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棋缘》 第1章 《北京棋缘》 作者:涵昭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卷海峡吹来翦翦风 第一章惊鸿一现(上) ◆听说有人会相信神的存在,也渴望着天使的出现,给自己带来好运。而天使相信的又是什么呢?天使亦无法猜测,自己在纷扰的人间会染上什么样的色彩。因为人生本就是一个问号,需要某些无形的际遇去引导,推动着人们慢慢找寻答案。◆ (2004年5月) “one-night-in-beijing,你会留下许多情,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触动了伤心的魂……” 宽阔的京城大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飞驰的汽车,用生生不息的节奏,显示着中国首都的繁华景象。 然而,北京城的另一道风景线,却是街边流动的自行车群。在山地和丘陵遍布的城市里,自行车这种东西并不起眼,如果有人骑它,或许过不了多久就变成了“车骑人”。但像北京这样处在一派平川上的城市,自行车几乎成了人手一辆、出门必备的交通工具。北京人若不会驾驶这玩意儿,恐怕会被人笑掉大牙,所以决定在这里长期生活的外地人,还非得学学摆弄自行车的功夫不可。 骑自行车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拥挤在自行车道上,像是在齐力竞赛。风在耳边呼呼的吹着,不容易听清楚那些哥们儿在骑车的同时聊着什么,反正都是闲话。空了吹!许啸锋脑海里冒出的是一句地道的山城方言,跟着撇了撇嘴。是嘛,因为有空所以就聊天,聊天说的话绝对不重要,尽管自己不是北京人,但普通话还是能听懂。 他回忆着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早晨才站在低段与高段围棋手的临界点上,下午就成了如假包换的六段。高段棋手,这名号还真让人觉得不自在,尤其是像他这种没参加过多少大赛,升段却像坐轻轨一样迅速的“毛头小子”,让很多同龄棋手看了都眼红。还算幸运的是,那些年过什么“而立”、“不惑”的老棋手多夸他是匹黑马,没有用欣赏怪物那样的眼光看他。于是,他也跟着旁边骑车的人一起扯开嗓子唱《北京一夜》的段子,不时还伸手摸一下怀里揣着的六段证书,一对很小却是双眼皮的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驾驶着心爱的自行车,满脑子兴奋的感觉让他越骑越快,仿佛周围的人都成了他“光荣”的陪衬。他的歌声听起来很粗犷,但就因为这样,才吸引了更多人的听觉。他把自己的这种声调叫做“陨石的磁性”,常常自恋地扯开喉咙便唱,还加上几个让男女老少都能“倾倒”的pose。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他才会把两个不搭调的词语硬搭配在一起,即便是在公路上,也不忘流露一下这种风趣。 “哎呀!” 就在许啸锋想得出神的时候,前面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跟着是“啪啪啪”几下机械撞击的声响。原来他的车跟另一辆自行车擦过,由于车速太快,他连车带人都飞上了半空。虽说这只是自行车,但车上的人块头却不小,这惊天动地的一撞,他就像一个从大卡车上飞出、还满是货物的麻布口袋,整个人被摔到硬梆梆的马路上。这下可好,新近的六段棋手变成了十足的倒霉蛋,他疼得叫出声来,摔下去的那情景就像“狗啃泥”一样的滑稽。周围的人看了,第一个反应绝对不会是紧迫地呼喊,而是先笑个人仰马翻之后,才意识到这原来是一起交通事故。 “抱歉,你……没事吧?” “没事才怪!” 许啸锋预备将心头的怒火一股脑儿冲对方发泄,谁知一双纤细的、带着温暖的手突然伸到他面前,他抬头一看,不由得愣了。原来那人根本不是什么凶神恶煞,而是一个看起来年纪比他还小的少女! 她是个很美的姑娘,小巧挺直的鼻梁,樱桃般娇艳欲滴的小嘴,和身上的粉色裙衫相映成趣。许啸锋更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水灵的眼睛,睫毛长而弯卷,眼神仿佛随时随地都含情脉脉,似要滴出晶莹的泪来。天使?她是天使吗?应该只有天使才有如此清澈纯真的眼神吧。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根本不是被这个少女撞到地上去的,再说长得牛高马大的他怎么会轻易被一个纤弱的女孩子撞倒? “对不起,我的车被撞坏了。” “什么?” 少女接下来的话,让原本还沉浸在莫名洗礼中的小伙子猛然回到现实。 “我的意思是,你的车没事,你的人看起来也没事,可我的车被撞坏了,所以我想最好你能陪我去修车。” 什么意思?她脑袋出了问题吗?许啸锋半天摸不着头脑,心想:她的车坏了,可是我人也受了伤,难道我这个活生生的人还比不上破铜烂铁?难道在她的思维里,想的是废金属可以回收利用,人死了就被火化成完全没有用的灰烬,所以一点钱都舍不得花,还要我陪她去修车?好一个会做生意的“犹太”啊!吸血鬼,想趁机敲我一笔?门都没有! “我说这位小姐,你的车不过是擦到了一下,自己到修车铺几下就搞定了,可是我受的伤呢?我的手臂现在很疼啊,还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不及时治疗会有后遗症,很严重的!你倒想让我陪你去修车,怎么不想想我是被谁撞到地上的?车坏了好修理,人拖坏了可没那么容易修!” 许啸锋连珠炮式的一席话,把那少女吓得后退了几步,这下可好,吸引了周围不少的观众。小伙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嗓门好像的确大了点儿,朝四周警惕的望了望,那臭脾气却丝毫没有收敛。想自己可是从小被父亲用棍子打大的,就这点事要逼他妥协,摆明不是他的作风。再说自己是外地人,北京的地皮始终不会给他热度,自然不能白白被本地人欺负,如果这姑娘叫出一大群姐妹来缠他,大不了跟她们拼了! “喂!你这人太不讲理了!” 说来人还真就来,另一个齐耳短发、穿紫色t恤的少女忽然挡在了先前驾车的少女身前。比起驾车少女的美貌,这姑娘逊色了不少,但说话可不饶人。 “哥们儿,那么大一座北京城,我还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没风度的人!她是女孩子,又是礼貌地跟你说话,你就算不陪她去修车,最起码也应该对人家客气点,不是吗?瞧你长得三大五粗的汉子,不等人家解释就火山喷发,野蛮!” “小蝶,别跟他吵架……” 驾车的少女怯生生的望着许啸锋那几乎爆起青筋的脸,担心的拉着好友的衣袖。 谁知那个被叫做“小蝶”的姑娘一点也不让步,三下五除二打开手上的提包,取出一部高级照相机,“咔嚓”一声便把现场的情景拍了下来。 “ok!今天的新闻题材找到了!” 她飞快地收起照相机,拉起她的朋友就走。 “给我站住!” 许啸锋一个猛子扎上前去,就要夺下那个叫“小蝶”的姑娘手中的照相机。谁料她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闪开了去,许啸锋却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这一扑竟扑在那个驾车少女的身上。人是没被他压到,可他却把那少女抱了个严严实实,嘴唇刚好贴在她的唇上。只不过短短两秒钟的时间,两人脸上的温度就像星球爆炸之前一样急速上升,在这种特殊的接触之后,又差不多以光速弹开,两张脸马上变成了斗大的西红柿。 “天啊,不仅野蛮,还是个色狼!” 那名叫“小蝶”的姑娘顿时叫得歇斯底里,手上却丝毫没有停止忙乎,这个“经典”的镜头也被她收入了照相机。 而驾车的少女仍然呆呆地站着,目光对着许啸锋的脸庞,一句话也不说,大概是被吓傻了。周围的人看着笑话,她却像当他们完全没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眼里、心里的各个角落几乎都充满了那个男子的身影。刚才那算什么?是吻吗?她纯洁的初吻竟然就这样给献了出去?对方不是英俊的白马王子,偏是个蛮不讲理的小眼睛男人,自己是不是该大哭一场? “珩儿,快趁现在跟我走,待会儿那个男人恢复意识的话,大家就都别想活了!” 同伴拉住她的手腕,推着自行车便朝远处以最快的速度奔跑而去。 许啸锋却愣在那里,呆若木鸡,似乎连手臂的伤痛感也在这一刻麻木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刚刚才光荣升段,棋院没人来触他的霉头,偏在大街上碰到,这是中了哪门子的邪?更令他心理不平衡的是,明明可以很容易摆平那个撞到他的人,却偏在这时候冒出个新闻记者。俗话说,什么人都能得罪,唯独记者咱得罪不起,因为记者就是一种恐怖的职业。在他们眼里,今天所发生的任何大事小事,只消你打个盹儿,醒来后可能就会被搞得街知巷闻,到时不成偷吃蜜糖被蜜蜂扎得满头是疱的狗熊才怪。 可是,那少女明明跟自己撞了车,在那么大的冲击力下,为什么损坏只是车,她却丝毫没受伤呢?但最不可思议的还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吻,他是头一次和女孩的嘴唇有这种亲密的接触,那滋味很怪,仿佛多少只毛虫在心里钻来钻去,痒痒的、酥酥的。不过这始终是个不吉利的兆头,他在心底默默祈祷着,以后别再跟那两个女孩子碰上,要是真被登上了报成了“登徒子”,他就只能和最爱的围棋说拜拜了。 第2章 他情不自禁地朝那少女离去的背影望过去,她的脚步是那样轻盈,飘舞的长发渐渐在远方变成一个黑点。来去之间,如此匆匆,恰似惊鸿一现,瞬间即逝…… 第一章惊鸿一现(下) “小蝶,你真的要把这件事写成新闻吗?不要啦,这么窘的事要是上了报,我可怎么见人?而且那个和我撞车的男人又不是故意的,如果因为这种事毁了他的声誉,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粉色衣衫的少女和她的朋友推着自行车,并肩走在一条热闹的胡同里,美丽的脸上似乎露着些许担心的表情。 “珩儿,瞧你又瞎操心了,我方紫蝶是围棋记者,什么时候写花边新闻了?我只是想吓吓那人而已。你呀,什么都好,就是缺乏幽默感,每次都把人家的玩笑话当真。还有,你的心太善良了,凡事都为别人着想,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俗话说十个男人九个坏,何况遇到你这样的大美女?他绝对是乘机吃你的豆腐、揩你的油,要换了我是你,非往他脸上狠狠扇一巴掌不可……不过听他的口音好像不是北京人,我看到他凶巴巴的样子,其实也有点怕,但我不想你被人欺负,就壮着胆子给你出头了。” “我知道你关心我,可这车就惨了。林叔叔前天才买的,他自己都还没骑过就借给了我,如果不把它修好的话,就只能把我这个月的薪水赔出去……” 珩儿脸上始终没有散去那一丝焦虑。 “放心吧,林先生不会让你赔钱,谁不知道他最疼你?现在从杭州来北京开分社,他还不是让你做孩子们的主教练。” 方紫蝶拍拍胸脯,满有信心地鼓励她的好姐妹。 “但是话说回来,那野蛮男人好像有点面熟,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她努力想要牵起回忆,自己不可能认错人,就算面孔已在脑海里模糊,那对颇有特色的小眼睛也留着印象。但珩儿似乎并没有在意她的话,在那个文静的好友眼中,她就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说瞎话根本不足为奇。 胡同的尽头,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青色的围墙,黄色的仿琉璃瓦显示着一种高贵的气质。若不是门口的牌匾上挂着“三潭棋社”四个隶体大字,任谁也难看出这是一家围棋社。夕阳的余辉轻悄悄地洒在棋社门前,半开半闭的门内传出阵阵动听的古筝声,幽远而高雅,给这古味十足的棋社更添了一层神韵。 循着古筝的乐音,珩儿和方紫蝶缓步走入门内。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坐在绿树成荫的庭园里爱抚着他的琴,闻得二人进来,他停止了弹奏,站了起来。 这男子中等身材,面容清瘦,穿着一身民国时期才流行的对肩儿唐装,乍看上去像一个旧时的教书先生。两道浓重的眉毛,一双角上有点向下斜的眼睛,轻摇的折扇下露着因笑容而微张的薄唇,现出一颗超大号的虎牙。说到这年头的男人,就算在京城地带,多半也是逢年过节或出席宴会才穿唐装,以表喜庆。而从这人的打扮来看,显得有点怪异,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能弹一手好古筝,与那长相实在难联系在一起。 “珩儿,我不是让你送帖子去大虎道场吗?怎么把它原封不动给拿了回来?” “林先生,其实不是珩儿不愿意去送帖子,是在路上遇到麻烦,才……” “什么?哪个坏蛋敢找我林之韬手下首席教练员的麻烦?” 还没等方紫蝶说完话,那男子竟然快速上前几步,把珩儿瞧了又瞧,担心她受了什么伤。打从珩儿两年前来到杭州的三潭棋社总社开始,给他的印象便是既秀气又文雅,不够开朗活泼,甚至像是不知道生气为何物。所以他常常会担心这孩子在外面受欺负,尤其是在北京这刚来不久的地方。 珩儿红着脸,把路上和人撞车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林之韬。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一台破自行车能值几个钱?大不了换新的,只要人没伤到就好。” 听了她的话,林之韬紧张的表情立马松懈下来,确定了珩儿平安无事,就是他最大的欣慰。是啊,自己或许不用为她太操心,那个初到杭州时身体单薄、楚楚可怜的孩子,当上两年的教练员,应该成熟了不少。想到这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到珩儿手中。 “是棋院送来的信?” “嗯,听说这次的升段赛上有个从重庆来的小伙子,入段不到五年就升上职业六段,我刚刚才知道他的老师就是那个人,那家伙居然先我一步邀请我去参加他弟子的庆功会……看来三潭棋社在北京的分社明天是不能开张了。我虽然讨厌那家伙,倒也想见识见识他那个被称作天才的徒弟到底是何方神圣。” “有这么厉害的人,我是记者怎么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方紫蝶好奇地问,眼神却很不对劲,似乎在幻想着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俊俏王子。 林之韬想了想说:“那家伙瞒着我在重庆收内弟子,并且从来不要他的小徒弟参加重大比赛,分明是培养一匹黑马。我倒真佩服他能把优秀人才藏得那么隐蔽,之前连媒体都没有查到……直到现在,棋院的来信才告诉了我那小子的名字,他叫许啸锋。” 许啸锋?自行车在大道上前行驶着,珩儿脑海里却浮印着昨日林之韬告诉她的新六段的名字。记得方紫蝶说:“啥名儿不能起,偏起这俩破字?又是‘啸’又是‘锋’的,整个儿一股杀气。”珩儿却并不这么想,她觉得这个名字充满着豪情,那个人大概也如他的名字一样,是个性情豪爽、热心肠的小伙子。但这毕竟是猜测,况且这个名叫许啸锋的新六段,他的棋到底有多厉害呢?疑问在少女心头滋生着,种种好奇催促她加快了车速。 “冯九段,恭喜恭喜!” 林之韬带着两个姑娘刚到达目的地,没想到那里竟是人山人海。拥挤的人群里,有穿西装的,有穿唐装的,有摇着扇子的棋手,也有带着照相机的媒体工作者,甚至还有提公文包的企业老板…… 撞鬼了,那家伙什么时候又开始受起了欢迎?三人好容易挤进人群,周围的人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们,只一个劲儿伸长了脖子看那道场门口的人。天!这排场,简直比得上那些当红影视明星,搞不好还要收出场费。 站在门口的人,是个大约五十岁的男人,身材微胖,稀疏的头发随意散着,黑框眼镜下的双眼看不太真切,鼻梁不高,嘴唇有点儿厚。他穿一身火红的唐装,胸前还佩着红花,正在热情地招呼客人,要是不认识的人看了,准以为是他要结婚。但是,在北京城里几乎就没有不认识他的人,冯大虎——这个来自中国革命根据地延安的九段棋手,早在壮年时期,其大名就响彻了国际棋坛。 “林九段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概是媒体的人发现林之韬前来,这下众人的注意力从冯大虎那里立刻转移到林之韬身上。珩儿悄悄朝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冯大虎的脸色变成了铁青。 “大师兄,恭喜你收了个好徒弟啊!” 林之韬上前向他拱了拱手,抬头望着冯大虎,轻轻扬起嘴角。 冯大虎不怀好意地冷笑一声,“呼啦”一下打开手里的折扇,两个浓墨书写的“王道”二字正对上林之韬的脸,黑框眼镜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俨然一个世界冠军站在国旗下傲视群雄的姿态。 林之韬侧过头,目光落在冯大虎的扇子上,凝视了两秒钟,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缓步登上台阶,将唐装的下摆一掀,腰间竟然悬挂着一块镶金绿玉坠,随着记者们惊讶的呼声,他再次成了闪光灯的焦点。和师兄并肩站着,他本就比冯大虎高几公分,嘴唇咧开,那颗雪白的大牙一露,好一个“闪亮”的造型,可算是抢尽了风头。 “大嘴虎,你似乎忘记了,我林之韬才是三冠王,世界冠军的帽子可从来没戴在你头上过。你那可爱的徒弟呢?我今天是专程来瞧孩子的,压根儿就没工夫看你摆那臭架子。” 林之韬凑到他耳边,叫出那个滑稽的外号。 冯大虎也不甘示弱,“獠牙韬,不用你提醒,我本来就想让你开开眼界。我冯大虎虽然没得过世界冠军,却教出了一大帮可以冲击世界冠军的徒弟,你在这方面可没老天爷眷顾。” 林之韬满不在乎地瞅着他师兄的脸,轻轻嘘了一口气。大嘴虎,生平最重视的就是那了不起的面子,如果天底下有一种药吃了能把冯大虎的嘴堵牢,他非买这种东西当成贺礼送给他师兄,亲自看他喝下去不可。 “老师,是不是有贵客到啦?” 正在这时,道场里忽然传来一个有些沙哑但充满力量的男子声音,大家往门口一看,就见里面走出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小伙子。别看他才二十二、三岁的年纪,身材却高大魁梧,算算应该有一米八的样子。干净的平头,接近长方形的脸,浓淡适宜的眉毛,鼻子嘴巴都算周正,只是那双眼睛有点小。总的说来,这小伙子整个给人的感觉蛮精神,面容也比他的实际年龄看起来要成熟,确实有些男人味儿。 “那个就是许啸锋?” 方紫蝶好奇地凑上前去,想看个仔细,谁知当她一接近面前的人,吓得跳了起来。 “是你!” 她这一叫,惊动了周围所有的观众,珩儿跟着也认出了此人。 “小蝶,你认识这小子?” 林之韬惊讶地望着方紫蝶煞白的脸。 第3章 方紫蝶一手拉住他的衣袖,一手指着许啸锋,脸上的表情如见到鬼一样的惊恐。 “他……就是昨天跟珩儿撞车的那个野蛮男人!” 第二章初生牛犊不怕虎(上) ◆纹枰上的颜色只有两种——黑与白,而棋手的招法却是变化多端。有刚猛,有柔韧,有排山倒海,亦有行云流水。啸锋!多么锐利而富有冲天壮志的名字,只是壮志未酬,让流露在棋子中的情感太难驾驭。◆ “野蛮男人?” 方紫蝶这一句话不打紧,围观的人群立刻就起了哄,一双双闪动着怪异光芒的眼睛,仿佛眼珠都要飞出来掉到那长得牛高马大的小伙子身上。 她总算记了起来,去年十一月的时候,冯大虎曾到过杭州,和他的弟子们一同在当地棋院给棋迷做“多面打”的指导棋活动。冯大虎有四大弟子,都是中国围棋队成绩名列前茅的佼佼者,而上次跟他同去的人中间,除“四虎将”外,还有一个陌生的小伙子。当时没人知道那小伙子的名字,也不清楚他和冯大虎是何关系,因为他只是在旁边看,并没有跟别的棋手一起参加活动。那次活动曾上了《弈周刊》的头条新闻,方紫蝶正是负责新闻专栏的撰稿者,在给冯大虎拍照的时候,也把那个大个子、小眼睛的小伙子拍了进去,因此才有点印象。但是,当年的毛头小子如今竟成了中国棋院的新六段棋手,实在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许啸锋听到“野蛮男人”这个词儿,才认出了眼前这俩姑娘,想起那个尴尬的吻,他有些不敢看珩儿的眼神。好个老天爷,昨天还祈祷过别再碰上那两个女孩子,结果今天就又跟她们照了面,什么心诚则灵?通通都是骗人的!然而冯大虎站在身边,黑框眼镜下的眼睛圆瞪着,小伙子便知道这伙人一散去,自己的“下场”将会如何的“惨不忍睹”。 “各位!真是不好意思,今天临时发生了点状况,还请大家多多谅解,我改天再邀请大家作客大虎道场,谢谢光临!” 冯大虎一席客套话说完,弄得周围的人莫名其妙。只见他一手拉着许啸锋,一手拉着林之韬,两个女孩跟着就进了道场里,接着大门“咚”的一声便关得不留一丝缝隙。原本一个热闹的派对,就在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说散就散。棋手们议论着,这种冷场的做法,着实不像冯大棋圣一贯的作风。 “老师,您干什么啊?有像您这么抓人的吗?” “臭小子,少在那儿鬼喊鬼叫,你昨天到底干了什么好事?给我说清楚!” 许啸锋被冯大虎连拉带扯地拽到一间棋室里,还没挣脱他老师的“魔爪”。别看冯大虎是过了五十的人,身体里却藏着一股怪力,加上那可怕的大嗓门,弟子中几乎没有不怕他的。而许啸锋单单就属于不怕他的类型,他虽然是所有弟子中年龄最小的,性情却最倔强。大概因为这小子是重庆人的关系,骨子里天生就带一股火药味,只要他认为这是黑的,即使打死他也不会说成是白。所以,大虎道场其他的弟子没有不喜欢这“浑小子”的,只要他一出马跟冯大虎抬杠,师兄师姐们就当小师弟替他们出了口恶气,让平日里凶巴巴的“大嘴虎”也难堪一回。 “你别想溜,告诉我,你是不是把人家姑娘给非礼了?要不然那边三个人看你的眼神怎么那么奇怪?啧啧,也不瞧瞧你这副德行,才几岁啊?毛都还没长齐,你有那资本非礼人家吗?要搞对象就等你成了明星之后再搞,到那时候姑娘还倒贴你,现在这小猴爪子乱动啥?动出问题了还不是要我这个做老师的给你善后。” “到底是谁搞不清楚状况啊?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您那张金口就像造元宝的机器失灵了一样,一个劲儿制造黄金,居然还动不动就说我非礼人家,怪不得除了我之外,大家都怕您了。依我看,您最好去主持那个啥?对了——脱口秀,保证全国人民都给您捧场!” 许啸锋一点也不甘示弱,撇起嘴向冯大虎做个鬼脸,整个道场也只有他敢对他老师做这种表情。 “好哇,小浑球越来越目无法纪了!” “明明是您自己思想复杂、为老不尊!说我目无法纪?法纪在哪里?这里?这里?” “少跟我顶嘴,快点说实话,要不然我打电话告诉你老爸,让他明天就飞到北京来收拾你!” 一听到“老爸”两个字,许啸锋昂起的头忽然飞快地缩了回去,站立的姿势也比刚才规矩多了。珩儿在旁边看了觉得挺有意思,所谓“一物降一物”,这“野蛮男人”虽然可以克制他的“野蛮老师”,但原来世界上也有能收服他的人,那就是他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 “冯先生,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方紫蝶欲上前叙述详细情况,却被珩儿拦住了。只见珩儿缓步上前,向冯大虎深深的鞠了一躬。 “冯伯伯,您好,初次见面,我是叶珩儿,业余4段,三潭棋社北京分社的主教练。真的很抱歉,昨天我和许六段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但责任并不在他。我当时只想到我的车被撞坏,没有更多地顾及到他受伤后的感受,相对许六段来说,我的责任更大。所以请您不要责怪他,我在这里真诚致歉。” “啊?” 许啸锋和冯大虎不约而同地愣住了,珩儿真诚的一番话,倒弄得师徒俩满脸通红,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棋室里猛然变得安静起来,只听见在场的五个人节奏不同的呼吸声,还有透过窗户吹进屋里的风声。一分钟后,愣了半晌的师徒二人几乎是同时掏出手帕,擦了擦鬓边流下的汗珠。林之韬和方紫蝶跟着摊开双手,这平日里不爱说话的珩儿一出马,怎么一下子就化力气为祥和了呢? 冯大虎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头,想起自己成名之后,不论男女老少,都管他叫“冯九段”、“冯老师”、“冯先生”,这女孩居然称呼他“冯伯伯”。这种称谓是头一次听到,但他并不反感,反而觉得心里美滋滋的。他抬起头,把珩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心里暗自念叨着。这丫头的小模样长得倒挺标致,但终究是个业余的,弄个业余4段棋手到北京分社做主教练,林之韬是不是吃错了药?但现在听说不论是哪个国家,都刮着一股“美女棋手”的彩色旋风,林之韬又一向爱赶时髦,多半是故意找个漂亮姑娘给他的棋社拉生意。不过,他又转念一想,如此乖巧懂事的女孩子怎么不来大虎道场,偏偏跟着讨人厌的“獠牙韬”,岂不是太可惜了? 做老师的在胡思乱想,许啸锋却惭愧到了极点,看来昨天的确是自己的火爆脾气闯的祸,以至于误会了珩儿,还对人家做出了那种糗事。虽然他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非常缺德的人,表里不一,但从珩儿那清澈的眼睛里,他并未看到丝毫虚假。相反,他觉得站在面前的少女是个相当不错的人。那种诚恳的神态自然而真实,好像黎明时出现的朝霞那样,带着清新的秀丽。 “对不起,昨天是我一时冲动造成误会,还有那件事,我看我等一下就去闭门思过吧……如果你肯原谅我,就请跟我握手好不好?” 愣头愣脑的道歉方式,附带着右手伸出去的那个一点也称不上“有型”的动作,让其余三人都大吃一惊。珩儿却微笑着伸出纤手,与那只粗糙的大手握在一起,旁边的方紫蝶吓得差点当场晕过去。这两个人昨天还在矛盾中,今天竟就这样言归于好,更不可思议的是,两人居然如此随便地握了手,直接接触也太快了点儿。 “好了,獠牙韬,现在问题解决了,我徒弟你也瞧过了啊!” 冯大虎朝门那边一站,右手一伸,不怀好意地笑着,很明显是一个“此处不留客”的姿势。 林之韬神秘地一笑,这才打开手里的折扇,只见扇面上写着两个漂亮的楷体大字“风雅”。许啸锋、珩儿和方紫蝶定睛一看,又极其自然地将目光转向了冯大虎扇子上的“王道”二字,三人皆是强忍着笑又像是要呕吐一番的模样。冯大虎气得几乎七窍生烟,好个獠牙韬,居然留着一手讽刺他的笔法粗鲁,还当着晚辈的面不给他台阶下,真是狠毒! “我的大师兄,你也是人家的老师,尽风雅的待客之道,才能给徒弟做出好榜样,不是吗?再说,我看啸锋这孩子挺有灵气的,所以我相信你也不会介意我跟他下一盘棋,对不对?” “老师,就让我跟师叔下一盘吧,您不是说过能得到世界冠军亲自指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对我参加国际大赛铁定有帮助吗?” 听林之韬提起下棋的事,小伙子心里可痒痒,竟自然而然地接了师叔的话。 “臭小子!” 冯大虎看着孩子一脸渴望的表情,心里越发恼火,这小子搞不好就是拐个弯在奚落他这个做老师的没得过世界冠军。但他确实清楚林之韬的高超棋艺绝对不是瞎盖的,他们师兄弟二人,棋风一刚一柔,曾被并称为中国棋坛“双绝”。如果许啸锋能和他师叔下盘棋,作为在三菱杯世界锦标赛之前的热身,确有大大的好处,看来为了爱徒的发展,只能暂时忍忍那个讨厌鬼了。 第二章初生牛犊不怕虎(下) “啸锋,你拿黑棋。” 林之韬见冯大虎没有再吭声,迅速走到棋盘前面坐下,将装着黑棋的红木盒子放到对面。这便是围棋的规矩,低段挑战高段,青年棋手挑战老棋手,执黑棋是表示对前辈的尊重,前辈执白亦表示对晚辈的关照。 第4章 尽管中国围棋规则已经改为黑方贴还白方三又四分之三子,即七目半,显得黑棋负担有些过重,但传统美德仍旧延续到现在。 许啸锋向师叔行了一礼,到椅子上坐定,伸手打开了棋盒。那双小眼睛注视着经纬交错的棋盘,心底潮水荡漾,他甚至不敢相信,坐在他对面的人是“三冠王”林之韬。他不自觉地抓起盒里的棋子,又轻轻放下,不时悄悄抬头注意对方的神情,但只看到林之韬在微笑。这个人称“鬼手”的师叔,究竟有多厉害呢?小伙子转动着眼珠,手指不自觉地在棋盒中摸索。 珩儿在旁静静的看着,视线丝毫没有移开,她的心可不像表面那么平静,她是极其想知道他的实力。但许啸锋却迟迟未落下第一子,她不禁抿紧了嘴唇,仿佛已经看到了雷电躲在乌云后。她又何尝不明白?纹枰上风平浪静的背后,很可能是残酷得让人无法想象的血战。一名棋手如果想要获胜,在下棋之前就必须做好充分准备,尤其是高段棋手,在下出前几手时便要考虑到之后几十手可能产生的变化,制定一整套有效战略。而此刻的许啸锋,眼中已然不见了初会时的冲动,他坐在那里,静如松柏,直到一声清脆的落子声响起,才将她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双方都是一星一小目的布局吗?开局看起来并不怪异……” 珩儿在心里默默地说着。的确,黑白双方各自守角、拆边、占据大场,看起来都下得很有规矩,直到黑第15手才有了一点变化。黑棋飞入左下角,欲抢占白棋的实地,棋盘上顿时扑来一股严峻的气势。但见林之韬轻轻晃了晃头,一子占据下边大场,表情异常轻松。 “林先生怎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实地被掏一下,都不防守呢?” 方紫蝶在好友耳边悄悄问。 珩儿笑了笑:“林叔叔就是这样的人,他跟别人对弈通常不喜欢正面战斗。但是他在对局中往往能想出一些很巧妙的办法,引对手一步步落入他的陷阱。” “这么阴险?” 方紫蝶倒抽一口凉气,虽然她知道可能不该用“阴险”二字来形容林之韬,却还是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 “那可不叫阴险,叫智慧,林叔叔的棋风飘逸、轻灵,充满着独特的艺术性和想象力,很多棋手都难以做到。他一直都是个追求风雅和完美的人,他曾经对我说过,不论是战胜对手还是败给对手,都不要有遗憾才好。” “是吗?可是那个野蛮男人怎么……” “啊?” 珩儿看到方紫蝶惊奇的神情,视线猛然转向棋盘。原来黑棋的第19和21两手迅速转到左上角,抢夺白棋角上的实空,但在白棋应对之际,黑棋突然在下边一落,白棋下边三子顿时被紧紧逼住! “你看他那狠劲儿,终于原形毕露了,下棋果然跟人一样野蛮!” 方紫蝶险些大叫起来。珩儿看着现在的局面,不由自主地为林之韬捏起一把冷汗,好凌厉的攻势,难道许啸锋的利剑这时候才真正出鞘了吗? 面对这凶悍的一手,林之韬依旧没有正面回应,在右下角跟黑棋下出一个常见的定式。白棋第36手,转到右上方,用一个非常轻巧的小步拆边,瞄准黑棋的“无忧角”。所谓的“无忧角”,是指两手棋占据同一个角的两个小目,小目所在的位置是三路,意味着这样行棋可以比较牢固地守住角空,基本上不用去担心受到威胁。但棋盘上的局势变化多端,“无忧角”亦并不意味着一定保险,要根据整体局面而定。 谁知小伙子根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无忧角”有了“忧”,他根本不管,反而又到左边逼迫白棋和他作战。一股强烈的火药味顿时传入珩儿的感官,她自问也看过中国不少著名棋手的棋谱,却还真没见过这种极度好战的棋手。这个许啸锋不仅好战,战斗力也是超乎寻常的强大,光是那股在布局阶段便硬要把对方拉出来作战的猛劲儿,就着实能让对手在无意间产生恐惧。而且,许啸锋落子的手力,似乎会随着他的战斗力增强而加大,先前还是清脆、细小的声响,现已转变为“啪、啪、啪”的猛烈撞击。方紫蝶不由得紧紧抓住珩儿的衣袖,几乎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一种快要窒息的压抑感迅速罩上了头顶。 冯大虎摇着折扇,一面看着局势,一面咧着那张大嘴,眼中透射着火焰。 “獠牙韬,挣扎吧,看我的徒弟怎么把你压垮!” 他的左手揣在口袋里捏紧拳头,暗暗在心里念叨。从一开始,他就打着如意算盘,若是林之韬胜了,许啸锋是晚辈,输了又不会丢脸。不过他更盼望的是林之韬突然来个失误,这“三冠王”要是输在一个小毛孩子手上,他光是想象他师弟那丢人的模样,恐怕做梦都得笑醒了。 “珩儿,你没事吧?” 方紫蝶睁开眼睛,才发现珩儿脸上露出了些许担忧的表情,事态难道比想象的更严重?她偷偷看了看棋盘,黑棋的步调越来越迅猛,白棋却似乎处处在回避,难道“三冠王”林之韬真要在这里“马失前蹄”? “许啸锋六段……的确是个可怕的新锐棋手……” 珩儿应答着方紫蝶的话,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已经下到四十多手,她渐渐看出林之韬在实地上的妥协是为了在中盘获取厚势,但可怕的是,许啸锋同样看到了这一点。他还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对方的薄弱处,一发现就火力全开,这一手捞实空,下一手还要破对方的外势。虽然两头兼顾,然他的棋出得并不盲目,且一直没有较大的破绽,黑棋的作战尽管有点“野蛮”,但实效性超强却是不争的事实。 许啸锋越战越勇,绷着的脸渐渐舒展了笑颜,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他一直缠着白棋从左边战斗到下边,欲用这些黑棋和右下角的定式配合,在下边形成巨大的实空。谁想就在这时,林之韬执起白棋在下边的二路轻轻一落,造出一个“虎口”的形状。 “糟了!” 冯大虎发出一声低呼,别人没听到,站在他身边的珩儿却听得清清楚楚。她悄悄望了他一眼,只见冯大虎额头上渗出了一颗豆大的汗珠,看来他早就发现那一手棋,分明是故意在等待林之韬的失误。但是,林之韬毕竟是世界冠军,也比他年轻几岁,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这如意算盘看来还是打错了。 “怎么了?林先生不过是整理自己的棋形而已,难道转危为安了吗?” 方紫蝶没看出个究竟。 珩儿转过头,低声告诉她说:“原本我也觉得好像白棋很难下,但林叔叔这招虽然只是整形,实际上缺的就是这一手,你看,白棋的大龙已经被补成了净活,不用再担心了。相反,黑棋虽然先前的攻势猛烈,但整条大龙却到现在还没有完整的眼位,许六段的冒险精神的确很值得钦佩,可到了这个地步,也必须要把棋做活才行。” “对啊!看来我这个围棋记者,还得回去磨练磨练自己的棋艺。” 方紫蝶对珩儿翘起大拇指。 然而作为旁观者,清楚的毕竟只是局势,没人知道许啸锋脑子里想着什么。或许他原本就不是能轻易让别人猜透其风格的人,才会让对手和观众更增加几分负担。他忽然停了手,解开西装的扣子,左手摸着下巴,一分钟之后,那对小眼睛一眨,“啪”地一声落了子。原来他并没有去简单的做活,而是利用送出一子给白棋吃掉的战术,抢到下边立下收官的先手,并补掉下边征子不利的缺陷。 “果然是大师兄的得意弟子,真不是一般的厉害啊!” 林之韬突然抬起头,朝着许啸锋微微一笑,露出那颗大虎牙,手里的折扇再次缓缓打开,将白棋补上一手,使大龙净活。 “师叔过奖了。” 小伙子嘴里说话,下手却依旧凶悍,即使到了最后的官子阶段,还想着扑掉白棋在中腹的势力。 珩儿不禁一惊,条件反射性地抓住了方紫蝶的手腕,水灵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似在为林之韬紧张,又似在为许啸锋惊叹。那个在方紫蝶眼中早被判了死刑的“野蛮男人”,浑身上下竟散发出越来越强的霸气,还不知疲倦地顽抗到了这种地步,颇有点扭转乾坤的味道,看得她越发心潮澎湃。 林之韬目光过处,突然注意到了珩儿脸上的神情,不禁抿了抿嘴,以前在杭州还没见过姑娘看棋看得这么兴奋,莫非……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可单纯因为自己对珩儿的疼爱就故意相让,这可不是他的作风。白棋终于变了招数,虽然依旧是想方设法避开战斗和整形,但行进的步调比先前快了不少,好像故意和黑棋打起了游击战,双方很快又拼上了四十多手。 “小朋友,你漏算了。” 随着林之韬的浅浅一笑,白棋的第128手在中腹处下出了一步“拐”,珩儿猛然看见冯大虎掏出手帕在额头上擦了一把,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坐在了椅子上。 第三章醉春风(上) ◆也许天上与人间,看来便是两条永远不会交汇的平行线,但风却充当了间接的使者。因为风吹的方向时刻在变化,甚至连它自己也不知道吹向了何处。人生的机缘也是一阵春风,只要有缘,就有温暖和惬意,别的,都是多余。◆ 白棋的一“拐”来得突然,是许啸锋完全没想到的着法,盯着那枚白子,小伙子脸上抽动着,略微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他开始了思考,一分钟、两分钟……一直想了十分钟,才再次出手。白棋的这一手看似单纯的补棋,实际上却是在右边整形、补断、变厚、攻击四种思想的完美结合。 第5章 此招一出,黑棋在右面的“无忧角”和右边占据大场的一子瞬间变成三颗孤棋,情况十分危险。 小伙子的神态越来越苦恼,右面孤棋受攻,左面大龙不活,只好采取提子的方法硬将黑棋大龙做出一个眼位,看来是非走麦城不可。现在的他已经无法顾及先后,只能看着白棋继续在中腹偏右处一跳、一小尖,两手都是绝对先手。他找不到反击的方法,更没想到的是白棋忽然在下边又跳出一手,将他先前希望筑成铁空的实地一分为二! 许啸锋的脸唰的变作了苍白,此时,他才真正见识到世界冠军的厉害。下边的实空被无故制造出可怕的事端,跟着左上角白棋的一“点”一“立”,黑棋左上角五子一时间全部死掉。小伙子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差不多拼出了性命,在大龙上顽强地跟白棋打起了劫(打劫:可以保持基本棋形反复提取对方子和被提子的棋),因为照现在的情况看,只有大龙上的劫争是最后的希望,可背水一战实在没有把握。 “他们开了三个劫,看得我都犯糊涂了,到底谁能赢?” 方紫蝶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珩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而不过一分钟,便见许啸锋低着头,将一枚黑子放了在棋盘的角上。 “那个野蛮男人……他投子认输了?” 方紫蝶惊讶地拉着珩儿的衣袖。 “师叔,谢谢您的指教……” 许啸锋微微颤抖的声音传入珩儿耳际,她悄悄看了他一眼,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猛劲儿不知消失去了何处。小伙子耷拉着脑袋,面无血色,嘴角微微翕动着,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看了心碎。冯大虎定了定神,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想上前跟他说句话,不料许啸锋转身林之韬和珩儿行了个礼,又说了声“老师,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情”,便风一样离开了对局室。 “啸锋……” 望着爱徒离去之后还未掩上的门,冯大虎有些担忧。平日里,那小子长期和他的师兄师姐们对局,曾经也挑战过高段棋手,就算有人会因为他输棋而嘲笑他,他也不会沮丧。而且,许啸锋一向牙尖嘴利,对他这个老师更是没大没小,今天的表现却实在太过反常。不用说,都是那个“獠牙韬”给害的,照理说身为长辈,怎么说也该指引着晚辈一步步下好整盘,那家伙却故意用国际大赛的水平给孩子一顿痛击,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想到这里,冯大虎三大步冲上前,指着林之韬便一阵大吼:“獠牙韬!你太过分了!啸锋那孩子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之韬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刚才我还想再叫你一声大师兄,现在看来不必了。大嘴虎,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还像个三岁孩子一样无缘无故闹别扭。不就是你徒弟输了我一盘棋吗?你用得着大呼小叫?简直太没风度了吧?我知道我的三个世界冠军头衔是你心中永远的痛,可你没必要连吵架都要把孩子牵扯进来!” “呸!到底是谁在利用孩子?男子汉大丈夫,敢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就要敢承认!你这算个什么破师叔啊?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下棋时候那股阴阳怪气,当年你这样对付我也就罢了,今天居然对一个刚刚升高段的孩子下这种毒手,你有够狠!听着,要是啸锋得不到世界冠军,那就都是你给折腾的,我冯大虎这辈子跟你没完没了!” 冯大虎气势汹汹的语言,把周围都笼罩上了一层炽热的空气,分子与分子之间在激烈地摩擦,像随时都要爆出火花。 林叔叔和冯伯伯为什么要这样呢?珩儿不理解这两人之间的事,听见冯大虎和林之韬吵架,她却无法跟林之韬一样怨愤冯大虎。从表面上看,冯大虎高傲自负、脾气暴躁,的确不讨人喜欢,但他不顾面子,为了许啸锋和林之韬吵架,竟令她感受到一阵温暖的爱徒之情。那份看似没道理却甚是感人的爱,让她猛然想起了什么,然而思绪刚出现在在脑海中,一眨眼工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并不允许她去继续回忆。 “大嘴虎,骂不动了是不是?那我就告辞了,再见。” 等冯大虎开始气喘吁吁,无法再扯开嗓子再骂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林之韬才潇洒地转过身去,对珩儿和方紫蝶点点头。两个姑娘向冯大虎行了礼,便跟着他走出了对局室。 “林叔叔,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走出大虎道场的门,珩儿试探似的凑到林之韬耳边。 “你是不是也跟冯大虎一样,觉得我对许啸锋那孩子下手太狠了?” 林之韬转过头来,对着珩儿担心的目光,看出了少女的心思,却幽幽地叹了口气。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像下指导棋一样,用一颗温暖的心去安抚那孩子,慢慢引导那他正确地行棋,让他即使输也输得安心一点呢?但是,那孩子……却让我没办法这样对他。” “为什么?” 珩儿惊恐地抬起头。 林之韬眼中闪动着光芒,似要微笑又似感到了震撼。“原本我的确抱着指导的心理,想跟他规规矩矩地下一盘,顺便了解他的实力,可是他的行棋却完全超出了我的意料。众多的棋手中,包括外国的力战型棋手在内,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到像他这样有着超人力量和惊人气势的棋,相信那种震慑力,你也一样感受到了吧。他根本不允许我用指导的方式跟他对局,甚至在拼命逼我拔剑出鞘,若是我不亮剑,一定会败在他手上。冯大虎虽然又自大又死爱面子,但这次他却说得一点都没错,那个孩子是真的很厉害,如果再多加努力,我想不出两年时间,他就会成为中国围棋界一颗耀眼的明星。” 三潭棋社北京分社,就在大虎道场没举办完的“宴会”结束后的第三天,在京城正式开张了。林之韬迎客,方紫蝶拍照,还有许多工作人员也为这个好日子进进出出地忙碌。但珩儿却似乎心事重重,自前天许啸锋输给林之韬一事起,她就觉得自己两天以来的情绪都不太顺畅。若不是棋社事务繁忙,她也许要再去大虎道场一趟,确认一下许啸锋到底有没有还在为那件事感到不快。 时间像水一样飞速流逝,转眼又过了三天。大概是珩儿的心情依旧复杂,弄得一向都会准时给学棋的孩子们上课的她,这天居然差点迟到。走上二楼,她加快了脚步,不料迎面撞到一个正在下楼的男子身上,吓得她全身一颤,手里的棋谱顿时落了一地。 “叶小姐?” “许六段?” 两个人几乎同时惊叫,但碍于这里是三潭棋社,只能强行压低声音。 真的是他吗?珩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穿着一身白色休闲式t恤,活脱脱一副“正宗运动员”的装扮,脸上带着傻傻的笑容。可能是由于他的眼睛比较小,笑起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总是稀奇古怪,但看上去很滑稽。 “许六段,你怎么会到我们棋社来了?那天不是……” 他到底有没有事啊?珩儿一面说话,一面望着对方仿佛很开心的表情,脸上不禁有点儿发热,难不成那件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倒是自己白担心了一场?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许啸锋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些不礼貌,红着脸低下头去。 “你干嘛又脸红啊?”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珩儿心头一震。 见珩儿并没有回答,许啸锋似乎也没有在意,接着笑道:“你还在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还是那天我跟师叔下棋输掉了,你怕我一时想不开会去跳海?嗨,我堂堂男子汉,才没那么小气。虽然那天老师给我压力,师叔又出手很重,我心里的确有点难过,可我也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难过的时间绝对不超过五分钟,只要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灰飞烟灭啦!” “灰飞烟灭?你说的是烟消云散吧?” 珩儿听到他说出一个滑稽的词语,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啥?难道不一样吗?管它散也好,灭也好,那俩词儿里不都有烟吗?还不都是一溜烟就无影无踪了。” 珩儿这才算见识到许啸锋真正的“厉害”,不过心里算是彻底踏实了。 “我今天过来是专程给林师叔道谢的,刚刚已经见过了他,正准备离开,偏巧在这儿碰上你。对了,你现在是去哪儿?” “去教室,孩子们等着我讲课呢,还好赶得上时间。” “这个……不是我跟师叔下的那盘棋吗?” 许啸锋正要把从地上拾起来的棋谱还给珩儿,忽然发现这棋谱正是他那天和林之韬的对局。 “你也真是的,都碰上了我,要讲我的棋也不告诉我一声,难道我是透明的、是隐形人吗?好在我今天有空,就当个活雷锋,免费给你做搭档吧,凭我的本事和这副充满陨石磁性的好嗓子,保证孩子们都喜欢。” 珩儿抿嘴笑了笑,觉得心里暖洋洋的,看来方紫蝶叫许啸锋“野蛮男人”的确有些过分,还是自己的直觉比较准。才见两次面就对别人鼎力相助,如此热心肠的人,尽管嘴巴不饶人,说话却异常诙谐,难怪那样和冯大虎作对,他的老师也会把他当块宝。记得从前听林之韬说,不管是亲人也好、爱人也好、师徒也好、朋友也好,恭恭敬敬叫没趣,吵吵闹闹才最亲,或许就是在说冯大虎和许啸锋这对“麻辣师徒”吧。这世界上的感情,还真是丰富多彩,学问一大堆呢。 第三章醉春风(下) 说做就做,许啸锋和珩儿肩并着肩,刚走到教室的门口,没料到教室里跳出一个大约八九岁大的小男孩来。 第6章 那男孩一眼看见许啸锋,起初是惊讶,接着竟跑回教室里对着同学们调皮地叫喊着:“嘿!大家瞧瞧,咱叶老师带了个高大威猛的哥哥来啦!” 这天真的小毛孩子一喊不要紧,整个教室立刻沸腾。要知道珩儿在孩子们眼中那叫一个温柔,从来不骂人,连这里年龄最小的孩子也不怕她,才不过几天,大家就学会跟这个漂亮老师逗乐子。珩儿看到这群孩子的脸,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些小东西,没规没矩的,再胡闹我可要生气了!” 珩儿半天才说出一句话,许啸锋看了,不禁躲在旁边偷笑。这女孩子当个老师也太没威信了,连生气时候的表情也这么漂亮,如果能吓得到人,那就是世界第八大奇迹了。 “小朋友们,大家安静一下,安静一下!” 没等珩儿再说话,许啸锋首先走上讲台,大嗓门一出,孩子们才收敛了活泼劲儿。 “高大威猛的哥哥,你是谁啊?” 刚才的小男孩好奇地睁大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许啸锋。珩儿暗地里想,这小孩也成熟得太早了点,居然连“高大威猛”这种词儿也说得出来,他懂那是什么意思吗?但看许啸锋的样子乐呵呵的,好像一点也不谦虚,还在那里伸出两条健壮的手臂,鼓了鼓上面的肌肉,摆出一个健美运动员的姿势。 “我啊?我叫许啸锋,是你们棋社的义工,今天特地来跟你们的叶老师一起讲棋。” “好帅的名字啊!” “那当然了,‘啸’是对着天空一声大吼的意思,‘锋’是拔出宝剑奋勇杀敌的意思,你们应该听过梁山好汉的故事吧?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哈哈哈!” 许啸锋的话,引来孩子们一阵几乎岔了气的欢笑,珩儿也忍不住笑起来。 讲棋开始了,今天的珩儿似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开心。看着许啸锋和孩子们相处得这样融洽,令整个教室都充满了春天的生机。那火热、那空气中透着的绿意,暖风一般直泻到内心深处,好像蚕丝儿滑过手边的触感一样舒服。 “啸锋哥哥,你说的下一步棋,我要在这里大飞。” 一个孩子正回答着问题。 许啸锋笑眯眯地指着大棋盘上的棋局,在下边落下白子。“哦,你觉得大飞比较好吗?可是白棋如果这样呢?黑棋在右边的模样是不是会被压缩得很委屈?相反,现在我这一手白棋落下去之后,就像老鹰展开大翅膀一样,是非常好的形喔。” “对啊!我们都没想到。那哥哥自己是怎么下的黑棋呢?” “下在这里,逼住。” “哇!白棋三颗子好难受!” “难受吧?如果白棋要在这里硬出头的话,黑棋只要天顶上一罩就能压制了,同时还可以破坏左边白棋的模样,是不是就一手遮天了呢?” “啸锋哥哥太帅啦!” 全班的孩子在同一时间鼓掌,再次把课堂推向了欢乐的高峰。珩儿在旁无奈地嘘了口气,明明是“一箭双雕”,到许啸锋嘴里怎么就成了“一手遮天”?这人小时候到底是怎么学语文的?喜欢说成语,却分不清楚褒贬,孩子们可别在棋没学会之前,先学到他这破习惯才好。但她却多了个心思,她甚至期盼着这个“活雷锋”能经常来三潭棋社,和她一同教孩子们下棋,也许效果会增强一倍。 下课之后,珩儿送许啸锋出了棋社,漫步在京城的大街上。自来北京起,珩儿外出几乎都离不开自行车,说到散步,而且还跟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男子并肩而行,当真是头一次。 她记得自己还在杭州的时候,常跟林之韬和方紫蝶去西湖泛舟,乐得悠闲。林之韬总是爱在游玩之际写上几首古体诗词,她就帮他研墨。尽管林之韬得过三个世界冠军,却似乎“视金钱如粪土”,得来的奖金全部存在银行里,直到今年仿佛才意识到钱的重要性。可他就算买了漂亮的唐装,把北京分社布置得像别墅一样,还是舍不得花钱买辆轿车,而只买了自行车。他经常对珩儿说:“你跟我两年了,我的优点没学到,缺点倒学了一大堆。我是快半百的人了,可你还年轻,用不着这样省着花钱。就算不考职业段位,也要学会享受生活,等你像我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才可以真正享受到悠闲滋味。” 但北京不是杭州,这里看不到悠闲,只有忙碌。不过,这座大城市也给她带来了亲切的感觉,那种亲切感就来自许啸锋。这小伙子走路的姿势并不算好看,或许是身高的缘故,步子迈得很大,走一步起码可以相当于珩儿的两步。听说他是从重庆来的,莫非那地方也跟北京差不多,大家走路都像踩着风一样快吗? 命运到底在如何安排呢?让她碰到许啸锋这样的人,到底是不是上帝想故意跟她开玩笑?从小到大,她虽然长的漂亮,却不是那种特别会引人注意的女孩,这人怎么还会主动来帮她的忙,给孩子们上课?但她由衷地对他产生感激,不因为他的洒脱和热情,而是出于礼貌上必须做的事。她侧头望向许啸锋,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对他说了一声:“许六段,谢谢你。” “谢我?” 珩儿突然的道谢,却让许啸锋吃了一惊。 “我是要谢谢你今天来做我的搭档,我看得出来,孩子们真的很喜欢你。” 许啸锋红着脸挠挠头,“孩子们喜欢就好,只要你不跟你那个记者好姐妹一样当我是野蛮男人,我可以经常来这儿讲棋。你知道我一个大男人,不习惯跟人说n个对不起,用实际行动来表示对你的歉意应该更好。” “看你认真起来的样子,我倒挺不习惯的,我又不是小心眼的人,干什么要你经常来做义工?再说三潭棋社教练多的是,又不缺人。” 珩儿试探性地说着话,心中却悄悄觉得有趣。 “不是缺不缺人的问题,是你们的那种教育方法有点问题。” “你这是什么话?三潭棋社的教练员都是林叔叔亲自挑选的,你仅仅凭第一印象就怀疑他们的专业,这是不对的。” 许啸锋微微一笑:“你别介意,我绝对不是怀疑你们的专业,只是我觉得,就因为你们的教法太专业,才不适合教小孩子。围棋是枯燥的东西,这些学棋的孩子们大多都只有六七岁,正值追求新奇年龄,老师如果只讲专业,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厌烦的。我想下次我再来的时候,咱俩扮美女与野兽,保证孩子们一堂课下来,学了什么东西几辈子都还记得。这就是‘马甲效应’,许啸锋和叶珩儿披俩马甲,脱了马甲还是这俩人儿,但教学质量就成钻石级啦!” 珩儿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这个许啸锋,到底是在说真的还是开玩笑?这一长串的“高谈阔论”,前半段听起来正经得不得了,后半截却像电视里演的反转剧一样,立刻变成了搞笑版。 “还有啊,你也别再叫我‘许六段’,既然是朋友,以后叫我的名字就行。” “啸锋?” 珩儿轻轻唤出他的名字,许啸锋悄悄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少女脸上又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红霞。听说师叔林之韬住在杭州,是地道的江南人,珩儿大概也是打那地方来到北京的。尽管自己没有去过美丽的江南水乡,却听人说那里的姑娘就像出水芙蓉一样亭亭玉立。走在身边的珩儿就是如此,迎着温暖的阳光,几分娇柔、几分羞涩,不带俗气,好像落入凡间的仙子。 “珩儿,我以后就这样叫你了,不介意吧。” 许啸锋心想,自己若是会写诗或者作画,一定要把她当作最好的题材。不过很可惜,自己就算硬去学那些玩意儿,也压根儿没那天赋,从懂事开始他就只喜欢下棋。现在,他甚至埋怨老天爷为什么不把他造得完美一点。 “啸锋,介不介意我问你个问题?” 她突然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当然不介意,怎么了?” “你的棋真的是冯伯伯教的吗?据我所知,冯伯伯的棋是属于气势磅礴型的,而且他对大局的掌控能力非常强,他的几个弟子的棋谱我都看过,几乎都有他的影子。可是很奇怪,我看了你和林叔叔的对局,却一点也没有那种感觉,更多的是锐利和霸道,似乎比韩国棋手还好战,连小蝶也被你吓到了呢。” 许啸锋听了她的话,暗暗在心里叫苦,自己给她的到底是个什么印象啊?他傻傻地摸着头陪笑着,好半天才接上她的话。 “大概是我从小就比较调皮,所以根本没学到老师的优点,倒学了一大堆缺点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珩儿对他的评价竟然变得尤其重要。而这么一回话,本来是想谦虚一下,没想到他悄悄重复了一遍,倒觉得好像自卑似的。完蛋了,这下活该被人家瞧不起,居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没想到珩儿突然伸出手,拍下了掉在他头上的一片树叶,笑得跟花儿一样漂亮,似乎根本没在意他说的话。“虽然我是第一次看你下棋,也没看到冯伯伯的影子,却真的好喜欢你的棋。刚劲、有力,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会顽强地进行最后一搏,是那样的积极和勇敢,我甚至找不到更适当的词语来形容……在别的棋手身上不容易看到的东西……对了,活力,就是那种时时刻刻都充满生机的活力!” 许啸锋猛然怔住了,她这是……在赞美他吗?看着珩儿那纯真的眼神和欣喜的笑容,那种温热的感觉比春雨飘在手心上还舒服。活力吗?他从没听过有人用如此好听的词汇来形容他的棋,在老师眼里,他永远是个捣蛋鬼,师兄师姐们最多也说他的棋不错或是很棒,这个“活力”无疑令他豁然开朗。 第7章 这姑娘难道真是传说中的天使,能带给人美丽心情吗?他凝望着她,一时竟忘了行路,好半天才低着头跟她说了声谢谢,但他觉得自己必须转移话题,要多在这话题上说几句,他怕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对了,我觉得北京这地方,好像不太适合你。” “为什么?” 珩儿好奇地问。 “因为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还是跟江南水乡的美景比较搭调。北京虽然名胜古迹很多,但街上到处都是钢筋水泥、人潮汹涌,忙忙碌碌的,而且每年都有风沙……” “你以为我是江南人,因为太秀气所以很难适应北京的生活吗?” “难道不是?” 许啸锋惊奇地望着珩儿脸上浅浅的笑容,隐约透露着一种无言的神秘。 第四章谜与缘(上) ◆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我无法忘记你的影像?或许你是一个谜题,而我正好奇地想要去寻求谜底。我实在弄不懂自己,为何偏偏要用滑稽又惊险的方式与你相遇,所以我才要证明,那到底是不是缘。珩儿,该如何对你说?也许自己都没发现,其实——我很想见你。◆ 清晨的曙光,柔柔地照进窗户,预示着今日的北京城又会是一派迷人的春色。许啸锋揉揉惺松的睡眼,坐在床上打了个懒洋洋的呵欠,望着床边的闹钟,一副极度不满的表情。昨天和今天明明都是休息的日子,又是哪个坏蛋把闹钟给他调到了七点整?他没好气地冲着闹钟“呸”了一声,伸个懒腰之后,再次倒了下去。 这珩儿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姑娘?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就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当两人在街边说再见的时候,他问起珩儿的家乡,对方却讳莫如深,他也就没有再问。然而,珩儿身上的神秘感实在是太强烈,令他不自觉就想去猜测她的事,如果有时间的话,他更希望能跟她下一盘棋。 许啸锋躺在床上陷入了沉思,或许是阳光照暖了身子,加上珩儿的事,令他老半天也没有想起自己还得把睡眠补足。直到十分钟之后,他才眯了眯那对双眼皮的奇特小眼睛,挠了挠头,接着往上拉拉被子,准备安下心来,享受一下睡懒觉的乐趣。 “啸锋,啸锋啊……”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调子很低的声音,幽灵一般地呼唤着他的名字。许啸锋并没有理会,只道自己已经睡着了,谁叫他都是梦里的错觉。 “臭小子!” 猛然间,那原本还算“温柔”的声音立刻变成了野兽样的“咆哮”,把小伙子吓得险些从床上摔下地来。冯大虎那大嗓门爆发的超高分贝,简直能敌好几个核反应堆。 “老师,您要吓死人哪?” 生气地盯着冯大虎那木板一样的脸孔,小伙子伸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你还好意思说我吓你?昨儿一整天你上哪里去了?给我从实招来!” “昨天……我跟俊崎一起去了趟动物园,听说那里又运来了三只东北虎,我们特意跑去看的。原来真的有啊,就算其中任何一只张张大嘴,我看就能吞得下好几号人呢。” “撒谎也不打个草稿吗?什么东北虎?你可真会拐弯抹角污蔑你的恩师啊,看来那天分明是在跟我装傻,我就觉得你连挨棍子都不怕,会因为输给獠牙韬一盘棋就垂头丧气?原来是存心给我找碴儿。居然还敢说你跟俊崎一起去动物园?俊崎那小子跟个大姑娘一样怕这怕那的,又有洁癖,他如果会跟你去那种到处都能闻到一股臭味的地方,我冯大虎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那您明明知道我每次都会对您撒谎,还就非要听我撒谎,呜呼哀哉!” 许啸锋面对这个“凶悍”的老师,从来就是面不改色。尤其听到冯大虎说他“污蔑恩师”的时候,差点笑出声来,看来“大嘴虎”还满有自知之明的,形象思维能力简直是超强。 谁知接下来,冯大虎竟然哈哈一笑:“小子,三潭棋社的饭比较好吃,三潭棋社的女孩子也比较漂亮,是吗?” “您怎么知道我去了三潭棋社?” 听到老师的话,许啸锋顿时惊诧。 “北京城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地,我大虎道场的学生偏偏又很多,有人看见你跟那个叶珩儿一起走在街上,又有什么稀奇?臭小子,我可跟你讲清楚,你最好和那个女孩子保持点距离,什么人不去理,偏去招惹獠牙韬那边的人?” “老师,您是刚刚从火星来到地球上的吗?您跟林师叔保持十几二十年的距离,我就也要跟珩儿保持距离,世界上啥时候出了这门子规矩?” “哼,好心没好报,珩儿?才见三次面而已,都叫起人家名字来了!我怕你搞不好已经坠入情网,跟那女孩子卿卿我我的,耽误了下棋!在比赛之前,你最好给我多下苦功夫,别以为人人都怕你那两把刷子。虎头蛇尾的小子,到时候你如果给我丢脸,我死都不会承认你是我冯大虎的徒弟!” 冯大虎骂骂咧咧地走出了徒弟的房间,尽管多年来已经习惯了老师的唠叨,这次却让许啸锋感觉有点头晕脑胀。虽然老师爱和他拌嘴,却打心眼里最喜欢他,但是这疼爱是不是也过头了点儿? 当许啸锋半睁着眼睛踱到棋室门口时,正是上午八点整,里面的人多得出奇,大家都在为各自的比赛忙乎。 他蹑手蹑脚地从后门的一侧走进去,慢慢靠近角落里的一张空桌子。没人看到吧?尽管今天他应该休息,但这副没睡醒的丑模样要是让那些人看见,就丢脸死了。只因为整个大虎道场里,大家都觉得许啸锋是最有活力和干劲的人,他这个“希望之星”就一定得给学弟学妹们做好榜样才行。 六月就是三菱杯的半决赛了吧?许啸锋右手摆着棋,左手搔着脑袋。其实说到整个国际围棋界,几乎就是亚洲人的天下,说得更细致一点,仿佛就是中、日、韩三国之争。上个月他在八强赛中击败了一名日本棋手,成功进入半决赛,据说将和一位中国台北队的棋手交锋,然而这里却没有对手的任何资料。只因中国台北的职业棋手总共不到二十人,参加的比赛也很少,即便是以前的比赛,最多在半决赛就被淘汰出局,所以不太被重视。至于日本围棋,在冯大虎、林之韬年轻的时候,日本出过不少优秀棋手,跟中国队有得一拼,但最近的整体水平似乎稍微下降。在大虎道场的众多棋手看来,中国队最大的敌手还是韩国队,尤其是那个有着“当代围棋之神”称号的人。 “崔银翔,二十九岁,韩国棋院九段棋手。十五岁以五段的身份击败日本名誉天元魏远山,获得三菱杯世界冠军,而后又摘得多项国际比赛的桂冠。其中最有价值的比赛是在2004年1月战胜中国九段棋手岳智兴,获得四年一度的天龙杯冠军,总共获得世界冠军二十五个……” 桌子上的棋手资料刚翻到这一页,许啸锋便自然而然地顺着那些字默念下去,似乎在渴望半决赛的日子快些到来。如果自己真能成功打入三菱杯的总决赛,就一定会跟这个名叫崔银翔的韩国棋手相遇,和这样具有传奇性的人下一盘棋,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他的几个师兄都可说是中国队的“顶梁柱”,但唯独对付这个崔银翔,十多年来都屡战屡败。冯大虎是要面子的人,自然不太愿意承认韩国人的棋艺比中国人高明,话说回来,第一届天龙杯他就输给了崔银翔的恩师李光晔,以至于到现在还没得到一个世界冠军。不过,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费尽心力地培育下一代,并发誓总有一天要让自己的弟子战胜李光晔的弟子。 “啸锋,记住你将来要成为战胜崔银翔的人,所以给我用功点儿,一刻都不能放松!” 冯大虎的话在耳边回荡着,从自己八岁开始直到现在,许啸锋几乎每天都会听到老师唠叨这样的话。尽管没亲眼看到过崔银翔,但师兄们每次跟那个人比赛之后回到北京,都是一副极度沮丧的神情,看着实在心疼。 他下意识地朝着棋室环顾了一圈,大家讨论的声音与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尽管声音不大,但气氛很是热烈。冯大虎曾经说过,这间棋室就是他第一次收徒弟的地方,后来收内弟子,都要在这里行三跪九叩的拜师之礼。多年来,这里的装潢已经变得陈旧,就连窗棂上的油漆也开始掉了,微微泛黄的墙壁没有再次粉刷,棋具也是一样的旧。只因冯大虎那看似发脾气实际却很认真的誓言,所以别的棋室都可以经常装修,这间则一定要保持老样子。而且,他的五个内弟子必须经常来这里练习,似乎就是要弟子们“卧薪尝胆”,看到这里简陋和陈旧的环境,激发更大的斗志。 许啸锋心想,大概是老师出生在延安的缘故,所以不管现在是什么时代,也要发扬“革命精神”。冯大虎鼓励弟子最常用的话,就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虽然听来有点土气,但的确很在理。想到这里,他低下头去继续摆棋,师兄师姐们能不能为国争光先别多想,自己才二十三岁,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去拼搏。 第四章谜与缘(下) “这不是啸锋吗?” 正想着,许啸锋忽然发现一只大手不知何时搭在了他的肩上。 来人是个近三十岁的男子,跟许啸锋一样有着高大的身材,剪着干净的平头,穿一身整洁的灰色西装。国字脸、剑形眉、薄嘴唇,若论起相貌,这男子称得上是成熟、帅气又大方。更令人看了舒心的是他的笑容,只一笑,那眼睛便成了两弯月亮,脸上还露着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第8章 他便是冯大虎的大弟子,来自上海的九段棋手岳智兴,在大虎道场,许啸锋最崇拜的就是这个大师哥。想当年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岳智兴已经是中国围棋队的明星,不只因为他高强的棋艺与帅气的容貌,更因为他为人谦逊、和蔼可亲、性格坚韧。即使在世界大赛上总是与冠军无缘,岳智兴也以其优秀的品质深得棋迷喜爱,大家都叫他作“金顶佛”。五年前,他与冯大虎二弟子范韵秋七段喜结良缘,并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被传为中国棋坛的佳话。 “今天你不是休息吗?怎么还来练棋?” 岳智兴关怀地拍拍小师弟的头。 许啸锋冲他一笑:“智兴哥,你的休息日难道不是跟我一样?离比赛没多少天了,大家都在用功,我也要用功才对得起自己嘛。还好是你看到我的‘熊猫眼’,要是被俊崎看到,准拉着大家都过来瞧,非笑话死我不可。” “你没说我还没仔细看呢,怎么,昨天夜里失眠了?睡眠不足对棋手来说可不是好事。围棋也是一种体育运动项目,所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会休息才会干活,你自己以前不是也这么说吗?” “没事,我的身体是金刚石打的,一两天不睡觉还不至于拖垮。对了,有件事我从来没问过你,那个让中国棋手都害怕几分的崔银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崔银翔吗?” 岳智兴抬头望向天花板,仿佛在回忆往事,又似在憧憬着什么。崔银翔,所有的棋手都对他很感兴趣,自己更是对此人深有感触。多少次,自己击败众多高手闯入总决赛;多少次,又败在崔银翔手下得到一个接一个的亚军。这世界上若是没有崔银翔,岳智兴的名字一定会闪耀更迷人的光芒,两个人既是珍惜的朋友,也是永远的对手。 “啸锋,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能在三菱杯决赛上和他交手,就算无法夺冠,也是进步的最佳机会。” “但是我看过他的一些棋谱,实在没发现他有什么妙手,没道理那么多中国棋手都下不过他啊。” “的确,他没有任何妙手,可这恰恰就是他最可怕的地方。崔银翔和我们中国棋手不一样,甚至和别国的棋手也都不一样。他九岁进入李光晔九段家学棋,到现在也没有离开过师门,他几乎没有朋友,更加没谈过恋爱。多年来,他只与围棋相伴,他的心性简单得就像一张白纸,对这世间的种种诱惑丝毫不会动摇。至于他的棋,看似每一步都平凡无奇,其中却隐藏着深沉的算路和厚实的功底。只要他能跟对手下到最后阶段,到数目的时候,总是能胜过对手一两目甚至半目。” 岳智兴说起崔银翔,表情有些复杂,像是在赞美他的朋友和对手,又像在为自己一直没有胜过崔银翔而遗憾。 “难怪,把自己的青春和灵魂都献给了围棋的人,我还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人的确很可怕。但是智兴哥,我还是不懂,难道要成为世界棋坛的第一人,就一定要像崔银翔那样心无旁鹜,把美好的生活都抛弃吗?” 许啸锋疑惑地望着岳智兴的脸,始终无法理解,无端地想到了电影里见过的那些日本忍者,那些把一生都奉献给组织、抛弃感情的可怜人,是那样吗?尽管岳智兴把那个人说得跟神似的,他还是认为崔银翔有点像北京人说的“榆木脑袋”。换了是他自己,如果要他像崔银翔一样心里除了围棋还是围棋,过着枯燥无味的简单生活,自己宁可跳到黄河里,一命呜呼算了。人怎么能这样呢?人生就是要过得多姿多彩,广结善缘,还得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这样才算完整,不是吗? “我从前认识的崔银翔的确是那样,不过这三年来,我却觉得他有点奇怪。” 岳智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虽然他下棋还是那样厉害,但眼神好像没有从前那样深沉了。我虽然不敢肯定,但始终觉得他心里藏着什么事,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真是好奇怪的人呢!许啸锋在心里想象着崔银翔,实在太难给这个人下定义。 “别去想崔银翔了,你还是先看看这个吧。” 岳智兴从身后拿出一张纸片,递到许啸锋手里。 “中国台北围棋队代表——台湾棋院职业二品棋手骆岩?” “这位棋手就是在半决赛里要跟你对战的人,不过很可惜,我在棋院只找到这一份关于他的简单资料和一次在台湾比赛的棋谱。” “什么资料啊?连张照片都没有,至少也应该让我知道他长得是不是比我帅吧。” “得了,啸锋,你那小孩子脾气在这里胡闹可以,到了赛场上可千万别这样。尤其是在国际赛场,说话要斯文,穿着要庄重,那是对别人起码的尊重。还有,千万别瞧不起台湾棋手,这个骆岩八段(台湾棋手实行品位制,二品即内地所称的职业八段)虽然跟你一样没有参加过国内的重大比赛,但也跟你一样直接进入了半决赛,说不定是一匹黑马。” 岳智兴说罢,便笑着对他挥挥手,示意离开。要是自己再多说几句话,恐怕小师弟又得说他像《大话西游》里的唐僧,倒会起反作用。 许啸锋呆呆地望着手里的资料和棋谱,还是提不起精神。他知道岳智兴是出于关心才给他这些东西,但这些对他来说实在没有多大用处,虽然有棋谱,但是就只有一份,哪里能猜得出对手的路子?要是这个对手像他师叔林之韬那样,在棋盘上的路数变幻无常,即便是看再多的棋谱也没用。与其在这里白练,倒不如去三潭棋社找林师叔问问,说不定他还能给自己提供更多台湾棋手的参考资料,也有经验之谈。 想到这里,小伙子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轻手轻脚地向棋室门口迈过去,出去时比进来更加惊险。因为冯大虎没事就会在里里外外转悠,而且走路不爱出声,要是跟老师迎面撞上,就够他受了。 好容易出了道场,许啸锋骑着自行车,朝着三潭棋社的方向迅速进发。还好林师叔挺喜欢他去三潭棋社,如果也跟冯大虎一样,那可就太难办了。他实在弄不清楚冯大虎为何要当林之韬是仇人一样,他倒想通过自己在中间穿针引线,减缓这两人的矛盾。 珩儿现在在做什么呢?一个莫名的思绪忽然在心头生起。他拍了拍自己的头,自己要找的是师叔,珩儿在不在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朋友归朋友,但今天去了三潭棋社,冯大虎一定会在晚上就知道,或许以后都很难见到这个朋友。真是的!有时间操心珩儿,还是操心你自己吧,许啸锋!尽管这样对自己说,可珩儿那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和那种很浅却很美丽的笑容,实在令他难以忘怀。 “不想再问你你到底在何方,不想再思量你能否归来么?想着你的心想着你的脸,想捧在胸口能不放就不放……” 自行车穿过大街小巷,随着《北京一夜》的唱段,来到热闹的胡同里,好些人转过头来冲着小伙子左瞅右瞅。许啸锋才发现似乎是唱歌惹的祸,说实话,这小子声线是不错,但歌唱的技巧却实在不敢恭维,整首歌唱下来,就没一拍子找准的。而且,他就爱唱这首《北京一夜》,特别是里面那几句京腔,北京人一听就知道他是外地人。尽管他比较臭美,但看到周围的人眼色不对,连忙加快了车速,朝着目的地飞驰而去。 “呀——” 眼看快到三潭棋社了,骑快车的许啸锋却没注意到自己又超了速,只见迎面驶出一辆自行车,他要刹车已经来不及了。 “天哪!这么邪门?又要撞车了!” 就在他惊叫的刹那,连眼睛都闭了起来,只等着连人带车一起摔到地上,疼也不怕了。谁料当他睁开眼睛时,车子却在那里稳稳地停住,原来对面的那辆车并没有和他撞上。总算有惊无险,可奇怪的是,自己明明没踩到刹车,这么快的速度怎么会自己刹住?还停得那么稳呢? 许啸锋疑惑地抬起头,却见那辆自行车上,坐着一个穿粉红衣衫的美丽少女,他不由得傻了眼,对面的人竟然又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叶珩儿! 第五章来自海的彼岸(上) ◆爸爸曾经告诉我,我们在台北生活,但故乡却在北京。我猜想着,海和天空之所以在远处是相连的,大概就因为它们在盘古开天辟地之前是同一体吧。听说对着海许愿,那些洁白的海鸥就会捎去问候,从海的彼岸带来一段奇缘。啸锋,当我在台北对着大海许愿的时候,你是否也在同一时间做着同样的事?因为我能感觉,你的呼吸里有海的味道。◆ “啸锋,你没事吧?” 珩儿从自行车上下来,将许啸锋仔细打量了一番,眼中透露着担忧的神情。 “没事,别担心。” 许啸锋回答着她的话,却看到异样的目光,不知道怎么的,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好像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让他看了就心里出乱子。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珩儿的眼神产生这种感觉的呢?他不敢继续想下去,立刻转移了话题。 “我是来找林师叔的,他在吗?” “真不巧,林叔叔今天应邀去棋院讲棋了。其实我也正想去大虎道场找你,没想到你先过来了,喏,这个给你。” 珩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表,递到他手中。 许啸锋接过手表一看,才发现自己粗心大意,昨天来三潭棋社,竟然把手表搁下了。还好今天先到了这边,若是珩儿先去大虎道场找他,被老师看见,不知道那张大嘴又要说出什么烦人的话。 第9章 可是他好容易偷偷溜了出来,偏偏林之韬不在,岂不是白走一遭? “你找林叔叔有事吧?可不可以以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珩儿看到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猜出了他的心思。 她想帮我?许啸锋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耳朵,确定听觉没出状况之后,才慢慢地转过头来。许啸锋,你到底在干啥?初次见面的那个吻不提也罢,上次你自己吃饱了没事做,要去给人家当义工;这次人家帮你忙,也算是应该帮的,这样就扯平了不是?怎么听到人家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想到乱七八糟的事? “其实……我是想问关于台湾棋手的事,你能帮得上忙吗?” 好半天,他才硬着头皮把话说了出来。 珩儿盈盈一笑,指向三潭棋社的大门,“你要是相信我能帮你的话,就跟我进来吧。” 棋社大楼的后面,是一座别墅样的房子,许啸锋猜想这大概就是师叔居住的地方。房子的布置非常清雅,每一间屋里都挂着一两幅中国画,尤其是那客厅里的四幅更能令人心悦神怡。有生机盎然的绿柳,有静谧秀美的荷塘,有随风飘落的黄叶,也有银装素裹的北国风光。每幅画的一角,都有“林之韬”的签名盖章。许啸锋虽然不太懂画,却也能看出这四幅画是象征一年四季。林师叔果然是多才多艺!前次听珩儿说他会弹古筝已经让他大为惊讶,如今看了这画,他更是对师叔佩服得五体投地。 “师叔比我的老师强多了,琴棋书画样样都会,我看我的老师就算得到了世界冠军,也不一定有师叔这种好气质。” “你是一直接受冯伯伯封闭式的训练,才不知道林叔叔的风雅罢了。” 珩儿一面让许啸锋坐下,一面打开柜子,找了大概五分钟的时间,终于翻出一叠棋谱。许啸锋定睛一看,不禁愣住了,那些纸上写的居然全是繁体字! “怎么了?你不是要找台湾棋手的相关资料吗?这些都是他们对局的棋谱,你拿去看看。” 许啸锋无奈地看了珩儿一眼,接着像蔫了的黄瓜一样,两手一摊,整个身体耷拉在沙发上。该怎么对人家说呢?跟她说自己不认识繁体字,那该多丢脸?可是好容易找到了这么多台湾棋手的对局谱,难道把东西全部还给她,不是辜负人家一番好意吗? “这是台湾原版的棋谱,所以上面的字都是繁体,内地棋手可能不太认识其中的一些字。不过你只要看棋的走法就行,旁边的那些字没有多大用处。” 珩儿接着说出的话,更让许啸锋惊讶。怪了,她怎么知道他不认识繁体字?该不会她有通灵术吧?尽管非常怀疑,可转念一想,既然珩儿都这样说了,他也避免了尴尬,于是伸手接过资料,不好意思地对她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只要能帮得上你的忙,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台湾围棋的规则跟内地以及日本、韩国规则都不太一样,你应该知道四年一度的天龙杯吧?” 天龙杯?听到珩儿的话,许啸锋猛然想起大师哥,记得岳智兴说过自己输给崔银翔最遗憾的比赛莫过于天龙杯了。这个由一位著名的台湾富豪所赞助的大赛,已经进行过四届,可说是国际围棋大赛中奖金最高、份量最重的赛事。因为四年才会举行一次,并且是五番棋,五战三胜制,不仅需要高超的棋艺,更需要棋手强劲的毅力和耐力。若是获得天龙杯的世界冠军,那就相当于一个奥运会冠军。然而令中国人遗憾的是,四届天龙杯冠军分别由李光晔、张世元、刘京东和崔银翔获得,四名棋手是清一色的韩国人。冯大虎与岳智兴两师徒痛失桂冠的苦处,许啸锋虽然还没有办法体会到,但对于天龙杯,他仍旧将其当成最终目标。 “我知道,台湾棋手下棋的规则跟天龙杯一样,不是数子或数目,而是计点对吧?” “嗯,日本规则是黑棋贴五目半,韩国规则贴六目半,而中国是贴三又四分之三子,相当于七目半。从日韩规则来看,黑棋胜率都比较高,后来早天龙杯就有了黑棋贴八点的规则。” “那台湾棋手的棋艺如何呢?” “应该说接近日本围棋风格,通常还是下得比较规矩,但是听说最近一些新锐棋手好像开始喜欢起实地来了。不过台湾的职业棋手也就十几个,这些棋谱几乎就包含了全部,你拿回去都打打,相信会有一些用处的。” “你可真幸福,在林师叔门下能学到这么多的东西。最让人羡慕的是,你是业余棋手,不用为比赛而烦闷,大可以落个自在。我们职业棋手就惨了,虽然我还没到师兄师姐们那个地步,不过被老师多逼一阵子,大概也会跟他们一样。我怕等到有一天去照镜子,突然发现人的一半已经变成了鬼,还不把自己给吓死?” 许啸锋叹了口气,仿佛在回想自己的师兄师姐们输棋后伤心的表情,又像是不服自己有一天也会走上那条痛苦的道路。一想到这事,他便努力地让自己的心情不要变坏,放松心态才是他的座右铭。老师和大师哥的失落感,一定像几座大山压在肩头那样沉重,要是他也跟他们一样,多半连呼吸都很困难。 珩儿会意地点点头,忽然轻扬起嘴角,唇边露出一丝略带忧郁的苦涩。 “是啊,职业围棋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呢?多少职业棋手为了冠军的荣耀而追逐,以至无暇顾及自己的生活,甚至会冷落了身边的人,导致到头来孑然一身、后悔莫及。啸锋,(奇书网qisuu.)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时刻洋溢着开心笑容、充满活力的职业棋手,你可千万千万要留住这份快乐啊。” “珩儿,你……” 许啸锋试探性地凑近了一些,望见珩儿流转的眼波,觉得她心底一定藏着什么事。虽然她的容貌和眼神都是如此纯真和清澈,却似乎藏着一种很多人无法察觉的淡淡忧愁,好像被萧瑟秋风吹散的落叶,飘在水潭上的感觉。 “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在为什么事伤怀,但我始终认为,职业棋手并不是要像那样历尽痛苦和辛酸才能成功。在我小时候,我妈妈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你知道生长在秋天的枫叶为什么是红色的吗?’我无法理解妈妈的意思。后来她告诉我,因为秋天虽然是寒冬来临的前兆,但是依旧有温暖、有收获,枫叶就是秋天的热血,在寒冷中像火焰一样燃烧,才会红得那样好看。从那时起,我就一直相信着自己,我许啸锋要下属于自己的围棋,快乐地走完黑白的人生。你说我的脑袋瓜是不是很聪明?想法是不是很有创意?天才嘛,总是在不可思议的情况下被发现的啊!” 珩儿不禁怔住了,许久才回过神,重新帮他整理棋谱。这个“臭美”的男孩子,始终带着那个滑稽的笑容,不论在什么时候,就算再严肃的话到他嘴里也会不自觉的变成特别的味儿。她发觉自己相比起这个男子,完全就是平静的湖水和热情的火焰那样的区别。或许他身上有一种无法令人抗拒的魔力,就算再想到什么伤心的事,只要跟他聊聊天,就会被带入那欢乐的世界。乐天派的性格,满满的自信,尽管无法为那种感觉命名,却已然着迷。 “啸锋,我想去看海,你能陪我去吗?” 珩儿温柔的声音忽然传到许啸锋耳畔。 好奇怪的女孩子,该不会她不知道北京这地方看不到海吧。但许啸锋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不过珩儿竟主动约他一同去看海,倒弄得他心里有点痒痒。 “瞧我都在说什么啊?明知道你要准备比赛,还提出这种过分的请求。” 珩儿抬头,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 “不……哪里过分了?我今天闲得很,正好也想去跟大海拥抱呢!” 许啸锋见珩儿如此模样,立刻回应她的话。 “与其对着我那个可怕的老师,看海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有山有水有朋友,我求之不得。如果你不嫌累,我现在就带你坐汽车到天津塘沽的海滩去,两个小时就能到了!” 第五章来自海的彼岸(下) 远处是一脉连绵的青山,积蓄着春的翠绿;眼前是碧浪滔滔的大海,蕴藏着雄伟与壮丽。许啸锋与珩儿并肩走在温暖的沙滩上,享受着这海滨的秀美风光,呼吸着带着海风的新鲜空气。海的远处可以看见各种各样的船只,近处则有谈笑风生的游客,与天相连的地方,飞过一行洁白的海鸥,忽高忽低,错落有致,为大自然的瑰丽画卷更添上了生动的一笔。 “你说,海的对面会是什么样子呢?” 许啸锋对着大海做了几个深呼吸,接着对珩儿说道。 珩儿并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张开双臂,抬头望向更远的地方,仿佛她的思绪也在逐渐与海融为一体。专注的神情,柔和的曲线,令她侧面的倩影看起来也像一幅画。许啸锋隐约听见她在吟唱着一首歌,虽然声音很轻,但非常动听,像黄莺的啭鸣。 “我是一阵轻风,吹过海峡的风。 从此岸到彼岸,泪儿飘散在苍穹。 潮起牵我思绪,潮落抚我心胸。 去时太过匆匆,何时才能归家中? 三朵白兰,七棵梧桐,树下花飞系我梦。 百回等待,千里乡愁,胜过海誓山盟。 我是一阵轻风,吹过海峡的风。 身在远方蓬莱,却念故国情意浓……” 正当许啸锋听得入神的时候,歌声忽然停止了,大概是珩儿发现了有人在注意她的歌唱,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很奇怪吗?” 第10章 珩儿凝视着许啸锋的神情,稍微惊讶地扬起眉梢。 “不是,是你唱得太好听、太深情了,虽然我书念得不多,但还是能感觉到歌里面藏着的感情。不过……这首歌我还从来没听过,能告诉我它叫什么名字吗?” 许啸锋傻傻的摸着头,似乎有点怕被珩儿笑话。 “这首歌的名字叫做《吹过海峡的风》,是我爸爸自己创作之后,然后再教我唱的,那时我还是才只有几岁大。” “难怪我从来没听过,原来是你爸爸原创歌曲啊,可珩儿的爸爸怎么会写出这种风格的歌呢?好像一个离家的游子在思念祖国一样。” “因为我从前就和爸爸住在海的那一边,一座叫台北的城市。” “你……是从台湾来的?” 许啸锋不禁惊呆了,这个天使一样美丽的女孩,竟然来自他根本想不到的远方宝岛。他再次打量着珩儿,实在不敢相信,她是那么秀气、清纯,(奇*书*网-整*理*提*供)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中国古代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像这样一个女孩,竟会一个人从台湾飘洋过海来到大陆,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 “你为什么一个人到了内地?都不会想念台湾的父母吗?” 他贸然地问了一句话。 “我没有妈妈,只有一个爸爸,但是在两年前,爸爸也去世了。” 珩儿回答的语气很平静,许啸锋看见她的眼睛里流动的淡淡哀愁变深了一些,他几乎想狠狠地打自己两个耳光。乌鸦嘴,什么不能问,偏偏问到人家的伤心处,自己做人也太不厚道了!他不知道如何平复她心底的忧伤,只说声抱歉又好像太没有诚意,干脆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啊?” 珩儿惊讶地轻呼一声,被握住的右手颤抖了一下,许啸锋才意识到自己又闯了祸,连忙把手缩回来,使劲抓着脑袋。 “不用担心,我没事。” 没等他说对不起,珩儿竟先开了口,刚才那牵手的举动,她好像并不太在意。 “其实我就是突然想到了去世的爸爸,才想来看海的,现在看到了海,也算了了心愿,我们这就回去吧。” 许啸锋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怎么会这样?难道来了海边,一点玩的欲望都没有?仅仅是因为怀念父亲而专程来天津,看完海又回北京去,这个来自海峡对岸的神秘女孩,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但碰上台湾女孩,还跟她做了朋友,他倒觉得这通常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仍然不可思议。 但很快的,另一个问题又在脑中浮印出来。珩儿会这样了解台湾棋手,充分证明她的确是台湾人,可她又怎么会在林之韬的棋社工作,还叫林之韬“叔叔”? “啸锋,你不回去吗?” 珩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这么早就要回去?既然来了就多玩一会儿吧,你看那边!” 许啸锋晃了晃头,突然指着海滩上一个卖风筝的小摊,没等珩儿答应,他便蹦蹦跳跳地跑到那边买了个风筝。 “好漂亮的风筝啊,是沙燕呢!” 接过美丽的风筝,先前还带着淡淡忧愁的珩儿竟绽开了笑容。许啸锋立刻替她放开风筝的长线,随着阵阵海风,沙燕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展翅飞上了天空。珩儿放风筝的技巧看来不太熟练,许啸锋很自然地握着她的手,一面挪动着步子,一面和她一同拉动着线……界限不知不觉消失了,有的,只是两颗寻找着美梦的心,如穿过流云的风筝一样,借助着彼此的力量,越飞越高,没有终点。 海浪在心底起伏着,一个晴天就在迷惘后的快乐中过去,许啸锋记得珩儿跟他说再见的时候,那个浅浅的笑容依旧很好看,而那首悠扬的歌,他正以某种方式记录着,将它藏进了某个地方…… 回到大虎道场时,是下午四点半,若不是在门口碰上岳智兴,许啸锋还不相信此刻居然没到吃晚餐的时间。他感到非常纳闷,从天津离开时明明是下午三点,怎么回到北京才四点半呢?正在惊奇之际,冯大虎可怕的“咆哮”又来了。 “臭小子,舍得回来啦?一整天不在道场,上哪儿疯去了?这次又准备编什么理由?” “我上午去三潭棋社向林师叔要台湾棋手的资料,十点过去了天津,三点钟从天津离开。老师,这次的报告够准确也够直接吧?” “呵,前面半截儿我还相信,那后面半段简直就编得太没水准了。天津?三点钟就离开了那儿?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冯大虎力推的希望之星居然患上了精神病!这是什么世道啊!” 冯大虎这次没像从前一样念叨老半天,说完话就使劲摇着头离开。许啸锋觉得老师很反常,转头却见岳智兴也站在一旁摇头。天!不会是连大师哥也把他当作精神病患者了吧?他一个头几乎变作两个大。 “啸锋,你还是早点去休息,精神不好可提不起劲来下棋。” 对于岳智兴离开之前说的话,许啸锋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无奈。的确,师兄师姐们都知道他爱跟冯大虎抬杠,但他的谎言实在是太容易被揭穿了,以至于现在说任何话,大家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可车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快了一个小时到北京,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自从和珩儿相遇,许啸锋便觉得身边发生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从两次的自行车相撞的奇遇,到汽车奇怪到无故提速一个小时,答案究竟在何处?他觉得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浆糊,即便抓破头也想不出头绪来。 该不会是自己撞鬼了吧?他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记得二师姐范韵秋就最喜欢跟大家讲恐怖小说里吓死人的片段,诸如鬼上身之类的故事。