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红颜》 第1章 《剑气红颜》 作者:萧逸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 01游龙雌伏北鸟雄飞 小红鸟又翩翩地飞临了,它总是在这个同样的时候,来向这一对姐妹问安的。 在它清脆的一串鸣声里,似乎是在说着:“起来了,小姐们,天可不早啦!” 然后它总是要等到小楼东角那扇翠绿色的竹帘子卷起来,露出了她姐妹中的一人,用略带厌烦的口音说:“知道啦!” 到此,它的任务才算完成,然后才翩跹着,让红色的阳光,炫耀着它红色的羽毛,飘飘然如一片红叶似地,投向后岭浓林深处。 然后,就有像百灵鸟似的动人歌声,由这座小楼内传出来,那是她们起床了。 请看,竹帘子卷起来,那穿着绿色睡袄的大妞儿,正在伸着懒腰。 “讨厌的小红毛,每天都叫,叫,叫—一”她用手拢了一下微微披散的头发,显得不大带劲儿,嫣红的两腮,就像迎风打抖的两朵桃花,而惺松的睡眼,却像是闪烁在云雾天的两粒晨星。 “姐姐!”她曼声呼着,“今儿个该你打水了,昨天是我打的。” “才不呢!”姐姐推开门进来,她稍稍比妹妹高一点,可是面貌乍看起来,竟酷似一人,一身轻便的短装,展露着她丰腴的躯体,在她雪白的小腿足踝处,配戴着一双碧光闪闪的翠环儿,是那么高洁而不染纤尘,而她姐妹这种特殊的装着,确是和当时一般少女有异。 你只看,她们那不拘形式的发式,和用白色细草所编织的软鞋,当可知她们是久离人群而身世诡异了。 “怎么不呢?”妹妹叉着腰.说,“昨天你不是去妈那边做衣服、你忘了呀?” 姐姐不禁破唇一笑,露出白细的一口玉齿,脸色微红道:“算你有理,我去就我去,这也没有什么嘛!” 妹妹笑了一声:“你想赖皮可不行,本来是没有什么了不起嘛!” 姐妹斗口本是常情,尤其是在这对孪生姐妹来说,更是家常便饭,她们的芳名是花心怡、花心蕊,心怡较心蕊早生一个时辰,因而居长;二女因年貌相若,初看不易分辨,可是如果你仔细地观察一下,你会觉得心怡较心蕊略高,而最怪的是,二女眉心各有一粒红痣,心怡在左,心蕊在右,这两粒眉珠,更为她姐妹带来了无限妩媚,无怪乎她们的母亲一代侠女紫蝶仙花蕾,视她们为掌中明珠,从不容世俗江湖,轻越雷池一步了。 一切都是谜——对她们姐妹来说。 她们真纯幼稚得可怜,虽然二十年来,她们读了几乎满满一房子的书。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并且学成了一身诡异超凡的武林绝技,可是对于某些事情,她们却是那么的陌生,她们唯一的知识,说得切实一点,仅仅限于书上所记载的一切,离开书本的事情,她们完全不知。 说穿了不奇怪,因为二十年来,她们姐妹的足迹,只限于这方圆五十里内的深山巨岭.除了母亲以外,“人”这个空虚的名词,对她们实在很茫然,很费解! 心怡提着一双大桶,轻巧地穿行过山道,直向后岭山泉行去。 迎面的晨风,扑吻着她的睑,她感觉到和往日一样的清新愉快,虽然打水这件事,在她来说,是感到很讨厌的,可是习惯使她心甘情愿。 在瀑布左面的巨石上,她姐妹架有一个专供打水的辘轳,下临涧水少说有二十丈之深,每天她们要如此地汲取满满的六大桶清水,寒、暑、风、雨无间,说起来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哩! 一声清脆的马嘶之声,由岭前乱林中传出,一匹四蹄如雪的骏马陡然窜出,骏马之上,微微哈着腰,低着头,坐着一个长身俊秀的青衣少年。 他微微朝着心怡掠了一眼,那匹乌云盖雪的骏马,已把他飞快地载进山内去了,留下的是剑鞘磕碰在马鞍上的铮锵之声。 花心怡惊异得目瞪口呆,由不住手上的桶也掉了,“啊……人!”她喘息道:“男人!他一定是一个男人!多奇怪啊!他的样子,他的衣服和他的马,天呀!” 她想到:“这一切不正是像书上所画的一样么?” 忽然她蛾眉一挑,纤腰微扭,纵身如箭,起落之间已扑抵林前,可是太晚了,那人和他的马,就像一瞥惊鸿似地早已消失了。 “哦……”她怔怔地捏着手说,“我怎么能任这个野男人擅人此山呢?如果妈知道了……” 想到此,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由不住从眉心里沁出了汗来。 真可怕,想不到,二十年来第一次见陌生人,而对方又是母亲口中所描叙比洪水猛兽还可恶可怕的男人! 想到此,她真有些麻木了,这人胆子太大了,他莫非没有看见母亲所立的戒碑么? 木立了一会,她又重新回过身来,慢慢拿起了桶,直向泉涧行去。 这是一件隐秘,也许是一种巧合,不过,花心怡却把它紧紧地锁在内心,在她以为,这是一件羞于启齿的事情,是不便告诉人的,甚至于妹妹心蕊。 傍晚,这片树林子里,开始飘落着霏霏的细雨,包括这所为翠竹所搭建的小楼,都为雨水沐浴得绿亮亮的,甚是可爱。 心蕊在窗前曼声地高歌着,她姐姐却怔怔地托着腮,坐在书桌前想着心思,想着今晨那划生命的一件奇事儿——一个男人! 忽然,心蕊尖叫道:“姐姐快来,快来看!啊……一个人。” 心怡不由玉手一按桌沿,已闪至窗前,急促问道:“哪里?” 心蕊闪烁着眸子,用手指着窗外兴奋地道:“那不是吗?是一个男人……姐姐!” 她低低地跳了一下。 在烟雨迷漫里,一个俊朗的长身少年,正自踽踽地在雨地里行着,雨水已把他身上那袭青布的长衣湿透了,可是他仍然不停地在林前来回蜘蹰地行着。 花心怡不由轻轻地“哦”了一声,她觉得脸上一热,很快地退离窗前,微愠道: “把帘子放下来,不许看。” 心蕊退后了一步,喃喃道:“为什么?”她的脸也有些红了。 “这是一个男人,妈妈曾说过的话,你莫非忘了么?”一跳而起,却为心怡一把拉住了,她讷讷地说道:“带上你的剑。” 花心蕊茫然地点点头,她们分别自墙上摘下了剑,心蕊问:“姐姐!我们要杀死他?” 心怡看了她一眼,冷然道:“你莫非忘了妈的话,男人是世上最坏的东西。” 她说着玉腕振处,已把长剑掣了出来,娇躯轻点,已向前院纵去,花心蕊也自鞘中抽出了剑,紧紧跟上,这时大门上的小铃铛,仍在轻微地颤抖着,铃声叮叮,显示出门外人是如何的犹豫心虚! 心蕊单手握着门栓,猛地把门拉开,她姐妹一并闪身而出,果然面前昂然立着那个雨中的少年,雨水正由他脸上像小蛇似地淌着,他那浓黑的长眉,挺亮的一双眸子,啊! 男人! 她姐妹望着他,望着这个陌生的人,一时都愣住了,少年红着脸,深深地打了一躬,朗声道:“在下万斯同,因奉师命,来此附近访一前辈,不觉迷途谷中,不知二位姑娘,可肯指引迷津否?” 他说着后退了一步,昂身而立,一面用左手摸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很尴尬地笑了笑,脸色很红。 心怡蛾眉微微一挑,冷笑道:“你说谎!” 万斯同吃了一惊,讷讷道:“姑娘为何如此说呢?在下从不说谎。” 花心怡看了妹妹一眼,抡了一下手中剑,说:“今天早晨,我就看见了他……小蕊!”她膘着心蕊冷笑道:“我们拿下他。” 万斯同急得双手连摇,大叫道:“姑娘,不可造次,听我一说就明白了……我……” 才言到此,心怡冷森森的剑锋,已逼近他喉下,吓得他急向左面一闪,可是心蕊这时候也自左面挺身而上,掌中剑“野 “可是,这个人,他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心怡摇了摇头,面色镇定地道:“我们不要理他,只要他不侵犯我们。” 花心蕊慢慢松下帘子,可是她却发现那个雨中的少年,正自痴痴地向自己怅望着,他那亮若晨星的一双眸子,虽只是隔林远眺,却令心蕊感到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之力,她由不住也呆呆地立住了。 花心怡叹息了一声,把妹妹拉至一边,轻声嗔道:“小蕊,你怎么啦?丢不丢人?” “姐姐!”心蕊用力把姐姐一推,娇红着脸,走到了一边,然后,翻了一下眸子说,“他一直往这边看呢!怎么办……姐姐?” 心怡往窗口瞟了一眼,轻叹口气,说道:“这人真是……干嘛站在那边淋雨?他是……” “姐姐!”心蕊又偎过窗前,透着帘子,她仍能看见他,然后小声说道,“你看,他的衣服多奇怪,他长得真高啊!” “他可能是来找我们的。”心怡害怕地说,她的心跳得很厉害。 “那怎么办呢?”心蕊扬着眉毛问,可是眼角再次地又向窗外瞟了一眼。 “啊!他……他走了!” 她用劲地把帘子拉起来。 果然烟雨迷离中,已失去那少年俊朗的影子。 心怡慢慢地凑近窗前,她冷冷地说:“他如果再敢来此,我们就要给他一个厉害!” 她狠心说了这句话,其实内心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并且认为这个男人是再也不会来了。 忽然,前院传来一阵轻微的门铃声,二人立刻一愣,心蕊她弯身看了看他,脸色微微发红地望着心蕊道:“现在你可以把他弄进去了!” 心蕊收了剑,伸一只玉手提了一下他的胳膊,玉面绯红地摇头说:“我怕……”又讷讷道:“我们一人提一只好吧?” 第2章 花心怡觉得不大对劝儿,可是除此也别无良策,她轻轻点了点头,姐妹二人,各伸一手,把倒卧在泥地里的万斯同提了起来,在接触到对方的臂肌时,二女俱不禁双颊如焚,她们互看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匆匆向门内行去。 在布置雅洁的一间书房里,万斯同被结实地绑在一张睡椅上,从头到脚,都为密密的丝绳缠得紧紧的,他背上的那口长剑,也被解下来搁在一边,虽然他已经被解开了穴道.可是他仍在昏迷之中。 花心蕊坐在一边,秀眉微颦,以无限怜惜的目光看着他;心怡却来回地捏手走着,她对心蕊说:“我们不要在这里,离开他,让他一个人在这里。” 心蕊轻轻地道:“他会死的呀……还是……” “还是怎么样?”心怡微微冷笑地盯望着她,说道:“妹妹!你真的把妈的话忘了么?” 提到了母亲,花心蕊不禁打了个冷战,她轻轻哼了一声,一面站起来道:“你倒真是妈的信徒!” 说着她就赌气出去了,心怡一个人发了一会儿愣,万斯同这时发出了轻微呻吟之声,她不禁往椅上向他瞟了一眼,见对方剑眉紧皱,额上汗珠点点,似有无限痛苦,她的心蓦然软化了,一时真有些不知所措。 室外传来心蕊酸酸的声音:“你叫我出来,怎么自己留在里面?” 花心怡玉面一红,蓦地闪身而出,她望着妹妹说道:“我可蝉渡枝”,如梭似地直向他右胯刺来,万斯同这才知道厉害,当时低叱了一声,“姑娘,你们太不讲理了…… 我……” 剑势既展,岂有中途而止之理,花心怡一咬玉齿,向前猛进一步,掌中剑如同一泓秋水似地,直向少年全身卷去。 她同时发现到妹妹有意剑下留情,否则对方决不至于如此轻易就闪开,心中很是不悦,所以剑下更加了几分功力。 少年原也有一身绝技,只是他万万意料不到,对方少女,竟会有此超然武技;再者自己以礼造访,本无恶意,似不应贸然出手还招,有了这种心理,再加上花心怡安心取胜,自然他是非吃亏不可了。 心怡剑招再次展出,娇躯却如同狂风飘絮似地突然腾起,万斯同方以师门所授“迷踪七影”身法,向一旁闪躲,见状不禁一惊,他骤然忆起这种身形,正是师父一再告诫自己小心提防的招式,可是已经太晚了。 二十年前,紫蝶仙花蕾,在退隐本山五云步之前,就曾使过这套得意的“花心八剑”,在江湖上极具一时之威,很是威风,直至今日,一般老辈中人.尚能绘影绘形地把她这套诡异的剑法,在武林中传述着,所以万斯同一望即知。 他低呼了一声,道:“姑娘!请住手!不可……” 说着猛地向下一伏身子,背腕抽剑,可是他的剑还没抽出一半,一口冷气森然的剑刃,已压在他的右腕之上,同时心蕊在一边尖叫道:“姐姐——” 心怡抱剑入怀,右足向前一点,万斯同只闷哼了一声,“噗”地倒地不起! 心蕊持剑悲声道:“你杀……杀了他了?” 心怡一面还剑于鞘,冷冷地说道:“我才不杀他呢,我们把他交给母亲。”不像你……你别乱猜!” 心蕊撇了一下嘴,顺手自一边取过了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翻着,可是她内心再也不如往日那么宁静了,那个一生之中,她首次看见的男人,竟是这么一个秀逸英俊的模样儿! “他嘴唇上下怎么会生着一些短短的黑毛呢?哦!那是胡子,男人都有的……他膀子多粗啊!” 脑子里这么想着,由不住向心怡瞟了一眼,却见她闭着眼躺在椅子上,那微微合着的睫毛,不时地轻轻动着,忽然她跳起来,跑到一边把帘子放了下来。 “干什么?”心蕊问。 “小红鸟要来了。”心怡红着脸说,“它会发现有陌生人在此的。” 心蕊不禁掩口笑了,她伸了一下胳膊,道;“我以为你真那么狠心!原来你想得比我还周到呢。” 心恰薄嗔道:“你不要乱说,他死他活,我才不管呢。” “那你为什么这么关心?” “谁关心,我只怕妈妈发脾气……再说这个姓万的来此干什么,我们还应该问一问。” 天空传来一阵清晰的鸟鸣之声,那“呱呱”声音就像是乌鸦,可是比乌鸦还要刺耳得多。 花心蕊忙跑到了窗前,掀开帘子向天上挥着手道:“我们在这里,不要叫了,你可以回去了。” 可是小红鸟却低低飞临窗前,它鼓着血也似的红翅膀,把身子定在空中,口中仍然刺耳地鸣着,直到花心怡寒着脸走过来,它才算放心了,你看它像燕子似地斜着身子,在这座小楼上低飞掠过了一周,才向后岭鼓翅而去。 “真气人,这小东西被妈宠坏了!”花心怡一面卷起帘子,一面说:“它越来越精了。” 心蕊扬了一下秀眉,冷笑道:“总有一天看我不宰了它,小奸细!” 室内传来了一阵低咳的声音,万斯同微带愤怒的声音道:“二位姑娘,这是为何? 我万斯同并非这么好欺侮的,你们还不松开我?” 心蕊低头一笑,瞟着姐姐道:“这家伙醒了,怎么办呢?” 心怡冷哼了一声道:“就不松开他,看看他怎么办。” “还不松开我?” 万斯同以更大的声音吼着,心怡微微冷笑不语,在发怒无效之后的万斯同,显然是变更策略了,他长叹了一声,说道:“二位姑娘,请你们想一想,我们并无仇啊!” 心蕊忍不住“噗”地一笑,小声道:“软了!” “我只是迷路谷中,向二位姑娘打探一位高人,为何平白无故如此对我,你们不觉得太失礼了么?” 心蕊正要开口,却为心怡止住,她冷冷地向室内道:“你莫非没有看见入谷处的戒碑么?” “没有。”万斯同惊奇地道,“真的没有。姑娘,是什么戒碑?” 花心蕊小声说:“他没有看见呀!” 心怡白了她一眼,仍然冰冷地说道:“那么,我再问你,早晨骑马的那人可是你?” “是……”万斯同叹了一声,道,“姑娘,请松开我好不好?这样怎么好谈话呢?” 花心怡冷笑道:“姓万的,你在我们这五云步中窥东窥西,定非好人,还说什么迷路谷中,分明是花言巧语,哼,你可不要欺侮我姐妹不通人情世故!” 万斯同急道:“姑娘你错了,我实在是来此访人,迷路此谷已非一日,前三日已发现二位姑娘隐居于此,本来早想拜访,但男女……唉!总之,我绝非是如同姑娘你所想之人。” 心蕊徐徐站起身来,小声道:“姐姐,他也怪可怜的,我们松开他就是了。” 心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心蕊红着脸又坐了下来。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们才不能这么就相信他,如果我们一旦放开了他,可能他就……”心怡小声地附在心蕊的耳边这么说。 “大概不会吧!”心蕊的脸很红,她轻轻翻着眸子望着姐姐,“小红鸟也回去了,妈不会知道的。” 心怡轻轻叹了一声,她多情地望着妹妹,相处了整整二十年,她第一次了解到心蕊的感情竟是如此的脆弱,她其实早就感觉到那个叫万斯同的人,并不是一个坏人,可是她总认为,对于男人,是不应该还以颜色的,现在她真后悔把万斯同擒回家,当时放他走也就算了。 “姐!我们松开他好吗?等雨停了,叫他走就是了。” 望着心蕊,她不由低低叹了一口气,轻轻道:“随便你吧,我不管。” 心蕊高兴得由椅上一跳而起,匆匆就向书房行去,在书房里,她看见那个叫万斯同的男人,正用那双充满了期待和惊异的目光盯着她,她只觉得全身一阵火热,当时就痴痴地呆住了。 “姑娘……你……”万斯同尴尬地说,“你能把我解开么?” 花心蕊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慢慢走过去,伸出手来,轻轻把缠绕在他身上的丝绳解开,万斯同不禁面现喜色,他轻轻道:“谢谢姑娘!” 心蕊的目光,迟滞地在他的脸上凝视着,万斯同已翻身坐起,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微微汗颜地说道:“那位姑娘呢?你们是……” 当然意识到了,对方那秋水似的眸子,仍然没有离开自己,他不禁感到有些不自然了,望着心蕊,他有些窘迫地笑了笑,花心蕊也笑了,她的目光,像观赏风景似的,从头把万斯同看到脚,又细细地看他的鞋,看他的衣裳,看他的头发和手…… 万斯同窘极了,他低低地咳了一声,重复道:“谢谢姑娘……那位姑娘呢?” “你先不要管。”心蕊笑着说,“我要你坐下来。” 万斯同点了点头,用手把衣服拉了拉,在一旁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花心蕊好奇地问:“你真的是一个男人?” 万斯同不禁蓦地一惊,他眨了一下眼睛道:“你……你说什么?” 心蕊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她扬了一下嘴角,又问道:“我是问,你真的是一个男人?” 万斯同的脸上闪过了一层迷惘之色,他几乎有些哽塞住了,这时门帘掀处,花心怡寒着脸已走了进来:“小蕊!你不要乱说话。” 心蕊忸怩道:“没有呀!谁乱说了?我问他是不是男的,这也没有什么呀!” 心怡气得叹了一口气,脸红如火地瞟了万斯同一眼,万斯同正在尴尬地笑着,他向心怡欠身道:“令妹真会开玩笑……姑娘见笑了!” 心怡直觉心里通通直跳,也难怪,试想一想,第一次和陌生人说话,而对方又是个男的,她微微颔首回礼,不好意思地道:“方才愚姐妹太冒失了……尚请万兄不要介意才好!” 万斯同此刻近看这姐妹二人,愈觉得冰莹秀质,玉貌花娇,姐妹并上,宛如一双玉树,一颦一笑,一言一动,无不美若天仙,似此天香国色,万斯同真感为有生所仅见,他虽绝非轻薄孟浪之流,然好好色,恶恶臭乃人之本性,一任他口心相问,也不禁有些意态撩然! 第3章 他望着这一双姐妹,一时竟有些木然了。 花心怡淡淡一笑道:“万兄请坐。”一边用浅绿色玉盏倒了一杯竹尖凉茶,双手捧至万斯同座前,万斯同始愧然惊觉。 他双手接过杯子道:“谢谢姑娘。” 心怡这时面色忽冷,她徐徐道:“我姐妹因限于母亲家法,又避世过久,不便待客,万兄略歇息后,即请自便,愚姐妹不恭处,尚乞海涵!” 万斯同顿时心头一冷,不禁把先时一番遐思,打消了一个干净,当下苦笑了笑,欠身道:“姑娘如此说,就更显得我不对了!” 他说着把桌上茶杯端起饮了一口。遂起身道:“我这就告辞了,多谢姑娘赐饮之恩……” 心怡不禁愣了一下,这时万斯同已立身欲行,忽然心蕊招呼他道:“喂!你先别走呀!” 万斯同苦笑道:“姑娘,尚有何事吩咐?” 心蕊瞟了姐姐一眼,羞涩含笑道:“你不要慌呀!你看看你这身衣服,这么湿,你怎么走呀!再说,外面还在下雨,不妨再等一会。” 万斯同含笑道:“好自然好,只是我不便打扰!” 他说着看了心怡一眼,见对方一双明澈澄波双瞳,正自似有情又似无情地注视着自己,和近侧心蕊的嫣然笑影,映衬得愈有情趣.一时.他的心就再也硬不下去了。 心蕊嘤然一笑,薄嗔道:“叫你留下来,你留下就是了……等会儿雨停了你再走就是。” 心怡姗姗立起道:“万兄请在此稍坐,我去拿一件便衣来给你换过,待湿衣烤干,再换过就是了。” 万斯同窘道:“这不是太……太打扰了么?” 心怡轻声道:“无妨!”说罢自去,她走之后,万斯同就转身对着心蕊讷讷道: “平白打扰,实感过意不去……” 才说到此,心蕊已娇笑道:“你不要多说了,我姐妹最见不得人客气,你快把衣服脱下来吧。” 万斯同内心一动,暗道:“这姑娘说话怎么如此直率,怎么不避点嫌疑呢?” 他奇怪地在心蕊脸上看着,对方那种真纯朴质,又绝非是轻薄之女,当下好不费解,心蕊见他只管呆立不动,不由秀眉微颦道:“咦!你干嘛不动呀?快把衣服脱下来给我呀。” 万斯同面色一红道:“令姐取衣尚未回来。” 心蕊格格一笑道:“你们男人真是,她去拿她的,你脱你的嘛,这样会生病!” 万斯同心中一硬,心说:我也太多虑了,即使是脱下长衣,内中仍有中衣,不愁肌肤外露,又怕些什么?反倒不如对方少女大方豪爽,想着转过身子,把外衣脱了下来,这时心怡也进来了,她手中拿了一件水绿色的长披风,微微笑道:“很对不起,我姐妹没有男衣,这一领女用披风,万兄请暂时披一披,好在湿衣须臾即干,即可换过。” 说着递了过来,万斯同抖了一下身上,笑道:“姑娘不必客气,我就这么坐一会儿就是,用不着再披什么披风了。” 心蕊拿起了湿衣,笑向心怡道:“姐姐你陪他谈谈,我去给他烤烤衣服去。” 心怡含笑道:“还是让万兄自己留下看看书吧,我也出去。” 万斯同躬身道:“姑娘请便吧!” 她姐妹迈步出室,忽听窗前“呱呱”两声鸟鸣,二女同是一惊,相互看了一眼,各自扭动纤腰,双双纵落窗前,正要拉下帘子,却是晚了一步,红影一闪,一只红羽红嘴,全身一色,大小如鸽的红鸟已翩然人室,一飞进来,即呱呱连鸣了两声,收翅如箭,直向书房中,投射而入。 花心蕊不由顺手把湿衣向一边一丢,叱了声:“不好!这小奸细发现了,这一次我可是不饶它了!” 她说着娇躯一伏,足尖微点,猛向房内扑去,心怡这时也乱了手脚,因为小红鸟此刻突然出现,意识到定非佳兆,她伸手去抓帘子,想把它放下来,可是就见当前白影一闪,同时一股极为劲疾的掌风,向她迎面扑到,冷笑声中,一人低叱道:“快闪开,无耻的贱人!” 花心怡双掌交叉着向上一封,足下狂风飘絮似地已闪出了七尺以外,再向来人细观时,不禁把她吓了个面无人色,颤声道:“妈,你老人家来了!” 夺窗而入的,是一个长发拂肩,面容如霜,长身瘦削的妇人,由面上看来,这妇人可称得上是一个绝色佳人,只是她那惨白的脸上,竟看不出一丝血色,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眸子里,闪烁着凌厉可怕的光彩,整个的人看来,就像是冰块所铸成般的冷酷和无情。 这妇人穿着一身如雪似的白绫衣,腰系红色丝带,足上是一双红色皮制弓鞋,鞋尖如剑,腰姿婀娜,她左手持着一支翠竹所雕制的长笛,身形飘落,竟是轻如飞燕,没有带出一点声音,由年岁看来,这妇人绝不超过三十五岁,事实上她已是四十出头的人了。 这时,红鸟的鸣声凄厉地由书房传出来,间杂着心蕊叫骂之声,甚是疾烈,心怡惊吓地呼唤着:“小蕊,妈来了,快出来。” 呼声方毕,小红鸟已惊叫飞起,心蕊却随后赶出,一眼看见母亲,她顿时吓得木立住了。 这自窗而人的妇人,正是二十年前,名噪大江南北的独行女侠,紫蝶仙花蕾,也正是这双孪生姐妹的亲生母亲,她此刻看来,确像是十分震怒了。 小红鸟已落在花蕾肩上,犹自连声惊呼不已,紫蝶仙花蕾冷哼一声,道:“你姐妹好大的胆子,我且看看你们收藏着什么人!” 她说着身形一晃,已来至书房门口,翠笛一掀门帘,已把书房内一切看了个清楚,只见她双目一睁,厉声叱道:“你是什么人?” 万斯同虽在室内,然而由她姐妹口中。已略知来人身份,不禁暗暗吃惊,偏偏此刻自己长衣已去,身着亵衣,如何能见人?一时不由羞惭得无地自容,呆立住了。 这时心怡上前黯然道:“妈,他是一个不相于的迷路人。” 紫蝶仙花蕾此刻像是已愤怒到了极点,冷冷地哼了一声,身形一蹿,已来至万斯同身前,左手张开着向外一抖,直向万斯同肩上抓去。 长衣已去的万斯同,却不甘如此受擒,他身形霍地向下一缩,闪出去了三尺以外。 他口中呼道:“前辈请暂息雷霆,听我一言!” 奈何花蕾身形展开,势如狂风骤雨,又是在极度的愤怒头上,怎会听他一言而止。 她尖声叫道:“无知小辈.你死期到了,看你往哪里跑!” 万斯同的身子本已闪出,就在花蕾发话的同时,他已发觉对方右手那支长笛,突地抖起,夹着一阵细啸之声,直向自己肩头上飞点而来,声势之疾,犹如星贯中天,一闪即至。 万斯同幼小从师,苦习击技一十五年,内外功力,堪称炉火纯青,差不多的门路,他只一看即知,可是这母女三人所施展的功夫,他却是陌生得很,非但窥不出一些门径,简直是莫测高深。 他见笛势劲疾,知道一被它点上,非仅闭穴,只怕还要落成了残废,不禁大吃一惊,心中暗愤:你个泼妇,我万斯同究竟与你有何深仇大怨,你居然下此重手?今日说不得只好开罪你了! 心中这么想着,也就不再客气,冷然道:“前辈逼人过甚,万斯同放肆了!” 他猛地一探双手,倏地扬起,以“封雪手”向外一崩,直向花蕾长笛上封去。 紫蝶仙花蕾,见对方竟敢动手递招,而且招式老练,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狂笑了一声,愈发怒不可遏,这时花心怡在一边高声唤道:“妈,你退下,待女儿擒他便了。” 心怡口中这么说着,已纵身而上,同时,回头唤道:“小蕊,还不代妈把他擒下!” 花蕊红着脸正要挺身而上,陡见紫蝶仙花蕾一个疾转,同时一股绝大劲风,自她双掌上逼出,她姐妹倏地左右乍分,飘落一旁,幸未被掌风伤着,都不禁为母亲这种绝情的动作吓得呆了。 花蕾怪笑道:“你们先站一旁,等我擒下了这畜生,再和你们算帐。” 万斯同冷眼旁观,不禁为二女不平.当下咬牙恨声道:“前辈请听我说,令媛全系一番善意同情,并无丝毫罪过,请万万不要罪责!” 他说到此,就见那似发疯的妇人,忽然阴森森地对自已一笑,那双明澈的大眸子里,泛出了一种极为无情的冷焰。万斯同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心说不好,他因不惯与女性头殴,见此情形,自知后果不佳,当下不假思索地向左一闪。把桌上自己长剑操起,猛可里,直向窗外越去,急切间,似闻得头顶有呱呱鸟鸣之声。未及抬视,已见红影闪动,一物直向自己眸子上啄来,这才想起,竟是那小红鸟,不由吃了一惊,这时再想举手已是不及,惊慌之下,也顾不得下手轻重,当下一提真力,猛然开启,一口真力直向小红鸟喷去。 当空红鸟本系北天山一种异鸟,性灵极为聪慧,善能体会人意。 自为花蕾收养后,更是乖巧伶俐,因生具铁爪钢啄,虽是体小如鸽,差不多一般鹰隼都不敢轻易招惹,此刻一心要建功主人,不意敌人竟练有真气内力,当下尖鸣了一声,倏地振翅而起,可是仍嫌慢了一些,一时只见当空红羽缤纷,在连声啁啾中,这只小红鸟已落向一边,全身抖动不止,像有无限痛苦。 万斯同真力吐出,心中已微觉后悔,可是,时势之至此,也就说不得了,他口中大声叱道:“前辈休得见逼,万斯同去也!” 他口中这样叫着,掌中剑连着鞘,猛地直向窗棂上挥去,他原意是想把窗户砸开,越窗而出,可是宝剑方自挥出,忽见眼前人影一闪,同时剑上一震,随听一声娇叱道: “撒手!” 万斯同用力向外挣,可是对方手劲竟是出乎自己意外地大,他不挣还好,这一挣,顿时只觉得虎口发麻,宝剑已脱手而出,遂见人影一闪,紫蝶仙花蕾已迎面而立,万斯同吓得一连后退了两步,这才知道对方确系一个极为难惹的人物,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花蕾面色极为诡异地冷笑道:“小辈,我先问你,三盒老人是你什么人? 第4章 快说。” 万斯同怔了一下,遂答道:“那是家师。” 紫蝶仙花蕾猛地哆嗦了一下,讷讷道:“这么说,白鹤南宫敬是你……” 万斯同不由自主,目放异彩地道:“那是我大师兄。咦,前辈,你怎会认识他的?” 花蕾轻轻哦了一声,她脸色这时极为难看,冷冷地望着万斯同一笑道:“那么,我是更不能放过你了!” 才说到此,就见她右手忽地一动,万斯同就觉得迎面一股极为尖锐的劲风扑到,同时鼻端闻到一股生平从未闻过的异香,当下连唉呀二字均未道出,扑通一声倒地不省人事! 一旁痴立的心怡、心蕊姐妹,见此情形,都不禁吓了个魂飞魄散,她们都知道,方才母亲所施展的是极为毒恶的“逼魂指”,暗藏独门秘制的“搜神阳花粉”,这种毒恶的花粉,暗藏于十指指甲尖内,为花蕾独家所擅,同时只须凝气往敌人五窍任何一窍点去,敌人中指后一任你有天大功力,鲜有不被迷性昏倒,在四个时辰内,如不能获得解救,一命归阴,端的是一种极为厉害的手法。 紫蝶仙花蕾发明这种独门秘药后,自知犯武林大忌,所以素日传授二女时,一再嘱咐,若非深仇大恶的敌人,千万不可施用,以免犯众怒,二女俱引为深戒,想不到今日对这么一个陌生少年,刚一见面,即施出这种毒手,怎不令二女大吃一惊? 花蕾以“逼魂指”一指点倒万斯同后,面目变得一片铁青,望着二女,咬牙恨声道: “你姐妹干的好事,你们还有脸活着见我?” 二女见母亲竟变得较平日更冷酷千倍,一时都吓得面无人色,不禁双双屈膝,跪了下来。 “妈……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让他暂时避一避雨。妈,你老人家千万不可误会。” 心怡瑟缩着这么说,心蕊却吓得呆了,她们四只含着泪的眸子,齐齐地盯视着这个看来如同发疯的母亲。 紫蝶仙花蕾全身战抖地道:“好,好,你们也不要分辩,妈平日是怎么告诫你们的? 不想你们竟当作耳边风,如今吃了大亏,你们……” 她伸出瘦弱的手,指着二女,气得全身颤抖地说:“你们还有脸见我?你们站起来跟我进来!” 二女莫名其妙地相互望了一眼,俱不知母亲说些什么,当时徐徐自地上站了起来,迟迟不敢前进。 紫蝶仙花蕾见状,面色变得更白了。厉声叱道:“来呀,你们如果没有做错事,怕什么?” 她说着已闪身来至二女身前,伸出双手抓住了二女各人一臂,用力地拉着二女走出了书房,来至心怡卧室,狠命地把二女向床上一推,反手把门关上,用几乎是哭的声音道:“你们要是真的失身,可怪不得……怪不得我这个作妈的。取你们的性命!” 二女闻言这才恍然大悟,不禁相互望了一眼,方才的惊吓算是扫了一光,她们望着母亲连连点头,花蕾见状冷笑道:“你们谁先来?” 心蕊咽了一下口水,讪讪道:“来干……干什么?” 紫蝶仙花蕾道:“就是你,小蕊,把你的腿露出来!” 心蕊看了姐姐一眼,心怡微微点了点头,她就莫名其妙地把裙子拉了起来,露出一只欺霜赛雪的玉腿来,害怕地望着母亲道:“妈,你要怎么呢?” 紫蝶仙花蕾吸了一口气,指了一下心怡道:“还有你,和妹妹一样” 花心怡只好依样而为,就见这多疑的妇人探手入囊,摸出了一枚拇指大小的羊脂玉瓶,一面走到了床前,冷笑道:“我这瓶中乃是专试贞操的守宫液,今日正好以此试试你姐妹是否为那小辈所辱。” 她说着自己扭开瓶盖,二女就见连着瓶盖,伸出一支像针管似的东西,其上沾满了红色浓液,俱不知这是什么东西。 紫蝶仙花蕾,就以这沾满红液的玉针,在二女腿膝处,轻轻点了一下,留下了两颗鲜红的红点,看起来和朱砂红痣一般无二。 二女战战兢兢地望着母亲如此施为,一句话也不敢说,花蕾点好了守宫液,收起了玉瓶,直直地站在床前,目不转睛地盯视着二女腿上红点,面上带着十分悲愤的期待之色,不时地冷笑着。 那两颗朱砂红点说也奇怪,自从点上了之后,须臾即印入肌肤之内,由鲜而浓,最后变为鲜红之色,就永不变了! 至此花蕾面上,才现出一丝笑容,她伸出手来,在二女被点处用力擦了擦,再看那两颗红点色泽依旧,并未少褪,仿佛生就的一般。 望着二女,她长长吁了一口气,微微冷笑道:“还算你们聪明,没有铸成大错,你们起来。” 二女见母亲如此,知道大难已免,心中好不庆幸,双双放下裙子,翻身下床,花蕾冷然望着她们道:“如果不是我来得早,你们后果不堪设想,我平日是怎么告诉你们的,你们怎么不听?” 她用冰冷的目光,在二女脸上来回地盯视着,恨声道:“妈妈二十年饮恨偷生,在这五云步养育你们成人,不敢出山一步,为的是什么?我怕的是什么?” 说到此,她竟落下泪来,一面用手把脸上的泪擦了擦,顿了一下又道:“实话告诉你们,妈妈当年,就和你们一样的无知,所以才会上了当!才……” 望着哭泣的母亲,她姐妹都不禁有些黯然,尤其是母亲的话,给她们一种“谜”样的感觉,二十年来,她们还是首次见到母亲伤心过,还是首次听母亲口中道出了这项隐秘,一时俱不禁有些神情恍惚,心怡含着泪道:“妈,你不要说了,我们以后一定听你老人家的话!” 心蕊却只是望着母亲发呆,紫蝶仙花蕾苦笑了笑,把未说完的话中途忍住,她目光在心蕊脸上缓缓地扫着,忽然嘴唇嗡动道:“小蕊,你心里想什么?” 心蕊脸色一红,讷讷道:“我……妈……没有。” 花蕾望着她,冷冷一笑,说:“你不要骗我,你们是我生的,你们的内心,我了若指掌,孩子,你的心正在反抗我,我知道。” 心蕊不禁神色大变,她猛然跪下道:“妈,我……我没有。” “起来吧!”花蕾长叹了一声,她挥了一下手,冷冷地说道,“妈是一个最要强的人,妈也最爱你们两个,可是我绝不容许我的女儿,对我心存异心!” 说到此,她面色变得更冷了,目光在二女身上转着,哼了一声,又道:“我并不是一辈子要限制你们,只是你们的婚姻大事,却要我作主,不许你们自己挑,一旦你们成了婚,才能离开这座山,那时候你们的一切,我都可以不再管,可是现在却办不到。” 说着她目放精光地叱道:“现在,把那个姓万的抬过来。” 二女不由齐应了一声,双双立起,正要出去,紫蝶仙花蕾冷然又道:“小蕊不要去。” 