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世界》 (1)白牆之內 改造衛星阿爾法,臨時建立的避難所。雖說是臨時,但是距第一批逃離主星伊卡洛斯的難民們來到這裡也已過了數百年。貧瘠的衛星本身沒有能夠養活生命的條件,生活物資除了伊卡洛斯象徵性的補給之外,大部分來自其他星球的支援。 畢竟伊卡洛斯正在經歷波及全球的戰爭,能夠在緊急狀況下將阿爾法“處理”成可維持生命基本所需,並將部分平民安置在其之上已經是捉襟見肘。阿爾法就像是一個漂浮在宇宙中的溫室,隔著玻璃外牆遙望著不遠處的巨大主星。沒有足夠大氣掩飾的天空被無數的星塵環抱,在此出生的孩子只能從他人的口中想像藍天白雲,春雨冬雪。 簡易建材搭建的平矮小屋簇擁著峻宇高樓,之間卻是用高能鐳射圍築的屏障,從某些角度看去就像白色的高牆,毫不留情地拒絕著想要闖入的“難民”們。 “裡面那些豬,真他媽的噁心。”站在白牆前的少年,狠狠地將手裡的空易開罐砸過去。不出意外,可憐的易開罐呲的一聲被燒焦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落在牆外的泥地上。“不就是比我們早來了這裡嗎?就當自己高人一等了?還不都一樣是逃難來的?”少年啐了一口唾沫,一腳重踹在邊上一台補給機器上。 和他一起的另一個少年正想往裡面塞兌換券。“路可,你要是把機器踢壞了,那我們一會兒可就沒飯吃了。” “哦,那我寧願不吃這些垃圾。誰知道那些罐頭裡面到底是什麼鬼東西,全是人工調味料的味道,根本吃不出來是什麼。”路可指著剛從機器裡哐當哐當掉出來的罐頭歎了口氣接著說,“你看啊,赫利塔,它上面寫著駝牛肉湯,見都沒見過的東西就讓我們吃。” 赫利塔看了看罐頭,然後裝進了包裡。“我從老頭兒的書裡見過駝牛的照片,掉進一個坑裡被人救上來的。” “我老爸那疊破紙你也信?我還見過上面說伊卡洛斯是神祝福過的星球,什麼什麼其他我都沒看懂。要是真的受到神的祝福還會是那個樣子?哎,那些傳教的也是夠煩的,我也不明白他們到底信的什麼神。我們這個世界都是人造的,哪來的神啊造物主啊什麼的。” 赫利塔沒理他同伴的絮叨,沿著破屋之間擠出的小路往回走。突然他停下了腳步。後面的路可沒留神撞在他的背包上。“你幹嘛啊?好好走路行麼?”路可抱怨了一聲。 “你看。”赫利塔抬頭指向空中。 眼前正是見多了都逐漸被無視的伊卡洛斯,泛著淡藍色的光。然而眼前可見的這一片區域正在升起蘑菇雲,一朵,兩朵,三朵……逐漸變成了一整片連續的煙幕,夾雜著炫目的白光和紅光,在一片安靜中綻放著。 兩人都默默地注視著空中著看似近在咫尺卻又是遙不可及的星球。他們祖輩曾經的家園。 往常偶而見到幾次蘑菇雲在主星上升起,但也只會成為一則平白無奇的新聞。如此大規模的場面,即便是非常罕見,但除了呆望著,還能做什麼呢? “走吧走吧。”路可回過神拽了拽赫利塔的袖子。對普通人來講,遠處這場戰爭的影響早就因為時間和距離被淡化,人們甚至想不起來具體因為什麼而發生了這場戰爭。 “你不好奇嗎?”赫利塔沒有動,依然盯著仿佛正在震顫的大地,“你不好奇那裡正在發生什麼嗎?留在那裡的人還有誰?為什麼他們不來這邊?那些蘑菇雲是什麼東西爆炸的?那樣死掉的人是什麼感覺……” “你夠了你夠了!”路可拍了一下身邊同伴的後腦勺,“越說越可怕了。想這麼多有啥用?還不如想想怎麼進去白牆裡面。” 赫利塔不悅地摸了摸自己的頭,將視線從遠方收回到眼前。 “你不也很好奇白牆裡面是怎樣的嗎?”路可向著白牆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沉思了片刻,赫利塔嗯了一聲,微微點了點頭。 白牆裡是怎樣的呢?白牆外的人看著那些閃爍著霓虹燈的高樓想像著裡面的住民的生活。他們的食物是不是新鮮的而不是罐頭,他們的房屋是不是像宮殿像城堡,地上鋪著寶石鑲嵌的石板,牆上掛著珍珠綴連的帷幕。明亮的燈光似乎把永恆的黑夜照亮,甚至把那白晝帶到了這個世界上。牆外的人沒有白晝,他們只有半天被照亮的慘白的荒野,像活在探照燈之下。 從思緒中回過神,赫利塔和他的夥伴已經站在自家門前。這是一間老舊的旅店,老闆默可就是路可的父親。赫利塔是在很小的時候被這家人收留,現在幾乎成了老闆的小兒子。按照默可的說法,赫利塔是從伊卡洛斯來的,而不是在這顆改造衛星上出生的孩子。至於依據是什麼,他也記不清了,但是他很肯定這件事。然而赫利塔想不起自己有任何來自那顆星球的記憶,也許是年齡太小,也有可能是老頭兒胡說八道。再說了,最後一批難民來這裡也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他怎麼可能自己一個人過來? 夏拉,路可的母親,正從門裡出來,準備打掃門前以迎接旅客。 “哎呀,你們回來啦?正好幫我把地掃了。”夏拉遞過一把苕帚給赫利塔。 赫利塔轉身就發現自己的小夥伴早就一溜煙跑進屋了。“路可——幫我把包裡的食物拿進去。” 雖說經營著旅店,不過平常也沒什麼客人。旅客之中大部分是想要嘗試偷渡進白牆的人,帶著大大小小的設備在這個離牆只有三個街區的旅店暫住一陣子——偷渡成功的一個都沒聽說過,因此而喪命的倒是不少,大多數都是中途就放棄了。老闆默可拒絕像其他旅店那樣做一些“附帶業務”——也就是提供色情服務,他的說法是清理起來太麻煩。