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风流》 第1节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独步风流》 作者:八月薇妮 文案: 魏帝欲平天下,向来韬光隐晦的公子燕归竟主动请缨为先锋 人人都以为公子燕归要与太子争宠 却不知他此举,乃是为了一名女子。 芙蓉花发去年枝,双燕欲归飞,兰堂风软,金炉香暖,新曲动帘帷。 家人并上千春寿,深意满琼卮,绿鬓朱颜,道家装束,长似少年时。 ——晏殊 少年游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主角:陈兰桡 编辑评价: 魏帝欲平天下,向来韬光隐晦的公子燕归主动请缨为先锋,人人都以为燕归要与太子争宠,却不知他是因为跟陈国公主的一段旧日秘事。陈兰桡文武双全,更有青梅竹马的神光公子为驸马,却因城破被燕归强取豪夺,两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就此展开。 本文情节曲折生动,有宫廷的诡谲也有江湖式的侠骨柔情。主人公陈兰桡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从最初任性的天之骄女经历巨变,最终一步步走上皇朝巅峰,过程引人入胜,故事荡气回肠而又励志。 ☆、楔子 一匹骏马由远而近。 马上骑士身形娇小,着一袭素雅的月白色丝绢道袍,她像是在赶路,皓腕如雪,轻抖缰绳,宽绰的袍袖鼓足了风,烈烈地飞扬起伏,如一片时而灵动时而舒缓的流云。 马儿飞驰过官道,于右手边拐弯,骑士才放慢了马速,回头看了一眼,原来在她身后马背上,竟驮着一人,随着马儿颠簸却毫无动静,不知生死。 马儿顺着山路又行了三五里,渐渐看到于青山隐隐之前,有八九间的屋宇,屋前一团不大不小湖泊,湖水碧绿,微微地泛着涟漪,湖中还有几只水鸭,正悠闲地游弋。 骑士端量了会儿,见并无人迹,这才翻身下马,动作十分伶俐敏捷。 此刻马背上的那物体仍是动也不动,骑士走过去,伸出手指戳了戳:“你不会死了吧?”那人无知无觉地趴伏着,凌乱的头发把脸遮的严严密密。 这骑士眨眼看了会儿,有些担忧地歪头,终于叹了口气,伸手于那人腰带上抓住,试着往下扯。 如此一来,那人的身体便顺着马背往下滑落,骑士见势不妙,叫道:“喂喂!”那人身形长大,如此滑下来势必要把她压倒,她生怕如此,忙后退一步,这瞬间,那人果真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虽然是双腿先落地,但那腿也是软绵绵地丝毫也撑不住,顿时在地上跌坐一团。 骑士惊魂未定,又扑过来,生怕把人摔坏了,但仔细看,见那乱发之中的脸仍旧双眸紧闭,她伸出手指,在那人鼻端轻轻探了探,呼吸虽然微弱,好歹一息尚存。 “还好……”骑士松了口气,喃喃道:“我这是第一次救人,可不要就死了呀。”虽然穿着男装,但声音动听悦耳,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 少女认命地叹了口气,双手抓住那人破烂的衣衫,用力扯住,一步一步倒退,想把这人拖到身后的屋子里去。 但是地上之人十分沉重,加上这少女力气极小,如小猫拖动巨兽,直费了近一刻钟的功夫,才勉强把人拖到屋后的门口处,少女脸上已经见了汗,脸颊也红扑扑地,如上了一层胭脂,更见容光焕发,秀丽非凡。 “你怎么这样沉……”少女气喘吁吁,小心拨开这人脸上的乱发,虽然有所准备,细看仍是吓了一跳,在她面前的这张脸上,带血沾泥,十分狼狈,还有种种伤处,嘴唇破损眼皮青肿,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 因为方才被少女拖曳,他的手脚都舒展起来,可见手长腿长,若是站起来必然十分高大,只不过整个人形销骨立,瘦得仿佛脱了形,如一只垂死的老虎。 少女看了会儿,心里一酸,不由叹了句:“唉,真是可怜。” 当下又鼓足勇气,手脚并用,横拉竖拽,终于又勉强把人从门外拖进门内。 好不容易扶着人坐起来,少女从怀中掏出丝帕,轻轻在男子脸上擦了擦,看看那泛着青黑的脸色,不由道:“脸色这样不好,总不会是中毒了吧……” “不知这个有没有用……”少女喃喃两句,又从怀中掏了掏,摸出一个锦囊,从中倒出一颗红色药丸:“张口张口!” 男子毫无意识,自不会主动张嘴,他的唇干裂渗血,少女几乎难以下手,终于咬牙掰开他唇齿,竭力把那药丸塞了进去。 男子仍是毫无动作,只是垂着的眼皮底下依稀动了动:他虽然不能言语,可却能感知周围发生的事情,那颗药丸压在舌上的一刻,他已经知道,这是辟邪丹,是陈国皇宫才有的袪毒圣药。 少女又用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血迹,很快那帕子便污糟的不能用,少女便随手将其丢在旁边。 她蹲在地上,抱起双臂,面对面看了会儿,又道:“唉唉,我这样辛苦……你可千万不要死啊。” 此刻,外头马蹄声如雷逼近,少女听见了,脸色一变,从地上跳起来:“啊……一定是神光哥哥来了。”她脸上流露喜悦之色,拔腿要跑出去,忽然又停下来,回头看着那人:“你可千万不要出声,如果让神光哥哥发现,就糟啦……”但看着男子闭眸沉默之态,倒也不怕这个可能,当下转身飞跑出去,临去却也不忘把门带上。 男子倚壁而坐,仍是合眸闭嘴。耳中却听到少女的尖叫声从外传来,带着喜悦地唤:“神光哥哥!” 然后,是个浑厚动听的男子声音,道:“你怎么又偷跑出来?太子担心的很,叫我赶紧找你回去。” 少女笑吟吟道:“你这么容易就找到我啦,那下次我要换个地方躲!” “不要胡闹,跟我回去吧。” “好不容易跑出来,我才不回去……你最近也不去找我玩了。”少女埋怨着,仿佛又有些撒娇之意。 “我不能总是进宫,会给人说闲话。” 少女哼了声:“什么闲话?比那什么雪菊夫人跟相府公子过从甚密的闲话还要紧么?” “你……”男子一顿,而后轻笑数声:“原来是有人吃醋了。” “谁吃醋了?”少女恼羞成怒。 两人在外拌嘴,却不知室内有人听个正着。那人静静听着,听出少女这话底下藏着的一丝嗔怒,他心思敏捷,明白这位“神光哥哥”自然就是“相府公子”,想必他跟这少女关系匪浅,但却跟一个叫“雪菊夫人”的牵扯不清,因此这少女不悦。 室外复又沉默,过了会儿,男子的声音才又响起:“你这次匆匆出来,莫不就是为了此事着恼了?” 少女矢口否认:“才不是,我就是宫里呆的闷了,出来透透气。” 但这种口是心非,连室内的男子都听得出来,那相府的神光哥哥又怎会听不出来,只听他温声唤道:“兰桡……” 室内的男子不知不觉竭力倾听,想知道外头如何了,但却听不见两人说话,但是此刻,他鼻端嗅到一股淡淡地甜香,不知从何处穿进来的微风都温柔了几分。 猛然间,室内的男子知道了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毫无预兆地,垂落在地上的宽大手掌猛地缩紧,于地面上抓了一抓,却竟握住了一块绵软之物,原来正是少女扔落的丝帕。 只不过是刹那的功夫,对室内之人而言,却如过了数年之久,才听外头男子的声音又道:“这下……你可放心了么?”声音温柔之极,令人无法拒绝。 少女含羞带怯,断断续续说:“神光哥哥……你、你什么时候学的……这样坏……” 就在此刻,屋内忽地传来一声响动。男子惊问:“什么声音,里头有人?” 少女吃了一惊,忙道:“没有没有……神光哥哥……” 室内之人听到这里,知道这少女并非擅长说谎之人,而如果这名叫“神光”的男子正是传说中那人的话,就更加瞒不过了。 “神光哥哥,你听我说……真的、真的没有……”少女焦急地,试图拦阻。 但脚步声仍是逐渐逼近,最后,屋舍的门被霍然推开,明亮的天光乍涌进来,映的双眼发烫。 心跳停止,空气凝滞,脑中一片空白,却于那白茫茫地光影中,出现一张清丽无双的脸庞,青嫩稚气的容颜,双眼圆而清澈,分明是个美貌少女,却偏做男子打扮,头戴冠带,身着道袍,她翩然而来,像是踩在他心上,滴溜溜地就走了数圈。 男子蓦地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垂落的帐上有淡淡灯影摇曳,原来是南柯一梦。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男子已翻身坐起,戒备而不悦地看着贸然闯入之人。 那人却上前一步,屈膝跪地,急促而激动地叫道:“主上!陛下决定起兵了!” ☆、第 2 章 天初破晓,东方未白,阴云淡翳,薄雾缭绕,到处都灰蒙蒙地,仿佛谁用乾坤袋装了天地。 庆城的哨兵打了个哈欠,等待换岗,眼皮一错之时,却见前方雾气之中,有什么隐约一动。 士兵睁大眼睛细看,那点异动却如泥牛入海,不复存在。 一年前,武魏发兵,魏朝的骑兵纵横驰骋,所向披靡,到如今已经拿下赵,晋,齐三国,中原大地上六国已去三国,眼见魏军逼近陈国。 三月之前,陈国不世出的天才将领师神光率兵出盐谷阻拒魏军,陈军在师神光的指挥下,以盐谷为据,像是一面牢不可破的盾牌般保护着陈国,武魏的铁骑被挡于盐谷关外,无法前进一步。 近来战事吃紧,陈国城内巡逻的士兵也都加了两倍,可是没有人觉得武魏会攻到城下,毕竟他们有师神光,那个从十三岁开始就声名鹊起,六国尽知其名的天才少年。 也是陈国公主陈兰桡早就定了亲的夫君。 但是今天,是一个无人遗忘的日子,所有陈国子民都会记得今日,这一天,向来晴朗的天空阴云密布,不知是天意如此,亦或者,是因武魏军队卷地而来,他们的铁蹄扬起的烟尘如阴霾弥漫,而他们的旗帜遮天蔽日。 那一队武魏骑兵,如同来自黄泉的幽灵,从渐渐浓起的迷雾之中,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陈国的守军面前,就好像是一把擦拭打磨的雪亮的利刃,杀气森森而寂然无声地,逼近陈国的心脏。 “魏……魏军来啦!” 哨兵骇然的声音传响城头,清晨的宁静,以及陈国从此以后永远的宁静,都从这一声起被打破了。 谁不知武魏铁骑威名?统领武魏铁骑的,是魏国的公子燕归,公子燕归乃是魏王的第三子,在魏国起兵之前,魏国以及天下,只知魏国有太子,而不闻公子燕归之名。 但自从两年前,公子燕归这个名字,赫然已成为一个令人闻名丧胆的称呼,能止小儿夜哭。 据说他嗜杀成性,冷酷残忍,是个天生的怪物。据说他在攻打晋国的时候,被晋王所恼,攻城之后,竟下令屠城,以至于整个晋国,从富饶强盛的都城,变成了千里无鸡鸣的荒凉鬼城。 对上这样可怕的敌人,陈国唯一庆幸的是,他们有师神光。 但是这一日,神光显然不曾落在陈国的头上。 原本熙熙攘攘地街上空无一人,摆摊的小贩,闲逛的游人,都像是凭空消失,百姓们躲在家中,家门紧闭,人心惶惶。他们不知魏军从何而来,更不知迎接他们的命运会是什么,慌乱之后,有人选择逃离陈国,有的人,却将目光投向一个方向,陈国皇宫。 那或许是他们最后的指望,那里有他们尊贵的的国君,长久以来,国君掌握着他们的命运,自然,也会在这生死存亡时刻,指引他们的命运。 可如果百姓们的目光能穿透皇宫厚厚的围墙,看到陈王寝殿情形,他们一定不会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国君身上,而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即刻逃离。 第2节 “公主!你慢点,公主!” 侍女高声的叫喊,阻不住前方那个轻灵的身影,陈兰桡提着裙摆,飞奔向父王的寝殿方向。 她紧皱双眉,心急如焚,魏军的到来,也同样搅乱她的心曲,师神光为何毫无音信?陈国将如何应对?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到自己的父王。 不理会侍卫的制止,陈兰桡冲进寝殿,却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宫女内侍如游鱼般来往穿梭,不停地搬运各色的盒匣对象,走得太急,有人撞在一起,手中匣子跌落,散出一地金银珠宝。而陈王站在中间,不停催促:“手脚利落些,快些快些!” 满地珠宝滚动,光芒闪耀,刺痛陈兰桡的双眼,她心头一沉,冲过去拉住陈王:“父王,你这是在干什么?” 陈王匆忙里看她一眼:“麒麟儿,你怎么还未收拾?快快回宫,把你的细软之物收拾妥当,我们要随贤妃去她的母国……” 如闻震雷,陈兰桡撒开握着陈王袖子的手,后退一步,几乎不能相信自己所听。 贤妃的母国是陈国之后六百里外的章国,陈王的意思,显然是要在临危之际弃城弃国,临阵脱逃。 陈兰桡胸口微微起伏,强自镇定:“父王,陈国上下谁都可以逃,唯独父王不可以……” “这是为何!”陈王拂袖,一脸不悦,“你莫非没听过武魏的残暴?父王若留下,不知将死的何等凄惨……” “可父王是陈国国君,你此刻逃离,群龙无首,满城百姓要指望谁?”陈兰桡又怒又伤,不由提高声音:“何况父王就算逃到了章国,也就不再是陈国的国君了,不过是寄人篱下,苟且偷生而已!” 陈王拧眉,却听有个声音道:“公主说的倒是轻巧,你让你父王留下,岂不是等同送他去死?晋国王公大臣的遭遇公主不是不知道,寄人篱下总比惨遭横死的强上百倍,难道公主愿意留下来被那些肮脏的魏军凌辱?” 陈兰桡回头,看到贤妃自殿后走出,她身上穿金戴银,珠光宝气,脖子上戴了数条海珠项链,手腕上四五个镯子累赘地叠加,在她身后几个侍女,手中都捧着匣盒,显然是装了好些珠宝美玉,那些装不下的,只好披挂身上。 陈兰桡眼见这荒谬景象,又听贤妃的话,更是气冲牛斗。 陈王却一脸近乎讨好的笑:“爱妃说的是,麒麟儿太不懂事了,小孩子之言,又何可听……东西都带齐了?” 贤妃显然很是满意陈王的态度,矜持地捧捧云鬓:“陛下这边收拾的如何了?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走了。” 陈王刚要说话,陈兰桡往前一步拦住陈王,大叫道:“父王,你不能走!” 陈王不耐烦,贤妃也变脸道:“公主,你休要在此胡搅蛮缠!你若要送死,我们可不相陪!” 陈王劝道:“麒麟儿,别要意气用事,快去回宫稍事收拾,我们随贤妃去章国。” 贤妃一脸得意,挑衅似的看陈兰桡。 陈兰桡看看两人,极至的愤怒跟失望,让她内心酸涩难当,几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只好大叫:“我不去!我宁可死在陈国,也不去异国!” 贤妃面露恼色:“你非要如此不识好歹!我自然也不会勉强你去章国!也罢……我听闻晋国公主,被糟践之后,又下嫁了一名卑微的裨将为妻,莫非公主也是做此打算?好歹你是死不了的!” 陈王听得这话,微有些皱眉,却只看看贤妃,竟不曾出声喝止。 贤妃见状,一发得意,复又冷笑道:“本来以为师神光有遮天之能,没想到竟也是个靠不住的货色!白白地浪费了我们这许多时间!如今你的靠山都没有了,还在这里轻狂什么?你若肯跪下来向我道错,我倒是可以宽宏大量,容你跟随……” 陈兰桡浑身发抖,双拳紧握,此刻仰头长呼一口气,厉声喝道:“我先杀了你这妖言误国、鼓惑人心的奸妃!”她竟腾身而起,向着贤妃扑去。 陈兰桡来的甚快,一把攥住贤妃的头发,提拳望她面上打去。 扯动中,贤妃头上金饰滑落地上,又有一串珠链被扯断,光华圆润的大珠满地滚动,如散乱的棋子乱跳乱窜。 贤妃吃痛,尖叫着护住脸,大叫救命,陈王大惊之余,忙来相救,内侍们也急忙拉住陈兰桡。 陈兰桡松开贤妃的头发,击倒两个上来护佑的内侍,殿内已然乱作一团。 匆忙里贤妃好歹脱身,她捧着被扯乱的云鬓,气喘吁吁:“来人,快点把公主拿下!” 殿外侍卫持刀上前,陈兰桡毫无畏惧:“你们谁敢!”侍卫们对上她含怒的明眸,个个胆怯后退。 “你竟敢对我下如此狠手!”贤妃怒不可遏,又转头看向陈王:“陛下,她这是要断了陛下的后路,杀了我陛下就无去章国了,真真居心险恶!陛下,别饶了她,她既然不肯跟我们走,容她留下,若是城破,自也是逃不脱晋国公主的下场……岂不是更丢了陛下的脸面?” 陈王脸色阴晴不定,陈兰桡愤然而立,握拳道:“若是父王临阵逃脱,弃百姓不顾,才是真正的辱没了陈氏宗族的脸!” 贤妃厉声道:“陛下!你莫非要眼睁睁看她丢人现眼吗?” 陈王双眉皱起:“给我把公主拿下!” 贤妃厉色一笑,冷道:“将公主格杀当场!” 陈王一惊,看向贤妃,这电光火石间,两个侍卫持刀袭向陈兰桡,而她于错愕之间,竟躲闪不及,刀锋削破了衣衫,眼见便要血溅当场! ☆、第 3 章 就在陈兰桡性命攸关之时,殿外有人疾呼:“住手!” 侍卫一惊,略微犹豫瞬间,手腕一震,竟是被什么东西打中,手中的佩刀应声落地! 殿内众人齐齐回头,陈兰桡更是惊喜交加,叫道:“哥哥!” 殿外来人,长身玉立,容貌出众,一脸忧急,正是陈国太子,也是陈兰桡的哥哥陈源。他的身后紧随一人,通身黑衣,脸色如雪冷峻,是陈太子的近侍凌云,方才出手击落侍卫腰刀的也正是他。 两人急奔上殿,陈源先走到陈兰桡跟前,将她上下打量:“妹妹,没事吗?” 陈兰桡眼睛发红,却强忍着不让泪落下:“没事!” 陈源单掌在她肩头轻轻一按,才转身,向着陈王见礼。 陈王负了双手,问道:“源儿,你来做什么?莫非也像是麒麟儿一样想阻止我去章国?” 陈源抬眸看向陈王:“儿臣不敢。” 陈王跟贤妃齐齐讶异,陈兰桡也十分愕然,正欲说话,却听陈源道:“儿臣只是想请父王,即刻将王位传给儿臣,这陈国,交给儿臣来守,儿臣会跟陈国共存亡。” 陈王大惊:“什么?” 陈兰桡也抬起头来,死死看着陈源的背影。 这样平静的话语,却掀起陈兰桡心头波澜巨涛,陈源自小饱读诗书,是个不折不扣的柔弱书生,丝毫的武功都无,素来,陈兰桡以为自己的太子哥哥,乃是个温和如暖阳的人,但是此刻,陈源有些单薄的身影,在她面前,却俨然如同山岳般高大。 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无声跌落。陈兰桡紧握双手,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为着自己懦弱的父王悲哀,却也为着自己勇毅的哥哥骄傲! 陈王看着太子陈源,起初他又何尝不是如陈兰桡一般,以为太子是个柔弱之人,但是此刻……面对他一双儿女,陈王竟有些语塞。 关键时刻,贤妃假惺惺道:“陛下,既然太子有如此孝心,那就再好不过了,之前我也都劝过陛下数次,让陛下及早传位给太子殿下……毕竟太子殿下也有了子嗣,陛下的确该退位歇息歇息了……择日不如撞日,事不宜迟,陛下且成全太子吧。” 陈王心中略微纠结:“源儿……你真的愿意留下守城?” 陈源目光波澜不惊:“回父王,是。” 陈王仰头,微微喟叹:“也罢……孤,这就把王位传于你……”他回头,看向近身内侍,内侍心领神会,上前将玉匣递上。 陈王接过玉匣,打开看一眼:里头是陈国的传国玉玺,静静生辉。陈王捧着玉匣,陈源双手接过:“儿臣多谢父王成全!” 听了一声“成全”,陈王心头微觉酸楚:“对了,那么,你府中思奴如何处置?不如,让我带他一块儿去章国吧……” 贤妃闻言,十分不满:“陛下,路上带着婴孩,十分不便!” 陈源却平静回道:“父亲不必操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父子两人目光相对,陈王还想要说什么,却忽然有一声巨响,自城外传来,如同响起一个极大的霹雳,震得屋瓦都簌簌发抖。 贤妃花容失色:“陛下,我们快走,想是那魏军攻城,再迟谁也走不了了!” 陈王也顾不上再说其他:“源儿,麒麟儿,既然如此……你们好自为之……若是留得一条命在,可去章国寻父王……” 陈源跟陈兰桡十分默契地,齐齐沉默。 陈王看着两人,心中一声叹息,被贤妃拉着奔出殿去。 寝殿一干人等很快随着陈王逃了个干干净净,最终剩下原地的,只有陈源陈兰桡兄妹两人,门口处,是侍卫凌云,跟陈兰桡的贴身侍女霜影。 “哥哥,你要怎么做?”陈兰桡看着陈源,似乎头一次认识了她的太子哥哥。 陈源在她肩头轻轻一拍:“你为何不跟父王贤妃走?” “我才不做软骨头!”陈兰桡愠怒皱眉,“我宁死!” 陈源微微一笑:“我早知道……母后当年怀你的时候,梦见麒麟踏祥云而来,口中衔花,天官解为祥瑞之兆,举国上下都高兴极了……” “其实,他们以为我是个男儿,可以辅佐哥哥保家卫国,结果大失所望。”陈兰桡不以为意地撇撇嘴。 陈源笑道:“休要胡说,起码对我来说,是宁可有个聪慧可人的妹妹,母后也是真心爱你,所以母后才给你起名叫麒麟儿,我记得,那一年本来大旱,自你降生,却下了三天三夜的雨。” “只是巧合而已,你哪里看我头上长角了?”陈兰桡也忍不住笑笑,“哥哥怎么在这时候说这些?” 陈源双眸微光,望着陈兰桡道:“我只是想,希望这一次,陈国也能够度过难关。” 四目相对,陈兰桡点头,将兄长的手紧紧握住:“哥哥,不论如何,我会同你、同陈国共存亡!” 陈源眼中闪烁不忍,却并未多说别的,只道:“却不知神光那边出了何事,竟让魏军突破盐谷……却丝毫消息都未传来……” 陈兰桡一急:“哥哥,你总不会也信了那些流言蜚语,以为神光哥哥……”这些日子,都城内不知为何有些传言四起,都是有关师神光的,有人说他不慎中伏身亡,也有人说他胆小怕事临阵私逃……种种匪夷所思。 陈源连忙否认:“我同神光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他的为人我深知,我同样也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回来陈国!” 陈兰桡闻言,才宽心一笑。陈源望着她清丽的笑容,不由打趣说:“就算是为了你,他也一定会回来的啊。” 陈兰桡脸颊微红,心底却涌起一股淡淡地甜蜜之意,但思及师神光杳无音讯,那乍然露出的笑意复又隐没:“我只希望神光哥哥能好端端地回来,助我们度过这关……” 陈源将她肩头轻轻一揽,目光中虽带忧虑,声音却仍温和坚定:“会的。” 陈源以新君身份下令打开西城门,让百姓们自由出入,有些儿百姓听闻陈王已经逃离,便也跟着逃出,但大部分百姓,因世代居住陈国,自然不愿意背井离乡,又听说太子登基,于是便仍是忐忑留下观望,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陈兰桡本来不赞同陈源此举,她主张这时侯该以稳定人心为上,但是陈源认为,若是强行安抚百姓,以后一旦不测,死伤也就更多。陈兰桡知道自己这位兄长心慈,便不再多言。 接下来数日,武魏几次攻城,却因陈源布置得当,让魏军讨不到好去。兵丁跟百姓们士气大增,从那外表柔弱的新君身上看到了新的希望。 武魏兵临城下第七天,陈兰桡正在寝殿跟王后说话,刚出生还不足一岁的小太子躺在旁边,听着两个女子说话,不时地挥舞拳脚,他的手脚都胖乎乎地,十分可爱。 陈兰桡看着小太子,自然想到陈源,不过是短短地七天而已,陈源比之前更加瘦弱,简直有些形销骨立的意思,可看着他,陈兰桡能感觉到一股如岩石般强悍的气息,撑着整个陈国,屹立不倒。 “陛下这几天几乎都不曾合过眼,饭食也吃的很少,”王后原本秀美的脸上满布愁容,喃喃低语,“可恶的魏军,不知何时撤退。” 陈兰桡心知,魏军是不会撤退的,而陈国现在的兵力也不足以反击,所以城破是迟早的事。 陈国如今,只靠新君陈源,以他的温和跟强悍,安抚着陈国百姓,统领着军士守城,如今的这段看似太平、掺杂着希望跟灭亡的日子,也都是陈源以一人之力换来的,事实上,陈国早在陈王要随着贤妃逃往章国的时候,就已经土崩瓦解了。 如今的陈国,摇摇如风中之烛,而陈源,用他的一口气,维系着这一点灯火不灭。 陈兰桡按捺心中不安,说了好些宽慰的话。 将近正午,不知为何,外头格外寂静,就好像天地万物都失了声响,连风也不曾来到,安宁祥和的令人生出现世静好的错觉。 而这种感觉,让陈兰桡想起某年夏日,一场大风暴来临之前,便是如此,天气闷热而沉默,就连庭院里的树叶也不曾摇动分毫,但是下一刻,便是翻江倒海般的暴风雨呼啸而至,风咆哮着,刮掉屋顶的瓦片,狂摇着树枝,竟将碗口粗的树枝从中折断……那是仿佛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左眼皮无缘无故跳了起来,陈兰桡抬手按住,正要起身到殿门口看一眼,却听在寂静中,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涌现,从远及近,纷至沓来。 第3节 来不及反应,殿外已有人哀嚎着闯入大殿,来不及跪地,便长哭出声:“王后,公主,大事不好了……陛下他……” 陈兰桡蓦地起身,目光越过那人看向殿外,十数道杂乱的人影正飞速往这边而来,中间抬着一人,因为平躺而不见脸容,只看到他的发髻,金簪上一颗血红宝石,于发端上摇摇欲坠。 新君陈源被抬进大殿,王后看着他胸前那支仍高高竖着的长箭,发出令人恐惧的一声哭号,便扑了过去:“陛下!” 一身黑衣的凌云站在众人身后,他的脸色本就白,如今更是丝毫血色都没有。 之前陈源正在城头鼓舞士气,不料城下有暗箭袭来,正好射中他的胸口,就好像苍天也站在了魏军一边。 陈源目光转动,从诸人身上,缓慢而无力地掠过,像是在找什么……最终看向陈兰桡。 但陈源还来不及出声,外头又有内侍冲了进来,惊慌失措叫道:“魏军……魏军进城了!” 当真是: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 4 章 魏军其实并不会这样轻易就攻进庆城,原因是守城的一员将领勾结奸细,里应外合开了城门。 魏军如虎狼般涌入庆城,马蹄踏在庆国古老的土地上,发出雷霆之声。 城中百姓惊呼着,心惊胆战地躲在家中,捂着嘴隐忍而无声地悲号,不知等待他们的是何种命运。 守候殿中的群臣反应不一,有人惶惶然,有人怒气冲天。太医们匆忙赶到,看着如此重伤,也都觉惊心动魄。 王后六神无主,抓住陈兰桡的手臂:“现在如何是好?” “公主!”有人沉声唤道,随即半跪在她跟前:“公主,王上曾吩咐,若有不测,让属下护着公主跟太子离开。” 陈兰桡怒道:“什么不测!哥哥还没有死!” 凌云低头:“卑职知罪!” 陈兰桡转头看向太医们,厉声道:“什么都不要管,一定要把哥哥治好!” 太医们无奈,齐齐应道:“是……” 王后却像是发现希望:“公主,现在走还来得及,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思奴想想!” 陈兰桡目光转动,从陈源脸上转到他身侧的小太子脸上,不到一岁的小太子,方才受了惊吓,竭力哭叫,泪沾在胖乎乎的脸蛋上,此刻却不再哭嚷,只是睁着无辜而天真的双眼,骨碌碌地看着这个忙乱成一团的世界,仿佛觉着好奇而有趣。 就如枯木之前发出新芽。 陈兰桡伸手,摸了摸太子的脸,她的手上还沾着陈源的血,她不想鲜血沾上婴孩的身上,动作一僵,小太子却挥动手臂,忽然间竟握住了她的手指,死死不放,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咯咯地笑了起来。 空气中,硝烟跟血腥的气息交织,是恐惧跟死亡的味道。 陈兰桡察觉嘴里是一种铁锈般的味道,是血在舌尖上殷开,却不觉得疼,她把血泪用力咽下,抬手抓住陈源腰间的佩剑,猛地拔出。 “凌云,你守在此,若是……就护着太子,离开陈国。” 凌云迟疑着不肯领命:“但是公主,主上说……” “住口!”陈兰桡却不再理他,手握天子剑,转身大步往殿门口走去。周遭的臣子跟将士们见状,也都齐齐跟在她的身后。 才出了勤政殿,就见守卫宫门的禁卫且战且退,已经到了殿前,打着黑色龙纹旗帜的武魏兵马紧随攻入! 陈军守卫迎上,两下交锋,喊杀声震天。 陈兰桡提剑而立,忽地看到那魏军将领身边有一人身着陈国服侍,面上颇有矜傲之色。 她身旁的一名老将指着那人愤然说道:“公主!那是原本守城的王统制!必然是他里应外合,引了魏军入城!” 说话间,那王统制似有所觉,正也看了过来,目光相对,陈兰桡清斥一声,腾空跃起,单足在殿外的朱雀头顶轻轻一点,整个人如翩然灵凤,闪电般袭向乱军丛中! 那原本站在陈兰桡身边的将军见状,大吃一惊,心道:“只闻公主殿下文武兼备,不输须眉男子,没想到身手竟如此了得!”当下精神一振,忙也冲入战团之中,奋力往陈兰桡身旁搏杀冲去,想要尽力助她一臂之力。 陈兰桡心无旁骛,只看着那叛将王统制,她身法轻灵,几个起落,便到了那人跟前。 那王统制本来自恃投奔了武魏,而陈国倾覆在即,已无人可奈何了他,因此虽然跟陈兰桡对视一眼,却也并不畏惧,却没想到对方如风而至,当下才觉骇然。 陈兰桡未曾落地,当空横剑先扫了过去,剑锋如同霜雪,挟带无限杀气袭来!王统制才知她并非软弱闺阁女子,百忙中惊慌失措后退,又恰好有一名武魏士兵及时挡在身前,才逃过一劫。 陈兰桡一击未成,并不惊慌,双足点地,不等那武魏士兵变招,已一剑自那人肋下穿过,而她身形不停,旋风般擦身而过,长剑灵蛇一般,复攻向王统制。 此刻那被刺中的武魏士兵才无力倒地,王统制从旁边摸到一把长刀,勉强往前一挡,将陈兰桡的攻击阻了一阻! 兵器相交,发出金石之声,两人近距离对峙,王统制望着陈兰桡的双眼,陈国公主以美貌闻名天下,而所谓的“文武双全”对多数人而言都只是赞溢之词罢了,至多不过是会些花拳绣腿,算得了什么? 但可是今日亲见,才知传言非虚,在他面前这双杀气腾腾的美眸,充满了愤怒跟恨意,交织成迫人欲死的杀意,让人战栗胆寒。王统制本也是武将出身,按理说绝不该惧怕一名女子,但是此刻,被对方如此注视着,他仿佛觉得自己一只脚踏进阎王殿,已然是半个死人! 陈兰桡满怀怒意,清声叱道:“受死吧!”招式一变,剑锋如同漫天寒霜洒落,仍不改夺命之势。 王统制被这凌厉煞气所慑,魂飞九天,无法回剑自保,亦来不及后退,陈兰桡抬脚,顺势重重踢中了他的小腹,王统制痛呼,竟向后跌了出去。 机不可失,陈兰桡飞身而上,剑光闪烁,向着他的喉头刺去! 生死攸关之时,只听得有什么破空之声,陈兰桡听得异动,却并不撤手,势必要取王统制性命,但那破空而来之物,却并不是要取她性命,竟射中剑刃! 手猛地一抖,“铿然”一声,长剑堪堪错开王统制喉头,刺中了他脖子旁边的石阶。 陈兰桡头也不回,咬牙拧眉,拔剑又刺,却听有人于耳畔轻笑了声,道:“好生凶悍。” 这声音如此清晰,就仿佛是凑在她耳畔说话一般,且略带狎昵之意。陈兰桡心头一震,手腕抖动,电光火石间,回剑刺向身后! 若是陈国的士卒将领,自然不敢以如此口吻对她说话,来者必然是敌非友。陈兰桡想也不想,回剑相向,她反应极快,若是等闲之人,猝不及防,必然会伤于她手。 却听那声音复淡笑道:“连我都想杀么?” 陈兰桡一惊,察觉手中的剑仿佛被谁握住,竟无法挥动,陈兰桡果断松手,身形往前跃起,这才堪堪躲过身后那人擒来一掌。 她旋身站住,抬头看去,却见在她原本所站之处,轩昂而立一名披着大氅的黑袍男子,此人身在乱军丛中,却如闲庭信步般自在悠闲,手中所持,正是陈兰桡原本所用的天子剑。 陈兰桡抬眸,对上一双略带不羁色如渊海的眼睛,眼神半冷半暖,似陌生似熟悉。 这眼神,令她终生难忘。 ☆、第 5 章 湖泊中鸭儿伸长脖子,向着岸上张望,粼粼碧水波动,映出两道一前一后的影子。 身形娇小的那个不停拦阻,却挡不住她身旁那英伟男子的脚步,而她又不敢强行拦挡,只软语相求:“神光哥哥,你听我说……”言语间,那叫“神光哥哥”的,已经到了后屋门口。 他满含威严地看向身旁,目光中带了几分不悦,而陈兰桡无法,只好收手垂头,无奈而失落地叹息了声。 师神光抬手在门上一推,两扇门向着旁边敞开了去。里头情形,一览无余。 陈兰桡几乎要捂住双眼,不敢相看,耳畔却听到呜咽一声,她睁开眼睛看去,却见眼前地上空空如也,而自屋内旁侧,有一只黑狗儿探头探脑地走了出来,乌溜溜地眼睛看到陈兰桡,便低声呜咽着跑到她身前。 小黑狗瘦骨嶙峋,腿受了伤,跑起来一瘸一拐,但却十分亲近陈兰桡,可见是认得的。 陈兰桡意外心喜,蹲下地来亲热抚摸小黑狗的脑袋。 师神光见此情形,拧眉道:“你又新收留了一只犬?” 陈兰桡心虚,不敢看他,便只低着头,从腰间取下一个锦囊,倒出几粒果子在手心给那小狗吃,一边道:“神光哥哥,它受了伤,我若不管,就被车轧死了,多么可怜……” 师神光啼笑皆非,眼中却显出几分笑意:“你啊。” 陈兰桡听他不再恼怒,这才放心,偷偷地又看一眼屋内,仍是毫无人踪,之前那昏厥不醒的伤者竟如凭空消失了般。而她所见,自然也是师神光所见。 陈兰桡放心之余,又有些担忧,此刻那小狗便开始吃她掌上的果子,陈兰桡喃喃道:“小黑,你是不是又跑去陈伯家里了?你有伤,千万不可以乱跑,乖乖呆在这里,等我下次来带好吃的给你,知道吗?” 小黑狗胡乱呜吱两声,又舔她掌心。 师神光忍笑将她拉起:“行了,快些跟我回去,时候不早了!” 陈兰桡应了声,依依不舍起身,师神光掏出帕子,擦擦她被狗儿舔过的手:“这样肮脏,你倒不怕。” 陈兰桡鼓了鼓嘴,不忘把门带上,师神光牵了她的手,向着在湖畔吃草的马儿走去。 陈国宫殿中,万军当前,陈兰桡一刻恍惚,而后定睛看去。 那来人生得龙章凤姿,猿背蜂腰,英武之中颇有几分慑人之气,虽然于万人丛中,却如鹤立鸡群般卓然出众。 他方才空手夺白刃,电光火石间把陈兰桡的长剑取了去,此刻随意将剑往上一抛,长剑于空中倒转,将落未落之时,却又被他轻轻握住剑柄,他信手一挥,如同小儿耍弄玩具。但自始至终,那沉沉的目光却都未曾从陈兰桡身上移开。 陈兰桡拧眉问道:“来者何人?” 那人还未开口,地上的王统制却如见救星,大叫一声:“公子救命!”起身欲往来人身边扑去。 刹那间,陈兰桡单脚一勾,将地上乱军丢落的一柄钢刀挑起,顺势握在手中,皓腕微抖,长刀斜扫出去,不偏不倚,正好压在王统制颈间。 陈兰桡喝道:“胆敢动一下,就叫你血溅当场!” 王统制低头,见胸口钢刀雪亮,刀刃上还沾着血迹,一震之下不敢擅动:“公主饶命……” 陈兰桡冷哼了声,看向对面之人:“你就是公子燕归么?” 那人凝视着她,双眸波澜不惊,缓缓开口道:“你说我是,那我便是了。”他顿了顿,忽然之间对着身后的一名随侍抬手示意。 那随侍后退一步,向天扬手,只听得一声尖锐响声,有烟火冲天而起,蜿蜒如龙腾九天,声震四方。 陈兰桡看着公子燕归的双眸,不知为何,心底竟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意,让她心头恍惚,但是大敌当前,又怎容丝毫分神,于龙啸声中,陈兰桡道:“很好,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公子燕归淡笑:“哦,是吗?” 他一语说罢,随着这龙啸之声响起,周围的士兵竟渐渐停止厮杀,陈兰桡转头看去,见武魏的士兵们纷纷后退,分列成行,并不攻击,而陈国的士兵们失去对手,一个个手握兵器,有些茫然,不知对方究竟意欲何为。 此刻两名部将终于冲到陈兰桡身旁,一人道:“公主小心,这便是公子燕归那魔头!” 另一人却看着地上的王统制,恨道:“这样无耻的叛贼,留他作甚,不如一刀杀了!” 王统制浑身颤抖,看看陈兰桡,又看看公子燕归,忽然叫道:“纵然我不开城门又如何?惹怒了大魏,陈国必将落得晋国一样下场!谁都知道陛下命在旦夕,陈国已是回天乏术,我如此做,不过是为了满城百姓跟士兵们着想,公主你可知,七天来折损了多少兵士,他们也都是有老有小,何其悲惨……降了大魏,才能保住满城百姓身家性命……就算拼了被人说奸臣贼子,我也要如此义无反顾!” 王统制说罢,竟把头一昂,一副大义凛然之色。 此刻无人交战,不管是魏军还是陈军都鸦雀无声,王统制的声音于空旷的广场上传出甚远,隐隐听来竟有种慷慨凛然的味道,许多陈国士兵都垂下头去,将领们也无言以对。 公子燕归静静而立,也不做声,双眸深沉如海,凝视陈兰桡,仿佛要看她如何应对。 陈兰桡环顾周遭,看到士兵们脸上的倦容跟隐然的悲恸之意,她心头一动,看向公子燕归,望着那张脸上的若有所思,以及那氤氲有光的双眸,不知为何,她心底那股熟悉之意更浓,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呼之欲出! 第4节 王统制见自己的话已经生效,心中微喜,趁热打铁又道:“公主你久居深宫,娇生惯养,又怎知我们的苦楚……” 陈兰桡镇定心神,说道: “若不是为了陈国,为了满城百姓,我哥哥又何必死守,他从没有担心自己失去性命,他只是不想让他的子民失望,以为他们的国君是个没有担当之徒。” 公子燕归眉头一蹙,周遭在场的,都是些虎背熊腰的骁勇男儿,唯有面前这人,素衣玉面,窈窕纤柔,如空谷幽兰,偏手提凶器,那份慷慨凛冽之气,却更胜男儿。 王统制道:“我亦敬佩太子的所作所为,但我如此,也是为了成全太子所愿,谁不知道太子仁德,不忍心看百姓置身血火,公子也答应了,不会行屠城之举……” 陈兰桡抬眸,扫了公子燕归一眼,对方道:“方才的穿云箭就是号令,你大可放心。” “这么说,我倒要多谢武魏了?攻城伐地,真乃义举!不知晋国百姓是否也是感激涕零。”陈兰桡冷笑。 公子燕归眉峰一蹙,沉默不言。 陈兰桡复看向王统制:“你当真只是为了百姓着想吗?” “当然如此!” “那好,我成全你!”陈兰桡将手中钢刀扔在王统制跟前,兵器落地发出铿然声响,吓得王统制一抖,问道:“公主何意?” 陈兰桡道:“自古以来,并没听闻有叛国投敌的忠臣!你若真的如自己所说只是为了百姓着想,并无半点私心,那你便用这把刀自刎当场,以全名节,如此,我便承认你是个为国为民的忠臣,而非贪生怕死的叛贼!你敢吗?” 王统制胆寒,看看陈兰桡,又看看地上兵器,他伸出手去,颤抖着想要取刀,却又颓然缩手。 陈兰桡大笑:“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国君当为江山社稷而死,士大夫当与百姓同死,将士们当奋勇杀敌而死,如今国君能舍身为国,你身为武将却不能尽忠职守,亦不能殉国,反而卖国求荣,巧言令色,以忠良之名掩饰卑劣之实,似你这般鼠辈,也敢说自己为国为民,呸!” 她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殿阙,令本来士气低迷的陈军一个个重又热血沸腾,王统制匍匐地上,无言以对。 陈兰桡身边左将军怒道:“公主,让末将先杀此人!” 陈兰桡将地上的钢刀挑起,复握手中,转身看向公子燕归:“你自以为长驱直入,整个陈国已是你囊中之物了对么?除非你先杀了我!” 公子燕归微微一笑:“我对公主并无敌意。” 陈兰桡怒不可遏:“你破我城池,伤我兄长,竟说自己并无敌意,公子燕归,你这虚伪卑鄙的小人!” “伤了令兄,是个意外。”公子燕归眉头一皱,眼中暗沉之色一闪而过。 “你当我会信你这般无稽之谈?”陈兰桡抬剑斜指:“公子燕归,若是个男人,就痛痛快快地!你敢不敢与我一战!” 簇拥陈兰桡身边的众将领们亦纷纷道:“跟武魏拼了!” 眼见陈军士气大增,魏军纷纷戒备,拼斗一触即发,公子燕归却仍面沉似水,他冷眼扫过面前的陈军将士,于他沉静的目光之中,仿佛视这些义愤填膺热血涌动的兵士们如无物。 但当看向身前素衣白裳、持剑指他心口的女子之时,他波澜不惊的双眸中,才有暗潮如涌。 陈国公主美貌的传闻,天下皆知,但此刻她仗剑而立,衣袂飘然,秀美的眉眼中杀气跟怒意交织,娇美同英武浑然天成,如此勾魂夺魄。 公子燕归双眸微微眯起,往前一步。 陈兰桡只当他按捺不住动手,持剑戒备,却见面前之人紧紧凝视着自己双眼,他缓缓道:“若公主想要我的性命,我只会双手奉上……如此而已……” 此话若换别人来说,必然以为是轻薄,但公子燕归嗓音低沉暗哑,绝无轻浮之色,眼神竟也似别有深意! 陈兰桡心头猛地一跳,竟有种奇异悸动。这刹那间,公子燕归唇角斜挑,手腕一震,掌中所握佩剑顿时直飞出去,剑光凌厉,似夺命之势。 ☆、第 6 章 “混账!”陈兰桡以为对方偷袭,她反应极快,手中长剑往上一挑,用了个“粘”字诀,把天子剑陡然拖住。 然而两把剑的剑刃相贴瞬间,陈兰桡即刻察觉对方并没有在这把剑上施加内力,她心念一动,剑花轻挽,顺势便把天子剑挑了回来,伸手牢牢握住。 陈源的佩剑如此轻易便失而复得,简直像是公子燕归故意还回来一般……陈兰桡双手握剑,心头疑惑,一时竟无语。而周围陈国将士见状,顿时欢呼起来。 公子燕归唇角微挑,目视陈兰桡,仿佛是个赞许的表情,问道:“你的武功,是师神光教的?” 陈兰桡一听,下意识地握紧剑柄:“你问这个做什么?神光哥哥……” 虽然陈兰桡对师神光有着充分的信任,但因隐隐察觉公子燕归是个不可低估的对手,甚至深不可测,因此对于师神光的处境,简直不敢设想。 公子燕归眼皮一垂,又抬眼看来,目光深深,仿佛要看到陈兰桡心里去:“放心,他暂时不会死。” 这般似是而非的话,让陈兰桡又是揪心又是愤怒,手握双剑,只觉得周身寒意滋生,她看着眼前这双同样似是而非的眼睛:“你、你到底……” “焚琴煮鹤,非我所愿,”公子燕归负手,微微抬头看看天色,道:“嗯……好像也该到了。” “不必故弄玄虚!”陈兰桡回过神来,心头微恼,喝道,“莫非大名鼎鼎的公子燕归,竟然怕了吗!” 公子燕归面无表情,他身边的数名将领却怒将起来,其中一人愤然喝道:“臭丫头,你胡说什么!竟敢一再对公子无礼!” 公子燕归双眸微垂,淡淡扫了过去,那将领一震:“末将造次。”慌忙退后。 陈兰桡心中警惕,猜测公子燕归好像有什么厉害的后招……可她早已准备玉石俱焚,因此心中全无畏惧,双眉一扬,便欲生死相搏。 这一刹,却听有个声音叫道:“毋要动手!” 陈兰桡听得这个声音,本来蓄势待发,此刻竟如石化了般,僵硬地转头,看向声音而来的方向。 数人簇拥,有一人快步前来,身着褐色锦袍,虽然是简朴打扮,但却是不折不扣的陈王,陈源同陈兰桡的父亲。 先前魏军攻城,陈王见势不妙,便同贤妃一块儿要逃往章国,太子陈源无奈之下毅然接过玉玺,代替陈王守城。这数日来,陈兰桡跟陈源都以为陈王已到达章国,没想到今日他竟又出现。 但对陈王而言,回头也实属迫不得己,谁知道公子燕归竟然会算无遗策,早早命人在去章国的半路上伏击,竟似瓮中捉鳖般,将他们一干人等擒了个正着? 到底是父女,见陈王现身,陈兰桡先是一喜,出口唤道:“父王!”刚要迎上前去,忽然之间心头一震,脚步略停。 果然陈王走上前来,却道:“麒麟儿不得造次……”陈王快步走到公子燕归跟陈兰桡之间,转身对着公子燕归,竟垂手道:“公子见谅,我替小女请罪。” 陈兰桡闻言,浑身巨震:“父王?” 公子燕归的目光自陈王面上扫过,看向他身后的陈兰桡:“无碍。” 陈王点头,满上堆笑,这才回过头来,对众将士道:“我已决意降魏,众人速速放下兵器,不得顽抗。”先前他落入魏军手中,本以为会遭受折辱而死,却不料公子燕归始终以礼相待,条件便是要他出面劝降陈军,陈王本就毫无战意,自然一口应承。 将士们闻言,面面相觑,有人愤怒,有人悲哀,有的却也松了口气,鸦雀无声中,陈兰桡尖声叫道:“父王,你说什么!” 陈王这才看向她:“麒麟儿,快放下兵器,你一个女孩儿,舞刀弄枪成什么样子?我早说过,武魏兵强马壮,不是我们能敌得过的……你偏不听……如今公子英明,答应不会行屠城之举……”说到这里,陈王仿佛很是满意,呼了口气。 陈兰桡震惊失望之极,几乎不知说什么好,泪如泉涌,看不清眼前人影,颤声道:“你、你居然……”她满心地愤怒难以言说,只觉得气都呼不上来,而胸口像是要炸开。 这一刻,忽然有道人影穿过静寂的人群,边跑边叫道:“公主,殿下不行了,公主你快来啊!”声音带着哭腔,正是陈兰桡的贴身侍女霜影,她原本守在宫殿内,见陈源情形不好,便壮着胆子冲了出来。 陈兰桡心头悲痛,叫道:“父王,你可听到了!哥哥是被这些人所害!你竟对着仇人卑躬屈膝……” 陈王听到陈源垂危,正也震惊中,听陈兰桡此话,一时恼羞成怒,又怕公子燕归因此不悦翻脸,便道:“住口!”举手便要掌掴陈兰桡,不料手才一抬,手腕便被人牢牢握住。 陈王回头一看那人,满腔怒火却生生压下,原来出手拦阻他的,竟是公子燕归。 陈兰桡挥袖擦去脸上泪,想到陈源,心底的悲痛如冰崩炸裂,留下道道伤痕。 陈源伤得甚重,从看他的那刹那,陈兰桡就知道恐怕是救不活的,如今……悲愤交加之余,陈兰桡瞪向公子燕归,叫道:“你还我哥哥命来!”将剑一挥,便冲了过来。 陈王大惊,来不及拦阻。陈兰桡剑光如雪,袭向公子燕归,而后者站立原地,如渊渟岳峙,身子堪堪一侧,正好避过陈兰桡劈来的一剑。 剑刃带着雪色的光芒,如同九天银河倒悬,从他身侧划下。陈兰桡见他避过,剑尖斜点地,招式未老,却又急转斜劈过来。 公子燕归转身对她,身形如风后退,天子剑舞起一团清光,自他腰间划过。 公子燕归让了两招,趁着陈兰桡变招之时,忽道:“你想不想你哥哥活?” 此刻陈兰桡直追而上,合身带剑,正刺向他的胸前,公子燕归双臂一振,身后大氅飞舞,如一团锦纹黑云,他却毫无还手之意,人也稳然不动站在原地……竟像是个坐以待毙之意。 陈兰桡一剑刺来,公子燕归空门大开,只要她一剑向前,必然可取他性命,这刹那,她看到公子燕归沉静双眸,这双眼睛里并无畏惧躲闪之意,只是十分沉静地凝视着她。 不知为何,陈兰桡脑中又想起方才他所说的那句话:若公主要取我性命,我也只会双手奉上。 锐利地剑尖划破虚空,指向公子燕归心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夹杂着陈王地哀鸣:“麒麟儿住手!”若公子燕归一死,魏军自然不会轻饶陈国众人,而他则首当其冲。 此刻公子燕归的麾下,有数人几乎要闯上前动手,但看着公子燕归的脸色,一个个却又不敢妄动,只悬着心静默而立。 剑尖同他的喉头相差,只有毫厘,陈兰桡双足落地,手握剑柄,刹住去势。 公子燕归微微扬首,双眸仍看着她,眸色里依稀有几分笑意。陈兰桡并不撤剑,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公子燕归迎着她锐利的目光,静静道:“我说,你还想不想要陈源活?” 陈兰桡亲眼看过陈源的伤势,但是对她而言,却绝不可错过一丝希望:“可是我哥哥……你休要谎话欺瞒!” 公子燕归眼底笑意漾过:“你若再耽搁下去,我便不能保证了……” 两人对峙之间,只听殿内一声哭叫,依稀是在呼唤陈源。陈兰桡听得这哭声,瞬间魂飞九天,知道陈源凶多吉少,她不知是该当机立断杀了公子燕归,还是回殿看陈源一面,一念徘徊,手腕蓦地被人擒住,一股暗力袭来,令她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公子燕归上前一步,将陈兰桡拥入怀中,垂眸沉声道:“相信我。” 陈兰桡怔然,眼前一阵发黑,晕厥过去之前最后的记忆,是公子燕归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呢?她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唯一确信的,是她一定见过这样的眼神。 ☆、第 7 章 公子燕归将陈兰桡打横抱起,一掩大氅,将她遮于怀中,回头唤道:“青牛!” 人群中一个少年飞奔出来,侍童打扮,面孔清秀,行礼道:“公子,唤我何事?” 公子燕归问道:“愁先生到了么?” 侍童青牛声音朗朗,回答道:“我正要来禀公子,愁先生方才已进大殿去看望那陈国太子了。” 公子燕归颔首,却又有一人上前,向他低语数句,公子燕归道:“甚好……将人禁于偏殿,好生看管……不可为难。” 那人应了声,悄无声息地退后了。 此刻陈军众人群龙无首,齐齐忐忑,公子燕归抬眸,淡声道:“愿降者,我担保无事。若不肯降者,就地格杀,株连三族。” 将士们闻听,各自叹息,纷纷扔下手中兵器,降了魏国。 公子燕归见状,吩咐左右副将接手剩余之事。他却抱着陈兰桡,轻轻转身。 陈王忙唤道:“公子……”不知他要带陈兰桡去往何处,与此同时,另有个声音颤声叫道:“你带公主去哪里!” 公子燕归驻足:“我送她去殿内歇息……霜影,你随我来照料吧。” 他口中的“霜影”自然便是陈兰桡的贴身侍女,可他却又是如何知道霜影名字的?不说陈王,霜影自己也是茫然,反应过来后才急忙追上。 公子燕归一路而行,不等人领路,左转右拐,竟到了公主寝殿,霜影在后跟着,看着那黑锦纹的大氅在风中变幻姿态,不由心惊肉跳。 陈兰桡殿前栽种许多花树,此刻冬日,正是梅花绽放的时节,红梅如点点火焰,白梅似团团雪花,还有那乳黄色的腊梅,像是一簇簇地金花,幽幽地随风送来清香阵阵,沁人心脾。 第5节 公子燕归忍不住放慢脚步,望着这如画仙境,他垂眸看向怀中之人,纵然晕厥,陈兰桡眉心却微微皱起,似有些抹不开的愁绪。 抬脚上了台阶,入了殿内,将人轻轻放在榻上,公子燕归却并不起身,顺势便半跪在踏前,垂首细看面前容颜。 顷刻,他伸出手指,在她眉心轻轻按下,慢慢地把那一道细细地忧虑抹开了去,而他的左手,却握着她的纤手不放,柔若无骨的手儿,如一团温玉,娇香可人。 他的目光一点一滴地描绘她的容颜,近乎贪婪,缠绵入骨。 寝殿内无声无息,安静地如同与世隔绝,外间的刀兵声,鼓噪声,战乱纷扰,人心惶惶,似都到不了此处。 将中午的日光本该炎烈,但今日阴天,便只有一抹微微地凄白自殿外照进来,清风暗送,薄荷绿的窗纱瑟瑟发抖。 紫金的熏炉内还有檀香未灭,淡淡地灰白色烟气自兽口缓缓吞吐而出,被风一吹,散乱扭曲,化作轻烟袅袅。 霜影站在榻前不远,隔着一层锦云纱看着眼前这幕,正一阵风过,熏炉的香气飘渺散开,在她身畔飞舞开来,无端竟有些眼疼,霜影不由抬袖擦拭双眸,而袖子放低瞬间,她猛然惊呆。 前方榻前,公子燕归蓦地垂首,压了下去……霜影心头巨震,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惊呼,拔腿就要冲上去,谁知脚步才动,就被人一把攥住手腕,同时有一只宽大的手掌,牢牢地捂住了她的嘴。 霜影无助地转动目光,看到一双极大而凶的眼睛,她来不及害怕,复竭力往前看去,风撩起锦云纱帐,上面若隐若现的团花随之舞动,就像真的花朵飘乱,那花纹之后,是公子燕归醒目的黑色大氅,如龙蛇般逶迤浮动…… 那两扇门复又掩上,发出吱呀声响。 头一回是她推开,第二次是她关上,第三回是师神光闯了进来……如今是第四次了,已有些熟悉。 他仍是不动,耳畔听得两人脚步声渐渐远去,师神光道:“以后不要随便什么也乱捡,尤其是这些流浪犬只,有些凶恶的很,留神咬伤了你,到时候可别哭。” “我才不怕呢,我捡的都是很听话的……”那有些天真的声音,带着满满自信,依稀还有一抹甜意。 师神光哼道:“你最近越发不像话,连我说的都不听了是不是?” “谁让你不理我。”陈兰桡回答,她嘻嘻一笑,“你不理我,我就只好搭理别人去。” “你!”师神光似还要说,却听到一声清斥:“驾!”马蹄声响起,料想是陈兰桡趁他不备,翻身上马,挥鞭而去。 果不其然,耳畔又听到师神光断喝了声,叫道:“兰桡,给我慢些!” “追上我再说!”那清脆的声音,带着娇笑之意,越来越远。 一直等马蹄声都消失不闻,他才从梁上动了动,提气跃下。 这个对他来说本来十分寻常简单的动作,此刻却无法轻松做到,以至于落地的瞬间,一口气散开,整个人顿时跌得十分狼狈。 幸好这一幕无人看见,否则,被人知道公子燕归也有如此狼狈的一刻,岂不是天下笑谈。 公子燕归咬了咬牙,想爬起身来,却几乎无法动弹。方才他听到师神光来查探,一念之下,情急中气运丹田,竟给他拔地而起,躲在头顶的屋梁之上。 此刻想想,这并非是他功力未退,而是因为之前陈兰桡喂他吃的那颗丹药,将他身上的毒性压住,才让他暂时能恢复一丝内力。 但此刻,所有内力都已耗尽,仿佛油尽灯枯般,他以极为难看狼狈的姿势跌伏地上,只有手指能稍微抖一抖。 静默中,无声惨笑。耳畔却闻呜咽之声,眼前有物闪动,定睛看去,见竟是那只小黑犬,溜溜达达、试试探探地走了过来,掀动鼻子在他身上嗅来嗅去,最后居然伸出舌头,于公子燕归脸上舔了两下。 “这畜生!”心底骂道,公子燕归却只能默默看着,他已经有七八日没有进食,胃肠好似已不存在,整个人麻木的连饥饿感都消失了,只是求生的本能提醒着他应该吃一点东西。 若是能动,他想做的便是拗断这小黑犬的脖子,虽然瘦小,到底还是有些肉,聊胜于无。 但可惜的是他此刻毫无力气,而那小黑犬仿佛也没察觉身边此人的居心叵测,转了一圈儿后,居然在他脸颊边上趴了下去,蜷缩成一团。 黑犬身上微暖,毛茸茸地蹭着公子燕归的脸,丝丝有些发痒,他心底恼怒,却也无法。 一人一犬,相依相偎,直到天色渐暗,公子燕归终于缓过一口气,他首先做的,就是把小黑犬一把擒住。 在之前逃亡路上,他吃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茹毛饮血的事,也并非没有做过,小黑犬正睡得熟,忽然给抓住了,便发出惊叫声音,瞪着乌溜溜地眼睛看他,不明白这跟自己睡在一块儿的人为何忽然如此凶恶。 “呜……”小黑狗悲鸣了声,挣扎不休。 公子燕归目光一动,却看到它前腿上绑着的一道布带。只是一怔间,手便松了,机会稍纵即逝,小黑狗趁机挣开,远远跑到旁边。 公子燕归抬手,在胸口轻轻一按,摸到里头一块绵软之物,深沉的目光几番闪烁,他终于靠着板壁慢慢躺了下去。 从黄昏朦胧,到夜色降临,他的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仿佛有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地狱黄泉,但是却仍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让他无法彻底放弃。 他浑身发冷,不知昏迷多久,忽地觉得胸前有一团暖意,勉强睁开眼睛,才发现那只小黑狗不知为何又凑过来。盘成一团靠在他胸口。 “真是愚蠢……”公子燕归心底喃喃地想,明知人类想要杀它,却还要凑近过来。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讨厌那股毛茸茸的感觉,手指一动,他忽然想要摸一摸身边这只小狗。 没想到他公子燕归临死之前,是跟一只黑犬相依为命。 “醒醒……快醒来!”朦朦胧胧中,耳畔有人轻声呼唤,公子燕归却动也不动,良久,唇间有东西流淌进来,那甘甜的,香气沁然,像是救命甘霖般的…… 一如,此刻。 ☆、第 8 章 宫阙无声,薄纱轻舞,如掩映着一个古怪的旧梦。不知过了多久,公子燕归身形一动,才从榻前站起身来。 那高大轩昂的身影自帘幕后转了出来,他迈步欲往殿外而行,经过霜影身侧之时,忽地停住,问道:“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霜影一震,她微微抬头看着面前之人,公子燕归身上的铠甲森森生光,闪烁凛凛寒意,但最令她心头战栗的却是这个人的双眸,比刀锋更加凛冽锐利,令人不敢跟他对视。 霜影低头,浑身轻颤:“奴、奴婢什么也没看到。” 公子燕归打量着她,顷刻微微一笑:“很好。在此好生照料公主,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霜影颤声道:“是……” 公子燕归举步出殿,那仿佛铁塔般的男子看了霜影一眼,转身跟上。 两人到了殿外,公子燕归踱步,行过一株腊梅跟前,看着那满簇枝头的金黄,朵朵腊梅绽放,香气缭绕,花瓣亦如蝶翼般轻薄,近乎是透光的明黄。 眼底流露赞赏之意,公子燕归伸手,摘了一枝玲珑梅花,轻嗅了嗅,便放进怀中。 自公主的寝殿到了前方殿阁,侍童青牛站在殿门处,见他来到便飞奔上前,兴高采烈道:“公子,那陈国太子已经醒了。” 公子燕归眉梢微动,笑道:“仇先生果然非寻常人也。” 正欲进殿内探望,身后忽然有人急奔而来,跪地道:“公子!姚将军巡城时候发现有人掳劫杀害百姓,将军派小人来请示公子该如何料理。” 公子燕归眉眼不抬:“违反军令,就地格杀就是,何必来禀。” 那传令小兵犹豫道:“公子,那人是……太子的部属……” 公子燕归一怔:“太子的人?是杨森吗?” “是。” 公子燕归垂眉沉吟,他身边有一员谋士便道:“公子,若是太子的人,不如先行绑了,等请示太子之后再做料理,免得于太子面上不好看……伤了彼此的和气。” 那士兵跪等,却听公子燕归冷笑道:“若投鼠忌器,不能杀一儆百,恐怕庆城会成为第二个晋城,就算得罪太子也顾不得,传令下去,将杨森跟动手之人枭首示众!叫姚亮严加巡防,若还有当街杀人掳掠者,不必请示,一概格杀!” 那士兵精神一振,应了声后转身离去。 谋士叹了口气,道:“公子,这时候得罪太子,怕是不智。” 公子燕归道:“不必多言,我自有考虑。” 陈兰桡从梦中惊坐起身,天色已暗,殿内烛光摇曳,竟不知今夕何夕,此时几时。 霜影飞快上前来,面露喜色:“公主,您终于醒了。” 陈兰桡猛地抬头,脑中无数凌乱景象争相闪过:“霜影……我怎么了?我怎么睡在这里……不对!我记得魏军进城了……父王……哥哥!”她语无伦次,回忆也跟着急转,终于在瞬间把所有都记了起来。 霜影见她腾身而起,忙拉住她:“公主别急!太子殿下无碍了!” “无碍?”陈兰桡身形一顿,半惊半喜。 “是啊!”霜影道,“公子燕归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怪人,太子殿下之前明明咽气了,但是那怪人……不知用了什么奇异法子,我听伺候的人说,殿下傍晚时候还喝了一碗药……” 纵然霜影百般安慰,陈兰桡仍不能完全放心。 两人出了寝殿,赫然看到门外守着两名侍卫,却不是陈国人。 侍卫见她们出来,其中一个将她们拦住,问道:“要去何处?须请公子允许。” 陈兰桡大怒:“这是陈国皇宫,我要去哪,容你来管?”抬手将那人兵器掀开,那士兵不忿,另一人将他挡住:“不可造次!公子吩咐了,不得对公主无礼!” 此人说罢,便向陈兰桡行礼,赔罪道:“公主勿怪,公主要去何处?请容小人护送。” “不必!”陈兰桡冷冷一笑,便带着霜影拔腿离去。 之前陈源栖身的寝殿,殿阁灯火通明,外头许多士兵层层守候,见陈兰桡来到,却并不阻拦。 陈兰桡急急进了大殿,却微微怔住,前方榻上,陈源静静躺着,烛光中面容安详,仿佛睡着,而在踏前,跪坐一人,背影瘦削,却是一头如雪的白发。 陈兰桡放轻脚步跑到榻前,轻声唤道:“哥哥!”见他胸口伤处已经包扎妥当,而鼻息也十分沉稳,这才松了口气。 陈源毫无知觉,榻前那白发之人道:“他服了药已经安睡,你也不要引他说话,此刻他需要静养,情绪起伏对他来说毫无裨益。” 此人说话深沉缓慢,声音偏带一抹嘶哑,陈兰桡转头,见到一张清癯的脸,——本来看到他的头发都白了,还以为是个年纪近百的老者,可是看正脸,却依稀不过是三四十岁的形貌。 陈兰桡意外之余,迟疑问道:“您是……” 白发之人道:“我的名字叫做仇如海。” 听闻这般独特的名字,陈兰桡一怔,目光从他满头白发上扫过,脱口道:“莫非就是传说中那个能生白骨活死人的神医仇如海?” 那人略略抬眼,长睫底下的淡色双眸毫无表情:“我不记得我的名字有那么长,只是仇如海而已。”他顿了顿,脸上浮现淡淡地笑意:“但是从今以后,‘仇如海’三字,也可以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陈兰桡心头一阵激动,若此人真是传说中的回春妙手,那么陈源必然是无碍了,传闻这位名医,只要是一息尚存,不管多重的伤多难医的病,他都会手到病除。 烛光摇曳,映着陈源的脸容,清隽的睡容竟有几分恬静之意。 陈兰桡勉强镇定,复又问道:“我听闻神医素来深居简出,怎么此次会为武魏效劳?” 仇如海淡淡道:“是公子燕归请我来的,我自然就来了。” 陈兰桡哑然:“可……为何?” 仇如海道:“你若是知道我的名字,为何不知我的来历?公子燕归替我报了今生不能报的大仇,我当然要答应他一个条件:就是来帮他医好这个人。” 陈兰桡心念转动,便记起关于仇如海此人的种种:“仇如海”并不是他的本名,他原本姓周,是晋国的世家子弟,生活优渥。但平地生波,晋太子看中了周家新妇,竟设计强之,新妇愤而自尽,周家上告此事,晋王却偏袒太子,以“诬陷王孙”之名,将周家全族二百余口杀死殆尽。 仇如海侥幸逃出,他满腹悲伤怨愤,伤及五脏六腑,以至于满头青丝尽化作白发,从此改名叫做“仇如海”,以提醒自己深仇似海,一生不忘之意。 可仇如海虽然一心想要复仇,奈何他只是一名医者,从来只懂救人,却不懂杀人的手段。 何况对方乃是一国王者,对方有倾国之力,而他只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而已。 无奈之下,仇如海想出一个法子,但凡有人求医,他便会要求对方杀死一名晋国王侯,提头来见,才会动手医治。 第6节 不料,晋王得知此事,重金悬赏仇如海的性命,于是,有许多人为得重金,反而不顾一切来追杀仇如海,其中甚至有他之前医治过的病患。 仇如海报仇不成,自己反倒几度身陷险境,怨愤交加,令他落魄潦倒,几乎支撑不住。 这次公子燕归打下晋国,特绑了晋太子送给仇如海,仇如海亲手持鞭,断断续续鞭打了三天三夜,将太子活活打死,终于报了满门血仇。 所以方才他说从此之后“仇如海”三字也不复存在。 陈兰桡明白前因后果,便道:“虽然如此……但公子燕归屠城之举,仍然是太过残暴的行径。” 仇如海听了,问道:“你说什么?谁说屠城之举是公子所为的?” 陈兰桡一怔,正要反问,却见殿门口出现一名侍者,轻声道:“公子燕归有请公主。” 陈兰桡皱眉,冷笑道:“如今我已是阶下囚,他要见我,自派人绑了我去就是。” 那侍者哑然,却不敢得罪。 仇如海看她一眼,忽道:“听闻公子对你颇为另眼相看,有什么话,不如你当面问他……”他不再理会陈兰桡,只自顾自举手倒了杯茶,慢慢饮了口,仰头缓缓呼了口气。 往日时分熟悉的宫阙,此刻却仿佛染上了一层奇异的陌生,冬夜的风渐大,从宫墙上呼啸而过,吹得灯火幽幽咽咽,带几分凄然。 公子燕归所在的,正是昔日陈王所住的勤政殿,陈兰桡来到殿门处,心中意难平,竟无法举步入内,正犹豫间,听里头那人道:“既然来了,何不进内,莫非是不敢面对我吗?” 大殿之上,屏风之前,那人坐在书案背后,此刻抬起双眸看过来,那双眼竟有星光耀耀。 陈兰桡不去看他,将脸一转,哼道:“非是不敢,而是不愿。” 他微微一笑:“为何不愿?” 陈兰桡道:“不必废话,交战两国,本就是此仇不共戴天。” “听起来,你很憎恨我。”他站起身来,一抬手,守在殿门处的士兵们悄然退后,而他缓步走到门槛处,双手负在身后:“你的兄长已经无碍,你却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陈兰桡皱眉,见他不动,才道:“你错了,我是憎恨你,但却无论如何谈不上原谅,我跟你并没有那么熟,而你也不必对我惺惺作态!要杀要剐尽管来,我绝不会皱一丝眉头!” “没那么熟吗……”公子燕归双眸深沉如墨,毫无愠色,反而浅笑道:“殿外风大,进来说话可好?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跟我同室而处吗?” ☆、第 9 章 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厚冰无裂文,短日有冷光。 日暮后的大殿,盏盏灯火,如金色莲花绽放,往日里十分熟悉而亲切的场景,此刻看在眼中,却平添许多凄凉。陈兰桡进了勤政殿,入眼一点一滴,都是昔日景致,但是此刻却已不属于陈国所有。 一朝一夕,翻天覆地。 公子燕归卸了铠甲,身着玄色武将常服,腰扣玉带,气度沉稳,幽淡威严,却丝毫都无武将的悍厉气息。 陈兰桡看着他,不知为何便想起了师神光。 两人对面坐了,公子燕归亲自给她倒了杯茶,道:“喝一口热茶,驱驱寒气。” 玉盏之中,清茶泛起袅袅白汽,缭绕而上。陈兰桡对上他一双幽深的眸子,心中忽然汗颜:“我怎么会想起神光哥哥,这人哪点像他?” 师神光喜欢穿白,就如他的人一样明朗温和,高洁不然凡尘。但是面前的人,不仅性格跟师神光迥然不同,而且总是一身囚徒般的黑色,深沉阴暗,令人不喜。 陈兰桡开门见山道:“之前我曾问你神光……师将军如何了,你的回答语焉不详,如今你可愿坦白跟我说明他如今的下落?” “如此挂心他……呵,”公子燕归淡笑:“我听说师神光是公主你未来的夫君,可是真的?” 陈兰桡见他不答反而问东问西,昂首道:“不错。” 公子燕归看着她坦然的神情,眼神一暗:“哦……无妨,那也是过去之事了。” 陈兰桡道:“你这是何意?” 公子燕归举手轻轻啜了口茶,才道:“我是说,师神光注定是娶不到公主你了。” 这一句十分刺心,陈兰桡闻言,心中又惊又怒,差点拍案而起,她再三隐忍,才道:“公子燕归,你到底回不回答我所问?” 公子燕归凝视着她,复微微一笑:“我当然会,你是想问师神光的生死,如今人在何处么?其实这个我也并不是十分清楚。” 陈兰桡听了这句,道:“这么说,神光哥哥没有落在你们手中?”不由地心头一喜。 公子燕归瞧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喜色,他面前的这双眼睛正视着他,眼里满含着期望。他竟有些窒息,短短道:“不错。” 陈兰桡略松了口气,又问:“那你为何说他的生死你不知情?” 师神光驻守盐谷,将武魏牢牢阻住,如今武魏攻进城来,那自然是师神光出事,陈兰桡极怕师神光落在公子燕归手中,以师神光的脾性,是绝对无法容忍成为败军之将……何况若是被俘,还不知要遭受何等折辱呢。 可若是两军交战,师神光落败而逃,他自然会首先返回庆城,又怎会杳无音信?且并没有盐谷的陈国士兵回来报信,以至于直到武魏兵临城下,庆城守军才知道大事不妙。 种种疑惑,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公子燕归看着陈兰桡眼中疑惑之色:“说来怕你不信,据我推测,是陈军内部出了纰漏。” 陈兰桡心惊:“什么?” 公子燕归到:“连我自己都有些不信,本来……师神光的确是个天才战将,加上盐谷地形险要,故而两军僵持数月却无法突破,若非是陈军内部哗乱,此刻我们就不能坐在这里说话了。” 两军相持数月,一日夜间,公子燕归正坐大帐之中,忽然听得外头骚乱声,叫了随军来问,却说是对面盐谷的大营之中似有异动。 公子燕归当即出来相看,果然看到盐谷大营中火光闪烁,隐隐有吵嚷喧哗声随风而来。 那一刻,燕归身边的谋士分析是师神光故布疑阵而已,建议公子燕归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此前两军也有过数次的试探交锋,陈军在师神光指挥之下,进退有度,而武魏也从未占过上峰。 有几次,师神光甚至派兵来袭,打了武魏措手不及,若不是公子燕归坐镇,恐怕武魏便要给陈军追着打得落花流水。 而原本一直随军的主帅武魏太子琪,也正是因为在一次夜袭中吃了师神光的亏,因此心有余悸,特意从盐谷之外的大军驻扎地撤离,一直退到了已被武魏占领的晋国小城。 盐谷这边的战事,便全权交付公子燕归处置,数月来两军相持不下,各有输赢。 所以今夜陈军大营异动,谋士们才也纷纷分析说是师神光又“故布疑阵”欲引武魏入彀而已。 但是公子燕归观察片刻,毅然下令出兵偷袭! 公子燕归派了八百骑兵为先锋偷袭陈军营帐,到了陈军大寨外围,发现守卫十分松懈,不知为何守军都有些惶惶然,八百骑兵顿时掩杀入内! 之前的几次偷袭里,陈军都是很快振作,全军反击,但是这次,不知为何竟无人指挥,陈军如无头苍蝇般乱逃,大营乱作一片。 一直都在密切观察的公子燕归见状,当即下令全军突击。而他披挂铠甲,身先士卒,一路砍杀冲入盐谷,陈军则一路奔逃,因群龙无首,士气低迷,被灭者十之八九,剩余一部分且战且逃。 陈兰桡半信半疑,心急如焚,急忙问道:“怎么可能,为何我们并没有接到任何来自盐谷的士兵?” 公子燕归道:“我可以再告诉公主一件事,据我所派的探子报告,盐谷撤退的士兵,所退的方向,是章国。” 陈兰桡惊呼一声,睁大妙眸,眸子中却满是惊恐。 公子燕归不紧不慢,道:“公主如此聪明,可以猜猜看发生了什么。” 陈兰桡的心惊跳不休,她想象不出在盐谷到底发生了何事,才让师神光于那场决定胜负的夜袭中并没露面,甚至连残军都不曾回到庆城……她更不愿相信公子燕归的话,败军怎会退去章国?这除非是师神光他…… 不,绝对不能! “我不知道……”将心底刚刚冒出的念头扼住,陈兰桡扶着额头,有些冷汗涔出,那种突如其来的不祥的预感盘绕不去,把之前因为听闻师神光未曾落在武魏手中的惊喜冲的一干二净。 疑惑转动的目光中,忽然瞥见案头一个花瓶中斜插几枝金黄色的腊梅,怪道方才嗅到阵阵清香,陈兰桡怔怔看着,一颗心七上八下,茫然中想到:“皇宫之中其他各处不种梅花,只有我殿内才有……难道他是从我宫内折来……” 又是一惊,陈兰桡蓦地抬眸看向对方,却正好对上公子燕归凝视着她的眼神,他一直都在观察着她,也不知如此默默地看了多久。 他的眼神极亮,亮的怕人,就仿佛是狮虎观察着猎物的反应,静默隐忍,却志在必得。这种感觉让陈兰桡心中忧烦更甚。 手暗中握紧了些,陈兰桡收敛心神,重又开口问道:“我听闻,晋国国君得罪了公子燕归,所以你一怒之下,下令屠城,可有此事?” 公子燕归有些意外,本以为她会一直追问师神光之事,而听闻师神光下落不明,必然会心忧或者哭泣,没想到她的反应竟如此平静。 公子燕归不知自己该惊还是该喜,沉默片刻,道:“如今此事传的天下皆知,你不是也相信了么,为何还要问我?又怎知我所说的便是真?” 陈兰桡道:“我自有心,会分辩真假,只看你怎么说就是了。” 公子燕归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你真是越来越对我的脾气。” 陈兰桡皱眉,公子燕归却又转了正色,沉声道:“此事我不愿再对任何人提及,更不想为了自己辩解,就算他们之死非我下令,但也跟我脱不了干系,但既然问的是你……我说过我绝不会欺瞒你……” 陈兰桡见他话语之中总是隐约带有挑逗之意,很是不悦,便冷脸看他,丝毫不假以颜色。公子燕归见状,便又笑了笑,才将发生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原来,当日他攻下晋国,就把晋太子绑了送给仇如海处置,因晋国庞大,另有许多诸侯国带兵抗魏,因此公子燕归又领兵出战,不料就在他离开晋城之时,太子琪在晋城街上遇袭。 太子琪被刺客所伤,侍卫杀死了几十名来袭之人,却另有二三十名刺客逃走。 太子琪下令务必搜出刺杀之人未果,大怒之下,竟然下令屠城,等公子燕归得知消息返回制止,晋城已血流遍地,变作人间炼狱。 陈兰桡听了经过,倒吸一口冷气。公子燕归将她杯中冷了的茶水泼掉,重换了新的热茶,陈兰桡本不愿喝敌人的茶,此刻却挡不住心口泛起的冷意,便将茶杯握在掌中。 公子燕归才道:“你可信我的话?” 陈兰桡抬眸看他,默然道:“你并没有在我面前就此说谎的必要,何况此事涉及武魏太子。” 公子燕归眼睛又是一亮,陈兰桡却问道:“你已得陈国,那不知太子琪何在?” 公子燕归垂眸:“因为在盐谷的战事胶着,兄长退到晋国属地……但是此刻他应该听说了消息,估计很快就要到了。” 陈兰桡心中担忧一事,思来想去,终于问道:“太子琪如此嗜杀,他会不会在陈国……” 公子燕归静了静:“这也正是我今夜请你前来……想要跟你说之事。” 陈兰桡惊且疑惑:“你要跟我说此事?为何?”莫非公子燕归也料到太子琪会在陈国掀起风波?陈兰桡的心不由揪起。 公子燕归微微点头,缓缓道:“不管如何……我可以向你保证陈国王侯平安无恙,子民仍安居乐业,我只有一个条件。” “条件?”陈兰桡越发惊疑。 “是的,条件。” 陈兰桡屏住呼吸:“什么条件?” 公子燕归直视她的双眸,慢慢地说道:“我要你。” ☆、第 10 章 “我要你。”公子燕归一句话,石破天惊。陈兰桡几乎无法明了这三字何意。她更怀疑自己听错,一怔问道:“什么?” 公子燕归直视她的双眸,回答:“我要你。” 第7节 勤政殿内一片死寂,两人谁都不曾出声,只有眼神彼此凝视,暗潮汹涌。 陈兰桡的眼中有怒意在微微烧灼,烧出一片刀光剑影,而公子燕归的眼睛,却深沉如海,看似平静无波。 顷刻,陈兰桡一字一顿,道:“我不想跟你动手,所以这句话,就当我没有听见。”她起身欲走。 “我想你清楚,”公子燕归随之站起,凝视她的侧影:“我并非随口所说,也不是轻薄调戏,我是真心想要你嫁给我。” “住口!”陈兰桡忍无可忍,回头怒视:“公子燕归,我虽是阶下囚,却不是你的玩物,你尽可以杀了我,却不可羞辱我!” 他却毫无惧意悔意,昂然道:“我说过,我是真心诚意欲娶公主为妻,怎会是羞辱?” 陈兰桡冷笑两声:“你这是白日做梦,且不说我同神光哥哥早有婚约,就算没有,我也不会嫁给敌将!”陈兰桡说罢迈步欲走,却给他拉住衣袖。 陈兰桡用力抽回袖子,顺势往后轻轻跃开,戒备说道:“你想逼我动手么?” 公子燕归摇头:“你既然听我陈述前情,也知道晋公主下场,就该知道太子不是好相与的,陈国公主美貌盛传天下,你当太子没有听闻么?太子若见了你,又岂会善罢罢休?你绝不会想要落入太子手中……相信我,嫁给我,是最好的选择。” 陈兰桡哈哈一笑,不屑一顾:“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陈兰桡并未多说其他,公子燕归却已明白她是何意,道:“你纵然可以一死以全名节,但难保太子迁怒他人,你不为了你父王着想,也该为了你的兄长,甚至那尚在襁褓中的皇嗣……以及陈国子民着想。” 陈兰桡惊道:“你说什么!你是以此来要挟我?” 公子燕归道:“不,我只是将所有的局面都摆在你的面前,任由公主选择。” 一阵风从殿外吹了进来,撩动她的发丝跟衣袂齐飞,陈兰桡通身彻寒,道:“你同太子琪都是一路货色,不必假作为我跟陈国着想!我告诉你,我同神光哥哥生死相依!你休想我会委身他人。” 公子燕归听她口口声声“神光哥哥”,又闻“生死相依”,眼神陡然暗淡,不由冷道:“你的兄长刚刚起死回生,他的稚儿尚在襁褓中啼哭不休,今夜陈国,将有半数以上的子民无眠,不知是否能活到明日太阳初升,却想不到,陈国的国君是临阵脱逃之人,而国之公主……也是个目光短浅之辈,只顾贪图儿女私情而舍弃大义!” 陈兰桡被他所激,悲愤交加道:“你胡说!” 公子燕归道:“我有吗?陈国有如此国君,亡国是迟早之事!你只恨武魏,却不想近在咫尺的章国早就虎视眈眈!你以为今日落入武魏手中是不幸,却想不到假如被章国吞并,又是何等惨状?” 寒意渐浓,令人忍不住颤抖。陈兰桡后退一步,强压住那股齿寒之意:“你、你当我会信你?” 公子燕归却步步紧逼:“你自己心中应当清楚,你父亲宛如昏聩纣王,而出身章国的贤妃则如苏妲己,陈国的平安日子注定到头……若不是我早有安排拦下你父王进章国,此刻章国挟持你父亲号令诸侯,你当陈国会属谁手?” 陈兰桡听着他锋利言语,想到贤妃百般撺掇陈王逃去章国,甚至在临走之前意欲杀掉自己……她脑中一昏,身形微微踉跄。 公子燕归抬手,在她纤腰上轻轻揽住,竟有几分温柔:“你如何?” 陈兰桡将他推开:“不用你……假惺惺地……” 公子燕归道:“我如此相待,你还是不肯信我?” 陈兰桡心中难过之极:“我之前总还是娇养深宫,目光短浅,全不知天下大势,今日听君一席话,才明白原来我以为的坚不可摧,在他人看来,只是俎上肉罢了。” 公子燕归见她神情悲怆,不由安抚:“我会保你周全……而你所想保全的,我也会尽力护着无恙……” 陈兰桡却并不看他,她走到桌前,望着那几枝腊梅,嗅了嗅那股清香,却无法压下心中那股悲恸。 陈兰桡定了定神,道:“如此大好河山,如画风物,终落谁手?公子燕归,我之前听闻你嗜杀好勇,但亲眼所见,亲耳听闻,才知道你并非传言一般是个凶狠霸道的魔头,虽然武魏已有了太子琪,但从你所说太子琪屠城之事,可看出此人不堪大任,相比之下,公子你有勇有谋,将来天下,尚未可知……” 公子燕归意外:“你为何……跟我说起这个?” 陈兰桡回头看向他,道:“我说这些,是想你知道,你有做人君之质,所以,你不会如太子琪一样,而且你也绝不会容许太子琪在陈国也作出屠城之举,对么?” 公子燕归心头一震,目光越发幽深。 陈兰桡道:“你之所以这样说,无非是想让我委身于你就是了,可是,为什么?你是具雄才大略,心有丘壑的英雄,莫非也会被区区女色所惑?且我不信几国之中,没有姿色更胜陈兰桡者……你又何必为了我处心积虑,做这样于你身份不符的卑下之事?” 公子燕归喉头微动,看着她莹然双眼,不由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对你……”素来深沉幽淡,面不改色的枭雄,此刻居然神情异样,脸颊泛起可疑的微红,话到嘴边,却又羞于出口,讪讪然无地自容。 陈兰桡目不转睛,公子燕归暗中握了握拳,道:“我……早有爱慕之心……此生,我……”他说到这里,忽地心头一动,凝神看向陈兰桡:逼他流露心迹?这不似陈兰桡所为。 陈兰桡双眸闪闪,似笑非笑:“这么说,我方才所说都是真的了?” “嗯?”公子燕归看着她丽色,意乱情迷,一时竟未反应过来,却见陈兰桡手一动,袖底一抹雪亮,她挥手倒横匕首,竟是向着自己颈间掠去。 公子燕归魂飞魄散:“你!”不顾一切飞身过去,冒着伤了她的危险,人未到,先挥掌拍了过去。 他的掌风如无形的刀剑,凌厉而强势,陈兰桡只觉得右侧手臂一阵剧痛,身形一晃,倒跌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公子燕归已经掠到身旁,将她拦腰一兜,拥入怀中,同时挥掌把她手中匕首拍了出去,远远地落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 公子燕归出手如电,顺势往前一步,便将陈兰桡压在墙上,双目之中又惊又恼,低吼道:“你想干什么?” 陈兰桡仰头看她,苦笑不语。 公子燕归咬牙:“你宁肯死,也不愿从我?”方才她以言语试探,知道了他真正的心意,所以竟断然选择自戕的举止,或许她已经明白,公子燕归对她势在必得,但她却死也不肯从他所愿。 果然陈兰桡淡淡道:“不肯。” 公子燕归眼中腾出真正的怒意:“你……你很好,既然如此,我只有……”他怒恨交加,又恼她方才举止,一言之下,便吻向她的唇。 陈兰桡大惊扭头,公子燕归亲在她的脸上,嗅着那暗香沁出的雪肤,却越激发了他原始的欲望。 “放开我!”陈兰桡有些惊慌,两人靠得如此之近,他仿佛能嗅到他身上一丝奇怪的味道,清苦且冷冽,令她窒息:“你、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不然,你定会后悔!” 公子燕归一停,道:“我这一生,或许会有许多件后悔之事,但是此事,我绝不后悔。” 陈兰桡动弹不得,因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偏偏两人靠得如此紧密,情形十分尴尬,令她羞愤欲死。 公子燕归垂眸,望着她倔强怒然的神情,忽然轻声叹道:“为何你如此抵触我,你可知道,陈国至此,已经是最好的下场,若不是我……” 陈兰桡含怒:“你这样对我,非君子所为……” “我本来就非君子。” “你这混账!”陈兰桡口不择言,叱道:“我从未见过你,又哪里招惹过你……要你这样对我!” 公子燕归眼中掠过一丝暖意,却答非所问似的:“你莫非……真的丝毫也不记得我了么?”他声音越来越低,目光在樱唇上停了停,终究忍不住那诱惑,低头吻落。 陈兰桡奋力挣扎,终于给她挣脱出来,“啪”地一掌掴在公子燕归脸上:“你自重!” 公子燕归眉头一皱,压在心底的火一泻而出,让他无法自控。而眼前的人,因为盛怒,反透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美来,但越是如此,却越发引人。 公子燕归索性又踏前一步,两人之间,亲密无间,他握住陈兰桡挣动的双手,强行又吻过去。 “公子燕归!”陈兰桡尖声叫起来,感觉他的唇落在脸颊上,滚烫的触感,让她的心也忍不住颤抖起来,“不要!放开我!” 公子燕归却置若罔闻,唇齿用力,弄得陈兰桡隐隐做疼,心中一发恐惧。 大殿内光影闪烁,却只闻公子燕归越发粗重的喘息声响。 正在陈兰桡怀疑自己身入绝境之时,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殿门,而后有个声音戏谑笑道:“啊……我还以为老三你是个无情无欲之人,没想到……竟也有如斯雅好啊,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第 11 章 那人乍然现身,殿内的灯火都为之一晃,有窒息之感。陈兰桡未及反应,公子燕归已伏在她耳畔极快低语:“等会儿不论发生何事,千万不要出声。” 公子燕归说罢,这才将她放开,而陈兰桡乍得自由,想到他方才轻薄举动,几乎就要动手,一忍再忍,终于只愤愤地用力擦了擦嘴脸,静观其变。 殿门口现身那人,金冠白袍玉带,显得皎然出众,胸前跟肩头皆有金线绣龙纹,更添几分华贵。他面孔英俊,笑吟吟地给人感觉甚好,只是眼睛光芒跳脱,暗藏阴鸷。 乍一照面,让陈兰桡略觉眼前一亮:隐约感觉此人跟师神光略有相似。 可很快她便发现自己的眼神实在是不怎么好。 公子燕归整整衣冠,上前见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琪一抬手,笑道:“不必多礼。” 目光一转,便落在陈兰桡脸上,将她上下打量,双眸中顿时流露惊艳之色。 陈兰桡默然而立,心想:“果然是太子琪到了,他来的好快!”按照公子燕归所说,太子琪于晋国属地,最近的容郡,距离盐谷也有二百多里,将近中午公子燕归才进庆城,太子琪傍晚便赶了来,自然不可谓不快,只是他这行为,倒也不免引人深思。 他为避战事,又怕师神光,才退到容郡,可见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但庆城才破,他便如风赶到……这应该是生恐功劳都归公子燕归,所以才特意赶来的吧。 太子琪的目光似黏在陈兰桡身上,这种眼神,令人作呕,相比较而言,公子燕归之前的注视,几乎称得上是谦谦君子。 陈兰桡为自己之前的一刻错觉汗颜。 太子琪进殿,到了公子燕归之前的位子落座,仍看着陈兰桡:“这位是……” 公子燕归道:“回太子殿下,她乃陈国公主。” “哦……就是那个文武双全的陈兰桡。孤知道。”太子琪笑,目光流转,在陈兰桡周身缭绕:“果然是令人惊艳……” 陈兰桡听得这样的口吻,便一皱眉。公子燕归道:“让太子见笑了。” 果然太子琪仰头长笑几声:“是啊,我还以为你半夜三更,在殿内干什么呢……不过这样,孤倒是替你开心,原本还以为你是个不近女色的怪物呢。这样倒是好……何况公主生得如此绝色,任是谁也忍不住啊……” 他的口吻越发奇异,陈兰桡闻之,看着太子琪的脸,手心发痒。 公子燕归却道:“臣弟无状,请太子恕罪。” “嗯,也没什么,自家兄弟嘛,你又是这样骁勇善战,连师神光都败于你手……得点儿犒劳自是好的,”太子琪忽然看到案头梅花,伸手拔下一枝,看着那新鲜的花蕊,知道是才摘的,便道:“啧啧,三弟果然开窍,竟也爱起这等风花雪月了,鲜花美人,相得益彰啊,哈哈……” 陈兰桡听不得这些,正想转身离开。却听公子燕归道:“太子殿下怎么连夜来到庆城?庆城虽已属我大魏,但还有许多诸侯徘徊在外……须小心行事。” 太子琪满不在乎道:“怕什么?晋国例子在前,谁敢再对孤造次试试……” 公子燕归默然。太子琪看着陈兰桡,忽然问道:“对了,我听说破庆城,是因为陈国太子被射死了?” 虽然知道陈源已无性命之忧,陈兰桡仍是心头一痛。 公子燕归悄然扫她一眼,见她安静不语,略松了口气,说道:“回殿下,陈源虽然重伤,却仍留得命在。” “哦,算他命大,不过……”太子琪挑眉:“这么说来,破庆城最大的功劳当属于射伤了陈源这人?老三,是不是?” 陈兰桡在旁听着,起初听他提及陈源,语气轻蔑,让她很不舒服,但听到这里,却隐约察觉太子琪提此事,仿佛另有用意。 公子燕归道:“太子说的是。” 太子琪哈哈一笑:“那不知是何人伤了陈源的?” “是杨森的部属程立雪。” 太子琪面露得色:“哦……杨森是孤的得力干将,孤当初怕你孤掌难鸣,所以命他相助,看样子他做的果然很好。” 陈兰桡听到这里,心里明白:太子果然是来抢功的。 破庆城最大的功劳要记在射伤陈源那人身上,但那人却又是太子的部属,所以这最大的功劳仍是属于太子,而非公子燕归。 陈兰桡忍不住看向公子燕归,想看他的反应,却见他面色平静,正道:“的确是因为殿下料得先机,运筹帷幄,才能顺利拿下庆城。” 陈兰桡一听,大为呕心,看不出这公子燕归也是阿谀奉承之辈,实在人不可貌相。 太子琪却极为满意公子燕归如此回答,他转动目光看向陈兰桡,自觉在美人面前,颜面生辉。 殿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轻咳,太子琪微怔,脸上笑意收起,装模作样问道:“燕归,如今杨森何在?” 第8节 公子燕归道:“臣弟正要禀告殿下,杨森之前在城内掳掠杀人,已被臣弟下令处决。” 这件事陈兰桡却是头一次听说,一时愕然看向公子燕归。 此刻太子琪拍案怒道:“你说什么?杨森乃孤的爱将,你说杀就杀?” 公子燕归跪地:“臣弟下令不可于城内杀人放火,杨森违反军纪,臣弟不得已才杀之立威。” 太子琪似怒不可遏,起身叱道:“我看你是怕他抢你的功劳吧!杀一两个人有何了得?就算杀尽陈国所有人又如何!你杀了他,孤颜面何存?想来你杀他是假,要打我的脸才是真!” 公子燕归伏地:“殿下恕罪,臣弟怎么敢?” 陈兰桡在旁看着这幕,叹为观止。明明是公子燕归冲过盐谷,攻破庆城,如今无功也就罢了,看这架势,竟反而有过。 虽然她乐得看公子燕归吃瘪,但……心中也自他不值,又听太子琪说“杀尽陈国所有人又如何”,如此逆天不仁之语,心中又怒又叹。 太子琪发作起来,顺势翻起心结旧账,道:“当初父皇明明是派我出征,你却要来横插一脚,主动请缨当什么先锋!哼,你莫非早就看不起孤,当我无能,带不了兵打不得胜仗?还是说你是想要跟我争功,在父皇面前邀宠?” 陈兰桡冷眼旁观,心内把武魏这两位王子之间的纠葛参了个大半,想必太子琪一开始就看不惯公子燕归……当然,也跟公子燕归实力的确超群有关——之前战事如何陈兰桡不清楚,但从盐谷一战,两人高下立判,何况自从武魏起兵开始,陈兰桡耳闻的,几乎都是“公子燕归”之名,竟把身为主帅的太子琪比的光芒黯淡。 太子琪无法出风头,嫉妒憎恶之心大盛,自然要将他当作眼中钉。 陈兰桡乐得保持缄默,倒要看公子燕归如何应对这个肤浅而暴戾的太子兄长。 公子燕归俯首请罪,道:“殿下恕罪,臣弟素来尊敬兄长,绝不半点争功之意,何况殿下雄才伟略,区区先锋交战,实在是杀鸡焉用牛刀,臣弟手足情深,故而才想成为殿下左膀右臂,为殿下分忧,跟随殿下建功立业……至于杨森之死,臣弟也是为了殿下着想,上回晋国屠城之事,已经让父皇不喜,发信让臣弟自省悔过;而杨森居功自傲,无视军纪,在庆城又大肆杀戮,他是殿下的部属,岂不是让殿下英名被污?所以臣弟才将他斩杀,至于……射伤陈源的程立雪并未参与屠杀,因此臣弟并未为难他,他依旧可为殿下效劳,请殿下明鉴!” ——之前晋国被屠城,天下皆惊,魏皇派遣使节叱问太子琪,太子琪便把所有推到公子燕归头上,因此魏皇复发信把公子燕归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此刻公子燕归也不说破,反把责任包揽自己身上。 陈兰桡在旁听得嘴角抽搐,这公子燕归,也不知他是胆小如鼠巧言令色之辈,还是大智若愚深藏不露……这一番话,对太子琪极尽阿谀吹捧之余,拿出魏皇做挡箭牌,最后又用程立雪来铺垫……既给足了太子颜面,又暗藏警示,若太子琪是个聪明之人,便应当借这台阶顺坡下驴。 果然,太子琪听了后,神情微愣,自然也是在暗中琢磨,隔了会,才在脸上露出笑容。 自桌子后转出,太子琪走到公子燕归跟前,抬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你心中当真是这样想的?” 公子燕归依旧跪地,道:“臣弟不敢有半分虚言。” 太子琪含笑点头:“好、好……”他仿佛十分满意,连赞两声后,忽然看向旁边的陈兰桡,见她雪肤玉容,莹然生光,让人无法忽视,当下松开公子燕归,径直走到她跟前。 陈兰桡心底一沉,站立不动,暗中警惕。 太子琪低头端详她的容颜,神色轻佻:“公主可是惧怕本太子么?为何竟不敢抬头?来,让孤好生看看……”他越看越是心动,伸出手来,便去挑她的下巴。 ☆、第 12 章 对太子琪而言,无论是晋国公主也好陈国公主也罢,既然是战败国的贵女,统统便是掌中玩物,生死也由他而定。因此他进殿向燕归兴师问罪,丝毫也不避忌陈兰桡。 他对公子燕归兴师问罪,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要将他剪除,只因公子燕归锋芒太盛,故而有意敲打镇吓,以试探他的真心,见公子燕归始终循规蹈矩,话又说的极为诚挚动听,很和他的心意,当下也不再为难。 反倒是陈兰桡,早在进军陈国的时候,太子琪便蠢蠢欲动,对这名闻天下的陈国公主垂涎已久。 却没想到方才照面,就见公子燕归拥美人在怀,让他略觉不快。 太子琪自觉将为天下之主,理所当然要得到最好的,陈国公主声闻天下,又同师神光订了婚约,是他志在必得,今夜他急急忙忙赶来陈国,其中也不乏此念。因此敲打了公子燕归后,色心又起。 陈兰桡见状,微微冷笑:她可不是柔弱的晋国公主,大不了同太子琪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罢了。 并且陈兰桡心中有种奇怪的笃定:纵然她杀死太子琪,公子燕归也不会因此迁怒陈国,所以她毫无顾忌。 太子琪动手轻薄,地上的公子燕归也发觉了,手在膝头握紧,燕归正欲起身,便听到殿门口有人道:“不知大魏太子驾到,罪王有失远迎!特来请太子宽恕!”声音十分之大,简直响彻殿内,隐隐透着一股谄媚。 陈兰桡听了,皱眉而无地自容。 太子琪的手指还未碰到陈兰桡的脸,就给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猛回头一看,见殿门口站着个身形有些瘦削伛偻的男子,灯光昏暗,他又低着头,看不清容貌。 太子琪惊魂未定,不喜皱眉:“这是……何人?” 地上公子燕归已微微起身,见状才又跪了回去:“回殿下,来人正是陈王。” 太子琪这才回味过来,看一眼门口的陈王,又看陈兰桡,竟又啧声道:“既然如此,进来吧。” 陈王正拱手垂头,弯腰向内行礼,听了太子琪一句话,才又大声应道:“多谢太子殿下!”深深一揖,才迈步进殿。 陈兰桡握着袖底的匕首,面色微冷,按兵不动。 太子琪回身,见公子燕归兀自跪在地上,此刻他气消大半,便道:“起来吧。”公子燕归谢过太子,起身往旁边退出一步,有意无意站在陈兰桡身旁。 陈王快步上前,郑重地又向太子琪行礼,又恳切请罪。 太子琪是个好大喜功的虚荣之人,见陈王如此,便有几分心喜:“陈王不必如此,如今陈国虽然已经归我武魏所有,但是……孤是个仁德之人,绝不会伤及无辜,何况就算看在公主份上,也不会为难诸位。” 陈王大喜:“多谢太子殿下仁德宽宏,太子殿下年纪轻轻便能建立如此丰功伟绩,将来必然是一代明君。” 太子琪矜傲一笑,目光扫过公子燕归,又在陈兰桡身上打转,看着她静立不言,只有衣袂跟发丝随风微扬,如洛神临水,肌肤如雪,眉目如画,美得十分精致,但偏俏脸带霜,毫无畏怯之色,带几分微微稚嫩的英气,跟他所见过的女子大不相同。 殿内一刻寂静,太子琪略有些神不守舍,握着桌上那枝梅花,手指不自觉用力,只听轻微“咔嚓”一声,竟将梅枝折做两段。 陈王看在眼里,心头一动,陈王原本不愿在这个危险时候露面,但毕竟心里还有那么一丝惦记女儿,听闻陈兰桡给公子燕归叫了去,加上素来听闻公子燕归恶名,陈王左思右想,才终于鼓足勇气前来,没想到正好撞见太子在场。 此刻陈王见太子看着陈兰桡,一副意动之态,心中不由想道:“莫非太子对麒麟儿有意?如果这样……” 旁边公子燕归见状,眼神却越发暗沉,忽发声道:“殿下,此刻夜深,不如请陈国公主回寝宫安歇吧。” 太子琪目光闪烁:“急什么……对了,孤听闻公主舞姿卓绝,正好今日相见……不知孤有没有这个荣幸,得见公主一舞?” 陈兰桡听了,不免冷笑:“怕是殿下误会了,陈国虽亡,但陈兰桡却绝不会变成舞姬!” 公子燕归心道不好,正要替她遮掩,陈王已抢先喝道:“麒麟儿,怎么仍改不了这个不知进退的性情?平日对父王如此也就罢了,怎能对太子无礼?” 陈兰桡轻蔑道:“父王觉得他是太子,我眼中却只有敌将。” 公子燕归大大咳嗽了声,忍不住伸手拉了她一把。 陈兰桡嫌恶地甩开他的手,斜眼看去,心道:“我才不似你那么擅长拍马,起初还以为你是个英雄,如今没得让我恶心。” 公子燕归看着她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自然也瞧出那眼神中的鄙夷轻视,他却只是笑笑。 陈兰桡如此直言,让公子燕归跟陈王都觉忧心,生怕太子琪发怒。 不料,太子琪竟呵呵笑了起来:“真是新鲜,我从未见过似你这般的女子……嗯……那你说,你怎么才肯为我跳一曲呢?”他微微探身,左手搭在膝头,饶有兴趣地看着陈兰桡。 陈兰桡本不屑一顾,正欲顶撞到底,忽然看到陈王忧心的眼神,旁边近在咫尺的,是公子燕归同样略带担忧的目光…… 陈兰桡话到嘴边,心念转动,当下一笑,昂然看着太子琪,道:“让我跳一曲,也是简单,你只需把射伤我哥哥的那人交给我,让我杀了他!那便使得。” 陈王万万没想到她会如此,当即喝道:“麒麟儿!越发胡说了!” 公子燕归微微拧眉,却看着陈兰桡不语。 陈兰桡示威般扫他一眼,仍盯着太子琪:“怎么,太子面露犹豫之色,莫非是不舍得吗?” 太子琪看着她扬眉相激,眸子似有两团花火,令他心旌神摇,不由挑了挑眉:“孤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不过,程立雪是孤身边有名的神射手,这番出征大为有功,怎可随意杀害呢。” 陈兰桡听闻,心中冷笑:“原来他还并不是十分昏聩。” 正略觉遗憾,太子琪却又道:“假如孤愿意将他交你处置,曲曲一舞的代价似乎太轻……不知公主有无意愿换一个条件?” 陈兰桡问道:“是何条件?” 太子琪紧盯着她的双眸,笑道:“你得乖乖答应,做孤身边的一名侍妾……如何?” “什么?”陈兰桡心头怒火复涌上来,正要喝骂,看着太子琪不怀好意的脸色,忽道:“殿下不是不知,我已经许配师神光,好女不侍二夫。” 太子琪笑道:“男未婚女未嫁,算不得什么,再说,只要孤看中的,管你三夫四夫呢。——怎么,言语推辞,公主可是怕了?” 陈兰桡摇头,微微一笑:“那既然太子不介意,这样的条件,我……” 陈兰桡正要说下去,旁边公子燕归忽然出声:“殿下!这样做恐怕不妥!” 陈兰桡不由瞪向公子燕归,心中骂道:“真是多事!”却听太子琪问道:“怎么不妥?” 公子燕归肃然道:“如太子所说,程立雪军功赫赫,贸然送给公主处死,恐怕会打击将士士气,何况传到父皇耳中,也不好听。” 太子琪不以为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程立雪立志要向本太子效忠,现在本太子让他去死,莫非他能不从吗?他不从,便表示他不够忠心!” 陈兰桡在旁听着这样强词夺理的话,叹为观止。陈王虽然也近似昏庸,不过却完全不曾到这个份儿上,相比较而言,简直算是个温和的好君主。 陈兰桡听到这里,心中竟生出一股幸灾乐祸的感觉:公子燕归深沉强悍,却想不到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偏偏有个暴戾无耻的太子琪压他一头。 正忍不住露出笑意,忽然感觉强烈的目光注视,陈兰桡微微侧脸,看到公子燕归注视的目光,略带严厉地横了她一眼,仿佛示意她收敛。 陈兰桡浑然不放心上,反而向他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心道:“你活该。” 原来陈兰桡心中早有打算,刚才跟太子琪短暂接触,就发现他仿佛不会武功,只要她乐意,随时便能将他刺杀,方才本是个好机会,却给陈王的突如其来打断,可是太子琪却又得寸进尺,要她当侍妾,陈兰桡想索性顺水推舟应了,先杀射伤陈源的那个程立雪,然后,在她成为太子侍妾的时候,就是太子绝命之时! 不料公子燕归竟横插一脚,出言拦阻。 看他使得眼神颇有深意,陈兰桡心中忽然几分忐忑:“他总不会是看破我的打算了吧?” ☆、第 13 章 燕归看着就在身边的伊人,他恼她一意孤行,不知轻重,最恨她竟敢以自身为饵试图蛊惑太子琪。陈兰桡虽聪慧,却到底是个养在深宫的少女,所谓世情险恶,人心诡暗,又怎会尽知。若她见识过太子琪的为人及手段,尤其是对待女子方面……只怕她绝不会愿意同太子琪做赌。 眼底泛着暗影,也倒映着她向他扮鬼脸的模样,燕归记得她这般模样,或者说,从未敢忘。 那一夜,他倒在庆城郊外的空屋里,身边仅有一只黑犬相伴,静候死神到来。 垂危之际,耳畔传来呼唤声音,有人抚他的脸,然后是急促的用力轻拍。燕归勉强睁开眼睛,模模糊糊中,看到一道影子正在跟前,她举着一盏灯,容颜从暗转明。 他微微睁开的眼睛里看到了光,也看到了那张出色的容颜,那一瞬,燕归生出错觉,依稀觉得自己将要命归黄泉,而在九天之上的女神翩然降落,要渡他归去。 直到她说道:“你若敢死,我不饶你!”声音如此熟悉,也唤回燕归心神,他心道:“哦,是她……”那个跟着师神光离去的少女,她竟去而复返,他记得她的名字唤作“兰桡”,彼时,公子燕归还不晓得,自此之后这个名字,将铭刻他终生。 陈兰桡拍他不醒,只令他睁开双眼,可见他目光动也不动,一副行将就木之态,她试着喂他吃些东西,公子燕归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无。 “我特意从宫里带出来的糕点,还偷偷留下了一些菜……很好吃的。”陈兰桡略觉遗憾,而在旁边,那只叫做小黑的犬儿却埋头吃的正欢,且发出陶醉的声响。 陈兰桡思忖片刻,自言自语道:“想必你中毒太深,还是再吃一颗药丸吧。”小心从胸前将锦囊取出,掏出一颗药丸。 公子燕归嗅到一股淡淡地香气,不知是来自她身上,还是来自那辟邪丹。陈兰桡无法令他开口,只好勉为其难掰开他的唇齿,勉强把那颗药丸推进他的嘴里。 燕归知道生死就在一刻,拼命地动了动舌,竭力吞那丹药,陈兰桡看出端倪,忙解下腰间水囊,拔出塞子,放在他唇间。 一股甘泉般的水缓缓流入,裹着那颗丹药,滑下咽喉。 燕归总算缓过一口气,但陈兰桡却惊呼了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原来方才她用力间,不知不觉弄破了燕归本就干裂的嘴唇,以至于又流出血来,沾在手指之上。 第9节 正要掏出手帕擦拭,目光转动,却看见燕归胸前透出一角丝帕,陈兰桡怔然,抬手轻轻一扯,便扯出那块沾满污迹跟血渍的帕子,她呆了呆,然后看向燕归:“这是我的……原来被你收起来了呀。”上午她用这手帕给他擦脸,弄脏了后便扔在地上,后来师神光闻声来看,谁知屋内并无人迹……陈兰桡早忘了这回事。 此刻她看着这方手帕,又看着燕归,竟叹了口气:“都脏了,你收起来做什么?上午神光哥哥来看的时候,你藏到哪里去了?” 燕归此刻无法做声,自然不能回答她。陈兰桡放下那帕子,说道:“我本来以为你走了的,没想到你竟然在……你是不是听到我跟小黑说的话,所以才留下来等我的?我真的带了好吃的来哦。” 燕归啼笑皆非,他若是有能走的体力,早就远走高飞,又怎会愚蠢到信一个少女对狗儿说的话。 陈兰桡把那食盒拎过来,索性抱膝坐在燕归身前:“本来今天神光哥哥训了我一顿,我不该出来的,但是父王又纵容贤妃……让我生气,我才不呆在宫里呢……幸好你没走,可以跟我作伴了……” 她自言自语说了一会儿,却听不到燕归出声,不由又有些害怕,伸手推了他一把:“喂,你可别死……我不要跟死人在一起。” 燕归若是能动,此刻便要翻个白眼。陈兰桡凝视他,见他眼睛微眨,才松了口气,抬手从食盒里取了一碟子糕点出来:“这可是我最喜欢吃的莲子酥……”当下小心翼翼掰开燕归的嘴,如喂药般硬给他塞了一块进去,又喂水给他喝。 燕归脱力,吞咽不便,有些水便顺着嘴角流出,陈兰桡忙抬起袖子给他擦拭,见他唇上还有血迹,不由有些愧疚,却嘴硬说道:“你疼不疼?我可不是有心的,都怪你不能自己吃东西,不然我才不碰你呢……” 那莲子酥里不知加了什么,有些黏性,纵然喝了水,一时却吞不下去,燕归心苦,碍于无法做声,便索性闭眼不语,只默默地拼命跟那梗在喉间的食物搏斗。 陈兰桡却浑然不觉,自顾自道:“好吃吧?你看你,都喜欢的闭上眼睛了,那再吃一块儿。” 燕归大惊,忙试图闭嘴,陈兰桡却竭力将他的嘴又掰开,好歹又硬塞了一块儿进去,倒是不忘给他水喝,只不过虽然如此,燕归仍觉得喉头像是塞了一块儿极大的面团,噎的他从原本的双目微睁变作双目圆睁。 此刻那小黑犬吃完了自己的那份,便凑过来,摇尾又要,陈兰桡在它头上轻弹一下:“小黑,这是给哑巴伯伯的,你不能吃,再说你都吃饱了,看你的肚子多么圆。” 燕归在旁听到“哑巴伯伯”四个字,一口气上不来,往旁边一歪。 陈兰桡正逗弄小黑犬,听到“噗通”一声,回头来看,才见燕归竟然倒地。 时光流转,此刻于陈国的宫殿内相见,却是相见不相识。 回忆之色一闪而过,连带他眼底都泛起一抹温柔,但是那柔和的光影却又如飞星般隐没,公子燕归抬头,看向太子琪之时,眼神中却是沉静肃然,隐隐有锋芒内敛。 陈王瞧在眼里,倒吸一口冷气,看看公子燕归,又看太子琪,一时有些摇摆不定。 燕归道:“程立雪素来勇悍忠心,更是难得的将才,父皇命我们征战,正需要此等人物效力,如今殿下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而要他献出性命,岂非太过儿戏?” 太子琪见他始终反对,心下恼怒,又见陈兰桡在侧盯着公子燕归,面上似笑非笑地,也不知是钦慕燕归还是轻视自己,顿时拍案喝道:“燕归!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了?程立雪是本太子的人,且本太子才是三军主帅,要如何处置一名兵士,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陈兰桡本以为太子琪如此呵斥,公子燕归必然要知难而退,毕竟她刚见识过燕归是如何逢迎太子琪的。 谁知陈兰桡还未来得及流露鄙夷之色,公子燕归却斩钉截铁道:“不管如何,末将不同意殿下如此,这对程立雪跟其他有心效忠大魏的将士来说,等同侮辱!也寒了三军志士之心,还请殿下三思,收回成命!”他说着,便又屈膝跪了下去。 太子琪也未料到此番公子燕归竟这般硬气,气得指着燕归,浑身发抖:“你、你……你居然敢……” 燕归重又说道:“臣弟是为大魏跟太子着想……” “闭嘴,你好大的胆子!”太子琪怒意勃发,上前抡起手臂,结结实实地给了公子燕归一个耳光,竟打得他唇边渗出血来。 但纵然如此,燕归身子一晃,复又跪定,仍道:“臣弟求太子收回成命。” 陈王见两人争执,唯恐遭受池鱼之殃,有心相劝,但他们争执却又是因为陈兰桡而起,因此陈王竟也不知如何开口的好,于是牢牢闭嘴,生怕一张嘴便惹祸上身。 陈兰桡睁大眼睛,见太子琪怒火高炽,仿佛要被公子燕归气死,她心中惊奇:“他怎么忽然一反常态……嗯……到底是真的为了程立雪呢,还是因为……” 太子琪发了狠意,大声道:“好!既然你敢抗命,那么就休怪本太子无情……来人……” 就在此刻,门口有人高声道:“殿下且慢!” 殿内众人齐齐回头,见殿门口人影晃动,有一员武将大步流星闯了进来,他身后则跟着一名谋士模样的人。等快到了几人身前,那武将站定身形,这谋士却径直走到太子琪身旁,眉头微蹙看了太子琪一眼,袖手不语。 太子琪乍见有人闯入,便问:“来者何人?” 燕归拧眉不语,转头看去,武将垂头,在他身侧跪地,面色惨然,拱手说道:“末将程立雪,参见太子殿下。” 陈兰桡心头震动,定睛看向程立雪,脑中顿时浮现陈源受伤垂危的凄惨景象,她屏住呼吸,双手握紧,恨不得即刻上前将此人杀了。 ☆、第 14 章 太子琪只认得杨森,对于这位程立雪却是印象希微:“原来是你……你为何擅自前来?” 程立雪跪在公子燕归身侧,心底却是一片苦涩。说来可笑,他听闻太子琪来到庆城后,便匆忙来见,不为别的,乃是为了告状。 是为了告公子燕归斩杀他的上司杨森之事。 程立雪自诩是杨森部属,而杨森乃太子琪的亲信,所以理所当然地视公子燕归为潜在敌人,见燕归杀了杨森,他自然不服,当即就想跟太子琪诉说此事,让太子琪处罚燕归。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程立雪来到殿外后,所听见的事实,便是太子琪想把他的性命送给陈国公主,而他视为仇敌的公子燕归,却反而正是力保他的人。 世事真真无常,可惜,可叹。 就当程立雪来到之后,守在殿门口的太子谋士便轻咳示意,本想要太子琪住嘴,不料太子琪正怒意鼎盛地专注对付公子燕归,因此竟对谋士的传信听而不闻,让程立雪听了个清楚明白。 此即太子琪相问,程立雪看一眼身边的公子燕归,终于抱拳道:“杨大人犯了军纪被斩,末将身为副将,听闻殿下驾到,不敢怠慢,才来迎接。” 太子琪一听,心道程立雪原来是来拍马的,当下一笑:“原来如此,孤心领了。” 程立雪把心一横,问道:“末将方才在外听闻殿下意欲把末将送与陈国公主处置,不知殿下是否真有此意?” 太子琪略微诧异:“哦……如何?” 一声淡淡如何,令程立雪心如冰雪,不由忠愤气难平:“末将对殿下忠心耿耿,为武魏出生入死,如今殿下为了一名女子,就要弃末将于不顾……” 被当庭顶撞,太子琪已经皱眉不悦,程立雪却视而不见,继续大声说道:“我程立雪,晋国郊外斩杀晋城三将,于万军丛中城头射杀陈国太子……是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儿,殿下若想我折辱于妇人之手,不如直接杀了末将!” 太子琪没想程立雪竟然如此烈性,被他气势所惊,一时未曾表态。他身后的谋士端详着,试图缓和气氛:“太子还在思虑,并未就答应了,程将军何必激动……” 程立雪听了,心中冷笑:若是明主,又怎会为了此事思虑?之前他一腔热血,算是白抛洒地上。 殿内一时也无人出声,正万籁俱寂,却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你于城头射伤我哥哥,此刻又一副箭术无双的口吻……真是好了不起呀!” 程立雪闻言,皱眉转头,却见出声的正是陈国公主陈兰桡,便哼道:“你是何意?” 陈兰桡冷冷打量着他,似笑非笑道:“我正想见见伤了我哥哥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忽然见着了,所以心喜,嗯……敢问你方才口口声声说不愿折辱于妇人之手,说的可是我呢?” 陈王拉拉陈兰桡,低声道:“麒麟儿……休要多言。” 程立雪一笑,不屑道:“以色惑主,诡计多端的小女子,我不愿同你多言。” 陈兰桡却噗嗤一笑:“好啊,你是怕我诡计多端的把你绑起来,然后慢慢地折磨你么?” 程立雪拧眉,淡淡不语。 陈兰桡挽住胸前一缕垂发,眼珠滴溜溜地灵动一转,道:“那么,如果我说,我想跟你比试箭术,死伤各安天命……你还觉不觉的是折辱呢?” 公子燕归早在看到她流露这幅狡黠表情的时候就已觉不好,还未来得及拦阻,陈兰桡就已说出提议。 一时四座皆惊。 太子琪本来正在漫不经心旁听,听了陈兰桡所说,震惊之下,探身过来,不由有些紧张,紧张之余,却又倍觉刺激。 程立雪大为愕然:“你说什么?” 陈兰桡负手道:“我瞧你也不是个脓包,所以不会让你死的不甘,想跟你公平决斗……你敢不敢跟我比箭术?” 程立雪瞠目结舌,而后嗤道:“陈国公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太子琪也笑道:“兰桡,你怎可跟一介武夫比试?若是伤着,孤会心疼的。” 陈兰桡听他直呼自己名字,心内反感,却并不表露,只道:“免得别人说太子殿下处事草率,折辱麾下将士,如此一来,就无人敢多嘴了,不知太子觉得对不对?” 太子琪沉吟,望着陈兰桡欺霜赛雪的肤色,那样明媚的容颜,实在不舍得她有什么伤损,但他倒是有意看场热闹……至于纳为侍妾之事,来日方长,也不怕她跑了。 太子琪心头合计,便道:“程立雪,你意下如何?” 程立雪甚是恼怒:“殿下,我不愿折辱于女子之手,难道跟这娇滴滴的少女动手,就无损于我武魏武将的颜面了吗?” 太子琪哈哈一笑,道:“小姑娘好胜,你何苦要扰人兴致,既然如此……那么,孤倒是有一个法子……” 太子琪已视陈兰桡为禁脔,他怕程立雪是个莽夫,不管是有意还是失手,若误伤了她,可是不美。 于是便想出逐射之法,效仿逐猎盛会,让陈兰桡张弓持箭,而程立雪策马而行,一炷香的功夫若他还活着,那游戏便作罢,若是他死在陈兰桡箭下,便也甘心认命。 程立雪听了,虽觉得这法子近乎儿戏,但总胜过不明不白给人杀死的好,他虽不怕死,却也不想未曾战死沙场,反不明不白身亡。 且他身为武魏有名的将领,怎能持刀跟一名“柔弱”少女对决,所以宁肯认了太子琪提议。 太子琪见他默然应了,便问一直沉默的公子燕归:“燕归,这遭你没话说了么?” 燕归抬头,正见陈兰桡跟程立雪都望着他,程立雪倒也罢了,看着陈兰桡明亮骄傲的眼神,燕归心知肚明,这样一来,就不必先答应太子琪做他侍妾了…… 燕归叹息:“臣弟无异议。” 这样一来,皆大欢喜。 程立雪出外,转身背对太子琪之时,深深看了公子燕归一眼,欲言又止,只压低声音说道:“多谢。” 燕归只是一垂眼皮,示意自己听见。程立雪又对陈兰桡冷笑一声,昂首阔步离去。 程立雪去后,太子琪笑看陈兰桡:“兰桡,你瞧孤对你好不好?” 陈兰桡正白眼程立雪,闻言便道:“多谢殿下成全。” 太子琪目光闪烁:“那……你要如何报答我呢?” 陈兰桡心道:“当然是给你一剑。” 她还未回答,便听公子燕归开口:“殿下风尘仆仆,此刻天晚,不如暂且安歇,明日一早演武场再看比试。” 陈兰桡趁机也道:“我也要去早些安歇,不然明日输定了,殿下,我要告退啦。”陈王也急忙附和。 太子琪暗恨燕归不解风情,然而他一路急赶而来,的确也有些乏了,便意兴阑珊道:“哦,那也成,你们先下去吧。” 陈王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三人退出殿阁,陈王正要拉着陈兰桡离开,却听公子燕归道:“公主留步,我有话说。” 陈王暗暗叫苦,陈兰桡哼道:“我未必肯听。”迈步要走,却给公子燕归握紧手腕。 陈兰桡回头,夜色中,见他双眸深沉如墨,通身散发出一股凌厉气息。 陈王颤声道:“殿、殿下……有话好好说……千万莫要动手动脚……” 公子燕归冷哼一声,陈王顿时想到有关他种种传言,遍体生寒。 陈兰桡冷眼看公子燕归,见他毫无退却之意。她不想让陈王担忧,也不愿在燕归面前露怯,便冷静说道:“父王,你先回去吧,不必担心,公子燕归并非浅薄的好色之徒,不会为难我。” 陈王兀自犹豫,却见跟随公子燕归的一名高大侍卫粗声粗气道:“请!”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如同响了一声闷雷。 陈王打了个哆嗦,只好一步一回头地离去。 入夜的宫阙,有几分阴森,今夜无月,只有寒风飒然吹过。 陈兰桡道:“燕归殿下,你好大的威风……现在可以放开我了么?” 公子燕归摇头:“这里你比我熟悉,怎知我一放手,你会不会消失不见?” 第10节 陈兰桡不由嗤笑:“堂堂公子燕归,怕我消失不见?你大可叫侍卫掘地三尺,横竖我不会插翅而逃。” 公子燕归仍是不肯放手,只是力道略放轻了些,拉着她往前走了数步。 陈兰桡见他沉默而行,便问:“你想带我去哪里?到底要说什么?你快些说罢,休要吞吞吐吐的,我还有事。” 公子燕归瞥她一眼:“你是要先去看望陈源,还是看望他的儿子?” 陈兰桡震惊止步:“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看望他们?” 公子燕归轻笑了声:“这宫里你最牵挂的不就是他们两人吗?不然,你又怎会想要拼上性命也要为了陈源报仇?” 陈兰桡听他一副了然的口吻,低头不语,公子燕归却自言自语般又说:“你已经去见过陈源了,且他有仇先生看顾,不会有事……还是先去看那小婴孩儿吧。” 这却也正是陈兰桡心中所想,她很是疼爱陈源的儿子思奴,迫不及待地想看他是否安好,眼见公子燕归拖着她的手腕拐了个弯,不紧不慢,徐徐而行,竟是熟悉这边的宫道的。 陈兰桡不由问道:“以前你来过皇宫?” 公子燕归怔然,隔了会儿后道:“不曾。” 陈兰桡狐疑:“那为何你好像认得这里的路径?” “那是因为……”黑暗中,他的声音十分低沉,“我看过陈国皇宫的路径图……无数次……所以早就烂熟于心。” 若是仔细留神,自会听出他话语底下的情深之意,可陈兰桡才遭国破,心无旁骛,闻言恼道:“好哇,原来你们早就对陈国心存不轨!你这……” 话未说完,就听公子燕归一声长叹:“为何你总是要这样误解我……好了,不要再骂了,不然我就……” 陈兰桡警惕:“你就如何?哼……当我怕你吗?” 公子燕归手腕一引,陈兰桡身不由己飞扑上前,他合掌将她拥住,低低道:“不然,我就亲你。你怕不怕?” 这略带笑意的一声威胁,竟出奇的有效。 ☆、第 15 章 陈兰桡听了公子燕归威胁之语,心中气恼,便要骂他下流卑鄙。想到先前殿内之事,却心有余悸,不由抬手擦擦嘴,只道:“你不要总威胁我,你不知我最恨人家威胁我吗?” 公子燕归笑道:“我知道,但你也得承认这个威胁很有效,对么?” 陈兰桡拧眉:“怎么大魏的王子们,都像你这样……吗?”说到“这样”的时候,故意停了停,在心中加上“无赖无耻”四个字。 公子燕归眼中笑意收敛:“当然不,你不是见过我哥哥了吗?” 魏主共有五个儿子,三位公主,公子燕归头顶还有一位王子封侯,自小身子孱弱,燕归底下两个弟弟,一个在外郡,一个年纪尚小,所以这次出征,除了燕归,其他王子皆未参与。 陈兰桡想到太子琪所作所为,道:“哦,是的……我倒要恭喜大魏将有一位圣明君主啦。”似太子琪这般人物,若大魏为他统治,只怕也会变成第二个陈国。 公子燕归听出她话语底下的嘲讽之意,但这问题有些敏感,他不便置评,于是仍保持沉默。 两人于宫道中且走且行,一时谁也没有开口,只听见两人的脚步声,发出微微响声。 他的手也始终握着陈兰桡的手腕,有几番悄悄下滑,似是要握她的小手,陈兰桡起初未曾察觉,察觉后,便转头瞪他,公子燕归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不悦跟恼怒,于是作罢,只牢牢牵着她的皓腕。 两个人的影子在宫灯光的映照下,落在地上,时而靠在一起,时而分开,时而又有些微微地重叠。夜风颇冷,吹得陈兰桡浑身透凉,却偏不做声。 公子燕归盯着地上那有些瑟缩的影子,站住脚,举手把自己大氅解开,当空一抖,披在陈兰桡身上。 厚厚的大氅上带着他的气息跟温度,陈兰桡打了个哆嗦,问道:“你干什么?” 公子燕归为她系上扣带:“冻坏了你,我要心疼的。” 陈兰桡听他又口出戏弄之语,赌气就想把大氅扔了,转念间却又笑道:“我懒得理你,冻坏了你我却是高兴的。” 公子燕归听她带笑说话,便也“哈”地笑了声。 燕归身形高大,陈兰桡娇小,大氅披在她的身上,把她的身子完全罩住,后摆拖了地,于是地上的影子,就变作一个钟的形状,公子燕归看着,黑暗中露出一丝笑容。 “你该不会只是想陪我去见思奴吧?”走了片刻,陈兰桡忽地发问。 公子燕归一怔,答应了声:“你猜到了什么?” 陈兰桡道:“我没猜到什么,只是随口问问。” 公子燕归扭头看她,忽然叹了口气:“其实我不愿意你以身犯险……不想你明日跟程立雪对上。” 陈兰桡问:“你怕他杀了我?” “不”燕归微微摇头:“程立雪虽然恨你,但绝不会对你动手。” “为何?” “因为他是大魏的武将,而你……” “我只是降国的一介女流?”陈兰桡冷笑,了然燕归没说完的话:“是,因为我是女儿身,所以你们一个个都别有用心,太子琪想拿我当玩物,程立雪当我是以色惑他明主的小女子,而你……” “对我来说,你就是陈兰桡。”公子燕归沉声说. 陈兰桡有些窒息,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燕归的这句话,竟让她内心隐隐震撼。 燕归直视她的双眼:“你是陈兰桡,不是别人,跟天下所有女子不同,你是独一无二的麒麟儿,是我的……公主。”最后一句他顿了顿,声音温柔的令人发指,能让天底下心最狠的女子动心。 就算是师神光,也没有说过这样动听的情话,陈兰桡又气又羞,或许是他的大氅太暖和,居然让她浑身燥热,脸颊通红。 “又发疯了,我懒得理你。”最后陈兰桡只好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哼了声扭过头去,心却无端地怦怦乱跳。 陈兰桡按着胸口,想来想去,用力摇摇头,故意问:“公子燕归,你真的不知道我神光哥哥如何了吗?” 燕归见她方才表现异样,心中正有些微微甜意,猛然听了这句,整个人一震,如从美梦中被惊醒,过了会儿后才回答:“不知。” 陈兰桡便道:“我相信神光哥哥,只要他在,他就一定会回来陈国,会来找我……”提到师神光,她的语气也温柔了些,眼神也亮了起来。 公子燕归心头一沉,手上不由用力,陈兰桡低低呼痛,抬头看他:“你快把我的手腕折断了。” 燕归慌忙松手:“疼吗?让我看看伤着了不曾?”他捉着陈兰桡的手,将手腕一翻,袖子掳起,却见底下皓腕上,果然隐隐两道青痕。 燕归又是心疼,又觉心动,竟无法挪开目光。 陈兰桡正不自在,忽然皱眉道:“我好像听到了思奴的哭声!”她不顾一切把手腕抽回,转身往前飞奔。 广德殿内,一片凄凉,哭声此起彼伏。 陈兰桡冲进殿内,一眼看到王后跪伏在婴儿摇篮旁边,她心惊肉跳,急忙跑了过去:“嫂子,思奴怎么了?” 王后见陈兰桡来到,一把抓住她:“兰桡,快救救思奴……” “到底怎么了?”陈兰桡看着摇篮里的小太子,见他哭得小脸通红,声音都有些沙哑。 “乳娘不见了,思奴很久没喝奶了……”王后大哭,她的奶水少,所以平日里都是让乳娘来喂小太子,却没想到白日纷乱的时候,乳娘害怕,也跟着流民一块儿逃走了。 陈兰桡摸摸小太子的脸,柔嫩的小脸都有些凉意:“为什么不让人再找一个来?” 王后哭道:“已经求了那些看殿的士兵,说是找不到,兰桡……这可怎么办?我想去看看你哥哥,都不敢离开……也不知道你哥哥生死……” 陈兰桡定了定神:“嫂子别急,哥哥已经脱离险境了。”她回过头,看到公子燕归也走了过来。 燕归迎着她质问的目光,解释道:“我问过殿门口的士兵,入夜后进出宫门十分严苛,他们也不敢随意出入。” 陈兰桡问道:“那思奴怎么办?” 燕归看一眼不停啼哭的小太子,道:“你可以试想,这样深夜,去哪里找一个乳娘前来?” “那让我自己去找!”陈兰桡蓦地起身。 燕归举手将她拦住:“你又要意气用事吗?” 陈兰桡抬头看他,目光相对,她闭上眼睛平复心情,才又低声说道:“公子燕归,当我求你,思奴万万不能有事。” 王后从未见过公子燕归,此刻听陈兰桡如此相唤,才蓦然醒悟面前这长身玉立的男子就是传说中的煞神魔头。 王后低呼了声,有些发抖,竟不敢再看燕归。 燕归却只看着陈兰桡,望见她倔强的脸上流露一丝罕见的哀求之色,而在她含泪的眼睛中,就仿佛他是唯一的救星。 燕归忽然觉得口干,抬手探向她的脸上。 陈兰桡见状,本能地微微歪头想要要躲,却又反应过来,于是依旧不动,燕归的手指在她凝脂般的脸颊上轻轻抚过,他轻声道:“放心,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 燕归走到摇篮边上,低头看了看小太子,才又出殿,吩咐将士们好生守着不得有失。他站在殿门口,回头看陈兰桡,仿佛还要叮嘱什么,她却只在拼命地安抚小太子,燕归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如风般离去。 燕归去后,王后才缓过神来,她迟疑地看着陈兰桡:“兰桡……那个……就是公子燕归?” 陈兰桡点点头,拿着小太子爱玩的拨浪鼓摇来摇去,试图让小太子至哭。 王后想起燕归那张看来苍白俊美的脸,问道:“他、他不是个凶神恶煞的人吗?”为什么刚才她所见,公子燕归跟陈兰桡居然…… 陈兰桡不语,王后只好又问:“他真的能帮思奴吗?” 陈兰桡想了想:“他能的。”回想公子燕归的脸,以及那种眼神,奇怪的很,她居然对他有一种无端的信任。 王后略微松了口气,又问陈源的事,确认无事后才松了口气:“我、我什么时候能见见他呢?” 陈兰桡却在想半个时辰已过,可公子燕归还没回来,她暗暗忧心,自不能说,否则王后也会更忧心,幸好思奴哭累了,正缓缓睡去。陈兰桡才跌坐在摇篮旁边,抱膝叹息。 一整天,王后的神经绷紧,此刻陈兰桡来到,如得主心骨,思奴睡了,殿内难得地寂静,她也放松下来,不知不觉斜靠在榻上,竟睡了过去。 陈兰桡却全无睡意,静默等候中,忽然听到外间有些动静,似有人到。 陈兰桡大喜,跳起身来往殿门处跑去,迫不及待唤道:“燕归!”谁知看清来人时候,却猛地停住脚步,陡然色变。 ☆、第 16 章 满怀喜悦变作诧异,来者竟是太子琪。陈兰桡蓦然驻足,衣袂却仍往前一荡,衣角悠悠然划破夜色,也引出太子琪满眼惊艳。 太子琪低笑,目光不离陈兰桡身上:“怎么了,如此等不及要见我吗?” 陈兰桡皱眉:“太子殿下为何夤夜来此?” 太子琪进了殿门:“自然是睡不着……嗯,之前看着燕归跟你一块儿过来了,怎么,他人呢?” 太子琪东张西望,却自然看不到公子燕归,只瞧见内殿王后身形若隐若现,他迈步就要过去,陈兰桡见状,忙探臂将他拦住:“殿下止步,我的小侄子尚在襁褓之中,啼哭整夜,此刻才睡着,希望殿下不要过去,免得惊醒了他。” 太子琪若有所思:“是吗?对了,我记得陈源有个儿子,就是这个孩子了吧。” 陈兰桡知道他来意不善,生怕他在此闹起来,对王后跟思奴不利,当下只道:“正是,殿下,时候不早了,殿下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 第11节 太子琪笑道:“孤有择席之症,到了陌生地方会睡不着……不如兰桡你陪着孤说会儿话,或许孤就睡着了。”他说着,竟走上前,直勾勾地看向陈兰桡,眼中的意图越发明显。 风从外间呼啸而过,殿内寂然无声,陈兰桡仿佛能听见从内殿传来小太子睡着时候咿呀说梦话的声响,这天真无邪的孩童,不知在做什么有趣的梦,发出含糊不清却令人心软的呢喃声响。 太子琪盯着陈兰桡,见她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怒意,过了片刻,却又转怒为笑,一颦一笑,却都极为动人。 陈兰桡道:“既然如此,那陪殿下出去走走如何?” 太子琪大喜:“如此大好。” 两人一前一后,迈步出殿,沿着廊下慢慢而行。 