心蕊顿时就站住了,她害怕并且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母亲。 花蕾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小怡一个人去就够了,来,到外面去。”她们走出了卧室,在客厅落座,心怡双手托着万斯同进来,战抖着道:“放在地上?” 紫蝶仙花蕾点了点头,冷笑了一声:“把他救醒!”二女不禁心中全是一愣。因为她们一向知道,母亲做事向来是心狠手辣,从不后悔,那么,又为什么要把他救醒呢? 心中甚是不解,可是,谁也不敢多问。 花氏秘门的“搜神阳花粉”,施用及解法,她姐妹俩全都熟悉,曾经母亲悉心传授,所以闻言对看了一眼,心怡就把万斯同平放在地毡上,然后退了一步,探手入荷包内,取出一个白玉匣子,打开匣盖,内中盛着一种细白的粉末,并且有一根纯白色鸡毛。心怡用鸡毛轻轻地沾了些白粉,在万斯同鼻下轻轻抹了三下,然后收回了玉匣,退至一边。 平躺在地上的万斯同,有着高高的前额,挺直的鼻梁,性格的唇,他那两弯眉,就像是雨天初晴时的秋霞那么优越,那么飞阔,他属于一种闪烁力的英俊美,任何女孩子,在初一见他时,都会对他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他本是紧咬着牙关,身子纹丝不动,此刻,全身就像抽了筋似的一阵颤抖,忽地翻身坐起,花蕾这时厉叱了声:“不许动!” 万斯同愤怒地看着她,可是他已尝过这妇人的厉害手段,此刻见状,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紫蝶仙花蕾笑了一声,说道:“小辈,你不要多疑,我只是要你知道,我生平做事,向来是有为有因,我只问你,来此作甚?” 万斯同忖度眼前形势,自问逃脱无望,遂也安然处之,当时冷冷地道:“来此访人!” “访谁?”花蕾问,“这五云步中并无外人,你找谁?” 万斯同征了一下,他目光急速地在花蕾面上扫了一转,忽地挺了一下腰,说道: “啊!莫非你就是花……花前辈,南宫大嫂?” 一阵冷涩的笑,自花蕾面上飘过,她凝目望着万斯同道:“你休要口出不逊,谁是你南宫大嫂?” 万斯同抢问道:“那么你老人家,莫非真就是紫蝶仙花蕾花前辈?” 花蕾喃喃道:“你找她作什么?” 万斯同惊异地顾视着一旁的二女,又看了花蕾一眼,万分惊异,心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我那南宫大师兄,竟会有如此一双孪生女儿呢,莫非这女人又和外人…… 想到此,不禁脸色一变,花蕾忽然蛾眉一竖,厉声叱道:“我问你,来此作什么?” 万斯同把心一硬,冷然道:“既然你就是花前辈,我也就直说了!” 他先解释道:“南宫敬虽名誉上是我大师兄,可是年岁长我甚多,我武功也多半是他所授,所以我一向视他如师,因此我称你为前辈不为过之!” 花蕾不耐道:“少啰嗦,快说!” 万斯同剑眉微蹙,心说,看来她似早已绝情我那大师兄,劝她出山,只怕无望了。 第5章 想着不禁长叹了一声,黯然道:“前辈,当年之事,说来确是家师门规过严,我南宫师兄,已属掌门弟子,焉有不遵师命之理?因此……” 花蕾冷然一笑道:“我不是问这些,只问你来此作甚?快说!” 她说着立起身来,来回走了一转,似是在忍受着一种极大的愤怒。 万斯同苦笑了一下:“如今家师年已耄耄,始悟昔日之非。深感当年行事鲁莽,又以南宫师兄,接掌天南派掌门人要职,至今尚独身未娶。” 他说到此稍顿了顿,看了看花蕾神色,才继续又道:“因此,特差后辈我访问前辈下落,无论如何,也要前辈息怒随后辈回山复命!” 花蕾微微抖动了一下问:“这些话,是你那师父亲口说的么?” 万斯同点头,低声道:“师父如今,是八十开外的人了,昔日之错,还望前辈不要怪罪,还是随……” 他的话,被花蕾中途止住了,并且问道:“你师父有书信交与我么?” 万斯同笑道:“有,我竟是忘了!” 说着遂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封用油纸包封的书信,心怡接过转上,花蕾用颤抖的手慢慢打开。 信纸上浓墨劲书地写着: “字示花蕾女士: 老朽连年服膺阳明,始大悟昔日之非,昔因爱徒过甚,惧其因婚事,而败我天南道基,如今思之,此念盖荒谬绝伦也! 贤棣挟令尊笑傲武林之秘,二十年潜究,定然可观,如能见谅老朽早年不智,提携敝派掌门人,与小徒南宫敬共事天南,则武林中必我独步矣! 即盼弃嫌来归,是为至祷,匆此,即颂 妆棋” 一旁三人,细心地观察着她,见她读完了这封信,淡淡地摇了摇头,两只手交替着,把这封信撕成粉碎,然后往身后一抛冷然道:“太晚了!” 她眨了一下眸于,冷冰冰地对万斯同说:“万斯同,本来你无大错,我是可以让你回去的,只是,都怪你找到了这个地方,而且发现了我母女二十年藏身的隐秘,我如放你,无异暴露了身份,所以,暂时,你不能离去。” 万斯同陡然一惊,问道:“那么,你老人家要如何安置我呢?” 花蕾用着同样的神色道:“你入我禁地,伤我爱鸟,要说起来,罪也不轻,我禁锢你一个时期,也不为过,现在你还是识相些,随我来。” 说着她倏地立起身来,万斯同一跃而起,不禁勃然大怒,忽然他窥见一旁的心蕊正对自己轻摇了摇手,他的怒火也就即刻忍了下来。 花蕾目光在心蕊身上一转,微微带出一丝冷笑,又在万斯同伟岸的身躯上略作停留,她就一言不发,转身率先而出。心蕊红着脸低头紧随而出,花心怡妙目逼视着他,也是一语不发。 万斯同一声长叹,大步而出。 02遽遭毒手终生抱憾 这间阴晦的地下室,整整地关闭了万斯同一天一夜,除了一盏油灯,和一张大榻之外,别无长物。 其实这些都还好忍耐,最不可忍的是三餐食物,他几乎想起来就呕心,对于那种苦涩的东西,他真叫不出是什么名字了,可是他却知道,花氏母女这二十年来,主要的食物,就是这种东西。 后来他从送饭来的心怡口中,得悉这是本山所出产的一种野芋,听说多吃,能收清心明目之效,尽管她姐妹如何精心调治,那味道还是极差。 定下心后的万斯同,也就把一切看开了,他不知道她们要把自己关到什么时候。 大概是第三天的早晨,他听见地下室的门响,本来他以为,可能是花心怡来为自己送饭来了,因为一直都是她,自从被禁锢起来,他没有见过心蕊一面,而心怡就像她母亲一般,冷得怕人,大多数的对话,她只是以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可是有些地方,对万斯同她又似乎很关心,譬如说,她常常为灯加油,带几本书来借给万斯同看,有时候,也会提一桶水来让他洗澡。 万斯同私心对这位姑娘是十分倾慕的,也只有她来临的一刹那,即使是不说话,他也能得到一种心灵上的安慰。 现在他又以为是她来了,他渴望地循声望去。 可是,这一看令他吃了一惊,因为他看见,来的并不是心怡,也不是心蕊,却是花蕾。 万斯同忙站起来小心戒备,他问道:“前辈来此有何见教?” 花蕾回头看了一眼,向外唤道:“把门先关上,我等一会儿再上来。” 然后她又回过头来,淡淡一笑道:“生活如何?还好吧?” 望着她的脸,万斯同几乎有些呆了,因为她的脸色,竟是那么地和谐,这还是万斯同首次看到的,不由感到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当时冷然道:“这都是前辈的恩赐,还谈什么好不好?” 花蕾目光在他身上一转,慢吞吞地道:“你可知天下最伟大的爱是什么?” “母爱!”万斯同毫不考虑地说。 “是的!”花蕾点了点头,又一笑道:“最关心自己的是谁?” “这……”万斯同讷讷不语,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心中充满了疑惑。 “是母亲。”花蕾点了点头说,“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儿女的母亲。” 万斯同惊奇地看着她,吞吞吐吐道:“前辈,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你会知道的。” “知道什么?” “我要告诉你,我爱我的女儿,尤其是我付出半生的精力抚养她们成人……”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继续说道,“我把我一身的武功传授了她们,她们姐妹就等于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这些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万斯同似乎感到不幸的事情,又将要发生了。 紫蝶仙花蕾冷哼了一声,盯视着他道:“我爱她们,正因此,我绝不希望她们步我后尘,你……” 她用手指了他一下,咬牙恨声道:“你妄自闯入此地,使得她们不再安宁了,你是一个可怕又可恨的年轻人.我不能把你看得太轻了!” 万斯同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倏地自榻上跳下来,他讷讷道:“前辈,你不可这么侮辱我,我对她们并无任何企图,而且是你坚持要把我拘留在此的。” “我知道!我并不后悔,只是为了爱我的女儿,我可以做出一切,我要对你抱愧……” “抱槐……” “是的!”说着,花蕾往前走了一步,万斯同心中暗骂,因为他领教过,这个女人是说得出做得出的,不禁忖道:看她如此,莫非她要取我性命么?这一想,他不禁暗暗惊心! 忽然花蕾对他一笑道:“你不要紧张,我不会取你性命的。” 万斯同冷笑道:“你自然不会,可是即使会,我也不会向你求饶的。” 花蕾一声狂笑,她恨这种自以为倔强的男人,而愈是这种男人,才愈能讨得女人的欢心,想到了濒临变心的女儿,她再也不能镇定了。 这是一种棘手的卑下伎俩,可是为了她女儿,她不惜这么做。 忽然,她温柔地一笑说:“万斯同,我不会杀你的,你也不会求我是不是?” 万斯同不解何意,只是怒目盯视着她,花蕾倏地闪身而前,万斯同戒备着一扬双掌,却不见花蕾攻上,遂见她冷冷一笑道:“久闻天南派人目无余子,以一套‘六脉切手’称雄武林,现在,我们不妨过招几手,也叫你心服口服,如何?” 她笑吟吟地望着对方,一扫方才暴戾之色,万斯同对于她这种形态十分费解,只是对方挑战,怎好不依?当下冷然道:“六脉切手原无奇处,前辈一定要我献丑,自无不依之理。” 花蕾一笑道:“好!” 忽见她瘦躯狂飘而起,往下一落,抖掌就打。 万斯同以托大掌势向外一翻,身形下塌,突出右足以“醉扫金桩”的下盘功夫,直向花蕾双足踝上扫去。 紫蝶仙花蕾双手一分,翩翩跃过,更不少缓须臾,她口中发出一串笑声,笑声未了,陡然已逼近万斯同左侧,叱了声:“打!” 万斯同不知掌从何来,因不见对方抖手递招,自无架闪之必要。 心中正自怀疑,忽见对方双掌齐推,掌风劲疾,以“排山运掌”掌势,直向自己面门上逼来,这种掌法,在掌功上来说,是极重的手法,如当其正锋,是万万没有活路可言的。 万斯同想不到对方口中含笑,手中却是如此狠毒,不禁吃了一惊,心中一硬,低首侧身,正想陆续把师门所授的那套“六脉切手”展开,还对方以颜色,谁知对方那翩翩如蝶的身影,竟是快如电闪鸿惊。 就在他低首的这一刹那,花蕾已自他头上狂飘而过,万斯同尚不及翻身,就觉得由后尾椎骨,忽地贯入一股冰寒刺骨的冷气,直人丹田下方三分处,由不住口中“啊”了一声,向前跄了一步。 也就在这动作的同时,花蕾一双细白的手,已搭在了他的双肩之上,十指扣住了他的两处大筋,万斯同由不住簌簌抖之不已! 她口中轻笑了一声:“领教了!” 言罢松掌退身,轻翩如蝶,面上犹自带着笑容,万斯同只觉全身出了一阵虚汗,他只以为对方会黑心辣手,取自己性命,想不到却只是迫自己服输而已,心中倒是稍稍安了些,当下,由不住俊脸通红! 紫蝶仙花蕾看着他冷冷一笑,遂道:“你只安心在此居住一个时期,一待我们觅好新居,自会请你离开,在此期间,如需用何物,只请怡儿为你取用便了。” 万斯同两番过招之后,对于这位诡异的女士,心中算是完全折服了。 就在他愧恨交集的心情之下,花蕾已开了门,匆匆别去。 万斯同目送她离去之后,心道:好险,适才自己怎会大意至此?令她制住了两处大筋,她若存心毒恶,我命休矣,想着,不禁心有余悸! 他来回在室内走了几步,却觉得小腹下酸酸的,甚是不适,突然想到,适才花蕾由背后暗袭自己时似有冷气一股由尾骨贯腹而入,只是当时一间即逝,无从细心体会,此刻想来,似觉奇怪! 第6章 这么想着,那酸楚感觉更易体会了,一丝丝地由小腹直泛上来,进而双眉亦感有点麻痒,这一惊,不禁令他顿时吓得呆住了! 他呆呆地坐在床上,解开衣裤,试着用手在下腹抚按,待接到“精蓄穴”上时,一阵奇酸直上眉心,由不住打了一战,手中油灯几乎为之脱落。 稍定之后,他抖颤着用灯细细照着小腹,果见精蓄穴上,有铜钱大小的一个红点,色作暗红,顿时他就一切都明白了。 这实在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可是他绝不敢相信。 因为那太可怕了,果真如此,那真比死还不如。 慢慢放下了灯,额角两边仍在冒着冷汗,他试着提贯真力,上下运行一周,并无什么不对之处,于是疑心稍去,回味到方才花蕾所说的话,她绝不会只是平空的一说,而精蓄穴上那点暗红的指印,又是从何来的呢? 这么想着,不禁疑窦又起,长叹了一声,一面放下了灯,把衣衫重新穿好,暗念道: 我且把师授的道家采药功夫作它一回,就可知是否真如所料了。 想着,一面排除杂念,凝神屏息,就在这张木床上盘坐运起功来。 他自幼从师,内功有极深根底,不久已现慧光,待气过一周后,小腹频动如雷,全身摇摇欲坠,尤其生死窍上跳动最剧,素日每到此刻,外阳必峰,习炼金丹大道者,待金光二现,正是止火采药之时,万斯同因年岁尚轻,尘缘未了,师命再三告诫不可习此,以免日后坏了道基,每到此刻,他总是用三车上库之法,将一点真阳上升泥丸宫,如是行动完毕,精力自是百倍充沛。 可是今天情形就大大不同了,腹震如雷,那点先天真阳却是到不了谷道,这一惊,只吓得激泠泠打了一个寒颤,目光遂自睁开。 现在,再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那花蕾,竟是以“霹雳指”力,点闭了自己精蓄穴门,自己今后空有伟丈夫仪表,却是一个不能“人道”的汉子。 这种打击对于一个正常的人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太可怕了! 万斯同只觉得双目阵阵发黑,由不住失神地倒在了床上。 他无力地望着室顶,想到了这可怕的遭遇,想到了诉不得,人的残废,很明显的,花蕾对自己用这种卑下手段,主要是杜绝自己染指她的女儿,可是,这种手段太卑鄙了,太可耻了,真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此,他气恼得血脉怒涨,一跃而起,双掌连劈,一时之间,沙石飞溅,宛如冰雪一般,敢情四壁系坚石所砌,如有人妄图破壁而出,此人诚属不智之极了。 他一面厉声大叱道:“花蕾,你欺我太甚,如有三分气在,我焉能与你善罢甘休?” 这种委屈他决不甘心忍受,他要让花蕾作一个解释,他要当面把她这种卑下的诡计拆穿! 于是他凝结了掌力,用排山掌力直向室门推去,铁门发出“嗡嗡”大鸣之声,直震得耳膜欲裂。 这种大声音,自然会传遍整个的楼阁。 愤怒的万斯同,用力地震撼着铁门,大声吼叫道:“开门,我要出去,开门……开门……” 忽然他伏在门上,大声地恸哭了起来,哭了两声,他止住了哭声,茫然地摇摇头,忖道:我不能哭,我不能在她们面前示弱! 冷静之后的万斯同,显然是不再冲动了,他回转身子,重新坐了下来。 这时候,壁角拉开了一个大若书本的小洞孔,露出了心怡惊异的面孔。 “你需要什么东西么?” 万斯同扫了她一眼,黯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捶门,是饿了?” “姑娘……”万斯同声音有些发抖,他问道:“你母亲走了么?我想同她谈谈!” 心怡嫣然一笑,这是万斯同难得看到的,可是此刻却再也提不起他的兴趣了。 “妈走了,而且要很久以后才能再来!”心怡眨了一下眸子,“有事么?” 万斯同紧紧地咬了一下牙,可是面对着这明媚的姑娘,他实在发泄不出内心的潜怒,而且那些话,对一个天真的姑娘,是无法启齿的。 他苦笑了一下说:“没有什么。” 忽然他站起来央求道:“姑娘,你能放我出去么?我实在是受不了啦!” 心怡怔了怔,她摇了一下头,说:“这不行,妈关照我们要严加看守你,对不起!” 随着窗子又关上了,万斯同冷然一笑,心说:看来这花心怡,和她母亲是很相似的,我和她商量是不会有结果的。 如此,他就又想到了心蕊,想到了那个看来似乎很多情的姑娘,她一直对自己很关心的,怎么自从自己被禁锢之后,就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呢?如果有机会见到她,相信她定不会和她姐姐这么一般不通情理。 左思右想之下,心中更是酸、甜、苦、辣俱全,大大地感到不是味儿,自己来此,本是下书访人,却想不到竟落成如此命运,最令自己痛心的是,从今以后,自己丧失了一个作男人的资格,自然今后一生也谈不到什么幸福可言了。 他在床上仰面睡着,心中已是百感交集! 三餐依旧是由石洞中推送进来,都是心怡送来的,这美丽的姑娘,尽管眸子里充满了同情和关怀,可是那种过分的矜持,使她不会主动地去对万斯同出言安慰。 夜深了,灯光更显得昏黄。 万斯同来回地在这间地下室内走着,忽然听见有一种轻微的声音,自入口处传来。 他并且可以清楚地听到,有链锁轻微的抽动之声,他不由轻轻问道:“谁?” “是我!你不要说话!” 门开了,一个身着黑衣,头戴风帽,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姑娘,悄悄地走进来。 她手中捧着一口连鞘的长剑,匆匆递给万斯同,说道:“快拿着你的宝剑,我们走!” 万斯同接过了剑,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姑娘,惊问道:“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这姑娘又窥了一下,急切地道:“哎呀,你这人真烦,我都吓死了,你先出去,到外面我再给你说好不好?” 万斯同点了点头说:“谢谢你,只是怎么走呢?你母亲可在上面?” 黑衣少女摇了摇头,那双大眼睛里,含着情急的微笑,小声道:“你放心,妈不在,我姐姐睡着了,这个时候你再不走,以后就别想走了。” 万斯同这才知道,来人果是那个叫“小蕊”的妹妹,他感激地点了点头,倏地闪身而出,身形展开,已扑纵而出,现在他已看见耸峙在眼前的那座阁楼。 当空是一轮皓月,四周是噪耳的虫声,夜凉如水,整个的阁楼是一片漆黑。 “快走,越过这道墙。”心蕊小声催促着,万斯同回身才发现,原来她紧随自己身后,玉手连连挥着,万斯同忙抱拳一拱道:“姑娘解救之恩,永世不忘,再见了!” 他说着一连六七个翻身,已经若狸猫似地翻出了围墙。眼前来到一片旷野,略一打量地势,不远处有一片丛林,正是自已来时行经,也正是自己迷失之处,不过宁可迷失其间,也总比作阶下囚好些! 想着正要纵身而前,忽闻背后一声巧笑:“你还想迷路么?傻子!” 万斯同错掌翻身,却见眼前笑微微亭亭玉立一个少女,黑发垂肩,敢情仍是心蕊,只是此刻她掀去了那顶风帽,所以乍看起来,他有些吃惊! 他不由怔了一下,说道:“姑娘,你怎么还不回去,莫非你不怕令姐发现么?” 心蕊蛾眉一挑,冷笑道:“我已放你走,怎还能在家逗留?我已决心离家远走高飞,现在,我们快走吧。” 说着她回身望了一眼,万斯同在她回身的当儿,果然发现,她背上有一个皮革囊,另有不少零星物件,看来确实是打算远行模样,当下呆了一呆,心中不禁深深过意不去。 他讷讷道:“姑娘,这都是我连累了你!” 心蕊望着他甜蜜地一笑,遂用手指了一下前面树林道:“这方圆百十里内,经母亲设有迷踪阵图,不明根底之人,休想进出自如,我如不带你出去,只怕你是白费气力呢!” 万斯同不禁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来时,竟会在谷中迷路达数日之久,原来还有这一层原因,想着好不惊异。 花心蕊这时纤腰扭动,已率先扑抵林前,万斯同也展开轻功提纵之术,随后紧迫而上。 眼前是一条入林小径,但心蕊却舍径不入,却自一边树隙间闪身而入,忽左忽右,时退时进,万斯同私窥步法,明明是八卦阵图,只是往往三五步中,却杂有一种莫名的步子,若非心蕊亲身引渡,只怕自己是无此能力看破其中奥妙。 如此前行约有个把时辰,始走出了这片丛林,二人一路疾驰,俱都感到有些疲累,眼前乱石岗,前看云海一片苍茫,呼呼山风,更是贯耳欲聋。 心蕊把肩上背包解下,往石边一站,长长吁了一口气,向万斯同一瞟道:“我们可以在此歇一会儿再走,我实在累了!” 万斯同呆呆地点了点头,面对着这风姿绰约的姑娘,内心浮上了些疑惑,因为他不明白,今后这人世陌生的姑娘,将如何来处置她自己,她自己有没有打算过呢? 想着他不禁偷偷向她望去,而正巧,这姑娘那双水汪汪的眸子,也正向万斯同望着。 万斯同尴尬地一笑,道:“你实在太累了,等一会儿,这些东西,还是由我来代你拿吧。” 心蕊忽然一笑道:“万斯同,你结过婚没有?” 万斯同不禁一怔,心蕊掠了一下头发,微微羞涩地笑道:“我从书本上看过,男人是要和女人结婚的,是不是?” 万斯同暗暗打了一个冷战,心说:她竟是如此纯洁的一个少女。 当下不禁迟滞地望着她不发一语,心蕊笑了一下道:“是不是啊?怎么不告诉我?” 万斯同只得点了点头。 第7章 心蕊嘟了一下嘴,说:“我可不结婚,男人坏死了!” 万斯同不禁心中略宽,他正色道:“姑娘,你是一个纯洁没有涉世的姑娘,今后入了江湖,而江湖上坏人的确很多,你必须要特别小心!” 心蕊笑道:“我不怕,我只要跟着你就是了!” 万斯同不由大吃一惊,一时瞠目结舌,几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蕊望着他浅笑道: “你不是没有结婚吗?” 万斯同这一时,心情可说是愁苦极了,想不到心蕊的出走,竟会和自己联系在一起,他硬了一下心,点头道:“我一定先为姑娘作一个好好的安置,然后再作他行。” 心蕊这时眸子里充满了甜美,她脸上幻想着人世一切的美,在她想来,自己即将看到一个过去从未见到的世界,包括一切自己前所未见的事物,怪不得她是那么的坐立不安了。 她用手指点着眼前云海道:“二十年来,我和姐姐从没有走过这座山,山外那一边是什么样子,我可就不知道了,以后就要你带路了。” 万斯同叹道:“可惜我来时,把一匹好马遗失林中,否则姑娘倒可以暂时乘骑,现在,我们只有步行了。” 二人正说话之间,忽见方才来处林中,有一点光影闪动,并且传出心怡的声音唤道: “小蕊,小蕊!” 心蕊不由吃惊地站起来道:“哦!姐姐来了,可能妈也来了,糟糕!” 万斯同急道:“我们快走。” 不想心蕊却推了他一下道:“不,你先走,我留下来,看看妈来没有,如果她老人家来了,我们是走不脱的。” 她说着开始着急地跺着脚道:“你快走呀,要是她们来了,你准没命,你不要管我,她们不会杀我的。” 万斯同茫然地往前跑了几步,可是,他心中惦念着心蕊的安危,他又怎忍独自走开? 眼前是一丛岗阜,万斯同纵身而上,他把身子往里一偎,这时灯光已过,现出了心怡窈窕的身材,她身后并没有别人,万斯同稍稍地放下了心。 这时,心蕊已迎上前,娇声道:“姐姐!” 心怡紧紧地拉着心蕊一只手,上下地打量着她,抖声说道:“小蕊,你这是干什么? 我已看见你留下的信了,快跟我回去!” 心蕊摇了摇头说:“我不回去,你不要管我,这个家我早就受够了。” 心怡变色道:“你难道不要妈了?” 心蕊没有说话,停了一会儿,她望着姐姐说:“我已经把那个姓万的放走了,回去也是死路一条,所以,我决定不回去了,姐姐,你去吧。” 她说着提起了东西,回身就走,但却为心怡飞腾越过的身子挡住了。 “做什么?”心蕊瞪大了眼。 “我要你回去,小蕊。”心怡大声道:“你不要糊涂,你一个人到什么地方去?妈知道了会伤心死的!” 心蕊冷笑了一声:“你脑子里只有一个妈,这二十年来,她是怎么样地禁止我们,我们有什么错?她要这么对我们?”她大声地叫道,“我恨她!恨她!” 这一刹那,她变得勇气百倍,望着姐姐,她厉声道:“从今天以后,她再也不是我的母亲,你如果阻挡我,也就不是我的姐姐,可怪我不得……” 说着她猛地纵身由心怡头上越过,心怡不禁怒嗔道:“你简直是疯了,看我把你抓回去。” 她说着倏地向着心蕊背后猛扑过去,双掌上挟着劲风直逼心蕊两肋打去,花心蕊反身现掌,用“切手”直切心怡双腕。 原野中两条纤细的人影,起落纵退如飞。 她们看来是在作一场殊死的争斗,可是她们内心是互爱的,只是为了不同的理想而争执,妹妹要自由,姐姐是孝女。 万斯同看到此,再也沉不住气了,他蓦地一振双臂,身形如白鹤似地掠了起来。 他那优美的身形,在空中真像是一只大鸟,身形向下一落,不偏不倚,正落在了二女之间。 这年轻激昂的侠士,像是有满腔的不平与悲愤,只见他身形向下一矮,双腕以“燕双飞”的招式,倏地向两边一分,低叱了声:“快住手。” 二女被他这种突如其来的身形吓了一跳,翩然而分开二处。 心蕊已料到了是谁,心怡却大吃了一惊,只见她蛾眉乍然一挑,冷叱问道。“谁?” 万斯同冷冷地一笑,抱拳道:“幸会了,花小姐!” 心怡轻轻地“噢”了一声,低声道:“是你?” 万斯同冷笑了一声道:“令妹见义勇为,并无任何过错,姑娘你莫非忍心逼她回去? 你的心也太狠了!” 言罢目射精光,冷冷地看着心怡,继续道:“她回去定是死路一条,因为你那母亲,是这个世界上罕见的辣手狠心的妇人。” 花心怡蓦地一惊,她怅看着万斯同道:“万斯同,你不可骂我母亲,你更没有权力管我们家中的事,今夜,我要带她回去。” 说到此,她望了一边的心蕊一眼,冰冷地说:“我们二人形影不离,我……我舍不得她离开。” 万斯同一时不禁黯然,因为这是人家姊妹之情,旁人是没法体会无权干预的。 可是心蕊却冷冷地摇头道:“我决不回去,姐姐,你随我一起走吧,这个家姊妹还没有受够么?我回去妈是不会饶我的,再说,我信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已和她断绝了母女关系!” 才言到此.忽然,心怡一掌掴在她脸上。 心蕊一手抚着脸,惊怒道:“你……你打我?” 花心怡眼含痛泪,气得颤抖地道:“你不能骂妈妈,她二十年抚养我们,哪一点不好,管我们严,是为我们好,你……”忽然她纵过身来,倏伸双手向心蕊双肩上按去,她想拿住她的双肩,然后就可制服她了。 谁知,心蕊武功并不差她多少,只是素日心浮,在内功方面,稍逊其姐,至于拳、掌、刀、剑各种技击,她姐妹只在伯仲之间。 心蕊见姐姐连番见逼,亦不禁嗔性大发,当下娇叱了一声,探掌直向心怡腑下探去。 瞬息之间,她姐妹又打成了一团。 忽然花心蕊纵身一边,她娇叱道:“姐姐,你是想拖住我,叫妈来捉我们,你全无一点姐妹之情,好,我们拼了!” 说着,她忽地抽出了长剑。 花心怡恨声道:“随你怎么说,今夜我就是不放你走。” 她说着,反臂一操,寒光闪处,也把宝剑抽了出来,就在这乱石起伏的山岭上,两道剑光,如同烟雨黄昏里的两条闪电,又如匹练交接,一时轩轾难分。 徘徊焦虑的万斯同,到此也只有叹息的份了。 这一对美丽的孪生姐妹,在和他初一见面时,在他心里,同时构成了一双美丽的偶像,她们美,是难分轩轾的。 可是在性情上来说,万斯同却对姐姐的冰寒,更为倾心些,他欣赏女孩子,是如站在平地,仰望着高山的云雪一般,那是一种心灵的慰藉,他以为女孩子的美,至此才可所谓之极,那是不易攀摘到的。 “人”——一个男人,尤其是追寻着一个美丽的影子,只是你不可伤他的心。 当他认为心怡在行动上,竟和她母亲走一条路时,他内心不禁愤怒极了,由是更生出对心蕊的不平的情感,他认为在道义上来说,自己必须要拯救她,使她离开这个暴戾的母亲! 主要的,还是为了报答心蕊对自己的恩惠! 远处林内,传来似乎是小夜鸟的鸣声,也可能是普通乌鸦的叫声,因为两者很相似。 在场诸人,都不禁惊动了。 花心蕊花容失色地纵出一丈,她不禁央求道:“姐姐,你忍心叫他死么?” 她用手指了一边的万斯同一下。 心怡怔了一下,冷笑道:“他可以自去,我决不拦他,但是,你必须回去。” 说着她又挺剑而上,万斯同实在不能坐视了,他猛地挥剑而上,以手中剑用劲向心怡剑上磕去。 “呛”一声,火星四射。 花心怡娇躯,借着剑势,翩若惊鸿似地飘出了丈许以外,当她发现持剑而上的,竟是万斯同,显然她也有些变色了! 万斯同形色至为紧张,因为那类似小夜鸟的鸣声,愈来愈真切了。 他挽了一个剑花,气态昂宇地对心蕊说道:“你快走,待我会一会你狠心的姐姐。” 心蕊却顿足急道:“这关你什么事?妈要来了,你非死不可,我……我不要紧。” 她狠命地去推他,把他身子推得几乎跌倒了。 万斯同这时候朗声道:“不,我绝不弃你而去。” 然后他冷笑着对心怡道:“姑娘,我一向很敬爱你,可是今夜我对你实在很失望,你和你母亲,都太自私了!” 花心怡长剑挥来,万斯同举剑相格,心怡第二剑“浪打礁岩”再次逼来,却为花心蕊再次挥剑荡开。 这时万斯同挺剑进招,第一招“榴花遍野耀眼红”,却也为心怡“花心七剑”中的第三手“蛇吐双信”,将剑“锵”一声格开。 万斯同领剑抽身,这时心蕊却在一边叫道:“小心左侧。” 万斯同本不识这花氏独擅的剑法奥秘,闻言不假思索地猛然向右一闪身,果然剑光自左侧闪啸而过。 花心怡一声长叹,蓦地腾身而起。 她身子真的很美,就像御风的燕子一般,只一起一伏,已飘出丈许以外。 然后她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瞟着心蕊,又看了看万斯同,似乎很是伤心,她苦笑了一下,把宝剑交到左手,面有难色地道:“你们走吧,我祝福你们!” 二人都不禁呆呆地望着她发愣,花心怡又道了声:“小蕊,你太任性,你要学习忍耐,记住,外面如不习惯就再回来!” 花心蕊忍不住眼含泪珠,叫道:“心怡姐姐……” 心怡目光向万斯同瞟了一眼,即翻身腾纵,如飞而去。这地方一时归于宁静。 望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万斯同心中不胜感慨! 第8章 对于这位扑朔迷离的姑娘,他实在想不通,然而,不可否认的,自己已得罪了她! 心蕊拉了他一下,道:“我们走吧!”她又含笑忍着泪说,“心怡姐人很好,只是她离不开妈!” 万斯同纳剑入鞘,望着心蕊呆呆地看了看,他内心充满了感激问:“姑娘,你对我的牺牲太大了,你不后悔?” 心蕊忽然低头一笑:“不……”她脱着他摇头笑道:“我永不后悔!” 万斯同顿了顿,才提起了她的背包,微微一笑道:“那么我送你到省城去,那里是个好地方。” 心蕊忽然一跳笑道:“真的,谁会在那个地方呢?” 万斯同心中一动,暗想还是先不要告诉她的好,可能她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世的隐秘,自然更不会知道,如今天南派掌门人南宫敬,会是她们的父亲,贸然说出,说不定会有不良的后果。 想着只一笑道:“去了就知道了。” 二人说着话,踏着嵯峨的乱石,向下翻去,他们都十分小心着脚下,因为天黑路滑,山石又滑。 花心蕊向囊中取出了火折子,迎面晃着,也只能照见周围丈许远近,呼呼的山风,不时向他们袭来。 下行约有十数丈,忽闻心蕊“啊”了一声,万斯同忙回身看,却见她伏在石上,火折子也掉了出去,口中哼道:“我走不动了……实在走不动了……” 万斯同忙回身走过去,伸手挽起了她,一面惊道:“摔着了没有?” “这里。”心蕊用手指指了膝盖一下。 万斯同忙蹲了下来,一面用火去照,一只手轻轻按着她膝头问:“很痛么?” 心蕊皱眉道:“痛,痛得很!” 万斯同惊吓低头细察时,她那微微弧形的小嘴,不自禁地笑了。 借着火光,这姑娘细细地看他的肩,看他英俊的脸,她并且试图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背上,万斯同看她时,她却皱着眉,轻轻呼着痛,待万斯同低头时,她就又笑了。 “我看不出有什么伤,奇怪!”万斯同说。 “谁在骗你呀!”当她踢动那只受伤的腿时,竟是那么的自然。 站起身来之后,万斯同叹了一声,一面皱眉道:“那怎么办呢?” 心蕊微微羞涩地笑道:“你背着我,好不好?” 万斯同俊脸一红,没有说话,心蕊嘟了一下嘴,说:“要不……你就一个人走好了!” 万斯同尴尬一笑道:“你不要生气,我不是不愿意,只是想……好吧,我就背你下这座山就是了。” 心蕊就回嗔作喜,睨着他笑道:“我看你也没有这么狠心!” 方斯同看了看天,时间也不早了,他真是不敢耽误时间,因怕花蕾追来。 他弯下身子,让心蕊伏在他的背上,心蕊看来是那么从容,当他们肌肤接触的一刹那,那自命为鲁男子的万斯同禁不住自两颊沁出了汗来。 心蕊现在领略到的是一种神秘,她认为那实在是一种说不出的享受,想不到和他在一块儿,这么有意思,尤其是伏在他宽阔结实的肩上,为他有力的手托着,上下起伏地行着,那真是自己生平未有过的感觉。 