。而且,在万素飞去解毒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从条件上来讲,完全可能。 不过,这药方上有能留后手的机关么,也说不定她是这时现编出来保命的? 万素飞仿佛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拼力提一口气压制住声音的战颤,尽量平滑而柔和地笑道,“皇上不信?皇上可以想想,若无这点傍身,我刚才怎么敢承认下来?” 这句话具有相当大的说服力,周荣脸上划过一丝迟疑,是的,方才她有机会推托罪责,为什么要主动承认,难道真是留了什么控制自己性命的关键所在?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还不想死。 万素飞敏锐地嗅到了他这点犹豫,这时她的行事已经不能说是经过仔细思考,而是大半托付直觉,于是她低头掸掸衣服上的灰尘,斜斜眼睛道,“皇上若当真不信,奴婢也没办法,奴婢这就去刑部大堂自首认罪,反正奴婢这一条贱命换皇上的万岁之躯,怎么看也都是大便宜买卖”,说着,她便要往外走。 “回来!” 身后的一声断喝让万素飞在心里握拳大叫一声发泄出那濒临崩溃的压力,狭路相逢,勇者,胜…… 周荣咬牙向她,问道,“什么后手?” “若告诉你,还叫后手吗”,万素飞故作轻松地笑道,“反正过几年皇上自然知道了。” 周荣脸色变得青紫,这是说,过几年就是他的死期么?但是,比起恐惧,倒不如说愤怒占据了他的心头,无缘无故被害,以及被人控制拿捏的一种愤怒,在他浑身翻滚着。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用最后的冷静问道。 “我想要的,是跟皇上一起把这个秘密保持住”,万素飞抛出她在这种情况下能想到的最后底牌,“皇上不用担心我有什么鬼蜮阴谋,你看这些日子以来,我可有半点干涉朝政?而作为皇上对我的控制,可以留下密诏,若皇上万岁之后,第一个车裂我,那样我便绝不敢怠慢皇上任何病情。皇上认为,这个交换可还值得?” 周荣愣住,这女人倒替他想得周到,可是,他凭什么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于是他冷笑起来,道,“朕可以答应你,不把这事告诉外人,不过只咱们两个好好相处一下,也说不定一会儿你会想要把它告诉我。” 说着,他一把将万素飞扯过,反剪右手,半跪着紧紧绑在房间里的沉香凤床床脚上,却放出她一只左手,裂帛一声,撕去袍袖,雪白而瘦削的手臂便展现无遗。 万素飞没任何反抗,她有心理准备,并不认为这几句话便能把周荣唬住,从她吼出那句“你敢”开始,这就注定是场钢铁对金石的硬仗,她那是在给皇帝下毒!无论怎么辩解,周荣大概都不会放过她的,所以能做的,就是用力量来降伏他,一旦今天成功,这辈子她都不用再为这事提心吊胆。 当然,说硬仗不是去真的动手,那只会加倍激起愤怒而已。这场仗是意志上的,看到底谁会先妥协。 万素飞拚尽全力——虽说有点做作——摆出一副平静的神色,她倒不担心周荣会强暴她,一是因为她的伤疤,二是这男人还有点小小的骄傲,不至于那么下流,但她偷眼看看屋子里的东西,有刀,也有香炉,不知道他是想玩剐的,还是要用炮烙? 她的胸口起伏着,今天的情况,只要她能留咽喉里一口气,便是天大的造化,其他的,管不了了。 不过看来,好像都不是。周荣将她左手伸直,很用力地捏着她纤长的中指,发狠道,“你知道人身上有多少块骨头?” “206?”万素飞一愣,这算知识问答么? “靠什么连着?” “关节。” “如果把这些连接都拆掉呢?” “大概会变稀的吧”,万素飞明白他的图穷匕见,却还是面无表情地回应。 “好得很,朕真想看看你怎么从门缝底下流出去”,周荣目露凶光道,“不过在那之前,你要想说了,大发慈悲给你一个全尸也不是不可能。” “知道了。” 万素飞一个“了”字未出口,指上已是钻心地一痛,那痛绵延入骨,好像几百根钢针刺扎一样,比刀割火烫那种鲜活的痛还要苦楚许多,只让她整个人都疼得想跳起来。 她看清周荣的手法,很迅疾,非常诡异,在瞬间捏紧,只轻轻一错,她的手指便弯成奇怪的形状,然后痛楚虽然会稍稍减轻,但长久地持续。 周荣开始似乎还显得有些生涩,很快,手法越来越娴熟,也越来越善于掌控她的疼痛,转眼间,又折脱她几处关节。十指连心,万素飞再怎样忍耐,也保持不住平静的样子,实在忍不了,便拼命低头,噙住右肩上一块衣料,在又一次痛楚来临之际一声呜咽,趁势向上一撕,把那块布料咬进口中,反复嚼得稀烂。 周荣似乎也有些累了,停下来看着她,只见她云鬓蓬乱,满脸惨白,眼底微有泪光,却还是不肯屈从,将一块锦绡咬得沾满血和唾液,狼狈而坚定地逼视回来。 他心中突然生发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一种是愈加盛怒,为自己的无法胜利,另一种却是隐隐的刺疼,疼什么,他自己说不清楚,只暗暗将这种感觉狠狠压下。 “还不打算说么?”他沉声问。 “我胳膊坏了,脑子又没坏”,万素飞呸几声吐出布片,嘶哑地笑道,“不说,九死一生,说了,十死无生!” “那么就继续吧”,周荣怒道,一手早探上她手肘,用力一错,手下喀地一声轻响,而万素飞喉间又一声硬哽回去的闷哼。 妈的,这野种家里原先是做拆骨肉的么?她在心里狠狠骂着,意识渐渐模糊下去,但心中只有一点是明确的:她必须坚持,刚才是狭路相逢的争锋,现在却是坚壁清野的对峙,只要他有百分之一地相信她确实留了后手,就绝不敢置她于死地…… —————————————————— 本来想明天放这章的,想到没提前通知,咬咬牙还是放了。。。下一章可能要隔一二天,因为某月很看重这一段,一定想磨圆了才发 第四十四章 胜负 周荣抬起手擦擦额头的汗,一看袖子上竟有了一抹水印。 虽然表面上他是为所欲为那个角色,可精神上,这确实是一场对峙。 开始的时候,他处于狂怒之中,只想像野兽一样肆无忌惮地伤害对方。但是,渐渐地,作为人的骄傲与恻隐开始暗中磨损他的盛怒,那激愤的情绪不知不觉中像漏气一样悄悄散逸。到后来,他甚至在心底希冀,这一掰下去,她就说了吧,他也真的不想再继续折磨下去了。 而且,万一她真的说得出做得到,在自己身上留了后手,若她一下撑不住咽了气,自己的命怎么办?这也是他不得不顾忌的一点。 可恨的是她就这样沉默,让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终于到她整只左手已经没有关节可以继续拆脱,面条一样软垂下来,于是他也像松了一口气,抓住这机会暂且停下,站起身去倒了杯水,然后坐在万素飞的对面。 他发现她也在看他,刘海被冷汗溻得透湿,紧紧粘在额头和眼皮,缝隙间露出的半点瞳仁,却还是尽力维持着似笑非笑的目光。 满腔恨意的血土中,不知怎的生发出一点怜惜的绿芽。 他犹豫又犹豫,到底黑着脸,把水杯靠近她鲜血模糊的嘴唇。 她低头喝了,看得出她很渴,那冷汗早已流湿一地。 “还要么?”他一边痛恨着自己怎么对这蛇蝎女人心软,一边又忍不住问道。 她微弱地点头。 于是周荣去把整个紫砂壶拿来,给她自己叼着壶嘴,一饮而尽。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他心里其实有些慌乱。 正乱着,身边的女子却似乎说了一点什么。 “对……起……” “你说什么?”,那声音实在太低,他听不清。 “对不起……” 周荣看着她,完全愣住。 “如果我无缘无故被人下毒,而且利用……也会如此的生气吧”,她的嘴唇吃力地一张一合,眼睛好像睁不太开。 这话进入耳中,周荣只觉得喉间骨鲠的一块,瞬时好像被一股热流冲开,其实他到底有多恨下毒这事情本身?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去。 “你可后悔了?”虽然心里已经舒畅很多,表面上他还是端着架子问道。 而他又听到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不。” “不后悔……我理亏,但我必须……”,她断断续续地说道,“为了我的目的,我连自己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又怎么能顾惜到别人?” “我伤害的人,如果恨我,就让他们来报仇好了,就像现在我对我的仇人做的一样……” 周荣默然,难怪她在整个过程中,并没有一点收回手的意思,任由他怎么摆布,如果不是能从浑身无法控制的痉挛看出她的痛苦,简直让人以为他在折腾一个死人。她有她的狠厉,可也有她的公平。 “你说这话,是向我道歉么?”他问道。 “一半是……另一半是告诉你,不要挡在我的路上。” 周荣差点又被这后一句话噎死…… 半晌,才说,“你想怎样?” “按我说的那样。” 按她说的,明明知道受控制,还装做若无其事么?周荣心里咬牙,又生气起来,但这次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激烈,他停顿了很久,终于再次开口,“如果……朕说如果……饶你不死,只要你远远离开京城,这辈子别让朕看见,你肯交出解药么?” 如此滔天大罪,轻言赦免,平时来看实在是一万个匪夷所思,可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万素飞本人的提案,这条似乎是现在唯一可以妥协的方法。 没想到,万素飞丝毫没有他想象中的狂喜,而是疲惫地笑着摇摇头,依旧吐出两个字:“不肯。” 周荣气急败坏,这是什么顽固的女人!他都已经退让到这个地步,她居然还一动不动,到底是谁快死了啊,她拿什么资本跟他谈条件? “为什么?”他咬牙切齿地问出来。 “我们今天的胜负,就是一辈子的胜负……”,万素飞昂起头,傲然道。 周荣整个人震了一下,这女人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求他饶恕这么简单,在她意气风发的时候不是,到狼狈如现在的时候,依然不是。她是来求取胜利的,求取对他,这个九五至尊的男人,的驾驭和控制的。 而现在,正是他们第一次、正面、激烈的交锋,以两个人都烈马一样的个性,谁能降伏对方,就是一生,例如同意万素飞的提案,以后就永远没理由把这下毒之事再翻出来惩戒。 她虽然也有愧疚,但完全可以抛开那些一心求胜,相反地,他却困囿于怜悯的感情,差点忘记了这是一场已经开始的战争。 他的意气再次被激发起来,他手上是天下,是威权,是武力,在这件事情上,甚至还占着公理,这个一无所有的女人,凭着一个人的胆气、机谋和忍耐,居然就痴心妄想要打败他么? 于是他冷笑起来,不再说话,动手去解开万素飞身上绑缚。 这当然不是发慈悲要放过她的意思,而是由于她另一只手剪在身后,要拿出来,就要解锁。 不过,绳子解开后,周荣没有再绑起来,因为没有那个必要,左手的时候她都沉默了,而现在,就更加有心无力。 他拿起她的右手,一样撕去袖子,抻直。 她的指尖冰冷,津津地全是汗。他下意识地用袍袖擦了擦。 于是不那么湿了,可还是冷,冰凉冰凉地跳在他掌心。 周荣捏着她,突然就觉得,很想把它捂暖和点。 他妈的,这个念头实在是……随即他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打起精神来继续。 可一瞬间,突然有一个一直想问而在这时又显得十分突兀的问题撞进他脑海里:她是谁? ` 万素飞靠着床脚坐着,看着自己的手斜斜伸上去,搭在那个男人手上。 无论他还是自己,她都只给了两个选项。 低头,或者杀了她,对那男人来说。 同样,胜利,或者死亡,对她自己。 而现在,似乎她离前者更近一点了。 他的力道已经几次想要捏紧,却始终没有那钻心的疼痛来临。 这说明,他在犹豫。 她所有那些行为说话,策略或是真心,不外乎这个目的。 她鲜血淋漓的嘴角,也不由挑动一丝笑意。 然而,男人的眉头皱紧,突然说出一句话来。 她自以为准备好一切的迎击,却万万想不到这样一句。 空气一瞬间撕裂,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尖叫声陡然直起…… 第四十五章 崩盘 周荣问的话是“你是传说的那个射杀亲父的晋国公主?” 这句话是如此的无关主旨,却又如此地猝不及防。 一瞬间,他看到那个一直傲然沉默的女子的眼睛陡然睁大,而瞳孔却刹那间紧缩,本来瘫软的浑身像有什么外力捋过一样从下往上传递了一阵僵直,紧接着便是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仿佛尖锐的东西划过金属,连空气都撕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他手上一松,她已经箭矢一样弹出去了,不是奔向门外,而似乎要像蟑螂老鼠那样拚命找一点黑暗的地方,掩盖自己的身体。 “不是我——”“不是我!!——”狼嚎一样的尖叫中,她瑟缩进凤床的下面,尚能动弹的右手乱舞乱挥,仿佛有什么可怖的东西想要抓住她似的,而左手就累赘地拖在身后,沾满污泥的衣带一般。 毫无预兆,确实是毫无预兆。 她怎么能够感到周荣脑中电光火石地进行了一场编织?而就算周荣本身,语言永远无法跟上思维的速度,他也只是觉得从认识她以来所有有关的信息突然汇合了,像姓万,晋人,箭法……这些零碎的东西,猛地就引向一个鬼使神差的问题。 万素飞的表现非常明确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但这答案本身已经不是让他最惊讶的。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强悍得如同野马利剑一样的女人瞬间彻底崩溃、错乱,甚至苦苦哀求…… 简简单单十数个字,他用尽武力无法求取的胜利,就这样唾手得来? 他许久才回过神来,确认这是事实,现在,他似乎可以将刚才所有不能逾越的怒气全数发泄出来,用她的眼泪和求饶满足自己的报复。 可是那些怒气呢?那些山呼海啸的怒气哪里去了? 剩下的只有满嘴发苦,一种巨大的悲哀席卷心头。 那件事情曾经很有名,那份痛苦曾在最不起眼的茶馆被黄牙的客人啧啧品鉴,最后嚼到渣滓也不剩,丢在风中,吹散十年。 当他少小时,从说书人的短板中听来一耳,也曾在内心翻腾,那国破家亡的公主,后来怎样了?大约死了罢?从天堂跌向地狱,不是人人都有勇气活下去的。可惜,女儿家的讳避,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永远也想不到,她有一天会出现在他面前。带着一个人所能有的偏执、狡计、坚忍、勇悍,披荆斩棘地前来,为了她的目标,甚至试图在一个皇帝的脖子上套上鞍辔。 而清楚了这个背景,她的目的已经不言而喻。 为了一个人的私仇,不惜动用天下……真是可怕的女人…… 可是这样可怕的女人,心底竟然也有如此隐秘的脆弱。 他知道她痛,可还是想不到她这样痛。 他看着孩子一样嚎啕的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们的战争不是在继续么?应该抓住这个机会,逼迫她说出一切,等她重新穿上铠甲,又将是铁石一样难以击破。 可是他做不到了,满心里只为自己那句话感到可耻地恶毒,尽管那确实是未经多想地脱口而出。 他怔怔地站了半晌,才想到要去把万素飞从床底下连拖带抱地弄出来。 她哭得一塌糊涂,眼泪和着鲜血把一张小脸弄得花猫似的,嘴里兀自嘶喊,“不要问我……我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周荣看着她,只觉得随着她肩膀一耸一耸,他心里也跟着一紧一紧地疼。 明明刚才还那么恨她的…… 不过当务之急也顾不上梳理心里的感受,他第一件事是伸手把乱扭乱踢的她箍到怀里固定住,一边柔声告诫,“别乱动,手会废的”。 万素飞挣了几次,又叫又咬,但出不去,渐渐地,也就平息下来,靠在身后比床棱子靠起来稍微舒服一点的物体上静静喘息。 过了很久,她才觉得脑子里的蜜蜂似乎有些退去,留下一片虚空似的白。 她在哪里?刚才好像在跟人激烈地争执? 那现在呢? 正茫然间,身后比床棱子靠起来稍微舒服一点的物体动了一下,伸出手来。 她回头,于是想起来了。 很惊慌,这时的她已经丢盔弃甲,再也提不起那一口硬气来对抗。 那手落在她脸上,却是给她擦去泪痕的。 手上很多兵器留下来的茧子,手法又笨。 她突然不能抑制地再次哭起来。 “怎么又哭了?”他慌张地问。 “你手太粗,弄疼我了。” “刚才不见你哭的。”他白她一眼。 “比刚才疼……” “胡说八道!”他啐了一口,但手上又有些抱紧了,动作也更加小心。 他是个笨蛋,不知道人都是因为有人给擦眼泪才哭的么,万素飞想着。 但她不打算告诉他这条真理,说出来,就没人给她擦眼泪了。 她这算是在闹脾气么?她干吗跟这人闹脾气?她不知道,只是好像小猫小狗那样判断,这时是可以跟这个人闹脾气的,于是就那么做了。 她已经坚强了太久,请允许软弱一下吧…… 如果远看上去,这情景真是相当奇怪,刚才斗得乌眼鸡似的两人,此时竟如一向亲密的伴侣一般,紧紧依偎,心无芥蒂。 不过当然,人本来就是奇怪的东西。 过了一会,周荣开始拿起她的左手来,用依然很诡异的手法,把脱臼的地方一一接上。 以这时的情况,万素飞不觉得意外了,还是会痛,但比折脱时要轻的多——那痛苦本来就是他可以掌握的。 看来他家不是做拆骨肉的,那么是做木匠的么? 万素飞没敢问,她也没敢问另一个她非常非常想知道的问题:周荣是怎么知道那药方的。她太累了。 她倒是想告诉他她实际上没留什么后手,不是不想,是她其实不通毒药,但很犹豫,以后的路还长着。 还好,他先向她开口了,“我答应你,按你说的,今天的事,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我会留你的命到统一那一天,而我同样会留下密诏,制约于你。” 万素飞微张着嘴怔怔看他。 她赢了吗?如此软弱的人赢了?可现在还谈什么赢呢,整个胜负都已经崩了盘…… 奇怪的开始,奇怪的结局。 四十六章 放眼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就以同样出乎意料的方式收场。 因为本来是曲念瑶的寝宫,衣服妆容的东西是不缺的,万素飞挑了件称身宫装披上,淡淡补了妆,特地在眼部匀了一点粉,掩盖哭过的痕迹。 很快,又是剑眉凤目,气势凛然。仿佛从来,也一直会,是铁板一样。 周荣在后面看着她,心里不知怎的怅然若失。 她又回到她的盔甲下面去了,归根到底,他能碰到她心底最柔软的一块,不过是意外而已。 他站在旁观的位置,看得很清楚,很想对她说一句话,“你恨的并不是南汉,是你自己,你在对着自己的影子厮杀——你明白这一点,可不承认”。 这是句实话,不过实话不是任何时候都合适说。 想了想,他终于咽回去了。 他会牵着她的手走出来的,好像当初另一个剑眉的女子带着他走出来一样…… 等等!这是在想什么?为她考虑?她可是差点杀了他的,他不是应该恨死她的么? 他转念思考了很久。 嗯,她现在这样不怕死,杀了她又有什么意思。他要做的,是让她喜欢上这世界,到时不想死,再杀了她,才有报复的乐趣,对吧。 找到这个理由,他又施施然开心起来。 `` ` 万素飞的手虽然当天就能动了,还是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调养。 直到这天晚上,周荣突然又叫她过去。 她去了,金殿上空空荡荡,周荣把下人都遣开了,空着龙椅,翘着二郎腿坐在青玉蟠龙案上,屁股底下还压了几本折子。 “过来,坐。”他号召她道。 “奴婢不敢。” 于是周荣用尽平生对人类虚伪的最大愤怒吐出两个字:我操—— 尽管他不是啥细发人,一般来说还是不骂粗话的。 于是万素飞讪讪地过去,跟他一起坐在桌子上,想想也对,反正下药的事情他都不在乎了,她何必还辛辛苦苦端着。 斗争果然是加深了解的好东西啊…… “凉,拿点东西垫着”,他顺手推荐给她几本奏折。 万素飞细看了一下他推过来的东西,题目以及署名,不由皱了眉头道,“你让大臣们写统一天下的策论来着?” “可不是么”,他恨恨道,“这些死老头子,个个说什么保祖宗基业,不可妄动,还不是想保他们自己一个乌纱,外加老婆孩子。这些写的都是什么狗屁!狗都不拿来垫屁股。” 万素飞心里绕了绕,陷入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坐在这玩艺上头的犹豫中。 “那个,我说,你有想法的吧!”他看着她,突然道。 “有……” “说来听听。” 万素飞停顿了很久,她心中有全盘的计划早已不是一两天,但她期望在幕后暗暗操控别人达到,这样开诚布公地问她,反而让她很不舒服,就像穿宫荷装的感觉一样。 宫荷装是什么?是大周流行的女装,这地方风气开放,大的荷叶边掩映下,尖尖的领口开的极深,特别像她这样胸部偏小而偏高的,从侧面看,简直叫一个一览无遗。 也许她就是为了内监的圆领子,才制定她的计划的也说不定…… 总之,她相当讨厌被人看得清楚。 她大概心理阴暗…… 但心理阴暗的人看着周荣拿过来一张大地图,终于还是忍不住指画着开了口,非常正式。 “我朝地处中原,土地肥沃,物产丰饶,所弊之处在于群敌环伺,虎视眈眈。往上看,西有西秦,北有高唐,高唐之后是北戎;往下看,江北虽然新近为我们所得,但吴国还在,吴国之下,有韩赵魏三国相争,再往南,是弹丸南汉,川中则有蜀国据守。” 停了停,她问,“皇上想怎么打?” 周荣拣了一篇折子出来,“这篇写的倒还有几分道理。攻守当从易处先取,因此战略应该先南后北,吴国懦弱,韩赵魏又自相厮杀,并且江南富庶,得其物资人民,可以补充国力,若得江南,蜀国可飞书而召降,如不归附,则四面并进,席卷进攻可得。南境平定,再与北方强敌对决。” 万素飞低头看看,许久,皱眉道,“按道理看,这方案不能算错,当年王朴所撰《平边策》,讲得大致也是这样,但我想得却不尽相同。” “你是如何想?” “这方案太书生气,只做最好的打算,未作最坏的准备。” “怎讲?” “你看他说,若我们先攻北方,便要留兵力镇守南方,先攻南方,北方则会趁虚而入,所以在这点上是平等的——可实则,并不是这样。” “高唐被你先父逐出中原正统,是为大仇;西秦则是因为土地贫瘠,人吃不饱饭,自然就要犯我边境,外加一个北戎狼子野心,窥伺中土,所以若我们大规模发兵南下,他们是决不会闲着的,最怕就是这几家联合起来,到时我们就腹背受敌,骑虎难下。而若我们向南方示好,韩赵魏厮杀之间,无暇北顾,吴国才被我们打破了胆,断也不会再犯边境,所以我们可以暂且无视南方,倾力北上,这是其一。” “退一万步讲,就算北方不来滋扰,江南占据长江天险,我军不习水战,这个难度,一样不亚于与北方诸敌硬磕。” “第三,高唐骏马,西凉商路,虽然不比江南瓷器丝锦利润丰厚,亦对我国国力不无小补。” “所以,我的想法,是先北后南”,素飞指下如风,“平定北方,解决心腹大患,再下江南,魏武当年,就是这个打法,若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早已锁了二乔,哪论到司马家插手。” 周荣笑起来,连称“果然高见”。 万素飞却淡淡一哂,“我说这些,皇上难道心里没有数的么,不过是想看看我是不是为了复仇心切,提议先南后北罢了。” 周荣剧烈咳嗽起来…… “我倒宁可皇上留我的命,不是因为可怜我,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这样我才能活得长久些”,万素飞笑道,“如果皇上确证了我是可靠的盟友,接下来将各国细谈一番如何?” 周荣正色点头,想了想,道,“那高唐和西秦,依你之见又当先打哪个?此两国有所类似,本身国力都不足惧,然而身后各有靠山,高唐依附北戎,唐主甚至称北戎皇帝为‘叔皇帝’,同样,西秦之主与西北羌人有亲,所以不管先打哪个,一旦他们的靠山出兵,将会与我国形成战事胶着,都是大为不利的事情。” 万素飞手上把玩一支朱红狼毫,咬进嘴里片刻,眼里突然放出光彩来,道,“先打哪个,就看皇上把不把握得住这次天赐良机!” “什么?”周荣怪道。 万素飞从刚才看过的一堆折子里抽出一本,“北戎遣大君五子苍狼远为使节,出使我国。” “那本我看了,还安排了礼部好好准备接待,毕竟我们跟北戎现在还没撕破了脸”,周荣答道,“我猜他是来刺探我国虚实,所以我国绝不能低了声威,让他大胆发兵南下。” “不过,也只是这样而已”,顿一下,他继续说,“就算我们展示国力,只怕他们也不会轻易甘休,我们要打高唐的话,还是一定会插手。” “甘休是未必肯甘休的”,万素飞笑道,“不过也有一个办法,让他们即使不肯干休,也有心无力管这边的闲事!这样,我们就可以舒舒服服地把高唐放在盘子上,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不待周荣追问,她提高声音,继续阐释,“北戎大君苍狼望,膝下七子,长子早年因谋反被杀,续立次子为太子,据说个性平庸,不是帝王之才,却有皇五子苍狼远,少年多才,军功卓著,颇得人心——说到这里,皇上还没想起来什么事么?” “你说唐初玄武门之变?”,周荣亦一惊,大声反问。 万素飞打个不怎么响的响指,“正是!他们早晚祸起萧墙,自顾不暇。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抓住这次机会,推动这一矛盾的爆发!” “听你这样说,可是有什么十拿九稳的妙招么?” “不敢说十拿九稳,大概也有六七分把握”,万素飞舔下嘴唇,“听说北戎之人,对神巫之说极为信奉,曾有大君的爱妾被神师指为妖孽,大君也忍痛将其烧死的事迹,因此……” 她附在周荣耳边言论一番,只见周荣脸上神情惊奇闪烁。 …… 将这件事情说完,她的神色渐渐平定,而两眼却依旧神采奕奕,继续阐述她的天下大计。 “在攻略北方之时,不可忘记为南下做准备。目前江夏已在我境,多有造船巧匠,可拨给资金,研发战船,操练水军。” “吴国我们现在不去攻灭,这国家弱小,正可以做我国和韩赵魏三国间的软垫,等我军挥师南下,它说不定已经被另外几家吞食掉了。” “若过了江,韩魏离我国近,赵国离我国远,可以远交近攻,这又是一番打算,还要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平定这三国后,飞书或者威吓大概就可以招降蜀国,地图上只剩一个南汉”,万素飞说到这里,语气不由凌厉了许多,“老天保佑它可要等到我去那一天,我要它亲亡于我手,将当初谋杀我父之人问个清楚,好好算账!” 周荣听得倒吸凉气,心下只有一句话盘桓:幸好这女人没落在别人手里。 半天,他才问,“之后呢?” “对皇上来说,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也就差不多了。” “不是对我,对你呢?” “对我?对我没有之后……”,万素飞低头搓搓手,嘴角似乎是笑着的。 “有纵横天下的韬略,却只为一己私仇。你的头脑跟你的胸襟完全不配”,周荣摇头道。 “你少管”,万素飞老实不客气,“男人所谓帝王霸业,留名青史,还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喜欢站在权力顶峰罢了。” “我不是……” “切,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天下苍生。” 周荣想说什么,然而欲言又止,眯起眼睛想了半天。 他的眼睛是柳叶形状,狭长的,带一点妩媚的弧度,平时老喜欢圆睁着,神气太足,看不出来,而这时眯起来,万素飞竟觉得有些说不出的魅惑,而且,不知为何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为了什么统一天下呢,为了什么统一天下呢……”,他捏着下巴念叨着,突然呈恍然大悟状,好像头上迸发一朵火花,兴致勃勃地道:“为了让全天下都流行宫荷装!” 万素飞闪了腰跌在桌子底下。 这年头,果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色鬼抱负远大…… 第四十七章 疯女 万素飞与周荣谈论大计没过几天,朝上传来一件颇为震动的消息:刘陵在夺回宣府班师的途中突染急病,军中医资匮乏,旧伤发作,回天无力,没于军中。 消息传到汴京,周荣扼腕痛惜。率百官白衣缟素,出城四十五里迎军,亲扶灵柩,恸哭失声。命厚葬,追封安国公。 刘陵夫人早丧,膝下无子,仅留一孤女,年十四岁,旧随父习武,善用双刀,可惜十岁上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整日痴痴傻傻,智力只如六七岁小童般。 周荣怜之,拜其为妹,封为安阳长公主,命于城中兴建一座新的宫殿,供其居住。从来并无任何一位妃嫔宠妾,有此殊荣。 将士闻其事,皆曰后顾无忧,归心用命,报效国朝。 不过,府第建好还有很长时间。在此之前,周荣将小女孩接到宫里,暂时安置在紫云宫里,那是周昭之女,也就是周荣名义上的姐妹未出阁时的住所。 ` ` “啊!哪里来的脏孩子,竟敢将娘娘的五彩鹦哥放走了!”昭仪郭凝玉的侍女采芝一手持着大敞了门的金丝笼子,一手拿扫把,又是气恨,又是哭腔,追逐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乱打。 丫头开始吃吃傻笑,边笑边跑,后来一下被打到头上,顷刻隆起一块血肿,于是咧了嘴,嗷喔一声,反把采芝推了个跟头。 这一闹,左右几殿的妃*人也都出来了,宫人个个咋咋呼呼叫起来,“呀!我家娘娘的波斯猫‘雪球’呢?”“我家娘娘养的芦笛蟋蟀也不见了!”,妃子们涵养好的铁青着脸,差些的也跟着呼喝,大骂快把那丫头抓起来。 那丫头却难抓得很,一下子竟爬到树上去,犹自拍着手,口中叫道:“放了,放出去了!” 众人正轮番问候着丫头亲属,突然冷脆的一声,“你们这是干什么?!” 看时,却是现在皇上身边的红人:虽然坏了一半脸,虽然前些日子皇上怒冲冲地跟她在屋子里不知搞些什么,却还是不减热度的“内监”,万素飞。 众人不敢造次,七嘴八舌地说了这丫头干的好事。 万素飞抬头瞧瞧,树叶掩映里,倒也能看清丫头长相,浓眉大眼的,身上明明一件上好的宫衣,却穿的毫不知爱惜,满是污迹,脸上傻笑着,似乎人间全无一丝疾苦般。 她跟着周荣四处跑,自然认得是谁,于是冷笑道,“你们都不用用脑子,皇宫里头,能有外边疯疾之人进来么,这是皇上新认的妹妹,安阳长公主,若有个闪失,仔细了你们的皮。” 四周一片啊呀之声,方才咬牙切齿的几个,都换上一脸媚笑。 万素飞也不管她们,径直向玉华宫去了,她照例是闲了来找曲念瑶的。 闹腾就在玉华宫外,曲念瑶一早也听得了大概,聊了一会,问道,“这丫头身世可怜,紫云宫都是些下人,不如我常去走动走动,或者皇上不召我的时候,留她在玉华宫玩耍,不知可好?” “用不着”,万素飞笑道,“她现在是皇上着紧的人,紫云宫的门槛不怕踏不破的,你就少参合就是了。” “你不是不知道,我想亲近她,跟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不可以”,万素飞面无表情地打断,话音冷硬,“你虽是好心,却必须要知道,她是傻子,这样平平静静当然好,一旦若她作出什么事来,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跟她走的最近的人。到时谁问你动机?只有一个结局罢了。” 念瑶听得发怔,半晌,叹口气,“素飞,你这样通透,有时我都分不清,是冷静,还是凉薄,甚至有几分害怕。” 素飞听了,亦呆呆说不出话来。 她是冷静,或者是凉薄也好,可不这样,如何一路走来? 而她心里的热度,又完全表达不出。 这件事上,她明明是为她想,可是给人的感觉,确实全不是热心,而是冷血。 但也不怪她吧,她对她隐瞒太多事情…… 她这样想着,对方也沉默,两个人中间有了短暂的冷场。 似乎,什么很细很细的东西,在这冷场中,暗暗滋生…… 突然间,有人来叫万素飞回她本来的岗位。 “这样快就到了么?”,万素飞惊讶道,起身擦过双手,随那人而去。 她口中的事,正是那天与周荣谈论的:北戎遣皇五子苍狼远为使节,出使大周。 那天还是个消息,今天人已经真的到了。 因为中间夹着一个高唐缓冲,周朝与北戎目前还未正式翻脸,不过面和心不和是毋庸置疑的,因此对于这位使节的来意,众说纷纭。 有说是来寻求合作的,有说是来耀武扬威的,最多的人猜测,是来探试大周虚实。 不过是骡子是马,今天大概就知道了。 万素飞这样想着,已经整顿停当,到周荣身边去。 ` 这样大规模来访的使团,周朝一般都是在承光庭接待。背后是太极殿,两侧行宫,构成一个规整而宏大的方形,承光庭就是中间的一片广大地域。 北戎使臣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开来了,顶上招展着苍狼旗帜,那是戎人的图腾。队伍的中间是一名貂帽男子,二十四五岁年纪,个子高挑,略略偏瘦,眼睛细长,是戎人中典型的狼睛,他拱手向周荣自承是这次的使节,戎皇五子苍狼远,二人客套一番不提。 万素飞却注意到,他的身边,又有一个紫红脸膛的魁梧男子,站在几乎与苍狼远平齐的地方,被问到时,只略略点头,昂着下巴报出几个字,“在下蒙利戈”。 周荣强忍,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礼毕,请使团入席。 这时,却只听那魁梧男子一声冷笑,“我等千里而来,略备薄礼,还望贵国不吝笑纳。” 万素飞看他言语傲慢,心下一沉,知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这份礼,恐怕是难收的很。 果不其然,只见蒙利戈一挥手,“加(戎语表遵命)”的一声,齐整整从队伍中出来一列少女,皆短装红衣,长腿细腰,矫捷如飞燕,唰唰唰地散开,跑向太极宫方向,一手托举,好像舞龙那样举起一条极长的白绢。顷刻,跑至太极宫下方,队长一声号令,这些女子开始极有秩序地叠起罗汉,一个跳至另一个肩上,上面的又加几重闪烁腾挪,电光火石间,已到太极宫宫顶,于是最上面两个红衣少女持长钉,丁地楔住绢角,往下一铺,整条白练便随风翻飞如凶蛇巨蟒。 这一切发生在瞬间,开始周朝百官都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然而当那白绢展下,他们看清了,上头有四个鲜红的大字:天、心、取、米。 所谓天心,乃中原腹地,取米,则是代称任意夺取物产,挑衅之意,不言而喻。 这条十数丈长的白绢就这样瀑布一样从象征大周最高权威的太极宫顶倾泻而下,在大风中抖得噼啪作响,四个红字也就那样时而突然显现,露出嘲弄的獠牙。 一时间,现场鸦雀无声,每个人的线条暗中绷紧,几位武将的手已经按在剑上。戎使皆面有得色,对着周官的满脸铁青。 一触即发的沉默中,每个人都仿佛雕塑。 周荣的身体绷紧如弓弦,略略前倾,却又僵住。 往前一步,是刀光剑影,往后一步,是忍气吞声。 刀光剑影,便是与强敌撕破最后的面皮,打乱他统一天下的全盘计划。 可让人把挑衅的横幅挂到了太极宫顶上,又如何能忍气吞声?!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空气中弥漫了岩浆一样的窒息…… 第四十八章 玉碎 一触即发的沉默中,每个人都仿佛雕塑。 周荣的身体绷紧如弓弦,略略前倾,却又僵住。 往前一步,是刀光剑影,往后一步,是忍气吞声。 刀光剑影,便是与强敌撕破最后的面皮,打乱他统一天下的全盘计划。 可让人把挑衅的横幅挂到了太极宫顶上,又如何能忍气吞声?!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空气中弥漫了岩浆一样的窒息。 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长的时间,恍若一滴水珠划过黑夜,突然响起一个清淡的声音。 “皇上怎么忘了,早已让奴婢备下一份厚礼,以表我国礼尚往来之情?” 周荣回头,万素飞正低垂着眼,看不清面上什么神色。 “是了,你去”,他一怔,随即笑起,他还不知道万素飞究竟要干什么,但他知道那绝不是一般的事情。 于是天地间闪动一点青灰,朔风野大,将那白练如风帆一样鼓起,这灰影一个纵身飞跃,在上一踏,留下淡淡一个脚窝,整个人便再次借力腾起,乘风直上。 由天空俯瞰,这情景犹如那太极宫两仪殿是三面青山,一道飞瀑自山顶而下,流成雪白的河流,而一只苍鹰便低翔滑过,由那白河瀑布逆流跃遏,分波逐浪,翔入云巅。 而她手中是什么? 是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将军鲜血、少妇胭脂一样颜色的葡萄美酒,白玉纹鸾精致的坛,本来铺陈在迎宾的华筵,却被一只玉腕轻轻扣住,挽上云天。 只见电光火石间,灰影到了顶,一个翻身,便迤逦着那白龙流光般滑落,然而不只是她一个人直坠,身后拖起一道艳丽的长帘。 铁戟银枪般一道赤红,从硕大的“天”字中间直刺而下。 “未?!”底下有人惊呼出声。 那腾挪却还远未收势,接着惊鸿般的一撇,扫过第二个“心”字,浅浅一折,定在第三个“取”字。 “未——必——敢——”,众人完全反应过来,这三字显现,第四个字不作他想,有口快的,已经狠狠喊出最后一个“来?!” 一笔之差,便是完全相反的意义。 何况是这等嚣张的手笔。 由“天心取米”到“未必敢来”,将是多么的痛快! 不愧是万素飞!看着蒙利戈被人扇了一耳光似的脸色,周荣简直忍不住想要笑出声了。他身后众人,眼中也都是振奋。 然而,好像有什么问题,始料未及? 他的嘴角刚刚有一丝拉动,表情就重新凝固在了脸上。 比起第一“笔”的浓墨重彩,第二画已经显得萧疏许多,而第三个字上的一折,酒星稀落,似乎已是强弩之末。 也就是说,万素飞控制失误,四个字没有走完,就没有酒了?! ` 很不幸,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别人看万素飞豪情潇洒,但对她自己来说,怎么会没有一点点紧张? 这方法出于急智,事前没有演练,事后更没有补救。 想那被风鼓起的素练,能禁多大重量?因此她早知道,此去全在拼死提着一口锐气,中间若有半点犹疑,迟滞了弹起,便会踩塌白绢,就算不至坠落尘埃,也休想再上的去。是非成败,全在此一举! 于是当她成功驾驭狂风,急上十数丈登顶,不禁长长舒一口气。 而这转瞬间的松懈,就导致了致命的失误。 当她双手第一次扬出,心中已经暗叫一声“不好!” 眼看着那皇家精致的玉坛一下子空出一多半去,她心脏一下子收紧,后面可是还有三个字的,跌得粉身碎骨的风险她都冒了,若在这种地方出问题,那才叫一个功亏一篑!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她有意节省来用,殷红的佳酿,还是在那个“敢”字之处枯竭。 此时此地,让她上哪里还能找到这惊心动魄的颜色去? 怎么办?怎么办? 万素飞脑中飞转,心中暗暗发愿,在这不到三丈的距离里,愿神赐她一线灵光,想出办法,她将不惜一切地去实行…… ` 殿前众官眼见她整个人还在飞速下滑,手上的白坛却再也扬不出绚丽的朱色,所有人的心都像被什么揪着一样,在嗓子眼生生堵着,放不下来。 五尺、三尺、一尺……她无法遏制地靠近最后一个血红的大字…… 算了,周荣有些失望地强迫自己闭起眼睛,不要要求她做得太多。 戎人的脸上则有了些缓和的神色,如果她就此失败,好歹大家也算平手,他们能挽回一点面子吧。 …… 但是,等等! 那是什么声音? 一声隐约而清脆的玉碎? 、 只见那空了的酒坛被当中一击,梨花四溅,雪片纷飞,然后,还没看清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便是鲜艳的浓赤,火焰彤霞一样喷射,在最后一个字上方划过一道斜虹。 …… 白绢依然招展,如瀑般挂在大周最高权威的太极宫顶,上面四个血红的大字,随风翻卷。 然而庭下双方的神情,已经在瞬间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戎人的脸上大多先是惊愕,继而蒙上了一层惨灰,那魁梧男子的胡须都一个劲颤抖。 她到底将最后一笔写上了…… 这一笔,让他们带着“天心取米”的志向来,却得了“未必敢来”的答复回去。 许久,苍狼远才开口,“将军送的礼,将军请自己收下”,说着,一脸跟蒙利戈都是撇清。 周朝的百官面目依然温雅,可眼中掩不住的得色。 也有人讶异,就算听说过万素飞的事迹,却不知道她有如此轻功。 但有一个人除了得意和惊讶外,更多的是担心。 周荣目光落向远处那点青灰,在飞扬的白练之下,格外显得她瑟缩成一个小点。 他看得清楚,在第三个字上,已经没有酒了,连酒坛也被击碎。 那么最后那斜斜的一笔,是用什么写的? ` 万素飞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看飘摇的白帆。 可惜呀,最后一笔到底斜了,那个字好像介于“来”和“采”之间。 但她真的没办法,她尽力了。 她手中还捏紧着一片玉棱,微微发抖,依稀有鲜红从上面滴滴落下,跌落尘埃。 她是不是跟大周皇宫犯冲,怎么打从进来,老受伤呢。 所有人都过来了,很多目光打在她身上。 周荣看着她,衣服被划开一大条口子,当然裂缝的不只是衣服,胸前被浓稠的鲜红浸润,与内监本来青灰的服色混合,变成一种奇怪而浓郁的深紫。 显然,在她发现自己致命失误的时候,迅速而果断地做了另外一个决定。 于是青空玉碎,赤血为旗。 残忍的华丽喷溅,一如既往地骄傲又偏执。 果然很…… 周荣头脑里想找一个形容词,可是似乎没有十分确切的。 最后他暗暗点头,嗯,果然很……很万素飞…… ` 苍狼远看着面前的女人——内监的黑色纱帽不知被风吹到哪里去,一头长发倾泻,他确定这是女人。 应该说,他有点吓着了。 不只是机敏,不只是身手,她从沾着血珠的睫毛间望向他的时候,真的有一种不寒而栗的可怕。 这是周荣的女人么? 他在内心判断了下,应该不是,如果是宫妃,不会出来抛头露面。 看她脸上有一块纱布贴着,大概是受过伤,周荣不会对她有任何染指的想法吧 汉人的男子,果然都是这样。 ` 不过他还不是最惊讶的人。 最惊讶的人叫做江轩。 一段时间以来,万素飞都对他做了刻意躲避。这天的情况,百官站的很靠后,周荣的仪仗又有一堆,万素飞自恃穿着内监服饰混在里面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事实上,如果她不是这么大出风头,他确实是没注意她的。 不是不叹服的。 可是,当认出是她,如同看到一只小绵羊突然张开血盆大口,那感觉真是……可想而知。 不用再说什么,一瞬间他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满腔都是热辣辣的羞愤。 当然,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能妄动,只是目送周荣叫来太医,送万素飞回去歇息不提。 大家一起来推荐 这是某月以前在书评区的一个帖子,大家想到什么喜欢的东西就可以推荐的,主要偏重于文化类。后来跟到了一百贴,某月也在里面挑了一些去看,确实都挺值得看的,怕帖子以后没了,放这里分享一下。有点乱,大家当楼看就好。 1楼是某月自己的 强力推荐中,音乐太赞了 需要说明的是,我几乎是完全视觉系的人,听觉这种东西,对我基本是生理功能而已,但这个动画的音效,真得让人感到飞扬在那云上的世界 爱死那句“愿顺风与你同在!” ` 僵尸新娘(动画) 前两年的片子了,没看的推荐去看看,挺感人的 最好看英文原声,中文字幕的 最后僵尸新娘那句‘thanyouforsetmefree‘太有感觉了,翻译出来怎么也没那个味道的 ` 肖申克的救赎 95年跟阿甘争奥斯卡失败的电影,但有评论说:阿甘征服美国,肖申克征服世界 偶最耐的电影,经常跟人推荐。。。说的舌头长茧了都 构思超精巧的,每个道具出现都有它的意义,最后如果你注意圣经,翻开的那一页是在“出埃及记” 男主演不帅。。。不过演的超好,后来他得过奥斯卡男配,另一个黑人,也是老戏骨地说 ` 电影七宗罪 “都市里,冷漠是一种美德。” “海明威说,这世界是个好地方,值得我们为它奋斗。 后半句我同意。” 主题很深的电影,情节有点恐怖,不过也没渲染血腥画面,不错的,呵呵 ========================= 黑色巧克力的青猫 2楼 爱死约翰尼德普在《僵尸新娘》的配音,病态,游移,包含不确定。 嗯,我也是从《飞花青离传》追来的。为了这个文,特地充的值。一年以来只看解禁的固执,完全崩溃了。 呵呵,最近我也开始写东西了,嗯,唉,你这个昵称让我不知道怎么喊你好了,总不能是小声声吧……恶寒…… 我写的小说《爱情不远》没有你写的好啦,有空去看看吧 顺便说一句,说起电影最爱吕克贝松《杀手莱昂》(《这个杀手不太冷》)。爱死。 ============================ 蓝崖 6楼 电影7宗罪?看过,大概在美国那种基督教气氛浓厚的国家更深入人心一些,我是没什么感觉...因为觉得不管导演编剧给它编入多少宗教因素,不过是一个变态连环杀手,偶然中的必然而已... 不过超爱肖申克的救赎,看了至少15遍... 偶也来推荐两个片子: 蝴蝶效应,科幻剧情类,最后主角自杀,那个胎儿慢慢闭上眼睛的时候偶真是看哭了,要知道平常偶可是很铁石心肠的人(有续集,不过我觉得看第一部就够了,后面都是重复) 上帝也疯狂,不是修女也疯狂哦,这个也有两部,我觉得续集更好,喜剧类,笑死你不偿命 ================= 水兰 7楼 对电影兴趣不大…… 我来推荐个游戏: 逆转裁判,是推理解谜类的,非常好玩 相信月儿和从青离追过来的读者都会喜欢~ ps,楼上的,蝴蝶效应结局是这样么?我看的好像是主角小时候故意把女主骂哭了,然后长大后两人就变成陌生人,反而让女主得到幸福。 ================== 用户昵称:萤泪流火 13楼 推荐韩国的一部轻喜剧电影《欢迎来到东莫村》,全片画面优美动人,仿佛将人带入了世外桃源,东莫村那些善良到有点憨傻的村民们,让人看了就想会心一笑~到最后那华丽而悲惨的结局却又深深地将身在桃源游逛的我打进了悲伤的地狱555555 对了,还有个日本的电影也8错的说,叫《百人斩少女1》(也叫《少女杀手阿墨1》),这个有第2部,但是感觉没第一部拍的好 还有也是日本的电影《阴阳师1》和《阴阳师2》也非常不错~ 我想这些土豆网上应该能找到,8过我都是买的碟片~ =============================== 用户昵称:弋鸟 17楼 呃,ms恶俗的我最近看的都是电视剧……美剧,日韩剧,港台剧,我都能接受,国产的,偶尔也可以看看~ 推荐个烹饪节目,台湾东凤卫视的料理美食王~教得很仔细,菜也比较特别点~ 大家bs我吧…… ============================= 用户昵称:萄夭妖 21楼 宫崎骏的,强荐一个!没有看过的人你们人生不完整的哈~^_& 用户昵称:丕云党党众 22楼 怪~化猫 超级赞!!画面,情节,十三公主的舞台腔!!! 月裹鸿声 23楼 宫崎俊的东西是好,真的,说句武断点的话,不看他的女主,不知道什么叫坚强什么叫纯洁,幽灵公主,风之谷,千与千寻,天空之城,魔女宅急便,都好棒,推荐买一个合集来看看 怪化猫是哪里的呢,动画? 黑色巧克力的青猫 24楼 嗯,我也喜欢看料理节目,我喜欢好吃还容易做的吃的。 还喜欢自己发明……就是,一通乱炒…… 我最喜欢的是幽灵公主。 推荐个动画,虫师。颜色有点水墨画的感觉,而且故事有点残酷的美感。就是节奏有点慢。一话一个故事。 萤泪流火 25楼 虫师啊,偶更喜欢虫师的漫画~ 偶推荐几个以前的动画:热带雨林的暴笑生活,阿滋漫画大王,废弃公主 这几个都很8错的说 另:强烈推荐欢那部韩国轻喜剧电影迎来到东莫村 用户昵称:zyjunior 26楼 呵呵,这两天疯狂的看美剧,已经看到第三季了`~~!! 另出来两集了,希望能尽快看到第八季~~~~!!! 用户昵称:/柳如烟/ 27楼 耶...宫琦啊.... 强烈推荐,想当年哭的我那个昏天黑地西利哗啦啊! ,恩.粉好粉强大. ,这个最催泪,看完三天心情不佳.. ——我喜欢的咋好象都是动物? 用户昵称:拒霜 28楼 是我最喜欢的动画(不是之一哦)~~ 最可爱~~ ....光看着觉得很同情,后来一想是日本人又觉得同情不起来...... 用户昵称:胭脂色 29楼 前前段时间喜欢《csi》系列,前段时间迷上《士兵突击》,最近迷恋越剧_||| 用户昵称:小泥巴人 30楼 最喜欢《千与千寻》了,再就是《哈尔的移动城堡》…… =========================== zyjunior 35楼 我喜欢看是因为一向喜欢看破案推理的故事和电视,而且融合法医鉴定,物证检验等高科技检验手段,制作精良,看到第八季了,对剧中几个主角csi调查员都产生感情了,很希望grisom能和sara走下去,希望sara不要死啊~~~~!!! 是医务剧,讲的是外科医生实习生的故事,手术的案例和个人的感情纠葛是重点,更羡慕的是他们之间的友情~~~!!! 就是很刺激了,弟弟scofield为了救被陷害杀总统弟弟的即将执行死刑的哥哥linclon,不惜自己犯法进入foxriver监狱,去带自己的哥哥越狱,现在第三季,scofield自己被关进了巴拿马的sona监狱,环境恶劣,还要越狱,精彩可期~~~~!!! 总之,我喜欢看破案,剧情精彩复杂的电视,象国内拍的我喜欢看 至于综艺节目我喜欢看<康熙来了>和<大小爱吃>~~~!!呵呵,比较搞笑`~~!!! 我以前都是用bt下载看,后来用pplive在线看,现在就上土豆网上看,想看什么可以直接看,也不用下载,比较方便,速度也不错~~~~!!! ================== 用户昵称:月裹鸿声 以前一直是听说,今天真正看到蔡康永小s主持2004金钟的片断,那时的小s真的很棒,跟游xx那句“不要讲太长哦”真是太有种了。。。 ps,我一直在土豆网看康熙来了的,不过最近觉得小s不像原来可爱了,老是豪门啊天后啊的挂在嘴上,又连接不停的怀孕。。。夫家很大任务吧。。。 尤其是对比04年金钟奖对行政长官那句“不要讲太长哦”,那个时候真是太有种了,现在。。。好像都在显示身价而已。 蔡康永倒是还不错,我挺喜欢他的,记得他在宝宝日记里写过一句话,讲到小s,大意是,也许你将来跟我看到的不一样,但我看到过这样的她,你会错过你的,我也有错过我的,公平。。。现在我就已经感到他看得很透了,人变得太快。 另外,看大小爱吃,对大s印象变好了,以前觉得她装,现在觉得她会保持自己的一些缺点不要外露,但并不是说很做作很伪君子的感觉,而且她有时也很冷幽默啊,呵呵,还记得第一集“可是丑的人也很喜欢打电玩”。。。 ====================== 用户昵称:重葛 39楼 说说喜欢的漫画吧,五星物语(简称fss)就是五颗星星的故事,汗~~~讲的是围绕蒂尔塔;贝伦、博斯、亚特拉、卡拉米迪以及最后出现的“幸运”这五个行星上的骑士以及骑士的伙伴人工生命体fatima的故事。主角是蒂尔塔;贝伦的主宰天照帝,即出现在人间时自称为雷帝欧斯;苏普的uso人物(确定他为主角据说是因为其出场次数比较多…) 自从6年前看到五星物语后我就等于把自己丢进了一个大坑里,因为~~~永野那混蛋明知道自己给fss弄了个横跨n光年时间的故事(虽说他早把这故事的年代记事表给弄了出来,结局大家也知道了,但粉丝都知道这本书的魅力是过程!),还要不时休刊!!结果连载了21年才连载到第二章(已出了13集单行本)!!!!!这个bt今年已经47岁了~~~~所谓的“在永野有生之我们是看不到fss的结束”这句话已深深扎根在粉丝心中~~~~ ===================== 胭脂色 43楼 嘿嘿,有段时间我是尹竺迷.............. 到现在也还很喜欢........ 啊,握手握手,我也喜欢尹竺,还有徐王、戚毕,年轻的喜欢江瑶>_超好听的说. 国庆看了三天戏~~~开心死~~~~ 胭脂色 50楼 to拒霜: 《柳毅传书》是大爱啊,我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追鱼》也不错啊,王老的公堂真是精彩,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 用户昵称:冷浸月 54楼 最终流放……大爱啊~蒸汽朋克~~~还有村田莲尔的人设……舰长~索菲亚女王sama~~大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用户昵称:蔷薇木 55楼 肖申克的救赎很赞。男主,嗯,君子,简直了~我从来认为只有中国古代有君子的说。 宫崎俊的东东绝对真善美啊,简直都不像日本人了:p 侦探我也超爱,近年的国内电视剧,时装的也就看了重案六组了。 美剧追criminalminds ====================== 用户昵称:魅冬 58楼 《灰姑娘的玻璃手机》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过。 还有那个《奶牛小姐》《十三罗汉》也很不错。 还有最近的那个《比赛计划》又名(超级杯奶爸)好象很不错。可惜讯雷只找到预告片。 超级萌原声发音的……感觉好啊……还有里面有的插曲真是不错啊~~~特别是前两部 用户昵称:呆呆木瓜 59楼 (海军罪案调查)我也很喜欢 十三罗汉觉得没有以前的十一好看了,唉 狂迷美剧,可是他们实在太慢了,等得头发都白了呀。 用户昵称:juniorying 60楼 《灰姑娘的玻璃手机》我看了的,希拉里达芙演的,她演的几个片子都不错,我都看了的.比如就不错啊`~~!!! 我只看了十一,十二罗汉,十三罗汉还没看呢 我也很喜欢看美剧,剧情很有张力,不象韩剧.老是两男两女谈恋爱,都看烦了~~!!!美剧的确挺慢,一年才一季,可能就是由于这样,制作比较精良,场面很精细啊`~~!!!不过幸好我才看到第三季^_^ 我最近也在追,呵呵~~!!! ===================== 月裹鸿声 61楼 话说,我发现还忘了提钢之炼金术师,这动画我超赞的,是我近几年觉得最好的动漫 强大是发自内心的东西,沉重却又不失光明,真的,很震撼。 呵呵,关心埃德华将来会长高吗 ====================== 用户昵称:pandabobo 62楼 我喜欢《海上钢琴师》,还有《忘了,忘不了》感人啊! 两出戏都是一种执着,前者对自己生活的执着,后者对爱情的执着! 深深感动了我,看的时候要准备好纸巾啊! ====================== 用户昵称:秋江暮 63楼 上次,推荐过的《这个杀手不太冷》或者也叫《杀手里昂》特别推荐一下。杀手里昂(让.雷诺)和小女孩(娜塔丽.波特曼)的感情可歌可泣。娜塔丽.波特曼那时候才11岁,演技老辣,不输任何成年演技派,被偶惊为天人。如果市面上找不到碟片,建议下载,用迅雷或者电驴搜索一下,应该会有。 动画部分,提到宫崎,还有一部早期动画,好像大家没有提到,是关于狸猫的叫《平成狸合战》,拟人化的狸猫可以变身,有着自己的社会,在人类城市扩张之下慢慢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森林家园,因而展开了殊死的搏斗。最后,当然以失败告终。他们只有妥协变身为人类混迹于各个角落。当疲劳不堪时,才会显露狸猫特有的黑眼圈。这部也是环保题材的动画,因为有很多可爱的情节设定,因此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例如,最后为了消除黑眼圈而喝的狸猫药,棕色的玻璃瓶很像超市里卖的日本的一种提神饮料,让人忍俊不禁。 ==================== 用户昵称:书友42914455 65楼 看大家都推荐了好看的电影,我也来推荐一部:《楚门的世界(英文为:truemen‘sworld)》,感人且令人深思。 至于动漫我推荐《娜娜》,估计很多人看,但喜欢与否就说不上了。不过我很喜欢。 =================== 用户昵称:jerryc. 72楼 推荐deathnote拉, 虽然看得很花脑子,但真的很值得..深刻!话说还是漫画版最好..~ 还有欧喜欢黑乃奈奈惠的新撰组轶闻录...好看~! 推荐的电影有日本的大逃杀,1,2两部..很不错的~ 美剧实习医生不错,越狱2太乱八糟了.. 我的口味好像都比较重哈... 顺便推荐下自己的新书:贺新郎~ ============================= 冷浸月 74楼 ==回复61楼==>>钢炼在剧场版《香巴拉(其实就是香格里拉)的征服》里面有的……爱德直接跳到青年阶段了……艾尔还比较像个孩子……罗伊大佐自罚看守边境之后正式回归~帅啊帅~ 用户昵称:快乐的健康宝宝 75楼 是部好片子 月裹鸿声 76楼 ==回复74楼==>>剧场版也是荒川画的么?哪里能找来看看? 话说,荒川是女的我当时真没想到 就喜欢这样的女作哈 用户昵称:邪恶熊宝宝 77楼 婆娑罗~~~~~~~~~~~~~~~~~~!!!!一定要看,就算不看漫画和动画,也一定要看笑笑鼠写的《《婆娑罗》名物乱弹》~~~~~~~~!!!!经典中的经典,看的我撒了不少泪花 ============================ 黑色巧克力的青猫 79楼 ==回复63楼==>>我也很喜欢很喜欢《杀手莱昂》。 那句生活总是如此艰辛么?或只是童年如此?总是如此。 真的震撼了。 玛蒂而达手里的烟和清澈的眼神,真的太感伤。 =========================== 用户昵称:调味品 80楼 推荐日剧《恶作剧之吻》 开始是搞笑,后来一看清柏原崇,就喜欢到不行,还真是帅呀~~ (口水ing) 拒霜 81楼 前几天看了一部日本电影《疾走》,喜欢上了像个小包子一样的圆脸男主角。后来一看演员是j家的,有点遗憾(觉得那家的孩子多多少少总带点俗气,个人感觉,喜欢的不要砸~~~)。。。 虽然是部悲伤的电影,但是还是觉得很美~~~小推荐一下~~ ====================== 用户昵称:ac米兰的前腰 83楼 都喜欢看电影啊?说到美国电影,推荐,《低俗小说》,相当有感觉的暴力美学电影,昆汀·塔伦蒂诺的颠峰之作,这名字是不是看着眼熟?没错,《杀死比尔》和《罪恶之城》就是他的作品。。。忘了说了,他是编、导、演一个人包干的。。。 ====================== 用户昵称:兜兜_转转 85楼 不过最爱的电影还是金城武主演的.先不说主角的长相.就算是头猪来演.只要能演得那么好.我是绝对愿意看的.大陆.日本.香港合拍的.情节很吸引人.编剧是个叫驰星周的人.传说中是因为太崇拜周星驰才改的名字.配角都是些大牌.曾志伟啊.周海媚呀..一大串...最最惊喜的应该是那个女主角..长相大气,不怎么漂亮.但是带着一股子渗到骨髓的精明和妩媚.眼角一挑的那一瞬间,说不出的万种风情..比起曼玉青霞来也不落下风.虽然是个日本人..但是不说绝对看不出来..片子里没有出现什么政治上的倾向.是愤青的也可以看看.. 其实记得最清楚的是里面有一句对王菲的评价:‘来自北京的香港歌手.‘ 大爱约翰尼德普...里..那造型叫一诡异..那五官叫一完美..那一口牙叫一闪闪发光.....绝对推荐有孩子的年轻妈妈爸爸看看...教育孩子呀...像我这种没孩子的都喜欢看,有孩子的还不得疯了.不过先打预防针...别爱上电影中那个对糖果,对巧克力完全迷恋如紫水晶一样的男子...是那么的纯洁.单纯.神秘.可爱.但是也脆弱.害怕伤害. =========================== 用户昵称:dunot8734 94楼 漫迷的我...最近发现了不错的漫画[紫音之王}现在动画版的出来咯..有兴趣的去看看啊~!!! 最喜欢宫崎峻......千与千寻,看了3次了,还是觉得还想在看一次~!!! ====================== 以上推荐部分结束,另外在帖子里出现了些比较好玩的插花,也拿出来。 用户昵称:月裹鸿声 职业等级:级职业 用户类型: 注册时间:92楼,发表于2007-11-219:36:09|回复|刷新|转发|举报|返回 ----------- 话说有玩三国游戏的没有。。。 某天玩三国志11。。。俘虏了邹氏,军师对我说,要招降邹氏大人,除了曹操大人还想不到谁。。。 笑抽我了。。。 用户昵称:eveil 职业等级:级职业 用户类型: 注册时间:93楼,发表于2007-11-30:53:15|回复|刷新|转发|举报|返回 ------------------- ==回复92楼==>>招降吕布,结果他在忠诚度95时带着我的一只10000人骑兵叛变了。。。。。 =============================== 用户昵称:月裹鸿声 职业等级:级职业 用户类型: 注册时间:8楼,发表于2007-9-179:53:38|回复|刷新|转发|举报|返回 ------------- 关于魔兽 我的心上人是个绝世美女,总有一天她会骑着白色的老虎,来到我家门家陪我看流星雨 ——我是巫妖 用户昵称:水兰 职业等级:级职业 用户类型: 注册时间:9楼,发表于2007-9-1710:44:36|回复|刷新|转发|举报|返回 --------------- 月儿,你这句让我想起了一个笑话: 我的心上人是个绝世美女,总有一天她会骑着喷火的恐龙,来到我的面前 然而我等来了她的坐骑,却没有等来它的主人…… ============================= 用户昵称:月裹鸿声 职业等级:级职业 用户类型: 注册时间:67楼,发表于2007-10-1914:38:49|回复|刷新|转发|举报|返回 -------------------------------------------------------------------------------- 对了,讲个有意思的小事 教一小美国鬼子学汉语 一天面对俩成语,一个勤学苦练,一个好吃懒做 小鬼子:我要学好吃懒做! 某月:。。。 人性阿人性~~~ ============================== 用户昵称:如梦浮生 职业等级:级职业 用户类型: 注册时间:82楼,发表于2007-10-2919:28:12|回复|刷新|转发|举报|返回 -------------------------------------------------------------------------------- 07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 ·)钻石恒久远,一颗就破产。 #)水能载舟,亦能煮粥。 ¥)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 %)火可以试金,金可以试女人,女人可以试男人。 ……)烧香的不一定是和尚,还可能是熊猫。 —)喝醉了我谁也不服,我就扶墙。 *)我就像一只趴在玻璃上的苍蝇,前途光明,出路没有。 ()问世间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 读者精评整理(一) 主要按时间顺序,有的包含某月的回复。 用户昵称:kamaelking 这篇又是另一种类型的宫斗文,的确写得很有新意~ 我想身在宫闺,要出人头地,除了自身的才貌性格外,最重要的就是能不能讨皇帝的欢心吧。纵有千般万般的美好,如果不能保住自身并博得帝王喜爱,那都是空。 记得很多很多年前看洛炜大的一本宫斗小说,里面一句话始终记忆深刻:要在宫廷裏生存,就得无时无刻「取悦皇帝」! 我觉得无论是哪一种类型的宫斗,最后绕来绕去,也脱不开要在「取悦皇帝」这四个字吧。 用户昵称:月裹鸿声 不过这不是纯宫斗,或者也是某月的bt,是想写一个不争宠不刻意取悦皇帝的女主出来(虽然她利用别人去取悦皇帝。。。) 呵呵,马上要打仗了,某月要把这篇以后宫开头的文,尽量扔到没人想得到的轨迹上去~~~瓦卡卡 ================================ 用户昵称:邪王青 是我第一本能看下去的女主宫廷斗争文,设计女主扶植他人上位这个构思很好,反正比那些自己又要争宠又要暗斗他人的文顺眼多了,尤其是比那些又要利用皇帝,又争风吃醋的宫廷文看的爽。 ================================ 用户昵称:七叶草 关于传针法给太医——其实很简单,就算皇上叫她传,行啊,就跟太医说针法是几个大穴要穴随便扎两下,看他们谁敢真的施针,看到这种针法,傻瓜都知道她不愿意传了,再说了,给皇上看病也是要承担风险的,谁这么笨非要去担这种风险? ================================ 用户昵称:蓝崖 从青离追过来,除了六票以外再砸一砖头:宫里戒备森严,宫女能组装出一张能远远准准射箭小弩来?好吧,就算这个弩很小,又拆散了人认不出来,箭呢?箭能卡在兽口里承担住一个人的分量,恐怕得通体纯钢耶!还有绳子,我想象中至少是筷子粗细才能承担这个任务,两个殿阁再近一百米总要有的,绳子一百米得多少斤?小弩真的能射的过?皇帝听了就没认识到自己的人身安全出现潜在危险?至少听到弩箭就该大怒了...不过当然这些问题也可以牵强略过,不过我想鸿生大人应该是爱惜羽毛精益求精的人,所以不怕扫兴的来较较真,呵呵(干笑)... 顺便说一句,第二章素飞的成长那一段真是惊才绝艳的好文字。 用户昵称:月裹鸿声 这个问题我有想过,开始的稿子写了一大堆如何隐藏这个弩,绳子的质量计算什么的。。。但后来发现,喧宾夺主,整个感觉好像变成《梦溪笔谈》或者《天工开物》。。。。大汗 所以。。。请大家想象一下。。。素飞轻功是很好的。。。绳子的质量是很轻的。。。 不过对于皇上,弩箭的问题她不一定老实交待阿,说是爬过去拴上的也可以对不对~~~:) ============================== 用户昵称:歌丽·歌丽 比较喜欢这本书,虽然内容不外是宫廷争斗,但一个不是宫妃的女主,让人感觉有点新鲜,竟然愿意自毁容貌,就是可以治好也需要勇气的!!!月月更新的快点好吧!努力哦!我有投票支持的!!!认真等更新!! ============================== 用户昵称:冷浸月 猜测大危机之后的故事走向(不对的话表打脸)—— 1.素飞跟皇帝挑明自己的真实身份,然后摊牌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仇家恨…… 说实在话,这属于昏招,皇帝要知道一个别国公主在自己身边潜伏这么久估计也要抓狂滴……而且我猜测月大对于素飞的身份还有计划在后面引发一些故事,所以这个应该是8对滴 2.素飞把前面自己伪造来蒙皇帝的身份改造下,说自己是南汉昏君所杀的一忠臣之后,眼看国家没落,于是投奔他国,只为手刃亲仇……之所以前面设局也只是因为她志不在后宫,自傲于才华想留在皇帝身边辅佐……感觉这个比较合理些,但是也只是猜想……呵呵,月大一定会比我策划得要精彩吧……期待明天滴故事揭晓~~ =========================== 用户昵称:懒惰的风子 女主真有气势,我感到周荣已经被镇住了,她的性格太棒了。这么个性的小万看起来很过瘾。我越来越觉得文的名字太贴切了,看这种文真是一种享受!大大,我会一直支持你的。期待中......... =========================== 用户昵称:佳肴甜甜 ‘铁马狼烟·美人如剑‘这卷的名字起的真好,果然是美人如剑,一语双关,对周荣来说,她确实是剑直接刺到他心最深处,与别的妃子不同,其他妃子或许是过眼云烟,久了就忘了.而素飞估计周荣这辈子也别想忘记了.周荣的国家强大,素飞想报仇也算找对了人,那美人不就是剑么,只不过插入的却是一个国家的心脏.好一个‘铁马狼烟·美人如剑 =========================== 用户昵称:书友71313418 太痛快看的! 酣畅淋漓啊,但对于主角的感情,有些拘泥吧 我不大喜欢看他和周容一起。.... 总感觉,虽然个性那个人很适合,但女主不一定非要配皇帝.. 一家之言.. =========================== 用户昵称:奈欧米 这本书比飞花更好看,飞花里的天翔,够坏可不够聪明,伏笔了很久突然就冒出来而且立刻就咯屁了,云舒身上着笔不多,光芒都被女主掩去,感情上也表现平平,虽然真实,但不出彩。 这本书女主够酷,周荣的表现也很不错,不是一见女主就拜倒的应声虫,拆骨那段够劲,也不是事事都了然于胸的yy完人,各处表现自然贴切,越发显得真实。 凡人周荣,没有虚伪的给毁容的素飞封号,没有睿智到自发的放手让曲念瑶整肃后宫杀人立威,也没有识破素飞的空城恫吓,还有很大的皇帝架子。不平凡的周荣,对故皇后有这么奇特的怀念方式,相信他对素飞的感情也一样别出心裁只此一份。 素飞的表现反差太大了,偶喜欢看她比较酷的一面,伤,不是拿来出示的,当然,其中小女儿情态描写还是喜欢的,尤其赞同“女孩都是因为有人擦眼泪才哭的”这句话。 总之很期待啊…… =========================== 用户昵称:书友330141111 呵呵,应该会用自己的血吧,既然是血色美酒,依女主性格该是这样吧,猜测! 很喜欢作者的文笔,我可是熬夜一晚把大大的文看完的,喜欢,非常喜欢,支持!!! ————圈圈儿上 =========================== 用户昵称:心悦mm 这一段的确有些温馨在里面。 看周荣不断说服自己不喜欢飞飞,好象那个十几岁的小男生,拼命地告诉自己不喜欢班上那个漂亮的女生:她有什么好?她什么都不好!装腔作势,假模假样,不好! 看样子,周荣虽然是帝王,却是还没有过这种少男情怀啊,哪怕是以前的许瑶,估计也是一种敬爱,而不是恋爱。 感情啊,到要说服自己的阶段,其实已经陷的很深了,那个人,已经放在心底了。 唯一的担心,曲念瑶不要小心眼,不要太贪心。 =========================== 用户昵称:四蹄踏雪 一口气看到第二卷...呼...总算是找到比较和性子的书了。 我喜欢书里的女主有脾气有性格有大脑(是真的有大脑哦,不是那些又傻又低的作者自己玩一点无聊的低级小心计就以为自己很厉害的绣花枕头大脑哦),男主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但智商绝对不比他对女主的喜欢低。说实话有一点点小的出轨也没有关系但最后的胜利必须属于女主...... 呼...好累...接着夸 小月的脾气也对人胃口,掩盖在一本正经勤恳努力兢兢业业外表下的一颗懒散,自由,喜欢观察别人然后自己转过去偷笑的心~嘿嘿... 加油更新哦~ =========================== 用户昵称:如栩如非 腊肠,放狗太绝了,哈哈! ps,后宫的那些女人们也真是无聊,整天搞来整去。素素跟她们,,,那是凤凰腐鼠啊。 再ps,荣荣跟素素越来越搭拍了。一个做皇帝没有作皇帝的样子,一个做女人没有做女人的样子。 =========================== 用户昵称:黑色巧克力的青猫 爬过来瞻仰~大鸟姐姐的才华真的让我仰视啊~情节想的特别奇妙,又比较实际,不会像很多文一样恨不能赋予主角超能力……这样的现实之中带一点诡丝,我喜欢这样的文风。 加油之类的话不说了,我也写文,我知道赶文的痛苦,说实话,速度和质量很难总是成正比的。有时候灵感喷发一蹴而就,有时候需要慢慢磨出来的。 =========================== 用户昵称:林愈静 小周同学不是医者世家么,多希望他把小万脸上的疤疤治一下啊...... 又或者说不定小万脸上的疤是化装贴上去的?女孩子对自己的脸蛋一般都看得很重的...就算小万性格上乖僻...也不会狠到拿自己脸上开玩笑吧... =========================== 用户昵称:︶ㄣ*尐貓貓* 晕啦~小周吃醋了~可是他到吃醋也还没领悟过来他对素飞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吗?真是迟钝的没救了~所以,月大~好好刺激他一下吧~其实江同学也是个很不错的男主人选啊~死心眼的男人好~忠诚啊~!不象小周,左拥右抱,zhan有欲又强,还不承认自己的感情~!笨~ =========================== 用户昵称:南大陆耳语者 如果说女主是可以创造奇迹的人,刀疤就是点燃奇迹的那根火柴,虽然微弱,却不可或缺。让刀疤以后跟着女主做副手吧,期待更多金牌搭档的神来一笔。 =========================== 用户昵称:法月儿 果然是有战争就会有牺牲啊,不论是哪一边的对手,在战场上同情对手就是面临自己的失败,万万这次用了计谋貌似有些残忍,却也是无奈之举,终于等到小周来了 =========================== 用户昵称:680190 我觉得目前这个角度和节奏满不错的,你这种很有古代小说话本的文风的小说原本就没必要一定用第一人称来写,这样的话故事的一些悬念的地方才比较好自然的表现,主人公和其他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也显得比较不狗血一点。 当然也许偶尔尝试一下不同的表现方式也是不错的事情,不过对我们读者来说最看重的还是整个文章的连贯和统一,建议如果要改可以另起一本小说来进行尝试。 =========================== 用户昵称:乐挽晚 一直觉得女人应该是水做的一般,即便有侠骨,也脱离不了柔情。 从这本书一开始发表就潜水看到现在,被前面的后宫爬升,一直到后来的血战沙场,总觉得素飞太硬了,虽然很诱人,但那种狠劲还是让我离不开当初看飞花青离时的恐惧感~~偶怕血腥呀~~结果最近几章素飞开始回忆往事,看得偶眼泪跟着哗啦啦滴~~~ 外刚内柔的素飞,偶就爱这类型滴~~~ 作者大人可以继续狠狠地虐众人,偶只要有素飞内心的柔软就能撑到底了~~ =========================== 用户昵称:我爱sushi 哎呀呀,总算要相逢啦~理应是感人的,激动的,可是为什么我会感觉大大将会把那场相逢写得看上去很平静捏...千万不要说个什么‘你来了‘‘辛苦了‘,我要昏倒的~ 读者精评整理(二) 用户昵称:水兰 看第一章,会心一笑:这孩子真可爱,这对父女感情真好。 看第二章,恶寒:月儿,算你狠!把做老爸的弄得这么惨,把做女儿的写得这么狠。从温馨的家庭情景剧一下跳到恐怖伦理剧,也不管读者受不受得了。反正我是适应不能555555555555 不过,小小年纪就有这种魄力聪慧和冷酷,还真是让人期待哪。素素性格我看跟青离满相似:平时看来挺好人的,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露出獠牙,吓你一跳。会咬人的狗不叫阿,呵呵。 另外,那个飞天真是构思巧妙阿,不过若不是像素素那样够聪慧够大胆的女人,别人还真实行不了呢。 =============================== 用户昵称:☆初香★ 戏谑中带着残酷,往事这一段看得好本酸。。 看来到此为止五个男猪全会齐了。本来心是偏向于周周的,那么一个可爱又骄傲的男人。 可是看到这里,又很心痛韩笑和小陆。一个是幼年心底里唯一的朋友,一个是同样孤苦的小丈夫。 韩笑就继续做素飞的小弟弟吧,可以怜,可以爱。 至于小陆,唉,他的遗憾可能是在最错误的时间,认识了素飞。 说到底,周周还是幸运的。他吃醋的样子很可爱。 再ps,月大为什么给周周起名叫周荣呢?有点土的说。。荣荣。。 ========================= 用户昵称:crystalbaby 写的不错,要覆盖这么多的内容,言情,军事,内宫的斗争。只是,画面宏大,结构就要求高。多线并进用的不多,场景切换还要加强啊。 用户昵称:月裹鸿声 大大金玉良言,有的地方我自己也知道,可是架不起来,我会加油的,谢谢:) ========================= 用户昵称:可爱的大猫 月大今天安排的情节真的是一波三折,飞飞恢复容貌刚让我们高兴了一下,就又被扣索套走了。 不知道周荣知道飞飞一直是在隐瞒他关于自己并未毁容后会是什么表情呵???这么漂亮的女子一直在身边自己怎么就会放过她呢?哈哈哈,想想就很期待啊~~~小周同学后悔懊恼的表情 ========================= 用户昵称:夜兮 不要拍我,实际上我很喜欢小万和刀疤在一起,刀疤这个男人绝对是好丈夫。小周虽然不错,但是经历太复杂了些,已经有个让他刻骨铭心的旧爱,还有后宫那三千粉黛,就算他最后爱上了小万,他能为小万抛弃这所有的一切挖。还是刀疤好! ========================= 用户昵称:mozart888 对小万的心理变化,我觉得一方面对过去的执着和仇恨情绪上肯定会变淡,也会接受其他美好事物,但理智上还是会坚持报仇,这和情绪没什么关系。所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情绪上也许没那么悲伤激动了,但不一定会忘记报仇 ========================= 用户昵称:南大陆耳语者 小周的最大的情敌?不是青梅竹马的陆涛,也不是江轩,而似乎是永远鲜明地活在万素飞记忆里的“四郎”?和前者的回忆,或快乐或痛苦都有万父的影子:和后者则已开始就是利用与欺骗,想来结局也是一个城上一个城下的对立。。。 ========================= 用户昵称:欧沙砾 一开始以为周荣只是个面目模糊的后宫男主……基本可以忽略的~~米想到啊,米想到~~~其实我蛮喜欢周荣这样的,素飞彪悍是因为女主嘛~~周荣要让着她点的,要不还看个鬼哦~~很激烈的冲突,转变的又不突兀……月月还有多少惊喜给我们?哈哈加油~~ 貌似我也很诡异……不晓得有几个喜欢周荣这款的……汗啊~ ========================= 用户昵称:夜雨山深 “你他妈拨郎鼓啊?”————这世上只有素飞敢这样跟周皇帝说话吧…… 看那个军士跟皇帝打个照面都吓得啥样了…… 嗯……让我猜猜韩笑跟素飞的关系,东晋分成了韩赵魏三国,其中赵应该是前大将军赵胜分了一份,韩笑他爹一份,剩下的魏如果同样也是将姓氏做国号,那也应该是哪位将军军阀分了最后那羹~难道陆涛在魏国??? 另外韩笑既然是正太,估计素飞是看着他长大的,两人很熟,但从第二章看,素飞又是在赵国居住……唔……曲折啊! ========================== 用户昵称:佳肴甜甜 这章写的超赞,真是跌宕起伏啊,粥粥的心啊,像风尖浪口上的小船,一会上一会下的,被小万折腾的不得安宁.看文的时候跟着粥粥一会觉得好笑,一下子又觉得紧张. 最关键的是一下子又出来两名男角,陆涛除了小时候打架,再没有陆涛的出场,居然还有在小万大婚的时候抢新娘这么一段,抢新娘?!那么小陆涛对小万感情自然不一般了.也算救了小万. 韩笑,对小万的感情肯定也不是一般的深,就凭6岁的孩子说的那句‘在这里,只有咱们两个是孤儿...‘6岁的孩子说这样的话,真让人心酸,那是一种怎样的依赖啊... ========================== 用户昵称:黑色巧克力的青猫 前一段时间一直没充值,赶上要考试在家待着实在不想复习,于是冲了钱,上来溜溜。 第一个当然是来看鸟姐姐的书啦~ 没成想居然在里面看到我的书评……汗一下,很没营养的一堆废话。 书到现在,无论是女主感情走向还是谋略都很不错,但是有一点有些不够光滑的过度,那就是小周同学的性格,前面看着还正经八百的,后面就开始明目张胆耍无赖。 目前他正处于明明已经爱上小飞飞,但是还在自我催眠中的恋爱白痴阶段。小江同学也在挣扎,最后这两只谁能挣扎出来呢?就得看鸟姐姐的命运之手了~不过这个小飞飞运气也太好了一点,要是运气也属于实力的一部分的话,我觉得她很强…… =========================== 用户昵称:悠悠洛水 嘿嘿,素手和传统意义上的言情不太一样,而且刻画人物很成功,既有行军打仗的辛苦,又有壮观的场面,还有勾心斗角的宫廷文,又带着一点忧伤,一点搞笑,是不可多得的好文呢~ 送上推荐票,不要嫌弃请笑纳! ============================= 用户昵称:夜雨山深 我倒是觉得龙鼎篇写得很好~ 素飞的心理描写虽然少,但是成长变化还是有的~ 我水平不够,看不大惯些动不动就堆砌词藻卖弄文笔的文,就是爱看大白话文,哪怕就是看到出生高贵的公主ph爆粗,也不觉得她哪里不“女人”,变成“男人”了~ 这文随场景切换,女主身份变化,现在又是在特定的环境里发展情节,素飞自身当然变化明显,在做为内侍的素飞劝降江轩时,文中也隐约有写她的另一面,哪怕是装的。 而在近期的拆雷那两章,透过刀疤的心理、视角,也有侧面写出素飞“女性”的一面,虽然篇幅少些,但让人觉得她在军中再ph,也还是个女子 总之,一个能跟上帝王步伐的女人,不是靠点“吟风弄月”才、“琴棋书画”技的!那样的女人多~那样的文滥,跟她们不一样的万素飞才是万素飞! 另外,期待一下韩笑这个角色 ========================= 用户昵称:佳肴甜甜 或者我们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的.想起前面一段写粥粥的情节,小粥粥把最讨厌的人做过最讨厌的事写下来放在盒子里.几年之后再看那盒子,里面的字条写的是‘隔壁二狗欠三文不还‘.童年时候,觉得最难忘的,要珍藏一辈子的小心翼翼的收藏在一个小盒子里,打开盒子,里面是几张铺平却还皱巴巴的糖纸,几个不怎么漂亮的小石头,上了锈的小钥匙等等小东西,怎么也想不起这些东西当时对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12岁因为搬家所以转学,那时就想一定要跟我最好的朋友保持联系.可是直到高中毕业都没有再见过面了,上了大学想要遇见真是人海茫茫. 从前发生了什么让自己高兴的事?又为了什么哭肿了眼睛?为了谁在深夜里流了许多眼泪,回头去想,一切都像白色的轻烟吹过苹果树,慢慢的消散在风里了... 一切就是那样子: 以为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的那个人,被她模糊了样子... 是从整个心里,不知不觉已经似是而非. 世界很多东西好像指缝间的沙,怎么留,也淅淅沥沥,一点一点漏去... ============================= 以上基本是书评区现存的100-500字的短篇净化书评,可能会有遗漏,请见谅,五百字以上的评我会单独开贴。以后书评累积得比较多了也会这样列出来,感谢大家的支持,欢迎多冒泡哈^^ 某月于2007年12月28日 我猜周荣皇帝的身世 (作者:懒人一枚) 某月按。。。别处较早前的书评,搬一下。 ------------------- 哎呀,看来万公主的处境堪忧啊.周荣皇帝铁定是知道那个毒药方子的,但不知他会怎么对付素素姑娘??不会是打入天牢吧?!是想说,月大,可不可以不要啊,万公主好不容易得了一点地位,难道又要重新开始,别人是从零开始,而万公主则要从负分开始,真惨! 话说由于懒人很想给月大鼓励写出这么一篇与众不同的文,所以很勤劳的给月大补分,快速的将月大的文章重新浏览了一遍.这一重读不打紧,却发现月大的"惊天大阴谋",看到了月大埋得较深的几个暗雷,所以懒人就此确定了现任的皇帝周荣的母亲是谁.是谁?大家不妨猜上一猜? 猜不到也不打紧,懒人给大家一点提示: 在本文第17章中,有这么一段话: "万素飞忙乱翻一下,好像确实到处都查不到皇上的父母,加之毕竟是许多年前的事,资料不齐,甚至连本姓也不知道,唯一的线索是一份手诏上,有个“瑟”字讳了一笔." 在本文第25章中,有这么一段话: "毒手药王膝下无子,有一女名萧锦瑟,人称“药王姬”,曾不顾被传染的危险,治好了一个镇子的瘟疫,又说遇穷苦病人,常常免费施治,是口碑极好的医者。" 在本文第40章中,有这么一段话: "他原本还笑一下,觉得曲念瑶做事果然清白不藏猫腻,但看清上头所写物件后,脸色却刷地一下白了.那上头赫然的四个字:祁连雪参。" 怎么样,大家猜到了吧!哈哈,懒人据此三处暗雷可以断定周荣皇帝的妈妈就是毒手药王的女儿--人称药王姬的萧锦瑟. 月大,懒人的发现蛛丝马迹能力还可以吧! 至于周荣皇帝的老爸是谁?目前还没显示出迹象.所以只能靠推测: 推测一:就是周荣的干爸周昭.打仗是需要流血牺牲的,估计周昭当时还是一个兵卒,打仗败了,人也受伤了,然后因为药王姬的慈悲心肠救了周昭同志,然后两人因日久生情,情久生爱,于是乎就有了周荣。然周昭同志一心要赴战场,行杀戮,而萧锦瑟同志则一心救死扶伤,行慈悲。两人道不相同不相为谋,就此分道扬镳。在周荣十二岁时,萧锦瑟蒙主宠召前将爱子托付给他老爸。 推测二:根据月大透露的周荣同志变bt迹象的家传渊博,估计是一父不详的私生子,而周荣他娘生下他后香消玉殒,周同志跟着他的外祖父一起长到十二岁。 推测三:根据周荣的bt表现,可能他的老爸是江湖上有名的bt人物,曾与药王姬有恩于周昭。估计小周同志的父母俩人特恩爱,而周荣的善良与可爱的个性就是在俩人爱的教育的影响下形成的。及到小周长到十二岁遭遇江湖仇杀,父母双亡而小周在逃亡过程中恰逢被周昭同志所救。 嗯嗯,懒人想象力有限,就不再推测下去了。 传奇性的人物 (作者:嘉露) (某月按:同样是较早前别处的书评,搬过来) --------------------------- 虽然还没有写完,但《素手遮天》确实是很好看的一篇文。说是宫廷文,却有铮铮铁马声,说是战争文,却有柔柔女儿意。 尤其是人物性格的塑造,很富有传奇性。 先来说说主角,万素飞,这是一个亡国公主,她身上却有一种侠气存在。说起来,一开始的故事,都发生在宫廷中,由谋划,到嫁祸,再到扶植,她却没有那种宫廷文女主普遍的阴狠。对曲念瑶,她出手相救,又加以扶植,从她提出的“第一步”,“第二步”就可以看到,她本就不属于后宫的,于她有更广阔的战场。见到万素飞素衣执剑的时候,突然就想到了聂隐娘与红线,有那么点味道。 这真是一个矛盾着的人物,也许有她的原罪,有她永远也无法摆脱的梦魇,但从她为曲为周出谋划策就可以看到,她的心里不只有仇恨,还有更广大的天下。 再来说说周荣,应该说这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从他的那些传奇往事就可以知道了,然而,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没有传统地把他塑造为一个神一般的英明皇帝。在后宫,他碌碌无为,在战场,他却有那么一股杀伐决断的果敢。这样,也才更接近于一个人的形象吧。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几个细节——比如对幼小的侄子,比如对曲念瑶的怀疑,让人知道,这是一个有缺点,却也有心的人。 另外不得不提的是曲念瑶这个人物。我是极喜欢她的,这也是一个矛盾的人物,曾经她也做过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但之后,却变得正气起来。乍看下来有些突兀,但仔细一想,这样一个简单的丫鬟,平生所认知的就是有恩报恩,说起来有些愚忠,但可以知道,没有万素飞,她可能会活不下去。说起来曲念瑶也有几分侠气,“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第一部里有许多人物,许多事件,唯有曲念瑶与万素飞的友谊,让人很是感动。特别是曲念瑶二话不说跳到池中为万素飞创造时机,甚至都不问她的目的,这种信任,很难得,也很让人羡慕。身处深宫中还能这样毫不介怀地相信另一个人——特别是当之前已经被伤害过一次的时候,就更是不同寻常,让人敬佩。 不过要提的一点是初进宫万素飞飞天的那一段略略有些夸张,给人不实之感。 另外要说的就是几个小人物的塑造,陈弄珠也是一个出彩的人物。很聪明,玲珑心窍,却能够让人感到心机深沉,与万素飞虽然都善于谋划,却完全是另一个人,那是后宫中典型玩弄心机的性格,许是为了自保才练出了如此一面,但这样的人无疑是定时炸弹一枚。 连带着那个只有寥寥数语的萧神医也是极有特色的,光是在皇宫中三日醉了两日半就能突现人物古怪,不羁的性格,如此人物,找到那么奇怪的方子,也就不足为怪了。 随便说说而已,期待新人物的登场。 读者精评整理(三)(兼求票票) 关于“45章崩盘”的专项讨论(兼求票票~~今天好歹是多加的一更。。。竟然一票都不长,太打击偶了。。。泪奔。) ————- 用户昵称:凌枫的夏天 老实说我从没想过会有在女频留言的一天.一直以来对这个版块都不怎么感冒,总觉得女性向的作品很难引起我的兴趣,但是从意外看到素手以后,观念大概是有了变化. 好吧,我得承认,素手无论是从立意还是情节上都远超那些莫明的穿越文. 但是今天发言不是为了称赞而来,准确的讲,是来挑刺. 就说第四十五章崩盘这一章里面万素飞的表现吧. 从前面的情节可以大概确定万素飞的性格,用褒义的词语形容就是冷静、沉着.贬义点则是冷酷,沉狠.总之她是一个非常理性同时又敢于冒险的女子. 那么这样一个能够冒着风险给国君下毒的人会不会没为自己考虑过后路,比如身份被揭穿等等. 恐怕在她进宫之前就已经有过打算了. 就算没有,她在下毒事发时能够冷静的抛出一副空牌挟制住对手,那么在身份被揭穿时怎么就突然崩溃掉了? 很明显那不是伪装的,因为就当时的情况挺下去绝对比装软有利得多. 当然,可以考虑是当年的往事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才会让她如此失态,但是这样一来,前四十四章所刻画的一个女子形象就轰然坍塌了.就象有人告诉你一座塔如何如何坚固,但是台风一来,就垮了…那感觉…真的很想把告诉你的人逮出来抽一顿. 因此,个人认为这是一个失误,无形中扭曲了主角的形象.当然如果是作者埋有伏笔就最好了…… 不过说真的,这么一些虽然最后的结果依然是万素飞达到了目的,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她输了,而且是输得一败涂地,前两章的忍耐跟坚韧都是无用功,最后靠的还是对手对她的…(嗯…怎么形容呢)怜悯?应该是吧,在哪种情况下如果国君能加紧力度,应该是很容易从一个意志崩溃的人口里知道想知道的东西. 所以…万素飞此时已经是处于非常非常危险的劣势状态,接下来的故事会怎么发展,只有拭目以待了. =============== 网友:waterstone 我觉得今天小万崩溃这个细节处理的很好,和前面的拍案喝道‘你敢‘有的一拼哦 前文塑造的小万确实是冷酷,狠厉的,但小万不是生而如此,正是经历了亲手弑父的痛苦才会变成现在这样,那么这时候的表现不能不说是一个人该有的表现,这个细节不但不损小万强势的形象,反而更突显了这样一种强势背后的东西或者说人性的东西. 另外,不论是小万崩溃还是皇帝所谓怜悯的表现恰恰反映了作为人的一种复杂性,若是小说中的主角只是一味的狠厉或者理智,那未免就显得单薄\平面了,也缺乏成长性,这种过程就是看小说的最大乐趣呀,呵呵 ================ 用户昵称:蓝崖 跑来说一下我的看法,崩溃这一节我是接受的,这个翻盘也觉得很合理,也的确是鸿声的风格呢。但是,考虑到之前琥珀那一节的铺垫,我觉得这个崩溃表达得过分了。琥珀那一节小万的悲伤表现得很婉转绵徊,很打动我,感觉这伤痛深入心底要缠mian一生,但是,理智上已经接受了,然而现在小万同志为了这一句话整个疯了,完全的精神错乱状态,我就觉得太夸张。不过这是个人感觉... ================ 用户昵称:书友619195722 正如男猪所说,万是在同自己的影子战斗,她之前的坚忍、狠厉,都不过是用来掩饰弑父这一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曲与万的相处,使得万那坚韧的外壳上已经出现了裂痕,所以在雪参事件暴露之后,万才会放弃了安全隐于暗中的机会。万和男猪精神上的角力,令其精神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她之所以能坚持住肉体上的折磨,也只剩复仇的执念而已。但是男猪在那个时机的那句话,就象是压在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敲碎了她仅余的信念,“弑父”这两个字是万无法面对的,她一直所坚持的南汉是凶手在这一刻完全被“弑父”所压过,所以才会出现崩溃的情况。 ================== 用户昵称:绿若青衣 我觉得,任何坚强的人都有让他们能够坚强起来的理由,有时候那坚强的理由也许会成为怯懦理由。小万是因为父亲的死才变的坚强,也是因为弑父这条罪名才会变的懦弱了。这个表现很和情理。呵呵,不知道我说什么了! ================== 用户昵称:玲银 呵呵,其实你们看第一章就能看出小万是个有点“恋父情节”的孩子,而这样一个孩子面对着自己父亲死前的残像和自己弑父,可以想像在精神上的冲击对小万是巨大的 他帮助周容统一天下为的是什么?报仇 从她进宫开始,这条道路就只有2个结果,成功和死亡 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的人只为了报仇 一个人要站在至高点,所付出的绝对是常人难以想像,那代君王不是弑父弑兄,武则天就是弑女 要说这些人在脑子上没些毛病那是不可能的 我们的小万会出现与以上的冷酷,聪慧所不一样的精神错乱也是很好理解的。。。 精神上的伤害 而男生的书一般不会着重描写这些情节 成就一番霸业才是男子本色吧 这就是楼主看到如男子般强悍的女主突然表现出的女人软弱神经质而不能适应所说的不协调 嘿嘿!!! ================== 用户昵称:冰蓝纱 我也同意月月的解释,其实人是很矛盾的,特别是女人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她的理由其实也很简单也很矛盾的.女主就是要报仇,但是她潜意识里面又觉得自己是杀父的凶手,虽然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可是,当肉体忍受已经到了极限的时候,精神力其实已经很脆弱了. 所以她全身心要抵御这彻骨的痛苦的时候,那男主忽然来了那么一句,完全出乎当时场景与气氛的一句话的时候,她就崩溃了. 其实换个角度,如果放在平常吃饭喝水,把这句话拿出来说,以小万筒子的城府,其实只要打个哈哈就可以混过去.可是在这种非常时刻,就好像你全部的精力都在守一个地方,另一个地方却空门大开.只要轻轻一句,就可以直中内心了. 不知道我这种解释到不到位哈.其实人都是很脆弱的,都是靠后天去伪装的.我不喜欢那种看起来像超人一样,不会哭不会笑的书中主角,一点都不真实. ================== 用户昵称:bobo甜七 我觉得这章写的很好的阿,为什么小万这样强势、坚忍的人就不能有突然崩溃的时候呢? 武侠中的高手大侠练功不还有罩门的么……咱小万心里就不能有个脆弱的地方? 再说了,要是咱小万依旧是这么强势的话,那咱小周同志只有两条路啊,一条:把咱小万给over了,鉴于欧们小万是女主啊,所以条是传说中的死胡同阿…… 第二条:为了自己的性命屈服于小万,那这个样子的话,实在是觉得这样的男人很没有用阿,那他还怎么去征服其他国家,怎么配得上我们小万的阿??…… =================== 用户昵称:凌亚鹿 其实从开始看到现在,崩溃这一章是我的最爱,就在这一章我看到了万万是个人,一个真正的人。可以说,弑杀亲父是万万一直不愿承认的,也就是他的软肋所在,也就是旧伤了。 人身上有伤口它再疼也就那样了,可当把刚结了疤的伤口揉烂时,那是钻心的疼痛,尤其是那是很让人在意这伤口时,崩溃是必然的。 无论怎样坚强的人,这是都会受不了,不然那就是一具带有目的行尸走肉,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我想,《素手》如果是写一个行尸走肉,没有激情可言,各位朋友不就会感到很枯燥了么。 在这一章之前,万万这个认识让然佩服的,但这章之后呢,佩服之中必然的加入了那一点心疼,在那样的聪慧、刚强之下,掩藏的是怎样的苦涩与艰辛。就是那一点心疼才让我更爱这样的一个人物。 呵呵,一隅之见,不登大雅之堂。 支持月月!!!!!!!! 点击察看图片链接: 读者精评整理(四) 我还是挺喜欢粥粥的,虽然他的邪火发的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越是这样才越能说明问题啊.以前的粥粥是个什么做派啊,一晚几个,那时候他对谁愧疚过,想过为了谁遮掩什么?越爱的人越在乎,越容易因为一些事情莫名其妙的激动.也正是因为皇帝的身份,他现在这种反应才越显真实,皇帝本来也不会爱,不会表达爱.年少的时候不都是,对方不关注自己,觉得不在乎自己,才越要气对方,而且基本怎么狠怎么说.这粥粥的形象多丰满,多现实啊. 等着看他回头怎么哄小万吧~~~ 发表人:佳肴甜甜 ====================== ====================== 女人说到底还是水做的,我并不觉得某大说的什么形象倒塌!我想,凭什么呀,凭什么要这个女人一直“硬挺着。。。”一直都在想,公主何时大仇得报,何去何从?当看到战争里的刀疤时,当看到那个留着梅花签时,当看到那个糖醋某某时,不是不是,统统配不上万大公主。。。而一号男主却是个插头,插哪都来电。形象得变化是理所当然的,人的一生不也从婴儿、孩童、豆蔻、……老顽童!ps:无所谓作者如何“处理”,我都愿意接受“命运”的安排。。。。 发表人:瘦宝 ====================== ====================== 這章寫的真不錯。 看來親征的時候,這種事周榮經常干呢!也是……哪有叫大周皇帝禁欲或自行解決的呢~ 不過周榮你委屈憤怒什麽……(之前就煩他那幫子老婆小妾,不過作者偏心,沒辦法。) 所謂的不能開口的感情,不就因爲素飛的臉嗎……如果還是那個月下飛渡的美人,周榮你還憋着?所以精神上喜歡,但送上來的女人照樣睡~~~ 之前蒼狼遠沒說錯,中原的男的都這樣~ 嘻嘻嘻,敢說沒人喜歡小万,傷小万心,好,你這n手貨,虐死你!晚些,把你打包當素飛小爺去! 发表人:夜雨山深用户类型:初级vip200812413:37:23回复 1 恩,干脆大家说的明白点好了,这样猜来猜去还猜不准。这种事?夜雨的意思是小周被下有女人?不对吧,我觉得是小周夜里做梦梦到美人小万,然后那个那个了,就梦遗了,所以心虚不敢给小万看。 发表人:明雪华用户类型:普通200812414:12:44回复 2 楼上的,夜雨的意思应该是说小周嫖妓... 发表人:醉舞清影用户类型:初级vip200812420:02:27回复 3 反正还都是嫖了。。皇帝哪里有这么好会为小万同学禁欲啊。。自私哦。。。要是江轩的话肯定会。其实我挺喜欢他的呢~~可惜戏份太少咯。。强烈要求多加点小江同志的戏份 发表人:宝宝雯囡囡用户类型:高级vip200812420:06:59回复 4 绝大多数男的都这样,情跟欲分开的。所以我说写得不错,周荣之前要不常这样,倒显得假。 我恼火的是他如此介怀素飞的相貌,还出言伤她! 大家知道素飞的伤是假的,但如果是真的,这样的话真够剐心的!骂人不揭短啊…… 他晚上要忍着没嫖,倒有些资格这么发大火;但在以为是小喜子的安排的时候,他不是嫖得很爽嘛~心安理得;发现是素飞后,就恼羞成怒,立马翻脸,就凭他今晚的表现——就是看不上你周荣怎么了?!格调有够低的! 以前,许瑶一个寡妇,带着个拖油瓶,也不是绝色,他都不介意,也没别的女人;现在当了皇帝,越变越腐败~~ ps:我也喜欢小江,但是作者偏心,一开始就锁定他跟素飞不可能的了~ 周荣这n手货,虐死他! 发表人:夜雨山深用户类型:初级vip200812420:54:38回复 5 忍不住冒泡o(n_n)o 我本来就不看好周荣,因为皇帝这个身份啊……背后的东西太多。 江轩,多好的人呢!可惜月大似乎给他和小万之间判死刑了,哭:_( 所以,我支持韩笑(我是正太控)&另类黑马——刀疤(这名字真怨念),还有那个木有正式出场的陆涛(虽然貌似是个被抛弃的命) 弱弱地说句:能都收了不? 自己pia飞自己@.@ 发表人:雪黛千树用户类型:普通200812423:21:50回复 6 陆涛,五男角里最可怜的就是他!! 除了小时候稍微正面出场过一次,就只在素飞回忆里出现了! 唉……快点让他正式登场吧…… 发表人:夜雨山深用户类型:初级vip200812423:46:53回复 7 忍不住想替粥粥说几句,他故意刺小万是不太有品,不过才越发彰显了,他的爱,而且不会表达.出现的5个男角都好,选谁我都没太大意见,但是觉得粥粥对小万陷的挺深的.他不动那两个人我才觉得奇怪呢. 发表人:佳肴甜甜用户类型:高级vip20081258:52:34回复 8 对对,就冲他那么多后宫女人,在外还嫖妓,刷他下去,不给他素素,臭男人啊 发表人:恋恋凡尘的妖精用户类型:高级vip200812510:24:19回复 9 对对,所以强烈要求大大,一定要狠狠的把姓周的虐个够本才让他抱得美人归。。而且以后还要做新时代的五好男人。。 发表人:醉舞清影用户类型:初级vip200812511:20:36回复 10 甜甜……周榮這次犯眾怒!n手貨敢這樣罵素飛,真讓人火大…… 他要真喜歡素飛,干嘛這麽在乎外邊那張臉,素飛是香饃饃,大把人搶呢!如果低頭認錯,痛改前非,就讓他抱着他那些女人過下半輩子吧! 发表人:夜雨山深用户类型:初级vip200812513:10:00回复 11 剛剛漏了個“不”字~~ 发表人:夜雨山深用户类型:初级vip200812513:24:14回复 12 其实也没什么人抢拉。。。小江不行,刀疤不咋可能,韩笑一个正太,陆涛还不知道在哪。。。基本上小周还是有自信的资本的 发表人:月裹鸿声用户类型:初级vip200812514:37:05回复 13 最后把小万许配给陆涛好了~~潜力股啊,还不知道潜在哪个旮旯里呢 发表人:林愈静用户类型:初级vip200812515:21:14回复 14 哼~我就知道月大偏心……之前就清洗周榮后宮~~還花大篇大篇的筆墨給他…… 发表人:夜雨山深用户类型:初级vip200812519:02:21回复 15 ‘小江不行,刀疤不咋可能,韩笑一个正太,陆涛还不知道在哪……基本上小周还是有自信的资本的”——这些还不是月大安排的…… 发表人:夜雨山深用户类型:初级vip200812521:53:39回复 16 我是偏心小周啊。。。故事总要有个男一的说。。。不管他人咋样吧o(n_n)o... 发表人:月裹鸿声用户类型:初级vip200812522:45:38回复 17 其实小周人嘛,是不错,蛮多优点,有很多地方我也很喜欢,但是他那混乱的私生活,那甩手掌柜的态度,看了就烦,“其光辉形象”立马打折扣~! 月大不是说笔下的人物要不断成长嘛? 素飞的变化明显,怎么周荣却越长越倒退了……郁闷 发表人:夜雨山深用户类型:初级vip200812523:41:41回复 18 月大偏心啊…… 女主的文嘛,男的都是配衬,^_^(奸笑) 月大严重打击了我这个正太控和神秘控(我指小陆) 怨念地爬走…… 发表人:雪黛千树用户类型:普通20081260:14:10回复 ====================== ====================== 还没有进入vip之前就喜欢素手,觉得女主够性格,够泼辣,够狠,和一般的女主不一样,就觉得大大的写作构架会很大,和别的大大的写作风格也不同,喜欢还是喜欢,我把推荐票都给大大。后面要更加刺激哦 发表人:石楠草 ====================== ====================== 那个胡什么的可能和许瑶有仇,前章写小周的回忆,不是没原因的,小周对前妻这么深情,如果胡尔赤害过许瑶,小周肯定非杀他不可。 不过要打也不用急啊,敌军被围,没粮草,困上两天,饿得快死时,冲上去杀了胡尔赤,其他兵马也只能做俘虏 发表人:mozart888 ====================== ====================== 曲念遥人心不足蛇吞象。。。。哀~不晓得应该怎么说她了。她和女主的友谊也快到头了。。。皇宫果然是个最好的染缸啊。什么样的女子进去,到最后出来,都是那样的了。想当初只是想安然的当个忠诚的小奴婢,后又不得以的成为一个妃子。现在都有那样的位子了,胃口也大了!!早就忘记了曾经在沙漠的时候,其实只是希望有个苹果而已! 发表人:古葬徒 ====================== ====================== 限制宗教又要不留骂名,很难但又不难,其实佛教界内部也有真正的修行人,这些人对佛教的弊端同样看不过眼也敢直言其弊,就象现在,佛教内部也有不少高僧大德不怕得罪人,批评佛教的弊端。小万只需说服这些人共同出头,佛教内部大多不敢反对,因为这些人德高望重,而且可以用佛教本身的理据去批评弊端,倡议改革,例如举出佛《遗教经》说僧人应远离金钱等等,谁人敢反对?这比单纯运用世俗权力好得多。 发表人:mozart888用户类型:高级vip20081149:38:58回复 1 呵呵,大大跟我想得一样。后面会写到,小万用了这一点,但是还是不够地。这些人可以限制僧人,但是没办法限制百姓和豪门。百姓其实很愚昧地~~只要伤害他们利益,他们并不在乎道理在哪里 发表人:月裹鸿声用户类型:初级vip20081149:43:38回复 2 佛的教言说,财物应首先布施给有急需的众生,真正远离世俗去修行的人,父母。做佛像是放在第二三位的。请教内人士找出理据来,那些借着佛教名义敛财的人,无法反对 发表人:mozart888用户类型:高级vip20081149:44:29回复 3 百姓是愚昧的,但往往最信服教内地位高的大德,大德出来说句话,百姓虽然不识字,但却最听话。豪门往往依赖宗教提高自己地位,和一些心里不安静,想参与政治的僧人勾结,这最难办。但这却和世俗的大义名份一样,只要指出他们的行为不合佛的教言,信众就不支持他们,他们被孤立之后,各个击破应该不难 发表人:mozart888用户类型:高级vip20081149:51:38回复 4 楼主对佛教很有研究啊~~~崇拜滴说~~~ 发表人:佳肴甜甜用户类型:高级vip200811410:16:33回复 5 问题是百姓哪里真的知道佛的教言呢,他们只不过希望神佛保佑他们而已。教言是抽象的,佛像却是具体可以提出要求的东西。 其实很多宗教最初都限制神像崇拜,但最后都落到神像崇拜,我觉得是很讽刺的一个事情,因为创教之人有一个高度,而这个高度是传递不下来的。 可能在我的心目中,大众的愚昧比大大心目中的要更深重吧,我这样写,大大也就凑合看看。 发表人:月裹鸿声用户类型:初级vip200811410:22:36回复 6 月大说的我体会更多,民众要的是神保佑自己,故此造出神灵,而佛却说神不能主宰人的命运,人做善事积善因就得善果,神没有能力改变人的业力,因此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自己想得到善果就要努力做善事不做恶事。从这方面来说,佛教其实是无神论,和很多宗教是对立的。 做佛像有很深的含义,但却不是一般人理解的那样是去求佛保佑。但往往很多僧人也未必懂得这个道理,将佛也说成世间的神灵一样保佑大家。因此佛像越做越多,越做成本越高。也确实有些人利用佛教名义敛财的,连张学友都被人骗了。 发表人:mozart888用户类型:高级vip200811410:57:35回复 7 大众本身的观念和yu望导致了世俗影像佛教的流行,这确实不是几个大德能教导得过来的,这是民众自己的需要造成的。但另一方面,对将大德的话奉为圣旨的民众来说,大德的劝说却有一时之效。道理他们听不懂,却能告诉他们,布施不要超过自己财产的三份之一,将钱用于急需的人更好等等,我想会有一定效果。世上本来就是各种思想互相斗争的,有人煽动反抗也有人安抚解释才是正常的,只是看各人的支持者多寡而已。 发表人:mozart888用户类型:高级vip200811410:58:45回复 8 哇,很有研究的嘛!崇拜下! ====================== ====================== 看月大的文,开头就有两处有趣的地方,却幸好地,都让我避过了,没有撞车,但忍不住大叫有趣! 第一个是第一章,我原本的设计也是想以公主在众人面前有些特别的场面斗争出场的,但由于当初是想往冷里写,所以也就故意挑了个比较平和的镜头(我意思是说,对于开头设计,我原本的想法也月大的还是蛮像的) 第二点:我原本是想让我的女主公主去射死一个重要配角的,就是那个深爱着她的罗亚诺尼王子,这个王子被人捉住成为人质,然后公主因为某些原由(大体上也是因为不想受威胁吧)用神弓把他射死了===不过已经改剧情了,所以没有这一幕 所以说,觉得蛮有趣的~不知道下面的章节还会碰到什么有趣的地方呢? 发表人:夜莺不唱歌 ====================== ====================== 一直以为韩笑这孩子应该挺早熟的,6岁的时候就说自己是孤儿.不过,这样也好,或者他还不太明白什么是‘人质‘?至少这章看上去,韩笑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14岁该有点羞涩了吧,在宫里比较讲究跟女生的距离吧.不过,他把小万当做亲人的话,应该另当别论了.粥粥肯定受不了韩笑跟小万这个样子.也幸亏韩笑是这样的性格,不然,也不会跟小万表现的这么亲近. 这章写的真好,眼睛那段描写尤其出彩,他们的样子就活灵活现的出现在你面前,甚至看眼睛连他们的性格也了解了几分.超赞. 这一章的语言表达的无比优雅,又搞笑,又温馨,又透着一点伤感.好喜欢这句‘过去好像什么种子突然爆发,枝枝蔓蔓地突然爬满她的肌体,也盘根错节地缠绕进现实...‘无比美妙的把两人之间现阶段的感情表达的一清二楚... 发表人:佳肴甜甜 ====================== ====================== ‘素飞姐姐,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看到韩笑跟飞飞说的这句话,心里一酸,立刻也体会到了飞飞貌似坚强的外壳被这句话击了个粉碎。为这二人的境遇感到心疼,也为飞飞难得的柔软时刻而欣慰,希望她能幸福,抛却过往的种种,一直幸福下去。废话不表,上月票:) 发表人:loverwendy ====================== ====================== 月月新年快乐!男主还是喜欢周荣,我喜欢这样的男子。知道责任与义务,不是那种为了爱不顾生死,冲动妄为的无知少年!这样的男人才是成熟可靠的男人!相比其他言情里为了女主能够抛开一些的男人,我觉得周荣实在多了,是活生生的,可爱可敬的好男人! 发表人:绿若青衣 第四十九章 三日 第四十九章三日二天一早,万素飞‘胸’前绑着绷带,歪在‘床’上看文书,来了,忙着扎挣着行礼。 “你不用跟我来这一套”,周荣走到‘床’边,用手扑落开摊得到处都是的绣卷,腾出地方坐了,道,“这些都是什么?你又算计谁呢?” “你不觉得那‘蒙’利戈怪么?”万素飞不答反问。 “你说有皇子在,他却过于轻慢?” “正是”,万素飞合上卷宗,道,“我查了一下,发现有趣的事情。” “什么?” “北戎现在的太子生母,是独孤贵妃。而‘蒙’利氏是大将世家。就在前不久,两家好像才结为姻亲。‘蒙’利家娶了贵妃所生公主。” “这就秃子头上虱子——明摆着了”,她接着说道,“戎国太子与五子争储,尽人皆知。这次出使,戎帝派出苍狼远,太子自然要想办法制约,让他办不好差事,甚至借我们的手把他除掉。看来戎帝也是默许了,不然‘蒙’利戈能这么样,敢这么样大模大势的么?” 周荣愣一下,他对这种宫廷琐事,勾心斗角的,还真的要人提点才行。 “好得很,他们想利用我们,我们正好也想利用他们”,万素飞说着抬起眼,这才注意到周荣随从甚简,身上穿的是寻常百姓衣服,不由怪道,“你这是哪一出?” “苍狼远说想难得来一次这边,想亲身体验一下汴京风物繁华,想要微服出去逛逛”,这次换作周荣没有直接回答问题。 “啊?那你可得派个得力的人去看着,不然连汴京多少街巷都给你画出作战地图来了!” “得力的很。”周荣这样说着,语调却颇没好气。 “谁?” “你!那家伙指定要你陪同。” 万素飞怔怔,旋即咬牙道,“罢了,他若挑我我便去,让别人我也不能放心。” 突然想明白了似的,她又说,“难不成你是打算一起去?” “你当我想跟着?”周荣忙呲牙气道,“你那样触了他们面子,我怕派个活人出去,抬个死人回来了!” 说着他偷瞄下万素飞眼神,担心让她看透了,他却不是怕万素飞叫人杀了,怕她叫人拐跑了是真的。 还好万素飞没怎么注意的样子,捏着下巴想了半晌,突然“啊呀”一声叫起来。 “怎么?”周荣被她吓了一跳。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上次跟你说的事情可还记得?” “你说神巫之事?” “没错!我们要煽风点火,让北戎内‘乱’,这是最好的机会!准备的人可以派上用场了!” 、 、 苍狼远看到万素飞身后还跟着一个简装的周荣,不由愣了一愣。 “阁下是贵使,想要游玩汴京风物,朕怎敢只派一个内监跟随,怠慢了阁下”,周荣一拱手,道。 “微服玩赏,本为个人意兴,怎敢当陛下大驾”,戎国皇子忙婉拒道。 “阁下言下之意,是说朕扫兴了?”周荣斜起眼睛,笑道。 “怎敢,怎敢……” 万素飞注意到,这边你来我往拉着锯,殿后早有一个小厮悄没声息闪了出去。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门’口颇为粗壮的一声,“呵,殿下好兴致!为臣正好也想游览汴梁,这样便一客不烦二主,一起去可好!”,看时,正是‘蒙’利戈。 苍狼远没了声音,就算他能拒绝了周荣,想必也甩不掉这专‘门’监视他的人。 他的加入会有什么影响吗?万素飞心里飞速盘算一下,似乎也是有利无害,于是跟周荣都没有反对,这三位颇为怪异的组合寒暄着出了宫‘门’,身后三五名护卫扮作随从,走到汴梁街道的青石路上。 时值金秋,天高云淡,不冷不热,买卖出游,一应合适,道路两侧,尽是店铺,为了招揽生意,有的还专‘门’推出‘门’来摆个摊子。也有堆胭脂水粉的,也有堆绢帛丝绸的,最漂亮的将那新收的柿子整整齐齐码着,堆成黄澄澄金亮亮一座小山。空气中弥漫羊‘肉’汤的香气,货郎的鼓声、小贩的吆喝,热闹地塞满街道。 众人东拣拣西看看,几个男子高谈阔论,倒仿佛他们真是什么莫逆之‘交’似的。万素飞只是有人问到时才淡淡应声,眼睛低低飘过时而在街边出现的算命摊子。 这家不像,那家更不会是…… 这安排的人怎么还不出现? 她正想着,足下突然升起一阵凉风,看时,生生吓了一跳。 那是一 ,状如猿猴的老头。矮小萎缩,枯干的手臂如同老▋|.=.||▊|.=.||▊|.=.乎骨头随时会从皮下戳出来一般,头上稀疏的几根黄发纠结,眼睛则是两个凹‘洞’,猩红的眼窝好像能吹出‘阴’森的寒气,根本没看见他从哪里过来的,此时却已经出现在脚下。 万素飞先是一惊,但迅速心里暗赞了一声“好!” 她的主意是找个瞎子,也只想‘弄’个翻白眼的假装一下,不曾想哪里安排到如此‘逼’真的?倒是奇怪,他这样如何辨认出他们? 然而瞎子一开口,她又打个趔趄。 瞎子拜伏在他们几人脚前,发出如悠长如歌又哽咽如泣的声音,“嘻!何幸哉!盛光隆隆,得见三日并出!” 万素飞心中大飙泪,词错了!他***词错了!你不识数啊?我教出去的分明是“二日并出”。 老头却全然不知这错误般,***澎湃地往下演,只见他疾风般扣住周荣的手腕,肮脏的指爪悉索而迅速地往上探去,染黑了丝绸的袍袖,口中喃喃,“青龙潜渊,一朝飞天,恩泽天下,贵不可言!” 周荣还未从目瞪口呆,或者至少是装出的目瞪口呆中反应过来,那老头又窜向苍狼远,如果不是看得清楚他幽深的眼眶,简直没人会相信他真的是盲人。 “苍狼在漠,一呼众应,黄沙百战,荣耀其邦!”,嶙峋的手指‘摸’索戎君五子的骨骼,嘶哑的喉咙中继续飘飞出歌谣。 “疯子!不得了,把这个又疯又瞎的老头子赶走!”在他唱出语的同时,周荣按照之前练习好的剧本,大喊起来。 随从先前被这骇人的样貌吓住了,一时有些错愕,此时听主人法令,却不敢再含糊,一拥而上,将其拖开。 老头被架远了,细脚伶仃的双‘腿’在空中‘乱’踢,口中依稀发出尖利的笑声,“你们有眼睛却看不到前方的道路,如何敢笑我是个瞎子?” 知道就里和不知就里的人都面面相觑了许久,苍狼远心下怦怦直跳,疯子?说出那样话来,疯子才相信那是疯子! 他脑中划过一丝这是周荣有意安排的想法,但旋即又觉得不是,那种神秘诡异的感觉,不像是演出来的,何况戎人本来就深信神巫之说。 那么,这串语,将是他荣登大宝的预言? 他觉得血液沸腾,可心中又升起寒意。 三……日并出? 他极为隐秘地瞄向‘蒙’利戈一眼,而后者也隐秘地瞄向他。 周荣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思路,“是我思虑不周了,哪座城里没两个神志昏‘乱’之人,若刚才那人是恶意前来,阁下有个闪失,我这地主却如何担当得起?我们不如暂且先回去,阁下要游玩汴京,我自当派车轿相送。” “是啊,疯子……”,苍狼远强笑着附和道,“就听从周兄吧。” 于是众人再无兴味,各怀鬼胎,归去不提。 进了宫城,送走戎人,周荣转身一把将万素飞拉过来,低声问,“你改词了?” “并不曾”,万素飞抖抖手腕,示意他松开,“我初听时也很是奇怪。” “那难道是他一时紧张说错了?”周荣擦擦汗,道,“幸好他们好像没追究那个数字。” “并不是,他错有错的道理,或者说是歪打正着,或者甚至是临机应变。” “怎讲?” “我们设定这计谋时,并不知道‘蒙’利戈会跟去。” “你是说,这样将水搅得更‘混’?那二日我一个,苍狼远一个,第三个便是暗指‘蒙’利戈了?”,周荣倒也能够一点就透。 “恐怕正是如此。” “早知道,晚点把他拉走就好了”,周荣顿足叹道。 “不要紧,‘蒙’利氏乃重将世家,让人们对他有这个怀疑,本来不是难事。我观察他们神‘色’,是已经往心里去了”,万素飞浅浅笑笑,回答。 “是么”周荣闻言也笑起来,“这样说那瞎子倒是极聪明的,还有那几句语,也颇像那么回事,朕问清楚什么来历,一定好好奖赏。” 他们边说边走,进内廷又出外廷,这时,却有一个文官模样的人跑来慌张下拜,“臣罪该万死!安排不当,那伪作的算命人跟着皇上一路,不想竟跟丢了,无法完成皇上所托,请皇上降罪。” 周荣素飞一时皆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第五十章 朦胧 第五十章朦胧一辈子,有的时候运气会很差,有的时候却很好。 最近周荣的运气似乎不错。 苍狼远回国不久,‘蒙’利戈就背叛刚刚与其联姻的太子,举兵反叛,看来,在神示的指引下,他已经不满足于做一个将军,北戎正式陷入大规模内‘乱’。 周荣和万素飞到最后也稀里糊涂那个语骗局到底是不是他们所设定的,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按照他们的计划,这时可以把失去靠山的高唐放在盘子上,大块朵颐了。 大军秣马厉兵,准备出发,杂事自然是不少的,忙得万素飞左支右绌,这天正协助督察军粮,突然听说周荣叫她,忙一路小跑着进了太极宫。 周荣面前是只水晶鱼缸,低着头在那摆‘弄’着什么。 “那是何物?” “从外国来的小鱼,叫什么‘射’水鱼的,厉害得很呢,能吐出一股水箭,把小虫子‘射’到水里吃了。” “大敌当前,皇上就在玩这些东西?”万素飞现在跟周荣说话也着实不客气了。 周荣于是嘿嘿笑笑,站起身来,说正事。 “朕这次想带江轩去。” “嗯?” “一来他是新降,虽有大将之才,未必能够服众,朕想借机让他建些功勋,以后才好派出去独挡一面。” “二来是缓和我跟他之间地矛盾。皇上叫要我有机会多帮着他些?”万素飞接上后一句话。 “果然聪明。” “谨遵圣命!”,万素飞先正式裣衽一礼,又笑道,“皇上就是这点好。” “什么?” “不记仇啊。” “奥”,周荣淡淡应了一声,蹲回去看他的鱼。 万素飞捺不住好奇,也跟着去瞧了瞧。 这一看却让让她满脸黑线: 那鱼缸上方不知谁布置了机关,每当‘射’水鱼探出水面吐出一口水柱。便有一个小木槌迅速坠下,砸在那可怜的鱼儿头上…… 于是气若游丝的一声:“我……收回……刚才的话……” 出征的前一夜,周荣留宿在‘玉’华宫。 这些日子以来,不知怎的,他似乎觉得不像之前那么空虚,因此也不像之前那么放纵。何况他心智上也明白。原先的后宫之‘乱’,在他一手造成,如今难得有人帮他悉心整治,他自然也要收敛配合一点。 所以最近后宫基本算是清平稳定,大家也公认地,是这位惠妃娘娘专宠,如果没有大的意外,也许过两年生个一男半‘女’,就能问津那空置多年的后位了吧。 不过曲念瑶本人,同样有些不为人知的苦恼。 沉香凤‘床’上。身旁的男子酣然睡去,她却拥着锦被坐起。隔着重重‘精’致的帷幔,呆呆望向帐外模糊地红烛火光。 这男人对她不错。 可是总像……总像少了一点什么…… 少了什么呢。她也说不上来。 而其实对她自己来说,这男人仿佛也只驻扎在她眼睛里。睁开眼,便看得见,闭上眼,便不知哪里去。 夫‘妇’间的感觉应该是这样子的么? 她不知道,因为她也没有过其他丈夫。 或许他是知道的,可是她并不敢问。 不过,她自嘲地笑。人还真是不知足的东西,想她当年在杨妃手下。怎么会想到有今日,而到了今日,又得陇望蜀。 身边的男人翻了个身,她低下头,小心地去给他掖好被角,不要着凉了。 男人好像有一点被吵醒了,一手勾上她的脖子,往下就拉,口中含‘混’呓语。 然而当她听清那呓语,整个人都不由一震。 那是“还不睡……素飞?……” 因为她的指甲一下刺疼周荣***的胳膊,让他不由轻“哎”一声张开眼睛。 这一张开,他也一个‘激’灵,再无睡意。 他看见面前的人,旋即明白自己说错了话,纵然他有点迟钝,也能体会到,以曲万二人地关系,若万素飞真的跟他怎样而曲念瑶完全被‘蒙’在鼓里地话,将会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吧。 “皇上喜欢她地话,为什么不收了,脸也不是不能治的”,曲念瑶笑道,那声音细听之下,却微微有一点发抖。 “不是,不是!”周荣慌忙摆手辩解,“爱妃多虑了,朕从未跟她有过任何沾染,只不过是因为白天叫得顺口,一时说错了的,这里给爱妃赔不是了。” 曲念瑶突然觉得喉下一苦,以她对情况的了解和判断,是基本相信他们并无芶且的,可他解释便解释,为什么要慌呢? 她说不上来少的那点东西,似乎隐隐约约现了个眉目,或者她想要得,就是让他为她慌一次罢了? 但她什么也不能表现,依然淡淡笑道,“不是臣妾妄言,素飞之才,胜臣妾十倍,臣妾‘性’命,亦仰赖她所救。如果皇上有心娶她,臣妾心甘情愿‘交’出六宫所有权柄,奉其入主凤仪宫,皇上不是以为臣妾口是心非吧?” “你想到哪去了”,周荣有些不耐烦起来,“好生睡吧”,说着背过身去,拿被子‘蒙’了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然而这次换他睡不着了。 他睁开眼睛,看不见她,闭上眼睛,那白衣服的影子倒不知怎的在面前晃啊晃。 如果他没记错地话,这种感觉他是知道的? 可别开玩笑了,谁会喜欢那种‘女’人? 论相貌,现在恐怕东施无盐也要比她强些。 论出身,倒是个公主,可连国家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公主呢。 论‘性’格,那跟温柔贤淑是八辈子没沾亲地。 论头脑,虽然智计无双,却缺乏大的智慧,好像天下只有她的不幸是不幸,这点跟许瑶真是云泥之别。 论勇决……这点好像还真说不出什么来,于是周荣想了半天,到底找了一个看起来不错的论据,刘陵生前也是够勇的,他也从来没对他有过意思,不是么? …… 在终于凑够一百条万素飞毫不值得他喜欢的理由后,他心满意足地为自己下了结论:他是不喜欢她的,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朕留着她,不过是有用罢了”,不知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自言自语,总之不自觉地吐出这句话后,他再次沉入梦乡。 第五十一章 冰释 第五十一章冰释荣亲征高唐,唐军节节败退,有的城池甚至望风而降取燕南诸郡。至城,根据高唐地理,将大军分为两路,齐头并进,两面夹击,‘欲’会师于唐都北平。 他自己亲率一路,另一路的主帅,则任命为董豪。 薰豪此人,身高近丈,面目狰狞,马贼出身,先帝时被招安入军,也颇有战功,是一员虎将。不过自周荣继位,嫌其有勇无谋,‘性’情骄纵,一直不曾重用。 但现在也没办法了,又不能把刘陵从地里刨出来打仗,江轩新降,尚未服众,万素飞就更不可能直接任命,他反复思量,拨江轩为其副将,另外斟酌再三,把万素飞也调过去跟着,临行前,向董豪郑重吩咐,凡事三思,多参考副将意见,而后者也把‘肥’厚的‘胸’脯拍得山响。 不过,事实证明,这个组合不能算是成功。 开始董豪确实还记得主上嘱咐,可后来许多城池软弱,不战而降,使其飘飘然起来,志得意满,哪里还听得进别人说话。 这天周军进至一处小城,名叫落马坡的,太守早殷勤递上降表,邀薰豪入城,设宴求降。江轩恐其有诈,然苦劝不住。唯有自引五千兵马,驻扎于城外,眼看主将带二万主力与辎重等物入城。 睡至半夜,突见东北方火光冲天,原来高唐也是兔子急了咬人。将整个小城舍弃,四‘门’封住,里面泼油放火,一时间整座城池变作巨大地炒锅,惨呼之声,焦臭之气,数里之外可闻,董豪不用说也早变了一具焦尸。 唐军知道城外还有驻军。趁势掩杀过来,江轩人少,不敢恋战,沿来路退至最近的一个城池末云,唐军迅速赶上,将这个小城重重包围。 危急。危急到让人甚至没有时间去感叹多么危急…… 黑夜敌方不敢进攻,江轩趁着这空当火速安排军务,与时间赛跑着。终于,至五鼓,天‘色’微明,各个防区都已经有人镇守,他自己驻守正‘门’,将弓手分成二班,一批上城垛去发‘射’时,另一批便在下面迅速上箭。两批间的替换不得超过眨眼的毫微片刻,另有一班拒杆手。主要对付登城云梯,一班投石手。主要对付霹雳车之类的攻城器械。 这最后的喘息时刻泡沫一样蒸发,朝阳的第一道光芒照亮战场,底下唐军就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乘着新胜锐气,开始攻城。 江轩举剑督战,在城头来回巡查,却发现一个众多地暗‘色’铠甲中有一抹白影,甚是扎眼。 她没死。也没走? 他知道她也并未跟着董豪前去,但昨夜的情形。哪里顾得上她,以为她一个‘女’子,又不是武将,不需要对城池承担责任,大约自寻生路去了吧。 没想到,却在这里见到,只见她白衣猎猎,银箭雕弓,正‘欲’向城下发‘射’。 江轩忙过去一把拉下来,吼道,“不要‘浪’费箭支!!” 这是自从他随军以来,主动跟万素飞说的第一句话。 之前他对她是能避就避,避不开也不说话,有时实在免不了要开口,也是冷言冷语,百般辞‘色’,倒是万素飞自知理亏,怎么都不恼,有时甚至低三下四,曲意奉承。 不知怎么,她屁颠屁颠讨好时,看周荣那个脸‘色’,他心里竟也有点不可告人的得意。 不过现在,万素飞却是没有一点戏谑之‘色’,听他这话,也不答言,张弓三箭,三名敌军应声而倒,第三箭‘射’穿敌人脖颈后,居然又伤了一个人的右手,那人丢了刀捂着手腕打滚起来。 “我‘浪’费箭支了么?”她转过头来,淡淡道。 江轩相当震惊,先前单知道她轻功卓绝,没想到箭法也如此了得。 他突然想起襄阳之战中周荣被包围时身边那个白‘色’的影子,那时一直以为是个男子,原来,难不成就是她么? 真是世事难料,那时,何尝能想到有一天可以在城上并肩? 正惊愕,冷不防,万素飞凑过来,几乎咬着他耳朵问,“城里有多少箭?到不到五万支?” 闻得此言,江轩整个人都不禁一‘激’灵。 昨晚他连夜粗点一下城内兵马物资,自己手下加上原来地驻军,满打满算不过六千七百人,因为人少,此时又秋收刚过,粮草方面倒不甚担心,但点到箭矢,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城内堪堪三万三千支箭! 平均下来一人‘射’个五箭,还倒欠五百支! 就算天将下凡,也不可能在没有箭矢的情况下守住一座城池。 于是他一面暗命城中工匠寻找箭竹、翎‘毛’、胶漆等物紧急造箭,一面正告记事,万万不可泄‘露’此情,否则军法处置。 那现在万素飞是怎么知道的? 万素飞似乎看透了他这点心思,于是依旧低声道,“你不用去怀疑记事,这城这么小,本来就不可能有多少物资储备,因此我怀疑不超过二十万支” “然后我看到你布置弓手都是极‘精’准的,敌人不冲上来你便决不下令放箭,我猜测不会超过十万支” 说着,她似乎微微笑起来,“最后,能让江大人跟我主动说话,我想大概不会超过五万支吧?” 江轩脸上肌‘肉’整个僵掉。 “大人不必担心,请实情告我”,万素飞重回肃‘色’,“如今我与大人同生共死,只望大人也尽弃前嫌,一同保护这城池,保护七千儿郎‘性’命,也保护皇上后路不被切断,不至成为孤军才是!” 我与大人同生共死,只望大人也尽弃前嫌…… 江轩心里突然一愧,是的,万素飞固然骗他惨痛,那时也是各为其主,到这份上,他还在纠缠那点恩怨,气度真的还不如一个‘女’子了。 而且,她一番话说的硬朗又恳切,双手不自觉地握在他手上,但他感觉不到一丝矫情猥亵,而是有一种悲壮与责任沉甸甸压上了肩。 “城里确实箭矢不足”,他低声而坚定地回答她道,“但你放心,我在,城就在,城亡,我亦亡,一定尽心镇守,不负主上所托!” “到底能撑多久?” “如果那些工匠赶造补得快的话,可到后日……” 万素飞剑眉一挑,即使她心有准备,还是有些惊愕,如果补得快的话,也只能到后日么?! 第五十二章 危殆 第五十二章危殆天之内,周军共打退了敌人十几‘波’进攻。万素飞习i冲锋开拓的风格,此时江轩谨慎严整的方式让她耳目一新又叹为观止。 曾经,他的守备是她的噩梦,而此时,当并肩站在城头时,却是那么地让人安心。 每一阵箭雨在时间上把握得都十分‘精’准,决不‘浪’费宝贵的箭支。而其中,又挑选格外优良的‘射’手,编成三五人一组,隐蔽在城头军众中,一旦出手,则专挑什长、都伯这样的最基层指挥者放箭狙杀。 攻城军被打散了建制,这些下级将官的阵亡,使士兵们没有了最直接的指挥。这情景,就像在对付一只巨大的章鱼,将其触手末端与上部的联系切断,留一个圆圆的脑袋在那里,干着急也没有办法。 而且,江轩的强大之处还在于他几乎不出错漏,战争打了两天,无论敌我都疲弊不堪,然而城头的一切都还是按照非常严密的秩序在运行着,看着他的神情,总像还有许多后手没有拿出来,可以‘胸’有成竹地赢得这场胜利,让将士们信心倍增,对于敌人来说,则是极端绝望的事。 但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样的神‘色’下面,江轩也不可能是不着急的。 如火的彤霞在远方渐渐暗淡,他举起手来擦擦额上的血汗,这一天,眼看是又可以撑过去了。 可是明天呢?“明天”这两个字已经像烧红地秤砣。狠狠压在他心上,让他一口大气也松不得。 在他频频回望多次之后,那条小路终于跑上一个贴身小校,“报将军,箭造好了!” 如此短短的几个字,在他听来却如纶音佛旨,忙把最后一点巡查督战的任务暂且‘交’给副官,自己一路跑向库房。 满满的五大箱箭。堆成比人还高的两摞,他不用点数,心里一估,大概是一万五千支。 有这样的赶制速度的话,多少还可以再撑三天? 这三天时间内,希望唐军能因为顶不住损失。早日撤军。 如果他们还是不撤呢? 江轩嘴角‘荡’起一抹苦涩的笑意,还不撤,那就……那就通往人人都会通往地那个结局呗…… 正想着,上边炸下来一声惊叫,“这怎么成!?” 看时,一个白衣‘女’子从其中一摞上跳下来,手中拿了一支箭,二话不说,满脸凝重地递给他。 江轩也顾不得万素飞什么时候在上头的了,拿过那箭。不由也是倒‘抽’一口凉气。 那箭的箭秆,不是箭竹。而是青篙! 青篙是什么?是一种茎秆相当硬的草本植物。可就是再硬,那也是草中的硬。一般情况下,绝不会有人拿它来造箭。 已经不需要问是怎么回事了…… “一共有多少青篙箭?”他整顿‘精’神,问道。 “我看了,好像只有最后那半箱”,万素飞答道。 江轩略略松口气,下令,“搬下来好好检查,全部销毁。一支也不能用上!” “将军!”一旁小校叫了一声,‘欲’言又止。 江轩知道他想什么。道,“你想说青篙的箭勉强也可以用,比没有要好对不对?” 小校没说话,但眼睛里正是这样地回答。 “笨!如果下面看到哪怕一支青篙箭,也知道城里箭矢稀缺,必将猛攻,到时靠这些东西怎么抵御得了!”万素飞忍不住抢了一句。 小校唯唯而退,江轩亦无言。 沉‘吟’半晌,万素飞突然道,“可否带我去找工匠?” “你做什么?”江轩忙问,“他们一定也是实在没办法了,难道要处罚他们不成?” “不是,我问问还有多少篙草。” “啊?” 素飞也不解释,看小校指了路,扯上江轩,风一般赶出去。 夜无垠。 末云城外重重叠叠兽毡的大寨,幽幽的只有几点火光。 表面的安详下,却是深沉的紧张。 唐军的主帅林咨未尝解甲,斜躺在帅帐榻上。 落马坡那一场火,就是他的主意。 为了‘逼’真,没有提前告知城中的百姓。 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那实在只是个小城而已。 为了多数人的利益,少数人是可以被牺牲地。 什么,你说这不合理? 那难道要为了少数人牺牲多数人么? 他的算盘本来是,舍弃这一座小城,一举歼灭西路周军,然后沿途直下,不但收复高唐各郡,更可从后方截断东路,也就是周荣所在军队地退路,使其成为孤军,然后围困夹击,生擒周荣。 再之后,凭借这彪炳战绩,他或是要封王裂土,或是甚至对唐帝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 不过,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在全歼周军二万主力之后,居然还能遭到如此顽强地抵抗。 在攻城第一个上午之后,他已经不敢轻视这末云小城。 他派人打探了指挥者的姓名,当知道时,也不由瞪大眼睛问,“吴国左江右杨之江轩?周荣何时得了他?” 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细薄的嘴‘唇’紧抿,显得更加冷酷与坚忍。 如果是这个对手,也许他要更沉得住气一点了,将战略从强攻硬打,变化到围而不攻。 这是有道理的,末云城小而坚固,就像越小的钉子越难拔,在有强大守备者的时候,强攻将会损失很大。但城小,物资储备必然就少,围上个把月,城里大概就会弹尽粮绝。 能围个把月么? 林咨的答案很清晰,如果周荣一直不知道地话,能! 那么如果现在他是江轩,将会做什么事? 他正这样眯着眼,外面突然一声炮响,惊破这安静的夜。 一个带甲地廷尉跑进来,“大将军果然神机妙算!” 林咨也不答话,纵身跳起,脚步如风,出了大帐。 “一队放箭!”“二队上弓!”,喊叫声此起彼伏,火光下箭手的脸都显出诡异的红‘色’。 从城头落大概三四十人的周军兵士,大概是趁夜想要派出去求援的,此时都‘毛’虫的茧一样无助摇摆,在飞蝗般的箭雨中变成刺猬似的物体。 江轩小儿,你的那点心思,怎逃得过我的眼睛!林咨鼻中嗤笑一声,亲手拿了弓,放出一箭,正中那一名下士兵的人头,唐军于是欢声雷动。 第五十三章 白龙 第五十三章白龙 飞蝗般的箭雨中,城上依然不断有人下,大约是拼着概率,总想有一个人能侥幸突围去吧。林咨于是加紧放箭,口中呐喊,“从谁的防区漏出一个,提头来见!”,三军闻令,更加不敢怠慢,只听城上传来惨呼不绝。 这惨呼让林咨渐生奇怪,从头到尾太平均了点,按说到后来,大部分人被‘射’成箭垛,怎么还能有那样响亮的声音? 如果万素飞听到他这个疑问,大概会看着面前几队士兵心中暗道,您老人家多包涵,一边绳子一边搞配音容易么! 到天边‘露’出鱼肚白,城上才停止了往下放人。于是唐军也偃旗息鼓,稍作休息。 手下给林咨端上一碗水,这半日发号呐喊,他也干渴至极,咕嘟嘟牛饮起来。 然而喝到一半,却不由一声咳嗽,尽喷出来,眼睛不可置信地盯住城墙。 那些被‘射’得千疮百孔的周军士兵活了!?在向上攀去!? 不,不对。 是城头的人喊着“嗨哟、嗨哟”的号子,在把他们往上拉。 