他原本从不相信鬼怪之谈,可现在却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无神论,尤其是前不久听范韵秋说的一个故事,猛然牵动了他的思想。 故事发生在唐朝,一个爱好围棋的落第秀才立志成为一名宫廷棋士,于是走遍万水千山求道。在求道途中,他在一座深山里遇到了一位同样精于棋艺的姑娘,自某夜与他下过一盘棋之后,她便每晚来和他对局。秀才的棋艺逐渐成熟,也与姑娘日渐生情,但始终不明白那姑娘为何要在夜晚才与他相会。终于有一天,姑娘告诉他,她的肉身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和秀才相见的只是她的鬼魂。 不过,范韵秋当时并没有讲完这个故事,就卖关子让大家去猜结局。许啸锋回想着珩儿的面容,觉得珩儿怎么看也不像那故事里说的女鬼。据说鬼是不可能在白天出现的,而且害怕见到红色的东西。珩儿一个大活人,又爱穿粉红色的衣服,说自己是从台湾来的,就算找林之韬也应该能查到她的资料。许啸锋翻了翻白眼,或许应该听老师和大师哥的话,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就会恢复正常。 可是,站在海边的珩儿那深情的眼眸、秀颀的身影,还有像吹过海峡的风一般的歌声,是应该怀疑的吗?不,眼神和表情无法遮盖住内心,即使自己真是中了什么精神的毒药,也任那种毒自行扩散。也许,就是放了这一次风筝之后,那种毒就已经把他的心侵蚀掉了…… 第六章和你擦过火花(上) ◆爱是什么?在这世间行走的人们,并非每个人都会及时的将它发现并且把握。因为爱并不是用感官去判断,而是用心去感受。所以,我们不要害怕已经点燃的导火线,只要仔细触摸心灵的温度。如果感觉像冰,就代表两个人的相遇只是在零点;相反,如果感觉是火,一定就是爱在闪烁、燃烧,等待着沸腾。◆ 次日早晨,许啸锋刚走进棋室,便听见里面一片闹哄哄的声音,这天在大虎道场发生的事,之后就成了他生命中难忘的一幕。 走近拥挤的人群,只看见那“包围圈”里坐着一个穿粉红衣衫的少女。珩儿怎么到大虎道场来了?许啸锋摸着后脑勺靠近那张桌子,珩儿似乎还没发觉,正仔细地在棋盘上打着棋谱,大家看得津津有味。 “那不是她昨天给我的台湾棋手的棋谱吗?” 许啸锋注视着那棋盘上的布局,感觉有些印象。更奇怪的是,他所认识的珩儿明明是个遇到生性羞涩的女孩,此刻却好像比他这个大虎道场的“五虎大将”之一还要受欢迎。她是什么时候跟这里的人混得这么熟了?他越发对她琢磨不透,这姑娘虽然是个业余棋手,但仍旧引发了他不小的好奇心。 “啸锋,你暂时靠边站吧,今天是美女棋手叶珩儿坐镇。”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话,令许啸锋险些泄了气。但珩儿也在同一时间抬起头来看见了他,美丽的脸上顿时飞起了红霞。 “珩儿,不如你就在这里跟我下一盘吧。” 许啸锋把心一横,大胆地提出了邀请,谁知珩儿的回答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很抱歉,除了林叔叔之外,我是不跟职业棋手对局的。” “什……什么?” 许啸锋以为自己听错了,昨天他才特地陪她去了天津,回来还被冯大虎数落一顿,今天她来到这里,居然连一盘棋也不肯跟他下!他悄悄环视了一下四周,只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们脸上都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窘得想找个洞钻进去。难道珩儿不知道男人的面子为何物?今天他被当众拒绝,可算是糗大了。 “啸锋,我今天来这里,是因为昨天你走之后,我又找到一些相关资料,才特地拿来给你准备比赛的。” 珩儿笑着将一个文件夹递到许啸锋面前,兴许还没注意到他的神情。 第11章 许啸锋再次看了看周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那些人刚刚还带着嘲笑意味的目光竟然马上就变成了羡慕,而且是藏着嫉妒的那种。这下他可开始神气了,于是立刻挺起胸脯,走到珩儿身边,和她肩并肩站在一起。 “我来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吧,这位叶珩儿小姐,是三潭棋社的主教练,台湾同胞喔。” “哇,原来是从海峡对岸来的美女棋手!” 一片潮水般的掌声随之响起,大家只道这珩儿可能是林之韬的徒弟,却没想到她是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的。本来内地的人就会对那个祖国的宝岛产生神秘感,如今来了一个台湾姑娘,可把他们乐坏了。 “我是岳智兴,请多指教。” 岳智兴大方地介绍着自己,一面上前跟珩儿握手。尽管大师哥的性情从来就是这样随和,并且爱交朋友,许啸锋在旁边却看得有点傻眼,甚至心里挺不是滋味。照理说在这个道场里,跟珩儿最熟的人是他,要介绍朋友也应该由他来介绍,此刻大师哥头一个“毛遂自荐”,他却觉得自己反倒变成了客人。 “我是范韵秋,岳智兴是我老公。”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紧跟在岳智兴之后,向珩儿打了招呼。这女子说着一口非常好听的北京话,虽然长得并不算漂亮,嗓门也有点大,谈吐之间却带着一种豪爽的气质。她似乎很喜欢把双手叉在腰间,颇有些“大姐头”的味道,但从周围的人瞧她的目光可以看出,这位大姐在道场里说不定比她的丈夫更受欢迎。 “韵秋姐的外号叫‘女王蜂’,曾经得过世界冠军呢。” 许啸锋在一边接着范韵秋的话,让珩儿不由对范韵秋产生了佩服之感。 “那边坐着不说话的那个,是我的三师哥吕恒宣。” 珩儿顺着许啸锋所指的方向望去,的确看到一个身材微微发胖的男子,他的眼睛是细长的,笑起来可以眯成一条缝。只是他穿着一身中山装,让她觉得有点奇怪,他那件衣服多半是“古董”。那男子向她简单示意问好之后,很快又低下头去打起了棋谱。 许啸锋笑着拉拉珩儿的衣袖,“你一定是对恒宣哥的衣服感兴趣吧,他是个喜欢怀旧的人,那件衣服是他的传家宝,比赛的时候老爱穿。最近他正在参加和日本的海源杯友谊赛,所以专心准备着上阵,话也变少了。他最擅长的是慢棋,若论起官子的计算能力,他在中国称第二,就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那你这位师哥跟崔银翔倒有些相似。” 珩儿的思想无意识的转到国界之外,却很快被另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我说啸锋,怎么来了贵客都不介绍给我认识?” 棋室的门口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一个男子,他的突然出现,使得在场的人不约而同的做出一种表情,男的是气呼呼地翻白眼,女的则是投以格外爱慕的眼光。这个男子看起来年龄可能跟许啸锋差不多,身材有点偏瘦,但面容很俊俏,几乎可以用“可爱”来形容。大眼睛、高鼻梁、小嘴巴、尖下巴,就像少女漫画里的男主角。珩儿曾经在台湾时就知道,现在流行“花样美男子”,而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代表。不仅如此,他的衣着也非常显眼,一件大红大绿的短袖t恤,印着夏威夷海岛风情的图案,配上一条到处都开着洞的牛仔裤。若不是他手里拿着棋手标志的折扇,人们几乎都会把他误认为偶像明星。 “啸锋,他是……” 珩儿脸上的表情僵直着,望着渐渐走过来的人,拉拉许啸锋的衣袖。 许啸锋朝着那人做了个鬼脸,对珩儿说:“那个人啊?你最好别理他,他是我们道场出了名的怪胎,超级自恋,经常打扮得不男不女,你只管把他当个会走路的花瓶就好。” “自恋的不是水仙花吗?” “错,这世界上还有一种比水仙更加自恋的生物,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那就是他——传说中的‘玉面狼’邹俊崎。” “许啸锋,你也用不着在美女面前出这种阴招吧,难不成你真的盯上了人家,所以怕我变成你的情敌?” 邹俊崎“唰”地一声打开手里的折扇,慢悠悠地走到许啸锋面前,将他往旁边一挤,便迎上去和珩儿握手。 “瞧咱们大虎道场的棋手中,女棋手少得可怜,美女如果经常能来这儿玩,我想大家比赛的动力都会多几分吧。” “狼就是狼,看到美女就嚎叫,口水都快成瀑布了,要不要我搬个天字号水桶给你接着?” 许啸锋听了邹俊崎的话,用他那比对方魁梧的身躯朝着邹俊崎便撞上去。只听见“嘭”的一声,邹俊崎竟然被撞了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 “许啸锋,算你狠,重色轻友,没良心的家伙!” 邹俊崎倚在窗户前的一张桌子旁,像个小孩一样闹着脾气,周围的人很快就被逗得哈哈大笑。 “啸锋,你对他好像真的有点过分呢。” 珩儿悄悄在许啸锋耳边说着话,似乎带着微微的担忧。 站在身旁的范韵秋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珩儿,你不要管他们,啸锋跟俊崎就是这个样子,虽然他们两个人的性格是两个极端,其实是一对死党,这一分钟吵了架,下一分钟就能和好。话说回来,大虎道场的‘五虎大将’除了智兴之外,其余四个都是怪胎,连我都算一个,何况那俩小子?” 范韵秋开朗热情的性格和幽默的举止,让珩儿禁不住抿嘴笑了。大虎道场,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快乐大家庭?所有的人都可以无拘无束地开着有趣的玩笑,她的思绪飘然回到了在台北的日子。 第六章和你擦过火花(下) 台北的生活,该用什么词语才能准确形容呢?她的脑海里猛然闪过一个词——“清贫”,不对,或许是“与世隔绝”来得更加恰当。在台湾生活多年,她的世界里除了她和父亲,几乎没有第三个人。父亲是一位身形瘦削、面容憔悴的人,眼睛深陷,额头上时而出现的皱纹,看起来一点也不符合他的实际年龄。尽管他经常会微笑着,用粗糙的手爱抚女儿的头,那笑容却长期带着一丝无法抹灭的苦涩。她从不明白放声大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她很喜欢听许啸锋爽朗的笑声,那个笑声与别的笑声交汇在一起,让她觉得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舒展。 “珩儿,你发什么呆啊?” 许啸锋的声音打断了珩儿的思潮,可偏偏不巧,还没等珩儿回答,他的手机忽然响了。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珩儿用一种极度惊奇的眼神望着他,旁边的人们也渐渐朝这边围了过来。他一时竟完全忘记了接电话,只听见手机里传来娓娓动听的少女歌声: “我是一阵轻风,吹过海峡的风,从此岸到彼岸,泪儿飘散在苍穹……” 邹俊崎上前一把抓住许啸锋的手臂,又用诡异的目光看了看站在旁边的珩儿,凑到他好兄弟的耳边,带着点“阴险”的语气说:“嘿,你小子还真是深藏不露,瞒着我们追女孩子不说,还学会傻浪漫了,这招不错,可以向我这个情圣挑战啦!” “哦——” 邹俊崎这一闹,所有人似乎都明白了个中意义,许啸锋只看到身旁笼上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大家都在笑,全是阴恻恻的那种。 “对了,我差点忘记了林叔叔那边还有事,我得先回棋社去。” 珩儿有些窘迫地转移了话题,接着向棋手们说了声再见,红着脸疾走出门。 “我送你吧。” 许啸锋主动提出要送她回棋社,却被眼明手快的邹俊崎拽了回来。 “啸锋,省点力气吧,老师叫了很多人盯着你,你最好安分点儿准备你的比赛。免得这一送人家,就赖在那边不回来,把老师惹急了,他可真会call你爸飞过来教训你。” 邹俊崎的“威胁”一出,许啸锋不吭声了,只眼巴巴的看着珩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接完电话之后,无精打采地坐在一把旧椅子上。 “真是世间罕见的奇女子,居然能把啸锋这种对爱情完全是一张白纸的次品都变成极品,以后我要是有机会跟她下盘棋就好了,然后就俘虏那纯洁的少女心……” 邹俊崎似乎还在回味着珩儿的风采,右手托着腮,陷入一种怪异的陶醉之中。 “俘虏你个头!人家除了林师叔之外,不跟任何职业棋手下棋!” 许啸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喂,她不是还会对你脸红吗?难道连你都没机会跟她下一盘?难不成是她的水平真的很那个……所以才故意找借口不跟别人下?” “要是真跟她下过,我的笑面神经也不用麻痹成这样,像你这种披着羊皮的狼加半人半兽的怪物没把她吓着,我就谢天谢地了。还有,别在那里瞎猜,人家的棋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烂,又怎么会做了三潭棋社的主教练?动动你的猪脑袋想想吧!” 许啸锋话音刚落,岳智兴突然开了口:“其实俊崎说得也没错,珩儿虽然长得斯文秀气,又招人怜爱,但的确有点怪怪的。照理说业余棋手都特别高兴职业棋手能跟他们下指导棋,可是珩儿却拒绝了啸锋,那种反应甚至果断得有点离谱。难道台湾女孩都是这样吗?” 范韵秋接口说:“智兴,我说更让人吃惊的是我们啸锋,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人家刚走,立刻就拉长了脸。我看把成是我说的围棋女鬼故事在起作用,啸锋还硬说从来不相信鬼神,原来比谁都听得认真。 第12章 他一定是把珩儿当成了那故事里的女鬼,可惜不知道结局,所以现在就变成了愣头小子,不知道怎么着。但是,这小子会把人家的歌声当成自己的手机铃声,分明是背着我们悄悄看过台湾偶像剧,搞不好他们俩遇上还是一吻定情呢!” “啸锋,有你的信!” 正在许啸锋面对众人的“攻击”而陷入迷惘和苦恼之时,传达室的保安突然走进棋室,将一个信封递到他手里。 “哟,这是从美国来的信啊!” 邹俊崎拿起信封,一眼看到那上面特殊的标志。 “还给我!” 许啸锋一把夺过信,冲邹俊崎呵斥着,一面拆开信封。信纸从里面露出来,是清新的淡绿色,折成玫瑰的形状,很有艺术感,打开可见那上面用紫色的荧光笔写着漂亮的舒体字: “啸锋: 你在北京还好吗?很抱歉,自从我去美国留学之后,都没有给你写过信。我在纽约过得很好,教授推荐我去读企业管理博士,但我谢绝了他的好意。因为我始终是中国人,即使那边的条件再好,我也从来没忘记过祖国,也同样没忘记你。但愿我回来的时候,能赶上你参加三菱杯的半决赛,为你鼓劲加油。 你大概不知道吧,其实美国这边也有很多学围棋的人,学棋气氛的浓厚程度一点也不亚于中国。我利用业余的时间,跟一家华人围棋道场的老板合作,教那些美国人下棋,很看好那些不错的棋手。有一次,纽约的报纸报道了三菱杯,我偶然看到你的名字,也知道了你升六段的消息。你一定无法想象我当时的心情是如何喜悦,我甚至想向对着天大喊:啸锋,你终于成功了! 末了,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分享彼此的成功,必定是我一生中最欣慰的事。千言万语,我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啸锋,你等着我…… 爱你的——语曼” “语曼,她要回来了吗?” 许啸锋喃喃自语着,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庞。三年来,她没有给他写过一封信,也没有打过一通国际长话,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被遗忘,如今的信是否来得太突然了?那个曾经令他一度开心得快要雀跃又让他陡然失去笑容的女孩,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竟无法成为过眼云烟。他叠起信纸,走到窗边望着辽阔的蓝天,几只燕子正穿过杨柳的绿荫,朝着远处飞了过去。 珩儿从大虎道场回到三潭棋社之后,已经过了两天。这两天来,林之韬倒没注意到她有什么异常,方紫蝶却发现她的反应怪怪的,好像连吃饭都会发呆。难道是那“野蛮男人”欺负她?但作为好姐妹,她明白以珩儿那好性子,就算许啸锋真的欺负了她,她也根本不会去找他算帐,反而会一个劲检讨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但是,一个人的眼神始终骗不了人,即使是偶然提到许啸锋,珩儿的大眼睛也会发光,只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你又在找什么呢?” 看着珩儿在书房里忙碌的样子,方紫蝶忍不住又发了话。 “我记得从台湾过来的时候也带了爸爸留下的几份棋谱,啸锋他可能用得着。” 珩儿应着好友的话,却始终没停下手里的活儿,那些东西她已经找了快一个小时,就是不肯罢休。 “拜托,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一定是落在杭州总社了。我说珩儿,要参加比赛的人是许啸锋又不是你,他自己都不忙,你倒为他忙里忙外做什么?尤其是你那天跟他去了天津以后,我就觉得你越来越不正常,可别让我猜中你们俩已经发展到那什么什么……” “瞎猜,我们才不是那什么什么的。” 珩儿立刻打断她的话,辩解着说。 “前次我去大虎道场给啸锋送资料,他要我跟他下棋,但是被我拒绝,他好像有点失意。你知道我这人挺笨的,又没什么幽默感,开始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这样会伤了他,早知道就答应他的要求……还有啊,那次我和他去天津海滩的时候,就跟他放了一次风筝而已,只是我无意之中唱了爸爸写的歌,没想到啸锋居然把它录在了他的手机里,还当成了铃声……” “哇,我有没有听错?除了林先生以外,从来不跟职业棋手下棋的叶珩儿,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原来许啸锋的小眼睛真隐藏着那么大的魅力,野蛮男人也有浪漫的一面,难怪把你的魂都吸了去。放风筝?虽然稍微土了点儿,不过他还挺有心的。还有,别怪我没提醒你,他才听你唱过一次歌,就把你的声音变成了手机铃声,可见他重视你的程度,要换了我是你,早就自动送上门了。” 方紫蝶捂着嘴,笑得酸酸甜甜的,还不停套着珩儿的话。 “小蝶,你越说越离谱了,存心跟我贫嘴是不是?都说了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见过多少次面掰着手指都能数,你又不是不知道。” 珩儿转过身来推了方紫蝶一把,反而把她的好姐妹逗得乐开了花,因为她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的心思,那脸早就成了个熟透的苹果。 “瞧瞧,脸红了不是?我看你不是有一点动心,而是已经无可救药了,肯定是那一吻定情惹的祸。” “你还说……” “好好好,咱不说这个了,看你害臊的那样儿,还是你自己半夜里回味无穷吧。对了,听说许啸锋被他老师软禁着,不让他到三潭棋社来。昨天林先生还跟我说那小子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可以的话,很想把他挖到我们这边。珩儿,我想若是你出马的话,铁定能为我们三潭棋社增添一员猛将。” “你要我去帮林叔叔把啸锋拉过来?这……不是挖墙角吗?” 珩儿听到这话,不禁大吃一惊。难道就因为要对付冯大虎,所以林之韬才会想到这种“毒招”,给大虎道场一记重击?她打从心底觉得这样做颇有点不人道,但她非常清楚林之韬的性格和灵活的头脑。只要他决定的事,就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会坚持不懈直到达成目标。但是为什么这件事偏要扯上自己?她对着天花板长叹一声,明亮的眼神变得异常迷离,也许大虎道场那边的许啸锋此刻也在心中藏着苦恼,只是阻隔了距离。 第七章自由是生命的奇迹(上) ◆有人说,在事业上取得成功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快乐的事,但这类人恰是不太懂得自由的价值。他们为事业而隐忍着一切,或许从来也不知道开怀大笑、对着海和天空呼喊,会一下子把烦恼都抛弃。珩儿,我期待着有一天,你也能和我一起到海边来做这种看起来像傻瓜的事,你一定会发现,海的颜色并不是忧郁的蓝,而是五彩缤纷。◆ 当许啸锋和珩儿还陷在一种微妙的关系之中时,冯大虎却成了最苦恼的局外人。自从第一眼看见珩儿跟着林之韬出现在大虎道场,他就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加上许啸锋最近明显少了几分勤奋,似乎宁愿少一点时间练棋,也想方设法要跑去三潭棋社,实在令人担忧。 其实,冯大虎自己从来没讨厌过珩儿,反而挺喜欢她,可错就错在这姑娘偏偏在“獠牙韬”手下干活。但他越是不让许啸锋去三潭棋社,甚至用“软禁”的方法把他的爱徒“锁”在大虎道场,小伙子想去那边的欲望就越发强烈。眼看比赛没剩多少日子,他却伤透了脑筋,经常连吃饭也会忘记。 “今天是周末,你还要去道场吗?” 一个皮肤白皙、容貌清秀的中年美妇人从卧室里走出来,给他披上一件外套。 “当然要去了,免得啸锋偷偷跑掉。” “大虎,不是我爱说你,林之韬跟你之间的旧账是一回事,你却没道理禁止啸锋跟那女孩子来往啊,我怕有一天你做过火了,反而会把你最喜欢的徒弟给逼走。” 那妇人蹙着眉,轻轻摇了摇头,带着劝慰的语调。 “桂雅,你还不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如果逸舟那孩子能继承我的衣钵,我也就不用这么担心啸锋了。” 冯大虎穿上外套,对着妻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桂雅微笑着对丈夫说:“我当然知道你疼啸锋就像疼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但是孩子现在都已经二十三岁了,也是叛逆的年龄。虽然那个叫珩儿的女孩在三潭棋社上班,可你自己也承认她是个好女孩,她和啸锋看起来也有那么点意思,难道不能顺其自然?老一辈人的恩怨,本来就不该影响到孩子们,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对,你说得没错。可是獠牙韬诡计多端,我看他是在利用珩儿那孩子,他巴不得啸锋成天到他的棋社去,就好趁这个机会慢慢把我徒弟挖走。想当年我应邀去重庆做指导,遇到只有八岁的啸锋,本想和他下一盘让子棋,谁知小家伙根本不给我面子,非要和我猜先,结果一盘棋下来,我居然和他下到了301手,他最后只以十一目半告负。我为了收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孩子做徒弟,头一次登门拜访了他父亲,结果他母亲不同意,我嘴皮子都磨破,就差没跪下来求那许家两夫妻了,这你都是知道的。我好不容易才把啸锋带来北京,十几年培养他成才,那孩子今年一参加世界锦标赛,就成功打入半决赛,可不能因为恋爱影响了他的棋,更加不能被獠牙韬抢去。” “大虎,啸锋是你一手栽培出来的,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孩子,就断了跟你十五年的师徒情份?而且你也会说那孩子下棋出其不意,随时可以创造奇迹,他自然也有他准备比赛的一套办法。要是连你都不相信他,他一定会伤心绝望,相信我,给他一点自由的空间,这没坏处。” 第13章 “哎,好吧,我就再听一次你的话……” 冯大虎摸着头,脸上仍旧显露着苦闷的表情。 “我这到底是什么命啊?自己没得过一个世界冠军,完全把希望寄托在了五个徒弟身上,可是智兴、恒宣、俊崎都败在韩国人手上。韵秋虽然最争气,拿到了世界冠军,但女子比赛的影响力毕竟很小。我冯大虎辛苦了一辈子,难道到了要进棺材的年纪,老天都不肯帮我一把吗?” “如果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而是文君姐,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桂雅目送着丈夫离开家门的身影,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不禁回想起了一段往事。 她年轻时曾是著名的京剧花旦,被美称为“桂月香”,而冯大虎的第一任妻子叫骆文君,是中国围棋队的八段棋手。冯大虎和骆文君的结缘,纯粹因为他们都是国家队著名棋手的关系,在比赛上共同进退,曾一度被传为棋坛的佳话。但在婚后的第五年,便出现了尖锐的矛盾。或许是他们两人都有着极强的好胜心,所以谁都不愿意服输,导致两人的感情越来越疏远。直到冯大虎把家从延安搬迁到北京,偶然和棋友们去看了一次京剧,桂雅这位当红花旦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戏剧结束之后,桂雅更是盛情请他们吃了一顿饭。自那以后,冯大虎与桂雅之间渐渐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关系,桂雅虽然是娱乐圈子中的人,个性却非常温柔和善解人意,让冯大虎越发对她着迷。终于有一天,他和骆文君签下了离婚协议书,结束了他们六年的婚姻。但离婚后的第二天,骆文君便带着五岁的儿子离开了北京,这一走竟从此杳无音信,令冯大虎感到非常失落。直到他三个月后和桂雅结了婚,心情才渐渐好转,第二年,桂雅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取名冯逸舟。 自从冯逸舟懂事开始,冯大虎便倾心尽力地想要把儿子培养成围棋高手,没想到事与愿违。冯逸舟身上竟完全没有遗传到他的天赋,甚至一看到围棋就头痛,有好几次被父亲用藤条打得哇哇大哭,还是对围棋提不起兴趣。在桂雅的劝解下,冯大虎难过地放弃了强迫儿子下棋的念头,后来冯逸舟成了留美医学硕士,冯大虎为此既感到光荣,又感到遗憾。冯逸舟没有继承他的衣钵,他便时常会想起和骆文君一起消失的大儿子,也曾暗地里请人去寻找过他们母子,可惜没有任何头绪。 她明白丈夫心里在想什么,骆文君虽然已经和他离婚多年,但那个儿子要是还在北京的话,遗传了父母双重的围棋天份,必定会是一个绝不亚于许啸锋的未来之星。然而,世事往往难以预料,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的存在,那就是神在捉弄着人的命运,人得到了一些东西,往往也会同时失去另一些东西。 桂雅摇摇头,望着远方轻轻叹了口气,便走回了房间。 许啸锋吃过早餐,把剩下的面包屑和骨头用塑料袋装起来,拿出去喂守道场后门的一只名叫“黑子”的狼犬。那只狗长得非常漂亮,全身是纯黑的,找不到一根杂毛,每天都尽职尽责地看守着那扇门,也是棋手们忠实的伙伴。许啸锋平日里闲暇的时间最爱和“黑子”打交道,但今天跟狗在一起却很快使他觉得腻了。“黑子”吃过一顿“丰盛”的早餐之后,竟然没理他,而是趴在地上,把鼻子挤在前脚下面就睡过去,不到两分钟便听见了它打鼾的声音。 “嘿,起来!你这黑鬼,怎么连你都跟我作对?” 狗抬起头,用慵懒的目光看他一眼,接着又低下头去睡它的觉。气得许啸锋把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就差没直接找根棍子在它屁股上狠狠敲两下。 “啸锋,你今天哪根筋不对了?老师不许你去三潭棋社,你也不用拿狗来出气吧。” 邹俊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打着呵欠喊了一句话,还没等许啸锋转过头就一溜烟跑进了棋室。 “大花瓶还移动得真快!” 许啸锋没好气地朝着棋室的方向瞪了一眼,继续冲着地上的“黑子”做鬼脸。其实并非因为冯大虎不让他去见珩儿令他感到气愤,而是他连逛街的自由都失去,这对天性开朗热情又好动的他来说,简直是比酷刑折磨还要难受。如果再继续这样被禁锢在道场里,他觉得不过两天,自己就一定会病到发高烧。 “不管了,今天说什么都要出去!” 抬头望见那铁签子的后门,激起了他强烈的决心。对啊,老师唯一没有叫人看守的就是这个后门,因为“黑子”吼叫时的威力超强,颇能唬住外面来的人,自然就不需要保安。好,就用这个办法! 许啸锋蹲下身子,抚摸着“黑子”光滑的毛,做出一副很疼爱狗的表情:“黑子,现在四下里没人瞧着,你配合我一下,在我出去之前千万不要出声。呐,你也看见了,老师把我关在这道场里已经好多天,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袋、鱼尾纹跟皱纹都出来了,真的好可怜啊。相信你也不希望看到,中国棋坛的俊男棋手的许啸锋就这样郁郁而终吧?如果我变成僵尸死掉,以后也没人能大方的给你啃这么多肉骨头,即使把我的尸体拿来喂你,也都已经僵硬得没一块好肉了不是?拜托,大家好兄弟一场,你一定要帮我啊!” 第七章自由是生命的奇迹(下) 就在许啸锋与“黑子”打招呼之后的十五分钟,来到棋室的冯大虎同往常一样仔细的清点人数,唯独没见到许啸锋的影子。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桂雅在他临走时所说的话,他不由得吓了一跳,但目光很快地转移到邹俊崎身上。 “俊崎,啸锋那臭小子在哪儿?” “他不是早就到了吗?大概在洗手间吧。” 邹俊崎没有抬头看他的老师,一面打着棋谱一面回话。 冯大虎哼了一声:“洗手间?我刚刚才从那里回来,连那小子的影儿都没看见!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要是不跟我说实话,你就准备……” “老师,冤枉啊!” 邹俊崎听到冯大虎的语调不对,立刻站起身来打断他的话,双手抱在胸前,可怜巴巴的望着老师那肌肉扭曲的脸,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半个小时前我的的确确看到啸锋在后门喂黑子吃东西,还跟他搭了话,说他被关在道场里居然拿狗来出气,除非是我在做梦……” “我看你真的在做白日梦!糟糕……那小子该不会从后门直接爬出去逃跑了吧?” 冯大虎急出了一身冷汗。想当年,他把八岁的许啸锋带回北京的时候,第一天学棋,那孩子就逃了课,简直把他的肺都快气炸了。后来他关闭道场的门,给保安放话,说孩子回来的时候,除非他老老实实地认错,否则别让他进来。谁知许啸锋打死也不认错,保安不让他进来,他就悄悄从后门那儿爬墙进了道场,但因为孩子太小,后门和围墙太高,结果孩子“咚”的一声从高处摔了下去。从那以后,许啸锋就再也不敢做这种事情,那次实在摔得太严重,膝盖和手肘都缝了好几针。可冯大虎万万没想到,事隔十五年后,已经二十三岁的许啸锋却再一次做出了这种离谱的事。 “那臭小子……难道真的像阿雅说的那样,被我关在道场里关出了问题,跑去獠牙韬那里了吗?” 冯大虎垂头丧气地坐到椅子上,两眼发直,半晌也说不出话来。或许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早就该把自由还给他的爱徒,也不至于造成这种令他伤心的局面。而邹俊崎和其他弟子看到老师如此难过的表情,都放下手里的棋,走上前来站在老师身边,想给他一点安慰,却不明白究竟应该怎样做。 “还是我到三潭棋社去一趟吧。” 最后,范韵秋主动站了出来。 “最近我没有比赛,任务比大家轻松一些,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好了。三潭棋社是啸锋目前最可能去的地方,我去找林师叔和珩儿问问。” “韵秋,那就拜托你了。” 岳智兴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 “对了,你如果找到啸锋,一定要告诉他,因为他无声无息的走了,老师很伤心。” “我明白。” 范韵秋点点头,从抽屉里拎了手提包,便朝着门外飞快地走去。 第一次,大虎道场那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棋室里,失去了许啸锋的身影。许啸锋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对多少人来说是那样重要,因为大虎道场少了他,会少去一半的欢笑和快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再次来到天津的海边,大概是这里有他和珩儿一段美好的回忆,又或者是在这里能看到很远的地方,能呼吸到繁华的都市里呼吸不到的新鲜空气,能令他的身心倍感舒爽。 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远处的山清晰可见,只是那些洁白的海鸥飞得很近,近得让人可以看清楚它们身上一点点黑色的花纹。原来海鸥的羽毛也不是纯白色的,许啸锋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些鸟儿,一面推翻自己过去对那种鸟的错误判断。对着大海,他不自觉的唱起珩儿那天唱过的歌,但只唱了前两句“我是一阵轻风,吹过海峡的风”,就记不住后面的词了。他猛然转头看看旁边,但是珩儿不在,没有人会提醒他下句是什么,很快的,他由站着的姿势变成了坐在沙滩上,习惯性地抓了抓脑袋。 “早知道把珩儿一起叫来了,也好跟她解释清楚手机铃声的事,我其实就是很喜欢她唱的那首歌,所以才录下来的嘛。如果她觉得侵犯了她爸爸的版权,我大可以删除掉啊……” 他自言自语的说着话,删除,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太难了,自己的手指能乖乖听使唤吗? 第14章 那阵轻风既然吹过了海峡,要它再吹回宝岛,除非从夏季换到了冬季。他伸手从地上抓起两把沙子,忽地一放手,沙子便化作两片薄薄的雾,顺着海风的方向从他身后飘了过去。 “哎呀!” 一声突如其来的惊叫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响起,许啸锋本能地全身抖了一下。 “我说你这小子,在搞什么鬼?把沙子洒到我弟弟的眼睛里,你故意的是不是?” 一个光着上身的彪形大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那粗声粗气的嗓子带着火药味。 许啸锋站起身,转过头来,目光直对上那大汉的脸。他才知道他刚刚洒出去的沙子进了某人的眼睛,本来照他的习惯,他是一定会跟对方道歉,但这个“受害人”的哥哥出现在他眼前,那凶神恶煞般的表情比他的声音更加不友善。接下来的话,更是把他的怒火引发到了极点。 “我弟弟也真够倒霉,好好的来沙滩晒太阳,偏偏遇到你这种家伙,搞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你识相一点就赶快赔医药费!” “赔?沙子进了他的眼,你不会给他吹?要我赔医药费,你敲诈啊?” “哼,看你这小子的模样,就知道是外地来的穷鬼,你知不知道我和我弟弟是什么身份?你不赔钱,就等着挨揍吧!” 那大汉“啪啪啪”把手拍了三下,附近的一把阳伞下忽然冲出五六个人来,瞬间就把许啸锋包围在中间。 许啸锋一咬嘴唇,冷笑道:“怎么,想打架?告诉你们,我可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只是劝你们出手之前最好作个心理准备。” “兄弟们,给我上!” 那大汉一开口,其中两个男子便跳上前去,抡起拳头朝着许啸锋脸上就打。 “喂,一打人就打脸哪?” 许啸锋就势往地上一蹲,躲开了两个大拳头。那两人从左右两边冲上来,又同时朝他的脸上打,结果两个拳头倒撞在了一起,痛得哇哇大叫。但是那大汉可不会轻易就善罢甘休,再一拍手,另外的几个人一起朝许啸锋扑了上去。 别看对方人多,许啸锋只有独自一人,但论起打架,他从小就是出名的“捣蛋鬼”、“闯祸精”,根本不会占下风,除了他的父亲许国宗,任何人都休想让他屈服。只是到了北京以后,他的脾气收敛了不少,但拳脚上的功夫却一点也没有因为时间相隔久远的关系而退化,加上他现在已经长得人高马大,挥拳自然更有“威力”。只见他左躲右闪,忽然猛可里窜出一拳或是一脚,而且专打人脸,不一会儿,已经有三个对手被吓得退了回去。 “好小子,挺有两下子嘛!” 那大汉涨红着脸,大踏步走上前来,似乎要亲自和许啸锋比个高低。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后搭上了他的肩膀,他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却见一张小小的名片样的东西在他的眼前晃了两下。那大汉顿时呆若木鸡,愣了片刻,竟叫上那些兄弟扶起他的弟弟掉头便跑。 这下可把许啸锋惊呆了,那些像土匪一样的人刚刚不是还在叫嚣吗?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他抬起头来,却见对面站着一个戴着墨镜的青年男子。 第八章恍然如梦(上) ◆人生,或许就是一出带着神奇色彩的戏剧,有时候你会觉得它的剧情太过荒诞与巧合,但这些其实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它们往往只代表着某一阶段的开始。而真正的导演,依旧是自己,不管今后的剧本会上演激烈的争斗、平淡的生活,或是浪漫的爱情,哪怕一切都只是梦……◆ 那男子轻轻摘下墨镜,朝着他一笑,许啸锋这才看清楚他的面容。那男子看起来应该比他大两三岁,中等身材,梳着边分的发型,面容清秀俊逸,举止落落大方。最让许啸锋感到诧异的是,那男子摘下墨镜,却戴起了一副金丝框架的眼镜,不过这样的眼镜衬托着他身上所散发出的书香气息,有一种独特的味道。他站在那里,轻轻抖落银灰色西服上沾染的一点沙子,接着把帽子重新戴上,那个优雅的姿势,竟让许啸锋想起了老上海电影里气质不凡的男主角。 “好帅啊!不,应该是酷才对……” 许啸锋暗自喃喃地说着,刚刚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个人替他解围的吧。他竟一时忘了上前向那人说声谢谢,而是像注视着一件稀世珍宝一样。自己向来是个有点“臭美”的人,可看到这个男子的时候,却打从心底对人家产生了一种佩服和欣赏,他总算开始承认,这个世界上出现了比他更帅的人。 “你不用奇怪,那些人已经走了。不过我长得似乎不像女人,你一直这么盯着我看,我想再过几秒钟,就不怕我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 那男子终于对许啸锋说了话。 “哦,抱歉,真是很抱歉!” 许啸锋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一面向对方道歉,一面不自在地摸着头,好半天才进入正题。 “对了,你一出现就赶走了那些人,要没有你的帮忙,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那些家伙摆平呢,谢谢你。” “要让他们离开,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那男子微微一笑,将那张像名片一样的东西拿到许啸锋眼前。 “天啊,你是检察官?” 他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那男子笑道:“怎么,连你也被吓到了?你看清楚,这上面的照片根本不是我,我那位检察官的朋友在海里游泳,特地拜托我给他保管好证件。刚刚看到那些人围攻你,我想了想就把这东西拿出来吓唬一下那家伙,果然有效。” 许啸锋这才看清楚那证件上的照片,顿时恍然大悟。但他还是佩服此人的冷静与智慧,跟这个人相比,他甚至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个只会挥拳头而不会使用脑子的傻瓜,脸变得更红了。 “我想请问一下,你是不是中国围棋队的许啸锋六段?” 突然叫出许啸锋的名字,那男子的话语算是让他诧异到了极点。不会吧?在天津居然也有人认识他?他不过才在北京出头,难道就已经有了棋迷?而且,这个棋迷还是这么有品位的人!尽管觉得奇怪,但有了棋迷,总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许啸锋心里情不自禁地乐开了花,恐怕就差没立刻跪下来感谢上帝了。 “你到底是谁啊?怎么会……” 他试探性地向那男子发问,迫切地想确认一下他是否真的有了高水准的棋迷。 那男子还是保持着脸上友好的笑容,“我是谁并不重要,如果有缘,相信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见,就像今天的巧遇一样。三菱杯半决赛在即,你一定要加油,为中国围棋队争光。” 话音一落,那男子朝着许啸锋挥挥手,潇洒地说了声“拜拜”,便飘然而去。海滩的一角,留下了许啸锋一人伫立在那里,许久也未转移那股注意力。 “同志们,我回来啦!” 次日清晨,许啸锋刚踏进大虎道场的大门,就险些被“黑子”扑倒在地,不知道这狗怎么从后门调到了前门。一天一夜不见他,“黑子”好像是看到了亲人一样,整个身子都站立起来,前脚搭在他身上,长长的舌头直接就伸过去,在他脸上舔了又舔,弄得小伙子一脸口水。 “哎哟!够了,够了,你这黑不溜秋的家伙,才一天没看到我,不用亲热到这种程度吧?喂,我的嘴唇是留给公主吻的,让你随便亲可就太划不来了!” 好容易摆脱了“黑子”,许啸锋捂着脸飞奔进棋室,还是那欢天喜地的声音:“智兴哥、韵秋姐、恒宣哥、俊崎,我给你们带海鲜回来啦!有鱿鱼、墨鱼、海参、海蟹……喜欢吃什么就尽管来挑吧!” 他激动地把装着不少海鲜的大塑料袋放在一张桌子上,然而四周却没有任何动静,大家都在埋着头下棋或打谱。许啸锋不禁纳闷,这些人今天都是怎么了?要是以前的话,只要自己给他们带了好吃的东西,不管棋室里的气氛有多么严肃,都会立刻人声鼎沸。难道出了什么事? “韵秋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许啸锋蹑手蹑脚的走到范韵秋身边,放低了声音问着。 范韵秋半晌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小子舍得回来了?昨天我去三潭棋社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蹦到月亮上去了呢。你消失我倒不觉得可惜,苦了老师和珩儿,还以为你碰到了什么意外,为你瞎操心了一整天。” “啊?你说真的?” 许啸锋顿时傻了眼,的确像他这种大大咧咧的人,才不会想到有人会为他担心。 “姐,麻烦你帮我打个电话给珩儿,说我回来道场了,谢谢。我先去找老师,那些海鲜你们自己随便拣就行。” 许啸锋急迫地对范韵秋说完话,飞也似地奔出了棋室。 一间办公室模样的棋室,是冯大虎工作和专门练棋的地方。而今天,许啸锋却完全没有看到老师从前的严厉和傲气,冯大虎只是呆呆地坐在靠着窗户的那张藤椅上,嘴里含着老式的大烟斗,无精打采地吐着一个又一个白色的烟圈。他似乎并没发觉有人走进了这个专属于他的空间,烟斗缓缓地放下,在烟灰缸上磕着,撞击出很低却很沉重的声响。 “老师,我回来了。” 怯生生地叫了一声,许啸锋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但冯大虎只是用一种慵懒的眼光朝他扫视了一下,便低下头叹息。 “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许啸锋愣住了,或许他宁愿让冯大虎痛骂一顿,也不愿意看到他出现这种反应。此刻在他眼前的人,真是他那个长期精力充沛、让大家都敬畏的老师吗? 第15章 不,他只是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老人,一个动作,一声叹息,都让人无比的难受。 “老师……老师,拜托您别这样好不好?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失踪一天一夜,害您担心……从今天开始,我会努力练棋,争取打入决赛,请您相信我……” 许啸锋蹲在地上,伸出手去握住冯大虎的双手,感觉到那双粗糙的大手在微微颤抖。 冯大虎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口气:“臭小子,你的个性为什么就这么倔强呢?你桂雅阿姨她说得对,错的那个人不是你,是你的老师我。我其实并不反对你跟珩儿来往,只是我太了解林之韬,我怕你会被他挖了过去,所以才不准你出道场……啸锋,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用这种方法把你软禁起来,你如果真的喜欢珩儿,就对她更好一点。若是林之韬真的把你挖了过去,那是我冯大虎的倒霉命,我也认了。行了,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抽会儿烟。” 许啸锋怏怏地走出门,走在去宿舍的路上,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连是什么味道也无法分辨清楚。他一个劲地在心里咒骂着自己,为何到现在才了解冯大虎的心情。老师根本没问他去了哪里,而是说“回来就好”,那双周围满是皱纹的眼睛里,已经藏着些许泪水。 “怎么样?啸锋,跟老师谈得如何?” 在寝室门口,他再次碰到了范韵秋。 “我这次好像真的把老师的心伤透了……” 许啸锋耷拉着头,一面把范韵秋请进他的寝室坐下,一面沮丧地说着话,将自己去了天津和先前跟冯大虎在一起的情景告诉了她。 范韵秋微笑着,将右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别担心,我已经通知了珩儿,她听说你回了道场,也放了心。至于老师这边,就需要看你今后的表现,老师的年纪大了,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获得世界冠军,给他争口气。你应该很清楚他对你的重视和疼爱,那是我们这些弟子都比不上的,只是他的做法的确有些极端,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不是吗?” 第八章恍然如梦(下) “我知道,我会努力练棋,绝不让老师失望。” 许啸锋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我昨天在天津的海边跟那群人打架的时候,突然出现一个假扮检察官的人,替我解决了大问题。但奇怪的是,那个人一看就是从南方来的,而且绝对是个斯文的知识分子,可他居然认识我,还鼓励我要加油。” “有这种怪事?报纸上不是只提过你的名字,从来没登过你的照片吗?” “我也纳闷啊,本来那时候我还以为我有高品位的棋迷了,现在却越想越不对劲。” “那人跟你说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范韵秋好奇地问。 许啸锋摇摇头:“没有,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只是他离开的时候跟我说有缘还会再见面,神秘兮兮的,我猜了一整晚也猜不出他是什么人。” “那你觉得他会不会是棋手呢?你跟我说一下他的容貌,看我能不能帮你找点线索。” 在范韵秋的追问下,许啸锋尽量仔细地向她描述着那男子的外貌。 “我想想,中国围棋队的棋手我应该都见过,但是比你大两三岁、长得又帅的棋手,除了俊崎以外,似乎没有第二个人。不过连你都认为不错的人,这世界上真的很难找,如果你有机会再碰到他,我也想看看那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嗯,如果我能再遇上他,一定要把他带到大虎道场来让你们瞧瞧。” “啸锋,明天你还是去三潭棋社跟珩儿见一面吧。” “明天不行,我要练棋的。” “那随便你,我只是觉得你和珩儿是不错的一对,男孩子应该主动一点,抓住追求女孩的机会,别错过罢了。” “姐,你们都说我追求珩儿,加上那天我又收到美国来的信,脑袋都快变成一团浆糊了。” 许啸锋突然提到前几天的事,让范韵秋一怔。 “那封信是语曼写的,她说过几天就要飞回北京。” “程语曼?你居然还在跟她联系?” 范韵秋听了他的话,异常惊讶。 “没有,只是她这次寄了信回来,说她在美国那边连读博士的机会也放弃,就因为特别想回北京,大概她是想重新回来下棋吧。” “她有没有搞错?当年她追着你到大虎道场来学围棋,考上职业二段,结果因为去念北大放弃了棋手的生涯,这倒不算是什么。但是她也不想想,她念书的钱是谁给她凑的?她得到去美国留学的通知书,转个身就把你一脚踢开,这种玩弄你感情的人,还理她干嘛?” 听到“语曼”两个字,范韵秋连珠炮似的“攻击”便开始了。 许啸锋却抱以一种劝解的语调:“姐,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语曼的功课一直很优秀,比她的棋更出色。她既然能找到一条最喜欢的路子,我也理所当然应该答应她,让她出国发展自己的事业,不是吗?” “我说啸锋啊,你的脑子一向都很清醒,可是每次一提到这个程语曼,就变得跟白痴似的。我可告诉你,程语曼要是再来大虎道场,我不会欢迎她,相信恒宣和俊崎也一样。你智兴哥是性子好,老师当年又不知被那丫头灌了什么迷汤,就会迁就她,他们两个人排除在外。总之,如果你还喜欢程语曼,就别去找珩儿,免得伤她的心,自己考虑清楚。” 范韵秋离开了,许啸锋脑海里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一个面孔,不是珩儿,而是那个给他写信的、名叫程语曼的女孩。是啊,就算撕毁那封信,又如何把她的影像从记忆中抹去?那个纯朴、温柔而又漂亮的女孩,自七岁那年跟着母亲一同从成都移居到重庆,便和他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两家就住在同一栋楼房的门对门,两个孩子上了同一所小学,也恰好是同班同桌。那时候,程语曼就是那所小学的“校花”级人物,每次考试也总是能得最高分,但她却有一个不完整的家庭。父亲在她两岁时就离开了人世,她和普通工人身份的母亲相依为命,过着俭朴的生活。后来许啸锋跟着冯大虎去了北京,在他十二岁的时候,程语曼也小学毕业,却因为交不起学费而没有念上中学。因为许啸锋的关系,小小年纪的程语曼也走上了棋手的道路,跟着一批去北京的业余棋手一起,到了大虎道场,重新见到的阔别四年的许啸锋。 程语曼乖巧懂事,让冯大虎非常喜爱,并答应收她做外弟子,让她朝职业棋手之路迈进。但只有许啸锋知道,这个女孩是多么想上大学,围棋只是用来谋生的一种手段,靠着一点微薄的薪水,来养活她和她的母亲。她经常是白天练棋,夜里一个人开着小台灯,自学初中、高中的课程,最后以优异的成绩参加自学考试,考上了北大。而困难就在此时出现,程语曼的母亲病重,她交不起昂贵的学费,一度被迫要放弃上大学。许啸锋知道后,竟把自己下棋所得的薪水全部积攒起来,为程语曼交了学费,终于让她顺利进入北大的校门。两颗心也就在那时候,被一条无形的线悄悄联系在了一起。 程语曼就从那天开始放弃了职业棋手的生涯,专心念起大学课程,因她在大学期间的成绩特别优异,得到推荐留学美国的资格。就在她接到通知书的那天,许啸锋想对她表明自己爱慕她的心意,程语曼却没等他开口,就先把自己要去美国的事告诉了他。 “啸锋,我知道我能上北大,都是因为你的帮助,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对我的这份恩情。所以我一定要去美国拿到学位,将来做一个女企业家,我想我的成功就是对你最好的报答。你在北京也要努力下棋,我会在那边向上帝祈祷,但愿你成为新一代的世界冠军。” 多少次,自程语曼乘上去纽约的班机那天开始,这句话不知在许啸锋耳畔和梦里重复了多少次。是该开心,还是应该伤心?他的脑子里只是一片迷茫。她的成功真的是对他最好的报答吗?他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真挚的心已经给了那个女孩。可是,程语曼却在他最紧张和兴奋的时候,一盆冷水从他的头顶一直泼洒到脚跟,那火热的温度瞬间变成了透心的凉。 程语曼离开后的一个月,可以说是许啸锋心情跌落到最低谷的时候,他不但没有心思练棋,更是学会了喝酒。每天,他都会抱着几瓶啤酒,在寝室里试图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思想,范韵秋、吕恒宣和邹俊崎看得万般心疼,程语曼当然就成了他们茶余饭后话语“攻击”的对象。更让范韵秋觉得过分的是,程语曼自去了美国之后,连一张明信片也没寄回来过。 许啸锋不愿再去想程语曼的事,翻身上床钻进被子里。他此刻或许只想好好的睡一觉,但愿醒来之后,还是做回平日里快乐的自己。床前的小闹钟在那里孤零零地站着,仿佛也和它的主人一样感到了短暂的孤独,不发出任何声音。 一个星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许啸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道场里练了整整七天的棋,没有再出去逛街,也没有去三潭棋社找珩儿。经过七天的洗礼,那些不愉快的事似乎渐渐烟消云散,冯大虎和师兄师姐们也都差不多恢复了正常状态,是让他最高兴的事。 “啸锋,有人找你!” 坐在门口的一个业余棋手喊着他的名字,让许啸锋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转向了那边。随着棋友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站着一个戴着眼镜的英俊男子,正向他招手。 第16章 “是你啊!” 许啸锋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原来那男子就是那天他在天津塘沽海边遇到的人。 “啸锋,你说你那次遇到的人就是他?” 范韵秋也跟着站了起来,轻轻推了师弟一把。 那男子上前几步,嘴角露出一丝非常斯文的微笑:“我说过我们有缘就会再见的,上次见面是在天津,这次我特意来北京以真实的身份向你问好。我叫骆岩,是中国台北围棋队二品棋手,许啸锋六段,我很高兴、也很期待在三菱杯半决赛中和你交手。” 第九章神秘男子(上) ◆我来了北京,从海峡的那端到这一端,为了长久以来的梦想,更为了握紧你的手。我希望这次握住了,就永远别再放开。珩儿,如果你愿意让我来给你快乐,我将不会让你再承受独自为父亲送行时的痛苦。只要你明媚的眼睛还在望着我,我就不会放弃,我想成为你心底永恒的安慰。◆ 他就是要和自己在三菱杯半决赛中交手的台湾棋手骆岩?当许啸锋听到对面的男子报上名字,并微笑着要和他握手的时候,他头脑里的血液仿佛一下子被抽空。怎么会这么凑巧呢?他自打入三菱杯半决赛以来,就一直在想象着那个会跟他对局的人是什么样的棋手,如今此人就站在他面前,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骆岩的出现,整个棋室里一片喧然,大家都把疑惑与惊讶的视线投向这个来自台湾的青年。但骆岩丝毫没有因为这种奇特的气氛受到影响,他不但表现出了大方,还彬彬有礼地和这里的棋手们一个一个打招呼、握手。当走到岳智兴和范韵秋面前时,他竟然向这对夫妇深深地鞠了一躬,“智兴哥、韵秋姐,二十年不见,你们还好吗?” “你到底是……” 岳智兴和范韵秋吃惊地望着这个青年,片刻,竟双双流露出意外的神情。 骆岩微笑着说:“你们总算把我给认出来了,虽然我离开北京已经二十年,但我永远不会忘记,在我童年的时候,你们待我就像亲弟弟一样。也正是因为大虎道场还有你们在,我才会重新跨进这个门槛。” “都在做什么?怎么闹哄哄的?” 就在这时,冯大虎叼着烟斗从门口进来,迎面撞上骆岩。两人的目光一接触,他心中顿时莫名地涌上一股强烈的感情,愣在那里好半天没说话,似乎身子也无法动弹。 “冯九段,你好,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和从前一样精神矍铄,大概也还是那么喜欢教训人吧。看大家的样子,这里好像还找不到没被冯九段臭骂过的人呢。” 骆岩轻轻一捋额前掉下来的几丝头发,微扬起嘴角,对冯大虎说出一句听起来有些刺耳的话。 “你到底是谁?” 冯大虎心中虽然不快,但那阵奇异的感觉越发强烈。 岳智兴上前一步,语调中带着激动:“老师,他就是阿岩啊!二十年没跟儿子见面,难怪连您都认不出来了。” 此言一出,整个棋室里陡然鸦雀无声,但过了几分钟,大家便开始议论纷纷。这件事实在来得太突然也太不可思议了,即将和许啸锋展开对决的台湾棋手,居然会是冯大虎的儿子!更令众人感到惊奇的是,这个名叫骆岩的青年,不仅长得俊朗,浑身还透出一股书香气息。若非仔细打量,才能从他的眉宇间找到一点和冯大虎相似的感觉,否则任谁也无法把他们两人联系在一起。 “阿岩,你真的是阿岩?” 冯大虎顿时又惊又喜,直想上前握住儿子的手,然而事情并不如他所料,骆岩朝后退了两步,接着将手背到身后。 “阿岩,你怎么了?爸爸盼了二十年,总算把你给盼了回来,你为什么一见到我就要躲开?” “很抱歉,冯九段,我现在姓骆,不姓冯。在我记忆里,我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我妈妈骆文君,至于我有没有爸爸,早就已经不重要,冯洛岩这个人也从那时候开始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骆岩冷冷地说着话,听得旁边的许啸锋一头雾水。他自来北京之后,虽然知道冯大虎离过婚,却也只知道冯家有一个儿子逸舟。如今看到这种情景,尽管他并不清楚冯大虎和前妻骆文君之间到底产生过什么样的恩怨,然而直觉告诉他,这个原名“冯洛岩”的青年和冯大虎的关系异常淡薄。甚至,从骆岩看他父亲的那种眼神里,完全找不到一丝一毫的亲情,反而更像面对着一个仇人。 “阿岩,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我很抱歉。但请你相信我,从那时开始,我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对你们母子的寻访,可惜我几乎找遍了整个中国,也找不到你们的踪迹。如今你回来了,我不想奢望什么,只是想听你叫我一声爸爸。就算已经二十年没见面,我们父子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始终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难道不是吗?” 冯大虎望着儿子挂着冷漠的脸,心就像刀割一样疼痛,骆岩,这个孩子不但不认他,竟然连“冯”也不愿意姓……他本想向儿子询问前妻骆文君的近况,但骆岩出口的话语冷若冰霜,仿佛在他面前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却比金刚石还坚固的墙,把两人无情地隔离在墙的两边。若非身体还能承受住这种打击,他恐怕当场就要因为脑充血而晕厥过去。但椎心的痛不会让他晕倒,反而使他的思想更加清晰,像一种残酷的刑罚,在鞭笞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岳智兴上前扶住骆岩的肩膀说:“阿岩,我知道你和老师已经二十年没有见过面,父子的感情自然会疏远,但请你不要这样对他。他真的从来没忘记过你这个儿子,父子亲情血浓于水,你应该给他一次机会。” “智兴哥,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我也说过这次来到大虎道场,只是探望你和韵秋姐,以及再和我的对手见上一面,仅此而已。现在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也应该走了。” 骆岩说着便要往离开,许啸锋却突然叫住了他:“喂,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走?” “许六段,请问你还有什么赐教?” “骆岩八段,我不知道你和我老师之间到底出过什么问题,我只知道我从八岁开始就跟着老师学艺,虽然你是他的亲生儿子,我却绝对比你更了解他。他的脾气虽然冲了点,甚至有时会让人无法接受,但仍然培育出了中国围棋队最棒的棋手,而且我们五个弟子没有一个会离开他。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在我眼里,他永远是一个好老师,他从来没停止过对中国的围棋事业的奉献,他和我们一样都是用生命热爱着围棋的人,弟子们才会这样尊敬他。可现在我看到你,突然为他感到了悲哀,他能得到那么多人的尊重,唯独得不到亲生儿子的谅解,这不是很可悲吗?” 许啸锋的一番话,似乎引起了骆岩的兴趣:“许六段,你别忘了,我们两人只不过是对手的身份,你好像没有权力管我的私事。” “我当然管不了你的私事,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把我的老师、你的父亲当成可恶的人,是你的判断出了问题。所以我更加觉得,我应该在三菱杯的半决赛中战胜你。” 许啸锋的声音铿锵有力,公然向骆岩发出了挑战。 “真有意思,不过战胜我不是用嘴说,而是要行动来证明。如果你真能战胜我打入决赛,或许我就会对冯九段改观,当然我会在比赛中尽全力,因为我妈妈不能忍受我输给大虎道场出身的弟子。许六段,我期待着和你的决战,大家赛场上见吧!” 骆岩转身向许啸锋挥动右手,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便风一般地离去。许啸锋注视着那个充满着火药味的角度,仿佛他们两人之间已经埋下了一个定时炸弹,而爆炸的结果,定是一方在胜利的喜悦中打入决赛,另一方则会在失败的落寞中消沉…… 走进一条洋溢着老北京风情的巷子,骆岩在漫步间细细品尝着那阔别已久的味道。二十年未踏上这片古老的土地,尽管北京的都市已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这样的老巷子却一点也没有变化,时而能看到清代、民国时期所建的阁楼和石板路。只是这些纵横的老街上,比从前多了许多的行人,路边常能看到卖小吃和民俗工艺品的摊位,摊主们的叫卖声让骆岩听起来有一种温暖的亲切感。 他是个多年流浪异乡的浮尘游子,如果不是因为当年跟着母亲到了台湾,或许回到北京的时候,也不会有如此深的感触。游子之心,只有游子本身才能了解,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盼着回到故乡的一天,但见到父亲之后,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妈妈,为什么爸爸不跟我们一起来这里?我要爸爸。” “阿岩,你爸爸被人抢了去,他已经不要我们了。记住,你以后的名字叫骆岩,不是冯洛岩,你要给妈妈争气,要成为最出色的中国棋手。” 他永远无法忘记母亲说那句话时含着泪又充满不甘的表情,打败大虎道场所有的弟子,成为最出色的中国棋手!母亲的话刻在他的心上,变成了推着他前进的动力,让他努力奋斗到今天。记得六岁那年,台湾著名旅日棋手魏远山刚从日本回来,骆文君从前和这位老棋手的几面之缘,带着儿子登门造访,请魏远山收他为徒。在学棋期间,他不甘落后于台湾本土棋手,为提高棋艺,不知做了比同龄人多出十倍还是二十倍的努力,深得魏远山的赞赏。他不但得到了老师的真传,更是开创出自己的特色棋风,很快攀升到台湾职业棋手个人积分榜的前十名。 第17章 今年初,他代表中国台北队成功打入三菱杯半决赛,也因此升为二品。为了战胜他在半决赛中的对手,他决定亲自到北京调查关于许啸锋的一切,才知对手原来是父亲冯大虎的徒弟。 但他这次来北京,并非完全因为要了解许啸锋,还有一些别的原因。他加快了脚步,走在那条巷子里,终于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前停下了步伐。 第九章神秘男子(下) “请问,这里有一位叶珩儿小姐吗?” 骆岩走到门口的接待处,向里面的工作人员询问。 “请问先生是哪位?找她有什么事吗?” “我姓骆,是她在台湾的朋友。” “这样啊?叶珩儿是我们三潭棋社的主教练,不过她现在正在讲课,要不然我替你打个电话给她。” “谢谢你,但是我不想打扰到她上课,我看还是我自己等她比较好一点。” “那你在花园里等她吧,她下课之后都会从那里经过,如果你不嫌时间太久的话。” “没关系,我能等。” 骆岩点头向工作人员道了声谢,便朝着花园那边走去。 珩儿,这里就是她工作的地方吗?坐在花园的石凳上,骆岩仔细欣赏着园中的美景。“三潭棋社”的得名,让他联想到了杭州西湖的绝景“三潭印月”,也确定了这里的老板就是那位人称“鬼手”的江南棋手——林之韬。从这花园的布置和建筑的装潢,都能看出林之韬的高品位,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回归自然,不仅如此,这里的景色还和珩儿那素雅、娴静的美非常相宜。 她在这里过得好吗?骆岩的思绪不自觉地回溯到台北的日子。那年他刚满二十岁,台湾棋院进行着一年一度的业余棋手品位考试,原本他是从来不去关心业余棋手的,但那天似乎是心血来潮,也去考试现场凑了热闹。那场考试刚开始的时候,有个业余7品的女孩子迟到了几分钟,险些被棋院取消考试资格。正是他出面请负责人给那女孩一次机会,才产生了一位新的业余6品棋手。后来他才知道那名女棋手的姓叶,名叫珩儿,年龄是十五岁。 考试结束后,他问起珩儿迟到的原因,她却拒绝回答。他于是趁珩儿回去的时候,悄悄跟在她身后,走进了一条很窄的巷子。那里有一间小木屋,当珩儿打开屋门的时候,骆岩看到了一个容貌憔悴的老人,半躺在简陋的床上,床前的茶几上放着一碗没喝完的汤药。他顿时恍然大悟,却也未曾想到这个身形单薄、容貌秀气的女孩,会小小年纪便独自一人扛起照顾父亲和家庭的重担。他决定要帮助珩儿和她的父亲,成为了这个女孩在台湾唯一的朋友,连他的母亲骆文君也不知道这件事。 开始的时候,珩儿如同往常一样拒绝他的帮助,但骆岩并不放弃,仍旧会常到那间小木屋帮她照顾生病的父亲,常会做一些家务,买一些药品。他们相处了一年,骆岩渐渐对珩儿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觉,却不敢向她表明。第二年,因为母亲要他全心准备比赛,让他失去了和珩儿联系的机会。直到2003年,他才再次来到了小木屋,但珩儿已经不在那里了。听邻居的大婶说,珩儿的父亲病重去世,女孩一个人去了内地,据说是到杭州投奔一个名叫林之韬的叔叔。 珩儿的不辞而别,让骆岩失意,一年过去,老天终于给了他一个机会,三菱杯的半决赛将在北京举行。他毫不犹豫地乘上了去杭州的飞机,只是天又跟他开了个小玩笑,当他到三潭棋社杭州总社的时候,珩儿已经跟着林之韬去了北京。 最后,飞越千山万水,他总算来到了这里,一想到珩儿即将出现在面前,他的心情除了激动还是激动。他甚至在想,见到珩儿之后,第一句话要对她说什么呢?说“我来了”好像太冒昧,说“终于见到你了”又好像有点别扭,直接说“我好想你”吧?他几乎要打自己一个耳光,这句话倒是他心底真正的感觉,但恐怕会把珩儿吓坏。心中的忐忑不安,一度扰乱了思维,他竟觉得自己陷入了无助的状态。 “请问你是……” 就在这时,一个银铃般动听的女声忽然传入耳际,震动了他的心扉。 他站了起来,轻轻揭下头上的帽子,朝对方凝视了好一阵子,才轻声说道:“珩儿,你还好吗?我是骆岩,好几年不见,你依然和从前在台北的时候一样漂亮。” “你……真的是骆岩?” 珩儿眨着眼睛,似乎在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直到骆岩把五年前没再见她的事告诉了她,她才恍然大悟。 “这次我到北京,一是为了找你,二是为了三菱杯的半决赛。” “你说三菱杯?” 珩儿听到他这话,心中猛然一震。三菱杯,那不是许啸锋要参加的比赛吗?难道要和他对局的台湾棋手就是骆岩? “我已经去过大虎道场,也见过我的对手许啸锋,看起来他的确是个很有斗志的人,竟然当着大虎道场棋手的面,公开向我挑战。我想当时如果有记者在场,一定会把这个画面拍下来,登上第二天体育新闻的头版头条。” 骆岩将双手插进衣袋里,仿佛在回味着他与许啸锋相对的一幕,脸上浮出一丝兴奋的神情。 珩儿却越发感到不安,而不安的根源正是来自这骆岩和许啸锋两人的巧合,为什么偏偏会是他们俩交手?她看过许啸锋和林之韬的对弈,许啸锋顽强的力战型棋风的确生猛,在气势上可谓比不少棋手都占上风。但是,骆岩和她相处过一年的时间,对于他的套路,她更是清楚明白。骆岩的老师是曾经横扫日本棋坛、获得过三菱杯世界冠军的魏远山九段,作为魏远山最器重的弟子,不仅继承了师傅的厚实棋风,还多出了几分锐利。若说许啸锋是以攻击见长的棋手,那么骆岩则喜欢攻防一体的战阵,如果许啸锋能在中盘就以超强的力量压倒他,自然有胜算。可棋局一旦进行到后半盘,骆岩即使处于稍微的劣势,也能很快逆转。 “珩儿,你怎么像有心事,难道我的突然出现,让你感到不自在吗?” 骆岩低声问。 “哦,不是,能在北京见到你,我觉得很意外,同样很高兴。只是想到三菱杯的事,觉得那比赛挺残酷的,因为你和你的对手中间只能有一个人进入总决赛。” 珩儿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像是担忧又像是惋惜的神情。 “所以我需要你为我加油啊。” 骆岩笑着拍拍珩儿的肩膀,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在台北时的情景。 “今天我准备先请你去吃一顿丰盛的午餐,然后想见见你那位叔叔林之韬九段,我想征求他的意见,如果比赛之前能在三潭棋社冲刺,和林九段纹枰论道,相信我的棋力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再涨几分。” “那我先谢谢你的午餐,骆岩。至于你想在三潭棋社练习,这本来没有问题,林叔叔是个很好客的人,不过……” “不过什么?” “没事,我会带你去见林叔叔的。” 珩儿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不用说,她是想到许啸锋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来这里。但是,骆岩和她已经几年不见,还千山万水从台北飞到杭州,又从杭州飞到北京,若她拒绝他的请求,就对他太残忍了。 “珩儿,你要跟谁一起去吃饭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林之韬摇着折扇走了过来。骆岩早就在电视上看过这位著名的“三冠王”,主动走上前去向他鞠躬行礼,并做了自我介绍。 “原来你就是那位打入了三菱杯半决赛的台湾棋手啊,现在的后起之秀实力强劲,我也非常看好你们这一代。台湾和大陆本是一家,不论是你打入决赛,还是许啸锋打入决赛,我都会感到欣慰。如果你们其中一人能战胜韩国的崔银翔,得到这一届的三菱杯冠军,那也就代表着中国围棋翻身的日子来临了。” 林之韬看着这个文质彬彬的青年,脑海中又浮印出许啸锋的身影。这个骆岩既然会提前来到北京,必然是想进一步了解许啸锋的棋风,跟他年轻时倒颇有些相似。对于在棋里棋外都会用智之人,林之韬一向比较欣赏,他甚至开始盘算,反正把许啸锋挖过来的事已经没戏唱,什么时候能将骆岩拉到浙江围棋队做外援,应该也不错。 “林叔叔,骆岩他其实不是台湾本土棋手,他的家乡也在北京。” 珩儿在一旁插话说。 骆岩也应和着珩儿的话:“我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和妈妈一起去了台湾,跟着魏远山九段学棋,在那边就认识了珩儿。现在能重新回到北京,我觉得很舒心,如果这次能打入三菱杯总决赛,也算完成了妈妈的心愿。” “你母亲也是棋手吗?” “是的,她曾经是中国围棋队的八段棋手,名字叫骆文君。” “什么?你妈妈是骆文君?那你不就是……冯大虎的儿子?” 林之韬听到骆文君的名字,不禁惊呆了。 第十章吻和泪(上) ◆当朋友问我,如果爱可以用一种东西来比喻,你会选择什么?我想了想,应该是带着春雨的风,因为只有这种感觉,才会让人产生蚕丝一样柔润的触感。朋友再问我,怎样才能证明你和她开始了爱的旅程?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记得我用一个看起来很冒失的吻,去吻干了她眼里即将落下的泪。◆ 骆岩就这样暂住进了三潭棋社的宿舍。 就在他是冯大虎儿子的事实被林之韬和珩儿知道后,这种莫名其妙的巧合,令珩儿的不安感进一步加深了。 第18章 相反,林之韬却像是抓住了大好的机会,第二天,他便主动要求和骆岩对弈。 “看起来你真的很不喜欢你爸爸,偏偏你的对手却是你爸爸的关门弟子,你如果要代表你骆文君八段向冯大虎报复,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在棋盘上定输赢。我除了比赛,一般情况下都不会跟别人下棋,之所以愿意跟你对弈,是因为我跟冯大虎早有二十年的恩怨。况且,我这个人一直都没有收过内弟子,所以由我率领的浙江围棋队在中国各省队只能算是中上水平,我现在跟你下棋,也只是以师叔的身份来了解一下你的棋力而已,你不必感谢我。” 骆岩知道林之韬话中有话,并未感到惊奇,像林之韬这种同时闻名于国内和海外的“三冠王”,他早就对其有过不少的研究。这个人不愿意收内弟子的原因,正是由于他始终保有自身的矜持,他的棋着重于变化,“鬼手”这个亦正亦邪的称号,唯有林之韬,天下无双,换了任何人也无法模仿到他的一招半式。 “师叔,如果这次我能打入三菱杯的总决赛,我会自请加入浙江围棋队。” “是吗?真令人意外啊。” “我已经返回了北京,就不打算再离开这里,再说,我妈妈过一段时间也会回来的。” “我能看出你坚定的决心,你这次不单是想要赢得比赛,也想赢得珩儿的心,对不对?” 林之韬一语道破了的他的心事,令骆岩吃了一惊。 “你不用惊讶,我也是你这个年龄过来的,怎么会连这都看不出来?但是我想再问你一件事,围棋和珩儿对你来说,到底哪一样更重要?” 骆岩抬起头,对着林之韬一笑:“师叔,您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难道对围棋和对珩儿的感情不能是同等份量的吗?” “如果你打进了总决赛,甚至得到了世界冠军,却还是不能赢得珩儿的心,又会如何呢?” 林之韬的语调很平静,但听在骆岩的耳里却尖锐得像芒刺一般,师叔为什么会说这种话来打击他的信心?莫非是珩儿……不,不会的,珩儿在台北长大,她的生命中除了父亲就只有他骆岩一个朋友,即使她来了北京,也不会轻易和别的人交心。他应该相信她,珩儿的心门从一开始就只会对他一个人敞开。 “我会让珩儿明白,这世界上最有资格给她幸福的人就是我骆岩,所以我的比赛一定要赢。” 这句话出口之前,他做了一个很深沉的呼吸,接下来的语调显得斩钉截铁。 “好,有气魄,浙江围棋队随时欢迎你的加入。不过我也想给你提个醒,好强虽然是一件好事,但一件事总有它的两面性。你的好胜心可能会把你送上国际棋坛,但亦可能使你想要获得的东西全数失去,到底该如何对自己定位,你要好好考虑清楚。” 林之韬打开折扇,轻轻摇了两下,半闭着眼睛,那其中的神秘眼神让人看不真切。骆岩笑着点点头,低下头去思考下一步棋。 其实,这盘棋只下了前面二十手,林之韬已经看出了骆岩大概的路数。这个年轻人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很斯文,下棋也在尽力让对方抓不住他的思想,可是骨子里却透着一股锐气,仿佛一根细如牛毛的针,隐藏在柔软的草坪里,随时可能刺伤对手的要害。尽管他还不到六岁,就跟着母亲去了台湾,但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身上更多的基因仍旧遗传自那个他所怨恨的父亲。林之韬从他身上明显地看到了冯大虎年轻时的影子,只是冯大虎一向是锋芒外露,而骆岩的傲气藏得很深。 这孩子在台湾一定受了了非人能承受的巨大压力……林之韬猜测着。要把内心的感觉隐忍多年,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尤其是像骆岩这样的人,恐怕长期都受到矛盾情绪交错的煎熬。这是和许啸锋完全不同的,那孩子带给人的感觉更多的是轻松快乐,到底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棋手走上赛场,会出现一种怎样的结果?林之韬持着观望的态度,也期待着答案揭晓的一天能早些到来。 就在骆岩准备为事业和爱情双重奋斗之际,大虎道场里则呈现着一片紧张的气氛。许啸锋最近像是着了魔一样,每天清晨五点起床、六点到棋室成了他生物钟的固定规律,从高段到低段棋手都成了他“挑战”的对象。几天以来,除了和他一样比赛在即的吕恒宣愿意每天陪他下几盘以外,别的棋手都几乎被这小子折腾得快疯掉。 这天,岳智兴开始和范韵秋组成“夫妻组”,一到棋室就两人坐上同一张桌子,邹俊崎干脆每天轮着桌子换对手,就是不和许啸锋下棋。吕恒宣却依旧愿意和他对弈,大概是许啸锋突然变得如此刻苦用功,被大家当成了怪物,却令他觉得很感动。人说天才就是因为头脑天生聪明,所以通常不会是最努力的人,但天才一旦加上努力,就等于“无敌”。或许正是骆岩的突然出现,让这个活泼好动的小伙子开始变得安静起来,心中也点燃了夺取世界冠军的圣火。 “同志们,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难道我变得爱用功了还不好吗?” 许啸锋一如既往地用做鬼脸的方式来消除大家的疑虑,不过他现在用这招,好像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因为他用功对众人来说,实在是太稀奇,邹俊崎甚至觉得这小子的精神已经开始不正常了。 “啸锋从前都是跟老师顶嘴最在行,这次竟然当着大家的面主动向老师的儿子挑战,还一个劲替老师说话,的确可以算是世界第八大奇迹。” 邹俊崎坐在别人对面,还不忘跟人家调侃几句。 吕恒宣接上去说:“我看啸锋是成熟懂事了,那天他向骆岩挑战,我都看到老师眼圈红红的。” “老师那天受的打击也不小吧,二十年没有音讯的大儿子突然出现,但不是来认爸爸,而是来给爸爸脸色看。如果不是啸锋出面削弱了阿岩的气焰,老师怕是连病都会气出来,父子俩搞成这样的关系,自己最喜欢的弟子和自己的儿子交战,到底是不是老天爷故意捉弄人呢?” 范韵秋坐在那边长叹一声,接着继续和丈夫岳智兴的手谈。 许啸锋正要答话,口袋里的手机却忽然振动了一下。他掏出电话一看,上面有一条新的短信:“啸锋,我是珩儿,十一点钟我们在大虎道场附近的老北京餐馆门口见。” 老北京餐馆离大虎道场只有五十米的距离,许啸锋和珩儿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抵达那家餐馆门口的。进去之后,他替珩儿叫了一碗“老北京馄饨”,说是这家餐馆的特色美味,一定要她尝尝鲜。珩儿和从前一样,微笑着对他说了声谢谢,低下头去,以一种很秀气的方式进餐。 许啸锋自己则点了拉面,一边吃面,一边悄悄地朝着珩儿看上几眼。好些日子没见面,他觉得珩儿整个人好像都瘦了,她的脸不像以前那样红润,甚至有点苍白,眼神也有些空洞。她是几天夜里都没睡安稳吗?一种刺痛感在小伙子心里油然而生。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呢?至少……我可以抽点时间陪你出去走走。” 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眼中流露着关怀。 珩儿还是报以微笑,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别担心。对了,我这次约你出来,是想告诉你要加倍小心你的对手,那个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第十章吻和泪(下) “你找到了骆岩的资料?” “嗯,算是吧。韵秋姐前天给我打过电话,说他是冯伯伯二十年没见面的大儿子,也把他去大虎道场那天的事告诉了我。” “你放心,管他是老师的儿子也好,是魏远山九段的高徒也罢,我许啸锋下棋,眼睛只会盯着棋盘,棋盘以外的东西,我当它们通通都是透明的空气。” “啸锋,我知道你对比赛很有自信,但你听我说,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为了打倒他的对手,从他知道有这个对手存在之时,就酝酿着要如何找到他的弱点。等到比赛开始之后,这个人就差不多完全掌握了对方的路数,于是有针对性的采取最有效的棋法,轻易赢得比赛,骆岩就是那样的人。” 珩儿的声音有些颤抖。 许啸锋看到珩儿的表情,更觉得奇怪:“你怎么说得好像自己认识骆岩一样?” “我……我是台湾的业余6品棋手,当然对台湾职业棋手也有了解啊。” 珩儿定了定神,故作平静地对许啸锋说。 “是啊,我都忘记了你也是台湾棋手……对了,我知道你喜欢安静,所以你不用来现场为我加油鼓劲也没关系,上网看直播吧。” 许啸锋傻傻地摸着脑袋,继续吃着他的面。珩儿心中的一块石头也暂时落了地,好在许啸锋对一件事不爱刨根问底,否则骆岩在三潭棋社的秘密就会被他知道。她无法想象这两个男人同时出现在她面前,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至于加油,骆岩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她只感到心底像被放了一个天平,一端载着骆岩,一端载着许啸锋,没有办法平衡,也不知到底该往哪一端加上砝码。 “珩儿,你来北京也有一段日子了,我若不是忙着比赛的事,一定会带你到北京的各大风景名胜去游玩,希望能为你找到一件东西。” “为我找一件东西?是什么?” “就是你最灿烂的笑容啊!我妈妈曾经对我说过,一个人一生之中如果不能开怀大笑一次,这一辈子就过得太可惜了。珩儿你笑是会笑,却始终带了点忧郁的感觉,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这样,但我真的很想用我自己的力量,来帮你找到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 第19章 我相信,你那样笑起来的话,一定会像天使一样漂亮。” 听了许啸锋的话,珩儿不觉心中一动,眼神对着他的小眼睛,竟在那里停住了。坐在他对面的这个男孩子,怎么就有一颗如此纯真、善良又热情的心呢?她似乎能触碰到他的灵魂,他到底是怎样一个奇特的男子?外面的阳光格外明媚,而许啸锋就像是从出生开始就沐浴在这温暖的阳光之下。若他的灵魂有颜色,她觉得那必然会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综合——太阳的色彩。 “啸锋的妈妈一定是很伟大的母亲吧?” 大概是从小没有母亲疼爱的缘故,她突然很想了解许啸锋的母亲,。 “其实我妈妈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可能是因为她在幼儿园做教师,经常和小朋友们在一起,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乐天派的性格。在她教的班级里,不论是哪一个小朋友哭了,她都一定会把那个孩子哄到笑。也许是我身上的基因大部分都遗传自妈妈,所以不管受到什么委屈,我都会尽最大努力用自己的办法把它溶解掉,不留一点痕迹。你知道吗?因为我和妈妈的性格很像,母子两个经常搞得严肃的爸爸吹胡子瞪眼。” 许啸锋放下手里的筷子,思绪仿佛飞到了童年时代。 “你真幸福……” 许啸锋的话无意之中激起了珩儿心底的涟漪。难怪他第一次和她在三潭棋社搭档教孩子们下棋的时候,他会比教练员们更了解小孩的心态,说出了那番看起来和他的形象有些不靠谱的言论。如今她才知道,他从小便受到了做幼师的母亲的熏陶,才随时随地都能保持着一颗天真的童心。 “哎呀,抱歉。” 许啸锋突然一拍额头,想到珩儿的父亲已经去世的事,直怪自己嘴坏。 “我没有怪你,本来就是我自己问起你家里的事,你不用跟我道歉,我真的没关系。” 珩儿低声说。 “你看,还说没事,我明明就看到你眼睛里有泪水。” 许啸锋掏出手帕,轻轻地替她擦拭着眼角的湿润。他没有多想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但珩儿也没有躲避,而是就那样凝视着他,任他的指尖触碰她的眉睫。目光交叠的一刹那,他(奇书网qisuu.)竟有了一种莫名的冲动,那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得让他就快要失去瞬间的理智。珩儿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闪动着泪光的时候,有着说不出的迷人感,简直立刻就要把他拉进那个充满着魔力的世界,他终于探过头去,轻轻吻上了她的樱唇。 然而,只是触电一般的接触了一秒钟,现实马上让他清醒过来,餐馆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对着他们,惹得两人满脸通红。相对愣了一分钟,珩儿竟羞涩地飞奔出了餐馆。 “老板,结帐!” 许啸锋才发现自己又惹了“祸”,匆匆忙忙地把钱放在桌子上,然而当他追出去的时候,珩儿却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天啊,许啸锋,你到底在做什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竟然不知廉耻地吻人家的嘴唇,就算第一次是无意的,这次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呸、呸!你简直就是卑鄙下流!第一次见面和手机铃声的事本来已经不了了之,怎么这时候又……完了,下次再碰到珩儿,究竟要怎么面对人家啊?” 对着蔚蓝的天空,他完全失去了先前的好心情,只是一个劲儿地责备着自己。珩儿现在的感觉一定糟糕透了!尴尬与窘迫,导致他脸上的热度到现在还没有消褪,看来今天再也别想继续下棋了。 “珩儿,你今天上哪里去了?我本来还想约你出去吃饭呢。” 中午十二点,珩儿准时回到了三潭棋社,迎面便碰上了骆岩。 “对不起,我已经吃过饭了,现在想回去午睡,下次再约你吧。” 珩儿左手捂着发烫的脸,没等骆岩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已经飞快地跑进了宿舍。 独自坐在房间里,珩儿的神情流露着恍惚、昏愕,在餐馆发生的事,仿佛还呈现在眼前。但是不知怎么的,许啸锋愣头愣脑地吻了她,她竟然一点也没感觉到厌恶和生气,反而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是酸?是甜?是苦?是辣?她分不清,或许这些味道都不足以描述那种独特。或许那是一阵温暖的风,带着春雨的润泽,吹过了原野、河流,吹过浅浅的海峡,吹到了她的心里。她不自觉地回味着,尽管那回味的中间还带着一丝慌张,她却无法平息内心泛起的波浪。 “我感谢上帝让我有了这个机会获得温暖的真情,即使结果是让我灰飞烟灭,我也永远不会放弃这份感情。珩儿,如果你遇到了自己所爱的人,就一定会理解我的。” 一个似是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猛然在耳畔响起,若不是许啸锋的出现,她或许永远也不会想起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不,我必须调整我的情绪,一定要让这种奇怪的感觉消失……可我为什么做不到?啸锋,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为什么要让我尝到这种奇怪的滋味?” 她倒在床上,只想快些睡去,然而她并没有发觉,那台藏在她灵魂里的天平已经开始悄悄地朝着一个方向倾斜。 她到底是怎么了?骆岩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女子宿舍楼下站了整整一个小时。珩儿就那样回来了,甚至跟他说话的时候,连看也没看他一眼,那句“对不起”,更让他脑海里充满了疑问。即便是从前在台北的日子里,他也没有见过如此古怪的珩儿,莫非她在外面受到了委屈?不像,那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孩,实际上比许多人都坚强,若是真受了委屈,她通常是故作平静,绝对不会露出这种慌张的表情。 骆岩心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珩儿出去的时间里,多半是跟别人在一起!虽然他宁愿相信自己猜错了,但以理性的思维来解释,这种可能性最大。可珩儿不是会轻易接近陌生人的女孩,若真的和别人一起去吃饭,到底跟她在一起的人会是谁呢?不安的感觉,瞬息间化作一片阴云,堆积在他的脑中,模糊了他的思想。 第二卷魂系京城千千梦 第十一章明我赤心(上) ◆我不是童话里英俊的王子,却用平凡的身份爱上了一个存在于童话中的公主。这位公主很美,她的歌声比谁都要动听,她的眼睛比谁都要明亮。但这些只是我贫乏的词汇,根本不足以概括她的全部。我不知道她心里是否已经住着别人,我只知道她的影像已经在我心底挥之不去,就像一张多年后从抽屉翻出来,也不会发黄的珍贵照片。◆ 还有半个月就是三菱杯半决赛的日子,比赛地点定在中国棋院。由于三菱杯的选拔赛各国不是在同一时间进行的,因此两场半决赛也不是同时进行。在韩国的釜山,崔银翔率先以半目拿下了日本著名力战型棋手田中佑雄,引起了中、日、韩三国棋界不小的震惊。尽管在中国棋手们看来,崔银翔获胜的指数很高,但田中佑雄曾经是他的死对头。之后韩国围棋达到鼎盛时期,他虽然战胜过诸多中国棋手,却还是会经常败给田中。然而本次比赛中,棋风强悍的田中到最后竟被带入了崔银翔的步调,当裁判员数目的时候,四十六岁的日本选手因半目负而伤心得在赛场上痛哭。 田中佑雄三菱杯赛场痛哭的事,在各国的体育报纸上几乎都成了头条新闻,北京大虎道场的棋手们也为之震撼。岳智兴看到报纸后慨叹:“现在的崔银翔,简直已经接近了神的境界,不管是啸锋还是骆岩进了总决赛,要战胜他恐怕还是悬之又悬。” “所以我才愿意陪啸锋练棋呢。” 坐在窗前那张棋桌旁边的吕恒宣接口说。 “崔银翔跟我一样都擅长官子,啸锋最吃亏的就是这个,除非他能想尽办法把崔银翔拉出来作战,尽量在中盘就把对手逼住,断了他的后路,否则根本没有胜算。” “恒宣哥,你说得轻松,难道你忘记了啸锋和崔银翔交手之前,还有一个骆岩挡在前面?” 邹俊崎从棋室门口走了过来,坐到吕恒宣身边,用一种怀疑的眼神望着师兄的脸。吕恒宣摸了摸头,似乎才想起还有半决赛,于是低下头去打棋谱,不再说话。作为许啸锋的死党,好兄弟在意的东西,邹俊崎同样很在意。就在骆岩初到大虎道场的那天,许啸锋“不怕死”地向其挑战,他就开始为他担心。邹俊崎的担心不因为骆岩是摸不着底细的台湾棋手,也不因为他的风度压制了许啸锋的气势,而是因为骆岩是冯大虎的儿子。 那天之后,邹俊崎悄悄找过范韵秋,问起冯大虎和骆文君当年离婚的事,之后便对骆岩产生了一种特殊的警戒心。首先,骆岩从小跟着骆文君长大,和他母亲一样对冯大虎有多年的积怨,自然要证明自己比父亲的爱徒许啸锋强;其次,骆岩表面看来文质彬彬,眼神却很锐利,绝对是绵里藏针、笑里藏刀的那种恐怖型棋手;再者,许啸锋在某天出外吃了午饭回来之后,便像根木头似的杵在椅子上动也不动,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打击,谁问他都不说话。邹俊崎猜想,这小子那天一定是被骆岩约了出去,然后骆岩说了什么刺激性的话,才把他弄成这副模样,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日。