“不就是洗床單的時候多加幾勺清潔劑的事情嘛。”路可曾經表示不解。住店的客人不多也就算了,又都是窮光蛋,能拿出一些食物兌換券就不錯了。但是老頭兒堅決不肯,也許是因為他在撤離伊卡洛斯之前曾經參過軍,過往的經歷讓他變得頑固不化,一旦做出決定就不會改也不會多解釋一句。 赫利塔打掃完門前,帶著半兜垃圾丟進後院的垃圾箱裡。這時候,路可從他背後冒出來,拍了拍他肩膀小聲地說:“想不想出去找點樂子?” 十五六歲的男孩子平常沒有事情做,除了幫父母打理打理生意和家務,憋悶著充沛的精力只想出去撒野。路可經常帶著小弟赫利塔跟著街區裡的同齡人四處打打鬧鬧。 他倆沿著後院延伸出去的小路來到一片空地。那兒已經有三個熟悉的面孔圍坐在亂石堆上邊看邊小聲討論著什麼東西。 “喲,塞西姆,在看什麼呢偷偷摸摸的?”路可躡手躡腳到其中一個男孩身後,偷襲式地來了一句。 那個叫塞西姆的傢伙哇的一聲,一疊破舊的雜誌散落了一地。 “這啥?”對於只見過他老爸那本快翻爛了的舊報紙剪貼本,路可從來沒見過書本雜誌。他隨意撿起一本翻了一頁,眼前的這頁上的赤裸女郎正大張著雙腿用迷離的眼神注視著他。平穩了一下被突如其來的刺激而亂蹦的心跳,他又翻了幾頁,有女人也有男人,都在肆意地展示著自己美好的肉體。 “我從我老爸閣樓裡翻出來的,估計是從那邊帶過來的東西。”塞西姆家也是開旅店的,不過經營著“附帶業務”的他家根本不把路可家的店當競爭對手,再加上這家呆頭呆腦的兒子和路可玩得很近,兩家人的關係一直不錯。 年紀比他們小的赫利塔對性的概念還是懵懵懂懂,他揀了一本混在這堆色情雜誌裡的地理雜誌坐在一旁翻閱起來,有一茬沒一茬地聽他們在念叨著認識的女孩子們。“我家對門那個藿奇爾,我有次見她在後院幫她爹收拾廢品,這麼大一個破水桶,她踩兩下就扁了。我要是跟她做,她怕是要把我掀翻了。”另一個叫卡瓦修的瘦高小子說道。 “聽說她和那個修飛艇的巴克娜搞在一起了。”卡瓦修邊上的切爾薩插話道。 “真的假的?謔,兩個大奶……站一起可壯觀。”卡瓦修用手在胸前比劃著。 七嘴八舌的議論變成了背景音,赫利塔盯著一頁房地產廣告眨了眨眼。一排整潔別致的小屋,前院繁花似錦,路邊綠樹林立。“荷姆西城最後的樂園”,廣告標語打在一個仲介人帶著自信笑容的照片下方。如果真像默可老爹說的那樣,他是從那邊來的孩子,他是不是曾經也住在這樣的小房子裡,有自己的房間,還有父母在一起。這些他都沒有印象,也說不出有什麼嚮往,現在的生活也沒有什麼不好的,雖然每天要跟比他個頭大的路可擠在一張小床上睡覺,但他覺得默可和夏拉就像真正的父母一樣,還有路可這個不怎麼靠譜卻處處照顧自己的哥哥,比起在年幼時就拋棄自己的親生父母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對那個世界他只有單純的好奇。他對任何未知都充滿了好奇,無論好壞,他都想要瞭解,想要感受。甚至是在蘑菇雲中的死亡,他也時常在琢磨那會是怎樣的體驗。 “對了,那個,嗯……”塞西姆吞吞吐吐地想說些什麼。 “對了什麼?你講快點。”切爾薩是個急性子,經常對塞西姆這個慢半拍的傢伙撒脾氣。 “就是,我發現了個地方,估計能看真的……” “真的啥?” 塞西姆指了指雜誌裡交疊的兩人。 “哇塞,在哪在哪?”切爾薩迫不及待地接著問。 “我……我家店裡。” 眾人瞪大了眼睛望著他。“你的意思是看你家店裡的客人?” 塞西姆點了點頭。“我發現了一個隔間,很隱蔽。” “那還愣著幹啥,快帶我們去看看?” 猶豫了一下,塞西姆還是點了點頭。“不過今天不行,老爸整天都在家。明天吧,明天地亮的時候他要出去進貨,正好就我在看店。” 地亮的時候,也就是地面被照亮的那半天。第二天,遠遠望著塞西姆的父親出了門,四人溜進了塞西姆家的旅店裡。 一行人沿著老舊的樓梯來到閣樓。“這時候會有客人來麼?”路可跟在塞西姆後面問到。塞西姆聳聳肩,然後在一個角落,依次敲了敲木板,聽到有一塊是中空的。他抬頭望了一下其他小夥伴,點了點頭示意就是這裡。 揭開的木板連著一個梯子,下到一個沒有窗戶的狹小隔間裡,只能蹲著塞進兩個人,其他人就趴在上面往下望。塞西姆戳了戳掛在一側的黑色幕布,緩緩拉起。透過木板之間的稀疏縫隙正好能從上看見二樓的一個客房。裡面躺著一男一女正在睡覺,地上淩亂地散落著衣物。 塞西姆和路可沉默地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爬回了閣樓。 “有戲,但是已經完事兒了。”路可攤了攤手說。 “沒勁沒勁。”卡瓦修失望地癟了癟嘴。 “要不就在這兒蹲守到晚上。”塞西姆提議到。 “這是你家你當然沒事。我晚點再不回去估計得被我媽打斷腿。”切爾薩家是這個破敗的街區裡相對體面的家庭,聽說父母在伊卡洛斯曾經是大學教授,幾個小孩兒偶爾會去他家裡講以前的事情。最積極的當屬赫利塔了。 “那我啥時候能去你家玩啊?”赫利塔順勢就問了起來。 “這陣子你來了也沒用,我爸媽地亮的時候都在外面工作,有時候晚上都不在家。就只有我和哥哥。”切爾薩的父母經營著一個農場,想用已知的知識和技術運用現有的資源的條件產出新鮮的食物,而不是永遠依附於罐頭食品。哥哥喬希剛滿二十歲,也在農場裡幫父母做研究。 “那我能去你家農村看看嗎?”赫利塔追問道。 “算了吧,他們連我都不讓去。而且農場有什麼好看的。” 赫利塔沒有再強求,跟著大家回到旅店門口。臨走前路可在塞西姆耳邊說了些啥。 還沒等好奇貓伸長脖子問他們倆偷偷說了什麼,路可就自己招了出來。“嘿嘿,我跟塞西姆打好招呼了,下次只有他在的時候他會提前通知我,到時候我們就帶上點食物蹲到晚上。” 過了幾天,果然收到了塞西姆的通風報信。兩人隨便的理由找了個去塞西姆家留宿就帶著些食物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跟塞西姆打了個招呼,他倆就摸上了閣樓。赫利塔帶著翻了不下十遍的一本剪貼報,趴在地板上悠閒地翻閱著,路可則乾脆躺著打起了盹兒。 過了不知多久,樓下傳來了動靜。開門聲和窸窸窣窣像是人說話的聲音。路可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揭開隔層的木板順著梯子滑了下去,赫利塔則慢悠悠地跟在後面。 輕手輕腳撚開黑色幕布,路可趴在縫隙前,從牆角和天花板連接處的角度看下去。赫利塔貓著腰蜷坐在一邊。 一前一後進來兩個男人。兩人都是西裝革履,樣子都不像是這種街區常的住民。金髮的男人梳著整齊的背頭隨意地坐在床邊,順手解開了領帶,一臉調笑地看著站在面前的略顯蒼老但面相精幹的矮瘦男人。 “羅格先生以後怎麼辦呢?您太太和女兒……都跟她們交代清楚了嗎?”金髮男人用手指輕輕掃著眼前這個叫羅格的男人腰際的襯衣。 “……還能交代什麼。”羅格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放在自己皮帶扣上。領會到眼神的金髮男人哼笑一聲,靈活地將面前的西褲退到了膝蓋。接著手指撫上撐起的內褲,用手掌在凸出的部位不輕不重地來回摩擦。他抬頭望著上身還衣著整齊的男人探下頭隔著布料在那裡舔舐起來。 赫利塔皺著眉頭對路可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說“你確定要看下去嗎?”路可歪著頭聳聳肩,似乎在表示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他的眼神早就暴露了他既惶恐不安又興奮不已的心情。偶爾在自家旅館隔著牆聽到那種有節奏的床板吱呀吱呀的聲音,但是親眼見到還是頭一回。 金髮男人將腥臭的性器容入口中,熟練地吞吐著,並用舌頭不間斷地刺激著最前端。站立著的男人很快便進入了狀態,拽著對方的頭髮尋求更多的刺激。但下身的動作卻停住了。他不悅地將自己已經勃起的東西拍打在閉合的雙唇上。 “不要著急嘛。”那張略微乾澀的薄唇輕聲地吐息,然後那人站起來,半眯著眼睛俯視著眼前的人,湊近了試探著索吻的嘴,又挑逗似的離開,接著埋進了對方精瘦的肩頭,一邊扯散還一本正經系著的領帶,一邊吸吮著被襯衫領子遮住一半的脖子。懷裡的中年男人順著不緊不慢的攻勢躺倒在床上,溫熱的舌頭觸上還藏在襯衣之下的乳尖,酥麻感傳遍了全身,他難以自持地挺起腰肢,蜷曲的雙腿大張著撐起下身。他抓起還在磨蹭的人的手擦過自己挺立的陰莖,滑向後方臀縫間興奮張合穴口。 “您今天特別心急呢……在這種骯髒的地方偷情是不是更刺激了?” 叫法米爾的這個金髮男人輕笑了幾聲,脫去衣物,跨坐在偷情對象的身上,拉起身下人的手,將自己早已亢奮的硬物交到攤開的掌心裡。“想要麼?” 握住手裡的灼熱器官,羅格咽了下口水。他望著眼前笑盈盈的臉,渴求般擼動起手裡的東西。 “這樣我很為難呢,不清楚地用嘴說出來要我做什麼的話,我也不知道要怎麼滿足您。”法米爾不為所動地輕輕點了點那只握住自己的手,注視著那張露出了叛逆的表情,氣憤又不甘的臉。 隔間裡的兩個黃毛小子完全沒想到第一次見一上來就是這種場面。赫利塔踢了踢路可,但是對方搖了搖頭。不敢動,一動發出了聲音他們就暴露了。趴著的路可感到自己心臟都在敲擊著身下的木板,捂著嘴不敢大聲喘氣。赫利塔更是連直視都不敢,側對著偶爾用餘光瞄一眼。房間裡沉默了良久,躺在床上的男人斷斷續續說了些什麼,接著那個金髮男人發出了滿意的笑聲。餘光裡兩人交纏的肉體晃動著,伴著老舊床板一陣一陣的悲鳴,男人粗重的喘氣聲,以及不知是歡愉還是痛楚的低沉呻吟。 持續了一陣子,赫利塔神經麻木似的平靜了下來,歪過頭想要看看房間裡的狀況。那個金髮男人正仰著頭一臉陶醉,有力地前後擺動著腰腹,兩人交合處拍擊出有節奏的聲響。 身下的羅格扭動著身軀,體內猛烈的抽插卻又恰到好處地摩擦著那塊敏感的地帶。“啊……哈……那裡……”他張著口大喘著氣,用沙啞的聲音擠出一些話來。 “是嘛,還想要更多嗎?” 羅格大張的雙腿迎接著對方毫無保留的欲望,又用手指按壓著密合處未進入的那部分性器,急切地往自己體內送。 “噓——交給我來就好了。”法米爾像是安慰小孩子一樣,“畢竟我可是比您的私人醫生更瞭解您前列腺的位置的呢。”他半眯著眼笑道,接著俯下身耳語了句什麼。 強烈的性刺激一層一層疊加,斷斷續續的耳鳴聲最終連成一線。他仿佛回到幼時和家人在山裡的大鹽湖邊玩耍的時光,被風吹起的波浪拍打著沿岸的沙灘,黏膩的湖水沒過他的腳踝,最終把他堆起的沙城堡吞沒。 眼前的這一幕徹底把赫利塔嚇呆了。金髮男人俯身像是對另一個人說了什麼,緊接著抬起左手,像利刃一般刺進那人的胸膛。