她用手绢为万斯同擦着颈上的汗,心里想:“男人真是汗包,瞧这些汗啊!”可是她却由不住把嫩白的脸,往那出汗的颈项上贴去。 她心中暗自对自己说:“这个男人是我的,谁也抢不过去,我为他牺牲一切都愿意……” 山风吹着她细柔的长发,吹扬了万斯同的长衣,吹开了天上的云雾,只是它却吹不散淤积在有情姑娘内心的感情。 在浙江省乐清县九十里,盘曲着一座名山,山名“雁荡”,展延数百里,峰岭起伏,有一百零二之多,绝顶有湖,雁之春归者留宿焉,故曰雁荡,天下奇秀,无逾此山。 这是本山第七十二座峰坪,名“紫松坪”。 时间是午后酉时,阳光懒散地由松林内照出来,菊红的光华,渲染得这一带山石林舍,都像是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睡衣,靠西的斜坡上,垂挂着一道山泉,给阳光一照,宛若神龙弄躯,一片五彩斑斓! 在松林深处,峭拔着数百丈的青石悬崖,其上青苔累累,鸟兽不登,是为著名的“小孤峰”。 也不知什么时候,有商人运机智巧匠,就在这坚如精铁的岩石上,凿出了三间石室,此后,这三间石室就一直为历代的草野奇人,风尘侠隐所享用着。 本朝起天南派前掌门人三盒老人,曾在此长居达十九年之久,可是后来,他老人家因故迁移,这地方就一直空下来了。 你只看,那些山藤纠结攀延,几乎已经把门都遮住了,群蜂更在上面结成了巢,除非是识途老马,一般人休想再能认出,也许再过几年,藤蔓长满,就连识途老马,也认不出它了。 可是三天之前,这里来了一男一女,这座题名为“冷碧轩”的石洞,立刻又恢复了昔日的光彩,现在,更为清楚地听到由内中传出的人声。 万斯同沉重地站起身子来道:“那么,你好好保重吧,我走了!” 花心蕊哭得就像泪人似地,扑在他怀里,紧紧地张开玉臂抱住他,哀声求道:“斯同,一年太久了,我等不了,好哥哥,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万斯同脸上带出一丝痛苦的微笑,事实上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那种潜在,而无法排解的痛苦有多深,他分出一只铁腕,轻轻地搂住她,叹息了一声道:“小蕊,如果你真如所说的那么爱我,一年的时间,并不能算长,我们应该把眼光看长一点。” 心蕊无可奈何地用手绢擦了一下泪,喃喃道:“你真的要走?” 万斯同点了点头,说道:“我从来不说谎!” “你忍心撇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心蕊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万斯同望着她娇怜的模样儿,一时不禁有些割舍不下,可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他非离开不可。 于是,他冷冷地说;“在黄山五云步,你能孤零地住二十年,莫非在此一年都等不了么?” 心蕊放开了抱着他的手,痴痴地道:“你……” 说着她忍不住又扑上去抱紧了他,一面啼哭道:“我真不懂,我这份感情你莫非还看不出来,干什么还要再试我一年……斯同,你真狠!” 万斯同一时真是心如刀割,他实在很爱她,甚至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已深深地爱上了这双姐妹,后来再加上更多的因素,他不禁对心蕊有了更深的感情,只是他明白,到现在为止,他不能再往下发展了。 他轻轻地贴着心蕊的脸,安慰道:“我一年之后,一定可以回来,你应该明白,我是爱你的。” 心蕊不由微微地笑了,她撒娇地道:“那你就不要走,要不然带我一块儿走。” 万斯同冷然地摇了摇头说:“你去不方便……”他微微一笑,又道:“老实说,我对你认识太浅,你真能等我一年,我们就可永远在一起,你应该有自信心,好了,我走了。” 他说着松开了心蕊,站起身来,一面把事先整理好的行囊提起。 花心蕊只是看着他发呆,万斯同笑道:“这附近地势,我昨天已带你都看过了,如果你闷,可以在附近泉涧中钓钓鱼,十日下山一次采购些东西,久之,你会习惯的,明年今日,我一定会来此找你,也许不到一年,我就回来了。” 心蕊含着泪点了点头,万斯同就提着行囊大步而出,花心蕊追到门口,却见万斯同走出很远了。 她的泪就再也忍不住淌了下来,多少年来,她还是第一次感到离别的悲哀,从此,她要度过一年的冷清和寂寞…… 望着万斯同逐渐消失的背影,她不禁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让他走。 她不禁想到,早知如此,自己就不逃跑了,逃跑的目的,固然是不满母亲的自私,然而最大的原因,还是受不了那长久的死寂,却想不到,如今竟又为万斯同安置在另一个地方。 往昔,她还有姐姐可以供谈笑,而今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日后寂寞当可想而知。 想到了这里,花心蕊真恨不能大哭一场。 可是转念一想,万斯同的秀逸英俊,伟岸的身材,以及诸般种种,自己只要等他一年,当可结为长久夫妇,从前这么些年都受了,当真就会在乎这一年? 这么想着,她的心就又安下了。 有了这种心情,她就强自镇定下来,开始整理这所“冷碧轩”新居。 室内各物俱备,琴、笛、萧、棋,无不齐备,藏书太多,心蕊过去虽随母亲念过不少书,可是这里的书,有些她连名字也叫不出来。 她本是一个本性上进的女孩子,只为了受不了孤独、寂寞,才会偶思非非,此刻见轩内如此多书,内心先就高兴,方才怨恨万斯同的心,不禁去了一多半儿,反而为万斯同担起心来,担心他孤身上路,长途跋涉之苦,自己应该送他一程才是。 一个人想想恨恨,恨恨想想,不觉日已西沉,万空浮起了暮色! 万斯同早已为她添购了一切必用之物,足可维持数月之需,在习惯了山居生活的心蕊来说,这些应该不算苦的。 日子很快地过去了,转瞬之间,万斯同已去了近三个月的时间,气候由深秋已转入了严寒的冬季,雁荡山顶雪花飞舞,放眼望去,宛若一片琉璃世界。 花心蕊在松前舞了一会儿剑,见雪下大了,她才返回石室,这么冷的天,她那件翠袖的小衫,却为汗水湿透了。 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在苦心地培练着母亲所传授的一种内功,名唤“小天灯火”,练这种功力,越是寒天,才愈能获益,所以入冬以来,她一直是一袭单衣,一任寒风侵骨,她仍然强自支持着,后来内功渐渐充沛,虽酷寒之冰雪天气,她也不会觉得十分冷了。 松坪前雪地里,常有无数雪鸡在天将暮晚之时,群集噪啸。 第9章 心蕊也就乐得日食一鸡,她把肥肥嫩嫩的雪鸡,拿来煨汤,味道竟比平常鸡鲜美十倍。 现在,她配带着镖囊,又向坪前走去,在平常,她只要一人松坪,就可清楚地听到群鸡扑戏之声,可是今日,竟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心蕊心中不禁十分奇怪,她运出踏雪无痕的轻功,直向坪前赶去,顿时她就愣住了。 雪地里现出了大片的血渍,而且在不远的松树上,她发现无数的雪鸡被人倒吊着,那些鲜血,正是由鸡口中滴淌而出。 花心蕊不禁娇叱了一声,一时大怒,因为,这种手段,虽是对于一只鸡,也做得太残忍了。 她飞快地穿行在松林之内,把那些垂吊的雪鸡—一解下来,可是太晚了,这些雪鸡早已丧命了。 这是一种本山独产的雪鸡,全身雪白,奇怪的是,在它们的尾部,却生着极为鲜丽的绿色长羽,每鸡仅有二枚,可是现在,这些小鸡的尾毛,都被人拔去了。 她忽然悟出,此人目的只是为拔取这些鸡毛而已,想到此,她不禁气愤地娇叱道: “何方小辈?敢来此撒野,还不现出身来?”连叫了好几声,连一个人影都无,心蕊失望伤心之下,只得把这些死鸡掩埋一起,多日以来,她时常偷窥着这些美丽的动物,在大雪天上下翻跃地飞舞着,在它们雪白的羽翼下,打发了她多少的寂寞和遐想…… 而今日,望着它们堆集如山的尸体,这多情的姑娘,不禁潸然泪下。 她暗暗地咒诅着,只要见到了这残酷的人,自己绝不能轻易饶他。 时间又过去了两个月。 紫松坪上依然和昔日一样安宁,花心蕊仍能耐心地在此居住,她决心要等她所爱的万斯同回来。算一算日子,万斯同已走了将近五个月了,对于她来说,这五个月,真像是五年一样的难挨。 有时候,她一个人想起来,会莫名其妙地在床上大哭一场,可是哭过了,又会为一个新的念头而欢笑,这种情形在她来说,几乎是屡见不鲜。 她觉得自己真是需要一个朋友,如果再独处下去,她真是会疯了。 因此,她时常会跑上百数十里路,在山脚下,去看一些陌生人的生活。 看他们种田、耕地、砍柴,虽然她只是偷偷地欣赏他们,却也能带给她一种安慰。 有好几次,她几乎打着离开的念头,可是万斯同不久就回来了,自己此刻离去,无异前功尽弃,为此她真不知流过多少眼泪。 过去,她只要一想到万斯同,常能令她心神振奋,百倦全消,可是如今,在无限思恋之中,常常会有一些莫名的恨意,有时候她会发现,自己在无意中,竟会对万斯同心生怨恨,她恨他无情无义,毫无理由地令自己饱尝寂寞! 她的日于显然由高潮又降为低潮了,而且一些无情无理的感情上的发泄,在事后会令她自己也感到吃惊。 譬如说,她会在练武的时候毫无理由地用剑把方圆里许以内的松树梢子,全部削下来,削得秃秃的,也会偶然地用暗器射杀一群路过的飞鸟,残忍的手段,比之吊死雪鸡并不逊! 03荒山惊变同室操戈 这是春末的一天,心蕊阅了半卷诗集,觉得提不起什么劲儿来,看阳光照着绿油油的松林,到处现出一片生气。 她的心就再也沉不下去了。 峰后有一泉涧,水清澈底,内中游鱼无数,本来她常喜在岸边垂钓,可是她总是没有很大的耐性,钓不上几条鱼,她就兴趣索然了。 这时她忽然心血来潮,带了一支笛子,找出了渔具,一个人直向后涧行去。 自从她搬来这坪峰之后,七八月以来,她不曾发现过任何一个人,虽然那一次雪鸡事件,令她深为置疑,可是时间久了,她也就淡忘了,这整个的紫松坪,只有她孤单单的一个影子。 淙淙的泉水由百丈悬崖上直泻下来,冲击起两三丈的水花,其声如同万马奔腾,震耳欲聋。 心蕊转向峰后,意外地她发现一道清溪蔓延出百十丈以外,在一片嵯峨的危石之间,形成了一沼清泉,水清见底。 心蕊在池边钓了一会儿,不禁动了遐念,她收回了鱼竿,四下看了看,见池边四周,危石耸立,形成了屏障之势,此时此地,绝不愁有任何人来此,她就慢慢脱下了罗衫,先是在池边洗一洗足,后来干脆把全身都脱光了,纵身入水。 月亮慢慢出来了,如霜的月色,映衬得这一池清水愈发多情趣。 心蕊多少年从未这么开心过,她真想不到溪水竟是如此的清洌,洗在身上,真是说不出的爽快,她来回地在水中游着,就像一条美丽的大人鱼,一直到月上中天,她才恋恋不舍地上岸穿衣。 可是,她竟发现,原来藏放在大石之后的衣裙没有了,这一惊,不禁令她打了一个冷战,当时忙又回身纵落池中。 岸上静悄悄的并没有任何人影,只有远处的泉水和松涛之声,心蕊惊惶地四顾了一周,心情渐定,暗忖道:“别是我自己糊涂了,这地方哪会有什么人呢?” 想着又看了一会儿,仍不见什么人影,她就慢慢又走上岸边。 月光照射着她羊脂似的玉体,自己也觉得不大对劲儿,偏偏那衣服,竟是怎么也找不到。 赤着身子到处找了一周之后,心蕊一时急得真想哭,忽然她耳中传来了一阵娓娓动听的笛声,那声音异常细柔,乍听起来宛如九天抛竹也似! 心蕊吓得立刻蹲下了身,一时两腮如醉,芳心通通直跳不已。 这时间,她才忽然又忆起自己带来的那支笛子也丢了,连同那支鱼竿,也为人取去。 愈想愈急,自己一向守身如玉,想不到今夜竟为人饱窥裸体春色,也不知道这人是男是女,如是女人和自己开开玩笑,情尚可原,否则,我还有何脸面见人? 这么一想,不禁羞得双颊通红,暗自更把这人恨到了极点! 偏偏这时,那笛声更是不断地传过来,吹奏的竟是一曲汉曲,曲名“戏姑”,吹笛者似有极高造诣,把这古老的曲子,吹奏得宛转曲折,高低可人,丝丝入扣,心蕊几乎为这美妙的笛声听得呆了,可是为此,她更深恨此人的促狭。 一个人在石后咬了一阵子牙,无可奈何之下,她借着身侧的岩石,交换隐遮裸体,偷偷向松坪中移去,现在,她更可清楚地听见那笛声了。 她并且似乎更能断定出,那人所吹的笛子,[奇書網整理提供]正是自己所带之物,内心愤怒,更是可想而知。 她就这么慢慢地潜人松坪,循着笛声前行,待差不多接近时,笛声忽然中止。 心蕊不禁又忙蹲下了身子,她折下了一枝松枝,暂时遮着玉体,本想就此回去,待换了衣服再来,可是转念一想,因自己随身的宝剑,以及开门的石匙,全在衣内,如不取回,自己休想进门,还谈什么换衣服。 想到此,她禁不住淌下泪来,不得已又往前走了一段儿。 现在,她看见一切了。 就在松林一边,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她看见一人羽衣星冠,背部朝着自己。 这人是坐着的,在他身边,心蕊赫然地发现了她的衣服,还有那支钓竿,所缺德的是,这人竟用竿上的鱼线,把那些衣服紧紧地系着,而且把它吊在空中,他自己却前望云海,一笛在手,其乐融融。 心蕊不禁大怒,偏偏一时兵刃又不在手,连一件称心的暗器也没有。 她用手在地上,摸了几块石头,又小心地把身子向前掩进了四五尺。 自己看了看,离此人身后不远,当下运用内力,劲透双腕,突地娇叱了一声,一抖腕,把掌心石块突地打了出去。 心蕊自习“小天灯火”内功以来,内力又大非昔日可比,此刻又是在极为恼怒的头上,更是用了十成功力,这几粒石子一出手,挟着数股尖锐风声,上下一线,风驰电掣地直向这人背后袭去! 她吃亏的是,不敢露出身子,否则此刻待机抢衣是再恰当也不过了。 可是现在,她只能够断续地掩藏在松后。 石块出手之后,她迅速地又掩藏到另一个地方,她以为对方无备之下,是万万逃不开自己这种厉害的暗器的。 可是事实上,她预料错了。 就在暗器方一出手的时间,那穿着用漆亮羽毛所缀成披风的人,身形竟如同狂风似地疾飏而起,长笑声中,这人竟栖身于一尖峰之上。 心蕊所发出几粒石子,先后都击在了对崖的悬崖之上,火星四射,岩石纷飞。 跟着这个翩翩如鹰似的身子,又飘飘地落了下来。 月光之下,这人高颀的身材,生得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尤其他嘴边所挂着的那丝俊美的笑容,衬以鲜衣彩帽,确是俊美到了极点。 心蕊仔细朝这人注视了一下,不禁一时狂喜,她再也顾虑不到什么羞不羞了。 当时由松后一纵而出,娇声呼道:“斯同,是你啊……啊她飞快地扑上去,猛然纵身入那人怀中,用一双玉臂紧紧地抱住了对方的臂。 这人像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可是他却并不诿推地回臂紧紧搂住了她,并且火热的唇,在心蕊身上恣意地轻薄着。 心蕊这时竟由不住哭了,她说:斯同,你可回来了。我等得你好苦啊!你真狠……” 说着她更抱紧了他,长久的期盼和寂寞,追得她不假思索地把身子贡献给这个她所深爱的人,这人发出了一声朗笑,轻薄地道:“宝贝,你不穿上你的衣服么?”心蕊紧紧地搂在他怀内,闻言娇哼了一声,她羞涩地向他瞟着,她渴望着看一看久别的情人。 谁知,这一膘之下,使她全身像触了电似地颤抖了一下,她觉得一阵头昏目眩,几乎要昏了过去。 原来这人并不是万斯同,只是面目极相似罢了,他的眉毛比斯同要淡得多,而且眉目之间,似含有无限情意,这和斯同的端庄凝重,相去得太远了。 第10章 她发出了一声惊吓的呼声,拼命把这人一推,抢过了竿上的衣物,倏地回身疾奔,可是羞愤已令她乱了神智! 才跑了两步,她就跌倒在地,那种尴尬的场面,真令她无地自容! 她挣扎着站起来,急不择路地向前又疾奔了几步,身后那人忽然长笑道:“大姑娘,你不要怕,我又不会吃人!” 这人说着身形一晃,已飘落在心蕊身前,面上带出微微的笑容。 心蕊大声叫道:“你走,不要脸的东西!” 她猛然抖出右掌,以“贯穴手”,直向这人前心猛击过去,足下跄踉而进。 这人只一闪身,已巧妙地又躲开了心蕊一击,他并且发出了一声朗笑。 心蕊哪里还有心与他多事纠缠?她早已惊吓羞涩得哭了,此刻他闪身让开,就一径朝林中遁去。 这人后跟了几步,朗声道:“姑娘这还有你的笛子,请接着。” 他说着抖手把掌中翠笛抛出,直落于心蕊身前,可是心蕊也顾不得去拾它了。 她拚命地往前跑着,身后的美少年叹息着,笑道:“姑娘,请慢走,小心跌倒了!” 心蕊回身哭着啐了一口,美少年赶上一步,他摘下了那顶镶有亮闪金星的帽子,在空中挥了挥,放声道:“对不起大姑娘,一二日之内,我当上府赔罪。哈,我永远不会忘记今夜的。” 心蕊只管拚命地跑,闻言小声哭骂道:“不要脸!” 身后隐隐传来那少年爽朗的笑声,心蕊赤着身子,抱着衣服,一口气跑了七八里之后,她才敢稍停下身子,一时娇喘成了一片。 她的脸仿佛觉得一阵热一阵凉,全身只是发软,在得知身后确实没有那人追来之后,她禁不住倒了下来。 “怎么办?”她流着泪想,并且用手用力地打着石头。 一人女孩子,被人家窥浴已是很丢人了,却还赤身和人家拥抱…… 心蕊这么想着,真恨不能有个地洞让自己马上钻下去的好,愈想愈羞,愈羞愈伤心,一时不禁又嘤嘤咽咽地哭了。 她一个人趴在地上哭了好一阵子,才慢慢止住了声音,只觉得身上透体生凉,用手一摸,全是露水,这才知道敢情天已经不早了。 月亮底下,自己那一身雪白的肌肤,真是“我见犹怜”,她长叹了一声,坐起来,一面慢慢把为水浸湿的头发挽好,找一件衣服,把身上擦干净,自己摸索着把衣服穿好。 她脑中这时仅有的一个念头,就是想死。 这是真的,想一想自己还有什么脸活着,虽然自己并未失身,可是已经尽情为人轻薄,万斯同不久回来,自己拿什么脸再见他? 想以此,她禁不住又想掉泪,一个人望着月亮,发了好半天的呆! 最后叹息了一声,一咬银牙,心想到母亲昔日的告诫,一个女人一旦为人骗失了贞操之后,只有死路一条可走,虽然自己并未失身,可是试想当时情形,真较失身并无差别。 她不禁又想到,我是一个姣姣女侠,怎能受此奇辱?再说也无颜对万斯同。 想到此,她往起一站,泪下如雨,下了个决心,“对,还是死了吧!” 想着猛然就去抽剑,这才发现宝剑不在身上,想了想才知道,敢情是那人并没有把宝剑还给自己,顿时她就又呆住了。 她这时候真是神智全都昏了,一脑子只是想着一个“死”,却未料到死得是否有价值,是否值得? 一个人到了这个时候,心情真是复杂得很,她绝不会去仔细地分析一件事的。 想到了母亲,想到了曾有婚约的万斯同,想到了二十年守身如玉的身子。 她走了几步,就又伏在一棵树上哭了,她喃喃地说道:“斯同哥,你得原谅我,我可不能再等你回来了……我……我马上就要死了……啊……好哥哥……” 她一面哭,一面打着树,这才发现,手中尚拿着那支鱼竿,一时恨起,把鱼竿折成数截。 折断了鱼竿之后,她就决心去执行自己的“死”,她慢慢地走到了一块陡出的岩石之上,山风呼呼扑过来,吹得她全身发颤。 就这么,她一咬牙,一闭眼,带起一声长啸,直向悬崖之下投去。 昏睡了一日夜之后的花心蕊,终于醒过来了。 她发现自己,睡在一张舒适的软榻上,从枕边可以穿窗斜视那醉人的晚霞,聒耳的鸟鸣声,使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竟是又回到了“冷碧轩”中。 她翻了一下身子,觉得百骸尽酸,想坐起来,也是有些力不从心! 室内各物,仍然是昔日一般的摆设,只是所不同的,是在几上的那两个古石瓶内,却为人插上了鲜艳的两捧山茶花,嫣红如同少女的芳唇,长案上的书,也似为人重新整理过了,摆置得井井有条。 两面翠帘,为小银钩轻轻挽着,这一切,是那么幽雅、宁静和安详。 对于花心蕊来说,这真像是在梦中一般! 她重新忆起,方才自己投崖的一幕,只是却又怎会来到了这里?这真叫人难以置信! 她用双肘轻轻地按着床,想坐起来,想了解一切,就在这时,她耳中听到了一阵悦耳的琴瑟之声。 有人在弄着那具七弦古琴,那是一具深陷在青石地上的石琴。 自从她搬入这冷碧轩之后,她就发现了那具古石琴,只是弦音古瑟,自己试弹多次,从来没能弹出一曲满意的韵律来。 可是这阵弦音,竟是那么的美,一挑一勾一擘一拨,无不弦指合一,得其幽韵,可谓丝丝入扣,如非耳闻,心蕊真不敢相信那具古琴,竟能发出如此醉人的音韵来。 她本嗜琴如命,这阵琴声,真足以把她听得如痴如醉,渐渐入其韵中,竟连发话也忘了。 这玩琴人,想是有意卖弄不凡身手,这一曲“雁唳长天”,真是弹得得心应手,高山流水,幽咽流泉,套用白香山的绝句,可真是“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正当心蕊听得入迷的当儿,室门开处,一身披绿色羽毛披风的美少年,迎面而立。 这少年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长眉人鬓,目如朗星,加以眉梢含笑,真是说不尽的风流调傥,春意盎然,他深深一揖道:“姑娘玉体安适否?” 心蕊这时突地认出来人,当下“呀”地娇呼了一声,猛地一阵颤抖,即又昏了过去。 羽衣少年,剑眉微蹙,浅浅一笑道:“我真是大大罪过了,何至如此呢?” 他说着遂行至床前,将心蕊轻轻抱在膝上,望着心蕊那张吹弹可破的玉脸,他耐不住地低下头,轻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遂恣意运用双手,在她周身捏拿一番,最后伏下俊脸,在她身边轻轻唤了声:“姑娘醒来。” 幽幽中醒转的花心蕊,只觉得全身为人轻轻地托着,耳边听的是温存的软语。 可怜她日夜来心力憔悴,玉体如绵,此刻杏目含泪地慢慢睁开来了。 她所看见的是一张俊秀绝伦的脸,对方那风流多情的目光,真令她不敢逼视,她再次发现到,这人竟和心上人万斯同长得太相似了。 她由不住全身再次地颤抖起来,并且用力地挣扎着,她大声道:“放下我……放下我。” “姑娘,你身体有伤,千万不要乱动,我放下你就是。” 这人说着把她轻轻地又放回到床上,花心蕊猛地睁开双眼,她鼓足了内力,飞掌直向这人面上打去。 羽衣少年突然一笑,轻舒单手,已托住了对方的玉手,并且把它合于握中。 心蕊急喘着把手抽了回来,她只觉得这少年有一股无法抗拒的诱惑力,深深地引诱着她,顿时她只觉脸上发热、发烧。 她把身子转到一边,嗔怒道:“你是谁?你的胆子太大了。” 少年嘻嘻笑了笑,心蕊觉到,他似乎已经坐在了自己身边。 她直觉得全身血管都要破裂了,她想大声地喝叱,可是现在她是提不出这份勇气了。 不可否认的,这美少年的翩翩风度,早已吸引了她,她无力地闭上眸子,眼泪不觉由一双眼角流了出来。 “姑娘你哭了。”这人一面俯下身子关心地问,一面用白绸滚蓝色细边的手绢,为她小心地揩着泪,他的脸垂得几乎都要挨着她的脸。 心蕊用力地把他的手一推,又翻过了一个身子,显然的,她的勇气,只允许做些类似如此的反抗。 少年一只手搭在了她臂上,心蕊摇了一下没摇掉,她也就不再摇了。 于是,这羽衣少年,轻轻弯下了身子.在她火热的脸上吻了一下。 花心蕊脸是那么的红,她忽然捂着脸哭了。 “你是谁?问你怎么不说呢?”她睨了他一眼,却又闭上了眸子,双腿连续地踢着。 少年狂笑了一声,把心蕊吓了一跳,她只是觉得羞,无比的羞! 这少年用力地把心蕊捂在脸上的双手拉开,凑近道:“妹妹,你不要怕,我名葛金郎,乃天台山鬼面神君葛鹰长子!” 心蕊不由一惊,因为这“鬼面神君”四字,似乎听母亲说过,她沉着脸挣了一下双手道:“你放开我。” 葛金郎露出玉齿一笑,说:“小东西,你不要慌,等我说完了你就知道了。” 心蕊这时近着这美少年,愈觉英俊潇洒,他虽然没有万斯同那样英雄气质,可是万斯同却远不及他风流俊俏。 她娇喘道:“你快出去,不要在这里,快走呀,我求求你。” 葛金郎又朗笑了一声,说:“你为我身受重伤,我虽不义,亦不能弃你,你还是小心养伤吧!” 他说着道站起身来,在一张石椅上坐了下来,面目若春地望着花心蕊。 心蕊这时鼓足了勇气,她用仅有的一点良知,央求他道;“葛金郎,我求你,你还是走吧,我的伤不要紧……” 望着对方那俊美的笑容,她的话再也接不下去了,可怜她在饱尝寂寞空虚之后,正渴望着有所放纵的时候,而这命中的魔星,竟会突然地闯进她的心灵,偏偏这葛金郎,又是如此英俊潇洒,和万斯同又如此相似,试问她有什么力量去拒绝他,何况对方又是如此友善,虽然他举止轻浮,可是试想自己已经裸体地和人家拥抱过了,这些小动作又算什么呢? 第11章 她这一刹那,内心真可谓千头万绪,索性很大方地睁开了眸子。 她长叹了一声,冷笑道:“葛金郎,你不要以为姑娘是喜欢你的,我起初只是认错了人,我以为你是万……” 葛金郎并不怪罪,他扬了一下长眉,点了点头笑道:“这我知道。” 心蕊白着他道:“那你何故还在此缠着不走呢?你莫非不怕他回来,取你性命么?” 葛金郎哈哈一笑,目光如炬,他扬了一下双手,说道:“我葛金郎生平不惧任何人。” 说着又看了心蕊一眼接道:“你说那人,不回来还则罢了,否则,你看我是怕他不怕?” 他说话时那种豪迈的神态,加以他瞳子内散放出的光芒,心蕊倒真有些信他的话了。 她望了他一会儿,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味儿,瞳子里含着泪,良久,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葛金郎忽然扑向床边,紧紧地握住了她一只手,并用嘴去亲。 他疾喘着说道:“我……我喜欢你,我……” 心蕊夺回了手道:“你坐好。” 葛金郎仍然不听话,他更大胆地拥抱她,就像发了疯似地在她脸上、身上狂吻着,心蕊费尽了力气才把他推开。 她娇喘吁吁地道:“你……你坐好,听我说……听我说嘛!” 葛金郎意似未尽,他用力地在捏着自己的双手,痴痴地望着心蕊。在他左右手中指上,各戴着一枚血红色的珊瑚戒指,闪闪发光,甚是好看。 心蕊喘成了一片道:“你如真的爱我,怎能如此对我?再说我……我怕!” 葛金郎剑眉一挑道:“怕什么?我敢作敢当,你丈夫回来一切有我就是,我在此不走。” 心蕊见他如此,心中反倒是有些安慰,因为一个女孩子怕一个不负责的男人,是远过于怕一个所谓的坏人,到此她那满腔的忠贞意思,以及一力寻死的心,早已飘然无影,她痴痴地看着他。 过后她就冷然道:“其实他并不是我丈夫,我们没有结婚。” 葛金郎大声笑道:“那么怕他何来?哈!” 他作势又要上前,心蕊秀眉微颦道:“你怎这么如此激动呢?” 葛金郎微微笑道:“好,好,我就坐在一边,只是我看着你,心里才舒服!” 心蕊有意无意地又对他瞟了一眼,似怨似嗔地叹道:“你住在天台山,却又如何来到雁荡?这其间相隔很远呢!” 葛金郎这时把他那一领绿羽披风脱了下来,现出猿臂蜂腰的身材,他望着心蕊笑道: “每年春季,我都要来此山一趟,只是不一定是来这一峰,想不到这一次凑巧会遇见了你!” 他接下去道:“我来此山,是采一种药,想不到姑娘竟隐居于此,这也是姻缘天定了!” 心蕊不禁粉面通红,瞟了他一眼,心说这小子说话也太放肆了,比起万斯同的儒雅端庄,确是不及,只是她此刻已坠入情孽之中,想从容抽身,真是谈何容易! 想着内心不无戚戚之感,同时一腔诉不出的怨恨,却种在了万斯同的身上,当下咬了咬牙,愤愤忖道:“万斯同,这都怪你弃我,才会有今日下场,你既然这么狠心令我空守寂寞,我也就说不得另谋他就了。” 她内心存下了这念头,羞辱之心即去,一切也就顺理成章,豁然而通了。 就在这冷碧轩中,葛金郎小心体贴地服侍了她整整二十多天。 这期间,花心蕊享受到以前不曾梦想到过的爱情和温馨,葛金郎服侍她可谓无微不至,每日床前调笑,弹琴吹笛,极尽风流之能事。 这不得不佩服葛金郎的手段高明,当他认明了花心蕊绝非一般普通寻常女子,他对她显然改变了战略,他放长线,要钓大鱼! 二十天,他只是以至情去打动她,绝不作出轻浮的举动,如此那原本并不坚固的围墙,在心蕊的内心,算是完全崩溃和撤除了。 就在伤愈的第三天,心蕊献出了她宝贵的贞操,从此纵欲放荡,夜夜春宵! 她并不伤心,也不后悔,她眼前实在迷恋着这甜蜜的爱情,能够守着葛金郎这位风流如意郎君,她真是什么也不想了。 真的,如果现在有人在她眼前提到了万斯同,她绝不会再动一些心,甚至于她还会绝情地骂上一句:“我恨他!” 葛金郎在月终的时候,说服了心蕊,才允许他回天台山一次,可是不到半个月,他真地守时又回来了。 从此,他们就落居在雁荡山,他们甚至并不迁移,仍然还住在冷碧轩之中。 对于葛金郎,心蕊是一个谜,可是她只要爱情,并不需更去进一步了解谁! 由于爱情,在个性上,她不知不觉地常常迁就葛金郎,虽然一度她曾认为那是残酷的! 譬如说,现在她也常常能用暗器射杀成百的雪鸡,或是像葛金郎一样活活地把它们吊死,而目的只是为了取下它们尾部的两根长羽毛。 葛金郎是爱护她无微不至的,他为她作了数领披风,就像自己一样的,那是用各种不同的彩色羽毛所缀成的,衬以心蕊的花容月貌,那真就像云霓仙子一样的美艳绝伦! 心蕊本想离开这个地方,易地而居,可是自傲的葛金郎却坚决不肯,他并且说明了,他要见识一下万斯同,非要见他一面不可。 他二人所习武功俱是诡异离奇的一类,江湖上极为鲜见,因此二人联手,就很快研讨出一些令人难敌的功夫,日日浸淫,由是武功大进。 葛金郎结交过很多朋友,时常也会来此走走,甚至盘恒不去,这些人,多半是些不太正经的,举止轻浮,行为下流,可是金郎却对他们十分投机,不时勉强着心蕊和他们同乐共处。 本来心蕊对他们十分厌恶,可是久之,也就一切显得很自然了。 现在她能够和这些人在一块打情骂俏,大声喧哗,甚至于乐此不倦,她实在和以前判若二人。 春天过去了,当炎热的夏季来临时,也正是百花盛开的时候。 紫松坪内杂花丛生,群营乱飞,本来这附近是没种多少花的,可是葛金郎为讨心蕊欢心,是故自天台携来大批花籽,遍种林内。 因此,这个时候,它们都已经开得十分灿烂了。 因为心蕊喜水,他们引用山泉,就在这坪上,人工凿了一个大池,内中满储清泉,心蕊早晚都喜在其中戏玩一番。 这一日,心蕊戏水方毕,披了一件素绸披风,当小风微微吹过来时,可看清她白嫩的一双玉腿,她看来似乎比昔日更丰满了。 她弯下身子在另一个浅水的荷花池内,摘下了一朵荷花,在鼻端闻了闻,随手抛向一边,抬头看了看西天即将下坠的太阳,秀眉微颦地叹息了一声,心忖道:“这个人又回天台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剩下我一个人,真是,早知我就跟他一块儿回去了。” 她又娇声唤道:“小蓝,你在哪儿呀,还不把我的软鞋给拿过来!” 前院传来小蓝的声音道:“来啦!来啦。” 接着就见一个一身绿衣的小丫头由院子内跑出来,她手中拿着一双配有白色羽毛的软拖鞋。 原来这冷碧轩,早已大非昔日模样了,经葛金郎自天台带来大批匠人,整建扩大一新,并划里许范围,方圆砌以石墙,看来端的是俨若深宫巨院,好不威风。 葛金郎爱妻心切,不忍她亲自操劳,另由其父“上九天宫”中,拨来一双婢女,一名小蓝,一名小碧,均擅技击,专为侍奉心蕊,另有厨役多人,供为外差,是轻易不许进入冷碧轩一步的。 如今,你只要一踏人这紫松坪,老远你就看见这高大白花岗石围墙,你耳中能听到清悦的流泉声,你鼻中能闻到各种不同的花香。 花心蕊踏上了软鞋,嗔怪道:“你上哪儿去了?怎么叫都听不见呢?” 小蓝脸色一红,指了一下前院,窘笑道:“小碧叫奴婢帮她打樱桃,所以少奶奶叫没有听见。” 心蕊扬了一下秀眉,冷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以后不许叫我少奶奶,你怎么不长记性呢?你不知道,我讨厌这个称呼吗?” 小蓝吐了一下舌头,一面低下头说:“是,花姨!” 心蕊冷笑了一声,遂自前行。 她方前走了一步,却见另一丫头小碧,正由细草坪上跑过来,一面高声嚷道:“禀少奶奶……” 才说到此,见小蓝朝着这边直摇手,又见心蕊脸色不悦,这丫环倒机灵,马上改中道:“禀花姨,前院来人说,有位相公来访。” 心蕊本不在意,闻言不禁怔了一下,她站住脚问:“是找谁的?他姓什么?” 小碧红着脸扭了一下衣角,心蕊挥了一下手道:“快问详细了再来说。” 小碧应了一声,转头就跑,心蕊脸色微红地看了一边的小蓝一眼,问道:“爷说过什么时候回来没有?” 小蓝摇了摇头,心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慢吞吞地道:“走,我们进房再说。” 走了几步,她又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小蓝摸了一下嘴,翻着眼道:“大概是六月十八了吧?”她见心蕊不说话,遂问: “怎么了?” 心蕊这时脸色很白,她摇了摇头,心里却暗暗吃惊,心说那万斯同走了敢情快一年了,今天别是他找我来了吧! 想着不由秀眉一挑,暗恨道:“姓万的,我要是你,还不一走了之,还敢找上门来,自取其辱,哼,我心蕊可没有昔日那么好说话了!” 挑了一下眉角,又想:“我才不怕你呢!” 想念之中,二人已进入轩中,她冷冷地对小蓝道:“你去把我的剑给拿来,还有我的……” 说着她不奈地又道:“唉,还是我自己去吧!” 