太子琪转头看着陈兰桡,宫灯光芒下的容颜越越发可喜,他忍不住伸出手来,便去握陈兰桡的手,口中唤道:“小兰儿……” 眼见手要牵到她的手,陈兰桡却忽地抬手,双手交握道:“好冷。” 太子琪扑了个空,讪讪地把手背在身后,忽然问道:“兰桡,你跟燕归可认得?” 陈兰桡奇道:“我怎会认得他?” 太子琪看着她诧异的眼神,也一笑:“我也觉得不会……不过,瞧他对你可真是不错啊。” 陈兰桡不以为意,但忽然想到方才公子燕归答应帮她去找乳娘时候的表情,一时发怔不语。 太子琪见她如此,便靠了过来,道:“你不会对他动心了吧?” 陈兰桡如梦初醒,叫道:“这怎么可能?” 太子琪这才又笑起来:“说的也是,燕归自小就不讨喜,这次若非他向父皇请命,我都忘了还有他这么个人呢,哼……”他摇了摇头,一副不把燕归放在眼里的表情。 殊不知陈兰桡看着,心底却想:“凭你也来轻视公子燕归?他虽然不好,却仍强你百倍。” 不知不觉将到了太子琪歇息的寝殿,陈兰桡止步不前,道:“殿下早些歇息,我要回去了。”她本就是调虎离山而已,此刻达到目的,便要回去,太子琪却闪电般握住她的手腕:“着什么急,不是说要陪我说话么?” “说了一路了,殿下不累,我也累了。”陈兰桡扫一眼他的手,强忍恶心。 太子琪笑着将她往怀中拉过来:“好啦,不要跟孤欲擒故纵了……弄得孤的心……” 他本以为会将轻易拥她入怀,不料手腕一震,不由自主竟松开手。 陈兰桡震开他的手,身形后退,道:“恕不奉陪!” 陈兰桡说完,转身就走,若是多留一会儿,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动手。 “给我站住!”身后太子琪厉声一喝,“我不让你走,你要去哪里?你以为这还是陈国的皇宫吗?” 陈兰桡站住脚,回过身来:“你想怎么样呢?” 灯光下,她的容颜秀丽圣洁,太子琪目光阴沉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道:“没什么,我不过是想送给你一样礼物。” 陈兰桡皱眉,不知太子琪意欲何为,只见太子琪使了个眼色,有个老嬷嬷上前,打开一个胭脂盒子,用银勺挑出一抹嫣红。 陈兰桡道:“这是什么?”心头一凛:“这难道是毒药么?” 太子琪笑道:“是好东西。”那老嬷嬷拉住陈兰桡的手腕,把那一抹涂在了她的手臂上。 玉臂如雪,加上一点猩红,显得触目惊心,陈兰桡只觉得一抹沁凉,忙伸手抹去,不料那一抹红却无论如何都除不去,隐隐竟还有些刺痛感。 她大为惊心,便问道:“你对我用了什么毒?” “毒?哈……”太子琪的眼神却越发亮,上前细看那一点红痕,道:“原来老三还没有动你,师神光也不曾,哈哈……这倒是极好。” 陈兰桡一怔,忽然之间明白过来,顿时脸红过耳,颤声叫道:“我知道了,这不是毒药,这是、是……守宫砂?” 太子琪哈哈大笑:“兰桡,你果然聪明,好吧,既然你还是处子……只要你乖乖听话,以后孤会封你做个嫔妃之类,不会委屈你。” 陈兰桡见他果然承认,心中之怒,无以言喻,她曾经听宫内女侍说起“守宫砂”此物,制成方法十分残忍,却只用来试一试女子是否处子之身,若是处子则擦拭不去,据说此举在大魏那边十分流行。 陈兰桡当初听闻时候便已十分不喜,觉得此举对女子来说如同侮辱,却未曾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被点上此物。 “下贱!谁稀罕当你的嫔妃?”陈兰桡恼怒之下,一掌掴向太子琪脸上。 太子琪猝不及防,他又不通武功,顿时被打得一个趔趄,他举手捂住脸,大怒道:“好个贱婢,如此不识抬举!来人,给我把她拿下!” 陈兰桡正要出殿,却见跟随太子琪身边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扑上前来,陈兰桡早就忍气多时,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叫道:“来得好!”便同两个侍卫斗了起来。 太子琪在旁边看着,惊心之余又有些目眩神迷,起初还想吩咐侍卫不要伤了她,但是眼见两名侍卫居然占不了上风,其中一个不慎大意,被陈兰桡一脚踹中腹部,竟跌出殿门去。 太子琪气道:“废物,退下!马元何在!” 殿内一道幽灵般的影子闪了出来,太子琪大叫道:“把她拿下!” 太子琪的近侍马元乃是一等高手,陈兰桡身手虽佳,但毕竟是个女子,方才跟那两个侍卫对战了会儿,体力消耗,又遇上马元这种高手,四五招下来,顿时落于颓势。 马元闪身,一拳击向她胸前,陈兰桡又羞又怒,正欲后退,却不料马元乃是虚招,电光火石间化拳为指,陡然点中了陈兰桡的檀中穴。 陈兰桡身子一抖,心头发凉,竟动弹不得。 马元袖手后退,殿内忽然响起一阵掌声,原来是太子琪拍手踱步上前:“好,好极了,你退下吧。” 陈兰桡眼睁睁地看着太子琪靠前,他凑近过来,几乎要贴上她的脸,道:“这下你还怎么猖狂呢?” 陈兰桡情不自禁地浑身发抖:“你想干什么?” 太子琪伸手,在她领口用力一撕:“你说呢!” 陈兰桡把心一横,便要咬舌自尽,才一转念,太子琪却牢牢伸手握住她的下颌,狞笑道:“这一招已经有人在孤面前用过了……不过,就算你死了,孤也不嫌弃……另外,孤还会送那个小婴儿给和陈源你陪葬,如何,我对你好吧?” 陈兰桡脑中一片空白,太子琪得意大笑,低头先要去亲她。 就在这时,陈兰桡忽地觉得浑身一松,原本凝滞的内力忽然又恢复起来,她来不及多想,用尽浑身力气一拳击向太子琪脸上,同时飞起一脚,狠狠踹中他的腰间,力道之大,竟把太子琪踹了出去,跌在地上,晕厥过去。 陈兰桡满眼怒火,飞身跃了过去,就要将他掐死,耳畔却听有人道:“事不宜迟,快出来!” 陈兰桡听到这个声音,微微一怔下,胡乱在太子琪身上又踢了几脚,这才转身跑出宫殿,如风一样跑过长廊。 直到此刻,殿内太子琪的近侍马元才察觉不妥,见太子琪倒地,却喜只是晕厥,忙唤人来救。 陈兰桡跑过长廊,远离太子琪安寝所在,正拐弯要去广德殿,却有一只手从后将她抱了过去。 陈兰桡以为是太子琪的人追来,汗毛倒竖,便要动手,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顿时回过头去:“燕归?”又惊又喜。 公子燕归抱住她:“不是说不让你去招惹太子吗!”语气竟然有些严厉。 陈兰桡闻言,眼中的泪立刻涌了出来,却又忍住。 燕归见她本来满面惊慌,被自己一句斥责,弄得鼻头微红,泫然欲滴的模样,顿时心软,叹道:“对不住……” 他举手想摸摸她的头以为安抚,陈兰桡却后退躲开,问道:“找到乳娘了吗?” 公子燕归一怔,然后点了点头。 陈兰桡呼一口气:“那就好啦。” 她撇开他,转身要走,燕归上前将她拉住:“我不是怪你,我只是太担心了,方才若是我晚回来一步,那后果……”不堪设想。 陈兰桡低着头,眼泪悄然无声落地:“燕归,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 燕归问道:“你说。” 陈兰桡吸吸鼻子,抬头看他:“你能不能答应我,如果我死了,你要保护好我哥哥,思奴……陈国的百姓,不要让太子胡作非为?” 燕归瞪着她,斩钉截铁回答:“不能!” 燕归话音刚落,陈兰桡眼中的泪便滴落下来:“那你刚才为何要救我!”燕归欲言又止:“这里不是说话之地……”他牵住她的手,拉着往前而行。 陈兰桡抽噎着,此刻才明白燕归先前曾警告她的话,果然不能小觑太子琪——的卑劣,他自己打不过她,却有高手相助,想到方才被他逼迫,又觉可恨又觉可恼,走着走着,泪流不停。 燕归终于停下步子,回头温声哄道:“好啦,不要哭了……以后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了。” ☆、第 17 章 燕归温声哄道:“好啦,以后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了。” 陈兰桡抬手擦泪,道:“你骗我的,你怎会无端对我这么好?不管是你还是太子琪,无非都是想要我……”话未说完,就被燕归捂住了嘴。 陈兰桡睁大眼睛看他,燕归道:“我救了你哥哥,给你找到了乳娘,你还不信我吗?” 陈兰桡眨眨眼睛,热泪跌在他的手上。燕归道:“我只求你别再恨我,以后……好好跟我在一起……” 陈兰桡推开他的手臂:“我跟神光哥哥有婚约了!” 胸口隐隐作痛,燕归看着她的背影:“你听好,我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也绝不容许你死,只要你对自己不好,我恐怕会做的比太子更绝。” 陈兰桡大叫一声,捂住耳朵,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到广德殿,见身后无人追来,才定了定神,迈步进殿。 内殿中,一个妇人正抱着小太子在给他喂奶,稚嫩的思奴满足地大口大口吸着甘甜的乳汁。 陈兰桡看了这情形,整个人才似魂魄归位,跑到妇人跟前,看着思奴吃奶。 小婴儿吃的微微发声,偶尔陶醉地闭上眼睛,陈兰桡伸手指按按他的小脸蛋,思奴察觉有人动他,便睁开明亮的眼睛,挥舞小手,仿佛抗议被人打扰,更加用力地加速吃奶,陈兰桡顿时破涕为笑。 王后见她归来,又看她衣领破裂,像是哭过,心惊不已,便轻唤:“兰桡……”刚一出声,忽然噤若寒蝉,原来她微微侧脸,便见到一道如墨人影自殿门口进来,正是公子燕归。 陈兰桡却未发觉,思奴像是顽皮,竟握住她的手指不肯放松,她便回头对王后道:“嫂子,思奴吃了多久了?他的力气好大!” 王后勉强一笑:“吃了有一刻钟了呢,也该吃饱了,这孩子……倒是能吃……” “能吃当然好了,这才能长得壮壮的。”陈兰桡笑道,回过头看着思奴,眉开眼笑,“是吧思奴?姑姑说的对么?” 燕归站在旁边静静观看,并不多话,他瞧着陈兰桡时不时捏捏思奴的小手,又摸他小脸,满脸喜色,这幅爱不释手的欢悦样子,倒像是这孩子是她亲生的。 燕归为自己的想法而笑了出声,那边陈兰桡听了,这才发觉他竟悄无声息到来,怪不得喂奶的妇人一脸惶恐,而王后也呆站旁边神色尴尬。 陈兰桡敛了笑意,起身道:“殿下是不是也该回去歇息了?” 燕归摇头:“我尚有话同你说。” 陈兰桡有心要留下陪伴思奴,可燕归站在这里,令殿内众人战战兢兢,陈兰桡左右看看,迈步往殿外走去。 两人到了殿门处,冬日寒夜,北风呼啸,燕归把大氅递了过去,陈兰桡接过来自己披上,一时无话。 燕归往旁边走开两步,转头看她。陈兰桡便也慢慢走了过去,她想到方才惊险一幕,一股凉意攀上心头,便问:“你要同我说什么?” 燕归道:“明天的赌胜,可否取消?” 陈兰桡抬头:“我虽然是女子,却也知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燕归看着她倔强的眼神,若他愿意,自有许多法子让陈兰桡妥协,可他却不舍得再让她受更多委屈。踌躇片刻,燕归道:“兰桡,曾有个人跟我说过,对她来说……不管如何,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你觉得她说的可对么?” 陈兰桡微怔:“谁跟你说的?” 燕归道:“一个曾救过我性命,让我重生之人。” 第12节 陈兰桡皱了皱眉,低头若有所思,片刻才回答:“我觉得她说的不对。” 燕归很是意外:“为什么?” 陈兰桡道:“说这种话的人,必然没经历过真正的痛苦,比如我现在,进退两难,死反而成为最轻松的一件事,而且我怎能跟你相比……” 燕归不待她说完,便喝道:“你之前还说因你是女儿身,所以太子、程立雪等都不把你放在眼里,如今你却自己看低自己了吗?白日你跟我持剑对峙,可知那时候陈国每个男儿,都比不上你的风采……” 陈兰桡扭头:“别说了,我恨不得那时就死了作罢。” 燕归忍不住骂道:“你胡说什么,陈兰桡何时变得如此胆小怯懦了?” 陈兰桡抬头挺胸:“我才没有!” 燕归道:“那就打起精神来,如你所说,师神光还不知下落,思奴尚嗷嗷待哺,今日若不是你求我,谁会去给他找乳娘来,他可能就这么生生饿死,你忍心如此?” 陈兰桡回想思奴稚嫩的模样,伸手捂住脸:“够了,别说了!” 更深漏迟,宫阙深深,陈兰桡左右为难,满怀愁绪,竟比夜色更浓几分,她抬头看天,今夜无星无月,漆黑一团,令人发慌。 陈兰桡不知不觉念道:“ 老柘叶黄如嫩树,寒樱枝白是狂花。此时却羡闲人醉,五马无由入酒家……”想到自此之后,恐怕再也不能如之前般快活自在,一时眼角含泪。 公子燕归听她喃喃,心思涌动,很想上前抱一抱她,安抚也好,疼爱也罢,可也知道此举会令她不悦。 燕归生怕再厮守下去,自己会按捺不住,便柔声道:“太子今夜怕是不会醒,我送你回去歇息罢。” 陈兰桡如梦初醒,转头看他:“是了,方才你对我说……你曾遭遇绝境,不是骗我的么?似你这般的人,怎会落得那般境地?甚至要说什么重生?” 燕归微微一笑:“人世间离奇古怪的荒唐事,多如牛毛,我又不是神仙,只是区区凡人,曾有那种生不如死的境遇,又有何奇怪?” “是啊,天下之大,风云诡谲……何足为奇,我可真如井底之蛙,”陈兰桡自言自语,她闷闷地迈步欲走,却又问道:“那个……曾救了你的,是什么人?” 燕归看着她,目光一片温柔:“她……是天底下最聪慧仁义的姑娘。” 陈兰桡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的眼神,不知为何脸颊有些发烫:“没想到你竟也挺肉麻的,算啦,我回去睡了。” 次日一早,太子琪醒来,回想昨晚之事,怒不可遏:“陈兰桡呢!” 左右报说:“陈国公主刚跟程将军去了演武场,还派人来请太子殿下。” 脑袋后一个青紫大包,脸颊上还有块极大淤青,太子琪想到陈兰桡,恨得牙痒非常:“好,本太子这就去,看她究竟能如何……比试过后,孤就即刻招幸她!” 太子琪气冲冲到了校场,举目看去,却见场中程立雪立在马边,一脸漠然,在他对面不远,陈兰桡身着白色骑射服,正在检看腰间箭。 太子琪一见,顿时怒火消除大半,今日陈兰桡未着女装,青丝在发顶梳成一束,如缎般倾泻而下,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如此简单利落的打扮,却越发显出毫无瑕疵的轮廓,更增添了一种雌雄莫辨的异样之美。 太子琪坐在最中位子,其他将领分别依次而坐,还有些陈国的降将,包括陈王也在座。 公子燕归坐在太子琪下首位置,将太子琪的反应一一看在眼中,却仍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向场中。 顷刻时候到,陈兰桡翻身上马,检校官点燃一炷香,那边程立雪才也懒洋洋地上了马,他回头看一眼陈兰桡,眼皮半抬不抬,简直连看她一眼都觉不屑。 陈兰桡面无表情,小脸上只有淡淡一丝冷漠气息,抬手拍马,马儿往前而行,程立雪“嗤”地一声,似是而非地打马而“逃”。 身后只听得一声“嗖”,程立雪听风辨音,心中微微诧异,正好马儿转弯,他回头一眼,却见陈兰桡骑在马背上,身子微微伏着,虽马儿颠簸起伏,她左手持弓,右手挽着缰绳……看起来竟有些像模像样。 第一支箭果然落空,武魏这边的将士们顿时发出嘲笑之声。 有人道:“程将军,你就陪小公主好好地玩一玩吧!”戏谑之意溢于言表。 程立雪笑笑,忽然听到身后马蹄声渐渐急促,他拧眉打马,也加快速度。眼看两人一追一逐,一圈将近,程立雪听到耳畔又有利箭破空之声,他本想适当躲避,不料仔细一听,心头大为诧异,原来他听出了那箭风的方向,并不是指向自己…… 难道陈国公主的箭术竟差的这样?这简直是儿戏!他堂堂武魏大将,居然陪个女子在此……程立雪腹诽未已,忽然听到惊呼声纷纷响起,然后是一声惨叫! 程立雪心惊,扭头向着惨呼声传来方向看去,却见就在他右手侧的看台远处,有一人仰天往后倒下,胸口正好插着那白翎的利箭。 那人,居然正是曾打开城门放武魏进城的王统制,今日他听闻有热闹可看,便偷偷前来,刻意躲在最后面的位置,不知为何竟给射中! 一片哗然,尤其是在王统制身侧的众人,如群蚁溃散,纷纷闪离。 太子琪与他身侧的众将士们也都转头眺首,因隔得略远,一时不明发生何时,只看到那处人影散乱,有人惊叫:“射、射死人了!” 程立雪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陈兰桡,正好看到她人在马上,身子端正直立,向着他张弓搭箭,半眯的双眼中,透出锐利杀气。 程立雪竟打了个寒战。 陈兰桡双腿夹着马背,任凭白马狂奔,上半身却动也不动,马儿兜转之际,她的手指轻轻一勾,利箭瞄准的目标原本是程立雪的后背,此刻悄然换了个方向。 燕归目光一动,人坐在位子上,忽然掌心微汗。 ☆、第 18 章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目不转睛看着场中的陈兰桡,燕归心底默然响起李白《侠客行》中名句。 千里彤云,天色苍茫,寒风卷起旗子,烈烈有声。白马上那道身影,看似纤柔娇弱,但此刻张弓搭箭,气势却俨然不输任何武将。 果然不愧是他所看中的人。 但是,她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燕归心道:“兰桡,希望你明白我昨日所言。” 锐利的箭镞之后,是陈兰桡锋芒毕露的双眼,破碎虚空,凛凛然看向的却是太子琪的方向。而对方扬长脖颈,正看向王统制倒下方向,浑然不知生死已迫在眉睫。 白马疾驰往前,箭镞闪烁寒光,机会就在刹那转瞬间,陈兰桡眼波轻转,复看向公子燕归。 刹那间目光相对,那娇红的唇角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她长睫轻眨间,白马已经开始转弯。 那箭头对准的方向也随之不露痕迹地转变。 燕归的这口气,直到现在才放松下来,然而回想她方才那一刻乍然流露的一抹淡笑……那可是,看破了他的担忧,在嘲笑他的紧张吗? 就在燕归心念涌动时候,陈兰桡已经射出了第三支箭。 程立雪心中震惊无法形容,他可以听风声辨出那支箭从自己左侧身后射来,他即刻作出反应,身子往右边微微侧出躲闪。 果不其然,那支箭几乎贴着他左边肩头擦身而过!程立雪又惊又疑,几乎要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出手的究竟是否陈兰桡,为何准头如此之吓人! 但就在他恍神之时,身后又传破空之声!这次却是自他右边身侧而来,程立雪心悸之余歪身往左,虽然如此,只听得很轻微的“破”的一声,他右肩的衣裳已被划破! “该死!”程立雪震惊之际,这才确认是他轻视了陈兰桡!想不到陈国公主箭术如此出色!但是这还未完,第五支箭闪电般而来,这一次,对准的却正是程立雪的后心! 程立雪听得那风声凌厉,不由倒吸冷气,千钧一发中低低俯身,只听得头顶“嗖”地一声,那支箭擦着发顶心而去! 程立雪心惊胆战之余,蓦地领悟:不是什么歪打正着也并非失手……王统制的确是被陈国公主故意射杀!而陈兰桡这三箭,却好像并不是要立刻取他性命,难道是因之前被众将士以及他本人嘲笑,故而也用这法子来折磨他吗? 但是程立雪却只想到了其一。他打马而行,仓促回头看向陈兰桡,见陈国公主娇小的身子伏在马背上,秀丽绝伦的脸上却满是冷然凝重的肃杀,此刻于他眼中,她不再只是个娇弱无力的美貌少女,却比军中任何一名身经百战的将军更可怕! 程立雪咬牙回头,打马而行。 此刻那一炷香,已经燃过了大半,他深吸一口气,绝不信自己的性命竟会丧于一名少女手上! 陡然间,低低地惊呼自周遭零星响起,程立雪不解其意,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陈兰桡人在马上,回手自囊中取箭,她搭上一支箭,观者平静,她却并不张弓,回手又取一支箭,搭在弦上,观者有惊呼声……直到她取了第三支箭! 在座众人陡然明白了陈兰桡此举的意思,但却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人忍不住站起身来,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陈兰桡催动白马,马儿如明白主人心意,奋起四蹄,靠前方的黑马越来越近! “是时候了!”陈兰桡目视前方,深吸一口气,如玉般的手指勾动弓弦,张弓如满月。 程立雪听到利箭破空声响,但是这次,他糊涂了,他无法辨明这一次箭是从哪个方向而来,甚至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身后有千万支箭铺天盖地,程立雪魂飞魄散,但是决断的时间至是一刹,因为一刹过后,就会定生死。 等程立雪反应过来身后追命的利箭是三支后,他明知如此,却不能左闪,无法右躲,甚至连俯身都不能!因为三支箭联袂而至,发出的破风声音互相影响,让他无法准确判断箭头的高低来作出应对。 避无可避,程立雪大喝一声,抬手在马儿臀上狠拍一记:“走!” 黑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程立雪却自马背上腾空而起,他扭腰转身,长腿斜扫,扫落一支箭,却躲不开同时而来的第二支,右肩狠狠一疼,是箭镞咬肉,但最致命的第三支,却直冲他胸口而来。 程立雪回手,死死地握向第三支箭,同时身形如断线纸鸢,向后急跌,狠狠倒地。 眼冒金星,几乎吐血,程立雪停了会儿,才勉强从地上探身,他还未坐起,就看到眼前马蹄闪现。 程立雪怔住,他仰头,望见在苍茫天色下,是陈国公主秀丽绝伦的脸,她右手持弓,左手搭箭,正对准他的眉心。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躲闪不了。 全场哗然,却又寂然无声。 程立雪心头一叹,手松开,掌心的那支箭无声跌落,他望着陈兰桡,片刻后轻轻一笑:“很好,我愿赌服输,你动手吧!” 程立雪说完之后,微微仰头,闭目等死。 意料中那射穿透露的箭却不曾来到,程立雪听到陈兰桡的声音响起,问道:“这般死在我手上,算是折辱你么?” 程立雪微微皱眉,道:“不,死在你手上我毫无怨言。可叹我自诩英勇无敌,却不过自高自大,如今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算女子也不能小觑,尤其是如公主这般的女子。” 耳畔是那少女轻笑了声:“这还像句人话。” 程立雪拧眉大叫:“你要杀就杀!莫要羞辱我!” 陈兰桡说道:“怎么你竟这般敏感,我随口一句话,就认为是羞辱……只怕你还不知何为真正的羞辱……”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听来竟有几分沉郁。 程立雪不解其意,陈兰桡却又道:“算了,那柱香该烧完了吧?”她自言自语般说了这句,就听远处那传令官后知后觉地大叫:“一炷香毕,比试结束!” 程立雪蓦地睁开眼睛,见陈兰桡正收箭入囊中,小脸上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 他震惊无法置信,一时连肩头疼痛都忘了,挣扎着叫道:“你为何不杀我!” 陈兰桡淡淡看他一眼:“你就当我改变主意了吧!”她说完之后,转身打马,缓缓离开。 有几个跟程立雪相熟的将领们此刻飞奔而来,有人将他扶起来,连问如何。 有人道:“方才那小公主跟大哥说什么了?幸得她毫无经验才拖延了这些许时候,也是大哥洪福齐天,让香正好烧完了。” 又有人道:“没想到这贱人箭术这般了得……不过她愿望落空,不会回去哭鼻子了吧?” 几人才欲说笑,程立雪喝道:“够了!谁许你那么称呼陈国公主的?” 被斥那人不明所以,只好闭嘴。程立雪看着陈兰桡离开的方向,最终摇了摇头,在众人簇拥下前去疗伤。 陈兰桡提着弓,随着白马沿着校场而行,心中却想到昨晚上她夜探陈源的一幕。当时她回到殿中,夜不能寐,又惦记思奴跟陈源,想来想去,便出门去探陈源。 陈源殿内,那仇先生仍守在榻前,望着他满头白发,微光中竟让她有几分踏实,看着仇先生俯在桌上,像是睡着,陈兰桡便放轻脚步,走到陈源跟前。 陈源闭着双眸,面色缓和了许多,不复之前受伤垂危时候那种颓败的铁青色,陈兰桡靠近了,跪坐在榻前,呆呆看着兄长的脸,不知不觉眼睛已泪水模糊。 她跪坐良久,才抬手擦擦泪,轻声道:“哥哥,我来看你了,你什么时候才能醒呢?”忍不住探手出去,轻轻握住陈源的手。 陈源动也不动,陈兰桡低着头:“我心里很难过,恨不得这一箭是我替哥哥受了,如果这样,现在也不至于这样痛苦了……”她忍着欲哭的冲动,低声道:“太子琪是个混蛋,公子燕归也不像是个、是个……可是他却让仇先生救了哥哥,又帮我给思奴找乳娘,哥哥……” 她本想说燕归不像是个“好人”,可想到他所做的那些,却又不忍说出口。 不知为何,心头一酸,泪落更急,纷纷打在陈源手上,于他的掌心汇聚成小小的水流。 第13节 陈兰桡哽咽道:“我想一死了之,但是……”她更加靠前了些,在陈源耳畔道:“我约了伤哥哥的程立雪明日决战,我想杀死他为哥哥报仇……但我更想杀死太子琪,然后自杀,可是……可是我怕……” 陈兰桡想到燕归所说的那句“我恐怕会做的比太子更狠”,她吸吸鼻子:“我怕他们会对哥哥跟思奴……还有城内百姓不利,哥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陈源无法出声,却另有一个声音,轻轻说道:“你杀了太子琪,武魏还有四个皇子,随便立一个为储君,武魏仍是屹立不倒,但太子被陈国公主所杀,自然要迁怒陈国皇族,你哥哥就此长眠,你父王人头落地,或许牵连百姓……” 陈兰桡几乎跳起来,回头看去,却见是仇如海自桌上起身,他低着头,并不看她,仿佛一切都是他自言自语。 陈兰桡见他分明听到自己的低语,内心惊跳:“你……” 仇如海继续说道:“对我来说,我生平最恨,就是家人都被杀死,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所有……就算逆天也罢,也要换取他们的平安喜乐。所以就算是武魏灭了晋国,我心中所有的,只是终于可以为家人报仇的快意,只是如此。” 陈兰桡心头震动,灯影里,仇如海那一头白发,微微颤抖,竟似有无限萧瑟凄凉,他虽说着“快意”,但事到如今,他的心却仍是无法平静,仍是沉浸在无限痛苦之中。 陈兰桡无法言语:“先生……” 仇如海道:“公主聪慧,奈何如今一叶障目。你有‘麒麟儿’之称,怎么会学那些莽夫,求一时之快,撑一时英雄呢?” 白马缓步而行,陈兰桡自回忆中抬头,依稀看到前方有一人起身等候,她心中响起那个熟悉的名字,却不知是否要走到他的身边去,就在此刻,耳畔忽然有人大叫:“有刺客!”与此同时,十几枝箭破空而至,竟是射向了太子琪的方向! 事出突然,校场上顿时一片慌乱。陈兰桡十分震惊,于马上彷徨四顾,却见有两道矫健人影自人群中掠出,牵住白马道:“我等奉少主之名前来!护送公主出城!” 陈兰桡见有人靠前,正欲动手,闻言却面露喜色,失声道:“神光哥哥?” ☆、第 19 章 这算是盐谷之战后,第一次听到师神光的消息。陈兰桡眼前豁然开朗:“神光哥哥何在?”那黑衣人道:“此地非说话处,公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陈兰桡心头一凛,匆忙间放眼四顾,却见不知多少支箭射向高台上的太子琪,他身边侍卫反应甚快,跃起抵挡,却也有不少人被射伤,骤然间纷乱四起。 容不得她思量,那黑衣人当机立断在白马臀上一击,马儿飞奔往前,黑衣人施展轻功紧随其后。 陈兰桡人在马上,心中乱作一团,她自然是极想立刻就同师神光相会,但……若她此刻离去,那么陈源、思奴……可会无恙?另外…… 风驰电掣间,陈兰桡却听一声怒喝自身后响起,她回头看去,从乱纷纷的人影之中,她一眼便看到了公子燕归暴怒的眼神。 他正挺身挥剑,杀死一名向他袭来的刺客,含怒带恨的眼睛却一直都望着陈兰桡的方向。 陈兰桡竟无法跟他的目光对视,她回过头来,却见出口越来越近,她的心也随之越跳越快,就在距离出口一步之遥时候,忽然斜刺里闯出一个铁塔般的汉子,生生地挡在了白马前方。 白马跑的正急,那人却偏不动,如此下去此人必然要重伤,陈兰桡本能地就想停住马儿,奈何为时已晚,她试着拉住缰绳,白马却仍往前撞去! 生死关头,那大汉大吼了声,探出手臂,竟硬生生地抵在了马儿胸前,陡然间两下对峙,大汉踏在地上的双足微微后退,却又刹住身形,复又炸雷般大吼一声,白马也随之发出痛呼声响,竟然向后退缩! 此刻那两个黑衣人赶上,剑光如电,袭向这大汉,其中一个道:“公主快走!” 那大汉见白马后退,这才松手,双拳一击,对上这两名黑衣人,不料他虽力大无穷,但灵活欠佳,被那两人夹击,顿时手臂上被划了两道,血流如注。但他十分凶悍,虽然受伤,仍是站在门中央,半步不离。 陈兰桡提着缰绳,心惊胆战。忍不住回头又看一眼,却见一道黑影,如死神过境,飞快地向着此处跃来! 陈兰桡见状,不知为何浑身发颤,只想要远离此人,她把心一横,打马硬往前闯去! 正好其中一名黑衣人袭向这大汉腿上,这大汉单膝一屈,差点跪倒地上。 黑衣人见状大喜,正欲追上一剑,忽然听到陈兰桡惊叫道:“留神!”这人反应倒是快速,来不及回头,纵身斜飞出去,却仍躲不过那一掌之威,耳畔“咔嚓”轻响,是骨骼断裂之声,右肩钝疼麻痹,手上宝剑也随之坠地,右臂竟已不能用! 这人骇然回看,见身后公子燕归竟然赶到,另一名黑衣人见势不妙,提剑迎上,燕归冷然不语,宝剑寒光,斜劈而下,竟是雷霆万钧之势,那人跟他剑刃相对之时就已知道不好,但撤剑已来不及,双手腕剧痛,燕归手腕一转,剑锋直刺对方胸口。 陈兰桡大叫:“燕归!” 燕归听在耳中,目光微动,手上却丝毫不停,那人胸口一凉,吐出一口鲜血,仰天倒地。 陈兰桡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竟无法反应,此刻外面那黑衣人挣扎起身,却被燕归身边那大汉拦住,铁拳击向那人头上。 陈兰桡无法忍受,想去拔箭制止这一幕,手却冰凉发抖,只尖声叫道:“不要!” 燕归正回手拔出宝剑,带出一抹飞溅的鲜血,他看一眼陈兰桡,才淡淡地唤道:“铁陀,住手。” 那名唤铁陀的汉子愣了愣,回头看向燕归。 燕归提着带血的宝剑,站在白马旁边,睥睨地看向黑衣伤者,道:“滚回去,带话给师神光,告诉他——陈国如今已归武魏,陈国公主,是我的。” 那人虽受重伤,死到临头,却浑然不惧,冷笑道:“陈国有少主,就永不会属于武魏!” 陈兰桡翻身下马,却给燕归一把握住,道:“方才那个人是因你而死,你若再往前一步,我即刻杀了他!” 那人忍痛怒斥道:“你想要挟公主,便打错了主意,我们都是少主的死士,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燕归淡声道:“如此我便成全你。” “不要!”陈兰桡不顾一切,向那人大声道:“不要逞强,回去告诉神光哥哥,我会等他的!”话一说完,燕归手上力道加重,陈兰桡疼得浑身发抖,却偏一声不吭。 燕归凝视那人,慢慢道:“趁着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滚。” 黑衣人迟疑片刻,终于向着陈兰桡一低头,转身飞速离去。铁陀目视他消失眼前,垂首看看自己的拳头,摇了摇头,仿佛有些遗憾。 经过师神光这般一闹,太子琪没了看热闹的心思,被侍卫们簇拥着回了宫中,一时也不想去动陈兰桡,只叫人传了公子燕归前来,对他大家斥责,问他防卫不力让刺客潜入庆城之罪。 其实自打太子琪进驻庆城,庆城的防卫便换了太子的人马,却跟燕归没什么干系。太子琪发作了一番,又命燕归严查师神光下落,务必要将此人首级取来才可安心。 燕归应付完了太子琪,退出殿阁。抬头看着天空上几点阴云,遮天蔽日,无限沉闷。他想到方才陈兰桡对那黑衣人所说的话,眼中忍不住怒意勃发。 寝殿之中,陈兰桡自被那叫铁陀的巨人带回寝殿,就一直抱膝埋首,坐在长桌背后,动也不动。 她怔怔地睁着双眼,想到方才眼前所见,浑身一阵阵发寒。 当时她目睹燕归杀死师神光所派之人,近距离看着他倒地毙命,甚至能嗅到那种血腥的味道,令她浑身都不舒服。 虽然陈兰桡也亲手杀过人,比如王统制……但却是头一次目睹燕归杀人,他身上那种如地狱煞神般的气息,令她情不自禁浑身战栗!此时此刻,陈兰桡忽然心生怀疑:见识过这样的燕归,如果有人说晋国是被他所屠,她也不会怀疑! 面对如此可怕的燕归,偏偏没有办法跟她想念的师神光相见,陈兰桡眼中蕴泪,正胡思乱想,却听外头霜影低低道:“殿下、殿下……”声音急切,又带着畏惧。 陈兰桡抬头,正看到燕归大步进了殿来,双眸盯着她,仍有杀气隐隐透出。 陈兰桡跳起身来,握拳问道:“你来干什么!” 燕归并不言语,径直走到她身前,陈兰桡无法面对他的锋芒,忍不住后退一步:“你、你想干什么?” 燕归将她一把拽了过来,问道:“你想等师神光?” 陈兰桡浑身发抖,但“师神光”三字,却像是给了她无限勇气,当下大声道:“怎么了?我就是要等神光哥哥!你若不喜,就杀了我呀!” 燕归盛怒之下,反笑出来:“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我只是想……”他说着,便举手捏住陈兰桡的脸,复亲下去。 陈兰桡拳打脚踢,燕归却岿然不动,厮缠挣扎中,他将她压倒在旁边的桌子上,却仍不停地在她脸颊上乱亲乱吻。 陈兰桡尖叫着,听到衣裳被撕裂的声响,燕归在她颈间微微用力,所亲吻之处,便极快地出现一朵朵红梅。他嫌她的手碍事,便将她捉了,压在头顶。 袖子往上滑落,便露出她手臂上那颗守宫砂,雪肤朱砂,分外醒目。 燕归一眼看到,冷笑道:“你不是憎恶此物吗?好……我今日就为你抹去便是!” ☆、第 20 章 陈兰桡眼前一黑,叫道:“你果然跟太子琪没什么不同,不对,你比他更令人作呕!”燕归动作一停,气得色变:“你说什么?”陈兰桡胸口起伏不定,要将他踢开,但两人身形相差甚大,这般近距离宛如肉搏似的,更是半点也讨不了好儿。 燕归浑然不理她的挣扎,只目光灼灼看着她,仿佛要将她咬碎吞掉。 陈兰桡索性便道:“你不如像是太子琪一样把话说开了,想对我如何就如何,何必总是一脸要为了我好,这般惺惺作态,当我是三岁小儿,会为你虚情假意所动吗!” 燕归一听,气得七窍生烟,之前被太子琪痛斥一顿,但他从来都是隐忍的性子,因此倒也罢了。 最恨的就是陈兰桡竟敢要随着师神光的人离开,并且说出那种话……如今听了这句,更是火上浇油,便道:“好极了,左右你的心里只有师神光一个是好的,而我就是最坏的人了!那么我又何须再忍?” 盛怒之下,居然忘了动作,陈兰桡的手在桌上摸来摸去,居然给她摸到一块砚台,抄起来便往燕归头上砸去。 燕归反应一等,头微微一偏,堪堪避开,但额角仍是给刮了一下,虽非重伤,可疼得钻心,若是他躲闪不及,怕是要非死即伤。 “你居然下此狠手!”燕归心头一寒:“你当真对我半分情意也没有?” 陈兰桡手足并用,连滚带爬,从桌子上掉下去,还不忘把砚台狠狠扔向他:“呸!你以为你是谁?” 燕归双眸寒冰,冷冷地一抬手,情意接住那块砚台,手上微微用力,那坚硬的端砚顿时片片碎裂,如石子般掉在地上。 陈兰桡见状,目瞪口呆,急忙后退欲逃,燕归扑上前来,如鹰捉小鸡,将她擒住:“既然如此,我对你又何须珍惜!” 他的手劲何其之大,陈兰桡只觉得双肩几乎要被他捏碎了。此刻她衣衫不整,头发散乱,一番挣扎又消耗许多力气,更是无法跟他相抗,见燕归倾身下来,便向着他颈间咬去。 燕归没想到她竟如此,痛的叫了声,脸颊边上已被她咬破了,留下一个明显的牙印,渗出血来。 陈兰桡一口给他咬出了血,却也觉得不适,忙松口:“你快滚开!不然我……呸呸!”察觉口中血腥气,忍不住一阵作恶,呸呸乱吐。 燕归素来冷静沉着,此刻却被陈兰桡气得浑身发抖,竟没想到要点她的穴道,只是喝道:“你最好就咬死我!”说话间又扑上来,张手扯下她大幅裙裾。 陈兰桡挥拳打向他,厉声尖叫:“你这该死的混蛋!到底是哪个姑娘瞎了眼救你的,若她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必然会后悔自己救错了人!若非如此,她也该下十八层地狱!” 燕归听了,生生停了动作:“你、你再说一次!” 陈兰桡刚要重复,就听得有个声音从旁边,哆嗦着响起,道:“你、你……” 陈兰桡转头看去,蓦地惊窒。燕归也看到来人,竟也怔住。 来人身形伛偻,脸色雪白,被个内侍模样的人搀扶着勉强站住,竟是之前重伤未醒的陈国太子陈源,此刻正看着两人,身形摇摇欲坠地,目光中更透出惊骇而愤怒的光芒。 燕归迎上陈源的目光,这才醒觉,急忙松开陈兰桡,翻身站起。 陈兰桡却在看见陈源的一刻忘了所有,又惊又喜地自地上跳起,跑到陈源跟前:“哥哥!你怎么起来了?你怎么来这里了……伤如何了?” 她身上的衣物被燕归撕扯的凌乱不堪,半边肩头跟玉颈都毫无遮拦,甚至露出一截光洁如玉的小腿,更不必提发丝凌乱。 陈源只是勉强而来,不巧见了这幕,已经怒极攻心,又看陈兰桡这般狼狈,他最是疼爱这个妹妹,当下伸手,手指点着公子燕归,想说什么,却双目一闭,往后倒下。 陈兰桡尖叫一声,来不及去扶。恰好殿外飞奔进来一人,正是仇如海,之前他有事暂且走开,没想到陈源醒来,惦记陈兰桡,便命个内侍扶着强行而来,却正看到这幕。 仇如海跟燕归几乎同时扶住了陈源,仇如海手搭他的脉搏听了听,道:“将他扶平!” 燕归小心翼翼将陈源抱起,于旁边榻上躺平。陈兰桡力气小,便只亦步亦趋跟着。 仇如海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盒,捻一枚银针,手法如电,在陈源心口、手足各处要穴刺下几针。 燕归屏住呼吸看着陈源,心急如焚,此刻神智回归,才大为后悔自己方才荒唐孟浪……这倒也罢了,居然还给陈源看了个正着! 若陈源有事,陈兰桡此生也不会原谅他了,但若陈源无事,那么……见过了方才那一幕,于陈源心目中,他既是个打败了陈国的魔头,又是个要强暴他妹子的淫贼,估计陈源这辈子应该……也不会再待见他。 燕归心情复杂,呆若木鸡站着。 第14节 陈兰桡也是大气不敢出,只看着仇如海动作,一直到仇如海停手,两人几乎异口同声便问:“如何?” 仇如海抬眸,扫了一眼两个,没好气道:“死不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齐齐又松了口气,然后才互相怒目而视。 陈兰桡道:“都怪你!你差点第二次害死哥哥!” 燕归心中反悔,嘴上却不服输。便哼道:“哦?怪我吗?是谁之前想要撇下他去跟师神光私会的?” “我没有!”陈兰桡气道:“谁让你当时来追我的!”——当时她本来犹豫着要不要走,其实下意识是不愿离开的,可是看到他提剑追来,不知为何竟怕的要逃,但这个自然不能说出来。 燕归眉头一蹙,听出几分端倪:“这么说,你当时不是想跟那些人走?” 陈兰桡闭嘴:“我不想跟你说话!” 仇如海斜睨两人:“你们想把他吵醒了再活活气死吗?那么我可以现在就走。” 陈兰桡听了,忙捂住嘴,只用眼睛狠狠地瞪燕归,燕归不语,目光在她浑身上下扫过,轻声说:“你不去换件衣裳吗?” 陈兰桡低头一看,见自己“衣不蔽体”,顿时脸色通红,差点又破口大骂,看一眼仇如海,见白发的医者正低头打量陈源,她才一跺脚,转身飞快进内殿更衣。 陈兰桡去后,燕归便问道:“仇先生,陈源真的无事吗?” 仇如海道:“这次可保无事,下次就不用我出手了,自然有阎王来接管。” 燕归语塞:“抱歉。” “这个不必对我说,”仇如海仍是低着头,淡淡道:“但是公子你本聪慧通达,为什么面对公主,却如个初出茅庐的粗莽小子一般?” 燕归张口结舌。仇如海道:“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似公主这个年纪,爱的都是师神光一般的人物……公子真的对她有意,又何必总是做些令她不喜之事,这样最终,只怕适得其反。” 燕归无言以对,摸摸脸颊上的伤:“我……唉……”他可以面对千军万马指挥若定,攻城伐地无所不能,可偏面对那样一个小丫头之时,张皇失措,进退无度,险些铸成大错。 仇如海听到他一声含恨带悔的叹息,白发掩映中的脸上不由多了一丝笑意:看这桀骜不驯的枭雄为情所困,如青涩小子般搔首叹息,倒不失为一件乐事。 陈兰桡飞快地换了衣裳出来,却见燕归已经不见。她暗中松了口气,便去看陈源。 此刻霜影才进来,双眼发红,见了陈兰桡,屈膝跪地,哭道:“公主……”之前她见燕归来意不善,便想拦着他,却不料又给那叫铁陀的大汉挡住,居然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陈兰桡将她扶起,反而安抚:“不怕,我不是好端端的吗?” 霜影忍住哽咽,道:“公主,我刚才在外面,偷听到他们说,是魏国那边有什么旨意来了……太子琪才让那个魔头回去……” 陈兰桡微微动容,她猜测此刻武魏有旨意到,其中内详,恐怕是跟陈国脱不了干系,但魏主究竟会如何处置降国以及一干王族呢?往后如何,尚难预料。 ☆、第 21 章 章国大公主左妃瑟停步,回头看宫女:“可听到里头有咳嗽之声?”宫女雕翠怔道:“奴婢不曾听见。”隔了会儿,却又轻笑:“公主怕是太担心师公子的原因,错听了罢……” 左妃瑟脸色一红,佯怒叱道:“大胆,多嘴!”雕翠行了个礼,笑道:“奴婢不敢。” 两人迈步进了殿内,扑面而来一股清苦的药气。左妃瑟轻叹了声:“每日都要喝这等苦药,真是难为师公子了。” 雕翠道:“公主莫要担忧,所谓良药苦口,师公子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左妃瑟却仍是愁眉不展,只是略微加快步子,入了内殿,那咳嗽声果真清晰了些,可见之前她并非错听。 早有侍立的内监扬声:“嘉明公主到。”雕翠将帘子撩开,左妃瑟迈步进入,却见里头榻上有一人正欲起身。 左妃瑟一看,顾不得礼节,飞跑到榻边,将那人扶住:“师公子,太医说了,你该静养身子,不宜乱动。” 那人抬头,却是一张可堪如画的容颜,目光灿若星辰,气度华彩矜贵,一看便知道是教养极好的高门公子。 他身着一袭淡雅出尘的素白绢袍,越发衬得肤若白雪,虽是病中,却更添了几分缠绵病榻的风流之意,而丝毫无损他的俊逸神采,此人,自然正是陈兰桡梦牵魂绕,日思夜想的师神光。 左妃瑟对师神光的脸虽然已有些熟悉,但是每次相对,却又总是被惊艳,此番咫尺相看,竟有种无法承受这份艳光之感,只好羞赧垂眸。 谁知垂眸之际,却又看到她的手正扶在他的袖子上,而他腕间的肤色竟比自己更白上几分,顿时愈发自惭形秽。 师神光不露痕迹地将手挪开,拱手向着左妃瑟行礼:“多谢殿下关怀。我已好多了。” 左妃瑟敛了衣袖,便问道:“今日太医来看过公子了么?” “已经看过了,殿下放心。”师神光微微一笑,那笑意俨然如珠光流转,令人心动。 左妃瑟才也一笑:“虽然如此,但仍不可大意,公子要宽心静养才好。” 师神光笑意隐没,叹道:“多谢章王陛下及时援手及殿下厚待,只是陈国危殆,我怎么能若无其事地安心于此呢。” 左妃瑟婉言劝道:“武魏兵强马壮,来势汹汹,听闻那公子燕归又是天生凶恶,骁勇善战,都非宜与之辈,依我看,公子还是先养好身体,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且放眼天下,能与如此凶顽对抗者,也只有公子了,公子更该好好保重自己。”敬护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师神光听她缓缓说完,却肃然道:“盐谷突然失守,我有不可推卸之责任,最终导致庆城毫无防备,如今,竟沦落武魏掌握,且不知王上……等众人如何,而且武魏若是得了陈国,下一个目标必然就是章国,我自然不能坐等武魏前来,该主动出击才是。公主的厚意师神光心领,有朝一日打败武魏,我会再郑重相谢陛下跟公主今日援手之意。” 他如此说,竟是想即刻就离开章国之意,左妃瑟一时无措,心慌之际,竟不知要说什么好。 正此刻,外面一名师神光的随从进门,道:“少主,出去采药的人回来了。” 师神光闻言,脸色微变,身形也似不稳,旁边一名近侍伸手将他扶住,重又坐下。 师神光看着左妃瑟,仓促道:“失礼了,改日再跟殿下叙话。” 左妃瑟见他脸色不妙,本想嘘寒问暖,听他做送客之语,以她的身份,自然不能强留,当下便退了出来。 左妃瑟出了殿门,正看到那名随从扶着一人疾步入殿,那被扶之人神情沮丧,脸色灰败,走路姿势踉跄,竟如受了重伤。 左妃瑟转头看着他们入内,那盈盈目光,便看着殿内,轻轻叹息,忽地念道:“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暂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雕翠听她语气中大有幽怨之意,便安抚道:“公主不必担忧,师公子明明就病的厉害,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的。” 左妃瑟眼中浮现忧郁神情:“他无心久留于此,离开是迟早之事,何况,我看他心系陈国是一,另外一方面,怕也是心系陈国的公主罢了。” 师神光声闻天下,又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他少年游历时候,偶然经过章国,大公主在宴席上惊鸿一瞥,当即情根深种。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次年,师神光便同陈兰桡订婚,让左妃瑟大为伤心。自然,一并伤心的还有许多痴念公子的佳人们。 雕翠自小跟随左妃瑟,自然明白她的心情,此即见左右无人,便上前一步,低语道:“公主何必担心这个,谁不知道武魏的行事?晋国王族的遭遇天下皆知,这庆城已经落入武魏手中,难道那恶名昭著的公子燕归会放过她么?师公子惦念也是白惦念的……” 左妃瑟轻声斥道:“休要胡言乱语,岂不闻兔死狐悲,若真的陈兰桡落得不堪下场,难道我要幸灾乐祸不成?何况她究竟如何还不知晓……何必说这些无稽之谈,给人听见,倒似是我无德。” 雕翠深深低头:“奴婢说错话了。” 左妃瑟举步往前而行,心中却忍不住想:“若陈兰桡真的被武魏的皇子强占,变作残花败柳之身,那么师公子恐怕就不会再属意于她了,这个倒也……” 而在内殿,师神光听完那自庆城逃回的部将之语,脸色更是不好。 微微伏身,他轻轻咳嗽数声,本就玉白的肤色近乎惨白,他盘膝运气,镇定了片刻,才又问道:“那公子燕归,真是那么说的?” 这回来之人,正是被燕归一掌费了右臂、让他回来报信的那位,低头道:“千真万确,属下不敢有半点虚言。” 师神光脸色惨然,闭目叹道:“都是我的罪孽,祸及陈国,祸及兰桡……”他心情激动,嘴角竟渗出血丝,侍从们跪地求道:“求少主保重!” 师神光手抚胸口,强忍心头痛楚涌动,忽然问道:“我父亲何在。” 身侧侍从微微犹豫,继而回答:“属下听闻相爷……自进统城之后,跟章国安国侯过从甚密,日前还在安国侯府饮酒。” 师神光目光一锐,银牙紧咬,痛心疾首:“好、好!他可真是我的好父亲!” 一名侍从劝道:“少主务必隐忍,章国此刻对我等以礼相待,少主不如多留数日,养好身体后,再跟公子燕归一决胜负。” 师神光道:“如今事态急迫,已没有我安心静养的时间了,传我令下去,召集入章的所有士兵,明日后,随我回庆城!” 几人大急:“少主,您的身体……” 师神光道:“我已经辜负过陈国一次,这次,就算战死阵前,也强于苟且偷安……”刚说罢,胸口血气翻涌,师神光忙停口不语,运功调息,才将那股涌动之意强行压下。 他正欲开口继续吩咐,却听外头有人冷笑了几声,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拦我,我来看自己的儿子,也要你们通报吗?” 师神光听了这声,目蕴寒光,道:“让他进来。” ☆、第 22 章 门外走进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气质打扮都属上乘,正是师神光的父亲、陈国丞相师倾。 师神光的部下们见状,纷纷退出,并不向师倾行礼,多半低着头或者目光看向别处,显然有意冷落他。 师倾倒也不以为意,只冷冷地哼了声,等众人都退出了,才自行坐了,看着师神光,问道:“你的身子如何了?我在外间遇到嘉明公主,她刚来看过你?” 师神光垂眸,淡声道:“父亲是问我如何了,还是问嘉明公主?” 师倾拧眉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话,我自然两个都问。” 师神光道:“父亲心胸之宽广,着实让人惊愕,如今陈国已经落入武魏掌握,父亲身为丞相,却终日优哉游哉,仿若无事。亲生儿子命垂一线,父亲只轻飘飘一句如何,还不忘关怀别国公主。” 师倾面露不耐之色:“行了,休要说教,陈国降了武魏,已成定局,又有何可说!哼,若不是当初你一意孤行不肯听从为父之言,恐怕陈国也沦落不到这个地步!” 师神光闻言,又怒又伤,只觉得喉头一甜。 师倾见他脸色不对,语声便缓和了些,道:“行了,事已至此,你我便各退一步罢了。世间并无不是之父母,你终究不能真的恨我欲死……” 师神光慢慢地闭上双眸。 他据守盐谷三月,固若金汤,牢不可破,但所有的一切,却都因为父亲师倾的到来而天翻地覆。 起初,师神光以为父亲前来,是怕他守关劳累,故而来安慰鼓励的,却没想到,师倾得意洋洋,对他多加嘉许之余,竟醉后吐了真言。 “只要你击退了武魏,顺势娶了公主,将来这陈国,便是我师家的天下……”师倾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我的儿子。” 那时候师神光还以为父亲只是喝多了,所以有些狂妄之语,便劝道:“父亲还是谨言慎行的好,此等话传了出去,必然会遭非议。” 师倾却道:“怕什么?经过此战谁还敢说什么?陈社是个昏庸无能之人,也早该退位让贤了!” 师神光心头震动:“父亲!怎能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师倾大笑:“神光,你怎地如此单纯……好吧,事到如今父亲也不怕说给你知,我早就安排好了,只等你打退武魏,率军回到庆城,为父便逼陈社退位给你,横竖你立下如此大功,又娶了陈兰桡,而我师家在陈国的地位又超然群臣,这陈国合该是你我父子的掌中之物。” 师神光霍然起身,惊骇之极,浑然想不到自己的父亲竟然心存谋朝篡位的心思。他看着师倾,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师倾却仍举杯,醉眼迷离道:“将来这陈国,便是我师家天下啦,哈,哈哈……” “住口!”师神光大怒,“父亲醉了,今日的话,我便当没有听过的,我劝父亲尽早消了这等大逆不道的念头,否则……就算我是师家的人,也……” 师倾这才回味过来:“你、你想如何!” 师神光断然道:“谁若敢当乱臣贼子,师神光唯有大义灭亲!” 师倾也是万万想不到,师神光竟会说出此话,他气恼之下,把酒杯亦摔在地上:“混账!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第15节 师神光冷道:“父亲还是醒醒酒吧,不然,今夜恐怕不成父子了!”他说完之后,拂袖离去。 身后只听哗啦之声,是师倾一怒把桌子推翻,杯盘碗盏跌坐一团。 师神光回到屋内,想到自己的父亲竟存狼子野心,一时心惊,又感慨万分,只盼师倾经过今夜后收了此心,免得…… 但是另一方面,师神光却又隐隐猜到,师倾不会如此轻易罢手,到时候,恐怕……父子对上,是免不了的。 师神光思来想去,心中一团烦乱,他只以为陈国外有虎狼,却没想到竟还有内患……但是武魏好挡,可是内患,却毕竟是他的父亲,终不成真的大义灭亲? 师神光也无心睡眠,只在灯下随意乱看兵书。 不料到了半夜,师倾却又前来见他,说了好些后悔缓和的言语,又亲自倒了一杯酒,道:“父亲喝醉了,说了些混话,你别放在心上,喝了这杯,就当是父亲向你赔罪了。” 师神光之前还担忧师倾不肯舍弃那份野心,见他如此,心中大为欣慰,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却不料,这一杯喝下,竟然腹痛难忍,口喷鲜血。 回忆那段不堪,让师神光心中更痛,几乎按捺不住,压着怒意道:“若不是你在酒中下毒,又怎会让我军内乱,让武魏趁虚而入,让庆城……” 师倾道:“这怎能尽怪在我身上,谁让你不听我的话,还想什么‘大义灭亲’,我不过是先下手为强,想慢慢地说服你,如此而已,谁知道酒中迷药竟给人换了剧毒!而你那帮手下见你中毒,便要为难我,我自然要将他们拿下!” 大营之中,怎能容忍丝毫内乱,这就如同在沸油之中加了一点火星,三军不知为何而乱,又缺了主帅出面,顿时就成燎原之势,导致兵败如山倒! 师神光惨笑:“你果真……不愧是我的好父亲。”双手握紧,浑身阵阵战栗。 酒中的迷药自然不可能无端成了毒药,自然是师倾所带之人中有内奸趁机下手,而师倾居然就给了对方这个绝妙机会,事到如今,他却还振振有辞,以为自己毫无过错。 师倾叹了口气,道:“罢了,过去之事,提也无用,幸好如今章国对我们十分礼遇……若是借章国之力,未必不可以东山再起……” 师神光冷然不语,章国虽然实力雄厚,但怎会将兵力借助一个外人?师倾这话,必然还有后着。 果真知父莫若子,师倾打量着师神光,又道:“章国陛下对你赞不绝口,嘉明公主又对你另眼相看的很……神光……我倒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师倾还未说完,师神光一抬手,在桌子上轻轻拍落,只听得“咔嚓”一声,桌子角应声而落,如同刀削的一般整齐。 师倾惊得一抖:“你干什么!” 师神光冷眼看他:“我生是陈国的人,死是陈国的鬼,谁要是再敢在我面前说半个背国之字,就如此桌!” 师倾跳起来,惊心之余,七窍生烟,骂道:“你放肆!你、你三番两次忤逆为父,哦,我知道了,你莫非是贪恋陈兰桡那个丫头,告诉你,为父早就瞧不惯她,身为公主,却毫无教养,三天两头地在宫外乱走,听说她还结交些不三不四的男子,镇日里舞刀弄枪……哪里比得上嘉明公主仪态高贵,何况此刻……恐怕早就成了残花败柳……” 他话未说完,师神光挥手过去,师倾倒也反应敏捷,往后一退,却仍给那股掌风扫到脸颊,顿时一阵火辣辣地疼。 师神光手按桌子,冷冷地转头看来,目光锐利如刀。 师倾对上他的眼神,心底一震,竟不敢再说什么,只道:“为父也是为了你好!” 此刻,外间等候的师神光的部属们听得不妥,纷纷涌入,师倾见势不妙,便喃喃低语,忙不迭地后退出去。 与此同时,在庆城宫中,公子燕归的侍从青牛站在屋檐下,叫道:“哥哥!”撒腿往前跑去,不远处,有个人影缓步而来,望见青牛之时,便露出笑容,向他招了招手。 青牛加快步子,跑到那人跟前,张手将他抱住:“哥哥,你可回来啦!想死我了!” 紫鹿举手摸摸他的头,将他推开,上下打量了会儿,道:“你比之前长高许多了。” 青牛笑道:“哥哥你却没怎么变,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太好了!”他亲热地又抱住紫鹿,又跳又蹦,竟舍不得松手。 紫鹿微微一笑,叹道:“是啊,三年了,咱们终于能够再见面了。” 青牛抱了他一会儿,忽然看到前方走来两人,他忙松开紫鹿,紫鹿见状,回头看了一眼,忽地神情一变,就拉着青牛往前,退入了殿阁之中。 青牛见他仿佛有躲闪之意,便问道:“哥哥,怎么了?” 紫鹿道:“那是陈国公主陈兰桡。” “我知道,”青牛高兴起来,唧唧喳喳道:“哥哥,你才回来大概不知,公子好像对这位陈国公主很是喜欢,对她格外宽待。” 紫鹿闻言,皱了皱眉,喃喃道:“是吗……” 青牛点头:“对了哥哥,你之前不是就在陈国吗?你到底是在哪里当差呢,莫非见过这位公主吗?” 紫鹿眉头蹙起,沉吟片刻道:“我是见过她,但……不知她是不是还认得我。” 说话间,就见外间陈兰桡跟那名侍女匆匆离开,隐约听那叫霜影的侍女道:“公主,你别着急,这未必是真的或许只是传言而已……” 陈兰桡道:“我总要问个清楚,不管如何,不能让思奴跟哥哥去魏国!”两人渐渐远去,声音渐听不见。 紫鹿心头一动,便问青牛:“她们说什么?” 青牛得意道:“这个你问我最清楚了,之前皇上传了旨意过来,太子召了公子前去接旨,所以我很知道……哥哥你猜圣旨上说什么?是说让两位王子受了陈国归降,传太子陈源跟小王子去咱们国都呀!” 青牛自问自答,紫鹿心中却明白:魏帝传陈国两位继承者进魏都,自然是为质子之意,至于保留陈王……则应该还有另一方面的用意,——因为,陈国还有一个不可小觑的人在。 紫鹿想到这里,心头一沉:那个人果真了得,中了剧毒居然还能保住性命! ☆、第 23 章 陈兰桡来至陈王殿内,便问陈王有关魏帝下诏之事。陈王叹息道:“你所听无误,诏书上的确是如此说的,要让你哥哥跟思奴去魏国北都,父王本来也想跟你说此事的……” 陈兰桡急道:“那父王就答应了?哥哥现在还重伤未醒,怎么能经受千里跋涉,思奴更是年幼……” 谁不知道身为质子的下场,被各种冷落刁难也就罢了,若是魏帝不喜,顷刻间杀除都是有的。 陈王道:“就算我不答应又能如何?魏帝的旨意,谁敢违抗?” 陈兰桡呆了呆:“那、那……”她看着陈王,欲言又止。 陈王对上她的眼神,笑道:“你想什么?嗯……你莫非是想父王去北都,换了你哥哥跟思奴吗?” 陈兰桡急忙道:“我、我当然不会那样想……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宁愿是我来换了他们。” 陈王道:“算你这丫头还有点孝心,只不过,毕竟如今父王说话也无用了,一切都只看武魏罢了。” 而且魏帝之所以这样安排,当然自有原因,陈王平庸,只求苟安,不至于有不臣之心,但陈源就不同了……若是把陈源跟思奴囚禁北都,那么陈国自然就会乖乖臣服。 陈兰桡低头,陈王犹豫了会儿,问道:“麒麟儿,为父看……那公子燕归,好像对你格外不同……他……” 陈兰桡听得这个名字,大为烦恼:“不要提他,我不喜此人。” 陈王道:“他没有为难你么?” 陈兰桡想到先前之事,也正是因此,才刺激得陈源复又晕厥,便皱眉否认:“并没有。” 陈王思来想去,劝道:“麒麟儿,如今不比从前,之前父王都娇惯着你,可是如今是武魏天下,你行事务必要多加思量……还有,如之前那样冒险之事,切记不要再做了。” 陈王指的,自然是陈兰桡校场同程立雪赌胜,趁机射杀王统制之事。这句话,却触动陈兰桡心头忧思:“父王,你可知道,那天……我看到神光哥哥派来的人了。” 陈王一惊,先看看左右无人,才问道:“当真?是……怎么回事?” 陈兰桡简单地说了一遍,陈王听了,面露沉思之色,陈兰桡道:“仓促间也并未说许多话,不过,神光哥哥定然不会放弃,他一定还会想方设法跟我们联络,或许他正在图谋打败武魏的法子呢!这次他虽然不曾露面,但是你瞧把那个太子琪吓得,简直是狼狈逃进了宫内。” 陈兰桡说到最后,便掩口笑了起来,陈王却并无笑意,陈兰桡瞧出端倪,便问:“父王,你怎么了?” 陈王道:“父王只是在想,师神光既然无恙,怎会自己不露面……他的箭法精妙无双,这次若是他出手,太子琪已经是个死人……” 陈王说到这里,微微皱眉。陈兰桡心头噗通乱跳:“父王,你不是疑心神光哥哥吧?” 陈王摇头,长长地叹了声:“武魏进城匆忙,一时什么也顾不上了,直到今天父王才知道,原来早在武魏进城前两日,师倾就出城去了盐谷……” 陈兰桡听到这里,霍然起身,身心震动,脱口唤道:“父王!” 陈王颓然道:“我也不是疑心师神光,但是,这其中未免太过巧合,毕竟我们不知盐谷那边究竟发生何事……罢了,不提这些。” 陈兰桡双手握拳:“不管如何,我绝不信神光哥哥是临阵叛国的小人!”她用力跺了跺脚,转身跑出殿内。 殿门口霜影见状,急忙跟上。 陈兰桡一路狂奔,到了陈源栖身的殿外却猛地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入内。照料陈源的依旧是仇如海,见她来到,也不做声,仍是低头捡拾那些草药。 陈兰桡先去看了看陈源,见他静静躺着,并无异样,才退后一步,蹲坐在仇如海对面:“先生,我哥哥如何了?” 仇如海淡淡道:“死不了。”换了别人如此口吻,陈兰桡必然不依,但她知道仇如海医术高明,陈源此刻能活着全靠他在,便不以为忤,反而又问:“先生,你在捡什么?” 仇如海头也不抬:“有用的药。” 陈兰桡伸手:“我帮你……”刚一探手,手腕就被仇如海握住,陈兰桡抬头,对上一双狭长的眼睛,仇如海看她一眼,便又垂眸:“别乱动,这些草药长的十分相似,药性却大不相同,稍微出错,就是一条命。” 陈兰桡这才明白其中诀窍,仇如海缩手,陈兰桡看着他动作,想到上回仇如海曾对自己说过的那几句话,便若有所思问道:“先生,魏帝下旨要召我哥哥跟思奴去北都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仇如海道:“听说了。” 陈兰桡道:“那你觉着,以我哥哥的情形,能去北都吗?” 仇如海干净利落道:“多半死在路上。” 陈兰桡听到一个“死”,心如针扎,苦笑道:“先生你……总是这么毫不讳言吗?” 仇如海并不回答。陈兰桡叹了口气,道:“上回你对我说,没什么比家人更重要,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哥哥去送死……先生,你有什么好的法子教我吗?” 仇如海扫她一眼:“你心里已经知道,何必问我?”陈兰桡狠狠一抖,目瞪口呆。 仇如海把捡好的药归拢起来,忽然皱眉,转头看向旁边。 陈兰桡兀自出神,只听耳畔有人轻声道:“麒麟儿……” 这声音十分微弱,正是从旁边榻上传来,原来是陈源不知何时醒来。陈兰桡大喜过望,跳起身来扑到床榻边上:“哥哥!”将陈源的手紧紧握住,欢喜万千。 陈源转头看她,似想起身,却给仇如海制止。 陈源便只反握住陈兰桡的手,轻声道:“你们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 陈兰桡震动,一刻心中懊悔的翻天覆地。陈源断断续续,道:“哥哥明白你想什么……但是我这条命,本就是白捡回来的……而且我是陈国的太子,该有的担当,得让哥哥来,懂吗?” 陈兰桡忍着泪:“我不要哥哥有事。” 陈源笑了笑,缓了口气,才又说道:“傻孩子,你的心意,也是哥哥的心意,我是宁愿自己死上千次百遭,也不愿你有一点事……”说到这里,陈源脸色一变,咬牙切齿道:“那个公子燕归……” 陈兰桡心里一跳,忙道:“哥哥,你别生气!那个……那是闹着玩的,真的真的……他其实也不算是个坏人……” 陈源本来目睹那一幕,心中恨极了公子燕归,忽然见陈兰桡替他说话,不由怔道:“什么?” 陈兰桡握住他的手:“哥哥,总之你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你只要好好地养好了身子,什么也别担心……” 陈源迷惘地看着陈兰桡,忽然一阵意识模糊,他眨了眨眼,困意袭来,终于合上眼,重又睡了过去。 旁侧,仇如海慢慢将银针收入囊中。陈兰桡松了口气,道:“仇先生,多谢。” 仇如海哼道:“我只是不想他死在我跟前,只要他离开我手上,便不是我的事了。” 陈兰桡叹道:“我明白了。”她站起身来,扫了扫衣袖,昂首挺胸,迈步出外。 与此同时,在公子燕归的主事的内殿中,青牛的兄长紫鹿正跪在殿中,道:“……当时小人见两人起了龃龉,便示意师倾,说以师神光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罢休,师倾被小人言语说动,终于要先下手为强,小人趁机在迷药中加了剧毒刺玫,没想到师神光的确了得,竟然没有立死,他的那些下属拼命抢护,小人跟了一段,发觉没有下手的机会,而师倾也开始怀疑小人,只好撤了回来。” 第16节 燕归点头道:“你做的很好。” 紫鹿道:“小人当初奉命潜伏相府三年,幸不辱命……终于等到这绝佳机会,只不过到底功亏一篑,不曾要了师神光的性命,以至于留下后患。” 燕归道:“不必自责,若不是你,此刻我们还被挡在盐谷之外,等回北都之后,我……” 正说到这里,忽然听到外间有人扬声道:“陈国公主到!” 两人听了,面色各异,紫鹿蓦地拧眉,燕归发现他脸色有异,心念转动,向着内殿处使了个眼神。紫鹿起身,极快地入了内殿。 燕归这才道:“请。”一言才罢,就见殿门口出现一道纤柔身影,款步向前。 燕归端坐长桌之后,目不转睛看着,见陈兰桡走到殿内中央,跪地道:“陈兰桡见过殿下。” 燕归挑眉,道:“今日为何如此多礼?” 陈兰桡道:“我有一件事欲求殿下成全。” 燕归轻笑道:“我就知道,你若不是有事相求,也不会如此乖巧。”他探身往前,饶有兴趣道:“不知你求的是什么?让我猜猜,你是不是不想你哥哥跟小太子去北都?” 陈兰桡猛地抬头,对上她急切的目光,燕归叹道:“我果然猜中了。” 陈兰桡道:“燕归,你能不能帮我?” 燕归面露为难之色,缓缓道:“这件事是皇上的旨意,就算是太子也不敢违抗……” 陈兰桡看着他的眼睛,道:“燕归,只要你能帮我,我、我……” 燕归盯着她:“什么?” 陈兰桡低头,把心一横道:“我什么都答应你!” ☆、第 24 章 陈兰桡含羞说罢,燕归眸中精光大盛,面上情不自禁掠过一丝喜色,但他深知此刻不是高兴之时,恐怕给陈兰桡看到,又会横生枝节。当下反做若无其事状,淡淡道:“是吗?” 这一招欲擒故纵,恰到好处,果真陈兰桡听了,顾不得羞恼,急抬头看他:“你不信吗?” 燕归复叹了声:“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脾气,你这会儿说着什么都应我,等我真提了条件,一个不合你意,你便翻脸无情,恐怕还要将我痛骂一顿。我又何必自讨没趣?何况这件事着实棘手,父皇的旨意历来无人敢质疑,我贸然插手,以你的聪明,当然知道下场如何,讨不到好处还在其次,只怕惹怒了父皇,降罪下来……” 陈兰桡闻言,失望之余,心中大痛,一时泪盈于睫:“那怎么办?我、去找太子琪……” 公子燕归蹙眉道:“你去找太子,只是羊入虎口,他的为人你也清楚,只怕求他不成,你自己反而……” 陈兰桡见他多方推脱,眼前一片黑暗,跪在地上,咬着唇默默泪落。。 燕归见她虽然哭泣,却偏忍着不肯出声,这般倔强地梨花带雨,更让他极想立即抱她入怀。 燕归本想多为难她一番,见状却没了逗弄的心思,叹道:“别哭了,我最受不得你哭了。” 陈兰桡听了,疑惑抬头,泪眼朦胧道:“燕归……” 公子燕归沉吟道:“你方才所说的是当真的,什么都答应我么?” 陈兰桡慌忙点头,泪珠零落。 公子燕归缓缓道:“那么……就算是……我想要你,你也肯答应吗?” 陈兰桡的脸色陡然发白,过了会儿,却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燕归哼了声,道:“你不出声,我又怎知你应不应?” 陈兰桡面露羞恼之色,扬首道:“我答应,只要你能帮我,我、我……” “你怎么样?” “我就是你的人。”她颤声说完,苍白的脸颊上泛出淡色的晕红,眼中却满满地都是羞恼绝望。 燕归却仍不悲不喜,手轻叩桌面,一眼不眨地凝视着她,过了会儿后,才道:“你过来。” 陈兰桡身子一晃,睁开眼睛看了他片刻,终于站起身来,走到桌子面前。 燕归探手出去,示意她走到身边,陈兰桡咬了咬唇,终于绕过长桌,到了他身旁。 燕归仍是坐着,仰头看她片刻,探臂在她手上一拉,陈兰桡猝不及防,便跌落在他身边,身子微微瑟缩,双手握拳,却又不动。 燕归含笑问道:“你这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到底是想不想我帮你?” 陈兰桡浑身发抖:“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燕归抬手,在她下颌上轻轻一捏,手指往上滑来。陈兰桡以为他意欲轻薄,便咬牙闭眸,谁知他的动作极轻,竟是擦去了她脸颊上的泪,如此而已。 陈兰桡怔怔地睁开眼睛,燕归握住她的小手,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如何,我会请求父皇赐婚,给你一个正经名分的。” 陈兰桡如梦似幻,燕归轻咳了声,低声又道:“上次,是你惹怒了我……谁让你在我面前提起师神光……”说到这三个字,他的脸色也跟着严峻了些,“以后不许你想着他了,知道么?” 陈兰桡这才清醒几分:“这么说,你、你答应我了?你会帮我吗?” 燕归握紧她的手,道:“为了你,我会尽力一试。”她的小手绵软,柔若无骨,简直令他爱不释手,可又怕她如游鱼般,在他不经意间就会偷偷溜走。 “燕归……”陈兰桡略觉开心,破涕为笑,仿佛眼前阴云中多了一丝晴光,竟然也忽略了燕归正在握着她的小手。 燕归看着眼前绽放笑容的脸,竟有些神魂颠倒,捧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低头亲了亲。 陈兰桡浑身一颤,想要缩手,燕归却握着不放,她挣不过他,索性扭过头去不看。燕归觑着她脸颊上的微红,慢慢说道:“以后咱们成了夫妻,我要每日都拥着你……看你还逃到哪里去。” 陈兰桡忍怒瞪他,秋水眼胭脂面,却更美得令人心动,燕归仔细看着她,笑得眼中柔情摇曳。 陈兰桡目睹他的笑容,此刻心中才模模糊糊想到:“他怎么这样高兴,方才还推说难帮的……” 太子琪身边的谋士关承形色匆匆,正要进殿,被一个小内监拉住,附耳说了句话。 关承琢磨片刻,便转了方向,往偏殿而去。 入了有些阴冷的大殿,走了十几步,便看到前方静静站着一道人影。关承止步,行礼道:“燕归殿下。” 那人回过身来,自然正是公子燕归,疾步上前将他扶住:“关先生不必多礼。” 关承抬头端详他:“不知殿下叫我前来有何事?” 燕归道:“正是皇上的那道旨意,要跟先生商议。” 关承皱眉:“公子怕是弄错了,皇上旨意已下,还有何可商议的?任何改动,便是抗旨。” 燕归笑笑:“我也很赞同先生所言,只不过皇上毕竟人在北都,尚不知陈源命在旦夕,皇上的意思只是想让陈国两个王子在北都当质子,但却不想他们死在去北都的路上。” 关承道:“话虽如此,但圣旨就是圣旨。公子莫非想改动不成?” 燕归道:“燕归自然是没有这个资格,但先生是皇上特指派给太子的谋士,皇上对先生格外器重,宠信有加,若是先生对旨意进行适当调整,皇上自然明白。” 关承冷笑道:“公子怕是弄错了,如你所说皇上对我宠信,我自然更不能有负皇恩,该更尽忠职守而已,怎会去擅变旨意?” 他言辞犀利,毫不留情,燕归却依旧面不改色,淡笑道:“变不变,自然是先生决定。先生跟随太子殿下,自然要为将来武魏大势着想,若是陈源死在路上,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如何牵制陈国臣民?另外别忘了,还有一个心腹大患师神光,先生大概还不知道,师神光如今人在章国,以他之能,若是说动章国相助,卷土重来,胜负尚未可知,陈源若在,陈国以降国身份,师神光自然师出无名,但若陈源死,师神光便可以假为故主报仇之名,加上章国助力,搅乱天下大势,未必不能。” 关承听着他这番话,目光中阴晴不定。 燕归道:“之前晋国之事,皇上已经不喜,所以让我等对陈国以怀柔之策对待,而对师神光,则最好用招揽之法,若武魏得他,何愁天下不入囊中?但若逼他对立,则后患无穷,先生聪慧,以为然否?” 关承沉吟,复看燕归:“那依殿下之见,该当如何?” 燕归道:“陈源不能去北都。” 关承道:“那只一个稚子前去,恐怕不妥。” 燕归道:“你忘了还有一个人,陈国公主陈兰桡。” 关承笑道:“公子,陈国公主能代替陈国代王吗?” 燕归道:“陈兰桡代替陈源有利无害,陈兰桡跟师神光有过婚约,若师神光得了她,利用她长公主之名,也能兴风作浪,但陈兰桡离开陈国,他便无计可施,而陈源跟陈兰桡兄妹情深,有陈兰桡在北都,陈源也不会有不臣之心。” 关承听罢,长长地呼了口气。 燕归见他若有所思并不表态,心中微微忧急,便道:“先生觉得我说的不对么?” 关承看向他,却是似笑非笑,神情诡异:“我不是觉得殿下说的不对,而是觉得殿下说的太对了。” 燕归不解:“何意?” 关承冷道:“方才我刚接了陛下最新旨意,陛下之意,是让陈国公主入北都,我本正揣测皇上意思,被殿下一说,倒是满心通透了。” 燕归一震:“先生所言当真?” 关承上下打量他片刻,沉声问道:“在北都之时,我常以为殿下是个有勇无谋之辈,没想到这一路走来,殿下却屡屡出人意表……我敢问公子,你本来一直韬光养晦,为何此次一反常态要为先锋,当真是想跟太子殿下分宠?” 燕归道:“先生慧眼如炬,自然会看出我并没有觊觎皇位之心。” 关承袖手,道:“这就更让我忧虑而不解了,以你的资质,乃是太子殿下头号劲敌……如果你图谋不轨,我只怕东宫……” 燕归断然道:“先生不必担忧,我本来就是个微不足道之人,在皇上眼中,或许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将士罢了。至于我为何此次主动请缨,乃是因为……我跟章国的一点旧仇。” 关承疑惑:“哦?” 燕归笑道:“燕归其实没什么雄才大略,也无心怀天下之意,只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罢了,谁对我好,我便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谁害过我,我便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第 25 章 嘉明公主左妃瑟斜倚榻边,正要念那句“玉颜不及寒鸦色”,就听到帘子外一声银铃般笑,人未到,声先至:“姐姐又在叹什么气呀,你那心心念念的人儿如今不是已经在身边儿了?” 左妃瑟听了,脸上愁色稍敛,淡淡地瞟向外间,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宫装少女笑盈盈地露面,正是章国二公主左遥怡。 身侧都是贴身的宫女,倒也不怕,左妃瑟便淡淡道:“你又在瞎说什么,这么大声,也不怕人听了笑话。” 左遥怡正当妙龄,明艳照人,笑道:“这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姐姐你的心思还当这宫里谁不知道么?” 左妃瑟心中一震:“你听说什么了?” 左遥怡道:“无非是姐姐你为了陈国驸马茶饭不思……” 左妃瑟听出她口吻中似有嘲讽之意,眉头一皱,喝道:“住口!你是特意来嘲弄我的么?” 团扇遮面,左遥怡笑得十分欢快:“姐姐别不识好人心,我明明是来给你报喜的。” “什么报喜,不必故弄玄虚了,”左妃瑟冷冷道:“师公子已经向父王言明,即刻便要离开章国。” 左遥怡轻笑两声,挪步到她跟前,探身附耳道:“我是特来给姐姐说,你只管放心好了,师神光他走不了……” 第17节 左妃瑟蓦地回头:“你说什么?” 左遥怡挥挥手中团扇,轻盈地转了个圈:“我说师神光他走不了,这不是正合了姐姐的愿么,妹妹没骗你,真个儿是来报喜的吧。” 左妃瑟按捺不住,起身走到近前:“他怎会不走?你说明白些。” 左遥怡目光滴溜溜看她,又扫一眼周围的人,左妃瑟一抬手,宫女们尽数退下。 “现在没有旁人,你可以说了。”左妃瑟目光中透出几分焦急,急欲知道真假详情。 左遥怡才轻笑道:“瞧姐姐你急得,可见是真的动了春心了……不过也是,姐姐这样的人才,就得像是师神光那样的人物配才好,怎么能便宜那些不知好歹的赳赳武夫呢。” 左妃瑟年纪不轻,章王早就有意给她婚配,最近看中的人选正是章国的镇国将军,不过左妃瑟不喜那人长相粗莽,因此一直各种借口拖延。 左妃瑟见左遥怡又似揶揄,便皱眉。左遥怡觑着她脸色,却十分快活,又道:“不过,姐姐你也知道,我跟陈兰桡是有过节的……那个小蹄子,仗着自己武功高点儿,恨不得一脚踩到我的脸上来,这下可倒好了……陈国投降武魏,我看她还能骄傲到哪里去!” 左遥怡想到这里,越发开心,咯咯地笑了出来。 左妃瑟此刻也无心说什么“幸灾乐祸”了,只问道:“你说来说去,却没说为何师公子不会离开。” 左遥怡敛了笑容,道:“这个还不简单?他本就中毒了,我跟二哥……”左遥怡说到这里,格外谨慎,扇子遮住半边脸,凑在左妃瑟耳畔低语。 “什么?”左妃瑟花容失色,“你们怎么……” 话音未落,就给左遥怡捂住了嘴,她的眼神有些凌厉,道:“这事非同小可,姐姐你可千万别走漏一点儿风声……我跟二哥也是为了章国好,另外也是成全你的一片单恋之意……” 见左妃瑟不再做声,左遥怡才松手,笑道:“而且这样做,又抢了陈兰桡的如意驸马,真是怎么想都怎么痛快呢。” 左妃瑟垂眸,幽然说道:“你们这样做,若是给师公子知道……” 左遥怡淡淡看她一眼:“姐姐你就是这样,瞻前顾后,当初对付武魏那个贱种也是这样,如果不是你一时心软,又怎么会放他逃出生天……” 左妃瑟叹了口气:“过去多少年的事了,又提他做什么……” 左遥怡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气势汹汹之色,道:“姐姐你还在做梦呢!我问你,你知道公子燕归吧?” “那是自然,武魏这番起兵,是公子燕归为先锋,据说他用兵如神,所向披靡,放眼天下也只有师公子能胜他一筹。”说到最后,左妃瑟面上又浮现几分薄红。 左遥怡看得分明,眼中却透出不屑之意,道:“你果然是在做梦呢,你可知道这位公子燕归,就是我们昔日的老熟人?” “什么?”左妃瑟浑身一震,“什么熟人?我怎不知?” 左遥怡叹了口气,眼中透出几分恨意,跺脚说道:“你还没明白么?这公子燕归,就是当初从我们手上逃走的那个贱种……” 话音未落,左妃瑟已惊呼一声,脸色煞白:“你说什么!这、这怎有可能……” 左遥怡道:“我本来也不知情,但这公子燕归如此厉害,之前怎么我们都不曾听说他的名头……武魏的几个皇子中,也数他行事最为低调不为人知。二哥自然派人多方打探他的底细,终于才查了出来,原来他就是当年被冰姬带来的那个贱种!” 左妃瑟浑身发抖:“可、可如果真的是他……当初、你们不是说,他十有八九是死定了么……” “当初他被我们折磨的半死不活,逃走的时候的确奄奄一息,又怎么知道他如此命大呢,”左遥怡有些心烦,扇子挥了几下,恨恨道:“这一次他一反常态,为武魏先锋,我跟二哥都觉着他来意不善,恐怕也有借机向我们报复之意……” 左妃瑟捂住嘴,想到有关公子燕归的种种可怕传闻,胆战心惊,颤声问道:“那……那可怎么办?” 左遥怡哼了声,道:“你刚刚不是还说天下唯有师神光能胜他一筹么?如今师神光就在章国,怕他什么?” 左妃瑟迟疑:“可……师公子毕竟是陈国之人……” 左遥怡冷笑,得意说道:“姐姐别忘了,如今陈国已经投降武魏,若师神光还要回去,陈王叫他投降的话,你说他降是不降呢?但留在我们章国就不同了,若你再跟他结为连理,他就是我们章国的驸马,代我们抗衡武魏,天经地义……陈兰桡没了驸马,你却得了驸马,章国又收一员大将,你说这件事是不是一箭三雕的大喜事呀?” 公子燕归背负双手,缓步行过长廊,心事重重地往广德殿而去。 他听内侍说陈兰桡此刻正在广德殿探望小思奴,便亲自而来。刚走到殿门口,里面似已有人通报,陈兰桡风一样地跑了出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迫不及待问道:“燕归,那件事怎么样了?” 燕归低头,看着她玉白的小手捏在自己臂上,微微笑道:“你是等不及遥嫁给我了吗?” 陈兰桡一愣,继而明白了他的意思,忙撤回手来,板着脸道:“我跟你说正经事,到底成不成呢?” 燕归却探手出去,捉住她的手儿:“放心,我当然要让你顺顺利利嫁我。” 陈兰桡不理会他的调戏,瞪大眼睛看着他的双眸,仿佛想看他所说是真是假。 燕归最是无法面对她这般的眼神,便不再玩笑,正色道:“不过,陈源可以不去北都,思奴却得去……另外,你也要去。” 燕归本以为她会失望吵闹,没想到说完之后,陈兰桡只是无声一叹,就低下头去,他隐约听她低语道:“也好。” 燕归便问:“你……觉得这样可以么?” 陈兰桡去求燕归,本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此刻道:“我本来就想过,宁肯我去,也不要让哥哥跟思奴去……不过能保一个是一个,思奴若是有我同行,我也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他。” 燕归看着她毅然之色,心底浮起一丝暖意,道:“当然了……”他心底接着说道:“你就是这样的人,总是想着要保护弱者。”但这话却并未说出口。 殿外风大,吹得她的小脸红通通地,燕归抬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抚过,陈兰桡扭头避开:“你不去忙你的事吗?呆在这里做什么。” 燕归柔声道:“怎么了,用完了我,便要翻脸无情了吗?” 陈兰桡听着他刻意压低的声音,暧昧涌动,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噗噗乱跳,有些窒息:“你又想怎么样?” 燕归凝视她低垂的脸,忽然说道:“兰桡,我想……不如尽快先把我们的喜事办了,你觉得怎么样?” 陈兰桡一听,魂飞天外。 ☆、第 26 章 四目相对,凝视他灼然双眸,陈兰桡惊慌失措:“你说什么?”燕归执她双手:“反正你已许了我,我们就及早成亲,可好?” 陈兰桡浑身一抖,猛地抽回双手:“不行!这怎么可以……”燕归眉头皱起:“莫非你要反悔吗?堂堂陈国公主,说话出尔反尔?”陈兰桡被他一激,抬头道:“我没有反悔!我就是……就是……”她心乱如麻,虽然曾为了质子之事答应燕归,但毕竟“成亲”这种事不会立即发生,于她来说还很遥远,却不知燕归即刻提出,让她措手不及。 燕归不容她退缩,逼问道:“就是如何?” 陈兰桡慌乱之中,终于想到,转头看他:“你不是说要你父皇赐婚的?你……你现在阵前成亲,可是大忌!”说到最后,她蓦地发现自己发现了燕归的这个破绽,一时信心大增,心神也镇定许多。 燕归笑道:“为了你,我什么也不怕……父皇那边,我自有交代。横竖这是在陈国,只要你答应了,你父王便可主持婚礼。” 陈兰桡看着他笑吟吟的双眼,倒吸一口冷气:“你、你……你怎么知道我父皇会答应?” 燕归淡淡道:“他会不答应吗?” 陈兰桡听出他语气中那股十拿九稳之意,一时气急败坏:“你想做什么?” 燕归复捉住她的手:“傻丫头,我想娶你呀。” 陈兰桡打了个哆嗦,忽然之间却又想到一个人:“就算我父王被你恐吓答应了,那么太子琪可会答应吗?”以前十分憎恶此人,但此刻提起,却如救命稻草。 燕归挑了挑眉,道:“现在你是在担心嫁我不成吗?放心,你夫君我必然会让这件亲事顺利进行。” 陈兰桡七窍生烟,知道燕归不容小觑,瞧他志在必得的模样,自是有法子说服太子琪了,她退无可退,急中生智道:“成亲之前都是要先定亲的,何况若要成亲,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但如今战事未休,怎能好好操办?” 燕归哼道:“说什么定亲,你就是敷衍我,想要拖延罢了,我若是再定什么亲,岂不是如师神光一样……他倒是跟你定亲了,现在又如何?” 陈兰桡更加气愤,道:“你是在担心你也会如神光哥哥一样吗?” 燕归握紧她的手:“我就是我,我要的,一定就得是我的。” 陈兰桡瞪着他:“那你也不管如今的战事了?若是……若是消息散布开去,神光哥哥一定不会坐视!” “他有胆那就让他来,”燕归轻描淡写哼了声,忽然笑道:“不过我听闻他如今在章国……你可知道,章国有两个十分卑鄙龌龊的公主?你猜她们会不会放过师神光……” 陈兰桡先是震惊,然后问道:“章国有三个公主,你说的是谁?我只最不喜欢左遥怡。” 燕归哈地一笑:“她自然就是最阴险无耻的一个了。” 陈兰桡好奇问道:“怎么听你的口气,倒像是认识她一般?她哪里得罪了你么?” 燕归双眼沉沉,道:“她得罪了人多了,早不记得曾有一个是我……是了,你不替你的神光哥哥担心么?” 陈兰桡问道:“我为什么要替他担心?” 燕归看着她晶晶发亮的眼神,叹道:“师神光落到她们手里,你当他还会无恙地回到你身边儿来么?不信你想想,为什么这么多天了,都从不曾看到他露面,也没有他的消息?也许……他早就跟左遥怡一团儿亲近……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陈兰桡暴跳:“你瞎说,神光哥哥怎么会这样?他可不是三心二意的人。” 燕归道:“是吗?我可听说师公子风流多情,之前的什么雪菊夫人啦,将军小姐啦,嘉明公主啦……都对他念念不忘。” 陈兰桡的心噗噗乱跳:“你别想挑拨离间,之前神光哥哥还派人来……” 燕归大笑:“那他若是想左拥右抱,既有章国公主,又有陈国公主呢?” 陈兰桡被他气晕,奋力拳打脚踢:“你再诋毁神光哥哥!” 燕归捉住她的手,将她拦腰一抱,靠近了自己。 陈兰桡蓦地紧张起来:“放开我!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她转头四看,生怕有人留心此处。 “左右我们都要成亲了,怕什么呢?”燕归淡笑,又道:“兰桡,你也是个不让须眉的女子,做事当果决痛快,你答应了要嫁我,就该知道一诺千金,这会儿又扭扭捏捏地推脱,算什么?” 因为他提起师神光,让陈兰桡心思沉浮,凌乱不堪,听到这里,一时恼火遮眼,将他竭力推开一寸,道:“谁推脱了?你怎么不说是你小心眼儿,你生怕我反悔就是了,好!你若不怕获罪,能说服我父王跟太子琪,那就随便你!”她奋力挣脱他的双手,转身跑进殿内去了。 燕归站在原地,看着陈兰桡跑开,她的衣袖随风飘扬,看起来就像是两扇翅膀,细细的腰肢,轻盈的脚步,姿势像是要随风而去,于头顶青空之中自由飞翔。 燕归的手动了动,终于忍住要去捉她回来的冲动:是的,她不会飞走,起码不会飞出他的这片天空,如果真的要飞出他的视线,那么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追上去,将整个天下,变作他的天下,让她无处可逃。 燕归看看天色,转身去陈王的景德殿。 陈王听闻公子燕归来到,先有点呼吸不畅,原本在他身边撒娇的贤妃也忙不迭地起身逃入内殿,只留他一人迎接燕归。 对陈王而言,武魏的这两位王子中,虽然太子琪看来凌驾所有不可一世,但陈王心中所害怕的,却还是这位公子燕归。因为他知道用何种方法可以哄得太子琪开心,但他却不敢跟公子燕归对视一眼。 陈王觉得这位殿下心思太深,那双眼更如深潭般令人不敢直视,他完全无法掌握该用何种态度或者法子讨燕归开心,无法掌握,所以心怀忐忑,不敢面对。 可今日燕归来寻他所说的事,却让陈王又惊又喜,又更惶恐。 陈王犹豫着问道:“殿下方才说……是要跟小女成婚?” 燕归道:“不错,公主私下已应允此事。所以我来找您商议。若您玉成,便可当即举办婚礼。” 陈王心肝也颤:“这这、麒麟儿……她……早跟师……” 不等他说完,燕归便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况,大概您也听闻如今师神光人在章国了吧?章国可是有三位公主。” 陈王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对上燕归双眼,看着他平静的眸色,终于问道:“我有一事不解,还望殿下能够坦诚告知。” 燕归颔首:“以后便是一家人了,您又何须客气。” 陈王汗颜,道:“我见殿下,对麒麟儿似是与众不同,敢问……可有缘故?” 燕归稍微沉默,然后道:“她的性情纯良慈善,黑白分明,文武双全,是世间难得的一等的好女子,也是男儿梦中堪有的良配。我甚爱她。”说到最后四个字,燕归停了停,又道:“非她不娶。” 观其行,听其言,陈王把满腔的话都咽了下去:“那、不知太子方面……” “您若是答应便好了,太子方面,我自有安排。”燕归平静回答。 殿内沉默下来,陈王直视这双眼睛,事到如今,他仍是不清楚燕归到底出自何目的非陈兰桡不可,如果他真如传说中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堂堂公子燕归若要一个降国公主,何必非要娶之? 第18节 陈王左思右想,终于做了决定:“麒麟儿真的答应了吗?” “您可以亲自问她。”燕归淡定回答。 陈王扶额,叹了口气:“也罢,或许……自有一番缘分。” 燕归听了,这才欠身下去,双手交叠,行礼道:“多谢岳父大人成全。” 这个礼行的十分隆重,陈王竟有受宠若惊之感:“殿下请起……”一言罢,又叹了声:“只盼殿下以后善待麒麟儿。” “这是自然,”燕归抬头,淡声道:“我宁负天下,也不会负了她。” 燕归在景德殿跟陈王交谈之时,太子琪那边,火冒三丈。 把桌上之物扫落地上,太子琪怒道:“什么?燕归要娶陈兰桡?他是做梦呢!” 旁边所立,正是太子少傅,谋士关承。此刻揣着手,岿然不动地看着太子琪发怒,等他停下来,才道:“殿下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太子琪道:“那……这……燕归……这正是战中,燕归居然想娶亲,岂不是混账胡闹!” 关承叹了声:“太子竟能说出像样的理由,很让我欣慰。” 太子琪不悦道:“你为何对孤冷嘲热讽,你既然知道燕归胡闹,还叫我答应?” 关承道:“燕归殿下胡闹,对他当然不好,但对殿下却是好的。答应他有何不可?” 太子琪疑惑。关承才缓缓说道:“临阵娶亲,燕归殿下此举的确不明智。一来,皇上那边必然会不悦,二来,对此刻形势也极为有利……” 太子琪冷眼看他:“你不会是被燕归买通了,特来当他的说客吧?不然的话,为何父皇又传的新旨意……你为何叫孤秘而不宣,只是照办就成?” 关承冷冷道:“殿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太子琪翻了个白眼。关承不理他,垂着眼皮自顾自道:“陈国公主虽然绝色,但天底下绝色的女子多了是。燕归殿下若娶降国之女,皇上对他的防备又上一层,我们正恐他的军功压了殿下你的锋芒,他自己作死岂不是好?另外……陈兰桡曾同师神光有婚约……上回校场上师神光的人还企图行刺殿下带走陈兰桡,如果陈兰桡要嫁给燕归殿下的消息传出去……” 太子琪听了,才渐渐回过神来,想到陈兰桡的如画容颜,虽然舍不得,但毕竟皇位要紧,咬牙悻悻道:“倒是便宜了燕归小子。” 三天后,武魏公子燕归要娶陈国公主陈兰桡的消息传遍天下。 而在陈国皇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宫女内监们忙着准备成亲所用之物,于降国的凄凉中,添了一丝丝微弱地喜气。 “公主,你别哭了,眼睛都哭肿了都不好看了。”在公主殿内,霜影轻声宽慰。 地上七零八落,是因为生气摔落的东西,陈兰桡趴在床上,她想不到燕归做事竟如此迅速,婚期就在眼前,这两日她茶饭不思,每日哭泣,眼泪都快流干了,各种法子都也想过,却总是一个走投无路。 正郁闷欲死,有个内侍模样的人进来,手中高高捧着一样东西,道:“公主且试喜袍。” 陈兰桡一听“喜袍”两字,便想骂出去,忽然一震,扭头看向来人。 那人微微低头,托盘正挡住脸,虽然着内侍的服饰,却掩不住一身的挺拔俊逸。 陈兰桡双眸圆睁,张了张口,原本冰寒的身子,忽然热血沸腾。 ☆、第27章 那人缓缓抬头,被托盘挡住的脸逐渐显露,先是那双流光溢彩的凤眼,含一丝久违的动人笑意,看向陈兰桡。而她对上这双眼睛,再也按捺不住,脱口唤道:“神光哥哥!”纵身便扑了上去。 旁边的霜影吓了一跳,眼睁睁地看着陈兰桡抱住那名“侍者”,不由惊呼了声:“公主!” 霜影还以为陈兰桡悲伤过度失心疯了,正欲上前拦阻,蓦地对上来人双眸,顿时震动:“是师……”看看左右,脸上露出悲喜交加的神情,匆匆行礼道:“奴婢到外头看着。” 霜影低头往外走去,边走边抬起袖子擦拭眼角泪滴。 来人自然正是先前在章国养伤的师神光,见霜影退下,他低头看向陈兰桡,轻声问道:“见了我,怎么反哭了呢?” 陈兰桡双手抱他,抬头看去,望着师神光熟悉的容颜,泪如雨下:“神光哥哥,我好想你!” 师神光将手中的喜袍扔在地上,双手环抱住她:“我又何尝不想你呢?这不是来见你了吗?” 陈兰桡自初见的喜悦中清醒过来,浑身一颤,道:“神光哥哥,你怎么进来的?你……”她松开师神光,探头往外看,神情紧张。 师神光一笑:“放心,不会有人发现……嗯,早上的时候东南路不是有兵力移动么,我想公子燕归现在正在庆城之外吧?” “是啊,我自早上就没见到燕归,听说他出城去了,”陈兰桡随口说道,但她反应甚快,一惊问:“神光哥哥,莫非是你……” 师神光冲她一笑,这自然是他的“调虎离山”之计,用外间兵力引开燕归的注意力,自己却趁虚而入。 陈兰桡了然,颇为师神光骄傲,却又担忧道:“神光哥哥,那个人不是好相与的,定要万分小心。” 师神光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内几步,将她抱入怀中。 陈兰桡同他久别重逢,虽然欢喜,但如此亲近,仍不免有些羞赧,低着头,脸红至耳根。 师神光仔细打量,望着她脸灿红霞,心中微动,声音不由也温柔许多:“兰桡,那个人……可曾为难你?” 陈兰桡身子一抖,脸上的红褪去几分,却摇摇头:“不曾,我很好。对了,神光哥哥,之前到底发生何事,你怎么会去章国了?” 师神光凝望着她,长眉微挑:“我在章国之事,是公子燕归跟你说的?” 陈兰桡低头,嘟嘴道:“嗯……他还说你不会回来了。” 师神光将她抱紧:“你相信么?” “我当然不信,还跟他吵了一架。”陈兰桡忙否认。 师神光一笑,问道:“那……却为何又要跟他成亲?” “成亲”两字入耳,陈兰桡脸上的红褪得干干净净,回过头来看师神光:“你做什么问我这个,莫非你以为我想要嫁给他么?” 师神光见她着急的眸中蕴泪,便刮了刮她的鼻子:“我当然不会这么以为,那人恶名昭彰,必然是他胁迫你的,我说的可对?” 陈兰桡咬住唇,拧眉犹豫,终于道:“神光哥哥,其实也不算是他胁迫我,是我自己答应的,因为武魏要哥哥跟思奴去北都当质子,哥哥因为身受重伤,经不起颠簸,所以我才求他帮我,他帮了我,我便答应嫁给他。你会怪我吗?” 师神光听了,脸色有些奇异,微微沉默。 陈兰桡不由有些担心,睁大眼睛看他,师神光抬眸,望着她明亮双眼,终于笑笑,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口:“你知道我不会怪你的,还问什么。” 陈兰桡的心怦怦乱跳,把头埋在师神光胸口,张手紧紧抱着他的腰。 师神光在她背上轻抚,道:“兰桡,我不想瞒你,盐谷一战,的确是我的失职,我本该以死谢罪……但是一死容易,对我而言,报国复仇,却是更重要的。” 陈兰桡问道:“神光哥哥,盐谷……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能不能告诉我?” 师神光本来就没想骗她,便简单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又暗恨道:“如今我父亲在章国,倒是一副反认他乡是故乡之态,身为人子,我自然不能说什么,但是身为人臣,我实在……” 陈兰桡本就猜他盐谷失守必然有不可抗拒的原因,如今一听,心中冰凉:“没想到师大人竟是这样的人,可怜的神光哥哥。”她伸手过去,轻抚师神光的脸颊,眼中泪珠儿也落下来。 师神光身躯微震:“兰桡……” 他猜想过陈兰桡听闻真相后的反应,却想不到是这样,可见她是真心爱他,所以不想别的,只担心他受了委屈。 师神光握紧那绵软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几番,又捧住她的脸,便要去吻她的嘴唇。 陈兰桡含羞转头,小声道:“神光哥哥不要……” 师神光一怔,才有几分清醒,忙从意乱情迷中挣脱出来,暗中调息。 陈兰桡见他不再动作,才又偷偷看他,迟疑着问道:“你所中的毒可好了么?” 师神光道:“没什么大碍了,兰桡……”说到这里,他凝神屏息,听了听周遭并无异动,才道:“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一件要事……我要带你离开庆城。” 陈兰桡做梦都想离开庆城,但真的听到师神光说了出口,却有些发怔,一时半会儿竟无法脱口说出那个“好”。 师神光见她犹豫,便又问道:“兰桡,怎么了?” 陈兰桡心下难过,迟疑着说道:“神光哥哥,我得去北都……而且我走了,谁来照料哥哥跟思奴呢。我怕武魏为难他们。” 师神光道:“这个你放心,他们不会为难太子殿下,魏帝想以怀柔之策,让陈国自内而外地臣服,所以当然要保护好太子殿下,至于思奴,他年纪太小,怕有不测,所以我想带他跟你一块儿走。”陈源临危登基的时候师神光正处于昏迷逃亡之时,故而仍称呼他为太子殿下。 陈兰桡心底涌起一丝火花:“真的?”又问:“你、你确信他们不会为难哥哥?” 师神光道:“我确信,不然的话,魏帝就不至于连发两道圣旨过来了……难道你不知吗?” 陈兰桡愣神儿:“什么两道圣旨,不是一道的吗?让哥哥跟思奴去北都?还有什么……” 师神光极为聪明,只一想就明白其中诀窍,冷笑道:“好个公子燕归,真是不择手段。你方才说求他帮忙之时我就觉得奇怪了……” 师神光把魏帝连发两道旨意的事跟陈兰桡说了,而她听说后,目瞪口呆,如在梦中。 师神光恨道:“此人心怀叵测,我最担心的便是你了,所以才不顾一切来接你离开。兰桡,事不宜迟,速速跟我走吧。” 陈兰桡呆若木鸡,眼前却浮现公子燕归的脸,以及他握着她的手说“我们及早成亲可好”时候的认真模样,怎么会是假装?但是他却是不折不扣在骗她的,明明是皇帝已经有了旨意,他却瞒着,让她错以为是他的功劳,骗她心甘情愿嫁了。 “我、我……”陈兰桡心下犹豫,这一刻,真想不管不顾就答应师神光,可是……真的能这样一走了之吗? 师神光的声音却仍是温和:“兰桡,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公子燕归恐怕很快就会发现我只是疑兵之计而已。” 陈兰桡握紧了拳头:“神光哥哥,真的……可以带着思奴一起吗?” 师神光道:“武魏只需要一名皇子就可以,思奴对他们来说可有可无,留他在此,又没你照料,就如留他在虎狼堆中一般,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手。” 陈兰桡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好……我跟你走!” 师神光笑意乍现,握着她的手道:“这才是我的小船儿。” 陈兰桡脸上微红,心里却有点恍惚,“小船儿”这个称呼,让她一时之间想到了某些事,凌凌乱乱地浮现,曾几何时,也有个人,低声叫她“小船儿”,那双眼睛…… 师神光起身,拉着陈兰桡往外而行,陈兰桡才要迈步,心神恍惚,不由一个趔趄。师神光扶住她:“怎么了?”陈兰桡摇了摇头,微笑:“没事的神光哥哥,我们走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自己,笑容明艳。 师神光转身,刚走一步,忽然脸色一变,蓦然止步。 陈兰桡问道:“神光哥哥,怎么了?对了,我是不是要收拾收拾什么东西……啊一定要叫着霜影。”她后知后觉,碎碎念地打算。 师神光看她一眼,却并不回答,只是拧眉看向前方,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肃然。 陈兰桡喃喃自语中,眼角看到一道人影在殿门口隐现,她的心一颤,猛地抬起头来,看到公子燕归单人匹马,玄衣铠甲,手按剑柄,一步一步进了殿门。 她的心陡然缩紧,察觉师神光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仿佛是示意她不要怕。陈兰桡仰头看他,抱住师神光的胳膊,往他身边靠了靠。 门口燕归站住不动,他淡淡看着这幕,面上似笑非笑,眼神更是冷若寒冰。 顷刻,师神光首先开口,明知凶险在前,他却依旧泰然微笑,波澜不惊道:“阁下必然就是闻名天下的公子燕归了,果是威动四方。” 燕归眼睛慢眨,几许睥睨,道:“阁下必然也是让各国贵女名媛们梦牵魂绕的师家公子了,果然一表非俗,只是你不在章国左拥右抱,跑来跟我娘子纠缠不清是意欲如何?”说到最后,慑人的杀气弥漫殿中,令陈兰桡都察觉到森森寒意。 ☆、第28章 燕归若有所觉,目光淡淡转向陈兰桡,又道:“此等行径,可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第19节 陈兰桡被他双眸一扫,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就道:“谁是你娘子!不要胡说!” 燕归道:“这么说你之前答应嫁我的话,又不作数了?” “那是你使诈!”陈兰桡指着他,又羞又悔,“你骗我!皇帝的旨意分明改了,你却骗我是你的功劳!” 燕归淡然不惊:“我早已经跟太子少傅关承说好了,才知道旨意已改,这个莫非能怪我么?要怪也是怪你早一步答应了我,或许这也是天意,你说呢?” 燕归这般说,倒也不算强词夺理,陈兰桡不知该怎么回答,正气得发怔,师神光轻咳了声,道:“世人皆知兰桡跟我早有婚约,殿下以欺瞒霸道手段,趁人之危横刀夺爱,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燕归道:“你们只是定亲,又非成婚,再说就算是成婚,难道她就不能嫁给别人了?自古美人如江山,有能者得之,且师公子你素来不缺暖玉温香,何必得陇望蜀来觊觎我的女人呢。” 陈兰桡一怒松开握住师神光的手:“不要自说自话,谁是你的……” 师神光道:“能把蛮横胁迫说的如此动听,殿下也算是头一号人物了,不过我既然来了,就要带兰桡走,恐怕你是留不住的。” 燕归笑得几分轻狂:“我不仅要留她,还要留你。” 陈兰桡见燕归如此嚣张,因知道他的为人,不由担忧心道:“现在该怎么办?神光哥哥可以全身而退么?” 师神光道:“你欲杀我?” 燕归道:“惜你之才,所以才在此同你好言相商,你若是束手就擒也就罢了,若是负隅顽抗,对你并无好处。” 师神光道:“原来你早看破我的调虎离山计策,看你气定神闲一副胸有成竹之态……你故意要同兰桡成婚,且将此事大肆张扬,该不会就是想引我来自投罗网吧。” 燕归笑笑:“师公子果然聪明,那么现在,何不既来之则安之?” 两人对话之中,陈兰桡听了明白,震惊看向燕归,心凉如水:“原来他这么着急要跟我成亲,居然是想引神光哥哥出面,当初我还说神光哥哥不会坐视,原来……本来都是他故意设计!” 燕归扫她一眼,却又面不改色转开目光,仍同师神光对峙。 师神光见陈兰桡呆若木鸡,便抬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抱,道:“燕归殿下,岂不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燕归盯着他的动作,挑眉:“哦?” 师神光道:“我既然有勇气以身犯险,自然要有万全准备,不如我同你赌一赌,今日,你留不住兰桡,更绝留不住我!” 燕归眼神微变:“你……”他微微思忖,忽然回头,低声喝道:“速去太子殿……” 师神光轻笑:“这会儿怕是晚了!” 果真,两人对话之间,就见一道人影如飞而至,仓促地向燕归行礼,凑上前来低语数声。陈兰桡竭力去听,却只听到零星地“太子”“逼迫”等词。 燕归挥退来人,看向师神光:“我倒是忘了,你在这宫内还是安插了许多暗桩。” 陈兰桡一凛,师神光淡淡道:“就如同武魏也在我府内安插细作暗算于我一般,来而不往非礼也。” 燕归忍怒,微微昂首,道:“你想如何?” 师神光道:“那就得看太子琪的一条命值多少了。” 燕归冷笑道:“你可不要狮子大开口。” 师神光笑得温和:“我知道武魏长幼有序,兄友弟恭,想来燕归殿下是不会坐视兄长有性命之忧而置之不理的。” 燕归冷道:“废话少说,你到底想如何?” 师神光道:“我要带兰桡跟思奴走。” 燕归嘲道:“师公子真是目光短浅,我还以为你要以此为胁,要我们撤出庆城。” 师神光淡笑道:“若是燕归殿下能答应,我自然会这般要求,不过我并非是贪心之人,所以只要两人便可。” 燕归哼了声,看向陈兰桡:“你心里一定很得意了,必然觉得他很能干,终于有人可以对付我了。” 陈兰桡听得清楚,大概是师神光安插了细作在太子琪殿内,趁其不备动手挟持了太子琪,所以逼迫燕归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为。 两个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对话,陈兰桡自诩“获益良多”,原来只以为燕归只是急欲得到自己,却没想到他另有所图。 听燕归挑衅,陈兰桡故意轻蔑一哼,歪头看向别处。此刻她知道师神光的确有备而来,所以心也微微放下,但却并不觉得轻松,反而有种微淡的苦涩。 燕归见她不睬自己,偏又说道:“想来左遥怡也是这么觉着。你刚才可问过他在章国做了什么吗?” “你又想说什么?”果然陈兰桡忍不住转头,看到燕归神情,却又道:“你别又想挑拨离间,我再也不会相信你。” 师神光看看两人,道:“燕归殿下,只说你应是不应,否则的话,听闻太子琪的脾气可不怎么好,日后算起账来,恐怕会加在殿下你的头上。” 燕归却只看着陈兰桡,缓缓说道:“他已经跟章国的嘉明公主定亲了,你还要跟着他走吗?” “你又来这套,当我会上当吗,”陈兰桡想到师神光就在身旁,便转头看他:“神光哥哥,他总是这么说,你快骂他……” 燕归继续火上浇油,道:“你都要跟我成亲了,他跟章国公主订亲又有什么稀罕。” 师神光眉头一皱,道:“燕归殿下,你何必空口白牙,说这些无稽之谈?” 燕归若有所思,道:“看样子你也是不知道的,那么……或许做主的另有他人,但这件事儿就连庆城也都在纷纷扬扬地传,可见并非是假的。” 师神光脸色微微发白,已想到其中症结,心中又气又恨:“父亲!” 陈兰桡不明所以,心中却隐隐有些不祥之感,仰头看向师神光,唤道:“神光哥哥?” 师神光镇定心神,抓住她的手:“兰桡,跟我走。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燕归不咸不淡道:“是啊,去章国当他的侧室,也算是不错的交代。” “你住口!”陈兰桡大叫一声,恨不得冲上去堵住他的嘴。 师神光却将她一抱,极快后退。陈兰桡只觉得一股冷风扑面而来,耳畔仿佛听到一声闷哼,她扭头看去,却见师神光左手抱着她,右手在唇边擦过。 原来方才,燕归趁着师神光心绪起伏,居然猝不及防地动了手,强横一掌拍来,陈兰桡就在师神光身边,自然会被掌风波及,师神光后退之时,不忘揽住陈兰桡,微微侧身,替她挡了部分掌风。 燕归看他身形微晃,不由笑道:“你内力不足,明明已是强弩之末,竟还敢在我面前做戏!” 师神光手遮着唇上一抹血色,回头看他:“只要师神光还有一口气在,就是武魏的死敌!” 陈兰桡看出端倪,心疼之极,扶住他胳膊道:“神光哥哥,你怎么样?你的内伤未愈,怎么不告诉我……” 燕归嘲笑道:“因为他是男人,所以总喜欢在所爱的女人面前逞强,真是愚蠢。”他踏前一步,又道:“你以为挟持了太子,就能为所欲为了?我大可先杀了你!” 陈兰桡从师神光怀中挣脱出来,张手挡在他的跟前:“燕归!你居然偷袭!不要脸!你想伤我神光哥哥,除非先杀了我!” 燕归打量自己的手心,道:“你最好不要再为他说话,除非你嫌方才那一掌不够,我怕我忍不住会拍死他!” 陈兰桡最恨被人要挟,可偏偏屡次受制于燕归,他仿佛也深深知道用什么法子最是有效,总是叫她无法无法反驳。 陈兰桡索性道:“那么我就不说!” 她话是不说了,却竟提拳往前,直奔燕归面门。燕归见状,笑道:“好极。”身形不动不闪,岿然如松。 陈兰桡不忿之下便动了手,眼看一拳即将落在燕归面上,便听身后师神光叫道:“兰桡回来!” 陈兰桡怀愤之下,哪里会听,何况要停手已然来不及,就在她的拳跟燕归的脸相差毫厘之时,燕归出手如电,擒向她的手腕,左手便去搂她的腰。 陈兰桡早就知道他的武功比自己高明许多,见他不闪不躲,她心中已经暗自防备,何况又听了师神光警戒之语,但燕归出手的速度之快仍在她意料之外,幸好她机警过人,见势不妙脚下一点,身形如飞鸟般轻灵跃起。 燕归捉了个空,眼中却流露几分赞赏之意,陈兰桡人未落地,提一口气,使出卓绝轻身功夫,纤腰一扭,便要回到师神光身旁。 燕归好不容易激得她出手,就是等这个机会把她掳回身边,又怎会轻易放弃,才要将她追回,眼前人影一晃,却是师神光动了。 燕归方才试探出师神光内伤甚重,内力几乎全无,因此便未把他放在眼底,此刻见他不自量力动手,便一抬掌,使出六七分的功力,想要给他点苦头吃吃。 谁知双掌相交瞬间,燕归浑身一震,只觉对方掌心一股巨力袭来,源源浑厚,哪里是内力全无?他想再催动内力对抗,却已晚了,只好撤掌,虽然如此,却仍是心头巨震,隐隐作痛,不可幸免地被对方掌力伤到。 燕归倒退出去,身形踉跄,抚胸弯腰,猛地抬头看向师神光:“你……”心中惊疑不定:吃不准师神光到底是假的受了内伤,还是装的。 师神光挡在陈兰桡跟前,云淡风轻道:“殿下如此逞强不顾一切,是否也颇愚蠢?” 燕归深吸一口气,心底已萌生杀意,沉声道:“卫军何在。” 殿外一阵整齐声响传来,顷刻间,已经有几十条矫健的人影冲了进来,正是随侍燕归身旁训练有素的侍卫们,个个手持兵器,将师神光跟陈兰桡围在中央。 陈兰桡靠着师神光,原本看他谈笑风生,还以为他安然无恙,不料贴着他身子,才察觉他在微微发抖,陈兰桡心头一惊,却不做声,伸出手去悄悄一探,摸到他的手,刚一碰到,便十分心惊,原来师神光的手冰凉。 陈兰桡心头绞痛,心内明白方才那一掌必然是耗尽了师神光最后的内力,但是现在该如何是好?环顾周遭虎狼之士,也看清楚燕归眼中的杀意,陈兰桡握了握拳,心想:“我无论如何不能连累神光哥哥……” 正在这千钧一发,不可开交之时,却听殿外有人大声叫道:“住手!都住手!太子殿下驾到!” ☆、第29章 这次太子琪的出场颇为独特,身边只有一名身着薄衫的美貌女子伴随,看似艳福不浅,但仔细观察,却能看出那名女子左手握着太子琪手臂,右手却横在他的腰间,藏于袖中的纤纤素手里,赫然握着一把雪亮的匕首。 太子琪面无人色,被挟持着一步一步往殿前而来,到了殿门口,一眼看到燕归,立刻叫道:“燕归,快来救我!” 燕归回头,见太子琪衣冠不整,以及他身边那女子的情形,不由心中暗恼。 他原本思虑周全,布置妥当,因猜到师神光这些日子会现身,所以用外松内紧的法子,外间进出搜查之类的放宽许多,好故意放人进来,但在宫内各要紧处,却加多人手,严密防范,尤其是陈王,太子琪,以及陈源跟思奴等人的住处,比之前更多调了些高手潜伏。 本来是万无一失的,因为敌人若是从外头来,自然越不过这重重防卫。只不过太子琪有好色之病,在宫内也不消停,偏偏被他招幸的这名宫中女子荣姬,是师神光安插宫内的细作。 “少主……”荣姬看到众侍卫把师神光围在当中,不由惊呼一声,旋即对太子琪厉声道:“快点叫他们都退下!” 太子琪只觉得那刀子割破衣衫,寒气将要刺到他的腹部,不由一抖,便道:“还不退下!” 燕归一抬手,那些卫军才纷纷自殿内退出。 荣姬戒备地看着燕归,押着太子琪离他远了两步,才对师神光一点头,恭敬道:“少主,属下救援来迟,你同公主快些出宫吧!” 燕归哼道:“果然又是个女人,师公子,你可真是了得,总有女人替你舍生忘死。” 师神光还未做声,荣姬举手,以刀柄用力向着太子琪腹部猛击了两下,她虽是个女子,出手却十分狠辣,太子琪大叫两声,捂着肚子痛苦不已。 荣姬冷道:“公子燕归,你若再敢对少主无礼,我就先在太子琪身上戳一个洞!” 燕归愤怒不已:“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你会全身而退吗?” 荣姬不屑一顾,傲然道:“我本来就没想过要全身而退,能为少主而死,是我等的光荣!” 太子琪在她手中,燕归一时也无计可施。 师神光看一眼荣姬,拉住陈兰桡:“兰桡,我们走吧。” 陈兰桡道:“还有思奴!” 师神光看向燕归,燕归道:“要不要连陈源加陈王,一块儿让你们带上……不如带上整个陈国?” 荣姬匕首一紧,太子琪杀猪般叫道:“燕归!你没听到他所说吗?叫他们带那小婴儿走!” 燕归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语气森森道:“来人,去把陈国小太子带来。”旁边一名侍卫领命而去。 燕归却看向陈兰桡:“你当真要跟他一块儿走?” 陈兰桡道:“不然呢……难道我要留下来被你欺负,瞒骗,利用?” 第20节 燕归道:“你无非恨我把他引来罢了,却不知你的神光哥哥是将计就计,自愿来的,你当他费尽心机进来是为了救他的心上人吗?他看中的是你的身份,跟思奴的身份,只要你跟他走了,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地以陈国之号,反对武魏。” 陈兰桡心头微震,微微低头。 师神光笑看她一眼,沉声道:“殿下刚才还说我在章国左右逢源,会投靠章国,若是如此,我为何遥大费周章进来接兰桡离开?你不觉得你的话自相矛盾吗?若想挑拨我跟兰桡的关系,也得像个可以圆的说法。” 燕归一窒。陈兰桡唤道:“神光哥哥。”眼圈儿有些发红。 太子琪趁机说道:“孤已经答应了你们的要求,你可以放了孤吧?这一切都是燕归做的,跟我毫无关系,要寻仇也是找他才是。” 荣姬笑道:“殿下,你当我费尽心思接近你是想当太子妃吗?自然是要物尽其用,得偿所愿,等少主安全出城,我见了他的信号,就会放你……当然,你最好教训你的好弟弟,让他别使什么花招,倘若敢对少主有半分不利,就休怪我对殿下辣手无情了。” 太子琪大声叫苦,不敢再招惹荣姬,只好看向燕归:“燕归,你听见了吗?你可千万别……” 太子琪一边色厉内荏,一边心内有不祥预感,据他所知,他这位兄弟,可从来都不会是乖乖听话的人。 燕归恨看这女人,道:“师神光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荣姬朗声道:“少主只要说一声,自有千千万万师家子弟为他卖命,这个你们武魏莽夫怎会懂得?公子燕归,不要拖延时间了,小太子怎么还不到?你若敢玩花样,明年今日,就是太子琪的忌日。” 燕归恨不得用眼神将荣姬千刀万剐,倒是料不到她竟这么厉害,而这样厉害的细作,居然一直都潜伏在他眼皮底下,而他却并无察觉,更可怕的是,他不知这整个陈国皇宫,是否还会有如荣姬这样的细作,如果再多几个,那么扰乱整个皇宫,也不在话下。 燕归淡淡道:“已经叫人去了,我却有什么法子?”眼睛却看向陈兰桡。 陈兰桡心神不宁,很想亲自去接思奴,但师神光重伤,这种情形下,却不能离开他,只不过看清燕归的眼神,她却仿佛明白,燕归绝不会这么容易放思奴,因为他知道,思奴若留,她必然会走的不安心,甚至…… 陈兰桡觉得燕归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玩什么花招,但却又相信以燕归的能耐,总会有法子做得出的:如果思奴顺利来到,自然是好,她甘愿走调,但如果思奴不来呢? 煎熬的等待中,那名侍卫终于返回,怀中空空如也,跪地道:“殿下,那陈国太子妃不肯放开孩子,抱着婴孩在殿内大哭大叫,声称若是属下们靠近一步,她就抱着孩子触柱自尽。” 陈兰桡微微头晕,分不清这究竟是燕归的花招,亦或者真的是王嫂的确如此,但是思奴是来不了了,这个却千真万确。 心中一阵难过,陈兰桡仰头看师神光,眼中泪光闪烁:“神光哥哥……”事到如今,她总不能就撇下思奴就这么离开,何况师神光也说过,对武魏而言,有一名陈国王子做质就可以,留下思奴,如同留他在虎狼丛中。 师神光转头凝视着她,此时此刻如此危急之时,他竟还是神色如常,轻声道:“乖,我明白……” 他的手轻轻抚过陈兰桡的发端,目光温和令人沉静,陈兰桡微微闭上眼睛,刚刚重逢却又分离,心中万千不舍,忽然之间,却听到燕归厉声喝道:“住手!” 陈兰桡不知发生什么,想要转头看看,眼前却忽然一黑,身子无力地倒了下去。 师神光抄手将陈兰桡抱入怀中,抬头看着想要冲过来却终究未动的公子燕归,柔静说道:“我知道她会选择留下,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燕归看着他,目光中是深恶痛绝,他也知道思奴不走,陈兰桡必然不走,但他无论如何想象不到,这看似一派光风霁月的贵公子,居然会用“强掳”这种手段,他还以为只有他这种在陈兰桡眼中的“坏人”会这样做! 荣姬逼着太子琪,方才若非她喝止,燕归早冲过去。此刻荣姬望着师神光,眼中隐约有泪光,却毅然说道:“少主速速离开吧,希望少主多多珍重,奴婢在九泉之下,也会为少主祈福。” 师神光抱着陈兰桡,走到荣姬跟前:“你做得很好,但……”他看一眼太子琪,微微附耳,对荣姬说了句什么。 燕归喝令宫内侍卫尽数闪开,放师神光出宫,宫外准备好马车,师神光抱着陈兰桡上车,打马出城而去! 宫阙内重新归于平静,太子琪靠着荣姬,被点了穴道,昏厥过去。 燕归坐在桌后,举手将杯中酒饮尽,双眼盯着对面的荣姬:“你的主子离开了,只留下你在此受死,我倒是好奇,你心中此刻的滋味,真的无悔无憾无惧?” 荣姬娇笑道:“能让名闻天下的公子燕归被我所迫,这种殊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的。是了……左右闲着无聊,不如我给公子讲个故事?” 燕归双眸眯起:“哦?” 荣姬想了想,道:“从何说起呢?对了……要从一个天真善良的少女无意中救了一个中毒潦倒的王子说起……” 燕归本正举杯,闻言手势一停,眼神锐利地看向荣姬:“你说什么?” 荣姬咯咯一笑,道:“看殿下的表情,奴婢就知道……这故事,一定会是个好故事。” ☆、第30章 一句话石破天惊。燕归冷看荣姬,猜不透她究竟是真的知道内情,还是故布疑阵,但他隐约明白,此女有恃无恐之态,恐怕跟师神光方才临去那数声低语有关。 侍卫们都在殿外,殿内只有燕归,荣姬跟昏厥的太子琪三人,一刻沉默,万籁俱寂。 燕归眼底掩着霜冷之色,漫不经心开口:“是好故事还是坏故事,你何不仔细说来听听。” 荣姬单手托腮,袖子下滑,露出粉腻雪臂,她身子斜倾,微微歪头,凝视燕归,双眸中透出勾魂夺魄的诱惑之意。 此前她便是用此等手段勾得太子琪入彀,但此刻她流露这等名花含笑姿态,足以让所有男人都心猿意马,但对面那人,却依旧端坐,面色淡漠,冷冷然,不解风情。 荣 姬见他不为所动,不由一笑,道:“记得,那年我奉命初入宫掖,经验尚浅,只以宫婢的身份走动,也没什么要紧的任务指派,因为面生,不免被些有资历的宫人欺 压,我倒是不以为意,不料有一次她们欺负我的时候,竟给公主撞见,公主大怒,处罚了几个带头之人,从此没有人再欺负我。” 燕归本来一片漠然,听了这段,眼底却隐隐有些波澜,便垂了眼皮,只是有些奇怪荣姬的声音里,隐约多一丝甜意,仿佛因为回忆而心生欢欣一般。 荣姬叹道:“我无意中把此事跟少主汇报,少主笑笑,就命我多留神公主的举止行为……我只好从命,从此有意无意总是接近公主,权当是公主的暗卫。不料,却给我发现公主那几日行踪果然有些奇怪,她常常半夜三更偷偷溜出宫去。” 燕归起手自斟了一杯:“哦,不是出宫跟你的少主相会吗?” 荣姬大笑:“我们少主要跟公主相会,何必月黑风高?白日还厮混不够么?不如说是公主生了外心,去私会什么来路不明的负心薄幸野汉子……” 燕归听到“负心薄幸野汉子”,顿时抬眼,面色不悦。 荣 姬笑吟吟道:“我本来想跟上去查探,但公主武功不弱,人也机警,我怕打草惊蛇,便放弃了跟踪。只不过那几天贤妃屡屡生事,我便想公主可能是受气,所以故意 叛逆逃宫,直到有一天……太医院出了一件事,原来之前准备送到章国的二十颗辟邪丹全都不见,一并不见的还有贤妃叫人用各种珍稀药材制作的妙春丹,据说服下 后有让人容颜变美,美色长驻的功效。” 燕归听到这里,似是想到什么,一口酒噎在喉中,勉强吞了下去,神色颇为古怪。 荣 姬叹道:“这样一来贤妃自然是不依的,那些妙春丹里有好多味药物,都是世间罕有的,用了便是没了,女人最爱的就是自己的如花容颜,她本想利用这些妙春丹, 让自己容颜永驻,如今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气之下,咬定是太医院监守自盗,便命人将太医院所有人看押,若是找不回妙春丹,就要尽数斩首示众。” 燕归挑了挑眉,慢慢地叹了口气,道:“胡闹……” 荣姬眨了眨眼,问道:“殿下是说贤妃胡闹么?还是……” 燕归哼道:“说你的故事就是了。” 荣 姬笑道:“接下来的故事,我以为燕归殿下会猜到了,危急时候,那名善良天真的少女——不错,就是我们的公主殿下,出面承认了辟邪丹跟妙春丹都是给她盗取, 救了那太医院一干人等。但是问她把那些丹药都弄去何用,她却支支唔唔说不出来,一会儿说是自己吃了,一会儿说是喂了狗儿,最后又说是扔到水里……殿下你 说,那些丹药到底去哪里了呢,当真是被狗儿吃了么?” 荣姬咯咯地笑了起来,看向燕归的眼神,若有所指。 燕归暗怀恼怒,默默隐忍,问道:“后来呢?” “后来?”荣姬呼出一口气,手拄着腮,眼中又流露回忆之色,叹道:“后来,王上虽然恼怒,却当然不至于真的为难她,但贤妃却不依了,到底命人打了她十几杖出气,又叫王上下令禁足三个月。” 燕归听到“打了十几杖”,眉头不由皱起。 荣 姬目光一转,看的分明,冷笑又道:“虽然行刑的人不敢用上十足力道,但毕竟有贤妃威吓,到底是伤着了的,我亲眼看到霜影给她上药,她疼得连声叫,却又怕被 人听见……我也瞧见她走路一瘸一拐,十分可怜……本来我想……这样也好,从此以后她应该会安生些了,不料当天晚上,她居然又故技重施,背着一个包袱,逃出 宫去,因为她有伤在身,走走停停,行的甚慢,我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就大胆跟上,一路跟着她出了城,居然是往乡间而去……我远远跟随,后来终于发现……” 她慢慢说到此刻,忽然之间,外面响起一声怪音打破沉寂。 回 忆的梦境戛然而止,燕归跟荣姬双双转头,却见殿外的天际,有什么冲天而起,在空中留下蜿蜒的白色痕迹,到了至高处,却又炸裂开来,出现一个金光闪闪、张牙 舞爪的兽状烟火,烟火闪闪烁烁,停留片刻,才缓缓消褪,但烟气宛若灰白的云朵,在空中凝聚,久久不散,望过去就仿佛一个奋起四蹄的神兽,隐身云雾之后,自 天际飒沓而过。 荣姬见状,精神一振,脱口道:“太好了!