初升的太阳将光芒投来,在光瀑之中,隐约可见一些松散的茅草飘然下落…… 是……草人……? 草人们带着满身的箭矢缓缓升上城头,‘激’起欢声雷动。 一瞬间林咨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尖叫怒不可遏地发出,手中地水碗砰地一声在石头上摔个粉碎。 “攻城!给我攻城——” 于是军号响起,鼓声隆隆,前两天的一幕照例重演,唯一的不同,这次城上还‘射’的是高唐的柳木强箭。 万素飞在拉弓的间隙诵了声佛号:“好借好还,再借不难,阿弥陀佛!” 原来。万素飞在见到青造箭之时,突然心生一计,说与江轩。江轩采纳,连夜赶制数百草人,从城头下,佯作‘欲’突围求援。林咨不知就里,放箭狙杀,则箭矢附于草人之上,皆为周军所得。后来江轩清点,共得箭六七万支,全军士气大振,唐军鉴于损失,也不敢继续执意硬攻,屯军围城,末云于是从顷刻覆亡的压力中解脱出来。 不过。也只是从火烧眉‘毛’的状态缓解到火烧了被幔帷帐地状态而已。 唐军还在城外重重围困,信使派不出去。城内粮草眼见消耗,士兵伤者不断增加…… 也许。只能指望坚守到周荣威胁唐都之时,唐主令林咨回军了? 可消息不畅,也无法知道周荣那一路进展究竟如何。 日子就这样在期待与恐惧中安静而又不安地流过,江轩每天不敢放松,指挥调度,‘操’练士兵。万素飞这编外人员倒是闲一点,从城中府库搜集了些资料,满城‘乱’串着看。 这天她正一边走一边钻研城中的县志。不提防撞在什么东西里,哎哟一声。 看时。却是一张大网,沿街晒着,角下一个破‘洞’张的老大。 她悻悻爬起来,好嘛,这可真真是“自投罗网”了。 这一动,临街的矮房里跑出一个庄稼人打扮的老头,看她穿的军服,有些害怕,连连作揖道,“小民该死,冲撞了大人,大人千万莫怪。” 万素飞确有些怪,倒不是责怪地怪,而是奇怪的怪,随口问,“这是什么?种地怎么还要网?” “回大人的话,这是渔网”,老头答道,“城中好些人都置办了,夏天去白龙河打些鱼补贴家用。小民这是看霉烂了,趁还没下雨,拿出来晒晒,不想就冲撞了大人……” 万素飞哦了一声,刚想抬步说没事告辞,脑中却突然好像划过一道闪电。 她忙翻出末云地图,摊开了左看右看,厉了声‘色’道,“你说谎,末云旁边哪有河流?难不成你们庄稼人放着地不管到几十里外打鱼?” 老头吓了一跳,纳头拜道,“小民不敢欺瞒大人那,大人拿的地图敢是一年前的?今年‘春’天白龙河改了道,流的极近末云了。”,说着,又指指画画给她看河流方向。 万素飞整个楞住,这些天来塞入脑中的许多芜杂信息中,似乎有一些碎片突然发起光来,悉悉索索地连成一线。 她道声谢给老头,拔‘腿’飞奔而去。 江轩本来在内堂办公,听见兵士阻拦“‘侍’郎且待通报……”,话音未落,‘门’扇已是嘶的一声,拉向两边,万素飞闯进来,呼啦啦一撒手,在地上摊开一大堆书。 以前似乎也有类似的一次?还呆呆地给她读《世说新语》来着……他心中划过一丝当时的心境,不知是酸是甜。 但他迅速收敛下去这点儿‘女’心肠,知道万素飞这般闯入,必有大事,忙斥退左右,洗耳恭听。 “江大人看这里”,素飞展开地图,指着朱笔描出地一条线,“这城外有一条白龙河,水势浩大,离末云本有数十里之遥,但听说今‘春’河流改道,如今已经转到这里来了。” “这事是我今天从一个百姓口中听来,林咨官居高位,驻守唐都,应该并不知道”,她补充说。 “你是想……”,江轩打断她,可又迟疑了片刻,道,“我们无法出城去堰住水口,放水成泽。” “我知道”,万素飞鬼魅地笑起来,“可大人再看这个。” 江轩拿起来,是本县志,万素飞已经把重要的地方给圈出来了。 他不由惊叹一声,“每年地这个时候,再过五到十天,这里将暴雨不息?” “正是!”万素飞跳上案几坐了,“所以我们要做的,一个是祈祷今年气候跟往年一样,另一个就是秘密制造战筏了。” “素飞,你……”,江轩当真心中佩服,‘欲’说些赞美之词,又觉得溢美造作,一时全然哽住。 倒是素飞没跟他客气,拍拍他地背,“为将者,虽善用兵,不知天文,不晓地理,可乎?” “这是晋英帝的话吧?你就拿来显摆”,江轩笑问。 一瞬间他看见万素飞偏过头去,他看不见那神‘色’。 然而很快她又转回来,笑得灿烂,“我忘记在哪里听说的了。” 七天后的傍晚,暴雨倾盆,那雨大到好像天都漏了一样。 四更时分,白龙河到底如一条白龙,漫溢两岸,呼啸而来,可怜城外唐军都还在睡梦中,便大多被洪水席卷而去,永远不再醒来。 第五十四章 锦瑟 第五十四章锦瑟五十四章锦瑟 暴雨持续了一夜半天,开始有微微减弱的迹象,然城下低洼,水深已积有丈余,唐军的衣甲、锅瓢与尸体一同在水面浮浮沉沉,在残酷中有一丝黑‘色’的滑稽。 江轩抬出数艘大筏,放下城去,这北地旱陆之上,竟然可以如同江南一般水战。 因为万素飞的提前预测,这几天内,他已下令教习水战之法,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好歹军士也能在大筏之上立住脚跟,比毫无准备的唐军不知好出多少。 万素飞架一扁舟,带十余士卒,水鸟一样往来如飞——本来她是晋人,这是强项——看水上或有挣扎扑腾,或有抱浮物漂流的唐军士兵,前去招降,愿降者解除其武装,搭救上岸。 战争的结果已经毫无悬念,之后的十几天,则是在跟洪水作斗争,同样由于知晓得早,城内 有所准备,江轩特地拨出两支小队,组织百姓担土衔石,加固城墙,清理城中雨水,并安抚民心,不使慌‘乱’。 万素飞虽善奇谋诡计,在这方面,却是自愧远远不如江轩,跟着忙前跑后,也偷师学艺了不少。 终于雨收云住,洪水渐渐褪去,在古旧的城墙上留下一道青绿的痕。 周军打扫战场,得了好些不怕水泡的辎重。 林咨地尸体没有被发现。但估算一下没有被发现的尸体大概超过三千具。 周军大胜,获降卒近四千人,声威大振,且因恩恤百姓,甚得民心。 这是末云之战的最终结局。 有很大的运气成分,但不得不说,很多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于是江轩整顿军队。继续向唐都进发。 林咨既溃,一路再无大的抵抗,在快到唐都之时,传来大好消息,周荣已经顺利进城,俘获高唐宗室。这芶延残喘、依附异族的政权终于灭亡,见天晚,江轩也放慢了步伐,令士卒不用疲于奔命,驻军于唐都城外二十里处,准备第二天进城。 紧张久了一下子放松,万素飞倒睡不着了,在帐子里辗转半夜,忽然听得轻轻马蹄,起身一看。江轩披裘挑灯,单骑‘欲’出营去。 “将军何往?”素飞便叫住问道。 江轩勒马回头。“去拜祭个人。明日进了城,恐怕事务冗杂。就没这空儿了。” “你是南人,这里却有何故‘交’?” “谁说素昧平生,便不可以去拜祭?” 素飞心下暗奇,是何人能让江轩这等骄傲的人不曾谋面却如此敬仰,正好江轩问她要不要同去,便也欣然同意。 从周遭村落穿行,前进不远,有一座小庙。‘门’槛亮亮地,传出浓厚的香烟味道。 江轩进去。在***上跪了,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奉上檀香。 万素飞看上首,是尊‘女’子神像,柳眼梅腮,温柔妩媚,是极美貌的,可说来也怪,这样美丽的‘女’子,给人的感觉竟是无法把注意放在她的美貌上,而是被那神气中一种普救苍生地悲悯所吸引。 她突然想起来,是与这‘女’子有一面之缘的:当时她来接走她烂醉如泥的父亲。 金漆的牌位反着光,上面几个“‘药’王娘娘之位”证实了这份记忆。 这是萧锦瑟,那个在‘乱’世中手无缚‘鸡’之力却比各国君主更为出名的“‘药’王姬”。 万素飞只知道好久没有听过她的消息,却不知道她已经死了,而且还被人立了牌位供奉。 正想着,江轩站起身来,向她道,“你听过她吧?” 素飞点头。 于是江轩继续说下去:“十多年前,我家乡闹瘟疫,适逢她在那一带,不顾己身安危,治好了几个村子的疫病。” “然后吴魏‘交’战,城中无法医治的重伤员,便都运出城去抛弃,而她却专‘门’去找这样的人抢救,附近的村人感她治病之恩,自发去帮她做这些事。” “而她不止救治一国地兵士,吴国也好,魏国也好,一视同仁。有人劝说她,这样下去会被吴魏其中一方杀掉,她却回答‘宁可世人负我,我绝不负医德’,终归碍于她声名太盛,吴魏皆未敢轻举妄动。” “此事是母亲告诉我,可惜当时我还太小,未尝得见一面。前些日子听说她最后死在这里,当地百姓为其立庙,特来拜祭一下。” 万素飞听得一阵失神,世界上当真有一种人,无论他/她的肩膀多么瘦弱,力量多么单薄,都强大得坚不可摧,即使‘肉’身腐朽,都依然可以像一束光芒那样带领人们行进。 她小地时候,也想过成为这样的人呢,那稚嫩地童音“做个万民称颂、名垂青史的公主”历历在耳。 然而现在的她,只是呼出一口白气,无言地看向冰冷的夜空。 正沉默,江轩却突然转过来向她道,“听你说话时带出的一点口风,是有深仇要报么?” 万素飞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若是父母亲族之仇,确实不报不足以为人子”,江轩步出小庙,整了披风,月光打在他脸上,显得两眼晶亮亮的,仇之后,向何处去?” 万素飞不知所谓地摊摊手。 “以你的才华,囿于‘私’仇,实在有如明珠投暗……” 万素飞脸‘色’一沉,打断他:“江大人打算对我说教吗?” 江轩住了口,沉默很久,才抬起头来说,“不敢。” “我……”,未除的孝‘色’在他外衣之下微微‘露’出,又是很长时间地停顿,“……不过是希望你过的好一点罢了。” “有劳大人费心”,万素飞不咸不淡地回应,也走过去牵马。 上马回驰,夜风猎猎,长发随风飘舞,如同此时地心绪一样纷‘乱’难平。 过得好一点,难道她不想么? 可是她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没有了!那一天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她远远回望那小小的庙宇,心中不知怎的竟升起一点恶意:你是高尚的,是受人敬仰的,可那又怎么样呢?一定是因为你从小父母双全,家教得体,并未知道世间险恶,并未受过人情凉薄,如果你跟我一样经历,我就不信你还能如此纯然至善! 第五十五章 恶赏 第五十五章恶赏 第二天,江轩的队伍进了城,安顿完毕,一个将官领着万素飞,左拐右拐地进了高唐原来的宫殿,最终到达一个大大的庭院。 庭院是硬青泥的地面,两侧各有一排松树,还站了好些士卒,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热‘浪’,隐隐有些袭人。 周荣歪在正中上首的宽大金椅里,眯着柳叶眼睛,神情颇有些无赖,看万素飞来,抬手晃晃示意她站到后边去。 庭前跪的是个矮墩墩的胖子,丝绸的衣服垂到肚子上,铜钱‘花’纹都被撑大了一倍。看这阵势,两只眼珠滴溜溜‘乱’转,冷汗直流,又不敢出声,心里惴惴地揣测,被一群兵士从铺子里“请”来,面对这黄衣龙袍的男人,到底是福是祸? “钱掌柜一向可好?”四周安静了半晌,周荣抿口茶,接着俯下身去,笑容可掬地远远向那胖子说道,可那语调,怎么听着都有点意味深长。 胖子额上豆大汗珠滴下来,听这口气,这天下至尊竟是认识他的?可他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一时间平素做生意的如簧巧舌也打了结,不知如何作答才合适。 “掌柜的不认识朕了?”,周荣看他不语,又问,依然笑得亲切。 “皇……皇上贵为天子,万乘至尊,小、小民‘肉’眼凡胎,哪里有福气见过……”,胖子不敢一直不应。强自回答,结巴如挤一头公牛地‘奶’。 “奥”,周荣拉长声调,收回上身,靠在椅背上,笑笑,“那大概是没见过,朕不过是听说钱掌柜奉公守法。是这里商户楷模,想赏赐三百两银子罢了。” 胖子松一口气,原来是这样么,灿烂如菊的笑容一瞬间回到了他脸上,连忙连叩了几个响头道,“应该的。应该的。” “啊?掌柜的说朕赏你是应该的?” “不敢,不敢……”,胖子吓得双手‘乱’摇,“小民是说,奉公守法那是应该的……” 周荣眯着眼睛笑了半天,也不出声,看得万素飞心里都有些发‘毛’。 许久,他转头向禁卫道,“去把三百两银子拿来。” “谢皇上,谢皇上。皇上的隆恩,小民一定……” 胖子地话突然截断了。舌头僵在嘴边,眼睛直勾勾盯着几个禁卫合力抬来的东西。整张脸孔呈现猪肝‘色’的痉挛。 那是三百两银子,足额足‘色’的三百两银子,丝毫不掺假。 只不过,是液态的而已…… 那银‘色’的浆汁在一口大锅中不断翻滚,发出剥声音,仿佛真地是普通开水一般,抬锅的八个卫士手上带着石棉手套,脸都被热气烤得通红。迈着稳定的步子一点点地走近胖子。 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极其尖利的哀嚎,让周荣抬手半堵上耳朵。“皇上饶命啊!!小民当真不知何处得罪了皇上,若真有,皇上也只当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小的狗命吧!!” 也许是太害怕,这一串倒喊得顺溜,胖子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弓给自己打耳光,身后噼里扑通地一阵响,离得近的兵士都厌恶地‘抽’了‘抽’鼻子。 兵士架住胖子的四肢,强行捏开嘴,把那一锅银水凑到他口边,胖子两眼变成斗‘鸡’,喉咙中犹自发出不成声音的嚎叫。 他到底想干什么?万素飞见周荣一直兴致勃勃地看着,心里也不由划过一个问号。 这么残忍的事情,她是不是应该试图阻止他? 但是,谁知道?如果她现在把当初设计父亲的人千刀万剐,别人看见,说不定也觉得那人可怜呢。 她这样想着,决定按兵不动。 眼看那沸汁就要灌进胖子肚子里,周荣突然抬了手,笑笑,“且慢!” 兵士松手,大锅也稍稍远离,胖子扑到地上,散了瞳地大口喘气。 “你当真不认识朕了?” “小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再不开眼,也不敢得罪皇上啊,皇上一定是误、误会什么了……”,胖子连喘带着哭腔,鼻涕眼泪横飞得共长天一‘色’。 “唉”,周荣眉‘毛’耸成八字,用三指扶住额头叹口气,“也对哦,朕本来打算把这锅银水都从你上面灌下去地,既然你这样说,就算了吧。” “谢皇上隆恩,谢皇上……”胖子得了命一样叩头如‘鸡’啄米。 正叩着,却听云淡风轻的一句,“现在朕改主意了,决定把它从你下面灌下去。” 站在后头地万素飞一口水喷出来…… 军士于是把胖子衣‘裤’扒去,清理一下,分开两条‘肥’白如馒头的‘腿’,倒吊起来,胖子在杀猪一样嚎叫了半天后,突然手脚一沉,不响了。 “启禀皇上,吓昏过去了”,军士检查一下鼻息,道。 “是么,真不禁吓”,周荣眼睛半睁不睁,叹道,许久又说,“那把锅收了吧,大好地银子,灌猪肚子可惜了。” 然后他站起身来,悠然伸个懒腰,搭搭万素飞的肩,要往屋里去。 “皇上,他怎么办?”军士在身后问。 “泼点冷水,醒了打三十板子,送回家去。” “名目要怎么说呢?” 周荣略略回头,再次灿然一笑,“长得太丑,破坏市容……” “你不问我是为什么?”他转回来,眼睛没看万素飞,低声道。 “皇上自然有皇上的原因。” “很好”,他又笑,“现在我们去宴上吧,大伙都等着呢。” 于是万素飞随他到宏图殿,这是前高唐国君典礼用的正殿,殿上已经设下长席,是庆功宴。 说不尽那歌儿舞‘女’,佳酿珍馐,众将按席位坐了,***封赏,抚恤死难。 此时大家已尽知西路军董豪轻敌致败、江轩力挽狂澜之事,周荣本要厚赏,但他固辞不受,众将开始以为他虚做推托,没想到他竟当真呈上书册,将麾下众人功劳一笔笔记录详细,清楚明白,正‘色’请周荣赏赐,才知道他是发自内心的认真,于是各个暗自叹服。 宴席大约是从中午开始,到天微微擦黑,正事差不多安排完了,周荣却还显得意犹未尽,又叫搬来几坛酒,吆喝着大家一醉方休。 第五十六章 簪梅 第五十六章簪梅 宴会开始时,席上气氛还比较拘谨森严,但经过一下午的推杯换盏,这帮粗人全都装不下去,一时间打嗝放屁的、勾肩搭背的、抓着一个人大讲光辉历史的,掉到桌子底下去的,不一而足。 周荣首先一个,喝的四仰八叉,一个人就占了三把椅子,秋末入冬,却将外套脱了,身上汗气蒸腾,大着舌头在那大喊上酒。 万素飞也大红着脸,走路有些打晃,平时眼里利刀一样的神气也不见了,手里拿着一只长颈广腹的银壶,笑着把落进去的投矢取出来,那壶里头装有小豆,一摇沙沙‘乱’响,口中道,“牛将军输了,当饮满杯”——有酒无令,不成宴席,周荣正命她当令官呢。 那姓牛的将官膀大腰圆,声如洪钟,道声“俺老牛从来不赖”,咕嘟嘟喝了一碗,放下大叫再来。 万素飞放回银壶,才要再发令,身后却传来一声“没意思,没意思!”,看时,正是周荣,喊道,“凡酒令,都要那被罚的人抵死推脱,众人相劝,才好玩儿,现在这帮醉虫巴不得喝酒,有什么意思?!” 他这一叫,众人也纷纷附和,有说输了除了喝酒还要讲笑话的,有说让拿鼻子拱酒杯的,吵吵嚷嚷,不得定论。 突然间,有一个清细的声音‘插’了一句,“不如输了的扮‘女’装吧……” 万素飞一时冲动掺合这句,自觉失言,想趁着大家纷‘乱’悄没声地就算了,没想到,周荣的脖子蹭楞一下转了过来,“你说什么?” “啊……那个……” 不等她再重复,他却突然亢奋起来,拿筷子大肆敲着酒坛,“好啊好啊,大伙儿听见没有?!输了的扮‘女’装!扮‘女’装!” “皇上不可啊,这国之大统……”,话音未落,矮个的王司礼官扑通一声跪下去。 但他话还没说完,周荣就已拍案大叫,“来人,这扫兴的……嗝……装麻袋里丢出去,越远越好!” 万素飞掩面长叹,给周荣当司礼官,也是够倒霉的。 随着倒霉小官的声音越来越远,地下也‘乱’成一团,本来这帮武将没啥礼法观念,这会醉了,更兼皇上挑头,都只觉得好玩。有那么两个觉得不合适的,看小官下场,也都不敢则声。更何况,其实大家心底,何尝不想看看别人好笑的样子呢? 最终大家决定,要扮个戏里的相,还要带着唱句戏文。 周荣办事那是相当地有效率,宴上本来征了一群歌伎,片刻,‘弄’上来不少‘女’式衣服——也不需要是全套,有个行头意思下罢了。 第一个倒霉蛋是位姓宋的副将,他扭捏不肯穿,宁可多饮三大杯,众人却哪里肯依,周荣一声令下,七手八脚把他外袍脱了,裹上件大红霞帔,头上三叉戟一样‘插’了三支凤钗,终于苦着脸唱了一句“奴家命苦啊~~” 接着过了几个,开始有不愿意的,看前车之鉴,也都认命,乖乖儿受罚,笑得众人前仰后合。 行令一圈,又是那姓牛的将军输了,他倒是愿赌服输之人,很豪气地取了件纱披(虽然穿起来很像背心),执铁板,发气冲斗牛之声,“小尼姑我年方二八……” 此音一出,万籁俱寂。 继而全体人不可抑制地爆发出狂笑,开始被整那位宋副官好像报了一箭之仇般,滚到了椅子底下,周荣趴在桌上拼命拍,眼泪都出来了,连一直较为内敛的江轩也捂着肚子弯下腰去。 差点笑断了气的万素飞好容易爬上桌子,等众人大多累的笑不动,又叫道“继续!继续!” 这次非常不幸地,是江轩输了。 周荣虽醉,还有三分神智,不由一愣 他知道江轩此人‘性’子端庄正统,律己甚严,可以说是有轻微洁癣,现在玩的太疯,这些衣服又是娼妓所穿,只怕他会着恼。若真翻了脸,倒是自己不好看。 果然,江轩看那衣服,面上‘露’出厌恶神‘色’,连退了几步。 大家虽然是顽,心里也都有把尺子,知道什么人能接受到何种程度,因此在周围一径相劝,却无人敢像开始对宋将军那样放肆,虽然也都敬重他为人,此时难免觉得有些扫兴。 正尴尬,却听银壶沙沙一响,万素飞跳过来,道声,“众位等等!”,一溜烟而去,俄顷,从后院转出,手上多了一枝雪‘色’梅‘花’。 她踉踉跄跄跑到江轩面前,笑‘吟’‘吟’将他脖子扳低,拢了拢头发,将那‘花’‘插’在鬓角,乍一看,还真有点像当下一出红戏《簪梅记》里的‘花’旦。 于是江轩也笑起来,顺着景唱了句里头的唱词“须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众人也不跟他较真,嘻哈拍手,径自散去,催促着往下进行。 周荣远看江轩好像由倔驴变了小绵羊,老实任万素飞扳他脖子给他簪‘花’,也不言语,直着脖子咽下一口酒去,这时,顺序轮过来,该他投壶。 他玩这个本是不错的,可这次不知怎么,竟一连投失三箭,忙整顿心神,好好比赛。 连着中了几次后,众将‘露’出懊恼神‘色’,只要再中最后一箭,他们又没笑话可看了。 周荣屏气凝神,投出最后一箭,没想到,有的时候‘欲’速则不达,太大力,被壶底的豆子一下弹起,又不知怎的被另一些箭阻了下,于是在瓶口颤颤巍巍,好像差那么一点是进去,又差那么一点是出来。 他顾不得别的,双手握拳,身往前探,对着那签子大喊“进去!进去!”,那矢却大胆“抗旨”,死活就在那摇来摇去,众人也都没了声音,各个伸长脖子,大气都不敢出地围成圈看着,一根针掉地上的声音恐怕也听得见。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响亮的喷嚏横空出世…… 然后是凄厉的一声“姓牛的,朕宰了你!!—— 于是这始作俑者到底自食其果,好在他倒想得开,要做就敬业点,去换了一身齐整的出来,‘玉’‘色’‘花’卉缠枝裳,外罩绿翅纱罗,头戴支碧云钗,且没有唱,甩两个完全不标准的水袖,众人已经开始疯了似的大笑大叫,哄闹比刚才牛将军时尤甚。 其实单说打扮,周荣这一身也没什么,是当时名角碧云的装束,衣裳有点小,但并不比刚才那帮粗大将军更有“效果”,相反,甚至可以说是扮相漂亮的,不过,物以稀为贵,大家不笑那才怪了。 然后他开腔,低沉的男声中却又带了几分清冽,“天涯不见见如何,一见一生误太多。纵已无情冰作骨,风陵渡上畏经过”。 这是碧云《终身误》里的一段唱词,词义本来悲切,但这时现场那管他唱什么,只看他开口便更是疯狂,地上滚了一堆的人,笑声响彻整个宫殿,连一个已经在桌子底下躺了多时的家伙也突然抬起头来,大笑三声,然后咣当一下又石头一样再杵下去。 万素飞本来也只顾笑,可到中段,周荣无意间一个动作,水袖半掩脸面,只‘露’一双眼睛出来,她心里却不由咯噔一声,再笑不出来。 他的刚毅,原本是体现在脸的下半的,若只有一双柳叶眼睛,这样醉了乜斜着,还真的当得起妩媚二字,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而是那一瞬间,她发现,他像极了一个人! 第五十七章 身世 第五十七章身世 周荣不见了。 大家都醉得东倒西歪散去的宴会后,下半夜突然有人发现周荣不见了。 龙袍团成一团扔在‘床’上,马槽里少了夺云驹。 慌了一干近‘侍’小校,四处‘乱’找。 万素飞吐了一次,又喝点醋解酒,正折腾着没睡,听说这事,初时也有点惊张,但很快,她笑起来,安慰众人道,“不妨,他跟我说了去哪里,不想要人知道,明日自回来了。” 众人这才宽心,各归营帐。 万素飞整整衣服,初冬的冷风吹在她脸上,让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周荣并没有告诉她他去哪里,但她认为,自己猜测得应该没错。 解开缰绳,那匹通体乌黑的“夜刀”马摇头顿蹄,对风嘶鸣一声。 红尘陌,引向一座香烟缭绕的小小庙宇,坐上的神‘女’,依旧慈悲,“‘药’王娘娘”几个小字,反‘射’出淡金的光芒。 他果然在。 没有跪,蜷在神像下面,抱着***,睡着了,微红的烛光映在脸上,鼻子以下埋在手臂里,睫‘毛’的‘阴’影拖的很长,与那上首的塑像,显得格外神似。 虽然酒席之上就已经发现了这点,但在这一瞬间,万素飞心里还是充斥了巨大的哭笑不得,嘴角上挑,眉‘毛’却几乎耷拉成了一个八字: 那双柳叶眼睛…… 那个讳一笔地“瑟”字…… 那个乖张却又恻隐的脾气…… 血缘哪!血缘的力量果然是强大的! 难怪他知道那毒方。只是为什么他***她这么倒霉,偷‘鸡’偷到黄鼠狼家里去了?! “起来!起来!着凉了!”,她没好气地过去,拽着领子往起揪。 揪了半天,男人才动了一下,一手抓着她袖子,含含糊糊发出声呓语“娘……” 说实话万素飞当时很想腆着脸回答一声“唉”,想想当着神像。不咋积德,还是没这么干,把他抱着那个***硬抢出来,喝道,“瞎叫什么,***在上头呢!” 周荣开始没反应。但过了两秒钟后,耳朵突然哧楞一下立起来,眼睛也随之张开,认出是万素飞。 “你怎么知道的?”他初时大惊。 万素飞摊摊手,“说来话长。但你放心,如果你不希望,我不会说出去。” 因为席上周荣输得少,后来其实没怎么喝酒,这会儿有点醒了,直起身子看了万素飞半天。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记得很小的时候,往盒子放了一个纸条。好像是多么多么怨恨的一个人地名字。12时,突然想起去打开盒子看看。结果发现上头写着‘隔壁二狗欠三文不还’。当时一下觉得好傻,没想到,都这么大了,又傻了一次。” “现在,这个故事对我已经不再需要是秘密,因为我已经可以从容地面对它”,他继续说着,嘴角‘荡’漾着几分笑意。“你不用帮着隐瞒,我甚至可以完整地讲给你。要听么?” 万素飞有些讶异,又马上急切地点头。 “你等等”,周荣说着,起身向母亲的神位最后一揖,然后步出小庙,跨上白马马背,却不是向南回城中,而是向相反方向而去,在路上,缓缓开了口。 “你知道名满天下的‘药’王姬是如何去世?” “被刀兵所伤?”素飞心里盘算,年纪那样轻就过身,恐怕是死于意外吧。 “不,病逝的。” “啊?”素飞圆睁了眼。 “具体来说,死于沉喉。” “那沉喉……” 周荣眼睛只向前方看路,却打断她,“想说沉喉虽然是速发恶疾,并不是不治之症,以我娘的医术,为何能医不自医,对不对?” 素飞点头。 “因为那‘药’方里,有一味主‘药’,叫做樱荼……” “樱荼?我听说那是高唐的特产啊?”万素飞眼中狐疑愈加浓厚,难道萧锦瑟不是在这里去世地? “十年前,东齐还存在,那是东齐的特产”,周荣说着,挽起缰绳,低声道一声“到了”。 素飞跟着下马,眼前是一条大河,清白的月光抚慰,那水‘波’显得极其静谧,如冰肌‘玉’骨之美人。 然后,她的眼光上抬,却被小小地惊撼。 河的对面,是一片樱荼田。 初冬,正是樱荼开‘花’的季节,而连绵战火所造出的尸骨,撒落在土地中,被它们柔软的藤蔓紧紧缠住,尽情吸取里面的养分,使那‘花’朵更加妖异。漫溢出眼眶的火红,燃烧在风里,由于太红了,在月‘色’下看,竟然显得有些发碧。微风拂动那***娇‘艳’地‘花’朵,则似乎有什么渺茫而空灵的歌声低低传唱。 这片斑斓地景‘色’中,周荣的声音淡淡响起,却有种极涩地感觉,“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樱荼也有这么个怪脾气,过了这条白龙河,一株都不长……” “而十年前,高唐前头还没有这个‘高’字,是中原正统政权,而河的对岸也还是东齐领土,两国关系剑拔弩张,双方派兵守卫巡逻,每逢冬日,则凿破河面坚冰,生怕偷袭。” “但是人生病,总要治的,因此有人冒险走‘私’樱荼进入唐境内,据说获利极高,一株在东齐只卖十两的,在这边可以卖到三百两以上。” “十年前,外祖父年事已高,又好酒,终于有一天睡在椅子上,就再没有醒过来。我娘送了丧,带着我,继续四处行医。后来走到这个地界,娘突然生病了,我知道那是沉喉,就去给她找‘药’”,周荣接着说道。 “我娘虽然医术高明,但心肠软,看诊賖账的很多,人家确实付不起,也不要了,有时还倒给病人贴钱买‘药’,所以手上一直拮据。” “我知道樱荼很贵,迫不得已,我就拿着账簿,挨家挨户地去求去收,他们知道是我娘的病,当真好些人砸锅卖铁也把钱凑出来的,可惜,毕竟还都是贫‘门’小户,用了一天多,好歹把三百两凑齐。” “我就急忙往‘药’铺跑。可是,人一急就傻了。平素我是记得走路要绕着大兵的,那天,却没看见五六个正在闲晃——那天,也许当真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些人是唐军士卒装扮,你知道,这世道,兵匪一家,见我穿地鼓囊囊的——又有铜钱,又有碎银子,能不鼓么?就围上来,将我一推,我后脑撞在什么东西上,醒来,钱就已经全没了。” 万素飞注意到,周荣说话地时候,语气虽然平淡,眼中却已暗暗星星点点…… 第五十八章 狼毒 第五十八章狼毒我急疯了,想去向抢走那些人讨要,却连他们的脸也再去向病人求钱,他们未必还有,时间上也来不及;想要过河去偷采樱荼,在岸边亲眼看到一个走‘私’的被开膛破肚,肠子与那些‘花’朵‘混’合着流了一地,终于也胆小不敢过去。” “然后我没有办法,就去求城里的‘药’铺。” “莫非就是那个钱掌柜?”万素飞一声惊叫,这样说来,也难怪周荣会如此恨他。 周荣默然一笑,看向远方,许久,才继续道,“正是他。我当时满心希望同为治病救人的行当,他能像我娘一样宅心仁厚,将‘药’賖给我们。” “但很快,我失望乃至绝望了。无论我如何求他,他只道,一手拿钱,一手‘交’货,天经地义。后来……” 周荣说到这里,身体突然有些微微颤抖,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声音也尖锐起来。 “后来……后来……我怎么求他都不行,没办法……就,就跪下来……” 万素飞听到这里,突然觉得心尖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这样一个,算什么东西?尽管周荣努力平淡地叙述,那种刻骨铭心却难以表达的屈辱,她却感同身受。 “不过,到底没有用,他把大‘门’关上了,任我在那冰冷的兽头前苦求……”周荣絮絮地说下去,“再后来,有人跟我说,你别跪了,要不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我突然醒悟过来,爬起来就往家跑。” “我娘果然在等着我。” “她说不了话了,但还能抓着我的手。” “然后我就感觉到,她的手在我的手里一点一点放松、变冷……” “那种感觉着至亲之人生命在手中一点点流逝,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觉,如果你不明白,我祝福你一辈子都不明白。” 万素飞嘴‘唇’猛地咬紧,仰起脸看着天上,才让眼泪不至于夺眶而出,她是很想不明白的,但她已经明白了。 “后来天就黑了,屋子里很暗,我娘的手,彻底凉了。” “我在屋子里坐到半夜,当时很想死,觉得我这种无用的人,还是死了的好。” “可是不行,还要料理我娘的后事。” “兵荒马‘乱’的日子,什么怪事也多,听说附近有为了娶‘鬼亲’盗挖年轻‘女’子坟墓的,我想不行,不能让娘有这个危险。” “而且我也没钱买棺材。” “所以我就把我娘背到河边去,找了一块木板,把她放在上面,让她‘荡’‘荡’悠悠地随着白龙河飘下去。” “那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水面恰好有放灯的。几盏莲‘花’灯,燃着小小的蜡烛,就那样聚拢到我娘身边,把她最后的样子映得美极了。” “土那么脏,水却是干净的。我娘应该有这样干净的结局。” “然后我抬头,对面就是这样一片樱荼田。那一年,气候很怪,樱荼中秋就开了。” “我看着那焰‘色’的云,突然就笑了,突然就不想死了。” “‘药’王姬,一辈子济世救人的‘药’王姬,最后死于沉喉,因为缺‘药’。而那‘药’,就长在一条河对岸那么远的地方……老天爷是瞎眼的!这世界黑白颠倒!!” “那一刻,我在心里念过千遍万遍,此生再不碰‘药’箱,再不为医者。” “而我也不能死,我要活着,我要力量,我要等到有一天可以抓来那猪头胖子,他不是要三百两银子么?我就烧开了给他灌下去!我要调查那几个士卒,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我就亲手送他们上斩首台!” 万素飞怔怔地看着 想象着那个十二岁的孩子,所能有的孤独、痛苦与愤些东西,让她即使每一步都踏着荆棘,也握紧双拳一往无前,而他,原来也是一样的吗? 她正不知道怎么安慰周荣,后者却突然吐出一口气,一改悲‘色’,长笑起来,“你以为这也是一个复仇的故事,对不对?” “难道不是么?”素飞惊道。 “不是——这只是一个由复仇开始的故事。” “有什么差别?” “差别就是”,周荣顿了下,“我遇到许瑶……” “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灵慧的‘女’子,只用了一句话,就让我觉得面前的黑暗被什么劈开了,好像一束光照在身上:她问我‘你以为世界上只有你才是最不幸的么?’” 万素飞此时听了这话,身体也不由一震,她并没感到一束光的照‘射’,却似乎有一把尖刀直‘插’心间,莫名地疼痛,让人很想大叫反驳。 周荣看她想要说话,把手指压在她的嘴上,“难得我要讲故事,先听我说。” “你曾问我为什么要统一天下,我告诉你是为了宫荷装,对么?” 万素飞点头,那是“记忆犹新”的一个答案。 “其实你也知道,并不可能完全是因为那样”,周荣深吸口气,仿佛字字都希望经过反复的斟酌,慢慢说下去。 “从跟许瑶在一起的日子起,我好像一点一点地在明白什么,就像拼图,一小块一小块地拼着。” “可我好像始终拿不到最后一块图板,就不知道,拼出来的,最后到底是怎样一个东西。” “而直到今天,从‘药’铺里拎来那个胖子……” “你还记得他说什么?他说不认识我了!我以为他那张猪脸永世难忘,他却竟然不认得我了!!” “……当我听到这句话,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但很快,我明白,大约,有太多的人向他下跪苦求过。他没办法记得每一个。” “我突然感到无比沮丧和悲哀,现在,我可以杀掉他,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可是,这样做的意义在何?” “我依然深恨他当初的吝啬,但脑子里清楚,以一个‘药’铺掌柜的立场,他没有做错。如果他也像我娘一样乐善好施,大概同样早就死了!” “所以我没有杀他。” “然而在看着他被拖下去那一瞬,突然有一些问题涌到我脑子里。以前它们也出现过,却从没有像这次这样清晰。” “是什么,让一河之隔的‘药’材相差恁多?” “还有那些抢去我钱的士卒,如果不是这种世道,难道不想做安居乐业的农夫么?” “世界上每天,每夜,都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的母亲,还有人肯凑钱为她治病,那些毫无依靠的人呢?” “我在恨什么?我恨他们,有什么用?好像一条被打了就追逐那石子‘乱’吠的狗!” “于是我发现,我该恨的,是这个‘乱’世!” “为什么要一统天下?我一直是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上,便按所谓的什么帝王霸业轨迹去行事 “但是今天,我终于可以说,不想让人再有我的遭遇,便要终结这个‘乱’世!这是我的一点‘私’心!” 周荣把脸从夜的‘阴’影中转出来,正面定定看着万素飞,缓慢而沉静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这就是我拼上最后一块图板,找到的答案……我自己的答案,你明白么……” 第五十九章 拼 第五十九章拼图 “这就是我拼上最后一块图板,找到的答案……只属于我自己的答案,你明白么……” “不要说下去了——!!”,回应他的却是一声尖叫,万素飞捂着耳朵倒退了数步,獠牙毕‘露’地向周荣吼着。 他在说他自己么?他明明是在说她! 而他当她是傻子吗?她不知道的吗?口口声声的复仇,却要指向哪里? 亲手杀死万翟是谁? 好吧,就算那是南汉‘逼’迫的! 可南汉是一个国家,难道一个街头拾荒的也跟她有仇么? 好吧,她是想要攻灭南汉,问出来出主意的到底是谁。 可她有没有想过,已经过了十年,也许那人已经死了,也许没有人会记得? 如果她找不到,要怎样? 如果她报了仇,又要怎样?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些的! 可她不能想通这些,毕竟复仇是她活下去唯一抓住的东西! 而现在这个‘混’蛋,这样告诉我:你就是那条被打了就追逐石子‘乱’吠的狗!那条被打了就追逐石子‘乱’吠的狗!! 他***如果真是这样,你自己清楚就好了,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要告诉我?!! 拼图?好,你的答案出来了,可我的呢? ***的要做圣人,证明你受过多少不公平的待遇还能向善? 你告诉我你发现恨的是这个‘乱’世,所以你打算去终结它,可我能吗? 我天生下来不是个带把的,就算能千弯万绕当上内监,难道还能当皇帝么? 十年来支撑我的东西,大厦最根基的一块砖头,就被你轻轻这样一把‘抽’走? 我不会承认的,我不会承认的!我的人生是否有意义,轮不到你来评价! 你去走你的阳关道,而我走我的独木桥!! 万素飞跳上马去,啪啪给了两鞭,飞一般地跑起来。 然而那个不识趣的,竟然追来了,在后头大喊“万素飞,你不要再逃了!!” “你滚蛋!”鞭梢在空中挽出一朵‘花’来,威胁似的炸在他眼前。 周荣咽了口唾沫,突然大叫道,“你有没有想问我,为什么我是萧家的子孙,一开始对那‘药’方时没辨认出来,还是后来看到雪参才知道的?” 万素飞不提防他一下换了话题,略怔了怔。 “***的要不要听?我跟你起誓,今天你不听,这一辈子我不带告诉你的!” 万素飞没说话,但速度明显放缓了。 “我告诉你!”,周荣冲到差不多马身的地方喊道,“说句不孝的话,作为世代医家,我和我娘当时很看不惯外公搞那些毒‘药’的,甚至觉得他是家‘门’败类!所以当时他教我,我碍着孝道敷衍,却根本没上心去学!!” 万素飞有些吃惊地看着周荣,那样绝世的方子摆在他眼前,却不屑一顾,一个12岁的医者的骄傲,铮铮作响。 可正惊愕,周荣再向前一争,别住她不能全速奔驰,话锋一转,喊道,“然而,现在我知道,错怪他了!” “因为!世界上只有医‘药’是不够的,必须还要有毒‘药’!” “比如一个人生了烂疮,都要先用狼毒腐蚀,将腐‘肉’吃尽,才能进行正常救治。” “我在十二岁以前,以为自己这辈子一定会是一个医者。十二岁以后,不再这么想了”,周荣换口气,语气稍微平和,“但是又过了这么久,突然发现,世界转了一圈,回到原点,也许当真是***世家的宿命,只不过我手里不再是针箱‘药’罐,而是铁甲刀兵。” “但我只是一个医生的儿子而已,到现在,我说实话,在一个人的时候,都怀疑自己能不能做一个好的帝王。” “所以——万素飞,你知道吗?” “你的机谋、你的视野、你曾在最好的帝王身边经历的经验,这些都是我没有的,而你来到了我身边!” “这让我觉得,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你是上天派下来,帮助我结束这个‘乱’世的!” “你要复仇,去针对几个人,或是向这个‘乱’世复仇,我都不管,我只知道——你对我非常重要!!明白吗!?” 这句话喊出去,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他看到万素飞偏转过头去,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着。 “你喝多了,在说醉话,我才不信”,她终于开腔,也许是风的缘故,声音里不知怎么带了一点哽咽。 周荣笑了,再次把手笼在嘴边,大喊道,“那就等着看看好不好?” 静,再次静…… 墨蓝的天幕上银河流转,微风里带来樱荼渺茫的芬芳,天地间仿佛只有两列马蹄的声音,一记记却打在人们心上。 ‘玉’华宫弦歌殿,淡烟流水 屏。 竹儿捶‘胸’跌足地进来,拎着只空笼子,“娘娘,奴婢就那么一转身的功夫,雀儿又被那疯丫头放跑了!” 曲念瑶从书卷里抬头看看,叹口气道,“也没办法。你也知道,凡是在什么里关着的东西,安阳长公主就定要放了不成。算了吧,她身世也可怜,不要跟她计较了。” “娘娘,不是奴婢多嘴,您虽然是大度,别人可未必这么看呢!最近沈妃专心笼络那丫头,吃住一道的,借着她傻,做这些‘混’事,明摆着声势想压过您去。”竹儿这样热切地说着,实则是因为早上被沈兰亭的丫头丢了一个白眼。 “现在不比一年前了,别再这说这些争风吃醋的浑话”,曲念瑶放下书,“再说,那刘婉儿是皇上亲认的妹妹,朝中大将的遗孤,我们不是怕沈妃,是要给皇上面子,也不能冷了将士的心。” 竹儿不说话了,然而心里有些忿忿的,跟着这惠妃主子,扬眉吐气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就这近两三个月来,风向眼看着不对了呢。先是前几天刚爆出郭昭仪有娠的消息,宫中现在还传的沸沸扬扬;然后沈德妃通过笼络这无法无天的安阳公主,也有甚嚣尘上之势。这人吧,一直不得势没什么,就怕优越惯了突然看到冷脸,心里就不舒服得紧了。 正这时,立在曲念瑶身旁的陈‘弄’珠开腔了,“娘娘虽然宽怀,但当初奴婢劝娘娘接近那刘婉儿,今天不就不会让别人趁虚而入,不就没这么多事?” “本宫开始也想过,不过那丫头是傻子,真的作出什么事情来,我等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念瑶答道。 ‘弄’珠眼中寒光一闪,“这话,莫不是那个万素飞告诉娘娘的?” 念瑶瞪她一眼,“万素飞也是你叫的?” ‘弄’珠忙跪下请罪,可又环视一周,道,“奴婢有句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念瑶知其意,想了想,还是屏退闲杂之人,问,“你说。” “奴婢说话前,先要请娘娘恕罪,因为奴婢这样说,是有‘私’心的”‘弄’珠跪在地上,先叩头到地地拜了三拜,道,“奴婢姿‘色’庸陋,不求能身居什么妃嫔之位,毕生的梦想,也就是跟一个仁义的主子,做个有头脸的***。娘娘宅心仁厚,正是奴婢所托,因此奴婢也不遗余力,为娘娘尽忠谋划。保护娘娘,就是保护奴婢自己。因此,尽管知道娘娘对万‘侍’郎心怀感‘激’,奴婢有的话还是不得不说,若是对万‘侍’郎有什么冒犯,还望娘娘海涵。” 这一番话说的毕恭毕敬,但接下去的就没有那么客气,“娘娘对万‘侍’郎的感‘激’,奴婢看在眼里,但斗胆揣测,并不知道万‘侍’郎对娘娘是否也有一样的情谊。退一步说,就算现在有,娘娘想想,人是会变的,她此时以一个内监的身份生活,奴婢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不过,等她老了呢?难道她一辈子不嫁男人,不生子‘女’,不要依靠?她现在跟皇上朝夕相对,难道就没有一点日久生情的可能?因此,她告诉娘娘的事情,谁能保证没有一点‘私’心?” “够了!”曲念瑶听到这里,厉声打断她,“你与她无怨无仇,何必这样污蔑于她。再说,就算她做了皇后,本宫一直是惠妃,也是心甘情愿的!”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陈‘弄’珠忙伏地不起,不敢多言。然而低垂的脸庞划过一丝笑意,厉声,这代表什么呢? 如曲念瑶所说,万素飞跟她似乎是暂时没有什么太大冲突,但是,人与人的喜爱与嫌恶,并不是那样容易说清楚理由的。 嫉妒?不甘?忌惮?陈‘弄’珠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只是隐隐觉得,有万素飞在,她就永远难以安寝入眠。 曲念瑶的心神同样一阵动‘荡’。‘弄’珠这几个月以来是没有亏负她的,凡事安排妥贴,并不比万素飞在时差。而这一番话也说的真切,毫不否认本身的‘私’心,然而这样才让人更加相信。确实,素飞似乎不喜欢‘弄’珠,她担心本身的前程也没有错吧。并且,她所说的,自己心中也暗暗出现过,因为信任着素飞,才从来没有深想,此时听了,却觉得直入心窝。 “罢了,罢了”,最后她无力地摆摆手,“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皇上也快从北边回来了,你还是带人安排一下去是正经。” ‘弄’珠依言退去,念瑶唤出下人,披了轻裘,抱上手炉子出‘门’透透气。 远远看见郭凝‘玉’的居所,她不由轻叹一声。周荣出征前的日子,她也算几乎独宠了,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倒是郭昭仪只承恩一两次,便有幸怀胎。当真,现在年轻还好,老了若无子‘女’,要怎么办呢。 第六十章 力敌 第六十章力敌 周荣攻灭高唐,凯旋回京,朝野欢庆,又听到郭昭仪有身的消息,一时上表纷纷,恭贺这是大周的双喜临‘门’。 周荣虽然对郭妃谈不上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但怀着自己的孩子则是另一回事,一晃回来也有两三个月,不在郭妃那里过夜也多半会去嘘寒问暖一下,宫人纷纷议论,这清平了一段时间的后宫,会不会又有变数。 不过万素飞这时完全没心思关注这些,她正面对另一件满头包的问题。 还是从头说起吧…… 在高唐一战中,针对周军***出的一些弱点,周荣着手做相应的改进。 其中一条,是想建立一个突骑营,即可单独作为‘精’锐与小股敌军对抗,又可与大军同行,起尖刀箭头的作用。 计划中此营应有三千能骑善‘射’的武士,上设突骑统领辖制。 可后来兵士如期选拔上来,周荣却发现“千金易得、一将难求”,没有合适的人担任统领。 用他的话来说,这突骑统领辖制军队虽然不多,这个人却一要勇,才敢轻骑深入,调查敌情;二要智,才能判断敌军情况,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而不会每次被人料个正着;三要戒,不可被胜利冲昏头脑,不可被小利所引‘诱’,时刻知道自己任务是什么,才能不辱使命;四要官不能太大。才能起奇兵效果,不那么引人注意……总之,本身地素质要极高的。 于是周荣盘算来盘算去,盘了一圈,最后福至心灵的,突然问,“素飞,你去行不?” 万素飞白他一眼。“您老别逗了”。 “谁跟你逗,你箭法不用说了,上次江轩那人实在,也把你的计策功劳都写的详细,现在军中不少人知道你呢。” “我信你信我,但让我统领别人。谁能信服一个‘女’的?” “谁说你是‘女’的,再不济也是个太监。” “你!……” 趁万素飞一时语塞,周荣赶紧打铁,“你扳手指头看看还能找到谁?” “你不行吗?” “我光打仗不干别的了?不能多大点事都亲征吧?” “江轩呢?” “他那人太稳,不适合干这个,再说朕想让他留在京城熟悉大军。” “李匡?” “不说年纪,他比董豪脾气还骄,现在想起那折损地二万兵马,我还牙疼呢。 …… 万素飞想了半天,好像是没有太合适的了。最终叹息一声。“要不,我试试先‘操’练看看?有更合适的。再代我下去?” …… 这就是她满头包的问题,也是现在周荣、还有兵部尚书李匡跟她一起站在高台之上的原因。 三月的天空。远远能看见风筝,近处,则有战旗翻卷作响。 台下,是黑压压地方阵,三千人。 她虽然从小生活在军队里,但自己并(手机站//ap.更新最快)没带过兵。 不过,说也奇怪,看着这雄赳赳气昂昂的三千军士。她最初那点忐忑竟然一扫而空,心中反倒升起一股莫名的志向来——这件事情。我愿意做,而且,非我莫属…… 正想着,李匡的手指向下面一名士兵,“这是王十七,从最底下凭一口杆子刀打上来……” 封赏?万素飞笑了,她知道这是李匡周荣他们商量好的,估计是这个兵比较爱呛声,提前给点好处,让他不要‘乱’说话的意思。 但是,既然是从最底下凭一口杆子刀打上来,想必有点血‘性’,是不会这么轻易被封口的吧? 果不其然…… 不过没有关系,我既然来做这个统领,这里的事就会全靠自己解决,她看向周荣一眼,后者领会到了她的意思,默默退后一步。 、 、 汴京城外三十里,一片连绵的营寨,依傍着一块上好地演武场而建。 正对着演武场的一个营房里,几个兵士正歪在‘床’上,另一个从外头跑进来,叫道,“弟兄们,好像是李老头又来了!” “李老头?敢情是来送新统领?”靠墙地一个豁嘴翻过来,来了兴趣。 “没脑,你瞅着新统领长啥样没?”又一个一边到处‘摸’鼻烟,一边问。 “太远了,没看清。”进来的那人,被叫做“没脑”地答道。 “那他妈还不快瞅瞅去?!”最外头腾楞一声坐起来一个,一下好像把满屋的亮儿遮去了大半,平心而论长得不丑,但横贯右颊的一道刀疤让其无论如何称不上美男子了。 “哎、哎”,没脑一迭声应着,又出去了。 半晌他回来,道,“好象‘挺’多人的,不让靠太近,不过能看清是个年轻男的,个儿‘挺’高,跟着李老头,穿身明黄的特显眼……” “你说什么?”他话还没说完,被刀疤一下打断了,“穿身黄的?” “嗯。” 一条‘裤’子扔在他脸上,“他***你叫没脑还真没脑,这世上除了一个人,敢穿黄地么?” “刀疤你是说,皇上来了?”大伙儿愣了半天,还是先前的豁嘴试探着问。 “好呀,咱哥几个打了这么久地仗,还没见过皇上呢!”另一个咧开嘴笑道。 “好个屁!”刀疤从‘床’上跳下来,“莫不是个草包的皇亲国戚来做统领,皇上亲自来给他压阵?” “啊?” …… 他们议论着,直到周荣、李匡和万素飞全都出现在他们面前。 三千人马列成方阵,刀疤就站在正中间的第一排,直盯着看上头最前面的三个人。 一个是兵部尚书李匡,见过几次了,没什么好说;一个看来就是当今皇上,还不错,有那么点架势;而最后一个,便有些奇怪了:虽然可以说在‘女’扮男装中算是极英气的,但始终傻子才看不出是个‘女’人,一半的脸明明十分美貌,另一半却掩藏于银灰‘色’的面具之中,她在这里,算是干什么的? 正想着,李匡的手指指向他,向那两人介绍道,“这是王十七,从最底下 杆子刀打上来,从死人堆里背出十一名兵士的,听说是他奋勇杀出一条血路,突骑营已经全军覆没了。” 王十七?被指的男人皱皱眉头,真是久违的名字了——如果这也算名字的话!家里生了十九个,到第十个爹娘已经懒得起名,接着都是数字了。而现在,他还是喜欢别人叫他“刀疤”。 台上穿黄袍的男人开了口,“勇烈之士,当为楷模,赐银百两,战袍一袭,升亭水校尉……” 奥?是封赏?刀疤眯起眼睛,看向暗暗对他使眼‘色’的李匡,心里狠狠骂道,‘操’!老子的嘴是这么小一颗糖豆能堵住的?你们到底有什么把戏都给老子亮出来! 他想到离谱的,却还没想到最离谱的。 只见那皇帝伸手一指,“这是万素飞,从今天起,代理突骑统领一职。” 刀疤的眼睛一下睁得溜圆,半晌,终于大喊出来,“‘操’!那不是个娘们么?!!” 这一声喊不要紧,身后的众人也起了巨大的议论,李匡慌忙向他摆手,他只做看不见,继续大叫,“我等都是一刀一枪,死人堆里拼出来的!今儿皇上就这么带一娘们来,让我们在她手下,不如死了干净!!” 与他走得近的几个悍卒呼应起来,渐成起伏之势,三千人马,群情‘激’愤。 然而。让他比听到这个任命更惊讶地是,那个娘们突然跨前一步,指着他鼻子同样吼道,“你!说你呢!” “叫老子干什么?”刀疤虽然一惊,却毫不示弱。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一刀一枪,死人堆里拼出来的?”‘女’人瞪着他,目光分外凶狠,“有种单挑。输了就闭上你的狗嘴!” 刀疤没有回答,只是用力绷紧肌‘肉’,把嘴角展平,但撑了几秒,终于撑不住,噗哧一声乐出来。接着转化为不可抑制的狂笑。 有人陆陆续续加入了这大笑的队伍,丝毫不管上面李匡的脸‘色’。 而‘女’人没有说话,伸手拽过张弓来,咻咻咻向远处就是三箭。 众人转过头去,那笑全都凝固在脸上。 队伍是集结在演武场上的,大约一百五十步外,立着一排平时训练用的靶子,而三支箭,不偏不倚地‘插’稳三个红心。 “怎么样?有要比划一下地没有?!”,万素飞向下大喊。“咱明人不做暗事,当着所有人把话都说开了。事都挑明了!省着以后谁再找别扭下绊子,比娘们还娘们!!” 李匡想说什么。却被周荣伸手拦住,他也明白玩那些小恩小惠的不见得有用,跟这帮老粗,还是要实力说话。 “俺来!”底下嗡嗡许久,一个黑脸膛的后生跳出来大叫道,看时,正是军中号称“赛李广”的李英。 事态演变成这样,不管是支持的好奇的还是纯看热闹地。众人的热情也都起来,将牛皮大鼓擂得震天价响。周荣亲自主持,散开众军,以百步为界,命素飞持白羽,李英持黑翎,每人三箭,竞‘射’那六只箭垛。 李英率先,飞马奔驰,往来数次,张弓搭箭,正中目标,众军齐声喝彩,大叫“开‘门’红!” 万素飞冷笑一声,也拽弓弦,箭势稳厉,疾若流星,叮地一声钉在第二枚红心之上。 稀稀落落起了几声“好”,然而大部分的沉默,才正说明她处于优势:瞄准的时间越短,越是好‘射’手。 李英脸上一红,看来开始有点怕万一失手丢了面子,希望靠稳守不输就行的想法行不通,想赢,就得拼命了,于是一样不做回瞄,在飞速奔驰过程中放箭,动作流畅,一气呵成,第二箭又中红心。只听众军呐喊,金鼓‘乱’鸣,以为扳回一城。 万素飞却依然冷笑,拍马向前,途中突然翻身,腰肢在马背上拱成一座小桥,背‘射’一箭,同样正中红心。那才热情高涨的兵士们,又似有一盆冷水浇了下去。 “单你会背‘射’不成!”李英当真怒了,须发皆张,一咬牙,依样画葫芦,使个铁板桥下去,虽然颤了一点,好歹一箭发出,也堪堪沾在红心边上。此箭一出,他三支箭已经‘射’完,喘着粗气狠狠瞪着万素飞。 这次众军却不敢骤然呐喊助威,怕万素飞又使出什么‘花’样来,灭了锐气,只静观其变。 然而,就算有所准备,还是被万素飞生生吓了一跳,只听她一声长啸,拨转马头,风驰电掣,径向场外奔去。 这是要干什么?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眼看她就要冲进人群,大家的心都提起来吊在嗓子眼上,却只见她啪地一个扭身,号声,“看我夺‘射’!”,一箭飞出,势如闪电,长距平飞,足有二百步之遥,末了,不偏不倚,正中最后一个红心。 此箭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李英打马过来,羞惭满面,藏了弓,径自钻到人群中去了。 “如何?还有谁要出来比试?!”万素飞立马横弓,怒喝道。 连问三声,无人敢应,就算李英不是军中第一‘射’手,此时也无人敢说自己出来一定胜过他。 “既然无人!可是都服了我?!以后谁再出头闹事……” 她一句话没说完,被另一声大叫打断了,“谁说的!!”,看时,正是开始最不安分那个刀疤。 “娘们果然是娘们的玩法!躲暗处放箭,我呸!”他大喊道,拉开衣服指着身上的伤疤,“到战场上,还得明刀实枪看这个!有种你挑一个全营最瘦地,打个近身,赢了我便再不跟你呛一声!” 此言一出,周荣忍不住探前一步,颇有些担心,万素飞的箭法他一百个信得过,但毕竟是单薄‘女’子,近身搏击,如何占得到便宜? 他却万万没想到,万素飞立着马,眯起眼睛,伸出一只手,将食指对着刀疤,傲慢地勾了三勾…… 第六十一章 智取 第六十一章智取 万素飞立着马,眯起眼睛,伸出一只手,将食指对着刀疤,傲慢地勾了三勾。 刀疤一个猛子跳起来,就想上去撕她了,被左右几个横七竖八地抱住,叫着“皇上在这,冷静点”,半晌才稍稍平复,喘着粗气,指着万素飞鼻子大叫,“***不是要打吗!说!怎么打?看老子不剁了你喂狗!!” “很简单,就平常单挑的规矩,选一种武器比试,认输的为负。武器随你挑”,万素飞笑笑,平平淡淡地说道。 刀疤又想冲上去撕人了。 最终,他没有,去场边扛来兵器架子,哐当一声丢在马前,“他***你挑,老子一双拳头顶你三个!别让人说老子欺负娘们!” “你挑吧,你挑武器,我挑场地,一人一样,公平,我也怕人说我胜之不武呢”,万素飞笑得月白风清。 “好、好、好”,刀疤最终气得无话,只剩下这三个字出来,走近架子,提了支紫龙戟出来,道,“老子最不会用的是这玩艺,就拿这(电脑站//.更新最快)个跟你比了!” 万素飞下马,也去那架子前面,掂起支青云戟,才一拿,呼道,“重、重、使不得!” 说着左手拿支梨‘花’戟,耍了一下,又叫,“还重、还重!” 看热闹的军士又有绷不住笑起来的了,那支梨‘花’戟已经是满付兵器架上最轻地。一支戟都拿不起来,还打什么仗。 倒是周荣这会似乎回到了不慌不忙的样子,笑着吩咐,“去拿支手戟给她。” 刀疤差点一声乐出来,刚才那些怒气快跑光了,手戟?虽然还叫个戟,都快归入暗器行列了!就凭这么一个丫头,拿支手戟。想打赢他,老天爷你这玩笑也太可笑点! 不过,万素飞好像没意识到这点,等东西拿来,使袖子擦擦,别在身后。一转身道,“走吧!” “去哪?”刀疤后头大喝。 “我刚才说武器你挑,场地我挑,你不是答应了么?” 刀疤一怔,可到底话已出口,不便反悔,只得大步流星地跟上,心中骂“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其余的人也都呼啦啦围上去了。 走了千余步,刀疤忍不住。道,“你要是怕输就直说!这般走到天南海北。也救不得你小命!” “不远,不远。就到了”,万素飞笑嘻嘻搭凉棚远望。 刀疤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除了一片大湖,平素他们唤作饮马湖的,什么也没看见。到底是他眼睛坏了,还是她脑子坏了? 不过很快,他明白,两者都没坏。 万素飞停在湖边。头一歪,手一指。“喏,我挑的场地,就是这里,湖的最中间。” 所有人,傻眼…… 这群北地军士,陆地上再怎么‘混’横无赖,下了水,那是一多半都得改姓“陈”,名叫“到底”。 “……武器你挑,场地我挑……” 原来,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操’!让人怎么想得到!怎么想得到?!! 刀疤眼睛瞪得铜铃大,恶狠狠看着对面‘阴’险的‘女’人,要是目光能杀人,她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万素飞却颇不识时务地凑到他耳边,笑容灿烂,软语温存,“告诉你个秘密,在水里,我可是能挑赢吕布哦~~” “老子跟你拼了!!”最终他大叫一声,扒下铠甲,直向水中冲去。 三四月地水冷得很,迅速漫过他的膝盖、腰、‘胸’、肩、乃至没顶,灌进他的口鼻中去。 几千双眼睛看着,宁可死,也不能在岸上服输…… 等了片刻,周荣看水中间连个泡也不冒,有些皱起眉头,道,“素飞你去看看,别出人命了。” 万素飞其实也有点吃惊,他明明不会水,现在又这样冷,没想到他还真下去,那她也只好豁出来了,脱了外铠,挽起长衣,向湖中心洇去。 岸上众人静静的等,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湖面上一直没人冒头,周荣只觉得肚子里越来越抓心挠肝地纠起来。 她怎么了?在水里‘抽’筋了?被水草缠住了?被水怪拖去了?……不知怎的,脑中浮现的都是这些画面。 干吗让她去?干吗让她去?他真想左右开弓地扇自己耳光! “还有会水地没有?还有会水的没有??”他忍不住回头,向围观的人群大喊。 人群里响起嘤嘤嗡嗡的声音,就算会水,能比得过万素飞么,谁也没有这个自信下去。 好在,仿佛一百年那么长的时间过去,湖面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肩上显然还背负着什么东西。 那脑袋渐渐近了,湿漉漉的长发散开,‘荡’漾水中。 周荣不能抑制地咧开嘴笑,感觉好像自己从冰水里爬上来一样。 “他***……”,万素飞爬上岸,将肩上的东西往下一甩,第一句话是句粗口,接着像连珠箭一样爆发出来,“这玩艺是人吗?!他***是人哪有不扑腾两下地?这整个一秤砣!秤砣!!见着水就直沉下去了,连弯都不带打的!!姑‘奶’‘奶’从烂泥里抠出来,姑‘奶’‘奶’容易吗姑‘奶’‘奶’!!!——阿嚏!!” 早有人围上来给她披上外袍送上姜汤,扶她换衣服去,临走她还不忘狠狠踹地上死猪一样地家伙两脚,每脚冒出一股水来。 两下都一阵忙‘乱’,万素飞也收拾好了,刀疤也活转过来了,回头相见,不等万素飞问他是否不再生事,劈头一句“你杀了我吧!死了老子也不会跟你认输!!” 万素飞抱着肩笑看他,“你觉得不认输就不娘们了?我咋觉得输了就要承认更爷们一点?” “呸!谁输了?!老子不过是中了你的‘奸’计!!” “王十七!”万素飞突然敛眉,厉声大喝,“饶是你不识字,街上评书总听过吧?!三国第一武将,吕布!怎么死地?还不是中了‘奸’计?!西凉锦马超,怎么败的?还不是中了‘奸’计!!匹夫之勇,永远难成大器!你不知悔悟,还在这里沾沾自喜!告诉你,你这种愿赌不能服输的人,姑‘奶’‘奶’最瞧不起!!你爱认输也好,不认也好,要折腾闹事,都随你!触犯军纪,我会惩治,但再也不会这样堂堂正正与你为敌,因为你不配!!” 刀疤被这番话骂的浑身打抖,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睁睁看万素飞转回去,向三千部众大声问话,“还有不服的没有?!不服的出来!过了今天,休怪我拿军法压人!!” 这一次,下面一片静寂…… 第六十二章 无赖 第六十二章无赖 “哎哟喂呀……这娘们!比男人还狠,狗日的一个‘开弓’开了九十多次,老子的胳膊……”,乌漆麻黑的军营里,几个男人连滚带爬地往自己铺上‘摸’,其中一个唧唧歪歪地骂着。 “看那面具,不知道脸底下烂啥样!没人要的主,把劲全撒咱这儿了!”另一个附和着人身攻击。 “把她整走吧,这才第一天,这么下去还不得把哥几个折腾死?” “咋整?人家是皇上亲自带来的红人。” “给她点颜‘色’看看!” “白天你怎么不站出来?” “白、白天碰巧肚子疼……” “嘿,刀疤,怎么不吭气?” “让娘们给灭了一道,没脸见人了。” “******豁嘴!!”,这一句不要紧,最外头的人叫蛇咬了一样噌棱坐起来,“你才让娘们灭了!你们全家都让娘们灭了!!” “嘿,别生气,别生气”,叫“没脑”那个兵忙出来打圆场,“豁嘴这也是替你抱不平呢。” 刀疤悻悻哼了一声,抱不平?他开始也觉得自己不平,可现在还真说不上不平在哪了。内心不得不承认,万素飞那一番话虽然气人,但是有理。就像大家都管没脑叫没脑一样,他上了当,被认为没脑,自然也是不如人的一种。 “兄弟们!为了刀疤这口恶气,咱不得想想办法扫扫那娘们的威风?”没脑继续发言,慷慨‘激’昂。 “想啊!可你说咋办?” “废话,我能想出来还叫‘没脑’啊?!” …… 众人嘟嘟囓囓好一会,没个决断。这时,外头低回的牛角响起了,两短一长,此号过后,所有人员必须在自己营里,是防止士兵晚上偷溜出去的号令。 听到号声,豁嘴却一跃而起,一拍大‘腿’,“办法这不就来了么!哥几个!娘们总是娘们,等着看她捂脸‘乱’叫着跑出去,再不敢来惹咱的吧!!” “什么?”众人都来了‘精’神,个个伸长脖子凑过去听他有何高论。 “每天归营号吹过后,统领都要挨个营帐来查勤对不对?”豁嘴压低声音,唧唧咕咕说了他的计划。 “不太好吧?”听完后,刀疤第一个皱眉。 “有什么不好的?兄弟们还不都是为了你?”没脑在他身后重重拍了一下。 “就是就是,你以为你窑子红人,看一眼还得给钱啊?” “说好了,谁不来以后不是兄弟!” …… 众人七嘴八舌,直到‘门’上轻轻叩响。 奥,对了,以前的统领都是推‘门’直接进来的,她还要敲‘门’。 “进来!”于是豁嘴强掩上漏风的笑,叫道。 万素飞推‘门’进去的一刹那,确实傻眼了。 屋子里灯火通明,横七竖八的男人,全都一丝不挂,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澡堂子。 她脸上腾的一下,好像有团火烧起来了。 无比的羞怒充塞‘胸’腔,但是,这不是罪状,七八月的伏天里很多兵卒会这样。 当然,现在不是伏天。 她是很想扭头就跑,或者也很想大骂,你们这群‘混’蛋流氓、臭无赖。 但她都忍下去,因为显然,那对他们是实话而不是骂人。 她回想以前所接触的人,出身虽然不见得显贵,至少都还有起码的修养,而现在,面对的是社会最底层上来的一群,强盗、犯人、地痞、‘混’‘混’…… 对付这些人,要有对付这些人的办法。 想到这里,她抬起眼睛,嘴角甚至带了一丝隐约的笑意,开始 事地点数,最后向身后的记事道,“……人齐,去下 她走后,倒是刀疤的营房里留下议论纷纷。 “哎?怎么没反应呢?” “枉费咱还准备一堆应答的话!” “敢情是个老手?见太多了?” “不能吧,俺咋看她咋像个雏儿。” “去去去,你见过几个‘女’人?知道个屁……” 刀疤没有参与这次的讨论,裹了被子自顾自睡觉去了。 挑衅事件后的第六天,三月十九日,是军队的例行假日,士兵可以到城里采买用品,不用‘操’练,而万素飞也回宫一趟,因为这天同样是郭昭仪生辰,如今水涨船高,宴席大摆,华丽铺排,自己总要在周荣身边晃一下,顾个面子的。 带着约四个月身孕郭凝‘玉’是寿星,上首先留了位置。她这日头戴金叶玲珑攒珠冠,一袭翠绿百蝶曳地裙,外批银鼠小披肩。绸缎的面料极为贴身,容易显出形体不美观的地方,本来最忌不够苗条的人穿,可这时却正将她原本只微微隆起的小腹突出成一个半球,似乎带那么一点炫耀的意味。 “呵,姐姐们到了,恕妹妹不曾远迎”,看到德妃与惠妃前来,她忙下阶笑迎,看似客套,却摆明了自己是这里的主人。 曲念遥与沈兰亭本是一东一西的,赶巧在这里碰到一处,少不得相互寒暄,又向郭妃致礼,三人执扇笑谈,一派其乐融融‘花’团锦簇。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正说着,远处传来一声笑问,众人看时,正是周荣,忙下拜山呼万岁。 “平身平身吧”,周荣笑道,一边走过来,先跟郭凝‘玉’说两句保重不要过于‘操’劳的话,突然看见沈德妃身后盛装打扮的安阳长公主刘婉儿,不由一笑,去拍拍她的脑袋道,“嗬,吃胖了?” 刘婉儿虽然智力如六七岁小童般,但哄一哄也不会整日疯癫,此时呲牙一乐,倒也颇为可爱。 德妃不好自己说,身边的人可是能见缝‘插’针的,忙道,“皇上在外头不知道,德妃娘娘可喜欢这孩子了,天天自个舍不得吃的都给她,能不吃胖么?” “好、好”,周荣想到小‘女’孩那鞠躬尽瘁一生的父亲,心下三分叹息,三分欢喜,连道,“是辛苦爱妃了。” “皇上哪儿的话,臣妾能为皇上分忧,高兴还来不及。” 德妃看到通过这丫头抢了昭仪的风头去,脸上不显,心中正有些得意。没想到,痴丫头毕竟是痴丫头,突然伸手一指,向郭妃的肚子,“什么?” 众人一愣,才明白她是问为什么郭妃的肚子会隆起。一个郭妃身边嬷嬷忙笑道,“那是娘娘有喜了。” “有喜……什么?”小丫头圆睁双眼,继续大声问道,显然并不懂有喜的意思。 郭凝‘玉’笑起来,才要自己亲自解释,却被一个细细的声音抢了先。 “有喜就是说,现在昭仪娘娘肚子里有个小孩子,婉儿明白了吗?” 众人看时,颇为讶异,说话的是陈‘弄’珠,她从刚才一直被冷落的曲念瑶身后突然闪出,俯下身去很和蔼地对小丫头笑着。 沈郭二人脸‘色’一时都不十分好看,连念瑶自己都吓一跳,暗道‘弄’珠你何必这样去跟人家争场子。 周荣也略有些不快,不过看在大好的日子,也不好说什么,忙打圆场道“都入席吧,入席吧”,化解那尴尬。 第六十三章 谁比谁狠…… 第六十三章谁比谁狠…… 酒一喝起来,这多了谁少了谁就不是大家都会注意的了。 但天擦黑的时候,周荣注意到少了万素飞。 于是他也佯作醉酒离席,趁机偷溜去找。 虽然只有六天不见,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跟她说,酒席上大家都是客套礼节,没有机会。 他在御‘花’园里找到了她,却被她当时的形象吓了一大跳。 “哪来这么多狗?”他眼睛瞪得铜铃大,惊问道。 “京城附近流‘浪’的,我找来喂养——大黄,跳起来!跳起来!”,跟他说话的人手里高提着一串腊肠,底下三五只狗汪汪吠着,‘乱’争‘乱’抢。 “你要办马戏团么?” “偶尔善良一下不行啊?” 周荣差点闪了腰,悻悻道,“善良的万素飞?你没吃错‘药’吧?” “跟某立志拯救‘乱’世万民的家伙呆久了,近墨者黑不行啊?” “那叫近朱者赤好不好?” “随便你怎么说——扔出去了!跑!快跑!” 周荣突然被如此斩钉截铁地要求快跑,差点就冲出去了,然而还好没有,因为他发现被扔出去的是一截腊肠,而一群狗都箭矢一样开始飞奔…… “我说你说话带个主语会死吗?!”他跺脚大叫。 “啊?那个……算我对不起你……你找我有事么?”万素飞暂时摆脱了狗。拍拍双手,搭理周荣。 “我听说……”周荣顿了好久,因为觉得不太好出口,最终找了个中‘性’地措辞,“军营那边,有人欺负你?” “这消息够灵通的啊”,万素飞拿段腊肠,自己哧咬了一口。大嚼起来。 “然后你怎么办的?” “这几天,都是让副官去查他们的勤,我没去。”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气,我帮你把他们削了?” “不用,多大个事,又不是我***了给他们看。” “真不用?” “要是靠着你。他们更该以为我拿他们没辙了。” 周荣不说话了,半晌,换个话题道,“陪我看会折子去吧,你不在这几天,小喜子回来了,倒是照例的乖巧,可惜,没你在身边,听我看折子时发几句牢‘骚’。觉得有点不习惯了。” “你都是一个人嘟嘟囓囓发牢‘骚’,谁杵在那不是一样?” “那不一样。你说了半天,至少希望有人听得懂吧”。周荣借点酒劲,用肩膀偷偷一下下撞她。 “行了行了”,万素飞被他烦死,瞪一眼,打声唿哨,将剩下的‘肉’食丢进一旁一只大笼子,趁狗儿们又一拥而入,锁了笼‘门’。拍拍手道,跟周荣去承乾殿。 周荣这下得意了。连六天的牢‘骚’一起发出来,仰靠在雕龙椅背上,把嘴‘弄’成地包天的形状,向上长长吐气,“户部地折子是一张接一张,当朕是大罗神仙,吹口气就万事如意?” “看看,看看!这张,是跟兵部抢粮的,今年又有两地天灾,要求赈灾。可粮草不储备足了,怎么能随时征讨出兵。” “这张,是国库赤字的。朕难道不知道赤字么,可那兵一出去,就跟烧钱一样了,这帮老头子光会鬼吼鬼叫的,倒是想个办法出来!” “这张”,他继续发狠道,“是说市面上铜钱不足,导致铜钱严重升值,原来一两银兑换一千文,现在黑市上能到五六百文,钱庄纷纷抛银买铜,以期暴利,但老百姓买东西,还是要用铜钱,造成许多地区物价‘混’‘乱’,有的地方甚至无法‘交’易。这又是怎么一档子事?罢了罢了,没有新铜矿,这问题解决不了的。” 万素飞听他这些话,一言不发。就像周荣自己说地,这是牢‘骚’而已,带兵打仗,还能玩些虚虚实实的计谋,粮与财这样的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想诈都诈不来,问她,她也只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罢了。 周荣闭眼‘揉’了‘揉’眉心中间部分的鼻梁,叹道,你把户部的折子捡一边去吧,今天朕不看了。 素飞依言做了后,周荣使手‘摸’‘摸’索索,拿上去一本,没想到,才扫两眼,啪地一声拍在桌上,从无奈一下变成发火。 “这又是什么‘混’蛋折子?!又来栽赃陷害那一套?把写的人抓来,先打个三十大板再说话!” 素飞迅速瞄了一下内容,折子是后宫来的,大意是说郭昭义的‘侍’‘女’采芝是某禁宫‘侍’卫的亲生妹妹,借着这层关系,郭妃与该‘侍’卫走得很近,又说按照推算,有喜地时间正是周荣出征前后的半个月内,未免太巧,因此请皇上明鉴之类地。 “算了,皇上”,万素飞合上折子道,“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不理会就好,真要打了,两边各执一词,闹得大了,更不好看。” “有理”,周荣叹口气,“我也就说说,你再给我换一本……” 金殿上两个身影忙碌直到深夜,此时,他们还完全预料不到,不想闹大的事情,将会以完全意外地形式,闹得不可收拾…… 三月二十日,入夜,归营号响起。 刀疤听到自己的营房‘门’上轻轻叩响。 “***,还敢来啊?!”地上豁嘴跳起来一句,“那话咋说来的?好了疤痢忘了疼?” “兄弟们,还跟上次一样,玩不死那臭娘们!”没脑热情高涨地附和。 刀疤心里一动,寻思着似乎有点不对,那臭‘女’人心眼那么鬼,真就送上‘门’来吃第二次亏来了? 但他来不及想好哪里不对,‘门’就被打开了。 目光从一堆光着的膀子上穿过去,可以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万素飞,银灰的面具熠熠生辉,如假包换的万素飞。 而面具之外地脸,是笑着的?非常得意那种笑? 他地目光开始从上往下落,最终停在万素飞手里。 那手里牵着一把缰绳,每条缰绳扣紧一个嚼子,每个嚼子扣在一条狗嘴上,灰的、黄的、黑的、白的……‘潮’水一样。 然后那手突然松开了…… …… 万素飞闪出‘门’外,用关狗笼子的速度关上了营房的‘门’。 “嗯——”,她伸长脖子,深深吸口野地里清冷的空气,侧耳听听屋里的鬼哭狼嚎,终于满意地诗兴大发,“《江雪》、[唐]、柳宗元……千山鸟飞绝、万境人踪灭……”,拿手指勾勾记事,踱着方步远去了…… 第六十四章 凶讯 第六十四章凶讯 在万素飞展示了她接受挑战有光明的方式,对付流氓有无赖的办法后,在兵营的日子变得更加快活起来。 不过这快活还没持续几天,被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打断了。 这件事是:郭凝‘玉’死了,死法用来报信的人的形容,好像个被切开的西瓜…… 虽说此事与万素飞并无直接关系,但想到宫中的大‘乱’,也为了‘弄’清楚原因,她将训练任务‘交’给副官,自己赶回宫去。 在曲念瑶那里,她听说事情发生的情况和几天内的全部进展,应该说,线索很‘乱’,不过因为向她讲述的人是陈‘弄’珠,还算说的清楚。 “事发是三月二十日晚上,奴婢正在殿里伺候娘娘,就听后边‘乱’喊,后来看好些人过去了,也跟着娘娘过去看看。” “结果看到昭仪娘娘躺在自己寝宫里的‘床’上,肚子被人剖开了,一地都是血。” 万素飞暗暗打个冷战,这样的事情,用‘弄’珠平静的语气叙述,格外让人不寒而栗。 “当时屋里还有两个活着的‘女’人,奴婢到的时候,看见她们正在追逐,‘乱’喊‘乱’叫,好像疯了一样。” “待太监把两个都***了,一看,追人的是昭仪娘娘的贴身‘侍’‘女’采芝,被追得那个……”,陈‘弄’珠说到这里长长地停顿了一下。 “是谁?”万素飞忍不住问。 “是……安阳长公主。” “啊?她为何会在那里?”素飞大惊。 “据昭仪娘娘外殿地宫人讲。傍晚时分,长公主独自到‘玉’华宫后殿,求见郭昭仪,宫人通禀了,昭仪娘娘吩咐放她进去。” “她为何突然独自去找郭昭仪了?” “回‘侍’郎的话,奴婢不知道。” “那昭仪为什么放她进去?” “回‘侍’郎的话,奴婢不敢‘乱’猜。” 万素飞眯起眼睛看看地上的婢‘女’,心中暗道。好个陈‘弄’珠,果然心计不凡,这几句话说得客观缜密,毫无个人‘色’彩,在这种时候,真是最合适不过。 虽然从‘弄’珠那里得不到什么提示。她还是大致猜想了下:傍晚的时候,郭昭仪大概在内殿已经准备休息了,留了采芝个贴身的丫头随‘侍’,这时突然报来刘婉儿来访。要说这来的有些蹊跷,但因为这丫头疯疯傻傻,总是一个人到处‘乱’跑,在外殿的***也没觉得怎么奇怪,就通报进去。而对于郭凝‘玉’,很可能是看到德妃借着她风光,心里也想拉拢这个傻子。便叫她进屋。 而进屋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她示意‘弄’珠说下去。 于是‘弄’珠继续,“被***地两人中。安阳长公主手上拿着一把刀,经检验。与昭仪肚子上刀口符合。采芝说,当时郭昭仪让安阳长公主坐在身边,笑着跟她说话,安阳长公主却突然拿出把尖刀,噗哧一声就从她肚子上划下来。” “她一个傻子,跟昭仪无怨无仇的,为什么要杀人?”万素飞瞠目问道。 “回‘侍’郎的话,当时皇上也说了跟‘侍’郎一样的话”。‘弄’珠的舌头,一如既往地藏在别人的言论后面。让人无法揣测她地任何情绪。 “所以皇上怀疑是采芝杀人,把刀塞在傻子手里,嫁祸于她?”万素飞问出这句,自己回答了,“罢了罢了,你一定又说‘奴婢不敢‘乱’猜’!” “是的,奴婢不敢妄度上意。” 素飞正恨恨摇头,一直在旁边的曲念瑶‘插’上一句,笑道,“素飞你莫怪她,她大概也是怕我被卷进去,话说得才这样置身事外。你说那猜想,我看是的”,说着,她凑过来,将声音压得极低,道,“皇上后来将采芝的哥哥也拘起来审问了,这是绝密的消息,要不是‘弄’珠手段厉害打探来,咱这儿也不知道,你切不可泄‘露’出去。” “不会不会,审出什么来?”素飞脑中一闪而过当时与周荣不曾理会的奏折,忙问。 “那‘侍’卫开始抵死不认,直到在他厢房中搜到一副堕胎‘药’,又吃不过打,才招认,与郭凝‘玉’有‘私’情,都是通过妹妹采芝从中联络。” 万素飞倒‘抽’口凉气,或许这十次诬陷中,也有一次是真的? “所以,我的推测”,曲念瑶继续道,“郭凝‘玉’与其有染,可能是耐不住寂寞,也许是为了子嗣,那‘侍’卫却不过是管不住下半身的一场风流,现在昭仪有孕地事情尽人皆知,如果将来生下来,不像皇上或者怎样,一旦揭破,是九族之诛,因此他害了怕,想要让昭仪把孩子打掉,便授意妹子有机会将堕胎‘药’下给郭妃,结果采芝做的更狠,趁着有机会嫁祸,连人都杀了……” 万素飞思忖半晌,道,“有些道理。” 她没说出来地却是:可也有些地方不太通顺。 首先,如果是流产,郭昭仪心里有鬼,或许还不敢声张,而谋杀宫妃,岂是一件小事?采芝若把自己置于风暴的中心,就算有另一个人可以嫁祸,显然也并不明智。 其次,她毕竟是弱质‘女’子,先不论她心肠能不能狠毒到那个地步,单是行为,杀人,尤其是这样惨烈地杀法,并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做到的事情。 那么,如果不是采芝,难道真的是刘婉儿?她是将‘门’之‘女’,未疯前善使双刀,从硬条件上讲,确实比采芝更可疑,只是,她的动机何在呢? 想到这里,万素飞心中突然一动,刘婉儿确实没有动机,但她身边的人,例如沈兰亭,可不见得喜欢郭妃这个孩子吧?而‘操’纵一个傻子,又是多难的事? 不过,以自己对沈兰亭的了解,似乎还没有这么狠毒,而且既然大家都知道最近婉儿常在她那儿留宿玩耍,她这样做,不是太容易惹人怀疑了么。 想到这里,万素飞扶扶太阳‘穴’,道,“刘婉儿审过不曾?” “审过了”,念瑶答道,“问她杀没杀人,一个劲摇头,问她有没有拿刀在昭仪娘娘肚子上划一下,又说有,大概是受惊过度,胡言‘乱’语——一个傻子的话,本来也做不得真。” 万素飞拿指甲无意地刮着檀木地桌面,陷入沉思。 第六十五章 惊毒 第六十五章惊毒 郭妃身死的案子以一团‘混’‘乱’开始,同样以一塌糊涂结束。 万素飞去找了周荣,说了她的所有猜想和分析。 但最终那些还只是猜想和分析而已。 采芝的哥哥翻供,说他是熬刑不过才承认与昭仪有‘私’,而那包堕胎‘药’,是他准备给宫外一个‘女’人的,因为小事得罪了某位公公,而被诬赖了这么一下子。 为了证实清白,他一头撞在了柱子上,临死前高呼“别冤枉了我妹子!” 采芝则从来没承认过为哥哥和昭仪牵线,但自知就算没这码事,作为昭仪的贴身‘侍’‘女’,昭仪在她面前活生生被人杀死,她是很难不给个‘交’代的。掖幽庭的板子帮助她完成了这个‘交’代:外伤摧体,恶气攻心,很快便不治身亡。 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这段‘私’情的真假再无人确切知晓,因此在许多心中猜测纷纷。 周荣倾向于是假的,毕竟人家都求死以证清白了——更重要的,谁也不喜欢绿帽子给坐实了不是? 万素飞持中立态度,如果是真的,那两条命换九族,咋说都还划得来,如果是假的,那也只能叹息一声您二位确实倒霉。 不过是真是假从结果上来看都不那么重要了,因为经过万素飞的分析,目标转向了沈德妃。 德妃呼天喊地地大叫冤枉,说从来不曾教唆傻子去动手杀人。 教唆这东西,就更无据可查了。 以大家对德妃的了解,认真说“你去把郭凝‘玉’肚子剖开”,可能她确实没做过,但殿内的几名宫人证实,平素有意无意地挤兑下那肚子里的孩子,德妃是有的。 也许她是随口说说,傻子就当真了? 也许只是也许。 不能还一个清白,又没有证据实判有罪,皇上却会因为此事心中有结,她的日子再不会好过了,沈兰亭想到这些,就撕扯头发追悔莫及,当初是鬼‘迷’哪‘门’子心窍,把个傻子老接过来的? 所以,在等到宣判之前,她疯了。 最后的最后,这件事情没有得到任何实际的判定,原因之一,是真相查不出来,原因之二,是真相并没有那么重要。 于是结局是这样的:消息在尽量小的范围内封锁了,放出去的话是昭仪娘娘由于流产,***俱亡;***采芝自责未曾尽职,自裁谢罪;沈德妃偶染小恙,‘迷’失心智,移居别院静养;安阳长公主则被加强看护,彻底软禁在紫云宫;再敢有议论此事者,斩立决。 皇家的脸面,在这一堆尸骨上,喜笑颜开。 宫里做了好几场法事,郭凝‘玉’原来的地方被封起来了,连原来同住在‘玉’华宫的妃嫔都迁去了其他宫里,层层叠叠的封条都是画了符的大红纸,可还是有胆小的***,入了夜宁可绕道也决不从那里经过。 万素飞不怪周荣,你让他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可她心里确实堵得慌。 虽然她与郭妃沈妃俱无深‘交’,但这样一场血雨腥风,这样几处凄凉下场,连个真相、连个说法都没有…… 路过‘玉’华宫的时候,她不由驻足远望,微风过来,一些未贴紧的条子纷‘乱’舞动,黑暗中好像‘女’人的头发一样。 突然“喵”地一声,发自她的脚下,低下头,对上一双碧绿的眼珠,活活把万素飞吓了一跳。 细看时,却是一只黑猫,又凄厉地叫了一声,一瞬间跳起,淹没入暗夜去了。 万素飞想起来,这是乐美人的猫,当时被刘婉儿解开链条,一下好像老虎归山,钻到御‘花’园里就不见了,乐美人找了许久没找到,也就算了。 如今,物是人非,这畜牲倒出来了么?万素飞苦笑一下。 然而,那笑容突然凝固,一双手不自觉地捂上嘴巴,才压回去差点发出的惊呼。 居、然、是这样!! 她提起袍角,以最高速度向重华宫、现在曲念瑶的住处、冲去…… “我找陈‘弄’珠,单独说话!”冰冷的 冷的眼,看得曲念瑶都一个哆嗦。 “素飞,你这是……‘弄’珠哪里得罪你了,看我的面子……”,念瑶笑脸上来,絮絮道。 “她没有得罪我,我也不会伤她,你叫她出来便是。” 念瑶迟迟疑疑,退了出去,留下素飞和‘弄’珠两人在房间里。 素飞看着对面的‘女’子,身量比自己略矮,小而有些发黄的眼珠,脸型从颧骨处向下尖得很突兀,要不是肌肤尚算白嫩,几乎划不到姿‘色’平庸那一类去。但她的神‘色’,是谦恭而平静的,仿佛对自己的‘激’动前来毫无反应。 “奴婢陈‘弄’珠拜见万‘侍’郎,不知‘侍’郎有何吩咐”,她还见了礼,举止十分得体。 万素飞却忍不住低声发怒,“你自己做的毒事,还要我来吩咐么?” “奴婢愚钝,还望‘侍’郎提点。” “提点?”万素飞冷笑,“那便提点一句,杀了郭凝‘玉’、让整个宫里血雨腥风的,是一个人,这个人现在还在宫里,好好活着,你说她是谁呢。” “哦?”‘弄’珠不动声‘色’,“奴婢闭塞,想不到是谁这样胆大包天。” “胆大包天?”素飞感慨一声,“倒真是胆大包天,当着所有人的面设局,而让所有人想不到她。” “‘侍’郎说笑了,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事情。” 万素飞却不理她,自顾自说下去,“设这个局的时候,她并不保证计划一定成功,但是,就算失败了,也没有关系……因为那不会给她带了任何损失。” “因为,这个局只需要一句话,一句谁也听不出错处的话”,飞一字一顿地说下去,“也就是说,这是一场不、败、之、赌……” “奥?是什么话呢?”‘弄’珠终于也直起身来,平视着万素飞笑道。 “‘昭仪娘娘肚子里有个小孩子,婉儿明白了吗?’” 陈‘弄’珠脸‘色’微微一白,但旋即恢复常态,“哟,怎么好像是奴婢说的话么?‘侍’郎不提,奴婢都有点忘了——这话哪里不对了?” “哪里都对”,万素飞狠狠看着她,“不过,搭上一个把一切东西都‘放出来’的傻子,就不对了……”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素飞压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了‘激’动,“杀害一个宫妃的动机,是想要剖开她的肚子,把里面的胎儿‘放出来’!!” “陈‘弄’珠,你真狠……” ‘弄’珠的脸‘色’灰白半晌,突然,却呵呵笑起来了,“‘侍’郎这是怎么说的,皇上不是说了么,昭仪娘娘是死于小产。” 万素飞倒一愣神,因为这个发现太惊人,她直接来找‘弄’珠,然而,这时她发现,即使她握有真相,又怎么样呢? 郭凝‘玉’不会活过来,沈兰亭不会突然好转,而且大概,相信刘婉儿是出于自身怪僻杀人,比相信她是受人教唆会让周荣更加痛苦,最重要的——陈‘弄’珠是曲念瑶的人,一旦牵扯,哪里还分得那么清楚…… 真相,很多时候果然不是那么重要的。 于是她沉默许久,也笑了,“是哦,倒是我忘了呢。昭仪娘娘死于小产。” 投鼠忌器……这一仗,她承认,自己败了。 她转身出‘门’,在‘门’口的时候,突然又转回来,“陈‘弄’珠,我也不是良善之辈,不过还是提醒你,凡事别作太绝。下次再让我抓住,怕就不是这么轻易的了。” “‘侍’郎教导得是”,陈‘弄’珠再次垂头下拜,恭顺非常。 但万素飞一出‘门’去,她立刻一个站立不稳,后坐在地上,冷汗从脖子上热辣辣地流下来。 这样的局,她都能看破! 现在,自己和她还没有什么大的利益冲突。 可是某一天,如果有了呢? 既生瑜,何生亮? ‘弄’珠的指甲掐上房间里一株凤仙‘花’,咯地一声,整个‘花’茎折断下来…… 第六十六章 鬼门 第六十六章鬼‘门’ 如果万素飞将全盘心思放在内宫斗争上,她未必看不穿、斗不过陈‘弄’珠,可惜若是那样,她便不是万素飞了。 她有更加广阔的天地,也就有更加沉重的负担,随周荣忙前跑后两天,就几乎忘了后宫那点子事。 许多建立伟大功业的人物,失足于藏匿在‘阴’暗角落的小人,大约也是这个道理吧。 一天之内,朝上突然收到两条加急的情报,一条是陇西地震,灾情严重,另一条是鲁北大旱,有盗贼浑名“彻地龙”的,趁机聚集匪众***,占领了当地不少城镇,当地州县抵御不住,向京师求援。 周荣召开紧急议事,最终决定,他本人坐镇京城,统筹两边,鲁北的盗匪则需先派人去***,再考虑赈灾事宜。 会议上有人提出贼匪势大,当派遣大军前往,却被万素飞驳斥,认为大军刚刚经过高唐一战,需要休整,而贼军不过乌合之众,三千‘精’锐足以击溃。因此,最终这个任务落在她和她的突骑营头上。 朝臣里有的见过她的行止,对她颇有信心,有的暗自忧虑她凭三千人到底能否退敌,也有许多本来就腹诽一个‘女’人做统领,只是碍于周荣盛宠,不好表达,此时在心里暗暗期望看她的笑话。 百样肚肠,暂且不表。万素飞自出征以来,倒一路是高歌猛进的。 不到半月时间,她已经连下三座小城,贼军全数退回他们最后的据点:龙鼎城,做最后的顽抗。 龙鼎这座城池有点不同,自古被称为‘剑都’,传欧冶子铸剑于此,每成名剑,气冲斗府。传说虽然不可尽信,此城一直是研发战争技术的圣地,却是没有错的。城内聚集大批工匠,昼夜讨论研发。改进单弓为复合弓,造木兽、吕公车,都是他们的首创。 不过,在当时意气风发的万素飞眼里,也并没怎么当回事。 “我遣细作打探了,龙鼎城三面环山,前方防御森严,后面却有这条小路”,她手下朱笔在地图上拉出一条细线,“居然无人守备,此是天赐良机,只要我们出其不意,相信可以一举突破,夺下城池!” “听统领的!” “统领英明!” 底下一片呼应,这些粗人,却也有粗的可爱。 不愿意承认她的时候,就死活挑衅,而当她展示了自己的能力,带着他们打了几次漂亮仗, 他们的服帖和维护也都是真心实意,一点儿不掺水分。 不过,她看到那个叫刀疤的,矗在那里没有表情,他似乎至今还在怄气,从来不肯开口称她一声统领。 也罢,让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那么大洋相,难怪他记仇,只要在上下级关系上,他还听从她的调遣,‘私’人的恩怨,并没那么重要。 万素飞这样想着,正式下达了军令,也掀开了她人生中不小的一次危机。 - - 红‘色’的令旗在空中划出几个三角,这是传令三军停下的意思。 急进的骑手们勒住马头,马儿还硬想前进,碗口大的蹄子在地上刨起阵阵尘土。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谷口,从地图上知道,叫做火神谷。 万素飞四周环视一下,两旁是陡峭的山岩绝壁,绿‘色’的藤蔓植物盘满其上,时而传下几声婉转鸟鸣,中间则留有一条不算窄的黄土道,平整无遮,抬眼望去,远远地已经隐约可见远方高处龙鼎灰‘色’的城墙,一派祥和景象。 “当真没有守军?”她向前方探子问道。 “回统领话,都彻底查过了,崖下没有营寨,崖上没有伏兵,也没有任何柴草等火攻之物。” 反复确认后,听探子还是如此回复,万素飞终于舒一口气,长鞭剑指,喝令冲锋。 一班人马早等不及,一听号令,个个如飞,争先恐后向谷中涌去。万素飞自己一马当先,两三个起落,已经进入峡谷中段。 正满心豪情壮志,不提防,身旁响起震耳‘欲’聋的一声,一股巨大的气‘浪’冲来,一下将她掀下了马,横飞出去。 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震‘荡’,可怕的爆炸声在前后左右一起炸响,灼人的热‘浪’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飞溅的砂石打在盔甲上噼噼砰砰,火光闪得人睁不开眼,耳膜似乎要被凄厉的哀号刺穿,***滚烫的液体迎面泼到脸上,鼻腔里满是血腥的味道。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她在做恶梦吗?如果不是梦,人间哪有这样的地狱? 一时间,她完全懵了,只是本能地低头,死死伏在地面,将整个人尽量蜷缩到盔甲中去。 直到许久,声音渐渐平息,热‘浪’和尘沙不再铺天盖地,她才慢慢睁开眼睛。 从眼睫的缝隙中,映来一幅惨烈的景象,满地断 ,横七竖八地摊在被炸起来的松软新土上,以及大大坑里,还在缓缓流出血污,将整片大地染得黄一块、红一块。黄土也涂满了两侧岩壁的下部,原有那些绿‘色’的藤蔓,被烤得焦枯。 万素飞缓缓抬起头来,喉咙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哽住,又酸又苦。 这样的巨响,这样的火光,这样的威力,那感觉,简直像是从地下深处,突然跃出无数的火鬼,仿佛是在鬼‘门’关久候多时,那样呼啸着将整块谷地裹入地狱。 这是什么东西?她从军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甚至从来没有听过! 她跟人拍着‘胸’脯保证通向胜利的道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通向了死亡。 在后来的一生中,万素飞也打过不少败仗,回头再看这次,其实算不了什么。 但在当时,那种感觉,真的像天都塌下来了…… 后来,她问自己为什么,跟周荣江轩在一起时,不也都有过危机吗?为什么从不曾像这次这样凄惶。 但很快就得到答案,那些时候,她是谋臣,她所认为不及她聪明的人们,用肩膀给她挡住大部分剑影刀光。而这次,她是第一次担任主帅,学着所有的责任自己扛。 想通这一点时,她突然由衷地佩服周荣的平阳之役。 浓烟散去得很慢,五步之外看不清楚,但她决定开始往外走。 脑子中有一大半是白的,好像还没从刚才的轰鸣中缓过来,凭着仅剩的一点理智指引,似乎还能分辨,每一步都踏在地上已经形成的土坑里,应该是最安全的方式。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时不时看到尸体,心尖越发揪紧起来,死了多少人?剩下多少人?会怎样对她?或者不会怎样对她,因为都已经溃逃了? 短短几步路,简直让她觉得耗尽了一生的彷徨,她甚至想,为什么不一起在里面炸死算了? 但她毕竟活着,只要活着,总要面对。终于到了谷口,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咬牙迈了出去。 面前的情况比她预想中最糟的要好一些,显然当发现前头不对时,后面的大部队没有跟着冲进去,一眼望去,黑压压的还有二千三四百人。 但对着黑压压、沉默得没有一句话的二千人,那滋味着实是不好受的,尤其是当你是他们沉默的原因。 万素飞细脚伶仃,衣衫褴褛,马也没有地站在他们面前时,感到自己像一个落魄的驯狮人,捏着那根权威的细杖,却面对一群愤怒的狮子。 一匹马从队伍中冲出来了,万素飞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因为那是一向最与她过不去的人,刀疤,而现在,她还哪有一丝的力气与其对抗。 做梦也想不到的是,那个脾气很坏的家伙在她面前下了马,用手一指,倒像是让她上去的意思。 她略一迟疑,那男人好像发火了,眼睛瞪得老大,一把过来掐住她腰,几乎是把她举上马去,擦肩时,却在她耳边低低一声,“别以为我是帮你!” 他没有多说,万素飞却明白,他是粗人,但不是蠢人,已经完全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有多么危险,而他自己没有办法带着所看重的这帮兄弟解脱危局,所以宁可把最后的宝押在她身上。 他牵着马跑回队伍前边,对着整个方阵张最大吼,声嘶力竭,“兄弟们,都定定!这种东西咱谁也没见过,自然谁也想不到!怪不得谁!!不服气!!跟着她,我们一定能回去!!!” 后来万素飞发现,她没死算是偶然中的必然:她体重轻,一下被气‘浪’震飞,甩在角落里一直没动,而其他人因为在马上,马受惊了‘乱’踩,才都无法活命的。但此时,这句话显然起了很大作用,加上刀疤也素有点人望,军士们一度动摇的眼神再次坚定起来,狮子们归附回驯狮人的权威下去。 一时间,催肝裂胆的惊悸、死里逃生的长吁、面对重击的沮丧、不知前路的彷徨、没有被抛弃的喜悦,与对余下所有人的责任,一股脑涌上心间,五味杂陈,难以表述。 但她没有时间多感慨什么,因为左右已经传来清晰的马蹄——这里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城里的军队不出来看看才怪了。 而此时,她不是影子一样的谋臣,而是参天大树一般的主帅。 天塌下来,指望她顶着呢。 这世上,本来没有谁比谁坚强,只有谁比谁能扛而已。 于是她深深吸口气,抬起头来,比平时还要神采奕奕,长声呼喝,“诸军听令!变箭矢阵!向南突围!!” 第六十七章 炸炮 第六十七章炸炮 暮‘色’沉抑,深深浅浅的灶坑中还余有明明灭灭的火星,低回的呻‘吟’在营盘里隐约而又起伏。 刀疤坐在帐篷‘门’口,拿块缺角的刀石磨着他的杆子刀,一下下发出刺耳的噪音。 他重复这简单的动作是因为心中烦郁,突围虽然成功,可开始那种排山倒海的士气打没了,人因为未知才恐惧,满营在传说那可怕的爆炸到底是什么来历,越说越玄乎,什么那个匪首能呼雷唤电、召唤应龙之类的都出来了。 这样下去,他们这一营‘精’锐第一次出征就心惊胆裂地溃败回去,在军中能有几年都抬不起头来。 正想着,突然看到一个影子在偏寨‘门’处一晃,闪入黑夜,他不由噌愣一下跳了起来。 那不是万素飞,却是谁? 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单人匹马,溜出营‘门’,看方向似乎还是向北的,那不是早上失败的方向?她要干什么? 难不成她是勾结匪首的? 刀疤心里突然涌上许多胡猜的念头,他急忙找来马匹,追了出去。 他原来的马让给万素飞骑了,这匹是白天从敌军手中夺来的,脚力不如,又不太默契,因此一路紧赶慢赶,还落的老远。 一会儿是土坡,一会儿是树林,繁茂的枝叶扫过他脸上,打得生疼,他越来越确定。这是通向龙鼎地路。 如果这娘们真的是去投敌,他***他先扇自己三个大嘴巴子,然后扑过去,哪怕被砍成‘肉’酱也要亲手掐死她! 又跟一程,出乎意料地,发现万素飞突然翻身下马,给马勒上嚼子,不使嘶鸣。然后蹑手蹑脚地前进,爬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去。 他定睛细看,远处不是白天那座鬼‘门’关的谷地吗?她这是要做什么? 再一留意,刀疤又突然发现,这时,“鬼‘门’关”里有人! 他忙也屏气凝神。不敢出声,如法炮制地接近过去。 近了,能看清好像是一些贼军打扮的人押着一些匠人打扮的,在谷地周边活动,白天的尸首基本已经都拖走了,匠人们蹲在地上,‘摸’‘摸’索索,好像把什么圆形的东西埋入地下,然后再将土地铺平,很快。要不是那些焦枯地藤蔓还破布似的挂着,这地方又像是鸟语‘花’香的人间乐土。 盗匪模样的人间或在喊些什么。顶着风听不清,大约‘弄’到半夜的时候。所有人陆陆续续撤走了,只留下一谷的夜风,和唧唧虫鸣。 然后他看到万素飞动起来了,‘腿’很麻地样子,拐了好些步才能正常走路,下到那谷地里去,他忙也跟进。 万素飞几乎是屏着呼吸进入谷地,来到一块稍有突出的土块前面。刚才她是看着人把东西埋下的,千万不要记错才好。 她半跪下去。折一根还带着绿芽的小树棍,用它转着圆圈地探,每当似乎触及了什么硬物,她的手都一抖,这样完全称不上剧烈的运动,汗水却顺着鼻梁滴滴答答地坠落。 正专心致志,没想到身后响起一声“你干什么呢”,吓得她嗷喔一下,差点蹦起来,半晌,才定住神,看清是刀疤。 “你来干什么?”她喘着气反问回去,不过片刻自己答了,“你以为我来投敌是不是?” 刀疤语塞。 万素飞笑笑,重新蹲下去,自嘲道,“要是个美人也罢了,我这样子,投敌还不也是个死啊。” “可你到底在做什么?”刀疤看她又拿小棍杵来杵去,问道。 “自己不会看?” “在挖什么?” “嗯,把地底下的‘火鬼’挖出来,这应该是龙鼎城最新造出的武器,到处都还没有普及。” 刀疤大惊,“挖出来不就炸了吗?” 万素飞略停了停,擦把汗解释道,“万物皆有机理,这东西——刚才我顺风听到一耳朵,叫做‘炸炮’——既然他们可以抱在手里,可以埋下去,可见必定也有机理可循,只要顺着那个机理,便不会炸。” “但你如何知道那机理?” “我不知道”,万素飞说了这句,突然有些不耐烦起来,“你怕死就躲远点。” “谁怕死啊!”刀疤吃一呛,反忍不住跨前两步。 万素飞沉默了。 虽然来之前她心里已经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也不是完全不怕。 她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明明知道他站在这里,也不过是万一爆炸时多死一个人而已,可是,就是知道有个人站在这里,知道有个人出了事会跟她一起死,心里竟像有那么一点踏实似的。 希望出事有人一起死,是不是很自‘私’? 可是她真地说不出来赶人的话了,她怕他真地会走。 “你‘弄’这个,对我们有用吗?”刀疤打破了沉默,又问。 “有用。” “那我帮你‘弄’几个”,说着他就想蹲下去了。 “别别、别”,万素飞吓得一磕巴,“你看清埋在哪儿了吗?再说你粗手粗脚的,‘弄’炸了咱俩都得飞喽!” 刀疤想想也是,皱着眉头道,“那我怎么办?一老爷们杵在这干看你出生入死地?” “我‘挺’冷的,你给我挡风吧”,万素飞抬起头,一脸真诚。 刀疤这才发现,虽然是初夏,可夜里,风口,她又出了一身的汗,单薄的衣衫贴在身上,瘦削的肩胛骨耸出来,一直轻轻颤抖,抬起的小脸上,嘴‘唇’也乌紫的。 他突然觉得有点口干,忙也扭过头,掩饰自己的表情,真地就那么老老实实站在那儿,好像一堵屏风墙…… 、 、 下半夜,营帐里。 几个铁疙瘩供佛一样放在软垫上,其中之一,在万素飞怀里,被琐碎地摆‘弄’。 那可不是一般的铁疙瘩,随便咣地一声, 化为一场血雨。 所以万素飞的动作也极轻极细,嘴‘唇’不自觉地向内收紧,压得全无血‘色’。 “都轰出去了”,镗镗的脚步进来,不用看也知道是刀疤。 “我说轰出去,也包括你”,万素飞头也不抬道。 “凭什么?谁刚给你把这堆东西抬来的?!***过河拆桥啊!” “我就过河拆桥怎么了?刚才你有用,现在没用了,所以滚”,万素飞扬起眼睛,想要瞪他,奈何一阵眼‘花’,只好用手去‘揉’,心里暗恨输了气势。 “有影儿挡住看不清了吧?”,刀疤突然笑起来,双手往腰上一叉,道。 万素飞一怔,确实,她想要仔细处理的某部分,常常不管从什么角度摆,都隐没在讨厌的‘阴’影里,眼睛睁酸了,眼泪都快流出来,还是看不清楚。现在他这么说,难道有什么办法不成? 刀疤没跟她继续别嘴,转身去翻了七八根儿臂粗的蜡烛,摆成一圈点上,将她围在中间。 素飞一惊,这样一来,她的影子被扯成七八条,可也因为如此,每条影子都变得极淡,不再能够阻碍视线。 “怎么样,我还有点用吧,不赶我出去了?”刀疤拿根蜡烛在她面前一晃,得意道。 万素飞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不知是承认还是否认。 “其实也不是我想出来地。” “?”万素飞抬头看着他。 “是我六姐”。刀疤往后一仰,坐在地上,“给人家做针线丫头时,夜里赶活,细处绣不清楚,只说明日不得就是个打死,急得直哭,也不知道怎么竟然就想出这个办法来了。” “你是她带大的?”万素飞问。因为他这样的家庭,多数都是大的拉扯着小的。 “嗯。” “现在她怎样?” 刀疤突然沉默了,很久,自己照嘴上打了下,“他***这张烂嘴,说以前的事情干什么?” 万素飞出言也就后悔了。现在刀疤怎么说都有军功了,如果姐姐还活着,一定会接来照应下的。 于是她甩出一句“乐意陪葬地话,随你”,然后不再说话,接受着‘乱’世中那个聪颖又可怜的无名‘女’子的恩惠,继续她的工作。 刀疤也退到一边去,嘴里随便嚼着片草叶子,眼睛却忍不住追随着万素飞纤细的手指顺着铁疙瘩上的一些缝隙延伸。 很久以前,姐姐在地时候。常常把他拘在身边,他生气。说“我又不会绣‘花’,你拖着我有屁用?”。姐姐便会很好看地笑着回答,“没用,图个踏实。” 他眯起了眼睛,人为什么总要经历撕心裂肺的痛才能明白一点什么呢? 所以现在,他决定留在这里,他知道自己在或多或少承担着什么,虽然这个‘女’人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打死也不会开口求他。 他注视着。她的手细而巧,‘操’纵着一些工具。那开始好像‘鸡’蛋一样无处下口的铁块,渐渐分崩离析。 但显然她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时不时蹙起的眉头说明了困难的情况。 每当看到她屏住呼吸,刀疤感到自己的心也提到嗓子眼上去了。 终于,炸炮被大致拆成几个部分,最大的一块还是生铁的圆球,一个小绣筒,还有几个带齿地钢轮,连着一点絮状物, 万素飞咬着牙,在从铁块里往外‘抽’一根什么长长的线。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却突然,耳畔响起一声惊叫,素飞地左手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般突然一缩,整个人表情也一下惊痛不堪。 他第一个反应是,那玩意要炸!容不得深想,一个飞身过去,将她扑出老远,紧紧压在地上。 刀疤伏在地上,紧闭着眼等了许久,却并没有惊天动地的响声传来。待他一点点睁开眼睛,迎面是万素飞地怒目而视。 “你‘激’动什么!?”,她大吼道。 “我以为要炸……” “起爆的东西都拆下来了,炸个鬼!” “那你瞎叫唤什么?”他也让她给骂火了。 “手‘抽’筋了不行啊”,她又瞪他一眼。 “拆个东西能把手拆‘抽’筋,真有你的”,刀疤半天才明白过来,悻悻道。 “你不紧张?不紧张能这么草木皆兵的?”万素飞反‘唇’相讥。 虽然刀疤不太懂草木皆兵,但根据语境能判断大概意思,冷哼一声正想反驳,却看到万素飞略略低下头去,眉骨下方明显集聚着巨大的‘阴’云。 “还有……”,她牙缝中迸出这两个字。 他正想听还有什么,却看到一只愤怒的拳头直奔自己的鼻子而来,“还有……你很重知不知道!! …… 刀疤蹲在地上,搓两个小纸团,塞住左鼻孔的时候,咕哝一句,“妈地,老子压个男人都不想压你”,塞住右鼻孔的时候,“这世道,好心没好报……” “唧唧歪歪什么呢?过来看看!”,万素飞坐在案几旁,叫他道。 刀疤不咋情愿地挪过去,面对刚才那拆散了地一堆东西,铁球、竹筒、火线等物。 “你看这是什么?”,万素飞把铁球倒过来,轻轻刮出里头一点黑‘色’的粉末。 “倒有点像过年放的小鞭儿里的东西”,刀疤皱眉闻闻,道。 “果然不出我所料”,万素飞道,“要不我不敢也不能这么轻易地拆开。” 她笑了一下,刀疤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突然有点觉得,‘挺’喜欢她‘胸’有成竹的样子。 “去把大家找来吧!”,她双手撑住案桌,昂着头站起来,笑道。 第六十八章 偷梁 第六十八章偷梁 “这个,就是那天在火神谷地下埋着的‘火鬼’”,被召集来的士兵们,左手举着黑‘色’的圆铁球,一字一顿地说道。 底下响起一片唏嘘之声,有人不敢相信,更多的,是心有余悸。 “放心,这是空的”,万素飞将铁球倒过来,拍了拍,又道,“大家都放过炮仗吧?” 军士们面面相觑,半晌,终于有人问出来,“统领,跟炮仗什麽关系?” 万素飞一笑,“如果大家放过炮仗,就不需要害怕这个东西。因为这就是像是一个放大了许多倍的炮仗而已。” 说着,她将那各个部分拆开分别展示,“大家看,这个空心的铁球中间装的都是杵实的火‘药’,用这个小竹筒把引线穿进去,沿火槽连在那钢轮上。上面若有人踏动,钢轮与火石相叩,打发火‘花’,引燃火絮,就会发炸。” “这必是龙鼎城最新造出来的武器,只不过恰巧落在贼军手中,并非那些乌合之众有什么通天彻底之能,大家大可不用担心”,她一边说,刀疤送上前一个完好的炸炮,二人吩咐观众小心,自己也退到安全距离之外,用长杆前段缚石,击打钢轮,果然,候不多久,惊天动地的一响。 众人果然又发出齐声惊叹,不过这次,那代表惊讶佩服,一片未知的时候,连这群见惯了生死的军士都觉得这辈子不要再靠近那种东西为好,而现在万素飞解开原理,又给与验证,只不过像炮仗那样,马上让人感到是自己可以应对处理得来的,恐慌的感觉就一下消散无踪。 甚至还有人喊起来,“统领,俺们赶些羊,让羊先过去,不就成了?!” 万素飞看过去,喊话的人是那个外号“没脑”的士兵,她刚想回答,就看他***后头给人踢了一脚,“叫你没脑还真没脑!前头一炸,羊不都掉头跑回来了?” 大家都笑起来,万素飞也跟着莞尔,军心再度凝聚起来,这是最重要的。 等周围安静下来,她才继续说道,“没脑说的也是个主意,不过现在我有更好的想法。因为我们新近大败,匪军大约以为我们士气不振,必将撤军,而此地恰逢大旱……” 众人全神贯注地听着,期待这个‘胸’有丘壑的长官又能拿出什么样的计谋。 - - 正午,骄阳似火。 一队车仗停在江边,车上跳下许多衣甲‘乱’七八糟的士卒,正是盗贼队伍的打扮。 “快点快点快点”,一个小头目‘胸’前甲冑敞开,‘露’出黑胖的肚子来,一边拿片纸板扇风一边吆喝他手下的人,又向地上唾了口浓厚的吐沫,“鬼天气,几个月都是大日头!” 于是民夫们嗨哟嗨哟地喊着号子,推着一个大的木器前进,到了江边组装起来,形成一个暂时的轮盘,推动滚轴,清澈的江水从江中一小桶一小桶地被车起,灌到赶过来的一辆马车上拉的一个大木桶中去,泛起一阵泡沫,而这样的大木桶,一排望去,还有十余个,都在进行相同的工作。 “听说官军撤了?”小头目打个长长的哈欠,跟身边另一位瘦高的同僚闲聊。 “‘奶’‘奶’的,撤不撤也不关咱们的事,咱们也就拉水的命了!” “唉!四更不到就从城里出来,到这儿赶了三个时辰,回去天都黑个屁了!”,前一位也跟着抱怨。 “城里井都干了,不知这苦活挨到啥时候!” 这时,却突然响起一个人的‘插’话:“明天就不用来了……” “谁在说话?!”方才骂骂咧咧的小头目猛地转过头,大惊失‘色’。 他没有看到谁在说话,可是看到四面八方突然冒出无数的骑兵,‘潮’水一样向他们涌来…… 这就是万素飞的计划,由于天旱,城中水源不足,往往会派出小股部队到离城市近的江河去打水,因此她向放出消息佯做撤退,实则埋伏在水源附近,就等着偷梁换柱。 太白星在逐渐沉重的天幕上明灭的时候,迤逦的车仗停在龙鼎城‘门’前,马车的后轮被垫上得力的木块,以防在这坡地上倒滑下去。 哪一营的?腰牌!干什么出去的?” “嗨,北三营的,还不是去打水的”,铁盔将回答者的面目遮去一半,从腰间掏出一块牌子递给守城‘门’的士兵。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年轻的士兵问了一句,却没有等待作答的意思,挥挥手道,“好了,进去吧。” 李英跳下车架,向后吆喝一声“走”,冷不防身后突然又起了一句“等等!”,让他整个心尖一抖。 开口的是个半老的士兵,一条‘腿’有点,一颠一颠地过来,盯着他的脸看,看得全体车仗上的人心里都发‘毛’。 “这位兄弟,怎么看你面生得紧呢?”老头问。 “您老说笑了,一营上千人的,难道你都认识不成”,李英强笑着回答,那声音却有点掩饰不住地紧张。 “这大热天的,你把头盔捂这么严实做什么?” “这……这年头……当兵的么……” 万素飞手下咯噔一声,戳断了一根指甲,看李英还算这帮丘八里读过两年书的,平常也能说个几句话,怕有人盘查,还特意安排在前头,这家伙一到关键时刻掉链子啊,好死不死怎么想起来带个头盔,真是‘欲’盖弥彰,自己也是的,路上一直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硬是没发现这点疏忽! 她事先也考虑过如果有这种情况如何应付,但说实话,一来毕竟血‘肉’之躯,这些天加起来没睡够三个半时辰,脑子都是糨的,二来杂事也多,有几次刚开始谋划,不知怎么就被打断了,再一个多少抱着一点侥幸,所以到这时,才发现竟然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来解决眼下的问题。 李英还在那支支吾吾,万素飞只觉得心都像让人拿一只大手揪着,硬往喉咙上扯,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正在这时,空气中突然炸起一声大吼,她看到前头一个小头领装扮的大兵跳下去,对着老头就是当‘胸’一搡,后者一下跌出好几尺去。 “***你罗嗦什么罗嗦,老子们皮都晒脱了一层给你们打水,狗日的你还在这儿装起王八横起来了?!” 万素飞看不清脸,但那放炮的嗓音一听就知道是刀疤,一瞬间她也有点发‘蒙’。 城‘门’的五六名军士迅速围上来,对刀疤怒目而视,碍于块头,还没人敢先动手的。 刀疤却越发不依不饶,劈手抄起一只水瓢,跳上去从第一个大木桶里水向下泼去,泼了几下干脆连瓢也丢了,用厚底大军靴咣咣地踢那木桶,叫喊道,“老子叫你查!干脆踢爆个卵玩艺儿,大家一道渴死了干净!!” 这样一闹,周围过路居家的百姓纷纷侧目,一看见泼出去的都是亮晃晃的清水,都比见了真金白银还着急,呼啦啦地就都拥过来了。 “你们说说!我们八百人当牛做马的带了全城的水回来”,刀疤越‘性’向下头喊道,“这老王八显摆他祖上放道台哩!唧唧歪歪不让我们进去!” 看到这里,万素飞笑了…… 因为她知道大多数的人,并不在乎公正的立场,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果不其然,渴急了眼的老百姓显示了他们的愤怒,并不多加追问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叫着,“想渴死我们怎么着?”,“贼兵早退走了,瞎担心个什么?”……将攻击投向了守城‘门’的几位士兵。 人在压力下往往难以保持自己的立场,即使他知道自己没有错。一名兵士扯了扯那个老兵的衣袖,把他从突出的位置拉回原地。 万素飞抓住这默许的瞬间,向前头厉声低喝,“走!”,前头鞭子一扬,马头一摆,车仗便再次开动,刀疤还在向那些簇拥跟随的人群喊道,“不要急,第一桶照例送给大人,第二桶就是你们的!” 马车加速,人们因为这虚假的许诺笑逐颜开,追不上还在后面挥舞着手臂,才逐渐散去。 万素飞擦了把汗,彻底松口气,看向最前头那家伙,没想到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闹事的状元今天也算一展长才啊。 第六十九章 兄弟 第六十九章兄弟 运水车仗开进城中,已是入夜时分,匪首彻地龙正在饮酒作乐,听说净水运来,出来大发脾气“怎么这么晚”,底下喽啰忙都上来帮助将那木桶卸下。 正在这时,出现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从第二个木桶开始,钻出无数全副武装的军士……匪首措手不及,被一箭放翻,喽啰们全傻了眼,‘精’一点的还知道撒‘腿’跑,笨一点的连动都不会动了。 当然,想跑的也没有跑成…… “禀告统领,东南西北四‘门’已经全部封锁!” “很好!飞出去一只苍蝇,我拿你是问!” “禀告统领,宴席上二十三名大头目,四人顽抗而死,其余全部活捉!” “不错,让他们去招安下属!” “禀告统领,兵符已经搜到!” “去城北军营,拿着兵符找理由让所有人上‘交’武器!然后不用我说了吧!” …… 白天的时候,万素飞对俘获的小股贼军进行‘逼’供,对城中事务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这时她一条条命令下出去,大多清晰而顺利。 天亮之前,最后一条命令收到了好的回应“城内所有军营武库,已被控制!所有贼军,或者投降,或者顽抗被毙!” - - 于是这场小型地盗贼叛‘乱’就此被终结。万素飞心中长长松了口气。虽说对手只是乌合之众,毕竟是她领军的第一场胜利,何况中间还经历了不小的挫折,也算来之不易。 张贴告示、安抚人民、将匪首押送京城,一系列善后事务安排下去,部属各个领命行动,却看还有一个人,牢牢站在那里。 “刀疤。你有何事禀报?”,万素飞被他盯得不太舒服,问道。 “统领还忘了一件事。” “忘了?”,万素飞脑中仔细搜寻一下,似乎没有什么遗漏。 “统领忘了,在火神谷战死的那些弟兄……”。刀疤看着她,说的一字一顿。 “啊!”,万素飞也猛然站起身来,一脸惶愧。 - - 城郊有一***‘乱’葬岗子,周军士兵的尸体都被垃圾一样抛在那里。老远就闻得见腐臭的气味,萧索的地面上,低空盘旋着乌鸦和秃鹫,不时发出“哇”地一声。 走近了,万素飞看到,那些尸首中身体周全的几乎没有。有几个脸部没有被破坏的,都凝固着令人不敢多看一眼的表情。而且。六七月的天气,其中大部分都***了。搬动一下,有粘稠的黄绿‘色’液体缓缓流出,令人作呕地气息也一下子大量的钻到鼻子中来。 突然间,万素飞就感到自己保持不住那种冷静的疏离。 心里突然很难受,好像有大块的东西堵塞,她说不清楚,可对比以前作为谋臣,在战后统计册上看到阵亡数字。和作为统帅,看到曾经朝夕相处的生命消失。那感觉完全是不一样的…… 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放炮似的一声:“喂,***轻点!” 看过去,发现是刀疤揪住一个装殓尸体的民夫——因为他捏着鼻子,满脸嫌恶地将那些肢体往板车上扔。 被揪住的民夫比刀疤矮一头还多,虽然有些畏惧,可大概到底感觉委屈,顶撞回去:“这么臭的东西你来搬啊!” 两下一争,在场地军士和民夫都迅速围过去,站成鲜明的两个阵营,气氛突然有些紧张,所有地目光都投向万素飞。 “刀疤,放手”,万素飞站定着看了一会,终于开了口,语气平淡而坚决。 “统领,你!”,兵士们都显出不忿的表情,民夫阵营则像得了势,七嘴八舌地开始嚷嚷“叫你放手呢,听见没?” 万素飞却不说话,沉默地走向那些尸首。 争吵地众人在一瞬间同时没了声息,因为他们看到,万素飞拉起地上一位尸身,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自己背上。 那男子大概是***得最严重的之一了,黄褐‘色’的两根‘肉’条粘在白骨上,面容已经模糊,被她一背,乍一看,倒像是一个人长着两颗头似的。 她就这么一步步走向搬运的车架,腐臭的液体滴落,打湿了她的刘海,然后一同糊在银灰的面具上…… 然后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却只见军士们丢下那些目瞪口呆地民夫,也各自去背负了一位曾经的战友。开始只有几个人,后来越来越多,最后反而是留在那里不动地都觉得局促而羞愧,也都纷纷加入。 整个过程都很沉默,只是当有人经过万素飞身边时,会向她竖竖大拇指,低声道一句“兄弟”。 万素飞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心里说,我是姐妹好不好? 汴京。 一支刚刚受到接见的仪仗队伍从承光殿出来,浩浩‘荡’‘荡’向忘忧宫而去。 周荣走到窗边,目送着这支队伍的背影,一手下意识地不停往外扯龙袍颈子处的扣子,道,“真没想到韩国会遣使结盟,还送来世子做质子,当真是意外之喜!” “皇上洪福齐天!” 周荣转头去看看身后的随身内监,叫小喜子的,暗暗叹了口气。 忘了不是万素飞在这里了,这种小太监,除了这样万无一失却毫无营养的恭维话,还能给出什么? “对了,素飞那里传来捷报,不日就将回来了吧?” “是,皇上。” 周荣没说话,心里估算日子,他也很快就要因地震的余灾事宜去一趟陇西,便很期望来得及见她一面——虽然说来也没什么大事情,只是单纯如一个孩子盯着糕点上那颗樱桃——在那一刻,没有原因地很期盼而已。 第七十章 往事 第七十章往事 如周荣所愿,万素飞在他走的前一天赶回来了,不过忙七忙八,一天并没跟他说上几句话,还是他咬了牙晚上去突骑营的‘操’练场,才跟她单独相处了一会。那时她刚洗了澡换了衣裳,头发还湿嗒嗒披在身后,幽幽地一点皂角的香气。 话题不知道由什么开始,但总之渐渐变为无逻辑的胡侃。 “你好像变了点”,周荣说。 “瘦了?” 点点头,又摇摇头。 “更难看了?”万素飞‘摸’着嘴‘唇’上一圈还没消的燎泡问。 点点头,又摇摇头。 “***拨‘浪’鼓啊?”万素飞怒。 “你现在怎么粗话张嘴就来?”周荣皱眉。 “不好意思,跟他们呆的,要跟你一段说不定还能缓回来”,万素飞擦擦嘴,做一个把话吃回去的手势。 这时旁边过去一个大汗淋漓的军士,想是刚自己训练下来的,被万素飞一伸手叫住了,看清是这两位,吓得倒头便拜。 “那个……豁嘴,刀疤肩伤怎么样了?我这还有副白‘药’,正说没空给他呢,你得便给他捎过去好了”,万素飞一通话说的跟小炮子似的。 豁嘴接了东西,磕俩头起来,一溜烟远去了,她还在后头叫喊一句,“天热,你让他少沾水!” “刀疤……那个校尉?”周荣斜着眼道,“你‘挺’着紧他的么。” “他们三千人,我都着紧”,万素飞说了这句,突然苦笑起来,“虽然让我这废物,硬生生给打折了七八百……每一个死的时候,我都觉着心里有什么狠狠剜了一下似的。” 周荣倒没料到是这答案,呆了半晌,道,“我说你变了,你道是什么?” “什么?” “骨头更硬了,皮‘肉’却软了,眼睛里的刀原来在外头,现在好像收进里头去了……” 这下轮到万素飞睁大了眼睛怔住,许久,才笑起来,“是么?我倒不觉得。” “龙鼎自古是铸剑的好地方”,周荣也笑,语带双关地说道。 他那笑容里,隐着些意味深长的味道,她一开始出现,任何人都是她的卒子、她利用的对象,包括他。可惜,现在看来,真想做一个踩着所有人走向目标的掌局者,她还是不够份的, 因为她会对她的卒子们付出感情。 但是,又有多少人可以真的一帆风顺掌局到死呢?人生毕竟不是棋局,每个卒子也都有自己的心理,想要利用任何人的人,也要准备着被任何人反噬。 绝对的纯真善良无法达到的东西,绝对的冷血‘阴’谋也无法达到。能掌握其中平衡的人,才是人间的强者。 每个人,都要‘摸’索自己的路,慢慢走…… “奥,对了”,周荣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事,韩国,派人送来质子,寻求结盟,叫什么的韩笑的,说起来,那孩子长得真……” 他话还没说完,被万素飞一下打断,嘴张得能吞进去个香瓜,“韩笑?!” “你怎么……”,周荣恍然大悟地一拍手,“哦,对了,是你表弟。” “没血缘关系,他是韩皇后那边的外戚,我娘是虞宸妃。” “是吗,看你倒像很熟、关系‘挺’近似的”,周荣随口笑道。 “是很熟,关系不能再近了”,素飞怔了怔,突然有点小冷笑的样子。 “什么?” “我丈夫”,她整整头发,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几个字吐出得云淡风轻。 “嘿……嘿嘿……”,这下轮到周荣张着香瓜大口,他只不过随口提到这消息,怎么想到 么离谱的故事,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尴尬的笑声,“了……” “谁跟你逗,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喜帖写了几千张,半个韩国都知道的事儿。” “那……那……”,周荣仔细瞧了万素飞半天,那神情丝毫不像调侃,于是最终再也笑不出来,一时几百句话堵到嗓子眼,想问那你们后来咋样了、那你们现在咋这样呢……可一句也说不出口,半天,却突然猛醒,韩笑看起来是个小孩子样啊,于是终于冲口而出,“那时你多大?” “十四还是十五来的”,万素飞抠着下巴上的泡想了一会,给出这个答案。 “他呢?” “忘了七岁还是八岁。” 周荣几乎弯下腰去,深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很久,才陪笑道,“怎么那么早就想定亲了?” “那时我好歹也还有个公主的名分,他老爹,也就是韩皇后的弟弟韩复,想把我们的事情早定了,他能占着大义打另外两家呗。” “那你也答应?” “他许诺我答应的话,就帮我攻灭南汉报仇”,万素飞耸耸肩,像是做个总结般自嘲道,“谁小时候不傻啊?” 周荣呆住了,是的,人都是一点一点变化,幼稚而软弱的万素飞,让人难以想象,却可以理解。 半晌,他笑道,“还好对方是七八岁小孩。” 并没直白说出,但显然,潜台词是如果有实质的身体关系也许你一辈子整个不一样了。 “可不是么”,万素飞边玩指甲边附和道,“‘洞’房那天听说他在外头撒‘尿’和泥玩呢。” 听了这话,周荣笑得眼泪都快出来,“好嘛,好嘛!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新郎子在外头撒‘尿’和泥玩的!你这也算独守空房了!” “才没有呢”,万素飞扬起眼睛无辜地看他,“别人来的。” 周荣那笑声收得像叫馒头噎死了,差点一个前扑栽在地上,圆睁了眼睛看她。 “他爹,韩复,现在的韩国国主”,万素飞说的不紧不慢,“当时一掀盖头,我第一句话‘韩笑你咋长这样了?’” 周荣没有笑,也没有了夸张的惊讶表情,突然一种极悲凉的感觉弥漫心头。 利用、欺骗、背叛、‘淫’‘欲’、***……所有这些世界上最为丑恶的东西,用那种极其轻描淡写的语气简单诉说。 十年,十年里,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但突然,似乎感到了一点她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 时间在沉默中过去很久,到最后,他很小心地怕伤到她,可又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后来……呢?” “你说跟那位名义上的舅舅的后来?”万素飞一摊手,“没有了,因为当时突然蹿出一个人很俗套的英雄救美戏码,带我离开韩国。” 周荣这次是真正地舒一口气,觉得这句话简直是纶音佛旨一样动听。 但他还没美一会,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你说有人把你救走了?什么人?” “说了你也不认识啊,一个比我大两岁、从小跟我长大的小孩,他爹倒还是有点名气的将领,听过大晋的左将军陆道么?就是他儿子。” “男的!?” “废话,你家儿子是‘女’的?” 周荣开始用力地拉扯头发,今天晚上他好死不死,怎么开了这么个话题呢。 “哎,哎,你怎么了?” “边去!他***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第七十一章 流沙 第七十一章流沙 万素飞没回宫,住在校场附近的营房。 她披着衣裳直‘挺’‘挺’坐在‘床’上,没有灯,脸面隐没在黑暗里,一团模糊。 虽然对周荣说的是那样轻描淡写,但回到这里,她睡不着。 回忆不由自主地氤氲开去,很久,真是很久,没有想起那些旧事了。 韩笑,她以为这辈子或许再听不见的名字,如今入耳,竟如此鲜活。 最后一次见他,他八岁。 年幼掩盖不住他的俊美,那可以说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孩子。 他的父亲,韩复,作为皇后的弟弟,不丑,至少年轻的时候不丑。 而他的母亲,更是大晋当时远近闻名的贵冑美人,一双眼睛天生月牙儿形状的,向上弯去,生气时,看起来也像含着笑意。 韩笑继承了两人的优点,尤其那双眼睛,与母亲分毫不差。 可惜命运并没有对他微笑。 权臣家争宠夺位的事情不比帝王家少,而出身娇贵的‘花’朵,在生存的竞争面前,往往输给丛生的杂草。 韩笑六岁的时候,母亲吞下一块金子,冰冷地躺在‘床’上,远处传来新近得宠的妙妓咯咯的笑声。 那个时候,万素飞已经在他家,亲眼目睹这一切。 无与伦比漂亮的孩子,晃悠悠地走过来,怯生生地问,“娘亲是再也不会醒来了吗?你告诉我,在这里,只有咱们两个是孤儿,你不要骗我。” 孤儿,一个父亲还在的孤儿。 韩复的心早已远去,有一段在宠姬爱妾的‘迷’魂汤里,几乎恨不得这个儿子自己死掉。 不过这孩子长的讨巧,又逢人就笑、全无心机的样子,宠姬觉得他容易控制,渐渐的也不那么把他当眼中钉,寻思着横竖离长大还早,也没必要‘逼’得太紧落一个不贤的名声,因此他世子的身份一直留着。 这是那场荒唐婚姻前的事情,之后,万素飞就也不清楚了。 不过,既然现在送来做质子,想必还是那个情况吧,说是以世子做抵押,显得诚心,估计实际上是将一个障碍送到敌国的意思。 回忆无意识地漂流,俊秀的面容在脑海里渐渐隐去,又连接到那个灯火辉煌、到处都是红‘色’的晚上。 那场婚礼真是个体力活,她还记得,四更天就从被窝里爬起来开始装扮,扑蜜粉,匀胭脂,描柳眉,点绛‘唇’……无意间打了个哈欠,勾着她下巴的嬷嬷哎哟哟叫起来,“小祖宗,动不得,口脂都上到鼻子上去了。” 于是她不敢‘乱’动,任凭那些宫人将她打扮成完全看不出原样的另一个人。 上轿、跨‘门’槛、‘交’杯酒、拜‘花’堂,周围欢喜笑闹,鼓乐喧天,她却感到分外地疏离,仿佛在这里,她是那个唯一无关的人。 喜帕遮不严密的地方,看不见人的脸,入眼的衣服物件,皆是一片大红,红绡铺地,红袍逶迤,红的鸳鸯被,红的合欢枕,对襟龙凤‘花’绣嫁衣的大红广袖,拂过挂满红泪的金漆蜡烛。 红得有点恶心…… 喜娘退出去,留她独个坐在‘床’上,心里突然有点悲壮的气氛,为了复仇的目标,总要牺牲点什么的,哪怕这牺牲是出卖自己。 她绞着袖子,思量韩复给她的诺言,其实也不是没有一点顾虑,如果他反悔拖延,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小‘女’子又能怎样。 但是,好歹心里还有着最后安慰自己的东西,那孩子不过八岁大,横竖有五六年的时间足够转,随机应变。 直到喜帕被掀开的一瞬间…… 当她辨认清楚那***、三十多岁已经开始发福、平常满口“我的嫡亲外甥‘女’”的男人后,尖叫着后退,用钗子抵住自己的咽喉。 她太紧张,血很快从白皙的颈项上流下,为满堂的红‘艳’之外,再增添一抹赤‘色’,而自己当时竟没感到疼。 对面的男人不敢过来了,脸上堆起笑来,她知道那嘴‘唇’开合间都是能把死人说活的‘花’言巧语,但她一句也没听进耳朵。 对峙了不知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喊叫,两个人刚抬眼共同看向那‘门’扇,整扇‘门’向里面砰地倒下来了。 进来的并不是什么大部队,相反,只有一个人,舞着两支短戟,似乎在躲闪的时候发髻被挑开了,头发凌‘乱’地被血糊在身上,整张面孔钢硬而略带稚气。 她突然认出这是谁,那个当年与她打架的孩子,如今已经长成虎豹一样的少年,她大叫起来,“陆涛救我!” 少年就笑了,‘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齿,“公主你还记得我呢?” 说着,他一戟隔开韩复,冲进来,拖过小‘女’孩伸出的手,咬牙闭眼,横向贴了大红喜字的窗户撞出去。 临湖而建的府第下面,惊破一潭‘春’水…… 这件事情不消说在韩国轰动一时,一场举国皆知的婚礼,以举国皆知新娘子被劫走而告终。 街谈巷议的‘交’谈中,少不得问一句“后来呢”,时间久了,也不了了之。 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这个俗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有一个不那么俗套可是比俗套更糟糕的结局。 他们一起流‘浪’了一段时间,她印象中没有那段时间开心与否,记 是满心对复仇的焦虑。 她想要去赵国,因为离南汉近,赵胜又是先帝最倚重的将军,而他不可能同意,因为他的父亲陆道就是赵胜亲手杀掉的,他这时,只是单枪匹马的一个人。 他们第一次吵架,后来她住了口,因为觉得说下去没有意义,心里头主意却已经打定。 他以为她被说服了,就很开心地来安抚她,好像说到什么对以后的展望,蓝的天,蓝的海,海外有一个什么国家,安乐富足…… 而她实际上没有听,看他那种陶醉的神情,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我想吃桂‘花’高家的银丝盒子”,她突然打断他,说道。 桂‘花’高是很有名的一家点心铺,‘门’前总是人‘潮’汹涌。 他便开心起来,扯着她跑过几条街,到了那家店面,果不其然,酷暑里大家排着很长的队。于是他告诉她,“我来排,你去那边树荫下等着我。” 她倒退着去到树荫下,他以为她是在看他,还不时跟他挤挤眼睛挥挥手。 她确实是在看他,看他什么时候扭过头去不再注意她。 然后,她‘抽’个空子放开脚步,一转眼没入滚滚涛涛的人海,再也没见过他。 …… 万素飞,已过二十岁岁的万素飞静默地在‘床’上坐着。突然感到似乎有什么冰冷地东西在脸颊划过。 浓绿的树荫、金漆的招牌、隐隐地有蝉的鸣叫,一堆长衫短褂拿着蒲扇排队的人,弥漫一股汗味,他对她笑,非常整齐非常白的牙齿。 现在回想,竟然每件事都有那么清晰鲜‘艳’的颜‘色’。可为什么当时,好像什么都没看见呢? 突然间醍醐灌顶地明白,她伤了人。很深。 “对不起,陆涛”,她垂下头,前额抵住握拳的双手,低声道,“如果有下辈子……” 她猛地打住了。因为觉得人家又不一定死了,这话不吉利。 都过去地事情,不要再想了,她叹口气对自己说,打算起身去点亮油灯,与其睡不着瞎想,找几本书看看,也是消磨这长夜的办法。 翻了半天,都是些早就烂熟的东西,没心思看。倒是捞出一副纸笔,拿出来打算‘乱’写‘乱’画几下。 画什么好呢?她想到小时候作为皇室子‘女’。总也被被教习过一些琴棋书画针指‘女’红,虽然另外几样都烂的可以。画画倒是相对好些,十岁时,一幅父亲的戎装图技惊四座。 等等?什么?! 千方百计地回避,记忆到底闯入***…… 那个她永远忘不掉,却又永远不敢去想的人。 黝黑地皮肤、凤眼、把她放在肩上,或者拿胡茬去蹭她的脸…… 一瞬间所有关于他的过往从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袭来,淹没得她难以呼吸。 画什么,已经不由她的头脑做主。笔锋几乎是挡不住那思念,在宣纸上飞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顿上最后一笔,万素飞退后两步,仔细端详。 画面的男子,紫金冠、步云履、百‘花’袍,似笑非笑,神采昂然。 那似乎是他,倜傥英武,栩栩如生。 可说不上来的,又有哪里说不出来地不太对劲。 也许,是她技艺荒疏,笔不应心了吧,毕竟,已经十年。 于是她端着狼豪,在那领口试着描上一下,腰带补上一笔。可是,依然不像。 到底哪里不对呢,她停了手,悬着笔,怔怔注视。 正看着,一不小心,手一抖,一星墨点直坠,落在那画上男子腮骨后一处不显眼的地方,好像颗小小的黑痣。 万素飞“呀”地叫出声来,慌忙想用袖子去茵干它,可是,覆水难收,哪里还去除得掉。 折腾了半天,她万分懊恼地抬起头,擦擦额头的汗,看着这幅本来不算成功,这时更被毁掉的作品。 然而,退后地刹那,她捂着嘴愕然。 她一直在找的东西,出现了,就是那里,小小地一点,却改变了整幅画的神气。 她地父亲,在那个位置,本来正是有一颗痣的,而她忘记。 眼泪突然间喷薄而出,她的世界,她世界上唯一的那个人,她以为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人,被她模糊了样子…… 这幅似是而非的画像,并不是因为什么技艺退步,而是,从整个心里,不知不觉已经似是而非。 十年了…… 灯油和火焰蔓延在这呕心沥血的画幅上开始燃烧,那些心血的主人伏在案几上不可抑制地嚎啕。 她所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情。 当初,只要一看到任何有关地景物,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 而五年后,要拼命去想那些最伤痛地情景,才哭得出来了。 而如今,是这样。 果然,世间很多东西好像指缝间的沙,怎么留,也淅淅沥沥、一点一点漏去…… 正哭着,‘门’上突然响起粗重的敲击。 万素飞确认那是有人敲‘门’的时候,噌地跳起来了,胡‘乱’地拉过被褥就擦眼睛,这么晚了,谁会来找她? 第七十二章 劝学 第七十二章劝学 ‘门’开了,倒大出万素飞的意料,是几个拎着葫芦带些酒气的大兵。 “唉,统领,你眼睛怎么了,不是哭了吧?”,一个光头的家伙看了看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但他***上马上挨了一脚,“没脑,你真是个没脑,咱统领能哭吗?不让别人哭就不错了!” 这情景让心绪纷‘乱’的万素飞也不禁微微笑了一下,道,“你们找我什么事?” “看戏。” “看戏?” “也不是,就瞧瞧去呗”、样大好的日子也没见你挪窝,老一个人闷着有意思么?” 他们七嘴八舌说了半天,万素飞才听明白。 打了胜仗回来,士兵们都被准许放松一下,上头还特地每人发了一贯钱,只要不做烧杀抢掠的事情,大可以像平常百姓一样东吃西喝、听书看戏,甚至找些明楼暗娼风流快活去。而现在,这帮人就是来找她一起上街瞎逛。 她有点奇怪这些人为什么来找她,可到底没说什么。平日还好,今晚,身后空‘荡’‘荡’的房间里,充满那些销骨蚀髓的回忆。 “也好,走吧”,她用很低的声音答道,暂且逃离。 、 、 正是快到中秋的时候,桂‘花’和月饼地香味流的满街。大约二更天,街上摆了夜市,熙熙攘攘地都是人。一路上用竹竿搭起的架子,上头长袍短褂的衣裳彩旗一样招摇在风里,每家都围满讨价还价的人们,老‘妇’人们摆出‘花’儿香粉的摊子,小货郎走街串巷地甩着拨‘浪’鼓,身后追着一群青***的小孩。自然也少不了小吃之物,不时有轱辘辘的独轮车过去,吆喝出“冰镇地酸梅汤啦,又解渴又凉快”之类的话儿。 万素飞就在端着个小竹筒慢慢儿吸酸梅汤,身旁围的四五个大兵,都愁眉苦脸的。 “大姐。你就笑笑不行么?”,一个家伙追着她道,“俺们都快被吃穷了。” “你们讲的无聊么”,万素飞眼皮也不抬,含‘混’答着。 这帮人在玩那种市井的游戏,轮流讲笑话来,若有不笑地,便要讲那人给不笑的买东西吃。连讲了三四人,别人都笑得稀里哗啦,只有她一直有酸梅汤喝。 她跟这帮人上街。原是为了随便有点什么事做,来逃避那些回忆。心情依然低落,大兵们的笑话水平也高不到哪里去。她有点任‘性’地不肯融入他们,不管这么做是不是扫大家的兴。 几个兵于是互相扯扯,脑袋扎到一堆去商议,叽叽喳喳的,万素飞也不理他们,自顾自往前走。 丘八们商量一会,突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咚地推了一个人出来,差点撞到她背上。 “那个。统领,刀疤说他会对课哩”。众人哄道。 “***x,,,::.来,这也是‘插’科打诨的一种,就是要看他出丑,好逗万素飞笑。 罢了,为了大伙儿的总体目标,当回猴儿就当回猴儿吧。他把后半句咽回去,心里悻悻道。 果然还是有点效果,本来漫不经心的万素飞当真转过来,颇不屑地笑道,“你们就吹吧,知道牛怎么死的?” “谁吹了,小时先生还夸过我对四字课呢”,刀疤硬着头皮往下演,但他说话也不是完全没根据,这里头有点缘故。 “呵,呵,你还知道什么叫四字课,真牛啊你”,万素飞突然有点开心起来,有种可以揭穿他人吹牛的幸灾乐祸,“现在要不要来一个?但凡你对地沾点边,今晚上夜宵我请了。” 一旁的大兵们开始起哄,嗷嗷喔喔地怪叫。 