小蓝一旁暗自奇怪,心说少奶奶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 可是她也不敢问,就见心蕊款摆着腰进去了,须臾而出,却换了一身鲜艳衣服,奇怪的是,并没有带什么宝剑。 第12章 她对着小蓝挥了一下手说:“你出去,不叫你别进来,知道吗?” 小蓝可不敢惹这位新少奶奶,当时尽管心里起疑,也不敢多问。口中道了声: “是……”就转身走了。 她走之后,心蕊可沉不住气了,她来回地在这间大厅中走着,小手绢轻轻扇个不已。 “万斯同……我求求你,你别来……别来,我错了,我错了……可是……”她咬了一下牙道,“是你逼我的,你要是来,大家都不好!” 一面走,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最后她突然把持不住,就倒在了椅子上。 她用手摸着前额喃喃道:“噢……我这是怎么了?我怕他做什么?” 她直起腰,紧紧地咬着牙,又想道:“有葛金郎,我还在乎他什么?就叫他来吧……” 想着就端坐了身子,捏在掌心的小手绢,都被汗湿透了,她擦了一下双颊沁出的汗珠。 这时小碧已跑进了大厅,对心蕊请安,道:“禀花姨,那位相公是指名要见花姨本人,而且说,希望只见你一个人。” 心蕊不禁双瞳一睁,一时脸都青了。 她冷冷地笑了笑,问:“他姓什么?什么样?” 小碧说:“他只说什么葛呀万的,而且说花姨知道……” “哦……”心蕊几乎颤抖了,她咬了一下牙,小碧又接道:“高高的个子,年纪倒不大。” 心蕊长吸了一口气,她站起来,扇了一下手绢,冷冷地说:“你去叫他进来好了。” 小碧说了声是,正要回身,心蕊又嘱咐道:“记住,你把他带到我书房,我在书房等他。” 小碧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心蕊上前紧紧抓住她手腕,小声道:“不要给人看见。” 小碧脸一红,羞涩地又点了点头,就走了。 花心蕊由身上拿出一面小铜镜,对镜照了照,玉指掠了一下头发,遂自收起,一径向书房行去。 在书房,她倒上了一杯上好的香茗,望着窗,用力地眨了一下眸子,心中急道: “不知眼圈红不红!唉,真想哭……” 小碧的声音在轻轻对着门说话:“花姨,这位相公我给带来啦……” 心蕊噙着泪,哑着声说道:“好吧,你下去。” 她说着自己拉开了门,顿时她就怔住了。 门前站立着一白衣少年,肤色微黑,目光如炬,背后斜背着一似铲状,闪闪发光的兵刃,满面风尘之色,只是他不是万斯同,甚至于花蕊可以断定,生平绝未见过此人一面,这是第一次。 她那一颗紧悬的心,顿时就松下了。 这人初见心蕊,似颇惊对方貌姿,微微惊怔了一下,遂又恢复原态。 他双手抱拳,弯身道:“在下郭潜,花小姐你好!” 心蕊目光一扫他身后的小碧,小丫环立刻迅速退下,然后她才含笑道:“郭相公请进。” 郭潜一双大眼,骨碌碌在心蕊身上转了一周,心忖:我万大哥,果然好眼光,似此佳人,真乃我生平仅见。 想着连道打扰,遂落座。 心蕊怀着一腔蹊跷,客套道:“郭相公用茶!” 郭潜一笑,朗声道:“我是直性人,不擅拐弯,花小姐与我尚系初见,这么吧,我就自我介绍一番吧。” 心蕊浅笑不语,郭潜遂说道:“万斯同是我结义兄弟,情同骨肉,小弟今日来访,系受他所托,来看看花小姐,并代他问安……” 心蕊脸色一红,遂淡淡笑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更不是外人了!” 郭潜喝了一口茶,笑道:“好茶!”又道:“好说!” 心蕊这时甚为狐疑,当下慢吞吞问:“斯同何时可来呢?” 郭潜忽然张大了嘴,半天才长叹了一声,他一面低下头来。虎目中竟流下了两行泪来。 心蕊心中一动,忙问道:“郭相公有何伤心事?这是为何?莫非……” 郭潜以掌把泪痕擦干,遂苦笑道:“我那万大哥,只怕今生再也不会来见花小姐了……” 心蕊不禁心中一松,似喜又忧,她颤声问道:“这是为了什么呢?他……” 郭潜遂探手人怀,摸出一函双手送上,心蕊匆匆接过,又看了郭潜一眼,却见他这时竟把身子转过一边,心中不禁动了一动,遂把信拆开。 却见是一封短函,其上写道: “心蕊吾妹:兄因自惭形秽,前与妹婚约之说,愧不能实现,吾妹关爱之情,今生怕无以报之矣! 今行将远去,天各一方,后会无期,感妹思忖,又空山独守,长日聊赖,特托郭潜前往探望,潜弟秉性耿忠,技击精湛,妹可厚待之,并望深交,如有任何差遣,潜弟当不至见却也! 临书倥偬,涕泪交流,念昔日之情,妹当不至见罪吧?尚乞万勿伤心,随时自重! 此颂 清吉 兄斯同顿首” 花心蕊看完了这封信,一时真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之感,由信中看来,斯同似有难言之隐,并自解婚约,这倒是出乎心蕊意料。 望着这封信,她微微发起愣来,按说她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她们女孩子家,怪也就怪在这里,宁可她丢掉你,却不愿你丢弃她。 这封信带给了她无比的愤怒,可是她并不十分现在脸上,只是冷冷地一笑道:“原来是这样,其实这也没有什么。” 郭潜微微愣了一下,才慢吞吞地道:“大哥所患之疾,恕我不便相告,他记念姑娘恩情,却未曾一日离口……” 说着又长叹了一声道:“只叹造化弄人,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花小姐,你还是要想开些才是!” 心蕊方自冷笑一声,却把到口的话忍住了,心说:如今难得他自动如此,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她想着有意做出一副戚哀之态,慢慢低下头,内心却正有说不出的喜悦。 她本以为今后无面目再见斯同,却想不到对方竟是自解婚约,虽说心中有些被辱的感觉,但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不禁暗暗庆幸不已。 郭潜生性耿直,还真以为对方是伤感此情,不禁长叹了一声道:“姑娘不要伤心,这也是想不到的事……在下来此不便多打扰,这就告辞了。” 在人家伤心的时候,最好的劝慰方法是避开,郭潜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即时请辞,心蕊默默无言地看了他一眼,她不敢说话,因为她外表的悲哀和内在的欣悦,实在是一个极强烈的对比,她只要一开口,就难免会露出马脚。 受友人之托,一力照顾心蕊的郭潜,他实在想多安慰她几句,便道:“如有何事请尽管吩咐,我定尽力效劳,以谢知己所托!” 心蕊忙摇手道:“没有,没有。” 郭潜微微笑了笑,点头道:“我受斯同兄所托,今后当时常不离姑娘左右,以尽保护之责!” 说着已步出院中,心蕊闻言不由吓得顿时站住了,郭潜并没看见她这种神态。 他只是左右地在院中瞧着,面上略带出些倾慕之色,又回头对心蕊道:“我那大哥,只是说此处风景不恶,却想不到有如此绝世庭园,姑娘身成于此,真好比处身月殿,莫怪不思人间烟火了!” 花心蕊此时心里,哪会有心听他说这些,她只是发愁今后郭潜要常来的问题。 她对郭潜道:“小妹闲居无事,不敢劳动郭兄,郭兄如别处有事,还请自便的好……” 郭潜大笑道:“你这么一说,就显得太见外了,我和万大哥乃生死之交,慢说受其一再相托,即使和姑娘萍水相逢,也理应对姑娘尽些义务。” 说着步出草坪,又回头道:“我刻下居此不远,日后当再来拜访,和姑娘作一深谈,”笑笑又道:“总之,我郭潜是一直爽之人,我最恨虚伪、花言巧语的人……久后姑娘自会了解!” 心蕊这时已几乎送他到了门口,闻言也不能说些什么,只有望着他的份儿。 郭潜抱了抱拳,又道:“姑娘不用送!”就顺着这条小石路一直走了下去。 这时小碧却由一边跑着跟了上去,这小丫鬟是善解主人意思的,她一直把郭潜送出了大门,还在门口看着他骑上了马,这才回身进门。 在客厅里,心蕊问小碧道:“他走了?” 小碧点点头说:“我看着他走的,骑着一匹大花马。” 心蕊还想问什么,却又停住了口,挥了挥手说:“你去吧。” 小碧刚走了几步,心蕊又说道:“回来!” 她咬了一下唇,说道:“我要你去小心地跟踪他,你要注意他住在什么地方,几个人,是不是有谁跟他住在一起,快去吧!” 小碧点了点头说:“好好……” 说着就一溜烟似地跑了,她走之后,心蕊冷冷一笑,口中喃喃自语地道:“姓郭的,我看你是来得去不得了,如非我还担心着,万斯同也来了,今日岂能任你而去?” 在她的眼里,现在杀几个无辜的人,是算不得什么的,想着她又把万斯同来信拆开看了一遍,秀目微微颦着,心说:“看来这万斯同倒似有心,把这郭潜和自己促成……” 由是又想到了斯同的浓眉大眼,豪迈个性,伟岸的身材,黝黑的皮肤…… 这一切,都是在眼前的葛金郎身上所寻不到的,她的心由是大大地震动了一下,那原本似花的两腮,更不禁涂上深深的红色! 她懒洋洋地倒在了椅子上,心中想:“我只要善于驾御,也未尝不能……”。 这时候的花心蕊,真的是变了,这个念头就像一股电流似地刺激了她,她是不甘寂寞的! 她用嘴紧紧地咬着手绢,内里却是春心荡漾之极,她什么都不恨,什么也不在乎! 小碧归来说,那个姓郭的就住在山脚下的一家庙寺里,她打听的结果,仅有他一人。 心蕊宽心大放,现在她相信万斯同确实是如他信上所说,远在天涯海角,不会再来这里了。 在花心蕊的书房里,耿直的郭潜,干下了最后的一杯酒,望着嫣然笑姿的花心蕊说: “姑……姑娘,我实在是有些醉了,我不行了!” 第13章 美丽的花心蕊,她那美艳的脸,就像是一片飘浮的五彩云,又像是月下微微晃动的一朵花,她深深地打动了这个莽汉的心 你看她,翠袖轻摆,玉臂如雪,那么单手持壶,巧笑倩兮,任何人也会望之心动。 她想把这个看来直爽的汉子灌醉之后,就可随心所欲了,于是,她又再次为他斟上了一杯。 郭潜推杯而起,他摇了摇头说:“不行了,不行了!谢谢你为我接风,但是我必须要回去……要回去了……” 说着身子一歪,踢倒了一张椅子,她忙弯下身去扶,可是人也倒坐了下来。 这时候,花心蕊就像蝴蝶似地扑到了他身上,她紧紧地把他抱着,扶他站起来,杏目中流露出无比情焰,她娇声道:“抱住我,抱住我!” 郭潜忽然一惊,酒也醒了一半,他用力地把她推开,可是心蕊这时就像一团火,她紧紧地搂住他,并且用嘴去吻他。 郭潜双目赤红,他喘息之声极大,连声道:“不可以,不可以……姑娘我…… 我……” 心蕊喃喃地道:“为什么……为什么?” 她并且更热情地缠住了他,说:“万斯同不是叫你来找我的么……我寂寞,我嫁给你吧!” 郭潜涨红了脸,显然他有些心动了,心蕊又说:“这里没有人……” 她说着伸手去拉他的袖子,郭潜怔怔地后退着,他说:“我们以后再说,现在不行。” 心蕊问:“为什么?” 郭潜讷讷说不出话来,正在这时,院中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他们在哪一间房里?” 另有一个像小碧的声音,支吾着说:“不……不知道……少爷!” 心蕊大吃了一惊,她猛地纵身一边,由桌上把宝剑抽了出来,对着郭潜大声叱道: “好呀,姓郭的,你这不要脸的东西,你看错人了!” 郭潜不由愣住了,他喃喃道:“你说什么?” 心蕊这时叫得更大声了,并且作势扑上去,一面尖声道:“姓郭的,你想调戏我,你瞎了眼了!” 说着举剑直朝郭潜头上劈去,郭潜这时酒早就醒了,他倏地一闪身子,躲过了心蕊直劈而下的剑,并且吃惊地道:“你醉了?你……” 正在此时,书房的门,猛然被人推开了,闪进一个羽衣星冠的少年。 他倏地怔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郭潜忽然发现这个人进来,更是不明究竟,只管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 这人正是葛金郎,他怒目视向心蕊道:“这是谁,什么事?” 心蕊忽地把剑往地上一掷,一面扑到了他的身上,抽泣哭道:“你不在家,这个人他……他欺侮我……我只当他是个正人君子,以礼款待他,谁知他……” 说着用泪眼瞟了一边的郭潜一眼,又断断续续地道:“他竟敢调戏我……啊!金郎,你闪开,让我杀了他吧!” 郭潜这时才恍然大悟,他脸色一阵苍白,后退了几步,大声道:“花心蕊!你胡说!” 可是葛金郎见爱妻哭成这样,再加以他眼见心蕊持剑扑杀的事实,不由他不相信。 他阴阴地冷笑了一声,一面拍着心蕊道:“你不要哭,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跑出去?” 说着他厉声问郭潜道:“你叫什么名字?来此作甚?” 郭潜这时才突然明白,原来这人竟是心蕊的丈夫,她原来早已与人家结婚了。 顿时,他就呆住了,他气得全身发抖,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葛金郎朗声笑一笑,咬牙怒声道:“很好,你居然敢出来占便宜,不给你些厉害,谅你也不知道我天台山九烈门下的厉害!” 他用脚把门“砰”一声踢开,大声道:“小子,出来送死!” 郭潜这时稍稍镇定下来,他一抱拳道:“老兄,你完全误会了,你不可误信人言。” 说着他冷笑着望着心蕊道:“姑娘,真想不到你竟会是这种人,我万大哥真是有眼无珠,我上了你的当了!” 心蕊啐道:“姓郭的,你……不是好人!” 一边的葛金郎更怒声道:“原来你是姓万的朋友,那真是好极了,来,我们外头说话。” 他说着身形微转,已飘落大院中,郭潜恨声说道:“好,你们当我真怕了你们不成?” 说着,他也纵身而出,心蕊自地上抬起了剑,也赶了出去。 院子里,葛金郎掣着一双金环,郭潜也把背后那似铲状的兵刃抽了出来。 他这兵刃通体紫红,光华闪闪,长有三尺许,前面是月牙形的刀子,略呈菱形,望来是极锋利的,葛金郎一望已认出,这是武林中一种畸形兵刃,名唤“凤翅镋”,是一件厉害的东西。 葛金郎朗声笑道:“姓郭的,你只管把这风翅镋上功夫尽量展出,看看能奈我何?” 郭潜镋交左手,宏声道:“我郭潜乃是一条铁打的汉子,不想今日误中贱人阴谋!” 才说到此,忽地一股冷风自侧面袭来,郭潜一拧腰,凤翅镋就势往下一挥,“呛” 一声,火星四射,却是花心蕊自一边持剑袭来。 郭潜冷笑了一声,遂不再多说,凤翅镋一领,“金风送爽”,直向心蕊胸肋间横扫过去。 这时葛金郎也大吼了一声,忽见他一抖掌中金环,发出了“哗啦啦”的一阵声音,身形已倏地蹿起,往下一落,掌中环是连环而出,一前一后,用“推”式,直向郭潜前胸击去。 郭潜早已认出对方手中这环子,名“离魂子母圈”,为鬼面神君葛鹰独家所擅,七七四十九手巧打神拿,至今江湖鲜有对手。 他本来心中还有些怀疑认错了,只是自对方说出来自天台,更由环上耳圈所发怪声上听来,已证明果然所料非虚,心中不禁暗暗吃惊。 这时葛金郎离魂子母圈挟着两股劲风,一闪已至,郭潜惊心之下,用“白鹤单展翅” 的手法,一挥凤翅镋,直向葛金郎双腕斩去。 这来自天台的少君,蒙鬼面神君葛鹰苦心造就出一身惊人武功,甫出天台,所向无敌,已养成他目空一切的雄心。 他决心在这双离魂子母圈下,叫对方血溅当场,所以一出手,就是极为厉害的狠毒招式。 这时,他冷笑着对心蕊道:“你先下去。” 心蕊闪身而出,这时离魂子母圈已和凤翅镋击在了一块,发出了震耳的一鸣。 一击之后,他二人的身形可就立刻变化。 郭潜是一迈右腿,凤翅镋由头上向后递出,用“雁点秋容”的绝招,直取葛金郎咽喉,可是葛金郎岂是弱者? 葛金郎却是用“大扒虎”的险招猛扑地面,可是当他双膝方一粘地的刹那,他的离魂子母圈,却以“韦陀捧杵”的夺命招式,双打而出。 郭潜不禁吃了一惊,凤翅镋本是锁对方咽喉,奈何葛金郎上身后弯,仅双手平推而去,他的凤翅镋可是走了空招了。 高手对敌之时,走了空招,也就等于输了一招,因为对手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郭潜很明白这个道理,他一招递空,顿时知道不妙,也顾不得再施别招了。 他猛力地向前一纵,足尖用力一点地面,身形如箭而出,可是饶你再快,葛金郎离魂子母圈已经够上了尺寸,他是逃不脱的。 随着葛金郎的一声低叱:“去!” 郭潜身子,就像球似地被抛了起来,他身子向下一落,一路跄了出去。 他身子伸缩间,已飞快地追在了郭潜后背,离魂子母圈再次举起,搂头打下。 就在这一刹那间,忽然当空一声清叱:“住手!” 这人娇躯一落,已顺手带住了郭潜腰带,使他身子没因伤倒下去。 来人是一个长身玉立,头系青绢的少女,由她外貌上看来,竟是和心蕊生得一模一样! 葛金郎不禁蓦地一惊,他忙回头看了心蕊一眼,发现她仍立身后,这才知并非一人。 来人单手抓着郭潜腰带,这时的郭潜早已昏昏欲倒,并且口吐鲜血,凤翅镋也撒出了手。 花心蕊这时也惊奇地赶了上来,她还未说话,这少女已泪流满面道:“想不到你堕落到如此地步,我看你还有何面目再见母亲?” 心蕊冷笑道:“我与你们早已恩断情绝,你还来此作甚?” 心怡冷漠地瞟了一边的葛金郎一眼,蛾眉倒竖,叱道:“我还以为你是和万斯同在一起,是以百般为母亲解说,谁知道你竟……” 心蕊脸色一红,她上前道:“这是我的事,你不要管,我愿跟谁就跟谁。” 心怡冷冷一笑道:“我自是管不了你,只是你可知母亲令我找你回去么?” 心蕊哼了一声道:“我不是早说过,她已经不是我的母亲了么?” 花心怡这时慢慢把郭潜放在地上,又由身上取一粒丹药,放在了他口中,才慢慢回过身来,她脸色十分苍白,而且很是生气地说:“现在你没什么好说的,跟我回去。” 心蕊格格一笑,甩了一下头说:“你说得好简单,跟你回去。” 她说罢面色一冷,大声叱道:“花心怡,看在昔日我们还有些情谊的份上,我们不难为你,你少罗嗦,快走,否则我们不客气了!” 说着,她目光看了一边的葛金郎一眼,葛金郎本是满面怒容地看着对方,此时由二女对话上听来,已知所来少女,竟是心蕊孪生姐妹,再细看一看心怡,竟似较心蕊更为脱尘秀美,他内心不禁为之动容,一腔怒意已扫了个干净。 这时嘻嘻一笑,离魂子母圈已收人囊中,一面看着心怡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怡妹。哈,这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哎呀呀,真是冒失,来,来,来,到屋里去谈。” 说着又笑了一声,心怡蛾眉一挑,冷声叱道:“谁是你的怡妹,你不要信口雌黄!” 葛金郎一怔,退了一步,皱了皱眉,心蕊拉了他一下,说道:“金郎,你不要理她!” 说着她叹了一声,对心怡苦笑道:“你不要再逼我了,那个家我是再也不回去了,再说,我自嫁给金郎后,我们十分恩爱,他父亲就是天台山的鬼面神君葛老前辈,你回去转告母亲一声,如果她认为她本事大,就请她直接去天台找葛老前辈比比去,看看人家怕不怕她!” 第14章 说完向金郎身边偎了过去。 花心怡脸都气青了,想不到她今日竟会变得如此,居然连生身母亲、同胞姐妹都不认了,知她中毒已深,不可理喻。 当下好不伤心,闻言后,不知不觉竟淌下泪来。 葛金郎一笑,插口道:“你这是何苦?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呀!” 心怡冰冷地看了看他,由他外貌上,不禁想到了万斯同,只是万斯同是铁铮铮一条汉子,是光明磊落的一侠士,而眼前之人,却是魔道的一位邪士,自非可相提并论,真想不到妹妺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竟会作如此愚昧选择,如今兀自执迷不悟,今后自无好下场。 想到姐妹共处二十年感情,不禁愈发悲从中来,由悲而起,恨不能扑上前去,狠狠地打她一顿才能消气。 可是她当然不会那么做的,葛金郎见她只管目视着心蕊发呆,还只当她回心转意了,不由抱拳笑道:“怡妹,你实在误会我……” 才说到此,忽见心怡极为厉害的目光向自己一扫,方觉不善。 他并没有想到,对方因爱妹心切,恨自己早已入骨,见状心虽知不妙,可是作梦也没想到,她竟会把授命不得妄施的“逼魂指”施了出来。 这也怪当初心蕊私心过重,二人虽一块练武功,她并没有把母亲所授的“逼魂指” 暗传花粉的秘功告诉过葛金郎。 所以葛金郎对这种功夫,陌生得很,当下想躲闪已自无及,顿时觉得面上一麻,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花心蕊也是一时大意,也未料到姐姐有此一着,当时不由尖叫了一声,举剑扑了上来。 她咬牙恨声道:“好,你敢对他下毒手,我也要你的命,你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她说着举剑直朝心怡脸上砍去,却为心怡分剑挡开,她往一边转着身子。 花心蕊二次扑上,掌中剑“白蛇吐信”照着心怡后心直刺过去,却为心怡又躲开了。 她第三次还要扑上来,心怡却娇嗔道:“你疯了么?我可不跟你打!” 说着蛮腰微拧,已纵身到了郭潜身旁,伸手把他提了起来。 花心蕊忽然扑上,宝剑抡起直向着郭潜身上劈去,心情大惊,用力把她的剑推开,并且厉声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心蕊一连攻了数招,没有伤着心怡,她的心不禁有些软了,这时闻言冷笑道:“他是万斯同的朋友,我恨万斯同!你敢拦我?” 说着举剑又向郭潜身上撩去,心怡闻言心中一动,她就势又去磕心蕊的剑! 花心蕊抽剑挑眉道:“你真的要跟我打?” 心怡看着妹妹忽然动容地唤道:“小蕊……” 她就要扑上去抱她,可是心蕊脸色苍白地后退着,她手中的剑左右地挥动着,阻止着心怡近前,她并且咬牙恨声道:“你走,你快走,我恨你,恨你!” 心怡流泪道:“小蕊,你真忘了我们是同胞姐妹了?小蕊,你跟我回家吧!” 心蕊的剑依然左右挥动,她的声音叫得更大了:“你滚开,滚开,一辈子都不要来,再来我就杀你!” 心怡痴痴地点了点头:“好!”她说:“想不到你会如此绝情!我走了!” 他提着郭潜纵出丈许以外,心蕊还在娇声哭叫道:“快滚,快滚,永远不要见你!” 心怡回过头冷笑道:“我走了,可是以后我还要来,你可以杀我!” 说着她就提携着郭潜,一路纵跃如飞而去。 心蕊等她走了,兀自悲痛不已,哭了一会儿,她才想到,抱着葛金郎入内而去。 好在她姐妹对于这种功夫都熟悉用法和解法,所以葛金郎很快地就被救过来了。 04古寺兴波江心遗恨 花心怡一路落着泪,飞驰在松林之内,她手上的郭潜十分沉重,累得她香汗淋漓! 费了不少的力,才算把他提到了自己居处。 原来心怡自发现心蕊落居于此后,自己在附近找了一处山洞,暂时隐居。 石洞很大,早先是几个道人辟来修炼之处,所以间数还不少。 现在她就把郭潜安置在最外面的一间石室之内,她查看了一下他的伤,知系内伤,绝非短日可愈,本来她想马上回黄山五云步,向母亲复命去的,如今,她不得不多事逗留了。 她忍不下心,见这个人就这么伤重死去。 可是,对于男女,她内心是存着原始的戒心的,她秀眉微微皱着,细细地看这个人,见他身上有很多血,脸上也沾满了血渍。 她是一个同情心很重的女孩子,并且因为这人是万斯同的朋友,她就更要救他。 用冷水把他脸上的血渍洗干净,又把他脚上的靴子脱下来,郭潜才微微醒了过来。 他慢慢睁开了眼,忽然大吼了声:“花心蕊,你欺人太甚!” 猛地坐起身来,举手直向心怡脸上抓去,却为心怡退身闪开了。 她皱眉嗔道:“你伤得很重,不要动,快躺下。” 郭潜张大了眸子,奇怪地瞪着她,心怡叹了一声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花心蕊,心蕊是我妹妹!” 郭潜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半天,才点了点头,他轻轻闭上了眸子道:“那么,你就是花心怡了?” 心怡奇怪地眨了一下眸子道:“咦!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郭潜又张开瞳子,迟滞地打量着她道:“自然是有人告诉我,姑娘,你为什么不杀死我?” 说着又顾视了四周一番道:“这是什么地方?” 心怡怜怜一笑说道:“我要杀你,还会叫你活到现在?这里是雁荡山。” 郭潜忙要坐起来,心怡秀眉微颦说:“你放心,这里不是紫松坪,是我救你来此的!” 郭潜闻言才算安静了一点,他叹了一声,感激地望着心怡道:“这么说,你并不和令妹住在一起?” 心怡点了点头,郭潜双手抱了抱拳,激动地说道:“谢谢姑娘。” 说着又咳了一声,目光却视向一边的茶杯,心怡忙过去把杯子为他端上,郭潜说: “谢谢!” 他喘得很厉害,喝了几口水,叹口气道:“我伤得好厉害,这条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心怡微微一笑,说道:“放心,你死不了!” 郭潜说:“伤在肝肺,很重!”说着皱着眉。 心怡说:“井不算太重!” 郭潜不禁看了她一眼,因为伤在自己身上,她好像比自己更清楚,不由对着她苦笑道:“姑娘如何会得知呢?” 心怡说:“我怎么会不知道?!” 这种轻松简单的对话,使得郭潜十分地注意她,望着她冰寒的一张清水脸,除了少一些笑容而外,那真可以说是美到了极点! 同样的美,并且还是同胞双生的骨肉姐妹,怎么会产生如此相异的两种个性?这真令人“匪夷所思”。 他只管望着这个冰样的美人出神,心怡却显得怪不自然的。她站起来道:“我等会儿替你采些药来,你只要在此静养些时日,一定会好的。” 郭潜点了点头说:“谢谢姑娘,唉,我实在太打扰了!真是过意不去!” 才说到此,见她早已推门而出,郭潜只好把话中途吞住了,只是对着石顶翻着眼睛。 中午,花心怡送来了一碗稀饭和几枚山果,放在他床前几上,不待他多说话,就转身离去了。 郭潜本想和她说几句闲话,可是,见她如此端庄,自不便和她搭讪,便也作出一副正色,抱了抱拳,道了声:“谢谢姑娘!” 饭后,不待他说话,心怡即进来把碗筷收回,送上一块手巾为他净面,郭潜才注意到,她的那双手,竟是白嫩修长,十指尖尖,宛如春葱也似。 他并非好色之人,况且对方又是救命恩人,绝无动念之意。 只是,他却觉得,这双姐妹的美,使自己有一种没法抗拒的力量,心蕊已成过去,不用再提了,可是眼前这位心怡姑娘,正因为她的娟秀、冰情、冷艳,却更令郭潜感到一种超然的感觉。 这姑娘,她就像是冬夜天边的一粒寒星,给人一种深慕、冰寒和同情的感觉。 只要望着她,你不自觉地就会想去亲近她、爱抚她,因为你似乎觉得她太需要支持,太需要爱了,可是有一点,却是你自感不配去安慰和亲近她! 郭潜正是有这种感觉,所以现在他只能痴痴地看她一眼,甚至于不敢逼视。 心怡收了碗筷之后,最后端来了一个陶土烧成的粗碗,碗内是黑黑的浓汁。 郭潜感动得不知怎么才好,他说:“姑娘你太好了……谢谢你!” 心怡奇怪地看着他,不发一言,等他喝下了这碗药之后,她才说道:“你不要谢我,我妹妹伤了你,我救你,那是应该的。” 她声音还是和刚才一样的冷,甚至连正眼也不看他一眼。 过后她才注视着他,浅笑了笑,说道:“觉得好些了没有?”笑容顿使她美艳若仙。 郭潜不禁觉得浑身舒服,他受宠若惊地道:“啊?好多了,好多了!” 心怡秀眉微颦,半笑道:“好多了,你并未吃多少药呢!” 郭潜讷讷道:“姑娘服侍无微不至,病情自是大大见轻……” 还要说话,心怡却指着碗道:“那么快喝下去吧,喝了以后更会见轻松些!” 郭潜忙端起碗,大喝了一口,想不到人口奇烫,咽也不能,急得一双大眼睛,朝着心怡骨碌碌直转。 心怡忍不住抿嘴一笑,这一笑令郭潜顿时忘了苦,忘了烫热,咕噜一声把那口药咽了下去,只烫得张嘴吐舌不已,心怡忍不住又笑了。 她说:“小心一点喝,烫得很!” 郭潜红着脸连连点头,心怡在他床边,见他一口气把药全喝光了,才收了碗。 她走了几步,却又回头问道:“你是万斯同的朋友?” 郭潜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们是结义的弟兄!” 心怡望着他欲言又止,遂自返身而去,郭潜望着她苗条的后影,暗暗赞叹了一声: “好美丽的姑娘!” 第15章 方才的倩影笑姿,不禁又使他有些意乱神迷,需知一个感情脆弱的人,时常会自作多情的。 他不禁有些想人非非,他想:心怡对自己那种甜美的微笑,绝不会是偶然的,那是有情而发的。 想到此,一时真有些把持不住,不禁脱口唤道:“姑娘!姑娘!” “来啦!”随着声音,心怡已推门而进。 她转着眸子问:“有事么?” 郭潜一时脸涨得通红,讷讷道:“我……我……” 心怡一笑,道:“你不要过意不去,我不是说过了,何况你还是万大哥的好朋友!” 郭潜这时咳了两声,心怡忙把茶杯送上,那只纤纤的玉手,又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郭潜在接过杯子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也不知是一种什么力量刺激着他,他竟紧紧地握住了心怡的手,花心怡不禁吃惊地后退了一步。 她用力地把手抽了回来,双目之中,闪过了一层愤怒的光芒,可是却又马上消下去了。 她只是瞪着大眼,惊奇地看着他,郭潜一时面红如布,他微微垂下了头说:“姑娘! 原谅我,我实在太失礼了!” 心怡冷冷地道:“我不会怪你的,因为你身上伤得重,可是……” 郭潜抬起头道:“我很喜欢你!” 心怡冷笑道:“我并不喜欢你!” 说完话,她倏地转身欲去,郭潜红着脸唤道:“姑娘请回来。” 心怡冷漠地转过了身子,郭潜正色道:“请姑娘原谅我冒失,我只希望能跟姑娘做一个朋友!” 心怡摇了摇头,眼泪在她眸子内直转,郭潜咬了一下牙说:“你孤单,是需要我这个朋友的,我以后会为你带来快乐!” 花心怡喃喃道:“谢谢你,可是我心中已有所爱的人了,我的感情是终身不会改变的。” 郭潜一时不禁木然,因为他真没有想到,像她这样冰清的人,居然早有钟情之人,昔日闻万斯同说,她姐妹二十年隐居黄山五云步中,不曾结交过任何异性朋友,她这么说,又作何解释呢? 想着,内心不禁浮上了一种说不出的失望和悲哀,他轻轻叹了一声,道:“他是谁?” 心怡想不到他会如此问,当时玉面鲜红,可是她居然很直爽地回答了他,道:“万斯同!” “万斯同?”郭潜一时张大了眼睛,他几乎呆住了,他说:“那是不可能的啊,他不是曾和令妹……” 心怡淡淡地一笑道:“不错,但是我也爱上了他,只是他并不知道罢了!” 她又说:“我并不打算要他知道,只是我爱他……” 郭潜苦笑了笑,他不禁大为惭愧,可是他却知万斯同的隐病,也许万斯同刻下已经出家为僧了,那么这姑娘莫非空守一生么? 这太残酷了,我要老实地告诉她。这么想着,他就大胆地说:“姑娘,你那种感情,我很钦佩,可是万大哥也许已经出家了,他曾说过……” “为什么?你快告诉我!” 郭潜长叹了一声:“这是一件隐秘,你也许并不知道,万大哥是为你们姐妹二人所牺牲的!” 心怡几乎颤抖了,她追问道:“怎会呢?” 郭潜冷笑了一声,他身子往上坐了坐,道:“你那母亲固然是爱女心切,可是心大狠了……太狠了!” 心怡不禁蛾眉一挑,低叱道:“郭兄,请你说话有分寸一点,我不愿任何人骂我母亲!” 郭潜苦笑着点了点头道:“听我一说,你就知道了,姑娘,你可记得当年万斯同为你母女所囚之事?” 心怡冷冷地道:“我自然记得,我们太冒失了!” 郭潜看了她一眼,又说道:“那么,你可知道令堂大人曾偷偷背人,把他给废了?” 心怡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颤抖着声道:“这……不可能,我曾见他好好地离去的啊!” 郭潜冷笑道:“我指的废,远比废除四肢更可怕、更残忍!”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心怡,又道:“令堂闭了他的精蓄穴,万斯同将终身不能人道!” 这句话,就像一个雷,击在了花心怡的头上。又像一根尖针,深深刺入了她的心,她只觉双瞳一阵发热,差一点跌坐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就像闪电一样地击中了她,她真想不到母亲竟会施出这种辣手,现在一切她都明白了,她用发抖的声音道:“这是真的?” 郭潜冷冷一笑,说道:“自然是真的了!” 心怡咬了一下嘴唇问:“那么现在他在哪里呢?” 郭潜惊异地看着地,问道:“姑娘,你……打算怎么样?” 心怡的大眸子里,坠下了两粒晶莹的泪水,她喃喃地说道:“我要找他去……我一定要找到他。” 郭潜单手撑着身子,皱了一下眉头,叹了一声道:“姑娘,他现在可能已经出家了,再说……” 他似很难启齿,以下的话就接不下去了,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盯在她身上。 心怡这时脸色苍白,她苦笑了笑,对郭潜说:“不怕郭兄笑话,我爱他,我爱的是他的人……” 说着顿了顿,叹息道:“我不能让他出家,我要找他去。” 郭潜似乎很感动,他紧紧地握着自己一双手,点了点头,说道:“我很钦佩你的至情,你可以去找他,他大概目前还没有走……” 心怡忙问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郭潜望着她说:“我来的时候,他还住在洞庭澧水中流的‘波心寺’内,现在走没走就不知道了。” “波心寺?”