于是,他悄悄找了一名“私家侦探”,当打听到骆岩住在三潭棋社,还经常和珩儿来往的时候,不禁又惊又怒。 此时的骆岩,正处在疑惑和烦恼中。自从那天过后,珩儿这几天虽然仍旧会跟他一起出去吃饭、逛街,她的表情却一直有些呆滞。 第20章 他原本想趁珩儿独自外出的时候来个“跟踪追击”,偏巧最近的日子里,珩儿没有和任何人联络。 坐在寝室里,他一面思索,一面喝着茶杯里的绿茶,似乎感觉不到茶在桌子上已经放凉了。干脆早些对她表明心意吧,那时他是珩儿唯一的朋友,连珩儿的父亲也很喜欢他。如今重见珩儿,尽管还是那个文静而羞涩的女孩,却莫名地和从前有了一丝无法形容的不同。他和她在台北的事,或许因为时间相隔许久,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越是猜想,他的心里就越觉得憋闷,终于端起杯子,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门铃突然在这时响了,骆岩还陷在思绪里,以为是来收拾垃圾的大婶,没有去多想便打开了门。谁知门刚一打开,一片孔雀羽毛似的色彩立刻让他眼花缭乱,跟着,那进来的人硬生生地把他推进了屋里。那是一个跟他同样长得十分俊俏的男子,只是那种前卫的装扮令他觉得有点刺目。 “冯大虎九段的四弟子——‘玉面狼’邹俊崎?” “你果然很聪明,才见过一面你就能马上认出我,甚至连我的绰号都知道,不愧是厉害角色呢。” 邹俊崎毫不客气地坐在椅子上,冲着骆岩一声冷笑。 骆岩见此人如此无礼,便知道来者不善。“虽然我是台湾棋手,但大陆棋手的资料我掌握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冯大虎的弟子,早在十几年前就是我研究的对象。邹俊崎七段,你这次突然来访寒舍,应该不是来找我聊天的吧?你不妨直接告诉我,你敬爱的那位老师是不是想在三菱杯半决赛之前,就要替他的爱徒许啸锋先拔除我这颗钉子?” 第十一章明我赤心(中) 邹俊崎听他说这话,不由火起:“骆岩,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谁的儿子这样说自己的爸爸!我现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老师没有交待我任何事。我今天来是想警告你,你要对付啸锋,就正正当当地在棋盘上跟他定胜负,少在那儿玩阴险!”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邹俊崎气势汹汹的话,把骆岩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意思?你还真会装,堂堂男子汉居然不认帐!” 邹俊崎从椅子上站起,眼里似乎要喷出烈火。 “星期一那天中午,你约啸锋出去吃饭,他回来道场之后突然就变傻了。我最清楚啸锋的脾气,别人就算跟他打架也难打得过他,可是有人好像知道他的弱点,于是故意放那种阴损的话伤他的自尊,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骆岩,自从你来我们道场那天开始,我就已经看你不顺眼了,像你这种对自己的爸爸都会恶言中伤的人,又有什么卑鄙的事做不出来?” “真荒谬,我说你才是从一开始就没搞清楚状况,星期一那天我根本没离开棋社半步,许啸锋会变成什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一口咬定是我害他?” 骆岩觉得邹俊崎简直不可理喻,但听到他说许啸锋“傻了”,不由也是一阵吃惊。记得他去大虎道场的那天,许啸锋不是还理直气壮地向他挑战吗?要是那小子真傻了,那比赛该怎么办?他可不愿意迎战一个不在状态的对手。心底涌起一股无形的冲动,他想亲自过去大虎道场看看许啸锋,然而邹俊崎却在门口拦得严实。 “怎么,被我说中了?心虚了?” “我现在不想跟你起冲突,你如果真的关心许啸锋,就应该让我去大虎道场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骆岩说着就要推开邹俊崎。 “你给我站住!你还真是阴险毒辣啊,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打死我都不会相信你是我老师的儿子!你把啸锋约出去奚落他一顿也就罢了,居然还住进三潭棋社,拉珩儿出去跟你约会。别怪我没提醒你,珩儿跟啸锋才是一对,这是大虎道场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你休想把她从啸锋身边抢走!” “你说什么?是许啸锋?” 骆岩听了这话,一阵寒意迅速流窜到他五脏六腑,全身的热血几乎瞬间降到了零度。星期一那天,珩儿回来后的神情就古里古怪的,难道那天跟她一起吃饭的人就是许啸锋?他只觉得头脑里嗡嗡作响。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许啸锋?珩儿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那小子的?又是什么时候跟他变成了那种不寻常的关系?他无法想象将要出现在棋盘彼端的对手,也会是他在情场上的对手。 “骆岩,你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吵?” 随着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骆岩和邹俊崎同时转过头去一看,却见珩儿站在走廊里,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带着惊慌和担忧的神情。 “珩儿?” “俊崎?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骆岩,我刚经过楼下,碰到住你隔壁的阿良,他说你的房间里好像在吵架,难道是你们俩……” 骆岩没来得及说话,邹俊崎却抢先开了口:“珩儿,你来得正好,这小子为了战胜啸锋,还没比赛就出阴招,星期一那天中午把啸锋骗出去一阵恶言恶语,弄得他都变傻了。我更想不到的是他还要把你从啸锋身边抢走,好让啸锋从此没有心思下棋。我看这家伙一定是浸泡在毒液里长大的,今天要是不教训教训他,啸锋就太可怜了。” 珩儿这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事到如今,她也再没有将事实隐瞒下去理由。“俊崎,你误会了,星期一那天中午跟啸锋出去吃饭的人是我,不是骆岩。他是我在台湾就认识的朋友,我能保证他绝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啊?” 邹俊崎这次可算是尴尬到了极点,自己为了许啸锋花钱请私家侦探,还亲自上门找骆岩大闹一气,到头来却闹了个天大的笑话。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巧的事?冯大虎的爱徒许啸锋,他的“棋敌”和“情敌”竟然都是冯大虎的儿子! “那……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俊崎,现在什么都不要说,我这就去大虎道场看啸锋,走吧!” 珩儿说罢,拉着邹俊崎就往外飞奔而去,完全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骆岩。 许啸锋?一听到那小子“傻了”,珩儿就跟着邹俊崎飞奔而去,这个半途闯进珩儿世界的男子,竟然那么轻易就把她的心给掳走了?骆岩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像珩儿这样一个性格内向、文静秀气的女孩,她需要的应该是一个像他这样在生活上可以照顾她、并有足够能力和资本给她幸福的男朋友。他甚至想过有一天找到珩儿,会亲口告诉母亲,这就是他所爱的女孩,是他决定要陪伴一生的人。所以他才会用尽每一分每一秒拼命地练习,不断和各种不同棋风的棋手对局,直到升上二品,成为台湾棋坛最耀眼的新星。他要回北京打败大虎道场所有的一线棋手,只要有了金钱和荣誉,功成名就,他就会向珩儿正式求婚,让她做最幸福的新娘。 可是,许啸锋的出现,不但成为他比赛中的对手,更打破了他所有的美好愿望。 第十一章明我赤心(下) 记得头一次见许啸锋的时候,虽然觉得这个小伙子头脑简单,动不动就跟人打架,却有些佩服他的胆色。许啸锋在大虎道场向他挑战,也令他感觉到了强悍的一面,那些话其实已经让他想下决心重新评价父亲冯大虎。一个是在童年时代就从充满火热的山城重庆来到北京的棋手,一个是童年时代从北京离乡背井去到海峡对岸宝岛台湾的棋手,同是游子,却属于不同的世界。但即使珩儿夹在他们两人中间,骆岩也无法真正去怨恨许啸锋。那小子长得并不帅,或许更不是那种可以让珩儿托付终身的男人,却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好像和他接触过的人都会被他天生的热情所吸引,甚至跟着他一起燃烧。 然而,他心爱的珩儿确确实实被许啸锋抢走了,他不甘心,极度不甘心。如果许啸锋是个和他毫无关系的人,他恐怕还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为什么那小子偏又是冯大虎最喜欢的小徒弟? “我不能输……许啸锋是我的敌人,夺走了珩儿,还践踏了我的自尊。我一定要让他在比赛上下到中盘就向我认输,然后再把珩儿夺回来!” 骆岩伸出右手握成拳头,重重地击在桌子上,他和许啸锋战斗的开始了,为棋而战,也为爱而战。 “啸锋!啸锋!” 当珩儿跟着邹俊崎来到大虎道场宿舍楼的时候,没等保安过来看清楚情况,就飞奔上楼,直接敲响了他的门。 “谁啊?” 许啸锋今天的情绪好像恢复了一点,刚从浴室洗完澡出来,心想多半是邹俊崎又来捣乱。至于珩儿那秀气的声音,他根本没注意听,于是裹着一条浴巾便走过去打开了门。 “俊崎,你别把我当成病号,想来给我上发条,就算是机器,少了机油也不会想运转嘛。” 许啸锋一面说话一面抬起头,竟吓得立马便跳了起来,站在他面前的人居然不是邹俊崎,而是珩儿!说来也纳闷,珩儿没有尖叫,目光也没有回避,只是那脸比炉灶里的火炭还红。奇怪,她这是怎么了?看到自己光着上半身,怎么还一直盯着他的脸瞧?他猛然朝下一看,突然像野兽一样的哇哇大叫,跟着那扇门“咚”的一声便关了个严严实实。 “天啊,该死的浴巾怎么偏要在这个时候掉?那我全身上下该看和不该看的地方不是都被她看光光了?许啸锋啊许啸锋,你这是造了什么孽?已经两次莫名其妙地去吻人家,这次还要给人家看你的裸体,你干脆直接在身上绑块大石头,跳进黄河淹死算了!” 第21章 许啸锋躲在门后面,没有听到珩儿再敲门,头脑却里一片乱七八糟,好像有无数只小鸟在里面叽叽喳喳,还兜着不规则的圈子。那种膨胀又压抑的感觉,让他一时竟忘了穿衣服,像木头一样愣在那儿,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珩儿,怎么了?” 站在走廊那头的邹俊崎跑过来,只见珩儿低着头,脸上的红潮未褪,实在让人觉得惊奇。而更惊奇的是许啸锋那声“惨叫”把他也吓住了,在他的记忆中,从来都是许啸锋把别人弄得吹胡子瞪眼甚至哀号,他还从来没听过这小子自己发出这种“劲爆”的叫声。 “珩儿,你说话啊,刚刚我明明听到啸锋嚎叫了一声,怎么马上就恢复平静了?” “俊崎,啸锋他……刚才给我开门的时候,竟然光着身子什么都没穿,好丢脸……” 珩儿的声音低细如蚊,窘得似乎要把头用力缩进身体一样。 “啊?那他不是什么都被你看见了?果然劲爆吧。” 邹俊崎捂着嘴直想笑,但见珩儿尴尬的表情,他也尽力把笑声强行吞进了肚子里。难怪那小子叫得那样吓人,原来是这么回事。可让他觉得更搞笑的是,照常理来推断,尖叫的人怎么都应该是女孩子。没想到珩儿一声也没吭,倒是许啸锋惊声尖叫,是不是也算配合了他那又是“啸”又是“锋”的大名儿呢? “啸锋,我是俊崎,听你叫得那么恐怖,就算你真成了傻子,傻病也应该被吓好了吧。喂,还在里边磨蹭啊?快点穿上衣服出来开门!” 好一会儿,门才打开一条狭窄的缝隙,许啸锋像贼一样从缝隙里探出头来,老半天才完全打开了门。三人坐在屋里,邹俊崎一直不断地询问,那小子和珩儿却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看来这小子的病是真好了,我还是先下去练棋吧,珩儿,剩下的交给你。” 邹俊崎才想起自己好像不该夹在中间做“电灯泡”,于是向珩儿和许啸锋挥了挥手,两人本想叫住他,他的动作却比闪电还快,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怎么……就这样走了?” 珩儿望着门口,似乎邹俊崎的离开让她觉得挺遗憾。 “你别管他了,难道他走了你也要走?珩儿……我知道你一定在生我的气,原谅我这段时间都没有来找你,其实我是那天……” 许啸锋终于开了口,珩儿也在一瞬间明白了他“傻”的真正原因,果然是那个吻令自己心神不定,也令他心神不定吗?她明白许啸锋是个不会隐藏和抑制自己感情的人,从北京街头撞车开始,他就那样明显地表露着心底的情绪。最初撞车的误会让他被方紫蝶叫成“野蛮男人”,接着是用母亲的话来鼓励她,到上次又在餐馆做出那种令人脸红的事……藏匿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种非人的折磨,或许他早些把那件事向她吐露,也不会暂时失去了抖擞的精神。然而,他仍旧不是会令她讨厌的那种人,反而他的冲动、他的傻,会让她更想要进入他的世界,和他分享那个天地里最纯真的快乐。 “啸锋,我知道你想跟我说抱歉,但我今天来这里并不是想听这句话的。既然已经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也该离开了。” 珩儿起身要走,然而刚走到门口,一双有力的臂膀却从后环住了她的纤腰。她感到全身生起一团炽热的火焰,带着强烈的力量,环绕着她,甚至压迫着她,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席卷起来。 第十二章热身(上) ◆恋爱和比赛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事物,却依旧有着共同点,黑白的世界里,也是一样。棋盘上的战斗安静且没有硝烟,棋手好像永远都很寂寞,可他们一旦为爱而战,就是沉默中的爆发。千变万化的棋局,没有任何人能猜出,那交织的经纬线上,恐怖的暴风雨会潜伏在哪里。◆ “珩儿,我不会对你说抱歉,但请你原谅我这个头脑简单的人,或许是我没有念过多少书,所以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表达心里的情感……你不要就这样走掉,答应我,多陪我一会儿好吗?” 他的声音怎么会变得那么温柔?珩儿不敢回头看许啸锋的脸,只怕一看到他的表情,她就会忍不住要在这儿长久停留。记忆中那个女声,再次飘过耳际,她徘徊在记忆和现实里,无法做出明确的选择。但许啸锋此刻抱着她,她无法也无力去拒绝,虽然她嘴里轻轻地说“啸锋,你放开我”,身体却好像根本不听使唤,反而要让她沉浸在这个拥抱中。 “如果你马上跟我说,你讨厌我,不想见到我,我马上就放开。” “你不要这样……” “为什么你一定要欺骗自己的感情?为了我的比赛,你尽心尽力地帮我;听说我出了事,你会为我担心;这次俊崎说我傻了,你也毫不犹豫跑来了大虎道场。珩儿,我不认为这是我的误会,可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对我敞开你的心呢?” 许啸锋的语调很低,却带着疑惑的激动。 珩儿转过头来,那双仿佛含着一泓清水的眼睛注视着他。“你明知道我一点都不讨厌你,又为什么要逼我说那么残忍的话?我只是想……想你给我一些时间,对于感情这种事,我真的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所以……” 许啸锋的手臂放开了,伴随着那火热的温度也离开了她的身畔。 “好,我答应你,但是我希望我们在那之前……还是好朋友。” 珩儿的身影飘然消失在门外,离去时,她的嘴角带着一丝苦涩的微笑。许啸锋站在门口,迟迟无法将心情归于平静,他无奈地摸了摸湿淋淋的头发。是啊,珩儿不是一般的女孩,她身上的防御裹得是那么厚重,如果要卸下那层无形的东西,也需要花上不短的时间。或许,他应该试着小心、再小心,用更长的时间来给她承诺,只因她像一块易碎的水晶,一个不慎就会掉落在地,成为会割裂心灵的碎片。 而庆幸的是,珩儿也在试着接受他,否则那天那个冒失的吻加上今天的“走光”,她就可以不再来找他。他只是需要耐心,用更温暖、更深切的爱去将那块水晶浸润在他的火热里,一直等到它闪耀最美的光芒那天。 “珩儿,我不会放弃的,不管等多久,我都要实现我曾经的承诺,找回真正应该属于你的笑容。” “许啸锋,想不到你也会说出这种话,很感人嘛,把你当作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好像是我错了。” 就在许啸锋准备关门的时候,却不料门外的一个男子阻止了他。 “骆岩?” 许啸锋见到来人,猛然一怔。看骆岩的眼神,带着比上次更凌厉的气势,仿佛两道光箭要把他刺穿一样。 “没想到我会来吧。” 骆岩站在他面前,语调中透着挑衅。 “如果你还没搞清楚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事,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你想得到珩儿的心,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你怎么会认识珩儿?” 珩儿的名字从骆岩口中叫出,是许啸锋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 骆岩冷冷地说:“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我是珩儿在台北唯一的朋友,我曾经在叶叔叔面前许下过承诺,要替他照顾珩儿。所以我才会更加拼命地努力,直到取得二品棋手的资格,(奇*书*网-整*理*提*供)打入三菱杯半决赛。可是当我再回去那个地方的时候,才知道叶叔叔已经去世,珩儿到了杭州投奔林师叔。我为了寻找珩儿,从台北找到杭州,又从杭州找到北京,飞越了千山万水,而你遇到她只不过是碰巧罢了。试问我怎么可能让一个碰巧遇上珩儿的人把她从我身边抢走?” 许啸锋顿时恍然大悟,难怪珩儿在星期一那天会告诉他关于骆岩的事,而这次邹俊崎之所以把珩儿带来,还说过一句他以为是开玩笑的话“对她更好一点,别让她被人抢走”,原来绝非单纯的玩笑话。身边出现了和他抢夺珩儿的人,为什么偏偏又是骆岩?许啸锋咬咬牙,右手在衣袋里暗暗捏紧拳头,若是换作别人,他恐怕早就动武,可正因为是骆岩,他才觉得自己真是遇到了超强的对手。 “许啸锋,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让珩儿渐渐靠近你的,可我也要告诉你,我和珩儿认识的时间远比你长久,你要跟我竞争,输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你。” 骆岩的语言越发显得咄咄逼人。 许啸锋起初是惊讶,接着感到了压力,不过很快就把情绪调整过来,或许在骆岩面前,他更不愿服输。“这是你自己说的,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都会输给你。但是很遗憾,你没有说是百分之百,而是还留了百分之一给我,那百分之一同样可能是我反败为胜的机会。” 第十二章热身(中) “你的确很有气魄,跟你的老师冯大虎年轻时一样,即使明知自己没有实力获胜,也要硬着头皮说一定会赢,以为梦想和现实之间完全没有差距。你别忘记了,三菱杯半决赛即将开始,我会竭尽全力让你在棋盘上意识到你自己到底有几两重。所以,我想约你今天下午到大虎道场,跟你在赛前下一盘热身棋。” 骆岩说完话,转身便离开了,许啸锋关上门,使劲晃了晃脑袋,暂时松了一口气。尽管先前对骆岩放出那种可以被称之为“狂妄”的话,心里却没有多少能战胜他的把握。从棋上来说,他许啸锋虽然是大虎道场公认的“天才”,但骆岩刚才那严肃认真的态度,无疑已经表明他是一个比谁都刻苦努力的棋手,这种棋手往往比天才更可怕;从珩儿方面来说,骆岩与珩儿认识多年,甚至连珩儿父亲都已经认同了他,自己要跟他竞争,根本占不到任何优势,只能依靠珩儿单纯的感情。 第22章 然而,许啸锋说什么也不能放弃珩儿。他不好容易才从程语曼即将回来北京的困惑中解脱出来,开始大胆追求珩儿,既然已经出击,又怎能把拳头收回来?加上骆岩是冯大虎的儿子,为了改善他们父子的关系,他也不能轻易就输掉这场比赛。和骆岩先下“热身棋”,并不是他喜欢选择的路,此刻却必须要面对。 骆岩和许啸锋要赛前“热身”的事,不知道是被谁传了出去,这天下午的大虎道场热闹非凡。林之韬摇着扇子,带着珩儿和方紫蝶,神气地走进了道场的大门。因为骆岩是冯大虎的儿子,又住在三潭棋社,冯大虎这次没有任何理由请保安“送客”,只好对他的冤家忍气吞声。 方紫蝶可乐坏了,那台从韩国买来的高级照相机又派上了用场,她可以说是此次“热身赛”唯一的特约记者,在赛前就能照到两位棋手对弈的照片,保证同行们会看她看得眼红。跟着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三潭棋社的业余棋手和初学围棋的孩子们,加上大虎道场的棋手,少说也有上百人,所以比赛的地点不得不从棋室转移到了院坝。 “嘿,今天这排场起码抵得上正式的国际大赛!” 邹俊崎还是穿着那身大红大绿的“海岛风情”t恤和开洞的牛仔裤,一个劲朝着人群里挤。吕恒宣看着他的怪样子,忍不住上前要把他给拉回来,不过全场热情高涨,邹俊崎硬是要挤到许啸锋和骆岩跟前才罢休。 “恒宣哥,你别拉我,你看那边都挂起了大盘呢!热身赛挂大盘,还有记者,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我知道,不就是智兴哥和韵秋姐讲棋吗?” “你还真是对什么新奇的东西都不来电呢,中国围棋队第一国手岳智兴和女子世界冠军范韵秋的夫妻强档,这种特殊的场面可能百年都难得一见。不只是那些业余棋手和孩子们有眼福和耳福,我们也饱足了福不是?” 邹俊崎挣脱吕恒宣的手,兴奋地继续朝着里面挤,像极了狂热的追星族。 林之韬和冯大虎这对冤家,是道场里另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冯大虎仿佛故意要向师弟炫耀,特地叫岳智兴拿出了那副他珍藏许久一直舍不得用的玉石围棋,让许啸锋和骆岩今天用来对弈。棋盒一打开,引来一阵羡慕的赞叹声,方紫蝶的照相机立刻将棋盘上的物件全部收入了镜头。她还从来没亲眼见过如此漂亮的棋子,黑棋黑得像深沉的千尺潭水,白棋略微透着点神秘的紫气。两种颜色的棋子在太阳下交相辉映,闪动着彩虹般的萤光,加上那个棋墩也是珍贵的榧木制成,颇有一个冬用沙发垫子的厚度,气派十足。 “早知道大嘴虎年轻的时候就收藏了这些东西,以前都从来不肯拿出来给人瞧一眼,今天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林之韬看着那棋墩和棋子,不禁暗暗对那位面子第一的师兄发笑,难怪大虎道场比三潭棋社更能产生明星效应。这次仅仅是一场热身赛,冯大虎就亮出了多年的藏宝,下次是不是该拿十九世纪的古董出来了? “林先生,不管您怎么说,这画面我在杂志上是登定了。” 方紫蝶在旁边激动地托着照相机,一面说话,一面还要多拍几张。 林之韬笑了笑,这孩子当然不知道冯大虎是在向他炫耀,但对于冯大虎的宝贝棋墩和棋子,他根本不屑一顾。因为他太了解他这个师兄了,坐在棋盘两边的人,一个是冯大虎最喜欢的徒弟,一个是他的亲生儿子,不管三菱杯的决赛权是中国队或者中国台北队拿到,他都会跟着沾光。相反,林之韬没有内弟子,除非他亲自出马,否则不论是什么比赛,再灿烂的光芒也休想落到他身上。 然而,唯一清楚这次对弈秘密的人,只有珩儿。骆岩第一次到大虎道场的时候,许啸锋向他挑战纯属为了比赛,她却没想到骆岩会比许啸锋更急迫,他一定是想在赛前先给许啸锋一个下马威。她默默为他们俩祈祷着,两个人可都别为这次的胜负影响了比赛才好。突然又想起人家说的“红颜祸水”,她不禁有些自责,原本可能成为好朋友的骆岩和许啸锋,似乎根本就是因为她的存在,让他们变成了敌人。 “这场比赛的裁判就由我来做吧。” 对弈即将开始,林之韬的声音在赛场中响起,引起了一片惊讶之声。就见他轻摇折扇,走到棋盘前面,咧嘴露出那颗大牙,正朝着冯大虎的方向。 “獠牙韬,你搞什么名堂?这里是我的道场,你现在只不过是个观战的,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耀武扬威?” 冯大虎用力挤到他身边,伸手搭住他的肩膀,用力抓下去,仿佛要把他的骨头都捏碎似的。 林之韬动了动眉毛,掀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搞不清楚状况的好像是你吧?职业棋手的比赛,就算是热身,也要职业棋手做裁判。而这里的职业棋手中,到处都是你大嘴虎的弟子,只有我是个外人。再说许啸锋和骆岩都叫我做师叔,我自然不会偏袒于任何一方,你倒是说说,有谁比我更有资格坐上裁判的位置?” 第十二章热身(下) “算你狠!” 冯大虎撂下句话,背着双手朝那边走去。林之韬虽然令他讨厌,但这话却非常在理,他的确没有任何再反驳的理由,只好再一次忍受了师弟的“压迫”。不过话说回来,世界冠军级的裁判在热身赛上出马,自然又要成为《弈周刊》上的热点。 林之韬收起扇子,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坐到裁判位上,示意两位棋手猜先。猜先的结果,骆岩拿到了黑棋,许啸锋则是白棋,三菱杯的规则是黑贴六目半。大虎道场的弟子们见许啸锋执白,似乎都比较放心。因为黑棋有贴目的负担,久而久之,“拿到白棋是一种幸运”竟成了棋手们之间的流行语。 “请多指教。” 骆岩和许啸锋互相行礼之后,对弈便正式开始。因为是“热身赛”,所以并没有规定时间,便以一方中盘认输或是终局数子来定胜负。骆岩伸指拈起一枚黑子,以一个极其优雅的手势,将棋子在棋盘上轻轻一推,放到了右上角小目。 “哇,好帅啊!” 方紫蝶忍不住立刻把刚才的一幕照了下来,这个骆岩下棋果然和他文质彬彬的形象太吻合了,这种优美的手势绝对不是故意假装出来的。她突然想起林之韬下棋的样子,虽然也可以被叫做“高雅”,但毕竟已过不惑之年,加上他一笑便露出的那颗大牙,很容易把“高雅”的形象给破坏掉。骆岩却正值风华正茂的青年时代,加上那俊逸的容貌和典雅的举止,恐怕这世界上只有一位棋手能有这种静如青松、处变不惊的气质,那就是他的老师——日本著名的华人棋手魏远山。 许啸锋没有太在意,也在左上角下了小目。原本他以为骆岩的棋风应该比较接近日本围棋,谁知意外往往就在不经意的时候到来。骆岩并没有再占角,而是直接在左上角一间高挂。他不禁有些惊讶,不过并没有表现在脸上,而是照普通的方式先占右下角。骆岩的下一手棋,他依旧没有理会,直接在左上角朝着白棋一靠。 他不会是现在就想把左上角抢过来吧?许啸锋心中一颤,右手习惯性地伸进棋盒,时重时轻地捏着一枚棋子。难道这就是珩儿所说的,骆岩不同于他的老师魏远山的那种锐利吗?但这很可能是一个圈套,骆岩的目的也许正是逼迫他应战,让他战斗得起劲的时候抢得先手。他决定放弃一贯有战必开的作风,白棋先占了左下角。 看到许啸锋没有理会他的棋,骆岩转移了阵地,循着白棋的路子,到左下方大飞挂角。他抬起头看了许啸锋一眼,眉尖挑动,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好像在对他说:“出乎我的意料啊,力战型棋手居然没有一开始就战斗。” 许啸锋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果然在白棋小尖护住左下角之后,黑棋占据了下边的大场。 “骆岩,是你要我跟你作战的,好,我就陪你打!” 他暗自在心中说道,眼神猛然一沉,跟着右手一拍,只听见“啪”的一声,白子落在下边的三线,和骆岩开始占据的大场隔了一路。因为右下角的星位有一枚白子,这一手便是从右边朝着下边紧逼,配合着那枚白子。一高一低,形状漂亮,加上白棋左下角是一个坚固的防御形状,让黑棋下边两子一下变成了受到两面攻击的对象。 骆岩顿时愣了一下,揣在口袋中的左手不自觉地握紧,手心冒出了隐隐的汗水。许啸锋这小子,果然不是一般的力战型棋手,刚才的一手棋,凶悍、勇猛的气势仿佛巨浪一般侵袭而来。白棋下在那个位置,又准又狠,不但要攻击黑棋,还瞄准了下边巨大的实地。 他的思绪不由回到了从前在台湾的时候,他曾经在那边遇到过一个和许啸锋差不多大的韩国小伙子,名叫崔东赫,是韩国新锐力战型棋手的代表。自从这小子一出道,韩国围棋便兴起了一股力战的浪潮,以至现在的韩国职业棋手除了崔银翔以外,其他的任何棋手都偏爱“暴力围棋”。骆岩和崔东赫只下过一场比赛,那时的崔东赫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孩子,可这种在他看来“野蛮”、“无章可循”的棋法,令他几乎无法接受。虽然那次他用接近日本风格的棋击败了崔东赫,却完全没想到那样的棋风有一天也会流行到中国。 “许啸锋,你的棋果然跟你的人一样,一点艺术感都没有,我今天非让你明白什么才叫围棋不可!” 骆岩把心一横,想要在左边脱先。 第23章 谁料许啸锋好像知道他那步棋是试白棋应手,一点也不在乎,直接朝着左下角的那枚黑子盖了上去。三颗白棋在左下角把骆岩的一颗黑棋紧紧逼住,仿佛泰山压顶,骆岩除了扳出,根本没有别的手段,否则下边的两颗黑棋都得死掉。等许啸锋的白棋“长”出头的时候,他在下边把棋补上,以便先拿到下边的实地,再考虑左边。可惜的是,在这一阵纠缠之后,黑棋总算在下边有了目数,可白棋左下角的目数更大。黑棋好容易可以到左边去再占一个大场,许啸锋却又出了狠招,右边继续夹攻,一枚白子“飞”到下边二路,骆岩仅有的实地立刻少了好几目。 “嘿,许啸锋,不愧是野蛮男人,连我都快要为他着迷了!” 方紫蝶在珩儿身边一个劲拉着好友的衣袖,兴奋地指向棋盘。的确,许啸锋的棋并非单纯的“暴力”,而是每一子落下的位置都很精准,直击对方的要害。连林之韬也说这孩子的棋不仅能给对手以痛击,还能同时抢得不小的实地,实属难得。此刻的他更是来劲,那微蹙的双眉、抿紧的嘴唇,无不充满着斗志,而那双小眼睛,也放射出了和之前完全不同的、火焰般的光芒。 然而,珩儿的神情却很严肃,没有人知道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第一次看许啸锋的棋,那无穷的力量就带给了她巨大的震撼。她并不害怕许啸锋输棋,因为像他那样充满活力的棋,即使输也会输得轰轰烈烈,赢得大家的鼓掌。但骆岩呢?骆岩虽然此刻处在下风,时间却会否起到作用,让他找到反扑的机会? “喂,你们看,黑棋开始跟白棋作战了!”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珩儿的视线猛然落到了棋盘的右下角。 第十三章蛰伏的火焰(上) ◆我的眼中住着两个不同的影子,一个是骑白马的英俊王子,另一个是连黑马也骑不上的普通青年,我的目光到底会最终停留在谁的身上?或许没人能想象我会拒绝王子,可是,我的心明明那样接近那在路上步行的青年,却不敢拥有他。爱,或许真是一团潜伏的、让人摸不清动向的火,可以让人温暖,也会让人被灼伤。◆ 只见骆岩的黑棋转到了右下角,一记点“三三”,惊动了沉思中的珩儿。“三三”的位置顾名思义,是棋盘上三线与三线的交点,这个比小目更低的位置,谁先点到,就意味着谁能先获得角上的实地。许啸锋的白棋很快便转来应付,两人在右下角走出了一个常见的定式,黑棋和白棋将一个角分为了两半。 “好厉害的骆岩……想不到几年不见,他的棋艺不仅跟从前一样精湛,还比从前更加强大了,啸锋能稳住阵脚吗?” 珩儿一面暗自低语,一面紧紧搓着双手,一颗心仿佛就快提到了嗓子眼儿。 但是,许啸锋之前的棋力配置实在是可以称之为绝妙,似乎走第几步的时候,他就能预测到第几十步的情况,在强烈攻击的同时,计算也丝毫不差。此时白棋左下角、下边加上右下角都是活形,而黑棋在下边则是一个很委屈的愚形,甚至还有一颗孤棋陷在白阵中,被两面包抄,除了脱先,在局部已是无棋可下。 “骆岩,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更擅长战斗的那个人始终是我,就算战斗是你挑起,局面也掌握在我手中!” 许啸锋抬头看着骆岩,眼中放射着极度自信的光芒,从他的神情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紧张,反而格外轻松愉快。 “这个许啸锋,即使三菱杯半决赛是他输,他大概也离明星棋手之路不远了吧。” 林之韬坐在裁判席上,暗自感叹着白棋的下法。许啸锋的确是个围棋天才,只跟他对弈了一次,如此短的时日里,他已经有了明显的进步,尽管这孩子的棋还不够完美,其潜力却更加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棋盘上的阵地从下转到了上,骆岩依旧是先占了大场,许啸锋则沿用了之前在下边运用的招式,又来了个两面夹攻。骆岩很无奈的在上边“拆一”(两个棋子在同一条边上隔一路的下法,占据边空的手段之一,虽然坚固,但目数很小),许啸锋则更大胆的让白棋在右边小尖出头,一下子限制了上边黑棋的行动,一举掐住了对方的咽喉。 “好棋啊!” 众人几乎都在同一时间低呼着,骆岩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住地加速,那压力像沉甸甸的石头一样,快要碾碎了他的意识。许啸锋果真比他想象中难对付得多,他开始埋怨起自己之前的轻敌情绪,但埋怨却完全没有什么效果。白棋在上边的形状好像一台巨大的挖掘机,竟然在战斗中深入黑阵,把黑棋原本可以守住的目数几乎全抢走了。骆岩只好让黑棋朝着中间出头,但许啸锋应了几手,转头便又瞄准了右上角的实地,抢夺对方的地盘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探囊取物般容易。 “不行,这场热身赛是我提出的,绝对不能这里就输给他!” 骆岩强忍着心底的急迫和怒火,尽快调整自己的情绪。对了,先把黑棋的大块做活再说,许啸锋这小子可怕就可怕在他凶悍的攻势,自己绝对不能单纯地和他蛮干。 “现在的许啸锋,分明是想把黑棋的整条大龙给做掉,才会让白棋一直追着黑棋跑。我要是不冷静,就一定会输得很难看,看来在中盘想赢他,我根本做不到,但如果能下到官子阶段,说不定有逆转的机会……” 骆岩陷入了漫长的思考,围观的人们屏住呼吸,差不多等待了十分钟,才见他终于把下一手黑棋落在了左边。虽然观众的声音很低,珩儿却清楚地看见,他们都在为骆岩摇头。 “黑棋不敢应战,一定被许啸锋吓到了。” “可不是?骆岩八段虽然是冯大虎九段的儿子,可毕竟是从台湾来的,台湾的职业棋手总共就那么十几个,每次的国际比赛,台湾棋手能打入八强赛就算不错了。” “台湾棋手中间有很多到日本去深造的,大家的棋风好像也都比较偏向日本围棋的风格。不过说句实话,日本围棋那一套,在六七十年代还敢称霸,可惜现在的围棋讲求的并不是美感,而是实效。即便是魏远山九段,现在也都六十多岁了,尽管还在参加国际大赛,也无法像他壮年时那样夺得世界冠军。骆岩的那种棋风也有日本围棋的影子在里面,许啸锋却刚好相反,有时像韩国棋风,但自己独特的创意也不少,照这样下去,骆岩多半要完蛋。” 一阵阵议论声传入珩儿耳中,她无法去分辨谁的答案正确,仍旧仔细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尽管她从心底可能更希望许啸锋获胜,但骆岩如果真的那样快就败下阵来,也就太出乎意料了吧。她接着又看了十几手,却见黑棋只顾补棋,完全不想和白棋战斗,自己一时也猜不透骆岩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这个骆岩,他是怎么了?一面逃着自己的黑棋大龙,一面在空地方补棋,好像完全不理会我对他发起的战斗啊……” 许啸锋落着白子,心中也生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但骆岩越是不理会他,他的斗志就越是强烈,他甚至觉得对方根本是在敷衍他。因为骆岩以前就含沙射影地说过他是野蛮人,一定是看不起他,才会下出这种不屑一顾的棋法! “好哇,以为自己长得帅,又比我多念了几年书,就跟我来这套,看我非杀了你的大龙不可!” 一股无名之火猛冲上头顶,他突然抓起一枚白子,几乎是带着怒气拍在了棋盘上,那手劲震得全盘的棋子好像都晃荡起来。他要杀掉骆岩的大龙,而且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冲破对方最后的防线! 第十三章蛰伏的火焰(中) 棋局继续进行着,看棋的人们只听见“啪啪啪”的响声接连不断地传来,仿佛那声音响动一次,大家的心也跟着猛跳一次。小尖、跳出、切断、叫吃……许啸锋的白棋连环出手,像一个武功高强、力大无穷的大侠士,擎着一把巨型大刀,誓要把黑棋大龙劈得七零八落。转眼之间,黑棋上边的四子已然净死,还有一块棋没有活净,这种局面在多数人看来,根本就是黑棋大龙要愤死的预兆。 可是,珩儿的直觉依旧比任何人都来得准确,就在白棋“举刀屠龙”之际,黑棋忽然在中间走出了一手“跳”。许啸锋屠龙心切,立刻跟着骆岩的步调,白棋又是“啪”的一声清响,在两枚黑子之间来了个“刺”。 这时,骆岩突然抬起头来,打开手中一直折叠的扇子,朝着许啸锋微微一笑。只见黑棋在右边靠近中央的地方“夹”住了白棋一子,令许啸锋一惊。 “他这是什么意思?在试我的应手吗?” 许啸锋停住了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步棋,却想不透骆岩为什么要走在那里。右边不是有他白棋坚固的阵型吗?骆岩的这一手“夹”下在那个不可思议的位置,到底有什么样的效用?自己要再补强右边吗?他想过,但没有那样做,因为他觉得右边的棋形已经够坚固,再花一手棋去补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可是把骆岩刚刚下的一步棋给吃死的话,也没有多大用处,黑棋的大龙不是已经危险了吗?想到这里,他决定选择补强左上角的棋形,只要左上角和左边的白棋连成一片,那目数可就更大了。 然而,当许啸锋把白子落在了左上角,骆岩却不假思索地将一枚黑子下到了第十二行第十三列。这枚黑子一落,激起了全场人的惊叹。 “糟了!” 珩儿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也惊动了站在旁边的方紫蝶。 第24章 “珩儿,你怎么了?难道许啸锋他……” “小蝶,你看骆岩刚刚的一步棋,十二之十三,那不是此刻最好的位置吗?” “天啊,骆岩的那步棋是腾挪的手筋!” 方紫蝶总算看出了局势,只见许啸锋的白棋迅速来应,骆岩的黑棋却在白棋应手之时,借着刚才一子的力量,来了个顺水推舟。逆转终于开始了,先前许啸锋在下边坚固的阵型,此刻却成了一堆单官(几个棋子并排的形状,因为周围有棋造成它没有眼位,自然也没有目数)。黑棋的愚形渐渐被解消掉,反而最终变成了活形,更让许啸锋惊诧的是,骆岩在把下边黑棋做活之后,居然到上边开了劫,让黑棋大龙成了“打劫活”。 “麻烦了,珩儿,看来许啸锋受的打击不小。” 方紫蝶把照相机装进了提包,本来兴奋的情绪似乎一下子被棋盘上的情势所冷却。 “看样子,这盘棋是必定会下到终局数目了,而胜负的关键,就看谁能打赢上边和右上角的两个劫。” 珩儿的两只手握在一起,她感觉到手心中的热度在不断液化,凝结成汗珠往下掉。现在的局势实在是很难说,许啸锋的棋依旧凶猛,但骆岩的黑棋大龙却已经成了劫活,而且一开就是两个劫,要它死掉几乎是不可能。而现在,双方进入了官子阶段,上边的两个劫非常可能演变为连环劫,力战型的许啸锋真的能保持住开局和中盘时的优势,到最后让白棋获胜吗?或者,进入官子阶段,失去了战斗的许啸锋,已经不再是那个接近完美的天才了。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着,在人们的惊讶和叹息声中,这盘棋以323手宣告终局。林之韬上前替两人数完目数,宣布了胜负的结果:“本局共323手,黑棋贴六目半,加上循环打劫的特殊状况,最终结果是黑棋五目半胜。” 对弈结束之后,是复盘的时间。珩儿注视着许啸锋的神态,目光迟迟不愿离开,原本可以赢的一盘棋就这样输了。他没有皱眉头,也没有握拳,只是耐心地和骆岩一同复盘,林之韬坐在两人中间,时而会提示他们几句。他的平静到底是真还是假?从前那个冲动的、情绪会大起大落的许啸锋,竟然完全变了一个人,难道输棋一点也没影响到他吗?还是他故作平静给她看的? “啸锋你看,白棋的第132手,应该就是你输棋的关键。” 林之韬一边摆出两个棋形,一边对许啸锋解释着。 “因为骆岩的黑131是试白棋应手,你大概以为是是个圈套,所以没有像先前一样果断行棋,否则黑棋的大龙早就被杀死了。围棋就是这样一件奇怪的东西,有时候一丝机会便可逆转,有时候则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从你的白132中,我感觉到你还不够自信。还好这不是正式的比赛,三菱杯是一盘定胜负,你在比赛中如果有一点点不自信,都可能会严重影响到结果。” “我明白,师叔,谢谢您。” 许啸锋对着林之韬点了点头,当他抬头的时候,却对上了珩儿的视线。他朝着珩儿眯起一只眼睛,嘴角微扬着,露出一个笑脸,仿佛是在叫她不用难过。 “啸锋……” 珩儿本想上前去,但骆岩却也在此刻抬起了头,伸出右手,向她做出一个“ok”的手势。她止住了脚步,朝骆岩轻轻地点点头,方紫蝶忽然举起照相机,“咔嚓”一声拍下了照片。 “小蝶,这你也拍?” 珩儿惊讶地望着身边的好姐妹。 方紫蝶淘气地眨了眨眼睛,“当然要拍了,最好能看骆岩再摆几个潇洒的pose,让我多拍几张。这么帅的棋手,不做我们的封面人物简直是一大损失,看来我这个月又有一奇书網收集整理大笔奖金要进入户头啦!” 第十三章蛰伏的火焰(下) “你还真是又善变又市侩呢,这盘棋到中盘的时候,你还说要把啸锋登上杂志封面,可是棋局一结束,你的封面人物立马就换人。” 珩儿无奈地摊着双手。 “作为一个记者,对新闻的应变能力当然要敏锐嘛。你知道现在看围棋杂志的人最喜欢看的是什么吗?不是棋谱,也不是棋理,而是棋手的照片和八卦周边,我还想回去以后给骆岩来个独家专访呢。” 方紫蝶越说越兴奋,她的眼神似乎在不停地流动着,但都是在骆岩身上打转。 珩儿摇摇头蹙起眉头,“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在这儿拍个够吧。” “喂,珩儿!” 方紫蝶上前拉住了她的衣袖。 “你生气了?哦,原来我早就猜对了,你果然还是比较心疼许啸锋。” “我没有生你的气,也没有心疼啸锋,是觉得有点不舒服,想要回去休息。” “姐妹一场不用这样吧,我好歹也是在杭州就跟你认识了,你以为你那点儿小心思能骗得了我这个目光敏锐独到的记者?你分明就是对许啸锋一见钟情,可是你一直都不愿意承认,为什么呢?你现在这样,根本就是在放一把火,你喜欢许啸锋却不敢接受他,又对骆岩若即若离,你不怕有一天会把他们两个人都烧伤吗?” 珩儿猛然睁大了眼睛,方紫蝶一语竟惊醒了她。是啊,她的确是在放火,而且这把火已经越烧越旺,把爱情都烧到棋盘上去了。骆岩是个含蓄的人,没有对她正式表白过,但他下棋时专注的眼神,赢棋后锐利的眼神,无疑让她感到可怕。他提出热身赛的要求,并在热身赛中击败许啸锋,不是意味着在三菱杯半决赛中会让对方输得更惨?从前在台北那个温文尔雅的骆岩,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恐怖?他看着许啸锋的那种神情,分明是要许啸锋永远败在他的手上,不管是下棋还是爱情。 等许啸锋和骆岩复盘完毕后,却已不见了珩儿的踪影,他不禁感到有些失落。难道自己输棋,还是让珩儿受到了影响,以至于她不敢面对他?骆岩的出现,或许真的是自己人生的一大考验,但他没办法逃避,只能拼上浑身的力量面对这个超强的竞争对手。热身赛输了棋,他其实一点也不甘心,可为了不让珩儿为他担忧,就算假装也是有必要的。好在这场对弈并不是真正的比赛,三菱杯是所有的国际大赛中唯一以一盘棋就定胜负的赛事,对他来说更是严酷的挑战。骆岩的厉害他已经见识过,必须要在这最后几天里找到能打败此人的方法,才有把握赢得他想要的东西。 “许啸锋,你还站在这里啊?我还以为你回宿舍闭关了呢。”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到耳畔,许啸锋不用转头也知道那是骆岩,话语中充满着挑衅的味道。 “闭关?你的意思,大概是指我会在寝室里躲着哭吧?不过很可惜,我的表现没有如你所愿。”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你是不可能战胜我的。” 骆岩似乎并未理会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你连围棋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追求的只是下棋时的那种快感,暴力的棋会给你带来一种畸形的快感,不是吗?如果你在热身赛中成功杀掉了我的大龙,大概会高兴得跳上天空吧。可你下的那不是围棋,只是血腥和野蛮在棋盘上的反映,就像你爱跟人家吵架甚至打架是一样的。这也许是你的老师冯大虎教授徒弟的新方法,早就背离了围棋的初衷,把徒弟也教育成了一种战斗工具,我应该为他感到可悲,还是该为你感到可怜呢?” 语气平淡却刺耳的话,终于让许啸锋转过头来。 “骆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你眼里的围棋是一门艺术嘛,而我纯粹是个拿着棋子胡乱放的野蛮人,因为我在棋盘上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杀人家的大龙。我也不怕丢脸,我连小学都没毕业就跟着老师学棋,的确是一抱着书本就会头痛的那种人,所以我们的文化程度根本是天上和地下。你跟我谈所谓的艺术,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你说了也等于白说。” “许啸锋,你!” 骆岩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许啸锋刚才的话,把他心底的怒气彻底引发了出来。 “你少在这里跟我装傻!我看你心里明白得很,你就是要跟我抢珩儿,所以要在我面前故意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想让珩儿越看到你反常,她的心就越会靠近你!我原本以为你虽然没念过多少书,却还算是个有点血性的男人,没想到你的内心原来是如此不堪!” 许啸锋突然往后退了两步,“不堪?那是什么意思?我拜托你说话直接一点,不要打哑谜好不好?你那些文绉绉的话,我根本听不明白!还有,你别找不到缘故就给我胡乱栽赃几条罪名,哦,你喜欢珩儿就是顺水推舟,我喜欢她就变成了罪浪滔滔?我看你自己才问题严重呢!” 骆岩已经被许啸锋气得不行,把“顺理成章”说成“顺水推舟”,那个什么“罪浪滔滔”大概是“罪大恶极”和“罪恶滔天”两个词的结合体吧,他猜想着。其实熟悉许啸锋的人都明白得很,这是他的老毛病,褒贬不分、用词不当,但在骆岩听来,这小子分明就是故意要装傻来侮辱他。在台北的日子里,骆岩经常跟魏远山出入那些高级的交际场合,他的气质和谈吐总是会吸引不少人的青睐。可是像许啸锋这种类型的人,他还真是头一次遇到,他的言论就算再犀利,也刺激不了这小子。反而许啸锋那些稀奇古怪的话,他从来没听过,和他打上嘴仗,说得形象一点,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如此美丽又优秀的珩儿喜欢上了这个野小子呢? 第25章 骆岩使劲摇着折扇,只想把周围一切的热气都扑散。他越来越不能理解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先前对许啸锋还抱着那么一点的欣赏,此刻竟然完全变作了敌对。然而他赢了许啸锋,却失去了赢棋的喜悦,无比的压抑感充斥了全身每一个细胞。 第十四章愁过,情归何处(上) ◆也许,我们所经历过的事,无论记忆如何撩人,经过时光的洗礼,都会泛起陈旧的颜色。而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心灵的相册里,越是翻到后面,越能让自己明白,在生命中有过多少个结束,将来又会有多少个开始。但那些发黄的回忆,却很难褪去它们身上披着的外衣。◆ “骆岩,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珩儿刚吃完晚饭准备回宿舍,迎面撞上了从棋社门口走进来的骆岩。他的面色似乎很昏暗,表情也很无力,无精打采地站在她面前,好像一根漂在水上的浮木。 奇怪,他不是已经在热身赛上赢了许啸锋吗?怎么落寞的人不是许啸锋,反倒成了他?从骆岩的神情中,她看到了一种深沉的怨妒,无言却又隐隐透着尖锐。 “你到底是怎么了?这么晚才回来,又只是望着我,不跟我说一句话,你该不会是去……” 珩儿的声音很低,语气也带着试探性,眼中流露着有些担心的目光。 “对,我去找过许啸锋。” 骆岩冷冷地回答着。 “你真的去找啸锋了?你不是已经在热身赛上赢了他吗?为什么还要……” “看你着急成这个样子,你果然很担心他吗?” 骆岩听了珩儿的话,心中的怒火更是涌上头顶,他伸手抓住珩儿的肩膀,语调变得激动而怨愤。 “珩儿,我知道那几年我人在台湾,之后却没有再来见你,你心里一定在埋怨我。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再来吗?我妈妈为了让我打进国际比赛,给我做了整整三年魔鬼式的训练。她并不知道我和你的事,但她却告诉我,男人应该以事业为重,将来要恋爱结婚,女人才会觉得有安全感。我曾经答应过叶叔叔要好好照顾你,所以我才想获得各种棋赛的头衔,这样才有资本让你接受我的爱,将来才会让你过得幸福。在特训的那段时间里,我好多次都想要放弃练习,而每次让我倒下去又爬起来的动力只有一个,就是曾经和你那一年温暖的回忆。” “骆岩,你……” “可是我真的没想到,当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事过境迁了。不,是许啸锋的出现,把我的梦想和对你的承诺全都打碎了!我在棋盘上赢了他,但我心中竟然一点成就感都没有。那个不懂围棋的艺术、只会在棋盘上使用暴力、甚至连说话都会颠三倒四许啸锋,满身都是缺点的野小子,他到底是哪里吸引了你?” 骆岩凝视着珩儿的眼睛,越是说话,那股揪心的疼痛感就越发强烈。 “对不起,骆岩。” 半晌,珩儿才开了口,眼角闪动着泪光。 “其实在台北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对我的感情有些特殊,可我真的不知道你用情会那么深,都是我的存在才会把你伤成这样,我现在浑身都充满了罪恶感,你知道吗?但是,我不能再继续让你受到更大的伤害了,所以必须跟你坦白。我非常感谢你曾经对我和我爸爸的照顾,可我对你的感情,是把你当成亲人、当成哥哥一样的爱,想不到让你会错了意,造成了现在的痛苦,真的很抱歉……” “我不要听你说抱歉!你越是跟我说抱歉,我就越觉得你是在同情我、可怜我!的确,时间可以冲淡很多东西,你要爱上什么人,我根本管不着。但我一直认为,你即使要爱上别人,那一定也是个英俊潇洒又比我更优秀的谦谦君子,那样我的心情也会好受一点。可为什么那个人会是许啸锋?他为你做过什么吗?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过!为什么像他那样的人偏偏能得到你的真心?” 骆岩放开了手,浑身颤抖着,他伸手捂住头,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 “骆岩,你冷静听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对啸锋的感觉到底是不是爱,他每次表达他感情的时候,我几乎都会找理由避开。可我一离开他的身边,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我只知奇v書v網道跟啸锋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兴奋和快乐,我担心有一天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该怎么办?即使我故意要远离他,但我却不能不承认,我的心已经对他产生了依赖。在你看来他的缺点太多,但在我看来,或许就是他的不够完美,才会吸引了我啊!” 珩儿哀恳的目光对着骆岩的脸。 骆岩终于回过神来,对着她冷冷一笑:“好感人的真心真爱啊,连我都快被你感动了。很好,做到围棋这一行,尤其是在中国这种人口众多的国家,如果不得到世界冠军,棋手就很可能会被时间淘汰掉。再过三天就是三菱杯半决赛,我要打倒许啸锋给你看,我要让他知道,他根本没资格给你幸福!” “骆岩!” 珩儿惊恐地叫着他的名字,骆岩却头也不回地朝着宿舍楼那边飞奔而去,四周陡然变作了寂静,只有蜇伏在草丛里的虫儿在低低的吟唱。 夜幕悄悄降临了,珩儿独自坐在一块十公分厚的棋盘前,右手一起一落,再一起,再一落……她不知道这种胡乱的棋谱已经打了多久,终于,手上的动作停止了,她支着腮,凝视着写字台的一角。 那里放着一个长方形的镜框,里面是一张微微泛黄的旧照片。照片的背景是台湾著名的风景名胜日月潭,美丽的湖光山色中,站着一个身形瘦削、面目却格外慈祥的中年人,他的手上还抱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她望着那张照片,目光固定在那里,似乎迟迟不想移到别的地方。 “爸爸,对不起,我想我真的把骆岩伤得很重……” 断线的泪珠,终于不听使唤地顺着她雪白的脸庞落了下来。 第十四章愁过,情归何处(中) “可我真不是故意要伤害他的。您知道吗?当我第一次遇到啸锋的时候,觉得他那个人野蛮又不讲道理,我简直被吓呆了。可是自从看到他和林叔叔下棋之后,我突然又好喜欢他的棋,那样大气,那样充满生命力,仿佛立刻就能触到他那颗热情的心。如果您还在世,我相信您也一定会被他的棋和他的人所吸引的。他对生活每时每刻都充满着希望,不在乎输赢,只享受着下棋的那种乐趣,在棋盘上挥洒人生。但是,我现在却觉得自己很残酷,我不敢正面接受他的爱,害怕他也会像骆岩一样,因为我而把对手当成敌人。那样的啸锋就会失去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他一定会伤心难过的……” 然而,父亲并不能给她答案,只能还在照片上保持着当年那个温暖的笑容。 “珩儿,如果你真的爱那个男子,就接受他的情意吧。” 另一个声音,飘悠飘悠的,从似远似近的地方传来,猛然惊动了珩儿的思绪。 “倩儿,是你吗?” 随着珩儿的惊呼,房间里逐渐出现了一个少女模糊的影像。她看不清那少女的面容,只能看到她穿着一身白衣,步履飘然,唯一清晰可见的,是她颈上所系的一条白丝巾。那丝巾随着微风轻轻飘动,仿佛在和她的身影一同摇曳,周围却浮现着一片深沉的忧愁。 “是我。”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就像风一样轻。 “真的是你……你这几年到底去了哪里?从我们分别那一天开始,我还以为你已经……” 珩儿惊喜而又激动地走上前,想要拥抱住她,然而拥抱到却只是虚无。 “我没有离开这个世界,我的灵魂回归到吴老先生的围棋世界,但也同时在我最爱的人梦里徘徊……” “你还是忘不了他吗?” “我怎么可能轻易就忘记?即使羽翼被折断,即使曾经承受过痛彻心肺的苦,也无法磨灭他在我心中刻下的烙印。我相信总有一天,上帝会认同我和他的爱,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我会永远等待下去。” “倩儿,你的勇敢真的太让我羡慕了。可是,面对爱情,我却好像比谁都懦弱,我明明觉得自己很需要啸锋,但怎么也不敢接受他。因为像我们这样的人,爱情一直都是不能触碰和尝试的禁药,是你打破了这个禁忌,也震动了我的思想。你受到上帝严酷的惩罚,甚至这个世界上和你有关的人都已经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坚决呢?” “所谓的爱情,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可以让人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一生无怨无悔。珩儿,我们的身份虽然和他们不同,却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拥有自己的爱情,不是吗?我不是要煽动你什么,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阻止就能阻止得了的,既然你的心已经许给了那个男孩子,凭你自己的力量又如何能躲得开?就算你使尽了力气,也挡不住缘份的到来,倒不如勇敢去面对,这样即使后来遇到再残酷的事,你也不会害怕,因为爱本身就没有错……” 白色的身影消失了,珩儿站在原地,月光照得她的影子单薄如斯,牵动着疯长的心绪,缠绕、交错…… 大虎道场还是如往常一样,每间棋室几乎都坐着满满的人。当许啸锋跨进棋室的门,走到那张他经常坐的桌子旁边,不禁有些惊讶。原来那里已经坐着一个人,他定睛一看,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珩儿,你……你怎么来了?” 他开始的时候是愣了一会儿,朝着周围望了望,忽然感觉不大对劲,连忙将她拉到花园里。 第26章 珩儿没有说话,只是凝望着他的脸,呆呆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双看起来楚楚可怜的眼睛,再次让许啸锋失去了抵抗力,他不敢和她对视,猛地转过头去。该不会是因为昨天他输了棋,今天她才特意来安慰他的吧?想起上次在他寝室门口的那个拥抱,他有些无助地把手插进衣袋里,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又对珩儿做出一些让她尴尬的事。 “啸锋,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她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许啸锋依旧背对着她,那双插在衣袋里的手,还在继续往里钻,似乎连衣袋都要被撑破。“我老实告诉你吧。其实我许啸锋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你这种眼神和这样的表情。我怕我会像那时一样吻住你,我怕会冲上来抱着你就不肯再放手……骆岩他说得没错,我是个野蛮人,我鲁莽、缺乏素质,居然还要妄想得到你的爱……” “啸锋,你误会我了,平时你对什么东西都不在意,为什么就那么在意骆岩的话呢?我拜托你先转过来好不好?” 珩儿的声音里带着哽咽,许啸锋却听得心乱如麻,但是他依旧不敢转身。谁知,珩儿竟飞快地转到了他的面前,纤细的双手抚上他的脸,这下他可是想躲也躲不掉了。 “你不要这样,可以吗?其实你一点都没有错,不敢面对爱情的那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你,而是我,是我心存顾虑,才会把你变成这样。请你原谅我的胆怯,原谅我的口是心非,我不敢回应你,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变得太依赖你,以至于连勇气都需要你来给……昨天骆岩被气走了,我才终于知道我犯下的错究竟严重到了什么地步,要是你也被伤害到,我……我就真的罪无可恕了!” “珩儿!” 许啸锋强健的双臂拥住了她,此刻他除了这样做,已经没有了任何办法。因为他看到珩儿的眼中在流泪,他只能用自己的热度去把她的泪水烘干,晶莹的泪落在他的衣襟上,仿佛直接浸湿到他的心底。 (ps:写到这里之后,某涵承认偶彻底沦陷了,脑袋里居然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佟大为和刘亦菲……先晕一个,让缠缠绵绵来得更猛烈些吧!华丽地飘走——) 第十四章愁过,情归何处(下) “你明明知道我从来就不会怪你,干什么要把所有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扛?我不准你这样,我答应过你要让你脸上都挂着笑容,你如果这样,我只会觉得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所以才把你给惹哭了。骆岩那一套我完全不懂,我也没有他那样优秀,我只知道我很想见你,我喜欢看到你笑起来好美的样子……珩儿,就让我继续把勇气分给你吧,有了勇气,你就不会再害怕,不会再担心。因为你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你身边有我,你感觉到了吗?” “假如……我有不得已的原因要回到海峡对岸去,和你分开了呢?” “地球上的海洋都是相连的,我相信只要我在海的这边将手伸下水去,就能感觉到你的手从另一个海边透过水传来的温度,所以我仍然能把勇气传递给你。” “那假如我去了外太空呢?” “外太空有很多会发光发热的星星,据说它们的能量是可以互相影响和传递的。所以我会拜托太阳,把我的勇气从一个星球传到另一个星球,直到离你最近的那一个,它的光和热就是我传递给你的勇气。” 珩儿抬起头,轻轻踮起脚跟,在许啸锋的唇上印下生涩的一吻。或许,她真的从他那里获得了勇气,且不说许啸锋的那种傻里傻气的比喻是不是正确,但听来就有一种贴心的感觉。这一吻烙下之后,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内心被释放了,倩儿当时也是这样去爱的吗?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因为许啸锋那炽热的、近乎狂烈的吻把她的思想完全占据了。那种高温赶走了她所有的畏惧,驱散了她所有的担忧,他的唇辗转着、压迫着她,连呼吸也都随之而凌乱。她的手臂环上了他的颈项,脸上的泪痕,也仿佛很快就被这浓得化不开的爱蒸发了。 “天啊,他们两个竟然……” 两个相爱的人如此缠绵着,没有谁注意到,冯大虎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大树后面。 “啸锋和珩儿真的已经相爱到这种地步了吗?可是阿岩要怎么办?” 冯大虎喃喃自语着,自从许啸锋出走那次之后,他就没有阻止他的爱徒和珩儿来往,可昨天他偶然听见了骆岩和许啸锋的谈话。这两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上辈子的冤家?怎么会爱上同一个女孩? 但最令他不安的,似乎还不是许啸锋和珩儿相爱的事,而是他的儿子骆岩还把他当成仇人。原本因为珩儿和骆岩在台北就认识的关系,他很想借珩儿来说服骆岩与他父子相认,偏偏这段爱情也来得太不是时候了。若是许啸锋和珩儿的恋情正式公开,骆岩一定会更加气愤,他若是支持那两人,儿子更不会认他。心里顿时萌生了一股失落感,经常被他比喻为“巴掌那么大”的北京城,他和骆岩就在这一个巴掌的范围里,但骆岩依然不会叫他一声爸爸。 他忽然想到去台湾找他的前妻骆文君。干脆向文君道歉吧,听儿子说,她自从和他离婚之后,一直没有再嫁,那他在她心里应该还存在着一点份量。二十年过去,大家都变成了老人,孩子也大了,难道都不应该给孩子们考虑一下?想到这里,他决定在三菱杯半决赛结束之后就飞去台湾,为了儿子,就是拉下老脸来跪求骆文君,也得让她点头。 “老师,您在这儿干嘛?” 范韵秋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冯大虎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死丫头,想吓死我啊?站在后面又不出点儿声。你怎么没跟智兴一起练棋?” 冯大虎骂骂咧咧地冲着范韵秋瞅了两眼,打开扇子一个劲扇着,好让那涨得通红的脸赶快把热度冷却下去。 范韵秋笑道:“啸锋和珩儿本来就是大家看好的一对,他们能在一起不是好事吗?您就别这样一脸愁容了,要不然我跟您下盘棋吧。” “罢罢罢,我这把年纪哪经得起跟你们年轻人折腾?” 冯大虎摇摇头,冲着范韵秋白了一眼。 “您别骗人了,您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比他们四个都清楚。您才不是经不起我们折腾呢,您是时常都会怀念从前跟林师叔下棋的日子,所以才不跟我们下棋。” “呸!谁会怀念那个獠牙韬?我是在想珩儿跟啸锋终于走到了一起,阿岩一定以为我在其中也做了手脚,他会更不想认我这父亲。所以我决定三菱杯半决赛过后就到台湾去,就算不能让文君搬回北京来住,也不能把上一代的恩怨加在儿子身上。” “您真的要去台湾?” “除了去台湾,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韵秋,你跟智兴两个人那时候虽然还小,却都是我和文君离婚的鉴证者。我知道你心里有时候还会怨我,觉得我对文君那件事做得很过分,但我的确是真心想补偿他们母子。可惜一时的错误,就让他们的怨恨积了多年,唉,我冯大虎叱咤风云半世,最苦恼的恐怕就是这个。” 冯大虎仰望着天空,轻轻闭上眼睛,那声长叹听得范韵秋心里也有些酸楚。 她记得冯大虎年轻时,有个绰号叫“暴风”,尽管没有得过一个世界冠军,却屡次在中日两国擂台赛上横扫纹枰。日本老一辈的本土棋手中,几乎所有人都败在了他的手上,他可谓日本老棋手们心中永远的痛。而他每次上擂台所带的标志,就是披在身上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连当年日本著名的老棋手竹野贤雄也震撼于他的气势,败于他手,中国围棋得到了全面的“翻身”。可是,就算是豪放爽朗、精力好像随时充沛的冯大虎,也有随着岁月之痕老去的一天。和崔银翔之师李光晔的交手,痛失天龙杯冠军,他的心早已被那种痛苦打碎了。如今他除了能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教出几个好徒弟之外,就是能找到骆文君和骆岩,好弥补对他们的亏欠。但骆岩无法理解他,甚至还放言要战胜他所有的弟子,他心中的痛比任何人都深。此刻的冯大虎,早已不是从前的“暴风”,而只是一个找不回青春的老人,一个得不到儿子谅解的可怜父亲。 范韵秋伸手挽上老师的手臂,和他一同走进了棋室。这个花园里的这个时刻,一半是喜,一半是悲。 第十五章决战京城(上) (本章之后的章节进入vip收费阅读,喜欢本书的亲们请多多订阅,在此衷心感谢了!) ◆翻手,是黑色的经线;覆手,是白色的纬线。纹枰之上,线与线交错的风景,亦是由思想和情感创造。这些没有人能数清的变化,每一种形态都蕴涵着心的意义。因此,我愿随心而动,朝自己真正追求的方向下自己的围棋。珩儿,只要看到你的笑容,我就会坚持我的步伐,和你携手向前进。◆ 三菱杯半决赛的日子终于到了。中国队和中国台北队的代表在棋院见了面,举行了一个盛大的赛前宴席,让两位参赛选手握手、碰杯、照相。大虎道场的“四虎将”都到了场,不过刚一出现,就引来无数记者的包围,照相机的镁光,几乎把整个现场都变成了绚丽的舞台。珩儿一大清早便坐在隔壁的研究室等着比赛的开始,方紫蝶拍完照片后,也进了研究室,准备随时对研究室的职业棋手们进行采访。另外,棋院还来了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就是骆岩的恩师魏远山九段,特意从日本乘专机赶来观看爱徒比赛的他,很快就引起了现场和研究室里的又一波高潮。 第27章 许啸锋则显得颇有些紧张,各种仪式过后,是中国特色的文艺表演,他坐在那里,浑身上下似乎都觉得不自在。原来所谓的国际大赛,就是这些繁文缛节加上汹涌的人潮来袭吗?他悄悄把头低下去打了个呵欠,苦笑了几声,正式的对局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开始,而下棋以外的时间让他静坐,对他来说简直就跟坐牢差不多。偏偏珩儿不是记者,身为观众的她又不能直接进入现场,一想到珩儿,小伙子恨不得立刻飞奔到隔壁去先见她一面再回来,至少看她一眼也比呆坐在这里好。但周围坐的都是中、日、韩三国围棋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更可怕的是冯大虎就坐在他身边,除非他会灵魂出窍,否则根本别想溜掉。 “啸锋,你这小子是不是坐不住了?我劝你最好打消要跑掉的念头,这里可不是我的道场,是国际赛场。为了表现我们中国棋手的优良素质,你就算再怎么不喜欢、不自在,也得给我乖乖坐在这儿等到对局正式开始。” 冯大虎早就感觉到许啸锋有些不对劲,悄悄提醒着他,一面把一柄折扇交到他手里。 “老师,把这玩意儿给我干嘛?” 许啸锋觉得奇怪。 冯大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臭小子,我刚刚才跟你说过在国际赛场上,你代表的不是你许啸锋一个人,是我们中国围棋队,你那么快就把老师的教诲当耳边风啦?扇子是棋手的标志,你平时不用没关系,今天你无论如何都必须给我拿好了,这样才像我们中国队仪态庄重的棋手。” “不要啦,老师,算我求您行不?您明知道我最受不了的就是穿西装打领带,还有带扇子。上次您开什么宴会都把我折腾得够呛,今天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再按照您的吩咐做一次,可我真怕待会儿下棋的时候,这些东西会把人活活憋死。” 许啸锋转头望着老师的脸,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像在哀求冯大虎,把这些他不喜欢的东西都去掉。冯大虎却伸出两个指头在他手臂上使劲掐了一把,疼得小伙子差点叫出声来。 “浑球,你是不是故意要给我丢脸?还要给全国人民丢脸?全国所有的体育频道,加上韩国、日本的电台都会对你的比赛进行直播,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你看,你以为那些全是假的?话说回来,阿岩就比你强多了,他还不是头一次参加国际大赛,我怎么就一点也没看到他紧张成这样?” 冯大虎一面指着坐在对面阵营中的骆岩,一面训斥着许啸锋。 许啸锋一听到他夸奖骆岩,不服气地冲着老师做了个鬼脸,“是,骆岩英俊,骆岩潇洒,骆岩帅气,骆岩树大招风。” “不是树大招风,是玉树临风好不好?” 冯大虎无奈地撇撇嘴,许啸锋褒贬不分的绝招,最好别在记者面前用上,否则国人的脸面就更给丢尽了。 “我知道骆岩是您的亲生儿子,学问跟别的条件又都比我好,他才是会给您脸上争光添彩的人。像我这种浑小子,跟他本来就不是同一国的,要怎么跟人家比嘛?” “我真是想狠狠扇你一巴掌,什么叫做不是同一国的?阿岩是中国人,你也是中国人,谁赢都是为咱中国争光,看来我非请你爸来北京揍你不可!” 一听到冯大虎提到他父亲,许啸锋不吭声了,只在心里一个劲埋怨老师的思想古板。他说的“一国”不过是说骆岩和他的思想、层次、生活环境都不一样,偏偏冯大虎要扯到严肃的问题上,还把父亲搬出来压他,简直让人无奈到了极点。 繁琐的仪式终于在上午九点半全部结束,许啸锋也总算从憋闷中解脱了出来。他和骆岩在各自的房间里休息了半个小时,便准时走进了对局室。 “骆岩,我们又见面了。” 这次是许啸锋主动去打招呼,然而骆岩的反应很冷淡,半理不睬地对他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了他的服装上。 原来,许啸锋趁休息时间脱下西装,穿上了一身运动t恤和运动裤。当走进赛场的时候,他压根儿没去注意直播,大家不都说棋手也是运动员吗?运动员穿运动服本来就是天经地义,干嘛要穿西装?他深信这是别人把事情搞错了,不过冯大虎恐怕已经七窍生烟了吧。 根据裁判的指示,两人坐到棋盘两边猜子分先,许啸锋又拿到了白棋,抬头一望,竟看见骆岩在对他微笑。 “许啸锋,不要忘了,热身赛上你就输给了我,那时候你拿到的也是白棋。” 刺耳的语言又来了,为什么这个家伙总喜欢挖苦人呢?不能上当,骆岩一定是在为珩儿的事在嫉妒,才故意要扰乱他的思想,好让他在比赛时无法集中精力。许啸锋没有回答骆岩,只是把装着黑棋的盒子顺手递给了对方,他绝对不能被这种攻心战术所迷惑,就算是为了珩儿,自己也要全力下好这关键的一盘棋。 第十五章决战京城(中) (若喜欢本书请收藏个,送几朵花花,欢迎加入涵昭读者群46228992) “本次比赛规则,黑白双方的用时均为三个小时,并各有十分钟的读秒时间,黑方贴还白方六目半。现在比赛正式开始,黑先。” 裁判员的话音刚落,骆岩便已将黑棋第一子飞快地落在了右上角小目,和热身赛时开局第一子落下的是同一个位置。许啸锋的白棋则下在了左上角星位,跟着黑棋再下了右下角星位,白棋则继续占据了左下角星位。到第五手,黑棋挂角,当白棋小飞应的时候,黑棋占据了上边大场。 “迷你中国流?” 骆岩的布局,让许啸锋不由得吃了一惊。所谓的“中国流”,是冯大虎、林之韬时代的一种常见的围棋布局法,最古老的“中国流”是在同一边上一星、一小目、一大场,其特点是布局速度较快,很容易形成两翼张开的大模样。而骆岩此刻所使用的布局是“中国流”的变形体“迷你中国流”,因为比普通中国流多了挂角的一手,更是一种攻防一体的战阵。 许啸锋一面思考之后的棋路,一面观察着对方,骆岩的落子速度明显加快,看来一定是早就计算好,决定使用这个布局来“痛宰”他一顿。的确,对付他这种力战型、进攻为主棋手,“迷你中国流”的布局就像是一张展开的大网,布下陷阱等着他自己跳进去。目前他只有一种应对方法,就是白棋到右边黑阵中分投,把黑棋右下角一子和上边的子力分开,否则大半个棋盘都会被黑棋的势力所占据。 白棋选择了分投,骆岩忽然打开折扇,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许啸锋的行棋如他所愿,在黑棋的布局下,白棋似乎无法轻易发挥力战的特点,他不觉瞟了许啸锋一眼,这小子心里大概已经开始难受了。 “好个骆岩,不愧是老师的亲生儿子,这次的正式比赛,他一开局就等着我去落网,果然比热身赛的时候还要厉害几倍……” 许啸锋暗暗惊叹着,虽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也不能一味就跟着黑棋的步调行棋,必须想点可靠的办法来保护自己。不过在他的脑海里,始终有一句“名言”——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所以他必须在完全陷入骆岩的包围圈之前制造点儿事端。于是,白棋在右下方小飞二路,同时瞄准了右边和右下角的实空。 骆岩忽然诡秘的一笑,黑棋又是迅速落下,刚好下在了右边两颗白子之间的位置,许啸锋猛然愣住了。 “糟糕,啸锋他上当了。” 热闹的研究室里突然传来一片叹息声,方紫蝶看见珩儿也蹙起了眉头,连忙上前看网络直播的棋谱。 “怎么了?不是白棋吃亏了吧?” “小蝶你看,黑棋第13手的分断和15手的小尖,已经把白棋三子的联络完全切断。如果黑棋在右下角再补上一手,后续手段还有不少,啸锋现在根本没有机会再去抢夺实地,只能向中间逃过去。” 珩儿指着棋谱对好友说着,或许连她也没想到骆岩一开局就打算让许啸锋狼狈。许啸锋落入他的陷阱,分明就是走进了暗藏着荆棘的草坪。原本擅长攻击的他,此刻却反被骆岩挟击,他的心中究竟会是如何的不甘? 方紫蝶看了也觉得纳闷,“不是吧?那个野蛮男人的猛劲儿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难道真是上次输棋,让他连攻击都不会了吗?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终究是个打不死的蟑螂,如果那么容易掉进骆岩的陷阱,就太不值得你叶珩儿去爱了。” 果然,她的预想没有错,就在研究室的众人都在为许啸锋担忧的时候,棋谱上突然起了变化。白棋并没有逃往中央,而是调头给了右下角黑棋一子一记“尖冲”,当黑棋挡住时,白棋又在黑棋另一子下一“托”。这时黑棋没有立刻回应,大概是骆岩思考了片刻,最后选择了“顶”,可是这一手却给白棋搭上了桥。白棋往回一退,研究室里所有人都惊呆了,白方三子连环而出,竟然抢到了右下角的实空! “不愧是冯大虎九段的高徒,这小伙子的缠绕攻击真是不错。” 一个微带苍老却很有力的声音忽然传到耳际,珩儿和方紫蝶同时转过头,却见身后站着一个两鬓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那老人面带微笑,轻轻摇着折扇,扇面上书写着两个漂亮的楷体大字“忘我”。 “魏远山九段,我是中国《弈周刊》杂志的记者方紫蝶,刚才听到您的评价,好像有褒奖许啸锋六段的意味,而骆岩八段又是您的爱徒。请问您在这场比赛中更看好两位棋手中的谁呢? 第28章 刚才对许六段的评价,是否也在暗示着他的将来?” 方紫蝶的动作之快,让旁边几个想抢着上来采访这位老世界冠军的记者看得咬牙切齿,也许这便是她年纪轻轻就被评为《弈周刊》先进个人的原因。《弈周刊》的记者虽然很多,女记者却不超过五人,方紫蝶的采访经常以“快、精、准”著称,她的敬业精神与智慧,常常连男记者们也比不上。也正因为如此,林之韬开办三潭棋社,她也能充当特别顾问的角色,只要看过《弈周刊》的人,都会注意到一个笔名“紫蝴蝶”的记者。 不过,更让她感到意外的是,魏远山居然也是《弈周刊》海外版的忠实读者,并且当她报上名字时,那位老棋手亲切地和她握手,并猜出她就是“紫蝴蝶”。这下可把姑娘乐坏了,让珩儿觉得更加搞笑的是,还没有采访人家,她就拉着魏远山要签名,分明就是一副“疯狂粉丝”的模样。 第十五章决战京城(下) “骆岩从小跟我学棋,我非常熟悉他的棋风,若说老师都是偏心的,那我也自然有一点偏心于自己的弟子。但是那姓许的男孩子刚才的三手棋,是绝好的手筋啊,腾挪、缠绕、反客为主,三手棋一气呵成,已经使局势转危为安,他具有相当的潜力。” 言简意赅的话,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珩儿也频频点头。在台湾的时候,她虽然没有见过魏远山,但经常听骆岩提起他的这位恩师。今天这位著名的老棋手一眼看出许啸锋的潜力,的确让她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研究室里,许啸锋的连环三手棋引起了大家一致的称赞,相反的,对局室里的骆岩却收起了折扇,紧紧咬住了嘴唇。白棋竟然脱身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好不容易想出用“迷你中国流”牵制许啸锋,让对方走进无底洞而无法展开力战。原本他认为许啸锋遇到这种危险的局面,以那小子冲动的性情一定会很快乱了方寸。可是,他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挽回了颓势,甚至接下来还为白棋在右上角争得了先手!这算是奇迹吗?还是他的实力仅仅在热身赛之后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不,不能让珩儿回心转意的机会就输在这场比赛上,骆岩,你要冷静,那次的热身赛,你不是也成功逆转了吗?你不能被大虎道场的人踩在脚下,更不能让珩儿看扁,绝对不能!” 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黑棋继续落子了,许啸锋刚刚才稍微松了口气,却发觉骆岩好像有些不对劲。这种猛烈的落子声不是他许啸锋的习惯吗?什么时候那文质彬彬的骆岩也开始用起了他这一套? 紧接着,双方又下了近二十手,许啸锋越来越惊讶,骆岩难道是疯了?竟然开始跟他正面作战! “这家伙怎么了?难不成他已经恨我恨到骨头里了吗?” 看到这样的骆岩,许啸锋开始是有些惊愕,然而对方接二连三的逼迫,终于让他忍无可忍。黑棋分明是一边拆边想要得实地,一边还用力地把白棋的头摁住,好像拼了命也不让白棋到中间出头。 “好毒辣的手段,这次你自己也变成了这样,可别再说我野蛮。要抢实地吗?那我就跟你抢,看看到底谁的动作比较快!” 三菱杯赛场的纹枰之间,在中盘开始了一场血战。骆岩为阻止许啸锋在中央发展势力,专挑断点接成硬头,使用“顶”的棋法,想要把白棋牢牢封锁在他的包围圈里,最终被打成愚形。许啸锋却刚好相反,扳、断、挤,这些“近身肉搏”的手段,是他最擅长的招数,以他的火爆性子,骆岩越是和他战斗,他身上的战斗细胞就越是活跃。 “咦,黑棋右上角的一块棋好像还没活净呢。” 许啸锋猛然发现了黑棋的破绽,大概骆岩自己在一心作战中也没有注意到,黑棋右边上下两块棋被白棋的七个子分成了两半,没有连接成大龙。他非常清楚,职业棋手要逃出一块棋很容易,可是要同时逃出两块就难上加难。只要他能杀死两块黑棋的其中一块,那骆岩的损失也不小,加上黑棋贴目的负担,骆岩一定会陷入困境。于是,白棋出招,点在黑棋右上角的一处,骆岩的神情猛然发生了变化。 “许啸锋,你想净杀我一块黑棋?没那么容易,看清楚到底是谁死吧!” 骆岩怒火中烧,提掉白棋一子,做出一个眼位,接着抢先把黑子落到右下方,反而想把右下角的六枚白子封死。 面对骆岩的攻势,许啸锋当然不肯就这样罢休,进攻自己最擅长的棋法,怎么能反被骆岩攻下城池?既然黑棋要无理攻击,那么白棋也干脆把局面搞得再混乱一点,事到如今,只能在混战中求胜了。 “啸锋,啸锋……” 就在许啸锋决定要把局面搅乱之际,却突然听到了珩儿的声音,这声音并非来自某个地点,而是从他心底发出来的。奇怪,这是幻觉吗?难道自己已经被和骆岩的血战弄得神智不清了? “啸锋,不要因为我而一心求胜,我想看到的是你在棋盘上的挥洒自如,不是要为了看你疯狂打倒骆岩的。收起你对胜负欲望,做回自己,做回我所爱的那个快乐的啸锋,好吗?” “珩儿……” 右手插在棋盒里,许啸锋陡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自己怎么会开始那样在意起胜负来了呢?是骆岩的思想影响了他吗?珩儿的声音渐渐消失了,而那声音流动过的瞬间,他感觉内心深处涌出一阵暖流。 “五、四、三、二、一,白方还有九次读秒。” 长考了半晌,裁判的声音把许啸锋唤回了现实。 已经花掉这么久的时间了吗?许啸锋注视着棋盘上已是趋于混乱的局势,骆岩还没有读秒,这对他来说又是一个新的劣势。然而,珩儿的话从心底传来,他豁然开朗,对啊,快乐自在地下棋,那才是真正的自己!他抬头看了看对面的骆岩,重新低下头来,掏出插在衣袋里的折扇,展开了扇面,白棋落在中腹偏左的大空之中。 一步、再一步,五分钟过去了,黑棋也进入了读秒阶段,此刻的骆岩脸上似乎出现了疲态。准确地说,应该是从许啸锋在长考后下第一手棋开始,因为对方突然不和黑棋正面交战了。白棋渐渐开始出现了稳健的步伐,而黑棋右上角到中央的一大块,再也没有了做出另一个眼位的机会。白棋则终于连成了自己眼位丰富的大龙,许啸锋冷静之后的整形成功,奠定了最后的胜负。他收起扇子,睫毛缓缓地垂下,似乎那个瞬间,终于拨开了周围窒息的空气。 当白棋第180手落下之后,骆岩沮丧地将一枚黑子放在棋盘的角落上。裁判宣布了白棋中盘胜,许啸锋六段获得三菱杯总决赛资格,将于今年秋天和韩国棋手崔银翔争夺世界冠军。 “啸锋!你太棒了!” 就在裁判宣布比赛结果的那一刻,大虎道场的“四虎将”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为许啸锋喝彩,冲上前去就要把他举起来。闪光灯再一次包围了这个闯入总决赛的小伙子,记录下这激动人心的一刻。然而,许啸锋并没有为自己受到如此的欢迎而表现出兴奋,他的目光四处移动着,因为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少了一个人。 第十六章蝴蝶兰(上) ◆蝴蝶兰,原产于台湾,我不知道如何欣赏它,或许只是你让我发现了它异样的美。珩儿,如果可以用一种花来形容你,我想那一定就是蝴蝶兰,因为它和你一样娇柔、一样纯粹,因为它害怕冷的感觉,所以才会喜欢接受热的温度。让我给你我全部的爱,相信我,幸福正朝着你飞奔而来。◆ “珩儿,你到底在哪里?” 许啸锋卷着衣袖,在棋院里飞奔着寻找珩儿的踪迹,几乎卯足了吃奶的劲。自比赛一结束,那些记者就围着他问个不停,好容易才把冯大虎和师兄师姐们推上来做挡箭牌,逃出他们的“圈套”,不料这些记者丝毫不肯罢休。他跑到哪儿,那群人就追到哪儿,可算是把他搞得焦头烂额。从前,他十分羡慕那些被万人拥戴的当红明星,可当他切身体会到明星的感觉之时,完全没有丝毫快感可言,有的只是身心上双重的疲惫不堪。 “我的老天爷,难道这就是明星吗?再这样下去,我看我不被烦死,恐怕也得丢掉半条命……” 许啸锋好容易躲到了一棵树后面,愁眉苦脸地向天默默祷告着。他情愿输棋也不想再被记者们拉去做采访、拍照,他觉得被记者包围的感觉,简直就跟犯人面对监狱守差不多。 “啸锋,你在这儿做什么?”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吓得他差点就跳了起来,回头一看,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珩儿。 “珩儿,你可算出现了!我找了你那么久,你究竟上哪儿去了呀?” 许啸锋将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然后垂下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你知道我不喜欢那种热闹的气氛,所以比赛结束了,我也没有进对局室,一直在外面等你。啸锋,恭喜你进入决赛。” 珩儿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让许啸锋几乎忘记了身体上所有的疲劳,她笑得好美,她是在为他骄傲吗?他此刻真想紧紧拥抱她,却猛然想起记者们还没停止对他的“追踪”,于是连忙拉起她的手,趁记者暂时没留意这边,朝棋院的大门那边拔腿便跑。 “喂,啸锋,你干什么呀?” “你先别说话,跟我走就是了,我们不快点离开这儿,可就要葬身火海了!” 好容易冲出了棋院,许啸锋带着珩儿跑进了附近的一个公园,两人坐在喷水池边,才都松了一口气。 第29章 珩儿掏出手帕,轻轻擦拭着他额头上渗出的汗水,目光忽然间停在他的脸上。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许啸锋疑惑地问。 珩儿盈盈一笑:“不是你脸上有东西,是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好滑稽啊。” “是吗?” 许啸锋冲她做了个鬼脸,走到喷水池那里一照,险些当场晕过去。只见那水里映着一个男人的影像,头发全都竖立了起来,好像一只刺猬。更搞笑的是,两只衣袖中的一只卷着,另一只没有卷,裤腿也跟衣袖一个模样。这男人整个儿一“难民”形象,把他窘得直抓脑袋,那对小眼睛一闭,几乎就看不到他的五官里还有眼睛的存在。 “天!那个是鬼,不是我!不是我!英俊潇洒的许啸锋在珩儿面前怎么可以变得这么丑呢?不要!不要!” 看到许啸锋像个孩子似的捶胸顿足,珩儿抿着嘴,倒笑得更加开心了。 “其实你这样一点都不难看,这才是真正的许啸锋,不是吗?” “你是真喜欢这样的我,还是故意说好话安慰我?放心吧,我发那两下子疯你又不是没见过,不就是一眨眼的工夫,所有压在心头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吗?呐,这次我没说错词儿吧,是烟消云散,不是灰飞烟灭。” 许啸锋猛然听见了珩儿的话,连忙上前来,重新坐到她的身边。 珩儿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取出随身携带的梳子,帮他梳理起头发来。她的手好灵巧啊!许啸锋享受着那种舒服到骨头里的感觉,眯着眼睛,整个人几乎都快飘飘欲仙了。带着淡淡忧伤的珩儿、细心的珩儿、温柔的珩儿、笑容绽放的珩儿……一张接着一张的容颜在脑海里闪了又闪,仿佛永远也看不够、想不够,他甚至不敢相信拥有她的爱,此等感觉会是这般细腻又甜美。 “对了,我能赢得比赛,还要谢谢你呢。” 梳理好头发之后,许啸锋伸手握住珩儿的纤细的双手。 “谢我?为什么要谢我?” 珩儿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 许啸锋歪着脑袋一笑:“你别假装不知道了,我比赛的时候,你明明就用通灵术进入过我的心里面跟我说话,给我加油。如果不是你,我恐怕真的会杀红了眼,忘记了要下自己的围棋。所以我猜啊,你一定不是凡人,肯定就是韵秋姐故事里讲的那种会跟人心灵感应的仙女,对不对?” 听到这话,珩儿不禁一惊,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呢?但很快的,她的表情便恢复了平静,伸手推了许啸锋一把,“我看你多半是被记者追着追着,连脑袋都变糊涂了,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仙女跟通灵术呀?你赢了骆岩靠的明明就是你自己的实力,却偏要胡思乱想,你要是再这么说,我可要回棋社去睡觉了。” “哈,瞌睡虫不会那么快就来找你了吧?不过我倒是不介意把肩膀借给你用,如果你不喜欢肩膀的话,我把大腿借给你也行。” 许啸锋乐呵呵地说着,一面伸手挠着自己的脸,淘气得跟猴子一样。明明知道珩儿是又文雅又害羞的女孩子,居然还死皮赖脸地用这种方式逗她开心,他的脸皮大概已经和万里长城的城墙有得一比了。 谁知珩儿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反感,果真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面带微笑地闭上了眼睛。许啸锋搂着她纤细的身子,望着蓝天里漂浮的片片白云,似乎那单调的云块也变得比任何东西都要好看,这种感受竟比他赢棋还要开心得多,或许这个女孩,已经成为了他的全世界。 第十六章蝴蝶兰(中) 对热恋中的情侣来说,约会总是不会厌烦的一种游玩方式,即便是做事一向比较被动的珩儿也不例外。夜幕已经降临,她不但没有觉得乏味,反而问起许啸锋,北京城里还有多少好玩的地方。一说到玩,许啸锋的话匣子就又打开了,说以后如果有时间,一定带她去游遍北京所有的风景胜地。而此刻,他突然想到这个公园里还有一个植物园,虽然不是很大,里面却有不少稀奇古怪的花花草草。于是,他朝着她神秘地一笑,便牵着她的手,开始向目的地进发。 走进植物园,珩儿眼前忽然一亮,琳琅满目的花卉和盆景,自己已是许久未见,即便是眼前看到的这些,也足够让她心悦神怡。许啸锋见她再次露出了笑容,也陪着她笑了起来,其实他一点也不懂得欣赏植物,但他肯定珩儿会喜欢,自己果然找对了地方,况且和她一同游玩本身就是一种快乐。 尽管并不懂花,然而这植物园里唯独有一种花卉,却着实把许啸锋的视线吸引了过去。那是一种形状很奇特的花,近似于兰花的形态,枝干自然而然就造出了一种奇崛怪异的形状。长长的叶子还未茂密,花已经绽开,红的、白的、紫的、黄的,每朵花均由三片大花瓣组成,不论远观还是近看,都宛如一只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珩儿你看,那些花很漂亮啊!” “是蝴蝶兰!” 珩儿顺着许啸锋所指的地方望去,竟露出了一种异样的眼神。 “蝴蝶兰?好形象、好动听的名字,难怪我一看到它们的时候,就觉得好像美丽的花蝴蝶呢。” 许啸锋连忙和她一起走到那些被称为“蝴蝶兰”的花卉前面。 珩儿凝视着那些花朵,眼波流动,似乎突然牵动了思绪。“蝴蝶兰的原产地是台湾,环境温度如果低于十度,它们就无法生长。