他们安全了!”这正是师神光的信号,看这距离,必然是他顺利脱困出城了。 燕归皱眉往外看了一眼,嗤之以鼻:“麒麟?” 荣姬笑着斜睨他,道:“我们少主对公主情深意厚,所以叫能工巧匠设计的麒麟烟火,作为他独一无二的信号。” 燕归道:“用麒麟为信,麒麟就是他的了,可笑……好了,你已经成功拖延了时间,现在该放了太子了吧。” 荣姬看出他眼中的凛冽杀机,却视若无睹,只道:“我的故事不好听么?殿下竟说我拖延时间……” 燕归道:“故事不错,奈何有头无尾。” 荣姬眯起双眼,问道:“殿下怎么知道有头无尾,莫非你就是故事中人?” 燕归冷笑不语,荣姬却忽地道:“实在可叹,倘若公主知道她不顾一切所救之人,竟然是覆灭陈国的元凶,不知该是什么反应呢。” 燕归拍案而起,盯着荣姬,浑身杀气四溢,虽然不曾动手,却已是剑拔弩张之势。 荣姬看他反应,眼神逐渐尖锐,厉声道:“果然公主暗夜出去相会的是你?这么说,那些辟邪丹跟妙春丹,必然也是公主偷去给你吃了?却没想到……”她咯咯笑了数声,笑声却隐隐凄凉,笑过之后,却又叹道:“孽缘,真是孽缘!” 燕归见她神色古怪,便问道:“你感叹够了么?” 荣姬看看他,却道:“你为何要骗她,为何要恩将仇报?你是否早有图谋!” 燕归见她大有逼问之意,皱眉道:“你说什么!” 荣姬瞪着他的双眼,怒斥道:“她为了你,就算有伤在身,也要冒险出宫,你可知道,当你不辞而别,她伤心许久,每每找我哭诉,因为不知你生死下落,又甚是担心……” 燕归心头震动,对上荣姬眸子,怔怔问道:“你……说什么,她、她跟你说……” 荣姬却咬牙切齿,道:“你可知道她若是知道真相,会多么伤心失望?还好,还好……我今日就杀了你这恶徒!” 荣姬说罢,居然跳上桌子,双足在桌面轻轻一点,如灵雀腾空,向着燕归扑来。 燕归心中震惊,见她来势凶猛,便拔剑迎敌,荣姬的匕首跟他的长剑交击,发出铿然声响。 燕归若是反击,自然会将荣姬击败,但他望着荣姬发红的眼睛,竟下不去手,便将她往外一格,问道:“她还对你说了什么?她……怎会对你说这些隐秘之事!” 荣姬后退一步,冷笑答道:“你问这些做什么!反正你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少主一定会好好珍惜她,比你强上百倍!”她说着,便又狠狠冲上前来。 此刻外头的侍卫们听了动静,有些便跃了进来,其中亦有太子的近侍马元,见太子晕厥地上,忙冲过去扶起,解开他的穴道。 燕归见人越发多了,把心一横,决定速战速决,几个回合后,他当机立断反转剑背,在荣姬肩头一拍。 荣姬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跌飞出去,有侍卫上前欲动手,燕归喝道:“住手!” 正巧太子琪悠悠醒来,他被困许久,怒火冲天,见状立刻叫道:“速速杀死这贱人!” 马元提剑来取荣姬性命,燕归看着她凛然不惧的眼睛,叫道:“且慢!”然而终究晚了一步,锋利的剑刃刺入荣姬胸口,而她竟毫无反抗。 燕归匆忙中一掌拍开马元,但荣姬已经吐血倒地,燕归抢上一步将她扶起,压低声音急急问道:“你到底为什么会知道……师神光临去跟你说了什么?他是否也知晓此事……” 荣姬微微睁开双眸,虽然濒死,眼中却透出几分狠绝笑意,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呵呵……”她笑了两声,目光逐渐迷蒙,不再看着燕归,而是看向虚空中的某处,脸上不知为何露出一种十分欢喜的神情来。 燕归咬牙,抬手在她背心一按,暗送一股内力,扭头喝道:“快去请仇先生!” ☆、第31章 太子琪分外恼怒,害他无比凄惨的荣姬不但未被即刻处死,反而给燕归好好地护了起来,又请了仇如海来治疗。平素燕归对他言听计从,从无忤逆,不管是他如何为难,燕归所做的无非都是低头认罪,可这次燕归却不理他的暴怒,执意送了荣姬入殿内抢救。 看着他沉默冷然的背影,太子琪七窍生烟。 侍卫马元低声道:“殿下倒是不必急在一时,如果那女子被救了过来,殿下正也可以细细地折磨她,岂不比一刀杀死更好?” 太子琪一听,这才转怒为喜,正好少傅关承来到,见太子琪无恙,便道:“燕归殿下明明已经在太子殿外布下重兵,就是唯恐有人对太子不利,为何还会让刺客趁虚而入?何况太子还有贴身高手护卫!”此刻他自知道原因,不过是一语双关,又斥太子琪被色所害,又暗指马元失职。 马元被他瞪了一眼,垂手不语。 太子琪道:“跟他们无关,谁能想到那贱人居然是师神光的人呢。这可恨的师神光,今日大好机会,竟又给他逃走,逃走不说,居然还把陈兰桡也带走了……”太子琪又恼又恨,愤愤不已。 关承觉此话刺耳,斜睨太子琪:“殿下说什么,陈兰桡纵然留下,也已是燕归殿下的未过门妻子,殿下惋惜什么?” 太子琪语塞,却又昂头道:“你怎么口口声声燕归殿下,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了?还不是因为燕归低估了师神光能为,有失周全,害得孤也跟着受惊一场?”他反咬一口,居然振振有辞。 第21节 关承看着他,心底重重一叹,索性袖手,不再言语了。 燕归叫人急请了仇如海前来,令仇先生很是不满:“我以为只照顾陈源一个便可,殿下能不能不要再把人推给我。” 燕归道:“此人对我甚是重要,劳烦先生了。” 仇如海看着荣姬,忽然一怔,抬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燕归自然不会认为他是在轻薄,便问:“先生,如何?” 仇如海沉吟着,又探荣姬的手腕,一边说道:“此女的脸色异常,非正常肤色,我本以为她戴着面具……” 燕归起身把青牛唤来,道:“公主的侍女霜影呢?叫她前来。” 青牛蹦蹦跳跳前去,不多时带了霜影进殿。霜影早知道陈兰桡被师神光带走,虽然舍不得,但却也为她高兴,见燕归叫自己前来,还以为是要责难,有些惧怕,微微发抖。 燕归打量着她,便问:“你认不认得这个女子?” 霜影楞了一下,随他所指看向荣姬,皱眉摇头:“不认识。” 燕归道:“你看清楚了?之前有些宫中的人欺负她,公主为她解围,后来还跟她过从甚密……” 霜影面露疑惑之色,又看一会儿荣姬,仍道:“真的不曾见过。不过我们公主喜欢到处乱走,若看到不好之事,自然会出声,却不记得有此人,也可能是奴婢忘了,至于过从甚密……奴婢是公主的贴身侍女,更没见过公主跟这人有过交际。” 燕归问:“那你可在宫内看见过她?” 霜影道:“面生的很,没有见过。” 燕归问:“那你们公主平日还跟别的人有些特别接触吗?” 霜影想了想,道:“我记得公主有时候会独自跑开,不让我跟着,听闻是去御花园……其他就不知了。” 燕归挥手,让她退了出去,顷刻,便把宫内的内侍总领又叫来,命他认人,那太监看了一眼霜影,道:“宫内所用的人,奴婢几乎都见过,此女子生得出色,若是在宫中,奴婢自然会有印象。” 燕归折腾这阵儿,仇如海那边已经给荣姬止住了血,银针刺穴,完成之后便起身:“我该回去了。” 燕归查荣姬呼吸虽微弱,却渐趋平稳,才松一口气,道:“多谢先生。” 仇如海点头,将走之际,又道:“若我所料没错,此女之前一直未以真面目示人。所以这里的人都不认得她。” 燕归道:“此前先生提及时,我心中也有如此想法。”还有一点,根据荣姬所言,她得知陈兰桡最隐秘之事,分明两人的关系应是十分亲密,但此前荣姬挟持太子出现的时候,陈兰桡看着她,却如同看一个陌生人般。 仇如海不再多言,出殿而去。青牛在旁边等候多时,此刻上前来,问道:“公子,为什么要救这个坏女人?方才太子恨不得立刻杀了她呢。” 燕归看他:“你留在这里好生看着,我留她有用,不能叫她死。” 青牛不太甘愿,却也不敢不从,只好撅嘴道:“哦……那她万一不好了呢,我又不是仇先生。” 燕归道:“怎么这么多嘴?总之你好好看着,她若死了,就唯你是问。” 青牛被迫守在荣姬身旁,不敢擅离,守到半夜,自然犯困,便打瞌睡,正似磕头虫般一点一顿,身后有人道:“困成这样了,怎不去睡?” 青牛听了声音,心中欢喜,揉揉眼睛回过头去:“哥哥,你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紫鹿,走到他跟前,道:“我不见你,便找了人问,才知道你守在这殿内。” 青牛见了亲人,立刻低声诉说委屈:“公子也不知怎么了,非要救这坏女人,还让我守在这里,好生看顾,我是公子的贴身侍童,怎么能照料别人呢?” 紫鹿笑笑,摸摸他的额头:“好啦,反正我来了,你就睡会儿吧。” 青牛困得很了,起初还撑着不睡,兄弟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过了会儿,他打了个大大地哈欠,便靠在紫鹿肩头昏昏然睡了过去。 紫鹿见他睡熟,便小心把他在地上放平,自己却起身,蹑手蹑脚,来到荣姬睡着的榻前。 看着荣姬苍白却仍难掩艳丽的脸,紫鹿眼中路过一道杀气,正欲抬手,荣姬却缓缓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荣姬眉头一蹙,道:“是你?” 紫鹿没料到她会正在此刻醒来,愕然之余,冷道:“不错,是我。” 荣姬先是茫然转动眼睛,一时不知自己生死,等看到旁侧跳跃的烛火,以及沉睡的青牛之时,才知道自己还活着,她若有所思地看向紫鹿:“你怎会在此?你不是……” 紫鹿不答,只是看着她,眼中透出奇异神色。荣姬望着他眼底那一抹隐藏不住的杀机,忽地一震,道:“你果然是武魏的细作?” 紫鹿见她反应过来,便笑道:“彼此彼此,我也是才知道你原来在宫内当差。” 两人低低交谈两句,地上睡着的青牛动了动,迷迷糊糊叫了声:“哥哥……”便又枕着手睡了过去。 青牛动弹的当儿,紫鹿十分紧张,扭头看他,身子绷紧。 荣姬狐疑,又看看青牛:“你们……” 紫鹿见青牛复又睡着,才松一口气,淡淡道:“不错,他是我弟弟。”脸色逐渐冷峻。 荣姬看着他面色,一震:“你想杀我?” 紫鹿不答,两人面面相觑,荣姬忽然道:“我知道了,莫非你是怕我把你在丞相府的所作所为,告诉他?” 紫鹿瞳孔收缩,荣姬笑道:“哈哈哈,真是可笑之极,这单纯的小侍童若是知道你曾经是……” 紫鹿蓦地出手,掐住她的脖子。荣姬的语声像是给从中截断,脸色也越来越红,几乎窒息。 但就在此刻,殿外仿佛传来脚步之声,紫鹿一震,低头在荣姬耳畔道:“你若是敢泄露半个字,我就把你的秘密也说出去!我保证陈兰桡一定会知道!” 荣姬眼睛一转看他,眼神中透出又骇然又愤怒之色,紫鹿冷冷一笑,飞快松手。 夜色如墨,马车却仍狂奔在平原之上,已经连续换了三次车马,黑漆漆的夜色之中,终于看到前方城头上的一点亮光。 这是距离庆城五百里开外的云郡,先行人员早就提前一步去叩关,等马车到来城下的时候,城门已经打开,马车停也不停,如离弦之箭般直奔而入,城门才又牢牢关上。 陈兰桡是在下车的时候醒的,一阵冷风吹来,令她从昏迷之中睁开双眼。 映入她眼中的,是那双比星星还要明亮的双眸,继而是师神光微笑的容颜,一时之间令她迷惑,仿佛回到了之前战事未起,太平静好的年岁,他们聚在一起,她满心烦恼的只是该怎么对付贤妃,以及那些琐碎流言。 很快她从这个梦里彻底清醒过来,脑中飞快掠过白日在庆城宫殿内发生的一切,她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唤道:“神光哥哥……” 师神光苦笑,加快脚步进了郡守府,陈兰桡已经要从他怀中挣脱,他的内力未恢复,双手一松,她已经跳到地上,回头看他:“你、你……这是哪里?” 身后的随侍们也停了步子,师神光一挥手,他们才齐刷刷地入内去了。 陈兰桡转了一圈,惊问:“这是云郡?” 师神光温声道:“是啊,真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距离庆城最近的陈国属地就是云郡,陈兰桡知道自己已经离开皇宫,若是按快马加鞭来算,他们所在的地方,应该是云郡。 陈兰桡震惊而失望,看着师神光问道:“神光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师神光握住她的肩:“兰桡,你该知道,留在庆城,你的处境比思奴还要危险。” “那现在呢?我安全了,思奴呢,哥哥呢?”陈兰桡想象不出此后情形如何,几乎无法呼吸,质问道:“你为什么明知道我不会答应,却还要擅自做主?” 师神光见她情绪激动,便道:“我们进府内再说可好?”他试图握住陈兰桡的手,她却在盛怒之下,将手一甩以避开他。 师神光给她无意中一推,整个人身形一晃,勉强站稳,胸口却气血翻涌,脸色骤变,嘴角也渗出血来。 他体内本就余毒未清,又在宫内跟燕归动手,耗尽内力,强撑赶路六百里,此刻心情激动之下内息紊乱,便忍不住咳了口血。 陈兰桡一眼看到,吓了一跳,她万没想到随手一挥竟会如此,急忙欲上前扶住师神光看查究竟,不料脚下刚一动,便听到身后有人惊呼了声:“师公子!”一道人影比她还快,敏捷地跃到师神光旁边将他扶住,问道:“你怎么样?” 不等师神光回答,她又抬头瞪向陈兰桡,喝道:“陈兰桡你疯了吗,师公子不顾自己内伤未愈,冒险去救你,你却反而伤他?” 陈兰桡站在原地,只觉得夜风寒冷入骨,原来这忽然冒出来的女子,居然是她向来的对头,章国公主左遥怡。 ☆、第32章 陈兰桡定睛一看,越发惊恼。只觉世事难料,先是被师神光先斩后奏带出庆城,而后又在此地见到左遥怡,一天之内连续两次意想不到。 府门前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映的人面色几分诡异。陈兰桡看看师神光,瞬间想起燕归所说师神光跟嘉明公主定亲之事,便喝问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师神光却也有些意外,察觉左遥怡握着自己胳膊,便将她轻轻推开,面色淡淡:“是了,嘉怡公主为何在此?” 左遥怡看向师神光,面露委屈之色,道:“神光哥哥,自你走后,姐姐十分担心你的安危,我也是放心不下,听闻你今晚会回来……所以我才特意赶来看看,你没事吗?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又受伤了?” 师神光道:“我无恙,多谢关怀。”说完后便走到陈兰桡身旁,抬臂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兰桡,你随我进内,我有话跟你说。” 陈兰桡皱眉看他,碍于左遥怡就在近前虎视眈眈,便未做声。师神光见她如此,便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往内而行。 左 遥怡站在门边,眼睁睁看着,见师神光不理会自己反去牵陈兰桡的手,脸上便流露恼色,但她虽然年少,但颇有心机,当下一笑道:“神光哥哥没事儿那就好了…… 对了,兰桡姐姐平安,我也放心了,之前听闻庆城落入武魏手中,尤其是最近又有你欲嫁给公子燕归的消息……我很是为你担忧呢,生怕你有三长两短……” 陈兰桡正要迈步进门,闻言转头,看着她笑吟吟的模样,奇怪道:“别装了,你真的以为这些话我会相信?” 左遥怡自然不是指望她相信,不过是在师神光面前显好罢了,见陈兰桡分毫余地不留,便哼了声,不再自讨没趣。 师神光握着陈兰桡的手,不敢丝毫放松,生怕她冲动之下离开自己,如此入了内室,他才敢松一口气,跌坐在榻上,浑身战栗,脸色越白。 陈兰桡本来余怒未休,看师神光情形不好,便顾不上发作,扶着他道:“神光哥哥你怎么样?” 师神光喘了两口,向她微微摆手,自己在榻上盘膝坐好,运气调息。 陈兰桡见状,便不去打扰他,坐在旁边,默默担忧。大概一盏茶功夫,师神光的面色才逐渐恢复正常,而外间的侍从敲门而入,奉上一碗汤药。 师神光接过来,缓缓饮尽,等人都退出,才对陈兰桡说道:“二公主为何来此,我并不知情。” 陈兰桡一怔,继而哼了声转开头去。师神光又道:“至于带你出城……我只能说,你若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不顾一切带你出来。” 陈兰桡心头一颤,几分难过,低声说:“你最什么也……这样蛮不讲理了……”说到“蛮不讲理”四字,陡然想起了燕归。 师神光何等机警,便听出她话中另有含义,当下微微蹙眉:“你说的是谁?” 陈兰桡摇头:“罢了,没有谁。”此刻想想,木已成舟,已经是出了庆城了,只盼陈源跟思奴……一切安好。 师神光看着她满面愁云,知道她心里不快,便柔声道:“兰桡,你过来。” 陈兰桡不肯动,师神光捂住胸口,又微微求道:“我这里血气翻涌,不舒服的很,你若不过来,我就过去你身边儿了。” 陈兰桡抬头,看他脸上的憔悴之意,终究不肯让他受苦,便不甘不愿地起身,走到师神光跟前,一步之遥,便不再动。 师神光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把她慢慢拉到身边去,又探出左臂抱住她的腰:“兰桡,你该知道,我如此做,都是为了你好。” 陈兰桡眨了眨眼,眼中的泪滴无声无息落下来:“可是……我很担心哥哥跟思奴,你又不是不知道。” 师神光抱住她,道:“你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我会尽快再派人去,想法子将思奴救出。你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陈兰桡同他久别重逢,本来十分欢喜,只是因担心亲人,才郁郁寡欢,如今师神光一团温柔和气,又说了让她稍微宽心的话,她心中的气逐渐消了,含泪抬眸看他:“真的吗?” 师神光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好了,不哭了……”说着抬手,替她轻拭眼角脸颊上的泪滴,令她在自己身边坐了。 陈兰桡低头想着心事,隔了会儿,才问道:“那左遥怡呢?还有你跟左妃瑟的亲事?” 师神光道:“嘉怡公主不请自来,我们只不理会她,她觉得没趣,自就去了,至于亲事……哼,谁定的亲,那就让谁去娶左妃瑟罢了。” 陈兰桡“噗嗤”一笑:“你是让丞相去娶她吗?” 师神光揽着她肩膀,道:“有何不可,横竖是他们在胡闹,那就随他们去就是了。”见她乍然破涕为笑,秀美不可方物,便低头过去,轻轻吻过她的脸颊:“放心,我会去信给章国,言明我不会娶嘉明公主的……这辈子,我只有你便足以。” 第22节 陈兰桡含羞低头,心中倍觉甜意。师神光抱她在怀,叹道:“之前我卧病不起时候,除了思虑陈国之事,最多想的就是你……如今好在救你出来,有你在身边,就算天底下哪里我也能去,就算是刀山火海,也不怕了。” 陈兰桡静静听着,心中甚是感动:“神光哥哥……”歪头过去,靠在他的胸前。 师神光轻抚她的发丝,嗅着她身上淡淡香气,微微一笑。 次日清晨,陈兰桡起身,想到昨夜,恍若一梦,叫了两声,外间有丫鬟进来,行礼道:“公主有何吩咐?” 陈兰桡问道:“师公子呢?” 丫鬟道:“公子一大早就跟郡守商议公事去了,公子临去吩咐,让公主安心等待,他处理完公务便会回来。” 丫鬟禀告完毕,便将早饭奉上。陈兰桡草草吃了,正想出门转转,便听个熟悉的声音道:“好不要脸,明明已经跟公子燕归成亲了,却还来抢别人的驸马!” 陈兰桡听出是左遥怡的声音,一拍桌子喝道:“鬼鬼祟祟在外面做什么?你有本事就进来跟我说话!” 果真听得一声“哼”,有人迈步走了进来,陈兰桡冷笑,握住桌上一枚蜜饯,使出暗器的手法,便扔了出去。 外间左遥怡正趾高气扬地往前,猛然间觉得一道冷风袭来,情知不好,她躲闪不及,当下一把揪住旁边的侍女往跟前一挡。 那侍女“哎哟”叫了声,魂不附体,蜜饯打在她的发端,然后滚落地上。 左遥怡松开侍女,气冲冲入内:“陈兰桡,你敢对我动手?” 陈兰桡坐在榻上,垂着两腿摇来摇去,手中拈着一颗蜜饯果子,正津津有味地吃,闻言瞥她一眼,道:“我听到有犬吠声,就好心打赏了一枚果子,谁知道犬儿不爱吃。” 左遥怡咬牙道:“陈国都没了,你竟还这样嚣张!” 陈兰桡嘿嘿一笑,眼睛滴溜溜一转:“怎么,如今不似昨夜叫我‘兰桡姐姐’的时候了?神光哥哥不在,你连装都不愿意装啦?啧啧!” 左遥怡本以为此刻见到陈兰桡,她必然会萎靡窘迫,不复之前的骄傲了,却没想到情形正好相反,陈兰桡的气焰好像比之前更加嚣张。 左遥怡强压住心头滚滚怒火,走到椅子旁边坐下,鄙夷道:“我不跟你撑口舌之利,只跟你说道理就是了,如今可不是从前了,你也该知道我姐姐已经跟神光哥哥定亲了,而你……想必也非清白之身,识相的就别来纠缠神光哥哥。” 陈兰桡冷笑:“你倒是巴不得呢,但是我也不爱跟你吵,这些话你有胆子就跟神光哥哥说去,他若要说娶嘉明公主,那就也随他去,哪怕连你也一块儿娶了呢。” 左遥怡总是踩不掉她的气焰,很是无奈,想要动手,又怕打不过她,咬了咬牙,就道:“横竖大家都听闻晋国公主的事儿了,至于你……此等残花败柳,你还有脸呆在神光哥哥跟前?如果是我,早就自尽了。” 陈兰桡呸了声:“一个未嫁的公主,口口声声说什么残花败柳,你羞也不羞,我是不是清白,跟你无关,横竖神光哥哥喜欢就是了。另外,你别再叫他‘神光哥哥’,这也是你能叫的?” 左遥怡几乎被她气死,起身骂道:“你这不要脸的……” 陈兰桡也跳起来:“你再敢骂一声不好听的,我就大耳刮子打你!” 左遥怡曾吃过她的亏,居然不敢再骂下去,想了想,就道:“好吧,我也不跟你理论,但是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神光哥哥,神光哥哥……你奈何我?” 陈兰桡道:“好吧,你只管叫好了,神光哥哥吩咐我不要理睬你……他必然也不会理你,你爱怎么都好。”她说完后,哼了声,迈步往外走。 左遥怡站着不动,陈兰桡径直走过来,见她不闪开,便用肩头一撞,把她撞得往旁边趔趄开去。 左遥怡气急,一掌拍向陈兰桡后心,陈兰桡却早有预料,急旋回身,牢牢攥住她的手腕。左遥怡想要挣脱,却无可奈何,气得柳眉倒竖。 陈兰桡道:“我知道你觉得陈国没了,我就得在你跟前低声下气,只可惜你料错了,这儿还是云郡,也是我们陈国的地方,还轮不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 ☆、第33章 陈兰桡出了门来,信步沿着廊下而行。虽然方才当着左遥怡的面儿并未吃亏,也不曾落于下风,但若是在以前,此刻她早就毫不客气地出手教训那丫头。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又或者是她长了年岁,故而行事多有收敛。 重重地吐了口气,陈兰桡抬手拍拍旁边栏杆,正百无聊赖,便听身后一声咳嗽。 陈兰桡回头,却见一名年纪颇大的老者正缓步走出,一头银发,身躯略微伛偻,面色倒是颇为慈祥,他慢慢走到陈兰桡身前,微微低头,道:“殿下安好?” 陈兰桡见他面生,便问道:“老者是何人?” 老者道:“老朽樊淮,是追随少主之人,少主担忧殿下独自无聊,故而派我前来相陪。” 陈兰桡点头:“樊先生,我在这里呆着无事,倒是神光哥哥此刻必然忙碌,你不如去帮他吧。” 樊淮听了,眼中透出一丝笑意:“虽然如此,但是少主吩咐,我是不敢违命的。” 陈兰桡打量着他,心道:“神光哥哥也是古怪,竟巴巴地派个老伯伯来陪我,难道怕我一个人惹祸,所以叫个长者来看着我么?” 陈兰桡摇摇头,便道:“那随便啦。”她说着,便迈步又走,却听樊淮问道:“殿下要去哪里?” 陈兰桡道:“我想去花园……对了,神光哥哥此刻在哪里,你可否带我去看看?” 樊淮迟疑:“少主此刻怕是在城上,今早上听哨探说,武魏发兵,逼近云郡了。” 陈兰桡脸色一变:“竟然这么快?是公子燕归带兵吗?” 樊淮道:“听说是,不过殿下不用担心,云郡虽然地势上并无许多优势,但有少主坐镇,必然也是无碍。” 陈兰桡见他对师神光如此相信,不由笑道:“樊伯伯,你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可以,我还想让神光哥哥狠狠地教训教训公子燕归呢!” 樊淮听着,也笑了声,道:“只是少主如今体内还有余毒未清,功力不足,不然的话,昨日在庆城又怎会吃亏?” 陈兰桡问道:“樊伯伯,你也知道庆城的事了?” 樊淮道:“殿下有所不知,昨日我也在庆城,不过是在宫外接应殿下跟少主的。” 陈 兰桡有些意外,想了想,她当时晕厥,故而不知,于是便叹了口气,随手拔了一棵长草,在手中晃来晃去,道:“其实我有些后怕,神光哥哥太冒险了,如果他的身 体好好的那还行,昨日……真是险要之极……”说到这里,忽然又想起一事,便道:“幸好那个叫‘紫姬’的女子相助,只不过以前我怎么从没见过她?却不知她现 在究竟怎样了……” 她一边说,一边皱眉回想,想到自己妖娆妩媚的脸,忽然一愣,伸手摸摸下巴,心道:“咦,虽然没有见过她,但为什么觉得有些熟悉……” 樊淮听她担忧师神光,便也点头。听到最后,却也不知紫姬如何,便只道:“我们侍奉少主,便时时刻刻都做好了为少主殒身不怠的准备,殿下不必为紫姬担忧了。” 陈兰桡叹了口气,仰头看天:“我怎么能不担忧呢,我担忧的可多了,还有我哥哥,还有思奴……”说着说着,眼前头顶上阴翳聚集,不知不觉竟然又出现某张可恨的脸。 陈兰桡一愣,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巨响,震得她几乎站立不稳,廊柱也随着摇了摇。 陈兰桡大惊:“这是什么声音,是打雷么?” 樊淮身形一动,探臂扶住她,侧耳听了听,道:“恐怕不是,这是炮声。” 陈兰桡惊问:“哪里的炮声?” 樊淮也有些疑惑:“这响声震天,我也听不出来。” 陈兰桡着急,担心是燕归率兵赶到,便催促樊淮带她去找师神光。樊淮虽然不愿她四处乱走,但因也担心师神光,于是便嘱咐了她一番,才领着她出府。 一路往外,郡守府内的各色人等也都惶惶然,不知发生何事。到了外间,见街头上站着好些人,正往城门的方向张望。 樊淮早命人备马,陈兰桡不等他说,自己翻身上马,樊淮见她动作利落,不输男子,才有些放心。 两人骑马往城门而行,越是接近城门口,见围着的人众越多,其中有人道:“听说了么?公子燕归带了六门神威大炮,说若是云郡不肯投降,就把云郡夷为平地。” 有人面色凄然,却也有人道:“不用怕,如今师公子就在云郡,他必然有法子打败武魏。” 陈兰桡打马经过,却竖起耳朵听,听到此类话语,心中安慰。 有人看到她跟樊淮,看着她容色秀丽,气质出众,又看他们身后跟着的郡府兵,便又议论纷纷:“看到了么,那就是咱们的公主殿下!” “啊……原来就是她,不是说她已经跟公子燕归成亲了么?为何还是姑娘的打扮?” “公主原本是师公子未过门的妻子,是师公子亲自从庆城救出来的……她没嫁给师公子,当然不算是妇人,不过……” 陈兰桡听到这些,脸色一变,急忙打马离开,心中后悔自己出门的时候未曾改换男装。 到了城门处,陈兰桡翻身下马,樊淮走了过来,道:“殿下,我听说少主在城上,咱们就在此等他罢了。” 陈兰桡道:“我想上去看看。” 樊淮劝道:“若贸然上去,少主见了你,必然分神……岂不是不好?不如静静等候。”陈兰桡听他说的有理,便不再急躁,只跟他一并等在城楼之下。 他们等待的功夫,眼前来来往往有许多士兵,见了陈兰桡,无不眼前一亮,每个人都往她身上脸上多看几眼,还有些人远远地窃窃私语,面色有异。 陈兰桡虽不怕看,却也有些不自在。樊淮见她面色局促,便道:“殿下若是不喜此处,不如我们还是回府等候?反正少主是无碍的。” 只是城上城下之分而已,陈兰桡怎会答应,便摇头道:“我还是等等吧。” 樊淮道:“对了,昨日我在外面,不曾目睹公子燕归生得如何,他真的是传言中那样可怖难看么?” 陈兰桡心中略有些讶异,转头看他道:“他长得倒是不难看。” 樊淮挑了挑眉,陈兰桡道:“樊先生,你想说什么?” 樊淮道:“没什么,殿下勿要多心。” 陈兰桡皱眉,正欲再问,便见有个小兵低着头过来,道:“师公子有请,公主请随我来。” 陈兰桡心中一喜,顾不上跟樊淮言语:“神光哥哥知道我来了么?快带路!” 那小兵拱手,转身往前而行。陈兰桡忙跟上,樊淮看了看她,又看看前头那士兵,脸色忽然一变,脚动了动,却又停下。 小兵领着陈兰桡往城楼上而行,中间折而往上之时,忽然脚步一停。 陈兰桡正左顾右盼,见他不走了,便问道:“怎么了?” 话音未落,眼前一道凉风袭来,陈兰桡大惊,来不及后退,只往后仰身出去,目光往上,看到一道雪亮刀光掠过。 事发突然,陈兰桡往后折身功夫,那士兵已经变招又上,刀光如附骨之疽,陈兰桡腾空翻身,衣袖却仍给削掉几片,连同发丝也断了几处,刀光剑影,简直处处夺命。 间不容发之时,陈兰桡贴身在城墙之上,气息紊乱,喝道:“你是何人!” 那士兵阴阴一笑,二话不说横刀又上,他的武功高明,显然并非普通士兵,而是个不折不扣的杀手。 陈兰桡大为悔恨,没换男装也就罢了,居然连个兵器都不曾带!而且这杀手显然经验丰富,挑选的地点颇为隐蔽,城上的人不会留心此处,而城下的人也看不到这里,如果措手不及杀了陈兰桡,还有工夫从容离去。 陈兰桡被那连环夺命的招数逼得节节后退,想突围逃出这层,这杀手却又看破她的心意,每当她要逃脱之时,便以刀封路。 陈兰桡左冲右突,毫无出路,气急喝道:“混账!你以为我会怕你吗!”眼见刀光劈面而来,竟然不闪不避,挺身迎上。 杀手见状,虽然被她的气势所惊,但仍是狂喜,自诩要将陈国公主杀死刀刃之下,但看着她秀美绝伦的脸,却又不舍得把这样美丽的头颅一砍两半,于是中途间,刀锋微微一偏。 就在这眨眼间,陈兰桡手一扬,一物自她的掌心奔出,正中杀手面门! 这杀手做梦也想不到,只觉得左眼剧痛,动作更是一滞,陈兰桡趁机斜阳穿柳般,大俯身自他手底掠出,还不忘叫道:“你中了我的剧毒暗器了!” 杀手连声怒吼,摸到脸上湿漉漉地,显然是见了红,又惊又怒之下,急欲要把陈兰桡杀死,谁知眼前人影一晃,神不知鬼不觉地竟多了一个老态龙钟的老者。 这老者手按腰间,面容枯槁,但眼睛竟是异常锐利。 良机错失,杀手心中发冷,正要反手一搏,却见那老者抬手,手底如龙蛇游走,剑光凌乱,漫天飞舞,那杀手来不及发出惊呼,颈间已绽开一朵血花,身子如断线纸鸢,往后倒去。 陈兰桡目睹此景,整个人有些发呆,这出手在电光火石间躲了杀手性命的,居然正是她以为没什么用的樊淮。 几乎就在樊淮现身的同时,一道人影如白鹤凌空,自城楼上急急掠下来,把陈兰桡拥入怀中,惊道:“怎么了!” 第23节 ☆、第34章 师神光飞身降落,将陈兰桡抱入怀中,紧张地上下打量,见她小脸煞白,衣衫七零八落,发丝也被削的略显参差,向来镇定自若的他居然脸色大变,心中涌起一股后怕之意。 陈兰桡仰头看他,笑道:“神光哥哥,我没事!” 师神光见她脸上透出骄傲之色,心中更痛。陈兰桡伸出手来,道:“多亏了我机灵,用石子骗了他!” 原来刚才陈兰桡被那杀手招招逼命,她步步后退,东躲西藏之时,趁机抓了些碎石在手上,关键时刻假装是暗器扔了出去,才转危为安。 师神光看她得意洋洋之色,又看她的手指几处破损,有血渗出,不由越发心疼。想这城墙之上,哪里有那么多碎石沙土可用?是陈兰桡奋力抓下来的,她的手无比柔嫩,自然是伤着了。 师神光眼神黯淡,一手搂着她,一边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樊淮。樊淮正把软剑缠回腰间,目光相对,他低头上前,请罪道:“是属下一时大意,请少主责罚。” 师神光眼睛一眯,最终只道:“无事,去查动手者是何人,稍后来报。” 樊淮道:“是。” 师神光握住陈兰桡手腕:“你怎么跑来这里了?快些回府去,叫大夫包扎一下。” 陈兰桡摇摇头,不以为意道:“这不算什么,不用包扎,神光哥哥,我听说武魏……” 陈兰桡还未说完,就听到有个声音自师神光身后响起,道:“神光哥哥,你怎么说的好好的就……” 陈兰桡一歪头,看到左遥怡正从城楼上下来,两人目光相对,陈兰桡哼了声,抬头看师神光:“她怎么在这里?” 方才樊淮说不让她上楼,怕师神光分心,但是左遥怡却早就在上面了。陈兰桡不由地想:樊淮究竟是真的为师神光着想,亦或者是早知道章国公主在楼上…… 师神光还未回答,左遥怡已经走了过来,见陈兰桡略显狼狈,便惊问道:“兰桡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陈兰桡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推开师神光,道:“我回府了!” 她说走就走,也不拾级而下,抬手在旁边墙垛上一拍,纵身跃下,衣袂飘飘,如仙子般落地。 周遭的士兵们都看呆了,一时无声。 左遥怡低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但却心知肚明,以她能耐,尚做不到如陈兰桡这般又玄妙又好看的轻身功夫。 此刻陈兰桡牵了马儿来,飞身上马,打马滚滚离开。樊淮见状,忙也跟上。 师神光目送两人离开,才转头看向左遥怡,道:“此地日渐危险,二公主还是及早回章国吧。” 左遥怡嘻嘻笑道:“神光哥哥,你是嫌我了吗?我保证不给你多事。另外,我听说二哥不日也会来到云郡,索性我就在这里等他。” 师神光见她笑得似一派天真,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相陪了,不过公主既然想留下来,且也记得,以后不要来这些机要地方,万一公主出事,我无法向章王交代。” 左遥怡道:“有神光哥哥在,又会有什么事呢?好吧,既然你说了,我当然要听……那我先回去了。”她向着师神光摆了摆手,提着裙子,步伐轻盈地下楼去了。 陈兰桡打马回到郡府,直冲入内,手指此刻才疼了起来,她举起看了看,发现伤口有些红肿。 樊淮跟着进入,吩咐丫鬟去请大夫,自己站在门口。陈兰桡斜睨看他,忽然道:“樊伯伯。” 樊淮这才入内,行礼道:“殿下有何吩咐。” 陈兰桡道:“樊伯伯,我刚才看你杀死那名刺客,用的招数真的高明的很呢,之前我居然有眼不识泰山。” 樊淮笑道:“殿下谬赞了。那不算什么。” 陈兰桡道:“可是我有一事不解,樊伯伯武功这般高明,那我跟刺客过了几十招,樊伯伯一直都没发觉不妥吗?” 樊淮面上笑意收敛:“殿下……是什么意思?” 陈兰桡扫他一眼,道:“我就是问问罢了,若是樊伯伯真没听到,就当我没问过。可是我不喜欢阳奉阴违,所以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直说。” 樊淮脸色微变,沉默片刻,才道:“殿下如此快人快语,我也不瞒着了,其实大家对少主不顾安危去救殿下,颇有微词。” 陈兰桡道:“除了这个之外,是不是大家都还觉得,现在章国大公主才配得上神光哥哥啊。” “这……”樊淮心头一动,缓缓道:“其实不管别人说什么,怎么想的,却都不如少主的决定,少主睿智聪明,平常人想到的,他当然早就提前想到,他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我们也都会谨遵少主的吩咐决定。” 陈兰桡哼了声,半晌不语。樊淮微微抬头,凝视眼前少女。之前在城墙下,当那员小兵前来邀陈兰桡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看出端倪,那小兵走路步伐轻灵,一举一动,隐隐带着戒备,一看就知道是名高手。 按照师神光的意思,他本该紧紧跟上,保护陈兰桡的安危,但…… 却没想到,陈兰桡竟也不弱,居然从那杀手底下死里逃生,如今她又仿佛看破他的居心,也不知她是否会去向师神光告状…… 樊淮正在心底胡思乱想,却听陈兰桡道:“樊伯伯,你杀死那刺客的时候,用的是什么招数?” 樊淮有些意外:“是我独门的灵蛇剑。” 陈兰桡盯着他腰间,道:“你的剑是软剑吗?” 樊淮点头。陈兰桡眼睛一亮,面露笑容,道:“樊伯伯,你能不能教我?” 樊淮一惊:“什么?”陈兰桡盯着他,道:“我敬佩樊伯伯的剑法高明,如果也学的您的几分功力,下次遇到什么杀手,就不用这么狼狈啦。” 樊 淮有些为难:“这……殿下是金枝玉叶……”陈兰桡噗嗤一笑,道:“樊伯伯,你若不愿意教我,也不用费心找借口,不过,我大概会忍不住对神光哥哥说,樊伯伯 好像见死不救……神光哥哥骂你的时候,我或许还会添油加醋……”她举起手来,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指,鼓起嘴吹了吹。 樊淮啼笑皆非:“并不是我不肯教,只是这门武功很是复杂,我练了近二十年,才能将这把软剑用得得心应手。” 陈兰桡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若是樊伯伯觉得我愚不可及,那中途不教了也是使得的,我保证不会向神光哥哥告状,还会说你的好话呢。” 樊淮越发哭笑不得,思来想去,只好道:“既然如此,那老朽恭敬不如从命了。” 傍晚时候,师神光自外回府,便召见樊淮,复又问起白日之事。 樊淮道:“那刺客身上并无标记,一时也猜不出是哪里派来的……但我问过公主他所用的招式,有两招尤其明显,看来有些像是……” 师神光问道:“像是什么?” 樊淮道:“像是狂刀门的‘星垂平野’跟‘破釜沉舟’。” 师神光眉头一皱,沉吟不语。樊淮低声道:“想必少主也知道了,狂刀门的门主是效忠武魏的,今日的刺客,应该是魏国所派?” 师神光微微摇头:“魏帝下旨让兰桡入北都,公子燕归又意图得到她,怎么会派人来杀她呢?” 樊淮道:“那属下就不明白了。或许……是魏国其他人针对殿下……” 师神光道:“狂刀门底下门客千人,也未必都是效忠武魏的。” 樊淮一怔。师神光抚过眉心,道:“罢了,死无对证,此事慢慢追查就是。只不过,从此之后,我不希望再见到兰桡遇险,你明白吗?” 樊淮抬头,对上师神光锐利如剑的目光,这明亮的眼睛仿佛能够洞察秋毫,令人在他面前无所遁形。樊淮一颤:“少主……” 师神光却又微笑道:“只是我又听说,你要教兰桡灵蛇剑?这却是好事……倒免了她在云郡无聊了。” 他的神情在刹那恢复如常,樊淮悬着的心落定,慢慢松了口气:“是,下午教了殿下两招……” 师神光饶有兴趣问道:“她学得如何?” 樊淮面上也露出一抹笑意:“殿下的聪慧在我预料之外。” 师神光大笑,显得十分高兴,目光闪闪道:“你要小心了,这丫头认真起来,会令你更加意外的。” 师 神光早先说完军务,才召了樊淮前来,跟樊淮说完了话,已近子时。他略微调息,试了试体内真气流动并无异样,才起身下榻,出了门来,负手而行,不多时到了陈 兰桡居处,门口丫鬟守夜,见了他,忙行礼。师神光问道:“殿下睡了吗?”丫鬟道:“殿下才睡下不久……要不要奴婢进内叫醒她?” 师神光摇头,他轻轻推开门,迈步入内。 师神光转到内室,内里伺候的丫鬟正半醒不醒地,察觉有人到来,便欲出声,师神光示意她们噤声,两个丫鬟见他孤身而来,便悄无声息退到外间。 师神光到了床前,轻轻撩起帘子,却见陈兰桡仰面平躺,一只雪白手臂搭在锦被上,唇角微张,正甜睡着。他笑了笑,小心握住她的手腕,正欲放到被子里盖好,忽然目光一转,看到她手上包着的纱布。 师神光想到白日她的凄惨模样,无声一叹,俯身低头,在她的掌心里轻轻亲了两口。 就在这时,却听陈兰桡喃喃骂道:“坏蛋……滚开!” ☆、第35章 师神光听她梦中斥骂“坏蛋”,大为意外。转念一想,却明白了几分缘由。他看着陈兰桡,慢慢叹了口气,神思恍惚中,手上微微用力。 陈兰桡睡梦中只觉手腕发疼,猛地醒来,见眼前的人剑眉星眸,正是师神光,才松了口气。 但因白日之事,陈兰桡心有芥蒂,脸上惊喜之色一闪而过,反慢慢转过头去,不理会他。师神光看着她赌气之色,收敛心神,笑道:“怎么了,还在生气?” 陈兰桡这才道:“生什么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师神光哈哈一笑:“白天你去找我,开始还好端端的,怎么一看到嘉怡公主就跑了?” 陈兰桡撑着床起身,却不小心碰到手指,顿时皱起眉头,嘶嘶呼痛。师神光握着她手,轻声道:“你小心些,别这么粗心大意的。”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陈兰桡见他如此,心中略觉舒服。却故意哼道:“我这点伤算什么……横竖还是人家章国公主要紧,你怎么不去看她呢。” 师神光见她小儿女情态暴露无遗,口吻里也是醋意泛现,只觉得可爱之极,便捧着她的手,又亲了一下,才说:“我待嘉怡公主,如客人般相对,就算见了,也是公事公办,哪里跟对你一样?” 陈兰桡心花怒放,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忙又忍住,道:“那为什么白天她可以去城楼,我却不可以?” 师神光闻言,叹了声,小心避开她的伤处,握着那绵软的小手,道:“这个你可别跟她学,她是自作主张,非要上去,我发现之时她已经到了上面,我对她以礼相待,自然不便就呵她下楼,但我却不希望你如此。” 陈兰桡问道:“为什么?” 师神光凝视着她明亮双眸:“武魏的人马进逼,很快就要兵临城下,到时候战事突发,刀兵无眼,这城门处正是最危险的地方,我自然不希望你到那里去,今日你只受了这几处伤,我已经被吓得去了半条命一般,如果你有什么闪失,我真要后悔将你从庆城带回来了。” 陈兰桡听到这里,心中恼意烟消云散,感动地望着师神光,唤道:“神光哥哥……我不是故意要去捣乱,我就是闲着无聊,又想你,所以想去看看,不过你不用担心,你瞧,那个刺客都给我打败了……以后我加倍小心就是了!” 师神光这才灿然一笑:“我就知道你懂事,跟别的人不一样。” 陈兰桡眨着眼睛,问道:“什么别的人?” 师神光对上她狡黠的目光,忍笑道:“闲杂人等,不提也罢。” 陈兰桡去了心结,才舒了口气,索性往师神光身边一靠,他顺势楼主她的肩膀,嗅着她身上淡淡香气,瞬间魂魄微微荡漾。 陈兰桡也觉得此刻真是前所未有异常的宁静,舒舒服服地靠在师神光胸前,叹道:“神光哥哥,我现在什么也不担心,横竖有你……可是我唯一挂念的,就是哥哥跟思奴。” 师神光点头道:“我已经派人秘密前往庆城探查,若有消息,即刻回报,你放心吧。” 陈兰桡道:“如今也只有这样了……对了,我听说公子燕归带了很厉害的神威大炮,今天我听到那一声如同雷震,莫非就是此物吗?” 师神光点头道:“不错,就是此物。所以你一听就按捺不住了么?” “可不是?”陈兰桡信手绕着鬓边的发丝,扭头看他:“神光哥哥,你可想到好的法子对付他们了?” 师神光道:“你既然如此相信我,我怎么能一筹莫展呢?放心吧……如今你也在云郡,我必然要竭尽所能保的云郡上下无恙。” 陈兰桡喜道:“我就知道你厉害!一定要把燕归打得落花流水。”她握着粉拳,眼中透出喜悦之色。 师神光听她提到“燕归”,心中一顿,却仍是笑着摸摸她的头。 两人说了会儿话,渐渐更深,陈兰桡脸上泛现困意,师神光抱着她,道:“好了,我不扰你歇息了,快些睡吧。” 陈兰桡揉揉眼睛:“你呢?” 师神光柔声道:“我看你睡着了再走。” 第24节 陈兰桡望着他,忽然探头过去,在他的脸上亲了口,又飞快地缩身躺倒,拉高被子遮住脸。师神光哑然失笑,俯身下来:“这样睡会气闷的。”帮她把被子往下拉了拉。陈兰桡眯起眼睛看他,却不敢睁开。 师神光坐在床侧,等她从假睡变作真睡,才又替她掖了掖被角,慢慢起身出外。 次日一早,陈兰桡还未醒,就听到窗外嘈杂的声响,她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茫然而警惕地问道:“她们在说什么?” 旁边侍立的丫鬟面露惶惶然之色,道:“殿下,听人说,武魏的兵马到了城下了……大家都在担惊受怕。” 陈兰桡一震,却又道:“怕什么,我们有神光哥哥呢。” 另一个丫鬟颇为机灵,道:“殿下,我也正是这么跟她们说的……谁不知道能打败公子燕归的就只有师公子啦。”她说着,便走到窗口,打开窗子,对外面的人道:“都别吵嚷了,惊到殿下了!莫非要师公子惩罚你们吗?还不散了!” 窗外的一些丫鬟才慌忙做鸟兽散。 陈兰桡急急地梳洗完毕,正要出门,却见樊淮迎面而来,道:“殿下要去哪里?” 陈兰桡支吾了会儿,道:“我正要去找樊伯伯你呀,可巧你就来了。” 樊淮道:“哦,那还好,我生怕殿下是去找少主呢……他现在可正忙着。” 陈兰桡嘟嘴:“总不会左遥怡还在那里吧?” 樊淮笑道:“如果在,殿下是不是就也要前往了?” 陈兰桡偏偏一扬头:“你当我跟她一样肤浅吗?而且我答应神光哥哥了……好了,樊伯伯,你今天该教我新招儿了。” 樊淮见她竟然不曾陷入“争风吃醋”之中,眼中略多几分笑意,便陪着她出了门,到了外间空阔的地方,才问道:“殿下,昨日教你的两招你会不会忘了?不如演练演练。” 陈兰桡正有此意,便拿了柄长剑,凝神而立,飞快地把昨日所学演了一演。 樊淮旁边看着,心中暗惊,这两式剑招其实并不简单,招式颇为繁复深奥,陈兰桡却比划的十分到位,并没有错的离谱,倘若她的内力再强一些,这样的招式施展出来,足以吓住一二流的高手。 樊淮虽然惊讶于陈兰桡悟性之强,却也别有种赏识之意,练武之人若是发现资质极佳的人,就像是工匠发现良才美质,心喜且痒。当下樊淮打起精神,又传了陈兰桡两招。 陈兰桡专心致志,把一把长剑舞得像模像样,正投入中,便听樊淮喝道:“什么人在偷看!”手上一动,折了一根短树枝扔了出去。 门口上有人哎哟一声,踉跄闪出,陈兰桡回头一看,却见是个弱质纤纤的少年,捂着手臂,面露羞愧之色。 樊淮却道:“原来是李公子,失敬失敬。” 这现身的少年,却是云郡郡守李贤的儿子李梵,红着脸慌忙行礼,道:“老先生客气了……李梵见过公主殿下。” 陈兰桡手握长剑,见他向自己行礼,神情却十分腼腆,陈兰桡便道:“不用多礼,我住在这里,怎么才第一次见你呢?” 李梵道:“殿下岂是别人想见就能见到的?这次……也是我冒犯了。” 其实之前陈兰桡被师神光带来,仓促中自然不曾见过云郡众人。李梵却浑然不提那些。 陈兰桡笑道:“不用这么拘束。只不过你来见我容易,你为什么要偷看樊伯伯教我灵蛇剑呢?你可知道这种行径在江湖中是大忌?若是给人发现你偷看人家的独门绝技,会不与你罢休呢!” 陈兰桡说完,就问樊淮:“樊伯伯,我说的对不对?” 樊淮笑道:“殿下居然也知道这些江湖中的禁忌?” 陈兰桡得意洋洋道:“当年我……”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原本的神采飞扬变作悻悻之色。 他们两人说了这几句,那边李梵十分惊恐:“我……我竟犯了如此大忌?请樊先生见谅,恕我不懂事……” 樊淮见他文质彬彬,自然是个书生,不懂这些江湖中武人的事,便淡淡道:“公子不必害怕,我总不会因为此事为难公子的,不过经过今日,公子可要记住了,以后不要犯这忌讳,不然有那些行事粗莽之人,不分青红皂白就会对公子出手……公子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有。” 李梵听了,大为叹服,向着两人深深行礼,表示感谢。 此刻眼见便是正午了,樊淮便叫陈兰桡停了休息,李梵道:“两位是不是饿了,我叫人准备午饭好么?” 樊淮道:“我还有小事,暂时告辞,殿下,我下午再来。” 陈兰桡一点头,樊淮看一眼李梵,终于转身去了。李梵有些忐忑,目光中透出希冀,看着陈兰桡:“殿下……” 陈兰桡道:“我一个人也是无趣,你肯跟我一块儿吃饭倒是好的。” 李梵面露欢喜之色,忙叫了侍从来,叫他们准备中饭。 陈兰桡见他看来年纪比自己要小,但行事颇见大家之风,十分欣赏,便道:“如今这许多人都在云郡,郡守大人一定也十分忙碌。” 李梵小声道:“说来我也是想不到有朝一日,我钦慕的师公子跟殿下都会来到云郡。” 陈兰桡转头看他,见少年脸颊上浮现一丝微红。李梵咳嗽两声,又道:“不过过两天云郡还会更热闹,我听父亲说,章国的二王子会带兵前来,支援云郡。” 陈兰桡神情微变:“是吗?会带兵前来吗?” 李梵点头,却有几分高兴,云郡守兵原本就不算多,虽然有师神光的残余部属,但要对抗武魏,却仍是寡不敌众,如今章国愿意伸出援手,两军并肩合抗武魏,自然是个极好的喜讯,打败武魏的希望更加大些,而百姓们的信心也会增强。 陈兰桡不语,心道:“怪不得左遥怡不肯离开……原来章国已经要插手了呀……”她想来想去,虽然很不喜欢左遥怡在面前出现,可是章国此举毕竟是好意,虽然他们也是为了章国自身着想……因为云郡一除,再往前就是章国境界,武魏的兵力就直至章国了。 只不过,就在师神光在云郡严阵以待之时,前方哨探却带回来一个奇怪的消息。 原来此次带兵前来云郡的,居然不是公子燕归,而是一个原本不怎么知名的将军,名唤程立雪,据闻是太子派系之人。 ☆、第36章 武魏大军虽然兵临城下,却并未发动攻势,双方按兵不动,各自戒备,等待大战开始。 这两天,郡守公子李梵时常来作陪,陈兰桡又潜心跟随樊淮学习灵蛇剑的本领,一时也顾不上东想西想。 这日,李梵却未曾前来,陈兰桡练到中午,见天色不早,随口问侍女:“你们公子今儿忙么?”侍女道:“隐约听说公子在书房里。”陈兰桡兴起,便道:“我去看看他。”侍女们欲言又止,只好带路。 陈兰桡虽然居住府中,却也不曾处处逛过,又知道书房是郡守跟师神光等议事的地方,她自然懂得分寸,不会靠近。这次来寻李梵,一路绕来绕去,正觉得有趣,却听得一阵笑声,隔着一片湖水传了过来。 陈兰桡昂头往那边张望,问道:“是谁在哪里?”侍女上前看了眼,道:“是府内的两位小姐跟嘉怡公主在说话。” 陈兰桡一听,陡然皱眉:她来此已经有四天了,只在昨日粗略见过郡守的内宅之人,李夫人并三位小姐。自此之后,这几位女眷便不曾再露面。 陈兰桡也并未放在心上,却没想到今日误打误撞,竟见她们跟左遥怡在相谈甚欢。 这几个人似是在水阁之中闲聊,声音透过水面传来,若隐若现。其中一个道:“听闻二王子也会来到云郡,却不知几时会到?” 说话的听声音是二小姐,左遥怡道:“我听了消息了,最迟不出明日。” 三小姐拍掌道:“太好了,这样一来师公子可是如虎添翼了。” 二小姐也道:“二王子必然也是人中龙凤,只看公主这样出色就能猜得出……之前我们还以为武魏兵马来到,公主必然就会离开了……我们还舍不得呢。” 两个小姐一唱一和,对着左遥怡大拍马屁。左遥怡仿佛也甚是受用,道:“云郡跟我们的凉城相距不远,相助你们,自然也等于助我们自己,何况此刻情形,正应该齐心协力对抗武魏,又怎么能临阵脱逃呢。” 陈兰桡听着,“嗤”地一声,面露不以为然之色。两个侍女胆怯,小声道:“殿下,公子的书房往这边走。” 陈兰桡才一扬头,继续左拐而去。 不多时就到了李梵书房前,陈兰桡举手,才要敲门,却听到里头有个声音,低低道:“你该多去接近章国公主才是……就算不去,也不能一味地跟殿下相处甚密,知道吗?” 陈兰桡心中一怔,见两个侍女似要出声,便举手制止。 此刻就听李梵闷闷道:“娘,殿下性情豪爽,我对她跟师公子都是十分敬慕,你又在担心什么?” 陈 兰桡一听,才反应里头的妇人正是郡守夫人。李梵说罢,郡守夫人压低声音,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开窍,你瞧你几个妹妹……哪天不是去亲近嘉怡公主的?咱们陈 国的国都都在武魏手里了,区区一个云郡……其实娘早就想让你离开府中,去章国避祸,只不过你爹不答应……你这几个妹妹,恐怕也是想巴结嘉怡公主,然后去章 国罢了,这两天她们听说那个什么二王子会来,一个个越发地……” 李梵咳嗽了声:“娘!” 陈兰桡站在门外,听得很是无趣,缩回手,转身要走,却正好迎面一个丫鬟匆匆而来,见了她,便高声唤道:“见过殿下,殿下怎么在此?” 陈兰桡停了步子,这时侯屋内也鸦雀无声,片刻,房门打开,出现两张忐忑不安的脸。 陈兰桡淡淡道:“我闲着没事儿,四处走走。” 郡守夫人迈步出来,貌似恭谨地行礼:“见过殿下……不知殿下到来……” “不用多礼。”陈兰桡不等她说完,便出言打断。 本来她方才无意中听了郡守夫人这些话,心中自然十分愤怒。按照她的脾气,即刻就要发作,但看见李梵担忧的眼神,竟生生压下心头怒火,只道:“夫人不用客套,我只是随便走走而已。” 郡守夫人看一眼那丫鬟,丫鬟心虚道:“方才奴婢发现自己的荷包不见了,才去寻回来,因此没有及时通报,请夫人宽恕……” 陈兰桡冷笑一声,道:“说了不必计较,好了,我去前头看看,你们自忙吧。”她说完之后,迈步往前而去。 郡守夫人狠狠瞪向那丫鬟,又对李梵叫苦:“殿下不会是听见什么了吧……”李梵道:“娘亲别急,我去看看,你放心,殿下不是小肚鸡肠的女子。” 郡守夫人暗怀忧虑。李梵转身追向陈兰桡,唤道:“殿下等等我。” 陈兰桡走的甚快,李梵小跑起来,好不容易才追上她,也顾不上行礼,道:“殿下生气了么?” 陈兰桡见他走的气喘吁吁,才停步道:“你说什么,我不懂。” 李梵面露窘色,施礼道:“我代家母向殿下请罪了。” 陈兰桡横他一眼:“不用了,我最讨厌那种阳奉阴违,你何不去巴结章国公主,我是个无权无势的降国公主,于你们无益了!” 李梵见她赌气转身,急忙拉住她袖子,又觉此举造次,松手后,索性跪地:“殿下!” 陈兰桡见他跪了,倒是吃了一惊,将他扶住:“你这是干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快起来!”硬是把他拖了起来。 李梵眼中见了泪光,陈兰桡打量着他,一跺脚道:“你何必这样,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不怪你……也不怪你家人,我大概是在生自己的气……” 李梵擦擦眼角的泪:“殿下……” 陈兰桡重重叹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些。我还没吃中饭呢,你不如回去吧。也让你娘安心。” 李梵道:“殿下若还这么说,就是仍不原谅我,我陪殿下吃饭。” 陈兰桡瞪了他一会儿,笑道:“那好吧,随便你。” 李梵见陈兰桡一笑,仿佛漫天阴云也烟消云散,当下松了口气,便陪着她往回走,不料才走一会儿,就见前方来了几个人,为首者是嘉怡公主左遥怡,一左一右相陪的,是李梵两个妹妹。 两拨人在廊下相遇,李梵少不得也向左遥怡见礼,那边他两个妹子也向陈兰桡行礼。左遥怡扫了两人一眼,脸上有不悦之意。 陈兰桡不想理会三人,径直往前又走,却听左遥怡道:“李公子,你去哪里呀,我正要去找你呢。” 李梵脚步一停:“回殿下,我陪我们殿下吃饭。” 左遥怡哼道:“你倒是忠心,不过这些事儿不是内侍才做的吗,堂堂郡守公子,何必委屈自己到这种地步……” 陈兰桡听了,便也住脚,道:“你说话放客气些,我待李公子如同朋友,我们之间是朋友相处,不像是你,时时刻刻需要什么‘内侍’!” 左遥怡斜睨她:“这么快便恼了?也是,如今你都不在皇宫了,自然没什么内侍可用……不过陈兰桡,说起来我倒是佩服你,真是狠得下心……” 陈兰桡听出她话里有话:“你什么意思?” 左遥怡吃吃笑道:“看样子你是没听说,庆城传来消息,因为他们的公主殿下被人救走了,所以要送陈源跟小太子去北都……三日后就要动身了。” 陈兰桡倒退一步:“你说什么?” 左遥怡捂住嘴,道:“我是不是说漏嘴了……对了,必然是神光哥哥怕你听了又要哭天抢地,所以才瞒着你的……你可千万别跟神光哥哥告状,说是我说的呀。” 陈兰桡看着她惺惺作态,恨不得一拳挥过去,李梵见势不妙,便握住她的手腕:“殿下,你别着急,谁也不知道这消息究竟是真是假,或许是人误传的。” 第25节 左遥怡道:“都已经人尽皆知了……二小姐三小姐,你们听说了吗?” 两个小姐面面相觑,双双点头。 陈兰桡见状,拔腿就跑,李梵一下没握住,慌忙叫道:“殿下!”迈步要追,却给左遥怡拦住,道:“李公子,你这么紧张她做什么?我看这不是什么朋友之情吧?你可别忘了,她……跟公子燕归成亲了,你不是这种货色都看得上吧?” 李梵原本面色惶急,听了这话,浑身一抖,却直了直腰板,正色道:“殿下,希望你不要再诋毁我们公主,如今章国虽然势大,但殿下可别忘了,云郡还是陈国的,你若再对公主出言不逊,我只有向师公子如实禀报了。” 左遥怡闻言,一脸匪夷所思,如同白日见鬼,盯着李梵,说不出话来。 李梵趁机后退一步,行礼道:“失陪了!”转身如风般离去。 一直等他走出十几步,左遥怡才反应过来,怒喝了声:“你敢这么对我说话!”李梵听而不闻,极快拐弯了。剩下两位小姐暗暗叫苦,不知该怎么哄这位公主才好。 陈兰桡满心要去找师神光,不料却撞见樊淮,见她神色不妙,便将她拦下:“殿下,发生何事?” 陈兰桡定了定神:“樊伯伯,我有件事,想要问你,你可否不要骗我,如实道来。” 樊淮问道:“什么事?” 陈兰桡道:“樊伯伯,是不是庆城有消息传来,说是要发付我哥哥跟思奴去北都?神光哥哥故意瞒着我,不许你们告诉我?” 樊淮面露迟疑之色:“这个……” 陈兰桡捉住他胳膊:“你要是不跟我说也成,我直接就去找神光哥哥了!” 樊淮这才叹了声,道:“殿下,你说的没有错,的确是有如此消息传来……少主不跟你说,自然有他的用意……” 陈兰桡脑中一昏,眼中泪光闪现,此刻李梵追了上来,满头大汗,想说话又说不出,深呼吸几次,才道:“殿下你别急……那嘉怡公主,是故意害你……你要着急……就、就上当了!” 陈兰桡眼中的泪本快要掉下来,闻言却又仰头,生生将泪逼了回去,心道:“不错,我不能哭,哭有什么用……既然说是三日后,那……就是说事情还有转机。”她打定主意,神情也缓和许多。 樊淮亲眼见她从悲伤到迅速平静,心中暗暗诧异。 陈 兰桡抬手在李梵肩头一拍:“你说的对极了,我跟那丫头置什么气,她不过是想让我哭闹罢了,我偏不上当……好了,没事了,神光哥哥既然不想让我知道,必然是 为了我好,而且他答应过我,会派人去庆城的,索性一切都交给他罢了,你们都也不用跟他说此事我已经知道,免得他更担心,好吗?” 李梵如释重负,笑道:“殿下,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不过了。”樊淮若有所思,却终于点了点头。 ☆、第37章 陈兰桡将李梵拉入后花园僻静处,见左右无人,才小声问道:“现在四处城门,有哪个可以随意进出的?”李梵有些诧异:“殿下问这个做什么?”陈兰桡咳嗽了声:“因我不能出去转动,所以想了解一下如今民情……你可知道?” 李梵这才回答:“这个我倒是正好知道,现在四处城门都不可随便出入,因为怕魏军的细作混了进来……”陈兰桡暗暗叫苦,面上却仍泰然自若:“原来是这样,做的不错,一定是神光哥哥的主意了?” 李梵笑道:“可不是么,正是师公子的主张。”陈兰桡道:“那倘若有百姓要出城去章国,又该如何是好?” 李 梵一听,便误会了,因白日陈兰桡听到他母子的对话,此刻“章国”两字,俨然成了他的心病,当下忐忑:“殿下……”陈兰桡见他神情有异,这才反应自己问的不 对,便笑道:“我是说,之前魏军到达庆城的时候,我们是开了城门让百姓随意离开的……不然有的人会越发恐慌,如今云郡封城,我不知百姓们将是如何,故而才 问你。” 李梵心头一宽:“原来是这样,云郡的百姓们自会出示他们的户籍凭证,出去倒是不难,但若是外面的人要进来,可要加倍的严 密盘查了……不过这时候要来云郡的人也是少见。”陈兰桡面露思索之色,李梵见她眼珠乱转,心头一动:“殿下,您不会是想……”陈兰桡心中一跳,便用力拍拍 他的肩膀:“想什么呢,好啦,我该去练剑了。稍后再找你说话。” 陈兰桡离开李梵,飞快地跑回自己院中,把樊淮教的十招灵蛇剑练了会儿,却不知为何,手中的柳条总会抽到自己身上,她吃了几次亏,气得将柳枝扔在地上。 樊 淮在旁看着,便道:“殿下心浮气躁,内息不稳,自然掌握不好这柔软的柳枝,要知道这软剑要比普通的剑要难练的多了,所以有‘以柔克刚’四字,你若无法平心 静气,一味地硬打硬撞,非但不能成功,反而容易伤及自身。”他走了过来,俯身捡起柳枝,信手一挥,那本来极难掌握的柳条如同有了灵性般,在他手上跳跃,原 本毫无锋芒的柔软枝条,当空横扫,竟带有破空之声,不亚于任何钢铁兵器。 陈兰桡呆呆看着,道:“樊伯伯,什么时候我才能练得如你这样。” 樊淮仰头长笑道:“你瞧我这满面沧桑,龙钟老态,便知晓了。” 陈兰桡十分感慨,抬头看向天际,叹道:“独将浑噩留天地,几为沧桑纪废兴。长啸一声空八表,恍疑鹏背坐来曾……”樊淮听她口吻中略带忧虑,眉尖若颦,便道:“公主有何心事?”陈兰桡回过神来,道:“没有,我是觉得,我很该收心养性,不能任意妄为。” 樊淮笑道:“其实也不必强求,公主正青春少艾,喜怒之情,如水如火,也是人之常情,想当初我似你这般年纪,也是怒马鲜衣……”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陈兰桡正看着他,樊淮咳嗽道:“一时失言,公主见谅。”陈兰桡笑道:“我正听得有趣呢,还以为能知道樊伯伯的过往。”樊淮摇头苦笑:“过眼云烟罢了,我也早就忘得差不多了。”陈兰桡见他不说,便也未曾追问,只拿起柳枝又凝神练习。 晚上用了饭,陈兰桡早早上床歇息,睡到半夜,师神光依旧前来探望,见她睡得香酣,便未打扰,坐了会儿后便离开了。一直等师神光离去,陈兰桡才睁开眼睛,翻身坐起。 守夜的丫鬟在师神光离开后,便昏昏欲睡,陈兰桡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往外,忽然间一个丫鬟警觉起来,道:“殿下你要去哪?”陈兰桡一惊,没想到自己已经如此小心了居然还会被察觉,便回头道:“我有点事……” 那丫鬟已经走了过来,道:“殿下有何事?吩咐奴婢们就行了。”陈兰桡把心一横,陡然出手,点向她肩头穴道,丫鬟震惊之中,闪身一退,惊问:“殿下何意?” 陈兰桡动手极快,没想到这丫鬟闪的更快,她这才知道这丫鬟竟然武功不弱,便故意笑道:“我试试你的功夫,是神光哥哥叫你看着我的?”丫鬟略松了口气:“不错,是少主叫奴婢守护殿下的。”陈兰桡道:“那除了你还有别人吗?”丫鬟道:“只我一人。” 陈兰桡点点头:“那好……对了,我本来要去见神光哥哥的,既然这样,那你去叫他来见我吧。”丫鬟迟疑,道:“奴婢叫别人去就是了。” 陈兰桡方才一探,就知道这丫鬟武功不输自己,要制服她恐怕不容易,可要调虎离山,这丫鬟又不肯中计。陈兰桡心里焦急,面上却笑道:“好,那你去叫个人吧。” 那丫鬟领命,迈步往外走,陈兰桡见机不可失,便又袭向她背后,丫鬟早就有所防备,正欲闪身,不料半边身子一麻,竟然中招! 这丫鬟大惊失色,她明明听到陈兰桡未动,按理说绝不会碰到自己的,只不过还来不及回头,陈兰桡已经跃了过来,举手又点了她浑身数处穴道,其中包括哑穴。 丫鬟口不能言,垂眸却见陈兰桡手中多了一物,正是她练习用的柳条,方才就是借此物立功。 陈兰桡晃了晃那柳枝,叹了口气,道:“你别恼,我这招练了好久,不然还真不能奏效,既然你是神光哥哥的人,倒是免了我的麻烦。”她说着,举手在怀中一掏,摸出一封信来,道:“这是我给神光哥哥的信函,你记得帮我转交给他,好吗?” 丫鬟满面焦急,凝眸看她,陈兰桡把信塞到她怀中去,回到桌边,从袖中拉出一块帕子,把桌上的糕点都包起来,一边儿喃喃自语般说道:“我知道神光哥哥对我好,但我不能这么自私……如今兵荒马乱,我只求大家伙儿都平平安安的就行……我信上已经写了,你别忘了给他呀。” 丫鬟动弹不得,陈兰桡把糕点抱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看那丫鬟一眼,道:“好好保重,再见啦。”丫鬟见陈兰桡眸中泪光莹然,虽然是面对她说这声“再见”,但丫鬟却明白,此刻在陈兰桡眼中,自己俨然应该就是师神光了吧。 陈兰桡说罢,便拉开门,纵身一跳,跳进那茫茫无边的夜色中去。 兵临城下,虽然敌方尚未发动攻击,但师神光仍丝毫不敢懈怠,这些日子以来,基本上他一天只能睡一个时辰左右。 而每天晚上探望陈兰桡,对他而言,却又像是极好的休憩,把他一天的紧张,严峻,绷紧的心弦略微放松下来,以至于让他在每一天都有所期望,似乎能跟她相处的这片刻时光,就是一天里最好的时光,而他镇日严阵以待的疲倦,也都会因此被安抚。 但是今夜,他的心有些不安,就算回到卧房,仍是毫无睡意,在灯下看了片刻兵书,师神光疑心自己的心神不宁,是跟战事有关,先派了亲信往城门口,叫众人加紧戒备,他徘徊了会儿,正要亲自前往,樊淮却来到了。 师 神光正欲走,见樊淮面带犹豫之色,便猛然停步,问道:“发生何事?莫非是……兰桡有事?”樊淮见他一下便想到是事关陈兰桡,便道:“我思来想去,该把此事 告知少主,白日时候,嘉怡公主已经将庆城传来的消息告诉殿下了,但殿下的反应还算平静,且叮嘱我们不要将此事说给少主知道,免得您忧心。” 师神光长眉一挑,双眸微睁:“不好……”他身形如风,掠出门去,正要赶去陈兰桡房中,却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正是来自城门的方向。 师 神光闻声,猛然刹住脚步,震惊地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此刻樊淮冲了出来,道:“少主,好像是魏军开战了!还是速速前去……公主那边,我去看看!”师神 光握紧双拳,神情变化不定,最终一咬牙,正要去后院,樊淮死死拉住他,喝道:“少主,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师神光听到“儿女情长”四字,身子微微发颤。此刻府内的诸人也被惊动,已经有人出来张望,师神光的几名部属也纷纷赶来。 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他,等他示下。师神光咬紧牙关:“好……你去看好了兰桡,如果……”面色惨白,师神光竟无法说下去,一脸决然,生怕自己后悔般,带人出府而去。 另一方面,陈兰桡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容易就混出了西城门。之前她向李梵打听过后,就有所准备,偷了一套郡守亲信的男装换了,草草地乔装改扮。 一路虽然遇到些巡夜的士兵,但见她身着军官服饰,大摇大摆地骑马而行,便并不询问。 恰好就在她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前面传来炮响,本来正拦住她喝问的士兵们惊慌失措,陈兰桡趁机叫道:“快点开门,武魏发动进攻了,我要去向章国传信叫援军……” 城门官慌张之际,忙打开城门,陈兰桡打马往前,将要出城瞬间,回头大声道:“你们记住以后不要再随意放别的人出入了,一定要有郡守或者师公子手谕令牌才行,知道吗?要严加防范!” 她说完之后,打马离开,士兵们这才急急忙忙又关紧城门。 ☆、第38章 出了城来,四野茫茫,只有天边一轮孤月,冷冷清清。陈兰桡打马往左而去,狂奔六七里,便见到前方有点点灯火,是到了云郡外第一个小镇,有镇上的守兵正警备着,见她来到,便拦下喝问。陈兰桡只说武魏已经发动进攻,自己要赶去章国报信,守兵们不敢怠慢,急忙放行。 如此路途漫漫,夜色中又行了十七八里左右,早就偏离了去章国的方向,身后并无追兵,陈兰桡才放慢了马速,让马儿略作喘息。 她这样疾走慢赶,很快夜深,四野无声,只有冷风阵阵,陈兰桡虽然胆大,之前也曾单独走过夜路,但却不曾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地方行这么长的路,全凭她先前在郡守府找到一张地图,如今按图索骥,才走了这么远。 但此刻深夜无声,天地寂然,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怪声,像是夜鸟啼叫,又像是野兽出没,连马儿也越走越慢,陈兰桡也忍不住有些畏惧,只死死地握着马缰绳,因为此刻无论如何,已经是不能回头了。 她咬牙继续前行,双眸早已经适应了黑夜的颜色,月光之下,隐隐地看到前方有黑幽幽地巨大影子,她定睛细看了会儿,确认是山峦连绵,心中不由地一喜,确信自己并未走错路。 如此壮着胆子又打马跑了会儿,便见前方隐隐有一盏灯火,闪闪烁烁。陈兰桡见着那不起眼的一点火光,几乎欢呼出声。 她欢天喜地地打马向着那一点灯火靠近,到了就近,却见乃是一座老旧客栈,外头挂着个匾额,借着灯笼的光,看清写着乃是“麓山客栈”四字。 陈兰桡松了口气,心中欢喜非常,客栈门口人影一晃,却是个小伙计推门出来,一抬头看见她,先是愣了一愣,才笑着迎上来,牵住马儿仰头问道:“这位军爷,是要住店吗?” 陈兰桡听到一声“军爷”,忙敛了笑意,翻身下马,咳嗽了声,故意把嗓子放粗了些:“是啊住店。” 小伙计把马儿拉到院内,道:“我给您把马栓到后院,喂上上好的草料。” 陈兰桡道:“多谢啦。” 她迈步往客栈内走,进了里屋,却见里头横七竖八摆着十几张桌子,此刻有两张桌子上还有人,一个靠墙边儿的桌子上趴着个人,面前摆着一壶酒一个杯,像是睡着,一动不动。另一张桌上,却是两个大汉,正在吃喝。 这两人见门口有人进来,齐刷刷转头来看,看见陈兰桡之时,不约而同地都愣住当场,其中一个有胡须的张着嘴,筷子头上的一块肉也顾不得吃,直直地掉回盘子里。 陈兰桡扫他们一眼,径直走到柜前:“掌柜的,住店。” 掌柜的笑道:“好好好……军爷连夜赶路,莫非是有紧急军情?” 陈兰桡装模作样道:“不错!” 掌柜的道:“是不是那武魏终于动手了呀?” 陈兰桡问道:“你怎知道?”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多言,于是便把脸色放冷了些,道:“这些军机不能跟你透露。” 掌柜的忙点头称是,又问她是否要吃些东西,陈兰桡摇头,此刻正好店小二跑了进来,掌柜的便叫他领着陈兰桡上楼。 那楼下两个吃酒的大汉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楼梯口,才收回目光,两人对视一眼,嘿嘿一笑,神情间满是不怀好意。 陈兰桡赶了这半宿的路,十分疲累,见那店小二殷勤,就掏了一块碎银子赏他,叫他不要来打扰,明日绝早来叫她一声就是。 店小二千恩万谢去了,陈兰桡把门关上,也顾不上洗漱,勉强只把头盔摘了,便躺倒床上,呼呼大睡。 如此睡到半夜,耳畔似乎听到一些异样声响,她想要动弹,身体却好像累极了一样,怎么也动不了,陈兰桡迷迷糊糊里想到曾有人跟她说过的一件事,顿时警醒起来,拼着全身力气自床上爬起来,却也不知道是身上武官的铠甲太沉还是如何,整个人昏头昏脑,手足如千钧重。 她毫无办法,情急之下,只好对起牙关,咬住了舌尖,一阵疼痛,整个人才恢复几分清醒。 陈兰桡蓦地站起来,咬牙切齿骂道:“何方小贼,敢暗算我!”怒气交加,浑身的力气也恢复许多,陈兰桡用力拔出腰间配刀,怒气冲冲跑到房门处,把门打开,看向外头。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中了贼人暗算,这贼人必然是埋伏外头,所以才持刀出来一战,却没想到竟扑了个空。 走廊上空空如也,客栈里也十分安静,竟是什么鬼影子也没有。陈兰桡呆了呆,过了会儿后才又缩身回来,掀动鼻子闻了闻室内,持刀心想:“难道是我太疑神疑鬼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回来,开始的时候还不敢放松,唯恐贼人在外头,抱着刀坚持了会儿,不知不觉抗不过睡魔侵袭,倒在床上呼呼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天还不亮,就有人来拍门,陈兰桡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赶紧查看自己周身,却见衣着整齐,刀还抱在怀里。 门口小二道:“军爷,您嘱咐小人让小人来叫的……” 陈兰桡扬声道:“知道啦!”忽然惊觉自己忘了藏声儿,于是又压低声音补上一句:“给我准备点干粮我要带着走。” 小二答应了:“洗脸水我帮您放在门口了。”便去忙碌。陈兰桡跳起身来,打开门,将水盆端起来,匆匆洗了把脸,又稍微整理了一下,戴上头盔,便下了楼来。 因为太早,楼下并没什么人,只有掌柜的缩在柜台里,好像是因刚刚醒来,有些精神不振。 陈兰桡放眼四看,见没什么可疑,便放心大胆地走到柜上,取了干粮,结了账,店小二又把马儿牵出来,陈兰桡问道:“去庆城是不是翻过这座麓山就行了?” 店小二吃惊道:“军爷您要去庆城?那边可都是武魏的人马了。” 陈兰桡道:“当然不是,我就是问问你,避免我走错了路,误走到庆城。” 第26节 店小二这才笑道:“原来是这样,是小人愚钝了,不错,要去庆城,这山上却是有条近路,可是有名的崎岖难行,一不留神还会在麓山里头迷路……” 陈兰桡道:“这样好,行了,多谢你了。” 陈兰桡离开客栈,偏往山脚而去,跑了四五里地,忽然一皱眉,放慢了马速,侧耳往后听了听。 原来身后不远处,依稀传来马蹄声响,陈兰桡先是心惊,以为是云郡有人追来了,可听那马蹄动静,却不像是大批人马,只有单人匹马似的。 陈兰桡心中惊疑,扬头往后看了看,但山路弯曲,却只闻马蹄声不见来人。她一皱眉,当下扬手挥鞭,策马急急往前。 这 边她走得快,身后的马儿却也跟着快,如此到了山麓脚下,那马蹄声竟未曾消失。陈兰桡有些焦躁,有心等待看个究竟,又担心是师神光叫了樊淮来追,如果是他, 那她可也是打不过的……当下只好仍是往前逃,幸好她知道麓山上地形复杂,只要进了山,大概就能甩开身后的追兵了。 心念一转,陈兰桡打马上山,麓山到山腰为止,路径都算平坦,只在拐弯的地方有些陡峭,陈兰桡下马,牵着马儿饶了过去,见眼前霍然开朗,竟有一片瀑布挂在前头不远。 她 半夜奔逃,又怀着忐忑在客栈睡了一晚,乍然见了这般景致,倒不由地让人心神怡然。陈兰桡深呼几口气,兴致勃勃地拉着马儿往前,谁知才走了十几步,就听到前 方一阵嬉笑声传来,她仰头看去,却见前方狭窄的山路上,居然站着两个身材长大的汉子,生得都是凶眉恶眼,不似好人。 陈兰桡一惊,那两个男子也发现了她,顿时眼前一亮,其中一个大笑道:“好一个肥羊,竟撞在我们手里!” 另一个却心生疑窦,问道:“既然有这么好的小羊,怎么老三老四下山一宿,都没有拦住?” 陈兰桡听明白了,便道:“你们是什么人?在此作甚!” 两人对视一眼,先前那个道:“你不知道我们吗?我们就是这麓山的主人,号称麓山四虎的就是我们,我是老大人称霸山虎,他是老二,人称爬山虎,不管是谁把这儿过,都要问过我们同意才行……小子,你从哪里来?” 陈兰桡道:“麓山四虎?哦……你们是拦路行劫的,好大的胆子!” 此刻旁边那汉子道:“喂!你是不是从底下客栈过来的?” 陈兰桡端量着两个人的打扮举止,手按刀柄,心中盘算自己胜算有多少,便道:“是又怎么样?” 霸山虎道:“奇怪,你就这么好端端地上来了?” 陈兰桡嗤之以鼻:“不然呢?” 爬山虎凝视着她,忽然紧皱眉头道:“你把我们两位兄弟怎么样了?” “什么你们两位兄弟,谁认识你们兄弟了,”陈兰桡翻了个白眼,不想再跟他们纠缠不清,便道:“你们快把路让开,我有急事!” 两 个山大王心中都很惊疑,他们四个人占山为王,除了拦路抢劫外,还经常到山脚的庐山客栈打秋风,若是有富得流油的富商或者美貌妇人经过,便顺手做个买卖…… 昨儿他们的老三跟老四下山,按理说应该住在客栈,其中老四尤其好色,面前之人生得如此出众,虽然武将打扮,但肤白秀丽,形貌如同女子,更多一份英武气息, 更是十分动人,他们没来由会放过。 霸山虎有些性急,便道:“老二,一定是这小子害了我们兄弟!” 爬山虎道:“如果是这样,那这小子来路一定不简单,哥哥,我们须打起精神……” 陈兰桡斥道:“我瞧你们是疯了,都说了没见过你们什么兄弟,你们一味自说自话是什么意思?”她看着两名贼人身形魁梧,心念转动,便松开握着刀柄的手,反而把挂在马背上的弓箭取了下来:“要动手只管动手,不用找什么借口,怕你们不成!” 两名贼人见状,挥舞兵器奔上前来,陈兰桡站稳身形,不动不闪,电光火石间张弓搭箭,两发利箭一前一后,破空而出! 两方之间相距本就不远,陈兰桡发箭速度无人能及,霸山虎奔在前头,只觉眼前凉风扑面的当儿,胸口“夺”地一声,剧痛钻心,他低下头看去,却见胸前插着一支不长的箭,箭镞深深没入肌肉。 爬山虎稍差一步,起初转头看向霸山虎,见他负伤,正欲怒吼,忽然间自己胸口却一疼,已然中箭。 霸山虎脚下一个踉跄,站立不稳,惨叫了声,滚下山去,声音兀自在空中回荡。 爬山虎见状,大吼一声,狂性发作,把胸前的箭用力拔出,血淋淋地扔在地上,仍是凶神恶煞般向着陈兰桡扑来。 陈兰桡本来并没有想取两人性命,只是霸山虎震惊之余,失足自己跌落,如今见爬山虎如鬼怪般扑来,手不由地一抖,来不及多想忙抽了一支箭,对准他的面门,可见他发疯似得形貌,脚不由自主一动,踏到后面一块圆石,整个人身形微晃,那支箭陡然射偏! 间不容发,性命攸关,爬山虎已经一刀砍来,陈兰桡屏住呼吸,就地一滚,好歹避开了去,正要拔出腰刀还击,却听得一声惨呼,近在咫尺。 陈兰桡回头一看,正好看到爬山虎魁梧的身躯倒地,在他身后,站着一道沉默的影子,灰褐色的布衣,还戴着一顶破破烂烂的斗笠,遮的看不清脸容。 他的双手空空,什么兵器也没有,站在那里,也不曾出声。 陈兰桡站起身来,问道:“你、你是……” 那人微微抬头,斗笠的阴影下,双眸如同寒潭,却一言不发。 此刻马蹄声得得响起,有一匹马儿奔了出来,这人伸手牵着马儿,低头慢慢地往前走去。 陈兰桡一怔,眼睁睁看对方从自己身前经过,便壮胆问道:“啊,方才在我身后跟着的就是你吗?” 那人却仍是不言语,眼见就离开她十数步远了,陈兰桡蓦地反应过来,看一眼地上劫匪的尸体,急忙拉住马儿缰绳,紧紧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走了会儿,山间只有鸟儿鸣叫跟马蹄得得的声响,不时还夹杂山溪潺潺之声。 陈兰桡耐不住这寂静,便道:“请问……你也是要翻过麓山的?你是要去哪儿?” 那人恍若没有听到似的,也不搭腔。 陈兰桡心道:“这位高人不会是个哑巴吧。”她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辨认是否是正确的路径。那人却轻车熟路似的,有条不紊在前,竟宛如一个向导。 隔了会儿,陈兰桡觉着这情形委实有些诡异,忍不住便又问道:“这位……你不会也是要去庆城吧?如果你不是,还请劳烦跟我说一声儿,因为我要去庆城,我怕走错路。” 那人这才道:“是。”声音沉沉地,仿佛带着十万分不快。 陈兰桡努了努嘴,心里却有些高兴,她原本正担心自己走错路,没想到有了个伴儿,这便好多了。 陈兰桡便道:“对了,刚才多谢你出手相助。” 那人又不再言语。陈兰桡有些不太自在,挠了挠脸颊,因走山路,浑身发热,她又戴着头盔,简直热的要晕过去,忍无可忍,只好站住脚,努力把头盔摘下来挂在马鞍上。 她手忙脚乱地快速整理好,唯恐那人先走了,没想到一转头的功夫,却见前方十数步远,那个人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他的灰马就在旁边,悠闲地吃着草儿。 ☆、第39章 也不知这人是有意等她,还是如何。陈兰桡有些高兴,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几分眼熟,拉着马儿上前,道:“我记起来了!是你……”那人猛然一抖,正欲回头,陈兰桡道:“昨晚上我到客栈的时候,就是你趴在墙角的桌上睡觉来着,对不对呢?” 那人肩头微微松弛,却仍是不回答,唿哨了声,灰马便停了吃草,一人一马,继续赶路。 日头正中,陈兰桡有些累了,汗把里衣都湿透了,眼看周围的路径越来越复杂,不由有些心惊胆战,偏偏前方那人也不开口,沉默的叫人害怕。思来想去,她便从怀中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地图,边看边走。 然而毕竟体力不支,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图,又有些头晕,不知不觉脚下一滑,等惊觉不好的时候,人已经歪了歪,顿时顺着陡峭的山路便滑了下去。 陈兰桡大叫了声,心也提到嗓子眼儿,眼前人影一花,却是那灰衣人从天而降,探身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陈兰桡惊慌失措,抬眸看去,那人拧眉看她,手腕一抖,将她提了上来,单手在她腰间一搂,竟不松手。 陈兰桡惊魂未定,喘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忙后退一步,抱拳道:“谢谢大哥又救我一命!” 那人定定看她,过了会儿才冷哼道:“你小心些!” 陈兰桡讪讪道:“哦……”忙把手里的地图收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要追上去,却觉得左手腕一疼,低头看去,却见上面破了一道口子,好像是她滚下去的时候被石头划伤。 她捧着手腕,又怕对方说她娇气,便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手背到身后去,仍牵着马儿跟上。 不料那人站着未动,一直等她走到跟前,才道:“你怎么了?”陈兰桡道:“没什么啊。”那人喝道:“你的手拿来看看!” 陈兰桡被他冷冷呵斥,这才知道对方是说她的伤,便道:“你做什么这么凶?” 那人瞪着她:“因为你太笨!令我无法容忍。” 陈兰桡目瞪口呆:虽然这人救了她两次性命,但……毕竟是萍水相逢,这种口吻是怎么回事? “我不跟着你就是了。”陈兰桡冲口说道。她到底是一国公主之尊,从来都被人十分礼遇,呵护备至,忽然遇到这样一个人,心里有些委屈,转身拉着马儿便往前走。 不料才走两步,那人道:“好啊,去庆城的路料想你也找不到,只怕你在这里转上一年半载……若有命活着出去,武魏都一统天下了。” 陈兰桡刹住脚步,回头:“你!” 那人冷道:“怎么,我说错了什么吗?你认得路?那你给我带路好了。” 两人站在山路上,你瞪我我看你,如两个木头人般。山中十分寂静,将近正午,连鸟儿都停了鸣叫,歇息去了。只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流水声。 陈兰桡心思波动起伏,终于低下头去,喃喃道:“我不认得。” 那人又哼了声,这才迈步走了过来:“伸手!” 陈兰桡鼓起嘴来,终于把左手伸出来,手腕上的血已经滑过手心,顺着指尖往下淌,她没想到伤会如此厉害,自己也吓了一跳。 那人低头,看见伤处,嘴角抽搐,仿佛要咒骂,却又忍住没有骂出声来。只是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轻轻擦去伤口周遭的泥尘。 陈兰桡见他动作并不粗鲁,略松了口气,知道对方应是好心,便一动不动。可是看着这人打扮的委实一般,可是掏出的帕子却是干净异常,真是奇怪。 陈兰桡便问:“这位、这位……大哥,你叫什么呀?” 那人把擦干净血的帕子收起来,又掏出一个瓷瓶,便往她的伤口上倒。陈兰桡抖了抖,但粉末沾了伤口,立刻便止了血,十分神奇。 陈兰桡目不转睛看着,心中赞叹,随口道:“我总不能不知道自己救命恩人的姓名吧?” 那人才道:“姓齐。”陈兰桡抬头一笑,道:“齐大哥,谢谢你啊。” “齐大哥”也不理会她,上好药后,又撕了一块里衣布条给她把伤口包扎起来。 陈兰桡见他这样体贴,心中微觉异样。齐大哥看看天色,却道:“在此休息一下吧。”陈兰桡正累的够呛,忙道:“好极了!对了我有干粮,还有点心……齐大哥,你吃一些吧!” 她 在云郡包了一些点心,在客栈又要了些干粮,此刻还没来得及吃呢,见齐大哥没有反应,料想对这么少言寡语的人来说,不反对就是同意了,于是赶紧解下包袱,把 点心跟干粮都取出来,一样一样介绍:“齐大哥,你要吃什么?这里有芝麻糕,还有云片糕,还有……我最喜欢这个花生莲子糕……” 她像是摆摊,又如同献宝,介绍了会儿后,抬头看向齐大哥,却见这人正看着她,双眸极亮。 陈兰桡愣了愣,齐大哥垂眸,沉声道:“就你爱吃的那种吧。” 陈兰桡忙掏出手帕擦擦手,取了一块花生莲子糕给他,可经过她半夜颠簸,糕点们都碎的差不多了,陈兰桡小心才拈了一块完整的递了过去,眼见那点心在手指上摇摇欲坠,吓得她大叫:“掉了掉了齐大哥!” 齐大哥忽然低头,就着她的手指,便把那糕点吃了。 刹那间,陈兰桡浑身一震,只觉得齐大哥的唇好像从她手指上擦过……她吓得猛地缩手,却见齐大哥若无其事地道:“好吃。” 陈兰桡见他没有别的意思,便认为是自己多心,可是却也不再自己取糕点给他了,只把点心往他跟前推了推,让他自用。 两人吃了会儿,又喝了几口水。陈兰桡便问道:“齐大哥,请问你为何要去庆城?可有什么要事?庆城如今都是魏军,你……总不会也是魏国人吧?”陈兰桡本是好奇,说到最后,却又有些担心,暗暗祈祷他不是魏人。 齐大哥淡淡道:“我去庆城的确有要事。”陈兰桡忙又问道:“不知是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吗?”齐大哥哼道:“那不如你说说,你去庆城做什么,我才告诉你我的。” 陈兰桡想了想,道:“我是为了我的家人才回去的。” 仿佛听到齐大哥发了声叹息。陈兰桡问道:“那你呢?你莫非也是?”齐大哥冷冷道:“不是,我是为了一个女人。” “女人?”陈兰桡睁大眼睛,好奇心更盛:“是……什么样的女人?” 齐大哥冷冷道:“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陈兰桡愕然,听出他口吻充满恨意似的,便又试探着问道:“听起来你好像很不喜欢她?那她是你的仇人吗?” “正好相反,她是我的妻子,我也很喜欢她。”齐大哥淡淡道。 陈兰桡越发目瞪口呆:“那、那怎么你……” 齐大哥知道她要问什么,便回道:“因为她跟奸夫私奔了,够不够无情无义?” 陈兰桡震惊无以言喻,看看这人,忽然明白了为何他身上隐隐散发出一股怨念似的,而且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出一股很不好相处的气息:任何一个男人的老婆跟人跑了,心情都不会太好。 陈兰桡心底对他竟然生出几分同情。 第27节 “你莫非……是想去杀了她吗?”过了会儿,陈兰桡才又问,说着,不知为何竟打了个寒噤。 “当然不是,”齐大哥道:“我要去找她回来!” 陈兰桡的嘴复又张开,她定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齐大哥”,想看清他的脸,但目之所及,却只见到半边平淡无奇的容颜,就像是千万个普通人中的一名,因为太过错愕,她一时不知说什么,便未开口。 齐大哥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陈兰桡叹了口气,幽幽道:“既然她都狠心绝情地不要你了,你又何必这样执着呢,这不值得。” 齐大哥猛地转头,陈兰桡察觉他目光十分犀利,好像充满杀气,便忙道:“对不住,是我一时说错话了……我不该多嘴的。” 两人之间复又恢复沉默,齐大哥显然十万分不高兴,霍然站起身来:“可以赶路了。”陈兰桡听他又恢复那种冷硬的口气,便叹了口气:“唉,齐大哥,你别生气,这种感情之事,十分复杂,我也不太懂……” 齐大哥头也不回,道:“我还以为你极懂。难道你没有心上人?” 陈兰桡听他好似带着嘲讽之意,她却并不在意,仰头看看天色,想了会儿,才道:“我原本以为我很懂,可最近却发现我什么都不懂。” 齐大哥转头看她一眼,不动声色道:“怎么了?” 陈兰桡心中想起师神光,心道:“不知道神光哥哥发现我离开之后,会不会很生气……但是我又何尝愿意这么做呢……唉神光哥哥,我对不起你。”忽然又想:“我这么回去,燕归会高兴还是生气呢?他会怎么对付我呢?” 陈 兰桡抓抓脸颊,心底一团乱麻,镇定片刻,便说:“齐大哥,既然你喜欢那个人,那大概她一定有值得你喜欢的理由,我就是觉着,她既然是你的妻子,怎么可以跟 别人私奔呢,这未免对你、对你太不公平……可是感情这回事很难讲公平不公平,所以既然你还是舍不得她,那就去追回她来好了……对了,到了庆城的话,我可以 帮你!” 齐大哥静静听着她的声音,听到最后脚步一停,扭头看她:“你帮我?” “是啊……”陈兰桡点点头,认真道:“毕竟这件事是她理亏,而且你人这么好……她真不该这么对你。我会帮你劝她的。” 齐大哥道:“可是她的性子很倔,我怕她不肯听。” 陈兰桡心想:“那你就不要去喜欢她了啊。”但是这话却不好说出来,只好劝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或许有转机呢?” 隐隐听到齐大哥似笑了声,陈兰桡仰头看他,瞧见他嘴角微微上扬,一时越发同情,只觉得这“齐大哥”十分可怜。 陈兰桡不再言语,心中默默想道:“唉,他居然因为我这句话而笑了……真是人不可貌相,世间竟有这样痴心的人,妻子都给他戴绿帽了,他居然还想让她回心转意……罢了,看他也不是个坏人,我尽力帮他就是了!” 两人走一个时辰,便稍微休息片刻,如此将近傍晚的时候,终于成功翻过山顶,暮色之中,陈兰桡站在高处放眼看去,却见前方远处,城池隐隐,似有灯光,那自然就是庆城了。 陈兰桡几乎欢呼出声,转头看齐大哥,却见他仍是站在身旁,沉默岿然。 ☆、第40章 下山的路更是陡峭,又加上天黑,越发难走。有几次陈兰桡差点跌倒,多亏了“齐大哥”从旁及时将她拉住,到后来他索性不放开手,紧握着她的手腕,令 她贴近自己而行。陈兰桡起初颇不自在,但因为滑了几次,仓促中她甚至尖叫着抱住对方,就像是抱住一棵大树般,而对方除了将她护住,也并无奇怪的举止,于是 渐渐地也没了尴尬。 两人走到半夜,终于走到半山腰,陈兰桡提心吊胆,体力不支,却并不叫苦。齐大哥忽然道:“要下山也得后半夜了,不如且在此休息一晚。” 陈兰桡道:“这里……可以吗?”举目四看,见周遭怪石嶙峋,树木林立,虽然走得一身汗,但被山风一吹,周身却又有些发冷。齐大哥见她犹豫,便道:“我记得前方有个山洞,暂时到里面避避风吧。”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前走去。 走不多久,齐大哥道:“好了,就是此处。”他把两匹马儿牵了过去,栓在树上。又捡了三四根枯枝,陈兰桡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齐大哥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打了火,点燃枯木做火把用,一马当先进洞。 陈兰桡只好跟上,一边走一边心惊胆战,幸好齐大哥只进了十几步就停了,蹲在地上,把其他枯木折断,点燃了放在地上,做一个小火堆,火光亮起,洞内这才大放光明。 陈兰桡心里稍安:“齐大哥,你真是能干。”齐大哥不置可否:“你过来坐,我出去一趟。” 陈兰桡一惊:“你去哪里?”齐大哥道:“我再去捡些树枝。你等在这里,不要走开,夜晚了恐怕山上会有野兽出没。” 陈兰桡听了,心中害怕,却不好意思出口,只道:“那你快点回来……”齐大哥不答腔,起身往外,陈兰桡见他一步步离开,不由又道:“你也要留神!”齐大哥回头:“嗯?”陈兰桡道:“你说会有野兽的……”跳动的火光下,齐大哥似乎笑了笑,这才出洞去了。 陈兰桡等在洞内,把包袱解下,肚子虽有些饿,却不想吃东西,只抱膝坐在火边儿等候。洞内风吹不到,又烤着火,并不觉得冷。 正在出神,洞外忽然传来野兽的咆哮声,陈兰桡仰头看去,浑身绷紧,心惊肉跳。她等了大概有一刻钟,却仍不见“齐大哥”回来,而几根枯枝眼看将要燃尽,陈兰桡按捺不住,便站起身来,一手握着腰间佩刀,一手拎着弓箭,壮着胆子来到洞口。 她踮起脚尖张望了会儿,并不见那人回来,只有两匹马儿挨在一起,时而尥尥蹶子,喷出响鼻。 山洞内的火光也逐渐要熄灭,陈兰桡正欲叫上两声,忽然间一阵山风吹来,隐隐地仿佛有兵器交击的声响。 陈兰桡一惊,心道:“难道是齐大哥出事了?”她头一个念头,就是白日拦路的那些山贼又出现了,当下顾不上迟疑,便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陈兰桡循声而去,借着清浅月色,果真看到在旁边山凹中有三个人斗在一起,陈兰桡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齐大哥,而跟他相斗的那人,使一条如同灵蛇般的软剑,月光下寒光闪闪,陈兰桡一怔,认出此人正是樊淮。 此刻齐大哥招数一变,身形矫健如同虎豹腾空,将樊淮身边夹攻那人一掌劈开,以空手夺白刃的功夫将对方的长刀取来,继而攻向樊淮,刀光似电闪雷鸣,跟樊淮的软剑交撞,发出刺耳声响,而两把兵器相碰瞬间,樊淮的软剑应声断成两截! 陈兰桡惊得汗毛倒竖,想不到这“齐大哥”武功如此厉害,见他破了樊淮软剑后又得理不饶人般加紧攻势,而樊淮情况危殆,陈兰桡加快脚步,大声叫道:“手下留情!” 齐大哥明明听见,却置若罔闻,樊淮迅速后退,白发被削去一大片,陈兰桡见情形危急,急忙张弓搭箭,向着齐大哥身前射去,意在制止他。 利箭破空,自两人中间穿过,齐大哥刹住脚步,猛然回头。 陈兰桡顾不上他不悦,忙跳上前:“齐大哥,不要为难樊伯伯!” 樊淮得了这个空闲,才喘息两口,听陈兰桡叫“齐大哥”,便抬头,目光中惊疑不定,道:“公主你叫他……” 齐大哥喝道:“住口!” 陈兰桡忙道:“樊伯伯,这位齐大哥不是坏人,是他之前从山贼手中救了我,齐大哥,樊伯伯曾教我剑招,算是我半个师父,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吧?” 齐大哥冷然不语。樊淮看看陈兰桡,又看看“齐大哥”,忽然冷笑两声:“好、好……” 陈兰桡听他语气冷峭,还以为他是在责怪自己,便道:“樊伯伯,你做什么来到这里,难道是来追我了吗?是神光哥哥叫你这么做的?樊伯伯,你还是回去吧,我是不会回云郡了,如果哥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我在信上已经写得很明白了,神光哥哥看过了吗?” 樊淮深吸一口气,才道:“武魏攻城了,少主一时没有来得及看。只命我先来追公主回去。” 陈兰桡叹了口气:“唉,樊伯伯,让你劳累了……你别怪我,只不过,人各有命,你还是回去吧。”她说着,举起手来,向着樊淮郑重行了一礼。 樊淮看看她,又看向旁边冷然不语的男子。终于道:“公主,你单身独行,毫无江湖经验,可要留神那些藏头露尾之徒居心叵测。” 齐大哥冷哼了声,却没有开口。陈兰桡听出樊淮像是意有所指,却道:“下了山我就回庆城了。谢谢樊伯伯,我会加倍留神的,劳烦你回去跟神光哥哥说我已顺利回到庆城,免得他担忧。” 樊淮重重叹了声:“好,山不转水转,日后自有相逢。公主,这位……告辞!”他说完之后,搀起旁边的同伴,两人转身离开,身影逐渐消失夜色之中。 陈兰桡一直目送两人身影消失,才幽幽叹了口气。却听“齐大哥”道:“你还舍不得他们吗,为何不随他们一块儿回去?”陈兰桡听他语气古怪,便回头看他一眼:“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齐大哥愣了愣,却不再吭声。只走到旁边,弯腰抱起一堆枯木枝。 陈兰桡见他沉默而行,只好跟上,一前一后回到山洞,又生了火,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陈兰桡心里闷闷,便往石壁边儿靠了靠,抱着弓箭假寐。 正似睡非睡,忽然听到外头一声巨响,似地动山摇,头顶有些碎石簌簌落下,陈兰桡大叫一声,魂飞魄散,旁边齐大哥却迅速闪身过来,一把将她抱入怀中,把她的头压低,自己弓起身子,将她牢牢护住。 巨响声连绵不断,头顶的碎石也落个不停,过了会儿,那天地摇动之势才停了,陈兰桡察觉那抱着自己的双臂松开,她抬起头来,看向齐大哥。 齐大哥淡淡道:“还好,不是地震。”陈兰桡松了口气:“这是什么声音,这样吓人……”忽然想到他方才奋不顾身地过来,将她护住的模样,不由有些发怔。 齐大哥皱眉想了会儿,有些心神不宁,起身走出山洞。 陈兰桡忙跟上,出了洞口,一抬头,猛然惊住,“啊”地叫了出声,却见在麓山的左手侧远处平原之上,有一处火光连绵,而就算是在夜晚,也能看到有极浓的烟气直冲上天,就像是平地而生的大片阴云,冲天而起,壮观又可怖。 陈兰桡呆住:“这是什么?”这有火光的地方,并非庆城,看来却像是靠近云郡……她的心忽然狂跳,有点不安:“难道是神光哥哥出事了?” 却听齐大哥沉沉道:“正好相反。是你神光哥哥做了好事。”陈兰桡发呆:“你说什么?”齐大哥道:“起火的地方是武魏进攻云郡的兵马,方才那巨响,大概是神威大炮的火药被炸了。” 陈兰桡兀自不信:“什么?你……你怎么知道?”齐大哥扫她一眼,慢慢地叹了口气。 当夜,两人便在山洞中歇了一晚上。外头山风呼啸,或许还有战事激烈,人人自危,但是在这狭窄的山洞里,却暖意融融,安稳如世外桃源。 陈 兰桡放松下来,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见对面的齐大哥仍是端坐着,似在拨火,通红的火光烤着他的脸,却见鬓若刀裁,长眉微蹙,竟是燕归的容貌…… 陈兰桡半梦半醒里,心想:“为什么我会看见那个坏蛋?齐大哥明明人很好,武功又高……樊伯伯都不是他的对手,也不知他说武魏的火药被炸是真是假……咦,他 这么厉害,怎么他的妻子居然要跟人私奔?”天马行空般胡思乱想了会儿,困意袭来,便又合眼睡去。 ☆、第41章 次日动身,天还是蓝黑色,陈兰桡听到轻微的沙沙声,陡然醒来,见旁边齐大哥正用砂石把地上的灰烬掩埋了,见她睁眼,便道:“走吧。” 陈 兰桡打起精神,随着出了山洞,信口问道:“为什么要把剩下的火堆埋起来?”齐大哥道:“若是风吹得大,卷出一点火星,又无人理会,恐会引发山火。”陈兰桡 肃然起敬:“齐大哥,你真是心细如发。”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又想起昨晚半梦半醒里见他拨火,便又问:“难道你昨天晚上守了一夜?”不然的话火堆早就熄灭 了,而且她睡着了居然没有觉察出冷。 齐大哥淡淡道:“怎么了。”陈兰桡大为感动:“齐大哥,你真是个大好人。”齐大哥转回头去看向山下:“是吗,我不信。”陈兰桡奇道:“你为何不信?”齐大哥道:“因为女子的话是最不能相信的,她们前一刻说你是好人,后一刻也许就会捅你一刀。” 陈兰桡大为愕然,旋即心中一动,便猜他是在因他妻子的事而感慨,当下安抚道:“我不会是那样的人,齐大哥你放心吧。”齐大哥哼了声:“真的吗?我现在对你有用,所以你觉得我好,等对你没用了,你就弃之如敝履。” 陈兰桡心道:“这个可怜的人,也不知他妻子做了些什么过分的事,竟然让他失望如此。”便温声道:“齐大哥,你还在想着你的妻子吗?唉,你这样好,何愁没有良配?假如她还是不肯回心转意,我给你找个美貌又善良的女子好不好?” 齐大哥厉声道:“不,我就要她!”陈兰桡吓了一跳,觉得感情之事真是无法理喻,自己的好心也当做驴肝肺,小声道:“好吧……我不说了。” 两人沿路往下而行,看清了路,走的也快了不少,不多时已经到了山脚下。陈兰桡忍不住欢呼一声。 两人翻身上马,并辔而行,往庆城飞驰。大约一个半时辰,就见到清晰的城门。庆城虽归降武魏,但城内百姓可以自行出入,因此城门是大开的,只不过驻守重兵检查来往人众罢了。陈兰桡跟齐大哥来到城门前,守城士兵便喝令止步。 陈兰桡并无任何凭证,那些士兵见她美貌,便嘻嘻哈哈,胡说八道。陈兰桡人在马上,见他们举止轻浮,便喝道:“我是陈国公主陈兰桡,这位是我的同伴,快点放行!” 士兵们闻言,尽数惊愕,却有那色胆包天的,说道:“陈国公主不是被师神光救走了么?怎么又会回来,你说是就是了?给我们搜一搜才好。”说着便上前来,手探向陈兰桡的腿。 陈兰桡才要踹他,那士兵却惨叫了声,自行向后跌了出去!其他士兵们见状,齐刷刷围了过来,就要动手。 陈兰桡眼力虽不错,却也只看清大概,方才动手的,是她旁边的齐大哥。她感激这位救命恩人,正想不论如何也要保住他,齐大哥却打马到她身前,对那些士兵道:“你们看这是什么。”手底一翻,亮出一物。 陈兰桡在他身后,自看不到是什么。却见一名统领上前一看,顿时色变,齐大哥喝道:“还不都让开!”那统领有些发抖,扭头喝道:“快闪开,快闪开!” 几十名士兵统统噤若寒蝉,纷纷退开。齐大哥打马往前,陈兰桡呆了呆,便跟随其后。两人畅通无阻地入了城门。 陈兰桡打马上前,问道:“齐大哥,你拿的什么他们都退了?”齐大哥道:“哦……是我师门的令牌。”陈兰桡惊诧道:“什么令牌这么厉害,可以号令武魏的士兵?”齐大哥淡淡道:“你可听说过狂刀门么。” 陈兰桡自然知道,狂刀门是北方有名的门派,可谓是北方的第一大帮会,门主效忠武魏皇朝,门生里许多出类拔萃的,甚至都在朝中当政,可谓权势极大,若齐大哥所持的是狂刀门的令牌,的确能吓退武魏士兵。 陈兰桡惊问:“你真的是魏国人?”但是一想,他的武功如此高明,若说出身狂刀门,自然可以解释。 齐大哥不回答,只问道:“怎么,你要因此而敌视我吗?”陈兰桡心中一阵犹豫,之前在麓山的时候,她也问过这个问题,当时齐大哥并未直接回答,可如果那时候他说自己是魏国人,大概陈兰桡就不会对他言听计从了。 可一路走来到进城,这人的所作所为,堪称君子之风,却挑不出什么不好……陈兰桡叹了口气,不得不说:“当然不会,你是好人……嗯,魏国也有好人的。” 两人顺着长街而行,不多时到了宫门,齐大哥道:“我不能进去啦,你请吧。”陈兰桡问道:“你要去找你妻子吗?”齐大哥复又沉默,他的斗笠压得低低的,但陈兰桡仍察觉他在看着自己。 宫门口的士兵见状,已经跑了过来。陈兰桡回头看看,终于说道:“若是以前,我定要相请齐大哥,但此刻我也是武魏的阶下囚……我怕你跟我在一起,会被连累。但是齐大哥你放心,我若是应付好了宫内的事,一定会出来找你,之前我说要帮你……也不会食言。” 齐大哥道:“你帮我什么?”陈兰桡道:“尽量让你妻子回心转意呀。” 此刻那几个士兵已经冲上前来,喝问:“什么人,在此意欲何为?” 陈兰桡道:“我是陈国公主,去通报公子燕归,我回来啦。”士兵们惊疑不定,不敢怠慢,急忙派人入宫通报。 陈兰桡回过头来,又看向齐大哥,一路同行,多亏他照顾有加,此刻分离在即,又担忧他追妻路途恐怕不如意,陈兰桡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四目相对,齐大哥道:“先前你劝我不要为一个人执着,那如果是你,你能放弃喜欢你的神光哥哥吗?” 陈兰桡万想不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怔了怔,回答道:“我喜欢神光哥哥,但因为其他原因,我不能跟他在一起,这次也是我主动离开他的。” 齐大哥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我也该如你这般舍弃?” 他单人匹马,孑立跟前,破衣烂帽,一身沧桑,十分落魄。陈兰桡回想曾跟他的谈话,他不惜翻山越岭,就是为了到庆城找他所爱,或许那个女人对他来说真的是不可或缺,陈兰桡没有办法给他头上再浇一桶冰水,那样,怕会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何必如此残忍? 陈兰桡思来想去,道:“不一样,我有我的考虑,但你的情形跟我不同,你若真心爱她,就去找她吧,她未必不会回心转意,若是不去找,就永远得不到了。何况还有我呢。” 第28节 齐大哥一震:“还有你?” 此刻入内通报的侍卫返回,请陈兰桡入宫。陈兰桡打马而行,复又停下,回头看他:“齐大哥,你要保重,我若安定,就会找你的。”她说完之后,打马飞奔离去。 齐大哥则仍在原地未曾移动,一直目送陈兰桡身影消失。侍卫喝问:“你是何人,为何不离开?” 齐大哥举手,在下颌处摸索片刻,轻轻一掀,将一片薄如蝉翼的面具撕下,露出底下一张冷峭英武的脸容,侍卫们目睹此状,震惊之余纷纷跪地,口称:“不知殿下驾临,请恕死罪!” 齐大哥摆摆手,缰绳一抖,马儿慢慢地也踱入宫门。 陈兰桡在天景门前下马,早有内侍等候在门口,跪地道:“殿下您可回来了!”陈兰桡顾不得,一把拉起他来:“我不在这段时日,哥哥可好,思奴可好?父亲……总之有什么变故不曾?” 内侍欲言又止,勉强一笑:“两位殿下跟王上都还好,只是……”陈兰桡听说两人都好,先放半边心:“只是什么呢?”拉着内侍,边问边往内疾走。 内侍被她扯着,被迫一路小跑,断断续续,小声说道:“有些事老奴不敢多嘴,殿下回去就知道了。” 陈兰桡狐疑不解,忽然问道:“燕归呢?”内侍道:“哦,听说殿下自从公主离开后就病倒了……近来一直都没有看到他露面呢。” 陈 兰桡呼一口气:“怪不得是程立雪领兵攻打云郡。”内侍愣了愣,小声道:“殿下,你说的那位程将军的事吗?那是太子琪亲自下令让他去云郡的,下令之后燕归殿 下才病倒的。”内侍见左右没有外人,又越发小声道:“大家都在说是太子琪故意打压燕归殿下,所以他在气病了。” 陈兰桡呆了呆, 道:“这不可能,他怎么会是因为这些小事而被轻易气病……对了,那个叫‘紫姬’的宫女呢?她可好?”内侍愣了愣:“那是谁?”陈兰桡道:“就是神光哥哥来 的那日,胁迫太子琪的女子。”内侍这才回想起来,脸上浮现奇异表情,鬼鬼祟祟道:“那位啊……都说……她被公子燕归收为侍妾了。两人经常同居一……亲近异 常……” 陈兰桡听了,心没来由地沉了沉,竟觉十分地不舒服,定了定神,便哼道:“是吗,原来他病着还能这样啊……啧……” 这一路走一路说,便到了内殿门口,陈兰桡方才专注听内侍说话,没留意到了哪里,此刻见居然是在之前燕归主事的殿外,便停步不前,道:“我要先去见哥哥。” 内侍还未说话,就听见殿内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惊喜交加地叫道:“殿下!”陈兰桡回头,却见一个美貌妖娆的女子站在面前,居然正是紫姬。 ☆、第42章 紫姬看着陈兰桡,目光闪闪,竟是一脸激动之色。陈兰桡一怔,继而点点头,她本来甚是担心紫姬的安危,不料方才那内侍说燕归已收了此女做侍妾,让陈兰桡大为意外。此刻她也不知紫姬究竟还算是师神光的人,亦或者已投靠了燕归……便只淡淡颔首示意。 紫姬见她神情冷淡,一怔之下,才敛袖行礼。此刻殿内又跑出一个人来,道:“你不能乱跑,听到了吗!”正是燕归的侍童青牛。 青牛看到陈兰桡,一惊之下,便道:“你真的回来啦?”陈兰桡扫他一眼:“是啊,你们殿下在里面吗?”青牛眼珠一转:“在是在的,但殿下身体不适,现在不方便见人。”紫姬闻言,扭头看青牛,似乎对此话不以为然。 陈兰桡只是随口问一句,并没有想即刻就见燕归,听青牛这样说,便道:“谁说要见他了?”把头一转,负手离开。 紫姬见她迈步而行,忙也要跟上,青牛一把拉住她:“你去哪?跟我回去!”陈兰桡听了这句,心道:“咦,这叫什么,喜新厌旧么,不方便见我,却片刻不能离了她。不过这倒也好,我正乐意呢。”她心里这样想着,可是却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 紫姬依依不舍地看着陈兰桡离开,回头冷笑,道:“你留下我做什么,公子燕归回来了,不用我再在这里跟你打马虎眼儿了吧。”青牛握住她手腕不放,道:“难道要放你去跟陈国公主说三道四吗?” 紫姬嗤地一笑:“小青牛,你说我要去跟殿下说什么?”青牛见她媚眼乱飞,很不端庄,便叱道:“你肯定又去挑拨离间,让公主惦记你的主子师神光,随时找机会给我们殿下戴绿帽子,当我想不到啊。” 紫姬啼笑皆非,睁大眼睛道:“原来你这么洞察入微,失敬失敬,之前倒是小看你了。”青牛得意洋洋道:“之前你坏了我们公子的好事,我当然记得牢牢的,总之公子没有发话,你哪儿也不许去,就老实在这殿内呆着。” 紫姬哼了声,仍回头看向陈兰桡离开的方向,走廊上已经没了人影,紫姬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身入殿。 陈兰桡先去见陈源,还没进殿,就看到两道人影在殿内行走,其中一个,正是陈源,旁边是个内侍,正扶着他慢慢走动。 陈兰桡见状,欢呼了声,叫道:“哥哥!”撒腿跑了过去。 陈源回头,见是她,又惊又喜,忙上前一步,探出手去将她接了。兄妹两人执手相看,陈兰桡上下打量了会儿,见陈源面色尚好,心中欢悦无法形容。 陈源也端量着她,目光涌动,见左右并无他人,便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陈 兰桡听他口吻中颇有责问之意,便嬉皮笑脸道:“我还是想念哥哥跟思奴嘛。”陈源见她如此,又怎会不知道她真正的用意,只轻轻摇头,道:“当初听说神光带你 离开,我还十分高兴,你同神光情投意合,他为你不惜冒险而来,日后就算不用苦心复国,你们两人,能够自由自在的携手并肩……那便是我最大的欣慰了。” 陈兰桡眼圈微红,却道:“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神光哥哥,他怎么可能投降武魏呢,你可知道,回来的路上,我听说他派人把武魏驻扎云郡的神威大炮炸了。” 陈源惊得睁大双眼:“此事当真?”陈兰桡笑道:“可不是么,起初我也不知道,是齐大哥告诉我的。”陈源问道:“齐大哥是谁?”陈兰桡道:“别急,你先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当下,陈兰桡把师神光带自己去云郡,云郡的遭遇一二,以及回途路上的事同陈源说了,只不过省去了许多惊险的描述,只轻描淡写带过。 陈源听她口吻中对“齐大哥”极尽推崇,便道:“世间还有这种奇人,身怀绝技却偏如此痴心。”陈兰桡道:“是啊,也不知如今他找到他的妻子了不曾。但愿他能得偿所愿。”陈源点了点头。 两人说了半晌,有人从偏殿转出来,道:“是时候喝药了。”陈兰桡忙起身,对那人行了一礼:“仇先生,多谢你。” 仇如海扫她一眼:“你又回来了,可是为了质子去北都之事么。”当着陈源的面,陈兰桡不愿谈这种事,免得令他难受,便呵呵笑道:“我要去看看思奴了,我好想念他。” 陈兰桡跟陈源道别,正要外出,仇如海道:“那个‘齐大哥’,有没有说他叫什么?”陈兰桡呆了呆,道:“哦,我记得在回来的路上我问过他,当时风有些大,但我想他说是单名一个‘林’字……” 那时候两人并辔而行,陈兰桡看着木然沉默的身边人,心想自己还不知他姓名,于是便问起,“齐大哥”听了,打马往前飞驰出一马之隔,隔了片刻才隐隐约约听他说单名一个“林”,马蹄声加上风声,陈兰桡听不真切,还要再问,他已经打马跑的远了,于是作罢。 仇如海喃喃道:“齐……林?齐林……哈……哈哈……”他莫名奇妙笑了两声,陈兰桡一头雾水,问道:“仇先生,你笑什么,莫非认识齐大哥吗?”仇如海摆摆手,笑着转过身去。 陈兰桡不知如何,只好去景德殿见思奴。 见她离去,陈源才转向仇如海:“不知先生为何发笑?当真认得齐林此人?”仇如海看他一眼,不答反道:“公主不单貌美,且灵慧可爱,怪道师家公子名闻天下,却捱着病躯也要来救她,而燕归殿下素来性冷,却独独垂青于她,无法自拔。” 陈源听了,大皱起眉:“公子燕归么?哼,不过是个好色的暴徒罢了。”他无法忘记亲眼所见燕归强迫陈兰桡的那一幕,对燕归丝毫好感也无。 仇如海笑而不语,接过侍童奉上的药碗。陈源心中一动,忽然抬头看向仇如海,心道:“他笑得异样,显然跟齐林这人有些渊源。我问他是否认识此人,他却提起神光跟公子燕归,这是何意思?等等……齐林……齐林,麒……麟?啊……”陈源身子一颤,变了脸色。 仇如海不动声色地把药递给陈源:“殿下,请。”陈源皱眉,狐疑不定。 陈兰桡忙不迭去见思奴,王后见她来到,如见救星般扑过来,陈兰桡见她玉容失色,比之前憔悴许多,也是心疼,忙安抚了几句,才去看思奴,见他依旧天真可爱地睡在榻上,小脸儿也是肥嘟嘟地不曾消瘦,一可惜才算安定。 王后落了几滴泪,说起往事,道:“我知道师神光也是好意,但是他行事实在太鲁莽了,怎能贸然闯进宫内?还要带思奴走……思奴走了,我可怎么活?再说他才这么小,怎么离得开娘呢?” 陈兰桡听她言语中有埋怨师神光之意,便道:“嫂子,神光哥哥其实也是为了思奴好……”王后道:“好什么呢,我其实也知道,他有自己的打算,无非是想以借思奴来对抗武魏罢了。” 陈兰桡有些不悦:“嫂子,怎么可以这么说神光哥哥,他也是为陈国着想。”王后见她不高兴,就低下头去。陈兰桡见她不做声了,便忍了心底的话,只看思奴,思奴睡足了醒来,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她,咯咯地笑。 陈兰桡这才重打精神,握着他的手指,亲个不停。 王后在旁看着,忽然说道:“兰桡,明后天质子就要动身去北都了,嫂子有一件事求你。” 陈兰桡便问何事,王后道:“兰桡,嫂子能不能也一块儿去北都?思奴毕竟是我生得,我不想我们母子分离。” 陈兰桡有些惊愕,道:“嫂子,你该知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的。何况……去北都也不是什么好事,哥哥又留在庆城,你还是在庆城陪着哥哥最好。” 王后摇头,掉下泪来,握住陈兰桡的手道:“兰桡,我真的不放心思奴离开我……可惜我代替不了他,不然我可以为了他去死,求你帮我……我知道公子燕归最听你的话,你帮我说说呀……嫂子求你了。” 陈兰桡皱了皱眉,上回为了替代陈源之事,她不惜答应燕归嫁给他。打那之后,她打定主意以后绝不再求他什么。何况如今她才从云郡回来,燕归连见她都不见她,她又怎会厚颜再去相求? 且对王后而言,的确是留在庆城比较妥当,去北都那虎狼之地,又会落什么好? 陈兰桡便道:“嫂子,你还是再想想,思奴有我陪着,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王后的心冷了半截,脱口说道:“就算再怎么样,你也不是他的亲娘呀!” 陈兰桡坐直身子,四目相对,她放开握着思奴的手,起身道:“嫂子,这件事我帮不了的……你还是再考虑考虑。”王后望着她,慌乱叫道:“兰桡……” 陈兰桡叹了口气,头微微地疼,只好道:“嫂子,你别急……我才回来,累得很……昨晚又赶了一夜路,我也回去好好想想再给你答复,好么?”王后这才含泪点了点头。 陈兰桡离开殿内,满怀心事,踌躇半晌。本来还要去参见陈王的,此刻也没了兴致,恹恹地要回寝殿,才一转身,就见迎面一人飞快跑来,叫道:“殿下,殿下!”正是服侍她的宫女霜影。 两人相见,彼此欢喜。陈兰桡握着她的手,见她也好端端地,便道:“你怎么跑来了?”霜影道:“我听他们说您回来了,还半信半疑呢,最后大家都在说,我坐不住,索性出来看看。” 两人沿着廊下往回走。霜影便问:“殿下您是自己回来的吗?”陈兰桡点头。霜影道:“这是为何呢?好端端地跟师公子在一块儿多么好……若是我,我死也不回来。” 陈兰桡笑笑,一抬头的功夫,忽然看到几道妖娆身影自眼前走过,她一怔,道:“那不是父王的妃嫔么?她们打扮的那样……也不是去父王殿?”霜影仰头看了会儿,低头道:“那些女人……不知廉耻……” 陈兰桡听到这话有些不太对,便问:“怎么了?”霜影跺了跺脚,才小声说道:“殿下您不知道,自从您走之后,那个、那个太子琪,他就叫王上的后宫侍寝……刚才那几个,就是最近很得他宠的……” 陈兰桡目瞪口呆:“居然、居然……父王没有说话么?”霜影道:“太子琪只手遮天,又有谁敢做声呢……”陈兰桡张了张口,本来还想问燕归是如何说法,但一想到内侍的传言,顿时把喉头的话咽下去。 她瞪着那几人消失的方向,忽然一跺脚,迈步走了过去。霜影一惊,忙道:“殿下,殿下你去哪,殿下……别去那里!” 霜影拦不住陈兰桡,又后悔自己多嘴,只好紧紧跟着,眼见到了太子殿外,还未到殿门口,就听里头道:“总之这件事你得负责,赶紧去想法子,把师神光拿下!若是不能让他投降为我所用,那就干脆杀掉!” 另一个人沉沉答道:“是。” 陈兰桡脚步放慢,听出后面答话的正是公子燕归。而他说完之后,太子琪便又笑道:“好了,你可以出去了……别在此搅了我的兴致,来,美人儿……”接着,一片莺声燕语,不堪入耳。 陈兰桡听出正是陈王那几个后宫的声音,一步上前,此刻殿内正好有人迈步走出来,目光微转瞬间,抬手准确地擒住了陈兰桡的手腕。 ☆、第43章 燕归自殿内出来,目不斜视,却出手如电把陈兰桡捉住。他冷冷地拉住她,不由分说往旁边走开数步。陈兰桡踢了他一脚:“燕归,你干什么?”燕归这才垂眸瞧她一眼:“我倒要问你,要干什么。” 陈兰桡定了定神:“你那太子哥哥,荒淫无耻,竟夺我父王的后宫!你瞧着很以为荣么?”燕归冷笑了声:“那些女子,哪个不是玩。物,沦为谁的玩物,又有什么区别。至于我,我连自己的妻子都管不住,其他这些货色是死是活,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陈兰桡当然知道他是指什么,跺跺脚道:“我们还没成亲,谁是你妻子了。”燕归眯起眼睛,道:“亲已经成过了,就是没有圆房,你这是在求我尽快吗?” 换做之前,陈兰桡必然要暴跳起来,但此刻她已明白几分燕归的个性,深知现在他正不悦中,若是再火上浇油冒犯了他,恐怕他真的会做出来。 陈兰桡咽了口唾沫,嘀咕说:“我没求你。”燕归哼道:“那我求你如何?”陈兰桡忍不住笑道:“那倒不用……”抬眸对上燕归冷冷的眼神,才又悻悻地止了笑。心中却想:最好一辈子也不用跟他圆房。 燕归见她不再叫嚷,便拉着她离开太子殿。陈兰桡回头看看,不由叹道:“你们武魏的太子,很不像是太子,他刚才又叫你做什么?” 燕归面无表情:“叫我去攻打云郡。” 虽然隐隐猜到,但被他亲口说出,陈兰桡还是心头一凉:“是吗?那、那之前为何不让你去。” 燕归冷道:“因为我天生不讨喜,到哪都是人家的眼中钉,对自己的兄长也是,立功了当我锋芒太盛,别人输了就怪我作战不力。” 陈兰桡呆呆听着,听出他语气中颇带怨愤之意,她本该幸灾乐祸的,此刻却高兴不起来。 燕归却停下步子,转头看她,问道:“你也当我是眼中钉,恨不得我不存在,是吗?” 陈兰桡抖了抖:“我……”瞬间心情竟极为矛盾,不知该怎么回答。 两人站在廊下,风从外面吹来,陈兰桡忽然发觉燕归比之前仿佛瘦了些,显得眼睛更黑更亮了,不知为何,看着此刻他的神情,没来由地居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陈兰桡喃喃道:“也……不能这么说啦……” 燕归目光一变,猛地张开手臂,竟将她牢牢抱在怀中。 陈兰桡的脸撞在他的胸口,隐隐做疼,又察觉他抱得自己极紧,她心中有些害怕,便故意翻白眼伸出舌头,道:“你要把我勒死了,咳咳,松手……” 燕归却并不松手,反而说道:“我只有你啦,只有你对我好……你不许像是他们一样……” 陈兰桡睁大眼睛,一时竟忘了装咳嗽,心中却恍惚地想:“我什么时候对你好了?” 陈兰桡本以为见了燕归,他必然要发一通脾气,没想到他非但没有大发雷霆,更连她在云郡的事也不曾问起。 陈兰桡换了衣装,见燕归已命人准备了一桌酒菜,她忐忑走到跟前,燕归扫她一眼,道:“陪我吃些吧,下午我就要去云郡了。” 陈兰桡本来饿了,听了这话,却有些难以下咽,燕归打量着她,问道:“你是在为你的神光哥哥担心,还是为了我担心?” 陈兰桡知道他目光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他,便道:“你怎么不问我在云郡如何?” 燕归道:“我问你,你会告诉我吗?” 陈兰桡哼道:“你不问问试试,怎知道我会不会告诉你。” 燕归听了,这才稍微露出一丝笑意,举手夹了一筷子菜给她:“吃吧。师神光带走了你,没给你吃饭吗,弄得面黄肌瘦的,比之前难看许多。” 陈兰桡道:“才没有……等等,你说我难看?” 第29节 燕归自己也吃了一筷子,淡淡道:“难看我也认了,谁让你是我的妻子呢。” 陈兰桡张了张口,才要反驳,燕归一抬眼,对上他的目光,陈兰桡便吐吐舌头,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保持沉默的好。 两人默默地吃了片刻,燕归才道:“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对着我很没有话说么?是不是不如对着你的神光哥哥好。” 陈兰桡一敲桌子,道:“你怎么老提我神光哥哥!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燕归一怔,便也冷哼不语。 陈兰桡打量着他,忽然问道:“听说你这几天是病了,不知是什么病?”看他仿佛也瘦削许多,必然是病痛折磨了。 燕归手势一停,波澜不惊道:“相思病。” 陈兰桡差点儿把酒水喷了出来:“我好端端问你,你正经回答可好?” 燕归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哦……必然是恨不得我病死算了,你好跟你的神光哥哥双宿双栖。” 陈兰桡听了,气得把筷子一甩:“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她起身要走,燕归将她拦住:“你干吗?” 陈兰桡转头瞪着他,道:“吃个饭你要死要活的,还让不让人好好地吃了?” 燕归沉默了片刻,道:“那我不说了就是了,你坐下来,陪我好好吃这顿,不然下午我去了云郡,跟你的神光哥哥决一死战,到时候生死未卜,你还不知道要为哪个哭呢!” 陈兰桡一听,简直不敢置信,叫道:“燕归,你成心的是不是!” 燕归低头:“是我失言了……想你的神光哥哥无所不能,或许我死在他的手上,你当了寡妇,却一定高兴异常……自然就不用哭了……” 陈兰桡怒不可遏,气道:“是是是,你说的对极了,你快去死吧!你死了,陈国也有救了……我们就不用被你们武魏欺压着受气了!” 陈兰桡说完之后,猛然醒悟自己说错了话,以公子燕归的个性,必然要暴怒。 她急忙往后跃出一步,摆出防备姿势,一边斜睨逃路,只等燕归反应,便要逃之夭夭。 不料燕归却一动也不动,慢慢地转回头去,抬手握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幽幽道:“果然如此……” 陈兰桡心头一颤,竟有种冰水浸过的丝丝寒意。 燕归自己举手将酒壶拿了过去,又倒了一杯,他一连喝了数杯酒,喃喃低语道:“是啊,我是何苦……” 陈兰桡看着他的侧脸,心中竟隐隐作痛:“燕归……” 燕归不语,只是沉默地盯着面前的菜肴。