心怡问。 郭潜点了点头:“那是一座非常有名的寺院,随便一打听就会有人知道,姑娘你这就去么?” 花心怡脸色微微一红,她问郭潜道:“你一个人在此养伤行么?” 郭潜哈哈一笑道:“这点伤算什么?再有几天我就好了,你放心去找他吧!” 心怡默然点了点头,郭潜冷笑一声,说道:“令妹欺人未免太甚,还有那个葛金郎,我岂能与他们善罢甘休,等我伤愈之后……” 花心怡大惊道:“郭兄,你千万不可如此,那葛金郎武功出众,你……你不是他的敌手!” 郭潜脸色一红,心怡忙改口道:“他二人合力,只怕你一人应付不下。” 郭潜冷哼了一声,很不得劲地笑了笑说:“这点我知道,不过我不会就这么甘心的。” 心怡呆了呆道:“舍妹如此自甘堕落,日后必当自食恶果,郭兄你暂时还是忍耐一下吧!” 郭潜知道她心中还是深爱心蕊,唯恐自己伤害了她,闻言之后,一时倒不好言声了。 他顿了一顿,才苦笑道:“姑娘如见着了我那万大哥,请代我深深致意,说谢谢他的关爱,只是他的希望,却恕我无法从命了” 心怡问:“什么希望?” 郭潜叹了一声,苦笑道:“姑娘不必多问,只要见着了万大哥就会知道了。” 心怡又深深嘱咐了他很多疗伤之法,并把挖来的野药指给他看,好在这些轻微的劳动,在郭潜来说,并不十分困难,现在就留下他一个人在此静居养伤了,当然不久之后,他就能恢复健康了。 静静的洞庭澧水,在晨曦中无波如镜,那些紫色的朝霞,橘红色的块状流云,历历如绘地自波面上飘过去,映衬得一片五彩斑谰,万紫千红。 金碧辉煌的波心寺,倒是名副其实地耸立在这条如带似的溰水中央,只是那是远看,近看就会发现,水面上只是一座桥而已! 这座雕刻得形同龙蛇的长桥,横跨波心两岸,更巧一头是接着“波心寺”的。 当小沙弥敲了晨钟的时候,水面上惊起了成群的野鸭。 它们深灰的翅膀,在水面上拍起了无数的涟漪,水花飘溅,银花朵朵,极是好看。 这是一座历经三朝的古刹,寺内僧人多达三百人以上,老方丈智通年已近百,出身武林,精技击,据说武功出众,只是很少有人见他施展罢了,因为他一天大部分的时间,只是在禅房里盘膝打坐,别的事他很少管,大部分的事情,都由一位叫海天和尚的住持僧人来管理。 老方丈智通武功不说,最擅长的是医术,听说经他医治过的人,无论内伤外伤,都能起手回春,因此在他禅房内外,都挂满了匾,全是些歌功颂德的话,诸如“功同良相”,“华陀再世”,“上池之水”,不一而足。 智通和尚擅医的名是出去了,远近百里内外,提起来是无人不知,因此凡是来波心寺的,除了上香之外,十有八九都是来求医的。 他虽是不胜其烦,可是对于一些奇难重症,却也无法拒绝,因为出家人是以慈善为怀,身为一寺之主,更是无法推辞。 因此形成了一种有求必应的趋势,老方丈无可奈何之下,干脆定下了一个看病的时间,每两天抽出一个下午专门看病。 这么一来,他就等于正式的悬壶行医,求治的人多多少少都会为寺里布施一些银子,因此他这波心寺,真可谓之香火鼎盛! 说来也都怪他的名声太大了,否则像这种情形,他是不会遇见的。 原来在去年冬末,来了一位仆仆风尘的相公,这位相公名叫万斯同,他来此的目的是专为求医治病的。 按照寺里的规矩,凡是求医问治的,如是外乡客,是可以暂时在寺内留居的,不过病愈之后,即刻就要离开而且还要酌收一些香火银子。 这万斯同风度翩翩,衣冠楚楚,极为寺内和尚欢迎,再加上他出手阔绰,所以立刻就受到寺僧的欢迎,留宿在偏院的一间静室之内。 老方丈智通,在第二天为他看脉问病之后,显得很是忧虑,本来他是不想管的,经不住万斯同苦苦哀求,这智通老方文才用了他独擅的“敲骨问髓”之学,为他遍体施医。 可是医治的结果,竟然是枉费心血,万斯同反倒反虚成疾,病倒寺院之中。 这一来老方丈可是吓了个不轻,他除了让万斯同在寺内留居之外,每日都要亲自去看他一趟,问他的病情,很是体贴! 第16章 万斯同一病不起,竟达月余之久,而老方丈两鬓不知平添了多少白发,额上也不知起了多少皱纹! 他一生医人无数,差不多的疑难大症,在他手下真是轻而易举地即可获得痊愈,而这位万相公的病情,看来是“精蓄穴”不通,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难症,他自信经过他“敲骨问髓”的重手法之后,定能血畅脉通,却万万想不到,对方竟差一点为此丧命! 现在万斯同卧病在床,他内心实在是感到万分愧疚,他自动地停收万斯同布施的银子,一日三餐还特别关照,要以上好的素餐招待他,尽管如此,他内心仍不免焦虑万分。 现在太阳才不过刚刚出来,他已经老早地就起来了,雪白的胡子为风所吹动,就像一条白绫子似地往一边飘着,他不停地在几棵松树之下来回走着,双眉紧皱,像有无限忧伤! 走过来一个小沙弥,老方丈唤他道:“过来。” 小沙弥合十而来,深深向他望了一下。 智通老方丈问他道:“万相公起来了没有?” 小沙弥弯腰道:“弟子不知,弟子现在就去看过。” 老方丈摇了摇手道:“不用了,我自己去看看吧!” 说着他独自迈着步,直向偏院前去,才一进院,就见万斯同身穿晨衣,正坐在一张靠背椅子上晒太阳,他那张黄蜡蜡的脸,在金色的阳光下,显得是那么瘦削、病弱和无神! 晨风飘动着他青色的长袄,露出白灰色的松管绸裤,两只白皙的手,交叉地放在胸前。 他端望着当空那群呢哺的燕子,脸上带着多时未见的微笑。 智通老方丈站住了脚,道:“相公,早啊!” 万斯同忙起身相迎,却为老方丈赶上一步,硬把他按得又坐了下来。 老方丈说:“一院子里风大,相公你最好还是不要多吹风,以免受寒,你这病就更加不易医治了!” 万斯同哂然一笑道:“老方丈请放心,我这病也就该好了,在此晒晒太阳觉得很舒服!” 智通和尚点了点头,又长叹了一声道:“老僧无能,相公你身子耽搁坏了!” 这时小沙弥摆上了一张坐椅,另又送上了两杯香茗,老方丈就坐下来。 万斯同苦笑道:“方丈何必如此说,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给贵寺添了不少麻烦,我想起来,才问心有愧呢!” 万斯同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又把目光转向了一边。老方丈道:“我如知道这人是谁,也许可设法差人去讨教一下解救之法,否则……” 才说到此,万斯同冷冷一笑,说道:“这人如肯解救我,也就不会如此辣手伤我了!” 智通老方丈还在一个劲地皱眉,随后才道:“我见相公枕下有长剑一口,知道相公是一擅武之人,但不知相公系何宗何门?” 万斯同心中一动,打量了老方丈一下,含笑道:“老方丈法眼果然厉害,弟子是天南门下后进末学,和贵派少林却是素无渊源!” 老方丈不禁怔了一下,当下眯着一双细目,嘻嘻一笑道:“这么说天南老人是施主什么人?” 万斯同点点头道:“那是家师呀!” 老方丈似乎很是吃惊,他愣愣地道:“既如此,小施主你怎不去求求老人为你医治呢?天南门中洗髓易筋,江湖蜚声已久,你却找上了老僧,唉,小施主,你真是大大地糊涂了!” 万斯同微微一笑,道:“老方丈所言不虚,只是这其中原因很多,弟子不便投医师尊……” 他微微叹息了一声,又道:“再说,这伤我之人,手法诡异,家师怕也不易救治,否则以你如此造诣,何以尚未奏效?弟子只好饮恨终身,一切认命算了!” 智通老和尚白眉徐徐搭下,叹息了一声,他单手伸出轻轻搭在斯同脉门之上,很久才放下了手道:“照目前情形看来,你中气已日渐充沛,只是精蓄穴不通,血满逆流,常会感到焦急炎热……” 他点了点头,又说:“好在这些都无碍生命,今后时日正长,你还可另觅良医求治!” 老方丈说完后,呷了一口香茗,即告了扰,起身作别而去。 万斯同目送着他离去之后,内心不禁又浮上了一层悲哀,这些日子以来,他思念花心蕊的情意更加浓厚了,虽然自己早托好友郭潜前去探望照顾她,可是内心仍不无依依之感! 想不到一年的岁月,竟如此空空磋跎过去,尤其令自己痛心是的,花蕾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隐疾,竟会成了绝症,自己虽遍求名医,竟是无一见效,真真令人抱恨终生了! 这么一想,人生真个毫无意义,万斯同紧紧咬着牙齿,这一年来,早已经把他盛烈的火气消磨得干净了。 他徐徐自椅子上站起来,慢步走向正面朝阳,僧人禅唱之声,随着晨风轻轻飘过来,听来令人有一种清心寡欲之感! 忽然小沙弥知雨,推门进来,高声呼唤道:“相公早啊!有人来找你啦!” 万斯同一怔,道:“找我?是谁?” 知雨小和尚红着脸走过来,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万斯同一伸手握住他,问:“知雨,你怎么不说?是我的郭兄弟来了是不是?快请!” 小和尚忸怩地摇了摇头,说:“不是!不是!是……是一位年轻的女……女施主。” 万斯同不禁大吃了一惊,他的脸不禁马上变了一下颜色,一时也呆住了! 小和尚红着脸说:“这里除了庙会,平日是不许女客登门的,只是这女客,她是来找相公你的,主持大师特别要小僧来报,相公你倒是见她不见?” 万斯同怔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能见她,你去告诉她,说我已经搬走了。” 知雨张大嘴,说:“那不大好吧,我方才已经说过你老是住在此地方的。” 万斯同这一会儿真是心乱如麻,他苦笑了笑,如丧考妣似地坐在了椅子上,一面摆了摆手:“小师父,你去告诉她,就说我外出访友,要过些时日才回来。快去,快去。” 小和尚一个劲地皱着眉,说:“何苦呢?人家从很远的地方来看你。” 万斯同摆了一下手,悲伤地说:“小师父,你照我的话去做吧,你不明白,唉!快去。快去。” 这么说着,小和尚才低低哼了一声,叹着气走了。 万斯同低声道:“天哪,她竟找来了……心蕊,你要原谅我……” 他低下了头,喃喃道:“并非是我狠心,实在是我配不上你,我不能害了你的终身……” 他默默地想着,内心就更坚定了,只是他奇怪,心蕊如何会找到了这里,莫非郭潜把自己的住处告诉了她? “可恨的郭潜!” 他真想给他一拳,自己当初是如何嘱咐他的?想不到他还是走露了消息,即使是你不中意于她,也不应该把我的住处泄露,我如今已是一个外强中干的废人,怎可耽误她如花似玉的青春? 想到此,更不禁又急又羞,只觉得从脊椎骨丝丝地泛着冷气,由是更恨郭潜不已。 这时候那小和尚知雨由外面回来,万斯同忙问道:“如何?她走了没有?” 知雨点了点头,万斯同松了一口气,问道:“她对你说些什么没有?” 小和尚翻了一下眼皮道:“她只说她姓花,是从远地来的。” 万斯同不禁一时不知怎么才好,小和尚在一边道:“她说她还要再来看你,少施主你为什么不见她呢?” 万斯同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你去吧。” 知雨似乎还有些遗憾地叹息了一声,就转身走了。他走之后,万斯同的心,可就更不得安静了。 他心里未尝不觉得歉疚,只是这个时候,他必须要狠下心来。 他想这个地方,还是不能住下去,自己要赶快搬,只是因为还在病中,一时却急不得。 由是不禁令他想到了心蕊,这姑娘千里迢迢,找到了这里,其心之痴,可想而知,难得她在长长的一年时间里独处深山,空虚寂寞,自可想知,这期间竟能谨守诺言,苦苦盼望,非但不怪罪自己,竟不远千里来此地,其心之痴,爱心之诚,真是难能可贵,而自己却避不见她,若非是有难言之隐,其心何异于禽兽。 这么思前想后,内心竟是无法得以安宁! 他本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当他对一件事情决定之后,那是绝少变异的,尤其是他认为一件事必需要这么做,他更不会避疑。 禅房内,自他病后,老方丈命令小和尚,不得打扰,严禁出人,所以显得很脏很乱,衣服被褥随处乱放,扫目其中,竟是凌乱不堪,万斯同看过的书,也是随处乱抛,满处都是。 午夜,这所波心寺,静悄悄的没有一些声音,连僧人们的晚禅也早就停止了。 整个大殿,一片漆黑,除了在正门两檐的两盏风灯还时明时灭地亮着,这附近是再也找不出一些灯光了,这时候一条纤细的人影,倏地自波心寺的石桥上拔了起来,直向寺墙上落去。 她的身形,竟是快得出奇,像是在轻功提纵术上,有着特殊的造诣。 这波心寺内,并非是随便可任人出人之地,少林门下,毕竟是有异一般。 这条人影,方自向墙头上一落,立刻就为守夜的和尚发觉了。 一人喝问道:“何人夜访?” 这是一个中年着黑衣的僧人,背系戒刀,足踏芒鞋,这和尚法号静玄,是本寺十八弟子之一,平日自负武功了得,为人不免有些骄狂。 这时叱问了声,却见夜行人竟是伏墙不动,更不禁怒从中来。 他不便再出声喝问,为恐惊醒了早已人睡的僧人.只见他大袖倏地向两下一分,身形已如同一只巨鹰似地蓦地腾起。 可是当他芒鞋足尖,踏上了瓦墙之后,但见长空月明.风吹衣摇,哪有任何人的踪影? 这和尚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暗道了一声怪哉.可是他确实再也没发现什么,也就只好算了。 第17章 夜行人以超人的轻功绝技,瞒过了静玄和尚耳目,一路兔起鹊落地直向偏殿行去,这条路,这间禅房,在白天她已由小和尚的口中打探清楚了,所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这个地方, 室内是那么的静,她用长剑启开了门,悄悄地进去,差不多天快亮了,她才静悄悄地出来,她用手擦了一下流出的泪.径自踏瓦而去。 黎明,万斯同和往日一样地起来了。 可是,他顿时为眼前的奇迹,惊愕住了。 因为他目光到处,这一切竟是大异于昔日,首先他看见长列的书,整齐地排列在书桌上,不再是随地乱抛,其次被褥也井然地折叠在一边,那些散放在到处的衣衫,也都叠放在一边,茶具杯盘,也都洗得净洁光亮.整整齐齐地排在一块儿。 万斯同“哦”了一声,他随手去拿脱下的衣裳,可是那件衣裳,竟不翼而飞。 这一切,都不得不令他大惊失色,他取下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然后走出室门。 知雨小和尚正在扫院子,见他弯腰叫了声:“早啊!”万斯同对他招了招手,小和尚连忙走了过来,问道:“相公,有什么事?” 万斯同微笑道:“我房中,是你为我清理的么?” 知雨翻了一下眼皮,又摇头说道:“没有,老师父不叫我们进去,说相公在养病!” 万斯同闻言不禁怔了一会儿,遂笑道:“原来是这样,你去吧。” 知雨小和尚又一笑道:“相公也该吃早饭了,我去给你端去。” 说着就走了,万斯同待他走后,越想越怪,遂又走回室内,仔细地察看了一遍,并没有见到任何字迹,能显示出来人的身份。 他看了一遍,心中更是诧异,只是有一点可证明,来人并无任何恶意,而且对自己很爱护,心中甚是感激,不由联想到了心蕊。 可是这一假定,立刻又为他否定了。 因为心蕊的性情,他是十分了解的,她是一个非常热情的女孩子,但她绝不会这么细心,如果是她,她必定会把自己唤醒,一倾别后幽情的,绝不会隐忍那么热烈的感情,而不惊动自己。 如果说是郭潜吧,更不可能,因为他没有必要那么偷偷摸摸地来。 这些假设,真真令他感到费解了,所幸不久老方丈来访,他也就不再细想这个问题。 智通老方丈还是照往常一样问了问他的病情,又闲谈了些别的事,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奇怪的事情,一连延续了三天,一任万斯同提高了警觉,可是来人都能从容出入。 这人总是把他的脏衣服洗后送来,为他把零乱的杂物放置得整整齐齐,甚至于他脱下的鞋,也都为他把上面的灰尘拍打干净,细心体贴可谓之莫此为甚,但是这人是谁,至今还是一个谜! 万斯同心中是愈想愈怪,因为这人的行为太离奇了,他似乎并不希望见到自己,只是义务地为自己尽力。 瓶中的花,早已凋谢了,可是现在每日却会换上新鲜的,黎明,当斯同才一坐起的时候,他必定会闻到那种清芬的气息! 这时候,他并且会发现到,有新鲜的水果,用竹篮子盛装着置于几上。 三天来,诸如此类的事情,都在继续着,这日清晨老方丈智通来探,言谈中,道及门下弟子有谓,曾见夜行人出入本寺,嘱斯同诸事小心,因那夜行人行踪诡异,来意不明。 他去之后,万斯同整整呆想了一天。 今夜,万斯同决心要察看一下来人是谁,上榻之后,他把灯光拨小了,其光如豆。 他又在枕下置好了长剑、暗器,虽然来人是那么友善,可是在不明来人身份之前,他仍认为小心些好。 他手上摊开了本《洗日录》,静下心来,细细地看着,时间就这么慢慢地过去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竟倚着床睡着了,那本《洗日录》也摊在了床上。 就在这时,那个如幽灵似地影子,忽然出现了,她望着倚床而睡的万斯同看了一会儿,目光之中.满是爱怜同情! 随后,她就像往常一样地开始弯下腰.非常细心巧熟地整理着东西。 她手中捧着一大棒山茶花,轻轻地插换于花瓶之中,那萤火似的灯光.照着她修长的身材,蛾眉杏目,只是在她那浓淡适宜的右眉心中,有一料朱砂红痣,看来益发的秀俏! 这姑娘用一块青色的绸子,紧紧地扎着头上的青丝.剑穗斜着由颈项搭下来。 在略事整理之后,她就像往日一样,静静地在面对斯同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然后她用那双美妙的眸子静静地望着斯同,似如此,竟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当西殿传来轻微的更声,她才慢慢自位子上站起来。 “我要走了!”她说得是那么的小声。 然后她悄悄行到了斯同床前,把那本散开的书合起来,放好在书案上,然后伸手,想去搬动他的身子,可是她怕把他惊醒,她犹豫了一刻,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随着挥掌,残灯应掌而灭。 她拉了一袭绸被,向他身上盖去。 可是这个时候,斯同忽然惊醒了,他猛然一欠身子叱问道:“谁?” 他并且很疾快地已经拉住了这人的手,大声地道:“你是谁?” 这人用力一挣,抽出了被握的手,蓦地夺门而出,万斯同双手一按床,也跟着跃起了身子,可是当他病弱的身子,扑抵门前时,那人早已飞上了殿瓦之上,一路纵跃如飞而去。 万斯同自忖着自己久病之身,那发软的腿,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来人的。 他只是发怔地望着,虽然来人是谁,他还是没弄清楚,可是他却可以断定来人是个女的,因为来人身材纤柔,而且方才那只被自己所握的手,滑嫩异常,自然她是一个女的了。 想到此,他真有说不出的惊异,因为自己自从出道江湖以来,从未结交过什么红粉知己,尤其是此女如此对自己,分明种情已深,如果她不是花心蕊,那才是真正令人费解了! 就在他出神凝思的当儿,后殿同时有了些惊动。 原来智通老方丈,自接报有夜行人出入本寺的消息之后,他已在暗中留了意。 今夜,他坐禅方毕,正想亲自巡视一番,也正是他有这个意念的时候,他看见一条疾快的影子,如飞鹰搏兔似地,正自后殿上疾快地上了经楼横檐。 老方丈乃少林门下七十二高僧之一,自掌波心寺以来,因职高位尊,差不多的事,根本就用不着他管,武功也就搁下了。 可是这么说,并不是他不擅武功,在内功方面,他仍有极深的造诣! 此刻眼见于此,不禁大怒,当下一提僧衣,已穿窗而出。 露冷瓦滑,智通老和尚蓦地落足,差一点踉跄倒下身子,可是就在这一跄之际,他已挥掌打出了一掌菩提子,挟着一股疾劲之风,直向这夜行人全身罩过去。 老方丈同时口中叱道:“大胆贼子,你屡次三番探我波心寺,究竟意欲何为?今夜却要还本方丈一个公道来,你慢走一步,朋友!” 这老和尚倒真是动了肝火,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可是他身子决不停留,已用“燕子飞云纵”的功夫.倏起倏落地,已扑到了来人身后。 他猛地一挥双拳,喝了声“打!”向着夜行人后心就打。 夜行人似乎是急于逃奔,显得十分急躁,方才老方丈那一掌菩提子,也似有一二粒伤了她,她足下滑动着,已踩碎了好几块瓦。 老方丈双掌递到,忽觉眼前冷光一闪,耳闻得敌人一声娇叱道:“躲开!” 同时眼前剑光一闪,冷森森的剑刃,已至眼前,智通口中“唔”了一声。 他倒是没想到对方是个女的,更没有想到她会下手如此之毒。 剑势如电,快得无以复加,他也知道对方一手剑招名唤“出巢燕”,可是眼前这种情形,竟会令他感到难以回避! 他双袖乍然两下一分,凭着他数十年潜练的内功,足足把身子拔起了丈许高下,冷气耀目的剑光驰啸着自眼前闪过,艺高胆大的老方丈,也不禁激泠泠地打了一个冷战! 望着奔驰如飞的背影,智能和尚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低低地骂了声:“好女贼!” 在他获悉对方是一少女之后,他反倒生了不少顾虑,凭自己一个掌寺方丈的身份,自不便去追打一个坤客女性,再说方才那一剑,也使他有些心寒! 他沮丧地返回禅房之后,才发现右边僧衣大襟之上,竟被划了一道尺许长的口子。 这一惊,老方丈更是半天出声不得,试想对方在出剑前,如多进半步,自己岂不要在她剑刃之下开了膛了?好险! 天亮之后,全寺都惊动了,原来那女夜行客,在逃过了老方丈追拿之后,更是高潮叠出。 掌震刑堂弟子静玄,并剑伤释经大师慈威,后者因为阻挡过力,而遭致对方剑削右手三指,虽经智通老方丈连接上了,可是看来也不免落成了残废! 这么一来,全寺都不禁哗然大乱,尤其是负责保护全寺安全的达摩堂十二位弟子领堂大师慈金,都受了老方丈的严词罪责! 一夜之间,令这座平静经年的波心寺,起了极大的惊涛,全寺僧人无不把这扰乱本寺安全的夜行客恨之人骨,俱存下决心,要生擒她归罪。 事实上,全寺僧人,除了老方丈及那负伤的二僧人之外,竟无一人晓得来人竟是一个女客,而方丈本人也不愿对此有说明,可是暗地里,却把达摩堂领堂大师慈金及十二位弟子召进,详细说明来人系一少女,在动手之时,不可冒失,务必生擒,擒后老方丈要亲自审问。 慈金大师及十二弟子领命之后,倒是严格地在寺内布置了一番,因知来人是一个少女,他们在心理上倒是略略地放松了一些。 这消息在传人偏院养病的万斯同耳中之后,确实是吃惊不小! 第18章 他很明白,这个所谓的夜行客,也正是每夜在榻前细心照顾自己的那个人,这个女孩子,为了关怀自己,竟不惜闯下了大祸,竟敢掌震刑堂弟子,剑伤释经大师,把一所佛门善地,弄得鸡犬不宁,真是糊涂荒唐至极! 万斯同为此,担了一份不必要的心,对这个少女,也不禁生出了一些恼意! 因为寺内僧人,对自己恩惠非浅,尤其是老方丈以下各堂大师,为人都极为慈祥,自己养病经月,已为寺内添了不少的麻烦,此时这夜行人,竟一连伤了二人,大闹庙寺,弄得人人不安,这份责任,万斯同内心是要负的,因为他明白,这全是为了自己。 自那一夜之后,他可不能疏忽了,夜晚一直惊醒着,渴望能见到这来意不明的女客。 可是一连三天,竟是不见一点动静,万斯同这才放下心来。 因为他觉得这人闯下了大祸,大概是再也不敢来了,自己虽感内心有负她这一番深情,可是到底不明对方底细,也就乐得安下心来。 他的病,也可以说是大体痊愈了。 这一夜,大概天将四鼓的当儿,寺内响起了一片云板之声,声震云霄。 万斯同自梦中惊醒,耳闻得殿内众声鼎沸,有人高呼捉贼。 他不禁匆匆穿上了鞋,自枕下拿出了长剑,也顾不得身子尚未复元,蓦地推窗纵身而出,只见殿内众僧纷纷持着火把,东奔西跑,忙做一团。 万斯同剑交左手,右手略提大襟,身形倏地纵起,落向了正殿偏阁。 迎面踉跄驰来一名僧人,万斯同朗声问道:“师父受伤了么?” 这僧人单手扶着右膀,一只手已为血染红了,他似乎很是惊异万斯同竟有这种身手,当下怔了怔,说道:“万相公,是你?” 万斯同在彼此对话之际,已看清了来人是达摩堂门下最得力的一名弟子,他名唤静一,这时见他伤得颇重,不禁甚为难过! 他忙扶着他,纵下了殿阁,静一和尚咬牙恨声道:“想不到这个女贼,如此厉害! 相公,你不必管我,还是去前殿看看吧!” 万斯同不禁剑眉一挑,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脚,问:“这女人在什么地方?” 静一和尚回头朝一边指了一下,一面咬牙忍着痛,这时已跑来了几个打着灯笼的小和尚,把他搀了起来,呼啸而去。 万斯同拧腰上了殿阁,一路纵跃如飞,直向静一和尚手指之处飞驰而去。 果然目光望处,正是几条黑影,打作一团,万斯同挺剑而上,并且高呼道:“师父们,你们暂且下去,待我来会会她。呔!” 他这么叫着,足下用力疾点,已猛扑了上去,就在这时,僧人群中,已有数人惊呼之声,纷纷负伤而下,那夜行女电闪星驰地直向寺外遁去。 万斯同高叱了声:“朋友你慢走一步,万某来会你了。” 他口中这么喝叱着,足下却是运足了功力,用“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吹牛皮嗖! 嗖!一连三四个起落,已紧逼在那夜行人身后。 这时候面对着那夜行人正面,倏起倏落地扑来了两条人影。 内中一人,尚留着白花花的胡须,用苍老的声音低叱道:“好孽障,今夜倒要看你往哪里跑?” 这是智通老方丈的声音,他口中这么叱着,已用“云龙探爪”的招式,陡然直向对方打去。 几乎是同时,他身边的那位达摩堂的领堂慈金大师,也出手击敌,他掌中是一柄月牙形的方便铲,此刻已自抡动,发出哗啷啷一阵闹耳的声音,直向这夜行人拦腰折去。 夜行人娇叱了声:“和尚,不要逼人太甚!” 她口中这么大声叱着,身形却风车似地一个疾转,掌中剑平直着一旋,耀出一道环形的光墙,只听是‘“呛啷啷”一声大震,慈金大师抽铲而退。 万斯同也正在这时赶了上来,他哼了一声:“女贼也太猖狂!看剑!” 掌中剑点起一点银星,直取夜行人左膀,同时老方丈右手“贯穴手”兜足了内力,直向这女客后心击去,两股劲招之下,夜行女再想从容脱逃,只怕是万难了。 可是她那一身超人的轻身功夫,确实罕见,只见她莲足猛点,身形荡起。 这时候,万斯同等三人,才发现是一个头系青绸,面蒙黑纱的少女。 因为那一袭黑纱,使万斯同看不清她的真面目,不禁纳闷异常,他倏地抽剑后退了一步,低叱道:“朋友,请你报一个万儿吧,来此究竟意欲何为?快说!” 老方丈也拧身而退,单手捋须,冷哼道:“波心寺与你究有何仇?你屡次三番来此胡闹?” 夜行人发出了一串冷笑之声,右手“苏秦背剑”,后退了几步,她左手拢向怀中,似乎抱持有物,倏地用剑指向万斯同,冰冷地道:“你的病还未大好,不宜劳动,这几个和尚欺人太甚,姑娘要给他们一些厉害!” 才言到此,慈金大师已厉叱了声:“着!”振腕打出了四粒铁莲子。 夜行女长剑飞舞,叮咚声里,已把四粒铁莲子磕飞半天。 只见她楚腰轻扭,似乎有意卖些能耐,掌中剑“扇点秋萤”,点出了两朵剑花,直向智通老方丈及慈金大师二人面上点去,却单单放过了万斯同。 可恨万斯同一时呆笨,竟未能体会出美人青睐,一心想要剑下立功。 他见机缘凑巧,霍地向前一垫步,恰巧这姑娘为慈金大师方便铲逼得身形腾起,上下不接,老方丈倒是碍于身份,暂时袖手旁观。 万斯同猛然叱了声:“女贼休走!” 只见他身形霍地向前一伏,掌中剑“举火烧天”,猛然向上一举,就势展出了他天南派的得意剑招“三环套月”,唰唰唰!绕起了三圈剑光,直向夜行女全身绕去。 那姑娘一心对付慈金大师,尚要分心一旁的智通老方丈,怕其突然出手,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万斯同竟会对自己骤下毒手。 待其发觉,不由惊得“呀”了一声,一时花容变色,正巧慈金大师的方便铲,也长虹贯日似地划到,她急匆间足尖踢开了飞来的方便铲,娇躯猛地一个疾滚,长剑护住了整个上身。 可是万斯同仍然是伤了她了,还算他剑下留情,未敢全剑递出。 只听得她“哦”了一声,身形如断了线的风筝似地,飘至一边瓦面,全身摇摇欲倒! “万斯同,你……你……”她口中这么说着,那左手抱持的东西,悉瑟地散了一瓦。 老方丈叱了声:“拿下她。” 慈金方自抖铲而上,却为万斯同用剑拦住了,他惊异地问道:“姑娘你……,到底是谁?如何知道我的名字,你……你来此何为?” 姑娘全身颤抖成了一片,小蛮鞋一跺瓦面,猛地转身蹒跚而去,她口中尚自娇声道: “你别叫他们追我!让我走。” 慈金大师一抖方便铲厉哼道:“好孽障,你还想逃走么?” 他说着向下一塌腰,正在抖铲而上,却为万斯同一把握住了。 慈金怔道:“少施主是为何?莫非任她逃走么?” 万斯同望着她渐远的背影,苦笑道:“她已受了我的剑伤,任她去吧!” 这时一边的智通老方丈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万相公既如此说,不妨暂时放过她算了。好凶的姑娘,老袖如此年岁,还是第一次见过!” 万斯同这时走前几步,见现场方才从那姑娘手中所遗落的东西,竟是一大捧鲜花,还有几件衣服。 他捡起了那几件衣服,不禁面上一红,原来竟是自己之物,他立刻明白了,只是痴痴地朝着方才姑娘遁处发呆,心中追悔不已! 一旁的老方丈奇怪道:“这些花是干什么用的?还有这些衣服。” 万斯同这一刻忽忆起方才那少女音容,竟颇似自己熟悉之人,只是她绝不是花心蕊,一时却是不能断定是谁,总之,此女今夜来,仍是为了自己,她是来看望自己的病,并体贴地献上鲜花,送上换洗的衣裳。 这是一份多么难得、动人、纯洁的感情啊,而万斯同竟恩将仇报,反倒用剑伤了人家,此刻忆起,真令他说不出地伤心。 他一句话也不说,慢慢捡起了地上花,随即飘身下了殿阁。 老方丈轻声问道:“万相公,有什么不对么?” 万斯同回头笑道:“没有什么,我要回去休息了!” 这时庙内和尚差不多全都起来了,灯笼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有那为夜行女客剑伤的和尚,此地都为人搀扶着行走,老方丈和慈金大师遂也都飘身而下.处理着善后工作。 万斯同回到禅房之后,心中戚戚不乐,经过了整整长夜的思虑,他现在决心要离开这所寺院,因为这陌生人的情意,在他来说,也是不敢领教的,因为他是没有资格结交任何异性的。 就在第二日的清晨,万斯同打点一个随身的包袱,把长剑藏在包袱之内,通知小沙弥,请来了老方丈,当面向他告辞。 智通老方丈很是惊讶,道:“你的身子还没有大好,还是多休息几天吧!” 万斯同抱拳道:“谢谢方丈垂爱,已经大好了,再说,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办理……” 他说着自袖内掏出了一锭纹银,双手捧上道:“弟子在此打扰多日,此区区数目,权作香资,尚请老方丈笑纳……实在是不成敬意!” 老方丈竟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受,斯同只得又收了回来,遂躬身作别。 智通老方丈亲自送他到寺门前,合十道:“少施主,请不忘再来,唉,但愿再来之日,隐疾已去……” 万斯同面色十分沉重地道:“倘若有人来访,老方丈请转告,就说弟子飘零四海,居无定处就是了。” 智通老方丈点了点头,斯同转身而去,这时已日上三竿,阳光耀目难睁。 平窄的江面上,万斯同独往江心,水面上金蛇跳跃,远望洞庭浩浩荡荡,偶有三五帆影,却是时隐时现,再望西南水天相接处,大片乌云,昙状上升着,像是一大片散开的鱼网。 第19章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可是内行人一望即知,大雨将临。 歙乃声中,舟子俏皮地说道:“相公,要落雨啰,要不要歇一歇?” 那是道地的湖南官话,万斯同摇了摇头道:“不要紧,我看还不至于,你放心地走吧。” 舟子望了他一眼,暗忖,你知道什么?往上看吧,也不与他争论,小舟咿咿呀呀直向洞庭而去。 万斯同心中仍自频频想着心思,他那双长可人鬓的剑眉,紧紧地皱在一起,他实在忘不了他心中的心蕊,还有那个被他误伤谜样的人物。 江水溅打着船板,水花弄湿了船头,万斯同离座而起,展望洞庭烟波飘渺,东见石承,彤云密集,北星君山,更是黛绿相连,只见天连水,水连天,这洞庭东西二百里,南北百里,周围约七百里范围,端的好大气魄,万斯同这北来客,是可谓之一开眼界了。 湘沅二水,汇成主流,滚滚入湖,此处早晚潮来时,据闻水深可达十六七尺左右,一般水上人家,常待是时作业,收入甚丰。 紧随着这叶小舟之后,尚有一较大花船,船帘低垂,二舟距离不过三丈,所行方向竟是一路,万斯同不禁往这船上看了两眼。 舟子耸肩笑道:“花船里乘坐的都是堂客,她们要到晚上才有生意。” 斯同不耐道:“这么划法,要多久才能出湖,你与我快划。” 船行遂快,小舟左右荡漾频剧,先前那聚集在西南角上的大片乌云,只一会儿的工夫,已弥漫了整个的天空,湖面上散发出一股鱼腥的气息,这种味道,在天晴时是闻不到的。 舟子仰首当空,频频皱眉,水面上已有人彼此打着收船的招呼,显然是大雨即将来临。 万斯同回望了身后的那艘花船一眼,见它仍是不快不慢地尾随着自己,就向舟子道: “不要紧,你看人家的船还不是照样走么?” 说话的工夫,当空忽地亮起一条闪电,紧接着震天价响了一个焦雷。 