想不到在北京的植物园温室里也能看到它,我真觉得太意外,又太激动了。” “难怪呢,原来这是产自你家乡的花朵啊。” 许啸锋点了点头,他能够明白珩儿的乡愁。就像他刚到北京来的时候,看到一派平川,没有坡坡坎坎,觉得很不习惯。但当他第一次跟岳智兴他们去香山观赏红叶的时候,发现北京还有可以爬山的地方,自然就牵起了对故乡的感情。这蝴蝶兰是一种生性敏感而娇弱的植物,不过漂亮的花卉配上俏丽的人儿,他倒觉得非常适合。 “啸锋,你知道吗?不同颜色的蝴蝶兰有着不同的花语。你看那白色的,它代表的是纯洁的爱、珍贵的友谊,红色的代表鸿运当头、永结同心,黄色的代表事业发达、生意兴隆,那些小型迷你的代表快乐、风华正茂……对了,还有那些长着斑点的,它们代表万事顺心、心想事成。” 珩儿指着那些蝴蝶兰,竟然充当起了“临时解说员”。 许啸锋听得饶有兴趣,看来蝴蝶兰的确是一种自身就带着浪漫情调的花草,连他这种不懂得赏花的人也能被吸引。“真是很棒的寓意呢,不过每种颜色的蝴蝶兰都代表不同的意思,这个我可记不住,太复杂了。难道它们没有一个概括的意义吗?” “概括的意义?” 珩儿微微一惊,脸上竟泛起了一丝红晕。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啊,天都已经这么晚了?我得回棋社去,否则林叔叔会担心的。” 不知道概括的意义?真的还是假的?许啸锋觉得珩儿有些古怪,不过目前还是先把她送回三潭棋社,免得他自己回道场的时间太晚,冯大虎准又得数落他一顿。他无奈地挽起珩儿的手臂,摇摇晃晃地踱出了植物园。 到达三潭棋社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半,许啸锋把珩儿送到宿舍楼下,正准备回去时,却忽然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不是骆岩吗?他望着对面站着的人,路灯的光把那张苍白的脸照得非常清晰。只是这一次看到骆岩,却完全没从他身上感觉到往常那种锐气,反而他的神情看起来很麻木。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灯光,让那眼神更显得迷离、飘忽。许啸锋甚至不敢相信,此人果真就是那个在赛场上立誓一定要战胜他的骆岩。 “很抱歉,我为了躲避那些记者,在比赛结束后就跑掉了,竟然忘记了和你复盘……” “你跟我说这些有必要吗?” 骆岩的声音低沉而冷漠,看了看许啸锋,又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珩儿。 珩儿觉得这里的气氛很不寻常,连忙上前说:“骆岩,别这样好吗?胜败对棋手来说一直都是很正常的事,我不想你为它耿耿于怀,影响到你的将来。” 骆岩苦笑一声,指着许啸锋,露出一种颓废的目光。“珩儿,你这算什么?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同情我?赛场如战场,输了就是输了,一次比赛胜负已定,难道还有挽回的余地?我输了棋,也输了你,我已经彻底败给了许啸锋,如果还要接受你对我的施舍,我还算是个男人吗?” “骆岩……” 珩儿无奈地看着他,她对他有愧,可爱情毕竟是不能勉强的东西。骆岩的伤痛,没有人能替他治疗,即便是她也无能为力。 骆岩微微闭上双眸,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转头望向许啸锋。“恭喜你打入总决赛,尽管输给你让我很不甘心,但我们都是中国人,我同样期待着你在总决赛和崔银翔的对局。不过我也必须告诉你一件事,三菱杯的比赛虽然是我败了,可我们的战斗还没有就此结束。许啸锋,只要我还在北京一天,你就最好不要做出对不起珩儿的事,否则我依旧会竭尽全力把她夺过来。还有,大虎道场的五虎将,永远都是我骆岩的对手,请你在脑子里记牢了,也希望你能把我这句话一字不漏地带给你那位最尊敬的老师。” 他朝着两人挥挥手,转身朝着男宿舍楼走去,许啸锋虽然觉得骆岩好像对他的敌意少了一点,可仍然不明白那番话中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第30章 转头去看珩儿,她的眼神同样迷惘着,没有任何反应。 第十六章蝴蝶兰(下)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了小小的宿舍房间,在地板上投上了几道黄白色的光条,空气中飘来一阵阵带着温热的香气,让还躺在床上睡懒觉的许啸锋也不自觉地睁开了眼睛。 目光环视处,很快发现饭桌上放着一个装着便当的口袋,许啸锋爬起来打开便当盒一看,顿时垂涎三尺,原来那里面装的全都是香喷喷的蛋糕。盒子旁边还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是珩儿娟秀玲珑的字迹:“啸锋,本来我想约你一起吃早餐,但是听俊崎说你昨天休息得很晚,还在睡大觉,所以就只能把东西托他给你送来。原谅我比较笨拙,一直都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亲手烤了蛋糕让你尝尝看,要是喜欢的话记得告诉我喔。” “我喜不喜欢蛋糕?那还用说吗?” 他光是一看到这些做得精美的食物,就已经高兴得快要上了天,珩儿居然会亲手烤蛋糕给他吃,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看来约会果然是最能升华爱情的办法!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蛋糕,咬了一口,天啊,那滋味简直是一级棒!想不到珩儿这个看起来像深闺大小姐的姑娘,做起吃的来还挺有一套。 “珩儿,你在不在这里啊?” 他一边叫喊着,一边往厨房跑去,一个粉红色的影子忽然在他面前晃了两下,他想也没想就立刻冲上去紧紧抱住了那人。 “好珩儿,你真是太棒了!你的蛋糕好好吃,都甜到我心里去啦,这次不许害羞,非得让我抱一个不可!” “喂,臭小子,谁是你的珩儿呀?快点给我放手!” 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传到许啸锋耳里,吓得他猛地送开了手,“蹭蹭蹭”便往后退了三大步。见那人转过身来,他的脸唰的一下就变成了铁青色,一个劲地搓着双手,好像碰过了脏东西一样,背后也不自觉地生了一把冷汗。原来他刚刚抱的人哪里是他朝思暮想的珩儿?明明就是邹俊崎那死小子!他扭曲着脸,觉得自己简直跟白痴一样,竟然会不小心抱到一个男人。 “你——你这头死狼怎么会在这里?没事穿一身粉红衣裳冒充珩儿做什么?大变态!” 许啸锋歇斯底里地咆哮着,那声音引发的共振,几乎要把地板都掀翻过来。 邹俊崎捂着耳朵,等他安静下来,才把手放下,对着他呸了两声:“你才变态呢!我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你又不是不知道,明明是你自己想人家珩儿想得发了疯,看到穿粉红色衣服的人就以为是你是的darling。哼,知道我‘玉面狼’曾经吻醒了多少位沉睡的公主吗?没想到今天倒霉透了,居然被你小子给非礼,我以后要怎么活呀?” “我非礼你?” 许啸锋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好,要跳黄河还是跳楼随便你。不过你好像又怕水又怕高,我看你最好还是去吃毒药,要不要我帮你买?我是说一吃就能死人的那种。” “我说你这臭小子,自从珩儿出现以后,你对你的哥们儿越来越阴毒了,重色轻友的家伙,早知道我才不替她送蛋糕给你呢!我提着便当盒子爬了几层楼,又帮你打扫厨房,你倒跟我红眉绿眼、大呼小叫的,我遇到你这种人真是上辈子造的孽!” 邹俊崎冲着许啸锋哼哼着,从厨房里出来,趁他一个不注意,一下捧起便当盒子,朝着门外拔腿就跑。 “喂!你给我站住!那是我的蛋糕!” 许啸锋忘了自己穿着睡衣,只拿了钥匙,就这样追着邹俊崎奔下楼去,竟一直追到了棋室。 “咦,那不是啸锋和俊崎吗?” 坐在靠近门口的吕恒宣首先发现了两个怪人,还没发话,身边就是一阵风吹过,接着又来了一阵。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棋室里所有的人顿时被这两个“怪胎”搅和成了一团糟。最后是岳智兴和范韵秋夫妻俩一人拉住一个,才把这种“危险”的局势稳定了下来。 “怎么回事啊?啸锋怎么穿件儿睡衣就跑出来了?瞧他的睡衣,居然还是蜡笔小新呢,怎么我们以前都不知道?” 平日里严肃的吕恒宣看见许啸锋那身打扮,还一脸睡眼惺松的样子,都被他的怪模样惹得笑出声来。 “死狼,快点把蛋糕还给我!那是珩儿专门给我做的爱心蛋糕,才没你的份!” “哼哼,我就不还你,要把蛋糕拿回去,先把银子给我!一个蛋糕成本两块钱,我的辛苦费每个三块,一共有十个,你快点给我五十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五十块,去你的吧,吸血鬼!” 听到两个人斗了几句嘴,大家总算是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珩儿亲自为许啸锋烤蛋糕的事,可让那些“单身贵族”羡慕到了极点。 “啸锋!俊崎!你们两个臭小子在干什么?” 一声“怒吼”从棋室门口传来,众人一下子全都闭上了嘴,冯大虎这一嗓子,他们是再熟悉不过。邹俊崎连忙把手里的便当盒放在桌子上不吭声了,许啸锋趁这个机会,一把将盒子抢了过来。 冯大虎大踏步走上前来,冲着许啸锋就开训:“浑球,你看你现在这个模样,我敢打包票,你走到大街上,绝对没人会相信你是打入三菱杯决赛的许啸锋!你的确给我脸上添了光,不过也把我的脸都丢尽了!昨天穿运动服比赛的照片,还有你被记者追着逃跑的狼狈相,今天都登上了体育头条,你自己看!” 说着,他就抓起一份报纸扔在许啸锋面前。许啸锋却一点也不理会,只顾在那里吃他的蛋糕,品尝爱情的滋味,仿佛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一样。 “我真不明白,我冯大虎一世英名,怎么会教出你这种怪诞的徒弟呢?你看你,要相貌没相貌,要气质也没气质,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进了三菱杯总决赛那是好事,不过围甲联赛过几天也要开始了,你自己是怪胎也罢,可别影响了我们北京队的整体形象!” “围甲联赛?” 冯大虎一提到这四个字,在场所有的棋手都不约而同惊呆了。 第十七章不速之客(上) ◆有一种感觉,在人生中悄悄地演变着,不像时间的来去那样匆匆,也不像地点的变换那样迅速。或许,有些事情已经是前世的记忆,却像穿越时空般的,莫名地在今生再现,无法散作云烟。于是,沉睡多年的往事开始苏醒,无声无息地变作了清晰,而尘封已久的心,却会不会再次泛起涟漪?◆ 冯大虎的话来得突然,的确,在场所有人都因为沉浸在许啸锋进入三菱杯总决赛的喜悦中,而通通把围甲联赛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所谓的“围甲联赛”,全称叫做“全国职业围棋甲级联赛”,是中国职业围棋最为重要的团体赛,到今年即将开始的是第四届。它的赛制是分轮次、由全国各地的围棋队进行主客场作战,最后以各队棋手胜负的积分形成全队的总积分榜,积分最高的两支队伍会进入总决赛争夺冠军。整个联赛共22轮,每届比赛进行的时间是一年。另外,每个省市代表队里还会选择一名棋手作为主将,主将往往是全队中实力数一数二的棋手,因此他的胜负率往往在全队中会起到关键的作用。 “啸锋,我已经安排妥当,今年的围甲联赛,就由你来做我们北京队的主将。” 冯大虎上前用力一拍许啸锋的肩膀,让小伙子顿时目瞪口呆。参加围甲联赛的棋手们通常有个嗜好,都愿意代表自己的家乡省市出战,许啸锋也不例外,他从前参加过两届围甲联赛,都是回到家乡代表重庆队出战。可是这一次,冯大虎居然独裁到连问也没问过他的意见,就硬把他拉到了北京队,还要让他当主将,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老师,您这也太霸道了吧?棋手选择哪个围棋队,不都是出于自愿原则,才和人家签约的吗?” 许啸锋撇着嘴,不满地看着老师的脸。 冯大虎咧嘴一笑:“臭小子,你和重庆队的合同已经到期了,如果你不相信,自己大可以去我办公室看看相关文件。换句话说,你现在已经是自由人一个,我是你的老师,就算故意拉你到北京队是理所当然。” “那……我要是就不听您的,非要继续跟重庆那边签约呢?” “好可惜呀,今年你的运气似乎不太好。我前些天才接到棋院的消息,说是重庆队和他们的赞助商起了纠纷,可能一时半会儿扯都扯不清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你说他们今年是不是多半不能参加围甲了?” 冯大虎说得轻松之极,脸上还露着一丝得意洋洋的笑容。许啸锋却不时地咬着牙,看着老师那张“阴险”的脸,他七窍都快要冒烟了。可是他知道冯大虎从来不会骗他,不能回家乡的围棋队,看来要怪也只能怪老天爷而已。 “好,我答应您加入北京队,可是主将也轮不到我来做吧?韵秋姐不是最合适吗?” 许啸锋半晌才答了话,却仍旧怀疑地问着另一件事。 吕恒宣上前一步,悄悄在他耳边说:“啸锋,你这小子是故意装傻吧?二师姐是女棋手,从第一届围甲开始,女棋手就不能参加不是吗?老师让你做北京队的主将,其实从另一方面来看,不也是他重视你吗?好好加油吧。” 许啸锋沉默了良久,终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站在一旁的范韵秋对冯大虎打的如意算盘却是心知肚明。说到围甲,北京队最大的对手,不一直就是浙江队吗? 第31章 林之韬虽然没有自己教出出色的内弟子,但他世界冠军的名号够响亮,可以让不少大人物都给他面子。于是,浙江队也经常能邀请到日本、韩国的外援棋手来助阵,前年请的韩国外援,也包括那个跟神差不多的崔银翔。现在,许啸锋打入三菱杯总决赛,林之韬手下若是暂时没有大将,一定会再次想把他挖过去,冯大虎自然要抢先一步留住自己的弟子。 “不错嘛,大师兄。” 棋室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只见林之韬轻摇折扇,缓步走了进来,到一张棋桌旁坐下。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容貌俊逸的青年,竟是昨天才在比赛中输给许啸锋的骆岩! “阿岩……爸爸以为三菱杯的事让你受到了影响,本来想过去看你的。现在你能来,我真是好高兴……” 冯大虎想上前去扶住儿子的肩膀,骆岩脸上却没露出任何表情,板得跟湖面上结的冰一样。而林之韬就在此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收起折扇,挡在骆岩的身前。 “大师兄,你想做什么?作为北京队主教练的你有了啸锋,还想让阿岩也加入你的阵营吗?不过你儿子的性格,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不是吗?” 冯大虎看到林之韬那股神气劲儿,心中生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又是那个令他讨厌了二十年的笑容,一看到这家伙的大牙,他便打从心底想冲上去揍倒此人。这次林之韬带着骆岩来大虎道场,分明是前来挑衅,只是此人一向喜欢拐弯抹角,不爱开门见山罢了。可是,骆岩的反应无疑让冯大虎心中难受,一阵莫名的酸楚从心口很快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许啸锋发现状况不对,一面挽住冯大虎的手臂,一面走到骆岩跟前。“你答应过我什么?三菱杯的半决赛我如果战胜了你,你会对我老师好一点的,为什么现在又变卦了?骆岩,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算数,这种人我许啸锋最瞧不起!” 骆岩冷冷一笑:“你对我的判断似乎也下得太早了吧,我骆岩如果说话不算数,今天也就不会和林师叔一起前来大虎道场,我能这样面对冯大虎九段,已经是作出了很大的让步。”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许啸锋的目光直射着骆岩的脸。 “让步?你居然会说出让步两个字?我的老师他就算再怎么不对,你身上也的的确确流着他的血,这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你就算不喊他一声爸爸,也不用说出这种话来伤他的心吧?这里所有的人,大家都知道老师是真心想要弥补从前对你的亏欠,可偏偏就是你这个做儿子死也不愿意相信,到底是什么东西练就了像你这样的一副铁石心肠?” 第十七章不速之客(中) “许啸锋,你有时间又来管我的私事,不如想想我上次还对你说过什么吧。我说过,我跟你的战斗还没有结束,现在再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一遍,机会已经来临了。围甲联赛不久就要开始,我已经正式加入浙江队,得到师叔的肯定,将会担任主将,随时准备再跟你一决高下。” 骆岩的一番话,把众棋手们都震慑住了,许啸锋连忙把老师扶到椅子旁边坐下,岳智兴和范韵秋两夫妇也是一阵心寒。说到冯、林二人的矛盾,全中国的围棋队员无人不晓,而骆岩是冯大虎的亲生儿子,竟然会加入父亲的死对头林之韬旗下来对付父亲领导的北京队,这个打击对冯大虎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珩儿怎么没把这件事对自己说呢?许啸锋看着老师苍白的脸,忿忿地握着拳头。也许,这件事连珩儿也被隐瞒着,一定是骆岩主动找林之韬秘密商议做出的决定。他听说过这位师叔有到处挖角的嗜好,并非刻意针对冯大虎,可是骆岩呢?难道他真想把父亲完全击垮,令父亲一败涂地,来实现他和他母亲的报复愿望,再将失败者任意践踏吗?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许啸锋和骆岩再次成为了对手,冯大虎与林之韬的战火再次被点燃。并且,这很可能会是更加激烈和残酷的战斗。 “老师,您喝点水吧。” 林之韬和骆岩走后,范韵秋倒上一杯茶,递到冯大虎的手里,却看见老师的双手在不住地颤抖。 “冯大虎啊冯大虎,这真是你前半生造的孽,等到后半生想补救都来不及……就算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下棋,就算我教出来的弟子得到世界冠军又怎么样?即使我站到了世界的巅峰,我也会永远失去我的儿子……阿岩,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认我这个爸爸?为什么……你连一个道歉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为什么啊?” 冯大虎仰天长叹着,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那已经看得见皱纹的脸颊滑落,浸湿了他的衣领。那个充满霸气、高傲得近乎不可一世的“暴风棋圣”,竟然在众弟子们的面前流下了眼泪,如何不叫弟子们心如刀割? “看来我非得去揍骆岩一顿,把他打到清醒为止不可!” 许啸锋捏紧拳头,说着就要往外追出去。 岳智兴见状不妙,迅速上前,一把拉住了他,“啸锋,你想做什么?你可不要乱来!” “智兴哥,你放开我!” 许啸锋拼命想要挣开岳智兴的手。 “我真是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记仇记得比大海还深的人!我小时候还经常挨我爸的打呢,可我都从来不会讨厌他,因为我知道爸爸不管做什么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好。况且,在这世界上,有哪个人敢说自己一生之中从来没有犯过错?人家都说父子没有隔夜仇,就算老师当年再过分,现在事情都已经过了二十年,骆岩那家伙居然还要害他伤心成这样,他到底算老师哪门子的儿子?” “好了!” 岳智兴抓住许啸锋的双臂,猛然提高了声调。 “啸锋,我不是要骂你,只是想让你明白,你现在就算要把阿岩打死,他也不会认老师做父亲!或许在你看来,父子的确没有隔夜仇,但这个世界上像你这么想的人,毕竟不是全部。仇恨、怨怒,本来就是一种能长久侵蚀人心的怪物,不少人会用一分钟的时间来产生怨念,但或许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将它驱赶出自己的心外。你只看到了老师的伤心和痛苦,可阿岩心中的酸楚又有谁能看得到呢?当年老师和文君阿姨离婚的时候,阿岩他还不到六岁,你知道吗?那时是因为桂雅阿姨已经怀了逸舟,老师为了对她负责,才会最终答应和阿岩的母亲离婚的!” “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许啸锋放下了拳头,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才抬起头,望见了岳智兴无奈的表情。 岳智兴摇着头,低声叹了口气:“记得那一年,我也还不到十二岁,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安慰小小的阿岩,我只能抱着他,让他在我怀里一直哭着,哭到累得再也流不出眼泪,他才静静地睡了过去。第二天,文君阿姨就带着他离开了,她没有对我和韵秋说,他们母子俩会去哪里。其实,文君阿姨和老师从进入围棋这个圈子开始,就是一见钟情,后来非常相爱。但他们都是棋坛上的风云人物,也都是好胜之人,或许他们适合自由自在地恋爱,却并不适合组建一个家庭。如今想来,就算桂雅阿姨不出现,他们中间还是会出现别人,只不过这段带着悲剧色彩的婚姻,无形中已经把所有的伤痛都加注在了阿岩那孩子的身上。” “智兴哥,我好像能理解一点了……” 许啸锋听岳智兴说着,脑海里仿佛也浮现出了那伤感的一幕幕。的确,他不该冲动的就跑去找骆岩算帐,或许在骆岩的心里,一直撞击着一个心碎的声音。但是,冯大虎的伤心又要到何时才能结束?还是永远都无法告一段落? “要想劝服阿岩,我看除了文君阿姨,再也没有别人。两天前听韵秋说,老师有去台湾找文君阿姨的打算,但围甲联赛在即,老师是北京队的主教练和领队。如果他去了台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联赛的事一定会耽误。” 岳智兴想起范韵秋告诉他的事,苦恼地摸了摸头。 许啸锋忽然心中一亮,想到了珩儿。珩儿和骆岩不是在台北就认识的吗?即使珩儿没见过骆岩的母亲,但应该能从骆岩口中套出骆文君在台北的地址。只要有了地址,冯大虎不如写一封信寄到那边,这样就不用亲自跑一趟,也不会耽误围甲联赛的相关事务。他发现自己总算开了点窍,于是靠到岳智兴身边,和他耳语了几句。 第十七章不速之客(下) 记者永远是一种对新闻最敏感的职业,骆岩正式加入浙江队参加围甲联赛的消息前一天才确定,第二天他与许啸锋的大头照便登满了各家报纸杂志的体育头版,任谁看了都有互相挑衅的意味。这些天,三潭棋社的气氛热火朝天,凡是长期在这里晃悠的职业棋手们,都在准备着过几天跟主教练林之韬一起回归大本营——杭州。 骆岩当然也是这些职业棋手中的一员,不过他不明白,林之韬为什么不带珩儿一起南下,而偏偏要把她留在北京管理分社的事务。但苦恼归苦恼,他还是必须和珩儿暂时告别,离开的那天,他依依不舍地握了她的手,登上了飞机的一刹那,也悄悄落下了几滴男儿泪。 珩儿举目眺望着那架已经升空的飞机,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她知道骆岩离开北京的时候,是带着一种怎样的心情,他那种不服输的个性,就像其父亲冯大虎一样,可以花一辈子的时间在围棋上努力。冯大虎就是那么一个人,即使自己的目标永远无法达到,也会在有生之年培育出最优秀的棋手,希望他之后的一代代都把这种“光荣传统”延续下去。 第32章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他拥有了一帮爱他的弟子,相反却失去了一个儿子。而许啸锋之前拜托她弄到骆岩的地址,她也很乐意帮忙,只因为骆岩和父亲的心结太深,如果不尽快解开,这始终会是阻挡在他棋道上的荆棘。 骆岩走了,许啸锋依旧过得像从前一样快乐、洒脱,这也最让珩儿放心的一点。这个小伙子胸中充满的都是对一切的热爱,包括生活、围棋,也当然包括他爱的她。 围甲联赛开始之前,许啸锋稍微有空的时候都会到三潭棋社去,或者是珩儿到大虎道场来。然而比赛开幕后,作为北京队的主将,他的日程便很快被排到了紧凑的行列,珩儿几乎没有再见他骑过自行车,飞机倒成了最常用的交通工具。这些日子以来,他常是今天在北京,明天就到了中国的另一个城市。珩儿很想时刻都陪伴在他身边,但三潭棋社的事务同样让她脱不开身、抽不了空,于是思念变成了她的一种习惯。 这天,是许啸锋在贵阳的客场下完比赛,再次回到北京的一天。之后的一个星期内,无论是主场还是客场,几乎都没有北京队的比赛,他也终于感觉轻松了一点。回来北京,他又骑上了自行车,又唱起了《北京一夜》,好像刚认识珩儿那会儿一样,奔驰在去三潭棋社的路上。或许因为北京队在本轮比赛中战胜了贵州队,让他今天的心情也变得很不错,正好可以让珩儿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跟他一起去兜风。 “啸锋!” 经过天坛公园门口的一刹那,许啸锋似乎突然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难道是心有灵犀,自己还没到三潭棋社,珩儿就已经能感觉到他迫切想要见她的心,而提前出来见他了?他下意识地停下自行车,朝着四周环顾了一下,却并没看见珩儿的身影。 “奇怪了,难道是我好几天不在北京,太想念珩儿的关系,脑子里都会产生错觉了吗?” 许啸锋用力摇晃着脑袋,好让自己保持清醒。但那个声音又再次出现,他再度循声望去,最后,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人身上。 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正迈着轻盈的步子朝着他走过来。她身上穿着一条黑色的迷你连衣裙,脚下踩着黑得发亮的高跟鞋,一头干净而有型的短发,乍一看像极了那些时髦的女明星。明媚的阳光刚好照在她的发际,仿佛给她的头上增加了一条闪光的发带,光线顺着她的身躯落下,和裙子本身的黑色形成强烈对比。 “你这么半天才看到我啊?要是再晚一分钟,我可是要调头就走了喔。” 那姑娘朝许啸锋眨巴着眼睛,两道弯弯的柳叶眉轻轻扬起,她的眼睛并不像珩儿那样水灵,形状有些偏向于“丹凤眼”,却有另一种韵味。她只比许啸锋矮半个头,身形婀娜,加上那身时髦的装束,阳光更赋予了她健康而洒脱的美感。 “你是……” 许啸锋怀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一时竟想不起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她。的确,在他的记忆中,自己认识的女孩子有多少十个指头都数得出来,可从来没认识一个这样时髦的都市女郎。 “啸锋,你真的忘记我了吗?你仔细看看我,我是程语曼啊!” “语曼?你……真的是语曼?” 许啸锋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只盯着那个姑娘的脸,双眼发直。 那姑娘上前握住许啸锋的手,眼神里带着无比的激动。“啸锋,我以为我们几年不见,你的样子都会变了,想不到还和从前一样……” 她说着话,又看了看身上的裙子,左手轻触了一下自己的脸。 “不过,好像变的人是我吧,在美国呆了那么久,我是不是变得都像外国人了?对了,你收到我寄给你的信了吗?我原本打算在三菱杯比赛时就回国,后来为了读博士的事,教授们一再劝我不要放弃,我跟他们也谈了好长一段日子,所以连回国的时间都耽误了,你……不会怪我不守信用吧?” 许啸锋望着她的脸,只是摇头,另一只手插进衣袋里,不停颤抖着。程语曼,这个冤家,她真的回来了?原本他还以为那封信只是随便写写,况且三菱杯期间她没有出现在北京,应该是他开了一个玩笑。他怎么也没想到到她会突然出现,而且那个曾经扎着两条长辫子、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小女孩,竟然变成了如此时尚的新女性! “啸锋,我好想你……” 程语曼突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许啸锋完全没有任何防备,她的红唇竟就那样深深地印上了他的脸颊…… 第十八章左右为难(上) ◆我不知道像他这样的男孩,曾经也有充满羞涩的纯真年代,是否是天意弄人?还是上帝要给我制造的难题?当一段爱在我生命中出现,上帝就用他的双手,给命运来了几笔点缀,是吗?啸锋,或许我的好奇心实在太弱,竟然会没有发觉你也有自己的故事。穿越了时空的隧道,那面镜子仍旧会把失落的往事反射到今生。◆ 天啊!她真的是自己曾经那个青梅竹马的玩伴程语曼吗?眼前的姑娘做出这样唐突的举动,许啸锋顿时呆若木鸡。 “我等着和你重逢的一天,已经好久好久了,你是不是见到我太高兴了,所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呢?” 程语曼将头轻轻倚靠在他的肩膀上,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看到这一幕,都投来一种异样的目光。许啸锋这才发现很不对劲,一把推开了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她……她怎么可以这样?在天坛公园门口这种游人络绎不绝的地方,先是吻了他的脸,然后又想依偎在他的怀里?他直到现在还无法将记忆中的程语曼与身边的这个姑娘联系起来,从前的语曼,虽说和他感情很好,可是他们俩连手都没有牵过,现在居然……他怀疑自己正在做着一场可怕的梦。 “啸锋,你怎么了?为什么要拒绝我呢?” 程语曼口中问话,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更是大胆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哦,我明白了,也许是因为我在美国住惯了的关系,所以思想和行动都难免会比较西式一点。但现在的中国人不是也很开放吗?在我的记忆中,你应该是一个很快就能适应社会的人,怎么面对我还会不自在?难不成你是在害羞?天不怕地不怕的许啸锋也会被我刚刚的举动吓到,真是好意外呢。” “语曼,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你突然回来北京,又以这种形式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觉得实在很不可思议。” 许啸锋的目光闪烁着,几乎不敢正眼看她。或许他现在应该马上跑掉,把那段像上辈子一样的记忆再次扔弃,但他的两只脚却好像被强力胶粘在了地面上一样,连挪也挪不动半步,更别说还有奔跑的力气。 “我前几天就已经知道你成功打进了三菱杯决赛,一方面要恭喜你,另一方面我也想继续老本行,做个棋手。不过,就算我没有在这里遇到你,也会去大虎道场的,冯老师和桂雅阿姨从前都待我像女儿一样,我也非常想念他们。” 程语曼接下来的话,又让许啸锋一阵惊讶。 “语曼,我实在不懂你究竟在想什么,你放着好好的博士不读,反而要回国来继续做棋手?从前你拼命读书想上大学,也拼命努力想要去美国留学,那时候你的理想是多么远大,为什么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你竟然会选择放弃?” “你真的不明白吗?” 程语曼望着他的眼睛,有些羞涩地说。 “你说得没错,我曾经的确很向往出国留学,可是,我在美国的生活尽管很舒适,却过得并不算开心。啸锋,我当年我丢下你一个人去了美国,即使过了这样长的时间,我也能肯定你一定还在为那件事耿耿于怀。真的对不起,那时候我明明知道你很想把我留下来,可还是走了。但如今我终于发现,原来人生中还有比事业更重要的东西,当年我的选择并不是最好的。啸锋……我需要你,我虽然身在美国,但其实一刻没停止过对你的思念,你知道吗?我脑海中不时就会浮现出你的身影、你的容貌,甚至有时会在夜里无法安然入睡……” 许啸锋被她的话完全震慑,陷入了一种错愕的情感中。到现在才对他说这样的话,她真的不嫌太迟了吗?时间本来就是一种十分奇特的东西,它可以冲淡许多往事,包括从前那份最纯真的爱,也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被风霜渐渐溶解,和着雨落到某个地方,又被阳光蒸发掉,就那样消失不见了。当他从程语曼的阴影中走出来,在阳光下获得新生之后,这个女孩就已经被他锁在了上辈子的回忆里。然而,她此刻竟然对他表白,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轮回转世之果? 他应该把珩儿的事告诉她吗?他不敢想象这会对她带来多大的打击。可是,如果珩儿知道程语曼和他从前的关系,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珩儿,她是像水晶般容易碎裂的女孩儿,那样羞涩和娇柔,到底能承受多少压力,他心里一点谱也没有。何况程语曼说要回来再做棋手,她们两人总有一天会照面,自己究竟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啸锋,我们还是先去大虎道场吧。” 正在许啸锋思绪陷入紊乱之际,程语曼已经推着他的自行车,朝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冯老师,我回来啦!” 一到大虎道场,程语曼就像只欢乐的喜鹊一样,雀跃着跑向那间书写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老棋室。许啸锋帮她提着东西,平日里他的动作还算快,这次却怎么都跟不上她的脚步,看她那欢喜的劲儿,简直像重获新生一样。 第33章 “是哪个讨厌鬼在外面吵吵闹闹的?不知道棋手们都在练习吗?” 棋室里走出一个人来,正好和程语曼撞上,原来是范韵秋。 “韵秋姐?” 程语曼一见是她,面带惧色地向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了许啸锋的身边。 范韵秋仔细看了看眼前的这个时髦女郎,惊得睁大了眼睛。“啸锋,这个丫头不是程语曼吗?你们……怎么会一起过来的?” 许啸锋上前向范韵秋解释道:“姐,是这么回事,其实我今天本来想去三潭棋社一趟,可巧在天坛公园门口遇到刚从美国回来的语曼,她说要到大虎道场来看望老师和大家。” “是吗?我看这事没那么巧吧,啸锋,你进去,这里交给我处理就好。” 范韵秋说着便挽起袖子,用力把许啸锋朝着棋室里推,接着站到程语曼面前,双手手指交叉着,关节的运动发出“咔咔”的声响,俨然一副要“修理”人的模样。 第十八章左右为难(中) “韵秋姐,你做什么呀?语曼她是……” 许啸锋见范韵秋如此的表情和动作,知道担心的事情很快就要发生,连忙想将她也拉进棋室。谁知范韵秋一声“给我进去”,那气势还真把他惊得发愣,只好放开了手。望望那棋室里,连想看热闹人都不敢探出头,只怕一伸出来,脑袋就要开花。 范韵秋指着程语曼的脸,冷笑一声:“程语曼,你来得实在不巧,老师今天出去办事了,智兴也回了上海。你是怕我修理你,所以才故意去跟啸锋碰头,让他来给你当护花使者吧?不过很可惜,啸锋他保不了你,趁我现在还没发火,限你一分钟之内马上消失!” “韵秋姐,你误会了……我真的是来这里想看大家的。虽然我曾经得罪了你,但也罪不至死是不是?你至少让我见见冯老师,好歹我曾经也是大虎道场的外弟子,就连这点情份也不……” 程语曼的语气像是在哀求,范韵秋却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立马打断了她的话。 “罢罢罢,别说得那么可怜,好像我倒成了十恶不赦的魔鬼一样,你没得罪过我,你得罪的是啸锋。啸锋他刀子嘴豆腐心,从一开始就是被你给吃定了,所以到现在都还要包容你。话说回来,我还真的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丫头,人家辛辛苦苦挣钱供你念大学,你到底当啸锋是什么?会造钱的机器吗?是个人也该懂得报恩吧?一溜烟就跑去美国,现在居然还有脸再回来找啸锋,我限你一分钟消失,已经对你够仁慈,要是恒宣和俊崎在这儿,你恐怕直接就被他们像拖尸体一样地拖出去!” 范韵秋话音刚落,程语曼脸上顿时露出酸楚的表情,眼睛里含着泪,那委屈的神情,看得旁边的许啸锋都为之动容。 “好,我走,我马上就走……但是这些礼物我都留下,希望你们能笑纳……还有,啸锋,韵秋姐,请你们替我向冯老师问好,我曾经辜负了他的期望,也连带伤害了你们大家,对不起……” 程语曼说着,抹着眼泪朝外面走去。许啸锋想要去追她,却被范韵秋死死地拽住衣袖,怎么跑也跑不掉。 “姐,你不要这样,我明白你们都是为我感到不值。可事情都过了好几年,语曼虽然曾经是没能接受我的感情,但她绝对不是一个缺心眼的坏女孩,她这次是真心想要来看望老师和大家的,你们就算给我一点面子,好不好?” 许啸锋的语气中带着恳求的意味。 范韵秋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袖子一甩,放开了他。“啸锋,你一直都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师弟,尤其是我这个做师姐的,从你第一天来这里,我就当你是我的亲弟弟,更加看不得你受半点委屈。或许从前的程语曼也的确很单纯,但都时间都已经过了三年,你真的敢肯定她还是从前的她吗?女人的直觉通常很准,当她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瞬间,我就感觉到她这次回国的目的绝对不简单。” “可语曼告诉我说,她这次回来是想重新做棋手。” “又要回来下棋?那个丫头她到底想做什么?” 范韵秋越来越觉得莫名其妙。 许啸锋点点头,也有些无奈,“姐,你知道语曼的性情,她那个人是说到做到,既然想要再下棋就一定会行动的。可最让我苦恼的是,她竟然在大街上向我表白,弄得我完全手足无措……” 范韵秋听了,又是大吃一惊:“她现在来向你表白?你这傻小子,不会真被她感动了吧?我看你这次遇到大麻烦了。是你自己说的,程语曼想做一件事,没成功就绝不会死心,我看就算她知道了你和珩儿的关系,也会不惜一切代价要把你抢回去。啸锋,我认为这件事你有必要让珩儿知道,如果由你亲自去说,她应该能够理解吧,要是等到珩儿自己发现,我怕她会受不了。” “嗯,韵秋姐,你说得的确有理,那我就必须壮着胆子去跟珩儿说清楚了,以免引起她的误会。” 许啸锋沉默了半晌,终于点头答应,而他和范韵秋却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不远的地方,一根柱子后面无声无息地投下了一条淡淡的人影…… 三潭棋社,因为林之韬、骆岩和一批职业棋手的离去,这个古色古香的地方也变得安静了许多。尤其是现在刚到暑假,天气炎热的关系,孩子们学棋的时间换到了晚上,珩儿的闲暇时间自然集中在了白天。 她正坐在靠近水池边的亭子里,仔细端详着放在石桌上的一幅画。那是一幅陈旧的工笔画,呈现的景象是一处海岸,尽管都是蓝色调,但海和天的界限却被描绘得格外清晰。除了蓝色,便是白色,但发源体不是海鸥,而是一片小小的帆。海浪卷动的线条,透出细腻的落笔方式,海上的那片帆却显得很模糊。给人的感觉不仅仅是画面,也许是人心底一种隐藏的、淡淡的愁,又或者是在愁绪之中露出的一点点希望。当看着这幅画时,人似乎能很轻易捕捉到作者的思想,却又无法体会那种感情到底存在多重的份量。 “请问,这里有一位叫珩儿的小姐吗?” 一个女声打断了珩儿的思潮,她轻轻抬起头,接着站起身,带着疑惑走向那个招呼她的人。 “这位小姐,请问你是要找我吗?” 那姑娘上前,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原来就是你啊,你好,我叫程语曼,是从美国回来的围棋工作者。刚一回国,我就闻听三潭棋社之名,又听说这里的主教练也是一位女棋手,所以想来看看,如果可以的话,也想跟你下盘棋。啊,我来得真是冒昧,请你别介意才好。” 珩儿请她到石桌旁边坐下,从下面拿出棋盘和棋盒。她只道这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姑娘是“海归”的围棋工作者,应该也是想为中国的围棋事业出一份力,根本没有多长个心眼。 第十八章左右为难(下) “叶小姐喜欢画?真巧,我也很喜欢。都知道贵社的社长林之韬九段是位艺术家棋手,今日一睹三潭棋社的风采,果然名不虚传,从棋社门口一直走到这里,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着艺术的情调呢。” 程语曼一眼看到了珩儿从石桌上撤下的那幅画,脸上露出欣赏的神色。她站起身来仔细地看了看,发现画的底下贴着一张小标签,上面写着“下个纬度”四字,画纸角上的落款是“潜龙”。程语曼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但的确被这简单的画中表达的复杂情感所震撼。 “真是好画,平凡中显露着沧桑,从落款来看,是十多年前的作品,不知道叶小姐是从什么地方淘到这幅好画的呢?” 珩儿浅浅一笑:“程小姐,你见笑了,这幅画并不是什么名家手笔,只是我父亲生前所画的。每当怀念父亲的时候,我就会想到把它拿出来欣赏一会儿。” 叶珩儿,这个女孩真的就是啸锋的新女朋友吗?程语曼不时地偷偷看了珩儿几眼,这女孩和她的时尚动感不同,她生就又清秀又水灵,颇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但令她更惊奇的是,外面的人看到她这身前卫的打扮,都会忍不住多看上她几眼,珩儿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温和地接待着她,也没有询问她任何事。从珩儿身上,她感觉不到一点好奇心,但直觉告诉她,许啸锋会与这个女孩交往,恐怕不单是因为她独特的美貌,而是一些别的东西。 “程小姐,我们猜先吧。” “哦,好的。” 程语曼这才回过神来,介于珩儿是主她是客,她很礼貌地让对方抓了白子,两人猜先之后,她拿到了黑棋。 纹枰之上,二人终于开始落子,双方的布局都是比较中规中矩的一型。但很快的,就在黑棋下到第45手的时候,珩儿忽然放下了手中原本即将落下的第46手白子。 “叶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程语曼吃惊地抬起头来。 “很抱歉,程小姐,我有我自己的原则,不跟任何职业棋手下棋,所以这盘棋只能在这时停止了。” 珩儿的语调温柔而平静,程语曼却诧异得目瞪口呆,这个业余4段的叶珩儿,怎么会知道她是职业棋手! “叶小姐,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吧,我这是……” “对于棋手专业和非专业的判断,我的眼睛还从来没有看错人的时候。程小姐,你这黑棋第39手的托、第41手的尖,还有第43手的跳,三手棋就逃出一整块黑棋,第45手更是在此同时想要逃出另一块。这种纯熟的行棋手法,换了是业余棋手,绝对不会如此迅速就落子。 第34章 抱歉,还请你多多谅解。” 好厉害!程语曼打从心底开始对珩儿产生了钦佩和一点敬畏,但更多的仍然还是疑问。她真的只是个业余棋手吗?连五十步棋都还没下到,这个女孩便看出了她职业棋手的身份,而就在这四十几手棋中,那白棋分明就下得稳重扎实,一点也没有慌乱的味道在其中。她几乎敢肯定,这叶珩儿应该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可又为何只获得了业余段位呢? “没关系的,叶小姐,那这盘棋到此结束就好。对了,三菱杯的比赛你一定看过吧,进入总决赛的许啸锋六段是位不错的棋手啊。” 程语曼笑着转移了话题。 啸锋进入三菱杯总决赛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到海外了吗?珩儿听到程语曼的话,心中顿觉欣慰。 “是啊,许啸锋六段的确是一个优秀的棋手,那种充满着生命力的棋,连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看来我们的眼光还真是一致呢,啊,我似乎得先告辞了,因为刚回国,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今天很高兴认识你,我想我们今后还会再见面的。” 程语曼从石椅上站起来,伸手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接着朝着珩儿潇洒地说了声“bye-bye”,便提起小巧精致的手提包,向棋社门口走去。 “中西合璧的程语曼小姐,真是好特别的姑娘……下次再见面,我和她应该可以成为朋友吧?我得赶快去找啸锋,他可是多了一个海归的棋迷,大概也会很高兴吧。” 珩儿朝着程语曼离去的方向缓缓点了点头,弯下腰准备收拾棋具去大虎道场。 “珩儿!我回来啦!” 还没来得及收拾好东西,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已经先惊动了她。只见许啸锋穿着一件短袖的白色t恤,正从棋社门口朝这边飞奔过来,两只手还不停地挥舞着,分明是天使的造型、“白痴”的模样。 “啸锋!” 珩儿奔上前去,当两人停下脚步之后,接着就是几日别后深情的拥抱。 “我还以为你今天都回来不了,想去大虎道场问问看是什么事,现在看到你来真的好安心……” 依偎在他温暖的怀里,珩儿闭上眼睛,静静地体会着那种舒适的感觉,迟迟也不舍得离开。许啸锋也是一样,一抱住珩儿,他便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可是如范韵秋所说的,他此刻应该做的不只是和珩儿分享别后重逢的情感。 “珩儿,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我也有件事想告诉你。” 她也有事情要说吗?许啸锋不禁一愣,不过秉承着“女士优先”的原则,他笑着握住珩儿的手,“好吧,你先说。” “说来真不巧,你来之前的几分钟,我刚刚送走了一位从美国回来的小姐。她是职业棋手,据说是慕名来到三潭棋社,还提出跟我下棋,你知道我从不跟职业棋手对局的,所以就很不好意思地拒绝了她。后来,她无意间跟我提到三菱杯和你的名字,我才觉得,她可能也是你的棋迷。” 珩儿很起劲地说着话,许啸锋心头却猛然开始不安。 “美国来的小姐?她有留下姓名吗?” “她告诉我了,她的名字叫程语曼,今后应该还有机会见面,到时我一定介绍她给你认识。” 天啊!许啸锋欲言又止,压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程语曼”三个字从珩儿口中说出,到底意味着什么?头顶像是掠过一片乌云,在风的催动下,别的云块正从四面八方逐渐汇集,那种沉重压得他几乎要立刻窒息。 第十九章临界点(上) ◆走在拥挤的街道,身后是寂寞的台北,眼前是车水马龙的北京,我却忘记了需要寻找目标在何处。到底是什么,让我越来越依赖着爱情?不管城市喧嚣,也不管前路有多渺茫,把一切都抛开,只靠在一个宽阔的肩膀。啸锋,我好想所有的风景随着时间,就在这一刻沉淀下来,留下灿烂的阳光,留下我们交叠的两颗心。◆ 程语曼,她怎么会来找过珩儿?难道是在大虎道场的时候,她并没有直接离开,而偷偷听到了他和范韵秋的谈话?许啸锋转过身去,焦虑地搔着脑袋,此刻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下可惨了,程语曼的事他自己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方就捷足先登找上了他的女朋友。更有甚者,程语曼居然还要用这种像和珩儿下棋交友的方式,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完全猜不透。 “啸锋,你不是也有事要跟我说吗?” 珩儿的声音让他猛然回过头来。 “哦,我那件事其实也不算多重要,就是……就是想跟你说,这几天我都没有比赛,也不用离开北京,所以……所以我想带你去北京的那些名胜走走。今天时间晚了点,我就……只好约你到老北京那边吃顿晚饭了。” 许啸锋吞吞吐吐的语气让珩儿感到有些纳闷,但她本就是一个几乎缺少好奇心的女孩,对这事也并没多想,只当他是突然间感到害羞罢了。她盈盈一笑:“呐,我就接受你的邀约吧,不过我突然想到还有一些东西要收拾,可能需要请你帮我做做打杂工喔。” “ok!没问题!” 许啸锋这次答应得异常爽快,忙碌或许正是化解心结的一剂良药,自己干脆就帮珩儿做点体力活儿,也就不用再去想着程语曼的事。 “咦,这里怎么有幅画啊?” 就在他替珩儿把棋具装进大口袋的时候,忽然发现了石椅上的画。 珩儿上前拉拉他的衣袖,“这幅画我自己来拿就好。” “这幅画是你爸爸的东西?” 许啸锋的直觉似乎格外敏锐,让珩儿吃了一惊。 “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爸爸的?” “嗨,别人或许猜不着,我许啸锋可不是别人哪。连你的男朋友都不让碰,除非它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东西,而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就是你爸爸吗?” 许啸锋说得轻松之极,珩儿却觉得他实在是太不寻常了。上次把她说成是“仙女”,这次根本没有仔细看那幅画,就知道是她父亲的遗物,到底是纯粹的巧合,还是意味着别的什么? “那……我想让你帮我看看这幅画,看它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珩儿忽然把画放在了石桌上,向许啸锋提出了一个古怪的问题。 许啸锋一听她的话,双手一摊,面带尴尬,傻笑了几声:“珩儿,你让我帮你干点儿粗活儿,我是乐意得很。可是你现在让我帮你看画,不是明摆着为难我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读的书还没有你认的字多,画这种深奥的东西,我瞧都不敢瞧。你让我告诉你它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分明就是让一个乞丐去搞尖端科学,横竖都不搭调。” “啸锋,你曲解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要你用什么专业的语言把画的意思表达出来,只是让你仔细看看这幅画,还有画的名字。然后,你就用你的直觉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就这样而已。” 珩儿用通俗的方式再给他解释了一遍,拉着许啸锋坐下来,把画再放近了他的眼前。 奇怪,这幅画怎么看来有点眼熟呢?许啸锋注视着画面,心中突然生起了一种特别面善的感觉,他记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幅画,可用心去想,那瞬间的记忆又消失不见。不过,既然珩儿强烈地要求他说出对此画的感受,那只好打肿脸充一回胖子,有啥说啥,只是珩儿听了他的“宝贵意见”可千万别生气才行。 好简单的画,只有蓝天、大海、沙滩和一片帆,直到发现《下个纬度》的标题时,许啸锋的视线停在了那里。他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个怪异的念头,“珩儿,我觉得……这幅画画的明明就是地球嘛!” “地球?” 珩儿惊讶地望着许啸锋的笑脸,他的话说得简直莫名其妙,这画上到底哪里来的地球?在她自己的理解中,她认为父亲是因为太思念祖国大陆,所以才会画这样的画,来表现一种乡愁。她有些后悔让许啸锋来“鉴定”这幅画,仿佛什么东西一到了许啸锋的眼里,就成了稀奇古怪。 “看吧,我让你失望了不是?刚才我已经跟你说过我不懂这些玩意儿的,你就饶了我吧。” 许啸锋把双手抱在胸前,面露一副极度委屈的样子,看起来还真挺可怜。 珩儿见状,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的确,鉴赏画这样的活儿,让只有小学文凭的许啸锋来做,自己也实在是过分了一点。但是,许啸锋到底从什么地方看出“地球”的意义,倒是她迫切想要知道的事。 “啸锋,我不怪你,你快点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爸爸画的是地球呢?” 许啸锋指着那幅画,凭自己的感觉对珩儿解释说:“大概是从这画的标题上,我对它做了个胡乱的理解吧。纬度的意思我懂,就是地球仪上的经纬线所代表的一种方向和角度,从这个名字我马上就想到了地球仪,然后再看这画,上面有陆地、有海、有天,地球仪上不是也有吗?接着看这只小帆船,漂浮在海面上,模模糊糊的,应该会越漂越远。但地球不是圆的吗?所以我觉得这帆船就算走得再远,就算出现奇迹,绕了地球整整一圈,跨过了多少个纬度,但终点还是本来的起点。所以,它不管怎么航行,还是会回到原来的地方,下个纬度、再下个纬度,它总会回到原地的。珩儿,可能我真的大大误解了你爸爸的意思,你就当我是瞎掰的,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不,啸锋,你所看出的东西,或许才是我爸爸真正的心意呢!” 第35章 珩儿仿佛豁然开朗,她握住许啸锋的手,欣喜地绽开了笑靥。 第十九章临界点(中) (新年期间本书仍然正常更新,如果喜欢请多多收藏推荐喔!敬祝各位读者朋友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是啊,下个纬度……下个纬度依旧是原点。爸爸是从北京去到台湾的,他在画这幅画的时候,一定怀抱着满腔的热切希望。尽管他已经无法再回到故土,但我却代替他完成了他的心愿,我到了北京,下个纬度正是北京啊!这不是悲伤的乡愁,爸爸他是早就看到了回家时的喜悦,对,就是这样的!” “珩儿,弄了半天,原来你爸爸是北京人啊!那这么说来,你也应该是北京人而不是台湾人了。” 许啸锋这才恍然大悟,珩儿原来并非台湾本土出身,和骆岩一样,也是从北京去到那边的。且说骆岩去到台湾是因为骆文君和冯大虎的离婚事件,可珩儿和她父亲常住台湾又是为什么呢?珩儿是一个非常能藏住心事的女孩,因此他不会去主动询问她,她若是愿意把心事对他吐露,就自然会说。只是他开始觉得,这个少女身上的谜团应该总有被解开的一天,他等待着,不过即使永远解不开,她也依旧是他最爱的人。 “啸锋,其实关于我爸爸的事,并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而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爸爸他到底是什么身份的人。” 珩儿轻轻闭上眼睛,思绪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 “从我懂事开始,我和爸爸已经住在台北了,他只跟我说过,我们的故乡在北京。可是,我每次问起爸爸从前在北京的事,他都不肯告诉我。他只是一心教我下围棋,平日里还很喜欢画画,每当他指导我下棋的时候,都会对我说:‘珩儿,记住爸爸的话,千万不要和职业棋手下棋,也不要做职业棋手,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我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那样说,但是我却知道,他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出发点都是为了我好。所以,我直到现在都牢记着他的话,不和职业棋手下棋,也永远不会做职业棋手。 “我和爸爸相依为命,在台北的郊区过着差不多与世隔绝的生活,虽然只有我们父女俩,但我却从来没有感到过孤独。直到有一天,爸爸的病情恶化了,那时已经是业余7品的我,再次参加了业余段位的考试,成为6品,也好多参加一些比赛,把得到的奖金积攒起来,给爸爸治病。后来,我认识了骆岩,得到了他的帮忙,我肩膀上的负担的确减轻了不少。可爸爸的病据说是年轻时就惹上的,加上他多愁善感的个性,他的身心已经完全疲惫了。一年之后,骆岩没有再来找我,而爸爸也就在第二年去世了,他临终前终于告诉我,他在杭州有个朋友叫林之韬。 “于是,我安葬爸爸以后,就坐船去了杭州,到三潭棋社找到了林叔叔。但奇怪的是,林叔叔虽然是爸爸的朋友,却也不肯告诉我爸爸以前的事,就算我再怎么旁敲侧击,他也知道我是在套他的话,一心要隐瞒。后来我渐渐想通了,我不再去询问爸爸的事,只是秉着一颗热爱围棋的心,在林叔叔的棋社尽心尽力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因为把孩子们培育成才,也未尝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爸爸生前是那么喜欢下棋,我想他在天之灵看到我在培育未来之星,也一定会感到欣慰吧。” “珩儿……” 许啸锋凝视着她秀丽的脸庞,仿佛已看到了她那颗透明的心,他轻吻着她的额头、她的眼睛,他不愿见到她哭泣,只能用这种办法来阻止。 “啸锋,现在我的事你也明白了一些吧。或许我真的很自私,自从遇到你之后,我就一直像根迎风就会倒下、柔弱的稻草一样,我甚至害怕你的肩膀稍微离我远了一点,下一秒钟我就不知道会被风吹到什么地方……” 她无助地靠在他的怀里,就这样靠着,感受着他的温暖,他的力量,像一株渴望着炽热的蝴蝶兰。而程语曼的影子,在许啸锋心底已经越来越淡,珩儿终于再次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扉。的确,他当年也深爱过程语曼,却从来没有过这般强烈的感触。他真想把珩儿当作珍贵的蝴蝶兰一样呵护、溺爱,只因这个女孩,从初见的刹那,就已让他刻骨铭心。 “珩儿,不管你是台湾人也好,北京人也好,即使你就像韵秋姐讲的故事里那样,是什么女鬼、狐仙也罢,我都不会放开你。我不会说那种优美的词句,不会为你摘星星、捞月亮,因为我是个普通人,我的力量和自然相比真的太小太小。只是你生命中缺少了什么,我会竭尽全力帮你寻找,即使无法令你满意,我还是会那样做……” 两个人影,在小小的亭子里,被偏西的阳光照着,拉得好长、好长。而池塘里的睡莲,像是知趣地悄悄合起了花瓣,在即将预示黄昏的天空下,静静地收拾起落在花朵和叶子上的一串串水珠,把清澈的水化作明晨的美丽。 夏天,或许是许多北京人都渴望来临的季节,但这个夏天并未给冯大虎带来快乐。相反,他心中到现在还在无声地下着雪,许啸锋虽然从围甲开始到现在都经常陪伴在他身边,那种感觉却始终无法代替骆岩在他心中的地位。并非他喜爱儿子比徒弟更多一点,而是血缘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许啸锋始终无法带给他。偏巧,下周北京队将面临主场作战,第一场则是对阵浙江队。冯大虎实在有些害怕再次看到这林之韬和骆岩并肩站在一起,怕自己再也承受不起这种打击。 桂雅非常清楚他对骆岩的思念,也知道冯大虎给骆文君写了信。从信寄出的那天开始,她几乎天天都要打开信箱看一遍,很是理解丈夫的心情。可是到如今,已经过了快半个月,信箱仍旧空空如也,别说是信,就连一张广告纸也没有。她不想再看到丈夫伤心,于是悄悄打了越洋电话到美国给儿子冯逸舟,诉说了骆岩的事。冯逸舟早知道自己有个哥哥,对于骆岩出现在北京的事,他不但没有异议,反而很开心,甚至想赶快回国来见见这个哥哥。桂雅听儿子如此说,也放下了心底的一块大石,若是逸舟回家,即使骆岩不肯认他做弟弟,至少还有个儿子能让冯大虎的心情好些。况且,冯逸舟已经医科毕业,有回国的打算,以他的学历和技术,绝对是各家医院争抢的对象。 第十九章临界点(下) “阿雅,我得去道场了。” 冯大虎照例和妻子打了招呼,揣了折扇在怀里,准备走出家门。可就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刻,一个笑靥如花的姑娘突然出现在门口,一声“hello”,顿时令他睁大了眼睛。 “你……你不是语曼吗?” “冯老师,还是您的眼睛最锐利,我刚回国那天,连啸锋都没能一眼把我认出来呢!” 程语曼满脸笑容,在门前站定,朝着冯大虎鞠了一躬,接着将两个大口袋放在地上,不用说,里面装的全是从美国带回来的礼物,光是看包装,就知道里面的东西都是高级货。 “阿雅,你快出来啊!你看这风把谁给吹来了?” 桂雅听到丈夫喜悦的喊声,连围裙也没来得及解下,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当她看到程语曼的时候,不禁惊喜万分。 “桂雅阿姨!” 程语曼几步上前就和桂雅来了个拥抱,笑得更加灿烂。 冯大虎在旁边冲着这姑娘左看右看,一面摇着折扇念叨着:“才几年不见啊,语曼这丫头就变得像半个美国人,虽然我把她给认了出来,不过她出现的那会儿,我还真以为自己看到了北京城里一道新风景线呢。果然留美回来的女硕士就是不一般,我记得这丫头出国那会儿还扎着两条长辫子,回国就变成了时髦的白领女郎,我差点儿都不敢认她来着。” “冯老师,您知道吗?我在纽约还碰到过逸舟,那次他们学院来纽约做一个项目,和我们学院的工程系有合作,也算是真巧。逸舟和我是同一届的硕士生,我想他不久也会回来了吧,说不定北京的各大医院都会争抢他这个年轻有为的大医生喔。” 程语曼带来的消息,一时触动了冯大虎的心结,他连忙让她到沙发旁边坐下,话匣子也自然而然地打开了。 “语曼啊,你刚才都说你回国好几天了,可为什么都不到大虎道场找我呢?” “这个……其实我刚回来那天已经去过道场了,只是……” 程语曼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有点委屈的神情。 冯大虎看她的样子,猜到了几分,“是不是韵秋她不让你见我,所以你今天才直接来了我家?” “冯老师,请您不要责怪韵秋姐,我知道她是因为太爱护啸锋,而啸锋曾经被我伤害过,她对我有成见也是必然的。以前那件事的确是我的过错,韵秋姐、恒宣哥和俊崎会怪我,我都能理解,我只想用我的行动来证明奇,我是真心真意要给他们道歉,也给啸锋道歉的。” 程语曼低着头,非常诚恳地说着话,但同时也隐藏着对冯大虎的一分请求。 桂雅握住她的手笑道:“傻丫头,我和你冯老师还不了解你吗?你从念北大开始,直到出国留学,我们夫妇俩什么时候责怪过你?大虎道场的外弟子中有你这种高学历的棋手,是我们都值得骄傲的事,至于啸锋的事,你不是说他并没有怪你了吗?既然啸锋都能原谅你,韵秋他们的工作就交给我来做好了。” “阿姨,我……” “你不用谢我,人生在世,哪有不会犯错的? 第36章 智兴对你可是一直没有意见的,至于恒宣和俊崎,他们都回到了自己家乡的围棋队,返回北京的时间都不一样,我劝起他们来也容易一些。” 桂雅微笑着说话,意思是让她放心。 “对了,你这次回国,我想应该是还想继续在大虎道场下棋吧?” 程语曼沉默了片刻,有些别扭地摇了摇头:“冯老师,阿姨,其实我这次回国来,还有一件事没对你们说。其实我不只是想重新下棋,更重要的是我想自己开一家棋手经纪公司,希望能为中国的围棋事业尽到一份绵薄之力。” “棋手经纪公司?” 冯大虎和桂雅不约而同地产生了惊奇。 程语曼解释说:“所谓的棋手经纪公司,就是公司派出专门的人员,对棋手进行全方位的包装和宣传。只要能让中国围棋界也红红火火,让更多人了解我们的优秀棋手,自然会有更多的人愿意接触围棋,围棋事业自然就能发展起来,不是吗?还有啊,再过四年,北京就要举办奥运会了,如果我们的围棋项目能申请成为表演项目或是可以考虑在将来的奥运中露个脸,不就能把我们的国粹更加发扬光大吗?” “看不出你这丫头的志向还挺宏大的嘛,虽然我个人认为,棋类的体育项目在奥运会中露脸似乎不太可能,但听你这样一说,我觉得开经纪公司这办法倒满有创意。” 冯大虎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 “你所说的棋手经纪公司就跟娱乐圈里的经纪公司差不多吧。如果真的有成效,能发展我国的围棋事业,当然是一件好事。不过公司的运作方面,你预备怎么办?” “放心吧,冯老师,我在美国念的就是企业管理,再说我的几个朋友也跟我一起回了国,就是要帮我搞这家公司的。棋院那边我前天就去联系过,跟高层们也都商讨过,他们已经初步同意让我和一些女棋手去讲解精彩时局。相信有媒体和公司的互动,又有优秀的棋手坐镇,一定会很成功。” 程语曼信心十足地说着,那双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美好的前景。实际上,她的这个企划案早在美国时就已拟定完毕,回国之后,只要对她和经纪公司有利的时间,她一刻也不会放过。如今冯大虎夫妇也支持她开办这个公司,可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那阵“东风”无疑就是她公司所选定的主角——棋手。 桂雅从事过多年的娱乐圈生涯,自然了解这一点,对程语曼的提案,她更是倾心赞同。“那么语曼,你现在所缺少的,不就是棋手了吗?你准备寻找什么样的棋手做你经纪公司的第一个包装的对象呢?” 程语曼伸手拨动了一下额前的发丝,眼珠诡秘地一转,“新公司成立,自然需要一个有份量的青年棋手坐镇,这个人选我已经考虑周全,就等他点头了。三菱杯总决赛刚过不久,除了他以外,还有哪个棋手能比他更适合呢?许啸锋六段——他就是我要借的东风。” 第二十章把泪留给伤心地(上) ◆爱是一台盛着笑与泪的天平,而平衡或不平衡的砝码,却需要人自己去添加或减少,因为天平两头的重量并不固定。面对过往的时候,人或许会无法抗拒,但也始终无法将那种感觉变为持久;而放眼未来的时候,却时常会因为过去的琐碎,而让人站在了孤独的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东西南北。于是,他只能呆在那里,把所有的伤痛留在城市的角落。◆ 爱的力量是巨大的,然而也是可怕的。许啸锋是万般想把过去与程语曼的丝丝缕缕都斩断,但遗憾的是,那个从美国回来的企业管理女硕士程语曼,偏偏就是他生命中最难割除的肿瘤。他根本没想到她的动作会如此迅速,做什么都会快上一步,不单是抢先找上珩儿,还抢先替他决定了他事业发展的方向。 “语曼经纪公司”在两天后便开张大吉,冯大虎和桂雅夫妇俩都应邀参加了开张宴会,许啸锋在那里竟然还看到了棋院与围棋协会的高层领导,以及众多的媒体。和比赛时不一样,这次没有一个人帮他应付媒体,现场被记者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连个缝隙都找不着,更别说溜掉了。正当他郁闷之时,程语曼竟然还硬要挽住他的手臂,公然走到记者们面前,大大方方地让他们围上来采访、拍照。 “许六段,首先恭喜你成功打入三菱杯总决赛,请问你有信心在秋天的总决赛中战胜崔银翔九段吗?” “这重要吗?赢了如何?输了又怎么样?比赛的胜负难道是我个人可以控制的?” 许啸锋的回答让记者的脸色当场就煞白。 另一个记者又上前问:“许六段,下周的围甲联赛中,北京队将主场迎战浙江队,你作为北京队的主将,必然会碰到浙江队主将骆岩。我们采访过骆岩八段,他非常重视和你的交手,似乎有在围甲中把三菱杯之痛洗清的意味,不知道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许啸锋双手一摊,朝着记者翻了翻白眼,“拜托,比赛就比赛嘛,骆岩有什么想法是他的事,我没话说也是我的事,你们都已经采访过了骆岩,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来问我呢?” “许六段,我们可是好心好意给你做宣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记者无奈地摇着头,这个小伙子果真是中国围棋的未来之星吗?他们还从没遇到过一个棋手用这种态度回答媒体问题的。 而下一个记者的问题则更是犀利:“许六段,听说你和骆岩八段之间好像有一些过节,有传言说是因为一个女孩子,请问有这种事吗?” 许啸锋听了,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几乎想跳上去猛劈那记者两拳。可是在这种公众场合打架的话,那他非被中国棋院除名不可,以后也别想做棋手。 谁知,程语曼微笑着站到了他的身前,回答了记者的问题:“什么女孩子啊?这些都是八卦新闻罢了。或许这是那位骆岩八段为了炒作所制造出来的幌子,因为他在三菱杯半决赛中输给了许六段,这样炒作自己也很正常,不是吗?其实许六段早就已经有了女朋友,那个人就是我——程语曼,从我们现在的表现,大家也应该能看出来吧?我和许六段是从小就是青梅竹马的玩伴,感情一直很好,即使我出国三年,回国之后开这家公司,也是多亏了他的大力支持。试问一个肯为女友做到这份上的好男人,又怎么会去招惹别的女孩呢?” “喂,语曼……” 许啸锋在后面轻轻推了她一下,她怎么可以对记者这样说?明明去找过了珩儿,她应该知道他和珩儿在交往才对,此刻在媒体面前公开这段莫名其妙的“恋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程语曼这一招的确高明,记者们竟然就这样散去,坐在了各自的座位上。她冲着许啸锋得意地使了个眼色,随后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举起盛着红酒的高脚杯,摇晃着杯中的冰块,慢悠悠地品尝着红酒的芳冽。 她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许啸锋暗暗咬着牙关,有火在心底却发不出来。程语曼,她凭什么代表他说话?他越来越难想象,他曾经深爱过的这个姑娘,怎么会变得如此精明狡猾,她真的还能下棋吗?那满身的商业味道和极端的做法,无端地让他开始感到厌恶。如果她不是程语曼,他觉得自己恐怕马上会一个耳光冲着她扇过去。 直到晚上七点,开了大半天的宴会终于结束了,只留下了许啸锋和程语曼两人,在总经理办公室里。喧闹之后是极度的安静,甚至静得有些可怕,两人对视着,互相注视了良久。 “啸锋,你为什么用这种眼光看我?我好害怕……” 程语曼终于说出一句话,她却退到客厅的角落里,微微瑟缩着身子,目光中透着一种可怜巴巴的神色。那种畏惧、无助的表情,弄得许啸锋原本硬起的心肠似乎又软了下来,好像从前的那个青涩的女孩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你不要这样。” 许啸锋走上前去,仔细看着她游移不定的眼神。 “我只想告诉你,从你回国那天开始,我就觉得我的头脑开始变得乱七八糟。你去找过珩儿是吧?你也知道我和珩儿的关系,对不对?可是你今天当着那么多媒体的面,自称是我的女朋友,到底是真的想替我解围,还是存心要打击我和珩儿,我居然完全分不清楚。语曼,从前的你是那么惹人怜爱又那么让人敬佩的一个女孩,可现在为什么连我都看不透你了?如今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程语曼,她说的每一句话到底是真还是假,我全然没办法分辨。” “你……已经开始讨厌我了吗?我知道,我离开你去美国那件事在你心里始终存在着阴影,所以我这次回来,你也只是勉强自己来接纳我,其实你早就已经把我当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是不是?” 程语曼伸手触到自己的脸颊,眼里闪动着泪光,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第二十章把泪留给伤心地(中) “我拜托你不要这样。” 许啸锋苦恼地转过头去,不愿看她的眼神。 程语曼忽然将双手环上他的颈项,用力将他的脸扭过来,激动地说:“啸锋,你看着我!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你不要逃避自己的感情了,我知道你明明就还喜欢我的,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难道连你的心事也看不出来?你和叶珩儿交往,只是用她来填补我离去的空缺罢了。现在我已经回来了,你却还要逃避我,坚持跟叶珩儿在一起,你也会害了她的,你明白吗?” 他真的会害了珩儿吗? 第37章 他的心里到底装着的人是谁?许啸锋竟一时乱了方寸,程语曼的话听在他的耳里,为何会让他浑身都充斥一种无法形容的奇怪感觉?她的一字一句,仿佛都蕴含着一种没有名字的毒药,在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神经。他无力去推开程语曼,只感到她炽热的呼吸,在他的脸庞游走,令他的双唇快要麻痹。 “语曼……不要……别这样……” 他要拒绝她,一定要拒绝她,但这朵带着异香的罂粟花,就算换了别人,要拒绝那种香气,也是一件太不容易的事。大概是喝了过量的红酒,让程语曼的双颊显现出微醺的淡红,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让那淡红越发鲜艳。在国外生活的几年,早已让她变得异常大胆,她的唇在许啸锋脸上每一个地方都游走着,那种带着炽热、火辣辣的吻,和珩儿的生涩完全不同。她主动,她充满了激情,那种近乎致命的诱惑,令许啸锋全身细胞几乎都要不自觉地膨胀起来。 “啸锋,啸锋,不要拒绝我,不要逃避我……我知道你从来都没忘记过我,就让我把从前欠你的东西,就在今天一起补偿给你吧。你是属于我的,啸锋,你只属于我程语曼一个人的,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她的吻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热气,绕过他的颈项,纤细的手指触到他的胸前。许啸锋僵在那堵墙旁边,衬衫的纽扣被程语曼解开了,办公室的灯光悄悄地熄灭,他看不清她的人,只感觉到一个温润的、带着馨香的躯体靠了过来。她在拼命挑动着他的欲望,他就快要无法控制了,然而在这一刻,脑海中忽然出现了另一个女孩的容颜,许啸锋“呀”地一声大叫了出来。 “啸锋,你干什么啊?” 他这一喊叫,可把程语曼吓住了,之前的激情也在瞬间灰飞烟灭。 “语曼,对不起,我想我不能继续呆在这儿,你快把衣服穿上……” 许啸锋狼狈地扣上衬衫的纽扣,用力将自己的脑袋猛抓了几下,打开门掩面狂奔而去。 “啸锋!” 程语曼绝望似地叫着他的名字,许啸锋却已头也不回地跑掉了,她流着眼泪披上衣裳,几乎要把嘴唇咬破。为什么他会走?为什么制造出了这种绝佳的机会,她都无法得到他?难道,他的心真的随着叶珩儿的出现,逐渐远离了自己吗?她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像一座冰冷的雕塑,泪水滑过脸庞,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 “今天的报纸这么早就送来了吗?” 次日清晨,珩儿刚打开寝室的门,便见门口的报箱里露出纸边。她取出钥匙打开箱子,小心翼翼地把报纸取出来,拿进寝室放在写字台上,接着拿起了床头放着的手机。 “奇怪,啸锋今天不是说好七点半会给我打电话,约我去天坛公园吗?怎么时间都已经过了,他还没打来?是不是睡着了?” 珩儿转头看见旁边放着的《下个纬度》,对着那幅画,她朝着它浅浅一笑。其实在她心底还有一个念头,就是在今天把这副珍贵的画送给许啸锋,谁叫许啸锋那样特别,能看出她父亲的心意呢?或许这是注定的缘份,她想着,这幅画在一定程度上更拉近了他俩的距离。她觉得继续等到八点,若是还等不到电话,她便自己找他。 “珩儿!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她还在为画和心中的情感陶醉的时候,方紫蝶忽然叫喊着冲进了屋里,把她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小蝶,你怎么了?一大清早就说什么不好了?” “天啊,你不会不知道吧?许啸锋上报了!” 方紫蝶气喘吁吁地说着。 “是吗?” 珩儿根本没在意她的话,自从打入三菱杯总决赛之后,许啸锋上报就是很正常的事,她甚至觉得方紫蝶有点小题大做,看来专业记者也有不够专业的时候。 “我说珩儿,你是没有看报纸还是根本没有好奇心啊?你就不怕那个野蛮男人有一天把你给甩了?” 方紫蝶抓起桌上的报纸,气冲冲地举到珩儿面前。只见体育版的头条上印着一个超大的标题——“围棋经纪在京兴起,棋坛佳偶把盏同乐”。标题的下面,是一张拍得异常清晰的照片,那果然是许啸锋,可为什么有个姑娘挽着他的手,还和他一起举起盛着红酒的杯子?珩儿定睛一看,内心深处顿时传来一阵莫名的疼痛,那个女人竟然是那天到三潭棋社找她下棋的程语曼! “小蝶,今天的报纸是不是印错了?” 她转过身,握住方紫蝶的手,用一种极度疑惑的眼光望着她的好姐妹。 方紫蝶一个劲地摇着头,“珩儿,你清醒一点吧,昨天我们《弈周刊》也派了记者去语曼经纪公司的宴会现场,可惜去的人不是我,否则我早就把酒直接泼到许啸锋脸上去了。昨天我的同事们回来就在讨论着这件事,原来这个姓程的女人是冯大虎九段的外弟子,跟许啸锋还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她在宴会上已经当着所有媒体的面,承认了他们的关系。珩儿,你被许啸锋耍了,真的被他耍了!” “不,不是这样的……啸锋他答应过我,他要把所有的爱都给我,他不会不记得我们的承诺,他绝对不会骗我的……” 珩儿眼中露出惊讶而又悲哀的神情,努力地让自己不要相信这个事实。 第二十章把泪留给伤心地(下) 方紫蝶用力摇晃着她的肩膀,“你不相信也得相信,报纸上白纸黑字都登了出来,难道还有假的?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我的同事昨天离开的时候还拍到许啸锋和那个女人一起进了她的总经理办公室,没过一会儿连灯都熄掉了,可就是没见他们俩出来。珩儿,我本来不想说这事,可我实在害怕你被许啸锋继续骗下去,你会更伤心绝望。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谈恋爱吗?因为男人都是喜欢说谎的,我不信任男人,也不相信天底下真的有天地长久的爱情。我害怕有一天会遭遇到自己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所以才选择一个人活,活得轻松自在。珩儿,你好好想想吧,斩断你和许啸锋之间的关系,把他忘记,或许这样你才会得到真正的快乐……” “小蝶,你先去忙你的事吧。” 沉默了半晌,珩儿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方紫蝶清楚珩儿的性格,此刻她应该想要一个人静静地思考,于是没有再劝阻,自己无奈地叹着气走了出去。 珩儿陷入了悲哀和痛苦之中,而大虎道场的许啸锋,此刻的心情也不比珩儿差。昨天他从程语曼的公司回来之后,便躲进寝室不肯出来见人,连邹俊崎找他,他的门也不愿打开。这一晚,他几乎彻夜未眠,早上一起床,才发现自己头发乱得像野草,又起了黑眼圈,连寝室也变成了一片狼藉。 “铃——” 门铃忽然响了,许啸锋无精打采地把眼睛凑到门上的“猫眼”跟前,正好对上敲门人的脸。珩儿,是珩儿来了!他想也没想便打开了门。 只见珩儿站在门口,面色苍白,脸上有浅淡的泪痕,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甚至连血丝都能看见。许啸锋吓住了,连忙把她拉进寝室,关上门之后,为她冲了一杯开水,递到她的面前。“珩儿,你先喝口水,我有话想跟你说……” “还是让我先跟你说吧。” 珩儿的声音透着冷漠和失落,将一份报纸举到许啸锋的眼前。许啸锋见状,身体顿时僵住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和珩儿解释,但此刻除了把一切的事实告诉她,他没有任何办法。 “珩儿,你听我说,其实这件事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是语曼她……” “怪不得程语曼会来三潭棋社找我,那天我还以为她是你的海归棋迷,压根儿就没多想什么,因为我相信你已经相信到了全心全意的地步。关于我爸爸和那幅画的事,还有骆岩的事,我都向你倾吐了,我以为你也可以和我一样,你不会对我隐瞒任何东西。可是,你却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你的生命中还有程语曼这个人,她是你青梅竹马的玩伴对吗?” “你误会了,语曼她虽然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可我对她的感情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珩儿,我们的感情怎么样,你也很清楚,难道就因为这件事,你就要把我整个人都否决掉?” 许啸锋吃力地辩解着,但他的解释在珩儿听来,好像是越来越胡闹。此刻他除了用行动表示,可能再也没有别的方法,他伸出双臂,要把她搂入怀中。 “你放开我!” 珩儿一声绝望似的惊叫,用力挣开了他的手臂,视线无意间竟落在了他的胸前。 “你还想解释什么?小蝶都告诉我了,你和程语曼昨天在她的办公室里做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早知道你们已经好到了那种地步,我就不必插入到你们俩中间来做个第三者,你身上既然都被她刻了印迹,为什么还要向我解释?” 许啸锋从未见过珩儿如此模样,他惊愕地低下头来,却发现胸口上有一个淡红色的印迹。天啊,这个吻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自己怎么完全没有发觉?昨天他的意识完全陷入了昏愕状态,竟然没有防备到程语曼还有这一手!她一定是故意的,那个精明的女人,一定算准了珩儿要来找他,所以才……但是,珩儿会相信他的清白吗?换了是谁,恐怕都不会相信,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在正常状况下怎么可能轻易被一个弱女子制服?他几乎想一头撞在那坚硬的墙壁上,浑身的力气却仿佛都在瞬间失去。 “啸锋,你曾经一定很爱程语曼,对不对?” 第38章 珩儿带泪的眼睛闪动着凄美的光辉。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我终于明白了,好,我答应你,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介入你和程语曼之间。我叶珩儿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女人,却也不是能任由男人呼之即来、麾之即去的。我会离开你,离开北京,到一个你永远找不着、也触不到的地方去,许啸锋这三个字,我就算不能马上忘掉,也会渐渐的将它埋葬起来,埋葬到地底的最深处……” 她转过身,连再见也没有对他说,便走向了门外,消失在了许啸锋的视线里。 “珩儿!” 许啸锋大步跨出了门,却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他呼喊着,追逐着,从楼上到楼下,从道场里到道场外,都没有发现珩儿的踪迹。他根本不敢相信,珩儿出门和他追出去的时间只相隔了三秒钟,她就彻彻底底地消失了,像一阵风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啸锋,你怎么了?” 范韵秋刚从棋室里出来,迎面撞上了他,好容易才把那发疯似的小伙子给拽住。 “珩儿,珩儿……” 许啸锋蹲在地上,声音已近乎沙哑,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灌进了心里,让那颗心变得像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是不是语曼的事让珩儿知道了?” 范韵秋猜到了刚才所发生的事,然而看见这般无助的许啸锋,她只是心疼。 “韵秋姐,珩儿她走了……她永远都不会再回北京,也永远……不会再见我……为什么?为什么我那么笨?为什么她走出门的时候,速度会比风还快,我连她的手都牵不到?姐,我的心好痛好痛,我从前都没有体会过,原来世界上有一种痛,比踩在刀子上还要难受……” 他痛苦地靠在范韵秋肩上,范韵秋猛然感觉到一片湿热,他竟然流下了泪。那个充满活力的许啸锋,那个大虎道场的“开心果”许啸锋,那个天塌下来也能顶的许啸锋,此刻竟然也会像个孩子一样,在她的怀里哭泣。北京,始终还是他的伤心地吗?或许,他本来就不该属于这个城市,而悄然落下的泪,却不知何时才会干涸…… 第三卷经纬交错深深情 第二十一章迷迭香(上) ◆失去,或许是另一种拥有的开始,只是因为失去,苦涩占据了心灵的大半部分,让之后的甜蜜来得很迟。不,也许并不算迟,爱的意义原本就不是失落,而是另一种方式的所谓幸福会不会让生命重新变得精彩起来。爱,不能对一个人强求,却依旧可以从别处获得。◆ 江南的夏天,和北京完全不同,或许这才可以称得上真正的炎热。但杭州则可能比较特殊,因为有美丽的西湖,有成荫的绿树,即使再热的天气,也能让人的心沉静下来,去追求享受大自然的快乐。而说到快乐,此刻这件东西却并不属于珩儿。 珩儿正走在西湖之畔,推着自行车,轻缓地迈着步子。她刚刚从断桥走过来,不时朝着桥的那一边回头,断桥的形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可笑的桥,为什么一定要以“断”为名?她停下脚步,半闭着眼睛,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或许那座桥真是为“断”而建的吧,走过了桥,也就意味着把过桥之前的丝丝缕缕都斩断。 除了替她管理三潭棋社北京分社的副教练和好友方紫蝶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到了杭州,若是有人知道了她的行踪,她也会以最快的速度再去到另一个地方。只要不是北京,对,只要不是北京就好,她仰面朝向天空,做了几个深呼吸,就这样把北京的记忆都还给蓝天吧。 可是,有的东西为什么始终忘不掉呢?她走到湖边的石椅旁边,坐了下来,望着轻波荡漾的湖水,仿佛心中的泪也要就此散落在西湖之中。那双可爱的小眼睛,那张时时刻刻都充满着欢笑的脸庞,像一座透明的牢,把她的思想禁锢着,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喂,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一个女人的声音让珩儿回过神来,她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已经滑落了几颗泪珠。为什么还是要为他哭?他值得你哭吗,叶珩儿?她在心底责备着自己,连忙掏出纸巾擦干眼泪。 “是感情上受到挫折了吗?” 那女人又说话了,珩儿这才回头看清了她的容貌。这个女人看来有四十多岁的样子,穿着朴素大方,虽然不能用美或高贵来形容,但却是一种简单、自然、清新的美。她正在对珩儿微笑,那细长的眼睛好像月牙儿,竟让少女产生了一阵莫名的亲切感。 “您怎么知道我是……” “年轻的姑娘,一个人在这里黯然神伤,十有八九不都是因为感情的事吗?其实在我看来,爱情虽然伤人,但也是非常好处理的一件东西。我看你一定是把这件事积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没有得到发泄。呐,你今天就哭个痛快,保证明天一觉醒来,你就会觉得轻松很多了。你不介意的话,我的肩膀可以暂时借给你。” 那女人极其轻松地说着话,珩儿却感觉这话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一样。她的内心猛然一热,竟果真靠在那女人的肩膀上,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这场“倾盆大雨”下得时间真不短,那女人坐在石椅上动也不动,仿佛真要等到珩儿哭完了,她才会起身离开。终于,女孩的泪水像是流干了,她才“啊”地打了个呵欠,原来她刚才差一点就坐在那里睡着了。 “阿姨,很抱歉,我竟然忘记了您可能还有事,对不起……” 珩儿红着脸向那女人道歉。 那女人笑着摇摇头,“你这小姑娘,干嘛要跟我这么客气?我刚刚从重庆来到杭州,能在这儿碰到你,你又不怕我是个陌生人,会靠在我肩上哭泣,这本身就是一种缘份,不是吗?” “您是从重庆来的?” 听到“重庆”二字,珩儿不自觉地浑身一颤,但很快的,她的情绪便恢复了平静。也许真像那女人所说的一样,哭完了就没事了,许啸锋的影像在她心里好像真的变淡了不少。 “是啊,说到这个,我还得向你问路呢。” 那女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地图,有些苦恼地看着她。 “我是到杭州来找我儿子的,听说他不久就要过来,所以我想先找一家宾馆住下,好等他来了再跟我联系。我想打听中等价格的宾馆,可是这里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我都不知道应该相信谁的话才好。而且杭州人说的方言,我听起来实在是太费力,怎么就没多少人能说一口正宗的普通话呢?” “阿姨,我知道有适合您的宾馆,让我带你去吧。” 珩儿大方地牵起她的手,示意让她坐上她自行车的后座,那女人笑吟吟地答应了,那高兴劲儿好像上了天堂一样。陌生人到陌生的地方,能遇到好人,的确是一件非常走运的事,看来她让这小姑娘靠了一下肩膀,付出的代价还是值得的。 自行车在路上行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珩儿带着那女人去的那一家宾馆,正好就是她自己暂住的地方。那女人非常满意,一听说珩儿就住在她的隔壁,更是兴奋至极,珩儿似乎也看透了她的性情。要是没人陪这阿姨说话,她一定会闷得不行,而两人住隔壁,正好造就了这特殊的缘份。 “对了,小姑娘,你帮我找到了宾馆,还不嫌我老人家唠叨,真是万分感谢。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不会吝啬告诉我吧?” “我姓叶,叫珩儿,王字旁加行人之行的‘珩’字。” “叶珩儿?翠绿草叶上的一块美玉,好像清晨露珠出现的景色,你姓叶好,名字起得更好。” 好厉害的阿姨!竟一语惊人,用如此美妙的字眼诠释她名字的意义,珩儿暗暗吃惊。这位阿姨看起来虽然很普通,甚至有些大大咧咧,但这句话中却透露着一种深厚的文化底蕴。或许这个女人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从表面上看,绝对无法猜到其灵魂中还藏着什么。 “我叫沈天瑶,天地的天,瑶琴的瑶。” 那女人笑嘻嘻地说出她的名字,一面和她握了握手,都说重庆人爽快,这一点也不是瞎掰的。这一握手,沈天瑶和叶珩儿就成了一对新朋友,尽管两人的年龄相差了一辈,却丝毫感觉不到代沟。也许,是上帝看到了她的哭泣,所以才特别带来这样一位长者,安抚她碎裂的心吧,珩儿如此想着…… 第二十一章迷迭香(中) 沈天瑶奇迹般地出现,可说是珩儿到杭州之后,遇到的头一件让她感到舒心的事。而此刻的北京,却好像成了被上帝遗忘的地方,上帝也同样遗忘了大虎道场,遗忘了那个伤心的许啸锋。 许啸锋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不管别人如何劝说,就算要把他五花大绑起来去医院,使狠劲也拖不动他一下。