陈兰桡吸了口气:“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的心中有一股极大的不安,竟促使她走前两步,迟疑着问道:“你、你到底怎么了?”此刻只觉得眼前的燕归,跟之前的那人大不相同,浑身充满了黯然销魂的失落之意,看来……令人不忍。 燕归唇角挑起,忽地抬手,只轻轻一扯,便将她拉到自己怀中,他单臂一扫,把桌上的酒菜尽数挥落地上,把人压了上去。 猝不及防,陈兰桡大惊失色:“燕归!”燕归凝视着她,并不开口,只是沉默地压下,在她唇上亲吻。 陈兰桡浑身战栗,他的口中是凛冽的酒气,逼得她几乎晕厥,连骂也无法出声。 正纠缠之中,忽然听到有人惊呼道:“殿下!”紧接着有人也叫道:“喂喂你不能进去!” 这刹那间,那人却已经闪身入内,大声叫道:“放开殿下!” 燕归察觉身后一股冷风袭来,他一手按着陈兰桡,头也不回拍出一掌,身后那人惊呼了声,倒跌出去。 顷刻间陈兰桡仰头,看清那跌出去的浅绿色身影,赫然正是紫姬。她震惊之余,来不及多想,一巴掌挥出去,正打在燕归的脸上。 清脆一记耳光响起,燕归侧了侧脸。陈兰桡趁机叫道:“你又发什么疯!” 这会儿殿外另一个人也跳进来,是跟随着紫姬的青牛,一看眼前情形,顿时愣住。此刻紫姬挣扎着起身,她的伤势未痊愈,功力只有之前的一半不到,被燕归一掌拍中,一口血呕了出来,却仍厉声叫道:“快放开公主!” 青牛跺跺脚,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来拉紫姬:“快点跟我走!你不要命了么?!”紫姬推开青牛,瞪着燕归道:“你要杀我尽管杀,不许你伤了公主!否则我跟你拼了!” 陈兰桡看着紫姬摇摇欲坠,嘴角血迹淋漓,但神情激愤不甘,她一瞬茫然,不知紫姬为什么要为了自己这样不顾性命。 燕归被陈兰桡掴了一掌,又被紫姬青牛如此一扰,他闭了闭眼,忍怒道:“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跟我作对,不能让我如意……” 紫姬向前一步,手捂着胸口,便踉跄歪倒在地。 陈兰桡见状,不由叫道:“燕归,你非要如此做绝,真的让我恨死你吗!”奋力将燕归推开,跳到地上。 陈兰桡飞快跑到紫姬身边,将她扶住,见她惨状,含泪问道:“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么样了!” 紫姬双眸微睁,看向陈兰桡,却笑道:“公主,我没事……你别怕,我就算为了你死……也是高兴的……” 陈兰桡握紧她的手,紫姬察觉,拼尽全力也回握住她的。 青牛站在殿门口,呆若木鸡。燕归看着这幕,慢慢地呼出一口气,一甩衣袖,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出殿而去。 青牛犹豫了会儿,终于选择跟着燕归。 殿内,陈兰桡把紫姬扶了起来,紫姬喘息片刻,缓过神来,见她泪落,便道:“公主,我又不会死,你不要为我落泪。” 陈兰桡想到之前还对她印象不佳,心中惭愧:“对不住……” 紫姬有些紧张:“公主,你为何这么说?” 陈兰桡道:“都是为了我……” 紫姬才又欣悦笑道:“我为公主死都是高兴的呀,又何必在意这区区小伤。” 陈兰桡吸吸鼻子,便道:“都是燕归,不知为何又发了疯,唉,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可恨呢。”想到方才自己还为他一刻心软,更是愤恨。 紫姬怔了怔,忽然说道:“公主,其实你不要怪公子燕归,他其实……”紫姬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讲。 陈兰桡见她似乎是要为燕归开脱,便问道:“你说什么?” 紫姬对上她的双眼,正欲张口,殿外霜影探头进来,见状也惊呼了声,陈兰桡忙把她唤进来,帮着她一块儿扶了紫姬起身,坐到旁边榻上。 先传了个太医来为紫姬诊脉,确认无性命之忧后,陈兰桡松了口气,才问紫姬:“是了,你之前为什么说不怪燕归?” 紫姬目光有些躲闪,吞吞吐吐道:“我、我只是觉着……他对公主,或许是真心的……” ☆、第44章 陈兰桡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他不是已经把你……”欲言又止。 紫姬一愣:“公主你是指……”陈兰桡忙否认:“没有!”脸色却很不自在。 紫姬看了她片刻,忽地笑了一声:“原来公主是听了宫里的传言了吗?”陈兰桡道:“什么传言,我不知道。”她不甚习惯说谎,脸已有些发红。 紫姬故意道:“好,那么我就不说了。”陈兰桡忙握住她手腕:“你要说就说啊,正好……我可以听听。”紫姬斜睨着她:“我以为公主对那些不感兴趣。”陈兰桡嘿嘿一笑:“闲着也是闲着。” 方才陈兰桡着急,便将她腕子握着,此刻紫姬垂眸看去,察觉她的手微微粗糙,指尖上还有几个刚愈合不久的伤痕,不仔细看却看不出来。紫姬一惊,脱口问道:“殿下的手怎么伤着了?” 陈兰桡没想到她竟这样心细,便将手抽回,笑说:“是我自己顽皮,不留神伤着的。”紫姬狐疑:“真的?”她从小被训练习武,正是此中行家,自然可以看出陈兰桡的手是被兵刃所伤。 陈兰桡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你看,都好了,不用担心这些。”紫姬眸色微暗,忽然问道:“殿下在云郡可好?我怎么听闻章国的二公主也去了云郡?” 陈兰桡睁大眼睛,很是惊奇:“这个你也知道了?”紫姬道:“是燕归殿下告诉我的。”陈兰桡“哦”了声,眼神又有些奇异,心想:“他什么也跟紫姬说,难道他们真的是……” 紫姬却没留意她的瞬间走神,只是握住陈兰桡的手,咬牙道:“公主,她欺负你了么?” 陈兰桡一怔,听紫姬口吻严厉,才又看向她:“啊?” 紫姬怒道:“公主,你不用怕,这是不是她伤的你?我一定会给你报仇!” 陈兰桡见她忽然义愤填膺,大为感动:“紫姬,真的不是左遥怡,是……”她不想再欺瞒,就小声地把在云郡遇袭的事情跟紫姬说了。 紫姬听完,捏了一把冷汗,把陈兰桡身前身后又看了一番。陈兰桡道:“喂喂,你干什么呀。”紫姬道:“真的没伤到别处吗?” 陈兰桡失笑道:“那当然啦,我也不是吃素的。而且那人已经死了,没事啦。” 紫姬见她从头到脚都好端端地,才松了口气,闻言却摇头,满脸紧张:“殿下,你不懂吗,这是有人故意针对你,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陈兰桡问道:“为什么要针对我?是谁呢?”紫姬眼中浮现恨意,道:“在云郡敢这么动手,一定跟章国那鄙贱公主脱不了干系!” 陈兰桡道:“这个……没有证据的事……”虽然她也不喜左遥怡,但是无凭无据,就说是她干的,陈兰桡并不想无端猜忌,免得冤枉了别人,虽然左遥怡的确不是个好人。 此刻霜影取了药回来,见两人说话,就问:“殿下,你在说什么?” 陈兰桡向着霜影暗中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告诉霜影,才道:“我们在说宫里的传言。” 霜影听了,就努了努嘴,扫了紫姬一眼,面上有些不太喜欢。 紫姬瞧在眼中,便道:“公主你是问,这段日子大家都在说的燕归殿下收我为侍妾的传言吗?” 陈兰桡咳嗽了声:“也不知真假,但是燕归……”想到方才他忽然又兽、性大发,皱眉道:“他也的确能干得出来。哼。” 紫姬笑道:“公主,这个可是真的冤枉了燕归殿下,他其实并没有动我一根手指,外间那么说,只是他故意叫人传出去的,就像是挡箭牌,免得太子琪对我动手。” 陈兰桡甚是意外,心里却莫名一宽:“真的吗?” 紫姬见她眼睛清澈浑圆,直直地盯着自己,她心中一动,没来由有些痛意隐隐,勉强一笑:“我是绝不敢也不会骗公主的。” 陈兰桡哈哈笑了两声,霜影道:“殿下,你笑什么?” 陈兰桡“呃”了声,手拢着嘴角,道:“我先前以为燕归病了还能胡作非为……现在才知道真相,所以发笑。” 紫姬却道:“其实他也并没有病。” 陈兰桡一愣,笑意隐没:“没有病?那……也是谣言?可是这又是为何?” “因为……”紫姬望着陈兰桡,手在小桌上轻轻一按,她袅袅起身,跪坐着倾身过来,在陈兰桡耳畔低低地说了一句。 陈兰桡蓦地抬头,眸中满是震惊。 近距离看着她,越发觉得容颜明丽动人,紫姬心头一阵恍惚,却又轻笑道:“殿下,有时间,可否把你回来的故事也跟我说说……我觉得一定是很有趣的……” 霜影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但是看紫姬一个劲儿地盯着陈兰桡瞧,态度十分亲密似的,她很不乐意,就说:“有什么有趣的呢,殿下一路回来可是不容易的。喂,你怎么还不喝药?” 紫姬笑看她一眼,举起药碗,眼睛却依旧盯着陈兰桡。 陈兰桡心中似风起云涌,抬手在额角扶住,脑中顿时浮现“齐大哥”的脸,那张看似模糊平淡无奇的容颜,以及那双时常会亮的怕人的眼睛。 竟是如此的,熟悉。 她轻吟了声,用力摇了摇头,想要把脑中的零散片段挥去,但偏偏,如水波荡漾,倒影在水面的两张脸重叠在一起。 “不会……”她脱口而出,按着桌子站起身来,才一回身,就听到外头一声炮响。轰然如雷动。 霜影吓了一跳,叫道:“这是什么声音!” 陈兰桡跑到殿门口,往宫殿外看去,喃喃道:“炮响了,是大军要开拔……”她呆呆地看向远方,却自然是看不到宫城外面去,更加看不到那个人。 陈兰桡说完,却听旁边有人说:“是啊,我们公子如今带兵去云郡了,这下你不用见他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呢!” 来者正是之前跟着公子燕归离开的青牛,正一脸气愤地站在左手的廊下。 陈兰桡道:“你说什么,我为何要高兴,我……”青牛道:“你难道不高兴么!你总是惹我们公子生气,现在不用见他,当然高兴,可恨我们公子临走还要安排人保护你,还要我也保护你,可恨可恨!”他越说越气,伸出手来,转身在旁边的窗棂上乱打。 第30节 陈兰桡哑然,霜影此刻跑过来,见只有青牛,便壮着胆子说道:“我们公主又没求公子燕归什么,而且怎么是公主惹他生气,明明是他总想欺负我们公主!” 青牛转过身来,叉腰道:“我们公子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这样低三下四,如果不是她,公子要这天底下哪个女人,她们不都得乖乖地听话,偏偏是她,哼,也就是我们公子,如果换了别人,你瞧她能不能那么嚣张!” 霜影气道:“谁知道他有什么居心,杀人如麻的公子燕归,难道还会是个好人吗?我们公主明明跟师公子有婚约了,他偏要从中插上一脚,害得现在大家都在议论公主。” 青牛道:“你们公主也不是好的,之前还同师神光离开多日,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清白不保,我都替我们公子叫屈!公子如今不在,我不得不替他说句话,你们如果识相,最好就乖乖地听话,不然、不然……” 霜影道:“不然怎么样?” 青牛道:“你们总该听说过晋国公主的事……” 霜影吓得色变,拉住陈兰桡:“公主,你看看他!” 陈兰桡却罕见地沉默不语,青牛见状,以为她也畏惧,又得意道:“怕了吗?你当若不是我们公子竭力护着,现在太子殿下会放过你们吗?” 刚说到这里,就听得殿内有人冷笑道:“青牛,你们殿下如果知道你这么多嘴,对公主又是这么无礼,你猜他会不会很高兴地夸奖你呢?” 青牛一愣,却见紫姬慢慢从里头转出来,站在陈兰桡身侧。 青牛咽了口唾沫,道:“总之我就是看不惯,替我们公子出气罢了,你、你想怎么样?” 紫姬道:“若是在之前,我一定要毒哑你。” 青牛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一步:“你敢!” 紫姬瞄着他:“你要不要试试?”青牛忙捂住嘴,目光游移不定,显然是怕了。 正在此时,却听身后有个声音道:“怕她做什么?傻孩子,有哥哥在这里呢。”青牛听了这个声音,才高兴起来,转身扑向来人。 来者一身月白素服,儒雅风流之态,正是青牛的哥哥紫鹿,青牛扑在他怀里,便告状:“哥哥,她吓唬我。” 紫鹿摸摸他的头,微笑道:“你也是,我起初还觉得你骂人骂的挺有气势,怎么被人一吓就显出原形了?” 青牛问道:“哥哥你早就来了?” 紫鹿还未回答,就听紫姬道:“你还没死呢。”紫鹿淡淡道:“你都没死,我怎么就敢死呢。”紫姬冷笑道:“把你多嘴的弟弟带走吧,你该知道他闯了祸了。” 紫鹿看她一眼,又看向陈兰桡,目光深沉:“公主都没有怪罪他,怎么就判定他闯祸了?” 陈兰桡心中浮沉,此刻才强打精神看向紫鹿,望着他的脸,见他生得面孔白皙俊秀,只是眼神略阴鸷了些,但是有些眼熟,便问道:“你是……” 紫鹿道:“我是青牛的兄长,见过公主殿下。” 陈兰桡道:“我是否在哪里见过你?” 紫鹿摇头:“先前我只是个鄙役,怎能有幸见过公主?” 陈兰桡无心纠缠在此,便道:“燕归出发去云郡了么?” 紫鹿道:“方才炮响,已经动身了。” 陈兰桡沉默片刻,笑了笑:“这人……可真是古怪的很。”她目光闪烁,最终仰头一叹,甩手进殿去了。 霜影狠狠地白了青牛一眼,也跟着进殿。紫姬靠在殿门口,目光扫过两兄弟,正欲转身,却听紫鹿道:“恭喜姑娘。” 紫姬脚步一顿,回头看他:“喜从何来?” 紫鹿的目光看向殿内,从陈兰桡的背影上收回,才看向紫姬,嘴角上扬:“得偿所愿,不值得恭喜么?” 紫姬眉头一皱,淡淡道:“原来我只以为你弟弟多嘴,没想到有其弟必有其兄。” 紫鹿呵呵而笑,紫姬道:“那我也要恭喜你早日得偿所愿,只不过,有些事,只怕一辈子都是摆脱不了的,真是痛苦啊。” 紫鹿面上的笑瞬间冰冷,紫姬掩了掩口,向他一笑:“抱歉的很,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对着您,不由地也多嘴了。”说罢,眼尾轻轻一瞟,转身入内去了。 紫鹿凝视她妖娆身影消失眼前,恨不得立刻让她彻彻底底消失不见。 青牛凑过来,道:“哥哥,你刚才跟她说什么,我怎么不懂?”紫鹿嘴角抽了两抽,才又一笑,把青牛揽着肩头搂过来:“以后记得别乱说话了,有些话不是你能说的,给公子听见了会不喜。” 青牛乖乖答应了声:“公子刚才郁郁不快地走了,我看着也不是滋味,才忍不住骂她几句,哥哥,以后我不说了……不过,就算给公子知道,他应该……也不会怎么样我吧,他看着虽然凶,但是对我可好呢。” 紫鹿忍俊不禁:“是……你这么可爱,公子当然不忍心责罚你了,顶多打你的屁股一百下。” “什么?那么岂不是要打烂了?”青牛大惊,伸手捂住屁股,仿佛怕真的挨板子。 紫鹿点点他的鼻子:“给你个教训也是好的。” 青牛颇为担忧,抱住他手臂求道:“哥哥,我不管,如果公子真的要打我的板子,你可要给我说情呀。”紫鹿转头看他,哈哈一笑,兄弟两个沿着长廊,慢慢走远。 ☆、第45章 燕归走后,转眼黄昏,冷风飒飒。陈兰桡吃了晚饭,本想去看看思奴,但因王后的缘故,便改去看陈源。陈源精神尚好,高兴地握住她的手:“我正要找你。” 陈兰桡问:“哥哥叫我干什么?”陈源道:“之前我未细问你云郡以及神光之事,正想你告诉我。”陈兰桡便把所见所闻,事无巨细都告诉了陈源,只省去自己遇袭以及逃离路上遇险的事。 陈源面露喜色:“神光果然厉害,我就知道他不负陈国。” 陈兰桡却高兴不起来,陈源见她郁郁寡欢,便问道:“兰桡,你有心事?”他目光一动,若有所觉:“是了,你为了我跟思奴离开神光,唉……” 陈兰桡一听,不由脸红:原来她方才所想,却并不是师神光,偏偏正是他的对头。 陈 源见她脸颊微红,更加误解,寻思片刻,便道:“我的伤势大有好转,你不如就留下来,不管如何,离神光也近些,去了北都,凶险未卜……”陈兰桡不等他说完, 便握住他手:“不许这样说了。我、我其实很好奇北都是什么样儿的,也想去见识见识呢。何况我现在跟神光哥哥,也是不可能的了。” 陈源心头一沉,低声道:“兰桡,是不是神光说什么了?”因为公子燕归公布要跟陈兰桡成亲之事,更加上武魏王子行事不端众人皆知,陈源担忧师神光会质疑陈兰桡的清白。 陈兰桡眨了眨眼:“他说什么?”陈源见她疑惑地睁圆眼睛,神情里毫无异样,便知道自己是多疑了,忙掩饰道:“没什么,他对你仍很好吗?” 陈兰桡点头:“是啊,刚才跟你说,还特意叫一个武功极高的樊伯伯保护我呢。”陈源叹道:“神光……唉,难道你们真的是有缘无分?” 殿内一阵沉默,此刻仇如海不在,仿佛特意留出空隙让兄妹两人相处。 陈兰桡道:“哥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帮我拿个主意吧。”陈源问如何,陈兰桡便把今天下午王后求自己的事说了,末了便问:“哥哥,我劝嫂子不要这样,但看她好似很不甘愿,你说如何是好?” 陈源皱眉,还未做声,就听有人道:“当然是不许了!”兄妹两人转头,却见门口进来的,正是陈王。 陈源见状,摇摇晃晃便要起身,陈兰桡便扶住他。陈王快步走到两人跟前,打量了一会儿陈源,问道:“身体好些了?” 陈源低头:“多谢父王,已经没有大碍。” 陈兰桡打量着陈王,数日不见,见他的鬓边竟也多了几丝白发,陈兰桡便问道:“父王来这里做什么?”陈王看向她:“麒麟儿,你回来了。” 陈兰桡好久没听他这么呼唤自己,心头微微一酸:“是啊,父王。” 陈王落座,示意两人都坐了,才道:“其实你回来干什么,你该留在云郡,跟师神光在一起的呀……”陈兰桡皱眉:“父王……”还未说完,就听陈源低低咳嗽了声,道:“兰桡,父王的意思跟我是一样的。” 陈兰桡哑然低头。 三人枯坐了片刻。陈王又道:“虽然你哥哥是太子,注定继承王位,但是在父王心中,你却是我最疼爱的……这一次让师神光来,本来是想带你跟思奴走的,因为父王也知道你最疼思奴,你哥哥伤重走不了,思奴是小孩子,带着容易,却没想到……到底功亏一篑……” 陈兰桡跟陈源听了,双双惊动,陈源问道:“父王……神光前来,跟您有关?” 陈王低着头:“是师神光派人联络的我,询问可否带走思奴跟麒麟儿,说他已经计划好了,只要我答应……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思奴不走倒也罢了,麒麟儿也回来了,咱们一家,难道没有一个可以脱出生天的?” 陈兰桡怔然,这才知道原来师神光动手之前曾向陈王请命:“那父王为何不走?” 陈王目光中透出失落后悔之意,道:“上次兵临城下,我被贤妃说服抛下你们,一路上,十分后悔,何况我这把年纪了,很不该把所有都扔在你们身上,这次若还只顾自己一走了之,算什么呢……” 陈源眼中含泪:“父王……”陈王茫然道:“本来以为麒麟儿若是……有个好的归宿,倒也能安乐一世,可是最近我看太子琪实在荒诞之极,不仅非良配,更不是可堪亲近之人,纵然你跟燕归名义上成了亲,恐怕也是……” 陈兰桡听到这里,便道:“父王,你在担心什么!女儿岂是那等任人宰割之人?”陈王道:“父王就是担心你这样的脾气,生怕你玉石俱焚。” 陈兰桡道:“退无可退,就是玉石俱焚也是应当的。”陈王无奈,就看陈源:“你看看。” 陈源才出声道:“所以我跟父王才更愿意神光带你走。”陈兰桡张了张口,陈王招招手,陈兰桡会意,起身走到他身边复跪坐了。 陈 王握住她的手,转头将她仔细看了会儿:“我们陈国不是武魏,跟他们也不一样,听说武魏的后宫,若是主子殡天,她们都得殉葬,若是女子失去贞洁,便要自戕以 示贞烈,但是对父王跟我来说,都希望不管如何,你要保全自己,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父王的麒麟儿,生为女子,一定是这尘世间最出色的女子。” 陈兰桡心头震撼:“父王!” 陈源在旁听着,微笑着点头。陈王把陈兰桡拥入怀中,又道:“麒麟儿,你要记住,就算陈国真的灭了,就算陈国的人都死了,只要你在,你就是陈国,你去了哪里,陈国就去了哪里,你在,陈国就永远都在!明白了吗?” 灯火微微摇晃,陈兰桡心中波澜涌动,起身后退,正坐跪地,向着陈王行了大礼,道:“女儿会永远记得父王教诲。” 次日早上,程立雪自云郡退回,被太子琪大骂一顿,道:“你这废物,本想让你去立功让孤面上好看,却不想差点没了颜面,早知道就遵父皇所命,让你驻守云郡了事。” 太子琪骂完,又问起公子燕归,程立雪道:“殿下交接之后,并未即刻进攻,只在观望。” 太子琪不屑道:“我倒要看看他会看出什么来。若是吃了败仗,看我怎么收拾他。” 程立雪退出大殿,沿路往外而行,正行走间,却见前方梅花树后,一道人影若隐若现,他的随侍喝道:“何人?” 有人探头出来,向着他笑道:“咦,程将军,好久不见啦。” 程立雪见她笑得烂漫可爱,容颜更胜往昔,站在树下,娇美绝伦,连花儿都被她比了下去,不由心头一跳,便让那侍从退下,上前行礼道:“见过殿下。” 忽然肩头被一物戳了戳,同时一股异香扑鼻,程立雪目光转动,看到一支红梅被陈兰桡握着,正抵在他胸口。 陈兰桡笑道:“别多礼了,上回见着你,你还对我横眉怒目,很是不屑呢。” 程立雪闻言,心中苦笑:“殿下说笑,当时是我有眼不识。”别说是当初,就算现在见她,也觉得不过是个娇柔无依的天真少女罢了,怎会知道她出手竟会那般犀利。 陈兰桡见他始终低头,便略放低声音道:“我有话要跟你说,不知程将军能否拨冗一谈?” 程立雪略一犹豫,便答应了。 两人往旁侧而行,沿着廊下走了片刻,便到湖畔,陈兰桡道:“想必你也知道了,明儿我就要去北都了。”程立雪默然点头。 陈兰桡道:“听说程将军是会长驻庆城吗?”程立雪道:“皇命是如此的,殿下想说什么?” 陈兰桡看着湖中游鱼影影绰绰,眼皮一垂,轻声道:“我……想求程将军,帮我照料父兄。” 程立雪之前隐约猜到,此刻便又沉默。陈兰桡回头:“我知道这个要求太过冒昧,但我所认识的,也只有程将军了。” 程立雪才道:“皇上该不会为难陈王跟太子的。公主是否多虑?”陈兰桡道:“许是我多虑,但我只想要将军一句话。” 程立雪忽然道:“其实此事,公主只求燕归殿下便可,他说一句话强似我百倍。” 陈兰桡低头,微微一笑道:“他不是不在么,而且以后,他也不一定会留在庆城啊……将军莫非是不肯答应我了?” 程立雪望着她幽幽失落的神情,面色里略带一丝悲伤悒郁,不知为何,竟按捺不住,脱口说道:“我答应你。” 陈兰桡面露喜色,双目看着程立雪,最终盈盈下拜,向他行了一礼:“多谢将军一诺千金。” 程立雪心中轻叹,抬手在她袖底轻轻一扶,不由道:“公主不必多礼,上回我败在你的手上,已经……”说到这里,程立雪一笑摇头,退后一步,向着陈兰桡抱拳道:“告退了!” 程立雪离去之后,陈兰桡徐徐松了口气,正要转身,耳畔忽然听到轻微声响,她一转头,道:“你怎么来了?” 梅树后面,紫姬慢慢走出来,掩口一笑:“殿下离开许久,我不放心,就出来看看。”陈兰桡见她脸色依旧有些不好,便道:“你该多歇着,先把伤养好了。” 两人并肩而行,紫姬道:“我的伤没什么大碍,公主放心好了。”见陈兰桡东张西望,便问道:“公主去哪里,这不是回宫的路。”陈兰桡道:“我想去后苑看看。” 紫姬问道:“公主去后苑干什么?”陈兰桡随口道:“我去找个认得的人,唉……也不知道当初那通慌乱,她是不是已经也趁乱出宫去了。” 第31节 陈兰桡走了会儿,回头一看,紫姬仍是站在原地愣愣地不动。陈兰桡道:“你怎么了?啊……你先回宫去吧,我找一会儿就也回去了。”她向着紫姬挥了挥手,自己快步离开了。 紫姬站在原地,怔怔凝视着陈兰桡的身影消失。 恍惚中,昔日燕归的声音在耳旁回响:“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但是你也不要试图作乱或者逃跑。” 而她不屑笑道:“殿下好像忘了我只有一个主上,那就是少主。” 燕归道:“哦……是吗,那如果我向你保证,兰桡会乖乖地回来呢?” 她的笑容陡然凝滞,拧眉猜测他话中几真几假。燕归沉声道:“她一定会回来,等她回来,你就是她贴身保护之人,甚至可以一直跟随她去往北都,不知这个交易,能不能让你安心?” 她沉默了很久,才问出一句:“为什么?” 燕归淡淡回答:“因为我知道……你跟我一样,绝不会加害她。” 陈 兰桡到了后苑,此处的宫婢们多数都认得她,忙行礼。陈兰桡问道:“你们看到打扫偏库房的蓉蓉了吗?”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齐齐摇头,陈兰桡撇开他们,径直往 后走去,渐渐地所见的人越来越少,她走到一所有些古旧的殿前,从偏房进去,唤道:“蓉蓉?蓉蓉……”一直找到里间,正好几个宫女入内,吓了一跳。 陈兰桡便又问,其中一个宫女道:“回殿下,奴婢认得蓉蓉,起初她还在的,后来……不知哪一天就不见了。” 陈兰桡问道:“哪一天?怎么不见得?她是走了么?”那宫女道:“奴婢也不知她去了哪里,起初还以为她是跟往常一样又躲起来偷懒了,后来一连过了两天都没见着她……哦,对了,是在师公子回来的那天……” 陈兰桡一惊。那宫女道:“没错,就是那天……原本看她在,后来就急匆匆地跑的不见人影。” 陈兰桡愣了愣,心道:“难道蓉蓉是趁着神光哥哥进宫,宫内一团混乱的时候跑了?唉,希望她安好。” 陈兰桡回到宫中,才坐定,就见紫姬从外而来,问道:“殿下回来了,找到你要找的那人了么?”陈兰桡摇头。紫姬笑道:“后苑所住的都是些杂役,公主何苦为他们操心。” 陈兰桡道:“不要这么说,我有个朋友住在那里。”紫姬面露惊奇之色:“公主还跟那些人交朋友?” 霜影听了,便对陈兰桡道:“原来之前殿下忽然不见,就是跑到后苑见那个人去了?哼,从来也不跟我说……上回燕归殿下还问过我呢。” 陈兰桡猛地抬头:“怎么燕归问过你这个?” 霜影才要回答,紫姬咳嗽了声,道:“是啊,他也这么问过我,我也都不知道为何……殿下还没说你那朋友是什么人呢。” 霜影这才没说话,也眼巴巴看着陈兰桡。陈兰桡道:“她是做杂役的小宫女,叫蓉蓉,人很好的,可刚才我去问都说她不见了,或许是出宫去了。” 霜影问道:“殿下,我见过她吗?”陈兰桡想了想:“你该见过的,就是那次有人欺负她,正好给我撞上了……” 霜影回忆了一下:“啊,原来就是她啊……”抓抓额角,不说话了。 紫姬在旁边静静看着,嘴角微微上扬。 入夜时分,忽然有地动之意,陈兰桡反应极快,冲到殿门口,向着云郡的方向张望,心中狂跳不已。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无法安宁,知道云郡那边必然战事已起。到了第二天绝早,果然有消息传来,云郡那边传信,公子燕归已经发动了攻势,一夜鏖战不休。 这消息让陈兰桡心头惶惶然,十分难受。但是刚收到这消息不久,太子琪那边就派了人来,催促质子出发前往北都。 而且这一次出发,太子琪也会随之一并回国,原因不明。 陈兰桡早就有所准备,稍作收拾,便已妥当,只不放心思奴。正欲去看,走到中途,正看到前方来人,当前一位,正是她的嫂子,怀中抱着思奴。 陈兰桡行了礼,问道:“嫂子……这是要去哪里?” 旁边的宫女低声回道:“殿下,太子妃是要一并护送小殿下去北都。”因为陈王归来,所以这些人便仍用旧称称呼。 陈兰桡震惊,拧眉道:“嫂子,这是为何?父王跟哥哥都说让你留下的。” 王后淡淡一笑:“兰桡,是我去求的太子琪,得了他的允许,你放心,这次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了。” 陈兰桡心头一沉:“你求的太子琪?你……” 王后道:“你不帮我去求燕归殿下,我只有自己想办法了,这样一来,不是两全齐美吗?”她说完之后,向着陈兰桡点了点头,抱着思奴带人径直离开。 陈兰桡回头,有些不敢置信,但已是骑虎难下,只好镇定心神,大不了走一步看一步……她若有所思,将出殿时候,便见父王跟陈源都已经等在彼处。 两 下见了,自然又忍不住泪珠潸然。陈兰桡因怕他们担忧,故而强忍着欲哭之意,只是带笑安抚告别。末了陈源将她一抱,道:“我也是才知道你嫂子任性妄为,她是 怕早给我们知道了,我们会拦着她……如此倒也没有法子,由得她去吧,若是路上……或者到了北都有什么岔子,兰桡……你不用为难……” 陈源将她放开,又拍拍她的肩膀:“哥哥只希望有朝一日,咱们能够再好好地重逢……兰桡,不管如何,别忘了哥哥跟父王。”说了这句,便别转脸去。 别离之际,陈兰桡心中很不好过,那边太子琪的人前来催促,陈兰桡便狠下心来,转身之际,却又停步,回过身来,跪地向着两人重行了礼,才去登车。 那边王后缓步过来,向着陈王见礼,又对陈源道:“妾身就此别过了。”陈源神色复杂:“你竟如此……我也无话,你多保重……” 王后也并无什么悲戚之色,抱着思奴,便登了车。 车驾徐徐离开,陈源万分不舍,往前一步,只觉胸口伤痛隐隐,陈王忙拉住他,两人目送车驾远去,旁边等待的士兵有些不耐烦,喝道:“行了,快些回宫吧!” 陈源见这些魏人很是无礼,便面露不忿之色,那人察觉,正要发难,却听有人道:“休得对陈王殿下跟太子殿下无礼。” 众人回头,却见是程立雪将军策马而来,他是魏帝亲封的庆城总领,除了太子琪跟公子燕归,数他最大。而如今太子琪也要跟随车驾回北都,公子燕归又在云郡,两人离开之后,庆城便是在他掌控之中,当下那些人不敢怠慢,忙见礼。 程立雪看向陈王跟陈源,道:“两位请放心,公主会平平安安到达北都的。”陈王见他态度温和,便道:“多谢将军吉言。” 陈源在旁,打量着程立雪,见他不像是其他魏国军士般骄横跋扈,心道:“当初兰桡校场跟他比试,让他颜面无存,没想到他竟不计前嫌,倒也是个大丈夫。”却不知道,陈兰桡离开之前早就交代过了。 车驾一行,浩浩荡荡也有二三百人,离开庆城往北都方向进发,头两日倒也安闲无事,到了第三日上,却出了事端。 太子琪这次离开庆城,选了几个可心意的妃嫔跟随,一路上在车内胡天胡地地嬉闹,这一日,忽然觉得厌倦,心中惦记着陈兰桡,但想要动手,又有些不敢。 驻扎小郡之时,太子琪无意中看到王后抱着小思奴,那副情态,倒也颇为入眼,便生邪念。 此事陈兰桡原本并不知晓,只是入夜之后,王后的贴身宫女前来,哭道:“殿下快救救娘娘吧!” 陈兰桡翻身坐起:“说什么?”那宫女道:“太子殿下忽然闯入,强行调戏。殿下快去看看吧……再耽搁怕就迟了……” 陈兰桡不敢怠慢,忙拉了件衣裳披好,就冲出去,一路风驰电掣,到了殿门口,就听一声惨叫。 她心惊肉跳,跃进去后,却见王后倒在地上,太子琪的贴身侍卫马跃手握一把匕首,刀刃滴血,而太子琪斜躺旁边,正挣扎起身,指着王后怒喝道:“贱婢……你不想活了!” 此刻外间的侍卫也纷纷进内,陈兰桡忙先去扶起王后:“嫂子?” 王后缓缓抬头,脸色苍白如鬼,见了陈兰桡,如见救星,忙死死地握住她手:“兰桡,救我!” ☆、第46章 太子琪捂着肩头伤口,痛不可挡,骂道:“谁也救不了你!给我把这贱人乱棍打死!” 几名侍卫上前便要拉人,陈兰桡起身拦住:“住手!”一名侍卫仍然闯来,陈兰桡擒住他的手腕,使了个“四两拨千斤”的手法,顺势轻轻将此人扔了出去。 太子琪怒道:“陈兰桡,我看在燕归面上才不为难你,你休要在此撒野!惹急了我,我让你们一个都逃不脱!”他叫嚣几句,伤口极痛,忍不住又哀叫起来。 陈兰桡道:“是魏国皇帝下旨让我们前往北都,你却对我们的王后无礼,竟然说我撒野,等到了北都,我倒要把此事向皇帝陛下禀明,看看皇帝是不是也会如你一般不知礼数!” 太子琪闻言心惊,他虽然在外无法无天,但是最忌惮害怕者就是魏帝,之前在北都的时候,也都是一副恭谨温良的假面,又加上有他母后的支持,才哄得魏帝格外喜欢他。 如今听说陈兰桡要去告状,正好掐中他的软肋。但毕竟此刻天高皇帝远,太子琪心中畏惧,却更是勃然大怒:“好哇,你这臭丫头,现在就想利用我父皇来压制我……”他眼珠一转,忽然笑道:“我知道了,你嫁了燕归,所以当然要向着他了……” 陈兰桡道:“你瞎说什么?” 太子琪一拍桌子:“难道不是吗?明明已经跟师神光走了,居然又跑回来,你说,燕归有什么好让你这样心甘情愿?” 陈兰桡见他满口胡言,心知跟他并无道理可讲,索性便道:“燕归倒也没什么好,但偏入我的眼!哈哈。” 此刻马跃给太子琪检查了伤口,幸好只是划伤而已,并无大碍,于是便匆匆上药包扎起来。太子琪松了口气,听了陈兰桡这般说,却又生怒意:“你这贱人!你以为我不敢动你吗?” 陈兰桡道:“我是皇帝要的陈国质子,你伤我分毫,就是违抗圣旨!皇帝一怒,你的太子之位怕是不保。” 太子琪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地位动摇,指着陈兰桡,道:“你……你……”他本想一坏到底,索性撕破脸,但是马跃在旁轻轻咳嗽了声,太子琪一愣,想到魏帝在圣旨中所交代的,顿时舌尖一卷,不敢说出狠话。 太 子琪磨了磨牙,冷笑道:“瞧你这了不得的样儿,还真以为自己嫁给燕归了呢,告诉你,那只是燕归胡闹,我纵容他而已,这件事儿父皇又不知道,回到北都,还指 不定怎么样……父皇若是不瞒,随时都可以制燕归的罪!他仗着自己有点儿军功就飘飘然,只怕军功都抵不过他胡作非为的罪责。到时候你可别哭。” 陈兰桡心里抽了抽:“我相信皇帝不是瞎子,自己有眼会看好人坏人。不用殿下提醒。” 太子琪见她不卑不亢,也无害怕之色,但从未有任何女人在他面前如此张狂,更是让他深深牙痒,不知是爱多点还是恨多点。 太子琪定了定神,目光从陈兰桡面上移开,转到地上王后身上,便狞笑道:“那好,我动不了你,她却不是父皇所要的人,我爱把她如何都成。” 陈兰桡一惊,太子琪已唤道:“把这贱人的衣裳剥了,拉出去鞭打,看看以后还有谁敢行刺孤!” 侍卫们复围上来,王后惨叫了声,拼命挣扎。 陈兰桡怒道:“不行!”身形闪动,把当前两名侍卫拍开,其他的人见状,面面相觑,不敢靠前:方才陈兰桡跟太子琪对话众人都听得明白,都知道她身份紧要,若不慎伤了,却扛不起这责任。 太子琪道:“马跃,你是死人吗!” 陈兰桡道:“我不许你这样做,你若敢如此,他日到北都,我一定跟皇帝……” “告状吗,你尽管去,”太子琪冷笑:“我只说此女欲刺杀我,看看父皇是信你还是信我,我可是有刀伤在手!父皇会为了降国的王女而质疑魏国将来的君主吗?” 陈兰桡心头一颤,已有侍卫抢上前来,把王后押住,王后大呼求救,声不忍闻。陈兰桡想要上前,却被马跃拦住,她的武功尚不及这名太子近侍,刚过两招,肩头便吃了一掌,猛然倒退两步。 王后哭叫道:“兰桡,兰桡……”被人倒拖着,眼见已经到了殿门口。 陈兰桡捂着胸口,上前一步,又被马跃拦住,陈兰桡忍住胸口翻涌之气,道:“太子琪,要怎么你才肯放过她?” 太子琪见她示弱,这才仰头一笑:“我可没想过要放她。” 陈兰桡压住心头怒火,道:“太子殿下,我现在是好好跟你谈条件,你确定你不想改变主意么?” 太子琪挑了挑眉,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一件事,抬手在下巴上摩挲几下,太子琪道:“等等!说起来,我倒是有个心愿还没达成。”侍卫们听了,便在殿门口停下来。 陈兰桡回头看一眼王后,问道:“不知殿下说的是什么?” 太子琪道:“当初我想看你为我舞上一曲,你百般推脱……” 陈兰桡扬眉:“殿下是想看我跳舞么?” 太 子琪望着陈兰桡,双眸深深,不怀好意道:“舞我想看,人也……”像是想到什么,他哈哈笑了两声,道:“这样吧,今儿被这个女人坏了兴致,孤又受了伤,就明 天这个时候好了,你装扮一番再来见我,只要……跳的让我满意,我便放了这女人……只是记得,来的时候,不要带别人。” 陈兰桡心头一沉:“你……” 太子琪却打了个哈欠,起身往外走,又挥挥手道:“把这刺客先押入囚牢。兰桡,你也回去吧,记得养好精神,明天晚上……可别让我失望。”他直勾勾地望着陈兰桡,嘴里没有说出的话,却都在双眸中表露无遗。 陈兰桡强忍住要掴他耳光的冲动,见王后失魂落魄地被拖着,便将他拦住,道:“殿下,你这样把我嫂子押走,我不放心!” 太子琪挑了挑眉,道:“那你想如何?” 陈兰桡微微笑道:“左右也不过是一天时间,殿下为什么连这个也不能忍?” 太子琪死死地盯着她,望着她醒目的笑容,咬牙切齿道:“那好,就把她留在此处,给我严加看管,谁若私放,一律斩首。” 太子琪去后,王后委顿在地,陈兰桡将她扶起来,道:“嫂子怎么样?”见她脸颊上有掌痕,衣衫不整,神色恍惚,便将她扶了入内,本要安抚,可看王后之态,便知道:“嫂子宽心,不会有事的。” 王后看了她一眼,似想做声,却又低下头去。 霜影被拦在殿外,无法靠前,远远地见太子琪一行走了,才跑了过来,又被守卫拦住。 一直等陈兰桡出来,才忙迎上:“殿下,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现在怎么样?”伺候王后的宫女也问道:“殿下,娘娘呢?” 陈 兰桡摇了摇头,一声不吭地往回走,走了一会儿,忽然惊道:“思奴……”她恍惚间,竟忘了思奴,当下折身回去,进屋一看,乳娘守着思奴,正哄他睡着,陈兰桡 见乳娘也一脸惊慌,便道:“别怕,好好地照顾思奴,必然无事。”乳娘正是当日燕归从城外找回来的,便道:“是的公主。” 第32节 陈兰桡本想走开,见她有些张皇,便又站定,问道:“对了,我没问过你,当日燕归是怎么找到你的,你家中可还有孩儿?” 乳娘见问,才道:“回殿下,民妇的孩子已快一岁了,比小殿下要大一些,当日民妇已经睡下,是被保长叫醒的,起初还以为命不保了,吓得合家大哭,没想到是进了宫……” 陈兰桡可以想象那惊魂一夜,呐呐道:“真是对不住你们了。” 乳娘忙道:“哪里,殿下别这样说,起初我还以为要掉脑袋的,没想到竟是进宫当差,而且燕归殿下对我们着实不错,还给了我们家好多银子,之前我在宫内的时候,又许我三天两头的回家看看……” 陈兰桡看着乳娘面露笑容,那竟是满足欣慰的笑意……她心中一怔,茫然道:“那这次叫你去北都,你们家是不是……” 乳娘叹了口气,才又有些忧愁,说道:“是啊,要离开丈夫跟孩子,我当然是不舍得,可是……毕竟是陈国的子民,为了小太子又有什么不能的,而且喂了太子这么些日子,我也很喜欢他了,幸好我家的儿子倒也可以断奶了……” 陈兰桡听了这些,眼睛湿润:“多谢你。” 乳娘一愣,有些脸红:“殿下,您说这话我怎么当得起。” 陈兰桡伸手将她的粗粝手掌一握,点点头,才转身出门。 夜深了,万籁俱寂,只听到外头更漏声响。陈兰桡全无睡意,在床上翻来覆去,过了会儿,听得外头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她蓦地翻身坐起,喝问:“是谁?” 只听有人轻轻一笑,然后说:“殿下,是我啊。” 外面的人迈步走了进来,火光之中,照出面前的容颜,是张很是平常的宫女脸庞,并不美貌,若是放在人群中,会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一张。 陈兰桡却惊喜交加:“蓉蓉,怎么是你!” 宫女蓉蓉走到床边,握住陈兰桡的双手,顺势跪在地上,仰头看她:“殿下,我听说你要去北都,选了些姐姐们跟随,有个姐姐正好不愿意去,我就顶替了她。你不会生气吧?” 陈兰桡惊愕之余,反握住她的手,笑道:“我之前还找过你,她们都说没见着,我还以为你出宫去了,很是担忧你的安危呢,现在你好端端地高兴还来不及呢。” 蓉蓉这才也笑道:“我见着殿下,也是高兴的很呢。” 陈兰桡又道:“你既然都在队伍中,怎么不早点来见我?” 蓉蓉道:“我担心殿下不愿意见我。”陈兰桡道:“我怎么会不愿意见你?说些傻话,地上凉,你上来说话。” 陈兰桡拉了一把,蓉蓉起身,坐在床边,陈兰桡道:“你上来。”示意她把腿搬上来,蓉蓉迟疑着挪身子上床,陈兰桡把被子拉过来,跟她一块儿盖了,握住她的手,道:“能够再见到你,可算是这些日子来第一件让我高兴的事。” 背对着烛光,蓉蓉的脸色微微地有些变化:“殿下,我这么卑微的人,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陈兰桡皱眉道:“什么卑微,你是我的朋友呀。” 蓉蓉看了她一会儿,把头靠过来,贴在陈兰桡肩头:“殿下,你人真好,我真喜欢你。”陈兰桡嘻嘻一笑:“蓉蓉你更好,我更喜欢你。” 蓉蓉身子发抖:“真的吗?”陈兰桡察觉她微微抖动,道:“你冷吗?”把被子往她旁边拉了拉,替她掖好。又抬手在她脸上摸了摸,手底冰凉一片,手感又有些奇怪,吓了她一跳:“你一定在外面呆了很长时间是不是?脸这样凉。” 自始至终,蓉蓉动也不敢动,几乎缩成一团。只在陈兰桡摸自己脸的时候,稍微一弹,似要挣脱,却又忍住。 陈兰桡叹了句,伸出手臂,索性将蓉蓉抱住,蓉蓉低呼了声:“殿下……”陈兰桡转头看她:“怎么了?”蓉蓉张了张嘴,小声说:“没什么……”黑暗中,声音里却有隐隐的喜悦。 屋内一片寂静,两人靠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只听见浅浅的呼吸声。过了会儿,蓉蓉才说:“殿下,你在想什么,好像很烦恼。” 陈兰桡道:“咦,你怎么知道?”蓉蓉道:“你的呼吸都乱了。”陈兰桡眨了眨眼:“你连这个都能听出来?” 蓉蓉笑笑,问:“殿下,你真的有烦心事吗,为什么不对蓉蓉说?”陈兰桡想了会儿,叹道:“是因为我嫂子的事,今晚她给太子琪关押了起来。” 蓉蓉道:“只是这样吗?” 陈兰桡沉默,过了会儿才一翻身,抱着蓉蓉,缓缓低头,以极小声说道:“太子琪又叫我明天去给他跳舞,我觉得他居心叵测,我正在想该怎么办是好。” 蓉蓉愣了愣,隔了片刻,才试探抬手,小心翼翼揽到陈兰桡的腰间,轻声道:“殿下,不用怕,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定可以有好法子的。”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陈兰桡“嗯”了声,浮躁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呼吸也慢慢平稳,竟睡着了。 ☆、第47章 次日天明,队伍开拔,跟陈兰桡同车的是蓉蓉跟霜影,而王后则跟思奴在前方车上。除了清晨上车之前太子琪前来骚扰了会儿,直到中午,都不见他人影,只隐隐地听到有嬉乐之声随风自前方传来。 霜影一大早看到陈兰桡身旁多了个宫女,吓了一跳,仔细看,隐约记得是当初那名后苑的低贱宫婢,却不晓得她是怎么来到,又是如何摸到了陈兰桡房中,有心要问,陈兰桡却跟她十分亲热,霜影很是闷闷。 三人同车,蓉蓉又时常跟陈兰桡有说有笑,反把霜影冷落一旁。霜影见状更是不快,她自小就跟随陈兰桡,身份于宫女中最为特殊,跟陈兰桡感情也最好,今日忽然见来了个外人,如此喧宾夺主,自然让她不太高兴,但因她知道礼数,因此也只是哑忍,并没有多嘴。 到了中午,驻扎开饭。因为还未走到临郡,太子琪很是不悦,又加上一名姬妾不知何故惹怒了他,太子琪脾气发作,竟把此女杀死。 当下其他的陈国女子才醒悟伴君如伴虎,从美梦中惊醒过来,有几个机灵的,便来求陈兰桡。 陈兰桡对这些人却一概不理,虽然陈国为降国,宫廷女子更是身不由己,但是这些人委实下作,太子琪并没有如何逼迫,她们就等不及地投怀送抱。 那些女子却并不离去,七嘴八舌道:“之前只是给太子梳头,不小心力气大了些,就把人杀了……” 又有人道:“还说要把我们赏赐给那些低贱武夫,我等如此身份……公主且救命啊。” 众女见她不理不睬,着急起来,便哭诉不休,说公主心如铁石云云,陈兰桡怒道:“当初并不是我叫你们去伺候他国太子的,此刻见太子琪不好伺候,又要如何,难道送你们回陈国?开始的路是你们自己选的,生死自然由你们自己掌握,此事我不管,也管不了,休要来烦我!” 其中有个妃嫔见苦求无用,便道:“还不是因为王上无用,才让我等沦为亡国之人,当初也是太子殿下下令我们去伺候,我们都是弱女子,又不像是公主一样能文善武,又有什么法子?殿下若是能送我们回陈国,也是好的。” 陈兰桡见她们如此异想天开,便道:“宫里其他洁身自好的妃嫔多着呢,也都是弱女子,怎不见她们像是你们似的一心一意地讨好太子琪?” 另一个宫妃便冷笑道:“殿下别左一个伺候右一个讨好的,我们当女子的,不就是伺候男人开心嘛……公主自己不也是一样,因为伺候得公子燕归开心,才……” 这人还未说完,脸上猛地吃了个巴掌,打的她向着旁边倒了出去,也把其他人将要出声的笑压了回去。 原来是陈兰桡身边的蓉蓉闪身上前,骂道:“你们看看你们下贱的样子,有哪里及得上公主分毫?还敢把自己跟公主相比!呸!燕归殿下对公主恭敬的很,但是连你们这帮狐媚子正眼也不瞧一下,你们还敢在这里叫嚣,赶紧给我滚!不然的话不等太子琪动手,我先杀了你们!” 蓉蓉骂起人来,原本普通的脸变得杀气腾腾,那些妃子有些害怕,但碍于她只是个小宫女,料想只是吓唬人而已。当下便斗胆骂道:“真是狗仗人势,狐假虎威……主子是这样,奴婢也是这样!” 霜影气的插嘴道:“你们说什么?” 那宫妃怪模怪样地说道:“公主不也是仗着魏国王子的宠爱才狐假虎威的么?竟有脸怪责我们仰仗太子殿下,啧啧,这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才说到这里,便听得戛然一声,众女定睛一看,见蓉蓉抽手从旁边的侍卫腰间拔出一把刀来,挥刀一掠,那女子只觉得发顶一凉,有什么簌簌落下,竟是一堆乌发。 众女见状,才害怕起来,不敢再造次,齐齐喊叫了声,重新逃了回去。 蓉蓉望着那些乱窜的身影冷笑,兀自狠狠地啐了口,才回身把刀还给那侍卫。 陈兰桡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蓉蓉对上她的目光,忽然心头一凉,忙低头:“殿下……我看她们太无礼了……才……” 霜影在旁目瞪口呆:“蓉、蓉蓉,你好厉害……”心中暗自庆幸在马车上自己没有跟她顶嘴,并且打定主意以后不会招惹她。 蓉蓉勉强一笑:“我……我是被逼急了所以才……” 陈兰桡若无其事地笑笑,道:“不用理会这些人,她们也是身不由己。” 霜影回过神来:“殿下你又可怜她们?她们哪有什么身不由己,瞧她们快活的很呢。” 陈兰桡道:“我是说她们来这里闹,也是身不由己的……是有人想看咱们的笑话而已,唉……”霜影一愣,随着陈兰桡目光看去,却见前方不远的马车上,太子琪探身出来,向着陈兰桡轻轻招了招手,笑得轻薄。 陈兰桡视若无睹,转身上车,霜影跟蓉蓉相继入内。陈兰桡才看着蓉蓉,问道:“蓉蓉,你刚才那一招,是谁教你的吗?” 蓉蓉面露茫然之色:“那一招……公主是说我削她头发的那个吗?我……我只是被逼急了,所以吓唬吓唬她。” 陈兰桡盯着她看了会儿,便点点头:“嗯……不错。” 隔了片刻,外间有内侍来道:“公主殿下,太子殿下传您过去跟他叙话。” 陈兰桡动也不动,道:“回去禀告太子,现在不是叙话的时候。” 内侍苦道:“求殿下怜悯小人等,这般回去,殿下定会大怒。” 陈兰桡忽然向他一笑,道:“是吗?你放心,他还有好些人没杀光,轮不到你的。” 那内侍看着她的笑意,不知为何心中生寒,不敢再厮缠,行礼去了。 不多时车马重又前行,大概一刻钟过,陈兰桡忽地道:“蓉蓉,你还记得那一年……我跟你说的那件事吗?就是那个哑巴伯伯的事。” 蓉蓉抬头,对上陈兰桡的目光,便笑道:“是啊,我当然记得,那个哑巴伯伯忽然不见了,公主很伤心,也很担心他的安危,我还安慰公主,说这是人跟人之间的缘分,缘分尽了,就会分离,如果有缘,以后自然还会相聚,公主还夸我会说话呢。” 陈兰桡听了,这才露出笑容:“是啊,当时你说完这些话,我的心虽然还是难过,但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蓉蓉诚恳说道:“蓉蓉就想为了公主分忧解困,如果能够对公主有点用处,别说三言两语啦,什么都是可以的。” 陈兰桡望着她,眼神有些复杂。车厢内瞬间沉默,霜影未曾察觉什么异样,趁机兴致勃勃地说:“蓉蓉,你那招可真是厉害,什么时候不如你教我?我如果学会了,有人胆敢向我撒泼,我也就给他剃个头。” 蓉蓉低头笑道:“霜影姐姐,我就是随手那么一挥的。” 霜影摸摸头:“是吗?可是我看着有点像是公主练剑时候的姿势,说起来我一直都求公主教我,你却一直不答应。” 陈兰桡道:“舞刀弄枪,何其危险。” 霜影道:“那么危险公主还要学,偏不让我学?” 陈兰桡一笑,不再理会她。霜影嘟了嘟嘴,就仍是去缠蓉蓉:“等有了空闲,咱们也学着练练这一招吧,就算不是公主那些厉害的招,也足够吓唬人了!好吗?” 蓉蓉眼睛看着陈兰桡,却见她正转头看向车窗外,神情有些怅惘似的。 蓉蓉低头,轻声道:“好吧。” 将近黄昏的时候,车队后面飞奔来一匹马,陈兰桡听到马蹄声急促,探头看去,就见一名传令官打扮的人飞马而来。霜影跟蓉蓉也凑过来,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陈兰桡见那人奔到了太子的车驾前,不知说了什么,她的心却无端一沉,喃喃道:“大概是庆城……或者云郡方面来的紧急军情,多半是云郡。” 霜影吓了一跳:“殿下,会不会是……”陈兰桡心乱如麻:“别瞎猜。”霜影咬了咬唇,很小声说道:“我希望公子燕归打个打败仗,最好他也给师公子杀死!” 陈兰桡闻言,心也跟着一抽。虽然她也一心盼望师神光影,但是后面一句,却让她无端惊心,也是在这一刻,陈兰桡蓦地醒悟:自己居然是不愿意燕归死的。 过了盐谷,黄昏降临,已经入夜,而车驾终于也赶到了浮城,这里已经算是晋国的属地了。原本的郡守换作了自魏国调任前来的新任长官,听闻太子琪到来,早就迎驾二十里,亲自接了太子入城。 一行诸人都安置妥当,陈兰桡不免先去探望了思奴,不过一日一夜,王后已经形容枯槁,见陈兰桡来到,也不做声,只是紧紧抱着思奴。 陈兰桡轻声问道:“嫂子,思奴好吗?” 王后点点头,神情畏惧,仿佛怕怀中的孩子被人抢走一般,也不放手,陈兰桡笑笑,探身看了看,见思奴仍旧精神,才说:“嫂子,他吃过奶了吗?” 乳娘在一旁苦笑道:“晚上也该吃了,可是娘娘总是不肯、不肯……松手……” 陈兰桡心中一动,看向王后,道:“嫂子,你是怕会离开思奴吗?” 王后听了,眼中的泪夺眶而出,仓皇看向陈兰桡。陈兰桡抬手给她擦了擦泪,道:“你放心,有我呢,哥哥不在,我会保护你们的。” 王后睁大眼睛,仿佛不相信。陈兰桡一笑,对乳娘道:“劳烦你好好地照顾着……我叫霜影也留下来帮手。” 霜影一愣:“公主?” 陈兰桡起身,回头的时候对她低声道:“嫂子的情绪有些不对,你帮着多看看,别让思奴有事。”霜影这才答应了。 陈兰桡迈步要走,快走到门口,身后王后忽然叫道:“兰桡!” 陈兰桡停步,回头看向王后:“嫂子,还有什么事儿?” 王后直勾勾看着她:“你、你肯救我吗?” 陈兰桡闻言,才缓缓一笑:“嫂子觉得我会不管你吗?” 王后皱了皱眉:“可、可你……我白天才也听见,你对她们说,路是她们自己选的,你不会管……” 第33节 陈兰桡怔了怔,才明白王后听了自己白日的话,还以为她对付那些宫妃,是杀鸡给猴看呢。陈兰桡才又笑道:“嫂子你原来听了这话,多心了,我是对她们说的,你是为了思奴而已,跟她们卖身求荣的有什么相同?” 王后呆呆看着她,眼中的泪滚了出来:“但是太子琪他……他想要你……” 烛光中,陈兰桡看着她落泪的样子,嘴角一挑,极短地露出个淡淡笑影,道:“再怎么难,我也总不能见死不救呀。”她说完之后,看了王后一眼,转身迈出门槛。 王后上前一步,想出声,却终究没有叫住她。 霜影瞧出不妥,叫了声:“公主!”追到门口,却被人拦住。霜影抬头看着来人,便道:“蓉蓉,公主她……” 蓉蓉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你听见公主的吩咐了,留在这里照料好小太子就行了,公主那里,有我照料着。”霜影呆道:“真的吗?”蓉蓉向着她一笑,转身去了。 蓉蓉去后,霜影站在门口,仍是有些发怔,只觉得蓉蓉临去一笑的样子,竟有几分眼熟。 烛光摇曳,陈兰桡看着面前一袭新装跟各色首饰,她回屋之后,就发现屋里多了这几样东西,一问才知,这居然是太子琪命人送过来的。 大红裙摆,烛光摇曳,十分刺眼,陈兰桡凝眸看了会儿,抬手抚过那柔顺的锦缎。 “公主想要去吗?若是去,可是羊入虎口。”身后有人轻声说。 不用回头,陈兰桡也知道是蓉蓉,她望着那精细的刺绣:“不然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奈何不了我,却可以拿我身边的人下手。” “公主仍是不够心狠,”蓉蓉走到她身旁,声音如同叹息:“王后分明是个自私的妇人,一切也是她咎由自取,公主何必理会?在陈国跟魏国之间,根本没有她存在的价值。” “这世间不是所有东西都要用有无价值来衡量,”陈兰桡动作一停,看着蓉蓉的影子投在桌上:“毫无人情可言的话,大家都冰冷冷地相互算计,又何其可怖?” 蓉蓉停了停,轻轻笑了声:“是啊,是奴婢失言了。” 陈兰桡道:“我看不是你失言了,而是你的真心话。” 蓉蓉问道:“公主是什么意思?奴婢不懂。” 陈兰桡蓦地站起,回身面对蓉蓉,逼视着她,道:“白天你所用的那一招,分明是高明的剑招,我的造诣也不过如此,但是我认识的蓉蓉,分明是个不会武功的小宫女,你究竟是谁!” 陈兰桡心地聪明,白日见了蓉蓉出手,便瞧出端倪。本来她并没有往“李代桃僵”上想,但是一想到在庆城皇宫,紫姬曾说起燕归那几日并不曾在宫内的事……联想到“齐大哥”,她心中便才冒出这个可怕的想法。 所以在上了马车之后,她才故意用旧日的事情来试探蓉蓉,如果当时蓉蓉答不上来,那么她一定就会动手。 陈兰桡抬手,手中握着一把翡翠串宝金钗,正是太子琪方才送来的,锐利的钗子尖指向蓉蓉,陈兰桡喝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把蓉蓉怎么了?你为何会知道我旧日跟她说过的话,是不是你动手逼问她了?” 却见面前的蓉蓉轻轻一笑,平平淡淡的眉眼里,竟有几分淡淡魅惑之意,跟昔日的那个老实木讷的小宫女果然大不相同。 陈兰桡骇然,心中警惕,蓉蓉抬眸看她,慢悠悠说道:“公主果然目光如炬,仍是瞒不过你的……只不过,你还是猜错了。” “你说什么?”陈兰桡皱眉。 蓉蓉道:“公主想知道我的真面目吗?我给你看就是了。你可要看好了……”她说着,抬手在下巴处摸索了片刻,然后轻轻往上一揭,露出底下一张十分绝艳的脸。 陈兰桡瞪大眼睛,手也随之一抖,蓉蓉趁机身形一闪,纤纤素手擒住陈兰桡的手腕,把那柄钗子夺了过来,陈兰桡待要反击,蓉蓉一抬手,手法如电,点中了她的“章门”跟“气海”两穴。 陈兰桡身子一麻,往后而倒,蓉蓉冲上前来,将她抱住。 ☆、第48章 陈兰桡身不由己倒下,眼睁睁看着面前之人:“怎么是你?”震惊的目光,无法置信。 紫姬将她抱住,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顺势跪伏榻前,温声说:“公主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寝室内极其寂静,只有烛光摇曳变幻。陈兰桡瞪着紫姬,不知她将要如何,心中狐疑。 紫姬以目光慢慢描绘着她的容颜,笑着低声说:“公主还是那么聪明,我就知道不能在你面前有什么破格的举止,所以以前从来都循规蹈矩,不敢逾越分毫,但是我最不能忍她们诋毁公主,所以才贸然出手了,其实我倒是不后悔的……” 陈兰桡越发心惊,眼睛瞪大:“以前?莫非……蓉蓉……真的是你?” 紫姬笑看着她:“公主不信吗?是啊,很难相信,老实木讷的丑蓉蓉,会是现在这个会勾人的狐狸精模样吧……其实这才是我的真实模样,我的确是少主的人,这点毋庸置疑,但是……现在我的命只是公主你的。所以我绝不会伤害你,你一定要信我。” 陈兰桡微微张口,却不知自己要说什么好。蓉蓉竟然就是紫姬,那个看来弱小的需要保护的蓉蓉,几乎话都很少说的小宫女,竟是看来随时都会害人而武功高强的紫姬……这给她带来的震撼实在是太过巨大。 紫 姬轻声安抚她的骇然:“我知道以现在这张脸,是没有办法随侍公主前往北都的,光是太子琪那边就虎视眈眈,所以我才改装回蓉蓉,公主,我不是故意要骗你 的……我也知道,你最讨厌别人欺骗你……可是有时候我们这样做,都是为了保护自己所爱之人,比如像燕归殿下,所以他虽是少主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但是他 懂我,我也懂他。” 陈兰桡呆呆地看着她,勉强咽了口唾沫:“你、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紫姬摸了摸陈兰桡的脸,动作很是温柔:“我知道公主想去赴太子琪的约,但是我不允许你这样。” 陈兰桡急道:“你不要胡闹,我如果不去,嫂子……” 紫姬嫣然一笑:“‘公主’当然会去……太子琪一定会满意的,相信我。” 陈兰桡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又察觉紫姬的手在她脸上摸来摸去,让她觉得很异样,不由道:“你做什么?” 紫姬却道:“公主生得真美,又一点也不像是那些娇滴滴的贵族女子,什么后宫妃嫔,章国的公主们,根本都比不上您半个脚趾。” 陈兰桡听了这些,微微脸红,便道:“紫姬,我不怪你啦,你快点放开我,别耽搁了我的事。” 紫姬笑看她一眼,手上不停,过了会儿,才道:“好啦。”陈兰桡莫名其妙,可惜手脚都不能动,只有眼珠转来转去。 紫姬回头,坐在了梳妆镜前,背对着陈兰桡,手在脸上涂涂抹抹。陈兰桡见她竟仿佛在梳妆打扮,更是惊恼,不由道:“你快点放开我,不然我真的要恼了啊。” 紫姬不语,陈兰桡试着挣了挣,仍不能动,一气之下,便道:“我要叫人了,我……”正要放声大叫,紫姬人不动,手上一挥,一支珠钗斜斜点出,正好点中了陈兰桡的“哑穴”。 这下陈兰桡连出声都不能,一时之间简直怒到气冲牛斗,正晕晕欲死,却听紫姬道:“好了……虽然不到殿下的十分美貌,却也有七八分了……对付那个太子琪应该是足够了。” 陈兰桡气愤异常,又不能出声,便闭了眼睛。 忽然耳畔被吹了口气,吓得她蓦地睁开眼睛,却见面前有个丽人正对她娇笑,看起来甚是眼熟。 陈兰桡呆了呆,又仔细一看,不由魂飞魄散,原来这冲她而笑的人,赫然正是她自己,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容颜。 “是不是很像公主?”面前的“陈兰桡”捧着腮,笑问,见陈兰桡眼珠乱转,才点开她的哑穴。 陈兰桡听了这个声音,才算回魂,张口道:“紫姬?你、你……怎么……” 紫姬笑道:“看殿下这个反应,我就放心了。”她说完之后起身,便把身上衣裳脱下,把桌上红色的华服拿起来,披在身上,又去取那些首饰,仔细地插了几根钗子在发鬓上。 她很快做完这一切,便回过身来,双手敛在腰间,盈盈而立,美貌端庄,活脱脱一个陈兰桡就在眼前。 陈兰桡目瞪口呆,眼见这幅场景如此诡异,她心中却有个不祥的预感,勉强镇定心神,道:“紫姬,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想干什么?别胡闹了,快点把衣裳脱下来!”几分惊慌,说到最后,却带了一抹严厉。 紫姬缓步走回到陈兰桡的跟前,重又跪伏下来,靠近她的脸,小声道:“我说过了,‘公主’一定会去,太子琪也一定会满意……” 陈兰桡心头冰凉,明白自己果然猜对了:“我不许你这样,听见了吗?紫姬,你如果这样做,我永远也不会原谅……” 紫姬凝视着她的双眼,目光中忧喜交加:“公主,还记得在宫里的事吗,我最高兴的就是你去找我,跟我说话了……” 陈兰桡跟她目光相对,蓦地明白自己是说服不了她的,她把心一横,张口大声叫道:“来……”没想到那个“人”还没说完,紫姬出手如电,重点了她的哑穴,她笑道:“公主一眨眼,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陈兰桡忧闷欲死,只好以眼神试图制止她,紫姬却笑了笑,手指在她脸上各处又摸了摸。 门口有人道:“太子殿下请公主。” 紫姬敛了笑意,冷道:“知道了。”声音竟也有几分似陈兰桡。 陈兰桡大为惊骇,拼命想要起身,想要示意来人,她才是真正的陈国公主。但是却没有人看她一眼,紫姬转回头来,目光相对,她张了张口,仿佛说了句什么,却站起身来。 陈兰桡拼命瞪大眼睛,想要她明白自己的心意。紫姬却看着她,缓缓地转过身,她走到门口,叫了几个侍女到来,吩咐道:“她病了,你们守在这里,别让人打扰。” 侍女们答应,紫姬回头又看一眼榻上的陈兰桡,终于迈过门槛,出门而去。 紫姬随着那内侍,徐徐经过回廊,来到太子琪的寝室所在。门口数名侍卫林立。 内侍通报后,便传紫姬入内,屋中,太子琪一人独坐,面前酒菜拍开,看到紫姬,便笑道:“你终于来了。这身衣裳果然极配。” 紫姬微微淡笑,并不言语。太子琪凝视着她,道:“之前孤就想见识你的舞技,今日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紫姬才道:“恐怕殿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子琪一怔,而后哈哈大笑:“看样子你心里也明白的很。那还不过来?” 紫姬斜睨他,却并不动。太子琪挑眉,自己起身,走到紫姬身旁,手在她的肩上轻轻抚过,手指一抬,挑起她的下巴。 紫姬被迫抬头,目光相对瞬间,才又转开头去。 太子琪笑道:“果真是美人,只可惜被燕归抢先一步。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今儿云郡有信来到,燕归破了云郡,又立功了。” 紫姬闻言,双眉一蹙,太子琪递过一杯酒来:“照这样下去,章国也是指日可待,你不为他喝上一杯吗?” 紫姬看着酒杯:“我怕不胜酒力,喝醉误事。” “有孤在呢怕什么。”太子琪一手搂住紫姬,便把酒杯放在她的唇边,轻声道:“我知道你想救那女人,但喝了这杯,才见你的诚意。” 紫姬拧眉,终于微微张口,饮了一口,入口只觉十分之辣,她微微咳嗽,不由心惊。 太子琪看着她忍耐的表情,笑道:“好好……孤最喜欢知情识趣的美人了。” 紫姬看着太子琪,恨不得立刻将他杀死,便道:“殿下为何不喝一杯。”拿了一杯酒,便递过去,太子琪伸推开,握住她的手,道:“良辰美景,美人在侧,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在不相干的上……” 太子琪陡然发难,便将紫姬抱入怀中,低头吻落,紫姬勉强挣扎,忽然有些内息不稳,她也算是个惯用毒之人,顿时道:“你酒里有什么?” 太子琪上下其手,一边笑道:“当然是适合美人的好东西。”紫姬对上他的眼神,心生警惕,正要出手,肩头忽然一麻,竟是太子琪抢先一步动了手。 紫姬临危不乱,道:“殿下你做什么?” 太子琪狞笑道:“当然是要整治你了,贱人。”紫姬心头一凉,眼前人影一晃,却是马跃跳了出来,走到紫姬跟前,手在她脸上摸了摸,拿起桌上酒杯,将酒水尽数泼在她的脸上,抬起袖子擦了擦,果真露出底下的真面目。 马跃道:“果然是高明的易容术。” 紫姬早在他出现之时就觉不妙,见被人识破,便只冷笑。太子琪见她并无惧怕之色,抬手用力,在紫姬脸上掴了一掌,骂道:“贱。人,你骗了本太子一次,以为还能骗得了第二次吗?” 紫姬索性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太 子琪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道:“马跃说陈兰桡身边多了个武功极高的婢女,而我在庆城的人说你失踪不见了,怎会如此巧合?我料想你不会无声无息地离开……何 况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当我真的毫无提防吗?既然你自动送上门来,我必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太子琪命人把紫姬捆在柱子上,剥去外裳,用沾了水的皮鞭抽打,二十鞭过后,紫姬已经伤痕累累,晕厥过去。 太子琪命人将她浇醒,举杯笑道:“尝到滋味了吗?” 紫姬只是冷笑,脸上被鞭尾扫到,也落下一道红色伤痕,太子琪看着,心中竟生出一股欲。火,把酒杯扔掉,亲自上前,持鞭乱打。 紫姬忍痛,强忍着不叫出声,冷汗跟水珠交织一起,很快便又晕厥,这一次泼了两桶水才将她泼醒来。 水冲去身上的血迹,却又从伤口里涌出更多新鲜的血,水浸湿了衣裳,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却更显得身段曼妙。太子琪正打的累了,索性把鞭子一扔,靠近了欣赏。 紫姬浑身疼得几乎麻木,抬眸看向太子琪,仍是冷笑,太子琪凝视着她,反觉得此刻的紫姬越发美艳动人,忍不住贴近了她,手抚过她的脸,道:“你只要求一声饶,孤就放了你……” 紫姬只是冷冷看着他,太子琪皱眉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便将紫姬的衣裳用力撕开。 被一痛鞭打,紫姬身上的衣物本就被撕扯的十分凌乱,简直衣不蔽体,太子琪乱扯了数下,便露出她半裸的躯体,双腿修长,极为诱人。 周围的侍卫见状,都直了眼,太子琪不欲被人围观,便道:“你们都退出去,不许任何人进来。” 侍卫们只好仍退出房间,连同马跃也一并退了出来。太子琪正欲动作,就听一声惨呼自门口传来,而后是喝骂声,跟兵器相交的声响。 太子琪兴致被扰,大怒骂道:“什么事?” 第34节 外间稍微一静,然后有人大声叫道:“太子琪,我在这里!你快放了紫姬!”紫姬正昏昏沉沉,闻言睁开眼睛,目光中透出不可置信的惊疑之色。 太子琪听闻,哈哈一笑,道:“很好很好,让她进来。” ☆、第49章 之前紫姬趁着陈兰桡不备将她点倒,乔装成她的模样前去赴太子琪的鸿门宴。 眼见她离开,榻上的陈兰桡知道情势危急,思索千般法子脱困,却始终无法自解穴道,正气得几乎晕厥,却听外面有人轻声道:“殿下在里面吗?” 陈兰桡听得这个声音,心头一喜,恨不得大叫。原来来人正是霜影,她问过后,门口侍女道:“殿下刚被太子传了去,让我们守在这里。” 陈兰桡听了,深深恐惧,生怕霜影转身离开。却听霜影叹气道:“殿下还是去了啊……唉,你们又守的什么?” 侍女道:“殿下说里头的人病了,大概是蓉蓉吧。”大家好像都不是很喜欢蓉蓉,说到最后,竟笑了笑。 霜影却知道蓉蓉的厉害,于是也不敢笑,反而好奇:“她怎么忽然病了?” 霜影说着,便迈步进来,见“蓉蓉”躺在榻上,就小声唤了两声,“蓉蓉”当然没有反应,霜影便大胆走了过来。 霜复印件以为“蓉蓉”睡着了,不料走到跟前,却对上陈兰桡睁得大大的眼睛,霜影一愣,然后笑说:“咦,你醒着啊……那怎么不答应?瞪着眼睛想吓人呢?” 陈兰桡震惊:霜影真的把自己看成蓉蓉了? 霜影却扑过来,恳切地盯着她道:“你真的是病了?还是也担心公主?你要是没病就起来吧,把你白日那招教教我。” 陈兰桡一听,果然如此,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忽然间若有所悟:之前紫姬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一定是趁机在自己脸上动了手脚,多半是易容成了蓉蓉的样子。 但现在不是坐以待毙的时候,陈兰桡忙向着霜影使眼色。 霜影呆了呆:“你瞪我干什么?干吗不说话?”陈兰桡不知该如何是好,生怕把霜影吓走,她脑中快速想了想,就垂眸竭力看向自己的右手。 霜影不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陈兰桡微微露出在外的手之时,忽然惊呼了声:“咦,你……你怎么……戴着殿下的金戒指?” 陈兰桡一听,痛苦不堪。 霜影看了会儿,喃喃道:“难道殿下把这个给你了?”她不免多看了几眼,这仔细一看之下,忽然发觉有些异样,她试探着把盖在陈兰桡身上的毯子掀开,顿时露出底下一身宫装。 霜影一看,惊疑道:“你、为何穿着公主的衣裳?不对……公主刚才跟我说话的时候,还穿着这身儿……怎会还给你?”她抬眸看向陈兰桡,不知所措。 陈兰桡向她眨了眨眼,心道:“好丫头,你猜的很对,我才是公主。” 霜影呆呆看着陈兰桡的眼睛,虽然这张脸孔是“蓉蓉”的,但是到底她是从小跟着陈兰桡的,对陈兰桡熟悉之极,此刻望着眼前双眸,一下子认出这才是陈兰桡的眼睛,顿时抬手捂住嘴。 陈兰桡却知道现在不能耽误,当务之急是马上解开自己的穴道,她倒是知道解穴的法子,但是霜影却不知,情急之下,她的眼神锐利了些。 霜影松开手,结结巴巴:“公主、公主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你的脸……我该怎么办?” 陈兰桡恨不得吼她一声,方才她想过,要解开穴道得是习武之人,此刻唯有去请陪同护驾的陈国侍卫官,也只有他敢入内,也有他能动手,而且可以信得过。 陈兰桡只怕霜影沉不住气,会大声嚷嚷出来,当下急忙将眼神放的温和了些,眼珠转动了会儿,忽然心头一动,就看向旁边桌子上。 陈国的侍卫长姓黄,此刻桌上有一块太子琪送礼服来的时候作为包袱的明黄色巾子。陈兰桡看一眼霜影,又看那黄巾,希望这丫头可以明白。 霜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探身把那块方巾取来,目光在陈兰桡跟那块方巾之间逡巡,最后终于想通了似的,猛地跳起身来,往外跑去。 陈兰桡门外大叫,太子琪不怒反笑,让放她进门。碍于陈兰桡武功不弱,马跃不免也跟着入内,以保太子安全。陈兰桡跳进门来,一眼看到紫姬惨状,便冲上前来,将太子琪一把推开:“紫姬!”扶住她的头,差点哭出来。 紫姬咬着唇,拧眉看她,气息微弱:“你、你怎么来的……你不该来……” 陈兰桡见她伤的厉害,先去解她身上的绳子,太子琪抬手一挡:“且慢。” 陈兰桡反手,一掌掴在太子琪脸上,太子琪猝不及防吃了巴掌,眼中怒意涌现,反探手擒住陈兰桡的手腕:“现在你还想跟我逞强?” 陈兰桡踏前一步,大声道:“快放了紫姬!” 太子琪盯紧她的眼睛,从上到下端详了她一会儿,忽然之间,目光在她右臂上停了停,旋即脸上竟露出一抹笑意,道:“好啊……好极了……” 陈兰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猛地一惊,却见因为自己手腕被他擒住,衣袖下滑,露出了皓腕上一抹嫣红,赫然正是之前被太子琪点了的守宫砂。 陈兰桡用力一挣,把手挣脱,将袖子拉下来遮住这颗东西,心头愤恨难当。太子琪凝视着她,目光中光芒大盛,终于道:“把这贱人解开!” 马跃上前,才将紫姬的绳索松开。太子琪已靠近陈兰桡,低语道:“如何,我给你面子,你是不是也得投桃报李?” 陈兰桡不理他,忙掠到紫姬跟前,将她扶住,见她遍体鳞伤,简直不忍相看,心中之痛难以言说。 而紫姬垂着头,似无力出声,袖底一动,握住陈兰桡的手,手指在她掌心划了两下。 陈兰桡一震,看向紫姬,紫姬微微抬眼,目光相对,她缓慢地点了点头。 陈兰桡转过头来,看向太子琪道:“你向我陪你吗,那也没什么不行,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太子琪见她一反常态,微微喜悦,便问:“什么条件?” 陈兰桡道:“你也看到了,燕归没有碰过我,你若是想要我,我以后怎么面对燕归?你得答应解除我跟他的婚约,我想当你的太子妃!” 太子琪闻言,大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你有这种想法,我高兴不过。”太子琪本来暗中警惕,觉得陈兰桡也有可能是缓兵之计而已,没想到她竟提出这个要求,可见天底下的女子无非如此,个个水性杨花,想要攀龙附凤罢了。 陈兰桡道:“你答应了?堂堂太子殿下,可别说话不算数啊。” 太子琪看着她之秀色,道:“放心,只要你从了我,你就是太子妃,将来的魏国皇后……”他说着,便把陈兰桡拉过来,拥入怀中,低头便亲上她的脸。 陈兰桡微微松手,紫姬失了凭依,一个趔趄,似要倒地。马跃就在旁边,本不以为意,不料眼前银光一闪,马跃来不及闪避,腰间一疼,他大喝了声,抬手将紫姬拍开。 紫姬跌在地上,却又咬牙跳起,仍攻向马跃。马跃喝道:“贱人,你找死么!” 太子琪见状,正有些怔忪,陈兰桡来不及犹豫,抬脚往太子琪腿弯狠狠一踹,太子琪膝弯一疼,毫无预兆往前跪倒,陈兰桡抬手,匕首贴在他颈间,喝道:“马跃你还不住手?” 马跃回头一看,惊心动魄,手上不免慢了半招,紫姬抬手把头上的发饰取下,刺向马跃胸口,血溅当场。 马跃闷哼了声,倒地瞬间大声叫道:“护驾!”外头等候的十几名侍卫闻声,纷纷涌入。 陈兰桡伫立当场,掐着太子琪脖子。太子琪怒不可遏:“陈兰桡,你又使诈!”陈兰桡骑虎难下,道:“叫他们都让开,放紫姬走!” 紫姬此刻已经撑不住,方才对付马跃已经耗尽她全身力气,这会儿半倒在地上,脸上的汗跟血混合着一滴滴掉落,回头道:“公主,如果要把你留在这里,我宁可死。” 她方才在陈兰桡掌心划下“周旋”两字,陈兰桡虽不明所以,却仍听从,没想到紫姬竟是要用玉石俱焚的法子。 陈兰桡当然不知,紫姬可不像是她一样需要瞻前顾后,照应大局,对紫姬而言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保护她安全。 太子琪闻言笑道:“不必争了,我本来就没想放你们走,你们一个必须得死,另一个么……你们还不动手等什么?杀了这个贱人!” 太子琪发了狠,猛然大叫,侍卫们如梦初醒,纷纷向着紫姬扑过去。 紫姬本就强弩之末,勉强闪身躲开,却被一名侍卫砍中了手臂。 陈兰桡双眸通红,大叫道:“都住手,不然我真的杀了他!”太子琪却冷笑道:“你不敢,你杀了我,庆城的人都要给我陪葬!” 陈兰桡手起刀落,在他肩头划了一道:“快点叫他们住手!” 太子琪惨叫了声,浑身发抖,此刻有几个侍卫被陈兰桡震慑,停了一停,却还有两人紧追紫姬不放。陈兰桡怒极吼道:“都给我住手!”匕首一切,又是一刀。 太子琪嚎叫了声:“陈兰桡,此痛我必让你十倍偿还!” 如此一来,侍卫们倒是停了手。紫姬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马跃欲要起身,脸色却有些发青,原来紫姬的簪子上竟然有毒,他在地上挣扎了会儿,叫道:“解药呢!”紫姬断断续续笑道:“去地狱里找吧!” 太子琪疼得无法自已,却更是恨意滔天,陈兰桡手持匕首,血从刀刃上一点一滴掉下来,她看着眼前一塌糊涂的场景,此时此刻,竟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就在这惊魂的一刻,却听得外头脚步声轻轻传来,众人不由地扭头看去,不知来者何人。 陈兰桡更是紧张异常,察觉太子琪欲要起身,就用力将他一按,她尽量让自己镇定,可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已经紧张的几乎无法呼吸,掌心冷汗,生怕一不小心,匕首也握不住。 夜风微微吹来,撩动一抹暗色的袍摆,在门口冉冉出现,然后,一道挺拔轩昂的人影出现在门边上,他迈步走了进来。 在屋内的众侍卫们见了,顿时齐齐都松了口气,而太子琪见状,也叫道:“燕归,你来的正好,快点把这两个贱人给我拿下!” 陈兰桡听着太子琪的叫嚣,却忘了阻止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的来人,在他出现之前,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再次见到他,竟是这样难忘的复杂的心情。 来者,赫然正是公子燕归,他看起来风尘仆仆,显然是日夜兼程赶路所致,也许还有之前连日作战的疲惫。 跟陈兰桡的目光虚空中相对,公子燕归淡漠地转开目光,看向太子琪:“殿下可好?” 太子琪骂道:“你看看就知道了!还不动手!” 燕归恭敬地拱手道:“遵命。” 陈兰桡心头寒意凛然:“燕归……”她心中滋味难明,只求道:“燕归,此事跟紫姬无关,你放了她……我会任由你处置。” 紫姬试图站起身来,但毕竟中毒在前,受伤在后,此刻活着已经是个奇迹。 燕归只盯着她,上前一步:“你好大的胆子,敢行刺太子?可知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还不快点把太子放了!我可以饶你一命!” 陈兰桡望着燕归,不知为何,眼中的泪盘旋了会儿,便忍不住掉下来,她吸了口气,微微仰头,道:“你……先让他们放紫姬离开。” 燕归厉声道:“你没有资格跟我讲条件!还不放了太子,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说话间,只听戛然一声,是他拔剑出鞘。 陈兰桡被他断喝一声,浑身一颤,又见他如此举动,杀气腾腾之态,心中更是难过,不由把心一横,叫道:“好!你想杀就动手吧!” 却听燕归答道:“既然如此,我就如你所愿!”身形一动,如同浸没于夜色中的乌云,又像是一片代表死亡的迷雾,只见室内一道黑影自眼前掠过,挟带银色剑光,所到之处,悄无声息间,便取了性命! 陈兰桡只觉得冷风扑面,掀动她微乱的长发往后飞起,耳畔不闻绝命之声,却见鲜血横溅飞出,倒地的,赫然却是太子琪的那些近身侍卫! 陈兰桡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生死一刻间,有些侍卫发现不妥,大叫:“燕归殿下……”一声还未喊完,喉头一凉,便断了声响。 有人挥刀还击,却始终不敌燕归,他游走众人之中,且战且杀,所到之处,血迹斑斑。 顷刻间,原本的十几条人命尽数倒地。而室内活着的,只有陈兰桡跟紫姬,另外便是太子琪,与地上苟延残喘的马跃。 马跃先反应过来,可惜已经动弹不得,只微弱问道:“燕归殿下,你……你干什么!” 燕归冷冷地看着他,走到他的跟前,沾血的宝剑斜指,尚热的血一滴滴落下来,打在马跃脸上,燕归目光之中毫无表情,长剑轻轻一划…… 马跃头一歪,便没了声息。 一直到此刻,太子琪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看着燕归,骇然如看鬼怪,嘴唇翕动,终于出声:“燕归,你这是何意?” 燕归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微微歪头看着地上的太子琪:“太子殿下还不明白吗?” 太子琪只觉得一股冷意袭上心头:“你、你莫非是想造反,你……想杀我?” 燕归冷地一笑,淡淡道:“除了这个,我现在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你敢!”太子琪平日作威作福久矣,而燕归从来都是低声顺气,不做反抗,此刻怎能相信:“你、你若干如此,父皇怎能容你!” 燕归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向虚空的夜色中:“我就算不如此,也没有人能容得下我吧……” 太子琪身上剧痛,加上濒死的恐惧跟愤怒,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 陈兰桡手中的匕首几乎握不住,望着就在身前的燕归,他苍白的脸上还溅者血,眼神中的冷漠无情,令她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 太子琪绝望叫道:“你为什么要这样,难道就是为了这个贱人!” 燕归嘴角上扬:“殿下,她是我的人,这个世上能打她骂她的,也只有我……你真的不该,总是觊觎她,而且我对你也实在是忍够了……” 第35节 太子琪又恨又怕地看着燕归,猛然之间探手,把愣怔中的陈兰桡擒住:“那我就先杀了她!” 悄无声息间,公子燕归已出手,铁钳般的五指紧紧握住陈兰桡的肩膀,将她生生地拖到自己身边,手中长剑则往前刺出,正中太子琪的胸腹之间。 ☆、第50章 燕归左手抱紧陈兰桡,右手持剑,斜斜往外抽出,无情的剑刃带着一溜儿血花飚出。太子琪厉声惨叫,噗通倒地,鲜血潮涌,暗色的血在地面蔓延,让他看起来像是伏身在一团小小地湖泊上。 陈兰桡浑身轻颤,身不由己靠在燕归肩头,他仍穿着冰冷的铠甲,铁甲带着寒意,蹭在脸上,如同针扎一般难受。 燕归仍旧矗立不动,双眸死死盯着地上的太子琪。 太子琪扑地,身子轻微抽搐了两下,嘴角的血缓慢流出,很快就彻底地停了呼吸,但他的双眼还睁着,眼神充满了惊愕不信。 恐怕太子琪倒地的那刻也无法相信,堂堂魏国太子,竟然会死在这个不知名的小郡之中,而动手的,居然还是燕归,那个在他面前总是习惯低头请罪的燕归,那个不受宠的令人讨厌的……他的兄弟。 虽然对太子琪而言,在他的眼中燕归通常是以“敌对者”以及“可利用者”的形象出现,远远多过“兄弟”这种身份。 直到此刻,燕归持剑的手才微微发抖,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面上汇聚。耳畔,仿佛听到外面传来的嘈杂声响,有卫兵夜巡而来。 这混乱场景,该如何是好? 千钧一发之时,地上的紫姬吸了口气,用颤抖不休的手抓住一把侍卫丢落的刀,扶着柱子艰难站起身来。 她看一眼燕归,又看向他怀中的陈兰桡,望着她的背影,紫姬仿佛获得了新的气力,她踉跄上前,站到太子琪身旁。 低头看一眼死去的太子琪,紫姬哈哈一笑,挥刀砍在太子琪背上,厉声笑道:“看看今日鹿死谁手!” 外间卫兵们听到异动,纷纷赶来,燕归凝视着紫姬的眼睛,心头一动。 而陈兰桡听到声响,也蓦然回头。 刹那间,门口涌现许多魏军,一看室内情形,个个震惊胆寒,众目睽睽下,紫姬挥刀指向公子燕归,道:“如今我便是杀了太子,你又奈我何?”她浑身带伤,脸上亦有血痕,却笑得妖艳凄厉,似地狱恶鬼,生现于世。 紫姬声音虽不大,但字字清晰。 门口的侍卫们听得分明,顿时大叫了声,冲进来站在燕归身侧,同时将紫姬围在中央,可是见紫姬这幅骇人模样,倒是无人敢贸然上前,一时僵持,都等燕归示下。 一直到此刻,陈兰桡才明白过来紫姬是何意图,她惊得踏前一步:“你……”却又被燕归及时拥入怀中。 燕归同紫姬两人目光相对,面对周围跃跃欲上的卫兵们,他沉声喝道:“这刺客已经被我重伤,不得取她性命,要留活口!” 紫姬听了这句,昂首笑道:“公子燕归,算你厉害!但我、我杀了太子琪,这条命……已经值了!”她勉力说了几句,嘴角亦涌出鲜血来,手一松,腰刀铿锵落地。人也摇摇摆摆,往后跌倒。 卫兵们见状,方信了燕归所言,急忙上前将紫姬拉起来。 紫姬动也不动,已然昏迷,脸色惨白如纸,加上浑身血迹,宛如血人似的。 陈兰桡目睹全局,恨不得立刻扑过去,但却情知此刻不是妄动之时,更非她说话之时,于是只紧紧地捂着嘴,竭力忍住。但眼中的泪却仍不由自主地跌落下来。 其中一名侍卫伸手在紫姬鼻下一探,惊道:“殿下,她已无鼻息!” 陈兰桡猛地一抖,差点叫出声来。燕归却是一副冷酷无情状,冷冷说道:“我方才见她伤了太子,大怒之下出手重了些,但是她现在不能死,不然我于父皇面前无法交代!快去叫大夫,务必要救活了她。” 侍卫们领命,把紫姬抬了出去,一边紧急传大夫前来。 燕归这才搂住陈兰桡,抱着她出了这间充满了死亡跟诡诈惨殇的屋子。 这边忙成一团,而遥遥的,霜影跟陈国的黄将军正在月门边焦急等候,他们见侍卫们来来往往,两个人不知发生什么大事,颇为心惊,却不敢贸然造次,只因之前陈兰桡赶来见太子琪之前,严厉吩咐过他们不许跟随,霜影不放心,才拉着黄将军偷偷来到此处观望。 此刻见燕归拥着陈兰桡出来,两人齐齐松了口气,忙跟随回来。 回到了陈兰桡原本的居处,燕归示意霜影跟黄将军皆退下。陈兰桡今夜经历了太多,惊魂未定,落座之后仍浑身冰冷,强忍着心中惊悸,问道:“紫姬会如何?” 燕归坐在旁边,目光看向别处,不言不语,恍若未闻。 陈兰桡见状,却明白燕归心底恐怕也不会平静,毕竟,太子琪再怎么罪大恶极,也是燕归的兄长,而陈兰桡也深知,若不是今夜情势逼迫,他恐怕也不会对太子琪下狠手。 陈兰桡垂眸,隔了片刻,才轻声又说道:“对不起。” 燕归这才转过头来,看向她:“你对不起我什么?” 陈兰桡道:“若不是因为我,你不会……” 燕归眼皮一垂:“你能如此想,我很欣慰。” 陈兰桡不知该说什么:“以后怎么办?” 燕归问道:“你是担心紫姬,还是担心我?” 陈兰桡仔细想了想,终于说道:“两个我都担心。” 燕归静静地凝视她的眼睛,忽然唤道:“兰桡。你过来。”陈兰桡迟疑地看他,片刻起身,走到他身旁。 燕归抬手,把她的手握住,轻轻一拉,便将她拥入怀中。 他身上透出铁锈一般的味道,将她包围其中,隔了会儿,陈兰桡才醒悟,那是血跟铁器沾染,交织出的气息。而他的怀抱也一如之前般的冰冷,可是虽然冰凉,却十分可靠,如同靠着山岳般,不必担心崩塌。 “燕归……”陈兰桡忍不住喃喃地唤了声。 燕归轻声回答:“嗯。” 陈兰桡眨了眨眼,手指摸过他冷得刺骨的铁甲:“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燕归问道。 陈兰桡道:“你让我很为难,我本是恨你入骨的,但到现在,我却分不清,我到底是不是仍是痛恨你的。唉,你为什么要是魏人呢,你为什么……会是陈国的敌人呢。” 燕归没有办法回答:“那么,如果我不是魏人,也不曾做陈国的敌人,你会对我如何?你可会喜欢我?” 陈兰桡一颤:是啊,就算燕归不是魏人,也非陈国的敌人,她也不可能喜欢上他,因为,她的心是属于师神光的!从来都是! 陈兰桡一瞬的色变,让燕归知道了那个答案。他不再做声,只是紧紧地搂着她,但是就算再用力让她靠近自己,也没有办法安心,也无法驱散他心底的那股寒意。 陈兰桡痛的闷哼一声,不得不低唤道:“燕归……” 燕归回过神来,微微松了松手臂,低头看着她的小脸,燕归抬手将她的下巴勾起,低头吻落。 陈兰桡先是一惊,本能地欲要反抗,燕归的唇却已贴过来,冰冷的唇瓣,依稀也带着血的味道,让她一阵头晕。而他长驱直入,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强占她所有的一切。 陈兰桡无法呼吸,被迫接受他的强横,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掀起万顷波涛的湖泊中的一艘小船儿而已,身不由己地动荡,他卷起巨浪滔天,会轻而易举地将她拍碎。 但他的舌缠住她的,似邀请她共舞,但她却浑然无力,失去主张,身体僵硬,阵阵发昏。浑浑噩噩中陈兰桡想:若是一切都因此结束,倒也是好的,就让他波涛万顷,将她拍碎、毁灭好了!与其在夹缝中左右为难,倒不如一了百了。 ☆、第51章 陈兰桡停止挣扎,索性不再反抗。燕归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她,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浮现淡淡的嫣红,发髻有些凌乱。他伸手将她的鬓发撩起,放在鼻端轻轻一嗅,才将她抱起,步入内室。 燕归将人放在榻上,陈兰桡腰肢一扭,正欲起身,却被他按住,粗粝的手指自她脸颊往下,滑到颈间,让陈兰桡微微惊颤,而他的目光在她玲珑浮凸的身段上扫过,复凝视着她的脸,看着她惊慌的神情,手上不紧不慢,解开她束腰玉带。 陈兰桡惊呼了声,燕归的手斜插入内,手掌心贴着那毫无瑕疵如同凝脂的雪嫩肌肤,人也随之覆身而上。 次日绝早,陈兰桡梦中惊颤一下,便睁开眼睛,一转头,便看到身侧燕归正起身穿衣,衣裳一掩,遮住底下精壮身躯。 她惊见这一幕,忙闭上眼睛转开头去,燕归察觉,便回首相看,见她埋首背对自己,只露出一头缎子般的长发,他静静凝视了片刻,才笑了笑,穿了靴子,下地往外而去。 一直听到脚步声响消失,陈兰桡才又缓缓地转过头来,凝视燕归消失的方向,呆呆出神,不免又想到昨夜的种种情形,瞬间脸上红做一片,呼吸也变得急促。 过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此时并非害羞的时候,趁着没有人进内打扰,忙爬起身来,幸好几件衣物还算完整,勉强取来,手却抖个不停,弄了半天才算穿好。 正整理妥当,外间霜影奔了进来,见她坐在床边,青丝垂肩,便叫道:“殿下!”扑过来问长问短。 陈兰桡小声道:“我没事,你自外面来,可知道紫姬如何了?太子那边又是怎样?还有燕归……他做什么去了?”她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霜影微楞,继而说:“我打听到紫姬人是醒了,但被关押着,还听说那个叫什么的……总跟在太子身边的人还去审问过她……也不知如何。” 陈兰桡心头一震:“是太子少傅关承……”虽然陈兰桡觉得紫姬不会供认什么,但关承那人心思缜密,只怕会看出什么破绽。 霜影道:“殿下,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太子就死了呢,真的是被紫姬杀死的吗?” 陈兰桡问道:“你想说什么?” 霜影喃喃道:“我就是觉得好生古怪,紫姬明明没有跟着我们……她居然这么能耐……”霜影想不通,又觉得那万恶的太子琪死就死了,正是好事一桩,她便摇摇头,又问道:“至于公子燕归……殿下,他昨晚上是留宿在这里的?那他有没有……” 陈兰桡脸颊如火,眼前闪过许多荒唐情形,颤声道:“别多嘴,什么也没有。” 霜影应了声:“我就是担心他欺负殿下。” 陈兰桡脸越发红:“什么欺负?别瞎说……现在不是说这些无稽之谈的时候,我……我想先沐浴更衣,然后想法儿救紫姬。” 陈兰桡草草沐浴一番,换了套衣裳,正欲出门,却见青牛来到,在门口把她一拦,道:“殿下去哪里?” 陈兰桡道:“自是有事,你拦着我做什么?” 青牛鼻孔朝天,道:“我是奉殿下命令,来看着你的……殿下说即刻要赶路回北都了,让公主哪里也不要去,更不要乱走……赶紧收拾上车。” 霜影见他这样无礼,便上前道:“你敢这么对公主说话?” 青牛道:“我怎么说话啦?除了我们公子,我对谁也是这样。” 霜影不忿,陈兰桡将她拦住:“别急,去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吧。”霜影这才瞪了青牛一眼,转身入内,青牛则向她扮了个鬼脸,撇了撇嘴,转身欲走,却被陈兰桡叫住。 青牛回头:“公主还有何事吩咐?”陈兰桡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问道:“你们殿下如今在哪里,做什么?”青牛道:“殿下……我为何要告诉你?”刚要说,却又警醒。 陈兰桡道:“你若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找他,料想你拦不住我。”青牛却没什么武功,吓得后退一步,警惕地看她。陈兰桡道:“我并无恶意,只是问一句,也算关心。” 青牛这才道:“我信你才怪,你关心我们殿下,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陈兰桡愕然失笑,却不跟他计较:“你说不说呢?不说我真的要去了。”青牛无法,才悻悻道:“昨天太子……殿下忽然被师神光的刺客杀死,太子少傅关大人极为恼怒,一大早就把殿下叫去商议事情了。” 陈 兰桡问道:“是商议什么?”青牛道:“我怎么知道,他们又没让我在旁边。”陈兰桡问道:“那么紫姬呢?”青牛道:“是说那名刺客吗?命是保住了,但迟早也 是要死的,回到北都,有她好看呢。”青牛说完后,又盯着陈兰桡,道:“我知道她是师神光的人,你当然是舍不得她死的,但是我劝你别打这主意,免得把我们殿 下牵连进去!” 青牛说完之后,哼了声,才自离去。 因为太子琪之事,今日一直等到快要正午了,车驾才动身往北都而行。 陈兰桡一直也没见到燕归的人影,她跟霜影两人坐在车厢中,昨天还是三人同行,今日变成两个,霜影满心疑惑,但是想到昨晚那诡异的场景,便不敢相问,只是频频看向“蓉蓉”原本坐着的地方,略有些伤感。 入夜后,队伍终于进了一个小镇,暂时驻扎。早有先行兵马通知镇长,因地方太小并无驿站,便征用了当地几名大户人家的住宅。 才安置妥当,燕归便来到,随行的还有少傅关承。陈兰桡见两人神情冷肃,略微猜到几分来意。 燕归淡淡道:“公主殿下,关少傅有些事想要问你。你可据实直说。”虽然半天不见,但此刻面对面,陈兰桡仍觉的自己无法面对他,便垂了眸子:“哦,不知何事?” 此刻关承上前,道:“昨晚太子殿下遇刺之事,听闻公主当时也在场,不知具体情形如何,关某愿闻其详。” 陈兰桡闻言,便抬手扶了扶额,蹙眉道:“昨晚事出突然,我已被吓呆了,有些事几乎都记不起来了。” 关承冷道:“公主不必谦虚,谁不知道公主是女中豪杰,怎会有‘吓呆’之说?公主莫不是心虚想要掩盖什么?” 陈兰桡抬眸,对上关承精明的眼睛:“那不知关大人指的是什么?女中豪杰云云,不过是外头的虚名,我其实不过也是个弱女子罢了,何况死的是太子殿下,事关重大,我想就算是关大人在场,也未必能保持镇定吧。” 第36节 关承双眼眯起:“那公主真的半点也不记得了?” 陈兰桡叹了口气,才又说道:“我只记得……我刚一到场,就看到满地狼藉……太子殿下已经倒在地上……然后……”她皱着眉,做苦思冥想状,最后一抬眼,道:“幸好……燕归殿下赶到……才逼退了……刺客……大抵是如此罢。” 关承皱眉,不置可否。燕归道:“少傅,你可听清楚了吗?” 关承抬头看向燕归,忽然严肃说道:“相信不用我说,殿下也该明白此事的严重性,太子遇刺身亡,此事你我皆逃不了干系,若是回到北都,皇上一怒之下……谁也想不到会是如何。” 燕归道:“刺客已经被擒住,夫复何言,父皇若想要治罪,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关承冷笑道:“那名刺客,先前在庆城已经刺杀过一次太子殿下,可是却被燕归殿下所救,后来就不知所踪,而本来昨天燕归殿下你不该出现的,难道只是巧合么?只怕皇上没有你想象中的糊涂。” 燕 归面不改色:“不错,我本来想利用那刺客对付师神光,却不料她在我走后,径自逃走,今次刺杀太子,恐怕也是领了师神光的命令,毕竟我在云郡将他击败,他当 然不服,用这种围魏救赵的手段逼我回防或者让我自乱阵脚也是有的。至于我紧赶回来,一来是因云郡已得手,二来,却是因为父皇的密令,关大人你莫非不知道 吗?” 陈兰桡听燕归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对他“另眼相看”,听到他说师神光,心中却一阵悸动,隐约察觉燕归好像在看着自己,她便只低头,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 一直到燕归最后说出“密令”两字,陈兰桡才又留了心,她微微抬头,却见关承面露悻悻之色,竟道:“此事我本与太子商议,正要去通知殿下的,不知殿下从何得知?” 燕归面色仍是淡淡地:“原来如此。只是北都里有人给我传信,我见先生跟太子都不曾提及,还以为你们不知,故而云郡一定就飞马赶来,没想到却正遇到此事,奈何!” 陈兰桡满心疑惑,而关承听到这里,便道:“既然此处事情已避,关某告辞……殿下,聪慧机警,还要好自为之了。” 燕归微微躬身:“多谢先生。”关承看他一眼,又扫向陈兰桡,最终一声长叹,拂袖离去。 关承去后,陈兰桡的心复怦怦地跳了起来,偏偏燕归也不做声,只是移步到她对面,缓缓落座。 陈兰桡见他靠近,竟又是一阵紧张,暗中平静呼吸,终于问道:“你同他说的,是什么……密令,北都有何事么?我怎么都听不明白?” 燕归举手倒了杯茶,握在掌中,垂眸轻声道:“我父皇在你们出发前天有密令传到庆城,是太子接的,密令上说,父皇病重,召我们速回北都。但是太子跟关承并没打算将这消息告诉我。” ☆、第52章 太子琪跟关承瞒而不报,自个儿却冠冕堂皇地随同质子回北都,对魏帝而言,燕归仍于云郡作战,自然是不孝之举,恐怕还会更认为他只会好勇斗狠。 何况魏帝的情形不知如何,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燕归不回北都,在这敏感时机少了一位王子,自然也是太子琪跟关承所乐见的。 却没想到,太子琪竟死在半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关承心思深沉,当然不会轻易相信燕归的说辞,但是当时在场的太子琪的手下尽数被灭口,剩下在场之人,除了紫姬就是陈兰桡,前者昏迷之中,纵然醒来也不一定能招,后者却也回答的无懈可击。 关承负着双手,唉声叹气,虽然太子琪不像个好君主,但毕竟魏帝指他为辅佐,他自然要尽量相助,如今却……真相不明,魏帝那边也无法交代,而且事后……要立哪位皇子为太子?恐怕北都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天下陈国才平,但章国仍在,于这个紧要的时刻,魏国才强盛起来的国运是否因此会产生专机?真让人愁绪百结。 关承正胡思乱想,眼前忽然一道银光掠过,而后有人叫道:“有刺客!” 室内有些静,因开了春,有虫儿出没,弱弱地在窗外低鸣。月光自半敞的窗扇淡扫进来,凝望着屋内两个对坐无声的人。 燕归喝了口茶,便将杯子放下,忽然道:“怎么没有酒……来人……”正要叫人,陈兰桡心头一跳,忙拦阻道:“别喝了,喝醉了怕会误事。” 燕归抬眸,眼睛之中颇有深意:“哦?误什么事?” 陈兰桡无法面对他漆黑又带寒的双眸,只好转开头去,道:“没什么……只是,如果没有别的事了,你还是回去歇息罢。” 燕归这才了然似的一笑:“你怕什么?难道我会伤了你么?”陈兰桡脸上微热,带了愠色。 燕归见她含嗔不语,便伏身往前,隔着桌子勾起她的下颌,待要细看,陈兰桡举手一挥,将他的手撇开。 燕归挑眉,笑道:“怎么,我哪里得罪你了?”陈兰桡道:“你放尊重些。”燕归道:“我对你已经极为尊重了,所以昨晚才……” 陈兰桡不等他说完,蓦地起身,走到窗户边上,伸手把窗扇推开,让夜风吹进来。 凉凉的风吹在她滚烫的脸颊上,她索性张开口,将那凉意深深地吸入心中,仿佛想以此来压制心中那恼人的混乱之感。 忽然间腰被人搂住,陈兰桡一僵,她全没有听到燕归的脚步声,这人真如鬼魅一般,叫人防不胜防。 燕归靠近了她,低头嗅着她发端香气,轻声道:“我想过了,父皇讨厌举止轻浮的女子,等回了北都,得了父皇应允,我会跟你正式成亲……”他紧紧地搂着陈兰桡,却情不自禁地转头,在她发端颈间轻吻,而双手也捉住她的手。在掌心轻揉。 燕归的怀抱简直就像是一个牢笼,将她囚在其中,无法挣脱。而且这牢笼忽冷忽热,害她心惊肉跳,无法安宁,只能死死地闭紧了嘴,生怕不小心会叫出声来。 正在煎熬之中,却听外头隐隐有人叫道:“有刺客!”然后一道人影自面前的假山上掠下,叫道:“公子燕归受死!” 陈兰桡惊得怔住,燕归抱着她一转身,将她挡在身后,此刻外间的侍卫已经有所行动,纷纷跃来围剿刺客。 刺客似乎并非一人,因院中其他各处也有惊动,喊杀声此起彼伏。 燕归见侍卫们把刺客围在中央,便关了窗户,回身道:“你留在这儿,不许出去。”吩咐完毕后,便冲出门去。 陈兰桡呆在屋内,听得外头叫嚷声绵绵不绝,也不知刺客来了多少,她握着拳来回走动,忽然想到王后跟思奴,一惊之下,便也匆匆出门。 外头,侍卫们已经围住一名刺客,将他逼到假山旁边,那刺客身受重伤,见走投无路,索性道:“魏国气数已尽,太子都给我们杀死了,你们迟早都要偿命!哈哈哈!”说着便跃起身来,撞在假山石上,气绝身亡。 陈兰桡将这一幕看得格外清晰,瞬间竟有种心中隐隐作痛的感觉,她不敢再在此停留,转身飞奔往王后的屋子。 果 然如她所料,王后这边,实际上守卫的只有两个侍卫而已,当她赶到的时候,两人已经被杀死在地,陈兰桡惊心动魄,大叫道:“嫂子!”跳进屋内,一眼看到前 方,一名黑衣刺客手持兵器,指着墙角的王后,王后抱着思奴瑟缩在地,尽量用自己的身子护着孩儿,哭道:“求你放了我们……” 陈兰桡一见,将地上侍卫的腰刀提起来,用射箭的手法扔了出去,这时侯她还分不清这批刺客到底是谁人所派,所以并未用重手法,腰刀擦着那黑衣人的身侧飞过,那人闪身避开,这才弃了王后,转身看向她。 陈兰桡道:“你们是谁派来的?是不是神光哥哥!”那刺客一听,目光闪烁,笑道:“原来是公主殿下……是啊,我们是师神光派来的……殿下不如跟我走吧……”他说着,便上前来,伸手要拉陈兰桡。 陈兰桡身形一晃,闪了开去。此刻王后哭道:“兰桡,他们要抢走思奴!” 陈兰桡拧眉:“神光哥哥叫你们来带走思奴的?”那人道:“不错,公主不要迟疑,快点带上小太子跟我们走。”陈兰桡道:“去哪里汇合?”那人道:“去了公主就知道了。” 三言两语间,外头兵器交加的声音更近了,那人道:“事不宜迟……”见陈兰桡毫无反应,转身就要去抢小太子,冷不防身后一阵冷风袭来,那人一惊,忙扭身避了开去,回头却见陈兰桡已把地上那把腰刀重捡起来,握在手中冷对着他。 那人喝道:“你干什么?” 陈兰桡冷笑:“你敢冒认神光哥哥名头?神光哥哥的部属从不敢直呼他的姓名,你到底是谁人所派!” 那人一听,狞笑道:“小丫头倒是机警!既然如此,休怪我无情!”说罢便横刀而上。 陈兰桡不慌不忙,举刀迎了,刀刃相交,只觉得对方力气极大,震得她虎口发麻,她情知不能跟对方硬碰,便使出轻身缠斗的功夫,只让对方碰不着,自然伤不到,也可拖延时间。 数招过后,这刺客十分焦虑,心内也是明白,若继续缠斗下去,迟早魏军会到,事情自然不妙。 正在此刻,陈兰桡道:“你若老实交代你是谁人所派,我尚可放你一马。” 刺客哼道:“小公主,不必得意!”忽然间招式一变,身形急退,冲向墙角的往后,刀光横扫,竟是夺命招数。 陈兰桡见状,魂飞魄散,大喝道:“住手!”飞身扑上来救援! 她急欲抢救王后跟思奴,这样一来,本身自然毫无防御,空门大开,尽是破绽,正中刺客下怀。 陈兰桡抢上一步,横刀挑开刺客手中的钢刀。那刺客倒也非是吓唬陈兰桡,而是想多杀一个是一个,趁机取了王后性命更好,是以此时刀刃几乎落在了王后的头顶,带来的冷冷杀意竟将她的几缕头发都切断了。 情势危急间,陈兰桡咬牙,奋力架住钢刀,两则刀刃对峙,发出渗人的吱呀之声。 就在她额头汗出不敢松懈的时候,刺客冷笑了声,忽然抽刀。 陈兰桡双肩一松,却忽然暗呼不好,果然那刺客一记无影脚悄无声息踹来,正中她的腹部,陈兰桡闷哼一声,疼得微微躬身,刺客趁机刀锋扫落,划向她的颈间。 陈兰桡颈上一疼,却已无反击之力,正在生死攸关,却听到一声断喝自门口传来,声音轰响如雷,惊得众人都停了停。 那刺客甚至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见一道影子直冲上前,手指一挥,银光刺破暗夜,也没入刺客的眉心。 刺客兀自直挺挺站着,隔了会儿才扑倒在地。 来人浑不理会,只是冲上前来将陈兰桡扶住:“公主?”低头瞧着她颈间到胸口一片血红,顿时惊得脸色煞白。 这批刺客来势凶猛,偷袭方式也十分刁钻,让驻守此处的魏军措手不及,关承都受了伤,多亏燕归坐镇,率领亲卫进行反击,才稳住兵士们,将刺客杀的杀,抓的抓。但活口甚少,因为这些刺客若发现自己没有退路,往往就会选择自戕。 关承跟燕归相会,心中忐忑不定,问:“这些是师神光的属下?” 燕归不语,忽然心念一动,刚要回去看看陈兰桡如何,却见青牛鸡飞狗跳地跑来,尖声道:“公子,我哥哥让我来传信,叫你快去,公主她、她……” 燕归身形一晃,一把抓住青牛:“她怎么了?”青牛肩头剧痛,感觉骨头要被他捏碎了,结巴道:“她她……重伤,脖子上……流了好多血,我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燕归几乎发狂:“给我带路!”青牛忙转身,撒腿就跑。 两人极快消失了身形,而关承站在身后,望着燕归背影,若有所思。这批刺客现身的时候,曾几度叫嚷“太子已被杀,魏国气数将尽”等话……显然是承认了太子被害是他们所为,这样一来,不管是燕归还是陈兰桡都没了嫌疑。 关承本来猜忌这些人是不是燕归的“故布疑阵”之计,但是如今陈兰桡也重伤,那么此事当然跟燕归无关。因为关承知道,对燕归来说,陈兰桡怕是他心头最重要之人……同样,这也是虽然燕归屡立战功,气质也佳,但关承始终有些瞧不上他的原因:燕归太重女色,自然不堪大任。 无情最是帝王家,试问自古以来,又有哪个圣贤君主是多情种的。 ☆、第53章 陈兰桡伤在颈间,幸亏及时赶到的是紫鹿,他的武功其实不算高明,唯一擅长的是银针暗器,另外对于毒物也颇有研究。 但凡精于用毒之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医理知识,随身也会带一些药物之类,所以紫鹿看到陈兰桡伤的紧要,一边给她点穴止血,又忙掏出止血药来撒上,事不宜迟,便喝令随后赶来的青牛去叫燕归,乃是生怕万一控制不了情形,得让燕归来决断所有。 趁着燕归未来,铁陀把那刺客的尸体拉到门口,默默地蹲在紫鹿旁边,问道:“她会死吗?”紫鹿手一抖:“尚未可知。” 铁陀偌大的身体蜷缩起来,像是大号的熊,颇有些内疚地说道:“我要是早点赶到就好了。”紫鹿一怔,然后低声说:“这话别当着公子的面儿讲,方才也多亏了你用那一招狮子吼镇住刺客,不然谁也救不了她。” 铁陀就又问:“那就是说可以救活她了?”紫鹿见他反反复复只问这个,偏自己无法回答,便喝道:“行了,你到门口守着,别在这里扰我心神。” 铁陀被他呵斥,又看陈兰桡一眼,见她脸色如雪,颈间被血模糊,看起来像是被猎人所伤的小鹿,甚是可怜。铁陀低头,拖着脚步走到门口。 紫鹿有些心神不宁,洒下的药粉已经生效,陈兰桡的伤口不再流血不止,让他略微松了口气,忽然听到旁边有急促的呼吸声,他回头一看,见王后抱着思奴,正缩在旁边。 目光相对,王后便道:“兰桡……她怎么样了?” 紫鹿仍不理会,伸出手指搭在陈兰桡手腕上,忽然间猛地一震,如被蛇咬了似的猛地缩回手来。 王后见状,眼睛蓦地睁大,上前道:“她怎么样了?”紫鹿无暇他顾,屏住呼吸将手指放在陈兰桡鼻端,毫无鼻息。 紫鹿差点跌了出去,王后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失声叫道:“兰桡死了?” 她一手抱着思奴,一边去拉陈兰桡的手臂,哭道:“不,这不会的……兰桡……”她拉了两下,陈兰桡却仍一动不动,也毫无回应。 紫鹿浑身发凉,听不得聒噪,很想让王后自眼前立刻消失,但是满心震撼,魂飞魄散,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只呆呆地跪坐旁边。 正在这时侯,门外一阵冷风袭来,是燕归得了报信,风驰电掣而来,还没进门就听到王后的哭声,当下一口气阻住,内息紊乱,竟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多亏了铁陀从旁将他及时扶住,燕归稳住身形,撒手入内,呆呆看着地上的陈兰桡,伸出手要碰触她,又有些不敢。 王后本正在哭泣,见燕归来到,却是本能地畏惧,竟不敢再哭,只是缩了缩身子,无声垂泪。 紫鹿看燕归神情若死灰,心里竟也有些难过:“殿下……” 燕归不语,只是猛地将他推到旁边,紫鹿只好顺势退后。 室内无人出声,燕归跪在陈兰桡身旁,将她慢慢扶了起来,他小心翼翼避免动到她的伤处,动作就像是最细心的少女要收取清晨的露珠般温柔细致,因为一不留神,这脆弱晶莹之物就会自手指上流溢消散,不复存在。 燕归让陈兰桡倚靠自己胸口,他握着她的手,察觉那小手冰凉,也无脉搏。 刹那间他几乎停了呼吸,不顾众人都在跟前,抄手插进她的衣裳里头,在她胸口处按下去,这才觉出一抹温热来。 第37节 “没事!”一直到此刻,燕归才颤声说了第一句话,眼眶极热,他继而又道:“叫他们入内不许打扰。守着门口我谁也不见。” 紫鹿回过神来,忙遵命,把王后等赶到里屋,又叫人守在门口。 燕归将陈兰桡抱住,一手抵在她的后心上,盘膝运功,调整内息,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体内,不多时候,他的脸色很快变得苍白,额头也出现汗珠,紫鹿见状,小心地探出手指,在陈兰桡手腕上一搭,忽然心中狂跳:原本毫无脉息,如今,却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跳动。 这一夜的刺客大规模来袭,打得魏国人措手不及,本来以为此地属于晋国,早已经是魏国的降地了,当然太平无事,却没想到正好被人趁其不备。 刺客这次来大闹了一番,除了重伤了陈兰桡外,另还救走了紫姬,这让关承越发相信这帮人跟紫姬是一伙儿的,必然是师神光的手笔……只不过,若真的是师神光的人,怎会伤了陈兰桡?莫非只是误伤而已?还是说…… 关承当然知道陈兰桡是自己从云郡跑回来的,倘若师神光因此而动怒,暗暗叫手下人动手的话……倒也不是说不通,毕竟男女之事,甚是惊奇险恶,说不清的。 比如自那夜后,燕归几乎就跟陈国公主形影不离,听说陈兰桡那夜几乎死了,是燕归以内力相救,才护住她的心脉,接下来回北都的路程上,他每天都要如此,内力耗损极大,八天下来,整个人形销骨立,关承见了都觉咋舌。 陈兰桡倒是保了一条命,但足足昏迷了六天,其他日子里,也是无法动弹,一直地半昏半醒,并无意识,也无法张口说话,到第九天上,才略有些起色,而伤口也愈合了七八分。 这些日子来,北都已经近在咫尺。其实早在四天前,他们就已经入了原本的魏国地界。 陈兰桡醒来之时,正也是夜间,她目光转动,见霜影正在身旁,形容有些悲戚,似是在哭。 陈兰桡轻咳了声:“你哭什么?” 霜影一个哆嗦,见陈兰桡睁开眼睛在同自己说话,惊喜之极,又不敢大声叫嚷,只压着嗓子道:“殿下,你终于醒了。”不由地喜极而泣。 陈兰桡仍觉得脖子上有些隐隐地痛,想到那一夜惊魂,先问道:“思奴……” 她的声音嘶哑微弱,霜影却即刻明白:“思奴很好,你放心吧。”说着就转头,唤道:“青牛!青牛!”外头青牛探过头来:“怎么?” 霜影道:“快跟燕归殿下说,公主醒了。” 青牛一听,睁大眼睛,喜道:“我即刻去!”不敢耽搁,撒腿跑了。 霜影擦擦泪,低头看陈兰桡:“公主,以后你不要再……你差点吓死奴婢,你若真的……奴婢也要随你而去了。” 陈兰桡嗓子里有些火辣辣地,看霜影哭泣,不由苦笑:“傻丫头,我不是好好的吗……”她才醒来,恍若隔世,待要再问点别的,门口帘子被一把掀起,有人冲了进来。 他来的甚快,带的烛光也随之一摇,差点熄灭。陈兰桡忍不住眯起眼睛,等看清楚他的容貌,却大吃一惊。 眼前的人明明是燕归,但却不是她之前见过的燕归,数日不见,他竟如此消瘦,就像是一只长久没有吃饱的老虎,饿的骨头都支棱在外面似的。 陈兰桡差点惊叫起来。 霜影见状,也不等吩咐,起身行了个礼,就悄然出去了。陈兰桡被燕归震撼,也没留意。 燕归一步一步,到了床边,低头看她,眼中居然有微光闪烁。他想摸她的脸,最后却只握住了她的手。 陈兰桡察觉他的手抖个不停,且又冰凉,终于忍不住问:“燕归,你病了么?” 燕归听了这句,便转开头去,隔了会儿才又回首:“你全清醒了么,这就好了。” 陈兰桡看着他发红的眼睛,知道他落泪了:“燕归,你怎么这样瘦了,是因为我?” 燕归却不回答,只是小心地将她抄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他好大一会儿没有出声,陈兰桡才醒来,还不适应,说了几句,便又想睡,正微微有些困意,就听燕归道:“以后我不许你这样了,听到了吗?” 陈兰桡这才又睁开眼睛:“你说什么……哦……我好口渴……” 燕归听了,才一震,低头看她,望着她有些干裂的嘴唇,他低下头来,在她的唇上轻轻亲了一下,才举手把旁边桌上的茶壶取来,自己喝了口水,俯身将唇贴过来。 陈兰桡身不由己微微张口,感觉一股清泉自他舌尖流淌过来,就像是能抚慰所有火辣辣地创伤。 燕归渡了三口水给陈兰桡,她才有些满意地回答:“够了。”如干枯的树苗得了甘霖,觉得自己将要焕发新生。 燕归却意犹未尽,伸出舌尖,微微舔舐着她的嘴唇,时而轻轻碰碰她的舌尖,相濡以沫般。 这动作毫无欲望,却像是许久不见的两条鱼儿,互相碰碰齿颊而已,是以陈兰桡也不觉得如何,只是稍微有些痒痒而已,同时也有一种再生为人的感叹。 是夜,燕归便留在了此处,跟她一起睡,陈兰桡窝在他的怀中,半睡半醒里忽然间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是她这几天昏迷里,好像每日燕归都会来看她,也会如此地将她抱在怀中,在她耳畔喃喃低语。 陈兰桡回想着,想得越多,心却越难受,她本欲停下,偏无法自控,脑中的记忆像是要将她逼疯,正有些焦躁不安,却听燕归道:“你的呼吸乱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陈兰桡愣了愣,睁开眼睛看向他,暗淡的烛光里,她的眼睛也湿漉漉地,对上燕归的双眼,陈兰桡叹息了声:“燕归,对不起……” 燕归凝视她的眼睛:“你哪里对不起我?” 陈兰桡心里涩涩,道:“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 燕归闻言,这才展颜一笑,他这般一笑,就像是春风暖阳,把身上所有的沧桑悲苦都洗净吹去了似的。 “为了你,就不是受苦。”他凑过来,温柔地在陈兰桡额头一亲,“我只是见不得你再伤着自己,我情愿那些伤是我捱,你可明白?” 陈兰桡竭力忍着想哭之意,静默了一会儿,才悄悄吸吸鼻子,道:“那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瘦下去了。” 燕归唇角微扬,眼中却是喜悦之意:“怎么,终于懂得心疼我了?” 陈兰桡微窘,只好垂了眼皮,低声道:“若是太瘦,就不好看了……而且身上都是骨头,硬邦邦地,挨着我很不舒服。” 燕归喉咙里低笑了两声:“那这可真是件要紧事……夫人有命,我当然要遵从的。” 陈兰桡脸颊又热,便不再做声:“不说了,睡了。”燕归见她一味低着头,便道:“别动了伤口。”小心地探手垫着她的脸,帮她挪了挪,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陈兰桡任凭他动作,最后把头往他胸口稍微蹭了蹭,才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54章 两日后,抵达北都。进宫面圣之前,燕归悄悄嘱咐了陈兰桡数遍留意事项。 陈兰桡见他忧心忡忡,便问:“你在担心什么?”燕归起初不答,后来才说:“太子已死,父皇必然要另选继承人,这种事历来凶险复杂,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愿回来……只要跟你在一起就行了。” 陈兰桡默默听着,低声说道:“只怕皇帝也会因为太子的死迁怒你么?” 太 子琪之所以被顺利立为太子,又得魏帝宠爱,第一是因他会演戏卖乖,人前从来都是一副贤德的面目;第二,则是因为他的生母就是大魏的皇后。如今这样的人物死 在半路,不管是魏帝还是魏皇后,恐怕都不会轻易放过此事。而陈兰桡却也知道,燕归在北都并不受宠,反而颇遭嫉恨。 燕归其实也忧虑着此事,但他不想说出来让陈兰桡担心罢了,此刻见她已经想到,便笑笑:“你也猜到了?只怕这一遭回来我真的是凶多吉少……” 陈兰桡听到那四个字,顿时喝道:“别要胡说!” 燕归却很是喜欢她这样对自己发脾气,她越是如此,越代表她是重视自己的。当下将她抱住,在脸颊上亲了口。 陈兰桡平静心绪,叹了口气,又说:“不管如何,你且打起精神来好生应对,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就算皇帝再怎么不高兴,顶多是惩罚你罢了,不会真的伤你性命。” 燕归点头,笑道:“夫人说的很对,有你这番话,我定会化险为夷,遇难成祥。” 陈兰桡忍不住白他一眼,她为他担心不已,甚至出言开脱。他倒好,毫无正经还趁机讨便宜,叫她忍不住叹息连连。 燕归看她忧愁之态,眉尖蹙起,十分可怜可爱,他却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件要紧的事,便握住她手道:“本来以为我回来后,求求父皇,倒是可以成全你我……但是现在不是开口的时候,若我过了这一关,再提此事,兰桡,你可要好好地等我,不许另生外心,你可答应我吗?” 陈兰桡的心一跳,抽手道:“什么外心?谁要等你?呸……”最后小小地啐了口,但声音却并不是十足讨厌的口吻了,倒像是有些恼羞成怒。 燕归偏靠前来,手指拨了拨她领口。陈兰桡以为他要轻薄,正欲推开,燕归道:“别动,让我看看伤口愈合的如何了。” 陈兰桡一怔,燕归拨开她的领子跟底下蒙着伤口的丝带,小心地看了一眼,徐徐松了口气:“虽然好了多半,但是近期内还是不要乱动,记住了么?这件事比你不许另生外心更要重要。” 陈兰桡一时无语:“你怎么没有正经的时候呢,说两句话就偏了。” 燕归摇头:“这却也是最正经不过的话,对我来说,你的生命远比其他所有更重要,我也是经过此事才明白的……对我来说,宁愿见你跟别人双宿双飞,也不愿见你死在我怀里。”一想到那个惊魂的夜晚,燕归心有余悸。 陈兰桡对上他的眼神,心头窒息,只好艰难地将脸转开不去瞧他。 燕归却又呸呸两声,道:“我胡说呢,你不要放在心上,上回已是你此生最大的劫难了,以后管保都是好好的,我向你保证。” 陈兰桡幽幽叹道:“是,我知道。” 顷刻,燕归同陈兰桡分别,先去面见魏帝,也有有礼部的官员接了陈兰桡跟王后等一干陈国来人,暗示安置在驿馆中。 进城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中午在驿馆用了饭。见外头日影偏斜,却仍无燕归的消息,陈兰桡不由有些忧心,转头对霜影道:“你看看青牛可在?叫他去打听一下宫内的情形。” 霜影听了,痛快地应了声,出门寻找青牛。 这几日来,霜影跟青牛的关系缓和了许多,因为陈兰桡伤重,霜影忧心不已,不知如何是好,多亏青牛在她旁边照应,见她啼哭,时而出言安抚。虽然青牛也是按照燕归的吩咐行事,但两人相处多了,自然也发现对方不是之前那么可厌。 霜影去后,身侧的王后便道:“兰桡,你是担心燕归殿下吗?” 陈兰桡摇头道:“我只是在想看看咱们什么时候会进宫。” 王后挥了挥手,旁边伺候的陈国宫人退下。王后微微倾身,道:“兰桡,这些日子来你受伤不起,我甚是担心,近来好了,却又没有机会同你说话……” 陈兰桡见她面露犹疑之色,便道:“嫂子要说什么?” 王后咽了口唾沫:“兰桡……那天晚上你去见太子琪……他、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陈兰桡听了,眉头一皱:“嫂子问的什么,我怎么不明白,太子琪不是被刺客所杀么。” 王后讪讪道:“是啊,我是知道的,就是跟伤了你的刺客是一伙的,那个叫紫姬的……” 陈兰桡垂眸不语。王后又问道:“可是……紫姬是师神光的人,那些人杀了太子琪,要抢思奴都情有可原,怎么居然还要对你下杀手呢?” 陈兰桡道:“这个我却也不太明白了,嫂子莫非猜到了?” 王后觑着她,呐呐道:“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是……你从云郡逃回来,师神光会不会不高兴呢?我又听说……在云郡的时候章国的公主也在……” 陈兰桡听到这里,便笑了笑:“嫂子还是别想这些了,以后倘若有机会,我会当面问问神光哥哥的,或许此中有什么误会,不过就算真的是他变了心,要对我下杀手……那也没什么,毕竟现在大家立场都不同了。” 王后幽幽叹息:“那他也未免太心狠了……” 陈兰桡看她一眼,又转头去看思奴:“嫂子,现在咱们总算到了北都,但是在这里更是马虎不得,北都比我们庆城要大许多,人也更杂,保不准有些什么心思的人,咱们可要更加留意,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思奴身上,绝不要让他有什么不妥当……” 王后一震:“你说的是。” 陈兰桡点头道:“嫂子是思奴的娘,也是最疼他的人,以后也要嫂子多费心了。” 王后心中一动,才道:“兰桡,别这么说,嫂子也知道,你是真心疼思奴的,上回若不是你,我早就死了,思奴怕也……幸好你平安度过此劫……” 陈兰桡微笑道:“我是思奴的姑姑,为他好是应该的。”伏身看向思奴,伸手拨弄他粉嫩的脸蛋,思奴的眼睛转来转去,最后盯着陈兰桡快活地笑了起来。 逗着思奴玩了一刻钟,霜影才回来,眉宇间有些忧急,道:“殿下,青牛回来了,在外面等你。”陈兰桡答应了声,无意看了霜影一眼,却见她正冲自己使眼色,陈兰桡一怔,便跟王后相别,出了门来。 霜影一把拉住她:“殿下快跟我走,出事了。”陈兰桡身不由己跟着她往前,霜影却又顾忌她的伤,于是略微放慢步子。 陈兰桡问道:“怎么了?你倒是说。”霜影未及言语,就见前方有人伸着脖子看向此处,见两人露面,就跳出来,正是青牛。 青牛见了陈兰桡,便苦着脸道:“公主,我们殿下让我来告诉你,叫你无论如何,都不必着急……” 陈兰桡皱眉:“到底发生何事?什么着急?” 青牛垂头叹气,很是忧郁:“我们殿下被皇上关押起来了。”陈兰桡心头一沉。 一直到未时将近,宫内才有消息来,传陈国公主入宫觐见。 北都天寒,此刻在庆城已经春暖花开,但北都仍是极冷,路边的柳树才冒出极细的嫩芽,许是阴天的缘故,整个都城都浸在一种灰蒙蒙的色泽中,庄严肃穆,如同一尊虎踞大地上的巨兽,正在沉睡之中。 陈兰桡自踏进北都之后,就时常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此刻阴天起风,隐隐吹动细微的沙尘扬起,跟庆城的风轻日暖大为不同,出门的时候霜影特意取了披风出来,替她兜起风帽以挡风沙。 车驾到了宫门,有内侍来迎接,陈兰桡往内而行,尽量不去东张西望,正行走间,却见前方桥上来了数人,不知在议论什么。 两队人马逐渐靠近,却听得前方引路的内侍躬身行礼,大声招呼道:“太尉大人,司空大人,崔尚书!” 第38节 几名大魏的官员微微停步,都看向此处,目光在陈兰桡身上打量,面色各异。其中一名老者哼了声,道:“红颜祸水。”将袖子一拂,迈步昂首离去。另外两人也冷冷地一笑,似有不屑之色,相继离开。 陈兰桡目送他们离开,霜影便道:“这些是什么人,如此无礼?” 那内侍道:“嘘,不可多嘴,这三位大人是我朝重臣,一个也不能得罪。” 霜影撇了撇嘴,便不再做声。内侍看看陈兰桡,见她面色淡淡地并不见愠怒,便笑道:“公主勿怪,请。” 