大雨就像洒豆子似地落了下来,顷刻之间,蔚为奇观,雨势之猛,竟是万斯同生平仅见,大雨倾盆,落打在船篷之上,有如万马奔腾。 那舟子吓得脸色苍白,躲入船篷,讷讷对万斯同道:“相公,这可怎么好?没法子行船啦!” 水面上行船本稀,此刻更是纷纷回避得渺无影踪,所奇怪的是那艘花船,仍然紧随小舟之后,并未退离,雨势在这刹那之间,更加大了一倍,整个洞庭湖水面,起了极大波动,起伏之间,卷起丈许的浪头,震荡得这两叶小舟,时高时低,大有顷刻即覆之势! 这么一来,万斯同才开始感觉到紧张了。 他紧紧地抓住船舷,对舟子喝道:“停船,停船!” 那舟子一时也慌了手脚,他身披蓑衣,头戴竹笠,一只手还持着一支长篙,却只管双膝打颤,口中连连大叫道:“天老爷啊……要沉船咯!” 万斯同不由用劲推了一下,厉声道:“你还不停船,可是要翻了!” 这舟子才似忽然悟出不妙,一丢手中竹篙,抢着扑向船尾去解锚,可是那频频起伏的小舟,实在是摇动得太厉害了,就在这个时候,翻起了一个大浪,那船夫就像是一粒弹丸似地被抛了出去。 只见水面起了一圈波纹,连水声都听不清楚,这舟子就沉下水了。 万斯同不禁也吓得呆了.他苍白着脸,猛然扑到了船尾,大雨把他全身都淋湿了,天空的雷电更是肆威,轰隆之声震耳欲聋! 他大声叫喊道:“喂,喂,你在哪里呀?” 总算他足下有些定力,一任那小舟颤动得如此狂烈,也不能把他跌落下去。 可是在这白浪滔天的水面上,要想去搭救一个落水的人,那可是太难了。 他盲目地用手中长篙,胡乱地往水中寻着,嗓子都唤哑了,可是竟找不到那舟子的下落。 这时他惊瞥见身后那艘花船,此刻也在亡命之际,湖水卷起的白沫浪花,竟比船篷还高,只是它船身较大,一时却不易沉覆。 那花船上的舟子,双手抱舵死不松手,全身都坐在舵边,犹在死命挣扎! 花船内似有一女子娇声叫着,一会儿又叫松帆,一会儿叫松舵,可是那舟子却是死抱着舵不放手,足见老练和临危镇定了。 忽然万斯同发现方才坠水的船夫,竟紧紧抱在那花船船舵之上,随着水花乍沉又浮,并未为大水卷去,他的心这才略为放了一些! 两舟距离并不远,可是此刻,却已距有七八丈以外,又加以各自在挣命之际,谁也无法照顾谁,万斯同这时,可真有些心惊胆战了,因为他水中功夫是有限的,万一舟覆,如欲在如此水势中逃得活命,那可真是梦想了…… 偏偏雷电交加,雨势更是有加无减。 船头翻起了一个巨浪,竟由斯同头顶上掠了过去,紧接着,震天价的一个霹雳,小舟从前至后一个倒栽,整个地翻没水中。 万斯同惊魂中,只抱住了一块木板,同时呛了几口冷水,身子随同浪花,卷出了五丈以外。 他拼命地叫着:“救命!花船……救命!” 这时花船上舟子也看见了,他惊吓得目瞪口呆,只是他再也无能为力去救人,甚至于连呼叫的声音也没有了。 就在这时,舟门开处,一个妙龄的姑娘出现了,她脸色苍白,极为惊吓地叫道: “救人,救人,快救他呀!” 那船夫张大了嘴,沙哑地叫道:“小姐,没有用,你快进去吧!小心也下水了。快! 快!” 可是姑娘哪里肯听他话,只见她娇躯扭动,已至船边,大雨冲击着她满头的青丝,纷纷遮在了脸上,她看来就像一个鬼似的。 可是这一切,她都不管了,她拼命地用长篙,往水中伸着,这时候,才可看见,原来她一只膀子,还为青绸紧紧地绑着,仿佛是有伤。 她口中大声地叫道:“万斯同,大哥,万大哥……你在哪里?” 忽然,她看见万斯同抱在一片船板上,身子为浪涛卷起,又随着沉下去了。 她再也不管了,眼前有一条长绳,那是系船用的,她把一头系在自己腰上。 船夫见状,大惊,就爬过来想拉她,可是她却不顾一切地纵身入水。 昔日在黄山五云步,曾随母练过水功,她姐妹都能在水中穿水自如,只可惜这种水势,她的功夫似乎是失去了效能,何况她还有一只膀子负着伤。 远远地看见万斯同显然已是不行了,她就更加奋力地向前游过去。 “万大哥,万大哥,我是花心怡,我来救你……我来了!” 万斯同早已为湖水灌饱了,可是这呼声他似乎是听见了,他拼命在水面上翻了一个身,伸手想去抓住她,而就在这时,一个高如小山的浪潮打过来,把他们陡然地分开了。 水面上白茫茫一大片,大雨打着湖面,就如同是开了锅的稀饭一样,不知何时,水面上还起了风,风助雨势,更成了“火上添油”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这场大风雨,在洞庭居住的水上人家,皆认为是若干年来仅见,虽然在事前,他们都有了准备,可是损失的生命财产,仍是大大可观。 在风平浪静之后,花心怡独自伏在船板上抽搐不已,她哭得声尽力竭了。 船板上另外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木船主人老七,另一个却是由水中救起,幸得不死的那个小舟的舟子阿金,二人都是愁眉苦脸地对望着,一副“牛衣对泣”的样子,老七叹了一声道:“姑娘,你这是何苦呢?人死了是不能复生的。” 阿金还一个劲地淌着鼻涕,他一只手摸着那为水浸得浮肿的脸,失神地东瞧瞧,西望望,他的船早已七零八落了,今后如何生活,都成了问题,至于万斯同的死活,那倒是次要的问题。 “斯同!大哥,你死得好惨,好惨啊……”她断断续续抽搐着道:“我千里迢迢找到了你,跟随着你,谁知道竟会是如此下场……” “大哥!”她颤抖着站起来,腰上仍然系着那根绳子。 忽然她一跺脚,扑通一声又纵入湘水中。 两个船夫大吃一惊,双双赶了过去,老七抓着船头的绳子,拼命地往回收,二人累了半天,才把她拉上来,看心怡已是奄奄一息,俱惊吓不已,控水,灌汁忙了一通。 好容易救活了,这姑娘却仍是哭着嚷着,非要寻死不可。 老七急得跪在船上直给她磕头,才算把她劝住了,阿金沮丧地道:“大小姐,你又何必非死不可,他是你汉子吗?” 心怡哭着摇了摇头,两个船夫对看了一眼,觉得稀奇,阿金又道;“这就更犯不着了,人死了有什么办法,你再一投水,又加一条命,那是何苦呢?” 他说着用手抺了一下鼻子,大概是伤风了,哑着嗓子又说:“我一家五六口子,就指着我吃饭,我的船都完了,我都不寻死,死有什么用?” 说到了他的船,他的委屈可大了,又叹了一声道:“我一看天就知道不对,唉,那位相公非叫我行船不可,这一下可好,他也死了,我的船也完了,妈的,我才真是个苦主,连找个人赔都没有。” 说着又看了一边的老七,埋怨道:“真怪,你们的船早该靠岸停下的,怎么也跟着遭殃,这不是怪么?” 老七指了一下心怡道:“还不是这位小姐不要我停下,叫我跟着你们,加了我一两银子。要早知如此,十两我也不敢来呀!” 阿金缩了一下脖子,遂站了起来,一面拉着为水浸透了的衣服,叹道:“也别说,要不是你这条船跟着,妈的,我还不早喂了王八了,得啦,我走了!” 说着,又对花心怡说道:“大小姐,你想开一点,回去吧,小心病着了身子,唉!” 老七搭了一条船板,他就踏着板子上岸了,见两岸一片一片哭喊之声,他啧了一声道:“惨! 第20章 惨!惨!”就这么拖着那双水渍的破草鞋走了。 老七张罗着他走了之后,又回头问心怡道;“小姐,你府上在哪儿呀,我送你回去吧!” 心怡这时倒是不再哭了,她的脸很白,眼睛有点肿,闻言后摇了摇头,说:“不,我就在这下船算了!只是……我这身衣服!” 老七忙道:“你进去换一换吧,我刚才看了,你的东西都还干净,没被水淹着,这身衣服,我为你烤烤吧!” 花心怡无奈,只好进舱内,略事整理,换了一身干衣服,把湿衣抱起来,还有她一口剑,都放好了才出来,船夫老七倒是真关心,要给她提东西,被她拒绝了。 她拿出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赏给他,老七也不客气就收下了。 花心怡伤心地下了船,却回头问他道:“他的尸首要什么时候才浮起来?” 老七怔了一下,伤感地道:“这不一定,怕要三四天吧,不过也许明天就能起来,唉,小姐.你还是雇一个人打捞吧,这种事你可犯不着劳动!” 心怡也没有理他,转身走了。 从此,每当清晨黄昏,都可看见这痴情的姑娘,坐在一叶小船上,来回地在这附近水面上找寻着,找寻着她心上目中爱人的尸体,可是每一次她都感到失望,慢慢她的范围也扩大了。 有时候她的小船,甚至划到了湖心,在这方圆达七百余里的湖面上,要去寻觅一个人的尸首,那是多么的不易,要费多少的时日,可她是那么的认真,风雨无阻。 01洞庭千里碧君山一株葩 轻微的波浪,拍打着静悄悄的沙滩,上去又下来,不时溅上一些白色的泡沫! 沙滩上有无数的贝壳,在夕阳下,闪闪泛出各种颜色,成群的沙鸥,盘旋在水面上,时上时下,灰白色的羽翼,张开又合上,你甚至于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两腑白色的羽毛和黄黑色的长嘴。 这是君山第十二座峰下,前望洞庭,烟波浩渺,水天相连,后顾君山,秀拔千丈,排延数里之遥,日出时,光烛霄汉,日暮彩云漫天,岸上沙丘如带,风光如画,端的是人间仙境。 一个灰衣独臂的老人,面对着湖水,倚坐在一张竹制的靠椅上。 他那只仅有的右手。托着一根旱烟杆儿,不时地抽上一口,吐气如云! 这老人约有八十以上的岁数了,只是面白无须,脸上皱纹虽有,却并不太多,可是却有种说不出的风尘草莽气色,尤其是他那一双细长的眸子,直视着夕阳,虽长时而不稍瞬,象征着这个人,有着超然的定力。 他那直而短的一双眉毛,眉角削如剑,尾部斜挑,其白如雪,一袭灰衣,长可及地,足下是灰绸面的双梁便鞋,纺绸的裤管,用两根细绸带子扎着,更显出一派气宇不凡。 他这么静静地坐着,不发一语,良久才把烟锅里的灰在鞋底上磕了磕,回头唤了声: “大妞!”[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isuu.] “来啦!爷爷!”一个面貌黑俏的姑娘,笑着跑了过来,她一面跳着说,“爷爷,那个人已经醒了,吐了好多水呢!” 老人微微含笑地点了点头说:“他本来是没有什么大病,只是被水给灌够了,等会儿一碗姜汁给他喝下去,到明天叫他走就是了!” 这姑娘嘟着嘴说:“明天怕不行,我看他全身还发着热呢!咱们救人要救到底啊,是不是爷爷?” 老人冷笑一声,目光又回到水面道:“大妞,你知道今天十几了?” 黑姑娘翻了一下眸子,奇怪地道:“大概是十七了,干什么呀?” 老人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你会忘了?” “什么事?”大妞还是不大明白。 老人忽然站了起来,他用右手扭着那只空袖管儿,目泛奇光地道:“爷爷这只手是怎么断的?你莫非忘了?” 这一句话,顿时把大妞儿给吓了一大跳,她紧紧抓着老人一只手,惊奇地道: “啊……是她!水母……” 她那双大眸子,在说到这句话时,竟是充满了惊吓之色,全身都为之颤抖了。 “是的广!”老人说,“四月二十日,这个日子我一生永不会忘记!” 大妞儿眨了一下眸子,讷讷道:“那不还有两天了?爷爷……咱们走吧?何必要与她打呢?” 老人目光突地一亮,他气得身子有些发抖,厉声叱道:“你说什么?” 少女拉着老人的手,害怕地说:“你可别生气,爷爷……我怕!” 老人嘿嘿一阵冷笑,朗声道:“亏你还是我秦冰的孙女,我这十年以来,日夕苦练功夫为的是什么?好容易盼到了今天,你居然劝爷爷走!哼!你可真丢尽我秦氏门中的脸!” 言罢兀自怒容满面,他孙女被这番话,骂得低下头几乎要哭了。 老人看了她一眼,忍不住伸出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道:“孩子,这也不怪你……唉!我们进去吧!” 说着他就转身直向沙滩那边行去,那姑娘垂着头在他后面跟着,不时地用足尖点地,去踢地下的沙,这一切显示,她只不过是一个孩子。 在山峰上,有几间用木板钉成的房子,虽是不十分漂亮,看来却整洁结实。 那个叫秦冰的断臂老人,单手推开了屋门,大步走进去,并且回头问:“他在哪里?” 姑娘赶上来,悄悄地用手指了一下说:“就在那一间,爷爷!” 她脸上红了一下,忸怩地道:“他身上没穿衣服……脱下的还没有干!” 老人怔了一下,顿了顿才道:“你快找一套我的衣服去。” 说着他就推开了另一扇门进去,只见万斯同平躺在一张竹床上,脸色较前已略为红润,只是身上却微微地颤抖不已。 看见老人进来,他用力地坐起来,才发现赤裸的上身,不禁又尴尬地躺了下去,老人走过来,把他身上的被子拉了拉,皱眉道:“小朋友,你不要客气,你在水中过久,中寒太深,暂时还不宜劳动!” 万斯同只觉得全身战抖不已,讷讷地道:“谢谢你老人家救命之恩,我太失礼了!” 老人随口道:“不必客气!” 他说着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眯着眼微微笑道:“其实救你的倒不是我,是我那顽皮的孙女救你的,等你好了后,再谢谢她吧!” 斯同这时只觉得牙关喀喀有声地相磕着,他觉得冷得厉害,闻言只勉强地点了点头,口中却连连道:“谢谢……谢谢你们祖孙二人……” 老人见状,眉头微皱地走过去,在他额上摸了一下,吃惊地道:“想不到中寒如此之深……这……” 万斯同咬牙苦笑道:“老丈不必担心,容我歇一日也就好了!” 秦冰摇了摇头道:“不行。” 他说着,遂高声唤道:“大妞,你快把我房内的药酒拿来……再多拿一床被子来。” 室外答应了一声,须臾,那个俏秀的黑妞儿,就进来了,她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花衣裳,手中抱了一床被子,一只手提着一个红漆的小葫芦。 她先朝床上的斯同瞟了一眼,羞涩地点了一下头,把东西搁下,转身就要走。 老人却唤她道:“先别走。” 他指着她对斯同道:“这是我孙女秦小孚,就是她把你救回来的。” 万斯同撑臂想起来,想到了自己没穿衣服,只得又躺了下去,口中连道:“谢谢姑娘救命之恩!” 秦小孚嫣然一笑,露出细白的一口牙齿,结结巴巴地道:“你不要客气,这算不了什么!” 说着她羞涩地笑了笑,又问秦冰道:“爷爷,这位相公该吃点东西了吧!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秦冰白眉微微一皱道:“饭是要吃的,只是他现在寒火未退.却进不得食。” 说着又微微一笑,打趣道:“丫头,你既救人,自然要多分点心,今夜我看你是不是别睡了?” 秦小孚把身子背过,那条黑亮的发辫,就像一条蛇似地动着,她小声说:“我知道。” 说着回眸瞟了万斯同一眼,就低着头走了。 万斯同不禁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正要开口说话,老人却对他摆了摆手,含笑道: “你不要多说话,你的情形我全知道,不用说,你的船是遇见了早上那阵子暴风雨了,是不是?” 斯同点了点头,老人叹息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稍顿遂又问道:“你还是一个练武的人吧?” 斯同正要开口,老人却抢着道:“只要点头,不要开口说话,你现在中气不足,我知道。” 斯同只好微微地点了点头,老人面上微现出些喜色,他哼了一声,说道:“没有错,你身上带着一把剑,你不是本地人吧?” 斯同摇了摇头,老人这时把葫芦中酒,徐徐注人一小瓷杯中,一面走到他身前,伸出他那只断了大半截的左臂,把斯同身子向上一托,说:“来,小兄弟,先喝了这一杯暖和暖和!” 万斯同只觉得他那只断臂,竟是力大无比,自己身子为他轻轻一托,即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他不禁心中动了一动,方一开口,却为老人就手把杯中酒咕噜的一声灌了下去。 也不知这是一种什么酒,人口微甜,并不带丝毫酒味,甫一入腹,即刻散发出一股强烈的酒热,万斯同只觉得身上一连打了几个寒战,牙关愈发地战抖起来,他颤抖地说道:“老伯……我……我冷得很厉害!” 老人眯着眼笑道:“这是必定的现象,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说着,又把另一床被子,为他盖在身上,一边推门出去,一边道:“我马上就来。” 万斯同见被子上有一套干净衣服,想是他祖孙二人拿来给自己换的。 当时也顾不了许多,就跳下床去拿,谁知当他才一跨下床,才发现敢情自己竟是一丝不挂,不禁羞了个俊脸通红,由不住心内通通一阵急跳。 第21章 他匆匆把衣服换上,觉得衣服大小倒挺合自己的身,这一刹那,已冷得他双眉连耸,奇怪的是,才吞入腹中的酒,仅攻入腹时奇热无比,这一会儿却反倒不怎么觉得了。 他蹒跚着又重新上床,盖好了被子,想到了方才赤身露体的样子,还禁不住脸红。 他心中想,这里只有他们祖孙二人,看方才那老人,既是断了一臂,自然不会是他为自己脱衣解裤了,那么是谁呢? “一定是那个黑姑娘了……”想到此,他真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禁不住沁出冷汗。 暗忖,自己这一生也真是多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于是就联想到,在溺水亡命时,花心怡下水救自己的情形。 她是从那艘花船上,纵身下水的,原来那艘跟踪了自己一路的小花船,竟是她啊! 这么看起,那个在波心寺每夜看护自己的痴心女子,也必定是她无疑了! 万斯同这么想着,更不禁愁肠寸断,花心怡这么降格来求,对于他来说,那倒真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她这是何苦呢? 这可真是一个谜,在昔日的印象里,心怡较心蕊冷得多。她对自己是谈不到什么特殊感情的,想不到原来她内心是这么热情,竟是这么痴心的一个姑娘……所奇怪的是,她怎么会离开了黄山,怎么会找到了这里,花心蕊到底如何?那紫蝶仙花蕾又如何? 这么多的疑问,真把他头都弄昏了。 可是他又想到了,花心怡下水救自己,自己既是落得了如此下场,可是她呢? 她会不会丧生了?这么想着,禁不住眼角渗出了热泪,内心充满了怜惜与同情。 昔日自己一直是错认了她,而这种无法表达的歉疚伤心爱慕等诸般情绪,却只能自己消忧,而可怜的花心怡,也许她的尸体正陈在湖边的野草沙堆里…… 斯同一个人,想到了这些伤心的问题,更是悲从中来,不禁发出长长的叹息之声。 忽然,门被推开了。 秦氏祖孙一并走进来,斯同忙坐了起来,却为老人赶上,又按得躺了下去。 老人在他脸上看了看,微笑道:“怎么样,现在好多了吧?” 一言提醒了万斯同,使他突然觉出身上,已不如先前那么剧寒了,只是口干难熬! 他苦笑了笑,说道:“老伯姑娘大恩,万斯同没齿不忘,唉……我真是两世为人了!” 秦冰笑了笑问道:“你叫什么来着?万什么?” 斯同正要报名,却见秦小孚小声在一边插口道:“万斯同……”说着又瞟了斯同一眼.问:“对不对?” 万斯同连连点头道:“咦!你怎么知道?” 秦小孚笑推了她爷爷一下:“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我又不聋。” 秦冰呵呵大笑道:“好丫头,你这是骂你爷爷耳朵聋是吧?” 那黑姑娘背过了身于笑,望着他祖孙二人这种天伦之乐,万斯同不禁暂时忘了悲痛。 他脸上也带出了一丝笑容,老人望着他道:“你不要笑话,老朽就这么一个孙女儿,是我宠坏了她了,不过她倒是为老朽打发了不少暮年的寂寞!” 斯同说:“令祖孙天伦之乐,令人羡慕!” 秦冰脸上飘过了一层微笑.却又为一个新的凄惨笑容所取代了。 他摇了摇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用不着羡慕……来!小兄弟,你把身子翻过来。” 斯同闻言忙在床上把身子翻了一个转儿,秦冰目光望着那黑俏的姑娘道:“姑娘,你用我秦氏门中的大推手,给他有力推拿一番!” 斯同俊脸通红地回过脸来道:“姑娘……我看不必了吧……谢谢……” 秦小孚挽着袖子,闻言咧嘴笑了一下,又把嘴绷住,现出一副很正经的样子。 她一步走到了万斯同身前,寒着那张小脸道:“万先生,你可要忍着一点儿,我的手重!” 斯同连连点头道:“姑娘偏劳了,请下手吧,没有关系!” 秦冰见状也笑了,他对小孚道:“下手重,你不会放轻点儿吗?” 秦小孚这时,双手已经搭在了斯同双肩上,闻言瞟着爷爷,咧嘴一笑,说道:“人家已经说受得住嘛,你老人家又要多口!” 老人大笑了两声,遂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去,边道:“好!好!算我多口!” 说着忽听万斯同“哎哟”了一声,秦小孚吓得忙收回了手道:“怎么啦?” 万斯同一时不注意,因秦小孚所抓之处,正是肩头两处大筋,奇酸无比,一时不禁脱口呼出,此刻见状,不由涨红了脸,讷讷道:“没有……很酸!” 秦小李忍不住咧着嘴笑了,一面又道:“谁叫你说没关系嘛!” 秦冰在一边也笑了,低声叱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没有礼貌?人家这是在病中,要不然,就凭你那两手,还差得远呢!” 秦小孚目光视向斯同,似感惊异地问:“原来万先生也会武啊!” 斯同汗颜地苦笑道:“幸免不死,虽会几手花拳绣腿,却不敢妄自托大,老伯,你实在是过于抬举我了!” 老人冷冷一笑,对小孚道:“姑娘你可听见了,大凡是武功精湛之人,最忌讳的是锋芒外露,应是藏锐含锋才不致遭遇大敌,这就是我平日一再劝导你的原因!” 万斯同窘道:“老伯你会错意了…弟子实在……” 老人呵呵一笑道:“小伙子,你不要再掩饰了,你的一切,瞒不过老夫这双眼!” 说着又笑了一声道:“中国武术一门,讲求内外之分,这其中真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斯同不禁静心地听下去,他开始发觉出,这断了一条臂的老人竟是大有来头。 “由南往北算起……。”老人如数家珍地道:“有青城、峨嵋、嵩阳、淮阳、少林、天南、武当……真的太多了!” 他的兴趣来了,接下去道:“这么多门派,虽各有标新立异之处,可是据老夫看来,其实也都是殊途同归,那就是一句话 老人咽了一口气道:“一句话,无不以练气为主!” 他微笑了笑,一双瞳子炯炯有神地看着万斯同道:“无论是内功也好,外功也好,轻功也好,如不先养好这口气,都是徒劳而已!” 斯同感叹道:“老伯所言极是,由此证明老伯也一定是……” 秦冰却插口说道:“小兄弟,你虽是多喝了几口水,却是掩不住你的内在精华!” 万斯同心中大为钦佩,一时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老人嘿嘿一笑道:“我初见你时,已发现你一双太阳穴较常人突出,再细看你眼神,黑白分明,小兄弟,如果我猜得不错,你还是内功的高手呢!” 万斯同被老人这么直言点破,不禁一时哑口无言,当下讷讷地道:“这么说老伯你是……” 他坐了起来,惊异地道:“你老人家定是江湖上的奇侠隐士,老伯你的大名是……” 老人笑了笑道:“不敢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叹息了一声,却岔开道:“你快躺下来,她还没有为你推拿好呢!” 斯同知道江湖异人,最是莫测虚实,故弄虚玄,几乎已是成了定性。 当时心中虽是失望,也只好暂时忍下了。秦小孚在一边袖手道:“万先生,你倒是睡好呀!” 斯同忙答应着,遂又翻身睡下来,小孚就交替着双手,在他背后推拿起来。 这时老人却重新拿起了烟杆儿,用火石打着了纸媒,就口抽了起来,他目光却注意着孙儿的一双手,忽然开口道:“血下行,封肩井穴!” 秦小孚双手应声按在斯同一双肩井穴上,万斯同顿时身子一震,就觉得两团如火的热力,贯穴而入,一时不禁张开口,要往外吐气! 忽见秦小孚弯下身子道:“闭口!” 斯同忙又把嘴合上,只觉得全身这一刹那,有如宠蒸火烤一般,方才寒意早就消失到不知何处去了。 老人点了点头笑道:“我们姑娘功夫是大有进步了,小兄弟,这股子热,你是非忍不可。” 万斯同点了点头,他此刻才知道,原来这祖孙二人,果然是江湖侠隐之流。 别的不说,只看这秦小孚,年岁不过十七八岁,竟然有此纯熟内功,方才她注入自己身内那两团热力,分明是她素日所熔炼的乾元真力,据己所知,这种功力,有人穷一生之力,也不见得有所成就,而对方年纪轻轻一个女孩,竟有此成就,这如非是自己亲身体会,焉能令人置信? 他尽管是这么想,却不敢开口说话,这时老人却又抽出烟嘴道:“差不多了,换灵台!” 小孚依言在斯同“灵台穴”上按了一掌,仍然和先前一般,随着她掌心接处,又有一团奇热之力,直贯了进去,其热如焚。 万斯同实在受不了,因那团热气,在灵台穴上下转动,竟像一团火似的。 他忍不住自丹田内,提起一股真力,直向那团热气包裹了去。 两股真力甫一交结,遂化为万千暖虹,直向五经六脉散开了去。 秦小孚忽然抽回双手,张大了眸子道:“咦?” 老人吐了一口烟,眯眼笑道:“不要管他,我没有骗你吧,姑娘?” 说着遂又对斯同道:“这样很好,不一会儿你就能觉到全身各处穴门皆开,热力过处,冷气自退,你的身子,也就全部复元了!” 斯同感激地点着头,汗水已由他两额一个劲地淌下来,全身雾气蒸腾! 老人口中此刻连口报着一些穴道名字,只是这些穴道,皆在他背后,每报一名,秦小孚皆以内力贯入,如此十数穴之后,小孚本人,鬓角也见了汗珠。 万斯同口虽不言,内心实在把这祖孙二人,感激入骨,现在他更证实了,老人是一宇内罕见的奇人,他那一双瞳子,竟能由万斯同的双目中,明鉴地看出万斯同血行的部位,这种精湛的鉴定力,真足以惊人! 第22章 只是他在心里反复地细想着,竟是怎么也想不出江湖上有这么一个怪老人来,老人既不愿把来历见告于人,自然问也无用。 秦小孚双手运行着,掌掌部位确定,这时老人忽地脱口说了声:“鸠尾”。 万斯同闻言大惊,因他知道自己“精蓄穴”曾为花蕾霹雳指所封,而“鸠尾穴”正和“精蓄穴”前后相接.老人祖孙不悉自己隐疾,贸然以真力贯入,那岂不糟糕? 只是小孚出手奇快,当时再想发言制止已是不及。 那团热力由小孚掌心方一贯入,万斯同只觉小腹一阵奇酸,酸上眉心,他忍不住大叫了一声,一时冷汗涔涔而下。 秦小孚不由吓坏了,她收回手,脸上变色道:“怎么了?” 万斯同这时冷汗如雨而下.浑身抖成一片,竟是张口无声,状极痛苦。 这突然的变化,令一旁的老人也是大吃一惊,他慌忙抽出了烟杆儿,叫道:“慢来!” 小孚吓得声音都抖了,她问:“爷爷,怎么了呀?不要紧吧?” 老人走下位来,只见他白眉微皱,他右手伸出一指,轻轻点在斯同“鸠尾穴”上道: “痛?” 万斯同经过那阵奇酸之后,此时已较恢复,他咬着牙,道了声:“酸!” 老人疾忙收回了手指,奇怪地问道:“酸?” 斯同俊脸渐红,他叹息了一声道:“老伯……我前腹酸涨,我是……” 老人目光中现出了一片迷惘之色,他忽然对秦小孚说道:“丫头,你先出去一会儿!” 小孚傻傻地点了点头,又对斯同道:“万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斯同汗颜道:“这不关姑娘的事,我是……” 说着闭上眸子,又长长叹息了一声,老人遂挥了挥手,小孚就出去了。 她出去之后,老人道:“小兄弟,你解开前腹让我看看可好?” 万斯同点了点头,遂依言而行,他脸上通红,这是他的隐疾,也是他最感到心痛的一件事,他真怕会为这陌生的老人看出来! 老人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当他发现他小腹上那粒铜钱大小的红色斑点时,这老人面上的颜色,显然是大为变动了。 “这是……”老人一边轻轻地抚摸着那红色斑点,一面抬起头来。 他喃喃地自语道:“啊……霹雳指,孩子!” 说着他的目光迟滞地在斯同脸上转着,歉疚地说:“想不到你有隐疾,你为什么方才不说呢?” 万斯同哧哧道:“我……”说着就低下了头。 老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说道:“这是精蓄穴,孩子,有人用霹雳指力,把你精蓄穴点死了!” 他说这一句话时,老人面上充满了愤怒和疑惑,他恨声道:“这种手段,只是用以对付一般万恶的贼人的,怎会用在了你的身上?” 忽然他面色一变,倏地挺指弯腰,厉声道:“万斯同!这是什么道理,你要对我实说,否则……” 他说话之时,双瞳中竟逼出极凌厉的颜色,那只右手之上,青筋暴起。 万斯同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暗忖道完了,想不到这老人竟误会我了。 当下不禁悲从中来,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老伯千万不要误会,这事情说来令人痛心!” 说着一连又叹息了两声,面色不胜威怆。 老人愤愤地坐了下来,冷言道:“你说出来。” 斯同本不打算把这种痛心的事再告诉任何人的。 可是对方是救命的恩人,偏偏又遭其误解,自然不该瞒住他,同时对自己名誉也大有关系! 想着就点了点头,苦笑一声,道:“老伯,这件事说来话长,只怕你老没有耐心听!” 老人怒气,已渐自脸上退敛,他淡淡地说道:“请恕老夫刚才疾言厉色,不过,这种事,实在太离奇了,我愿意听你说下去。” 万斯同这时重新睡好,他叹了一口气,遂把这件痛心的往事,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他足足地说了有半个时辰,才交待清楚,一旁的老人,在听他诉说的当儿,不发一言,只是由他面上的神情来看,他内心是颇有感触的。 万斯同在诉说完毕之后,望了一下发呆的老人,苦笑了笑道:“老伯,这些都是实情,当你明白这一切之后,不难想到我如今的处境,所以说,我这条命活着,实在是多余的。” 老人冷冷一笑道:“不然!” 他站起了身子,目光看着微黑的窗外,喃喃道:“天下会有这种事?” 他猛然回过身来,叹息道:“这么说实在也很难怪你不想活,不过,你大可不必!” “大可不必?”万斯同坐了起来,他似乎很愤怒地道,“为什么?一个失去了健康的人,生活还会有什么意义?老伯!我不如此,又该如何呢?” 老人慢吞吞地说道:“花氏姐妹,一片疾情,委实可怜,不过,你老弟也太绝望了!” 他笑了笑道:“以你这种病情,并不就是绝症,你只是没有遇见真正的精湛高手罢了!” 万斯同不禁心中一震,他张大了眸子道:“什么?老伯你是说,这种情形,还会有救?” 老人这时却又悠闲地打着了纸媒,抽了一口烟,吐了一个烟圈,他眯上了那双原本就很细小的眼睛,内心似在考虑着一件事情。 万斯同急问道:“老伯,你怎么不说话呢?” 这时候,老人又吸了一口烟,他自言自语道:“还有两天,还有两天……”又摇了摇头道:“怕是来不及了!” 斯同怔了一下,他问道:“两天?什么两天?” 老人目光在他脸上缓缓一扫,泛过了一片冷冷的笑容,徐徐说道:“我这个人,一生做事,绝不会无缘无故,我不会轻易受人恩惠,但也绝不无故施惠于人,孩子……”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可以坦白告诉你,你身上所受的那种隐伤,在我眼中看来,并不算是太了不起的,我可以解救你。” 斯同不禁大喜,说道:“哦……这是真的?” 老人接下去,叹道:“只是我眼前有一步大难,只怕不易躲过……” 他说着在他那坚定苍老的面容上,竟带上了一层惘然之色! 老人突然地说出这句话来,不禁使万斯同大感惊诧,他呆呆地望着老人道:“你老人家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有仇家要找上门来么?” 秦冰微微地笑了笑,目光温和地注视在他的脸上,半晌才叹气道:“也可以这么说。” 万斯同吃惊地坐起了身子,讷讷地道:“恕我冒昧,我可以知道得清楚一些吗?” “不必!不必!”老人苦笑着摇了摇头,很斯文地道:“这是我的私事,我不愿人家知道。” 万斯同听对方竟如此说,很不好意思,又躺了下来。 他暗暗地为自己遗憾,因为老人的话,似乎已经说明了,自己身上的这种隐疾,他是有把握可以医治的,只是因为眼前限于一步劫难,使他自顾不暇,不能分心! 万斯同这么踏破铁鞋地到处在江湖上流浪,其目的无非是企图能觅得一高人,将自己这种羞于启口的暗疾治好,由于到处失望碰壁,遂心生绝望。 此刻,在忧疲万般的心情下,乍然间得有人能为自己医治隐疾,而这人又在自己眼前,他内心的喜悦和惊异,是不难想象的。 偏偏老人说出了这番话来,自己受他祖孙活命之恩尚未报答,这时怎好再厚脸另有所求?何况老人本身眼前尚有大难,自己更是无理由令对方“舍己为人”,因为彼此仅不过是“萍水相逢”。 他是一个很自爱的人,尤其是不愿意把自己的快乐,加之于对方的痛苦上。 因此,当那希望,像彩虹似地在他眼前闪过时,也只不过是惊鸿一瞥,随之,也就消失了。 老人见他此刻,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时而蹙眉,时而轻舒,遂也内心默然! 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一向是自私的,他绝不愿无故地去帮助一个人,甚至于,他还认为,到目前为止,已经给万斯同过多的帮助了。 