自从那天珩儿在他寝室门口离开,他倒在范韵秋怀里大哭一场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了眼泪,当晚竟高烧到四十度。范韵秋知道,那天他依旧跑去了三潭棋社找珩儿,但方紫蝶却把他痛骂了一顿,说珩儿已经不在北京了。他恨自己没有在珩儿走后马上跑去棋社找她,于是又跑去了机场,但非常遗憾,机场的登记表上竟然没有珩儿的任何出行记录。 也许,珩儿根本不是离开,分明就是“人间蒸发”!许啸锋一直这样想着,否则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连半个人影都找不到?或许就像范韵秋的故事里所讲的那个围棋女鬼一样,来无影去无踪,走便走了,不留下任何线索。 第39章 这次连冯大虎也被吓到了,许啸锋这副颓丧的模样,哪里还是从前的阳光男孩?那双小眼睛几乎一整天都不会眨一下,更别说像以前那样偶尔还会臭美地对别人“放电”。他还是每天照旧练棋,但是没有表情,练完就走;他还是每天照旧回寝室休息,却会忘记关门,什么人进来他都不拒绝。 有一次,邹俊崎实在受不了他再这样下去,狠狠地揍了他两拳。要是从前的许啸锋,别人揍他可没有不会还手的事,对方一定会被他打得更惨。可是这次,他不但不还手,还嚷嚷着指着自己的脸,要哥们儿再来几拳,打得越重越好。邹俊崎当时便恼得冲出了他的寝室,在走廊上一个劲捶打着墙壁,心痛得比刀割还难受。 “啸锋,你在吗?” 一个低低的女声,传进了许啸锋的寝室,进来的人是程语曼,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好像有些害怕。饭厅里没有人,她朝着里面的卧室探过头去,仍然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只看见床上的被子里蒙着什么东西,一动也不动。 “啸锋……我是语曼,我来看你了。” 她试探性地拉起被子的一角,突然吓得倒退了两步。许啸锋果然蒙在被子里面,但他并没有在睡觉,那双眼睛里充满着血丝,直盯着她的脸,神情出奇的可怕。他是在恨她吗?那种恐怖的眼神,她还从来没见过,珩儿的失踪竟会让他怨恨她到了如此程度? “啸锋,你不要这样……你这样看着我,我觉得好吓人……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想来看你,给你买了些你爱吃的东西,也……希望让你快点好起来,跟我一起回我们的公司……” 程语曼哆嗦着缩到墙角,把手提包抓得紧紧的,好像自己正在面对着一头对她虎视眈眈的野兽。 许啸锋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穿上拖鞋,一步一步地靠近她,他的声音很低,却让程语曼觉得毛骨悚然。“你说什么?我们的公司?什么叫做我们的公司?” “啸锋,我……我说错话了吗?那家公司,我本来就是为你而开设的,我想让你早点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星。难道……难道我这样做错了吗?我是那么的爱你,我知道你是我生命中比博士学位更重要的东西,可你就一点也……一点也体会不到我的苦心吗?” “真是可笑,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却来跟我说爱我,你不觉得你现在的话在我听来很虚伪吗?语曼,在你的心里,我什么时候变成了最重要的东西?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对你的爱早就随着你去美国而消散很久了,你突然间告诉我说爱我,或许就因为这样,我差点就又陷入了你的圈套。你先是故意撞上我,然后故意去找珩儿,接着请老师支持你开棋手经纪公司,再接着就当着媒体的面宣布你是我的女朋友,让珩儿伤心。你以为你设个完美的局打击了珩儿,就能让我重新爱上你?可惜啊,你完全想错了,珩儿离开北京,我的心也早就不在北京了,不会属于你程语曼,也不会属于任何人。” 许啸锋说完这一席话,转身走向窗户旁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我不许你这样说!” 程语曼扑上前去搂住他的腰,拼命地搂紧了他,声音呜咽着。 “啸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你如果真的不爱我,那那天晚上在办公室,我那样对你,你先前不是也没有抗拒吗?我知道你一定还爱着我,我们从小就认识,就了解对方,你不可能那么轻易就对我死心的!” “不管你信不信都好,我只会朝着一个方向走,也就是前面,绝不会再回头。” 简单的尾音,让程语曼的手颤抖着松开了。她是第一次看到许啸锋的情绪如此平静,语调如此郑重,只是那对她来说是严酷的刑罚,他甚至不肯回头看她一眼。 “你走吧,语曼,你的公司还有很多事要忙,不是吗?” 带着心碎的痛感,在许啸锋要求下,她走出了寝室的门,只留下一张巴掌大的纸片在桌上。当许啸锋转过身来,发现它的时候,才看清那是一张泛黄的明信片,日期恰好是当年程语曼离开的那天,自己就寄出去的。原来,她收到过它了吗?只是如今,那明信片上印着的红玫瑰,早已被岁月的痕迹染上了一袭昏黄。 酒吧这种地方,在北京是不容易找到的,而程语曼偏偏就能寻到这样的场所。那是一条住着不少外国人的街巷,里面就有一间美国人开的酒吧,从前她念北大的时候,也常和同系的一群朋友到这里寻开心。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年,没想到那间酒吧还开着,生意也还和从前一样兴隆。 这间酒吧的名字叫“dream-park”,中国人很喜欢叫它为中文名“梦乐园”,一走进大门,就能感受到浓烈的美国风情。咖啡的香气充满着整个空间,乐队在奏着爵士乐,歌手在低温浅唱着蓝调。几分钟过去,一对对男女翩翩起舞,随即响起舞曲音乐,程语曼已经分不清楚那是探戈、伦巴还是华尔兹。她只是坐在咖啡座前,左手擎着小巧的杯子,右手拨动着勺子,漫不经心地搅动着杯里那褐色的液体。 第二十一章迷迭香(下) 到底是什么促使她再次来到了这个阔别已久的“梦乐园”,她不愿去想,也许只有咖啡和舞曲能让她找到一点安慰。时而有一个男子走过来,做出邀请她喝咖啡或是跳舞的姿势,甚至抛上几个飞吻,她也只是朝着他们骄傲地瞧了一眼,玉手一摆,那些男子便知趣地离开。并非因为她觉得自己是“上流社会”的人,不屑跟这些人打交道,而是她心中由始至终只有一个许啸锋。自回国以来,和许啸锋之外的陌生男子接触,似乎都会令她不时觉得反感。 而坐在她不远处的一个咖啡座里,也有一个特殊的男人。他同样是孤身一人,一个人喝着咖啡,一个人听着音乐,一个人掏出香烟,自己给自己点上——一个也拒绝女伴的人。在灯红酒绿的“梦乐园”里,他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刚从杭州回到北京的骆岩,没有在三潭棋社找到珩儿,却不知怎么的晃悠到了这里。 他平日里其实并不喜欢抽烟,只有在应酬的时候,才偶尔会尝一下烟草的味道,那味道还令他有点厌恶。台上金发碧眼的美国女歌手正在唱着一首经典的英文歌《lovingyou》,骆岩也跟着她的拍子在那儿哼唱,把调子降低了八度。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骆岩怎么也不会想到他那样低的歌声会吸引了程语曼的注意,这个女人之前不是拒绝了很多男士的邀请吗?怎么现在会走到他这儿来了?身上穿着黑色衣裙,头上别着黑色的发夹,连手提包也是黑色的,她整个人简直就像一朵世间罕见的黑色玫瑰。 “你如果想坐在这里,我倒是不介意,不过我没有义务陪你喝咖啡或是跳舞。” 他抽了一口烟,左手轻轻托腮,半闭起眼睛。 程语曼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我本来就没想过那两件事,只是觉得很奇怪,先前歌手唱过那么多的歌曲,为什么你都无动于衷,偏偏唱这首歌的时候,你就有了应和?难不成你和我一样,也喜欢这首歌,还准备在这里跟我一起高呼失恋万岁?” 骆岩听了她的话,发出一声冷笑:“像你这样既高傲又洋气的美女,也会失恋?或许是你甩男人的次数比较多吧?” “是,我的确甩过很多男人,却偏偏就对一个男人动了真情,可惜,我始终得不到他的人,也得不到他的心……对了,看你好像不是会常来酒吧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让你这样的斯文人也想沉醉在灯影和笙歌里呢?” 程语曼拿起旁边的打火机,会意地为他点燃第二支烟。 “呵,我们俩怎么会这么像?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骆岩耸着肩膀,竟然对着她大笑起来。 程语曼也端起咖啡杯,和他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好一个同是天涯沦落人,来,我们喝完咖啡,再叫红酒好了,今夜让我们一起醉在这里,你说好不好?” 朦胧的光线,催动着朦胧的思绪,红酒的确是非常能醉人的东西,程语曼在美国或许对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骆岩却是头一次醉得如此之深。他和程语曼摇摇晃晃地牵着手,一起晃进了舞池里。她很自然地把身体轻靠在了他的身上,舞步轻盈而妙曼,骆岩的舞技的确和她非常契合,可以令她越跳越欢。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跳到深夜,终于感到有些疲累,于是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到一间陌生的房里。或许并非两人的头脑已经不清楚,而是彼此寻求着安慰,才让骆岩把身边的女人看成了珩儿,让程语曼把身边的男人看作了许啸锋。 房间里的那张双人床很快就成了他们醉意中的道具,程语曼仿佛是天生就带有迷迭香的女子,便是骆岩这样的男人,也丝毫无法抗拒。他乘着酒意,失去理智似的,把她紧紧地压倒在了床上,她的手臂也疯狂地环住了他的脖子。没有挣扎和反感,有的仿佛只是原始的欲望,两个交缠的躯体,在沉醉中堕落着,直到一切归于平静之后的安眠…… 清晨的阳光照进了小小的房间,骆岩缓缓睁开朦胧的睡眼,只看到一片陌生的景象。而更令他惊讶的是,自己身上没有穿任何衣物,旁边还睡着一个陌生的女人,猛然间叫出声来。程语曼被他的惊叫声吵醒,开始的时候觉得有点奇怪,但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谢谢你叫醒我,要不我睡过了头,恐怕连上班都会迟到吧。” 第40章 她一面说话,一面穿着衣服。 骆岩更是吃惊之极,原本他猛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情景,大概是自己喝多了的关系,把这个女孩当作了珩儿,才会做出这种让自己都觉得脸红的事。可是眼前的程语曼,仿佛一点也不在乎,(奇*书*网-整*理*提*供)还能那么平静地对他说谢谢,惊奇瞬间转为了莫名其妙。 “小姐,你……没事吧?” 他走上前去,怀疑地看着她的脸。 程语曼看到他的眼神,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却笑了起来:“怎么,难道你想跟我说抱歉?还是你想对我负责什么的?拜托,大家都是成年人,你的年龄看起来还比我大几岁,为什么思想就那样僵化?酒吧这种地方本来就是供人消遣的,昨天不过是寻找一点失去的激情而已,连我都不介意了,你也把它忘了吧。” “啊?你……我的意思是……” 骆岩实在是对她的这种反应感到震撼,话到嘴边,竟然说不出来。 “你不用说什么,大概也多亏了昨天晚上的事,我的心情好多了,你自己也把情绪好好调节一下吧。如果有缘,相信我们还会再见,到时候做个朋友也无妨,难道不是吗?” 程语曼微笑着靠近骆岩的脸,在他唇上轻轻印了一吻,接着大方地说了声再见,便提着手提包飘然而去。 “黑玫瑰一样怪异的女孩,昨天没看清她的脸,怎么现在看起来倒有点儿面善呢?” 骆岩呆呆地望着楼下,那婀娜的倩影,携着万种风情,她就那样踏着轻盈的步子离去了,身畔却留下了温润的馨香。 第二十二章相逢总在离别后(上) (温馨提示:今天情人节,本书特更新两次,晚上七点还有一次更新,请亲们不要错过喔!有花花、贵宾什么的还是别吝啬吧,谢谢你们的支持了,祝情人节快乐!) ◆心与心之间,或许冥冥中就有了交点,那个交点的名字就叫做缘。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或许是一条无形经纬线在指引着我,暗示我你所在的方向,是哪一个角度。因为我无法忘记你的音容,原本就无法遗弃的东西,又如何能勉强自己把它忘掉?原来,海角天涯还有另一种含义——两个背对着、越走越远的人,其实在越走越近。◆ 这天,是北京队主场迎战浙江队的比赛,林之韬与冯大虎这对冤家再次碰了面。原本两人又想在比赛前吵上一架,意外却偏偏在这关键时刻发生了。 一边是范韵秋惊恐的声音:“老师,啸锋不见了!” 另一边是林之韬接到的电话:“林先生,叶教练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吗?” “什么?” 冯大虎和林之韬几乎同时诧异得惊叫起来,而刚刚走进棋室的骆岩,仿佛头顶上遭了个晴天霹雳。 许啸锋这臭小子,他竟然敢在围甲的比赛上玩失踪?骆岩咬着牙关,忿忿地朝着墙上用力捶了一拳。原本他看到了报纸上的新闻,还想这次回北京之后,替珩儿狠狠教训许啸锋一顿,想不到那小子竟然也消失了影子。而围甲这样重要的比赛,作为主将的许啸锋代表着北京围棋队的整体形象,今天是主场比赛,更是对北京队有大大的利好,他的缺席实在是令人费解。 “冯九段,北京队的主将缺席,你们全队的积分会大大减少,要是许啸锋六段再不出现,那么这场比赛就会直接被判为浙江队胜利。” 主办方的负责人示意裁判员,对冯大虎做了一次提醒。不过林之韬在旁见到这种情况,要是从前的他,一定会认为自己的围棋队遇到了绝佳的机会。可是电话里提到珩儿,他心里感到非常难受。许啸锋和程语曼上报纸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但一向对棋社极端负责的珩儿竟然被打击到离开了棋社,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听副教练的口气,珩儿应该是去了杭州,可副教练怎么非要到现在才对他说这种话?分明就是故意的! 冯大虎脑子里则更是一团糟,许啸锋不声不响地从大虎道场“人间蒸发”,事先竟一点前兆也没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究竟明不明白比赛的重要性?冯大虎拨打着许啸锋的手机,对方只一次又一次传来关机的语音,气得他差点大骂起来。 “老师,啸锋他会不会是去找珩儿了?” 范韵秋悄悄在冯大虎耳边说。 冯大虎摊着双手,焦急地说:“他去找珩儿?他知道珩儿在什么地方吗?我看那傻小子真的是疯了,为了一个女孩子,连这么重要的比赛都可以放弃,枉我还把他当成未来的希望,现在看来他没我失望透顶,我就阿弥陀佛了!” 范韵秋叹了口气:“如果我能替换啸锋就好了,偏偏围甲又是不允许女棋手参加的……” 就在北京队的众人都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之际,一个人忽然走到裁判面前,斩钉截铁地说出一句话,不禁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万分。“裁判先生,我是浙江队主将骆岩,我愿意代表浙江队放弃这场比赛。” “骆岩,你这是做什么?” 林之韬这才发现情况不妙,慌忙上前,一把拉住骆岩的衣袖。 骆岩转过头来,朝着他深深鞠了一躬,“师叔,真的很抱歉,许啸锋他人不在,我也实在没有办法在这里一心一意地比赛。如果您要开除我出队,我也毫无怨言,我之所以参加围甲,只是想代表浙江队的主将与北京队的主将来一次公平交手。” “阿岩……” 站在不远处的冯大虎看到儿子如此做法,心中不由得涌上一股热流。他似乎觉得,骆岩并不是完全因为许啸锋不在的关系,才决定放弃比赛,而是因为儿子对他这个父亲还存着一丝关切。尽管骆岩每次到大虎道场,对他所说的话在大家听来都异常刺耳,但血缘这种东西,始终是一根无法斩断的无形纽带。 “阿岩,这一次……算爸爸欠了你一个情,真的谢谢你。” 冯大虎上前几步,伸手搭上儿子的肩膀,低低的声音里流露着几分激动。 骆岩的语气依旧冷漠,“冯九段,你不用对我说感谢,我一个做晚辈的可承受不起。我之所以放弃比赛,完全是因为许啸锋不在,并不代表着我承认我和你之间的关系。这次的比赛你们北京队主将缺席,我作为浙江队主将同样放弃比赛,那么两队在这场比赛的积分就都为零,自是站在了一个最公平的立场。但之后两队都会面临别队的挑战,能不能在明年打到总决赛,就看我们这两支少了一整场比赛积分的围棋队谁会比较努力了,不是吗?所以,我也劝你们尽快把许啸锋找回来,否则他在三菱杯赢我的意义就从此失去,因为他还没有和我交手,就会先败在自己手上。” 骆岩说完话,转过身再向林之韬点了点头,便朝着棋室门外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大群人在里面,惊讶的惊讶,感动的感动,叹息的叹息。裁判在积分榜上作了零积分的符号,也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许,今天的事就是两支围棋队在互相开着玩笑,不过被捉弄的是他们主办方,倒让他们一个个都哭笑不得。 “可恶的许啸锋,竟然在这种时候逃跑,你如果想躲开我,故意不跟我下棋,有本事就永远别回来……” 骆岩走在棋院的花园里,心中暗暗“诅咒”着他的对手,眼看就要走出棋院的大门,心底却生起了另一种情绪。这许啸锋莫名其妙不见了踪影,真是不愿意跟他下棋吗?不,以许啸锋那豪爽、率直的个性,反悔这种事绝对不是他会做的。脑海中猛然闪现出珩儿的面容,珩儿是被许啸锋气走的,那小子失踪,一定也和珩儿有关。对了,那件事牵扯的人之中,除了许啸锋、他自己和珩儿之外,还有一个叫程语曼的女棋手,如果能找到程语曼,应该能打听到些什么。想到这里,他快步朝着电话亭走去,准备查出“语曼经纪公司”的电话和地址。 第二十二章相逢总在离别后(中) (温馨提示:今天情人节,本书特更新两次,下午两点半已经有一次更新了,亲们不要错过了喔!有花花、贵宾什么的还是别吝啬吧,谢谢你们的支持了,祝情人节快乐!) “嗨,你好!” 一个女人的声音令正要打电话的骆岩猛然回过头。这不是那天在酒吧遇到的那个姑娘吗?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骆岩心中一惊,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没错,对方的确就是那个和他有过“一夜缠绵”的女人,今天她仍旧穿着那身黑色衣裙。他倒抽一口凉气,原本以为那晚以后,他们从此都不会再相遇,可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棋院?而且,现在看到这个女人,他越觉得更是眼熟。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怀疑地望着她的脸。 程语曼盈盈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到骆岩手中。“这也是我想要问你的话吧?通常只有棋手和棋手才会在棋院这种地方碰头,看来我们的缘份真的很不一般啊。那么,我就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程语曼,大虎道场冯大虎九段门下外弟子,职业二段,现在自立门户,开了一家棋手经纪公司。” “你就是程语曼?” 骆岩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他看得她那么面熟,原来她就是报纸上登过的站在许啸锋身旁、自称是许啸锋女朋友的人。冤孽,真是冤孽!他在心里一个劲埋怨着自己,老天爷的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连消遣的时间都会让他碰上一桩倒霉透顶的事。 “你是……” 程语曼凝视着他的侧脸,仿佛也明白了什么。 第41章 “中国台北队的二品棋手——骆岩。” 带着无奈的声音传到程语曼耳里,好像一个突如其来炸雷,她的全身似乎都要在一瞬间变得麻木。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这人不是许啸锋的情敌吗?自己得不到许啸锋,骆岩得不到珩儿,他们两人却被一间酒吧硬牵到了一处。 “你是程语曼就对了,你最好快点告诉我,三潭棋社的叶珩儿被你弄到哪儿去了?” 骆岩忽然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急迫地追问着她。 程语曼见到如此状况,一股无名之火顿时从心头窜起。“喂!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呢,叶珩儿跟我又不是很熟,她去了哪儿我怎么会知道?又不是我把她藏起来的!” “你还想跟我玩花样?本来我还以为是许啸锋那小子始乱终弃,害珩儿气得跑掉,可我知道你就是程语曼之后,我算彻底明白了事实的真相!你一心想得到许啸锋的爱,所以千方百计要对付珩儿,甚至当着大众媒体的面冒充是许啸锋的女朋友,还故意让记者拍到你和许啸锋进了你的办公室。程语曼,你这个女人真的好狠毒啊!” 骆岩的声调越来越高,语气也越来越尖锐,他看着程语曼的眼神,就像瞪着一个罪大恶极的歹徒。 “你放开我!” 程语曼感到肩膀被骆岩抓得发痛,用力地挣扎着,却摆脱不了那双铁钳似的手。要是骆岩用这种力度掐住她的脖子,她恐怕很快就会停止呼吸。 “你听到没有?我叫你放手!要不然我喊非礼了!” “你倒是喊啊!” 骆岩眼中冒着愤怒的火焰。 “你做得出这种恶毒的事,有本事就当着我的面承认,现在算什么?假装害怕?告诉你,程语曼,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你真是莫名其妙!就算这一切真的是我设的局,叶珩儿喜欢的人又不是你,你在这儿为她瞎操哪门子的心?你以为伤心的人只有你骆岩一个人?啸锋他也失踪了,难道我就不伤心、不难过吗?在这一系列的战斗之中,我们两个人不过都是失败者!” 程语曼的话令骆岩猛然松开了手,他紧咬着嘴唇,几乎要把下唇咬破。失败者?自从三菱杯半决赛输给许啸锋之后,“失败者”这三个字就成了一剂能让他疯狂或沮丧的毒药。他痛苦地背转过身,仰面朝天,或许只有天能包容他内心所有的失落。 “骆岩,你没有理由对我发脾气,我也同样没理由跟你闹。我们已经失败了一次,你难道还想再失败一次吗?或许我跟你不一样,啸锋走了,我会动用公司和媒体的力量,把他找回来。你呢?你准备去什么地方找你的叶珩儿?如果你能让叶珩儿回到你的身边,我也会尽全力让啸锋回到我的身边,让一切都回到原点,这不是很好吗?” 程语曼轻轻握起他的手,让他重新转过来,用一种劝慰似的口气说着话。 骆岩转身,眼里的火焰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却是冷漠与讽刺的目光。“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女人?珩儿的心不在我这里,我怎么都不会勉强她,我希望的是她有一天想通了,可以自己接受我的感情。但是你呢?许啸锋碰到你这样的女人,真是比得了癌症还要恐怖,枉你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竟然用他最厌恶的手段去抢夺他。你对许啸锋的占有欲到底有多强?是不是得不到他,不惜亲手毁了他也行?” “没错,不管你怎么说都好,啸锋是我这一辈子唯一所爱的男人,他只能属于我程语曼,为了得到他,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程语曼的声音异常凄厉,但骆岩却似乎看到,眼前的这个女人,那流不出的泪水正像海浪一样往内心深处灌去。他对她的态度突然间转变了,程语曼何尝不是跟他同类的人?只是她的做法比自己极端一些罢了。她分明是在骗自己,因为她好胜的性情,使得她始终不愿承认自己已经输给了珩儿,但实际上却输得很惨。 “行了,算我刚才把话说得太严重,你不需要这样。” 骆岩伸手揽住她纤细的手臂,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他觉得此刻的程语曼,需要一个肩膀靠一靠。或许那一夜之缘,真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她那里寻求解脱呢? 然而,这一幕却意外地被范韵秋发现了。 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什么会在棋院这种地方倚靠在一起?要不要告诉老师呢?范韵秋心中一片疑惑,她思考了良久,才打算把这件事暂且忘记,因为她不敢肯定冯大虎知道后会怎么样,但这或许是能让许啸锋和珩儿言归于好的机会。 她悄悄地离开了,花园里的风景,在耀眼的阳光下,微带着模糊…… 第二十二章相逢总在离别后(下) 黄昏的西湖之畔,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沿湖的小径上迈动着脚步,影子落在地上,拉得又细又长。或许是今晚的月光非常明亮,那些爱好欣赏西湖美景的游客们,都在沿着湖边漫步。许啸锋并不是第一次来杭州,只是第一次注意到“三潭印月”的奇景,不过他仍然只在那个地方停顿了几分钟,便又踏上了另一方土地。 风声、虫鸣声、游客的谈笑声……各种声音从他耳边飘过,一波接着一波,他却丝毫提不起精神。他连自己为何会抛下比赛来到杭州的原因也弄不清楚,或许他觉得,不管去到什么地方,都比留在北京要好,结果他的想法完全错了。北京如何?杭州又怎样?脑海总会浮现着同一张秀丽的面容,口中也只会念着同一个名字——叶珩儿。 好容易鼓起勇气,许啸锋重新打开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大堆未接电话:冯大虎的、范韵秋的、程语曼的、骆岩的、林之韬的,甚至还有身在外地的岳智兴、吕恒宣、邹俊崎等人的号码。比赛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北京队少了他这个主将,浙江队一定已经用最轻松的方式获胜了吧,他望着手机屏幕,苦笑了几声。 忽然,珩儿《吹过海峡的风》铃声响起,许啸锋一看那个号码,连忙接通了电话。只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嗓门不是一般的大:“啸锋,原来你还活着啊?这可恶的臭小子,关了好几天的机,连老妈的电话都不接,还以为你已经死掉了呢!” “妈,您给我打了好几天的电话?是……家里出事了吗?” 许啸锋听到母亲怨怒的口气,猛然担心起来。 “呸呸呸,大吉大利,你希望家里谁出事?你爸他好得很,只是这些日子厂里的事太忙,没办法回家。偏偏重庆天气太热,听说你要来杭州比赛,我就想顺便到杭州来避避暑,也好看看你。喂,你要什么时候才到杭州啊?” “我的老妈,i服了you!您怎么又看错报纸了?那是浙江队的棋手到北京比赛,不是北京队到杭州客场作战。” “天啊,不会吧,我又看错了?那我不是还得上北京来找你?” “得了,您不用上北京,我现在人就在杭州,您先告诉我您住的宾馆,我马上过来。” 等到母亲说出住址,许啸锋立刻挂了电话,去公路边叫计程车。然而今天的游客颇多,计程车的生意出奇的好,不容易叫到。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他才拦下一辆没有载客的车子,连忙钻了进去。 “沈阿姨,您在吗?” 珩儿轻敲着沈天瑶的房门,等待里面的回应,忽然发现那扇门并没有关牢,她便放轻了脚步,直接走了进去。 “阿姨,都到晚上了,您怎么不关门啊?” 进得房间里的小厅,珩儿看见沈天瑶正坐在那儿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着琼瑶早期的电视剧《青青河边草》,沈天瑶一面跟珩儿打招呼,一面津津有味地关注着里面的剧情。 “珩儿你瞧,这男主角真是有福气,两个女人都那么爱他,一个从北京追到扬州,一个从扬州追到北京。不过这种浪漫的剧情,恐怕只有电视剧里才有吧?” 珩儿坐在沈天瑶身边,听到她的话,突然想到了骆岩。电视剧里的情节,虽然看起来不太贴近现实,但现实中有时却真能遇到吧。骆岩不就是从台北追寻着她到了北京的吗?一想到那个人,她始终抹不去心底的那份愧疚感。此刻的骆岩多半人在北京,也不知道他和许啸锋在围甲的对弈结果如何,她不想看到许啸锋,到了杭州之后,连报纸也没有买上一份。然而,她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难免会有关心起许啸锋的一股冲动,只是把那股冲动拼命压抑着而已。 “我还是去帮您把门关上好了,天已经晚了,开着门始终不太安全。” 珩儿说着站起身,要朝门口走去,沈天瑶却一把拉住她,“不用,不用,这门我是故意开着的,我儿子来杭州了,他说一会儿就到。珩儿,你也留下来见见那傻小子吧,虽然他算不得什么帅哥儿,却是挺幽默的一个人,相信有他在,你的心情也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面对沈天瑶的热情,珩儿从来都无法拒绝,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但她倒真的对沈天瑶的儿子产生了些许好奇心,像这样一位童心未泯的阿姨,她的儿子一定也是个不错的人。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有些搞怪的男子声音:“请问,是不是有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迷死人不赔命的沈天瑶小姐住在这里呢?” 是谁故意装出这种阴阳怪气的声音?珩儿不禁一愣,先是觉得有些滑稽,但猛然吃了一惊,这声音怎么好像在哪儿听到过呢? 第42章 “呵,我的宝贝儿子果然来了!” 沈天瑶笑嘻嘻地捋了捋她今天才烫好的卷发,拿出小镜子朝着自己的脸上照了照,确认是够美了,才“哈”地咳嗽一声,走到那半掩着的门旁边。 “我的小王子,来了杭州这么远的地方,你会不会连花也忘记带给公主了啊?没有漂亮的花朵,你休想得到公主深情的吻喔!” 沈天瑶的语言真是幽默到了家,珩儿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这门内和门外的人,真是一对母子吗?她甚至有些怀疑,但这样的一对母子,的确让她打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了一种特殊的温暖。 “瑶姐,真是抱歉,时间太晚,花已经下市了,我好不容易才弄到一朵玫瑰,可别嫌我吝啬。” 门外的人说着便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朵艳红的玫瑰。沈天瑶竟像是返老还童一样,扑上去就亲儿子的脸,一边朝着里面喊着:“小姑娘,他就是我家臭小子,你快来瞧瞧看是王子还是野兽吧!” 珩儿带着疑惑,从椅子上站起来,望向门的那一边。就在这两人对视的一刹那,男子手上的红玫瑰竟无声地落下,花瓣碎了,两人几乎是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珩儿……” “啸锋……” 第二十三章重返北京(上) ◆时过、境迁,或许我们彼此都不再是懵懂的少年,从北到南,从南再到北,我们终于可以心怀同一片蓝天,共谱一曲特别的歌。那支歌的名字,我想把它叫做“重生”,或者叫做“蜕变”。其实我们都不愿被束缚,只是在记忆交错的时间和空间里,在交叉的十字路口相遇,编织着黑白的故事。◆ “你们俩……认识?” 许啸锋与珩儿的相遇,已把沈天瑶惊得目瞪口呆。尽管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和珩儿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她是一个眼力颇为敏锐的人,尤其是看到儿子的眼神,已然确定了她的猜测没错。那对双眼皮的小眼睛,散发着一种异样的光芒,他脸上的肌肉在轻轻颤抖着,嘴角微扬,仿佛在忧伤和欢喜之间徘徊。沈天瑶早听珩儿说起她的爱情故事,可是,世间为何就有如此巧合的事?为什么那个伤害到这姑娘的人偏偏是她最宝贝的儿子许啸锋? 珩儿的惊愕并不比沈天瑶少,与沈天瑶从认识到相处的一幕幕,不断闪现眼前。难怪从沈天瑶身上能感受到强烈的亲切感,难怪这位阿姨的一举一动都令她有莫名的熟悉感,原来她就是许啸锋曾经常提到的那位好母亲。这不是故事,也不是电视剧里的情节,眼前的画面绝对真实。沈天瑶在完全巧合的情况下充当了她和许啸锋重逢的指路人,指引着满怀思念却找不到方向的许啸锋从北京来到了杭州。 “珩儿,我是不是在做梦?你真的就在我的面前吗?” 许啸锋上前抓住了珩儿的肩膀,声音带着些许的哽咽,他似乎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呼喊她的名字,但发出的音调却很微弱。 珩儿没有答应,只是用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凝视着他,她微启樱唇,好像是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非常不想跟我说话,可我的确触碰到了你,我能确定这不是在梦里。珩儿,我不奢求你会原谅我,但能够在这里见到你,我真的好感谢老天……” 他的眼光流动着,那恳切、那渴望、那惊喜,他真的是那个曾经对不起自己的许啸锋吗?珩儿心头不自觉的一热,为什么她还会对他产生这种感觉?再这样下去,这种感觉恐怕很快就会使她心软,会让她立刻就向他妥协。叶珩儿,你到底还是不是你自己?为何你不能像那时在北京一样,用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你是什么时候来杭州的?” 她终于开了口。 “已经来了快一个星期,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引领我来到了这里。我只是发现心里有一种叫不出名字的奇怪感觉,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里丢失了一样,所以我来了杭州,想确定自己到底丢失了什么。” 许啸锋的语言始终是单调而简朴的,没有甜言蜜语,更没有一丝故意的矫揉造作。他是个很容易对人敞开心扉的男子,干净得像一张不带半点墨迹的白纸,尤其对珩儿如此。 “为什么要这么傻?到杭州快一个星期了,那……你不是没有参加北京主场的比赛吗?” 珩儿垂下头去,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是一个优秀的棋手,是中国围棋队的未来之星,怎么可以放弃那么重要的比赛?你无故放弃比赛,若是再回北京,一定会受到严厉的处分,甚至会被剥夺主将的资格。冯伯伯会伤心,骆岩会不甘,中国围棋队的很多人也会因此看不起你,你到底明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 “我不明白,也许我以前明白,可是当你离开的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好像所有的神经和细胞都被搅得乱七八糟了。唯一清楚的,每时每刻都是同一个名字——叶珩儿,叶珩儿,叶珩儿……” 许啸锋伸手捧起珩儿带泪的脸颊。 “珩儿,你曾经对我说过,要我下自己的围棋,下属于许啸锋的、充满快乐跟活力的围棋。可是,在失去你的日子里,我的活力和快乐也一并消失了,有时我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来,我又该怎么去下棋?我的棋,早已有一半是你的了,失去了那一半,另一半到底能支撑多久?我不知道,就是现在也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跟我解释程语曼的事?” 珩儿强忍住心里的酸楚,问出这样一句话。其实,紧闭的心门已经逐渐在打开,只是她一想到那天看见许啸锋胸前的吻痕,时间就又在那一刻停止。 “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就算解释几千几万次,又有什么用?如果你可以相信我,我即使一个字也不解释,你也会体谅我的苦处,不是吗?” 许啸锋脸上挂着苦涩的微笑,珩儿从那个笑容之中,仿佛感受到了一种无声的讯息。 “啸锋……” 珩儿伸手抚上他的脸庞,那种触感令她的手指轻颤了一下,他分明消瘦了不少,一阵刺痛顺着手指传递着,直到她的心里。 “珩儿,谢谢你,谢谢你……” 许啸锋激动而欣慰地拥她入怀,这一刻的幸福,终于让他等到了,原来,自己并没有失去珩儿。她没有拒绝他,那阵熟悉的清香,好像梦一样,却又如此真实。 “咳——咳!” 沈天瑶的咳嗽声把两人猛然从梦幻般的情景中拉了回来,二人似乎到此刻才发现还有一个长辈在这房间里,许啸锋摸着脑袋傻笑,珩儿则是满面通红。 “瑶姐,抱歉……” “阿姨,真是对不起……” 两人同时对沈天瑶致歉,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沈天瑶拾起地上的玫瑰花,朝着两人笑了一笑:“啸锋,你这臭小子真是不老实啊,有了珩儿这么好的女朋友,居然也不跟妈说一声。既然伤了女孩子的心,就得好好去补偿人家,呐,明天给我去花店,买上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跪下来送给她。要是少了一朵的话,你就准备好跟我回重庆,让我和你爸把你扔进嘉陵江去喂鱼!” “阿姨,您别这样……” 珩儿连忙拉住沈天瑶的衣袖。 “瞧瞧,我们家啸锋还真是有福气,珩儿心疼了,舍不得他被扔去喂鱼呢!” 沈天瑶爽朗的笑声洋溢在小小的房间里,像是一阵和风,吹散了所有的烦恼与忧愁。 第二十三章重返北京(中) 杭州,因为许啸锋和珩儿的言归于好,以及“准媳妇见婆婆”一关通过,接连上演了一幕幕感人至深的剧情。而此时的北京,却充满着严肃的气氛,这种气氛最集中的地方,正是大虎道场。自从许啸锋失踪之后,刚参加完本轮主客场比赛的岳智兴、邹俊崎、吕恒宣都回到了北京,加上林之韬、骆岩和程语曼也几乎是每天来道场关注许啸锋是否回来,搞得众人都是万般焦躁。 冯大虎这些天都是一个劲地抽着烟斗,只要一提到许啸锋,他就一副好像猛虎张着血盆大口要吃人的架式。围甲联赛的积分榜上,北京队少了一整场比赛的积分,连上海队和山东队也快赶了上来,如果主将许啸锋从此就缺席下去,那北京队只好走退出联赛这一条路。不过,退赛这种事,对冯大虎来说,简直比逼他服毒自尽还残忍。终于知道许啸锋正从杭州赶回北京,但他们这次偏偏坐的又是火车,还得花上一两天的时间。时间不等人,报纸照旧发,体育频道关注的焦点都是北京围棋队和许啸锋,并不断有记者前来大虎道场采访,真是一种摧残人身心的极刑。 “老师!啸锋回来了!” 棋室外面忽然传来邹俊崎的呼喊声,冯大虎和几个弟子并没听错,不一会儿,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棋室里。许啸锋还是那身白色短袖t恤、黑色短裤,只是头发剪短了,看起来比从前更加干净又清爽,那脸蛋还红扑扑的,一看就知道有喜事发生了他身上。 “老师,兄弟姐妹们,我许啸锋今儿又回来啦!” 许啸锋蹦蹦跳跳地上前,把在场每个人的肩膀都拍了一下,最后到了冯大虎面前,扮出一个可爱的鬼脸。范韵秋在旁边仔细看了看,无奈地搓了搓手,这小子还做鬼脸呢,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世界大战”。 “老师,是我,啸锋啊!您不认识我了吗?” 许啸锋看到冯大虎没有任何反应,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又伸手在他面前晃动了几下。 第43章 好半天,冯大虎终于说话了,声音很低,和平常不太一样。“我不认识你?呵,你这小子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老师?” 许啸锋试探性地再叫了一声。 冯大虎抬起头,冲着他笑了笑,那笑容看在许啸锋眼里还真是有点可疑。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在场所有人差不多都要吓破胆。“你,回来啦?回来得好,回来得好啊……臭小子,马上从我面前消失!滚出去!滚!” “天啊,有没有搞错?” 许啸锋吓得蹭蹭地后退了好几米远,“大嘴虎”的咆哮实在是太恐怖,这次是他听到过的最有震撼力的一次。他早就知道自己一回北京,肯定会碰到这样的待遇,却没想到这待遇的“威力”超乎了想象。 “是谁对我的宝贝儿子这么凶悍?还会千里传音?” 就在冯大虎“咆哮”完毕之后,一个女人的声音紧接着传入众人耳畔。只见沈天瑶提着精巧的红色手提包,大摇大摆地就走了进来,加上一身火红色的连衣裙,真是全场“惊艳”。 “那不是啸锋的妈妈沈阿姨吗?” 邹俊崎首先认出了进来的人,接着他的师兄师姐们也看清了来人的面容。记得当年许啸锋跟着冯大虎来北京学棋,这位超级宠爱着的儿子的母亲就是一路跟来,非要看到儿子平平安安到达了大虎道场,才愿意回重庆去。沈天瑶是一个非常喜欢旅游的人,一旦到了陌生的城市,她总会想要把这座城市都走个遍。可这一次,她怎么又会出现在了北京? “你是……许太太?” 冯大虎一见沈天瑶,顿时傻了眼,他完全不知道许啸锋身后还跟着一个母亲。刚才的大吼大叫,被沈天瑶听得一清二楚,以她的脾气,非和他杠上不可。 沈天瑶上前几步,点头朝冯大虎打了招呼:“冯先生,好久不见。” “许太太,你好,许先生他还好吗?” 原本还在气头上的冯大虎,见到沈天瑶在对他微笑,只好勉强笑着回应。 谁知沈天瑶回答得飞快:“国宗他很好,谢谢你的关心,说来我还记得十五年前冯先生亲自登门寒舍造访,和国宗把酒谈心的事呢。那时候孩子才只有这么高,晃一晃都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啸锋能成才,我和国宗都感谢你对孩子的栽培。可是现在看来,冯先生好像已经不需要我们啸锋留在这里了,那我就顺你的意思,把这孩子带回重庆去。” “许太太,你这是……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啸锋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所以带他回家之前,我在此郑重地向你说声抱歉。说句实话,这孩子八岁就到北京学棋,国宗是非常赞成的,我却还是保持着自己的态度。啸锋他也清楚,他选择成为职业棋手,导致他到现在还是只有小学的文化程度,就算他得到世界冠军,我也怕他将来会产生另一种自卑感。冯先生,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今天就让阿锋去收拾行李,明天就跟他一起回家。” 冯大虎惊得张大了嘴巴,这沈天瑶果真不是一般的“强悍”。他很清楚这女人有着典型重庆人的火辣性子,说要带儿子回去,还真就会那样做。他不禁在心底一个劲儿责备自己,早知道沈天瑶来了,自己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对许啸锋发飙,这下可好,最后的希望就要濒临破灭的危险。 “妈,我拜托您别这样了,这次我回来北京,本来就是要跟老师认错的,您说什么要带我回重庆去,不是让老师更没面子吗?” 许啸锋悄悄在沈天瑶耳边说着,带着焦虑的语气。 沈天瑶冲着儿子白了一眼,放低声音说:“傻瓜,我就是要他亲口把你留下来,试探试探他到底对你有多重视,你也不想听见他再骂你对不对?所以你听我的话,乖乖站在这儿别说话也别动,冯大虎由我来对付就行。” 第二十三章重返北京(下) 冯大虎无奈地摸着额头,“许太太,我知道你很疼啸锋,毕竟他是你唯一的儿子,可你知道啸锋这次无故缺赛,造成的负面影响有多么大?围甲联赛是团体赛,啸锋是北京队的主将,积分为零的事不提也罢。可报纸已经把这件事登了好几天,记者不是挤在大虎道场外面就是挤在棋院外面,我和北京围棋队的工作人员几乎都被搞得焦头烂额。难道我真的吃错了药?啸锋终于回来了,我只是要他给我和北京队一个交待,也给媒体一个交待,哪里是真想赶他走?” “啸锋,你瞧,他妥协了不是?” 沈天瑶在儿子耳边偷偷笑着,右手对着后面的邹俊崎也竖起了大拇指。 “妈,不要闹了。” 许啸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肩膀,上前朝冯大虎深深地鞠了一躬,令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万分。 “老师,因为我的无故缺席,造成了北京队积分的损失,也影响了北京围棋队的名誉,虽然说抱歉已经没有什么用,我却还是只能说‘对不起’这三个字。这次回到北京,我原本就准备写检讨,也会请语曼的经纪公司帮忙召开记者招待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将尽我全部的力量去为北京队创造连胜的成绩,让大家看到一个全新的许啸锋。” 天啊,这是许啸锋说的话吗?不论是冯大虎、沈天瑶,还是“四虎将”,视线纷纷停在小伙子身上,竟忘记了看向别处。眼前的这个人,真是那个长期被称为“浑小子”的许啸锋?只不过是去了一趟杭州,他居然说出了这种严肃的字眼,还如此认真地给自己下了一份无形的保证书。 邹俊崎则更是比任何人都诧异,他甚至认为,许啸锋说出这种话,完全是不经过大脑的想法。连胜?用这种方式对自己的保证,恐怕全世界的棋手都没人敢轻易作出,即便是经常实现连胜神话、夺取冠军如探囊取物般的韩国棋手崔银翔,也从来没对自己做过这样的承诺。这小子是疯了吗?还开记者招待会宣布他的“光荣决定”,分明就是在引火烧身,奇迹本来就是发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的东西,他却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一想到这里,他便为许啸锋捏上一把冷汗,这小子要逞英雄,保证要是没有奏效,英雄立刻就要变成狗熊,简直比自杀还可怕。 “许啸锋,你果然有气魄,看来我自动放弃一场比赛,并不是完全没有效果。” 棋室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许啸锋猛然一怔。那不是骆岩的声音吗?可是,骆岩并没进来,众人只看到他的身影从棋室门口掠过,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骆岩!骆岩你等等!” 听到骆岩的声音之后,许啸锋拔腿便追了出去,终于在道场的花园里拦住了他。 “你把话说清楚,北京队和浙江队的那场比赛,因为我的缺席,你们浙江队不是应该被判为获胜方了吗?放弃一场比赛到底是什么意思?” 骆岩止住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来,用一种似冷似热的目光对着许啸锋的脸。“你离开北京这么久的时间,难道都没有看过一次报纸?许啸锋,我本来以为你是真的找回了三菱杯半决赛之前向我挑战的那股霸气,可现在看来,好像是我的判断错误。如果你是真的想做一个全新的许啸锋,实现你的承诺,把口号和实际行动合为一体,就不难猜到我放弃那场比赛的用意。” 许啸锋听了骆岩的话,猛然想到了原因,也完全明白了自己不在北京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骆岩,这个一直视他为强劲竞争对手的男子,自三菱杯半决赛之后,他便发誓要和自己战斗到底。骆岩对他的感觉就是那样,既喜欢又讨厌,既羡慕又嫉妒。 其实,骆岩已经在和许啸锋的对弈中,逐渐接受了力战型的棋风,但由于他与生俱来的矜持,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向许啸锋当面妥协。另外,珩儿心中所爱始终不是他,而是他眼前的这个男子,也更坚定了他一心要在棋盘上打败对方的决意。 许啸锋无法拒绝骆岩的挑战,他能明显地感觉到,从他进入三菱杯总决赛的那一刻起,骆岩的韧性就变得更加强大。骆岩的语言中,虽然总是带着些许冷嘲热讽的意味,但他亦能发现,这个男子的确从内心深处渴望着和他战斗,这种战斗甚至会持续到永远。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说过我会尽全力去做到连胜,弥补曾经给北京队造成的损失,我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对我说过的话后悔。” 许啸锋伸出右手,搭上骆岩的肩膀。 “骆岩,我知道三菱杯和珩儿的事令你还对我有成见,不过我不会在意。或许应该这样说吧,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去恨过一个人。尤其是像你这样好的竞争对手,我只会敬佩,嫉妒是一种什么东西,我从来都不清楚。只是我需要超越自己,也要像珩儿所说的那样,下属于我许啸锋的围棋,坚持自己的棋道。能遇到你这样的对手,是我的幸运,也是推着我往前走的一股强大动力啊。” “好一个明日之星!” 骆岩忽然仰天长笑,周围的花草树木似乎也在与他的笑声应和。当他沉静下来,脑海里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出父亲冯大虎的影像,和许啸锋的身影重叠着,一种莫名的情感像喷泉般涌上了心头。父亲能教导出这样的徒弟,不能不说令他感到震撼,即使他此刻依旧不能原谅冯大虎,但怨恨的成份好像真的减少了许多。他甚至有些想去见冯大虎,可最终还是止住了脚步。 “听说珩儿也跟你一起回了北京,我想我要回三潭棋社去看看她。” 骆岩握了他的手,微笑着转过身去,说了声再见,便迈着大步走向了道场大门。 第44章 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战斗,唤醒了他的心吗?许啸锋望着骆岩远去的背影,欣慰地笑了,或许,离他原谅冯大虎的日子,也不太遥远了吧。 第二十四章意外(上) ◆别让我爱你爱得太深,在漆黑的夜里,我常常迫使自己用遗忘来结束我们的过往。我想轻松的、笑着携你的手,却又害怕那些梦想都成为你的负担。啸锋,登上纽约班机的那一天,我后悔莫及,我以为我们各自的一半真正出现的时候,就会把曾经潇洒地抛掉,然而向前走真的好难。◆ 半遮的花伞下,一双人影,在八月的阳光下拉得很长、很长。 北京和南方潮湿的天气不太一样,即使八月常常是炎夏三伏的末伏,阳光产生的紫外线很强,但在有树木或建筑掩映的地方,还是能在炎热中感觉到几丝凉爽。 有不少的人,大概又乘着汽车到天津去赶海了,许啸锋携着珩儿的手,一面踱步在石板路上,一面想象着天津塘沽海滩热闹的情景。今年是他最忙碌的一年,尤其是从杭州回来之后,已经两个月了,恐怕就是因为开了那个“可恶”的记者招待会,他如今难得抽出一天的空来陪珩儿散步。不过,他还真在围甲联赛上创造了四连胜,其中战胜的对手也再次包括了骆岩,珩儿自然也颇感欣慰。 而令许啸锋感到有点意外的是,他本来想带珩儿去天坛公园走上一圈,珩儿却偏要说等下次,这次就逛逛老北京的胡同。许啸锋心想,三潭棋社的装修不就有老北京的风味吗?干什么还要去胡同里转悠?后来转念一想,珩儿对自己说过,她父亲是北京人,或许是她的乡愁又作怪了吧,虽然已经身在北京,却还要追溯到更久以前的北京。 但话说回来,老北京胡同的确是反映北京民俗风情的一大特色,绝对值得一逛。北京人非常讲究走路,大街小巷也几乎都是纵横交错、横平竖直,走路不可能取巧,到了拐弯处都是硬生生的折过去,没有圆滑的弯儿。走北京的大街,市容倒是整洁,看着也挺气派,但一塞起车来,可就变成了乱哄哄的一片。因此,有不少人不爱走大街,偏爱穿胡同,尽管胡同之间的道路是石板路或土路,但至少你可以避开你不想看到的东西。 “啸锋,原来北京有这么多的胡同啊。” 珩儿跟着许啸锋在胡同里转来转去,好像满有兴趣。 许啸锋回头冲她一笑:“我虽然不是北京人,但自从八岁跟着老师到北京之后,韵秋姐就经常带我钻胡同。听说在明朝的时候,北京的内城加外城的胡同一共就有上千条,到新中国成立的时候就上了两千,现在应该是四千多条了吧。” “这么厉害?” “可不是?我刚来北京的时候,跟着韵秋姐穿胡同,要是她不在,我准迷路。” “为什么?我倒不觉得容易迷路。” 珩儿不解地望着他的脸。 许啸锋立刻接上她的话:“那是因为你爸爸是北京人,虽然你生长在台湾,但你骨子里始终带着北京味儿。在我的家乡重庆,如果你去问路,人家指路的都会跟你说前后左右。可在北京就不同了,这里的人方向感简直是超强无比,大家都说东南西北。后来韵秋姐告诉我,元朝的时候,那些皇帝建设城市时留下了一些东西,就是胡同和四合院,让整个北京城变成了军营一样的‘豆腐块’,不论是大街还是胡同,朝向都是正东、正西、正南、正北。蒙古人就给咱们留下了这些玩意儿,好处是不少,可对我们外地人来说,要适应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记得自己真正学会分东南西北,好像也学了一个月,最后总算不会再迷路了。” 听许啸锋说起从前的事,珩儿一直都觉得是一种享受,其实并不需要到什么风景名胜去游玩,就这样跟他一起散步,她已经感到很幸福。挽着他的手臂,她轻盈的迈着步子,仿佛脚跟也沾不上一点尘埃。她感受着老北京那特殊的风情,心想着,父亲当年应该也住在某一个宽敞的四合院里,每天要穿上几条或十几条的胡同,但鞋跟上一定不会带土。因为他是一个非常爱整洁的人,走路也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气息,那是一种古典的儒雅之风,俊逸而潇洒。如今自己所踏足的路,其中是不是就有父亲曾经走过的那几条呢? 就在这时,许啸锋的电话忽然响了,是冯大虎打来的,似乎是要他准备下一轮的比赛。珩儿抬头望着他,只见他傻笑着,表情极度无奈。 “是不是明天就要开始准备比赛了?” “嗯,不过不是围甲,是下个月的三菱杯总决赛,老师说要给我做魔鬼式的冲刺训练。” 许啸锋遗憾地摊着双手,自和珩儿正式交往以来,他尽管可以抽出一点时间陪她,但对于一个职业棋手来说,比赛依然是最重要的事。对珩儿,他常常是满肚子的愧疚感,尽管每次都能让珩儿谅解,自己却依旧觉得对她有点不公平。 “如果是准备比赛,你就去训练吧,我也是棋手,尽管不是职业的,却一样很清楚你们的事。呐,我们现在就回去,到那个十字路口再分头走。” 珩儿没等他说话,便拉起他的手往回走,许啸锋想要开口,偏偏珩儿看见他有开口的“前兆”就摇头,他只好无精打采地跟着她走上了归途。天啊,人家谈恋爱都是甜甜蜜蜜、暖洋洋的,为什么他和珩儿就这个样子呢?好容易在散步中制造出了那么一点点气氛,接下来本来应该做点儿什么,可巧这讨厌的电话总是无情地充当着他们之间的第三者。 “咦,这不是啸锋哥吗?” 刚走到胡同口,一个爽朗的男声让有气无力的许啸锋猛然朝某地方集中了注意力。只见胡同口靠北的方向站着一个青年,他穿一身淡蓝色的t恤和短裤,中等身材,自然卷曲的头发,浓眉大眼,灿烂的微笑在脸的两边形成了两个小酒窝。这人乍一看起来,挺像一外国人,但走近前细看,珩儿倒突然想起了冯大虎和骆岩。 第二十四章意外(中) “你是逸舟?” 许啸锋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竟兴奋得扑上前去拥抱住了那个青年,原来这个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冯大虎的第二个儿子——被不少人称为“神童”、二十一岁就成为留美医学硕士的冯逸舟。 “嘿,我说你这小子,一个月前不是说就回国吗?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许啸锋拍着冯逸舟的肩膀,故意带点生气的口吻说。 冯逸舟像个孩子似的,朝着他做出一个极度委屈的鬼脸,“好哥哥,原谅小弟我吧。我本来那时候真的要回来,可是恰好遇上美国那边闹流行性传染病,我们这些留学的小医生都要去帮忙,所以就只能延期了。要是爸爸和妈妈怪我的话,你可得替我多说几句好话啊,你也知道传染病有多吓人,要是不注意的话,连我可能也要成为病友中的一员,搞不好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呢。” “呸!说什么鬼话?大吉大利!行了,看在你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医生的份上,老师跟桂阿姨那边由我替你摆平。” 许啸锋拍拍胸脯大笑两声,又想起忘了件事,连忙指着珩儿给对方介绍。 “对了,逸舟,她是……” “是叶珩儿小姐对吧?” 冯逸舟打断了他的话,上前便去向珩儿问好。 “叶小姐,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你和啸锋哥的消息了,他能交到你这样好的女朋友真是福气。” 冯逸舟大胆的一席话,说得珩儿竟有些不好意思。许啸锋却在一旁摸着脑袋,一边咕哝着:“那报纸还真够无聊,什么事都拿来做新闻,什么体育报道?根本就是八卦杂志,不就是拍个拖么?居然都发到海外去了。”尽管冯逸舟回来,让他感觉很开心,但这毕竟是他和珩儿的约会时间。多了个“电灯泡”,珩儿一定更要叫他回去训练,他还得强作镇定,这种难受的滋味大概也只有当事人才能明白。 到了十字路口,许啸锋和珩儿终于依依不舍地朝着各自的要去的方向行走。冯逸舟在一旁看着,偷偷捂着嘴笑,许啸锋发现了这小子的神情,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头,他这样子哪里像个留美医学硕士?分明是个“八卦专家”。的确,冯逸舟跟骆岩一样,都有像冯大虎的一面,只是这兄弟俩像父亲的地方不在一处,所以他喜欢这些并不稀奇。 “啸锋哥,你应该和语曼还有来往吧?” 冯逸舟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埋着头走路的许啸锋几乎立马跳了起来。 “喂,你没看到我的女朋友吗?难道珩儿是布娃娃?居然问我这种话,不会是以为我脚踏两条船吧?” “你别激动,我不是那意思,其实我今天回到北京的时候,先去了和爱医院跟那边的领导交涉,明天就正式开始在那边上班。可巧,我刚办完入职手续,准备去上洗手间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女人从妇产科出来,很快我就认出那个人是语曼。我正想追上去和她打声招呼,主任却突然把我叫进办公室了。” 冯逸舟一面安抚着许啸锋的情绪,一面解释说。 许啸锋听到这里,才觉得真有些古怪,“逸舟,你说你在医院看到语曼从妇产科那里出来?难道她生病了?” “我看不是生病那么简单。” 冯逸舟想了想说。 “语曼出去的时候,脚步迈得飞快,差不多是跑着出医院大门的。据我从医的经验来看,她的情绪应该很不稳定,加上她又看过妇产科,恐怕是……” 冯逸舟言词闪烁,似乎有什么隐情,而听在许啸锋耳里,却令他心头一震。 第45章 头上明明顶着个大太阳,但他仿佛连天气的炎热也感觉不到,一股凉意从脚趾冲上了脑门儿。天啊,可别让他给猜中,这个程语曼…… 程语曼低着头,在街道上缓慢地行走,迎着黄昏的斜阳,她就这样走着。街上没有碰到熟人,或许她也不愿意被人碰到,原本她就是一个女强人,除了许啸锋之外,别人从来没看到过她脆弱的一面。而现在,一向步履如飞的她,此刻的这种步伐,似乎慢得有点离谱。 早在一个星期前,她就有了一种奇怪感觉,发现自己最近在公司的状态不大好,有时候会出现微微的眩晕感。最近两三天,这种感觉更强烈了,吃东西的时候常常感到油腻而想吐,于是本来爱吃西餐的她开始吃起了中餐。她突然对这种现象产生了惊愕和惶恐,自己不会是怀孕了吧?她努力地说服自己,不会的,因为在美国的时候,她交过好几个男朋友,也有过多次同居的经历,都没有中过这种“大奖”。在纽约那边,她也去看过医生,医生告诉她,她的生理期一向都很紊乱,受孕的机率小得可怜。因此,她才会很放心地和男人交往,并且可以说是经验十足。但这次她却完全判断错误,检查的结果表明她真的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就算不信也已经成为了事实。 为什么偏偏会在这时候倒了这等霉呢?面对这件事,她觉得比许啸锋跟她说自己爱珩儿还要痛苦,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决定腹中孩子的命运。她很清楚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因为自从回北京以后,跟她发生过关系的就只有一个人。但令她感到艰难的是,她心中所爱的人依旧是许啸锋,即使许啸锋和珩儿的恋情已经上了报纸,她仍然没有对他死心。若是要她为了孩子放弃她最爱的人,那可能比让她死还痛苦,为什么上天总喜欢跟人开玩笑? “语曼?”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的思潮,她不由一怔,不该出现的人为何偏就出现了?前面不远处站着的人,正是许啸锋。 “啸锋,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语曼惊讶地抬起头。 “我刚在道场训练完,准备出来吃完晚饭再去三潭棋社找珩儿。语曼,你也是刚忙完公司的事吧?既然咱们都遇到了,那就一起去‘老北京’吃碗面吧,我请客。” 第二十四章意外(下) 许啸锋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跟他一同去餐馆。只是走在路上,他明显感觉到程语曼有些奇怪,从前都是她缠人,像蛇一样的缠着他,今天别说是缠,连一句话都没说。他悄悄瞅了她一眼,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本心想大概是刚才自己说要去找珩儿,她又在那里吃飞醋,不过吃飞醋也不用这么沉默吧?猛然想起冯逸舟两天前跟他说过医院的事,他决定试探着问一问她。 “唔,对了,语曼,你……你今天的心情好像不大好,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吗?我……我们总算老朋友一场,我希望能帮到你。” “啸锋,你真的不介意我从前……用那种方式让叶珩儿离开你?” 程语曼这才抬起头,声音有些颤抖。 许啸锋固然有些害怕她又在演戏,但看到她脸色苍白,嘴唇也不如从前那样有血色,觉得这次她应该不是装出来的。于是,他回答道:“不……不介意,虽然那件事你的确做得很过分,但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那么久的事情早就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况且,你也没有再来插足我和珩儿的感情,我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啸锋……” 程语曼突然靠在他的肩膀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这可把许啸锋给吓糊涂了,两个人在大街上,她怎么就这样靠过来了?赶快把她推开吧,偏偏她现在不是像刚回北京的时候一样靠过来拥抱他、吻他的脸,而是在流泪。如果是个好男人,面对这样的情况,一般都会用一只手臂搂着女孩子,抚摸她的头或者背,让她哭着哭着就得到一点安慰吧。迟疑了半晌,他终于伸出手去轻轻拍着程语曼的背,拜托,她赶快哭完吧,到底事情有没有这么严重?如果被珩儿看见可不好,当然,最可怕的不是珩儿,而是“狗仔队”。自从三菱杯半决赛之后,媒体便成了最让他头痛的东西,加上程语曼的经纪公司变换着各种方法为他做明星式宣传,弄得他每次出门几乎都要戴副墨镜,要不就撑把伞,否则就惨了。现在这一幕,如果让那些家伙拍到,还不知道要怎么炒作呢,如果自己先向珩儿解释清楚,珩儿倒是能谅解,就怕那些家伙比他的动作更快。 好一会儿,程语曼才离开他的肩膀,抹着眼泪对他说:“啸锋,我该怎么办?我……我竟然怀孕了……” 呵,冯逸舟的预言和他的猜测果然生了效!许啸锋并没有觉得非常吃惊,因为能令这个争强好胜的程语曼也变得无助的人,除了这种事大概就没别的。不过,对于她那个“我该怎么办”的问题,他却束手无策。自己应该是第一个知道她怀孕的事吧,但她为什么要告诉他呢?这孩子又是谁的? “我的天,怎么会弄成这样?你怀孕多久了?这孩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他悄悄凑到她耳边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医生告诉我说,已经……两个月了。” “两个月?” 许啸锋条件反射性地算了一下日子,时间不刚好是他去杭州之前的那几天吗?一把冷汗“飕”的一声便从头上、背上透了出来,连心跳也跟着加速。该不会是因为那天他说了那些让程语曼伤心的话,这丫头跑去什么地方喝醉酒,跟陌生人一夜情种下的冤孽吧?他差点就要伸手打自己耳光,早知道会这样,自己也不用把话说得那么绝啊,现在要跟她道歉都来不及。 “你还没告诉我,这孩子是哪个家伙的?” 程语曼没说话,只是含泪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说语曼,你不会真是喝醉酒跟人一夜情,才弄出这玩意儿来的吧?” 许啸锋再问了一次,程语曼这次算是点了头。 “啸锋,我看……我还是赶快去做手术,把孩子拿掉好了……” 程语曼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出了一句话,不料立刻被许啸锋打断。 “喂,你不会这么狠吧?就算这孩子是莫名其妙有的,他在你肚子里都已经呆了两个月,你难道对他就没一点贴心的感觉?我虽然不是女人,但是早就听逸舟说过,女人堕胎很恐怖的,搞不好以后真想要孩子还要不来呢。” “我……我其实也舍不得啊,可是这孩子分明就不该来到世界上。如果我把他生下来,我做单亲妈妈倒是没什么,但孩子总有懂事的一天,要是他问我他爸爸是谁,我要怎么跟他说?” 程语曼苦恼地皱着眉头。 许啸锋想了想说:“反正我是不赞成你去把孩子拿掉,但如果你一定要那么做,我也没办法。我现在倒有个建议,就是如果你要这孩子的话,就把他生下来,让我做他的干爹。等他懂事的时候,你就告诉他,他亲生爸爸已经病死,不过他不会缺少父爱,因为这世界上还有我这个干爹疼他。” “你真的愿意做我孩子的干爹?” 程语曼睁大眼睛,凝视着许啸锋的脸,他没有开玩笑,那种表情好认真、好坚定,他是真的要做这孩子的干爹呢!然而,正是因为许啸锋的火热和善良,才令她无法抗拒自己爱他的情绪,更无法将他忘记。她相信他会爱这个孩子,把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一样疼爱,可是,自己和他的感情却真的只能是好朋友吗?欣喜和酸涩融合在她的心底,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 “啸锋,我……究竟应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她轻轻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 “语曼,我了解你的个性,从小到大你都是个好强的女孩,但我知道你也很想找个依靠,只是你没有去注意除我之外的男子。即使你在美国呆了三年,也交过男朋友,你却始终没有真正去爱他们。感情是一种缘份,只是我和你之间的缘份已经尽了,或许是老天指引着我们,要去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答应我,对自己好一点,世界那么大,比我好的男人实在是太多太多,总有一个是你的真命天子,我希望你能幸福。” 夜幕降临了,许啸锋和程语曼并肩走在热闹的街道上,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里。今夜的月亮,白得像水面的波光…… 第二十五章千千结(上) ◆当一段情没有结果的时候,说起来似乎能很潇洒地放手,就像撕碎几片花瓣一样容易,但为你的下一段爱祝福,我却说不出口。我不想自己变得可怜,可你还站在我的面前,听到你叫我的声音,我就会对你放不下。所以,请原谅我的自私,因为我的心早就沦陷在你的世界,就像被宣判无期徒刑一样,逃不了。◆ 珩儿骑着自行车,和车道上的人们一起,迎接着清晨的阳光。因为天热的关系,到三潭棋社学棋的孩子们都上晚课,她和棋社所有的教练员也都觉得闲暇了不少。唯一让她觉得有点遗憾的是,许啸锋最近正是为三菱杯总决赛忙碌的时候,只怪上帝不作美,总是让他们俩的时间错过,连约会的事都要商量很久才可以解决。 “自行车一族”之中,仍旧有哼唱着《北京一夜》的人,珩儿却似乎没有兴趣去听,或者是因为许啸锋不在这群人中间,否则他那几嗓子唱得再难听,也能叫醒人的耳朵。现在她正带着一批韩国棋手的资料,准备去大虎道场。 第46章 说到这些资料,大都是崔银翔在浙江队做外援时和中国棋手们平时练习的棋谱,冯大虎那边自然是没有,所以林之韬的书房再次成为“藏宝库”,珩儿也就成了提供这些“宝物”的人。 “啸锋大概五点就起床了吧?不知道吃过早餐没有,偏偏我今天又忘记了烤蛋糕,还是去买点吃的给他好了。” 珩儿自言自语的说着,一面将自行车停在不远处的一家餐馆门前,买了两个油饼。而就在她重新骑上车的时候,却看见离她大约二三十米的地方,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去往附近的和爱医院。 那不是……许啸锋和程语曼吗?她本以为是自己看错,于是再仔细朝着那边望了望,没错,的确就是他们俩。她立马便飞快地骑着车子朝医院那边开过去,当到达医院门前的时候,两人已经上楼去了。 “啸锋怎么会这么早跟程语曼来医院?难道有什么事?” 尽管珩儿知道许啸锋和她交往以来,因为工作关系,程语曼又是冯大虎的外弟子,两人常常见面也不可避免。可是,这次两人同时来医院,的确有点可疑,她本来是一个不太好奇的女孩,但如今所看到的情况,无意中驱使了她的好奇心。尽管那两人此刻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外,她却知道,自己可以非常轻易地找到他们。 “医生,她的情况怎么样?昨天她又差点晕倒,不知道有没有大碍。” 和爱医院妇产科的诊断室里,许啸锋正向医生询问着程语曼的情况。 “是啊,医生,有没有问题呢?上次我也是来这里检查的……” 程语曼也有些急迫地发问。 那位女医生看了看程语曼,又看了看许啸锋,那种眼光实在是有些叫人心里不是滋味,语言也似乎带着刺:“肚里的孩子是没问题,只是她有点贫血,我会开一些益气补血的药给她的。不过我劝你,小伙子,别让她做人工流产,做错了事就要负责。” 医生的几句话,说得许啸锋莫名其妙,程语曼也涨红着脸,“医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医生瞟了他们一眼,接着又翻了翻白眼。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多人还没成年就去发生关系,搞得现在我们做妇产科的医生,接到的病人十有九个都是小女孩来堕胎。男孩子呢,也不想想女孩子堕胎对身体有多不好,只知道满足自己的欲望,求一时之欢,说得难听点儿真是罪孽。” “喂,你是医生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医生不是给人看病的吗?” 程语曼有些恼火。 那医生根本不理会她的话,依旧满不在乎地延续自己的话题:“医生当然是给人看病的,可医生也是人啊,看到一些不正常的现象自然就要说几句,给病人提个醒了。行了,你跟我进来,我给你做人流手术。” “你说什么?人……人流手术?” 许啸锋和程语曼同时大惊。 “我说你们俩有必要怕成这样么?现在医学技术发达,保证不到一个小时就能解除你们的担忧。” 医生说得还挺起劲,好像在故意显示自己医术高明。 “拜托,我们什么时候说过是来做人流的?” 许啸锋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那医生的脸,医生的表情骤变,对他投来一种诧异的目光。 “呐,你听好,她不是要来堕胎的,我们要这个孩子,是来请你检查孩子和孩子母亲的身体状况。都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以为每个来这里看病的年轻姑娘都是来堕胎的吗?你这样做医生还真是做得失败呢。我再告诉你,你们医院有位冯逸舟医生对吧?我们是他的朋友,也是他说这里的妇产科不错,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他的话有点值得怀疑。” 许啸锋这番话,说得那医生吓得险些跳起来。冯逸舟医生?不是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副主任吗?她目瞪口呆了半晌,一个劲儿地责备自己说错了话,立马便请程语曼进到里间,给她的胎儿做详细检查。不一会儿,她从病室走了出来,告诉许啸锋说宝宝很健康,紧接着又开了一张药方,对程语曼说:“程小姐,你先生可真是疼你,这孩子将来生下来,一定很幸福。” 两人并肩走出了诊断室的门,对那医生的态度,他们只是哭笑不得,尽管说起医术,那医生的确不错,但她似乎也太小题大作了一点。但听说孩子很健康,程语曼算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她决定从现在开始,不再做“工作狂”,得多花一点时间调养身体,也好让孩子能顺利出生。 “啸锋,你不用送我,我自己搭计程车去公司就好,你还要去道场训练,别为我耽误了时间。” 医院大门外的车站前,程语曼挥手拦下了一辆计程车。 许啸锋看到她坚定的表情,知道自己不走,她反而还会不高兴。于是,在程语曼上车之后,他不忘交待司机:“老兄,她是孕妇,你开车可得小心一点。” 车子终于开走了,小伙子像是松了一口气,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背转过身准备去大虎道场。不料,这一回头,吓得他后退了好几步,原来他背后站着的人正是珩儿! 第二十五章千千结(中) “珩儿?你……” “啸锋,你曾经答应过我,有什么事都不会隐瞒我的,可是程语曼怀孕的事,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珩儿那双充满着的水色的眼睛里透着一丝苦涩,让许啸锋心中难受极了。原本他是打算今天就把这件事告诉她的,可没想到被她先碰上,糟糕,珩儿该不会以为程语曼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吧?一想到这里,他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挫败感,但咒骂老天也没有一丁点用处。算了,大不了豁出去,不管珩儿相不相信自己,解释也就只有这一次了,死就死吧! “我……不是不告诉你,而是时间还没来得及,恰好你就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是这件事真的不像你想的那样,我许啸锋对天发誓,如果语曼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那么我就吃饭噎死、走路摔死、下雨被雷打死!” “啸锋,你在说什么啊?” 珩儿忽然惊恐地上前拦下他,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我还没有说完话,你为什么就要发毒誓呢?我们都已经交往这么久,大家都清楚彼此的性格,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我……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看看我能不能帮语曼的忙而已,你究竟想到哪里去了?” “啊?” 许啸锋几乎当场晕倒,这个珩儿,干什么不早点说清楚?害得他发了那么毒的誓,都白担心了一场。不过几秒钟之后,他心里却感觉甜蜜蜜的,这可是珩儿第一次在大街上主动抱住他,还抱得这么紧,他在心底傻乎乎地偷笑了起来。 珩儿却也在此刻发觉了这里是大街上,连忙放开了他,害羞地把油饼塞到了他手里。 “哇,珩儿你好厉害,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餐啊?这两块饼咱们就一人一个吧。” 两人一面走,许啸锋一面体会着那种特殊的温馨感觉,这样真的好像两夫妻啊!若是今后娶到珩儿为妻,可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份了。只是比赛的事务繁忙,弄得他连约会的时间都没有,为了恋爱,还得学习雷锋的螺丝钉精神,分分秒秒都要用挤的。 “对了,语曼怎么会怀孕?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说实话我不晓得,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吧。不过她会怀孕,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我的关系,你还记得我去杭州找你的事吧?我坐上去杭州的飞机的前一天,语曼来找过我,结果我对她说了我跟她不可能在一起的事实,没想到重伤了她的心。似乎是那天过后的第几天,她就一个人去酒吧喝醉了,糊里糊涂地跟别的男人过了夜。” “她真的连自己都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语曼那么聪明的女人,怎么会做这么糊涂的事?就算真的因为生气或者落寞,也不会连对方的样子都没看清楚,就跟他……啸锋,会不会是她并不想说出来呢?我觉得……她的心好像还在你身上。” “你别瞎猜了,我跟语曼说得那么明白,把她也伤得够深,她怎么可能还会喜欢我?反正我也不想管那么多的事,只是觉得那孩子生下来没有爸爸会很可怜,所以就跟语曼说要做孩子的干爹。等语曼找到她的真命天子,我就放心了,至少我伤过她,也希望对她多做点补偿。” 珩儿没有再说话,只因听到许啸锋如此说,她更加为这个热心的男子所倾倒,也许这样的许啸锋,更能让她感到心安和幸福。不论是谁,他都能用一颗宽容的心去接受,忘记对方曾经的过错,试问能做到这样的又有几人?或许,自己也应该和他一样,把所有不开心的事都忘了,活得才会更自在、舒服。 上午八点半,许啸锋准时走进了大虎道场的门,只是当他跨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棋室的时候,看到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望着他。更可怕的是,冯大虎也坐在那里,黑框的老花眼镜塌在鼻梁上,似乎带着什么疑问,又似要责罚某个人。 “喂,大家都怎么了?我没有迟到啊,不会是我脸上、身上长了什么怪东西吧?” 许啸锋用力睁大那对小眼睛,朝棋室里环视了一圈,严肃中透着疑惑的气氛根本没有减淡一丝一毫。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邹俊崎身上,连忙冲过去将他的死党摇晃了几下,“俊崎,大家好哥们儿一场,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第47章 “你还好意思问,你什么人不去招惹,偏要去招惹那个程语曼?现在可好,她怀孕了,吃定你!” 邹俊崎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嘟哝。 “什么?你怎么知道语曼怀孕的事?难道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老师也知道?” 许啸锋惊得张大了嘴巴,这件事到底是谁传出去的?难道是程语曼?她不是刚和他去过医院吗?一连串的问号在头脑中生起,脑子里顿时一片混乱。 “除了你之外,这里第一个知道的人就是老师。他今天不小心说漏了嘴,据说是昨天晚上逸舟告诉他和桂阿姨,程语曼去他们医院看过妇产科,后来确诊是怀孕。我想老师等一下就会让你跟她结婚吧,你最好做个心理准备。” 邹俊崎的脸色铁青着,看着许啸锋的眼神又是无奈又是苦恼。 许啸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喂,你怎么可以对哥们儿说这种话?我为什么要跟语曼结婚啊?” “你还问我?那时候我本来还以为是程语曼为了让你和珩儿闹翻,故意搞出来的绯闻,没想到你跟她已经进展到这种地步,把人家肚子都搞大了,你怎么对得起珩儿?” 邹俊崎转过头去,仿佛连瞧都懒得瞧他,许啸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珩儿相信他,他开心得飘飘欲仙,结果那只是恐怖的前兆。道场里的这些人,居然传出了这种谣言,就算不被媒体捕捉到,也一定会弄得他焦头烂额。尤其是冯大虎,不但藏不住秘密,而且遇到事情总喜欢瞎猜,他这回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第二十五章千千结(下) “啸锋,你这臭小子,今天还来这里做什么?” 冯大虎一开口,最恐怖的事终于来临。 “老师,您怎么了?我不是跟以前一样来这里训练吗?” “走走走,今天本来就是周末,谁强迫你休息日也来训练的?” 冯大虎没等许啸锋接着说话,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推着小伙子一个劲儿往门口走。 “我先不跟你谈比赛的事,你最好快点去向语曼求婚,虽然你是我最看好的一个徒弟,但语曼那丫头也是我另一个宝贝徒弟。做错了事就要对人家负责任,趁她的肚子还没凸出来的时候,赶快娶了她进门。” “老师啊,逸舟到底是怎么跟您说的?我再重复一遍,语曼肚子里的孩子真的不是我的好不好?” 许啸锋简直快被冯大虎烦死了,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冯大虎一听这小子不“认帐”,皱起眉头反问道:“孩子不是你的?那是谁的?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呀!” “我怎么知道孩子是谁的?语曼自己都没提过,算我拜托您老人家,这件事跟我完全没有关系,不要硬把坏男人的帽子往我头上扣,行不?” “你瞧你这是什么态度?撒谎不打个草稿,又露馅了不是?做妈的人都不知道孩子是谁的,难道语曼是傻瓜?你就是要赖帐,也找个高级一点的方式赖吧,这算啥?” “好,好,我走,我马上从这里消失,等你们一个个都不再七嘴八舌讨论八卦新闻,到那时我再回来。” 许啸锋气冲冲地走出了棋室,不知不觉走到了道场的后门,看到那只大狗“黑子”趴在那里晒太阳。他无精打采地走过去,蹲在狗的旁边,伸手去拍拍狗的脑袋。 “哥们儿,我看我是没地方去了,这里的人个个都不相信我,把我说好像现代版的陈世美一样,抛下女人和孩子不要,去跟别的女人恋爱。你知道吗?我不是没跟他们解释,不过我只有一张嘴,他们有几十张嘴,你说争论起来谁会比较占优势?如果我能占上风才怪。还是你好啊,你要是找到了女朋友,就算真的做错了事也没人会怪你,我呢,没做过还要受这冤枉气,你说我是不是从上辈子就开始注定要倒这种大霉?” “黑子”抬起头,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好像在向许啸锋表示,虽然它是一只狗,但比更多人都善解人意。 “喂,你说有时候我是不是也真跟傻瓜一样?语曼怀孕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又要陪她去医院检查,又要自己提出做那孩子的干爹呢?没错,珩儿是相信我的,我只要她相信我也就够了,但我不可能不下棋吧?天天都要来这里,天天都要面对这些人,我怕我还没到比赛那天,就先被他们的口水给淹死,我可不想这样死掉,很难看的!” 狗这时候仰着头,“呜”地发出一个奇怪的声音,接着又趴了下去,似乎能听懂他的话,也在为他叫屈。 “许啸锋?”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男声,他回头一看,竟然是骆岩。 “骆岩,你这么快就又回北京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今天我想来看看你训练得怎么样了,等三菱杯决赛结束,我们还要在围甲交手不是吗?” 骆岩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倒是给了许啸锋一点安慰。自围甲开赛以来,两人交手的机会多了,自然也增进了彼此的了解,许啸锋也觉得骆岩对他的态度渐渐改变,说话似乎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尖锐。看来珩儿在骆岩心中留下的伤痕,的确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慢慢抚平,少个情敌,多个朋友,这样的感觉还真不错。不过这次骆岩从杭州一回来,就直奔大虎道场,许啸锋觉得骆岩不是来看他的,而是想借看他的名义来探望父亲冯大虎。 “其实我知道,你到这儿来,还是很想看老师的。” “你瞎说什么?” “我可没瞎说,从前你来这里,都是迈开大步由前门进来,今天走后门,一定有问题。” “许啸锋,我说你的逻辑思维真是有够异想天开,道场有两扇门,我喜欢走哪扇门也跟我的目的有关吗?” 骆岩白了他一眼,抬了抬那副金丝眼镜,尽管许啸锋真的说中了他的心事,他也不会在这里承认。而为了避免对方再说这件事,他自然而然地要转移话题。 “别乱猜我在想什么,说说你自己吧,你在这儿嘟嘟囔囔跟狗说话,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喂,你可别是跟珩儿出了问题,要是珩儿受苦的话,我说过绝对不会放过你小子。” “瞧你不也在瞎说吗?我和珩儿一点问题都没有,是语曼有事。” 许啸锋摊着双手,脸上露出一种极度委屈的神情。 “程语曼?她出什么事了?” 骆岩一听到程语曼的名字,心中反射性地一震。 许啸锋拉着他坐到旁边的石椅上,开始诉起苦来:“骆岩,你是不知道,我这次真是变成了冤大头。我好心好意陪语曼去医院检查身体,还答应做她孩子的干爹,结果却被那些人冤枉,非要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连珩儿都相信不是这么回事,老师他们却……” “慢着,你刚才说什么?语曼的孩子?那是什么意思?” 骆岩听得有些诧异,连忙打断他的话。 “对了,我忘了跟你说,语曼她怀孕两个月了,但我想澄清的事实是,那孩子真不是我的。我从头到脚都没有背弃过珩儿,虽然曾经喜欢过语曼,可从来也没和她开始过,更别说做那种对不起她的事了。不过语曼之所以糊里糊涂地跟人家一夜情,造成了现在这种情况,我也有责任,当时要是不说那么重的话伤了她的心,也不会弄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唉……” 许啸锋坐在那里叹息着,压根儿没注意到骆岩的反应,没听到骆岩说话,他似乎也累了,靠在那石椅上便闭着眼睛要打盹儿。可是周围的气氛好像不对,怎么连旁边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他猛然睁开眼睛,身旁却已经不见了骆岩的踪影。 第二十六章莫等白头空悲切(上) ◆人在年轻的时候,往往会想要追求更多的东西,而忘记了那件平凡却最有价值的珍宝。当发生霜花,回忆过去的时候,仿佛才会发觉到那失去的珍贵。或许爱一个人,就是要花上一生的时间吧,只要有生命的存在,那后悔或许还不会真到“莫及”的地步,因此才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 中午的阳光,把地面灼得炽热,没有带伞的行人很自然的集中走在树荫底下,只有骆岩比较例外。从太阳升起来开始,他就一直顶着这个大火球,仿佛有意要“虐待”自己一样。程语曼,这个可恶的程语曼,她居然不在公司,到底跑去什么地方去了?骆岩在心底埋怨着那个女人,甚至觉得找到她之后,一定要痛骂她一顿。像她这样一个聪明的女人,绝对不可能无端地让自己怀孕,那么不难猜到,这孩子的父亲一定就是他。可是,她竟然不告诉自己,若不是许啸锋无意中透露了这件事,她恐怕一辈子都不打算把这件事说出来。如今这事既然让他知道了,他就必须问个清楚,也好给对方一个交待。 穿了好几条胡同,骆岩终于找到了语曼经纪公司工作人员给他的程语曼所住的公寓地址,不过他实在很难相信,那个打扮时髦的美女棋手、女强人程语曼,会住在这样一所普通的公寓里。公寓附近连一棵树也没有,看阳光照射的范围,这个地方下午一定会直接晒到太阳,炎热的程度可想而知。骆岩拿出写着地址的纸条再对照了一下,确定是这里没错,便走上楼去,按响了202号的门铃。 “是啸锋来了吗?” 里面的传来的声音果然是程语曼,她大概以为来看她的人是许啸锋,没多想就打开了门。然而,当她发现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许啸锋而是骆岩的时候,竟站在门口呆住了。 第48章 “语曼,你果然在这里。” 骆岩看了她一眼,走进屋里将周围环顾了一下。房间里的陈设看起来很干净,却似乎没有几样家具,一个小客厅加上一个小卧室,似乎连四十平米都不到。她就住这种地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视线再次停在了她略带苍白的脸上。 程语曼的惊讶也不比他少,她睁大眼睛凝视着他,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担忧和胆怯。骆岩,他是什么时候回北京的?怎么会找到了这里?他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一大堆的疑问累积在心头,她竟不知道该先问哪个问题才好。 “为什么不告诉我孩子的事?” 他的嘴唇轻轻动着,语调很平静,眼神里却露着一种怨怒的颜色。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程语曼故作镇定地反问他,心跳却是极速,骆岩果然已经知道了她怀孕的事,莫非……他是想来为这个孩子负责的? “骆岩,我肚里的孩子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吧,难不成你想跟啸锋一样,愿意做我孩子的干爹?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和我的宝宝感谢你,他又多了一个会疼他的干爹呢。” 冷冷的一席话,听在骆岩耳里,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直刺入了他的心脏。这个女人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明明是他们俩的孩子,她竟然敢当着他的面矢口否认,还用如此没有道理的方式来反驳!他愤怒地冲上前去,两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你说得可真干脆,这孩子不是我的,那你告诉我是谁的?