金殿外等候片刻,里头听宣。陈兰桡迈步入内,微微抬头,却见御座上坐着一位面容清癯的男子,鬓间华发丛生,面无表情,目光却炯炯有神,看来极有威严,跟燕归隐隐竟有几分相似,自然就是大魏的皇帝。 陈兰桡行到近前,徐徐行礼,口称:“陈兰桡参见大魏皇帝陛下。” 魏帝凝视着她,微微抬手,旁边的侍臣方道:“陈国公主起身吧。” 陈兰桡站起身来,抬头看向魏帝,目光相对,魏帝看着面前殊容丽色,对上她灵动的眼神,肃然的面色略缓和了些:“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陈兰桡?嗯……果然是个美人。” 陈兰桡眼珠转动,并不出声。 魏帝微微一笑,道:“怎么,你是不会说话,还是见了朕不敢说话了?” 陈兰桡见状,才道:“我早在庆城的时候就听闻皇上威名,大家都在说皇上是位厉害的君主,所以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惹怒了您,才害怕不敢出声。” 魏帝听她口齿伶俐,其实毫无惧色,便笑道:“哦?那今日你见了朕了,朕真的那么可怕么?” 陈兰桡道:“其实本来我是没有这么害怕的,毕竟流言蜚语不可信,要眼见为实才好……但又听说皇上把燕归殿下下狱了,不由地就怕起来。” 魏帝闻听,笑意荡然无存,双眸眯起,道:“哦?你……莫非是想替燕归说话?” 旁边的侍从见状,无端紧张起来,魏帝原本英武开明,一场病后,忽然有些反复无常,这数日来,不知是不是因太子被刺身亡之事受了刺激,越发让他的性情变得变幻莫测。 这几天御前伺候的人,稍有不顺便会被治罪甚至斩杀,弄得众人都战战兢兢,如今这位陈国公主刚刚见面,便提起让魏帝不悦的事,这小公主玉雪可爱,若是被砍了头,实在有些可惜,侍从不由暗中替她捏了一把汗。 ☆、第55章 魏帝盯着陈兰桡,神色阴晴不定,他的喜怒翻覆只在顷刻间,周遭侍立的宫人们均都不寒而栗,缩手低头。陈兰桡却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带着一抹轻笑,道:“当然不是呀,正好相反,我是要多谢皇帝陛下的英明。” 魏帝眉头皱起,有些疑惑:“哦?这是为何?” 陈兰桡眨了眨眼,道:“我不敢说,除非……皇上答应不会降罪于我……” 魏帝见她双眸黑白分明,透着一股灵动,心情略佳,笑道:“以朕看来,你倒是大胆的很,竟敢跟朕讨价还价了。” 陈兰桡微微嘟嘴,负手低头,双眼却仍瞄着魏帝。魏帝一笑,终于说道:“好,你说罢,朕不会治你的罪……朕倒要看看,你究竟要说什么……” 魏帝之前召陈兰桡之前被几位大臣围着,说了半天国事,心情本有些焦躁,再加上病体初愈,精神也是不甚好……本来都不想见陈兰桡了,众人都以为魏帝召见这位陈国公主,大概只是看上一眼就会把人斥退。 毕 竟这些日子来,各国有自动来请降的,也有战败国进北都请罪的,什么公子王孙,金枝玉叶,魏帝看得不厌其烦,这些人通常不是哭哭啼啼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就 是一副抑郁不安的困苦之态,一见到魏帝,有被他气势所慑的,当场晕死过去的也不乏其人,多数人都惊惧的结结巴巴,口不能言。 大家都以为这次来的陈国公主大抵也是如此,却没有想到,全然料错了。 而魏帝看着丹墀前的婀娜少女,她穿着白色的素服,却掩不住天生的丽色,孤零零地立在金殿前,细细的腰身透出一股柔韧不折之意,幽静如一朵初开的兰花,雅致如枝头盛放的玉兰。 魏帝面上的疲惫之态略减,双眸中隐隐地透出几分浅浅地光。 陈兰桡听魏帝应了,才又抿嘴一笑,道:“多谢皇帝陛下。” 魏帝淡淡一笑,眼睛一闭复又睁开:“小丫头,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陈 兰桡才敛了笑容,正色道:“不瞒皇帝陛下,公子燕归为大魏先锋,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晋国更因此举国倾覆。公子燕归在诸国内恶名远播,大家都对他恨之入骨, 他更在攻打庆城的时候,重伤了我哥哥,我虽然觉得大魏兵强马壮,皇帝圣明,而我国之败,虽败犹荣,但仍是不免有些怀恨公子燕归,私底下觉得若不是他……庆 城未必就会破的这么快,后来果真给我猜中了……” 魏帝听她夸奖自己,唇角微扬,听到最后眉头又锁起:“哦?什么给你猜中了?” 陈兰桡便把盐谷之战的大略情形说了一遍,提及师神光,忍不住便着实地幽幽叹了两声。 魏帝震动,深锁双眉。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陈兰桡,望着她面上一抹悒郁,沉默片刻,才轻声道:“你、刚刚是说……盐谷之战,是燕归的功劳?不是太子?” 陈兰桡摇了摇头,叹息道:“怎会是太子,太子还是燕归攻破庆城之后才姗姗而去的……难道陛下以为是太子么?那必然也是听了传言,当初我也是听了传言,以为公子燕归是屠灭晋国的凶手,可后来才知道,其实下令屠杀的是太子。” “什么?!”魏帝脱口喝问,双眼中透出冷冷厉色:“你再说一遍,在晋国下令屠城的,是太子?” 陈兰桡睁大眼睛,天真道:“是啊……晋国被屠城的时候,公子燕归正在晋城之外的小郡……” 魏帝瞪着她,仿佛要从这张玉雪可爱的脸上看出什么说谎的破绽,但是他所见,只是一双清澈如水的明眸,在他眼前的,这像是一个单纯无邪的少女,口没遮拦,不知天高地厚。 魏帝旁边的侍臣这才缓过神来,忙喝道:“大胆!陈国公主,你太失礼了,怎能污蔑太子!之前太子早有战报来,屠城明明是公子燕归所为,另外……攻破盐谷跟庆城,明明也是太子的功劳!你竟敢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 陈兰桡道:“我见了皇上,就知道皇上是个英明神武之人,我怎会冒着性命之忧在皇上面前说谎?我初来乍到,不懂北都的规矩,但我向来只懂得实话实说罢了,在庆城如此,来北都也是如此。” 那侍臣皱眉道:“你、你……”他出言呵斥,乃是意图顺着魏帝的心思而已,说完之后,便看向魏帝,想看皇帝的反应。 魏帝却始终沉默不语。陈兰桡看向他,低声问道:“皇上,你刚才答应了我不会治罪于我的,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魏帝神色极为阴郁,眼神冷厉,听了陈兰桡的问话,看着她担忧的表情,才又笑了出来,道:“好个大胆的陈国公主,着实的伶牙俐齿,胆气过人……” 陈兰桡见他面露笑意,心中才微微地松了松,对上魏帝带笑的眼神,忽然间想到燕归,这是一双仿佛能看破所有的眼神,包括她所用的小小伎俩。 陈兰桡不由地有些脸红:“我哪里胆气过人了,……我说的都是皇帝不爱听的话,当然要先向皇上要一个保证。” 魏帝转头一笑,又问:“你怎么知道说的都是朕不爱听的。” 陈兰桡道:“皇上莫非忘了,我是陈国的公主,我父王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我也是约略知道两三分的。” “两三分么……”魏帝沉吟着,忽然道:“你明知道朕不爱听这些,还冒险说这些,就不怕……朕真的治你的罪吗?”他说到这里,眼神忽然凶了几分。 陈兰桡嘴唇嘟了嘟,道:“所以我才先求皇上一句允诺,金口玉言,总是改不了的……何况我知道皇帝英明,总不会真的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她吐吐舌头不再说下去。 金殿内爆出一声久违的痛快笑声,魏帝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浑身发抖,龙椅上的身子也随之下滑,只好换了个姿势。 侍臣们看着,目瞪口呆,几乎无法反应,怔了怔才也忙在脸上流露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魏帝大笑了会儿,才徐徐收了,反而又咳嗽了两声,缓缓地出了口气,才又看向陈兰桡,淡笑道:“好啦,你一连送了几顶高帽子给朕,事先又要了朕的允诺,朕当然不会为难你了……你下去吧。” 陈兰桡的心动了动,忙行礼道:“多谢皇帝陛下。”向后退了两步,却听魏帝又道:“等等……” 陈兰桡停步,抬头看向他,魏帝问道:“你现在住在哪里?”陈兰桡道:“在驿馆,跟王嫂和小侄子住在一块儿。” 魏帝点了点头,这次并不出声了,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一动,示意她离去的姿势。 陈兰桡这才发现魏帝的脸色很有些不正常,应该是方才那一阵大笑的原因,此刻他坐在龙椅上,整个人显得有些儿轻飘飘地,但却仍是一只随时都能够嗜血的老虎。 一直到陈兰桡出了大殿。内侍才上前,正要扶住魏帝,魏帝却一抬手,竟把人扫了开去,那人大惊失色,忙伏身跪地,颤声道:“皇上恕罪!” 魏帝仍是不动,嘴角却一挑,咬牙切齿道:“你们都当朕是病入膏肓了吗……” 满殿的宫人尽数跪地请罪,魏帝盯着面前的贴身之人:“偌大的宫廷,居然没有一个人肯向朕说实话……还要朕从一个异国的公主嘴里听说真相!” 魏帝的近身乃是资历甚深的一个老宦官,也是宫廷内品级最高的,素来最懂得魏帝的品性,见皇帝此刻动了真怒,心中叫苦不迭,便磕头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其实……其实不是奴婢们敢瞒着,只是……” 魏帝道:“只是如何,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敢这样瞒天过海……” 宦官欲言又止,落泪道:“皇上……”魏帝盯着他,忽然之间想到了一个人,他脸色一变,微微俯身,道:“难道,是皇……” 魏 帝的声音很低,宦官却听得明白,身子一颤,含泪点了点头:“皇上圣明,奴婢原本觉得……这是皇上的家事,皇上向来最疼太子,跟皇后也是鹣鲽情深,奴婢虽听 说了些流言蜚语,但,皇后说那些只是流言,是别有用心的人嫉妒太子殿下编造出来的,奴婢也怕这些话流入皇上耳中,会影响您的龙体,所以才瞒而不报……” 魏帝听到这里,长长地吐了口气,倒身在龙椅上,微睁双眸扫着这空荡荡地金殿,没了人,冷意越发明显,龙椅更是如冰椅一样,但是此刻,他却好像只剩下这个了,魏帝想了会儿,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陈兰桡跟着那领路进来的太监往外走,那太监迎来送往,见惯了许多进出金殿的各国王侯贵女,尤其是那些公主郡主,就算硬撑着金殿面圣,此后出来,却无一不是被搀扶着的……多数是吓晕了被抬出来的。 但是今日这位陈国公主,出来之后却依旧的活蹦乱跳,脸色好像都没有变化,太监不由多看了几眼。 但是有多后怕却只有她自己知道,陈兰桡抬手擦了擦额头,自言自语道:“吓死我了。”出门后冷汗才刷地冒了出来,被冷风一吹,浑身都有些寒意,忙打起帽兜。 才走到宫门处的车驾前,就听身后有人叫了声,众人停步,陈兰桡也缓缓回头,却见是个面生的小太监,身后还跟着几个内侍,匆匆忙忙地跑到跟前,冲她行了一礼,然后站定道:“皇上有旨,着陈国公主跟小王子即日起搬入内苑兰和殿居住。” 陈兰桡愣了愣,旁边的侍从们也都吃惊地看着她,还是那接迎太监反应快些,忙拉她一把:“公主快接旨谢恩呀。” 陈兰桡忙跪地接旨,那小太监看她一眼,笑道:“皇上命我协助公主殿下,安排殿下住宿事宜。” ☆、第56章 自今日起,陈兰桡便搬入了宫内的兰和殿,质子入宫而居其实也算平常,都只看皇帝的心情罢了。兰和殿原是空着,连伺候的宫女太监也是新调拨进来的,陈兰桡自也有陈国带来的宫人,幸好这兰和殿甚大,几乎跟陈兰桡昔日的公主殿差不多,安置这些人也绰绰有余。 头两日,倒也平顺,陈兰桡暗中叫霜影留心那些魏人私底下的言谈,尤其留意是否涉及燕归,但是两天过后,仍是没有燕归的具体消息,只是从只言片语里听闻他应该还是在狱中。 陈兰桡心中不免忧虑,暗想:“为什么他还是被关着?难道皇帝怀疑我说的话?还是说皇帝讨厌燕归之意无法开释……按理说燕归身带军功,是个能干的王子,至于脾气……也不算太讨人嫌,怎么皇帝这么不喜欢他?” 陈兰桡胡思乱想,但是却也没有法子,毕竟她初来乍到,身份又是质子,可谓“人微言轻”。只是暗暗祈祷燕归早日化险为夷。 到了第三日上,陈兰桡仍避开侍从,在后殿练剑,正是之前樊淮教她的灵蛇剑,当时在云郡她记住了大抵的剑招,因这些日子来事情太多,又受了伤,所以落下了许多,招式都生疏了。 断断续续练了一个时辰,才觉得手顺,却有些累了,便握着柳条往回走。 因为进宫的缘故,所有兵器等物自然不能带着,连她管用的弓箭都给搜罗了去。幸好柳条柔软,长度亦合适,正好用来做软剑之用。 才到了前殿,就听有人道:“这些不是送错了吧?”似是霜影的声音,另一人阴阳怪气道:“哪里是送错了,就是这些。” 陈兰桡听出是负责伺候的魏国太监,却不知两人因何竟像是口角,她往前走间,就听霜影又道:“这些东西,怎么能给我们公主吃?前日怎么不是这样的?” 太监道:“你也说是前日,前日跟今日怎会一样?有的吃就谢天谢地好了,改日若什么都没了,你们也要受着。须记得,此地不是陈国了,别对我大呼小叫的。” 陈兰桡听这话不对头,便迈步出去,一眼看到那太监袖着手,微微地昂首,白眼看天,一副轻蔑之态。 霜影先看到陈兰桡,便忙出来道:“公主!”那太监见她出现,略站直了些,脸上的轻蔑神情才收敛了些许。 陈兰桡道:“出什么事儿了?”霜影拉着她走到殿内,指着桌上的食物,道:“公主你看,他们送了些什么东西来?” 陈兰桡扫了一眼,见竟是几个粗糙的面饼,并一盘似烂非烂的青菜,一碗清澈的几乎见底儿的米粥,果然是简陋的可以。 陈兰桡转头看向门口的太监,道:“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那太监见了正主儿,倒是不敢跟对霜影似的放肆,但也不像是之前般恭敬了,皮笑肉不笑道:“公主见谅,近来因皇上龙体欠安,为了给皇上祈福,所以宫内各处的吃穿用度都要节俭起来,荤腥们也不能吃。只能用这些东西来招待公主了,须不是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故意怠慢。” 陈兰桡看了会儿,一笑道:“既然是规矩,那么我们自然要入乡随俗了,公公不必介意。” 太监见她丝毫不恼,倒是有些另眼相看,道:“公主是个明白人,公主慢用,告辞,告辞。” 太监去后,霜影上前道:“公主,难道真的要吃这些东西吗?”在陈国的时候,这些粗糙之物就算用来喂狗,也算简陋了,如今竟要吃下去,霜影简直无法相信。 陈兰桡皱眉不语。霜影道:“就算是给皇帝祈福,也不至于是这幅模样?这魏国的规矩真是离谱的很。” 陈兰桡笑道:“你还真以为是给皇帝祈福啊?”霜影愕然:“难道不是吗?”陈兰桡回头看着桌上之物:“你不觉得这一招有些眼熟吗?” 霜影仍旧迷惑不解。陈兰桡叹道:“亏你还是宫内出身的,罢了,不必想了,想也无用。”她草草地洗了手脸,坐到桌前,拿起一个饼来,端详了会儿后才咬了口,皱着眉咀嚼片刻,只觉得极难下咽,勉强吃了一小半,觉得饱了,便停了手。 陈兰桡心中知道这必然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为难他们。那太监说不是他们“当下人的故意怠慢”,那自然是“上面有人”这般吩咐,所谓给皇帝祈福只是借口罢了,但她只是不知究竟得罪的是哪路神仙,但想来应该不是皇帝,如果是皇帝的话,这手段也未免有些太低级了。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此这般啃了两日的饼子,陈兰桡倒是挨得住,她不发怨言,底下人自然也要忍着。但王后那边却忍不住了。 先是乳娘的奶水变得稀少,本来要用米汤代替奶水,奈何米汤也如清水一般,思奴自然是吃不饱的,肚子饿了便会哭泣。 第39节 王后无可忍,便找陈兰桡诉苦,陈兰桡思忖了会儿,便叫那管事太监来,商议是否能够给改善一下伙食。那太监却只用“宫内的规矩便是如此”来搪塞。 陈兰桡见状,便叫霜影取了一枚金钗奉与太监,那枚金钗是陈国宫中之物,也是陈兰桡临行的时候带的仅有的几样首饰之一,名贵非凡。 管 事太监见状,眼睛便瞟过来。陈兰桡道:“公公向来辛苦了,这枚钗子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管事太监咽了口唾沫,还要惺惺作态,陈兰桡道:“我知道 有些事情是为难公公了,若不是为了这孩子,我们也不敢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请公公看在这孩子的面上,帮忙则个。” 太监这才笑道:“公主勿怪,委实是咱们不敢擅自做主……但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自然也不至于一点儿人情也不通的。”陈兰桡忙道谢。 当日,供奉的食物果真好了些,米粥也浓稠起来,陈兰桡看着面前的荤腥,却无法下咽,便只吃了一点,叫把大部分送去给王后跟乳娘吃。 但这好转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到了次日,依旧如故。陈兰桡早就料到,因此竟也不恼,只是霜影气得大骂,又去翻找首饰好贿赂太监。 到了第八日上,那管事太监忽然急匆匆地跑来,神情闪烁,躬身道:“公主殿下,还请速速收拾一番,皇上召见您。” 陈兰桡一愣:“皇帝?”太监忙在脸上挂上谄媚的表情:“真是,请您即刻去见呢。”陈兰桡问道:“公公可知道什么事?”太监笑道:“您说笑了,奴婢怎么会知道呢。” 陈兰桡整理了一下衣裳,迈步出门,那太监忙跟上一步,小声道:“殿下,这几日的事情……小人们真的是受命所为……陛下那边……”陈兰桡笑道:“公公多心了。”远远地看到之前接自己进宫的御前小太监跟几人在等候。 这次朝见魏帝,却是在魏帝的寝宫,陈兰桡入内的时候,正好御医从里头出来,两人擦肩而过。 寝宫内散发着一股清苦的味道,不知是汤药的气息,亦或者是龙涎香的味道,或许是二者混合。越往内,越是寂静,令人忍不住放轻脚步,甚至渐渐连呼吸都收细了些。 隔着一层帘子,太监令陈兰桡停步,陈兰桡看向里头,见帘幕之中,有道人影若隐若现,她便行礼道:“参见皇帝陛下。” 里头魏帝道:“你来啦,平身吧。”陈兰桡起身,听魏帝的声音颇虚,又不知他叫自己来究竟为何,于是只谢恩了,便站着不语。 魏帝道:“今日你为何这般沉默?”陈兰桡道:“不知皇上叫我前来有何事?”魏帝笑道:“哦……想问问你,这几日在宫内住的可习惯?”陈兰桡道:“北都同庆城是有许多不同,多赖皇上恩典,还习惯的。” 魏帝应了声:“那朕也就放心了……是了,上回你跟朕说起在庆城的事,好像,还有一些你没有跟朕说罢。” 陈兰桡问道:“不知皇上说的是哪方面?” 魏帝咳嗽,片刻道:“比如,你跟燕归定亲之事?” 殿内光线有些幽暗,铜炉仙鹤的口中袅袅有香烟冒出,无声之时,格外静谧,仿佛无人存在。 沉默中,魏帝道:“你怎么不说话?” 陈兰桡道:“皇上想让我说什么呢?此事原本就是难以启齿之事,难道皇上觉得我该大肆宣扬吗?”魏帝道:“哦?你的意思是……” 陈兰桡低了头,道:“想必皇上也该听说,我跟师神光有过婚约,但是既然身为降国之人,身不由己……公子燕归迫我同他定亲,实在非我所愿,而且因此更引得师神光以身犯险,他入宫救我,差点中了公子燕归的圈套……这些事情我回想都不愿意……” 陈兰桡轻轻叹了声,她所说的这些,倒尽数是实情,只除了一点,此刻她对待燕归的心情,已经跟那时候大为不同了。 隔了片刻,魏帝才道:“这么说你是被迫的?所以因此而越发恨燕归了吗?” 陈兰桡道:“皇上为何问起这些来?” 魏帝依稀笑了声,道:“因为有人对朕说,你已经委身给了燕归,你们之间……甚好,所以你之前所说的,都是为了救燕归而已。” 陈兰桡哈地笑了声:“那不知说这话的人是谁呢?是谁竟然跟我一样,觉得皇帝让公子燕归下狱是英明之举、不愿让公子燕归脱困呢?” 眼前的帘幕被拨了起来,魏帝出现在陈兰桡跟前,道:“小丫头,不要在朕面前故作聪明,你若真的被燕归坏了清白,可以直说,你毕竟是陈国的公主,朕,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陈兰桡对上那双高高在上的冷眸,蓦地一笑:“陛下听人说的‘坏了清白’,是这个意思么?”她上前一步,抬手把袖子掳起,往前一探。 雪白的玉臂上,一点朱砂殷红如血。 魏帝垂眸看着,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陈兰桡把袖子放下,道:“要知道,若不是因为战事,此刻我应该早就嫁给神光哥哥了……” 但是如今,天各一方,恍若隔世,而以前的日子再也回不去,恐怕跟师神光的姻缘也仅止于此。 “罢了,”陈兰桡心中一痛,眼底有些湿润:“皇上今日召见我,想问的就是这些么?如今应该问完了吧。” 魏帝见她低着头冷冷的,似是赌气的样子,却笑道:“怎么,生气了?” 陈兰桡摇了摇头:“皇上的身体不好,说了这半日,必定劳神,还是好生歇息罢,皇上也不必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大魏的家事,自由您决定。” 魏帝轻笑了数声,叹道:“说得好。兰桡丫头,你真是个有趣的孩子,我听闻你的小名叫‘麒麟儿’?麒麟儿,哈……” 陈兰桡心中一颤,抬头看向魏帝。魏帝对上她惊愕的眼神,问道:“怎么了?” 陈兰桡摇头:“没、没什么……”但是方才魏帝的那一声叹,竟让她乍然之间想到了陈王,曾几何时,也是这般带着暖意跟暗暗宠溺的意思。 她先前只想着或许跟师神光天各一方,但是陈王,以及自己的哥哥呢?想到近来宫阙中的冷遇,跟之前在庆城的种种宠爱,瞬间,眼中的泪已如涌。 魏帝望着她,忽然脚下一动,下了台阶,一级一级,走了下来,到她身旁。他低头看着陈兰桡,问道:“怎么忽然哭了?” 陈兰桡吸吸鼻子:“说了没什么。”声音有些沙哑,隐隐带着哭腔,可又明知此刻不是伤情之时,自从别了父兄离开庆城那刻,就注定她要一个人默默地忍受所有。 魏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好……那么,你先退下吧。” 陈兰桡后退一步,匆匆行了个礼,转身跑出了殿内。 陈兰桡去后,魏帝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出来吧。”从偏殿内一人快步走出,上前见礼,正是之前的太子少傅关承。 魏帝道:“你看到了么?”关承低头:“是……”魏帝沉默了会儿,道:“燕归虽然做错了许多事,但……到底也是个有功之人,如今,也不宜再生事端,何况他在牢中关了八天,也该够了惩罚了……你可有异议么?” 关承心中一叹,道:“臣没有异议。”魏帝点了点头:“那此事由你去办吧。”关承一震,终于道:“臣遵旨。”倒退数步,转身出殿。 陈兰桡匆匆离开魏帝的寝殿,门口小太监跟霜影正等候,见了她便迎上来,陈兰桡早在出来的时候擦干了泪,只是眼睛仍红红地而已。 霜影看出她哭过,便小声问道:“公主,怎么了,是皇帝欺负你了吗?” 陈兰桡道:“没有,不要乱说。”霜影便不敢做声。那小太监看她一眼,虽然好奇皇帝召见她是为了何事,但却也不敢多嘴去问。 正往兰和殿而去,却见前方来了数人,当前的是三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打扮的也是雍容华贵。 那小太监先停步行礼,口称:“福明公主,福安公主,朱小姐。” 陈兰桡听他所称,又看左手的两位打扮跟另一个有所不同,便知道这是魏帝的两位公主,魏国的大公主已经出嫁,只有两位公主尚待字闺中,另一位朱小姐却不知是何人,但是生得国色天香,容貌竟比两位公主更胜一筹。 此刻三位少女的目光齐齐落在陈兰桡身上,其中福明公主便道:“这便是陈国的公主吗?”小太监道:“正是,皇上方才召见公主。” 福安公主眼珠滴溜溜地看着陈兰桡,道:“果然是个难得的美人,怪不得三哥竟迷住了。” 她口中的三哥,自然就是公子燕归。 陈兰桡见她口没遮拦,便多看她一眼,福明公主咳嗽了声,似乎示意妹妹不要多言。福安公主也察觉陈兰桡的目光,偏不害怕,反而笑道:“我还听说你文武双全,是不是真的?” 陈兰桡见她似没什么恶意,才道:“那些只是传言罢了。” 福安公主笑着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小姐”,道:“陈国文武双全的公主,跟我们的朱姐姐,倒不知是哪个更胜一筹呢?” 那“朱小姐”笑面生辉,但依稀却又有一抹悒郁之态,道:“妹妹别开玩笑了。” 陈兰桡见她容貌美的惊人,跟魏国两个公主关系甚好,又以“妹妹”称呼福安公主,再加上她姓“朱”,顿时就想到一则关于魏国的传闻。 ☆、第57章 当时有大魏一名使者到达庆城,听闻陈国公主名头,无意中道:“我魏国也有一位能文能武的女子,正是我朝大司空的掌上明珠。” 她进宫时遇到的那三位大人中,有一位便是司空大人,若是陈兰桡记得不错,大司空便是朱姓,而且有“北都明珠”之称的朱小姐,早就跟太子琪有过婚约了。 若是如此,就不难猜想她脸上为何带有郁郁寡欢之色了。本来早就准备妥当要当太子妃,忽然之间……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早就成亲了,按照魏国皇室这奇特的规矩,太子琪这一死,恐怕太子妃便要殉葬。 没想到阴差阳错,竟跟朱小姐在此相遇,看着她有些娇弱的模样,加之蹙着眉峰,叫人看着心生爱怜之意,陈兰桡有些难以相信她会也是个习武之人。 若是在平时,以陈兰桡的脾气,或许会想跟这位曾跟她齐名的女子亲近亲近,但此刻已不同往日,当下对着两位公主微微颔首,又向朱小姐略一示意,便转身离去。 目送陈兰桡离去,福明公主便道:“妹妹,你别胡言乱语了,岂不知她身份特殊,何必惹事呢。” 福安公主道:“我哪里惹事啦,只是好奇问问罢了。姐姐,难道你就不好奇,三哥是不是真的被她迷住了么……还是说是她主动招惹三哥的?不过你看她长得这样美貌,倒真的是少见……” 福明公主笑道:“你又胡说了吧,当着丹梓,也不怕被笑话。”她说着,便看向旁边不言的司空小姐朱丹梓。 福安公主回头,看着朱丹梓,望着她浅笑还颦的模样,便道:“只怕朱姐姐如今没心思笑话我了……” 福明公主见她哪壶不开提哪壶,摇头道:“罢了,我们去见母后吧。” 福安公主却忐忑起来:“姐姐,非去不可么?娘娘这几日脾气大不好,我怕又惹她生气。” 她们两个之中,福明公主是皇后亲生的,福安却不是,因此毕竟隔着一层。 福明哼道:“只要你别再乱说话,以母后的仁慈大度,又怎会怪责你?何况还有丹梓在呢。”说着便挽住了朱丹梓的手臂:“好了,别再为太子兄长难过了……” 朱丹梓抬头看她一眼,点了点头。三人复往前而行,忽见一个小太监迎面走来,福安公主认得是皇帝身边的人,便叫住了,问道:“父皇刚才传陈国公主是有何事?” 那小太监道:“奴才没有靠前,却不知何事。”福安公主不悦,小太监忙又道:“不过倒是刚刚听闻了另一件事。” 福安便道:“那你快说啊。难道还要我问你不成?”小太监微微笑道:“听说皇上已经赦免了公子燕归,关大人刚去天牢放人啦。” 三人听了,神色各异。福明公主皱眉,喃喃道:“这样一来母后一定更生气了。”福安公主却悄悄笑了声道:“三哥终于没事儿了啊,还好还好。” 旁边的朱丹梓先是一惊,目光几度变幻,然后又幽幽地垂了眼皮。 三人复去皇后宫,才一进门,便觉气氛蓦地不同,殿内格外寂静,虽然有宫婢内侍在,但一个个如泥塑木胎般垂手低头,动也不动,令人行走其中,有种窒息之感。 两个公主面面相觑,福安公主一个劲儿地要后退,却给福明公主握紧手腕,倒是朱丹梓反而镇定起来,神态比之前平静许多。 入了殿内,皇后一人坐在正中座上,太子琪是皇后唯一的儿子,另外一个就是福明公主,如今太子琪去世,皇后自然痛心彻骨,几天以来悲伤过度,竟然病倒。 几个人行了礼,皇后抬头看着三人,目光在福明公主脸上一停,便看向朱丹梓,闭上眼睛,重重叹了口气。 除了福安公主紧张的无法做声,福明公主跟朱丹梓分别出言安抚。皇后见此念彼,忍不住又落下泪来,掩面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拦住不许他去,如今倒好,再也见不到了。” 福明公主跟朱丹梓双双落泪,皇后又恨道:“然而他们兄弟同去,如今只有一人归来,公子燕归是章国那个贱婢所生,就算是他无心,也要治他个保护不周之罪,没想到你父皇居然只是关押了他七日就要将他释放!” 三人一听,知道皇后已经听说了公子燕归要被开释的消息,福明公主道:“母后,你别太伤心了,太子哥哥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 皇后听了,顿时想到太子琪之前的种种好处来。太子琪虽然花心,但是在父母面前讨喜的功夫却是一流,比如每日请安,风雨无阻,皇后偶然有个不适,更会贴心地日夜守候,有一次直到皇后病愈,太子琪反病倒了。 皇后哭了一阵儿,又怒道:“这必然是陈国来的那个人的缘故!” 福明福安跟朱丹梓都震惊起来。福明忙问:“母后何意?”皇后道:“都是那个贱婢在皇上面前多嘴,胡说琪儿种种不好,连累琪儿死了也不安宁……皇上本要治罪燕归的,都是因为她才……” 三人想到方才陈兰桡正是被魏帝召去,而后魏帝就下令释放燕归,齐齐震惊。 朱丹梓忍不住问道:“可……一个小小地质子公主,怎有这样大的能耐?” 皇后咬牙切齿,恨声道:“我倒也不知,不过既然她如今在宫中,我自有的是时间慢慢地知道。” 三人于皇后殿呆了半个时辰不到,便告辞出门。到了门外,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 福明公主仍有些伤感,毕竟太子琪也是她的亲生哥哥,便自回寝殿去了。剩下福安公主陪着朱丹梓往外而行,一边叹道:“我从未见过皇后娘娘这般失态的模样。真是可怕。” 朱丹梓轻声道:“那当然了,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儿子啊,她一定是太过伤心了。” 福安公主便道:“那你呢?” 朱丹梓怔了怔,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做声。 福安公主闲不住,沉默着往前走了一段路,又道:“那个陈国公主,我倒是对她挺有兴趣的,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兰和殿看看她?” 第40节 朱丹梓有些受惊:“哦?去看她?可……你不怕惹的娘娘不快吗?” 福安公主道:“娘娘又不知道我们去干什么,若真的被她知道,我们只说是去……窥探敌情的罢了。” 朱丹梓闻言,倒忍不住展颜一笑。福安公主看着她的笑容,只觉得她的容貌之美,就算是同为女子都觉心动,忍不住叹道:“其实我私下里想,得亏的在太子哥哥出征前你们没有成亲,不然的话……” 朱丹梓浑身一颤,变了脸色,福安公主忙拍拍自己的嘴,道:“呸呸,我又说错话了,对不住……” 然而朱丹梓却并不理她,只是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福安公主觉得奇怪,便也转头看去,正好看到栏杆外面空旷的场地上,关承领着一人,正往皇帝寝宫方向而去。 福安公主看到那人踯躅而行,宛如凤凰垂翼的姿态,顿时叫道:“三哥,三哥!”扑到栏杆边儿上。 燕归在牢狱之中度过了八日,因为一路回北都的时候,每日以内力为陈兰桡养伤,以至于损了元气,蓦地又被扔到暗无天日的牢房中,虽然狱卒们不敢对他大刑伺候,但是一番折腾却是免不了的,又加上吃食上并不甚好,整个人几乎撑不住。 关承赶到,看他胡须拉碴形销骨立的模样,也吓了一跳,心中十分不忍:毕竟这也是一位王子,而且,是个战功赫赫的王子。 关承忙唤人来,替燕归稍微整理,头一件要做的事自然是回来宫中,面圣谢恩。 两人乘坐车马而回,燕归靠在马车壁上,头一句话便是问道:“少傅大人,陈国公主如何了?” 关承斜睨着他,本是满心悲悯,听了这句,却又气又叹。但是转念一想,竟只摇了摇头,道:“放心吧,她极好……” 燕归似笑了笑,喃喃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关承对面坐着,看着燕归颓然的表情,忽然想到之前陈兰桡面见魏帝时候的情形,他心中一动,几乎忍不住就要说出来,却又紧紧闭嘴,半晌才嘀咕道:“她到底有什么好?” 燕归本正闭目养神,暗中慢慢调息,闻言双眸微微睁开,道:“纵然她哪里也不好,可我眼中也只看着她。” 关承似乎骂了句什么,声音太轻,听不清楚,燕归也不想去问了。 正向着魏帝寝宫而去,耳畔听有人唤了声“三哥”,燕归抬头,看到一道人影向着自己冲了过来,在她身后还有一人,他的眼睛有些适应了黑狱的暗色,蓦地仰头对着阳光,有些看不清楚,隐约瞧着像是他心中所念那人似的。 ☆、第58章 燕归身子虚弱,乍惊乍喜间,上台阶时一脚踩空,幸亏福安公主已经跑到近前,更有旁边的朱丹梓举手扶去,才将他架住。燕归恍惚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芙蓉面,脱口叫道:“兰桡!” 朱丹梓一震,便缩回手来。燕归定睛细看,眼前幻影不见,才认出是朱小姐,错愕失望,一时有些发呆。 福安公主从旁看着,便道:“三哥,你叫谁呢?”燕归转头看她,喃喃道:“没什么……”心中却失望之极。 福安公主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把朱丹梓叫成兰桡,显然是害了相思,她本是想笑的,可又见燕归形销骨立,憔悴万分,一时又觉心疼。 福安公主便轻声道:“三哥,你的身子怎么样?” 燕归回过神来,拍拍她的手:“没事,放心罢了。”此刻前方关承回头,又有两个小太监迎上前来,把燕归接着扶了过去。 福安公主有些不舍,便道:“三哥,等你见过父皇,再跟你说话。”燕归点了点头,迈步要走间,扫了朱丹梓一眼,正巧她也抬眸,四目相对,两人各自转开头去。 福安公主跟朱丹梓站在原地,目送燕归进殿,福安公主就叹了声:“唉,三哥竟消瘦至此,可见是受了好些苦,当初倒不如不主动请缨出战,不然……也不会惹这等嫌疑了。” 朱丹梓轻声道:“这大约是命。” 福安公主转头看她,忽然心头一动:“不过,可算知道三哥心底真的有那陈国公主了,刚才他居然把你认作是她呢。”朱丹梓皱着眉,转开头去。 燕归被小太监们扶着,进了寝殿面圣,跪地行礼,叩谢皇恩。里头传出魏帝的声音:“你不必谢我,朕已经明了,昔日有许多事朕是给蒙蔽了……只不过朕不明白,之前你为何不对朕说个清楚?” 燕归道:“太子兄长不幸……父皇正是悲伤之中,若是我在这时候出言给自己辩解,皇上以为我是巧言令色事小,若因此惹得您动怒让病体更甚,岂不是当儿子的罪过了。” 魏帝久久沉默,竟然无言。片刻方道:“倒是朕……看错了你。” 燕归说道:“父皇何出此言,本来燕归的资质种种就不如诸位兄弟,何况这次的确是燕归护卫不力,才让太子兄……纵然父皇不加罪于我,我心中又怎能安宁……”燕归说到最后,脑中掠过太子临死之态,不由闭了双眸,微微摇头,眼中略有些湿润。 魏帝的手在帘幕上一搭,望着阶下的燕归,见他瘦削憔悴之态,仰头一叹:“罢了……” 魏帝叹了声后,平静了一下心绪:“另有一件事,你跟陈国公主订亲又是如何?”燕归道:“当时师神光逃走,所以我用这个法子逼他出现,只不过仍是功亏一篑。” 魏帝道:“这么说,你只是为了公事,并无私情?”燕归脸上微微发热,道:“父皇恕罪,其实儿臣也很喜欢陈兰桡。” 魏帝似恼似笑:“哦……这么说你是真的想娶她?”燕归点头。 魏帝问道:“为什么呢?” 燕归静了会儿:“儿臣喜欢她的仁良率真。” 魏帝哈地一笑:“这么说,你倒不是单纯的为色所迷了?”燕归有些窘迫:“父皇……” 魏帝却不再言语,目光望向虚空,像是在想什么,半晌才道:“那个丫头朕见过两次,的确不是凡品,你有这个眼光倒是好的。” 燕归心头一紧,又是一喜:“莫非父皇答应了么?”说出这句,声音丝丝发颤,心也跟着簌簌发抖。 魏帝并不回答,只是仍似笑非笑地看着燕归,道:“才从天牢放出来,就要讨赏了吗?” 燕归听了这声,刚有些欢悦的心又沉了下去。 魏帝仍是倚在榻边,斜睨着燕归,淡淡道:“行了,瞧你一身狼狈,先回去吧……好生收拾收拾,将养起来,最近……就先不要管其余杂事了,军中的事,朕也会另外派人。” 燕归深深低头,道:“儿臣遵命。” 燕 归出了大殿后,想着魏帝方才的态度,琢磨不透皇帝到底想要如何。可虽不曾求来亲事的允诺,幸好皇帝也并没有直接否认,这便是还有希望,他在殿门口徘徊了片 刻,因为从关承嘴里知道陈兰桡入了宫,便想先去见陈兰桡,可考虑到自己现在的形象的确不佳,而且宫中耳目众多,于是便先打消此念。 正欲出宫,却见迎面有一人兴冲冲而来,道:“三哥!”乃是个六七岁的少年,正是魏帝的第五子,也是最小的一个,唤作无忌。 两人见了,很是高兴,燕归跟其他的兄弟姐妹们感情不算太好,唯有福安跟无忌年纪小一些,却还对他亲热。 无忌抱住他道:“三哥,把我担心死了。” 燕 归安慰了几声,无忌道:“你可见到四哥了么,前日他还来为你求情了。”燕归道:“不曾见到。”无忌又道:“总之现在你没事了就好,可知我先前何等担 心……”说到这里,便拉着燕归往旁边没人处走了一步,低声道:“三哥,你可要小心些,好像皇后娘娘很不高兴……这些日子,乳母更是叫我不许乱走,更不许来 见你……我看她们必然是害怕了皇后娘娘。” 燕归听到这里,心中凛然:“无忌,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我?快些回去吧。” 无忌摇头:“我才不怕呢。对了,这些日子我听到很多传言,你是不是跟陈国的公主定亲了?” 燕归听了这个,才露出笑意:“你也听闻了?” 无忌见他笑得温柔,便道:“看样子这事儿是真的了?不过这陈国公主长得倒是挺好看的,人也温柔,倒是配得上三哥你。”他自言自语地说。 燕归诧异:“你见过兰桡了?” 无忌捂嘴一笑:“她如今住在兰和殿你不知道么?我偷偷地去看过几次……对了,刚才她还来见过父皇呢。” 燕归听到这里,忙问:“你真的都看见了?那她现在好不好?”无忌笑眯眯道:“你是说哪里好不好?”燕归定了定神:“好吧,无忌,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无忌眼睛一亮:“想让我做什么?”燕归俯身,在他耳畔低语数句,无忌笑道:“原来是这样啊,好,没有问题。” 两人说了片刻,燕归自出宫了。无忌送他走后,自己往回走,宫阙重重,他绕来绕去,经过回廊的时候,看到前方两道人影正徐徐经过。 无忌不以为意,一直走到门口,才听有人压低了声音,道:“只要忍一忍,太子之位就是你的……到时候又何须将他们放在眼里……” 无忌吃了一惊,急忙停下脚步,竖起耳朵。 另一人道:“是不是我的尚未可知,就算是皇后娘娘那一关过了,也得父皇答应才行。何况如今连皇后都未表态。” 无忌听出这两人一个是后宫的徐贵妃,另一个却是他的二哥,常年称病的王子扶余。 徐贵妃冷笑道:“太子已死,她如今也是无计可施了,唯有同咱们联手……至于你父皇方面,长子不在,轮也正好轮到你,他如今正病着,你多来探望几次……何愁事情不成?” 扶余道:“是了,今日父皇把燕归释放了,母妃你之前不叫我去给燕归说情,反倒让四弟讨了人情去……父皇会不会也对我有什么微词?” 徐贵妃哼道:“你若是去了,皇后那边怎么说?反正外头都知道你是病着,大可不必去理……此后去探望探望便是,他一个章国贱婢生得孽子,不用劳咱们多费心。” 无忌听到这里,很是不高兴,他毕竟是小孩子,见不得这么多尔虞我诈的虚伪,又听徐贵妃口中多鄙薄燕归,便更憋气。 打量了一番,无忌见旁边地上有两块小石子,便偷偷捡了起来,隔着墙往声音响起的方向扔了过去。 石子刚脱手,就听耳畔有人轻轻笑道:“臭小子!”无忌吓了一跳,以为被人发现,正浑身发僵,那人却握住他的手腕,拽着他飞奔离开。 无忌隐隐听到墙那边响起徐贵妃尖声的叫嚷,然后是扶余喊道:“什么人?抓刺客!”然后是宫廷侍卫们的呼喝之声。 无忌心中才觉得有些不妥,幸好那人跑的飞快,拉着他如风一样拐过弯儿去,身后的叫嚷杂音也渐渐不闻了。 一直远离了是非之地,那人才停下步子,转头趴在墙边看是否有追兵。无忌喘息不定,拍胸嘟囔说:“吓死我了。” 那人笑道:“你还知道怕吗?” 无忌猛地抬头看去,一看之下,有些呆滞,却见眼前的人延颈秀项,芳泽无加,一双明眸里笑吟吟地,似有明月之光,竟是陈国公主陈兰桡。 无忌呆呆道:“啊,是你啊!”陈兰桡见他呆滞之态,笑道:“是我啊,无忌小王子。” 无忌反应过来:“你怎么认得我?” 陈兰桡微微俯身,在他的小鼻头上刮过:“有好几次你跑去兰和殿偷看我,以为我不知道吗?” 她巧笑倩兮,近在眼前,无忌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又觉她的手指划过自己鼻头,手指之柔嫩,令他心底怦然,虽然只是个小毛孩子,却红了脸。 陈兰桡“咦”了声,左右打量他,见他脸颊发红出汗,便掏出手帕递给他:“跑累了吧?不过也没有法子,谁叫你这么大胆去惹祸呢?” 无忌见她误会,却松了口气,接过手帕道:“我哪里闯祸了?” 陈兰桡看着他稚嫩的脸蛋,道:“今日算是好的,若是你偶然听了些见不得人的內幕,会被人……”戛然而止,觉得对他说这些似有些残忍,但是不说,怕他不懂事情的严重性,一时犹豫。 无忌却睁大眼睛,问道:“你怕我被杀人灭口吗?”陈兰桡一震:“呃……”无忌低头,有些郁郁寡欢。 陈兰桡见他明明是懂了的,便不再说下去,摸摸他的头道:“行了,以后记得这个教训,就算听到了也要不露痕迹地走开,装作什么也听不见的,懂了吗?” 无忌撅了撅嘴,却不做声。陈兰桡见他不搭腔,便道:“好吧,那我走了。”她转身要走,无忌才叫道:“喂,你别走!” 陈兰桡止步回头:“还有事吗?”无忌支支唔唔,不知要先说哪一件好,想来想去,终于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去兰和殿的?” 陈兰桡哈哈一笑:“你头一次去我就知道了,所以说你今日幸运……那两个人不通武功,若是通晓武功,就算你站在那里,也可能被人听见的,如果他们要取你性命,一枚暗器就可。” 无忌捏了把汗:“听起来你倒是挺厉害的,你有我三哥厉害吗?” “你三哥?”陈兰桡眨了眨眼。无忌点头:“就是公子燕归。”陈兰桡一怔:“哦,差点忘了……”无忌笑道:“你听说了吧,父皇饶恕了三哥,他刚出宫了……”陈兰桡的眼睛发亮:“是吗?我还没听说……他、他没事吗?” 无忌道:“他还好……咦,你也喜欢我三哥啊?” 陈兰桡咳嗽了声:“胡说什么……算啦,他没事就好,小王子,你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陈兰桡说着,便迈步往回走,无忌却并不离开,反而加快脚步跟上。陈兰桡扫他一眼:“你跟着我干什么?” 无忌目光一动,看到她左手中提着一物,便问道:“你拿着什么?”陈兰桡的脸色有些奇异,把袋子往身侧藏了藏,道:“没有什么……你怎么还不走?” 无忌打量着她,又看看那个袋子,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本要跟她回兰和殿一看究竟的,不料中途他殿中有人来到,急着接了他离去,无忌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陈兰桡回到兰和殿,整个殿内冷冷清清,那些魏国的宫人都躲了起来,自得清静去了。 陈兰桡也不理会,直奔王后居住的屋子,此刻王后还在睡着,乳娘喂过了思奴,见她来到,便迎上来:“公主又来看小殿下吗?” 陈兰桡低低笑了声,道:“别出声,我来找你的。”拉着乳娘走到旁边,把袋子塞给她。 乳娘惊疑道:“殿下,是什么东西?”陈兰桡道:“是好东西,你慢慢吃,只是别叫魏人看见。”乳娘打开袋子看了眼,一股异香扑鼻,虽然分不清是什么,却叫人口水如涌。 陈兰桡低声道:“虽然可能不好看,但却没有人动过,还是热的,我知道你一直照料思奴辛苦了,吃了这些,才有力气,也有奶水喂他呀。以后我尽量每天都给你送来,只别张扬,记住了吗?” 乳娘眼中含泪:“公主……”陈兰桡冲她一笑,见里头王后仍是安静无声,才转身出殿。 第41节 陈兰桡回到自己房间,想到燕归已给放了,心中也是一块儿石头落地。 她心情好了许多,在外面练了一会儿剑,想通了数招。眼看夜幕降临,又起了风,刮得窗户沙沙作响,烛光也摇曳不定,陈兰桡探头看了看,叫霜影来把自己房中一床被子抱去给王后。 霜影虽不乐意,却仍是照做了,是夜,霜影道:“公主,你别生气,我把自己的被子给了娘娘,今晚我就不守夜了,我去跟玲儿她们睡,所以不会冷的,可是你千万别再把被子给别人了,好吗?” 陈兰桡看着她殷切期盼的眼神,张开手臂将她一抱:“好丫头。”霜影这才高兴地出门而去。 北 都夜晚甚寒,就算是盖一床被子也忍不住簌簌发抖,陈兰桡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听着外头风如虎啸,辗转难眠,到了半夜,耳畔忽然听到一声异动,她本来以为是 野猫碰到了什么瓦片或者枝桠,不料过了会儿,却觉得室内寒意更重一层,陈兰桡毛骨悚然,自知不好,但她身无寸铁,无奈之下只好暗暗握住枕头。 那股寒意逼近过来,陈兰桡断喝一声,纵身跃起,抡枕头砸了过去,那人将身一扭,身法敏捷如鬼,同时冷笑了声,手一动,亮了兵刃。 陈兰桡见势不妙,纵身下地,叫道:“有刺客!”但是兰和殿本就偏僻,加上天冷,宫婢内侍们早就躲得干净,今夜连霜影也不在,可此刻陈兰桡忽然庆幸霜影不在,不然的话当真吉凶难料。而因风大,也无人听到她的呼喊。 那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虽然亮了兵刃,却并不着急动手,狞笑道:“侍卫们一刻钟经过一次,等他们寻来,发现的只有你的尸体了。”陈兰桡竭力镇定:“你是何人所派?”刺客道:“无人所派。”陈兰桡皱眉:“那么,我是跟你有仇?” 刺客哈哈一笑,显然是默认了。陈兰桡道:“我自问不是好杀之人,又不认识你,怎会无端结仇?你莫不是找错人了?” 刺客见她反问,便笑道:“你想拖延时间?你的武功虽不错,我却也有把握在一刻钟内取你性命,先前在云郡,是否有一人想刺杀你,反被你所害?” 陈兰桡震惊:“原来那个刺客……你认识?”刺客道:“不错,我得知消息后便想为他报仇,谁知得知你来到了北都……” 陈兰桡道:“是他想杀我,反被樊先生所杀,跟我何干?” 刺客道:“我自有找樊淮报仇的一天,但我徒弟是因你而死,你又是樊淮的半个徒弟,我杀了你,你也不怨。” 陈兰桡啼笑皆非:“我瞧你是技不如人,所以不敢跟樊先生相对。”刺客索性桀桀笑道:“小公主,你猜对了,我没有十足把握杀掉樊淮,但听闻他的灵蛇剑教给了你,所以先来用你祭剑!” 一语说罢,再不迟疑,刺客剑锋一震,扑上前来,陈兰桡心中叫苦:当初她连人家的徒弟都打不过,如今师父亲自出马,真是大事不妙,危乎殆哉。 但是就算跪地求饶,也无法改变局势,唯有一战。偏偏雪上加霜,并无任何兵器……而且这兰和殿除了环境清幽,连摆设的饰物都没有几件,简直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令人发狂。 陈兰桡之前跟刺客说话间,已经飞快扫了一眼周围,试图找出件儿可用的“兵器”来,却一无所获,见对方扑过来,只好闪身避退。 殿内狭窄,对方的剑法又颇为高明,满目剑光如电,陈兰桡打定主意要尽量拖延时间,等到巡夜士兵来到便万事大吉,于是拼命提气,使出轻身功夫,不停地躲避后退,一时之间,惊涛骇浪,险象环生。 缠斗中,她仰头弯腰避开对方剑锋,颈间的伤口仿佛牵扯到,微微一疼,陈兰桡心惊,反应慢了半拍,对方横剑扫来,逼得她退无可退,只好就地一滚,顺便把桌子推翻,捉腿向着刺客扔了过去。 刺客本以为十招之内就能夺她性命,没想到她竟如此狡黠难缠,杀的性起,竟然不躲,一剑劈来,霸道的内力在剑锋上闪过,竟然把一张桌子劈成两半。 陈兰桡猛然回头,见状魂飞魄散,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厉害,性命攸关之时,看到落在地上的柳条,正是她白日练习的时候所用,当下捡起,闪电般点向刺客的腿上。 刺客正劈开桌子,冷不防腿上一麻,竟然身不由己单膝跪地。陈兰桡见状精神大振,柳条舞动,道:“给你瞧瞧灵蛇剑的威力!” 要知道樊淮的剑法老道高明,又加上内力深厚,若是这招给樊淮使出,那刺客的腿骨已经碎裂,但陈兰桡内力不足,也只能让对方的腿稍微一麻而已。 这刺客中招,又看陈兰桡挥舞“兵器”直奔自己面门而来,虽然只是一条树枝,却发出嘶嘶地破空之声,竟然有几分威势! 刺客见状,不知深浅,正也心惊肉跳,却觉得腿上麻意消散,当下一跃而起,挥剑斩来,陈兰桡的柳条跟他剑锋相逢,即刻被斩断了一截。 对方一愣,没想到居然如此轻易,却也晓得她的内力平平,不过是“纸老虎”罢了,当下复又狞笑:“原来不过……” 那“不过如此”尚未说完,陈兰桡忽然眼睛一亮,望着刺客身后,叫道:“太好了,快拿下他!” 刺客大惊失色,以为身后竟来了敌人,为何他竟全没听见?忙回头看去,陈兰桡挺剑袭来,一招“神龙摆尾”,点向那刺客后颈。 这刺客是经验丰富之人,虽然被陈兰桡的演技一时迷惑,但方转头之时已经知道自己上当,耳边听到破空之声,仓促中手腕一抖,用了个反手剑招,剑花连舞,只听“嗖嗖嗖”三声,把陈兰桡的柳条削的剩下了短短的一根,握在手中,宛如一支毛笔。 他回过头来,瞪向陈兰桡,面上充满了怒气,道:“好个诡计多端的陈国公主,今日我不把你……” 他闪身欲发致命一击,陈兰桡讪笑着摆手:“前辈且慢,临死之前……我有重要的一句话要说……” 刺客皱眉:“你要说什么?” 陈兰桡深吸一口气,仰头道:“一刻钟到了,来人啊,抓刺客!”她特意提气呼喊,声音倒是颇为响亮。 刺客通身一震,才明白又中计了,大怒道:“臭丫头!”挺剑冲了上来,与此同时,只听得外头脚步声凌乱,有人喝道:“护驾!”一道人影,如鹰隼般飞身冲了进来,人未到,一股杀意先扑面而来。 陈兰桡趁机拼命往门外跑,那人飞身掠过,正跟她擦肩,陈兰桡嗅到一股似熟悉似陌生的味道,她心中悸动,本来狂奔的双足忽然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样,动也不能动。 ☆、第59章 陈兰桡猛然止步,回头看去,见来人已经跟刺客战在一起,出手就是雷霆万钧。行家过招,即刻就知深浅,那名刺客心惊不已:“怎么一名侍卫的武功竟如此高明?”耳畔听到脚步声纷杂,想必是更多的宫廷侍卫赶来,刺客不敢恋战,虚晃一招,跃出门去,便要逃窜。 来人跃到门口,却并不追赶,只对赶来的侍卫们喝道:“刺客往东边而去,你们速速追赶!务必将人拿下!”侍卫们不敢怠慢,纷纷追去。 陈兰桡站在身后,凝视着这人身形,他背对着她,让她可以很清晰地看明白他的背影,虽然是侍卫的装束,但这个背影,却很不陌生,她曾在很多地方见过,庆城的皇宫,以及…… 此刻侍卫们呼啸离去,此处复又安静下来,只有风依旧呼啸盘旋。 陈兰桡呆呆看着眼前的背影,心底有个名字,呼之欲出,却又无法出声。 终于那人回过头来,却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正是曾经在云郡之外的麓山上,陪伴陈兰桡度过一夜的“齐大哥”,齐林。 方才他来的甚快,陈兰桡没来得及看清容颜,如今乍然看得清楚明白,她的眼睛一亮,嘴张开,复又牢牢闭起。 齐林咳嗽了声,眼皮垂了垂,复又抬眸看向陈兰桡,压低声音道:“公主,我们又见面啦。” 陈兰桡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手握成拳。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又回头笑道:“是啊,‘齐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我们真是有缘的很啊。”说话间忽地一笑,皎若太阳,灿若霞光。 齐林一愣,看着这明丽不可方物的笑容,却莫名觉得有些怪异之感。 正在此刻,外头一声叫嚷,是霜影赶来,原来方才一通吵闹,把霜影等宫女吵醒了,其他人有些害怕,不敢露面,霜影担心陈兰桡,便忙来查看,见陈兰桡跟一“侍卫”对面而站,便跑到她跟前:“公主,发生何事了?” 齐林见来了人,便悄然转身。陈兰桡眯起眼睛盯着他,对霜影道:“没事,刚才有个刺客经过……对了,你快去看看嫂子跟思奴如何,别受了惊……” 霜影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会儿,见的确无碍,才转身离去。 齐林见人走了,才又回过头来,抬头看向陈兰桡,正对上她的目光,心头不由一跳。 陈兰桡走前两部,便问道:“齐大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齐林咳嗽了声,道:“呃……我……”陈兰桡眼珠一转,道:“让我猜猜看,你一定是在庆城失意,一怒之下,落魄回到北都……阴差阳错成了宫廷侍卫,误打误撞又遇见我?” 齐林手拢着嘴角,又暗暗咳嗽两声,些微赧颜:“差不多……” 陈兰桡哼哼笑了两声:“那么就是说,你在庆城……没有找到你的娘子了?对了……就是那个跟别人‘私奔’了的娘子。” 齐林扫她一眼,见她明明笑眯眯地,可却给他一种冷飕飕地感觉,他不由地有些毛骨悚然,勉强道:“呃……没找到……” 陈兰桡走到门口,转头四看,见没有人来到,才又回头说道:“我早跟你说过了,那种女人,不要也罢,我给你找个更好的就是了!” 齐林面露尴尬之色,不知如何回答。 陈 兰桡提高声音道:“齐大哥你不做声,必然是答应了?”齐林忙摇头:“不……不!”陈兰桡哼道:“当时你那么辛苦,跋山涉水去找那个女子,她却无情无义又丧 德败行地跟别人私奔……好男儿志在四方,齐大哥,听我的,这般无耻的女子索性把她杀掉!然后再跟新人双宿双栖才是快意大丈夫所为呢!” 齐林大惊:“你说什么!你……别那么说她……” 陈兰桡叹了声,负手踱步:“似齐大哥你这般英雄人物,必然有许多女子倾心,不瞒你说,自从上次跟你分开,连我也……忍不住对你……十分惦念,只不过杂事缠身,无法找寻,没想到如今在这北都又相逢,齐大哥,你觉得我们是不是真的很有缘啊。” 齐林听着这番话,眼皮乱跳:“这个……” 陈兰桡走到他身前,笑吟吟地看他:“齐大哥,你瞧我怎么样,不如你彻底把那个无情无义的女子忘了……” 齐林看着她俏生生地立在跟前,一时口干心跳:“你、你怎么……你……说真的?”陈兰桡道:“当然是真的。”齐林急道:“可我听说你跟公子燕归已经订亲了,你怎么、怎么能对我这样?难道你……对他……” 陈兰桡道:“我对他什么?”齐林呆呆地看着她:“你对他……无心么?”陈兰桡哼道:“我对他有心无心,关你何事?”齐林凝视着她的眼睛,忽然福至心灵,脱口说道:“你知道了是不是?” 陈兰桡复翻了个白眼,转身冷道:“我知道什么?” 齐林一颤,走到她身旁:“兰、兰桡……” 陈兰桡心头一动,偏仍做懵懂状:“咦,齐大哥你为何这么叫我,难道你终于想开了,决定抛弃你那个跟人私奔的妻子了?” 齐林眼神闪烁,一把握住她的手:“没有,我一直都心爱你。” 陈兰桡听了,用力将他的手撇开:“别胡说!你心爱谁啦?”齐林捉住她的肩头:“兰桡……”陈兰桡“呸”了声,道:“我可不是谁的娘子,也从没跟人私奔过,你再乱说,我就叫人了。” 齐林闻言,重重一叹,反手把脸上的面具揭下,露出底下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好吧,是我错了。”面具底下一张脸,虽然消瘦,却仍见剑眉凤目,俊朗非凡,只多一丝凛凛然刀锋杀意,正是公子燕归无疑。 陈兰桡回头,目光相对刹那,她张了张口,忽然无言。 原来当初在紫姬的点化之下,陈兰桡识破了齐林就是公子燕归,此刻见他仍是故技重施,便想顺势戏弄他一番,另外也算是对他当时用那种口吻描述自己的“报复”,谁让他口口声声说她跟人私奔来着,可笑当时她居然毫无察觉,还为他义愤填膺……不知当时他心底是如何笑她的。 可是转头一见,看到燕归的脸,望着他明显瘦削的样子,却让陈兰桡心底的万语千言都化为乌有。 她怔怔地望着燕归,咬了咬唇。 燕归见她不语,还以为她仍生气,便道:“兰桡,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也不该那么说你……你……” 陈兰桡鼻头发酸,不等他说完,就道:“你不是答应过我的么……怎么又瘦了好些?” 燕归一愣,陈兰桡回过身去,抬手悄悄把眼底的泪拭去。 燕归在她身后看着这个动作,心中大跳,继而有无限欢喜涌出,颤声唤道:“兰桡……你、不生我的气了么?”他忙转到她跟前,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肩头。 陈兰桡吸吸鼻子:“谁生你的气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我又不是娘子跟人私奔的可怜人,心心念念记着报复……” 燕归忍不住笑了声,将她搂入怀中:“好好,是我最小气,最可怜,那娘子你就原谅我吧。” 陈兰桡被他拥住,眼中的泪又掉下两滴,摸摸他的胸口,轻声问道:“这些日子又吃苦了吗?” 燕归听着她温声软语,所有的苦尽数化作甘甜:“有你这句话,我死也无怨。” 陈兰桡忍不住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胸口:“不许说那个字!” 燕归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吻,一时果真也顾不上说什么了。 两人在室内静静拥抱,外面脚步声来,是霜影匆匆回来,燕归自知此刻不宜泄露行迹,便依依不舍将陈兰桡松开,仍转身站在旁边。 霜影进门来,见这“侍卫”仍在,心底有些惊讶,便先跟陈兰桡回道:“公主你放心吧,王后跟小殿下都好好地……”说着,就频频扫视燕归。 陈兰桡把她拦住,道:“那就没事了,你快回去睡吧……今夜就不要出来乱跑了,太过危险。” “可……”霜影瞪起眼睛看着燕归:“公主……我……” 陈兰桡咳嗽了声,把她推了两把,推出门来。 霜影糊里糊涂出了门,站在门边发呆,皱眉想道:“公主是怎么了……怎么跟个侍卫单独相处这么久……咦,难道是有机密要事?是了,估计是这样的,上回在庆城,师公子不也是悄悄改装来的么,怪不得公主赶我出来。” 霜影想通这点,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觉得自己很是聪明,当下高高兴兴回屋,正好有一些宫人犹豫要不要前来探望,都给霜影顺势拦下。 陈兰桡把房门关了,燕归看出她故意支开霜影,显然是想跟他单独相处的,他心中之喜难以形容,立刻将她抱住,在她鬓边脸颊轻吻。 陈兰桡转头避开,一边警告:“你别乱来,不然我立刻赶你走。” 燕归稍微收敛了些,却仍抱着她不放,陈兰桡道:“我听说你今日才出牢狱,怎么不好好地休养,半夜跑出来是何道理。” 燕归在她耳畔轻咬,边低声道:“自然是因为太过想你,若是见了你,比休养一百天还要好呢。” 陈兰桡的脸上发热:“你别靠我这么近说话,让我很不自在。” 燕归抱紧了她,低头相看,见她脸颊微圆,雪嫩可爱,恨不得在上面咬一口:“这么多日不见了,你可也想我么?” 第42节 陈兰桡道:“我这么忙,哪里有空闲想东想西?” 正说到这里,便听到外间脚步声又传来,燕归侧耳听了,低声道:“是宫廷侍卫,打发他们离开……”陈兰桡横他一眼:“你怎么不跟他们一块儿离开?”燕归亲她一口,将她松开,闪身步入内屋。 果然是宫廷内的侍卫们前来询问,怕是刺客还有多人,所以加紧防范。 陈兰桡报了平安,又问了追踪刺客之事,侍卫统领回答,那刺客负伤而逃,在梅雪殿外被围堵杀死,陈兰桡松了口气。 送走侍卫,陈兰桡关了门,走到里屋,却见里头空空如也,她以为燕归已经走了,心中竟有些失落,便试着轻声叫道:“燕归?燕归?” 无人应答,陈兰桡呆呆走到床边,才要坐下,帘子里燕归闪身起来,将她抱住。 陈兰桡大惊,看清是他,才恨得打了他一拳:“你诚心吓我!怎么这样坏!”燕归目光灼灼看她,低头在她樱唇上一亲,陈兰桡愣了愣,转头低低道:“不要这样。” 燕归静了静,抬手将她脸儿一转,又吻下去,陈兰桡的手抬了抬,握在他的手臂上,摸着他硬硬的手臂,念着他所受之苦,手指动了动,终究又松开了。 窗外风声仍紧,但室内之前沁人的寒意却荡然无存,两人相拥在一起,身躯火热,心也火热,旖旎缠绵之意,莫可名状。 且说之前那刺客因战不过燕归,仓促之下夺路而逃,不知不觉逃到了梅雪殿,这却是福安公主的居处。 刺客见此处静寂无人,便欲入内藏身,不料刚进殿内,便见前方一道人影显身。刺客一愣之下,忽然心头微寒。 那人望着他冷冷一笑:“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违抗我的命令,擅自行事。” 刺客对上那双阴冷双眸,竟不敢动,冷汗涔涔:“属下……自知有罪,可那人毕竟是……我的徒弟。” 那人道:“他已经叛逃我门,投奔了章国,他之生死与你何干。” 刺客无言以对,此时外头已经有侍卫追来的鼓噪声响,刺客低头道:“望门主垂怜!”那人笑道:“你自作主张的时候可有问过我?如今……自求多福吧,滚出这里!”他说着,举步欲回殿内,却听殿内有一个女子声音,低低道:“你放了他,他若出去乱说,我该怎么办?” 刺客一惊,心知不好,待要起身离开,外头的追兵却越来越近,而身前那人脚步一停,然后叹道:“也罢……我来给你了结吧。”说着,便一挥袖子,黑色的袖底银光闪烁。 那刺客惊呼道:“门主……”不再迟疑,纵身往殿外掠了出去,却见那银光四射,如附骨之疽,刺客惊心动魄,不敢稍作停留,终于给他跃出了梅雪殿。 外头黑夜茫茫,虽然有宫廷侍卫在侧,但毕竟不如那人可怕,刺客以为逃出生天,正在微喜,忽然喉头一凉,他张开口,捂住脖子,只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咯咯地声响,却无法做声。 此时侍卫们已经追到,有人发箭射来,刺客躲闪不及,被嗖嗖几箭射个正着,顿时向前扑倒在地。 ☆、第60章 次日清晨,陈兰桡惊醒过来,见天色大亮,而发现身边已没了燕归,她坐着出了会儿神,竟不知道燕归是何时离开的。 但也欣慰,既然无风无浪,他自是安全离开了,想到他昨晚上的任意妄为,让人不由替他担心,要知道北都的皇城防卫可不像是庆城,何况昨夜又新出了刺客之事。 陈兰桡抱膝而坐,不由自主想起昨夜两人同榻而眠时候的情形,她曾问他:“你那时候为什么会去找我?那么巧地遇到了……难道你料到我会回庆城?” 燕归看着她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眸子:“我又不是神机妙算,怎么会猜到,就算真的这么想,又怎会想到你偏是那一天动身的?” 陈兰桡道:“那又是怎么回事?”燕归道:“在云郡也有我的人,会向我透露你的消息……只不过你是否要离开、何时离开却无人知道,但我猜想你不会久留,除非师神光不许你走……而你若是走,必然是要走麓山的隐秘通道。” 陈兰桡哼了声:“你倒是很明白我呢。”燕归笑了笑:“好说,你的性情我也是颇懂一些的。”陈兰桡刚要笑,又忍住了:“那你就在那里等我了?” 燕归道:“是啊,那客栈是来往必经之地,我已经等了两日,心想你若还不出现,我就直接去云郡了。” 陈兰桡听了这句,心头隐隐做疼,想到当时她深夜到达客栈,进门时候,就见到他趴在墙角的桌子上……他便是这样生生地等了她两日,期间又是怎么熬过的?他孤零零地趴在那里,心情一定是不好过的。 燕归正目不转睛地看她,见她不做声,便问:“怎么了?” 陈兰桡垂眸,把心底的异样感觉压下,又问:“那……山上那两个贼人说他们有弟兄什么的……可我却没见到,是不是你暗中出手的?” 那夜她因赶路太累,睡得深沉,半夜发觉异样,持刀去看,却并不见人影。果然燕归笑道:“真不愧是我的小船儿,这也给你猜到了?是啊……那晚上我看到他们两个鬼鬼祟祟地往你房间吹迷药,这两个混账东西,竟然吵我娘子安歇,我自然饶他们不得了。” 陈兰桡正听得入神,听到最后一句,却噗嗤一笑:“谁是你娘子,你得意什么呢。”燕归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事到如今你还不认我吗?” 陈 兰桡看着他的眼睛,一颗心像是浸没在冰水中,寒意丝丝沁入,但是明明在前一刻,她整个人还觉得温暖无比。她也吃不准自己是何心意了,原来明明一颗心只在师 神光的身上,但是现在,却好像不知为什么……一点一点地竟偏向了燕归,难道她是个三心二意、摇摆不定的坏女人吗? 燕归望着她脸上浮现出的痛苦之色,微微一怔后,轻叹了声,把她搂入怀中,道:“好啦,别胡思乱想了,如今你好端端地,我也好端端地……以后咱们,来日方长……” 陈兰桡鼻头发酸:“燕归……”燕归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亲了口:“干吗?”陈兰桡的心浮浮沉沉,终于道:“你熬了这许多人,身子都虚了,还是早些睡吧,对了,你明日要如何离开?” 燕归才一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好着呢。放心吧,会安然出宫的。”陈兰桡轻声道:“以后别这样冒险了,此事若是给别人知道,不是小事。”燕归含笑轻声道:“好好,我明白啦……” 陈兰桡微微歪头,唇边忍不住也露出一丝笑意,正沉浸在回忆之中,忽然听到外面一声哭喊,夹杂着喝骂的声音。 陈兰桡一惊,一抬头,就看到霜影跑进来,道:“公主,快去看看吧,不知为何王后正在责骂乳娘……还有那些魏人,把乳娘绑起来了。” 陈兰桡脸色一变,跳下地就要往外跑,霜影忙拦住她,匆匆给她穿了鞋子披了外裳。 外面已经乱作一团,陈兰桡出面的时候,乳娘正跪在地上,哭的如泪人般,求道:“娘娘,我真的没有偷东西,求你给奴婢说说情……” 王后脸上露出嫌弃之色,道:“这个与我何干,你作出如此丢脸的事,我也觉得颜面无光,你还是趁早走吧,做贼的人,怎能教养小王子。” 旁边的魏人太监也不阴不阳说道:“还不知道是怎么样呢……别出了事就推得一干二净。” 王后一听,怒道:“此事我丝毫都不知情,若知道那是偷来的东西,我是绝不会吃的。” 那太监袖手,一脸地蔑视。乳娘掩面哭泣,却不说话。 陈兰桡听到这里,即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冷笑了声走上前去:“这里好热闹啊,为什么没有人叫我来凑凑这热闹?” 王后见她来到,忙控诉说:“兰桡你来的正好,这个贱人,居然偷御膳房的食物……还说是底下人侍奉的,我不明真相,便吃了……如今给人查出来,这帮奴才,居然以为是我教唆她……” 乳娘望着陈兰桡,眼中含泪:“公主……”一时后悔。原来昨日陈兰桡给了她那些珍馐,她不敢自用,就摆放整齐,叫王后一起吃了,因记得陈兰桡叮嘱她不要让别人知道,所以她也没对王后说实情,只说是魏人侍奉的。 却没想到,早上的时候,给侍候的宫女发现了端倪,当下禀告了这名管事太监,太监一听,便来兴师问罪,王后勃然大怒,即刻把乳娘推了出来,但乳娘听太监口口声声说“偷吃”,自然更不敢说出是陈兰桡给她的,生怕给陈兰桡惹上麻烦。 王后正说着,陈兰桡冷冷一笑,道:“嫂子别急,这儿哪里有人偷什么东西,区区一点食物,值得闹得这样兴师动众的么?” 王后见她脸色不对,一愣之下,迟疑着不敢还嘴,那太监却道:“公主殿下,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看这些鸡骨之类,不是活生生的铁证吗?” 陈兰桡笑看向他,淡淡道:“公公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竟忘了,这不是你昨儿给我的吗?” 管事太监大惊:“我?我……” 陈兰桡走到他跟前,抬手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搭,道:“公公好好想想……再说话不迟……” 她的纤纤素手搭在管事太监的手腕上,他起初还不明所以,陈兰桡一开口,他便觉得手腕上一股剧痛传来,忍不住“啊呀”叫了出来。 陈兰桡笑道:“怎么样,是不是想起来了?” 管事太监脸色煞白,疼得软了半边身子:“公主…… ”陈兰桡却稍微松手,太监觉得腕上的疼痛减轻,正要喝骂,抬眼对上陈兰桡的双眸,顿时身不由己打了个寒战,居然觉得嗓子眼儿发紧。 宫中厮混的人,当然个个深谙见风使舵的道理,管事太监能屈能伸,忙换了一副讪笑模样:“这、这……想必真的是老奴老糊涂了,竟记不清,让我想想……” 陈兰桡道:“这儿人多,公公一急,恐怕更想不起来了。”她说着,便一抬下颌,冷冷道:“这没有热闹可看!你们都退下!” 到底是一国公主,本来正三三两两聚集的宫女跟太监见她发威,又看管事太监也服了软儿,当下一个个急忙行礼散去。 陈兰桡回头对霜影道:“把乳娘带我我屋里,别叫她受委屈了!一路从庆城到北都,多亏了她照顾思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 乳娘闻言,泪眼潸然。王后的脸上却挂不住:“兰桡……” 陈兰桡扫了她一眼,道:“嫂子先回去看顾思奴吧……回头我跟公公说完了话,这事儿就有定论了,绝对坏不了嫂子的清白。” 王后眉头一蹙,面上浮现一丝薄恼,却终于拂袖回屋去了。 那边霜影扶着乳娘,也自回陈兰桡的居处。剩下陈兰桡跟管事太监面面相觑。 管事太监的心七上八下,勉强挤出一个讪笑:“公主……” 陈兰桡看看左右,那些人虽然回了屋,保不住躲在那个角落盯着听着,她便道:“公公且随我来,我们找个清静地方说话。” 管事太监灰溜溜跟着陈兰桡,来到殿后僻静处,便先一步解释道:“公主,这个委实跟我没有关系,那些东西,底下人都看到了……且我听闻昨儿御膳房那边……” 陈兰桡回头看他,似笑非笑:“你真的以为,是乳娘去偷得那些东西吗?她有这个能耐吗?” 管事太监看着她的神情,蓦地一震:“难道……” 陈兰桡走到跟前,道:“公公,我自小在宫廷长大,我们庆城的皇宫虽然比北都这边要小,但是人事上,却都是大同小异的,我也见识过一些魑魅魍魉,也见过不少可怜之人,我有一位朋友,就是宫人,我很懂身为下人有时候身不由己的苦楚……” 说到这里,陈兰桡不由想起紫姬,眼前闪过昔日在庆城宫中,跟她促膝说话的光景,只不过物是人非,此刻的她,不知是否安好。 她深吸一口气,重又面无表情道:“所以当公公以冷脸对我们的时候,我体恤你身不由己,不曾为难你,也不曾在皇上面前告状。” 管事太监听着这话,有些发抖:“公主……” 陈兰桡哼道:“别跟我说些好听的,公公你也是皇城里的老人了,怎么连这见好就收也不知道,却因为我退一步,你就以为我软弱可欺,越发要踩上来了?” 管事太监忙道:“公主我不敢!”陈兰桡哈地一笑,瞪着他厉声说道:“你若真不敢,此刻就不该站着跟我说话!” 管事太监对上她的目光,猛地一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殿下,老奴知错了……” 陈兰桡望着他,喝道:“是谁让你冷待我的?”管事太监摇头,不敢出声。 陈兰桡冷笑着看他,道:“你不说也无妨……我当然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何况我只是个小小地降国公主,但既然你不领我的情,那就别怪我……”陈兰桡说着,抬手在管事太监的肩颈后面轻轻拍了拍。 这太监半边身子一颤,忽然觉得一股麻痒之意自背上散开,就像是有虫蚁在啃噬一般,一时杀猪似的叫了起来。 陈兰桡起手如电,在他哑穴上按落,太监张着口,脸色扭曲,却偏叫不出声。 陈兰桡背着双手,俯身问道:“现在你想说了么?” 陈 兰桡的武功虽不算上乘,但她自小在宫廷长大,又跟师神光走的甚近,师神光身边有许多的奇人异士,会的手法层出不穷,她也学了许多古灵精怪的招数,比如这一 招点穴手法,若是点中之后,便如虫蚁钻咬,若一直不解,这股痛楚之意会深入骨髓,用来逼供是最有效的,但因为这法子有些残忍,所以她一向也不曾用,只是今 日看这太监为虎作伥,十分可恶,才想用这法子治他一治。 果然这太监熬不过,口不能言,只好俯身磕头,意思是求饶之意。陈兰桡到底心软,只要他吃些苦头,知道她不是好惹的便是,于是抬手复在他肩头一拍。 太监只觉得那痛痒之意渐渐减轻,这才松了口气,抬头看着她澄澈的目光,不敢再跟她作对,脸色灰败道:“殿下,不是老奴隐瞒不说,实在是……不敢说,传令让我们为难殿下的,是皇后娘娘。”最后四个字,他说的如同耳语,一边说一边四处打量,仿佛怕被人听了去。 这个答案却早在陈兰桡意料之中,只看他老实不老实罢了。陈兰桡便道:“那你知道皇后为何为难我么?” 太监道:“似是因为娘娘恨憎公子燕归,而……公主你先是在皇上面前说了太子一些不好之事,后来又替公子燕归开脱……” 陈兰桡叹了声,没想到刚进北都,就不得不跟皇后结下怨仇。 太监见她皱眉,便哆嗦着又求道:“公主饶命,老奴以后都不敢了……” 陈 兰桡定了定心神,低头看他:“你现在说不敢,回头是不是要跑去跟皇后报告,说我为难你?”太监忙道:“老奴怎么敢?”陈兰桡却笑道:“不过你就算去,无凭 无据,皇后也不会对我如何,倒是你,少不得还要回来……”她张开手掌,复又握起,笑道:“公公知道昨儿刺客来袭的事儿吧,我可跟那刺客打了一刻钟呢!” 太监看着她这动作,听着她的话,一时又抖了抖:“老奴、老奴发誓绝不会对皇后泄露半分!” 陈兰桡凝视着他,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对我不敬,就别怪我无情……公公,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回头你仍旧如之前一般,按照皇后吩咐行事就是了,但是乳娘的事,你给我咽到肚子里去!回头对你那些手下的人,你也该知道怎么说了?” 太监道:“自然,自然!那些肉食,是老奴奉给殿下的……”陈兰桡笑道:“公公如此机变,才是安身之道啊。”太监苦笑道:“多谢公主称赞,那以后,老奴真的还按照皇后所说么?” 陈 兰桡斜睨着他,淡淡道:“不错,可你也要知道,我是不让你难做才如此的。但是御膳房如何是他们自己的事,宫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你不出去嚷嚷,谁能想到这 冷僻的兰和殿头上来?何况少点儿吃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给猫儿叼走也是常见。”太监点头:“不错不错,是猫儿叼走……老奴必然守口如瓶。” 两人说了半晌,出来外面,那太监回去压制他的手下众人,他吃了陈兰桡的苦头,又被她恩威并施的压制住,知道这位公主不是表面上看来这般简单,不免打起十万分精神,那些魏人的宫女太监,唯他之命是从,当下也尽数噤声。 陈兰桡不去理王后,只回到自己屋内,安抚了乳娘几句,乳娘跟霜影呆了会儿,本不再流泪,见了陈兰桡,不由泪水又涌出来。 陈兰桡温声道:“别哭啦,事情已经过去,你也别放在心上,我王嫂就是那种脾气,之前也是如此,只是没想到她现在仍丝毫未改……委屈你了。” 第43节 乳娘摇头道:“我不敢怪罪王后,就是怕连累了殿下。”陈兰桡笑道:“放心,雨过天晴。”乳娘看着她的笑脸,心才安稳:“那么……我该回去看看小殿下,他是时候该吃奶了。”陈兰桡点点头,让霜影送乳娘回去。 一场风波消饵于无形,下午,陈兰桡仍步出兰和殿,顺着院墙走了会儿,避开那些巡逻的侍卫,最后轻车熟路地跃进御膳房,捡着那些做好了的补品放进鹿皮口袋,一直塞得满满地才跳出窗子。 她拎着口袋,满载而归,走到半路,前方却有个身影跳出来,道:“好哇,抓到你了!” 陈兰桡一惊,定睛看去,却见是小王子无忌,她呼出口气:“你在做什么,捉迷藏么?”无忌听了,眼睛一亮:“你要跟我玩么?”陈兰桡笑道:“我忙着呢,你怎么在这儿啊?” 无忌盯着她背在身后的手:“你拿的什么,给我看看。” 陈兰桡道:“小孩子家,别东看西看的。”她说着,便避开无忌,侧身经过,又捧住袋子快步往前走。 身后脚步声追来,陈兰桡正想甩开他,无忌嚷道:“陈国公主,我听说昨晚上有刺客行刺你,还打得非常厉害,你亲眼目睹了吗?” 陈兰桡放慢脚步,回头看他。无忌气喘吁吁跑过来,拉住她衣袖:“你跑什么呢?难道我不会追到兰和殿吗?” 正巧一队侍卫路过,见状便迟疑着看了两眼,最后竟走过来。 陈兰桡到底有些“做贼心虚”,便把鹿皮口袋往身侧挡了挡,无忌的目光也随着看过去,忽然心有灵犀,眼看那侍卫靠近,他便跳出来,挡在陈兰桡身前,喝道:“我在这里,你们别打扰我说话。” 那侍卫见他发话,忙止步,行了一礼,便退下,把人也都带走了。 陈兰桡松了口气,无忌回头,眼睛贼溜溜地看她:“哈哈,你口袋里装的什么?”陈兰桡见小孩儿虽然顽皮,却一片好意,便小声说道:“是吃的。” 无忌眨了眨眼:“什么吃的?”陈兰桡咳嗽了声,道:“御膳房里拿的。”无忌一愣,忽然叫道:“我听一些太监说,御膳房里好像失窃,有些吃食凭空不见……难道是你偷……” 陈兰桡闻言便喝道:“你小声点!什么偷,我们远道而来,皇帝又让我住在宫内,整天送些残羹剩饭给我们,哪里是待客之道,何况你们大魏国力强盛,物品繁华,怎能如此吝啬,我不过是取一点适用的吃食罢了,也顾全你们大魏的脸面。” 无忌吐吐舌头:“你真是能言善道,我还没说什么,你就先喷了我一脸,三哥还说让我看着你,如果有人欺负你就跟他说……现在看来,你不去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 陈兰桡愣了愣:“啊……燕归……” 无忌望着她,打量了会儿,道:“不过你刚才说什么残羹冷炙,他们对你不好么?” 陈兰桡回过神来,忙摇头:“没有没有,你什么也没听见!”她转身又走,心想:原来燕归拜托无忌帮忙看着她……若无忌把她在兰和殿受了冷遇的事告诉燕归,燕归自然又要担心,他刚出牢狱,若因此又惹出事来,又或者弄得皇后不快,岂不又是她的罪过了? 无忌见她又走,便忙跟上:“你等等,等等我……好吧我不问了,那你跟我说说昨晚上刺客的事儿啊……是不是很厉害,是怎么打的?” “我忘了。”陈兰桡绷着脸。 “必然是很惊险的,听说刺客死在二姐姐的宫外,被人射了好几箭呢,我想去看看,但被乳母拦着……” 无忌喋喋不休,如一条小尾巴,紧紧跟在陈兰桡身后。 陈兰桡不愿理他,只不过有他在倒也有一项好处:那些巡逻的侍卫见了,都自动避开,她倒是不用留心提防了。 终于快到了兰和殿,猛然就见到殿门口有许多人站着,簇簇拥拥。 陈兰桡心头一惊,不知发生何事,便站住脚步。 无忌跟在她身后,探头一看,“咦”了声,道:“是跟随父皇的人……” 陈兰桡不由问道:“是啊,是皇帝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无忌看着她担忧的样子,噗嗤一笑:“难道是父皇知道了你偷……不,你取东西吃,所以派人来了?” “多嘴,赶紧把这件事忘了。”陈兰桡抬手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下。 无忌捂住脑袋,嘟嘴又道:“你怎么还打我?你这么凶,三哥怎么受得了?” 陈 兰桡听到他又提燕归,灵机一动,便拉住无忌道:“小王子,燕归……说让你看着我,是不是也有让你照顾我的意思?”无忌睁大眼睛:“啊?大概吧……你想干 吗?”陈兰桡笑道:“不知道他们来是什么事儿,我提着这么大口袋进去有些不像话,这样,我先进去探路,你帮我拿着,等风平浪静他们走了,我再出来取,好不 好?” 无忌好像不太乐意,陈兰桡不由分说地把鹿皮口袋塞到他手里,摸了摸他的头,道:“等没事儿了,我就跟你说昨晚上刺客的事儿,实话告诉你,我跟刺客交手过呢!”无忌一听,眼睛亮极,紧紧攥住鹿皮口袋道:“那我等你!” 陈兰桡别了无忌,便往兰和殿走去,还没到门口,一名太监眼尖瞧见了她,便叫道:“公主回来了!” 陈兰桡心中微微忐忑,不知如何,刚进殿门,就见先前认得的那名小太监如获至宝似的冲出来,道:“陈国公主,你去哪里了?让我们一通好找!” 陈兰桡扫了一眼旁边的管事太监,笑问:“我觉着闷,就出去走走……什么事儿这么急啊?” 管事太监听了,嘴角微微抽搐:这会儿正是御膳房里忙着准备中饭的时候,他也约略猜到陈兰桡做什么去了。 小太监道:“皇上听闻昨晚上公主遇刺之事,很是关切,叫我传你过去呢!方才已等了许久……快快随我去面圣!” 陈兰桡闻言,那口提着的气才算平稳了。 ☆、第61章 燕归在北都的居处偏僻,地方也狭小,比一般的三品以上官员的府邸也不如,平日更是门可罗雀。 昨夜在兰和殿,陈兰桡睡得香甜的时候,燕归却丝毫睡意都无,他的夜探,就如同于老虎鼻息之下行事,稍不留神就会大祸临头。 魏帝的为人他是深知的,除了明面上的侍卫,暗中亦有许多高手潜伏,若不是太过想念陈兰桡,他绝不会冒险行事。 天还没亮的时候燕归就起身了,望着她酣眠的睡容,狠心转身。重新整理妥当,听着外间悄无声息,便轻轻跃出。 燕归回到府邸之后,天才微微放明了,稍事休息,外间就报说有人来到。 他听到青牛报出来人是谁,一时睡意全无,正容往外而行,到了厅中,抬头看到等候的那人,容貌端雅秀丽,正是司空府的大小姐朱丹梓。 燕归道:“朱小姐……怎会来此?”朱丹梓起身行了一礼:“公子是不想见我吗?”燕归道:“朱小姐乃是贵客,何出此言,请坐。” 两人分别坐了,朱丹梓才淡淡一笑,道:“我还以为公子是因为前事而对我有所怨恨呢。” 燕归垂眸:“过去之事,我早已经忘了。” 朱丹梓敛了笑意:“公子心胸宽广,正是我钦佩之处。其实当初,容不得我做主,是家父执意如此。” 燕归心头一沉,转过头去,沉默无声。朱丹梓道:“我知道公子不愿旧事重提,但我今日登门,却不得不提了。”燕归有些疑惑,拧眉看她:“何意?” 朱丹梓正色沉声,道:“只因皇上正在考虑立太子之事,家父跟几位大臣每日进宫,就是商议此事。” 燕归低头,微微冷笑:“这跟我有何干系,朱小姐怕是多虑了,太子虽然已死,但是还有二哥,父皇不至于会越过他去想其他之人吧。” 朱丹梓眯起眼睛,声音越发低了些:“那就看公子有没有想要去争一把的心思了。” 燕归深深皱眉,对上她的目光,冷道:“我想……朱小姐真的想多了,有些话也不是你能说的,燕归不想再谈下去,小姐还是请回吧。”他说完,便起身,迈步欲离开。 朱丹梓也站起身来:“那你可知道,若是二公子成为太子,我便会嫁给他?” 燕归微微仰头,似笑非笑:“是么,这跟我有何干系?” 朱丹梓听着他冷淡的口味,脸色微有些难看:“你果真是还怀恨我当初……选择太子?” 燕归一笑,摇头欲走,朱丹梓上前,挡在他身前,伸出手臂将他拦住:“莫非……是因为陈国公主吗?” 燕归蓦地止步:“你说什么?”朱丹梓凝视着他的表情:“果然你是喜欢陈国公主的?”燕归道:“朱小姐,这件事好似跟你也没有关系。” 朱丹梓道:“那你可知道,皇上对她十分欣赏,甚至有意愿想收她做皇族之人?” 燕归本不想跟她纠缠,听了这话却浑身一震:“这话是什么意思?”朱丹梓道:“你说呢?”燕归心中隐隐惊跳:“如果是要二哥为太子,为了笼络你家,你的太子妃之位仍跑不了,这关她何事?” 朱丹梓昂首,缓声道:“不如你想想看,如果皇上选定了二殿下为太子,还会把陈国公主许配给一个不讨喜的公子吗?因为前太子在晋国的所作所为,皇上很想以怀柔手段来笼络天下人心,而陈国公主,不正是一个很好的砝码吗?太子妃只有一个,但是后宫妃嫔却不止一个。” 燕归心中大乱,却不肯流露惊慌之色,低低喝道:“够了,这些都是你的凭空臆测。” 朱丹梓冷笑道:“我父亲是大司空,还会不懂皇上的心意吗,而且皇上已经表露出此意了,他的身体不好,立太子之事更要尽快……而且据我所知,皇上大概会把此意跟陈国公主表明,你觉得陈国公主会如何回答他呢?” 燕归猛地后退一步:“什么!” 朱丹梓凝视他原本沉静的脸色转为惊慌失措,涩声道:“不过……大概你也会猜到她如何回答吧,毕竟你比我更了解陈兰桡。”说出这话,心中忽然泛起一股酸楚之意。 燕归抬手扶在额上:“不,这不可能……”他自言自语两声,忽然大步流星往外而去,朱丹梓在后叫道:“燕归,你是想进宫吗?”燕归道:“不错。”朱丹梓望着他的背影,一提到陈国公主的事,竟叫他如此失态,可见他心底真的只有那人了。 朱丹梓深吸一口气,反而昂起头来,冷道:“好,可你不妨想想贸然行事的后果!”燕归一脚已经迈出门槛,听了她的声音,便又停住。 他矗立原地,过了片刻才回头看她:“你特特跑来跟我说这些话,是想如何?” 朱丹梓对上他的眼睛,慢慢说道:“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再错一次,也不想让大魏再冒一次险。” 燕归道:“我不懂。” 朱丹梓走到他跟前,仰头看着眼前这张脸,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心中就有种轻轻战栗的感觉,她从燕归的身上看出类似魏帝的影子,而在魏帝的几个儿子中,只有燕归让她有这种感觉。 可以说,就算是跟太子相比,就算再怎么韬光隐晦,他身上的光芒仍是那么夺目,什么都掩不住。 但是别人偏偏都看不到,或许就算看到也装看不见。毕竟公子燕归是从章国逃回来的,而他的母妃如今正在章国……简直是大魏的耻辱。 今次魏帝身体明明不佳,但选在这个时候要统一天下,在大司空等几个近臣的眼中,魏帝的野心之下,藏着一股不甘。 或许魏帝是想在殡天之前,看到他想要看到的场景,得到他欲得的答案。 而公子燕归是魏帝的心病,也是魏帝跟诸位近臣们的“眼中钉”。 所以大家对他视而不见,只有她,还会在私底下对这个备受冷落的王子,展露微笑。 曾经有一段日子,是单纯而美好的。 一直到大司空要她跟太子琪定亲,摇摆之下,她终于理智地选择了家族的安排,也开始疏远了公子燕归,甚至在相见的时候,格外地冷淡,因为她未来的夫君太子琪是个疑心很重之人,而她要准备当一个合格的大魏皇后。 可是没有想到,事情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朱 丹梓敛了浮杂的心绪,冷静说道:“二殿下多病,人才也是一般的很。而且他的母妃韦氏跟韦氏一族野心勃勃,跟父亲他们素来不合,所以若他为太子,我家必然要 跟韦氏联姻,以缓和诸位大臣的关系,可是对我来说,此举犹如行走悬崖峭壁,最差的结局是,皇帝殡天之后,二殿下废后,铲除异己,魏国大乱,到时候外敌趁虚 而入……恐怕不堪设想。” 燕归心底一颤,却道:“恐怕是你们多虑了。” 朱丹梓道:“你当只我们一家如此想么?二殿下资质平平,大魏如今正是开疆僻壤之时,若他登基,只怕天下未收,大魏先乱,早已经有朝臣陆续向皇上进言。” 燕归一怔,而后摇头:“但是大家都知道,父皇讨厌我。不,我不想当太子,也不能!” 朱丹梓逼视着他,道:“你能,如果你之前不能,那现在你已经有资格,这次出征是谁的军功最大?皇上不是不知道你的能为,只要你肯争一把,未必不行……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那陈兰桡呢?” 燕归脸色一变,朱丹梓道:“公子,你还是好好地想一想日后该如何吧,只想着置身事外是不可行的,若再迟疑,只怕一切都无法挽回,不管是为了你自己,陈兰桡,亦或者整个大魏,天下……请你三思!” 陈兰桡出门的时候,特意看了看无忌藏身的方向,向他使了个眼色,也不知他是否明白。 跟之前相比,魏帝的精神好了很多,道:“昨晚上你受惊了,可有被伤着么?”陈兰桡道:“并无,幸好侍卫去的及时。”魏帝道:“可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陈兰桡只是摇头,魏帝也并未问更多,只道:“这种事倒是常见,朕是许多宵小的眼中钉,很多人欲除去朕而后快呢,但蹊跷的是……竟会对你动手,你放心,朕已经命人增加了巡防人手,并且严查刺客的身份,一定会查出是何人所派。” 陈兰桡谢过了魏帝。魏帝凝视着她,忽地叹了口气。 殿内一片沉寂,陈兰桡忍不住微微抬头,问道:“皇上为何叹息,是有心事么?” 魏帝淡笑,看向她道:“上回,你说你是公主,所以你父王的心意你会猜到几分,不如你现在猜猜朕在想什么?” 陈兰桡一愣,她再聪明,又不是神机妙算,哪会猜到魏帝的心事?歪头想了会儿,忽然心头一动:“皇上想的是不是一件事关大魏国运之事?”身为帝王,最挂心的无非是天下社稷,而相比天下,魏国如今正面对一个急欲解决的问题,一件事关魏国根基的大事。 魏帝眉毛一挑:“继续说下去……” 陈兰桡看着他的表情,不由笑道:“我猜错了皇上可别怪我啊……”魏帝摇头:“又来跟朕讨价还价……你可真胆大,好吧,你说。”陈兰桡伸出手指挠了挠腮:“我猜皇上是在想立太子的事。” 魏帝微微震动:“小丫头,你倒是……”陈兰桡笑道:“咦,真的给我猜中了?”魏帝见她笑面如花,笑得好像是得了什么大便宜一般,不由龙颜大悦,便向她招招手,示意她上前。 第44节 陈兰桡迟疑着走前两步,魏帝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叹道:“如此精神姿容,足堪……”戛然而止。 “什么?”陈兰桡不明所以,魏帝却又话锋一转,道:“好吧,既然你猜到了朕的心事,那么,你不如再说说看,朕这几个儿子,谁当太子最合适?” 陈兰桡睁大眼睛,道:“皇上跟我开玩笑呢,这是大魏的国事,皇上的家事,怎可容我乱说?” “朕又不会治罪于你,只是私下说说罢了。” 陈兰桡摆手道:“王廷中的话,并没有私下之说,只怕这边说了,自有那些顺风耳听去,就算听不去,也会有有心人猜到,到时候他们自然不敢对皇上如何,我却要倒霉啦。” 魏帝眼神一变:“哦……你的话语中多有感慨,莫非……有人为难你了?” 陈兰桡咳嗽连连:“我可没有这么说……” 魏帝笑道:“好,朕不问你。朕问你另一个问题就是了,这个问题你一定可以回答。” 陈兰桡问道:“是什么?” 魏帝对上她澄清的眸子,问道:“你……想不想做我大魏的新妇?” 陈兰桡心中惊跳,头一个反应,是以为魏帝在说她跟燕归的事,甚至想到昨夜的事:莫非魏帝知道了什么?一时脸都发热微红,不知该说什么。 魏帝看着她脸颊上的晕红,笑问:“兰丫头,你为何不答?” 陈兰桡心中略觉慌乱,转开目光,含糊道:“我……我没想过此事,何况……” 魏帝轻轻摇头,道:“哦……你莫非在担心跟燕归的婚约?不必忧虑那个,朕不答应,便是无用。” 陈兰桡这才听出异样来,猛地转头看向魏帝:“皇上你是说……” 魏帝淡淡然道:“朕很喜欢你……想你当朕的儿媳,将来,也能成为辅佐大魏国君的贤明后宫。” 此刻陈兰桡才明了魏帝所言,似有一股凉意绕身,整个人微微战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魏帝看着她受惊的神色,却又笑了笑,道:“怎么是这幅表情,莫非你不愿意么?”一个降国的公主而已,如今竟有成为大魏后宫的机遇,而且按照魏帝所说,就算不是太子妃之尊,品级应也是超然的,这种事若是落在别人身上,对方恐怕会感激涕零也来不及。 陈兰桡无法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只好低头,双手握紧了,道:“我……此事太过突然,陈兰桡……毫无准备,而且……不提公子燕归,当初我也毕竟跟师神光定亲……” “那算不得什么,”魏帝轻描淡写地一挥手,道:“何况你仍是清白之身,不是么?” 陈兰桡脸色逐渐雪白,那一抹晕红已经荡然无存。 魏帝却仿佛没看见般,缓缓地出了口气,道:“好啦,朕又有些乏了……你就先回去吧……也把此事,好好地想一想,朕等你的回答。” 陈兰桡退出皇帝寝殿,整个人有些恍惚,心神不属地回到兰和殿,还未进门,小王子无忌欢天喜地跑了过来,拉住她道:“你可回来了,我等了好久。” 陈兰桡垂眸看他:“你等我……”无忌举起手中的鹿皮口袋:“还有你托付我的东西,看……好端端的吧,你该给我讲昨晚上的事了。一定要仔细地跟我说。” 陈兰桡心乱如麻:“无忌……”无忌这才发现她脸色不对:“你怎么了,怎么好像见鬼……呸呸……怎么好像被人欺负一样?对了,父皇叫你去干什么?” 陈兰桡听他发问,眼睛飞快地红了起来,无忌有些害怕:“怎么了?莫非父皇真的……” 无忌又是担忧又是惧怕,仰头呆呆地看着她,陈兰桡吸吸鼻子,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将此事敷衍过去,又安抚无忌两句,答应改天跟他说话,无忌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陈兰桡回到殿内,把吃食交付给霜影,便坐在桌前出神。 一刻钟左右,就听到门口有人道:“咦,这里好生空旷……”陈兰桡回头,却见门口站着一人,正是三公主福安。 ☆、第62章 陈兰桡正有些心烦,见福安公主来到,少不得打起精神应对。 福安公主进了门来,笑吟吟道:“我刚才过来的路上,听说你去见父皇了?是不是为了昨儿遇刺的事?” 陈兰桡道:“给公主猜中了。”福安道:“嗐,我是公主,你也是公主,别这么客气啦,你叫我福安好了,我比你小,就叫你一声姐姐吧。”陈兰桡也不爱在这上面虚与委蛇,便也应了。 两人坐了,霜影送了茶上来,福安打量着这屋里,叹息道:“你这里可真冷清……”忽然想到皇后有意针对陈兰桡,魏帝又病着,谁又会在意陈国公主的宫内布置陈设呢。 陈兰桡道:“无妨,这样倒是清净。”福安笑笑,避开这个话题,问道:“对了,昨儿的刺客是冲你来的?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形,可否跟我说说?”陈兰桡道:“似是冲我来的,亏得侍卫们来得及时,刺客也已经伏诛,叫人松了口气。” 福安摇头晃脑道:“说起来那刺客差点儿就跑到我宫外去了,可惜在二姐的宫外被格杀了,不然我倒要见识见识。” 陈兰桡听她口吻天真,竟然把这件事当作好玩儿的一般,便道:“这些刺客杀手,都是穷凶极恶的,福安你怎么反倒想见呢。” 福安笑嘻嘻地看她,道:“亏你有文武双全的名声在外,怎么竟这样胆小?我虽然比不上你跟朱姐姐,但也是会几招功夫的……若是给我遇上那刺客,我定要跟他过上两招。” 陈兰桡一听,嘴角一抽,默默含笑。福安睁大眼睛道:“你不信么?告诉你,教我的可是咱们北都的第一高手……有道是名师出高徒,被我拿来练手的那些太监侍卫,都说我的功力已经比很多江湖高手都要厉害了。” 福 安公主一脸洋洋得意,陈兰桡看着她,却像是看着少不更事的自己,当初她在陈国,时常跟在师神光身边,从他身旁的奇人异事身上学了很多东西,且因为陈王很宠 爱她,所以不限制她习武,宫内也有高明的武士教导她,有时候她要跟一些侍卫过招,往往数招就能让对方拜服,久而久之,也觉着自己天下无敌。 那些教导她的“师父们”,一来因为她冰雪聪明,格外疼爱,二来碍于她是公主之尊,所以从不多嘴。倒是师神光曾说过她几回,她都不以为意。 一直逐渐经历了更多的事,也参与了几次真刀真枪甚至生死相搏的打斗,尤其是近来……越发明白自己的实力其实远远不足,放眼天下,卧虎藏龙,似她这般,别说是“一流高手”,恐怕就算三流,也是勉强。 而福安公主这种,恐怕更是远远的不入流,陈兰桡笑看着她,心道:若是福安公主一辈子不出宫,无忧无虑的话,让她把这假相的美梦永远做下去倒也是不错的,想她当初,又何尝不是如此,只可惜并无福安公主般幸运。 陈兰桡轻咳了声,喝了口茶水,才问道:“北都的第一高手?那是谁人?” 福安傲然道:“原来你不知道啊,那当然是东方门主啦。”陈兰桡一听,面色一凛:“莫非是‘刀门’的那位门主东方明?” 福安道:“哈哈,原来你也知道。”陈兰桡道:“我在陈国也听说过东方门主的威名,原来你还有幸得他指点,失敬失敬。”福安拱手抱拳,做了个江湖人的揖,哈哈笑道:“好说好说!” 北都的刀门,便是天下人口中的“狂刀门”,传说当初魏国立国之初,就是几名刀门弟子跟随魏帝南征北战,最后建立魏国后,刀门扩大,门下弟子成千上万,个个精锐,是魏国最接近皇族核心的一支队伍。 所以刀门并不同于寻常的江湖门派,而是跟大魏的皇族相辅相成的,外人不为所知的是,每一届的刀门门主都会誓死效忠皇族,但只唯皇帝的命令是从。 也就是说,只有皇帝才能调动刀门,但刀门却从不参与皇族内务,不管是哪个皇帝上台,门主都会毫无怨言地听命行事,就算皇帝让他们自尽,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陈兰桡暂时把此前见魏帝的忧愁忘却,捧腮道:“我也很想见识一下刀门门主的风采啊。” 福安道:“那有何难?你若是真的想见,改天东方门主进宫了,我跟你说一声,咱们一起去见就好了。”陈兰桡笑道:“这样使得么?”福安道:“有什么使不得的,我给你留心着。” 福安跟陈兰桡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说了有小半个时辰,外面忽然有人道:“殿下,公主殿下……” 陈兰桡听是那管事太监的声音,便起身,跟福安到了门口,问道:“何事?” 管事太监面上尽是惶恐之色,道:“是张公公派了内司监的人来了……”福安问道:“内司监的人来干什么?”管事太监道:“好像、好像是说公主的起居饮食方面……” 说话间,有个精干的太监远远走来,身后跟着许多宫人,手中都捧着诸色对象,有人甚至抬着些箱笼之类。 领头的太监上前,行礼道:“我等奉旨前来,请公主勿惊。”说着一挥手:“速速动作吧。” 身后众人应声而动,福安站在陈兰桡身旁,看着众人行事,抿嘴笑道:“我才说你的屋子简陋,看吧,难道父皇有顺风耳吗?立刻就给你送好东西来了。” 陈兰桡回头,见那些宫人抬了箱笼进自己卧房,打开箱子,里头竟是些簇新的锦被帐褥之类,把原先那些旧物撤下,换了新的。 另有人去了王后屋内,连伺候的宫人太监们也有东西领,大家都欢呼雀跃,起码不用再夜晚挨冻了。 陈兰桡见那精干的内司监太监四处走动,不时地指挥观看,原本的管事太监站在旁边,愁眉苦脸,因为陈兰桡才见了魏帝,他便猜想必然是她在魏帝面前告了状了。 陈兰桡心头一动,便故意问道:“有劳公公,不过皇上怎么忽然想到这些细微琐事呢?” 那 精干太监一拱手,笑道:“咱们陛下明见万里,体贴公主初来乍到,特意叫奴才们仔细着要周全妥当,别叫公主笑话我们大魏不会待客……除了一应起居的对象,饮 食之上也知会了御膳房,公主若是有什么不对胃口的,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尽管说就是了,若是有谁推三阻四,就是违抗皇命。”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屋里院中所有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那管事太监的脸色更是时发青时而泛白,才知道并非陈兰桡告状。 陈兰桡心底却有些狐疑:“不会待客”的这种话,听来有些耳熟,竟跟她对无忌说的那一段颇为相似,总不会真的给人听了去吧…… 这会儿负责安置的宫人都退了出来,内司监这太监特意环顾了一周,才又问陈兰桡:“公主看一看,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连陈兰桡卧榻上的锦被都添了轻软的两床,陈兰桡忙相谢了。这名太监才率众离去向皇帝复命了。 福安公主啧啧道:“姐姐,父皇对你可真好呀……之前也有各国的人来,但多半都在宫外,情形我也不知,唯独留姐姐你在宫里了,咦,这被面是上供的华锦缎……” 陈兰桡听了这话,重又想到前事,一时也不知魏帝如此,到底是因知道她过得清苦加以改善呢……还是一种无形的施压。 福安赞叹了阵子,起身告辞。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见到福明公主正在亭子里发呆,福安上前,故意偷偷从身后靠近,想吓她一跳,不妨福明公主道:“行了,都看见你了。” 福安噗嗤一笑,转到她跟前:“你怎么看见我的,我明明见你看着那根柱子,眼睛发直呢。” 福明哼了声,道:“你从哪里来?”福安见问,便道:“我去跟陈国公主说话了。”福明皱眉道:“你不是不知道母后不喜欢她……”福安嘟了嘟嘴,道:“母后不喜欢,但是父皇喜欢呀!” 福明一愣,转头看她:“你说什么?”福安笑道:“说来也巧,我去不多久,内司监的人就去了,原来陈姐姐的寝殿实在太不像话,这样冷的天,只一床极薄旧的被子,我都没好意思说……但内司监的人说领了父皇的旨意,特给她都更换了。” 福明皱眉,心想如此以来,皇后必然更加不喜了。皇后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当下便冷道:“这算什么呢。许是她能言善道,在父皇跟前求下的。” 福安道:“我还没说完,你猜他们给她换的是什么被褥?” 福 明疑惑看她,福安道:“是华,锦,缎。”福明色变,脱口道:“你说什么?你别是看错了?”福安道:“我还特意摸了摸呢,我自己也用,总不会连这点眼力都没 有。二姐,这上供的缎子,宫内只有皇后娘娘跟两个贵妃能用,连我还是沾了你的光呢……现在父皇把这缎子赏她做被子,你觉得这也是她巧言求来的么?” 晚膳过后,陈兰桡于殿外散步,此刻夜幕降临,院中十分幽静,晚风也格外轻柔。 陈兰桡走了会片刻,住步抬头,看向天空,夏季不到,夜空中不见银河倒挂,也无寻牛郎织女,只有数点星光,闪闪于眼前,冷清寥落,她看了会儿,心中感慨如云,不由幽幽叹了口气。 迎面一名内侍走来,陈兰桡不以为意,低头欲离开,那内侍却不偏不倚,走到她跟前,压低声音道:“殿下。” 陈兰桡抬眼看去,正对上一双微凉的眸子,有些熟悉,不由道:“你……”那内侍却又垂下眼皮,道:“后日上巳节,两位公主会出宫去花神庙祈福,请殿下务必随行。” 陈兰桡皱眉:“为何?” 内侍道:“有人欲见公主。” 陈兰桡心一跳,问道:“何人?” 内侍道:“昨夜之人。” 陈兰桡双眸睁大:“你是、紫……”此刻她已经隐隐听出这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内侍不等她说完,便道:“请公主务必记得。”袖手低头,行过她身边。 陈兰桡的心狂跳不休,想叫住他,却听不知何处门扇吱呀响动,似有人进出,陈兰桡蓦地停口,目送那人离去。 当夜,虽然换了软枕缎被,但陈兰桡却翻来覆去,几乎不能成眠。到了次日,她正在想要不要去找福安公主……问一问上巳之事,福安公主却派了个宫女前来,邀请她明日一同出游。 陈兰桡十分惊喜,按捺着心头忐忑,最后终于前去请魏帝恩准,不料魏帝身体欠佳,不曾见她,只叫近侍传了口谕,准她明日出宫,于是,几乎又是一夜难眠。 上巳节,又称女儿节。原本会有皇后亲自主持的祭祀典礼,但因太子之事,所以此次并未大行操办,只是仍按照旧例,准两位公主出宫,去花神娘娘庙祈福参拜。 次日寅时一刻,宫内便开始准备,陈兰桡也起身稍微收拾,霜影因要随行,十分高兴,这毕竟是她来北都之后第一次出宫。整理妥当,福安公主那边便派了人来相请,陈兰桡别了王后前往,两位公主已经拜别了皇后娘娘,跟陈兰桡相见了,一块儿起驾出宫。 这番下来,已经到了卯时,天色微亮。车驾缓缓往城外而行,到达花神庙,才见日影高照。 福明跟福安两位公主下了銮驾,偕同的还有许多王公贵戚家的命妇仕女们,莺莺燕燕,美人如云。 陈兰桡也同霜影下车,转头看四周都用黄幔围住,一直到达花神庙门口。 寺庙主持率众迎接,把这些夫人小姐接进了庙内,陈兰桡心中有事,边走边东张西望,却见前方有人回眸看她,目光相对,她认出乃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司空府朱小姐,目光相对,朱丹梓冲她一笑,陈兰桡心中一怔,便也向对方微微点头致意。 众女在福明跟福安的带领下,先参拜了花神娘娘,然后便被主持迎入后堂,稍事休息。片刻重又起驾,往东而行,到了澄水河畔,陈兰桡从车驾窗户里看出去,见前方红粉微微,竟然是一片连绵不绝的桃林,桃花盛开,郁郁绯绯,如连绵不绝的红云。 陈 兰桡在陈国,也有过女儿节的习俗,但具体却跟北都这边大相径庭,只觉新奇,又见风景如画,便一扫心中紧张之意。到了地方,随着其他的贵女们纷纷下车,见福 明领头,在一棵桃树的花枝上拴上缎带,合掌祈祷,福安其次,如法炮制过后,其他众人也才纷纷动手,一时之间桃林中熙熙攘攘,莺声燕语。 也有一些桃树下早就铺好了地毯,陈设了桌子,摆好了酒盏跟糕点等物,相识的众人便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说说笑笑,高谈阔论。有女子却横琴膝上,举手弹奏,还有的于树下相互追逐,欢畅不已。 乍然从冷清的兰和殿来到这般热闹的场所,让陈兰桡毫无准备,霜影却入乡随俗,见这般热闹,从最初的拘谨到欢喜,不知跟些新认识的丫头跑到哪里玩耍去了。陈兰桡独自站在一棵桃树下,凝视上面各色琳琅的缎带有些发呆。 却听耳畔有人轻声道:“公主初来乍到,怕是不习惯我们北都的风俗吧?” 第45节 陈兰桡回头,却见是朱丹梓站在身侧,今日她着一件淡青色的裙装,淡扫蛾眉,但在众多的姹紫嫣红中,却更显的端庄秀雅,十分突出。 ☆、第63章 朱丹梓回头看看周围热闹情形,微笑着向陈兰桡道:“此地有些吵闹,公主能否随我来?”陈兰桡应了,便随她穿过桃树人群,渐渐到了西北一角,此地靠近桃林边缘,少有人来。 陈兰桡四扫了会儿,见周遭尽是密密匝匝地桃花绽放,如天然的屏障。 朱丹梓费心带自己来此,自然是有要事。陈兰桡便道:“不知朱小姐要跟我说什么?” 朱丹梓道:“在说此事之前,请容我问一声:皇上是不是对公主说起立太子之事以及……有意让公主成为皇族之人了?” 陈兰桡脸色立变,迟疑看她:“你……” 朱丹梓笑道:“看样子是我猜对了?不知公主如何回答的?” 陈兰桡心中狐疑:“朱小姐怎会跟我谈及此事?今日……莫非也是朱小姐特意安排的?” 陈兰桡本来以为昨日那侍者的声音很像紫鹿,而言谈中也提到了燕归,所以今日约她出来的必然是燕归了,不料来寻她的,竟是朱丹梓。 朱丹梓向她嫣然一笑:“这倒不是……约你出来的,是公子燕归。” 陈兰桡见她居然知道此情,微微一震:“那你怎会前来,你又怎么知道?” 朱丹梓走开一步,抬头看着枝头绽放正好的花:“因为是我劝说公子燕归请你出来一谈的。” 陈兰桡心中隐隐不快,毕竟是她跟燕归的事,如今竟给第三人知道了。便问道:“燕归何在?” 朱丹梓笑道:“此刻……公子大概人在宫中。” “什么?”陈兰桡简直不敢相信,心头隐隐悸动,走前一步,沉声问道:“为什么燕归进宫,反叫我出来,你跟他又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在桃林下站着,一个是北都贵女,端雅娴淑,一个是陈国公主,风姿卓丽,却同样都是人中之凤,娟美如玉,不分上下。 朱丹梓道:“公主大概不懂我北都的情形……但既然你同先太子相处过,该当知道他的为人,委实不是人君之选。” 陈 兰桡挑眉,朱丹梓竟公开对她说出此话,要知道太子琪可曾是她要嫁的人,又是国之太子。朱丹梓道:“你大概会惊讶,为何我竟对你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其实, 我也是没有办法,因为要立长的规矩,加上太子外表谦恭仁良,所以当初谁也没有话说,但只有最亲近他的人,才知道他的为人如何。” 朱丹梓说到这里,便皱了眉,脸上现出一种不堪回首的表情,停了片刻,才又道:“但既然定了我跟他的事,我便心想,大不了以后慢慢地从旁耐心劝说就是了。”她冷淡一笑,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说法有些幼稚,俗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太子琪那般性情,要说服可真不容易。 陈兰桡道:“那现在太子已死,你大概是松了口气?你们北都是立长的,太子虽死,但还有二王子不是么?” 朱丹梓叹道:“这就是问题的症结,二殿下委实也不比太子好多少,甚至……有朝臣私下对他的评价是:如无骨之蛇。” 陈兰桡一震。朱丹梓道:“二殿下素来身体不好,可心性阴毒。大概是忌惮先太子,所以向来不露声色,但是最近先太子出事之后,他跟他的母族,便开始频频动作。” 陈兰桡心中砰然乱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先太子不行,二殿下也不行,再往下,那可就是燕归了!陈兰桡简直不敢相信朱丹梓在跟自己说什么。 果 然,朱丹梓了然地看着她,道:“我要说什么,公主你大概也猜到了,你陈国并没有其他男丁,只有你兄长一名太子,故而没有这些钩心斗角之事,但你身为公主, 恐怕对这些皇族血腥之事也并不陌生。若是我们眼睁睁看二殿下登基,恐怕大魏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许多老臣岌岌自危,以二殿下妒贤嫉能的心性,只怕连燕归也 不能幸免,毕竟是燕归立下赫赫军功,木秀于林,功高震主……” 陈兰桡后退一步,想说什么,又停下,她本来想说大魏的事情跟她无关,却没想到朱丹梓竟抛出这招,事到如今,她却没有办法说自己跟燕归的生死无关。 朱丹梓道:“所以现在的情形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唯一的法子,是让公子燕归……” 今日天气极好,日光暖融融地,所有桃花也浸润在光芒中,活泼泼地绽放,不远处还传来女子们欢乐地嬉笑之声。但陈兰桡却浑身发冷:“你们想让燕归……” 朱丹梓道:“不错。” 陈兰桡暗中尽量镇定:“好……就算这样,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何把这事关多人生死的机密跟我说?” 朱丹梓凝视她的眼睛,道:“我已经跟公子燕归说过,但唯一能令他所动的,是你。” “我不懂!”陈兰桡转身,心乱如麻。 朱丹梓道:“皇上已经有意让你成为新太子的侧室,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吧?不管皇上是未雨绸缪、怕太子难当大任所以才欲叫你入大魏皇室也好……或者还有其他用意也罢,你当燕归,会坐视吗?” 陈兰桡道:“我不知他如何……但……我可以拒绝皇帝。” “真 的可以拒绝?”朱丹梓笑了声:“其实你也知道,皇上那么说只是一问罢了,并不是真的需要你的答案。另外皇上明知道燕归对你的心意却硬要如此,你若拒绝,皇 上为了给新太子清路,指不定会对燕归有何安排。除此之外,你大概不知道,隶属皇族的刀门,可一直都是直属皇帝的,不管是谁登基都有指挥刀门的权力,那可是 超过万数的国家精锐,就算燕归再强,又能如何。” 陈兰桡忍不住微微发抖:“难道,你们已经决定了?燕归……是怎么说的?” 朱丹梓道:“公子还在犹豫,但是为了你,他也不能犹豫多久了,毕竟皇上的身体一直不好,立太子之事也不可能更耽搁多久。” “他今日进宫是为什么?” 朱丹梓幽幽一叹,忽然自言自语说道:“这几个王子之中,我独对他另眼相看,觉得公子是最像皇上的,如果是公子登基,那么大魏,一定仍可以保持之前的强盛,甚至可以完成天下一统……但是这样精明强干的公子,偏偏无心参与政事,我真的担心……” “你担心什么?” 朱丹梓盯着陈兰桡,沉静不语。陈兰桡对上她的眼神,忽然发现她的眼睛之中似有凛冽刀光,跟她通身的娴静气质大不相同。 陈兰桡一惊,暗暗警戒。朱丹梓却垂了眼皮,一笑又道:“我都是羡慕公主你。” 因她方才的异样,倒是提醒了陈兰桡,她举目四看,见周遭并没什么杂人,只有朱丹梓的两个丫鬟,站在距离此处十数步的地方,看她们站立的姿势,恐怕也不是平常的丫头。 陈兰桡道:“我不明白,你羡慕我什么?” 朱丹梓道:“我羡慕你,是他唯一不能舍弃之人。” 陈兰桡心头一动,朱丹梓深吸一口气,正色又道:“所以我今日跟你开诚布公说这些话,就是希望公主能跟我一起,让公子下定决心,全力一搏,成为大魏之主。” 陈兰桡凝视朱丹梓的双眼,终于道:“陈兰桡不过是个无关轻重的降国质子,怎么能劳动朱小姐亲自对我说这些话,公子燕归要如何都是他的事,跟我委实丝毫关系也没有,我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但对我来说,我不想参与大魏的内斗之中。今日的事,我会当没发生过。” 陈兰桡迈步要走,朱丹梓出手如电,将她的手腕握住:“燕归进宫,是想求皇上把你许配给他,你觉得皇上会答应这种要求吗?他为了你生死未卜,你居然要置身事外?” 她的力道不轻不重,内力绵实,竟不在陈兰桡之下: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但是听了她的话,却像是有针在自己心头刺痛,陈兰桡回头看向朱丹梓:“你们既然有意让他为天下共主,又怎会眼睁睁看他去送死?” 朱丹梓脸色一变,双眸中透出莫测高深之色。陈兰桡笑了笑,道:“其实你很不用来费心跟我说这些,你敢跟我开诚布公,怕就已经有了起码七成以上的把握,有没有我,都是一样,或许无我参与,更是少一重的麻烦,不是吗?” 都是聪明之人,朱丹梓自明白她的意思。两个人彼此相看,过了片刻,朱丹梓的手缓缓松开。 陈兰桡一笑,转头迈步,身后朱丹梓忽然道:“不管如何我要你知道,公子注定非池中物,如果你心中有他,就别为难他!” 陈兰桡头也不回,往后一挥手,道:“你已势在必得,与我何干!” 司空府的大小姐先前是太子妃,将来也必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朱丹梓有这份心机,先是说动燕归,更借燕归用计让她出宫,燕归竟也答应了。 燕归如果成为大魏的皇帝,自然后宫如云,朱丹梓已经隐隐地以正宫自居,最后还说什么“别为难他”,但对陈兰桡来说,所要者只是一人罢了,什么正宫什么皇后,她从未想过,何况是区区后妃。 朱丹梓此举,让陈兰桡“说服”燕归不过是借口罢了,只怕更是来试探她的心意。 而对陈兰桡来说,是时候该果断熄灭对燕归那份斩不断理还乱的心意了。 朱丹梓站在原地,盯着陈兰桡的背影逐渐走远,她的两名丫鬟快速走到近前,一人低声道:“小姐,此刻正是最好机会,要不要动手?” 朱丹梓双手敛在腰间,手指微微绞动,最终沉沉道:“……不用。” 陈兰桡快步离开,耳畔的笑声逐渐大了起来,前方也逐渐见了嬉戏追逐的人群。霜影正在其中踮脚昂首,找寻她的身影,一眼看到她,便立刻迎了上来:“公主你去哪了?” 陈兰桡握紧霜影的手,霜影察觉她的手冰凉,才觉不妥:“公主你怎么了?” 此刻不知从哪里隐隐地传来一声响动,惊得桃林外许多鸟儿鼓动翅膀纷飞往天空飞去,更有一些桃树上,桃花纷纷飘落,惹来更多惊喜的欢笑叫声。 陈兰桡却猛地转头,看向北都皇城的方向,脸色苍白。 就在公主们的銮驾到达水畔桃林之时,燕归来到魏帝的寝殿,于帘幕前跪定。 里头咳嗽了声,魏帝的声音道:“你来做什么?” 燕归道:“儿臣有一件要事要请求父皇。” “你说。” 燕归道:“儿臣请求父皇,赐婚。儿臣请娶陈国公主。” 沉默,片刻后,传出魏帝轻轻地笑声:“做梦。” 燕归的心一沉,眼前都像是黑了一黑,伏身低头,恳切说道:“父皇,儿臣什么都不奢求,只想要她一人而已。” 他从小都没有强要过魏帝什么,这还是头一次如此苦求。 魏帝呼了口气,才又道:“你凭什么想要她。她是朕要给新太子的。” 也许是魏帝口吻中不加掩饰的轻蔑,让燕归热血上涌,脱口叫道:“父皇!” 魏帝道:“怎么了?一个女人罢了……你要美人,哪里寻不到几个。” 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难过,燕归的眼中有泪涌出来:“我只要她一人。” 魏帝依旧是那副轻描淡写的口吻,道:“陈兰桡只有一个,而朕只能把她配给太子。”轻描淡写,却不容分说。 一股蔼蔼的烟气从眼前掠过,燕归道:“如果父皇真想如此,那么儿臣……求父皇立儿臣为太子。” 这话一出口,眼中的泪像是被片刻腾出的火焰燃烧一空,旋即那火焰又变成冰冷的霜寒,燕归缓缓抬头,盯着眼前那层依旧沉静如水的帘幕,眼神是将战之前的肃杀锐利。 ☆、第64章 燕归说完后,帘幕后面的魏帝沉默,片刻才道:“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跟朕开口提这个!那么朕要是不答应呢?”说到最后,帘子被撩开,魏帝袖手而出,居高临下看向阶下的燕归。 燕归深吸一口气,道:“儿臣绝不会输给二哥。” 魏帝仰头大笑:“是吗?论带兵打仗,他的确不如你,但论杀伐果断,恐怕你会输给他。” 燕归不解,皱眉抬头,魏帝回头看他,忽然脸色又变肃然,道:“你今日跟朕求太子之位,所为者,无非就是陈兰桡,对不对?光凭这一点,你当朕会应允你吗!今日你为了她向朕讨江山,他日焉知你不会为了她把江山拱手让人!” 燕归变了脸色:“父皇……我……” 魏 帝踏前一步,微微低头看他:“你如何?你虽具有雄才,却无大略,虽是个能开疆僻壤的功臣名将,却不像是能安心坐稳江山的帝王,你若真的有心皇位,就该早来 争取,不该一味地退让,想着什么‘韬光隐晦’,就算是被逼无退路,也不能是为了一个女人才改变心意,简直视江山如儿戏!” 燕归双 手握拳,终于道:“之前燕归自知,并不见美于皇上皇后,所以凡事忍让,不愿出头,只求安稳默默度日罢了,这也不过是顺着父皇跟皇后的意愿,燕归自问从未做 错什么,但是先被亲生母亲所弃,又不被父亲所喜,燕归又能如何?难道还要事事争强好胜?只怕也活不到今日!” 这是燕归头一次在魏帝面前高声抗辩,也是第一次有人在魏帝面前如此。魏帝挑眉,复又眯起眼睛,打量燕归。 半晌,魏帝道:“你是在怨恨朕跟……可是真的强者,从不自怨自艾,只会为了心中所思所想,而向着所思所想者靠拢……复天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燕 归接着笑道:“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燕归哪里敢怨恨父皇,只不过想不通为何天地竟如此凉待我罢了,当初我在章国 九死一生,拼命逃奔千里,撑到了庆城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整个不似人形,被处处唾弃欺辱,若不是陈兰桡,早已经没了今日的燕归,父皇,不管是心志筋骨体 肤……能受的苦,我所受的恐怕在父皇想象之外,不管是章国也好,陈国也罢,乃至在大魏,世人对我皆冷眼,凉薄,或者防备鄙夷,只有她不同……父皇不明白我 为何为她而争这太子位,这就是原因,当初我主动请缨,也是为她,我知道父皇欲得天下是其一,想剑指章国恐怕也是父皇最大的心愿,所以不管如何陈国也不能幸 存,而我所做的,就是保护她……” 魏帝听着燕归一字一句,脸色不停变化,到了最后,他缓缓说:“你……猜到了我想要拿下章国?” 燕归点了点头,眼中的泪铿然落下:“是,同样,我也有此心愿。” 魏帝喉头动了动,忽然轻声道:“可惜……我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燕归听着他幽叹微凉的声调,心头忽然一酸:“父皇再给我一些时间,一定可以的!” 魏帝垂头,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原本冷厉的眼神慢慢柔和下来,伸手在燕归的肩头轻轻拍了拍,魏帝道:“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第46节 燕归一震,猛然抬头对上魏帝的双眼:“父皇……” 父子两人目光相对,燕归忽地发现魏帝面相清癯的过分了,两颊的颧骨都显得突兀了些,只有双眸仍十分明亮慑人。 此刻,殿外忽然一声巨响,屋宇都被震得颤动起来,而脚步声也纷杂逼近,燕归本能地跳起身来,挡在魏帝跟前。 进来的却是魏帝的近侍宦官,上前跪地道:“皇上,大事不妙,不知为何,二殿下带了许多侍卫,向着寝宫而来!听闻已经动了武了。” 燕归闻言色变,转头看向魏帝,却见魏帝仍是一副气定神闲,波澜不惊之态,只轻轻说了声:“哦……” 燕归着急:“其中是否有些误会?”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二王子会顺理成章被立为太子,他何苦又急于在这一时?可燕归不知道,二王子之所以如此一则是因为有些愚蠢,二来,当然是因有些人不愿见大魏落入韦氏手中,私底下一些推波助澜的暗涌,足够了。 那宦官跺脚叹道:“哪里有什么误会,这种误会是要掉脑袋的。” 燕归复看魏帝:“父皇,这……” “这有什么……”魏帝袖手,垂眸一笑,淡淡道:“方才我也说过了,论杀伐果断,你不如他。” 燕归心头一凉:“父皇!难道说……” 魏帝闭起眼睛,点了点头:“是啊,他怕是等不及了……连等我咽气都不耐烦了。” 燕归听了这句,又觉悲凉,又觉愤怒:他对魏帝的确有一丝怨气,但是,这毕竟是他亲生的父亲,事实上在内心深处,他对魏帝,是有着一份依依孺慕之情的,而与魏帝拔剑相向,对燕归来说毫无疑问是逆天灭伦之举。 宦官道:“皇上,现在该怎么办?好像有许多宫人已被二殿下跟贵妃收买……” 魏帝看向燕归,忽然道:“燕归,你去吧。” 燕归双眸睁大:“父皇的意思是?” 魏帝长长地出了口气,抬头看向虚空,道:“去把他们拦下,或者……此事,朕就交给你处置了。” 