他的心,可以说完全为着后日的劫难而焦躁,对于所面临的敌人,他实在不敢说有能胜的把握,可是他绝不退缩,在洞庭湖畔,这几年,他练了几手厉害的功夫,他渴望着会一会敌人。 秦冰在床前,望着万斯同道:“你现在是否觉得有些饿?” 万斯同为他一提,果然觉得腹内空空,当下讪讪地点了点头,老人转身出室,边行边说道:“我去叫大妞儿给你送东西来吃。” 说着就推门出去了。 万斯同此刻的内心,似乎略为较方才开朗了些,因为他原本就没有对自己这种病存下多大希望,既然老人本身有苦衷,也就算了,只当没有这回事也就是了! 秦小孚用托盘送来了食物,那是一瓷罐稀饭和两样小菜——油炸花生米和皮蛋豆腐。 她神秘地笑着,把食物送到了万斯同手上,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眨着黑亮的瞳子,小声问:“刚才你跟爷爷谈了些什么?” 万斯同怔了一下,当然,他不愿把自己那一隐事再重诉一遍,况且告诉一个小姑娘家,也是很不相宜的。 他摇了摇头,尴尬地道:“没有!没有!” 小孚嘟了一下嘴,甩了一下身后的辫子,说:“骗人,我才不信呢!” 她往前又凑了一步,道:“不行,你得告诉我,他老人家与你说了些什么?” 万斯同此刻饿极了,他大口吃了几口,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秦小孚见他贪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她一屁股坐了下来,半笑道:“你还是先吃吧,吃完了再说。” 万斯同也就不再客气,风卷残云似地,把罐中稀饭全吃下肚中,却只是饱了一半。 他很不好意思地望着秦小孚,小孚站起来,从他身上把食盘拿过来。 她很俏皮地笑着说:“对不起,你不能再多吃,最多只能吃这些,因怕你身子受不了。” 第23章 她一面说着,取过了一块毛巾递上,万斯同无奈,只好道谢接过,擦了一下嘴。 秦小孚又送上了一杯茶,万斯同接过道:“姑娘你不用这么服侍我,我已不妨事了。” 秦小孚嘴角向两边动了动,目光瞟着他小声道:“刚才你是怎么啦?吓了我一大跳!” 斯同讪讪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当时觉得很酸痛而已,现在早就好了。” 小李闻言将信又疑,只是含着笑,在他脸上望来望去,半晌才说道:“看你样子,好像武功不错,爷爷说你武功比我还强呢!” “哪里!”万斯同说,“这是老前辈抬举我,其实我功夫比起姑娘来,可差多了。” “又骗人!”秦小孚说。 “我说的是实话!”万斯同叹了一声道,“方才姑娘为我推拿穴道之时,我已觉出姑娘内功比我强多了。” 秦小孚脸上闪过了一层得意的微笑,万斯同忽然想起一事,他试探着问:“方才秦老伯曾告诉过我说,他老人家眼前有一大劫,姑娘,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一下,这其中的情形?” “哦……”秦小孚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是我爷爷告诉你的?”她问。 万斯同点了点头道:“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却不肯告诉我全部情形。” 秦小孚又回头看了一眼,似乎面有难色,过了一会儿,她才叹了一声,眼圈都红了。 万斯同急问道:“敌人很厉害?” 秦小孚凄惨地点了点头,她加上一句:“是一个可怕的怪人!” 万斯同惊异地听着,没有打岔,秦小孚看着他说:“你答应我,这事情不要对别人说,我就告诉你。” 万斯同点了点头,作了一个一定的姿态。 这时候,夜色已经很浓了,老人忽然推门而入,他看着小孚,点了点头说:“对! 你就在这里,陪着他谈谈天,我去去就来。” 小孚忙问:“爷爷你上哪儿去?” 老人嘻嘻一笑,手上提着一个细竹编织的小篮子,上面用青布掩盖着。 小孚就问:“你提的是什么呀?” “哈!”老人长笑了一声,他一面转过身来,“爷爷最爱在月夜下拾贝壳,你都忘了?” 说着他已经走了出去,小孚甜甜一笑对万斯同道:“爷爷收集了好多贝壳,有红的有蓝的,反正什么颜色都有。” 万斯同心中略感奇怪,因为老人眼下既是大难将临,却如何有此闲心?居然会月下拾贝,真是令人费解! 他睡床旁边,是一扇敞窗,此刻竹帘半卷,由室内望去,可见洞庭湖彼岸的隔林渔火和温柔的水面,点缀着不少青黄各色的灯光,这些灯光,都是悬吊在各种游船之上的。 湖畔沙滩,在月光之下,更是静柔得可爱,各色贝石泛着闪闪的光辉。 万斯同向窗外张望了一会儿,果见老人单手提篮在近水的岸边,蠕蠕地行着。 月光照着他头上的白发,湖风欣起了他灰绸长衫,露出了他白袜高筒的一双裤管,他不时地东张西望着,又来回地踱着步子,像是在衡量一个方向似的。 万斯同不禁微笑道:“令祖真是一个高人雅士,姑娘,现在你可以把他老人家的那段往事告诉我了吧?” 秦小孚叹息了一声,这才把老人一段隐情,娓娓道出。 原来老人,早年是个举人,后在五台山,得遇当时空门一代宗师八指僧弘忍,学成绝世武功。 这八指僧弘忍,乃一身负奇技的有道高僧,他那一身武功,据秦小孚此刻说来,已是到了玄关化境,武林中似乎再也难以找出堪与匹敌之人。 只是他的名声,江湖上却极少有人知道,而这极少数的人,却又尽是那高人隐士。 秦冰是一个读书的仕子,裘带风高,风度翩翩,读书之余,每喜问佛参经。 这位秦相公每到一处地方,最急切的,就是拜会当地的佛寺,朝山进香。 因此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他在五台山遇见了这位空门奇僧。 八指僧弘忍,虽是一佛门弟子,可是却性喜与凡俗结交,与他结为书法、琴、棋之交的,真是颇不乏人。 这位举人老爷秦相公,当时就是这么认识那位奇人的。 他们借诗、书、琴、棋之会,相悦结纳,遂为至交。 这期间,秦冰并不知悉这位弘忍大师,竟是天下有数的武学大师之一,只当他是一佛门有道高僧,下得一手好围棋,写得一手好字,字体酷似赵孟頫,因而获得秦冰格外垂青。 秦冰少年时体弱多病,尤以胃疾久年不愈,每逢秋末冬初,这胃病遇寒发作,不胜病痛愁苦。 一日弘忍大师赴宅拜访,正逢秦冰病情发作,卧床不起的当儿。 他命小厮把这位老友引进病榻前,诉以病状,一面令小童设棋榻边,要抱病一会棋友。 弘忍大师却摆手道不必了。 他以手摸了摸秦冰的脉门,遂告诉他道,你患的是陈年胃疾,以脉象看,已有十年之久,是一种很重的病症,如不及时求医,待大出血时,命将不保。 秦冰不禁大惊,这时弘忍大师却面现微笑地告诉他不必担心,明日候我音信,言罢自去。 万斯同听到此,忙插口问道:“姑娘,莫非那时令祖尚不悉武功么?否则是不致罹患如此严重的胃病的。” 小孚望着他笑了笑说:“那时我爷可以说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自然是不擅什么武功了。” 万斯同急于听下文,遂不再多说,秦小孚遂又接下去细细道来。 八指僧弘忍走后第二日清晨,有空门小僧二明,手持大师便笺,牵小驴一匹,直接交秦冰。 那信上写着:“见信后即来寺晤,可酌带换洗衣物,其他杂物皆免。” 秦冰不假思索,整装骑驴而去。 弘忍把他安置在一间宽大而静寂的禅室之内,每日照常与他琴、棋论交,看不出丝毫异态! 秦冰本以为来此是为治病而来,谁知竟是供他诗书消遣,不禁略感烦躁。 可是奇怪的却是,来此的第二日,他的胃病竟是没有再发作。 而且是食量大增,而弘忍命二明小僧,送上的食物,却是不多不少,秦冰偶因不饿时,那食物却是少得可怜,而逢腹饥时,送来的食物,竟会意外地增多,秦冰这才开始发觉出弘忍大师的异处。 半月之后,秦冰竟和初来时判若二人,面色转红,体魄也强健起来。 一月之后,他确信自己已是一个很健康的人了。 在此期间,尽管是他内心诸多奇处,却从未正式向弘忍提问过,弘忍也未置一词。 这一日棋后闲聊,秦冰实在忍不住,才问起这件事情,弘忍大师笑而不答。 秦冰再三求问,这位空门奇僧,才正色道,他是以“推血过脉”的手法为他医治的。 秦冰奇怪地问道:“那我怎会不知道呢?” 老和尚微微一笑,说道:“你自然是不知道。” 这事情揭穿以后才知道,原来弘忍为他治病的时间,竟是每日午夜。 他来时,先以“隔空点穴”的手法,点中秦冰身上睡穴,秦冰即昏昏熟睡不醒,然后他才施以妙手。 万斯同听到此,忍不住笑道:“如此说来,方才姑娘为我去寒时,所用的手法,正是与这位大师父当年为令祖所施的手法是一样的了?” 小孚抿嘴笑了笑说:“你说得不错,这推血过脉手法,后来弘忍大师父传与了我爷爷,我爷爷又教了我,只是隔空点穴,我还不行,我爷爷会。” 万斯同不禁一惊,因为凡擅“隔空点穴”之人,内功可以说已达炉火纯青的地步,并不是说内功好即可施为,不过,还需要名师传授指法,方可施为,否则轻重力不调,一不小心,就易丧生。 他由是更知道,这老人乃是如今天下一个少见的奇人,自已和他既有缘相见,似不宜轻易失之交臂,总要能得些教益才好! 秦小孚又继续说了下去,故事遂至高潮。 弘忍由于对秦冰赏识已久,在去疾之后,坦白告诉他说有意收他为徒。 可是秦冰却也坦白告诉他,自己并无意出家,弘忍实在看中了他那一身清奇的骨格,竟自破格应允,秦冰遂成了他一个俗家弟子。 秦冰二十一岁从师,直至三十三岁,才算学成了一身绝技。 在他技成别师之际,弘忍才告诉了他一件惊人的事情,并且嘱咐他务心要完成此事。 原来八指僧,早年在兵书宝剑峡,得有一口寒铁软剑,和一卷《水眼图谱》,八指僧一眼已看出,这两件东西乃是千载难逢的东西。 他为了这两样东西,曾潜往青城整整一年时间,才把《水眼图谱》中几种绝世的武功练成,那口寒铁软剑,虽是一口稀世宝刃,却因为八指僧右手少了二指,无法施用,他把这口剑日夕地缠在腰际。 这寒铁软剑,为万载寒铁所铸,历经千年,吸取人身气温,日久变质,色如白玉。 八指僧所以日夜当腰带围绕着它,主要是取其冬暖夏凉。 盛夏酷暑,此剑在身,能使你遍体生凉,丝毫不愁汗渍侵衣,而严冬大雪,冰封季节,此剑绕身,却令你身暖舒适,如置春秋,端的是一件天地间至宝! 至于那本《水眼图谱》,经过多年来的研究,八指僧始悟出了一半的奥窍,另有一半功夫,却是要在水中练习的,据说全部练成了,可肉身飞升! 弘忍大师带着此二物,躲到了洞庭,他在君山之下找了一处石室,预备日夕借湖水练功。 可是不巧得很,这时候,竟有一名多年老友来访。 这老友姓谷名天君,他之来访并非偶然,因为他知道弘忍大师手上有这两件东西,可是弘忍武功盖世,要想明抢,他是万万不敌。 无可奈何之下,这谷天君遂想出一计,他有一女名唤谷巧巧,年将三十,尚待字闺中,实在却因长相太丑,提亲者不敢上门。 第24章 这谷巧巧虽是相丑,却也自幼随父练成了一身武功,她最奇特的是,生有一双巧手,因而取名巧巧。 谷天君因有盗书剑之念,遂在面见八指僧之际,百般陈说,自己有一女儿,因右腿不慎骨折,求医无数,均无效,眼看将成残废,因仰大师神奇接骨术,所以特来求医。 弘忍慈善为怀,这类事又司空见惯,自不疑有它,竟一口答应。 谷天君千恩万谢而去,这老儿倒也真狠,为盗书剑,竟口授了巧巧一番机密,请其自断腿骨。 谷巧巧自是不愿,可是此姝倒也有她自己的心思,当她确信弘忍的接骨术天下无双之后,竟依言自断左腿腿骨,经其父密密包扎。 父女二人乘船二次拜访弘忍,弘忍因应允在先,也就不再推辞。 待他解开谷女腿布,验伤之际,才发现出所谓的伤,并不如想象的那么严重,很容易治疗。 当晚谷天君告辞,却留下了女儿在此继续留医,弘忍不疑有它,当时整理一间石屋,谷巧巧就暂时住下了。 这谷巧巧武功虽非一流,可是那神偷之术,却有惊人的造诣! 就在她伤愈的当夜,也就是第三夜,他乘着弘忍在沐浴的当儿,竟潜人弘忍的丹房,运巧智,打开了弘忍藏书的万斤石匣,将那卷天地绝书《水眼图谱》盗入了手中,而且,顺利地偷到了那口寒铁软剑。 谷巧巧得到了这两样东西,心中不禁狂喜。 她知道如果此刻不走,弘忍浴毕,自己性命休矣!好在她对一切都有准备。 她用一个鱼皮密封,把那卷书藏好了,贴心放着,又把那口寒铁软剑,绕在腰上。 然后,她就出了石室,一路往河边行去。 在湖面她脱掉了鞋,略为把头发绕了绕,即纵身跃入湖水,一路直向下游游去。 谷巧巧早就存有私心,她绝不甘心把盗得的东西,双手献给父亲,她要自己占有它们。 也从此,就一直失去了她这个人的下落。 弘忍沐浴之后,重返丹室,当他发现这两样东西失窃之后,不禁大惊失色,差一点急晕了! 当然他马上就洞悉了其间的阴谋。 八指僧弘忍一怒之下,找到了谷天君,二话不说,以他玄门独家的功夫“天灵掌”,只一掌,结果了谷天君的性命。 可是他一时间,却无法找回那二件东西。 他踏遍了各处名山大泽,甚至于远走苗疆沙漠,到处寻觅谷巧巧的踪影,可是这实在是很愚蠢的一件事,试问天下之大,要想在其中寻找一个藏躲的人,套一句俗语,那真是“谈何容易”啊! 弘忍失望痛心之下,这才潜奔五台山,从此封寺不出,潜心研习内功以及不可捉摸的禅功。 他本有极为深湛的绝世功力,如此三年之后,功力已堪称化境。 他并且参透了玄功异术,诸如天文地理麻衣相术,无不独有见地。 这时候他收下秦冰为徒,并把一身功力都传授了他,秦冰是他得意的弟子,而且继承了他俗家衣钵。 照说,弘忍岁已近百,五台山参禅已近三十年,原应对往事一笔勾消,不再回忆。 可是事实上大是不然,他内心始终忘不了昔日那桩遗憾的事。 就在秦冰甫将下山的时候,弘忍告诉了他这件隐藏在内心数十年之久的隐秘。 而且弘忍告诫他,务必要倾尽全力,把这两件东西取回来,他并且绘影绘形地把谷巧巧的形状形容了一番,使秦冰奇怪的是,弘忍竟知道那谷巧巧现在是居住在三湘地面,嘱他可径往觅找。 秦冰数十年出游,原本家有发妻、幼儿,此刻返家,始知家乡经过了一番兵灾,早已面目全非,一家人死伤殆尽。 他秦氏门中,仅仅留下了一个伤残的仆人,再就是年仅两岁的孙女秦小孚! 秦冰心痛之下,这才携带小孚,从此浪游江湖。 他带着孙女找到了三湘,为了师父所嘱,他开始去留意寻觅那个叫谷巧巧的女人。 弘忍大师自参透了玄功异术之后,曾为此事起了一卦,是以断定那谷巧巧至今仍留居三湘,他本人对此身外之物,早已不思染指。 只是他绝不甘心,就如此令谷巧巧占为己有,他曾关照秦冰取到手之后,不必送返五台,应觅地苦修,来日前途不可限量! 秦冰携孙女就在洞庭湖边,君山之下,寻一极为隐秘幽雅的地方长住了下来。 这期间,他一面苦心造就这个孙女秦小孚,一面却四下寻访那个当年窃宝的女贼谷巧巧。 天下事,有时其实巧得很,那弘忍大师穷半生之力,无法找得到的人,而秦冰却并不费事地找寻到了。 可是笔者必须要说一句,今日的谷巧巧,实在已大非昔日可比了。 这数十年以来,这个私心极重的女人,她已把《水眼图谱》中有关水功的半卷,全部习练熟悉了。 至于其他半卷,她却是无法参透,她曾经试着练了两次,两次都几乎丧生。 原来这本绝书,非要得者有相当的武功造诣,才可着手练习。 而练功的程序,更须按部就班,一章一节,方可收得全功。 谷巧巧哪知道这些奥妙,她期功过切,前半卷虽是看不懂,后半卷是水卷,倒提起了她极大兴趣。 此妹自幼就喜水成性,有很精湛的潜水功夫,所以这半卷水中的功夫,提起了她的兴趣,因为每篇皆画有清楚的图谱,很易看懂。 谷巧巧智慧过人,她知道弘忍失窃,定必不肯甘休,势必到处找寻自己,自己如朝南远跑,恐怕反倒落于他手中,不知就近不动的好。 她居然就在君山之下,和弘忍大师隔峰而居。 她这一着,倒真是对了。 弘忍作梦也没有料到,她竟会就住在自己身侧,居然踏破铁鞋,跑遍中原,最后失望之余才上五台山。 谷巧巧遂宽心大放,就在洞庭湖畔,苦苦参习,数十年后,她竟成了天地间一个怪人! 她那怪异的长相,又因视水为家的异态,被附近水上人家视为怪物,给她起了一个“水母”的外号。 秦冰不久就打听到了这一个人,他心中并且怀疑这个水母,可能就是当年的谷巧巧。 他作了相当的准备之后,就写了一封礼貌的邀函,邀请水母来此一谈。 这封信,他是托一个常发现水母戏水时的渔人送去的。 那渔人用油纸把这个信函封紧,用一条空船,把它飘到水母惯常出人之处,就不去过问了。 果然这封信到达了水母手中,这老婆婆读后大惊,因见署名为“秦冰”字样,心中更是不解,因为她并不识此人。 如果说这秦冰是当年弘忍的弟子,却又为何是一俗人呢?再看信内语句极为奉承,并不似含有敌意。 水母考虑了数日之后,终于大胆地赴约,因这这时候,她对自己的功力,已有相当的信心,就是那弘忍大师在世,她也想跟他斗一斗呢! 如此,她见到了秦冰。 秦冰断定了她正是当年的谷巧巧,就向她很客气地表明了身份,而且请她把两件东西交给自己。 谁知水母知悉之后,竟大怒,顿时与秦冰翻脸为仇,一场大战之后,秦冰竟不是其对手,尤其是水母手中那口寒铁软剑,更是威力无匹,秦冰竟被其将一只左臂齐肘给斩了下来。 水母倒未赶尽杀绝,她临行之前,却问秦冰尚有何言,秦冰痛心之下,与她定下了五年之约,并告诉她,自己只要有一口气在,这师门故物,他一定是要取回来的,水母狂笑而去。 这段往事,在秦小孚口中娓娓道出,令卧榻的万斯同感到,仿佛是亲身经历一般。 在听完了这段隐秘之后,万斯同长长吁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样的,这么说,后天那水母将要来此赴约了?” 小孚茫然地点了点头,说:“其实论功夫,我爷爷是不怕她的,只是她那口剑,太厉害了!” 万斯同想了想问:“那么你爷爷预备如何呢?” “我不知道。”小单摇了摇头,又道:“爷爷他不愿对这件事多说。” 万斯同听到此,不由往窗外又看了一眼,忽然他吃了一惊,小声对秦小孚道:“快看。” 小孚忙走近窗前,向外看去,就见泰冰身形轻快地正在沙滩上跳纵着。 他身形极为轻快,起落之间有如星丸跳掷,奇怪的是,他在每一落足时,身形总是向前微微弯曲,并且那只独臂向前微探,似乎是在沙里埋什么东西。 小孚心中奇怪地咦了一声,道:“他老人家不是在拾贝壳么?” 万斯同肯定地摇摇头,说道:“我看不是。” 月光之下,老人手中似有闪闪刀光,一点不错,秦冰正是把数口锋利的短刃,埋在沙中。 万斯同不禁暗暗惊心,他知道这种毒辣的手段,是用来对付那怪人水母的。 秦冰身形转动起落的样子很怪,有时十数个起伏,并不埋下一口,可是有时在丈许方圆之内,一连埋下五六口利刃。 他足下的步法,据万斯同判断,很像是一种布阵之法,可是由于步法过于错综复杂,万斯同看不出名堂来,他问秦小孚道:“老伯是在布置一种阵法吧?” 小孚点了点头,忽然她站起来道:“我去帮他一下,万先生,失陪了。” 万斯同忙道:“姑娘请便吧!” 小孚回头皱着鼻子笑了笑,遂翩然而去,万斯同见她那种滑稽样子,不禁也笑了。 他想:“这秦小孚果真是个孩子,她是体会不出她爷爷此刻紧张的心情!” 他缓缓地躺下了身子,不禁想到了方才由秦小孚口中道出的那段动人的故事。 对于水母谷巧巧当年那种行为,他十分忿恨,同时有一种好奇心促使着他,他真想见识一下这水母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物。 而且自己的生命,既为秦氏祖孙所救,此刻,又怎能目视人家遇难而不加以援手? 第25章 他本是一个行侠仗义的年轻人,有了这种心思,当时就更把心情定了下来。 正当他一个人出神凝思的当儿,室门打开了,秦小孚含笑地拉着秦冰的手进来了。 万斯同忙坐起来笑道:“老伯你回来了?” 秦冰把手中盘子放了下来,一面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会儿好多了吧?” 万斯同笑道:“已经完全好了,老伯!我已经可以下地了。” 他说着遂下了床,正要找鞋穿上,却为秦小孚上来把他又推得坐了下来。 她说:“算了吧!别逞能!” 万斯同红着脸笑道:“不是逞能,事实上我真的好了。” 秦冰点了点头道:“下来走走也好,只是你现在还弱得很,我看明后天就可以痊愈了。” 万斯同望着老人正要开口,忽见小孚对自己摇了摇手,他就临时把要说出口的话忍住。 秦冰坐下来,怔怔地对他道:“刚才小孚说,你看见了我在沙滩里埋剑?” “是……是的!”万斯同讷讷地回答道。 “你可知为什么?”老人问。 万斯同窘笑着道:“大概是对付强敌吧!” 秦冰点了点头,冷冷一笑,说道:“你猜得不错,我正是用来对付一个厉害的敌人。” 停了停,他又徐徐地说道:“只是这怪物,怕不易中计,那我的心血就白费了!” 这时一边的秦小孚说道:“怎么会呢!她一定看不见的,只要她踩一下,就够了。” 老人冷笑道:“你知道什么?这老怪物已练到凌虚而行的地步了,她可以不需要踏过那一段沙滩。” 万斯同和秦小孚都不禁吃了一惊,秦冰叹息了一声道:“话虽如此,我这‘三杆三跳锁云阵’,也不是她容易对付的……” 说到此,他似乎又有了无比的自信心,他冷笑道:“我在她可能的七十二处落脚之处都下了刀,仅仅露出刀尖……” 万斯同插口问道:“老伯,你不怕她看出来么?刀尖在明月映照之下,是会发光的!” 秦冰哼了一声,道:“你说得不错,可是我在那附近洒下了大批贝壳,她决不易窥出其奥秘来的。” 万斯同心忖:“好个细心的老人!” 可是他仍怀疑地道:“老伯既言她内功已至凌虚而行地步,看来这刀阵是不易伤她的。” 秦冰冷冷地道:“这老东西数十年潜水练功,周身游潜已可到刀剑难伤的地步,但是……” 他冷笑了一声,又道:“大凡练气之人,他本身必有一处致命之伤,这老怪物也不例外!” 秦小孚张大了眸子道:“她的致命之处是……” “是在足心!”老人肯定地道,“那是不会错的,所以我才……” 说着他站了起来,对着万斯同,又露出和蔼的微笑,说道:“小伙子,你觉得可怕么?哈!其实这些,和你说实在是多余的。” 他在万斯同肩上轻拍了一下道:“江湖上最可怕的,就是这种仇杀的行为,我们练武之人,一不慎牵连其中,只怕世代相连,生生世世也脱不了关系,所以你们初入江湖的年轻人,最应该注意的就是这一点。” 他目光视向了一边的秦小孚,慢吞吞地道:“这也正是我一再不许她参与其中的道理。”这句话,他说得声音很低,内心似有很深的感慨。 万斯同一时却也不知说些什么,秦冰遂由地上提起了篮子,他对小孚道:“我们走吧,他也该休息了。” 万斯同笑道:“不!你老伯再多谈一会儿吧!” 秦冰摇了摇头,他望着万斯同冷然地道:“你休息一夜,明天可动身走了。” 万斯同顿时一呆,秦小孚也似感到出乎意料之外,二人都惊奇地看着他。 老人点了点头说:“我们萍水相逢,总算有缘,只是后日之会,我秦冰生死难料,也许我不会死,那时,老弟!我还会去找你……现在你休息吧!” 万斯同摇了摇头道:“老伯我……” 却见秦小孚又偷偷地对他摇着手,万斯同就没有说什么,秦冰遂和小孚自去。 02独臂布玄阵少侠奏奇功 第二天清晨,万斯同早早地起来,他觉得自己是完全好了,老人既然已下了逐客令,自己不便再住下去,只是对这祖孙二人,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依恋之意,尤其是在人家最危难的时候离开,在良心上来说,实在是不大说得过去。 秦小孚为他送来了他的那口宝剑,目光之中,更是不胜依依! 万斯同问:“老伯呢?” 小孚说道:“天不亮,他已独自出去了。” 万斯同叹了一声道:“那么,我是见不到他了?” 秦小孚点了点头说:“见不到了。” “他曾说些什么?” “哦……”小孚道:“他叫我把你的剑给你,而且送你出君山。” 万斯同感到一阵黯然,小孚见他如此,遂笑了笑道:“我爷爷还说,明天事情过后,他自会去寻你,听说是为你医治一种什么病……” 万斯同脸上红了一红,叹息了一声,苦笑着道:“他老人家,真是个怪人,功成身退,不受我一礼拜谢,真是个大丈夫!” 秦小孚抿着嘴笑了笑,万斯同把宝剑用绸带缠好背上,道:“那么我走了!” 小孚追上前道:“慢点,我还要送你,不然你会迷路的,这里的山峰太多。” 万斯同内心实在很感激这个姑娘,闻言就站住道:“那么不是太劳累你了?” 小孚随口道:“这算什么!” 她就率先推开了门,领着万斯同走出了石室。 万斯同这才看清楚了眼前形势,一边是洞庭湖水,一边是耸立的君山,而石室处地,更有数里白沙,水鸟无数,在红光耀目的朝阳之下,翩翩飞舞着,他的心,不禁得到了一种开脱的感觉,这是他卧榻以来,很少感觉到的,由不住赞道:“这地方真美!” “美什么?”小孚回头笑道:“我都腻死了!” 她说着纵身跳上了一座石峰,身段轻巧,腰肢婀娜,宛然一副村姑模样儿。 万斯同不禁也提起气纵身跟上,秦小孚像是有意卖弄,接连着几个纵身,直向岭上翻去,万斯同只得紧紧跟上,他们二人那种轻灵的身形,在朝阳之下,显得好看。 秦小孚在翻过了一座涧峰之后,回头见万斯同紧随在身后,她的脸不禁红了一下。 “姑娘好俊的功夫”万斯同说。 小孚笑了笑道:“爷爷果然没说错,你有一身好功夫!我比不过你!” 万斯同苦笑道:“姑娘年纪轻轻,已有如此功力,若到了我这般岁数,岂不是比我高上了许多!” 小孚喘了口气,遂在一个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她忽然正色道:“万先生,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万斯同心中始终挂念着那件事,闻言忙道:“姑娘有话请说,何需客气!” 小孚眼睛看了一下天,喃喃道:“万先生,我昨天看你的样子,似乎很为我爷爷抱不平!” 斯同点了点头,说道:“现在仍然如此。” 小孚面色一喜,她望着万斯同道:“真的?” 万斯同冷笑了一声说:“我本意是想过了明天以后再走的,我想助令祖一臂之力,只是……” 小孚忙道:“只是什么?” 万斯同叹了一声,说道:“令祖父太好强了,他是不乐意我这末学后进来帮助他的。” “可是我倒愿意。”秦小孚忽然脱口说了这么一句。 万斯同不禁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他怔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 秦小孚咬了一下小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如果你真的愿意这么做,我可心帮助你。” 万斯同不禁大喜,可是他又皱了一下眉,问道,“你爷爷难道不会发现?” “不会的!”小孚讷讷地说,“我们只要在暗中帮他,不让他知道就是了。” 万斯同低头思忖了一下,遂道:“这么做自然是好,只是我以为,最好你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小孚翻了一下眸子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万斯同笑道:“你爷爷万一知道,会不高兴的。” “那你还不是一样。” 万斯同笑道:“我是外人,他不会骂我,可是你却不行了。” 秦小孚一时不说话了,她很清楚她爷爷的脾气,尤其是这种事,自己如果违背了他的意思,那是不得了的,想到此,她也不禁有些害怕了。 “那么,你的意思是如何呢?”她小声地问。 万斯同轻笑了一下,说道:“很简单,你到时在家,不要出去,一切由我去就是了。” “你一个人不怕?” “我不怕!”万斯同眸子里泛出了刚毅的神色,又道:“你们祖孙二人如此对我,即使是为此丧生,也是死而无憾!” 他并不知道,这句激昂慷慨的话,实在已深深打动了眼前这个女孩子的心。 她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这时竟掩面哭了。 万斯同不禁吃了一惊,他奇怪地问:“咦!姑娘你怎么啦?” 小孚趴在大石头上,哭道:“万先生,你真好,你是我认识中最好的人。” 她又抽搐道:“你这么做,我真不知怎么来报答你?” 万斯同不禁失笑道:“小妹妹,你太天真了,你想想,我这条命,如果不是你救我,我怎能活到今天?现在能为我的恩人做一点事,又有什么值得可说的呢?” 他走过去,轻轻地在她肩上拍了拍道:“好了,别哭了,既然如此,你回去吧,明天晚上,我一定会去的。” 秦小孚用流泪的眼睛看着他抽搐着说道:“早知道我就不求你了,那是很危险的……” 她很后悔地仰着脸道:“你还是不要去吧,也许你会死的!” 这是一句“童言无忌”的话,万斯同并不在意,他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放心,我和你爷爷都不会死,水母的命倒是危险!” 这一句话,又把小孚逗笑了。 第26章 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破涕为笑道:“啊!她可厉害呢!你不知道。” 万斯同见她样子滑稽,不禁也跟着笑了,就问她道:“水母是什么样子?你见过没有!她到底厉害在什么地方?” 秦小孚摇头道:“见是没有见过,不过爷爷说她的样子真吓人。听说最厉害的是她的水箭!” “水箭?” “可不是!”小孚说,“她能从嘴里把喝下去的水喷出来,喷很远,听爷爷说,谁要是为她这种水箭喷上了,一定活不了!” “这么厉害?”万斯同听来也有些惊心。 秦小孚侃侃地又说道:“爷爷说这种水箭比暗器厉害得多,因为你没办法事先防备,她只要一张嘴就出来了,而且,你也不能用兵刃去挡,因为是水呀!” 经她这么一说,万斯同也觉得果然厉害,他心里就在盘算着对付她的方法。 秦小孚这里忽然“哦”了一声,她用手指着远处湖心道“爷爷回来了。” 万斯同顺其手指处望去,果真远处水面上,一叶小舟正向岸边划着。 秦冰单手操着桨,江风把他那袭湖色的长衫吹得飘向一边,皓首银须在阳光之下,更闪闪发着银光。 小孚站起来说:“我要回去了。明天如果你一定要去,你要特别的小心,我真怕你会……” 万斯同微笑道:“不会的,你回去吧,我走了。” 秦小孚还怔怔地看着他,那是一副孩子对成人的钦佩表情,是一种最纯洁而无需代价的感情交流。 万斯同笑道:“小妹妹!回去吧。” 小孚点了点头,笑了笑,就回头走了,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来撒娇地道:“那我以后也叫你大哥哥啦,不叫你万先生了,好不好?” 万斯同点了点头,笑道:“这称呼很好,你以后就叫我大哥好了!” 小孚就点了点头,转过身走了,垂在背后的大辫子晃来晃去的,几步之后,她就又回过身来,见万斯同还含笑地在看她,她就跺了一下脚,笑道:“你怎么不走哪?” 万斯同对她挥了挥手,叫她走,她却也对着万斯同挥了挥手说:“你先走!” 万斯同知道对方一派小孩脾气,不听她的话是不行的,当下就转过身子走了。 孩子们的感情,有时是最认真的,万斯同直呼秦小孚为小妹,而那个小妹的内心,却很认真地当他为大哥了,她对万斯同的感情,就真像是一个妹妹对哥哥一样的。 现在这个哥哥猝然离开了她,当她目送他魁梧的身材消失之后,她首次感觉到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是一种依恋、空虚的感觉。 良久之后,她才没精打采地悄悄回家,她的心立即又为同情爷爷而取代了。 今夜的月色是那么的暗! 天空陈列着几乎是可以数得清的几颗小星星,而它们在湖水冰寒映激之下,似乎显得较往日更孤单更冷清…… 静静卷起的波浪,轻轻淘着沙滩,一次又一次…… 这一切是那么的宁静,那么的和谐,可是谁又知道这时间内,正埋伏着无限的杀机。 夜深的时候,一切万恶的事情,都在这时……但当夜更深的时候,距离可爱光明的明天,也更近了一些,只是这过渡的时期,你将如何渡过? 沙滩上,平平地置着一张木桌,上覆白布,桌上置有四色水果,但在紧靠着果盘的一边,却放着一只黑鲨鱼皮剑鞘的长剑,那是如此的不协调。 独臂老人秦冰,面若寒霜,坐在长几的一边,他的另一边,却空着一张靠背的藤椅,椅上放着青缎的椅垫,显示出来客的特殊身份。 他那双门灿的光瞳,可以说是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水面上,我们敢说,水面上即使有一只小小的飞蝇,也不会逃过他这么有神的一双眸子的。 时间在浪花中消失了。 天上,没有月亮,地面上没有飞鸟,甚至于连一声咳嗽,一声叹息,也是没有的。 仅有的是水面上飘过来的江风,它轻轻地袭击着老人那身宽松的衣服。 老人面色十分沉重,他不时地轻轻拂着衣袖上的沙粒,可是他那双瞳子,却是丝毫也不敢松懈地望着水面。 “放心下来,她必定是要来的,她是要以长时间的精神消耗,想使我体力不支的!” 他这么想着,嘴角不禁浮上了一丝笑容,心说:“老怪物,你果然厉害,可是我秦冰数十年真气内力,岂是如此易于消耗?” 这么想着,他那双眸子倏地闭了起来,仅仅睁开一线,右手轻按小腹,舌舐上颚,一时之间,只觉得体肢温温,宛若入定一般。 这种儒式静坐,最是从容不迫,你休以为他双目下帘,六合归一,而不辨四周,其实方圆里许以内,以秦冰今日之造就,即使是飞鸟经过,他也能发觉出来。 似如此约有一个更次,秦冰心中仍是如无波石井,丝毫也不起焦躁之心。 忽然,水面上起了一个水花,宛似金鲤跃波一般,接着“呱!呱!”两声鸟鸣,二只白鸟风掣电闪般地直向秦冰坐处飞来。 秦冰仅仅睁开双瞳,身形却稳若泰山,丝毫不动。 