刀疤脑‘门’上沁出汗来,吐出一个模棱两可地嗯。他本来是以出乖‘露’丑为目的,但真到了阵上,又突然觉得有点不甘,不愿意她像语气里所表现得那样不屑,把他看扁了。 万素飞却来了些兴致地样子,左顾右盼半天,取个方便,随手指了路边一家包子铺‘门’柱,那左侧是“闻香下马”四个大字,右边不用说该是“知味停车”了,不过这时他们所站的地方视线正被阻挡,只看得到左边四字。 “诺,就那个,四个字,对吧”,她说。 刀疤手搭凉棚地眺望一下,道,“夜里看不太清楚,你给念念。” 万素飞鼻子里哼一声,心道,不认识就不认识,还在这儿装!面上也没戳破,只待到时他彻底不能,才有窘的,于是为他念出来。 “闻……香……下马”,刀疤把这句含在嘴里反复念叨了十数遍,汗如雨下,万素飞在一边洋洋的,双手抱着,一堆讽刺的话都积到口边。 没想到,刀疤吭哧瘪肚了半天,竟也说出了点什么,“闻,鼻子闻……是动作,要对动作……香,香味,也对名物……那个,嗯……” 万素飞有点惊讶地张开嘴,虽然这是很基本的对仗理论,但对于一个目不识丁的粗人来说,未免深奥得过分了点。 不过,虽然刀疤知道这个理论,想要实际应用似乎还有些困难,吭哧了好久也没下文。 而就在万素飞下一秒就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激’动地一挥拳头,叫出来,“倒地身亡!!” 。。。 酸梅汤向天空华丽地飞舞…… 刀疤看着笑得口水‘乱’喷的万素飞,极为委屈地小声咕哝一句,“我是认真地……” 结果是万素飞更加直不起腰来,废话,就是因为你认真才好笑么。 闻香下马,倒地身亡…… 如果我是那包子铺老板,肯定当场把你剁成‘肉’馅! 几个大兵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也不知道她为啥突然笑成这样,但最后集体爆发嘿嘿的傻笑,不知道算是应和还是什么。 万素飞笑了好久,才稳住了,站起来。 细想想,单从文法说,这下联作为一个流水对,以刀疤的水平,算是出乎意料了,他说那动作名物,也像是学堂里出来的,于是问,“算我小瞧你了,你当真上 ?” 正主还未答,旁边损友嘻嘻哈哈揭了老底,“他哪里上过,扒着窗户听课,对上个对子叫先生夸了句,还乐呢,下午就让人‘交’钱的小孩打出去了,说怎么能养个白听的。” 素飞突然沉默了,难怪他能说个理论却不认得字,原来因为没有进去过学堂。 这些人粗鲁、没文化、少教养,可难道真的都是先天蠢笨或者不好学吗? 想到周荣那句话:你以为你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么? 渐渐的好像越来越明白一点这句话,带有一种悲悯之心看这个世界,情绪就不会仅仅纠缠在个人的成败得失上,内心会有更多的平静和解脱。 “那个……其实你们现在何不学学识字读书”,她开口道。 这话一出,众人开始争先恐后地摇头,有说现在学哪里还来得及的,有说见天打仗训练没时间的,有说不认书字也过的‘挺’好的。 万素飞笑笑,这些论调原也不出她意料,于是她像跟小孩子讲道理似的讲起来,“你们知道吕‘蒙’吕子明么?就是夺了关二爷荆州那个。” 几个兵士相对看看,点了头,武将对三国有种天然的兴趣,听书看戏,总知道些人名。 “他做偏将军之前,也是个莽将而已,直到一次孙权要他读书,他的说话。也是跟你们一样,事情多啦,没时间啦。孙权便问他,你地事情与我比起来怎样呢,我都还经常读书,自以为大有帮助。吕‘蒙’于是羞惭,听从劝告,才有后来做到都督。留名青史的事情。” “你们现在年轻,靠着武艺力气做个兵卒无妨,可以后凭军功晋升,身居要职了,不多些涉猎,广些见识。如何能够胜任。若说没时间的,吕‘蒙’说三天不见便不能用老眼光相看,你们又如何?再退一步说,不谈为国事,为你们自己,单是你们日后都要娶妻生子,出征在外,写两封家信,说几句体己话儿,家里妻儿也不至于成天牵肠挂肚的。” 万素飞一口气说出这些。发现周围几个都愣着,一径看她。便突然打住,笑道。“我是不是太罗嗦了?” “不是,不是”,没脑头一个连连摆手,后面几个纷纷应着,七嘴八舌地道,“俺们跟了那么多官,是头一个统领跟俺们讲这些的”,“谁要是不知道统领是为了俺们好。那他是心让猪油‘蒙’了!”…… 素飞于是笑起来,“等这趟回了京。我出钱请个先生到营里去吧。你们学一点就知道了,读书很有意思的。” 一片“是”“嗯”的声音中,突然冒出来一句奇怪的话,听起来发自没脑地破锣嗓子,“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统领你不要自个瞎难过了,都说娶妻娶贤嘛!肯定会有人不在乎你的脸的,有没有人跟我赌?……” 他话还没说完让刀疤一把扣嘴上了,往后就拖,其他人也都怒目而对甚至小动拳脚,“都说带统领出来散心的你说这干吗?添堵哪?!” 话语里所涉及的那个当事人则‘蒙’了巴登地杵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睛,这哪跟哪,咋回事阿? 万素飞到底还有智商,在眨巴了三十六次眼睛之后,终于反应过来,指着鼻子试探地问道:“你们……该不是以为我喜欢周,那个,周某人吧?” 厮打成团地男人们猛地都转回来,面面相觑了半天,突然间又爆发了一阵***的风暴。 “统领,俺们都瞧着呢,就晚上来找你,你就开始闷闷不乐的。” “统领,别叫他骗了,连俺们都知道,那,那人出了名的好‘色’,宫里几千个美人呢,跟了他是你自个受委屈!” “就是就是,天涯何处窝边草,天下好男人多的是,统领别拿他当回事!” 万素飞彻底陷入哭笑不得…… 不过想想,说不定也难怪他们误会。 她最初是周荣带去的,很多迹象显示他们关系颇为紧密。但是关系紧密的两个人从不住在一起,在旁人眼里看来,多半是一方并不打算接受另一方。 以周荣的地位,和她的相貌,谁不接受谁似乎一目了然。 而恰巧豁嘴碰见她与周荣在训练场上说笑,然后她一个人回房间去,情绪就很不好了。容不得大家不做联想。 就这样,她被这帮“英雄”众志成城地塑造为一个悲情的‘女’主角形象,绝望而深刻地爱恋着永远不可能回应地男子,而为了排解他的苦闷,英雄们自告奋勇地来找她上街胡侃打屁喝酒看戏…… 当万素飞彻底想通这一点,低下头去,深深吸气,然后突然抬起来,冲上去挨个脑袋上敲了一记,“反了你们这帮‘混’球!瞎猜个屁!!回去都给我抄三字经!不会写地也照着画!” “哎哟喂呀,俺宁可打军棍”,“统领你开开恩,俺们也是为你好不是”,“没脑,都怪你,就说说了她肯定恼么”,狗熊,有求饶的,有作揖地,有互相跳脚指责的,不一而足…… 万素飞摆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噌噌走在前头,任几个家伙在后头软磨硬泡,可没走几步,掌不住,偷偷地勾起嘴角。 有一点小小的温暖‘荡’漾心头,他们‘乱’猜胡来,可动机当真是想着她的。 一开始,人虽然走出‘门’,心却还在那个世界,有些任‘性’地抵触着这些大兵的耍宝示好。而不知何时,竟也融入了他们,真心地绽放微笑。 突然之间感到,跟一群粗俗的活人‘插’科打诨,也比拥抱着一个完美的死人暖和。 她地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指间的沙流尽,那一种无可挽留地、逝去的伤感。 可在同时,上天又会把其他一些盈满手心。 但是,盈满手心的东西,又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而想要、不想要这样的判断,又到底是根据什么做出? 一时间忽然‘迷’‘乱’,悲喜‘交’加的感情,难以言表…… 第七十三章 韩笑 第七十三章韩笑 第二天,周荣就按计划前往陇西视察灾情,万素飞顶着两只熊猫眼去送的。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偷偷叹了口气,而旋即又摇摇头,换上一脸笑容。 而从这件事回来后,她没有马上去补觉,也没有去‘操’持突骑营的训练,她去的第一个地方,叫做忘忧宫。 如果从天空鸟瞰,整个皇家宫室构成一个长方的话,这座宫殿就偏居长方最末端的一隅。大夏时期,有一名异国王子在本国落难,出逃到中原,夏主却依然以礼相待,将其安排此处,故取名“忘忧宫”。 不过那王子最终未能归国,客死异乡,因为这宫殿到底被视为不祥,上百年间一直空置。 直到最近,它有了新的主人。 万素飞‘唇’上一丝苦笑,这新主人,也真的合适呢。 可是停在忘忧宫的‘门’口时,她又突然无语。来到这里,要做什么? 见他?相认? 虽然是质子,也高居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她这么一个奇怪的身份,要怎么登上那白‘玉’红绡的台阶,这么一张丑陋的容颜,要怎么让人还能认出她来,这么一个复杂的处境,要怎么才能解释清楚,甚至,这么一个过客匆匆的人,是否在人家的印象里还存在都是问题。 算了吧,他们现在已经没关系了。他是韩国地质子,她是周朝的谋士,两下不相见,恐怕他到死未必知道她的存在。 她这样想着,有些冷淡下来,回首准备离开。 这时节,远远地却过来一支小仪仗,为首的太监捧着些金珠表记等物。后头的***手持金表桂‘花’。万素飞想起来,这是宫中中秋赏赐的排场,虽然周荣没在,例行公事的程序还是会有人执行。 眼见紫铜的院‘门’‘洞’开,万素飞心里又一动,她真地很想看他一眼。说不上原因,就是很想很想。看看他变成什么样子,看看自己那一直无法抛却的过去时光。 所以她悄没声息的粘到队伍尾部去了,因为穿着内监服‘色’,也真就没什么人注意。 随着领头太监悠长而尖利的“接旨”,嘻嘻哈哈和不规则的跳跃声自楼梯上传下,万素飞觉得心里也咚咚跳起来了。 终于,那个人一点一点出现在她眼帘里,先是厚底掐云小青靴子,再是银白的蟒袍下摆。再是腰间和田‘玉’带,颈上螭龙金项圈。最后下巴尖尖地一张小脸,眼睛笑得弯弯的。 “这些都是给我的呀?我就说在这儿比在家好多了”。小孩儿跑下来,丝毫未理会从领头太监口中唱出的陈词滥调的吉语,只钻来钻去,从***们手中抢过‘花’来,抱了满满一捧,直到要抱不住才想起来大伙还都跪着,忙又叫道,“都起来起来吧。” 万素飞站起身。望着那忙得跟蝴蝶似的的家伙,一时心里百感‘交’集。他按说应该14了。可身量像个12岁的样子,五官也几乎没变,时光的影子好像遗忘了他一般,让他跟八岁的时候除了拔高一点,简直没什么两样。 如果那时他是她见过地最俊秀的孩子,现在就是她见过地最俊秀的少年。那么独特地弯弯的月牙眼,生气时也像带着笑。 不知怎么,她突然有点想起其他几个人的眼睛,周荣的是柳叶形状,睁着还好,闭上时很有几分妩媚的神气;江轩的是带点棱角的杏核眼,温和而周正,又不会太‘女’‘性’化;刀疤却是那种特别的吊睛,眼角向上,但因为眼睛大,没有凤眼那种纤细,而是颇为气势地感觉;而陆涛是几个人中唯一的单眼皮,一笑起来见牙不见眼,傻兮兮地。 …… 她正胡思‘乱’想,突然一个‘激’灵,猛抬头,发现周围人都在看着自己。 而原因她在下一秒钟就知道了——一团东西,‘花’团锦簇地就飞过来! 然后砰的一声,一天的‘花’瓣‘乱’舞…… 等她吃力地爬起来,那东西还在脖子上挂着,牛皮糖一样扯不下来。 万素飞又惊又窘,大庭广众的,所有目光都投向她,而她自己还没办法几句话说清楚这事。 然而挂着的东西突然出了声音,只有一句:“素飞姐姐,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接着大滴的泪珠儿从笑眼中盈满出来,而终于变成嚎啕大哭。 于是她所设想过的一切情况,都在这一瞬间被击得粉碎…… 晚膳时候万素飞坐在忘忧宫里,桌上是糖醋鲤鱼、糖醋丸子、糖醋小排、糖醋‘鸡’丝、糖醋藕片、糖醋莲白等等二十多道菜。 万素飞疯了,她竟然忘了这小少爷的口味非同一般,早记得决不留在这里吃饭。 “你吃我才吃”,然后小东西还腻着她,仰起脸眼睛眨巴眨巴的 “为什么?” “小时候就这样。” 万素飞又想起来,是的,小时候他就爱跟在她后边,她又可怜他,但凡有什么阖府都有只他没有的吃食,她常常偷拿了自己跟他分,反过来他又怕她吃不到,一定要看着她先咬一口,自己才肯吃,久而久之,好像成了习惯一般。 她虽然不知道小时候的规矩为啥现在还要遵循,但抗不过他腻——其实万素飞最没办法对付的就是撒娇耍赖,不过一般人不敢对她实行罢了——看他拿筷子要过来喂了,还是趁早妥协自己吃的好。 于是小东西显得更开心了,猴来猴去的,给她又是吹水,又是夹菜。 他没问任何问题,素飞心想,也许早从宫人口中听说了吧。 而她也没说什么话,好像在维持一点心照不宣的默契。 只是,过去好像什么种子突然爆发,枝枝蔓蔓地突然爬满她的肌体,也盘根错节地缠绕进现实…… 宴席快结束时,突然外头来报,江大人求见万统领。 素飞一怔,江轩?他来什么事? 第七十四章 真伪? 第七十四章真伪? “黄饷曹出事了,想请你帮帮忙”,江轩见到万素飞,汗也顾不得擦,第一句话是这样,接下来则更有点语无伦次,“前几天,我没在,刑部突然来人把人抓走了,说是‘私’吞饷银。他跟我这么久了,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么,就是因为信不过别人,才把他调过来坐这个缺的。” “慢慢说”,素飞知道他这样突然来访,必然是有正事,忙也拜别了韩笑,与江一同出去。 黄饷曹她是见过的,五短身材,面貌老实的一个人,以前在吴国就是江轩的饷曹,主管后勤中的军饷发放一项,江北之战后随大军归降。 作为降卒,地位通常会比本国的士兵还低一些,遑论坐到许多人垂涎的‘肥’缺。然而江轩归顺之后,特地寻访这位黄饷曹下落,并向周荣倾力推荐,称其周密踏实,忠厚可靠,此人因而得以继续做他的老本行,负责禁军一到三营月饷的具体事宜。 后勤的事情万素飞并不是很熟,但江轩既然如此信任他,应该不会有错吧。 想到这里,她忙开口安慰,“你别担心,怕是有人眼馋他那位子,故意诬陷的。可这个也要会审,哪是一句贪污了就贪污了,你可去过刑部?” “怎么没去!”,江轩急道,“刑部推官今儿跟我说他招认了!我不信,说要亲自问,他们又不给我见人,也不知是不是用了什么刑讯。” 刑部推官?万素飞脑子里反应一下,才映像出是那个绯袍短须的刘斐,曾经与人争辩要不要处罚抢夺粮仓的灾民的。 同朝为官,刘斐那人的‘性’格她有所了解。个‘性’坚决,处事公正,审理案件重事实讲证据,是很有能力的一个刑部官吏,不过其崇尚韩非,有时有些过于苛刻偏执。 她想着这些,却突然反应过来,不由怪道,“这事情我当然信你,可你这样急忙忙地来找我又有何用?我跟哪个部‘门’也八杆子打不着,能帮上你什么?” “我知道,我就想见人一面,亲自问问清楚”,江轩一脸恳求,“我也知道你没法儿直接说上话,可除了你,你让我找谁去?” 万素飞微微一怔,因为替他感到一丝酸楚。 事情到了刑部后,按制度说,外人是不能见到犯人的,以防串供翻供。 不过,实际上制度与现实大多有些差异,如果有级别相当的同僚或是朋友什么的相求,刑部往往也会卖个小小人情。 但是江轩呢?相信他也曾有知己良朋、慈母娇妻,但早已不是恩断义绝,便是灰飞烟灭,现在,他只有孤零零一个人,浮萍一样飘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又哪来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能够求人开绿灯的。 想来他这样的处境,也有她一份力气在里面,她不由有点内疚,努力想了想后,建议道,“为什么不找李匡,他是兵部尚书,管管这事应该的,又是一品大员,刑部想必也要通融一下。” 江轩回了一个苦笑,“看来我那事还没尽人皆知啊。” 万素飞掩口“呀”了一声,其实这些天她养伤无聊,可以算听足了八卦,刚才一下子竟没想起来。 可能是看到皇上对江轩的器重,或者是因为江的年龄相貌、人品才能也还得当,前一阵子,李匡提出想把‘女’儿嫁给他,但被江轩以母亲孝丧未满,不好让人家空等二年耽误青‘春’为由婉拒了。这一下子可了不得,李家上下都在骂他不识抬举。 万素飞忙嘿嘿傻笑两声,将那尴尬铺过去,脑中再仔细想,好像是找不到一个合适能帮上的人了,于是点头,“我明天去试试,就算见不到人,也尽量帮你打探些消息出来,你放心好了。” 她此时还万万想不到,这件看似不起眼的小案子,会成为震动天下的大事的开端…… 、 、 “哟嗬,在下这几天是犯了什么 光是叛将,连太监也找来了”,刘斐对来访的万素飞是这样的。 “刘推官,这是怎么说话呢!”,与万素飞同来的刑部‘侍’郎冯平开口喝道。说实话他是那种能力平平而圆滑世故的老官油子,周荣颇不喜他,因为是先帝的老臣,加上人脉关系这些东西在,并没有拿掉就是了。不过此时也多亏他的圆滑,万素飞这样跟刑部毫无关系的人才能有机会见到主审的推官。 趁刘斐微微沉默的片刻,万素飞跟上去,没回应那句充满讥讽的话,而是恭敬地见了礼,表达了想要见在押的饷曹一面的想法。 “这不行,按大周制律,在押犯人,除直系至亲能在刑前获准探视一面外,无关人等,一律不准见面,以防图谋串供。这个她一个宫里的人不知道,您冯大人还能不知道么?”,刘斐的回答丝毫不给在场的上司什么面子。 冯平被这句话噎了个半死,也亏他涵养好,又知道刘斐现在正受上头重视,才没有发作。 万素飞看拒绝得干脆,又有求于人,也只好退一步,赔笑道,“我是原不知这条律例的,大人不要见怪,只是听说黄饷曹为人老实忠厚,做这职位多年,从来没出过中饱‘私’囊的事情,故此想到中间是否有什么隐情,才来问一下的。” “你相信人?”看她软和,刘斐态度也不那么强硬,只是嘴边挂起一丝讥诮,“在下只相信证据。” 万素飞心里叹口气,跟这荀子韩非的信徒,持‘性’恶论的,沟通难矣,面上却还是笑道,“那方便让在下看一下大人所说的证据么?” “请便”,刘斐一脸自信,抛出几本卷宗,“看好了,上头画押都齐整干净,不颤不抖,可不是刑讯出来的。” 万素飞翻翻卷宗,里面有口供、账册、旁证的证词,都分类编好,用线装订,第一印象给人十分严谨,不由也暗赞了下刘斐确实是有能力的官吏。 翻下去,她大概看明白是怎么回事,最简单的,用实例来讲,城北禁军一营,二千兵士,每月拨款饷银二百两,每名士兵可得饷钱一百文。但是近几个月来,通过饷曹这一环节,发到士兵手中只有九十文、八十文乃至最后下降到六十文,那中间的差额呢?不用说就是饷曹‘私’吞了。因此有人举报,刑部立案调查的。 她初时还怀疑因为饷曹的位置是‘肥’缺,有人故意诬陷,想要取而代之,但仔细看来,户部账册的拓印历历在目,每月拨给饷曹的银两丝毫不少;而人证证词也很严密,大量士兵证明上个月只得到六十文的饷钱,按说找一两个人作假容易,这样大批的却就难了;最后嫌犯本人也未多做申辩,按下一个干干净净的手印画了押。 “怎么样,有问题么?”刘斐略带讽喻的声音响起,拉回她的思绪。 万素飞讪讪把卷宗放回案上,承认她找不出什么不对来。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咚咚鼓声,片刻,一个衙役进来,四下行了礼,便向刘斐禀报道,“大人,外头有户人家击鼓鸣冤,道是请和尚来家做法事,反***了他家‘女’儿,正哭闹着。” “这案子不是前天才审的么,当时几方都服膺判决,并无异议,怎的今日又来击鼓”,刘斐怪道。 “不是,大人,这是另一家”,衙役简短答道。 “现在这些出家人,是越来越‘混’账了!”,刘斐噌一下站起来,将卷宗啪地往桌上一摔。 借着这突然而来的公事万素飞拱手告辞,避免了被逐客的尴尬,可当她离开刘府,心中却‘迷’茫起来,饷曹的事到底是真是假,是另有隐情,还是真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又要如何跟对她满怀希望的江轩‘交’代? 第七十五章 银铜! 第七十五章银铜! “你怎么就那么忙啊,我差人几次三番去请你,你也不来”,曲念瑶一面笑嗔着,一面亲自挽了万素飞的手,迈过重华宫的‘门’槛儿——自郭妃出事以来,‘玉’华宫的人全都搬过来了。 万素飞也回着笑笑,并没说话。 她不过来,除了有江轩找她的是急事的原因,也还有一点。 她当初与念瑶互相扶助,共同进退,感情不可谓不深厚,尤其是念瑶为了帮她竟然自己跳到冰水中的举动,至今她仍心存感‘激’。 但是现在,感情似乎还在,不见念瑶的时候也会想念,可是见了面,反而没有什么话题,她要是说,必定都是军旅打仗,念瑶开口,则是后宫琐碎,一个人讲,另一个简直‘插’不上什么话,用一些“哦”“是吗”这样的短句到底,好不尴尬。唯一共同的话题可能是周荣,但是讲过两次,她发现自己知道的竟然比念瑶多许多——毕竟白天会发生许多事,而晚上的事情除了不好拿出来讲的,就是去见周公——怕念瑶心里不好受,她也尽量避免这话题了,于是两个人的相处就很奇怪,中间好像隔了一层纱一般。 鉴于这种情况,她来看念瑶没那么勤了,这次要不是暂时不好意思去见江轩,可能还想推辞。 二人分宾主坐下,聊了一会,果然有些冷场,好在‘弄’珠乖巧,赶这空当奉上茶来。 “快尝尝,今年新下来的云雾茶”,念瑶用青‘花’瓷的茶盅盖在盅口抿了一下,笑道。 万素飞却没有直接答言,眼睛盯着那上茶的丫头。 不过她没挑出什么错处,那丫头低眉顺眼的,奉毕茶悄没声儿下去了。 看她谦恭样子,素飞心里暗暗有些放松,想着也许她上次只是为了保全主子才心生毒计,又或者上次的事情被识破,她也能知道个利害吧,如今后宫许久没出什么大事,可见她还不是像以前杨妃章妃那样好兴风作‘浪’的。 念瑶把茶盅放下,看‘弄’珠出去,笑起来,“起初你还不喜欢人家,‘弄’珠在这里帮了我大忙呢,你也知道后宫的事情杂,她那脑子就跟中‘药’铺似的,一个‘抽’屉一味‘药’,从来不带‘弄’错的,就是你在也未必……” 话说到这里一下子收住,念瑶想想,觉得这样说不好,忙又笑道,“我是糊涂了,这些都是小事,大事上她当然比不上你,想当初你给我那三步计划,只用了两步就做到现在这个样子……” 她顿了顿,可是话到这里,还是问出来,“那第三步,到底是什么呢?” 空气似乎一下子变得凝重了,万素飞脸上的笑容僵住,嘴张了两张,却没发出声音。旁边几个‘侍’立的宫人,也忙都识趣地告退。 第一步婕妤,第二步惠妃,第三步母仪天下……这是她当初的承诺。 不知怎么,心里好像刺了一下,可是转念想想,期望更进一步,是人之常情,何况自己以前不是期盼着念瑶做皇后的么,她这样想着,把那一点点刺痛硬压了下去。 “其、其实”,念瑶显得有点结巴,“我也不是想当皇后,现在……现在这样子‘挺’好的,只是,一直好奇罢了。” “第三步啊”,万素飞站起身来,长叹一声,踱到堂前拱着送子观音的神龛旁边,“当初我说来是为了气势的,后来想想,实行很困难。而且真的实行,也许不仅做不到那六宫之主,反而会身败名裂。” “现在说实话,你问她比问我合适”,她指着那佛像说道。 念瑶没有回话,心里却掠过‘弄’珠先前的进言:“娘娘现在问她,她哪里还会告诉娘娘 “对了,这个是新的啊?以前没见到”,万素飞似乎对那佛像发生了兴趣,上下打量起来,是铜制的佛像,外头一层金箔,手上抱着个襁褓,是尊求子的‘女’人们经常供奉的神灵。 “也不算新,你都几个月没来了”,念瑶也站起来,答道。 万素飞继续打量,不意间眼睛突然睁大,因为看到一点奇怪的事情:神像的手上似乎有几条纹路突起,细看上去像极个“宝”字。 进宝?元宝? 她忍不住猜测那个字是否有别的组合,可这是送子观音,又不是财神,手上写个招财进宝太搞笑了吧? “你那么盯着神像干吗,很不敬的”,念瑶上来拉她。 素飞哦一声,也就跟着下来。 可电光火石间,一线灵感划过她的脑海,让她整个人为之一凛。 “念瑶,改日再来看你,我有要事!”,撇下这句,万素飞三步并两步地冲出了宫‘门’。 许多看似不相关联的东西,却常有内在的线索将它们穿在一起。 饷曹的疑案,佛像手上的“宝”字,被周荣曾经的一句牢‘骚’连接,让万素飞勾勒出一个大概的事态。 那还是她刚开始带领突骑营的时候,训狗的晚上,周荣拉她去陪他看折子,对户部大发牢‘骚’,其中一件便是说市面上铜钱不足,导致铜钱严重升值,原来一两银兑换一千文,现在黑市上能到五六百文,钱庄纷纷抛银买铜,以期暴利。 当时周荣对此是有些不得其解,钱从这个人手里到那个人手里去,又不会变少,而且没有新铜矿,这问题也难解决,于是牢‘骚’完就过去了,万素飞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她已经脊背发冷地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国家财库,进出的都是银子,比如给禁军一营,月饷银是二百两,按传统规定,折合铜钱是二十万文,二千士兵每人饷钱一百。可是现下,民间实际情况已经远远不同于这个标准状态,一两银折合出来,只有五六百文,又让饷曹哪里变出那差价来呢?恐怕因为黄饷曹是个老实人,有苦无处说,或者说了也没人管,数月以来,自己家产都赔进去,因此起了轻生念头才那样轻易画押,也是说不定的。 而这状态,肯定不止他一个人在面对…… 全军,或几乎全军的士兵,数月以来,饷钱一直得不到足额发放,其怨气可想而知。 更严重的是,这样算来,只要国家需要将银子变成铜钱的时候,等于国库凭空减少了三分之一甚至一半!! 想到这里,万素飞觉得‘腿’都软了,平时他们这些上层阶级,要‘花’钱也是使银子,真是问题发生在眼皮子底下还不知道。 而铜钱为什么会少?曲念瑶那尊佛像揭示了答案。 那手上的“宝”字,不是财宝、进宝、元宝,而是“通宝”——铜钱上的印字。 由于战火连年,百姓寻求‘精’神寄托,佛教大行,各地广修寺庙,大造金身,这个情况,她早先也是知道的。 可当时她没有深想的是,一尊佛像,少则数十斤,多则数千斤,那么大量的铜,由什么地方来呢? 现在,这个答案很明显了,至少很大一部分,来自他们日常的货币:铜钱。佛像手上的字,就是因为有一枚没有熔铸好的原因。 万素飞咬咬牙,看来她一度希望避免的第三步,有提出来的必要了。 第七十六章 第三步 第七十六章第三步 万素飞去找江轩,将发现如实告知,后者也听得惊愕非常。许久,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怎么处理,要皇上回来拿主意才行。” 说着,他注意到万素飞一身粗布男装,又怪道,“你怎么这个打扮?” “正如你所说,要皇上回来拿主意”,素飞答道,“可事情已经这样紧急,皇上回来,再调查证据,商量对策,发布诏书,少说又要几个月,反正我现在也是闲人,不如下去调查一些东西上来,总能节省一些时间。” 江轩怔一下,不过旋即反而感到正常,她要是坐着等,才不像万素飞了。 “你一个人去?”他问。 “大概吧。” “那个……你一个单身‘女’子,连个照应都没有,要不然,我跟你去吧。事情因我而起的,哪有倒让你一个人奔‘波’的道理”,江轩说出这句,自己脸先红了。 万素飞想了想,虽然没‘色’,好歹还有钱,真要遇到些强盗什么的,就算有惊无险,总也是节外生枝,于是点头应承。 “阿弥陀佛”,万素飞基本只有在震惊得不行的时候才念佛号,可相对面前的景‘色’,又显得讽刺地得宜,“我没眼‘花’吧,从户部拿来的数据,这个随州旗县,常住人口才不过三万人,我们从昨儿到今天,大大小小也见了少说有五十座寺庙了。” 江轩拿出本子,看一眼,道,“五十二座。城南北各有一座占地超过十亩的,超过二亩的五家,其余都是不超过一亩的。” 素飞吐下舌头,跟江轩出来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这时他们正在赶往城南的金光寺,还没到,远远地就听见人声鼎沸,好像还排着什么长队伍似的。 难道这庙里在做善事施粥舍饭什么的么?万素飞心下惊奇,忙催马过去。 近前了,却不由气得快要笑起来。 两支队伍直排到庙‘门’口,终点是两个摊子,各坐一个黄衣的和尚,拿着功德簿边记边唱。 “李施主,十贯”,左边胖一些的和尚唱诵着,脸上堆了笑,“感谢施主,施主请留大名,好刻在功德碑上。” 另一边却唱道,“王施主,三文”,那语气和这边简直是不能比的,充满鄙夷,后面排着的人甚至有几个笑起来。 素飞看到,那姓王的老头扭转身,佝偻而蹒跚地向外走去,‘裤’子上层叠的补丁,却还有一块***没顾到,‘露’出小半***。 有三文钱,至少他能把‘裤’子补一下吧? 这时庙中突然传来一阵佛号,两名执笔的僧人也起立了,转身相对,双手合十,齐声道,“恭迎方丈!” 方丈出来,长眉白须,外表还像个有道高僧,但一说话,又打消了万素飞的好感。 “诸位施主虔心向佛,老衲不胜欣慰。如今城北普林寺铸成大佛,高有丈余,佛祖定然欢喜他们。尔等皆是我金光寺信徒,却怎么办?因此老决定,集资募铜,建一座更大的佛像!佛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在这里捐钱越多的施主,越能得到福报,还请各位踊跃捐资,铸成铜像,功德无量。” 言毕,他低头,高声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两支队伍也一同双手合十,齐声回应,而后捐钱捐物显得更加热情高涨。 万素飞看着这些眼神中满是执著的民众,深深叹了口气,明明是这样简单一个道理,你们捐了铜钱铸佛,那膜拜的不就是自己的铜钱么?可是这个时候,显然已经没人有这样的理智。 她转回头,“江大人,能算一下一丈高的铜佛需要费钱多少么?” “能……”,江轩低下头去,片刻又抬起来,支支吾吾道,“可能不能别再叫江大人?” 、 四处调查取证了许多日子,听说周荣很快就要回京,万素飞和江轩也开始往回赶。 这晚他们留宿在随州荒郊的一处废草房中——赶路过头了没有旅店,只好权且这么凑合一下。 “你帮我听听,这样写行不行”,万素飞坐在一把干草上,用卸下来的马鞍子垫着纸,提笔在上面写写划划,因为鞍子太矮,整个人弓着身子,‘腿’也是打开的,很不雅观的一个姿势,不过由于太专心,本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 “佛教自汉代传入,历经诸世,尤繁盛于前朝大夏,教化生民,功不可没。然而,时过境迁,现时‘乱’世,其于社稷之害大于利。” “其害之一,损害兵源。以随州旗县为例,人口不过三万,竟有大小庙宇五十二座,僧尼不下一千五百人,也就是说,每二十人中,一人为僧。其中青壮年男子尤多,因为凡出家为僧便可免服兵役。况且,成为僧人便不能随意生育,更不利于繁衍人口。” “其害之 压经济。《汉书》有云,‘一男不耕,或受之饥;▋|.▊|.▊|.▊|.▊|.受之寒’,僧尼不事生产,依靠布施,大夏之时,仓縻丰足,民有余钱。并无大碍,如今的情势,农耕之家自己尚且衣食不周,僧尼如此之多,已然成为社稷之重累。” “其害之三,危害风化。往常都说佛家向善,然而近世以来,因为世道‘乱’离寻求庇佑、或是干脆逃避兵役,不愿耕织之闲人无赖,随便剃个头便算入了佛‘门’,佛法不通,经文不读,偷窃***之事却一样不少,败坏风俗,诚为可恨。” “其害之四,眼下最直接也最严重的!信众盲目,毁钱铸佛,导致市面上铜钱大量减少,银铜兑换之下,国库财政,因此无形中消迩三分之一乃至一半!此害不除,社稷危矣!” 万素飞说着,不知怎得越来越‘激’昂,甚至一拍冒充桌子的马鞍,站起来了,但随即发现过于失态,红了脸,又讪讪坐下。 江轩看着,有点懵。 他的能力,是把看到的一切严谨记下,而万素飞,能把这些具体的东西‘抽’象成一针见血的总结,而他并不觉得她朗读时那‘激’昂状态可笑,反而是似乎感到自己被带离这间草屋,直往金殿朝堂之上。 如果她是男子,大约是比周荣还要霸道的帝王吧。 “怎么样?写得清楚吗?”万素飞看他不说话,补问了一句。 “哦”,江轩这才缓过神来,道,“很清楚,可这些都是问题,你可有解决方法?” 万素飞咬着嘴‘唇’沉默一会,就在江轩快要以为她无法回答的时候,轻而有力地吐出一个字,“有!” “哦?” “灭佛”,依然是简短的两个字,代表的意义却惊涛骇‘浪’。 “你说什么?”一贯平静的江轩甚至吓得跳起来了。 “不,准确点说,应该叫做‘限佛’”,万素飞咬咬嘴‘唇’,淡定修饰了自己的用词,“限制佛寺对人口与资源不断扩大的占用。一方面,限制人民随意出家,可以设定标准,例如不能诵经文五卷者不得为僧,对在寺僧尼也进行严格考核,将不是真心向佛的勒令还俗;另一方面,限制民间‘私’建庙宇‘私’铸铜像,各地除主要寺院可保留外,将大部分‘私’建之小庙、佛像予以拆毁,退还耕地,收集铜材,国家予以重新铸钱……”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江轩大惊打断,不同于平时的慢语温言,而是连珠箭一样说出一大串话,“这是说着玩的吗!佛教自汉代传入,源远流长,根深蒂固,那些民众的样子你也看见了,你这样做,就算是只是限制,也逃不掉一个谤佛的名声;而且让那些已经游手好闲的人再去耕作参军,他们必然恨你;豪‘门’之中,也有跟佛寺利益勾连,你提出这议案,不啻为得罪于天下!退一万步讲,就算在当世安然无恙,后世也会如同‘三武灭佛’般,留下骂名的!” 万素飞微笑着等他一口气说完,才开了口,表情温和而坚定,“你说这些,我自然都想过,不过目前时势,似乎***了。” “其实这个根本问题不在佛教,而在社稷”,她继续娓娓道来,“好比说一个人,衣食丰足,生活安泰,去喜欢一些音乐、犬马这些东西自然是锦上添‘花’的,可若那人三餐不继,妻儿不保,把钱全‘花’在那些东西上,人身不就要饿死了么。大夏之时,是第一种情况,而现在,显然是第二种。” “可是宗教这个东西跟音乐犬马又有不同,人们越是困苦,越想要依赖它。而因为上面我总结的那些弊端,如今人民越是盲目崇信佛法,社会受到的伤害越大,生活的困苦越会加剧。如此,变成一个恶‘性’循环。” “所以,不得已的,国家需要采取一个政治行为,截断这个循环。这个行为不是长久之计,但是一帖猛‘药’。你说佛教源远流长,只能打压一段,不可能连根拔除,我同意,而且我并未想要那么做,只要限制它到不妨碍社会经济的程度就行了。” 万素飞顿了顿,绽放一朵苦笑,“至于难易程度,我也有预料,很早前我读‘南朝四百八十寺’,便有这个想法,就是觉得太可怕,一直对谁也没提过。可如今事情已经变得迫在眉睫,由不得我去想它难易,只好做了再说了。” 她拿过江轩手中的最后一本记录,突然深深叹口气,曾经,是想把限佛作为第三步计划提出给曲念瑶的。不过现在回头想想,如果当时提出,以时间地点条件看,想必也不能成功,没想到,有一天终于要自己来实行了。 而这一步会带给她什么呢?万素飞摇摇头,只知道,绝对不是皇后…… 第七十七章 心门 第七十七章心‘门’ 万素飞拿着江轩所整理的资料一边翻看一边引用,作为奏折上的论据。抬眼间,却发现江轩在翻箱倒柜地找什么东西。 “找什麽呢?”,她不禁随口问道。 “一本书。” “是不是这个?”,万素飞拿起大叠手抄资料中的一本雕版印刷册子,看他那边没有想必是不小心夹在这里了。 “正是”,不知是灯光昏暗还是什么原因,江轩的脸好像突然有点红。 万素飞刚想递过去的,却突然生发一点好奇,拉回来看看书名。 “兵书二十四篇?你这会这么着急看兵书干嘛?” “那、那个……你给我就好……” 一本兵书而已,他结巴什么?万素飞心中暗想,而旋即明白过来,不由大笑,“喂,不会是夹着情信吧!” “哪儿的事!”,江轩嘴上否定,却已经急得站起来要抢回去,万素飞自然不给,抛下那一堆冗繁的资料,左跳右跳地扮鬼脸,虽然整天被那些沉闷压抑的国家大事包围,偶然有机会,她也还是会透‘露’一点年轻‘女’孩子促狭的心‘性’。 最后她干脆一纵身,爬到房梁上去坐了,留江轩在底下望洋兴叹。 这也没什么呀,她终于可以不受干扰地翻书,却似乎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雕版的书页有些泛黄了,被翻的十分老旧,翻来覆去,也想不通他为何掩饰如此。 然而就在他想要还给江轩时,翻开一页,怔住了。 那里也没有特殊的内容,只是, 两页之间,夹了一朵‘花’。 梅‘花’,白‘色’的,看来已经很久,‘花’瓣已经呈半透明的状态,压得扁平。 …… 别说她不记得,这朵梅‘花’,是何时、何地、谁给谁、簪上……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默而尴尬,万素飞脸上突地红一阵白一阵。 她还叫着闹着要看里面的东西呢!如果早知道,直接还掉多好! 很久,她无声地将那书本合上,递回江轩,而后者也默默地接了。 “没什么东西啊,你藏什么?”,她装作什么也不明白,笑道。 “就说了没什么嘛”,回答一样的装作淡定。 、 江轩看万素飞在纸上落下最后一个句点,合了本子装在行囊里,道声“歇了吧”,于是他也搬些干草和衣躺去屋角,顺手轻轻把那盏昏黄的小油灯罩灭。 随着黑暗一下子笼罩,他觉得脸上发起烧来。 刚才揭‘露’出的事情,让他心中突然好像猫爪子在挠。 他说不上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万素飞有些挂心的,也许是同生共死守卫末云的时候,也许甚至更早。 他并不很在乎她的脸,圣贤的榜样,诸葛武侯还不是有位貌丑的妻子,而且,也未必不能治好么。 不过,他没想过要说出来。 本来他不善于表达感情,又碍着双方的身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突然找一天,正儿八经地说这个事情,也太奇怪了吧。 可这下,偶然的穿帮突然把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虽然仓促却绝佳,心里就扑腾得厉害起来。好像两个声音在耳边不停地打架,一个极力劝阻:她不喜欢你怎么办?以后见面更加尴尬,朋友怕都没得做!另一个却极力鼓动: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以后不一定有独处的机会,有的话大概也聊不到这些‘私’人话题,这时不说,一辈子也许都没得说了! 翻了七八个身后,江轩终于横下心决定,说吧,横竖开了头,反正借着黑,不管她怎么想,把自己的想法尽量说出来,日后才不后悔! 于是他终究问出来,声音很大,却有些颤,“素飞,如果大仇得报, 想过找一个可靠的人成婚生子,携手余生?!” 问话的同时,江轩在心里揣测,她会回答想过还是没想过?如果没想过,算是拒绝了吗?如果想过,他要怎么接下句话? 他突然想起周荣,潜在的直觉,他有点担心那边,因为觉得是最大的威胁。 可是,他也有比周荣强的地方啊,要是万素飞说喜欢的是周荣,他就告诉她,他是愿意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女’子白头到老的,不会‘弄’那些三妻四妾去委屈她。 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在江轩脑中缠绕不休,半晌,他却发现,一切静静的,万素飞没有给出他所预料的任何答案 “素飞,素飞!”,他再唤了两声,可终究没有回音。 也对,这么晚了,自己在思前想后,人家可能早睡着了吧。 当江轩发现这一点,有些哭笑不得。 鼓起那么大勇气做的决定,结果好像重拳打到水里。 然而,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到这个地步,江轩实在觉得没有意志将万素飞喊醒再说一次了。 算了,也许是天意吧,他这样安慰自己,不再多想,闭上了眼睛。 、 、 万素飞背对着江轩,好像睡着的样子,可实际上,没有面对,正因为怕被看到她睁着的双眼。 有这样尴尬的一件事情在,她也睡不着,而且直觉地猜测江轩可能会对她说些什么。 果不其然,江轩讲那句话的时候,她能感到那份感情如同水流,平时暗‘潮’汹涌,而这时则像受到挤压的水箭,以一种高亢的状态‘激’‘射’而出。 只可惜,它试图冲击的是一扇紧闭的大‘门’。 这也算是个不错的男人了,无论家世人品,还是相貌才华,更难得他看重一世相守,不是那等左拥右抱见异思迁之辈。 可是,她说不清楚,她只是固执地不愿意接受他们的好意,他也是,周荣也是。 甚至,相反的,心里莫名地起了一股怒气。 她是有爱人的! 即使再没有慈爱的拥抱,没有温热的呼吸,凝聚成一个无可触碰的幻影,那人也一直在她心里,占据她的生命,支撑她四海奔‘波’,行走荆棘。 誓约的忠诚,就应当至死不渝,即使那是一个人的契约也好。 若见到改嫁的‘妇’人‘女’子,她也理解,忠贞和坚守本来就是很难的事情,可那宽容本身就带了居高临下:她心里想的是,我绝不会跟你们一样! 而现在,有人问她,是否可以接受别的男人……这让她感到被冒犯。 然而,就在怒气升腾到顶的一瞬间,一种茫然纷‘乱’的感觉又笼罩下来。 换做一年前,她还可以毫无动摇地回答这个问题,而这时,真的敢说没有一点点亏心么? 那夜那幅画,漏掉了一点的黑痣,已经明确告知了时光的侵袭。 不管她多么努力地修缮,挡不住那影子薄薄、薄薄地淡化。 而有一天居然需要去刻意修缮这件事情本身,已经让她无力而焦灼。 曾几何时,她全心全意觉得只要复仇成功,下一秒***也没有关系。 而现在,似乎一点点东西在慢慢萌芽,报仇之后,她有点想活下去了。 如果活下去,会是一条很长很长的道路吧,她是否还能一直这样封锁住内心,执意保护着她所爱的男人? 她不太敢想。 到时的事情,到时再说吧。 时间在静默中逝去,直到第一声‘鸡’鸣,沉默的气氛中,人生走过了它们的一个擦肩。 第七十八章 多事 第七十八章多事月中旬,万素飞带着满满一行囊的资料赶回汴京,根的消息,周荣亦将从陇西回来,在明日抵京。 “这些日子多亏你了”,二人在江轩的府第‘门’前告别,万素飞道。虽然并没像担心的那样遇到强盗之类的,但江轩的作用还是得到了极大的发挥,很多繁复的资料在他的整理分类之下,变得清晰易查,如果没有他,大概再多‘花’两个月,这调查也未必进行得完。 “哪里,哪里应该的——不进去坐坐了吗?”,江轩这话并非客套,眼神里流‘露’浓厚依依不舍的感情。 “不了,趁皇上回来前,得把整个计划做出来,时间紧。” 正说着,突然间,一声凄厉的“救命”打断了这礼节‘性’的对话,二人同时一凛,放眼望去,是二十步外的一座小桥,有人跌下河了,忙都跑步赶去。 等近了些,万素飞看到河中赫然是两个‘女’人,一老一少,都在挣扎哭喊,胡‘乱’挥舞着手臂请求援救,而一个男子在桥上‘乱’喊,“娘子!娘!” 喊了几声,眼看情急,他也扑通一声跳下桥,向其中的一人游去。 事情发生得很急,等江轩素飞到跟前,他已经游到那***跟前,而老‘妇’眼看就要沉下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素飞未及决定,身边江轩已经外袍一扯也跳下去。两个浮沉将老‘妇’救起, 围观地人们不由自发响起掌声。 人们七手八脚地上去帮着掐人中控水,很快,老少都安然醒转。 那家的男子忙到江轩面前,才要施礼作谢,不曾想却是劈头盖脸一顿怒斥,“世上可有你这等不孝之人!母亲含辛茹苦将你养大,出事你却只顾妻子。弃老母如履……” 围观之人也纷纷上来,赞同江轩,斥责男子,男子被骂的缩着头,不敢回言。 万素飞也下来,从后面扯一把衣服湿漉漉的江轩。把他刚才甩下的外袍递上,“冻得哆哆嗦嗦的,还跟这发火呢,赶紧回府去吧!” 这时秋天,是有些冷了,江轩接过袍子裹起来,对万素飞报以一个感谢而不好意思的笑容。 很快,江轩回府,两人就此分别,万素飞奔向皇宫。她不知道,这是她看见的江轩最后一次对她笑。她也不知道,她将开启地是怎样一件新篇章。 熙德三年的年尾。即使在向来言简意赅的史书上,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数章记载,因为这确实可称上一个多事之冬。 具体来说,有四件大事:高唐攻灭的余音、对南方作战的开始、举国范围内地限佛运动,以及新年前最后几天,收到西秦进犯的消息。 首先的一件,高唐被吞并,大周的版图扩大了小半。经过整编降卒,重新募兵。机动军队由九万左右上升到十五六万。高唐的战马、海盐生产与贸易也都纳入周国的控制,物资与财政压力稍微得到缓解。 同年,南方的局势发生了很大变化。缠斗不休的韩赵魏三国中,韩国突然送来人质韩笑向大周示好,这一举动促使一向势同水火的赵魏两国同样结成联盟,与其对抗。 可能大家对这种新的平衡还没那么习惯,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试探地缓冲地带,就被定在了芶延残喘的吴国。 十多年前,吴国本是从江北起家,在大晋亡后,向江南扩张,一度成为横跨江南北地富饶国家,但好景不长,第二代君主吴昌虽非残忍暴虐,却也庸碌无能,不断被相邻的韩、魏以及大周鲸吞蚕食,国家版图持续缩小,靠和亲进贡来维持着一线生机。 在一年前地襄阳之战中,吴国败退,彻底失去江北领土,吴主去帝号,改称国主,献上巨额贡税,从此龟缩江南一带,臣属周朝。 不对等的同盟关系,也算是同盟,因此如果攻打吴国,也是对大周的冒犯,但是显然又没有直接对抗的冲突那么‘激’烈。因此赵魏联盟商议之后,决定从这个国家下手,想要看看对方的反应。 然而每一方又有自己的算盘,本来由与吴国接壤的魏国进行试探‘性’的攻击,但发现吴国羸弱无措,战况出乎意料地顺利后,魏国一时贪念顿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个小国吞掉了,宗室嫔妃,尽皆俘获,财宝绫罗,洗劫一空。 不过,并不是所有美味的东西吃下去,肚子都会那么好受地。这件事情发生在周荣征齐的时段内,当时没有受到强大的阻力,但很快,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就爆发出来。 各方中,韩国的处境相当微妙,本来,失去这个最后的缓冲带,在江南独自面对两家强敌,是岌岌可危的事情,但经臣子献策,却可以将此事变得有利可图,用原话来说“韩周既然结盟,周朝的属国自然也是韩国的友方,不能攻打,而今魏国将其吞并,正好联合大周,向其开战,吴国旧地,事成则平分之”。 韩主采纳此计,向大周派出冠盖相望的使者。 周荣从陇西回来听说消息,也十分震惊。 不过这并不是一个难以做出的决定,这时的兵力资源都有所宽松,江夏战舰已经造成,又有韩国的协助,有机会吞取吴国旧地的一半(甚至以上),并且在江南建立自己的第一个据点,何乐而不为? 于是江轩被紧急任命为水军都督,统领十万周军,南下征讨。 大军出行的那一天,周荣亲自远送出城,‘肥’牛美酒,金鼓战歌,‘激’发得全军豪情飞‘荡’,不胜不还。 虽然如此,江轩心中还有一丝难言的遗憾,整个过程中他止不住地往周荣身后瞟了几次,可一直到最后,那都是一个空缺。 她没有来…… 而万素飞当天未到的原因,是这个冬天发生的另一件大事,此事在历史上都留下巨大回响,在后世被议论纷纷,史称“熙德限佛”事件。 第七十九章 限佛 第七十九章限佛月末,刑部所主审的几个跟出家人有关系的案子好像么强光照‘射’一样,展现在公众的视线之内,和尚们被推到菜市口的高台之上示众,由官员们宣读他们的罪行,昭告天下。其中有至死的,有不至死的,但单是那一排的光头闪亮,就煞是滑稽,被百姓们当作谈资,一时奔走相告。 紧接着,以汴京相国、嵩山少林为首的几大佛寺,联合发出声明,称此事令佛‘门’‘蒙’羞,开展了纯净教旨的“净佛”运动。 这其中,主导是一部分德高望重的得道高僧,这些真正的修行人眼中早已看到佛教当前的弊端,痛心疾首,却一直只能停留在个人的批评上,无法采取任何行动,这次万素飞的主动上‘门’,为大家牵线搭桥,告知政fu的支持,并且给出很好的一个由头,让他们决心开展这场运动。 在全国几处代表‘性’佛寺,都举行了大型讲经说法的仪式,十一月,大相国寺方丈在汴京大开法会,筑七宝莲‘花’坛,四方僧众、乃至名士辨臣,都可登坛与之辨析佛理,是日汴京万人空巷,百姓密密麻麻围在莲‘花’坛座前。 方丈以佛教本身的理据去批评当前的弊端,引用《遗教经》等经典向大家阐释,只要行善便是向佛,不需要去崇拜佛像,布施不要超过自己财产的三分之一,将钱用于急需的人更好等等佛理。其间有数十人曾登坛与之‘激’辨,皆被驳倒,面赤而退。 根据这些高僧所提倡地‘精’神,稍大一些的佛寺开展了一系列运动,例如对僧尼进行严格考核,凡游手好闲、不通佛理者,遣散还俗,从事农耕贸易。成亲生子;限制僧尼无限接受布施,两年之内,不准已有金身的寺院继续铸造新佛像,等等。 大义的名分与高僧的推动下,各地比较正规的佛寺大多遵从了这些倡议,盲目扩建寺庙及僧众作‘奸’犯科的现象略有遏制。 另一方面。政fu及时跟进,通过配合这次净佛运动,将辩论延伸到朝堂之上,本身有高僧的辨析在前,又经过万素飞‘精’心准备,证据充分,不管是从道理大义地角度,还是国家经济的角度,崇佛派很快都被驳得落‘花’流水。周荣借机把改革从宗教内部引向社会大众,发布诏令。各地除主要寺庙保留外,民间‘私’自‘乱’建之小庙佛像予以拆除。凡再有毁钱者,按量加刑。最高可以斩首,作为佛寺考核僧人的补充,官方发布规定,从今后百姓不准随便出家,必须识读经文五卷以上,方准寺院接受,诸如这些。 就这样,一场轰轰烈烈、席卷天下的限佛运动宣告开始。 通过前期那些工作。有了大义的名分,有了合理的过渡。国家对宗教地行为掩盖在宗教内部净化的行为之中,对社会的震‘荡’减到了最低点。不用说,这后面是有万素飞绞尽的脑汁‘操’碎的心的。 但是,即使如此,历史上哪一次变法改革又会那么轻易? 首先,人往往只相信他相信的事情,就算有一些高僧大德做了讲经普法,还是有很多很多消息传达不到的地方,或者听了教言却依旧固执己见的百姓。 其次,大义是一回事,而人们常常不过是用大义来装个幌子,实际上由利益来做决定的。原本好吃懒做地路子走不通了,敛财的手段没有了,失去利益者自然会疯狂地反对。 万素飞面临着前所未有地压力,那争斗的对象不是某个具体地当权者——如果是那样倒还好些——而是天下的愚顽。 史书上那些零落的笔迹,一如既往地掩去了冲突的惨烈…… 江轩因她缺席而遗憾离去的那一瞬间,她正在一座高头大马上,眼前红漆的庙‘门’,身侧数队手持利斧的犷悍军人,四周一片衣衫褴褛的百姓。 这里是随州地一个小县,盲目崇佛风气最厉害的地方之一,地方官由于对政策地执行不力,已被免职,而她就是专程到这里来打破坚冰的。 “拆”,她‘唇’间薄薄吐出这个字,整世界便热闹起来,军靴杂沓而沉重的声音,利斧砍在木梁与铜佛上的巨响,还有杂‘乱’尖锐的咒骂哭喊。 “连佛像都敢拆,你全家不得好死啊!你就不怕报应吗!!”,一个‘奶’水打湿前襟的‘妇’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突破壮汉们组成的防线,冲进圈内指着万素飞的鼻子大骂,表情之悲痛‘欲’绝,好像万素飞才杀了她的丈夫孩子。 立刻有军士冲过来补岗,将她一脚踢翻地上,就要拿马鞭‘抽’打。 “不要伤人!”,万素飞喝止一声,他们才住了手,将人反跪过来,按在马前,‘妇’人还止不住地嚎啕大骂着。 万素飞已经不想解释了,这些天她解释的还不够多么?可就像在一间大屋中叫喊失火,别人都不相信,还要辱骂她是疯子,惊扰他们好梦。 这些天的忍耐压抑,饱受攻击,她心头也忍不住掠过一丝恶毒,于是轻轻低了头,问出一句,“你的孩子呢?” “孩子啊,我的孩子”,‘妇’人突然更像发狂一样大叫,“你们这样不虔敬的人!佛祖发怒,孩子才得病……” 万素飞却依然冷笑,“我来拆毁佛像,怒马鲜衣,高高在上,你这样信奉他,却衣不蔽体,幼子病亡,可见佛祖哪里有保佑的神力?” ‘妇’人一怔,心中的伤疤被戳住,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伏地无逻辑地痛哭谩骂着。 这痛哭放大了人们的情绪,四野一片嘤嗡,浮动诅咒之声,都用万分仇视的眼光看着万素飞,刺得她后心一片斑斓,若不是忌惮铁甲利兵的军士,恐怕已经扑上去将她生吞活剥。 万素飞却只是昂然立着,目光如铁,直视那小庙摧枯拉朽地被拆毁,成群的士兵将里面的铜像用利斧砍成大块,鱼贯运出。 没人注意到,她嘴角不禁浮上的一丝有点决绝的笑意:报应?就算真有吧,已经弑君杀父,国破家亡,又怕什么报应?又有什么报应是不应得的呢!! 第八十章 官商 第八十章*** 一间富丽堂皇的内室里,蔡大户绕着圈走来走去,伴随着沉闷而有节奏的笃笃声响,好像在跳蜜蜂的圆圈舞,十分滑稽。 “别敲了,还嫌不够烦!”,终于,他向不远处一位‘肥’胖‘妇’人喊道。 “我日念夜念,求佛祖保佑你,你倒嫌我烦”,身材能装下两个蔡大户的‘妇’人停下木鱼,抗议道。 “佛祖?上次出船前我给他捐了十两银子呢,船还不是照样出事!告诉你那东西根本靠不住!” ‘妇’人有些不解地看向丈夫,“今儿你们同业还不是聚集商量,称颂佛德,坚决抵制朝廷的行动么?” “嗨,你真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国家有了铜,我们囤积的铜材不就不值钱了嘛!” ‘妇’人好像有些明白地眨了两下眼睛,“那你们商量的怎么办?” ‘精’瘦的男子几次‘欲’言又止,到底忍不过表达的***,压低声音道,“我们同业商量,联合起来,上书若继续拆毁佛像,我们就要集体罢市。看他到时京城断粮断米,如何使得!” “这样啊?”‘妇’人有些惊疑,“可若皇上发怒,一道圣旨下来,把咱家来个诛九族什么的,却怎么好?” “哎呀,看你那点小胆”,大户又笑起来,“所谓法不责众,他不能把我们都杀了吧?再说,别忘了咱们朝廷里还有官亲戚呢,咱们要是没了钱,拿什么孝敬他们,他们能让咱们吃亏吗?” 于是‘妇’人也面‘露’喜‘色’,大声称赞起自己的相公来。 •; •; 此时的万素飞正在焦头烂额中。 限佛行动进行到今日,她面临着可能是最后一‘波’,可也是最严峻的一‘波’反击:富商与官吏的勾结。 两个时辰前得到的消息:京城内数百大户秘密召开集会,打算联合抵制限佛行动,以罢市作为要挟。这个消息与其说是她得到,不如说是有人故意透‘露’给她的。 里头的弯弯绕她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如果限佛运动继续下去,国家可以筹到足量的铜材,重新铸钱发行,银铜比例就会恢复正常,他们这些大商所囤积居奇的铜哪里还有钱可赚?所以这些平时勾心斗角的富户们也联合起来,纠结朝中为数不多的崇佛顽固分子,打着神佛绝不可亵渎之类的旗号,抵制限佛。 领头的两个官员来头不小,一位是户部尚书胡,一位是礼部尚书姜元敬。 胡此人专业能力中等稍上,但比起他钻营投机,排挤同僚的能力可就差远了。与曾经的太师徐道一样是历经几朝的老臣,以“数朝天子一朝臣”为傲,自从徐道被打发去守陵,他就显得更加“一枝独秀”。 周太祖其实很看不过去他,一度让他“养病”了一段时期,但整个户部已经都是他的人,对新上司百般刁难,阳奉‘阴’违,到了机构瘫痪的地步。毕竟是这种战‘乱’时期,太祖也‘抽’不出时间‘精’力大整顿,无法,又让他官复原职。 在这次限佛行动中,由于大义的名分跟皇帝的态度已经确定,胡在表面上那支持喊的比谁都响,但万素飞清楚得很,他跟大商们关系紧密,利益相连,这次反击里,绝对是幕后的黑手。 姜元敬则是一位眼里只有礼法的老儒,虽然万素飞认为他沽名钓誉,倒也承认他比胡要强些。起码他对限佛的反对是从头到尾不曾改变的主张,不是随风倒。胡黔与身后的利益集团正是利用他的迂腐、固执与求名,把他也绑上他们的船,作为己方的喉舌。 虽然大势上限不限佛的争论已经辨析得很明白了,但这老头子胡搅蛮缠也让人‘挺’头疼的,要是他真来文死谏那一套往柱子 周荣这个不纳忠言‘逼’死良臣的黑锅估计就算背上了。▋ 当然,如果只是两个官吏,并没什么,问题是他们身后还有一群掌控国家经济命脉的富商大户,无权无势的普通百姓尚且能唾沫星子淹死人,这些人真要联合起来罢市,整个京城都得疯了,胡拿这个作为与她博弈的资本,也确实够分量。 这样一个铁三角联盟,打击姜元敬吧,没什么实际意义,白让他得个死谏不屈的名声,打击胡吧,他在暗处,表面上对限佛支持的不行,没有把柄,打击富商们,面积又实在太大, 如果铁腕***,万一对方也同仇敌忾,硬碰硬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对社稷的震‘荡’和伤害不堪设想。 所以这时万素飞就只有四个字:十、分、头、疼。 她‘揉’了几次太阳‘穴’了,可思路还是一筹莫展。 正烦恼,突然外头进来通报,韩殿下驾到。 “说我不在!你看我现在哪有空带孩子玩!”,她没好气地向通报的内监回应。 话音未落,身后却响起一个童稚声音,“素飞姐姐,你不是教过我,说谎不好吗?” 素飞好生吓了一跳,噌下跳了起来,只见俊秀的少年正从她身后的竹帘钻出来,笑道,“通报时间太长啦,我等不及,就偷偷从这里溜进来了。” 素飞让人家现场抓包,闹了个大红脸,而且一看见韩笑那弯弯的眼睛,有点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意思,竟生不起气来,只好淡了口气低声道,“我忙事情呢,你先去找别人玩好不好?” “我不会烦姐姐的!”,小东西却大摇大摆地坐下,把一摊子东西都铺在地上。 素飞看他玩的自得其乐,想想倒也罢了,让他呆着去吧,她继续发愁她的问题。 两下相安无事了一会,韩笑突然开了口,“姐姐,在这里,是不是忘忧宫里所有的***都是我的?我对她们做什么都可以?” 一直专心公务对他没反应的万素飞突然笑了,笑得非常暧昧,以至于要拿起茶杯装作喝水来掩饰那暧昧不至于到猥亵的程度。 恩,怎么说也十四了,大孩子了…… “嗯,没错”,于是她答道。 “那就好”,韩笑笑得纯真灿烂,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姐姐,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呃,不要跟别人说。” 万素飞竖起耳朵等着听他说什么,人类果然很恶趣味。 结果她等来掷地有声的一句:“我往她们梳妆盒里放了虫子!” ……金‘色’的香片茶天‘女’散‘花’中…… “姐姐怎么了?我做的是大坏事么?”,孩子上来,忧虑摇着她的袖子道。 “不是,不是”,万素飞一边咳嗽一边安抚,擦着一脑‘门’的冷汗,心想这孩子是不是让韩复那位宠姬下过什么‘药’?生理心理的发育似乎都不太正常啊。 “你来看!你来看!”,韩笑见她有所反应,开心起来,拉过她来看他玩的东西。 万素飞定睛一看,一个竹编的竞技场中,有三五只螳螂,她虽然不至于害怕虫子,也殊无好感,韩笑却还卖力地给她介绍着。 “你看,都是好厉害的哦”,他拿草签逗‘弄’着,果然,逗‘弄’到哪只,便凶狠地挥舞大刀上来,其他的却动也不动。 “有一次我没经验,一下把五只都惹了,差点砍到我手指呢”,少年继续说着。 然而万素飞却一下掩住口舌,才抑制了差点发出的惊呼,一言惊醒梦中人,这不就是她现在面对的问题可以解决的方法吗?! 第八十一章 破解 第八十一章破解 把韩笑送走,万素飞信步走出房间,外头零星飘着雪‘花’,附近没什么人,远远的有宫人抬着满树的年橘经过,她却没有心情欣赏,踱来踱去,心里想着刚得到的方向。 对一个人来说,只要打垮他的拳脚,拔去他的喉舌,即使再满心满腹的坏水,也做不得恶了。这件事情的处理,也该这样。如果瓦解富户的‘逼’宫,封住礼部的由头,剩下胡一个,便闹不起什么风雨来。 礼部的顽固老头子先放一边,富户的联盟要怎么瓦解?——当把闹事者看做商人这一阶层,确实好像没有得力的办法,可是被韩笑无意地一语点破,如果把目光放低,拆开成一个个个体来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死‘穴’,这种因暂时利益结成的联盟,实际内部充满矛盾,显然易于击破得多,不知是当局者‘迷’,还是这些天太累,她居然没想到这一点。 不过,还是有不小的问题:嘴上说起来容易,可‘操’作上要怎么收集这些商人每个人的‘私’隐信息?她在这朝中的根基,哪里比得上那些盘根错节的官吏,而官吏们在这件事情上很多是利益受损者,表面上不说,心里巴不得看大热闹呢,她要想布置一些耳目眼线,说不定什么消息到她手里前,早被分析过三五遍了。 正想着,对面一抹明黄,大步踏着‘乱’琼碎‘玉’而来,老远喊道,“正找你呢!” 转眼间周荣已经到了跟前,只带了小喜子一个从人,扑扑身上雪‘花’,扬了扬手上的一份折子,道,“西秦又没钱过年,打过来了。” “不是差不多每年都来这一次么?”万素飞倒不太惊讶,“让守将好生防守就是了。” “今年,或者可以打过去,永绝了这边患,今非昔比,现在的兵力两线作战问题不大”,周荣用一种征询的口气道。 又打仗么?万素飞心里有点‘乱’,本能上有些厌倦,但转念,长痛不如短痛,这也是一步步在向她的目标‘逼’近,于是强迫自己用理智去估量一下:兵力似乎是可以,尤其毁佛引起的怨愤情绪,适时用战争导向国外也不错。 “你来问我,是想问我这边何时能‘弄’完么?”万素飞明白他的意思,限佛这件事情,必须要他在京城坐镇,也是衡量是否出兵的重要因素之一。 周荣点了下头。 素飞咬咬牙,只吐出两个字,“快了。” “顺利吗?”周荣‘露’出喜‘色’。 “顺利。” 接近年底,他的事情也很多,尤其这一年的战争不少,消化整编的事项更是了不得,而且他不善于权谋之术,她手上的事情只怕告诉他也解决不了,徒增烦恼而已,还不如就报喜不报忧吧。 “真的?” “真的。” “那就好,横竖军方也要准备一下,希望到时时间正好对得上”,周荣放了心,笑道。 军方?万素飞脑中又突然一闪,今天她运气不错,居然两次在思维阻塞时得到无意的提点。 “对了”,周荣眉头突然皱起来,抓住万素飞袖子放到鼻子前,“怎么这么大糖醋味?” “哦?我中午吃的糖醋丸子”,万素飞装糊涂。 “是么?我还以为是夫妻团聚了”,周荣声音拉得老长,快能拧出水来。 万素飞就笑,也拿过他袖子来闻,“要是你在,还能多吃半斤饺子。” “啊?”,周荣才答了,反应过来吃饺子需要就着什么东西,忙做了一个“切!”的手势,万素飞嘻嘻笑着躲了。 、 、 “哟,统领好久不见了,怎么一个人过来?”,没脑这一嗓子吆 来三三两两休息的大兵们呼啦啦围过来,跟万素飞嘘 万素飞当真觉得心里暖和,即使天下唾骂,还有人一如既往地对她。 不过她没太多时间叙旧,寒暄几句后,进了刀疤他们几个人的营帐,也不坐,单刀直入地问,“你们常去怡红院的吧?” 气氛在那一刻好像一阵寒风刮过,好像一把刀咔嚓切下来截断了大家的话,一圈人面上都‘露’出窘‘色’。 “这、这、这……统领这不犯法吧?”还是刀疤率先把话结巴出来,一众人都跟着点头。 “当然不犯,最近跑勤点”,万素飞吩咐道,一边从背包里拿出一些碎银子。 男人们面面相觑,官方赞助?还有这好事? “唉,不是白给你们的啊。那里是消息最广的地方,好好帮我撬来点,要以下这几个人的”, 说着万素飞展开一幅红纸,“我念着,你们能用脑子记下不?” 一帮人突然哄笑,“统领你又要使坏了!” “怎么说你们上级呢!这叫计谋!”,万素飞纠正,说着开始读下去,“蔡蔡大户、米冲米大户、金通金大户……” 还没念三分之一,大兵开始抗议,“哎呀妈呀,这么多,这一遍哪里记得住?” “那怎么办?我多念几遍?” “不用了,你把这个留下我跟他们细说”,刀疤把纸拿过来,接着读道,“钱贵钱大户、秦寿秦大户……” “哎、哎、哎,你、你认字了?”,万素飞惊讶不亚于发现新大陆。 旁边几个一哄而笑,“统领你不知道,自从上次你说了什么三天不见,他回来开始到处问人找先生哩,看你说话比圣旨还管用。” “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刀疤小声纠正,但被无视。 万素飞也笑了,拍拍他背,“好好学,皇上忙完这阵子,会升你们的。” 又小叙片刻,万素飞告辞,临了千万嘱咐消息不要外传。 一帮人看着桌上那堆银子,还有点没缓过劲来,一句没完成的感慨,谁也接不下去,“他娘的谁娶了这种‘女’人……” •; •; 万素飞独身出来的,穿着男装,头发落在脸上,颇有些仪容不整地迤逦过汴京的街道。 不提防间,突然旁边有人上来拉住她的手臂,倒把她吓了一跳,抬眼看,原来是个小丫头,头也不敢抬,怯生生地道,“公子,里边请。” 万素飞一时错愕,抬头上看,只见“梦华楼”三个龙飞凤舞大字,不由失笑。 这是汴京的第一青楼啊,看样子这个眼拙又怕生的拉客小姑娘把她当男人了。 她才想说明,突然想到刚才托大兵们去办的事,加上也生起一点好奇之心,随着她竟往里走去。 才进了‘门’,鸨母迎上来,见了她,先一怔,继而劈头往小丫头头上打去,喝骂道,“瞎了你的狗眼,男‘女’都分不出么?” 素飞一阵尴尬,忙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来递给鸨母。 有时过于奇怪的事情甚至会压过平时的需求,鸨母狐疑打量她几次,不知接还是不接。 正这时,楼上传来一声,“这是我朋友,妈妈让她上来吧!” 素飞一惊,既是被那犹如天籁的声音震慑,也是讶异为何会有人在这时这样说。 鸨母却已经满脸堆起笑来,“原来是碧云姑娘的朋友,得罪,得罪……” 第八十二章 碧云 第八十二章碧云素飞上了楼,只见面前一位高挑‘女’子,明眸皓齿,清身穿‘玉’‘色’‘花’卉缠枝裳,外罩绿翅纱罗,头戴支碧云钗。 她心里微微嘀咕,这‘女’子她断然是没见过的,可为何又觉得有点眼熟?她叫她上来,又有什么目的? 思量间,想起刚才鸨母唤她“碧云”,突然疑窦顿开。 她是‘艳’动四方的名妓碧云,一首《终身误》广为流传,经常也被文人士子请去出席高级宴会,自己没亲眼见过她,但见过周荣扮她!在攻灭高唐的庆功宴上,大家玩疯了,周荣就是扮她的相,唱她的名曲来着。 不过,第一个问题解开了,第二个却还在疑‘惑’中,她警觉地跟着碧云进入房间,看她打发了下人,疑云堆得更高,静静等她开口。 不想碧云第一句话就吓她一个愣怔:“万姑娘,奴家这里有礼了。” “你如何知道我是谁?”,素飞大骇。 碧云笑起来,语气不卑不亢,“做我们这行的,总得有点耳聪目明。以男装抛头‘露’面,独身行走,一半面部有伤,出手又阔气的‘女’子,如今天下哪有第二个。” 万素飞哦一声,心里想的是以后上街小心点,被暗杀就糟了…… 既然对方知道身份,她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碧姑娘与在下素昧平生。此番相邀,有何要事?” 碧云微微啜口茶,“听说户部在暗,礼部在明,京城富商大户为依凭,困兽犹斗,大人想必也正因此头疼吧。” 万素飞不由一凛,看来这‘女’人说耳聪目明。确实不是自夸之词。 “别地我恐怕也帮不上大人”,碧云接着笑道,“不过礼部姜大人,在我们这里有点小债务,我想也是讨还的时候了。” “姜元敬?”,万素飞讶异问道。颇为意外,姜元敬那古板老儒,一生最憎这秦楼楚馆,碧云说谁都不奇怪,没想到居然说到他。 “姜大人本人倒洁身自好,从来不光临我们这等风月场所,不过他儿子可就不一定了”,碧云娓娓道来,面带冷笑。 姜元敬的儿子?素飞脑中飞速调出资料,哦。没错,是姜老头五十岁上方得的。平素还算谨言慎行,不过据说也是外表道貌岸然之辈。‘私’底下常光顾过这‘花’街柳巷的。 “他儿子怎样?”于是素飞问道。 “不怎样,不久前一次在这里买欢,掐死了人”,碧云语气淡淡,眼中光芒却陡然收束,寒星点点,“尸体我见了,眼凸舌伸。颈有青紫,是掐死的无疑。” “啊?后来呢?”素飞惊道。 碧云鼻子里哼一声。“后来他连求带吓,又许诺银钱,鸨母也就说那姑娘是***时自己猝死的,并不关他人事,一‘床’锦被盖过去了。” 素飞本来想问为何当时没有报官,但很快明白,很多事情是尽在不言中的,如果没有现在这机会,大概此事也就就此沉埋,于是忙敛眉拱手,“云姑娘是否可将当日细节尽量相告?” •; •; 到傍晚时分,万素飞差不多已经得到想要地信息,起身告辞。 碧云却微微一笑,拉住她道,“既然‘花’了银子来梦华楼,总要见见我的得意之技吧。” “我对音乐真是……”,万素飞‘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那不如让我算算命?” “哦?你会算命?”万素飞不禁讶异出声。 “你没听说过是吧”,碧云笑起来,神‘色’间带了一抹傲然,“也难怪,曲子我给任何人唱,算命却不是给任何人都算的。” “那你给什么人算?” “英雄、美人。” “我两者都不是。” “在我眼里,你两者都是”,碧云答道,语气间不掩饰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对另一个的欣赏。 万素飞笑了笑,难得这虽在风尘却自有傲气地‘女’子看得起,她对算命这些东西向来算不上多么虔敬,不过听听也无妨,便伸出手。 “嗯,你是个劳碌命”,碧云拿着她修长素手,看了半天,发出第一句判词。 素飞没说话,心说这个不用算也知道, “幼年很流离。” 素飞开始觉得有点准,不过转念,这世道,不流离的人也不多。 “你铁下心去做的事情,几乎全部都会成功。” 嗯?目前只要限佛这件事成功就好了吧,万素飞想。 “感情……”,碧云说出这两个字,突然停顿了,抬起头来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么?” 万素飞被问的有点‘摸’不着头脑,礼貌‘性’地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我并不是沦落风尘,我是……”,碧云绷着嘴‘唇’想了想,选了一个词,“走进来的。” “?” “我的出身,也算大家闺秀。本来大抵是如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祈祷丈夫不是五毒俱全的子弟,相夫教子,度过一生。”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一个男子”,碧云顿一下,“我并不能说出他有多好,但在喜欢的人眼里,终归是天神一样发着光芒。” “那个男子已有妻室,而且从世俗地位来说,是他高攀。岳父家严令不准他纳妾。如果继续做一个大家闺秀的话,也许这辈子我无法见到他第二次。” “但是文人雅士,宴乐笙歌,请些青楼‘女’子,歌舞助兴,应对和答,乃至眠‘花’卧柳,却被视为风雅,不在此限。” “因此,我可以说是为了能再见他一面,自己进地青楼,不消说,全家引以为耻,与我断了关系。” “终于有一日,我得以再见他,我便手持琵琶,双眼凝望着他,歌出那曲《终身误》,短短四句词,只觉得耗尽了所有的灵魂。” “我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但那天,我想他感到了我地情意,我们一宵欢好,极尽痴缠。” “倾尽平生,只换一夕情浓,似乎是划不来的买卖”,碧云‘唇’边蘸上一点笑意,“可转念,只得到一次,只得到一点,也比什么也得不到地要强,对不对?” “我不知道”,万素飞沉‘吟’良久,简单答道,“只是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或者,你是完全相反的”,碧云突然大笑起来,放下了她的手,“所以说,算命算命,算出来又有什么用?命早跟着‘性’情一起定好了,难道叫你不怎样做,你便改的掉么?” 万素飞有些愕然,却已经被起身送客。 她走出很远,脚步却霍然一滞,因为听见那珠帘后传来绵细如弦的飘渺歌声。 “天涯不见见如何……一见一生误太多……纵已无情冰作骨……风陵渡上畏经过……” 第八十三章 击破 第八十三章击破 “蔡老板,听说你给胡大人的一对古董青铜瓶是假的,还到处说过那老头附庸风雅,五两银子的货‘色’宝一样供着?” …… “米大户,最近新纳的两个小妾如何?听说府上大娘子脾气不太好,可要小心点啊。” …… “金掌柜,听说你前阵子跟秦大户合作了件生意,事成之后,他至今赖着你二百两银子不给?” …… “钱大官人,这次的事情是金掌柜挑头,其实还不是因为他屯铜最多?你们跟着一同罢市,不是给他陪绑了么,你算算,你那铺子,一天不卖货损失多少钱哪?罢了罢了,我看你是这些人里最通情理的,铜屯的也最少,我‘私’人跟你换出来吧,按八百对一的比率,如何?” …… 不同的面孔,不同的利益,万素飞那双眼睛,却是不变的锐利,嘴角挂着一抹微笑,出言却是直击对方的死‘穴’,几乎百发百中。 接待了今天最后一位富商后,她抬起眼看看屋内的沙漏,是时侯姜元敬回府了,她决定去造访一下。 •; •; “人有五常,‘妇’有四德,如此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居然敢上老夫‘门’前,不见!” 下人把礼部尚书地原话照搬给来访的客人。万素飞却只是淡然一笑。 “劳烦您再通报一次,把这个拿给他”,她给了下人一个用蜡封口的信封,另外塞了一两银子。 下人的脸‘色’稍微和缓,揣了银子,重新进去。 果然这次,不一会儿,老头儿就出来了。脸‘色’铁青得像一口浓痰。 所有下人都被屏退,只剩下两个人相对而望,一段朽木,一把利刀。 “你想干什么?”苍老的声音因愤怒和怨毒而颤抖。 只一句话,就探出虚实,万素飞冷笑。老头子果然是知道儿子的丑事的,可笑先前她还有点敬重这老头宁折不弯,原来也都是做给外人看罢了,遇到自己的利益,一样不能坚持他一贯所持地那些礼法原则。 “您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我希望您能够上书圣上,告老还乡”,万素飞笑着,口气真如关心一个长辈般。 “笑话!”。老头儿疾言厉‘色’喝出第一声,又突然大笑起来。“谅你愚痴,也知道口说无凭四个字吧!若你有证据在手。早去刑部上告,何必还来老夫这里!” 他也是***湖了,突然遇到这么大的挑战,涉及之人又是自己独子,不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一举以攻为守,戳中对方弱点。 是的,万素飞虽然在信里写了很多细节的东西。证明她对此事的掌握程度,但确实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不然为何不把凶犯绳之以法,却来府中找他呢? 所以这地确是素飞的一个软肋,但素飞却没‘露’出任何慌窘神态,而是‘胸’有成竹,同样浅笑着回应,“大人所言极是,在下正是不能去刑部告发贵公子,才来面见大人的。” 姜元敬听了此言,心下微微一诧,她为何承认得如此轻易?但旋即还是放松下来,不管怎么说都算是承认没有证据,还有什么怕的,于是冷笑,“那你认为你还有条件跟老夫在这里谈么?” 没想到,素飞毫不犹豫地给出回答,“在下是非常想让贵公子杀人偿命的,不过有可能做不到,因此才退而求其次,希望老大人您告老还乡。” 姜元敬一愣,心想这‘女’人是不是脑子糊涂了,说出如此逻辑‘混’‘乱’的话来,因此一时竟没回言。任由万素飞继续说下去。 “能铁板钉钉证明那位可怜姑娘就是贵公子掐死的证据是没有,但边边角角的零碎线索总是有的,比如贵公子不小心掉落在那里的‘玉’佩啦,能作证见过贵公子地歌‘女’啦……” “老夫已经说了,靠这些你打不赢官司!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是滔天大罪!”礼部尚书狠狠打断道。 “打不赢官司,未必不可以打官司”,“若有人一张状纸呈上去,正因为这些证据模糊,刑部审起来,必然今儿过一堂,明儿过一堂,今儿叫几个***来作证,明儿叫几个百姓来参观,到必要时,开棺验尸,这死地日子还不多,下葬又草,估计眼凸舌伸的异状还能看个清楚,那是非曲直,不要证据,只怕大家心里也都能明白。如此一来,夹缠个一年半载,恐怕最可能地情况是我告不倒你过失杀人,你也告不倒我诽谤诬陷,一桩悬案,不了了之。可那风‘浪’啊,在这半年或者更久肯定是时时出新、天天流传。想如此题材,一边是风流倜傥贵公子,一边是‘花’街柳巷美娇娥,中间又有‘床’第,又有凶杀,还怕那天桥上说书的唱鼓的,不十二个时辰轮番播报啊?要是在下有空,也想写一本披‘露’内情的书,保证卖的洛阳纸贵呢。” 说着,她甚至还摆出一副无辜的真心惋惜的脸孔,“只可惜了大人一辈子看的比命还重地名声,恐怕就要比那挖出来的‘女’尸还要有味道呀……” “够了!”姜元敬地暴喝没有让她说完。 礼部尚书已经失去平时端庄严肃、处变不惊的神态了,脸‘色’涨的通红,下面隐隐透出铁青,嘴‘唇’憋得有些发紫,白‘色’的胡须抖个不停,好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以为事情都会随你所愿?” “大人不是经常到处说我是***么?***自然有***的手段,拘了某人为我撑腰,事情不按我所愿,总得尽量按他所愿吧?”万素飞还在笑,语声却已慢慢渗出‘阴’冷。 老头子的胡须还在颤抖,但气势渐渐减弱下去,他的死‘穴’被人狠狠击中,他输了。 这样一场败仗,他无比屈辱,然而无奈,毕竟他能判断,事情十有八九会如万素飞预料的那样发展,而他这一生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形象、礼法、家族尊严,那是他宁可粉身碎骨都不愿意面对的一个局面。 苍老的头颅最终低下,向万素飞承认她的胜利。 而万素飞在品尝胜利的喜悦同时,心中却不禁划过一丝悲哀:人类真是奇怪,在做出丑行时不觉得那是丑恶,而当要公之于众时便突然变成丑闻了么? “姜大人,平素都是你引经据典,今日我也送你一句”,她最后这样开口。 “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 说罢,她踏出这令人窒息的府第,留下面容灰白的老头,眼睛丧失了所有的神采。 第八十四章 铁肩 第八十四章铁肩 如同万素飞所预期的,富户联盟中开始有退缩者,随着‘激’进派和保守派的分野,每个人各怀鬼胎,许多陈芝麻烂谷子的积怨被拿出来吵架,整个联合很快分解,最后剩下几个喊得最响的,也不敢真的闹起来。根本不用官方***,因为就几个人罢市的话,无异于把生意往别人家送而已,他们怎么会做这种蠢事呢。 礼部尚书姜元敬提出致仕的消息在朝堂上引起不小震动,周荣做做样子挽留,最后留不住,风光地送了一程,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眼中的得‘色’。 没了后盾,去了尖锋,胡胡大人也闹腾不起来,毕竟他表面上一直是限佛派,怎么说也不能现场打嘴去大叫抵制限佛吧。在万素飞建议下,周荣特别对他优厚有加,先稳住他,等慢慢剔除他的羽翼,架空他的权力,再一刀下去不迟,当然这是后话了。 就这样,限佛运动中最后一场逆袭风暴,在山雨‘欲’来之前被消洱无形,整个行动得以顺利推进。 正月,国家推出政策,凡屯铜大户,可按九百对一的比率向国家兑换银两,逾期不侯,国家将重新铸钱投放市场。 此令一出,富户们趋之若骛,毕竟新发了钱,市面上会恢复千一的标准比率,再不抛,连那些仓库人力的成本都赚不回来。 二月底,历时四个多月的限佛运动进入尾声,全国共拆毁寺庙三万余座,当年僧尼作‘奸’犯科之比率较前年下降三分之二,退还耕地万亩,得铜不计数,新铸为钱,称“熙德通宝”,发入民间,百姓欢欣,主管军饷、民夫钱等后勤方面的官员也都松了一口气,整件事情的引子黄饷曹被无罪开释,刘斐特地向万素飞登‘门’道歉,称是查情不周,有所失职。 不过就像商鞅变法,虽然富国强兵,对推行者本人,却是几乎没有什么好处的。毕竟人们对改变的那种抵触和恐惧,需要一个对象去释放,更不用说事件中利益受损的阶层。这件事情的影响,不只在当时,还一直延续到很久以后。 “冯平告老还乡了”,当行动已经快要完结,很久不曾出现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独聚时,周荣满眼沉痛地看着万素飞,语声里说不出来的愧疚、感谢与敬服。 四下从人早被遣散,显得偌大一个金殿格外清冷空旷,外头是漆黑的夜,一弯西沉的月亮半明不灭,昭示着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难为这有官瘾的老油子,也肯滚蛋了”,角挑起一丝笑意,说不上是艰涩还是调侃。 周荣的痛惜当然不是那位他素来厌恶的刑部‘侍’郎,而是——且看他几个月前刚从东齐回来时的一场对话,便会明白。 他本是凯旋归来志得意满,却被万素飞陈列出的东西震惊得如在冰水般颤栗。 关于银铜比例、军饷、刑部案件、民间崇佛这些事件的联系,写满整整三大本的折子,一本是铁一般的数据资料,一本是亲手采集的实地证据,还有一本是对问题的详尽分析以及解决办法。 她提出的方案用最简单的话来说是两个字:限佛。周荣初听,有不亚于江轩的惊讶。 但接下来,她结合那些证据逐条分析了限佛势在必行的情势,并分解成切实可行的步骤,第一步如何,第二步如何,需要哪些岗位,又安排哪些人去做。令他从震惊中缓不过来,思量再三,却也不得不许可了她的意见。 下面的人事配置他看了看,基本都还说得过去,可看到最高负责人时,不由一惊,“冯平?那个凡事哼哼哈哈就怕得罪人的老头子?他怎么行?” 万素飞笑起来,纤指点了奏章上唯一一处空白的岗位,“所以要把我配在这里!” “你想以副手的职位实际主持大局?”周荣明白过来,惊道。 “正是,所以主位上的人资历越高,而人越无能越好。你甚至可以把他再升一级,方便我行事。” 周荣想了想,“那他也不合适。限佛一事,‘波’及天下,百姓愚钝盲目,豪‘门’利益勾连,阻力必定难以想象的大,不如我 吧。” “不用,你下诏书就好,具体的事情不要管。”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陷入直接冲突。” “笑话,我不陷入,放你陷入?你当不当我是男人啊?”周荣鼻孔一嗤,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却被万素飞迎面啪地给按了下去。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男人,但你是皇帝”,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颇为强硬。 “皇帝怎么了,皇帝应该把担子丢给一个‘女’人,自己躲在一边?”周荣被她的态度有点‘激’怒,但连站两次,手让万素飞按着,硬是没起来。 “没错,这就是皇帝理应的做法”,万素飞淡淡道,“甚至必要的时候,把责任全推在我头上。因为你是不合适得罪天下,失去民心,以及与官僚豪‘门’直接冲突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程婴杵臼,各司其职”,万素飞打断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早日攻灭南汉,你若为我好,听从我便是。” 他没了话,因为此事从头到尾都是她一手跟进,计划作的环环相扣,如果他这样贸然‘插’进去,倒真不见得能比她做得好。 而且,万素飞做出决定的事,是一般人可以改变的么? …… 外头一串新年的鞭炮声,将周荣的思绪拉回现场,自从行动开始这一路走来,因为他自己也忙的颠三倒四,她又总是报喜不报忧,他并没深刻地感受到万素飞所负担的东西,直到这个白天,收到了冯平的辞呈。 他还记得,冯平听说要被任命为这个差事的最高负责人时,吓得面如土‘色’,后来君命难违地接受了,也是挂个空名,在家里蹲了几个月根本没‘露’面,所有直面冲突的事情都是万素飞去做的。 而就是这样,压力居然大到让这个老官油子承受不住而致仕了,可见万素飞肩上,是何等的五岳三山。 “我……”,他再次开口向万素飞,却只说出一个字便哽住,接不下去。 “别说了,我明白”,万素飞疲惫地看看他,脸上呈现难得的柔和笑容,“已经快结束了。都过去了。” 周荣黯然良久,再抬头,转了话题,问:“你是不是一天一夜没睡了?” “还成吧,撑得住。” “睡一会吧。” “得了,我现在回住处再赶回来差不多就天亮了。” “来这里”,周荣坐在宽大的金椅上,拍拍自己的左肩。 万素飞不动。 “你就让我为你做一点点什么,让我多少心安一点,好么?”周荣伸手把她拽过来,‘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我对你又没意思。” 万素飞笑笑,没太顺从,也没很反对,安静地被他拉过去,按在肩上。 她眨眨眼睛,他并没更多不规矩的动作,真的只是借她个肩膀而已,而那肩膀简直像为她长的,不高不低,靠起来脖子呈现最舒服的弧度,所以很快她就安逸地睡着了。 周荣手上拿起折子,眼睛却止不住地看她。 几缕碎发掩映在没有伤痕的右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眉头在睡梦中也轻轻蹙起,整个人有些蜷缩,像只小刺猬一样。 他深深叹口气:她真的是只小刺猬,倔得九牛不转,傲得不可一世,强势得连他这个皇帝都惧让三分,凡事死活‘操’心也不能忍受闲着,什么委屈也不会跟你说出来,仿佛永远带着那身尖刺耀武扬威。 但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么,每根刺,下面都是一处伤,没有人喜欢坚强,坚强是因为不这样就没法活下去。 这些刺,让他又爱又恨,那些伤,让他黯然神伤,每次看她逞强,他却毫无办法,心里都气的发疼。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许久,他微微转过头,用下巴蹭着她光滑的额头,几乎呓语一样呢喃。 万素飞没有回应,她正在依靠在那个仿佛是为她生的颈窝里,睡得香甜。 第八十五章 绮靡 第八十五章绮靡 日子就是问题叠着问题。对人是,对国家也一样。 限佛运动大致告一段落之时,前头提起过的消息——西秦进犯的战事则愈演愈烈,边关守将几度上表告急。 于是熙德四年三月,周荣‘交’割了政事,大起三军,率九万众,以数度无故相犯之名,西出函谷,征讨西秦。 大周新得唐、齐之地,收数州之兵,兵多将广,草青马‘肥’,此次周荣又御驾亲征,士气旺盛,锐不可当,打得秦兵节节败退,很快连下数城,深入到西秦腹地,直‘逼’国都了。西秦国君秦懿慌忙向羌人求救。 羌人是西北少数民族的一支,居于西凉,早在上古时代便有文献记载。尚武崇豪,民风剽悍,不过平素以游牧为业,用兽皮兽‘肉’等物与汉人‘交’易谷物棉帛之类,两不相犯,偶有姻亲,倒也融洽。 这秦懿先祖是大夏的异姓亲王,被分封到甘陕一带,世袭爵位,因此一来二去,与羌人有些姻缘关系,走的较近。在秦懿这一代,大夏分崩离析,他也就自立为君,割据一方,以他并不十分出‘色’的资质,全凭秦川险固以及羌人的帮忙才在‘乱’世中稳站一席之地,中原王朝几度更迭,都没能打倒这个偏安一隅的小国。 所以,这一次,照例地,他在危难时想起了他的好邻居、好朋友。 •; •; “哦?是么?皇上还在睡?没关系。你下去吧,我一会转告他。” 屏退探马,万素飞稍微收拾了一下,以前她也‘侍’奉过周荣起居,估‘摸’是他醒地时间了,才整衣走出她一个人住着的房间。 并不意外地,她这次又回复突骑营统领身份,跟着周荣出征。这样随意的身份转换在礼制非常健全的社会里不太容易想象。但在‘乱’世,凭着皇帝喜好,伶人、宦官当宰相的奇闻都不缺乏,她也就这样在很多人觉得不合理的情况下事实存在了。 现在她所处的城池是绮城,位于甘州境内,周军目前最为深入的一个据点。周荣打算在这里休整一下,再继续进军。 此城地处要冲,城防坚固,是很有军事价值地城池,然而另一方面,就如那不知出自何典的名字一般,城中胡姬汉‘女’聚集,秦楼楚馆林立,歌乐丝竹,极尽绮丽。素有“北地扬州”之称,一进城市。往往觉得空气中都有些让人心旌动‘荡’的软意。这两种矛盾的元素,久而久之。也成了城市的特‘色’。 很快她到达城里的官邸,周荣现在住在这里,‘门’口地几个卫兵见了是她,也都有眼‘色’,点头放行,万素飞便一径走入,过了几条穿堂,直进卧室。 皇上果然醒了。远看着好像是坐在‘床’上捂着被发呆,房间里居然没有别人。 “小喜子呢?”。她走过去随口道。 “啊?你脸怎么又……?”,周荣有些迟缓地转过头来,看见她,突然像受了很大惊吓似的,冒出这么一句,可说到一半,又咔地咽住,整个神‘色’一下古怪起来。 “我脸?!”,万素飞先是心里猛然一跳,难道不小心穿帮?慌忙用手去‘摸’,可是没问题的,纱布很大块地覆盖下去,跟平时无异,于是松口气,笑道,“我不是一直这样么?你做梦啦?” 想不到,听了这个梦字,周荣脸上更加红一阵白一阵的,半晌,仿佛有些生气地道,“怎么不打招呼就进来?” 万素飞心里翻翻白眼,暗道往常还不都是这样的,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面上不好说,只是笑笑,“你该起了,小喜子这懒鬼跑哪里去了?” 一边说,她一边下意识地伸手去折他的被子,原来她也做过小喜子那位置,是以动作熟练而并没多心。 没想到,周荣一下像被什么咬了似的,双手啪地按下去,压住被角,素飞的胳膊不提防被他下去时磕了一下,登时青了一块。 “你!……”,素飞一时吃痛急气,差点叫出来“你今天‘抽’什么风”,但话还没出口,突然间好像醍醐灌顶,明白了些什么…… ‘潮’红登时像火烧一样飞涨到她脸上,一时她也结了舌,脑子里‘乱’了线,完全不知说什么好。 “今、今天我起的晚点,回、回头再说”,还是周荣先结巴出话,手上还是死死捂着被子围住腰以下,又铺开大圆仿佛彝族人的裙摆。 “啊,皇上好好休息,回头说,回头说”,万素飞落下这句,脸上堆了笑,脚上是慢走,心里却恨不得以光速奔出这是非之地。 她就要出‘门’时,看见小喜子捧着一叠干净衣服,小乐子抱着崭新地丝绸‘床’单进来…… •; •; “方才探马来报,不出所料,秦懿求助羌人,现在羌族头领阿里虎派兵南下,大概五天后到达这里。” 万素飞与周荣再次相见时,两人都默契地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用谈论正事来掩盖心里尚存的一丝尴尬。 “哦”,虽然不意外,周荣还是小皱了下眉头,羌人勇悍,死且不惧,绝对是一个不小地障碍。 “他带了多少人?什么部将?”他接着问。 “二万人,带了两名偏将,一名萨都勒,一名胡尔赤”,万素飞看着手里的情报,两个名字还念地有些生硬。 “胡尔赤?”,没想到周荣听到这个,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瞳孔都是一缩。 “皇上知道?”她忙问。 “他有汉人血统,原来是唐将,先帝立国时,战败逃回西凉去了”,周荣很简短地答道。 “那你对他肯定有些了解了?用兵如何?”万素飞眼中闪过喜‘色’,羌人有一点难对付的就是平常离的太远,毫不清楚虚实,如果周荣有所了解,就太好了。 “鲁莽勇将,其他不太清楚。” 万素飞看着周荣,后者把脸别向一边去了,让她感到有些奇怪,谈到胡尔赤,他虽然回答了这些问题,但语气非常短促,似乎透‘露’出一种想赶快结束,不愿多说的意思,与她的那种喜悦形成鲜明对比。 但是没理由啊,他总不会隐瞒消息,希望己方打败仗的吧,万素飞这样想着,觉得大概是自己的错觉,也就没在意,继续去谈别的事情。 第八十六章 推拒 第八十六章推拒 夜幕降临,周荣结束一天在城内的巡视安排,回到住处。 一路上他也看到几个下等的士兵,摇着半葫芦的劣酒,搂着浓妆‘艳’抹的‘女’人,醉的甚至忘记给他让路,他并没计较,心里甚至还有几分羡慕。毕竟出兵又一个多月了,身体的干渴他自己也深有体会,不是这样,又怎会有早上的狼狈。 想到早上,他不由大摇其头,脸上忍不住又一片火烧,真是丢脸丢到黄河里了,好死不死那两三句话,自己梦见谁、梦里做了什么以及现实中的后果全都无可遁形,一直连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感觉,结果竟然这样仓皇而狼狈地在当事人面前揭‘露’出来。 心里恨恨骂一句,你别太得意了,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再说梦里的比你真人可爱多了,又漂亮又温柔的…… 可是突然一点甜蜜又萦绕上来,好吧,偷偷承认一下也无妨,如果不是意外穿帮了的话,他还‘挺’喜欢这个梦的,小心翼翼捧着不愿忘记。 其实……他也‘挺’想知道当万素飞明白过来,心里是怎么想的……好像、似乎、也许,她没有很生气的样子。那个,说不定,她不很讨厌被他梦到? 横竖相处这么长时间了,他也感觉得到对方的一点心思吧。 心里突然‘乱’‘乱’的…… 不过,满城风絮似的念头突然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因为这时他已经走到内室,伸手一掀帷幔,‘床’上赫然坐着两个‘女’子! 二‘女’一个穿娇红,一个着嫩翠,‘精’工的首饰在高烛下点点浮光,标志着青楼的身份,眼睛上都‘蒙’了一圈黑布,可从凝脂样的肌肤、樱桃般的小口以及‘精’巧的瓜子脸型上都能看出,是一对绝‘色’佳人。 这种戏码以前他也经历过,看看左右,小喜子果然不知什么时候退出去了。 乖巧这种特‘性’,向来是贴身内‘侍’应该具备的。说实话就算他喜欢万素飞,也承认她在小喜子那个位置时,一些小事上,常常让他没那么称心舒服。 而且值得夸奖的是小喜子眼光似乎有所提高,以前不知是他出身所限还是由于去势之故,挑来的‘女’子大多有些俗‘艳’,这次的倒还都有几分气质。 两名‘女’子也都是见过世面的,知道这等被‘蒙’目抬来,必定是不方便明目张胆的身份,一直规矩安静,直到听到男子进来,按声音估‘摸’了位置,一起起身,娇滴滴同道了声“官人万福”。 周荣被喊得心旌动‘荡’,正要伸手去解衣襟,心里却突然一刺,下意识地向外看了一眼。万素飞不会在附近吧? 但旋即转念,她知道又怎样,她又不是自己什么人,管不着的。 再说,人都在这了,也不能就这么送回去吧。 当人想做一件什么事的时候,满心会都是赞成那件事的理由,周荣这次也不例外。 烛火“噗”地一声被吹灭,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三更——”,更夫悠长的喊声从外头隐隐传入,房内低沉的喘息渐渐平抑。 周荣在暗中‘摸’索一下,将眼罩给两位姑娘重新戴上,裹了衣裳下‘床’,重新点上灯。 按老规矩,小喜子外边看到光亮,就可以来抬人了,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去。 果然,很快,‘门’拉开一道缝,几个小太监服‘色’的人形鱼贯而入,来到‘床’前,利落地为‘女’子穿上衣物,一边打来热水给他清理。 他有些懒洋洋地靠在‘床’幔上,任那些人忙着,手脚都不想动上一动。一方面是因为身体的疲倦,另一方面却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方才的***感觉很不真实,如果过一天,大概会怀疑到底有没有发生过,相形之下,倒让他宁可相信昨晚那个绮靡的梦境。 哦,对了,想到那个梦,他想起一件事情还是‘交’代的好,随手捅了下小喜子,想要 “别让万统领知道”。 不是说了么,让她知道也没关系,可他心里不知怎么还是觉得能瞒着就瞒着她吧。 然而,他的话还没出口,迎面的却是清亮亮一个‘女’声,“大人有何吩咐?” 周荣只感到整个人从下往上一震,手指僵在她肩上,只看到两只黝黑的凤眼中,倒映着一个呆滞仓皇的男人。 那边有人进来报道“轿子备好了”,她扭头看一眼,从他身边跳开去,一把在来人衣服上扯下什么,声音带了愠怒,“不说小心点么!带着这个出去谁不知你从哪来的?!” 然后她甚至开始低声号令那群小太监,昏暗的烛光下看不清表情,但当真当得起“指挥若定”四个字,有这样的指挥官,让人相信这件事情是绝不会流传泄‘露’。 然而他说不出话,心里冰冷、委屈、厌恶与愤怒的感情突然不可抑制地喷发…… 他以为她会生气,还怕她知道。却怎么也想不到,事情居然出自她一手安排! 他‘挺’脏的,他知道自己‘挺’脏的! 可是当他因***的丑陋而羞愧,她却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好像他天生就是这么一个脏东西,连厌恶都懒得去厌恶一样! 两个人那么久的相处,总能感到丝丝缕缕的情意,他还以为,自己是个不错的男人,她的心里其实跟自己一样,是有着不能开口的感情的——不然,她为何那样抵死地维护着他? 却原来,他错了,谁说她所做的一切,不能是为了复仇目标而已? 他最后努力地去寻找她的眼光,看不到,可动作冷淡得愈发让人绝望,原来,她根本没在乎过他,从来,一点点都没有! 只有自己一个人,一直在那里自作多情得像个傻瓜…… 他高高在上的自尊,前所未有地受到刺伤。 可是,那也不值得他如此愤怒。关键在于,她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他喜欢她的,而当那喜欢以最狼狈的方式被揭‘露’,她就这样对付他?!她就这样对付他?!!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态?被一个厌恶却不得不在身边常伴的男人觊,便好像对付猪狗饿了就喂食一样,随便塞两个‘女’人,让他趁早别打自己的主意,然后,再刻意出现在这里,展现那种置身事外的拒绝……? 周荣开始冷笑,觉得自己身上也迅速竖起刺尖来,那果然是伤害所留下的疤痕。 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 我肮脏、放纵、荤素不计、毫无道德……可那又怎样?我的身边不会缺了‘女’人,可谁会喜欢你这种丑怪东西?你就报你的仇,然后抱着你的干净,一个人过下半生吧!! 他十分怨毒地想着,还觉得不解恨,到底开了口,“万素飞,你过来。” 刚把人送出‘门’口的万素飞一怔,老实过去。 “是你安排的?” 她低头答道,“是。” “很好,要嘉奖么”,周荣觉得用尽全身力气才把两腮的肌‘肉’推上去,做成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 “不敢,应该的。” “不过下次眼光应该再好点”,故作轻松的口气掩饰不住恶意。 “皇上有何不满?” “一个是狐狸眼睛,对对,就像你这种,朕最讨厌……还有一个脸上坑坑洼洼,不知道的以为也让火给烧了呢。难为你在哪找来,居然能有这种跟你一样丑的……” 周荣若无其事地说下去,眼睛里看着万素飞的脸‘色’一路僵青,心里好像被什么快刀割着,疼痛,可又充满快意。 直到最后,万素飞沉默着沉默着,突然将手中的纱帽狠狠砸在‘床’上,落下句“***的没睡么?”拂袖而去,惊得还未及散去的几个小太监噤若寒蝉,面面相看。 第八十七章 羌人 第八十七章羌人 以绮城为后盾据点,周军前进六十里,沿前方宽阔的大黑河下寨安营,形成一道屏障,严阵以待羌兵的来临。 万素飞带三五个人,兜着马,到处查看。 这是她第一次来西北,这片被无数诗篇带着豪迈又苍凉的情感咏叹过的地方,一眼望去,确实有几分惊叹。 天空很大,地平线很低。 枯黄的草根与新绿的嫩芽掩映在未尽的残雪下,******的‘色’调,仿佛被造化的巨刷刷出,与南方喜欢的柔美‘精’致背道而驰,却自有一种震撼人心的魄力,无限地舒展,一直绵延到天地的‘交’界,那里有瑰‘色’的云光浮动。 这样的背景下,连本来显得有些拥挤的周军营帐,远看也像是大海中的点点白帆罢了。 江山如此多娇,难怪古往今来,无数英雄枭雄,魂牵梦系的,都是一个一统天下的目标。 正看着,旁边突然有人开口,“统领,你跟皇上怎么了?” 万素飞一惊,本来正极目远眺的好心情立刻化为乌有。 “没怎么。有什么不一样吗?”她淡淡答道,然而心里翻腾不下。 像以前有些时候的争执一样,她以为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第二天去找周荣,还是直不楞地跑近,“你看这个怎么样……” 然而对方目光冰冷地回视,缓缓开口,“朕以为……” 在一瞬间的错愕后,她冷笑起来,倒退了三步,恭敬跪下,“下官知罪……” 他为什么生气,她不完全清楚,可似乎也明白一点。 她没有道歉的习惯,而且这件事上,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既然他要这样反应,她合理回馈便是…… 至于她自己的心情,罢了,那不重要。 不过没想到大家的观察能力还真强,现在连刀疤都看出他们不对劲。 “是不是他做啥对不起你的事了?”刀疤还在纠缠这个话题。 “皇上不过是皇上,能有什么对不起臣下的事”,素飞用场面话回应一句,突然把话岔开,“唉?那是什么?” 众人看去,远处地上有一处地面微微凹陷,白‘花’‘花’的一片,看上去有许多当地的乡民,弯着腰,手拿斧凿等物,叮叮地在不知在忙活什么。 素飞好奇,遣了人前去问,不一会儿乐呵呵地回来,“造盐!” “盐?”素飞一诧,长久的印象,只有临海地区才能产盐。 但等驰到跟前,她明白过来,这一带很多盐碱滩,尤其是干涸的咸水泡子,湖底凝结着大量的天然盐,那些乡民凿下一块,在中间打个小孔,以细牛皮绳贯穿,用马背驮回去,看起来好像块大白石头一样。 她还没见过这样的事情,觉得很是新鲜有趣,如果把这状况告诉故乡之人,大概都会以为她在胡说吧。不过她已经颇多游历,很能接受世界上有很多超出自己常识的事情了。 当然很快她也就把这点小事抛到脑后去,指手画脚,专心讨论起何处适合进兵退兵来。 •; 这样可以有心欣赏美景的日子并不太多,第二天,羌人的白狼旗已经招展在河对岸。 两军默契地寻找一处原野,正式‘交’兵。 在历史上大大小小成千上万场战斗中,被传诵的往往是那些采取智计以少胜多的,然而如果它们不是建立在十倍几十倍惨烈、短兵相接、完全力量‘性’对决的基础上,便并不是那样的稀有而值得传诵。 目前这场仗显然属于大多数那一种。 们身穿特制过的马皮造成的硬甲,头上貂尾、‘腿’下皮戴一个小皮盾,用于防御面部;背上是两端嵌着锋利的黄羊角的桑木强弓,尖钉状的箭头‘露’出箭筒,熠熠闪烁,与腰间别的湛寒森然的马刀‘交’相辉映。 当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周军视线里,没有更多的言语,战争就这样开始,夹紧马肚,挥舞着刀刃,冲锋…… 数万人心中积蓄的紧张、恐惧、兴奋等等情绪,带着极高的势能,在兵戈‘交’接的一刹瀑布般倾泻。 成千上万的骑兵对冲着,在初‘春’的大地上,倒像是***的黑云翻滚于黄绿‘色’的天空。真正的万马奔腾,单是那隆隆蹄声,换一个普通人来,想必会觉得犹如重锤击打‘胸’口,连气也喘不过来。 瞬时,战鼓响成怒雷,旌旗遮蔽天日,铁蹄扬起黄沙,鲜血流作江河。每个人毫不怜惜但又尊重他们的对手,杀戮,也随时准备被杀。 惨烈的搏杀从早上僵持到中午,然后胜负的天平开始稍稍倾斜。 周军的骑兵有四万八千人,在中原看起来,不可谓不所向披靡。但是毕竟,马匹、马术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训练、工作,而对游牧的羌人,是生命的一部分,无论行走、迁徙、放牧、打仗,都离不开,他们对马的感情无比深厚,培养良马的方法也在一代代的相传中更加去粗取‘精’,夸张一点说,他们的孩子,也许还不会走路就要会骑马,并从此在马上度过至少一生三分之二的时光。 在这种与整个生命融为一体的娴熟的比较之下,周军的技巧显得做作而生硬,开始凭着人数优势僵持得住,后来却终于被越战越勇的羌人占去上风。而这时很大一部分是新收编的降卒的劣势就显现出来——若局面有利,他们也会全力争胜,然而当面临艰苦,军心就没有那么稳定了。 不管吵架、冷战或是有怎样的‘私’人情绪,战场上是不能儿戏的,万素飞知道周荣的‘毛’病,调令一营,紧随着他,千万不能让他又孤军深入没人接应。 但今天周荣有些奇怪,非常难跟,虽然所过之处势如破竹,但左冲右突的没有章法,不知道他到底想去哪里,倒有点像在寻找什么人一样。 眼看己方已经呈现颓势,万素飞心里有些着急起来,若再不组织退兵,只怕士兵撑不下去,最后心理彻底崩溃,变成大败逃,就不堪设想了。 于是她猛加几鞭,赶上周荣,向他喊道“鸣金吧!再不鸣来不及了!” 周荣扭头看她一眼,那眼神在这样血‘肉’横飞的战场上都把她吓了一跳:整个瞳孔几乎都变成血红‘色’,所谓杀红了眼,就是这样吧。 万素飞凛了一下,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心里急切,也顾不得多想,只隔着数人大叫道,“你身上有全军的‘性’命,怎可如此任‘性’!” 这次周荣似乎是听见了,有点听进去了,向她这边冲杀靠拢过来。 正在这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继而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 万素飞用余光向上一扫,不知何时,已经风云变‘色’,本来蔚蓝的天空变成浓郁的‘阴’暗,扑着压下来,北风开始呼啸,转瞬间带下黄豆大的冰雹,打得人睁不开眼。 这样的天气下已经无法再战,周军鸣金,用强悍而军心稳定的部队殿后,从容撤退,而羌军恐怕有失,也没有追赶,双方各回营寨不提。 第八十八章 夜袭 第八十八章夜袭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起初确实帮助周军全身而退,但只是几个时辰之后,万素飞就意识到那是老天给羌人的厚礼。 她知道朔北冷,可也仅仅是知道而已。 这一次亲身体验,才明白什么叫做酷寒。 北风呼啸,转瞬间吹走了所有‘春’天的气味,将时间倒回腊月寒冬。风里夹着雪砂,在脸上打一下,好像几千把刀割过去,战场上未及擦拭的血汗,回营时已经变成马腹下红‘色’的冰凌,连旗帜也冻住了,被雪沫不断地冲击,终于结成冰垂下来,不能翻卷。 整个营地陷入一种慌张而荒唐的热闹,事先对可以生火的东西准备不足,此时造成‘混’‘乱’哄抢,每个人把能套的衣服都套在身上,连‘床’单窗帘都不能幸免,甚至还有一些兵士无法小解,凑在一起研究对策,让人哭笑不得。 直到夜幕降临,该争的该抢的分完了,能解决的不能解决的认命了,风雪也小了些,局面才稍微平息,军士们打着冷战蜷着身体进入浅眠。 然而这时候,羌人来了。 火光突然地就映红了半边天,低沉的牛角号与高亢的喊杀声相杂,震慑着人们的心胆。铁蹄踏破美梦,许多人尚未‘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就去见了阎王,伶俐些知道爬起来没命地跑,可又怎能快过四蹄生风地骏马。于是在背后便被一刀劈下,溅起滚烫的猩红。 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万素飞几乎要发狂大叫,兵法上讲“左前水泽”的布阵,就是让敌人无法轻易渡河攻击,难道那条宽阔的大黑河在一夜间干涸了不成? 不过暂时她没时间想太多,只顾策马跑过火光熊熊的营帐,声嘶力竭地大喊,“稳住!都稳住!白天我们不怕他们。现在也能给打回去!” 不幸中之万幸,因为太冷,很多士兵没办法睡着,都在和衣假寐,此时倒因祸得福,能迅速做出反应。听了她的喊话,首先突骑营的人围过来了,组织起第一‘波’有效地反击,拖延了敌军的攻势,接着又有更多周军受到鼓舞,也调转马头加入,力争保住这块阵地。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吼叫与惨呼也此起彼伏,夜‘色’的半边,是火舌的红赤。另半边,是刀剑的寒光。 然而。就在万素飞微微开始感到欣慰,心里腾起一丝希望的时候。发现了很严重地一件事情。 白天‘交’手时,局面基本还算势均力敌,而此时完全是一边倒的,带着一道血泉坠下马去的,几乎都是周军的士兵。 这是为什么?虽然开始有些慌‘乱’,现在也算稳住了阵脚,人数依然比羌人占优,就算不敌。怎么会如此的明显,简直像***对儿童的杀戮? 但在她自己伸手开弓的一刹。就知道了答案。 羌人所穿的是皮袍皮甲,周军却是铁铠钢盔…… 周地的铠甲是出名的‘精’良,有特别地技术打造,比其他国家的轻巧却更为坚固,在周军席卷天下地过程中,可谓功不可没。 但在此时,它们简直成了夺命的凶器。金铁之物,披在身上非但不能御寒,甚至较冰雪都要冷上几分,让里面地血‘肉’之躯关节僵硬如木偶,若是不小心粘到皮‘肉’,还会迅速结冻,生生撕下一块来。 想到这里,之前的疑问也豁然解开——那条大黑河当然不可能突然干涸,但以另一种形式由天堑化为坦途,承载浩‘荡’大军如履平地地通过——它结冻了! 即使再多事前的思虑,很多事情,没经历过的话,真的是想也想不到的…… 是夜,周军大败,撤逃五十余里,多亏绮城前方早前筑好了一座瓮城,周设连弩楼、太鼓台十余座,见本军退回,齐齐发箭擂鼓,羌人一时不知虚实,不敢大进,让周军逃进这处防御工事。两军攻守易势,继续对峙。 周荣清点人马,折损六千余员,粮草辎重丢失不计其数,心痛不已,可也无法。 他也意识到是铁甲误事,又不知这寒冷天气还要持续多久,只有一面先高挂免战牌,一面急遣万素飞回去绮城,速速收集御寒衣物,并督造皮甲至少三万件,为士兵运来。 •; •; “回禀大人,最上好的皮甲要用公马的‘尿’浸泡半月,取出晾干,再重复一次,裁成皮片,用牛皮绳穿缀,再以赭金漆漆前,赭红漆漆后,饰以兽头符文……” “得得得”,万素飞忙打断了工匠地回话,“等你这做好,都夏天了!不要最好的,普通地、最快的要多长时间?” 匠人的头领想了想,答道,“文饰是为了吓阻敌军,涂漆是为了耐久,如果大人急要,这两个步骤可以省略,浸泡实在着急的话也可以缩减为一次,泡上十天左右。” 万素飞拿手抠抠下巴,“我知道裁剪和穿缀的工序肯定少不得的,可事关紧急,浸泡的时间不能再短一点么?” “回禀大人,泡皮是做皮甲的最大的事儿,泡的短了甲就不够硬,不够韧。” “七天吧。” “大人!……” “好了,就七天”,万素飞摆摆手止住他的辩驳,“我知道你是好工匠,但现在军情似火,晚一天都可能铸成大错,必须以时间为优先考虑,假若硬度不够出了问题,我不怪你。” 于是工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点头遵命。 这边正吩咐着,又一骑飞马前来,向素飞禀报城内另一侧用银钱向百姓订购的冬衣已经收集完毕。 “好的,这就过去”,素飞尽快‘交’代了这边的事情,驱马前去。 这种繁忙的时候,她恨不得能分身成两个,可也有有繁忙的快乐,因为知道自己的工作有意义,同时可以把一切恼人的感情问题踢出脑海。 马蹄在泥泞的街道上行进着,两侧屋檐下长长短短的冰凌飞速向后退去,虽然是大冷天,街上倒有不少行人,一部牛车把泥浆溅到旁边的男子身上,两个还大吵起来。 等等?泥浆? 万素飞疑‘惑’地看下去,为什么这样天气,路上没有上冻呢? 不远处的景象给了她答案:她在野外所见到的乡民装扮的男子,将背回来的大块盐土拍碎,洒在冰上,被人反复踩过,就自然地融化了,虽然不好看,却使行人牲畜不会因为滑倒而受伤。 原来如此,她心里一亮,一条计策又上心头。 第八十九章 追忆 第八十九章追忆 “我敢这么做,是因为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周荣刚刚睡下,恍惚间,耳中仿佛又听到那温婉的语声,可急睁眼,什么都没有,黑暗的大帐里,只有炭火幽幽跳动。 他把被子裹紧了点。最近不知是因为再次听说那个有所关联的人名,还是因为跟万素飞闹翻了的缘故,无人的时候,他便开始******地想起一个人来,不可抑制。 那个他生命里很多第一次的占有者,许瑶…… 他还记得,那时他‘性’子很燥,一次下人端的汤太热,烫了嘴,他当即勃然大怒,将汤碗摔在地上,喝令将那人拉下去打五十大板。 许瑶在后边听到,当时也没求情,过了一天,重新拿出事情来说,劝谏他处罚太重会失去人心,这时他气已经消了,想想也有些后悔,说打都打了怎么办,她却笑起来,告诉他她偷偷儿下令把那人藏起来了,现在取消处罚正来得及。 他生气,说她大胆,自作主张,她却还是那和气的笑模样,一句“我敢这么做,是因为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奉承得他心里熨帖,借坡就下了驴。 其实他们的相处总是这样的,看起来他暴躁又强势,却往往事后发现自己不经意就被她牵了鼻子走 跟她在一起,多长时间也觉得短暂。多糟地环境也觉得开心,她好像总能明白他的所有心思,给他一切温柔的包容,以及在必要时,睿智的点拨。包括年龄的差距和她的第一次婚姻,他都觉得没什么了,因为那让他们的‘床’第生活更加琴瑟和谐。 令旁人最惊讶的是,以他当时小霸王一样地脾气。三年中两人竟然没红过一次脸。 哦不,实际上,是‘弄’僵过一次的。 那是他们成婚的第一年,起因在他,一时情动碰了一个婢‘女’。 许瑶知道,也不吵。也不闹,‘门’一关,脸一板,把他轰出去了。 开始他气不过,觉得连‘门’房老头都不只一个‘女’人,她何以悍妒到这地步。在几个男人蹿叨下,干脆去梦华楼住了一个月。 但还没三天,开始想她,抓心挠肝地想。 到半个月上,偷偷遣人去家里打探。结果回报说许瑶该怎么过怎么过,乐呵着呢。中途因事还隔着帘子接见过一个官员,官员回去大赞其有‘女’中丈夫气度。 结果最后到底是他熬不住。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灰溜溜跑回去认错。 许瑶倒大方接待了这位败军之将,给他准备了好酒好菜,笑着向他解释,“这件事上,当然有我的‘私’心,可是也不全是。虽然是婢‘女’,也是良家‘女’子。你图一时之快,却不是耽误人家一生么?若照例配送出去。夫家很可能不能见容……” 他当时心里还有点不服,驳了句,“有什么?我负责不就行了?只怕我说要纳了她,你又跟我生气,分明是自己吃醋,搬出这些大道理!” 许瑶却冷笑起来,“负责?你们男人惯会讲这句的。真要娶了,到时让人成年累月见也见不到你一面,嫁了人好像守一辈子活寡,就算是对人负责了?” 这一席话说地他哑口无言,后来的两年中,当真与她秉持互为唯一的关系,而其实,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哥哥拿这个讥讽地点过他,他嘴上不说,心里想的是,你那些妻妾的事我又不是没听说过,上次为件衣裳在府里争得头破血流,最后居然真打起来了,传得街谈巷议,还有脸在这里说我…… 然而,这份感情中,他投入得越多,越觉得有点惴惴:他的感情那么明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她总是那样淡淡地笑,却是否也真正在乎他,还是仅仅只是作为第二任丈夫来对待呢? “如果现在有人冲进来,杀了我,你会跟他走吗?”终于有一次,他借着酒问道。 当她明白他的意思,看起来有些吃惊,但旋即又笑了,深深‘吻’下来,“我让你担心了是不是?” “你不要拿自己跟李康那种卑劣的小人比,当初是他胁迫我父母……”,她继续温柔地说着,眼睛里却有一种坚定的晶亮,“可是现在,我不恨他了,因为没有他,我就无法遇到你——冥冥之中,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你靠近,你明白吗?!” 他从没听过这么让人幸福地誓言,那一夜他们几乎都没有睡,不知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说,没完没了的山盟海誓,幼稚到极点可也甜蜜到极点。 可是,她骗了他…… 知道她死讯地时候他整整醉了三天,醒来后别人告诉他一直在喊“骗子!骗子!!”,后面还有什么话,却听不清楚。 他黯然低下头去,自己知道,那是“骗子!明明答应了要一生一世!!——” 面对这种情况,有人选择用一生去记住,有人选择用一生去遗忘。 前者太痛苦,你看万素飞就知道。 所以更多的人,选了故意遗忘。 他地放纵就是从那时开始,各式各样的酒,各式各样的‘女’人,不能填补,至少可以***…… 想到这里,周荣长长叹息了一声。 因为过去和现实突然不经意地联系到了一起。 誓言的时候,想不到后来的分离。 就像在放纵的时候预料不到有今天一样…… 当那个眉眼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如同她从魂梦中归来,他却已经配不起那样的洁白。 阻隔地所有东西,让简单的感情变得重逾千斤,单薄地一副口舌,说不出来。 其实正确的东西,一直都在那里,不因为时势的变化而改变,但是人类软弱,常常给自己理由不去坚持,而选择错误的道路,终于会发现有一天自己需要付出代价…… •; 正想着,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小喜子的声音,“万统领求见——” 他心里一刺,通过太监的通报?可又摇摇头,他们现在就是这样了。 从感情上说不太想见她,不过想到,毕竟还在打仗,她是惯有奇谋的,他咬咬牙,坐起来道声,“让她进来!” 第九十章 惊诧 第九十章惊诧 “这群孬种,明着打不过,就玩截粮道的把戏,也罢,让你们统统改个名字,唤作‘有去无回’!” 这是阿里虎在听说周军有两队轻骑绕过他们营地,渡河而去,目标似乎是己方大本营的粮仓之时的反应。 这位羌族首领也没有多高深的战略思想,反正哪有敌人,去杀就是了。于是他留下胡尔赤驻守营寨,点起其余军马,准备反渡大黑河,吃掉去截粮道的小股周军。 风雪已经停下几天了,但气温仍未回暖,人的呼吸和马的汗气一出来就化成白雾,笼在骑士们身周。 薄暮时分,他的军队赶到大黑河,前方斥候已经几次来报,周军部队与粮仓守军正僵持不下,要他们速去救援。 河面的坚冰在微月下闪闪发光,阿里虎用铁蒺藜骨朵奋力一砸,咣地一声,只留下数点白痕,于是长鞭剑指,高呼“渡河!” 马阵像黑‘色’的旋风卷起,隆隆踏上冰面,在奔腾的河流之上奔腾,从上俯瞰,犹如一条黑‘色’的巨蟒,蜿蜒游弋过那条本来的天堑。 然而,当这条巨蟒游到一半,发生了极为意外的事情。 阿里虎冲过冰面时,感到马蹄下似乎有些不对劲,好像踩着什么粗砂之类,但是并没在意,一马当先地踏上对岸,疾风一样号令前进。 然而这时,只听身后忽喇喇一声巨响,急转头,只见身后数千人马突然就矮了一头,再看,竟是那平静的冰面仿佛猛地变成千年妖物,一下张开血盆大口,将小半支队伍尽皆吞入,破碎的冰板好似巨鱼般纵起,连同高高溅‘射’的水‘花’,在月光下闪出诡异的光芒。 怎么会这样?他阿里虎在酷寒之地也生活了几十年了,这样的天气,冰层承载一支军队绝对没有问题的啊! 还未回过神来,尖锐的号角响彻寒原,在河的另一边,不知何时伏下的周军从斜刺里一彪而出,直冲向被生生砍断的、惊魂未定而群龙无首的队伍。 这正是万素飞在绮城看到去除道路上的冰雪,所恍然悟出的计谋。 截粮道的骑兵不过是‘诱’敌反渡的幌子,真正的机关在于早布置下许多军士扮作乡民模样,去先前她所看见的盐碱滩凿出大块的盐晶,碾碎了洒在大黑河的冰面上。 这样的场景对本地人来说太过常见,以至于那些人就从阿里虎眼皮子底下过去,都没有引起丝毫怀疑。而等到晚上,他的大部队上了冰面,万千马蹄一踏,便有水溶出来,和上盐粒,越溶越多,因此先头部队尚能过去,但到了中段,必定不能负荷,因此银瓶爆裂,将人马都倾覆河中。 人因为太熟悉而犯的错误,比起因不了解而犯的,往往还要严重得多…… 纵使羌人勇猛,这种情况下也惊慌失措,兵败如山倒,整支队伍被分成三部分,一部分在大黑河的东岸,一部分滞留西岸,还有一部分是胡尔赤驻守在周军营寨前的,按照万素飞的计划,各个都做了相应安排,第一部分放过去,第二和第三部分则包围击破。 •; 当冰原的东方天空显出浅青的颜‘色’,万素飞带领部众,将胡尔赤‘逼’围到一座小山丘上。 带着血腥的喘息,喷成团团白气,冻硬的皮袍下摆,相击间发出干涩的“嚓嚓”声。 两‘波’攻势间短暂的停顿,一只牛皮酒袋在众多长满粗茧的大手中传递,挨个凑在嘴边喝上一口,很快就全是血和污泥,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到万素飞的时候,她在心里为卫生问题皱下眉头,面上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灌下一口,绝不让士兵们会感到被 .▊ 但是她放下去,几双手立刻同时伸过来,喊着“给我,给我!”,笑闹着哄抢。 她红了脸,拿马鞭作势要打下去,几个忙都笑着躲了,其中一个抢到的对着嘴结结实实灌了一口,再扔出来,其他人都一片“唉”声,悻悻不愿去接。 也许正是随时面对着死神,才让人更善于抓着空隙苦中作乐。 正闹着,有人眼尖,叫起来,“那是不是来投降的?” 万素飞看去,果然,一骑单人独马,摇着白布来到阵前,下跪呈上降书。 众军欢声雷动,万素飞看了信也面‘露’喜‘色’,吩咐一名斥候,“把这个去‘交’给皇上。” 这本来是个例行公事的做法,毕竟皇上在这,她不能自作主张收降。 但是,一刻钟后,斥候回来,所有人大惊失‘色’。 “皇上说,不接受他们投降,要打到底”,斥候气喘吁吁地回报。 “不接收投降?你没听错吧?!”,万素飞双眼圆睁,因为简直不可思议,从来没听过不接受投降的事,除非对方是诈降——可他根本不在,又怎么可能有依据判断。 “属下绝对没听错,问了几遍,皇上都发火了,说敢抗旨的……”,斥候用手势补充了下面的话,在脖子上咔地比了一下。 他疯了吗?万素飞差点把这句大不敬的言辞呼出口来,打仗是为了胜利,不是为了杀人,何况上面还有两三千敌军,她这里还有另一个将领,加起来一共五六千,硬打的话自己最少最少也要伤亡上千人啊。 可是话说到这份上也没办法,圣命难违,军士们只好继续发动攻击。 然而这时人的心态变化了,一方带着满腔疑‘惑’甚至怨气,一方投降遭拒,却被‘激’发背水一战的勇猛,战斗变得十分惨烈,周军攻了几次,都没能攻上去。 中途万素飞连派了几名士兵去向周荣通告情况,请求接受投降,周荣开始严厉拒绝,后来干脆避而不见…… “你说他回帅帐去了?谁也不见?”,万素飞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向斥候大喊,发泄着心理的情绪。 “是,是,还说你再派人去,就活人去脑袋送回来”,斥候显然受了惊吓,说话哆哆嗦嗦的,也是,招谁惹谁了,就变了烧饼的夹馅,两头受气。 正说着,她耳边突然炸起一声惨叫,在她下意识急转头的时候,就看到不到一尺处一颗人头在眼前哗地爆开,血和脑浆猝不及防地喷的她一脸都是。 她觉得神智都被夺走了几秒,任那些东西淅淅沥沥往下滴。 然后,反应过来这是刚才笑闹着抢夺酒袋的士兵之一,刚才还那么笑着,一下子,一下子就没有了…… 一种无可名状的愤怒突然充塞她的全身,为什么?为什么要接着打?为什么放着降卒不要,反让自己的兵士毫无意义地牺牲?周荣,你也是身经百战的主将,我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明白你的做法! 不见我的人?等等!难道是因为我,万素飞,才不见我的人?因为我跟你闹翻了?!! 无数思绪‘激’流一样在万素飞脑海中翻腾,平心而论她不相信周荣是会把那点小怨怼带到战场上的人,但目前的情况,除了这点,她想不到任何其他解释。 她狂怒地大叫一声,吩咐副将暂且代职,自己狠狠拉转马头,猛加几鞭,带着那满脸血污,以几乎失控的速度向自军的帅帐冲去。 第九十一章 受降 第九十一章受降 很少有人能拦住万素飞,何况是这种状态下的。 周荣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因为帅帐的篷布从后面被破开一个大‘洞’,随着冷风一起灌进来的还有一只罗刹。 她的脸上有三只眼睛——有一只是别人的,牢牢冻在金属的面具之上,鲜红的碎冰从刘海上挂下来。 “你也害怕了是不是?”,她冲过来,仰起脸‘逼’近他,声音几乎是从牙关里迸发,“可这都是拜你所赐!” “他在我眼前,半个头颅被一箭掀飞了!血就这样喷出来,喷成你看见的这样!!” “他们三千人,每个我都叫得上名字!每个我都认得出来!就这样在我眼前,一个个地消失!” “打突击、打埋伏、甚至打‘诱’饵,我的兵没有怕死的!可就这样死,跟本来要投降的人打,是白死!!” “为什么不接受投降?为什么让他们硬打!?——我想破脑袋想不出别的理由,要么你疯了,要么你恨我!是不是?!” “恨我你就冲我来,要杀要剐,要煎要煮随便你!现在,你给我一道口谕,让我的兵停止攻击,接受投降,可以吗?!” 万素飞一口气喊出这些,好像把一生的歇斯底里都用完了似的,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眼睛里修罗一样的火焰,死死盯着对面的人。 “不是的……”,对面的人说了三个字,可又咽住,没有下文。 “不是什么?” “朕就知道你会让朕解释,可朕不想解释!”,周荣突然也提高了音量,跟她对着喊回去。 他还横上了?万素飞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她都已经这样来求他,他还要怎样? ‘激’烈的争吵这时引来了卫士,慌忙把万素飞架开,尽管她‘激’烈挣扎,还是被推出了营帐。 可是就算再进去,面对那不知道脑子到底在想什么的家伙,又有什么用! 她最终狠狠甩开卫士,声嘶力竭地向里面大叫一声,“周荣,你真的让我很失望!!——”,转身上马,奔回前线。 一路上她咬牙打马,心中满燃怒火,又不知该如何跟底下的士兵‘交’代,悲愤凄绝,莫可名状…… 然而,就在快到阵前时,身后一骑追上:“皇上口谕,准统领大人收降……” 、 、 因为主将胡尔赤带领着投降的关系,相当于一支部队整个叛变过来,变成周军的战力,是降卒而不是战俘。接受投降的仪式并没什么特殊,满脸血污的队伍从两侧满脸血污的人墙间走过。即使前一刹那他杀了你的亲爹,下一秒钟你们就是并肩而战的盟友,之前的一切一笔勾销。 胡尔赤是个鹰眼狼鼻的男人,羌汉血统各占一半,当然,在周荣面前,他是极力追忆汉家丝绸的华美、饭食的‘精’致乃至‘女’人的娇柔的。他们在唐军中为数寥寥的点头碰面,也被他拿来当作叙旧般述说,当时是各为其主,今后愿肝脑涂地,云云。 周荣客气地回应了,说些这个时候主君该说的话,主要阐述尽弃前嫌、欢迎投效、期待你日后表现的意思。末了宾主还干了一大觞酒,以示诚意。 不过万素飞看着,总怀疑今天上头那人是别人脸上带了张人皮面具假扮的周荣,那笑容怎么就好像被什么善于起重的东西硬把肌‘肉’吊上去的呢? •; •; 晚上,万素飞在自己营里和衣躺着。 她有些惊讶周荣最后改了主意,可不知道他是自己想通了还是被她说动的 自从发那通火后,除了礼仪用语,她和他还没说过一 想想最近发生的一切,觉得自己跟他的关系可能就此完了吧。 也罢,她苦笑一下,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么? 想着想着,正要朦胧睡去,‘门’上突然响起了粗急的“咚咚”声。 开‘门’一看,是小喜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脸通红的,“万统领……你快去劝劝皇上!” “怎么了?”她也吓了一跳。 “皇上在喝酒!” 万素飞简直想一拳打这小太监鼻子上,看他风火样子,不知道的以为喝毒‘药’呢。忍了没发作,笑道,“喜公公,莫不是你也喝酒了?这是皇上‘私’事,来找在下一个外人做什么?” “万姑娘”,小喜子不知何时换个称呼,“您就别跟皇上怄着了!小的虽然是奴才,眼里明镜似的,皇上心里头着紧你呢!现在谁劝都不听,没辙了,小的来找你的!” “心里着紧我?”万素飞一哂,“你挖他心来看过不成?” 说着她本来想转身回房,却被小喜子一把抓住胳膊,“姑娘,姑娘,姑‘奶’‘奶’”地‘混’喊,坳不过他连拖带拽,到底拉到周荣那边去了。 等到了,她才一下子明白为啥小喜子吓成这样。 北地的烧刀子几坛就能醉倒一头牛,现在却一码的空酒坛九层宝塔一样叠起来,而喝酒的只有一个人。 周荣已经喝的站不起来,也没东西可以吐,只手足还螃蟹样‘乱’舞,声音凶蛮,大喊道,“酒!酒!!不给是不是?朕杀了你们!推出去都杀了!!” 身边两个小太监不停地劝,显然毫无效果,另一个抱着坛酒,在他的威‘逼’下,脚下风车子一般‘乱’转,犹豫着不敢抗旨又不敢真递过去。 “笨蛋!!”,万素飞看的气急败坏,直冲进来一巴掌把那坛酒打到地上,咣地一声,房间里立刻充斥烧刀子的馥郁香气,醉眼朦胧的人看好酒倾覆,好像受了什么打击般哀鸣起来。 “真喝死了,你负责!?”,她一面骂那拿酒的内监,一面转过头又骂两个劝的,“也不长长眼‘色’,这样还劝得住么?拿绳子和解酒汤来!” 东西一到她马上一把抓住周荣的肩,掼过去靠在‘床’上,三下五除二把手绑住,捏着鼻子开始灌醒酒汤。 反应慢半拍的醉鬼意识自己的处境后,喉咙里开始呜呜地吼叫,双脚‘乱’蹬,狂怒地抗议着,把一碗醒酒汤喷出来半碗还多。 “都愣着干什么!来帮忙啊!!”,万素飞冲着惊呆了的下人们大叫。 “奴婢不敢!”,齐刷刷地跪下一片,齐刷刷的回答。 “礼法跟命比,哪个重要?!再说你们怕什么?他醉成这样,明天还记得个屁!” “奴婢不敢!!”,更大声更颤抖的回答。 万素飞叹口气,果然是说鸟儿关久了,打开笼子也不会飞出去。 “那你们下去吧!这‘交’给我就行了!”,她退而求其次,保不准她需要有更强硬的行动,还是别让他们看见的好。 下人们立刻大赦般作鸟兽散,万素飞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揉’‘揉’犯人脑袋上被她不小心磕青了的一块,追出去喊了一句,“这个你们不准告诉他,就说是他喝多了自己撞的,听到没!” 然而,猛回头间,背后有什么东西豹子一样扑过来,她猝不及防,被一把带倒下去。 第九十二章 隐衷 第九十二章隐衷素飞余光瞄到‘床’柱,喝醉的人当真有几分蛮力,牛皮然都被挣断了,当然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醉鬼的肢体完全由对被绑缚的愤怒‘操’控着,要去掐她的脖子。 本来万素飞是不可能打过他的,但这时他实在太醉,想伸手时动的是‘腿’,就变成一个势均力敌的局面,武功基本用不上,两个人像五岁小孩那么撕扯不清地扭打一处,难看得紧。 最后万素飞占据微弱的上风,半跪在他身上,拼死压住他胳膊,形成僵持。 “滚下去!滚下去!”周荣口齿不清而语无伦次地大叫着,“给朕酒!朕杀了你!” “他娘的你不要命了?”万素飞越发紧张地按住他,呼吸之间,能感到他滚烫的气息喷在自己颈窝里。 不知道是那半碗醒酒汤的作用,还是所谓的酒醉三分醒,地上的人突然睁大眼睛,看了半晌,好像终于认出她来,不再完全没有神智地挣扎,但语气还是恨恨地,“我喝过比这多!再说,我死不死关你屁事?” “你当我乐意管你***!要不是我还要用你报仇,喝死也活该!” 听到这句,周荣醉得浑浊的眸子突然闪过一抹凌厉,肩膀突然向上一梗,差点让她按不住人,“你以为就你要报仇?我恨死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万素飞一怔,这只言片语好像透出很重要的信息,可又连缀不起来。 “跟胡尔赤有关系?”她小心翼翼地猜测道,“可你们至多点头之‘交’,他怎么会得罪过你?” 没想到,周荣黑黝黝的瞳仁猛然一缩,接着有一层水汽突然从两条柳叶中漫上来,终于承载不住,一滴透明温热的东西从眼角溢出,没有声音地滑落下去,整个人也一瘫,让本来紧张不已的万素飞差点扑到他身上。 这‘混’蛋哭了?万素飞心里一慌,有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虽说喝醉的人感情容易夸张,可他也是那么骄傲的人,何曾在人眼前哭过?就连说到母亲的死也不过是哽咽而已。 “我不是恨你,我是恨我自己……”,他开始有些含‘混’而不可控制地诉说。 “景王怎样?皇帝怎样?连自己唯一的‘女’人也保护不了!” “许瑶不是病故的?”听到这里,万素飞有些吃惊地‘插’话。 “不是”,地上的男人痛苦地摇头,“我告诉你,告诉你……只告诉你一个人……” 万素飞不由得屏起气来,预测到这会是糟糕的一个故事。 “那是绥远五年的事情……我被派去镇守梁城,本来要带家眷一块去的,可那时意哥儿刚出生,身体很差,放在相国寺请大师念经消业,许瑶也不放心,就留在汴京,方便随时去看看他。” 万素飞想起来,绥远五年是唐末帝的最后一年,就是那年周昭遭到猜忌,在处处掣肘的情况下被派去攻打北戎,就在路上发生了兵变,大军回攻首都,才有了后来的大周。许瑶的病故也是在这一段时间内发生的,难道二者有什么关联吗。 “我刚到梁城不久,突然得到养父的消息”,周荣继续说下去,“已经在运城起兵,要我火速前去会合。” “听到这消息,我如五雷轰顶,不是因为***——我早看出不反的话养父早晚让他们给‘逼’死——而是因为这消息传到京城,唐帝一定会对许瑶她们下毒手!” “当时我恨不得把一身劈为两个,一个前去与父亲会合,一个赶在消息未到帝都前去把许瑶接出来,亲眼确认她的安全……” “可是那毕竟不可能,最后我 养父那里,派人去给许瑶送信,让她赶快出逃。” “结果……结果我千万叮咛,那个人还是出了问题,消息没有及时送到。” “等我攻下帝都,第一件事是冲回家中查看,却被眼前的场景吓呆了……” “阖府上下,一片血海……老少下人,都被‘乱’刀砍死。” “最后我在正堂里看见许瑶……”,周荣说到这里,几乎泣不成声,声音却异常凄厉起来,“大冷的天,她赤身***地躺在地上……身下……都是血……眼睛死都没闭上……金哥儿的尸体在一旁,他们……他们一定是特意让他看娘亲受辱的……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为何要做到这份上……” “可也怪我,我要是自己回去!要是自己去……”,周荣哭得说不下去,靠在万素飞肩上,不停‘抽’噎。 万素飞听得张口结舌,原来,原来是这样…… 必定是周昭也心疼他,为了掩盖此事,日后所有的口径,才统一为暴病身亡。 可这道伤,也封在了他一个人的心里,无论多痛,只能自己承当。 难怪他由深情变为如此放纵,也难怪那倒霉的宝林,马屁拍到马‘腿’上,死于一记失控的酒觞。 她放松了压着他的手,把他扶起来坐着,拿衣袖去给他擦脸,而他也失去了所有的狂暴,只在她的眼前,肆无忌惮地***着自己的脆弱。 “那个带兵去你家的人……”,万素飞知道这有点残忍,但事实已经呼之‘欲’出,由不得她不轻轻问道,“是胡尔赤?” 她能感到他身体突然又一痉挛,然后直冲出去,发疯似的用额头去撞着‘床’沿。 “我为什么要问?我他娘的为什么要问?!……犯贱,犯贱啊!!” “你知道……万素飞……我多羡慕你。为了一个人的仇怨,不惜倾覆天下……” 万素飞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拽过来,紧紧箍在怀里,他越发哭得像个孩子,鼻涕眼泪沾了她一前襟,泪水渗透厚厚的衣物,沾湿她‘胸’前的肌肤,一片温温热热,可又好像直痛到心里去。 难怪,难怪他不肯接受胡尔赤的投降。 他那些语无伦次的话,却没有人比她更明白…… 可以想象攻进帝都时情况的‘混’‘乱’,原来的武官逃的逃死的死,到底是谁去具体执行了一个并不那么重要的命令,大概没什么人会记得。而从他的话里也能听出,他一定是千方百计去打听,才问出胡尔赤这个名字,并从此铭刻在心里,期待着一朝的复仇。 可是现在怎么样呢?怎么样呢?! 恨不得食‘肉’寝皮之人,眼睁睁地要加入麾下,位列两班!也许还有人会大加建议对降臣要多加笼络恩遇,也许他会立功,在庆功宴上与他举酒言欢! 不要说什么为了天下、尽释前嫌,只要想想……换做是她,和南汉的君臣日日相见,宾主洽谈,作何感受?! 她的兵牺牲,她知道自己心里疼,狂暴发怒,咄咄‘逼’人,却连想也不曾想过,别人心里是否有一样的痛? 而最后,他屈服了,她想不出,在下令要人追上她的一刻,他心中是怎样的绝望…… 她真的委屈他了…… 一时间,万素飞心中也被感染起那锥心刺骨的复仇心情,眼泪几‘欲’夺眶而出,之前的误会如冰雪消融,只是给他更紧更紧的拥抱,仿佛这样才能抵消心里的一点愧疚…… 第九十三章 单方 第九十三章单方 披了厚毡的大帐中,巨大的火撑燃烧着,映红万素飞、以及哭累了在她怀里安睡的人的半边脸,她咬着嘴‘唇’,心里开始翻腾。 其实胡尔赤没有得罪她,而在这个‘乱’世上,他的人品也未必是最下的一等,甚至说不定他毫无芥蒂地投降周荣,就是因为大家都杀过太多人,谁记得谁跟谁的关系。 但是现在,不谈对与错,她起了杀机,因为周荣的痛苦…… 个人的感情,于大局比起来那么渺小,可是人奋斗一生,不就是为了个人的幸福么?对每个人来说,即使得到天下,却终身哀痛,又有谁愿意? 可是目前这个问题不太好办。 胡尔赤已经投降了,杀降一向是兵家大忌,所以周荣既然接受他投降,现在肯定是动他不得的,如果说日后找机会再处理他,虽然有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实际上那不是等同于十年中都在煎熬中度过么?而且世事多变,也许报复的机会还没等到,让他碰巧立下一个救驾之类的大功,也不是不可能,到时你怎么办? 而且那些羌人呢?