燕归还有些愣怔,宦官道:“三殿下,不能耽搁了,再犹豫,就打到门口了,千万别让他们惊扰了皇上。” 燕归一个激灵,咬牙道:“儿臣领命,绝不会让他们打扰父皇!”转过身,飞快地出了殿。 目送燕归离开,魏帝脱力一般,身形一晃,宦官忙将他扶住,轻唤:“皇上……”扶着他回到了龙榻前,徐徐坐下。 魏帝缓了口气,才道:“没想到,韦家竟这么急不可待,竟这么蠢……” 宦官道:“唉,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行呀。奴才也没想到二殿下竟会这样……他们竟连几天都等不得呀。” 魏帝道:“他们不是把给朕看病的太医买通了吗,自然知道朕随时可能殡天,偏偏迟迟地不把皇位交给他们……而燕归又在这个时候入宫……真是丧心病狂……”他说了几句,频频咳嗽。 宦官轻轻抚他的背,安抚说道:“皇上别气,这也是命……幸好三殿下是个可靠的,皇上您可放心吧。” “放心?”魏帝苦笑:“他虽然是个可靠能干的,却有致命的弱点。” 宦官有心想问问燕归的“致命弱点”,但却又不敢问,便牢牢闭嘴。 魏帝沉默了会儿,道:“不过,幸好,还有朱家……还有陈……”一阵急促的咳嗽上来,身子抖的如风中叶片。 宦官忙奉了金痰盂过来,魏帝垂头吐了几口,竟夹杂着红色血迹,宦官看着,目光发直,忙不露声色地把痰盂盖住,传了下去。 宦官忍着泪,扶魏帝慢慢平躺下去,又将帘幕拉起,却见魏帝怔怔地盯着头顶虚空,轻声念道:“决而定,虽千万人吾往矣……燕归,去吧,千万……别让朕失望……” 这一场风波在史书上称为“内掖之变”。在很久很久之后才为世人所知,据说是二王子勾结母族韦氏,趁着魏帝病重于内廷作乱,欲夺位,却被公子燕归诛灭,二王子在这场混乱中被杀,韦氏一族也因此遭受重创。 自此之后,魏帝册封公子燕归为太子,立大司空朱觉的女儿朱丹梓为太子妃,又一日,册封陈国公主陈兰桡为太子良娣。 ☆、第65章 陈兰桡来到魏帝寝殿外,小太监拦住她道:“公主且慢,皇后娘娘在内跟皇上说话呢。”陈兰桡点头:“多谢公公,如此我便等一会儿。” 如今她的身份已不只是一个降国公主而已,太子良娣的身份仅次于太子妃,将来太子登基了,更是贵不可言。小太监笑道:“公主若是不急,也可以先回去,等娘娘说完了话,我即刻派人通知就是了。”陈兰桡微笑道:“有劳公公啦,不过我也没有别的事,且等一等罢了。” 小太监见状,自然不好勉强。陈兰桡同霜影等在殿外,又站了一刻钟,小太监正要再劝劝她,却听得殿内有人大叫了声,道:“如果不是琪儿薄命早死,你是不是会亲自把他杀了好给那个贱种让位!” 陈兰桡脸色一变,听出这是皇后的声音,小太监更是吓了一跳,一时噤若寒蝉,无法做声。 只有霜影呆呆问道:“公主,里面……”陈兰桡向她使了个眼色,霜影才忙低头。 很快地,脚步声仓促,有人从殿内奔了出来,门口的众人齐齐低头,大气儿也不敢出。陈兰桡站在门侧,也微微低着头。 皇后出了门来,见她在,微微停住步子,望着陈兰桡冷笑了声:“你在这里干什么?” 陈兰桡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兰桡有事要求见皇上。” 皇后的眼神几番变幻,最终说道:“好、好……去见吧,反正现在你们已是一家人了。”她阴测测地笑了笑,终于转身离去。 内侍们见皇后离开,都松了口气,急忙进内禀告皇帝陈国公主求见。片刻功夫,里头传陈兰桡入内。 上一回来参见魏帝,陈兰桡还以为他有意要把自己许给二王,但没想到再次来拜见,大魏的太子已经成了燕归,而她,也成了燕归的良娣。 上前见礼,抬头时候,见魏帝坐在榻上,身躯微微伛偻。 魏帝的近侍正伺候他喝了药,抬手将药碗接了过去,魏帝才看向陈兰桡,目光也是淡然的,道:“你来见朕,有何事?说罢。” 陈兰桡道:“皇上,兰桡想皇上收回成命,我不想做太子良娣。” 魏帝仍是一副波澜不惊之色,只是象征性地“哦”了声,然后道:“为何。” 陈兰桡道:“我先前同皇上说起,心中最痛恨之人乃是公子燕归,原因我也尽都陈述了,所以第一次见皇上的时候,才因为他被皇上下狱而欢欣不已,我同他就像仇敌。” 魏帝淡淡一笑:“哦……是这样。” 陈兰桡见他不置可否,便抬头求道:“皇上明鉴,还是收回成命吧!” 魏帝并不回答,只是看着陈兰桡,面上似笑非笑。过了片刻,才道:“你自庆城一路回京,中途受了重伤,是燕归救了你的吧。” 陈兰桡心头一痛。魏帝道:“或许因为破陈之痛,你真的恨燕归,但你更是个明理之人,懂得何为恩何为仇,当初你对朕说那些话,真的是想燕归死吗?还是故意点醒朕别误杀良才呢。” 陈兰桡咽了口气,握了握拳道:“我当然……当然是……” 魏帝不待她说完,便轻声道:“兰桡,我不管你是真的恨他还是喜欢他……朕一点儿不关心那些。” 陈兰桡皱眉,欲言又止。魏帝打量着她,忽道:“听说在庆城,陈源重伤,士气低迷时候,你提剑要同燕归一决生死,可有?” 陈兰桡低头:“不错。” 魏帝又道:“听说此后,你更约战射伤陈源的大将程立雪,将他打败,且射死在场观战的陈国叛臣?” 陈兰桡心道:“他竟把这些都知道了?”却猜不透魏帝提起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好道:“是。” 魏帝道:“后来师神光将你劫走,你却自己回来,为何。” 陈兰桡道:“因为我不能让伤重的兄长冒性命之忧,而自己置身事外。” “那么,现在你就可以置身事外了吗?”魏帝淡淡问道。 陈兰桡一愣,魏帝淡笑看她:“似你这般,不生为男儿身着实可惜了。” “皇上……” “不 过,能成为我大魏的后宫,也没有委屈你。”魏帝话锋一转,道:“其实你自己也该知道,若你真的对燕归无情,对一个公主而言,最好的选择就是嫁给大魏的太 子,这不仅对你好,对你的母国也是最好的出路,你现在跟朕求退,无非是因为朕给了燕归一个太子妃,兰桡啊兰桡,你是在跟朕赌气,跟燕归赌气,还是跟你自己 赌气呢。” 陈兰桡听着这一句一句,泪忍不住迸溅出来。 魏帝叹道:“朕其实不喜欢这些儿女情长,也讨厌这样,因为这是燕归最大的弱点,你可明白么,你,就是燕归最大的弱点……其实最好的法子,或许是杀了你……” 最后一句,似是玩味,考虑这句的可能性。陈兰桡一震,魏帝却又道:“可是朕不能冒这个险,因为朕无法想象,没了你的燕归,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陈兰桡拧眉不语,魏帝道:“而且朕很喜欢你,心里也不舍得这样的女子,死在朕的手里,所以还是成全燕归一片痴心罢了。”他闭上眼睛,忽地笑道:“你回去吧。该如何选择,朕相信……你不会意气用事,因为你是陈兰桡,但此刻,你更是陈国的公主,跟大魏未来的……” 寝殿内只有魏帝的声音,像是冥冥中响起的预言。 陈兰桡无法动弹,心中莫名想起皇后临去前所言,她定了定神,问道:“皇上,之前我听闻你不喜燕归,可是真的?” 魏帝似有些意外她问出这个问题,隔了会儿,才道:“朕想,朕之所以一直都疏远燕归,大概就是料到今日之事。” 陈兰桡不解,魏帝也并不解释,出神似地看向虚空,又点了点头:“但是不管朕再怎么否认,燕归的确是最像我的。”他的脸上露出似欣慰似伤感的表情,继而轻轻一挥袖子,道:“你退下吧……” 陈兰桡沉默着一低头,站起身来,才转身,就听魏帝道:“且慢。安之,你把龙麟玉牌给她。” 旁边的宦官微微愣神,继而转身退出,不一会儿回来,手中捧着一物,双手奉给陈兰桡。 陈兰桡接过这色泽温润的美玉,看着上面的盘龙纹:“这是什么?” 魏帝也不抬头,只道:“朕知道你在庆城时候时常会偷跑出宫……如今你带着此物,可以随意进出宫门,这几日,你出去走走吧。” 陈兰桡惊疑不定,一时如在梦中,不明白魏帝是何意思,正想问,魏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宦官道:“公主请退!” 陈兰桡倒退两步,身不由己地往外而行,在她两侧,宫女太监急忙拥入,几名太医夹杂其中,神色惊慌地奔向魏帝的床榻边。 霜影见陈兰桡脸色不对,便不敢做声,一路陪着她回到兰和殿,刚进门,就见小王子无忌从屋檐下跳起来,飞快跑到她跟前:“终于见过父皇了?我等了好久。” 霜影趁机退下,陈兰桡低头看无忌,问道:“你怎么来了?”无忌笑道:“如今你是大魏的太子良娣了,我来恭喜你呀。”陈兰桡正烦恼此事,哼道:“我不稀罕。” 无忌扯住她袖子,道:“咦,这不是好事吗?你怎么像是不太高兴?” 陈兰桡本要发脾气,转念一想,对无忌生气也是没用,便道:“没什么……你来找我还有事吗?” 无忌双手叉腰,道:“我上回帮你送东西,你还没谢谢我呢。”陈兰桡笑道:“你怎么还记得呢。”无忌道:“你答应给我讲刺客之事的,前两天宫内……总之乳娘看得我很紧,不许我出来,我今儿才得空,当然要来听你说故事了。” 陈兰桡叹了口气,想要推脱,奈何已经推过一次了,何况是她亲口应允他的,望着无忌亮晶晶的眼睛,只好强打精神,把刺客之事略微讲了一遍,又叮嘱道:“我没跟别人说我同刺客交手之事,你也不要四处乱说,懂么?” 无忌拼命点头,又抓住她道:“原来你这么厉害,你教我习武好么?” 陈兰桡啼笑皆非:“宫内没有专门教导你练习的武师么?” 无忌摇头,神色有些黯然。陈兰桡心中一动,无忌是几个王子之中最小的一个,何况他的母妃早早撒手人寰,他在宫内的处境可想而知,自然不会给他安排什么武师。 陈兰桡怔了怔,忽道:“你别急,如今……如今你三哥为太子了,以后……一定会有武师教你。” 无忌惊喜:“真的?你会跟三哥说么?”陈兰桡道:“当然是你自己跟他说。”无忌脸上忽然掠过一丝畏惧之色,低头不语。 陈兰桡瞧在眼中,不由问道:“怎么了?” 无忌伸手捏着袍摆,小声说道:“我不敢跟三哥说。” 陈兰桡问道:“为什么?这不过是小事罢了。你同他不是挺好的么?” 无忌看看左右无人,才抓住陈兰桡衣袖,低声道:“我跟你说,你也要答应别告诉其他人……”看着陈兰桡点头,无忌才道:“他们跟我说……三哥当了太子后,或许会对我们不利……让我、让我小心避忌三哥……” 陈兰桡一惊:“是谁说的这话?”听来倒有些挑拨离间的意思。 无忌道:“是……是好多人这么说……他们说三哥连二哥都能杀,所以都很害怕、害怕三哥会杀了他们,有人甚至说……要逃走……” 陈兰桡皱眉:“燕归又不是杀人如麻的魔头,做什么这么怕他?”无忌摇头,道:“算了,还是不要求三哥了,万一惹怒了他,没有武师是小事,连累到你就不好了。” 陈兰桡看着无忌有些忧郁的表情,忙握住他手道:“无忌,别人说的话不能全听,不管如何,燕归是你的亲弟兄,你该敬他爱他,就如同他会疼你护你一样。” 第47节 无忌仰头,又是忐忑又是期待:“三哥不会杀了我么?” 陈兰桡笑道:“据我所知,他不会是那种无心冷血的坏人。” 无忌看着她自信而肯定的脸,才笑道:“那真是太好啦!其实我也是不信的,可是他们老吓唬我……” 陈兰桡才要问他究竟是什么人在编造这些话吓唬无忌,却听有人笑道:“是谁吓唬你了?你跟我说,让我也去吓唬吓唬他们。” 无忌听了,便跳起身来,叫道:“三哥!”叫过之后,面上却又掠过一丝拘谨,垂头敛手,行礼道:“参见、参见太子殿下……” 那边燕归走了过来,伸手在无忌的头上揉了一把:“你眼中只有太子,没有三哥吗?” 无忌抬头,对上他笑吟吟的眼睛,才也笑着抱住他的手臂,叫道:“三哥……” 燕归望着无忌,捏了捏他的小脸,道:“无忌,以前你跟三哥怎么样,以后就怎么样……你不要听信别人挑拨离间的谗言,懂吗?” 无忌怔怔听着,眼睛微红:“懂了。” 燕归复笑道:“青牛近来闹着要习武,叫我给他找个武师……他像是新学了几招,你还不去请教请教?”他回头指了指身后,青牛正在那里探头探脑。 无忌眼睛发亮:“真的?那我立刻去!”竟连招呼也忘了跟陈兰桡打,撒腿往青牛的方向跑去。 陈兰桡自燕归露面后,就收起笑容,冷然起身。听到燕归说“武师”的时候,就猜到燕归恐怕早就到了,大概还把她跟无忌的对话听了去。 陈兰桡心中不快,转身进了殿内,燕归默然跟着入内,见她悄然站在里头的屏风前,头也不回地道:“你来做什么?” 燕 归走了过去,伸手将她从后面抱住。陈兰桡没料到他会如此,奋力一挣,却挣不脱。燕归于她耳畔说道:“兰桡,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那天 我本来想跟父皇求上一求,父皇若坚不应允,大不了……我撇下一切,带你走就是了,但是我又知道,就算我能撇下这所有,你却不能……所以我只能……争一争这 太子位!” 陈兰桡微微发抖,燕归道:“我本自觉并无什么希望,但我仍是想试一试……谁知二哥会突然发难,我骑虎难下……阴差阳错,才形成今日的局面……” 陈兰桡想到魏帝的话,把心一横,冷冷道:“这是好事,你何必说的如此伤感。何况公子燕归不是众望所归的么?满朝文武,怕是有一半之上都站在你这边,所谓得道多助。” 燕归道:“你是嘲讽我么?” 陈兰桡忽然难过,鼻头发酸,忍痛道:“不,原本我就说太子琪不是人君之相,反觉得你好,其实……我倒是欣慰,大魏的人不全是瞎子,大家都也瞧得出你好……但是,为什么又把我牵扯进来?皇上要封我为什么良娣,这事难道你会不知情?你该明白我的脾气……怎么能……” 燕归道:“那我又如何?劝父皇不要如此?让你再离我更远一些?我当然知道你的脾气,从此对我老死不相往来罢了……所以就算你说我自私也罢,如果只能用这种法子让你在我身边,我也……” 陈兰桡大怒,抬手屈肘往后撞去,正中燕归肋骨,燕归手微微一松,陈兰桡跳了开去,道:“只怕你是巴不得这样,左拥右抱,江山美人,何等自在!” 燕归望着她,抿唇道:“别说这等诛心的话,我知道你也是心中有我的!”方才她在无忌跟前为他说话,他在外听的一清二楚,心中何等欣慰。 两人的目光相对,陈兰桡转头,深吸一口气:“罢了……想必你也知道我求过皇帝了,也知道我别无他路,不错,我会听命,因为的确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对陈国来说也是最好的出路,所以现在不要同我提什么儿女情长,你可以放心离开了,太子殿下。” 燕归听到最后一声冷冷的“太子殿下”,眉头一皱,才欲上前,就听到外头急促的脚步声,青牛大叫:“公子快来啊!”声音竟带了哭腔。 燕归回头:“何事!”青牛跑到门口,哭道:“无忌殿下不知怎么了,口吐鲜血……” 燕归跟陈兰桡闻言大惊,燕归更快,掠出门口:“在哪?”青牛斜手一指,此刻陈兰桡也跑了出来,两人转头看去,却见身侧不远的走廊中,无忌倒在地上,霜影正跪在他旁边,惊慌失措地哭叫。 两人忙掠了过去,燕归把无忌抱起,看他脸色惨白,嘴角渗出血来,看来十分可怖。 燕归手搭脉搏,察觉无忌的脉相异常之快,他心中大痛,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无忌……无忌……” 无忌听了呼唤,微微睁开眼睛,眼神却是涣散的,模模糊糊道:“三哥……我肚子……好疼……” 燕归的泪都快要掉下来,低头在他脸上一贴,道:“没事……无忌你忍着,三哥在呢!”鼻端却嗅到一股奇异的味道,燕归目光转动,看到地上碎裂的瓷碗。 陈兰桡早注意到地上的汤碗,她其实也是慌乱非常,却竭力克制,拉住霜影颤声喝问:“怎么回事!” 霜影泪流满面,哭道:“我不知道,是小殿下说自己口渴非要喝这碗汤,我说了不能喝……可他喝了一口就……” 青牛气道:“难道你给无忌殿下下毒吗!” 霜影慌乱摇头,掩面叫道:“不关我的事,我怎么知道有毒!” 青牛跺脚道:“那你又说不能给殿下喝?” 霜影道:“这是王后娘娘特意嘱咐我给我们公主喝的汤,所以我不想让小殿下喝……”说到这里,脸上忽然出现一种恐惧的表情:如果是王后给陈兰桡喝的,假如不是无忌拦住了,那么此刻喝下去的恐怕就是陈兰桡。 燕归跟陈兰桡对视一眼,他的眼中透出难以掩饰的杀气,像是烈焰般疯狂跳动,让陈兰桡觉得,如果此刻王后在跟前,恐怕他会一掌将对方拍死。 陈兰桡伸手在燕归臂上用力握住,道:“无忌还没有死!” 燕归一震,疯狂的眼神略有几分收敛,陈兰桡凝视着他,说道:“当初我也是重伤不救……你一定可以救他。” 燕归看着她坚定的目光,含泪咬牙道:“如果无忌……有何不测……不管如何,我要她的命!”他将已经昏迷的无忌抱起,转身往外飞奔离去。 ☆、第66章 陈兰桡目送燕归离去,缓缓站起身来,霜影摇摇晃晃走过来,整个人吓呆了,喃喃叫道:“公主……” 陈兰桡一声不吭,握拳往前而去,转过回廊,来到王后的殿外。她站在门口,抬眼望过去,见王后正坐在摇篮边上,恍若无事。 陈兰桡迈步走进去,唤道:“王嫂。” 王后身子一震,这才回过头来看向她,道:“兰桡,你来了。” 陈兰桡道:“王嫂在此安生,难道没听到外面发生何事了吗?” 王后强笑道:“是吗……我隐约听得吵扰,是何事?”虽然出言否认,但眼神闪烁惊慌,心虚却是掩饰不了的。 陈兰桡后退,把后背靠在身侧的柱子上,似乎这样才能撑着自己不倒下。 殿内短暂地沉默,陈兰桡开口道:“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王后兀自镇定:“我、我做什么了?” 陈兰桡见她竟咬牙不认,上前挥手,一掌掴去,王后脸上火辣辣地受了一掌,整个人往旁边倒过去,她羞愤抬头,无法相信:“你、你竟敢打我?” 陈兰桡心头那股怒意升起来,烈烈燃烧:“怎么,吃一巴掌就受不了了?无忌若是救不回来,你就要人头落地了!” 王后张了张嘴,慌乱否认:“我……说了跟我没有关系!你凭什么只说是我!” “汤是你给霜影的,霜影难道会跟我说谎?” “汤是我给的,但是……我又不知里面有毒,或许,或许是霜影呢?” 陈兰桡倒退一步:“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王后把心一横,道:“我是你嫂子,你为何不信我……反而一味地怀疑我?我又有什么理由要害你?” 此刻霜影站在门口听得分明,她又惊又是不信,叫道:“娘娘,你说什么!” 陈兰桡只是盯着王后,道:“霜影自小跟着我,她宁肯自己喝下那碗汤也不会对我不利。我也相信你不会想要害我……问题是,是不是有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王后听了她最后这句,脸色大变,噤口不言。 陈兰桡对她失望之极,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摇篮边上,俯身将思奴抱了出来。 王后道:“你、你干什么?” 陈兰桡道:“你真的以为自己所做的就是天衣无缝吗?燕归会查,皇帝也会查,他们立刻就会查明真相,思奴留在你身边已不安全。” 王后大惊:“不要带走他!”起身要来抢思奴。 陈兰桡将她当胸一推:“别再碰思奴,你做出此等恶事,已经愧当思奴的母亲!” 王后踉跄后退,却又抬头叫道:“我没有,我是为了思奴才这么做的!” “你承认了?”陈兰桡周身发冷,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王后对上她的眼睛,又看看她怀中的思奴,小孩儿并不知道发生何事,还以为大人在逗他玩儿,正扭动着,想要挥动小胳膊。 王后眼中冒出泪光,扭头哽咽说道:“是皇后……是她说,如果你死了,她就可以放我跟思奴回陈国,但如果你不死,她就会杀了思奴。”她回头看着面前的婴孩,低声道:“我是被逼的……我也不想这样。” 陈兰桡闭上双眼,眼睛也已湿润:“你为了别人的一句要挟而想杀我?我同你一路来到北都,本以为可以相互扶持,你也很该知道我是如何对你跟思奴的……你竟能……这样狠心要置我于死地?” 王后哭道:“兰桡,对不起……求你放过我,看在思奴的面上……” 陈兰桡怒道:“够了,不要再跟我说这些,当初你瞒着我们,一意孤行去求太子琪那种人,就已埋下祸根,若不是为了救你,我又怎会……”她狠狠咬住嘴唇,想到当初为了王后想要忍辱的自己,想到曾被太子琪折磨的紫姬……但是现在,这个人竟如此恩将仇报。 陈兰桡定了定神,摇头:“我不能让思奴跟着你,你实在是太可怕了。” 王后大叫一声,门口却有人道:“这里出什么事了,如此吵闹!”陈兰桡回头,却见来者竟是皇后,身边陪着的是福明公主。 王后见她来到,便哭道:“娘娘救我!” 皇后扫她一眼:“你犯了何错,要本宫救你?” 王后一怔,然后结结巴巴道:“我、我并没有错,是她想抢走我的孩子!” 皇后啧啧两声,看向陈兰桡:“陈国公主,就算你已经被册封为太子良娣,却也不能这样无法无天吧,她毕竟是你的嫂子。” 陈兰桡冷道:“到底是我无法无天,还是有人想从中作乱。娘娘大概心知肚明。” 皇后拧眉:“你说什么,你是在指责本宫?” 陈兰桡道:“娘娘何必急着认,我有这么说吗?但我相信皇上英明,自然会将来龙去脉查个水落石出,闲杂人等不必在此争执。” 皇后冷道:“好张利嘴,竟拿皇上出来压我,只不过这是后宫,本宫也有处置的权力。” 陈兰桡亦冷眼看她:“那倘若娘娘也有嫌疑呢?” 福明公主见两人剑拔弩张,不由道:“陈兰桡,你大胆,怎么可以这样对皇后娘娘说话?这里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听说无忌中毒……是你们所为?” 陈兰桡道:“跟我无关,我说过,是黑是白,皇上一查便知。” 福明公主狐疑,一时无语。 皇后道:“真的无关吗?”说着,便向王后使了个眼色。 王后愣了愣,便领会叫道:“是她,是她给小殿下下手的。” 陈兰桡猛然回头:“王嫂!” 王后被她目光逼视,微微窒息,不由又道:“兰桡,你把思奴还给我……” 陈兰桡看着她,叹道:“嫂子,你宁肯相信一个外人的挑唆,也不愿信我?你真的以为我死了后,她会放你跟思奴回陈国?何况现在,她不过是想让你我内讧,若你陷害了我,日后,她必杀人灭口,这个道理难道你还想不通吗?你还想带着思奴……一块儿死吗!” 王后听了这话,身子一晃,跌在地上。 此刻霜影冲上前来,说道:“不错,是王后让我把汤给公主喝的,小殿下中途拦了去,才中的毒,刚才我也听王后说了,是皇后娘娘让她给公主下毒的……跟我们公主有什么关系?” 福明公主脸色大变,看看皇后,又看看在场众人,隐约明白了几分,但此时此刻,她又该如何? 皇后皱眉,道:“我看明明是你们试图掩盖真相,混淆黑白!”她复看向王后,道:“你不用怕,本宫会为你做主的,只要你说出实情,本宫即刻向皇上请命,让他送你们回陈国。” 王后看看皇后,又看向陈兰桡,眼中的泪如同泉涌,颤声道:“你们不要逼我了……”她看向思奴,忽然又伸手掩面,大哭道:“我只是不想跟思奴分开,只是想保护他而已。” 殿内一时只有王后悲戚大哭的声音,思奴在陈兰桡怀中,听得母亲哭声,一时也咧嘴大哭起来。王后越发哭道:“孩子,我的孩子!” 皇后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大叫,心中忽然发痛。 第48节 陈兰桡怔怔看着这幕,终于走到王后身旁,轻声道:“嫂子,你吓着思奴了。” 王后抬头,含泪看她,陈兰桡将思奴递过来,王后呆了呆后,欣喜若狂,一把将思奴抱了过去,把脸紧紧贴在思奴脸上。 陈兰桡心中难过,回头看向皇后,道:“这就是你想要的?你之所以如此,是为了太子琪对么,你因为自己的孩子死了不能当太子,就想要害死别人的孩子,我,无忌,包括思奴,没想到堂堂大魏的皇后,竟然是如此狠毒之人……” 皇后到底是福明的亲生母亲,当下福明公主喝道:“住口!我母后怎会如此!” 陈兰桡道:“我明白失去亲人的那种苦痛,也明白生离死别的滋味,但是这绝不是滥杀无辜的理由,何况太子琪在晋国荼毒数万百姓,他们之中,也是有子女父母的,又找谁报仇去,他之死,不过是晋国数万冤魂的报应!” 皇后厉声叫道:“你闭嘴!你竟还敢这么污蔑琪儿!琪儿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当我不知道么?跟你脱不了关系,还有燕归!” 福明公主本就心惊肉跳,闻言更加魂不附体:“母后,你、你说什么呢!这话不能乱说……” 皇 后大笑,而后咬牙道:“我怕什么?我早就不在乎了,你父皇一意偏袒那个贱种,我接到密报,说你太子哥哥的死,跟他们两个脱不了关系!我向你父皇提及此事, 他竟不理,还说是有人别有用心挑拨大魏皇室而已,叫我不要生事……哈哈,莫非你哥哥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就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逍遥自在了么?没有人动 手,我自己动手!” 皇后说罢,便高声道:“来人,给我把陈兰桡拿下!若是反抗,格杀勿论!” 福明公主见她已经有癫狂之态,心觉不妥,忙叫道:“母后三思!” 陈兰桡踏前一步,挡在王后之前:“皇后娘娘,你敢在宫内动手?” 皇后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琪儿若在,我还能苟活,如今……我还顾忌什么?我知道那个贱种最要紧你,如今我倒要看看,失去至爱的他,会是如何!” 陈兰桡道:“你要杀我自管冲我来,只别波及无辜!” 皇后冷冷地看看她身后的王后和思奴,道:“你担心他们两个?放心,我会送他们跟你一块儿上路!” 福明在旁,忍不住泪落:“母后,你这样做,必然惹怒父皇,难道你不管女儿死活了吗?” 皇后看她一眼,道:“福明,你别怪母后,谁让你生为女子呢!你若是男儿,母后或许还有依仗……” 福明闻言大哭:“母后,你为何这样!” 陈兰桡愤然道:“昏聩偏狭!怪道太子琪竟是那副不堪模样!你同样不配为大魏皇后!” 皇后浑身一震,狞笑道:“是吗……如今我就送你去见琪儿,速速把她杀死!” 皇后统领后宫,所带之人也都是亲信,当下便将陈兰桡围在中央,陈兰桡环顾周围,若是她一个人,倒也无妨,但皇后摆明连王后跟思奴也不放过,又该当如何?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有人淡淡说道:“内宫之中,竟敢妄动刀兵?都给我退下!” 福明公主闻声,面上掠过一丝惊喜之色,猛地转过身去看向来人。说也奇怪,原本听命于皇后的众侍卫听了这个声音,却一个个噤若寒蝉,纷纷后退。 ☆、第67章 陈兰桡从未听过这个声音,但偏偏却让包括皇后在内的众人都为之色变。皇后回头看向门口:“连你也要跟本宫作对吗?” 那人道:“我只是奉命行事,娘娘该知道的。”声音很轻很低,如同耳语般,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反像是温和的劝说。 皇后正欲再说,福明公主拉住皇后,低声道:“母后……东方门主来到,必然是父皇有旨,我们不如……”皇后叱道:“住口!连你也要跟我作对吗?” 福明公主心下很是委屈,闭口不言。这会儿那来人已经走到殿门口,抬眸看向殿内,继而轻轻一挥手:“都下去吧。”那些原本收起武器站在原地的侍卫听了,即刻退得无影无踪。 陈兰桡已经听到福明公主对来人的称呼,当下便知道来人的身份,自然就是刀门的门主东方明。 陈 兰桡早就听闻东方门主大名,却是头一次见到真人,却见这位声名赫赫的大人,长相却是十分的不起眼,约略三四十岁,中等身材,下颌上生着几寸胡须,一身黑色 的统领制服,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就算他站在面前,陈兰桡也不会相信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刀门门主,大魏最精锐近卫的统帅。 皇后的人退了个一干二净,连原本跟随的宫女太监也都退了下去。皇后孑然而立,却并不畏惧,望着东方门主道:“果然是皇上让你来的吗?他是让你来对付我的?” 东方门主向着皇后微微倾身,如此便算是行过礼了,不疾不徐道:“正是领了皇上的旨意。皇上只是担心娘娘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所以让我来看看,如今平安无事,还请娘娘回宫吧。” 皇后冷笑道:“什么平安无事,无忌不是快给这些人害死了吗?你既然来了,还不把凶手拿下?” 东方门主道:“这件事我会查明后处置,娘娘不必担心。” 他的“处置”二字,微微有些重,给人一种语出必践的感觉。 皇后怒道:“本宫现在就要有结果,不仅是无忌的死,另外还有琪……”皇后还未说完,东方门主便道:“娘娘,恕我多言,娘娘一世贤德,人人称颂,跟皇上夫妻和睦恩爱,何苦竟连最后一刻也忍不得。” 皇后道:“你说什么!”东方门主道:“娘娘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了您的族人着想。”皇后脸色一变:“你是在要挟本宫吗?”东方门主叹了声:“我只是为了娘娘着想,您该明白,有些话不能乱说,无凭无据,会天翻地覆不说,就连听了的人,也会丢了性命。” 皇后一愣,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飞快走出殿门,往外一看,猛然倒退两步,“啊”地惊叫出声。福明公主忙扶住她:“母后,您……”忽觉前方有异,她抬头一看,正好看到身着玄衣的侍卫,拖着一名太监转过弯去,而方才跟随皇后的十几个宫女太监,已经全部消失无踪。 陈兰桡见状,也到殿门口看了眼,见外头空荡荡地,又看皇后跟福明公主的反应,心中猜到应该是东方门主叫手下杀人灭口了:大概就是怕他们把皇后的话传出去,将来若是有什么关于燕归跟太子琪之死有关的流言传出,对将为大魏新帝的燕归来说,可是一大隐患。 陈兰桡猜到这点,忙抽身回来,把霜影拉到身后。霜影懵懵懂懂,还不明白发生什么,只好退后数步。 皇后骇然,转头看向东方门主:“你、你把他们……” 东方门主默默道:“娘娘若还有体恤之心,就把这份心意放在自己族人身上吧,毕竟我也不愿意见到大魏内部相争血流成河的场景。” 皇后惊怒异常,颤声道:“难道、难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东方门主道:“皇上的意思,是要大魏太平长安,要太子……一统天下,实现他平生之志,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在所不惜。” “一统天下……”皇后喃喃念着,忽然大笑起来。 福明公主不知如何是好,不由掉下泪来:“母后,咱们回去吧……” 皇后却猛地刹住笑声,回头直视陈兰桡,道:“你不要得意。” 陈兰桡微微蹙眉:“娘娘在说什么?” 皇后道:“只有我知道,他所谓的一统天下,究竟是什么意思,至于你,不过是另外一个柔妃罢了,而燕归那贱种,必然也会因你而伤,落得如他一样的境地……” 福明大骇:“母后!” 陈兰桡却仍是半知半解,淡淡道:“我不明白娘娘你在说什么,但我确定的是:我就是我,绝不是另外一个谁。” 皇后笑道:“你别得意,朱家的那个也不用得意,你们谁也逃不脱,都是一样的……今日我所受的折磨,将来你们必然也会百倍承受……哈,哈哈!” 她仰头大笑,迈步往前而行。福明看了看那东方门主,他却一言不发,福明咬牙,跟着皇后离去。 陈兰桡站在原地,见东方门主未动,便道:“不知您可知不知道无忌如何了?” 东方门主抬眸,眸色仍是淡漠的:“小殿下还在太医院。”他的目光越过陈兰桡,看向她身后的王后,又扫一眼不远的霜影。 陈兰桡瞧着他的眼神,想起他方才对皇后说的那句“就算听到的人也会丢了性命”,心中一阵恶寒,脚步挪动,把王后挡了挡。 东方门主复看向陈兰桡:“公主不必徒劳,这人我得带走。” 陈兰桡一惊:“她就算有错,也是被人所逼,门主若是详查,便知道……” 东方门主望着她,忽地淡淡一笑。陈兰桡见他笑得意味深长,不由停口:“你笑什么?” 东方门主道:“陈国公主,这样心慈手软是不行的。” 陈兰桡一愣:“什么?” 东方门主垂眸:“这样的话,或许真的会应了皇后所言哦……不过……” 陈兰桡皱眉,眼前人影一花,冷风扑面,她惊骇之下,以为是东方门主对自己动手,正要反击,眼前人影已经不见!陈兰桡心知不好,刚转身,就见东方门主竟擒住了王后肩膀,一手从她怀中将思奴抢去抱在怀中。 陈兰桡拦截不及,也知道自己的武功跟人家相差甚远,便道:“你想干什么!” 东方门主道:“陈国公主,选一个吧。这两人之中,你要谁活。” 陈兰桡心头发冷:“你在胡说什么?” 东方门主冷笑:“公主你懂我的意思,何必多费唇舌。” 王后被他握着肩膀,半边身子已经僵了,无法动弹,只眼睁睁看着他怀中的思奴,道:“别伤害他!” 东方门主理也不理:“小公主,你还不选吗?我可要替你做主啦。” 陈兰桡怒道:“你不要乱来!这、这也是皇上的命令吗?我不相信!” 东方门主道:“皇上下旨,任何有份毒害无忌殿下的人,都不可饶恕,所以不管是谁经手,我一概可以立地诛杀。” 陈兰桡叫道:“主谋你也敢诛杀吗?”主谋自然就是皇后了,但方才他明明将皇后放走。 东方门主道:“这个就不用公主担忧了。” 刀门的门主只听命于皇帝,陈兰桡见势不妙,便道:“你且慢动手,我去求皇上,他一定会改变心意。” 东方门主笑道:“若是此刻太子燕归登基为帝,或许你还有成功的机会。何况,此刻你还替罪人求情,不怕自己也被连累其中吗!就算你不怕,那陈国呢?” 陈兰桡一震:“此事跟陈国无关!你心知肚明。”东方门主道:“但她是陈国的往后,对么?你该庆幸吾皇乃是明君,并未想过株连他人!” 两人对答之间,便听王后忽然道:“你放开我,让我抱着思奴。” 东方门主冷冷觑她,王后脸色雪白,道:“我知道必死,你当然不用怕我逃走。” 东方门主眉峰一动,将王后松开,他的内力极强,虽然只用两三分力道,却让王后半边身子僵硬无力,此刻一松手,王后失去凭依般,颓然即刻跌在地上。 她咬牙试图爬起,陈兰桡跑过来,将她扶住,王后抬头看她,额头尽是冷汗:“兰桡,是我对不起你。” 陈兰桡心酸之极:“说这些做什么?”把思奴从东方门主怀中接过来,递了过去。 王后小心抱过去,低头看着思奴,说道:“我本来是想为了思奴好,可惜却一再地差点害了他。若不是你一路上照应,我真的无法可想,可是最后,我仍是犯了大错了。” 陈兰桡不语,心中默默盘算该如何料理此事才好。 王后叹道:“我曾经怨天怨地,怨恨当初不曾跟着逃离陈国,怨父王跟你哥哥没有能耐,甚至有时候会怨你……可到最后我发现,我最怨恨的其实是我自己。” “嫂子……”陈兰桡呆呆看着她,觉得她现在说这些仿佛有些奇怪。 王后的泪掉下来,低头在思奴脸上亲了一下,道:“思奴饿了,我得给他喂一次奶。”她微微转身,把衣襟解开。 东方门主站在旁边看着王后的动作,忽然眼神一变,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复又平静。 陈兰桡趁着这个空隙,便转头对他说道:“可不可以让我先去见皇上?” 东方门主看看王后,又看看她:“哦?” 陈兰桡道:“我向你保证,皇上一定会答应我。” 东方门主沉默了会儿:“我相信公主一定有法子让皇上应允,但是……”他看向王后,缄默。 陈兰桡愣了愣,也转头看去,却见王后手一松,掌心有个玉白的小瓷瓶子滚落在地,撒出一点褐色液体。 陈兰桡一惊,扑上前去,却见王后嘴角渗出血迹:“这是、她给我的药……” 陈兰桡的泪猛地涌了出来:“嫂子!” 王后冲她一笑,把思奴颤颤抱起,放进她手中:“我知道你会替我照顾思奴,甚至,比我照顾的更好……我……早该放心了。” 陈兰桡单手抱住思奴,将王后扶住,哭道:“嫂子,你怎么这么傻!还有法子的……” 王后看她一眼,断断续续说道:“我不能……再拖累你……但我毕竟……还是陈国的王后,怎能……死在别人手中……”最后一眼,她又看向思奴,仿佛知道思奴会很安全,——这已经是她最后也是她唯一的心愿了,王后唇角微微挑起,是一抹逐渐凝滞的笑意。 陈兰桡痛不欲生,满心忧愤痛楚,几乎叫不出来,只有泪无法停歇。东方门主在旁看着,道:“不是每个错误都能原谅。这对她来说已是最好的方式。” 第49节 陈兰桡怒吼了声:“你滚!滚出去!” 东方门主垂眸,无声一叹,出门离去。殿内,陈兰桡失声痛哭。 ☆、第68章 过了清明,天气渐暖,北都的夜市也更加繁华热闹起来,店铺入夜开市,酒席弹唱,优伶豪客,呼朋唤友,无所不有,一直要闹到次日天放亮才消停,有些域外的客商前来,见识过夜市的包罗万象跟繁华之后,竟纷纷以“不夜城”相称。 陈 兰桡初次见识,也着实是吃了一惊。陈国虽然也算是民风开明,但到了晚间,却仍是有宵禁的,过了子时就不许再随意上街,但子时之前,在庆城的滕王街上,也有 夜市,当时陈兰桡性情顽皮,自然时常会溜出宫去玩耍,也极为喜欢滕王街的夜市,看到百姓们趁夜出游,喧哗而笑,十分自在的模样,她心中也是极为快活而安宁 的。 但是见识过北都的夜市后,才恍然觉出大魏的确是个强盛难得的帝国,滕王街的夜市,几乎只有北都九坊之中的一角大小,至于街市上所出售的器物种种,更是难以比拟的,且并无宵禁。 陈兰桡也见过好多碧眼高鼻的域外之人,行走其间,如魏人一般悠闲自在,而当地人也见怪不怪似的,并不觉得惊奇,显然是习以为常。 自从无忌中毒,王后自尽后,距今已经一个多月,魏帝的情形日渐不妙,据说近来魏帝颇有退位为太上皇,让燕归继位的心意。 因魏帝册封燕归为太子,天下皆知,连域外的附属国也派了使臣前来恭贺。这两日,更听闻章国的二王子为使,来到了北都。 而王后之事,让陈兰桡十分抑郁,茶饭不思,人也消瘦许多,但毕竟还有思奴要照料,思奴年纪还小,并不知发生何事,陈兰桡便什么也不想,只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思奴身上。 燕归几次来探,她都闭门不见,幽居良久,更是思念故国。 陈源倒是有书信前来,嘘寒问暖,起初陈兰桡刚到,便也回过一封信,只报平安,让陈源跟陈王放心而已。 后来陈源大概是因听闻了陈兰桡被封太子良娣,又发了一封信来问究竟,他深知陈兰桡的性子,担心陈兰桡因此不快,或者受了委屈之类。 陈兰桡本想给他回信,可是一想到王后之时,总是难以下笔,独对白纸良久,满纸都只是泪水而已。 陈兰桡本是个欢快活泼的性子,所以当初就算在庆城宫内,也千方百计要溜出去四处游荡,如今让她孤孤单单地幽居在大内深宫,活生生闷出病来,近来好不容易病好,无意中看到魏帝给的那枚令牌,才起了出宫走走的意思。 当初魏帝给她这令牌的时候,陈兰桡并不知道皇帝的用意,其实也并不全信凭这令牌可以任意出入宫廷,不料拿来一试,宫内的侍卫尽数让路,无有敢拦阻者,也正是因此,陈兰桡无意中出来一看,才觉得眼前似豁然开朗,恍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世间原来竟还有如此繁华安宁的地方。 青牛在旁说道:“公主,你要不要吃点东西?你要吃荤吃素,吃甜吃咸,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是树上长的,我青牛是最清楚不过的。” 陈兰桡第一次出宫,就是青牛死皮赖脸跟着,她也知晓燕归是清楚她的行踪的,加之青牛其实也并不讨厌,而且她也的确不熟悉北都的路径,所以也就默许了。 若是在庆城,陈兰桡早就迫不及待要各样都试一试,但此刻人在异国他乡,又觉得前路渺茫,因此竟没有任何吃喝玩乐的兴致,只是信步而行罢了。 青牛见她仍是不搭理,暗暗觉得遗憾,又不敢离开陈兰桡身边,于是疾步跟上,只在她站定脚看光景的时候,他才忙着从路边买点东西,用纸包包了起来提好。 陈兰桡在各条街上走来走去,有些累了,青牛见她脚步放慢,便道:“公主,我们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见路边摊摆着凳子,便拉过来让陈兰桡先坐。 陈兰桡道:“太子会安排人照顾思奴吗?”青牛道:“这是自然了,除了你们带来的那个乳娘,殿下又特意拨了个两个可靠的乳娘过去帮着照料呢。”陈兰桡道:“他可真是心细如发。”青牛道:“那还不是为了你。” 陈兰桡回头看他,青牛忙捂住嘴:“算啦,我又多嘴了,我不说了就是了。公主,你尝尝这个香糖果子,可好吃了。” 陈兰桡叹了口气,摇摇头。一转身的功夫,忽然看到前方灯光之下,有一道影子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闪过。 陈兰桡一惊,猛地站起身来,直直地看着那人影离开的方向,只是一瞬的功夫,便迈步追了过去。 青牛还以为她要坐了休息,正在瞪大眼睛看店家做的是什么好吃的,见旗头挑着一个“徐”字,又闻到风中飘着奇异的香,便笑道:“公主,这里该就是有名的羹茶徐家,他们家做的三脆羹是最好的……” 一转头的功夫,忽然眼前已经没了陈兰桡的影子,吓得青牛跳了起来,差点把手中的东西扔了。 路上以及身旁依旧是人来人往,青牛跳起来,也找不到陈兰桡,急得将要哭出来。 陈兰桡循着那道身影追去,就算在千万人之中,那道身影也如此卓尔不群,而她只一眼,就看出那道背影很像是师神光。但那人影就如同海中一朵浪花,转身之后,就没入人潮中。 自云郡一别,世事忙忙,昔日形影不离,格外亲密的两个人天各一方,日渐生疏,而此时此刻,陈兰桡极想见到的人,就是师神光。 她 匆匆地追了半条街,却始终不见她盼望的那个人,此处已经出了小食的街区,反是些贩卖古玩珠宝,名人书画的地方,花灯打的极为漂亮,而此处的游人也比小食区 的要少,陈兰桡站在街心,孑然而立,欲哭无泪,喃喃道:“神光哥哥,神光哥哥。”她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渴望见到师神光,但这俨然已经非一种男女之情, 却更类似渴盼亲人一般。 而就在前方不远的一所书画斋旁,灯影下,有道人影悄然而立,也正看着她,明亮的双眸中微微暗涌,良久,他终于迈步往前。 陈兰桡仓皇四顾,右边的眼睛中一滴泪涌了出来,她伸出手去擦掉,与此同时,有一只手在她肩头轻轻按落。 陈兰桡惊喜交加,猛然回过身来仰头看去,当看到那人的容颜之时,满眼的惊喜之色却如同漫天烟花纷纷凋谢一般。 陈兰桡愕然看着眼前之人:“是你?”心中忽然非常之痛,或许是因为一起一落,失望显得格外鲜明。 燕归静静地垂眸,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是我,不然你以为会是谁?” 陈兰桡转开头去:“不管是谁,总不会是你。”她迈步要走,却给燕归拦住,他把她拽到自己怀中,搂住她的腰,低头吻上她的唇。 就在这一刻,那书画斋花灯下的人影微微一震,眼中如星的光芒带了几分寒意,双手握在腰间,顷刻,这人脚步一动,却是后退往后,悄然无声地消失无踪。 耳中的喧嚣声尽数退却,却又卷土重来,陈兰桡挣动双臂:“燕归!这是在大街上,你堂堂的大魏太子殿下可别做出有失颜面之事!” 燕归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忽然说道:“你可知道,现在宫门已经关了?” 陈兰桡一惊,脱口道:“那思奴……” 燕归道:“你所想的只有那个小孩子吗?这个你放心,我早安排了人照料他。” 陈兰桡松了口气,低头嘴唇一动,喃喃说道:“多谢太子殿下。” 燕归听她又是一声“太子殿下”,便道:“不过一个月而已,就跟我这样生分了么?” 陈兰桡黯然摇了摇头:“我该走啦。”她迈步而行,燕归转身跟上,道:“你去哪里?”陈兰桡放眼看向前去,见灯光灿烂,人人喜笑颜开,美不胜收,乐不可言,却反更衬出她心中悲苦难解,便道:“是啊,我能去哪里?” 燕归见她面上浮出一丝悒郁之色,又见她近来清减的脸容,手一抄,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温声说道:“跟我走就是了。” 陈兰桡竟没回过神来,呆呆随他走了几步,才察觉不妥:“你带我去哪里?”燕归道:“当然是去我的府中。”这个答案却并不叫人意外,陈兰桡用力摇头:“我不去!” 在册封朱丹梓为太子妃之时,朱家便同皇家行了大婚之礼,还好所有物品早已经准备妥当,只不过先前是为太子琪而准备的,如今新郎官换了人罢了。 而陈兰桡虽已被册封,但因王后出事……她趁机求了魏帝,仍许她留在宫中,一来过了忌日之期,二来便于照顾思奴。因她苦求,魏帝倒也准了。 此刻听燕归说要带她去府内,陈兰桡当然一听就如同要入虎穴狼群一样,虽然早就说服自己认命,但若真的要跟人同居屋檐之下,分享同一个男人,却叫她仍是无法面对。 燕归怔怔地看着她,道:“你是怪我娶了她,还是怪我在无忌之事上没有帮你?” 陈兰桡心头酸痛:“我并没这么说,何况……不管是哪一件,你也的确无所选择。”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道:“燕归,这里客栈极多,我虽不能回宫,找个客栈歇息便是了,你……还是回去吧。” 燕归道:“你也知道我现在迁到太子府了,我们不去那里,就去我昔日的旧宅好么?” 陈兰桡抬头看他,燕归微微一笑,道:“你也知道我不会害你,怎么竟然这么怕我了?” 陈兰桡伸出手指,擦擦眼窝里不由冒出的泪,道:“我没有怕过谁。”燕归握紧她的手:“那么今晚就歇在我的旧宅中吧,你可知道……我自来就有个愿望,有朝一日,想带你到我那又小又旧的宅子中看看。” 陈兰桡觉得匪夷所思:“这算是什么愿望?” 燕归牵着她的手,低头吻了吻:“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对我来说,却是梦寐以求。” 燕归领着陈兰桡出了热闹的夜市,外面街头上,青牛跟几个侍从站着等候,见燕归走了出来,青牛还想埋怨陈兰桡几句,见燕归牢牢牵着她的手,爱顾之意,不用分说,他便只好撅嘴不言,侍从牵马上前伺候。 燕归翻身上马,握着陈兰桡的手向她一点头,陈兰桡便也脚踩马镫,他将她抱在胸前,打马往前而行,过不多时,就到了宅邸。 陈兰桡瞧见那个狭窄的门首,才信了燕归方才说的“又小又旧”是何意。回头看他一眼,想到之前说他在北都很受排挤,可见情形非虚不说,反而可能变本加厉。 两人下马,燕归握着她的手进了门,入堂安置,仆人很快奉了些热热的汤饭上来,虽不丰盛,却也都是时新菜色,色香味俱全。 燕归劝道:“走了半夜你必然饿了,好歹吃两口。”陈兰桡略有些饥饿,便道:“多谢。”打起精神吃了起来,燕归便从旁相陪。 陈兰桡吃了会儿,便放了筷子,仍打量周遭,见这屋子当然比不得宫内气派,倒像是个四品以下官员的住宅。陈兰桡左右看看,心中感慨。 仆人又来禀报沐浴之物备齐,燕归就看陈兰桡,陈兰桡对上他的眼神,便垂眸道:“如此劳烦了。”好歹这一次没有再加“太子殿下”四字。 陈兰桡被仆人引了前去沐浴,身体浸没在温热的水流之中,才缓缓地舒了口气,忧烦之意稍微消散。她躺倒在浴桶之中,微醺中昏昏欲睡,正半寐半醒,听得外头隐隐地有一声喊叫,依稀还有脚步声杂乱响起。 ☆、第69章 吵杂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传来喊杀之声,陈兰桡甚惊,起身跳出浴桶,扯下屏风上的衣裳,正匆匆披好,就见婢女跑来,道:“公主勿惊,不必出外。” 陈兰桡问道:“发生何事?” 婢女道:“太子说有些宵小而已,他会处理。”见她头发尚是湿淋淋的,就忙拿了帕子过来,伺候擦拭。 陈兰桡侧耳倾听,因为是夜间,此处又静,故而喊杀声格外清晰,夹杂着刀兵交击的声响,惊心动魄。 陈兰桡心中忧虑,不知来者是何方神圣,便到了门边,开门一看,却见门边上站着的竟正是燕归,听了门响,就回头来。 陈兰桡忐忑问道:“是些什么人?” 因为曾有前车之鉴,燕归生怕她乱跑受伤,故而这一次哪里也不去,只站在门边守候,见她果然出来,便道:“不知,不过应该又是冲我来的。” 陈兰桡听他口吻平淡,心中一动:“难道……这些日子……”燕归道:“是啊,有的是以前的各国刺客,有的来历不明……时常会来骚扰。” 陈兰桡微觉难过,道:“那么今晚你不回太子府,岂不是更加危险,你明知这样,何必冒险?” 燕归却看她,柔声道:“你要知道,我就算自己冒险,也不会带着你一块儿冒险的。” 夜色中,他的双眸平静,又如月光下的海面,微微有光,深不可测。 就如燕归所说,骚乱很快平息,大概这些日子的确遇袭不少,燕归手下也已习以为常,点检了死伤的刺客,过来汇报后,便退了下去。 燕归道:“好了,我们回去睡吧。”陈兰桡听到一个“睡”字,心忽然一紧,抬头看向燕归:她忽然心生犹疑,此刻她的身份已经不同以往,已经是正大光明的太子良娣,今夜跟燕归相处…… 燕归看着她眸中的疑虑之色,微微一笑:“怎么了?”抬手在她肩头拢住,正欲将她抱入怀中,便听到有人低喝一声,道:“放开她!” 燕归听了这个声音,心头一震,蓦然回头瞬间,就见一道寒光激射而至,竟是一支小箭,挟带风雷之声,直奔他的面门而来。 电光火石间,燕归抬手一挥,手掌切在箭柄上,才将那支箭拨开,但手掌也被震得隐隐发疼。 几乎是同时,陈兰桡也变了脸色,回头一看,见月光下,一道人影飘然落地,白色的长袖一挥,如同仙人一般,他拂袖而立,单手按剑,冷冷地望着燕归, 这般翩然如天人般的贵公子,自然正是久未谋面的师神光。 陈兰桡惊呼了声,声音里带了喜悦之意,叫道:“神光哥哥!”对上师神光星子般耀然的双眸,想也不想,拔腿就向着他跑去,燕归闪电般出手,将她拉住。 陈兰桡的脚步戛然而止,皱眉回头看向燕归,却又不舍得不看师神光,来不及跟燕归说话,便又转回头来,生恐此刻相逢是梦中。 燕归握住陈兰桡的手,死死不放,他凝视着师神光,对此人深恶痛绝,这世上大概没有任何人如师神光一般能够左右陈兰桡的心神了,若是这世上不存此人,或许她的心里,只能有他而已。 燕归深吸一口气,昂然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师神光的目光跟陈兰桡相对,双眸之中,有万种情绪,难以尽述,听了燕归开口,便也转开目光看向他,淡然微笑道:“对师某而言,天地之间,没有什么地方是去不得的。” 燕归看着他一身傲然之意,真真刺眼,便冷笑道:“只怕你今日……真的是来得去不得。” 师 神光仰头轻轻而笑,神情十分地轻松潇洒,笑道:“上回在庆城有幸跟公子燕归过了数招,但当时我有伤在身,不得尽兴,今日特再来请教,不知公子敢不敢跟我过 招,还是说……要以车轮之战。”他环顾周围围上来的侍卫,单枪匹马,被众人所困,他的脸上却丝毫惧色都无,眼底亦是一派坦然明朗,仿佛那些指向自己的雪亮 刀刃都是虚无。 这幅做派的师神光,让燕归越发地痛恨。 陈兰桡心中大痛,一时极为紧张,盯着师神光,喃喃唤道:“神光哥哥……”她心底自有千言万语,但是在这情形下,却竟不知说什么好。 燕归见陈兰桡一眼不眨地看着师神光,心里难过,无法形容,就算自己就在她的身旁,但却已经如隐形人般,被她彻底忽略,只怕她人还在身旁,心早就飞到师神光那边去了。 第50节 燕归压着心中痛意,大笑道:“师神光,你莫非是想用激将法引我跟你动手么?你竟这样自信你会赢了我?” 师神光只淡笑道:“那公子燕归,不知你敢不敢呢?” 身旁的护卫见势不妙,忙挺身进言,道:“太子,师神光诡计多端,何必跟他多言?” 此刻陈兰桡回头看向燕归,目光中又是焦急又是担忧,看了一会儿他,又看师神光,左右徘徊。燕归握紧她的手,忽地问道:“你想我跟他过招吗?” 陈兰桡怔住:“什么?” 燕归道:“你觉得是他死,还是我会亡?” 陈兰桡巨震:“你说什么!” 燕归看着她惊骇震动的模样,忽然大笑:“好吧,我怕什么?比就比……免得你不服气上回伤在我手里!”他如此说着,便将陈兰桡的手一松,拂袖迈步下了台阶。 陈兰桡震惊抬眸,看燕归走下台阶,这才反应过来,猛地叫道:“不要!” 燕归听着她的惊呼,脚步不由地一停。此刻师神光扫了陈兰桡一眼,复对燕归道:“甚好,今天我就同公子一决高下,看看究竟会是鹿死谁手。” 燕归对上他决然的目光,心中之气被激了起来,这会儿显然无法再退,当下便道:“好啊,让我见识见识师公子的真正实力,看看究竟是你死还是我……” 旁侧陈兰桡上前一步:“不要!” 燕归拧眉,正欲回头,师神光喝道:“兰桡!” 陈兰桡一惊,脚步顿住,师神光微微扬首,双眸之中带了一抹厉色,盯着陈兰桡,沉声道:“兰桡,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决斗,你不许参与进来!” 陈兰桡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师神光,无端地手脚冰凉。 燕归本是心中不忍,想要回头的,听师神光如此呵斥,而陈兰桡并未出声,显然是听了师神光的话了……燕归心中一叹,竟也有几分凉意沁然。 师神光把左手弓箭扔在地上,右手拔出腰间佩剑,燕归手握剑柄,同样宝剑出鞘。 月光之下,庭院之中,众侍卫退后三尺,见一黑一白两道卓尔不群的身影,持剑相向,未曾出招而剑气四溢,厅边的花树被剑气激荡的无风而动,雪色的小花沸沸扬扬飘然当空,如同下了一场小雪。 陈 兰桡站在台阶之上,浑然忘我,身不由己似地看着面前两人。燕归方才问她想要谁生谁死,但是对她而言,眼前这两个人,她不想任何一人有任何伤损,师神光自不 必说,从小耳鬓厮磨,到长大两情相悦,虽然后来几重波折,那股思恋之情淡去,自小养就的亲情却越发清晰,她自然不想师神光有任何事,但是燕归……也是绝对 无法被取代的人物啊。 不管她承不承认,燕归于她而言,也的确是天下无双,不容有失之人。 眼中的泪不知不觉竟涌了出来,眼前的景物模糊了,复又因为泪珠的掉落而转为清晰。 但燕归已经跟师神光动了手,两道人影,剑光腾空,如青凤,如腾蛟,绞斗相击,生死一瞬,让她提心吊胆,惊心动魄,几乎想闭上双眼,不敢去看。 两人都是不世出的王孙贵公子,一个是军中历练,苦心孤诣早就的强悍高手,一个是自小洒脱,心思聪敏机变的武学奇才,两人对上,正似龙争虎斗,好一场绝世厮杀。 一瞬间,只看到剑影如霜,两道人影,变幻出龙飞凤舞,一刻钟过,仍无法分出胜负,只听到两把宝剑短暂相交发出的叮叮之声,若是不看这惊险的场景,听来简直如同乐声一般悦耳。 高手相斗,胜负只在一瞬,而此地乃是北都,师神光此举无疑是孤身入虎穴,凶险万分,自要速战速决才为上策。师神光试出燕归的武学修为的确不下自己,若是在平常,倒可以酣畅淋漓地同他大战三百回合以分胜负,但是…… 眼见燕归一剑袭来,师神光回剑在胸前一挡,剑尖点在他的剑身之上,发出“叮”地一声,雪亮的剑光也因此而映亮了他的脸,就在此刻,师神光忽然一笑。 明明是生死立判的时候,这俊秀无双的贵公子忽然露出如此动人的温柔笑意,让燕归不由一愣,他正欲变招,蓦地发现师神光笑着的时候,目光所对的方向,居然不是他,而是站在圈外观战的陈兰桡! 燕归发现此着,心中一震,竟不由自主地想回头看看陈兰桡是何反应,为何在这个时候师神光竟不顾生死地对着她笑?难道是她正对他说什么或者做什么?难道她真的完全不理不管我了么……燕归心乱如麻。 这正是高手过招的最大禁忌!燕归心中一乱,剑招凝滞,破绽立现!而师神光所要的正是他走神的这宝贵一刹,顷刻间,师神光剑身微微弯起往外一弹,把燕归的剑弹开,他顺势变招,一招“雪花三现”,剑锋当空挽起三道虚幻剑光,两虚一实,令人目眩神迷。 燕归心乱之间,无法窥破其中要诀,师神光微微一笑,其中一道剑花舞落,在燕归肩头绽放,带起一溜血光飞溅! 燕归身形一晃,师神光屏住呼吸,丝毫也不怠慢,剑锋带起一道清辉,向着燕归胸口刺去!正是要乘胜要命的姿态,燕归使出轻身功夫,向后而退,师神光剑尖却如附骨之疽,一寸一寸逼近,周围侍卫见势不妙,也顾不得了,纷纷要上前抢护,但因距离太远,已经是来不及了。 正在夺命之时,却有一道身影急速闪出,扑到了燕归身前,居然正是陈兰桡! 师神光心中一震,眼睁睁看着那剑刺向陈兰桡,师神光大喝一声,拼命将剑往旁边挪开一寸,可剑势如虹,怎能轻易变换,眼看惨剧即将发生,陈兰桡身后燕归抬手在她腰间一勾,把她抱入怀中,同时挥剑一挡,竟把师神光的宝剑击飞! 此刻侍卫们都已经围了过来,大喝声中,无数的刀光剑影已迫不及待向着师神光身上招呼。 ☆、第70章 剑锋未到,剑气先已袭来,挟一股凌厉的杀意,如电似的剑刃背后,却是师神光极亮的眼。陈兰桡竟无法直视,本能地闭眸不看,而剑气刺得肌肤生疼,仿佛下一刻就会切出一道致命的伤。 陈兰桡并不想这样对上师神光,但却更加无法坐视燕归送命,所以只能选择如此。 当剑锋从面前生生转开,而燕归亦及时地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开,陈兰桡才猛然睁开双眼,入目所见的,正是师神光惊怒交加的眼神,以及他身后如虎狼般扑上来的侍卫们。 陈兰桡忍不住惊呼了声,叫道:“住手!” 燕归正挥剑格开师神光的宝剑,而他因为全力调转剑势之故,正有些脱力,又加上被陈兰桡的举止震惊,一时心神不属,宝剑应声而飞。 燕归听到陈兰桡一声惊呼,才道:“退下!”但到底是差了一刻,当前那名侍卫一剑袭来,正中师神光后背。 师神光本就有些失神,更加力竭,竟无法防备也不能防备,被一剑刺中后心,他脸色微变,张口喷出一道血箭。 陈兰桡睁大双眼,闪身欲扑上去,却被燕归死死搂着,陈兰桡挣扎叫道:“神光哥哥!”却见月光之下,原本俊美无俦的脸上悲愤交加,隐隐地透出几分极至的狰狞,师神光瞪着陈兰桡,一张口,却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本是胜券在握,却没想到陈兰桡从中作梗,将整个结局改写,他更加伤心的是,陈兰桡此举,显然是因为她一心维护着燕归。 师神光又伤又怒,整个人几乎撑不住,周围的侍卫跃跃欲试想要将人拿下,若不是燕归不许上前,早就动手了。 燕归拦着陈兰桡不许她靠前,凝视着师神光道:“师公子,如今如何。” 师神光闻言,更是心如死灰,吸一口气猛地站直了身子,仰头长笑数声:“我本有心向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陈兰桡浑身抖个不停:“神光哥哥……” 师神光看也不看她一眼,望着燕归道:“恭喜你,你赢了,要杀要剐,随便你。我愿赌服输。” 燕归看着他面白如纸,嘴角那抹血迹更加触目惊心,他心中一动,道:“好……” 正欲开口,却听陈兰桡道:“不许你伤我神光哥哥!” 燕归默然,师神光却冷笑道:“不敢,你是大魏的太子良娣,跟师某又有何干系。” 陈兰桡痛不欲生,师神光几曾这样对她,此刻她恨不得自己死了便是,事实上方才她选择挡在燕归跟前,也未尝不是因为怀着舍命之意,她谁也不想伤害,却仍是不免要伤害。 燕归看看陈兰桡,又看看师神光,终于道:“众人听令,尽数退下,让他离开。”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为之惊疑,包括陈兰桡在内,她愣愣看着燕归,心中升起一丝希冀。 “但是殿下,此人正是皇上欲得之人,这样轻易放他离开的话,皇上若是知道,恐怕会不悦……”一名侍卫忍不住进言。 燕归面无表情,道:“圣上那里自有我担着。”众人不敢再言。 师神光先是一怔,继而复又大笑,不料他方才已经伤及内息,才笑两声,一口血便又涌上,急忙伸手捂住嘴。 陈兰桡顾不得,奋力挣脱燕归的手,冲到他跟前将他扶住,含泪道:“神光哥哥,你别生气……” 师神光浑身微抖,抬头看向陈兰桡,道:“兰桡,今日是你自己选的,是你……” 陈兰桡忍着大哭之意:“神光哥哥,我没想你会受伤,我只是不想你们任何一人伤着,我宁肯自己去死!” 师神光摇了摇头:“你该知道,我跟他,只能选择一个!而你……太让我失望了。” 陈兰桡明白,但她做不到这样痛快决断地选择其一,尤其是,两个人之中必须有一个会死。 她不想选择,却终于被逼着选择,对师神光而言,她在关键时刻挡在燕归跟前,就是选择了燕归,虽然师神光也明知,如果遇险的那个是他,那么陈兰桡同样会义无反顾地为他舍身。 但是他不能容忍,无法容忍陈兰桡会为了燕归这样做,当初她自云郡弃他而去,他可以容忍,因为她必须照顾陈源跟思奴,但是今日…… 陈兰桡心中大震,燕归趁机上前,将她重拉到自己身边,才对师神光道:“你放心,我说放你离开,便不会为难,请吧。” 师神光冷笑着看他一眼,目光滑向他身旁的陈兰桡,双眼中波光涌动,最后却一闭眼睛,幽幽叹息了一句,道:“从此之后……善自珍重。”拂袖迈步,往外而去。 陈兰桡看着他身影,大叫:“神光哥哥!”便想随他而去,但燕归怎能放手,那边师神光身形一晃,却到底没有停下。 刚出院落,就有人跃出来,将师神光扶住,几道人影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师神光去后,有侍卫问道:“殿下受伤了,属下去命人传太医吧。” 燕归道:“夜深,不用惊动了。”府内并无大夫,因他搬迁了,这府内并无太医在,此刻去请的话,势必要去往太子府。 燕归叫众人退下,拉着陈兰桡回到屋内,青牛捧了药箱子来,燕归把袍子脱了,胸口一道血痕颇深,血把半边衣裳浸透,因他身着黑衣,所以竟看不出来,脱下外袍后,雪白的中衣上一大片血渍,看得青牛惊叫一声。 陈兰桡正心神不属,被他一声唤醒神智,回头看时,心也不由地一紧,她知道燕归伤着,却不知伤的竟如此,而因为师神光之事,她更差点忘了他也受伤。 燕归的脸色却始终淡淡,扫了一眼伤处,又看陈兰桡,道:“你是不是在心里想着他?” 陈兰桡心里难过之极,见青牛给他上药,便转开头去,不发一言。燕归却道:“你只需要想想看,你之前没有挺身而出,此刻生死未卜的就是我,而他已经带你离开了……如果是那样,你会不会比现在更开心些?” 陈兰桡一听,更是难过,不由掩面,颤声叫道:“为什么要这样逼我,到底要我怎么做才是对的!” 燕归道:“世间并无双全法。但是兰桡……你这样做我很高兴,当看到他对你笑的那一刻,其实我心里又何尝不是想着宁肯去死。我宁肯去死,也不愿意他得到你。” 陈兰桡泪如雨下:“都怪你,都怪你。”从此之后,师神光怕是恨死她了,而她跟师神光之间,恐怕连最起码的温情都消失殆尽。但是她说“都怪你”,却并不是真的怪责燕归,而她心底对自己的痛恨,却多过一切。 燕归看着她痛楚之色,却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便轻声道:“兰桡……你还有我。” 此刻青牛把药粉撒到伤处,燕归疼得一抖,不由握紧陈兰桡的手,喃喃又道:“你还有我。”似乎这四个字,能够止血去痛。 天色未明,就有隐隐地声响传来,燕归睁开眼睛,看着怀中的陈兰桡,她的脸色雪白,长睫毛垂着,几分可怜。 燕归稍微一动,扯到肩头的伤,不由低低地冷嘶了声。却听此刻外头有人道:“殿下可是在此么?” 燕归听清这个声音,便皱起眉来,又看陈兰桡,幸好她仍是未醒。 “是……但是殿下还没有醒……”是青牛的声音。 燕归便小心地把手臂自她身上移开,悄无声息起身,下地着靴,正欲出外,就听外面道:“我听闻昨晚上出事了?殿下无碍吗?” 青牛不知如何回答,那人道:“去通报殿下,说我来了。”燕归已经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不必通报了。” 燕归出了门来,微蓝的晨曦中,对面站着的,赫然正是衣冠楚楚的太子妃朱丹梓,两人目光相对,朱丹梓端庄行礼,口称:“太子殿下。” 燕归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朱丹梓道:“我听说昨晚上又有刺客意图不轨,加上殿下一夜未归,我担心殿下的安危,所以来看看,殿下可无恙吗?” 朱丹梓仔细打量燕归的脸色,燕归道:“没什么。”他起来的匆忙,只在中衣外面披了一件外袍,正好把肩头的伤处遮住了,但脸色仍是看出不好来。 朱丹梓微微一笑,柔声道:“殿下没事我就安心了,您可要小心些,身为大魏将来的主人,可不容有一点闪失。”朱丹梓说着,便伸出手来,把燕归的外袍扯了扯,动作亲昵,似想要替他穿好。 燕归一怔,微微闪开:“这些杂事青牛来做就好了。” 朱丹梓的手势一僵,继而柔声笑道:“既然殿下体恤臣妾,那也罢了。只不过夫妻两个,何必在意这些小事呢。都是臣妾的分内之事。” 燕归的脸色颇不好看,不知是因为伤,还是因为朱丹梓所说,朱丹梓又道:“既然殿下无碍,又已天明,就由臣妾陪殿下回府去吧?” 燕 归道:“不必,我还有事。”朱丹梓道:“那我就在此陪着殿下也好。”燕归皱眉:“不必了。”朱丹梓听他声音冷淡,却丝毫不恼,微笑道:”好吧,既然这样, 臣妾就回府等候殿下就是了。“她终于行了个礼,微微躬身之时,目光却扫向那微微掩着的房门,却又不露声色地转身率人离去。 目送朱丹梓离开后,燕归才叹了口气,他返身回到屋中,慢慢走到床边,撩起帐子,忽然一惊,只见帐内空空如也,陈兰桡竟已不见。 就在燕归派人找寻陈兰桡之时,在北都的春江街上,陈兰桡垂手漫无目的而行。 第51节 清晨的街头,人却已经不少,许多赶早市的生意人,跟许多昨夜熬玩通宵清晨返家的百姓来来往往,陈兰桡走在这异国陌生而热闹的街头,看着周围众人或颓废或兴高采烈的脸容,她抬头看看天空,天高云阔,却不知该往哪一个方向飞去。 她信步而行,逐渐有些累了,看前方好些人聚在一起,她便也走过去,捡了一个空座坐了,那开铺子的老板见她呆坐不语,便送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过来。陈兰桡并不想吃,那老板道:“姑娘吃吧,不要钱的。” 陈兰桡楞道:“不要钱?”老板道:“是啊,咱们虽然是小本生意,但托圣上洪福,大魏一直太平无事,也攒了些小钱,这两日是小人老父亲的寿诞之日,我跟拙荆两个便想摆个免费施面的摊子,专门招待来往无钱的流民……算是给老父亲积福罢了。” 陈兰桡看着他笑呵呵的脸,不知为何眼睛有些发热,仍是怔怔问:“流民?” 老板道:“是啊……就是其他几国来到北都的流民……有些的确是可怜的,我也没什么本事,管一碗面足他们一餐饥饱就好……听姑娘你的口音也不像是咱们大魏人?” 陈兰桡道:“我是陈国的。”旁边一个正吃面的客人听了,便道:“我也是陈国的!”十分喜悦地凑了过来。 陈兰桡呆道:“你也是?”那人道:“可不是么!我是来投亲的。姑娘你呢?”陈兰桡语塞,那人他乡遇相亲,十分欣喜,道:“姑娘你不知道吧,我们陈国也有人在大魏当官儿呢,是我的亲戚……反正现在陈国也归大魏了,我就来投奔他了……姑娘你也是投亲的?” 陈兰桡无言以对,心中忽然萌生一股极端的愤怒之意,促使她捧起桌子上的面碗,发泄似的开始吃面,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碗里,又被她大口大口吞了下去。 对面那陈国人吓了一跳,不知她是怎么了,正在此刻,却有人坐在陈兰桡的对面,抬手按住她的手,把碗轻轻地压在桌上,轻声说道:“别这么吃,会伤身的。” 陈兰桡一愣,这人明明是对自己说话,但她却并不认得此人。那人却嫣然一笑,又道:“我找了你很久,却原来你竟在这里。” 陈兰桡听着这个声音,心头一震,却又有些不敢相信,对方含笑看她,又道:“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蓉蓉啊。” 陈兰桡双眸慢慢睁大,眼前雾气散去,面前是一张看似陌生的脸,但双眸却如此熟悉,陈兰桡蓦地站起身来:“蓉蓉……” 对面的人也站起身来,陈兰桡看清她的眼神,复又叫道:“蓉蓉!”猛然张手,将她牢牢抱住。旁边那陈国人见她也找到了“亲人”,便笑呵呵地又坐回去吃面了。 ☆、第71章 陈兰桡跟紫姬久别重逢,可也算是在满目黑暗之中见了一丝光亮,自然先问她的伤,紫姬道:“我的伤已经无碍,至于为何会来此……则说来话长。”陈兰桡见此地不是说话地方,就拉着紫姬,往前走了会儿,进了一座酒楼。 小二引着两人进了雅间,把门掩了,两人到了窗户边上对面而坐,陈兰桡握住紫姬的手:“你快说……那天你被人带走,究竟是谁所为?”因为那夜的刺客试图将她杀死,所以陈兰桡不信是师神光所派,但如果不是师神光,其他人又怎会特意照料紫姬? 紫姬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晚上去的人,是章国的死士。”陈兰桡心头一震,这个答案一出,简直如水落石出,所有疑窦都得以解开。 紫 姬将声音压低,道:“章国的密探得知太子琪被杀之事,又得知并未捉到刺客,所以他们才冒名顶替,以威吓魏国之人。”陈兰桡苦笑:那所谓的“刺客”,明明是 他们编造出来的,子虚乌有的名头,竟给章国借了去,却也阴差阳错洗脱了她跟燕归的嫌疑,这其中造化,可谓玄妙。 紫姬看着她脸色变化,又见她眉间似有挥之不去的悒郁之意,便又道:“但这件事不是少主的意思,少主是后来才知的……他们救了我,我估计是为了向少主示好,少主救了我,这一次来到大魏,我苦求少主带我一并前来……昨夜……” 陈兰桡身子一震,颤声道:“昨夜……如何?神光哥哥他……” 紫 姬幽幽一叹,轻声道:“公主,你别难过啦。少主……他虽然受伤,但并没性命之忧,并且、并且已经离开北都了。”紫姬迟疑,昨夜师神光单枪匹马行事,一些亲 随苦求,师神光才叫他们跟随,但只许等候,不许露面,等众人带着师神光回来之时,紫姬出迎,见他白衣染血,脸色惨白,全不似平时温润如玉的公子,竟如孤魂 野鬼一般,天明之时,师神光便离开北都,紫姬心中忐忑,大胆相求让她留在北都,师神光竟许了。 紫姬因为没有亲身跟随师神光,所以不知事情的究竟,只是隐约有些猜测。此刻见陈兰桡如此,便更明白了几分,。 陈兰桡越想越是痛苦,伏案哭了起来。紫姬忙起身到她身旁,轻抚她的肩背安慰:“公主……”但是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敲门声响起,是小二送了酒菜进来。本想问他们要不要其他东西,见状不敢逗留,又低头出门去了。 陈兰桡哭了会儿,才抬起头来,举手倒酒,手却抖个不停,紫姬接了过来,给彼此斟满了酒,陈兰桡举杯一饮而尽。 紫姬想劝她切勿贪杯,但是因知道她心中不好过,索性便由她去,陈兰桡喝了数杯,酒力上涌,伏案哭了会儿,忽又笑道:“唉,都走了,连神光哥哥也不要我了,怎么能想到,有朝一日我也成了孤家寡人,举目无亲呢。” 紫姬坐在她身侧,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殿下,我还在呢。” 陈兰桡回头看她一眼:“蓉蓉,能见到你真的太好了……你对我这么好……但是,我希望你也离开北都……” 紫姬一惊:“殿下,你赶我走?你、你不想我留下来陪你吗?” 陈兰桡摇头,泪珠儿顺着掉下来:“你跟在我身边,会有危险的,昨儿神光哥哥若是不来,也不会受伤。”她抬手,在自己胸口打了两下:“我宁肯自己受十刀八刀,也不肯让神光哥哥受伤,可是他却因此而恨着我了……蓉蓉……” 陈 兰桡说着,便嚎啕大哭,紫姬拥着她,把她的头抱在自己胸前,感觉她哭的浑身发抖,紫姬的眼中也有泪光闪烁,过了会儿,才在陈兰桡耳畔轻声道:“殿下你放 心,少主是个聪明人,他只是一时愤恨罢了……你们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他是最了解你的人,而且他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是舍不得你的……” 陈兰桡停了哭,仰头看她:“真的?” 紫姬笑笑:“当然是真的了。” 陈兰桡眼中含泪,却蓦然一笑:“是啊,神光哥哥怎么会不理我呢……我知道他是对我好的。”笑着笑着,嘴一扁,却又哭起来。 两人在酒楼上且说且喝,有半个时辰,楼下便传来脚步声响,陈兰桡已然醉得不省人事,紫姬却仍是清醒无比,听到脚步声逼近,她一手扶抱着陈兰桡,一手按着腰间兵器,转头看向门口。 门扇被人轻轻推开,一道人影站在门口,紫姬的目光跟他想对,身心微微放松下来。 燕归站在门边,四目相对,他眉头一蹙,又盯着紫姬细看了会儿,心中才恍然,抬手示意侍卫们在外等候,燕归进门。 门在身后掩上,燕归走到酒桌旁边,陈兰桡闭着眼睛靠在紫姬身上,一边伸手去桌子上乱摸:“给我……” 燕归见紫姬并不动,便坐到两人对面去,落座时候道:“你来了。” 紫姬见他已经认出自己,便道:“是。” 燕归道:“师神光呢?” 紫姬道:“太子殿下不是该知道么?恐怕也听说了少主离开的消息了吧。” 燕归一笑:他的确是知道了。而师神光选择离开,也的确是上上之策,昨晚上碍于陈兰桡在侧他并没有对师神光下杀手,但毕竟两个人立场相对,他不会放过第二次压制师神光的机会。 燕归拿起酒壶试了试,还有半壶酒,他微微欠身,把陈兰桡跟前那个她用过的杯子取过来,自倒了一杯尝了口,皱眉道:“你怎么能让她喝这么烈的酒。” 紫姬冷笑道:“我也以为殿下跟着你,就不用来喝这么烈的酒做这借酒浇愁的举止了,谁知竟想错了。” 燕归见她语中带刺,便道:“她此番喝醉,却应该不是为我。” “不是为你,却也因有你。” 燕归竟然语塞,便闷声把一杯酒饮尽。紫姬又道:“还有,你为什么居然娶了朱家的小姐当太子妃?” 燕归听了,更是忧烦:“人在局中,非我所愿。” 紫姬不由怒道:“你配不上我们公主!” 陈兰桡醉中皱起眉来,含糊道:“不要吵……我的头很疼……” 燕归目光一动,忽然轻轻道:“你给我些时间。”他的眼睛看向陈兰桡,这句话,也不知是对陈兰桡说的,还是对紫姬说的。 紫姬拧眉看他,燕归却不再说话,只道:“你要留下来吗?” 紫姬道:“是,我要陪着公主。” 燕归道:“这样也好,省的她身边没有个顶用的人,对了,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燕归也算是半个易容的行家,而紫姬的脸,不像是用了面具,他的目光如炬,很快看出不一样。 紫姬抬起左手摸了摸脸颊,垂眸道:“当初被打了几鞭……破了相,我也知道我身份特殊,贸然以旧容靠近公主,必然会生出麻烦来,就算易容,此地卧虎藏龙的人甚多,若是节外生枝,岂不害了公主,所以索性一了百了……” 燕 归愕然:“你毁了过去的容貌,换了现在的?但……”要知这种“易容”,不是单纯的人皮面具或者别的东西涂抹了事,而是真的以刀笔之功换了一张脸,另一张天生的 脸,但现在紫姬的这张脸,却比她昔日那张艳丽无双的美丽面孔逊色多了,若说昔日她有十分容貌的话,那此刻只有三四分。 连燕归这种并不将外貌放在心上的人都觉得有些可惜。 紫姬笑了笑:“我觉得这样反而挺好,省了好些麻烦,何况,当时在庆城,我扮小宫女的时候比此刻更难看的多,也不见公主厌烦我,反讨了她的喜欢……而且能留在她的身边,一张脸又算什么?” 燕归心中竟然一痛:“你……” “是了,你该早知道这点的。”紫姬看着他不忍之色,又道:“但是,现在少主离开了,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待公主……不然的话……我不管天下如何你又如何,我会用尽所有法子,带公主离开。” 陈兰桡动了动,喃喃地又说了句什么,紫姬的手在她肩头轻抚,柔声道:“殿下,没事……我们不吵啦。” 燕归望着这幕,垂眸又饮了一杯酒。 三日后,在魏帝的主持下,太子燕归迎了陈国公主入太子府,自此之后,陈兰桡算是正式的太子良娣了。 吉日刚过,一天黄昏,宫内有人飞马而出,一路狂奔直到太子府,府门前的侍卫见是宫内的太监,不敢拦阻,正欲通传,那太监已经迫不及待推开众人,自行急急入内,一路将闯到厅内,里头燕归得了信儿已经迈步出来,太监看到他,大声叫道:“请太子殿下随我速速进宫!” 燕归问道:“何事?” 那太监一脸惶惶,快步走到燕归身旁,低声道:“皇上他……不好了,传殿下即刻进宫!” ☆、第72章 听闻魏帝病危消息,燕归色变,此刻身后朱丹梓转了出来,唤道:“太子!”燕归定了定神:“我要进宫……”欲言又止,转身迈步往外,朱丹梓早看清他 灰败的脸色,又见宫内来人随他急匆匆离开,她心头一震,叫住一名方才在旁侍候的下人问道:“太子何事入宫?”那人道:“奴婢并不是很清楚,只听那位公公说 是……什么不好了,要召见太子殿下。” 朱丹梓心头涌动,把人挥退,便叫贴身丫鬟青冥,低声道:“速去家里,面见父亲大人……”低低吩咐数句,青冥领命,也出府而去。 厅内复静下来,朱丹梓来回踱了数步,忽然抬头问道:“良娣可在?”另一名婢女暗雪道:“早上就出门去了,至今未归。”朱丹梓挑了挑眉:“可派人跟着了?”暗雪点头:“太子妃放心。” 朱 丹梓默不做声,缓缓落座,暗雪问道:“太子妃,殿下着急进宫,可是……皇上出事了么?”朱丹梓扫她一眼,暗雪心头一寒:“奴婢多嘴了。”朱丹梓淡淡哼了 声,端坐桌前,思来想去,时而喜不自禁,时而忧愁难耐,但她素来习惯喜怒不形于色,因此面上看来倒也仍是一派平静。 就在燕归进宫之时,北都的春江大道上,陈兰桡身前是青牛跟霜影两人,身旁左边是乳娘抱着思奴,右边是紫姬,身后不远还有几名太子府的侍卫暗中保护。 之 前青牛奉命陪着陈兰桡出宫游玩,只可惜她心情很是不好,也不喜吃东西,也不愿与人交谈,让深懂民风且爱多嘴的青牛英雄无用武之地,如今再度出来,却是名符 其实的游玩了,又加上身边多了个霜影,正也是个玩心极盛的时候,青牛总算如愿以偿,一路走来,滔滔不绝地介绍,光是食物种类就说了几十种。 霜影觉着青牛什么都懂得,简直是堪称“渊博”,又加上出手阔绰——虽然拿的是燕归给的银子,买了好些他私心觉得好吃的小食给霜影跟陈兰桡众人,正是投其所好,霜影对他越发另眼,看青牛的时候,更觉得他原本没什么出奇的脸也英俊起来。 两人头前边走边吃边说,宛如开路,中间陈兰桡三人,虽没那么热闹,却也融洽。陈兰桡道:“你们看,这北都的街市是不是比咱们庆城要繁华多了?” 乳娘正是第一次出来,见这般情形简直看呆了,眼花缭乱,啧啧称奇道:“我从未想到大魏竟然是这样的……真是跟我先前听得不同。” 陈兰桡问道:“怎么不同,可也是听闻大魏生活苦僻,而百姓似野人一般?” 乳娘很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们都这么说的。” 陈兰桡嘿嘿一笑,转回头来看了看天,这大魏北都的天色,却跟庆城的没什么两样,同样高远而蓝。如果只是看着天空,就好像时光还停驻在往昔一般。 紫姬从旁道:“公主,走了这半日,必然累了,前方有个茶楼,不如歇歇脚。” 陈兰桡应了声,前方青牛跟霜影听了,两个人兴高采烈便先去探路。紫姬忍不住道:“这个傻丫头倒是挺开心的。”陈兰桡知她说的是霜影,便道:“咱们之中,有一个无心而快活的人,倒也是好事。” 紫姬竟有些语塞。趁着乳娘哄思奴的当儿,便道:“一早就出来,可是为了避开他吗?”陈兰桡心头一窒,却笑道:“我自来就不爱困在宅府之中,愿意出来透透气,也多见识见识北都跟我们的不同。免得做那井底之蛙。” 紫姬笑看着她的双眸,道:“我不管那些,只要公主开心才是正经。” 陈兰桡同她目光相对,虽然这张脸已经不似之前,但紫姬对她的关心照顾却丝毫未改,陈兰桡轻叹了声,抬手将她手腕握住:“有你在,我已好多了。” 一行人走到茶楼下,却见二楼上有两道人影探身出来,向他们大力招呼,正是青牛跟霜影,两张同样笑逐颜开的脸,看来倒是叫人心情明朗不少。 紫姬同陈兰桡相视一笑,迈步进了茶楼。 青 牛仗着是地头蛇,一口气叫了好些有名的点心果子,霜影愁眉苦脸道:“青牛哥哥,我在路上吃太多,都有些吃不下了,这可如何是好。”青牛道:“不打紧,你只 管吃,实在吃不了的,我们可以包些回去继续吃。”霜影睁大眼睛,笑道:“青牛哥哥,你怎么这样聪明?又懂那么多,实在太厉害了。”青牛有些不好意思,却仍 说道:“虽然我不觉得我多聪明,但其实我们公子……不,是太子也常说我聪明,还有我哥哥……” 紫姬在旁大摇其头,陈兰桡笑着转头,从乳娘怀中把思奴抱过来,逗弄他说话。 很快地茶点上来,大家慢慢地喝茶吃果子,偶尔听青牛眉飞色舞地吹牛,阳光从窗棂上爬进来,周遭也是喧哗的闲谈高论声,一片世俗场景,倒是觉出几分别样的宁静来。 忽然邻座有人道:“近来北都多了许多他国之人,弄得京兆尹跟六扇门的人忙得焦头烂额。” “可不是么,这些人实在可恨,有许多偷抢拐骗的,圣上很该下旨降他们为咱们魏人的奴婢才好。” “哈哈,我听闻晋国公主都下嫁了一名裨将,如果真的让他们的贵族为奴为婢,大爷我应该也可以纳几个王公贵族的女子为妾吧?” 说话间,一片哄笑声起,那一桌子七八个人,倒是有四五个看向陈兰桡这桌儿上,目光尤其在她跟霜影身上徘徊。 第52节 霜 影虽是宫女,但长相极不差,太子府内的丫鬟打扮也并不似普通人家,看来就像是个娇小姐般,倒是陈兰桡出来的时候换了身男装,她在陈国的时候就习惯如此,也 免得总是被人瞩目,但虽然如此,众人见这“小公子”生得粉妆玉琢,美不可言,听他们说话的口音也不像是魏人,所以便故意地大发厥词。 当然,这也是因为这些人瞧着陈兰桡这桌上除了“小公子”就是小女娃儿,唯一的男子是青牛,却也是一脸青涩,而乳娘一介平庸妇人,紫姬因变了容貌,又刻意低调,自然更不引人。 青牛有些迟钝,并没有反应过来这些人话语中的调戏之意。霜影正专心看着青牛,自也没留意,陈兰桡跟紫姬倒是双双听了出来,紫姬眼睛一眯,隐隐透出几分杀意,陈兰桡抬手,满不在乎在她手上一按:“稍安勿躁。” 紫姬听她如此说,垂眸看着她按着自己的那只手,微笑道:“公主放心,我是不会在这里大开杀戒的。” 陈兰桡笑道:“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没得脏你的手。” 紫姬笑意甜甜:“我听你的。” 那几人又说了会儿,见陈兰桡这边按兵不动,有人却按捺不住,举杯走了过来,道:“这位公子,不知是哪国人士?” 陈兰桡斜睨他一眼,青牛见有陌生男子靠近,这才醒悟自己的职责,忙停了说话,上前将人一挡:“放肆,还不退下?” 那青年被青牛一推,踉跄一退,杯中的酒泼洒出来,不由怒道:“你……好大的口气,敢这样对我无礼?” 青牛双手叉腰,鼻孔朝天道:“对你无礼又怎么样,这还是轻的!” 那人怒道:“你是哪家的奴才,你可知道我是何人?”这会儿跟他同桌的那些人便也聚拢过来,很有人多势众的意思。 若 是之前燕归还是公子的时候,青牛或许倒可以避一避锋芒,但此刻燕归已经是太子,青牛又是“正经”奉命保护陈兰桡的,太子的命令仅次于皇帝的旨意,青牛才不 把面前几个无名小卒放在眼里,当下哈哈一笑,道:“你到底是何人这样了不起,不如说来听听,看能不能把我吓倒?” 此刻霜影也跳起来,道:“你们刚才在那里胡言乱语,说些不好听的,别以为我忘了,青牛哥哥,快点教训他们。” 几个青年见他们两个少年少女,却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纷纷面面相觑,继而大笑不已,嘲弄之意溢于言表。 有一个说道:“看样子的确是刚来北都的,竟连咱们都不认得。” 也有人盯着霜影,道:“小丫头,瞧你生得有几分姿色,不如就跟了哥哥们,管保你以后荣华富贵……” 紫姬几乎按捺不住,但看陈兰桡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望着窗外出神,丝毫都不看这几人一眼,紫姬却深吸一口气,复冷静下去。 青牛见他们口出污言秽语,委实猖狂,也是气不过,正要报出家门。就听到有人冷笑了声,道:“好色不打紧,今儿头一次看到为了好色掉脑袋的奇景,真是三生有幸了。” 茶楼里不乏有些看热闹的,但看着几名青年显然有恃强凌弱的意思,大家伙儿却谁也不敢出声,因此这一声横空出世,引得众人回眸。 那几名青年的笑声也戛然而止,纷纷回头,却见楼梯上出现两人,当前一名,是个四十来岁的文士打扮,着银灰色的袍服,身旁一名,却是个面如冠玉的青年人,身着浅蓝色的粗布衣裳,打扮的统统十分低调,但身上却自透出一股淡淡地威势,不容小觑。 调笑的那几名青年见了两人,不约而同有些色变,领头的一人皱眉冷道:“我倒是谁在这里乱吠呢,原来是物伤其类,被戳到痛处所以受不了了!”他的同伙闻听,有的便捂嘴窃笑。 来 者两人中,那蓝衣的青年人有些恼意似的,中年文士却淡淡一笑,道:“是啊,范某虽然是陈国人,却不曾成为诸位的奴仆,很让诸位失望了,真是对不住呀……只 不过,诸位在此非议圣上的治国之策,身为大魏的监察御史,范某虽人微言轻,却还是有责任向圣上进言、让圣上裁决的。” 几名青年闻言,更是失色,领头那人喝道:“范大成,你是在威胁我吗?哼!你真以为你的官儿做的很牢靠吗?” 中年文士仍是温和说道:“怎么,难道朱少爷觉得我的官儿要当不成了?你是从哪里听说的,是从圣上那里,还是太子那里?圣上素来是疑人不用,所以绝不会罢免我,至于太子,也不是个昏聩的人,那么……到底是谁让你觉得我的官儿不牢靠的?” 那“朱少爷”闻言,竟生生咽了口唾沫,对不上来。他的狐朋狗党以他马首是瞻,见状也纷纷有些惧意。有人便道:“咱们别在此跟他逞口舌之利了……不如仍回去吃酒……” 几个人拉拉扯扯,顺势下台阶似的往回,“朱少爷”觉得颜面上挂不住,便又道:“你也不用猖狂,你们陈国的公主虽然是太子良娣……但终究大魏的正宫娘娘还是姓朱!何况那陈兰桡也是个不守妇道的……不是跟师神光勾勾搭搭么,你们陈国的人……” 正说到这里,眼前忽然一花,一阵冷风掠过,朱少爷脸上吃痛,竟是被极快地左右开弓打了两巴掌,鼻口都流出血来。 几 个人大吃一惊,定睛看去,却见眼前站着的,竟是先前那个看来貌不惊人的女子,这些人见朱少爷吃亏,顿时鼓噪起来,有人还不知天高地厚,便动上手来,正好中 紫姬下怀,轻轻松松,几个回合,那一桌的几个人没有一个能站着的,都跌坐地上,叫苦连天,其他食客见打起来的,胆小的便逃之夭夭,剩下的也纷纷噤声。 紫姬踩着那为首的朱少爷,道:“就凭你还想纳他国的贵女为妾?你这幅猪头嘴脸,怎么不照照镜子!” 陈兰桡此刻才回头淡扫一眼,道:“让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也罢,别留他们在这儿碍眼了,扔出去吧。” 紫姬正担心她生气,听了这句,嫣然一笑:“倒也好。”她撤了脚,抬手揪住朱少爷的腰带,竟轻轻巧巧地把他提了起来,走到旁边窗口旁,往外刷地扔了出去,当下,空气中响起朱少爷杀猪似的尖叫,很快又归于沉寂……也不知从二楼摔下去是死是活。 紫姬复走回来,其他众人见状魂不附体,机灵的顾不上叫痛,爬起来撒腿就逃,跑的慢的给紫姬拎起来,刷刷地扔出窗户,不一会儿的功夫,眼前终于清净了。 那范大成跟青年两人站在旁边,看到如今,便才走到桌前,端端正正向着陈兰桡拱手行礼,道:“参见公主殿下。” ☆、第73章 那文士行礼完毕,陈兰桡轻扫他一眼:“你是何人。”口中虽这样问,心底却有了合计:方才这人已跟那几个登徒子自报家门,其实虽然是跟对方说话,但未尝不也是说给陈兰桡听的。 范大成道:“正如公主方才所闻,臣姓范名大成,原本是陈国人,十年前来到大魏,得圣上不弃,如今任监察御史一职。” 陈兰桡淡淡道:“原来是范大人……久仰。”轻轻一声,便不再理会。 范大成身边那青年人微微皱眉,范大成抬手,不动声色地示意他冷静。 此刻青牛跟霜影回到桌边,青牛气鼓鼓道:“这几个家伙真是没有眼色,我回去就告诉太子殿下。”霜影道:“可不是么,差点给他们欺负了,还敢当面那么胡说。”青牛道:“你放心,我一个字不落地都跟太子说,看他们怎么死。” 两人说到这里,青牛就打量范大成,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陈国的很厉害的官儿?你今日做的很好啊,我也会跟太子殿下说明的。” 范大成笑道:“多谢青牛小哥。”青牛大为诧异:“你认得我?”范大成道:“谁人不知道太子殿下身边有个聪明能干的随扈,叫做青牛。”青牛哈哈大笑:“原来我的名气这样大了,我自己都不知道。”霜影目光闪闪。 紫姬在旁冷眼相看,见这范大成不仅老辣稳重,而且这拍马的功力也非同等闲,不过想来也是,他乃是陈国人,却跑到大魏当差,还深得皇帝信任,除了必须要才干过人外,这人情世故上自然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三人呵呵之时,思奴叫了两声,陈兰桡低头来看,范大成道:“这就是小殿下么?果然生得非同一般。”陈兰桡道:“思奴还只是个孩子,有什么非同一般的,我倒是希望他是个寻常人家的孩童,恐怕会比此刻更自在一些。” 范大成眼神变化,道:“这个……也是见仁见智了。”陈兰桡“哦”了声:“范大人有何高见?”范大成道:“倘若……说句不好听的,小殿下是晋国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陈兰桡脸色一变,皱眉看他。 范大成又微微一笑,道:“我无意惹公主殿下不快,请公主见谅。”陈兰桡道:“你说的是实话,不必在意。” 范大成叹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其实过去如何,已经成定局,不可假设,唯有放眼将来罢了,公主以为然否?” 陈兰桡沉默片刻,便道:“青牛,你跟霜影去楼下买点方才的奶酪回来,给思奴吃。” 两个本就好玩,闻言一拍即合,双双而去。 等他们离开,陈兰桡才又道:“范大人说的是,只不过我等降国民众,苟活于别人股掌之上,折辱于流言之中,却也并无什么将来可言。” 范大成微微一笑,道:“这却不一定。” 陈兰桡复又看他,双眸眯起,范大成道:“公主知道方才被摔下楼去的那人是谁么?” 陈兰桡道:“是太子妃家的亲戚么?” 范大成道:“是,但不过只是个远亲。” 陈兰桡冷笑道:“区区一个远亲,兀自如此嚣张跋扈,而且敢说出范大人官儿做不长的话,这些自然非他自己想出来的,恐怕有人想为难范大人吧?” “公主果然通透,”范大成轻轻叹了声,道:“但他们不止是想,而是早就开始下手,只不过因为皇上英明,他们拿我毫无办法,” “是了,将来朱氏为后,朱家势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而皇上……”陈兰桡停口。魏帝情况不好,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虽然百姓们知情者少,但王公贵族跟许多大臣却是早就心知肚明的,那魏帝若亡,没有人给范大成撑腰,身为皇后一族的朱家要摆布他,自有的是法子。 陈 兰桡点到为止,范大成心中通明,面上不由掠过一丝激动之色,道:“公主果然是明白人,本来,我也想在此之前告老,从此退出朝堂,但……不瞒公主,这么多年 来,老朽在朝中也结交了一些来自各国的志士友朋,他们都是背井离乡来大魏为官的,但因被大魏的重臣们打压,始终都无法一展所长,老朽若是退了,他们很快也 会被打压一空,数年来的经营必然毁于一旦。” 陈兰桡道:“这跟我有何干系,你何须跟我说这些。” 范大成道:“我明白公主心中所想,我本是陈国人,却不思为国效力,反投奔大魏,但当初……” 陈兰桡道:“我虽是女子,却也懂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以你才干,若在陈国,必然也是锋芒毕露之人,宁肯离开故土投奔大魏,自有你必然不可的理由,不必跟我说。” 范大成仰头,闭目幽幽一叹,道:“是的,过去之事,不提也罢……” 陈兰桡不等他说完,便又道:“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跟范大人本就毫无瓜葛,以后之事,我也不想沾手,请了。” 范大成愕然,他身边的青年道:“公主怎可如此不识好歹,大人今次前来,乃是怀着两全齐美之策,公主为何不听大人说下去?” 陈兰桡道:“你们是大魏的臣子,当的是大魏的官,我自是陈国公主,我不想理会又如何呢。” 范大成眸色暗沉,把青年人拦住,道:“诚然,朝中之事风云变幻,十分凶险,公主不愿插手也是有的,只不过您有无想过,就算您不想沾手,仍是会有人放不过公主。” 陈兰桡道:“是吗,那就让他们放马过来。” “单丝不线,孤掌难鸣,公主觉得自己可以对抗那雷霆万钧么?”范大成目光一转,看向思奴:“就算不为自己着想,那也……该为了陈国以及小殿下,要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陈兰桡冷笑道:“陈国早已倾覆,尔等都是流民,夫复何言。” 青年人面露愠怒:“真真是妇人之见,目光短浅!” “放肆!”范大成怒喝一声。 那边紫姬也正拍案起身,厉声道:“你说什么?” 陈兰桡淡淡笑道:“你话语中似对妇人颇为轻视,那又何必来向妇人求教?你们是堂堂大丈夫,自去走你们的阳关道就是。” 紫姬也才道:“听见了吗?快滚!” “是 犬子无礼,冒犯公主了,”范大成举手作揖,深深致歉,呆立片刻,才又道:“臣并没有强迫之意,只是想试着前来劝说公主,虽然是有私心在内,但也的确是因为 危急之秋,想要跟公主一道走出这绝境……也算是,为了陈国百姓……做一点事,至于是否要同臣等联手,全在公主。”他说完之后,双手奉起,向着陈兰桡深深地 弯腰,行了鞠躬大礼:“告退。” 陈兰桡皱眉,道:“且慢,你说什么是为了陈国?” 范大成回头,道:“公主在大魏也有段时日了,北都里是否只有魏人?” 这些日子陈兰桡厮混市井,自然见识到北都人物繁华物品丰茂,而聚集的百姓,不仅是中华之族,连域外各族繁杂人物都有。 陈兰桡眼神闪烁,隐约猜到几分,范大成道:“圣上明鉴万里,是我等所不及,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或许十数年下去,将无陈国魏国之分,而我辈所能者,不过是让圣上所望顺利达成,而受益者,将是平稳安乐度过这段太平时候的各国百姓。” 陈兰桡张了张口,复沉吟不语。范大成道:“我早听闻公主跟寻常闺阁女子不同,想必公主也会明白此点……若公主想的明白,就是天下百姓之福了。” 陈兰桡垂眸,片刻道:“你去吧。”范大成双眸深深,向着陈兰桡又行一礼,退后数步,才转身离去。 范大成去后,紫姬道:“公主,这人实在荒谬,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天下怎能无陈魏之分?他在魏国为官,自然就忘了自己的本源了。” 陈兰桡若有所思,道:“是啊,不管如何,都是有陈魏之分的,谁也不能忘了自己的出身之地。” 紫姬道:“总之公主不必将他所说放在心上,这些人自己要蝇营狗苟,且让他们去,公主为何要跟着操心,参与这些钩心斗角的权争之中。乐得看他们死呢。” 陈兰桡眉头微蹙,喃喃:“只怕他们死了后,接着轮到的真的就是其他百姓了。” 紫姬不懂:“公主?” 陈兰桡揉了揉眉心:方才姓朱的那些话,虽是戏言,但未必不是代表着真正魏国权贵的心思,他们是很希望处在高高在上的顶端,却把陈晋等国当奴隶之国,而他们若是想动手,第一步做的当然就是除去陈晋等国的朝臣,免他们同朝为官,然后再步步紧逼。 可是,就算魏帝不再,有燕归登基,以燕归的心胸,大概不至于行此短实一步,可是太子妃是朱氏,所代表的正是魏国顶层权贵,大概范大成又收到了一些不好的风声,所以才来寻陈兰桡,希图共谋良策。 陈兰桡正思来想去,楼梯口青牛跟霜影匆匆跑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太子府的人,道:“请公主回府。”紫姬问道:“何事?”青牛跑到跟前,低声回答:“太子刚才进宫去了,叫人来通知咱们赶紧回府。” 陈兰桡听了这话,立刻猜到魏帝可能出事了,当下起身,带着众人回到太子府,刚入府内,就有太子妃身边的丫鬟前来有请,陈兰桡道:“太子妃有何要事么?” 丫鬟青冥道:“似是有事相商。” 陈兰桡道:“嗯,容我收拾一番。”青冥见她身着男装,便应声后退,等了一刻钟,陈兰桡才又出来,已经换了一套同样素色的宫装,道:“久等了。” 青冥还未应声,就听身后脚步声传来,她回头看去,却见是朱丹梓跟几个贴身丫鬟。青冥忙行礼,朱丹梓走到跟前,淡淡道:“我叫你来请良娣,为何一来竟无消息?” 青冥迟疑:“这……” 陈兰桡道:“是我要更衣的缘故,才叫她等候,太子妃若是见怪,都在我身上是了。” 朱丹梓抬眸看向陈兰桡,仍是温声道:“妹妹说哪里话,我怎会怪你,只是未免等的有些焦心,所以才自己前来看看。” 两人说了几句,便进了厅内,朱丹梓问道:“不知妹妹今日去了哪里?”陈兰桡道:“只在街头乱走罢了。”朱丹梓凝视着她:“我知道妹妹你原本在庆城的时候,习惯四处走动……但是此刻是非常时候,你的身份又不同往日,还是注意些好,免得给人风言风语。” 陈兰桡对上她平静的眸色,道:“太子妃说的有道理,只不过,我身边这块玉牌是皇上给的,皇上都特许我四处走动……别人敢说什么风言风语呢?难道还比得上皇上金口玉言?” 第53节 朱丹梓眉头一蹙:“这……我也是为妹妹的安危着想。” 陈兰桡道:“北都繁华,人人安居乐业,应该不会有人对我图谋不轨吧。” 朱丹梓道:“北都虽平安无事,但天下之事难说,须知还有许多人对我大魏虎视眈眈呢。” 陈兰桡问:“比如?” 朱丹梓微微一笑:“比如……最近来到北都的章国使节们,章国一直敌视大魏,此番前来更是心怀叵测,不得不防,再如……妹妹你熟悉的师神光……” 虽然隐隐猜到,听到这个名字,陈兰桡的心还是忍不住一痛,竟无法言语。 朱丹梓端量着她的脸色,不疾不徐又道:“上回在太子旧邸,夜晚遇袭之事,太子虽不言,但在北都这种地方,该知情之人早就一清二楚了。” 她自然是有些许弦外之意,陈兰桡道:“是么?” 朱丹梓道:“我只是不想要太子有事发生,如今对大魏来说,安稳最是要紧,此番太子进宫,多半是因为皇上……在这危急存亡时候,妹妹你最好还是留在府中,免得节外生枝。” 陈兰桡道:“太子妃说的节外生枝是什么意思?” 朱丹梓温和而恳切,道:“妹妹你不是不知道,太子最心爱之人是你,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太子恐怕也难心安……所以,为了太子好……我们还是在府内静候消息,妹妹你说呢?” 陈兰桡冷笑道:“太子妃说的实在是极有道理,我们静候消息就是了,至于其他的什么旁亲别戚,在外惹是生非,左右我们是看不见的,也跟太子无关,就不用理会了。” 朱丹梓听出她言外之意:“妹妹你是……何意呢?” 陈兰桡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我今儿出去,遇到一个自称是太子妃亲戚的登徒子,在酒楼高谈阔论了好些不中听的,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子听了,怕都不会太高兴。” 朱丹梓皱起眉头,忽地转头,对旁边侍立的丫鬟暗雪,沉声吩咐道:“立刻回府去,向父亲禀明此事,查清今日当着良娣闹事的人是谁,严惩不贷。” 暗雪答应了声,退了出门去。朱丹梓转头看向陈兰桡,肃然道:“多谢妹妹告知此事,我因足不出户,竟不知在外有这些胆大包天之人,敢如此肆意妄为,他们胆敢打着朱家的名头招摇,便无异于败坏太子的名头,绝不能姑息此等害群之马。” 陈兰桡见她雷厉风行,心中一震,听到后面一句,心中默默地不知是何滋味。 朱丹梓见她默然,便抬头淡淡道:“你们先退下,我有事跟良娣说。” 她身边的丫鬟们领命纷纷退下,陈兰桡身边只有紫姬,紫姬却不理会她,只看陈兰桡。陈兰桡回头看她:“蓉儿,你也回去歇着吧。” 紫姬这才退下。朱丹梓盯着她离去的身影,对陈兰桡一笑:“妹妹这丫鬟是几时来的?之前妹妹刚来北都的时候,我似没有见过。” 陈兰桡道:“她啊……是跟些小宫女一块儿的,太子妃没见过也是正常。近来我看她能干,才提她上来的。” 朱丹梓点点头:“也是,妹妹身边的确该多几个顶用的好手,本来我看你的亲信有些少,还正想拨两个能干的过来给你用呢。” 陈兰桡挑眉:“多谢太子妃了,我素来不习惯人多,人多了我反倒心烦了。” 朱丹梓一笑,道:“妹妹就是这样特立独行,怪不得太子格外爱你。” 陈兰桡转开头去:“太子妃把人都斥退,想跟我说什么呢?” 朱丹梓沉默片刻,道:“妹妹该还记得上次桃林之约吧?” 陈兰桡并不言语,朱丹梓继续道:“当时你虽拒绝,但我却有种预感,我们之间是有一番缘分的。” 陈兰桡轻笑:“缘分吗?” 朱丹梓也是一笑:“我知道你恐怕是对我心有芥蒂,所以自从入府,就跟我十分的疏远。” 陈兰桡垂眸:“太子妃多心了。” 朱丹梓道:“我以真心相待,妹妹何必这样敷衍我?这府里头,我们三人心知肚明,跟我疏远的不仅是你,还有太子。” 陈兰桡眉头微皱:“太子跟太子妃不是相敬如宾,十分恩爱的么?” 朱丹梓嘴角一挑:“咱们私底下,我说句实话,我跟太子是相敬如冰还差不多。而真正跟太子十分恩爱的,是妹妹你才对。” 陈兰桡有些不悦,转头看向朱丹梓,疑心她是不是在冷嘲热讽或者其他。 朱丹梓看清她面上微愠之色,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陈兰桡起身,负手昂头,背对着朱丹梓道:“我不愿意说这些,若太子妃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些,还是不提也罢。” 朱丹梓见她拂袖之态,轻声道:“你以为我是骗你的?那么若我告诉你……太子至今没有跟我圆房,你会觉得如何?” 陈兰桡浑身剧震,猛地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第74章 燕归赶到皇帝寝宫之时,魏帝已是弥留之际。并不算年迈的帝王躺在龙床上,或许是因为为了这个被他逐渐归拢于手掌中的帝国太过劳心,或许是为了过往的种种太过伤神,让他的样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一些。 就像是迟暮的雄狮,在浓烈的药气之中,魏帝的脑中出现的,不是金戈铁马的雄壮,也不是一统天下的豪迈,他看到了一个女人。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银铃般响动,像是以手拨动泉水发出的声音,那么明澈而清脆。 “父皇,父皇……” “皇上,太子到了……” 有些声音从远而近,把他从无止尽的沉湎中唤醒。魏帝勉强睁开眼睛,首先对上一双似曾相识的双眼……他费了点时间才看出,那是燕归。 是魏帝曾一度不能接受、甚至曾有一些转瞬即逝的时候、对其生出杀机的燕归。 “是你……”魏帝张口,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回光返照似的,他的脸色变得神采奕奕,眼睛里也隐隐地透出光辉来。 燕归顺势跪下,握住魏帝的手:“父皇。”这个时候,燕归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会失去他的父皇了,虽然这个父亲,对他而言曾经何其生疏,但是此刻,真正有一种无法挥去的隐痛,在心底翻涌。 燕归忍着眼中的泪,看向魏帝。而魏帝打量着自己的儿子:“你母妃,是怎么去世的,你可知……” 燕归心头一震,泪到底忍不住掉了下来:“我不知道。” 魏帝静了会儿:“我本来想,她宁肯带你逃走,是怕我百年后要带她一块儿去……我本来想如此也好,起码她可以,过的自在一些,活的……更长久些。” 燕归低下头去,咬着牙不让自己出声,泪却无法如声音般控制住。 魏帝的眼前,又闪现那个活泼的少女的脸,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挣扎着想要起身,燕归抬手将他扶起来,魏帝看他:“你……真的像我,那个丫头……陈兰桡……来了吗?” 燕归一愣,旋即摇了摇头:“父皇要见她吗?我叫人传……” “不用了……”魏帝忽然又改变主意,“还是不叫她了……免得麻烦。” 燕归知道这个“麻烦”是什么意思,单传太子良娣,却不传太子妃么?自然不能顾此失彼,引人非议。 燕归道:“父皇要说什么吗?我转述给她。” 魏帝忽地笑了笑,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真心的喜悦:“你是真的喜欢这丫头啊。” 燕归心头一窒,魏帝叹了口气:“还好,先给你把事办了,不然朕若去了,你得什么时候才能抱美人在怀呢,你看……父皇是不是很为你着想?毕竟要看着你得偿所愿,才肯……” 燕归愣了愣,这才明白魏帝的良苦用心,瞬间心痛如绞:“父皇!” 魏帝低低咳嗽了两声,深深呼吸,仰头上看,隔了会儿才道:“但是我还是不放心……” 燕归吸吸鼻子,命自己不许哽咽出声,勉强问:“父皇不放心什么?” 魏帝道:“我不放心你。” 燕归抬头看他,魏帝叹道:“我不想你重蹈覆辙,你可明白?” 燕归对上皇帝凝重肃然的眼神:“我……我……” 魏帝道:“朕该做的,都为你铺好了……这、是一局棋,端看你以后怎么走。不管是对女人,亦或者天下。” 燕归眼神几番闪烁,终于说道:“父皇放心,儿臣……明白了。” 魏帝笑了笑,抬起手来,手掌微微地颤抖,落在燕归头上:“朕最后悔的,是当初没有留住你的母妃……如果留住她,你也不会跟着吃那么多苦了……也许,你还会是朕最疼爱的儿子……心里就也不会……偷偷地责怪我了……” 燕归大恸,几乎无法自制,浑身都微微发抖:“父皇……” 魏帝缓了口气,将身子往后靠了靠:“燕归……” 燕归含泪抬头,魏帝眼中浮现一丝厉色,道:“章国,一定要灭,你懂我的意思吗?” 燕归咬牙点头:“儿臣明白。” 魏帝道:“如果你真能为我达成所愿,就算九泉之下,朕也含笑了。” 燕归摇头:“父皇定会安好,不必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儿臣还需要父皇扶持照看……” 魏帝的眼神变得柔和:“你这孩子,是外刚内柔,倒是真的让我有些放心不下……而朱家的女娃,性情虽然端正,可却有些太苛厉了,我真怕你以后压不住她,幸好……你的心不在她身上……” 魏帝说到这里,脸色逐渐转白,却仍撑着说道:“朱崔公孙三人,都是股肱,我已有交代,但……恐怕会对底下的范大成一派……咳……关承是能用,你的两个弟弟……”说了两句,渐渐气若游丝,燕归道:“父皇,先不要说了!” 魏帝口角微张,眼神也有些涣散,抓着燕归的手,断断续续道:“总之你须记得……天下为重,天下……为重……” 燕归涕泪满面:“儿臣遵命就是,父皇你别说了,保重要紧……” 魏 帝终于不再说话,仿佛有了燕归这句允诺,也令他原本悬着的心也放下,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忽然道:“我又看见她了……她……在等我……哈、哈哈……”他长笑 了两声,眼中大放异彩,似看到前方的白光之中,又出现那少女翩跹奔跑的身影,她笑得如银铃响起,衣袂于风中飘飘飞舞,而她回过头来,笑意嫣然,且向他伸出 接引之手。 外头等候许久的重臣们只听得里头一声悲痛大呼,然后是太监出来,含泪道:“皇上驾崩了!” 白幡连天,举国缟素。魏帝的驾崩代表着大魏波澜壮阔一页的结束,接下来的大魏,像是大海上的一艘巨船,在波浪微涌的海面上向前,至于是会继续乘风破浪一往直前,还是会在变幻莫测的危险之中倾覆,并没有人敢十足地预言。 这日,宫中肃穆,百官静默成行,殿内除了皇后外,太子燕归,太子妃朱丹梓,太子良娣陈兰桡都在场,侧边站立的是两位王子,往后数位重臣分成两列,为魏帝守灵。 一片哀恸中,却不知从哪里响起一声凄厉惨叫,继而有人嚷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这声音惊动了在场的众人,但很快的,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这声音从何而起。皇后微微皱眉,继而淡淡道:“去看看是谁这样大逆不道。” 内侍领命而去,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却变得时有时无,仿佛是被人捂住了嘴似的。 陈兰桡站在朱丹梓身侧,不知这是怎么了,眼中便透出一丝疑惑。朱丹梓转头看她,脸色却也是十分平静。 陈兰桡复环顾周遭,见几位大臣们脸色也一如平常,仿佛刚才并不曾有人厉声叫嚷过。 此刻外头的叫嚷声停了,殿内外复又恢复哀伤的平静。 皇后却哼了声,道:“为皇上殉,乃是荣耀之事,何况当初入宫之时,早就知道……这便是命,这宫内三千人,哪个又逃得脱。”她本跪着添纸钱,说完后,把手中的钱扔在火盆中,缓缓起身,回头之时,目光越过燕归面上,看向他身后的朱丹梓,最终落在陈兰桡面上。 陈兰桡本不明白外间发生何事,听了皇后的话后,才蓦地醒悟,刹那间,却如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早就听闻魏国有生殉的统例,可是她来之后,从未经历过,此番头一遭听闻,心中十分震惊,骇然之余,脸色大变,脱口道:“你说什么?三千人?” 皇后淡扫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陈国公主可是怕了?若是我记得不错,当初……似也有个他国公主,因为怕了,所以逃走了……啊,瞧我这记性,那不正是太子的母妃么?” 陈兰桡更是惊骇,目光一转看向燕归:此刻她并不是为魏国这可怕的规矩而惊骇,而是因为从皇后口中听来的这秘闻。 皇后见燕归并无反应,便又道:“只是可惜的很,她竟不是个能享福的人,逃走之后不久,就病死了?早知如此,真是何苦来哉。” 陈兰桡睁大双眸,简直不知要说什么,是该为魏国这残忍的统例震惊,还是为燕归的身世……而两者之间居然还有关联? 自始至终,燕归并未言语,反倒是司空朱大人道:“娘娘慎言。” 皇后冷笑了声,转头看他:“朱大人,我知道你如今正是只手遮天炙手可热的时候,但你也别忘了,有朝一日……你家的女儿也是要步我后尘的。” 第54节 司空大人的女儿自是朱丹梓,皇后说完,司空大人皱眉不语,朱丹梓反而温声道:“正如娘娘所说,这是我等的荣耀,若是太子千秋,我自然也会毫不迟疑、心甘情愿地追随太子而去。” 皇后脸色微变,转头看着朱丹梓,对上她平静如水的眸子,皇后眼中透出无可奈何的怒恨。 此刻,不知为何,外头又响起一阵阵凄厉的叫喊声,伴随连天的恸哭声音。 这自然是要殉葬的宫人临死发出的哭声,带着恐惧跟哀痛,连绵不绝而来。 皇后闻听,一时也没有出声,满殿沉默之中,却听有个清脆激烈的声音叫道:“为何大魏竟会有这样残忍的规矩?这岂是贤明的君主所行之举?” 说话的自然是陈兰桡,而她说罢,近在咫尺的朱丹梓张口,本欲说话,忽地看了燕归一眼,便复沉默。 而陈兰桡说完,守灵的众位大臣一个个皱起眉来,司空大人倒是没有开口,旁边的太尉大人道:“陈良娣,你说什么!怎敢在先帝灵前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他旁边的几位臣子也齐齐附和,一个个颇为疾言厉色。 陈兰桡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且‘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我没听说身为国君居然要杀死自己的子民来陪葬,这何异于自毁社稷,不是残暴之举又是什么!” 几名大臣面面相觑,其中崔尚书道:“果然是无知妇孺,百姓自是百姓,宫内诸人,乃是皇家的奴仆,怎能跟子民混为一谈?你也不必用孟子、尚书来跟我等诡辩,须知‘贞妇贵殉夫’,身为先帝的后宫,便要有殉主的自觉,这才是贞烈之道。” 陈兰桡道:“到底是谁诡辩?难道他们身为奴仆,就不算是大魏的子民了?贞妇贵殉夫?好,那请问你是不是大魏的某条律例上有记载,必须要夫死则妇人必须以身相殉?” 崔尚书深锁双眉:“你……”大魏律例的确并未如此记载,这只是出自某代帝王的喜好,从而沿袭下来,自此从宫廷到民间,竟成了约定俗成,甚至还以此为美。 司空大人咳嗽了声,太尉则道:“陈良娣,你太无礼了,虽是陈国公主,但既然入了大魏皇廷,自要随俗,又莫非你是害怕了么?” 此刻外头痛苦哀叫声音更加响亮,陈兰桡往外走了一步,却又停下,她知道,这些人若是不妥协,就算她亲自赶去现场,也不会有什么转机。 陈 兰桡深吸一口气,道:“我是害怕,可不是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会也这样,只是害怕你们这般看似德高望重的国之栋梁,居然会如此推崇这样残忍无德的统例,而且还 依次为荣!你们若真的要以示忠心,为何不统统撞死在这灵柩前,这份亲身得来的荣耀忠贞,是不是比夸夸其谈让其他人去死要更贞烈许多?” 向来无人敢质疑的话,居然被陈兰桡说了出来,数位大臣勃然大怒,像是被人狠狠扇了耳光一般。连皇后都怔住了,看着陈兰桡,眼中透出惊异之色。 朱丹梓见燕归仍是沉默,终于忍不住道:“妹妹……够了,不可胡闹。” 陈兰桡气愤之极,闻言回头看她:“这是胡闹么?太子妃是将来的皇后,皇后便该母仪天下,天下子民都是你的子民,你竟也觉得此事毫无不妥吗?” 朱丹梓皱眉,轻声道:“此事并非是我等可以妄议的。” 陈兰桡道:“有性命之忧的多是后宫女子,你是将来的皇后,众人之首,你不做声,还要谁来议?让这些无知无觉的大臣们?” 朱司空终于忍无可忍:“太子,你竟任凭此女在此胡闹么?” 刹那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始终未发一言的燕归。而陈兰桡一震,不由也看向燕归,不知他会如何反应。 ☆、第75章 殿内所有的目光顿时都落在燕归身上,虽未登基,但身为储君,此刻燕归不管说什么,都跟皇帝的旨意没什么两样。 燕归的目光跟陈兰桡一对,又扫向在场的文武大臣,那一双双老谋深算的眼睛都在盯着他,众人脸色各异,有人期待,有人筹谋,还有人暗暗冷笑。 燕归心里也清楚,这一刻,陈兰桡所力阻的这件事,已经不仅是她是不是逾矩,那些人该不该殉葬的问题,臣子们都在盯着看,想借这件事观望新帝的决断或者态度。 这真真是好极了的机会。 她不经意里给他出了这样一个难题,可他究竟要在百官跟前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多数人当然是会坚持旧制,而且对燕归来说,选择遵循旧制跟绝大多数的臣子站在一起,自然是最妥帖的方法。毕竟他先前只是个出身卑微而又有点尴尬的王子,比起前太子来,在朝中的根基可谓浅薄,如果此刻跟群臣作对,可以想象以后的路或许会更加难走。 但…… 燕归心中一叹:兰桡啊兰桡…… 他忍不住又看向她,却见她站在群臣之中,娇小的身影却散发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势,她正也看他,跟所有人的试探和看好戏的态度不同,燕归看得出,她的眼睛里,有一丝希冀。 燕归忽地笑了笑,手在腰间轻轻一握。 “关于此事,我其实也正想跟众位大人商议,”燕归缓缓开口,说道:“事实上早在此前,皇上临去,曾也有交代。”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崔尚书道:“却不知皇上有何旨意?” 燕归转头看向旁边沉默的皇后,道:“正如娘娘方才所说的,是关于我母妃之事。” 众人忍不住略有些哗然,关于燕归的生母……向来是个禁忌的话题,毕竟身为大魏的皇妃,居然擅自逃离……已经算是奇耻大辱。 皇后之前提及此事,不过也是借机羞辱燕归罢了。如今他自己倒是开了口。 大家不由地都竖起耳朵,却统统地闭口不敢相问。 燕归低头沉思了会儿,道:“所以以后,大魏势必会跟章国一战。我答应父皇,一定要将章国纳入大魏版图,一来以报前仇,二来,则是完成父皇的遗愿,一统天下。” 众臣听到这里,不由地肃然起来,齐齐拱手道:“太子英明,臣等一定竭尽所能,誓死效忠。” 燕归举手,向着众人还了一礼,道:“多谢各位,大魏有众位的辅佐,一定可以早日实现父皇的心愿。” 陈 兰桡在旁看着,见他绝口不提殉葬之事,正觉疑惑。燕归又道:“但是大魏的强盛,除了需要各位尽力之外,仍需要所有大魏的千千万万子民一起齐心协力,如今天 下多半已是大魏所属,而经过之前的战事,人丁凋落,元气伤损,但是我们仍需要应对之后的战事,所以恢复民生,让大魏继续强盛下去,自然需要百姓之力。” 燕归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沉声道:“再者,各国归心大魏,但若似我大魏这种旧制传了出去,人人效法,民间必然会有恐惧怨恨,让他国之人对大魏心生怨愤,国家何以强盛?” 有几位大臣听出不对,彼此之间互相使了个眼神,有人上前便道:“太子殿下,恕臣直言,此事不过是关乎区区女子,而且能得贞节烈妇之名对她们而言也是家门荣誉之事,怎么会怨愤呢?” 陈兰桡冷笑了声,道:“不错,不错,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所以与其站在这里空口说白话,何不即刻效仿一番,这位大人你不如即刻去死,必然会百倍体会此中荣耀。” 那人一梗,脸色不好。当着燕归的面,也不好如何。 燕归只当没听见的,道:“我们当以皇上的遗愿为重,以天下为首要,所以我觉得,此法不可盛行,以今日为始,革除此等旧制。” 群臣闻言,顿时一片哗然。陈兰桡眼睛微亮,看着燕归,朱丹梓皱着眉,心里自然是不好过的。 蓦地有几位大臣齐齐出列,道:“太子此举怕是不妥!对先皇未免不敬!” 燕归道:“我立志要达成父皇所愿,此刻的决定,也都是为此,怎会是不敬?” “让先皇孤零零前去皇陵,岂非不敬么?” 燕归似笑非笑,道:“我记得陈良娣方才说过,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若真的怕父皇孤单,前去相陪父皇的,不仅可以是宫女妃嫔,也可以是臣子。” 燕归的声音不大,但却如同惊雷。 大家一听,各都震惊,因为太过震惊了,殿内居然出现一阵奇异的静寂。 寂静中,少傅关承道:“太子这只是玩笑话,各位大臣不必介意。”又转头看向燕归,正色道:“殿下,虽然殿下此刻未曾登基,但仍要留心自己一言一行!莫要说出此等骇人听闻的玩笑话来!” 燕归拱手行礼,也同样肃然道:“是我一时失言,请各位见谅!” 群臣这才回神,但是太子这话,到底是有意恐吓,亦或者无心之言……不管如何,却足以让众人都噤声自危了。 静默中,司空朱大人问道:“那么殿下是决意要削此旧制了?不知少傅大人是何意见?” 关承一怔,然后道:“不瞒司空大人,我倒是赞同太子殿下这决意。先皇驾崩,新帝登基,施行此等仁政正是时候,何况正如太子所言,因为连年征战,天下元气已伤,此刻正该是天下大赦,稳定人心之时,大人以为呢?” 朱大人沉默了会儿,点头道:“太子若当真有这种想法,臣等自然不敢微词,只怕太子是被狐媚魅惑……” 陈兰桡听到“狐媚”两字,顿时睁大眼睛,燕归向她使了个眼色,陈兰桡见状,便牢牢闭嘴。 关承笑道:“言重了,这个司空大人跟诸位大人自然放心,太子妃贤良淑德之名天下皆知,更是先帝亲自看中之人,有太子妃辅佐太子,怎么会有这种不虞之事呢?” 燕归此刻便微笑着看了朱丹梓一眼,朱丹梓脸色虽不佳,却也微笑一点头,是个臣妾领会的意思。 陈兰桡在旁看着,心里先前那因要改制而生的喜悦忽然荡然无存。 朱大人闻言,这才哼了声,不复多言了。 这一番殿上争执,终于水落石出,自有内侍前去传旨,让有司住手,不再逼迫宫人妃嫔们以身殉主,但虽然如此,仍是有些人已经自尽身亡,而且有几名高阶的妃嫔,虽然听说太子改了旧制,但仍是一心追随魏帝而去……对此,燕归在喟叹之余,便封赏了她们的家人,以示体恤。 当然,大多数宫女跟许多未得先帝恩泽的妃嫔们却都惊呆了,本以为必死无疑,眼前却柳暗花明又得了一命,消息传出后,顿时宫内又是哭声一片,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了。 魏帝的后宫们有的被遣散出宫,有的入了皇寺,至于其他宫女太监们,愿意留下的则留下,有愿出宫的便也一概放行。 当夜,陈兰桡站在中庭,看着头顶一轮圆月,想到白日燕归所做,心中怅然。 正有些发愣,却听有人道:“我倒是看错了你。” 陈兰桡蓦地转头,却见身旁不远处,有一道人影孑然而立,仔细看,才认出居然正是皇后。 皇后不疾不徐地走上前来,笑影淡淡地望着陈兰桡,陈兰桡问道:“娘娘是何意?” 皇后看着她,点头道:“之前我以为你会是第二个柔妃,今日才发现,你不会是她。” 陈兰桡仰头看着月色,幽幽然道:“谁也不会是第二个谁,就像是皇后娘娘您也只会是您自己,陈兰桡,也始终是天下无二的陈兰桡。” 皇后听了这话,哈哈长笑数声:“说得好,但这话若是在今日之前,我定会觉得你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陈兰桡道:“今日又如何呢。” 皇后道:“我现在隐约知道先帝为何对你另眼相看,你身上并无扭捏之气,反而磊落坦荡,有种男儿傲气,难得啊难得。” 陈兰桡笑道:“我竟不知我身上会有这些优点。” 皇后道:“今日在殿上你跟燕归所说的,令我想起了一些事。” 陈兰桡问道:“何事?” 皇后沉默片刻,走上前来,看着旁边院落中盛开的花朵,打量了会儿,摘下一朵来:“本来你今日所说的这些话……该是我说的。” 陈兰桡一怔:“我不明白。” 皇后低头嗅着那花上的香气:“我的意思是,身为一国之母,才该说出那些话来。但是我没有,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不敢深思,我只是觉得,传下来的这些旧制,是天经地义该遵循的,而从来没有想过,它是不公平的,我不敢,你懂吗?” 陈兰桡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皇 后拈着花,抬头看向远处,道:“长久以来,我跟先帝的感情向来很好,也是所有人眼中贞静持躬,堪称母仪天下的典范。但自从琪儿出事,我才发现,其实我所想 要的只是让琪儿顺利成为太子,成为皇帝而已,原来我并不是个好皇后,我只是知道众人眼中的皇后是什么样,所以想让自己表现的那样。” 陈兰桡道:“其实娘娘你做的已经很好。”如果不是最后太子琪的死亡对皇后打击太大,皇后应该依旧是之前那个无可挑剔的皇后。 皇后笑道:“是啊,但是我战战兢兢地当了一辈子皇后,到现在才发现,其实我什么也没有,我只是按照别人所愿的演足了一场戏,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得。” 