可是他下半身的動作卻沒有停下,更像是愈加興奮一般加快了速度。 被嚇了一跳的路可不自覺地猛的往後靠,頭撞在了一邊的木板上發出了一聲悶響。兩人屏住呼吸,僵在原地。 房間裡的那人猛地揚起頭,長呼出一口氣。下身意猶未盡地從那已經被鮮血沾滿的身體裡的緩緩拔出,將帶出的精液抹在手上,又和著血液擦在身下已經沒有呼吸起伏的胸膛上。 那人下床從地上的褲子裡摸出手機。 “啊,是哈娜麼?麻煩你們幫我清理一下,我把位置發給你。”他頓了一下,“只是得等我十分鐘的樣子,還有兩隻小老鼠要解決……不過被偷窺的性交我都爽得快暈過去了……” “閉嘴吧你個死變態!”電話那頭的女聲大吼一聲,然後掛斷了電話。 “還是脾氣那麼大,不過我喜歡。”他扔下手機,抬頭看向赫利塔他們的方向,沖他們揮了揮手。 路可腦袋裡嗡得一聲,感到了巨大的危機。他抓起赫利塔的手踉踉蹌蹌地把呆若木雞的小傢伙托上梯子。 兩人沖下樓,一轉角只見那人正披著外套跟在前臺看店的塞西姆說著些什麼。 “後門後門!”路可小聲說。 兩人不知跑了多久,不敢往家裡跑,就只能像無頭蒼蠅一樣亂闖。眼看著地面漸漸黑下來,路邊昏黃的燈光亮了起來,延伸至遠處的路仿佛沒有盡頭一般融入了黑暗中。 赫利塔跑不動了,肺像要炸裂一般得疼痛。他放開了路可的手,停了下來。“路可……我沒力氣了……”他蹲下來喘著氣。不遠處的路可回過頭,想要折回來拉起他。 但是他僵在原地沒有動。那個金髮男人不知何時站在了赫利塔的身後。 “捉到了一隻。”低沉的話音在耳後響起。他就像真的揪起一隻老鼠一般,抓著赫利塔的後領把他提了起來。弱小的身體顫抖著,被轉過來面對著這個金髮惡魔。 “你……叫法米爾對嗎?”顫抖的聲音卻率先發問了。 “唔,是呀。”法米爾眯起眼睛,恢復了早前輕佻的語氣,“你叫什麼名字呢,小朋友?” “……赫利塔。”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路可愣著不知所措,突然他發現赫利塔正細微地擺動著小手。 是想讓他趕緊跑。 路可猛地意識到自家的小弟正在幹什麼。他默默地告訴自己快去找人救命,忍著眼淚甩頭就跑。 法米爾看向正在逃跑的另一隻小老鼠,就感到自己臉上被一張小手拍了一下。努力地使了勁了,可對他來說甚至就像是愛撫一般。眼前的這個小傢伙直直地盯著他,下意識的這一巴掌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 “你不怕麼?” 赫利塔說不出話,只能瞪著眼睛,像是感到自己死到臨頭的幼畜。 後來的事情他就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經過了好些地方,周圍模糊的人聲,還有彩色的燈光。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坐在一張柔軟的沙發上,眼前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鱗次櫛比的高樓,蜿蜒在高樓之間的空中通道,以及在通道中穿梭的大大小小的飛艇。這些他都從牆外見過,但這次不同的是他不再是仰頭望著了。 (2) 牢笼 這天,克羅爾沒有像往常一樣下了課就回家。他一個人走在燈火繁華的鬧市區,繞過幾個熙熙攘攘的街區,轉角走進了一個幽靜的小巷。他看了看手機上的導航,躊躇了一下繼續往深處走去。 即將畢業的這一年,早已被父母安排好出路的他並沒有其他同學那樣忙於就業或繼續進修。閑下來的他就經常自己窩在父親的藏書室裡,擺脫了枯燥無味的課本以後終於能安心閱讀自己感興趣的書籍。前不久他偶然翻到了一本童話故事,原本以為是兒童讀物,隨手翻了幾篇卻是從來沒有讀過的故事。 裡面有一篇叫巫師與蛇。故事大概是這樣的:一個巫師住在森林中的城堡裡, 城堡依靠著魔法運轉,巫師能自給自足獲得食物和其他生活所需。有一天從森林裡來了一群蛇,蛇說巫師啊我們已經好幾天沒有獵到一隻老鼠了,能不能讓我們住在你的城堡裡,幫你解決偷糧食的家鼠。巫師想了想答應了。後來蛇有了安穩的住處就越繁殖越多,漸漸的開始佔領巫師打理整潔的花園、偷吃圈養的鶉雞、還把巫師珍貴的寶石鏡子打碎了。巫師一怒之下把蛇全部趕了出去。不滿的蛇在森林裡散佈謠言說巫師的魔法會把森林的能量抽幹,到時候大家全都要死。森林裡的動物聽信了謠言,集合起來一起把巫師殺死了。 忘恩負義的蛇把曾經的救命恩人害死了,這樣一個簡單的故事。然而在這篇小故事後面有一段手寫的備註——看起來不像是父親或母親的筆跡——“謠言中的謠言便是真實。” 克羅爾詢問了父親這條備註是什麼意思。“買來的時候就有這條備註了。畢竟是從二手商店找到的,當時也只是覺得封面設計得很好看……”父親如實說道。他詢問了那個二手書店的地址,那即是他現在要去的目的地。 其實他也只是想去看看那家二手書店,或許能找到別的有趣的書。至於這條備註是什麼意思,當他知道的時候已經是之後的事情了。 逼仄的石子路坑坑窪窪的疏於修繕,角落的一盞夜燈疲憊地點亮了自己周圍的一小片,卻無力延伸得更遠。遠遠看到一間孤零零的商鋪混在這片居民房裡,門口放著老舊的木質招牌架,上面用油漆隨意地劃了幾筆寫著書店的名字。 “請問……您能查到這本書的前主人嗎?”克羅爾將那本童話書輕手輕腳地放到店員桌上——店員正在打瞌睡,克羅爾只能小聲地詢問,怕把他驚醒。