她见投降之时,他们眼中尽是感愤神‘色’,尤其是一个副官叫支祁的,将赏赐之物不避讳地摔在地上,如果主将是他,估计是要死战到底的。所以若胡尔赤一死,这支队伍怕会很难管。 而再把思维放开去。阿里虎虽新败,‘精’锐尚在,驻扎在河对岸,仍然是己方前进道路上不可逾越地障碍,所以目前哪怕多一个人的力量也是好的,就更不能对他有所动作了。 所以,虽然心里一万个想处理了胡尔赤,何时是适当的时机?又要用何种方法?万素飞想着这些。找不到头绪。 正烦‘乱’,怀里的人动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他突然支起身体,眼睛里满是警觉。 素飞吓了一跳,然后又气起来,这人还真是醉出‘花’样来了,分好几层的。刚才还在那哭的梨‘花’带雨,一转脸敢情都忘了啊? 她还顾不得感叹,只见周荣乜斜着眼,呆呆盯她的脸不动,盯得她有直点发‘毛’,忍不住用手去‘摸’了一下。 这一‘摸’却当真魂飞天外——触手之下一片光洁,瞳仁斜过去,熊熊炭火映照下,银灰地半扇面具闪闪发光。 大概是在那一阵扭打中不知何时‘弄’掉了…… 这可怎么办?要怎么解释?她张口结舌,这、这了好几声也不成个话。还是对面的人先出了声音,歪着头怪道。“我是不是又做梦了?” 做梦?对,对。今晚发生的一切,你以为在做梦最好,万素飞一下找到个台阶,长出一口气,忙不迭点头。 反正看样子他也不会再喝了,她也早点离开,少生是非吧。 想着,她起身‘欲’将他扶***去。好生安歇。 没想到,当伸手去架他时。自己肩上反而突然一个受力,整个人站立不稳,就向后倒。 …… 等她明白过来发生什么的时候,‘唇’舌上已经全是辣辣的,烧刀子的味道…… 如果不是叫不出来地话,她大概会前所未有地尖叫,红热好像迅速从脖根生发,‘潮’水一样涨上。 好像最初她***他的姿势一样,周荣把她压在地上,双手铁钳一样扣住她的双腕,唯一不同的是,他伏下去,不无粗暴地亲‘吻’着她。 她拼命扭动身体,想要把他推下去,可惜丝毫不被理会,只有得寸进尺地纠缠——也难怪,谁在自己梦里不是为所‘欲’为? 本来这样的唐突她是绝不可能接受的,可也许是刚才的事让她深为内疚,那气愤始终好像一点微澜,掀不成大的风‘浪’。她只是心里哀鸣着责怪自己,果然天作孽尚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又不是不知道他梦里做过什么,怎么就那么想不开要顺着话茬接呢? 她越挣扎,他就越‘激’烈,以至于最后她觉得不要再动的好,那种快要窒息却又快要融化、好像他直要钻到她心里去的感觉,让她有些慌‘乱’起来,感到失去对自己地控制。 算了,反正他又不会记得的。 她这样安慰自己,最后象征‘性’地‘抽’了两下手腕,‘抽’不出,便认命地放松下去,闭上眼睛,随便他地没完没了。 然后会怎么样呢?她脑子里很‘乱’,开始想下一步的问题,如果他敢解衣服地话,总要抬手吧,那一刻她就突然发力将他掀翻,速速跑掉好了,要不,就踢他下身,这‘混’蛋男人,知道点厉害才好…… 不过,所有的计划都没来得及变成现实,因为长长的‘吻’终于接近尾声,周荣一副疲倦又满足的神情,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最后腻歪两下,头一偏,睡过去了。 就这样了?万素飞感到身上一松,睁着眼睛‘蒙’了半天,‘摸’了‘摸’手心里,全是汗。 她捅了他两下,确定人睡着了,才狼狈地爬出来,把死狗运到‘床’上去,然后做贼一样收拾了自己在房间里可能留下的所有痕迹,仓皇溜了出去。临走还没忘了威胁小太监们,绝对不许说她来过。 出了‘门’,冷风一吹,在房间被炭火烘暖的脸颊火速又翻出一层红来,嘴‘唇’上被他咬的发麻也一下感觉更加明显,跟气愤一起翻滚上来。 禽兽!‘混’蛋!‘色’鬼!要不是看他喝多了地份上,一定砍死他! 她在心里恨恨地骂着。 可是,狠狠打压下去绝不承认的,是飘飘渺渺,一丝好像在水中晕远地墨汁那样的,失落…… 怎么说也是她第一次与异‘性’有如此亲密的接触,可对方醒来后,大概连印象都没有。 罢了罢了,就当给狗咬了一口好了。 反正最初入宫的时候,也做过最坏的打算就是突然被揪去‘侍’寝,身体上那件东西,其实她也不是特别在意。 何况,别说他醉了,就是醒着,有更深切的关系的不知多少,凭一个‘吻’想让他想起来么? 她如此大度地安慰着自己。 是的,他不忘了,难道还要记着啊?那更可怕不是…… 第九十四章 借刀 第九十四章借刀 “统领这人真奇怪,要打大仗了,不让咱们加紧‘操’练,倒让去四处闲逛喝茶,打听什么故事?” “切,要都让你看穿了,统领还是统领吗?” “就是,你看统领啥时打过败仗?那叫高——高啥来的?——刀疤,你这阵子不是开始看书了么?” “高深莫测……”,刀疤答了这个问题,听见里屋一阵响动,忙咳了一声,众人也都忙收了声,摆出一副斯文嘴脸来。 出来的是个高瘦老头儿,穿身半旧破皮祅,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 刀疤忙上前唱诺,“我等是赶脚的路人,天寒肚饿,附近又没个店家,可否叨扰一餐酒饭?”,说着,拿出两钱碎银,放在桌上。 西北民风本来好客,又有报酬,老者何乐不为,准备了满满一桌饭菜,连家里两个儿子一起叫出来共饮。 酒过三巡,话匣子都打开了,刀疤趁机迂回问出万素飞嘱咐他们打探之事:“我等从中原来,中原的丝绸,到西凉去,获利数倍,羌地的特产到中原亦如是,只是不知道这羌人风土如何?羌大王阿里虎又是何等样人?可容易打‘交’道?……” 、 、 “怎样,有消息么?”万素飞把手上的书丢进打了红叉的一堆里,活动活动手指。迎入进来地几个人,道。 她房间里一时堆的全是杂记手札,一目十行地扫着,凡觉得还可能有用的,归为一堆,无用的则扔在另一处,不过现在,看体积大小。显然是无用的多出许多。 那天的事情过后,果然什么也没有变化。周荣跟她保持着自从那次‘侍’寝事件以来的不远不近的关系,阿里虎地主力则还在河对岸驻扎,阻挡着他们的去路。 所以为了知己知彼,万素飞收集这些杂记手札,查询资料。又叫刀疤他们去好像乐府采风般,到乡下各处去打探些关于羌王的琐碎轶事——小事中是最能见人‘性’情的。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万素飞眉头却越听越皱。因为凡要使计破敌,都是利用敌人本身的弱点,而他们带回来这些信息,宛然显示阿里虎还算是个很仗义明理的人,颇为族人爱戴,虽然个‘性’鲁莽些,可才受一败,大概也会谨慎不少。却要在何处着力呢? 一个个说完了。她有些不甘地追问一句,“还有没有?” 刀疤想了想。出列道,“阿里虎地就听说了这些。还有件事,听说是秦懿的,统领要不要听?” “你说。” “据说是很久远的,还是秦懿未登基时候的事。一次求人办事,因为有两个渠道,就都送了大礼。结果后来事情办成,是一边出的力,另一边没帮上什么。他便将礼物都给要回来了……” 他说到这里,看万素飞脸‘色’不变。好像没有任何回应的样子,不由自嘲的笑道,“统领,我就知道这事太小了,不值一提的。” “不小!”万素飞却噌地一下从桌子上跳下来,狠狠在他们后背上各拍一掌,“干的都不错,回头请你们喝酒。” •; 送走刀疤他们,她忍不住在小小的房间里打起转来。 对付羌人?为什么要对付羌人?只盯着眼前地障碍,却忘了本源。 羌人是秦帝求来的援兵。渊源在于先辈地恩德,西秦的先君——哦,那时还不是先君,是大夏地镇西王——帮了阿里虎父亲这一支夺回族内首领大位,秦懿在立国后才能屡屡得到羌人的支援。 而秦懿并不像父亲那般仁厚施恩,这点她早前也有所耳闻,不过一时间并没由此想到什么,刀疤无心‘插’柳的一句话,却一语命中脉‘门’。 从他说的那件小事中可以看出,秦懿这人,用着别人的时候朝前,用不着的时候朝后。刚才她翻那些书籍,也有几次秦羌间大宗贸易的记载,西秦出价之低令她咋舌了一下,而到了秦境内,突然要求增加税费,也令羌族商人大为不满。 祖上的恩德不能用一辈子,阿里虎就是再仗义地人,也不可能对此毫无芥蒂吧? 至此,一条计策已经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 •; 时间在表面的若无其事下又流逝了几日,直到四月底地一个晚上。 夜幕深垂,零星小雪飘下,落地却即融化,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 胡尔赤坐在自己帐篷里,靠着火盆暖手,鹰眼里微有得‘色’。 去他娘的什么忠孝仁义,‘乱’世里信奉的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去他娘的什么因果报应,他烧杀***的事情都做过够多,现在还不是好好儿烤火。 想着,营帐厚厚的棉帘忽然被掀起,进来的是副将支祁。 “谁让你们进来的?”,他大怒道。 然而那怒急速地转成惊讶,“你们想干什么?!” 他有此一问,是发现支祁神情不对,而他身后,熠熠的还有许多双眼睛,都发着赤红的颜‘色’。 “来杀背主‘乱’贼!”,随着支祁一声大喝,众人一拥而入,就来揪胡尔赤。 胡尔赤不及答言,忙拔出佩剑,将那冲在最前赤手空拳的羌人劈倒两个。之所以赤手空拳,是因为周军对降卒一方面要恩遇,另一方面毕竟还要防着些,他们的武器白天在手中,晚上则找个借口统一收归武库,除了胡之外,应该都没有带兵刃。 然而,就在他向支祁砍去的一刹,锵地一声,竟是金铁‘交’鸣,火‘花’四溅,看时,支祁手中正有一把短刀。 只略略一迟疑间,他的胳膊已被愤怒的兵众扭住,接着拳脚雨点般落下。 在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瞬间,胡尔赤看清,向自己心口刺来的短刀刀柄上镶嵌‘精’致凤纹……断不是胡地之物。 他想要大声喊出被卖了的愤怒,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支祁杀了人,在身上搜一圈,‘摸’出一把铜制钥匙来,回向众军道,“这必定就是武库钥匙了,我等速去取兵刃,杀回西凉去也!” 众军嗷嗷,一呼百应,随着他潜去武库之处。 “天随人愿”,支祁慨叹一声,一路上竟然没有什么人盘问,他们顺利到达放置武器的仓库之前,也没人看守,只有‘门’上一把大锁而已。 可惜,当他拿那把钥匙去开锁,却足足折腾了半柱香时间,毫无进展。 “**的,不对?”,大冷的天,他急得头 却在这时,四下一声炮响,火光突起,眼见得黑压压一片铁骑,将他们围的水泄不通…… 第九十五章 诡计 第九十五章诡计 火光撕碎寒夜,全副武装的周军骑兵围成铁壁,静默得像一片森林,被包围的人们则咬牙切齿,后背紧紧靠着后背,退成密实的一个圆圈,没有武器的拳头不自觉地捏紧,大块的肌‘肉’在皮甲下无声滚动,只有闻到战争气息又被紧紧勒住的战马,用碗口大的马蹄焦躁地刨着冻土,鼻孔里‘激’烈地喷出热气,却更加凸显了空气的凝重。 周荣位列阵前,直视着领头的支祁,语带怒意:“朕待你们不薄,如何要弑杀主将,反叛回去?” “要投降的只有胡尔赤那个软骨头,我羌人猛士,有死无降!要杀就杀!”回答他的是一声暴怒的呼喝,继而声‘浪’此起彼伏。 支祁握紧手中短刀,上千人所拥有的唯一武器。如同他身后的所有同胞一样,喉间抑制不住粗重的喘息,狠狠地也回视马上的男人,等着他发出号令,等着雪亮的刀枪落下,等着腥热的血雨倾盆。 他们并非完全不怕死,可是到了这个境地,实在也没人能厚颜到再投降一次,反而都横下一条心,气氛一时悲壮。 没想到,就在这时,周军内响起一清脆声音,“皇上且慢!”,接着出列了一个‘女’子,白衣如雪,随风猎猎,火光影在一半脸上,另一半幽幽地看不清晰,朗声开言,“以下犯上,归而复叛,确是大罪。然而心怀故土,死且不惧,又是勇士,皇上一向敬重勇士,可否放他们一马?” 支祁一愣,但旋即脸上掠过一丝冷笑,身体没有丝毫放松,他不相信到了这份上。对方还会对他们有所轻饶。 “爱卿屡有奇思,今日这话,却似说笑”,周荣哼一声,“爱卿也看见了,他们面服心不服。若饶他们不死,岂不是如同在脚下埋了颗不知何时会炸地铁炮一般?” “正因如此,皇上才更应放过他们,微臣意思,不是放一条生路,而是放回故乡。” 此言一出,举众哗然,连羌人眼中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哪有两军阵前,将敌方战力放虎归山的? 万素飞却不慌不忙。道,“微臣知道皇上惊讶。且听微臣说说道理。” “你说!” “皇上多次说过,我大周与西凉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此次前来是征讨西秦数度无故相犯之故,本‘欲’在平定秦地之后,与羌人继续睦邻相处,贸易互惠。不想羌王‘惑’于秦主,出兵相助,我军无奈迎战,实非本意。” “而冤家宜解不宜结。若皇上现在将其数千族人尽数屠戮,虽然是战争中不得已为之。他们的亲族也必将哀恸,结为仇怨。不如给他们自由之身,一来显示皇上盛德,二来昭示我军修好之心,期望羌王早日醒悟,将军队撤去,何必卷入汉人的纷争?”万素飞低头说着,眼角余光偷瞄羌人们的反应,果然他们有动容之‘色’。 “‘妇’人之见!”,一旁突有将领高声打断,“别说那些恩啊德的,放他们回去,转了头拿上刀就来砍咱们!” “这个微臣自有办法”,万素飞笑着转向周荣,“大周久传,有一种旷之毒,饮之不死,却能让人目盲三月。若让他们饮下此‘药’,目不能视,三月之内自然无法打仗,而过了三个月,好转如常人,则可说明我军诚意,不伤两家和气。” “此法甚善”,周荣突然大笑起来,“就‘交’给你了。” 周军的后方有一点开始窃窃‘私’语,大周久传地毒?为什么没人听说过? 周荣偷偷瞪一眼他的双簧搭子,说是你独‘门’的‘药’不就好了? 万素飞则瞪回那位毒手‘药’王的外孙,演技太烂,一下就“此计甚善”了,好歹问几句“当真”之类的拉几下锯,显得‘逼’真些么。 不过好在,观众们显然没看那么仔细,整支羌人的队伍一瞬间失了那种置之死地而后生地锐气,毕竟有活路走,谁一定要选死路呢。 、 、 十寸、五寸、三寸……一只茫然而颤抖的手‘摸’过桌沿、茶盘、茶杯,而最终哆嗦地握住茶壶的柄。 然而这时他脚下绊到什么,冷不防地向前倾去,“啊”的一声惨叫伴着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将本来拥挤沉默的房间搅得分外热闹。 接着一阵杂沓的脚步进来,粗声粗气的呵斥,“瞎都瞎了,‘乱’么!有事不会叫人啊?” “**的喊六百遍了!有个鸟来?”,被烫.点生硬地汉话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你个瞎货,敢骂老子?” “骂你怎么了?你们这些秦兵,打仗躲后头,抢功冲前边,现在我们兄弟有难,你们就这幅嘴脸?” 咚的一声闷响,是有人倒在地上地声音,接着却是齐刷刷的衣甲声,本来在这房间里或坐或卧地二三十人都站了起来,眼神没有焦点,空气中却弥漫了紧张的气氛。 “怕你们这帮瞎鸟不成!”,刚才动手的矮粗秦兵继续口沫横飞地大叫,却被一个洪钟般的声音打断:“阁下好威仪啊!” 秦兵忙转过去,吓了一跳,来人身高八尺,紫面虬髯,后头带了三五个随从,也都威风凛凛,不是羌大王阿里虎,却是谁? 随从们显然听见了这里的冲突,个个剑拔弩张,却被阿里虎摆摆手止住了。 羌王把愤怒压抑在眼睛里,看牢这个秦兵,继续缓缓说道,“孤王前来看看伤兵士卒,大老远就听见阁下的威风,阁下可知道孤王的部属是在为何征战?受了点伤,不能打仗了,马上就变成贵国的累赘了?” 秦兵退一步,虽然阿里虎不能直接左右他地升迁,还是被羌王的气势震了一下,忙施礼赔笑,“不知羌王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可大王您不知道,这三个营房,六七十人,都着小地一个人照管,有的时候难免不周到,也是没办法呀。” 阿里虎叹口气,这小兵之词,虽是辩解开脱,也有实情的成分在,肯定是上面的不重视,才敢如此怠慢的。 秦懿这个人,他打了这么多次‘交’道,也算熟悉了,从来打仗就几乎只让他们羌人打前锋,嫡系的秦兵放在后头安全之处,劳军时则反过来。没想到,连现在自己的兵士出现大批失去战斗能力的人员,让他们后勤照顾一下,都这么抠抠索索不情不愿。 一时心寒如灰,要不是看在先辈的救命扶君之恩…… 正这时,一人急急跑来,附耳密报。 阿里虎眼睛骤然睁大,周军使节? 第九十六章 使节 第九十六章使节 万素飞在外侯了多时,才有一人前来,高声粗气,态度倨傲,呼喝道,“哪位是周朝来使,大王准见!”,于是她出前一步,微微颔首,随着那人,步入大营。 由营‘门’到大帐还有数十步距离,她略一扫视,两边列开齐刷刷二排武士,皆身高近丈,面目狰狞,个个手中大刀巨斧,凛凛寒光,犹如庙中金刚鬼判、地狱修罗。再往里走,大帐‘门’前,三条铁‘腿’,支起令人咋舌的一只巨鼎,少说能容下两个***的体积,下置数百斤木炭,燃烧正旺,火舌熊熊,隔着火光看过去,世界都一片动‘荡’,上面噼啪作响,是油极热烧沸之声。如此寒日,立在其旁,都只觉得热‘浪’‘逼’人,汗如雨下。 若是常人,光是窥见这阵势,只怕也吓得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然而万素飞面无惧‘色’,利剑一般只向前行。 她不是不怕,可是怕有用吗?在她这个位置上,已经顾不得畏惧,就如同论剑前的高手,心中不去想那胜负,只有下一招怎样出那般,一片澄明。 阿里虎端坐帐中,帐‘门’大开,居高临下,正可将周军使节一路走来尽收眼底。 此前他早跟谋士商议,自以为准备万全,没想到才看到对方迈进营‘门’一步,就吃惊不小: 没人告诉他,使节居然是个‘女’子! ‘女’子千里单骑,再无从人,手持白‘玉’王节,是使臣表信,一袭素‘色’长裘,迤逦随风,将身形拉得愈显纤瘦,却自有洒脱傲然之气,在诸多粗豪士兵的背景下,正有如黑云蔽日、巨鹰成群,中间却翩然翔入一只天鹅…… 再近了,看清脸,一半素颜,剑眉凤目,飞挑入云,一半面具,银灰的‘色’泽,浓重的冷金属感,给整张脸增添说不出的锐利与诡异。 她一步步前进,踏云靴下冰雪咯吱作响,始终不轻不重,步速均匀,想找出一点慌‘乱’的痕迹都不可得。 因为她不慌,阿里虎突然有点慌了,随着她一步两步三步地近前,有那种被什么不可阻挡的东西***的感受。 在万素飞最终走至大帐正中,礼还没施完的时候,一个长须谋士迫不及待地首先发难,这让羌王知道,这种紧张的感觉,不只他一个人有。 “哈哈哈”,很大但很干硬的笑声,“你周朝无人至此了吗?竟然派一个‘妇’人出使他国。” “这位可是参议?”,万素飞站稳脚跟,转向发言之人,盈盈一笑,先根据他的装扮位置推测身份,却不待回答,继续说道,“参议大人有所不知,我周朝的规矩,出使上国,用上等的能臣良士,出使中国,用中等的庸臣碌士,出使下国,用下等的卑臣劣士,如今出使贵国,我主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只好派遣在下来了。” “大胆!你可是嘲我西凉满国‘妇’人?”,闻得此言,阿里虎旁另一红脸武士勃然大怒,锵地一声宝剑一半出鞘,身体前倾,喝骂道。 “来此之前,本来在下也不相信”,万素飞依然微笑,“可百闻不如一见,看这严阵以待,如临大敌,负甲荷兵恫吓于前,巨鼎沸油威慑于后,畏我一介孤身弱‘女’,如畏百万虎狼之师,贵国如非满国‘妇’人,又是什么呢?” 此言一出,羌人脸上都是一片通红,本来要吓阻对方的陈设,此时被抓住破绽一攻,反变了自己心虚。阿里虎忙咳嗽两声,掩饰尴尬,站起身来,疾言厉‘色’,“好个‘女’官,倒也刁嘴。但你可知食其之事,因妄逞口舌下了油 你‘女’子,回去转告你主,刀剑上见真章,若自恃舌利,休怪孤王不耐烦起来,也炸了你!” 没想到,万素飞冷笑一声,不退反进,跨前一步,昂首应道,“大王此言差矣,生说齐,本已功成,兵不血刃而下七十城,善莫大焉,是韩信心生嫉妒,不听汉王号令,擅自进兵,触怒齐王,才有油烹之事,但韩信又岂是善终?若说仿效,在下甘愿效仿生,成则万民之幸,败则一人身死,大王难道却要效仿韩信,妄逞刀兵,以生灵涂炭换取军功么?” 连‘交’三合,占尽着天时地利,却没讨到半点便宜,阿里虎与麾下之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连底下‘侍’立的武士都感到羞愧非常。 但是羌人的传统,崇尚英雄,崇尚血‘性’,对强大的人,哪怕是对手,也会非常敬重,这一瞬间,万素飞已经在他们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甚至数十年后,大漠上还传有关于她单骑出使白衣‘欲’飞的歌谣。 沉默的对峙持续了片刻,羌王突然扬起头颅,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周朝都是贤者使贤方,不肖者使不肖之国?那孤王倒要感谢你主,如此看得起我西凉了”,待他止住笑,字字千钧地说道,“临危不惧,舌利如刀,辩压群臣,勇镇大君,可谓慧心铁胆,真是可与相如媲美的使臣,请上座!” 言毕他斥退武士,撤去油鼎,态度完全恳挚起来。 万素飞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婉然还礼,道声“谢大王谬赞”,提衣上座,不亢不卑。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里,她侃侃而谈,尽述周主议和‘交’好之意,又许诺未来前景,例如贸易关税皆比现在与秦地的降低一成之类。 阿里虎听着,紧皱眉头,默然不语,秦帝所为,确已让他心灰,周军方面,又有明显示好留情,但是…… 万素飞却似看清他心底想什么般,一语道出,“大王可是担心被指忘恩负义之嫌?” 看对方眉头一动,却不说话,她继续说下去,“大王知恩图报,信义非常,在下也十分钦佩。然而,恕在下直言,大王毕竟不是黎百姓,而是整个西凉的首领,若为报一人之恩,令西凉数万男儿血战疆场,‘妇’‘女’等待丈夫,牛羊无人放牧,子民生活困苦,正所谓重小恩而轻大义,又岂是大丈夫所为?” “好一个重小恩而轻大义!”,阿里虎一下站起,面有惊愧之‘色’,“若不是听你一席话,险为所误!” 万素飞亦微笑回礼,“大王如此开明,则西凉幸甚,天下幸甚……” •; 熙德三年五月初,羌王阿里虎与周军议和,带领军队撤返西凉。秦帝慌张,许以重金厚礼,却再拉不回已失的人心。 三个月后,曾经被俘的羌人果然痊愈,心中自有对不杀之恩的感‘激’,两地盟好,贸易互惠,犹胜秦时。 也有不知真伪的传说,有人问过阿里虎当时为何撤兵,除了台面上已经知道的理由外,阿里虎叹一声,再打也打不赢。因为戈壁上有句话,能驯服最好的猎鹰的,必定是最好的勇士;能降伏最好的‘女’人的,必定是最好的男子。 不过如果万素飞听到这句,大概会嗤之以鼻吧…… 这些都是后话了,在当时,周军的第一件事是大举进攻。 第九十七章 穿心! 第九十七章穿心! “西平指日可破,皇上的意思,不想多耽搁。不过你还是尽速押送来便是”,万素飞一边向负责后勤的军吏吩咐道,一边双手也没闲着,整理皮甲,扣上腰带。 军吏前来,是最近天气回暖,来问要不要将军士现在所穿的皮甲换回原来的铁铠。 然而自从羌人去后,西秦城池望风而降,不几日周军前部已攻到秦都西平,物资队伍却还落下远远一程,如果要换,就要再等上两天,别说周荣心里着急,万素飞也觉得这不像当初关系生死存亡的大事,商议一下,便这般答复军吏。 待她披挂停当,挽弓上马,随军出阵。 攻城,又是攻城。 虽然她信奉上兵伐谋,也尽力去做,战争里,还是避免不了几场惨烈的搏杀。 眼前的景象并不陌生,莽莽原野上,遥望一座孤城,然后,金鼓一鸣,黑压压的数万士兵便‘潮’水般向城头涌去,蚂蚁一样攀登,城头则照例地是箭雨沸油,生命比草芥还要轻易失去,喊杀与呼号的声音响成一片。 好在,这是最后一座城了,万素飞用结果来安抚着自己。 在北戎的内‘乱’看来还将旷日持久的情况下,攻克了西秦,等于北方几乎彻底平定,南下再无后顾之忧。她的大计,终于也算走到一个里程碑了。 只是。她地大计,真的还是当初那般纯粹吗? 她摇摇头,不去想这个问题,左右环顾起来,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 为什么找他?不知道,可能只是习惯了吧。 他们的关系还没有恢复,除了公事,几乎没有话。唯一带一点‘私’人口气的。在听说她要为羌人俘虏制备目盲之‘药’,用以离间时,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你还真毒。 毒就毒吧,横竖你怎么想,跟我没关系。万素飞想着,视线有些无着地‘乱’落。不是,都不是,人哪里去了? 突然间,耳边传来一记鼓声,初探,仿佛试音,却一下揪紧了她的注意。 万素飞转头看去,果然,高处两杆龙旗漫舞‘欲’狂,旗下是垒起的太鼓重台。一人立于台上,.兽口狰狞的行军太鼓。起初极慢,但声音沉雄,一声,一声,都直敲入‘胸’腔一般。 她地嘴角不由自主地挑起,这场景,她见过的。在攻打襄阳的时候,那是她第一次因这人小小失神了一下吧。 其实万素飞的人生里。很多场景都讽刺地重复,只不过。前一次,后一次,往往有着不同的结局。 她向他奔去,一路上鼓声渐渐急促起来,点点‘激’‘荡’她的心‘胸’,等到了太鼓台下,则已炽烈到鼎盛地步,犹如日神驾驭龙车,隆隆驶过天际,海神搅动江河,掀起怒‘浪’狂涛。因为他居高临下,那声音便似一张大网般笼罩下来,闻鼓之人,无不热血沸腾,回首总能看见己方地最高指挥者,心中更如有一条主心骨,催动他们无畏向前。 看他那专心样子,万素飞也登上台去,立在略矮一个梯级处,微仰头看那乌木的槌头在牛皮的鼓面上深深凹陷,又狠狠弹起,金‘色’的汗水随雄浑低昂的鼓声一起飞出,只觉得满腔鼎沸,手中不由自主地想要握紧什么东西,连指尖都是滚烫的。 她就这样看着他,直到他发现她,回头一笑,灿若日光,也直到,她发现有一支灰羽箭破空而来,疾若迅雷…… 、 、 人往往会犯旧错误,甚于犯新错误的几率,因为每个人的习‘性’都难以改变。 左手抬起右手落下之间,周荣余光扫到万素飞来了,回头冲她一笑,然而那笑容瞬时如霜冻般凝固,因为在跟她还有一点点角度的地方,尖啸着袭来一支灰‘色’羽箭。 抢在他之前,面前的人拔剑、挥砍,金铁一声,那犀利地鹰隼仿佛带着凄厉的叫声惊飞。 不愧是万素飞!他心里才有半分庆幸,可转瞬却又忽然如大石般砰地压坠。 不只一支箭!! 他脑中猛然闪过,军中曾流行过一种连环巨弩,后来由于开弓困难,攻击速度太慢,渐渐被淘汰绝迹。然而,这种弩地威力亦极强,去箭威猛迅疾,势大力沉,更可怕的是都是二箭连发,格开第一箭,常常想不到后面竟然还有一箭追来。在这里用,岂不是太合适了! 整件事情发生太快,万素飞一手既已扬出,整个‘胸’膛***在这出乎意料地箭锋之下,想要收剑再格已然是不可能之事。但所谓艺高人胆大,她身体柔韧,敏捷非常,只见她向后弓腰,黑发啪地一声撒开,眼看身体就要做成一个漂亮的铁板桥形状,那箭便可以恰恰贴着她的腰腹上方飞过,不伤她分毫。 然而,周荣看见,就在她刚倾斜了一点的时候,突然不知为何一个急停,连那长发由于惯‘性’的作用,在空中都翻飞出一个‘波’‘浪’,黑亮的光泽从上面急流过去。 然后,不可避免地,那支箭,从她左‘胸’穿入,正是心脉之处…… 周荣不记得她有没有惨叫,因为天地在那一刻突然静寂,失去所有的声音。 她在他的眼中,踉跄,后仰,向后飞出,青灰‘色’地箭头,带着血流,在后心的甲衣上,开始‘露’一个小点,然后变大,变大,终于整个儿显现出来,同时便绽放鲜红地血‘花’。 每个细微动作,都如慢镜,明明一刹那的事,却好像一百年那么长。 她跌在他怀里时,一半侧身,用能动的一只手想要用力去抓紧他的衣甲,然而终究颤抖得不能握拳。 周荣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一路挣扎地随着整个身体而滑下,在他‘胸’前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血痕。每滑落一寸,他都觉得世界褪去一分颜‘色’,乌木的鼓槌、红锦的战袍、金‘色’的台栏……都渐渐变得苍白泛黄,如同陈年的故纸。 只有她,是分外鲜‘艳’的,雪白的袖口、乌黑的瞳仁、鲜红的血,在青灰的箭头上蜿蜒成河。 他突然从茫然失措中爆发最后一点理智,一把扣住她的双臂,阻止她继续下落。 而她就那么仰起脸来,艰难地挑动嘴角,对他笑了一下。 那一笑是如此转瞬即逝,他甚至不能肯定是不是自己眼‘花’,然而就那么一瞬,已经凄‘迷’过大漠尽头血‘色’的云霞…… 第九十八章 绝处 第九十八章绝处军医,军医!所有军医都叫过来!!”,整个大帐都荣近乎疯狂的嘶喊。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地惊慌茫然,大口喘着气,任喉咙被干冷的空气扎得刺疼也不觉得,只是紧紧,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两人都被染得一片鲜红,几乎分不出彼此。周围的军士一片忙‘乱’,有赶着劝的,有去叫人的,然而大多数,微微低着头,掩饰泛红的眼圈。 “让他们快点,不然砍了全家!!”只一眨眼的时间,周荣却觉得度秒如年,持续地歇斯底里。 却突然,有人胆敢出面阻拦。 不过是个偏将,不知何时僭越地站在他面前,脸上一道深长的旧年刀伤,熠熠刺目。 “求皇上,别喊人了……这伤……”,刀疤的语句进行得很慢,每一个字,喉结都深深下沉,仿佛想把剧烈的情绪努力吞咽下去,他哽了几下,究竟还是把话说出,“这伤……没有救……别让统领走前再活遭罪了……” “你懂个屁!你是医生吗?!”周荣正暴怒之中,两眼发红,手上抱着人,飞起一脚就往对面的人身上招呼,吼着。 这脚落在刀疤膝盖左近,他闷哼了一声,倒退两步,自然不能还手,可也没有跪下,而是坚持着他的立场,给出回答,“不是,可我杀过人……” 刀疤看得出周荣地‘激’怒。柳叶形的眼已经瞪成铜铃,然而他也豁出去了,因为同样不可遏止的愤慨:中过箭的人都知道,最痛苦的不是中箭,而是取箭的过程,现在眼看回天乏术,你还硬要救治,救个屁啊!想减轻自己的歉疚。连最后一段安静的路都不让她走吗?! 两个男人为了各自心中地正义,脸红脖子粗地对峙在那里,一时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旁人都为刀疤捏把汗时,周荣的脸‘色’却一点点暗淡下去,眸子中那种赤红的愤怒,渐渐转变成深灰的绝望。不知是不是听进了对方的话语。 这时候,军医来了,军队里所有的医生,慌三倒四、磕磕绊绊地前后脚踏入这个营帐。 周荣顾不上刀疤,抱着万素飞,转过去向他们喝道“你们给朕救她!救了她赏银千两,治不好提头来见!!” 然而所有地医生,看见那支箭‘插’的位置,都俯下身去,咚咚的磕头声此起彼伏。却没有人说话,一片噤若寒蝉。 大周的皇帝看着这幅景象。出人意料地没有更可怕的雷霆降下,反而嘴角慢慢咧开。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又像是喘息又像是哭泣的不连贯的笑声,一声,一声,犹如不规则的怪鸟的鸣叫。 他不知道么?他不知道么?!他本身就是最好的医生! 只是,当人知道自己完全无力,就会对别人抱有最后一丝最后地幻想罢了…… “给朕滚!你们都滚————!!”当最后这丝希望也破灭,他仿佛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大喊。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脚步踉跄如同醉汉。 没人打算忤逆这个时候地皇帝。军医们第一个屁滚‘尿’流地爬出去,连刀疤梗了两下脖子,还是被人拉走了,偌大的毡帐,只剩周荣抱着怀里地人,站在中央,显得分外空旷。 等最后一个人退出‘门’,他突然感到‘腿’一软,颓然跪在了地上。 怀里的人似乎还有微若游丝的气息,可他感受几次,都不能确定是否错觉,即便是真,也随时都可能停止。能做的,最多是让她走得稍微舒服一点吧,他把她又稍稍往上抱了抱,让她枕在他的胳膊上。她很安静,从未有过的顺从,向来凌厉的目光,已被低垂的羽睫遮上,挥斥方遒地素手,此时也新发的柳枝一样无力。 他把脸贴紧她染血地腮,感受最后一点温度,就让母亲那时一样,让她在他怀里慢慢变冷吧。 他喜欢她,终于可以不用再骗自己,而别说他不明白,为何在那明明可以躲得过的箭锋前,她有那一瞬致命的迟疑…… 整个人恍恍惚惚,犹如梦境,泪水却已恣意流淌。 不是不知道,战争中,每个人都可能突然永远离去,当它真正发生在在意的人身上,却还是如此心伤。 那痛,突如其来,痛到极致,恨不得全身的神经都一下子断掉,变成白痴,也好过受这种折磨。 空旷的大帐中,微风也不曾鼓动,火撑沉默地燃烧。他抱着她,希望时间静止,希望地老天荒……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因为周围太寂静的关系,周荣似乎隐约听到了一点什么声音。 好像把耳朵贴在地上听见极为遥远的地方有人纵马奔驰的感觉,微弱、沉闷、却又有节奏,一记记鼓点般打在人的心上。 心跳?以他的经验判断。 但怎么可能?左‘胸’穿入的一箭,心脏大概都‘射’透了,哪里还会有心跳? 他不敢相信却又带着一点点期待地去寻找,当偶然贴近她的右‘胸’,难以置信地发现,那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不会吧?她心脏不是长在左边的?这可是古书上才见过的病例! 一项项探过去,疑‘惑’最终变成狂喜,体温、脉搏、气息仔细辨析,都还像是并非立时毙命的重伤,先前竟是由于先入为主的观念,觉得脉都‘摸’不到了。 怎么会这么巧呢?他心里当时也划过一丝奇怪,但转瞬被其他惊涛骇‘浪’的情绪完全覆盖下去,管它什么原因,有确定的事实就够了! 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述他当时的心情,“军——”,喊出一半却咽回去,等那些军医再回来,怕担责任推推搡搡,又要多久?地上全是刚才汇集过来的‘药’材、工具,他可以做得比他们更好。 于是周荣将万素飞平放在‘床’上,以最快的速度去将一个‘药’箱拉来打开,里面医伤用的家伙一应俱全。 “素飞,你‘挺’住!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在她耳边咬紧嘴‘唇’,几乎发誓般说出这句话,手上麻利地解掉她的皮甲,又抄起大剪,将被血粘住的中衣剪开,一片血‘肉’模糊的景象便呈现面前。他用沾酒的纱布擦拭着四下的污血,这一刻,不知怎么,他只感到整个生命都燃烧起来,许多平常完全忘记了的知识好像泉水一样往脑子里涌,明明许久不曾‘操’作的技艺也分外熟练…… 第九十九章 乱流 第九十九章‘乱’流 模糊的意识中,万素飞觉得自己是自己,自己又不是自己。 好像一个她在奔跑,看着另一个她在镜子里发生什么故事。 镜子里,有人抱着她,‘精’细而麻利地打着绷带。然后他把她抱到‘床’上去,掖好被子,叫来‘侍’从,许多人忙‘乱’中支起‘药’锅,锅里很快升起白‘色’的气体。 然而,那是镜子,一切仅仅以动作的方式冰冷进行。 所有的感受,在镜外看着的这个她身上。 她想说他的绷带打得很好,每一条都贴合肌肤,又不会紧绷到痛;想说被子掖得很仔细,她一点点都不冷;想说那‘药’是不是很苦?闻上去好浓的味道…… 可是看着的这个她,仿佛所有表达的能力都被禁锢,拼命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呜咽和身体的扭曲。 终于,当那压力到达了一个极限,整个人不管任何的代价,一头向那镜子撞去。 金声‘玉’碎,看着的人与被看的人融为一体,所有感官好像又回到身上。 于是梦境与现实在这一刻相连,表现为“哎呀”一声从她口中发出。 迎来的是一片“统领,你醒了?”“统领,小心伤口”之声。 万素飞慢慢睁开眼睛,恍惚了一阵后,确定自己回到了真实的世界,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药’气,而‘床’边几个都是周荣的内监。 “统领,小的就说您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小喜子一叠声儿恭喜道,“皇上他守了一夜,才顶不住劝,去歇了,这知道统领醒了,肯定马上就过来!” 他所恭喜的人却没有应声,将被子‘蒙’过头顶,不可抑制地嘤嘤哭泣起来。 因为她意识到一件事情,再也无法欺瞒。 变心了,她终于承认自己变心了! 曾经相信,那么深沉的爱恋,一辈子都不会改变;曾经以为,再怎样艰难的世事,不会磨损心中那座挚爱丰碑。 虽不挞伐改嫁的寡‘妇’,心里却免不了几分自我的优越:我在‘精’神上是强大的,绝不会因为俗世的烦琐,不能保持最初那份坚贞。再怎样寂寞的旅途,心‘门’里深锁的,只属于生命定格在十岁时那个男人。 在拒绝江轩的时候,她都还不甚动摇地使用这个理由,而今,以为会是永远的东西,在瞬间倾覆崩毁。 虽然其实,它早就松动了,只是自己不愿承认…… 而现在,却被证明:在呼啸而来的箭锋面前,所有念头都被一个赶走:我怕它‘射’中我身后的人……如果这都不是爱,什么才是? 可他是从什么时间住进心里来的?她思量着。 击鼓那一刻威风如神的时候? 不是,应该还要早。 带着烧刀子的味道纠缠她的‘唇’舌的时候? 不是,还要早。 倾诉许瑶的故事在她怀里痛哭的时候? 不是,还要早。 站在身后默默支持她大举限佛的时候? 不是,还要早。 带领数万大军急三火四救她于危城的时候? 不是,还要早。 破格越限信任她给她统领兵权的时候? 不是,还要早。 给她讲述母亲的故事,问她“你以为世上只有你是最不幸的么”的时候? 不是,还要早。 酒宴放歌大家一起笑闹开怀的时候? 不是,还要早。 甚至,还是,从那互相拼了命的对峙,到后来出乎意料的和解,见过她最脆弱的样子,分享她所有的秘密的时候,她就已经爱上他了? 不,不是的。 她回忆着,那个时候的感情,明显还未够浓度。 那么,酒宴放歌大家一起笑闹开怀的时候?不是,那也不够。 给她讲述母亲的故事,问她“你以为世上只有你是最不幸的么”的时候? 不是,那不够。 破格越限信任她给她统领兵权的时候? 不是,那不够。 带领数万大军急三火四救她于危城的时候? 不是,那不够。 站在身后默默支持她大举限佛的时候? 不是,那不够。 倾诉许瑶的故事在她怀里痛哭的时候? 不是,那不够。 带着烧刀子的味道纠缠她的‘唇’舌的时候? 不是,那不够。 击鼓那一刻威风如神的时候? 不,似乎还是不够。 不够,始终不够,可这样一番回忆,才知道跟他已经一同经过多少点点滴滴,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他占据了整个心房。终于,积累的岩浆一样压抑的感情,在那一箭来临时失控地喷发…… 一边是崩塌所带来的冲击,一边是喷薄所生发的‘激’‘荡’,内心如海啸地震般摇动,感情好似无数‘乱’流,翻卷无法平静,苦的咸的 击,拼命地想要寻回平时冷静的自己,却怎样也不可口一跳一跳的疼,除了眼泪,她已经没有语言表述心情。 、 正在这时,太监的高声细嗓响起:“皇上驾到——” 说实话,他来的不是时候…… 、 “醒了?好点没?”周荣三步并两步地跑进帐子,急切地来到‘床’边问道,眼睛里有红丝,脸上却挂着没法掩饰的笑容,就是听说秦帝投降,也没有听到这个消息来的欣喜若狂。 “对了对了,‘药’!醒了就该服的”,没等万素飞回应,他自己忙活得很高兴,跑去掀开‘药’锅,亲手盛了一碗‘药’,小心翼翼地端着,走到‘床’前,令人将她扶成半坐,用银勺盛出一口,轻轻吹了吹,喂到她嘴边。 万素飞却只是看定他,泪痕依稀,两颗黑‘色’的瞳珠中暗‘潮’涌动。 上面所说的烦‘乱’,此时正在她心头达到顶峰,整个人找不到理智的支点,被一股股情绪的‘激’流推动,不知向西向东。 坚守了多少年的初衷,终于被证明一朝破碎,一直所不承认的东西,如今却自己打了嘴,那种震撼、羞愧‘激’发出深深的恨意,可又无处发泄,说是恨他,不如说是恨自己,可恨自己,又毕竟跟他有莫大关系。 而且他是谁?是可以喜欢的人么?他的身份天生就给人***,不说那六院三宫,单是所有人意味深长的目光:“果然啊,还是为了***皇上,享那些富贵荣华”,就已经让她百口莫辩,屈辱难堪。 所以,一时间,她面对他的殷勤,不说话,不接受,也不知该不该不拒绝,就那样愣在那里。 周荣却对这骄傲而偏执所带来的折磨全然不知,他看着她,心中一片旖旎。 她是靠在叠起的枕头上半坐着的,因为伤口缘故,抹‘胸’、中衣、小祅等物都不能穿,身上只披了宽松的外氅,缝隙间‘露’出直接缠在‘胸’前的纱布和平坦小腹上光滑的肌肤。 而他是给她做一切治疗那个人,虽然他发誓并没乘人之危故意去做一些下流的事情,但面对喜欢的人的身体,甚至或必要或无意地摩擦到她完好‘挺’拔的右‘乳’时,也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吧。 而她,醒来看见现在的样子,肯定也知道发生什么,说不定她现在楞楞发呆,就是在忐忑他会给出什么样的态度呢。 其实,还有点好奇的东西想问,她肩胛下方,有一小片肌肤纹理呈现细密的菱形,乍看上去有点像鱼鳞,可两边完全对称,而且细腻光滑,绝不像是异常的病变或伤疤;还有颈上的一个吊坠,他这个皇帝都看不出属于何种‘玉’系,这些跟她心脏长在右边有关系吗?而她自己又知不知道? 不过这都没关系了,反正她喜欢他的话,以后的路似乎就豁达而漫长,都会慢慢知道的么…… 他想着,毕竟是明面上不曾承认过喜欢她,就这件事上好像占据了主动,于是半带调侃半端着皇帝架子,笑道,“喂,别发傻了,我会负责任娶你的。” 哪知道,这句话,一下捅了天底下的马蜂窝…… 万素飞本来思绪纷‘乱’地看着他,不知该表达什么样的一个心情,却突然,这样一句飞入耳中,只觉得“嗡”地一声,所有潜流都压下去,一片寒彻。 她瞳仁猛地收缩,‘唇’边绽放一朵冷笑,果然,果然是这样居高临下,好不耐烦,因为看了你的身体,要负责,赏你一个归宿吧! 不可控制地,她的右手猛地挥出,伴随嘶声的吼叫,“姓周的,你以为我是为了当你小老婆!我是为了自己的心!!” 周荣猝不及防,‘药’碗登时泼洒,在手上留下一串燎浆大泡,整个人嗷地一声跳起来,四下的从人也一下全都吓傻了,雕像一样突然都定在了当时的姿势,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空气仿佛凝固。 周荣喉咙里喘着粗气,圆睁着眼看万素飞。不说那些‘私’人感情,一个堂堂天子,亲自为你治伤熬‘药’,几乎是开口向你求婚,却被如此对待,还当着这么多下人,怎么下的来台? 万素飞却也不甘示弱般,好斗的雄‘鸡’一样前倾身体,仰面直对周荣的目光,银牙紧咬,气息从牙缝里狠狠挤出,身体微微颤抖,‘胸’前的红‘色’似乎一下爆开,迅速蚕食起雪白的纱布。 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气氛一触即发,还是亏得小喜子反应快,这种时候敢站出来圆场,“皇上快别跟统领一般见识,她是病糊涂了,哪能跟病人致气呢对不对”,几位扶万素飞躺下,避免一场可能的冲突…… 第一百章 死结 第一百章死结 就在两人怄气的第二天,西秦之主秦懿开城投降,至此,北方统一。 托福,万素飞也终于离开那些临时的行军帐篷,被安排在城内一座僻静的居处休养,特别调遣了一批丫头仆‘妇’来‘侍’奉,方便很多。 时间一晃过去半个月,伤口好了大半,心里也冷静下来。 突骑营的家伙们有时落单有时结伴地来看看她,比如现在。 ‘门’外有高声大气的简单通报,接着帘子便被掀开,刀疤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到‘床’边坐下,顺手把毡靴脱下来,在矮凳沿上磕里头的沙子。 万素飞对此见怪不怪地笑笑,把身体支起来,急切道,“有什么新消息么?” 他们来的时候,她第一句总是这个,因为抬头低头只是这些低眉顺眼的下人,闷坏了。 “有倒有一个”,刀疤迟疑一下,“可也不算新。” “快说,你还跟我卖起关子了!” “南边传来的,江大人打了大胜仗,没几天就要回京了。” “真的?”万素飞眉头挑起,喜于形‘色’,“是打退赵魏联军,与韩国对半分吴么?” “不是,吴地有七八分是江大人打下来的,又抢先占了吴宫。统领你也知道,这世道,刀把子说话才算数,吃到嘴里的‘肥’‘肉’哪能再吐出来的。韩国张罗一气,最后只拿到三分贫地,听说国主鼻子都冒烟了”,刀疤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唉,连我都知道的事情了,统领你真没听说啊?皇上没告诉你?” “皇上?”万素飞淡淡一笑,“我有半个月没见过他了吧。” 于是刀疤没说话,用力在地上啐了一口浓厚的吐沫,然后用脚狠狠踩了踩。 “可能他手上善后的事情多,不得闲空吧”,万素飞依旧笑。 “统领你他娘不装行不行?告诉你,你们那天吵吵八喊那点破事,我两壶猫‘尿’全从小喜子嘴里掏出来了!” 万素飞一愣,恨道一声,“这拔舌头的死太监!”,但旋即又笑起来,“你知道便知道么,又不是什么大事。那时我是伤的糊涂了,这段时间想想,心里跟明镜似的。你放心,我自己应付得来。” 刀疤被这说话绕得有点晕,应付得来?什么意思? 应付,好像是形容什么可怕鬼怪的词。所以不可能是应付周荣这个人的意思吧 还是说,应付这个怄气的场面,把关系重新理顺? 可是这气既然是从一句要负责而起,解决的方法,难道她真想同意这句话,嫁给那个***的皇帝? 正‘迷’‘惑’,外头噌噌地进来一个‘侍’‘女’,在万素飞耳边说了两句什么,后者的脸‘色’唰地有些发白,可又撑起一个笑容,“告诉他,我很快到”。 “说什么?”,‘侍’‘女’出去,刀疤忙问。 “有人说想跟我好好谈谈”,万素飞没看他,手里玩‘弄’衣带,可看得出来,才不过一瞬间,手心津津地有了汗。 刀疤突然沉默了,他明白,这个“有人”说的是谁。从素飞受伤时的表现看,他觉得那人对万素飞还是有感情的,所以在怄了这么长时间气后,一方提出来和另一方有话要说,肯定是想要转和好。 他又喜欢万素飞,万素飞又喜欢他,这一和好,还不对着痛哭道歉,烈火干柴,如胶似漆啊? 正好又有负责任这一说,索‘性’鸾轿凤辇一抬,大红宫灯一挂,直接纳到那三宫六院里头去了——别说有感情,就算没感情,哪个男人还嫌老婆多不成。 他想不明白这么聪明的统领为什么会喜欢那家伙,也许就因为他是皇帝,放个屁也叫“圣旨”? 但现在瞎子也看得出她对那人陷得很深,他这个局外人又能说什么呢?半晌,站起来,做让路的动作。 万素飞却没动,许久,说出一句,“帮我对下词行吗?” “对词?” “嗯,反正现在来龙去脉你都清楚了,咱们就假装演一下一会我去的情景。你猜到时他会跟我说什么,你现在就跟我说什么,我看看如何应答”, “老子不干!”听了这话,刀疤先一愣,继而一蹦三尺高,***立目地表达不满,这不是让他去扮演那个他最不待见的家伙吗?凭什么?! “不行就算了”,万素飞看他反应,叹口气,“本来我也有准备的,就是怕见了他,心里‘乱’了阵,才想提前演练一遍。” 说着,她晃着无神的两只眼,披了外套起来,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却终究被一把拉住,“不就对个词么,帮你就是了!” 、 、 “今天找你来,是想开诚布公地谈谈,我们两个的事,也该说个清楚有个了断……”,刀疤隔着一张矮桌坐在万素飞对面,舌头有点打结,不过好歹把话说囫囵了。 “开场不错,继续”,万素飞看着他,还是那么淡淡地。 “我喜欢你……” 万素飞眼睛骤然睁大,然而片刻又塌成恹恹的神情,笑道,“你这转的也 了吧?” “你让的,我觉得皇上会说什么,现在就跟你演什么”,刀疤擦把头上的汗,起身就要走,“我就这水平了,你不爱对拉倒。” “别别,就这吧,过渡不重要”,万素飞一把把他拉回来,“重来,从这里开始好了。” 刀疤心里五味杂陈,不是借着这个他所讨厌的男人的壳子,自己也许一辈子没机会说这句话,而就算明知道是借个壳子假装,也想看看她对这句话反应如何。 人是不是有点贪心呢? 但不管如何,他到底被万素飞拉回来了,继续他们的排练。 “我喜欢你”,他重新说了一遍,声音枯涩。 “我知道”,而对面是这样一个回应,语调比他还缺乏生气。 …… …… 静默在空气中持续了很久,等得刀疤最终不耐烦,“然后呢?” “什么然后?” “知道然后呢?” “然后没有了啊。你告诉我一件事情,我说知道了,就结束了,不对么。” “——我喜欢你,——我知道,这他‘奶’‘奶’的不是屁话么!”,刀疤发狂地跳起来,爆粗大叫,“说完有jb用啊!!” 万素飞却只是伸手轻轻示意他安静,“不像了,皇上很少这么说话。” 哦,是的,现在他不是他自己,刀疤回过神,悻悻坐下。 可是,有点奇怪,现在是在模拟场景,如果问话的是周荣,她这样的回答,不是非常消极的姿态么? 难道,这就是“应付”的意思?换句话说,她请他帮忙演练,是想要推拒掉周荣? 为什么?她不是喜欢那家伙的么? 刀疤一头雾水,但是心里突然多了几分参与感,本来他不过是打算借别人的瓶装自己的酒,可倘若现在所做的事情,是为了&拒& 这样想着,他一下投入起来,用心把自己换位成周荣去揣度。 他答应万素飞对词,原本大半也是敷衍玩票的念头,但随着对话进行,感到他人的内心世界向自己‘洞’开,偏偏还是他不能不在意的两个人,忍不住窥视的同时,自己也就不知不觉地陷入进去。 其实他早前听说周万两人闹僵的原因,就连问了小喜子好几遍,因为觉得不能理解,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看得清楚,她对周荣的心思是不用说了,而周荣对她大概也不无好感,有情人所期盼的不就是终成眷属么,怎么反而生起气来了。 而现在,他可以去知道答案。 于是他咳一声,借助披在身上的这层壳子问出口:“那天我说要负责娶你,为什么生气?” “做妃?嫔?淑媛?良?美人?”,万素飞抬头看他,嘴角带笑,眼睛里光泽晶莹,“还是连品级也谈不上的***妾滕?” 刀疤突然梗住,这一串的听着都拗口的称号飞出,才让他真切意识到他所扮演的那个人的身份。 名称‘花’样再繁多,本质只有一个,用民间的粗话来叫,“小老婆”。他所认识的万素飞,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地位。 而她没有提正室,一个字都没有,大概因为,那个人的正室,头上会带上一顶可怕的帽子:一国之母。 做个黄‘门’,做个统领,腹诽的人已经不少,别说敢提那一步,用大脚趾都能想到,朝野会怎样沸反哗然。 一下明白那句话为何惹祸,情到浓时,相爱便想相守,冲口而出一个“娶”字,却忘了是否可能…… 对面的人半天没有说话,万素飞看着,只微微上挑嘴角,默默地等,因为这样才说明他真正入戏。 果然,呆了一会,刀疤四顾一下没有旁人,放胆演下去,“不要紧,生杀予夺,在朕手里,朕说要封你为后,谁敢不从?” 这话他说得‘色’厉内荏,底气不足,因为换位来想,若是自己,面临天下的反对,也没有把握是否能坚持初衷。但反正只是扮演,他想知道,倘若周荣这样说,素飞会怎样应答而已。 等了等,他看见万素飞斜着眼,淡淡微笑:“那皇上其他妃嫔怎么办?” “啊?”,刀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些急气道,“素飞,你这也太过分了。若你做皇后,最多朕可以不纳新妃,那已经有了的,还能都赶出去不成?” 万素飞抬起头来,深长地吐出一口气,眼神有些失去焦点。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碧云,那个在银铜事件中为她算命的碧云,进入青楼,竟是因为想要接近一个一直痴恋的男子。 记得当时那个‘女’子说:倾尽平生,只换一夕情浓,只得到一次,只得到一点,也比什么也得不到的要强,对不对? 就在自己有些无言的时候,她大笑起来:“你,是完全相反的人。” 是的,自己是完全相反的,什么东西,要不就全部拥有,要不就宁可一点也不要。 如果自己可以像她,会不会幸福一点呢? 不知道,算命算命,算出来 么用?命早跟着‘性’情一起定好了,难道叫你不怎样做的掉么? “喂,素飞,怎么不说话了?”,对面的声音把她拉回来,她一怔,这个声音,不是叫“统领”,而是叫“素飞”,还真有点不习惯。 于是她为自己的走神歉意地笑笑,接着他上句话,冷下脸继续他们的串场,“皇上第一天认识我?才知道我过分?” “那,若是只保留她们的名位,却只跟你在一起呢?”,刀疤此时,其实已经有些罔顾说话的现实‘性’,而是想要下探到一个底线。 素飞以冷笑回应他,“皇上的意思,专宠我一个,让别人都守活寡么?” “这……”,那假扮的周荣一时语塞,半晌,支支吾吾道,“自古以来帝王家终归是这样的,总有恩厚恩薄的分别,你要是介意这个,就没办法了。” “别人倒也罢了,曲念瑶呢?”万素飞目光突然一收涣散,好像两把小锥子样直打在对面的人脸上。 刀疤被刺的往后一缩,他听说过万素飞在宫中有个亲厚的朋友,好像就是姓曲,当然,她不提的话,他想不起来的。 可话到这里,让他彻底哑口无言。 统共一个人的身体一个人的爱恋,难道用自己的天天幸福甜蜜,踩着好友的终生度日如年? 这样的事情,他不能怂恿万素飞去做,而就算怂恿了,估计也会被骂个狗血喷头回来。 )+ 即便抛开世俗的阻隔不谈,单是两人的关系,整个结子解解解解到最里,却是一个相互‘交’错的死扣连环: 她若肯嫁给他,必然忍受不了与其他人分享,而若要得到他的全部,又一定会伤害到所在乎的朋友,而这同样为她不能接受。 即使知道,会与所爱擦肩而过,她的骄傲,都雪亮的剑刃一样无法折弯,两项,她都不肯妥协。 也许市井里会不解,大户人家都有三妻四妾,还敢人心不足跟皇上谈什么唯一?也许宫妃们会嘲笑,装什麽高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连他刀疤都想心疼地说一声,统领,你这样,吃亏的是自己…… 但是,如果不这样,她就不是万素飞了。 刀疤还记得,自己问过她是否喜欢周荣,回答是“借我个胆儿”。 现在才懂得,每一次吸引与推拒,平静的表面下,是多么汹涌的挣扎。 眼看着是火坑,也尽力绕着走了,还是掉下去的心情,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同病相怜? 怎么办?从来没这么恨自己的脑子如此不够使,想要帮她解开这个死结,却绞尽脑汁不得一点主意。 可这也难怪,连她那样冰雪做的心窍,还不是一样唏嘘没有办法。 而这样的情况下,她说要“应付”,是什么意思? 他一瞬间明白过来,跳起来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道,“统领,别这样,你再想想办法!” 他所说的“这样”,便是猜知万素飞的选择。 原来,她想要,就这么算了…… 想要将刻骨铭心的感情,装作从未存在一样…… 想要放弃争夺,与周荣一辈子保持现在这种不远不近的关系…… 想要各自站在原地,不再前进一步,即使有时,眼睛会忍不住凝望过去…… 可是,恐怕就连傻子也知道,一辈子爱,一辈子不能说,会是很开心的么? 她那么聪明,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想想办法? …… 他正满心‘激’动,脑‘门’上却挨了一记扇柄:“喂,入戏太深那位!出来喽!” 万素飞老实不客气地甩开他的手,‘揉’‘揉’手腕上的红印,扬起头来笑笑,“怎么了,刀疤?你不是从来反对我嫁给他的么?” 刀疤只觉得锵地一声,整个人从一个固定的位置弹出,仿佛做了一场大梦般,‘揉’‘揉’额头,看看手脚,是的,他还是刀疤。 以刀疤的立场,他仍然反对,可心里,不知怎么就生发出另一种情绪。 “我不反对了”,于是他耸耸肩,一脸不屑地补一句,“我还‘挺’希望你们在一起的,互相祸害呗,反正不关我的事。” 没想到,却被一句从他这里偷师的粗口顶回来:“你希望?有jb用啊,屁话么。” “你!”,他被呛得一个倒仰,可旋即找到什么把柄似的反‘唇’相讥,“再屁话,屁话不过下面这串么?” ——我喜欢你 ——我知道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万素飞听了,没有再回言,而是眨眨眼睛,突然开始笑。 她笑得厉害,趴在桌子上,后背都一抖一抖的。‘弄’到后来,刀疤也掌不住,跟着她笑。 “你……笑什么”,他笑得岔了气地问。 “屁话……好笑呗”,她捂着肚子扶起来回答,用袖口去擦细长的眼尾笑出来的眼泪。 第一零一章 无题 第一零一章无题 西平的城郊,已经隐隐有些羌地的味道。一些并不绝高的山峦起伏相连,形状却大多怪诞,悬崖重重,峭壁层层,山的高处甚至比底部还要向外突出,******的暗红‘色’岩石,给人触目惊心的荒芜印象,偶尔有树,往往也是孤兀地横生出来,枝节嶙峋得像瘦龙的指爪,然而自有一种生命无限张扬之感。 一座峻刻的山岩之后,转出两匹骏马,慢慢踏在这山间小路之上,马上的人却全无浏览两旁的风景的悠然,细碎的蹄声将气氛映衬得更加沉抑。 “就真的没有可能了?”男子开口的声音,然后是足有小半柱香时间萧索的风声,如果光听声音而不知内情的人一定感到奇怪,他这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呢? 并不是,只是这一路上每一句话,前后都有一段空旷的沉默,就好像那些孤标立出来的山峰。 许久,有了‘女’子的话语,听着带点笑意。 “也不是。人会变的么,也许,过几年我会变得不再这么锐利,能接受跟人分享爱人,又说不定,皇上到那时根本不想娶我了呢。” 周荣没有了话,这就是他最终得到的答案么? 可他并没死缠烂打下去,今天整个对话,都在很平静的气氛中完成。 他叫她来,是想摊开来谈,找一个两人关系地定位。今后也有默契,不用再拉锯扯锯——那实在太累心了。 不过,虽然他内心确如刀疤所料,希望这个定位是婚姻,但理智上,已经有了准备,那很可能是不行的。 因为这些天,他也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虽然他并不知道存在过一场演练,但刀疤所问万素飞的那些问题,几乎都在他心里出现过。而且,他不是刀疤那样的局外者,而是当事人,对整个事情的发展、万素飞的‘性’格都有最深的了解。所以很多问题在脑中才一冒头,他自己已经知道这根本不用问出口。 他明白她是困在一个死结之上,而面对这个死结,他也同样一筹莫展。 方才的一路,他们几乎环绕了半个西平兜转,为了他地希望而争取,能说的,能做的,也都在路上说过做过。答案,不过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没有办法。自己都没办法给出承诺,又如何要求别人去做太多…… 万素飞很久没听到下一句话。汗湿的手微微放松了马缰。 结束了么?都结束了么? 她其实很怕周荣像刀疤那样一路下来一个套一个套地掰扯解释,因为每一句来临前。她要像应付一次攻城的冲击,惴惴、紧张、鼓起极大地力气去对抗。 而她之所以找刀疤去先串了一遍词,就是怕自己站在周荣面前,心会一路软下去,感情冲垮理智的堤坝,落入个不可收拾的境地,所以才提前找个局外人,让他掰开了‘揉’碎了刨根问底。做一个心理的缓冲。 但还好,周荣显然也冷静地想过。很多事情,不用那么往死里说往透里说,他自己也是明白的。 所以,他就打算接受了,是么? 接受这个定位:关系还跟从前一样,可以相见,可以畅谈,可以一同运筹帷幄,可以并肩赴汤蹈火,就是不可以,在‘私’人方面有多迈的一步、多说的一句,两个人互相都心照不宣…… 她怕他不接受,怕他胡搅蛮缠,怕他扯着她胳膊喊一定想要娶她的疯话,整个心一直提着。 可是,就这样接受了,又突然有一种弥漫四肢百骸的失落。 一直以来,多少试探、推拒、吸引、抗衡、考验,双方的心迹才都再也无法遮掩,互相明朗,然而,在这时候,却要说一切都算了,从此掩埋,再不提起? …… 不要想了,还是不要想了…… 万素飞深深吸一口气,收束‘精’神,将这种失落不甘地情绪用理智包裹起来。 不算了,又能怎么办? 心变了,世界没变,感情层层进展,现实的可能‘性’却从来没有增大过。 她地死结,不是现在才突然出现,而是一开始就摆在那里,她是很清楚的,不管是无法控制,还是什么原因,自己要硬撞上去,怪不得人…… 没有话,没有话,他已经默认接受了她地提议,她也该默默地把思绪梳理。 保持现在的关系,便不会折损她的骄傲,不用伤害到别人,而且至少,还能经常看见他,跟他笑着说话,斗嘴磕牙。 这是她冷静考虑后认为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那还有什么不满,就这样吧,人要知足。 两个人都尽力开导着自己,两颗心,至少在表面,也渐渐安定下去,那种认命的安定…… 细碎的马蹄不再显得沉闷,而沉默也不再那么令人窒息。由于达成共同而确定的定位,两个人的‘精’神都稍稍放松了一点。 万素飞顾顾左右,好像再过两个谷口,就回到西平城内了,呵,回到城里,应该就彻底结束了,想着,她心里有种平淡地宽和。 正在这时,突然,天高云阔间,划过一声悠远苍茫的山曲子,“哎——呀——喂——” 她方愣了愣,却又听有一个清越地‘女’声与之相和,“哎——呀——嘿——” 高亢的声音打着‘花’儿翻飞出来,在山谷间回‘荡’,引得她也不禁抬头看去。 他们走在山谷中间,两边正是两座孤峰,赤红的宝剑般直‘插’蓝天,遥望绝顶,各有一个立着的人影,看打扮是当地牧人。 看来这是一对青年男‘女’,在山头对唱恋歌,这本是羌人风俗,不过唱的是汉话,也不奇怪,西北的民风粗犷,礼教本来不似中原严谨,杂居之中,风土民情自然互相融合。 转眼间,男子又唱出一句,音调在广袤的天地间盘旋得九曲回肠,“妹妹你立在那个山巅巅——,好像‘花’儿那个红‘艳’‘艳’————” 万素飞笑一下,这词,真是俚俗的可以。 本未十分留意, 却又不期而至,“小马驹‘毛’‘色’换了三换,哥哥想妹整” 她心里不由咯噔一声,突然好像被什么剧烈的东西刺到,十分不舒服起来。 想压下去,却不可得,因为那惹祸的歌谣开了头儿,便一如瀑布,倾泻而出。 “日头底下想啊,月亮底下念——夜夜那白毡帐篷里,‘揉’碎了心儿‘揉’碎了肝——” “想妹的头发乌亮亮啊——,想妹的嘴‘唇’红鲜鲜——” …… 听到这里,万素飞只觉得面红耳赤,这未免也太直白了!而且联系到自身的情景,就更让人心‘乱’如麻。 沉默已经抵御不住尴尬,她决定开口说话。 “今天天气很好啊”,她扭过去大声地说,把嘴角的肌‘肉’扯得老高。 “就是,地上好多蘑菇……”,得到同样满脸堆笑的回应。 万素飞没空计较这回答多么不着调了,反正她说话时也没在天上找到太阳,顺着往下说,“你看到那边那白的没有?好像叫什么‘鸡’脚菇的,我以为只有我老家才有。” “怎么会,蘑菇哪里不长?”,后面一串干硬的笑,“呵呵呵……” 这笑的尾巴突然停顿,因为又一句高亢入云的歌声蹿起,鞭稍一般有力,‘抽’打在人心上,让人无法把持地猛然一悸。 是另座山头那个‘女’孩子地回应:“哥哥可是那真心的话儿啊——?莫像那贼老。吃下口的‘肉’,还吐半边——” 而余音袅袅未息,男声又再度响起: “若哥说有半句假啊——,九天神佛皆唾弃,十世阿鼻不得翻——” 万素飞面上没有表情,肠内却早已车轮绞转,想要装聋作哑,歌声却细滑的蛇般往心里钻。 恨恨地想。这两个什么人么!相好便相好,何必要这样高天唱地,也不嫌个害臊。 如果可能,她简直想放开马缰,以最快的速度逃跑,偏偏又脱不开。那歌声响彻天地,一张大网般笼罩下来,就是过了几条山,恐怕还听得见。 所以,也只能咬牙硬撑他们的场面。 “呀,不对,那不是‘鸡’脚菇,刚才乍一看有点像。‘鸡’脚菇的伞头是尖的,这里地有点圆呢。” “啊,你一说。果然是,对了。你知道常见的有多少种么”,周荣把话接的连个停顿都没有。生怕让那歌声一时乘虚‘插’了进来。 双方都这样继续下去…… ——饸 ——.了眼,老树疙瘩看成个石磨盘 —— —— “多少?” “二十八种……‘鸡’脚菇、白伞子、褐帽儿……” 二十八种……够说一阵子的了……搜索枯肠,调用幼时医‘药’地知识,可不用却搜索就已翻起的,是万素飞去打东齐时的***回忆。那段时间,自己也是老出莫名的错处。一次半夜里想起来她,突然就抓心挠肝地无计可施,不得已起来看书…… —— —— —— ——.脸蛋红来柳叶眉黑,那不是我妹妹那是谁 ——声…… “那什么是褐帽儿呢?” “褐帽儿又分两种,大褐帽儿,小褐帽儿……顾名思义,大褐帽儿长得大些……还有,两个长的地方不一样……” ……娘的,这人是我肚子里虫么?为什么他能知道,我每次在千军万马中,极目搜索那点白影…… 到这里,男声略略停歇,但余音尚在缭绕,对面‘女’声又随之高扬,正是对他的回答。 ——— ——. —— ——.袋里竹着哥哥地名儿啊,贴在妹的心尖尖…… “白伞子呢?” “白伞子要小些,外表跟‘鸡’脚菇有些像,不过菇柄上有须子……大概五六十根,少地五十一根,多的五十九根……” ……知道自己嘴型机械地开阖,却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明明是这么乡野地曲调,这么俚俗的内容,怎么就像那魔音蛊语,摄去人的心神…… 山曲里,这对恋人三年前种下情根,而他,却在三年前种下孽缘。 撕心地痛悔,未听许瑶劝导向善。 若能预知万素飞的出现,绝不会任自己放纵,导致现在的进退两难。 而今,却只有,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 —— —— —— —— 歌声不只鼓动周荣,万素飞这里一样咬紧嘴‘唇’。 这时再不觉得山歌俗气,相反地,一句句,一声声,都像是浓烈的化不开地酒,摇‘荡’在她的心头。 山上那‘女’子高声唱一句,她心里暗暗和一声。 好一个“满天星星颗颗明,我心上只有你一人”,好一个“没吃没喝我不嫌,只要你在我眼跟前”——她心中又何尝不是只爱着一个人,爱着他的本身,不是他的贫富贵贱! 不知该感谢还是嫉妒那唱歌的妹子,把她也许永远也说不出的话儿,这般放肆地喊上九天…… 天上有风吹过,白云的脚程明显快了,悠扬辽远的山 ,可能因为已经互相剖析过心迹,那对恋人的节奏也,由开始大段的表白自己,变成一应一答的对唱。 —— ——妹的心思不敢变 —— —— 万素飞听着听着,突然想要笑起来了。 多冲动的承诺,多任‘性’的誓言!人的‘性’命才多久?就妄想感情能长过大地高山? 看这‘乳’臭未干的一对儿,恐怕还没经过小河,已经去夸口大海上不会翻船。 可是,这,才是幸福啊…… 回忆不能抑制地翻卷上来,还记得,那颇为意外的初见,满心里担心的是被他看上。 还记得,襄阳城外的搏杀,虎牙枪、疾风箭,第一次互相倚靠,谁离了谁,脱不了重围。 还记得,下毒败‘露’后的那场‘交’锋,钢铁对上金石,碰撞得天崩地陷,然而最后,竟是那样结局,胜负不再存在,他分享了她的秘密,走进她的心里。 还记得,他大老远巴巴赶来救她,她却故意待他分外平淡,因为那时心里已经清楚。一个死结摆在那里,她爱不起他。 还记得,撞破‘春’梦那次尴尬,其实她地心里比他还要慌窘,恨不得捂着脸逃开。 还记得,因为胡尔赤的事情冤枉他,听他醉酒倾诉,只想抱紧他无法言说的脆弱。 还记得。那个充满烧刀子味道的‘吻’,他单方面的亲‘吻’,她单方面的感情。 还记得,那一箭飞来时她的思想,不,其实是不记得。因为当时她实在谈不上什么思想,只是单纯地,怕‘射’到后面的人。 千山万水,点点滴滴……他们经过多少磨难,才互相挑明了彼此地心迹?而这世上还有什么险阻,她会觉得跟他走不过去? 就这样放手,她心、有、不、甘! —— —— —— —— —— —— 万素飞已经全心被那‘交’替的快声对唱所提起。耳中却突然‘插’入语调枯平的一句“蘑菇……蘑菇里也有很多是有毒的……这里讲给你,千万不要误食……”。让她简直哭笑不得。 他娘的这时候了谁在乎什么蘑菇!! 歌声好像铅浆一样灌入耳中,只觉得整个心里沸腾起来。说一千道一万,她不就是喜欢他么? 好了,她输了,她受不了这么明明相爱却要装的若无其事,受不了天天看着他却要刻意保持距离! 她想跟他在一起,想跟他白头偕老,想跟他海誓山盟,想跟他约定。谁活不到一百岁,要好好儿在奈何桥上等…… 她地坚持。豁出来全部折断。 她的骄傲,豁出来踏在尘埃里。 做妻就做妻,做妾就做妾,只要能跟他在一起…… 开口吧!开口吧!心里鼓点一样打,告诉他!! 嘴‘唇’塕动几次,身体微微颤抖,眼睛不敢看他,低着头终于开口道出两字,“我想……” 想不到,两个字出口却硬撞上另两个字,对面一模一样的“我想……” 猛抬头,发现周荣看着她,一样的脸‘色’涨红,手足无措。 “皇上想说什么?先说吧”,她感到自己的心,好像要生生跳出口去。 “不,还是你先说吧……” “你先说吧……” “你先说吧……” 为难的事情,都指望着对方主动,自己顺水推舟。 突然间,却觉得有点什么不对。 天地间,怎么这等安静?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眼望去,两座峰头,不知何时都空了。 想来那对恋人,既然情投意合,哪里还会这样远远地唱,都恨不得早到对方身边,双双跑下去相会了。 万素飞极目远眺,层叠的峰峦中不见人影。 说也奇怪,他们的歌声,好像有魔音蛊语般的能力,听着时,让人如癫如狂,不知所以,可此时停下来,她心里就好像钱塘落‘潮’,惊涛骇‘浪’隐隐退去。 周荣也一样意识到这个情况,不行,现在不说,大概这辈子就没机会了。 于是他横下心,道,“那我先说好了……” 万素飞心里‘乱’得很,炉子刚撤火,水上还能冒几个泡泡,没有赞成也没有拒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等着听他说什么。 “我是想……或者……我可以……” 万素飞正把全副身心都放在听觉上,却突然,耳中传来极为尖细的一声喊,好像用硬铁片划过金属那样刺地她整个人都一‘激’灵。 “皇上,统领!你们在这儿那!哎哟这一天没有影儿,小的以为活不成了呢!” 原来是小喜子,趴在地上捶‘胸’顿足。 万素飞这才留意一下周遭景‘色’,原来他们已经从山里走出来了,附近依稀可以遥望到民房地炊烟。 有点懊恼,周荣出来时怕被劝的麻烦没说一声,这下可好,更麻烦。 想着,小喜子突然又趴下去,咚咚磕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你这又唱地哪一出?有话快说!”,周荣语气颇为不善,到嗓子眼的话叫人截断的滋味可不好受,他想着赶快两句话打发走小太监,把他的话说完呢。 小喜子抬起头来,笑容灿烂,“早上得的信,曲惠妃有喜了!” 第一零二章 回朝 第一零二章回朝 “喂,你说这次皇上的庆功宴会是个什么排场?”,御‘花’园中草木葱翠,知了叫的正欢,两个穿青衣的内监手上抱着杂物,一路从蜿蜒小道走来,一个问另一个道。 “怎么说还不得比着先帝起兵成功那场?” “唬,那场前前后后没八万两银子下不来!” “这整个北边打下来,南边也是大胜仗,宴席不摆到谱了,怎么鼓舞士气”,第一个说话的不太服气,为自己辩驳。 “嗨,道理是这么说,可奈何这国库里没钱那!”,另一个将手指拿起来,在空中做个撮的手势。 “说的你跟户部尚书似的,国库穷富你知道?” “那天跟小喜子喝点小酒,听他说的,皇上这两天一看户部的折子就皱眉咂嘴的。” “这样?”,第一个笑起来,“那约莫错不了了。这小喜子,平时最是乖滑,一晚上套不出个话儿来,可一沾点酒,砰砰那说的跟爆豆子似的。” 二人一路闲聊,各奔自己的差事去不提。 - - “歪不歪?”,万素飞手里提着盏宫灯,在梯子上扭头,冲底下两个人喊道。 “再往左一点!”一个稚嫩的声音跳着笑叫,但马上被另一个尖细的声音打断,“统领你下来吧。摔着你皇上能扒了小地的皮啊!” “我姐姐能摔着吗?你没看她轻功多好?”,小孩子大声抗议,“再说……” 他突然笼了手儿在嘴边,向上喊去,“姐姐,没事,掉下来我也能接着,我保护你!” 万素飞不回应他们。却悄悄抿着嘴‘唇’乐,手上往左够,‘艳’红的宫灯穗子就在脸上一扫一扫的。 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从住帐篷啃麦饼的军旅生活回到锦衣‘玉’食的宫里,不用时时刻刻紧绷着弦面临惨烈的战争,不用满脑子都是两军‘交’兵的‘阴’谋算计,怎么说都是令人放松地。 何况。后面还有一个个喜庆的消息。 庆功宴据说要摆上三天,大宴文武百官。大小宫人都在为此事繁忙不休,却没人抱怨,因为都知道是打了大胜仗,欣喜还来不及。 曲念瑶那边她去过了,看她洋溢着那种就要初为人母的喜悦,虽然心里不能说一点酸楚没有,但还是很为她高兴的。毕竟她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而且觉得自己偷取了人家夫妻之间的感情,也暗暗有些愧意。 周荣也‘挺’好地。两个人再没掰扯那些不着调的事,心照不宣地过得乐呵。 这不。江轩也快回来了,许久没见这正人君子。还真有几分想念。不知他回来又是个什么形状,会不会瘦了、有没有晒黑,还是跟以前没什么变化? 还有……他对自己……还存不存有那份心思呢……? 万素飞心里有些打起小鼓来。 就在一年前,她还觉得只要报了仇,马上***都没关系,可是现在,她想活下去了。 既然想活下去,难免想活得好一点。报了仇。满打满算她大概也才二十五左右,日后的路还长着。毕竟她还是不想孑然一身地走完。 周荣不行的话,她的想法不自觉地落到江轩身上,因为知道他对自己有好感,而自己对他也至少不讨厌。 而且经过跟周荣折腾这一溜十三遭,她已经有点心力‘交’瘁,怕了这老婆多的男人。想起江轩说过,愿意一辈子只娶一个,感到分外安心。 如果,只是说如果……他再提出喜欢自己的话,可不可以考虑一下? ……罢了,罢了,万素飞摇摇头,把这些想法晃出去。 还没发生的事,瞎想什么呀。 她收回心思,挂好宫灯,向下又喊,“这回正了没?” “正了正了!”,还是那小孩子笑叫。 于是万素飞从梯子上爬下,离地面还有三尺的时候“嘿”地一声跳下,拍拍手掌,仰头端详那满天‘花’板的五彩飘飘。 “统领,统领,这是小地们的活计,怎么好让你搭手”,一旁小喜子,也就是刚才尖细声音地主人,连忙殷勤上前。 “不妨事,我看你们‘弄’的热闹,也想来参合一下”,她笑道,“不过挂地没你们快,你们继续吧。” 说着,她一把揽过那个孩子,“走,咱再上别的地方添点‘乱’去。” 孩子的笑眼弯弯,也拍着手,“好啊好啊。” 不用说,这正是韩笑,从万素飞一回来,又腻上她了。万素飞自幼与他同病相怜,待他往往也就多了几分不自觉的亲厚,看他在这边无亲无故,在府里也是无聊,而最近气氛一派轻松热闹,一点出格的事情不会有人较真,也就常带着他到处转转了。 正说着,外头突然喊起一声“皇上驾到——”。 周荣进来,看看这殿里布置得怎么样了,又跟总管的小喜子说了一会子话。最后,却突然一转,走来向万素飞道,“跟我来一下。” “韩笑跟你很好,很听你的么?”,周荣把素飞拉到僻静处,问。 “还可以吧,皇上问这个干什么?”,万素飞有点诧异,若是之前,她知道周荣可能是吃醋拈酸,可如今他已经尽量避免任何嫌疑,问的就显得有些古怪。 周荣沉‘吟’一下,“虽然现在是庆功,后面地事情不能不打算。估计不久就要和赵魏两家开仗了。到时我想带韩笑去……” 万素飞听着,心里好像不知划过什么,突然就紧张起来,正‘色’道,“要是有要紧的话,咱去密室里谈。” “也没有,这就说完了,你忙去吧”,周荣结束了简短地对话,向外走去。 万素飞立在原地半晌无语,虽然只是几句话,她却似乎闻到了什么气味: 韩国是目前大周的盟国…… 韩国的国主是老‘奸’巨猾的韩复…… 韩笑是韩国的世子…… 周荣问韩笑是否易于控制…… 她打个冷战,隐隐地,热闹的空气里有一点杀机。 第一零三章 喜宴 第一零三章喜宴 “噗通、噗通、噗通”,圆滑的小鹅卵石在平静的水面连接跳跃三下,溅起三朵水‘花’儿和韩笑快活的笑声。 “姐姐,你不来玩啊”,他跑过来拉本来静静坐在一边的万素飞。 万素飞本来手里握着东西,想什么入了神,叫他吓了一小跳的样子,猛地抬起头来看他,待明白了,才摆摆手道,“你去吧,我又不是十二”,其实心里还有一句“尤其不是十四了发育得像十二”没说出来。 没想到,却有极其意外的一句接着冒出来:“姐姐在想娘亲么?” 素飞惊诧,略一愣神,才摊开手,显示手中的东西。 一个‘玉’坠,小小的,透着淡淡的青‘色’光芒,正是最初不小心掉出领口,引来整个故事开篇的那一块。 而当初她无论如何不愿把此物‘交’给眼睛发绿的总管的原因,不是因为它贵重,而是,这是她早逝的母亲,虞宸妃,留给她的唯一东西。 不太清楚韩笑为什么会知道这一点,但横竖他们也一起相处过四五年,大约自己说过忘了吧。 “一点点”,她看着那坠子,淡淡道。 “他们说姐姐的娘亲是海里的人鱼,是真的么?” “哪儿的事,都是些以讹传讹,我娘当然是人”,万素飞有些薄嗔,瞪他一眼。 “是吗?可是他们说,在海里泡那么久,还能不死,一定不是人啊”,小孩子腮帮鼓鼓的,不服气地反驳。 万素飞还待说什么,却有一名内监远远跑来,行了礼,道,“二位在这儿悠闲呢,让小的好找,就快开宴了,入席去吧。” “哦”,万素飞答一声,站起来扑扑身上的土,随口道,“江大人也回来了?” “还没呢,本来说昨天到,路上不知怎么耽搁一下,而这庆功宴全都定下了,先开了宴慢慢等吧,估计唱完开场的戏,吉时之前怎么也该到了”,小太监絮絮地答了一堆。 “也是,不好错了时辰”,万素飞应着,“公公也自去忙,在下整理一下就来。” 小太监客套几句,又跑去别处。素飞不留意间,却觉得袖子上一紧。 回头看时,是韩笑,嘟着嘴道,“姐姐着急江大人回来?” “同僚么,随口问问。” “真的只是关心同僚?”,孩子的笑眼挤起来,做出古怪的表情。 万素飞脸上一红,“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一边儿打你的水漂儿去!” “我怎么不懂了?我见过江大人,还能看出,你俩不合适……” 话没说完,韩笑头上挨了一记响亮的栗暴,把后面的词儿都打回去了,只见他一双笑眼里泪汪汪的,好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 万素飞看看,这是出手重了,忙又吹又‘揉’的,哄了半天才好。 可抬脚再走两步,她又忍不住停下,毕竟好奇,道“你个小兔崽子,为啥这么说?江大人是个好人。” “恩,我知道他是好人。所以你俩才不合适”,小兔崽子倒不记仇,马上又进入信誓旦旦状态。 “那为啥?” “你不是好人哪!” …… 伴随着这斩铁截钉的回答,栗暴乘二…… - - 万素飞换了衣裳,赶往宫中喜宴,一路上抬头仰望,只见大好的晴天,蓝得一汪碧海般,七八月的天气,鼻尖微微有了汗,也许是心情的缘故,却并不感到燥热,而是一种暖洋洋的畅快。 正阳‘门’,青石的甬道打扫得一尘不染,两侧大树参天的浓郁,树身则缠绕红罗,挂上吉庆的灯笼等物,微风扫过,热闹招摇,一排望去,尽收眼底,说不尽喜庆吉祥。 再往里就是正地儿了,‘露’天的大庭里,一个大戏台子占了三分之一,但余下的空地仍然宽阔,摆了有二三十桌,周荣在正中,其余大概按文职、武将的分野,又按品级高低排列。还没到吉时,一直垂到地下的金边墨绿绒布桌帘上尚未摆菜,而是一排上好的琉璃盏子,内盛时令的果品,鲜红翠绿,煞是可爱。 万素飞到时,大部分人都已入席了,她忙连连告声“来迟了,叨扰”,也到自己的席位去。她的位置在低阶武官的一桌,两旁不少熟人是突骑营的旧部。 经过最近的几场战事,突骑营里大多作战有功的士卒得到升迁,兵士升到校尉,校尉升到都尉,都尉升到统领——便调到别的部队中去。 不过,万素飞的职位没有变化,很多人对她叹道“唉,统领,你若是个男的……”,她本人倒不甚介意。毕竟她带兵的目的是能参与战争,可以在周荣身边出谋划策,不是做到什么万人之上封妻荫子,若树大招风,反而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还有一个不曾升迁的人是刀疤,打东齐下来时已经成了突骑营的副将,后来就一直没动了。有人替他打抱不平,说那个谁谁明明不如你,都当了统领,他听了往往只是笑笑,也不说话,久了,倒也没人再关心。 万素飞刚坐下,只听锵锵锵地一阵锣响,便是暖场的戏开始了,这些武将大多没什么文化,既然是给他们庆功,都是照着热闹好看的戏儿来,单那出场,就有翻着筋斗进来的,有手上轮着三只果子丢的、有脸上画了黑白小丑边走边‘插’科打诨的,那小丑到了台前,弯腰作揖,讲了一个市井笑话出来——是有些颜‘色’的,底下听了,却都一哄大笑,快活非常。 于是气氛渐渐活络起来,平时不熟的开始攀谈,有不快的也暂都放下,只捡那些高兴的事情说,相熟的更不用提,不顾宴还没正式开,早勾肩搭背偷着喝起酒来,说的口沫横飞,笑得前仰后合,就连万素飞向所不喜的客套奉承,此时看去,都有一种世俗的热闹,叫人讨厌不得。 说话间,吉时将近,一个小太监飞跑来报,“江大人到了!” 周荣起身大笑,“正说他呢,可回来了”,于是亲自起身,在庭内等着相迎。 须臾,江轩进来,万素飞远远打量,穿一身天青锦袍,身后几个将校,除了稍稍晒黑了点,形容几乎没有改变,忙也笑着起身,打算在君臣之礼毕后跟他寒暄几句闲话。 不过,他看着江轩在那里行礼,心里不知怎的,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个不对劲也说不上,就是好像本来阳光灿烂的地方,飘进来一朵黑云。 正想着,江轩施完君臣之礼,转过身,向她走来。 一步,一步…… 说话的咽住半截,拍手的巴掌停在空中,半个席的人都突然沉默,僵在当时的动作,只有眼珠子跟着他移动。 因为这时,已经是人都看得出来,江轩的脸上没有半点笑容,眼神锐利,嘴‘唇’青白,浑身散发一种只有在阵前才有的杀气,向她‘逼’近…… 第一零四章 刀光 第一零四章刀光 万素飞看着江轩脸‘色’‘阴’沉,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向自己,不知怎地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心里不能抑制的不祥预感,鲜明的***与不明的‘混’沌‘混’合,更有一种踩在炸炮上,不敢抬脚,却又不能永远站着的煎熬…… 近了,近了,好像几百里那么长的距离,终于被他磨过来,递上一张薄薄的纸,声音低沉得像从地狱里出来,“这,是不是你让人写的?” 万素飞接过来,扫一眼,是上好的纸张,却几道破旧折痕,抬头的一行模糊还能看清“慈母敬启”几个字。翻来覆去几下,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见过,忙细读下去。 读到一半,她猛记起来,这是一封劝降信!江轩还是俘虏那一阵子,她为了解除他的后顾之忧,提议周荣暗中派人将江轩的母亲接到大周,而出于怕江母不肯相信那些使者之类的担心,就特地制造了这封劝降信,大意是以江轩的口‘吻’述说自己已经投降,希望母亲能一同过来安享天伦的期盼。 当然,这封信不是出自江轩本人,因为那时他还并未投降,而是她万素飞找宫中一个善于模仿他人笔迹的内监所写。 可是,当时带着这封信的使者不是被***所劫了么?它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万素飞突然想起,抬起头用疑‘惑’地眼光看着江轩。嚅嗫,“这……怎么回事……” 江轩却没回答她,而是大吼回来,“你只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万素飞从来没见温文的他如此凶恶,脖子上青筋都暴涨,一时心惊胆战。又不知就里,慌‘乱’间点了个头,吐出一个“是”字。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她见江轩按在腰间的手闪电一样飞起。带出一道青光,直指自己咽喉! 却几乎在同时,后背上被猛然一撞,身体整个让压下去,吭地闷在桌面上…… 四周乍起的惊叫、满眼桌布的墨绿、滴滴答答的温热、琉璃摔在地上那种余音不绝的清脆响声、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的感觉,好像整个感官世界被突如其来地而杂‘乱’无章地填满,根本无法分辨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仿佛恢复了层次。 滴滴答答流下来地,是血,却不是她的。 推开她的那个人跳起来。发疯似的向对面扑去,想要与那个行凶者打斗。却被身后的武官一拥而上架住了,口中犹自大骂“江轩你这疯狗!x***吃错‘药’了?!”。叫喊时。脸上那道深重的疤痕上,一道新地血口跟着一张一合,涌出鲜红。 而行凶者一击不中,也被瞬时拥上的人控制住了,同样声嘶力竭地大吼,“别拦我,让我杀了她!” 席上全都傻眼,连台上戏班子也停了锣鼓。带着万分的惊愕向这边望来,一片安静中。格外显得两个男人的吼叫惊天动地。 万素飞也呆愣着看这一幕,忍不住暗掐自己的手背,这是在做梦吗? 江轩想杀她?江轩竟然想杀她? 那个一向温文和善,更对她表达过好感的男人,就这样拔出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向她的要害?! 脑子里正嗡嗡响,周荣跑过来了,站在两拨人中间,面向江轩,厉声道,“怎么回事!?” 江轩伏地拜倒,声亦哀厉,“古云,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报何以为人子!!今日妄为,冒犯皇上,甘当领罪,只求能手刃仇家,以慰母亲在天之灵!” “你母亲?跟万素飞有何关系?”,周荣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周围人们亦有疑‘惑’之‘色’。 “这信……是臣在吴宫所得!”,江轩扬起那张薄纸,泣不成声,“然而……这信并非下官所写,而是炮制所得!……炮制之人,方才已经承认了!!” 外人还听得有些云山雾罩,万素飞却只觉天旋地转,陡然明白何事发生: 她本意是想打一张亲情牌,劝说江母来周,却没想到,信会意外落在吴昌手里。而信里是什么内容啊!吴昌看到本被寄予厚望的江轩如此奴颜婢膝,自然大怒,下令将其留在吴国的家眷满‘门’诛杀。 而此时,谁给你机会解释本意如何?事实只是,因为你那一封信,***灭‘门’!甚至,就是猜测,那封信的目地是为了让吴主杀人,将江轩推到周朝这边,也不无道理,如何辩驳得脱? 想当时,她一路顺风顺水,略有一点得意忘形,伪造这封信,其实算是个拍脑袋的主意,并未深思熟虑。 聪明人做出地蠢事,往往比蠢人做出的伤害还要大,因为,太自信了…… 周荣开始‘蒙’了一会,但很快也反应过来,不由又惊又气——万素飞做这个事情竟是没跟他知会一声地,偏又捅出这样泼天的漏子,一时也想不出如何为她开脱,只得拼着自己的面子相劝,“爱卿心情,朕能明白,可那时她本是想接你母亲前来,解你后顾之忧,哪里想到有这等意外?如今时过境迁,你二人同殿为臣,再争这等旧仇,又有何益,不看僧面看佛面,爱卿来朝之后,朕不曾亏待爱卿,望以大局为念,搁下此事吧。” 众人一起上来劝解,江轩只是含恨,万素飞最终不太能记得那天的喜宴是如何收场,脑中只有‘乱’哄哄一团金袍紫蟒、七嘴八舌的声音嗡成一团…… 很久之后,万素飞才详细知道来龙去脉:一边,当时带着这封信的使者被***所劫,信也‘混’在衣帽财物中为***所获,而***旋即又被吴国官军击破,官军搜出信来,不敢怠慢,忙上呈国主,才有***满‘门’之惨祸;而另一边,写信那个太监与小喜子‘交’好,小喜子又经常随军,消息便从内宫走漏到军中去,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暗中告诉江轩。两边合上,叹只叹,也是合该出事,命中有劫,怪不得人…… 第一零五章 痛思 第一零五章痛思 忘忧宫,位于皇宫殿群的后侧,是一座离宫。 大夏时起,这里曾经住过去国怀乡的王子,故被命名“忘忧”。 如果它真的能名副其实,一踏进去,便忘记所有的忧愁,该有多好。 万素飞仰靠在宫里的大‘床’上,让半个身体都深深陷在软絮的棉被中,眼睛没有焦点地落在‘床’顶繁复的雕‘花’,半天也不眨一下,不知道的,简直想上来探探鼻子下还有没有活气。 她这样躺着已经有整整一天了,之前特地‘交’代过,***太监没人敢靠近。 不过,万素飞毕竟是万素飞,再怎么痛悔当初不该画蛇添足做了蠢事,她也不会去逢人便说“我后悔呀”赚几滴眼泪,或是一味沉溺于自伤自怜的情绪中,而是由于越深刻的痛苦,带来越深刻的反思,这一天中,她想了很多,而这一刻,是她所想通的东西,火山一样喷发出来。 且不说这件事情上她称得上自作自受,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这件事,她和江轩又会怎么样? 其实回头想去,竟是韩笑那句话说得最一针见血,当时两个栗暴,着实冤枉他了。 自己和江轩,并不合适。 江轩是个正人君子,恪守着传统的君子道德,但是,正因为这些东西多了,他自己的“心”相对就被压制了。 他会喜欢她。可能一方面是在这边形单影只,连个说上话地人都没有,与她难免走得近些,另一方面,是觉得她有些特别,识史通兵,飞扬肆,能够与他对等‘交’流、并肩作战。 可以说。这是产生自他“心”的部分,是作为人的自然萌动。 但是,归根结底,“心”的部分,在他整个身体里是被压抑的。 他被她的特别所吸引,但恰恰。潜意识里也畏惧着这种特别——那有太多不合道德标准。 她相信,当一个人表达喜欢另一个时,绝大多数情况都是真心(即便是贪图美‘色’,也不能说不是喜欢的一种),然而,区别人和人,爱和爱的,是要看这些感情,需要与什么抗衡,又能与什么抗衡。 与江轩内心所对峙地。是外在的道德。 而哪一个会赢呢? 万素飞闭起眼睛,苦笑了。还记得从通州回来。路遇一人妻母同时落水,他奋不顾身地跳下去。救了那人的老母,并且大声斥责那人不孝。 其实,在那个时候,就可以很明确地看到他的选择了。 现在他的母亲死了,但假如不死,而且反对他跟她在一起,那大约会造就一个翻版的陆游和唐婉地故事…… 他一刀相向的时候,开始她还有些委屈。纵然她犯下滔天大错,毕竟不是有意。他是亲口表达过对她感情的人,为何连个申辩的机会也不给她,好像十世的仇人,决裂得天崩地毁不留情面? 可这样理顺了,就能理解,正因为他信任,才格外不能容忍。 他喜欢她,却从未真正非常了解她,如果像周荣那么透彻,知道她曾弑君杀父,知道她曾缔结婚约,知道她为了一人‘私’仇不惜搅动天下,大概早就对她敬而远之了吧…… 而她自己这边,又真的喜欢他么? 不,她不讨厌他,甚至可以说有些好感,但如果说父亲的一切深入骨髓,周荣的名字刻在心室,江轩,最多不过住在她眼睛里。她对他,敬,多于情。 她承认,前些天内心对江轩有所靠拢,可同时心里也一清二楚,那是因为与周荣发生了那么大的问题,她感到孤立、脆弱、彷徨、想要找一个依靠,而江轩正好是这么一个人罢了! 其实这样想起来,觉得自己很无耻…… 以为是打马球么?一个队员受伤下了场,就换一个人补上来?周荣不能在一起,就找江轩,江轩不行,就找刀疤,刀疤再不行,甚至就找那个还不知道在哪的陆涛? 她,万素飞,还没这么急着找男人要吧? 她爱地人,在那里,就算不能在一起,也是她唯一所爱的人! 这辈子,她没有信心,再遇到一个,哪怕一个,那样地灵魂伴侣…… 她不是软弱的藤萝,不缠绕着大树,就活不下去;喜欢她地人也不该被当成膏‘药’,为了弥补伤痛,拿来一通‘乱’贴。 所以,就这样吧。 像面对以往任何问题一样,将这个问题面对过去。 对江轩,如果她可以报偿,就报偿,对别人,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摇摇头,笑了一下,她差点犯傻了,想不到,江轩这件事情居然也能有好处,就是把她从‘混’‘乱’的情绪泥潭中拔了出来,找回一个虽然伤口还在,却已经记起如何清洗如何包扎的万素飞。 想着,她终于站起身,走向殿‘门’,吱呀一声,白亮的阳光就流水一样泻进本有些昏暗的殿中,刺的她张不开眼睛。 …… 很快的,下人们过来了,端上粥饭,饿了一天的万素飞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吃到一半,韩笑从外面跑进来了,老远就喊着:“姐姐,有人通报要见你!” “不是说了不见吗?” “这个人看起来凶凶地,脸上有疤,说跟姐姐很熟,一定想见姐姐呢!” “更不见!”,万素飞心里一刺,坐起来,把一只手放在遮住面庞的位置,用力摆动。 “为什么?” 为什么?万素飞心里回答着,因为我知道他喜欢我,现在见他,只怕会忍不住靠在他肩上,可是一旦医好伤疼,却又什么也给不了他…… 当然,说出来地不可能这么多,只是含‘混’的一句,“因为……不想让他……更深了。” “什么……深……?”,韩笑歪着脑袋问。 “没什么,你让下人去回复就是”,万素飞已经后悔不小心溜出一句心里的话,忙道。 少年突然咧嘴笑起来了,“姐姐就不怕我陷得更深?” 万素飞斜了他一眼,伸出左手,用一只手指向他打勾。 小东西就颠颠儿地傻笑着过来了,到了‘床’前,冷不防两个嘴角却被一把捏住,向两边就扯。伴随着施虐者暴躁的吼声:“你丫个小兔崽子,懂个屁!” 第一零六章 海客 第一零六章海客 周荣再见到万素飞时,看她‘精’神抖擞的,倒显出吓了一跳的神‘色’。 “怎么?你非等着看我哭天喊地寻死觅活?”,万素飞笑笑,拿话呛了他一下。 “啊,哦——哪能呢”,周荣忙也尴尬地笑起来,眼中的担心却已悄悄缓解,万素飞还是万素飞,那就好。 “对了,刚才我召集相关的人碰了下头,大家的意思,跟南边的一仗怕是远不了了。” 万素飞眉间划过不易察觉的一丝落寞,这样的会议,原本她也是可以旁听的,想必是周荣为了让她不至于和江轩碰面,才特意在会后来跟她单独谈。 不过她并没表现出来,只是淡淡接着他的话,“我觉得也是。那战船什么的都准备如何了?” “说到这个,我还想问你”,周荣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江轩这次回来,提到一个消息。” “什么?” “他说打下旧吴,在那边沿海地方听到传言,有一名大海匪,叫什么甘涛的,手下数百大舰, 以蜀地红锦为帆,围攻城池,抢掠财物,号称‘锦帆贼’。” “这也还好吧”,万素飞怪道,“百姓流言多半道听途说,夸大其词,既是贼军,多能有几千人?皇上何必以他们为虑。” 周荣一口气说出许多话,一边吞了口茶一边摆手,让万素飞暂且不要打断他,“你说的有理,不过,据说他们所乘的船被叫做‘火毒龙’,身披铁甲,发‘射’喷火的大石,攻城时几下就轰塌城墙,威猛无比。我想着,就算夸大,可能也是有点根据的,若是当真有这种船,我们能造出来,岂不是胜算大增。” 听了这个,万素飞心里头突然想起在东齐初见‘炸炮’的时候了。当时那东西响一个,她最好的勇士就倒下一片,现在回忆还心有余悸。不过,反过来说,也让她认识到战争技术提升所带来的可怕威力,后来周军占领龙鼎,掌握了炸炮的制作方法,也在不少场合采用它作为防御,节约了大量机动兵力。 于是她沉‘吟’一下,道,“按你形容这个,听着像跟炸炮原理有些类似,大约都是以火‘药’为驱动的。若这么想,所谓大石喷火,轰塌城墙就并非天方夜谭了。不过皇上都只听个半耳朵,凭这个就想造出‘火毒龙’船来,怕是不现实。” 周荣笑笑,“我原以为你是晋人,说不定知道这个海贼,甚至知道这船的事情,既然你也不清楚,就先按下这条线,有机会再说吧。” 万素飞嗯一声,将话题进行下去,“你们会上还说了什么?” “还说……还说到的问题你也没办法啊……” “是不是又没钱了?”,万素飞抬起眼睛,白了周荣一眼,“若是哪家的姑娘说给你,回头肯定跳着脚骂媒婆,‘说是个皇帝,嫁过来才知道天天哭穷的穷鬼’!” 周荣大笑起来,两人都挑明之后,开些这样的玩笑,倒也大方,不会再有那些千回百转的纠结,知道互相都是心里最重的那一个,就可以了。 “别说,告诉你说不定我还真有办法”,万素飞一笑,伸手到衣襟里去掏‘摸’些什么,最后索出一个‘玉’坠,递在周荣手上,“你知道这是什么‘玉’么?” 周荣定睛,这坠子他见过的,忙道,“是这个?给你治伤的时候我就还奇怪,我也算见过些宝物的人,居然完全看不出这东西来历。你说是什么?” 万素飞听说治伤,脸上一红,佯做无事 ,“我也不知道。” “你!……”,周荣才要生气,却看她并没有耍人玩的表情,不由也正‘色’了,听她往下说。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从三四岁起我便带着。” “你没怎么听过我提母亲对不对?因为她去世得早,其实我对她印象也有些模糊了。不过,还记得,她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你知道她是怎么成为我爹的妃子吗?” 周荣摇摇头,心下咕哝,我怎知道。 “那是一年我爹出巡,在海滩上发现她穿着奇怪的白衣服,晕倒在那里。” “大家第一反应她是附近渔民的‘女’儿,但查了一下,当时,那个海滩荒无人烟,方圆几十里,没有渔家。于是就估计她是海难的幸存者,等醒转了,自然会自报家‘门’,到时送回家去,也是德行一件。” “却没想到,她醒来时,满口所说的话,竟是没一个人能听懂的!” “大家都傻了眼,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我爹便戏言一句‘虞兮虞兮奈若何’,正好虞鱼同音,她又是来自海里,这便成了她的名字。” “一路同行间,我爹对她渐生情愫,便娶过来,先封美人,后晋宸妃。” “后来,她也学会我们的说话,我小的时候,还记得,她将汉话和她原来那种语言并列,教我互相翻译一点,可我凡问她什么,她常常是不说话,眼泪就下来了。 周荣的好奇心得到了很大满足,却突然想起正事来,忙高声打断道,“说着国库,怎么扯到这里?” “别急啊,这就到正事了”,素飞笑道,“我这个坠子,曾经有珠宝店老板开价千两黄金,想要买下。” “他知道那是什么?” “不,他不知道,他说他活了五十岁,走南闯北,从来没见过这个‘玉’。” “他要这么大价钱买没见过的东西?”,周荣惊得双眼圆睁。 “你要做生意得赔死”,万素飞冲他一呲牙,“若大家都见过,还有什么值钱!而这,也许是这片土地上只有一件的东西!!” 周荣若有所悟地眨眨眼睛,半晌,绕回原来的话题,“可它到底是何来历呢?” “你还不明白吗”,万素飞正视他,声音突然高亢,“这世界上,不只我们一个国家,即使大夏疆土那么广阔,隔着山,隔着海,都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也许我娘就是从那些地方漂来的,这坠子也是那边的产物!” “你是想……”,周荣恍然明白了她的意图,不由张大了嘴。 “对!自从攻下东齐和旧吴,我国也有很长的海疆和大港口了!如果能够找到那些还没人知道的国家,我们这里的货物,贸易过去,将他们那里的特产,船运过来,怕没有利润百倍?而我们只要与他们签订和约,独占航线,就可以独占这些利益所得,就算韩国、赵国想要追赶,至少也要滞后很长一段时间,到时还怕国库空虚吗!” 周荣用有些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对面的人,她的长发被风轻轻吹动,尖俏的下巴微微上扬,用微仰的角度直视着他,清澈的眼底流动仿佛蕴有巨大能量的光芒,整个人好像散发着一种坚定的气场似的,让他的心脏也被煽动那般雀跃不休,不由自主地去认真思考这个听起来有点异想天开的建议。 第一零七章 备航 第一零七章备航 “你是做海上生意的?” “回大人,是。” “跑什么线?” “回大人,从曦州港到泉州港。” “多少年了?” “回大人,从十四岁开始,到现在十七年” “讲讲帆的区别。” “回大人,帆有三角帆和四角帆,四角帆顺风的时候满速,逆风就比三角帆吃亏,三角帆相反,顺风时候没有方帆快,逆风的时候却要强些” …… “不错,初审通过,下一个!” / “你是打渔的?” “是,是,老家在东海!” “出过远海吗?” “咋没出过!前唐有一年天灾,浅水的鱼都翻白了,小的带着几十号人,合伙租一条大船才到大深海里头去,龙眼风、排子‘浪’,什么都经过,大人你看,这还有伤疤呢……” “出远海都要带什么?” “粮食、淡水、鱼叉、渔网、大索、帆绳、木炭、火镰、沙袋……哦,对对对,还得带只猫,冒不然把一窝耗子带上船去了,下的满船都是耗子,粮食可就遭殃了……” “好了好了,到那边侯着去吧,下一个!” / …… “这次招募的条件你知道?” “小人知道。” “重复一遍。” “就是……就是说,如果按官府的要求找到了蓬莱岛,能当上从七品的‘探远给事’,一辈子吃上公家的饭,若是找不到,给十两银子,哪来的回哪去,若是不幸死在海上了,官府供养小的家人到死。” “好,也过去吧。” …… - - 曦州港,九十月间最是秋高气爽。 蔚蓝不染一丝纤尘的天空,下面是碧‘波’万顷的大海,互相都如一块巨大的‘玉’镜,却不知是谁倒映着谁。 海的那一端,在极目处与天空渐渐融合,呈现一种瑰丽的蓝‘色’,这一端,却牵系在一片金黄的沙滩之上,抹成柔和的弧线,俯瞰去,犹若一弯新月模样。 不过,这片金黄有新月的形状,却绝无新月的安宁,民夫们抬着巨木,一排排黝黑粗壮的小‘腿’赤足踏过,沙子被踩下去,一瞬间反上水来,便形成五指分明的一个深坑,很快这些杂‘乱’的脚印布满海滩,嗨哟嗨哟的号子亦响彻天地。 万素飞同样立在金黄当中,海风打在脸上,有些微微的腥味。她看着民夫们忙碌的成果:几艘图纸上的大船,已经有了龙骨,形成漂亮的流线,船头高翘,从下仰望,显得格外雄伟,在整片如洗碧空的映衬下,好似一条苍龙就要飞起,直上九霄。 上次她的提案,周荣虽然有些震惊,但思量一下,中原的航海技术在大夏时期已经相当发达,与近海的一些国家也有贸易往来,所以说,她的建议想要实行,与其说是物质条件上有多大难度,不如说是因为这是没人做过甚至很少人想过的事情,让人有一种对未知的恐惧。而随着‘交’流的频繁,物产的本土化,加上居高不下的关税,近海贸易利润已经渐趋微薄,如果能发现新的航路,成的好处不必说,就算不成,最大的损失不过一小支船队,比起组织几十万人打仗,牺牲可以说是低太多了。这使他最终下定决心,让万素飞详细来张罗这个事情。 现在,万素飞就是在督造此次的航船,身边不断有人穿梭,报告情况或询问事宜,这会儿在她对面的是一个老船工,佝偻着背,皮肤山岩般粗糙,已经缺了几颗牙的嘴里叼着一只旱烟。 “大人,俺看这里还能改一下”,他在鞋底磕了一下烟灰,用烟嘴指着图纸的一处道。 “怎么说?” “既然这船不是要打仗,就不用载 人,也不消包甲覆钉的,这儿拆了,能省一大块地儿帆,船跑的更快,也省钱。” 万素飞沉‘吟’下,跟几个负责施工的官吏道,“老人家说的在理,你们去具体跟他谈谈。” 这边刚‘交’代清楚,又有一个身材敦实风尘仆仆的官吏出现在她面前。 “鲁大人来了?”,万素飞面上显出几分惊喜,“你那边招募怎样?” 这位官员姓鲁,名鲁运。原是东齐负责海上贸易的官员,为人勤勉踏实,做事严谨,也熟悉海运,就被安排来为此次远航准备后勤工作。 “回禀大人,共有三千七百五十一人报名,经过三次选拔,留下六百二十七人”,鲁运说着,呈上一个牛皮册子,“详情请大人过目。” 万素飞打开册子,果然记载分明,目录上就标明了“水手”、“护卫”、“客商”、“异人”等项,最后一项则是“船首”。 她粗粗翻了一下,最前面几页都是航海经验丰富的水手、渔民等人,每个人名下有蝇头小楷的标注,简单介绍海上经历,从编号四百七十五到五百七十五,则是特意调来的水军,大约是以防路遇海盗、怪鱼等的袭击,再有二三十是在近海贸易中小有名气的商人,一眼扫过去,外号都叫什么“鹰眼张”、“王不赔”,令人一笑,“异人”则是重金请来,各有一定特殊的能力的人,例如一个目力几乎是常人的二到三倍,一个通晓各种动植物,甚至一个号称能止风息雨的神巫,也宁可信其有的‘弄’来了…… 万素飞看着,脸上‘露’出笑容,连道,“鲁大人真是周密”,可翻到最后一页时,这笑容又突然凝重起来。 “船首”,也就是整支船队最高指挥官下面,是空白的! 她抬起头看看鲁运,后者则深深一揖,“恕在下无能,这个位置挑选许久,还未能定下来。” “此处事关重大,在下不敢敷衍”,他接着说道,语气平实到有点枯燥,但却非常中肯,“第一,此人不但必须非常负责,勇敢,还要有‘野心’,毕竟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也许就差一里就能发现新的国家,在那里转了弯,回来了,就功亏一篑;第二,此人要有丰富航海经验,海上的情况瞬息万变,提督必须有判断形势当机立断的能力;第三,此人还必须是个大将之才,否则,船上人出身各异,鱼龙‘混’杂,水手‘性’情更是粗野,他若镇不住这些人,别说兴我大周国运,连这船队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 万素飞哦一声,眉头不自觉地轻蹙起来。 她承认,鲁运所说句句在理,这三点缺一不可。她想过要自己来,可是第一第三点尚可,第二点上却还差很多,真要遇上飓风、冰山之类的东西,难道还有时间等她跟大副问明白了再决定怎么做不成?也想过江轩,但他在“野心”上显然不够,保守的作风不适合探索冒险。其实本来最好可以他俩搭配着去,现在却又是这个反目成仇的境地。总之,当真让人一筹莫展。 “也罢,横竖这里船造好还要一段时间,你再物‘色’物‘色’”,她将册子‘交’还鲁运,道。 鲁运道声遵命,‘交’割几句,辞别而去,万素飞舒一口气,眼看太阳已偏西,才去找个地方坐下,准备吃这天的第一顿饭。 哪知道,筷子还没拿起来,突然来了两匹黄马,上头是锦衣的太监,唱道,“万素飞接旨——” 万素飞满怀痛惜地看了眼碗里的菜,心里长叹一声,“南边到底打起来了么?”,她还真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分几个身出来啊。 第一零八章 会盟 第一零八章会盟 天‘色’‘蒙’‘蒙’,整个云贺笼罩在淡淡的雾气中。 云贺是韩国的都城,大夏时代,南方最大的行宫云贺宫建在此地,由是连城市也随着宫殿更名。 世事无常,即便大夏已灰飞烟灭,这座宫殿却还在,作为韩国的王宫继续繁华着。 此时,云贺宫外,兜转着一个少年。 少年的身量已经长开得像个大男人了,但‘唇’上淡淡的茸须和眼睛里的未脱的稚气出卖了年龄,约十六七岁的样子。 听说今天大周的皇帝会过来,在这里与本国的国主会盟,他在等着。 这要从他的身世说起。 少年叫佘牙,从小父母双亡,是由姨夫抚养长大的。 而他姨夫的名字,说出去可以吓人一跳:韩国的第一名将,莫言。 莫言人如其名,是个沉默少语的将军,关于他的用兵,有这么一段不知真假的事迹流传:另一位年轻将领看到他的履历,不屑道,每一场胜仗都是在兵力、粮草、士气等方面占据优势的情况下才打赢,从来没有奇兵制胜或是力挽狂澜的案例,为何可称名将?莫言只淡淡一笑,答道,我就是只能打胜该胜的仗啊。然而后来,那位质疑的将领因一次轻敌大意丢掉了‘性’命,莫言却还是韩国的中流砥柱。 佘牙又转了一圈。跑到大路上去伸着头看,路上还是空空地,等待的时光很难熬,小时的回忆不自觉地就浮上脑海,他咬着嘴‘唇’,表情复杂起来。 有这样一个姨夫,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不可否认,他小时候将莫言当父亲一样崇拜。更从他的言传身教中,学习处事的道理,熟悉海战的技能,可是现在……他已经长大了…… 过去的一年中,他跟着姨夫参加过十几次的海战,作战英勇。功勋卓著,一次带百余人奇登敌舰,竟然给他杀了魏国国主地妹夫——用一个魏国俘虏的话说,大人这样的,在我们国家可以封到上将军了。 然而在韩国,只不过是姨夫‘摸’‘摸’头,留下一句惜字如金的夸奖“不错”。 是的,无论他怎么表现,永远是“第一名将的外甥”。那些曾经天神一样地光辉,如今变成乌云一般的‘阴’影。***着、包裹着他,让他喘不过气。出不了头。 别人也就罢了,可居然连莫言本人。都还把他当小孩子看。 这次韩周会盟,高阶一点的武将都会在场,他央求姨夫带他前去,却被硬帮帮的一句梗回来“大人的事,瞎凑什么热闹!” 因为这事他怄着了,想出一个办法来(虽然实际上是很孩子气的主意):周帝前来那天,他从大早上就在宫外等着,待仪仗经过。就要求参加他们的会议,国主还是‘挺’喜欢他的。再不行,听说那周帝比他也大不了几岁,说不定一高兴就发话让他进去了呢,他们要是准许,姨夫自然不能反对,到时让他好好看看! 正想着,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女’子的谓然叹息,“……也长这么大了……” “谁!?”,他猛回头喝道,四下却空茫无人,只有宫墙两侧高耸的大树,浓绿地树荫在雾气中摇摆‘迷’‘蒙’。 大约是听错了吧,他找一圈没有结果,也就放下这事,继续沉于他的思想。 - - 万素飞一把捂住自己地嘴,将身体伏到树杈后头去,心里骂一句该死,居然出声了。 好在佘牙没有细找,粗看两眼便转了头。 她又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初听到南方开战消息时,她在继续筹备远航与随军南征两个选项中踌躇良久,最终还是选了后者,航行那边的准备就具体‘交’由鲁运负责。 而随军前来,周荣想过亮明她地公主身份,打为晋国复仇的大旗,但被她迅速否定掉了,第一,‘乱’世里打仗,大义并不那么不可或缺,大晋亡国已久,号召力也有限;第二,她手上无凭无据,拿什么证明是真的公主?第三,当初,韩国对外公布的是公主被歹人劫走,如果她现在与韩笑一起出现,岂不是要继续那场荒唐的婚事? 听了这几个理由,尤其是最后的,周荣一阵咳嗽,再绝口不提这茬。 所以她现在是以隐匿身份存在,连韩笑那里也千叮咛万嘱咐地封口,让他不可说出去。自然也就不方便参与这次会盟仪式,与韩国君臣见面。 而她还是来了,以这种潜行的方式,一大早藏在宫‘门’附近的草木里边,应该说,她同样是在等待,所等地,是希望看看过去认识的人都变了什么样子吧。 第一个见到地就是佘牙,乍一看时差点没认出来,当初比韩笑大不了两三岁的孩子,现在快赶上周荣高了。 后来又过了颇久,远处传来喧天的鼓乐,是正主到了。 韩复走在周荣前面,比六年前更胖,万素飞在高处,层层叠叠的黄罗幡伞挡住,人的脸面时隐时现,却始终能见着一个‘挺’出老远的肚子,他不变的是皮‘肉’上浮起的那一层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见了失散多少年的亲兄弟。 而文武诸臣一个个看过去,也大多有些变化,轻一点的,鬓上多了几丝斑白,重一点的,仙风道骨的长者变成齿危发秃的老叟,甚至有的,应在列却没来,不知是被贬,还是已经化为一堆枯骨…… 一时之间,心中颇有些酸楚,难怪恒温感慨,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心神恍惚半晌,那条迤逦长龙将最后一点尾巴拖进朱红的宫‘门’,早前的少年也不见了,不知是走了还是跟着进去。 万素飞一直等到那大‘门’沉重而缓慢的关上,才叹口气,从树上悄悄下来,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偷偷‘摸’‘摸’来这一遭是有什么意义,现在看到了想看的,心里却更不好受,可能她天生是个容易被过去困扰的人吧。 同盟仪式她虽然没有参与,但大概内容周荣是跟她详细商量过的。不出意外,第一块进攻的地方大概是魏国所属的闽中,闽中共有三郡,福阳、建安与泉州,前两者由地理考虑,韩周分开攻打正合适,至于第三郡泉州,大概就是先到者得了。 她此时还不知道,在泉州,她的命运会像初入宫那个‘玉’坠一样,再一次被微小的意外而随机改变…… 第一零九章 海战 第一零九章海战 泉州,魏国最繁华的沿海都市之一,今天却被战争的乌云遮蔽得一片压抑。 大周明黄的云龙旗翻飞在百丈惊涛之上,而与它间杂绞杀的,是赵国的玄虎旗与魏国的苍猿旗的***铁灰,旌旗是如此之盛,‘阴’影投下去,将本来碧澈的洋面遮得墨无光辉。巨大的划桨声击破大海,溅起惊心动魄的水‘花’。 “左舵——!!”,江轩立在旗舰“苍龙”船头,吼声与其他十数名将校的吼声汇同一处,不意之间,赵军的旗舰“虎”已从左侧冲来,尖锐的船头劈开‘波’‘浪’,直指“虎”脆弱的船舷,眼看躲闪已来不及!不过,他江家水军又岂是初出茅庐的孺子?在第一时间都做出最有利的判断,喊声传到之处,风帆手的肌‘肉’绷紧到极限,浆手也极为熟练地将身体倒向一边,舰船如灵活的巨兽,几丈的距离里,已将船头拨转,以坚硬的铁甲迎击来敌。 船头对船头,必然‘玉’石俱焚! 于是这一刹那里,两艘敌舰像最默契的伙伴,一个鼓起风帆拼死右转,另一个舵手整个伏在舵上地满打左边,巨大的舰体擦肩而过,在碧‘波’上演出一场惊魂大戏。 然而,没人有甩一把冷汗的时间,转瞬中攻守易势,“苍龙”上传来惊心动魄的“抛!”声,千百条带铁勾的大索便好像横空长出,勾住“虎”的船边,水兵呼喝着攀登,涌向敌方的旗舰。 而赵军一样身经百战,遇此情形,丝毫不曾慌‘乱’,随着一声尖厉入云的“斩——!!”,‘乱’刀齐下,粗牛皮的绳子已经相当坚韧,却也经不住这样的劈砍,当紧绷的力道突然消失,都高高弹起,仿佛无数跃出水面的大蛇。 当然,在一些断裂的同时,周军也在抛出新的,总有部分人马攻上敌舰甲板,一时间,勾索扣住船舷的金铁‘交’鸣、利刀斩进骨‘肉’的闷声钝响、鲜血喷‘射’的滋滋水声、‘激’昂尖厉的喊杀、声嘶力竭的惨叫,‘混’合成一片人间地狱般的图景,令人心胆‘欲’裂。 最后,这一次的进攻以周军被打退而告终,两船错行渐远,各自暂且略略后撤,在洋面上‘荡’漾稍作喘息。 江轩喘着粗气,擦一把快糊住眼睛的血汗,这一仗已经打了几个时辰,到现在为止,还处在僵持的局面。双方的船舷上,都溅满敌兵的鲜血,一些斩下的肢体被船侧的钢刺挂住,随着舰船的颠簸,摇动得比在主人身上时还显兴奋。 他有些焦灼地望向远处的城墙,其实说起来,己方的兵力略有劣势,而能看出,敌方还没把家底全部拿出,城中还有一定数目的守军,如果他们打算孤注一掷,将那些军队也尽数派上战场,形势就相当危险了。 正想着,身边有人叫起来,“都督,都督!你看那边!” 他一惊,忙拿了“千里眼”(一种水晶磨制的工具,可以视远如近)望去,镜片不知何时有道裂纹,连带着看驶来的赤蟒旗都是两半。 “是韩军”,他放下“千里眼”,表情有些复杂。 “韩军!是同盟啊!”,副将声音里都透出振奋。 江轩却没应答,而是扯开嗓子高喊,“传令下去,加紧进攻!” 韩军是同盟,却也是潜在的对手,他江轩紧赶慢赶攻破建安,东进泉州,就是想先到先得,而韩军到底不甘落后,这一‘插’手明显想要争功。 出乎意料的迅疾,须臾,远方的小点已经变成眼前纤毫毕现的舰船,映入眼中让他的瞳孔为之一缩: 船不大,也不多,极为夺目之处却在,船头安着极尖锐的撞角,船身比一般小舰还要窄细数倍,一眼望去如刀锋一般,旗帜上血红‘色’的蟒蛇在风中狂舞,分外狰狞。 “在下韩国 牙,来助江都督一臂之力!”,两船擦身过时,船头向江轩抱拳喊道,声音尚有童稚,却中气十足,从强劲的海风中穿透过来。 话音未落,他的坐船已昂然跃起,伴随着口中两根手指打出的尖厉哨,二十余艘快船似有一只无形而熟练的手‘操’控,转瞬排出人字阵列,动作整齐而迅猛得像能听到“唰”的一声。 少年的船一马当先,后面的小舰呼喝着跟上,“人”字的两脚迅速收拢,化作一条长龙,利剑一样‘插’入‘混’‘乱’的战阵中,刹那间,有北地来的周军看呆了眼,以为大海是蓝‘色’的草原,而他们是漠北最‘精’锐的虎豹骑兵,在进行千里奔袭。 而那些小船也当真若有生命的战马一般,在水手们的驾驭下,于涛峰上忽高忽低、腾挪跳跃,每一个动作都看似惊险,却没有一艘倾覆。 “疾风,走!”,随着一个大‘浪’打来,少年大声呼唤心爱的坐骑,顺着那水势高高跃起,一刹那,尖锐的撞角从***纠缠不清的‘阴’翳中刺出,铁刺钢鳞带着水‘色’探向白亮的旭日,反‘射’万道幻彩光华,犹如一种绝顶强悍却又绝顶美丽的‘花’朵,盛开在碧空之中。 当它从高处落下,魏军一艘大舰上响起末日般的哀鸣——火‘花’四溅的一霎,铁皮被穿破和木板大块破碎的声音同时传来,而这还不止,出于巨大的势能和自身的重量,攻击他们的小舰开始坠降,已经深入船舷的撞角就登时变成一把利刀,摧枯拉朽地向下切割,金属间的摩擦发出刺耳的巨响,转瞬间,船舷已是裂开一个大口,而海水一向最是落井下石,急速卷起鲜红的漩涡向里奔涌,将这个伤口扯得更大,整个船体发出吱嘎嘎的声音,仿佛一个人被腰斩时最后的呻‘吟’。而其他二十多艘舰船,莫不如此,更兼小舰的水手们不用勾索,直接纵身跳上敌船,砍杀那些惊慌失措的赵魏联军,如同狼入羊群。 这一切都发生得相当突然,不过江轩在几次眨眼的工夫内也反应过来,连忙传令,配合这次奇袭,发起稳定有序的总攻,一时间海面上鬼哭狼嚎,玄虎与苍猿的旗帜纷纷倒下,断了桅杆失去帆索的残破舰体四处漂逃…… - - 泉州西面的山坡,茂密的丛林中。 周荣头上顶着几片叶子,活像正要变身的狸猫,趴在土坡后面,手上却一直端着副千里眼,看海上的情况。 “这是哪家的小将军?”,佘牙发挥勇武的时候,他不由赞叹出声,转过头问道。 “莫言的外甥,皇上不是见过么?”趴在一旁的万素飞也在密切关注战况,简短应道。 “哦,哦,是他啊,那一天上百个人,哪里记得”,周荣才反应过来,又叹道,“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皇上是想让你夸你姜是老的辣吧?” 面对万素飞不留情面的拆台,周荣只有嘿嘿傻笑,不答话,又向海上看去。 这一次,他的神‘色’紧张起来,低声掩不住兴奋,“出去了!终于出去了!” 万素飞忙同样凑近镜片,只见泉州城下又扬起一片白帆,打着赵魏联军的旗帜,向‘交’战正酣的海域驶去。 不消说,这是城里见局势吃紧,不得已将压箱底的守军也投入战场,泉州此时可谓是一座空城。 而这,正是周荣所预谋的,兵法早有云,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一声号令之下,草木中好像暴长出许多荷甲明枪的轻骑,带着蓄积已久的能量,卷起烟尘,从陆上向防御最为薄弱的泉州城西‘门’发起冲击…… 第一一零章 疾疫 第一一零章疾疫 “这仗打得真漂亮!”,周荣在前厅处理完事情,走向后堂用膳的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步速都比平日快了三分。 “皇上英明!” “你没看韩军那个,佘,佘什么来的,小兔崽子,瞪着朕,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好似下雨天的青蛙,真笑死朕了……” “皇上英明!” “其实,那孩子也算不错了,可行军打仗哪能光凭蛮力,有道是‘上兵伐谋’么,他要想独当一面,还要历练个几年呢!” “皇上英明!” “你们就不能换句别的?”,周荣突然停了脚,开始回头环顾几个点头哈腰的内监,对牛弹琴的感觉真是让人大大扫兴。 结果是异口同声的“皇上圣明!” 周荣撇嘴叹一声,悻悻放弃了努力,这帮子内监本来不懂军国之事,有的也许连他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又怎能接上话。 这倒让他格外注意到能够‘交’流那个人的缺席,于是怪道,“万素飞呢?” “万大人说身体劳累,早早回房歇息去了”,小喜子出列应道。 “怪了,往常打下新城,她满场飞到半夜,也没见过叫累的”,周荣坐下来,向小喜子道,“去喊她来一起吃,说朕有话要跟她说。” 小喜子去有片刻。带了人回来。 “皇上找我,是为战利分配地事情吧?”,来人施礼,入了坐,问道。 “恩”,周荣目光全集中在手中的一只虾上,应着。 “依我看,这城打下来韩军也算出了不小力。现成掳到的金银皇上不妨大半偏着他们赏赐。” 几个小太监听见这话眉头都有点轻皱起来,大好的真金白银,干嘛要给别人。 周荣却不说话,满脸都是笑,小心翼翼剥出珠圆‘玉’润一段虾‘肉’,放在万素飞碗里。 “按说城打下来分配权在我们。韩军的军士现在一定在最失望的时候,若这时给他们赏赐,是意外之喜,一点金银就能收买到很大的人情,何乐不为,对外头也显得咱们大度”,万素飞继续说道。 “那咱们留什么?” “咱们留文书资料啊。这里的人口户籍、贸易往来、战备技术记录,有了这些,还怕没有金银不成?” “你跟朕想一块去了”,周荣大笑起来。抚掌道。 然而,那笑容还未完全展开。便渐渐地收束在脸上,变成一脸惊惧。 因为他看见。万素飞地筷子不停戳在碗边缘的桌面上,发出笃笃的轻响。 如果她不是想故意表现无礼,那就只能说明:她看不清楚,或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臂! 抬头细看,果然,她今日的神‘色’异常得很,双眼无神,脸上却有奇怪的红晕。 “你怎么了?让朕看看”。他突然抓住她地手。 “不妨,大概累了。歇一天便好”,万素飞笑笑,尴尬想要收回,腕子却被周荣紧紧扣住,将袖口一把撸到肘处。 这个唐突的举动本来差点令她暴喝出声,但即便眼中是双影,也能大概判断周荣的神情,心里咯噔一声,知非善事,呆在当场。 “几天了?为什么不说!?”,周荣指着她雪白手臂上***梅‘花’一样的红斑问。 “三四天了吧”,她有些惴惴地回答,“以为是吃错东西的小疹子,哪里那么娇气。” 气氛沉默了两三秒,周荣突然站起来,放下她向外大喊,“速宣军医,各营排查,军中是否爆发梅‘花’疫!” - - 杂沓的军靴声响了整整一夜,终于响到了周荣的议事大厅里。 “禀报皇上,各营排查完毕,共有七百五十一人体有明显梅‘花’斑迹,另有四百三十八人有疑似病状,共计一千一百八十九人!”,传令兵砰然下跪,一字字揪动人们心尖。 一千多,周荣心里小小松口气,不幸中万幸,算是发现的还不晚。 他顿一顿,道,“将军医全部宣召过来!” 须臾,军医全到,不用说也知道是什么事情,一位中年军医首先急切开口,“皇上,这是梅‘花’疫,此病相当少见,又相当特异,本身不致命,可得上它的人,体质会急剧下降,就极容易再得上其他的病,而症状亦会比平时强烈许多,染疫地人,倒有多一半是死于风寒、疾这样寻常病症的……” 周荣心说,这个不用你告诉我,但面上总不能表现出来,只摆摆手,打断道,“这些不必说了,现在地情况,叫各位爱卿前来,是想听听有什么法子。” “此病传染‘性’强,大夏时有一次,是将染疫军士全部活埋,用火……”,一个年轻医生还没说完,发现被周荣狠狠瞪住,忙倒吸口气收回舌头,转弯道,“臣,臣只是说以前的事儿,给大家做个参考。” 不过这件事倒真有提醒作用,又一名三角须地医士出列,“若将染疫士卒坑杀,自然有违仁义,微臣以为,可将他们集中起来,送往后方某个城池,一来便不会传染大军,二来他们也可以好生调养,尽早病愈。” 此言一出,得到了七嘴八舌的附应,最终周荣重重点头,“事不宜迟,就照此办吧”,于是下面一阵忙‘乱’,又去安排。 、 “就平章吧,朕记得那里”,下属将几个备选城市送到周荣眼前,周荣稍加思索,使朱笔圈住其中一个。 平章是离建业不太远的一座小城,风土清新,远离战线,适于休养,更重要的海边特产一种灰泥,对疫病恢复十分有效,将染病的军士集中到那里去,应该是最好不过了。 做完这个决定,周荣长出一口气,‘揉’‘揉’眼睛放下文件,这样突发的一个事件,总算是找到了大概的处理方法,令人揪紧的心略略一松。 然而,他刚坐下去,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跳起来怒道,“江轩呢?!身为水军都督,出这么大的事!一夜朕连影子都没见他地!!” 几名前来禀报的兵士对视一眼,半晌,挤了一个出来,怯怯道,“江大人,江大人他在……” 第一一一章 锦帆 第一一一章锦帆 周荣刚有些放松,突然才想起来,这一夜折腾,竟没看到江轩这位水军的主将,不由暴跳起来问罪。 几名前来禀报的兵士对视一眼,半晌,挤了一个出来,道,“江大人,江大人他在……” “在哪里?!” 小校怯怯指了指周荣桌面上如山堆积的文件中的一本。 周荣定睛一看,差点从椅子上哧溜下去。 那一本正是刚统计出来墨迹还未干的疑似病患名册! 疾病面前人人平等,难怪一夜未见这水军都督,原来竟跟其他病患一样被隔离开控制起来了,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小喜子蹬蹬从外头进来,道,“江大人有信给皇上。” 周荣忙接过来,乍一看字迹颇为潦草,想必是连夜写成。 但正因为这一点做参照,显得内容思虑格外周密。周荣翻开第一页,大意是江轩请求在他不在这段时间里,大军暂且按兵不动。 这点周荣没什么异议,因为指挥水军非他所长,真的要打,不但担心与赵魏联军作战失败,更担心争功不如韩军,让他们抢占了重要据点,反而不如自己驻守泉州,与韩国同进同退。 信件第二页,是江轩备述水军各种配备,大概是怕一旦真的有必要打。让周荣了解得更详细些。 及第三页,周荣看地有些唏嘘,是江轩假设自己万一病死的前提下,水军的各个职能部‘门’都要‘交’给哪位将领来继承,不过看了之后,倒是坚定周荣认为他是无可替代的都督人选的信心。 周荣看着看着,却突然,脑中蹦上一个不是这么军机大事。但一样非常重要的问题: 万素飞咋办?! 两件事情单独发生,他还没反应,此时在自己头脑里一联系,这样说,江万二人竟是一起病了,都要被送去那横斜没几步路的小城?他们现在那个状态。都是自己在中间隔着,一个在时绝不出现另一个,这一起送过去,岂不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想到这个问题,他傻了眼,忙令小喜子,“还是去把江轩叫过来!” “皇上不可,江大人病着,传染了皇上怎么得了”,小喜子一下跪下去。连连磕头。 周荣一时没了主意,手里反复捏‘弄’那封信。 这一捏却发现。还有第四页。 周荣翻开,怪异的第四页。***空白,只在中间有一行工整墨迹。 “臣,不因‘私’仇而废国事。” 周荣在一瞬间有点苦笑。 这句话,很有***地风格,它是君子之诺,一言九鼎,又是思维缜密,面面周全。可是,却能感到语气的那种恭敬而冰冷。仿佛不是在纸上看到,而是亲见江轩远远跪在地上,面无表情而掷地有声地把它说出来。 也罢,也罢,好一个不因‘私’仇而废国事,这算是他的保证了吧,现在这种情况,又能指望什么呢。 - - 平章。 这是一座原属吴国的沿海小城,百姓安居,物产富饶,吴亡之前,因为地处后方,被其他要塞据点保护着,很少遭到侵袭,即使在周韩联合伐吴之时,也因守军投降,未尝战‘乱’之苦,在这‘乱’世中简直可说是桃‘花’源一样的去处。 患病的周军在这里休养了一个多月,有地人难逃死神的召唤,夜里突然发起高烧,第二天早上便咽了气,或是染上肺痨,从早到晚的咳,到底咳尽最后一点生命,但是,大部分的人,向痊愈的方向发展。 万素飞算是好的慢的人,许久身上的梅‘花’斑才消退下去,却又留了截风寒的尾巴,此时鼻塞声涩,头晕低热,早晚还得大碗喝汤‘药’。 “去把窗户打开”,她靠在红牙‘床’上,拿起‘药’碗,吩咐‘侍’奉的婢‘女’。 “大人地病……” “天天出个‘门’你们都拦着,再不透透气,闷也闷出病来。” ‘侍’‘女’坳不过,去打开了窗户,带着‘潮’气的海风立刻涌满房间。 房间是靠海地,万素飞喜欢从这扇窗望出去,看天际尽头巨大的光轮推开海水缓缓升起,浩瀚地海面便铺上一层金‘色’,本来病中烦郁的心情也能为之一畅。 她眯起眼睛注视一会儿,将‘药’喝干了,放下碗,苦得有点咧嘴,突然道,“江大人如何了?” 自然,在这城里,两人也如参星商宿,此出彼避,永不相见,可万素飞心里,终究是有些牵挂他的。 “江大人好的差不多了,听说前日已停了‘药’”,‘侍’‘女’中规中矩地回答,知道他们关系微妙,不敢加一毫个人‘色’彩进去。 万素飞哦一声,脸上看不出表情,许久,又低头轻叹口气,没说话,任凭‘侍’‘女’扶上榻去躺下。 ‘侍’‘女’枕头给她加到一半,突然不动了,眼睛直直盯向那扇窗户。 “怎么了?” “火、火……海面着火了……” “瞎说”,万素飞嗤地一笑,坐起来,也向外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她的身体也陡然僵硬,一阵战栗从小腹传到顶心,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跳起来一把推开‘侍’‘女’,向外奔去。 当她奔上城头,眼中映入今生也会印象深刻的情景。 好似有席卷的野火在海面熊熊燃烧,或是天边地彤云***落在水上,散发无可言说的张扬,整个港湾被映得鲜红。 可那不是火,也不是霞,而是—— 风帆,船地风帆!! 无数朱红的风帆,被海风鼓成满月的姿态,铺满水面。 细看去,一片,一片,太阳的光芒照在其上,好像流水一样滑落,正是蜀地的织云锦。 万素飞喉头一甜,抑制不及,哇地一声有什么腥热的东西喷出。 追出来的‘侍’‘女’慌忙去扶,却见她毫无知觉手上‘唇’边的殷红,只直着眼睛喃喃出几个字。 “锦……锦帆贼……?!” 第一一二章 默契 第一一二章默契 “锦帆贼!——锦帆贼来了!!——” 半个城市都陷入凄厉的喊叫号哭,街道上许多人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不过除了情绪的发泄,于事态没有任何补益,反而徒增气氛恐慌。 也难怪,对这座安乐如桃‘花’源一样的小城,突然驾临这样一位传说中的海盗,好似平地炸起惊雷,足以让人心胆崩溃。 别说百姓,连城头的驻军惺忪的睡眼都一下圆睁,惊慌地对视,在对方的眼里却也只找到惶恐。 江轩立在城头,眼中映着烈火一样的鲜红,短暂地失语后,爆发似的喊出“还愣着干什么,快布防啊!!” 沉默中好像暴起“嗡”的一声,兵士行动起来,可一团‘混’‘乱’,连平时最基本的‘操’练都忘记了似的。 正急切,人群中响起另一个声音,指挥着谁去通知武库吏、谁去箭垛上防、谁去险滩守备 、谁去安定民心,声音听起来也很焦急,但掩饰不住的冷静。这一点提醒了江轩,在这种突然面临大厄之时,大多数人都头脑已经无力分析硕大的指令,于是他也急速喝令起来,给出具体人具体的任务,整个城市这才如巨大的机械,每个零件都开始运转。 “干得好!”,喘口气的空隙中,江轩忍不住拍了一下那人的后背。 而那人转过头来,两人在照面的一瞬突然无语。 血刃相向的仇家,是最为默契的伙伴,真是有够的讽刺…… 万幸(虽然也是不幸),他们并没有时间尴尬太久,第一片红帆已经抢上险滩,江轩撇下万素飞冲到城头,大声号令着“放箭!” 千万支箭飞蝗一样发‘射’,小型投石车也推上来,顾不得擦拭兽皮上厚厚的灰尘,装上急运而至的大石向下砸去。 第一批登陆的海匪整个曝‘露’在箭雨石林之下,险滩上顿时传来凄厉的惨叫,血光飞溅,连海面薄薄的晨雾都被染成粉红。大约就像守军想不到海贼突然出现在城下,海贼也大大意外这样一座本想打个牙祭的小城能如此迅速地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吧。 - - “大当家的,攻不上去!”,一名独眼汉子几个飞身,沿船舷跳跃,跳到一片红‘色’风帆中央一艘最大的舰船上,慌‘乱’禀道。 “我看见了”,被称为大当家的男子皱眉答道。他立在船头,金‘色’的披风在脖子处堆起***皱褶,后半部则被海风扯直,掩映‘露’出的手臂,在日光下闪烁古铜‘色’光泽;一条乌黑的发辫垂下,发丝很粗,扎起得不甚‘精’细,有的地方刺出来,‘毛’‘毛’翘翘活像大根的乌草绳;因为搭起凉棚远眺,上半边脸隐没在手的影子中,从‘露’出的下半来看,嘴很大,骨勾出强硬的线条,断乎不是‘精’致的美男子,但偏又让人觉得,若不是如此,想不出怎样搭配可以更合适。 在传闻里,他有一个名字叫做甘涛,又或是“锦帆贼”的首领,又或是仗着王牌“火毒龙” “难道是有名将?”,甘涛看着海滩的惨景,低声叹了一句。 他们此行的目的本来是繁华的大都市建业,因半路“火毒龙”出现故障,很偶然地打算打一个小城来歇歇脚,却没想到,在这里居然遭受如此强烈的反击。 “当家的,咱们要撤么?” 甘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应道,“去看看‘火毒龙’修得怎样了。” 独眼汉子抬起头,看着自己的首领将手从额间放下,‘露’出细长的单眼,而那里边似乎有什么东西燃烧起来,他不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道声“是”,匆忙下去。 - - “‘射’——收!”,江轩的吼声回‘荡’城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 已经嘶哑得听不出字,一阵疯狂的箭雨随之而下,倾染成鲜红的险滩。 “二垛,替!”,万素飞的声音随即响起,箭已离弦的弓手侧身飞下,另有一班弓如满月的急速补位,若这指令快一分,上垛的力道不够,慢一分,箭距的时间太长。 上百斤的大石、燃烧的火油罐以及不曾间断的一***箭雨死死锁住险滩,海贼几次差点攻上海岸,都在千钧一发之时被‘射’回。虽然周军一直处于劣势,却奇迹般地维持住一种极限的僵持。 在这种僵持中,太阳终究被一点一点磨向海面。终于,在某一次打退敌人的进攻之后,万素飞看到,最前方的两艘敌船,水手跳上去,驶离海岸。 他们要撤退了么?她不敢相信地‘揉’着眼睛。 但是,立了半晌,似乎真的是这样。 薄暮的气氛笼罩广阔的海洋,整支红帆的舰队,开始缓缓回撤,锦帆倒映水中,与鲜血、夕阳铺出层次浓淡的金红。 那些红帆越来越远,直至在一片峭壁后消失了踪迹,万素飞本想再确认一下,面前的一队士兵却已都轰然瘫倒,盔甲弓箭丢得满地,大口喘着粗气,如同绷到极紧的琴弦,在放松那一刻骤然崩断。 万素飞突然也觉得撑不住,‘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大颗的汗珠从刘海滴下,滴滴答答像下起了小雨。 大约,海贼终不过是为财,看看天‘色’晚了,这城打不下,就去换一个软柿子而已,她这样想着,整个心好像宽慰下来。 抬眼看去,江轩也坐在了地下,得了命一样的神情。 难怪,城里全部军力不过一千七八,还有半数是大病初愈甚至还没愈的,面对数量几乎是两倍的剽悍海贼,能守住这座土筑小城几乎可说是个奇迹。 当然,这个奇迹的主要构成部分,是江轩。 他们正面相对着,她对那张满是血污的脸笑起来,因为想起他们第一次的并肩作战,就是防守一座小城:高唐的末云,那个时候也跟现在差不多惨吧!差点被箭矢不足的问题‘逼’疯,可是最后,守住了,她还跟他偷师不少守城的技巧,可能正因为那时培养的默契,今日才有如此的配合吧。 江轩也对她回笑一下,相似的历史将他也唤回共同的回忆,末云之战仿佛还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他还记得,在最危急的时刻,她握住他的手,说,“我与大人同生共死,只望大人也尽弃前嫌……”,那种气度风华,那种情辞恳切——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忘了的。 可是,到这里,他心头嗡地一声,笑容也在闪电一样划过面颊时,突然凝固。 一件因‘激’烈的战斗被暂时忘记了的事情,几乎同时重返两人的脑海。 于是万素飞眼睁睁看着,一张好看的嘴角上挑的笑脸,眼睛里却浮上深刻的仇恨与厌恶,那表情说不上的古怪,让她觉得心上被猛戳了一刀似的。 情景是如此重复,却早已物是人非,那时的前嫌,不过小小欺骗,如今的恩怨,却山高海深…… 双方都有些不知所措,无论起身感谢对方今天的表现,或是别过头去继续路人冷眼,都尴尬得让人难受。 人生,有时真他娘的巧合到讽刺的地步…… 然而,就在这时,好像从天空降下轰的一声巨响,让人整个耳朵都回‘荡’嗡嗡的声音,接着,城墙好像被什么东西突然猛撞,土石扑簌簌落下,脚下的土地都急剧摇晃起来,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所颠覆,军士们惊慌的呼喊声也同时响起,在天地间回‘荡’。 第一一三章 两清 第一一三章两清 天空降下轰的一声巨响,让人整个耳朵都回‘荡’嗡嗡的声音,整个城墙似乎受到巨人的重击,突然间急剧摇晃起来,土石扑簌簌落下,突然受惊的尖叫声响起,天地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石头!是石头!” “船,船!” 靠近城垛的人惊慌地‘乱’喊着,喊叫的内容却不相同。 实际上,将他们的发现综合,才是确切的答案。 万素飞也站起来,歪歪倒倒地跑向城垛,映入她眼中的,是这样一副图景: 落日几乎已经沉到海平线下,黄昏的朦胧中,数十条舰船出现在海上,本是鲜红的风帆在黄昏的光线下呈现棕‘色’,却依旧鼓动飞扬。 