难不成你还敢说是许啸锋的?你大概不知道,就是许啸锋告诉过我你怀孕的时间,我仔细算过,如果这孩子不是我的,我根本不会来找你。语曼,既然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你还非要当着我的面,否认我是他的父亲?我现在就站在这里,明明可以照顾你,可以用父亲身份去疼爱这孩子,你却为何一定要说出那种可怕的话?” 程语曼看到骆岩痛苦的眼神,心中一阵酸楚,可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好像正在麻痹着她的神经,让她无法接受骆岩的感情。她不敢开口,只是挣扎,挣扎着要骆岩放开抓着她的手,但她越是用力,那双手就越抓得越紧。她低头咬住下唇,甚至害怕再看骆岩的表情。 “你倒是把头抬起来啊,为什么不敢看我?” 骆岩侧过头,主动迎合着她的目光,她似乎在害怕,并且怕得那样严重。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看了一会儿,他仰望着天花板大笑几声,程语曼重新抬起了头,却像感触到了骆岩心头的落寞。 “骆岩,对不起……这个孩子……他不是你的,也不是任何人的。他只是我程语曼一个人的,他有个妈妈就好,当然,如果除了我之外的人都能去疼他,我会感激一辈子。”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敢面对事实,甚至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语曼,也许你自己也被混乱的情绪冲昏了头,弄得一团糟,但我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心里,依旧只有许啸锋一个人,就算许啸锋和珩儿已经走到了一起,就算你怀了我的孩子,你还是无法放下对他的爱,不是吗?” “不是!不是的!” 程语曼突然尖叫了起来,转身就要走。 骆岩一把拉住她的手,飞快地站到她的面前,“到现在你还要否认?你分明就还想着许啸锋有一天会回到你的身边,他愿意做孩子的干爹,你就有更多的机会能让他回心转意,你敢说你从来没这么想过?醒醒吧,如果你真的爱许啸锋,你更应该希望他能过得幸福,就像我希望珩儿过得幸福一样。如果他不快乐,就算你得到了他的人,又怎么能紧紧拴住他的心?” “骆岩,我拜托你不要说了……我是个女人,我根本没有办法像你一样潇洒,这个孩子是我心灵唯一的寄托,我只要他就够了……” “我知道我们两个人之间缺少爱情,只是因为彼此驱赶寂寞才会互相依靠。但孩子是无辜的,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应该为孩子想想吧。好了,也许你需要时间考虑,我今天也就不再打扰你,等你想清楚之后,再给我答复。” 骆岩长长地叹了口气,摇着头走出了门,阳光映照下的影子显得异常憔悴。 第二十六章莫等白头空悲切(中) 从中午走到黄昏,骆岩似乎有些疲倦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感情上会有如此无能为力的一天。想当年在台湾的时候,他是台大的高材生,若非为了全心下棋,放弃了留学海外的机会,大概也已经成了某家不错的公司老板吧。在下棋的同时不耽误自己的学业,这是常人难以做到的事,但骆岩做到了,还做得很好,周围的人总会投以羡慕的目光,母亲脸上也经常因为这个优秀的儿子而添彩。原本他以为北京会是他另一个梦想的开端,想不到这里反而成了他的“绝地”,围棋输过,感情也跟着输,此时孤独地走在路上,好像被迁徙的雁群在途中抛弃的一只受伤之雁。 难道真的要再回到台湾去吗?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伸出右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试图让思维清醒一点。不,不能回去,回台湾等于向这里的人妥协先别说,更重要的是,这里有需要他照顾的一对母子,亲情的纽带牵扯着他的心,如何也放不下。然而,程语曼把所有事情想通的那一天,到底要等多久才会到呢?他怕他因为等不及而做出一件接一件糊涂事,害怕自己关心的举动反而会伤害到程语曼和他的孩子。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他走到一个小区门口,停住了脚步,抬头看见门口的“浮云小筑”四字,不禁对自己发出一阵嘲笑。这不是冯大虎家所在的地方吗?他怎么会到这里来了?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想转过身,身体却好像不太听使唤,硬拉着他要走进去。他几乎是拼命地将头扭到相反的方向,却感觉到左手被人握住了。 “阿岩,你怎么也来了这儿?” 随着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到耳畔,骆岩猛然愣住了。原来他身边站着一个和他一样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妇人,穿着一身灰色职业式衣裙,头后挽着发髻,别着一支兰花簪子。乍一看,这女人的穿着并不打眼,从长相上也能看出她的年纪已近半百,但她的眉宇间却透着一股锐气,和骆岩身上所带的那股傲然之气非常相似。 “妈,您真的来了北京?” 骆岩上前拥抱了那妇人,眼中透露着无比的激动,原来那妇人正是他的母亲、冯大虎的前妻骆文君——当年名震国际女子棋坛的中国围棋队七段棋手。 母子俩携手走到一处餐馆共进晚餐,骆文君才说起了她出现的原因。其实她早已来了北京,就在骆岩第一次到这里的一周之后,只是一直没有露面,连儿子骆岩也没告诉。不过,发生在骆岩身上的事,她却知道得一清二楚,当然,冯大虎寄去台湾的信算是白写了一次。 “阿岩,你好像变了不少。”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骆岩有些吃惊。 “妈,您在说什么?我不还是跟从前一样吗?虽然我在北京的确没有给您争口气,拿到三菱杯的总决赛权,但我仍然会争取别的赛事,还有很多国际大赛不是吗?” 骆文君沉默了片刻,笑道:“我知道你已经尽了力,其实这并不怪你,倒是我自己过分低估了冯大虎手下那群弟子的实力,尤其是那个姓许的男孩子。” “您仔细研究过许啸锋的棋?” 骆岩惊奇地问。 骆文君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却似乎又带着一丝诡异:“冯大虎的几个内弟子中,智兴和韵秋是我认识的,他们也向我请教过一些棋法,他们夫妻俩的确有着国际级的水准。只是智兴的棋路太过方正规矩,韵秋的棋虽然有力却比较感性,所以遇到韩国棋手,他们还是经常会吃亏。后来我离开北京之后,得知冯大虎又收了两个徒弟,也就是吕恒宣和邹俊崎。说到这两孩子,吕恒宣的棋风非常冷静,有高手的风范;邹俊崎的作风是怪异了一点,不过他的棋跟韩国棋手的风格比较接近,技术也比较全面。他们俩本来应该有很好的发展前途,可惜差了一点运气,因为他们出道的时候,正碰上崔银翔和韩国围棋走红世界。” “那么,许啸锋呢?” “许啸锋?尽管这个孩子是战胜过我儿子的人,我说到底有些不甘心,但从客观的角度看,这孩子倒是特别能引起我的关注。因为他的进步实在很快,迄今为止,中国棋坛还没有一个像他那样充满独特气质的棋手。而且,我认为他还能进步,他的潜力到底能发挥到多大的限度,谁也无法预测。我的确没想到,冯大虎会收到这样奇特的孩子做徒弟,有这孩子在,我头一次觉得我们没有把握战胜他。” 骆文君说罢,叫了一杯果汁,缓缓地品尝着那股甜味,同时也在思考着什么。 骆岩不自觉地怔了一怔,也端起旁边的茶杯,轻呷了一口那杯中褐色的液体。的确,他到现在还抱着战胜许啸锋的念头,在心中也仍旧不承认许啸锋强过他,但母亲是他最信任的人。他非常了解母亲的性格,骆文君在整个中国围棋界仿佛就是永不服输的象征,虽然岁月的风霜已经让当年的巾帼英雄鬓边生了华发,那股不屈不挠的劲头却还在。骆岩的名字也是她取的,“岩”字代表着坚硬的岩石,母亲告诉他,这块岩石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越磨越坚硬的金刚石。 第49章 所以,名字的意义也是赋予骆岩性格中坚韧的一点,不论会吃多少苦,都不能屈服。他常以他的名字为傲,也以他有一位这样的母亲而感到光荣,可是如今,从不服人的骆文君,却对许啸锋投去了异常的目光。 “或许不是我变了,而是您在变。” 骆岩坐到母亲的身旁,伸手揽住她的臂弯。 骆文君苦笑道:“也许你说得没错吧,可能我自己都没有发觉,年纪一天天大了,心也会老去。没错,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消除对大虎的怨愤,但我今天在路上远远地看见他和桂雅挽着手散步,旁边还站着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应该就是他们的儿子……不知为什么,我心里莫名其妙地涌上一种痛感,全身几乎都要在那一瞬间失去力气。” “妈,您现在住哪里?我陪您回去好好休息吧。” 骆岩说着,便找来餐馆老板结了帐,扶着母亲,母子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第二十六章莫等白头空悲切(下) 等到骆文君歇息之后,已是晚上九点,骆岩怏怏地走回了三潭棋社。想起母亲所说的话,加上程语曼的事,今夜他只怕难以入眠。 到这个时候,棋社的孩子应该刚下课不久,但孩子毕竟是是孩子,一下课散也散得飞快。当骆岩走到那座四层楼房连接着宿舍的花园时,已经完全听不到那些小家伙欢笑的声音了。今夜有些闷热,或许半夜里会下雷雨吧,他一边望着天一边想着,那灼热的空气,足以让他疯狂起来。然而,他并没有疯狂,而是无声地蹲在小池塘边,注视着池塘里那合起花瓣的睡莲,也许面对这种生性安静的美丽花朵可以使他的情绪慢慢沉淀下来。 咦,池塘的另一边,怎么还有一个人蹲在那里欣赏睡莲呢?他猛然侧过头,看见月光下映着一个单薄的影子,那不是珩儿吗?她和他摆着同一种姿势,眼睛望向同一个角度,和睡莲一样安静,没有动,也没有出声。他的视线与她交叠的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站起了身。 “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没呆在寝室里享受空调呢?” 骆岩的声音首先打破了宁静的夜。 珩儿浅浅一笑,只说出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因为热,睡不着。” “沐浴在爱河中的叶珩儿,也会有失眠的时候吗?” 骆岩跟着她笑道,语气似乎带了一点调侃的意味。的确,有了许啸锋的爱,珩儿应该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才对,她何必陪自己一起失眠?他蹲了下来,用手轻轻在池塘边掀起几丝水波。 “骆岩,你知道你这样做,睡莲们可能会不高兴吗?” “是啊,我是个可恶的人,连这些无辜的睡莲,也要被我闹腾得失去仅存的安宁。”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是故意如此还是怎么的,听起来有些含混不清。 “你……有心事吧?” 珩儿缓步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在池塘边坐下。 “珩儿,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如果有一天,你变老了,最希望得到的东西会是什么?” 面对骆岩的提问,珩儿抿嘴笑了笑:“这我可不知道,因为我还没有变老,不是吗?而且我真的没有想过自己变老的一天会是什么样,到底会想些什么。你明明知道我的答案为零,为何偏偏要问我个这么奇怪的问题?” “是啊,我以前好像没这么傻过,今天问你这个问题,连我自己听起来都觉得自己像白痴。” 骆岩摸着头,自嘲般地苦笑着。 珩儿想了想,一会儿,口中喃喃地吐出了几句话:“虽然我不能回答你的疑问,但我爸爸应该能解开你心里的谜团。我记得爸爸临终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过这样的话,他说:‘珩儿,我庸碌地过了一辈子,曾经追寻过很多东西,也承受了几近死亡的痛苦。但是上天赐给我一个好女儿,就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所以我很感谢上天,可以让我在临走之前还有女儿陪伴,没有让我走得孤独。’骆岩,也许每个人老了的时候,也都会像我爸爸一样,渴望着合家团圆吧,因为孤独对老人来说实在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是吗?” 骆岩心中一动,脑海里浮现出母亲的面容,母亲也是这样想的吗?想想骆文君与冯大虎离婚多年,却一直没有再嫁,只是独自在台湾抚养儿子成才。他突然觉得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觉,就是母亲心中还爱着父亲。只是因为她与冯大虎性格相似而产生了摩擦,加上桂雅有了孩子,才让这段感情提早结束,变作了两个人生命中的痛,也令生性好强的骆文君把爱变作了恨。如今,骆文君与冯大虎都不再年轻,冯大虎会为当年的错事后悔,渴望与儿子相认,骆文君又何尝没有感到寂寞?只是,她藏匿着自己真实的感情,不愿意表达出来,看着不能和父亲相认的儿子,她打从心底感到怜惜。 “谢谢你,珩儿,真的谢谢你给我说了这些,我想我大概知道要怎么做了。” 骆岩站起身,右手搭上珩儿的肩膀,微笑着点了点头。 “怎么了,骆岩?我都不知道自己帮了你什么忙,要你这么见外地说谢谢。” 珩儿的表情带着一点僵。 “总之你已经帮到了我的忙,我现在要回寝室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许啸锋那家伙成天过得乱七八糟的,一看就知道是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那种人,要是你哪一天不提醒他,那小子恐怕清晨起床连脸也会忘记洗。” 骆岩对着天空深吸了一大口气,朝着珩儿挥了挥手,转身朝着宿舍楼走去。他留下的那句话,竟意外地让珩儿完全忘记了天气的闷热,原来,爱情变成友情的感觉,也会如此舒心和美好。 “上帝,我是否可以帮帮他呢?” 珩儿转眼望向蓝黑色的天际,月亮隐去了,遥遥的几点星光正对她眨着眼睛。她将双手合在胸前,默默地做出一个虔诚祈祷的姿势。 “虽然我明白,我不应该轻易去读人的心,但是骆岩这次碰到的问题好像真的很严重,所以我无法坐视不理。就好像上次在比赛上,啸锋他差点误入歧途、乱了方寸一样,我有义务把他引入正轨的,对不对?这……也算是为中国留下更多优秀的棋手吧。因此,我相信伟大的上帝一定会理解我的心,请保佑骆岩吧……” 天空渐渐地变成了深黑的颜色,星光消失了,珩儿站在漆黑的夜幕下,缓缓闭上了眼睛。谁也不知道她此刻在做着一件什么样的事,那空灵的魂魄,到底又飞去了何处。花草睡了,树木睡了,虫儿睡了,池塘中的水也睡了,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静谧,出奇的静谧。 第二十七章访东京(上) (温馨提醒:明天将有两次更新,分别在上午十点和晚上七点,还请订阅本书的朋友们注意一下,不要漏掉章节喔!) ◆东京的天空和北京一样是湛蓝的,会在阳光的照耀下对人们绽开美丽的微笑,也许来去匆匆,但能拾起的可能是另一段往事。这世界上有这样两个人,一个想追寻完美的爱,却找不到未来的路;而另一个失去了记忆,却仅有爱忘不掉。只是那个女孩的家乡在中国的北京,那个男子的家乡在韩国的汉城。◆ 九月,是入秋的季节,也是许啸锋第一次离开祖国,去到日本东京参加三菱杯世界围棋锦标赛决赛的时刻。飞机上,珩儿就坐在他的身旁,时而会拿出一个小蛋糕送进他嘴里,接着两人相对一笑,女孩的笑很美,他自己则有些傻气。虽然说这班从北京到东京的飞机是直飞,中途却仍旧有站要停,如果没有珩儿的陪伴,要让许啸锋独自在这机舱里呆上四个小时,他恐怕会无聊到抓狂。 记得刚乘上飞机的时候,他还在珩儿耳边念叨:“半决赛明明是在北京下的,总决赛干嘛要跑到日本去?都在中国不是挺方便?” 珩儿知道他是故意发牢骚,这三菱杯本来就是所有国际围棋大赛中古老的赛事,主办方是日本,总决赛当然也要在日本下。只是许啸锋习惯了大虎道场的“群居生活”,尽管这次的比赛,大家都想跟着他到日本,却还是各有各的事要忙,因此陪伴他来的只有珩儿一个人。他们二人是跟着中国代表队的几个人首先来“踩点”,冯大虎则会在比赛正式开始的那天抵达现场。 不过,这二人心中都牵挂着两个身在北京的朋友,就是骆岩和程语曼。一个月以来,许啸锋发现骆岩好像经常喜欢去找程语曼,他也常看到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只是他不明白事情的真相,以他简单的头脑,他认为骆岩多半也和他一样,要做程语曼孩子的干爹。珩儿心中却非常清楚,如果她的祈祷真能为这两人之间牵上一条红线,那么她一定会叩谢上苍,也会打从心里为这两人感到高兴。 “到东京了!” 随着一个乘客喊出的话,跟着便听见空中小姐播报站点的声音。飞机一降落,许啸锋像是解脱了一样,拉着珩儿的手就朝着舱门的方向走。下了舷梯之后,他差点就兴奋得跳了起来,可是朝着周围一望,脸又拉长了。 “啸锋,你怎么了?你不是一直盼着快点到东京吗?现在我们到了,你看起来怎么不大高兴啊?” 珩儿轻轻拉扯着他的衣袖,疑惑地望着他。 许啸锋撇着嘴,冲着她做个鬼脸:“东京,这算什么嘛?我还以为多新奇呢,看起来跟北京好像也差不了多少。你看,那些日本人也没有新鲜的可以看,还不都是黑头发黄皮肤的。” 第50章 “你还真是滑稽,日本人不也是黄种人?该不会你以为所有的外国人都是金发蓝眼吧?” “嗨,管他什么头发什么眼,我是来这里下棋的,还不是下完就闪人。” 许啸锋摸摸头,却听见领队正在打着电话,似乎遇到了麻烦事。 “小刘,那些日本人有没有搞错啊?说好是这个时间准时派车到机场来接我们的,半途出了事不能换一辆车吗?什么?还要我们等?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他们不来,我们不是要自己过去南町酒店?拜托,不是说好了你和他们一起来接机吗?现在突然说出事,我们这边又没带翻译,让我们怎么找到地址?总之,你叫他们快点,真是的,也不怕伤两国的和气……” 领队打完电话,脸上露着一副苦恼的表情。 “张先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许啸锋看到领队脸色不对,凑上去试探性着问了一句。 领队铁青着脸,双手一摊,“啸锋,看来我们得在这里等一段时间了。负责跟日本主办方交涉接待我们的人传话,说是他们来接我们的车子在半路上撞到了人,还在争端中。我已经让他们再派车来了,不过他们什么时候会来我就不清楚,所以你们也做个准备。” “车祸?这是什么意思?呸,真不吉利!” 许啸锋皱着眉头,心中颇有些恼火,他们一行中国人刚到日本,来接他们的车偏偏就在这时候撞了人,不是凶兆吗?尽管他平时并不迷信,但这个时候出车祸,不管是谁听起来也会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那万一我们在这里等上一天,他们的车还没到,我们不是要露宿?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中间又没有人会说日本话,真有够倒霉。” 许啸锋恼得直跺脚。 有人提议说:“干脆我们在这边找个华人问问路,南町酒店应该不是很难问,要不然就跟那些日本人说英语好了……” 许啸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老兄,你也想得太简单了吧?你看看这满大街的,都是长得跟我们差不多的人,你怎么分辨得出他们是华人还是日本人?还有,别提跟日本人说英语,就凭我们几个棋手,谁会说两句流利的英语啊?我以前听语曼说,日本人的英语比我们中国人说得还难听,遇到一个圆滑的音硬要分成两个音,不误导我们才怪。” 正说着,许啸锋却猛然发现珩儿不见了,吓得他张大了嘴巴向四处望去。还好,珩儿并没走丢,只是在不远的地方和一个日本人在说话,但这一幕却令他更加惊讶。 “珩儿,珩儿!” 他一面提高了嗓门,一面朝着珩儿挥手。虽然那些叽哩咕噜的外语他一句也听不懂,可看到那个日本人脸上灿烂的笑容,又看到珩儿也在微笑,他整个人完全愣住了。自己以前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珩儿居然会说日语! “啸锋,刚才我已经问过人家南町酒店怎么走,大家跟着我去地铁站!”珩儿终于飞奔了过来,对上他的目光,再次绽开了笑容。 第二十七章访东京(中) 乘了大约十分钟的地铁,中国代表队的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南町酒店,那位姓刘的翻译又惊又喜,一面向日本主办方引见他们。珩儿笑着站在许啸锋的身边,看着日本人对他们鞠躬,又说了一些话,悄悄告诉许啸锋他们是在反复说着对不起,总算让他心头的怒火散了去。 到达目的地的问题解决,可接下来又出了一件让人脸红的事,许啸锋和珩儿怎么也没想到,那些日本人给他们俩订的竟然是同一个房间。两人本想和日本人商量房间的事,领队却死死拉住他们俩不放,既然到了的日本,就“入乡随俗”一下,免得伤了和气。意思就是,反正他们俩是情侣关系,住同一间房也没人会说闲话。 两人带着无奈,终于领了钥匙上了楼,打开了那房间的门。但就在这开门的一刹那,里面的景象却让他们眼前同时一亮。这是一间多么豪华的房啊!真不愧是五星级酒店的高级情侣套房。光是客厅面积就不小,地毯、墙壁和家具均是粉色调,餐桌是果绿色的,桌面做成心的形状,上面放着红酒和造型精致的高脚杯。旁边的橱窗里摆放着各种精巧可爱的工艺品,紧靠着柔软的红色沙发。卧室和客厅是用日式的屏风隔开的,在时尚中透着一丝古典气息,最美的就要数卧室里的那盏吊灯了,它有七个开关,可以全凭客人的喜好来使用。若是把七个开关一起打开,那么就是彩虹一样绚丽的七色灯光组合,既浪漫又神秘。 “哇,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住过这么高级的屋子……” 许啸锋的小眼睛张着,似乎都快不能复原了,只是望着这房间里的一切发呆。 “啸锋你看,是蝴蝶兰!” 珩儿忽然的拉着许啸锋的手,指向窗台前面一株植物。那是一株红色花瓣蝴蝶兰,在阳光的映照下,仿佛自身也在散发出一丝独特的光芒。 “是啊,日本居然也有蝴蝶兰呢,珩儿,你以前说的,红色的蝴蝶兰代表的是什么?” 许啸锋饶有兴趣地问着她。 “是鸿运当头、永结同心。” 珩儿很快地回答了他的问题,然而刚说完“永结同心”四个字,便发现许啸锋的脸凑了过来,目光正对着她的眼睛,不禁羞红了脸。天啊,自己刚刚在说什么?这段时间她和许啸锋都要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就算他们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也不至于让这种关系进展得太快吧。许啸锋虽然喜欢开玩笑,但毕竟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她真的不敢想象自己再不小心说了敏感的话,这个男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可是,许啸锋若真的有什么奇怪的行动,她到底是会讨厌还是仍然会喜欢呢?她的头脑里顿时一片凌乱,而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夜晚竟然如此快速地来临了! “啊,好累,我还是去洗个澡准备睡觉吧。珩儿,你要不要一会儿也洗一下?” 许啸锋忽然伸了个懒腰,仿佛很疲倦的样子。 洗澡?珩儿的心猛地一跳,差点儿就浑身抖了起来,正想回头去跟许啸锋说话,却没见他的人影,一会儿就听到浴室里哗哗的流水声。他怎么说洗就洗了?她无奈地吸了口气,但心中的紧张感依旧没有减轻一丁点。她甚至在想,待会儿许啸锋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会不会像那次她去大虎道场宿舍找他时一样,什么都被她看光光? “珩儿,你真的不去洗?” 就在珩儿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许啸锋的声音忽然把她吓了一跳。她抬头一看,还好,他站在浴室门口用毛巾擦着头发,身上穿着一件浴袍,没有她想象中的离谱。 “我不用这么麻烦的,随意洗漱一下就可以。” 珩儿回答着,却忽然看见许啸锋坐在床边一个劲抖着身上的浴袍,有些惊奇。 “啸锋,你在做什么?” “还不是我自己好奇,从来没有涂过香水,看到浴室里有几个小香水瓶儿,想搽点香水过过瘾,结果那香味倒弄得我挺不自在。早知道就不去搽那东西了,这种东西还是不适合我这样的男人。” “那味道有这么难闻吗?我怎么都没闻到什么气味?” “你没闻到?不是吧,你过来仔细闻闻看,就知道有多不舒服。” 听到珩儿这话,许啸锋连忙走过去,把胸口靠近她的脸,一面拉扯着那件浴袍。 “只有一点淡淡的香,好像橘子的味道,没你说的那么恐怖吧?” 珩儿确实嗅到了一丝香气,但真不像许啸锋说的那样,或许是他还没有习惯香水,所以才会浑身不自在。不过就在这一瞬间,她才发觉许啸锋的衣服敞开着,而她的目光正对着他赤裸的胸膛,脸上又飞起一阵红霞,迅速扭过头去。 “天哪,我怎么搞的?” 许啸锋猛然发现了珩儿的神情不对,连忙拉上胸前的衣服。面对像珩儿这么害羞的女孩子,自己怎么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行动?还好只是露了一下胸膛,他抹着头上冒出的冷汗,从床边站起来,拿起一床毯子放在地上。 “你又在做什么?” 珩儿这次可完全没弄懂他的意思。 许啸锋一面铺着毯子,一面回答她的话:“我们俩都住这房间,可是只有一张床,当然是你睡床,我睡地板,有什么奇怪的?” 珩儿吃了一惊,原来他是要让她睡床上,自己睡地板啊!的确,他们两人的关系还没有发展到那种地步,却住了同一个房间,照理说这样也没错。可是,再过一个星期,许啸锋就要参加比赛了,怎么能让他在硬梆梆的地板上躺一个星期呢?要是到时候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影响了比赛的发挥,那她不是成了罪魁祸首?想到这里,她实在是不忍心,终于开了口:“啸锋,你还是睡床上吧。” 第二十七章访东京(下) “什么?这怎么行?我的珩儿怎么可以睡硬梆梆的地板?” 许啸锋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但是你睡地板睡不好的,万一影响到比赛怎么办?可你偏又不让我睡地板,那我们只好一起睡床了……” 这句话对珩儿来说,出口真是难上加难。许啸锋却不知道此刻该是高兴还是担忧,唯今之际,两人看来必须睡上同一张床。但是,这样会造成什么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很快的,这可怕的一刻就无声无息地来临。 背对着珩儿,许啸锋心想她已经睡着,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不自觉地悄悄转过来,欠起身子看着她。 第51章 尽管交往的日子也不算短了,他却是第一次看到珩儿的睡容,也是第一次和她以这种方式彼此靠近。她好静、好美,她睡觉的时候,嘴角总是会带着一丝很浅却那样诱人的微笑吗?她的呼吸中好像带着一种特别的香味,很纯粹,也很清甜,或许真是只有天使才具有的气质吧。他情不自禁地轻吻了她的前额,而这一吻,却挑动了一股奇怪的欲望。 糟糕,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反应?许啸锋紧紧抓着那条毯子,强迫着自己背转过去别再望着身旁的人。想起程语曼曾经用离谱的方式诱惑过他,他都能最终保持清醒,可现在的自己,为什么会按捺不住身体里的冲动?因为睡在他身边的是珩儿吗? 其实,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自己最爱的女孩和自己睡在同一张床上,很自然就会引发男子的欲望。更何况许啸锋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珩儿又是个像天仙一样的妙龄少女?压抑这种欲望,对许啸锋来说实在是难受极了,可自己要是真对珩儿做那种“可恶”的事,她一定会被吓到,更严重的是肯定会马上和他分手。这该怎么办?他只觉得心里揣了一群兔子似的,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弄得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啸锋,你怎么了?” 珩儿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许啸锋不禁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翻身的动作太大,一定是他把她吵醒了。可是,他不敢转过来面对她,他非常害怕这一转头,自己就会变成一头疯狂的野兽。 “珩儿你别吵我……我睡着了,在梦里呢……”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珩儿觉得莫名其妙,听到许啸锋那含混不清的话,又有点想笑。这种没水准的玩笑也会开,他是不是糊涂了?她稍微靠他更近了一点,却感觉到了火烫的温度,手指不由得颤抖了一下,那种热度竟然是从许啸锋身上释放出来的!难怪他不敢转过来看她,这就是两人睡一张床造成的“苦果”吧。她猜到了他的心事,但看着这样强忍着欲望不敢发泄、怕伤害了她的许啸锋,她又觉得他有点可怜。但是现在就接受他吧,她又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看来不使用某种特殊的方法,他俩今晚都别想睡好觉。 她轻轻地从床上坐起来,俯下身躯,一个深情的吻印上了他的唇。许啸锋只感到一股甜蜜的味道传递到他的唇上,但那种感觉却像喝了过量的红酒一样,全身酥麻酥麻的,很快就失去了思考事情的时间。先前还辗转难眠的他,此刻竟然就这样进入了梦乡,连珩儿的名字也还没来得及叫出。 “啸锋,好好地睡吧,什么都不要想,只想着你一周之后的比赛就好……” 珩儿重新躺在他的身边,纤细的手指抚弄着他的头发、他的脸颊,心中充斥着的,不知道是爱还是微微的苦涩。也许,她已试图想打破某种禁忌,有种力量却始终要拉着她回归到现实,然而未来这种东西,她或者根本无法去奢望。现在,她只要爱着这个男子,只要这样单纯地爱着他,也就足够了。窗台上的那株蝴蝶兰,在夜色下,看起来仿佛更加显眼,火红的,比玫瑰更多了一种醉人的美。 第二天,并非可以到东京的市区转悠的日子,若不是第二天,则一定会是第三、第四甚至之后的许多天,只要有比赛,就有提前与对手和对方的代表队见面的一日。只是许啸锋和珩儿都没想到,他们刚到东京,次日就与韩国围棋队有了接触。而许啸锋和崔银翔的照面,注定是他正式踏入国际顶尖围棋高手行列的第一步。 这天上午,许啸锋的精神似乎特别好,对于昨晚发生的事,他完全记不起来,只记得珩儿好像吻了他一下,后来自己就睡得很香很香。爱情的力量无穷大!小伙子乐呵呵地跟着领队走去酒店的会议厅,不时还会笑出声,惹来旁边的人异样的眼光。 “崔银翔九段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许啸锋刚刚在座位上坐定,便见门外走来十几个人,有男有女,为首的人举着飘扬的太极旗。他们就是韩国代表队?许啸锋好奇地朝着那边望去,只见那群人中间有一个中等身材、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正在领队的引领下,朝着这边走过来。中国代表团的领队张先生连忙站起身,带着刘翻译去和韩国的领队打招呼,也和那男子握了手。 不一会儿,那男子便走到许啸锋的跟前,刘翻译介绍了对方的代表棋手之后,示意两人握手问好。许啸锋简直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那个名震国际棋坛、取得二十多个世界冠军的崔银翔。尽管在照片和电视上看到过他,但真正的崔银翔站在面前,许啸锋只觉得太不可思议,这个被称为“接近神”的棋手,起相貌竟然比他在照片和电视上看到的还要普通! 那完全是一张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脸。和别的韩国人一样,崔银翔有着典型的浓眉毛、不够挺的鼻梁和角上有些向下撇的嘴唇,而那双眼睛,不知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像是带着慵懒,乍一看仿佛没睡醒似的。他穿的是西装,却没有打领带,不像岳智兴他们那样,这模样说白了,根本无法和大虎道场那“三虎将”媲美。更令许啸锋感到纳闷的是,这个崔银翔或许生就是一副扑克脸,从他进会议厅的门直到现在,就只有一种表情,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真的是崔银翔吗?许啸锋和他握手之后,悄悄推了珩儿一把,但珩儿并没有反应。她只是盯着崔银翔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男人,那种眼神竟是他从未见过的。许啸锋心中顿时生起了疑团,视线停驻在珩儿和崔银翔之间,一点一滴地沉淀着…… 第二十八章巅峰对决(上) ◆异国的夏末,太阳依旧是火红而灿烂的,那种色彩,尽管它会让人感到炎热而产生苦闷的情绪,却也能让人感到那无可比拟的强大力量。我的心中也有一个太阳,它正期待着照亮世界上每一个黑暗的角落,也期待着照亮每个人心中最深的地方,用真情、用爱,换取辉煌的明天。◆ 崔银翔!看着眼前这个韩国男子,珩儿差点就失声叫出他的名字,此人的出现,竟带给她一种强烈的震撼。尽管那是张毫无表情、甚至连血色似乎都不带的脸,但接触他眼神的时候,她不自觉地读出了他的心。那封闭的心中,有一个翩翩飞舞的影子,只是一团黑暗,将它藏得那样深,深得像太平洋之底。他的内心仿佛在对什么东西作着顽强的抵抗,虽然他看起来有些消瘦,却并没有显露着憔悴,反而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化作急速碰撞的分子,充斥在周围的空间。 “珩儿,珩儿?” 许啸锋的呼唤打断了珩儿的思绪,她转过头来望着他的眼睛,并没发现任何异样。是啊,他怎么会和自己有同样的感觉呢?这个天真单纯的大男孩,若要他去看懂别人的心,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下周你比赛的时候,得加倍小心崔银翔,知道吗?” 她将许啸锋拉到柱子旁边,低声提醒着他。 许啸锋点了点头,对于珩儿的这种担心,他早已习惯,所以这次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倒是自己和崔银翔握手后,珩儿也跟他握了手,而且一直盯着他看,自己心中似乎有点不是滋味。难道对面的那个男人比他帅吗?惹得珩儿都会看得那么出神?他对着她做个鬼脸,翻着白眼搔了搔脑袋。 “啸锋,你怎么了?是我什么地方惹你不开心了吗?” 珩儿觉得他神色不对,悄悄地问。 许啸锋忽然转过头来,双手搭在珩儿的肩膀上,表情十分奇怪,他似乎要笑,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但看到珩儿那双大眼睛正对着他的脸,一脸无辜的样子,他又怎么可能对她发脾气?他沉默了片刻,摇晃着头说:“没事,什么事都没有,你别想太多,我们到那边去跟他们一起品酒吧。” 不一会儿,两人跟着领队一起坐到了餐桌旁边,午餐已经准备好,餐桌上满是丰盛的美味佳肴和各种酒水。只是敬酒的时候,许啸锋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朝珩儿那边瞧着。自从到了日本之后,珩儿的一举一动让他感到越来越神秘。现在,她正在和一个韩国代表举杯,说着跟那个韩国人一样的话,还说得特别好。 许啸锋看得傻了眼。自从他接触珩儿以来,虽然对一些事情觉得有一丁点奇怪,但他始终觉得珩儿是个文静、秀气又单纯的女孩,且一定是个不喜欢这种大场合的人。然而,她竟然会这么多门外语,还门门都说得跟外国人一样流利,中国人和外国人在她的眼里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个女孩究竟深藏不露到了什么地步?她的身上是否还有更多他所不知道的东西?原本,他是绝对相信珩儿,尽管对她好奇,也因为爱情的力量而驱散了那种感觉,而如今的情景,却不能不使他的好奇心再次生起。 仔细想想珩儿看崔银翔时的那种眼神,许啸锋觉得那似乎不是因为对方的长相而产生的反应,也不是因为对方是棋坛明星而惊喜的反应。难道珩儿和崔银翔认识?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冲上了他的心头。可是他转念一想,现在好像不是该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好不容易打进国际大赛的总决赛,还面对着有“神乎其技”之称的崔银翔,比赛仍旧是最重要的事。就像冯大虎说的那样,只要能打败崔银翔,那么中国围棋也就能再次扬眉吐气。 9月12日,便是三菱杯世界围棋锦标赛决赛的日子,南町酒店特地设置了豪华舒适的对局室,以让两位棋手以最好的状态应战。 第52章 许啸锋和崔银翔都准时到达了对局室,在棋盘两边坐定,猜子的结果是崔银翔执黑,许啸锋执白。对于拿到白棋的感觉,许啸锋感到很高兴,他觉得自己好像和白棋挺有缘份,因为每到重要的比赛,他总能拿到他更擅长的棋。 这次的比赛,媒体的工作人员有十分钟的拍照时间,赛后必须离开现场,由各国电视台的体育频道进行直播。对于这十分钟,许啸锋干脆闭上了眼睛,做出睡觉的姿势,免得那照相机的闪光灯弄得他眼花缭乱。他还是穿着那身运动服,听说冯大虎来东京的班机误点,他在心里偷笑着,这下老师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他知道冯大虎一定带着五星红旗,如果不是飞机误点的话,那个热血的老师非要他把国旗披在身上不可。 不过,好奇心总是人人都有,许啸锋躲避记者们照相机闪光的同时,也偷偷睁开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崔银翔。只见崔银翔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就像一座雕像,绝对是大理石做的那种。那些闪光灯的光芒不时在他的面前晃动,他却仿佛不会眨眼,甚至眉头都不皱一下。是丰富的国际大赛经验让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吗?许啸锋猜想着,但直觉却告诉他不是这个原因,对面的那个男子,根本天生就是这副模样,那种冰冷、木讷、不为任何事物所动,分明是从骨子里带来的。看着崔银翔的表情,许啸锋心里不禁震动了几下,他本来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面对这个人,竟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威慑力。 十分钟之后,令人讨厌的闪光终于消失。在裁判宣布比赛开始之后,崔银翔伸出右手,执起一枚黑子,悬空的手指和棋盘一触。只听见一声清脆的撞击,那枚黑子便准确地落在了右上角的星位。 第二十八章巅峰对决(中) 好帅的落子啊!许啸锋在心里感叹着,这就是二十五个世界冠军的得主吗?崔银翔落子的手势并不花哨,是异常的干净利落、镇定冷峻,从这一落子之中,颇有些深山里的道士下棋那味儿。许啸锋甚至觉得,这个人看起来虽然很普通,但一下起棋,便透出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翻手气定神闲,覆手波澜不惊,连斯文的骆岩也没有这种韵味。 “好,你下星我也下星……” 许啸锋在心里喃喃着,看着崔银翔的黑棋下出一星一小目,他自己下出了“二连星”。但崔银翔的下一手棋,却让他突然回想起了当初和骆岩的半决赛,因为崔银翔的布局是“标准中国流”。 很普通的着法吧?许啸锋一面注意着棋盘上的布局,一面思考着,下了十三手棋,他也没看出棋局有怪异的地方。尽管他看过不少崔银翔从前比赛的棋谱,岳智兴和吕恒宣也经常会和他提到崔银翔的棋风,然从现在的局势来看,实在是看不出端倪。对于黑棋标准中国流的布局,许啸锋自己也用最常见的方式在应付,可以说直到现在,还没有一手看起来很积极的棋。 “他怎么像在走定式一样?为什么我一点也察觉不出他的风格呢?” 许啸锋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白棋第14手开始在右边“拆二”,逼住黑棋一子,首先向对方发动了进攻。他认为对方一定会选择守角,因为对于这种进攻方法,守角绝对是最保险的一招。 可是,事端就在时产生了,崔银翔并没有选择守角,而是朝上来了一个“飞压”。许啸锋大吃一惊,这步棋一出,刚才进攻黑棋的白14,竟然马上变成了受攻的一子,这一压可真是太难受了。白棋只好跟着黑棋的步调“小飞”,右边的四子被黑棋两面包抄,看起来仿佛要被打成愚形。 黑15攻击得又快又准,一团烈火不禁冲上了许啸锋的头顶。他下过的棋也算是数都数不清了,自当上职业棋手以来,不管是赢还是输,他的开局都是非常有力量的。他的每一盘棋,开局只有他提前攻击别人,还从来没见过别人那么快就来攻击他,而且一手棋就把他攻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更可恶的是,那个“飞压”之后,崔银翔接着又来一个二路“托”,似要成功渡过,把上边的一片黑阵和右边的黑棋完全连成一线。许啸锋气得差点儿跳起来,要是让黑棋成功那还了得?如果那样的话,不是的半个棋盘都有变成黑棋实地的可能了吗?自己要是妥协,还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严重后果,绝对不行! “你们看,白棋没有落子,许啸锋似乎在长考啊。” 隔壁的研究室里,中、日、韩三国的棋手们,都凑在一起摆着许啸锋和崔银翔的对局,珩儿也在那群人里面,只是她没有亲自动手摆出棋谱。但她随时都在注意着棋局的变化,以及研究室里人们的反应和语言,目前看来,许啸锋白棋的形势的确稍显吃亏。 “冯伯伯,您觉得现在怎么样?” 珩儿悄悄走到冯大虎的身边,低声询问着。 冯大虎的脸紧绷着,神色看起来不太好,更多的却是带着一些愤怒。他对着珩儿摇摇头,刚坐下又站起来,说得厉害一点,他像要揍人出口气似的。半晌,他才对她说出一句话:“珩儿,这次跟着崔银翔那小子来的韩国代表队中间,有没有李光晔那个家伙?” “您是说崔银翔的老师?” 珩儿吃了一惊,她这下可明白冯大虎在想些什么。目前白棋的形势看起来不太乐观,冯大虎一定是想起了他年轻时在第一届天龙杯决赛中输给李光晔的事,而许啸锋是他最后的希望,现在在开局就吃亏,他当然不服气。 “崔银翔的老师这次没有跟着代表团过来啊。我知道您是担心啸锋发挥不好,但是啸锋他能打进总决赛,不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吗?冯伯伯,崔银翔不是普通的棋手,您不是也很盼望啸锋能和他交一次手?我想这场比赛的输赢其实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啸锋能进步,就是最令您开心的事,对吧?” 听珩儿这么一说,冯大虎翻着眼皮,再次坐在了椅子上。“你这小姑娘说话真是好听,我心里好像也舒坦了点儿,不过我可从来没承认过崔银翔那小子厉害。我冯大虎要是再年轻二十岁,一定把他杀得连手都还不上,可惜岁月不饶人,为什么倒霉的那个人偏偏就是我呢?话说回来,珩儿,你来说说看,要是你是啸锋,下一步会怎么走?” “啊?” 珩儿不由一愣,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冯大虎,竟然也会和她一起讨论棋局。怪了,这位伯伯不是从来都看不起业余棋手吗?难道因为她是许啸锋的女朋友,所以才会对她有些另眼相看?自己到底该不该回答他的问题? “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会做活或是脱先。” 她模糊地说出一句。 “好,如果你选择的是脱先,你会在什么地方脱先?” 冯大虎继续问道。 珩儿心中颇有点后悔,早知道不说好了,回答得这样模糊,倒还引起了冯大虎的兴趣。但到了这种地步,她要是还要装糊涂,冯大虎肯定会不高兴。无论如何,他也是林之韬的师兄、许啸锋的老师,她怎么可以那么不给他面子? “关于脱先,我有两种想法。第一种是右下角二间高挂,试图让黑棋来顾及右下方,那么白棋上面四子就有机会做活,毕竟这样下的话,黑棋不能兼顾两头,必须作出明确的选择;第二种是白棋扳住黑15一子,给黑棋一个错觉,认为白棋会瞄准黑棋的右上角,实际上却是为了让白棋一块尽早逃脱。” 珩儿刚说完话,竟发现冯大虎的目光转到了她的脸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那目光带着无比的惊讶,看得她好不自在。 第二十八章巅峰对决(下) “冯伯伯,您这是……” “好个小姑娘,台湾棋院的业余4段叶珩儿,从表面上果真看不出你的力量。” 冯大虎忽然拍着她的肩膀笑了起来,刚才的烦恼仿佛就在她的一番分析之后,消散得无影无踪。这个从台湾来的女孩子,居然会想出如此巧妙的下法,而且不是一种而是两种,可见她的实力非同一般。此刻,他没有去在意许啸锋的下一手会把棋子放在哪里,思绪却回到了一个遥远的时代。 “您在想什么?” 珩儿怀着好奇心,试探性地想从他那里问出一些事情。 冯大虎抬起头,笑着对珩儿说:“其实也没什么,大概是你的棋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他的着法跟你刚才说的两种应对方法有一点相似,是一个我所佩服的棋手。不过你也知道,围棋是没有定数的东西,先人下出的妙手,后人也在一定程度上会进行学习,所以一点都不奇怪。” “能让冯伯伯佩服的棋手,这世界上应该没有几个吧?” 珩儿不太相信冯大虎心中也会存在着“偶像”,但从他的眼神中,她却感觉到他绝对不是说笑,所以也对那个人产生了兴趣。 冯大虎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你一定在想,像我这种不服任何人个性,怎么也会对某个人折服,很奇怪对吧?我想我这辈子真能服的人,大概也就这么一个,那个人是我的师弟。” “您的师弟?不是林叔叔吗?” “獠牙韬是我的死对头,我说的当然不是他,我师父在收獠牙韬以前,还收过一个徒弟。他和獠牙韬完全不一样,我的这个师弟,可以说是个接近完美的人,他温柔、热心、善解人意。年轻时的我和獠牙韬虽然经常闹别扭,但是我们俩都和他的关系非常要好,他最得师父赏识,又能和我跟獠牙韬都处得那样融洽,他的棋啊……也是一等一的好。” 第53章 冯大虎说着话,脸上洋溢着些许激动,定是在为他那个优秀的师弟而自豪。 “原来您还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师弟,可为什么从前都没听您和林叔叔提过呢?在国际棋坛上,大家也只知道您和林叔叔是中国围棋的双绝,可谁也不知道还有一个这样的人。” 珩儿对这件事充满着无比的好奇,竟第一次有了想刨根问底的想法。 “的确,我那个师弟是我们三人中棋力最强的一个,只是很可惜,一代人才就因为一次意外被埋没掉,从此便在棋坛销声匿迹,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冯大虎忽然叹了口气,激动的神情很快转为了失落。 “那位比冯伯伯和林叔叔还要厉害的棋手,他叫什么名字?” 珩儿正问到这里,不知是谁猛然发出了声音,一下打破了研究室里凝重的气氛:“许啸锋落子了!” 对局室里,一点火星点燃了战斗的序幕,那就是许啸锋经过长考之后的白棋第18手——“顶”。 这一顶,是选择全力作战的方法,非常强硬和凶悍,而此刻的崔银翔在这一手棋之后,也进入了长考。或许他也没想到许啸锋没有选择做活或是脱先,偏偏是硬行作战,反常理而行之,一定也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年轻对手感到有些震撼。只是在许啸锋看来,崔银翔的脸上没有任何异常的表情出现,依旧像石头一样,稳稳地坐在那里,让人琢磨不透。 崔银翔的所谓“长考”其实并不算长久,只有两分钟,许啸锋先前则用了五分钟的时间。考虑之后,黑棋依旧顺着白棋的步调,在局部走出一个定式,好像在让白棋放心一样。但又是在许啸锋即将开始“放心”时,即白棋朝中央出头的那一刻,黑棋的下一手猛然切断了白棋,一直保持着沉静的崔银翔要作战了! “奇怪,智兴哥和恒宣哥不是都说过,崔银翔是偏向防守型的棋手吗?怎么跟我下棋,会选择这么快就作战?难道他早就摸透了我的棋风,故意要跟我开战,还准备来个先下手为强?” 许啸锋暗暗吃惊,但棋局仍在进行着。战斗就战斗吧,自己才是力战型的棋手,就算对方是二十五个世界冠军的得主,也休想用力战的方式赢他,谁怕谁?他把心一横,和崔银翔开始了这场特殊的“世界大战”。转眼间,两人落子的速度尽皆加快,几乎是一秒钟就落一子,整个棋盘的右边,不到一分钟便扭杀成了一团。直到黑棋第41手出头,黑白双方在右边一块中形成了两分的局面,崔银翔虽然不是力战型棋手,但毕竟国际大赛经验丰富,许啸锋就算有再强悍的力量,也不会令他感到畏惧。 好沉稳的人,他那那种冷静简直冷静得可怕!许啸锋悄悄看了一下崔银翔的脸,真是的,又去看他的脸做什么?那个人无论怎么看,随时随地都是相同的表情,从那副扑克脸上可完全看不出他的想法。许啸锋有一个习惯,越到战斗激烈的时候,落子时的撞击声也会自然增大,他此刻却觉得,这或许是自己的一个弊端。崔银翔该不会已经看出了他的思路吧?但是这个习惯要改过来,对他来说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不管它,继续下!白棋第42手“小飞”,救活了他先前被困的一块棋,并直接攻击黑棋的右上角和上边。当黑棋扳住的时候,白棋也朝下一扳,两手白棋的配合,是许啸锋独特的步伐。这样的着法,藏着的下文就是逼迫崔银翔去右边救他的黑棋,但白棋在那个位置也有诸多的子力,这样就可以来个两面夹攻加封堵,把黑棋完全打成死形。这种棋法,曾经被邹俊崎戏称为“许啸锋的轰天雷”,意思就是被这个“雷”劈中的话,即使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许啸锋的轰天雷”果然取得了巨大的成效,连环的包围和追击,竟让黑棋变成了瓮中之鳖。一条没有眼位黑棋大龙,被白棋追得只能逃,连旁边记录着局势的三个裁判都看得有些傻眼。因为,任谁也很难相信,排名世界第一的崔银翔也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而且是被一个比他小上了六岁的中国新锐棋手缠成这样。 “老师,珩儿,相信我的实力吧,我会竭尽全力去打破这个国际棋坛第一人的神话!” 许啸锋心潮澎湃着,强劲的手腕一起一落,也许中国的围棋,真会在他的手中再度复兴。那双小小的眼睛里,正燃烧着狂烈的火焰…… 第二十九章新星(上) ◆在星光灿烂的时刻,我想到的却是爱。但或许爱就是如此,任时光飞逝,任世人淡忘,心底仍会守着那份永恒不变的坚持。即使灵魂也消散,爱情也会化作美丽的童话,在人群中流传下去。啸锋,我从来未曾苛求过你的爱,我只是想让你记得我,在我留下最后的身影时,你还能把我珍藏在内心深处。◆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许啸锋和崔银翔在上午的时间里还未下到一百手,就到了中午封盘之时。下午继续比赛,只有对局中的棋手能感觉到,棋盘上的战火到底烧得有多么激烈。珩儿从小就听父亲说过,如果把棋战和真实的战争进行对比,那么棋盘上的一分钟就可能相当于战争里的一天。因此,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棋局中的残酷性,父亲也始终不让她踏足职业棋手之路。但是,对于许啸锋和崔银翔,她却丝毫没有在这两人的对弈中感觉到残忍,反而像看到了天地之合。棋道的根本在于心道,此刻对局中的两个人,亦正在寻找自己的心道。 “许啸锋果然有魄力,崔银翔的黑棋大龙到现在都没有眼位,一直是单官逃跑,实在不像从前的崔银翔。” “我看过那小子半决赛的棋谱,虽然他还是新人,但的确是个厉害角色。要是这次他真战胜了崔银翔,那些韩国人的脸可就丢大了,我们中国队也终于能把阔别已久的世界冠军拿回来。” “你看白棋第74手的挖断,分明不给黑棋一丝喘息的机会,这个许啸锋或许正是韩国人的克星呢。我看韩国那几个力战型棋手,诸如崔东赫、姜在哲那帮小毛孩子,跟这小子比起来,恐怕也比不过他的力量和气势。” 众人在研究室议论纷纷,只有冯大虎和珩儿沉默不语,记者要进来采访,冯大虎也一概拒绝,只关注着棋盘上的形势。他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一看到棋局上的缺点,就会把那名棋手说得跟突然发了精神病一样,但相反的,棋局不到最后,他依旧不会判断结果。珩儿却想着,要是林之韬在这儿就好了,既可以应付那些记者,又能跟冯大虎尽情讨论,毕竟林之韬是曾经唯一战胜过崔银翔的中国棋手。不过,林之韬战胜崔银翔的那次比赛,是某届三菱杯的半决赛,在决赛中,他偏偏输给了崔银翔的老师李光晔。韩国队有这对师徒“双保险”,的确是一直以来困扰着中国棋手的噩梦。 但就在研究室的中国人都在为许啸锋的“大力”而惊叹的时候,局势却无声无息地产生了逆转。当黑棋第81手向下方出逃的时候,白82却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去到左上角将黑棋一子覆盖,这一手棋落下,冯大虎几乎当场跌破眼镜。 “臭小子,搞什么鬼?这时候走出这种缓手,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看到冯大虎似乎要暴跳如雷的样子,珩儿的心也跟着急了起来。她仔细看了看棋局,果然也觉得白棋应该在右边连回那两子,大概是许啸锋认为黑棋已经无路可逃,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棋形,才会在左上角去捞上一票。 “啸锋,他该不会是还认为自己在跟骆岩下棋吧……” 珩儿忽然想起了许啸锋曾经和骆岩在半决赛之前的热身赛,就因为走出一步缓手,结果被骆岩逆转。可现在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不是骆岩,而是排名世界第一的崔银翔,他一定会敏锐地察觉到这步缓手。不久,她的担心就变成了事实,黑棋已在右边动手,两手“冲”便吃掉了白棋两子,从上边、右上角到右边,全部连成了黑棋的实地范围。反观白棋,虽然黑棋的大龙被追击得很苦,白棋却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实空。 糟糕,怎么老毛病又犯了?对局室里仍然保持着严肃的气氛,许啸锋却因为自己走出的一步缓手在心里叫苦连天。他差点就伸手打了自己耳光,不过现在就算打烂自己的脸也不管用,放进棋盒的手停顿了一下,之后将白棋点在了右上角的“三三”。 许啸锋非常清楚自己的性格和棋风,所以犯错也总爱犯同一种错误,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法避免。作为老师的冯大虎,则通常把棋手犯这种不该犯的错误称为“昏招”,所谓“昏招”,就意味着这步棋是在棋手的思绪不正常的情况产生的,没有任何意义。但在比赛的实战中,裁判可不会管你是不是出“昏招”,落子无悔,放在一个地方的棋子就不能移位,即使是不小心放错了位置,也没有挽回的余地。既然错已铸成,后悔是不可能了,但弥补应该还可以吧,早该点的“三三”到这时候来点,至少能把崔银翔的时间再拖延一点。 果然,崔银翔的黑棋到右上角去应付白棋,以免白棋在其中掏到目数。机会来了!许啸锋就势转到左边占据一个大场,可巧黑棋也跟着到了左边,似乎在为大龙寻找新的活路。 来得真好!小伙子在心里叫好,提起白子跟着黑棋的步调,一“刺”一“挖”,两步绝好手筋,瞄准还未变厚的黑棋大龙。崔银翔见白棋又开始追杀他的大龙,为了求活只能应付。许啸锋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白棋第96手在左边“拆二”,终于追上了一些实地。 第54章 “好了,现在实地跟黑棋有得一拼,我也不用再害怕,可以放手一搏。崔银翔,你就放马过来跟我战斗吧!” 研究室里大概再次沸腾了,因为在对局室里的三名裁判,都不约而同地目瞪口呆,“许啸锋的轰天雷”又连珠炮似的开始了棋盘上的“轰炸”。这一次的威力可比上次还要大,只见白棋一路瞄着黑棋大龙,专采取“冲”、“刺”、“点”等一系列“狠毒”的攻击手段。尤其是白106的一“点”,给了试图往下边逃跑的黑棋当头一棒,加上白棋左下方有子力,就好像蝇拍打死苍蝇一样,把黑棋欺负得非常之惨。三名裁判当中正好有一名韩国棋手,看到崔银翔被硬生生地欺负到头顶上,这人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接下来更可怕,许啸锋的力战简直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在左边一手接一手的围堵,又把黑棋打成了一团。虽然崔银翔仍未露出半点特别的神情,裁判却已宣布黑棋进入读秒阶段。左边的一手“打吃”,让白棋提掉了黑棋两子,黑棋终于在比赛中第一次出现了“昏招”。 第二十九章新星(中) “你们看看,这黑棋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崔银翔好像突然失去了方向一样呢?” 研究室里的珩儿看到这种情景,心中不禁产生了疑惑。她的第六感竟然告诉她,崔银翔在比赛里的确迷了路,难道是他心中深藏着的那个影子,造成了他的心神一度混乱?救大龙的手法应该还有,但他偏偏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失去控制,那种藏在内心却不能形容的痛苦煎熬,他从前究竟还尝到和忍受过多少次?他不是失去了关于那个影子的所有记忆吗?怎么还会…… “崔银翔那小子怎么开始胡乱下棋了?可是……啸锋的应法好像也不太对劲。” 冯大虎的声音再次打断了珩儿的思潮。 棋局已进行到第130手,崔银翔的黑棋看起来的确像是杂乱无章,而许啸锋的白棋却也在同一时间出现了古怪的混乱。珩儿从来没见过如此纷乱的局势,她不敢肯定到底是许啸锋的凶狠着法影响了崔银翔,还是崔银翔之后的杂乱行棋反过来又影响了许啸锋。总之,这种怪异的棋局看在眼里,任何人似乎都无法对此刻的形势作出准确的判断。 “不行,我要想办法让啸锋镇定下来才好……” 珩儿闭上眼睛,试图利用那种特殊的“心灵感应”,让许啸锋感觉到她的祈祷和她的爱,从而将紊乱的心情转为平静。可是这一次,她却意外发现这种感应被另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挡,而那股阻挡她的力量对她来说还异常熟悉。 “是倩儿……果然就是倩儿!” 珩儿心中一震,猛然睁开了眼睛,面前还是人群拥挤的研究室,冯大虎还是坐在她的身边关注着棋局。她仰起头,深深地朝上空吸了一口气,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悄悄落了下来。 黑棋的情况又出现了逆转,左下角的一“夹”,让白棋变得难受起来,许啸锋掏出手绢擦了擦汗水,不得不想办法和黑棋顽抗。然而,黑棋却利用缠绕作战的方式,提掉了白棋一子,大龙顿时有了眼位,而白棋则在此时大损目数。许啸锋脸上的肌肉猛然抽动了几下,现在黑棋大龙活了下去,形状还如此美观,这难道也是崔银翔常用的手段吗? 珩儿心头不自觉地涌上了一阵酸楚,却又带着一丝喜悦,这种形状美丽又有效的棋法,除了倩儿之外还会是谁?崔银翔,即使他已经完全记起那个女孩的俏丽容颜,但心底却始终还存在着那一线不向命运屈服的期待,正是因为如此,他的黑棋才出现了倩儿的手法吗?这几手黑棋,着实已经把整个局势扭转了! 她感动着,为崔银翔和倩儿天隔一方却仍旧紧系的那份深爱而感动,可是,她自己和许啸锋的爱呢?不如这般轰轰烈烈,所以,她才会比不过那个早已失去了躯体,只剩下灵魂的倩儿吗?因为倩儿的意志还存在于崔银翔模糊的记忆中,所以那个执着的男子,才会拼命苦战,直到大龙活下来,甚至还会把这种战斗延续到最后一刻…… “珩儿,我已经尽力了,能扳回多少,我好像自己也不敢肯定吧……你,能原谅我吗?” 许啸锋在心头默默地说着,白棋第144手造劫,或许是拼搏之招。相反,黑棋第159手的二路“夹”,是官子的好手,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世界棋坛第一人”——崔银翔。官子阶段的他,沉着、冷静、淡定,在一度的混乱中,他的棋终于升华到了另一个境界。而许啸锋也到达了另一个境界,只是他和崔银翔不同,是看到了自己的白86一“点”晚了的错误。 “啸锋,你知道吗?我爸爸曾经跟我说过,一个棋手并不是一定要得到世界冠军,才算是一个优秀的棋手。如果在比赛中无法战胜对手,那么就试着认清自己之前犯下的错误,把自己和对手的距离缩到最小。这样,也未尝不是另一种收获……”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和珩儿在三潭棋社打谱的一幕,许啸锋的心潮渐渐恢复了平静。对了,利用打劫争取自己的目数,就算不能逆转,也要尽量让自己弥补之前的错误。他蹙了蹙眉,一咬下唇,毅然开下了劫,一个、两个、三个……消劫之后又开劫,开劫之后再消劫,到最后的小官子阶段,白棋利用劫材,竟意外地追回了不少的目数,盘面相差十目、九目,一直到了两目。 下午三点整,这场决战终于以总共的277手宣告结束。当三位裁判一一上来数目的时候,都是异常震惊,媒体工作人员和研究室的人们也蜂拥闯进了对局室。崔银翔获得了三菱杯的冠军,而获得亚军的许啸锋仅仅是一目半告负。而最令人惊讶的是,复盘之后,一向沉默寡言的崔银翔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主动走到许啸锋面前,和这个中国小伙子来了个大大的拥抱。与崔银翔相拥在一起,许啸锋眼里含着激动的泪水,脸上却挂着欣慰的微笑,两个不能用语言直接交谈的棋手,已用这种方式打破了国界,这一幕,成为了记者们照相机中最经典的画面。 “许啸锋!许啸锋!许啸锋——” 一连串热烈的掌声,夹杂着众人的欢呼,许啸锋丝毫没有感到挫败,反而是无比的激动。冯大虎和珩儿也站在人群里,对着他竖起大拇指,的确,他这个亚军或许比崔银翔的冠军更加珍贵。以新人的身份打入国际大赛的总决赛,以新人的身份挑战国际棋坛第一人,以一目半告负,这不是中国围棋未来的希望,又是什么呢?从今开始,也许人人都会记得这个身材魁梧、小眼睛的男孩子,他叫做许啸锋,来自中国重庆市,是中国棋坛崛起的一颗新星。而新星到底会散发多耀眼的光芒,谁也无法预测,因为今后的路,他一定会昂首阔步地走下去,直到终点。 第二十九章新星(下) 三菱杯决赛后的第三天,获得亚军的许啸锋便跟着中国代表团,和日本主办方以及韩国代表团道别,登上了返回北京的飞机。珩儿仍旧坐在他的旁边,看他一脸开心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失败的沮丧,她同样也替他感到高兴。记得上飞机之前,有不少日本人和韩国人来为他送过行,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冠军崔银翔。许啸锋在东京一炮而红,想必回国之后,中国所有的棋手也都会为他感到骄傲吧。 “啸锋,你的气色看起来真不错。” 她轻轻伸出手,抚触着他那还挂着灿烂笑容的脸颊。 许啸锋转过头来,冲着她顽皮的一笑:“珩儿,因为比赛的关系,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来得及问你,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啊?你有事要问我?” 珩儿惊讶地看着他,映入她眼帘的还真是一脸的疑惑。 “你……跟崔银翔认识对不对?”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怎么你还不承认啊?那天我们代表团跟韩国代表团见面的时候,你那双眼睛就一直盯着他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心里有多难过?可是我想了一想,我的珩儿是绝对不会爱上别人的,所以就得出结论,你以前一定跟崔银翔认识。喏,我猜对了没有?” 许啸锋那双小眼睛闪闪烁烁的,仿佛在故意显露着他聪明的一面。 他真的看出什么了吗?珩儿暗暗想着,尽管许啸锋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但自己和他交往的时日并不短,总有一些秘密应该让他知道,否则他们之间缺乏信任感,感情也会变淡。然而,许啸锋和崔银翔仅仅经过一次的比赛,就迅速结下了一段跨国的友谊,证明他和崔银翔也有缘份,干脆就把那件事用另一种形式告诉他吧。想到这里,她轻呷了一口果汁,沉默了片刻才开了口:“啸锋,你知道崔银翔的棋为什么会越来越深沉,甚至到了不可战胜的地步吗?” “这个智兴哥从前跟我说过,崔银翔九岁的时候,就做了李光晔九段的内弟子。从此以后,他的世界里除了围棋还是围棋,为人清心寡欲的,自然就容易达到最高境界。不过唯一让我觉得遗憾的,就是这么伟大的一位棋手,他的生活却实在太单调,不会享受人生乐趣。” 一提起崔银翔,许啸锋便是满脸惋惜的表情,分明是在为他抱憾。 珩儿摇了摇头:“你错了,崔银翔他不是神,他也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而他的棋力会不断提升直到现在的这种地步,除了他多年以来磨练的结果,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爱情。” “什么? 第55章 你没在骗我吧?” 许啸锋吓得险些叫出声来。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像崔银翔这种连面部表情都没有、除了围棋不跟任何东西打交道的人,怎么可能会有爱情? “你在开玩笑吧?就算崔银翔是国际棋坛第一人,又是亿万富翁,但像他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怪人,哪个女孩子会真正地去爱他?就算爱,多半也是因为他的钱和名气。” “从前我也和你想的一样,但是我听过一个传说,崔银翔的身边的确有过一个和他非常相爱的女孩,而且那个女孩不是凡人,是上帝身边的天使。” 珩儿话音刚落,许啸锋顿时傻了眼。原本他从不相信任何传说,但自从和珩儿呆在一起之后,仿佛真的开始相信起这梦幻一般的东西。珩儿望着机窗外的流云,将美丽的传说娓娓道来: “那个美丽的天使,因为不小心打破了上帝的一件宝物,被贬下凡间。后来上帝派另一位天使给了她一颗玛瑙黑棋,以凡人的身份寻找曾经失落的玛瑙白棋。那女孩落入凡尘的地点,正好是在李光晔九段的家门口,于是被李家好心收留。她以李光晔道场服务员的身份偶然遇到了崔银翔,后来考上了职业棋手,在她的职业生涯中,那种纯洁、善良却又有些小任性的脾气深深吸引了崔银翔。尽管他们的感情经历过一些挫折,但仍旧过得非常幸福,可是就在他们订婚后不久,崔银翔送给那女孩一件礼物,正是上帝要她寻找的那颗白棋。白棋寻回了,也标志着这段缘份已尽,天使必须回归到属于她自己的地方。然而,女孩怎么会舍得离开她所深爱的人?所以在她离开之前的几天,她终于把身心都交给了崔银翔,自己回到天国之后,受到了上帝严酷的惩罚。上帝禁锢了她的灵魂,并抹去了所有人对她的记忆,从此在这世界上,这女孩所认识的人,都已经把她忘得一干二净,而忘记她的人群中,自然也包括了崔银翔。” “听你这么说,他们真是可怜……” 许啸锋不禁低低地发出一声喟叹,如果珩儿说的“传说”是真的,那么崔银翔失去那女孩的日子,尽管没有了记忆,却又是如何过来的呢?也许,那女孩并没有从他心中完全消失吧。他想起对局时,仔细看过崔银翔的脸,那是一张完全看不出表情的脸,但直觉却告诉他,这个男子心底的确深藏着某件东西。如今听了珩儿的话,他更加相信,崔银翔并非如表面上一样冷漠,而是个充满了故事的人。 “是啊,崔银翔和那个女孩,或许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一对苦命鸳鸯。” 珩儿幽幽地叹了口气,忽然转过头来,水灵灵的眼睛像充满期待一样望着他的脸庞。 “啸锋,如果是你遇到了那样漂亮又痴情的天使,上帝却要活活将你们拆散,让你和她永世都无法在一起,你会后悔爱上天使吗?” 许啸锋摸着脑袋,有些惭愧地笑了笑:“你又在胡说了,崔银翔他可是个接近神的棋手啊,当然只有天使才能配得上他。像我许啸锋这么普通的人,哪里敢做这种奢望?如果这世上真有天使的存在,天使还会爱上我的话,我看她不是瞎了眼就是脑子进了水。” “是吗?” 珩儿看着他说话时他可爱的模样,苦涩地扬起嘴角,欲言又止。她不想再问,仍旧将头转向了机窗那边,飞机穿越过层层的云朵,天空依然缥缈而虚幻…… 第三十章尘封的回忆(上) 1983年冬,北京城笼罩在一片冰天雪地之间,这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才11月就进入了雪天。只消远远一望,树木、房屋……几乎所有的物体,都覆盖着一层银白色。人们不愿走大街,几乎都在穿胡同,南来北往,仿佛想在狭窄的胡同里寻找多一点的呼吸,再多一点温暖。 在寒冷的雪天里,北京的所有旅游胜地中,颐和园兴许是游人最少的地方,因为游人都知道,夏日的颐和园才是最美的。游人的确少得出奇,万寿山下、昆明湖畔、十七孔桥,有多少个人影,连用手指来数都能数得清。然而,湖岸边巨大的石船清晏舫之上,却站着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奇怪的是,在严寒的冬天里,她们竟然只穿着单薄的衣裙,却能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说话,其中一个姑娘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 “若梵,你还舍不得这个孩子吗?身为大天使,你做事一向最有分寸,该不会因为这样一个小东西,连你的本职工作都忘了吧?” 身材比较高挑的蓝衣姑娘,正用一种严肃的语气对她的同伴说着话,那冰冷的声调,和她俏丽的面容完全无法联系在一起。 “我不会违背上帝的意思,夜樱,我只是……想多陪伴这孩子一会儿而已。” 名唤若梵的姑娘淡淡地回答,就是她开口的时候,视线也未曾离开过怀中的婴儿。 然而,夜樱的脸色好像并没有因为那可爱的孩子而收敛一点,那样严肃的气氛反而更加浓厚,连周围的空气都似要凝固成冰霜。“若梵,我劝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身份,需要你照顾的那个是如今在天国里的倩儿,她才是上帝所需要的棋天使。倩儿的诞生,已经表示天国的最后一个天使降临,至于你抱着的这个,根本算不上天使,她只是个多余的。” “可是这孩子的卵果既然结在了天国,就算上帝已经不需要天使了,你也不能这样说她啊,毕竟这枚卵果也是从人间的棋局中诞生的,这孩子身上的灵气和倩儿是相同的。夜樱,培育小天使的工作都是我在做,你怎么会清楚我将她们一个一个带大,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若梵咬着下唇,轻轻摇着头,自然是夜樱的话听着非常刺耳。这个“权天使”夜樱,从她俩认识开始,若梵就没听见她说过一句温婉的言语,只是处罚那些犯错的天使之时,夜樱比谁都要无情。上帝之所以器重夜樱,大概也是由于她的性格里有跟上帝一样的严厉的因子。 夜樱冷冷地说:“我当然不知道你有什么感觉,我只知道上帝的命令谁也不能违背。这孩子从哪儿来,就该让她回哪儿去,她是一诞生就被上帝否定的天使,自然就不是天国的人。放下她吧,若梵,这孩子如果运气好,自然有人会把她捡了去,不过她命如何就看她的造化了。快走吧,上帝给我们的时间只有这么一点,我们必须一起回去,我可不想因为你而害我受罚呢。” “那孩子……” 若梵刚刚放下孩子,夜樱没给她任何回头的余地,已经抓着她的手,低声念起了咒语。只一会儿工夫,两个姑娘的身影便同时消失了,只剩下那可怜的孩子,被放在清晏舫的石椅上,对着外面的大雪孤独地啼哭。 雪,仍在不停地落着,像是老天在闹别扭一样,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个完。颐和园还是寂寞的颐和园,只是快到中午的时候,清晏舫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破旧、看起来异常潦倒的游客。 他提着陈旧的旅行袋,正一步一步朝着石舫的上层楼走去,那摇摇晃晃的步履,显得蹒跚而笨重,多半是喝醉了酒。好容易走了上去,他忽然坐在地上,从旅行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画纸和一支铅笔,对着船下结冰的湖水傻笑了几声,那笔竟开始在画纸上挥动起来。旁边的旅行袋被冷落在那里,隐约可以从袋口看到里面的东西,其中有一个折叠式棋盘和两个简陋的围棋盒子。若是这些东西不在他的身边,他或许连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个潦倒画家,而不是即将披上最耀眼光环的职业棋手,更想不起他的名字原来叫叶纬龙。 “小瑶,我找了你好久,你为什么还是没有出现呢?难道……你就那么怨恨我,恨到了连面也不肯见一次的地步吗?” 他才将底稿画到一半,手中的笔忽然停下了,苍白的脸上滑落两行看起来像要立刻结冰的泪水。一团模糊的头脑中,只有一张少女的脸是那样清晰,那是他最心爱的人,他非常爱叫她的昵称——“小瑶”。 两年前,还处于热恋中的他,成为当时中国最年轻的职业九段棋手。或许是过于追求那份荣耀,他左思右想之后,决定去日本和那时还是南朝鲜的韩国深造棋艺,让小瑶等他回来。这一年,他战胜了日本著名一线棋手宫田宏二,打入三菱杯总决赛,带着胜利的喜悦回到了北京。然而,小瑶的门前只有一棵迎风而笑的树,开着满树的迎春花,他激动地上前敲门,却没有任何人回应。邻居的人说,就在他走的那一年底,小瑶遇到了一个从她家乡来男子,两人结了婚,还有了孩子。至于小瑶和她的丈夫去了什么地方,没有一个人知道。 “小瑶,我知道……是我让你等了那么久,可是……你为什么连信也没有留下一封,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他抓起地上的酒壶,又灌上几口烈酒,只是那酒的热度,依然无法融化他心上的冰凌。即将与日本棋手佐藤秀树争夺世界冠军的中国棋手叶纬龙,在总决赛那天竟然消失了,佐藤就这样得到了冠军,也从此退出了棋坛。因为这样得到的冠军实在是大伤了他的矜持,叶纬龙的突然失踪和佐藤秀树青年退役,可说是中日两国棋坛最大的遗憾。 周围的空气很冷,而叶纬龙似乎已经完全感到不到那种寒意,他继续挥动着画笔,疯狂地描绘着远处的雪景。时而,几点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仿佛也舍不得立刻就变成水汽。就在这时,一阵婴儿的啼哭,却让醉心于孤独世界里的他浑身猛然一震。 第三十章尘封的回忆(中) 这石舫之上,怎么会有个孩子呢? 第56章 叶纬龙循着哭声找到了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可是向周围喊了十几声,都没有人理会,不,应该是说这周围根本没有人在。他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孩子,仔细看了看她的脸。 这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女婴啊!她水嫩的皮肤就像远山的积雪一样白,身体软软的,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当叶纬龙抱起她的时候,这孩子竟然停止了哭泣,睁着那对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像很喜欢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一股温暖的触感,从手上一直传到叶纬龙的心头,他甚至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这孩子能令落寞的他再次感受到了温馨。 “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被人狠心丢在这里呢?” 他想象不出丢弃这孩子的是多么恶毒的人,只是他一抱起孩子,的确有种舍不得放下的感觉。 “难道是上天可怜我,让我没有机会和小瑶在一起,没有机会和小瑶拥有自己的孩子,才把这个女婴赐给我叶纬龙吗?” 他望着遥远的天际,苦涩地笑了一笑,他忽然想给这女孩儿起个名字,却一时想不出来。天下着雪,是不是应该在她的名字中加上“雪”或“冬”的字样呢?不,这样的名字尽管听起来纯洁无瑕,但也太普遍了。他摇了摇头,粗糙的大手抚触着那孩子嫩嫩的小脸,却在她的颈项上发现了一个吊坠。他仔细拿起那个坠子一看,它的金底片上竟镶嵌着一块横着的粉色玉条…… “爸爸,爸爸,原野上的蝴蝶兰又开了!” 一间小木屋外,传来一个银铃般动听的童声,叶纬龙正在摆棋的右手停止了动作。 “珩儿,既然回来了,就过来跟爸爸下盘棋吧。” 他转头望向飞奔进门的小女儿,朝她轻轻招了招手。 那女孩穿着粉红色的裙子,长得玲珑可爱,尤其是那双好像要滴出水来的眼睛,任谁看了都会喜欢。叶纬龙时常会忘记自己来台北已经多少日子,他只记得昨天女儿回来的时候,向他报了一个喜讯:她参加了业余棋手资格考试,顺利地拿到了业余9品棋手证书。想起“珩儿”这个名字,正是得自她身上的那块横玉,不过这孩子似乎很有下围棋的天份,让父亲非常喜爱。一看到黑白的棋子在棋盘上落下,孩子眼睛就充满了灵气,叶纬龙自然也会毫无保留地将毕生所学传授给她。 “爸爸,您又耍诈,哪有像您这么害人的?您看您的白棋堆在那里,我还以为是愚形呢,结果您是用这些来对付我的,爸爸真是……” “你的意思是,我并没有正面攻击黑棋,却瓦解了黑棋的势力,你就不服气了?” 叶纬龙看着女儿把嘴噘得老高,微笑着摸摸她的头。 “珩儿,你知道什么叫无招胜有招吗?” 孩子不解地摆着脑袋,自从她懂事开始,父亲的话经常会说得很深奥,让她完全弄不明白。每当自己问起的时候,父亲总是会说“等你长大了自然就能懂”,于是造成了她几乎没有好奇心的个性。这次也一样,刚听父亲问完,她就惊讶了一秒钟,便立刻变作了毫不在意,而是继续落子。 “跟你下棋的人大都是业余棋手,自然无法领会到这种奥妙,他们总是会进行正面攻杀,因为这样下起棋来,又舒服又有成就感。但是围棋的最高境界,并不是正面攻击或是正面防守就行的。也许当你棋力达到顶峰的那天,你就会发现战胜对手的方法并不一定要直接攻击,循序渐进可能会是一个更有效的办法。甚至,你在下棋的时候根本不会在意胜负,只是想下一盘能让你自己感到舒适的好棋。” “爸爸这么说,那我也要做职业棋手,我如果得了冠军,就会有好多好多的奖金,也有钱给您治病了。” 珩儿天真地抬起头,看着父亲沧桑的脸,似乎在下某种决心。 叶纬龙却摆了摆手说:“珩儿,爸爸知道你很乖,但爸爸想要的并不是让你赚钱来治好我的病,而是想让你长大以后过得快乐。所以,我现在告诉你,就算你的棋力再高,也不要去做职业棋手。” “为什么?是不是又要等我长大以后才知道?” 珩儿滴溜溜地转着黑眼珠,对于父亲的话,她好像越来越搞不清楚。 “没错,职业棋手如果得到一个冠军,就会有很多很多的钱。但是,一流的职业棋手也会因此而失去更多的东西。因此,你一定要记住,围棋最重要的地方不是输赢,而是自己下得欢乐,下得得心应手,要战胜的人也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叶纬龙说罢,将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之上,那深邃的眼神,看在珩儿眼里,就像一片望不到边的海洋。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一直有个这样的眼神,但记得父亲前不久画过一幅奇怪的画,那幅画上就是一片深蓝色的大海,海面漂着一点白帆,好像在随着波浪越漂越远。听说父亲是北京人,那帆船要漂去的地方,是否就是他离开已久的北京? “珩儿,明天是周末,爸爸想带你去日月潭玩一天。” 这句话真是从父亲口中说出来的吗?珩儿有些不敢相信,她只记得自己没有学棋之前,久病的父亲便经常让她出去卖画。多少年来,父女俩就靠着卖画为生,台北这座城市里,也就出现了一位笔名叫“潜龙”的神秘画家。但是,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位穷画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只知道他画的蝴蝶兰特别美。这些年里,叶纬龙卖掉了不少的画,尽管别人出价并不高,却足够他和珩儿两人过上温饱的生活。可偏偏就是那张奇怪的画,他怎么也舍不得卖掉,一个月前完成的画,一个月后才落款,起名叫《下个纬度》。 第三十章尘封的回忆(下) “爸爸,您别说这种话,您身体一直都不好,连路都走不太远,我不要您带我去玩,还是专心练棋好了。” 珩儿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上个星期就因为父亲带她去蝴蝶谷逛了一天,结果回到家里的时候,父亲就晕倒在了门口,把她吓坏了。这次叶纬龙居然说要带她去日月潭游玩,她实在担心又发生和上次一样的情况。 父亲的病情时好时坏,珩儿总想自己赚钱给他治病,但是钱并不是那么好赚的东西,她又没有一技之长,唯独父亲教过她围棋,才会想到去考取棋手资格。台湾棋院的一些棋手说,这个名叫叶珩儿的小女孩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只是因为她目前刚进这个圈子罢了,其实她的棋力绝对不只是如此而已。如今,她只渴望着快点举办比赛,竭尽全力也要争取拿到一笔奖金,至少要让父亲上台北某所大医院去仔细做一次检查。因为有好几次,父亲晕倒的样子都好像停止呼吸了一样,她却帮不上一丁点忙,只能跪在地上向上帝祈祷,或是跑到海边为父亲许愿。 也许真是珩儿的孝心感动了天。好几个游医为叶纬龙看病的时候,都说这个病人的老毛病拖了快二十年,照理说已经到了进棺材的地步,却没想到还能活到现在。而珩儿十五岁那年,她终于凑到了足够的钱,带着父亲去了台北最大的医院。但是,医生却告诉她,叶纬龙的病拖得太久,已非常严重,就算动了手术,最多也只能再活四年。 珩儿的心顿时碎了,从那以后,原本便不太爱笑的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笑容,那双水灵的大眼睛里,也藏起了淡淡的忧伤。她不明白,像父亲这样的好人,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早就夺去他的生命。相反,叶纬龙的表情却显得十分安详,一面继续指导女儿下棋,一面告诉珩儿,让她跟那个叫骆岩的男孩子多说说话。 骆岩是除父亲之外,第一个让珩儿觉得这世界上还心藏真情的人,他好像一个温柔大哥哥,少女一直这么觉得。大概是骆岩也会带她去看海,就像小时候父亲带她到海边弄潮一样,尽管父亲看起来很疲惫,脸上的笑容却很温暖,宛如春天里的阳光。 “珩儿,你好像很喜欢海啊。” 站在暖风吹拂的海岸上,骆岩侧过头,对着珩儿微笑。 “是啊,我喜欢大海,非常喜欢。记得小时候,爸爸曾经对我说,我们虽然在台北生活,但他故乡却在北京。我猜想着,海和天空之所以在远处是相连的,大概就因为它们在盘古开天辟地之前是同一体吧。听说对着海许愿,那些洁白的海鸥还会为你捎去问候,从海的彼岸带来一段奇缘呢。” 她也在微笑,笑得很淡,淡得仿佛比海风还要轻柔。 “你怎么知道你的奇缘会在海的那一边?万一就在台湾出现了呢?” “骆岩,你这样问未免有点奇怪吧,这种事情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像我这样家境贫穷又不起眼的女孩子,奇缘怎么会降临到我身上?” “你不用这么自卑吧,至少我眼中的珩儿就是一个最圣洁的女孩。” “我……真的有这么好?” 她抬起头,投来疑惑的目光。 骆岩的笑容依旧温暖,“能拥有洋溢着圣洁之光的女孩,不是等于拥有了天使?那那个男孩自然就是这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你说对吗?珩儿,你就是天使一样的女孩,试问又怎么没有男子喜欢呢?” 听了骆岩的话,珩儿脸颊微红,头也垂了下去,半晌,才重新抬起来望向海天相连的地平线。 “我是一阵轻风,吹过海峡的风。 从此岸到彼岸,泪儿飘散在苍穹。 潮起牵我思绪,潮落抚我心胸。 去时太过匆匆,何时才能归家中? 三朵白兰,七棵梧桐,树下花飞系我梦。 百回等待,千里乡愁,胜过海誓山盟。 第57章 我是一阵轻风,吹过海峡的风。 身在远方蓬莱,却念故国情意浓……” 幽幽的歌声,游丝般浮起,又在空灵中结束。 “这是叶叔叔写的歌?” “是啊,如果有那么一天,我真希望能和爸爸一起回到大陆去……对了,骆岩,你去过北京吗?中国的首都,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城市?” “为什么你会想着要回北京?难道你就不愿意留在台湾?在台湾这边,你和我都会过得很快乐,可是到了北京,我怕一切的快乐都散了,等到再聚的时候,快乐就被哀伤取代……” 骆岩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激动,珩儿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北京,这个名字为什么会让他有如此强烈而奇特的反应?她没有去猜,也不想去猜,因为自己本身就没找到过起点,未来的路也根本看不见终点。 然而,父亲还是没能让她留住,2002年的某一天,蝴蝶兰盛开的季节过后,叶纬龙去世了。他给女儿留下两件东西,一件是那块镶嵌着横玉的吊坠,另一件是那幅《下个纬度》的画。冥冥之中,仿佛在预示着什么,珩儿终于鼓起勇气,背上沉重得几乎要把肩膀压垮的行囊,乘上了回归大陆的客船。 离开宝岛台湾的那天,珩儿觉得自己真的化成了一阵吹过海峡的风,任浪涛颠簸、旅途疲惫,却始终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那天,海面上的海鸥飞得很高、很高,她却一点也不知道,在她最后一次站在台湾的土地上遥望大海的时候,海峡的对岸,也有一个男孩在和她做着同一件事。 那个男孩,也是异乡的游子,生着一对很小却是双眼皮的眼睛,但奇怪的是,他灿烂的笑容在人看来,就连耀眼的太阳仿佛也会甘拜下风。珩儿上了船,男孩也离开了先前站着的那个地方,那儿有一块很大的岩石,上面刻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大字:下快乐的围棋——许啸锋。 第四卷天堂红尘恋恋心 第三十一章血浓于水(上) ◆一颗心的容纳范围到底有多少呢?我只知道,我的心可能容纳不了别人,我觉得只要长期存在一种无悔的坚持和等待,所有的愿望都终会变成现实。就像血浓于水,爱也浓于恨,我看见他们停下了脚步,就听到了泪水滴落的声音,老天似乎早就为他们画了这样一幅蓝图。一个微笑,一滴眼泪,只要心够真挚,就定可化解所有的怨艾。◆ “语曼,你在吗?” 简陋的公寓楼上,骆岩正按动门铃,呼唤着程语曼的名字。而程语曼这次的表现,的确让他感到有些奇怪,从前她总是要等好一阵子才会出来,这次怎么会还没等他按完门铃就打开了门呢? 程语曼站在门口,手里提着提包,好像是要出去的样子,更令骆岩惊讶的是,她的神情中带着无比的兴奋和激动。 “语曼,你这是……要上哪里去?” “去机场啊,啸锋不是今天下午就要回到北京了吗?他虽然没有得到冠军,但至少也一举成名了,我是他的经纪,当然要亲自去接他的班机嘛。骆岩,你来找我就证明你有空,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程语曼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听在骆岩耳里,却像一根根锐利的芒刺。原来她的心里还是只有许啸锋吗?想起自己从得知她怀孕以来,只要有一点点空闲时间,他都会把这些空闲时间全部花在她的身上,甚至对她比新婚丈夫对妻子还要体贴。可是,他所有的努力,依然比不上一个早已不爱她的许啸锋,程语曼脸上挂着的表情就是最好的证明,她现在给他的这种感觉,似乎就是把肚子里的孩子当成真是许啸锋的一样。 “语曼,你现在是个孕妇,要这么早去机场一直等到下午?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孩子想想吧,医生交待的话可不能当作耳边风。” 骆岩用这种方式提醒着她,但程语曼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立刻便听出他话中有话。 “我很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但是我从一开始就说过,孩子不是你的,他只是我一个人的。你为了我,已经推掉了好几场重要的比赛,这样做究竟值得吗?我需要的是爱情,不是责任,我希望你和我是好朋友,而不是因为一个孩子,我们就非要在一起形成特殊的关系,你到底明不明白?” “好,既然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可你真以为你一直缠着许啸锋,他终究有一天还会回到你的身边?语曼,不是我想说你,智兴哥和韵秋姐和我提过你跟许啸锋的事。当年许啸锋爱你的时候,是你自己没有好好珍惜他的感情,是你先伤害了他,不是他欠了你。现在他找到了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幸福,你却还陷在执迷的泥沼之中,就算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无法让你放弃他。你这不是爱他,你的这种表现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曾经爱过你的许啸锋如今爱上了珩儿,你在吃醋、在嫉妒、在不甘心,所以你始终想把他抢回来!” “不是,不是!我爱啸锋,我爱他!啸锋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比谁都了解他,我会等,等到他有一天想通了,他还是会回来的!他会知道我比谁都要爱他!” 程语曼无法忍受骆岩如此的说话,兴奋的感觉一下子变成了慌乱,她不由自主地捂着头,不敢看骆岩的眼神。 “你说谎!你早就明白你和许啸锋不可能了,只是为了争一口气,你的感觉或许别人不清楚,可我骆岩最清楚!