“嗯?你要查之前的主人做啥?我也不太方便把別人的資訊透露給你呀……”店員迷迷糊糊地說著,有些為難地看著那本書。 “不好意思呀,還請你能幫幫忙。我是研究院的學生,現在在研究伊卡洛斯相關的歷史和文學,正好看到這本書裡面有記載有關的故事,而且……”克羅爾翻頁到那條備註,指給店員看,“這裡有一些手寫的備註,我想如果能知道是誰寫的,或許可以聯繫上討論討論研究課題。” 店員看了一眼書頁,又疑慮著看了眼面前這個年輕人。 克羅爾意識到了什麼,從包裡拿出自己的學員卡。店員聳聳肩表示自己被說服了,他拿過書,在電腦面前敲著鍵盤。 克羅爾在店員忙著查詢的時候四處看了看,隨手翻了幾本書,又放了回去——好像都是些沒什麼營養的流行小說。 過了一會兒,店員向他招招手。“把書賣給我們的人叫修安。唔……不過當時買來的時候就已經是舊書了,再之前的主人就不知道是誰了。“他把螢幕面向自己的客人,在頁面上指了指,“只有這個人的聯繫郵箱。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不知道還有沒有用。” 克羅爾一邊感謝店員的幫忙,一邊把郵箱和名字記下來。臨走之前還順便買下了臨近書架上的一本封面豔麗的畫冊——並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只是不好意思什麼都不買就離開。 外面徹底暗了下來,遠處浮誇的霓虹看板更顯得張揚,不過此時正好能當作去交通站的指引,手機失去了導航的用途,那麼就趁熱打鐵開始寫發給那位叫修安的人的郵件吧。 畢竟是發給一個素昧謀面的人,而且還是從別處打聽來的聯繫方式,如何簡略地描述現狀以及委婉地詢問那條“謠言中的謠言便是真實。”才不會顯得自己冒昧或突兀呢?打了一行字又刪掉,尋思一陣子以後又打了一行,然後又刪掉重來。 全神貫注在手機上,克羅爾不小心踩了個坑趔趄了一下。下意識地抬頭,只見不遠處站著一個少年,面朝著一幢標緻的老式矮樓,接著像斷線傀儡一樣癱坐在地上,嘴裡發出嗚嗚的哭泣聲。 僻靜的小巷,古舊殘破的住宅樓群排列著零散的昏暗燈火。此時只有自己和那個少年,卻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被強行扭曲著拼接在一起。 ——再向前踏出一步就會被那邊世界的巨獸扼住頸項,然後被看不見的手掐斷這邊的線,套上那邊的線。 恍惚之間胡思亂想了一陣,可能是被從友人那邊借來的宗教神話讀物影響了吧。回過神,克羅爾趕緊上前,在那少年身邊蹲下。 “怎麼了?你沒事吧?”近看才發現這個孩子衣衫不整,下身空空蕩蕩的只有上衣的下擺略貴遮蓋了一些。臉上,衣服上,甚至大腿上有不少血跡。克羅爾腦子裡閃過了不好的猜想,趕緊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在他肩上。這時身後傳來隱約的人聲,門內有好幾個人在說著什麼。 不好,怕是什麼虐待小孩的變態,追上來就完蛋了。他心想著,趕緊拉了一下孩子的手腕。“你站得起來嗎?” 那少年沒有動,看起來像是被嚇得不輕。 來不及想太多,克羅爾一把將少年抱起來抗在肩頭。正想往大路跑,又想著別引起什麼誤會,便向著小巷深處跑去。 繞了幾個街角,好像後面並沒有人來追。他疑惑地回頭張望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折返查看了一下。真的沒有人。 肩上的少年好像平靜了下來,時不時吸一吸鼻子。克羅爾走到相對清靜的一條街上,打算乾脆就叫輛出租艇回家。他走到燈下,放下抱著的人——他搖晃了一下勉強站立住了。 只是這個傢伙怎麼辦呢? “我,我要回去了。”少年突然說。 “你要回哪裡?我送你回去吧。” 回答卻是一陣沉默。那個少年緊閉著雙唇抿著嘴,愁眉苦臉。 “天呢你不回事要回剛剛那裡吧?你不是才逃出來麼?”克羅爾詫異這小傢伙還想著回去面對不知道對他做過什麼的人。 這時候出租艇來了。“先去我家吧。”他拍拍那少年的後背,在等對方的同意。 少年低頭思索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高層公寓樓裡,克羅爾和剛剛相遇的少年走入電梯。“啊,我爸媽可能在家,不過應該沒事。”兩個人獨處,克羅爾感到有一點點尷尬,想辦法找點話題。“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我叫克羅爾。” 少年眨了眨眼睛。“赫利塔。” 雖然有好多問題想問,但是又擔心詢問剛認識的人個人資訊有些不禮貌,克羅爾只是唔了一下緩緩地點著頭。 叮——到達六樓的電梯開了門。外面緊接著傳來一陣女聲。 “……快點電梯已經來啦。”身著晚禮服的女子化著精緻的妝容。 “老媽?你們要去哪?”克羅爾不解地從電梯裡走出來。 “啊,你回來啦?我不是發消息給你了嗎?今天可是我跟你老爸的結婚紀念日哦。”克羅爾的母親希瓦蒂笑盈盈地說。 克羅爾完全沒注意自己的手機——原本計畫要發送的郵件也還沒發出去。 “小子你回來啦?都幾點了?”克羅爾的父親凱伊還在努力系著領帶。 “有點事。哦,這是我一個朋友——的弟弟,朋友要出遠門一趟,就托我照顧幾天。” 