打头的只有三五艘船,却都是一‘色’的大舰,排开成一字型。 然后,她就看到,巨大的火光划开暮‘色’,好像在船上开放了一朵烟‘花’,同时传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有什么黑压压的东西迅疾地向自己头上飞来…… “万大人小心!”,有人在后面喊。 可是其实她小不小心都是一样的,巨大的石块命中她脚下的城墙,整个大地都震动起来,令她无法保持站立,摇晃着摔倒下去。 一片惊慌尖叫与尘土呛起的咳嗽声中,她向江轩爬过去,毕竟他是指挥的核心,而她还期望着能再发起一次抵抗。 然而,在半路,突然有一个惊恐不堪的声音高喊起来,“火毒龙!逃命吧,那是火毒龙!专吃人心肝的怪物!!”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万素飞一把握紧手下的尘沙,紧到灰土从指缝间流出去。 完了,她知道,完了,能坚持到现在,全凭着一股军心,而现在,它终于被击溃了。 人的‘精’神与世间万物一样,极度的绷紧后,必然是彻底的放松,而无法再度奋起,这个锦帆贼,当真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在城里打疯了的状态下先伪装撤退,静待这个一泻千里的时刻,卷土重来。 果然,在城墙下一次震动之前,城头上的士兵突然都调转方向,发疯似的向后跑去,一边跑一边解开甲绦盔带,平素唯恐不‘精’良的装备此时扔了一路,只怕跑的不够快。 兵败如山倒,真正的兵败如山倒。 江轩去拦,哪里拦得住,即使近在几步的距离,只能看见他的口型大开大合,根本听不见喊些什么,一切都淹没在恐惧的洪流中。 “江大人,走吧!”,城头几乎逃得没人时,四五名死忠的随从上来围住江轩。 “已经守不住了,大人再不走,只是白白送命啊!” “这是突发的事件,丢了城皇上不会怪罪的!” “海贼不过是为财,抢掠一番还会回海上的,这城还能打回来!” 从人们七嘴八舌地劝着,许久,江轩空‘洞’的瞳珠才轮动一下,仿佛用尽全身气力地长叹一声,随着他们想要下城。 可突然,他又停住了。 目力可及的角落里,一个蜷曲的白影缓缓、缓缓地站起身,虽然或者,她的衣服已经不能称为白的。 此时城墙上被轰开一个巨大的豁口,因此海贼们暂时不再攻击,而是处于全速行船驶向浅滩准备登陆的途中,天地间在极尽所能的嘈杂之后,难以想像的安静,能听见她起身时,土块从头发上滚落的悉悉索索的轻响。 两个仇人就这样安静地对视了两三秒,在破败的城墙,安静的世界,满地的残甲断箭中…… “去把她带上”,最后还是江轩开口。 他知道她病着,又是一个人,又肯定不好意思自己过来。 “江大人!”,随从都知道他们的过节,用感叹的语气传达抗议。 “去带过来,我答应皇上,不因‘私’仇而废国事”,江轩重复了一遍,语气不高,却坚定。 于是两个下属到底不甚情愿地去了,将万素飞架过来。 、 、 江轩等人从城楼下来,发疯似的跑向马厩,大部分马都被骑走了,留下空‘荡’的铁环在石槽上碰撞。 “这边一匹!” “那里一匹!”,急切的喊叫声在狭窄 里显得格外响亮,远远看去,四下城‘门’都已涌进火光地。 “排成简单的锋矢阵,跟我从东‘门’突出去!”,江轩飞身上马,握紧手中雪影刀,指挥仅有的四五个人,万素飞则背着箭,低头跟在队伍最后边。 从人也都是训练有素的军士,迅速行动起来,两侧斜开,形成一个尖锐的箭头,一环防守另一环,将江轩和万素飞包夹在中间,一声“走!”便同时急速奔出。 然而,当马匹驰骋起来,江轩余光猛见,身后白影一斜,向地下便栽。 他大惊之下,脑中不容多想,一手探出,侧身捞去,一把抄住万素飞左臂,才免除她整个儿***于马蹄之下的厄运,另一手紧勒马缰,让自己所乘之马减速下来。 事出在电光火石之间,万素飞的小灰马后蹄人立,嘶鸣一声,撒开‘腿’向西去了,而江轩的马飞奔之时突被主人拉紧缰绳,速度骤然下降,然又不甘不愿,马头被扯得后仰,却不住‘乱’嘶‘乱’踢,整个情势成为江轩一手拖人一手挽马,马匹尚在行进,拖得万素飞也滑行向前的动态平衡。 前边从人见事情有变,也都尽力勒马,想要回来接应主将,一时不能兜转,纷纷隔空‘乱’喊道,“江大人放下她!外边围住了,带着人突不出去!” 江轩却几乎没听到他们的话,方才一触之下,心里已经一凉,万素飞几层衣物,已被冷汗打得透湿,她的病本来没好,加上今天这样一通折腾,想来刚才那一栽,竟是一时眩晕到骑不住马。 他想把她抱上马来,但因另一手死命拉紧缰绳,这边用不上力气,挣扎在那里,抬眼间,却正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他心里狠狠一悸,有多久没有对视她的眼睛? 一瞬间过往所有爱恨情仇涌上,在整个‘胸’腔打翻五味瓶。 不知算不算有些‘欲’盖弥彰,他大喊出来,“你不要多想,我是为了跟皇上‘交’代!” 她的嘴角挑了一下,地上的泥泞被冲起来溅在她衣上脸上,可那双眸子只是说不出的澄澈。 “曾经……为了一个必须达成的目的……我践踏了太多人心……” 江轩的眼睛骤然睁大,因为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 “不要问我值不值得……也许我死前的那一秒才会知道……”,万素飞直视着说不出话的男子,长发猎猎飞动在风里。 “但我怕没有机会说了……提前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江轩的鼻子突然一酸,好像被什么突如其来的东西击中,只觉得差一点就要流下泪来。 可这他***是什么时候啊!怎么能哭! 他猛地甩了下头,避开她的眼睛,少见地吼道,“闭嘴吧!我们的恩怨回去再说!” “不要回去说了……我知道你还是想杀我,过了此刻,你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万素飞笑起来,笑里带着一种凄然的决绝。 江轩只觉得什么滚烫的东西浇进耳膜,将血液煮得沸腾,心脏迫得打鼓一样狂跳,他要承认,这句话找准了他最隐秘的‘穴’位,他是恨的!依然恨!那恨在一瞬间燃烧起来,整个心尖都化为灰烬一样的痛楚,可相反地,那恨烧得多痛,才知道有多爱…… 放手,还是不放?短暂的静默,在火光血影的夜里,仿佛永恒。 然而,这为难的选择,不消他来做了。 他打一个冷战,只见万素飞右手不知何时扬起,一支银簪便连同‘玉’臂一起流满月华,而那月华陡然飞坠,在空中划出一条水‘色’的圆弧,准准地刺向他握住她的手,仿佛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 刺骨疼痛来的猝不及防,江轩大叫一声,本能地松手,另一手刹那间也放了缰绳,被勒得暴躁的马儿乘势一声长嘶,箭矢一样弹‘射’出去,瞬间已经飞在数丈之外。 他的身后,万素飞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带着笑将手笼在嘴上,发出最后一声长啸,“我们两清!!!——” 第一一四章 故人! 第一一四章故人! 万素飞伏在地上,看前面数匹马去势难收,到底变成小点,溶化在淡黑的夜‘色’中,‘唇’上勾起一个完美的笑意。 清了,终于清了…… 她深长地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感觉,每一个‘毛’孔都感到畅快。 然而,这种轻松并未持续三秒,便被逆耳而来的一声惨叫生生打断。 世界骤然回到现实,那个四面火光,喊杀震天的夜晚。 她摔的地方是城郊的街上,退后两步,恰好藏入民家的院‘门’后边,看见不甚平坦的土路上,涌来可怕的人‘潮’,向一个方向拼命狂奔着,好像被恶狼追赶的羊群。 队伍冲过她眼前的时候,看清了恶狼的形貌:两个高大的男人,在已经颇冷的天气下打着赤膊,一身青红相间的纹身在肌‘肉’上晃动,不用马就跑得很快,脚步成外八字,明显的海上特征。他们追逐那支软弱的队伍,待有人掉队,就上去一脚踏住,然后补上雪亮的一刀。 这次的惨叫来自一位大腹便便的商人,火把照耀下,长刀从他肚子中‘抽’出来,不但有血,还有‘肥’腻的油脂,行凶的海贼便将刀口在鞋底上蹭了蹭,咧开巨型的大口呵呵笑起来,笑的时候有意无意地转向万素飞的方向,一双眼睛当真‘射’出恶狼样的蓝绿,看得后者打了一个冷战。 直到他们跑远,万素飞才敢长出一口气,从‘门’后爬出。 相信她,海贼从来没有一个梦想叫劫富济贫或者替天行道,看到的必是最为嗜血的个体,冲在最前,喜欢体味杀人的快乐,而后面很快会出现的大部队,也无疑是***掳掠的主儿。 万素飞看着尸横遍野的街,鼻子里充满血腥的味道。 她还给江轩,不等于自己想死,于是开始跑起来,尽管有些踉跄。 跑过的地方,有人多的也有人少的,但都在‘乱’喊‘乱’叫,‘弄’得耳朵里一直嗡嗡地响。也有的时候,她会躲藏一下,趴在高‘门’大户石狮子的后面,或者甚至地上的尸体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能看见‘洞’开的城‘门’,是东西南北哪一扇,已经分不清楚,也不重要了。 城‘门’有人把守,她藏身在火光难达的‘阴’影里远远望了一会,几次探出脚尖,却终于掉转头,还是必须找到一匹马,才有可能冲得出去。 军马厩方才看过已经全空了,还有马的地方最大可能富户的‘私’家,当然,那里也必定是海贼的重点光顾对象。 但是这时,怎样也是赌,她几乎不能用理‘性’来分析判断,而是‘交’由直觉来行事了。 - - 平章已由桃源化为地狱,大火在百姓安居乐业的房屋上跳跃,熊熊映得半个夜空都是炽红,火星升腾,快速飞上很高的地方,金蛇一般‘乱’舞,残破的城墙上望出去,低垂的星空都在动‘荡’。如果无视道德上的审判,倒是极为壮美的一副景观。 从那火烟之中,冲出一匹黑‘色’的骏马,黑暗中的陌小路在马蹄下极速向后退着,前方则向城‘门’延伸 不消说,马上骑士正是万素飞,只见她鞭梢‘乱’舞,身体伏紧马背,呈现疾箭般的姿态,虽然实际上,很大程度是因为怕再掉下去。 她的身后,则是五六名同样打马的海贼——她到底未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盗走马匹。 而且,最好的资源都被控制了,她的马素质自然远远不如盗匪们所骑乘的,很快,最前头的两名壮汉追至只差半个马身之处,身下两匹追风驹滚烫的鼻息似乎已经灼到了她的后背。 不能慌,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她经过多少大风大‘浪’,不都一个人过来了?! 万素飞在脑海里这样对自己大声喊着。 海贼海贼,那么,他们应该并不擅长马术! 这一点突然在她心中爆裂开来,点燃最后的希望。 于是素飞咬起牙来,暗用余光扫描,把握着身后人们的动向。 眼看两名悍匪越来越近,突然发出“嗬呀”一声大喝,同时伸出一只巨手向她头上压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被抓住的前一瞬息,素飞猛然将身体往一侧倒去,双手跟着拼命拽嚼子,身下黑马好歹也算良驹,一个低头向右急转,整个人马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几乎半贴着地面再次飞出。 这是草原上狐狸摆脱猎狗常用的一招,西秦那一仗她没有白打。 两名大汉收势不住,咚地一声撞在一起,带着支离的惨叫滚下鞍去。 夜风里,万素飞的长发好像 大尾巴一样淋漓尽致地甩开,不自觉地长吐了一口气 有效,那就好…… 于是她开始左突右甩的‘乱’拐,直线距离上,追兵的马比她快,然而这样一来,他们就算不重蹈前两位的覆辙,也常常由于急转而大损速度,险象环生中,距离到底拉开。 能看见城‘门’的火光了!万素飞心里一动,全力冲刺,如果能跑到那里,一个飞越,相信就可以出城,这几个追兵也没必要为她一个‘女’人追到下座城去吧。 想到这里,她振奋‘精’神,狠狠多加了两鞭,黑马跑得满嘴白沫,蹄下抛起地上的黄土,又有血迹的间杂,马蹄被染成深深的棕褐。 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领受到身后一股巨大的***感。 通体如火的一匹赤骥马不知何时已到了身后数尺之处,猎猎马鬃在风里飘扬,马上人宽大的红袍飞舞,张扬得遮蔽月光。 左转右转急停骤起——所有的伎俩突然全不奏效!无论她如何施展,那人都只如影随形,甚至越发‘逼’近,让万素飞觉得‘胸’口像有什么大石压着,紧张得想要呕吐。 十丈!五丈!一丈!只要他一伸手就能将她从马上拉下,她的心都快跳出‘胸’膛! 万素飞突然剑眉一竖,咬碎银牙,如果这样落在他手上,只怕‘欲’求一死而不能得!此时不以命相搏,还待何时! “拼了!”,她低喝一声,马速骤降,身体疾箭般从马背上跃起,直撞向他的坐骑。 她的手中,握紧一把贴身的匕首,刀刃上闪烁万道寒光。 在他过来之前,她过去! 这是最后的孤注一掷,要么,他的沸腾鲜血,盛开在刀锋之上!要么,她的万丈雄心,熄灭在此无名小城! 电光‘交’错,她觉得眼里只有一道白虹,然后绚丽的火‘花’四‘射’,闪烁得看不清其他任何东西。耳中是雷鸣一样的金铁碰撞,仿佛同时,还有身后那几个海贼的惊叫。 …… 刹那间,一切好像都陷入‘混’‘乱’ 可是,也不用再清楚 她只要知道,她失败了。 一种绝望的冰冷,瞬间漫过四肢百骸…… …… 知觉恢复时,万素飞已经躺在地上,浑身是零碎的痛楚,大概刚在草丛里翻了几个滚吧。 男人跪在她身上,双‘腿’压着她的双‘腿’,一手将她的双手拧成麻‘花’般,狠狠压在头顶上方,将她整个人拉成一条直线,另一只手,大概就是空出来准备做任何事的。 现在,那只手搭在她的面具上,压着她的男人笑道,“好野的小娘们,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就要去掀开。 可他又突然停下了,等后面几个同伙也凑过来,向他们笑喊,“要不要来压个赌,是上货、中货还是下货?” 几个男人中嗡地爆发一阵哄笑,七嘴八舌地‘乱’喊起来。 “下货!肯定是!长的漂亮谁带面具!” “我看中货!盘儿亮不亮不说,条子顺!” “上货!老子就猜上货了!要猜准了,大当家的上完就轮我。” …… 万素飞听着这下流的对话,觉得手指尖都是冰凉的。 不过,那海贼说什么?大当家的?难道,身上这人居然就是锦帆贼的首领甘涛? 不管是好奇还是愤怒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她总要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吧。 于是她睁开眼睛,狠狠瞪过去。 火光闪烁下,她看清这男人脑后结了辫子,头顶的短发束不住,刺猬一样竖起来,单眼皮,直鼻,嘴有些大,牙却排列得很整齐,衬着紫铜的皮肤,不算好看,但说得上顺眼…… 败在他手下,也算不冤吧……她深吸一口气,有种认命的麻木涌上来。 可是,等等! 这样说起来,他很像某个人!! 万素飞觉得从头到脚有什么东西一震,突然再转过头,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瞧,同时脑子里千头万绪的图景涌上,好像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花’火绽放一样。 好像……那个人,也很喜欢这样反绞别人的手…… 好像……那个人,被通缉过,因此很可能改名换姓…… 好像……那个人,从小就崇拜三国名将甘宁…… …… 她简直是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喊起来,声音大的一里外都听得见:“陆涛!!!——” 第一一五章 笑容 第一一五章笑容 红‘色’风帆的大船在海上颠簸,海贼们享用满载而归的快乐,驶向下一个目标。 路过甘涛(或者现在也可以叫他的本名,陆涛)的单人船舱时,一个啃着羊‘腿’的独眼男向旁边左臂包了纱布的同伴撇嘴。 “两天没出屋了,什么仙‘女’,值得当家的这样?” “我咋知道,‘奶’‘奶’的到底没看着脸!” “看这样儿,当家的早认识她?” “大概是哪年的风流债吧。” 两人同时响起听起来不怎么好意的笑声,独眼将手上的羊‘腿’‘交’给另一个,趴到‘门’缝上将耳朵贴上去。 “什么?听着没有?”过了片刻,纱布男看独眼表情越发严肃,不禁问道。 “***巴子别催”,独眼往地下啐了口吐沫,“这娘们怎么这么能嘚吧,还办不办事了!” 这时突然又一个喝的有点打晃的壮汉走过去,随口丢一句,“到几岁了?” “?”,独眼和纱布一起看向他。 “***老子昨天听了一宿,才从六岁讲到七岁!” …… …… 万素飞确实在,丝毫不体谅外头海贼失望心情的,嘚吧。 她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样的经历,许多年后巧遇失去联络很久的故人,即使当初连那人的名字都叫不上来,也会一下爆发极大的热情,亲密的感觉甚至超过现时身边普通的朋友。 何况,陆涛不是一个路人甲,而是她的青梅竹马加恩人。 更何况,对她来说,是真正的绝处逢生,这让她身体上的病都一下去了大半,而给她心理留下另一种后遗症:过了今天没明天那种失常的亢奋。 所以,这两天,她一直腻着陆涛,简直好像停下就会死掉似的跟他说着废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的开心。 当然,前提是,陆涛似乎也不是很讨厌被她腻着…… 他们的话题很凌‘乱’,说他如何当上海盗的头领,说她在战争中遇到的事情,说以前认识的一个人结婚生子,说共同走过的一条街道已经翻新,说桂‘花’高家的银丝盒子,说航行到异国时天边紫红的云…… “……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帮大兵,有一个好好笑” “那次我们一起上街,他说他会对四字课” “然后我就给他出了一个,就是包子铺常见的,那个,那个‘闻香下马’” 万素飞说到这里,自己先乐的有点直不起腰,撑着往下说,“你猜,你猜……他对出来什么?” “什么?”,陆涛想了半天想不出,问。 “倒地身亡!哇哈哈哈哈……”,万素飞终于掌不住,趴下去狠狠锤‘床’。 笑了好久,她才爬起身来,看陆涛脸上,却只淡淡的微哂。 万素飞歪起头,突然发现,这两天来,她始终觉得对方跟以前有点不一样的地方,是什么了。 “你怎么不笑呢?”,于是她问。 “我笑了啊。” “不是这样的,是你以前——这样的”,为了演示,万素飞用手指勾住自己嘴角往两边用力扯,一直快扯到耳朵上,这正是她所熟悉的陆涛的笑法,没心没肺的,灿烂又嚣张。 因为她学的形象,陆涛也被逗乐了,可那笑容,依然不知何处不对,好像在腮上便草草完结。 “你笑嘛”,万素飞甚至有点撒娇发嗲的语气,猛摇他的胳膊,“最喜欢看你笑了,满脸都是牙,一副傻样。” 这样? “不对!” 这样? “还不对!” …… 陆涛连着摆出几个样子来给她鉴别,始终得不到肯定,突然有点生气了,一下塌成臭脸,“我干嘛要给你笑啊?” 万素飞却一副得寸进尺的小贱样,嘻嘻地去一只手挑他的下巴,“大爷,来给小妞笑一个!” …… 外头的海贼耳朵一下竖起来,因为听到了‘床’板吱吱嘎嘎地响和‘女’子轻声的惊叫。 万素飞瞳珠慢慢从上方移下,看着半压在她身上的男 她的双手又让人像拧麻‘花’一样绞住了,与身体呈一条直线地压在头顶,隐隐地有些疼。 “你放开啦!说翻脸就翻脸,一翻脸就动手!还跟小时一样!”,她笑着扭动身体,喊道。 是的,她在笑。 本来很没品的行为,因为跟小时一样,突然变得无比亲切。 可是,好像也有什么,跟小时不一样了。 小时他这样‘挺’起上身,前‘胸’与她的前‘胸’之间,是大大的一个空隙,而今…… 她的脸突然有些红,停止了‘乱’叫‘乱’笑,安静地看他。 陆涛同样安静下来,静静感受她柔软的‘胸’脯随着轻轻喘息起伏,贴紧自己的‘胸’口,两个人这样对视,说甜蜜不算甜蜜,说尴尬有点尴尬。 “你的脸真的烧了吗?”,陆涛盯着她的面具,突然开口。 万素飞一怔,她告诉他的是外头流传的版本,说的时候犹豫了片刻,所以听的时候他眨了两下眼睛,对于互相相当熟悉对方的两个,他在怀疑她是否说实话,而她明白了他发现这一点。 她想了想,不愿‘交’底又不愿再骗他,只‘抽’出手来推他,含‘混’道,“又不是你老婆,你管得着么?” “我就是想管得着啊!” 白皙纤长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 而陆涛没有给她那么久的反应时间,紧接着便伏下去,在她耳边热切地低语,“素飞,我从来没忘了你……跟我走吧……” 素飞觉得有人捅了蜂窝还是怎样,嗡一声飞的满脑子都是蜜蜂。 这样一句,她才意识到,自己沉浸在那种劫后余生与遇到旧‘交’的兴奋喜悦中,被情绪所控制,想宣泄那种兴奋喜悦,可实际上,对未来居然完全没有想过。而现在陆涛提出来的事情,把很多东西拉回现实。 她收起那不太像是她的笑,思量许久,道,“恐怕不行,现在我在做什么都跟你说了。我要报仇不说,我手底下三千人,也在等着我回去。还有那个韩笑——你还记不记得——现在傻乎乎的,也就我还能照应照应他……” 她给了好多理由,却没说出隐隐在心中跳动得最厉害的一个:不一样,她说不清区别,却能明显感觉,自己对陆涛跟对周荣的感情是不一样的,站在周荣身旁一尺的地方,她常常失神幻想他能拥她入怀,可从小到现在在陆涛怀里时,最多只有小小尴尬,从不曾心‘潮’澎湃。 她拒绝的时候有些惶恐和愧疚,毕竟知道自己对陆涛亏欠良多。 意外的是,他却并不像失望的样子,只顿了顿,道,“那我跟你回去呢?” “你跟我?”万素飞听得一愣,不敢相信的样子。 “第一是为了你;第二,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做一番功业出来。海贼虽然自在,一朝身死也就灰飞烟灭,甘宁不也是归顺东吴才成为名将的么”,陆涛淡然解释道。 “那好啊!”,万素飞失声叫出来,“原来你早有这想法,我给你牵线是没问题的,皇上一定也很高兴你能归顺呢!” 听到“归顺”的时候,陆涛的眉头不易察觉地挑动一下。 “不过……我的话……至少报完仇前不想决定”,万素飞支支吾吾地继续说道,“你若有更好的,完全不用等我……” 陆涛轻轻答了一声“好”,突然站起身来伸个懒腰,道,“我去想想怎么跟弟兄们说”,说着走出‘门’去。 房间留下万素飞一个人,心里充斥着意外之喜,威震四方的锦帆贼,就这样轻易的归顺大周? 此时她还不明白,男人有时也并没有撒谎,可他们的意思到达‘女’人脑海里,会跟原来的有些不同。 当爱与利用‘混’合在一个陶罐里搅拌,让一个男人凭直觉猜,大抵判断后者占大半,若是一个‘女’人,却往往认为爱的成分多些。 即使是万素飞这样的‘女’人…… 第一一六章 扬帆 第一一六章扬帆 周荣知道万素飞带一支舰队回来时,只说了一句话:朕终于相信塞翁失马的故事了…… 一片红耀的风帆,好似秋天的枫林,染遍海港。 此时它们虽是来向他归服,一眼望去,还是带着***的力量。 “皇上,这就是臣跟皇上说过的,大晋的名将之后,陆涛。” 万素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荣才一‘激’灵,意识到自己的失神,忙笑笑,将目光转到眼前的男子身上去,做出一副沉稳雍容的样子,道“爱卿平身”。 陆涛起身的时候,周荣眉头不自觉地皱动一下。 在万素飞的准备下,这位海贼今天换了寻常人的打扮,发式也‘精’心梳起,一句谢主隆恩说的依稀有将相子弟的从容。 可是,还是哪里不对,周荣看了半天,说不出来,如果世界上真有眼缘这种东西,他跟陆涛的眼缘应该算颇为不佳。 也许是因为他跟万素飞的关系?或者是做盗匪惯了身上有不合礼数的地方?周荣试图用理智去说服自己,毕竟对一位前来投效的人才第一次见面就主观排斥是很不智的行为。 两人客套几句,说些久仰欢迎期待你今后表现之类的场面话,最后周荣提议要登船看看,陆涛自然也就大方地摆了一个“请”。 众人登上船队原先地旗舰。沿开阔的甲板巡视一周,又下到二层,有点‘潮’湿的木地板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周荣突然停在一个东西前面,那是生铁铸成的一个圆筒,黑沉沉的,被支架和滑槽架起来,好像一只巨大的蟾蜍蹲在地上,从前面望去。是乌黑看不见底的一个开口,样子有几分奇怪和可怖。旁边,则是几只木箱和铁桶。 “这个难道就是火毒龙么?”,万素飞看见那些石头,率先反应过来,先是打了个冷战。问道。 “恩”,陆涛简单答一声,却在围观人群中引起不小地震动,惊骇原来这个怪里怪气的东西就是大名鼎鼎的武器。 “爱卿可否演示一下?” “臣遵旨。” 于是两个水手上来,一个调转圆筒的膛口,从铁桶中铲出一些黑‘色’的粉末填入,然后放进大块的圆石,另一个则点燃圆筒后地引线,伴着震耳‘欲’聋的巨响,石块飞向远海。溅起巨大的水‘花’,人们才唏嘘咋舌。相信自己的眼睛。 “若是水军能配备此物,海战岂非如虎添翼?”。周荣有些兴奋地摩挲起发热的膛口,大感兴趣的样子。 然而世间万事不是说说那么简单,陆涛的话就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这不是中土之物,是小人从海外重金购得。他们亦留了一手,一旦拆开,重要机件便会损坏。” “奥,哪里来的?”,周荣很自然地接话。 “往极南之处航行。有一个叫南鲛的国家,那里‘精’工这些武器。” “莫不是‘南海有鲛人。眼能泣珠’之地?”,万素飞‘插’了一句,然而话出口自己也脸红了,这种讨论军机要事的氛围,突然不经大脑地吐出这种怪力‘乱’神地传说,真是丢人。 果然大家都笑起来,陆涛想想,道,“自然是常人,大致上看与我们无异,不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被观众中其他群起地问题打断了,“那南鲛国离此多远?”“此物价值几何?”…… 周荣听陆涛一一作答,脑中有件事情一闪,忙向素飞道,“上次鲁运那边的遴选,是不是正缺个船首?陆卿熟悉航道,又善统率部众,何不就将此职位与他?” “是了!”,素飞一击掌,有点惊讶地叫起来。 她本来心下有些发愁陆涛归顺后周荣要安排一个什么位置给他,江轩现在是水军都督,若在相同地系统里,同为年轻将领,比他低只怕陆涛心中不满,比他高肯定不能服众,持平则容易带来内部对抗斗争,而现在按周荣这个提议,二者处于不同的系统中,而都是最高负责人,既不担心互相争竞,又能各自发挥所长,更能启动因为找不到合适人选而一度搁浅的航海计划,简直可以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皇上圣明,此议大妙”,底下众臣也纷纷附和赞誉,于是周荣呵呵大笑起来,一摆广袖,号令道,“给好汉们设宴接风,按制例赏赐!” 于是众人从船上回到岸上,各个忙碌归位。 几乎只剩陆涛在侧的一个空隙里,周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陆卿方才有句话说了一半:‘南鲛之人大致与我等无异,不过……’——不过什么?” “哦”,陆涛笑笑,“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们心长在‘胸’口右边而已。” 周荣脸‘色’刷地一变,瞠目结舌,呆在当场。 - - 熙德四年年尾,大周的探索船队由曦州港出发。 不过由于陆涛对航道的熟悉,冒险的意味大大降低,贸易地物品带的更多了些,有中原特产地纸、墨、丝、茶、瓷器、‘玉’器这些,也包括从西域传来的琵琶、胡桃等物——陆涛只去过一次南鲛国,而且作为海盗的他也绝不会留意那边的商品。 人员总体上依然按鲁运甄选出的来配置,因为陆涛担任船首,也带上了他的旗舰与百十名惯跟着他的船员。万素飞任特别副使,同在船上。 物资方面,遵从了陆涛他们更多经验之谈,将大部分的淡水换成甘蔗甜酒,可以保存得时间更长;底舱蓄养猪和‘鸡’之类的牲畜,保证水手海上的‘肉’食;另外带上几桶腌渍的蔬菜,每天定时定量配给,防止水手染上牙出血的病症。 就这样,沉重的铁锚带着淅沥的海水从泥中拔起,独眼的海贼用沧桑得仿佛来自远古的声音喊出“升帆——”,尖锐的船头劈开‘波’‘浪’,向充满未知的远方行进,海面从旭日映出的明黄,到正午的碧‘波’万顷,黄昏变成葡萄紫的颜‘色’,再到银河在头上流转,星辰慢慢沉入墨‘玉’一样的镜盘,正如开始转动的命运之轮…… 第一一七章 愿望 第一一七章愿望 ‘精’工镂刻的牙‘床’,绮靡粉‘色’纱帐,可惜由于常年‘潮’湿,带着股霉味儿。 帐外昏暗的烛光,帐内一个***的妖娆‘女’子,伏在同样***的男子腰间,做她职业的营生。 “二当家的,最近生意好哇?”,她手上忙活,语带媚意地问。 回答是极简单的两个字,“还成。” “来看奴家,也不带点东西?”,‘女’人继续娇嗔,用手在他小腹结实的肌‘肉’上轻轻画圆。 “一锭金子又没少了你的。” “张口黄的白的,白看低了人!上次甲六送过一只小黑貂,虽然不是什么贵物,奴家开心了好些天,现在还养在那儿呢。” 男人突然笑起来,声音却全无欢爱时那种不能自制,冷冷道,“黑貂产于西海,所以,有人知道他那阵子是跑西线,路上设了伏,杀个片甲不留吧?” 他感到‘女’人手上一紧,尖尖的指甲掐得他喛一声,于是语带双关地笑道,“‘花’魁娘子的功夫不到家呀。” ‘女’人脸上缓和过来,重挂上玩世的媚态,“不瞒二当家的,奴家从第一眼见二当家,就觉得跟别人不一样呢。” “哪里不一样?”,男人笑一下,心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 “这里”,没想到,‘女’子还真有些认真起来,抚上他的心口,“二当家是这里有主意的人,不像那些蠢货,下头一吹,上头什么事都出来了。” “我们大当家的后日会去哪里接货也吹出来过么?” ‘女’人脸‘色’再次突然一僵,旋即呵呵冷笑,“奴家说二当家怎地想起来捧奴家的场,原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二当家不光主意大,这胆子也不小……” …… 陆涛翻一个身,带着腥气的海风从脖子里灌进来,让他打个冷战,短暂的清醒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身在大周所派遣的船队上。 二当家?都多久前的事了,还会梦到,他心里咕哝一句,然后裹紧大裘,又继续昏睡过去。 ‘迷’‘蒙’的意识却还在继续,带他回到另一个场景。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船队与尸体同在海港的‘波’涛中轻轻浮动。 他的身上还有血腥气味,眼角有新的伤痕,却第一次,站在船头,接受水手们的跪拜,和一个新的头衔:“大当家的”。 这时,突有一个鲜红的身影跑上甲板,船员们纷纷转过头去,打量她的赤脚和裙下掩映的白皙大‘腿’。 “你来干什么?”,陆涛看看那个提供他消息的‘女’人,淡漠道,“答应的一箱金子,不是都给你了么?” “我要跟你走!” “你想加价?” “呸!”,‘女’人喘吁吁地啐一口,指着海中一具尸体,几个时辰前这艘船的拥有者,“他‘花’三箱金子,还答应我做压寨夫人,买你的消息,我要是卖给他,这会儿在那里的就是你了!” 陆涛的眉头突然一皱,眼里划过复杂而奇怪的神‘色’,像给什么刺痛了那样,但很快,又舒缓开,向她轻轻招手,“你过来。” “大当家的答应了?”,‘女’人欢欣地跳跃过去,眉眼上比平时还多几分‘春’风。 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因为她所崇拜的英雄在她当‘胸’推了一把,她便从船舷上倒栽下去。 ***是***寻常的打扮,裙子摆很大,里面不曾穿‘裤’,这时裙摆便伞一样张开,两条光‘腿’在空中踢腾,一群海盗看到这情景,都快活地大笑起来。 “‘女’人这种东西,别太上心。你就是把心掏给他们,她们永远只要自己想要的。” 陆涛嘴角挂一丝冷笑,如是向海贼们教诲。 没人知道,说这句时,他眼前浮上另一张脸孔…… - - 乌黑的凤眼,娇俏的嘴‘唇’, 面孔与现实重叠,令陆涛一下惊醒,坐起身来。 心突突地跳,说不清是怎样的五味杂陈。 万素飞这个名字,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因为那上面,连接了太多种的感情。 那么沮丧,那么委屈,茫茫人海,连她也弃他而去,让他咬碎了嘴‘唇’也没忍住大哭一场。 怨恨如利刀切割心口,恨她的绝情薄义,恩将仇报,恨到暗暗发誓若再见她,就霸王硬上弓之后扔到海里去喂鱼(虽然没几天就又容了转,想她若是肯认错,第二步免了也无所谓)。 恨就恨吧,难熬的是之后连绵的思念,忍不住去想她在哪里,过的好不好。 在这之上,又生长出深刻的不甘,如果自己可以帮她达到目的,她就不会离开! 最后,则是世人对男子的期许,大丈夫建功立业,何患无妻?然后这些所有的在乎,就都被打压下去,她对他,根本不该这么重要…… …… 没想到,此生还会再与她相见。 才发现,那些缠绕的感情生长出来,依然纠结得解都解不开。 - - 陆涛心里‘乱’,横竖睡不着了,草草收拾一下,起身踱上甲板,想要吹吹海风。 没想到,深更半夜,甲板上居然还有别人。 白‘色’的身影,衣袂在风里翻飞。 白影转过头来,对他笑笑,他也过去,给她颈上搭上披风。 离近时,他注意到,她的身上有甘蔗酒的甜香,两颊泛着温柔的酡红。 “这么晚了,做什么?”,他问。 “刚才过去……流星,没赶上……看看还能不能等到下一颗。” 陆涛怔一下,然后嗤的一声笑起来,大晋的北方,曾有在海上对着流星许愿就会实现的传说。 “你不是十岁的时候就不信那种东西?”,他撇嘴。 “大概越活越回陷了吧”,万素飞笑,口舌有点不清,“或者喝多了也有可能。” “你想许什么愿啊?这次的‘交’易顺利?” “呲,那么小的事情……何必我等半宿。” “复仇成功?” “不是,那个凭我自己就能做到。” “那是什么?说不定你不用跟星星,跟我许就行了”,陆涛抓起万素飞脚下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壶嘴离嘴‘唇’还有一段距离,于是那醇香的液体在月‘色’下拉成一条清亮的酒线,道,“我也不是十六岁的孩子了。” “这个你决定不了的……” 陆涛皱了皱眉,他讨厌这个答案。 万素飞却“呀”了一声,突然蹿向左边,陆涛也抬头看去,那里的天空正有一道橙红‘色’的火流星划过,留下一抹炽热的雪痕。 “不知算不算赶上了”,万素飞睁开眼睛,自言自语地喃喃道,然后突然向后歪倒下去。 “喂!早告诉你那酒后劲很大的!”,陆涛生气似的责骂,但扶住她歪下来的身体,揽在自己肩上,细细裹严了披风。 “你到底说的什么?” “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切!” 然而陆涛到底在拖她回去的路上,听到了她含‘混’的呓语。 “皇上……念瑶……江……刀疤……笑……还有你……也回来了” 他忙侧耳贴近她的嘴‘唇’去听,她也顺势环住他的脖子,轻轻地笑, “不能在一起也好……有多少爱恨也好……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都在我身边……” “……好好活着……” 说完这四个字,她终于把头偏过去,睫‘毛’淡淡的‘阴’影投在晕红的脸上,熟睡得像个婴儿。 第一一八章 抵达南鲛 第一一八章抵达南鲛 海上的日子由于单纯显得过得很快,斗转星移间,已是三月有余,船队终于抵达了目的,据后来介绍,叫做朱安港,是南鲛曾经的首都,现在的第二大港口。 万素飞下船时,心中满是惊奇,这时节在大周正是乍暖还寒,可这里也许是极南之故,一派暖意,草木苍翠,有如初夏,太阳照在半边身上,单衣都有些穿不住。 港口未入几步,就是街市,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到许多稀奇古怪的货品,满街行人亦各式各样,有高鼻深目的胡人、头上束奇怪发髻的倭人、包着头巾面纱的‘女’子,倒是南鲛本国的居民黑发黑眼,与周人更相似一些。 街市入口处悬挂蓝白相间的旗帜,在风里招摇,万素飞辨认几次,看清那上面是半人半鱼的动物,大约像中原的龙凤一样,是这个国家所崇信的图腾。 “哟,这位是万副使吧,这边请”,一声热络的招呼打断她的思绪,低头一看,是个高胖的老头,头发‘花’白了,拿一根木手杖,眼神里透着‘精’干。 “水先生吗?”,万素飞忙也点头示意。 早前她担心的两个问题,一个是语言不通,一个是不好与这边的官方搭上线,也就难以达到国家间通商的目的,通过这个人都可以解决。用陆涛的原话来介绍,“你不用担心。那边我认得一个人——南鲛地名字难记,我们‘私’下都唤他‘水鬼’,你叫声‘水先生’好了——这人是个狠脚‘色’,能说七八种番话,在那边黑白两道都搭得上,当初我火炮还是经他买的。” 老头儿见了礼,将烟杆在船舷上磕了磕,“此国这两天正有大事。官府上头顾不上,不过地面这里老夫已经打点好了,你们去摆摆货,试试水,改天给贸易司补个折子,老夫再引你们见见这里的国主。要谈什么就随你们了。” 万素飞忙道谢,许诺重酬,客套几句,又忍不住问,“是什么大事?若是出兵打仗什么的,可不糟了?” “不是不是,这说来可就话长了,是选嗣的大典”,水鬼移动起来,一边督察着船上的人搬货。一边絮絮道,“听说你们东州。皇子一旦出生,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锦衣‘玉’食,不知疾苦,而立储更是按序齿先后,只要居长,也不管那贤愚不肖,将来都能继承大统。如此,几代之后。皇室岂能不***奢靡?这里却不同……” 他话未说完,突然有水手跟头把式地跑来。“先生!先生!那边生意开、开、开张了……” “开张了是好事,你急什么?”,万素飞怪道。 “一、一开张就打、打起来了!” “啊”,万素飞讶异一声,水老头也顾不得闲聊,都忙随着过去。 到了,只见一溜朱红的伞盖下,两个胖男子在那指手画脚,‘鸡’同鸭讲,各个憋得脸红脖子粗,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 万素飞认得,其中一个是船队里所带地商人,外号“王不赔”的,另一个红脸汉不认得,想必买货的客人。 “万大人!”,那王不赔见到她,好像终于找到个说理的地方,扑过来吐沫‘乱’飞地道,“大人你看,说好一个钱一匹的缎子,给了钱,硬往车上搬十匹!这不是明抢嘛!小民也做过几年生意,哪里见过这样的!” 这边王不赔苦诉,那边红脸汉似乎也‘激’愤异常,大声喊着什么万素飞听不懂地话,红脸都涨成酱紫的颜‘色’。 万素飞正‘迷’‘惑’,后面跟着的水鬼却大笑起来,拍着那人肩膀说了几句,拿一个钱,又转向王不赔道,“他给你看的可是这样钱?” “正是”,王不赔仔细辨认一下,确定道。万素飞也就势探头去看,只见是比周国通宝钱略大的一个银元,上有草木纹样。 “那他后来付给你的,可是这种?”,水鬼又拿一个钱,比对问道,与前个式样相仿,只是上面的‘花’纹换成走兽。 “不错”,王不赔气鼓鼓地补了一句,“小人掂量一下,分明是一样重!” 老头儿大笑一阵,不紧不慢地开始解释,“这南鲛国与你们那里不同,银元共分五种,却不是按重量,而是按纹样,最上一等是有鲛人纹样,二等是山水,三等人物,再次走兽,最下等才是草木的。你许他一个草木钱一匹,他自然以为一个走兽钱能得十匹了,这不妨,你只跟他要先前那种,你既得利,他也不赔。” 略顿一顿,他又叹道,“你这匹缎,本来可以讨上五个草木钱,你才讨一个,他以为赚了,自然欢喜多买。也怪你着急开市,也不待我前来,如今你既然应下,我也帮不得你了。” 这一番话说的一众人恍然大悟,又显示了老头的重要,周围商人忙顺杆爬上,纷纷道“请水先生指教”,王不赔则听得满面羞愧,又可惜了开低了那四个钱,咬牙切齿地一边装货去了。 不一会工夫,整个街市热闹起来,所谓物以稀为贵,因为来地地方远,大周许多东西都是这边没见过的,就更加引人瞩目。商人们学了乖,凡卖东西,只要草木地银元,一点货物能换白‘花’‘花’的一堆,有时看到稀罕物要买,则力图用自己地货物去换,于是两头都觉得自己得了新奇货物,欢天喜地的。 人一多起来,水鬼也顾不上所有的翻译,大部分商人开始‘鸡’同鸭讲地跟客人‘交’易,好在手指是各国通用,全伸出去是五,握了拳是零,要说二十就翻来覆去四次,也有迟钝不懂的,怎么比划都不明白,竟然有人将鞋袜也脱了,算上脚趾来演示,惹来一阵哄笑。 万素飞看这情景,也觉得是难得的成功,暗中留意一会自己这边什么货物卖的最好,又探头探脑寻‘摸’其他国家的新鲜玩意,笑嘻嘻的像个小孩。 突然,她好像想起来什么似地,趁水鬼回头喝口水的地空当,前去道,“水先生见多识广,可否知道这种‘玉’的来历,是否是南鲛的物产?” 说话时,她手上拿出颈间‘玉’坠,母亲在世时,常常坐在海边向南凝望,因此她怀疑她是来自海外的极南之地,可世界之大,也不能确定就是这个南鲛国。 她看到老头的眼睛骤然一眯,心里不由一跳,以为就要知道答案了,但可惜的是,很快失望下去,他只是淡淡扫一眼,道,“这东西哪里来的?” “我娘留给我的。” “不知道,没见过”,老头放下水壶,又参与到‘激’烈的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中去。 第一一九章 人鱼之伤 第一一九章人鱼之伤 商人们实在太有行商的天赋,在‘鸡’同鸭讲的情况下也把生意做的热火朝天。万素飞看着放了心,又因为被撇在一边有些无聊,遂跟陆涛打声招呼,自己一个人逛那街市去了。 街上东西百样新奇,‘波’斯‘精’工的大挂绒毯、天竺的各种香料、通身绿‘色’没有叶子只有刺的植物、还有好多她见所未见的东西,拿其中一种褐‘色’的液体举例,闻起来香气四溢,尝一口却差点让人吐出来——也太苦了! 街市很长,东西又多,她从另一端走出来时,发现天已经不觉擦了黑,四下华灯初上,将这座大港映得分外繁忙,凭着临海的栏杆,能看见远处大船点点的灯火,近处海滩上许多不系的小舟‘荡’漾。 她托着腮欣赏这风景,心里有些盘桓,看时候该回去了,可这份难得的悠闲惬意又让人乐不思蜀。 正想着,前方的海面上,突然升起一朵金‘色’的烟‘花’,窜到最高处,嘭地炸裂,一天的星雨飞落,以广袤无垠的暗‘色’大海作为背景,显得格外绚丽。 “何瓦塞!何瓦塞!”,万素飞听见身边的人群里爆发出大喊,很久之后她才知道是“开始了!开始了!”的意思,但在当时,也能感受到那种期待与兴奋。 然后她看见大部分人聚集过来,也有少数人涌向海滩上那些‘荡’漾地小船。掏出雪亮的银毫‘交’给在船边系着红头巾的‘女’人。 万素飞突然明白过来,这估计是有什么好看的东西要举行,如果有钱租船,还能靠的更近一些参观。 她本想叫陆涛一起来,可看看时间来不及,好奇心压倒了其他情绪,也跟着那些人跑去租船。,费用也不知该是多少。不过看身边人的行头估计不低,横竖她身上没有这边的大钱,语言又不通,便搜刮浑身镯子戒指之类,只要没有特殊意义的,都一股脑添在红头巾‘女’人手上。换了艘船,随大流向着烟‘花’盛放地地方驶去。 、 、 船行一路烟‘花’噼噼啪啪地盛开,将人们的脸映的红一次绿一次,远远能看到,海面上数百艘挂着鲛人旗的小型官船船头向外,围成一个如葵‘花’绽放的大圆,可里面围着什么,因为目光全被烟‘花’吸引,让人不曾注意。 驶近了,万素飞发现那些官船似乎是一道屏障。阻隔他们这些看客的,不过观众们并无怨言。而是安静而有序地驱船排列,仿佛水面上有横线画出地席位。她也有样学样。找了一个位置安定下来。 烟‘花’渐渐暗淡,甚至于消无,天地间呈现短暂的宁寂,圆环中的海面沉入深沉的墨‘色’,散发一种将人心摄入的神秘与魅‘惑’。 万素飞有些疑‘惑’地看看左右,不会这就结束了吧?那也太对不起她的那些难得才戴的首饰了。 不过,好在周围的人都没有动,静静地继续望向圆环的中央。她也转回头来,期待着那里会出现什么。 过了许久。静谧中有一点琴声传来,轻且缓,好似许久才落下一颗的水珠,在暗夜中若有若无地绵延。 万素飞侧耳细听,听不真切,心里却像被什么吊起来,不自主地全神贯注。 琴声渐渐‘激’烈,由幽微地鼓点化为悠长的流水,再到嘈嘈切切,珠落‘玉’盘,到最高,只听弦如急雨,铁碎金声,让人心里都跟着不禁一味往那云间高处去,燥热到极点却也压抑到极点,喉头像是憋着一声喊叫,硬生生地吼不出来。 正这时,耳中突然响起“泼剌”一声,是海上最熟悉、也最纯净地水响,却在一瞬间仿佛拨断了所有琴弦。 火光骤然亮起,将方圆丈许的水面映得通明,而那通明转瞬被巨大地水‘花’击碎,有人形如蛟龙一样飞出,高高跃起,在空中翻转,展现流畅而完美的各种体态,最高处,则急转而下,隐约间似有银‘色’的鱼尾,坠落间燃烧成流星一样曲线,倏地坠入深不可测的大海,只有溅起的一片‘乱’‘玉’飞琼,犹自在火光下相碰,闪烁玛瑙样的光芒。 水面涟漪圈圈,全场掌声雷动。万素飞更是捂着嘴差点惊叫起来,心神久久不能平静。 又是短暂而难熬的等待,掌声渐渐平息下去,那个人形也再次浮出了海面。 万素飞这次看清,那是一个‘女’子,面上带着绝美的一张面具,双‘腿’紧紧绞缠,‘操’纵两条长绫,难怪从空中飞坠之时,就像鱼尾一样舒展又飘逸。 ‘女’子仰面浮游在海上,身下“鱼尾”不时无心地在水面翻舞一下,口中清唱,歌声飘渺,若闭上眼,当真令人感到置身礁石之后,听月光下人鱼地问答。 她的四周是一些小船,一开始弹琴地琴师就坐在其上,另有举着火把的人,‘女’子游动到哪里,那火光就照亮哪里的海水,不过比起惊‘艳’的‘女’主角,大家多对他们视而不见。 万素飞看着这情景,半天才回过神来,开始猜测这大约是在做什么。 考虑一会,她倾向这可能是什么祭典的仪式——小时见过大晋举行的“‘女’娲祭”,也是有人戴面具扮了‘女’娲神,在台上舞蹈,演示造人、补天这些远古的神话。不过这里的更加惊心与大气,居然用天然的大海做演出的舞台。 海面上突然又亮起一处火光,将人们的目光吸引过去,这次出场的是个男子,同样带着金闪闪的面具,紧抓着一块木板,似乎半昏‘迷’地在海上漂流。 先前的人鱼游了过去,动作却极尽踌躇,似乎‘欲’去还忧,不知是因为族类不同而有天然的畏惧,或是那是一个男子的缘故。 万素飞正看的入神,耳边陡然响起一声:“万大人,该回去了!” 这一声,活活有把人从鸿‘蒙’初启拉回柴米油盐的效果,万素飞回头,发现是白天那老头水鬼,一时满肚子无奈又不好发作,只有深深咽一口吐沫,笑脸道,“劳烦水先生了,我贪新鲜,再看一会。”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开心起来,在这儿连‘蒙’带猜地看了半天哑剧,这不有明白人过来了么!于是忙问,“敢问水先生,这是讲的什么故事?” 水鬼愣一下,旋即呵呵笑起来,简单解释道,“这是敝国立国的传说,鲛人公主阿苏那,在海上偶然救了鸿烈王,从此定情,繁衍后代,就是南鲛的由来。” 万素飞哦一声,心道果然猜得八九不离十,传说虽然俗了点,大抵都是这样的吧。 他们说话的当口,观众中又起了一声惊呼,转头看去,正是两人都在一艘大船之上,扮演鲛人的舞者以疯狂的舞姿甩尽身后长绫,鱼尾的形状随即分开,变成修长的人类双‘腿’,那舞姿优美中透着决绝,虽然曼妙又似乎能让人感到这一蜕变的痛苦。 男子随之拥上,将为了他抛弃大海的公主揽入怀中,火光慢慢黯淡,这一动作定格没入黑暗,就好像陆上的舞台拉闭大幕一样。 回真的结束了?万素飞心想,有点怕陆涛他们等的着备调转船头,跟水鬼一起回去了。 然而,就在这时,又一道白光照亮海面,光柱里是一艘新的大船,一男一‘女’站在船头,执手相望,说不尽款款深情。 万素飞扫一眼过去,却吓了一跳,男子分明还是刚才的男子,‘女’子却身穿嫩绿的宫纱,面具上眉目一片柔婉,断然不是那星辰般灿烂的阿苏那公主。 “这是怎么回事?”,万素飞急向水鬼问道。 “哦”,老头伸头看看祭典中的景象,大约因为太熟悉,语气‘波’澜不惊,“这是十年后的事,鸿烈王借着鲛人的名剑‘斩水’,一统当时这块土地上各个部族,成立南鲛之国。当攻到最南端的轻羽城,城主为免屠城之祸,将‘女’儿轻羽郡主献给鸿烈王。” “‘女’儿献给鸿烈王?那阿苏那公主呢?”,万素飞双眼圆睁,大声问道。 这个问题没等水鬼回答,舞台上的演出已经给了答案。 带着阿苏那面具的舞者出现在光束里,以踉跄的舞步接近卿卿我我的二人,使后者都呈现惊惧的面貌。 眉目柔婉的‘女’子躲入男子身后的‘阴’影,鸿烈王则上前‘欲’有所辞。 琴声再次响起,由微雨叮咚到‘激’烈如火,这一转变中,鸿烈王三次抓起阿苏那公主地手臂。又三次被甩开。 终于,那男子翻转面具,白银一样的微笑变成寒铁般的怒容,手中陡然多了一把宝剑,流光四溢,想必就是所谓的“斩水”。 扮演阿苏那的舞者是背对着万素飞的,可是很奇怪,明明看不见她的脸。却仿佛知道她的所有表情。 那必然是凄楚、决绝、而最终绽开地一朵冷笑吧…… 人鱼与名剑对峙许久,终于转过身来,曳着缀有白‘色’珍珠的裙摆,一步步走向大海。每一步,都那么优雅,却也都那么疲惫。 当走到船舷。她再次高高跃起,一如第一次亮相那样不可方物,双‘腿’在裙摆的束缚下重新合拢,包裹出一条鱼尾的曲线,在空中展示百样娇妍,最终流星一样划过,笔直没入无限深暗的大海。 犹如一朵烟‘花’盛放,消散了人们还在回味方才的美丽。海面鸦雀无声,想象不到这里有数百人在表演,又有数千人在守卫和观看。 留在船上地一男一‘女’在短暂的失神后清醒过来。‘交’缠而舞,继续他们的海誓山盟。 终于。男子将一顶华冠戴在‘女’子头上,双手各持一条嫩枝相‘交’。即使万素飞不知道这边的习俗,也大概能够猜到,这应该是婚姻的仪式。 火光向船头映去,是两张纯金的座椅,新娘娇羞地携着丈夫的手,踏着满船的‘花’瓣,向那厢而去。 万素飞不知该说些什么。 以为俗气的传说,没想到有这样意外的转折。可早知是这样,还是宁可俗气些好了…… 可是!正在这时。突然间,天地间颦鼓大作! 火光全部大亮,将方圆百丈地海面照的犹如白昼!海面上,不知何时铺开了赤红地纱罗,一匹匹展开,由对角的船只执其两端,同时鼓动,就好似山一样地惊涛在大海上翻滚。 我去之后,洪水滔天……很久之后,万素飞才知道鲛人在跃入海面之时,留下了这样一句诅咒,那么‘激’烈,又那么荒凉…… 惊涛愈炽,船上的男‘女’的舞步也越来越显得慌‘乱’,最后跪下向着大海的方向祈求,却只换来更加疯狂的怒涛。 最终,他们在这一片天摇地动中相继倒伏,映照他们的火光渐渐低下去,直至终于将他们抛入暗夜,海面的风暴,却还在继续。 “这是怎样了?后来怎样了?”,万素飞等不得,忙问身边的老头。 “鸿烈王连惊带愧,又始终无法平息洪水,不久病死。他与阿苏那地儿子弘孝王登基,来到海上向母亲请愿,颂唱七篇祭文,求母亲念及骨‘肉’亲情,体恤生民,收回法力。七篇颂文都情真意切,念完之时,雨收云散,大地重现生机。由是这个祭典就传下来,代代南鲛的帝君,鲛人地子孙,都要模仿当时的场面,唱颂祭文,以求保佑国家风调雨顺。” 明明动人的故事,在老头无动于衷的语调中显得乏味许多,万素飞对此颇为腹诽。不过转念想想,大约他这样***间游走的线人,确实没那个闲情逸致为传说里人鱼的伤痛担忧。 不过一件事情倒引起了她的注意:代代南鲛的帝君都要模仿当时的场面唱颂祭文,也就是说——南鲛现任的帝君即将出场? “这么说,马上能看到南鲛的帝君了?”,她到底问出来。 “能是能”,老头语气略有些不耐起来,“可天‘色’这么晚了,万大人若不早些回去,只怕耽误明天的事务。” “水先生不用等我,我自己回得去,先生先安歇去吧”,万素飞方才全神投入那宏大的演出,这才意识到是让外人在这里等她,不由十分过意不去,忙道。 “那怎么好”,水鬼脸上突地浮起一层皮的笑容,的老相识了,万大人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若出点差错,如何向他‘交’代。” 突兀的热络让万素飞后背有点起‘鸡’皮疙瘩,但想想毕竟是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于是有些歉意地笑笑,带些恳求的语气,“我看一眼,就一眼,就走。” 说话间,一艘大船已经驶出。距离掩盖不住雕刻的‘精’工,大气而华美,帆面反‘射’光芒,好像凭空‘插’出飞天的羽翼。 船舱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形。 这就南鲛的帝君了吗?万素飞忙睁大眼睛看去,只见她高冠博带,青纊朱缨,外氅通体玄黑,更显其上镶嵌的珠‘玉’璀璨如天幕上的星辰,腰间一条大带,钩形的金‘色’‘花’纹呈现‘激’烈发散的形状,脚下一双云履,每一步不疾不徐,步距相等,走出一份沉稳与高华。虽然在光芒聚集之处,给人的感觉反而是她‘逼’退了所有光芒。 万素飞心中不由暗暗赞叹,果然有帝王之风。 然而,那赞叹在下一秒被惊讶所取代,在她确认了一件事情之后: “是‘女’的?!”,她甚至失声叫出来,望向身边的当地人。 而当地人亦回望回来,虽然听不懂她说话,个个是鄙视她少见多怪突然大喊的面相。 “忘了跟大人说,南鲛此国,帝君是男‘女’皆有”,水鬼移船过来,呵呵笑道,“万大人还是跟老夫回去吧,之后就是念诵祭文,没什么意思了。大人有什么想问的,一路上可以慢慢说。” 万素飞虽说还有些好奇不舍,想想明天还有正事,又不好意思让人久等,到底点了头,跟水鬼默默回返。 第一二零章 无妄之灾 第一二零章无妄之灾素飞一路上连接问了不少问题,大致得知这个国家的 南鲛传国已有两千年,第一任帝君鸿烈王,如同中土的三皇五帝,是传说中的人物。至第五代帝君后,历史记录开始清晰起来。其中有两次败落,又两次中兴,政治经济也随着不断发展。 此地的传统不似周朝那样男尊‘女’卑,而是风气开放,一夫一妻,就连最高的统治者,也是男‘女’皆可担任的。若男子为帝,称皇帝,妻子称为皇后,与周朝无异,若‘女’子为帝,则称为帝君,丈夫的爵位是亲王,有些类似周国的入赘,儿‘女’一样要跟随皇族的姓氏。 如今的国主就是‘女’君,圣号青梵帝,在位已有五十年了。 “对了,先生早间说近日是此国的选嗣大典,不知青帝有几位儿‘女’?若不是凭长幼嫡庶,又是凭什么决定谁是储君?” “青帝共有一子二‘女’,可惜……” “可惜什么?”,这一路上水鬼的答复总是这样半截半截,好像挤什么东西那样需要用力,若不是实在好奇,万素飞都快没力气追问下去了。 “可惜有两个亡故了,一个不知所踪。” “啊?那还有什么可选的?”万素飞讶异非常。 “万大人其实不需要知道这么多的”,水鬼突然这样回答,眼睛眯起来,有些寒意。 万素飞有点不好意思自己是不是把人问烦了,讪讪笑笑,转头去看‘波’涛在船浆下向后退去。 可是,她突然发现有点不对。 “先生,我们没走错吧?来的时候我不记得路过这里。” “没错”,水鬼脸上挂着笑道,指向远方的夜空,“你看那边,是不是来的时候看见过?” 万素飞依言探头去看,可夜里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清楚,眼睛瞪酸了也没发现什么。 可是这时,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跳了一下,微微一凉。 万素飞不由问道:“对了,水先生怎么知道我跑去看那祭典……” 话音未落,突然感到背后强风袭来,好在她已经心生警觉,右足点地,唰地一声侧身斜飞出去。 极为沉闷的一声钝响在她原来的立足地爆发,看过去,竟是半截断浆高高飞起,跌入船外茫茫大海,溅起巨大水‘花’。再看那一直满脸堆笑的水鬼,已然换上一副狰狞面孔,持着余下的小半浆杆,眼中迸‘射’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立在船的另一边与她对峙。 “水鬼!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这是做什么?!”她不由大喊。 “把你的坠子给我,饶你一条小命”,水鬼‘阴’恻侧地回答。 坠子?万素飞一惊,半晌才想起来白天给他看过自己的‘玉’坠。 那个坠子到底是什么来历?让这种见惯了稀世珍宝的人专‘门’来跟踪陷害她? 可似乎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饶你一命?笑话,浆都打断了,明摆了就是想不留活口的…… “这个东西,对你来说百无一用,对老夫,却是通往富可敌国的钥匙”,‘阴’森的老头一步步进‘逼’,语气与行动一样充满***,“只要你乖乖拿出来,就放你一条生路。” “真的?”,万素飞尽量将语调放得慌张怯弱,双手却不自觉地在袖中握拳。 “当然,老夫要你的命有什么用?” “一个‘玉’坠而已,我给你就是”,万素飞说着,左手将坠子掏出来放在手上,小心地接近水鬼。 “把右手放到头上去!”,老头的疑心还是不轻,喝令道。因为眼看她身上没带长剑之类,如果有弓弩之类暗器,则单手无法发动。 万素飞依言行动,摊开的一只手掌上绿莹莹的小物,另一只手背在头后,黑暗隐蔽了她的一些小动作,一步步地向强盗蹭过去。 气氛凝固般的紧张,若有人在旁坐观,必定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然而‘交’接的一瞬间,一切电光火石般爆发! 老头从她手上拿起坠子的时候,另一手半截浆杆急速罩头劈下,万素飞却也早有防备,用右手的护腕部位一格,虽然依旧负痛,总归免去脑迸裂的后果。 而几乎同时,万素飞左手向下一振,水鬼已经抓住坠子的手却不肯放松,中间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拽着,阻力颇大地才拉开一尺的距离。 然而, 时,水鬼的惊呼响彻海面:一支银箭从万素飞宽大的,直‘射’他的面‘门’! 他此时双手都被占据,回挡不及,就活生生被那箭‘射’中,哀嚎着仰面跌下船去。挣扎几下,终于被黑暗的大海吞没。 万素飞看着他沉没,跌坐在船上,一边‘揉’着右臂一边大口喘粗气。 多亏她还有点防人之心不可无的意识,出发前在袖中藏了支暗弩,可若不是对方贪婪不肯放手,她自己单手还真无法发动机关! 心脏狂跳,脑中‘乱’哄哄的。 捡起跌落船舷的坠子来看,清幽的光芒,在暗夜中亮成小小一团,还是跟以前一样神秘,难道自己的出身,真的跟这个国家有什么关系? 水鬼就这么死了,其实她也没有一定想杀他的,他是周国船队跟这个国家唯一的沟通桥梁,明天,这个事情要怎么‘交’代? 等等!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单说现在,一片茫茫大海,她要怎么回去找到陆涛他们?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在她一个头有两个大的时候,远方传来大船破‘浪’的水声,打断她一切的思路。 万素飞忙跳起来,点燃外套挥舞,而大船显然也注意到了,停了一下后调转船头,向她靠拢。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种远海上?真是好命啊,如果不是帝君的大祭,我们不会巡逻到这里”,飞拉上来时,口中絮絮说道,不过是用他们南鲛的语言,以至于万素飞听起来就像鸟叫,当然,反之同理…… 万素飞狼狈地攀上大船的船舷,看是官府的打扮,松一口气,才比比划划地向他们解释自己的遭遇,虽然知道他们不懂,也寄希望于能‘蒙’个一两成啊。 谁知,当她拿起那个坠子去解释有人想要抢这个时,那些本来严肃却不失热心的军官脸‘色’突然都大大改变,噌地一声纷纷长剑出鞘,指向她的前‘胸’。 万素飞吓得不敢‘乱’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僵直地立在那里,眼睁睁看为首的军官拿走那罪魁祸首反复端详。 “ooooooooooooooooo?!” “我娘留给我的,我娘是……(省略号代表长篇大论)”,万素飞估计他问来历,可怜巴巴地答道。 “ooooooooooooooooo?!” “我娘留给我的,我娘是……”,万素飞觉得他的问句似乎跟上一句一样(也可能是她听不出来),也只好把答案重复了一遍。 “ooooooooooooooooo?!” “我娘留给我的,我娘是……” “ooooooooooooooooo?!” “我娘留给我的,我娘是……” “ooooooooooooooooo?!” “他***你又听不懂老问干嘛!!”,万素飞终于抓狂。 然后她的胳膊就被猛地扭到背后去了,额头被压在船舷上,硌的生疼。 “***,难不成骂他就听懂了……”,她心里咒怨着,表面上却丝毫不敢‘乱’动——几十把剑架在脖子上呢。 接着她就听到,两个军官在一旁商议起来,虽然不知道意义,她却觉得南鲛的语言声调很有喜感,好像什么铁器从山上往下滚的感觉。 充满喜感的对话并没持续多久,军士们把她双手反剪,眼睛‘蒙’上,押到船舱里去了,而船也似乎开始返航。 万素飞这会已经懒得猜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与其说惊慌与惶恐,还不如说此时她的感情是自嘲和好笑。 无妄之灾,真是无妄之灾…… 她在周朝干了再多坏事,在这边也不过初来乍到,这是从哪冒出来的报应呢? —————— 以下广告时间: .+ 游离在繁华都市的神秘组织。 我们的口号是:消灭小三,保卫爱情的忠贞! 怎么,觉得荒唐和残忍? 你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试试。 破坏别人家庭,霸占别人家产,‘逼’人致死的三们,你们等着吧。。。。。 第一二一章 青梵帝 第一二一章青梵帝是28号的更新,明天可能来不了,先更了 -------------- 朱安港的地势并非一马平川,最高的一处山丘上,矗立着白‘色’大理石的行宫,四方各有十二根立柱,比起大周宫殿的金碧辉煌,别有一种简约却巍峨的味道。 半旧藕‘色’的裙裾,穿过道道珠帘,最终进入有高高穹顶的一个房间,跪下去,“臣谢连参见帝君。”(他们口中的自然都是南鲛的语言,方便起见,用汉话表述,以下同理) “谢‘侍’梳起来吧”,坐在那里的帝君微微转过头来,看着入内的‘女’官,淡淡笑了一下道,“今***要辛苦些了。” “岂敢,是微臣的荣幸”,‘女’官躬身回答,语气庄重,随即上前,解开帝君松挽的发髻,一头光泽卓然却已经‘花’白的长发便瀑布一样垂下来。 在南鲛,‘侍’梳是品级不低的‘女’官,其中很重要一个原因,是她们要经过集体的训练和考试,去梳一种叫做冕发的发式,看谁做的最好,才能被选上。 而这种发式,其实正式梳用,一般一生只有一次,那就是选嗣大典的时候。 不过,今天,是谢连第二次为帝君梳这个发式。 在青梵帝的发丝上游走的双手依然白皙修长,看见的人多会说一声,谢‘侍’梳年轻时一定有好漂亮一双手呢! 可惜,这也说明她已经不年轻了…… “谢连啊,有二十多年了吧?”,帝君突然开口,眼睛微闭,语气淡淡的,却藏不住一丝感伤。 “回禀帝君,有了”,谢连一惊,没想到帝君会主动提到这件事,旋即中规中矩地答道。 她不敢多说,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帝君心里的一道伤。 青梵帝已经在位五十年,期间国富兵强,人民安乐,在很少出昏君的南鲛国,也算是最优秀的几位帝王之一。可惜,在儿‘女’方面却缺乏福气。 她曾有一子二‘女’,儿子从小体弱多病,二十五岁上留下两个孙儿之后,到底驾鹤西归。 余下两个‘女’儿,帝君曾‘私’下表示过,长‘女’玛琳做事强横,却有不择手段的倾向,次‘女’玛依那虽然慈悲仁爱,又太过柔弱温婉,二人都不够适合继承帝位。 但在各方面压力下,二十三年前,到底还是举行了选嗣大典。 南鲛的选嗣,借鉴了雄鹰一定把小鹰赶出巢‘穴’让其学飞的模式,皇子公主满了十五岁,就会被秘密送到民间去,让他们各凭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片天空,在至少满二十岁后才准许回宫。 回宫时间没有上限,只要在选嗣大典召开之前就行,为了让自己竞争力再强一些,磨练到三十余岁再回去的不在少数,更有甚者,有皇子去店铺做学徒,最后发现自己原来兴趣在此,放弃皇位,而成为一代富可敌国的大商,也传为佳话一段。 而为了确认身份,孩子身上都会带一件皇家的信物,想要回宫时可以拿出来向官府求助,但是一旦拿出来,就等于亮明了身份,不能再参与这个竞赛,如果当时这名皇子/公主年龄在二十岁以下,将视为自动永久放弃继承权,更别提那些一开始怕苦不愿意下去的。 因为南鲛实行一夫一妻,除了一些特例需要特殊处理,正常情况下孩子的年纪不会相差太大,多是由在位皇帝或帝君大致核定一个合理平均值,召开选嗣大典。 大典召开之前,各州府张贴告示,通知民众,如果还有在民间的皇子或公主知道情况,也会迅速赶往朱安港,参加大典。 大典之上,诸子需要向帝君以及上下阁会拿出一件他们认为最值得拿出的东西来证明他们的能力,并且辅以必要的阐述。上下阁会有选举的权力,而帝君虽然有最终的裁决权,却也不能罔顾***。 所以每次大典几乎都是很热闹的,未来的皇帝帝君们拼尽全身解数去竞争,去阐述,去证明自己配得 位置,而讲到‘精’彩处,广场上围观的民众也会给与热 除了二十三年前那次…… 谢连还记得,由于青梵帝的儿子身体太差,当时已经处于弥留,那天的大典,大家心中都觉得是二‘女’之争。 然而,从清晨等到午夜,只有皇长‘女’玛琳早早回来,次‘女’玛依那却一直不曾‘露’面。 上下阁会商议后达成一致,认为这就算后者弃权,储君可以直接确定。 提案送到青梵帝手中时,谢连却永远忘不了她当时那种眼神。 她看着丽冠华服的长‘女’,目光好像犀利得可以‘洞’穿一切,可那锐利中,又带着疼痛的伤。 …… 调查很快展开,结果震惊全国,居然是玛琳买通关节,知道妹妹的所在,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将其沉入海中。 帝君勃然大怒,亲手下令处死自己仅剩的‘女’儿,朝臣劝慰,说国家不可没有储君,她却强硬地表示,从孙辈中重新选嗣,余地更大! 只有谢连知道,那短短一月中,帝君的头上多出多少白发,做了三次母亲,却没有一个儿‘女’能最终承欢膝下的孤单。 后来有数次,有人来报告说见到失踪的玛依那,但每次都是一场空欢喜,不是官员冒失‘弄’错,就是有人贪图权位胆敢冒充。有一次,那前来的‘女’子长相与玛依那当真有八分相似,说是撞到了头忘了以前的事情,帝君差一点就要相信了,后来还是被大内检官验出,所带的皇家信物是仿造的,结果那是谢连记忆里帝君第二次雷霆盛怒,几乎从不执行连坐的她,将那假冒者全家都处以死刑,亲族流放到极北之地。从此,再没有人胆敢前来,年复一年过去,往事渐渐尘封。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如今帝君的孙儿辈,最小的也满二十岁了”,谢连看着穿过白发的干瘦手指,难得地附和着感叹一句。 “希望这次的四个孩子,都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帝君说出这句,轻轻皱了下眉头,因为觉得自己失口了。身为一国之君,面临着关系着国家前途命运的下一任选择,这么说未免太不像话。 谢连却笑笑,静静地继续梳她的头。 淡淡的温暖淡淡的感伤都在沉默中流走,白发被一绺绺束起,再‘精’心嵌上璀璨的宝石。 发式就要最终完成的时候,外头一个‘侍’‘女’前来通报,呈上一张羊皮折子。 青梵帝拿过来,脸上的神‘色’突然发生剧烈变化。 谢连因为在帝君的身后,虽然也会避嫌,还是不自觉地扫到内容。 她的心也狂跳起来。 奏折上说,官船巡逻的时候,抓住一名带有皇家信物的年轻‘女’子,按外貌年龄看有可能是小公主的‘女’儿,因此送消息来请帝君定夺! “冒充玛依那的不算,现在居然有冒充玛依那‘女’儿的了!”,青梵帝声音不高,却带着隐隐的怒气,向那‘侍’‘女’道,“这种事情出过多少次?今天又是甚么日子?军方应该知道如何处理,不要来烦朕了。” ‘侍’‘女’道了声“是”,就要出去。 这一瞬间青梵帝突然听见身后低低一声“帝君……” “谢连,你有话说?”,‘女’帝有些奇怪地转过头,谢连是个聪明通透的人,却偏于明哲避祸,很少听到她有什么意见。 “帝君……”,谢连也在怀疑自己该不该随便发表议论,尤其是在这种敏感问题上,可终于还是说了下去,“微臣斗胆……” “帝君见她一面,若是假的,不过气一两天,不见,也许日后想起来,心里总会有这样一个事情搁在那里的……” ‘女’帝沉默半许久,脸上的肌‘肉’细微地扯动,最终,却还是转回来,向站在‘门’口正不知该不该出去的‘侍’‘女’招了招手…… 第一二二章 无法沟通 第一二二章无法沟通素飞虽然‘蒙’着眼睛,一路跌跌撞撞的,却能感到,自向一个高级的场所去,空气里渐渐弥漫了不知名的熏香,人们的言谈也渐渐低声而严肃。 当黑暗揭开时,映入她眼中的却是一片惊人的景象:身处一间广大的宫室,四根浮雕水纹的大理石立柱支撑半圆型的穹顶,四壁绘有壁画,其上人物或走或卧,或耕织,或捕猎,或祈神,无不美轮美奂,当是神话传说中的场景,脚下地面则倒映出一众人等的影像,显得大气而又‘精’工。 然后,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人影,一片片金‘色’鳞片覆成的长裙光华流溢,将双‘腿’包裹成流线的形状,若不是看‘露’出的足趾上染着瑰‘色’,几乎以为她就是一条人鱼。目光放开,才注意到她外披的玄黑大氅,以及头上高耸入云的金‘色’冠冕,有些眼熟。 完蛋了!我娘不是偷了人家皇室宝物的什么小偷吧?这是万素飞认出眼前人的身份后涌上的第一个想法…… “我叫万素飞,从海的那边来,是来做生意的,这里有没有会说我们的话的翻译?……”,没办法的办法,虽然知道他们听不懂,也不能不说话等死啊,她开始用尽浑身解数来表达,手舞足蹈,一会儿就满头大汗的。 “禀告帝君,她好像不会说我国的语言”(南鲛语,以下南鲛国人的对话同理),一旁押送她的军官有些尴尬,上前向帝君解释道。 “朕知道了”,青梵帝答道。 作为一个帝王,她照例的喜怒不形于‘色’,但自己清楚,手心里竟已经微微有了汗意。 这孩子一进来,她就突然地感到内心被什么冲击了一下,那轮廓,很像玛依那年轻的时候。 并且,与以前那些冒充者不同,她居然连南鲛话都不懂,要说一个不通语言的人来冒充公主,虽然不是不可能,但实行起来难度也太大了吧? 以前也曾有过猜测,玛依那并没有死,而是漂流到遥远的海外去了,难道是她在那边成婚生子,这就是那个孩子? 不过,不会这样巧吧?也许她只是海外的客商,偶然得到皇家的信物——可这样,难不成,现在还没回宫的小皇孙路上出了什么事? 还是,说不定只是兵士们‘弄’错了呢? 对啊……也许想的太多了,青梵帝收住翻腾的思绪,向下头的军官道,“你们说搜到皇家信物,给朕拿上来。” “是!”,军官遵旨呈上一只银盒,里头正是万素飞那枚惹祸的‘玉’坠。 帝君翻来覆去看了看,‘精’细的鳞纹,透着清冷的柔光,确实很像她亲手发出去的“灵‘玉’”,心里的疑云越发重了。 “你们听着,给朕去办三件事”,她最终下了这样三道旨意,“第一,叫检官来检验此物真假;第二,去找通商驿的人,看有没有会说她这种话的翻译;第三,去查查小皇孙到了没有。” 她的语气依然铿锵有力,然而,这次连军官都听得出来,带有一丝罕见的紧张。 - - “人呢!人呢!!人呢!!!”,伴着陆涛的大吼,长刀下木屑横飞,几条简陋的桌椅瞬时变作一堆条块,有的碎片甚至溅‘射’出茅屋。 这里是他以前例行跟“水鬼”接头的地方,早上他左等右等不见万素飞回来,派了许多人去找都没消息,又突然发现水鬼也消失无影,这才一下将二者联系起来,跑到这里来寻找。 然而,茅屋 也,他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己只是通过上一任的海盗这个接头地点而已,对于“水鬼”的其他情况,几乎一无所知。 回头想想,那么一个双面的线人,不用说也不会是什么正人君子,怎么就压根没提防他呢?!一想到这点,就让陆涛捶‘胸’顿足。 可是他要带走万素飞做什么?无论财还是‘色’,都有更好的选择吧? 正发飙,外头气喘吁吁跑进一个人来,正是他派出去找万素飞的随从之一。 “找回素飞了?”,陆涛忙弃了那堆桌椅上前,问。 “没,没找回来……可是好像看,看到了!” “在哪?” “西边!被一群官军模样的人压着脖子在走……转一个弯进了官府……就看不到了……” “官军?”,陆涛一惊,有些不解官军为什么要抓万素飞,又难道,她的失踪跟水鬼并无关系? 脑中一团问号如同纷‘乱’绳结,不过他也素来不是有耐心去解的人,于是喝令,“那就跟我去官府问!带路!” “大人,语言不通怎办?” 陆涛看看,问题又回到水鬼消失这里,没想到这还真变成一个大麻烦了,不过也顾不了那么多,一边跑起来一边喝道,“去了再说吧!” - - “帝君,吉时就要到了,不能再等了!” 青梵帝看着四下焦急的‘侍’‘女’,终于也站起身来,让她们最后为她整理大典的礼服。 她的三条诏令,两条已经有了回应,第一,大内检官诚恐叩首,说万素飞的信物是真的;第二,最小的皇孙已经在两个时辰前最终回宫,并且一样通过了验证。 剩下的一条就是她努力在等的:各种语言的翻译找来了一堆,可显然跟眼前的‘女’子还都无法沟通,她想等到合适的人前来,但看时间似乎是不得不走了。 “那她怎么办?”,谢连指着万素飞问。 “带她去!”,青梵帝看着在场所有的人,最终这样回答。 “帝君!” “当然,先不要跟其他皇嗣在一起,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也不要宣布。还有,继续去找会说她那种话的翻译”,‘女’帝平和而坚定地说着,“朕自会看时机行事。” “如果最后也没找到呢?” “那就是她命不好了。” 说完这句,金‘色’的长裙开始曳动,鳞片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倒映,散发如万‘花’筒般炫目的华彩。 这些突兀而一个接一个的消息带给南鲛帝君的‘混’‘乱’并不能马上理清,然而她必须马上平静下来,去应对那万众瞩目的一场大会。 ---------------- 挤时间在网吧写的,后面可能有点草,见谅。 没意外的话,大概后天42号)能把网线‘弄’好,就可更新了。 ---------------- 朋友的新书广告: 有些人,就是要以暴治暴zaz <小三敢死队&四月一号中午十二点pk,请大家投pk票支持,我们消灭小三,保卫爱情。o/shobook_id=186910登陆后进入此网址,点书皮下的pk投票即可~~ 第一二三章 选嗣大典(上) 第一二三章选嗣大典(上)地个神,还是在网吧。 抱歉更新晚了,本来想等今天宽带装好在自己电脑上发的,一直等到现在也没消息,orz一下电信的效率。 ----------- 万素飞‘弄’不清楚周围到底在发生着什么,只知道自己又被几名军士押着开始走了。 走出宫殿的前庭,***壮阔的景‘色’映入眼中,都是她来时由于‘蒙’眼而不曾看见的:三座白‘色’大理石建造的宫殿排列成马蹄铁的形状,中间围起一片绿草如茵的广场,三‘色’‘花’丛中簇拥着小型的喷泉,点缀在广场四周,好似一方锦帕上的‘精’美‘花’边。 再仔细看去,沿着这条‘花’边,立着荷甲的军士,战枪擦的雪亮,整齐地竖向天空。被这些士兵阻挡住的是黑压压的民众,个个踮脚伸头,希望再靠近一些,不过已经算是令人佩服的秩序了,并没有推挤‘混’‘乱’的状况。 好像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发生的样子?万素飞猜测着,又把目光投向广场的内部。 广场内列着两条长席,呈现有些奇怪的景象,一边约有四十人,一‘色’的宽大黑袍,正襟危坐,另一侧却有一百余人,衣着不但寻常而且杂‘乱’,有渔民的短脚‘裤’、织‘妇’的梭子裙,甚至乞丐的百衲衣。 很久之后万素飞才知道,这是南鲛的上下阁会,上阁会是从贵族阶层中由帝君选出。下阁会却是纯然地平民,当时他们的装扮这并非要对大典不敬,反而是突出他们下阁会存在的意义,便是代表各个行业的平民来说话。 正看着,耳边突然爆发巨大的祝颂欢呼之声,果不其然,是金冠黑裳的帝君款款步出,似乎想要登上广场正中央的一座浮雕莲‘花’的白‘玉’高台。 之所以用“似乎”。是因为万素飞还在继续被军士带着走,在人群里穿行,场内地情景也就不时被人们的后背遮住,时隐时现。 直到最后,她被领到一个位置,不再运动。她左右环顾一下,发现这是现场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能看清场内的情况,却不会有很多人注意到。 她对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依然一头雾水,但总体上心情还算平静,观察着事态的演变。 抬起头,却突然有一份惊诧:帝君并未如她所想走上中央的高台,而是在偏左地金‘色’椅子上坐着,高台上不知何时站上一位黝黑健壮却略带稚气的少年。 难道即使南鲛的帝君,也不是今天的主角? - - 自然。整个仪式不以万素飞能否看懂为标准,在照常进行着。站在台上的少年正是南鲛最小的皇孙玛瑟,此次选嗣大典的候选人之一。今年刚满二十岁,不过与五年前的模样已经有了很大差别,若是在路上遇见,连至亲之人只怕都要犹豫一下才敢叫出名字。 礼仪官引导完成立誓等一系列程序后,不等别人问,少年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大声讲述: “自从当年落辇(开始平民生涯),我就去北丹参加军队。”(照例,南鲛语。为方便用汉语表示) 此言一出,四周围观的一些年轻人发出欢呼惊叹之声。南鲛、北丹和新沙是这片大陆上相邻近的三个国家,其中北丹国最小而贫瘠,民风也最犷悍,据说那里地婴儿一出生都会被烈酒所洗浴,只有强壮的才能存活下来,幼儿如此,可以想象成年地训练有多么严酷。而严酷自然有严酷的效果,这让这个小国以极其‘精’锐地军队而著称于世,在大国环伺之间顽强生存,也成为周边国家青年心中一种“男儿本自重横行”的梦想所在。 玛瑟历数着他的功绩,跟随卫队长去捕捉虎鲨、作为佣兵去剿灭海盗、与新沙的大规模战争,越到后来越气势高昂,听得下面的年轻人满脸神往。 “殿下,敢问带了什么‘手信’回来?”,礼官好容易才在他的‘激’扬讲演中‘插’入一句,将程序继续下去。“手信”是大典上的术语,指皇嗣所认为的最值得带回来地东西,用于证明他们的能力,早年也有带一捧泥土地,近世却越来越追求贵重。毕竟口说无凭,这件东西对帝君以及上下阁会的参考意义才最大。 “自然是有的!”,玛瑟一笑,从腰间‘抽’取佩刀,噌地一声出鞘,登时寒光四‘射’,满场森然。 他也不回鞘,将那刀用几层锦缎包裹,递给礼官。对方接手时,却又突然喝一声“上官小心!” 礼官一个冷战,看时,包覆的锦缎已经尽数裂为两半,雪片一样从刀上飘下去,刀锋如水,只觉一股寒意从后心升上。 “果然是名刀,定是北丹军中立过二等以上的大功才能被赐予的吧”,宝物被传阅一圈,最后由验官长躬下身去,双手呈还,这样评价道。 于是健壮的少年‘露’出笑意,抓过刀来啪啪挽了两朵刀‘花’,三步并两步地跳回他的位置,高高举起,长声大呼,“以此‘碎牙’为证,若我为帝,必将天下,北取丹国,西平新沙,建成前所未有的广阔帝国,后世难及之伟大功业!” 全场回‘荡’着年轻人喔喔呵呵的回应声,上了些年纪的人却大多保持沉默,上下阁会的成员各自在不记名的票箱里给出自己的意见,帝君安静地坐在原位,脸上挂着不置可否的微笑,让人猜不透她的内心 - - “见没见过这个‘女’人?”,立有两匹青铜马雕像的大邸‘门’前围着一众人,先前看见万素飞背影的周国船员指着一幅画像问守卫的士兵。 点头。 “那是不是被你们带走了?带去哪里?” 摇头,不知是否定,还是听不懂。 “我们是海外来的商人,一定抓错了,让我们进去看一下!”,船员围着比比划划,要往里闯。 锐利的枪尖突然都调出,形成一片栅栏阻挡。 “你们随便把我们的同伴抓走,连个‘交’代也不给,算怎么回事?!” 沉默,枪尖却毫不退让。 船员们七嘴八舌还想再解释,突然身后却暴起一声大喝“都别说了!” 众人骤然安静,转过来看着发话的人。 “***,车轱辘话说了三四遍了!这么下去有完没完!”,陆涛狠狠啐了一口吐沫,指向他那位独眼的老部下,“回船上去,搬火‘药’出来!” 第一二四章 选嗣大典(下) 第一二四章选嗣大典(下)宫广场。 大典已经进行了数个时辰,玛瑟之后又有两个候选人向朝臣与民众展示了他们的成果,一个带回三尺的珊瑚,一个带回夜光的明珠,若单独来说,也都称得上奇珍异宝,可惜一把北丹的碎牙刀在前,就再也显不出它们的光芒来。 谢连依然在帝君身后‘侍’立。俗话说,三岁看老,这几个孩子她看到十五岁,心中多少有些数的。 最小的玛瑟是个不错的将才,但若为君,必定是个穷兵黩武的暴君,次长的孙‘女’‘性’情本分踏实,行事谨慎,却失于软弱与不知变通,再长的皇孙就更加不成器,喜欢的是声‘色’犬马,五年一到迫不及待地回来,一头又扑进宫里的锦衣‘玉’食。 她所最看不透的,是帝君的长孙‘女’玛伦。 玛伦在民间呆了十年,去年年底才回到宫中。而到大典举行前夕,已经与各部的官员关系谙熟。 谢连在她回宫后与其‘交’接几次,只觉得其言谈有礼,气度不凡,然而又感到此人‘胸’有城府,讳莫如深。 不管怎样,这应该是很有分量的一个候选人吧。 谢连这样想着,目送这位候选人曳着银‘色’的裙裾,走上高台。 照例经过一些仪式后,帝君和悦不失庄重地用南鲛语开言:“伦儿,你在民间呆了十年,跟大家说说怎么过地吧。” “是”。二十六七岁的‘女’子不卑不亢地应声,“自从当年落辇,臣孙参加了商人的船队。从学徒做起,三年出徒,成为伙计。五年自立‘门’户,七年为千户大商,入海上商会,九年于商会担任副会长之位。是商会成立以来最年轻的副会长。” 这一串资历报上来,底下的中年与老人开始暗中纷纷点头。因为皇嗣都是白身落辇,甚至不如普通人有师长亲朋可以借助,能一步步做到这个位置,实属不易。 “十年来,我到过大大小小十六个国家。能说三种语言”,玛伦继续说下去,“对海上贸易非常熟悉,也有关于造船的基本知识。” “如若我有幸继承大统,必先行富国之道。开通口岸,鼓励行商。” “商业先行,将我国物产向国外推广,农业渔业便也将被带动。” …… “如果这些都能得以实施,十年后,我保证每个家庭老有所安。幼有所养,食者有‘肉’。居者有屋!” 玛伦所勾画的蓝图在这里停顿下来,环顾全场。 全场大部分人以静默来表达他们的叹服。这些设想听起来很有道理,不要说另几个皇嗣,就是现在帝君在二十六七岁年纪时也未必提地出来,结合前头所讲述的玛伦在商会的经历,让人们有理由去给她一些信心。上阁会的老者们频频抚‘摸’长须,认为她有帝王的风度,下阁会的平民也有不少暗中投下赞成票,因为刚才她地论述中涉及了如何提升农民工匠商人的利益。 只有帝君还是那副喜怒不惊的面容。淡淡道,“好了。看手信吧。” 众人才从美好的蓝图中回过神来,毕竟口说的东西还都只是构想,目前能在他们眼前直接验证的东西只有手信。 玛伦向帝君一揖,然后转向礼官,恭敬有礼地道,“请上官启封。” 依照常例,除非玛瑟这样典礼当天才赶回来的,皇嗣所带回的手信,是从回宫之日起经大检官之手亲自封存,再不得更动,而在典礼之上由大祭礼官开启,玛伦这件也不例外。 在箱子发出吱呀一声开启之时,全场突然安静,几千人都在翘首期待这位满腹韬略的候选人到底会拿出什么样的“手信”。 而东西终于被戴有白手套地双手捧起之时,底下爆发“哦”“呀”等不同语气的惊叹,有地讶异,有的失望,有地好奇,唯一的相同点就是情绪都非常‘激’烈。 那是一朵‘花’,已经干枯了,鲜红的颜‘色’依稀透出盛开时的妖‘艳’,可无论多妖‘艳’,也只是一朵‘花’而已,这就是玛伦的答卷吗? 玛伦却不慌忙,‘唇’上弯出优雅的笑意,“众位以为这信物分量太轻了是吗?” “那你们可就错了,这一朵‘花’之内,蕴含着倾国之富!”,她随即自问自答。 倾国之富?众人的眼神更加惶‘惑’,怎么想都不可思议,还是她在故‘弄’玄虚? 玛伦微笑环视,待关子卖的差不多了,才剥出三粒种子放在手心,笑道,“这是我在海外行商时发现地,当地人都叫它……” “神‘惑’之‘花’!”,她的话未说完,被一个沉雄地声音打断,众人忙回头看,发现居然是帝君,一直安坐如山的青梵帝,开了口,眼睛直视自己的长孙‘女’,脸上没有表情。 玛伦有些惴惴,揣测不到帝君心思,只得赔笑圆场,说下去,“帝君果然见多识广,臣孙班‘门’‘弄’斧了。帝君既然知道此‘花’,想必也知道它的功效,将它的汁液提取熬炼,可得名为‘神‘惑’’之‘药’物,人服之则遍体通泰,飘飘‘欲’仙,重要的是,若服食几次便会成瘾,一旦断了‘药’就如百蚁噬心,苦痛难当,这时候,只要能有一口‘药’吃,便就算倾家‘荡’产也愿意付。” “因此,只要我国有此‘花’的种子,将成品销往别国,不愁银钱不流水一样进来,臣孙所谓的倾国之富,绝非痴人说梦!”,玛伦像是对帝君说话,脸却突然转向上下阁会与围观的群众,语气斩铁截钉,把人们的情绪一下煽动起来。 底下的众人开始窃窃‘私’语,为一口‘药’而倾家‘荡’产?这种闻所未闻的强大力量让他们好奇又恐惧,似乎白‘花’‘花’的银钱在向他们招手,却又觉得那后面有什么看不清楚的巨大‘阴’影,阁会的成员们手里捏着圆球,不知该投往赞成还是反对,就像他们所代表的群体一样,陷入了巨大的争议。 玛伦有些紧张地注视人群,虽然青梵帝一贯地没有表情,她却有点直觉地感到,帝君不喜欢这件手信,而这就需要来自民间的更多支持,才能让自己不至于直接出局。 正在这时,突然发生极其意外的事情。 天空划过一声巨 有的呶呶的议论一下化为整齐的尖叫,宫殿的基座下什么东西猛砸了一下,能清楚地感到地面一震。 万素飞也处在这片惊扰当中,从廊柱的缝隙间能望见海上招展的风帆。 她在一瞬间猜到大概,必定是陆涛要找她,结果‘鸡’同鸭讲的说不通,就用炮轰了。 简直让人想用头撞地,现在都什么状况了,这不是添‘乱’嘛! 她看见外头守卫连跌带扑地跑进来,高声喊着什么,因为听不懂,心里反倒更加胡‘乱’揣测起来。 她这边的心思暂且不表,守卫用南鲛语大喊的,是“不得了了!有支舰队在向这里开炮!!” 此言一出,全场立刻陷入惊惶,唯有青梵帝岿然不动,拿过水晶磨片制成的“千里眼”远望一下,只淡淡道,“是没见过的商船,客商没道理与我国为敌,八成是有什么误会,这种小事自然‘交’给外事司去解决,你这样大呼小叫,惊扰大典,成何体统。” 守卫惶然而退,人群看见帝君丝毫不惧,渐渐镇定下来,而且炮弹‘射’程最多只到行宫外围,也确实伤不到什么。 于是青梵帝向礼官轻道,“长公主的流程结束了么?继续往下走。” 全场都是一怔,四个候选人都走完了,还有什么继续? 诧异间。只见几名兵士带上来一个‘女’孩子,形容有些狼狈,穿着外族地衣服,脸上可能受了伤,带着块纱布,一时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是发生什么事情。 、 、 “你是从哪里来的?” 汉话!居然是汉话!终于是汉话!! 好像黑暗中裂开一条缝隙,上天的神光普照下来。万素飞看着面前这个雨天鼻子可以灌水的矮小翻译,只觉得他是世界上最英俊的人…… “我从大周过来,大周在海的那一边,我是……”,她简直有憋了几天的话想说,叽里咕噜地就爆豆子一样冒出来。 结果却被老实不客气的一句生生截断了:“没问你地不用说。” 翻译照实传达了帝君生硬而威严的语气。震得小囚徒一缩脑袋,就算她是曾经力震戎使,舌退羌兵的万素飞,可那临危应变总也是有个限度的,至少在行动之前自有五六分把握,现在的情况却是完全不知深浅,她究竟犯了什么错误,这里准备如何处置,又知不知道她跟下面开炮舰队的关系,全都两眼一抹黑。更慑于青梵帝本身地强大气场,她不自觉地就做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选择。 “这是哪里来的?”翻译指着礼官用金盘捧着的‘玉’坠。表情严肃。 “我娘留给我的”,看这个大张旗鼓的架势。万素飞心里愈加发抖起来,娘啊,你不会真是小偷吧?,本来有很多话想问,因为前头被呵斥,又不敢多说,只好一句句回答着。 “***是什么来历?” “我娘是晋英帝的宸妃,最初的来历不知道。是从海上漂过来的。” 翻译将这句话翻成南鲛语时,在场的皇亲重臣们脸‘色’都为之一凛。意识到了什么。 “帝君!冒充地事情还少吗?为何平白相信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脏丫头地话!”,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玛伦大大失态,跨前一步,急速向帝君进言道。 “那是检验官地事”,帝君的回应照例简短而不容置疑。 玛伦碰了个软钉子回来,突然想起什么,转过来向那翻译大喊,“你问她,有手信吗?!” 全场几乎都是一怔,玛伦这句话等于证明了他们心里的猜想——“手信”本身就是一个为皇嗣特定的名词!难道这形容狼狈的‘女’子真是当年小公主流落海外所生下的后裔? 人群一下安静,各个屏气凝神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老到的贵族阁员们没有显得那么惊奇,不过心里都自有想法,如果这个姑娘真是懵懂而来地海客,又怎么可能拿得出什么手信,可惜了,就算最后证明她并非假冒,只怕一辈子也最多是个公主;又有人对玛伦的过‘激’表现暗皱眉头,在逆境地失态,彰显了她顺境时优雅气度的做作。 却没人想到,这时最苦是那个翻译,因为“手信”这个词在大周根本没有,当时的情况下,总不能先把这边的一切制度背景都先解释一遍吧。 想了想,他用了折中的问题,“你带了什么贵重的东西没有,拿出来。” 然而这句话在至今一片茫然的万素飞听来完全是另外一个意思。 她的心里一团‘乱’:贵重的东西?听着意思就是要赔钱?! 果然让我猜着了,娘的坠子是偷人家皇室的宝物? 罢了罢了,不说坠子的问题,就是陆涛这家伙随便开炮,打坏了人家宫殿的外围基石,肯定也要赔钱吧。 不过阿弥陀佛,那看来是因为找来翻译他们说清楚了?不然哪里只是赔钱的问题啊。 可是,这样要赔多少才可以?她下意识地在身上翻检,却突然想起,也许整个船队上的货物都不一定够赔呢! “就像殿下们进呈的宝刀、珊瑚树、夜明珠那样的贵重东西,有没有?有就拿出来”,正稀里糊涂,翻译看她发呆,催了一句。 于是万素飞不得已,在隆隆炮声中指着远处气势汹汹的船队,怯怯地说,“我就带了那么一只舰队来,你们看着办吧……” ------------------ 米有食言哈。。。章四千的。 电脑装好了,有活过来的感觉,可见是重度依赖症患者啊。。。 大家周末快乐:) 以下广告时间: 《胭脂凉》,书号182916, 简介:在那个‘乱’世之中,他们和她们,为了权、为了爱全都不惜一切。 地址:(未完如何,om,,,读!) 第一二五章 陷阱? 第一二五章陷阱?,天气晴好,碧‘波’‘荡’漾。 斑斓的皇家仪仗与缤纷的船队风帆在港***接,画出一幅繁华而瑰丽的景象。 “真的不留下来?”,青梵帝站在队伍的最前端,一身常服,斑白的发丝在海风中猎猎飞动。 即使没有翻译,万素飞也大概猜得到这句的内容。 “不了”,她淡淡一笑,答道。 “有时间的话,学点南鲛话吧。” “我会的。” 简短的对话就此结束,万素飞转身道别,回到自家载满货物的大船上。 昨夜她们进行过一次长谈,除了翻译以外没有第四人在场,而翻译也被要求三缄其口,是以没有任何外人知道谈话的详细内容。 人们所能看到的部分,是南鲛与周国在贸易方面达成了良好的协议,几种主要物产实行对口通商,并且可以独家从这边进口火炮。 以及,令人大跌眼镜的,南鲛储君的选择,结果竟是仁厚却失于能力不足的第三位皇孙‘女’。虽然这结果日后尚有更改余地,还是颇为出乎意料。 大船缓缓开动,万素飞立在船头,直到港口上的人变成小点,才返回船舱。 这里,她可还有一件事情要算帐的。 “陆涛!”,她踢开‘门’闯进船长室,“那天你怎么回事,竟然打城!要不是帝君明白事理,咱们可能谁也回不去了!” “我去找你,跟他们说不通,就拿炮轰了。” “我服了你了!”,万素飞咬牙切齿道,“你的炮都是在这里买的,能打赢吗?你也不想想后果!” “我要是那么爱想后果,你早成韩国夫人了”,陆涛叫她骂恼了,脖子一梗,硬顶回来。 万素飞心里咯噔一声,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晚上,他也是这样满身是血不管不顾地冲进来,把她从最无助的状况中带走。 不知怎么她就凶不起来了,面子上却下不去,气哼哼地在后头咕哝,“野猪!” “你说谁?”,陆涛一下跳起来。 “谁搭腔我说谁……” 陆涛说不过她,于是哼一声,转过去忙自己的事了。 万素飞左等等右等等,看他不理自己,又觉得无聊起来,索‘性’脱了鞋爬***去,从背后凑到人家耳边,“野猪!”,人家往右扭脸她就去左耳边嘀咕,往左扭就去右耳边。 被她烦了半天,受害者到底气的转过来,才想说什么,却被一根涎皮赖脸的手指竖到嘴边,“有本事别搭腔,搭腔就承认了哦!” 陆涛倒是没搭腔,只是一把把她拖翻过去胳肢而已…… 他也没真生气,挠着挠着就掌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万素飞也不甘示弱,反手回去呵他的腋窝,两个人就这样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好像小时候一个样子。 - - “帝君,为什么不留下她呢?”,谢连为青梵帝披上风氅,小心翼翼地问道。 青梵帝翘首目送船队远去,给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回答,“她爱的人恨的人都在海的那一边,等爱和恨都完结,自然就会回来了……” - - 泉州。 周荣面前摊开一张军用地图,正与一帐的将军参谋们商议。 “已经派轻兵探查三次,未见敌军重兵,诸位爱卿怎么看?” 他手指的地方正是赵国国都广城,只要拿下它,可以说南征的形势就大局已定,令人既高兴又犹疑的是,前些天据细作消息,此城城防空虚,军备不足,似乎唾手可得的样子。 开始许多人担心是兵不厌诈之术,但随着周荣连接派出三次轻兵探查,发现防守确实松松垮垮,大家开始变得渐渐乐观起来。 以为此乃天赐良机!当挥军一举攻入赵都,大势可定个长须的文臣率先发表了看法。 “臣也赞成参议!” “参议所言有理,皇上下令吧!” 众臣纷纷附和之际,却有一个声音发出不同意见,语速不快,带着一贯的沉稳与谨慎:“皇上,微臣以为,还可三思。” 周荣回头看去,说话的正是水军都督江轩。 “赵国国主赵胜原是晋国大将,用兵不可轻视,如今两军还未进行一场真正的决战,他就主力尽失,‘精’锐尽丧,连都城也无力守卫,这显然不合常理……” “都督也太谨慎了!”,一边一位小将发急,打断了他的话,“都说已经派兵探查过数次,若是赵国还有军力,岂会不加抵御?” “所谓‘不见兔子不撒鹰’,皇上目前所派的都是小股轻兵,如果敌军真是想以都城为凭依做最后决战,自然不会被这样的小利***”,江轩却不发火,还是不紧不慢地说着。 “而如果我军大军冒进”,江轩指着地图继续解释,“众位可以看见,广城是易守难攻之地,通过去的道路仄窄险峻,根本容不了十万人按常例行军,这样,我军在行军途中就会被拉成长线,如果被两侧埋伏的敌军冲击,一定会被截断,首尾不能相顾,到时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周荣沉‘吟’一下,听出江轩话中的道理,可又不甘道,“那怎么办?都督要知道,我军没多少时间可以拖了。” 江轩点头,他知道周荣这句话的意义,这也是这里人‘私’下的共识:在与韩国的同盟中约定,周军进东线,攻打赵国,韩国进西线,攻打魏国,虽然现在还是盟友关系,但撕破脸那天恐怕不远,所以自然要争分夺秒控制尽量多的地方,才能在将来的对峙中占据先机。 “臣以为,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先派出五千人左右的‘精’兵,假使敌军确实兵力不济,足够抢占城池,而如果有伏兵安排,这样就会令他们进退两难,如果不肯现身,便会白白丢失都城,而如果现身攻打,他们的埋伏就会***出来,对皇上亲率的大军再无威胁。” “退一万步说”,江轩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若有什么大的意外,也不过损失五千人,趋利避害,用兵之道当如此。” 众人听见,互相对视一眼,都沉默了。 虽然大部分人都力主进兵,但万一敌军真如江轩所说的有所埋伏,这五千人就处于相当危险的境地,谁也不敢在这时出头,怕被派去带领这支部队。 江轩环视一下,自然明白大家想的什么,缓缓道,“臣仔细想过,臣愿担任这五千人的统帅,假使有一旦被困的情况,防守也是臣的长项,只要皇上见到臣的信使就发兵救援,臣撑到那时不成问题,到时皇上大军亲来,与臣里应外合,必然可得大胜!” 他一口气说出这些,周密而恳切,听得众臣都无言以对。 周荣反复想了一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点头应允,照此办理。 、 、 江轩发兵的当日,周荣亲自为他牵来一匹白马。 “这是朕的‘夺云’,日行千里,最通人‘性’,跟着朕南征北战,已有五年”,周荣有些不舍地轻拍爱马,将缰绳递到江轩手中,“若将军当真不幸被围,可使人乘它突围求援,朕一定见到信使即刻发兵!” 江轩谢恩领命,自去不提。 ------------ 新一周开始了,祝大家好心情o(_)o.<何,om,,, 第一二六章 苦甜 第一二六章苦甜这什么呀?”,建业的宫殿里,韩笑警惕地看着万素的‘色’球状物,问。 “吃的,我从南鲛带回来的。” “跟碳球一样!” “真是吃的”,万素飞自己丢到嘴里一个,“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于是韩笑抱着好像要冲锋陷阵的决心从她手里拈出一个,放进嘴里嚼起来。 两三秒后,他突然“啊”地一声大叫,吓得万素飞一个‘激’灵,忙问“怎么了?” “好吃!”,小东西自作主张地去扒她的手指,把剩下的都撬出来,塞得满嘴满手,然后噌噌地跑到屋子的另一个角落去,生怕万素飞过来抢他似的。 万素飞却哪有心思去抢,她已经被逗得笑岔了气,心想小孩子就是好啊,就算孤身一人在这样四面刀锋的地方,只是这么容易就开心起来。 那东西是她在南鲛用两把玳瑁梳子跟一个大胡子商人换的,名字她也没听清,总之一尝之下她就喜欢那个味道,初入口似乎有点苦味,可慢慢品又透出带有一种特别香气的甜,甜苦‘交’缠在舌尖,便像是在品尝人生似的。 韩笑吃完了,‘舔’着手指又过来,“素飞姐姐,还有吗?” “还有一盒”,万素飞拍拍他的头,“留着下个月二十三给你。” 韩笑突然怔住了。但那表情只一闪而过,随即又笑起来,“姐姐你还记得我生日呢?” “怎么不记得,小时你总在这天偷偷哭!” “是吗?我忘记了”,小孩子一脸地没心没肺,张开手,递给她最后一个“碳球”,“给你留着一个呢!” “我不要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要!”,韩笑只是执着地伸着手,发出一个音节。 “我还能买呢,你先吃吧。” “吃!”,单音节的执拗无与伦比。 万素飞到底犟不过他,拿过来放在手上。 正这时。外头有人来通报,“万大人,皇上来了。” “是么?哦,韩笑你先回去吧”,万素飞站起身,笑容如常,可韩笑能感到她的手轻微发抖。 都这么长时间了,每次一想起他就把念头掐灭,为什么一听到他来了,心脏还是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呢? 真没出息! 万素飞送走韩笑。整理衣衫,将嘴角扯到脸的两边。做成一个完美的笑脸,心里狠狠给自己下了评语。 很快。周荣进来了,后面跟着小喜子,他是听说万素飞和陆涛回来,特地从比较前线的泉州赶回建业的。 两人对视一眼,有三四个月不见了,都觉得对方稍有变化,然而谁也没有说什么。 有些滞涩的气氛中,还是周荣首先开口。“回来了?” “恩,见过皇上”。万素飞生疏地行礼,“皇上也见过陆大人了?” “见过了”,短暂地沉默后,周荣好像怕冷场似的,补充说了一堆话,“折子也看了,货物也看了,你们这次做的很好,简直可以说是大成功,之前有所反对的朝臣,现在嘴都堵得严严实实的。” “火炮的事情可能还要皇上最后拍板,那东西造价不菲。” “朕知道,朕打算只装在一支舰队上,这就是我们地‘精’锐之师。” “皇上打算给谁来带呢?” “先做起来再说吧”,周荣含糊地应答了这个问题,因为它不容易回答。 他心里是倾向于陆涛,一来陆涛相对熟悉这种武器,二来去南鲛的事情主要也是他负责,这支舰队不给他有些说不过去,然而江轩作为水军的最高统帅,最‘精’锐的一支舰队却‘交’给陆涛率领,只怕也不是那么好。 不知万素飞是否也想到这一点,突然问,“听说江大人去进攻广城了?” 周荣嗯一声,将那天会议的内容简单解释一遍,最后笑道,“不用担心,朕的马都给他了,若要求援,不会出不来的。” 两人就不咸不淡地说着这些公事,直到天‘色’渐晚。 “晚上有你们的庆功宴,喝醉一点”,最后周荣落下这句,笑着告辞,万素飞也站起身来去送他出‘门’。 他转过去的时候,龙袍背后赫然现出不知哪里沾的一根草杆,她不由一时发笑,脱口而出,“你‘插’草标卖身哩?” “啊?”,周荣拧着脖子来看,也笑起来,“你帮我掸掉就是,白挖苦人!” 万素飞却一愣,片刻,向一旁地小喜子比划,“你们怎么当差的!” “奴婢该死”,小喜子忙从后头上来,越过周万二人间不到一条胳膊长度地距离,摘掉了那根草杆。 周荣回过头去盯着万素飞看,足有四五秒的时间,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大踏步走出‘门’去。 “恭送皇上”,万素飞说完这句,在‘门’口僵立了许久。 然后她将手掌摊开,那颗一直攥着“碳球”不知何时有些融化,满手都是黏糊糊地棕‘色’。 她将它扑地丢到口中,又像韩笑那样不顾仪态地把手指‘舔’干净,嘴里立刻充满又苦又甜的味道,于是笑了。 - - 与此同时,广城。 “驾!驾!!”,急切的鞭声划破长夜,以一匹白‘色’骏马为首的十余骑死命从密不透风的包围中突出。 果然被江轩料中,赵国都城的空虚是一个陷阱,待他们到达城‘门’之时,敌方大军陆续杀出,将他们四面围困。 虽然江轩早有准备,还是吃了一惊,敌军的实力比他所预料的还要强大,只好且战且退,至附近地一座小山之上,一面凭借坚固的阵列防守,一面火速派出信使向泉州求援。 这批信使中领头地小将名叫倪捷,是江轩身边武艺最高强的卫士之一,所骑乘的正是周荣特地借给江轩的夺云驹,凭着良马钢枪,硬是杀出一条血路,突出重围,绝尘而去,赵军追之不及,而山坡上的江轩望见,亦松一口气。 ------------ 以下广告时间: 《谈情说案》 作者:欧沙砾|书号:189128 当一个人在笑的时候,往往是另一个人,正在受到伤害……聪明的人,不一定真的聪明…… 愚钝的人,也不一定愚钝…… 一样的人生,不一样的,只是选择的态度……凶手也好,警察也好,上演的是一幕幕人间悲欢离合…… ----------- 这篇也是现代文,作为难得是写推理出身的写手,我跟作者比较熟,看着她改了几遍开头,蛮用心的文文,文案我很喜欢,开头受害者自陈的创意也不错。 第一二七章 冷箭! 第一二七章冷箭!什么人!”,暴喝声在空中炸裂,吓得倪捷一个冷战奔驰一夜,还未离开敌军的势力范围? 好在,很快,借着微微的晓‘色’,他看清,对方是韩军的装扮,差点跳出去的心才回到‘胸’膛里。也许是夜里不辨,跑到韩国占领的地界上了吧。 于是他高声喊起来,“我等是大周水军都督江大人的部下,围攻广城受困,‘欲’往泉州求我主援助,请各位盟友放我等过去!” 巡逻的韩军叽喳商议一阵,有一个头领模样的出来说话,“天‘色’昏暗,辨认不清,万一你们话中有假,我等要掉脑袋的,还请各位与我等走一趟,将来龙去脉分辨清楚,再行不迟。” 倪捷怒道,“求援如救火,我主将现在危在旦夕,我岂有在这干等天光大亮的时间!你们速速让开,否则别怪我枪下不认人!” 此言一出,气氛一下紧张起来,这边要过,那边不放,双方手中都不自觉地握紧了武器,冲突一触即发。 正这时,却突然传来呵呵的一声长笑,虽然笑通常听起来都是开心的,这声音却感觉是浮在皮上,让人心里一阵不舒服。 “是大周的信使吗?有失远迎”,笑声中走出一个‘玉’带蟒袍的胖子,原来不知谁暗中去报了信,竟是韩国的国主韩复来到现场。 “不知国主也在此地。惊扰了,失敬”,倪捷认出人来,毕竟礼数还是多少要做一下,于是在马上欠身,“国主来地正好,我等奉江大人命令,正急着赶往泉州。却被这些人无故阻拦,请国主主持个公道,放我等过去。” “咦,江大人怎么了?”,韩复突然换上一脸关切之‘色’。 在信使们七嘴八舌将事情简述一遍后,他一拍手。怒道,“赵胜真是只老狐狸!罢了,军情似火,这里到泉州还有一天光景,你们也不要忙着去了,孤王这里即刻为江大人发兵便是!” 倪捷一怔,稍微迟疑一下,道,“既然与贵国约定分两线作战,贵***士可愿支援我等?” “嗨。这是哪里话!”,韩复摆手一笑。“所谓‘唇’齿相依,我两军既然是盟友。哪有见死不救之理?事不宜迟,壮士们这就请随孤王前往军中,点起个上万人,前往救援!” 信使们没想到韩国国主与传说的不同,竟然如此仗义,个个面‘露’喜‘色’,下得马来,随着引领前去。 、 、 泉州。街市上,一块悬着“老金头金店”的匾额下面。 “江大人那边还没求援的信传回来?”。刀疤拿着只镯子翻来覆去看,向身边的同伴道。 “没听说,许是打赢了?”豁嘴叼着只烟袋,含糊答应道。 “我就说嘛,赵国这一路吃败仗,早不行了”,没脑大咧咧‘插’一句,“江大人那人哪都好,就是有时小心得过分了。” 刀疤没回应他们,而是探头跟金店老板说话,“照这只打行不?” “想送哪个窑姐呢?”,豁嘴吐吐舌头,一脸痞笑,结果被劈头一句“***的蛋”骂了回去。 “嘿……你不是想送……那个谁吧?”,没脑在后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皱起眉头问。 刀疤看他一眼,没说话。 “是兄弟的才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豁嘴上来拍他地后背,吐出一口烟圈,语气不知怎么有点酸溜溜的,“别忘了咱们是什么人,你就是把命搭给人家,只怕人家还嫌贱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听说上头说几次想给刀疤升官了,校尉、统领、禆将……最后要是当上个将军啥的,不就有希望了”,没脑鞋里可能进了沙子,脱下来一边磕一边顶了一句。 “喂,喂,你们想哪去了”,刀疤终于当不住,转头反驳,“人家大老远回来都没忘给咱们带点新鲜玩意,咱多少也得回个礼意思意思吧。只是这样而已,别想多了。” 看两个同伴也不说话,只腆着脸笑,笑得刀疤有些心虚,还是再解释点什么,却被金店老板打断了,“客官,钱不够。” “***”,刀疤重重拍下脑‘门’,索‘性’把上衣脱下来翻检,看还能不能抠出块零碎银子。 正在这时,街面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匹浑身浴血的白马不知从何处飞来,发疯一样奔跑在青石的甬道上,两侧人群又好奇又惊惧,纷纷围观又纷纷避让。 刀疤定睛细看,却不由大叫出声,“那不是皇上地‘夺云’吗!!?” 、 、 夺云驹在见到周荣的一刻,轰然如一座‘玉’山倾倒下去。 它身上中了七箭,‘胸’前雪白的‘毛’‘色’已经被鲜血染的殷红,后‘腿’上一箭甚至带毒,让那条‘腿’几乎成了麻痹的状态,天知道它怎么一路跑来的。 它用力叼着旧主人的衣襟,然后黝黑的大眼睛慢慢合上,在场众人,无不暗自潸然。 周荣抱起它的脖子,把脸埋到柔软的皮‘毛’中去,他不想当着人落泪。 可是,连痛惜地时间都没有,夺云这样子回来,只说明一个问题:江轩那边出事了!而且情况很危急,不然不会连用尖刀突围都突不出来的! 周荣简直捶‘胸’顿足地后悔,一方面有些轻敌,另一方面万素飞和陆涛地事情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他刚从建业赶回泉州,没有紧密去跟踪江轩那边地消息。 “赵胜!我与你势不两立!”,周荣起身,一剑斩在石上,火‘花’四‘射’,大声号令,“火速发兵,前往广城援救江大人!” 悲愤中,却有人在身后捅了捅他,回头看时,是万素飞。 “皇上”,她声音也轻微带着哽咽,可内容依然一贯地犀利,从夺云肚子上拔下一只箭,指给周荣看。 “这支箭,似乎与其他的不同?”,周荣也意识到她想说什么,睁大了眼睛。 “这叫金钩箭,是韩国贵族专用的……” ---------------- ---------------- 那个~~~弱弱地说,恢复正常更新了,想拉一次月票~~~ 主要今天不拉,担心以后再也拉不到了。。。 正文内容最下边就有投票地址,或者出‘门’右拐在书封下面,谢谢!(_)o.<,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一二八章 诀别 第一二八章诀别太感谢大家的月票了,虽然很担心今天会扔刀过来。▋ 顶着铁锅跑下。。。 -------- 广城郊外。 黑鸦鸦的军服连接乌沉沉的‘阴’云,天地间都是一种压抑的气氛。 密密匝匝的围困中间,是一座小山,如同随时可能被大海吞没的孤岛,穷竭无助。 “一百三十七”,江轩看着在军医手中‘抽’搐一夜而终于停止呼吸的一名士兵,心里默默数出一个数字。 这不是正数,而是倒数。 也就是说,这名兵士阵亡后,他身边一共还有一百三十七人。 这一百三十七人情况如下:没有一个未挂彩的、三天滴水未进、二十三名重伤。 “都督,皇上还会来吗?”,旁边一个圆脸的小护卫目光从染血的纱布下投过来,问。 “会的,皇上不是弃子的人”,江轩有些吃力却依然沉稳地回答着,他的嗓子由于连续的指挥大喊,已经快发不出声音。 “可是……不知道我们……能不能看到他来了……”,小护卫呆呆地看向远方重山中的道路,嗫嚅道。 “虎子,你这是扰‘乱’军心!”,另一个高瘦的军士呵斥他。 “算了”,江轩的声音却淡淡投过来,“他是个孩子罢了。打到这份上……是我的罪责。” “怎么会是都督的!”,‘侍’从们都围过来拜倒,七嘴八舌地急道,“以五千防守数万大军,撑了近二十天,水尽粮绝,旗还没有倒,这样的人,军中除了将军,找不到第二个了!” 江轩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妨碍自己说话,等大家安静下去,他才接着说,出口的,却是出乎意料的一句,“……蝼蚁尚且贪生,到这份上,你们若想降敌求生的,我不阻拦。” 底下划过短暂的安静,众人互相对视片刻,眼神都渐渐由‘迷’茫转为坚定。 有人问,“都督,您呢?” “我?”,江轩一笑,“我实在没脸再投降一次了。” 于是底下突然也都大笑起来,“都督,你看不起我们不是?” 笑声澄澈,全不像是末日危城穷途末路,倒仿佛风和日丽,三五好友同游,那般坦‘荡’与自由。 江轩也笑了,再不多推让,道,“有你们这样的部下,我这辈子没白活!” 然后他猛然站起,声嘶力竭地最后大喊,血珠从皲裂的嘴‘唇’上渗出,“他们又攻上来了!我们还能不能再打下去一次!?” “能!”,底下山呼海啸的应声。 金鼓大作,两军再‘交’,周军仅有的兵士无不‘精’准地卡住险要,浴血奋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残破的云龙旗在山顶飘扬,与山风搏斗得噼啪作响,满天乌云之下,好像一把利剑昂然‘挺’立,直劈天空,就算这光芒只是最后的,它却是如此的辉煌。 、 、 二十六、二十五、二十四…… 江轩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一手捂在腰上,继续指挥,心里计算着还能战斗的兵士数目。 当他数到第二十四的时候,眼前却突然一‘花’,好像有斑斓的‘色’彩从重山之间涌出,迅速分成尖刀一样的数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包围圈的后方,仿佛一团浓墨突然被巨笔搅动,整个山下都‘混’‘乱’翻腾起来。 “虎子”,他微弱地喊那名圆脸的护卫,“那不是……幻觉……吧?” “不是!”,虎子沿他手指往下一望,突然手舞足蹈地大喊起来,“都督,我们有救了!是皇上,皇上来了!!” 他正欢呼,身后却 闷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跌倒的响动。 转过头,只见他的主将栽在地上,一直捂着腰部的手松开了,那一片,早已被染成大块的鲜红…… 、 、 万素飞见到江轩的时候,他在广城最柔软舒适的‘床’上躺着,可腰上穿了一个‘洞’的话,相信无论如何不会多舒服的。 ‘床’的周围围了很多人,眼泪都含在眼眶里,全没有一丝打下敌军国都的欢庆。 周荣看见她来,垂着头偷偷摇了摇,虽然即使他不摇,万素飞心里也有谱。 她想说点什么,可不知该说什么,包括你的家人我们为你照顾这样的话,也没得说。 就算要说,也轮不到她说。 于是她只好黯然沉默,站在周荣身后咬紧嘴‘唇’,低下头去。 四肢渐渐发冷,眼皮很重,疼痛的感觉越来越轻微……这就是诀别的时刻么? 江轩看着眼前模糊的人群,意识倒比想象的要清楚。 名将如何,都督又如何。 好像那千万阵亡的将士一样,个人的生命,在这‘乱’世里不过一颗流星。 他想说点什么,可一样不知该说什么。生前身后,一片孤清。 那么,就这样了吗? 不,心里似乎还有一点点愿望,蛛丝一样绵细的感情,却揪得心尖生疼。 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小时的一段事情来了。 十三四的时候,喜欢早晚在‘门’口等着邻居家的‘女’儿出来,好看她一眼,结果后来人家发现,告诉到他母亲那里,母亲责问他为什么。 “因为她好看啊”,在听到了这句怯生生的实话后,母亲没打他也没骂他,只是到祖先的灵位前去哭泣,说是养出一个不肖子来对不起列祖列宗。 他慌了神,又是下跪又是道歉地求了好久,从此再不敢造次。 后来,他早已忘了那‘女’孩长什么样子,母亲的泪眼婆娑却还记忆犹新。 可是,现在,他想看看万素飞了。 她不好看。 但他真的想看她一眼,就一眼,最后一眼。 于是他努力睁大眼睛,用力将瞳孔里快要散开的光芒凝聚。 可是,还看不到,周荣的肩膀把她挡住了。 有点失望,不过还不想放弃,他努力维持着这种状态。 周荣似乎终于发现了什么,他看了看江轩,又看看身后的人,低下头去,向旁边避让了一步。 于是江轩眼中,万素飞整个人突然沐浴在迎面‘射’进的光芒里,白衣被影耀得更加欺霜胜雪,面容却十分苍白,两只眼睛都含泪泛红。 不要哭啊,他想说,可是发不出声音。 那么,对她笑一下吧。 他不该对她笑的,就是她害他成为不忠不孝之人。 可是,不要管了,这辈子,按照该不该去做的事情,还不够多么? 就在最后,破一回例吧…… 所以,万素飞就看到,江轩的嘴‘唇’努力勾起一个弧度,平常最简单的动作此刻对他如此艰难。 爱也好,恨也好,情也好,仇也好,一笑里,化作云烟…… “江轩……”,她终于哭出声来,忍不住去拉他的手。 可那手在她手中滑了下去,落在‘床’边,轻轻张开成无力的状态。 哭声骤起,响彻大堂。许多本来在外面等候的士兵不顾阻拦冲进来,拜倒在地大放悲声。有道是,瓦罐不离井上碎,大将只在阵前亡…… 第一二九章 鬼胎 第一二九章鬼胎轩的灵柩被带往旧吴,他出生的故土。 死去的人,安静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纠葛。 ‘操’持他后事的是万素飞,不止因为生前那份‘交’织的爱恨,也因为,她要逃避另一场风暴。 这场风暴,自周荣决定带韩笑前往南征之时,已经注定: 如果韩复暴死,韩笑即可以世子之名即位,而这个对万素飞千依百顺的孩子,不用说只是一个傀儡,届时他便可一手掌控两国,令行禁止,再无。 之前,他还未狠下心来这么做,而现在,矛盾‘激’化,似乎再不可避免了。 如果万素飞不认识韩笑,说不定这场权谋是由她提出来,而且早已实行的,那样江轩也许就不会死。 可毕竟,如果只是如果。 她宠爱韩笑,正是因为同病相怜,韩复再怎么样也是他的父亲,百日不好也有一日的好,她自己都亲历切骨的丧父之痛,又如何忍心加诸到一个天真无知的孩子身上去。 一边是无可阻挡的大局,一边是想要保护的孩子。 能怎样呢,让她能怎样呢? 所以,她只有远走,听着那孩子掉到水里的响声,然后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不是我动手推的…… 、 、 “哟,自建业一别,这多久不见了,贤弟还是那么英姿‘挺’拔呀。” “国主看着也更富贵了。” “哪里哪里,托您的福……” 周荣与韩复并排走上广城宫殿的台阶,寒暄得亲如兄弟,心里却各有一把小九九打。 韩复偷眼瞄着周荣,他会知道他做的好事吗?不,应该不知道,当时围灭那群信使,虽说跑了一匹马出去,可‘乱’箭之下,恐怕早死在半路,就算不死,马又不是人,还能说话不成?这样想着,心里便稍稍踏实。 周荣则在暗地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身边胖子的‘肉’活吃了,却要装出一副亲睦之态,这种忍耐对他实在是一种煎熬。不过也罢,只要今天的事情顺利,他活不出这座城去。 各怀鬼胎之下,众人入席,这是一场庆功宴,庆祝周军拿下广城,韩军也顺利得到魏国的都城尽州,南方可说大局已定,只要再合力一击,击溃赵魏最后的抵抗势力,再南边,就只剩一个弹丸大小的南汉了。 所有的悲泣这一刻都被隐去,觥筹‘交’错,歌儿舞‘女’,仿佛满城都是欢乐的气氛。 但一片祥和之下,却是潜流汹涌。 “这种金翅血燕羹是这里的特产,世兄一定要尝尝”,顺着周荣的手势,‘侍’‘女’将一个小盅端到韩复面前。 没想到,离着还有二尺远,就韩复身边的一个亲随接过去,亲尝了一口,才递给韩复。 周荣皱起眉来,旋即笑道,“世兄宽仁待下,虽然是好,可若没了规矩,也不成方圆哪。” “哎呀,让贤弟见笑了”,韩复亦笑道,“愚兄有消渴之病,不能食甜,所以每次让下人先尝尝的。” 周荣一愣,转过去怒斥负责膳食的人,“你们也不早些打听清楚!”,然后又转回来笑道,“是朕怠慢了,自罚三杯,敬世兄一杯以谢罪”,说着昂首连灌三杯,又起身向韩复敬酒。 “岂敢,岂敢”,韩复一面客气回应,一面拿过酒杯,不想途中一失手,掉在桌上,丁地一声,酒香泼洒满席。 在一片“愚兄失礼了”的道歉声中,周荣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起来,他再蠢也不至于在自己的宴席上当众下毒,但韩复 已经表现出足够的防范,只怕宴席结束之后,也未必会下手。 气氛正有些尴尬,一旁有大臣‘插’了句话圆场,“皇上不是派人去叫韩国世子了吗?怎么还没来呢?” 话音未落,耳边已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儿臣给父王请安!” 周荣韩复齐看过去,是韩笑,穿件小小的团云朝服,随着几个宫人的引领前来,向韩复下跪请安。 有圆滑的大臣忙七嘴八舌地附言,“国主,这是皇上尊奉孝道,担心离别日久,疏远了你父子亲情,特地将世子带来相见的。” “呵,世兄快看看,没给你养瘦了吧?”,周荣也顺着打哈哈。 “不敢不敢,犬子‘蒙’陛下照顾了”,韩复一面客气,一面却也上下打量韩笑。 他并非什么慈父,曾有一段被宠姬煽动得巴不得这个孩子死掉,可俗话说远香近臭,那位宠姬最近一年老的厉害,可能自己也有感觉,开始见天在他耳边唠叨要另立她的儿子为世子,加上那儿子也不争气,越长大越痴‘肥’猥琐,结果适得其反,‘弄’得韩复心里已经暗中有些厌烦。而韩笑由于许久不见的缘故,突然眉目清秀举止得体地出现在他面前,竟是给他一种“原来我还有个这么好的孩子在这里”的感觉。 正看着,韩笑已从席上斟了一碗茶前去,膝行至韩复面前,高高举过头顶道,“父王下月大寿,儿臣不能在身边尽孝,唯有以茶代酒,再次祝父王寿比南山,国运昌隆!” 韩复心里一动,愈加加强了刚刚的印象,难为他身在异乡,还记得自己的生日,相形之下,便想起宠姬那个儿子为睡懒觉常常找借口不来请安的事情来。 周荣稍有些诧异,听说这孩子在内宫颇有些任‘性’荒唐,没想到场面上的礼数倒是十分周全的,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他自己在万素飞面前与朝臣面前的面孔一样差别很大不是。 一旁官员随从也都纷纷奉承,说些父慈子孝,福如东海的话。于是众人重新入席,韩笑低眉顺眼地坐在父亲身边,还是一脸招牌无害的笑容,十分乖巧讨喜。 酒过三巡,韩复吃了口菜,突然停下筷子,道,“周贤弟,不瞒你说,这人上了年纪啊,就越来越没出息了,许久没见这孩子,实在想的慌,下个月是愚兄的生辰,想把这孩子接回去住两天,一家团圆一下,再送回来,贤弟能否准许啊?” 韩复说这话心里是有小九九的,最初他送韩笑去大周确有弃子的打算,然而时过境迁,现在周朝利用价值已经不大,撕破脸也怕是很快的事,如今突然觉得这儿子不错,干嘛一定要往死地里送,因此试探‘性’地问一句,要是周荣一时犯晕同意了他,也是意外之喜。 此言一出,众人一下怔住,还是周荣率先开口,“这……” 他心里的话是这怎麽行呢,你说是带走看看,到时不还回来怎办,嘴上便想组织合适的语言来拒绝。 正这时,却感到脚下一痛,桌下被人踢了一脚,看去,竟是一旁一直不做声的陆涛,一双细眼直盯着他。 周荣有点窝火,可毕竟克制下去,不知陆涛会有什么意见,于是差点出口的词也改了,笑道,“这……父子伦常本是天理,世兄这个要求也不算不合情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且容朕商议一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0)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一三零章 逆伦 第一三零章逆伦 皇上若拘泥于‘妇’人之仁,那就当臣什么也没说”,浓熏香中,陆涛突然笑起来,两只眼睛‘精’亮,直视周荣。 “大胆!”,周荣也猛地觉得一股火气蹿起,手一挥,磕在白‘玉’的厕沿上,喉咙里喛一声。 他说不上来,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不很喜欢陆涛,也许就是因为他比他还高小半寸,而总是站得笔直,看他的时候也从来不像旁的朝臣那般低眉顺眼。 每人有每人的个‘性’,周荣一直在用理智控制自己的排斥,然而这时所在的隐秘处所,降低了身份的差别,而放大了雄‘性’生物之间那种争竞不甘。 而且,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不按陆涛的建议,他似乎也也无法给出更好的方法。 于是停了片刻,周荣将手放下,似乎恢复了平静,可又冷笑起来,“爱卿提议可嘉。” 尽管心里充满由于超出伦常底线而剧烈紧缩的不适感,面子上,他还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朕会做得,比爱卿想的,更漂亮!” 、 、 “臣是奉大周皇帝之命前来,国主的寿辰已经过去有些日子了,敢问何时我朝能带回世子,继续两国盟约”,尽州,华阳宫,一位身穿大周黑缎官服的使臣拜见韩复,道。 “唉,麻烦大人大老远的跑一趟,可惜世子最近病了,没办法跟您回去啊”,韩复满脸是笑地答道。 韩笑能够要回来,对他也算意外之喜,他早就打定主意无赖拖延。再不会送回去。 “哦?世子病了。病的可真巧,不知得的是什么病呢?” “嗨,小孩子贪玩着凉了,不是什么大病,大约两三天就好了,大人不妨在此小住,三天之后,必定给你满意答复。” 使臣皱皱眉头,三天之后,只怕不知什么理由。就又是三天,韩复无疑熟悉这种敷衍之道,把大块时间割成小块,不知不觉的就能拖延很久。 然而,他对着地面地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察觉地笑容。 、 、 韩复当然没病。要说有,也就是吃多了有点难受。 穿着宫荷装的‘女’子从‘玉’盆里捞出锦帕。绞绞干,细细给他擦嘴边一圈的豆馅儿,笑‘吟’‘吟’地拍拍他圆鼓鼓的肚子。 她是在周国忘忧宫‘侍’奉韩笑的‘侍’‘女’,因为做得一手好点心,被韩笑特地带来的。当然这样的小事。就不一定非要启奏给韩复知道。 “昨儿做的咸酥松饼。给你爹送去没有?” “送去了,巧儿姐姐”,笑嘻嘻脆生生的回答。 “你爹吃了吗?” “吃了。当我的面就吃了好几个呢,一边吃一边夸,咸酥适口,入口即溶,要不是他突然有事走了,我就告诉他是巧儿姐姐你做地,让他好好赏你!” “吓!可不要说是我!”,巧儿脸‘色’一白。 “怎么了呢?”,韩笑一脸不解,扑闪着两只眼睛问。 巧儿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把话圆回来,笑道,“你想,你爹要是一喜欢,就把我专‘门’叫去服‘侍’他了,你再想吃点心,就不方便了?对不对?” “恩!”,韩笑用力点了下头,“还是姐姐想的周到!那我就不告诉他!” “这才乖,今天姐姐又做了一盒,一会儿你给父王送去好不好”,‘女’子变魔术一样突然又拿出一盒点心,‘色’泽金黄,香气扑鼻,堆成玲珑宝塔的形状。 韩笑伸手想去抓那塔尖,却被轻打了一下,“这是姐姐费心做的宝塔,你吃了一块去就不好看了,你若喜欢,姐姐再给你做新的。” “恩!”,小孩子很快又被哄得开心起来,嘻嘻哈哈地去向父王献宝了。 巧儿在窗畔立有半晌,确定他走远了,突然转身,披上一件黑‘色’长衣,围上风巾,从宫殿后‘门’悄悄出去。 寂静的桥头有另一个黑‘色’地身影在等她,正是被韩复晾在驿馆的大周使臣。 “那个,大人,能不能问下这是什么?”,她有点好奇,低声问递给她一包‘药’粉地人。 “不该知道的,别知道”,低沉而冷酷的回答。 于是这次短暂的会面又匆匆分开,巧儿吐吐舌头,把‘药’粉贴在‘胸’口,只听黑夜里自己的心噗通通地跳,向她自己地住处跑去了。 、 、 “你喜欢这里么?能看到海……” …… 没有回应,自然没有回应。 万素飞摩挲光滑地石碑,目光投向那片辽远的蔚蓝,‘浪’涛一下下冲刷礁石,传来有规律的海‘潮’声。坟前,新栽了两排柏树,还只有手腕粗细,却不减青翠,绿意‘欲’滴。 远远地,一骑驶近墓园,万素飞手搭凉棚望了望,嘴角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你的仇,八成是报了”,她拍拍那石碑,用净水洗了手,迎上前去。 “万大人,皇上叫大人回去!”,骑士下马,拜在她身前道。 万素飞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在墓园里大声喧哗,自己引着他向外走,出了陵园才问,“韩复死了?” “是!现在皇上已经带兵拥立世子韩笑即位,就等着大人回去呢。” “这韩复暴毙,韩国那边没人借机生事吧?” “怎会呢”,报信者笑道,絮絮说了一堆,“韩复是死在自己的华阳宫,死前发烧了好几天,好多大夫看了都说是风寒,没治好罢了。这死生无常,怪不得别人,世子即位,也是天经地义,谁就是想兴什么风‘浪’,道理上也过不去呀!” 死在华阳宫?万素飞眉头轻皱,难道周荣是收买了那里的宫人?可先不说敌方的宫廷深处极难渗入,怎么接头上那里的宫人?单说凡事有个远近亲疏,那里的‘女’子大多都是韩复的‘侍’妾,单纯为了银两而毒杀国君与丈夫的可能‘性’有多大? 而且,居然许多太医都没说有中毒迹象,难道真是韩复时运不济死于风寒? 罢了,不管怎么死的,反正他死了,韩国将会名义上归属韩笑,而实际上听命于在后面‘操’作这个木偶的傀儡师,江轩那样的事情将再不会出现,也可整合最大力量与赵魏联军的余部决战,再接下来,就是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复仇了! 万素飞掸落一头问号,思绪奔驰出去,心‘潮’也不自觉地有些澎湃起来。 第一三一章 阴谋 第一三一章‘阴’谋 州,华阳宫。 “众卿平身”,尚显稚嫩的声音来自新近即位的韩国国主,他的双眼略带红肿,浅黄的蟒袍内是月白的孝‘色’,顶上冠冕虽然已经是特制,还是显得大了些,看上去不太协调。 臣子们默默地爬起来,那种沉默不是外界的钳制,而来自内心的动‘荡’。 对先王暴毙的疑‘惑’,对新国主的不了解,对个人前途的担忧,以及对局势的观望……汇成一片不安而隐晦的气氛,弥漫在整个朝堂。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司仪内监唱道,声音熄了,又是一片沉静。 就在韩笑环顾一下,想要开口之时,外头突然风风火火,撞进来一片热闹。 进来的是陆涛,银亮的盔甲十分耀眼,带着几个随从,简单行了个礼,旁若无人地走到韩笑面前,“国主,上次商议的事情如何了?” 一众目光落到他背后,全场静默,就算内心对这个国家再无期望的大臣,也被这样的态度隐隐‘激’怒,刚才垂首的人们都抬起头来,互相间‘交’递着眼神,无声的议论传遍金殿。 “事情孤王已经仔细想过,还未最后决定”,韩笑回答,虽然他是这里的主人,论气势,竟像是比陆涛还矮上三分。 “国主又不通军旅之事,还有什么可多想的,难为我主为您思虑这么周到”,签印就行。大家都省些事。” 韩笑怯怯看着这位‘逼’上前来的盟军将领。身体向后缩了缩。 正这时,下面爆发出一声怒喝,“姓陆的,不要欺人太甚!!”,看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将军跳出来,正是佘牙。 陆涛额上青筋跳了一下,转过去,肃‘色’道,“佘将军。在下是代表我国皇帝,来与你国主议事,这里没有你‘插’嘴地地方。” “你!”,佘牙被气得一哽,索‘性’不管不顾地嚷出来,“你家那什么皇帝!先王好端端地就没了。瞎子都知道有他***猫腻!这就开始对少主指手画脚,你们爪子伸的也未免太急了吧!!” “你嘴巴放干净点!”。陆涛脸‘色’也突然大变,“猫腻?听没听过什么叫死生有命?!你家先国主没在自己宫里,几十个太医围着会诊来着,都说是风寒,你怎么不提?要我看。还不知是你国什么人心存不轨。意图拥立庶子作‘乱’,要不是我皇出兵护驾,世子现在不知在哪里呢!” 两个人都是冲脾气。突然话就说到这份上,许多人都吓得白了脸,纷纷把二人往回拉住,一边劝导一边圆场,说都是误会什么的。 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下边的‘乱’,不等上边裁决,是止不住的,因此眼睛都余光去望韩笑。 然而,韩国的臣众失望了,那张奏折动都没动,上面却已多了一块鲜红的印章,国主本人则一直没出声,两个腮帮鼓鼓的,眼中有些噙泪,躲到司仪内监的身后去。 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说地,争斗自动解除,陆涛拿过奏折,道一声“谢国主!”,扬长而去。 临走前他瞄了一眼韩笑,心中却毫无同情。 不止因为他仇视他们父子与万素飞的关系,而且,身为弱者,便无法选择别人给你的是同情还是鄙视,这也是他本人、海贼,乃至这个世界的法则。 一殿重新陷入沉默的群臣中,朝议草草结束,韩笑摘了冠冕,回到‘玉’帘之后。 这里,他却突然发现一个身影,白衣飘动,站在那里也许已经很久。 于是万素飞就看到,带孝的孩子哇地一声哭出来,扑到她地怀里,“素飞姐姐,你可回来了!” 我回来了,作为‘操’纵你的木偶线回来了,万素飞嘴里发苦,说不出话,只紧紧把他搂着。 韩笑地话‘抽’‘抽’噎噎断断续续,“我爹,我爹他前一天吃我送的咸松饼,还夸好吃呢,好好儿的……第二天,第二天怎么突然就……” “这是命啊,国主节哀……”,万素飞苍白地安慰着,却突然,心里咯噔一声,有什么不对。 、 、 巧儿端着一盘八宝莲子糕,哼着小曲沿后‘花’园的白‘玉’河向韩笑的住处走去。宫荷装地大荷叶边翻卷着,是她特地加了手脚,俯身时两只饱满地蜜桃几可大半坦‘露’出来。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小算盘,她并不例外。 男人在年纪还小的时候,也多半是单纯地,对美丑没有成熟的观点,对异‘性’又很好奇——她以前有个在大户人家做丫鬟的大姐,姿‘色’也是平平,可就是这样勾上了小少爷,专了三四年的宠,生了个大胖小子,现在虽说宠爱减了,可至少在家里,说话腰杆‘挺’得直直的。 而她这边,情况又大不相同了,若是能成为韩国国主的第一个‘女’人,产下长子,那说不定,会是未来韩国的皇太后呢!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满面‘春’风起来。 只不过,世界上还有个词叫做乐极生悲。 一阵冷风吹过,她只觉得背后一凉,就无可避免地栽进河里。 被造型成朵朵莲‘花’的点心散落满地,那‘花’瓣尖端,特别用甜凉粉雕了几颗晶莹的‘露’珠,此时在草丛里闪烁不息…… 、 、 “停一下”,万素飞看见几个内监抬着白布单子,心下敏感,便上去道。 “哟,万大人啊”,有韩笑的随身内监认出她来,忙道,“大人小心,这新死的人晦气,千万别沾染了大人。” 万素飞没应他,过去掀了单子看看,一惊,“这不是巧儿么?怎么在这里,又怎么没的?” “万大人也知道,她做得一手好点心,我们国主爱吃,特地把她带回来的”,内监絮絮说着,“这大概也是没福,今儿走到河边滑了脚了,看那点心还撒在岸边呢,唉……” 万素飞觉得一股冰水从下往上涌,难道她猜想的都将变成事实?想着,她拜别送葬队伍,疾奔而去。 第一三二章 立场 第一三二章立场 荣拖着沉沉的步子回到住处,陆涛在这天出发,带着他为难不知道该给谁统率的火炮舰队——如今倒不用再为难了。辅助的是韩国名将莫言带领的水军,前去与赵魏联军最后的余部决战,因此一天事务冗繁,累到他此时话都不想多说。 然而,暗影沉沉里,显出一缕纤细的白‘色’,周荣一愣,“一天都没见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 万素飞走出来,表情映照在幽深烛光中,莫可名状。 周荣的心突然紧起来,强笑道,“什么事?朕累了,明天再说不行?” 万素飞却看着小喜子,道,“能让他们先下去么?” 连小喜子都退避了,别的宫人自然不会留下,红光幽暗的房间里剩下两人,面对着面。 “韩复是怎么死的?”万素飞开‘门’见山,语声很轻,眼睛却直视周荣,让人感到***。 “风寒啊”,周荣心里一凛,果然是这个问题,不敢看她的眼睛,去堆起笑容道。 “皇上确定?” “他们太医不都说这么说么?” 万素飞突然冷笑起来,拿出一个红绫的包裹,展开道,“只怕那是因为,他们太医都不知道这个东西的妙用呢。” 看清那东西,周荣整个人突然往后一仰,眼神一缩。 那是半截雪参,祁连雪参,他的命令,用不完的材料都要立即销毁,但也许。因为巧儿‘私’图小利。偷偷留下了半颗,被万素飞翻出来了。 而这种材料,对且只对他们两人,都不陌生。 周荣一阵无言,知道这次风暴小不了,利用一个孩子,让他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亲手毒死父亲,如果说世人听了都会不寒而栗,那万素飞就绝对是会发疯地。 “素,素飞。你听我说……我……就是担心你心疼那孩子……才想瞒着你些地……”,他觉得舌头打了结,一头冷汗地勉强解释着。 “原来你知道……可依然这么做了,是么”,万素飞看着他,眼里像有两把刀。 “当时的情况。我也是没有其他办法……” “哦,没吃的就去偷。没喝的就去抢,没老婆就去***,皇上是这个意思?”,万素飞的语气冷嘲热讽。 被当面揭穿的尴尬、‘逼’到角落的局促,以及自己心里本来也存在的惶愧不安让周荣也感到极端难受。声音不自觉地高了起来。“难道你是不知道的么?你还不是躲走了?韩复不死,江轩这样的事情,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发生地!” “我知道你要杀韩复”。万素飞也无法控制地爆发了,几乎是凄厉地喊出来,“可杀一个仇人,和通过一个无知孩子的手,让他亲手弑父,这是一样的吗?!周荣你告诉我,是一样的吗!!?” 她喘息着,看着对面的人,心里完全站到韩笑那一面去了,仿佛他所受的,就是重复一遍她地痛苦。 而周荣也圆睁了眼睛瞪回来,这件事情按道理讲是不对,可世界上有那么多复杂的因素,选择却只有两个:做,与不做,我只不过是选了一个而已,没有奈何选了一个而已,你为什么不能明白这一点?