陈兰桡道:“娘娘言重了,您还有福明公主,而且以后的日子也还长。” “没有了,”皇后叹了声:“福明心里恨极了我,我被琪儿的死迷了眼,为了给琪儿报仇,我宁肯连她生死都不顾,至于以后……我还有以后么?” 陈兰桡不知该说什么,皇后微微蹙眉,自言自语道:“奇怪,为何我竟要对你说这些……罢了,不说了,也是时候……该走了。” 陈兰桡转头看她,皇后笑了一笑,把手中的花儿往园圃中一扔,转身往外而去。 那是一朵盛放正好的牡丹,重重地跌在地上,却不改绝艳本色,月光之下,显出一种端庄而凄然的美来。 皇后去后,陈兰桡心中感慨万千,又独自站了会儿,紫姬来请了她几次劝她回屋,她却望着天上月色,不舍这漫天清辉,只打发紫姬离开。 月光之下,满园圃的牡丹如浸在浓雾之中,更见仙姿卓越,陈兰桡迈步走入其中,嗅着那独特的香气,未曾饮酒,却有种微醺的感觉。 走到院中的亭子中,凭栏坐了会儿,不知不觉地竟有些困倦了,连着打了几个盹儿,正想着起身回屋,忽地心有灵犀般转头,却见那大团的花朵之中,有一道身影静静伫立,不知站了多久。 目光在夜色中相对,陈兰桡心中怔然,不知要说什么。 燕归却慢慢走上前来,一步步拾级而上,一直走到她身前。 第55节 陈兰桡想起身,却偏不想动,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情形甚是诡异。 对峙中,燕归凝视着她的眼睛,陈兰桡看到月色中他的双眸沁凉而深沉如渊,竟有些无法跟他对视,低头转开目光,燕归却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将她的脸微微一抬。 并没有开口,燕归只是俯身低下头来,在陈兰桡的唇上轻轻吻落,她的身子一震,想将他推开,却偏不能动。 燕归将她的肩膀一搂,吻得更深,良久才稍微松开,陈兰桡竭力往后仰身避开他,低声道:“你这时侯来干什么?”燕归道:“想见你。”陈兰桡的眼睛眨了几眨,道:“白日不是刚见过?”燕归的眼中掠过一道光:“白日见的,他们也都见到,如今我所见的,是我的……” 陈兰桡的心怦然乱跳:“你胡说什么?”将他一推,她起身就欲离开。燕归却往前一拦,陈兰桡再往后就撞了栏杆,双膝不由一屈,便要跌坐回去,燕归及时伸手将她腰间一抱,把她带到胸口。 月光下,他的眼睛中渐渐地燃起了跳动的火焰。 牡丹的香气好像越发郁郁馥馥,更加醉人。陈兰桡喘不过气来,却也推不开他,燕归坐了,将她抱在膝上。 挣扎中,有压抑的喘息跟惊呼声,厮缠里陈兰桡抬手,“啪”地一掌打下来,声音在暗夜中格外响亮。 燕归却不言语,只是凝视着她,陈兰桡掐住他的肩膀,慌乱中,手底摸到奇异的触感,她愣了愣,反应过来那是之前……跟师神光生死相赌时候留下的伤。 一瞬间,陈兰桡不知道这一处伤究竟是愈合了亦或者……恍神之中,忽地皱紧眉头,痛哼了声,然后燕归将她死死抱紧,道:“别动,别动……” 他的身体拼命抖动,像是打摆子一样,陈兰桡也好不了多少,痛的泪都冒了出来,想要逃开,却又不敢动。 慌乱中,燕归膝头一动,握紧了她的腰,陈兰桡忍痛道:“你干什么……”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想要将他掐死,但手指却又奇异地地无力,不由地倾向他身上,泪也随着掉下来。 燕归也是缩紧眉头,有些慌张:“怎么了?是……疼么?” 陈兰桡听了这句,心中气怒交加,忍着疼,张口咬在燕归的脖子上,发泄似的咬住不放。 这夜,皇后竟于殿中自缢身亡,与魏帝同葬。 先帝归陵之事,忙碌了半个多月,宫廷内外种种才算安置妥当。因国不可一日无君,钦天监选了日子,便定在九天之后的黄道吉日,新帝登基。 自然又是一番忙碌,而所有忙碌的中心便是燕归。几乎镇日无闲暇。 伴随新帝登基的,便是天下各国来朝,拜见大魏新帝。其中,陈国也来了使者,居然正是陈兰桡的哥哥陈源。 兄妹相见,格外欢喜,这也是陈兰桡自打入北都以来最高兴的一刻,听说陈国的使者是陈源后,陈兰桡忍不住,一路狂奔出宫,兄妹两人在宫门口紧紧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紧紧地抱着陈源手臂,引陈源进了自己殿内,先领着他去见了思奴,这会儿思奴已经牙牙学语,能在地上蹒跚而行了,陈源格外欢喜,抱着思奴,爱不释手。 陈兰桡本正担心该怎么跟他说起王后之事……不料陈源却始终不提,陈兰桡倒是忍不住,陈源看着她迟疑之色,便淡淡道:“你王嫂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陈兰桡一惊:“哥哥……”陈源叹道:“这也是她求仁得仁,不必多说了。”陈兰桡眼中见泪,陈源一手抱着思奴,一边靠过来,慢慢将她揽入怀中。 思奴仿佛认得是自己父亲,趴在陈源肩头,乐呵呵地也不做声,只瞪大了眼睛转来转去。 “兰桡,”陈源低头,在陈兰桡发顶轻吻了一下,忽地问道:“那个人……他一向对你可好么?” 陈兰桡睁开眼睛,知道陈源问的是燕归,但却不知该怎么回答。陈源打量着她的脸色,道:“他有了太子妃,你心里一定不好过……” 陈兰桡打起精神,微笑道:“哥哥想多了,我好得很呢,太子妃又如何,等他明日登基了,将来后宫佳丽三千……不在话下。何况我是降国公主,能身为太子良娣,多少人羡慕着呢,据说将来还会被封为贵妃,品级只比皇后低罢了。” 陈源心头一堵:“兰桡……” 陈兰桡索性将他拦腰抱住:“哥哥,真的不用替我担心。对了……你还没说父王怎么样?可好么?” 陈源见她转开话题,便道:“父王很好,还又纳了新的妃子,是个魏人。” 陈兰桡不由哑然失笑:“哈……那贤妃呢?” 陈源也笑道:“那女子十分厉害,据我所知贤妃几番被欺负,却无可奈何。” 陈兰桡笑了会儿,却又停下,看向陈源,目光相对,陈源也明白她要说什么,便道:“不错,那女子是魏帝先前赐予的……” 陈兰桡听了,便轻轻一叹:庆城有程立雪掌握兵权,后宫又有魏帝的棋子,只怕再过不了多时,“陈国”跟其他小国一样,只存在于史书之中了,他们将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叫做大魏。 陈源并未急着出宫回使馆,兄妹两人在殿内自在说了半日话,倒也觉出几分安乐融融,眼看将到黄昏,忽然有不速之客来到。 ☆、第76章 来者竟是福安公主,这段日子宫内风云变幻,向来跟福安还算亲近的福明干脆也不理人,每天也极少露面,只躲在自己宫殿内。 福安颇为忧闷,却明白皇后自缢追随先帝而去,那毕竟是福明的生母,所以她也不敢去骚扰福明,于是隔三岔五只来寻陈兰桡。 幸好福安的性子开朗,并不惹人嫌,倒是颇对陈兰桡的脾气。 今日福安公主听闻陈源来到,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便来探望。进殿之后,却见一名面容清秀却又不失贵气的男子,一手抱着思奴一手拥着陈兰桡,微垂的长睫,隐隐地有些温柔之意。 福安公主盯着男子脸上那一抹温柔之意,竟有片刻的恍惚,那边陈源发现来人,便松开陈兰桡,凝眸看向福安。 福安从小在宫廷长大,也并不外出,见多的自然是魏人,贵族之中多是些威武雄壮之辈,而陈源生得清秀俊逸,更有一番翩然风度,又兼因家国之事,眉宇之间略带一丝悒郁,却又有淡淡地冷傲之意。 陈兰桡醒神,道:“福安怎么来了?”就对陈源介绍:“哥哥,这是福安公主。” 陈源拱手行礼,不卑不亢道:“见过殿下。” 福安一怔之下回神,便笑道:“不必多礼,我跟兰桡姐姐以姐妹相称,姐姐的兄长,也就如同我的兄长。” 陈源一愣,却仍淡淡道:“这怎么敢。” 福安嫣然一笑,道:“我是不是来的不巧,打扰了你们兄妹叙旧了?” 陈源道:“不曾,时候不早,我也该出宫了。”陈兰桡听了,不免不舍:“哥哥。”握着陈源的手不肯放。福安道:“兰姐姐,你何必为难?如果要哥哥留下,只需去求太子哥哥就是了,他那么宠爱你,自然会答应。” 这话一出,陈源跟陈兰桡两个心情各自两样。陈兰桡虽然不舍得陈源,却也不想去求燕归,便道:“太子日理万机,我怎好为此等小事烦他?” 陈源更是不想她为难,虽然不懂陈兰桡跟燕归之间究竟如何,但看她神情,就知道有难言之处,便道:“不必了,还是按照规矩办事为好,大不了……改日再来探望……” 陈兰桡松手,眼泪就掉下来,却强颜一笑:“说的是。” 福安公主见他们两个这样,便不解道:“这有什么呀,姐姐若是觉得去求太子哥哥会被人说三道四,我可以替你去说。” 陈兰桡闻言,啼笑皆非,陈源咳嗽了声,正欲拱手辞别,就听外面有人道:“太子殿下到。” 福安公主睁大双眼:“真是说太子太子就到,这下好办了。”雀跃喜悦。 陈源却看向陈兰桡,见她双眉微蹙,并无欢悦之色,他的心也跟着一沉。 此刻外面人影一晃,果真是燕归进门来,陈源面无表情见礼,燕归将他扶起,脸色温和,道:“哥哥何必多礼。” 陈源撤手,神色淡淡地,垂眸道:“降臣不敢逾矩。” 燕归目光一转,看向陈兰桡,见她站在陈源身后,微微垂着头,毫无表情,他竟有些心虚,便转开头去。 倒是福安颇为高兴,抢着说道:“三哥,你来的正好,兰姐姐不舍得陈源哥哥,想留他于宫中一宿,正商量着去求你呢。” 燕归道:“哦,是吗……这有何难,自有她做主就是了。” 陈兰桡听了,就抬头看他一眼,却又极快转开头去。陈源一怔,便道:“多谢太子殿下。” 燕归微微一笑,道:“方才来时,我已吩咐人准备晚膳,就当是为哥哥接风吧。” 陈源跟陈兰桡齐齐一惊,福安拍手道:“好啊,我也可以留下吗?”燕归笑道:“当然可以,人多了也热闹些不是?就怕你太聒噪,吵着人。”福安笑道:“我有那么没眼色吗?我倒是觉得兰姐姐喜欢我更多些,你一来,姐姐都不笑了。” 燕归便苦笑。陈源回头看陈兰桡,她却终于笑了一笑,对福安道:“公主切莫说这些玩笑话,给有心人听去,不知怎么编排呢。” 福安捂住嘴:“该打该打,姐姐别怪我呀。” 陈兰桡唤紫姬来到,将思奴抱了去照料。当晚,四人就在殿内用过晚膳,陈源冷眼旁观,见燕归跟陈兰桡之间,气氛颇有些诡异,看似相敬如宾,但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冷淡之意。一餐饭吃得很不自在,唯一高兴的大概只有福安了。 晚饭之后,燕归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陈源只好先告退,燕归身边的侍从早替他安置好住处,才要带他离开,福安也起身告退,两人竟是前后脚离开了。 陈源跟福安去后,殿内只剩下燕归跟陈兰桡,两人对坐,没了福安插科打诨,场面十分冷清。 顷刻,陈兰桡先忍不住,起身欲进殿,燕归讪讪唤道:“兰桡……”陈兰桡脚步不停,燕归不得已,跳起身来将她拦住:“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陈兰桡也不看他:“太子这话没头没脑的,我不懂。太子日日事忙,别在此处耽搁了。” 她迈步要走,燕归将她挡住,陈兰桡左冲右突,却始终越不过他,气愤之下,用力将他一推:“你走开!” 燕归顺势将她抱住:“你果然还在生我的气,只不过要生气也罢了,只别闷在心里,发出来反而好些。” 陈兰桡嗅到他身上特殊的气息,浑身战栗,莫名想到那个月夜……鼻端似乎又有牡丹醉人的气息,让她十分窒息,颤声道:“你快放开我。” 燕归道:“我不放。”陈兰桡挥拳打在他胸前,发出砰砰声响,抬眸之间,忽地看到他雪白的中衣底下,颈间一个鲜明的痕迹,有些圆圆的,并不大……仔细看,甚至能看出牙齿的印记。 陈兰桡愣了愣,手便挥不下去了。 燕归低头看她,道:“不管你多讨厌我,我都不会离开你,也不会让你离开我。”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忽然又道:“或许这就是我的命。” 陈兰桡不明白这话,燕归低头,忽地说道:“你可知道,我母亲是谁?” 陈兰桡一愣,抬头看向他,燕归轻声道:“这里的人,都以为她是章国的公主……其实……她不是的。” 陈兰桡想起在给魏帝守灵时候皇后所说的话,不由好奇,便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归见她终于出声,微觉欣慰,便道:“你要听么,这可是个很长的故事。” 陈兰桡哼了声:“你爱说不说。”燕归低低一笑,忽然拦腰将她抱起,陈兰桡吃了一惊,待要挣扎,燕归抱着她径直入内,里头的宫女见状,纷纷避让。 陈兰桡的心跳都乱了,不知他又要如何。 燕归抱着她来到床榻边上,陈兰桡想要推开他,燕归却不放手,挣扎中双双倒在榻上。 燕归低头看她,忍不住又有些意乱情迷,陈兰桡看着他眸子又是异样的发亮,便道:“你不是要说你母妃的事给我听么?” 这一声,才又唤醒了燕归,他的喉头一动,强自按捺,喃喃道:“是啊,是啊……” 陈兰桡见他并无其他动作,才松了口气,燕归并不松开她,翻身上来,抬腿将她压住,一手还扣在她的腰间,竟把她牢牢束缚,才道:“之前说到哪里了呢。” 这个姿势很是尴尬,陈兰桡不敢挣动,道:“你说她并非章国公主。” “是啊,”燕归叹了声,道:“她其实只是个宫女而已。” 陈兰桡吃惊:“宫女?” 燕归道:“因为当时大魏势力渐大,而章国国力不及,所以想要用和亲的法子,暂时缓和大魏的野心,所以要选一个公主送到北都,不料,传说中魏人都是凶狠蛮横的野人,所以当时的章国公主都不愿前来,于是就选了我母妃——当时公主身边的侍女,冒充公主送来北都。” 陈兰桡目瞪口呆:“竟然能这样么?” 燕归道:“是啊,不料我母妃来到大魏不久,竟很得父皇宠爱,即刻被封为贵妃,但是好景不长,后宫有人传说母妃并不是章国公主,而是个低贱的宫女。” 陈兰桡听着,竟有些惊心动魄:“然后呢?先帝……肯定大怒吧?” “你说错了,”燕归笑笑:“出乎所有人意料,先帝,下旨将所有传播这流言的人都捉拿起来,还将几个妃子送到冷宫去,如此一来,宫内竟无人敢再说此事了。” 陈兰桡的双眸不由睁大:“竟然……会这样。” 燕归道:“是啊,竟然是这样,我那时候不明白,现在想想,才知道先帝是真的喜欢她的。” 陈兰桡怔然:“但,为何后来她竟离开了呢?” 燕归低低笑了两声,声音里有些凄然之意:“是啊,这个问题我也想问她,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如果不是这样,或许,她也不会死在章国了……而且我知道,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我看得出她并不快乐,但是究竟为什么……”燕归说到这里,眼中的泪不由地便涌了出来。 第56节 陈兰桡听着燕归的声音,心中竟也隐隐作痛,一时无声。 燕归道:“父皇临死之前,还问起她……我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陈兰桡鼻子发酸。燕归低头看她,轻声又道:“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不会放你离开我身边,你懂吗?我不想如父皇一般,至死都惦记着……却无法明白……” 陈兰桡问道:“你怕我跟你母妃一样逃离吗?” 燕归道:“相同的事情你不是没做过。” 陈兰桡皱眉,有些微愠地瞪向他,燕归又道:“其实我知道,或许我不该因此而担心你,我之所以患得患失,只是太喜欢你了,所以怕失去而已,我知道你不同于其他任何人,而且我也知道,你心里其实是有我的。” 陈兰桡越发鼻酸,故意道:“够了,不要自作多情。” 燕归的手指在她下颌上轻轻摩挲:“相信我……我的心里也只有你……其他人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我不要听,你也别说了。”陈兰桡低低说,很想不去理他,但却又无法忽视。 燕归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沉默了会儿,才又小声问:“上一次,很不舒服么?” 陈兰桡一愣:“什么?” 暗影里,燕归的脸居然有些发红:“我不知道……或许是我伤着你了。” 陈兰桡这才明白他说什么:“够了。”把头一缩,便装什么也没听见的。 燕归颤了颤,才又犹豫说:“近来我……请教了一些……应该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了。” 陈兰桡似懂非懂,脸红如火,羞怒交加:“你在胡说什么?我不懂,也不想懂,你要睡就老老实实地睡,不睡就走,别再叫我听见不好听的!” 燕归的脸色有些委屈,见她发怒似的,想了想,就轻轻叹了声,喃喃道:“对不起……” ☆、第77章 且说先前因为太子改立燕归之事,章国派了使者前来,来者也算是燕归的熟人,正是章国二王子是也。使节团名义上是以贺大魏另立太子,所谓“两国相 争,不斩来使”,对方又是笑面而来,魏帝便并未为难他们……章国使者在北都逗留之中,却又逢魏帝驾崩之事,于是不免又盘桓了一段日子。 即日新帝登基,封朱氏女为正宫皇后,陈国公主为贵妃,大赦天下。 经 历过连年征战后,自燕归回兵退北都开始到如今,是难得的一段太平日子,加上大魏打下诸国之后,多用仁政,百姓们很快休养生息,日子倒是逐渐好转起来,对一 些流民,也自有官府出面安置,所以虽然偶尔有旧国志士行刺杀之举,但大规模的百姓骚乱却并未出现。而对于新帝登基,虽有亡国的子民仍然心中戚戚,但多半百 姓还是颇为喜欢的。 登基之日,诸国旧族统统前来朝拜新帝,万国冠冕,颇为热闹,但因魏帝驾崩,所以并未大肆饮宴,更杜绝酒席歌舞,只行了祭天之礼,从登基之流程而已。 此夜,在御书房中,关承道:“不知皇上对近来御史范大成上书请辞的事如何看法?” 其实早在魏帝还在的时候,范大成跟其他几位朝臣就上书请辞,但魏帝一直拖而未决,直到今日,燕归登基,以太尉跟尚书为首的几名官员提起此事,催促燕归下旨。 关承问完,燕归道:“我听闻范大成身为御史,却清正严明,曾处理过多宗朝臣贪腐案件,先帝也曾夸赞过他……先前他上书请辞,先帝也未曾即刻批示,必然是有惜才之意了,所以我觉得,该将他留下。” 关承微微一笑:“皇上所言极是,微臣也是如此看法。” 燕归道:“但怕只怕,我想留人,却有人不容他们。” 关承当然知道燕归所指是何意思:“皇上是担心太尉为首的官员们会反对?” 燕归道:“就算他们不敢当面逼我,但他们却仍能私底下排挤范大成一脉,而且此刻我才登基,他们若是想趁我根基不稳之时自作主张……” 关承道:“表面上来说,只要皇上表现出惜才留人之意,范大成他们自然会感念皇恩,不至于被人排挤就会退缩,私底下么……若是皇上有所担心,可以另刀门侍卫暗中保护……” 燕归精神一振:“不错,那就如此。”他正色看向关承,道:“多谢老师点拨。” 关承呵呵笑了两声,道:“皇上明明知道该怎么做,偏偏问我,是想以此试我究竟是司空一派,还是范大成一派吧?” 燕归挑眉,一笑道:“老师并未让我失望。” 关承却又道:“其实,按照微臣的私心,其实是有些偏向太尉司空他们的。” 燕归眉头微蹙:“哦?” 关承看他一眼,淡淡道:“皇上宠爱贵妃,这点恐怕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贵妃是出身陈国……范大成也是陈国之人,他若真的一心为了大魏鞠躬尽瘁,那倒也罢了,倘若他……” 燕归闻言,便道:“就算他靠不住,我也是相信兰桡的。” 关承听了这句,心头更塞,面色便似笑非笑:“皇上的回答倒是在我意料之中……但是您别忘了,现如今除了陈国公主是您宠爱的后宫,还有一个陈国太子在呢。” 燕归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关承所指的应该不是思奴,而是陈源。 “你是说陈源吗?”燕归凝视关承:“你莫非疑心他……会跟范大成等勾结?” 关承道:“皇上既然说破,那我就不绕弯了,不错,我正有这种担忧。如果陈源只一个人也罢了,关键是您太宠爱贵妃了。” 燕归道:“你为何总觉得我太宠爱兰桡?我之所以喜欢她,正是因为我知道她的品性,是绝不会做出你所担忧的那种事。与其担心兰桡跟陈源如何,且不如想想朱家……” “皇上……”关承不等燕归说完,就拦住他:“朱家可是累世大族,先帝之所以让您娶皇后,不正是看在朱家能辅佐您吗?相比较而言,陈国曾与我大魏敌对,又败亡大魏之手,自然需要加倍警惕。” 燕归叹了声:“你所担心的是陈源,据我所知,不日他就会回陈国了。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关承道:“这个微臣倒也听说过,但微臣还听说另一个传言是……贵妃向您请求让陈源留在朝中为官。” 燕归惊道:“你说什么?哪里会有此事!” 关承对上他诧异的眼神,却又问道:“看样子那果真只是传言、并非是真的……可是皇上,假如贵妃真的向您求了让陈源留下,您是准还是不准呢?” 燕归心头一颤:“你……”原来关承此举,也是为了试探他的。 关承一眼不眨地盯着燕归,他似乎猜到燕归会怎么回答,但……却又想亲耳听一听,总是希望这位新君不会让他失望。 顷刻,燕归拧眉道:“兰桡不会这么求我。” 关承道:“万一呢?” 燕归提高声音:“朕不想答这些不可能发生的问题。” 关承笑了声:“只怕是您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吧。一面是江山,一面又是美人,真真叫人为难呀……”他说到这里,忽地戛然而止,道:“是微臣多嘴了,对了,另外微臣还有一事,想请教换上。” 燕归镇定心神,垂眸道:“何事?” 关承道:“章国来使明日就要离开北都了,听说使节中的二王子之前曾带兵前去支持云郡……而且也跟您有些过节?” 燕归冷笑了声:“老师,关于我过去在章国的事,你不会都一清二楚了吧?的确,我跟他有极大的过节,甚至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但是我不会对他动手,起码不是在现在,大魏迟早要跟章国一战,我会让他死在战场上。” 关承点头:“很好很好,很有帝王的气魄,只不过对为臣者来说,自然要为君分忧,何况章国的王子也不容小觑,万一放虎归山……反而不美了。” 燕归十分意外:“难道你想……” 关承道:“微臣并没想什么,只是觉着放他这么回去实在不妥,但让他死在北都,恐怕天下人会说大魏不识礼节。” 燕归一叹:“罢了……且让他多活两天。”关承拱手行礼,告退往外而去。 商议过了事情,燕归坐回椅子,深觉双肩之重,不由抬手揉了揉额头,呼一口气后,略微打起精神,便想去见陈兰桡,谁知才一起身,就见门口有人到来,灯光下笑意盈盈,正是朱丹梓。 目光相对,朱丹梓走上前来,行了礼道:“方才我在外面,见关大人走了才敢进来……皇上面有倦容,可是累极了吗?” 她的眉眼之中全是温柔关切,如此盛意拳拳,燕归便按捺性子,道:“不碍事,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朱丹梓道:“臣妾惦念皇上为国事操劳……哪里会睡得安稳,索性过来看看,也劝皇上早点安寝,毕竟来日方长,龙体要紧。” 燕归听她声音婉转,他的心头却微微发紧,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开,道:“正要去睡,皇后也去安寝吧。” 燕归说完,迈步欲走,朱丹梓见状,不由回头唤道:“皇上!” 燕归脚下一停,朱丹梓迈步走到他身旁,放低声音,道:“皇上仍要去兰桡妹妹宫里么?” 燕 归嘴角微动,终究沉默,朱丹梓轻声道:“皇上,皇上跟兰桡妹妹情深义重,臣妾自然不敢有怨言……只不过……皇上极少去我那里,落在旁人眼中,未免会有闲言 碎语,在宫内传传倒不打紧,怕是传到宫外去……有些无知之人,并不说您跟妹妹恩爱,只说妹妹狐媚专宠……那就大不好了……” 朱丹梓柔声细语,缓缓说来,显得十分通情达理,又很体贴,燕归皱眉,凝视她道:“谁敢如此胡说。” 朱丹梓双眸中却似一片赤诚,道:“这些话本来不该我来说,免得皇上觉得我在争风吃醋似的,但我若不说,更加没有人敢说了,最后恶名只在兰桡妹妹身上……所以就算拼着让皇上疑心我,我也要说这些,请皇上恕罪。”朱丹梓说着,便徐徐屈膝行礼请罪。 燕归忙伸手将她扶住:“罢了,你何罪之有。” 朱丹梓顺势起身,向着燕归臂中略靠了靠:“皇上……” 燕归看着她,思来想去,心中无奈一叹:“那今晚上我就陪……皇后吧。” 朱丹梓喜上眉梢,容光焕发,柔声道:“是……”抬头看了燕归一眼,眉眼中柔情蜜意,漾漾如水。 到了皇后宫中,有宫女捧了碗盅上来,朱丹梓亲手端起,打开盅后,素手持羹匙,舀了一勺,亲自尝了口,才又递给燕归,道:“皇上忙了半宿,必然饿了,这是臣妾叫御膳房早就熬好了的参汤,您尝尝看合意么?” 燕归举手接了过来,喝了几口,觉得味道尚可,正加上他的确是有些饥饿,就一气喝光:“多谢皇后。”朱丹梓见他如此赏脸,更是欢喜,把汤盅接过去,放在托盘上,伺候的宫女们便识趣地后退了。 此夜,陈兰桡在殿内跟思奴玩耍,身边只有紫姬乳娘陪伴,霜影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近来她总是如此,仗着紫姬跟陈兰桡亲近,她便很是放心,时常消失无踪。 思奴正是爱乱动的时候,满殿内蹒跚乱窜,跑着跑着就跌在地上,他却不哭,只是睁大眼睛,仿佛疑惑自己怎么会趴在地上。 陈兰桡抱了几回,渐渐地学会让他自己爬起来,思奴也是争气,很快学会,每次跌倒后,小拳头在地上乱抓几次,也就自己颤巍巍地爬起来了。 陈兰桡瞧在眼里,又是欣慰,又不禁开心。渐渐地夜深,乳娘就抱着思奴去睡了,紫姬道:“霜影又跑到哪里去了?整天不见人。” 陈兰桡道:“由她去吧。” 紫姬道:“这毕竟是北都的皇宫,那丫头也该收敛些了……公主,你得说她一说,免得被有心人……” 陈兰桡心头一凛。 正说着,就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响,是霜影跑进了殿来,满面惊慌,道:“不好了不好了。” 紫姬道:“别只顾乱叫,到底出什么事了?” 霜影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说:“先前我跟青牛哥哥说话,一边等皇上从御书房出来,本想跟他一块儿回来咱们这儿的,不料最后关大人走后,皇后居然去了……然后不知怎么的,皇上竟然跟着皇后去她宫里了!” 紫姬听了,倒不觉得如何,自燕归成为太子,乃至登基……这本是她意料之中的,就是怕陈兰桡难过而已,但此刻要制止霜影显然是晚了,紫姬便看陈兰桡,却见她仍是一脸平静,竟淡淡道:“霜影,以后你再敢这样乱嚷乱跑,我就叫人打你的嘴了。” 霜影一愣:“公主……” 陈兰桡冷道:“皇上去皇后那里不是天经地义么?你竟敢说什么不好?以后再让我听见,决不轻饶,还有,以后不许没规矩四处乱跑,不然就打发你回陈国。” 陈兰桡说完之后,便站起身来,拂袖进殿内去了。 霜影呆若木鸡,又有些害怕,无助地四处看了会儿,便问紫姬:“公主怎么了?我……我真的说错了么?” 紫姬重重一叹:“公主心里本就难受,你偏又来撒盐,好了,你快去睡吧,我去看看……”紫姬追进殿去,留下霜影暗暗担心:“我可不能回陈国啊……我走了就见不到青牛哥哥了,他一定会难受死……” ☆、第78章 紫姬进了内殿,却见陈兰桡换了身简服,走到墙角的铜甁中,抽出一根长长地孔雀翎,往外走去。紫姬跳上前:“这么晚了,还是不要出去了。” 陈兰桡只是淡淡道:“你不用跟着我。” 紫姬哪里肯,就跟着往外,出了门,见天际一轮皓月,照的满地清辉,陈兰桡手持孔雀翎,月光下伶仃独立,摆了个起势,就开始将从樊淮那里学到的软剑招式练了起来。 第57节 宫内因不许私带兵器,而且软剑又极特殊,陈兰桡起初只用树枝练手,后来有一天无意中发现孔雀翎可软可硬,跟软剑十分相似,而且更适合内力的锻炼,所以一贯以来她就用此物来练樊淮所教,这段日子里,功力已然大增。 紫姬早也习惯了在陈兰桡练功的时候在旁侍候,有时候还会互相切磋或者提出建议,但此刻,她也知道陈兰桡大抵心情不会太好,于是只是守护在旁边,默不做声。 而对紫姬而言,看陈兰桡练剑,也是种绝妙享受,只见月光下人影翩跹,如同游龙舞凤,最近她的剑法更加精进,一支孔雀翎被使得出神入化,时而发出破空之声,威力不逊于软剑,孔雀尾翎中间那一点,更如一枚栩栩如生的眼睛,灵魅十足。 紫姬越看越觉得目眩神迷,最后竟隐隐地有些心惊,只觉得这种极美,令人惊心动魄,她几乎有一种想要让陈兰桡停下的冲动,但在这种凌厉的威力之下,却又不敢出声。 陈兰桡练到最后,孔雀翎当空挽了六个剑花,柔软的翎弯出不可思议的弧度,陈兰桡纵身跃起,内力震于掌心,只听得轻微地“啵”地一声,孔雀翎羽竟炸裂开去,纷纷扬扬,四散于幽暗夜色之中。 而陈兰桡内力耗费过度,气衰力竭,双足落地,却站不住脚,踉踉跄跄往后退去,身子摇摇摆摆,即将跌倒。 紫姬惊呼一声,冲上前去,将她拦腰一抱,提一口气,才勉强刹住势头。 “公主你怎么样?”紫姬低头,急忙问道。 陈兰桡反复呼吸片刻,才能开口:“没……没事,还好。” 紫姬见她脸色不妙,呼吸紊乱,便道:“回去歇息罢?” 陈兰桡点头,顾不上说话,紫姬半扶半抱,将她带回内殿。 第二天一早,陈兰桡因昨晚练功过度,有些伤神伤身,还未起床,紫姬已经跑了进来,慌张道:“公主,出事了!” 紫姬不是普通的宫女,平素几乎喜怒不形于色,陈兰桡极少见她失态,如今见她如此,猛然起身问道:“怎么了?” 紫姬道:“我刚才出去,听一些太监私底下议论纷纷,说是外间出了事,据说是章国的使者刺杀我们太子!” 陈兰桡想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浑身一时如被冰霜:“你说什么?是章国人刺杀我哥哥吗?” 紫姬点头,眼中有掩不住的焦虑:“我听到的是这样,他们还说皇上已经派人捉拿章国人了!” 陈兰桡的心怦怦乱跳,几乎要晕厥过去,呼吸都乱了:“那哥哥如今怎么样了,可知道吗?” 紫姬道:“这个他们没说。我也不知道,就赶紧先回来了。” 陈兰桡强忍心中惊慌之意,翻身下床,匆匆忙忙更衣,就要前去探望陈源,因为事情紧急,连轿子也不乘,只叫备马。 魏国自有安置来使们的馆舍,陈源先前也住在馆舍之中,后来燕归特意拨了一座大宅给他安身。这边陈兰桡刚出宫,就见青牛飞奔而来,赶到陈兰桡马前,说道:“皇上听说公主要出宫,又叫青牛来当个识途老马。” 陈兰桡几乎不想理他,霜影忙上前拉拉青牛:“你做什么还笑呢,是太子遇刺了,而且皇上竟然也不关心吗?” 青牛故意大声说:“皇上要不关心就不会特意叫我来啦,何况你们着什么急呀,没事儿的。” 霜影着急:“你干吗还这么大声嚷嚷,留神公主不高兴。” 青牛向她挤了挤眼睛,却听陈兰桡道:“青牛,我哥哥真的没事吗,你听谁说的?” 青牛这才又上前一步,说道:“这件事我青牛知道的最清楚不过,昨晚上……”他说到这里,忽然咳嗽了声,说:“总之我是想公主别担心,横竖去见了就知道我是不是说谎了。” 霜影见他欲言又止,很是不解。陈兰桡默然片刻才道:“既然如此,速速动身吧。” 马儿行的甚快,不多时就到了陈源栖身的宅邸,陈兰桡下马掠身往内,沿路见旁边负责守卫的竟然是禁军的服色。 不见陈源,陈兰桡始终放心不下,加快脚步入内,还未进厅,就见有人踱步出来,四目相对,正是陈源。 陈兰桡见他自行出来,心中便一喜,急忙上前:“哥哥,你没事么?”陈源听闻“贵妃娘娘”来到,知道陈兰桡必然是为昨夜之事担心,此刻一笑:“放心,我好端端的。” 陈兰桡将他上下打量,见他行动自若,脸色亦是最正常不过,才彻底的放心:“我听闻昨晚上出了事,很是担心……幸好哥哥无事。” 陈源听了,就示意旁边的人先行退下。霜影还要多听一听,青牛拉拉她的袖子,把她拐了出去,屋内只有紫姬留下相陪。 陈兰桡见他有意避着人,便压低声音:“哥哥,是怎么回事?” 陈源道:“昨晚上说起来的确是凶险无比,但幸好有人及时出手相护。” 陈 兰桡疑惑,陈源凝视着她的眼睛,琢磨了会儿,道:“我至今还觉得有些如梦似幻……昨夜我跟人有约,回来的途中遭到伏击,那些人出手狠辣,一心要我性 命……”陈源来北都的时候,身边带着几个陈国的好手,也算是侍卫中的顶尖儿人物,却在昨晚上几乎死伤殆尽,可见来者之凶猛。 陈兰桡不由悬心:“然后呢?” 陈源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这条命要葬送在大魏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却有四名黑衣人忽然出现,当时刺客还有十几名,但就靠这四个人,却即刻扭转了局面,他们几乎灭了刺客全部……”陈源回想着昨夜之事,眼中情不自禁地透出惊悸之意。 陈兰桡睁大双眼:“那知不知道刺客是谁?这来人又是谁?” 陈源道:“来的人并没有自曝身份,只是一路护送我回到宅子,旋即不久……燕归……咳,是皇上居然亲自来到……” 陈兰桡听到这里,才十足地震惊起来:“你说什么,燕归昨晚上来过?” 她旁边的紫姬也同样面露诧异之色:昨晚上燕归明明歇在皇后宫中,怎么竟悄无声息地…… 陈源点头,脸上的表情也有点复杂,道:“是啊,燕归特来看我有无受伤,我才知道,这四个黑衣人,是他之前安排好的人手,负责暗中保护我,已经有数日了。” 陈兰桡哑口无言,紫姬道:“公主,这些人出手如此厉害,那应该就是刀门的人了。” 陈兰桡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北都武力最强的一派就是刀门,而刀门直接听命于皇帝,所以燕归安排了北都最强也最忠心的高手来保护陈源,这当然不是每个来到北都的使者所能有的殊荣。 但是燕归从没有对她说过,就算是昨晚上的事他也只字不提,她还以为他一夜风流歇在朱丹梓那里,就算是早上听闻陈源遇刺,都舍不得离开。 陈兰桡打起精神,便问道:“那么想要行刺哥哥的人是谁可知道么?” 陈源道:“其实我原本是并不知道的,但……”陈源说到这里,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道:“但是昨晚上那些刺客出现之后,交手中我的随扈认出他们的路数,曾叫了一句……” 双 方生死相搏之时,当然会用出毕生所学最凌厉的招数,陈源身边那些侍卫虽然不敌,却也并非等闲,有个见多识广的认出刺客之一所用的招数有些奇特,仔细辨认之 下,便道:“你们是不是章国人?”谁知刺客一听,越发疯狂地扑了上来,仿佛要“杀人灭口”,是以这竟是那名随扈临死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陈源失去了许多陈国的好手,虽然自己平安无事,提起此事,仍是难过,便道:“我记住了这句话,也因此知道这些人是章国派来的。” 提起章国,陈兰桡心中一痛,此时此刻她想到的,居然不是左妃瑟之流,而是上回那个倏忽出现,却又随风而去的师神光。她深吸一口气,把那道影子压下,道:“竟是章国人……章国二王子现在就在北都,难道是他们所为?” 陈源点头:“我跟……皇上说了此事后,他即刻派人前去封锁驿馆,不料却得知消息,章国的王子早在天黑之前就逃出了驿馆……皇上大怒,已经派人前去追捕。” 陈兰桡徐徐出了口气,又拧眉愠道:“这人竟如此丧心病狂,他为何竟然要对哥哥下手呢。” 陈源面色变幻,半晌只是叹了声。紫姬在旁道:“我猜,若是殿下在北都出事,那么庆城闻听这消息,多半会疑心是魏人故意杀害,会生出许多变数,而天下人若知道此情,怕也会觉得大魏嗜杀不能容人,恐怕无法得天下归心……章国此举,显然也是为了日后的大战准备。” 陈源点头,忧心忡忡道:“大魏跟章国交战,势必要先从云郡跟庆城动手了……”想到这里,不由又觉黯然,陈国才算休兵,但却仍是不免要被战火波及。 本来大魏的新帝刚登基,恐怕不会这么快就起兵,只不过章国如此丧心病狂,可见早有预谋不留退路……只怕这场战事很快就会重启。 厅内一阵沉默,陈兰桡垂眸,思索片刻,才道:“我来的路上,本来想若哥哥无恙,就让哥哥快些回庆城去。” 陈源转头看她,陈兰桡道:“哥哥说昨晚上是去跟人约见,不知见的是谁人?” 陈源神色一动,隔了会儿,才慢慢回答:“是范大成。” 陈兰桡苦笑了声:“果然是他。难道他……是劝哥哥留在北都了吗?” 陈源无奈一笑:“是啊,他确是如此对我说的。” 紫姬插嘴道:“如果殿下留在陈国,倒也是好的,起码公主不再是形单影只了。” 陈兰桡眼神一变,沉声道:“但是你可想过,这样一来,哥哥会陷入更大的险境之中!” 紫姬唇动了动,终于低下头去不再做声。陈兰桡便看陈源:“哥哥你心中可有打算了?” 陈源仰头出了口气,道:“我来北都之前,从没有想过要留下,但……” 陈兰桡道:“但现在哥哥想留了?” 陈源同她目光相对,道:“庆城有程立雪跟父王……另外,皇上大概会将各国的王位削除,一律封侯,各国已经是名存实亡,只怕再过几年,不管是陈国也好晋国也罢,都只是大魏的郡县。” 陈兰桡沉默不语。陈源道:“我想留下,想在这天下最接近巅峰的所在,见识一下,该如何治国,该如何御下,该如何待民,究竟该如何做才是最好的。”陈源说这些话,口吻里有一丝失败者的无奈,也有一抹不甘。 陈兰桡听了这句,却无端想哭:陈国已经不存,诚然陈国有诸多不足,但总得来说,却因大魏太过强盛,这天下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小国从来没有出声的权力。敌不过,则从而师之,这或许是唯一的选择。 陈源见陈兰桡不言,他想了想,忽然说:“兰桡,你可记得你离开庆城的时候,父王对你说的话?” 陈兰桡抬头看他,陈源道:“父皇说过,陈国其实一直都在,只要你在的地方,就是陈国。” 陈兰桡一震,陈源凝视着她的眼睛,又道:“同样,只要我在的地方,就是陈国。” 陈兰桡收拾起伏的心绪:“哥哥,请让我再想一想。” 陈兰桡起驾回宫,刚进宫门,便问青牛:“这个时候皇上在哪里?” 青牛随口说道:“这个时候多半是在御书房了。”说完了之后才反应过来,惊喜地问:“公主,你莫非是要去见皇上吗?” 陈兰桡瞥他一眼。霜影捂着嘴道:“你真多嘴,公主去见皇上有什么稀奇的,看你那眼睛瞪得,跟牛一样。” 青牛竟笑,大言不惭说道:“我叫青牛,可不就是牛眼么?” 一句话引得几个人都笑起来,连陈兰桡也忍不住面露笑意。 一行人往御书房的方向去,将走到门口,青牛先行一步,想问问是不是有人在,谁知刚一探头,就听里头燕归声音颇高地说了句:“总之以后不许再肆意妄为!”声音里带着一股怒意。 青牛吓了一跳,眼见身后陈兰桡已走了过来,他一激灵,就提高声音叫了声:“贵妃娘娘来看皇上啦!” 青牛喊了声,里头才归于沉寂。陈兰桡见青牛举止有异,心中一动。而霜影被吓了一跳,便埋怨:“你做什么忽然叫起来?” 陈兰桡心思聪明,站住脚步,淡淡说道:“若是不方便,改天再来也罢,我这就回去了。”青牛忙拦住她:“公主公主!” 此刻,御书房门口走出一个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陈兰桡颇为意外,原来这出来的人,居然是关承。 本来陈兰桡以为青牛故意大声通气,多半是因为里面有事……以她猜测估计是朱丹梓在,所以青牛才高声提醒,她本想避嫌离开的,却没想到居然只是关承。 两人对面,关承举手,淡然地行了个礼,口称“贵妃娘娘”,旋即离开了。 陈兰桡回头看他的背影,正若有所思,门内又有人出来,这次却是燕归,他竟等不及,自己便迎出来了。 燕归将陈兰桡的手握住,深沉的眼中也带了一抹温暖的笑意,问道:“你回来了?” 陈兰桡这才收神:“我是不是打扰了皇上的正事?” 燕归一笑:“什么正事,是他有些啰嗦,我正不耐烦呵斥了两句,还好你来了,不然都要给他闷死了。”说着,就拉了陈兰桡进门。 青牛在旁看着,这才放心,自觉做了一件机灵的事,忍不住笑逐颜开,不妨紫姬在旁冷冷地问:“青牛你笑什么?” 青牛一吓,才又继续笑嘻嘻说:“我看皇上高兴,我当然也跟着开心了。” 紫姬哼了声,不置可否。霜影拉住青牛:“那我高兴你开不开心。”青牛小声说:“你若高兴,我是最开心的。”霜影就用肩头轻轻撞了他一下,两人挤在一块儿,笑得像是两朵花儿。紫姬在旁,就把头转开,视而不见。 陈兰桡随着燕归进到御书房里头,这还是她头一次来到此处,也无怪青牛听说她要见燕归会那么高兴,这也是她第一次主动地要找燕归。 燕归拉着她入内坐了,打量着她,道:“去见过哥哥了么?这下可放心了吧。”陈兰桡垂了眼皮,低声问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燕归道:“以你的性子,必然还是要亲眼看见才放心的,再说我不是叫青牛去了么?” 陈兰桡幽幽一叹,才道:“这次多谢你,多亏你想的周到,早就派人去保护哥哥,不然的话,我没有办法想象……现在会是如何。” 燕归抬手,轻轻地抱住她的肩膀,陈兰桡也未动,燕归道:“北都这一段时间龙蛇混杂,我当然不能容哥哥出一点事,不然的话,我没法子向你交代不说,我最清楚的是……你一定会极为伤心,而我是绝不想见你难过的。” 陈兰桡缓缓抬头看他,燕归微微一笑:“怎么了?”陈兰桡想了会儿,将头微微一歪,缓缓靠向燕归胸前。燕归见她渐渐依偎向自己,一愣之下,忙伸出手臂将她环住,按捺心头的激动,低头在她发上亲了口:“不怪我了么?” 耳畔响起她几乎若不可闻的回答:“我从来不曾怪过你。”就算以前真的对燕归有些怨愤……但因为这件事,那些怨念也已不翼而飞了。 燕归抱着陈兰桡,满心欢喜摇曳,感念之余,忽然有些后怕。 他想起方才跟关承的一番谈话,而这一番谈话,是绝对不能让陈兰桡知道的,否则的话,别说是此刻的相依相偎,只怕是连先前若即若离的相处都不可得。 第58节 ☆、第79章 之前就在陈兰桡前去探望陈源的时候,燕归召见关承,其实也是为了同样一件事——陈源被章国行刺之事。 有些事情发生的很隐秘,有些隐秘几乎注定永远都不能被说破,怀揣秘密之人或许会承受痛苦,但别无选择。 昨晚陈源遇刺之后,几乎第一时间燕归就知道了此事,他不顾一切夤夜出宫,其实就跟陈兰桡一样,他也是亲眼看过陈源无恙才放心的。 几乎一夜未眠。清晨绝早,燕归就传了关承进见。他有些话想要问这位足智多谋的先生,有一些他不愿意面对的疑惑,却不得不面对。 燕归本以为关承大概会否认,或许关承否认的话,对他来说才是好的。 燕归看着关承,和颜悦色,问:“可听说昨晚上陈源遇刺之事?” 关承的脸上毫无震惊之意,淡淡道:“臣听说了,又据闻,动手的是章国人,那位章国的来时已经早一步逃走了。” 燕归笑道:“关老师知道的如此详细。不知是何人告知?” 目光相对,关承的眼中透出几分笑意,道:“皇上不是已经派人在追查此事了吗?” 换作平常人,大概会随便说出一个听闻的渠道,而不是反问。燕归脸上的笑容慢慢地隐没:“你……说什么?” 关承拱手道:“臣只是觉得,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把章国逃走的使者捉拿回来,免得功亏一篑,皇上不早就想要这么做了吗?” “功亏一篑?”燕归琢磨着这四个字,站起身来,往关承身边走了两步,他打量着眼前这张脸,心底一股股地寒意涌了出来。 燕归负手,微微地挺了挺腰,他特意又看了一眼殿门口,其实殿门口并无别人,但他就是想再确认一次,因为要确保此刻他跟关承的对话不会被第三人听见。 “老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燕归的音量略微放低,他一眼不眨地凝视着关承。心底却隐隐地希望关承能给出另一个回答来否认他心中的猜测。 关承轻轻地叹息一声:“我知道,本来我可以否认的,只不过,只要皇上有心要查,甚至动用了刀门的人,我就知道……事情做的再怎么天衣无缝,也终究会查出端倪的,只不过我倒也是高兴的,毕竟皇上仍是起了疑心,这却是件好事,证明皇上的确圣明,不会轻易被人蒙骗。” 这简直像是招认了。 燕归抬手指向关承,此刻连手指却都是冰凉的:“真的……是你……?”他问,屏住呼吸。 关承躬身:“是我自作主张,请皇上降罪。”他应的这样坦然,声音都没有一丝紧张,相比较而言,竟然是身为质询人的燕归更紧张一些,好像“自作主张”的是他,而非关承。 燕归竟忍不住后退一步,呼吸也有些不稳。 他几乎没有办法问下去,倒是关承慢慢地问:“皇上是为什么疑心我的?是因为昨晚上我最后说的那句话吗?” 燕 归沉默不言,双手握拳。关承抬眸看他,慨然坦然地又道:“不错,我虽然忠心于皇上,但更忠心于大魏,陈源对大魏来说是个威胁,而章国来人更是皇上的眼中 钉,且将来我国跟大魏必然会有一战,所以我就用了一石二鸟之策,想要一举两得。却没想到皇上竟在陈源身边安排了刀门的护卫,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的 神情里,仿佛有一点遗憾。 燕归听到这里,几乎忍不住一拳挥过去,但关承是文臣,若被他挟怒一击,后果恐不堪设想。 燕归强行按捺心中翻涌的杀机,寒声说道:“你口口声声为了大魏,但为人臣要有为臣的本分,今日你能派人刺杀陈源,他日焉知你不会刺杀朝中其他人?偏偏你们所行之事,还会用‘为大魏着想’的借口。” 关承一愣,此时此刻,眼中才透出几分若有所思。 良久沉默,燕归负手望向虚空,过了许久,才又开口:“范大成自入大魏为官,可有什么失德失职之处?” 关承眨了眨眼,实话实说:“他倒算是个能臣。” 燕 归冷冷一笑:“你们总是担心大魏以外的朝臣势力渐大会对魏人造成威胁,所以每每针对,用尽心机在党争之上,因此就算范大成等人有些谏议之策,你们不管是对 是错,总是一味地反对,生怕他们势力坐大,也生怕影响到魏人的地位,但是你可想到,与其固步自封,不如群策群力。” 关承默默听 着,燕归顿了顿,又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魏将来必然会统一天下,但大魏的强盛,来源于天下所有的臣民,只有每个臣民都把自己当成魏人,尽心竭力为 大魏出谋划策,大魏才会长盛不衰,你们难道想要在这天下一统之后,还一味地打压他国的智者谋士?何其短视!何况党争的后果如何,一些有效的措施无法下行, 百姓们的生活得不到改善,他们还会归心于大魏么?你看先前收服的诸国,除了一些国君有为的国家,其他譬如晋国……百姓们私下是如何说的?对一个残暴无德的 君主,对一个民不聊生的国家,百姓们是不会喜欢的。对于百姓而言,谁当皇帝或许并不重要,皇帝是大魏的皇帝还是晋周陈章等都不要紧,因为对他们来说最重要 的就是安居乐业。这就需要贤明的国君,也需要你们这些臣子。” 关承直到此刻,才隐隐地有些动容:“皇上……” 燕 归垂眸,道:“当初我小时离开北都,到了章国,也算是从小就见过各国的风土人情,见过一些繁华的都城,也见过破败凄惨的场景,我当时年幼,看到繁盛之地就 心生羡慕,看到路有饿殍,就也会忍不住跟那些百姓们一起想,为什么他们的国君这样昏庸,臣子这样无能。我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坐上这个位子,但既然身 在这个位子,我就决不能让别人也想为何我是这样的昏庸。而你们都也是一干无用无能的朝臣。” 关承眼中有泪,缓缓跪了下去:“皇上。” 燕归的眼中有往日记忆的影子在闪烁,过了会儿,他才说道:“我知道我或许不是你心中所想要的皇帝,事实上,我自己也并没有当个好皇帝的信心,我甚至不想坐在这个位子上,这个位子给我的,是痛苦居多。” 关承听不得这些话,猛地磕头下去:“皇上!万万不能这样说!” 燕归一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你自己心里其实也清楚,如果父皇真的放我自由,让我在这大魏跟她之间选择,我的选择……只能是她!” 关承的眼泪忍不住也流了出来,铁石心肠般的人,居然会有些难过,只好说道:“皇上……贵妃娘娘如今也常伴左右,这些话,以后万万不能再提了。” 燕归低头逼视着他:“我也并不想提这些,因为毫无作用。但是我已经是对不住她了,如今你竟然又要伤害她最亲近的人……” 关 承思来想去,终于道:“我之所以这样,又何尝不是因为……这陈氏,就是皇上的软肋,昨晚上陈源已经跟范大成等人会晤过,再加上贵妃娘娘,已经有不少老臣担 心此事了,臣只是想为皇上分忧,也为了安抚他们……皇上胸怀万里,想要召集天下之力的想法固然是极好,以天下智囊为我所用,让大魏强盛千秋万代,老臣也自 乐见,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一名‘麒麟儿’以靠……这是臣之所以无法释怀者,请皇上宽恕。” 燕归见他始终担心兰桡,不由复生出愤怒之意:“说来说去,你一直都针对她?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当初我也是为了她,才愿意接手这皇位的,如果你真的无法容忍,那么我可以退位让贤!给四弟或者无忌都使得!” 关承这才微微有些慌张,若说此前,关承还并不是全然拥护燕归,但听了方才燕归那一番话,他反而信服了先帝的眼光。 陈兰桡随着青牛来到的时候,燕归仍在发怒之中,也多亏了青牛机灵地叫了一句。 此刻燕归抱着陈兰桡,心中回想起跟关承的对话,打定主意要把这真相深深藏在心底最深处,绝不能给陈兰桡知道半分。 两人正享受难得的寂静,外面有内侍来到,站在门口不敢入内,燕归抬头:“何事?” 那名内侍道:“回皇上,已经发现章国使者的踪迹!负责追缉的于副将在殿外候命。” 燕归心头一震,低头看向陈兰桡,她道:“这是要事,不能耽搁,我先回避了。”燕归有心要将她留下,转念一想此事的重要性,就点点头:“我处理过后,就去看你。” 陈兰桡起身出了御书房,外间紫姬迎了,便缓步往回而行。紫姬见她面色还好,便小声问道:“公主,你跟皇上说起昨晚上的事了么?” 陈兰桡“嗯”了声,不以为然,紫姬见她似不解,便又道:“我不是说殿下遇刺的事,我是说……”她见左右无人,便在陈兰桡耳畔低语了声。 陈兰桡一怔,然后就有些不自在:“问这些做什么……” 紫姬眉头一蹙,却唉了声,没有再问。 此即两人转过廊下,却见前方有一队宫女经过,陈兰桡扫了一眼,正好那队宫女拐过弯儿去。 陈兰桡不以为意,又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紫姬问道:“怎么了?” 陈兰桡皱眉,露出疑惑之色,紫姬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又或者忘了什么在御书房吗?” 陈兰桡抬头,看向前方空空如也的廊下,喃喃道:“我好像……”眉头紧锁,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记不起来。 紫姬打量着她的眼神,笑道:“怎么了,莫非公主你是看到什么了?” 陈兰桡心头一动,正要凝神细想,就见霜影从后面飞奔赶上来,气喘吁吁道:“殿下,你回来怎么不叫我一声儿?” 陈兰桡转头扫她一眼,便笑说:“蓉蓉等在门口,你却不见了,如今反质问起我来了?” 紫姬也说:“我看这人是越来越留不住了,只怕公主还需要给一点嫁妆钱。” 霜影正在语塞,听了紫姬的话,便又脸红起来。 对霜影来说,之前那个“丑丑”的蓉蓉忽然不见了,虽有些奇怪,但当时加上陈兰桡出事,霜影知道有些事儿不能问,所以也没有关心。来到北都后,有一天忽然多了这个“蓉蓉”,又因是陈兰桡“许可”的,霜影自然也毫无疑问地接受了这名新“蓉蓉”。 到了下午,听闻燕归出宫去了,陈兰桡猜测应该就是为了章国二王子之事,本来燕归跟他就有些宿怨,又加上此事非同小可,他要亲自出宫处理也是有的。 天气正是炎热中,远处高树上传来蝉鸣的声音,陈兰桡小睡了会儿,不知为何心总是乱跳,很不踏实。 紫姬捧着茶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她靠在榻上仿佛发呆,紫姬便道:“我以为公主还睡着,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陈兰桡道:“睡不着,太热了。” 紫姬笑看她一眼:“总不会是担心皇上吧?放心吧,听说是把章国人围住了,皇上怕是去打落水狗的,不会有危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兰桡听到“章国人”三个字,心头一动,仿佛触念到什么似的。 紫姬见她不语,便不再打趣,给她倒了杯茶,递在手中,就又走到窗户边上看了看外面,道:“这样热,不知是不是要下雨了。” 陈兰桡握着那茶盅,忽然惊叫:“我记起来了!” 紫姬回头:“记起什么来了?” 陈兰桡睁大双眼:“上午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我看到……那一队宫女……”当时她惊鸿一瞥,那队人又走得快,因此只留个模糊的影子,但因为记忆太过深刻,所以竟察觉异样,此刻才想起来,她当时怔忪,原来是因为在那队人之中看到了一个熟人的背影。 紫姬不解,见她面色不对,便走到跟前。陈兰桡抬眼看她,眼中藏着一抹不安:“我好像看到了……左遥怡!”这个名字说出来,好像把心头那一块疑惑给点破了。 陈兰桡定了定神:“不错,是她……是她!” “章国二公主?”紫姬也是震惊,愣了愣,“可、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该不会……是看错了吧?”试探着这样问,但却不敢否认。 陈兰桡的心复又跳了起来,此刻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而周围也静得可怕,几乎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过了片刻,两个人都看到对方变色的神情。 就算此刻正是暑气蒸腾的午后,两人却都有些不寒而栗,紫姬虽然面对着陈兰桡,但双眼却扫向身侧周围,而陈兰桡也转头看向窗外。 奇异的静默中,紫姬道:“殿下,你听到蝉鸣的声音了吗?” “听不到。”陈兰桡此刻已经丝毫热意都无,本来正在高唱的鸣蝉仿佛齐齐失声,气氛一时诡异。 两人心念相通,陈兰桡已经飞快地极小声又道:“即刻去看着思奴,等会儿不论发生什么,先保护好思奴。”紫姬一愣,想要反驳却又不敢。就在这时候,外面有极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一步步逼近殿门口。 陈兰桡起身,向着紫姬使了个眼色:“快去。”紫姬摇头,陈兰桡用力推她一把,同时踏前一步,淡淡说:“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 门口的人笑了声,显出身形,四目相对,陈兰桡看到一双久违的杏眼,眼中透出几分志在必得的邪恶。 此刻紫姬无法迟疑,已经飞身入了内殿,那来人迈步进了殿内,打量了一眼周遭,道:“姐姐这里不错呀,多久不见了,姐姐比以前更加出落了好些,听说燕归那个贱种很宠爱你,可见是真的。” 陈兰桡见她如此有恃无恐,便也一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妹妹,不知道你几时来北都的?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若是早些露面,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好好地招待妹妹一番。” 左遥怡见她竟然笑语盈盈相对,心中诧异,若是在之前,以陈兰桡的脾气,恐怕此刻早撕破脸叫骂了,哪里会这样笑吟吟地,却在话语中暗藏机锋。 左遥怡不敢大意:“一尽地主之谊,可见姐姐真的把这儿当作陈国了?啧啧,可惜毕竟只是个贵妃,正宫娘娘另有其人……姐姐别误会,我是打心里替姐姐叫屈的……” 陈兰桡笑道:“遥怡你莫非是在吃醋了么,我可听闻,先前你二哥在北都为使的时候,还曾提过要把你也送来为皇上的后宫……可惜皇上没答应,不然的话,好歹也能封妹妹你个贵人……或者美人什么的,关键是能跟我做个伴儿解解闷儿呢。” 左遥怡眉头一皱,原先的笑有些勉强。陈兰桡缓缓又道:“不过现在好像也不晚,妹妹如果有这个意思,我跟皇上说,他虽然很是不待见妹妹,但瞧在我的面儿上,勉勉强强应该会答应的。” 左遥怡闻言怒道:“他不待见我?先问问我的眼中是不是有他!” 话音刚落,只听有人道:“公主留神不要中计。”殿门口一左一右,出现两道身影,都是太监打扮,目光却一概十分阴沉,行动间步伐轻盈之极,一看就知是高手。 陈兰桡目光滴溜溜一转,不等左遥怡开口,故意说:“妹妹,你看你是宫女打扮,这两个又是太监打扮,难道你放着现成的美人贵人不当,反而想要进北都为奴为婢了吗?” 左遥怡胸口微微有些起伏,压住怒气,锐声道:“你不必得意,今日一过,且看为奴为婢的会是谁!” 陈兰桡轻蔑地看着她,叹道:“唉,本来以为时隔多日,你有胆闯入北都皇宫,必然是大有长进的了,却没想到竟还是这样,斗嘴仍是斗不过我……想来武功上也仍如昔日般稀松平常吧?” 左遥怡身后两个瘦削男子听了,便道:“公主,别中她激将法!” 陈兰桡摇头道:“我还以为能对你刮目相看呢,你这般无用,何必还逞强亲自入宫来呢,只叫你身后那两个进宫来对付我就是了。如今在此狐假虎威,倒是让我觉得好笑。” 左遥怡望着陈兰桡轻蔑挑衅的笑容,怒斥一声:“好,今日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往日左遥怡但凡对上陈兰桡,不管斗嘴还是武功,都会落于下风,此刻虽然明知道她是故意挑衅,但仍是压不住心中怒意,竟然纵身跃起,手在腿上一模,自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刀来。 陈兰桡见状,探手一招,把旁边墙壁上放着的孔雀翎拿在手中,她方才边说话边走动,一直走到这墙壁边上来,虽然左遥怡身后两个高手发现她有意走动,但见她周遭并无兵器或者暗室之类,也不怕她逃走,所以不以为意,却想不到她的兵器,竟是这摆设用的孔雀翎。 左遥怡见状,嗤地一笑,显然不把这“兵器”放在心上。 左遥怡飞身往上,短刀破空刺向陈兰桡面上,来势汹汹,陈兰桡单膝一屈,腾空而起,纤腰一扭避开左遥怡的锋刃,手心一松,孔雀翎的圆眼弹了出去,翎身一弯一伸,灵蛇似的甩了过去,只听得“啪”地响动,伴随着左遥怡惨叫一声,单手捂住脸,踉跄后退。 陈兰桡脚尖点地,抬眸看向左遥怡跟那两名刺客,微微一笑:“承让承让。” 陈兰桡面似轻松,但心中却暗暗紧张,北都的皇宫防范十分严密,竟然给这三人混了进来,而最重要的是,他们三个在她的寝殿兴风作浪,外面的侍卫,宫女,太监等却都一概不闻,也无人靠近。 第59节 陈兰桡想到燕归离宫之事,这一切恐怕不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就在陈兰桡宫中生变之时,北都皇宫中的另一处,却也不太平,而那个地方,俨然正是皇后娘娘所居的凤仪宫。 ☆、第80章 先头曾说,自从皇后殉了先帝,福明公主颇为伤心,一度沉郁,镇日来只把自己困在殿内,竟连外出都不肯,若有人来,也疏于应付,就算是妹子福安来探望,她也是淡淡的。 渐渐地福安也不太来看了,这一日,福明却出了宫,并不往别处去,却是到了皇后朱丹梓宫中。 朱丹梓见是福明来到,有些诧异,先前这段日子,她也是去看过几回福明的,毕竟是后宫之主,诸方都要周全到,却想不到福明竟会来到。 稍微寒暄过后,彼此落座,朱丹梓端详福明,见她比之前瘦了好些,但是神情却是镇静的,甚至透出一股略有些超然的冷静来。 朱丹梓先问起福明近来如何,福明也一一应了,闲话了几句后,福明道:“我听闻三哥先前有事出宫去了?我近来不太出来,因此也少知道事情,不晓得是为了什么?” 朱丹梓道:“听闻是因为章国的刺客之事,具体为何要亲自出宫,我却也是不太清楚。” 福明淡淡笑了一笑:“大概是极要紧的事,不然三哥也不会这样上心了。” 朱丹梓也笑了笑:“是呀,皇上刚登基不久,诸事繁忙……只是不管如何他还是惦记着妹妹的,前日里还跟我问起妹妹你如何了,念叨着要去看你呢。” 福明的眼中透出一股惘然之意:“三哥倒是有心了,唉,想当初又怎么会想到,最后坐上皇位的,竟然是三哥呢……那时候他才回北都来,多少人都轻视他挤兑他呢……那副场景,提起来都好像仍在眼前。” 朱丹梓听闻,脸色略有些不好,当初她虽不曾欺压燕归,但却在要紧之时,弃离了他,此刻回想起来,倘若当初一心不移地许了燕归,此时,两个人大概也不会是这样冷淡吧……燕归的心中,也不至于全是那个人吧。 朱丹梓一念惘然,沉默不语。 福明道:“不过,还是嫂子你的福气,前前后后,仍是你的正宫娘娘,这也是让人没想到的,要知道那时候前太子哥哥亡故后,我跟福安还着实地替你伤心着呢,没想到朱家竟是这样懂得变通转圜,一转眼……姐姐就又是太子妃,继而便是这皇后了。” 朱 丹梓听到这里,微微地觉得心里有异。察觉福明这说来的种种,却像是在给自己扎刺儿呢,朱丹梓不由地敛神静气,慢慢地说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必总 是提,再说,人的命运如何,大概早是有天注定了的,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得不来。”说到最后,嘴角就微微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双眸沉静地看着 福明。 福明听了这话,就笑出了声,竟道:“是啊,姐姐这句说的可真好,是你的终究是你的……当初我母后若是得了这样的至理名言, 大概也不至于弄得下场惨淡了,不过……我倒是又想起来,这正宫娘娘的名头虽仍是姐姐的,只不过三哥的心,却是在别的人身上,那个人不管如何,都得了三哥的 万般宠爱,任是别人再怎么用尽手段也是争不来的……由此可见,就算是老天再偏心,这也是没有两全齐美的事儿的。” 朱丹梓听到这里,终究忍无可忍,冷笑了声:“妹妹久不出宫,想必是有些糊涂了,一再地对本宫出言挑衅,是何意思?” 福明并不慌张,悠悠然道:“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觉着,你们一个个地有所归属了,怎么偏我的哥哥死的不明不白,偏我的母后死的不甘不愿,而我也在这冷酷无情的宫内不尴不尬呢。” 朱丹梓冷冷道:“哦?听来妹妹似是有无限怨言?那你到底想要如何?” 福明抬眸看向她,缓缓道:“我想如何么?原本我也没想如何的,这些日子我呆在宫中,只觉得人之一生真真无趣极了……比如我,到底是为何所活,将来又何去何从呢。我在胡思乱想之中,忽地想起母后在陈兰桡宫中曾说的一句话……” 朱丹梓拧眉,福明道:“当时母后一心想要陈兰桡的命,我怕她闹出事来,不仅祸及自己更是连累了我等,于是劝她罢手,不料母后说她只是想为了先太子哥哥报仇,且埋怨我不是个男儿,倘若我是个男儿,母后也不至于就断了所有的念想,从而变得那样疯狂失态……” 朱丹梓道:“我不明白妹妹的意思。” 福 明道:“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不能当太子,不能给她争气罢了,所以这段日子我思来想去,起初也自顾自埋怨自己怎未生成个男儿身,不然,也不用就这样困在后 宫之中,无法自主,毫无出路了……可到后来,我不由就想:我确不是男儿,也的确是不能当太子的,那为什么……我不能当皇帝?” 朱丹梓做梦也想不到福明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心神震动,脱口叫道:“你说什么?” 福明的眼中却仍是一派宁静:“我说:为什么我就不能当皇帝呢?当我想通了这点的时候,我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好像一直以来想不通的事情都可以解决了。” 朱丹梓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手指着她:“你、你……好大胆子!怎可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福明笑了数声,道:“大逆不道么?我并不觉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曾有人告诉过我,在西域之外,自古以来就有‘女主’的惯例,女王继位多的是,百姓们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大逆不道。所以,有何不可呢。” 朱丹梓无法忍,霍然起身:“福明,你是失心疯了在此胡言乱语,还是真的想要造反?若是前者,我念在你抑郁成疾的份上,可以当做没有听见,但若是后者,你可要想好了后果如何!你是不要命了吗!” 福明坐着不动,只是瞅着朱丹梓,冷冷地说:“不用摆出这幅大义凛然的模样来指责我,我就算是造反,我自也是大魏正统的公主,是先皇一脉,还轮不到你姓朱的来说三道四。” 朱丹梓听这话越发地过了,怒道:“我是大魏的皇后,这后宫事宜,自是我来管束,既然你自寻短见,那就别怪本宫无情……来人!给我把福明公主押下。” 朱丹梓说完之后,殿内外一片静寂,几个在旁边伺候的宫女见公主说出如此叛逆的话,而皇后发怒,迟疑着上前欲领命,不料脚才一动,只见一道银光飞过,便悄无声息地跌在地上,竟然毙命。 几个宫女见状不好,吓得惊叫,但叫声未罢,跟随在福明身后的那太监服色之人纵身跃出,身形如同鬼魅,在殿内如风穿梭,所到之处,便无活口。 朱丹梓一惊,她身边的青冥跟暗雪都是会武功的,见势不妙,便跳上前来挡在了朱丹梓跟前,朱丹梓自己也是行家,见福明有备而来忽然发难,她倒也并不显惊慌,下巴微挑,道:“福明,你是绝意不肯回头了?” 福明道:“是啊,不过你可放心,我不会要你性命,如今三哥离开,生死未卜,宫内除去陈兰桡,就只剩下你,我会留着你……毕竟需要朱家鼎力相助呢。” 朱丹梓眯起眼睛:“陈兰桡如何了?” 福明道:“有人料理她,跟我们不相干,姐姐,你是要束手就擒,还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朱丹梓笑道:“只怕你是太小看我了。” 福明冷哼了声:“是么?”手一挥,她身后两名宫女跃了出来,被青冥跟暗雪挡住,殿内竟是刀剑交击声响成一片。 朱丹梓见两个丫鬟拦住了刺客,双臂一振,就向着福明冲了过来,福明身旁先前出手的那太监服色之人闪身上前,将朱丹梓挡下。 青冥暗雪两人虽然有短匕首护身,但朱丹梓身为皇后,自然不会有这些东西,因方才见过这人的身法,朱丹梓便拔下头顶的玉簪在手,权当兵器。 那“太监”自然不是真正的太监,见朱丹梓如此,却用一双肉掌来迎,朱丹梓的玉簪碰上他的手,只听“叮”地一声,簪子竟然断成两截! 朱丹梓一惊,见那人的手掌已经劈面而来,五指如勾,似鹰抓般,指甲更是闪烁着诡异的灰黑色,竟似有毒,她心中闪念,不敢沾染,急忙扭腰避开。 这刹那间,胜负已经初见端倪,青冥跟暗雪虽是好手,却仍不及福明身边这两名顶尖儿的高手,十数招过去,青冥被一掌拍中胸口,倒跌出去,暗雪手臂上也受了伤。 朱丹梓见状,把牙一咬,打起十万分精神,同这太监缠斗之中,借着躲闪之际,竟顺势往福明身边冲来! 原来朱丹梓见败象初露,所以想用“擒贼先擒王”之招,表面虽与这太监相斗,暗中却留意福明,终于给她窥得机会。 福明不通武功,见她来势甚快,不由惊呼了声,略有些慌张,但就在这一刻,殿外有人掠了进来,及时地将朱丹梓挡住。 福明见来人现身,眼中透出几分笑意,徐徐松了口气道:“你终于来了……” 朱丹梓望着来人,心中微微有些生寒:“是你?”眼前的人黑衣冷面,赫然正是刀门的门主东方明。 就在皇后宫这边不可开交之时,在陈兰桡宫中,左遥怡被陈兰桡猝不及防一记孔雀翎甩中了脸上,惨呼了声,原本极娇嫩的脸上多了一道血痕,血滴滴答答流了出来,显得极为可怖。 左遥怡太过轻敌,又太冒进,陡然吃了大亏,伤的又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容颜,简直惊心动魄,且又恨之入骨,手拢着脸,嘶声叫道:“快!杀了她!杀了这贱人!” 陈兰桡手持孔雀翎凌然而立,笑道:“这可如何是好?妹妹的如花容颜就这样坏了,以后可不能再如往常般骄横跋扈了。” 左遥怡脸上又痛心里又怒,简直要昏厥过去。她坚持亲自带人进宫,就是想在北都的皇宫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自此后四海扬名,才彰显她章国公主的身份,没想到初初交手,就吃了陈兰桡的大亏,一时之间后悔也来不及了,只想快些杀了她。 一声令下,左遥怡身边的刺客们联袂而上,将陈兰桡围在中央,陈兰桡身如游龙,左闪右避,间隙里便还击,只不过这孔雀翎到底非正经兵器,原本的妙用之处又因一击伤了左遥怡而暴露,让这些人心中警惕,不再大意。 如此十数招后,陈兰桡便有些险象环生,正在艰难之际,只听得殿外脚步声响,有人叫道:“大胆逆贼,还不束手就擒!” 左遥怡等人惊而回头,却见有数十人如风涌入,将他们围在中央。陈兰桡见状,才稍微松了口气,趁机闪身后退一步,此刻手中的孔雀翎已经在交战中被削的七零八落,几乎只剩下手头短短一截了。 ☆、第81章 关于福明公主,后来史书上记载,福明公主因先皇后之事,抑郁成疾,一病不起……但有些闲闻野史里记载,却隐晦地表示福明公主有篡逆之心,勾结章国使者,企图谋朝篡位,甚至重伤了朱皇后……最终却终究被魏明帝所诛,皇帝顾念手足之情,并未把此事宣之天下。 这些正史野史,虚虚实实,令人难分真假,但真中有假,假里带真,所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两兔傍地走,谁能辨我是雌雄。 至于真相,自然只有身处北都皇宫之中的当事之人,才最是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了。 福明公主的确是有反叛之心,但是大魏朝中却并未有她的心腹,但就在这时候,章国埋伏在大魏后宫的细作开始接触福明公主,再加上福明自己同刀门门主关系非同一般,谋划多日,终于决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这一日,用调虎离山之法把燕归引了出去,在大魏皇宫之中,福明便负责控住皇后一方面,而陈兰桡那边,自然交给她的宿敌左遥怡处置。 本来以为最棘手的皇帝出了宫,皇宫中的这两人,自然就是手到擒来,大事可成,不料先是左遥怡负伤败阵,而福明这边,也并没十拿九稳。 当看到东方门主出现之时,福明一时大喜过望,还以为对方是来相助的。 控制了刀门,相当于得了大魏一半精锐,当初福明曾对东方门主许诺,若是将来大权在握,东方明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东方明起初不从,福明道:“你可要向皇上揭发此事么?” 东方明看她一眼,不语。福明又道:“三哥虽然面冷,其实甚是疼爱我们姐妹,你若是向他揭发此事,恐怕他不会对我下狠手,但我若告诉他你跟我之事,你猜他会如何反应?” 东方明仍是面无表情,过了会儿,才对福明说道:“刀门从来都只听命于皇帝,只要皇上没有下旨,你之事我不会插手,权当不闻,公主……你可好自为之。” 福明其实也明白,她也知道要刀门归依可能性极小,但只要刀门的人不出手阻拦,对她而言自然也是大好事一件。横竖章国自有援军部署,若是先占了皇宫,登基之后,自然可以肆无忌惮号令刀门了。 因此这会儿看到东方现身,福明还以为他是想通了,特来援手的,是以不由地喜形于色。 但是很快,福明便自狂喜的天堂直坠地狱。东方明向着她先是低头行了一礼,然后道:“拿下。” 他手下诸人跃起,却是向着福明带来的那几名章国细作冲去。 福明看得明白,脸色渐变,不由叫道:“你这是干什么!” 东方明漠然看着她,道:“公主可还记得么,我说过从来只听命于皇上,如今皇上有命,我不得不从。” 这 一句话听来极容易明白的,但福明细细一想,心中却颤了几颤,道:“你说什么?皇上有命?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不是……出宫去了吗?”东方明此来,自然不是他 自作主张,而是奉旨而为,而东方明的性子福明也明白,他说不闻不问,就不会主动向燕归告密,那么……燕归又是怎么知道这些机密事情的? 东方明点了点头,眼神闪烁:“皇上顾念手足之情,公主束手就擒,改日相求一求,应该无性命之忧。” 说话间,刀门的人已经将殿内的三名刺客杀的杀,拿的拿,而殿外埋伏的细作也一一伏诛。 朱丹梓玉容发白,却难得仍是镇定,不曾失态,只是她的左膀右臂青冥跟暗雪,双双负伤,青冥更是被毒指划伤,眼见已经气息奄奄。 两人都是自小服侍的,朱丹梓心中不由痛惜,连声叫传御医,但虽然如此,却也知道是回天乏术了。 朱丹梓目睹青冥垂死惨状,又想到方才若不是自己躲闪的快,此刻倒在地上的怕就是她了,一时又惊又怒又有些后怕,偏耳畔又听了东方明所言,便拧眉喝道:“谋逆大罪,难道还要轻饶么?皇上何在?” 东方明行了一礼:“皇上正自外头赶回宫来。” 朱丹梓瞪着他,心潮起伏,终于冷笑了声:“他真是极好的算计啊。”东方明只当不懂,闭口退后一步。 朱丹梓走到福明身前,望着她惨然的脸色,又恨又觉好笑:“妹妹所望这么快就落空了,我倒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福明情知已走投无路,她所仰仗的无非是章国跟刀门两派,如今一个伏诛,一个叛离,绝望之下,不由仰头笑道:“好,好,果然是极好的。” 朱丹梓举手,狠狠地掴了她一掌,道:“你这贱人,现在竟还能笑的出?你勾结他国细作,想要谋朝篡位,简直妄为大魏皇室!我不把你千刀万剐……” 福 明身子一晃,复站住脚,嘴角竟渗出血痕来,福明向着朱丹梓啐了口,道:“呸!你当我真稀罕这大魏天下?我不过是想为自个儿争口气,不过是想替母后报仇罢 了,只可恨杀不了你跟陈兰桡……不过,只怕你也落不了好下场……”她说到最后,竟然向着朱丹梓幽幽一笑,眼中恨意恶意深沉的令人心悸。 朱丹梓听着她阴测测的声音,心头一颤,却也昂然冷笑道:“如今你也只剩下妖言惑众一招了,你当本宫会为你丧心病狂之际的三言两语所动?” 福明道:“如今我当然是无奈何你,但自有人为我报仇。” 朱丹梓皱眉,忽地心头一动:“莫非你还有同党?” 福明复笑了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可惜三哥还是不够狠,可惜,可惜了。”她叹了几声,竟自顾自转过身去,眼看着面前的东方明,道:“好了,你带我走吧。” 东方明垂了眼皮,一言不发,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朱丹梓哪里肯这么轻易放了福明走,她看向东方明,便道:“东方门主,务必好生看管着公主,不容有失,要知道这谋逆大罪,就算皇上不问,文武百官却还是要明白实情的。” 东方明淡淡道:“娘娘说的是。”见福明迈步往外走,他才缓步跟上。 皇后殿中重又恢复平静,刀门的人走了一会儿,才有几个宫女太监心有余悸地靠近过来,在殿门口探头探脑。 此刻青冥已经毒气攻心,脸色青灰一片,暗雪跪在她旁边,血泪交加,忍不住大放悲声。 第60节 朱丹梓怒道:“怎么太医还没有来到?”当下又有几个奴婢忙前去传。 其他人也不敢靠前,殿内复又安静,眼见青冥已救不得,朱丹梓反而冷静下来,看了一眼哭泣的暗雪,道:“止泪。” 暗雪诧异抬头看她,朱丹梓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道:“青冥是替我死的,就算是死,也是死得其所。” 地上的青冥颤了颤,却已无法做其他反应,更没法子开口讲话,最终拼命地一抽身子,终究气绝。 暗雪目睹此景,拼命地捂住嘴,才压住那冲喉而出的哭声。 朱丹梓看了一眼青冥,心寒彻骨,握拳喃喃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好……你竟然这么对我!” 暗雪听到这里,心头一怔,竟忘了哭泣,看着朱丹梓道:“娘娘……你的意思是……” 左 右无人,朱丹梓的声音低而略显阴沉,说:“他明明早已经知道,所以才叫刀门的人预备着,我们这殿内……表面的防卫虽然稀松,但暗底下却有我朱家的暗卫,就 是防范着方才这不虞之时,但是他们如今却无一露面……反倒是刀门的人姗姗而来……方才我若是反应差上一点,或者不是青冥及时挡了一挡,此刻我就已经命丧刺 客之手了……” 暗雪闻言,浑身发抖:“娘娘的意思,莫非是说皇上是故意……” 朱丹梓闭上双眼,紧锁眉头,忽然惨惨然笑道:“我算计她,他却替她来算计我了……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吧。” 暗雪听到这里,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发抖,正好太医来到,在门口请命。 朱丹梓深吸了口气,抬手自己将衣物稍微整理了一番,面色在乍然之间恢复如常,声音也极平静,道:“进来吧。” 御医应了声,低头而入,就在太医入内的时候,门口有个人影却蹑手蹑脚离开,走出了十几步后,才发足狂奔,直奔陈兰桡殿内。 来人冲到了殿门口,忽然又是一惊站住,原来在他面前,十几名刀门之人将几个入侵的刺客制住,其中有个宫女打扮的,半边脸被鲜血所污,看起来十分可怖,虽然被制住,却仍厉声叫说:“陈兰桡,我绝不放过你!” 来人站在门口,竟不敢入内,转头的功夫,看到霜影在殿内贴着墙根站着,他才一喜,叫道:“霜影!”撒腿跑了进来。 霜影正大气儿也不敢出,见他乱跑进来,忙向他摆手,青牛却一直跑到她身边,握紧她的手之后,才住脚不动。 忽然刀门中有一人多看了他几眼,却没开口。 这边青牛跟霜影贴肩而立,才有几分心安,目光四处乱看,方跟这人目光相对,怔了好一会儿,才豁然叫起来:“哥哥?” 这刀门所来的领头之人,居然正是青牛的哥哥紫鹿,自打回了北都,只听闻紫鹿是被燕归指派了去有要事,青牛也不以为意,只盼他平安就是。没想到此刻竟然在这种情形下相见。 紫鹿见他终于发现自己,眼中泛起一抹温柔之色,却又一闪即逝,吩咐身边人说:“把这些人带下去。”刀门的人才或押或拖,把刺客们带了出去。 只 有左遥怡拼命挣扎,且叫骂不休,霜影因有哥哥在身旁,底气足了许多,便放开了霜影的手,叉腰叫道:“这坏女人,你还敢来北都呢!青牛大爷正想杀去章国,把 你这坏女人捉出来,千刀万剐,给我们皇上报仇,你倒是好,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现在被擒,不好好地跪地求饶,还敢叫嚣,你看我怎么整治你!” 左遥怡哪里曾被个小厮当面辱骂过,但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她看看青牛,又看看旁边冷然而立的陈兰桡,竟大声笑道:“你们不用得意,就算那贱种如今成了皇帝,在我眼里,他仍是被我肆意折辱的贱种,你们可知道他之前……” 陈兰桡眉头一皱,看着殿中其他人在,正欲让她住口,就见紫鹿咳嗽了声,原来紫鹿方才听了青牛叫骂,只是微笑,听到这里,便冷道:“何必跟这贱人多言呢?”向着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闪电般出手,点了左遥怡的哑穴,轻而易举将人拉扯出去了。 霜影目送诸人离开,才小声问青牛:“你怎么这会儿跑来了?脸色都变了?” 青牛看着她,心中就想起刚才在皇后殿外偷听到的话,但他心地有些单纯,因此半懂不懂的,实际就算猜到几分,也不敢相信。 他本来急急地跑过来,一来想看霜影的安危,二来也是想跟她商量商量皇后这些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如今众目睽睽之下,青牛心中反复来回,沉甸甸地,居然有些不敢说出口。 紫鹿正要离开,见他呐呐地无法出声,就唤道:“你在这里干什么,过来。” 青牛见哥哥叫,正好脱身,就跑到他跟前:“哥哥,之前说是皇上给你派了大任务,原来你居然进了刀门了吗?恭喜恭喜!”又打量紫鹿的通身服色,一时啧啧赞叹:“哥哥,这是什么官儿的衣裳了?” 紫鹿屈起手指在他额头敲了一下:“过了这些日子,你怎么仍是这样多嘴。” 青牛嘿嘿一笑,却忽地又想到心中那难解之事,于是眼神闪烁,欲说不说。 紫鹿跟他毕竟是兄弟,且他心思又格外细腻,当下看出异样。 此刻紫姬护着乳娘带着思奴自内急急出来,见是紫鹿在场,颇为诧异,却急忙又看陈兰桡,见她除了发丝有些儿乱,通身却没有伤,才松了口气。 陈兰桡趁机也查看思奴,思奴却满脸天真笑意,呀呀说话,伸出手臂求她相抱,浑然不知方才生死攸关。 此刻紫鹿就抱拳躬身,对陈兰桡道:“公主且休息一下,压压惊便是,外面自有人护卫着,有什么吩咐,自叫人就是了,告辞。” 青牛还在犹豫,紫鹿拉了他一把,向他挤了挤眼睛,青牛心神领会,于是就对霜影说:“我稍后来找你……对了,你别到处乱跑,就呆在这里……宫内现在还不怎么太平……”一边碎碎念地叮嘱着,一边就给紫鹿拽出殿去了。 紫鹿拉着青牛出了殿门,示意手下人先离开,才问青牛:“方才你失魂落魄地跑了来,脸色都变了,也都没有发现我在场……是出什么事儿了?” 青牛咽了口唾沫,有些儿紧张:“哥哥,我听到一些话,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不像是好话……我、我有些害怕。” 紫鹿就问,青牛先把刚才皇后殿内的事儿说了一遍,最后,就结结巴巴,把皇后跟婢女暗雪的对话复述了,问:“哥哥,我倒是不明白了,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怎么我竟觉得,她们、她们是在说……皇上呢……”最后“皇上”两个字,压得低低的,不仔细听几乎也听不见。 紫鹿左右看了一眼,目光不经意似的瞥了瞥不远处的一颗花树,才笑了笑:“傻孩子,偏给你听见这些,你呀,还是不懂最好,这些事儿,你知道多一分,就也更多一些危险,听哥哥的,别问了,也尽快把这些忘了,就当什么也没听见,更谁也别去说,明白吗?” 青牛道:“这这……听见了怎么能当作没听见呢?我先前还想跟霜影商量呢。” 紫鹿叹了口气,想了一会儿,苦笑道:“亏得你没有说……唉,那个小丫头呆呆笨笨的,有什么好?你喜欢她?” “她那里呆呆笨笨了,她可聪明着呢。”青牛抗议,睁大眼睛。 紫鹿大笑:“是是,她大概是跟你一样聪明的。” 青牛只当这是夸奖,这才也嘿嘿笑了起来。 紫鹿才又认真说:“阿牛,你听哥哥的,要想在这宫内好好的,就别去东听西听,不然恐怕害了自己,也害了霜影。” 青牛本不甘愿,但听他提及霜影,于是只管点头答应:“那、那我不说了就是了……” 紫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又叮嘱提点了几句,青牛才高高兴兴地走去找霜影了。 紫鹿望着他的背影活泼泼地离去,心中默默地想:“这宫内到底还是不适合阿牛的,当初皇上还是个王子的时候,倒还使得……在太子的时候已经不妙了,现在更是危险……唉,过了这阵子,总要想个法子,把他送出宫去……” 燕 归当初为王子的时候,应酬的人少,环境也没那么复杂,如今身为九五至尊,简直是天底下最复杂险象环生的位置,而青牛身为他身边的人,偏偏并没有与之相衬的 繁复深沉心境,又如何自保?若不是燕归从来对他另眼相看,宫内众人也喜他性情和顺单纯,知道他是皇帝跟前顶用的当红之人,恐怕早就…… 紫鹿浮想联翩,万种念头却也只是一瞬,眼见青牛身影消失,他便敛了心神,淡声道:“你听够了么?” 紫鹿话音刚落,就见前方不远处那棵大树摇了一摇,有个人竟从茂密的树荫之中现身出来。 ☆、第82章 那树荫一阵摇摆,自满树绿叶繁花中露出一张脸来,她纵身一跳,轻轻地落地无声,向着紫鹿敛手行礼,柔声说道:“失礼了,竟仍是瞒不过大人的眼睛。 紫鹿端详着她,望着那双的眼睛,若有所思道:“你好大的胆子,我竟不知该佩服你的好,还是除掉你的好。” 紫姬见已经被他看破行藏,却有些不信他连自己之前的身份也猜得准,便仍娇柔笑着,说道:“奴婢确是有些造次,不过相信不管是大人所为,还是我之所为,都是为着一个目的——保护公主,我说的可对么?” 紫鹿冷冷一笑,道:“你说的并不能算错,只是你却要弄清,你所效命的是谁,我所效命的又是谁。” 紫姬走到他身前,隔着五六步并不上前,看着他阴柔的脸色,微笑道:“你自然是听皇上之命行事了,而皇上是绝不会伤害公主半分的,所以不管是效命于谁,你我行事,是绝不会相互冲突的,你说是不是?” 紫鹿凝视着她的双眸,淡淡地笑了一笑:“你不用拿话来试我,更不要仗着自己有些不同,便自以为是,要知道这是北都,并不是庆城,而你……经历了此前的种种危机还不够么,在此处你最好是越发机灵警惕些,要知道,并不是每一次都会好运逢凶化吉的。” 紫姬闻听此言,一震,便不言语,只是看着紫鹿,心头已经有些明白,只怕紫鹿也认出她来了。紫鹿见她不做声,便才又道:“罢了,你可回去吧。” 紫姬沉吟片刻,便问道:“方才青牛跟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紫鹿扭头看她,神情一厉:“你既然听见我们对话,也该记得我跟青牛说的,那些话,对你也未尝没有用。” 紫姬听这话语中暗藏威胁,却笑道:“大人的弟弟单纯可爱,我却不是那种实心意的好人,不至于懵懵懂懂向人泄了密去。何况就算你不说,难道我猜不到几分么?” 紫鹿并不假以颜色,仍冷淡说道:“那你只管自己猜测罢了,想从我口中听说,却是不可能的。”哼了声后,拂袖缓步离开。 紫姬目送他离去,心道:“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真想不到他竟然得意起来了。”哭笑不得,便扭身回去见陈兰桡了。 紫姬回到殿中,瞅着左右无人,便把偷听到的话同陈兰桡说了一遍,又问:“公主,你觉着这是什么意思?” 陈兰桡听了,后退两步,坐在桌边上,微微出神,过了会儿,才道:“依你之见是什么意思呢?” 紫姬正憋了满肚子的猜测跟疑惑,此刻便上前对面坐了,低声道:“今日这一场,表面看来只像是章国那些人想要自后宫闹事篡权,但听青牛所说,皇后的那话,明明是指的公主你,却不料她也给皇上给算计了……至于其中究竟如何,详细我却想不到了。” 陈 兰桡手托着腮,思量着道:“你说的没错,方才左遥怡来的时候,殿外的侍卫们竟全都不见,就算真的是有福明相助,也是不可能的。多半是皇后暗中所为,好让左 遥怡他们动手起来简易些……不料皇后竟那么激愤,多半是因为她只顾安排着我们这里,却忘了她们那里,也遭人设计,以至于也置身险境……我竟然不知道,对她 而言,我竟可恨到像是眼中钉一样的存在,要让她非要除之而后快了。” 紫姬看着她出神之态,这段日子虽然跟她朝夕相对,但每次看她,仍觉美不可言,简直天人般可敬可爱。 紫姬心中幽叹,想道:“那是自然的,就算我只是公主身边的人,那夜皇上留宿皇后宫内,我都气愤的什么似的……而对皇后来说,公主才是他最爱最宠之人,皇后她面上谦恭仁慈,底下不知怎么恨得呢。” 紫姬收神,特意先看左右无人,就又格外低声了问陈兰桡:“既然是皇上暗中算计着她,为何不等她被贼人刺杀……亦或者皇上叫刀门的人动手……岂不一劳永逸?” 陈兰桡才冷笑说:“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倘若是以前我刚认的的燕归,或许真的会这么做,但是现在他……是皇帝,所担的事儿多着呢,且他刚刚登基不久,根基还不算稳固,但满朝文武有一多半跟朱家大有牵连,真出了事,只怕将来的局面不好收拾。” 紫姬也觉得头疼,叹道:“那我是真的不懂了。” 陈兰桡蹙眉又道:“或许皇后是多心了,她一心想算计我,就疑心生暗鬼,说别人也要算计她。而且燕归总不能步步算得精准,毕竟他人不在北都,或许只交代了刀门保护我跟她……刀门的人略迟了些……她才误会了……也差不多。” 紫姬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刀门的人行事雷霆万钧,怎么会略“迟”了些,当然是有缘故的。 紫 姬思来想去,便说:“说来这件事实在太过凶险了,原来自殿下遇刺开始,一切都是章国这些人的计谋,用这声东击西的策略,就为了把皇上调虎离山,他们好在皇 宫内趁机行事,幸好皇上早有安排,不然的话,真不知会如何。”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后怕,拉了陈兰桡的手反反复复地看,见那手儿柔若无骨,又如暖玉,简直爱 不忍释,再度确认她无伤才罢休,忽一眼撇到被她扔在桌上的那截短短的孔雀翎,却又忍不住笑说:“这下可又坏了一根了,经过这次,可得叫皇上许咱们宫内带兵 器,不然的话以后可要怎么办,一根根的坏,那孔雀的尾巴都也被扒光了,倒是不美。” 陈兰桡本正在想着心事,被她这一句却也逗得失笑:“这会儿你还有心思说玩笑话呢。” 紫姬正看她心事重重地,才故意又说了这句,见她展颜露出笑容,才放了心,道:“殿下在想什么呢?横竖这一劫已经过去了,皇上那边必然也有万全计策,不会有失。” 陈兰桡道:“我只是觉着这些事里透着几分古怪,可有说不出是怎么样,算了,不去想了。” 且说福明被人押着,因为她到底是公主,燕归又不在宫中,所以只先把她禁押于她自己的殿内,前脚侍卫将她送进房中,不多时,刀门门主东方明就来到了。 福明听到响动,回头一看,见是他,便冷而转头,说:“你来干什么?难道是来见我最后一面吗?” 东方门主静静地说:“当初我曾劝过你,宫廷里的事太过复杂,不是你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 福明哈哈冷笑了数声:“凭什么他能,我却不能?” 东方门主道:“因为‘他’,是先帝亲封的太子。单是在这‘名正言顺’上,你便已经输了,你若是个聪明的,就该以你二哥的事迹为鉴。” 福明没了笑,过了会儿,才说:“原先我也是笑二哥不自量力的,瞧他那母妃就知道了,并不是能成事的人,但如今我才明白了些他的心情,我是不甘心,他大概也是不甘心,所以就算是拼着那少之又少的机会,也要试一试,万一功成了呢?” 东方门主慢慢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 福明却又叹了口气:“但到底是输了,不过我反而安心,因为我不这样拼一拼,到底还是一个不甘心的。” 东方门主竟笑了笑:“傻孩子。” 福明回头看他,望着他的脸,眼中泛起一丝怅惘之色,道:“如今我只有一个不明白,你可愿意为我解惑?” 东方门主凝视她双眸,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才道:“你若想问我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只能告诉你,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对我而言,都大不过皇命,这个你原本也是知道的。” 福明眼神闪烁,呆呆地看着他,慢慢地就流下两行泪来,道:“好吧,我明白了,我不问了就是。” 此 刻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在这奇异的沉默中,福明忽然觉得:倘若此次她行事成功了,那最好的结局是什么?她会跟东方明在一块儿……或许还是名正言顺的。而东方 明当初在她行事之前本是可以强行制止她的,但他却没有,莫非他心中,也是如她一样,想要试一试……去博那少之又少的机会? 只不过终究想不到,会有一道不测的皇命来左右了他们的命运罢了。 福明有些发呆,不知不觉中竟握紧了拳头。沉默里,东方明走到她的身侧,两肩相错的瞬间,他忽然低声说:“皇上今日的意思,本是只让我护着陈国公主,但若是容你杀了皇后,你便断无活命之理了。” 福明公主微微一怔,眼睛也慢慢睁大:东方明如此,是要护着她的意思吗?刹那间,她的心忽又怦怦乱跳起来。 而东方明垂眸道:“她们两人之中,必定有一人会死在对方手中……你不如想法儿留自己性命,看看她们两个谁更胜一筹,这岂非也是一件颇为有趣的事?” 福明眉睫一动,要看东方明的时候,他却已经迈步转身,径直出门去了。 第61节 就在皇宫之内暗潮汹涌之时,在北都之外,也有一场围猎,正趋于尾声。 其 实早在章国二王子刚进北都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盯上了他,念在“旧日之情”,燕归对他实在是多加了好几重的“照料”,若不是以大局为重,加上当时北都情形又 十分复杂,发生了一系列大事,譬如先帝驾崩,万不可在这非常时刻妄动刀兵,那只能乱上加乱,不然的话,燕归又怎么会容这些人在眼皮子底下蹦跶呢。 也正是因为知道燕归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所以章国的人也才肆无忌惮,一直到陈源遇刺之前。 二王子之所以会提前一步离开北都,却是因为他早一步收到风声,说燕归要对他动手了。但章国的人对此早有安排,于是二王子负责调虎离山,但左遥怡却又带人早就顺着埋下的暗线潜入宫中,想要趁机让大魏改朝换代。 这也是他们在这么长的时间内没有离开北都的最大原因,因为他们也正经营着在皇宫里的细作之事,其中最重头的,自是跟福明的接洽,所幸是成功的。 左遥怡在宫内起事的时候,刀门的人顺着踪迹,在北都二百里开外的棋坪山下追到了章国的人,而燕归也飞奔而至。 此 一番相遇,却像是旧日情形再现,只不过燕归跟章国二王子的角色,却俨然掉了个个儿,一个在马上,被众人簇拥,煌煌然不可一世,另一个却是孤家寡人跌落草丛 之中,从者也都死的死,散的散,而他因逃命而弄得满身泥泞,狼狈不堪,被一些如狼似虎的士兵围在中央,眼睁睁看着那人骑马靠近,瞧着对方威严的脸色,一时 之间竟不知对方会如何处置自己,想到之前燕归在章国的时候他们对待他的手段,此番……或许他也用什么无法想象的残忍手段来折磨也未可知……二王子恐惧之 极,脸上的肉都不由地抽搐起来。 燕归是黄昏时分才回到宫内的,在路上就有人向他禀报了宫内发生之事,听说了福明毕竟动手,燕归心中轻轻一叹,但听闻陈兰桡平安无事,那微微愀然的心情才转得平缓了些。 今 日之事,很快给大魏昭告天下,章国来使刺杀陈国使者在先,又于内廷作乱在后,被大魏缉拿,王子跟公主都被囚禁在大魏牢狱之中,而大魏也因此向章国递了国 书,章王先是修书回复,说此事应该是误会,请求大魏将人遣送回本国,遭到大魏拒绝之后,于次月,章国发兵,一举先攻破了庆城之外的云郡,挥兵直逼庆城。 这本是在燕归意料之中的,但意料之外的,却是章国领兵的主帅,竟正是师神光。 只不过此番的师神光身份也已跟之前大不同,就在燕归登基前夕,师神光同章国公主左妃瑟成亲,成了章国名正言顺的驸马爷了,但他竟并未宣之天下,人也一直隐匿不闻,却在此即横空出世似的,忽然发难,打了燕归一个措手不及。 战事吃紧,庆城的主将程立雪不敌师神光,命人八百里加急,送了兵书回北都。 而燕归的手刚握着程立雪的折子那刻,庆城已经危在旦夕,很快,程立雪重伤,魏军撤出庆城,往后急退,章国兵马在师神光的带领之下,终于进驻这对他而言久违了的故土。 庆城归师神光的消息传到大魏之后,燕归再无犹豫,决定御驾亲征,而早在此前程立雪发来第一封求援书、确认领章国国军的主帅是师神光的时候他就已经有这想法,只不过诸位大臣均表示反对才未果。 但是燕归心知肚明,没有人可以挡住师神光,若他坐在北都不动,大魏打来的天下,毕竟会被师神光一步步地蚕食吞回……等到师神光兵临北都的时候,只怕什么都也晚了。 ☆、第83章 当夜,燕归就来至宫中看望兰桡,进门后却见只有紫姬坐在殿内,见了他来,便起身相迎,燕归打量着她一点头,迈步往内,不料紫姬道:“皇上,公主已经睡下了。”燕归脚步方停,回头看她。 紫姬问:“皇上已经决心要御驾亲征去了吗?” 燕归道:“是。” 紫姬微微地一笑,说:“公主跟师公子的关系您不是不知道,上回闹成那样,也是阴差阳错,公主心里很不受用,因此这一番皇上去,对她来说倒是两难了,是以还是不见的好。” 两个人目光相对片刻,燕归才说:“两难?兰桡如今是嫁给我,同样也是大魏的人,纵然私情上有些过不去,也不至于到两难的境界。我倒要问你,‘不见’的这话,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燕归问完了,紫姬道:“是我的意思,因我见她连日来闷闷不乐,所以不想再让您来为公主更添忧烦。” 燕归便冷笑着,道:“哦,莫非在你眼中,我也始终都是个对她不好的人?” 紫姬沉默了会儿,才轻笑回答:“自是不敢如此,不过委实也算不上是良配,公主自进了北都,从成了您的太子良娣到现在大魏的贵妃娘娘,敢问她是快活的时候多呢,还是忧闷的时候多?这点恐怕您也是知道的。” 燕归听了这句,竟然无言以对。只好低头慢慢地一笑,笑影里颇有几分苦涩之意。 虽是如此,燕归仍是往内而去。紫姬也并没再拦,其实她故意如此,不过是想拼着惹燕归发怒,趁机说出陈兰桡心底不愿提的事罢了。 燕归也不带随从,自己到了内殿,果然见兰桡已经歇息了,床帘密密地垂着,纹丝不动。燕归走了过去,小心轻轻地把帘子撩起来,却见兰桡背对着他躺着。 燕归看了她一会儿,便举手自把外裳解开,旁边的宫女见状便欲来相助,都给他挥退,脱了靴子,转身上了床去,就把帘子又放下来了。 燕 归自后把兰桡轻轻抱了,嗅着她身上些微的甜香,只觉得心神也宁静下来,手抱着怀中娇软温热的玉人儿,这一会儿,几乎就想永远这样守在她的身边也罢,不去想 什么天下纷争,钩心斗角,更不要接近那铁马金戈,沙场厮杀,燕归浑身微微战栗,把脸越发贴近了兰桡的云鬓,嗅着那股令人心神摇动的香气。 却说兰桡虽则躺了,却并不曾睡着,燕归进殿的时候她已经察觉,却宁肯装睡。此刻见他如此,兰桡便把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推开:“你吵着我了。” 燕归正微微合眸,闻言睁开眼睛,声音里多了一抹笑意:“明明没睡着。” 兰桡道:“半夜三更的又来做什么,你不是该有正经事忙碌么?” 燕归见她已经“醒”来,就轻用力,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面对自己。兰桡也没十分抗拒,却并不看他,只是垂着眼皮儿。 燕归的手在她的脸上抚过,道:“你是不是心里怪我呢?” 陈兰桡便问:“这是什么话?” 燕归道:“因为御驾亲征的事,你不高兴了?” 陈兰桡听了心烦,就皱眉说:“这是朝堂上该议论的事,何必跟我说?我又有什么资格不高兴?” 燕归道:“那虽然是朝堂上的事,但御驾亲征的是我,难道跟你没有干系?你自然是有资格不高兴的。” 陈兰桡冷笑道:“若是这样说,皇后比我更有资格不高兴,你来我这里做什么?”燕归见她恼了,却笑说:“这个你更是明白的,何用我来说,何况别人高兴不高兴,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却只有你……” 燕归说着,便低下头来,轻轻吻在她的眉心。陈兰桡之所以不愿意听有关“御驾亲征”的事,并不是觉得此事不对,而正如紫姬所说,有些两难,从她而言,也是不好说的。此前虽竭力自我克制,不去想这些事,但到底不是无视就能当不会发生的。 何况燕归说的也很对,除了国与国之间那些微妙难言,燕归此去必然要对上师神光,这两人相对,就像是龙虎相争,不能说不死不休,损伤却是无法避免的……但兰桡又知道,不管如何,这一场战同样也是无法避免,迟早会有,这也是陈兰桡心里忧闷的一个原因。 陈兰桡也不动,任凭燕归一一吻过脸颊,便亲吻在她的唇上,轻怜密爱里,她的泪却掉了下来,心里似空落落地,又惶惶然,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怔忪恍惚中,不由地抬手抱住了燕归,燕归察觉她的反应,心中突突地欢喜。 这一番缠绵,却跟昔日不同,燕归着意奉承,不似之前般鲁莽不知轻重,侍奉的十分尽心,两人鱼水交融,欢天喜地,无法尽述。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将到了丑时,兰桡已撑不住,浑身无力,心神不属,被燕归抱在怀中,不由自主沉沉睡去。 燕 归却是心满意足,此刻,方才进殿时候那满心满身的抑郁沉重,皆都不翼而飞,浑身精力充沛,更是满心盈悦,仿佛千难万险也是不怕的,师神光又算什么?此刻拥 着兰桡的是自己,并不是别人,他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实属不易,他能打败师神光一次,就能有两次三次……燕归把兰桡抱紧了些:是的,以后总还有很长的日子, 如同今日这样,为了这样的日子能长而久之,所有拦在路上的,他都得一一踢开,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几乎是整夜未眠,其实也算不得整夜,寅时一刻的光景,燕归就起了身,此时兰桡睡得正沉,他轻手轻脚起来穿了衣物,回头时候,见她仍是一动不动地,燕归在床边默默看了她一会儿,俯身半跪,在她鬓边轻轻亲了一下,低声道:“务必要好好地,等我回来。” 说完之后,他慢慢起身,倒退两步,眼睛却仍是看着兰桡,最后才猛地转过身去,仿佛怕自己后悔了似的,快步离开。 而就在燕归转身出殿的时候,身后兰桡却蓦然翻身坐起,她转头看着燕归离开的方向,唇微微动了动,似想要说话,却最终又未曾出声。 长夜漫漫,何处传来隐隐地鼓声,一声声像是捶在心上,隔着胸腔子发出的沉闷声响,响动中却是钝钝的痛意。陈兰桡眼中湿润,手攒着胸口低下头去,两行泪便无声地打在手腕上。 燕归离开北都之后,朝政的一应诸事,便交给了大司空跟太尉等众位老大臣负责,燕归临行也有口谕,言明诸臣子若有疑难之处难以解释定夺,一时来不及送达圣前的,可同皇后及皇贵妃两位商议。 这一日,几位朝臣便就赋税之事起了争执,大魏虽则强盛,但因之前战事规模极大,国库耗费不少,此番又是御驾亲征,所以以大司空一派的朝臣便主张加重赋税,以资军费的开支,但是另一些人却坚持反对,其中便以范大成为中流砥柱。 当初燕归力排众议,并没有就准范大成辞官,反而还擢升了他,大魏一些老臣虽则不满,却也无法。 两派的朝臣争执了三日未果,四王子终南侯便道:“皇上曾说过,悬而未决的事,可以同皇后跟贵妃商议,你们吵了这两天了也不是办法,不如且去问一问?” 大司空不语,毕竟皇后是他的女儿,此刻不适合多话,崔尚书同他是一派的,也不言语,倒是太尉生性迂腐,冷笑了声道:“不是我说,朝臣议事,跟后宫有何干系,何况是女流之辈,问个什么。” 终南侯便笑说:“话不可以这般说,一来是我那皇兄临行口谕,二来,皇后娘娘是司空大人的爱女,从来聪明智慧,是不让须眉的,而那贵妃娘娘,想来大家也听过陈国公主的名头,这两位可都是天底下难得的奇女子,怎么能等闲视之呢?” 太尉大人便不言语了,崔尚书这才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便请教两位娘娘便是。” 范大成直到此刻,才出声道:“列为大人,若是两位娘娘口径不一呢?又要听谁的?” 一时众大臣又有些嘈杂声响,然后崔尚书道:“这有什么好问的,若是两人意见相左,也自然是听皇后娘娘的。” 范大成就看向大司空:“那么还是不必去请教了,诚如终南侯方才所说,皇后娘娘是司空大人爱女,自然跟大人是一心的。” 终南侯又是笑道:“这么说,范大人难道是想放下争执?” “不,”范大成眯起眼睛,袖手道:“我仍是坚持我原先主张,此刻国家初定,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这时侯再加重赋税,必然导致民心惶惶,于我大魏十分不利。” 崔尚书道:“不加重赋税,哪里有钱银充斥国库?我看你坚持如此,才是真正地想对大魏不利!” 范大成道:“我此心天日可表,倒是各位大人,皇上在北都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提出此议,反是皇上刚离开不久,就急急想要如此?莫非是也觉着皇上若是在,必然不会答应诸位这建议?” “放肆!一个小小地御史竟然敢对一品大员们如此无礼!”顿时有人鼓噪起来。 终南侯看一眼沉默的司空大人,对范大成道:“范大人还是不要如此目中无人的好,须知道你必定不是魏人,又怎么能做到真心为大魏好呢?何况你这官儿当的也十分不稳当,如果觉着贵妃娘娘能给你撑腰……怕是有些痴心妄想,贵妃再得宠,能大过皇后娘娘去吗?” 即刻有人发出嘲讽的笑声,范大成身边的两个跟他一派的官儿,却面露恼色,其中一个道:“侯爷这话是不是太过了,难道您的意思是说,司空大人也是全靠着皇后娘娘撑腰,才得如此吗?” 终南侯面色一变,大司空微微皱眉,看了一眼终南侯,又看看范大成,道:“今儿到此为止,改天再议吧。”拂袖自去了,其他唯他马首是瞻的大臣见状,三三两两地也退了。 前方的战事消息逐渐传回,先是章国频频大捷,一直打到了昔日的晋国地界上……幸好燕归率兵及时赶到,才阻住了章国如同烈火蔓延似的攻势。 两支部队交手几次,各有输赢,这半个月中,战事便僵持不下了。 与此同时在北都,朝臣们的内斗却也正有些激烈,先是因为赋税问题而争执不下,接着,便有臣子提出了对于奴隶的管束,要将大魏治下那些流离失所的各国流民收编为官奴。此举顿时又遭到了不少非大魏朝臣的反对。 就在众位朝臣每日争吵的时候,在大魏的后宫中,却也有一场暗潮涌动。 自燕归离开宫中,看看竟然一月了,陈兰桡表面上看来一如平常,心中却总是有一份奇异的惶然,怅然若失。 幸好每天青牛都会来到,看着是跟霜影说笑,实则也把从外头听来的前方的消息说给兰桡听。 幸好思奴也渐渐大了,能满地乱跑,也能叫喊简单的话语,每每逗得兰桡开心。宫内除了他,另还有福安跟无忌两人,也是时常会跑来,或者闲聊,或者玩闹,解了兰桡许多忧闷。 这日,福安来到,说了会儿话,便问兰桡:“源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陈源先前本想留在北都,但因章国兵临城下,庆城告急,他便急着回去了,日前发了信来,言是跟燕归汇合在一处了,也算报了平安。 陈兰桡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如今他跟你三哥在一块儿呢。” 福安着急道:“他又不会打仗,跟三哥在一块儿做什么,交战起来,刀枪无眼地,何其危险,姐姐快写信让他回来这里,到底还比较安全些。” 陈源先前在北都的时候,福安时常会找各种借口去寻他,时不时地就跟陈源处在一块儿,陈兰桡也瞧出几分她的意思,只装作不知罢了。 此刻见福安急了,陈兰桡便道:“不用担心,哥哥心里有数,何况……就算是到北都……也不一定安全呀。” 福安一愣,继而说道:“姐姐是说当日章国刺杀源哥哥的事儿啊?放心,现在他们可不敢了,也不能了。” 福安说着,便笑起来,原来燕归临行之前,先杀了章国的二王子,以血祭旗,是以福安才如此说。 陈 兰桡笑了笑,她的意思,其实不是指这件事,而是说就算陈源来到北都,大魏那些臣子恐怕也会把他当眼中钉,虽不至于撕破脸,但私底下的事儿却不会少干,且在 这些日子来,她也已经或多或少地听说了些消息,譬如范大成一派的人,有几个遭了刺杀,范大成本人也遇过几次伏击,只是都躲过罢了,这自然就是他们派系之争 的恶果了。 福安便又扯东扯西,说了一番,话题却多是围绕着陈源,陈兰桡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了,不多时,无忌来到,福安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 无忌上前行了礼,道:“姐姐在跟公主说什么,说的这么高兴?”他的声音有些低哑,跟之前少年的清朗颇不相同,却是因为那一次的中毒事件,虽然保得一条性命无恙,但却仍是伤及了心肺,连带的嗓子也沙哑了。 陈兰桡见了他,很是怜惜,招招手叫他上前,无忌便在她身边坐了,陈兰桡打量着,问道:“你从哪里来?” 无忌道:“我刚跟教师父练了一会儿拳。” 之前无忌曾跟兰桡说过想学武功,却又不敢提,那时候兰桡便许他说会跟燕归说……没想到终究成行了,但无忌的体质,却已经不适合学那些刚猛的武学路数,此刻所学的,无非是些可以强身健体,固本培元的养生功夫罢了。 但纵然如此,无忌却仍是十分开心。 陈兰桡暗暗握住他的手,察觉他的手仍是有些发凉,这自然是因为体质受损的原因,可是无忌额头却仍有几分汗意,陈兰桡掏出帕子,替他轻轻擦了擦,道:“别太着急了,要适可而止,身体要紧。” 无忌笑得开心,道:“姐姐放心,我有数的。” 福安看着他们两人,便笑道:“你们两个倒像是亲姐弟,反把我疏远了,罢了,我不在这里讨嫌了。”趁机起身,告了退。 福安离去之后,陈兰桡又问起无忌近来的情形,又叮嘱了几句,无忌一一答应,最后说道:“姐姐近来可怎么样?有出去过么?” 陈兰桡揉了揉眉心,道:“我近来总觉得有些懒懒地,并不爱动。所以也不经常出去,怎么了?” 无忌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三哥如今不在宫内,姐姐可要多当心。” 陈兰桡听他这么说,心头一动,问道:“你是说……” 无忌道:“姐姐难道没听说么?近来外头朝臣们吵嚷的厉害,还说要一起来请皇后娘娘跟你的示下……我倒是宁肯他们别把你牵连进来……” 第62节 陈兰桡自然也听说这件事了,她虽在深宫,但一方面紫姬自有打听,她的出身原也就是做这个的,而青牛也是个不闲着的人,最擅长八卦之类。 因此陈兰桡不仅知道此事,而且连臣子们争执的原因、各自所站的派系都也一清二楚,只不过也如无忌所说的,不想插手其中罢了。 陈兰桡便安抚无忌道:“你放心,我不会理会这些的。” 无忌低头喃喃又道:“又或许是我多心了……”他偷偷觑一眼陈兰桡,欲言又止。 无忌原本有些天真不防人的,但经过上次被毒害,便记起旧日的阴影,此刻以自己的例子为鉴,总是担心着他身边亲近的人也会受害。无忌左思右想,终于迟疑着问说:“还有一件事……姐姐你可曾见过终南侯了?” 陈兰桡愣了愣:“哦,是那位四王子吗?我不曾见过,怎么忽然提起他来了?” 无忌道:“哦……是因为这两天我见他有进宫来,想必是来见皇后娘娘的……我就想他是不是也见过姐姐,所以问问。” 陈兰桡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想,大概是因为终南侯跟大司空他们是一派的,跟皇后亲近也是有的……”说到这里,胸口忽然一阵烦闷,不由伸手在胸前抚了两把。 无忌见她眉头紧锁,似是不舒服似的,便慌的要叫太医,陈兰桡忙拦下,道:“没事,透透风就好了。”无忌双眼滴溜溜地看着她,仍是一派担忧。 且说之前福安离开了兰桡宫中,本想回宫的,走到半路,忽然想:“自三哥登基,我就同兰桡姐姐更亲近些,反把起初玩的好的朱姐姐疏远了……其实她成了皇后,我们本该更亲近才是,倒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福安想了会儿,自觉仿佛是因为先皇后殉身,然后是福明冷了众人,继而福明出事……她便开始少去皇后宫见朱丹梓了,直到近来陈源出现,她因“心有所图”,就更是跟陈兰桡好的什么似的……皇后心里怕是不好过。 福安思来想去,心里不安,便打定主意:“我不如去顺路看看她吧,她毕竟是皇后……何况她跟我也无冤无仇,我们很该比以前都好才是……” 当下福安便往皇后宫去,远远地看见宫门,同时也看到有个人从宫门内出来,站在原地整了整衣襟,复抬头远去了。 福安歪头看了看,心道:“是四哥,他怎么在这儿,也是来见皇后娘娘的?”福安本想叫住终南侯,但见他走得远了,便也罢了。 福安便自来到皇后殿前,打起精神,在面上露出笑意,正欲迈步进内,却听到殿内有人叫道:“这贱人!”然后是哗啦啦地声响,仿佛是打破了什么。 福安吓了一跳,不敢动弹,门内复又连接几声摔东西的响动,而后是朱丹梓的声音,骂道:“我必要将其千刀万剐!” 福安听得清楚,有些吓呆了,只觉得这把声音之中满是怨毒狠厉,令人听了也有些不寒而栗,浑然不是她记忆中那样娴静柔弱的“朱姐姐”的声音。 福安本能地觉得这不是来拜会的好时候,或许……更是自己来的错了,她犹豫了会儿,她身边的两名宫女也面如土色,面面相觑,不知皇后发生了什么 福安向她们做了个手势,正欲蹑手蹑脚地离开,却听得殿内有人道:“外面什么人!”显然是已经发现了他们,且声音大不悦。 福安这一下子便骑虎难下,想跑也已经来不及了,只好重新整整面上表情,勉强笑说:“是、是我……”迈步上前,走到殿门口。 ☆、第84章 福安退无可退,只好强笑着露面,嘴里说:“是我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啦!”转到殿门口,果然见里面皇后端坐其上,神情整肃,端庄依旧,不似是方才曾大发雷霆过的,旁边也无旁人,只有侍女暗雪。 福安暗暗惊讶:若不是亲耳听见,必然是不会相信的。只不知道让皇后如此恼怒失态的那人究竟是谁?以至于她甚至想要“将其千刀万剐”? 朱丹梓见了她,微微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妹妹,快进来请坐。”声音亦极为温和,跟方才那暴戾声音大相径庭。 福安听了这句,却完全没有安心之感,这种堪比变脸的态度转换,反而更加地心惊肉跳,几乎想要拔腿逃走。 福安忽然想起:当初太子不幸去世的时候,她跟福明两个私下里说起来,都觉得朱丹梓当不成太子妃又未婚为寡,甚是可怜,不料随着燕归被立为太子,但太子妃一位却仍是她的…… 当时福安便叹说:“没想到朱姐姐这样幸运。”那时候福明是冷笑了声,道:“这可不是一个‘幸运’能说的,只能说她‘厉害’罢了。” 那时候福安还不明白何意,随口追问,福明只淡淡地说:“当初我们说她可怜,原就是浅见罢了,对人家而言,他们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是那个人所处的地位,所以不管人在还是不在,对她而言都无关紧要,又有什么可怜的?” 福安至今仍记得福明说这话时候脸上那股略带一丝蔑视的冷笑,但却直到现在似乎才明白了福明那抹冷笑、以及那句话后的真正意思。 福安几乎有些撑不住,只觉得嘴角在不受控制地抽搐,只好忐忑坐了。朱丹梓仔细地打量她的脸色:“妹妹怎么来了?是刚到?” 福安生生咽了口唾沫:“我是想来探望姐姐……不、是想来探望皇后娘娘……毕竟好久不见了……”结结巴巴地。 朱丹梓笑了笑:“你有心了……想来也有挺长时候没有见到妹妹了,自从福明出事……大家未免都疏远了,竟都不如先前般相处的好了呢。” 福安听她和颜悦色,又说起往事,才略略有些放松:“是、是啊……毕竟现在不同以前了。” 朱丹梓道:“那有什么……妹妹你毕竟也没出嫁,很该多来跟我亲近才是……对了,说来你也到了该嫁的年龄了,可有什么心仪的人物不曾?若是不曾有,我倒要给你留心留心才是……”说着,就依依笑着看福安。 福安一惊,复又羞的脸上微红,低头不语。 朱丹梓问道:“咦,怎么了?难道真的有心上人了?” 福安咳嗽了声,终于道:“没有,当然没有。”朱丹梓才又笑道:“倒是把我吓了一跳,但妹妹这般聪明伶俐的人物,又是大魏的公主,这夫婿必定也得是个天下无双的人物才好……且让我想一想……” 福安忙道:“嫂子,你不用操心这个……”朱丹梓听她脱口叫了“嫂子”,便笑吟吟道:“毕竟是长嫂如母,皇上通常又不会理会这些事,自然得是我来替你操心了,放心吧,嫂子必然给你找一个举世无双的好驸马。” 皇后徐徐缓缓说了会儿,便道:“妹妹原来也应该多来同我亲近才是,想咱们以前……何其融洽,不料近来竟渐渐疏远了,我还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讨妹妹的喜欢呢,倒是让你跟别人亲近去了……” 福安道:“不是这样,我只是念着姐姐当了皇后,必然事多,所以等闲不敢来打扰,岂会有不来亲近之心呢。” 皇后才微笑道:“这就好了,既然如此,以后妹妹就多来走动,叫别人看了也没有话说,省得总有些流言蜚语出来,你可听说了?有人竟说是我为人不贤,所以这宫内的公主啊小王子的,都往别人那里去跑……到底是大魏的血脉,咱们魏人,该比别人更好才是。” 福安听她隐隐有暗指陈兰桡之意,便讪讪地答应了几句,便找了个借口告退了。 福安去后,暗雪才问:“娘娘,她是不是听到什么,或者知道什么了?方才那样慌乱,竟一时没留意有人来。” 皇后垂着眼皮,慢慢叹了口气,道:“应该不至于就听了更多不好的去,只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还得叫人看着福安才是,何况她这些日子,跟陈兰桡委实也走的太亲密了。” 暗雪道:“既然如此,我派人暗中盯着她……”皇后却又说道:“这个不着急,免得露了行迹……上回大概就是咱们家里的人太过招摇,因此才让皇上生了戒心,留神打草惊蛇,惊动了刀门的人。” 暗 雪应声,先传了伺候的人进来收拾东西。候人都退了,皇后默然不语,心中却想道:“终南侯这样做,究竟是他自己心生狂妄呢,还是仗着有谁的默许,这个我却还 不清楚,也不好叫人传话,总要让父亲进宫一趟来……或者我出去,见上一面的好。”便开口又说:“你派个人回家,跟父亲说,让他尽快进宫一趟。” 次日一早,果真司空大人便来进见皇后。 父女两人殿内见了,司空先行了朝礼,朱丹梓屏退左右,又向他行了父女之礼,司空便问:“不知娘娘紧急召我入宫,是有何事?” 朱丹梓便道:“进来听闻朝堂上争执激烈,我略有些担心。” 司空一笑:“那个不妨事,不过是范大成之流跳梁罢了。” 朱丹梓道:“范大成是皇上看中的人,父亲还是不要太过于轻举妄动了。” 司空看她一眼,微微皱眉,道:“怎么这样投鼠忌器来了?我们朱家在大魏呼风唤雨的时候,姓范的还在陈国田垄上耕地呢!” 才刚见面,便有些话不投机,朱丹梓定了定神,便微笑道:“父亲说的也有道理,我的意思,只是让父亲略微收敛,免得于皇上面上不好看……” 司空也回过神来,话也说的不那么硬了,只道:“我只是气不过堂堂的魏国贵胄老臣,竟要给一个鄙陋小人欺压……娘娘放心,该如何行为,我心里明白。” 朱丹梓嘉许道:“有父亲在朝,我也心安许多。” 两人相视而笑,过了片刻,朱丹梓才又说道:“说来,昨儿终南侯进了宫来……不知近来他跟父亲也走得甚近吗?” 司空听了,脸色略微奇异,终于道:“嗯……终南侯甚是识做,不像是那些不识抬举的。” 朱丹梓缓缓慢慢地说道:“大约他是有些见识的,才得父亲赏识,只不过人却有些过于轻浮了……” 司空闻言,神情一变,面露沉吟之色,一会儿才笑了起来,说:“这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说的还真是半点不差,同样都是先帝的血脉,有人就太过轻浮……有人却天生冷情,不知是个什么道理呢。” 朱丹梓是有心病的,听了这句,便眉头一锁,看向司空:“父亲这话,竟是何意?” 司 空大人冷笑道:“娘娘既然唤我一声父亲,我也就不虚言了,当初我们弃先太子,转而支持公子燕归,无非为了保你的皇后之位,带擎我朱家万世荣耀,不料自皇上 登基,对你竟有多少爱宠?我竟未见,反对那旧国陈氏,恩宠无双!上次宫变,竟然无端折损了我家许多精锐,还伤了你身边的人……难保不是他故意如此……若是 我们齐心竭力将他捧上帝位,却换来这样的凉薄,任是谁不会寒心?” 朱丹梓垂眸不语,司空走到她的跟前,低头看她,又道:“另外,你可以对我说一句实话,你跟他成亲日子也不短了,为何到现在你都不曾有身孕?” 朱丹梓脸色立变,司空打量着她的神情,冷冷一笑:“你不用惊心,也不必猜忌,可知道这宫内外有多少不堪的言语?甚至有人说,皇上有意废后改立陈氏……” 朱丹梓身子微颤,白着脸道:“这个绝不会的。” 司空道:“难得你有这样的信心,我却没有。” 朱丹梓道:“父亲何出此言?” 司空淡扫她一眼:“若是陈氏比你早一步有了皇子,你觉得如何?” 朱丹梓胸口微微起伏,道:“那也无妨,我只收了过来,由我来抚养就是了。” 司空道:“她会舍得?皇上会答应?” 朱丹梓紧紧咬牙,对上司空的眼睛,终于说道:“说来说去……难道终南侯的轻薄举止,都是在父亲默许之下了?” 司空拂袖转身:“我只是想你早些明白,若皇上不能给与我朱家相等的荣耀,那么我们既然可以将他送上皇位,也可以将他……别忘了,当初杀死二王子的,却不是他,而是终南侯。” 当初二王子在宫掖内动兵,意图篡权,虽然是燕归出面平定,但二王子之死,却非他所为,而是跟随身旁的终南侯擅自而为。 燕归本并不想就立杀二王,但既然木已成舟,也便罢了。 司空啧啧叹道:“照我看,这终南侯的杀伐决断,竟比皇上更胜一筹……未必不是明君。” 朱丹梓心头一震,道:“父亲这话怕是过了!如今章国起兵,皇上御驾亲征,,正是战事吃紧的时候,父亲怎么可以在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倘若传了出去,岂非祸及整个大魏?” 司空道:“只我与你父女二人的话,岂有第三人知晓,更何况,索性我说一句更放肆的话:若是皇帝对我朱家不利,我又何忌惮整个大魏如何!” 朱丹梓后退数步,竟有些站不住脚,司空看向她,道:“你也别忘了,你虽然是大魏的皇后,却仍是朱家的子孙。若无朱家,便无你,若不是朱家,你便不是皇后,而朱家若不存,于你何益?” 朱丹梓深深吸了口气,镇定心神,最后道:“父亲跟我说这些话,便是因为在皇上面前,是陈兰桡夺了宠罢了?” 司空默然不语,朱丹梓道:“那倘若陈兰桡不在,父亲是不是就可以打消这些念头了?” 