回來路上路過低價商場隨便給赫利塔買的一身衣服看起來不怎麼合身,不過總比之前那樣好多了。 “哎呀,真是個小可愛。”希瓦蒂彎下腰順了順赫利塔淩亂的頭髮,“想吃什麼都可以叫克羅爾哥哥買喲,如果他不肯的話就告訴大姐姐,大姐姐會教訓他的。” “啥?”克羅爾一時不知從哪裡開始吐槽。 “啊,餐廳預訂的時間快到了。親愛的,趕緊趕緊。”希瓦蒂在克羅爾額頭上親了一下,拽著自家先生的手臂進了電梯。 送走了喜慶的兩口子,克羅爾歎了口氣,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對還在望著電梯發呆的赫利塔笑了笑。 走進家門,克羅爾隨手把背包扔在地上。 “克羅爾先生,請把您的個人物品收拾好放在自己房間裡。”一個稚氣的女聲響起。甜膩的聲音卻非常嚴厲。 “好吧好吧。”克羅爾皺著眉頭撓了撓腦袋,撿起了背包走進房間。過了一會兒又回到了客廳裡。 “您不是第一次這樣了。您請記住這點家裡的規矩。”那個女聲——人工智慧管家繆露——還在絮絮叨叨。 “是,我記住了。”克羅爾哭喪著臉。 “哼,能記住就好。”女聲回應道。 這個人工智慧管家怕是老爹照著少女時代的老媽設定的吧?他時常這麼想,不過沒好意思跟父親確認。母親年輕的時候是偶像歌手,把當時還是公司中層的父親迷得暈頭轉向的。“簡直就是沙漠裡降臨的甘霖。”父親是這樣形容的。當然,還花了半個小時講述自己當時工作有多憋悶。後來父親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在某次宴會上和母親相遇了,戀愛結婚,不久後母親隱退自己開了一家花店。他倆的故事他能吹上一天一夜。 赫利塔安靜地聽著克羅爾講述父母的事情。 “啊,對不起,不該講那麼多無聊的事。你餓嗎?我去做點吃的。” “唔,不會,我喜歡聽別人講故事。”這樣自己就能像是活在那個故事裡一樣。赫利塔心裡想著沒有說出來。 走進廚房,克羅爾翻了翻冰箱,家裡還有一些犄角菇和米飯。 “萬能的繆露呀,請告訴我犄角菇燜飯應該怎麼做吧!” “家裡沒有甜蘿蔔,還是算了吧。”繆露用一種慵懶又愉快的語氣說著否絕的話。 “需要甜蘿蔔嗎?又不叫犄角菇甜蘿蔔燜飯。”克羅爾較真地回應,“而且我也不喜歡吃甜蘿蔔……” 完了。說完這句話他就後悔了。 “您知道甜蘿蔔有多麼健康嗎?甜蘿蔔被譽為超級食品,包含多種維生素和微量元素……”繆露開始了她的長篇大論,當然,是從網路上搜索來的,她要是願意她會念上一篇幾百頁的論文。 “好了好了,就告訴我不用甜蘿蔔的做法。” “不用擔心,我已經幫您購買了一個甜蘿蔔,十分鐘以後就能送到。在那之前,您可以先把米飯煮下去。” 克羅爾又好氣又好笑地回到客廳,只見赫利塔正在偷笑他。 “別笑話我了……啊!不好,竟然忘記了。”克羅爾剛坐下又站起來,從哪裡翻出一條毛巾和一套居家服。“唔……先去洗個澡吧。”說著遞到了赫利塔面前。 怎麼就忘記了不久前才發生過什麼不好的事情。但是事件的中心人物卻非常平靜地接過了毛巾和衣服,嗯了一聲就走進了浴室。 “如果需要什麼都儘管跟我說。”克羅爾在緊閉的浴室門前說。 過了一會兒裡面傳出聲音。“嗯……我沒事的。” 希望他沒什麼事吧。克羅爾心想著,從櫃子裡拿出急救箱放在客廳茶几上,順勢坐到沙發上,他突然反應過來還有一封郵件需要發出去。 “您好修安先生/小姐 我從一家叫長須貓的二手書店得知您的聯繫方式……”他又開始從頭編輯這封郵件了。 在他沉浸在遣詞造句的思索中時,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接近了他,克羅爾感到身後一陣熱氣襲來,混雜著沐浴露的香氛——好奇貓正越過他的肩頭盯著他的手機螢幕。 “你洗好啦。感覺怎樣?身體有什麼不舒服的嗎?”克羅爾放下手機轉過頭。 眼前的少年歪了歪頭,腦袋上蓋著的浴巾偏移了些許,溫熱的身體還帶著水汽,粉色的脖子和肩膀上卻是紅腫和淤青。 “沒什麼不舒服,就是熱得有點暈……我能喝點水嗎?”赫利塔摸了摸額頭。 克羅爾愣了一下,然後起身去拿飲用水,“但是……看起來流的血還挺多的……我這裡有些應急藥品。” 赫利塔接過玻璃杯,嘬了一小口。“不用擔心,我沒事的。” 看著他低頭忽閃的眼睛,克羅爾說不出地心疼。無法出生在良好家庭裡的孩子,要怎麼保護自己,怎麼憑一己之力對抗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呢?他心想著,揉了揉赫利塔濕漉漉的頭髮。 “先把肚子填飽吧。”甜蘿蔔已經送到了,飯也煮好了,剩下的就是把幾樣東西放一起…… ——“繆露,要怎麼做呀?” 吃完飯,赫利塔幫忙收拾了餐桌。他想起了過去,在路可家裡,也每天會幫忙做家務。有一天他負責燒飯。在等著鍋裡的水煮沸的時候,他閑得太無聊,就坐在牆角的燃石堆上揀燃石碎片畫畫玩。翻開燃石,他發現了一截籬蜥斷掉的尾巴,粉白色的一截,是寄住在他們家裡五隻籬蜥中的一隻,他給取了名字叫糯糯。他撿起糯糯的斷尾,捏了捏,突發奇想地扔進了爐灶裡。忽然間,爐灶裡的火焰高高竄起,變成了綠色。劈裡啪啦的燃燒聲越來越猛烈,他嚇得趕緊奔出去找夏拉。回到廚房,火已經把鍋裡的水燒幹了,呲呲聲混進了火焰的爆破聲裡。他躲在夏拉背後大哭,夏拉一邊安慰他一邊向爐灶裡扔了一些東西。後來火是怎麼熄滅的他不記得了,只記得夏拉緊張地問他有沒有受傷。 “嗯?你還好嗎?”克羅爾發現小傢伙捧著碗碟愣在原地,湊近一看他竟是在嘩嘩地掉眼淚。 一時束手無措的克羅爾手忙腳亂地拿過碗碟放在水池裡,蹲下用手給他抹眼淚,一邊不停問他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像是被堵住了嗓子說不出話,赫利塔只能搖著腦袋不住嗚咽著。 窩在克羅爾懷裡不知過了多久,他平靜下來了一些,緩緩地說:“只是想起了在白牆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背上輕拍的觸感停了下來。 ——“白牆……你是指什麼白牆?” 面前的克羅爾像是在思索一個未知的概念。 “就是那個……城市邊緣的隔離射線。你們不這麼叫嗎?”赫利塔坐起來不解地問。 “……城市邊緣是巨大的裂谷啊,外面那道深淵沒有人能過得去吧?怎麼會有你的家人?”克羅爾的一字一句都很清晰,但是赫利塔沒辦法理解他的意思。 “你在說什麼……?但是,但是我就是從牆外來的啊?”赫利塔提高了聲音。 沉默了片刻,克羅爾張口說道。 “我只聽說深淵下面住著很多妖獸,沒人會接近那裡的。”克羅爾像是想到了什麼,“不會是那些人給你灌了什麼藥吧?” “怎麼可能,我記得很清楚之前發生的事情!”然後他猶豫了一下。的確中間有一大片空白的記憶——但是他很肯定,路可,老爹默可,希拉媽媽,塞西姆……還有其他幾個小夥伴。但是——叫什麼來著? 赫利塔說完站起來想要向外面走。 “大晚上的你要去哪裡?”克羅爾也立馬站起來,拽住了赫利塔的手臂。 “我要自己去看看,你說的深淵。” “別犯傻了,那邊沒有公共交通能到的,更沒有哪個出租艇的司機願意靠近。” 赫利塔不願再聽下去,扭頭就向門口走去。然而克羅爾也並不讓步,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臂。 下意識地推搡了身邊這個阻攔自己的人——手臂骨骼怪異的金屬摩擦感,全然忘記了身體被改造過了這件事,就聽到砰的一聲,是長沙發受到撞擊翻倒在地的聲音。 歪著脖子反著躺在翻倒的沙發上的克羅爾還沒從剛剛的衝擊中反應過來。 “……對不起。” 視野翻轉了180度,克羅爾詫異地盯著一邊道歉一邊正想辦法扶起自己的少年——明明還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傢伙?對方在自己眼前晃了晃手,好像在問自己有沒有受傷——明明剛剛是自己在問他這個問題? “啊……我沒事。我現在有一堆問題想要問你,但是為了防止冒犯到你然後你就對我不客氣了,我還是不問為好。” 猶豫了一陣,赫利塔只是小聲地道了對不起。 “我沒有騙你,我真的記得從外面進來這件事情。所以你說外面不存在的時候,就像是否認了我的過去一樣。” “這樣吧,我明天帶你去看。雖然說一般人是不會去那附近的,不過我知道一個人可以帶我們去。” 克羅爾撥了一通電話。 “現在的學生都那麼閑嗎?研究那個裂谷你研究的出來什麼?”電話那頭大聲吼著。 “就……只是有點想法,先去看看才知道研究起來可不可行嘛。”克羅爾又編了一個研究項目。 “就給你十分鐘啊,那邊我可不願呆太久。”那邊掛斷了電話呀。 克羅爾轉過頭。“明天一早7點瑪弗斯來接我們。早點休息吧,我帶你去你的房間。” 躺在鬆軟的床上,赫利塔睜著眼盯著被外面燈光照亮一角的天花板。法米爾沒有告訴過他太多關於白牆內的事情——說起來也幾乎沒有跟他有太多語言交流——那克羅爾所說的深淵是什麼?明明和牆外的小夥伴們打打鬧鬧的記憶還如此清晰,不過那之後過了多久呢,好像已經快想不起來他們的樣子了…… 思緒越來越混亂,他甚至在迷迷糊糊中看到那張躺在淩亂的床上被血沾染的男人的臉,不想被無法瞑目的雙眼盯著看就戳爛了它們,指尖殘留著玻璃體的黏膩感。盯著那雙空洞的血眼,它們不斷放大,鮮紅越來越濃烈逐漸變成黑色,直到把自己吞沒。 “你真的想知道一切嗎?無論是好是壞?”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仿佛是所有聽過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化作的聲音。 “什麼是好?什麼是壞?”是自己腦海裡的聲音,認真地發問。 接著那個黑暗發出了一串笑聲。 後面所說的話語越來越模糊,逐漸混進了清晨街道上來往的飛艇和人群的嘈雜聲裡。 簡單地吃了一點東西以後,他就和克羅爾按照預定的計畫在棧橋等那個叫瑪弗斯的人。不久,一輛銀灰色的四人座小型飛艇接近了他們。 “這小鬼是誰?”見面的招呼都沒打,飛艇的駕駛員——一個紅色長髮的女性——指著赫利塔問。 “研究小組的學弟,來當助手。”克羅爾平靜地說著,然後向赫利塔介紹了這就是瑪弗斯,以前研究院的教授,曾經擔任過克羅爾的幾個課題導師,後來離開了研究院。 “為什麼突然研究起了那圈裂谷?我甚至以為你又有什麼想法想要證明這顆星球是平的。”瑪弗斯說完這話就有點後悔了,克羅爾跟她扯了十分鐘“從微觀角度來講這個星球的確是平的”這樣的話題。 沉默地聽了一路另外兩人的對話,赫利塔望著窗外,建築物開始變得低矮老舊,逐漸進入城市的邊緣。他發現了一些異樣。曾經能在很遠就能看到的白牆,似乎在這裡並不可見。