韩笑又是你什么人?你至于为他,跟我发这样大地火?而你发火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要我这个皇帝跟你当面认错?! 两人争吵着,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场,声音也越来越高,终于,周荣大喊道,“你要朕怎样!当时要韩复死,这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朕做一件事之前,连个敌国的孩子心里怎么想也要考虑,还能做什么大事!” 这句话出口,他停下来,准备着应对万素飞更加‘激’动的驳斥,然而,这一次,却像挥‘棒’打在棉‘花’上,久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万素飞低下头,许久才又抬起来,一脸怒容已经平复,只吐出“好,好,好”三个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我怎么忘了,连杀人灭口你也‘精’通了,还会在乎什么人伦道理,别人心里难过不难过!” 说道,语调似乎恢复了平常地冷静,可里面渗出地,背发凉的寒意。 周荣一愣,“什么杀人灭口?” “巧儿今天没了,别说你不清楚”,万素飞呵呵冷笑。 “这个……朕真的不知道!” “就像不知道韩复怎么死地一样?”,万素飞哼一声,嘲道。 周荣被这种冷嘲热讽彻底‘激’怒了,拂袖而去,“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朕累了一天了,不想跟你多说,出去!” 万素飞看看眼前的人,觉得陌生得像不认识一样。 突然发现,一直以来,周荣的可爱,在他狠不下心那一瞬,在他单纯悲天悯人的热忱,在他有小促狭却无大‘阴’险的个‘性’。而如今,是他变了,还是自己从未看清? 她犹豫了…… 以她的‘性’格,很少跟人如泼‘妇’一样大吼大叫,坦‘露’自己最真实的情绪,可是破了例的人……“发现原来不值得”,她这样苦笑一下,退了三步,向周荣恭恭敬敬跪了安,遵旨退出去。暗暗的殿里,只剩一条模糊的影子拖得悠长。 周荣背着她,直到她走出很远才转回来。 可是他用余光是扫过的。 最后万素飞眼睛没有那样愤怒了,可有冷冷的两个字,叫做失望。 他心里一紧,恨也好气也好,还都能治,只有灰心,才彻底的没有‘药’医。 但是罢了,失望就失望吧,她一向这样,自己认准什么事,全不管别人的想法,解释也不听,随她去好了! 同样处于‘激’愤中的周荣狠狠甩了袖子,带到一个青瓷瓶,摔在地上,清脆的余音响了很久。 、 、 “素飞姐姐来了吗?”,伴着活泼的喊声,咚咚的脚步直入华阳宫承恩殿,是韩笑的住处。 今天,就是他的生日。 因为身份的改变,本来无人记得的一个日子变得大张旗鼓,万素飞还不方便到前边去‘露’脸,于是只在这里等着小寿星回来。 可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生日? 如果他将来知道真相,会不会变成一个标志:就在15岁夕,我毒死了自己的父亲? 万素飞胡思‘乱’想着,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站在殿堂中央,张开双手迎接他的飞扑。 “姐姐,我要糖球!你说好送我的!”,小东西却似乎丝毫没有发觉她的异样,撒娇放赖地嚷道。 “在呢,可你还有肚子吃吗?”,万素飞把他抱到‘床’边去比肩坐着,‘摸’‘摸’他鼓鼓的肚子,笑道。 “有啊,姐姐既然留糖球给我,我自然留肚子给姐姐的糖球!” 万素飞被他逗得扑哧一笑,把她应许的那盒棕‘色’的糖果拿了出来,道,“喜欢就都吃了吧,姐姐还能去南鲛呢,再给你带些。” 于是孩子坐在‘床’上饕餮起来,吃的好像只松鼠,腮帮子都圆滚滚的。 万素飞坐在他身边,渐渐沉没的光影中,爱惜地摩挲他柔软的黑发,心里不是滋味。 这孩子这样的信任她,她却怎样对待回去? 在大势的面前,连一个智力发育有点迟缓的孩子,她也保护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期盼真相能够一直隐瞒…… 想着,手指上突然触碰到一点湿热。 “笑儿,怎么了?”,她吓了一跳,因为韩笑的脸隐没在暗处,更显出晶莹的一道泪痕。 “没事呢,姐姐”,韩笑抬起头,说不清是泪眼里有笑意还是笑眼里有泪光,只是用手在嘴边扇着,“这最后一个糖球,是苦的。” --------------------- 这两天稿子写的有点熬夜,所以质量似乎平了点,不过还是拉一下月票,希望月底的话能上一百,呵呵。在内容页好像就有投月票的标志了,或者‘女’频书页的书封下面。谢谢大家o(_)o....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卷三 金击玉碎•倾尽平生 /第一三三章 烟花 卷三金击‘玉’碎倾尽平生/第一三三章烟‘花’ 德五年,初夏。 风暴在表面上都平息。 蝉在树上鸣叫。 江轩在故乡沉睡。 周荣在汴京,由于政务而赶回去。 陆涛在从南边赶回建业的途中,火炮齐鸣之下,赵魏最后的残卒心胆俱裂,兵败如山倒,赵胜战死,魏攸自杀,至此,南方只剩最末端的一个南汉就可统一。但那毕竟是另一国家,要开战,至少要找一个新的理由,军力也需要休整,因此陆涛莫言各自率领本部,回到自占的大城。 韩笑在云贺,韩国的都城。作为一个国主,那是他该在的地方。 万素飞在他的身边,接收着来自周荣的各种指令,用几句软语温言,或者几块点心,劝‘诱’韩笑按她说的去做。 刀疤以及整个突骑营也在这里,人数虽然不多,却控制着整个云贺最关键的地方,一众韩国的臣子,敢怒不敢言。 “王统领请稍等,万‘侍’郎去去就回”,‘侍’‘女’奉上茶来,向面前高大魁梧的男子道。 刀疤几乎没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是在说自己,直到茶端在眼前,才“啊”的一声,连连称谢。 ‘侍’‘女’去‘门’外‘侍’立,留他一人在这不大熟悉的宫室里。茶让他一口就喝完了,心里咕哝为什么有人喜欢用这么小的杯子喝水,手里有些局促地捏‘弄’茶杯,等待。 因为万素飞有了新的任务,他被提升为突骑营的统领已经有一段时间,也因此,跟万素飞没什么深入‘交’集也有一段时间了。偶尔遇到。多半是点个头就擦肩而过,以至于上次他想谢谢万素飞的那个镯子都还没送出去。 不过今天,应该有时间了吧,这里是二楼,从窗外看出去,远远的夜空上,燃放着烟‘花’。因为今天是莫言凯旋荣归地日子,韩国准备了大型地庆功,整个云贺也都洋溢喜庆,老百姓不知道这些上层黑幕。只道打倒了宿敌的赵魏,以后有安生日子过了,于是一路上来,满街集市,车水马龙,连那倚‘门’卖笑的暗娼。脸上都多了几分‘春’风。 红‘色’的烟‘花’开了十五朵,绿‘色’的九朵。刀疤终于等得有些不耐烦,站起来随便走走。 墙上挂着些名家的字画,他欣赏不来,转了转,在墙边的紫檀柜上。有个‘玉’盒闪闪发亮。他过去好奇看看,里面是一副‘精’巧的赤金镯子。 他心里一动,从袖子里拿出自己的比对一下成‘色’。结果是低声爆出一句粗话。 “狗日的金匠,不说稍掺点铜也看不出来么!” “喂,咕哝什么呢?”,身后突然响起珠帘相碰叮咚,然后是熟悉地带有笑意的声音。 “啊!”,刀疤吓了一跳,忙转过身,手却背在身后,把那掺铜的镯子藏起,可是如此一来,他来这里的由头就没了,一时间抓耳挠腮,不知说什么好。 还好万素飞似乎没注意到这点,笑着噌噌走进屋来,压根跳过由头,直接开始寒暄突骑营的近况。 …… “哦,没脑还是那样儿呢,说话做事想都不想,最近跟个窑姐儿打得火热,每月那点饷银,全填了无底‘洞’了,我们说他,还跟我们犯急。” …… “黄‘毛’‘挺’好的,听说快成亲了,姑娘还没见过,不过听说是忠厚人家地,错不了。” …… “豁嘴啊,别说,我们几个里还就他‘混’的好,前月连升两级,到朵卫司当裨将去了。” …… 有了话说,刀疤放松下来,絮絮地,一个个说着万素飞也熟悉的那些名字。 他说的时候万素飞没有面对他,趴在窗口看烟‘花’,说到豁嘴时,一个金‘色’的正在空中爆开,余烬四垂,在空中袅袅熄灭。 然后她突然转过来了,“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呢?” “我?”,刀疤怔一下,继而笑笑,突然仰头看着夜空,转了话题,“这是在瓦舍那 吧,想不想到近处去瞧瞧?” 、 、 云贺至少有十年没放过这样地烟‘花’了,因此,广场上也至少有十年没有这么多人。万素飞看到那景象,差点想说刀疤算了咱们回去从窗户看。 不过这年头谁敢惹当兵地,刀疤出示他那身肌‘肉’和伤疤,迫使许多人不情不愿地退开,一点一点的,也真挤进去,到最前头。 近了,看着果然更漂亮,有的如金蛇飞舞,有地如桃‘花’‘乱’落,有的一红一绿两朵先后上去,如同碧叶衬托盛开的王菊,有的一起绽放,好似孔雀展开璀璨的尾屏,星星点点,火树银‘花’。 可是刀疤越来越没心思欣赏这美景了。 因为太挤,他跟万素飞挨得前所未有的近,两朵烟‘花’的间歇,不甚清明的月光流在她雪白的脖颈上,显得格外柔滑细腻,黑发上一点幽幽的香气直钻得他脑‘门’发痒。管不住,恨不得把脑袋砍下去才不痒那种。 管不住也得管哪,要是什么东西顶到她那就太难看了,他凑前了一点,想要看看万素飞脸上那冷酷的面具,好好想想底下是个什么丑陋狰狞的状态,也许能让自己脑袋冷一冷。 不曾想,万素飞突然一转,额角正磕在他下巴上,哎呦一声。 “没事吧”,他‘揉’‘揉’下巴,问。 “没事,看太久脖子酸了”,万素飞说着,突然像刚才他把话题拗到烟‘花’那样重新拗了回去,“听说豁嘴那个职位早就让你去,你怎么没去呢?” 刀疤低了头,怎么不去?因为想天天看见你呗,他心里说着,表面上却只是笑笑岔话,“都好久之前的事儿了,不提也罢。” “你也老大不小了”,万素飞艰难地‘抽’出一只手,拍拍他,“早点升个副将将军什么的做做,说出去也光耀——你又不是没有军功。” “嗯”,刀疤怔了怔,然后无比配合地点头。点头时一蓝一绿的烟‘花’相继盛放,映得他脸也在蓝绿中变‘色’。 “到那时,饷银也比现在多了,买点田地宅基,还在世的亲人接过去住住,要是没了,好歹自己的酒也能喝的好点,现在你们惯喝那种劣酒,伤肝利害的。” “嗯。” “要是没有这条疤,也还是个周正的相貌”,万素飞笑着看他正脸,也不管人家自不自在,“不过也无妨,若有名有位的,大把姑娘等着嫁呢,捡漂亮贤惠的挑,到时封妻荫子,彪炳史册,也不枉一世为人……” “嗯。” “***的说过九百个‘嗯’了”,万素飞白他一眼转过去,继续仰头看她的烟‘花’。 她听见刀疤在后面笑了,然后沉默很久。 突然,却又开了口:“统领,这次真的,再有提拔,我就去……” 刀疤还是习惯叫她统领,虽然现在,这是他自己的职衔。 他家人不是没了就是离散,他只不过有一天算一天地尽量过得快活,万素飞说的那些,以前总左耳进右耳出,可今天,突然像上了一课,至少,他想送得起她一个不用掺铜的镯子。 至于之后,没脑的话响在他脑子里:校尉、统领、裨将……最后要是当上个将军啥的,不就有希望了? 是的,虽然知道这希望渺茫,但再渺茫,也叫希望不是…… --------------- 随便感叹一下。。。 06年想去泰国,泰国***,今年想去xizang,xizang***,昨天发现,常去的馆子又倒了一家,似乎被我钟爱的经常倒闭。。。。唉,真是冠绝天下的衰神啊。。。 决定去吃kfc好了。。。要是能把它吃出中国去,香。。。 卷三 金击玉碎•倾尽平生 /第一三四章 穿帮 卷三金击‘玉’碎倾尽平生/第一三四章穿帮 文的时候,想让情节更紧凑一点,把穿帮的事情挪到跟以前看过的大大特地说明一下。 ------------------ 烟‘花’虽然漂亮,可看久了也就有些腻。 终于,外头不知哪里传进来的喊声,“凤鸣娘子出来弹琴了!”,人群开始悉悉索索地动起来。 万素飞知道,凤鸣是云贺乃至整个南国最好的乐妓,有“北碧云,南凤鸣”之称,听说只有最好的日子,才一‘露’芳容,在她家的爱晚楼顶轻坐抚琴,满城便似遍落梅‘花’。 看来今天确实是好日子。 恰巧最后一朵金‘色’大菊熄灭,微小的‘骚’动便突然变成洪流,方才恨不得往前挤的人们此时呼啦一下全都后转,争先恐后地涌向四个出口,打算从这里的难得一见转移到另一处的难得一见。 至不至于啊,万素飞心里腹诽,也不知道多少人听都没听清这个消息,就跟着瞎跑呢。 结果,腰上狠狠的一撞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向前一个趔趄,而随即,知道有很多人踩到她的脚。 显然群众们没有她那么热爱思考,看见这情景,第一个反应是表现在行动上。而她,因为没有跟着一起跑,就一下陷入被汹涌的人‘潮’挟裹的地位。 她从没感到这么身不由己过,在不知道多少的人‘肉’中被挤得东倒西歪,唯一知道的一点是,绝对不能倒,一旦倒在地上。马上会肚破肠流死无全尸。 然而。这点坚持在这时已经成了奢望,脚都沾不下地,武功根本无从施展。 ***,如果堂堂万素飞是因为个***被人活活踩死的,是今年最荒唐地消息吧?万素飞愤怒、抓狂而甚至好笑地想道。 挣扎间,突然一只大手伸来,抓着她地领子就往外拖。 万素飞几乎睁不开眼,只觉得自己好像一根木‘棒’之类的东西,乒乒乓乓地不停往人身上撞,一会儿是鼻子。一会儿是胳膊,一会儿是后脑勺…… 但好歹,做有牛拉着的木‘棒’也比做漂泊的小舟强啊,在非常微弱的缝隙里,她判断那人是刀疤,因为他的高大。一般人挤不动他,反被他一肩膀扛开一个。横游长江似的往广场边上的栏杆去。 好容易到了,万素飞得了命般,靠住栏杆开始喘气,簪子不知哪里去了,披头散发的像个‘女’鬼。 她的两边是两只粗大地手。紧紧按在木柱上。绷紧的肌‘肉’显示承受的压力,这里人还是不少,刀疤在用自己撑着。给她一个双臂间的自由余地。 万素飞心头一热,人海当中,只有她有这一点点的空隙,那感觉像拥有一间自己的木屋,虽小,却有温馨地烛光与热腾腾的饭菜,管它外面雨骤风狂。 “你也别撑着了,死不了我”,她把身体向上拔拔,让刀疤也过来歇下。汹涌地人流中,即使如此近的距离,也要几乎喊叫才能听到。 说着,眼看那人头攒动,她又自言自语恨恨感叹一句,“天杀的,为个***至于么!”,抬起手来整理形貌,把几乎全覆盖到前面的头发拨到脑后去。 然而,许久,她发现刀疤没有应声,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脸,呈现一种难以表述地惊愕表情。 万素飞被他盯得发‘毛’,终于也忍不住一只手缓缓缓缓地上去,直至碰触自己地左脸。 糟了!碰触到那一刻,她心里一声惊叫。 触手之下,一片光洁。 穿帮了!! …… 只要是人,都有大意偷懒的时候,她也不例外。 追溯到最初,既然从小翠那里知道‘药’‘性’有问题,万素飞自然不会一气喝下。 在伤口已经渐渐愈合之时,她借着小时候涉猎的一点易容术,将其贴成横七竖八地伤痕(要扮美难,扮丑还是比较容易的),然后用纱布覆上。 到了审讯那天,揭开纱布,由于那丑怪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人之常情,看都不愿多看,更不会仔细去检查。 之后虽然有太医来看过,***避忌,都是人在帐中只把脉的,也可‘蒙’‘混’过去。 再后来,事态渐渐平淡,大家习惯了她带着纱布或是面具的样子,就更不容易被发现。 然而,化妆尚且要天天卸,易容久了肯定保持不住,万素飞也没有大把时间天天贴来贴去的,到最后,平日里她实际上就是正常人带一个面具而已。而外人不知道,自然还以为里面一直是惨不忍睹。 如果有上战场这样的情况,也许她还怕面具万一脱落,提前再伪装一下,而今天,怎么能想得到它会被活活挤掉呢。 还好,这里只有刀疤一个人…… 短暂的空白后她迅速调整心态,恶狠狠地瞪住那脸红得熟虾一样的男人,手成刀状,在空中猛一比划,“说出去,这个!” 刀疤持续着凝固的神情已经有一小段时间,从万素飞拨开那一缕头发开始。 她从略微低头蹙眉到转上来的一个动态,被对面‘射’来的不那么明亮的光芒所晕染,从右脸到左脸,都勾勒出白‘玉’一样的无瑕,而一旦呆滞‘阴’森的面具消失,整个人的气质也骤然显现出来,一双凤眼眼‘波’流转,透出灵秀与英气。 那一瞬间刀疤觉得好像什么东西把自己的呼吸给抢走了,整个身体都僵硬掉,唯一显得格外活跃的就是‘胸’腔里那颗心脏,随便眨个眼工夫就像跳了二三十下。 稍微缓过来点后,这让他感到相当丢人,尤其是这会人流已经不那么拥挤,对面的人可能能听见。 至于嘛,又不是十几岁小童男了,平日里他还最爱嘲笑没脑看见‘女’人走不动步呢。 他正有些不知如何掩藏自己的窘态,眼前划过‘女’人的手刀。 心里咯噔一响,觉得魂儿有点回到身上了。 就是长了一张九天仙‘女’的脸,她也还是万素飞…… 他毫不怀疑,这样天大的秘密,真要说出去坏了她的大事,不被砍也得被阉,因此忙不迭小狗一样点头。 当然也还有一个原因,这样天大的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似乎是有点得意的事情。 惊愕了许久,他才说出第一句话来,不出意料的,是“你干吗‘弄’成这样?” 万素飞没理他,而是问,“有纱布没有?” “哦,啊,没有,一会儿去买一点”,刀疤语无伦次地答应着,心里骂着自己,她丑跟你没关系,漂亮就更没有了,瞎乐什么呢你!但不知怎的,心里竟有点欢喜的苗头起来,压也压不下去。 第一三五章 血洗 第一三五章血洗 素飞,是朕不好,明明知道伤了你的心,还跟你发火离中,好像有男子的语声,搂着她的肩,低眉顺眼地认错。 对面的‘女’孩子低下头,许久,“我也有不对,其实我知道皇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可是……可是还是忍不住发脾气……” “没什么……你就是这个样子的么”,男子笑起来,轻轻‘摸’她的头,“是朕做了让你失望的事,这个给你赔不是了……” “我也该给皇上赔不是”,‘女’孩子不知怎么有些话不成句,“其实,我找你,也不是兴师问罪,只不过……只不过是心里,心里难受……可想想,皇上都累了一天了……还被我去吵……” “或许……或许朕应该等你回来……你一向有更好的办法的。”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女’孩抬起头,有些破涕为笑的意味,“不过算了,事情都过去了。接下来要打南汉了,你有准备吗?” “当然有了,那可是你的大事,朕能不放在心上么”,男子拥过她来,靠在肩上,笑道,“还是跟韩国联手,把这个国家打掉,然后有关的人都‘交’给你,让你去审问清楚十年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由你发落。” “恩”,‘女’孩子笑着用力点了头,好像他是世界上最可以依靠的。 “然后,可能就要跟韩国翻脸了……可你也不要担心,我不会杀韩笑的,给他良田美酒,让他好好去过安乐的日子便好。” “恩”。还是愉快的笑容。 “可是。如果南汉攻下来……”,男子地语气停顿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出,“你,还会留在朕地身边吗?” ‘女’子突然怔住了,好像不知道该怎样应答这个问题,张着嘴在那里拼命想,整个思维都梭子一样绕起圈来。 结果她就醒了…… 万素飞张着嘴从‘床’上坐起来,做了噩梦样带一点喘息,梦里那种很真实、猝不及防的为难感觉还弥漫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才安定回来。想起,自己是跟刀疤去看了烟‘花’,然后意外地穿帮了,然后满街转着去买块纱布,转的路途中还喝了二两小酒,然后。大约是他把她送回来吧,就没什么了。醺醺然地睡去。 她抬头看看,也不知是几更天,不甚明亮的月‘色’洒在窗台,一片白霜似的。 喉咙里干辣的感觉,大抵是酒的关系。想开口叫下人。却又停住了,难得的好日子,下人恐怕也去看了烟‘花’。正好睡呢,于是自己起来,借月光‘摸’着茶壶去倒了水,靠着窗台饮茶,心里浮上刚才的梦境。 万素飞先是鼻子里“切”了一声,真真是痴人说梦,就算她不过想要一声抱歉,那皇帝肯给她,太阳须打北边出来。 至于他最后那个问题——却似乎真的有点难。 她以前也想过,可每次一想到就刻意回避。 是继续去‘浪’迹天涯,还是在他地身边,什么也不求索,只要能看见他便好? …… 罢了,人家又没真的问,干嘛要‘花’脑子去想如何回答? 万素飞似乎反应过来,笑笑,转过来从窗户望出去,看地上的月光。 地上突然不像方才那样平静,有一些黑‘色’的东西排成阵列,沿青石甬道隐秘而迅速地前行。在心里的第一感觉像是一队硕大的蚂蚁游来。 可是,那实际上不可能,她在二楼,再怎麽大地蚂蚁也不可能看得到。 她的笑容在一瞬间凝固,‘揉’了几次眼睛,才确定不是继续在做梦。 全黑衣甲地兵士从青石道上涌过来,转瞬之间已经从小点变***形,黑‘色’的盔甲在月光之下,泛着幽深而诡秘的光泽,那种无声的进‘逼’,让人后背升起一阵寒意。 他们是什么人?又是如何来的?不要说她这里属于宫禁,有数百地周军‘侍’卫,就算整个云贺城地四‘门’,都安排了周国的兵士在把守,韩国的大军都被控制在城外,怎么可能这样凭空出现,甚至到了她地楼下?! 可是,不管可不可能,他们已经在这里了!外头开始有响动,细听之下却让人更加不寒而栗:那是鲜血从身体里喷出所不可避免的极低声音,却连闷在喉咙里的惨叫也没听到一声! 万素飞只感到手脚都是冰凉的,整个呼吸堵在‘胸’膛里,怎么办?怎么办?!!明摆着冲她来的,可她遍翻房间找不到任何武器——就算是有,能一个人对付几百吗!可要逃的话,唯一的‘门’外正进行着***,窗下也有人把守,因为不知道对方身份,那恐惧才来的更加莫名而巨大。 天无绝人之路,她突然想起,这楼是依河而建的,‘床’后的一扇小窗正对白‘玉’河,说不定可以游到外边去! 白‘玉’河水深流急,水草绵密,每年都不少有溺亡的案例,可是这时候,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于是只听扑通一声,河面上溅起一朵白亮的水‘花’。 、 、 万素飞在急流中全力游动,之前那些问题还没有答案地‘激’烈撞击着她,不过, 驻扎在城市北边的突骑营把守着粮仓和武库,只要掌样,即使叛军人数占优,应该也能平定的! 想着,她已经游过四五个桥墩,估‘摸’着快到军营,才一猛子冒上来。 这一冒却让她很不舒服,没有出水芙蓉的清爽,倒像是被什么黏腻的大网罩住。 不过她顾不了别的,这里离军营还有一段路,只是爬上岸拼命向那个方向跑去。 越跑,却越感觉不对,平素热闹的地方一片死寂,这片死寂里,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得打鼓一样。远远地连盏灯光也望不见。不到半里的路好像有几百年也跑不完。 直到终于,她绊上什么东西…… 在看清脚下物体时候她惊叫起来,然而当放眼望去,反而一下没了声息。 那些是人,都是人,突骑营地人。 只不过,都已经失去了呼吸…… 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脖子断了一半地、眼珠迸出来的、背后被利剑钉住一只手却还拼命往前伸的……那一刻,就好像活生生地到了地狱,四周都是摆着人死前挣扎呼号惨状的标本。 万素飞‘腿’软着往里走了走。那里也没有一丝活气,可是越往里,人们的死状倒越是安详,在‘女’儿红的醇香气息中,许多人脸上还留有什么快乐的梦的表情,不看‘胸’前刺透的刀剑。几乎以为他们实在庆祝今天是个好日子的欢宴后安睡。 万素飞嘴‘唇’抖动,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直到一滴什么腥粘地东西滴到手上。 出血了吗?她什么时候受的伤?她下意识地想看清,退到月光下面。 这一看却让她大叫起来,因为满手满身都是殷红,从湿淋淋的头发一滴滴落下。 她的心彻底掉到冰窟里,转身向后撒开‘腿’拼命奔跑。这种时候。她所能最后能争取的,只有自己的命了! 乌云压顶地恐惧袭来,这座城市显然已经不安全。几乎是凭着本能,她向最近的城‘门’奔去。 当跑到城市地主要街道时,她看到,火光映红半天,哭号响彻大地,黑衣黑甲的士兵拖翻从秦楼楚馆跑出的衣甲不整的男子,在月光下银亮的刀锋疾斩下去,抬起来就变作赤红,也有人拿图对影,用火把照着一排人挨个看去,那一排人就都低头缩尾,抖得筛糠一般。 已经根本无法想象,这个地方是数个时辰前燃放美丽烟‘花’…… 北‘门’地人很多,城‘门’口大批黑甲地军士,万素飞估计南‘门’的情况也差不多,但还是掉头向那边跑去——不然让她怎么办呢? 一队杂沓的军靴响过,她把身体几乎平贴在一间废墟般地房子外墙上,大气也不敢出地等着他们过去。 正在这时,从身后突然伸来一只大手,一把捂住她嘴,拖到那低矮的墙里去…… ------------- ------------- ------------- 最后再解释一次上一章的问题,因为修文,为了情节紧凑,把穿帮这一章整个调到后面来了,也就是说前面已经没有了这一情节了。这一点我在修文完成后道歉过,书评区解释过,上一章的最上面还专‘门’提出过,后来还有一遍一遍问的,我都有点火了(擦汗,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说回来,那个,我也是该克制克制脾气了,最近因为这脾气犯小人了,深刻地囧。。。) 总之,最近压力比较大,跟大家‘交’流可能也没以前那么多,昨天还被读者批评冷淡了,请大家体谅,有时间我会尽量多更新的o(_)o... 以下广告时间,这个广告很长,以至于我想单独提出来,无论是对我还是读者。。。它都是不会产生任何费用的。。。 虽然某月没少给人打广告,但这次是很真诚的(星星眼中~~) 欧沙砾的《谈情说案》,书号 沙沙的几本书我都看过,可以说是一本比一本出彩,这一本的开头甚至让我有惊‘艳’的感觉,几句话把人物关系人物‘性’格都写活了。另外在每个案件开头受害者的心理自述我也很喜欢。 缺点当然也有,有的时候还是拖戏,结构偏松,但是瑕不掩瑜,而且也在努力提高,我的评价是,这是很用心的一个作者,也是很真诚的一个朋友。 现在她在参加pk,,.u.成分,但我基本可以保证,去看一下她的书,就算没有追下去,也会看到一些亮点,不会让你觉得‘浪’费了时间。 如果手上还有pk票的大大,方便的话给她投一票吧,这样一本书比一本书好,踏踏实实前进的作者是值得支持的。 某月拜谢o(_)o. 地址在pk榜上找,或者出‘门’右转,在我书页直通车第一个就是(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一三六章 如玉 第一三六章如‘玉’ 只大手捂在万素飞嘴上,拖到断壁后面去,吓得她三在差点对那手指咬下去的时候,耳边却传来熟悉的低声,“是我……” 她回过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眼前的男子魁梧高大,蹲在那里几乎遮了半边的光线去。 是刀疤…… 一瞬间一股热流涌上心田,好像在大海里漂浮的人终于抓到一块木板。 没有更多问答,刀疤简单一句话概括一切,“他们先送酒去犒军,现在,是满城搜捕我这样请假出营的呢!” “那我们怎麽办?”,万素飞惊魂未定地问。 “凉拌”,刀疤笑一下,突然伸手扯下她脸上也被淡红浸透的纱布,‘露’出他才刚刚知道的没有瑕疵的脸。 万素飞一惊,道,“做什么?” “这是我先在街上看见你,又看见一个暗‘门’子……”,刀疤脸上有点红,从身后突然拿出一套描金点翠的衣裳来,没头没脑的一句。 待万素飞想明白这里的逻辑后,她觉得那位在街上被人按住脱去衣服然后看着男人跑走的暗娼一定深受打击。 可是,现在给她,是要她换上吗? “你听着!”,刀疤突然正‘色’起来,抓住她的肩膀,“四‘门’都密密麻麻的大兵,按图影对人,水道‘门’也封了,可没人知道你的脸是好的!穿上这个,说不定可以逃出去!” 连她都没有想到的巧妙计策!万素飞觉得好像有一道什么光亮照‘射’下来,在囚笼中为她垂下天梯,可转瞬间心里又是一悸,几乎是本能地感到了不祥。 “那你呢?”。她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问。 果然刀疤咧开嘴。笑了,“你不用担心我。” “不担心怎么行!你不是想不走了吧!!”,万素飞心往下沉,声音不自主地高了起来。 “嘘!把人引来了”,刀疤将一根手指立在嘴边,柔声道,“你不用觉得难过或怎么,因为我不是为了你才不出去,而是根本出不去……你不一样,你是‘女’人。漂亮‘女’人……” 他说这句话时整个城市已成一片火海,粗野的呼喝和凄厉的呼号充塞耳膜,火烧到隔壁地颓梁,光芒从破败地窗棂投入,在他眼中一影一影。 万素飞看着那点光芒,低下头。喉咙里像有什么堵着,哭都哭不出来。 他说的情况她不知道么?只是之前还抱着那点希望。他能帮她想出这么好的计策,自己说不定也有办法。 可就是有这样的时刻,再怎样绞尽脑汁,活生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样一个倾城危地,最后的一间断壁之下。只有他们两个。相对站着,手无寸铁地站着,软弱得仿佛失去背壳的蜗牛…… 什么***风云。什么天下,到头来,一个笑话…… “要走一起,要留也一起!”,万素飞抬头,几乎失控地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放松。 “笨蛋,能死一个,干嘛死两个?”,远远地又有军靴声传来,刀疤急起来,掰她的手指,声音也变得喝令一样,“婆婆妈***还是你吗?快去穿上!!” 万素飞多希望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让她不用去做出接下来的选择。 可是,那毕竟不可能。 是地,能死一个,干嘛死两个,最简单的真理,即使再多无奈,此时也只能两害相权…… 呼喝声越来越近,没时间再多想。 她咬咬牙,推一把刀疤转过去,自己跑到一边,借着断壁的掩护,将身上湿衣一股脑脱下,头发也擦了擦,捞过那堆暗娼的‘花’俏衣裳,胡‘乱’穿起来。 那堆衣裳繁复,她又心急,穿错了又脱下去。 折腾中,却发现,刀疤在三不五时偷瞄一下。 万素飞红了脸,在心里骂,有完没完 终于,在他偷瞄到不知第六还是第七次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只见她满脸通红地看着对面的人,咬牙切齿道一声“臭无赖”,手上,却突然往下一扯,整件外披就那样飘飘摇摇地落下,昂着头看他。 那一瞬,刀疤只感到呼吸都被带走了。 外披之下什么也没有,她就那样傲然而坦‘荡’地对着他地目光,肌肤在暗夜里发着宝石一样的光芒。 她地‘腿’修长而纤细,小腹光滑而紧实,‘胸’很秀气,尖尖地上翘,‘乳’头樱桃‘色’的鲜‘艳’,起伏的曲线延伸到天鹅般的脖颈之上,对称的面庞无瑕如‘玉’,只有一双眼‘波’流转地凤眼,点明了整个人地生气,而不是一尊完美的雕像。 半晌,刀疤整个人还在发‘蒙’的状态里,嘴里干地厉害,有些窘迫,却又无法自主地不能移开目光。 直到万素飞穿完,他笑了,‘舔’‘舔’嘴‘唇’,漂亮啊,真他妈漂亮。 可为看这一回搭条命,值吗? 算了,这份上,值不值,无所谓了…… 要不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呢…… “遮得住血吗?”,他的胡思‘乱’想被打断了,万素飞跑过来,‘摸’着头上一个紫绡的结子,语气急促。 “可以”,刀疤将她通身扫过一眼,河水毕竟比鲜血稀释很多,擦擦就去掉了,尤其火光下,紫绡的‘艳’‘色’隐住头发上残余淡红的反光,说也奇怪,本是暗娼俗滥的装扮,在她身上却有别样的光彩。 他想告诉她这一点,他想告诉她她好看的要死,他想告诉她认识她这辈子都没有白活。 可是,没时间了,脚步一声一声已经快踏到‘胸’口之上。 “那我走了”,的衣服扔到旁边的火堆中去,向外‘欲’走。 他转身的时候,腰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了,万素飞的脸贴在他后背上,听得出声音已经完全哽咽。 “活着回来……” 许久才有一个“嗯”,刀疤也拼命克制着自己的眼泪,既然无可避免,笑总比哭好。 “他们要是问你什么,你就说,不要挨打……” “嗯。” “***不能不‘嗯’啊!”,万素飞突然放开他,歇斯底里地吼道,他给过多少“嗯”了?让他升职的时候就给过九百个!要是那真的表示同意,他早他妈调走,哪里还会在这里? 刀疤笑了,转过来,“我活着回来,你嫁给我不成?” “怎样都行,怎样都行!只要……你活着回来……”,万素飞已经快说不出话,漂亮的脸庞因哭泣扭曲得不成样子。 “你这么说,是不是真的不信我能活着回来了?”刀疤笑。 “不是……我是说真的……说真的……” “你啊”,刀疤最后这个时刻的沉默显得尤其漫长,许久,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用了前所未有的一个称呼,也说了一句前所未有深刻的话,“丫头,你分不清爱和恩……” 万素飞被这句话‘弄’得有点‘蒙’,呆怔中,刀疤已经跑了出去。 可是才到‘门’口又折回来。 “你不走了吗?”,她擦着眼泪惊异地问。 他没有直接应答,从怀中掏出一个镯子,尽量温柔地戴在她的手腕上,顿了顿,“对不起,掺了点铜,本来不好意思给你的……” 万素飞再也忍不住,泪水就从眼中无声地爆发下来,滂沱如雨,却又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到,伸出手,离他的背影只是越来越远,直到最后他再次消失在夜幕中,身后呼啦啦响起“那有一个!抓住他!!”的呼喝。 第一三七章 惊雷 第一三七章惊雷 着变化了的形貌,万素飞一直成功跑到最南端的城‘门’ 那里,也有大量的兵士,捉住路过的人一个个排查。 到底做贼心虚,她踌躇了一下,脚下转,不知该不该过去。 却也许只是这点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大喝“站住!靠墙上去!!” 万素飞心里一冷,可也不敢‘乱’跑,只好照做,装作不知发生什么事的样子。 一小队士兵噌噌地跑来,将她围住,最前头一个上前,用火把照她的脸,让她眼睛都睁不开。 万素飞紧张万分,强作笑容,道,“军爷,敢问奴家犯了什么错儿?” 这句话的语气和用词,她都尽量符合这套衣服主人的身份。手却背在身后,下意识地磨她的指甲——这几乎是她身上唯一锋利的东西。 于是那兵士一下大笑起来,扭过头去叫道,“是个暗‘门’子罢了!”,说着手就在她脸上拧了一把,看着的几个也哄堂大笑。 “看仔细点!”,正笑着,他却被领头模样的一个老兵呵斥了,老兵过来,抬起万素飞的下巴,拿着一副图影仔细对照。 “老哥,不会是的,你看这图上明明有个大疤,这小娘子这么标致,怎么会呢!”,一开始吃豆腐的家伙在一边绕着,用手背连连打着另一手的手掌,道。 “你脑子全长下三路了”,老兵瞪他一眼,又细看了半天,道。“疤也说不定能好了呢!上头说了。宁可抓错,不可放过,带走!!” 于是大枷落下来,不由分说地拖走。开始那个兵士不知是被斥责了还是心疼漂亮姑娘,在后面跟着一直咕咕哝哝的。 却突然,他感到掌心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看时,却是那个姑娘对他嫣然一笑,眼睛还略略红着,愈加显得我见犹怜。 男子觉得一下身子都酥了半边。魂儿跟着那背影远去,上蹿下跳,心痒难抓。 万素飞回过头,脸上却浮现一丝讽刺的笑容。 没想到啊没想到,她万素飞,有朝一日。也会去使这种***男人的***伎俩。 其实这种东西,她长大地地方。也不是少见地,只不过她的傲气,不肯去学。 可现在想想,干嘛那么傲气呢,干嘛那么傲气呢? 要是对周荣用这一套。她早就抢来所爱的男人。早就拥有倾国的权势…… 现在,却沦落到穿着这么下三滥的衣服,用在这么下三滥的人身上…… 是不是想要的太纯粹了。反而什么也得不到? 她不知道…… 胡思‘乱’想间,她已经被带到一个地方,简陋的栅栏中,一堆‘女’人围着哭泣,胖的瘦的,老地少的,相同之处是大多脸上都有块伤疤。 “小娘子,你真的是那个万、万……***什么来的?”,带进这里,防守就松散了点,大部分人还是到街上去抓人,果不然,她挑逗了一下的那男子不知何时出现,眯着眼在身边低声问道,因为想不起还不停抓着一头‘乱’发。 “奴家怎么会是!”,万素飞用娇滴滴地哭腔诉道,“在街上好好走着,就‘乱’起来了,大人英明,告诉奴家怎么回事,抓奴家到底要做什么,让奴家死也做个明白鬼……” “这……就是上头的密令,要在今天……”,男子说了一半,自知失言,忙收住了,笑道,“你一个小娘子,管那些做什么,我说我能放你出去,你信不信?” “出去?”万素飞压制心里地狂跳,假作犹豫,“大人就是放奴家出了这个篱笆,奴家却不知犯了什么晦气,跟大人们要找的人长得像,他们再把奴家抓进来,哪里还有大人这么好的人了?”,说着低头抹泪。 “嗨!”,男人好像生怕万素飞看不起他似的,拍着‘胸’脯道,“说带你出去,自然能带你出城去。” “怎么能呢?四‘门’都把守的苍蝇也飞不出去一只”,万素飞泪眼盈盈。 男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风一转,暧昧地笑道,“我带你出去,小娘子想怎么谢我啊?” “大人说怎么谢,就怎……”,万素飞低下头去,虽然实际是恶心地顿了一下,但外面来看,倒也像娇羞得说不出口 于是男子抓耳挠腮地乐起来,凑近她地耳朵,压低声音,“你们哪里知道,这城里有个地道!” 、 、 有些都城会有地道万素飞是听说过的,不过实际走起来是第一次,这地道的宽阔甚至让她有点吃惊。 幽微地火光下,能看清地上杂沓而崭新的脚印。万素飞越走越清醒,也越走越寒心。 显然,这是一个周密的计划,美丽的烟‘花’遮住了人们的耳目,黑压压的士兵,就从这里源源不断地运送进城。 而这个计划的主使人是谁? 她想起方才模糊中瞟到一个影子,倒有几分像韩国的第一大将莫言。 也罢,杀了人家的老国主,‘操’纵人家的少国主,人家恨她,也不怪;而输给那个身经百战的沉默老头,也不冤…… 但也许是所谓灯下黑,他们进城后,这个地道口反而没什么严密的防守,那个好‘色’的兵士脱脱小差把她带过来,一路倒也没受什么阻拦。 她正想着,火光一下熄灭,有人从背后抱住她,猴急带喘的声音,“从这里上去,就是城外了,美人儿要报答我,就在这里吧!” 万素飞虽然吓了一跳,但旋即冷静下来,用早准备好的台词柔声笑道,“大人何必辛苦,奴家伺候大人才是……”,说着,手已从他头脸‘摸’下来,在脖子地方打转。 “美人儿找什麽呢?”,男子‘色’嘻嘻地笑道,去捉她的手,想往下走。 万素飞却只静静回答了两个字:喉管。 说着,她锋利的指甲突然下陷,一股滚烫腥粘的液体水龙一样‘射’出。 男子抓着她的手,起初一紧,之后慢慢慢慢地松开了,整个人委倒下去…… 万素飞呆立了半晌,开始奔跑。 这人除了好‘色’也许不是坏人,某方面讲还救了她,可她也没有办法,就这样吧…… 、 、 万素飞沿着陡峭的石梯上去,脚步声在地道中大得心惊。 道口的覆板机关重重,她拼命克制着急躁的情绪耐心拨动,而上方透入的一丝丝清冽空气又像在撩拨她的心弦。仿佛不时提醒着她,出了这里,就是高天阔地,龙归大海,鸟出樊笼。 终于,‘门’开了,她急切地跳出去,长出一口气,准备享受这磨难重重的自由。 不知刀疤怎样了? 她又应该做什么? 尽快去一座周占的城池,告诉他们这个情况? 可‘弄’到这个份上,她有什么脸面去见周国的人? 纷‘乱’的思绪在她脑中飞行着,然而,就在下一秒,云烟一样四散。 驱散那思绪的,是四下如同白昼的的火光…… 万素飞整个人都呆了,看着四周间隔紧密围成一圈的黑甲军士,满脑子都是恍惚。 她坐倒下去,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吧,娘的认命了! 只是早知如此,折腾个什么劲嘛……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前方,她眯着眼睛辨认,果然是莫言。 想不到这蔫巴老头还有这一手啊…… 高大的人丛中凸显了一个身影的矮小,似乎也是被押着。 “他,这里有问题的……你们放了他吧……”,万素飞虽然自身难保,也知道说话的苍白,还是指着自己的脑袋,挣扎努力想要为那个矮小的身影辩解。 身影却突然走出,嘴角翘着,眼角笑着,一向的天真无邪,晶莹剔透,“姐姐,你今天好漂亮哦!” 漂亮?万素飞脑子里嗡嗡绕着,说什么呢,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出现,跪在他的面前,“禀报国主,三千人都查到了,没留一个活口!” …… 万素飞在一瞬间清楚了一切,喉咙里几乎爆发母狼一样的嘶吼,扑过去的力量四五个男人才架得住,“韩笑!!!——————” ------------- ------------- 这几章字数都‘挺’多的,月票没有,连推荐票都少,是不是因为杀人的缘故?泪奔而下。。。 第一三八章 利齿 第一三八章利齿 素飞这三个字是什么,不就是一个名字吗,它所表征是通过千丝万缕的联系,固定在这个世界上。 曾经,那代表慈爱的父亲,驯服的奴仆,高贵的身份,黎的敬仰,却在某一天,随一支箭,突然崩塌,找不到一点残渣。 然后很多年,她在寻找,寻找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又有了很多东西,别人说到万素飞,会说,那是皇上亲密的知己,那是限佛运动铁腕的官吏,那是三千人爱戴的突骑营统领,那是招降海贼,从海外取得巨大获利的了不起‘女’人。 而现在,又一夕之间,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剩下。 因此,她像一只被‘抽’去脊梁骨的墨鱼,躺在屋里,不吃,不喝,不哭,不笑,也不说话。 第三天的晚上,华彩的扇‘门’再次被拉开了,一点青白的烛光漏进来。 这次的来人没有劝她吃东西,而是将她架起来向外走去。 打算给她个‘交’代了吗? 万素飞心里非常迟缓地转动了一下。 可是现在,生和死对她什么意义? 没有挣扎也不是顺从,她只是鬼魂般任他们拖着去哪里。 路上有琼楼‘玉’宇,有九曲回廊,紫檀与龙涎的香气弥满空气,在月‘色’与歌声中显得一片升平。 万素飞脑子没有转,但映入眼睛时,依稀还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地方。 架她的人在一个叫‘射’鹿苑的地方停下了,这里韩复生前喜欢和宠姬爱子相伴。饮清酒吃烤‘肉’的处所。 美酒和烤‘肉’地味道依然丝丝飘出。可‘侍’立地人们脸上都惨白变‘色’。 那是因为: 酒香来自一只瓦瓮,里面上好的陈年佳酿,而佳酿之中,还沉浮着一件东西,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 她曾经是绝‘色’美‘女’。 然而绝‘色’美‘女’的四肢耳鼻都被削掉之后,也不过像个圆滚滚的葫芦而已。 烤‘肉’的香气则来自篝火上架着的一张铁网,上面一个痴‘肥’的男孩,光溜溜地像只‘乳’猪,肚皮处已经被烤成金黄的‘色’泽,油脂滴在火上。每滴一滴,火舌就噼啪地往上一‘舔’。如果忘记那是个人的话,倒算很有食‘欲’地一个场景。 万素飞认出,那是韩复的宠姬与她的孩子。 此时,由于她的木然,这景象似乎并未当场带来多大刺‘激’。然而,很久之后。当她梦见这个情景,还常常会吓醒。 “姐姐来了?”,这一切的作俑者放下兴致勃勃的欣赏,向她跑来。 不得不说,即使脸上沾满鲜血。他笑起来也像个天使。 万素飞再次被架起来。这次最后停下地地方,是韩笑的寝宫。 她地手被绑起来,然后所有人退出去。流金点翠的空旷宫殿,只剩下她和那个笑得像天使的小恶魔。 “姐姐”,他开了口,跪下来用手撑着地,小兽那样的姿态面对着她,仰头看她的眼睛,“我想你留下来帮我。” 万素飞即使在这样呆滞地情况下,心里也有一句:你在说梦话么? 当然,表面上,她没有任何反应。 韩笑等了许久,没有回答,于是笑了,“还是,你想死?” ……又是长久地沉默。 “那么姐姐,你是喜欢酒还是烤‘肉’?”,他还在笑,语气那样轻描淡写,仿佛真的在诉说美食。 万素飞心里一悸,她不怕死,可不等于能完全不畏惧那样的折磨。 可她依然没说话。 韩笑又等了很久,叹一口气,坐回去。 “好了,姐姐,我在跟你开玩笑。” “我真正想说地”,他索‘性’不管万素飞的呆滞,一径说下去,“是帮你复仇!” 万素飞的眼睛骤然睁大,在这几天里,这几乎是她唯一的表情变化。 她没听错吧?他不但不杀她,还要帮她报仇? “姐姐”,韩笑认真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想报仇了吗……?” 万素飞听着韩笑的话,熟悉而又陌生,却仿佛有巨大的惊雷,在耳朵里打了一下。 是的,她几乎忘了,千辛万苦到周国去,为了什么?不就是报父亲的仇吗?追寻了十多年的目标,不就是这样吗?” 那么,如果是这样,周荣如何,周国如何,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所在意的那些人和事,跟这个目标又有什么关系?失去了有什么可惜? …… 不,不对!那些人和事,她明明感到珍惜,所恨的,明明应该是眼前这个孩子。 那么,难道是她的目标错了? 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怎么会错! 再说,她就是放得下那个目标,又如何放得下十几年的努力?! 她‘混’‘乱’了,眼珠轮动一下,里面的‘色’彩由呆滞化作‘迷’茫。 也许人都是这样,看他人,再清醒,自己的‘迷’局,走 …… 看着她的反应,韩笑再次跪下来,在她面前,没有笑,诚恳地开口。 “我知道,你现在恨我。” “恨我骗了你这么多年,恨我杀了你在乎的人,恨我与你喜欢的人作对……” “可是你要我怎么做?” “我娘亲被人‘逼’死了。” “我妻子被人抢走了。” “我的地位甚至‘性’命早晚不保。” “我不装成这样我活得下来吗我!!”,韩笑说着,平静的语气突然爆发。 而他又压制下去,尽量平缓地重新说下去。 “你在乎的那些人,对我来说是什么?” “他们不过是利用我,‘操’纵我,拿我当白痴的人!” “我再恨我爹。那也是我的父亲!他们要杀他。还用我地手去杀,你以为我没有感觉地吗?!” 万素飞看见,韩笑哭了,这个世上第一‘阴’险的孩子哭了,泪水从不笑也弯弯的眼睛里流出,在脸上肆意,却没有声音。 她看着他,心里那种坚固的恨意似乎瞬间动摇。 气急之下,心里堵得钻在牛角尖里。 可她并不是不通道理的人,她知道。他说这些,是无可反驳的实话。 以她的立场,依然痛彻心扉,然而她没有资格,去指责什么。 “整件事情中……我最大的愧疚……”,韩笑断断续续地说下去。“就是伤害了你……” “……可是我真是没有办法。” “……就像你想阻止我被伤害,而没有办法一样……” 韩笑顿了顿。低下头。 “连婢‘女’都敢欺负我的时候,你偷拿东西给我吃……你记得我的生日……为了我,你去跟周荣吵架……每一件事,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不记得……” “在我最难挨地时候。你都能这样对我……现在我有了能力。有了一切,可以帮你报仇,你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 万素飞还是没有动,两眼墨‘色’的黑沉,依然没有焦点。 就算他说这些都是真的,就算他说这些都有道理,可她心里的创伤如何能一时平复,如何能克制对这个刚刚给她极大伤害的人的抗拒? 直到,她看见,韩笑等了许久,见没有动静,叹了口气,手上突然多出一把水光潋滟地匕首。 到底还是来这一套么?她心里暗笑。 万万没想到的却是,那水光没有落在她地喉咙,而是落在背后,手上的绳子瞬时化作几缕线头,飘落于地。 “这个给你”,他把匕首放在她的手上,“你有两条路走。” “第一,往这儿扎”,万素飞的惊诧中,韩笑指着自己的喉咙,语气绝不像是开玩笑,“咱俩一起死……” “第二,把刀扔了。那就是活着,无论以后你怎样对我,我都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你。” 韩笑说完,跪在她面前,轻轻闭上眼睛。 空旷地宫殿,金梁‘玉’栋,紫幕白苏。 只在正中央,有这样渺小地两人面对,间隔一片刀锋的距离…… 万素飞将刀握在手上,手却不自主地颤抖。 又是两条路,又是极难做出的选择…… 不管怎样,她确实在试图将刀尖‘逼’近她地喉头。 当快到目的的时候,韩笑却突然睁开眼睛,倒吓了她一跳。 “慢着,姐姐!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跟你说……” 万素飞略有迟滞地停下,怎么,他怕了么?他怕了倒也好,不用让她去选择什么。 于是韩笑开了口: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想告诉你……你是对我最重要的人……从小到大……”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对我好的人不多啊……” 说后面这句的时候,他还笑了一下。 …… 清越的金石相击之声,那柄‘精’致轻盈的匕首落到汉白‘玉’的地上叮当跳舞。 万素飞把对面的人扯过来,一口咬在他的肩上,利齿拼命深入,可怕的悲恸与淋漓的鲜血同时爆发……那种爆发是像山崩一样,像极度低沉的乌云中,划过一道闪电,接着大雨倾盆,像严密禁锢的火‘药’,击出炮膛的爆炸,仿佛所有的悲伤愤懑‘混’‘乱’‘迷’茫,都在这一刻发泄出来。 白森森的骨头很快‘露’出,被咬的人却只在如雨的冷汗中站着,动也不动,轻拍她的后背,低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 --------------------- 这章4000,呼,刚写完。 以下广告时间: 建宁公主在现代?看她怎么玩转都市 醉琉璃大大新作《公主驾到》,书号1007295,欢迎读者光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一三九章 碎屏 第一三九章碎屏 京。 周荣看着殿下风尘仆仆的来人,手里一张捏皱了的八百里加急令,心里早涌上***的不祥。 而那人一开口,比他想象的还要令人胆战心惊。 “皇、皇上……韩国背盟、云贺失守、韩占城池全部叛离、烧毁我国战船近百艘,还速攻下我国昌、景、德三镇,以及最南的广城……”,信使由于呼吸的***急速说着,全然不考虑这样一个个坏消息连珠箭一样‘激’发,会给听者带来什么感受。 “怎么回事!!”,周荣噌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说清楚点!!” “具体的微臣也不清楚……只知道突然……韩军就对我国发动奇袭,我军没有防备,才损失惨重……” “陆涛是干什么吃的!!”,周荣大怒,吼道。 “皇上息怒”,信使连连磕头,“如果没有陆大人,局势还要糟!是敌军行动太过诡秘,从一开始消息就封锁的死死的,消息传到建业时,广城已经失陷有些时日了!” 周荣眼睛里似乎能喷出火,心里还抱着最后一点不敢相信,怎么会呢?不是素飞在那里控制着韩笑吗? 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又添了一声咯噔,忙问,“你说消息封锁的死死的,什么意思?” 信使低下头去,“就是……凡他们打的地方,我军的驻军……一个都出不来,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周荣觉得眼前一黑,不自主地用手去撑扶案几,咬牙道。“你暂且等着。待朕把大臣们召来,再细说所有你知道的情况……” 说着,他转向小喜子,刚要开口,却只觉得喉头一甜…… “皇上!!” 随着‘侍’臣们的尖叫,他抬起手来,上面满是鲜红…… 、 、 云贺的宫殿,一样是凤阁龙楼、‘玉’树琼枝,比起北地雄浑地建筑,大抵还要多几分旖旎风流。 万素飞坐在殿阁中。脚下地地面绘有锦绣图案,身后一道水晶屏风,晶莹剔透,淡淡映着她的倒影。风把四面窗户薄薄的绡帘鼓起来,虽然实际离她还远,用余光去扫。却总像要触及她了似的。 自从那天之后,她很喜欢坐在这里发呆。 不管是怕死求生的本能也好。觉得同归于尽不值得也好,或是期待有朝一日有机会逃走也好,总之,她选择了活着。 韩笑没有食言,锦衣‘玉’食地供奉着。天天也来看她。同她说话,或是带来些好玩的东西。若她偶尔搭腔,他就欢喜。多说几句,若她沉默,他便识趣地退走。 万素飞看见他时,突然很怀念小时。 那时候的世界那么分明,爱就是爱,恨就是恨,苦就是苦,咸就是咸。 杀死他父亲的人,可以用一生不惜一切去报复。 而今,爱恨对撞得血‘肉’模糊,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来面对这个孩子。 只是,很简单的道理。 除了活着就是死,除了死就是活着。 饭送来,除了吃就是不吃,除了不吃就是吃。 韩笑过来,除了答言就是沉默,除了沉默就是答言。 她总得选一样吧。 而既然在第一道题上选了活着,后面的,其实没有多大所谓了。 珠帘轻动。 进来地是韩笑。 万素飞没有施礼,而是有点受刺‘激’般地站了起来。 “姐姐,今天打下了柳州”,韩笑倒没在乎她的失礼,自顾自说下去,“不过,看来能一口吃下去的大多已经到手,那烫嘴的,也没时间慢慢嚼了。” “再纠缠下去,它们就不是好吃的‘肥’‘肉’,而变成夹子啦”,他笑道,“周国的大军估计马上就要到了,我已经给莫言发了令,让他速战速决不了地就不要管了,赶快回来。” 万素飞听到这句话,眼皮跳了一下。 她的第一反应是,现在周国和韩国地版图有点像个不太均势的太极,尤其在江南一带互相嵌套,虽然前者肯定国力强些,但韩国一定也不甘举手投降,而由于得到原属赵魏的***城池,很难一举击溃,如果两国陷入长时间的争斗,军力绞缠,那么南汉,岂不又是遥遥无期…… ……人啊,果然还是自己的目标是第一位地。 韩笑却像看透了她想什么似地 来。 “姐姐,我会给莫言一万五千人,让他无论如何先把南汉打下来。” 万素飞肩膀轻轻一抖。 一万五千,绝不是个小数目,尤其现在韩国兵力处于劣势的状况下,也许这点一提出,朝野将一片哗然。 “你不用管他们怎么想”,韩笑语出如神,简直像在她腹中安放了一条虫般,语气斩铁截钉,“他们要干涉,我就让他们做忠臣,自己做昏君好了!” 他顿了顿,“你以为我做这个国主是为了什么佳肴美‘女’?我想要的,不过是看见我恨地人下地狱,我爱的人活得比谁都开心罢了……” 万素飞说不出话,好像越发‘迷’茫。 泪水是苦的,还是咸的,还是又苦又咸的? 人是该爱的,还是该恨的,还是又爱又恨的? “对了”,韩笑停一下,突然笑了,“你早点搬到我那里去住吧。” “什么?”万素飞由于惊讶,不自觉地轻声开口。 “如果你不喜欢,我也不想要这么快怎样”,韩笑笑笑,“可你总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老在这里外人看着也奇怪。” 万素飞一时怔在原地,她已经几乎把这茬给忘了。 “我知道你喜欢姓周的,或许他也喜欢你吧……” “我也并不是说他一定是假意,没有真心”,韩笑拿过她一只手来,轻轻抚着,许久,缓缓道,“只是,他拥有的,太多了。” “就算缺了你,他也未必多难过的……” “可是,姐姐,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他抬起头,语气不自知地热切起来。 “从还懵懂的年纪,我就希望,将来的妻子,一定是你……” “也许你并不知道,可我心里,你是供在神像一样的位置!从来没有别人,只有你一个……” “那个时候,我的一句玩话,说给其他任何人,也许第二天都会传到后母的耳中去!只有你,是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是真心真意对我好的人……” “我……” 韩笑说着,眼泪突然又有点想要下来,他扭头去吸了一下,发出好像乡野小破孩吸鼻涕一样的声音,然后说下去。 “我还告诉你一件事情……”,他带着很重的鼻音道,“咱们成亲那天晚上,是我在陆涛‘门’底下塞了一封信……” “那时我的心像刀割一样……我想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你了……” “可是既然我没有能力保护你……宁可让你去远走高飞……” 说到这里时,他到底有些哽咽,不能继续。 万素飞怔怔的,僵立了半晌,突然伸出手去。 她觉得自己还分辨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怎样想的。 算了,不管怎么想,做就做了吧。 她的手落在他脸上,给他擦去溢出眼眶的泪水。 于是韩笑又笑了,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 他似乎有些情不自禁地,把她轻按在水晶屏风上,凑近过来,想要去‘吻’她淡红的嘴‘唇’。 万素飞一愣,然后突然笑了。 她的情绪似乎应该脱不了悲伤、痛苦、愤怒、感动、害羞……她的反应似乎应该逃不去翻脸、斥责、推拒、或是甚至接受…… 可是,她居然笑了,在貌似完全不该有这个反应存在的地方。 那是因为: 韩笑是微微踮起脚想来‘吻’她的。 只是这一点,在那一瞬间把她逗笑了。 而她还未反应过来,却发现韩笑像被什么刺痛了,整个人猛地一缩,脸‘色’也一下变得死灰。 他推开万素飞,水晶屏风上便显出他的影像。 孩子气的面孔,带着犹如娈童的美貌。 他看了许久,表情一路僵下去。 终于,指着镜中的那个小人儿,撕破似的喊叫。 “我已经不需要这身皮来保护自己了!让我赶快长大吧!!” 说着,他抡起一旁的檀木椅,迅雷不及掩耳地挥向那屏风。 锵朗朗极清脆的一声,水晶屏飞成碎片,万道幻彩光华,每一片碎片中,映着那双生气也似带笑的眼。“你等着……”,留下这一句,他走出了宫殿。 第一四零章 沉默 第一四零章沉默 壮的青草在马蹄下折断,鲜嫩的汁液染绿了蹄铁。 疾进的行军中,韩国的赤蟒旗高高飘扬。 “周国的大军到哪里了?”,开始变声的童音,听起来有些怪异。 “回禀国主,据探子报,在江北石城。” “比想的还慢?”,韩笑眉头一挑。 “这姓周的传的多厉害,全都是‘浪’得虚名”,一旁突然有个紫膛面皮的将领‘插’话,笑道,“所谓兵贵神速,像他这样光顾着人多,等到这里,黄‘花’菜都凉了!” “要不说国主圣明呢!你看前面那仗打得,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啊!如今要是成功锁了江,那又是天下二分,势均力敌了!”,又一个五短身材的大笑,语气带着明显的谄媚。 万素飞随在韩笑身后,沉默。 还是从头说起吧: 先抛下其他因素不谈,以军事战略而言,若要与周国争锋天下,韩国应该怎么打,她看得清楚。 周大而韩小,版图呈现不均势的太极形,周军占据整个江北,而江南也有地盘和军队,可以说是非常有利的局势,如果从水陆两面合击韩国的沿江城池,将会很容易得手,而更进一步来说,如果得到这些城池,就能从容地从江北运输军队,在江南的地面上大打韩国所不擅长的陆战,韩国想要翻身就很难了。 但是,这个理论上的优势局面却存在两个破绽,一是时间上的问题,二是水军上的相对弱势! 赵魏联盟击垮后,周国地主力部队回到汴京休整。而韩笑背盟事出突然。此时大部分地周军并非在江边候命,而是需要跋山涉水地前来,南方仅有陆涛麾下的部队以及各地驻军。 因此,如果韩国在他们形成合力之前,夺取江面的控制权,就会把周国的兵力分隔两地,互相不能呼应,江北的周军无法渡河,就只能望洋兴叹,不能带来实质的威胁。而江南的部队给养后勤大多依赖本国输送,如果将这运输线一切断,就会粮草不济,军心慌‘乱’,如同被装到口袋里的苗芽,迟早干枯而死。 而且。这一点是完全有可行‘性’的,尽管总体兵力占优。但在水军规模、舰船数量上,周国并不如久在南方以水军为本的韩国。 所以说,如果她现在处在韩笑地位置,一定会做的事情就是赶在周国的大军从汴京赶来之前, 去封锁江面!——虽然这行动大抵也会为陆涛所料到。免不了一场水上的争夺恶战。但依旧是韩军最值得争取的机会。 当然,这份战略,她只存在于自己心里。并没打算透‘露’给韩国任何人知道。 没想到,韩笑还真有几分谋算大局的眼光,与她所见略同,在奇袭抢下周国几个城镇地同时,亲率大军前往临江的前线重城滨州,争取在周荣率领大军到达之前得到制江权。 如今,这个计划似乎已经有了一个好地开头——他们已经快到目的,而从汴京前来的部队还在江北的石城——那是离江岸还远的一个地方。 不过,也慢得有点出乎意料了吧? 万素飞微微抬起眉头,无意似地望望四周,当然,此时都是平静地,宽广的天空上飞过几只白‘色’的鸟儿。 男人地说话声把她的思绪拉回来,“国主放心!就算那什么陆涛有所防备,他也不过一个黄口小儿,老臣吃的盐比他吃的饭都多,一旦当真拉开战阵,也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万素飞看过去,还是开始说话那两人之一。 两人中紫膛面皮的叫张广,五短身材的叫李延,也曾都是晋国将领,而后归顺韩国——韩笑遵守了对她的承诺,不顾众人反对,把莫言派去攻打南汉,而是带了这两人,他们虽然也算久经沙场,但无论能力还是声望,都较前者 多。 她的‘唇’角悄悄弯了一下。在舰队绝对数量上,周国确实比不上韩国,况且还在前一段的突袭中焚烧了一些去,陆涛资历也浅,韩国人并不知道他就是锦帆贼甘涛的事情,记忆还停在那个模糊的总是跟在陆将军身后的少年,还是韩复上次宴会上看见他,才惊异他如今也在周国。 可是,她相信,就是莫言来,也绝不见得能轻易赢下他。 然而…… 她的笑意凝固在嘴边。 因为,她的立场,究竟在哪里的呢? 希望陆涛赢,周荣赢?可那样,她现在身处之处又如何?她是否真想看见,这边也是从小就认识的人全都死去?而如果受到太大的压力,莫言不得己被召回,她已经眼看可以触及的目标又要横生多少枝节? 算了,不要再让我选了…… 就让我什么也不做,随‘波’逐流地下去,看着到底会发生什么吧…… 她有些昏昏然地低下头去,继续她仿佛永久的沉默。 、 、 建业。 才是‘蒙’‘蒙’亮的天‘色’,空气已经泛着‘潮’热,弥漫一种烦躁的味道。 “唉,你说陆都督这仗能赢吗?”,一个半秃的老兵一边扫着军营的过道,一边向另一个牙稀的道。 “怎么不能呢?” “我看悬!”,前一个突然有些愤愤的样子,扫把在土地上的印痕都重了几分,“我看这陆都督,可比不上江都督,原来咱隔几天还能吃顿‘肉’,现在连每天的口粮都少了半个饼!这不就是说的什么‘失人心’了嘛!” “失你的人心,可得了别的人心呢”,另一个老兵倒没他这么义愤,只笑笑,“咱们减那些份儿,都到‘精’壮能打仗的年轻小伙子碗里去了。” “这陆都督和江都督不是一路人”,他接着说下去,“江都督那时候,其实是对咱们这些老弱的照顾了,可因为江都督那人是这样子,自己吃的还不如我们,大家都敬他服他,倒觉得自己要是计较就让人看不起了。” “可陆都督这么做,也是天理公道,没什么说的!你想,那好吃好喝的要是不给在前线杀敌的‘精’壮后生,倒给我们这样后院扫地的老弱残兵,那打仗的时候,靠谁啊?” “我说啊,咱谁也别怨,就是不服老不行啊……” ‘门’牙呈现两个黑‘洞’老兵虽然这样说,抬起的眼睛中到底流‘露’一丝怅怨,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向营外的大路,似乎想起了当年也有战功累累的时光。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先前的老兵被说得无言,可又有点不甘心就这么被说服了,转道,“那韩国是以水军起家的,舰船本来多过我们,我是担心陆都督啊。” “这个你也不消担心,难道你不知道,现在我们大周有一支厉害的舰队?”,另一个笑着,想要附耳过去说什么话。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得得马蹄,听上去,却至多不过几个人的。 这种时候,谁会来呢? 老兵的视线中,高头大马踏上他们刚刚扫过的土路,马上人个个身穿黑‘色’斗篷,头脸都覆在兜帽中,如果不是身形线条显示是男子,倒像些不敢抛头‘露’面的的‘女’人。 “还不快去通报!”,其中一个掀了头上兜帽,‘露’出一张白净无须的脸来,声音当真‘女’子般尖细。 两个老兵突然反应过来,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其实我还是一向的‘毛’病,大块的情节有,过渡的章节写起来吃力,并非对书不用心了。谢谢大家一向对我速度的包容,鞠躬:) 第一四一章 炮击 第一四一章炮击 阔云低,明黄的云龙与血红的赤蟒在空中翻滚,各自向恶狠狠伸展,仿佛当真要从旗帜上飞下,去绞斗得鳞甲四飞一般。 旗下,两只舰队却对峙得少见地冷静。 因为互相都已料中彼此的行动,韩笑需要在周荣大军赶到之前夺下制江权,而陆涛也不是愿意呆等防守的‘性’子。索‘性’两边都列开舰队,准备敝开了打。 “我就说嘛,周国的水军不堪一击!”,张广大跨步立在船头,用“千里眼”瞄瞄对面的阵势,哈哈大笑起来。 确实,韩国地处南方,军力以水军为本,舰船数量、种类上都较为周军占优,就拿万素飞知道的数据来说,此次韩国集结的船只超过四百艘,而周军全部的战舰也只有三百余只;再就拿她脚下这只船来说,足有两三层楼高,上覆铁甲钢锥,行驶水面,如同移动的城堡,遍观周军里头,几艘船联合起来怕也不能抗衡。 不过,看到对面稀稀疏疏的小船们,似乎她在的时候,周军的实力也不至于这么差吧? 万素飞眉头挑动一下,心中已猜知个八九分。 张广还在做战前的动员,言语间雄心壮志,将麾下军士也‘激’励得呼喝不止。 这对万素飞却有些煎熬——看着别人要落入深渊,明明有能力阻止,却打定主意不闻不问,实在不是件让人心安的事情。 好在,随着一声令下,赤蟒飘扬的大船向前冲去,终结了她的忐忑。 大船地船头各画着狰狞兽面。单是看那向两边急速分开地‘波’‘浪’。就能感受那种雷霆万钧的气势。它们冲向周军的阵列,几乎是一边倒的局面,扬着“陆”字旗的小船四散奔逃,简直像被狮子冲入的兔群。 此时韩笑在后方督战,身边除了万素飞,是几个同样不会武艺的内监。 看着江上的景象,内监们纷纷拍起手来,大声叫好,却只有韩笑,神情严肃。一动不动。 万素飞心里略略惊诧,这孩子再怎麽‘阴’诡,对军事却应该从无直接接触,却难道说,他看出了什么破绽? “你懂得判断战场局面?”,这诧异终于化为低低的一声。从她‘唇’间吐出。 韩笑一愣,回头看她。眉眼间竟是因她罕见的主动开口地一点雀跃。 然而,这点欢喜转瞬被乌云一样的表情压过了,他缓缓道,“不懂。可我知道,一件事情若是好的过了头。里面八成就有什么‘阴’谋……” 、 、 水军的战斗一般无非两种。一种是用舰船相撞,若能把敌舰撞沉,士兵纷纷落水。自然就是大获全胜,另一种则更多见,靠近船体,由水兵跳上对方船只进行‘肉’搏。 现在张广所采用的是第一种,因为眼见两边舰船装备相差实在悬殊,他驱使坐船狼奔豕突,冲进敌方的战阵,几乎如入无人之境,周军小船都像兔子见了狼似地逃跑,但凡跑得慢点的,汤着韩军大舰地钢刺,无不被拦腰冲断。 “冲!冲过去!”,张广挥舞着大旗,指向前方斜拖着陆字旗败走的一艘大船,眼睛里简直能喷出火来。 敌军的主将就在前方!那是周军的水军都督,生擒住是多大一功! 他打仗的年头也不比莫言短了,凭什么就久居人下,出不了头? 或许明天之后,“韩国第一名将”地称呼就要易主了呢!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翻滚沸腾,变成歇斯底里地大吼冲出口来,士卒也都被主帅的情绪感染,呜呜怪叫得如群魔‘乱’舞。 却突然,瞭望手一声大呼,“不好!有埋伏!” 张广一惊,忙夺过“千里眼”来看。 众人心惊,都等着他的判断,不想却听主帅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那些小破船,就有埋伏,我们怕什么!再说……”,张广笑得岔了一口气,“水军打仗,都是用船头去撞别人地船腰,他们倒好,船是在江上横着的!这不是等着给我们撞断吗!!” 士卒们有眼力好的,定睛细看,远方的江面总有一点淡淡的雾气,掩映中,却能判断对方的船影确实是横在江面,以脆弱的船舷来面对他们疾走的锐利撞角。 于是一阵杂笑欢呼,“大人英明!那姓陆的一个黄‘毛’小子,懂什么用兵!” 巨大的舰船不但没有减速,反而将画着赤蟒的风帆张如满月,如同全力奔跑的巨兽,带着雷霆之势向那些阻隔的障碍冲去。 五十丈、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只要再一点,就可以捉住周国水军都督,就可以立下偌大功劳,就可以大碗饮取美酒,大步走向晋升! …… 就在船上的士兵全都红了眼睛仿佛金山银库在向他们招手时,江上突然爆发一声巨响! 或者,应该说,那是很多声巨响,因为太过整齐而汇成一声,使得整个天空在那一刻像裂开一道大口,整个大地在那一瞬都震‘荡’不休。 踌躇满志的卒子们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身边的江上溅起数丈之高的水‘花’,巨‘浪’像无形的大手,将笨重的舰船如一片小舟般轻易举起,而这还是好的,更有许多船只铁甲上突现边缘熔化的黑‘洞’,海水在尖叫声中大肆涌入,只一瞬间,那船便好似头重脚轻的醉汉,斜过去沉入江心。 而这可怕的攻击还在继续,有眼尖的兵士看清,对面横着的船只船舷上现出许多窗口,震耳‘欲’聋的轰鸣和火烟就是从那里喷发,接着大块的什么东西被‘激’‘射’出来,尖啸着飞向他们的头顶。 “火毒龙!火毒龙!!”,呆滞片刻之后,这个曾经传说中的名字突然浮现在大家的脑海,有人大叫出声。 没人知道这传说中锦帆贼的东西怎么到了周军手里,当然,这个时候,也没人有心思去探究这一联系。 极度兴奋到极度震惊,关***匪那些可怕的传说***赤‘潮’一样涌上兵士们的心头,而且传说中锦帆贼也只有两三艘这样的船舰,此时的周军却有整整一支舰队! 震动天地的炮响中,大部分韩军丧失了斗志,扯下甲冑跳入水里,有的调转船头,只恨老天爷不马上也转个风向,也有的不知是刹不住车还是孤注一掷,继续向陆涛的军队冲去,却在还半途就被炮弹击中桅杆,风蓬口袋一样倾倒下来,整条船就打了横在水面‘乱’转…… “乘胜追击!”,龙旗飘扬的大船上,陆涛喊出这样的号令。 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转瞬易势,船型相对较小的周军在逆风中航行更加轻便,将韩国的巨舰们倒赶得七零八落,方才不可一世的张广此时抱头鼠窜,顾不上回去会有什么样的惩罚,只是逃命要紧。 这一仗,史称滨州江战。它彪炳史册的原因,却不只由于战略上的意义,还因为,这是中土史上第一次大规模采用火炮的战争。 ------------------ ------------------ 以下广告时间: 可怜的爱神要跑路了,大家给张pk票当路费吧! 什么?不给?你难道想要一辈子打光棍?爱神你都敢得罪? 我可是最爱恶搞的丘比特,小心走火哦~~ 5pk,敬请支持入眼‘迷’‘花’大大新作《小心爱神走火》,书号1010209,谢谢大家:) 第一四二章 覆水 第一四二章覆水 国主,情势紧急,请速召莫将军回来吧!” “正是,若莫将军在,哪有如此惨败!”,说话人一边‘激’昂,一边狠狠瞪一眼委顿在旁的张广。 “社稷倾危,国中怎能无柱石之臣!” …… 滨州的军议堂上,底下跪了黑压压的朝臣。 万素飞立在韩笑背后的帘子后面,听他们进言,心中不由一阵阵地狂跳。 当初莫言被派遣南汉之时,就遭到群情反对,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韩国兵力本来处于劣势,还这样分散南北,两线作战,是多么不利。只不过当时一来韩笑坚持,二来韩国捷报频传,局势没到最糟,大家也都抱着走走看的想法了。 而现在这一惨败击破了希望的皂泡,大臣们心里大概想“我早说过吧”之类的话,堂上跪着的十个人里,有九个提议召回莫言,她真担心韩笑在哪一句时,顶不住压力,稍微点那么一点头。 她心里焦灼,极想冲出去看看韩笑的表情。虽然他大抵是永远带笑的一个模样,不太容易找到表情变化。 “好一个‘社稷倾危,国中怎能无柱石之臣’”,一直没说话的韩笑突然缓缓开了口,“诸位爱卿眼中,莫言就当真如此重要?” 万素飞不自觉地一下握紧双拳,听这口风,难道……难道韩笑真的打算就此妥协? 在那一刻她甚至有点愤怒,因为无论如何韩笑不可能放她回周国,她也只有把宝压在他身上,就像抓着最后一根钢丝那样相信他的承诺。所以。若他不管是对她存心欺骗,还是坚持不住而妥协,做不到那个承诺的话,那她大概也将放弃冷眼旁观的态度,不惜代价也要逃跑,或者,用自己地力量倾覆韩国。 然而,她听到韩笑笑起来,“孤王心中自有分寸。” 朝臣眼中,那笑容依然很好看。因此接下来地动作才更吓了所有人一跳。 他拔出佩剑,铮地向案角斩去,金铁声中立眉大喝道,“谁再敢多言,有如此案!!” 这突然的厉声吓得万素飞都一‘激’灵,然而随后。靠在帘后的柱子上,仰着头近乎长嘶似的发出一声出气。 虽然正是他掳她到这无垠重海之上。至少,在这里,他还跟她站在一起。 只是,隔着帘子,她始终看不见韩笑眯起的那双笑眼……那里边。到底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多少是爱,多少又是利益…… 、 、 “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变卦”,韩笑回到后堂,似乎漫不经心地向脸‘色’苍白的万素飞道,一边向桌前的藤椅走去。 他身后,许久的沉寂,继而似乎突有微不可闻的一声,“韩笑……回……” 韩笑一愣,声音实在太低,以至于起初都不确定是不是她在叫他,脑子里转一下,才猜到她嚅嗫地内容。 “回云贺?”,待他想清,笑起来,道,“你怎想的?船队固然新败,城池还要据守,此时回云贺算怎么回事?” 万素飞沉默,微微吐出一口气。 他果然反应不出,那就是天意吧…… 然而,韩笑本来轻盈的脚步抬到第三步上,突然有一只脚停在半空,好似一块冰从后背滑下那种自上而下的一震。 “周荣来了?!”,他转过来,笑眼圆睁地大叫出声。 万素飞没有回答,深深低下头去,却掩饰不住手里握的杯子都轻轻发抖。 他明白了!不愧也是聪明绝顶的孩子,一下就看破了! 是地,目前韩国进攻封锁江面的计划是一种选择,也许是现阶段最好地选择。 可是,世界上没有什么选择是完美的,这里也一样。 它的前提,是建立在建业的兵力不去进攻云贺上的。 如果把韩国比作一个人,江上地战争像双手挥动武器与人搏斗,‘胸’膛便自然而然地***出来,而都城云贺,就好比‘胸’腔里仅仅有一层皮肤保护地心脏。 韩笑不是傻瓜,对时局也有判断,建业的陆军兵力不算多,最重要的,是缺乏强悍陆军将领,守备自保尚可,若要进攻,可说是没有枪尖地长枪,松散乏力,因此,他留下认为完全足以抗衡的守军,才敢出城作战。 就在两天前,万素飞也认同他的判断。 然而,战场本来瞬息万变,现在情况可能已经大不相同…… 探马来报,周国的大军迤逦而行,还在江北的石城。 这或许没错,大量的军队包含步卒、辎重、粮草等等等等,行动迟缓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谁能保证,周荣是跟他们在一起的呢?? 如果他去建业,一个人去建业。 那就是送去建业若要进攻最缺的东西:一个 有他在,当地的散兵游勇就可以急速统合,变成尖锐的战力,如同给箭矢安上箭齿,让毒针毕‘露’锋芒! 他会这么做的,一定会的。 因为,他是周荣啊…… 万素飞闭上眼睛,甚至仿佛能看到,他在摘掉兜帽的一刻,面对***的目瞪口呆,那一抹促狭的笑容; 或者,披坚执锐千里奔袭时,红袍在风中猎猎飞动,满脸尘土中剩下一个明亮的眼神; 又或者,城池破后,拍着‘胸’脯向她道“我是谁呀”那种臭屁哄哄的样子…… “姐姐,你告诉我,周荣一个人去了建业?是不是已经到了?!”,男孩的声音突起,急迫地抓住她的肩膀。 万素飞只觉得浑身一个冷战,好像从梦中惊醒一般。 她对周荣如此熟悉,因为他就在她的心里。 可如今,她用这熟悉在做什么呢? 韩笑拼命摇她,再没有话,可是她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 于是他发怒似的冲了出去,急速号令,“点起五千轻骑,要最快的!!” 万素飞在房间里,靠着雕龙的云柱,瘫软地滑下。 为什么要说这句话?虽然只是三个字,却是覆水难收,提供了最大的信息。 想起刀疤和那三千兄弟,知道这一句提示,一定会恨死她吧。 可是,感情又只是每时每刻那一瞬间的感情。 在吐出这几个字的那一瞬,确实是看着韩笑为她出乎意料坚持的感动,与不想看马上就要实现的目标再次飞去的心情,占据上风啊! 而且,她也暗自对自己发誓,若他听不懂,那就是天意,她绝不会再多加解释一个字。 可现在他听懂了,那又是什么,也是天意吗? 在说的时候,她真的没有想这么多啊…… 如果天上真有神祇,谁能教教她怎么做才是对的? 横也是, 竖也是, 心‘乱’如麻…… --------------- ~~~~~~~ 关于心理转变的预期很多大大有比较‘激’烈的意见,我这里解释一下。 其实贯穿这个文的一个思想可能就是每个人在生活中那种细微但持续的变化,也许我们常有这样的经验,与很好的朋友渐行渐远,听说某对热恋的情侣反目成仇,甚至我们自己,被许久不见的人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其实这对喜欢怀旧的某月来说,是非常伤感的一件事。。。 但是真的,好像每一步只偏离了一点点,猛回头时,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这个故事也是这样的,一开始小万认为永远都不会有人取代父亲的位置,而后来接受了小周。所以我想,虽然现在说让她去打小周大家都觉得不可能,但其实如果转折得足够好,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如果说出现问题,更大的可能是我笔力的问题,没有把这个转折表现得足够好。 在原定计划中,这里本来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从刀疤死的时候,撞到头或者怎样,直接让小万失忆,还有一个是通过一点点小事把心理转折过去。 如果选择前者,当然比较简单,但一个是比较流俗,再一个或者我真是有点bt的,我希望表现更有挑战的后者。 情节的合理‘性’我肯定不会弃之不顾,不会说小万一下子就帮韩国灭周那样的,而是通过很多细节把心理磨过去(ps我觉得‘色’戒真是不错的电影,就是这么慢慢把一个不合理的事情变得合情)。 所以,如果章节有问题大家具体提吧,我也希望把细节磨得尽量光滑一些,但这个方向我觉得是没有错的,因为它是这个故事的主旨之一。 虽然说。。。真是非常糟糕的主旨啊。。。我总是想起胭脂扣里如‘花’说袁永定的一句话,这名字真好,好像石头或者铁桥那样永远不会改变的东西一样(大意,原话记不得了)…… ----------------- 以下广告时间: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但,饮者又何尝不寂寞? 书名:饮者寂寞 作者:要唱歌的乌云 地址: 、 乌云大的书,文字间有云水灵气。 我看了开头,比较传统武侠的手法,写的很‘精’致,适合闲来细读。 也是这个月参加pk的文,大家有兴趣的话就去看看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一四三章 遭遇 第一四三章遭遇 侧青山掩映,山麓中有稀疏的民家,中间环有一块绿原,越过这座山,就可以绕到云贺的背后,突袭攻取。此时周军的大队正在原上飞速行进。 而突然,这飞行滞住了。 “你再说一遍?”,周荣双眼圆睁地看着底下的斥候,惊怒情绪掩饰不住地流‘露’。 “五十里外发现韩军,也在向谷口急行!” ***,竟然被识破了!周荣一把捏紧了手中的鹿皮水袋,清水就从未扎紧的缝隙中喷‘射’出来。 怎么办? 他环顾一下,身周人头涌动,被强行勒住的战马嘶鸣不止,似乎也在问他这个问题。 他这一招釜底‘抽’薪凭的是个奇,‘弄’的是个险,赌的是云贺守军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突然发现黑云压城,松散崩溃,即使不献城投降,也很容易打倒。 然而现在,这一点被破坏了,仅仅五十里的路程,骑兵跑起来顿饭工夫都不到,如果他继续前进攻击云贺,城内守军发现有援军赶到,势必士气大振,由一盘散沙变成一面石墙,再难打倒,而这批轻骑从身后赶来,就会让他面临腹背受敌的境地!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身后,却只换来一阵揪心。 那里那个永远白衣飘飘不动声‘色’,却总有最切中要害计策的人,已经不在了。 ‘乱’世危城,她生还的希望实在渺茫。 在黑暗里他为她哭过许多次,清晨却总要‘揉’着红肿的眼睛漫不经心地道,又让风吹进了沙子。 记得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一次曾玩笑地问。若我死去。你会怎样? 他的回答是,当然是努力去忘了你。 虽是戏谑,却也有三分真意。 忘掉死去地人,是‘乱’世里不使自己那么痛苦地生存法则。 只不过,当真想要实现,依然没那么轻易。 他甩甩头,似乎想甩出那个影子一般,将思路拉回现实,用力考虑起来。 不能前进,那么后退呢?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亮。大声问出,“援军有多少人?” “大约五千轻骑”,斥候回答。 果不其然,由于他们也是仓促回军,断无法带大量的步兵辎重,只有五千轻骑而已! 而且。如果这个计划是韩笑识破的,那会不会是他亲自回来了呢? 想到这里。周荣环顾身边一万骑兵,只觉得浑身都燥热起来,这样来看,计划虽然被破坏,却岂非得到另一个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天赐良机?! “火速分成三队。准备伏击援军!”。他左拳在空中划过一道坚硬的弧线,发出怒吼一般的号令。 、 、 万素飞掀开车仗的锦帘,从令人想打喷嚏的缭‘乱’发丝知道。原野上起了风。 车仗由四匹颇为神骏的白马拉着,但还是行进在骑兵队伍的最后。 她似乎有几辈子没坐过这玩意了,不过韩笑坚持,她也就木然地点头。 风吹在脸上,稍微清醒了一点。 她已经有三天三夜不曾睡了,因此思维都显得颇为迟滞。 不是谁虐待她,而是, 合上眼睛,便看到满身是血地刀疤来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说那个字?” 她回答不了,总不能说,只是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忍不住就吐出了啊…… 于是就窒息一样的痛苦,让她喘着粗气醒来。 “阿嚏”,不意中,发丝到底触到鼻子,她失礼地打了个喷嚏。 然后突然在她面前出现的,是一张双颊通红、带着稚气和埋怨的脸。 “王妃,说了几次不要随便开窗,受凉了怎么办?” 万素飞在大约三秒的呆滞后,把头缩回来。 这正是佘牙,莫言的外甥,马上武艺是上次韩军比武地第一,特地调过来护卫她的。 结果现在‘弄’得像个老妈子,大概他也会很腹诽吧。 她也从小认识他,不过反过来,佘牙那时还太小,又不是跟她亲密接触,可能对她没什么太深印象了。 她把锦帘放下,不打算再去惹他。 可是,等等! 在放下锦帘地 ,她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 她再次从缝隙中望去,远处的山谷中,青绿里透了一丝明黄。 是旗! 虽然一晃而过,但她多年的经验告诉她,那一定是旗,军旗! 这样,便只有一个答案:现在,正在走入一支军队的伏击圈! 以一个行军者的本能,她差点惊叫出声。 然而,在这里,她地声音跟一口气突然同时哽在喉咙里,不知该进还是该出。 为什么突然之间,又沦落到面临决断地境地? 本来正有着淡淡温馨的心里,一瞬间悲伤、绝望、逃避这些负面的情绪全部升腾起来。 如果不说,很可能全军覆没,连她自己地‘性’命,在‘乱’军中未必能够保住。 可要说的话,她不想再承受一次那种痛苦,她只想躲回她的龟壳。 需要思考的时候,格外显出她思维的迟滞,稍微转动一点分析,就只感到撕裂地一疼。 几乎想要尖锐地嘶叫,不要再问我理由!不要再问我理由了!我不想做判断,只是袖手旁观!周国韩国,爱怎怎样,都是天意,不是我的错! 好像要把整个人压垮的‘迷’茫中,突然爆发一声炮响,让她无神的眼睛骤然睁大。 她以为她的挣扎并不很久,周国的骑兵却已经等不得了! 随着这声炮响,原野尽处,生发雷动的马蹄。 那骑军行动是如此迅速,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动作是如此整齐,一同越过坡坎之时,发出羲和驾驶龙车般的轰鸣。顷刻之间,已经包围了大‘乱’的韩军。 万素飞扯着帘子,直着眼睛看那些黑‘色’的‘潮’水涌满身边,一时脑中竟像一片空白。 迎着她的目光,一个黑甲的武士冲过来了,雄健的马匹肌‘肉’滚动,马上的骑士挥舞长刀,战袍上金‘色’的周国云徽将阳光反‘射’得支离破碎。 这情景是那样熟悉,以至于在极短的一瞬间,万素飞眼前一片‘迷’梦,与她多少次亲率的冲锋重叠,她几乎要喊出一个好字,为自己部下的迅猛威仪而自豪。 然而,就在下一秒,有什么***的腥热的东西喷在她脸上。 她的瞳珠稍微转动,一名一直为她驾车的披着棕‘色’轻甲的马车夫映入眼中,失去头颅和左肩的身体沿那刀锋斜斜倒了下去…… 她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好似喷溅那样碎了,碎片‘射’得到处,不可收拾。 …… 余下的马夫哗然奔散之时,那武士疾进了第二刀,正指向她的车篷。 万素飞除了袖中有支暗弩,手里没有任何长兵器可供格挡,本能地伏了一下身,一片腥风就从她背上掠过。 她抬起头时,发现车篷整个被劈开了,豪华的车仗突然变得好似四面漏雨的木屋,那把长刀停在木质的缝隙中,微微颤动。 她‘摸’了一把脸,好像又有新的血迹喷上。 这次是那名武士的。 顺着刀柄看过去,一杆长枪刺透他的护心甲,后面‘露’出佘牙焦灼的面孔。 “王妃!走!跟我走!”,他大声喊着,想把枪拔出来,去绕到万素飞的前面。 然而他晚了一步,就在这时,一支流箭飞来,狠狠刺入某匹驾车骏马的‘臀’部,那马负痛,嘶叫踢腾,带着另几匹也狂奔起来。残破的车仗就发疯一样向前冲去,载着满脸是血神思恍惚的万素飞…… ~~~~~~= 本来只想征询一下已经出现的细节,可不该透‘露’行文方向的,因为好像很多人听了之后都完全只关注结果,而不在乎过程了。 而且主要,这个方向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事,我用一句话去概括也有偏颇。。。所以。。。还请大家给点耐心,慢慢看吧。如果对已经出现的章节觉得有很大不合理的地方,欢迎提出来。而未来的走向,还是回归未知状态吧。 另:颓废的小万我也很不喜欢,写起来痛苦。。。所以。。。会让她尽快活过来的 第一四四章 死志 第一四四章死志 仗发疯一样向前冲去,带得万素飞东倒西歪,爬不起 鼻中尽是血腥味道,耳中充满人喊马嘶,眼前大部分的情景是黑甲的武士追逐棕甲的骑兵,赶上去,就是一刀平过,血如涌泉,偶尔也有甲的军士反击,将枪尖送入黑甲的间隙,同样带起一道红光。 她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她的立场,究竟在哪一边的? 哦,她哪一边也不是,她是袖手旁观的人…… 可为什么,无论哪一边倒下,她都感到心中一阵‘抽’痛? 万素飞觉得脑子迟钝得更厉害了,这些问题,都似乎才有一点眉目,就有一泼从天而降的血雨,让她觉得从头到脚整个一悸,然后就忘了刚才想到哪里。 所以,她只有木然地继续东倒西歪,直到车厢上中了六箭,辕马死了一匹,脱缰一匹。 剩下的两匹完全炸了‘毛’,惊吓得向不同的方向冲去。而摇摇‘欲’坠的车厢终于被这强大的冲力撕扯,彻底散架,一边的车轮转着圈飞上天空。 万素飞也被甩了出去,落在一个斜坡之上,便不由自主地滚了下去。 她挣扎着爬起来时,发现这是一户废弃的人家,焦黑的土墙墙头,墙角还倚着一些旧物。 滚下来一路也有杂沓的马蹄印记与肚破肠流的尸体,但相比之下,惨烈的程度已经远低于方才的稠密。 原来,也许因为她福大命大,也许因为她穿着毫无威胁的‘女’装,也许因为骑兵的作战都是过马一刀。她的倒伏反而成了不那么容易被杀地理由。总之。她那辆破破烂烂地车仗竟然奇迹般地于‘乱’军中穿行,越过了***的‘混’战,现在这算是战场的外围部分。 不管怎样,这里总算稍微安静一点,土墙挡住血红的视线,将生死的威胁稍做隔离。 万素飞却不理会外边的厮杀,整个人似乎完全沉没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没有介入,这次她没有介入啊! 她‘抽’回了手,哪一边也没有帮忙。 可为什么,那些在乎的人。还一个个在眼前倒下,那些鲜血,还一股脑喷溅在她脸上? 斜倾的水缸中有一底剩积的雨水,她挣扎着爬过去。 她很渴,但没有去喝,而是搂起来一把把地洗脸。好像洗去血污,就洗清一切过去似地。 水马上就红了。连缸底那点青苔都染成褐‘色’。 红‘色’的水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倒影。 万素飞赫然转过来,怔住,面前一名高大的武士,黑‘色’的面甲下看不见表情。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显得从雪亮刀锋上流下的蜿蜒血迹格外刺眼。 他一步步向前,万素飞本能地向后退着。 “你要钱吗?”,她有些颤声地问。一边从身上摘下韩笑给她的那些劳什子首饰,琳琳琅琅地扔出一条细线。 然而很快她意识到自己错了,男人俯身把那些细软捡起来,却没有离去,好像得到骨头地狼,依然步步进‘逼’。 万素飞褪得只剩左手那枚并非纯金的镯子,捂着开始犹疑。 可是,等等! 有什么念头从另外一面突如其来地进入她地脑海。 他是周军! 她不是也想跑回周国,只是韩笑监视得太严密才放弃了的么! 而此时,他自身难保,失去了对她的控制! 这种时刻也想不了太多,她找一块还看得出本‘色’的衣角用力擦了把脸,向那来人喊道,“我是万素飞,以前突骑营的统领,你认识我吗?!带我去见周荣!!” 然而,战场之上 以衣甲区分阵营,她标志‘性’地面具又已经失去,那名周兵几乎在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就判断:她为了保命在说谎!于是完全没有理她,提着刀就扑过来。 万素飞看到他眼睛的一刹,她确定,那是杀人地光芒! …… …… 轻微的弓弦响。 然后很细的一声“滋”。 血线从男子的喉头慢慢溢出,最后喷成一条小箭。巨大的身体,随之轰然倒塌。 万素飞看着袖中的暗弩,整个人恍惚如梦。 她杀了周军…… 她居然杀了周军?? 她抱住头,一种非常非常讨厌自己的情绪弥漫开来。 从最初那时候,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她活下来,某种意义,已经是背叛了。 可是,既然留在韩国,享受这里的尊奉,身边的人也都是韩国的立场,她又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尤其是韩笑对她那般的维护,让她一时心软便走了嘴。 这些都让她没有面目回到周国去。而刚才,更是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想要回周国的一点努力,却最终演化成穿着韩国的衣甲,亲自动手,杀了周兵…… 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决定旁观又坚持不住。 怎么做,怎么都是错的。 因为这些过错,刀疤死了,突骑营没了、周荣也许这辈子见不到了、现在韩笑也不知怎样。 剩她一个人,在这无边的战场上,脑袋随时会被砍下。 心心念念的报仇,没有比此时更像一个笑话…… 断片的思维在脑中飘‘荡’,怎么想都绝望得没有一点阳光,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向她压下,那一种喘不过气的窒息。 很累。 什么都不想再去面对。 不做选择,就在没有对错。 …… 来一个人吧,来一个人吧! 周军也好,韩军也好,对哪一面,她都是无法坚守的人。 一刀,就一刀。 她在心里模拟地想着,刀锋是如何切入她的脖子,鲜血是怎样喷‘射’出来。 而这样的想法竟然不是使她感到畏惧,而是痛快。 很久很久之后,当万素飞老得躺在病‘床’上,回想一生。 戎马倥偬,万水千山,一辈子不知经过多少艰难险阻,绝处逢生。 可她始终认为,这一刻,是她与死亡最接近的时候。 那是心理上的接近…… 漫天黑暗中,突然有一点蹄声传来。 难道,她就要心想事成了? 万素飞嘴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睁开眼睛,从‘门’口望出去。 跌跌撞撞进来一个男孩子,袍甲张乍,有血点不断洒在黄土的地上,肩上斜‘插’一支箭矢,染红的白‘色’羽‘毛’随喘息剧烈颤动。 “王妃,可找到你了!”他闯进来,突然滚鞍下马,伏地而拜。 当万素飞看清他的脸,空‘洞’的眼珠略微轮动一下。 断断续续的思绪联系起来 哦,他是她的护卫……因此在千军万马中找来…… 即使在这样的颓败中,她也有一丝想要大骂的情绪:***的死心眼! 当然表面上,她什么也没有说,骂人也是要力气的。 佘牙过来搀扶她上马,脸上满是笑容,为终于找到自己的目标而高兴。 但很快,他笑不出来。 因为他发现,面对的是一个毫无求生意志的人。 他要找的人目光正没有焦点地落向远处,喃喃道,“你一个人走吧,我……哪里也不想去了……” 第一四五章 回勇 第一四五章回勇 。。。还是先更新吧,问题最后说 ~~~~= ~~~~= “王妃,大军不知何时就会过来,请快上马吧!” …… 沉默。 “国主已经突围出去,等着与王妃重聚呢!” …… 哦,韩笑没事了吗?万素飞空茫的心里小动一下,面上却还是木无表情。 “王妃放心,属下一定能带您杀出去的!” …… 鬼才信,带着这样的我你能出去,还不一个人快走…… 她心里划过这样的想法,可是,懒得开口。 只觉得这个世界都是那样令人疲累,让人想尽快放手。 …… 劝说在继续,可比开始的几句更显徒劳,那些声音好像在她脑袋之外嗡着,连这点动‘荡’都‘激’不起了。 直到突然,她感到脖子上一凉,并有尖锐的痛感。 睁开眼,竟是带血的枪尖正抵在喉头之上。本来尖细的枪头,因为近在眼前,显得比枪杆还要粗大,墨‘色’的沉铁有一种令人窒息的***。 枪柄正捏在佘牙的手中,能看到血汗参杂的液体顺长杆蜿蜒流下。 “王妃若坚持不走,非但生机渺茫,且恐为‘乱’军所辱,不如在此一死,于己于国,两下清白!” 男孩子大声喊出来,但说不上的地方,配合他的脸‘色’声音,倒像是给自己壮胆。 这突然的转折令万素飞短暂地失措,感到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了几下。 但旋即,似乎又恢复那种木然。 求仁得仁。又何怨哉? 她压制不住心脏的跳动。但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感到枪尖磨破皮‘肉’,向内推进,有温热地液体流出来。 没关系,都没关系。 这样便一了百了,再不用去面对深沉地自责,与挣扎的苦痛。 她这样对自己说着,手指却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形。 …… 他娘的怎么这么疼呢…… ……都快死了,还怕疼么? 还是说,会疼,因为还怕死? ‘乱’流的意识中。有奇怪的问题。 …… 而这疼痛也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窒息的感觉,好像在墨无光辉的大海中***沉浮,一个‘浪’头打下去,口鼻都被盖住。 那种极端的难过一阵阵传过来,让万素飞忍不住想要去挣扎。去凫水,为自己求得一点点呼吸。 可是。残存的理智又在压抑,不可以,她不可以活过来,因为想要活下去,就势必。亲手向过往地同伴挥舞屠刀。就难免,要面对这世上一切的问题…… 求生的本能与逃避的意志同时在内心膨胀,那种临界的互相挤压。似乎只要再一点、再一点,她整个人就要爆炸了! …… 小王八羔子,你就不能快点?没杀过人是怎么着? 回光返照的理智中,她好像突然意识到痛苦地源泉,想喊,可是喊不出声音来,耳中全是自己的心跳,打鼓一样。 …… …… 正在极限似乎就要到达尽头之时,她感到,喉间骤然一松。 对峙地两种势力突然失衡,以致同时尖啸着离开她的身体,那种感觉,仿佛所有暗黑的海水一瞬间向四面八方退去,她的身周鼓起一个明亮的大圆,空气和光涌入其中,将身体完全托起,每个‘毛’孔都有一种饱满地畅快…… …… “咳,咳咳……”,她终于发出声音,在现实里,她地表现是,随着佘牙离去的枪尖瘫倒,跪在地上拼命咳嗽。 “王、王妃”,男孩子有些结巴和喘息,“臣是想,说了这个,王妃才能去的安心……” “臣失职……自当将王妃带回厚葬后,自裁以谢罪……” 他吐出这句话后,心里也充满无端地惶恐,静默持续了几秒,空气中只有咳嗽的咔咔噪声。 然而,就在这时,咳嗽的主突然仰起脸来,猛然抬手用力一轮,将他的枪尖都打在地上,用一里外都能 声音厉声大吼,“活得好好的,说什么死啊!!!” 、 、 万素飞在一具尸体上扒下铠甲,穿戴起来。 佘牙则不知从哪截来一匹马,一瘸一拐地拉来给她,同时解下腰刀,向她郑重其事地说话。 “臣会拼死保护王妃,但是‘乱’军之中,万一臣有什么疏漏,王妃自己也许也要用到这个!” 他迟疑了一下,在他印象里万素飞应该是会一点武艺的,但今天的孱弱样子让他又有所怀疑,索‘性’还是说出来保险,“王妃不会武功也不要紧,只要记住一点!决定了,就劈下去,不要犹豫!绝对不要犹豫!只要一犹豫就完蛋了!!” 绝对……不要犹豫……吗? 这句话在万素飞脑海中回响着,她嘴角不禁泛上一丝笑意。 这是她第二次选择活着了,果然啊,既然到了底线都是这么一个抉择,有什么脸面再犹豫下去呢? “王妃来试一下,让我看看”,佘牙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指着那面土墙,又指指她手里的刀。 她站着不动,心想,这小伙子作战也‘挺’勇锐的,可怎么这么啰嗦呢? “王妃别怕,到战场上可就没机会再试了”,佘牙却以为是她不敢,还在催她。 那一瞬间万素飞突然觉得非常火大。 他以为她是谁? 他以为她是谁?!! 她是万素飞啊! 十岁上就杀了父亲与国君,利用别国的皇帝去搅动天下,如今又为了自己一条烂命不惜抛弃许多东西的万素飞啊!! 他以为她是什么善男信‘女’?? 所以,佘牙的眼中,看到面前这个死人一样的王妃身上突然腾起一种火焰,一直空‘洞’的眼神中四‘射’刀锋,那种咄咄‘逼’人的感觉甚至将他不自主地迫退了一步。 腰刀挟裹锐利的光芒落下,空气在那一刻都仿佛被斩开两边,明知刀砍在土墙之上只会发出闷响,他耳中却好像听到金铁‘交’鸣,火‘花’四溅的一声。 刀锋过去,土墙开始似乎没有动。 然后晃了晃。 然后,轰然倒塌…… “怎样,佘将军还看得过去吗?”,万素飞把刀收回鞘中,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说话间,又在死人堆里翻出一副弓箭,背在身上。 佘牙只剩了点头的份。 “往白‘玉’河方向突围!”,于是万素飞呼喝一声,二人齐齐上马,箭矢一样‘插’入黑‘色’的‘乱’军。 ~~~~~ ~~~~~ 针对最近的情节争议,做一个最后的解决吧。 首先,我先解释我的想法。 我希求尝试去写一段细腻的心理转折,突出当时当地情势对人的***,比如小万在某一瞬间因为感动和‘私’心吐‘露’秘密,或者她不杀周军周军就要砍死她的情况下,她不得已拿起刀与故主为敌。 可是,我不知道是我的细节不够说服力,还是有的读者大大忽视了我的细节,就像昨天和今天的情节,是她不想回周国吗?明明是她说了我是万素飞人家还砍她。。。这个矛盾完全是在她不想死,可是同时,也不想危害周军之间产生的。。。哪里是帮周国和帮韩国的矛盾呢,为什么会扯到后者说实话我都有点想不明白 所以,其实我是有点不能理解为什么在我这里说得通的情节会有这么大的争议的。 但是ok,,入,,可能是存在一些问题。 所以就选一下吧,我去设置一个新的投票。 如果到目前为止写出来的转折情节你觉得可以接受,请选选项一。 如果不能,请选选项二,也就是用失忆来转折。 强调一下,是目前写出来的情节,不是对未来的评判。 希望两个选项得票尽早有比较明显的差别,我也好继续。(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一四六章 对面 第一四六章对面 先按正常的继续更新,到周日晚上最后统计投票结果一占多数就没问题一切按正常走,如果选项二占多数我就停一下修一下前面。 前后的情节我都有设定,主要卡这一段过渡。 对于已经出现的情节,觉得细节不当和状态分寸有问题请提出来,我在可能的情况下小幅修改,不过最好有好的建议,只是意见的话很容易让我陷入祖孙抬驴的困扰中去。 以上,先谢谢大家! ~~~~~~ ~~~~~~ 枪光剑影,搭箭张弓,寒光过处,血雨漫天。 快出去,就快出去了…… 包围的黑‘色’已经渐渐稀薄,又或者是周军的兵士既为血‘肉’之躯,也有畏惧之心,看两人如镰刀一样收割生命,也渐渐不敢近前。 已经听得到白‘玉’河的水声了,只要再往前一点,跃入河中,就是他们的天下,周军再也奈何不得了。 两箭的空隙中,她急速用弓背击打马‘臀’,左手勒紧马嚼,将那马头硬别了一点,以便跟得上前方的佘牙,不要跑散了方向。 然而,就在此时,只感到身后有一匹战马,带着巨大的***高速‘逼’近。 “什么人?!”,她一阵战栗,不自觉地喝出声来。 不出意料地,回答的不是话语,而是一道寒而烈的劲风。 她感到那风顺着她的身侧逆行上去,半个脸颊都是一凉,发梢向上倒卷,寒栗中却有温热的血汗甩在她脸上。 她在一瞬间明了。那人地目标不是她。而是前方地佘牙! 当然,不管是谁,她手中的硬木角弓已经尽全力砸下。 枪锋被打得一偏,然而旋即,好像捕猎中受到干扰的狮子,愤怒地转移了目标,自上而下向她斜劈过来。 应该用刀挡还是弓挡? 弓是木质,却在手中,刀虽坚硬,尚需拔取! 千分之一秒的犹疑后。她挥舞手中角弓去格挡。 巨大的一声碰撞中,她看到,弓碎了。 不是断了,是碎了…… 震成四段的弓身飞向天空,她手里只留有鹿筋的弓弦,手臂酸麻作痛。整个人都往后一挫。 而那银枪势头虽然一顿,却依然来势汹汹。奔她喉头而去。 完了! 这是当时万素飞心里的唯一想法。 如佘牙所说,战场上有一点点的犹豫,就完了…… …… 然而,仿佛永恒那样长的一个瞬间过去,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死。 因为。她地对手,也犹豫了…… 、 周荣突然感到眼前的人有些熟悉的时候,她的长发正翻卷过脸颊。 因此。在他眼里,当那乌黑的发梢‘潮’水一样退去,额头、眼睛、鼻梁、嘴‘唇’,乃至最后尖尖的下巴,一点一点地‘露’出。 完整的一张面孔,一如那个月夜初见般地完美…… 他急收力道,沉铁的枪尖堪堪停在她锁骨之上,嘴一下张大,眼睛也透出不可置信的光芒。 她不是死了吗? 就算没死,脸怎么是好的? 难道认错了? 可怎么可能,不要说还有半张脸,就是化成灰他也不会认错的!那带着杀气地凤眼,那微微扬起地嘴‘唇’,在‘乱’军中胆敢仗剑持弓,除了她,世界上还有哪个‘女’人? 所有这些惊愕疑问,一团‘乱’麻似的突然塞在他心里,反而让他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口中反反复复只喃喃出两个字,“素……素飞?” 万素飞也惊呆了。 想他念他盼着做他地梦。 却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这样相逢! 在最初那仿佛 分之一秒的一瞬,她觉得世界是一片虚空,只有他的清晰。 心中回‘荡’着鸿‘蒙’初开那种欢喜,好像几万万年前,‘女’娲也是这样遇到伏羲。 然而,当这一瞬过去,世界在她身周拔地而起。 她的身体,覆上了棕‘色’高领的韩国轻甲,她的脸上,沾满周军士兵的血迹,甚至虎口,还有隐隐震痛,来自刚才对他的倾力一击…… 这一切,都令她退缩战栗。 她想辨白,她的动机从来没有想要背叛他伤害他,她所做的,真的只是自保而已。 可是,事实上,在他的角度,一定已经感到受了伤害…… 她想解释,她心里依然对他存在强烈的感情。 可那满身周国将士的污血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所以,她的所有言语也只能堵在喉咙里,吐不出一句。眼中有什么东西上来,无法控制地就模糊了视线,反而只有锁骨上很钝的痛感显得格外真实。 这些‘混’‘乱’掠过两个人心里,也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 可是,这里毕竟是战场。 就在二人四目‘交’接,不知所措之时,电光火石间,万素飞只听耳边一声大叫“危险啊,王妃!”,腰上就感到一紧,整个人被人掠起,甲绦向相反的方向被风拉直。 马匹高高跃起,然后急速下坠,几种感官从不同方向向她一起袭来:耳边的风声和崖底的水声‘混’在一起,眼中的人影慢慢变小,而对身边忠心的小护卫,心中涌起哭笑不得的情绪。 但终于,一切都结束,‘波’光粼粼的白‘玉’河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很远了,还能听到周荣在矮崖之上不管不顾地大喊“万素飞——!万素飞——!!” 他的身边,几个军士拼死拼活地把他往下拉,“皇上不要站那么高,小心流箭!!” 、 、 在滤去感情的史书上,这次遭遇战只呈现的结果: 韩笑在一众亲随的四名护卫之下逃脱,并最终回到云贺,清点之后,发现五千‘精’锐轻骑只剩一百五十多人。 对周国来说,周荣计划外泄,不得已返回建业。但在大局上,经过此役,周国确立了更加明显的优势,从水陆两面合围韩国,胜利似乎在不远处向他们招手。 然而,这个时候,命运显示了它的不测与偶然,在云贺宫出现的两名不速之客,让史书上的这一段记载,变得更加曲折。 七月二十,入夜。 韩笑才从养伤的万素飞那里回到自己的寝宫,突然有‘侍’臣来报,有两位神秘的客人已经等了他几个时辰。 “他们看着不像本国人,问什么,又不肯说,只说要当面见国主,有事只跟国主谈,说不见他们国主绝对会后悔……依臣看,这要么是疯子,要么是间谍,国主还是……” ‘侍’臣絮絮叨叨地说着,却被韩笑一个手势打断,一双笑眼凌厉起来,“叫他们进来,你们下去!” …… 一切按他说的发生,两名身披暗‘色’麻布大氅的人一前一后走上殿来。 韩笑观察着,此二人应该有明显的身份差别,后面那个眼睛总是望着地下,而前排的人 ,虽然整张脸掩在兜帽的‘阴’影之下,但昂首‘挺’‘胸’,看优雅的步态,断乎是出身高贵之人。 二人又近了些,他注意到,那人暗‘色’的风氅之下,走动间偶尔‘露’出水光滟的长裙。 竟然是个‘女’子? 疑‘惑’间,‘女’子去掀兜帽,同时开了口,非常生硬的汉话,“谒见国主,不胜荣幸……” 第一四七章 不速之客 第一四七章不速之客 帽掀开的一刹,韩笑一惊,因为那‘女’子高挑白皙,容某一个神情角度,差点以为是万素飞。 但随着她稍一转动,这印象便烟消云散,她言语中的内容带给他的惊愕覆盖了这点诧异。 “重洋之外,有南鲛之国,听说国主曾在周国静养过一段时间,不知是否曾有耳闻”,‘女’子先说了什么叽里咕噜的一串,然后她身边那个矮小的男子用韩笑可以听得懂的语言讲了出来。 韩笑略微怔怔,脑子里飞速闪过很多东西,南鲛?万素飞出海那个地方?看这奇怪的服饰与语言,难道这两人竟是从那里来的?可是周国控制着与那个国家的垄断‘交’易,他新近即位,根本还未与其有任何‘交’往,这两个人来,又是什么目的? “曾听过,二位难不成就是从那里来的?”,虽然思绪繁多,惊讶的表情在他脸上却只是一闪,随即换上亲切天真的笑容,道。 “这位,就是南鲛的四位储君之一,长公主玛伦”,翻译看他亲切,心里不觉也放松了几分,行一个介绍礼,“因事出机密,不能大张旗鼓地前来,请国主勿疑”,说着呈上一个‘精’致的印章。 韩笑拿过那印鉴来,金‘玉’缭绕,大气‘精’工,绝不像是假的,心里又是一惊,公主?这就更加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可是,等等! 正常来说,代表一个国家前来,为什么不出示国家的印鉴文牒?即使是公主,‘私’印又算怎么一回事? 他想了想。暗暗笑了。 恐怕。解释只有一个: ‘私’章,代表着‘私’‘欲’。 她并不是代表着南鲛前来的。 而在国家已经与周国缔结正式和约之时,只身来到周国的敌方,无疑是想出售什么东西,中饱‘私’囊。 韩笑想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个底儿,面上却不表现,急下台阶,亲自斟茶,笑道。“我说这早上喜鸟报了,竟是这么大地荣耀,南鲛地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孤王在此奉茶请罪了。” “我们中土有句话叫‘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公主此次前来。有何见教?”,二人客套几句。重新落座,韩笑又道。 玛伦不禁微微一笑,心觉这成事把握又大了几分,忙也通过翻译应道,“不敢当。不敢当。只是听说贵国最近与大周在江上开了一战。不幸败北了是吗?” 韩笑拿茶杯的手轻微一滞,旋即又笑起来,“贵国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他笑的时候。眼神却一丝不芶地捕捉对方的神情变化。 初时,能看出对方有些拿大,大约以为提到那场惨败,他会有很大的情绪变化吧。 然而当他轻描淡写一句收住,‘女’子的拳头在桌下轻握,看来反而是她们有些着急。 于是他笑起来,慢慢去吹茶,岔话道,“这是我国今年新采之龙井,制茶国手亲自炒制,文火小锅,一次只炒那么几钱,是以最是鲜嫩清香,二位如何不尝尝?” 玛伦与那翻译相对一眼,心中诧异,那情报明明说是一场惨败,为何韩笑却好像没反应一样,不过面上不便表‘露’,只是陪笑一声,“国主真有闲情。” “胜败乃兵家常事,老挂在心上也不是办法啊”,韩笑笑道,又举杯慢慢啜饮。 玛伦心里有点打鼓,听说国主十五岁,可看起来比听说的还小,如果他是个糊涂主子,不懂情势的危急,她的计划可不糟了? 她只好又笑,将话题向前延伸,“只是这次,相信不同于平常胜败。如果在下了解不错,是因为周军采用了一种以前这里没有地东西吧?” 韩笑眯起眼睛,看看,到底图穷匕见,原来,他们的目的是跟火毒龙有关系啊。 他在轻抹杯沿的时间中拼命搜刮着万素飞曾经无意透‘露’过的信息。 哦,对了! 她似乎提过一句,“火炮”的独占‘交’易。 难道说,那个名词就是民间传言中地“火毒龙”?而它是来自海外,因此周军才有所装备? 而那是“独占”的‘交’易,也就是说只能在南鲛和周国之间进行。 ……再结合上面地分析,就一脉贯通了。 这两个人,想走‘私’给他火炮! 他心中一阵暗暗的狂喜,本来正在发愁,不知如何对付那强力的武器,这一下,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是,他眉头又一皱,万素飞似乎也提过,那东西非常的贵吧? 如果以大周的国力,都只负担得起一只舰队,他地国家更加贫弱,又怎么买得起许多? “难道公主所言,是‘火毒龙’吗?”,他心里想着以上那些,口中却不能不接话,于是一脸无辜地睁大眼睛,向那翻译比划火炮模样。 “正是!”玛伦呵呵笑起来,“国主不知道,那东西正是敝国之物,周国从敝国买去地。而本宫手里,现在正好还有一批,国主想要,可以低价让给国主!” 对面年幼的国主表现出的惊讶与欣喜地样子,连接询问价格、数量等许多问题,这使她又恢复了踌躇满志的心态,她深知‘交’易一向是一场博弈,如果找得到对方最大的弱点,你就可以得到最大的利益,比如现在,韩国新近战败,一定正是最需要这种武器的时候,想到这里,她甚至有些为自己另辟蹊径地找到这个地点而且恰到好处地抓到这个时机而有些自鸣得意了。 她却不知道,关于这一点,对面那个看上去全无机心的孩子领会更深。 她的弱点会在哪里呢?韩笑眯着眼睛想着。 一定会有的,人只要有‘私’心,就会有弱点。 一瞬间,他似乎已经抓到了方向,于是笑容更加灿烂,“不知公主手中有没有样品啊,我想看一眼,能定就尽早定下来吧!” ~~~~~ ~~~~~ 投票继续有效,到周日晚上我统计结果并且按结果走下去,所以想表达意见的请尽快吧:) 如果按现在的状况,似乎是选项一多些,那么前面有不当的细节我会小幅修正。 ~~~~~ 以下广告时间: 书名:《我的男友一千岁》 书号: 作者:艾糖 文案简介:一非常轻松谐趣的反穿文,正义保守的古代男遭遇火爆‘迷’糊的现代‘女’,两个世界观完全不同的人,生活在了一起,矛盾冲突时时升级,搞笑的场景层出迭起。接下来的故事,会随着情节的铺展而越来越‘精’彩,有兴趣的筒子们可以去看看!当然也别忘了把pk票票投上,支持一下作者,呵呵! 第一四八章 反惜 第一四八章反惜 素飞,为什么背叛我? 为什么?!! 周荣觉得自己在拼命地吼着,追逐前面的白影,直到最后,她停下,穿着敌军的衣甲,转过来与他相对。 一时间他觉得有点刺眼,因为她的脸完好无缺,甚至惊才绝‘艳’,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为什么?”,意外的笑容突然在那张完美的脸上绽开,“皇上跟我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不是一开始就说好了么?” 说好了么—— 说好了么—— 有回声从空旷的四野传来,周荣突然觉得自己哑了。 那种满腔的怒气不知道到哪里去,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悲哀,好像有巨大块垒充塞在‘胸’腔里面,让他觉得每一口呼吸都不能吐尽。 战场骤然摇晃起来,那些旌旗、衣甲扭成奇怪的形状,仿佛水面的倒影遇到‘波’‘浪’一般,直至于完全破碎。 “皇上,皇上!不能在这里睡,会受凉的!!” 周荣一‘激’灵,醒了,短暂的发‘蒙’后,发现自己正在建业的宫殿中,屋外夜‘色’深沉,而刚才的摇晃,来自小喜子摇他的肩膀。 小喜子睁了睁两只快合到一起的眼,他知道皇上最近害怕公事的完结。 “要不,奴婢吩咐他们去给皇上做点夜宵?”,他觉得总该说点什么,于是等了一会,试探‘性’地又问。 周荣手里的折页停了一下。 他本来想说不想吃的,最近吃什么都一个味道。 不过转念想想,有东西往嘴里填,好歹也是一项事情。 于是他点头。“去吧。” 但是。小喜子转身出去的瞬间,他感到这是一个失误。 身旁地空隙里,一闭眼,仿佛又是她地笑容,“皇上跟我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不是一开始就说好了么……” 那样轻描淡写的一句,在他脑子里却像刻在石碑上那么清晰。 他怔在了当地。 是的,她从一开始,就是向着复仇的目标前去,那样现在的选择。又谈得上什么背叛? 她说过要帮他统一天下吗? 她说过要与他携手一生吗? 甚至,她说过一句,喜欢他吗? 没有……搜肠刮肚地想,发现都没有…… 而她的脸居然是好的! 如果是在两个月前知道这事,他不知该有多么惊喜。 可现在,是那么地讽刺。 用一张丑怪的脸面对他。而当回到明媒正娶的丈夫身边,马上恢复娇‘艳’美丽? 他也不想这么想。这想法让他自己难过,但是除了这样,他又找不到别地解释! 原来,从头到尾,她还是那样为了偏执的目标不惜践踏一切。一心只为复仇存在的主儿?他和周国所有人的存在。对她不过是一段岔路那样没有意义? 不,不是的! 他用力摇头,似乎想要否认什么一般。 她应该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她了。在那生死并肩的一路,他明明可以感到对方在一点点软化,明明可以感到,她处处维护他地心意…… 可是,转瞬间好像有另一个自己在诘问这个自己。 感到?那不过是你自己的感觉而已。你是谁?你进过她心里去看过吗?不,根本不用进去,包括外在明确地表达,她有过吗? 情感上的周荣低下头去,不,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说过,在最接近表白那一刻,在谈论蘑菇。 可是,她为我挡过箭啊!连命也不要地为我挡过箭啊!这个他抬起头来,似乎找到最后的理据那样辨白。 你确定吗?理智的那 上‘露’出嘲‘弄’的笑容,那电光火石地一瞬,她只不过站确定,她不是想躲而没有躲开吗? 我…… 最初那个画面好像黑白地,突然出现在周荣脑中。 连着飞来的两支劲弩,挥出去而来不及收回的长剑,‘波’‘浪’一样翻飞地黑发,白‘色’的衣袍,在躲闪时骤然顿了一下…… 可是转瞬,这情景好像遇到空气而迅速变‘色’的古董,他似乎觉得她是向右偏的,可再想想,又好像是向左,那一停的时间,似乎是很长,又竟像是没有。 记忆这种阿谀的‘女’奴,永远顺着主人潜在的意识,浓墨重彩地涂抹。 好了,好了,心里仿佛一个他在轻拍另一个他的头顶,圆滑世故的老者对少不更事的孩子那样训导着:我们先不说这些,就算她曾经喜欢你,你又给过她什么,会给她什么呢? 没给过任何的名分。 谈不上优越的生活。 甚至一句让人安心的承诺,也从没有过。 有的只是,时不时端端皇帝架子,说几句嘲笑她丑陋的话…… 她不在的时候,他还有那么多妃嫔‘侍’妾,儿‘女’下臣,他不在的时候,她有什么? 一辈子免费的谋士和‘侍’‘女’,和六宫中母仪天下的唯一,如果给全天下智商正常的‘女’人选择,会选哪一个?如果你是‘女’人,又会选哪一个?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周荣整个人伏在案子上,强行吸住鼻子不让眼泪落下。 是的,这时想起来,才觉得自己似乎太过自‘私’。以为凭着她喜欢他,就理所当然地占着她除了身体之外的一切,而且,以为可以永远如此下去。 她不是神仙,也不是圣人,想起这样没有前途的未来,也会心生绝望吧? 这样看来,她不走,才奇怪…… …… …… 正难过着,脚步声起,是小喜子回来了。 周荣忙迅速用袖子擦下眼睛,再怎样他也不愿意在下人面前表现自己的软弱。 端来的是碗燕窝粥,他吃了两口,又觉得‘胸’中瘀滞,道,“端下去吧”。 小喜子捧着碗,心里有些委屈,他对厨房‘交’代了一堆东西把这碗粥做的清淡适口,皇上却依然这个样子。 他知道皇上最近的表现是因为在战场上看见了万素飞,思前想后了一番,决定还是把嘴边的话说出来。 “奴婢斗胆……奴婢是想……皇上是不是因为万大人在韩国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的?!”,听了这话,周荣突然被刺中那样跳起来。 小喜子顾不上解释,总不能说是听梦话听来的,只有硬着头皮一路说下去,“奴婢是想……万大人也‘挺’可怜的……不知是不是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还是灌了什么‘药’……皇上可不可能找个人去查一下呢?” 他结结巴巴说完这句,已经是满头大汗,生怕皇上发火。 没想到,对周荣来说,却有一语提醒梦中人的效果。 是的,如果能找人暗访或怎样,想办法与万素飞沟通上,怎么说也好过他在这里猜来猜去地忧心! “就这么办!”,周荣脸上‘露’出这些天难得的喜‘色’,一握拳道。 --------- --------- 投票的结果是一占多数,那就先按投票结果往下走了,前面的参考大家的意见小幅修改了一下,大家可以看看是不是好一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一四九章 黑对黑(上) 第一四九章黑对黑(上) 国最南端港口,玛伦已经在这里等了十天。 十天里理所当然地锦衣‘玉’食,然而她的嘴角起了燎泡,红红的一片。 是的,她急了。 还记得她来那一天,在验证了货物样品之后,那个黄口小儿的国主欢欣雀跃的样子,立刻向她询问她手上有多少数量。 她回答正有五十架,暂且还都在荒僻的海岛处停存,每架开价十万两白银,国主要买多少。 他两手一拍,连价也不还,“全要了!” 然后他就把她安排在这里,说要她把货物尽速运来,他那边则去筹钱。 如今货物已经秘密到达此港七天了,韩笑却一直不见踪影。 她去找他,总有稀奇古怪的答复,国主在钓鱼,国主在作画,甚至,国主在研究算学……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让她见到。 她开始怀疑,这个小‘毛’孩子到底是真的不知轻重,还是当时想的太少,如今拿不出足够的钱来? 如果是后者,她咬咬牙,甚至让一点价也没关系。南鲛那边,她挪用的亏空必须尽快补上,而就是这些货物停在这里,每天的开销也不是小数。 正想着,帘子响了。 大概是每天奉茶的丫头,问别的却是永远一问三不知。 她没好气地用南鲛话吩咐一句,放下,然后下去吧。 没想到,这次,进来的却是一个内监,翻译口中出现了她久等的消息“国主有请!” 、 、 码头戒严。 海面的货船‘蒙’着黑布地帆蓬,随着‘波’‘浪’轻轻起伏。有地船头扔着成匹华美的锦缎。但在场的双方,都知道那不过幌子而已。 码头上,乌木的大箱一列排开,这种木头防虫耐腐,质地坚硬,富贵人家多用来存放金银。 玛伦一眼过去,心头大石算是半落了地,她在商会做过事情,粗粗一看,估计这正有五百万两之数。 韩笑在箱子头里站着。依然笑得亲切无邪,身边有一些随臣,大人们的身影倒几乎把他淹没了。 “打开”,他吩咐。 乌木的箱盖依次扬起,里面‘射’出刺目的光芒来,也许那是世上最俗气的光。但此时看去,一条长龙似的金灿灿地映明了天空。竟也有几分华美绚丽。 “每箱是金砖五百块,公主请好好验验”,手势。 “哪里哪里,信得过国主”。玛伦嘴上客气。手下可不含糊,选了中间一箱底部地一条金块,以指甲叩击。判断那是货真价实的足金,心才基本彻底放下来,倒没想到如此顺利啊。 “如果钱货都清点无误,请公主在这上盖南鲛印鉴”,韩笑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悦耳动听。 玛伦扫一眼,借翻译的帮助,知道那是一式两份的协约字据,内容倒没什么问题,以五百万两白银‘交’易火炮五十‘门’。 可是,他要她盖章——韩国的印玺已经鲜红地盖在一边,另一处空白,看来就是留给她的。 她一愣,心里升上一丝哭笑不得。 如果对方是***,从种种迹象大概早就能看清楚这是一场走‘私’‘交’易,并且大家心照不宣地进行,而现在看来,这孩子还以为她是南鲛地使臣,光明正大代表国家来贸易。这做生意,不怕黑对黑,不怕白对白,就怕一黑一白,才难以沟通,一路谈下来的时候,她总不好自己明言“我是来走‘私’的”,可现在不说明的话,跟她要国家的印鉴,她却哪里有呢。 “那个……敝国印信……不曾带来”,玛伦支吾着,却看对面男孩脸‘色’陡然一变。 “公主是看我年幼来耍笑地吗?我虽然不太懂得,也知道‘交’易都要签订合约,双方盖上印鉴,如今我国地已经在上面,公主如此推脱,难道是没诚意与我做这笔生意?” 他语气里带了嗔怒,说着竟回头道,“把那些箱子关上!” 沉重的乌木箱盖一溜合上,发出巨大的闷响,那些光芒也都收了进去,感觉上好像天‘色’都一下暗了不少。 玛伦不由急了,等了这么多天,眼看到嘴地鸭子怎么能就这么飞了,心里又骂那孩子,是个傻乎乎的死心眼。 却也是急中生智,她突然想起来身上好歹有一个印鉴,忙笑着转折道,“我国的规矩是这样的,每个储君负责不同的方面,只盖自己的‘私’印便可以。” “真的?就是我看过那枚吗?”,韩笑转怒为喜,道。 “当然是真的,本宫堂堂公主,不会骗你的!” 于是韩笑重重点了下头,道,“恩,那也可以!” 、 、 双方的水手民夫开始忙碌起来,先把船上‘蒙’着黑布的火炮全部搬下,腾出空地,然后开始往上搬运那些装满金银的箱子。 玛伦站在高处,密切注视着这些动向,却突然,发现下面爆发了奇怪的‘骚’动。 “公主,我们只搬了四箱,他们的军士就上来不让搬了!”,有随从气喘吁吁跑上来以南鲛话禀告。 玛伦一惊,本想下去看看,想想语言又不通,还是去找韩笑。 韩笑这次没有躲避见她,而是高高坐在御座之上,宝光流转,居高临下。 “国主也知道,我们约定的是五百万两白银买五十‘门’炮,现在货已经‘交’完了,军士却不知为何拦住我们的人,只收到五十万两就不准再搬……”,玛伦也有些顾不得礼数,上来一口气说着。 她却看到,宝座上的孩子站起来,眯起的笑眼中闪出陌生而凌厉的光芒,把她整个人看得一滞,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是我让他们做的……”,孩子笑着看她,缓缓道。 玛伦四顾一下,四周军士林立,围成一个半圆。 她的后背一冷,其实从刚才那一眼,她已经确定自己遇到大麻烦了,但由是,才更要冷静下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强作镇定地笑道,“国主请三思!国主现在要想据有这些货物,甚至杀了本宫,也许都不是难事,但我这次来,因为是初次‘交’易,只带了五十‘门’炮,而周国从我国进口,比这个数目多许多,如果国主贪图这一时小利,虽然得了这批货物,可无异于杀‘鸡’取卵,今后又从何处进货?在与敌国征战中,依然难免败亡!”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盯着韩笑的表现,心中忐忑如鼓,不知他到底会认为她所说有理,或是勃然大怒。 出乎意料地,韩笑站起身来,保持着平静的笑容,一双黑瞳幽深看不到尽头。 “孤王不是想赖账,否则就一分钱不给你们了,现在,不是还给五十万两呢吗?” 第一五零章 黑对黑(下) 第一五零章黑对黑(下) 笑站起身来,保持着平静的笑容,一双黑瞳幽深看不 “孤王不是想赖账,否则就一分钱不给你们了,现在,不是还给五十万两呢吗?” 玛伦完全怔住,半响,才冷笑起来,“国主的想法是,我们协定价格是十万两一‘门’,现在国主只出一万两,日后我还会源源不断地给国主供货?那国主的算盘未免也打得太好了吧?” “不敢,不敢”,韩笑笑得毫无愧‘色’,“不过这些天来,我是在家好好研究算学来的——下面的丫头不曾跟你说过么——我算过了,这东西大体都用生铁,加上人力、工夫,满打满算造价不会超过八千两,给你一万,也不算少让你们挣了。” 玛伦听了,心里又有些转,看来对方只是嫌贵,并不是不想做这笔生意了,如果论到讨价还价,她还是有些把握的。 于是她微微一哂,“看来国主所研究的,是纸上算学,殊不知生意上的事,讲的是一个‘物以稀为贵’、‘物以用为贵’,平时大江大河在脚边流过,我们也不甚在意,可若在沙漠里,一皮囊清水,可换百金不止;如今也是这样,此物为你们这里不能生产制造的,偏偏打仗又要用到,我要高价,自然也有要高价的道理,周国一样是按这个价钱买的。国主如果心疼这点小钱,正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将来败于敌国,妻子宗庙都不可保全,到那时可就追悔莫及了!” 韩笑听着,眼睛一直眯起。待她说完。却话锋一转,“既然周国也是这个价钱买的,公主何不卖到周国去?” “这……”,玛伦一时语塞。 还好韩笑并未给她留太多空隙,眼神突然凌厉,自问自答了这个问题,“因为若是一样价钱,周国能走正当的‘交’易,为什么要买走‘私’的货品呢?!” “……”,玛伦无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原来他也早看出是走‘私’了! 韩笑不管她地反应,一径说下去,“就算你让一点价钱,七万、八万,在这种情况下,周国都未必会选择你地。因为走‘私’的东西没有修理的保证,而且一旦被戳穿。很可能得罪南鲛。因此,这批货,你不是不想卖到周国去,而是周国不要你的!” “换句话说,除了我。你根本没人可以去卖这批货!那么现在。你拿姓周的来威胁我,有个屁用?!”,韩笑眼睛突然瞪大。喝道,开始变声的童音有些嘶哑,可结合斩铁截钉,切中要害的内容,反给人更深刻的印象。 玛伦只觉得汗流浃背,这个当初看起来全无心机的孩子,居然如此深藏不‘露’,猝不及防而一针见血的打击,让她没有还手之力。 “……七八万不行,若是低到四五万,我不信他那边不动心!”,擦了一把汗,她继续最后地挣扎,“而对我这边,总好过一万两就卖出去一‘门’炮!垃圾也不是这么个卖法!” 对面的少年静默了片刻,让她感到一丝的希望,然而转瞬,又听他吃吃地笑起来。 “恩……四五万……这样的话,我也不保证姓周的非要做圣人”,韩笑咯咯笑着,极为小心地拿出一张纸页来,“所以啊,我才签了这个。” 玛伦看过去,是刚才他们签的协约,不由冷哼一声,讽道,“国主还真以为老天爷下雨都只偏你田里,那张纸若有约束力地话,第一个该是你付我五百万两吧?” “我不是说内容,我是说……”,韩笑两眼眯成一条线,缓缓指着上面一块鲜红,发出声来,“……这个。” 那个?就是她急于求成之下还通过 盖上去的‘私’章?玛伦倒退一步,感到突然地眩晕,原始就被设进一个局里! 而韩笑没有因她的懊悔而有丝毫放松,冰凉而嘲‘弄’的语声步步紧‘逼’,“似乎,公主一开始到的时候,介绍过自己是四位储君之一吧,而你能找到我这里来,我大概找到你家里去也不很难,到时把这东西一出示,公主以为,自己还有机会继承大统么?” 玛伦整个人没有了话,只有牙齿在不自主地格格碰响。 “所以,我来给公主现在的两条路分析一下。第一,不跟我做买卖了。可这对咱两家都没好处——我仔细观察,发现公主似乎一直很着急,怕不是在国内挪用了什么亏空出来?这不及时补上,就算我不会你国主君那里告状,只怕公主地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这第二么,才是做生意地正理,生意不是只有买家需要,而是买家卖家都需要——我付一万银两,多少你也有得赚,好过你白白把这些东西拉回去吧?更好过被你家帝君知道吧?日后往来,也是一个道理,少赚点钱总好过卖不出去……” 韩笑说着,俯身赠送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公主自己权衡呢?” 玛伦身体有些发抖,打雁一辈子,到头来被鸽子啄了眼,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可反过来想,事实确实如他所说,可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三番五次想要开口,都咽回去反复斟酌,韩笑也有耐心,只在那里慢慢地等。 终于,她还是说话了。 “国主把道理说得透彻,本宫甘拜下风,只是一万白银,实在太少了一点,加上运费损耗,几乎无利可图,没有人会劳心费力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做赔本生意地!如果国主定要以印鉴相‘逼’,我拼上抵死不认,只说是不小心丢了被你捡到,我家帝君也未必不信!” “可是,鱼死网破对我们两家都没好处,因此,我愿与国主各让一步,以二万两白银一‘门’的价钱成‘交’,也方便日后往来,不知国主意下如何?” 韩笑眼睛睁了睁,许久,道,“一万五千两,不能再多了。” “二万两!”,玛伦却也坚持着她最后的底线。 “一万五千!” “二万!” “一万五千!” “二万!” …… 局面僵持不下,这时,却有随从对玛伦附耳说了什么。 玛伦咬牙考虑了一会,道,“如果国主答应二万两,本宫还可以附送给国主一样东西。这东西在我国被严禁了,但在这里,只要国主愿意,它可以长出比这些火炮多几十几百倍的财富!” “哦?”,韩笑地看着下面被呈上来的灰黑‘色’种子样的东西,又听翻译在他耳边低声解释了半天,眼中神‘色’渐渐由狐疑转为惊愕。 “这样的话,你先给一点成品我试试效果,如果当真这么神奇,就答应你所说的”,最终,他下了结论。 、 、 海上,黑‘色’帆蓬的船返航中。 “公主……火炮已经够受气了,还给他那东西……”,随从话未说完,却流‘露’明显的不忿语气。 玛伦哼一声,转过来,“你懂什么?他设本宫一时,本宫设他一世!倒要看看他是个什么下场!” “可是……如果他自己不吃呢?” 玛伦顿了顿,笑了,眼中却是冷厉的光,“本宫相信……没有人能抵抗……神的***!” 第一五一章 消息 第一五一章消息 贺,景德宫。 万素飞背对着殿‘门’,将脸庞轻轻埋在一片清幽的白‘色’中,许久,才抬起来,向‘侍’‘女’笑道,“难为你们有心,我养伤这些日子,天天送这‘花’来——不过,你们却怎么知道我喜欢白汀兰的?” ‘侍’‘女’们对看了一眼,有个领头的出来道,“奴婢不敢贪功,这是宫中新来的一个‘花’婆婆每天从园中摘下,拜托奴婢们送给王妃的。” 万素飞怔了怔,若说下臣刻意讨主子的欢心,是不少见的,可她在这边日子浅,也不太表‘露’情绪,这几个身边的‘侍’‘女’都未必清楚她喜欢什么‘花’,一个新来的‘花’婆婆怎么会知道呢? 她皱了下眉头,旋即不动声‘色’地笑道,“这样啊,难为她有心,宣她过来我看一眼吧。” ‘侍’‘女’依言去了,不一会儿,殿上上来一位三四十岁‘妇’人,打扮利索,叩拜及地,口称“王妃万福”。 万素飞觉得有些特异:宫中讲究出身,稍微有点头脸的***都是来自当地有一定身份的家庭,只有修葺的工匠和这些‘侍’‘弄’‘花’草的婆婆是从民间选核的,因此他们一来出身卑微,二来很少能见到宫中主子,多半显得土气木讷,何况宫中礼数繁多,呆了几个月还行错礼的***也是有的,这‘妇’人却礼数规整口齿伶俐,用俗话说就是“见过世面”的样子,而这样,更有几分证实了她的猜想。 “婆婆免礼”,“本宫很喜欢你送的‘花’。不知婆婆种‘花’有多少年了?” “回禀王妃,奴婢‘侍’‘弄’‘花’草,有二十年了。之前都在一个姓周的大户园子里做活,最近赶上天恩浩‘荡’,报名应选,才有这个福气入宫”,‘妇’人小心回答,纯正的云贺口音。 姓周? 万素飞心里一动,偷眼扫一围‘侍’‘女’,似乎都迟钝没什么反应。于是放下心,“哦”一声笑道,“说起来,国主最近送了本宫两株贵妃醉,本宫想亲手打理开‘花’,也不负国主一番心意。可惜对‘花’草懂得有限,现在细叶多。‘花’蕾一个也不长,婆婆来地正是时候,帮本宫看看吧。” 这个借口之下,‘侍’‘女’都被支出去,搬‘花’地搬‘花’。拿水的拿水。留下万素飞和那‘妇’人两个在房间里。 ‘侍’‘女’们将走未走之时,万素飞的心里已经动‘荡’不止,按她的猜测。在韩笑严密监视之下,如果周荣想对她有什么说的,最好的办法大概就是派一个绝不起眼但也不失几分伶俐的下人前来。 那么她的猜测对不对呢,就要见分晓了。 短暂的沉默,她确定那‘妇’人与她一样是在听‘侍’‘女’的脚步声是否远去不再折返。 然后,‘妇’人突然跪下了。 万素飞觉得心跳到嗓子眼上,她会对她说什么?希望她回周国去地劝告,或是不肯原谅的责备? 然而,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有喧嚣传来。 两个人都一悸,因为少年咯咯的笑声听得很真切。 “我回来了!”,那‘门’与其说被推开不如说被撞开的,就扑进来一个小小的影子,挂在万素飞脖子上,“姐姐,有好消息告诉你!” 