当初我放弃珩儿的时候,也像你一样疯狂过、迷乱过,我甚至逼迫着自己去恨过许啸锋。但日子久了,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比赛,我才明白我根本无法去怨恨他,因为那个小子真的让那么多年来都满脸忧郁的珩儿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许啸锋和珩儿的缘份的确是一段奇缘,两个人能同甘共苦,能心心相印,就算不是我和你,任何人都拆不散他们!” “不是的……不是的……” 程语曼目光呆滞,捂着耳朵的手忽然放了下来。骆岩有些吃惊,正想将手搭上她的肩膀,她却突然提起提包就朝着楼下跑去。 “语曼!你做什么?” 骆岩根本没想到她会有如此唐突的举动,连忙追下楼去。然而,程语曼奔跑的速度并不慢,她像发了疯似的跑到了街道上,行人根本看不出她是个怀孕的女人。她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奔跑着,跑去的方向正是通往机场那条公路。 天啊,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吗?骆岩一面紧追,一面悔恨地在心中责骂自己,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话竟会让程语曼受到如此强烈的刺激。她已经跑近了公路,要是不赶快抓住她,一定会出事,到时可是两条命。 “语曼,你快停下来!前面还是红灯啊!你千万不要冲动!” 程语曼哪里听得到骆岩担心的呼喊,如今她的脑子里全是许啸锋,骆岩的话会让她身心俱痛,她怎么敢再去听、再去想?至于红灯还是绿灯,她早就已经失去了对那种颜色的判断,甚至忘记了这里到机场还需要乘半个小时的车。她只要能到机场,只要能在许啸锋走下舷梯的时候,第一个拥抱他,不,哪怕仅仅是握上他的手,她就会很高兴。 可是,霎时的美好转瞬变作了恐怖的惊叫。她忽然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将她从公路推上了人行道,眼前驶过一辆小型计程车,唰地一下停在了路边。车子底旁边闪过一片刺眼的血光,在一群人的呼喊声中,程语曼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骆岩”,眼前猛然一黑,顿时便不省人事了…… 第三十一章血浓于水(中) “张医生,冯医生,外面刚刚送来两名病患,一男一女,是一起车祸的伤者!” “立刻准备急救!” 和爱医院的急症室里,冯逸舟和同事们飞快地动起了手,将伤者抬到急救床上。 “这……不是语曼吗?” 冯逸舟一眼便看清了那名女伤者的脸,他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回事,却知道程语曼已经怀孕超过三个月,若不马上急救,胎儿随时可能有危险。他连忙以迅捷的速度,让助手们配合工作,为程语曼量了血压和脉搏,并注射了止血的针剂。好在程语曼的情况还不算糟糕,孩子能保住,冯逸舟松了口气,让助手通知妇产科医生前来接走了病人。 然而,他的同事张医生负责急救的伤者,其情况可没有程语曼那样乐观。那名伤者满脸都是鲜血,伤口在额头上,紧闭着眼睛,呼吸急促。不过据张医生判断,车是擦过了他的身体,受了一些外伤,(奇*书*网-整*理*提*供)内脏受到了轻微的震荡。但他的头上的伤却有些严重,大概是车子撞到他的时候,人摔了出去,磕到了路边的铁栏杆头,失血很多,需要马上做手术。 “张医生,通知外科了吗?” 冯逸舟担心地询问着同事。 “已经通知了,这边也刚给他验血型,准备配血” 张医生回答着他的话,面上的表情很是严肃。 “张医生,情况不太妙,这个伤者是rh阴性血,我们医院……” 一名护士急匆匆地跑过来,面色如土,张医生和冯逸舟同时愣住了。rh血型本就是极为罕见的血型,也是最复杂的血型系统之一,若是血型不合,输血反而会更加威胁患者的生命。 “小徐,你愣着做什么?马上联系别的医院,想尽办法也得及时调到血,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啊!” 张医生急迫地催促着那名护士,护士似乎才回过神来,连忙出去电话联系附近的医院。 冯逸舟拉了拉同事的衣袖,“张医生,rh型血在全国范围内都属于稀有血型,我看附近的医院即使有,也不一定能合上。 第58章 我看最好是马上联系他的直系亲属给他输血,通知他家人了吗?” “已经通知他的母亲了,不过要她赶过来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除了他母亲之外,他没有别的家人吗?” “他还有个爸爸,不过听说到日本去看什么比赛了,今天下午才回北京来。” “什么?他被送进来的时候,昏迷之前有没有说他叫什么名字?” 冯逸舟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张医生回答得倒很快:“他说了,他叫骆岩。” “张医生,别等了,马上让外科的医生给他动手术,我来给他输血!” 冯逸舟突如其来的反应,让张医生和在场的所有医护人员都大吃一惊。一个急症室高级医生主动要给伤者输血,这到底是怎么了?照正常情况来看,冯逸舟此举根本就跟脑子有问题一样,不能不令人目瞪口呆。 “冯医生,你这是做什么?你自己也知道,就算你是rh型血,也要验了之后才知道是否符合,你现在就这么激动,这可不是医生的专业表现!” 张医生厉声说道。 冯逸舟的声音却更为激动:“张医生,这不关专业的事,躺在那里那个人,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我们的父亲就是这种血型!” 骆岩终于脱离了危险期,只是还昏迷着,守在他身边的人正是骆文君和冯大虎。冯大虎能在医院,是珩儿刚下飞机,便接到林之韬的电话,于是许啸锋叫了辆快车,和冯大虎一同来到了这里。从程语曼的口中,所有的人才知道,她肚子里孩子真正的父亲是骆岩,被“冤屈”缠身的许啸锋也总算获得了解脱。意外发生之后,程语曼的情绪稳定了一些,但听说骆岩伤势不轻,她又开始表现得异常激动,医生只好强行为她注射了镇定剂。许啸锋、珩儿、林之韬等人,此刻也都只好在外面守着,因为骆岩刚刚做完手术,不能有太多人进去打扰。 骆岩所在的病房里,又是另一番情景。冯大虎和骆文君阔别多年后的再见,他们两人如何也想不到,再见面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更想不到,骆岩会因为一个女子而遭遇车祸,为他输血救命的偏偏又是冯大虎和桂雅的儿子——冯逸舟。两人几乎是同时抬头望见对方的眼,又同时将视线都转向了病床上昏迷的儿子。 “文君,你别担心,医生说过阿岩的手术很成功,已经没有危险了。你身体一向不太好,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儿子有我陪着就行。” 冯大虎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骆文君的肩膀。 骆文君缓缓转过头,只见冯大虎的目光带着无限的愧疚和关切,她的心不禁颤动。他的这种眼神,自己到底有多少年没有看过了?纵然心头还有怨气,然而随着冯大虎的这个眼神,仿佛也很自然地变得越来越淡。 “文君,我并不奢望你原谅我的过错,但我却不能不对你们母子说声对不起,这些年来,的确苦了你们。我只是……想对阿岩尽到我这个父亲应尽的责任,毕竟他身上流的始终是我的血,我们两人的恩怨,没有必要让儿子来背负下去,这对他实在很不公平。我知道现在如果说什么甜言蜜语,你听着一定会觉得我很虚伪,我也从来不会搞那一套,你以前就明白的。我只想拜托你一件事,等阿岩醒来的时候,不会看到我们俩冷漠相对,我相信他最想看的是他的爸爸和妈妈同时在关心着他。” “大虎……” 骆文君心中酸楚,几乎抑制不住要落下眼泪。也许并不是因为冯大虎的话打动了她,而是她自己也意识到,她对骆岩曾经说过的那些报复的话,变相摧残了儿子的人生。她轻抚着儿子的脸,仿佛在细数着他的伤口,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儿子深深的愧。 第三十一章血浓于水(下) “放心吧,文君,我不会让阿岩有事,相信逸舟输血救了他,你也不会像从前那么恨桂雅了,对不对?我是阿岩的父亲,当我知道他受了这样的伤,真希望受伤的那个人是我,我们两个老人都还活得好好的,没理由要让孩子先遍体鳞伤啊!” 冯大虎含着眼泪,低垂着头,好像一座石雕。骆文君长叹了一口气,若是这个表情能在二十年前看到,她恐怕也不会和他离婚吧。错过的始终错过,挽回又能如何挽回呢?庆幸的是,老天给他们留下了一个优秀的儿子,并且不久还可能找到一个漂亮能干的儿媳妇,也算是对他们不薄了。只愿这一场突发事件,能让骆岩从此告别所有的痛苦,换来他从没有享受过的幸福。冯大虎觉得,连骆文君和他二十年的恩怨也能在这一刻有了转机,那么程语曼也必定会走出自己心灵的桎梏,和骆岩携手走上另一段全新的人生路。 “阿岩,你醒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守在病床边的冯大虎已经握着儿子的手靠在椅子上睡着,却因为骆岩手上的动静而再度醒了过来。骆文君因为疲劳的关系,已被他硬让林之韬给送回了她的住处,奇怪的是,冯大虎竟莫名其妙地发现,他和林之韬之间似乎没有以前那样讨厌对方了。 “我到底……睡了多久?” 骆岩翕动着双唇,轻轻吐出几个字,手术后醒来的他显得十分虚弱。 “一天了,孩子,现在是凌晨三点半,你终于醒了,爸爸好高兴。” 冯大虎再次握上儿子的手,唇边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妈妈呢?我……昏迷的时候似乎是有意识的,我知道……妈一定来过……还有语曼,她和孩子……怎么样了?” 骆岩的目光朝四处闪动着,好像在尽力寻找骆文君的身影。 “你别着急,语曼母子平安,正在病房里休养,医生说她过两天就能下地了。你妈妈被我叫你师叔送回去休息了,她明天一早会再来看你。她身体不太好,不能熬夜的,虽然她不在,可是我能每分每秒守在你身边,直到你完全康复为止。” 冯大虎的声音带着不同寻常的温柔,满脸愧疚的神情,仍旧没有消散。骆岩望着这个他曾经和母亲一同怨了二十年的父亲,听了他一席话,完全不知该用什么方式来表达此刻的心情。他没有力气和冯大虎吵架,只能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神随着心情游弋不定。其实在昏迷的时候,他的确能听到旁边的人叫着他的名字,说过一些话,也得知了冯逸舟为他输血的事。他并不是个无情人,他打从心底感激着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是,他虽然很想见弟弟一面,却无法以这种渴望的方式面对冯大虎。 “阿岩,你还是不想看到爸爸吗?我很清楚,当年对你们母子所犯下的错,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取得你的谅解。不过你再怎么恨我这个不负责任的爸爸,也不能因为我气坏了自己,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还有语曼跟孩子需要你的照顾。我……现在先到外面去,等你的心情好一点了,我再进来,我只希望你快点好起来,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冯大虎摇头叹了口气,从椅子上起身,便要朝着门口走去。 “爸……” 一声很低却含着深情的呼唤,忽然从后传来,正想走出门的冯大虎,在这一刻戛然停住了脚步。骆岩好像在叫他,不,也许是他听错了,他怎么会这样叫他呢?然而,相同的声音再次响起,令他情不自禁地转过了身子,他看到了儿子的神情,那双眼中透着和刚才完全不同的颜色。 “阿岩,你……你叫我什么?” “别离开我,爸……” 骆岩用力从病床上欠起虚弱的身体,右手向前伸着,那纯真的、带着希望的目光,随着那几声轻微的呼唤,仿佛整个病房中凝固的空气都开始融化。 “阿岩……你终于,终于肯认爸爸了……你知不知道,二十年来我就等着这一天,本来以为再也不可能实现这个愿望,我的孩子……” 冯大虎激动得扑了上去,一把将儿子搂入怀里,若是骆岩没有受伤,他一定会把他搂得紧紧的,直到天亮也舍不得放开。他似乎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直到骆岩脸上落下的泪打湿了他的衣领,他一时竟不知是该大哭还是大笑,他失去的儿子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爸,对不起,对不起……因为我的任性,才会让您心如刀割……其实在我心里,一直都好想您,只是我无法把那种感觉说出口,回到北京还要说那种无情的话来伤害您……您知道我说完那些话之后,心里有多难过吗?我早就想重新叫您一声爸爸,现在终于鼓起了勇气,您却差一点就走出了那扇门,您要是……要是走了出去,恐怕我这一辈子也会后悔莫及……” 骆岩泪落如雨,好像把这二十年来所有积在心头的泪水都流尽了,这一声“爸”,叫得多么艰苦和困难,叫过之后的感觉却是意想不到的温暖。冯大虎也一样,心酸和激情交融在一起,热泪盈眶,无法抑制。 父子俩喜极而泣的声音,传到了病房门口。守在外面的许啸锋从睡梦中醒来,心想骆岩已经醒了,就要推开门进去。 珩儿拉住了他的衣袖,微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噙着泪花。“啸锋,我们别进去,难道你还没注意到,现在这间病房只属于冯伯伯和骆岩父子俩了吗?” “对啊,我们还是明天再来看骆岩吧,让他们父子俩好好说说心里话。” 许啸锋摸了摸脑袋,觉得珩儿说得有道理,于是挽起她的手臂,两人缓步向楼梯那边走了过去。 “珩儿,你怎么也快哭了?真是个容易感动的女孩呢。” 第59章 许啸锋一面走着,一面拿出纸巾,为珩儿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冯大虎与骆岩父子相认,也是令他们以及认识这对父子的所有人开心的事,又怎会不让人感动?骆岩至少比珩儿幸运,站在他身边的珩儿,此刻大概也在思念自己去世的父亲吧,但是她那可敬的父亲却再也无法回到这个世界。 他搂住了她的肩膀,在心底默默地说:“珩儿,你以后别再为这样的事伤感,好吗?你缺少的爱,你失去的爱,都由我一并带给你。只是我不知道你喜欢快速还是喜欢慢速,我只知道,我很想有一天你能做我的妻子……而那一天,又会在什么时候来到呢?” 楼梯间的灯光暗淡了,那一排台阶所联系的两头,都是爱,只是以不同的形式存在着。 第三十二章天凉好个秋(上) ◆初秋,刚送走夏日的季节,便意味着热之后是凉吗?从北京到汉城,我的脚步和心一样,在路上跌跌撞撞。突然一阵风吹来,桂子的香好像把所有的事一下子都从梦中唤回了现实。等着我的那个她,是否也站在某地,伸手想抓住那一翦秋风?◆ 骆岩仰卧在病床上,神情安详,似在迎接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窗户半掩着,他隐约嗅到了桂子的清香,原来天气已经入秋了,他前些日子竟完全没有发觉。带着淡淡凉意的风透过窗的缝隙,吹过他的发际,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那阵凉爽,就算只有很短的时间,也仿佛有一种告别炎热、尽情享受微风轻拂之感。 在住院期间,冯大虎、骆文君、冯逸舟和桂雅轮番照顾着他,许啸锋和珩儿也常来探望,让骆岩分外感激。而唯一没来看过他的人,只有程语曼。许啸锋告诉骆岩,自程语曼出院之后,他每天都去探望过她,她却说想一个人静一静。骆岩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实际上他最希望见到的人,仍然是这个跟他有着特殊关系的女子。难道经过了这场意外,她还没有走出自己内心的阴霾,还在执迷不悟?但是,他不能逼迫她去想通一些事,除了是孩子的父亲以外,他再没有别的身份,加上程语曼天性好强,越是逼她,她可能越会反抗。若不是与亲人相认的事让他感到了温暖,他或许还会一直记住那天程语曼飞奔下楼之前所说的话,以及她那让他心头滴血的神情。然而,她的近况到底如何?没有人知道,连许啸锋也不清楚。 “骆岩……” 病房的门突然被轻轻推开了,一个姑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让欠起身子的骆岩不禁颤抖了几下。 “语曼?”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那一步一步靠近他的姑娘,的确就是程语曼。已经快一个星期了,她竟然会在这时来了这里?他有些不敢相信,她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候来看他?是要跟他再次划清界线吗?还是……他注视着她的脸庞,试图猜测她的心思,却又无法猜透。 “你躺下,别坐起来。” 程语曼的纤手抚上他的肩膀,用一种很小心的力度将他按回病床上,那温柔的细语,是骆岩从未听到过的。 “语曼,知道你和孩子都没事,我很放心。我知道你始终无法接受我的感情,所以我也不会勉强你,只要我能像以前一样时常照顾你和孩子,也就心满意足。因为到了现在,我能和爸爸、弟弟相认,已经是一种还不算迟来的福份,我也祝愿你有天能找到一个真正爱你、你也爱他的好男人。” 骆岩一口气说出了一连串的话,仿佛打好了草稿似的。也许把这番话说完,他心里积压的所有不开心的事都会随风而逝,也可以把他和程语曼之间的事做一个最后的了结。 “你在说什么?” 程语曼睁大眼睛,疑惑地望着骆岩。 “语曼,有一件事我必须对你说明,那就是……我那时提出要照顾你和孩子的事,不是因为责任,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已经发觉自己对你有了特别的感情。但感情的事,毕竟是双方面的,所以我会把你的自由还给你,从此不会再用孩子来束缚你了。” 骆岩的语调沉着而淡定,程语曼却愣住了。片刻,她忽然流下泪来,握住骆岩右手的双手在不住地颤抖。 “骆岩,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让人心寒的话?难道你以为我想了许多天,到现在才来看你,是要跟你把所有的事做了断的吗?” “什么?” 骆岩猛然一惊,只看见她流泪的脸上带着无奈和酸楚,还有一些伤感。 “你以为我真的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冷血动物吗?是的,我曾经是那么深爱着啸锋,他在我的心中的位置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但正像你说的那样,是我有负啸锋在先,我没有资格再去强求他的爱。在意外发生的前一刻,我的确还想着啸锋,可是当你拼命救下我的时候,啸锋的影子突然间就无影无踪了。当我躺在医院病房里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浮现的身影和面容只有你,骆岩,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竟是那样害怕失去你……” “语曼,你这是……” 骆岩只觉得自己听错了,她居然说出了那样让他心动的话。 “我知道因为我的关系,伤害了很多人,啸锋、珩儿,还有你。我一直活在迷惘的爱里面,可我的泪水没有干枯,我就不会再让人为我而承受痛苦。我们犯过同样的错误,就在于我们太过好胜,曾经可以得到却没有得到的东西,都不甘心放弃,觉得放弃就会让自己输得很彻底……骆岩,如果时间还来得及,请你原谅我好吗?我和孩子都需要你,你一定不能再有事,如果那样的话,我想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安心的……”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好像无助的小孩一样流着眼泪,将骆岩的衣衫都浸湿了。而骆岩的手轻抚着她的秀发,他忽然觉得心里好热,是她的泪水把他全身的血液都变暖了吗?窗外的秋风吹来,凉意也似在渐渐消失。 幸福,此刻的滋味是否就算幸福了呢?骆岩和程语曼偎依在一起,两人的思绪不约而同地形成了一种珍贵的联系。往事已飘散,渴望爱与被爱的人,接受一段新的爱情,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能摆脱伤心的回忆,这是一种任何人都不该放弃的权利。也许,他们都会在以后的时光中,让自己爱得更加美丽。 (ps:涵昭的电脑出了故障,不断的重启,明天要送去维修,家附近也没有网吧,有可能不能准时更新,还请读者朋友们见谅,如果明天没有更新,以后会补上的,反正这个月完本就对了) 第三十二章天凉好个秋(中) 九月底,骆岩和程语曼在教堂举行了一个隆重的婚礼。 参加婚礼的人很多,冯大虎一家当然没有缺少一个人,许啸锋还特意回了一趟重庆,接来了程语曼的母亲,棋友和媒体的朋友也来了许多。不过这样的“闪电式”结婚,还是有些让不知情的人们摸不着头脑。但大家看到冯大虎乐开了花,骆文君也在这里,自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况且这还是一桩包含着各种感动的喜事,就更让人舒心。 “骆岩和语曼能结婚,真是幸福……” 许啸锋斜靠在礼堂的一侧,羡慕地看着那对满脸笑容的新人,尤其是看到程语曼找到好归宿,他心中的大石也真正地放了下来。 站在旁边的珩儿同样面带微笑,他拉了拉她的衣袖:“他们俩终于结婚了啊,我们是不是也该……” 谁知珩儿转过头来对着抿嘴笑道:“啸锋,你该不会是想我们也来个‘闪电结婚’吧?” 许啸锋只听了她这句话,便知道他的愿望不可能实现。程语曼留过洋,思想前卫,骆岩又觉得应该早些结婚,否则等人家姑娘的肚子凸了出来之后才结,可不太好看。但珩儿不一样,她的思想保守、性格内敛还有些害羞,要她跟程语曼一样这么早就成为某人的妻子,可能根本就是不理智的行为。 “新娘子要抛花球啦!”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许啸锋只看见所有人都朝着程语曼和骆岩围了过去,也拉着珩儿的手挤进了人群。很快的,程语曼转过身,把手上的花球用力抛向身后的半空,激起全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是谁接到了花球?” 程语曼转过身来,和骆岩携手上前,一边笑一边寻找着那接住花球的人。 “是我!是我!” 一个大嗓门突然响起,好像迫不及待要向大家证明是他接住了,那就是捧着花球手舞足蹈的许啸锋。珩儿也站在他身边盈盈笑着,似乎在为他接到花球格外开心,一看就知道,他们俩根本不知道接花球意味着什么。 “啸锋,珩儿,恭喜你们,下一对结婚的就轮到你们俩啦!” 邹俊崎的一句话之后,在场所有的人几乎都要笑到前俯后仰,一面笑还一面冲着两人撒花。珩儿那脸蛋飞满了红霞倒是自然,这次连许啸锋的脸也跟着红了,他不知道是该激动得哭还是该偷笑。刚才珩儿还变相拒绝“闪婚”,现在马上又变成了这种情景,看来是老天也要拉他们俩比翼双飞,就算等多久也一样会走在一起。 “我说啸锋,你不如现在就向珩儿求婚吧。” 骆岩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许啸锋头一次看到这个好友兼对手递给他一个如此“阴险”的眼神,浑身的汗毛都快竖了起来。这分明就是逼婚嘛!他苦着脸,无辜地望着骆岩,要珩儿答应“闪婚”,胜出的机率只有零。 另一边,程语曼也在和珩儿窃窃私语:“我看啸锋他是巴不得明天就跟你结婚呢,现在时代不同了,结婚快一点其实也不吃亏啊。 第60章 虽然说时间和距离产生美,但有时候日子久了,距离远了,美感就没了怎么办?啸锋接到了我的花球,就表示你们的这段姻缘是天注定的,或许在上辈子,爱神丘比特的箭就把你们两颗心给穿到了一起也说不定呢。珩儿,打铁要趁热,你就先答应了他吧。” 珩儿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不愿意答应和啸锋结婚,只是我觉得结婚这种事,应该要让我去世的爸爸知道。所以我准备先回一趟台湾,去给爸爸扫墓,告诉他我在北京的美好生活,也告诉他啸锋的事。” “这样啊?” 程语曼有点失落地眨了眨眼睛,但珩儿既然如此说,那么的确不能再跟她开玩笑。而当骆岩硬推着许啸锋来求婚之际,许啸锋的手机却在这种不该响的时候偏响了起来。 “什么?棋院有重要的事情找我?” 珩儿和所有的人还没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就见许啸锋匆匆忙忙地收起了手机,接着对众人说了声抱歉,便朝着礼堂外面飞奔而去…… 这一天,真是世事变幻无常的一日,傍晚的时候,许啸锋去了三潭棋社找珩儿,约会的地点还是那个他们经常见面的亭子。也许是参加骆岩和程语曼的婚礼“忙乎”了差不多一整天的时间,珩儿走到亭子里的时候,表情显得有些疲惫。但她看到许啸锋老早就来了这里等她,便尽力收敛起了疲态,她更想知道棋院到底向他作了什么交待。 许啸锋就这样走近了,从怀里掏出一张段位证书,递到她的手上。 “你升八段了?” 珩儿看到证书上的字样,惊讶地抬起头。 “是啊,连我也没想到,因为一场世界比赛获得亚军,我竟然可以破例连升两段。” 许啸锋还是那样笑着,但珩儿发觉他并不太开心。因为他的笑容失去了阳光的色彩,甚至带着一点苦涩。 “啸锋,除了升段的事,你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对不对?” “我……一个星期以后,就要去韩国了……” 他好容易才说出这句话,说完之后,他垂下了头。 珩儿愣了半晌,许久才重新开口:“是棋院……特意安排你去那边的吗?” “嗯,棋院的高层们对我说,自从三菱杯决赛之后,他们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现在终于可以把它付诸实施。另外,韩国队也盛情邀请我去做他们的客座棋手,参加他们国内的各种比赛,我也能有更多的机会和崔银翔交手。” “是吗?这么好的机会,你一定要把握才行。” 珩儿握住他的手,尽管有一点点的不舍从心头油然而生,却也为他能得到国际国内棋人的青睐而感到欣慰。 “可是,我这一走的话,就是两三年的时间。你真的希望我出国这么久吗?我不在你身边,你会过得开心吗?” 许啸锋轻轻捧着她的脸,有些激动却又苦恼地注视着她含着幽幽哀愁的眼,她美丽的睫毛微扬着,看得他心中荡过一阵又一阵的酸涩。 第三十二章天凉好个秋(下) “不过就是两三年吗?日子一晃就过去了,除了每年回台北去给我爸爸扫一次墓,剩下的时间,我都会在北京等着你回来。啸锋,你不用担心我,我在北京有固定的工作,看到那群学棋的孩子,我已经很开心了。况且,我也可以去大虎道场找你的那些兄弟姐妹们一起玩啊,还有骆岩和语曼,他们都是我们的朋友,我又怎么会不快乐?如今的叶珩儿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连笑都不太会笑的傻瓜了,你也知道的,不是吗?” 她的口气说得好像极其轻松,许啸锋却能感觉到其中藏着沉重。他何尝不明白珩儿故意要让他走,是不想他因为她而耽误了事业,当年送别程语曼的一幕猛然涌上心头,若是真要一别,这段来之不易的爱是否也会随着时间而烟消云散? 珩儿缓步走出亭子,携着他的手走到一棵桂树下,止住了脚步转过头来。许啸锋望着站在树下的她,那棵树的位置是否也太好了点儿?明月的光辉,从枝叶的缝隙中泻下,刚好照在珩儿随风轻飘的秀发之上,让她看起来更有仙子般的美,若幻若真。 “珩儿,我真的……很希望你说,你不要我走,要我留在北京,可是,你为什么却偏偏用这样的方式让我被你推着走呢?” 许啸锋将她搂入怀里,强忍着眼角欲落下的泪。 “啸锋,我也是棋手,我怎么会不明白你去韩国这一趟,对你的人生会有多么大的影响?你是个为围棋而生的人,你天生就是一个潜力超强的棋手,这种机会千载难逢,你如果不把握它,我一定会为你感到忧伤和遗憾。你若是真爱我,那就去韩国,你把这个拿去,有它陪伴着你,就好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珩儿低声细语着,从颈项上取下一件饰物,将它放在他的手心。许啸锋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精致的金吊坠,然而这吊坠吸引人的地方却不是它由黄金制造,是镶嵌在它上面的一块粉色横玉。他的手接触到那块玉的时候,有一股温暖的感觉,尽管他不会鉴别珠宝首饰,此刻也能猜想到,这块横玉有多么珍贵。 “珩儿,这个坠子是……” “爸爸告诉我,这个坠子从我出生的时候,就戴在我的脖子上了,所以他才会给我取名叫珩儿。‘珩’的意思就是横玉,这玉有冬暖夏凉的特质,也会随着人体温的改变而改变它自己的温度。啸锋,这是我身上唯一一件贵重的东西,也是我最珍爱的东西,我想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它一定能把我的爱从中国传递到韩国,还会给你带来好运。” 她的眼中绽放着月亮般的光芒,许啸锋本想说话,珩儿却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良久,二人才结束了这微带心酸的缠绵,珩儿羞涩地低下头去,将那个嵌着横玉的吊坠小心地系在许啸锋的左手。 “我一定会回来的,当我回来的时候,就正式向你求婚,等我……” 他默默在心中低语,抚上她柔软如丝的发,闻到那发香味融着桂花的清香。他也会等着她,到他们真正能因为爱互相结合的那天,他会带给她这世界上最大的幸福。 微凉的秋,在绵绵细雨中,许啸锋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所有爱他的人,登上了去韩国汉城的飞机。这一天,气温似乎特别低,在上飞机的前一刻,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但手上的吊坠似乎真有驱散寒冷的作用。很快的,冷的感觉便消失了,有的只是来自珩儿心底的温度。 当天下午,他就和随同两名工作人员一起抵达了汉城,韩国棋院的代表来到机场,对他进行了一番热情的接待,并为他安排了韩国一线棋手住宿的高级公寓。让他感到尤其高兴的是,崔银翔竟然就住在他的楼下。 原来,韩国的个人比赛项目众多,棋手们随时都准备着连续几天应付好几场不同的比赛,积极性比中国棋手还高。许啸锋刚到汉城,就面临了韩国王位战,后天就要参加这个比赛的32强赛,接着还要准备棋圣战。他总算知道了什么才叫真正的辛苦,韩国的一线棋手们,随时随地都排着各种比赛,似乎把时间用挤的也挤不出一丝空闲。 崔银翔的弟弟崔银峻是个身材高大、体型有些发胖的男子,长期陪在哥哥身边,为他充当着助手和翻译。许啸锋是崔银翔的跨国战友,又刚从中国来,热情的弟弟自然就成了两人交流服务的“中介”。 “银峻哥,不是我亲眼看到,还真想不到韩国的围棋气氛比中国还要浓厚呢。” 许啸锋坐在寝室里,正和崔银峻聊天,因为崔银翔刚参加完一场比赛,需要休息,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去打扰他。 崔银峻见这小伙子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直盯着他看,便猜到他心中所想。“啸锋,你是不是觉得,我跟我哥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还有……我的汉语。” 许啸锋红着脸,傻傻地摸了摸头,“银峻哥,你的心思还真是细致到像针尖一样的地步,都被你看穿了。” “傻小子,不是我的心思细致入微,是每个第一次认识我的中国人都有你这种反应,我早就习惯了。” 崔银峻拍拍他的肩膀,说起了自己和兄长的故事。 “你是不知道,我哥小时候也跟我一样胖,听我妈说,他出生的时候有五公斤重,还被选上过超级宝宝呢。可能是基因的问题吧,我们家三个兄弟,脸都长得不像,后来从事的工作也不一样。大哥是服装设计师,二哥就下围棋,我就搞电子商务。可能是围棋这东西太伤脑筋,结果二哥越变越瘦,最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过他的身体可一点都不弱。” “真的吗?我实在不敢想象他以前的样子呢。” 许啸锋听得饶有兴趣。 崔银峻继续说:“我二哥这个人其实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会说话,在国内都没有什么朋友,外国人就更不用说了,只有岳智兴一个。但自从跟你下了三菱杯之后,我是真觉得他把你当了新朋友,那去中国留学三年的我也不是白念的书,所以我就给你们义务做翻译啰。我不妨告诉你,我的未婚妻是中国人,等我满了三十岁就可以结婚,到时候也会跟你去北京。” “难怪,原来你是留学生。” 许啸锋恍然大悟,但崔银峻那套到三十岁才结婚的理论又是什么呢?他悄悄朝那边望了一眼,却见刚刚还笑得很开心的崔银峻,发出了一声叹息。 第三十三章白色幽魂(上) (ps:电脑刚换了新电源和显卡,没能准时更新,还请各位读者见谅,明后两天都将更新两次) ◆世界上有一种非常特别的颜色,也许是如凉月般的纯白,飘过,消失后不落一丝痕迹的那种。 第61章 我所拥抱的是粉色的你,却觉得那一抹白色和你的粉红有着同一种性质,可以融合得正好。我的心一半清晰,另一半弥漫着氤氲的水气,思念彼端的你,会不会寂寞?珩儿,真的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还是明媚的晴天,还挂着一轮艳阳。◆ “韩国人真是规矩多多,我这个适应环境的高手,看来也必须好好研究一下他们的风俗了……” 崔银峻离开后,许啸锋换上睡衣,躺在床上望着房间里陌生的天花板,似乎在考虑着明天应该做一些什么样的准备。左手上吊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仿佛在用一种独特温暖安抚着他的心,减轻他心中的焦躁感。 “珩儿,你说奇怪不奇怪?崔家三个兄弟,必须得年纪大的先结婚,年纪小的才能结婚,年纪最小的那个要比哥哥早结婚的话,就非要等到三十岁不可。银翔哥这样木讷的人,到底要多久才会谈恋爱都不知道,可把他弟弟折腾够了。还好我们中国不兴这一套,而且到我们这一代几乎都是独生子女,自然就不存在这种障碍了,对不对?” 对着那块粉色的横玉,许啸锋还真觉得有跟珩儿说话时的感觉,不禁慨叹这块玉的神奇功效。但很快的,他忽然想起珩儿对他说过关于崔银翔的事,那或许真的只是传说吧。如今他和崔银翔隔着如此近的距离,也没看出他哪一点像谈过恋爱的人,就是对他的亲弟弟,要露出一个笑容恐怕都非常不容易。那个传说中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曾经真的也属于过这个人吗? 他又转念想到自己,明天一早起床,就要去跟韩国的棋手们一起练棋,是不是应该把那大大咧咧的个性收敛一点?他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在旅行袋里找到一套西服、一条领带和一柄折扇,放在床边的椅子上,以提醒自己给外国朋友一个好印象。但他的表情却很是愁苦,因为这样的打扮,对他来说依旧和从前一样难受,到时候忍受不住这种束缚的话,可就糟糕了。 其实,许啸锋在某方面的确格外羡慕崔银翔,那就是崔银翔独特的装扮——穿西装不打领带。这种装扮虽成为韩国棋手的一种时尚,但并不是每个人这样打扮都会好看,因为崔银翔的气质不是别人可以模仿的。崔银翔虽然长得并不算英俊,甚至可以用极其普通来形容他的外貌,然而这种打扮正好配合了他与众不同的味道。 “算了,还是穿运动服好了。” 许啸锋冲着穿衣镜那边撇撇嘴,终于决定呈现“本色”,接着打开门,欲到楼下的花园去散散步。也许是韩国的地铺对他来说还不太习惯,可能先用力呼吸一下这里的空气,等一会儿应该能比较容易睡着。 “银翔哥……他在练棋吗?” 刚走到二楼,许啸锋却猛然发现崔银翔的房间里亮着灯光。这个人到底休息了多久啊?难道他只睡两个小时就够了吗?现在已是午夜十一点,崔银翔若是在练棋的话,到底会练多长时间?他好奇地走到那间房的窗户前面,悄悄朝里面张望。 果然不出所料,他真的在练棋!当许啸锋看清里面的情况之后,的确大为震惊,惊的不光是获得多个世界冠军的崔银翔还会这样刻苦练棋,还有他的练棋时散发出的那种特殊气质。崔银翔,他练棋的时候竟然会恬静和专注到这种程度!他的身子坐得很直,只有头微微低下了一点,视线中只有棋盘和棋子,大概是担心打扰到弟弟休息,他落子的力度似乎比比赛的时候轻了一些。窗户开着,风吹过他的发边,他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摆他的棋,好像对手就坐在他对面一样。这是他的世界,谁也走不进去,就连许啸锋在窗口看着他,他也根本没有发觉,不,是没有什么能让和棋谈天的他心有旁鹜。许啸锋甚至觉得,练棋时的崔银翔身外有一道将他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的水晶墙,能达到这种超凡之境界的人,恐怕也只有现代围棋的奠基人吴清源老先生了。 “如果我要达到银翔哥的境界,到底还要练多久?许啸锋啊,你明明就是痴心妄想嘛,像你这种连安静都很难安静下来的人,要做一个真正的棋人一定比做冠军还难吧。银翔哥是个真正的男人、伟大的男人,而你呢?跟银翔哥比起来,你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孩子……” 就在许啸锋红着脸感到惭愧,正要离开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风声吹响,他连忙转过身去。只见一个很淡的白色影子,像是随着风就被吹了过来,一瞬间的工夫,便从窗口钻进了崔银翔的房间。 那是什么东西?许啸锋蹑手蹑脚地走了回去,继续朝那间房里看,里面仍旧一点动静也没有,崔银翔还是坐在那里练棋。但令他感到惊讶的是,此刻的崔银翔,脸上竟浮出了一丝浅浅的笑。他心中不由一怔,这种笑容,他看到骆岩娶程语曼的时候就是这样,应该是非常的幸福吧。到底有多少人能看到崔银翔脸上出现这种幸福的笑容呢?自己算是幸运,还是这事太过离奇? 不过,刚才的白影却又是什么?会不会和崔银翔有关?尽管许啸锋认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但对这件事越发好奇,那东西进去了,没理由不会出来。他打定主意,就来个守株待兔,等它出来的时候,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等可不打紧,许啸锋蹲在崔银翔房间外面,都快睡着了,也没等到那个怪东西出来。他想回自己的房间去,但又觉得搞不清楚这件事不甘心,于是换了个姿势,继续在那里等,走廊那头的挂钟,已经显示着凌晨两点。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那白影子果然从窗口冒了出来,速度也比进去的时候慢了不少。 “嘿,是谁?给我站住!” 许啸锋跳起来就要抓住那白影子,他看出了那影子的形状,是一个身形纤小却婀娜的女子身影,但他根本抓不着。因为那影子可能不是人,它不用走,而是用飘的,连脚沾上地都没有一点声音。影子飘走了,许啸锋却被吓得目瞪口呆,他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的,是范韵秋故事里的“围棋女鬼”。 第三十三章白色幽魂(中) “啸锋,啸锋你快醒醒!” 崔银峻的呼唤,让陷在惊恐中的许啸锋回到了现实,才发现自己正倒在崔银峻的怀里,连忙站了起来。 “银峻哥,是你?” 许啸锋一看是他,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崔银峻点了点头,拿着一块湿布为他擦了擦额头,“都这么晚了,你怎么在我哥的房门外面?你知道吗?你刚才喊过一声之后,我就听见了,一出来看到你就在这儿愣着,像失了魂一样,连我都被吓了一大跳。” “银峻哥,不好意思啊,我不小心打扰了你们休息,银翔哥……他没事吧?” “我哥他不是还在里面练棋吗?你那一声叫虽然还有点威力,但还不至于影响到他,他一练起棋来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除非有人去使劲在他背后拍一下,他才会有感觉。” 崔银峻说得稀松平常,许啸锋仔细朝里面看了看,见崔银翔果然还坐在那里专心地练棋,越来越觉得纳闷。 “怪了,我刚才明明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进了这间屋,银翔哥他就很奇怪地笑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于是就在外面等着那白影出来。但是它出来以后,我根本抓不到它,它就那样飘悠飘悠地不见了呢。” “你是不是撞鬼了?” 崔银峻笑着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脑袋,一面朝着周围环顾一圈。 “哪里有什么白影子?要是有人进了我哥的房间,我会不知道吗?况且这世界上哪里来的什么鬼怪?都是人编出来的故事。我看你呀,多半是还不习惯睡地铺,弄得都梦游了,没关系,过几天就能适应的。” “不是啊,我真的看到个白影子,还是个女的,我没骗你……” “看来你这小子梦游的症状还真不轻,行了行了,算我相信,我哥他没事,你可以放心了,现在还是上去好好睡觉吧。” 崔银峻使劲推着他往楼上走,直到将人推进寝室,倒弄得许啸锋一头雾水。 “难道珩儿讲的那个传说是真的?可那个白影子看起来不像天使,倒像极了韵秋姐说的那个围棋女鬼……可是,我是真的在梦游吗?” 许啸锋侧着身子躺下床,自言自语着,今晚的这件事,或许真的只是他的一场怪梦。因为从第二天以后,那个白色的影子再也没有在崔银翔的窗前出现过。 两年的时间,在许啸锋的努力和珩儿的期盼中,在时长时短的感觉下,终于过去了。2006年的春天,阳光似乎比前年、去年的更加明媚,珩儿站在三潭棋社的花园里,提着小巧的水壶,细心浇灌着园中的花朵。不同品种的花,色彩不同,在阳光下的味道也不尽相同,但珩儿却能感觉到,花儿们都在绽放着最美的笑脸,就像她的天空许久都没再挂上雨滴一样。 自从许啸锋去韩国之后,她便爱上了种花,一年四季的花都种。因为一季的花谢了,下一季的花还会盛开,这样一年四季都不会有忧伤,她这样坚信着。每隔一个月,她和许啸锋便会通一次越洋电话,尽管相隔千里,那份不变的爱依旧甜蜜。一听到许啸锋爽朗的笑声,珩儿就会觉得心头极其舒畅,而今年,许啸锋就应该回国,她不禁想象起他回国后的模样,是否会穿起了洋装呢? 骆岩自和程语曼结婚后,就搬出了三潭棋社,和妻子以及母亲骆文君住在冯大虎所在的小区里,正好是冯家的楼上。骆文君和冯大虎离婚多年,泯去一切恩仇之后,竟和桂雅成了好姐妹,就算不能重新再嫁给冯大虎,却变成了冯家人的朋友。 第62章 第二年,程语曼顺利生下一个漂亮的儿子,小名叫做伟伟。冯大虎可乐开了花,整天有孙子呵护着,他的臭脾气也好了不少,只是和林之韬表面上还会闹上几句,但至少不像从前那样充满着火药味。曾经说过大虎道场和三潭棋社“老死不相往来”的冯大虎,头一次来了三潭棋社串门,还带着的弟子们一起来作客,让珩儿感受到了无限的温暖和快乐。 “啸锋,大概连你都想不到,冯伯伯和林叔叔这对多年的冤家也会迎来这一天吧?” 珩儿抬起头望向远方的天际,对着太阳笑了一笑。 “珩儿。”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身后,让她手中的水壶立刻停止了工作,那和风般的温柔,让她不由得转过了头。 对面满是绿叶的桂树下,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整齐干净的头发,黑色的风衣显示着不一样的成熟。他提着大旅行袋,正朝着珩儿招手,那双可爱的小眼睛在阳光下笑得弯弯的。这个情景,宛如一幅天然的画,加上晴天的辉映,所有的花草树木都随风摇曳,加上那青年男子手中抱着的一束形状奇异的花,更添了几分亮丽。珩儿定睛一看,几乎掉下泪来,他手上捧的花竟是在北京的市场上罕见的蝴蝶兰。 “珩儿,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啸锋,我回来了。” 没等珩儿说话,许啸锋放下手中的旅行袋,三大步上前便将蝴蝶兰送到珩儿手上,另一只手则紧紧搂住了她。他感觉到珩儿滚烫的眼泪落上他的衣领,不是忧伤,是无比幸福的味道。这个重逢的时刻,到底等了多久?两年或许短得像一分钟,有时却又长得像一万年。 “欢迎你回来,啸锋。” 她的声调依旧轻柔,如春雨般,滋润着他思念已久的心灵。 许啸锋拥抱着珩儿,抚摸着她飘逸的长发,细细感受那份久别之后的温馨。“珩儿,珩儿,我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你,也再不要放开你了……我们不是别人,我就知道我们的感情绝对不会因为时间和空间而烟消云散,往后的日子,我会伴随你海角天涯。天地为证,今日许啸锋向叶珩儿正式发出订婚的请求,许啸锋会竭尽全力去爱叶珩儿,至死不渝。” 第三十三章白色幽魂(下) 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又深情款款,珩儿出神地凝视着他的脸,许啸锋却将一枚银光闪闪的戒指套在了她的右手。珩儿没有拒绝,只是微笑着,脸上还带着洋溢幸福的泪痕,美丽的蝴蝶兰与她的气质互相映衬,令她看起来也如一朵盛开的花儿。 “你没有拒绝我,你答应了?你答应了!” 许啸锋顿时跳了起来,高兴得手舞足蹈,等了两年,终于等到了珩儿接受他的一天,再过不久,他一定会为她戴上结婚戒指。这种甜蜜的滋味,简直甜到了全身每一个细胞,他一把抱起了珩儿,兴奋地在花园里转起了圈子。 “啸锋,你放我下来,我的头快晕了。” 珩儿一面开心地笑着,一面揉着额头,许啸锋这才发现自己兴奋得有点过头,连忙放下了她,两人坐在了亭子里石椅上。的确,快乐归快乐,满足归满足,可千万不能把珩儿给弄到晕过去,他可是希望他未来的新娘天天都健康。 “抱歉,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差点忘了形,谁叫你是我的珍宝呢?我抱着你转圈的时候,感觉天上的云都在跟着我一起转,大概是在为我们跳舞吧。还有那些鸟儿,不是在给我们的订婚典礼奏乐吗?” 许啸锋摸着头,突然将嘴唇凑到珩儿脸上去偷了一个香。 珩儿微带羞涩地低下了头,抬头的时候,轻轻问了他一句:“你真的是啸锋吗?从前的啸锋可是连用词都会褒贬不分的,现在不仅会说那些四个字的词,还能说出满嘴的甜言蜜语,韩国就把你改变了这么多吗?” 许啸锋一听这话,自己也笑了起来,“哦,这件事我倒真忘记告诉你了,我在韩国那边一边练棋,一边也在念书呢。” “你在念书?” 珩儿顿时一惊,她可怎么也没想到像许啸锋这种习惯自由自在的人,竟然会静下心来念书。不过听他说话的口气,似乎的确和从前相比,有了一点改变,少了几分张狂,是更多的稳重和自信。 “如果要做一个国际级的一流棋手,你也不希望我连一句像样的话也不会讲吧。我和银翔哥不一样,他能经常保持沉默,我可不行,我在那边不仅要提高自己的综合素质,还要学习韩语。你知道吗?我现在的韩语水平虽然比不上你,却也已经可以跟那些韩国人话话家常了,尤其是跟银翔哥在一起的日子,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原来我也可以坐下来静静地看书。” 许啸锋的话语中充满了成就感,仿佛了却了一件心头大事。 “你不用骗我了,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对不对?” 珩儿纤细的手指抚上他的脸,声调之中着一丝怜惜,她怎么会不了解他呢?从认识许啸锋直到他去韩国之前,他都是一个洒脱不羁、以自由为第一的小伙子,她只怪自己竟没有发觉到他内心深处的一种自卑感。那大概是三菱杯决赛从日本回国之后产生的,就因为珩儿那一口流利的外语,让他感到自己越发配不上她,于是,他才会选择做他生平最不喜欢做的事——读书。用情如此之深的许啸锋,怎不叫她又爱又痛?她又怎会到这种地步还拒绝他呢?她闭上眼睛,倚靠在他的怀里,细细聆听他激烈的心跳。 “啸锋,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的身边了……今后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陪你一起欢笑、一起流泪,即使有一天要我粉身碎骨,我也不怕。你送给我的蝴蝶兰,我会好好照顾着,让它一年四季都开着美丽的花朵……” “呐,你这话我打住,只许你说这一次,以后可再也不许了。只要这世界上有我在,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动你一根寒毛,我只要你变成世上最幸福的女孩。” 许啸锋强有力的手臂重新揽住了珩儿的腰际,激动地吻上了她的唇。珩儿的唇边还带着浅浅的笑,心底却荡涤着另一种涟漪,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这种强烈的震撼也只属于他们两人,这一刻若能延续到永远就好了…… 第二天,许啸锋和珩儿一起去了大虎道场,众人得知两人将要订婚的消息,都报以潮水般激烈的掌声,骆岩和程语曼更是抱着儿子前来祝福。但订婚归订婚,接下来的事情可不少,许啸锋要参加下一届天龙杯的预选赛,大家都知道天龙杯是国际棋坛最盛大的赛事,自然少不了他。前四届的天龙杯都被韩国棋手夺取,08年的这项比赛也是中国人又一次争夺冠军的机会,冯大虎、林之韬以及中国所有的一线棋手,都把最大的希望寄托在许啸锋的身上。 去韩国两年,果然让许啸锋的棋有了脱胎换骨般的改变,他的作战风格更加沉稳,少去了从前一味的冲动。尤其令人惊异的是,许啸锋回来之后参加新一年的棋圣战,第一场比赛便中盘击败了大师哥岳智兴,成绩优秀非凡。冯大虎和林之韬也双双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看来不出三年,这个小伙子便可能登上国际棋坛的顶峰。那些二三线的棋手则更是对他羡慕不已,甚至有传言说,08年的天龙杯一定是许啸锋和中国队的。 传闻一出,程语曼的公司便抓住机会开始炒作,一夜之间,这种消息竟登上了所有体育报纸。对登报的事,许啸锋觉得有点无聊,不过以他的性子,也不想去管这些事,因为在韩国的两年,他也练就了一身本领,对媒体产生了“免疫力”。只是他自己非常清楚,虽然棋力有了不小的进步,但要说战胜崔银翔,仍旧没有绝对的把握。 走在通往三潭棋社的胡同里,许啸锋的思绪一直没有离开过如何在天龙杯比赛中过关斩将,却丝毫未注意到,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人。直到那人开口说出话,他吓得几乎三魂丢了两魂半,因为站在他身后的是个身穿白衣的姑娘,令他猛然回忆起了那时在汉城看到的“围棋女鬼”。 那姑娘戴着一顶帽子,正在缓缓摘下,她的言语让他大为震惊:“许啸锋,如果你想战胜崔银翔,就先跟我下一盘棋吧。” 第三十四章再起风云(上) ◆我看不见前路的方向,只能握着你的手,但愿这温度能持续多一点的时间。握住了,就无法放开,因为心已相许,怎能俩俩相忘?不管你是耀眼的明星,或者我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我相信爱都会被谱写成歌。所以,我们就用黑白的棋子来创作生命和爱之歌吧,风云变幻、沧海桑田,那歌声也会是恒久的。◆ 这姑娘是从何时开始跟着自己的,许啸锋不知道。若不是她摘下了帽子,露出了一张人的面孔,他一定会认为自己是在梦游,就像当时在汉城看到的白影子那样。 她的年龄看来和珩儿差不多大,与许啸锋只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他能清楚看到她的容貌。她有一头和珩儿一样乌黑亮丽的长发,只是珩儿的头发是披散的,她却是挽成了一个发髻,系着一条雪白的丝巾。她的身材很纤小,似乎还不到一米六,脸长得却非常精致,雪白的脸庞,挺直的鼻梁,小巧的嘴角微微向上撇着。她的眼睛不如珩儿的大,却同样很水灵,一笑一颦之间,都流露着活泼与大方。 但直觉告诉许啸锋,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白衣姑娘,尽管从她眉宇间能感觉到和珩儿相似的味道,却绝对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她叫出了他的名字,并提出要和他下棋,而且用挑战式的口气对他说话,定是一个围棋高手。 第63章 “这位小姐,我们好像没有见过面吧?” 她身上的透出的火药味让许啸锋感觉有些郁闷。 “许啸锋八段,你虽然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你。我姓李,叫倩儿,是从韩国来的,你在04年的三菱杯决赛中一目半负于崔银翔,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所以你不需要觉得奇怪。我听说你决定参加2008年的天龙杯,那么就意味着要和崔银翔九段再决高低了,我很欣赏你这种气魄,不过围棋是要用事实来说话。崔银翔对围棋的造诣不是每个人都能达到,自然就不是每个人都能战胜他,我所说的战胜不是某一场比赛,而是说长远的,你明白吗?” 自称李倩儿的姑娘说得滔滔不绝,许啸锋听着她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女孩子不就跟他差不多大的年纪吗?怎么说起话来像个老师在教训学生一样?尽管她说是从韩国来的,但那口流利的汉语让他不太相信,再说她看起来怎么也像是中国人,多半是个“海归”。不过那种说话的口气,他越听越觉得像从前的冯大虎,若不是看在她是个女孩的份上,他恐怕就要像第一次遇到珩儿那样,毫不客气地将她骂上一顿。 “你是不是觉得很生气啊?早听说许啸锋天不怕地不怕,难道你会因为我说话不好听,就不敢跟我下棋?” 倩儿冲他一笑,那撇起的嘴角显得越发可爱,好像戏弄他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 许啸锋生来便是个急性子,即使去了韩国两年,脾气也收敛了不少,但那股硬气却一点也没有消退。再说,对方是个女孩,要是自己真不跟她下棋的话,就凭她这张利嘴,不排除她会到处去说他是胆小鬼。于是,他硬着头皮朝倩儿拍拍胸脯,“下就下,谁怕谁啊?” “好,但你要是输给了我,可别羞得哭鼻子喔。” 倩儿淘气地一笑,拉着许啸锋的衣袖,便朝着胡同的另一头飞奔而去。 “铃——” 悦耳的下课铃声从三潭棋社的围棋教室那边传来,一群孩子雀跃着跑出了教室的门,珩儿也拿着文件夹,跟着走了出来。许啸锋和她约好在亭子里见面,一起去吃午饭,可当她走到亭子那儿的时候,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啸锋怎么还没到?” 珩儿看了看手表,是十一点半没错,但许啸锋没有按时赴约,也没打来电话,她只能在这里等着。等待了片刻,她心中忽然生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因为许啸锋赴约会从来都不迟到,除非是被什么突发事件绊住了。她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应该去找他,毕竟寻找一个人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她正要离开亭子,却见许啸锋怏怏地走了过来,朝这边挥了挥手表示抱歉,一脸的闷闷不乐。 “啸锋,出了什么事吗?瞧你的脸色这么差。如果是不舒服的话,我们就别出去,等会儿我给你做吃的好了。” 珩儿担心地捧着他的脸,许啸锋却耷拉着头,好像泄气的皮球一样,两眼无神。 “到底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帮你?” “唉,你帮不了我的。” 半晌,许啸锋才有气无力地开了口,脸色和声音都带着无比的沮丧。 “珩儿,你大概做梦也猜不到我今天遇到了什么怪事,因为我自己都糊里糊涂的。” “怎么个怪法?” “其实我早就准备来这里等你了,可巧在胡同里遇到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她硬要拉着我去跟她下棋,一副向我挑衅的样子。我于是答应了她的要求,到一家棋社的包厢跟她下了一盘半个小时的快棋,结果我中盘告负,被她羞得头都抬不起来。珩儿,你说我可怜不可怜?我好歹也是中国的一线职业棋手,竟然被这样一个女孩子中盘战胜,而且她拿的还是黑棋,我现在真怀疑我自己的实力到底是不是瞎盖的……” 许啸锋把满肚子的委屈都向珩儿倾吐着,就差没在这里大哭一场了。 “真有这种事?那女孩到底是何方神圣?” 珩儿也是异常惊诧,中国的职业棋手和一流的业余棋手中,能战胜许啸锋的人掰着手指都能数得出,什么时候出了一个能在半个小时内就中盘击败他的人? 许啸锋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继续对珩儿说:“对了,那个女孩子说她是从韩国来的,穿一身白衣,眉目之间看着跟你有点像,不过性子可烈了。我跟她下棋的时候,她落子的速度之快,几乎是一秒钟就能落一子,还说我下得慢。我觉得我跟她对局,比的根本不是技术,而是速度。说实话,她的棋有些像日本风格,如果下慢棋的话,我敢说她百分之九十都会输。但她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她能在这么快的速度里理出那样清晰的思路,这点我的确甘拜下风。” 第三十四章再起风云(中) 难道是她?珩儿心底猛然浮现出一张脸,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北京呢? “那个女孩她有告诉你她叫什么名字吗?” “她说她叫李倩儿。” “李倩儿”三字一出,珩儿不禁全身颤抖了一下,许啸锋也立刻发觉了她奇特的反应。 “珩儿,你该不会认识那个叫李倩儿的女孩吧?” “不,我怎么会认识她呢?只是听你说着她的确很厉害,所以也觉得很吃惊罢了。如果你今后还有机会遇到她的话,一定要经常跟她手谈,我相信她能让你的棋艺更加精湛的。” 珩儿握着他的手,郑重地说。 许啸锋怀疑地望着她的脸,“真的吗?可是李倩儿跟你实在很不一样,我要是一输,她准来个落井下石,我都不知道脸皮还能厚到什么时候。不过既然是我的珩儿这么说,我就暂时忍她一下吧,但要是有一我爆发了,她可怪不得我。” “行了,行了,我们还是吃饭去吧,下午你还得和骆岩下棋呢。” 珩儿笑着挽住他的手臂,拉着他便朝棋社大门口走去,毕竟在谜题解开之前,用自己的爱心安抚许啸锋受委屈的心才最重要。 北京的胡同有宽有窄,加上阳光能照到的地方各不相同,也就形成了每条胡同里不同的景致。珩儿凭着直觉,正走向一条狭窄胡同的深处,这条胡同两旁的废旧房屋不少,比别的胡同更静,甚至静得有点可怕。但她的直觉没有错的时候,她坚信自己要找的人,一定就在这胡同最偏僻的地方。 胡同的尽头,是一个简陋的四合院,院子里乱生着杂草,偶尔能看得见一两朵开得无精打采的月季花。从旁边的牌子可以知道,这里是一个租房的地方,但里面却感觉不到什么人气。偶尔从一间房里出来一个人,先是好奇地看了珩儿一眼,接着就提着水桶重新走回了房间,门“咚”的一声就关上,仿佛要与外界隔绝一样。 倩儿——那个最得上帝宠爱、称得上半个公主的倩儿,真的会住在这种地方吗?珩儿对着那些杂草长叹一声,这是个带着苍凉的地方,在阳光下也显露不出生气,只有萧瑟和寂静,和倩儿的气质实在很不搭调。然而,轻轻的呼唤却将珩儿再次带回现实,倩儿穿着白衣,系着白色的丝巾,就站在她的不远处。 “倩儿,真的是你?” 珩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到的是实实在在的倩儿,不再是一个飘忽的影子。倩儿站在那里,脸上依旧带着纯真无邪的笑容,像从前一样漂亮。 “是我,珩儿,你不用觉得奇怪,因为我现在已经是一个普通人了。” 倩儿笑着将双手搭上她的肩膀,那双手依旧温暖如昔,珩儿不禁又惊又喜。 “可是,你不是应该在韩国吗?怎么会到北京来了?还有……成为一个普通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今年一开始,我就感觉到自己重获了自由,身上所有的特异因子也好像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大概还是因为我那倔强的脾气,连上帝都无可奈何吧,况且我的职务有你来接班,我自然就变成了你从前那样的身份,不再被上帝需要。我想来看过你之后,就坐飞机去韩国找银翔。” “我知道你对崔银翔倾注了全部的爱情,可他不是已经完全忘记你了吗?即使你变成了普通人,即使你找到了他,他也不认识你了。两个人见了面,却形同陌路,这样的重逢难道不会更觉悲哀?” 珩儿含泪凝视她的眼睛,不知道她的心情到底有多复杂。 “我只是想见一见银翔,即使他真的已经完全不记得我,我也相信他的记忆一定有恢复的一天,我会在曾经和他许下承诺的地方,一直等着他。” 倩儿的神情勇敢且坚定。 “倩儿,你好傻……” “珩儿,到了现在,你连说我傻都说得力不从心了,你又何尝不像我爱银翔一样,深爱着那个许啸锋?他在汉城的时候,每天都会对着那块横玉说话,叫着你的名字。他为你努力提高着棋艺,也为你念了他最不喜欢的书,这样的男子,连我都会被他感动,何况是当事人的你?” “你在韩国见过啸锋?” 珩儿大吃一惊。 “那时我不还是个到处乱飘的灵魂吗?许啸锋到汉城的那天晚上,我正好去看过银翔,不巧被许啸锋发现了,还想抓住我,结果我飞走的时候,他被吓呆了。他大概也已经忘记了遇到我的灵魂这样一件事,他那天之所以能看到我的影子,我想是因为你的那块玉在起作用。所以后来我就没再出现过,一方面是由于我还不是自由之身,另一方面我也不想吓着他,因此连偷看银翔的机会也只好放弃。” 第64章 “那么你回北京之后,今天上午是故意拉着啸锋去下棋了?” “许啸锋是国际棋坛一颗耀眼的新星,也必定会是银翔最大的对手,我自然要挫挫他的锐气。” 倩儿撩了撩额前的一缕头发,似乎让许啸锋败在她的手里,是一件非常好玩又非常有成就感的事。 “怎么,我这样煞他的威风,你心疼了?当年是谁一个劲儿劝我回天国,像个教授一样的训导我,说什么天上人间的爱情没有结果、不值得?” “倩儿,我真的很羡慕你,遇到如此大的劫难,你还可以跟我开玩笑……尽管平时我都觉得你很孩子气,但到关键的时刻,你果然是姐姐,而我还是个不够成熟和理智的小妹妹……” 珩儿上前拥抱住她,泪水已不自觉地落下,她此刻只想就这样靠在倩儿怀里,什么也不说,就享受这份久别的温情。对倩儿,她是又敬又爱,尽管从前未曾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倩儿与崔银翔的那段苦恋却真的打动了她。 第三十四章再起风云(下) 倩儿也同样知道珩儿的心事,这个一诞生就被遗弃到人间的天使,她的人生原本就充满了糊涂。当珩儿的父亲去世之后,她带着疑虑被大天使若梵召唤回天国,证实了其特殊的身份,倍受其他天使冷眼的珩儿,唯一关心她的人便是最得宠的倩儿。珩儿自觉醒之后,从未想过自己会接替倩儿继承“棋天使”的职位,因为在所有天使的眼中,倩儿都是公主。相反,和天性热情奔放的倩儿站在一起,她是那么渺小,倩儿不在身边的时候,她甚至连话都不太敢和别人说。权天使夜樱是最讨厌她的人,每次看见她都会说出同一句话:“多余的天使,你应该为上帝对你的怜悯而感激得哭出来吧?如果不是倩儿在人间铸成大错,棋天使的位置才轮不到你,你身上带着的人类味道真的让我很想吐。” 她不想做天使,或许从回到天国之后再次降落人间,以业余棋手的身份去到北京之后,她便在心中舍弃了自己的身份。上帝派给她的任务是要她培育出更多优秀的棋手,并复兴中国围棋,因此她不怪上帝和若梵,只是默默地做着三潭棋社的教练员。可是,她到底还能在人间留多久?她不知道,某一天,她希望永远也不要到来。 “倩儿,你说得没错,爱就是一种会让人完全失去理智的东西,但我和你一样不会后悔。我爱啸锋,我真的好爱好爱他,我是天使的身份,早就被遗忘到另一个世界了。如果有一天,上帝的惩罚降临到我的身上,就算是再残酷的惩罚,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你真的变了,珩儿,你会比我更勇敢、更坚强,既然连我都坚信银翔有一天会想起我,你和许啸锋也一定会得到幸福。” 和倩儿依依不舍地道别之后,珩儿走出了那条寂静的胡同。先前的见面,宛如一场梦境,而梦的尽头,又会是什么?倩儿这次离开北京,又要到何时才能再见?是否这一别就是永远?她加快了脚步,阳光在后投下的阴影依旧单薄如斯。 “嘿,我们的主角登场啦!” 一大清早,大虎道场的“革命棋室”里便响起了邹俊崎的欢笑声。为了庆祝许啸锋前一天在天元战的循环圈又战胜了吕恒宣,大家硬是要给他开“庆功宴”,就像上次战胜岳智兴那样。当许啸锋被他的师兄师姐们簇拥着,差点被抬起来的时候,棋室里那热闹劲儿堪比记者招待会开始的前一刻。大吼着要他们安静的冯大虎早已被“忽略不计”,因为连他的儿子骆岩和儿媳妇程语曼都抱着孩子跟他们一起疯,他就别想阻止这群热血青年了。 “五虎大将都出了头,这次我们非要喊中国队必胜的口号了,我看啸锋就来做我们的队长,从今年开始,我们一定要和韩国棋手拼个你死我活!” 范韵秋兴奋地拍着小师弟的肩膀,脸上笑开了花。 “为什么要我当队长啊?我们四个都是怪物,只有智兴哥一人有大将风范,怎么都应该是他做队长才对嘛!” 许啸锋一面笑一面反驳。 邹俊崎狡猾地冲着他做个鬼脸,“臭小子,你就认了吧,谁叫我们五个当中,就你的名儿起得最有气势?你去韩国那会儿,珩儿的好姐妹、那只紫蝴蝶经常在对我们说,你这家伙又是‘啸’又是‘锋’的,咱们林师叔还给你的名字编了两句诗呢。” “编诗?” “对啊,师叔说你的名字是——啸天轰雷,谁与争锋?” 岳智兴立刻就把邹俊崎的话接了上去。 林之韬真的这么有雅兴,还会给他的名字题诗?一想到这里,许啸锋心里便感激不尽,不过在这群人面前,他可不能显示出骄傲的情绪。“谁说当队长是凭名字来选的?我觉得要看哪位的外号最响亮才好,‘金顶佛’、‘女王蜂’、‘神算子’,还有‘玉面狼’,哪一个不比我好?我还没有外号不是吗?所以我——退出你们无聊的游戏!” 邹俊崎一把拉住他的衣角,“呵,你想溜去找你那娇美可人的未婚妻避难还是怎么的?我告诉你,许啸锋,今天你得留在这儿,跟我们兄弟姐妹大家好好地找乐子。是哪个家伙说自己没外号的?同志们,你们快告诉这浑小子,他的外号有多响亮!” “大——力——神!” 众人一起呼喊出声,那气势还真叫一个雷动。 “我的天啊!我许啸锋怎么说也算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一代奇才,想不到有一天,竟然会被冠上一个广告样儿的外号,简直是毁煞我的形象也!” 许啸锋突然惊嚎起来,那神情和那故意学人家文诌诌的语言,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他似的。但正当大家都在诧异的时候,他却立刻恢复了平静。 “不过话说回来,这外号起得还真不错,挺适合我,是哪位哥们儿取的?我今天请他吃老北京鸡肉卷好了。” 这小子的戏演得有够好,闹腾得众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这个“队长”就算推也推不掉了。冯大虎在旁边一手牵着儿子,一手牵着儿媳妇,也和弟子们一样乐呵呵的,看来中国围棋队最大的希望,非许啸锋莫属。 “真是热闹啊!可别以为中国围棋队有了许啸锋八段,就能夺取我们韩国在国际棋坛的霸主地位!” 就在大家齐声欢庆的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忽然从棋室门外传来,众人不约而同地吃惊。只见那门口站着两个陌生人,一个穿职业装的年轻女子,刚才的那句话就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只是那汉语说得的确不太标准。而站在那女子身边的,是个和许啸锋年龄相仿的小伙子,他的个子有点矮,长得却很俊俏,半长的头发掩盖着一双若隐若现的细长眼睛。他走上前向冯大虎行了个礼,说出一句听起来很生涩的“冯九段,您好”,接着目光正对上许啸锋,仿佛在传达着什么特殊的信息。 许啸锋惊讶地望着他的脸,尽管没有见过此人,却突然想起了报纸和电视上的一张脸孔。没错,这个人是韩国最年轻的九段棋手,在他去韩国两年一直没有机会见面和交手的“狂小子”——崔东赫! 第三十五章潜龙,重现江湖(上) ◆潜伏在深渊的龙,是否一直在等待着跃入云端的一天?若说中国人是龙的传人,我想中国棋手也一样有着龙的气质。也许,我是时候要背离曾经的誓言,让“神之一技”在人间复苏,爱会给我更多的勇气。我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天使,只记得我诞生在中国,我希望纹枰之上还会吹拂着中国风,也就是我留给中国围棋最珍贵的礼物。◆ 崔东赫出现在大虎道场,令在场所有的人都震惊万分,尤其是和他交过手的人,诸如骆岩、岳智兴、邹俊崎,则更是吃惊。骆岩暗想,许啸锋去韩国的两年,崔东赫刚好去了日本,否则他们两人一碰面,不知会不会发生“核反应”。崔东赫的年纪比许啸锋还轻,却已经得过两个世界冠军,因此成为了韩国最年轻的九段棋手,气势直逼崔银翔。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小子桀骜不驯、生性疏狂,连某些老一辈的棋手都不放在眼里,经常气得他们吹胡子瞪眼。大概也就是因为他这股狂傲劲儿,才会在棋盘上把其性格表露无遗。他的棋风刁钻狠毒,曾经败给他的邹俊崎说过:“如果用武侠小说里的人物来形容崔东赫,那么他一定是邪派中的魔教教主。” “这小子怎么到中国来了?他究竟想干什么?” 邹俊崎悄悄凑到岳智兴耳边问着,因为岳智兴和崔银翔交好,能听懂一些韩语,此刻的崔东赫正在和那名女翻译说话。 岳智兴摇摇头,“我虽然懂一些韩语,但毕竟水平有限,不过看崔东赫的神情,必定是来者不善。” 不一会儿,女翻译便走到了众人跟前。“各位,崔东赫九段今年是特意来中国参加中国围甲联赛的,天津队已聘请他为外援,坐镇主将的位置。而今天崔九段来到贵地,是特地前来拜会北京队的主教练冯大虎九段和主将许啸锋八段,希望这段时间能与大虎道场的各位棋手进行一下赛前的热身。” “什么?他做天津队的主将?” 大虎道场的众弟子几乎是同一时刻发出惊叹,目光都投向了坐在对面棋盘前的吕恒宣。原来,过去的围甲联赛上,吕恒宣一直是天津队的“台柱”,谁也没想到今年天津队会换主将,还让一个从韩国来的外援坐上了这个位置。吕恒宣的表情很平静,对这样的事他一向都不在乎,但朋友们却都为他感到不值。 第65章 “这小子真是太过分了!” 邹俊崎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伸手拍了拍许啸锋的后背,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说。 “啸锋,我问你,你觉得这家伙讨厌不讨厌?” “的确有点讨厌。” 许啸锋点点头回答。 邹俊崎的怒火烧得更旺了,“呵,这家伙岂止讨厌?简直就是非常的可恶!他抢了恒宣哥的主将之位,还敢来这里挑衅,说什么热身,他没把我们大虎道场的人当对手,都当他的陪练!我想起来就火大,三年前环宇杯那时候,我怎么会在半决赛输给他这种人?” “各位,崔九段刚才要我再告诉大家,三天后他会再来贵地,到时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女翻译再次说话之后,只见崔东赫朝着冯大虎鞠了一躬,脸上挂着一丝狡黠的微笑,在跟众人用那不标准的汉语说了再见之后,便拂袖而去。 “喂,崔东赫,你给我站住!” 邹俊崎朝着门口就要追过去,岳智兴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俊崎,没必要跟他吵架,他又听不懂中国话,你吵也是白吵。” “可是智兴哥,你就不觉得那小子太狂妄了吗?我们曾经都和他交过手,他不过是侥幸战胜我们罢了。这次他踏进大虎道场的门,竟然连招呼也不向我们打一声,还朝着老师和啸锋叫嚣,天底下恐怕真没有比他更狂妄的人!要不是因为这是公众场合,他又是外国人,我早把他海扁一顿了!” 邹俊崎紧握的拳头依旧没有放下,那张俊美的脸上,也因为怒气满面而让人看起来十分可怕。 “我知道我不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是俊崎,你气归气、骂归骂,却不能否认,我们的确都曾是崔东赫的手下败将。韩国流的力战型围棋,不就是他最先下出来的吗?因为他颠覆了传统,我们才会败给他,即使你现在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又能改变什么?如果要打击他的气焰,我们应该在棋盘上堂堂正正地赢他,不是吗?” 岳智兴一席话,终于让邹俊崎住了口。但同时,先前一言不发的冯大虎却突然说:“崔东赫那臭小子,他现在尽管嚣张吧,他要热身就热身,我答应他的要求。啸锋!” “我在这里,老师!” 许啸锋立马走上来,笔直地站在冯大虎身边。 “三天后就是你给我们中国人的争气的时候,那小子要白刀子进,你就给他来个红刀子出,他不是崇尚暴力围棋吗?你就来个以暴制暴,让他的头还没从水里伸出,你就给我把他摁住,让他沉到没丝毫机会浮起来!” “是,老师!” 许啸锋的声音铿锵有力,师徒俩两个大嗓门一附和,那力量还真是非同寻常的惊人。 “冯伯伯,啸锋,你们在说什么啊?”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原来是珩儿,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口袋,许啸锋当然知道她来这里的理由。他飞奔上前,脸上露出一副“贪婪”的样子,“珩儿,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原来你还是没忘记,会送给我爱心蛋糕。哇,我的珩儿果然有满满的爱心啊!” 他拉起珩儿的手就要往外走,邹俊崎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啸锋,又来这招重色轻友?珩儿虽然是你的未婚妻,可是她的蛋糕都是送给我们大家的,你凭什么一个人独占?要甜言蜜语的话,等人家把蛋糕分好了之后,你们俩再出去花前月下吧。” 许啸锋没好气地呸了一声,珩儿却一点也不在意,拿出的第一块蛋糕就给了邹俊崎。 “喏,俊崎,草莓派是你的,我都记着呢。智兴哥和韵秋姐是蜜桃派,恒宣哥是柠檬派,冯伯伯是苹果派,骆岩是香橙派,语曼是蓝莓派……” 对于珩儿做的蛋糕,大虎道场的棋手们完全没有抵抗力,先前崔东赫来挑衅的事,此刻马上被蛋糕的香味一扫而光。 第三十五章潜龙,重现江湖(中) “珩儿,难得你做花式蛋糕,今天怎么都没有我的份?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跟着珩儿的脚步,许啸锋陪着她来到了花园里,怀着满肚子的别扭。他是珩儿的未婚夫,她怎么可以把他的份忘记了呢?难道自从订婚之后,她就变得“博爱”起来,二人世界的时间也越留越少了? 谁知就在他纳闷的时候,一块香喷喷的蛋糕递到了他的唇边,许啸锋惊喜地叫了起来:“是我最喜欢吃的芒果派!” “怎么可能少了你的份?” 珩儿将蛋糕直接送到他的嘴里,甜甜地笑了,这个笑容比他任何时候看到的她都要温柔和甜蜜。许啸锋一面品尝着蛋糕一面偷笑,因为在他看来,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得上珩儿的蛋糕更美味了。 “你这蛋糕怎么就做得那么好吃呢?你到底怎么做的?我每次吃起来感觉这东西根本就是天上有地下无呢。” “这是秘方,天机不可泄露,不过只要你喜欢吃,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 珩儿将头轻轻靠在许啸锋的肩膀上。 “对了,我来道场之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我进去的时候,看见你们一个个气势汹汹的样子。” “啊,你错过一场戏还真是划不来,要是你在的话,我们就直接借你的嘴巴说韩语,给那个崔东赫一点忠告,叫他别这么嚣张。” 许啸锋想起先前的事就来气,三天之后可能还要跟他下棋,一想起来就觉得厌恶。但为了“捍卫中国人的荣誉”,他还非跟那小子交手不可,而且不能输。 “崔东赫?你是说韩国那个最年轻的九段棋手?他到中国来了?” 面对珩儿的疑问,许啸锋终于把事情的始末全都告诉了她。 珩儿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说起崔东赫,她其实比许啸锋和大虎道场所有的棋手更加了解,因为当年倩儿在韩国做棋手的时候,有一个跟崔银翔争夺她的人,就是这个“狂小子”。如今,崔东赫虽然没有了对倩儿的记忆,棋风却是一点也没变,甚至越来越“毒辣”,性格也越来越狂妄。如今他来到中国,公然向许啸锋叫板,不等于是向中国所有的一线棋手挑战?许啸锋是中国最出色的力战型棋手,自然也能跟他一决,也有胜他的把握。可“暴力”型棋风的确是源自韩国,若是许啸锋出马和崔东赫对局,即便胜了,也还是会成就“韩国流”的名气。崔东赫这一招有够凶狠,但若是换成纯粹“中国风”的棋手,又到底有多少把握能击败他呢? “珩儿,你在想什么?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许啸锋轻摇着她的身子,才让她回过神来,谁料珩儿说出了一句令他异常震惊的话。 “啸锋,三天后和崔东赫第一个交手的人,就让我去充当吧。” “你……你没在开玩笑吧?” 许啸锋吓得傻了眼,珩儿是不是发烧了?从来不和职业棋手下棋的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另一方面,她只是一个业余4段棋手,如何能跟职业棋手对抗?更何况是那个性情狂傲、棋风刁钻的崔东赫? “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业余棋手水平有限,根本无法和崔东赫那种世界冠军级的职业高手较量?” 珩儿的目光异常坚定,许啸锋第一次看到她的这种神情,竟完全被震慑住了。一向与世无争、胆小羞涩的珩儿,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表现出了异常的坚强?更不可思议的是,珩儿说话的语调非常平静,一点也没露出激动。阳光正好照在她的半边脸庞,那光芒看起来很美,不,或许是她那从骨子里透出的气质,连周围的花草树木都要黯然失色。 她为什么要答应和职业棋手对局?是思考了多久才作出的决定?也许,她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的业余棋手!许啸锋心中满怀着疑问,却没有问珩儿,他仿佛知道,珩儿没和崔东赫下棋之前,是绝对不可能告诉他原因的。只是,一种直觉使得他不能不对珩儿另眼相看,他的这个未婚妻身上,必定还藏着更惊人的秘密。 “好,我答应你,让你和崔东赫下第一盘棋。但如果他要借此羞辱你的话,我不会放过那小子,到时候连你也拦不住我。” 他将双手放在她的肩上,会心地点了点头。 珩儿浅浅一笑:“啸锋,崔东赫虽然性情比较狂傲,但不是那种会羞辱女孩子的人,你放心吧,说不定因为我是女孩子,他还会手下留情。到时候,他也就不用再找你对局了,所以你一点也不用操心,我是中国人,自然会尽全力让崔东赫对中国围棋改观的。好了,你去练棋吧,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老地方再见。” 她挥动着右手,微笑着转身离去了,许啸锋却怔在那里,半天也没动弹一下。后门口的大狗“黑子”不知何时从酣睡中醒了过来,冲着他发出“呜”的一声像狼一样的轻嚎。 三天之后,崔东赫果然如期而至,大虎道场立时沸腾了,比两年前骆岩找许啸锋下热身赛那一次还要热闹。就连中国棋院的干部也来了,都想要目睹中韩两国顶尖棋手赛前精彩的对决。 崔东赫脸上洋溢着胸有成竹的表情,仿佛这一战已经胜券在握,令“五虎大将”感觉越来越恼火。更让他们厌恶的是,跟在崔东赫身边的那个女翻译,一直在和他说悄悄话,一面不时地看看“五虎将”,就像故意欺负他们听不懂韩语。半晌,她才走上前来,对冯大虎说:“冯九段,请问第一个和我们崔九段对局的是谁呢?许啸锋八段应该到了吧。” 冯大虎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朝那个翻译一笑:“很抱歉,许啸锋是我们道场的台柱,怎么会第一个就上阵? 第66章 要是一下子就战胜了崔东赫九段,可就不好意思了。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自然要在一线棋手与崔九段交手之前,先请贵国最年轻的一线棋手指教。” 第三十五章潜龙,重现江湖(下) 冯大虎话音刚落,珩儿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只向那女翻译点了点头,径自朝着崔东赫走去,用流利的韩语向他问好:“崔九段你好,我叫叶珩儿,是中国台湾棋院业余6品,也是中国棋院业余4段棋手。在崔九段与许啸锋八段交手之前,我将代表中国的业余棋手们向崔九段请教手谈之道,以示中韩两国的友好,相信崔九段是一流棋手,不会因此拒绝我吧。” “真是独具魅力的小姐,你的韩语说得非常棒。” 崔东赫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珩儿,竟对着她笑了起来,那一脸嚣张的样子也消褪了不少。尽管他觉得大虎道场安排这个说得一口流利韩语的姑娘出场,一定有什么目的,但一个业余棋手,对他来说实在是轻而易举能战胜的,根本不足以影响他之后和许啸锋的对决。于是,他很大方地和珩儿握手,并立刻接受她的请求,很有绅士风度地搬出椅子请她坐下,接着把装着黑棋的盒子放在她面前。 “叶小姐,请问你需要我让多少子呢?” 珩儿打开棋盒,会心地一笑:“崔九段,你既然已经把黑棋给了我,那么就不用让子,由我执黑先行。请坐。” 崔东赫坐到对面的椅子上,不由得万分震惊,业余4段和职业九段对局,竟然会不要他让子?然而,他正想为此询问究竟之时,珩儿却已迅速出手,兰花般的纤纤手指,拈起了一枚黑棋,随着自然而秀雅的手势,将它放在了右上角星位。 她下得好快!崔东赫心想,这女孩子像是急于想和他交手,就跟别的业余棋手一样,巴不得快点和职业棋手下一盘。他并没有太在意,他真正的目的是和许啸锋较量,就算这盘棋给珩儿获胜,他也不觉得可惜。当珩儿下出一星一小目之后,崔东赫下出了一个小目、一个“三三”。 开局非常平静,在场没有任何人看出其中的端倪。许啸锋也站在旁边,他是第一次看到珩儿下棋,但觉得她的开局看起来很平常,也很规矩,没有什么惊人的招数。而崔东赫也跟着她中规中矩地下,同样没露出刁钻的一面,他好像只是想和珩儿玩几招,谁也看不出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但珩儿很快发现了崔东赫不大认真的情绪,当白棋在右上挂角时,黑棋忽然在四路打入。崔东赫一见黑棋选择打入而不是应他的那记挂角,吃了一惊,于是在右上角对黑棋形成“双飞燕”,双方下出了一个常见的定式。他还想着对珩儿让步,谁知珩儿一点也没因为他的让步就下缓手,反而全是紧凑的步伐,一“扳”一“打”,飞快地吃掉白棋一子。 珩儿的连环两手,让在场的棋手们都吃了一惊,而接下来的两手更是骇人。崔东赫在右边“拆二”,黑棋竟然理也不理,反而到左下角去一路紧逼。这一手力量不小,左边两枚黑子,加上刚才的一逼,白棋左下角两子立刻被夹攻得非常难受。 “啊?” 崔东赫低呼一声,显然是受到了某种刺激,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坐在他对面的那个漂亮小姐,会想尽办法和他挑起战斗。珩儿的棋形看起来并不算美观,甚至还有些重,但那些“重手”,都瞄着白棋的要害,白棋若是放着不应,非被压死不可。 “嘿,珩儿还挺有两下子!” 邹俊崎在许啸锋耳边起劲地说着,看得津津有味。 看到六十手,许啸锋也惊讶起来,这个年纪轻轻、外表柔弱的姑娘,竟蕴藏着如此深厚的围棋功力!只见黑棋一系列的主动进攻,果然点燃了崔东赫的斗志,从右下角到右边再到中央,黑棋和白棋扭杀在一起。而结果是黑棋攻杀的同时,也保持了精确的算路,不仅在中央顺利出头,还把右下角做成了铁一般的实空。更厉害的是,黑棋右下角铁空的两头,都是先手官子,冯大虎和林之韬也对她翘起了大拇指。 崔东赫头上冒出了几滴冷汗,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对这个姑娘让步,他无法想象中国业余棋手中,还有这等堪比一流职业棋手的怪才。战场从右边转移到左边,白棋竟落入了一个极深的陷阱,黑棋的攻势一点也不凌厉,却可比作沉重的铡刀或是从天上盖下来的大石板。本来擅长力战和掏取实地的崔东赫,头一次尝到了被对方压到喘不过气的滋味,竟在中盘开始和黑棋进行了打劫。 俗话说“初棋无劫”,而崔东赫没下到一百手便在左边开了劫,到右边寻找劫材,无疑有些特别。一直被黑棋压制,对他来说根本是一种折磨,再不掏取实地,他恐怕真的会输棋。实地!实地!他的心中不断重复着这个字眼,白棋一手接着一手,开始在上边和左上角连片,下边也不能放过。 “天啊,珩儿刚才不是还把那家伙逼成那样了吗?现在怎么会放任他去夺取实地?” 邹俊崎连忙拉了拉许啸锋的衣袖。 许啸锋先前也觉得奇怪,但随着棋局的变化,他最终看出了珩儿的意图,不禁低声拍手叫绝:“俊崎,珩儿她不是在放任对手,她是在中腹围大空呢!” “好一个叶珩儿,浑厚扎实、后发制人,实在难以想象她纤弱的身体里隐藏着这样磅礴的气势,我看就算是我们几个上去,也只能和她下个伯仲吧……” 耳畔传来范韵秋的低语,那语气中透着无比的钦佩。 然而,在现场最震惊的不是崔东赫,也不是许啸锋和别的弟子,而是冯大虎。一缕遥远的记忆,不知何时涌上他的心头,脑海中不自觉地出现了一张久违的脸。二十年前,那柄同他一起横扫日本棋坛的“重剑”,真的再出江湖了吗?没错!如今下着黑棋的珩儿之气势,的确就是一条从深渊中觉醒而冲向天际的龙! 第三十六章聚散亦是情(上) ◆上帝或许也有情吧,早在很久以前,他就用一条条线,系住了海峡这边和那边的人们。不管缘份过后是苦或甜,被拴住的人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书写着人间的真情。亲情是世间最圣洁的纯白,友情是苍松一样的碧绿,爱情则比玫瑰更加火红。各种不同的色彩叠加在一起,又如何不会交织成绚烂的彩虹呢?◆ “獠牙韬,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珩儿她怎么会下出这种棋的?你快点告诉我!” 冯大虎再也抑制不住心头那股激动和惊讶交织的情绪,把身旁的林之韬悄悄拉到一边,强压着声音问道。 林之韬低头沉默了片刻,终于望着冯大虎的脸点了点头。“大嘴虎,你猜得没错,珩儿的父亲就是我的二师兄、你的师弟——叶纬龙。” 冯大虎猛然愣住了,而愣过之后,他用力拉着林之韬的衣袖走到一间无人的棋室里,冲着他便是一顿数落:“獠牙韬,你真是有够过分!自从纬龙失踪后,我有多担心他,你奇v書v網不是不知道,二十年来我每分每秒都在盼着他有一天能重新出现在北京。你呢?你和珩儿呆在一起都四年了,明明知道她是纬龙的女儿,竟然故意要把我蒙在鼓里!” “是,我没有把事情的真相早些告诉你,这件事的确是我的自私。” 林之韬擦了擦额前的汗珠,让冯大虎放开他。 “那年二师兄突然失踪,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又去了什么地方。当珩儿到杭州来找我的时候,我也感到很意外,尽管她并不是二师兄的亲生女儿,只是收养的孩子。可让我更觉得意外的是,连珩儿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父亲曾经是比我们两个更厉害的超一流棋手。她之所以来杭州投奔我,仅仅是二师兄临终前交待的,都写在一封连她自己也没看过的信上。” “你是说……纬龙他已经去世了?” 冯大虎双眼发直,全身瘫软地坐在了椅子上,他的表情看起来像要流泪,但眼泪却始终流不出来。他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目光注视着同一个地方,深沉的忧伤在眼中积聚,脸上笼罩着一片惨淡的愁云。 林之韬看在眼里,心中同样涌上了一阵酸楚。他早就预料到,冯大虎知道叶纬龙去世的事,会比任何人都悲痛,因此整整隔了四年才告诉他,想让他不至于伤心到极点。可是,他却未曾想到,四年之后得知此事的冯大虎,依旧会伤得如此之深,那种沉痛,会痛到连眼泪也无法落下一滴。 “大师兄,你还记得吗?当年就是因为二师兄在三菱杯决赛的当天突然失踪,他的对手宣布的退役,我们俩也第一次吵了架。自从那次吵架后,我们两个人就从朋友变成了敌人。师父曾经说过,我们‘三剑客’的兄弟情谊,就好像人要有头、躯干和四肢才能组成一个完整的人体,若是少了任何一个,就是一个健康的人变成了残疾。师父在遗言里说了什么?你都忘记了吗?他最大的愿望不是要我们夺取多少世界冠军,而是要我们三个人的友情永远紧密相连,可二师兄的离开,让我们两个都违背了师父的遗愿……” 林之韬强忍着揪心之感,轻轻走到冯大虎身边,右手搭上他的肩膀。 “你说得没错,我虽然得过三个世界冠军,但是你拥有的东西,正是我所缺少的。我是个非常自私的人,我没有内弟子,所以才会把珩儿留在身边。我没把她是二师兄女儿的事实告诉任何人,尤其不能告诉你,就因为你身边有一大群弟子,你的大虎道场天天都会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第67章 你还有爱你的家人,现在文君嫂子跟你消除了仇怨,骆岩也认了你这个爸爸,你的福气是我修也无法修来的……” “所以,你才把珩儿当成像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就是因为嫉妒我这个?阿韬,你这个可恶的家伙,你实在是罪大恶极……” 冯大虎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感受,他拥住了林之韬的肩膀,师兄弟俩紧紧抱在一起,双双热泪盈眶。或许谁也无法想象,这两个老对手会在这种情况下言归于好,但叶纬龙的力量果真就是一个奇迹,好像珩儿会代替她的父亲重回北京,同样也是个奇迹。 “赢了!珩儿赢了!” 外面忽然传来邹峻崎的欢呼声,冯、林二人立刻循声奔回了院坝里。 棋盘的两端,一边是镇定的、面带微笑的珩儿,一边是满脸沮丧的崔东赫。然而,欢呼的似乎只有邹俊崎一个人,别的人全是同一种表情——目瞪口呆,呆到连话也说不出来。 冯大虎用力挤进包围着棋盘的人群,看到棋盘上的局势,脑海中自然而然再次浮现出叶纬龙的音容笑貌。只见棋盘上边和左上角的白棋实地连成了一片,看起来格外壮观,但黑棋却在中腹围起了四十目左右的大空。现代围棋奠基人吴清源老先生曾经说过“高者在腹”,某种意思就是能把最不容易围的中腹围成实空,并且还可获胜的,才是真正的高手。而这盘棋怪就怪在珩儿的黑棋虽然只赢了两目,但白棋活棋的地方都是在黑棋的包围圈内,能看出白棋是经过一番苦苦挣扎勉强做活的。那个煞气冲天、不可一世的崔东赫竟然会被逼迫到做“困兽犹斗”,就连围观的人也觉得惊奇万分,更何况是输棋的当事人? 崔东赫脸色苍白,低着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尽管这个年轻的世界冠军百来双眼睛盯着他,此刻却是头一回感到如此窘迫。他从小学棋到获得世界冠军,自问见过不少的高手,但从没见过具有这种怪异棋风的对手,竟会让他的特长毫无用武之地。 第三十六章聚散亦是情(中) 在场所有人当中,只有冯大虎和林之韬以及中国棋院的几名老棋手知道,珩儿所下的棋,正隐隐浮现着当年叶纬龙的“重剑”之风。