司 空挑了挑眉,继而说道:“陈氏女的确是一个祸害,最恼人的是如今在朝中不仅是她一个,更是范大成一流的人,嚣张跋扈,当初陈源来朝,皇上对他何等优待,若 不是章国起兵逼得他离开了,只怕他仍要留在北都,甚至在朝中被委以重任……你心中恐怕会觉得父亲是多心或多此一举,但是你可想过么,常此以往,陈兰桡跟朝 上这些人互为倚助,坐而势大,朝堂上外臣越多,且都是他们一派,只怕将来的大魏也不是大魏了,而是他陈家的天下……” 朱丹梓恍然动容,沉思片刻,道:“我已知道了。”司空点了点头:“娘娘好自为之。”这才出宫去了。 次日下午,朱丹梓思来想去,叫人传太医院首座。 顷刻首座来到,朱丹梓散散问了几句,道:“这会儿负责兰贵妃那里的是谁?” 首座道:“是卓太医。” 朱丹梓不经意似的又问道:“他最近如何?有去探望贵妃吗?” 首座想了想,摇头道:“近来几日都不曾去过,也没什么消息。” 朱丹梓问道:“真的毫无消息?你们可别怠慢了。” 首座闻言惶恐,皱眉细想片刻,忽然道:“只有昨儿,是小王子忽地说了句,说贵妃娘娘觉得胸口闷……只此一句,我本想让卓太医过去看看,小王子却又说不必了,贵妃已经歇息,今儿贵妃宫内也没有人传,因此大概卓太医仍没有去。” 朱丹梓琢磨了会儿,笑说:“你去吧,好生对待,若有消息,即刻来报。”首座才退了。 到了晚膳时候,朱丹梓竟亲往陈兰桡宫中走了一趟,兰桡正在吃饭,思奴也坐在旁边,兰桡自己吃一口,就又哄思奴来吃,思奴正是好玩的时候,引得紫姬霜影跟乳娘等不时大笑。 听皇后来到,众人才都肃然屏气,兰桡少不得出来迎接,思奴却还不懂事,从乳娘手中挣出来,缠绕她身边,也还不懂得行礼,只是咯咯笑着望着朱丹梓。 朱丹梓笑吟吟上前,握了兰桡的手:“近来宫内事情太杂了些,忙的我不可开交,因此竟少跟妹妹碰面了,妹妹怎么也不去找我?” 陈兰桡因向来得燕归的深宠,这宫内又无太后等,因此她每日里并不往什么太后宫皇后宫的请安见礼。 兰桡便道:“我也知道娘娘事务繁忙,故而不去打扰。” 朱丹梓上下打量她一会儿,见兰桡反比之前所见更加娇美了许多,眉眼间有一种隐隐地光华,她心中竟有些悲酸,继而便又是无限的恨意。 朱丹梓心中滋味万端,面上仍是好好地,看一眼桌上的菜色,道:“妹妹近来吃睡可好?” 兰桡道:“多谢娘娘关心,一切安好。” 第63节 朱丹梓道:“这菜却是太少了些,明儿我叫御膳房多添几道菜,你这里这么多人,还有这孩子……”说着就看思奴,笑道:“倒是可爱的很,我那宫内冷清,妹妹得闲带着他过去,也好热闹热闹。” 兰桡不晓得她此番来是什么意思,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如此以礼相待,她的身份又是皇后,不管如何,都要好好地应对才是,于是也道:“思奴正是吵闹爱玩的时候,只怕打扰了娘娘,既然如此,以后我会带他过去的。” 朱丹梓听了,才又道:“这样才是好的。”又说了几句当下的话,过了一刻多钟,才去了。 等人都离开后,霜影跟紫姬才围上来,一个说:“今天太阳是打哪里出来,皇后怎么亲自过来了。”紫姬道:“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次日,膳房送了御膳过来,果真是多了几道出色的佳肴,紫姬不放心,自己用银针一一试过,又特意先吃过了,过了会儿见无事,才许陈兰桡用。 陈兰桡叹了口气,才吃了几口,就觉得胸口烦闷,竟有种欲吐之意,又怕他们惊慌,就只忍着,喝了几口水压住。 又过了两日,听闻前方魏军打了胜仗,但燕归却并没有传信回来,陈兰桡亦惊亦喜,但一想到魏军赢了,自然就是师神光输了,也不知他情形如何,于是这喜悦即刻冰消。 将近黄昏,西天边上几片云被霞光染的血红,照的整个宫殿也透出一些悲烈的艳红色,亭台楼阁浸润霞光之中,透着虚幻之意。 忽地不知哪里响起一声惨叫,有人跌跌撞撞跑过长廊,竟然直奔陈兰桡宫中。 彼时陈兰桡正伏在桌上昏昏欲睡,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不由睁开眼睛,而紫姬早听到了动静,闪身掠了出去,兰桡见状,就又闭上眼睛养神。 紫姬闪身出外,几个小太监宫女正也看向来人的方向,却见那人竟然是福安公主,只是满面惶急惊悸,仿佛身后有老虎来追一般。 紫姬见状有异,三两步上了前去:“公主怎么了?” 福安公主见了她,如见救星,紧紧地将她的手臂握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救、救我……带我见姐姐!” 紫姬不明所以,但见廊下人多嘴杂,便只急忙安抚,将福安带着往殿内而去。 此刻,就在前方不远,有几道人影闪现,往此处张望了会儿,竟未靠前,只默默地退了。 福安已经跑得腿软力竭,又因为受惊,简直六神无主,紫姬扶着福安进殿,陈兰桡睁开眼睛:“怎么了?” 福安丢开紫姬,踉跄跑上前来,一把抱住了陈兰桡,尖声哭道:“姐姐救我!” 陈兰桡吃了一惊,这才有些回神:“发生何事了?别急……”张手抱住福安,低头看她,见她双眼通红,神情恍惚,竟是受了极大惊吓的模样。 福安靠近了陈兰桡身边,才有些安稳下来,看看左右,紫姬便叫那些小宫女退了,偌大的殿内只剩三人。 福安咽了口唾沫,紧张地小声说:“姐姐,我、我看见了不该看的……” 陈兰桡轻轻拍拍她的背:“到底是怎么了呢,你慢慢说。”紫姬便去倒了杯茶来给她,福安哆哆嗦嗦喝了口,才道:“我、我先前在御花园,折了两只花儿……我、我因想起前些日皇后娘娘跟我说,叫我常去的话,所以我想着过去……不料,才走到偏殿,我见到……” 陈兰桡听跟皇后有关,心也不由地一紧,紫姬看着两人,就走到殿门口往外瞧了眼,见并无异状,就又走到窗户边儿上,往外看了会儿,隐隐地望见前方那假山后似乎影影绰绰地。 紫姬皱了皱眉,回身来附耳向陈兰桡说了几句。 福安却并未留意这个,断断续续,自顾自说起方才所见那惊魂一幕来。 福安走到偏殿,看着手中那两只花开的甚好,正有些高兴,忽地见到前方有一道熟悉的人影走过,她定睛一看,认出就是终南侯。 终南侯到了皇后殿,却并不入内,反而左右看看,最后转往后面而去。福安呆呆看着,心道:“四哥来这里做什么?若是谒见娘娘,怎么却并不进去呢?” 福安想不明白,却动了好奇之心,在宫内这原本是大忌,但福安向来是个天真的,心中一动,就迈步顺着终南侯离开的方向也跟了过去。 正 宫的后殿,无人看守,福安来到的时候,已经不见了终南侯的影子,福安站在院中,见周围寂静非常,风吹过来,吹动了墙角的草丛,发出簌簌声响,风中竟带冷 意,福安瑟缩了肩头,心里竟有些害怕,也开始后悔自己唐突,她转过身,正欲再离开,耳畔却听到一声悄然不闻的异响…… 福安开始还以为自己错听了,脚步一停,站着不动,转了转头细听了会儿,果然又听到几声,却像是喘。息声似的,隐隐地还带着笑。 福安大惊,此刻她已经听出这喘。息声响是男子的,而且正是终南侯的声音。但是先前那一声……却像是女人的声音…… 福安的心忍不住大跳,隐隐地察觉是有什么事,此刻那声音又连绵地低响了数声,福安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挪动脚步,顺着那声音来的方向走去,走上台阶,站在后殿门口,探头往内,却见殿内森凉,光线有些暗淡,也并不见人,但那声音却更响了些。 福安口干舌燥,目光转来转去,终于看到远处屏风后面,露出一角……看着那交杂在一起的衣裳,福安的眼睛逐渐睁大,男子的衣裳自是方才所见终南侯的,但是女子的,却是…… 福 安看着那样鲜明的花纹,刺目的颜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也忍不住惊呼了声,这一声惊呼,惊动了屏风后的人,也惊动了福安自己,她情知闯了大祸,跳 了起来,手抖的竟连花儿也握不住,两朵花跌在地上,而福安转过身,脚步一动,差点跌倒,她死命扶着柱子,拼尽全力往外跑去。 殿内死寂无声,只有福安颤抖的几乎要哭出来的低声诉说,余音袅袅,如同烟雾散于空中。 陈兰桡看着福安,纵然听得分明,却也是不敢相信的,只有紫姬冷笑了笑,并不以为然,只因此等事对她来说,也算是司空见惯不太稀奇了,而且对紫姬来说也着实不太上心,关她何事?她倒要高兴才对。 福安说完,便又握紧了陈兰桡的手:“姐姐,我该怎么办?他们……一定知道是我了,必然不会放过我的……我好怕……那日我去见皇后,还听她说‘将其千刀万剐’什么的,那种语气,实在可怕极了,我知道她必然是做得出来的。”福安深深恐惧,红着眼,泪如雨下。 陈兰桡微微吸了口气:“别急……你……不会是看错了吧……或许是别的什么人呢?毕竟你没见到她的脸,只是终南侯在宫内胡为,倒是该追究他的罪才是。” 福安哭着摇头:“除了她,谁敢穿那皇后的衣裳呢……何况我现在也回想过来了,那声儿也是她的。” 紫姬忍不住想笑,便道:“这倒是好玩了,不知皇上知道这件事,是喜是悲呢?” 陈兰桡咳嗽了声,横她一眼,紫姬施施然地走到窗户边上,仍是看着外头。 陈兰桡便道:“你先不要哭,这件事也不要对别人说……” 福安是慌极了,毫无主张,此刻才发现她虽然是公主之尊,但是上无母妃,也无父皇,只有一个皇兄,却远在前方争战,自是帮不了她,宫内只有皇后只手遮天,要是想杀她灭口,也是寻常的事,何况之前有个福明犯案在拿,如今若是轮到她,也自是容易。 如今所能倚靠的,却只有这位本来是“外人”的陈国公主了。 福安便道:“姐姐,我该怎么做?这宫内,我是不能呆了。” 陈兰桡道:“这是傻话,你不呆在宫内,却去哪里呢?” 福安流着泪,把心一横道:“姐姐,其实不瞒你说,前儿听你说源哥哥不会回来……我就起了去找他的心思,如今我想、我想索性就趁着这个机会离开北都,去找他也罢。” 陈兰桡大惊:“这是什么话呢?” 福安此刻也顾不上羞怯了,决然说:“姐姐大概也看出来了,我、我早就喜欢上了源哥哥……我、本想等他回来,如今他不回来,索性我就去寻他,也躲了宫内这场是非。求姐姐助我!” 陈兰桡只当她是受刺激过度,哭笑不得:“这不是等闲之事,你是大魏的公主,怎么能忽然离宫?” 福安道:“我知道姐姐在庆城的时候,也是经常微服出宫的,我又有什么不可以?何况留在这宫内,迟早晚也是脱不出毒手的,姐姐若是不帮我,就是要眼睁睁看我死在这里了!” 福安低声说到最后,想到自己无父无母,兄长也护不了,此刻简直是孤立无援,陈兰桡再不帮忙,自己真的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一时悲从中来,便放声大哭。 陈兰桡心中为难,紫姬回头看她,向她使了个眼色。 陈兰桡起身走到窗户边上,紫姬道:“公主你看。”陈兰桡举目看去,她也是习武之人,眼力极佳,顿时便看出前方的异样。 耳畔听着福安的哭声,陈兰桡皱眉道:“他们也太狠辣了些,难道真的非要杀人灭口不可吗?” 紫姬微笑道:“不然如何了,这种事自然是斩草除根最妙,我还嫌他们动手太慢,竟容人逃了出来……”说到这里,紫姬又道:“但如今连我们都知道了,只怕情形大不妙了,若不是他们怕出手惊动刀门的侍卫,恐怕早就动手了……公主你打算如何处置?” 陈兰桡想了会儿,回头又看一眼福安,忽然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件事……” 紫姬眼睛一亮,问道:“公主有主意了?” 陈兰桡微微一笑,道:“只不过是与虎谋皮而已……你靠近些,我同你说……”紫姬忙俯首过来,陈兰桡在她耳畔低低地叮嘱了几句,紫姬的脸色几度变化,终于就点了点头。 紫姬离开之后,福安略止了泪,陈兰桡替她擦擦脸儿,道:“行了,我有主意了,你不要哭,现在把衣裳换一换。” 福安愣愣怔怔:“姐姐你有什么主意了,是答应我了吗?” 陈兰桡看着她哭的一派狼藉的脸,便又叹了声,道:“你不比我,你是从小就在宫内,不曾出去过的,其实宫外并不比宫内要安稳多少,同样的危机四伏……更何况是争战的地方,越发凶险,随时都能丢掉性命,这样你也要去吗?” 福安听了,眼中却透出坚毅之色,道:“我是不怕的,与其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死在宫内,我宁愿去搏一搏!死了也是甘心的!” 陈兰桡看着她的神情,心中却泛起一丝淡淡地酸苦来……当初年少不经事的她,何尝不是如此,想着天大地大,而她就如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般,可以四海翱翔,却终不料,有朝一日仍是被囚在这北都的皇宫大牢之中,旧日已成往事。 紫姬原本去找青牛,让他去寻他哥哥前来,不料紫鹿不肯来见,反对青牛说:“你去转告——我们刀门只听皇上调命,不知姑娘何人。”青牛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却不敢直接对紫姬这么说,就吞吞吐吐说紫鹿忙着呢。 紫姬见状,便道:“叫你做这么点儿事也不成,只被你哥哥压制,以后霜影跟着你,该如何是好!” 青牛不服:“你叫他做什么呢?有什么事吩咐我做不也是一样的?” 紫姬冷笑道:“你?你会使刀用剑吗?” 青牛咽了口唾沫:“你别欺负人!” 紫姬见他脸儿涨得通红,倒是也不忍再说他,便道:“好吧……既然如此,那只能另寻他法儿了……你替我传个信如何?” 青牛才缓过劲来,挺胸说道:“这有何不可?你快说,要传给何人?天王老子我也寻得去。” 紫姬笑道:“不是天王老子,这人你也是见过的……就是上回在酒楼上遇见的范大成。” 青牛歪头看她:“找他又做什么?我并不喜欢他。” 紫姬道:“谁让你喜欢他了,你只要去找他,对他说一声:公主有要事相商,叫他赶紧进宫一趟……就行了。”青牛一肚子疑问,被紫姬瞪着,又不敢问,就只好速速去了。 紫姬目送青牛离去,正欲回去回禀陈兰桡,却见迎面一人缓步来到,眼神很是不善地盯着她,冷笑道:“姑娘真好手段,使唤不动我,就去使唤我弟弟了。” 紫姬笑道:“大人何出此言呢,我瞧着令弟倒是比你好些,他巴不得叫我多使唤两次呢。” 紫鹿面罩寒霜:“你别太放肆了!你办这事,十分凶险,若是他有半分损伤,我饶不了你!” 紫姬娇声说道:“我也知道大人你有七窍玲珑心,何况疼爱兄弟心切,是绝不会叫他冒险的。” 紫姬猜到紫鹿虽碍于刀门,不肯出手相助,但是是绝不会坐视看青牛冒险,所以必然暗中安排人保护青牛,所以才有恃无恐。 紫姬说着,笑吟吟地往前欲走,不妨紫鹿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道:“我上回警告过你,别仗着有几分聪明,就来胡为,我若杀你,皇上可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紫姬手腕虽剧痛,面上仍笑盈盈地:“你舍得杀我,那就动手好了……以你的性子,要一个人的性命之前还会先警告一番,可是稀奇的很呢。” 紫鹿这人性子深沉,若是想杀一个人,多半是一声不响地就会出手,这样一再警告,却有些虚张声势之嫌疑,紫姬跟他是一路的人,所以很是清楚他的行事风格。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其冷如冰,一个其热如火,目光交错,明明都懂得对方是什么人,这种心情可是难以言喻。 此刻,正好底下巡逻士兵经过,紫鹿蓦地松手,紫姬后退一步,向着紫鹿行了个礼:“大人。” 紫鹿淡淡扫她一眼,冷冷一哼,紫姬嫣然一笑,摇曳生姿地迈步去了,一直到了拐弯,才猛地站住脚,额头冷汗刷地冒了出来,紫姬握着剧痛的右手腕,叫苦连天,低低啐道:“这该死的果然好狠,差点捏断我的手。” ☆、第85章 且说青牛一贯被紫姬小瞧,今番得了应用,便蹦蹦跳跳地去寻范大成,他也全无掩饰,到了范府,便自报了身份,叫人速传。 范府门人见他趾高气扬,不敢怠慢,忙进内报说宫内有人来到,范大成不知所以,出来见是青牛,果然毕恭毕敬,青牛只说:“贵妃娘娘叫你入宫进见,有要事相商。” 这来传信的若不是青牛,范大成怕也是不会轻易入宫的,近来魏国那些老臣行动频频,对他大不善,也已经有几名范派的官员遇刺,因此范大成出入都要格外小心。 此刻见青牛前来,又是传兰桡的命令,范大成情知有事,便忙叫了几名顶用的家人,一并火速入宫。 范大成匆匆往内而行,却还没有到贵妃的寝殿,就被一众侍卫拦下喝问,却并不是例行公事,而是有意拦阻。 范大成因知道宫内必然出事了,所以陈兰桡才特意遣青牛来叫,故而也不肯就此离开,那些侍卫见状,便很有动武之意,多亏青牛在场,仗着是燕归身边的人,把他们骂了一顿,但这些侍卫虽不敢十分为难他,却仍是不退。 正在两下对峙之中,却见贵妃身边的一名婢女领着几个太监宫女过来,青牛见了,便跳上前,道:“蓉蓉姐姐,你怎么出来了?我把人叫来了,奈何这些混账居然不肯放行。” 紫姬便笑道:“他们都是宫内当差的,也是奉命行事,不要为难他们。” 青 牛睁大眼睛,范大成在旁相看,不知陈兰桡究竟是弄什么玄虚,紫姬向着青牛一眨眼,仍是笑吟吟道:“既然不许进见,那就请范大人回去吧,有劳改日再来就是 了,你们随着奉行送范大人出去吧。”紫姬轻描淡写地向着身边两名小太监吩咐,那两名太监垂着手低着头,便走了过来。 青牛满心莫名,以他脾气本是想问的,却分明看见了紫姬那个眼神,就窝着心头疑问,顺势道:“这样啊,哼,那也罢了……”说着,就又瞪了几眼那些侍卫,喝道:“你们这些人十分放肆,我怕你们对范大人无礼,少不得我送他出去了,你们该放心散了吧?” 青牛就转过身道:“范大人,真是有劳你白走一趟了……请吧?”做了个请的手势,大摇大摆往外走去。 紫姬身边那两名小太监默默地也走过来,就跟在青牛身后。 第64节 范大成没奈何,又看一眼紫姬,紫姬笑而不语,那些侍卫却仍是虎视眈眈地,范大成略一思量,便举步跟着青牛往外去了。 青牛同那两名小太监送了范大成一直到了宫门口,左右没有闲人,青牛才道:“咦,也不知道公主是在做什么。” 范大成没有做声,眼睛却瞟着青牛身边那名小太监,两道眉毛也慢慢地皱了起来。 青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两名太监自领了吩咐,一直十分乖巧地垂头低眉,青牛也没怎么注意,此番凝神一看,将范大成打量的那个浑身上下扫视了一番,又细看“他”的脸,这才浑身巨震,差点叫出声来。 那“小太监”飞快抬头,匆匆看一眼青牛,又极快地迈步走到了范大成身旁,低低道:“我有公主口信给大人。” 范大成心中暗暗叫苦,待要计较,却见远处又有侍卫巡逻过来,“小太监”见他沉吟不动,又道:“公主说了,大人若行方便,公主便会助大人解除那两件忧心之事。” 范大成一惊,双眼微微眯起,继而把心一横,转身道:“回府。”迈步往外而去,那小太监紧紧跟随,范大成的侍卫们将两人接了,围在中央,簇拥着离去。 青牛在后面眼睁睁看着,想叫住,却又不敢,一直目送他们出了宫门,才磨牙咬舌地转身,一溜小跑地往回去了。 青 牛满心疑惑,便直奔回宫,不料还没到殿门口,就见几道有些眼熟的人影站在门边上,青牛睁大眼睛细看了会儿,认得是皇后宫内的人,青牛心知有异,急忙停住步 子,藏在柱子后面偷偷往那边儿看,心里想:“公主到底在做什么?怎么皇后又来了……难道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正在胡思乱想,满心发痒的时候,便听到身后有个声音道:“你在嘀咕什么?” 青牛浑然不觉有人靠近,吓得几乎跳了起来,忙回头,见是紫鹿,才松了口气:“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一点儿声响都没听到?” 紫鹿道:“若让你听到,我还能不能在宫内行走了?也是你看的太入神了,这会儿就算是别的什么人,也是随便都可以靠近你身边儿的……你是在看什么?” 青牛很是忐忑,又不知道紫鹿是不是知道此中的内情,怕贸然问了他,反而会透露了陈兰桡的机密,便忍住那心里疑惑,道:“我……我看皇后娘娘在……” 紫鹿哼哼冷笑了几声,道:“皇上没有叫你随驾而去,是为了照顾你的意思,你可别不懂皇上的恩典之意,在宫内四处乱跑,反把自己置入更危险的境地。” 青牛一听这话,仿佛紫鹿是知道些什么的,又联系先前求他帮忙他是那样“绝情”,便拉拉他的袖子,求着问道:“哥哥,你可知道宫内出什么事了么?告诉我一声儿?” 紫鹿笑道:“怎么,又开始想乱打听了?上回不是告诉你,越是知道的少,越是安全些?” 青牛叫苦道:“可是你们一个个都知道了,独我不知道,我急得慌。哥哥你这般说,莫非真的出大事了?”青牛仍是不敢直接把先前自己所见说出来,就眼巴巴看着紫鹿。 紫鹿打量着他神色,摇了摇头,叹道:“唉,你倒是对陈国公主忠心的很呀,宫内出的事儿,你不是见到了么?” 青牛瞪大眼睛:“难道刚才哥哥也看到了?” 紫鹿瞪他一眼,转身就走,青牛忙跟上,确认左右无人,才用极低的声音说:“哥哥你到底看到了没有?难道……难道先前蓉蓉叫我去求你的时候,你就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所以才拒绝的?” “我又不是神仙,怎会未卜先知,只不过我知道,但凡跟那女人有关系的,便不是好事罢了。” “那、那……”青牛满心慌乱,只好没头苍蝇似的跟着。 紫鹿转过角落,天风浩荡,吹得天边云朵变幻,紫鹿叹了口气,道:“都跟你说了,有些事,不知道的最好别问,就算是不小心看到了听到了,也要装作没看见没听到的……如今,天下不太平,这宫内恐怕更是要不太平了。” 青牛呆呆地听着,紫鹿抬手在栏杆上轻轻拍了拍,忽然回头道:“阿牛,哥哥想让你先回咱们家里去……过了这段儿,起码等皇上回宫后再回来,好不好?” 青牛正在浮想联翩地猜测宫内要出何事,乍然听了紫鹿这句,顿时惊跳起来:“什么?不行!” 这个答案却在紫鹿意料之中,紫鹿皱眉道:“你是舍不得那个丫头吗?” 青牛张了张口,道:“当然不仅是舍不得霜影,我也舍不得哥哥呀,我、我才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 紫鹿无声又叹:“傻孩子,哥哥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你全然不知现在的情形何其复杂,比如之前你出宫去找范大成,你可知道有多少人一路跟着你?” 青牛震惊,眼睛瞪得大大的:“什、什么?” 紫鹿道:“那个霜影,倒是无害的,但是她的主子……自此之后,势必跟皇后不能安宁相处了,似你跟霜影这种,夹杂其中,只怕就算是送了性命都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呢。” 青牛生生地咽了口唾沫,心惊肉跳,勉强说:“哥哥,不至于会这样吧?好端端地……说的这样狠……” 紫鹿冷笑道:“如今连堂堂地大魏公主都要假扮小太监偷偷地逃出宫去,你说呢?” 青 牛耳旁如过一声响雷,听了这句,才确信紫鹿是知道了,方才他浑然不觉地带着两个小太监送范大成,在宫门口才发觉其中一个小太监并不是真的太监,而是乔装打 扮了的福安公主。所以才急不可待地跑回来,想问问陈兰桡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听了紫鹿的话,想到皇后此刻又偏在,青牛便明白,今日这番闹腾多半是跟皇后 有关了。 紫鹿见他脸色发白,却又有些不忍,抬手在他肩头一搭,道:“不过也不用怕,有哥哥在呢。只是毕竟远离了这里才安稳……” 青牛呆了会儿,才结结巴巴,问道:“哥哥,你总是担心我,那、你呢?” 紫鹿听他竟担心起自己来,意外之余,心中微微温暖,便向青牛一笑,温声道:“先前在庆城的时候……那样艰难都过来了,还怕什么?哥哥是什么也不怕的,只是最担心你。” 青牛抱住他的左臂:“我知道我没有哥哥这样能干,但我以后一定会小心行事的……” 紫鹿有些无奈,低头看青牛,心想:“似你这般,未尝不是福气,我倒是绝不想你是个擅长心机谋算的人,宁肯你是现在这样反而好。” 青牛虽单纯,但燕归从未嫌他,自始至终,对他态度如一,十分器重,这次御驾亲征,因知道争战中刀枪无眼,而青牛又不懂武功,所以特意叫他留在北都,另外也为了叫他照应陈兰桡,而对燕归而言,陈兰桡自是他最珍视之人,肯叫青牛伴随,自然又是信任青牛之意。 何况……紫鹿笑着看看青牛:不管如何,还有他在呢…… 。 兄弟两人说了会儿,紫鹿便才放了青牛离开,青牛往回走,远远看到殿外那些皇后的人都不见了,知道皇后已经走了,便才放心大胆地跑了过去。 殿内紫姬跟霜影都在,陈兰桡坐在桌边上,似在出神,青牛跑进去,不敢直问她,就问紫姬:“你之前怎么……” 紫姬不等他说完,就道:“你哥哥没跟你说吗?” 青牛呆若木鸡:“咦,你又知道我见过哥哥了?” 紫姬笑道:“我只是想按理说你早该回来了,这会儿才回来,定然是给什么要紧的人绊住了。” 青牛的嘴才慢慢合上,紫姬故意问道:“你哥哥是不是训你来着?” 青牛就问:“他训我做什么?” 紫姬道:“大概应该是让你别离我们太近罢了。” 青牛想到紫鹿让自己离开的事,无端有些心虚,便道:“别、别胡说,没有的事。” 紫姬见状,便挑了挑眉。连霜影也看出几分,悄然蹭过来,低声问:“真的训你来吗?” 青牛不想对霜影扯谎,就灰溜溜地低头,却仍然辩解说:“不是训,哥哥就是有些担心我……还说要送我先回老家去什么的,但是我不答应,哥哥也就没有在说什么。” 陈兰桡一直都没有做声,听到这里,才慢慢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青牛跟霜影齐齐叫起来:“什么?” 陈兰桡转头看向两人,道:“这宫内很不太平起来,以后怕会更甚,如果你哥哥有这样万全之计,把你们送出宫里,倒也是好的。” 青牛还没说话,霜影先叫起来,她自小是跟着陈兰桡的,哪里能听此话。陈兰桡道:“不是不要你,只是先过过现在这段时日罢了,等风头过了,再叫你们回来就是了。” 青 牛一听,好似跟紫鹿说的一样,又听陈兰桡的意思,是送两个人一块儿走,心里有些感动,竟挺了挺胸膛,道:“公主你放心吧,我们以后都会小心行事的,不会给 你添乱,但是就别送我们走啦,皇上临行前还叮嘱过我,叫我无论如何都要照应好了公主,此刻宫内事多,我怎么能先跑了呢?” 陈兰桡听了,微微动容,一时想到燕归临行时候那情形,眼睛便有些酸涩难言,心神恍惚里,竟没有做声。 青牛才问道:“对了,先前为什么叫我传了范大人来,又没见他的面儿就走了,是不是因为皇后娘娘在这儿?她又怎么来了?” 紫姬便笑:“送你走才是好的,如今却叫你在这儿跟连珠炮似的问。” 青牛也知道她是开玩笑,便笑起来,霜影道:“还说呢,刚听人说你带着范大人进宫来了,皇后娘娘就先一步来了,竟像是故意的。” 原来他们四个里头,只有紫姬是知道内情的,连霜影也是莫名。 皇后这一番来,自是故意的,因知道福安径直来找陈兰桡,竟一步也不离开这殿内,暗中找不到机会下手。 另一方面虽也知道青牛出外多半于此有关,但直到青牛请了范大成来,才觉出陈兰桡仿佛要走一步惊棋。 皇后再无犹豫,就亲自来到,不料陈兰桡早也料到她必然有所动作,就先一步叫福安乔装改扮了,让紫姬领着出外,借着送范大成之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 范大成在护卫们重重保护中,带着福安离开皇宫之时,两人兀自在殿内虚与委蛇,皇后本是想来拦住陈兰桡的,不料却反而被她绊住了。 两人闲聊了一刻钟,朱丹梓按捺不住,终于才问道:“之前听人说福安慌里慌张地跑来此处,不知可见了妹妹,所为何事?” 陈兰桡道:“说来也是奇怪,先前福安公主确是来过的,一见我就哭哭啼啼,我问她是怎么了,她竟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我一再相问,她才终于说什么去采花,受了惊吓……我猜大约是暑热蒸腾,御花园中有些蛇虫鼠蚁出没,惊了她,便只安抚几句罢了。” 朱丹梓听了,眉一扬,道:“竟是这样?” 陈兰桡点头:“可不是么?恐怕是惊得太甚了些,说话结结巴巴不说,脸儿都是雪白的,实在可怜的很。” 朱丹梓问道:“那她现在在哪里,速速请御医看看才是。” 陈兰桡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福安不肯,说是宫内的御医都没什么用,看了反而更加惊慌……她在此哭了会儿,大概是累了,就自回宫去了。” 朱丹梓派人仔细盯着这里,哪里见过福安回宫?但却又不能说破这情形,正好此刻有人来报范大成进宫来,朱丹梓便问:“妹妹怎么在这个时候叫外官入后宫呢?” 陈兰桡微微一笑,只道:“因为福安说不喜宫内的御医,所以我才叫范大人进宫来,想让他找几个民间有名头的大夫……以防万一。” 朱丹梓眯起眼睛,明明知道她在胡说八道,可偏又不能翻脸相问,过了会儿,又有人来报,说范大成被禁卫拦住,打道回府了。 陈 兰桡念了几声“可惜”,滴水不漏,朱丹梓毫无办法,只得先行回宫,等到朱丹梓反应过来福安是乔装打扮跟着范大成出宫去了,下令关闭城门彻查之时,福安早就 被范大成安排人护送着出城许久,远走高飞往庆城方向去了,朱丹梓异常之怒,虽知道追之不及,却仍是安排了人手前往追击刺杀,此事不提。 次日,朱司空崔尚书跟太尉等人,因税制跟奴人制两项久久悬而未决,便同范大成等人,上书请皇后同贵妃裁决。 因司空等人也明白,若是时间拖的久了,前方皇帝自然会有旨意返回,而燕归的心意,他们却无法十足拿捏,尚不知结果如何,因此倒不如先催着皇后娘娘决断,政策一旦施行,以后就算是燕归的批示回来跟现下的相悖,要更改也是难了。所以这颇有些儿“先斩后奏”的意思。 朱 丹梓早就知道此事,加上她的父亲朱司空早也给她通过气儿,所以她自然是站在司空大人一派的,因为她明白福安之事是中了陈兰桡的设计……更不知陈兰桡知道多 少,而放走了福安,又是否落下后患,所以更是深恨陈兰桡,恨不得将她除之后快,所以外臣递了折子进来后,朱丹梓更是连告知陈兰桡一声也不曾,便欲决断。 不料正在批示的时候,外面却有人道:“贵妃娘娘来拜见皇后。”朱丹梓一怔,抬头之时,却见陈兰桡已经进得里间了。 朱丹梓自知道她来者不善,却仍是和颜悦色招呼,彼此落座,陈兰桡道:“娘娘正在忙?我是否来的不巧?” 朱丹梓索性便道:“你来的其实正好,本宫正欲派人去请,你瞧,那些朝臣们送了一份奏折上来,乃是为了大魏的税制跟奴人制,他们商议不下……” 陈兰桡果真起身上前来,仔仔细细看了一番,才问道:“娘娘是何意见?” 朱 丹梓见她毫不避忌地当面细看,心中已经三分不喜,但她城府深沉,便思忖道:“我自然是同意司空太尉等人所见,大魏连年征战,此番皇上更是御驾亲征,更是耗 费甚巨,自然要提高些赋税才好。至于奴人制,大魏攻城略地之下,有些流民四处逃窜,经常作奸犯科,十分不美,不如将他们统统收为奴隶,编制而用,才是一举 两得。” 陈兰桡听她说完,才笑道:“这个却如何是好,我的意见正好跟娘娘相反。” 朱丹梓听了,脸上的笑再也撑不住,神色转冷:“哦?” 陈 兰桡道:“连年征战,百姓正需要休养生息,此时却加重赋税,更叫百姓叫苦连天,何以生存,若需要军费,我瞧着些为富不仁的富商巨贾,以及极擅贪腐的官员大 有人在,比搜刮穷苦百姓如何?至于奴人制,先帝的本意是四海一统,自然是让天下的百姓均如大魏的百姓一般,才叫一统,若是想把别国的百姓编为努力,百般奴 役,必然会激起民。变,此刻北都之中,魏人跟他国之人大概是五五之分,皇后将如何处置?更加那些未曾向大魏臣服的小国会如何?自然人人自危,百般抵抗,对 我大魏有何益处?” 朱丹梓被她一一说来,竟然哑口无言,但心中火气却越发之盛:“你怕是在危言耸听罢了,想来因为你是陈国之人,故而为了自己着想,才说出此话,怎能真的为了大魏着想?” 陈兰桡道:“我的确非是为了大魏着想,娘娘才是为了大魏着想的吧。我是为了天下着想,大魏将来必是天下,但此刻天下却并非大魏!何必行这种短视之举?” 朱丹梓怒道:“放肆!你太过无礼了!不要仗着皇上宠爱便不知天高地厚,在此口出狂言!” 陈兰桡依旧地面色如常,道:“如今是说国事,何必扯到私事上面来?当初娘娘为了让燕归为太子,曾如何对我说来着?口口声声你是为了大魏着想,若真的为了大魏着想,何必为了私情,罔顾大义?” 朱丹梓盛怒,胸口起伏不定,望着陈兰桡道:“好,好,如今你倒是说起我来了,你竟比我这个皇后更懂得家国天下?谁知道你是藏着什么私心,未必不是为了想取我而代之,然后将来,这大魏自然是落入你们陈国一脉的手中了?” 陈兰桡只淡淡道:“娘娘多虑了,我若真的想如此,昨日就不会哑口无声,也不会叮嘱福安,将她所见的只字不提,尤其是不可对皇上提及。” 朱丹梓听她说中心事,浑身巨震,不由趔趄后退一步,脸色煞白,瞪着陈兰桡道:“你……说什么?” 陈兰桡把那份折子放回桌上,回头看她,道:“你放心,福安不会对别人提起她所见之事,尤其是现在御驾亲征这紧要时候,若是这种事被燕归知道了,恐怕他不得安心,对手更又是非凡之人,如此一来,无异于腹背受敌。” 朱丹梓竭力镇定心神,冷笑一声:“你……你倒是好贤惠……你真的会这样为他着想?” 陈兰桡道:“不然呢?让他心神不属,败在师神光之手……将来天下还有谁是师神光的对手?你?还是司空大人?或者是终南侯?” 朱丹梓听到“终南侯”三字,脸上浮出厌恶之色,却昂首道:“谁知道呢,或许……你未尝不是愿意师神光打赢这场仗的……” 听着这个名字,陈兰桡的心一阵隐痛,面上却笑道:“的确,这场仗不论谁输谁赢,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大不了,但我只是想让他们战的公平一点而已,娘娘你觉得呢,你是盼着谁输谁赢?” 第65节 朱丹梓对上她有些锐利的眼神,怒意退却之后,心思清明了些:“你、你莫非是在威胁我?” 陈兰桡道:“不,我只是在提醒娘娘,我可以不在乎输赢,但是娘娘你不成。” 朱丹梓道:“所以呢?” 陈兰桡微微扬首,向着她一笑,道:“所以,这一次必然得让司空大人失望了。” ☆、第86章 却说朱司空崔尚书一干人等,满心觉着折子递了进去,皇后批示,自然就是水到渠成,纵然有个贵妃在,却也没什么大阻碍,她纵然再得宠,毕竟也大不过皇后去,众人十分得意,都在司空府里摆酒饮宴,弹冠相庆。 不料次日,宫内传了懿旨出来,竟是驳回了他们所提的两项,且把其中害处也指的一清二楚,就如陈兰桡昨日所说的一般。 众人一看,一个个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不知为何竟是这样。 太尉盛怒之下,便对朱司空不悦质问,道:“司空大人,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朱司空也是极为错愕,把那手谕反反复复看了三遍,才终于信了这事实,面对质问,无法应答,心中却也满怀愠怒。 范大成一派的人,先前本正有些戚戚然,只有范大成尚有主张,并不慌张失措,因为他牢记着陈兰桡曾叫福安公主传的口信,隐隐猜到了几分……一直到朱司空等人大失所望,他们才把谕旨拿来也细看一番,这些人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面露喜色。 范大成心里极赞陈兰桡,此刻却故意朝上叩拜,口中说道:“皇后娘娘真乃贤明。” 朱司空听得这句,大觉刺耳,拂袖离开,径直往后宫而去,范大成同一干心腹往外而行,这些来自四海各处的朝臣却想不通皇后为何竟未曾站在朱司空他们一方,范大成才向众人透露此事有陈兰桡从中相助,大家听了,才均了然。 朱司空前往皇后寝宫,他无旨擅入,本是不合规矩,但因为宫人侍卫们都认得他是皇后娘娘的父亲,因此并不敢怎么阻拦。 朱司空一径来到皇后殿中,气冲冲入内,见皇后正坐在案几后面,他便上前道:“不知娘娘今日是何意?” 皇后抬头,此刻殿内的宫人们便悄然退了出去,皇后起身,她自然知道朱司空是为何而来,便道:“父亲息怒……” 朱司空一路而来,已经怒不可遏,便道:“你叫我息怒?可知道今日我在众人面前颜面无存?就算你觉得那些策令不妥,你只跟我说就是,好歹我不至于就当众栽了这样一个大跟头,以后你叫我在朝堂上如何立足?” 朱丹梓见他盛怒之下,便并不言语,朱司空强压下那怒火,道:“你到底是作何想法,当真是故意来坑害为父的?” 朱丹梓道:“女儿怎会如此?只是……”她看了看朱司空,欲言又止。 朱司空喝问:“只是什么?为何吞吞吐吐?” 朱丹梓道:“只是……父亲莫非忘了,当初皇上临行前交代,若有无法决断的紧要事情可问后宫,但却并不是只问我一个人的。” 朱司空皱眉道:“你说什么?你难道是说那陈兰桡有意阻拦?才叫你改了主意的?此刻皇上又不在宫中,她算什么?” 朱丹梓劝道:“父亲不可大意,此番我若是跟她翻脸,日后皇上回来,须不好交代。” 朱司空深锁双眉,看了朱丹梓片刻,便冷笑道:“原来你是怕在皇上面前不好交代,倒是不怕我在群臣面前不好交代,她再怎么得宠,你却才是正宫皇后,你难道没有手段,无法辖制她?” 朱丹梓道:“我虽有心摆布她,怎奈她身边也有几个顶用的人,更何况皇上还安排了刀门的人暗中保护,我若是贸然行事,反而不好。” 朱司空叫道:“诸般推辞,那难道就没有法子呢?你这皇后岂不是不如她这贵妃?那要你何用?” 朱丹梓听了这句,心中一震,微微有些寒意生出来,却不敢在朱司空面前表露,就道:“所以我才叫父亲跟众人先不要急着行事,皇上才登基,根基不稳,才并没什么大的动作,若是惹怒了他,只怕……” 朱司空听了,却更不把这句放在心上,反而越发冷笑道:“我早就说过……且不说交战中刀箭无眼,倘若他真的于我们一干臣子有害,且要他何用。” 朱丹梓心底的寒意越发重了几分,眉头微蹙,看向朱司空。朱司空道:“你且好自为之吧。”也不行礼,转身快步去了。 朱 丹梓望着父亲离去,半晌,才发一声微微地冷笑声,心想:“我又算什么呢,其实也不过是个棋子,若不好用,自然就成了弃子了,看父亲的意思,居然是不把燕归 放在眼里,我的话他居然半点也听不进去,前方战事如何,我的确不知,但我却知道,自古以来乱臣贼子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瞧父亲的样子,竟然越发不好起 来……倘若他总是不改反而变本加厉,以后燕归回朝,岂能容得下他?必然会有大事。” 朱丹梓思来想去,忽然又想到,朱司空之所以如此的有恃无恐,只怕症结还在另一个人身上……朱丹梓心念一动,想了许久,终于拿定主意,叫了暗雪来,吩咐道:“你悄悄地,派个能干的人,请终南侯进宫一趟。” 下午时候,陈兰桡因知道了那增税跟奴人的两项政令被废,心中宽慰,要知道这些法令,未曾实行前只是数行字而已,但一旦施行,却是关系着千千万万人的性命,之前她无心插手政事,但阴差阳错间,却又不得不如此。 正好青牛从宫外回来,便笑得拍手,说道:“我自街坊处回来,那些百姓们都欢欣鼓舞高兴着呢,公主你猜是如何?” 紫姬道:“莫非是皇上打了胜仗?” 青 牛道:“不是不是,原来前两天,不知哪里传出风声来,说是要增税,还说要把其他国的流民百姓们拿为奴隶贩卖……大家都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还跑了好些人呢, 今儿大臣们议事,说是后宫里两位娘娘商议,把这两项给否决了,所以大家都高兴的跟过年似的,都盛赞娘娘们贤良圣明呢。” 陈兰桡只是微笑而已,紫姬哼道:“倒是白让她得了个好名头。” 青牛问道:“什么?” 紫姬才要说话,陈兰桡轻轻咳嗽了声,紫姬会意,便停了口。陈兰桡就问青牛:“这些日子你少些往街上跑……外面更是龙蛇混杂,留神不停当。” 青牛嘻嘻笑道:“其实我也并不是乱跑的,我回来的时候正遇到范大人,他让我给公主带话呢。” 陈兰桡一挑眉,紫姬道:“这样要紧的事儿怎么不早说?” 青牛哼道:“谁让你们什么都瞒着我呢……别以为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霜影忍着笑,拉拉他的衣袖:“行了,你快些说罢,大人说什么呢?” 青牛才道:“范大人说:让我多多谢上公主殿下,此事造福万千百姓,乃是无上仁德之举,他代大魏以及天下百姓拜谢感激公主。” 青牛说完了,就又问:“范大人说的事,是不是就是今儿被废的那两件儿?我还猜想朱司空他们竭力主张的,皇后是他们家的,怎么却不跟他们站在一块儿呢,必然是公主用了法儿了。” 紫姬才笑着夸道:“你果然是聪明的。” 陈兰桡虽没承认,但青牛见紫姬如此说,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一时眉飞色舞,道:“我自然是聪明又能干了,前日也是亏得我才叫了范大人进宫呢,这件事我也出力了……” 霜影见青牛骄傲的模样,便不由地抱住他的手臂,双眼星星地看他,青牛也低头看去,两人眉目传情,难舍难分,殿内才又安静下来。 此夜吃了晚饭,陈兰桡抱着思奴,试着教他说话,思奴一日大似一日,十分聪明伶俐,逗得陈兰桡很是开心,小孩儿爱闹腾,如此一直闹到半夜,思奴才困倦了,陈兰桡就叫乳娘抱了回去歇息。 陈兰桡并不去睡,灯下打开一本书看。紫姬便道:“听闻今日朱大人进宫,好似跟皇后起了争执,公主,皇后吃了亏,恐怕不会善罢罢休。” 陈兰桡道:“就算没有今日的事,她也不会跟我太平相处的。”说到这里,微微一叹,翻开一页书,忽然看到一行“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眼前恍恍惚惚地模糊起来,竟然愣怔住了。 紫姬见她沉默,便道:“近来也没有前方的战事回来……怎么皇上也没个书信?” 陈兰桡才回过神来:“对上神光……咳,师神光,任是谁也不能懈怠,就算是他,也要打起十万分精神应对,只怕没有心思再做其他的了。”看似平静地这般说着,心中却万千记挂,只是不好说出来。 紫姬跟随她良久,自知道她的心意,便故意道:“这世事可是难说的很,如今竟是这两个人对在一处,真叫人左右为难,也不知该盼着谁赢的好。” 陈兰桡听出她话语中几分戏谑,便道:“你是跟着……那个人的,怎么居然也说出这种话来?” 紫姬笑道:“我之前虽是跟着少主的,但现在却只跟着公主,眼中就再也没别的什么人了。” 这话听似无情,实则大为有情,陈兰桡笑了笑,抬眸看她一眼,望着灯光下这种脸,褪去之前的艳丽美貌,此刻紫姬秀美的容颜在灯光里透出几分平和无害来。 陈兰桡心中滋味难以描述,只是叹了声,垂眸又看那一行“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目光在那个“燕”字上面左右逡巡,上下描绘,总觉得移不开,渐渐地,竟自这个字上透出了燕归的容貌眉眼儿来,陈兰桡心中微微觉着酸楚,便喃喃道:“真是孽障。” 渐渐地将到子时,才觉着有些困倦,正欲回去歇息,门外幽幽地一阵凉风吹来,风中居然透出些花香气息,陈兰桡觉得奇怪,随口就道:“这是什么花香呢。”这会儿已经近秋时节,宫中所种的花树,极少有这样浓郁的香气。 紫姬也正闻到了,听了陈兰桡问,她掀动鼻翼又闻了闻,忽然脸色大变,叫道:“公主快屏住呼吸!” 陈兰桡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忙屏息静气,紫姬撕下一角衣裳,蒙在脸上,一边飞快后退,挡在了陈兰桡身旁。 这会儿殿内本有几个侍候的小宫女太监,却不知为何,接二连三地栽倒在地,动也不动,紫姬身子发颤,沉声道:“公主快退。” 陈兰桡想要起身,双腿居然有些酸软无力,一时扶着桌子便跌坐回去。 陈兰桡心中甚惊,也明白这香气是有毒的,只不知下毒的是何人,心想莫非是皇后?……正在惊疑,却听得外面一声冷笑,阴测测地如同鬼魂,继而有人露面,沙哑着嗓子道:“今日看你插翅也难飞了……” 这来人半边脸上一道深深地伤痕,好似愈合了大半,但因有失调治,所以留下很长一道疤,扯得整张脸都有些狰狞难看了……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来刺杀陈兰桡被擒的章国二公主左遥怡。 陈兰桡见是左遥怡,越发惊心:之前左遥怡跟章国二王子先后被擒,因为章国出兵,所以燕归杀了二王子祭旗,倒是没杀左遥怡,只将她关在暗狱之中,据紫姬打听来的消息,听闻她在内遭了不少折磨……但这女人却是命硬,还不曾有死讯传出。 陈兰桡几乎都忘了她了,没想到竟在今夜见到,真是恍如隔世,自然心惊万分。 陈兰桡虽然知道情形大不好,但面上却并无惊慌之色,此刻殿内的香气越发浓郁了,陈兰桡暗中调息,却觉得丹田中空空荡荡,竟然无法提气……甚至连抬一抬手都觉的艰难,但是左遥怡却行动自若,显然是事先服食解药,才不受那毒气之困。 陈兰桡自不言语,左遥怡一步进了殿中,她身后还跟着数名黑衣人。紫姬见来者不善,便欲动手,不料才往前一步,迈出去的腿膝头一软,便半跪在地,摇摇欲坠,这还是因为她跟陈兰桡都是习武之人,且发现的早,才支撑到现在。 左 遥怡等人甚至都没有出手,对方已经倒地,左遥怡见状,满心畅快,大笑道:“你也有今日……”她瞪着陈兰桡,便走上前想要动手,手指一动,对上陈兰桡的目 光,心中忽然一寒,想到此前就是因为轻敌才吃了大亏……那手指便缩了回去,只吩咐身边之人道:“过来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毒发了!” 陈兰桡见她竟这样谨慎,不由一笑。 左遥怡强忍着亲自动手的冲动,只是盯着她,恶狠狠道:“我不会再上当了……这些日子我所受的苦楚,都是拜你所赐……”之前她还算是个丰腴貌美的少女,但是此刻出现,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眼神之中满满地都是怨毒之色。 同行黑衣人将陈兰桡脉搏一探,陈兰桡动也不能动,那人道:“她内力全无。” 左遥怡才大笑起来,放心地走到陈兰桡身边,抬手捏住她的下颌,往上一抬,道:“我该怎么整治你呢,先在你脸上也划几道如何?” 陈兰桡心道:“她是怎么逃出来的?这些人是章国来救她的?不……一定是有内奸里应外合,不然不会这样容易就给她逃出来,又在此兴风作浪。”但是此时此刻,她所担忧的已经不是自己的安危了,要知道思奴还在内殿休息,陈兰桡只盼左遥怡把思奴忘了,只冲她来便好。 左遥怡见她不动不语,只觉好笑,抬手一巴掌掴中陈兰桡的脸,她的指甲极长,顿时就在陈兰桡脸上划出两道红红地痕迹,很快有血渗出来。 左遥怡见着那鲜红的血渍,竟有几分兴奋,她身边儿的人便低声说道:“速速行事。” 左遥怡恨极了陈兰桡,道:“急什么,先让她受些苦楚岂不是更好?”一把揪住陈兰桡的头发,打量着说道:“该从哪里下手呢?把那贱种害我的种种手段都加在你身上,才衬我的意。” 却听旁边有人叫了声,是紫姬见她为难陈兰桡,便拼力跳起欲行阻拦,却被黑衣人拦住,反手一刀刺去,正中紫姬胸口。 匕首没入胸前,疼得钻心,但正因这份疼,却引出了三分清醒,紫姬越发大叫了声,竟然不顾自己受伤,仍是冲了过来,左遥怡见她来势凶猛,不由撒手松开陈兰桡,紫姬把陈兰桡单臂抱住,双眸血红,发疯似得瞪着眼前众人,如同母兽护犊般凶狠狂怒。 左遥怡见状,惊怒之下,醒悟过来,便喝道:“把她们都杀了!”黑衣人们齐齐跃上,杀机凛然,正在此刻,就听到门口有人杀猪似的大声叫道:“快来啊,哥哥快来!有刺客,有刺客!” 一名黑衣人身形跃起,流星似的闪向门口,便要将那人杀死,陈兰桡被紫姬以身挡着,又听到这个声音,几乎要涌出泪来,心中叫道:“青牛,快逃!” 那门口来人果然正是青牛,先前他跟霜影在偏殿里闲聊玩耍,见时候不早,便陪她回来,刚拐过走廊,青牛就发现有些不对。 这些日子不管是陈兰桡还是紫鹿,都百般地叮嘱他行事要谨慎小心,青牛自也上心,此刻他狐疑着放慢步子,一边左顾右盼,他身边儿霜影却没发现异样,走前两步,忽地脑中发昏,差点跌倒,青牛猛地将她拉住:“怎么了?” 霜 影就叫头晕,青牛的心怦怦乱跳,嗅到风中有股极淡的香气……他瞪起眼睛看向前方,却见原本这殿外有重重护卫,但是此刻,却并不见什么人在,连个鬼影都无, 青牛本就怀疑,细心一看之下,越是惊心,此刻霜影略有些清醒,青牛拥着她,战战兢兢道:“里面怕是出事了,你快去……找些人来……不不,去找我哥哥,别的 人怕是不顶用……” 霜影听出事,本想去看究竟,但也知道自己不懂武功,去恐怕也无用,当下掩着慌张,回身去叫救兵。青牛蹑手蹑脚走了两步,发现自己并无异样,遂大着胆子走到殿外,正好看到一干人行凶。 那杀手飞身过来,便要把青牛杀人灭口,青牛慌张之中,反应却极快,把袖子里的东西扔了出去,只叫:“看我厉害的暗器!”那人慌忙闪身躲开,却听“噗噗”两声,地上滚落的乃是两颗青皮的橘子,那杀手见被诓骗,大怒,复又上前。 青牛虽不会武功,仗着脚步轻快灵活,惊险躲避之余,又见紫姬被众人围着,情形凶险万分,他便叫道:“救兵来了!你们逃不了啦!哈哈!”强笑两声,笑声也甚是干哑古怪。 那些杀手们听了这话,一时猜不到他是虚张声势,自然有些惊心,左遥怡见紫姬挡在陈兰桡身前,死死护着,心中怒极,又听青牛大叫,她知道此刻不动手,只怕再也没有如此良机,便道:“贱婢,受死吧!”不顾一切,纵身扑上前来。 紫 姬身上多处受伤,左遥怡将她腰间狠踢了一脚,觑了空子,匕首便刺向陈兰桡颈间,眼见要得手,忽然间见陈兰桡一张口,左遥怡眼前一阵血雾弥漫,眼睛生疼,正 不知所以,手腕被人握住,用力一捏,匕首转了刀口,左遥怡目不能见物,仍往前一冲,忽地颈间一凉一疼……她整个人僵了僵,然后竟一头栽向前去。 原来是陈兰桡见紫姬拼死护着自己,青牛又遇险,她用尽全身力气咬破舌尖,喷一口血迷了左遥怡的眼睛,同时凭着这一疼之力,四两拨千斤地握住左遥怡手腕,掉转刀口…… 左遥怡倒地,双眸仍是睁得大大地,此刻满脸血污,双眸中满是不信地骇然,到死也不肯相信自己竟仍是敌不过陈兰桡,反死在她的手中?! 陈兰桡这一击也失了气力,同样颓然倒地,转头时候,正同左遥怡的双眼相对,看着她眼中的惊骇恐惧,陈兰桡不由地一笑,她对眼前的刀光剑影视而不见,此刻心中竟想:在临死之前能够亲手杀了此人,也算是为燕归报了一仇。 就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救兵终于赶到,伴随着青牛激动的一声“哥哥”,陈兰桡听到耳畔响起几声惨呼,也有些身影晃来晃去,但她却看不清了,意识逐渐昏沉,很快不省人事。 ☆、第87章 这一场深宫惊变,可谓动魄惊心,但是越过这高高宫墙,对外间百姓而言,却是丝毫也不知这些诡秘惊险,就如同不曾发生过一般…… 第66节 算来自皇帝亲征到现在,北都可谓“太平无事”,朝臣虽有争执,引得人心惶惶,最后却仍是一个“皆大欢喜”,而且此事过后,还揪出了两个贪墨厉害的官员,处置了两个为富不仁作奸犯科的巨贾,百姓们都拍手称快,人人颂扬,这自然是天佑大魏,新帝的仁德英明所致。 除此之外,北都中发生的能算作“大事”的,倒也有一件,那就是终南侯之死。 传说终南侯是因为得了疾病而死的,可是北都中却另有小道消息,纷纷地传说,终南侯是死在了章国刺客们的手上……只因皇帝御驾亲征,又杀了章国王子祭旗,所以章国人才偷偷潜到北都伺机行事,终南侯竟不幸遇害。 这 消息不知从哪里传出来,但倒是引得百姓们对章国很是仇视了,只因新帝贤明,大家都安居乐业,章国偏又主动起兵,导致战事又生,还让皇帝前往亲征……如今又 派人暗害大魏的王子,实在是可恨极了,因此竟生出几分对章国的痛恨之意,都同仇敌忾地盼着皇帝能够早日凯旋而归。 但是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却仍是只有少之又少的那几个人知道。 让终南侯丧命的,正是左遥怡垂死挣扎、陈兰桡遇刺的那一日。 东方明不在北都,随着燕归去前方战线,宫内主事的,便是紫鹿,正也因为对紫鹿的信任,燕归才把他留下来,也是把陈兰桡的安危交付他之意。 贵妃殿外日夜有刀门的人守卫,可谓“天罗地网”,按理说是一个苍蝇也飞不进的,只是没想到此番敌人竟用了毒,如同花香似的随风散开,无声无息潜入,等发觉不妙之时,早着了道儿。 紫鹿飞奔而来,见到地上三人横倒当场,分别是紫姬,陈兰桡跟左遥怡,紫鹿心惊不已,任凭他怎么镇定,手指也忍不住阵阵地发抖,那些刺客见有人来到,纷纷闪身逃离,紫鹿张手撒出几枚暗器,一人倒地,其他两名仍是逃了出去,紫鹿也是不理会,外面自有人料理他们。 紫鹿只道:“留活口!”就先冲过去把陈兰桡先扶住,就探她的脉,察觉一息尚存,才略松了口气。 此刻也有下属来到,见这情形,也是有些惊呆了,紫鹿转头看看其他两人,见左遥怡颈间血涌满地,双眸睁得极大,显然气绝,而紫姬也是浑身是血,双眸却瞪着他怀中的陈兰桡,似想要靠过来查看究竟。 紫鹿望着她关切的脸色,心中微微一动,便转开头去,吩咐下属:“还不救人!” 有人上前抱起紫姬,紫姬却不肯走,只拼命看过来,此刻她已经油尽灯枯,话也说不出一句,只是嘴唇颤动,紫鹿了然,便道:“放心吧,贵妃无碍。”紫姬闻言,才停了挣扎,手儿一晃,垂了下去。 紫鹿心中又是一震,拧眉沉声道:“无论如何都要将她救活,快去!”当下分头行事。 陈兰桡直到次日下午时分才醒来,望着那淡淡天光,恍若再生,脑中一时竟然空白。耳畔却听有人低低地说:“公主什么时候才能醒?”另一个道:“我哥哥说了,没事儿的,毒已经都解了。” 陈兰桡听出一个是霜影,另一个却是青牛。她想动,身体却似有千斤重,动弹不得。却听霜影叹息了声,说道:“我只盼着公主早点醒,只不过,该怎么跟她说呢……”青牛问道:“什么?你是说蓉蓉姐姐的事儿吗?” 陈兰桡听到这里,如同雷鸣耳畔,猛地惊动,脱口叫道:“蓉蓉!” 她的声音极低,霜影跟青牛却听到了,双双凑上前来,惊喜相唤。陈兰桡望着霜影,想到方才她那一声叹息,又模糊想起先前紫姬为护着她被重伤的那些场景,心中竟绞痛起来:“蓉蓉怎么样了?” 霜影兀自愣愣地,青牛反应过来,便道:“公主不用担心,我哥哥在照顾蓉蓉姐姐呢。”陈兰桡听了这句,才稍微松了口气:“真的?”青牛点头:“我哥哥厉害着呢,管保没事儿。” 陈兰桡本正想挣扎坐起,却因力气不够,只是晃了一晃,听到这里,才重跌了回去,不料一刻天晕地旋,眼前阵阵发黑,而胸口闷得厉害,十分的难受。 陈兰桡歪头,隐隐有些想吐的意思,只当是中毒的缘故,她吸了两口气,那股闷意却挥之不去,一时皱起眉头,强忍着又问起思奴,得知无恙,才暂时不言。 霜影忙将她小心翼翼地扶起来,见她的脸色不对,就问:“公主你觉得怎么样,哪里难受么?”青牛就叫人去传太医了,陈兰桡咳嗽了声,道:“没什么,头晕的厉害……”霜影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青牛跟她对视一眼,便道:“公主,之前太医来给你看过……原来你……” 陈兰桡正想着左遥怡之事,不等青牛说完,便问:“那刺客因何会闯进来,可查明了么?” 青牛张口结舌:“这个……这个……” 霜影忙说:“紫鹿哥哥一直在查,我们曾问过他,他只说会亲口对公主解释。” 陈兰桡点了点头,又觉的眼前发花,竟有些喘不上气来,便皱眉暗自调息,而霜影跟青牛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片刻都沉默了。 不多时太医来到,便给陈兰桡诊脉,一会儿撤手,便道:“娘娘凤体无碍,只是因毒气侵扰的缘故,导致胎气不稳……微臣已经竭力在想法子,只是……” 霜影跟青牛两个没想到他会直接说出来,两人统统呆若木鸡。 陈兰桡听在耳中,耳朵嗡地响了声,问道:“你说什么?” 此刻霜影已经在向他打手势,太医察觉,明白他们恐怕还没跟陈兰桡说,正也发呆,陈兰桡又问,太医硬着头皮说:“娘娘已经有了身孕了……只是……” 青牛跟霜影听说到这个份上,当下两个都缄口垂头,太医把心一横:“只是因娘娘先前中毒之故……但是只要好生保养,或许无碍的……” 陈兰桡听了,心中翻波涌浪,悲喜莫名。 太医退下后,紫鹿便来请见,霜影跟青牛见他来了,知道有些机密要说,就借口离开了。 陈兰桡先前勉强吃了几口汤水,身体却仍然倦怠的很,强打精神靠在榻上,见紫鹿跪了,便问:“蓉蓉如何?” 紫鹿见她开口先问那人,便道:“仍是昏迷……但娘娘放心,没有性命之忧。”话虽如此,却仍是有些“报喜不报忧”罢了,只因陈兰桡此刻身体有恙,紫鹿不敢说些过分的话,免得害她悬心,对身子更加不好。 陈兰桡默然,又问:“事情查明白了?” 紫鹿道:“正要跟娘娘说,事情已经明白,是终南侯纵放了囚犯,联合刺客欲对后宫不利。” 陈兰桡蹙眉:“对后宫不利?”既然是说“后宫”,指的大概不只是她一个了。 紫鹿不愿让她在这个时候劳心劳力,便沉声继续说道:“正是,终南侯图谋不轨,想暗害娘娘,所以跟章国之人勾结,他自己却欲对皇后娘娘下手,不料皇后机警,终南侯并未得手,反被娘娘斩杀。” 陈兰桡听了这话,简直不敢相信,但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样儿才正是对的,她出了会儿神,方微微地冷笑说:“原来如此……是刀门的人所杀吗?” 紫鹿摇头:“并不是,据说是皇后身边的侍女所杀。” 陈兰桡“哈”地笑了声,喃喃道:“唉,可真是……死的好啊。” 紫鹿垂眸道:“正是,‘死无对证’。”说着抬眸来,跟陈兰桡四目相对,复又低头。 一声“死无对证”,对视之间,陈兰桡已经明了紫鹿心中怕也是存疑的,终南侯若真的想谋反,趁着燕归不在宫中,倒是天赐良机,只不过若然真的有这打算,必然是有充足准备,却又怎么会死在朱丹梓的“侍女”手中? 何况先前陈兰桡通过福安所见,知道了朱丹梓跟终南侯间颇有些不可言说,利用此事逼迫朱丹梓在朝堂上站在自己一方,不管是于公于私,朱丹梓心中怕是恨极了陈兰桡,偏这时侯终南侯放了陈兰桡的死敌左遥怡出来…… 陈兰桡问道:“天牢那边可问过了?” 紫鹿道:“已经问过,的确有几次终南侯去见过章国二公主,事发之前,也是他去借口提人的。” 陈兰桡叹道:“果然天衣无缝。” 紫鹿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低头道:“这次是我护卫不力,等皇上回宫,我自会请罪。” 陈兰桡沉默片刻,道:“不必,你只要把蓉蓉救回来,此事全当没有发生,就算皇上为难你,我也会替你说话。” 紫鹿抱拳跪地:“多谢娘娘!娘娘放心,以后绝不会再有类似之事发生。若是再有,我二话不说,以命谢罪。” 陈兰桡点点头,又觉胸闷,抬手抚了会儿,若有所思说道:“这件事已经传扬出去了么?” 紫鹿道:“公主说的是遇刺之事?这个不曾,我因担心若是此事传扬出去,迟早给皇上知道,皇上必然会担心……至于终南侯之死,却是瞒不过朝臣们……” 陈兰桡先是赞许,听到终南侯之事,便说道:“你说的对,遇刺的事,最好绝口不提,就算是终南侯之死,也要大事化小,免得给别人知道,皇上不在北都,便发生这许多事……最起码,不能以谋逆入罪。” 紫鹿道:“只怕朱司空等几名大人已经知道了……” 陈兰桡皱眉一想,便道:“不打紧,但只要昭告天下,说终南侯是急病而死的就是了……你去跟皇后说……另外……”她低低吩咐了几句,紫鹿领命,转身出外。 陈兰桡才刚醒来,便劳心想了这许多事,紫鹿去后,一阵倦极了,正闭目休息,却听轻微的脚步声,她睁开眼睛,才见门口一道人影探头探脑,正是无忌。 无忌先前见紫鹿来到,说了半日话,等他走了,他才敢露面,又见陈兰桡脸上大有倦意,正犹豫着不敢入内,陈兰桡向他一点头,微微招手,无忌才忙跑了进来。 陈兰桡因看他身边儿无人,便问道:“你自己来的?” 无忌道:“有两个侍从跟随,我怕他们惊动姐姐,叫他们等在外头了。” 陈兰桡一想,道:“也好,不过仍是要叫紫鹿多派个人跟着你。” 无忌道:“是因为终南侯的事吗?” 陈兰桡道:“你也知道了?” 无忌叹了声,静了静,才说:“我倒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要抢这皇位,先是二哥,然后二哥死在了终南侯手中,如今终南侯却又重蹈覆辙……居然还丧心病狂地想要对你下手……” 陈兰桡见他并不知内情,便道:“你不必为他们难过,路是他们自己选的,这也是人各有命。” 虽然平日里手足情单薄,但毕竟是同气连枝,无忌连连摇头,道:“幸好还有三哥,不然的话,我可真不知要怎么办了……也幸好姐姐你没事,对了,我听说你、你……是有身孕了?是真的吗?” 陈兰桡听了,勉强一笑:“刚我才听太医说了,多半是真的。” 无忌喜得一笑,又道:“终南侯可真是该死了,若这一次给他得手,岂不是把你跟咱们大魏将来的皇上都给害了?” 陈兰桡一愣,听他这样口无遮拦,便笑道:“又瞎说了……什么将来的皇上,你怎么知道是个男孩儿呢。” 无忌也才回过神来,便也笑说:“说的也是,不过是男孩女孩儿都是好的,男孩儿就像是三哥一样,必然是个经天纬地的好皇帝,至于女孩儿却更好了,就像是姐姐一样……” 陈兰桡原本身子不适,跟无忌说了这会儿话,心情却稍微好了些,心头那股忧闷之意也渐渐散了,无忌又叮嘱说:“这段日子一定要好好地,若是三哥知道了这消息,该多高兴……姐姐你说是要告诉他,还是等他回来,让他吃一惊越发欢喜的好?” 陈兰桡微笑说:“我也不知道了……”正说着,乳娘抱了思奴出来,原来思奴自醒了,一直吵嚷要见陈兰桡,乳娘哄不住,才抱了来,思奴已经有些晓事,爬在榻上,含糊不清地说:“姑姑抱抱……” 陈兰桡将他拥入怀中,在他的小脸上亲了口,心中想不知自己会不会也有一个如思奴般可爱的孩子,如果有,又到底是什么样儿,若燕归知道,会是什么反应……却也不知燕归如今如何……心中浮想联翩,又喜又忧。 且说之前终南侯事发之后,朱司空先得知消息,如五雷轰顶,匆匆忙忙入宫,于皇后宫中见了朱丹梓,便问:“我方才听说终南侯谋逆被诛,可是真的?” 朱丹梓脸带怒色,道:“此事岂能有假?多亏了因为上次刺客之事,宫内加多了防范,才不曾给他得逞,也是他自没有皇帝命,才不知天高地厚,自寻死路。” 朱司空听了这话,心头冰凉,看着朱丹梓的神情,并不像是装出来的,但毕竟是父女,朱司空却又隐隐明白,事情不会是这样简单。 朱司空道:“但是以我对终南侯的了解,他不是这样急功近利之人,怎么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朱丹梓冷笑几声,道:“我也甚是意外,不料他竟有这样大的胆子,大概是被脂油糊了心,所以才铤而走险罢了。” 朱司空咬了咬牙,抬手叫宫女们退下,见左右无人,才道:“就算他真的利令智昏,可是他并不至于就连你都想要杀……” 朱丹梓挑眉看他,道:“父亲这话我却不明白,他想要谋逆的话,自然可以清除任何绊脚石,要杀我又有什么稀罕?” 朱司空细看她的脸色,道:“不管如何,我知道他绝不会对你下杀手!” 朱丹梓自然是明白他话中意思,脸上忍不住流露厌色,昂首道:“也许……他是想制住我,只不过他打错了主意,本宫岂是那种被人随意玩弄于手心之人?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朱司空到吸一口冷气:“你、你……是不是你故意……” 朱丹梓正色看他,道:“父亲,我是因敬你,才不讲那君臣之礼,只叫一声‘父亲’,但按理说,我是该称呼您‘司空大人’的,而你见了我,也不能似在家中一般随意……这是皇宫,您要说什么,先要三思才好。” 朱司空后退一步,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似的,看着朱丹梓。 朱丹梓却又淡淡说道:“终南侯本无天子之姿,当初他能杀了自己的手足,可见是个残暴无情之人,手足都可以斩断,还有谁是他能珍惜的?如今走到这一步,也是他的报应。您以为呢?” 朱司空喉头乱动,心中有千万言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心情亦是愤怒,惊诧,隐隐地又有些儿恐惧。隔了会儿,才压住身上战栗之意,沉沉道:“娘娘说的是。” 朱丹梓见他应承,才微微一笑:“父亲从来都是明白谨慎之人,有时候被些宵小所迷,不免看不清前路……如今想必已经明白过来了,以前种种,皆都是过往,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有大魏在,朱家就能千秋鼎盛。” 朱司空道:“是么?只是可惜……这次终南侯作乱,并未将贵妃一并杀死……” 朱丹梓脸色一沉,复反应过来:“是啊,贵妃命大的很,这自然也是因为皇上鸿福齐天的缘故,但只要以后你我父女同心,集合群臣之力,我不信连她也斗不过。” 朱司空哼道:“只可惜皇上的心终究是在她那里。” 朱丹梓道:“自古以来宠妃多得是,命数也各有不同,有好下场的却有几个?最近皇上在前方连打了几个胜仗,好似是快把庆城拿回来了,但这一次御驾亲征,势必要拿下章国而后才返回北都,既然对手是师神光,必然有好一番对峙耗费,不知道在这段日子里,到底鹿死谁手?” 朱司空深深地吸了口气,道:“那我只能先祝娘娘早日得偿所愿了。” 朱丹梓笑道:“这也需要父亲相助才好。” 朱司空疑惑,朱丹梓走上前去,低低说了数句,朱司空愕然道:“你说什么?要我去对他示好?” 朱丹梓道:“此人是个能臣,也是皇上想重用之人,既然无法彻底打压他,那何不好好拉拢,将他收为我们的人?只要朝中没了偏向陈兰桡的势力,纵然皇上再偏爱她,又能如何?” ☆、第88章 第67节 过了数日,前方战事的捷报传来,皇帝已经攻下了庆城。在此之前,关于那两项欲行未施的策令也做了回旨批示,果真是如陈兰桡主张的一般,于是那些老臣们也尽数无言,倒是范大成一派,本来虽在朝内有些根基,奈何 终究顶着一个“非大魏之人”的名头,始终不得心腹重用,如今后宫有了人,便似有了仰仗一般,过了数日,恰好吏部尚书病故,新帝又发旨意,叫范大成暂代了尚 书一职。 那些朱家为首的魏国臣子虽然不满,碍于有个“暂”字,便也闹腾的不甚厉害,两派人只仍暗地斗法而已。 至于后宫,陈兰桡本有些犹豫,心里想要不要将有了身孕的消息告知燕归,毕竟他人在前方,正是征战的当口,其实不好被些其他事情相扰,虽然这的确是个天大的喜信儿,但她不知不觉里关心情切,拿捏着不敢有丝毫变故差错,生怕影响了燕归。 但消息毕竟是传了过去,燕归知晓后,果然大喜,昔日陈国的人自也欢腾不已。 此 刻渐渐天凉,因为师神光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十分难缠,燕归需要打起十万分精神相待,但是他毕竟是大魏的皇帝,出宫太久了恐怕生变,何况天气转凉,却不好 僵持,因师神光之能,只怕燕归一退,此刻攻下的这些城池恐怕又要属于师神光手中,而且若拖延到了冬季,那战事必然越发艰难了,因此燕归起了个要速战速决、 无论如何要快些打下章国的心思。 这段时日,因要专心军事,回宫的书信都渐渐地少了,陈兰桡并不觉如何,连她自己本来也极少写书信 给燕归,倘若要写,也是淡淡地几行字,无非是问他军情如何,或者身体如何,表面上都极看得过去的,并无任何私密亲昵言语,一来是陈兰桡对待燕归习惯了如 此,心内纵然有十分,若是表露出来,就只有一两分了,二来,她更是多心,生怕柔情太甚,反而饶了他的心乱了他的意,对他的战事不利。 不料,纵然是千般向好万般小心,终究是出了意外。 这 日,陈兰桡斜靠在榻上,正拿着霜影缝制的小衣裳看,近来她的肚子比之前显了好多,霜影爱心大发,讨了些针线布帛,算计着给小孩子缝制出生后穿的衣裳,却又 不知是男孩儿女孩儿,问了陈兰桡,她也没主意,只笑着斥说:“这些东西内务司那边都会备好,你又不擅长女工……”霜影自小跟着陈兰桡,又不像是别的贵宦小 姐们喜欢读书写字女红针线,所以连带霜影也不十分精通这些针线活,霜影却道:“左右我闲着无事,给小皇子尽尽心也是好的。” 陈兰桡见她这样兴头,便由得她去了,只笑道:“你倒是比我还上心……只不过你怎么又说是小皇子,许是个公主。” 霜影问:“那殿下是喜欢皇子,还是公主?” 陈兰桡歪头想了想,本想说生个女孩儿贴心,忽然间又想起若是个男孩儿的话,那必然是像燕归了,于是话到嘴边,且又收住,只道:“难说,各有各的好。” 霜影哈哈笑说:“那不如生个龙凤胎,岂不一下都全了?” 陈兰桡也被她逗笑:“你说的轻巧,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儿?” 霜影兴冲冲说:“索性我男孩儿女孩儿的都做齐全了,岂非是好,老天爷见我这样诚心,或许真的就给殿下一个龙凤胎了呢。” 陈兰桡忍笑不语:“也罢了。” 霜影拈着针线,忽然又道:“若真个儿生了龙凤胎,皇上回来后,指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儿呢。” 陈 兰桡闻言,心中一动,竟又有一丝极细微地痛蔓开,便故意说:“你是要做活计呢,还是如何,只见你嘴上说个没停,手上却没怎么动。”说着,便伸出手来,把霜 影手上的针线活取了过去,正要看她绣的如何,霜影道:“殿下留神,那上面有……”一言未罢,陈兰桡手指上疼了一疼,忙甩手开去,皱眉看去,却见细嫩无瑕的 指尖上,有个小红点儿,指甲轻轻一掐,便冒出血来。 霜影急得扑过来:“我刚要说上面还有针呢……这可怎么办?”便也给她挤那手指,只见雪白的手指腹上多了一点鲜红的血珠儿,手忙脚乱,又不敢擦。 陈兰桡怔怔看着那一点血红,不知为何头竟有些晕眩,一刻心惊肉跳起来,十分难过。听霜影惊慌,才勉强镇定道:“无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 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外头一声巨响,隐隐传来,陈兰桡眼前一昏,猛回头看到声音传来的方向,道:“这是什么?” 话音未落,只听得外头一片嘈杂声,霜影赶紧起身,跑到殿门口往外一看,却见外头有十几个太监宫女,惊慌失措地乱跑一气,不知为何。 霜影回头扶了陈兰桡过来,陈兰桡放眼看出去,拦住一个太监喝道:“发生什么事了,这样慌乱?” 那太监面如土色,被陈兰桡拦住,竟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贵妃娘娘,奴婢们听说,庆城有人回来,说是……是……” 霜影急问:“别吞吞吐吐的,横竖天没塌下来呢。” 那太监露出哭腔,道:“可不正是天塌下来了么?他们说咱们的陛下……陛下出事了!” 陈兰桡闻言,整个脑中一片空白,在反应过来之前,两行泪已经跌落尘埃,霜影也是惊呆了:“你说什么?” 那太监道:“奴婢们也没听真切,只听闻已经有人去给皇后娘娘送信了……贵妃娘娘这边还没有人来么?他们都是想去皇后娘娘宫中听究竟的……” 霜影还要再问,忽然觉得扶着的陈兰桡身子渐重,霜影吓得停了口,用了点力气把陈兰桡扶住了:“公主别急,这、这指不定是怎么样呢,或许是他们听风就是雨……胡说的……” 一边说着一边看,却见陈兰桡一张脸雪白如纸,丁点儿血色都无,只是一双眼睛黑浸浸地,霜影心中窒息,宽慰的话竟无法出口了。 正在僵着,陈兰桡道:“去皇后宫内打听打听……”说了这里,忽然停住,道:“不,咱们过去看看……” 霜影不知如何是好,虽然觉得大不妥,却又不敢说别的,此刻陈兰桡已经迈步出了殿门口,身子一歪,似要跌倒,霜影慌得去扶,她却又自己站住了,转身往皇后殿急急而行,霜影一个错神儿的功夫,她已经走得远了,霜影大骇,赶紧拔腿飞跑追了上去。 陈兰桡来到皇后殿外,见外头已经围了好些宫女太监,见她来了,尽数两边分开,陈兰桡往前而行,到了殿门口,就见到里头,朱丹梓跌在地上,花容颓败,泪如雨下,见了她来到,也不起身,抬起头来看了陈兰桡一眼,道:“你来了?你也知道了?”声音也是颤颤的。 陈兰桡盯着她:“你说什么?”虽则是问了,却几乎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一个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声音而已。 朱丹梓摇了摇头,似冷笑,眼底却又无限悲伤:“什么也不用争了,也没有用了,皇上……跟那个师神光……在五日前决战的时候……阵、阵亡……了……”哆嗦着说了这句,朱丹梓一转头,大哭起来。 陈兰桡兀自不信,呆呆僵立原地无法反应,却听旁边有人大声哭叫道:“殿下为什么这么狠心,当初我说要跟着去,偏不让我跟着,如今要走,却留下青牛一个人……”原来是青牛得了消息,正哭得死去活来。 陈兰桡听了这句,才有所反应,脚下后退一步,眨了眨眼,待要说话,却觉得两腿之间一股热流,有什么涌了出来,像是全身的力气也随之而急速流失,陈兰桡眼前乌黑,身子一晃,往后倒了下去。 新 帝驾崩的事很快传遍天下,本来百姓们对这位刚登基不足一年的皇帝极有好感,几任政令实行的极好,也颇有些国泰民安的气象,因此心中都盼着他取胜来着,不料 却传来如此噩耗,因此一时之间竟是举国同辈,百姓们痛哭之余,不少的有识之士也开始揪心,明君若去,将来的大魏又何去何从?只有两位后宫,跟波涛起伏的朝 堂,王子里头,也独有一个年纪最小的无忌,仿佛不堪大用,若是这帝位落入不贤明的君主手中,恐怕普天之下的百姓才得清平不久,又要落入一场水深火热的乱战 之中了。 京城之中正为皇帝举哀,但是远在陈国庆城之处,却是战事焦灼紧急之时,亏得是那一场天崩地裂风云变色的决战中,师神光似 也葬身其中,故而章国的攻势并不如何厉害,加上庆城这边有大魏的程立雪将军坐镇,原陈国太子陈源辅佐,陈国才能勉强抵挡的住,但章国方面已经瞧出这是一个 绝佳机会,正紧锣密鼓地调动大军前来,相对比而言,他们损失的只是一个驸马,而大魏损失的却是个皇帝,此时不夺取大魏江山,更待何时? 庆城苦战数日,渐渐地险象环生,派人八百里加急,送了若干军书回京,与此同时,京内的众人也都惶惶不已,原本皇帝在的时候还能压制那些分派的朝臣,如今群龙无首,于军情如火国家存亡的危急时候,那些朝臣,更是各持己见,互不相让。 朝臣们如今所争论的关键,却正是关于这场征战,此时此刻究竟是继续争斗,亦或者即刻收兵求和为上。 朱大人为首的诸位,认为皇帝驾崩,正是国家虚殆之时,首要之事,就是为皇帝发丧而息兵,另外,大魏没了新君,自然需要修正,所以必须要熄灭战事休养生息才是,何况章国来势汹汹,庆城却无良将,毕竟是守不住的,不如趁机同章国讲和。 此话一出,却几乎是所有的朝臣都赞同,众人为何如此?一来是此话果真有理,二来,皇帝驾崩后,只有皇后娘娘掌控后宫,虽然贵妃已有身孕,却并不成气候,再说变数太多……所以众人自然对即将在大魏一手遮天的朱大人唯命是从。 连范大成竟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言语出来。 几 位臣子商量过后,表面上仍还是要经过皇后跟贵妃同意的,朱丹梓因燕归的事,数日来心神大乱,自然是她父亲说什么她便应什么,毫无异议,而贵妃娘娘那边…… 因为之前昏厥过后,太医急急来看,发现娘娘有小产的征兆,竭力救护之下,才保住了胎儿,正是安心将养的时候,他们乐得不去“打扰”。 几位大臣回到文华殿,正要草拟文书,却忽地听到有人说:“贵妃娘娘到。”话音刚落,就见殿门口一道纤弱却站的极端正的人影出现,正是陈兰桡。 朝臣们面面相觑,勉强行礼。顷刻,其中一位道:“娘娘凤体欠佳,为何不好好休养?何况这是大臣们议事的地方,后宫是不可来此的。”这话正是几位想说的,当下你看我我看你,心照不宣。 陈兰桡并不言语,冷冷地扫了一眼在场众人,徐步入内,霜影跟紫姬一左一右,紧紧跟随,陈兰桡到了殿内陈列的榻前,慢慢落座,这才抬眸道:“我也不想来此,是几位大人逼我亲走这一趟的。” 众人各自挑眉,有人问:“娘娘这话何意?” 陈兰桡凤眸一侧,冷道:“我问你们,皇上驾崩的消息才散开,你们便不把他先前的旨意当回事儿了?皇上曾说过,若要下什么诏令,旨意,需要我跟皇后娘娘过目,今日却是如何?敢情各位大人见皇上不在了,故而刻意藐视?或许是要自立为王?” 几位听了,自是受不住这句,何况燕归余威仍在,他们个个心生畏惧,不敢轻视,顿时纷纷跪倒,汗颜请罪道:“微臣等不敢。” 太尉大人便道:“只是碍于娘娘凤体违和,故而才不敢惊扰,怕娘娘劳心。” 陈兰桡下巴微扬,冷冷道:“皇上为了大魏天下,不惜以身相殉,我身为贵妃,自然也要同他一样,但凡事关大魏,纵然一点一滴亦不能轻视,如何不理天下,反倒自矜自贵起来了?” 又有人道:“娘娘纵然不念自己,也要为了腹中大魏血脉着想。” 陈兰桡道:“倘若我坐视不理,由得各位大人把大魏江山拱手送人,就算是生了孩儿出来,让他无家可归无国可安,又有什么用呢?” 众人一听,更是纷纷惊心,其中范大成目光一动,凝视陈兰桡不语。 嘈杂声里,朱大人忍不住道:“娘娘这话言重了,我等商议之计策,正是为了大魏着想,怎么反说是将江山拱手让人,如今我大魏君王驾崩,正是元气大伤的时候,此刻跟章国言和,正是上策。” 话刚说完,陈兰桡道:“这话从大人嘴里说出来,竟让我不敢相信。若是如此,那么皇上竟是白死了么?” 朱大人皱眉道:“娘娘!” 陈 兰桡起身道:“你只当此刻是我们元气大伤的时候,却不想这正也是大魏同仇敌忾的时候,若是此刻在章国兵临城下的时候求和,且不说章国会否同意,叫天下人如 何看待大魏?铁血大魏,竟变作懦夫大魏了不成?且章国从来都野心勃勃,此刻皇帝出事,正是他们趁人之危大肆进攻的时候,你当他们真的会把这大好机会放弃, 同我们言和?只除非大魏割让城池给他!从来都是大魏攻城略地,一草一木,都来之不易,如今却要如何?不是把江山拱手让人又是怎么说?” 众臣惊而无言,其中有人喏喏地说:“未必章国非要叫我们割让城池……倘若他们真敢如此猖狂,我们再同他们交战就是了。” 陈兰桡闻言,哈哈笑了几声,又厉声道:“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你们先去跟章国求和,已经是弱了大魏的士气,等被人拒绝了再战,叫已经心生退意的将士们哪里还提得起精神来交战?白白给了章国趾高气扬打胜仗的机会!” 殿内臣子们哑口无言,陈兰桡环顾周围,道:“为何这个道理我能想通,各位大人竟想不通?只不过你们就算是心中有这个想法,料到会发生什么,却不肯承认罢了,宁肯选择看似稳妥的苟安妥协……若是皇上还在,只怕也要被众位大人气死!” 陈兰桡说完,朱大人恼道:“娘娘未免太过了!此刻我军本弱,若是吃了败仗又如何?大魏岂不危殆?”众人都唯他马首是瞻,他哪里肯在此低头? 陈兰桡却昂然答道:“若连拔剑相战的勇气都无,大魏早已不存!” 朱大人心头一窒,却越恼,高声道:“你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因为庆城是你出身之地罢了,别要忘了,害死皇上的,正是曾跟你有过婚约的师神光!谁会信你是真的为了大魏着想?” 群臣盯着两人,尽数不语,陈兰桡道:“我的确不是为了大魏着想。” 群臣哗然,只有范大成仍是沉静如常,眼中透出深思之意,看着陈兰桡,却见陈兰桡说道:“我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 群 臣寂然无声,复看向陈兰桡,陈兰桡道:“如诸位所知,我是陈国出身,恕我眼界短浅,曾也恨过大魏,但我在京盘桓那些日子,见到天底下的臣民聚集于此,不管 是陈国,晋国,齐国,还是赵国等,他们同样在大魏的国都生活度日,不分彼此,我悟了一个道理,大魏为何而强盛?因为君主贤明,而百姓安居乐业,所以天下人 心向着大魏,渐渐地也只认大魏,民心所向,大魏才越强盛,但是章国不同,想必众人都也知道章国的宫廷如何,若真的给章国赢了这一场战争,那遭荼毒被灭亡的 不仅是大魏,还有一心想过安定日子的天下人,所以不管如何,这一场一定要打,还一定要赢,这是皇上的心愿,先帝的心愿,也是天下人的心愿,而且大魏必 胜!” 偌大的文华殿,寂然无声,只有一个女子的声音铿锵响起,复尘埃落定,但就在这并不冗长的几句话中,有许多大臣的眼睛里逐渐 透出一种不同先前的光芒,因为新帝倅然驾崩引发的阴翳低郁,迷惘未解,慢慢地从他们的眼前脑中挥去,原先晦暗的壮志雄心,也正逐渐恢复安稳,修身齐家治国 平天下,是千古的文人诚臣梦想跟志向……怎能在惊涛骇浪里就遗忘了?忘了该效忠的大统,淡了骨子里的铁血,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该越发坚定才是呀。 微微地惊悸震动中,有些人缓缓地抬起头来,他们彼此相看,看到对方脸上露出了同样的笃定明朗的神情,最后所有的视线交汇之后,又尽数看向眼前,那个站在他们跟前的、他们曾一贯小瞧甚至敌视的女子,那张苍白消瘦、有些憔悴的脸,竟如此明艳。 ☆、第89章 文华殿议事的结果是,众朝臣妥协,原本的停战和议翻做力战不怠,这个结局的促成,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有些大臣也因陈兰桡所说改变了主意——其中 以范大成立场最为坚决,甚至不惜同太尉翻脸,但是就算如此,朝中大权在握的也仍是朱大人一派,只要他们坚持,怕最后也只是个对峙的结果,然而朱大人却终于 同意了陈兰桡的提议,除了朱大人看出许多朝臣因为陈兰桡的话心意动摇外,这其中自然还有另一个原因。 霜影跟紫姬陪着陈兰桡回到寝殿,扶着她坐了,霜影才忧心忡忡地说:“殿下,你怎么能答应他那么无理的要求?万一若是败了……” 陈兰桡道:“若是败了,就当真如我所说,大魏不存了……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大魏不再,我在这所谓贵妃位子上,又有什么得益。”陈兰桡说着,眼底微微暗淡: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燕归不再了,她如今坐在这个位子上,真是一日冷似一日。 得知了他“驾崩”那一刻,简直是天地昏暗,日月无光,一刹那竟让她想起了庆城被破的那一日,只不过这一刻,并没有当初那一死殉城的怒烈,反而像是有人把自己的命先夺走了一样。 若不是被救了回来,若不是还顾念着腹中那顽强的小生命,陈兰桡真的宁肯自己就随着那噩耗的传来而长睡不起。 但是她毕竟不能那样,此时此刻死却是最容易不过的,这种情形她也并不陌生,以前是因为庆城,现在是因为大魏,因为整个天下,她不能如此自私。 所以强撑着出面,打破议和的局面,就算抛却了那些“天下”“大义”的冠冕堂皇说法,对陈兰桡而言,她心里最清楚的是:如果是燕归在,他一定不会答应退兵。 他就算拼死也要拿下章国,不惜任何代价。 所以陈兰桡一定要让大魏在燕归不在的时候,也要沿袭他所想走的路,达成他所要的,一统天下的目标。 但是朱大人自然不是个好对付的。他答应了陈兰桡的谏议,同时还提出了一个条件,那个条件便是:若是此番兵败,那陈兰桡自然便是罪魁祸首,代价就是褫夺她的贵妃封号,一生冷宫度日。 陈兰桡应承,在跟兵部的商榷中,她又推举了程立雪为主帅,陈源为监军,两人负责庆城一切事宜,又亲笔书信一封,叫了妥帖的人快马加鞭送往庆城。 自 从燕归出事的消息传来、陈兰桡晕厥复醒来之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了紫鹿前去庆城查明具体来龙去脉,紫鹿临行前,青牛也向陈兰桡苦求,死活要去庆 城,陈兰桡本就强压伤心,见青牛哭的厉害,便忍痛答应了他,临行之前,霜影百般嘱咐,青牛虽然不舍,但终究惦念燕归,主仆义重,咬牙洒泪去了。 之所以派了紫鹿出去,是因为他先前也在庆城居留过许久,何况他心思缜密,行事谨慎,最主要是他十分可靠,故而才特意派了他去。 可如此一来,京城之内的情势就更微妙了,本来陈兰桡就是外来之人,没了刀门明面上的维护,那些想不开的魏人隐隐地就生了将她打压下去的心思。 而这一次派兵点将,也正是朱大人的一步棋,想皇帝新丧,三军士气低迷,章国又是大军压境,胜算可谓希微,只要兵败消息传来,陈兰桡背负罪名,自然便顺理成章地下了台,此事做的又不伤体面又恰到好处。 但 是对于陈兰桡的身边人而言,则都是为她悬着心的,紫姬自打上次遇袭之后,是紫鹿用尽法子,好不容易抢回一条命来,可毕竟历经凶险,又因为毒药的原因伤了内 息,武功竟也大不如前了,本来陈兰桡想叫紫鹿安排她离开宫廷以保安全,怎奈她坚持不从,紫鹿虽有的是法子,不过紫姬也不是个好蒙骗的,只说若是他胆敢偷偷 把她扔出去的话,她也只有一死,这当然不是她信口说说而已,因此竟然连紫鹿也不敢轻举妄动,陈兰桡得知,怜惜之余,又觉得伤心……却终于留下了她在身边。 战事一直胶着,程立雪同陈源合力,挡住了章国一次次的进攻,双方各有死伤,庆城的城墙更是毁损加剧,几次千钧一发差点被攻破,都被军民殊死挡住。 让人意外的是,向来都胆小怕事的陈王这次居然并没逃走,甚至在程立雪负伤,城头危难之时,亲自披挂上了城头督战,许多陈国的百姓见状大受鼓舞,不顾一切地操持武器家什上前参战,才勉强打退了章国。 陈源意外之余,对自己的这位父王不由地另眼相看,本来他已听了风声,——贤妃几次劝说陈王投降章国,陈源因此十分忧心,甚至暗暗想把陈王送到魏都去才好……不料陈王竟然如此。 陈 王素来养尊处优,缺乏锻炼,此刻浑身铠甲沉重,压得他呼呼气喘,便跌坐在地,拍案骂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不用担心,那贱人劝我投向章国,可那章国的人可 是好相与的?死的那个可是我的女婿,而如今麒麟儿还是大魏的皇后,我怎能去自投罗网,他们岂会放我罢休?恐怕还要用我来要挟麒麟儿……当初我之所以向逃到 章国,也是无计可施,毕竟当时你妹夫的名头很不好……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但是我错认了燕归是个残暴之徒,可章国就在近侧,他们那些手段我可是极知道 的……现在,就算天下再大,咱们也是没别的地方可去,唯有守住庆城……” 陈源泪涌上来,又忍住,道:“妹妹先前发信来,说这次是存亡之时,此战一定要胜,也一定要打下章国,叫我跟程将军合力建此不世功勋,名垂青史,我本来觉得此事难成,但若不成,大不了就同归于尽……如今父王如此,我心里……” 陈 王抬头看他,艰难站起身来,身上铠甲响动,陈王伸手拍拍陈源的肩膀,道:“不怕,这几次进攻都被挡下,他们的锐气也被我们锉去了不少……指不定鹿死谁手, 或许真的我会去章国,不过,是堂堂正正骑马过去,想到章王那老匹夫头不敢抬,跪地接驾,我的心里真是……哈,哈哈……”得意笑了两声,又气喘咳嗽,惹得陈 源也破涕为笑。 两人才说片刻,外头又击鼓,正是章国复又进攻的信号,两个人齐齐收声,转身出门迎战,走向城楼之时,却见城头上众 多人影之中已经多了一道熟悉又魁梧的影子,错眼一看,像极了燕归似的,陈源顾不上陈王,急急上了城楼,才发现是程立雪,胸前兀自缠着绷带,两人对视一眼, 陈源想说话,却又说不出什么来,程立雪脸上溅着血,四目相对,只笑了声,道:“这点小伤还不算什么。” 两个人转身看向城下乌压压的章国士兵,陈源道:“这次我们会赢么?” 片刻,才听程立雪回答:“我只知道我已负了大魏跟公主一次,这回,绝对不会再后退半步!” 陈源知道程立雪说的是上次他留守庆城,不料却给师神光打的退败晋国……当下也深呼一口气,道:“你说的不对。”在程立雪愕然的眼神里,陈源一笑,道:“我们不仅不能后退半步,而且要往前……”他一挥手,青袖扬起,指着的是章国国都的方向:“要到那里……” 第68节 程立雪大笑:“你说的不错。我要把大魏的王旗插在章国的城头,告慰皇上在天之灵!” 前方城下兵排如蚁,头顶阴云缭绕,远方关山万里,陈源听着程立雪的话,心有所感,微微一笑,念道:“雄气堂堂贯斗牛,誓将贞节报君仇。斩除顽恶还车驾,不问登坛万户侯。” 这一场大战,从深秋到入冬,一直近了年关。 前方战事如火,苦战不休,而在魏都,也同样是毫无宁日。 按照朱大人一派所想,庆城的守军必然是挡不住如狼似虎的章国大军,应该很快就会分出输赢,却不料程立雪跟陈源两个配合,加上军民勇毅,虽然几度险象环生发出求救紧急公文,但总是能够支撑下来,让各位幸灾乐祸的臣子十分意外。 更有些居心叵测的朝臣,甚至每每从中作梗,意图对前方不利,幸好也有些清流诤臣,契而不舍地恪守本分,才不至于有更大的乱境出现。 在这种情况下,庆城就如风中之烛,虽几次三番地差点被狂风吹灭,却仍是留一线微弱光芒,不肯熄灭。 这种明光,到了魏都,却变作熊熊烈火,煎灼着一些人的心。 相 持不下的状况,迟迟不能明朗的处境,让人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在几次危急之中,朱大人为首的几位朝臣甚至一再提出建议,想要借机停战议和,但是与此同时,也 有越来越多的朝臣惊醒过来,意识到交战的必然性,更有一些人长久地被太尉等压制的魏国士族官吏,在这种情形下,发现只有跟范大成一派联手,才能与朱氏等抗 衡,于是渐渐地朝中形成了两派,打破了原先朱氏一派独大的形势。 这样一来,朱大人等当然更加恼怒而着急,情势非但不能倾向自己,反而因为各种晦暗不明,纠缠拖延,竟让他们的处境危险起来。 先 前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在诸多商议之下,众人欲推无忌王子为新帝,皇后跟大多数的大臣都没有异议,反倒是无忌本人,对此十分抵触,但是在这时刻, 他作为大魏最后一名王子,自然是“众望所归”,又有许多小人,原本并不把无忌放在眼里,如今一看,便纷纷围拢过来,阿谀奉承的,怂恿撺掇的……数不胜数, 让无忌十分心烦。 无忌只说:“我虽年幼无知,但却明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道理,如今只说是皇上驾崩,却还什么都没见到呢, 就着急另立新君了?何况我资质平庸,不是个能当大任的,而两位皇嫂,不管是皇后娘娘还是贵妃娘娘,都是女中英豪,不让须眉的,就算皇上在的时候,也是赞誉 有加,不然就不会特意下旨,命各位大人有事要请教两位了,照我看这国君只是个虚名,只要政令仍旧施行如旧,大家齐心协力,不要自己就乱起来,那就比什么都 好,新君也是不必急着先立。” 几个臣子听了这番话,着实有理,一时不好再劝,何况再多嘴未免会逼的他急了,于是才作罢。 无 忌应付完了臣子,便去见陈兰桡,近来兰桡身子一发沉重,因为有过上次流产之兆,所以她处处小心,而经过这段日子,兰桡同紫姬两个,明里暗里看着,把殿内可 用的人换了几个,所以一应行走的,此刻都成了她们的心腹,并无皇后的眼线,而整个宫内的人也无不竭心尽力,不容出一丝差错,无忌到时,见兰桡扶着紫姬,正 在殿内缓步行走,霜影则坐在桌边上做针线活。 无忌见了这场景,不由地眼睛一热,在这兵荒马乱之时,也只有在这宫内,才许他找出一 丝旧日的温情宁静来。他自打出生,虽顶着皇族的名头,却活的战战兢兢,只是陈兰桡来了,才有所不同,更加她十分会意,将无忌跟燕归间的关系也调理的十分融 洽,谁知道这一场战,燕归又出了事,无忌自觉就如风中芦苇,不知要何去何从了,却只有在看到陈兰桡的时候,心里才定了一定。 无忌 先嘘寒问暖,看兰桡面色如常,近来起居也都安好,才小心翼翼地把大臣的话假作不以为意似的说了出来,原来他也知道陈兰桡如今不当受些意外多余的事情打扰, 起初本不愿意把这件事来烦她,可是想来想去,若此事从别人口里说给她,岂不是又多一层意外,倒不如自己亲自来说的好。 无忌道: “我都回绝了他们了,想皇上跟先帝在的时候,无非也是辖制着他们,如今皇上虽然……可是姐姐的见识,哪一点比他们差了?前回他们提出那荒唐的两项策令,还 不是姐姐一力压下去的,皇上对此也是大力赞赏,就算是庆城那边的战事,也没有就一败涂地,都是有输有赢的,我看明明是他们在这个关键时候一味地自乱阵脚, 又有些小人趁机煽风点火,竟弄得人心惶惶,实在可恨。” 陈兰桡慢慢落座,笑道:“的确有些图谋不轨之人,前些日子也抓了几个造谣生事的,不过……” 无忌问道:“姐姐说什么?” 陈兰桡沉默,思索片刻,才问道:“无忌,你可有想过当皇帝?” 无忌一听这话,惊得跳起来,复跪倒下去,着急说:“这是什么话?我从来都没有觊觎皇位的心思,这个兰桡姐姐是最清楚不过的啊?” 陈兰桡欲起身扶他,却行动不便,霜影忙丢了活计来扶住无忌:“殿下,叫人看见了不成体统。” 无忌赌气不起,霜影跟紫姬合力把他拉扯起来,陈兰桡笑道:“我不是试探你,只是……就算有些事你我都明白,但是对朝臣甚至百姓们来说,若无君王在位,毕竟是心里不安的。你说是不是?” 无忌语塞,想想才又道:“这也容易,反正姐姐不多久就生了,到时候不就有了小皇帝了?” 这下在场众人都笑起来,紫姬道:“殿下这话容易,只不过若生得是个小公主呢?再说,就算是小皇子,那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也还坐不了龙椅呀?” 无忌道:“就算坐不得,横竖先把皇位传了他,有了个名头就没有人敢说三道四了不是?” 紫姬一笑,不再做声。陈兰桡慢慢道:“这龙椅,其实不管是谁也能坐的,自然容易的很,只不过若想要一个贤德仁毅的明君坐,那就难了。” 无忌楞了楞,陈兰桡道:“一个婴孩又能懂什么?只怕说话的人就更多了。” 无忌道:“那姐姐不是还在么?以姐姐之能辅佐着他,不就妥当了?” 陈兰桡道:“那么你把那些大臣们置于何地?他们一个个目光如炬,前些日子我是拼了命才勉强做成了一两件事,他们是无事也要生非的,若我堂而皇之地干涉朝政,他们岂能轻饶?” 无 忌皱眉,陈兰桡道:“所以我说,他们如今看上了你,你也是正统的皇族血脉,若是承了这个位子,倒也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压下那悠悠众口,又让民心也安 稳……你别急,若有什么不能开解的事,你仍旧可以跟我商议,明白吗?”陈兰桡见无忌呆呆地,又道:“而且我也知道,以你的为人,一定可以当个好皇帝的。” 无忌在同陈兰桡深谈了那一番后,果真便顺了臣子们的请求,只是约定,若是皇帝未死归来,那皇位依旧是燕归的,第二,若兰桡生了皇嗣下来,那么将来这皇位也是要交给皇嗣的。群臣们也都应承了。 当下民心方定,那些宫内鼓噪的声音也都熄了下去。 年底的时候,庆城传来紧急消息,原来经过连月苦战,庆城虽危若累卵,却终究撑了下来,这一场耐力跟勇毅的比拼,终究是章国先败下阵来,当寒冷的北风刮起的时候,章国开始退兵。 可就在这时候,程立雪跟陈源决定打开城门,开始掩杀! 被憋在城内连月的军民冲出庆城,将满腔怒火发泄在溃逃的章国士兵身上,一直追杀到麓山才停。 这算是一场正式的大捷,捷报也飞速传回魏都,同时大魏的百姓们也都听说了,一个个欢欣鼓舞,这简直是年下最好的一则消息了,对此,甚至有人说是因为新君坐了江山带来祥瑞的缘故。 而接到消息的陈兰桡心中也暗动了一下,程立雪的亲笔信已经表明:他会率军直达章国国都,以报朝廷。而这一场麓山大战,意味着魏军要结束“守城”的局面,开始向章国进攻了。 陈兰桡面色平静,搭在旁边的手却暗暗地握紧了:这个心愿一定要实现,踏平章国,一统天下,是先帝跟燕归两个人一直都想做的,而这一次,就在她的掌心,很快就要实现了!她有这个预感,自从庆城苦苦支撑跟章国大军相持不下的那一刻,她就预料到,这一场战一定会赢。 陈兰桡亲自给程立雪回信,只有一句话:凯旋回时,都城十里相迎,我亲自给将军接风洗尘。 自然,这个消息,自然不是对任何人都是喜讯,有的人已经按捺不住。 因 为无忌登基,号“代君”,但在各色政令之上,几乎处处都要请教“太妃”,故而所实行的策令,没有什么偏向大魏老臣的,反而开张圣听,察纳雅言,任用了许多 有才干的能臣,而这些臣子又多半不是出身士族,甚至大部分都是寒门出身,这些人素有抱负,又并不畏惧那些高门势力,这股力量渐成气候,已经威胁到大魏的士 族。 这日,正是元宵,因为燕归之事,故而宫内并不热闹,天空阴云密布,终于在晚上飘起了雪花。 是夜,朱丹梓派了宫人前来相请陈兰桡并代君无忌,于皇后宫中小聚,以为“家宴”。 自从燕归一去不还,朱丹梓大受刺激,曾有一段时间,宫婢们能听到从皇后宫内传出的尖叫声音,有时候还有摔碎东西的声响,更有人说,原本伺候皇后身边的人里,无端就少了几个……传言是因为得罪了皇后,故而被处死,偷偷拉了出去,也不知真假。 只是无忌登基成为代君、朱丹梓“荣升”皇太后之后,皇后宫才逐渐消停下来,偶尔朱丹梓也会前来“探望”兰桡,对待无忌倒也是颇为“亲切慈和”。 陈兰桡来到皇后宫内,见无忌已经落座,一眼见她来到,便忙站起身来,亲走到门口相迎,朱丹梓见状,便也少不得起身,彼此寒暄了几句。 宫人奉了酒食上来,朱丹梓举了一杯酒,向着陈兰桡道:“这杯我敬妹妹,你既有孕在身十分辛苦,又为了大魏日夜操劳,只可惜先帝出了那样的事……这杯算是我替先帝敬你。” 陈兰桡一笑,她身旁紫姬举杯道:“娘娘有孕不能喝酒,我替她跟皇太后喝一杯。”说着,举头一饮而尽,便给朱丹梓看。 朱丹梓眉头微蹙,似笑非笑说道:“妹妹的人真是十分忠心,莫非是怕这酒中有毒么?” 无忌在旁笑说:“皇太后多心了,若是紫姬不喝,这杯我也要替太妃喝的。” 朱丹梓笑了几声:“果真是一家子,如此友爱和睦。”慢慢地将一杯酒喝了,幽幽说道:“只可惜先帝看不到这场景了。” 此刻宫外隐隐传来几声炮竹的声响,虽然因为燕归的事,规矩是禁所有鼓乐炮仗,但是毕竟是年下,仍有些人忍不住会破例……只是这稀稀拉拉的响声,在节下的欢悦之下,却又有无限凄凉。 无忌停了,就垂了眼皮。陈兰桡此刻才轻声道:“之前无忌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咱们什么都没见着,何必就先说的这样?” 朱丹梓脸色微变:“你莫非觉得他还活着?他若真的还活着,又怎么会毫无消息?” 陈兰桡道:“这时侯毫无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只要一日不笃定,我就当他仍是活着的。” 朱丹梓唇角微微颤抖,古怪地笑了声,喃喃说道:“原来你不过是不敢认而已。如今代君都已登基,你却仍做这痴人说梦之态。” 陈兰桡道:“我只是选一个让自己觉得舒服的想法,皇太后又何必一味自苦?” 朱丹梓听得“皇太后”三字,只觉刺心非常,转头瞪向陈兰桡:“什么皇太后,我不要做着名不副实的劳什子皇太后!” 无忌皱眉,陈兰桡淡淡道:“还请姐姐谨言慎行,如今也算是国泰民安,想来章国也快归于大魏,就清闲地做个皇太后有什么不好?倘若真的改朝换代,谁知道姐姐还会当什么呢?莫非还想再做一次皇后不成?留神想错了。” 朱丹梓举着手中的杯子,眼神一变:“你说什么?” 陈兰桡微笑,柔声道:“我也没说什么,只不过今儿是好日子,我也未免多说几句,姐姐听得进去,便是金玉良言,听不进去,只当一阵风罢了。” 朱丹梓一眼不眨地看着陈兰桡,似要从她面上看出什么来似的,陈兰桡却搭了紫姬的手起身,道:“我有些乏了,恕不能相陪。”无忌也道:“我陪太妃。” 眼看两人欲走,朱丹梓也蓦地起身,她旁边的侍女暗雪见状,便急急唤道:“娘娘!” 朱丹梓深吸一口气,道:“天寒雪冷,留神地上滑,妹妹还是留下吧。” 陈兰桡回头看她:“姐姐确定?” 目光交锋,朱丹梓的眼中掠过一丝犹豫之色,终究下了决心似的,冷冷说道:“不错,我确定。” 陈兰桡轻轻一笑,笑得大有意味,也扫了无忌一眼,道:“皇上意下如何?” 四目相对,无忌并无笑容,眼神反是冷肃的,道:“既然皇太后意思已决,我们也只好成全她的美意了。” 朱丹梓看着这一幕,心头噗噗而跳,隐隐觉得自己仿佛做错了什么,但是此时此刻,她已经骑虎难下,只有孤注一掷了,朱丹梓张口,才要叫“来人”,不料无忌竟先说道:“来人!” 殿门口人影闪烁,多了几道禁军的影子,朱丹梓一愣,无忌冷冷然喝道:“把皇太后拿下。” 朱丹梓后退一步,疑心自己听错,此刻,外头发出一声尖锐的响动,暗影重重地天空中,一道电光蜿蜒往上,带着刺耳的响声,电光雪亮,又仿佛是在极近的地方放的,把殿内几个人的脸色也映的清清楚楚。 陈兰桡上前一步,望着那烟火之光,忽然想起仿佛在哪一年的某一刻,也有一道烟火光冲天而起,然后在天空形成一个麒麟的形状,那是某个人特意为了她而制成的,放眼天底下,再也没有比那个更美的了。 在朱丹梓有些狂喜的眼神里,陈兰桡敛了心神,道:“走吧,咱们看热闹去。” 元德殿是距离后宫最近的一座大殿,此刻,在殿前宽阔的场地里,风雪之中正有一堆人,铠甲鲜明,躁动不安,手中的兵器在灯火中烁烁生光。 他们冲进了元德殿,本来的计划是一拥而进,杀皇太妃,囚禁皇帝,然后……就是一手遮天,不料才进了东华门,身后的门忽然关了,而前方,也无法再进一步。 眼前是几重的禁卫,彼此对峙着,仿佛等了很久,从殿后冲出来的时候,一个个头顶肩头还披着雪。 灯 光照亮了为首一个人的脸色,正是素来跟朱大人厮混的太尉大人,他的身旁是新换的宫内禁军副统领,两人眼见眼前阵仗,副统领直接怔住,太尉稍微镇定,见这情 形情知无法善了,便挥起手中腰刀,正要喝令众人厮杀,只见一道银光自元德殿上袭来,太尉来不及闪躲,胸口刺痛,血溅在雪地上,泼出一道血花。 太尉抬头,倒下时候,双眼之中兀自是满满地不可置信,他的眼中最后一幕倒影出来的,是在元德殿上灯火光中一张绝艳之极却又冷肃之极的脸,她手中的弓尚未放下,妙眸里,是居高临下的淡漠睥睨,仿佛自来如此、始终如此地看着江山天下。 无忌喝道:“朕跟皇太妃在此,尔等还不速速伏诛?莫非想要被诛九族么?” 禁军们闻言,齐齐威吓,加上为首的太尉已经血溅当场,这些反叛再无相抗之意,纷纷扔了兵器跪伏地上。 无忌见状,才回头看陈兰桡,毕竟年轻,脸上激动之色难掩,道:“多亏姐姐洞察先机,不然的话这一场真不知该如何应付了。” 原 来,自从燕归继位,以朱大人一派的老臣已经十分不服,亏得燕归厉害,加上先帝余威,还能辖制他们,后来燕归去了庆城,无忌成为代君,本来以为这样的小孩子 就算登基,要拿捏自也容易,不料无忌虽小,颇有主张,更加上凡事必请教陈兰桡,又参考满朝文武建议,绝不是那种偏听偏信,急怒焦躁或者耳根软无见识的毛头 小子,对他们竟无好处,这些根基深的朝臣越来越觉着自己地位不保,于是,便想要鱼死网破,背水一战。 他们自以为行事机密,不料却 早有人看出端倪,自从宫内禁卫副统领被换,范大成已经悄悄地跟陈兰桡通过风,本来区区一个副统领不足为奇,何况此事做的稳妥,前统领是因为正当罪名被革职 查办才有这个空儿的,若是愚笨一点的人必看不出端倪,但兰桡一听,就知道这些人欲行反叛。 这副统领的官儿说大不大,说小却又机巧的很,掐着宫外跟宫内的通道,若是放些图谋不轨的人进来,或者自行起事,都足以变成翻天之举。 既然知道了这根源所在,以后的安排就容易多了,将计就计换了皇后的人,又假作不知,引朱大人一派杀进宫来,正好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看着无忌喜笑颜开,陈兰桡勉强一笑,蓦地一松手,银弓落地,而她身形晃动,竟是站不住,无忌跟紫姬双双上前救护,紫姬目光一转,惊见她底下的裙裾已经濡湿半边,当下大骇,忙叫传御医。 正月十五元宵日,于漫天飞雪之中,一场凶险的宫变消饵于无形,而将近子时的时候,魏都宫内发出新生儿的响亮叫声,陈兰桡诞下一名小公主,虽然是早产,但女娃儿十分活泼健康,母子平安。 小公主诞生的时候,关山万里之外,程立雪跟陈源率魏军入章国国都,是日,章国覆灭。 二十二日,战俘入魏都,其中很引人注目的一位,就是陈兰桡的旧识、章国的长公主左妃瑟。 ☆、第90章 再度相见,恍若隔世,左妃瑟着简单的粗布素服,面容憔悴,神情惶惑,慢慢上前跪在阶前。 正值小公主睡醒,哭闹不已,乳娘便抱了来给兰桡,好不容易哄了安静下来,叫人又抱了去。兰桡才看向左妃瑟,见她低头不语,兰桡便起身来走到她跟前,左妃瑟听了动静,才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左妃瑟嘴角动了动,复低头下去。 兰桡见她脸色苍白,便道:“我听闻在城破时候,章王想杀了你吗?” 左妃瑟一抖,似想起那噩梦般的一幕,还未说话,就落下泪来,身后太监喝道:“娘娘问话,还不回答?” 左 妃瑟越发惧怕,大抖起来,兰桡抬手制止了那太监,又问左妃瑟:“你不必怕。”叫人扶她起来坐了,左妃瑟见状,才镇定几分,道:“是,父王叫宫人逼我自缢, 幸好……”当时章王见大势已去,怕女儿落在魏军手中辱了名节,就叫宫人伺候左妃瑟自尽,不料魏军来的快,才将人拦下。而章王同王后,聚集各色珠宝,于宫 内殿中。 左妃瑟打起精神,心中却仍是惊怕不已,不知陈兰桡将如何处置她,毕竟昔日他们之间相处的也并不如何融洽,先前左遥怡还处 心积虑地对付陈兰桡,更不惜潜入魏都暗害于她,而燕归之死,章国更是难逃其咎,如今章王跟王后等都已死,而皇族存活的人之中,她这位大公主自然是首当其 冲。 第69节 左妃瑟勉强抬头,道:“娘娘……看在……昔日的面上……”想到左遥怡所作所为,硬着头皮又说:“我并没有想害娘娘之心,所有之事,都是父王跟……二哥跟遥怡他们所为,我并不曾插手……” 陈兰桡看她一眼,转身缓缓坐了,道:“你不必着急分辩,我有话问你,你须好好作答。” 左妃瑟点了点头:“是,不知想问什么?” 陈兰桡道:“先前师神光跟我皇决战,两人均不知下落,你可知道内情?” 左妃瑟听到“师神光”三字,更是泪如雨下,哽咽道:“只听说是驸马、是师神光跟……同归于尽了,其他的并不知情。” 陈兰桡听了,心中一沉,这些日子紫鹿一直在庆城跟章国方面查询搜索,真是前些天,紫鹿悄悄地派人密报回京,原来是在麓山脚下一处地方,发现了一具尸身,已经有些面目全非,但从穿着里还能看出,正是皇帝的衣装。 但紫鹿也并没说就是燕归,陈兰桡听了这个消息,痛心彻骨,但却仍是不甘心死,心底仍是怀着一丝极渺茫的希望,或者说,她不敢让自己过于心死。 不料左妃瑟这里也并没有什么消息,陈兰桡微微仰头不语,左妃瑟抬头看到她的脸色,生怕惹怒了她,想了想,忙又说:“我虽不知道此事的详细,但是我知道燕归……他、他一直想知道的……” 陈兰桡一震,抬眸看去,她心念转动,刹那间反应过来,顿时复坐直了身子,她心中已经才猜到左妃瑟要说的是什么了,在先帝临终前念念不忘的、也让燕归一直耿耿于怀的,当初燕归的母亲柔妃带着他逃离魏国回到章国的真相。 左 妃瑟说:“当初那个女子……她被送到魏国,本是我父王定下的计策,是想在魏国后宫安插一枚棋子,让她用尽手段成为魏王最宠爱的人,最好可以蛊惑魏王变成一 个昏君,好让魏国衰败,而章国趁机……不料她虽然真的成了魏王最宠爱的妃子,甚至生下王子,却并未做什么对章国有益之事,而魏王更有一统天下的心思,我父 王甚是恼怒,暗中派人到魏都,送了一道密旨跟一种剧毒,让她伺机杀死魏王,还要挟说若她不从,就把她是章国细作之事透露给魏王……” 陈兰桡静静听着,心中隐隐作痛,柔妃自然不会下手毒害魏王,但是又无法继续留在宫中,所以最终她还是带着燕归离开了魏国回到章国。 她 回到章国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她原来就是出身章国,所以虽然无法完成“任务”,可还是选择回到故国,或者,是她因为自己的“背叛”而做出的一种恕罪?要知道 她大可以隐姓埋名,逃到别处去,其中凶险也不会比回到章国大,毕竟对章国而言她已经是一枚弃子,曾经是魏王的宠妃,无功有过地回到故地,生性残暴的章王又 会用什么法子对她呢。 可是她为什么没有毒杀魏王?她带着燕归离开,是怕留下燕归后,她的身份曝露,他一个人也难免受苦,但是回到章国,又能好到哪里去?她如此做,是好意或者……对燕归来说究竟算是什么? 她到底是不舍得她的孩子孤零零地被抛弃在魏国生死未卜的呢,还是……陈兰桡却不想去想后面一种可能,那简直是可怖极了,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可怖。她宁肯认定柔妃是舍不得燕归才带他一起离开的,定是这样。 殿内一片死寂,陈兰桡出神了会儿,问:“她是怎么死的?” 左妃瑟道:“父王不肯饶她,折磨了几年,她一病不起……就亡故了。” 陈兰桡道:“你们不肯饶的,还有燕归罢。” 左妃瑟复抖起来:“我不敢做那些事……都是遥怡跟哥哥他们……我原本也不知道,只听他们说起的。” 陈兰桡的眼睛发红,脑中忽地闪现一个旧日的影子,这影子在她心中摇摆而过,让她几乎不能自持,呼吸微微沉重了些,她握紧了腰间的佩玉,仿佛要将它捏碎,把所有的愤懑跟苦痛都浇注其中,然后捏的粉碎才好。 那个人,从头到尾不曾真正安稳快活过,他匆匆而来,复匆匆而去,对她而言,如同一个不真实的梦境,只是那种残忍却是极为真实的。 陈兰桡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泪隐没在眼底,她扫一眼地上的左妃瑟,又看一眼周遭,因为燕归的出现,她身不由己地,一步一步,走到这个地方,走到这个位置,他却不在了。 陈 兰桡茫然四顾,宫阙重重,暗影憧憧,而走出这狭隘的殿阁,走到外头,放眼四看,是辽阔万里无边无际的江山,魏国的疆域比他在的时候更加广阔,他可能看见? 此刻的陈兰桡也比之前更加懂事,能干……可那个人却有极大的可能再也不会出现,她的心像是被冰凉的针扎了一下,忽然觉得孤寂且冷。 挥了挥手,叫人把左妃瑟带了下去,兰桡并不想为难左妃瑟,不管是于公于私,左妃瑟是章国残留皇族里至为尊贵的一个,就算是安抚那些人心惶惶的皇族跟章国百姓们吧……何况,左妃瑟性子温吞略带懦弱,昔日的恶行她也的确并未插手,至于其他,兰桡已经不愿多想。 而左妃瑟心中忐忑不安,临出殿的时候回头看一眼陈兰桡:其实她心中还有一则秘密,却无论如何是不敢说出口的。 原来当初左遥怡等折磨燕归,却不舍得叫他就死,每当他奄奄一息的时候,就叫医者来救治,那医者几度救治后,曾说了一句话…… “就算他保住一条性命,根基被毁损的如此厉害……以后恐怕也是活不过而立之年的……” 左妃瑟清楚的记得这句话……但是此时此刻,就算打死了,也是不能说出口的,于是她牢牢闭嘴。 这一夜,兰桡抱着小公主,睡梦里出现的,却是在庆城之外那座茅屋之中,有个长手长脚的人斜靠在板壁上,半生不死的样子看着她。 兰桡在小公主的哭叫声中惊醒,紫姬惊慌地望着她,兰桡挥手摸了摸脸,触到一手的湿,紫姬道:“是不是做噩梦了?刚才我听到哭声……小公主也被惊醒了。” 兰 桡眨了眨眼,并未说话,乳娘已经把小公主哄的停了下来,小孩儿眨着眼睛看她,兰桡望着这张婴儿的脸,小公主的嘴跟眼睛像她,眉毛却偏流露出英武的雏形,像 是燕归,鼻子也挺挺的,兰桡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眼中的泪又涌了出来,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原来她比想象里更加牵挂燕归,一想到有可能他永远也不会知情, 她心中的痛苦如同潮涌般无休无止,翻天覆地,把昔日那一点如风中残烛似的希望也吹得摇摇欲灭,几乎令人崩溃。 疆域大了,国事就越发繁忙,虽然有许多能臣相助,无忌也渐渐上道,但他十分尊敬陈兰桡,也恪守燕归曾留下的“遗训”,但凡略有要紧的事,便必要陈兰桡过目定夺。 然而兰桡心中思念燕归,她口中不语,心中的郁结便更甚,过了两个月,人已经消瘦憔悴,抑郁成疾,竟渐渐病倒了。 无忌大为忧心,几乎无意朝政,每日催促太医院,又叫人遍访天下名医,甚至发出招贤榜。 陈兰桡无法过问政事,也攒下了许多上奏的折子悬而未决,群臣们渐渐地也有些担心起来,有些谣言也在宫内坊间四起。 这一夜,紫姬熬了药,加上无忌跟思奴在场,半哄半逼着,陈兰桡才喝了小半碗,然后便咳嗽不止,不肯再喝了,三个人面面相觑,无忌的眼睛红红的,已经六神无主。 紫姬虽知道陈兰桡是因何病倒,但是病根已经种下,那便是燕归的“死”,宽慰的话她已经说了千言万语,几乎都重复起来,但又有何用?眼睁睁看她苍白憔悴下去,急得紫姬暗中不知哭了多少。 陈兰桡昏昏沉沉,见几个人站在跟前,又看无忌抬起袖子拭泪,便强撑着道:“你怎么还在这?朝上的事儿都好了吗?” 无忌不知该说什么,忍着泪说:“现在哪里管那些?若要那些好了,需要你先好了才是。” 陈兰桡一皱眉,露出几分恼色,要说话,却咳嗽不停,紫姬忙扶住她,思奴也爬上来靠着,泪汪汪看着。 陈兰桡左右看看他们,慢慢停了咳嗽,才叹说:“若是为了我好,就去做好你该做的……” 无忌低头不语,陈兰桡望了他一会儿:“你哥哥没做完的事儿,你得给他做好,该是我做的,我已经都也做了,现在也是我撒手的时候了。” 无忌跟紫姬齐齐叫了起来,无忌惊说:“这是什么话?我不听这样的话!” 陈兰桡不理,只闭上眼睛,隔了会儿,才又说:“无忌,……我也累了,不想撑了。”若但是国事政事,倒也罢了,但心里那山一样的痛如何消除?每次想起燕归来,那痛就更重一分,压得她无法承受了。 自 他去后,她在这孤单的魏都里,维持皇都安稳,跟皇后争斗,跟朝臣争斗,终究是不曾辜负,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最后的障碍章国被拿下了,谋逆的权臣们都被 清除了,后宫也是靖平,朝政也渐上正轨,只要无忌勤勉,范大成跟一干朝臣尽心辅佐,大魏也必然会成为空前强盛之国,但……她已经不想再看,也无能为力去等 了。 而且她还给他留下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公主……真是、该做的都做了。 起初耳旁聒聒噪噪,还有无忌思奴紫姬他们的声音在或高或低的响动,渐渐什么也听不到了,陈兰桡放任自己,陷入沉沉地昏迷之中。 昏昏沉沉中,她不知睡了多久,耳旁却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唤:“兰桡,兰桡……” 这声音从小到大,从模糊到清晰,陈兰桡起初还想呵斥,渐渐地,神智有些清醒,她若有所动,那人道:“是我,你醒醒来,是我!” 陈兰桡一抖,蓦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她怔了怔,眼睛才适应了,那人的容貌也逐渐清晰起来,白衣如雪,玉面生辉,双眸无情似有情,风姿卓绝,宛若踏月而来的仙人——却正是师神光。 ☆、第91章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 孤灯寒照雨,深竹暗浮烟。 更有明朝恨,离杯惜共传 来者竟是师神光,陈兰桡双眸怔怔,几乎不信眼前所见,当意识到自己所见是谁的时候,她忙转开目光四看,却终究不见师神光身边更有其他人。 仿佛是懂得她心中在想什么,师神光道:“你在找燕归?” 陈兰桡想起身来,但浑身无力,她已经几天不曾好生吃一口饭了,师神光见状,上前探臂,轻轻将她一抱,陈兰桡本能地想推开他,然而因为突然起身的缘故,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脑中一昏,便只好张口急急喘了几声。 胸口起伏不定,陈兰桡勉力抓住师神光的手臂:“神光哥哥……咳,燕归呢?” 不是说燕归跟他同归于尽了么,她虽然始终不信,但是最精锐的刀门都无法找到踪迹,她心中的希望都将灭绝了,如今师神光乍然出现,让陈兰桡觉得眼前又出现了一片光明,但这希冀的光明,却也更是患得患失的。 她盯着师神光,半是焦灼,半是恐惧。 师神光打量她形销骨立的样子,张了张口,却将怨言压了下去,只说:“就那么记挂他?你也不看看自己……” 他见了无忌的招医皇榜,就猜到是她有事,才破了自己的誓言,冒险前来见她。师神光也懂些医理,方才察言观色,又把了脉,就知道并不是什么外病,只是郁结成了心病而已。 陈 兰桡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仿佛想从他的脸上瞧出答案来,师神光叹了口气,一摇头,抬手入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拔了塞子,小心地倒出一粒朱红色丹药,顿时清香扑 鼻,他握着药道:“张口……”陈兰桡只是蹙眉,却并无动作,师神光目光一沉,索性捏了她的下巴,迫她张开嘴,陈兰桡无力抵抗,被他喂了那颗药下去,那药丸 入了口中,便融了开来,师神光自腰间取了水壶,又喂她喝了两口水,陈兰桡只觉得那水甘冽清甜,身不由己便吞了药。 不知是否是这药的效力,不多时,陈兰桡觉着精神好了些,甚至都有了几分力气,当下便从师神光怀中离开,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燕归呢?” 师神光对上她的眼神,他从未见过陈兰桡用这种眼神看他,就算是在那个被她误伤的夜晚都不曾,此刻她的眼神之中,隐约带着几分敌意。 师神光心中几分沉重,索性道:“好,如果我说他已经死了,你会如何待我?杀了我替他报仇么?” 陈兰桡惨然一笑,摇头:“报仇?拿下章国,已经是替他报了仇了……何况,若说杀了你替他报仇,倒不如……毕竟我才是罪魁祸首不是,很该是我陪他而死才对。” “住口!”师神光忍无可忍,“你知道什么!这跟你又有何干,你哪里对不住他?分明是他亏欠你在先……一直亏你到此刻!” 陈兰桡幽幽道:“神光哥哥,你说的莫非是当初在庆城我救过他的事么?” 师神光略怔,然后说:“你已知道了?他同你说了?” “是我自己猜透的。”陈兰桡垂着头,她是后知后觉,才慢慢地悟透了,当初她所救的那个不辞而别的人,是燕归,但是这明白倒还不如不明白的好,因着这份明白,让她的心更难过了。 师神光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你就该知道,你从无亏欠他什么。” 陈兰桡道:“不是这样算计的。”师神光拧眉,他有些不懂。陈兰桡道:“若我喜欢他,就做什么都是好的,没有他亏欠我我亏欠他之说,我只恨我明白的太慢了。” 师神光哑然,心中的阴影更浓重起来:“兰桡,你……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陈兰桡抬头:“你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说他真的已经死了吗?” 师神光张了张口,却道:“我同他之间,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如今我好端端的,他自然……” 师神光并未说下去,陈兰桡心中一痛,仿佛被人狠狠击了一拳,胸口血气翻涌不已,师神光一眼看到,急上前来,出手如电点她胸口几处穴道,又一掌贴在她后背上替她推血运气。 陈兰桡缓了口气,脸色却如雪一般,嘴角一挑,竟淡淡笑了笑,道:“若真如此,我倒是全不用回头了。” 师神光咬牙:“你欠他什么?陈国归他所有,你也嫁了他,又生了公主,又替他料理大魏这一大摊子事,若不是你在里头动手,此刻魏国已然改姓,或许天下亦大乱了……你做的还不够么?还想为他赔上一条命?” 陈兰桡喃喃道:“我不知道,我原本也不想的,我甚至一度觉得我是讨厌他的……可近来不知为何,每次想到他,总觉得心里隐隐作痛,我才明白原来我并不讨厌他,而是喜欢他,唉,我真是愚蠢透顶……” 师神光凝视着她,七窍玲珑之人,却不知要说什么了,定了定神,才说:“兰桡,不要去想他,所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已为他做了太多,不能陪你偕老,是他的命,可是……你还有我。” 陈兰桡愣住,不解。师神光道:“如今大魏暗潮汹涌,一有不慎,如今的安定局面便又成乱局,但是有我在……只要你说一声,我们很快便可以让大魏成为大陈,不仅一雪当初城破之辱,将来太子殿下登基,思奴便是皇太子……这天下……” 陈兰桡听到这里,便轻笑出声。师神光见她反应有异,便道:“兰桡……” 陈兰桡道:“神光哥哥,我以前敬你为天人,但……为何你竟总执着天下姓陈还是姓魏,但对我而言,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只要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又何在乎这一家之争?你若在此刻贸然行事,势必又有一场腥风血雨……这岂是我愿意看到的?” 师神光深锁双眉:“难道你甘心……” “我只是信,强者为王,民心所向,”陈兰桡咳嗽了声,“若有朝一日大魏的皇帝不堪胜任,作出昏庸无德的举止,让民不聊生,我相信自会有能者取而代之,但我不能苟同的是野心家为一己私利而行事,擅自搅乱时局,逆天而为。” 师神光眯起眼睛:“你竟说我……是逆天而为,可若是有我辅佐,这天下姓陈之时,会比此刻更加强盛,也未可知!” 陈兰桡咳嗽着笑说:“好啊,那么你为何不试一试,在这天下姓陈之前,施展你的不世才能,看能不能平定此刻大魏底下的暗涌,让天下比此刻更加强盛安稳?若你真的做到了,再行你心中的抱负,如何?” 师神光拧眉:“你!我怎能为仇人效命!” 陈 兰桡道:“你是为天下人效命,我是让你将这天下当成你的试金石,来试一试师神光到底有多大的才能,神光哥哥,莫非你不敢?所谓的姓氏之争,不过是你搪塞的 借口?若是你用阴谋法子夺了天下,却治理不好天下,这史书之上,你将如何留名?是治世之能臣,或者乱世之奸雄?” 师神光霍然起身,后退一步,眼神之中光芒闪烁,他的心境也随之动荡起来,以前的执着信仰,第一次起了动摇,而陈兰桡的话,就好像打破了他原本固守的那个境界,在他眼前,撕开了另一个可能,而且他隐隐看到,这个可能,在表面的极度荒谬之下,或许,又可能是对的…… 这才是最可怕的。 外间有轻微的脚步声响,伴随着孩童的呢喃声,有人道:“思归不怕,一定是又做了噩梦了……马上带你去见母妃了。” 师神光怔然:“思归?” 陈兰桡咳嗽了两声:“是我的女儿。” 说话间,外头的人已经进来了,见宫女似有异,又喃喃说:“怎么你们……”忽地看到师神光,顿时喝道:“你是……” 陈兰桡已经出声道:“紫姬,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