然后他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喊出来,“南汉打下来了!!” 万素飞掰他胳膊的手突然停住了…… 刚才地失望一下抛诸脑后,她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莫言把南汉打下来了,俘获了好多人,当年谁出的主意,谁执行地,全都在审,不用几天大军回朝,你就能亲手处置他们了!” 初听之下的恍惚、达成所愿的感慨、隐藏的恨意再度‘激’‘荡’,与还要再等几天那种焦躁不耐…… 许多感触突然爆发似的涌上万素飞心头,让她不能自禁地失神,只是喃喃着,“十年了……十年了……” …… 地下齐齐地一声“给国主请安”拉回她地思绪,看时,是那些端‘花’拿水的‘侍’‘女’回来。 “这怎麽回事?‘花’婆婆怎么会在内宫?”,韩笑看着地上半人高的两盆‘花’和一个‘花’婆婆打扮地下人,皱眉问。 万素飞这才想起这边的事情,一时间心里突然有些翻滚:韩笑已经把答应她的事做到了,她却还念念不忘周国。 不过当务之急,是不要‘露’馅才好。 于是她手心冒了汗,面上却故作轻淡地笑道,“是我叫来的,帮着看看你送的那两盆‘花’。” 她心里忐忑,余光看那‘妇’人也有些发抖的样子,生怕韩笑再多问下去,若说到特意送她白汀兰的事,八成会引起他的怀疑。 似乎还幸运的是,韩笑也许是沉浸在兴奋中,并未怎么留意,而是嘻嘻笑道,“这样啊,可我想跟你呆一会,让他们都先下去吧。” 万素飞松一口气,心想反正要单独召见一个‘花’婆婆的机会还是不算难得的,挥挥手让下人们都出去了。 一抬眼,韩笑不知何时又跑到她正前面,抬头‘挺’‘胸’地向她笑道,“姐姐,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些?” 万素飞初时一愣,却突然想起来她说过,如果他长得比她高了,她就搬到他那里去住。 可是,当时真的只是敷衍,她心里根本像有一个印象:他是长不大的。 没想到,现在看过去,发现他是大约蹿高了小半头,虽然看上去还比实际年龄要小,但两三月时间长了这许多,也相当可观了。 她开始有点紧张,对他的问题只含‘混’地“嗯”一声,却狠狠补了一句,“可比我还早着呢!” 说着,转过去收拾东西,不怎么理他。 韩笑却也不恼,笑嘻嘻地从后面腻过来,搂她的腰。 万素飞照例想把他推开,可仿佛拿人手短,今日才得到他带来的那么大一个消息,便下不去狠劲了,所以后来也只好放弃,任他那样抱着,能感到他的脸贴在自己的肩膀上,呼吸间带点淡淡的湿气。 而他也没有再过分的亲昵,两个人像是找到一个平衡的支点,都默契地保持安静。 直到很久,她耳边传来一声含‘混’的呓语。 “姐姐,我要长到多高,才能得到你的心呢?” --------- --------- 本来想再修修的,发现封推了,没办法,更吧,写的又赶了点,见谅 第一五二章 了结 第一五二章了结 歉昨天断网了,今天补发。 ~~~= ~~~= 晨,云贺宫威武殿。 韩国年少的国主与名义上的妻子端坐在最上方的宝座,阶下,雄壮的士兵两列排开,一名个子不高但看上去十分沉稳安心的将领在禀报着,正是被誉为国之柱石的莫言。 “臣经多方查证,已经查明了当年的内幕”,老臣语气低沉地说着,“当年,为解兵临城下之围,南汉君臣设下诈降之计,由边境守将上表称降,请晋帝前往赴宴,接受城池,然后在宴会上伏下刀斧手,以摔杯为号,一齐杀出,这才……” “说这些没多大意思,人你有带回来不是吗?”,韩笑在旁,打断了他的话。 “带回来了……只是……”,莫言深深吸口气,顿了顿,还是转过去向身后道,“押上来吧。” “此人,就是当时献计的谋士。” 韩笑看过去,突然就明白了他那个“只是”的意思。 带上来的是个瘦骨嶙峋的老头(这么说也许不合适,后来知道只有四十多岁),长到腰际的头发和胡子已经全白了,披散得像只长‘毛’的猴子,嘴里好像牛只反刍那样不停地动着,可实际没什么东西嚼,于是有口水不停地流下来,沾在大概还是特意给他穿上的完整衣服之上,一会哭,一会笑,有时又突然痉挛发抖。 一句话,这人已经是个疯子。 “老臣确查了,他并非装疯,这样已有三年之久。听说是被贬谪的路上。被人强灌了‘药’。” 韩笑怔了怔,又问,“那南汉的国主呢?” 这次……抬上来的是一具棺椁…… “已经在半月前忧惧而亡,南汉秘不发丧,老臣也是破城才知道。” “莫言!”,韩笑忍不住拍案大喝,“孤王叫你去,就是带这些死人疯子回来吗!?” 他偷眼去看万素飞,心里极怕她会失望,因此才这样失态地去维护她。 他却不知道。万素飞此时,心里有种奇怪地平静。 她发现在见到这些人时,自己远远没有想象地那么愤怒。 也许在以前,她会恨不得把这些人千刀万剐,可这时,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让她的感情难以‘激’动。 甚至,会去想到他们的立场。当面临一切权力财富失去之时,谁又不会想方设法去自卫? 而且,他们已经有报应了,就算那报应与她没有直接关联。 如果要找这时最强烈的感情,可以说是一种鲜明的后悔。倘若那时开口劝劝因太过顺利而骄矜大意的父亲…… 可是。毕竟又有些不甘心,这样的话,她这十年的执着还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一个问题又突然浮现上来。 那么,一直以来,好像紧箍咒一样把她拘住的,到底是仇恨,还是自己不断累加地努力呢? 这些‘交’错的问题,并不是非理智的狂热下可以产生。 “臣失职”,莫言跪下去,诚惶诚恐地回答主君的怒气,“最后一个是活的。” 一个肌‘肉’横生的武人被带上来,双手反剪身后,磕头如‘鸡’啄米地嚷着,“国主饶命,当时小地不过执行上头的命令,不关小地事啊!” “啪”地一声脆响。 他的话被一个耳光截断了,看时,有白‘色’的衣袂拂过眼前。 因为万素飞突然认出来,这是当年在城头伤害与羞辱父亲的那个守将! 她的不愤怒,也是相对地,前面两个人素未谋面,好像是硬塞给她让她去恨,而这个人一看到,当时地情景就带着鲜‘艳’的颜‘色’一幕幕涌上。 韩笑仿佛也高兴起来,站在那人面前,连着问,“素飞,你要怎么处置他?” 是的,她想要怎么处置他呢? 之前有过许多设想,可正因为想地多,此一时竟没个决定。 “素飞……?”,男人突然停止了求饶,用极低的声音嚅嗫道。 还记得我?”万素飞的声音突然有些抖,被恨的人记的人记得有时竟是殊途同归,那样让人‘激’动。 “我还知道另外两个害死你爹的人……”,男人眼中闪过一丝‘阴’诡,突然说道。 万素飞一愣,不自主地有些靠近。 这时,却只听身后一声惊呼,“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武将已整个人纵跃起来。他的背上本来有两名魁梧的兵士按着,但求生的意志使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在这种十死无生的局面里,劫持这个看上去身份不低的‘女’人,也许是逃生的唯一机会。 筋‘肉’纠结的巨手仿佛铁铲,挟着风声向万素飞头顶压去。 万素飞的理智似乎还没能反应出发生什么,可只觉得全身的情绪突然都鼓胀到极限,好像火龙般通过每一处经脉,最终贯注在一个尖锐的点上。 而这个点顷刻爆炸了,发出天崩地裂的回声,震得她的耳膜都嗡嗡作响。 电光火石间,两个身影‘交’错,所有人在那一瞬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张着嘴连一个“啊”字也没能发出。 但是,很快,大家看到,男人的步履蹒跚起来,脖子上歪着一件什么尖锐的东西,在地上跌跌撞撞转圈不肯倒下,像一只没宰透的鹅。 兵士们一拥而上,给他补上‘乱’刀。 万素飞看着这一切,靠在柱子上,大口的喘气。 摊开手,手中是半截钗子。 那钗子是纯银打造,硬度不低,却在刚才的一‘交’错中,断面有如刀砍斧剁。 用一支小小的钗子,杀死一个巨大的男人,在平时有如天方夜谭,而现在,她自己甚至也不能解释刚才的一击是如何发出的。 他死了?最后的仇人就这样死了? 难为她还设想过那么多处置。 可是,突然发现,想过的所有刑罚,都比不上现在的结果。 那一击,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量,也耗尽了十年的偏执。 用这双手开始的怨恨,通过这双手亲自送了出去。 合上眼睛,如同满是灰尘的一扇大‘门’,在她身后慢慢关闭,发出沉重的响声…… “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韩笑看着殿上横陈的尸体,恨恨踢了一脚,又向万素飞道,“不怕,你若不解恨,他们还有亲族呢!” 得来的却是一声轻轻的“够了……” “……他们已经‘花’费了我十年的时间,我不想给他们更多了……” 这天夜里,万素飞一直梦见自己在天上飞翔,自由自在,没有任何的重力。 ~~~~= 以下广告时间: 朋友的文《孤月行》 作者:张廉 地址: 文案:影月国,这个异世界一个与世隔绝的由千百年前穿越‘女’创建的‘女’儿国度,一场***,‘女’王沦为鸭‘女’(服‘侍’鸭子的‘女’仆),又一场男人的***,外面的世界侵袭了影月。 当我从影月国逃出来的时候…… 才知道外面是男人当政,‘女’人是没有地位的。 才知道‘女’人只能与一个男人欢爱。 才知道‘女’人被睡了之后,男人要负责。 才知道‘女’人睡了男人之后,不用负责。 才知道‘女’人是供玩乐的工具。 才知道***是地位最低贱的男人。 才知道‘女’人会为了争夺一个男人而上演钩心斗角的老套闹剧。 原来……外面的世界真的和影月国……不一样…… 注意事项 本书95%正常,含1bl,1gl,1%雷区,1电区,1%未成年不宜。所以***本书。 第一五三章 试探 第一五三章试探 还在睡吗?” “……还在,要不要给国主去叫一下?”殿外的‘侍’‘女’被蹑手蹑脚前来的韩笑稍微吓了一下,忙叩拜道。 “不用,走了十年的路,是很累啊”,韩笑轻轻感叹,从‘门’缝向里张望了张望,转回去,突然换了正‘色’,向身后内监道,“趁这工夫,把那件事办了吧。” 、 、 “杨婆婆,这边请。” 白胖的‘妇’人抬起头,发现是平时看都不看她们的内宫太监,心里不由一阵打鼓,会不会是那天的事情败‘露’了? 但旋即她不停给自己打气。 她想想,自己也算是个伶俐的,当初在不少人中被选出来,能在短时间内学会云贺口音,种‘花’的手艺足以进到韩国的宫里,上次还见到了王妃,差点就把主上吩咐的事情办成了——若成了,主上许她白银千两,一下就可从极其普通的‘花’奴变成京城的小富人家——而那天看见韩国的国主,一副孩子气,怕他不成?只要自己谨慎一点,谅他不至于生出什么怀疑。 于是她将手上的泥在围裙上揩了揩,迎上去笑道,“给公公请安,不知找我这老婆子有什么事?” 内监一笑,“莫将军得胜还朝,宫中大庆,各‘门’各院都有赏赐,咱家特地来叫婆婆前往的。” 原来是赏赐,‘妇’人心里不但一松,还有几分意外之喜,随着那腆着肚子的内监前去。一路上,又忍不住开口,“敢问公公。大概能有多少啊?” “这个。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婆子一阵纳闷,怎么受赏还要凭本事?也不好再问,只讷讷跟着。 到了地方,却见一方庭院,上首是几个‘女’官,围着一道帘幕,下面聚集的却都是他们这样地‘花’匠婆子,叽叽喳喳地。 她来的已经算晚,寻个空儿坐下,只见出来一个立领‘女’官。开始说话。 “奉天承运,国主隆恩。各位平日照料宫中‘花’木都辛苦了,国主特赐白银百两,予以赏赐。” “只是”,她顿了顿,“国主还说。前线打仗讲个***行赏,宫中也该是这么个规矩。因此特设一局竞赛。只有对‘花’木懂得最多、照顾最好的人才能得到赏银。” “规则很简单,我们会把一盆‘花’木覆在纱罩之下,我第一次敲铜槌之后,哪位婆婆判断出这是什么‘花’,在计数时间结束前都可起身向我作禀。但并不是谁在先谁就赢的。若后说的比先说的更准更细,却是后说的那个算赢,听懂没有?” 底下婆子嘤嘤嗡嗡。互相对看,有觉得新鲜的,有还没听明白的,有跃跃‘欲’试的,这些,却都在铜槌一声下归于安静。帘幕拉开,‘露’出一盆用纱网罩着地‘花’,形状只能看个大概,隐隐有香气传来。 “这香味……应该是菊‘花’!”,先有一个婆子抢道。 “还有人补充吗?”‘女’官手上的计数还在继续,笑着问道。 众人略怔怔,又都伸头去闻。 杨姓的‘妇’人确实是种‘花’的好手,大部分人都还没新发现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泛上许多信息:是菊‘花’中的大叶菊、叶子有小孩巴掌大、‘性’喜‘潮’湿、要多浇水、秋天开‘花’、‘花’分黄白两‘色’……等等这些。 可是她左右看看,要说吗?来之前主上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尽量不要惹眼地啊。 这稍一迟疑时,旁边已经有人抢上前去,“回禀姑娘,这是大叶菊!” ‘女’官笑起来,敲下了手中的铜槌,“时间到!” 纱罩一打开,果然是叶大如拳,清香四溢,正是大叶菊,然后便有‘侍’‘女’托着朱漆地丹盘给那位答对的婆婆送上十两雪‘花’纹银。 白‘花’‘花’的银子引得杨姓‘妇’人目不转睛,却眼睁睁看着送到旁边那人的手上,心中不觉捶‘胸’顿足,十两啊!一个月累死累活也才二两月钱! 正痛惜,‘女’官再次拉上帘子,又有新的一盆‘花’木搬来。 这次众人更加摩拳擦掌,铜槌一响已经迫不及待地‘乱’嚷,“大丽”、“玫瑰”、“山茶”……不一而足。 ‘女’官咳了一声,指着几个回答者道,“一开始就猜错地,退后一步,这局不得再参与。” 期待瞎猫碰上死耗子地婆子们都悻悻退下了,口中唉声叹气。 杨姓的‘妇’人看看周围,发现还留下的五个人中,她居然因为没有开口而是一个。 “这是兰‘花’中地紫蝴蝶”,突然身边有人说话,她看过去,正是第一局得胜那位婆子。 不,这‘花’香中有隐约的涩味,兰‘花’没错,但不是紫蝴蝶,专业的知识一瞬间又涌上杨姓‘妇’人 的头脑。 她看过去,‘女’官笑‘吟’‘吟’地不说话,手指已经曲到了三,马上又要落槌了。 有什么关系,这也算不上多引人注意的事,哪里这么巧就被识破了? 这样的念头在她心头‘乱’撞,到底叫出来,“姑娘等等!这不是紫蝴蝶,大概是……苦丁兰!” “杨婆婆答对了”,随着这声论断,纱罩被揭开,浓郁的带着涩意的香气扑鼻而来,而朱漆盘子也送到她眼前。 杨姓‘妇’人乐得合不上嘴,忙不迭把银子都揣入怀中。 早知这样,第一局就应该说话,明明是她先想到的,白白就把到嘴的‘肉’放过去了! 这样的想法好像跟银子一起被她揣进了怀里,接下来又有红芍、秋海棠、丹‘露’枫、白汀兰等等‘花’种,也有她答上来的,也有被别人抢先了让她悔之不及的,总之开始的谨慎不知抛到何处去,一路只是奋力争先,一晃二三十名‘花’婆婆中,她已经独得了三十两银子,引来一片羡慕嫉妒的目光。 “这是最后一种了,各位婆婆可要看仔细了”,‘女’官的声音再次响起,帘幕拉开,是一只白‘玉’的大盆,纱罩下的‘花’枝似乎极不安分,隐隐能见苍龙般的虬曲,却有冰凉的香味透出来,仿佛薄荷那样令人闻之一醒。 众位‘花’匠本都摩拳擦掌,可这东西一出来,一下哑了一半,互相对看一眼,‘交’换来的却也是不确定的眼神。由于说错了会直接出局,一时都惴惴不敢出声。 只有杨姓‘妇’人此时最是得意忘形,早前还怕被人抢去,这下却是‘胸’有成绣地大声说出来,“这是雪山槐!‘性’喜寒旱,原产北戎的,黄河以北也能种植,过了江南,却是不到一月必定枯死!” …… 铜槌落下,又有朱漆的丹盘端上。‘妇’人喜滋滋揣起银子,满心谋算明儿要添点什么首饰,却看不到,热闹的场面背后,两道寒厉如刀的目光‘射’来。 第一五四章 曲心 第一五四章曲心 国主在前头呢,说是有事正忙,大概晚上才能回来。 万素飞“哦”一声,故作突然想到似的问,“对了,前些日子那个‘花’婆婆呢?有日子没见她了,我喜欢她种的白汀兰,让她再送一捧来给我吧。” 不久,人被带来了,而‘侍’‘女’被找借口支了出去。 素飞心里一阵‘乱’跳,对她来说,放下过去的轻松感还没有那么快逝去,此时若比起思考复仇之后的方向问题,不如说她更急于知道这个很可能是从周国来的仆‘妇’会给她传递什么消息,而她等待这个机会,已经有好几天了。 “你抬起头来”,她和悦地对那捧着大捧‘花’束的婆婆道。 ‘妇’人依言,却生生吓了她一跳。 这才几天的工夫,这人怎么就像老了十岁,眼圈乌青,眼神呆滞,脸上的‘肉’都凹陷下去。 不过说话的内容一下夺走她的注意,顾不得细想这些。 “老奴出身周宫‘花’圃,奉皇上命令,有话要带给万大人的!”,‘妇’人急切膝行,把大周二字咬的特别重。 “快起来说话”,万素飞一下跳起来,从台上奔下,前来扶她,因为跑得太急还打了个不小的趔趄。 “皇上说……”,‘妇’人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怪异神‘色’,手伸到大把的‘花’束中去,全身都有些发抖。 “说什么?!” “说……”,婆子压低的声音突然爆发,“不为我用,则杀之!!”。刹那间。白汀兰晶莹的‘花’瓣漫天飞舞,从中却破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直向万素飞刺来。 这一变故太过突然,素飞惊得寒‘毛’倒竖,本能地闪避,好在,那婆子似乎是不懂武功地,只凭着一股粗使力气。 只听“嚓”一声,刀刃将广袖撕开一条大口子,婆子却因用力过猛一头撞在桌脚。将上头地两个汝瓷‘花’瓶都撞下来,乒乒乓乓作响不绝。 “王妃,怎么了?”,巨大的响声使‘侍’‘女’们都冲进房间,见这景象也吓得尖叫,但到底人多势众。短暂的‘混’‘乱’后将婆子***起来。 万素飞一身冷汗,心跳如鼓。还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的袖子垂在地上,左臂也有轻微的划伤,可这不是最让她惊心动魄的。 脑子里只嗡嗡着一句:不为我用,则杀之…… 不管周荣是来求她回去,来责问她。甚至因为恨她的背叛来刺杀她。她都可以理解,可以原谅。 唯有这一句,尖锐得像针一样。 不是因为爱你或恨你。而是因为,你对我无用。 世上比冰雪更冷酷的东西,大概就是帝王之心吧…… 正想着,嘭地一声,宫‘门’被踢开,扑进来满脸关切的韩笑,还没跑到已经喊着,“姐姐,你没事吧?” 万素飞看到他,却突然一怔,另一面地想法浮进脑中。 以她的了解,并不相信周荣会是那样的人,而且,千辛万苦派过来,却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婆子,未免也太说不过去。 韩笑的‘阴’险她可是领教过的,会不会,从头到尾都是他地圈套,故意设一个下人,假充是从周国派来的呢? 于是她撇开韩笑,出其不意地向那婆子喝问,“你声称来自周宫‘花’圃,那我问你,曲惠妃屋里,惯摆满天星还是大丽菊?” 婆子愣住了,半晌无话。 些微地希望升起在素飞的心中,看吧,她果然不知道。 没想到,片刻,婆子竟然又开口了,“都不是,曲娘娘那里,每两天都送牡丹‘花’去!” 万素飞不禁退后了一步,她在这里设了一个套,可婆子丝毫没有被误导,而是说出正确的答案——这样细节的东西,韩笑几乎是不可能知道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知道,也不可能提前料到她会问什么,从而让这个婆子准备吧? 也就是说,此人若非他地安排,就只能当真是来自周宫,奉周荣地命令…… 万素飞看看‘妇’人又看看韩笑,一时心中绞缠,这边是确凿的证据,那边的疑点却还让她不能释怀。 而意外地,‘妇’人还有话说。 像是解释刚才地迟钝,她笑道,“惠妃?万大人是哪年的老皇历了?曲娘娘早在几月前给皇上生下一对龙凤胎,现在是皇后了!” 万素飞的身体不自主地‘挺’直,双眼铜铃一样直视这个枯槁的婆子,嘴‘唇’紧抿,脸‘色’阵阵发青。 而终于,颓然坐了下去,看着一片嘈杂的底下,摆摆手,由着韩笑把那‘妇’人带去审讯。 、 、 “国主、国主,我都是按你教的,说那句‘不为我用则、则……’,现在可以把那、那个给我了吗……”,离开大众的眼光,‘妇’人突然伏地跪倒,不顾礼仪地爬去抱韩笑的‘腿’,眼睛死死盯着他手中的一个漆金盒子。 那盒子中装的是一种膏状的物体,‘色’如黑‘玉’,闻去有淡淡好像‘药’材的味道。 “做得很好”,韩笑笑起来,“若有让你从此戒掉此物之法,你要么?” 婆子一愣,叩首不止。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来韩国之前,她曾理智地想过,就算遭到严刑打也绝不能自己承认是从周国来的,否则必死无疑。然而,这东西却像摧毁了她所有的神智,当瘾头发作起来时,只要有一口这东西,谁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下一秒死了也顾不得了。 她也看到自己的身体迅速枯瘦,也讨厌这样被辖制践踏的感觉,与其说喜欢这东西,不如说无法脱离,因此听说可以戒掉,连声叩拜,口称,“谢谢国……!” 一个“主”字噎在她喉咙里再也出不来了,因为身后的武士突然用白绫死死勒住她的脖子。 …… 片刻之后,地上多了一具眼球突起的尸身,眼边却有一滴眼泪,不知是对那次贪图小利的后悔,还是对死亡的恐惧。 “去跟王妃说,嫌犯畏罪自杀了”,韩笑静静看着这一切,最后发话道。 下人们前去了,剩他一个,突然把那只漆金小盒拿出来打开,眼神里有一丝畏惧与欣喜参杂的奇怪神‘色’,感叹道,“这……还真是好用的东西啊。” ~~~~~晚上要去看牙,可能没时间写明天的,提前说一下 第一五五章 盔甲 第一五五章盔甲 素飞怔怔地走在御‘花’园里,行刺事件过去已经一天,‘乱’却平息不下。 这件事情上,若说她相信那婆子的话,又隐隐觉得蹊跷,若说不信,却又毕竟不能像什么也没发生,已经有一片‘阴’云在心头挥之不去。 本来想再问婆子几句,‘侍’‘女’却告诉她,已经畏罪自杀。 不过其实,她也问自己,若那婆子没死,她是不是真的有勇气再提审她? 就好比一个‘女’人看见自己的丈夫进入其他人的闺房,难道还真要为了确认事实冲进去,即使直面他们芶合的场景么? 很久之后,她回头看这一段,发现如果多方面探查,并不难找到蛛丝马迹。 但在当时,就像完全钻进了牛角尖,满心只有从周荣到底对她是怎么想的这一方面去考虑。 没有人可以问,这是韩国的宫殿,不会有任何人说周荣的好话,她也只能自己胡思‘乱’想下去。 可是,起初,她觉得自己大概七分信,三分疑,越深思下去,越说不清有几分信,几分疑了……处突然传来一曲悠扬的乐声。 她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再确认一下,没错。 是芦笛…… 悠远的回忆突然像一阵清新的风吹进脑海,短暂地吹散那些让人痛苦的争论。 芦笛是她小的时候晋国兵士中间盛行的乐器,因为不需要什么成本,芦苇‘荡’里抓一把就能做出一批,悠扬的曲调里。常有化不开地思乡愁绪。 而长大后。周军中不流行这个,被困韩国之后,又一直在宫中生活,好像有许多年没见过此物了。 她看过去,声音来自秋千上坐地一个小‘女’孩,十五六年纪,穿的却不是宫中服饰,按礼制看,当是大臣的‘女’儿。 果然,问了‘侍’‘女’。回答是吏部卢‘侍’郎之‘女’,小名叫卢笛的,因为其父在前面与韩笑谈论国事,身边带着她不方便,韩笑特地恩准她到御‘花’园里来玩的。 “卢笛?好名字”,素飞淡淡笑一下。信步过去搭话。 开始小‘女’孩也因为她的身份局促了一阵,但很快。孩子心‘性’就现出来,坐在秋千上,应要求给她吹奏一曲。 万素飞坐在另一架秋千上,静静从侧面看她。 说不上特别漂亮,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几乎没有难看的。粉团一样的脸孔洋溢朝气。 她的音‘色’很准,显然受过音律地教导,可同样的曲子。在战士那里有乡愁思念的韵味,在她这里却怎样都透着欢快。 “心上人送你的?”,一曲完毕,万素飞不知怎地笑起来,冒出这样一句。 话出口她觉得有点冒失,本来等着对方否认,说是在军中的某个哥哥或是弟弟给的。 没想到,‘女’孩子低下头去,红了脸,许久,却抬起来,郑重其事地点了点。 万素飞此时还不知道,那位心上人她认识,而这个‘女’孩,竟也无意地在历史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他对我可好了,每次出去都带好多东西给我,不止是这个,还有这个、这个,都是他给地”,在战胜了最初的羞怯后,‘女’孩子心中想要表达自己幸福地强烈愿望一下子全满溢出来,放下笛子,指着手镯和‘玉’佩道。 而听话的人心里,感到突然的一刺。 如果说之前还能怪罪婆子的话太过锐利,此时万素飞不得不承认,真正这样容易被刺痛的原因,是她自身内心深处沉重地不安。 她一直以为,周荣只是不能跟她在一起,心里却是把她放在异‘性’中第一位地,就像她对他那样。 可,现在她开始怀疑了,那真的不是出自自己的过度臆想吗? 一道青光晃得她有些刺眼,看去,来自卢笛手上摇晃地镯子,‘女’孩絮絮说是上好的翡翠,值三百两白银,满脸都是甜蜜。 万素飞明白,这倒也并非是恶意的炫耀,而是小‘女’孩想表达对方对她的喜欢,却没办法表达清楚,只能用货币的贵重来衡量。 一瞬间她突然苦笑。 一向觉得把感情物质化是件很俗的事,多少‘浪’‘荡’公子凭些戒指绢‘花’的小惠‘诱’引良家少‘女’,也屡试不爽。 可是,这时候,才发现,记忆里,周荣好像没送过她任何东西。 在他身边的时候,觉得那是多余,感情何必要那些俗物去表达。 然而这时,当记忆开始模糊动摇,却分外感到,手里若有一件有形之物,是多么让人安心。 “难得你们感情这样好,好多人家,两个人谁也不认识谁,就被父母之命撮合一起,过一辈子呢”,万素飞有些没话找话地笑道,打断说个没完的‘女’孩,打算敷衍几句就起身离去,不是不愿给人祝福,可现在的她,实在没有足够心神来欣赏这场幸福秀了。 ,卢笛却低下头,咬着嘴‘唇’,半天才道,“我们家里道……” “啊?”,素飞略略一惊,一下对这不谙世事的‘女’孩生出几分担忧,“那你要小心点啊,外头很多……” 她想表达***这样的意思,一时没找到合适的用词,就被‘女’孩子‘激’动地打断了,“才不会!他说这辈子除了我不会再喜欢别人了!还说等做到将军就来娶我呢!!” 万素飞心头闪过的第一个反应是有些恶意的,觉得这‘女’孩怎么幼稚到这个地步,这种动动嘴皮子的山盟海誓,谁不会说。 可接下来的的念头又让她苦笑了。 还真就有人没说过,还是一个货真价实老婆成打的***…… 以前她也相信,是因为他明白事理,知道负不起的责任就不会去承诺。 而现在想来。不想说、懒得说、不用说也知道你会倒贴……这些可能‘性’谁说不存在呢? 再想想。又‘乱’了,记忆是阿谀的奴隶,好比把一次真实经历添油加醋讲成‘精’彩地故事,到最后,也许连主人都常常分不清哪些杜撰哪些真实。 似乎再次证明地只有,感情是靠不住的东西,时间距离都可以在上面任意涂抹,当惊觉回头望去,已经找不到来时的方向。 信任一个人,需要积年累月;而生发怀疑。只要一瞬间。 这是不是就是人类的本‘性’呢? 万素飞觉得回答不了,抬起头,目光空空地落向远方。 只是突然感到,这样的自己,又有什么权利嘲笑别人幼稚?尤其“娶”这个字眼,对她真是太沉重了。 周荣另立皇后的消息。她已经核实了,其实从婆子说出的一刹。她就没多大怀疑,若在这种重大消息上作假,太容易被揭穿。 理智上,她无法指责什么,但情感上。她唯一的感觉是:自己被放弃了。 不管那婆子的行动是否真的受周荣指使。这一点,已经足够证明,如果她回不去。他也做好完全放弃她地准备了。 那天初次听到,是一种惊愕与怀疑,还未能完全接受的情绪,而今天在这里重新被‘激’起,一种偏‘激’甚至赌气的恶意突然升上来:我不想要那位置,是我不想要,可你这样轻易就给了别人,是心中根本就没有我! 赌气是与理智背道而驰的一种情绪,却常常在恋人之间发生,不过,一般总能得到对方加倍的抚慰,诸如“我怎么会不在乎你呢”之类,于是生气的一方破涕为笑。 可惜,能够抚慰万素飞地人并没有在,所以她的愤怒只有失控地延伸下去,像秋千索一样摇‘荡’,道理只能抵达自己这一边,变成一种极端地局面。 她背叛他了吗? 没有!她又没有承诺过要陪伴他一生一世! 她伤害他了吗? 没有!既然他也没看重过她,谈什么伤害? 她有对不起他吗? 没有!她在的时候,帮助他统一整个江北,为他挡过飞来的利箭,若说的难听一点,就是要他一条命,他也应该还的! 要看清楚地事实是,到这个份上,周国已经容不下她了,她不为自己考虑,谁来为她考虑!? 是地,活着!活下来! 这个念头突然强烈占据了万素飞的脑海,困囿于爱恨的感情好似一下找到出口般地迸发。 如果周荣真地想杀她——虽然对这点她依然不能确信——可她,万素飞,为什么要把自己来之不易的‘性’命‘交’给别人,‘交’给那些不确定的因素呢? 最可靠的,只有自己…… 心里好像什么很大声地折断了,整个人跌回一件熟悉的盔甲里去。 这盔甲穿着并不见得舒服,可因为足够的习惯,竟也有几分安心之感。 依然有隐隐的愧意,是对刀疤。 可转念她又想,他已经死了,无论她怎么做都不会活过来,虽然常说“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死者为土为泥,再不会有任何情绪,所以为什么要让他牵绊住自己呢? 再者,从道义上讲,似乎也说得过去,韩笑帮助她实现了多年的梦想,她不该有所报答吗? 说是借口也好,规避痛苦的本能也好,这样想着,万素飞突然觉得坚定了很多。 卢笛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说她的事情,以她的年龄来说,不值得责怪,但也实在谈不上乖巧懂事。 所以她就看到,一直还算和悦的王妃突然翻脸了,“男人男人,还会不会说点别的!”,然后拂袖而去。 她不知道,这句话,与其说对她,还不如说万素飞对的是自己。而她被吓得跌在地上,哭了起来。(未~,,,) 第一五六章 情蠹 第一五六章情蠹 晖斜照,天边彤云堆积,好似连绵的山峦。 云贺宫的右苑还是大夏年间修建,供尚武的皇室贵族修习弓马,切磋武艺,不过,最近几年,这里虽不至于说荒废,也颇为寂寥了。 而此时,靶场上回响着一列孤独的马蹄。 红心,红心,还是红心…… 万素飞不停地跑马,不停地放箭,仿佛汗水飞扬中,才能一舒心中的积郁。 突然的,单调的弓弦与箭响中杂入一阵掌声,微弱但清脆。 转头看去,气喘吁吁跑来单薄的少年,“姐、姐姐……让我好找……吓坏了……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能出什么事”,素飞看他过来,也停住马头,淡淡笑笑,“不过被个男人放弃了,还能寻死觅活怎么着。” 说着,一扬手,一道优美的光弧又呼啸而去,长了眼睛般正中圆环中央。 韩笑看着,突然笑起来,“很高兴看见姐姐心里没有虫了……” “虫?” “姐姐没听过吗”,韩笑回答的时候并没看她,而是接去她手中的弓,作势向远方的木靶瞄去,“仁是领军,义是行商,情……” 他的话因手上的用力而短暂中断,直到弓弦拉满之后,才把后面的话吐完,“……是人心……” 万素飞一愣。 仁是领军,义是行商,情是人心。前两句似乎比较容易理解,太过仁善的人,领军必定不能严正军法。不能对敌狠毒。导致败亡,太过讲究情义的人,大多难以跟朋友计较金钱,难以趁人危难之时大发横财,不能大富,而这最后一句,听上去有些奇怪。 “姐姐想想以前的时候,披坚执锐,一往无前,比起现在。不觉得有什么东西束手束脚么?” “束手束脚地东西你以为是什么?”,韩笑问道,旋即自己答了,“就是感情啊!” “感情这种东西,对一个人地理智、利益、目标,全他***统统有害无益。只会让人软弱而已!”他突然高声,稀有地爆了粗口。手一松,箭疾飞出去。 可惜是完全的脱靶。他在地上吐了口口水,用脚尖画了个圈,低低诅咒一句。 “白起坑杀四十万降卒,却是一代名将。隋炀帝诬兄杀父。却夺得天下。愚人们讲什么孝慈为本,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软弱罢了!正因为愚人都拘泥于感情,才永远成不了大事!” “就说你吧。本来你的目的是报仇。那么当然是哪里能更快实现这一点就往哪里去。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反而不懂了呢?” 说到这里,他抬起眼睛来,正正看着万素飞,仿佛在等待她的答案。 万素飞沉默。 或者,他是对的。她起初能够那样锐利,不就是因为对他人的感受根本不在乎吗?陆涛不能帮她实现梦想,就弃他不顾,周荣适于利用,便像蚊虫见血一样奔去,挡在她路上地仆‘妇’,可以一刀杀死,全然不去考虑她是否也有亲人。而正是这样,她才能最快地接近她的目标。 然而,后来一点一点地相处中,这严密的盔甲渐渐布满裂痕。 这裂痕并非来自外部的冲撞,而是周荣、刀疤、江轩、周国那些人,不知什么时候在心里播撒下种子,那种子开了‘花’,像是生出一双新的眼睛,能看到别人的苦痛,像是得到一双新地手掌,能触‘摸’爱与温情。若像以前一样单纯从利益判断,周荣是否心寒,周国是否覆灭,都与她何干?正因为她开始学会在乎别人的痛苦,分享别人地 才会一度瞻前顾后,左右为难,变成一个自己都厌恶人。 她想说,就在几个时辰前,秋千之上,她已经把失去的盔甲找回来了。 可就在开口之前,一种无法阻挡的感觉涌上:觉得那些人教给她地东西不是错地,虽然也有挫折不顺,那两年,却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是她感到整个人得到最大释放的一段时光,充满快乐与珍惜。 所以她静默着,像是在对那软弱地根源致以最后的惋惜。 这,大概就是“情是人心”的意义吧。 “看来还是没清理干净啊”,面对木靶,换了一支箭重新开弓,突然换了话题,“我快要去海上了。” 万素飞想起来,是的,在云贺,尤其后宫,还一片歌舞升平,而海陆两线的战争其实都在继续。莫言从南汉回来,征尘未洗地就又投入前线。 “你如果还不能面对他们,就在后宫歇着吧。看看歌舞,画画‘花’鸟,读读诗赋,总之,喜欢做什么便做什么,过得开心点。” “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是韩国的‘女’主人,我能给你的,都会给你。” 韩笑说着,手臂因拉满弓弦的张力而微微颤抖,却被什么有力地托住了。 “肩要放平,架弓才稳”,万素飞不知何时已经下马来到他身后,矫正他的姿势。 韩笑微微回头,鼻子里有些许的酸意,自从那场‘阴’谋过后,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接近他,而她的怀抱,依然有久违的,他曾怀疑会不会再得到的,温暖。 “你知道,那些不会使我真正开心。” “我这样的人,也许就是所谓的‘天厌之人’吧,不运用那些狡计‘阴’谋之时,便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就像现在,你也看见了。” “或者你说的对,我被那些虫咬了够久了”,角浮上一抹笑意,说不清是自嘲还是苦笑,“却忘了不管怎样,我已经在你这条船上了,不想看你沉下去,更不想跟你一起沉下去。” “我会跟你去海上,帮你守卫你的国土的。” 她的语气很平静,韩笑却像被什么刺了那样微微一抖,手指没有勾紧,雕翎的银箭便流星一样飞出。 不过,毕竟有万素飞给他校准的姿势,这次的箭中了靶子。 “不错,七环!”,万素飞搭凉棚望了望,评价道。 “有姐姐在果然不一样啊!”,韩笑恢复平时的神气,带点溜须地咯咯笑起来。 “再来一箭?” “嗯!” 韩笑取箭之时,袖筒里却不小心咕噜噜滚出一个东西。 万素飞捡起来,是个漆金的小盒,打开似乎有油膏状的东西,黑黝黝的让人没有好感。 她一句“这是什么”还没问出,韩笑已经扑过来夺走了,带着罕见的失态表情,厉声道,“这东西,你一辈子都不要碰!!” 素飞吓了一下,惴惴地不敢多问。 直到很久之后,她回想起这天的一切,突然就沉默了。 情是人心…… 如果人类没有感情,是否真的就会坚韧如石,隔绝一切的软弱? 她不知道。 因为,她无法回答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假设。 即使是韩笑,这样一个‘阴’诡的孩子,这个主张的坚决支持者。他的心里,一样是有这只虫的…… 第一五七章 无退 第一五七章无退 室,火焰在炉中噼啪跳动,最中央,安静地躺着一只子,由于并非足金,已经有些轻微的变形迹象。 炉火前,坐着一个素衣的‘女’子,黑发也没有梳起,任它凌‘乱’垂下。 “你会不会后悔把它送我了?” …… 没人回答,而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房间里只有她一个,若外人看到,说不定还会以为她是疯子,为什么对着火炉说话。 “对不起,让你看错了。可我本来就是这样子” “贪生、自‘私’、狡诈、无情、反复……谁对我好就偏向谁,比起天下兴亡,更在意自己有个容身之所。” …… 回应依然是良久的沉默。 而万素飞也没有再多说,拿起细巧的火钳,轻轻将那只镯子掂出来,让它在石棉网罩上散发通体的红热。 镜子里,是她微微坦‘露’的左‘胸’,白皙的肌肤在某处纠结起来,形成一个圆形的凹痕,正是她为周荣所留下的东西。 而她缓缓举起那灼烧到半透明的镯子,突然以凹痕为中心按了下去! 沉闷的一声呻‘吟’,带有焦臭气味的白烟突然升起。 万素飞皱皱满是冷汗的额头,抬开了手。 高高红肿的肌肤上,印出清晰的凤羽‘花’纹,边缘自然地衔接于原来的伤疤之上,看上去倒像一枚特异的图章。 她满是涩意地笑了,然而同时,起身去拿身边的一件轻甲,‘精’致的铁鳞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光。 “这样。每当我面对***的自己。都会想起你。” “可是对不起,人生在世,大多时候还是要穿着衣服地……” 、 、 周韩地对峙图已经由不规则的太极形状趋向一半大一半小的烧饼,韩国在一条水平线上被向后推挤,战局在海陆两边同时展开,如果能全面控制海域,不仅能给韩国带来包围与***,增加可行的登陆点,更能切断韩国的海上贸易与物资运输线。周荣自引大军在陆地上与莫言争夺,而海上则由陆涛负责。韩笑所抵达的。正是前线的一座港口城市。 万素飞披着轻甲出来的时候,帅帐中的会议刚刚开始,韩笑身边给她留了座位,下首是张广李延等几位水军将领——虽然他们只是平庸之才,但莫言羁绊在陆上战场的此时,已经是资历经验中算是镇得住场地了。 李延停顿一下。有些奇怪为什么国主会带妻子来,而且居然在军事会议上给她留位置。但自然不好表‘露’,等万素飞坐下,继续他的发言, “最近最头疼的一件事,我军的补给船常常被敌方半路拦去。” “加大护卫不行吗?”。韩笑扭头向万素飞问。他倒不是个妄自尊大的人,对自己不够熟悉的军事领域,不耻于听从别人地意见。 “我军现在兵力不如对方。能派出的护卫舰有限,而且行军打仗不是简单地数目对比,受到出其不意攻击的一方,即使人数在对方几倍之上,都有可能溃逃”,万素飞耐心解释道。 “正是正是”,李延像被说中心声,“对方领头的是个独眼,也不知事先都藏在哪里,突然就冒出来抢粮,抢完了就跑,等我们接到消息去追的时候,全都没影了!” 说到这里,他似乎一下沉浸在当时那种气恼心情中,甚至一拳锤在桌子上,众人也都像被感染了,纷纷述说起受害的经历。 独眼……万素飞暗自搜索了一下记忆,是陆涛做海贼时候身边一个大头目,一起归顺周国地。陆涛派他来‘骚’扰敌军地运输补给线,劫夺物资,倒也是人尽其才。 “我有办法”,她突然开口,***住下面的一片纷‘乱’。 、 、 “统领,大鱼,大鱼呀!”,了望手将手中的“ ”递给只有一只眼睛地主将,语气兴奋得都变了调。 独眼接过来一看,水晶镜片中出现一排舰艇,周围二三十艘武装小艇是常备‘性’防御,中间的运输船却比一般的要大一倍左右,仿佛巨龟,行动得沉稳而缓慢。 “***不劫它算老子瞎了眼!”,独眼啐口吐沫,从旗舰的炮筒上跳下,还好到嘴边的“兄弟们上”被咽回去,喊出的是“三军听令”,整支舰队就从岛屿的巨大礁石后转出,冲向新发现的猎物。 他的舰队约有二十艘战船,如周军绝大多数舰队一样没有配备昂贵的火炮,不过在他凶猛的冲击之下,很少有韩军的护卫舰能抵挡到底的。 这次又是这样,离着还有两三丈远,就能听到船上韩军心胆俱裂的尖叫。独眼大笑着,手持两把巨斧,却有着惊人的敏捷,一跃就跳上了最先头的一艘韩舰,双手轮开,血‘花’飞溅,失去驾驶的韩舰就在水上横了过来,尖锐的船头反而磕在另一艘友舰的船身上,发出一声巨响。 失去阵型的韩军略加抵抗就四散奔逃了,庞大的运输船彻底陷入周军的包围中,船上人员‘精’明些的噗通通跳入海中,反应慢的只好当了俘虏。 众军涌入运输船,发现船舱里一码的木盖陶缸,外头大红纸贴了“米”字,独眼掀开外围几个,眼见是白‘花’‘花’的上等米粮,掬一捧,从指缝流下,有别样的满足。 他乐得几乎连黑布罩着那只眼都放出光芒来,大手一挥,“搬!”,这些米缸就被分头搬到他的船只上,否则带着这个笨重的大家伙,他们可也会像刚才的韩军那样失去机动‘性’的。 然而,正当他们志得意满准备返航,竟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景象:刚才逃散的护卫舰队集结起来,重新向他们发起冲锋。 轻微一惊之后,独眼发出海贼的粗豪笑声,“不甘心东西被抢了是吧,老子就用斧子让你们甘心!” 说着,他再次挥舞武器冲向敌船,部下喔喔嗬嗬地大声回应,对于刚刚战胜过一次的对手,他们存在极大的心理优势,正像有人大喊的,“来几次都是一样的!!” 说也奇怪,这一次,韩军虽然仍然处于劣势,却有前所未有的顽强,努力保持阵型不‘乱’,与跳上船来的敌军‘肉’搏着。 “到这里为止了!”,独眼大叫着,连接用几艘船为跳板跳上中央的敌军旗舰,大斧‘乱’劈,打算生擒对付指挥官。 然而,就在这时,后方传来惊慌而不成句的尖叫,“人!”“敌人!”“我们的船!”“米、米缸!!” 独眼调转过去,一瞬间明白了这些断片似的语言:在他们自己的船上,米缸中突然都爬出穿着敌军衣甲的人来,白米还在他们头顶滑落,看上去颇为滑稽,可此时没人笑得出来。 由于大多数人都已经冲上韩船作战,自军船上几乎是空的,他眼看着那些爬出来的人手起刀落剁掉几个驾驶人员,喉咙里不禁发出痛悔之极的大叫。 而失去本营的士兵一下变得手足无措,没了统一的行动,有的想去夺回船只,有的觉得来不及而继续在敌船上拼杀,有的干脆无心恋战跳海逃跑,整个‘乱’成了一窝蜂。韩军趁机大肆掩杀,周军的鲜血和哀鸣都染遍了海面…… 、 、 这场扬眉吐气的胜利传到万素飞耳中时,她却没有别人预想中的兴奋,只是轻轻闭了闭眼。 这就开始了么? 不,早就开始了。 但这次,退路已经彻底断绝。 不管所持的目标是对是错,只有相信这个目标,一意孤行地走下去了。 第一五八章 挑衅 第一五八章挑衅 王妃真这么有把握?”李延看着出船的布置,疑‘惑’道 万素飞还未答言,身后响起咯咯笑声。 “李将军放心,我们能赢,在于三点。” “第一,人这东西,越是栽了,越想要一模一样地赢回去。” “第二,对不是自己目标的东西,人常常会视而不见。” “第三,一直挨打的人,最怕失去信心;而一直占着优势却突然受挫的人,最容易的可是失去理智。” 李延挠挠头,云里雾里,万素飞却笑着轻点了下头,以示附和。 韩笑这孩子,纵有千般不是,头脑的通透却让人佩服,在军中才不多时日,上面几句解释却已经深得计略‘精’髓。也许正因其无情,在一眼看透人‘性’弱点这一点上,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 、 周军水寨。 陆涛叉着腰站在帅帐中,两道浓眉锁得脸上满是‘阴’影。 这些日子以来,他与韩军基本呈对峙的局面,固然他的战力占优,但所谓人有七分畏虎,虎也有三分怕人,韩军主力尚存,军心还在,他并不想贸然决战,损失那些造价令人咋舌而付出心血也最多的‘精’锐炮舰,因此采用的战术基本是‘骚’扰和挤压:派轻装舰队前往,避过韩军的巡逻船只,潜入对方海域,突袭补给船和小据点,一方面获得物资,一方面打击敌人士气,并让敌人不断减员。而随着这些的减少,要保持防守的密度,防线就会微微后退,他计划着等对方萎靡龟缩到一个程度的时候,再以雷霆般的全面攻击取得最大的战果。 不论当时的兵士还是后世地史学者都对这个战略存在争议,有人认为他最后的失败就是因为没有把这个战略坚持到底。而另一些人认为,如果尽早不惜代价采用强攻,历史就要改写了,有人质疑一贯属于力战派的他为何此次偏于保守,而另一些人立刻拿出资料反驳,尽管在猛将与智将的称号中选择,陆涛大约会被归于前者,但纵观他一生战斗(包括海贼时期的),大部分都应用了一些智略,还有一种流于草野的说法。他想要为自己的直系部队保存军力…… 不管怎么说,陆涛的设想在开始阶段一直实行得不错,除了增加护卫和巡逻船这些常规的办法,敌方的武将似乎想不出什么‘花’招来,当然增加地船只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这里多了那里就少,他的老部下总能发挥海贼敏锐的嗅觉。抓住尽可能大而‘肥’的猎物的。 然而,就在这几天,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小的不说了,大一点地失败先是那天独眼的事,向来跋扈的他几辈子都没那么狼狈过——船全被抢走,铠甲兵器由于太重也都解了扔了。只穿遮羞的***洇水逃回来的。然后今天上午又有一起,一队轻兵去袭粮的时候。对方突然向他们抛出几只大酒桶,击破后发现装得居然尽是皂角水,一时‘弄’得满船泡沫,滑手滑脚,军士们不是‘迷’了眼睛,就是站都站不稳,而敌军脚上都是特制地钉鞋,趁机上船掩杀,又抢去几艘船。大胜而归。 这种挫折对周军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委实令人气闷,尤其还是以这种近乎戏‘弄’的方式实现,此时被紧急召来地一帐武将全都脸‘色’赤红,好像煮了的螃蟹。 “查清楚了,这两天敌军的变化,是韩国国主驾临军中!”,从外头进来的探子打破一帐的沉闷。 “那个小王八羔子!”陆涛咬牙,低低骂了一声。 可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算韩笑后来不玩那么一手,他也一直是看韩家父子颇不顺眼的。而现在听说连被玩了几次居然是因为韩笑来了。别提心里有多么折辱。 “他来得正好!咱们只要出动火毒龙,轰他个片甲不留,连他一起抓了!”,底下一个部将率先高叫 立刻应声一片。 “就是就是,早就该扯起大旗杀到他们老家去!” “都督几时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了!” …… 这样的话听起来很过瘾,但陆涛保有的理智还知道,蛮干和冲动未必对同伴和下属负责任,因此暂且挥手制止了群情‘激’愤,又向那探子问,还有什么异常没有? 探子想想,道,“韩军水寨不能接近,港口上,倒是有一点奇怪之处,贩布的客商特别地多……” 他还未说完就被一名武将骂断了,“什么玩意!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捡这些没用地说做什么?” 陆涛虽然没斥责,心里想的也跟这武将差不多,并不以为意,抬了头,外头突然又有来报,孙统领的船队回来了。 陆涛面‘露’喜‘色’,忙步出去,所谓孙统领就是独眼,哇哇叫着要报仇雪耻将功折罪已经几天,早上他也就新分给他船,让他去了。 远远的几只小船驶来,这次至少船回来了,他暗暗松一口气。 可当靠近了,又不免愕然:船回来了,主将呢? 、 、 二三十艘护卫舰簇拥着巨龟般的运输船,在海面缓慢航行。 当独眼看到这与前日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出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顶。 “就劫那艘!” 属下有的显出跃跃‘欲’试一雪前耻的渴望,也有的眼中出现一朝被蛇咬地畏惧,让他忍不住高叫起来,“怕什么怕?不扳回来这一局,等着让人笑话一辈子!!” 之后的过程乏善可陈,他们又一次成功驱散韩国护卫舰只,控制了物资船。 船上,也依然是满满几排地陶缸,上头贴了大红的“米”字。 不过这次,没一个人敢率先去动那些陶缸。 “藏人啊?再藏人啊!”,独眼嘴里骂骂咧咧,一路走一路用脚踢过去,被踢中的几个米缸摇晃起来,有一个甚至倾倒,白‘花’‘花’的‘精’米一下流了半船。 而他突然停在米阵的中央,眼睛眯缝起来,这一个,下脚的重量明显不同,上次不也是外围的缸中是真正粮草,中间的才有玄机么? 于是属下都能看见,他沉默着,眼睛却渐渐鼓出来,布满红丝,而双手也高举起来,新配的大斧斧刃在空中闪闪发光。 “老子叫你藏!!!” 这声大吼如雷鸣般爆发,战斧也以千钧之力剁下,巨大的撞击声中,一道裂纹顺缸壁急速向下延伸,洁白的米粒烟‘花’一样飞溅喷‘射’,大家都以为,接下来必将是惨烈的呼号和流淌的鲜血。 他们预料的东西出现了,却搞错了对象…… 据一个当时站在船尾的人回忆,回应这一击的是一声可怕的巨响,如果说独眼的吼叫有如雷鸣,这声就像天崩地裂,开始是一声,一瞬间突然又有不知道多少声同时响起,巨大的气‘浪’好像重锤一样打在他的肚子上,把他拍到栏杆上去,而就在片刻之后,他发现自己身在天空面对着大海——整条船从中间断裂了,中部率先沉入海中,船尾因此翘了起来。 、 、 “你们猜怎么着?这次,是在米缸里藏了炸炮!” 在计谋不再需要保密的时候,内容便流传出来,对韩军来说,这简直就像打了一个人的左脸,而当他愤怒冲来的时候,抓住破绽又在右脸上扇了一耳光那样得意,一扫连日来的‘阴’霾。 不知应该说是正常还是奇怪,如果听闻完全不认识的人遭遇惨祸,他们中大多也不无恻隐之心,然而当受害的是敌将,几乎每个人心头都充满快感。万素飞走过这些流言身边,只是紧闭着嘴‘唇’。 第一五九章 斗阵 第一五九章斗阵 熙德四年,九月初三。 平素,人们往往根据一些特殊的日子决定行动,比如清明祭祖中秋赏月。而这天,则是因为发生的事件而变得特殊。 韩笑接过传令兵手中的千里眼,望过去,飘扬着“陆”字旗号的船队在海面铺成黑‘色’的方阵,而这正方的底边,已经压过了韩军所属的海域,并依然在不断前进。 “倾巢而出了……”,他自语道。 这正是他们不断‘骚’扰而期待的结果,但真正来临时还是有一点紧张。 “迎击吗?” “不,至少等他们过了虎尾沙”,在他耳边不动声‘色’地低语。 、 、 周军的舰队前进着,一路畅行无阻,仿佛这海域不是受控于韩军巨大的船舰,而是属于海藻、游鱼一类的弱小生灵般。 有将领在暗中‘交’换眼神,看吧,韩军根本不敢迎战,都督早听我们的,全线压上,速战速决,多么好。 不过突然,前方传令,全军稍停。 “年初我还来过这里,不记得有这么多小岛”,陆涛说着,指向远处海面道。 众人看去,那里有一座稍大的岛屿,是在海图上有标记的,叫做虎尾沙,而它的周边存在一些星罗棋布的小岛,远看上去,土石的黄褐与草木的苍翠间杂,很是普通,但数量不少,星星点点地出现在航路两侧。 “这样小的岛,海图上也不会标的,都督说不定是记错了?” “就算新冒出来的也不奇怪,海上这是常有的事。” 所谓情绪决定语言,恨不得马上血战一场的官兵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打消都督的疑虑。 陆涛看了看。觉得这么小地岛屿后面也不可能布置伏兵,是没什么要紧,但还是隐隐地说不上有什么不安,下意识地又问了一遍斥候,“刚才虎尾沙后都查过了?” “查过了”,斥候也第二次答道,“属下以人头担保,并未发现任何敌军踪影!” 陆涛按了按不自主跳动的右眼,心说,难道自己多虑了。 于是舰队继续前进。保持着严整的阵型。 他采用的阵型是鱼鳞,兵力分作若干鱼鳞状的小方阵,按梯次配置,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结,是一种进攻阵法。 终于,前方了望手发出一声惊叫,“来了!” 陆涛手搭凉棚远望。韩军的舰队出现在‘肉’眼可见的视野内,看数量比他预想的略少,但大概也是全军出动的级别,快船在前,大舰居后,旌旗猎猎。蓄势待发。 “锥形阵啊”,他自语一声。这同样是一种中央突破的阵型,看来敌军也把海上地命运押在这场决战上,以攻对攻,孤注一掷了。 与此同时,韩军船上,李延先是近乎拍马地道了一声,“王妃神算!他们果然是鱼鳞阵”,然而,转瞬间又惊叫出声。“怎么前排都是快船?!” 以他的预料,陆涛大概会倚仗‘精’锐的火炮舰队,以压倒‘性’的力量进行炮击,而王妃提出锥形迎战的方案,与他心中所想也不谋而合: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敌军有远程攻击力,一味防守无异于等死,唯有把最迅疾的舰艇放在最前,两军一旦‘交’阵就迅速冲上去,如果能有几艘逃过中炮地厄运。登上敌舰,展开‘肉’搏。己方才有一丝险中求胜的机会。 然而现在,敌方的最前排居然也是快船,这是什么意思?自己这边预想的急冲战术固然失去意义,可他们把炮舰放在第二排,不也会造成一旦发炮将击中友军的局面吗? 他正‘迷’‘惑’,一抹笑意已经出现在陆涛嘴角,骤然挥下的右手如同一柄利刀割破空气,“改鹤翼!攻!” 这是他早就预定地打法,前排的快船箭矢般向两边弹‘射’出去,而阵型也迅速展开,变成鸟翼张开地形状。 鱼鳞阵与鹤翼阵都适于进攻,不同之处在于,一个强调中央突破,另一个则是两侧包围。这一变化使他此战的指导思想图穷匕见:他甚至不满于只是将敌军击破溃逃,而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全歼敌军,一雪前耻。 令他稍感意外的是,几乎就在他发令的同时,敌军中也响起长声呼喝,“改圆环!备!” 凡进攻战阵,弱点多在于尾侧,如果将领反应稍慢,遭受突如其来的快船包抄,‘乱’了阵脚溃不成军也是常有的事,而这次,敌军极其迅速地也调整了战术,锥头退进,在快船到达的短短一刻内,已经化为‘精’兵在外,密集防御的圆环阵。 陆涛眼睛略略睁大,战略制定好之后,到了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就是临场应变,能在一瞬间依敌方行动而相应变化阵势,已经堪称上将,对方阵营中有这样地人,让他有些意外。 一般来说,在兵力差距不到一倍,对方将领也不犯太大错误的前提下,面对布成圆环阵的敌军,就像面对一只缩成一团的刺猬,攻方是占不到太大便宜的。 不过,他又笑起来,这是“一般来说”嘛。 传令官猛地挥下绿‘色’的令旗,前往包抄的两翼得令,突然都慢下来,只是将韩军在外围层层围成一个半月,却不积极冲上去进攻。 而周军本阵之中,原本居于后排的一列军船高速‘插’上,舷窗开启,‘露’出漆黑的炮膛。 这就是陆涛的战术,号称“围狼法”,就像草原上猎人围剿狼群,并不是所有人都一拥而上,而是外围做成几个大圈,另有‘精’干地小队向狼群攻击,投掷火把等物,当狼群溃散,单只向外逃窜时再由外围层层截杀,有时可以做到几十条狼的大狼群只有三四条漏网。 这种战法用于陆战较多,海战地话,由于船只不像单体士卒那样容易被冲溃,很少听过成功的实例。 而现在,陆涛大胆把它移植到海上,正是由于有了火炮,不管对方是什么阵型,向密集处一轰,不想被击沉的话就只有四面逃窜。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陆涛心里暗道,就算你用兵怎么老练,今天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他高高抬起手掌,就要挥下。 就在这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是谁扰‘乱’军心,当斩!”,他回头大喝。 然而,他也楞住了。岛,岛屿在移动!! 第一六十章 白热 第一六十章白热 前远方所见的小岛移动着,已经到了‘肉’眼所及的范围和草木扑簌簌落下,许多周军官兵在自己手上狠狠拧了一把,才确定不是做梦。 而随着刺耳的布帛撕裂声,“岛屿”甚至从中央分割了,锐利的金属光芒反‘射’出来。 “船!是船!!”,陆涛耳中充满部下的惊叫。 陆涛看去,果然,海面上魔术一般多了几十艘敌舰,转瞬之间,这些桅杆上还挂着残破伪装的舰船已经两列排开,形成半包围的阵势,数量足有他本阵舰船的一倍之多。 不过,更让他们吃惊的还在后边,对方的船帆扬起,船侧则摇下舷窗,有黑黝黝的筒状物突出来,陆涛辨认许久,才确定,正是他们以为只有自己这边才拥有的武器! “调转!迎击!!”,还算他反应的快,没有像大部分手下一样继续呆滞于惊愕当中,大声下了命令。 于是巨大的火炮轰鸣几乎同时从双方的舰艇上发出,发炮的船只都因强烈的后坐力颤抖了一下,继而炮弹互相命中目标,或者呼啸着落入水里,平静的海面在一瞬间狂‘荡’起来,溅起比桅杆还高的水柱,两方各有几艘船受伤,一时将官呼喝,士兵奔跑,整个局势如同沸腾的米汤。 不用说,这些火炮就是韩笑从玛伦那里所得,在秘密的情况下尽快用它们装备了一只舰队,用以与周军抗衡的,连万素飞听说之时,也惊愕不小。 为将它们加以最大的利用,她制定了几个计策,最终采用的是现在这个。 炮船被编成小队,用土黄‘色’的大幔将几艘船同时‘蒙’住。上面略加布置一些真的草木山石,在海面常有的一点轻雾中,远看去就如同小小地岛屿。 按说陆涛派出了斥候,如果离近一些,是能够看出破绽的。 然而,这就是韩笑所总结的,人对于目标之外的东西往往视而不见。 斥候的眼中,想要寻找的是敌军的旗帜船帆,哪里想得到海面常见的小岛居然就是伏兵呢? 、 那边展开炮击的同时,周军“鹤翼”的两翼。也就是已经对韩军本阵形成包围地快船也愣了一下,与本阵的联系被切断了,是要按原计划执行,还是该怎么办? 好在,统率这部分舰队的副将是江轩一手培养起来的,应变能力也不弱,迅速下令由围变攻。虽然面对韩军的密集防御阵势不见得能占多大便宜,目的却在制约牵扯,让韩军的本阵一样不能顺利指挥。 于是由天空鸟瞰,这场战事就形成了两块分立地战场,好像两只被哪吒丢失的风火轮,剧烈旋转在广阔的海面之上。一边是刀剑绞杀。一边是炮火轰鸣,倒别是一番特异的景象。 、 “‘昌荣’、‘‘春’申’沉没、‘破虏’桅杆折断、穿破。正在尽力排水、‘宁远’被砸中甲板,死了五人,但船没有进水!” 传令兵从剧烈摇晃的甲板上跌撞跑来,连一般的敬语“禀都督”都忘记了,慌张地向陆涛汇报战况。 本该是糟糕地消息,此时却在陆涛脸上‘激’起一丝喜‘色’。 那是因为,糟糕,要好过更糟糕。 假使攻防两方是易位而处的,在这种埋伏加突袭地情况下。他有信心一‘波’攻击过后对方至少损失三分之一,而现在己方只是沉了两艘,伤了几艘。 并且,有桅杆折断,有前侧穿破,有砸中甲板——这根本说明,对方的‘射’击没有准头么! 想想也不奇怪,韩笑登基才两三个月时间,就算他从一开始就‘弄’到火炮,想要在如此短时间内装备、训练出一支‘精’锐之师。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他突然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信心百倍地大喊,“稳住!都给我稳住!这群杂兵压根不是我们的对手!给我瞄准了狠狠地打!!” 因此战况出现了第二次转折。 陆涛带领之下,周军渐渐都镇定回来,排出防御阵型,集中向敌军还‘射’。他们的数量不及韩军,但无论装填炮弹的效率还是瞄准的准星,都胜出不止一筹。如果让一个盲人用听觉来判断,可以很清楚地发现两边炮声的不同:一方是整齐而有规律的,另一方却是‘混’‘乱’地轰鸣。而且周军的舰长互相间也往往很有默契,几炮同时开向一艘敌舰,造成的伤损可以达到一下就让它沉没的境地。平均下来,大约周军损毁两艘炮舰时,韩军已经失去了三艘,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差距还有不断扩大的趋势。 万素飞在远处的韩军本阵中眼睁睁看着这一点,却干着急没有办法。战争前是运筹帷幄的斗法,但到了金鼓一响,谋士就退场了,她纵有千般计略,也无法迅速提升己方将领的指挥能力和士兵的士气经验。 正急切,旗舰上蹬蹬跑上一个人来,扑通一声跪下,看 污中透出一点稚气地脸,正是佘牙。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臣请命,带蛇牙轻舰冲阵!请国主恩准!” 虽然说是请国主恩准,但韩笑不懂军阵,其实是问万素飞。 素飞迎着两个人看上来的目光,喉部哽了两哽,似乎想说什么。 她一听就明白,佘牙地提案意义是这样的:凭借船只轻快的优势,从这边绞缠的战阵冲往陆涛所在的舰队,强行登上周军炮舰进行‘肉’搏,制造‘混’‘乱’,当周军失去组织和秩序,就会被外围的炮火吞没了。 她第一个反应,是告诫这件事情太过危险,在冲袭途中一定会受到敌军猛烈的轰击,而当登上敌舰,就处于己方的炮火包围中,被杀伤的几率跟周国的士卒并无任何不同! 但终于,她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而是点了点头。 ……因为佘牙不傻也不瞎,用不着她多余的话。 ……也因为。战争的本质,以少数人地牺牲换取多数人的存活,被叫做胜利。 为了多数人,少数人就该死吗? 当然不是,但若反过来说,显然更不合适。 一件意外的举动打断万素飞短暂而不合时宜的关于道德悖论的思考,佘牙站起来,突然从怀里拿出什么放在她手里。 万素飞被吓了一跳,连韩笑脸‘色’都变了,但旋即证明他们多心而已。 “若我回不来。把这个带给卢‘侍’郎的——”,喊到后来时,佘牙的声音已经在两条船之外,完全模糊了。 卢‘侍’郎……?万素飞一边疑‘惑’一边摊开手,发现是一只崭新的、翠绿的,小小的芦笛。 她突然有点伤感地笑了。 一片血与火地赤地之中,握紧这唯一的一点嫩绿。 难怪他要给她。这种少年情怀,若在家里,也只会跟母亲说,不会跟父亲说不是? “你笑什么?”韩笑问。 “我笑……”,万素飞顿了顿,带一点揶揄。“人不可貌相啊……” ~~~~~~ ~~~~~~ 关于转折,有一些不同意见。我总起来做个解释,也希望是最后一次。 1、所有关于小万“不该”如何如何的观点。 这点没什么好说的了,不是道德范本,而且生活的复杂本来不能只用简单道德判断,假如一个黑手起家的企业家发达之后捐助了希望工程,能说用这笔钱完成学业的孩子不该感谢他吗。 退一步说,即使小万确实做错了,也很正常,人哪有不犯错误地。难道只能写做对的人,不能写做错的人么。 2人物形象前后不合,小万开始有情义,现在突然变得冷血。 就从本身出发这点,这种意见比第一种让我认可。但我同样也觉得奇怪,小万最开始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利用任何人,伤害任何人,毫无犹豫地甩掉救过自己的人。。。持这个意见地大大都看不到吗 后来她在近朱者赤的环境下确实有所改变,但好像一个180斤地人减‘肥’到130。以前后对比来看是瘦了很多,但左右对比。肯定还是胖,小万无论什么时候,也从来没达到情义大过天的境界吧。 而既然在近朱者赤的环境下可以改变,在近墨者黑的环境下自然一样可以改变,她再次变得无情与其说是改变,不如说是回到曾经习惯的一个状态去,就像上面那个瘦下来的胖人如果再次胖起来,我不觉得令人吃惊。 因此,这个意见我个人也是不能芶同的。 3人物形象前后不合,小万变笨了。 我觉得与其说是智力下降,不如说是状态下降。巨大打击后人常常反应呆滞,‘精’神恍惚,也是很正常的现象吧。 而且这点也在于,小万其实没有一个成熟的理念,所以容易被外界动摇。在一个人不确定自己做地对不对的时候,自然就不够锋利了。 好像还有一些,但一时想不起来了,总之,我的观点,每个人,在每个具体的时刻,只能做出那个时刻他(她)认为的最好的选择,小万在当时的心理和认知下,这样选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反面意见并非我不接受,以前挑刺的帖子我置项还置过那么长时间,但最起码,给出论点同时您给个论据吧,一句两句的“勉强”“失望”“不接受”,对文章没有任何的意义,反倒影响我更文地心情。如果您有对细节的修改建议,我很欢迎,但如果对整个转折不满,恕我不可能按您希望地来改变。 唉,难得上午有点闲空,还用来写了这些解释,所以说,为其他读者考虑下,如果您实在接受不了,就默默的放弃吧,我在这里谢过了。 第一六一章 勇决 第一六一章勇决 十多艘小船在‘精’熟的水手‘操’控下,几乎是跳跃着冲出涛本阵飞去。 这是佘牙特有的“蛇牙轻舰”,船身比一般小舰还要窄细数倍,一船仅乘二人,船头撞角极其尖锐,行驶之时,简直像无数刀锋割开海水,对敌军来说,则如同锐猛的毒蛇之牙,哪怕被咬上一口,就一只脚踏进鬼‘门’关。 周军当然也发现了这边的意图,有几‘门’炮紧急转过来,向这边猛烈炮击。 有一艘蛇牙舰被击中了,好像薄而利的刀刃那样,清脆地从中间断裂,驾驶者的半个身子飞向天空。 但是更多的,目不斜视地从逝去的同伴身边掠过,高高涌起的海‘浪’几乎变成他们胯下奔驰的骏马,以雷霆万钧之势压向敌军。 “他们太快,打不着!” “目标太小了,没法瞄!” 无望的尖叫响起在周军炮手中间,胡‘乱’地发‘射’着,却已经根本无法阻挡对方的靠近。 终于,佘牙面部表情几乎全部集中在张大的口型上,喉中响出长声的嘶吼,而剩余的部下也都一同回应。 “嗬——————” 四十多个少年在那一瞬间同声长啸,极尽狰狞而又极尽释放。 周军士卒也都是久经沙场的‘精’英,但直面他们的一部分,许多在那一瞬觉得全身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压制,甚至没办法举起武器。 而随着这声长啸接近尾声,连影子也是尖锐的战舰从空中压下——船的本身就是刺刀,锋利的撞角刺入周舰的船舷,摧枯拉朽地向下切割,火‘花’与巨响同时充满视觉与听觉,让人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破裂。 陆涛心疼的咬牙中,外围三四艘周军炮舰就这样活活被切断。一点点沉了下去,而受伤较轻的船上也响彻舰长惊急地命令,大部分水手跑去排水堵漏,修复船体。 而几乎没有耽误一秒钟的时间,佘牙踩着沉没周舰最后‘露’出水面那根桅杆,纵身一跃,跳上周舰的甲板,手中弯刀轮出凶猛的光弧,所过之处如同一道旋风,几个纵身。转眼间已快到周军旗舰。 “不要慌!给我看清楚!他们没几个人!!”,陆涛惊悸之余,做出他能做的最快反应,大声号令,亲自指挥,迅速组织起反击攻势,下面将官也全力配合。几艘船都靠过来,打算支援。 以常理来说,他喊的做的绝对不能算错,但具体到此战,却加速了他的失败。 大量周军水兵冲向船头,打算趁佘牙等人立足未稳把他们砍翻下去。但佘牙比他们更狠更快。手起刀落,一声惨叫已从第一个冲上来的敌人头上盘旋飞起。他抢占住要冲之地,与两名同伴将与敌人的接触面夹到最小,甲板本身空间有限,船头更是狭小,这样一来,本来想要形成包围地周军不自觉地就被摆成一个排队的形态,你推我挤,不能靠近。 这样的情况下,最前排的兵士眼见佘牙勇悍如神。刀刀夺命,开始的豪情都被恐惧代替,不敢上前,渐趋后退,而后面的不知怎么回事,瞎喊瞎挤,互相踩踏,一时好似一团臃肿的棉‘花’,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在,与此同时。其他周军船只已经靠近,一名膀阔腰圆地先锋首先跳上旗舰船头。随着一声“吃我一斧”的大吼,强劲的风力已经向佘牙等人背后袭下。 正急得不行的陆涛见此心情一振,由独当一面变成腹背受敌,谅这小子再勇悍,也成了饺子里的馅,等着被吃了!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佘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突然收手,将刀一口衔住,脚下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双手一把在空中扣住升帆地大索,猿猴那样矫捷一‘荡’,整个人就飞向前来支援的一艘船 ”,海风野大,他地头发全被扯直,刀上不知名的血袭,沿嘴角在脸上画出两道河流。 这是要干什么? 而在他落地的一瞬,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图。 “护舵轮————”,陆涛声嘶力竭地大叫。 然而已经晚了…… 佘牙几乎趴在舵轮上将转向整个右打,作为结果,那条船自然急剧打横。 邻近的友军惊呼着纷纷躲避,还是有几艘被船头的铁刺扫出伤痕。而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的是,它挡住了许多周军舰只的炮口,一旦那些船只发炮,“华昌”将会第一个变成碎片! 在这一瞬间,周军地战阵被打‘乱’,炮击也被部分封住,而所谓此消彼长,一直受到压制的韩军炮舰抓住难得的机会,展开自开战一路最猛烈的进攻…… 依然缺乏准星的炮弹落在周舰桅杆、船舷以及甲板上,盛开残酷的‘花’朵。它是不长眼睛的,当时处在那些船上的韩军死士一样不能幸免于难,没人知道他们在爆炸前的一瞬,眼睛里是本能的恐惧还是使命地荣耀。 但不管怎样,这场历经几次转折的战争,终于有了最后地定局。 “都督,大势已去,走吧!留得青山在啊!” 陆涛几次想甩开随从的扶扯,都没有成功,想说什么,也像有东西梗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有听从劝告登上逃生的小艇,却一直回头,眼里是灰飞烟灭的场景,他的船只,带着火焰,慢慢倾斜,四处逃散……直到最后,旗舰中炮了,写着“陆”字的大旗也随着缓缓沉降、沉降,终于降到海里去…… 、 同样看着这一幕的还有万素飞,曾有一个念头百分之一秒内闪过脑海:陆涛的心血彻底毁了。 可也只有百分之一秒而已。 敌方那些士兵,每个也有父母亲人,可若在单刀格斗时想这一点,死的一定就是你自己,虽然残酷,却是最简单的道理。 生逢‘乱’世,活下去已经是最大的福荫。 谁心里难过不难过,压根不是她顾及得了的了…… 、 周军大半舰队在这场海战中沉入海底,后世有史家认为,从这场海战失败时,周国第一次对韩战争就几乎已经失败了。首先,周军水陆并进的战略破产,没有水军在东面的夹击,韩国就能全力集中于从北方前来的周军陆上部队,其次,失去了制海权,就失去了便捷的水上后勤线,韩军的舰船甚至能北上周境,劫掠运输船队,周军的补给线不得已改走崎岖的陆路,造成前线粮草不济,物资匮乏的局面。更有许多兵法家将此战作为水上火器作战的“母本之战”,后世大量战术是从此战几种主要战术发扬演变而来。 但在当时,历史的当事人们,全无任何心绪唏嘘感叹,在一片未知的命运里,只是都拼尽全力,想要争取胜利、生存、前路……以及一切他们认为可以争取的东西。 十月初,海防留下足够驻守后,韩笑带着更多的军力返回云贺。 ~~~~~~~~= ~~~~~~~~= 以下广告时间: 朋友的文本月pk,一 《孤月行》 作者:张廉 书号: 她是王,一个末路的王。 强敌环伺,内‘乱’外攻中,她离开了自己的国家,手持权谋这颗棋子,准备重新翻盘! 王与王的碰撞,智慧和美‘色’的游戏,谁能把爱情和天下同时捕猎? 本站最快更新,如果你喜欢本站,请介绍给你的朋友 第一六二章 直面 第一六二章直面 贺,虽不能说歌舞升平,但至少不太紧迫,尤其在东得大胜之后,这是因为,云贺的北方,有一道“鼎足关”。 鼎足关不是函谷关山海关那样真的一道关隘,而是成鼎足形势的三座城池,分号“文城”、“武城”、“忠城”。大量的部队想要行进,几乎不可能绕过他们耳目,而一旦对其中一个发起攻击,满城举火,燃起狼烟,另外两个就会前去相救,在韩国与赵魏相争的多年内,也有几次窘困到这道军事屏障外的土地全部失去,正是此关力挽狂澜,将来势汹汹的敌军磨耗成萎靡困苦的弱旅,最终予以击破,进而大举收复失地。 如今,鼎足的三城各有重兵把守,居于最内的“忠城”更是驻有号称韩国第一名将的莫言,人们似乎有理由期待,这次周帝统率大军前来,一样会在它面前铩羽而归。 、 、 “看到小将军这样神勇,假以时日,只怕成就不在莫都督之下!” “以前只知道莫都督善于统兵,没想到,教子也如此有一套,老身真是佩服呀!” “正是正是,这可以叫什么?‘虎舅无犬甥’?” “哈哈哈……” 为庆祝海上的大胜,也为鼓舞士气,云贺宫中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将领们高阔的笑声回‘荡’在宴席上,今天的主角无疑是佘牙,他跟他蛇牙舰上幸存的二十余人都成了全军闻名地勇士。受到韩笑重重封赏,许多人自然也都见风使舵。‘交’口恭维,尤其佘牙还跟莫言有那样一层关系,夸奖孩子实际也成了对大人的示好。 不过当事人似乎并未因这些赞美而高兴,此时他正一个人躲出来走在泥板路上,脚下时不时飞起一个愤懑地石子。 为什么什么事都要扯上姨夫?他是名将没错,可海战的时候他根本不在那里。从决断到实施,出生入死的都是自己,为什么在大家口中,倒像是他才是此役首功? 正想着,身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看,他忙伏地道,“拜见王妃!” “我来还你这个的,既然你活着回来,还是自己给她吧”笑笑,拿出那只翠绿的芦笛。忍不住又拖长语气调侃一句,“看不出来你战场外也……咳,咳……” 佘牙脸上突然红得熟龙虾一样,低头唯唯诺诺,当时一时情急道出心事,可说回来。他也不过十六七岁初历情关的孩子。 万素飞看他害羞,倒也不好意思再逗,正‘色’道,“可是,你姨夫跟她爹不合吧?” 没想到,佘牙突然抬头,涨红了脸,像是充满怒意地辨白,“我非她不娶!” 这话有些答非所问,让人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就算长辈反对。我也非她不娶! 短暂的沉默后,万素飞笑了。 若在以前。也许她会暗暗撇嘴,觉得这种赌咒发誓真是幼稚,真要家里反对,难道你身为一国大将,不顾养育之恩的姨夫,不顾效力的国家,也不顾一直追随信任你的部属,带着一个‘女’孩去‘私’奔隐居? 可现在,只觉得这句话真是动听。 想起那个秋千上信誓旦旦的‘女’孩。 她还真押对宝了呢! 也许她是没有自己聪明,可比自己有运气多了…… “这样吧”,万素飞想了想,道,“我去跟国主说一声,等战事结束,给你们赐婚,就不怕你们长辈反对了。” “啊?”佘牙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居然真的,一直困扰问题有这么好的解决办法 什么一直没想到呢,忙噗通一声跪倒,谢得语无伦次 正在此时,突然有传令兵紧张跑来,打断这还有淡淡温馨的对话,“国主请二位速回营帐,有紧急军情相告!” 万素飞吓了一跳,跑回去,看来是在宴会上接到的消息,让这短暂地庆功也半途夭折,桌上残酒地上果皮还未来的及收,人们都带着惊慌严肃地神情聚集进营帐。 “‘鼎足关’有两座城陷落了,莫都督传信说都城宜早做军备,众位有何看法?”韩笑开口,果然是重磅的炸弹。 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庭惊疑,不敢置信,就在三天前,三城都还安然无恙,怎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传令兵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众人大概得知事情的经过,原来,周荣久攻不下,‘逼’出一个机谋。 他先是围攻文城,然后佯做撤去,密令一队人马穿着俘获的韩军衣甲,趁夜敲城,说是从另一座城池赶来救援地部队,重压之后的守军陡然放松,未多起疑,就这样被赚开城‘门’,一拥而入,当时许多市民还在酣睡,不知一早起来城池已经易主。 而此计却不是到此为止,他迅速提审俘获的守将,掏出不少消息,于是连夜挑出几名与守将心腹长相相似的周军士卒,持印信前往另外两座城池求援。 驻守忠城的莫言识破了计谋,武城的守将却没有这么幸运,看到最高等级的紧急求援令,火速点起兵马向文城进发,城中只留下数千老弱与一群文官。结果出城不到五里,就听身后炮响,原来周荣早伏下一支军马在城侧,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占领这座空城。守将懊悔无及,只得逃奔莫言去了。 来了吗?终于来了吗? 万素飞心里重重跳了一下,可旋即归于一种她自己都未曾料到的情绪:绷紧、清醒、跃跃‘欲’试,而全无之前担心的会回到那种消极矛盾、灰暗逃避的心态中去。 要解释这种心情,一个理由,也许是战事是这样目不暇给,挤走了所有用于感伤地时间。仿佛一个人面对喷火的巨龙,刚刚逃过扫来地龙尾,立即又要直面灼热的獠牙,那么此时,告诉他你的胳膊伤了,‘腿’伤了,就只是一种麻木的消息的接收,要到许久之后,才会有痛楚或荣耀等等情绪发生。 而另一个,或者才是主要的原因:虽然原本也有最后一点缓冲的幻想,希望不必这样快与他直面为敌,但心里似乎又有一个声音,若他来不了,才不是周荣!而这样一个计策,先用瞒天过海,再套调虎离山,行动上更是果决迅速,一气呵成,一夜之间,连占两城,是多么的漂亮啊!跟这样的对手战上一场,复有何憾? 她静静听去,庭下已议论如‘潮’。除了两三个大臣还在失魂落魄地追问消息的真实‘性’,大部分人都已不得不直面现实,争论起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 ~~~~~~~ 朋友的文6月pk,帮着宣传一下 《孤月行》 作者:张廉 书号: 她是王,一个末路的王。 强敌环伺,内‘乱’外攻中,她离开了自己的国家,手持权谋这颗棋子,准备重新翻盘! 王与王的碰撞,智慧和美‘色’的游戏,谁能把爱情和天下同时捕猎? 本站最快更新,如果你喜欢本站,请介绍给你的朋友 第一六三章 为报 第一六三章为报 臣以为应当把全部兵马增援忠城,靠莫都督把敌军拒外……” “就、就是,自古以来,哪有以都城来迎敌拒险,一旦失利,社稷宗庙不可保矣!” “莫都督天下名将,论防守,国中无出其右者,是以臣也以为,必以忠城为最后之屏障,靠莫都督放手一搏了!” …… 不知谁提出让莫言全力死守的意见,众人纷纷附和,嘈杂的议论渐渐归于一种声音。 “不行!” 突然的高声让现场为之一愣,但当大家转来,看清说话的人,‘唇’枪舌剑向他袭去。 “难道佘小将军是想让敌军长驱大进,攻击云贺?国主宗庙都在这里,一旦有失,佘将军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老夫知道佘小将军与莫都督情同父子,担心都督有失,但此时,断不可感情用事,因‘私’废公!” 佘牙有些后退,他本身不算善于言辞,想说的只是从军事方面判断的理由,而这些大帽子扣下来,让他招架不住,涨红了脸却无法反驳。 正在此时,身后却传来峻刻的一声冷笑,“参军担不起这个责任,就推给莫都督去担?‘侍’郎说人因‘私’废公,难道自己不是害怕打仗,希望敌军永远在百里之外?” 这语言是如此简短,却又如此锋利,被涉及的人物全都一哽,因为说中内心全力隐藏的真实想法。 寻找地目光最终都落在韩笑身边的鎏金地大椅上,一直静默的王妃微微扬起下巴斜靠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硬如大理石的雕像。唯有眼中,放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 “那王妃是何主意?” “本宫的主意很简单,让莫都督尽速撤回来,以都城云贺决一死战!” 众人相视一眼,也注意到韩笑的眼神移过来,看向万素飞棱角分明地侧脸。似乎有些心动。 一名武官连忙出列,担任了大家的代言,“臣斗胆启禀国主,王妃毕竟是‘女’流,不见的懂得军务,以守城来说,忠城险固,若说一万人守得住忠城时,三四万也未必守得住云贺,所以决战之处还是该在前者。” “有人说你不通军务呢”。韩笑突然笑起来,看向万素飞。在会议上第一次开口。 万素飞没理他,而是向那武官回应,“阁下说的好,忠城险固。若如各位所言,派我全军据守,如果周军意图速战速决。也许确实会被打退。” 她说话的语气并不‘激’动,但平淡间,突然抛出一个巨大的转折,“可是,如果我是周荣,就绝不会一来就全力攻城!” “忠城的最大弱点就是小!本宫算过,忠城常备两万五千守军,兵粮三月,若我军七万将士全军投入,以城内仅有的两座谷仓支持。最多最多能撑一个半月。周荣带十几万大军前来,舒舒服服在城外一围。根本不用攻打,百天之后,城内必定率兽食人!因此,要与周军做长期战争的准备,必须选在城广粮足的云贺!” 底下再次嗡嘤一片,有人如醍醐灌顶,若真如万素飞所说,军队在忠城可能饿也饿个全军覆没,他们在云贺地妻儿老小又有谁来保护?他们虽不想参与战争,却更不想不参与战争就面临失败。 但先前的意见,也不是没人真心从军事方面考虑,又有一名将领出列,“王妃所言,臣也想过。可若实行起来,有三点难处,无法破解……” 万素飞本来认真听着,却被阶下另一个突然响起地高声打断。 “微臣听说……” 万素飞看过去,认出是卢笛的父亲,卢‘侍’郎。 他的声音很大,唯恐大家听不到似的,“微臣听说,王妃曾在周国生活,深受周主恩遇,难道说,王妃就没想过要报答他吗?!” 此言一出,突然万籁俱寂,如果说的再明显一点:我怎么知道你现在不是在报答他呢? “大胆!”韩笑失态地跳起来,一掌拍在白‘玉’的案面,漂亮地脸庞都有些扭曲。 但之后并没有话,他偷眼去瞟万素飞,也想知道她对此是什么回应。 万素飞 着,表现得比所有人都平静。 “卢大人说的……没错”,她缓缓地开口,句子中带了间断,可并不是结巴或支吾那种,而像是抑制喉咙后有什么洪水爆发,“我是该报答他。” “为报他曾经对我的看重,我必将……”,她用力顿了一下,眼里像有极冷的两团火跳动,“倾尽平生所学……” 、 、 陆涛伏在阶下,禀报他失败的过程,头上一圈带血的纱布,依稀透出战争的惨烈与失败的仓皇。 他注意到,听的时候,皇上一直在咬嘴‘唇’,尽量平静的表情下似乎压抑着巨大地痛苦。但听完后,并不如他所预期地那样惊讶,甚至还拉开一个勉强的笑容。 “不怪你,你输了,不止因为韩国居然有火炮,更因为他们居然有万素飞——有了万素飞,朕也不奇怪他们有火炮。” “万素飞?”这次轮到陆涛大惊,他与其他大部分周军一样,一直以为她死于那场变故。 “她活着,在韩国”,周荣深深吸口气,看向窗外,“是朕地错,没告诉你防备,一来,朕一直以为她不至于与我们为敌……” “不可能!!” 周荣没有计较臣下打断的失礼,看着圆睁双眼的陆涛,缓缓笑道,“不可能?那你觉得那些奇谋诡计,是出自谁的手笔?” 陆涛突然明白刚才皇上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因为此刻他自己也忍不住去用力咬嘴‘唇’,理智上已经相信,情感却不愿承认,这种矛盾的心情,不拼力去压抑,恐怕会变成歇斯底里的局面。 “因为什么?”,他尽量控制着声调,可还是略略有些尖锐。 “大概,韩笑肯娶她吧”,周荣仿佛漫不经心地答道,也许因为确定事实的时间久,他的痛苦不像陆涛那样鲜明,或者至少,比陆涛易于掩饰。 “选最后肯娶她那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在谈从良”,陆涛也笑了,不无恶毒地挤出一句,耸耸肩‘挺’起‘胸’面对周荣,想证明他也不在乎。 周荣没有回应他,而是道,“朕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 “一来,朕一直以为她不至于与我们为敌,二来……”,周荣说下去,“朕怕你知道她在敌营,会有所牵挂……” 陆涛心里咯噔一声,他没想到这里有把刀等着他。 他一身冷汗,迅速跪了下去。 “臣归顺皇上,虽然有素飞引荐之由,但实是因为皇上天命所至,众望所归,期望在皇上手下建功立业!食君之禄,自当忠心以报,何况臣与韩笑实成杀父之仇,就算对万素飞有所牵挂,也只会想早日救她脱出,而不可能囿于幼时情谊,为她因‘私’废公,请皇上明察!” 周荣短暂地沉默,他的问话,确有试探之意,但陆涛这番表忠心,比他期待的答案还要坚决,却不知为什么依然让他有些不适。 然后他突然笑了,笑得有点凄厉。 “皇上笑什么?”陆涛有点‘毛’,忙问。 “听陆大人一席话,朕心里突然好过些。” 陆涛先一愣,继而脸上大红。 什么天命所至,众望所归,其实谁心里不明白,因为周国实力强,跟着周荣日后有前途。既然大家都在自己的前途和幼时情谊中坚决选择前者,又有什么理由被万素飞同样的选择伤害。 “朕不是在嘲笑你”,周荣再次将目光转向窗外,语气冷淡而疲惫,“这世道,没点***样,活不下来。” “万素飞是,你是,甚至朕,很多时候也不得不是……” “江轩不是” “所以他死了……” 周荣用很平很平的语气说完这些,转回来,看着陆涛。 沉默在两个人中间蔓延了一会,终于被不知哪一个打破了。 “两个大男人在一起说这个,真够娘的。” “呵,好像是啊。还是说说该怎么对付里面那一位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一六四章 三难 第一***章三难 士气正旺,皇上为什么下令暂缓前进?” 周荣从案卷里抬起头,看着面前数位对命令不解,集结而来的将官,诡异一笑,手下指点向地图上标有“忠城”的小圆圈,“我们走太快了,鱼儿可就没有时间游过来了。” 将官们面面相看,除少数领悟极好者,大多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样说吧”,周荣将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或者人都会有点希望得意之处被人欣赏,他愿意去直白解释一下,“忠城虽然只有两万多守军,但城池险固,要是现在硬打,我军一定也损失不少,而就算最后打下来,再往前走,云贺面临绝境,守军也只有舍命跟我们相拼。” “反过来想,我十几万大军压境,朕打赌,韩人知道两万多人守不住城,便会孤注一掷,全军押上,都送到忠城来。” “那样不是更不好打了吗?”有懵懂的将官‘插’话。 “你想想,一袋米够一个人吃十天,现在来了十个人,能吃几天?”周荣笑着循循善‘诱’,“到时根本不用打,四面围城,撑死不出三个月,此城兵不血刃,唾手可得!韩国也会连守卫云贺的军力都拿不出,坐等灭亡了!” “皇上妙计”、“我主圣明”之类的恭维话突然爆发出来,而这也正是周荣所期待的,眯着眼睛安享。 正在这时,却有一句声音不大的意见,在一片赞扬中让他耳朵骤然一竖。 “皇上怎么能确定鱼儿一定会游过来呢?” “陆爱卿认为他们不会?”,周荣兴奋中被人泼了冷水,本能地有些不悦,反问道。 “其他鱼虾臣倒不担心,昨天皇上跟臣提到一条鲛人,就不敢保证了。” 将官们听着这对话,坠入云里雾里,当然两个当事者是沟通无碍的。 陆涛接着说下去,“臣斗胆提醒皇上。她的用兵手段,皇上也不是没见识过。若韩军抓住机会,将守军全部撤回云贺,到时打不得打,围不好围,只怕我们会懊悔现在的坐失良机。” “够了!”周荣突然拍案,“都督输了一阵,连胆子都输了,变得好生谨小慎微!难道没她的时候。朕连年吃的都是败仗?你输给她,朕可未必!” 这突如其来的怒气让他自己也有点吃惊,然而如果有旁观者清的话。可以很轻易地道出根源:那就是,人往往会用过‘激’的反应掩饰真正地怀疑担心。若有人公开说西施不如东施漂亮,绝大多数人会哈哈一笑,而若说不如貂蝉,喜欢西施的人一定会愤怒反击了。 周荣此时就不自觉地回想起来。以前她在的时候,一旦问计,众人常常有意无意看向她,置他这个皇帝于何处? 借着这股怒气,他一径说下去,“就算她看得破。也没什么大不了!看得破不等于能应对,想撤回云贺,有三个实际的难处,克服不了,一切都是空谈!” “第一,莫言要想从忠城退兵,等于一个人光着身子从盔甲里爬出去,一旦朕用大军在后追杀。这两万人等于白白送死!” “第二,朕在与韩国结盟时查过,云贺所谓粮多,却有大半在四十里外阳谷的谷仓里屯着,平时自然觉得阳谷属于云贺,要取也不麻烦,可如今时间窘促,要使人力的地方也多,朕就不信他们能几天内调集几万民夫,把这些米粮都搬回去!那搬不回去的。只能要么一把火烧了,要么给我军做军粮!有何惧哉?” “第三。云贺本身地处平原,四面开阔,城‘门’又多,我军骑兵几个‘门’一跑,城内兵士必定疲于奔命,漏‘洞’百出,就是管乐再世,不敢保票说守得住此城。就算必须一战,又有什么好怕?” “若都督能提出破解此三事之法,朕就听你谏言,否则,不过恐惧太甚,缩手缩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已!” 周荣最后这样结论,声‘色’俱厉地看向陆涛。 陆涛被呛得满脸通红,他一生自傲,又何尝被人这样当面申斥。还想说什么,身后有人暗暗拉他衣角,示意不要与愤怒的皇帝对顶。 而他转念,脑子里一时确实没有能应对这三点的办法,于是只好咬咬牙,采用防御‘性’地姿态,道一声“臣知罪”,退下去。 过了几个月,他想起这一幕都还会面红耳赤,十分羞辱,而那时候,他更有理由觉得原来自己是对的,是那个男人借着威权让他无法平等申辩。于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默默膨胀起来。 、 、 “黄团练!” “在!” “带你本部三十里内巡城,民家全部撤进城里,能带走的带,带不走地烧掉!” “得令!” “李巡按!” “在!” “方圆十里内,三里一岗,五里一哨,发现敌军举一帜,接近警戒线举两帜,进入举三帜,向城市而来举四帜,接近城郊举五帜。晚间则以火代帜,可明白?” “明白!” “张副使,王副使!” “在!” “你二人分昼夜两班,带民夫加固城墙,挖深壕沟,木桩拒马,都在你们身上!” “是!遵命!” …… 万素飞端坐帅椅之上,坚持主张着她的战略,将所有军力集结云贺,对周军实行坚壁清野。令箭一支支扔下,都发出如同她语气一般毫不拖泥带水的响声。 在这个时候,那个挥斥方遒的万素飞又回来了,仿佛之前那些犹疑灰暗不曾存在,她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一样。 如果周荣不是这么快进攻韩国,也许她还要在对自己的怀疑困扰中徘徊许久,反而是因为‘逼’到没时间感伤地份上,这柄宝剑才重新显‘露’光芒——就算错,也要错得辉煌。 韩笑让她全权负责这场战役,朝臣们本来都颇为忐忑,但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武将们听了几条令,安排如此周详有序,条理分明,心里纷纷暗愧不如,一块大石就落了地。甚至,她说话那种不促不缓,铿锵有力的声调,都让人觉得热血昂扬。 但是,仍然有不少人在暗中观望,心内愤愤不平,卢‘侍’郎就是其中一例:当时作为在场武官最高职衔的张广,已经明确提出这个战略所面临的三个现实难题——寻常章法做的再好,这三个难题破解不了,云贺照样是一座死城——她却只淡淡一句“我自有办法应对”带过。 一介‘女’流可以应对这么多朝臣百官都想不出办法的问题?而最气人地是,国主居然也肯相信她! “孟工部、袁技官!你二人负责召集工匠,并带两千民夫,负责制造守城器械,生死攸关,不可懈怠!” 又一支令箭落到地上,然而振动的声音还没有平息,就有人出列‘插’话。 “如果下官没记错,发完这支箭,城内所有民夫已经全被征用了?”卢‘侍’郎努力伸着圆滚滚的脖子,瞪大眼睛质疑,“那么敢问王妃,阳谷谷仓的米粮如何搬运回城?” “战时不比寻常,实在没办法,有些东西该不要就不要了!大不了一把火烧了,也不能留给敌军!”一个斩钉截铁的回答横空出世,却是个男孩的声音。 原来是佘牙,他喜欢卢笛,却始终完全无法对预想中这位未来的岳父有好感。在他看来,卢‘侍’郎是城破了换个地方继续称臣的人,对万素飞地质疑,恐怕也是出自不甘心被驳丢脸的情绪,而并非真心为了国家,于是决定开口为王妃辩护。 “佘将军说得轻巧,那可占了云贺存粮的六成啊!” 佘牙刚想回嘴,却被堂上啪地一声惊住了,万素飞一拍醒木,竖眉喝道,“本宫发令之时,谁许你们喧哗妄议!再不住口,各杖二十!” 两人都讪讪退后,众人亦低头噤声,不敢多言,但有人心中不禁闪过一丝疑虑,阳谷的事情,王妃是否真的忘了呢。 他们的问题在静寂片刻后得到解答,万素飞又扔下一支箭,“曹校尉,你去通知莫都督退兵,退军路上,正好经过阳谷,让他的二万五千军士,把粮食运回来便好。”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张口结舌。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意料,说不合理吧,是最有效率的,一句话让这个抓耳挠腮的难题迎刃而解,可说合理吧,这前提本身又建筑在另一个难题基础上。 曹校尉就小心翼翼地问,“可、可是,倘若周军以十几万大军追击莫都督,只怕莫都督自身……” “听本宫把话说完”,万素飞笑起来,递给他一个蜡封锦囊,“你去的时候,切记把这个也‘交’给莫都督,他看了自有分晓,保他退兵无事。” 众人惊疑之中,这名校尉得令而去,而万素飞继续发号施令,壶中令箭越扔越少。 “王妃,没事情要我做吗”,佘牙翘首以盼半天,忍不住问出口。 素飞迟滞一下,拎出最后一支令箭,“破解第三个难题地任务,就‘交’给你。” 本站最快更新,6月8号后,开始同步更新如果你喜欢本站,请介绍给你的朋友如果有哪些你想看的书没有,或者更新慢了,请到留言 第一六五章 冰谋 第一六五章冰谋 言被誉为韩国名将,不是因为他没打过败仗,也不是大胜中一战成名,相反地,是在无数次胜败乃兵家常事的战役中锤炼出来,仿佛自然而然地带上这个名头。朝中也许有人会对佘牙最近的煊赫撇撇嘴,觉得下次出征说不定他就大败而归,但没有一个人会对他的姨夫这样想。 如果问莫言的随从,主将用兵有什么特点,大概会在迟疑片刻后得到“扎实”“沉稳”“正统”这些不同的形容,而若问平时生活的特点,则几乎一定会得到异口同声的“寡言”。 好在既然是他的随从,也早习惯了这一点,从主将极其细微的表情变化,已经可以知道他的心态了。 在见到有人从云贺前来时,嘴角肌‘肉’微微张紧,表示有些不安,仿佛在两种选择中期待会到来哪一种。 然后听到命令,左眉先是一挑,又微微下压,这大概先是命令符合自己的期待,而后又想起有些不好解决的问题存在。 而当来使递上一个锦囊,莫言打开的一瞬,随从们似乎听到一个轻声的“喔”,继而迅速互相用眼神询问对方,都督刚才真的说话了吗?如果说了,那必定是很大的惊诧呀。 、 、 “莫言真的退兵了?” 周荣发出这句叫喊的时候,从‘床’上跳起来,一只手还没穿进袖子里。 冲到城里去检视,果然,空空‘荡’‘荡’,旗偃帜消,再无一兵一卒。 在城头他遇见从另一边巡回来的陆涛。两人对视一眼,一时都忘了先前的争论,脑中浮上同一个念头:这撤得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如同在宣告,快带十几万大军来追,把我围堵在草原旷野上吧! 但也总不能就这么放任他们离去,于是周荣下达了谨慎追击的命令。 “皇上,皇上,前方发现炉灶!”疾行半日之后,斥候跪在周荣马前。 这句话内容并无褒贬,但声音里的兴奋透‘露’出通常这是一道好消息。军士三餐。总要埋锅造饭,发现了炉灶就说明敌军一定才走不远。 周荣听了,初无喜‘色’,很快,心里却一动,命道,“暂停行进。数数有多少炉灶!” “皇上数这个做什么?”跟在身边‘侍’奉地小喜子问。 “你不懂得,兵书上有一名战,就是孙大败庞涓,用的‘添兵减灶’之法,查看有多少炉灶,是判断敌军虚实的常用之术。” 周荣信口答着,心思几乎全在前面斥候身上。 若万素飞听到他说出孙庞之典,只怕要小出几分冷汗,而许多事后诸葛在整场战役结束之后。也对她的计略不以为然,认为周荣当时只要脑子里再多拐一个弯,战争的局势就会逆转。 然而,高手对决。看的就是在当时当地,谁能在心理奇妙的制衡中,取得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优势,这也是那些事后诸葛一辈子只能是事后诸葛的原因。 斥候不久回来,禀报,“不多不少,二万五千灶。” 周荣哦了一声,这是完全没错的数字,但心里却不知为何不能放松,莫言不是白痴。万素飞更不是,他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他们同时犯这样地错误。 要前进吗,还是再查一查? 正在这时。小喜子耸耸鼻子,“皇上,咱又不逆风,怎么这大草灰味?” 周荣如大梦初醒,左右环视,用力吸了几口气,突然指着风来的方向大声命令,“去看一下西边!” …… 果然,在西边发现了五万炉灶痕迹,被粗浅地覆盖着。 “皇上圣明,好险糟了伏兵”,下属们七嘴八舌地庆幸,周荣本人,也想‘摸’‘摸’心口长长吐气。 世界 有这样奇怪的心情,明明是不好的事,在千方百计确让人有一种松一口气的感觉,与此能够类比的,大概是一直怀疑配偶不忠的人,终于捉‘奸’在‘床’,也好过那种悬挂地担心吧。 对方可是万素飞啊,他才嘲笑过陆涛,自己可不想被伏击得灰头土脸,再说,就是到了云贺,那四面开阔的城也难守易攻……这种不自觉转变的心态下,周荣的行动逐渐偏于谨慎保守,斥候带回来的消息,由于疑人偷斧的情绪和韩军有意策划的各种干扰,也往往得不到最准确的判断。 直到接近云贺的时候,才有了比较决定‘性’地证言,让他知道自己被耍了。然而,此时的莫言已经带着他的两万五千本部,以及从阳谷运回的米粮,淹没在云贺三军惊奇而兴奋地欢呼中。 事后,许多韩国人圆睁双眼,什么,就多挖了一些锅灶,就把周国十几万大军阻挡住了?这算什么用兵!但这样的话一定不要让佘牙听到,因为他会抵死地跟你争辩,你懂什么,所谓兵者诡道,就是要虚虚实实,这才是xxx再世……以下连接许多夸张的溢美之词…… — 不过,这个时候,佘牙还在帅帐里,有些忐忑而‘激’动地盯着王妃手中最后一支令箭,因为那代表最后一个难题——云贺四面开阔,城‘门’过多的解答之法。 “我在一年前攻打龙鼎的时候,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炸炮,现正令人加紧赶制,总之,在周军到达之前,你负责把它们埋设在东、西、南三‘门’之外,阻止周军冲锋。” 佘牙初听,觉得有点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炸炮他听说过,也见过一两次,但是想不到这个方案,就如同使用不熟练的外语,若要自己表达一件什么事情,常常找不到合适的用词,但听母语者说了,便感到恍然大悟的合适。 但转瞬间,他意识到一个问题,难道自己听错了吗? “王妃,你说东、西、南三‘门’?”他把“三”字咬的极重,诧异问道。 “没错,北‘门’留空。” “为什么?”佘牙几乎要跳起来了。布防的目地是把敌军隔绝得越远越好,尤其城内兵力劣势情况下,哪有专‘门’留一条路让敌军接近城池的? “因为炸炮这种东西,有一种极效的破解之法。” “若……那不都……何必……?”,小勇将在惊讶或着急地情况下就会语言不清,而万素飞可以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有极效破解之法,那布置几面不都能破解吗?何必单留北‘门’? 于是她淡淡笑了,笑意却只在嘴角,瞳子里黑‘洞’‘洞’的,散发无机质的光芒,“这种破解之法,就是让老弱伤残先行趟过雷区,将炸炮全部触发。” 不顾佘牙脸‘色’突然一僵,她继续说下去。 “我这样设置,正是因为了解周荣的个‘性’,如果四面都围上,他万般无奈之下,也许就会采用此法,那时我们反不知道他会从哪面攻来,甚至底线已破,一不做二不休将四面之雷都清除也不一定,而现在留下北边,如果他还要这么做,就彻底陷入不义境地,我赌他会先从这一面攻城,再另想办法破解炸炮。所以我们也只要在北边安排重兵,全力防守就可以,这样说明白吗?” 佘牙没有回话,而是耸起肩膀打了一个哆嗦。 “冷吗?”万素飞偏过头去笑了一下。 那一瞬她的眼神软化下来,好像‘摸’着少年头发说话的姐姐,口气中却‘混’杂自嘲、无奈、冷笑和叹息,“等你长大了,就不冷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一六六章 战意 第一六六章战意 荣在离云贺三十里时,几项汇集的信息让他彻底知道一道。而当他怀着咬牙切齿的心情兵临城下,准备四面围攻之时,斥候带来消息:城池的东西南三面都布有大量炸炮,独有北‘门’留空。 在那一刻他张大了嘴,感到就像被人扼住咽喉那样抓住弱点,连呼吸也停止了几秒钟,因为跟愤怒屈折一起生生憋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敌军埋设炸炮防御城池,他不是完全没有想到过,也不是完全不知破解之法。 在之前与赵军的一场战斗里,己方把赵军封堵在一处山谷,一面大军突入,另一面就是提前用炸炮作伏,以为敌军‘插’翅难逃。然而,赵军将领看看无望,提出,若有愿意舍生将路趟开者,都有死后哀荣,家人抚恤优厚,短时间内,就有不下二百人聚集,赵将剔除一些‘精’锐能战的,让那些老弱伤残前往。一时火光巨响,血‘肉’横飞,极是悲壮的一个场面,连看到的周军都不免动容。而本来士气尽丧的赵军在这次成功撤退后,反而变得同仇敌忾,连败己方几阵,后来把当时还在的江轩紧急调往,才攻下那座城池。 然而现在,情况又有不同,这看似微小的不同,实际改变了整个局势。 如果韩军是四面都围上,‘逼’不得已,他还有理由征集死士,为了全军的胜利去踩破这层防御。 而现在,有这条生路的情况下,想来没人会肯去送死,如果要强迫命令,别说感情上他做不出来。就是做得出来,在效果上也一定有寒了全体将士心的副作用。 问过陆涛,陆涛只说了一句,附近有没有韩国百姓? 周荣苦笑着摇头,别说附近百姓都迁入城中去了,就是远处有,驱使手无寸铁的百姓为军队踩踏炸炮,也实在不是他良心上过得去的。就算陆涛,这句提示之后,也没有向平时那样坚持发表什么看法。大概也是于心不忍吧。 因此,在没找到其他破解方法之前,周荣只能按万素飞所预期地,迎着韩军全力准备的方向,从北‘门’开始攻城。 这他***叫什么事?! 周荣狠狠在地上啐了一口,敌军给他准备好一个舞台,邀请他上去光着身子跳舞。而可恨也可笑的是,居然就是知道他会去,而实际上他也去了! 万素飞……他恨恨咀嚼这个熟悉的名字,脑中涌起若外人来问绝不会承认但此时真实翻腾的图景,如果这城破了,就把她压在身下施以暴力,好好听她哀告求饶。 然而,比起这自己也知道是泄愤而且全无格调的本能想法,另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一惊。 他。实际上,是不是一直潜在地期待着与万素飞战上一场呢? 恨可以隐蔽一些东西,爱,也一样可以。 再爱。也是两个不同的人,尤其是智力‘精’神上相近的两人,自然地铁律支配下,无从不产生竞争心理。 回想以往的相处,人是矛盾集合体这一点在此时***无余。 他爱她天下无双的光芒,却也恨那光芒对他自尊的隐隐刺伤。 他爱她独一无二的傲气,却也恨她怎么就不肯对他低一点头。 他爱她表现强烈的自我,却也恨由之而来的不够为他着想…… 以前,同心协力时,表现出来地大多是前者。而此刻,后者的面目无比清晰。 而最大的痛苦,自然来自她的“背叛”——虽然理‘性’上讲。他说不出任何话去证明这两个字,万素飞从来就没有承诺过他什么。 说句题外话,这种感觉在相对方面,与万素飞听说他立后的心情如出一辙。 他觉得他立后是不得已,就像万素飞觉得她倒戈是不得已一样。毕竟每个人,都没法完全站在别人立场考虑问题。 是不是没有万素飞,他称霸的脚步会大大延缓,甚至,他是个靠‘女’人吃饭的男人? 这样的怀疑,没有臣下敢于说出口,但他已经在自己心里,找到它的足迹。 所以,打吧,打败她吧!只有正面打败她,才能证明,他是当之无愧地霸主!也难得能有这样的机会,与这样的对手一较高低!! 他冷笑一声,所有的爱恨所有地不甘所有的崇敬所有的纠缠,如同葡萄酿成血‘色’的液体一样,在这一刻沸腾成战意汹涌。 不要再解释,也不该再有犹疑,要做的,想做的,只是好好战一场而已…… 所以,打吧,打败她吧!已经在这里了,再不该有,任何可笑的犹豫!只有正面打败她,才能证明,他是当之无愧的霸主!也难得能有这样的机会,与这样的对手一较高低!! 他不知道,黑云翻滚地城头上,万素飞也有相似的心情,甚至,出于骨子里的叛逆,那战意更为深刻昂扬。 明知会搭上无数鲜血生命,明知是与曾经地爱人兵戈相向,却感到每个细胞都在盛开到生命最高峰的人,是不是彻底无可救‘药’啊? 她死命盯着远处地平线遮天而起的烟尘,扶着城垛的手腕微微颤抖,甚至,眼中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涌上。 “素飞”,韩笑敏感地发现她的变化,“到这个时候,全军‘性’命都在你身上……” 他隐去的台词万素飞听懂了——你在顾念顾以前的情谊吗? 她抬手擦了下眼角。“不。我只是高兴,能全力以赴……” 本站最快更新,6月8号后,开始同步更新如果你喜欢本站,请介绍给你的朋友如果有哪些你想看的书没有,或者更新慢了,请到留言 第一六七章 沸腾 第一六七章沸腾 影招展,铁灰‘色’的‘阴’霾浮动在天边。 三军静穆,两方对垒,一座雄关。 “皇上,他们出城了!”传令兵不知是惊是喜的叫声。 周荣圆睁了双眼,‘唇’缝间语句几乎微不可闻,他们居然敢出城? 就算只有狭窄的一面可以决战,庞大军力不能完全发挥作用,他周荣的骑军,依然是平地上的王者,韩军脆弱的步卒,如何承受那雷霆倾泻般的冲击? 可是,如果他的视力没有障碍,大脑没有幻觉的话,他们确实是出来了。 整齐的棕‘色’衣甲,排成大块方阵,移动起来,至少四万人所在之处,居然没有一点嘈杂语声,只有铠甲擦撞和脚步唰唰,整齐划一,比起前几个月他所看见的,简直有焕然一新之感。 大阵迅速布成,肃穆与他们相对,中央打起一杆帅旗,上书斗大一个“万”字,迎风翻卷。 是她呀,周荣嘴角泛起不知名的笑意,远望过去。 旗下的人跨一匹吹雪马,高冠长剑,羽箭雕弓,白衣飞动,银铠陆离,身姿飘逸,犹胜往昔。 好,好得很,这样一来,不但胜负,连恩怨也可以了结吧…… 他这样想着,右手下挥,利刀一样划破空气,‘胸’中所有的块垒仿佛都由喉头破出,长啸一声: “赤骥——————” 赤骥,曾是一匹马的名字,在这里,却被用于命名一支骑军。 周国最‘精’锐的骑军。冲垮十倍之敌是家常便饭。由周荣亲自率领,就连万素飞,也不是经常有幸见到他们地作战。 赤骥以冲锋陷阵闻名。构成于两翼斜飞地骑‘射’手,前锋锐猛的铁枪骑,以及中央勇悍的刀骑兵——骑‘射’手压制反击,铁枪骑撕裂阵线,刀骑兵大肆砍杀,配合只能说是极尽所能地简练。却又难以想象地实用,少一分则不足,多一分则冗余。 但是,大多数第一次面对赤骥的对手,根本无暇分辨哪是骑‘射’哪是刀骑,所见的,只是一片赭红‘色’的‘潮’水漫满瞳仁。 现在,随着周荣一马当先。这片‘潮’水就正在卷过大地,连烟尘都被远远甩在马蹄后边,好像天上下了大火,或者铺天盖地的红云。压向韩军的本阵。当那数千马匹同时跃起,又同时落地。闷雷一样地声响,锤击得人心口隐隐作痛。 二百丈、一百五十丈、一百丈…… 万素飞的手臂同样果断下挥,天气并不酷热,却有汗水飞起,响应她的,是低沉的号角,与身侧土山上军士的绿‘色’大旗。 随着号角,韩军中军的大阵迅速而整齐地开始后退,同时,看到大旗的翻舞,在赤红‘潮’水飞涨的两侧,成千上万支羽箭破空而出。 “‘射’!给我玩命地‘射’!”佘牙用毫不高雅甚至也不符合军事术语地词句嘶声吼着,由他统率的“落月”长弓队伍早事先埋伏在防御‘性’的木栅之后,竖立在骑军必经通道的两侧,经过改良地长弓‘射’程可达二百五十步,箭支在最末势的时候仍然具有贯穿硬皮革甲地力道。 这样的羽箭飞蝗一样扑出去,杀伤周军的两翼。 赤骥的骑‘射’手还‘射’着,双方箭支往来,在空中几乎搭起足以行人的拱桥,不时有凄厉的惨叫在战场响起,但汇同在铁蹄声中,让人甚至不能确定来自哪一方。 周荣略略有些惊叹,他已经很久没遭过这样坚决的反击。 但是,毕竟那不是主要的,赤骥之所以勇锐,正是因为在冲锋时节,即使父亲死在你的面前,也要踏着他的尸骨冲向敌军主力。 虽然两翼遭到不小的削弱,大部分赤骥骑兵还是举着手上的皮盾通过箭雨,来到韩军本阵阵前。 此时韩军的大阵已经完全改变了形态,后退的韩军突然反身向他推进,早前移动的左右翼也赶去包抄,由开始的方阵变成半包围的阵型,再往里冲,显然就会扎成一个口袋。 周荣看透了这点,但他并不在意。 一块厚重的布扎成口袋,确实可以包住石头,但难道能够包住利剑吗?! “冲进去!撕裂韩军后军!!”他大喊着,跃马扬鞭地冲在最前,枪尖寒光闪烁,仿佛渴望饱饮鲜血的毒蛇,多少次,他们就是这样将对方的防御彻底冲得支离破碎,就像利剑‘洞’穿布袋的袋底。 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例外…… 鼓点突然变得急促,土山上红旗翻卷,向他冲来的韩军亮出大木的盾牌,突然鱼鳞一样重叠起来。 如果是普通骑兵,盾阵或者可以封住,但这,是赤骥!他,是周荣啊! 周荣大吼一声,冲向迎来的木盾,左臂同时挥舞,紧跟的几十人极有默契,同时与他结成整齐的枪列,策马刺向那些以为是微不足道的障碍。 — 几十支‘精’铁的长枪同时刺入高近一人的盾牌,压力下能听见木头与金属相抗的痛苦呻‘吟’。 然而,接下来是周荣的大惊失‘色’,那盾墙虽然稍微有所退后,却基本顶住了这一轮冲击。 “不可能!”他甚至喊出声来。 他们的力道来自胯下铁骑的冲力,而对方只是靠人力竖起盾牌,你见过飞奔的马匹撞一个人而撞不倒么? 就在他惊讶未定之时,韩军的盾阵不停在飞快地调整,后面的变化没人看得清楚,被包围的人只知道那是在不断加固,第一层上面又竖起第二层,盾墙的高度升高了一倍,木盾的缝隙中,则刺出无数锋利的长枪,以及吓阻的箭矢,让他们难以靠近。 这一瞬间,围城与攻城的双方似乎奇妙地倒转过来,仿佛不是韩军在防守云贺,而是周军想要突破这座盾牌组成的临时城楼。 赤骥的威力在于锐气,一旦以千里奔袭的威力都冲不开,当马匹停止下来,显然就更加困难。 要撤退吗? 周荣回头看去,先不说面子问题,此时口袋已经马上就要扎紧,如果他此时回转,只怕也来不及了! 而同时,韩军的***丝毫没有减弱,盾墙后传来仿佛出自金属的巨大噪声,墙体则带着数千长矛缓慢却毫不迟疑地‘逼’近,挤压着被包围的这部分人马,引起一片马嘶惊惶。 “皇上,小心啊!”卫士把周荣围在中央,但如果形势继续下去,大概只是延缓变成‘肉’饼的时间罢了。 周荣深重地吐出一口气,低了下头,但旋即,又昂然抬起来,两臂向天空伸开,随着令人耳膜为之不快的尖锐一响,一朵亮紫的火焰升向太阳。 就在他放下双手的一刻,觉得鼻尖被什么指住了,而顺着那感觉望去,是一双黑得像能把人吸进去的眼睛。 万素飞立在土山之上,双手间是张满的弓弦,而箭矢所向,就是周荣的鼻尖。 此一瞬,整个世界都是黑白,只有他和她,是彩‘色’的。 黑白的森林在她面前退走,‘露’出那一双明亮如昔的眼睛。 好像有光和热的源头在她体内,此时许多光点在她身体各处不停爆开,仿佛恒星的内部活动。 她成功了!她为着周荣,专‘门’设计了这一盾阵,而在实战中每一步的运作都被‘操’纵的近乎完美,带着每个细胞都在燃烧的酣畅淋漓! 生与死,爱与恨,胜与负,一切的后果,至少在这一秒之前,完全处于考虑之外,她想做的,只是把箭指向他的鼻尖,只是这样而已!就像用沙土堆起堡垒的孩子,在那一过程中,整个生命都沉浸于他的城堡,而非希冀完工后任何大人的赞誉! 她不止一次证明自己是个怕死的人,可这时,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有一种可怕的烧灼,很希望,很希望,这一箭出去,全部血‘肉’就都被体内的光源瞬间蒸发殆尽,在痛苦的尖叫中享受那种灰飞烟灭的快意! 就在这种燃烧接近她不能承受之时,她看见,对面的人把头高高扬起,呈现给她一个笑容。 柳叶眼睛半眯起来,嘴角拉成促狭的角度。一个典型的,久违的,周荣式的,笑容…… 本站最快更新,6月8号后,开始同步更新如果你喜欢本站,请介绍给你的朋友如果有哪些你想看的书没有,或者更新慢了,请到留言 第一六八章 千钧 第一六八章千钧 笑了?他在笑什么? 万素飞心头突然一悸,这个笑容是否宣告,她并没有胜利? ‘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远方的大地,在低回的鼓声中颤动。 赤红的‘潮’水再次涌起,漫过黄绿‘色’的草原,却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堤坝拦住,形成一条红‘色’的地平线,即使隔得这么远,仿佛能看到骑手们死死勒住嚼子,胯下的烈马蹄子不停刨地的场景,那种压抑蓄积的气势,比一泻千里还要令人震慑。 “两段冲……”,万素飞口中喃喃出声。 两段冲,顾名思义,就是把军力分成两部分,进行有间隔的连续冲锋,刚才周荣手中那支紫火箭,就是在通知后军。 很明显,这些新涨起的洪水,堤坝就在于前方的制衡。如果她手上的箭矢出去,或者下令绞杀周军被围困的前锋,就破坏了这个临界点,自己的盾阵在达到最大效果的时候,也会穷尽所有的变化,而此时若这新一轮摧枯拉朽的冲击到来,猎人与猎物的关系将在眨眼间颠覆,她的四万人马,都将面临被完全摧毁的境地。 眼看到手的胜局,转瞬又化为未完成的对峙。 如烧到顶点的火,突然变成隐着红热的炭。 而各种念头,烟‘花’一样炸起,迅速而‘混’‘乱’地填满脑中天平的两端。 该继续,里面围得可是敌军最高统帅…… 不该继续,这会让己方四万军士沦为***的对象,变成一场大败…… 她举起手势。盾墙在一二秒内停止了前进。被困的赤骥骑兵也没有再攻击,围成一个自保地圆圈。 短暂地,没有行动的一刻。气氛却实际上绷到最紧,许多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仿佛微弱的出气会打破什么似地。 万素飞也不敢动,保持着指向的姿势,额头上沁出大颗的汗珠。 她的视野中,周荣却没有变化。只那么高高扬起下额,昂然面对锋利的箭矢,带着从容又傲慢的笑容,直视着她。 一种挫败感从后背缓缓升上,她不大敢看他地眼睛,不管两国的胜负如何,两个人的争斗,她似乎有些落了下风。 对峙着。对峙着,天不动,地不动,风不动。人不动,唯一动的。似乎是从脸颊滑落的一滴汗水,给人下意识的错觉,它落在地上时会有巨大而清脆的响声。 然而,这真的发生了。 汗珠落地地一瞬,万素飞耳边传来辽远的一声“锵————” 是幻觉吗?怎么回事? ‘混’‘乱’是短暂的,那声音却还在继续,一条线般在人们的耳膜绵延不绝。 听到这声音地人,无论周军还是韩军,一瞬间都有了放松的表情。 万素飞反应过来,是己方城头在鸣金! 是韩笑地命令?他要放了他吗?很是奇怪…… 不过,这时她又并没有时间来想那么多,虽然也许,这是心中的借口——可她毕竟是军前指挥官,自然还是不该忤逆国主的旨意。 一直蓄积在‘胸’腔的一口气被缓慢而小心翼翼地吐出,万素飞做出手势,铁壁合围打开一个缺口,供被围者缓缓而出。 从这个缺口中,周荣才看清楚盾牌后面的结构,并不是一般所见的人力所持,而是固定在巨大的战车上,由机关‘操’作,难怪以几十匹战马的力道也冲不开——利剑可以刺破布袋,却如何劈得破城墙! 而那些机关的构造让他流下冷汗,万素飞显然太了解他了,每一式都有着极强的针对‘性’,可以应对他的骑兵的各种变化,而在如此短时间内造出如此强大的军械,又在此一战中指挥得近乎完美,他断定,即使是万素飞,也是远远超出正常水平的发挥。 他简直想回头大喊一句,***的是不是就为了跟我打一仗才倒戈? 当然,终于这并不曾发生。 远方同样传来收兵的鸣金声,这一队人马,在令人窒息的平静中,缓缓撤出包围圈,好似赤‘色’的长蛇,在千钧一发之际游出巨兽的血口,而远方后备的赤骥部队,也因这盾阵变化未穷,不敢重蹈覆辙,都抑制在一种临界的状态,就像用剑指着巨兽的猎人,反过来也忌惮巨兽的爪牙,不敢轻举妄动。 万素飞目送他们远去,喉咙里再次像被什么梗住了。 她做了如此周密的准备,是凭着自己对他的了解,可没想到,也败在对他太过了解——周荣从来都没用过两段冲,因此她才没列入考虑之内——这次,大概他也是预料到她可能会有办法对付他,才生发出的变化吧,而这一小小的变化,就破解了她倾尽全力设计的盾阵,让人好不甘心。 明黄的云龙旗渐行渐远,终于,连一直提刀殿后的副将也拨转马头,赶上大部队,留下中间鲜血未干的战场,好像有巨神拖过红‘色’的披风。 片刻逡巡之后,敌军低沉的回营号角吹响,万素飞的手一下子松了,锋利的箭头深深‘射’入脚下的泥土,同时整个人也不可控制地半跪下去,扶着那支箭,站不起身。 旁边护卫惊慌地来扶她,“王妃没事吧?”“受伤了吗?”“太累了吗?”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她只笑笑,极其微弱地摇头,“没事,只是……烧干了……” “传令全军,也回城吧”,半晌,她挣扎着站起来,道。 于是棕‘色’的方阵如来时一样整齐,也开始向城内移动,就这样,一场双方都有机会给予对手致命一击的战斗,在风险的衡量下却都选择了放弃,变成伤亡很小的一次试探***接。接下来的任务,大概还是对城池的攻守作战吧。 万素飞在入城前最后回望,距离太远,她看不到周荣,可心里就是觉得,他也在向她看来。 不要问他为什么亲身涉险,那还不如问她为何执意出城。 微风拂过脸颊,沾满汗水的皮肤凉嗖嗖的。 她有点冷静下来,回想起刚才的场景,庆幸的心情大规模涌上来,要不是城内鸣金,又是一个极难做出的选择吧。 然而这心情中,却又间杂一丝丝遗憾。 他们到底,胜负未决……(未完~,,,) 第一六九章 红炽 第一六九章红炽 云梯附城!” “拒杆手出动!” …… “攻城槌撞击城‘门’!” “扔下铁蒺藜!” …… “临车准备!” “井阑上城!” 敌对的命令各自回‘荡’在周军与韩军上空,若放在一起,却有种讽刺‘性’的呼应。 在三面炸炮没有立即破解之法的情况下,周荣决定先从北‘门’攻击,这基本是一场常规的攻城战,第一‘波’攻击的云梯被城上拒杆手推倒,军士都手足‘乱’舞地掉了下去,接下来的攻城槌则被带着尖刺的沉重铁球砸中,连‘操’作的士兵一起垮为血泥,巨大之极的攻城临车也出动了,想要达到以高制高的效果,压制城头的火力,韩军却一样早有准备,高达一丈的木制井阑被抬上城头,沾满泥浆的粗麻绳垂挂在四周,敌军的火箭‘射’上去立即熄灭,而污泥也甩得近前的己方军士个个黑手黑牙,呼喝中顶端架设好了大弩弓箭,将制高点稳‘操’在手,居高临下狠狠还击,箭如火雨,‘射’得临车顶部的周兵站不住脚,许多人逃避灼烧,甚至从几丈高的地方跳了下去。 “原地休息”,喘息。远方飘摇的云龙旗映入眼帘,不知怎么,昨日韩笑的一段解释浮上心来。 她问在已经围困周荣时为何下令鸣金。 他的回答简短而意味深长,“前晋之鉴,不可不防啊。” 稍微怔一下之后。她才明白他的意思:若皇帝突然去世而军中存在有野心地大将。很容易利用煽动仇恨地心理使自己成为军队的核心,她父皇死的时候赵胜就是这样做地,把进击南汉的调子喊得最响。悲愤中的军士便都拥护起他,冲进南汉的城池,连老弱‘妇’孺也大肆***,反而是主张仇恨与百姓无关的一些将领,被当成异己排除出去,现在。以理‘性’想来,他们竟也是‘私’***‘欲’的受害者。 显然,韩笑不在意敌军主帅是谁,但在防备着最大风险。 她摇了摇头,仿佛想证明什么那样向自己说道,“陆涛不是这样地人……” 后来韩笑知道这句话,撇撇嘴毫不留情地评论:一旦涉及小时的人,她就特别地蠢。 可惜他的话终究没再传回万素飞耳中。否则有这样刺耳的一击,也许后来的很多事情不会发生。 万素飞正想着,隆隆如雷的鼓声再次振奋,好似银针一挑她的神经。她收回神思,努力睁大还没合够的眼睛。周军这次出动地是投石车列,十数人才能压下石车的长臂,数百斤的石块大鹫一样腾空飞起,在城头所落之处,无不开起一片惨烈的血腥之‘花’,在陆地上,这种东西威力之大,即使火炮也远不能及。 韩军出现短暂地‘混’‘乱’,被砸得‘乱’躲闪避,一片碎石甚至擦过万素飞的头顶,鲜血立刻从发隙间流下。万素飞却像浑然不知一般,一边大声喊着,“顶住!顶住这一阵就好!他们没有多少石弹!!”,一边如使一把剑那样狠狠挥下令旗。 于是韩军地城头,也升起无数“鹫鸟”,根据事先制定的以炮对炮战略,投石车被分成三列,‘射’程七百步的专‘门’打击敌军指挥点和投石车阵地,五百步的打击敌军工程作业部队阵地,三百步的打击敌军的前线攻城器阵地。 石块在空中飞舞着,最密集时甚至频频相撞,爆发令人胆寒的火‘花’巨响,但果然,不久之后,周军那边的明显稀疏许多,韩军却越打越勇,士气大振,几乎完全压制了敌人的攻势。 …… 这样的厮杀从清晨直到黑夜,周荣想到的方法,都被他的敌人一一破解,甚至之后的七天,莫不如此,气得他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不得不暂且退兵五里,休养整顿,再做计议。 当然,这只是火山暂时停止喷发,地下的熔岩依然各自沸腾。 退回的当晚,周军帅帐就挤得满满当当,充斥未洗的血腥味道和军人粗壮的嗓音,甚至有两个红脸汉子越说声音越高,不顾礼仪在御前吵了起来。 “王监车,当初你若用石弹先解决那些炸炮,今日说不定已经攻下了!” “李大人,你这才叫站着说话不腰疼!本来云贺周围一马平川,黄土上尽是些枯黄油草,连木头都少见!加上守军也要搜集石弹,连大户‘门’口石狮子都搬到城里去了,你不知我们想给投石车找块合适的石头有多难!就算把找到的都用来投‘射’炸炮,只怕一面也打不出来,当然不如先用在攻城上!” 先前的人还想再说,被周荣伸伸手压下了,“只从北‘门’就能攻下云贺的想法,是朕太天真了,怪不得监车,争这些过去的事情无益,说说对以后怎么看吧。” 二人一起下跪告罪,继而,监车道,“微臣想,石头这东西近处没有,远处总是有的,不如等搜集足够的石弹运来,再继续攻城。” 这建议大概也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吧,周荣心说,余光飘过去,果然,押运官脸‘色’已经一片铁青。 “宋押运,若按监车说的,需要多长时间?” “回禀陛下,要准备如此之多的石头并且运来”,押运将那个多字咬的极重,“最好最好的情况下,也需要一个半月。” 周荣哦一声,城中粮水俱全,围而不战的时间越长,对己方士气补给越不利。 “还有其他办法吗?”,问出这一句,他踌躇环视,底下众人嘈杂吵嚷,但似乎某人提出一个意见,立刻会被身边两三个人指出致命弱点而驳倒,半晌没有一个能传到他这里来。 正有些失望时,看过去,却发现一人一直抱着胳膊出神,没有参与到与他人的讨论中去。 周荣不由发话,“陆爱卿,你有什么想法?” 陆涛回身,朗声拜道,“臣想,与其一心思考如何攻城,何不想法‘逼’他们出城决战?” 众人中有对这个提议发出惊叹的,也有摇头不屑的,惊叹是因为这是一个新的思路,不屑却是觉得太过空谈,怎样才能让韩军放弃可以固守的城池出来决战呢? 但周荣似乎两种情绪都没有,仿佛也早想过这个问题般偏过头去问,“主意是好,可陆爱卿有什么具体办法吗?” 本站最快更新,6月8号后,开始同步更新如果你喜欢本站,请介绍给你的朋友如果有哪些你想看的书没有,或者更新慢了,请到留言 第一七零章 攻防 第一七零章攻防 素飞快步巡查过城内的街道,仰头看那些房檐,半晌句,“怪了,云贺这样不产石头的地方,城里的房子倒绝大多数为石制,难道是特地从远处运来的?” “王妃,他们不是退回去了吗?没那么快能排掉那些炸炮的,你还在忙什么?” 素飞略一怔,发现面前已经多出个人。 她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你姨夫让你过来的?我问他白‘玉’河的水位,他怎么说?” “他说几百年白‘玉’河最高水位是与城根齐平,一滴水也进不来”,佘牙应着,突然又问,“王妃是不是担心敌军不攻城,却想法‘逼’我们出去?” “哦?”万素飞凤眼一睁,半含笑地看他,“从何说起?” “王妃先说这房屋都是石头做的,是怕火攻,又问水位,是怕灌城”,少年颇为认真地答应,“臣就想到,通常为了让人在城里呆不住,就是水攻、火攻、毒攻几种法子。” “上道!”,素飞一笑,若不是身份所碍,真有点想去拍拍他头。 于是佘牙傻笑起来,又说道,“王妃不必担心,这几种,对云贺都行不通。” “为何?” “水攻火攻刚都说了,剩下一个用毒断绝我们的水脉,云贺的水脉却很奇怪,你看那白‘玉’河汹涌澎湃,却跟井水不是一脉,除非把毒下在井里,才能让城里无水可用。但城里水井成百上千,就算周军‘混’进来几个细作,又怎么可能挨个下毒。” “这样啊?”素飞一怔。眼中却升起颇为正肃地惊异神‘色’,“如果这些都是巧合,未免也太巧的过分,如果是人有意设计,那建城者简直是个天才啊!” “王妃不知道吗?听有的老辈人说,云贺城就是夏无殇造地!” “夏无殇?” 素飞的嘴巴一下张成圆形,夏无殇,就是前朝大夏的开国君主。这名字太过显赫,以至于听到时总像有一大串注释跟着浮现在脑中——他的经历在本朝可谓家喻户晓,从与姐姐相依为命的孤儿到天下的至尊。一生南征北战,裂土开疆。向东征服东海,向西一直打到乌伦河,成为多少说书讲史人永恒的话题。 不过,野史中也有两段不那么光辉的记录,一条是他默许权贵玷污他地姐姐,才有由乞丐踏入行伍的机会。走出英雄伟业的第一步;另一段则是说他晚年暴躁易怒。常因小事而发狂到不可控制。 “如果是他。倒真盖得出来”,素飞幽幽叹口气。“没想到会守他建造地城池啊。” “若云贺真是夏高祖建造的,还怕什么周军,王妃为何反而不高兴呢?” “你如何看夏无殇?” 佘牙对这突兀地问题有些意外,但旋即铿锵答道,“男儿生于世间,自然当以他为楷模!” 万素飞笑了,很涩的那种,半晌,问,“你知道他临终最后一句话吗?” 少年愣了,然后摇头,街上说书都是讲他最辉煌的事迹,而英雄最后病死在‘床’榻的说话,大概没那么多人想要知道吧。 “那么,我告诉你,这句话记在正史上,非常有名”,万素飞的声音轻淡得没有重量,中间又间断许久,就在佘牙以为她不会说了的时候,她吐出了下句, “‘朕此生享尽一切地光华,亦遭受所有地报应。’” 、 、 周荣烦躁地在帅帐中踱步。 火攻不行,水攻不行,毒攻也不行,难为他和陆涛想法碰到一起地新点子,却没办法实施。 “***,哪个王八蛋建地云贺!” 气忿凝在一句粗话上,随手边抓起的一个小东西直飞‘门’前,锵啷一响,却‘激’起另一个惶恐不堪的声音: “臣罪该万死,皇上用这个不好使么?” 周荣看过去,是恰巧前来晋见的军医,筛糠一样跪在地上,再仔细一瞧,被顺手扔出的是一个漆金小盒,里面略带透明的棕黑油膏流淌出来,污了一地。 他想起来,由于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也受了点伤,这个盒子正是军医进献的,说是有奇效的一种止疼‘药’。 “哦,不……爱卿起来,好像还有点效果……总之朕发火不关你事”,周荣的回话有些语无伦次,因为脑子里浮上来的感觉十分矛盾。 他尝试服用了一次,这东西确实有效,伤口很快一点都不疼了,甚至整个人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但说不上什么原因,对它就是没法产生好感。 而且以他的‘药’‘性’,居然完全不知道这种东西,问进献的军医,军医也说不出来,只是不知何时伤兵营里都流传开了,众口一词地证明有效,才敢进献给皇帝的。 “有效,但以后还是不要给朕送了”, 看军医一副不知是不是听错了的表情,他又补充了一个逻辑更‘混’‘乱’的句子,“舒服得让人觉得不舒服了……” “臣惶恐”,军医跪下,磕头如捣蒜,虽然听不明白,反正知道皇帝是不高兴了,“那皇上是否要下旨,军中禁止使用这来历不明之物?” 周荣陷入短暂的沉默,压制心中的不安,走到窗前去。 风在窗外狂‘乱’地吹着,以往行军的日子,里面往往伴随伤兵的呻‘吟’呜咽,有如鬼哭,而此时,竟是难得的安静。 “不用”,他缓慢地开口,尽管心里别扭,但总不能因为说不清楚的感觉剥夺那么多人减轻痛苦的机会,于是找了另一个借口,“昔日关云长刮骨疗毒尚且谈笑自如,朕这点小伤要靠吃‘药’止疼,实在丢人。军营里面先用着好了,来历回头再查。” 他说着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皇上保重龙体,快别站在风口了”,军医吓了一跳,顾不上前头的话题,忙上前搀扶。 “咳、咳……不是风……朕哪那么娇气!咳……是烟”,周荣咳着后退,一边指着远处生火造饭的军士解释,“这里的……茅草……咳……不知怎么那么大烟‘性’……” 然而,当说出这句时,他整个人猛地一震,一拍桌子,“这不就行了!” 第一七一章 潜动 第一七一章潜动 连十天,周军意外地安静,驻扎在五里之外,一次冲起。 倦怠的细丝蔓入守军绷到极紧的神经里,即使一再提醒大家不要放松的万素飞也不能完全免俗。 他们是打算退兵,还是做长期围困的准备?抑或另有蓄势待发的谋划?,她根据形势辨析着这三种可能,但难以做出明确的判断,故而去找韩笑,想让他再召集一下文武百官,听听大家的意见。 踏着薄暮徐徐行进,到宫‘门’前,却正看到一对父‘女’出去。 “卢‘侍’郎的夫人不是好好在世么,就算不在,还有一府的下人伺候,怎的出来老要带着‘女’儿?”万素飞走进屋里,第一句没提军务,而是随口问道。 韩笑吃吃地笑起来,眼角弯得小狐狸般。 素飞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结果冷不丁才发现似的,韩笑竟然已经跟她差不多高,看得出实际年龄来了,身形拉得更为修长纤细,下巴的棱角尖尖显现出来,一切似乎都按最和谐的比例成长,五官搭配依然几近完美,唯有笑眼中的神气略有改变,由小时的乖甜里渐渐带出一种魅秀,如果说以前他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孩子,现在就是她见过的最俊美的少年,倘若一个人骑马上街去,只怕也会引起满楼红袖招的场面。 她眨眨眼睛,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没好气地将手上案卷放得咚地一响。 于是韩笑笑得更不怀好意。过来从后面抱住她地腰,***地道,“吃醋了?” “边去。我来跟你说正事的!”万素飞去掰他的手,拿正事来做挡箭牌,脸上却不由自主地微红。 突然觉得当她以丑怪面目出现时,周荣对她还算不错地了,大概人就是这样的东西,生来带着好美恶丑的本能——君不见多少面目平凡的贤妻‘操’劳半世,比不上年轻貌美的人儿手指一勾。即使理‘性’如她,在与这样一张面孔如此贴近时。心里也不禁‘乱’跳了几下。 韩笑却不理她,更粘上来,将她抱得微微有些屈身。然后惬意地把下巴卡在她肩上,“就是吃醋了嘛。真开心!” 素飞从短暂的失态中恢复,推开他冷笑道,“我这就去给你把人叫回来,当面给你们说成美事,你看我要皱一下眉头,就不姓万!”。说着。作势就往‘门’外走。 这次轮到韩笑着慌了。拉拉扯扯半晌,把实话自己兜出来。“那丫头懂什么,还不是她爹的意思,老把她往我眼前凑合罢了。” “哪有”,万素飞得了便宜卖乖,开始摆‘弄’指甲,语调‘阴’阳怪气,“我看你俩也‘挺’合适的。” “胡说,我怎么可能看上那种‘女’人!” “怎么不好了,年纪又相当,出身又不错,长得又不丑……” 韩笑打断了她地调侃,有寒光从眼中放‘射’出来,冷笑道,“你该知道,愚蠢是世界上最大的罪行,而那‘女’人罪大恶极。” 万素飞打一个冷战,也没心思再胡搅蛮缠下去。 这样说让她心里不太舒服,芦笛只是天真单纯而已,人还是不坏的,何况世界上有那么多不聪明地人,难道说都是罪过吗?但另一方面,她又完全能理解这句话从韩笑口中出来的意义,而她自己,或者也在某种程度上赞同着。 不过这点矛盾地情绪只持续到韩笑再次搭上她的脖子,他神‘色’软化下来,自顾自地叹了口气,“姐姐,你应承句吃醋又怎样啊,你爱吃的东西,我叫御厨变着样给你做,你不愿意搬到我那里去,我也从不曾强过你,可你到底,连哄哄我都不肯……” 素飞的动作一滞,微扭过头去看他,只见桃‘花’潭水般一双笑眼中,说不上一种幽幽的意气。 她心里突然有点‘乱’。 不管韩笑对敌人如何‘阴’狠,对她,真的挑不出什么,起码体贴周到上,以前地某人是没法比地。 一直以来地选择,都像是一刀砍过来不得不先躲开再说,而不知不觉已经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回头是难了,可往前看,真能一辈子只做一个有名无实的王妃么? 不知道,唉,又想远了…… 万素飞拢了拢头发,像把飞散地思绪整理回来,去捏捏他的脸,柔声笑道,“我跟你开玩笑呢,当什么真——本来想打完仗再跟你说,那丫头跟朝中有个将军家的孩子‘私’定终身来着,两家大人偏偏又不合,还想托你开口成全他们。 “这是好事啊,若做了亲家,两家大人关系也没法不变好吧”,韩笑听了笑起来,“不知是哪家的孩子?” “说起来我们熟得很,正是佘牙”,万素飞也没心情卖关子,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讲了。 然而,说着说着,她却发现韩笑的表情越来越古怪,眉头从舒展到深锁,似乎在考虑什么。 “怎么了?”她不由问道。 韩笑还未回答,一阵疾风惊动了两人,连滚带爬闯进来一名军士,“报、报、报……周军攻城——” 、 、 万素飞心里本来还说,现在是晚间,攻城一般都是希望敌军不备,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就该不足虑,但当她快步赶上城头之时,这一想法被完全颠覆。 城下北‘门’外的平原上,每隔一丈燃起一团硕大无朋的篝火,好像一堵火焰的篱笆,将夜‘色’的黑暗与秋日的寒凉都‘逼’得尖叫着逃走,半个天空在火舌上方摇‘荡’,天地间只余一片通明。 借着这光芒,能看清每堆篝火后面布置了一辆投石车,有***上身的兵士正在将什么从火堆中铲起,放上投石车的巨兽之口般的投勺。 那是什么?石头吗?万素飞嘴‘唇’因惊讶不自觉地张开,脑中‘激’烈地运转与排除着。 不,不可能! 别说他们上哪里找这么多这么大的石块,看军士持铲的样子,重量也不对的! 那是木柴? 也不应该,明明知道云贺是一座石城,火攻不会有效,周荣何苦白费这个力气? 正想着,数十个巨大的火团已经凌空飞起,向城头灭顶压来。 “备——”,万素飞的喊声在千钧一发之刻响起,她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从飞行的弧线,能看出并不是很重的东西,于是数十张大盾在同一刹张开,准备将这些火球弹击出去。 火球撞在盾牌上,好像陨石撞击地球那样爆发璀璨光芒,纵然战争是带来死亡伤痛的东西,在某一刻它仍拥有令人惊叹的壮美。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火团没有弹‘射’,而几乎都在盾顶爆裂开来,带着红热的碎絮,像一场流星的大雨般坠下。 当万素飞看清那是什么,一手将另一拳握得咔地一响,以近乎嘶吼的声音啸出一声“周荣——————!!!” 第一七二章 奇谋 第一七二章奇谋 是草……草……咳、咳……” 火雨落在城头的石地,剥剥烧成一片,而城上的军士看清,那些都是城池附近盛产的油茅草,用小块的石头或木炭做配重,包成一团扔上来。 然而当他们想惊叫的时候,嗓子已经大多被一团咳嗽堵住——这种茅草的最大特点就是烧起来烟非常浓,更兼周军参杂了不少硫磺硝炭在里面,韩军短暂的错愕中,整个城头已经陷入夹着刺鼻的气味的滚滚黑烟,让他们轻者张不开眼,重者头晕目眩。 “放……咳、咳……放箭!!”‘射’手的领队死命挣扎起来喊出声音,副领队却在近在咫尺之处拼力摆手,“看……咳咳咳……根本……不见……” 一片‘混’‘乱’之时,只听城下金鼓之声大作,正是发动攻城冲锋的命令,失去指挥甚至失去视力的弓箭手一时都慌了手脚,盲目地向下开弓发‘射’,如果在平时,这些工匠悉心造出的上好羽箭被‘浪’费几十支,都会引来领队一顿训斥,而此时,就那么成千上万地往下倾倒。 “没有……没有……惨叫声!!”,片刻之后,有人喊出来,而其他人也大多停手,并不是因为听见了他的说话,而是同样意识到这一点。 