他觀察了一路,除非飛艇的行進的路徑全程都避開了能夠看清鐳射形成牆面的角度。目前所能看見的城市邊緣向外延伸出去的只有無盡的荒漠,以及依稀可見的星空。 “我就停在這裡了。從這個建築物看過去基本上能看清。”瑪弗斯將飛艇停在一幢廢棄高樓的頂層。方圓之內唯一的高層建築,又離邊緣非常近,再加上殘破的門窗和塗料剝離的外牆上各異的塗鴉,這幢樓顯得特別突兀。走到最頂處的高臺遠眺,赫利塔卻是見到了那道鴻溝一般的裂谷,不可逾越似的連接著生機勃勃的城市和一無所有的荒漠。 “為什麼不跨過去看看外面的荒漠?”赫利塔問到。 “裂谷形成的深淵,其實那裡到底是什麼目前也沒有個定論。超過那個邊界的東西都會被分解落入深淵裡,至少目前還沒有在這顆星球上發現能夠擺脫這個規則的物質。以至於會有深淵下住著妖獸的傳說,也就是超自然的力量。”克羅爾解釋道。 “我想再靠近看一看。”赫利塔說完就向下走去。 那道裂谷就在不遠處。克洛爾和瑪弗斯追上一溜煙跑得飛快的“研究小組的助手”,中途瑪弗斯還驚訝說這小助手怎麼那麼積極的?但是兩人在一定距離後就停在原地。“別過去了,小心你會被碎屍了掉進去的。”瑪弗斯對依然在向前走的赫利塔喊道。 可是對方並沒有理睬,並且直接就走到了裂谷的邊緣。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空易開罐——是早餐喝掉的果汁剩下的——扔向深淵。果不其然,易開罐呲的一聲化作一團粉末。 和在外面見到的一樣呢。他心想。他能肯定這就是那道白牆,但是從裡面並看不到外面的真實情況,就像被替換掉的景象映照在城市的四周,讓裡面的人以為外面什麼都沒有。再加上深淵,更是將整個城市孤立起來。而在牆外,卻是無法看到深淵。視角的原因,或是白牆也用某些方式映照出了不一樣的景象吧。就像是故意要把白牆內的人困在裡面,同時又拒絕外面的人進去。 克羅爾見好奇貓回到他們身邊,便問他看到什麼了沒有。 赫利塔沒有回答他,卻是問道:“唔……能和我談談你們所知道的世界嗎?” 瑪弗斯和克羅爾對望了一下,他們兩人都不知道如何開始描述過於龐大的資訊。 “你是指獨立城,還是……”瑪弗斯問道。獨立城,也就是白牆內的這座城。 “這座城,這顆星球,對面的伊卡洛斯,或者這之外,任何都可以。”赫利塔睜著大眼睛注視著對方。 瑪弗斯皺著眉覺得眼前這個小鬼莫名其妙的,嘟囔著這傢伙是怎麼考進研究院的。克羅爾則思索了一下,開始解答了起來。 “三百多年前一批先驅者從伊卡洛斯來到這裡,在這顆荒蕪的星球上建立起了最初的城市。在改建過程中出現了地表的斷裂,於是就有了這一道裂谷。人們也發現由於某種力量——有種說法是某種規則——裂谷之內東西無法穿過那道鴻溝到達另一邊……”克羅爾停下了話語思考了起來。他望向赫利塔,之前他說的他是從“另一邊”過來的。 赫利塔接住了克羅爾眼神中的思緒,對他搖搖頭。“你是在想並沒有確認過另一邊的東西是否能進入——普通情況下我們也是一樣,不小心撞上白牆的人都變成灰了,而且是那種撞上的一半沒了,另一半還留在那邊。”赫利塔一臉平靜地描述了他見過的死亡的場景,然後像是領悟到了什麼,“原來如此,我們一直以為白牆是一道鐳射鐳射,是裡面的人防止我們偷渡而建立起來——所以其實你們也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 “似乎並不只是鐳射鐳射那麼簡單……”克羅爾苦笑了一下,自己的族群似乎被惡意揣測很長一段時間。 “等一下!你們在說什麼?什麼你們我們?”瑪弗斯聽了他們的對話以後才意識到自己被克羅爾騙了,赫利塔根本不是什麼研究院的助手。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赫利塔是怎麼進來的。 “我需要回去了。”赫利塔想到了那個將他帶進來的人。 “你要回哪裡去?”克羅爾緊跟著自說自話就向著樓頂走去的赫利塔。 “能麻煩你把我載到就近的飛艇充能站嗎?”已經在後座坐定的赫利塔對趕上來的瑪弗斯說。 一路上赫利塔心不在焉地回應著瑪弗斯投來的問題炸彈,關於“牆”外,關於他的出身,以及關於他怎麼進來的。 “我也不知道,所以需要去確認一些事情。” 克羅爾知道自己攔不住眼前這個傢伙,便問道:“對了,能告訴我你的聯繫方式嗎?還有些問題以後有空想問你,如果你方便的話。”克羅爾想著說不定能對自己的畢業課題有很大幫助。 “……我沒有私人的手機。”赫利塔放低了聲音。沉默了一會兒,他說:“不如我們約個時間見面談吧。”於是兩人約好了時間地點。 飛了不久就到了一個充能站,赫利塔向飛艇裡的兩人揮揮手,目送著他們遠去以後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他的確沒有私人用的手機,這部手機只用做工作——或者說生計——他也並不想讓剛認識沒多久的人知道太多自己的事情。 “能來接我嗎?”電話接通了,赫利塔問道,“我把定位發給你。” 好啊,一會兒我讓莉婭去接你。”電話那頭的法米爾隨即調侃道,“我以為你不打算回來了呢。” “你讓我做那麼可怕的事情,我出來散散心而已。”赫利塔攥了攥拳頭,“另外,等回去了我有事情想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