凡是当年和叶纬龙交过手的人,都再清楚不过,和这个人下棋是一件极其苦恼的事,就好像承受一种天大的酷刑。因为叶纬龙从来不把对手“一棒打死”,而是用沉重的行棋,让对手误认为是愚形,实际上是一面自己围空,一面把对手包围起来慢慢料理。当然,没有人会眼看着自己被包围到死,于是自然要做活,甚至连脱先都没有机会,可见叶纬龙的算路之深。所以最后输棋给他的人都会有相同的沮丧感,那就是:早知道还是会输,为什么不干脆中盘认输算了,还要下到收官去丢人呢? “叶小姐,谢谢你的指教,我想我和许八段不用下棋了。” 沉默了许久,崔东赫才站起身来,和珩儿再次握手,并向着在场的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崔九段,你千万别在意什么。你是非常优秀的棋手,我想中国的棋手们都盼望着和你对弈,谢谢你能来这边做外援,也能让韩国流传到我国,不是加深了国际棋坛上的交流吗?” 珩儿的彬彬有礼让崔东赫羞愧得几乎抬不起头来,此时他心底的情绪应该异常复杂,很快的,那名女翻译就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一同离开了大虎道场。 许啸锋站在原地,思绪如潮。或许这盘棋对崔东赫来说,会是终生难忘的对弈,也会是他生命中的里程碑吧。可是珩儿能下出绝佳的围棋,的确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灵,原来业余4段的她,暗藏着职业九段的超高棋力。 “啸锋,你是不是也被吓到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珩儿原来是我另一个师弟叶纬龙的女儿啊,她能不厉害吗?” 冯大虎说出“叶纬龙”三字,在场的众人才恍然大悟。谁也没想到,失踪二十年的叶纬龙的下落不明,如今却能看到他的女儿,在棋盘上挥舞着天下无双的“重剑”,岂能不万分震惊?珩儿望着冯大虎,泪水在那双大眼睛里打着转,“冯伯伯,原来您的那位师弟就是我爸爸……从前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冯大虎紧紧握着珩儿的手,道出当年的往事,不禁老泪纵横。 原来,冯大虎、叶纬龙和林之韬三人师出同门,少年时先后被一位名叫齐旸的老人收为徒弟。在齐旸的时代,中国还没有职业棋手的概念,此人乃是一位长期过着闲云野鹤般生活的道教信徒,喜好游历名山大川,围棋是他的一种嗜好。齐旸的名字虽并不为大众所知,他的棋却深不可测,有人甚至传说他不是人,多半是天上某位神仙的化身。当然这种猜测并不可靠,但青壮年时期的冯大虎在七十年代连胜众多日本棋手,青年的林之韬在八十年代拿下三次世界冠军,“暴风”与“鬼手”亦被中国棋坛称为“双绝”,被国际棋坛传为佳话。如此佳绩,可见作为师父的齐旸在围棋上具有惊世之才。 然而,比起师兄冯大虎和师弟林之韬,叶纬龙的水平虽然比冯、叶二人更高,棋风独特而怪异,在棋坛却只是昙花一现。二十年前的三菱杯决赛,原本突破重围,将对手接连击败的他打入决赛,却在决赛那天突然失踪,成为永远的遗憾。从那以后,叶纬龙的名字便渐渐在围棋界消失,若非珩儿在纹枰再现“重剑”,恐怕连老棋手们都已经忘却了这个人。 “原来我爸爸是那么伟大的棋手,我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 珩儿含着泪,如今明白一切的她,从心底掀起了对父亲的另一种崇敬。 “珩儿啊,你爸爸在世的时候,是不是在台湾那边吃了很多苦?” 冯大虎关切地扶着她的肩膀,仿佛觉得是自己对师弟造成了亏欠一样。 珩儿轻轻点了点头,“爸爸一生清贫,在台北靠着卖画为生,他除了和我下棋以外,从不跟任何人对弈。他曾经对我说,要不是因为这世上还有我的存在,他死也不会再碰围棋一下奇,因为围棋曾让他失去过很多宝贵的东西。所以,他也不要我做职业棋手,我就一直没忘记他的这句话,连和林叔叔对弈,也没有使用爸爸教给我的套路。” 许啸锋在旁边听了,心中的结也随之解开,“原来如此,但你这次又为何要代替我跟崔东赫对局呢?” 珩儿转过头来浅浅一笑:“我一直在意着爸爸的话,才会连和你下棋的机会都不给,真的很抱歉。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学到了爸爸百分之几的棋艺,如今面对韩国流的代表崔东赫,实在不想被人说中国风的围棋已经过时。因此,我才鼓起勇气应战,我也是个中国人,就算爸爸那样说,我仍然很想把叶氏围棋在中国流传下去。啸锋,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许啸锋上前紧紧搂住了珩儿,无声的拥抱已然代替了万语千言,外表纤弱、内里如此坚强和伟大的姑娘,如何能叫他不爱呢?她的情感终于得到了释放,不再压抑、不再含着忧伤,即使是流泪,也是喜极而泣,从前藏在她心中的伤痕,已完全消失了。他爱这样的珩儿,爱到整颗心都和她产生着强烈的共鸣,这样的女孩,又怎不该得到世间最大的幸福? “珩儿,跟我回一趟重庆……见我爸妈好吗?” 好容易从嘴里挤出这句压在心头不知已经多久的话,许啸锋没见珩儿答应,她只是红着脸低下了头。而周围传来潮水般的掌声,仿佛花草树木、鸟兽鱼虫、天空和太阳也在为他们唱响了美丽的乐章。 这一天,成了整个大虎道场最沸腾的一天,中国棋坛也诞生了一对最新的纹枰佳偶。然而许啸锋却不知道,他的父亲许国宗已从母亲沈天瑶那里听说了珩儿的事,二人正坐在从重庆开往北京的飞机上…… 第三十六章聚散亦是情(下) 在日期的巧合下,珩儿第一次见到了许啸锋的父亲许国宗。这位“未来公公”对她的印象很好,直对他儿子说能有个“优质”未婚妻,是许啸锋人生中最幸运的事之一。许国宗性格严谨、作风保守,的确有炼铁厂车间主任的威严,珩儿实在很难想象,像他这种认真的人,会和充满孩子气的幼儿教师沈天瑶是夫妇。而且,许啸锋除了长得像他父亲,遗传了父亲的大个子、小眼睛之外,性情倒和他母亲一模一样。但可以猜到的一点,是许啸锋小时候绝对挨过父亲不少揍,可能到现在,这位父亲还会用打的方式来教训儿子。也难怪,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浑小子”,唯一害怕的人只有许国宗。 但奇怪的是,许国宗是全家最支持儿子下围棋的人,这便是许啸锋挨过不少打,也爱着他父亲的原因。相反,沈天瑶看起来很开明,唯独对儿子下棋一事持着反对意见,即便许啸锋现在已经是棋坛明星,她仍旧还有叫他回重庆去的意愿。 “小瑶,平时你做事我都不合我的眼光,就这个未来儿媳妇我看着顺眼。” 许国宗坐在许啸锋寝室的椅子上,一面对珩儿翘着大拇指,一面对沈天瑶啧啧称赞。 “那还用说,我们啸锋找上的女孩子,难道还有差的?以前的语曼我就觉得满不错,现在的珩儿更是绝世好女孩。” 沈天瑶得意地昂着头,露出沾沾自喜的神色。 许啸锋也拍拍胸脯对父母说:“爸,妈,我告诉你们,珩儿的爸爸当年可比我老师和林师叔还厉害。那位叶纬龙叔叔不仅是世界顶尖级的棋手,还是个出色的画家,珩儿可是完全遗传了她爸爸的资质。 第68章 还有,她做的食物也是人间极品美味呢。” “什么?她爸爸是……叶纬龙?” 许国宗和沈天瑶不约而同的大吃一惊。 珩儿却完全没弄懂是怎么一回事。“许伯伯,天瑶阿姨,你们……认识我爸爸?” “嗯,算是吧,没什么……小瑶你给我过来!” 许国宗先前还对珩儿说着没关系,但下一秒就用力拉着沈天瑶的手走进儿子的卧室,“砰”地一下把门关上了。 “爸!您开门呀!到底怎么回事?” 许啸锋用力敲着门,不知道父亲和母亲在里面说什么。细心的珩儿却注意到许国宗关门前的神情,有一种奇特的阴沉,而沈天瑶却是藏着感慨。 卧室里充满了严肃的气氛,许国宗和沈天瑶夫妇俩对视了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有的,只是空气中碰撞出的火星儿。 “这桩婚事我要考虑!你选的儿媳妇,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良久,许国宗才冒出一句怒气冲冲的话。 沈天瑶莫名其妙地推了丈夫一把,“什么叫没那么简单?珩儿是纬龙的女儿,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况且她爸爸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你在吃什么飞醋?” “哼,当年我在北京认识你的时候,如果不是叶纬龙迟迟没有回来你身边,你最后会答应跟我结婚吗?你现在一定很愧疚吧,叶纬龙从棋坛上消失的原因你最清楚,就是因为你和我结了婚,现在他死了你更后悔,但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想不到我们许家和姓叶的还真是冤家路窄,事隔二十几年,他女儿竟然会跟我儿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许国宗哼哼着,那眼神仿佛就在告诉妻子,这门婚事他不同意。 沈天瑶按捺不住发起怒来:“你这人也太没道理了吧!我和纬龙认识在先,跟你相遇在后,我嫁给你的时候,又没有跟纬龙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跟你连面都没见过,又有哪一点对不起你许国宗了?啊,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经常打啸锋,你一定在暗地里怀疑他不是你儿子!” “喂,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你们女人家就喜欢想一些稀奇古怪的事,真是扯都扯不清!” “得,不说这个,说孩子们好了,珩儿又温柔又漂亮,你刚才不也说人家是好姑娘吗?就因为我以前和纬龙的那段感情,你就马上翻脸不让俩孩子在一起?你是怎么当人家爸爸的?这算哪门子的理由?” 沈天瑶连珠炮式的一席话,说得许国宗顿时哑口无言,她趁丈夫一个不注意,打开了卧室的门。两个年轻人看到这种局面,还没弄清楚事情的原由,却见许国宗一脸尴尬。 “珩儿,你不用介意,阿锋他爸是因为我跟你爸爸叶纬龙曾经交往过的旧事,在那里吃醋而已。放心,他对你没有任何意见,保证明天就天下太平。” 珩儿和许啸锋这才恍然大悟,可这事实也太巧合了。难怪许啸锋看到那张《下个纬度》的画会觉得熟悉,他母亲房里也挂着一幅相似的画,原来珩儿的父亲和沈天瑶是初恋情人,许家那幅画,不用说就是叶纬龙送的。珩儿也明白了父亲一直说自己对不起身边人的原因,原来是因为围棋错过了他最爱的人。上帝啊,这是你故意安排的缘份吗?实在是比电影里的情节还离奇!两人同时在心里嘟哝。 许国宗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沈天瑶那张闭不住的嘴巴,竟然当着两个孩子的面,把她和叶纬龙曾经的事说了出来。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拆不散这对鸳鸯。 忽然,珩儿的电话铃声响起,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喂?是……林叔叔?” 听珩儿的语气,是林之韬打来的,但许啸锋却有点失落,因为林之韬每次给珩儿打电话,就是找她有公事,于是约会时间又得临时改变。 “抱歉,许伯伯,天瑶阿姨,林叔叔说有重要的事要我马上回三潭棋社。啸锋,我处理完事情之后马上打电话给你,再见。” 珩儿向他们挥挥手,立刻奔下了楼,许啸锋眼巴巴地看着她在楼下骑上自行车离去,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三十七章奇迹是将逝的诺言(上) ◆当梦境突然变成现实的时候,你是愿意去继续怀疑,还是愿意勇敢接受呢?也许当想到奇迹有可能发生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该如何面对,然而奇迹这个词,并非有褒无贬。如果只是一场幻梦,那么第二天清晨一觉睡醒,你就会懂得应该如何去做决定,可惜,我偏偏想要守住最后一秒,在所有誓言还来不及变成流星的时候。◆ 珩儿站在林之韬的书房里,默默地倚在明亮的窗户旁边。 自林之韬将那件“重要的事”告诉她之后,她的目光就只注视着同一个方向,就是那片无边无际的天空。春天,总是大多数人最喜爱的季节,可她的春天又成了什么样呢?那一封由中国棋院发来的信函,让她的情绪似乎已经变得不太适合窗外的天气。心里仿佛转着一个陀螺,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停下,没有人知道,而林之韬则还在办公室等着她的答复。 看过信后,珩儿并未立刻打电话给许啸锋,告诉他中国棋院来信,是特意要聘她破格去做职业棋手。对多数业余棋手来说,成为职业棋手是一种莫大的殊荣,尤其是像她这样继承了叶纬龙衣钵、几十年恐怕也难得一见的棋手,必定是中国棋院的首选对象。然在珩儿看来,职业棋手却从来不是她所想要追求的。若是父亲还在世,她可能会瞒着父亲去把下棋当成职业,凑钱给父亲治病。但是叶纬龙已经去世好几年,她就算以后得到世界冠军,又有什么意义?金钱对她来说,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钱足够生活就好,她的生活只需要极其简单的方式。 “珩儿,你到现在还没考虑好吗?” 林之韬忽然从门口走了进来,看到珩儿站着的姿势仍然没变,不禁摇了摇头。 “林叔叔,我……不想做职业棋手。” 半晌,珩儿才开了口。 林之韬开始的时候惊讶于她的回答,但很快地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自己不想做职业棋手,还是因为你爸爸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如果是二师兄那句话你还放在心里,我可以告诉你,职业棋手的生涯不会剥夺你什么东西,因为你的处境和你爸爸不同。啸锋也是一流的职业棋手,你们可以共同进退,甚至可以为中国围棋队争取更多的荣誉。如果是你自己不想成为职业棋手,我不会勉强你,我只是单纯地想听听你的理由。” “林叔叔,我知道您对我很好,而我对您说的也只能是感谢。但是,中国一流的职业棋手,有啸锋他们真的就已经够了。至于我……依旧会当个业余棋手,留住爸爸的围棋,并以叶氏围棋作为学棋孩子们的参考,让更年轻的一代把中国围棋发扬光大,这又何尝不好呢?” 她的声音在中途停顿了一瞬,语调越发平静而温和。 “可是珩儿,中国棋院的领导们都对你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你战胜崔东赫的事已经成了各大报纸的新闻,相信你也看到了。后天,棋院就会针对你的问题召开记者招待会,到时要你出席会议,所以我的建议是你尽早和啸锋谈谈,到时再向媒体作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林之韬郑重地说着,一面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走出了书房。只因为他知道,珩儿是个守信的人,尽管她一点也不喜欢那种大场合,仍旧会给那些关注她的人肯定的答案。 这一夜,林之韬没有再回过书房,好像是故意把这个房间留给珩儿,让她好好思考两天。珩儿一向不太喜欢熬夜,甚至很少会到午夜十二点才休息,今天却反常地失眠了。她不时地会想到倩儿,那个姑娘飞去韩国之后,和崔银翔到底见过面了吗?崔银翔是否还记得她?天使和人类的爱情又到底又没有真正的结果呢?三年,她和许啸锋的恋爱已达三年,若是一般人,可能早就已经结成连理、生儿育女了。她和别的女孩子一样,渴望有一天能过着她们那样的生活,但自她下出“叶氏围棋”的那一次之后,仿佛凭空产生了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阻碍她和许啸锋。她所真正担心的其实是这件事,而残酷的命运也就从今夜拉开了序幕,凌晨一点的时候,大天使若梵出现在了她面前。 若梵的出现代表着什么,珩儿再清楚不过,因为倩儿就经历过相同的事。若梵既温柔又严厉,是众天使们又敬又爱又有些畏惧的人,她的意志在一定程度也象征着上帝的意愿。 “珩儿,我是奉上帝的命令,来传达他的意思,希望你能尽快回到天国去。” 极其简单的语言,当年她也是对倩儿如此说的吗?珩儿抬头望着若梵的眼睛,看到的是深邃如海底一般的黑蓝。召唤凡间的天使就是她的任务,她总在深夜时分降临人间世界,来得的那样轻盈,没有一点风吹草动。 “若梵,我的确没想到,我这个候补的棋天使还会得到上帝加倍的眷顾。” 珩儿的语调依旧平静,若梵凝视着她,却轻轻蹙起了眉头,沉默了几分钟。这个“多余”的、被冷落的小天使,这个柔弱的、曾经对众天使的冷眼感到恐惧的孩子,此刻竟然会语出惊人! “你这是在说什么话?你应该庆幸这次下凡来找你的人是我而不是夜樱,如果你这话被夜樱听到,她一定会以污蔑上帝的罪名重罚你。” 若梵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珩儿上前握住若梵的手,仿佛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一些。 第69章 “若梵,我知道你是奉命行事,实在不该对你说这种话。但是,为什么你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找我?我本来就是个被上帝遗弃过的天使,我早已不把自己的身份当一回事了,我在人间长大,我爱这个世界啊!” “我了解你的心情,但如果你要问我为何在这时来带你走,那就是你的命运。叶氏围棋重现棋坛,也就是你必须回归天国的时候,棋天使的任务是要帮助人类推动围棋事业的发展,不是以人类的身份去和他人比赛争夺胜负。” 若梵幽幽地叹息着,轻轻侧过了脸。 第三十七章奇迹是将逝的诺言(中) “你知道叶纬龙去世之后,我就让遗落人间近二十年的你觉醒而重新做回天使。后来倩儿触犯天条与崔银翔相爱而失去了天使的圣洁,受到严厉的惩罚,你也就成为替补她的棋天使。但是关于你的诞生,我却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你的卵果是在叶纬龙打入三菱杯决赛那年,由那场半决赛中产生的冲天灵气形成的。所以,尽管你是被上帝遗弃之后再被叶纬龙收养的女儿,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们父女之间却有着比血缘还重要的亲情。你的身体里天生就带着叶纬龙的天赋和性情,也只有你有资格接替倩儿成为新一代的棋天使。” 棋天使——多么光辉的名字,不过,珩儿对这个称谓从来没有感冒过。像倩儿一样被众人宠爱着,不也是惨淡的命运吗?唯一令她感动和怀念的,只有她的父亲叶纬龙,光环、荣耀和天使的法力,对她来说比杂草还不如。而从两年前开始,她的生命中添上了更多的勇气,来自她全心爱着、也同样全心爱着她的许啸锋。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若梵,我想我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下次你来找我的时候,我会做出最后的决定。” 她的目光镇定而坚强。 “好,下次我来的时候,你一定要兑现你的承诺。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希望你重蹈倩儿的覆辙,更不希望到时候来带你走的人是夜樱。” 若梵说完这句话,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珩儿依旧站在窗户旁边,一动也没动。若是从前,她一定会怀疑自己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才会在无意间变得勇敢,而现在的她,却非常明确自己在做什么。许啸锋的面容不时在脑海中闪现,她只有他,对,只有他的爱具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啸锋,你睡了吗?” 电话的那一端,她听到他那带着磁性的声音,似在半梦半醒之间。 “珩儿,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出状况了?” 他是知道她习惯的人,珩儿这个时间会联系他,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 “啸锋,这个星期之内,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结婚?” 许啸锋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惊讶,她竟然会亲口说出“结婚”两个字,是自己在做梦?还是世界第八大奇迹出现了?但珩儿的声调并不激动,不像是一时冲动作出的决定,他一直渴望着她能做自己的新娘,然而这句话由珩儿说了出来,到底好还是不好呢? “你……没事吧?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起结婚的事?” “我们结婚,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吗?我不会再要你为我等待,只要真正的跟你在一起,就算没有花、没有戒指,没有任何定情的信物,我也不在乎。啸锋,只要你爱我,只要你愿意让我做你的妻子,也就够了……” 她的声音那样温柔,那样深情,许啸锋拿着电话的右手颤抖着,这幸福竟会来得如此突然。也许,是夜风吹动了她的心吧,自己终于能等到这一天,珩儿那天使的笑容一定比任何时候都美。他笑了,尽管还带着一丝疑惑,却依然笑了,因为珩儿的要求,他从来都找不到抗拒的理由。 谁也不会想到,记者招待会召开的那天,叶纬龙唯一的女儿——叶珩儿的决定并非成为职业棋手。中国棋院和各大媒体的工作人员,以及大虎道场的众棋手,都为珩儿的决定感到异常震惊。当面对闪光灯的时候,从前胆小害羞的珩儿竟是如此坚强镇定、光彩照人,或许是许啸锋坐在她的身边,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希望。 “我会继续做业余棋手,在林之韬九段的三潭棋社从事围棋教育工作,因为我父亲的围棋没有任何人能够模仿,却可以作为中国棋手们有用的参考资料。不久之后,我就会把父亲遗留下的棋谱全部公开,包括大家见过和没见过的,都会集中起来,印制成《叶纬龙全谱》。至于我接下来的打算,我只希望在做业余棋手的同时,也能做许啸锋八段的好妻子,永远支持他,仅此而已。” 在整个记者会上,珩儿只说了这样一段话,尽管让中国棋院的高层充满了遗憾,却感动了在场的所有人。会议结束的时刻,珩儿和相关部门签署了《叶纬龙全谱》出版协议,棋院领导特授予她业余7段的破格证书。美丽的姑娘含着泪,倚靠在许啸锋的怀里,这一幕,父亲应该也在另一个世界看到,在对他们微笑。 这一天,两人回到大虎道场之后,引来了所有人的欢呼雀跃。尤其是骆岩和程语曼夫妇俩,连礼物都准备得妥妥当当,仿佛早就知道他们要结婚似的,这次的伴郎伴娘可非他们莫属。至于主婚方面,许啸锋方面有留在北京的父母作主,珩儿没有亲人,代替叶纬龙位置的人无疑就是林之韬,冯大虎也嚷着要去凑个热闹。 举行婚礼的日子,就定在当周的星期六,也就是三天之后。许啸锋特地和珩儿约好,用一天的时间不见面,看第二天谁会先去找谁,就代表谁想念谁多一点。骆岩依旧把他的做法叫做“没水准的老土一套”,程语曼却觉得比她和骆岩结婚的时候浪漫多了,甚至有些对“闪婚”感到后悔。不过,谁让他们俩先有了宝宝呢?于是很多细节也就省略掉了,许啸锋如是说。 暮色悄悄地把街道笼罩上了一层轻纱,万物都披着如水的月光,尽管只是半个月亮,却依然带着迷人的光彩。许啸锋和珩儿在街上散步直到十点,他将珩儿送回棋社之后,还依依不舍地逗留了几分钟,才骑着自行车钻进了回大虎道场的胡同。 “今晚的胡同里怎么静悄悄的?” 习惯穿梭于胡同之间的许啸锋,猛然发觉情况不太对劲,一种怪异的感觉,迫使他停下了自行车,朝着四处张望。不对,平时的北京胡同不会在十点就静成这样,他感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被什么东西催眠过,花草树木好像也都睡得很沉。 “许啸锋,你终于来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在胡同深处响起,那感觉和他见到倩儿的时候有点相似,但当那女子转过头来的时候,许啸锋却感受到一种在人身上绝对感受不到的气质。那女子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衣裙,和一般人无异,但她脸上却遮盖着一层面纱,叫人无法真切地看到她的容貌。 第三十七章奇迹是将逝的诺言(下) “你是谁?怎么你好像等了我很久一样?” 许啸锋试探性地缓步上前,满怀着好奇,吃惊地询问那女子。 “我的名字叫做若梵。许啸锋,我来这儿只想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想给珩儿幸福,那么就请你拒绝她,不要和她结婚,尽快结束你和她之间那段没有未来的爱情。” 若梵的话语,让许啸锋大吃一惊,心脏像是立时因为血液的乱窜而紧紧缩了起来,脑海中“嗡”的一声响,震乱了他的听觉。 “你……你究竟是珩儿的什么人?你凭什么对我说这样的话?” 他的怒火一瞬间冲上头顶。 若梵微微一笑:“看来你是还没有发觉到珩儿的特别之处,难怪会对我发这么大的脾气了。” “你说什么?” “好,那我现在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你和珩儿之间的爱情就算再深刻、再感人肺腑,也永远不可能天长地久。因为珩儿她并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她和你来自完全不同的地方,你或许根本无法相信她那种特殊的身份,你和她从一开始就流着完全不一样的血液。” “你说的话简直莫名其妙,我暂且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只知道我和珩儿的爱情就是这样,即使是天塌下来,也无法阻止我们在一起。我管她是公主也好,是平民也罢,总之我这辈子就是要定了她!” 许啸锋紧握着拳头,表达着坚定不移的决心。 “如果我告诉你,珩儿她不是人,她是天使呢?” “天使?” “你不相信是吗?那对一些事情,我认为你应该还有印象。比如撞车,比如去天津的车无故提速一小时,比如三菱杯半决赛的心灵感应,比如会催眠的吻,再比如你的朋友骆岩和程语曼经历一场车祸才走到一起……你真的以为这些事情都是偶然吗?许啸锋,这些都是珩儿天使法力的效果和结晶,天使向上帝的祈祷,会帮助人类实现愿望,你在传说中不是没有听过吧?” 若梵的一番话,令许啸锋震撼,此刻已完全呆住了。世界上竟然真有天使的存在?这怎么可能?而且,天使怎么偏偏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呢?难怪珩儿身上藏着那么多的谜,但这些谜却实在大大超越了他的想象范围。 “珩儿她……她不是被叶纬龙收养的女儿吗?怎么可能是……” 面对许啸锋最后的疑问,若梵把珩儿的卵果成型、被上帝遗弃、被叶纬龙收养以及在父亲死后恢复身份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许啸锋觉得自己像在听故事,但现实却明摆在他面前,这绝对不是故事,因为那些奇怪的事,他都曾有所察觉,只是不敢肯定而已。 第70章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一只离群索居的动物,落寞地蹲在那里,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事实的真相。 他记得自己曾经对珩儿说过,天使要是会看上他,不是瞎了眼就是脑子出了问题,可为何他偏偏就是被天使爱上的人呢?珩儿给他的生命增添了太多的亮色,爱的誓言已刻入灵魂最深处,他怎么可能因为她是天使而结束这段感情?他只会更加珍惜珩儿,他发誓一定要比珩儿爱他更多,天使在他眼中,更是最需要人守护的花朵。 “我知道你和珩儿的感情极深,但天使的身份,早就决定了珩儿的宿命。天使和人类是不能结合的,相信珩儿也为你讲过崔银翔与另一个天使的悲剧爱情故事。其实,那并不是个传说,而是真实存在的,崔银翔曾经爱着的那个天使,也和你见过两次面。” “难道是……” 许啸锋脑中突然浮现出两个怪异的情景。 “没错,你在韩国遇到白色幽魂,还有在北京遇到的那个赢过你棋的白衣姑娘,就是那个爱上崔银翔的天使,名叫倩儿。我说到这儿,你应该就能明白,你和珩儿相恋,后果会是怎样了,不是吗?” 若梵的话说得非常流利,停顿的时间也极其短促,然听在许啸锋耳里,却让他的心开始产生了疼痛。崔银翔和倩儿彼此相爱,让倩儿被上帝折断了天使的翅膀,崔银翔的记忆也被抹煞,倩儿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和煎熬?如今,她就算能见到崔银翔,自己却能活得完整吗?那笑脸的背后,或许每一秒钟都在哭泣,活着的倩儿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只是一个人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用血和泪凝结成的灵魂。难道……珩儿最后的结果也会是如此? “你仔细想想吧,过几天我就会来接珩儿回上帝身边,她的路就是两条而已。一条,是她回到天国继续做天使;另一条,就是她选择和你在一起,接受严酷的惩罚。许啸锋,珩儿的命运就在你的一念之间,记住,她的命运决定在你的手里……” 若梵伸出右手,轻轻在他肩头触碰了一下,他看到她的目光,那不是一个令人厌恶的眼神,反而充满着无比的关怀和无奈。接着,她向他挥挥手,飘然消失在夜色里,胡同中的景象,凝结成一种另类的深沉。 “珩儿……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许啸锋扶着自行车呆呆地站着,月光把他和车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珩儿纤细的身影游荡在心的每一个角落,他真的该如若梵所说的一样放弃她吗?到底要如何去做,才是能让珩儿幸福的办法?他失去了曾有的把握,心如乱麻。茫然之中,他仿佛看到珩儿就站在他的不远处,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衣袂飘飘,好像在召唤着他一样。然而,当他靠将过去,想牵住她手的时候,她却化作了一片片纷飞的雪花。雪花散了,落了,唯一留下的,只是那一缕久久不能消逝的苦涩残香,浮在静静的空气中…… 第三十八章花,月,夜(上) ◆我还记得,曾经问过你蝴蝶兰所代表的寓意,你笑着说不太清楚,那天我好像失落了睡眠。帘外的阳光很灿烂,我看见你的睫毛上还挂着昨夜感动的泪迹,那个夜里,依旧有像你一样美的蝴蝶兰,有像水一样明亮的月光,你面颊的一抹红,是我心中的一片翠绿。要如何说有多爱你呢?花、月、夜,还有灵魂的紧系。◆ 说好用一天的时间不见面,试探彼此之间爱的思念,是许啸锋想出的“花招”。但就在第二天,当珩儿驾着自行车从三潭棋社门口出来的时候,他却早已经等在了那里。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珩儿心中猛然感觉到冰与火的交替,那种藏着痛苦和酸涩的神情,怎么会出现在他的脸上?她伸手触到许啸锋的面庞,仿佛触到了他内心深处一道很深的伤痕,令他不自觉地全身颤抖了一下。 “啸锋,你怎么会这么早就来找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像很差的样子……难道是我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 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于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却不料被许啸锋生硬地打断了话。 “你不用在那里胡乱猜测,我才没有生什么气,也不是因为想你才会先到这里来等,我想……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 什么?珩儿怔住了,许啸锋那严厉的语言,分明带着满腹的怨怒,他怎么可以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他真是她全心爱着的那个许啸锋吗?她没有开口再问,只是拉住他的手,站到他面前,水灵的黑眼睛含满了泪水,仿佛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事,在祈求他原谅一样。 “啸锋,我知道你不会莫名其妙地想要和我分手的,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好不好?如果真的是我犯了错,我求你告诉我,我保证会努力改正的,可你不能让我连原因都不知道,你没有那样的权利……” 许啸锋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也许他根本不该看珩儿的眼神,那楚楚可怜的目光,把他原本硬起来的心又立刻软化掉了。他压根儿就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尤其对珩儿,他怎么能狠得下心抛弃她?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抛弃这个被命运捉弄的天使。 “你该不会是……” 珩儿忽然想起了大天使若梵,她轻轻闭上眼睛,感应许啸锋的心灵,不禁大吃一惊。 “若梵真的去找过你?” “珩儿,你果然不是这世间的人,就像那个自称若梵的女人所说的一样……” 许啸锋这才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目光,声音带着无力感。 “老天到底在跟我开什么玩笑?我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神的存在,为什么天却要让我遇到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天使……天使是吗?为什么天使偏偏会爱上我这样一个人?” “因为你知道了我是天使,所以……你不愿意再爱我了吗?啸锋,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珩儿摇晃着他的身子,呼唤着他的名字,那声音流露着悲切,甚至产生了一种绝望似的情绪。不,她的啸锋怎么会是那么无情的人?爱情已经铭心刻骨,他怎能如此轻易就把这份情意割舍?她不相信,难道是……难道是若梵给他放了什么可怕的话?因为若梵猜到她绝对不会自愿跟她回天国,于是就把矛头转向了许啸锋,要他亲手把她送离这个世界? “我想,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好,你要和我分手对不对?那么今天就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你跟我来!” 她用力抓住他的右手腕,朝着前方飞奔而去,天忽然下起了小雨,把两人的身影笼罩在迷雾中,看不清晰…… “喂!珩儿,你要做什么?” 一路上,许啸锋能问的话就只有这重复着的一句,可是珩儿就像根本没听见似的,只是拉着他在雨中奔跑。直到抵达一座庄严肃穆的建筑物前面,她才停下了脚步,天使不会因为这种长时间的飞奔感到疲累,许啸锋却几乎累得喘不过气。而当他抬起头来看清这栋建筑的时候,心中猛然涌起了一股洪流,这里是教堂! “珩儿,你这是……” “我能明白你现在的心情,如果我不是天使,我们会怎么样呢?我们就可以和骆岩跟语曼一样结婚,不是吗?我们可以一生相伴,得享天底下所有的幸福和快乐,不管岁月流逝,不论沧海桑田,永远依赖着彼此吧。” 珩儿流转的双眸,透射着无比的勇敢和坚强。 “啸锋,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好羡慕倩儿,尽管她和崔银翔的将来会怎样,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但她在这世间来过、活过,也找到了真正的爱情。能像平凡人一样爱着自己所爱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是天使应有的权利呢?天上和人间虽然总是阻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壁,可我们为什么就只会想到痛苦?我相信两边的人来一次爱的撞击,这堵墙是有可能被撞倒的……” “珩儿,珩儿……” 许啸锋抱住她纤弱的身躯,抱得紧紧的,到了现在,他已完全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真情实感。如此勇敢的珩儿,根本没有在意受到惩罚是多么残酷的事,她只是爱着他,毫不犹豫地爱着她的所爱,她早已把他当作全世界了。所以,他无法放手,只想就这样抱着她。 “珩儿,我觉得自己真的好没用,明知你跟我在一起,终究会受到残酷的惩罚,我却没有办法去保护你,甚至连放开你都做不到……” “啸锋,我就知道……你是因为不想让我跟倩儿一样,才硬着心肠来赶我走……所以,我需要你作出最后的决定,前面就是教堂,两条路任我们选择……” 珩儿还没说完话,却不料许啸锋一把抱起了她,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教堂。 第三十八章花,月,夜(中) “啸锋,你……” 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极度复杂而惊异的神情。 许啸锋放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我这个人从来都不喜欢做选择题,我能做的只有填空题而已,你要答案,这就是唯一的答案。珩儿,我要马上和你结婚,从今天开始,叶珩儿就是我许啸锋唯一的妻子,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意外,我都要争取每分每秒,让你做最美、最幸福的新娘!” “啸锋……” 珩儿眼中涌出了热泪,仿佛极悲之后的极喜,是啊,只要能和最心爱的人结婚,就算他们婚后的快乐只能持续一分一秒,她也无怨无悔。就算受到比倩儿更严酷的惩罚,她也不会感觉到苦痛,因为她能像平凡的女孩一样做他的新娘,已获得了沉沦中最大的救赎。 第71章 婚礼在牧师的主持下,就这样举行了,一个匆忙的婚礼,没有宾客、没有亲眷,有的,只是教堂里的一对新人。许啸锋第一次穿上了白色西服,珩儿也是第一次披上雪白的婚纱,尽管一切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那种感觉却依然很像童话中的王子和公主。 “不知道怎么的,我穿上西装总是感觉别扭,还和以前一样,珩儿,是不是很难看?” 许啸锋与珩儿交换了廉价的结婚戒指之后,不时低下头看着自己这身打扮,傻傻地摸着头。 珩儿为他再次整了整衣领,飞着红霞的脸,笑得宛如一朵含苞欲放的蝴蝶兰。“傻瓜,不管你穿什么,在我眼里,你始终都是我的王子,永远也不会变。” 火热而深情的吻,交换着彼此的誓言。当牧师为他们拍手微笑的时候,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发觉,那是一幅多么完美的画面。这一天,谁也不知道许啸锋与叶珩儿去了哪里,而幸福的一刻,仅是他们两人在彼此的世界里分享…… 若梵走在缭绕的云雾间,自下凡与珩儿及许啸锋见面之后,她便暂时没有去观察下界的情况,只等约定的日子到来,好带珩儿回到天国。这段时间以来,她的话似乎少了很多,除了履行她自己的任务,几乎没和别的天使说过一言一语。一向在众天使中处于弱势地位的珩儿,却在她面前表现出了坚强的一面,无疑震动了她的心。她想起了曾经的倩儿,当珩儿对她说出那样的话时,分明是和倩儿一样的神情,预示着即将来临的危机。 “若梵,最近的你好像心事重重啊。” 冷漠的声音逼近了耳畔,若梵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在天国能用这种略带挖苦的口气和她说话的天使,也只有“权天使”夜樱。 若梵没有理会她,因为她尤其清楚夜樱的性格,夜樱平时不会来找她,若是找她的话,准没一件好事。 “怎么了,又不愿意搭理我?” 夜樱冷笑道。 “若梵,我知道你在关心珩儿那丫头和那个姓许的小子,我真搞不懂,上次倩儿就让你这个大天使头痛了,这次是珩儿,上帝为什么还会把相同的事交给你去办呢?我看你这副模样,一定是比倩儿的事更加难办,对不对?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夜樱的话让若梵猛然转过头来,平静的表情瞬间变作了严肃。 “这是上帝交托给我的任务,你要是还知道自己是权天使的身份,就不要插手!” “大天使果然是大天使,难怪让所有的天使都又爱又怕呢。好,既然你这么不给我这个朋友面子,我也没必要自作多情,我只是怕你没办法把事情圆满解决掉。” 夜樱冷笑着背转过身,抖了抖丝质的衣袖。 “不过话说回来,我来想告诉你的不是珩儿的事,是倩儿。” “你说什么?” 若梵不禁一怔,自从倩儿经过了五年禁锢的生涯,终于变成普通人之后,连身为大天使的她都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境况。而如今的夜樱却说有倩儿的消息,自然是非常吸引她的话题。 夜樱悄悄凑到她的耳边说:“若梵,你果然还很关心倩儿,我也就是看在你这么关心她的份上,才会专程来告诉你一件事。那个傻丫头去了韩国之后,果真再见到了崔银翔,她好像真的唤醒了崔银翔的一点记忆,你说奇怪不奇怪?” “你说的是真的?倩儿让崔银翔想起了她?怎么可能?上帝的咒语不可能会被人类破解啊!” 若梵惊讶地望着夜樱的脸,心中却是暗暗出现了一丝惊喜。尽管这是她无法猜透的事,但如果夜樱所说的是事实,崔银翔既然能依稀记得倩儿,莫非是他们的爱感动了上帝?一种莫名的激动流窜在她的身体里,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小心地不让思想被同伴察觉。 夜樱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上帝的想法我们天使怎么能猜测得到?但我想实话实说,倩儿变成了普通的女孩子,的确是我们天国的一大损失,因为她毕竟是上帝最宠爱的棋天使。至于珩儿,你最好把她的事处理得妥妥当当,我可不想由我夜樱去处罚那个多余的家伙。” “我知道你的想法总是跟着上帝效仿,上帝不喜欢的天使,你同样不喜欢。可是我告诉你,珩儿是一定会回天国的,她不像倩儿那样倔强,她承受不了那种惩罚。” 若梵虽然这样说着,其实心里一点把珩儿带回来的把握也没有,但为了不让夜樱插手管这件事,她必须这样说。 “好,那么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喔,不,应该是坏消息才对。珩儿那个丫头,我可是一看到就觉得碍眼呢。” 夜樱一面继续着尖酸刻薄的言语,一面拂袖朝着别处走去。直到她走远了,若梵才在旁边的雕栏前坐下,思绪却纠结如麻。 第三十八章花,月,夜(下) 万寿山、昆明湖、十七孔桥……颐和园就是新婚的许啸锋和珩儿度蜜月的第一站。第一次登上清晏舫,珩儿感慨万千,父亲当年就是在这里,用他陈旧的画笔描绘着雪景。望向远处,只见碧波荡漾、古木参天,或宏伟、或壮观、或幽雅、或静谧,似能从空气中嗅到历史的味道。站在雕刻精美的石栏旁,珩儿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欣慰而幸福的笑容。 许啸锋环着她的纤腰,如果还有更多的时间,他会再带珩儿去故宫、香山、八达岭。这些时日,他不再理会除珩儿之外的任何事,他甚至关掉了自己和珩儿的电话,只沉浸在两人的世界里。 “珩儿,相信爸爸看到我们在一起,一定会很开心。所以,你今天也绝对不能流一滴眼泪,我们都要保留这一刻的笑容,知道吗?” 他捧着她的脸,二人对视了一会儿,坐了下来。她笑着依偎在他温暖的怀中,他轻吻着她,珩儿只觉得额头、眼睛、鼻尖、嘴唇都笼罩上了许啸锋的味道,默默地闭上双眼,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她和他两人,以及挂在唇边的浅浅笑意。 今夜,他们没有回到各自的住所,而是一同住进了酒店。也许,新婚之夜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度过,但许啸锋与珩儿却可能连购置新居的时间也没有。不过奇怪的是,这家酒店的房间里,放着一盆还未开放的蝴蝶兰。 “你看,真的好巧。” 许啸锋指着那盆花儿,扶着珩儿的肩膀笑道。 “是啊,两年前我跟你去日本的时候,那家酒店也有一盆蝴蝶兰,会不会是有人知道我们的事,故意准备好了一切呢?” 珩儿走到床前,轻轻按下了关灯的按钮。时间过了大概一两分钟,许啸锋只感到一个温润的躯体靠在了他的怀中,房间里的暗度让他看不真切,却有一阵清香扑鼻而来。他宛如迷失了自我一般,将珩儿抱上了那张宽大柔软的双人床。 “珩儿……可以吗?你会不会……害怕?” 许啸锋小心地靠近她的脸庞,用一种比任何时候都温柔的语调征求着她的意见。 珩儿只是用极低的声音回应着他,便伸出玉一般洁白的双臂,环住了他的颈项,接着吻上了他的唇。许啸锋感到她温软的娇躯带着和他一样火热的温度,尽管还有些羞涩,时而会微微颤抖一下,似在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我……是在做梦吗?” 他触摸着她流水般披散的长发,一时间停止了动静。 “我们真的结婚了?和在日本的时候真的不一样?” “不一样,因为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啸锋……所以今夜,我要给你我全部的爱,让我们永远记住幸福的感觉。” 她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前,以更近、更直接的距离倾听着他的心跳。 许啸锋是第一次表现出如此的小心翼翼,手指触及到珩儿晶莹的肌肤,动作如羽翼般温柔,尽管带着一点笨拙,却在努力使她适应,让他不至于伤了他怀中美丽的天使。或许只有珩儿自己能明白,叱咤棋坛的“大力神”也会在她身畔低语呢哝,说着一遍又一遍“我爱你”,仿佛永远也不会厌倦。 爱在朦胧的月色和蝴蝶兰的芬芳中决堤,他失去了最后一线思考的权利,顾虑已再不存在于这个夜里。她流下了一滴眼泪,他落下的汗珠带着滚烫的气息,身体结合的瞬间,心灵契合的永恒,不是奉献,不是给予,而是灵魂相系。他们的血液里,从今之后就会流动着令彼此沸腾的温度……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棂的时候,许啸锋睁开了眼睛,今天似乎是个艳阳天。珩儿还在他的怀里,他转头看她的时候,不禁有些意外,她竟然睁着那双水灵的大眼睛凝视着他。她是什么时候醒的呢?他仔细注视着她,觉得她的表情中好像少了从前的青涩,而多了一种让人会醉的娇美。他俯下头去,在她唇边烙下深深一吻。 “珩儿,昨天晚上……我似乎有点失控,我好像……还是伤到了你,真的很抱歉。” 他吞吞吐吐地说着话,傻傻地垂着头,看起来真有点可怜。 “啸锋是傻瓜。” 珩儿像只小猫似的把头枕在他胸前,仿佛在给他安慰。 “昨晚真正成为了你的妻子,我感到好幸福……即使我下一分钟就会像倩儿一样,我也不会感到痛苦。我好高兴,好庆幸能听到你说了那么多遍‘我爱你’,现在还能换我对你说这三个字——我爱你……” 爱,是多么神圣的字眼,世间不少的夫妇恐怕一辈子也没有向对方说过这三个字,许啸锋和珩儿却不然。 第72章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之间的爱圣洁而美好,且充满了坚定的信念。 “啸锋,你说倩儿在韩国和她的王子相会了吗?崔银翔……他记起她了吗?” “他们一定见了面,我相信时间能证明一切,灵魂融合的爱情,就算上帝的咒语也会在某一天失灵,不是吗?如果上帝要我也像银翔哥一样忘记最心爱的人,我想我用尽全力,也要找回那份珍贵的记忆。” “是啊,天下的有情人都应该得到幸福,如果有来生,我绝对不会再选择做天使。我只要做叶珩儿,做我爸爸的女儿,做许啸锋的妻子,一世无法实现,再等一世,生生世世,永远不悔。” “永远……不悔。” 许啸锋搂着珩儿,喃喃地重复着她的最后一句话,毫不厌倦。脉脉柔情、寸寸温馨,尽交织成绚丽的彩虹,融在春天的诗篇里,这个春天,北京也开着美丽的蝴蝶兰。 “珩儿,你还没告诉过我,每一种颜色的蝴蝶兰所代表的共同花语是什么呢。” “蝴蝶兰的寓意,就是——我爱你,幸福正向你飞来……” 第三十九章梦碎无痕(上) ◆回忆当初,我是如何爱上你的呢?不是你的美丽,而是你的神秘和天使之心,让我的眼睛没有机会去凝望别人。我明白,如今的我只能盼望,因为梦已经碎了多年。我踏向前方的道路,只为你守住笑容,守住心灵深处那份最真的期待。◆ “还没有啸锋和珩儿的消息吗?” 由于许啸锋一整天没有回大虎道场,骆岩和程语曼几乎把电话从当晚一直打到第二天早上,相信三潭棋社那边也是相同的情景。 “该不会出事了吧?” 坐在一旁下棋的吕恒宣忽然冒出一句话。 范韵秋上前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呸!恒宣,去你的乌鸦嘴,啸锋和珩儿后天就要办喜事了,哪有像你这么说话的?大吉大利。” “喂,你们不觉得这种情况很不正常吗?” 邹俊崎玩弄着手上的一朵玫瑰,走上前来。“他们两个人是同时失踪的,又都没开电话,我看不会出什么事。就算遇到歹徒,也奈何不了啸锋,那小子的身手可不赖啊。依我看,他们俩多半是……” “铃——” 邹俊崎还未说完话,骆岩的手机却在此时响了。 “是啸锋打来的?” 通完电话之后,邹俊崎和众人好奇地凑上前去询问。骆岩便把许啸锋与珩儿昨天去教堂结婚一事告诉了大家,引起一片不满的声音。 “嘿,他们两个也太过分了吧?说好后天结婚,请我们大家喝喜酒的,结果瞒着我们偷偷去结婚,还过了新婚之夜才打电话回来,是不是故意捉弄人?” 邹俊崎有些埋怨地撇着嘴。 骆岩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抚着大家的情绪:“别怪他们了,听啸锋的语气,他们提前结婚好像不是故意的,应该是有什么别的打算。他答应我说后天一定带珩儿回来,设宴请大家喝喜酒,还是先恭喜他们吧。” 听了骆岩的话,大伙儿只是苦笑着,一个个都坐到棋盘旁边练棋去了。程语曼拉着丈夫的手,走到棋室外面的花园里,看看四下里没什么人,悄悄问他:“啸锋和珩儿真的结婚了?” “啸锋是这么说的,而且听他那样说,似乎还是珩儿要提前结婚。” 骆岩回想起电话里的言谈。 程语曼吃了一惊:“从前你不是说过,珩儿思想保守,说什么日子就会等到什么日子,我看她也是那样的女孩。不过我实在无法想象,珩儿会要求啸锋和她提前结婚,奇书網收集整理而且他们还要暂时消失两天,这种奇怪的情况,就算是我在美国的时候也不多见。” “如果这真是他们俩的意思,我们又何必去打扰他们呢?只要他们过得开心就好,不是吗?” 骆岩轻轻携起妻子的手。 “走吧,我们还是先回去看看儿子,伟伟总由保姆照顾,也不是那么放心。” 程语曼点了点头,挽起骆岩的手臂,两人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珩儿,今天你想去什么地方?” 精致的梳妆台前,许啸锋正坐在床边,欣赏着新婚妻子梳头时的美态。原本他要亲自为珩儿梳妆,就好像珩儿当年给他梳头一样,不过他那绑手绑脚、笨拙的动作,实在不敢恭维。于是,珩儿用力将他按到旁边坐下,自己却在那里偷偷地笑。 “去龙潭湖好不好?” 她沉默几分钟之后所作的决定,让许啸锋非常满意。其实不管去什么地方,只要珩儿喜欢,他都会答应,谁叫他那么爱他的妻子呢?如果自己能飞上天,一定会和珩儿一同遨游太空,这才叫新鲜刺激。 “好,今天去龙潭湖,明天我们就回去办婚宴,总觉得我们这样结婚,好像真的很对不起大家。” “一切由你决定就好,我没有关系。” “呐,你差不多也打扮好了,我们这就去龙潭湖吧。” 许啸锋上前环住珩儿的肩膀,像个孩子一样露着欢欣的笑容,以后也许还真能游遍北京所有的风景名胜呢。 但是,意外之所以叫做意外,就是完全发生在意料之外的事。一道蓝色的光芒突然在房间里闪现,许啸锋和珩儿同时大惊,蓝光消失之际,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穿着蓝色衣裙的女子。那女子轻轻笑了两声,许啸锋倒是没有什么感觉,珩儿却用双手捂住头,脸上露出一种有些难受的神情。 “珩儿,你怎么了?这个女人是谁?她对你做了什么吗?” 许啸锋担心地扶住珩儿的身体,只见她额前落下豆大的汗珠。 “啸锋,你不要理我,那个人是上帝身边的权天使夜樱,你惹不起她的……” “什么?权天使?” 许啸锋猛然想起了几天前遇到的若梵,听说若梵是“大天使”,尽管若梵看起来很严厉,却还能给他一点有人情味的感觉。可如今站在面前的这个夜樱,从她脸上看不到一丝明显的表情,就算她在笑,那笑容也似冰封的一样。尤其是她盯着珩儿的那种眼神,让人看了只会觉得厌恶。 “珩儿,你还没忘记我夜樱是上帝的权天使啊。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有人会提前来接你,而且这个人不是若梵而是我吧?” 夜樱抖着衣袖,发出一声冷笑。 “若梵自从亲手惩罚倩儿之后,一向对惩罚天使的事感到很难办,她跟倩儿和你呆久了,难免会受到些影响,所以这也怪不得她。没办法,谁叫她心软下不了手呢?那么这个光荣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要交给我了,我做这种事一向干净利落,你这个多余的天使不也知道吗?” “不管是若梵还是你来,我都不会跟你们任何一人回天国的,我已经是啸锋的妻子,无论如何都要和他在一起!” 珩儿努力地站起身子,咬住下唇,对夜樱作出顽强的反抗。 第三十九章梦碎无痕(中) “我也绝对不会让珩儿回天国!如果上帝有感情的话,他应该为他有珩儿这样出色的儿女感到荣幸才对!” 许啸锋的声音亦斩钉截铁,就算他根本无法和天使对抗,至少也要尽可能留住珩儿。 夜樱纵声长笑:“好一对情比金坚的苦命鸳鸯,珩儿,你也听到这小子出言诬蔑上帝了,你说我应该如何罚他,来维护上帝的名誉呢?” “夜樱,你敢动啸锋一下,你也就一样对上帝不敬!” 珩儿紧蹙着双眉,挡在许啸锋的身前。 “你这个丫头说什么?我不过要处罚一个凡人,怎么又是对上帝不敬?” 夜樱又恼又气,觉得珩儿的话莫名其妙。珩儿却一把拉过许啸锋的手,只见一道粉红色的光辉闪过,让夜樱顿时傻了眼。许啸锋看到这个骄横的“权天使”竟会露出如此神奇情,同样诧异非常。 “什……什么?这个东西是……” “没错,这就是上帝赐给我的那块粉色横玉,它象征着棋天使代上帝行使命令的意志。夜樱,虽然你是权天使,和若梵有着同等的地位,但你们都没有权力动戴着这块横玉的人。因为啸锋就是我奉上帝之命选中的人,他身上有着振兴中国围棋事业的重任,你要是敢动他一根头发,就是和上帝的意志直接作对!” “好,我……我没有办法动这小子。可是你——珩儿,你爱上一个凡人,还为他失去了天使的圣洁,你已经罪无可恕!” 夜樱无奈地把目光从许啸锋身上转回,却用更锐利的眼神锁住了珩儿。 珩儿紧握住许啸锋的手,眼中含着泪水。许啸锋这才明白这块横玉的意义,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只觉得心头像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为什么他偏偏是上帝选中的人,他可以背上振兴中国围棋事业的重任,珩儿却偏偏因为爱上他而必须接受上帝的惩罚?天上人间,孰隔一线,为何相爱的两人,总是有一个要代表着错误?他搂着她,流不出眼泪,半晌才发出极低的、包含着痛苦的声音:“珩儿,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你回天国去吧,至少你现在跟她回去,不会受到那么严重的惩罚……你快走,快走……” “不是你的错,啸锋……我怎么会就这样离开你?除非夜樱把我的命拿去,否则我死也要留在你身边,绝不离去……” 她轻抚着他的脸,滚烫的泪水润湿了他的衣襟。 夜樱在旁看了,越发愤怒,这人世间的爱情,竟然会比上帝的命令来得更重要。 第73章 她若是再不行使她的权利,恐怕连她也无法将珩儿带走了。 “好,珩儿,既然你死也要和这小子在一起,那我就让这小子亲眼看到,她的妻子会因为他受到多么可怕的惩罚!” 她猛地举起右手,霎时间,蓝光一闪,布下了一个与外隔绝的结界,许啸锋终于看到了珩儿那属于天使的原貌。头顶金色的光环,肩上纯白色的羽翼,她果然是天使,圣洁得连人间所有事物都会在她面前逊色的天使!可就在这一刹那,夜樱已然化身为一名执戈者,锋利的金戈落下之处,许啸锋听到珩儿痛彻心扉的呻吟。她的羽翼被折断了,头顶的光环也消失不见,周围都是鲜红的血,浸染了那片失落的纯白。 “珩儿……珩儿!” 许啸锋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再一遍,她倒在他的怀里,苍白而带血的脸上露着一丝苦涩的微笑。他无法想象天使折翼的痛苦,只看见珩儿此刻的情景,仿佛已经失去了三分之二的生命。她抬头,半启星眸,伸出无力的右手,碰到他手上那块横玉,动听的声音依旧温柔。 “啸锋……天使折断羽翼,虽然很痛苦,但我……却觉得好快乐。因为这一刻,我……依然在你的怀里,我能听见……你呼唤着我的名字,我还能……听到你的心正在为我而跳动……” “珩儿……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不那么痛苦?我爱你,为什么却不能让我和你一起承受所有的痛?为什么我们能同甘,却不能共苦呢?” “不,我不要那样……我只是一个人,无牵无挂,可是你……你却有太多太多爱你的人。为了他们,也为了我……我要你答应我,别为了我放弃围棋,更不要放弃你的人生……你不要流泪,你要笑着,永远让我爱着的那个笑容挂在你的脸上……啸锋,你没有失去我,有围棋的地方就有我,我时时刻刻都在你的身边……” 她吻了他的唇,轻轻闭上了眼睛,带着无比的安详,她就这样沉睡了。转瞬之间,许啸锋见眼前闪过彩虹般的七色光芒,夜樱的身影消失了,珩儿的身躯也化作了点点流星。结界打开,一切如常,若不是再也不见珩儿在身边,许啸锋一定会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幻梦。 他永远不会忘记珩儿化作星尘的那个瞬间,好像烟花般灿烂,亮了、灭了,只在刹那之间,凄绝而美丽。他没有为她流泪,伊人已去,灵魂却已相系,手上的横玉依旧能感觉到珩儿的温度。 许啸锋仔细看着那块粉色的横玉,却发现上面刻着几行娟秀玲珑的字。是珩儿临走时用她的灵魂铭刻在这玉上的吗?他默默地念着那些字:“海峡吹来翦翦风,魂系北京千千梦,经纬交错深深情,天堂红尘恋恋心。” 这是珩儿最后留给他的话?许啸锋一向不懂诗歌体的文字,但珩儿的这几句话,他却一看就能明白。他将另一只手覆盖在这块温润的玉上,久久无法放开。粉红——属于少女的颜色,不是纯白,代表着珩儿是在人间长大的天使,好像生长在海峡对岸最小却最美的一朵蝴蝶兰。也许,她不久就会回归到她的家,乘着一只小船,上面有一片雪白的风帆,漂呀漂的,慈祥的父亲就站在海的彼端等着她。 “珩儿,下个纬度,我们再相遇,好吗?我会等着那一天,不管是几生几世,我都会带着你最喜欢的笑容,下属于我们的围棋……” 第三十九章梦碎无痕(下) (2008年3月) 新年过后,北京又迎来了春天。山上的冰雪刚开始融化,草叶上挂着的露珠儿并不惹人注意,但悄悄冒出的一点绿,却仍旧标志着春的到来。行人自然不会知道,在冰雪消融之际挣脱出冬的桎梏,而努力去迎接春日的小草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但能注意到这点的人,其中就包括了那个来自火热山城的青年。 “许啸锋九段,你好啊!” 路过的人,只要认识他的,都会朝着他问声好。穿着风衣的他只是微微一笑,透出如当年一样带着阳光的味道。他只是自由的许啸锋,从没把自己当作那个还是第五届天龙杯决赛上战胜崔银翔、为祖国争得无上荣誉的世界冠军,向人挥手之际,手上的粉红色横玉闪耀着独特的光辉。 关于他手上的横玉,别人并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甚至觉得像许啸锋这样知名的九段棋手,带着一块女孩子用的玉,是一种怪癖。因为自珩儿被折翼的那天开始,除了本来认识珩儿的人之外,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这个姑娘,她留下的仅仅只有一本《叶纬龙全谱》,整编印着的是许啸锋的名字。当年许啸锋对朋友们所说的事实是珩儿因为得了绝症而猝死,大家都为他感到极度遗憾,也为珩儿之死甚感惋惜。但对于这个话题,许啸锋每次都只会说到这里,即使是骆岩和程语曼,也问不出进一步的答案。 跨进大虎道场的门,狼犬“黑子”还是如往常一样,扑过来迎接他,舔得他一脸的口水。走进冯大虎的“革命棋室”,大家还如以往一样练棋,只是这里多了两个常客,一个是年轻却资深的围棋记者方紫蝶,另一个是从韩国来的外援棋手崔东赫。 关于这两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骆岩倒是为他们牵上红线的人。据说方紫蝶因为一次采访邂逅崔东赫,那小子的骄傲甚是令她反感,但采访之后,他却请她吃了顿晚餐。崔东赫说起了当年在大虎道场输给珩儿那一局,谈吐之间,方紫蝶发现,原来这个人只是嘴硬、脾气倔强,心里却非常喜欢中国文化。于是,会说韩语的方紫蝶和崔东赫的距离便越走越近,加上骆岩是崔东赫早就认识的老对手,自然充当了现成的媒人。上个月的最后一天,便成就了一段跨国婚姻,这对新婚夫妇还在中国买了新房,让许啸锋感慨万千。去年,他自己也有了一个新家,只是家里缺少了女主人。 “啸锋,你来得正好,你快点帮咱们评评理,是崔东赫那小子下出无理手,还是我就应该这样输掉一盘?” 邹俊崎依旧穿着大红大绿的t恤和开洞的牛仔裤,用扇子指着坐在那边的崔东赫,拉着许啸锋不满地走到终局的棋盘旁边。 许啸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仔细看了看两人复盘,之后,他浅浅一笑:“俊崎,不是小崔的无理手,是你自己的问题,你看这白棋第66手,不是一步缓手吗?” “喂,你要不要说得那么明白啊?帮外国人也不帮我?” 邹俊崎撇起嘴,不高兴地叉着腰。 许啸锋笑着将手搭上他的肩头,“我才没有帮他,倒是你啊,你别以为人家是外国人,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小崔自从跟小蝶拍拖那时候起,学会的中国话就已经不少,你当心他会用中国话跟你杠上喔。” “闹就闹,谁怕谁啊?” 邹俊崎把脸一扭,忽然又转过头来看着许啸锋,带着一种很无奈的表情。 “许啸锋,你真的很不够意思,自从珩儿死了以后,你一天比一天稳重,越来越不像从前爱疯爱闹的你了。到底我是应该为你成为能和崔银翔棋坛争霸的第一人而高兴,还是要为你的转变而感到悲哀呢?” “傻瓜,我都二十七岁了,难道还能像小孩子一样疯狂吗?大概只有像你邹俊崎这种大怪物,才会还用大红大绿掩饰你马上奔三的实际年龄,难怪没有姑娘肯嫁给你。” 许啸锋的话说得邹俊崎脸上的青筋都快凸了出来,但很快的,邹俊崎感到了另一种兴奋。因为他的好兄弟还能用这种“恶毒”的方式调侃,就证明他还是许啸锋,并没有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对了,小崔,你不是刚和小蝶回韩国探过亲吗?银翔哥他还好吧?” 许啸锋忽然想起了身在远方的崔银翔。 崔东赫点着头,用他那不太标准的汉语回答:“他很好啊,据说他很快就要结婚了。” “崔银翔要结婚?” 令人震惊万分的话,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那个长期被称为神、不食人间烟火、抱守禁欲主义的崔银翔竟然要结婚,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大家都热火朝天地凑在一块儿,询问着崔东赫,想知道崔银翔到底是准备和什么样的姑娘结婚。偏偏崔东赫的汉语又不太好,有的字老说不准音儿,等得众人心急得堪比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他们才知道崔银翔的未婚妻姓李,名字叫倩儿,从前似乎也是围棋手。因为那姑娘身上老揣着一柄扇子,上面有“贤雄”二字,据说是日本名誉棋圣、年近七旬的老一辈世界冠军棋手竹野贤雄亲手所赠。 “那个白衣天使倩儿,果然和银翔哥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吗?珩儿,你又知不知道?你现在……又在哪里?” 许啸锋悄悄转过头,对着手上的横玉喃喃自语,远方的天空,依然是那么蓝,如海的颜色,白色的云朵飘着,如汪洋中的帆。他记得自己家里挂着唯一的一幅画,就是叶纬龙的《下个纬度》,此刻的景象,和画中的景色好像、好像……往日的梦,碎过不留痕迹,珩儿,她看到他在微笑吗?他一直都坚守着那个承诺,没有为她落下一滴伤心的眼泪。 第四十章下个纬度,我等你(上) ◆放飞我的日记,一点一滴,像水晶,残破后拾起。京城的雪,台北的雨,交织成梦畔的奇迹。转眼多少春秋,穿越世纪,白的帆,浮沉后的结局。天堂分离,红尘相聚,我会站在下个纬度,等着你。◆ “啸锋,那个关于围棋女鬼的故事,你不一直想知道它的结局吗? 第74章 今晚的春风似乎很轻柔,天上还挂着半个月亮,好像很适合讲故事呢。” “姐,真抱歉,经过这么多年,我好像已经对那个故事的结局不再有从前的那种兴趣了。明天不是要去奥林匹克公园吗?北京难得举办一次大众迎奥运的自行车赛,我今天要早早睡个觉,才能打起精神驾驭我的爱车吧。” 许啸锋离开范韵秋的身畔,拿着空空的啤酒瓶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没有显露出蹒跚的模样,酒这种东西,无法麻醉他的神经,更无法麻醉他的心,反而成了他用以提神的一剂良药。也许,今晚喝过酒,明天更能让他使出浑身的力气,驾着他心爱的自行车飞速驰骋,范韵秋如是想着。 “这小子,真的变了不少……可是,他为什么连鬼故事的结局都不想听了呢?那个围棋女鬼虽然回到了地府,永远离开了秀才,但她却转世为人,谁又知道转世后的她在京城的大街上与秀才擦身而过,是不是会撞击出另一种火花?” 范韵秋有些无奈地摇着头,脸上却露着淡淡的笑容,瓶子里还剩下半瓶啤酒,在月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亮褐色的光彩。 2008年是足以令每个中国人都欢呼雀跃、人心振奋的一年,因为到了夏天,北京奥运会就要开幕,而北京的奥林匹克公园,自然便成了一处时尚而又著名的旅游胜地。在奥运会开幕前,这里不时会举办一些全民健身活动,此次的自行车赛也是如此。更有趣的是,以许啸锋为首的大虎道场“中国围棋五虎将”也来参赛,无疑成了这场比赛最大的亮点。为感谢棋手们的大力支持,主办方特意为五位棋手送上一套奥运吉祥物“福娃”,正好一人一个,每个都有半人多大,可把大家乐坏了。 “嗨,我发现一件满有趣的事,我们五个人跟这五个福娃倒挺有缘,瞧它们还和我们五个挺像的。” 范韵秋指着五个福娃,跟另外“四虎将”打趣儿。 “那我就要福娃‘贝贝’好了,我是天津人,来自中国的北方,又经常看到大海,鱼跃龙门的‘贝贝’不是最配我吗?” 吕恒宣难得“活泼开朗”一次,谁也没想到他竟会率先选择福娃。 邹俊崎也不甘示弱,“那福娃‘晶晶’就是我的,我是广东人,来自中国的南方,大熊猫是我们中国的国宝,也是生长在南方的森林。人与自然和谐共存,多好的意义不是?” 岳智兴笑着拿过那个羚羊模样的福娃说:“这个福娃‘迎迎’就给我吧,我是上海人,来自中国的东方,很少有去西部的机会。‘迎迎’是西北的藏羚羊,就当圆我一个梦,愿绿色奥运健康、美好的祝福传递到全世界。” 范韵秋在旁看了,脸儿笑得跟盛开的花一样,当然,福娃“妮妮”就最适合她了。“妮妮”的造型创意自老北京的沙燕风筝,她这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自然要与其共享春天的喜悦。 而最后剩下的福娃“欢欢”则毫无疑问地到了许啸锋手上,看着火娃娃“欢欢”,许啸锋微笑之际,却几乎掉下泪来。到底是巧合,还是大家故意把“欢欢”让给了他?这个奥运圣火、运动激情化身的福娃,代表着最强的奥运精神,在五名棋手中除了他,还会有谁更适合呢? “要是有一天,围棋也能成为奥运会的比赛项目,该有多好啊!不,就是表演项目也好……” 他仰望着远方的蓝天,发出一声深深的感叹。 “会的,啸锋,不管我们能不能盼到那一天,梦想和未来都永远是美好的。” 肩膀上忽然搭上一只有力的手,许啸锋转头,看见了骆岩和程语曼正在对他微笑。 “干爹……伟伟要骑马……” 一个嘟嘟哝哝的声音,发自程语曼怀中的儿子,那可爱的小家伙正向许啸锋伸出小手,要抱住他的脖子。 许啸锋上前低下头,在孩子的小脸上亲了一下:“伟伟乖,对不起喔,干爹今天要骑车子,不能让你骑马了。不过干爹答应你,咱骑完了车,一定让你骑一天的马儿好不好?” 孩子咯咯地笑着,程语曼看到这情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啸锋,得了吧,伟伟就是被你这个干爹宠坏了,才越来越调皮。我看他上了小学,恐怕都还会想要坐到你头上来,到时候你可别让他坐才好,那么大还‘骑马’,到时候不被他的同学笑话才怪。” “啸锋,快点,要比赛了!” 就在此时,从那边传来了邹俊崎的呼喊声,许啸锋匆匆忙忙地和骆岩夫妇说了声“一会儿见”,便飞也似地朝赛区那边奔了过去。 “许啸锋,你这家伙是不是脑子进了水,干什么把福娃放在车上?” 当众人看到同一件怪事的时候,做出的表情也都一定是相同的,尤其是邹俊崎,只觉得他的好兄弟在精神上突然出了状况。 “怎么,这不是迎奥运的自行车比赛吗?福娃是奥运会的吉祥物,放在车上又有什么问题?” 许啸锋疑惑地望着邹俊崎的脸。 邹俊崎冲他做个鬼脸,又指了指他车上的福娃,“笨蛋,这福娃这么大,不是会给你的车子增加重量吗?而且车子一开动,它是会晃的,你就不怕影响平衡?唉,也只有你这种脑袋里一团浆糊的畸形动物,才会做这种怪事,因为傻瓜永远都认为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第四十章下个纬度,我等你(中) “呵,你怎么知道我放了福娃在车上,就一定得不到奖?” 许啸锋颇是不服气。 邹俊崎大笑两声,立刻又放低了声音:“你这样子要是能得奖啊,天都要下红雨了。” “才不听你的呢,我爱怎么比赛,那是我的自由。” 许啸锋说着便骑上了自行车,来到起跑线上,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姑娘的音容笑貌。对啊,如今他骑的这自行车,不就是当年他第一次遇到珩儿的时候,被撞到过的那台车吗?自行车在无意间充当了他与珩儿的媒人,若没有那一次惊险的意外,他恐怕永远也无法想象,自己能得到天使的爱。 “珩儿,如果这次比赛是你参加,一定可以得到大奖吧……” 他回想着珩儿骑车的样子。她像一只敏捷的银雁,用极为轻巧的力度,驾着车飞驰而来,以最秀美的方式,掀起一阵柔和而凉爽的风。那是一幅自然的画卷,即便是功力再深厚的画家,也描绘不出那种静而雅致的气质。珩儿的美,需要用爱来欣赏,甚至在一种眩惑般的背景中,也定要仔细去捕捉神韵。 许啸锋,你怎么眼圈又湿了?猛然回过神来,他脱下风衣,用手帕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脸。泪很快被风干,他望了一眼天上那明媚的太阳,再看了一眼车上火红色的福娃“欢欢”,珩儿早就不在了,自己又何必到现在还要流泪?她喜欢的是他最灿烂的笑容啊!然而人生并不完美,人们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握住他们心中认为最完美的那一刻,也就获得了幸福和解放。他弓下身子,终于做好了蓄势待发的准备。 发令枪“砰”地一声响了,自行车群如大海中涌动的浪潮一般,翻滚在广阔的体育场。运动的本质就是生生不息,这群驾驶着车子的人便是勇往直前的激流,或许他们任何一个人,也都和许啸锋一样,用这样的方式展现着属于自己的追求。若说这是一场体育竞赛,又何尝不能说成是一场角逐自由的比赛呢? “加油——加油——加油——” 一波又一波,连绵起伏的鼓劲声,震响了未来的奥运赛场,久久无法消散。 “许啸锋,雄起!” 许啸锋一面倾尽全力骑车,一面也用家乡话为自己呐喊助威。或许真是因为车上放了福娃,多少有些影响,他的师兄师姐们都冲到了前方,他自己却落在了后面。但是,那汗落如雨的感觉,仿佛火焰在燃烧,火花在绽放,他并未感到疲累,而是升华了那股浓浓的兴致。 不过,从开赛后的五分钟起,他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就在他的身旁,有一辆古怪的自行车,跟他的车行驶速度异常接近,甚至完全一样。他加速,那辆车就加速;他减速,那辆车也减速。但因为车子在飞驰,他无法真切地看清那辆和他齐头并进的自行车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而且,那人还戴着帽子和太阳眼镜,更是让别人的目光无法识穿他的真面目。而那辆车上唯一明显的标志,就是车前挂着一块木牌子,上面是手绘的奥运会徽——“中国印.舞动的北京”。 “那个人怎么越来越怪了?他到底……是不是来参加比赛的?” 许啸锋非常纳闷,但越是纳闷,他的车速就越受影响,又有一批选手超过了他,他似乎还没发觉。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仿佛根本就不再是获奖,而是猜测那个奇怪对手的身份。他有种直觉,这个人有极大的可能是他的某个朋友,但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直到车子冲过了终点线,许啸锋才发觉自己的失误,甚至为这种不可原谅的失误极度后悔。纵横纹枰的“大力神”,竟然会在自行车赛场上得到倒数第七名,他的师兄师姐们见到他这副模样,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笑了个人仰马翻。邹俊崎更是放言“都是福娃惹的祸”,许啸锋可被这“福娃事件”折腾得够呛,他知道自己如果向他们解释,不是因为福娃,而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对手,恐怕更要让他们笑到明天也合不拢嘴。 “啸锋,到底是怎么了?你今天比赛从一开始好像都不太对劲,我看车上多载了个福娃,影响倒不至于有那么大吧。” 第75章 心思细腻的骆岩好像看出了许啸锋烦恼的原因,悄悄走到他身旁,凑到他耳边说。 许啸锋沉默了半晌,才转过头来低声说:“你猜对了,不是福娃在影响我,是一个奇怪的对手。那个人和他的车好像是我的影子一样,从开赛后几分钟到结束,都跟我在并驾齐驱,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我觉得那家伙分明就是故意捉弄我的。” “有这种事?” 骆岩吃了一惊。 “那个选手是你认识的人吗?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认识他,不过他就在那边,你看。” 许啸锋指着体育场的一角,骆岩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果然见到那辆挂着手绘奥运会徽牌的自行车,以及那位没露出真面目的车主。 “趁他还没离开,我要上前好好问问他,为什么要故意和我作对!” “喂,啸锋!” 骆岩想叫住他,却没来得及,许啸锋已经朝着那边飞奔而去。偏偏在这时候,儿子拉着他的衣袖叫爸爸,他根本无法就这样追过去。可是,那个奇怪的选手,他看那人的身材,好像是个女子,而且越看越觉得熟悉。但现在的许啸锋,大概是被比赛倒数第七名的懊恼冲昏了头,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的样子,骆岩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可别跟人家吵架才好。 “喂,等等,你先别走!” 许啸锋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面上前拉住那个“怪人”的手臂,果然不出所料,四年前的“浑小子”回来了。他心中所有的不快,一鼓脑儿全冲那人发泄了出来,闹腾得对方根本没时间还口。 “我说这位老兄,你太不够哥们儿了吧?咱俩是上辈子有怨还是这辈子结的仇?大家都是来参赛的选手,你不也是为了争取得个大奖吗?就算不是为了得奖,也用不着拿这种方式阻止别人去得奖吧?马还分千里良驹和劣马呢,自行车叫‘铁马’,质量也有好有坏,跟人家的速度完全跑得一样快,说不是故意的,鬼都不会相信!嘿,不吭声?你倒是快点给我个说法呀,今天不跟我说明白,你究竟是安的什么心,你就别想离开这儿!” 第四十章下个纬度,我等你(下-大结局) 连珠炮似的一席话,许啸锋的语速之快,几乎就没有个标点符号,一系列的“狂轰滥炸”,换来的结果是他自己累得连大气也快喘不过来。 “我以为你变了,原来还跟从前一样,这张嘴说什么都不会饶人。” 一个银铃般动听的女声,让许啸锋猛然震惊。他抬起头,只见那个刚刚才被他数落一顿的车手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头宛如瀑布的飘逸长发。接着,那小巧的太阳眼镜也摘了下来,眼波流转,仿佛秋水般灵动。许啸锋顿时愣住了,他两眼发直,不知是要大哭还是要大笑,这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这个温柔秀美的微笑,她不是珩儿又是谁? “我……我是怎么了?怎么大白天的也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他睁大双眼凝视着她,实在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事实。珩儿,那个被折翼后散落成流星的天使——他觉得永远也不可能找回的爱妻,怎么会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面前?他认定自己是在做梦,甚至是发了高烧。 “啸锋,你没有做梦,我真的是珩儿,我回来了……” 一个春风般的轻吻,啄在他的唇上,接着,她偎进了他的怀里。那温柔,那触感,那热度,一切都是熟悉的,仿佛前一刻就感觉过。他的心跳很快地加速,紧紧拥住了怀中那纤细的娇躯,他的脸因为血液沸腾而涨红,热情地吻着她。不管了,梦或现实他一概不管了,他只想要这样拥抱她,这样吻她,除了她之外,周围的一切就算全不存在都好。 “海峡吹来翦翦风,魂系北京千千梦,经纬交错深深情,天堂红尘恋恋心。” 良久之后,他喃喃地念着这几句话,一字一句,听得珩儿禁不住潸然泪下。 “是啊,连我也没想到,我们还会有再见的一天,而且,你还记得我那天留下的字句……” “珩儿,我还是不大相信,你那时候不是……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许啸锋这才想起,自己过于激动,竟忘记了询问她归来的原因。 珩儿仰头望向天空,对着太阳轻轻闭了一下眼睛。“或许就像你所说的,上帝也有情,也会被人间的真爱所感动吧。自从倩儿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再去韩国找崔银翔之后,她用尽所有的力量,也要让丢失的爱情复原。后来,她真的做到了,当崔银翔再次爱上她的时候,上帝的咒语便被他们的爱打败了。而我被夜樱带走之后,被囚禁在天国的水晶牢整整两年,所有的天使都以为,我会因为受不了那种灵魂被禁锢的孤独和寂寞,最终会魂飞魄散,永远无法超生。可我仍然活了下来,啸锋,只要那块横玉还在你身上一天,我们的誓言就在延续,所以我绝对不会结束自己的生命。除非有一天你不在了,我就立刻追随你而去,生生世世,天上人间,永远相依相偎。” “是我们的爱,也像倩儿和银翔哥一样,破除了上帝的咒语?” 许啸锋心疼地捧着她的脸,更多的却是无比的感动。 珩儿含着眼泪,微笑着点了点头:“若梵来接我出水晶牢的时候,她也向我转达了上帝的意愿。从今以后,世界上不会再有棋天使,现在的我,是叶纬龙的女儿、许啸锋的妻子——叶珩儿。啸锋,我会全心全意做你的好妻子,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了……” “语曼,你看到了吗?” 骆岩站在碧绿的体育场中央,指着赛场的那一角,眼里噙着闪烁的泪花。 “是珩儿,我就知道……珩儿她没有死,天使只是暂时离开,啸锋始终会等到她的,不管时间相隔多么久远……” 程语曼抱着伟伟,将头靠在丈夫的肩膀上,含笑注视着那对久违的爱人。 即使往日的年华已去,爱情这东西,终究没有老去的时候,这其中的百转千回,又有谁能真正明了?爱的旅途,或许就是两个人在地球的两端坐着帆船,漂在茫茫的大海之上,做着一种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航行。有一天他们相遇,有一天他们背转过身,距离又变作了之前的遥远,但他们仍然在同一条经线上驾着顺风船。下个纬度,终点也就回到了起点,所以,在同一个地方,同一座城市,只要爱没被海水淹没,终究会出现另一个奇迹。 “啸锋!珩儿!” 骆岩和程语曼迈开了脚步,呼唤出他们的名字。 “这是真的吗?好像电影里的情节,他们真的又相聚了!” 这一声的呼唤,来自方紫蝶,她正拉着崔东赫的手朝着许啸锋和珩儿跑了过去去。 “珩儿,我们也来啦!” 又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体育场的另一边传来,珩儿与许啸锋几乎激动得欢呼起来。那是一身白衣的倩儿,携着面带微笑的崔银翔,谁也没想到,这对从韩国来的新婚夫妇也会来到北京的奥林匹克公园。 “珩儿,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我觉得我都快要飞上天成神仙了,大家怎么都是一对一对地来,究竟是巧合还是约好的啊?” 许啸锋不解地摸着脑袋,用一种极度疑惑的目光,将周围的朋友们扫视了一圈。 珩儿笑着挽起他的手臂,“大家难得相聚在北京,又是在迎奥运的场合里相会,不就是大家的幸运?我们又何必去在意是偶遇或是约定呢?啸锋,我们就跟大家一起去放和平鸽吧。也许下次、下下次的奥运会,围棋也能和武术一样,成为奥运会上的表演项目,甚至成为比赛项目,那不是我们共同的期盼吗?” 如风一样,珩儿和许啸锋肩并着肩,手牵着手,带着充满力量和幸运的福娃“欢欢”,和他们的伙伴一同奔向了体育场中心。 苍翠的大地,一群洁白的和平鸽展翅飞起,有如圣洁的天使,飞过山、海、江、河,飞向世界各地,送去最真挚的祝福和最热切的企盼。 “我知道,地球是圆的,世界是转动的,和平鸽飞越的经纬线上,一定会播下爱的种子!”许啸锋兴奋地张开双臂,仿佛要将天边的太阳也拥入怀中。 珩儿盈盈一笑,对着他点了点头:“是啊,我也一样坚信着,等到种子萌芽、长大的那一天,它们定会变作生命的风帆,就算偶尔分离,也能在下个纬度——再相遇。” (全书完) 《北京棋缘》后记 下暴雨的前一天,是一个非常炎热的下午,室内的气温也差不多有35度以上,但我却意外地将《北京棋缘》全稿完成了。 《北京棋缘》又名《下个纬度》,是我的处女作《汉城棋缘》的姐妹篇,但两本书却并不是在同一种状态下创作的。记得以前写《汉》的时候,纯属好玩,尽管是言情小说,但目的却是用一本书的形式来表达笔者对围棋的喜爱。创作《汉》的时候很轻松,想写的时候就写,两个月写完了15万字左右一本书,去年底也出版了实体。但《北》的诞生直到完结,尽管和《汉》用的时间几乎一致,却是困难得多,字数也比《汉》多了10万。我甚至根本没想到,在《汉》完结之后,我还会去写一本体育言情小说,而且依旧是和围棋有一定关联的。我也没想到,当我再次挥笔写这种“纹枰之爱”时,我会投入到几乎疯狂的程度。从早到晚,我无法闲暇下来,洗漱、吃饭、睡觉,脑袋里无不充满了《北京棋缘》,经常出现的一个镜头,就是许啸锋和珩儿站在海边,珩儿唱着她父亲写的那首歌《吹过海峡的风》。 第76章 当时有了写《北》的念头,大概一方面是应《汉》读者的要求,另一方面是也是我自己想圆那样一个梦。记得《汉》完稿到出版的过程里,不少读者觉得结局似意犹未尽,因为倩儿和银翔最后到底有没有在一起,不同读者的猜测也不同。另外,有的读者是因为围棋而喜欢上了我的小说,有的是因为我的小说对围棋有了兴趣,还有的读者是觉得我如果是写的中国背景就更好……当然,笔者并不是一个“忘本”的人,《汉》发生的背景是韩国,那本书本来是写给自己看的,因为那位韩国棋手我非常喜欢。《北》或许才更大程度上才是为读者写的,也代表了我真挚的心声,以及我作为一个中国人必须为祖国尽一分绵薄之力的想法。因此,我决定把这本书的地点定在我国的首都北京,开始搜集尽可能多的关于北京风土人情的资料,以及中国著名的棋手们的资料和棋谱。 书中第一个想到的人物,应该说是一个现有的,那就是女主角珩儿。她是在《汉》中就以配角的形式出现过的人物,也是倩儿的妹妹,在《汉》中,作为要倩儿放弃爱情回归天国的一个规劝者。倩儿曾经对珩儿说过“当你也找到自己心爱的人”这样的话,自然而然就是《北》诞生的一个铺垫。但珩儿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性格,我在创作之初却觉得很伤脑筋,我思考了好久,甚至为她细心地建造了一个档案,修改了几次,才最终定型。《汉》里的倩儿热情奔放、活泼可爱,还带着点任性,这正好配银翔外冷内热的气质。珩儿则不同,她是一个从出生就被上帝遗弃的天使,不但没有像倩儿一样受到万千宠爱,反而在人间过着比一般人还清贫的生活。其实我非常喜欢《北》中的一个人,就是珩儿的父亲叶纬龙,尽管只用了第30章的一个番外形式来写了一点关于他的事,但相信读到这本书的读者朋友,都会对这位父亲非常感兴趣。因为没有这样神秘的父亲,也就不会有这样神秘的女儿,可以说是叶纬龙生活中的一种缺憾,才造就了珩儿平凡中的亮点。珩儿从小和父亲过着可以称为“与世隔绝”的生活,她表面上是胆小而害羞的,骨子里却非常坚强,天使与人类的综合体就是她——叶珩儿。写珩儿的戏份,有时带着伤感,有时带着期望,有时又带着矛盾,因为她是一个性格极其复杂的女孩子,她的经历注定写她比写倩儿困难多了。而且,《北》里面的男女一二号都是游子,这也是和《汉》完全不同的地方,游子的性格绝对不能写成固定的,乡愁会时常穿插在他们的生活中。当我完稿的时候,不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们,总算都相聚在北京了! 关于《北京棋缘》,有一个非常值得一提的人物——许啸锋。这个男主角是怎么产生的,相信了解围棋的朋友一看就能看出来,他的取材就来自中国围棋爱好者大多数都喜欢的一位年轻的世界冠军棋手。在此不提这位棋手之名,但可以透露的是,这位棋手是涵昭的老乡。曾经有一次,他从北京回到重庆,在市中心的解放碑那边理发,我当时刚从解放碑回家,刚好错过了和他照个面的机会,好可惜(笑)。 不知道是不是癖好,市面上流行的小说作品,尤其是当代的言情小说,大多数的主角都是帅哥美女,特别是现代“灰姑娘”题材颇多。我可能真的比较“畸形”一点,在我的小说里,人物都是不完美的,尤其是男主角,可谓是缺点极多。《北》中的许啸锋,更加不是俊男,身材虽然很高大魁梧,却长着一对小眼睛,文化程度只有小学水平,而且性格大大咧咧,吵架打架不饶人。有的读者可能会很疑惑,像珩儿这么纯洁美丽的天使,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男人呢?的确,许啸锋和“王子”两个字一点都沾不上边,他没有为珩儿做过什么实际的事,也看不出他有什么责任感,浪漫则更是无从说起。但这个被男二号骆岩说成是“没水准”的男子,被珩儿的好姐妹方紫蝶叫做“野蛮男人”的家伙,却把珩儿眼中的忧郁一点一点吹散了。因为他是火热、快乐与力量的化身,这些恰是珩儿有生以来最缺少的东西,许啸锋来自火热的山城,很大程度上也代表了重庆人具有的一种特殊的精神。 开始的时候,连我都一度觉得,许啸锋像个孩子,他总是会把情绪都写在脸上。我也曾怀疑过,这个男子到底能不能让珩儿觉得有安全感,或者是我太过大胆了,居然会挑战一个这样的角色。于是,随着他与珩儿爱情的发展,他在保持本性的同时,也在某些方面默默地为他所心爱的女孩而改变。他为事业去韩国做客座棋手、去念那个曾经让他头痛的书,尽管他并不喜欢这些,尽管会受到一些束缚,但他却意识到了自己应该给珩儿永远的安全感。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全部,也要爱他所爱,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另外,许啸锋的动作和语言是我创作中的一件趣事,尽管围棋方面可以采用那位棋手的点滴,但小说中的人物是需要塑造、装饰的,所以自然要高于现实。我从前写的书,人物的语言都是比较平的,美的时候也有,不过不是经常出现。但许啸锋是很特别的一个男人,我在想,一个对生活这么乐观却只有小学文凭的人,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呢?于是我便意外地想到了“用词褒贬不分”的怪招,想尝试之后看一下效果,感觉还真不错。亲爱的读者朋友们,请原谅他的长相吧,虽然是小眼睛,但可是双眼皮来着,豪气和傻气的结合,应该还是个“黑马王子”吧。 这本书还有众多的人物,诸如骆岩、程语曼、冯大虎、林之韬、邹俊崎、范韵秋等等,这些棋手几乎都是有原型的,不过要把他们变成故事感更强的人,当然就需要我来包装了(笑)。至于倩儿和银翔也出现在里面,那就算是给《汉城棋缘》的读者们一个圆满结局。在我看来,小说的思想是要放飞的,所以棋手们的原型仅是参考,描写由我尽情发挥,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 北京是我从小就很想去的地方,可惜到现在一直没有机会,我也不能完整地表现出一个绝对真实的背景。但资料是可以利用的,好像那位毒舌的李敖老爷爷,四十几年都呆在台湾,写内地会比内地人还在行。真正的北京,除了颐和园、老胡同和四合院、除了立交桥纵横的环形公路,还有很多我没有描写到的地方,我仍然尽了最大努力,因为小说就是如此。背景是为情节服务的,把地点定在北京这个特殊的位置,也表达了我的一种向往,和心中那份对祖国的情感。 结尾用上期待奥运会开幕的方式,还添加了福娃和白鸽进去,一半是偶然,一半是必然。我始终认为,言情小说不一定要拘泥于某种写法,其中的情感也不一定只是小情小爱。爱的定义是无边界、可以无限延伸的,它可以是个人与个人之间,也可以是群体与群体之间,甚至土地与土地之间也能产生爱。盘古开天辟地之前,天地本来就是相连的,和平与博爱始终是世界永恒的主题,不是吗? 亲爱的读者们,你们在看完拙作之后,会否也想一想书之外更多的东西呢?尽管这只是一部小说,也许还不完美,但表达的确实是笔者最真挚的情感,期待着世界大同,和平与博爱长存,相信这份爱也会永远存在于你们心中。 ——涵昭2007年6月29日18:30于山城陋室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