没有惨叫,说明周军根本没有上前,这一轮的金鼓是佯攻。 显然这带来了更大的‘混’‘乱’,当第二轮鼓声响起。城上地人们更加不知所措,有的‘射’手开箭,有的没有。发‘射’过地人后退,轮替的却不跟上,互相踩踏碰撞,哎哟喂呀的声音响成一片。 ‘混’‘乱’中,突然又生发巨大的金铁撞击声,在一片嘈杂里格外清晰,一声,一声。直撞得人心里打颤。 万素飞努力从城垛上探头,烟雾刺‘激’得她泪流不止,映入眼中的只有***模糊的‘色’块。但依然能判断,那是周军的攻城槌趁‘乱’已经运到北‘门’之前。在剧烈冲撞着城‘门’,一下、二下……生铁铸造的大‘门’也放佛在经历什么极大地苦难,扭曲得好像一张血池地狱中的人脸。 来不及了……守不住了…… 这样的念头一点点涌进万素飞脑中,好像渐渐把她地心按到冰水里去。 原来是这样,因地制宜地利用云贺周围盛产的茅草,点起浓烟破坏城头地防御。然后趁机攻破城‘门’。入城就可以大开杀戒了! 怎么就没想到!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跪在地上。被呛出来的泪水冲刷着满脸的黑灰,支离破碎地活像戏台上的小丑脸谱。 想了那么多办法。守着夏无殇建造的城池,到头来,让人像熏‘洞’里的耗子一样给对付了! 给对付了!! 正在这时,有一只手从背后拉住她地手,手指细长而冰冷。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背对着给出一朵苦笑。 “对不起,韩笑……我……好像输了。” 俊美地少年看过来,轻声道,“你只要告诉我……咳……现在……剩下最好地方法是什么?” 万素飞略略一怔,满身‘激’愤与颓唐都稍降下去。 是的,就算是耗子,也要争取最大地求生机会吧。 她想了想,吐出四个字,“出城、决战……” “那就做吧……” 万素飞转过头来看韩笑,他脸上也都是烟和泪,对一个平素那么俊美的少年十分滑稽,但眼神中没有慌张,于是她也用快肿成鼹鼠状的眼睛用力一笑,对他重重点头,“嗯!” 、 、 “攻破城‘门’后,让攻城槌尽早撤回来!”,周荣牢牢控制着不停想要嘶鸣的马匹,命令道。 而他身边的陆涛眯起眼睛,吐出一句,“恐怕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话音未落,随着远方一声巨响,从轰然‘洞’开云贺的北城‘门’内,几乎同时‘射’出一声刺耳马啸和三支银箭,‘操’纵攻城槌的最前方三名周兵被生生贯穿,击破城‘门’的欢呼刹那变成安魂的葬歌。 “出来了!”,周荣叫出声来,胯下马匹焦躁地向两边用力甩头,仿佛也能感到主人突然而来的紧张与战意。 他眼看棕‘色’的‘潮’水奔涌出城,转瞬之间淹没了城‘门’前那小小一个方阵,迅速两翼展开,排出阵势,不由自语出声,“不愧是万素飞……” 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能最快地判断出城迎战是最好选择,并且秩序不‘乱’地排成曾经让他泥足深陷的阵型,并非一般人都能做到。 但是,所谓用兵贵在出奇制胜,这样用过一次的招式,至少会失去一半的功效,两军军力对比又那么悬殊,他几乎感到自己‘摸’到主管胜利的‘女’神的裙角了。 “赤骥——冲!!”,随着这声大喝,周荣一马当先,愤怒地疾‘射’出去,上次的困窘让他极想一雪前耻,其他早已热血沸腾的战马也终于都被松开了嚼子,周军最‘精’锐的骑兵洪水一样倾泻向敌军的大阵。 果然,韩军又像上次一样,开始向两翼扩张。 周荣冷笑一声,“以为朕会摔在同一个坑里吗?”,几乎同时大叫起来,“两翼,偏——!” 奔跑中的骑兵队形在一瞬间由单一的利剑变为巨大的三叉戟,两翼齐飞,这样就能压制敌军的两翼收紧,从而让他们无法形成包围。 看到这一幕时,万素飞咬紧了嘴‘唇’——她不是小看周荣才使用已经不再新鲜的阵势,而是她自己也完全没想到这盾阵有使用第二次的必要,一时之间又怎么想得出新的克敌法宝? 只觉得冷汗从背后渗出,像一块冰那样滑了过去,看韩军的将士,眼中也都充满了恐惧。 她用力闭了下眼睛,完了吗?难道真的完了吗? 然而,这时,身边却暴起似乎充满喜悦的喧哗,她疑‘惑’地睁眼,映入眼帘的确实令人不敢相信的事情。 周军的计划显然没有问题,但最‘精’锐的赤骥,在执行时居然出现了纰漏,左翼的骑兵统领从马上一晃,跌了下去,转眼就被众多的铁蹄踏成‘肉’泥,而整个左翼,自然也陷入短暂的‘混’‘乱’,整个速度慢了下来。 万素飞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刹那间灵光一闪,大叫出声,“天意!是天意!!” 这论断立刻得到成千上百的呼应,作为身经百战的赤骥统领,竟然会在没有任何攻击的情况下坠马,这种万分之一的几率,除了天意,他们想不出别的解释!而这一点让士气瞬间振奋起来,每个人的身上,信心重新压倒恐惧,就连被周军冲入阵中的另外两边,木城虽然不能完全组合,但阵型竟然没有被冲散,步卒像不知畏惧般,在枪锋威胁下将大盾连成短墙,甚至持刀砍向庞然大物的敌人,以死命减缓敌人的攻速,两军陷入一团‘混’战。 第一七三章 金玉 第一七三章金‘玉’ 有的韩军都已出动,所有的周军都已上前,步卒骑兵起,火光将夜空映得如同白昼,喊杀声震得山岳也颤抖动摇,当所有计谋都穷尽变化,战争最终还是要靠惨烈的‘肉’搏、比拼人命的多少来解决,这也是周荣想方设法‘诱’使敌军出城的原因。 然而此时,周荣不可置信地看向四周:他的兵力明明占尽优势,陷入‘混’战后,却竟在渐渐‘露’出败象! 他顾不上冲杀,暂且回马观望,这才发现,许多周兵像得了软骨症的幼儿似的,挥出去的刀软弱乏力,收回来的剑缓慢迟疑,甚至眼神都散了,而这样,自然会被战场无情地淘汰。 正看着,他身后也传来咚地一响,猛回头,是一名护卫从马上一头栽了下去。 周荣知道,这名护卫平素勇猛好胜,有一次被一箭穿透胳膊也不曾叫一声疼,而此时,四肢明明完好,浑身却不停‘抽’搐,脸上表情极尽痛苦扭曲,看张开的口型,似乎在喊“要……” 要什么?周荣一惊,忙凑过去想听清楚,但‘乱’军中猛地有几骑敌人杀来,在一片|看着一只碗口大的铁马蹄踏在那名护卫额头上,登时红白崩裂。 看着这样的景象,听着韩军一边高叫着“白娘娘(白蛇,韩国民间尊奉之仙)显灵”一边勇悍冲杀。连素来不信怪力‘乱’神地周荣也有几分胆颤,固然凭神佛保佑取得的胜利他还没听过,但有没有可能是什么巫蛊之术呢? 把未知而恐惧的东西归入神秘。本来是人类地天‘性’之一,连周荣都不能克制生出这样的想法,下面将领兵士更不用说。相反地,此消彼长,韩国的兵士大多真的相信自己是受上天保佑差遣,个个勇气百倍,死命杀敌。随着这种情绪的加剧,战局也越来越倾斜。 东方‘露’出淡淡青‘色’之时。人马的缝隙中,周荣能看到云龙的旗帜都拖在地上,被践踏成布片。辎重军械,不是被冲碎就是被掳走。到处是铁光闪闪的棕‘色’韩甲,以及没头苍蝇一样逃命‘乱’撞地周兵,南地的人身材相对矮小,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看到这么多小牛追赶大象的场景,大概也颇为滑稽吧。 溃败。彻底地溃败…… 真希望这是一场梦——而现在确实也像一场大梦。就在数个时辰前。他还以为胜利触手可及,眼下。却已经面临这样的结局,让人感到恍惚,还有点不太相信似地。 这会是万素飞的计策么? 不,以他的了解,不太像,素飞虽然智计百出,但依然是兵家之道,这种不知是巫术还是什么的方法,想象不出她会采用。 转眼间他‘唇’角又浮上一丝苦笑,自嘲般想道,说什么想象不出?之前也想象不出她会与自己为敌吧…… “皇上,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耳边的喊声把他思绪拉回,‘侍’卫长在马上向他做出连连叩头的形状,能看出极尽焦急。 周荣没有动,眼睛直视前方,眼神中充满痛楚,不知是在注视惨烈地战场,还是远方云贺巍峨地城楼。 “正是,皇上,留得青山在啊!”“周国不能没有陛下!”,其余几个人见状也都上来,纷纷附和。 周荣把目光转回来,看着这些个个脸上满是鲜血地护卫,终于没有说话,深深呼吸了一口,像要把巨大的不甘与揪心地苦痛都咽下去似的,接着他转过身去,在最后回望一眼这血与火的焦土之后,发出一声虎吼似的长啸,“后撤突围————” 、 、 天光大亮,城头上浓烟都已散去,唯有未燃尽的草屑烟灰,在微风里轻轻打旋。 万素飞立在城头,看城下军士在堆积如山的尸堆上奔忙 些扫尾的工作,思维却已然飘‘荡’出去。 这一仗,周荣败的像一场大梦,她同样胜得像一场大梦。 最初,周荣用计袭取鼎足关,让她不得不突然直面他的挑战,而她立刻回敬了三条计策,让他的舞台囿于她所希望的;城下的第一次对决,她凭着近乎完美的指挥与针对‘性’极强的军械一度将他围困,没想到却被他留了个后手所迫,让韩笑衡量到己方的风险,不得不鸣金收兵;接下来,她检查了云贺城防坚固,水火不侵,觉得万无一失,意外的是,周荣因地制宜,用茅草点烟进来,‘逼’她出城决战……这一切一‘波’接一‘波’,一环扣一环,你来我往,斗法纷呈,令人极度紧张,却又极度酣畅,而万万想不到的是,最后的结局,好像两个高手正在比武,天上打了一个雷,把一方劈死了一样滑稽…… 不,不该这样想,她摇摇头,否定自己,这是关乎千军万马‘性’命的事,怎么能跟两人比武相提并论,不管怎样胜利,胜了就是好的。 想到这里,她又发出一个疑问,虽然那句天意是她喊出的,自己可不信周军的突然失常是因为什么神佛诅咒,但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正想着,被身后的一拍打断了,回头看去,是韩笑。 他今天穿了一身纯白的衣服,走到前面去扶着城垛往下看,留给她一个‘精’致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反‘射’清晨的阳光,半晌,问,“赢了,高兴吗?” “嗯”,虽然是肯定的意思,素飞的语气却很平淡,因为此时她心里的真实感觉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仿佛醉酒的高亢退下去,反倒有点空落落的。 韩笑停了许久,突然又道,“那拿天下来斗气,开心吗?” 素飞的眼睛骤然睁大,虽然她并没有刻意这样去想,但某种程度上,这句话总结得‘精’辟。 她很久没有回答,看向城下,横七竖八的尸体直铺到目光所及之外,黄‘色’的土地都被染成鲜红。 白娘娘水漫金山,害多少无辜百姓葬身水底,但韩地的民间依然对她尊崇备至,大概是因为她为所爱之人拼尽全力,如果她要顾及这个顾及那个,看丈夫被人抓走只会在家哭泣的话,又有什么可爱? 然而,自己呢?素飞苦笑起来,自己不惜与所爱之人作战,是在争取什么?不愿意把自己命运‘交’给别人处置的自由意志?或是作为人、作为生灵那种倾尽全力的盛开?或是不甘心随意低头、想证明自己力量的那种无益的骄傲?抑或仅仅是受人鄙弃的‘私’心罢了? 似乎不该开心,可似乎又的确有点开心……最后,她做了一个介乎点头和摇头之间的动作…… 、 、 这场战斗后世史称云贺之战,民间也有人叫龙凤斗,不过自百年后一个说书的名家拍案,称“此战犹如金击‘玉’碎,闻之铮铮”后,“金‘玉’之战”这个名字变成通称。 那个时候此战最终转折的原因自然也不再是秘密,听说书的人们,就在茶馆里闲坐品评,有的说,这一仗,其实是万素飞输了,如果不是最后有韩笑背后的动作,云贺必定会被攻陷,但一定也会立即有人来反驳,以两军的实力对比,万素飞能做到这个份上,在那么长时间内与周军平分秋‘色’,已经是比周荣略胜一筹,而争到面红耳赤之时,也总会有人不屑地来一句,历史是不能假设的,不管什么原因,还是周军输了呗…… 大江东去,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却总会有几滴‘浪’‘花’留下,变成后人的咏叹传说。只是那时,又有几人知道,当事人的一切悲欢离合…… 第一七四章 妖花 第一七四章妖‘花’ 十天后,第一次周韩战争所‘荡’起的尘埃基本落定。 此一战中,周军元气大伤,‘精’锐的海战部队几乎全军覆没,陆战中也损失了五成以上的兵力,不得不放弃整个江南地面,败后的千头万绪,更要慢慢理清。 韩国方面虽然损失也不小,但毕竟是胜了,朝中气氛自是不同,欢宴庆功,大封功臣,不在话下。 战将的封赏中,有两个人值得一提,一个是莫言,他已经是大都督,又有第一名将的光环,封无可封,只得赐良田千亩,翡翠如意一对,金银若干,而另一个恰巧也与他相关,就是佘牙,此悍勇少年跃升三级,得虎威将军,封子爵,是诸将中最高的,虽然他自己的战功也算卓著,但万素飞‘私’下觉得,也许有对莫言补偿示好的因素在里面。封赏之后,有些人来抱怨佘牙骄纵轻狂,在繁华大街上纵马奔驰,令老少纷纷躲避,又跟些麾下军士称兄道弟,醉酒闹事,素飞听了,当面往往表现不以为意,挥手斥退怨言者,但事后想想,也觉得这些事情是佘牙做得出来的,有些反思对一个心智未完全成熟的少年,平步青云是否真是一件好事。 至于她自己,尽管对当前的生活状态并非完全满意,想到今后如果要跟韩笑过一辈子,还有种“说笑吧,有没有搞错”的情绪,而且也感到韩笑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她(比如周军最后地溃败。她觉得跟他有关,但从嘴里什么也撬不出来),但话说回头。这些不满又没有达到让她做出剧烈改变的地步,所以也就这么一天天‘混’过去。 另有一段哭笑不得的小‘插’曲:某天她听说韩笑在右苑练习箭术,过去一看所有下人都在外边侯着,说国主一个人在里头,她心里半惊半怪,以为他有什么见不得人地事,结果不顾阻拦冲进去一看,难怪他最近长高这么快——这位堂堂国主在对着一棵樟树努力地跳呢。跳到最高处还用把小刀在树上画道儿,可怜那棵树横七竖八被画的跟梯子似的,让她不禁大笑起来。 少年听见转过头。顷刻大红了脸,***立目地呵斥。“不准笑!” 万素飞知道自己理亏,便听他的,努力绷住嘴‘唇’,腮帮却憋得像吞了个核桃的松鼠。 结果韩笑看她半晌,悻悻说了一句,“你还是笑吧……” 总之。不知是不是被发现感到丢脸的原因。那棵树上她再也没见到新的伤痕。而韩笑的个头在恰恰撵到跟她将将齐平之时,停滞不动了。一分半分都不再多长,所以按约定,搬到他宫里去地时间又有得拖延,万素飞‘揉’着太阳‘穴’想,这应该算一个好消息? 、 、 不几日,韩笑提出要去丹阳山祭天。本来这是一般即位之后就要举行的仪式,因为一直多事,才拖到这时。 文武百官多有随同,万素飞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她倒没那么介意天地鬼神之类的事情,更多地是想借机了解韩国民间情况,毕竟紧接着那段崩溃期后就投入战争,她对韩国政治方面很不熟悉。 不久之后,队伍就出发了,规模虽然比起大夏盛时不可同日而语,但也称的上浩浩‘荡’‘荡’,前有伞盖,后有黄罗,金瓜铖斧开道,龙旗凤幡招摇,万素飞与韩笑同乘一辆马车,其余武官骑马,文官乘车,各随其后。 坐在车上,韩笑静静闭目养神,万素飞则不时掀起帘子,向外张望。果然,这里地凋比周国要严重许多,京城还比较繁华,向外走一点,就弥漫一种枯涩之气,不少农田荒废着,******枯黄的稻茬过去,才能看到一条瘦瘦的狗,冲仪仗吠叫。 而这是她能够预见的,想来周的国力强于韩,都被连年战火‘弄’得捉襟见肘,让她不得不又是限佛行动又是开通航道,让人民至少大多数能维持温饱,而韩国的军费开支就只能是从百姓头上吸取,赋税比周国高上一倍左右,带来这个结果,也是理所当然。 她仰起头耗,至少会隔江对峙,相安无事个三五年,在这之前,帮助安抚人民,蓄积国力,应该不是坏事。 可话说回来,如果因为韩国强大,而与敌方一直对峙征伐,不是让人民受更到战‘乱’之苦? 想到这里,万素飞笑了笑,果然世界上地事情都是绕来绕去地,当你想穷极一件事情的终点,往往就会落回起点,罢了,到这份上,她已经没立场去选择了,能做地就只有想办法缓和一点百姓的痛苦吧。 看着看着,突然有一抹鲜‘艳’的亮‘色’跳入视野,把她对干燥枯黄疲倦的双眼生生刺了一下。 那是什么植物的‘花’朵,火红染紫,***开放,在一段范围内连绵不绝。 这是什么‘花’?万素飞贴近窗口去看,距离太远看不太清楚,但基本能判断,是她没有见过的。猛然之间有些忆起樱荼,可转念一想,别说樱荼只在原属东齐境内生长,而且仔细再看,也不太像,起码在白天看,樱荼的红‘色’还很生气蓬勃,令人想起天边的彤云,而这里,不觉热烈,反感到一种刺骨妖异,好似荒原之上的鲜血…… 她推了推韩笑,“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韩笑好像很困倦的样子,抬头看了一眼,又回去闭着眼睛,懒懒道,“听司农官提过一嘴,好像是什么‘药’材吧,我又不懂医‘药’,哪里记得名字。” 万素飞见他从容,又想着自己同样不通‘药’材,要有什么没见过的也很正常,介怀之心大半放下,想着有空的话找司农问问好了,于是哦一声。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人在呵斥“谁让你来的”“你怎么能来”之类的话语,间或有‘女’孩子啜泣之声,素飞一惊,不由探头出去,“怎么了?”(未完~,,,) 第一七五章 人也 第一七五章人也 笑素飞双双探头出去,“何事喧哗?”,早有几个护禀,“是‘侍’郎卢大人家的‘女’儿,不知怎地‘混’进队伍来了,还请国主王妃定夺。” 素飞皱皱眉头,也不知这小丫头是任‘性’妄为,为了佘牙擅自跑来,还是又是她爹的主意,偷偷带来的。 不过她倒没说什么,一转脸把球踢给韩笑,“国主以为呢?” “你真让我决定?”韩笑凑过来,在她耳边嘻嘻地低声道。 万素飞回瞪一眼,同样低声,“省着你又说那些油啊醋的!” 韩笑略想了想,开口道,“虽然惯例朝臣没有带家眷的,但既然跟来,也别麻烦送回去了,让她来这车上,跟王妃拉拉‘女’孩子的闲话好了。” 不止万素飞,连受命的下人都‘露’出讶异之‘色’,但素飞自己说了让人定夺,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下人更不敢议论,遵命而去。 少顷,‘女’孩子带来了,装成个小厮模样,粉团一样的脸上还残有泪痕。一些请罪之词不提,到底上车。 韩笑所乘的马车很宽敞,便他跟素飞坐在一边,卢笛坐在另一边。韩笑把人叫进来,结果真像是希望两人闲话似的,他自己又靠回厢壁打盹,因为睡姿不好,不一会竟发出细小的鼾声。素飞满心嘀咕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觉得应该稍微照顾一下场面,总要没话找话地跟卢笛攀谈几句,小丫头还是沉浸在甜蜜中的样子,三句话不离那位新晋的虎威将军。 韩笑睡着睡着,斜靠过来倚在素飞肩上,若在平时,素飞常把他推开,但今天却没有,只是斜过眼去。看幽微的光线晕开在他‘挺’直的鼻梁侧翼。 或者毕竟,她也有那么一点俗气的虚荣,内心越痛的地方,外表越要盖过。 她这个男人,看起来不错吧?举世无双的俊美,万人之上地地位,而且,也专注地喜欢她。 果然,看到这情景。卢笛笑起来,“国主和王妃的感情也好好呢。” “还好吧”,万素飞笑笑,做一个低调的样子。 然而心里,像什么东西突然泄了气。 她在撑什么?硬撑什么呢?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看来。再如何的神仙眷侣,她自己却比任何人都清楚,里头最大的一道伤疤: 她不爱他。 心里又有些闷闷的,对面那个‘女’孩子,没有出众的才华,没有惊人的美貌,甚至还有些她很不认同的任‘性’娇嗲。但却偏偏有她也许永世无法得到地东西…… 想到这里,她有些没心思说话,懒得再做避免冷场的努力,道声“我也乏了,姑娘随意看看风景吧”,也歪头睡过去。 卢笛依言,自己掀开窗帘向外望去,片刻之后。却突然尖叫了起来。 “怎么了?”素飞韩笑都被吓得一惊,醒过来问道。 卢笛战战兢兢地,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手指往外头指去。 万素飞顺着那方向一看,猛地想起,好像前一段是有听到消息丹阳大旱,不过当时一切以战争为先。暂且压下去了。此时一见。才觉确实触目惊心——她跟卢笛闲话间,马车又走了一段。妖异的‘花’朵已被远远抛下,这时的窗外,是成片成片裂如龟甲的大地,连最顽强的杂草也被晒得叶片发黄,路旁有三五成群衣不蔽体的灾民围靠一起,正中地一群里,一个‘妇’人正在抱着一个弱小的布团哀哭,而就在他们脚边,有数堆曝‘露’荒野的白骨,人们走过它们时却都视若无睹,一个晒得发黑的头骨被一只木然的脚绊到,咕噜噜滚出老远。 见此景象,车内三人表情各异,卢笛大张着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素飞面‘色’凝重,紧咬朱‘唇’,韩笑则淡然看着,笑眼半眯,神‘色’没有什么明显变化。 素飞看到,见到这庞大的车仗,灾民们似乎有些靠近之意,然又不敢太过接近,仿佛孤魂飘‘荡’,一拨拨渐渐在视野中退去。 “韩笑,祭天之后来这里赈灾吧”,她压低声音对身边的人道。 “为什么?”韩笑回了一个淡漠而诧异地语气。 万素飞被噎了一下,很多时候都是这样,越是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遭到反问,越是一时不能把理由组织成语言。 正在这时,卢笛转过来,一张小脸上已经哭‘花’了,“国主,王妃……他们太可怜了,能不能停一下,去给他们送点吃的……” 素飞本‘欲’说,这样一路都是,送个一口袋米半口袋面下去,不过杯水车薪,还是等正事办完回头官方赈灾为好,话未出口,却被韩笑抢了先,只见他笑得极和蔼,‘摸’出随身几个金珠给卢笛,“难得你有这份善心,后面车上应该有多余的米粮,你拿能拿的,下去散发就好”,说着把车驾也喝停了。 小丫头破涕为笑,连拜几声“多谢国主”,跳下车去了,裙子在尘土里跑得一颠一颠的。 素飞讶异地把目光投向韩笑,他这前后表现未免也太没逻辑。 韩笑却像‘洞’穿了她在想什么似的,笑着摆摆手,“你且看着。” 素飞看出去,穿青缎小祅的身影果然只身接近了最近前地一群灾民,将吃力抱着的一个米袋敞开,又把手里的金珠拿出来,嘴巴一张一合地说些什么,听不太清楚,但能猜到内容。 “想不到卢‘侍’郎竟有这么个‘女’儿啊”,韩笑仰靠在车厢壁上,吐出一句。 素飞奇怪地看他一眼,这话似乎是赞誉,但语气里带一丝说不出的冷笑。 这一眨眼工夫,她转回去,心里却突然咯噔一声——那些灾民本来木然空‘洞’的眼神猛地大多浮起染红的火焰,让她不由一下站起大喊“卢笛回来!” 然而,说晚了,那群灾民里爆出一声变了音的长嘶“她身上有钱!!”,接着领头几个男子就都饿虎一样扑上去,把那个青缎小祅地背影一下按倒,本来远看纷纷点头称许地官吏们全都愣了,两三秒之后,才有护卫拿着寒光闪闪长地大戟急奔过去,军靴杂沓,如临战场,素飞忙也跳下车跟去。 但是由于有一段距离,领头抢东西那些人见这场面,立刻都作鸟兽散,看看追不上,素飞只得道,“先救人!”众军这才转去将卢笛扶起。 素飞看过去,小丫头连惊带痛,哭啼不止,云鬓散落,钗环尽失,耳垂流血,看来是那些人为夺她的碧‘玉’耳坠硬扯地原因,甚至小衣衣襟都被撕开,大概是有人想去找贴身所带的长命金锁。 “这些人!这些人!!”素飞顿足咬牙,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这时,身后却传来寒凉如冰的一声冷笑,“看吧,姐姐,这就是人……” 第一七六章 至恶 第一七六章至恶 飞方命扶卢笛下去医治压惊,身后传来寒凉如冰的一“看吧,姐姐,这就是人……”,猛回头,正是韩笑,眉目间全是那种不屑一顾的神情。 “你问我赈灾,我问你为什么要赈灾”,韩笑一边走近一边说下去,“你可明白了?” 虽然是问句,他似乎却没准备给素飞应答的时间,语速急促,带着那种冷厉源源而出,“俗人都说,我坐在这个位置,赋税高徭役重,法令严苛,犹如从国民身上吸血;州府大户勾结官府,巧取豪夺,强行收租,令穷人卖儿卖‘女’,多么为富不仁;殊不知,就算落魄到明天就要饿死的灾民境地,男人也会去凭着蛮力抢弱‘女’的东西——你也看到了,如果没有护卫的刀枪,那个蠢丫头甚至会死在这里!说白了,我所做与他们并无本质不同,弱‘肉’强食本是天道,谁有力量,谁就能夺取别人的一切东西,既然如此,凭什么他们快饿死了就是可怜?即使当真饿死也是自己愚蠢所至!我又欠他们什么?为什么要‘花’钱给他们赈灾!?” 这一口气下来,让万素飞说不出话,她也说不清是哪来的观念,一直觉得不能救民疾苦就是君主失德,而此时韩笑的理论完全不同,她尝试去理解他的理论:人生来为‘私’利而斗争,国君是一个斗争的最高胜利者,自然有权得到一切,如果在位不施恩泽,那不过是与所有人一样。谈不上什么失德——不,甚至在这个理论中,道德根本不在考虑之列。 以她以前知道的,自然觉得韩笑此言难以接受。但刚才抢劫地一幕还如在眼前,似乎证实了人‘性’真就这么恶劣,让她没办法提出有力的反驳,半晌,才气势不足地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可看他们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因为没有东西吃。子‘女’在父母面前活活饿死,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同情之心?” “同情?”韩笑淡然一哂。“这两个字妙得紧……” “同情同情,便是一个人把自己搁置于与另一个人相同的位置,从而体验相同地心情。觉得当自己落在那位置时会多么痛苦,因此生出来的感情罢了。比如你刚说的,是你想到若是自己挨饿,若是自己失去亲人,感觉定不好受……”,韩笑徐徐说着,眼睛看向万素飞。 到这里。素飞觉得他说的没有问题。确实。同情是一种将心比心的感情,于是轻轻点头。不想接下来,韩笑猛一拂袖,话锋突然一转,目光骤聚,“既然这样,如我永世不会落到那个位置?!又何来同情?!” “告诉你,我看透了,早看透了!说到底,同情也是人出于自己的利益生出来的一种担心罢了!希望当自己落入糟糕境地时有人给与帮助,因此才预支出去一种感情,用所谓的‘仁德’跟全天下的人达成协议,约定落难时要互相帮忙,否则就用这个协议去声讨,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会挨饿吗?我会让你挨饿吗?我们地孩子有饿死的可能吗?不会,都不会!因为我有这里!”,韩笑指着自己地脑袋,语气狂涛一样奔流,“只要你有足够的力量,自然可以不像那些俗人一样遵守这个协议!相反,那些仁义道德是我们这样的聪明人网缚别人用的,你要让自己钻进去,岂不可笑?!” 韩笑滔滔不绝地倒出这些,终于歇一歇,舒一口气,摇头道,“让自己活得最好,不就是最快乐地活法么?何必要去自寻烦恼地管别人呢!你真是在周 呆傻了……” 素飞被说得完全呆住,脑海中‘激’‘荡’不已。 周荣以前说过他在努力在寻找一张自己的拼图,那么韩笑,虽然内容那么地相异,但可以肯定,他心中也有一张完整的拼图! 如果说江轩是至德,那韩笑便是至恶。他们像两条平行线一样延伸在世界的两端,但相同的,是都对自己的理念一以贯之。 — 要以什么判断他们地对错?对自己地好处?显然江轩比韩笑还先死;来自别人地评价?然而以韩笑的观点,又怎么会在乎别人地评论。 而这样的争夺,并不是自他们开始的。 早在百家争鸣之时,孟子曰:‘性’善,荀子曰:‘性’恶;儒家说,以德感化,法家说,唯法治国…… 突然发现,这些书她都读过,然而,自己内心,缺少自己的领悟。 以前为了复仇不惜代价,是出自偏执意气,喜欢和周荣还有刀疤他们一起,是因为单纯的开心,而韩笑提出为她报仇,她又受到***——这都是因为,所有这些只是停留在具体的感官皮相,没有一个始终如一的理念来贯穿,所以当某种压倒‘性’的感情退去,整个人就会变得轻易左摇右摆,动‘荡’犹疑。 那么她的拼图,会在哪里呢? 此后的一路上她变得闷闷地,常常在仔细思考韩笑的话,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又没办法用理‘性’的语言说出来。 、 、 很久很久之后,万素飞一生中第二次去祭天。 路上经过一个遭蝗灾的县城,当她立在宝马‘玉’鲛车上,发现有一个汉商打扮的人,并不是她的臣属,也不是当地人,却前来拦驾,希望她能给与救济,不由奇怪问其因由。 很快下‘女’带来答案,那个人说,他的父亲曾在大灾之年做过一件恩将仇报的事情,至死心怀愧疚,于是他四海经商之中,只要经过遭灾的地方,都会尽自己的力量帮忙,以求让故父心安。 万素飞听说的时候,整个人怔了片刻。 她心中拼图的最后一块图板,弥合了…… 若善是水,恶是火,人心之中,水势再大,有一朵火苗,扑不灭,火势再大,有一滴水珠,蒸不干…… 至德至恶或者都不是凡人所应该追寻,而她要努力的,就是尽量抓住其中不断变化的平衡。作为一个领导者,则去引导子民表‘露’善的一面。 于是她命令车驾停下,以车上多余口粮救济灾民。但是同时,也命令‘侍’卫以长枪大戟列出四条通道,不按秩序排队、哄抢的人驱逐出去,什么也得不到,相反,幼小的孩童怀孕的‘妇’‘女’可以优先,有将自己口粮让给邻居老人的青年,她听说了,单独予以褒奖……最后那个县城不但没起什么***,而且人们互相扶助共渡难关。 然而,就在这种领悟的通透之中,一丝凉凉的风拂过心坎,突然想起前尘也有相似的一段旧梦,让她不由仰起头,闭了闭眼,睫‘毛’的根部被微微润湿。 要学会一点什么,怎么就要付出这么多呢? 那时的她回了回头,满头珠‘玉’杨柳一样轻拂,发出风铃般悦耳的声响。 身后是广大到空旷的车厢,两只白‘玉’‘精’雕的鲛人泛出晶莹的冷光,手上各捧一只香盘,世间极品的水沉香香味缭绕,让人感到心如古镜的沉凝…… 第一七七章 言毒 第一七七章言毒 恭、恭迎国主王妃”,云贺,莫言府邸,出迎的‘侍’‘女’巴,心想今日国主驾临为何没有早做通知。 “不必紧张”,素飞一身家常便服,低声道,“我们此来不是公事,‘私’下跟莫都督和佘将军聊聊就好”,说着,一径往里去了。 祭天的过程进行得‘波’澜不惊,回到云贺,却有极意外的一椿事件:据说外头盛传,卢‘侍’郎的‘女’儿被流民***了。 初听之时,万素飞不怒反笑,觉得这是哪来的胡说八道,灾民衣食不继,不过是抢些钱财,怎么会扯到这种下流的方面去。 但所谓三人成虎,很快她就笑不出来,听了几个下人转述,传的越来越离谱,却也越来越有鼻子有眼,说什么卢笛是夜里跑出去给灾民送吃的,自然就如羊入虎口,救回来的时候好些人看见,衣服都撕成布条,云云。 偏偏这时,两个小情人的事情好像被双方家长知道了,就在上午,莫家与卢家爆发了极大一场冲突,莫言雷霆暴怒,当众羞辱了卢‘侍’郎,说他家‘女’儿有伤风化,他想要高攀云云,而且把佘牙硬拽回家,说要好好管教。 素飞听说这个事情,惊愕不已,眼看一对小鸳鸯就要被生生拆散,两位朝廷重臣也势同水火,于是决定尽快以‘私’人身份来澄清开解,避免事态继续恶化。 她步履匆匆,韩笑亦紧跟在后,到了前堂,才停下脚步,等待‘侍’‘女’去后边通报。 没想到,才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突然听里面传来一声大吼“要我说多少遍!根本没有。没有的事!我亲眼看见的,不过是外衣破了一点罢了!!要我知道是哪个拔舌头的‘乱’传,把他剁碎了喂狗!!” 素飞一怔,听出这是佘牙的声音,喉咙里带了粗重的喘息,看来不但已经吵起来,还吵得不轻了,不然平时颇为孝顺地佘牙不会对养父母这样大吼大叫的。 才走出几步的‘侍’‘女’也傻了眼。大概不敢这个时候出现在家庭战火中间,迟迟疑疑在原地打了几个转,素飞一跌足,也不等她了,拉起韩笑向后边跑过去。 后院两侧是厢房,正对穿‘门’的是主房,素飞刚绕过影壁。就看见主房的‘门’扇扑面而来地剧烈晃动了一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砸中,继而巨大的锵啷一声灌入耳朵,将耳膜都震得嗡嗡响,然后是老‘妇’急切恳求的声音,“老爷快别生气了,东西砸坏了不可惜。真打着孩子怎么了得……”,紧接着,似乎又换了说话的对象,“牙儿啊,你怎么就被‘迷’了心窍了?就算是假地,现在满世界传成这样,也是真的了!就算没这档子事,那卢‘侍’郎能养出什么好闺‘女’来?你姨夫半生心高。你看上哪家的丫头不好,要娶那个卢笛,不是往他头上扣屎盆子么!还不快跪下认个错!” “我不用他认错!”低沉如雷的声音,“他要娶那***,就滚出去娶!今后别进这个家‘门’!!” “滚就滚!根本跟你说不通!!” 素飞紧赶慢赶,就这两步路的时间,里面情势却似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只见房‘门’轰地打开。佘牙好像一支箭头那样从已经到了‘门’口的他们身边‘射’过去。不知是真没看见他俩,还是太生气了顾不得。就那么跑出去了,素飞在后面想“喂”一声地时间没有。 “谁在外边?!”,莫言好像也听到外头什么动静,没好气地扔出一句。 素飞刚想应声,却被韩笑一把拉住,扯到转角后,低声道,“慢着,你也知道莫言是个牛脾气,这时又在气头上,我们一起进去,若两三句不投机起来,他一下子犯了倔,以为我们是拿身份压他,反而不好……” “那你说怎么,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 “我听里面莫夫人也在,不如这样,我去找莫言,你去跟夫人单独说话,就算莫言在气头上说不通,你把事情原委告诉夫人,日后总有转过弯的时候不是?” 素飞略怔怔,继而点头笑道,“你要跟来时我还不愿,不想在思虑周到上,我不及你。” 此时的她,却并未留意,凡是人思谋所在,必定会比较周到,正如她防守云贺时的考虑,韩笑是做不到的一样。古之英雄霸主死于宵小之手亦不少见,并非因为他们智力不及,而是思谋的方面不同罢了…… 、 、 半日后,素飞与韩笑在府‘门’前再次见面。 “怎样?”韩笑问。 “夫人倒能说通一点,可我发现她‘性’子有些软,让她劝他家老爷,只怕是难。” “那也比我那边强,我以为我面对的是块石头呢,说地口干舌燥,他一共回了三个‘嗯’”,韩笑笑道。 “罢了,急也急不来,都等他们消消气再说吧”,素飞摇摇头擦擦汗,“那我们去趟卢家吧。” “卢家?” “怎么?你要累了我就自己去。那小丫头这会不知哭成什么样呢”,素飞掸掸尘土,跳上来时的马车。 “罢了罢了,跟你去”,韩笑好像无奈的样子,也上来在她身边坐下,许久,突然问,“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们呢?” 素飞被问的一愣,沉默了片刻,她也发现颇为冷漠的自己,在这件事上似乎投入了不少感情,半晌,才低声应道,“大概因为自己完成不了的事情,希望别人能做到。” “难道不该是自己得不到的事情,希望别人也得不到吗?” 素飞看向韩笑,马车平稳的前进中,他地眼神也淡漠如水,透过车窗投向不知名的远方。 “你说那种情况,是嫉妒之心吧……”,她想了想,回答。 “好像是吧。人看到别人比自己好的时候,不就该是这种想法吗?” “不,不是那样的,我说不清楚里面的区别,可我知道”,万素飞停顿很久,“人很奇怪,在面对同一件事的时候,心里可以同时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卢笛在我面前显耀之时,我也未必是不嫉妒地,可是现在,我还是想要帮他们……” 两人都陷入久久地无言,直到车轮吱呀一声停住,车夫来禀,“前面不知怎么围住了,过不去。” 素飞下车,果然卢府‘门’前人头涌动,黑压压地围成一个大圈,个个伸长脖子往里张望,活似许多吊起地鸭子。 她心里升起一丝不祥预感,忙捅捅其中一位看客打听。 那看客转回头来,满面‘春’风地应用着耸动的语气,“你还不知道哪?卢家地‘女’儿,上吊啦!!”(未~,,,) 第一七八章 疑富 第一七八章疑富 当万素飞回想卢笛自尽那一天,脑中总会涌上许多纷卢府‘门’口黑压压的看客、死者眼凸舌伸的惨状、卢‘侍’郎老泪的面庞,似乎后来佘牙也来了,说不上两句话,被状如疯‘妇’的卢夫人用铁锨生生打出去,额角的血在地上断断续续滴成一条红线。 而她自己,好像说了很多话,但嘴巴开阖之时,心里仿佛一直只有一个声音:我什么也没做到,我又什么也没做到…… 当天晚上佘牙就搬出了莫府,不,应该说从那一刻跑出来就没回去过,在兵士那里啃了十几天干烧饼,也没带件换洗衣服出来,身上都有馊味了,最后以韩笑另赐他一间将军府解决这个问题,不知是不是有安抚因素在,又晋封伯爵,另赐五千兵马,纵观这五十年‘乱’世,在他这个年纪便有此殊荣的,几乎找不出第二个来,然而,这又真值得高兴么……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即使当事人一生都因此改变,旁人的记忆却轻易翻页过去,不消两个月,闲人们的议论又转到某家青楼‘花’魁的凶死上,就连万素飞,也把心思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韩笑对她依然很好,这种好,几乎达到卢笛跟她描述过的一种极致梦想:“他要捧在手心里疼我,我想要什么,立刻想方设法去给我‘弄’,我不喜欢的事情,就绝不强我,要是我有时耍耍‘性’子,也要一直哄我开心,难的事情都不用我去想,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把自个养的白白胖胖的。就是我最喜欢的宝贝儿’……” 可惜,素飞终究不是卢笛。 起初韩笑给她安排许多乐舞演出,美食珍玩,她也觉得乐得什么都不想轻松几天,但很快就开始厌倦了,慢慢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中,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进行,去问韩笑。却常常得到打哈哈的答案,“到时候你就知道拉”“难道我会害你不成?” 于是素飞生了暗中调查之心,好在身边已经没有开始那么严密地控制,行动还比较自如。 这天,她听说莫言的夫人抱病,跟韩笑说想去‘私’下探望一下,受到应允。便出来了。 莫府她是会去的,但是之前,先在城中四下走走,尚且不用多做打探,就发现一件令她讶异不已的事:云贺的道路大部分在翻修,另外新建了三四座武圣关帝的庙宇,都贴的金碧辉煌。 “哪来这么多钱呢?”她想着。不由自语出声——韩国经济已经面临崩溃边缘,赋税也涨到不能再涨的境地,没听说公开开辟了什么新地贸易路线,那么这些钱难道是拿白纸变出来的? 正百思不得其解,城‘门’口突然一阵喧哗,引她投去一瞥。 只见四个汗流浃背的大汉抬一木‘床’,‘床’上捂着被褥,只‘露’一段白发出来。似乎是个老‘妇’,在那里哼哼唧唧。守‘门’士兵向他们要出城文,四人便不停求告。 “实是忘带了,老娘发的气肿急症,只有城外山上有个大夫才看的好,救人如救火,求大哥通融通融”。领头那个脸红气喘。在‘门’卫手里塞了几个铜钱。 “好了好了。下不为例”,卫兵也做个顺水人情。挥挥手要放他们过去。 素飞本没在意,收回眼光走自己的路。 然而,突然间,脑中有什么一闪,让她转回头大喝一声“站住!把被褥掀开!!” 领头那男子脸上猛地一青,吼回来,“你是哪根葱!我们老娘的病最不能见风,病坏了你偿命不成?” 素飞冷笑一声,也不跟他多纠缠,一句话直指死‘穴’:“四个彪形大汉抬个老‘妇’,却抬得气喘如牛,就是铁打地人,也没这般重!” 此言一出,几人脸上都变了颜‘色’,拔‘腿’想溜,却早被‘门’口卫士拦住,将那木‘床’一掀,只听突喇喇一声,掉下来一个人和一片刺目白光。 围观众人仔细看去,那木‘床’之上果然不是什么老‘妇’,而是另一男子扮装,衣裳里塞的满满当当,而那白光就是从他袖口里掉出的大块银锭。他掉下来,人也软了,跪在地上不 ,“大爷饶命,我们不合一时心生歹念,去偷官库… 人群中爆出一阵声‘浪’,有唾骂,有议论,有感慨,不过最多的是惊讶。 然而,万素飞的惊讶比他们更多出一层:那些银锭,看式样,绝大部分正是周国市面流通的熙德锭! 、 、 万素飞拆穿他们后,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也不好***,尽量不想节外生枝,于是趁大家都注意几个‘毛’贼时,‘抽’空溜掉了。 然而,心中却凝聚起更大疑团:那贼人说是在官库里偷地银子,那么周国的银锭,为何大量跑到韩国官库中了? 她仔细思考,国家之间很难存在盗窃致富的现象,若说武力抢夺,韩军也没攻到周国地面上去,剩下最大的可能,就是贸易往来。 可是,且不说如今周韩‘交’恶,正规的通商途径大多封闭,就是以前,韩国也是贸易逆差居多,怎么可能一下反而囤积如此财富? 说也奇怪,平时没怎么留意,各自也似乎没有联系的事情,有时会通过直觉,猛地连在一起:如果韩国真是成功扭转逆差,那就九成是有新的‘交’易品,而说到新‘交’易品,突然间,***妖异的火红就浮上她地脑海——那种韩笑说是‘药’材,而她没见过的东西! 这个想法让素飞惊讶不已,就算是‘药’材,又有什么‘药’能神奇到立刻充实国库的地步呢?但翻过来又想了一遍,虽然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却也找不出更大的可能了。 如果能再去看一次那种‘花’,问问‘花’农,说不定会有线索,她想道,然而转瞬又皱皱眉头,那地方离云贺至少有大半天的车程,不要说今天去不了,就是改日,也不好找什么借口可以离开一两天的。 正一筹莫展,抬眼间,突然有***的火红映入眼帘。 “不是吧?”素飞‘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是在云贺地近郊,可眼前地景象不会有错,几乎与那天所见一模一样。 她脑中一转,啪地一击掌,怎么没想到!如果这种东西种植起来赚钱,一定会迅速流行,蔓延到云贺近郊又有什么奇怪? 于是她从山坡下来,接近***地‘花’田,越近了,越觉幽香‘迷’离,闻之如醉,待到跟前,她看清那‘花’朵的长相,好生怪异:颜‘色’是极为鲜‘艳’地血红,不能说不美丽,可形状从侧面看,又像一个人的骷髅头骨,‘花’长得不合比例,上面几乎没什么叶子,却尽是绿‘色’的倒刺。 这东西好像在哪里见过?一个念头闪过她心尖,但很快又否定了自己,之所以注意到这‘花’朵,不就是因为没见过么。 正看着,身后突然一声大喝,“干什么的?敢偷我家‘神‘惑’’,把你绑起来送官!” 素飞一惊,转过来,看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拿柄农叉,指着威吓,不由怒道,“这位小哥,我不过是看这‘花’好看,过来瞧瞧的,就是真摘了,一朵‘花’能值几个钱,赔你便是,什么又是送官又是法办,太过分了吧?” 看见她的脸,后生却呆了一会,等再开口,语气也软化了,赔笑道,“姑娘不知道,前段南村种了这种‘花’,有官差来收,官差收完还有黑市来收,好家伙,后来炒到一两银子一株呢!我们村这是想了多少办法才‘弄’到的‘花’种,所以怕人来偷,姑娘莫怪,莫怪。” “一两银子一株?我从来没见过这东西,怎麽会这么值钱的?”素飞一半是套话,一半也是真的惊异。 “我以前也没见过,反正上面给了‘花’种,我们就种”,后生挠挠头,但左右看一下,好像想忍住什么到底没忍住似的,压低声音,做一个神秘的表情,“但是听说,这‘花’熬炼了,能做成包治百病的仙‘药’……” 仙‘药’?万素飞心里撇嘴,不明白世人为何总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又追问几句,却也没什么更有价值的线索,看看天‘色’,觉得该去莫府了,于是抱着一个问号,暂且离开。 第一七九章 反目 第一七九章反目 素飞在莫府坐了小半个时辰,见这没两月光景,莫夫形了,莫府上下神情也都黯黯的。关于夫人的病因,大夫说是忧思不定、心郁内结,其实,就是不听这说法,素飞也能猜出个八九分,但她一个外人,能说什么呢,不过是讲些安心静养的话,抚慰罢了。 告辞时,她也不想给人多添惊扰,执意不用人送,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一个人沿府第的红墙拐着,心里想起刚才在后面叙话时,不时听说前头有拜帖来人,多是莫言的老下属,送些补品之类,留意去听,却始终没有听到佘牙的名字,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愠怒,卢笛的死固然跟莫言不无关系,但他这样怄气要怄到什么时候?但转念,又为他开脱,也许他来过,自己不知道而已。 正想着,突然发现身后有步伐声,走了许久都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略一惊,袖中暗地拉满袖弩,猛回身指着那方向喝道“何人放肆!?” “王、王妃……”,来人扑通一声跪下去,而素飞定睛一看,也叫出声来,“佘牙?” “我……微臣……只是……我娘……姨娘……她怎么样了?”佘牙低着头不太敢看她的样子,一句话说的语无伦次。 但素飞可以听得明白,心中一动,原来他一路尾随,就是看她从府第里出来,想来问问莫夫人的病。 她叹口气,想来少年心‘性’,为好胜两字,错过多少……于是柔声道,“你既然记挂,自己去看看她不好么?听大夫说你姨娘的病是忧思不定、心郁内结所致。心病还需心‘药’医,说不定你去把话说开,她就好了。” 佘牙听着,头垂得更低,许久,才低声道,“我去不了……他们……” “什么?”素飞没听清楚。 “他们都往我脸上吐吐沫……!”佘牙突然失控般喊起来。 素飞先一怔,继而笑起来。“瞎说什么呢?我怎么不信都督会做这样的事,做父母的,哪有跟孩子长久怄气的。” 佘牙没回答,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素飞奇怪,想跟过去。他却大叫出声“别过来!” 万素飞脚下骤停,手上轻捂嘴‘唇’,因为发现事情的严重:这个战场上悍勇无双地男孩子,居然在哭。 而仔细看去,他头发衣服确实都脏脏的,有一团团的痕迹。 “到底怎么回事?”她正‘色’起来,语气急速。 从背面也能看到佘牙抬手擦了下眼睛。声音哽到不行,“现在……姨夫所有的老下属、府里的下人们,甚至还有我不认识的人……见到我都吐口水……” “下属?——这打抱不平得也太过了吧?!”素飞惊讶,打断他道,“不用介意,只要你姨娘姨夫乐意你回去,他们能说什么?再不行,我或者国主出面帮你劝劝去……” “……可也不怪他们。我不知道怪谁……反正,是有些原因……可那也不是我愿意的……”,大概也觉得自己说的太‘乱’,佘牙‘抽’了口气,噎一下,重新努力地说道,“国主让我晋封伯爵。又多赐了五千兵马。这些我本来都说不要地。可毕竟是国主厚恩……结果,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这五千兵马都是从姨夫手里拨的,另有凡是姨夫的兵,投到我这边来,都立刻晋上两级……听说姨夫那里的人都气坏了……” 素飞愕然,觉得韩笑怎么能办事这么欠考虑,这不让人觉得是两派争竞,一方故意要挖另一方的墙角吗? 佘牙却看不到她的反应, 吐似的说下去,语速越来越快:“那些人是我封赏地是,又真的不是我愿意封赏的……还有,我是没少说过要做比姨夫还厉害的将军,但是……那不是想把他踩在脚底下的意思……总之,就是越来越糟,我也去找过姨夫想说明白,结果没见到人,还跟他部将打了一架……” “我跟我下面的人说了,对不起姨夫,让他们见到都督的人多容让……但是前天,到底出了事,一伙姨夫地人跟我的人在酒馆里打起来了,死了两个伤了十多个……我问了,喝酒的客人都作证确实是他们上来挑衅动手的……可到底,我知道我们的仇又深了……” “反正现在……我就是个为个‘女’人跟爹娘翻脸,把娘气病,把爹往脚底下踩的卑鄙小人,怎么洗也洗不清了……” “我后悔……也害怕……以前我、我什么都不怕,几百条船的敌营……往里冲,大‘腿’中了箭、‘射’成透明窟窿哼都不哼……可现在,真的怕……怕我这辈子、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爹和娘了……” 佘牙说到这里,终于控制不住地嚎啕起来,‘抽’泣不成句子。 而素飞也听得呆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心内如打翻五味瓶,百感‘交’集,惊地是二十年亲如父子之情,为什么两个月可以决裂到这个地步?悲的是佘牙所述辛酸,谁家少年不是这般被生活磨折,变成谨小慎微的老者?怨的是韩笑做事欠妥,也自责自己贪图安逸,这段时间没有多加关注;同时,也有几分气恼:如果卢笛不是那么任‘性’‘混’入祭天队伍,佘牙不是那么冲动跟养父母吵翻,又何至于‘弄’成今天这个局面。 “你先别担心,你姨娘的病不是绝症”,素飞从后面递给他一方素帕,“我看见了,只是瘦了些,‘精’神还好……” 佘牙一个劲点头,却不接手帕。 “拿着吧,只是擦汗——别的我什么都没看到……” 少年肩膀突然耸动一下,默默地把帕子接过去了,素飞则继续说下去,“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别着急,我去跟国主说这边的情况,让他把事情都恢复过来,慢慢地也就好了,父子哪有记一辈子仇地……” 她说时带笑,因为这样语气也会显得轻松,自己心里却不似表面那般镇定,要是事情都能像说地这么容易,她又怎么会处在现在地境地。 但不管怎么说,似乎有所奏效,少年终于转回来,脸上被擦得干干净净,只是眼睛还有点红,看着她问“真的?” 、 素飞匆匆回头,去找韩笑。 佘牙在后边看她背影许久,‘揉’了下鼻子也转回头,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地咕哝一句,“突然有点……羡慕……国主了……” ~~~~~~~ ~~~~~~~ 以下广告时间,友情推荐:) 、 这边,她是普通‘女’孩;那边,她是全大陆最有名地人; 这边,她开着一家不入流的淘宝小店;那边,她拥有最大的伢馆。 一切,全因为每个月圆之夜的变身。 呃,不是狼人啦,但是嗷~嗷~ 请看西方世界的唯一东方‘女’孩,带着很脑残的一对宠物,从事非法生涯的bh人生。 柳暗‘花’溟新作,书号1030687,好玩的书,请大家pk票砸她。 第一八零章 帝术 第一八零章帝术 素飞回宫一路上,心中无端升起一层‘阴’影,突然觉得开始,很多事情都有些说不出的诡异地方,似乎有人在把持丝线,‘操’纵的傀儡戏一般。 不过她自己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尽管韩笑的‘阴’狠她见识过,但毕竟都是对敌人,现在莫言佘牙都于国劳苦功高,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等回到宫中,她把所知情况向韩笑讲明,希求解决,韩笑听着,却一直微笑。 素飞看他那笑容,越来越觉得不对,本已平息的‘阴’影再次浓重起来——就像她用冷漠遮住一些东西一样,韩笑往往是用笑容,她怕他这样笑,数倍于怕他大发雷霆。 “姐姐,这件事情,你就少‘插’手好了”,果然,等她最终说完,韩笑做个困倦的表情,轻轻摆手。 素飞在后面看他宽袍广袖的背影,呆立半晌,终于吐出,“这么说,是你做的,对不对?” “除去一点偶然,大体可以这样说……” “为什么?”素飞在那一刻禁不住大叫出声,蹿过去拽住他的衣领。 韩笑面对她的怒火,却只淡淡一哂。 “姐姐,你在周荣那里呆傻了”,他眼睛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愧疚,直视着她去掰开她的手,继而吐出云淡风轻却又冷意入骨的几个字,“帝王之术,在于制衡……” 素飞低下了头,在愤怒迸发的一刹,她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她说不上来。知道自己并非变得痴愚,可是不再愿意这样去考虑问题。 “想必你也发现了,莫言在军中的威望甚至超过我这个国主,哪个疯子一声大叫,给他披上黄袍,你我又如何自处?”韩笑回身,坐落金椅,锦袍的衣襟在空中打个飘飞,笑着侃侃而谈“所以从那时起。我便起心物‘色’能与莫言制衡之人,可惜其他将领庸碌,没一个当得起这份大任,有个佘牙脱颖而出,偏偏又与莫言情同父子,那样地军功,不封赏,说不过去,封赏了,岂不又是在加大莫言的势力?” “还有。莫言身为武将,行为粗莽,与文官一系本有不睦之处,尤其是那个卢‘侍’郎引领的吏部一派,可没想到,佘牙这小子,还玩了什么‘私’定终身的戏码,若做了亲家,两家亲睦,那莫家的势力。在朝上岂非如日中天?” “我势必不能坐看这样的局面成型!你不知我为此朝思暮想,筹谋多少?直到有一天,突然想到一个妙计……这个计策。就是利用卢笛那个蠢丫头——她爹也是蠢货,居然还上杆子老想把她往我身边送!” 韩笑的语气降下来,又变回那种‘阴’冷笑意,“那流言一出去,莫言必定死不同意这‘门’亲事,那爷俩都是驴脾气。八成会因此起冲突。只要冲突一起。就好办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也听说了。我兵不血刃就让两派成仇,三家分崩,今后莫言的派系只会跟佘牙派系去斗,文官上卢家与他们两家也都记恨,他们相互牵扯之时,我们就可从中斡旋,牢牢牵住他们地鼻子,让一家也不能独大,我们的宝座,就可牢牢坐稳,你可明白?” 素飞摇着头,以理智来说,她要承认,韩笑说的局面确实可能会出现,自古以来武将篡位夺权的还少么?可是,即使这样,为一个将来的可能‘性’,害人情人离散,父子反目,家破人亡的事情……想到刚才佘牙哭泣的样子,心里不禁难受得很。 “韩笑……”,她叫他的名字,眼神里带了些哀垦,“我知道你有完完整整一套理念,若我以仁德的大道理劝你,你又会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什么的……我说不过你……可你想想,若是我离你而去,你不难过么?” “但卢笛就是卢笛,不是你呀”,韩笑却显得大为诧异,“你要没了,我难过,她没了,我难过什么?” 素飞沉默,从韩笑方才地不愧不恐,她就该明白,山壁障,未及人类沟通之难。在谈及赈灾之时,韩笑就向她阐述过他的理论:同情是因为人怕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与天下人共同签订的一种协议,如果一个人能永远保证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于自身,又为什么要有同情之心? “好了,素飞”,他过来搂她的肩,“我跟你保证,不但不会让你发生任何事情,还能坐拥一生的富贵荣华。” 素飞跟着他,疑‘惑’要到什么地方去,而最终发现居然停在国库的‘门’前。 稀里哗啦几道‘门’响后,仿佛有突喇喇一声,刺眼的银光便从最里一间库房中迸‘射’,素飞‘揉’‘揉’眼睛才看清,虽然离满仓还远,但如雪的白银已经堆积了一人多高,尽是周国地熙德银锭。 “有了这些,我军就能多造军械,招募新兵,趁周国元气未复,大举发兵,统一天下,指日可待!”,韩笑大声说道,眉眼间尽是意气风发。 “本来不想这样早让你知道的,可看你这样不安心……”,他又低回下来,温柔地倚蹭她的鬓角,“你想想,我做国主,你只能是个王妃,我做皇帝,你便是皇后,难道不是这个道理么?所以我做什么,说到底不是为了你我?为什么你胳膊肘反向着外人,去为那些无聊地事情‘操’心呢?” 素飞再没有话,也没有表情,她明白,已经没办法跟他说通了。 即使她不认同韩笑的做法,也不得不承认,韩笑是个非常清醒,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所作所为,也全遵循一套完整的至恶理念,世俗眼中,他或者十恶不赦,他的眼中,却是世俗愚不可及。 也许,这不是他的错误……几乎没人给他看过一眼,温暖长成什么样子…… “韩笑……”,她低声唤他地名字,叹着气,“……或者……” “或者什么?”韩笑听不清后面地字,凑近来问。 素飞却说不下去,她想说或者小时她该把他带走,可转念,那时自身难保地境地,现在来说这种话纯属妄言。 ‘性’格决定命运,但首先,是命运决定‘性’格,说到底,还是命运决定命运而已。 这时,突然有下人前来,在韩笑耳边说些什么,韩笑听了,面‘露’喜‘色’,道声“这就去”,一边让人送素飞回宫歇息。 素飞表面乖巧地跟着‘侍’‘女’回去,心中却暗定主意,看来有什么事想要避开她,她却更想知道……(未完~,,,) 第一八一章 真相 第一八一章真相 过境迁,对万素飞的监视已经远不像起初那样严密,晚,她谎称想要小睡,支开‘侍’‘女’,暗地却换了衣裳,从后窗跳出,一路跟踪韩笑。 韩笑月白的锦袍在灯火中掩映,几个转折,到达御‘花’园中。 素飞看去,他走的方向是“船宫”,此宫建在御‘花’园湖心,通往岸边的路都是莲‘花’形灯座铺砌,微风起处,‘荡’漾通明,煞是好看。 她皱起眉头,如果非常正式的会面,通常会在朝堂,而在这里,多用于会见一些另类的客人。于是愈加诧异,洇水过去,伏在角落处,屏息观察。 少顷,客人来到,素飞仔细看去,果然十分怪异,领头的似乎是个‘女’子,黑‘色’的大氅下鱼鳞状的裙幅,行走时隐隐有水‘波’流动之声,几个随从,也都打扮不似中土形貌。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人,猛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直至那‘女’子摘下斗笠,用有些生硬的汉话向上道“国主千岁”,她脑中才仿佛划过一道惊雷,若不是在水里,几乎就要叫出声来,“玛伦?!” 她怎么来的?来做什么?难道韩国的财富是来自与南鲛的‘交’易?一些信息突然‘交’汇到素飞头脑里,造成短暂的‘混’‘乱’与辨析。 不,不对,国库里明明都是周国的银锭,而且这个‘女’人来,九成是为了中饱‘私’囊,应该是卖给韩笑什么东西而不是买东西。 素飞又想起。韩笑曾对她模糊提过,韩国地火炮是来自南鲛走‘私’,那么看来,她出售的东西就是火炮?不过一国储君之一做这样的事情,倒颇为出乎意料。 可也奇怪,那也要韩笑买得起才行啊,问题岂不又绕回原点,哪里来的钱么…… 正想着,上面的人开了口,素飞忙止住分析。凝神听去。 是那‘女’子声音,然后由翻译翻成汉话,“我取道周国过来,见那边十人之中,三人都已成瘾,富甲大户,吃到砸锅卖铁,‘精’壮武师,吃到手脚如绵,这样的情势。国主应该已经赚了不少吧?” “开‘门’见山地说,你想加价是不是?”然后是韩笑的笑声。 “有钱自该大家赚……” …… 万素飞却无心再关注他们的讨价还价,陷入新的‘迷’‘惑’,“吃”?这样说来不是火炮? 然而猛地,几幅不同时期看似毫无关系的画面,好像被旋风吹上般一齐涌入脑海,连成一线。 周军不可思议地溃败…… 韩国国库暴富的钱财…… ‘花’农神神秘秘说是“仙‘药’”的神情…… 以及在南鲛时,曾见玛伦出示过一株干枯的‘花’朵…… ……!! 素飞脑中急速运转,突然间有一脉贯通之感,勾勒出大致的景象: 此时她几乎能完全确定。在***妖异的‘花’田所见的“神‘惑’”。与在南鲛时看见玛伦带回的“手信”是一样的!之所以没早留心,是因为在那边时语言不通又惶恐不安,并没多加注意,但现在回想,难怪看青帝之意,似乎隐隐愠怒。 她以前听周荣提过。有一些已经失传的‘药’方。据说服用时能让人产生幻觉。减轻疼痛,但同时也会让人产生依赖。一旦停‘药’则如百爪抓心,生不如死,而联系‘花’农之言和玛伦刚才说地话,十有八九这就是传说中那种能让人成瘾的‘药’物! 想到周军那次溃败,更证实了这种猜想——这种东西既然谁都想不到,便不会有警觉‘性’,如果秘传入军中,开始可不还让人以为是“仙‘药’”呢!而如果是韩笑有意为之,自然可以控制时间,等对方兵士多数上瘾后断绝供应,就出现本来悍勇的士兵上阵竟会‘腿’脚发软的“意外”! 而之后,韩笑的动作之快却也惊人,大概是通过走‘私’之类的方法,在周荣还没查清楚这东西来历之前,已经把神‘惑’大量输入周地,由于其可怕的特‘性’,就算之后危害被发现了,人们却都已经上瘾,想要禁绝就非常难了,就这样,周国的白银源源流往韩国,才会有她在国库所见一幕。 她不知道玛伦是如何与韩笑达成的协议,但显然看来,他们是建立共谋互利的合作,这场三角贸易中,唯一地受害者是周国。 而现在,韩笑甚至还在不断扩大(或者说,也是‘花’农趋利所向所导致)神‘惑’地种植面积,这样下去,也许不到两三年时间,周国就会被榨干,同时这个世界上,有一半的人陷入‘药’物成瘾、倾家‘荡’产的地步! 她不敢想下去了…… 第一个反应是想要从水中飞出,急切劝阻。 但转瞬,自己摇头,以为韩笑是周荣那样劝的动么? 大仇已报,周国难归,加之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她觉得太累了,本来只想安静甚至麻木地就这样随‘波’逐流,却没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今天所知道的,像接二连三地撞击,让她心头钟鼓嗡嗡响个不停。 可是‘激’愤中,不知怎么,又突然浮上另一幅画面:韩笑从她手中夺去误拾地一盒黑‘色’油膏,表现极为惊慌失措。 素飞在水中苦笑起来,那想必,就是神‘惑’地成品吧,他是怕,她会染上‘药’瘾。 得到那样的孩子唯一地感情,想来还真令人荣幸。 只是这份爱,在如今了解深入的他的世界中,荣耀得如此荒凉。 …… “岂有此理!”,正想着,上面的一声大喝令素飞一‘激’灵,看去,只见玛伦站起身来,拂袖而去,而韩笑亦似乎没有挽留的意思,只是倚在椅子扶手上,一手托腮笑着。 他们谈崩了?素飞心里一转,不禁有片刻放松,这样的话,是不是就能防止她所预见的最坏局面呢? 然而,她很快又咬起嘴‘唇’,否定了这个想法,‘花’开结种,自然之理,韩笑现在要多少种子不能得?自然不用从她手里继续去买。 这个念头又突然带出了另一个念头,转瞬之间,即使在水中,万素飞的眼睛都不禁睁大, 如果……如果……!! 、 、 深夜,韩笑惊怒的声音回‘荡’在宫中,“王妃哪里去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一八二章 飞去 第一八二章飞去 ‘色’,素手轻拨惊破。 金箭衔起白绫,迅疾而稳定地落在对面稍低的树身,如一只金喙白尾的凤凰翔起,两座遥望的峭壁间,瞬间架起流满月光的凌‘波’之桥。 万素飞用力扯了扯,确定能承受她的重量,于是摘下腕上金环,像许久前曾做过的那样,将缺口扣过顺滑的绫索,深吸一口气,就要飞渡过去。 正在这时,身后却暴起一声怒喝“站住!!” 听到这声音,她打个冷战,慢慢慢慢地转过来,果然,一只手正指着自己面庞,后面的人,俊逸无双,却满面怒容。 “我猜的没错……这条路,是不经城防往周国去唯一的……”,两人对峙着,片刻,还是韩笑开了口。 “……” “真没想到,到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想要走……”,语气是愤怒的,可又掩不住一丝怨毒。 “……” “因为什么?你告诉我!我做哪件事不是为了你?”,他的声音突然高起来,喝道。 听到这句,一直沉默的素飞浑身一抖,嘴‘唇’开阖几次,才有一点声音传出。 “对不起……韩笑……对不起……” 片段之间空隙良久,好像十分想要表达,又很难说得清楚,字斟句酌的吃力模样。 “你没有对不起我……可是……你对莫家所作所为,实在让人不寒而栗;你引进神‘惑’‘花’朵,半个天下的人们都会染上‘药’瘾……” “神‘惑’的事情你也知道了?”,韩笑眉头动了一下,冷冷打断,“是因为这个才想走的?” “不,不是替佘牙打抱不平,或是痛恨你种植神‘惑’去谋取利益……都不是,不是因为这样具体的事情!而是,而是……”,素飞摇着头。有点结巴,而说到这里,后面又有些续不上,想了许久,却猛抬头,声音从迟滞中爆发出来,“而是,韩笑,你是恶鬼啊!” “我真的不想这样说。可……我不是在骂你,只是说了实话……”,她眼里无法言喻的神情流转。语速突然加快起来,“青梅竹马的恋人死别、亲如父子的感情反目、健康的肌体被‘药’瘾催垮……猜疑、嫉妒、悲哀、失控、贪婪,冷酷……等等这些——在你地身边,我看见所有人间的负面情感,美好的东西全被撕裂!” “活在这样的世界。锦衣‘玉’食也不会让人觉得开心……我不知该怎么跟你形容,但至少我见过,世界可以不是这样子……” “我想过要把你带出来,就像有人当初带出我一样”,素飞说着,低下头去。“可是对不起,我发现自己没有那样的能力……如果我劝你不要种植神‘惑’,大概你又会说,这世上强者本来利用弱者的愚蠢得利,只要我们自己不吃,有什么关系?” “把你带出来的人?”韩笑突然冷笑,眉眼间戾气陡升,“没错。我会像你说的那样回答,可有什么不对?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现在眼看着银子流水一样到了我的国库拿不出办法地,是你说的那个人!不如等他死在我手上,你再来跟我说教这些‘妇’人之仁!” “不,不是这样的”,素飞又停了停,像在寻找合适地词语,但眼神不再闪烁,直视韩笑。最后,问道。“我且问你,如果神‘惑’在韩国本土流行起来,你怎么办?” “我早有准备”,韩笑不屑地笑起来,“已经起草刑法,马上就要公布,成品皆由官价收取,凡‘私’藏一两者,斩立决,‘私’藏三两者,处剥皮之刑,卖与本地大户者,买卖双方皆灭三族,如此,你觉得还不够么?” “如果刑法禁不住呢?” “不会的”,韩笑固执地一摇头,“天道所在,强者为尊!这世上谁不怕死?只要你有长枪大戟在手里,他们就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 “我仔细想过你说的那些话”,在 候,素飞脸上居然还能浮出一抹笑容,然而仔细看去楚,“也许,你是对的,所谓道德,也不过是多数人地利益集合罢了,从这个层面说,人生在世,无不趋利……其实我也从不认为历史由道德决定,这或者就是你说的强者为尊,才是天道……” “但是”,她给了重重一个转折,语气突然铿锵,“问题在于,当你追求绝对的道德,反而会失去道德,当你追求绝对的力量,反而得不到力量,一心‘迷’恋强者为尊,反而会变成弱者——” “二律背反,制衡世间”,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咬出最后一句,“这,同样是天道,你可明白?!” 韩笑在那一瞬间怔住,脸‘色’变得纸(16k,手机站ap.更新最快)样苍白,而一二秒后,突然完全失去平日那种冷漠的自信,歇斯底里地一挥手臂,大叫起来,“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叫追求反而得不到!难道往西走反而会往东吗?!” 素飞淡淡一笑,他的表现已经验证了她地尖锐。 “我,言尽于此……我们谁对谁错,也许不出一二年,便会见分晓”,她最后这样结语,背转身去,走向她的月光之桥,几缕青丝被夜风吹起,又错落放下,分外飘渺。 “站住!”,韩笑在她身后重新喊道,“你疯了吗?现在回去,还指望周荣封你为后呢?” “当然不是,也许他会杀我,也许会囚禁一生,或者,还有什么我想都想不到的处置”,素飞略略回眸,眼窝处淡淡月光晕染,勾出立体的曲线,顿了顿,突然笑道,“我不止一次证明了我怕死,非常怕,可是,就算这样,我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整个世界陷入万劫不复……说到底,这又是一个选择而已,而我既然自心所选,不敢怨言……” “好,好,好”,韩笑连说三个好字,突然大声道,“不怕死最好!你以为我会这么放你走?就算有神‘惑’之助,你的用兵,到了周国,必我劲敌!” 素飞看去,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柄长弓,锋利的豹齿在月光下闪烁寒芒,正对着她的鼻尖。 她打了个寒战,但也仅仅是个寒战而已,之后便几乎如无视一般,走过去,继续把金环套上绫索。 “你以为我‘射’不中么?”身后韩笑怒气冲冲地声音,“别忘了我的弓术是你教的!没有百发百中,十发九中总是有的!” “我不会还手,因为我欠你的”,素飞淡然转过来,“可我也不会留下,我们各凭天命好了,‘射’中了,是我的命,‘射’不中,是你的命……” 说着,她脚下一蹬,离开实地,像许久之前那样,在夜空滑翔起来,身下,就是漆黑一片的万丈深渊,只有这一线银白如月的光芒,带她去往对岸。 同时,弓弦响了…… 一瞬间的万籁俱寂里,素飞闭着眼睛,感到羽箭地风声飞向自己脸颊,可不知为什么,心境并不恐惧,反觉得熟悉得如同鸟儿呢喃,中与不中,她都不怕。 接下来,脖颈凉了一下,可并没不堪忍受的痛楚,当她睁开眼睛,已经看到,那银‘色’地鹫鸟贴着她扬起的发丝,扑啦啦地飞远了。 刹那之时,鼻子却突然酸楚。 这一箭,是赶上了十发里面唯一不中那次吗? 于是她在空中转头,对他喊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很俗的一句,但喊得撕心裂肺,“我今生都会记得我欠你——如果有下辈子,愿意做任何事情来还————” 开弓的少年追出几步,突然跪在了峭壁之上,月光照不到他低下的脸庞,也就看不清那上面是痛惜、仇恨、悲哀或者空虚,只有一个风神绝美的剪影,立在满地白霜……(未~,,,) 第一八三章 来归 第一八三章来归 岂有此理!明明知道那种东西让人吸食成瘾,却要朕样,全国种植?!” 汴京,承光殿,文武坐了满朝,与周荣正对的,是一名黑衣大氅裙如鳞纹的‘女’子,方才让他拍案而起的,正是这‘女’子的提议。 没想到,怒喝之后,底下竟是一片鸦雀无声,仿佛一个孩子在人群中大放狂言,大人们都冷眼以对似的。 半晌,才有第一个开腔的,却是反对的意见,“皇上,微臣斗胆……皇上所说,诚然是圣德之道,然而,如今的时局,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周荣方一愣,又有尚书李匡进言,比前一个还要直接,“自从发现神‘惑’之害,皇上也想了许多办法去控制,奈何此物上瘾,一时半刻之间看来禁绝不了,再者我们跟韩国水陆接壤都很广阔,想要堵住所有的走‘私’进口,恐怕也殊为不易。看如今的样子,如果我国一直不能生产这种‘药’物,不用两三年,国库就会被韩国掏空,到时敌方大军来袭,却要如何是好?皇上不如听从这位长公主之计,我们也种上这东西,韩国就不能再从我国吸取银两,听公主说,我国气候更适宜神‘惑’生长,说不定到时还能反卖回去……” “卖回去?李大人这是什么话?”,周荣眼光期盼之中,终于有人跟他同一立场,正是谏官傅明,打断李匡道,“这不是平常吃的用地。而是毒‘药’!若按大人之言,岂不是会让整个天下之人染上‘药’瘾?流毒之广,也许几代十几代都不能完全根除!大人就不怕在史册留下万古骂名吗?” 但是,显然这样的声音是少数派。傅明话音未落,已经有三四人争着驳他,“傅大人说得好听,眼目之下,却有何法退敌?若没有,置我大周基业,皇上与大周子民于何地?此正为庄子所云,‘不如早索我於枯鱼之肆矣’!” 争执片刻,最后刑部‘侍’郎刘斐开口。因他一贯与傅明观点相左,思路也比较清晰深刻。众人都静下来,让他去说。 “皇上,依臣愚见,所谓‘否极泰来’、‘先破后立’”。他向前一步,郑重拜道,“长远来看,我国自然不能容忍神‘惑’流毒,可现在时势所迫,我国一面打击控制。韩国一面想方设法输入。何时是个休止?不如我国也先行引入种植。作为权宜之计,等财源开拓。攻灭韩国统一天下之时,再颁布法令,系统禁绝,想必比现在要得心应手许多!” 此言一出,立刻跟着十几人跪下去,齐声呼道,“刘大人所言有理,请皇上三思!” 周荣没有话,目光依次扫过群臣。 一殿之上,满是沉默,大部分的人陆续跪了下去,而还站着的几个,也都垂首无言,想必是虽然内心反对,但提不出更好地建议,只能这样表达自己的坚持。 他的眼中不由涌起一丝悲愤,什么先破后立,否极泰来,还不是大家想先保住眼前利 益!至于之后,当这毒‘药’已成燎原烈火,谁又敢说有把握控制得住? 而一旦种植,想要卖给韩国,自然也不能说这是有害的‘药’物,而要去宣称是什么“仙‘药’”,想到这里,他真想一拳砸在桌子上,堂堂‘药’王世家,做这样的事情,今后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母亲? 可是,想到火烧眉‘毛’的事实,他又没办法倾泻这种愤怒,诚如反对者所言,如果他不肯引进神‘惑’来对抗韩国,就只能眼看着国库流干,国家倾覆…… 这样的挣扎在内心持续良久,他终于抬起眼睛,看向玛伦——之前,由于痛恨贩售这样的‘药’物谋取‘私’利者,他甚至不愿意正面看她。 “皇上想好了么?”,高个子的‘女’人通过翻译向他说道,初见她时,周荣曾有一瞬觉得她轮廓有几分似万素飞,可此时,再找不到这样感觉,反而充满反感厌恶。 众人地眼光都落向他们两个,一点点沉默,被放大得分外久长。 周荣又磨蹭几秒,虽然已经‘逼’迫到这个份上,那最后一点医者的良知与骄傲,阻碍着他开口。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爆起一阵喧嚷,周荣眼睛一扬,“何事扰‘乱’?” “皇上、皇上!是万、万……”,进来地小太监连跌带扑,卡了几下想不出合适的称呼,最后情急,直接唤了名字,“是万素飞,说逃回来的,要见皇上!!” 好像一盆冷水泼入油锅,噼啪炸起一殿嘈杂,“怎么可能?”“你是不是看错了?”“除非她不想活了!” “她说要杀要剐随皇上便,所来只为跟皇上说一句话”,小太监匀了匀气,补充道。 周荣却再也等不得,一掌拍在案上,“带进来啊!!” 、 、 这样的朝堂,这样地文武,这样的皇袍,这样的气势,这样的鼻子,这样的眼睛……没变,一切都没变,当这些映入被反剪双手的万素飞眼里地一瞬,她不由这样想道。 变了地,只有她地位置而已…… 可是罢了,想这些,岂非庸人自扰?她笑起来,把一切压下去,眼光定在周荣身边的黑衣‘女’子身上——玛伦果然来了,如她所猜测地!在韩笑那里卖不出去的东西,自然要换个地方推销! “你说此来,是为了跟我说一句话?”上面黄袍的人开了口,眯起眼睛的冷淡模样,不知是真心冷淡,还是同样压抑许多。 但她不管了,只是低下头去,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昂首,大声喊出来,“周荣!种麦子!全国都种上麦子!!” 声音之大,几乎震下天顶的瓦片,堂上一片短暂的愕然…… 然而片刻之后,有了‘激’烈的反应,朝臣纷纷叫嚷,“皇上,怎么能听她的!”“这‘女’人此时归来,谁知是何居心!”“以臣之见,当推出立斩!” 素飞咬咬牙,并不为自己来历辩驳,而是发出第二声呐喊,“韩国也种神‘惑’,周国也种神‘惑’,各位大人,想没想过你们明年吃什么?!!” 此言一出,方才还十分‘激’烈的大臣们都一愣怔,片刻,却还有人坚持立场不肯改变,呵斥道,“宁为焦土,不可低头!就算没有吃的,两败俱伤,也比国库流干,眼见败亡的好!” “没错”、“有理”,稀疏的几位臣子附和着,却听见一阵冷笑,奇怪的是从身后传来。 他们疑‘惑’地转过头去,只见周荣怒目圆睁,猛地拍案而起,“真他***蠢!你告诉朕,韩国满国神‘惑’,却要上哪里买麦子去!?”(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一八四章 神惑 第一八四章神‘惑’ 德六年,冬,云贺宫,右苑。 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韩国下了十几年不遇的大雪,薄薄的箭靶都宛如戴上白帽,地下更是积了两三寸厚的一层。 夏天欢畅的鸟鸣都杳不可闻,人迹更是罕至,宽广的右苑此时只余白茫茫一片。 这样的萧索中,却突然传来深一脚浅一脚的步履声,踉踉跄跄踩在雪上,咯吱作响。 是韩笑,一个人,一身月白,头发没有梳起,在刺骨的北风中凌‘乱’飘飞,整个人却未曾留意一般,只是向前走着,眼神没有焦点地落向远方。 一年,仅仅一年而已,为什么世界,会彻底颠覆?…… 风吹得红肿的手中,是一个‘精’致的漆金小盒,里面有最上等的神‘惑’油膏,如今,市价上只能换到半斗麦子还不到,可在一年之前,喝醉了酒的疯子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胡话! 其实周国开始向这边同样走‘私’小麦后不久,他就有所察觉,顺差的银两在大量减少。 他立刻想要应对,但惊异地发现,此时的局面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境地: 重利驱使之下,神‘惑’开始在韩国疯狂地蔓延,乡野之上,到处燃起妖异的火红,农夫连根拔起青绿的稻苗扔在田埂,捶‘胸’顿足地后悔不曾早种神‘惑’。 然而,最质朴的一个道理此时显示了它的作用:物以稀为贵,神‘惑’种植越多,价钱就跌得越厉害。而不甘心收入没有达到期望的农户,就只有越种越多,形成恶‘性’循环。 ‘乱’世日久,本来没有什么存粮,韩笑意识到这样下去,国家将会陷入百年不遇地饥荒。军粮甚至公卿们的食物都无法保证。也开始担忧着急,连续推出几道严苛的法令,禁止人们‘私’藏倒卖神‘惑’种子。以及过度种植。 颁布之初,杀‘鸡’儆猴几个,似乎还有点效力,但很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农夫们向官员行贿。官员也就对他们的行为睁一眼闭一眼,法令全成了一纸空文,到后来,更是不可能实行下去——若严格执行起来,韩国大概便杀得没有人了。 他也想过禁止周国向这边输出麦子,但这比周国要打击神‘惑’的走‘私’进口,还要艰难不知多少倍,因为神‘惑’可以不买,米面却如何能够不吃? 与此同时,周国采取了很多对策。比如加强对边境的巡查。在国内向人们宣传这种‘药’物地可怕。并设起诸多“戒‘惑’馆”,协助那些已经成瘾地人们戒除。虽然还不能消洱这种祸根,但在相当程度上,已经让危害有所减轻。 在这样此消彼长的情况下,国库银两的出入渐渐到了持平甚至逆差地地步,更糟的是,就算有来自周国的麦子,跟广大的需求相比,依然杯水车薪,没有食物的饥民或者偷渡到周国去,变成敌方地人口和兵源,或者聚集起来,落草为寇,打家劫舍,各地‘插’着鹅‘毛’的急报,雪片一样进到宫中。而周荣自然也在等着这个机会,于两月前整顿兵力,再次攻来,虽然军队数目不及上次的一半,却带来前所未有的压力,如今已经几近兵临城下。 总之,他现在已经如同坐在一锅沸腾的粥上,想当初自负聪明的意气风发再提不起半点,每天尽了全力,却只有更多仿佛无休止的问题涌现…… 韩笑走着,前面似有什么阻住去路(16k,电脑站.更新最快),看去,是一颗参天大树,夏日枝繁叶茂,此时,却只有枯干的虬枝伸向天际,但在一片雪白的空茫中,依然十分打眼。 韩笑嘴角浮起一个疲惫的笑意,有树在这里,太好了…… 真地很累啊,就让他靠一会吧,太久都要一个人面对一切,让他靠一会吧…… 于是他闭了眼睛,倚靠上去,吐出地呼吸瞬间都化为白气, 寒风中 朦胧间,想起今天发生地事情。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种时候,变成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佘牙知道了他在卢笛事件里扮演地角‘色’,愤然率部投向周军。 ***的过程说来简直好笑:按他一贯的做法,密计后往往将知情者一一灭口,而派去灭口的人担心再被灭口,便提前将消息保存起来,埋在某地,而后辗转巧合,竟到底到了当事人耳中。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是这个意思吗? 总之,他曾经用一个个‘阴’谋得到的一切,现在似乎都随着一个个‘阴’谋的揭穿灰飞烟灭。 他自认并没有变蠢,可最单纯的人现在见他,也多留三分戒心。 这难道就是像万素飞说的,当你只追求利益反而会失去利益,执‘迷’于力量反而得不到力量? 他不知道…… …… 一小块雪落在韩笑领子里,与那个名字的划过一同让他打个‘激’灵。 就连她也放弃了他……一团悲哀突然涌上韩笑心头……现在,只有树木还能让他倚靠一下,人类,没有一个可信! 可是,也没有多么地愤怒,仿佛因为已经太过疲惫,没有力气去生气,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说,放下吧……你太累了,放下吧…… 哦,是的,还有一件东西,可以帮助他放下。 韩笑想起什么似的,从盒子里挑了些油膏在翠‘玉’的烟筒上,笑着点火。 风那么大,以至于他要背过身去用整个身体挡风,手脚都颤巍巍的,却极有耐心,许久,点着了,拼命地吸了一口,长出一口气,脸上浮出恍惚的欢喜。 这东西有毒,他不是不知道。 可在那些压力越来越承受不了的时候,有人第一次递上来,说国主试试吧,他竟然没有拒绝。 为什么没拒绝呢?为什么没拒绝呢? 大概,这就是神的***吧,凡人有猎奇,有贪‘欲’,就算能克服这些,还有病苦,有忧伤,有撕心裂肺的伤疼,而神的***是让你摆脱这一切,那么,如何能够拒绝——难怪这东西会叫神‘惑’! 今天他加的分量格外多,一口下去,四肢百骸都是一种到底的放松,想来即使奔赴极乐,也不过如此的感觉…… 恍惚中,他张着眼,仿佛无意地去扫视靠着的这颗枯树,树干上沧桑斑驳,好像老人的皮肤。 却突然,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许多横着的刻纹,用刀子深深划在树干。 韩笑眼睛突然睁大,这是当初,他急着蹿起个子,听了一个民间的偏方,就对着这棵树跳,手里拿把小刀,每到最高处便画一道儿,可怜这树横七竖八被画的跟梯子似的,这方法不能说没有成效,却不小心被万素飞撞破了,好生丢脸…… 他用手去轻触那些树皮上的划痕,现在,他应该比她高了吧? 信着她那个无聊的承诺,比她高才肯搬去他宫中,如今,她又在哪里呢? 但看着看着,他还是笑了起来。 温暖的幻觉涌上,似乎依稀记得,为那个无聊应承做这样努力的时候,是很开心的感觉。 这温暖蔓延开去,他仿佛走入一段梦境。 梦里,是小时候,她出现在他面前,哗啦一声拉开袍子,一大堆只有弟弟才有的吃食玩具就魔法一样出现,然后他就笑了,嘴角快咧到耳根,那样地没心没肺…… …… 带着这样的笑容,韩笑轻轻从树干滑下,雪‘花’松一阵紧一阵地飘落,覆盖在他的身上。 第一八五章 请婚 第一八五章请婚 德七年,三月。 万素飞从一尺见方横满铁栏的小窗边踱回还十分‘阴’冷的‘床’铺,外面在放着烟‘花’,可惜她只能看见中间的一段,最高处的开放,与最底下的人群,都看不到。 不过从喧嚷声中,她能知道,这是一个喜庆的‘春’天。 今年的烟‘花’和锣鼓都格外多,每一次热闹,都是周军又传一次大捷——周国的第二次对韩战争摧枯拉朽般顺利,周荣也在迅速接近统一天下的愿望…… 而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叫做玄灵塔,在这里,每日衣食依然上好,但最大的自由,就是这层上那一尺见方的小窗,传闻它是大夏时节为一名皇子“修心养‘性’”所盖,而那人后来疯了。 不过她并不怪周荣,这比她预料的最糟结局要好上多倍,而且她知道为此他已经跟众臣爆发巨大的争执,最后是顶着不听劝谏一意孤行的名声下的命令。 一年之中,他来见过她大约十多次,解释了一些东西——其实很多东西,不解释后来她也能想通,可解释了,也没什么实际的效用——朋友吵架落了重话,尚且可能留下不可弥合的伤口,何况他们之间,发生那样大的事情,那次云贺之战中死去的几万人不会再活过来,而她,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归而复叛,叛而复归,若换了自己在外人的位置,可想而知会看做何等的反复无常。 并且,她自己也从没流‘露’过乞求轻饶的意思。周荣问她许多对付神‘惑’地办法,她知道那是希望给她制造机会,让她立功折罪,可是,正因如此,在措施上。她尽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态度上,却反而刻意地冷淡。因为自心之内,怎样想都觉得这像是用韩笑的血铺成向周荣的邀功免罪。 窗外突然有一朵大的烟‘花’爆开了。大约是火‘药’装填不足的原因,没有‘射’到那样高,一瞬间金‘色’的火焰填满整个视野。 万素飞一骨碌爬起身来,回到窗前去,可又等了许久。空气里一点硝烟味道都散尽,却再没有这样地好事发生。 于是她轻念了声“乍暖还寒时节,最难将息……”,又转回去,脚下,油灯如豆地光芒拖出一条茕茕孑立的淡影。 、 、 与此同时,周荣身边却热闹到‘激’烈的程度。 “皇上切不可‘妇’人之仁!此‘女’‘奸’狡反复,心‘性’无常,若皇上一时心慈手软,必将养虎为患!” “臣附议。试想连丈夫都能抛弃地‘女’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两位大人言之有理!皇上想想。云贺之战时,我军伤亡多少将士?都是拜这个‘女’人所赐!若皇上轻轻就容赦了她。可不寒了将士们的心!” 接二连三的攻击几乎不曾停顿地塞满周荣的耳膜,以至于他要重击案几大叫一声“够了”, 当万素飞刚刚回归之时,这些大臣都是一副咬牙切齿杀之后快的脸面,他不得已提出地缓兵之计,说先将其幽囚,等天下初定再回头来处置,没想到,这一时刻这么快就到了,而他今天提出放她出来,又遇到无比‘激’烈的反弹。 周荣顿了顿,大声道,“那时也是各为其主,如今她弃暗投明,平定神‘惑’之害中功劳偌大,为何不可将功折罪,有所宽容?” 他的怒气让臣子们短短一噤,但很快,又有人出列启奏,万素飞所作所为,按我大周刑律,可判斩刑!现在将她锁于塔中,一无刑笞之苦,二无徭役之累,已经是圣恩浩‘荡’,看在她有功的份上了,若将带罪有 与无罪有功之人同等对待,又怎么说得上赏罚分明? 周荣看过去,说这话的正是刘斐,他张了两下嘴没有合适的反驳,他欣赏刘斐正由于他敢说话而且往往一针见血的特点,然而此时,这个特点让他想掐死人。 刘斐的话却还没完,继续道,“而且皇上又有没有想过,放她出来,要如何安置呢?臣斗胆,以为不过纳为宫妃、废为庶人,与继续让她作为朝臣几条……” “自然是最后一个”,周荣不待他说完便打断道,若为宫妃,别人不说,他比谁都清楚素飞的死结与傲气;若废为庶人,则太过残忍,难道要让一匹千里马一生耕田‘混’个糊口么? 没想到,刘斐的声音也突然大了起来,“皇上!且不说现在让她继续为臣,大家心里如何感想,又会如何对待于她;单是如今天下初安,不比战‘乱’时有地东西能够权宜,而正是重修法纪,拨‘乱’反正之时!如果开了这个先例,只怕后世君王都能因一己之喜,随意封***做内监、伶人做将军了,皇上作为我大周朝一统开国之君,不可不察!” 周荣不禁后退一步,双眼圆睁。 感情上再难接受,理智上他却不得不承认刘斐说地有理,很多时候,一件事在某个特定条件下不见得错,但如果形成制度,就会变成可怕地结果,而他,在这个地位上,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已经承担着建设一切先例的职责。 小时候,以为皇上应该是天下最为所‘欲’为地人,却慢慢知道,负担越多东西,越会身不由己。 他短暂地失语,不愿放弃自己的立场,可也无法对众人的意见置若罔闻。或者这些年来,他自己也变了吧,外人看来,与朝臣相左之时,他依然大多坚持自己的意见,可这看似的胜利中,每一次却都也是一场磨损,如今的他,已经不复再拿得出平阳大战之时的棱角锋芒。 这短暂的沉默中,一片附和之声早填了进来,在殿堂此起彼伏,是啊,皇上”,“好!” 周荣一时无言,脑中物‘色’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没有,却突然,一边倒的声‘浪’中,支出一声尖锐的冷笑,让他陡然一凛,目光顺着过去,正是在最近的战事中居功至伟的水军大都督,陆涛。 “果然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陆涛双手抱在‘胸’前,两脚分开,一副大马金刀模样,环视一周,“我倒不知道,这些冠冕的理由下,有多少人是觉自己不如一个‘女’人有才干心生妒恨?多少人是被她以前行事得罪过的?又有多少人是落井下石随大流踩人的?” “你……!”被他眼光扫过的许多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因说中心事,爆发更‘激’烈的反驳。 好容易,刘斐挥手平下众人,他自己的表情倒很安静,上前道,“人之‘私’心,我无意去过问,只是我刚才说的话,都督可是认为没有道理?还是都督另有良策,让大家也不用为难,皇上也不用为难?” “我自然是有的!”陆涛一甩发辫,昂然道。 刘斐一惊,做一个“敢问”的手势,众人也都惊异望来。 陆涛却不再管他们,眼光移向周荣,有些挑衅似的直视。 而周荣像是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微微别过脸,痛苦地避开目光。 果然,入耳的是一字一顿的“把她嫁给我,不就完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一八六章 曾经 第一八六章曾经 吱呀一声被推开,‘阴’冷‘潮’湿的气息向周荣和他身后的面而去。 周荣的眼睛好不容易适应塔里的‘阴’暗,看清楚,白衣瘦削的‘女’子,古佛一样端坐,两眼在看见他的一瞬轮过一丝光彩,但转瞬又暗沉下去。 他长叹一声,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 还是她开了口,平静的语气,像这一年中他们绝大多数对话一样,“皇上有日子没来了,看来是南方战事彻底结束了?” 周荣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韩国神‘惑’之毒,最终到何程度?” “比我国严重得多,尤其富户公卿中流传得厉害,贫民那里倒相对好些,许多人痛哭流涕说被这东西害惨了,以后让他们种也不种了”,周荣语气有些干巴巴的,说得很快,“不过不管怎么说,若效仿这边的经验,开戒‘惑’馆,法令走先宽后严的路子,再配合民间的宣传,顺利的话,大体上两三年内能控制住整个局面吧。” 说到这里,他‘摸’‘摸’心口长出口气,“幸好,还是祸根种的不深,想起朕当时差点也一时糊涂引进神‘惑’,真是心有余悸……” 素飞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她做事,从来不说后悔,但这次,是真的不后悔。 “那……”,她神‘色’又凝重起来,想起关心的第二件事情,顿了很久,问,“韩……” 然而突然,后面的话都没有了,护卫手中捧着的一只青瓷小坛夺去她的目光。 她有些踉跄地上去,脸上偏不能自己地挂起笑容。口里仿佛自言自语。“韩笑,你就变得这样小地回来?” 她把那小坛夺过,对待婴儿般用衣袖不停擦拭。 幽微地光线里,周荣看着她耐心地擦,直到紫金兽炉中燃过地香灰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跌落一截,终于开口,“有些东西,擦不掉的。” 他看到万素飞整个人一震。手上突然停下了,呆呆立在当场。 于是他突然意识到什么,顿了顿,低下头去,“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素飞在怔了半晌后。却笑了。“我是拜托过你如果可能的话,留韩笑一命。可自己也知道。他那样的人,到了被‘留’的境地。已经……”,她住了口,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我并不是为这个道歉,而是……刚才那句话……” “那就更不需要,事实有什么好道歉的……”,素飞将坛子略略倾斜,几缕难得地阳光从小窗投入,将那处无论如何耐心擦拭都不肯消退的黑点显示出来,是一道划痕,大约是被尖锐利器所伤,而并不是什么污渍。 阳光在斑痕上折‘射’得有些刺眼,映在两个人的中间,两个人的脸面反都隐没在‘阴’影中,相对着又是很久的无语…… 直到最后,周荣下定决心般叹了一声,跨前一步,坐在素飞对面,“我有消息要告诉你。” 没想到,有一点‘插’曲:几乎在同时,跟着地几名‘侍’卫唰地拥上,隔在他们之间。 “你们出去!”周荣瞪那头领一眼,道。 “皇上,臣等是怕皇上为此妖‘女’所伤”,‘侍’卫头领圆睁双眼,一脸忠诚。 “出去!”周荣几乎是暴跳起来,大声喝道。 头领还想争辩什么,被同伴边劝“皇上自有分寸地”,一边终于拉走。 万素飞看这情景,默默地笑。 “陆涛说,他想娶你……”,周荣定了定气,到底将话说出来,“我也想了,这大概是你离开这座塔地唯一办法了……” 素飞没有说话,在他来之前,这个消息她些微地听说了,就算不曾,似乎也不怎么令人惊异,到了现在的份上,这大概已经是最好地结局了。 而她沉默这点时间,被周荣缝隙不留地填满: “你们也算青梅竹马,我想你至少不讨厌他吧……” “他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大都督,不管身份还是生活都不会亏待了你……” “最重要的,他并没娶亲……” …… 听着他这样絮叨,素飞不由看过去,发现他地眼睛不看她,语速却越来越快。 她突然有些好笑,她并没提出反对啊,他却讲了这一堆话,好像努力在说服谁似的…… 于是她打断他,恭顺地跪下去,“谨遵圣旨。” 被打断的人脸上笼上一层灰白,突兀地住了口,半晌,却突然更加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你的……” 万素飞本来以为,无论他说什么,都应该引不起她的意外了。 然而,当这一句从他口中脱出,她还是感到像被什么飞来的重物砸中。 她在呆了半晌后眨了眨眼睛,好像有什么柳絮飞过睫‘毛’那般。 当她还有力气期待,他从来没有承认过。 而以为一辈子不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它出现了。 只不过前面那个词,加的好生‘春’秋笔法…… 心如满城风絮,然而转念里,突然又起一个念头,这个“曾经”是否真是辞海里那个“曾经”?不然何来刚才那一堆媒婆似的说话。 可是,真的假的,此时都罢,都罢。 于是她站起身来,转过去做了一个送客的姿势,回答他,“我曾经,很想很想听这句话……” 周荣沉默下去,许久,也转过身,向‘门’外去了。 素飞听着,听着,什么时候他出了这塔,大约就是终于了结这段孽缘。 然而,脚步竟然停住又回来,一声声如同踏在她心间。 “还有什么事吗?”她不看他,冷冷问。 “我只想说句对不起,虽然也不奢望你能相信”,回来的人声音有些抖,“我对你的一切伤害,都是因为以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周荣等了许久,没有回音,终于抱憾地再次远去。 他却不知道,那是因为,背对着他,万素飞已经泪流满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一八七章 同喜 第一八七章同喜 念瑶立在太极宫最高处,一身金黄的舞凤祥云大氅随比先前富态了些,看着格外贵气‘逼’人。身后是数十人的仪仗,有的持熏香有的持伞盖,两个‘奶’娘各抱一个孩子,悠悠地哄着。 她往下看去,小半个汴京尽收眼底,平时宫‘门’口高大的石狮子好像甲虫一般,宽阔的官道也窄细如绳。官道上人来人往,尽是猎猎旌旗——周军已经最终击破韩国,统一天下,四海同庆,各方来朝,将士入京,等待封赐,新朝新貌,气象万千。 念瑶看了半晌,终于感叹出声,“虽说早就是皇后,今日哀家才真有天下之母的感觉,那句诗怎样说来的,‘一览众山小’?对,对,就是一览众山小啊!” “娘娘洪福齐天,千岁千千岁”,后边诸人整齐地跪下,异口同声地贺喜,让念瑶脸上,更加红光‘荡’漾。 念瑶又向外环顾,满心感怀‘激’‘荡’,意气风发,不意间,目光却落到远处一座高耸的孤塔上,突然暗淡了一下。 “只是想不到”,她回头向身后的人叹道,“万素飞当初何等凌厉的一个人儿,如今居然被幽居囚禁,可惜她当初怎么就一时糊涂,要去助那韩国反贼呢?” 没想到,身后回应她的,不是惯听的“她咎由自取,娘娘不必挂心”之类,而是淡淡冷笑。 念瑶急视,发现竟是本来声称有事去办的‘弄’珠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忙问,“你笑什么?” “奴婢笑有人是假糊涂,娘娘却是真糊涂”,‘弄’珠低声答道。说也奇怪,别人地位高了往往发福,她却越来越瘦,益发显得下巴如锥子一般尖利,明快的葱绿穿在身上,也不像别人显得活泼,反映得脸‘色’格外惨白。 “此话怎讲?”念瑶一惊,道。 “皇上昨天去了玄灵塔”。‘弄’珠语气淡淡的,却有说不出的一股寒意透出来。 念瑶脸‘色’一白,旋即有些勉强地笑起来,“‘弄’珠你多心了,皇上跟我说了,陆都督提出要娶万素飞,他也应承了。他去,大概是把事情‘交’代‘交’代,做个了结吧。” ‘弄’珠笑得却更诡异,让念瑶背上寒‘毛’都竖起来。不由道,“还有什么事么?” “奴婢刚刚就是去查关于陆都督地事……”,‘弄’珠附上念瑶耳边,其他人只见她眼中寒光闪动,而念瑶脸‘色’阵青阵白,远远地却都不知她到底说了什么…… 、 、 六月初六,卜曰大吉。 于是庆典欢宴被定在这一天,宫中遍地官柳都缠满绫罗,挂了各式的‘花’灯,一眼望去。溢彩流光,太极宫庭内。八八六十四张紫檀桌按方位铺排,中间丝竹乐舞。不曾止息。往来宫人上菜斟酒,盛装丽服。络绎不绝,朝臣们则推杯换盏,这个方施礼,那边又寒暄,一时间满目衣带飘飘,广袖扬扬,满庭酒香‘混’着衣香,乐声间杂喧嚷,说不尽喜乐融融景象。 酒过三巡,桌上杯盘狼藉,众人的眼神也都涣散起来,平时熟不熟的,都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闲话。 “委实不能喝了”,一名陆涛的嫡系部下推开递来的酒杯,“晚上还等着去闹都督的新房。” “你们都督也是,为何偏选今日成亲,早早儿就离席去了,岂不扫兴,扫兴!”,劝酒的人是周荣地护卫,乜斜着眼,舌头有些发大。 “话不能这么说,谁让错过今天两个月内没有大吉的日子,再说,这也叫‘家国同喜’啊!” “嗨”,又一名将士伸过头来,挤眉‘弄’眼地‘插’话道,“什么同喜不同喜的,那样一个美人儿,谁不想早点……” 于是几人一起心照不宣地大笑。 “模样是不错,不过那 ……你们都督有得消受了……”,笑够了,先前劝酒道。 “你懂什么,马要够烈才好骑,‘女’人也一样,勾栏里那些小娘儿倒是见着你就粘身上呢,你要往家娶么?” “看这嘴厉害的,又不是你娶!”,‘插’话的人抢白一句,又一把勾过护卫,“让他们闹他们的‘女’人去,咱哥们今天来个不醉不归!” 、 陆涛踉踉跄跄回到府中,一地的喜娘鼓乐早迎上来,“都督你可来了,快赶着吉时拜堂吧!” 酒意上头,‘弄’得他格外急躁,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厅里,霞帔吉服地‘女’子早在那里低头等着。 就算喜帕‘蒙’着脸面,他都看不够地打量起来,比起见惯的白衣素爽,这一身大红衬得她身姿分外婀娜,这是他此生第二次看万素飞穿红,第一次时,只能在心中默默羡妒,这一次,却是为他而穿着。 然而,这样一想,他也注意到,尽管也有丝竹乐舞、喜宴满桌,这一次婚礼与她的第一次相比,却朴素了不知多少倍,甚至由于与庆功宴的撞车,连出席地宾客只有几个自己的老部下,到了有点寒酸的地步。 于是他走过去,径自搂上她的肩,带三分酒意地轻声道,“今天委屈你了……以后,我会让你要什么有什么的……” 素飞本来神思呆滞,听到这句话,耳朵却一立,说不上有什么地方别扭。 但她还未及深想,一旁喜娘已经上来阻止,“都督!婚礼的规矩,堂还没拜,您不能跟新娘子说话的!” 陆涛双眼一瞪,本好似要发作般容貌,但转瞬又笑起来,“好好,那就赶快拜堂吧。” 于是司仪牵起两人,引到恰当的位置,高声唱起,“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喜娘搀扶之下,万素飞缓缓弯下膝盖,她知道,身旁就是要共度一生的男子,可心里,竟好像没什么感觉,说不上讨厌,可也说不上爱,仿佛一生的力气早耗尽了,剩下地只有永久的麻木。 “夫妻对拜……”,司仪高阔地声音再次响起,素飞正要机械地第三次弯下腰去,耳中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朕没醉!朕没醉!!”,尖锐的呼声带着鼻音喘息,伴着一路众人劝阻、桌椅碰撞、布帛撕裂地声音,浩‘荡’涌进这间本就拥挤地屋子。 喜帕的缝隙中,万素飞看见,明黄地下摆,赤‘玉’的云履跌跌撞撞冲到自己面前,一时不由有点傻眼。 他要做什么?自己怎么办?陆涛的脸‘色’应该很难看吧?,这些思绪嗡地爆发到脑子里来,让她心提到喉咙口,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然而突然,他停住了,踉跄几下,才算站稳。 喜帕的边缘截到他腰间,万素飞看不到他的脸,但她知道,他面对着她,正面站着,极大的酒气冲击着她的嗅觉,。 他手中是满满一尊酒,清亮亮地在杯中潋滟。 然后那双手抬起来了,抬到她看不到的地方去,她只能看到,他的前襟不断被打湿,小腹在轻微振动。 然后再放下,他把杯口冲着她,里面空空如也。 再然后,他向后木‘棒’般直直倒了下去,咚地一声,却原来,早已烂醉如泥…… 一群惊慌失措的“皇上保重”立即一拥而上。 万素飞看着这一切,喜帕下的表情无可形容。 自始自终,他没有对她说一句话。 他来干什么的?给她看一个杯子底? 一团哄‘乱’中,只有她立在那里,像个局外人…… 不过,小小‘骚’动如同世上许多事情一样,打扰了过程,却不会改变结果,平息之后,一对新人到底被送入‘洞’房。 第一八八章 惊变 第一八八章惊变 烛曳曳,喜字满窗,‘洞’房之夜,本该是一团***。 然而,喜帕滑落之时,万素飞却如五雷轰顶,失声惊叫“你做什么?!!” 对面的男人转过来,一身重铠,腰佩双刀,眼神已如战场上般凌厉,笑了笑,“你该能猜到的,不是么?” 这句话,让万素飞整个人被打到冰水里去,嘴‘唇’不自主地有些发白哆嗦,‘洞’房‘花’烛之夜,穿成这样,似乎只能指向一个答案:谋反;而脑中闪电般串起陆涛一贯的小节,最终落在今天堂上他的话,“……以后,我会让你要什么有什么的……” “为什么?!”,她几乎是扑过去抓住陆涛的衣袖。大叫出声。 “说起来,还是你教给我的”,陆涛看着她,目光却颇为平静,嘴角甚至浮现一丝冷笑,“如果没能力给一个人她想要的,就是掏出整颗心,她也一样会离去,既然这样,何不让自己站在顶峰,变得有能力给与一切呢?” 素飞猛抬头,嘴张了几下没有出声,最后,一脸惊怒却都化为苦笑,原来这世上,真有个词叫自作自受……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那是我的错,你冲我来,怎样都行”,她的口气软下来,此生稀有地向人哀垦,“可为什么把别人卷进来?周荣丝毫不计较你的出身,一来就是上将军,后来更是全心信任,给你万人之上的地位,你为何不想想这些?” “那并不是什么恩惠,他需要一个水军都督,而我不想一辈子做海贼,就这样”。陆涛耸耸肩,眼尾寒意飞扬,“而现在,我不想一辈子做都督了!” 素飞哑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史传故事,皇帝问一个重臣为何反‘乱’,说我对你不够好吗,叛臣回答。不,只是我自己想当皇帝而已。 而这样的理由,谁能够驳倒呢? “但是你疯了吗?”她呆立半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你手下嫡系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万水师,周荣地部队、各位将军的手下现在都在这里。你怎么可能兵变成功?” 陆涛笑起来,“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万素飞整个人顿住了,可以想见普天同庆之日,放松的人们是何等酩酊。原来,他选在今天兵变,今天成亲,都是有理由的。 事发这样突然,她脑中都还恍恍惚惚不敢相信,可已经旋转得撕裂一样。 她能够利用一个皇帝来实行复仇,能够退去羌人与戎族的兵力,能够想出用麦子来对付神‘惑’的方法,但很多时候,依然有做不到的事情。拼尽所有的能力也没有办法! 比如现在,一种无力地感觉充斥她全身。脑子里嗡嗡地,再拿不出任何清晰有力的辩驳。所剩的只有语无伦次的求告。“求你,看在我的份上。我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怎么惩罚都好……如今我只有你了,你要有个闪失,置我于何处?……停手吧!算我求你,一个‘女’人,两次‘花’烛夜身边都没有丈夫,心里又怎么会好过……” 听她这样说,陆涛一直冷厉的神情稍微流‘露’一丝缓和,暂缓向外地脚步,看着她道,“如今我兵力都已经部署下去,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有什么闪失,今晚之后,你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若有人敢笑话你什么,摘了他的脑袋便是!” “现在还没有发动不是吗,是收手的最后机会了啊……”,万素飞已是全不顾平常地矜持傲气,整个人缠在陆涛身上,做最后的挣扎。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今日我不发动,日后消息走漏,周荣岂会饶过我?让开!”陆涛沉下脸,去掰她的手,而万素飞几乎像藤蔓一样,死活拖着不让他走出房间。 撕扯间,陆涛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 “看你的份上?你以为自己是谁!”,他猝不及防地将她当‘胸’一推,大声喝道,“说到底不过是个‘女’人而已,竟然把自己跟天下 两头称了!” 万素飞整个人跌出去,摔在地上,额角在桌子上撞了一下,一行鲜红就缓缓地蜿蜒下行。 她伸手擦了擦,没说话,突然笑了。 一翻脸就动手这点,跟小时真是一模一样,可以前因为这样便原谅,现在才发现,就算跟小时一样,也还真是没品的行为啊…… 她站起身来,直视着他,凤眼中眼‘波’流转,静静道,“陆涛,你过去不是这样的人。” “你也知道那是过去……” 素飞的眼睛略略睁大,半(ap,16k,更新最快)晌没有说出话来。 这样清清淡淡一句,将她‘逼’得没有立锥之地…… 一直以来,有所意识,却从没深刻意识的一点,浮上水面。 面对小时就熟识的人,她变得非常容易犯错。 那是因为……内心深处,理智上虽然明白,可心理会不自觉地以为,时间停止在她十岁那一年,城下那一箭,那时存在地所有人,所有事,都钉在那里,不再改变…… 以为自己走出来了,却原来,那件事的‘阴’影,羽翼暗暗覆盖一生。 想起韩笑地‘性’情,其实谁又不是,在自己还没有能力决定什么的时候,已经被命运所决定? …… 陆涛看她无话,便转了身,大踏步想要出‘门’。 一脚正迈上‘门’槛,身后响起轻轻地一声“陆涛……” “又怎么了?”他皱眉回头,“若你还想劝我,不用多费‘唇’舌!” “不,只是……”,素飞看着他,整个人平静得有些奇怪,每个字像是轻轻地用气吐出来,“今晚好歹是‘花’烛夜,你能不能……脱了盔甲,抱抱我?” 陆涛愣一下,然后笑了。 “‘女’人真是麻烦……”,虽然这样说着,他还是照做了。 她在他怀中并不安分,拥他拥得极紧,不停用光洁细致地面颊磨蹭他的脖颈下巴,体香与发香‘弄’得他鼻子痒痒地,而隔着薄薄一层单衫,能清楚感到她‘挺’拔的***轻轻***……让他下腹不禁也有些燥热。 一时间,陆涛不由生出两分‘迷’惘,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呢,新婚之夜,一直喜欢的‘女’子拥着自己,为什么反要推开她离去? 但很快,他的心神重又回来,再喜欢的‘女’人,也终究是个‘女’人而已,他的整副身家‘性’命,可全压在今晚,马虎不得。 于是他松开她,冷下脸道,“够了吧?时辰不早,我一定得走……” 他的话猛地截断了,最后一个“了”字生生咽在喉咙里,整个人向后仰去,眼睛不可置信地拼命张大,瞪向对面的人,嘴‘唇’颤动了两下,没发出任何声音,却有一口鲜红渐渐满溢上来,终于顺嘴角流下…… 慢慢地,慢慢地,他倒了下去,心口处,鲜血流向四面八方,一只‘精’巧的刀柄上,猫眼石闪烁光芒。 万素飞立在他的对面,这一晚,喜字是红的,吉服是红的,罗帐是红的,而现在,她的手也是红的了…… “老天爷,为了我你真要把地狱盖到三十六层了”,她说这话时,似乎在笑,然而眼下有血珠般两颗泪水,似乎在哭,嘴角却又不可思议地拉出一个上弯的弧度。 “只是……如果有下辈子,不要再让我来选……” 说完这句,她提起大红的衣衫,冲出‘门’去。 就在出‘门’的一刹,正前方墨蓝的天幕上,突然一颗火流星划过视野。 一瞬间过去的一幕浮上心头,那还是在船上,陆涛刚刚归顺的时候,海风带着甘蔗酒的甜香,她曾许过一个愿望,“皇上……念瑶……江……刀疤……笑……还有你……也回来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都在我身边……好好活着……” 于是此时,她盯着那道光芒的痕迹,爆出一句,“我x***!!” 第一八九章 懿旨 第一八九章懿旨 军?是禁军?怎么可能会有禁军的? 万素飞发疯似的跑着,一路还奇怪安静得有些过分,到了‘门’口,却发现火光中一彪军马雄壮整齐,一‘色’环甲兽盔,正是京城禁卫军打扮。 他们怎么会来,不是都喝醉了么?还是说,只是碰巧巡逻,到了这里?抑或是陆涛的人假扮的? 她脑中一团纷‘乱’,让在草丛中观察片刻,直到连续见到几张认识的禁军统尉面孔,觉得不可能这样多人一起被说服***,于是咬咬牙,决定不管什麽原因,先出去告诉他们陆涛谋逆的消息再说。 正想着,身还未动,突然侧面打来一团火光,刺的她张不开眼,同时,几枝雪亮的长矛已经架在她脖颈之上,“我等奉皇后懿旨捉拿叛贼,不想死的不要‘乱’动!!” 、 、 曲念瑶焦急地在宫中踱步,不时遣人到外边去看看。终于,细碎的步声来到殿中,眼看到了阶前,却啪地打了个趔趄。 “怎么,难道、难道失败了?”,念瑶看一贯冷静的‘弄’珠如此,吓得脸‘色’发白,忙扶住问道。 “娘娘放心,叛军已被掌控、陆涛已经身死,只是——”,陈‘弄’珠跑得急切,一口气合不上来,喘了半晌,才道,“他不是我们抓住的,而是……他的新娘子把他杀了!” “新娘?你说万素飞?!”听前半句,念瑶表情先是一松,听后半句,再一惊,但片刻。又摇摇头叹道,“若是她,倒也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不管怎样,反贼已死就好”,顿了顿,她又道,“至于万素飞,本宫虽然也可怜她命运多舛。可有多半毕竟是她咎由自取,如今她大义灭亲、诛杀叛贼也算有功,本宫能帮她处,讲几句好话,赐她些良田宅第,让她过个安稳余生吧。” ‘弄’珠听了此言,也不答话。冷哼一声,解了墙上装饰用的宝剑,作势往脖子上要抹。 “你这是做什么?”,念瑶大惊。忙上***活拖住。 “奴婢千辛万苦为娘娘谋划,娘娘却始终放不下当初那一点‘恩情’!”‘弄’珠发泼道,“若娘娘真如此做,我主仆早晚死无葬身之地,不如现在就去了的干净!” “这话怎么讲?”念瑶听她说得可怕,不由吓得六神无主。 “娘娘想想,她万素飞为什么要杀陆涛?那可是她现在法理上的丈夫!” “大概因为……既然‘洞’房,自然能发现陆涛是反贼……” “反贼?自古成王败寇,若陆涛当真兵变成功,她就是六宫之主。又有谁敢说她是反贼?”,‘弄’珠冷笑起来。 念瑶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许久,问。“那你说是怎样?” “很简单。她判断出哪一方比较有利”,‘弄’珠语气渐趋平缓。耐心解释道,“陆涛的兵变,实是一招险棋,就算他能杀了周荣,却没人可以预料时局会怎样变化,也许他运气好,就这样鸠占鹊巢,将别人打来的天下改个姓氏,但更大的可能,天下会再次大‘乱’,其他将领联合起来讨伐他,他连这个京城都出不去!” “试想,如果我是万素飞,我也不敢这样押宝”,她继续循循善‘诱’,“而这时,难道不是一个机会摆在我面前么——如果杀了陆涛,就是诛杀反贼,于国有大功,抵消之前做那些错事,再尤其……” ‘弄’珠故意顿了一下,“娘娘也该知道,皇上对她的心思,若她在皇上跟前哭一哭求,说她现在无处可去,一切都是为了他云云,娘娘觉得皇上会不会心软收了她呢?” “而她的手段,娘娘也是见过的,若真如此,我们主仆绑在一块儿未必是她对手呢,难得她现在虎落平阳,娘娘不趁此时下手,反说要帮她,不是害了自己么?” 这一番话听得念瑶哑口无言,是的,这样地事情不是不可能发生,已经吃到口中的甜美果实,再吐出来谁会甘心?半晌,才有出气没进气地辩驳一句,“万素飞不是这样的人……” “我的好娘娘啊”,‘弄’珠抓住她的手道,“娘娘以前,可曾想到如今的地位?人是会变的,就算现在她还不是这样地人,等她想害你再防范,还来得及么?娘娘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两个孩子想想啊!” 念瑶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别的不说,最后一句却正扎到她心里去。 于是她彻底心口一致,向前一步抓住‘弄’珠的手,“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 、 连夜捉拿,连夜审判,这个效率是万素飞平生未见过地。 以她心机,在半路上已经大概想明白了怎样回事,而见到主审官的一刻,彻底通透…… 还未审判,公堂上早抬出一堆刑具,“正大光明”的匾额下头,端坐着刑部尚书。 周国法规,对比较大的案件实行一种“上级干预制”,案件审理后三天之内,会由主审官的上一级再进行研判,而过了三天,一旦定案而出错,经手的最上一级责任最大。比如这个案子,应该先由刑部‘侍’郎审理,‘交’由尚书研判,最后呈达圣听,而现在跳过一级,明摆着是想要减小阻碍了。 更糟糕的是,那尚书看去颇有几分眼熟…… 万素飞突然想起来,没错,在限佛运动中被她削去利益的户部尚书胡黔,正是此人的堂兄!而她还在周国任职之时,就听说念瑶与他有些来往,那时她劝念瑶不要接受官员孝敬,念瑶还略有不高兴的样子。 她低下头去,要怨却也怨不起来,陆涛尚且如此,又如何期望念瑶永不改变?叹只叹,人到倒霉地时候,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啊…… “大胆叛贼!”庭上胡尚书已经等不及发威,***立目,“还不快快招认,是何时起了谋反之念,同谋还有何人?!” 万素飞嘴角动了两下,余光扫向两侧一些特制的刑具,终于没有辩驳。 这个时候,说我没有谋反是我杀了陆涛我想要去告诉皇上……有意义么? “你们该准备好呈书了吧”,于是最终,她冷笑一下,“拿过来我画押便是,大家痛快。” “果然识时务者为俊杰”,胡尚书从堂上下来,在她身边绕行两圈,一脸得意地笑容。 而素飞并没在这时逞口舌之快,心中却暗地盘算。 即使她不再求什么结果,总不会愿意被人生生诬陷——就算用尚书来审,上级干预制依然在一种情况下有效:尚书的上级,就是皇帝,不是么? 三天,三十六个时辰,周荣总可能拿出一个,前来问问她事情到底如何吧! 第一九零章 取舍 第一九零章取舍 阳的光影降了下去,万素飞在牢中的日子已经默默流 有些焦急,但还可以理解,心里猜度着,以她所熟悉的周荣的酒‘性’,那样的大醉之后,至少有一天简直是锤子也敲不醒的,而第二天,大概是用来接受这所有翻天覆地的消息。 明天,他总该来了吧……尽管极力克制,希望还是不禁膨胀…… 应该说,她猜中了开头。 周荣醒来时还带着醉兴的余欢,然而知道在昏睡这一天中发生的事情,酒意全飞到九霄云外。 各方不同的消息禀告中,他得到事情的大致经过: 曲念瑶早有耳闻陆涛行为不端,而酒宴上看他的部下大多心事重重,不肯饮酒,便更起疑心,暗中吩咐禁军的统领多留一个心眼,不要让部下喝的烂醉,晚上多加巡逻。结果还真是怕处有鬼,禁军夜巡至陆府,正遇上陆涛从府中出来,一身重铠,头戴龙盔,手持号箭就要发‘射’,于是两下相见,分外眼红,搏斗之中陆涛被‘乱’刀杀死。 而这个消息被传至宫中,因为自己沉醉,事态又紧急,念瑶不得不临危做主,命令禁军立即去检视各处重地,果然都有兵力部署,正在焦灼等着号令,若不是陆涛身死,只怕兵变已经发动,现在自己已经身首异处。 一忙‘乱’起来,就只感到时间不够,传这边的供词看那边的证据,又不停地被各种事情打断,等大概验证了这些说法,已经快到第三天的早上了。 而当大部分消息被证实时,周荣心中寒意可想而知。 人啊。***厚禄,富贵荣华,甚至最在意的‘女’人,都悉数给他,也还不知足,想要剩下的那一点点…… 直到晚上,他将手边能处理地事情告一段落,才披上风袍。想要出‘门’。 “皇上哪里去?”念瑶在旁,忙问。 “朕不信万素飞真会同谋”,他挥了挥手上的状子,“朕要去问她!” “皇上不要去”,念瑶发急,忙一把拉住他。 “我一国之君,凭什么不能去!” “她是反贼。伤着皇上怎么办?” “从早上朕要去看她你就拦着,难不成里面有什么猫腻么?”周荣甩她袖子,发狠道。 念瑶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手上却扯得更紧了。 争执间,两人面前突然跪下一个‘女’子,周荣认得,正是念瑶的‘侍’‘女’‘弄’珠。 他正想发火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不想‘弄’珠第一句话是,“奴婢明白皇上的心情,奴婢也不相信素飞会早有谋反之心,何况前一段她被幽囚塔里,怎么会知道陆涛的计划呢!” 周荣听到这话是赞同他的,怔了一怔。没那么‘激’动了,道。“这话是明理的,不知那个胡尚书怎样审地!” ‘弄’珠却没有直接应他。叩道。“奴婢知道没资格在这里说话,但实在为皇后娘娘抱屈。但求皇上听奴婢几句,就是说完割了舌头,也是是心甘的。” 周荣略呆了呆,第一句话既然他没怪罪,现在也就不好拿身份说事,于是瞪她一眼,“你要说什么?” “娘娘为皇上生儿育‘女’,这次的事情,也多亏了娘娘,皇上对娘娘,既是君,又是夫,娘娘怎么会不一个心思为着皇上好?可怜娘娘不是个口巧的人,一‘门’心思的好全说不出来”,‘弄’珠道,“奴婢都明白皇上的心情,也不相信素飞会早有谋反之心,皇后娘娘又怎么会不明白,不知道呢?” “她知道为何还死拦着朕?”周荣没好气道。 “娘娘拦着皇上,既是为了皇上好,也是为了万姑娘好,皇上不合适在此时见她……” “怎么说?” ‘弄’珠突然抬头,表情恭顺,可内里藏了份咄咄‘逼’人,“奴婢斗胆问皇上,若见到万姑娘,可能冷静处之?” 周荣整个人一抖,脸上变了颜‘色’。 “奴婢说了,万姑娘是不会早有反心的”,‘弄’珠见他反应,心内已然‘洞’明,忙趁热打铁话锋一转道,“可皇上想想,她已经嫁给了陆涛,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算她不愿意,陆涛要用刀架在她脖子上胁迫她一同谋反,她又能怎么办?” “皇上现在去,本来是想知道真相,然而蝼蚁尚且贪生,万姑娘一定会说 起意谋反地呀,皇上一旦见了她,心里一软,当局者可能知道真实的情况呢?” 这一句问得周荣脑袋里好像起了一团蜜蜂,嗡嗡‘乱’撞,一天一夜未睡的疲倦与受到巨大冲击的‘激’‘荡’却都‘混’沌在脑子里,越是想要想清楚,越觉得头都痛了。素飞,她真地会这样做么?自己,又是否真的会被‘迷’‘惑’? 而恍惚间,耳中扎进来更尖锐的一句,“皇上当真不怕,有的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周荣被刺的跳起来,一声“大胆!”脱口而出,气喘吁吁的愤怒,念瑶都极少见过,然而,除了这一句,他却再说不出什么。 ‘弄’珠连忙拜倒,口称死罪,不跟他去硬磕,而低垂的面孔上,暗暗浮出笑容:最大的反应,往往是因为护疼,万素飞在韩国那一段,想来是他心里最抹不去的! 于是她‘舔’‘舔’嘴‘唇’,突然又换一个攻击点,“退一步说,如果万姑娘确实不曾协同谋反,那皇上想怎么处置她呢?” 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周荣再次张口结舌,他急着想去,是因为心里火烧似的想知道真相,可知道后,要怎样呢? 当初,他有三个答案可选,就是因为都不太可行,才同意陆涛娶她回去,而今,转了一圈,结局竟是回到原地。 半晌,他才没什么气势地回答,“就把她废为庶人,给一处田宅,让她安度余生好了……” ‘弄’珠拳头再次暗地握紧,以她地处心积虑,对周荣的当局者‘迷’,果然一步步地,对话在被她牵着鼻子进行。 于是她更要再接再厉,“皇上一定听过‘树‘欲’静而风不止’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家都知道万姑娘对兵谋诡道极为擅长,当初韩笑劫她,陆涛娶她,未尝没有这方面地考虑。现在如果就把她放在偏僻地方不管,一旦又有狼子野心之人控制了她,于她又是一段痛苦,于皇上、于天下,岂不又是一场劫难?” 周荣后退了两步,这个‘女’人说话当真犀利。 她说的,他就没有怕过么?一丝隐秘地‘阴’暗掠过心头:前一段,才听说北戎内‘乱’平息,‘蒙’利戈身死,苍狼远登基。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当真有点狐疑,想当年那个瞎子说“三日并出”,如今‘蒙’利戈不是真命,当时在场地,还有谁呢? 本来受到如此的冲击,他地状态就有些惊疑不定,一边伤痛,一边焦虑,一边怀疑,一边揪心,被这左说右说的,脑子里更加‘混’‘乱’。 看看念瑶,梨‘花’带雨地站在那里,想想‘弄’珠说的不错,她是他的妻子,为他十月怀胎,生下两个可爱的孩子,何况今天的事情,四方都赞誉她是最大的功臣,现在他却对另一个‘女’子更上心,只怕也伤了她吧。 “那你说是要怎样?”最终他问面前的人。 “奴婢是想……现在事情刚发生,皇上也难免心里‘乱’,何不等个几天,细想清楚了在处理,对大家都好?” ‘弄’珠这样说着,心里也颇为紧张,铺了这么半天,成与不成,就看此刻了——由于陆涛的死因对她来说是意外事件,她也没做到完美的应对,万素飞已经捕到牢里,如果突然死亡恐怕皇上会起疑心,而一时半刻之间没有更好的办法,她也只能先想法拖住周荣,不让他们见面。 “那如何能行?过了三天就定案了,再想翻过来就更难。” “定不定案,还不是皇上说了算?” 周荣踌躇起来,觉得她说的似乎有理,现在这样的形势上,生怕会做出错误的决断,然而想到之后若真要翻案,朝臣奏章又要铺天盖地,说他作为开国之君带头破坏法典云云。 而犹豫间,屏风后突然砰地一响,冲出来一个青祅的‘奶’娘,抱着孩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娘娘不好了……小公主……” 堂上突然炸了锅,一眼看过去,那孩子就一‘抽’‘抽’的,脸都发紫了,有人喊着快宣太医,有人又说此时夜里太医要一个时辰才到得了,有人叫是冲犯了邪神,先驱邪要紧,一窝蜂似的忙‘乱’。最后还是周荣一把上去,夺过来喊“让朕看看!” 第一九一章 尽头 第一九一章尽头 着霉气的稻草里,万素飞执着地盯着沙漏,窗外残月 一滴滴的沙,仿佛流尽她的平生。 父亲的英姿、稚子的笑颜、江轩要说说不出口脸红那个神气、刀疤递给她镯子的画面……一幅幅地,在脑中无序却平静地游过,而对周荣,不知为什么,反复出现的,是她凌‘波’飞渡后的第一次见面。 就在刚才,她还无比地焦灼,然而当白沙越流越少,反而渐渐放松了。 他到现在还没有来,大概不会来了。 也许他会有很多理由,但说一千道一万,跟那她所不知道的理由相比,她是不重要的…… 可也没什么好怨恨,让她选的时候,还不是选了对自己更重要的一方?人生在世,本来就是不断地辜负与被辜负,伤害与被伤害,不可能对的起所有人;世间的爱也从来就不对等,若是付出的时候心甘情愿,最后却拿账本来算算收支损益,又有什么意思? 罢了,想当初,不是只觉得只要复仇成功,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么?如今也算求仁得仁,又何怨哉?她想着,嘴角扯起一个微苦的弧度。 她看向沙漏,发现最后,真的是最后一颗白沙,她看着它,心脏不由好像也跟着升起来, 然后循着相同的节奏落下,‘激’起的声响,却不是沙砾落地,而像砰地一道铁闸…… 所谓放手,就是这样的感觉吗?失落。可也是彻底地轻松。 这一生,错上加错。积重难返,愿来世,可以重新开始。 就这样吧,她站起来,把沙漏踢翻。 正在这时,铁锁有了微弱的动静。 万素飞一惊,难道设计她地人这就要动手。想把她‘弄’死在这里? 但是没有,牢‘门’的细缝中,闪进来一个灰斗篷的男子身影,而他一开口,让她觉得血液都为之一凝。 “素飞,跟我走!” 万素飞呆呆立了两三秒没有动。然后突然笑了。 这段劫缘,在最初,他***,她晚了一步,最后,她心如金铁,他晚了一步,也算扯平…… 可是,也还剩一句话,不吐不快。 “皇上这时才来。是因为什么?” 周荣一怔。随即苦笑反问,“这时不是该问‘去哪里’才对么?” “那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 “那我因为什么晚到。难道有意义?” 万素飞低下头去。“没有……可我只是想知道……” “我‘女’儿病了……”,周荣沉默很久。给出一个简短的句子,许多许多的原因,却只有这五个字说得出来。 素飞张了张嘴,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笑容。 面对着她,江轩选了道德,韩笑选了利益,陆涛选了野心,而终于,周荣选了他拥有的一切。 他们大多不是坏人,只是男人而已…… 停了停,她很想问他一句,“你不问我那天地事情吗?” 但终于也没有问出来,大抵,那对他现在也没有意义。 “走吧”,于是她回答,在还不(,16k,更新最快)知上哪去的情况下。 黑漆漆的一阵颠簸后,暗紫‘色’的海平线呈现在万素飞眼前,港湾里,横着一只小舟。 “快点,我送你去最近的港口,赶最早往南鲛的一班客船”,周荣跳上船去,说。 南鲛? 万素飞舒了一口气,猜得果然不差…… “带上这个,到时挑人少地时候‘混’进去,万事自己小心”,周荣递来一只斗笠,不太敢看她的样子。 万素飞接来带上了,看见他也披了棕黑的蓑衣,把‘裤’脚挽起来,当真像个船夫似的摇船。 船悠悠地前进起来,将明未明的天‘色’中,两岸时不时错落几盏灯火,轻微的水声,流过两人的耳膜。 “我听说,‘阴’间到阳界有个叫风陵渡的渡口,一只青竹船,来回摆渡,大概就像现在的感觉吧……”,她看着两边的风景,突然道。 “难道你说我像那摇船地鬼卒?”,前边立刻传来抗议之声。 万素飞笑起来,而这本来是意外地一句话却让两人达到一种共识的默契:已经到了尽头,何必还要背负得那样沉重,纠缠得那样难看,就在最后这一小小段路,装着什么也没发生过,各自拿出最好地样子,留一个像曾经那样快乐地印象吧。 “不,不像”,她笑道。 “就是,哪里有这么好看的鬼卒?” “不,怎么会有摇船摇这么烂地鬼卒……” 周荣气得一瞪眼,“有本事你来啊!” 万素飞就轻轻地跳跃过去,好像南方荷塘里那些采莲的‘女’子。 她在他身后帮他掌着,控制那些‘乱’七八糟的力道,微风带起他的发丝,拂得她脸颊痒痒的。 最后了,已经是最后了,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全心地合力撑船,就像他们曾经的许多次并肩那样。 这一次,依然没有例外地成功,船儿像变得有了灵‘性’,迅疾而巧妙地在水流中穿行。 可是,这迅速,却让人有了隐隐的揪心。 只有最后这一点时间,为何不能让它流逝缓慢一点……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速度,口中开一些很冷的玩笑。 可是,这玩笑也渐 出来,随着离目的地的越来越近,心口上仿佛被什么重。 那样沉闷的痛楚,好像充满整个‘胸’腔,曾以为,经过了这么这么多的事情,爱情已经损耗殆尽,剩下的只有麻木和疲惫,却原来,到分别时,才感到。依然还是会疼,浓烈地疼…… 远远地。晨雾里浮现客船的影子。 小舟停了下来,良久地无语后,周荣跳了下去,海水立刻拥上,没过他‘裸’‘露’的膝盖。 “我不能送你过去了,看盘问起来‘露’了馅”,他把万素飞推得背对他。声音涩得像踩碎秋天里地枯叶。 终于,终于,还是到这个时刻了么? 万素飞没有拒绝被他推得背转,因为她不想让他看见她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的神情。 而此时,身后突然飘来一句,“你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真的同意了谋反?” “这……不是没有意义的吗?” “可……我也只是想知道……” 周荣的眼睛骤然睁大,整个人呈现难以置信的僵直,因为他问话的人,突然发疯一样转过身,扑上来噬咬他地嘴‘唇’。 “我没有!我没有!!” “是我杀了陆涛……杀了青梅竹马的朋友,救过我……恩人!你知不知道?!” 她狠狠咬着,像要把所有感情都在这一刻释放,‘激’烈的亲‘吻’让许多字眼被吞掉一半,但依然可以听出她叫喊的内容,“我对不起他……可再让我选一次。恐怕还是会一样……因为我这辈子。除了你,没有爱过其他、任何的男人!” “从韩国回来。或者还有许多的因素……而这一次。为了你,只是为了你。杀他地!” 泪水不可抑制地爆发出来,在她脸上蜿蜒。 她也不知道喊出这些话,是会让他因她没有谋反而开心,还是知道真相而难过。 可她只是想喊而已,毕竟,错过这时,一辈子大概都没有机会了。 果然,周荣的神情变得目瞪口呆。 “真的?!”,他突然抓住她,拼命摇着来问。 然而其实,不用问也很清楚了,想起之前念瑶搪塞的一些细节,一下全都一脉贯通…… “我……你……” 千万种感情聚到喉咙,出口的却只有这两个字,他一下也哭了,崩溃得像个孩子。 万素飞看着也很心酸,把他揽在怀里,任两人的泪水,模糊成一片。 正在这时,远方的客船鸣了一声启程的钟响,辽远的声音引得两人都心头一震。 “不要走!”,周荣大喊起来,胡搅蛮缠地抱她扯她。 万素飞却笑了,她说出真相,并不是希求什么结果的改变,而把心里地郁结喊出后,整个人倒好像冷静了下来。 不走?面对一个羽翼已丰地皇后,满庭咬牙切齿的大臣,早已将她妖魔化地天下,与一个普通地、不能要求他承受这些压力的男人,她累了,怯了,不想再去抗争什么了。 于是她没有说话,只是一手轻轻地摩挲他地脸颊,另一手却撑开了船。 周荣在后面追赶,海水越来越深,没到他大‘腿’、腰间,他的跑动也越来越艰难,可只是不肯放手,整个人有些被生生拖着的感觉,泪水在脸上流得肆意。 “松手吧,难道你要跟我跑着去南鲛不成”,万素飞也笑着流泪,问他。 “去就去!”周荣哭得太厉害,突然赌气似的大喊出声。 在辨认出这三个字内容之时,万素飞整个人像给雷击中,然而很快,又笑了起来。 这句话当真很有***力。 可惜是一句疯子才说得出的话……他疯了,大概由于此时此地的情景,与听说真相的深刻内疚,短暂地疯了。 而发疯的人是会醒过来的,当他睁开眼,想起天下、妻儿、半生努力所得来的一切……她会输得很惨很惨——如果他真的肯选她,又怎么会有现在的局面? 她甚至不敢再反问一遍你说什么,因为怕那,就已经会是一个不同的答案。 然而,即使这样,她也相信,愿意相信,在喊出这句话的一秒,他是真心的…… 这世上,有一个男人,她喜欢的男人,在至少一秒的时间里,愿意为她放弃整个世界…… 这就够了……不要想要得再多…… 那么让这一秒变成一生一世吧。 她猛然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小船儿在水中一晃,顺着风向,转瞬便飞出许远。 “不要追了,不要追了!当心脚下,海底有时会突然变深的!” 而在她这样的喊声中,周荣却置若罔闻,也不顾凌晨的海水凉意入骨,浑身的衣衫都被打湿,一径追着她的身影,直到海水已经漫到眼睛,要踮起脚来呼吸才不得不停下。 他目送着那一叶小舟驶到大船旁边去……赶上了,最终赶上了的样子,而大船也就此缓缓启程,驶向海的那一边去。 太阳渐渐升起来,海面的白帆也开始变多,千帆过尽,他盯得眼睛都痛了那艘船,终于载着所有爱恨,消失在天与海的尽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一九二章 尾声 第一九二章尾声 海,‘潮’水轻轻冲刷一望无际的沙滩,退下时带起一层‘色’泡沫。 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港湾里一同‘荡’漾,喧嚷打破清晨的宁静,却别有一番世俗的热闹。 “雪鲛纱,上好的雪鲛纱!”,一个团团脸蛋的‘女’孩儿拉着更小的弟弟,把货品从船舱背到船头,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叫卖,汉话算说的很好,不仔细听,辨不出南鲛的口音。 生意说也奇怪,一拥而上时忙不过来,待要散去,又闲得发慌了。 ‘女’孩儿用袍袖蘸蘸额头的汗,偏过头,却发现有两个人不曾离去。 两个都是老者,前一个年轻时当是个俊朗男子,后一个则面白无须有些滑稽,说不上哪里有点别扭,总之不太像普通见到的人物。 “老伯你在这里站好久了,不买东西,是有事情想打听吗?”反正无事,她笑起来向他们招呼。 老者的反应却很奇怪,先是后退一步,然而踌躇半晌,却又过来。 他问的也当真出‘女’孩儿的意外:“你们的帝君……怎样……?” ‘女’孩儿眨眨眼睛,且不说为什么问他们帝君,这样的问句也太过模糊,要从何处说起? 她身边的男孩子却兴奋起来,睁着两只黑豆似的眼睛,“老伯你也知道我们帝君?我跟你说,我们帝君英雄得很呢!平叛‘乱’,灭新沙,征北丹,我们南鲛历史上,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地盘!登基之时,封号是万象帝君,酒馆里的人都(ap,16k,更新最快)说,万象帝临,万方来朝!” “而且我们帝君是大美人哦”,‘女’孩子也被说的活泼起来,‘插’了一句,“前年选嗣大典我亲眼见了,六十岁的人正面看像四十岁,背面看简直像二十岁呢!我们都羡慕得不得了,要是像她那个年纪,也能……” “你们两个跟谁说话呢?”,‘女’孩子的话被船舱里一个‘女’声打断了,爬出来一个臃肿的‘妇’人,呵斥道,“有什么羡慕的!你要一辈子不嫁人不‘奶’孩子,也能像她那样!” “你说……”,面目端正的老者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眼睛突然张大了,“她一生未婚?” “你不知道?这可比她那些功业还有名呢。” “可我刚才明明听……说到……选嗣大典……” “哦,那都是她过继的表亲家的孩子,最后中选那个叫什么……听说还是你们这边一条河的名字”,‘妇’人往嘴里噎着面食,挠头想道,“什么来着……?” “玛忘川!”她‘女’儿在旁边大声补充道。 “对对,忘川”,‘妇’人说着,突然扭头来看那老者,“你问这些做什么?难道认识我国帝君?” “不,我不认识……”,老者慌忙地摆手,转头走掉。 “真是怪人”,‘妇’人摇摇头,回船舱去了。 剩下的男孩问那‘女’孩,“他不认识,为什么要哭呢?” ‘女’孩子没有回答,眼光飘向旁边挂有绣幔的大船,船上小歌‘女’还嫌青涩的歌声婉转在这片海面,“天涯不见见如何,一见一生误太多。纵已无情冰作骨,风陵渡上畏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