可是他的嘴角,再次地泛起了一个冷笑。 那双白鸟口中发着怪鸣,似乎并非本心要向秦冰飞来,而似为一种大力,硬把二鸟掷过来。 就在接近秦冰面前约尺许左右的地方,它们终于鼓翅向两旁飞去,口中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声。 紧接着又是呱呱两声鸟鸣,又有二鸟自水面风掣电闪飞来,秦冰犹不为所动。 那二鸟像方才一般,也是在接近秦冰面部尺许左右时,怪叫了一声两面飞开。 似如此,一连有四五次,全是如此,秦冰却是置若罔闻! 而在第五次二鸟甫过的刹那之间,秦冰忽然冷叱了一声:“好!”只见他右手突翻,骈中食二指,在空中一连点了两下,当空有一阵劲疾的鼓翅之声,遂见二鸟平空坠地,在沙岸上只拍打了一会儿翅膀,就不动了。 秦冰哈哈一声大笑,朗声道:“如此雕虫小技,伤我奉冰,谈何容易,老朋友请现出身形来吧,秦某已恭候多时了!” 他这句话说完之后,果闻得远处水面上哗啦啦一阵水响,并且爆发出一阵令人闻之心悸的笑声。 水面上起了一道白线似的浪花,由湖心至岸边,宛如巨鱼行浪一般,霎时间,已抵滩岸。 紧接着从浪花里涌出了一个怪人来。 这人一身羊脂似的白肉,身形极高,全身赤裸,却在双乳及下体处以红布紧裹,如果她是一个少女,尚有几分媚色。 可惜的是,她年龄太老了。 你只见那苍白松弛重叠的一张鸟脸,就倒尽了胃口。 尤其是近下巴处,痴肥垂坠,衬以满头白发,看来却是骇人已极! 她远远立在湖岸水边,遥目对着沙滩老人坐处,咧着大口怪笑了两声,用力地摇了摇头,这才看清了,她那满头的白发,原来都结成了一条条的辫发,转动起来,发上水珠,形成了一个晶亮的珠圈。 “老东西!”她尖着嗓子道,“你还没有死?看来你的功力,是进步多了。” 老人冷冷地一笑道:“谷巧巧,老夫断臂之恨,已隐忍了将近十年,今夜这笔旧帐,我们倒要好好地清一清了……” 他说着走下位来,指着桌上的四色水果,道:“来!来来!老朋友,请用些水果。” 水母谷巧巧怪叫了一声好,只见她双足一划波面,身形陡地蹿起,直向岸上落来。 秦冰心中方自暗喜,可是,谷巧巧却怪啸了一声,身形一个倒折,又落在了原处。 她弯下腰,涉着浅水,在沙岸边跑了几步,怪笑道:“老儿,你何故把沙岸弄得如此乱七八糟,这是待客之道么?” 秦冰心中一惊,不禁对水母暗暗佩服,当下不动声色地怪笑道:“对付你这寡廉鲜耻之辈,还谈什么待客之道!” 他目光一瞪,厉声叱道:“水母,看天色不久将明,你如此顾左右而言他,到底意欲何为?老夫可没有大工夫与你说笑呢!” 在他说话时,水母却似未闻一般,她来回地在水边上踱着,却是不肯上岸一步。 这种情形看在秦冰眼中,非常紧张和情急,偏偏却又无可奈何! 他所设立的“三杆三跳锁云阵”,乃弘忍僧亲授的一种极为厉害的阵法,即使是伤不了水母,起码可大煞其威,奈何对方竟是不肯上钩,秦冰不禁甚为焦急! 他索性装成无所谓的情形,哈哈一阵大笑。 水母厉声叱道:“为何发笑?” 秦冰一面坐了下来,一面却不屑地道:“你已如此胆小怕我,索性将那两件东西还我就是,老夫看在你恭顺的份上,往事一概不究,岂不是好?” 水母闻言,那张虚肿的胖脸,似乎是涨大了一倍,双睛发怒凸出。 可是转瞬之间,她那番怒气,却又不知其去。 她冷冷地笑道:“秦冰,你可想令我中你的诡计,其实你这点鬼吹灯,想在我老婆子面前施展,实在还差得远,我老婆子可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 她这么说着,身形忽地蹲了下来,那双大如菜盘的白手,霍地齐胸推出,顿时卷起了两股狂风。 这阵狂风,直向她眼前的沙岸上劈了出去,只听得一阵细沙飞舞之声,由她掌心所逼出的风力,竟把眼前的沙堆,形成了两条巨龙似的东西,在空中盘舞了一圈之后,才又细雨似的洒了下来。 果然这种手段极为厉害,只见这老婆子仰首当空,忽地纵身而起,自空中挥手捞了几下,再看她手中,己多了六七口薄如纸、状似枫叶一般的短刃。 秦冰不禁神色大变,一时,几乎呆住了。 水母谷巧巧身形已轻飘飘地落在了岸边,她低头看了看这几口刀,狂笑了一声,倏地抬起头来,面色极为狰狞。 秦冰叹息了一声道:“谷巧巧,这和你的‘飞禽啄目’,并无多大分别,也不过是一点小敬意,彼此彼此罢了,不必生这么大的气!” 第27章 水母冷叱了一声:“去。” 只见她长臂挥处,划起了一道龙华,那六口薄刃刀,竟尾首相连,形成了一道匹练似的白光,直向秦冰面门上飞驰而来。 紧接着这老婆婆厉啸了一声,双足猛一划动,直向沙岸上扑来。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以水母谷巧巧如此谨慎之人,竟仍然着了道儿。 她其实不难想到,沙岸上设有埋伏,何止只小小六口钢刀而已? 如果她再能沉下心,用方才方法在整个沙岸上施为,那么秦冰的“三杆三跳锁云阵”,真可说是全盘瓦解,偏偏她急怒过甚,没有想到如此之多。 飞刀出手之后,身形如风而起,庞大的身罩,看来竟是轻如浮云一般。 谁知她往下落,忽见眼的沙湖倒置,自己身前,竟似有万顷黄沙压面而来。 这时她才知自己仍然是着了道儿了。 耳边听得厉叱之声,道:“谷巧巧,这可是你自讨苦吃,怨不得老夫手狠心辣了!” 水母谷巧巧冷笑道:“老儿,你以为这点鬼把戏,就难倒了我么?待我破了你的阵法,再与你算帐不迟!” 就在水母纵身入阵的刹那之间,秦冰已用熟练的手法,把迎面而来的六口飞刀—一接在了手中,他身形更是丝毫也不敢停留! 只见他足尖飞点,已把身子紧紧凑上,随着水母的身形,他手中的刀—一掷了出去。 水母谷巧巧乍见四面黄沙排山倒海而来,已知中了对方计谋,只当是一般浮沙阵,心中虽是愤怒惊吓,却并未十分地放在心上。 她轻啸了一声道:“秦冰,今日我发誓要取你性命!” 口中这么说着,右手倏地在腰上一抽,冷光一闪,再看她手中,却已多了一口精光四射的宝剑。 这时秦冰手中掷出的飞刀,分上中下三路,直向她身上射去,快如风驰电掣! 这个老婆子随着长剑出鞘的势子,却摆了一招“夜战八方”,只见她大足向前,猛跨出了一步,肥躯下塌,倏地一举掌中剑,只听得“呛啷啷”一声脆响,秦冰所掷来的六口飞刀,竟为她一剑撩了下来。 紧跟着她的身形,如同风车似地转了起来,直向秦冰身边扑来。 一时间,阵法发动,一任水母身法如何快捷,但所过之处,全是迷漫黄沙,四面袭来,简直是不见大日。这时她才知道是真正的厉害了! 万斯同战战兢兢地伏在一个沙坑里,他深恐身形败露,为二人发现。 所以自始至终,他伏在那里,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在他眼中看来,那是很奇怪的,因为水母好似发了疯似的在沙岸上狂驰着。 她不时地左跳右冲,手中那口长剑更于百忙中,上下拨打着自秦冰手中所飞来的暗器,状极狰狞。 万斯同见平静的沙滩上,一如平常,而水母舞剑闪躲的情形,竟似遇到了数十敌人合力围剿一般,她那满头的白发辫儿,一根根地倒立了起来,厚嘴内更是唾沫星子四下横飞。 最妙的是,秦冰仅仅离着她不过三丈左右,她竟是视同未睹一样。 秦冰这时面色较前稍霁,只是他唇角带着一丝冷笑,那只右手,不时地自佩戴在身上的豹皮囊中,摸出些暗器,向水母发出。 万斯同距离他较远,看不清那是些什么暗器,只见他是以拇指之力,把它们—一弹出去的。 那困于阵中的水母,这时,更显急躁了。 她口中发出凄厉的叫啸之声,身形上下左右蹿动,带起了大片黄沙。 万斯同这时才忆及老人的话,知道这定是老人事先布置好的“三杆三跳”阵法发动了。 水母谷巧巧以雷霆万钧之势,在阵中冲闯了一阵,直累得气喘如牛。 凭着数十年潜习参透之功,很快地就令她感觉出不对来了。 她忽然大吼道:“秦冰老狗,你且看我破你阵法便了!” 她口中这么说着,竟倏地停身不动,只见她慢慢收回了剑,双足交叉着,霍地盘膝坐了下来。 先前的狂风暴雨,此刻看来,显然是一切平静了。 秦冰目睹此状,竟面色大变,他迫不急待地纵身而上,掌中剑抖出了一点银星,直向水母咽喉上点了下去。 水母阔唇一翻,哧!一股水箭直向秦冰面上射去。 一边的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因为他二人相距的距离太近了,秦冰要想逃开,似乎是太难了。 果然这口水箭方自喷出的一刹那,只听得秦冰一声大吼,随着水母所喷出的水箭,竟翻出了两丈以外,“噗”地倒卧在沙地里仰天不动! 万斯同不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正想从沙坑里跃出去。 可是忽然,他觉得有人轻轻地拉了他一下袖子道:“不要动!” 万斯同吓得一哆嗦,忙一回头,却见竟是秦小孚! 她穿了一身紧身的黑衣服,那条小辫子紧紧地盘在后面,背后背着剑,肋下佩有镖囊,倒是全套的武生打扮。 万斯同正要开口,却见她按唇轻轻地嘘了一声,而且一只手往下比了比,叫他把身子藏好。 万斯同虽是暗愤她不听话,可是事已如此,却也无可奈何! 当时忍着要说的话,把身子伏下了些,却觉得秦小孚吹气如兰地在自己的耳边说: “大哥,你看水母要倒霉了!我爷爷是装的。” 万斯同心中更是吃惊,忙向沙岸上望去。 就见秦冰仰面朝天地,躺在沙滩上动也不动,那只独手,却放在胸前。 一边的水母,这时,已不再盘膝打坐了 她脸上带着极为古怪的神情,立在沙地里,那双炯炯光采的眸子,直直地看着秦冰。 好像她还不十分相信,因为秦冰这个强大的敌人,竟会如此容易地为自己打伤了。 水母面上带着极为阴沉的颜色,逼视着地上的秦冰,而秦冰身躯却是连连抖动不已。 万斯同回望了秦小孚一下,小孚却咬紧了牙道:“可恨这丑老太婆……” 方说到此,忽见水母霍地双手一举,怪笑道:“秦冰,你也有今日!” 她竟猛地掠起,直向秦冰身侧扑去,同时,她掌中那口冷光闪闪的寒铁软剑,绕起了斗大的一圈光华,直向秦冰头上绕去。 这真是疾如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水母的剑落下的一刹那,也正是秦冰右手扬起的一刹那。 只见大片黄沙,自秦冰的手中云也似地涌了起来,同时他整个身子,在地面上一连几个螺旋转,已翻出了丈许之外。 水母狂啸了一声,身形一阵跄踉,倏地掉过头来,死死地把身子用力纵出去。 这老鬼不愧老谋深算,只因她一时大意,双目为秦冰扬起的黄沙把目光所迷,自知为敌人占了先机,这才大骇地回过身来,直向湖水中扑去。 同时她左手在她纵起的同时,暗运内力,反掌向身后挥去。 秦冰这一招果然是用上了,想不到水母目光果为自己所迷,不禁大喜! 他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当下狂笑了一声,身形霍地腾空而起,往下一落,正好够上了步位,他舍剑用掌,那只右掌霍地向外一抖,叱了声:“去!” 秦冰心恨水母刺骨,更知她周身坚硬如石,普通拳掌休想伤害分毫,所以这一掌可以说是用足了内力,凭着他数十年浸淫的功力,这一掌就是一块千斤大石,也能被他震碎了。 这种力逾万斤的功力,甫自秦冰掌中吐出的一刹那,水母已觉出不妙。 她虽是双目一时失明,可是凭着她灵敏的感触,她仍能大致地分辨出秦冰扑来的方向。 这老太婆倏地一个疾转,她口中吐气开声地厉哼了一声,那只蒲扇大小的左掌,竟如封似闭地向外猛地抖打了出去。 这真是残忍的一掌,一声大震带起了两团狂坠的身影,秦冰这一掌,虽为她掌刀侧封了一半臂力,可是却因为道极猛,这一掌实实地击在水母的右前肋下,这老太婆被击得狂喷出一口鲜血来! 可是秦冰却也料不到,水母会在这种情形下向自己反击,他虽是伤了水母,自己整个左肩头,也为对方劲道所伤,他身于一连踉跄出了七八步以外,只觉得左肩头连骨带肉,竟似被刀削了一般的痛,一时痛得出了一身冷汗,一交坐地,竟是差一点痛得昏了过去。 人到情急拼命之时,常有想不到的能力。 这水母谷巧巧虽是身负如此重伤,可是她丝毫也不敢在沙岸上停留。 这时她犹自亡命般地向湖水扑去,偏偏双目为细沙所染,一时奇痛攻心。 她口中怪声啸着,左手用力地揉着双瞳,足一亡命地前驰着。 可是她绝对想不到,这个时候,仍会有人向她袭击,就在她鼻中已闻到了湖水的气息,正待纵身入水的一刹那之间。 这时候从右侧面,劈面来了一股尖锐的冷风,水母失魂之下,双目又看不见,一时再想从容躲避,那可真正是梦想了。 只见白刃一闪,血光飞溅,水母凄厉地惨叫了一声,跟着大呼了声:“你是…… 谁?” 她身子已浸下了湖水,可是她耳中却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冷笑地道:“万斯同!” 随着血浪翻卷,已失去了这老婆婆的踪影! 万斯同一剑凑巧,竟齐臂把水母的一条右臂给斩了下来。 可惊喜的,这正是她那只持剑的手,她手中还紧紧地握着一口剑,宝剑在地上闪闪放光,万斯同弯腰把这只断手连剑都拾了起来。 另一边,传过来小孚的声音,叫道:“大哥!爷爷他老人家受伤了,快来呀!” 万斯同闻言不禁大吃一惊,忙把那只断臂,随手往地上一扔,提着剑,直向后面赶去。 却见秦冰在小孚的扶持之下,脸色苍白,他整个左肩头,都为鲜血浸满了。 水母的掌风,就如同是一把利刃似地,把他整个的左肩头,削下了巴掌大小厚薄的一片肉去,秦冰焉能不感觉出疼痛来? 第28章 可是,他面上却带出一种强忍的神态来,连一声也不哼,小孚这时却忍不住哭了。 万斯同叹道:“我们快把他老人家扶进去再说。小妹妹!你先不要哭……” 秦冰冷冷一笑,说道:“谁叫你们来的?” 万斯同不由大惭,他苦笑一声,道:“老怕,我只是关心你老人家的安全,所以……” 老人白发怒张,怒视着他道:“我秦氏的怨仇,有我自己负责,你不必伸手多管闲事?” 他这种无情的指责,令万斯同一时真是无地自容,老人遂拂袖挣开了小孚的搀扶,大步地向家中行去。 万斯同垂头看着手中那口寒光耀目的宝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秦小孚却抽搐道: “大哥,你可别在意,其实爷爷内心是感激你的,进去吧!” 万斯同望着她笑了笑,他举了一下手中的剑道:“还有这口寒铁软剑,我也要亲手交给他老人家。” 秦小孚怔道:“你怎么拿到的?” 万斯同得意地笑了笑,道:“进去再谈吧!” 说着他们就一直走回去,却见秦冰端正地坐在一张椅子上,他现出了左肩头,正用那独手,轻轻地往上搽药。 小孚忙上去为他代劳,万斯同侍立一旁,正不知如何开口,老人却长叹了一声道: “万斯同,你这是何苦,平白无故的,却与此人结下了大仇。” 他顿了一下又道:“此人是一恩怨极为分明的怪人,听方才惊呼之声,分明是你乘她于危.刺伤了她,她今后势必不会与你罢休的。” 万斯同正色道:“弟子在一边实在气忿不过,才不计后果地伤了她的。” 老人眨动了一下眸子,瞟着他问:“你确实是伤她很重么?” 万斯同点头道:“我斩下了她整个的右臂。” 老人不禁面色一振,他惊得突然站了起来,万斯同于是双手呈上那口剑,道:“这是你老人家所要追回来的那口寒铁软剑。” 秦冰单手把剑接了过来,他面色这一刹那,透着狂喜之色。 只见他单手握着剑柄,仔细地在眼下观望着,并且不时地对着剑身吹上一口气。 呵出的热气,似一层雾似的,往剑身上涌去,可是方一挨着剑身,却收缩成了一料极小的冰珠,一路顺着剑刃直向剑尖上滑去,最后才自剑尖上消失。 万斯同和秦小孚俱都看见了这种奇态,不由大为惊奇,纷纷问故! 老人长叹了一声道:“果是剑侠故物,这和家师所说的情形一般无二……” 他说着遂把剑尖下垂,用拇指紧紧按在剑柄上一粒蚕豆大小的黑玉珠子上,跟着振腕一抖,发出了“锵”的一声,再看那口剑的两刃,却为剑身正中那道暗槽内,分出两叶长形的柔钢紧紧地裹住。 老人这才大胆地持手往剑身上抓去.这口剑在老人的手中,竟如同是一条带子似的柔软。 突然他把它往万斯同手中一推道:“你先拿着”,他扬了一下灰白的眉毛说:“我几乎忘记了一件大事,我问你,那只你所斩下的断臂呢?” 斯同回指了一下,道:“我……我把它随手丢了!” 秦冰叹道:“唉!这太大意了!” 他忽然对秦小孚道:“你快点一只火把。”遂又对万斯同道:“来,我们把它找回来。” 说着竟连身上的伤也顾不得,飞快地向室外跑去,万斯同忙也跟着跑了出去。 他边跑边问:“老伯,要它何用?” 秦冰并不理他,跑了一程,就驻足在沙地上觅视道:“是在这里么?” 万斯同左右看看,摇了摇头:“不是,还要往前一点。” 老人遂又往前跑了几步,二人都低下头在大片的沙岸上行着,找着。 这时秦小孚打着火把也追了上来,在她的火光之下,三人又找了半天。 万斯同不禁皱了皱眉一说道:“奇怪,方才我记得是丢在这附近的呀,怎么不见了?” 老人仍是低头找着,把整个的沙岸都找遍了,秦冰除了在沙地里拾回了几口他事先埋下的短刀之外,那只断臂竟是影子也看不见。他失望地叹息了一声,对小孚道:“把火把抛了吧!找不到了。” 秦小孚随手把它丢到了湖中,万斯同不解地道:“老伯,要她一只断手又有何用呢?” 秦冰冷笑了一声说:“孩子,你太天真啦,你虽是斩下了她一只膀臂,可是却因一时大意,现在等于并没有伤她是一样的。” 万斯同不禁大吃一惊,问道:“怎么会呢?” 老人惨笑着摇了摇头道:“现在不可怀疑的是这老怪物是在身受各处重伤之后,负痛又回到了岸上,把这条断手捡了回去。” 他冷嘲地笑了笑,看着万斯同道:“她得到了这只断臂之后,只消以她本身命火,重化伤处,不过百日之苦,又能恢复她本来面目。” 万斯同顿时就本立住了,老人遂又举了下他自己一只左臂,冷笑道:“当年我如能找回这半截断腕,又何至落成今日模样?” 说着,长叹了一声.又说道:“只怪我当时.没有注意到此点,如此,真是太便宜她了……” 秦小孚担心地在一边问:“爷爷,她还会再来么?” 秦冰苦笑道:“这很难说,不过她受此大创,何能心甘?” 目光向万斯同望了望道:“孩子,不是我吓唬你,今后你却要时刻担心,她一定会找你的!” 万斯同爽然一笑,说道:“我倒是不怕……” 才说到此,水面上却传来了一声冷笑,三人同时回身,却见不远的湖面上,翻起了一片浪花。 秦冰厉叱了一声:“无耻妖婆!” 随着他口音,右腕翻处,掷出了两口飞刀,这两口飞刀并排而出,一闪即逝!水面上平静无波,二刀虽疾如电光石火,却并未伤着那冷笑之人。 老人苦笑道:“如何?我没说错吧,这怪物果真是已寻到了断臂,并忍痛在一边窥视。” 秦小孚恨声道:“太可恨了!” 秦冰叹道:“进去吧,唉,如此一来,你们二人面貌反倒为她窥了个清楚,我们真是笨上加笨了!” 三人沮丧地返回室内,老人坐定之后,万斯同又把剑送上道:“老伯你收下这口剑,我要走了!” 老人细目睨着他,微微一笑道:“你到何处去?” 斯同摇了摇头道:“不一定。” 老人又问:“你不怕水母么?” 万斯同冷冷一笑道:“我不怕!” 秦冰忽然面上现出了一丝微笑,他点了点头,遂道:“你不妨暂时先留下来……再说,这口剑……” 他随手把几上那口寒铁软剑拿了起来,略一顾视,面上现出一片依依之色。 可是他仍然对万斯同道:“这口剑,既是你从水母手中取得,理当归你所有,你拿去好好使用吧!” 万斯同退后了一步,说道:“我不能收下。” 老人怔了一怔,面现怒容道:“为什么?” 万斯同正色道:“此剑是老伯师门故物,万斯同不过与你老伯萍水相逢,并无丝毫渊源,所以我不能收下。” 秦冰面上现出了惊异之色,他对一边的小孚道:“来!丫头,把这口剑为他佩上。” 秦小孚接过了剑,含笑走向万斯同道:“爷爷赐人东西,向来是不许人家不要的。” 万斯同一时急得面红耳赤,他双手连摆道:“小妹,这是使不得的。” 他并且苦笑着,对老人打躬为礼道:“老伯如一再见逼,我只得告辞了。” 秦冰口中呢喃着说道:“好一个年轻人!” 他单手挥了挥,止住了秦小孚,微笑着对万斯同道:“万斯同,我很佩服你这种胸襟,可是,我老头子,却更是生具傲性,我生平从不收受后辈之物,这口剑虽说是我师门旧物,但自古以来宝剑德者居之,凭你此刻胸襟,足配收受……” 万斯同还要争辩,老人又大声道:“再说我老头子已这么大岁数,这东西早晚还是要传下去的。” 万斯同结结巴巴道:“可以赠给小妹……” 秦小孚笑道:“我才不要呢,你不要才给我……” 说着,目光朝着秦冰转了一转,老人不禁大笑了两声,他朗声道:“我本有此意,只是此刻却非你不赠,孩子,你收下吧!” 小孚这时上前,硬把这口剑给他围在了腰上,含笑道:“得啦,收下吧!” 万斯同还要解下来,却见老人面上已有怒色;他只急得重重地叹息不已。 秦冰靠在椅子上,点了点头道:“你是一个忠厚的青年,我看错了你了!你留下来住些时间,你不是还有点小病吗?慢慢地我给你看看。” 万斯向不禁有些惊喜欲狂,他木然地站在当地,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老人哈哈一笑,走下来,道:“天不早了,我们都该休息了,去睡吧,孩子!” 摇船的二秃子,把船从芦苇丛中撑了出来,一面苦着脸,一面说道:“小姐,找不着啦,要是真淹死了,现在早就飘起来了 站在船头,那个素衣蛾眉的姑娘,并不发一句话。 她那修长的体态,清水般的一张素脸,映着红红的太阳,显得很憔悴,那双失神的眸子,只是在水面上寻觅着,失望的阴影,再次地浮上了她面容。 “天啊……”她喃喃地说,“你的命怎会这么惨?死后连尸体也找不着,斯同,我真对不起你!” 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沙哑,由于连日来伤心过度,她连眼泪都没有了。 二秃子怔怔地望着她说:“小姐,还往下找不找?” 姑娘倏地回过头来,只见她蛾眉倒竖,杏目圆睁道:“为什么不找,不找我雇你做什么?” 秃子一缩脖子,翻了一下眼珠.碰了个钉于,连道:“好!好!找!找!” 说着挥动着手上的长篙、发出哗啦哗啦极大的水响之声,直向湖心撑去。 姑娘叱道:“谁叫你往当中划的?” 秃于一收长篙,翻着眼珠子道:“咳! 第29章 小姐,这可真难办了,划船的不往水里划,你还叫我到岸上划不成?” 这素衣少女,蛾眉一挑,秃子吓得后退了一步.可是她却把气又忍下了,叹息了一声道:“你只把我划到那边岸上就不要管了。” 说着向远处岸边指了一下,二秃子一双黄眼珠子,在她身上转了几转,遂道:“小姐,那地方一向没人去,听说那地方住过水贼,你一个姑娘家,又是单身,到那地方恐怕……” 素衣少女苦笑道:“这些你都别管,你只管把我载去就是了。” 二秃子本来对那些地方,平常连看一眼都怕,可是人家姑娘既一再要求,对方一个单身女孩子都不怕,自己还是个男人,怎么能说出“怕”这个字来? 当下咬了咬牙,一运手中篙道:“行!我就把你载过去。不过可不是我怕,我得马上回来,我另外还有事。” 说着一只手还在秃头上摸了摸,一个劲地龇牙,这姑娘闻言点了点头道:“就是这样,你快把我给载过去吧!” 二秃子打量着她,叹息了一声道:“我说小姐,捞尸首这是男人们的事,你一个姑娘家,不是我多说话,这事情可是犯不着干,再说……” 说到此,因见姑娘面色不善,他的话就中途停住,又叹了一口气,就一路把船直向对岸撑去。 这姑娘正是花心怡,自从那阵大风暴之后,她眼见万斯同随波浮沉,为巨浪吞噬,因此断定万斯同是死了,伤心之余,她就开始在湖面上寻他的尸体,一日复一日,湖水茫茫,却是不见斯同尸身,她那伤痛的情绪是可想见的。 可是,她绝不甘心,每日晨昏,她都雇小船,在水面寻觅着,在岸边的芦苇丛中穿行着,直到今日为止,仍是一无所获。 现在,小船把她送到了这个一向罕见人迹的荒岸上,二秃子慌张地为她搭下木板,而她却等不及地纵身飘到了岸边。 二秃子见状吓得张大了嘴,心说我的天,敢情她身上竟也有功夫,我可真是瞎了眼了。 心怡随手丢下了一块银子,二秃子吓得连话也不敢多说,忙抽回了踏板,一路拼命地把船撑走了。 这是一片隐秘的荒岸,岸边上野草高可过人,四周全是高可参天的翠竹,风声过处,发出像哨子一般的声音,听来十分悦耳。 一只白兔,从草丛中扑出,花心怡情急无计,倏地一掌劈去,那白兔就空一折,就掉在地上不动了。 心怡走过去,伤感地抚了一下它的毛,见它却睁着那双红如玛瑙似的眸子向自己望着,状极可怜。 她顺手把它提了起来,抱入怀中,心想自己真是心狠,平白一掌,竟送了它一条小小的无辜性命,本想把它丢了,却是不忍,想着就抱着它,一路沿着岸边直向下走去。 这地方真是荒凉,四周竟看不见一个人影,由于君山的峻峰遮挡着它的正前方,侧望洞庭,只是迷茫茫的浩渺烟波。 这像是一个无人的孤岛,林子里时有怪鸟的鸣声,却是不见一个人迹。 水面上竟是望不到一个船影,这地方如无特殊事故,恐怕经年累月也不会有一个人来此问津的。 花心怡沿岸走下去,不知走了多少时候,只觉得当空骄阳晒得人阵阵发昏,而堤岸上愈显荒芜冷落,她驻足思忖道:“这是一个什么地方?我不要瞎走一通,等会儿连渡船也找不到了!” 想着正要回身,却听见一个极为冰冷的声音道:“小女孩子,你……来这里作什么?” 心怡不由吃了一惊,忙自寻声望去,顿时她惊吓得身上出了一阵冷汗。 原来目光望处,就在岸边的一丛苇草边侧,倚石卧着一个白发皤然的老婆婆。 这老婆婆身材十分高大,看来有些痴肥,最令人惊异的是,她身上除了少许红布掩遮之外,绝大部分,竟是赤裸着,全身上下满处泥泞,望之真是狼狈不堪! 心怡仅是看见她一个侧面,似乎觉得她身上还有很重的伤,因为她身上除了污秽的泥泞之外,还有片片的血渍。 这种情形,花心怡看在眼中,顿时就怔住了,老婆婆面上现出了一个怪异的微笑。 她点了点头说:“你过来,我不会吃人的!” 心怡技高胆大,虽觉这老婆婆诸多怪异,但也未把她放在心上。 当时就慢慢走了过去,离着她约有十几步站住,老婆婆却又动了一下手道:“你再走近一点。” 心怡又走近了几步,这时她才看清了,原来这老婆婆整个的一只右臂,竟是齐肩折断,血渍斑然,令人触目惊心,最奇的是,那只断下来的右臂,竟好好地放在她的身边。 花心怡口中“啊”了一声,她吃惊地道:“老婆婆你这是怎么了?你在此作什么?” 这怪相的老妪,闻言怪笑了一声,目光却在心情身上转着,她的脸起伏颇为剧烈。 心怡同情地说道:“我看,你这伤很重,你怎么不包扎一下,莫非不怕中了风吗?” 老婆婆面上又闪过了一丝微笑,只是花心怡却觉得一生之中,从未见过任何的一个笑容,比这个微笑更可怕、更阴沉。 她冷冷地问:“你怀中所抱的是一只兔子么?” 心怡奇怪地点了点头,却见这肥大的老婆婆,面色一变,狂喜地问道:“是活的?” 心怡摇了摇头,说道:“不!已经死了!” 老婆婆显然是有些失望,她伸出那只独手:“拿来给我看看!” 花心怡见她伤重如此,居然有心谈笑,心中又怜又怪,当下就把那只兔子丢了过去。 老婆婆单掌一伸,遂接在了手中,略一垂视,嘻嘻笑道:“想不到它还有一口气…… 哈……” 她把身子向上靠了一靠,极为欣慰地望着心怡道:“想不到我水母命不该绝,小姑娘,你能为我包扎一下伤处么?” 心怡走近了几步,皱眉道:“可以是可以,只是用什么来包呢?再说我身上也没有药!” 老婆婆怪笑了一声,说:“只要你肯帮忙就好了,我才不要你的药呢!” 花心怡此刻近看这老婆婆,愈觉其鼻翻唇掀,一双肥厚的大耳朵,垂下半尺有余,看来真是怪态万千,这种重伤要在任何人身上,也是受不了,然而地却能忍着,连一声也不出。 由她这种情形上看来,似乎她在这个地方,已经停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心怡生性忠厚,尤其同情心极重,对方又足一个女的,自无可避之嫌,当时就上前,把她身子往上抱了抱,这才觉得她身子极重,尤其是她那一身肥肉,竟是比棉花还要软,手一挨,就陷了下去,可谓痴肥之极。 费了半天劲,才把身于搬得正了。 老婆婆把那只死兔子放在眼前,目光转向心怡道:“你背后背的是剑么?” 心怡怔了一下.遂点了点头,老婆婆哼了一声道:“那么烦你用剑把这兔皮为我剥下来吧!要快!” 花心怡不由迟疑不决,因为这种残忍血腥的事,她是不大愿意做的。 可是这怪老婆婆脸上已带出不愉之色,她冷笑了一声说:“你不愿意?” 心怡含笑摇了摇头道:“不!不!既是对你有益,这也无所谓,反正它已经死了。” 老婆婆重浮笑脸道:“那么你快些动手吧,血凉了就不管用了。” 心怡遂抽出剑,开始硬着心,撕剥兔皮,这老妇人用渴望的目光注视着她,说道: “你要把这块兔皮,乘热为我贴在左肩伤处!另分一半,贴在那只断下的膀臂伤口上!” 花心怡匆匆依言而行,一切就绪之后,这老婆婆面上,才现出了一丝笑容。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用手把那只死兔抓起来,就嘴咬了一口,心怡害怕地道:“老婆婆,这是生的呀!” 怪老婆子冷笑了一声,看着她道:“人到了极饿的时候,是不管生冷的,我已经饿了三天三夜了!” 心怡惊道:“这么说,你已经在这里停了三日三夜了?” 老婆婆一面喀喀有声地嚼着生兔肉,一面点头道:“个错!不过我要不遇见你,这条命就危险了,所以小姑娘,你是我救命的恩人!” 说着,对心怡露齿一笑,状极可怖、花心怡在她这种笑容里,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心怡望着这可怕的老婆婆,心中甚是怀疑,因为就她所知的人中,似乎还没有这么可怕、可怪的人物,尤其是她这种赤身露体的样子,即番蛮之邦,也不会如此穿着,这倒真是令人大大地怀疑了。 可是她有一颗同情的心,尤其对方是在生死存亡之际,那么,唯一的急务,自然是先救对方活命再说了。 老婆婆一对肿涨的眼睛,死鱼似地看着她,又哼了一声道:“如果你能把我背到一个荫凉的地方,我好好地睡上一觉,我就更感激你了!” 心怡虽是怕她那一身肥肉,可是俗谓救人救到底,自无中途而去之理。 她微微一笑,说道:“本来我有重要的事情,可是为了救你,也只好暂时不去做了。” 说着就过去,双手把她身子慢慢抱起来,真比一条两百斤重的大肥猪还要沉重,尤其是那种痴肥的肉,抱在手里,真叫你从心眼里恶心。 她问道:“去哪里?” 水母口中滴着粘液,微笑着往树林里指了指,心怡就顺其指处,往林内行去。 她本以为很近,谁知走了半天,她仍不叫停,就问道:“这么远?” 这痴肥的老女人哼笑了一声,道:“远?不远我就自己走了。” 心怡心中甚是不乐,当下就快步往前走。地上满是腐朽的枯叶,脚踏上去软软的。 她就站住脚道:“这地方睡觉应该很好了,我可以放下你了吧?” 但老婆婆那只独手,搂得她很紧,闻言反倒有了怒气,她冷笑一声,道:“你这女孩子怎么这样没有耐性?这地方能睡觉么?” 心怡真想一抖手就把她扔出去,可是终因对方身有重伤,闻言非但不怒,反而嘻嘻笑道;“老婆婆,你不要生气,实在是你太重了,我抱不动。” 第30章 老婆婆哼一声说:“这不要紧,你可背着我。” 心怡心说你倒是不客气,当下叹了一声,道:“好吧!不过你要找一个什么地方睡觉呢?” 她边说着,边把她放在地上,水母却咆哮道;“快背起我,你想害死我呀?” 心怡忙把她背起来,这时候她可真有些后悔,好好地自己找上这么一个麻烦,真是何苦! 当下一声不说,就背着她一路前行。 水母左手还拿着那只断臂,而且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味道,心怡真想吐! “快一点吧!”水母道:“你不是练过武功么?别叫我活受罪好不好?” 心怡冷然道:“老太太你说话客气点,我现在是好心帮你的忙,其实我可以放下你不管!” 说着就把她又往地上一放,扭身就走,水母发出一阵极为刺耳的笑声,道:“回来!” 心怡回过身来,冷冰冰地道:“做什么?” “做什么?”这老婆婆显然是在忍受着极度的忿怒,她大声说,“你这么对付我,不觉得太残忍吗?快把我背起来,这一次我可以原谅你。” 花心怡心中虽已对她感到厌恶,但总因为对方身有重伤,俗谓“行善至终”,自己如何忍心把她弃于半途不管?因而又背负着她继续前行。 行了一程,只是觉得地势崎岖,怪石林立,间杂以藤蔓丛生,像是比先前更荒僻了。 心怡忍不住道:“老太太,我要把你送到什么地方?我不骗你,实在我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理。” 水母咧口嘿嘿笑道:“女娃娃,你放心,马上就到了,我家就在前面。” 心怡一怔,站住道:“家?把你送回家?” “自然啰……”这痴肥的老太大笑着说:“你莫非忍心把我丢在半路?” “可是,你刚才为什么告诉我只是找一个地方睡觉呢?现在却又变了。” 水母冷笑了一声道:“睡觉自然是在家里,你看见过有人在野地里睡么?” 花心怡心中有些不乐,并且发现到这老婆婆心存诡诈,为人阴险! 当时把牙一咬,心说至多不过送她回家而已,想着就不再多说,继续前行。 水母在她背后道:“右拐弯!” 心怡就跟着右拐,见有一道小溪,由翠茵似的草地里弯曲地流出来,眼前石秀花酣,双双彩蝶在空中翩翩飞着,景致竟是较光前大为改观。 花心怡想不到这块荒芜的地方,竟会有这么美好的景致,一时也不禁有些心旷神怡。 水母呵呵笑一了两声,说道:“这地方美么?” 心怡点了点头说:“很美.老太太你就住在这里了” “对了”水母说,“就在前面不远了。” 心怡就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去,那沉重的水母胴体,真有点压得她透不过气,在她的背部和水母痴肥的前身接触处,已早为汗水所湿透了,粘贴着实在难受已极! 心怡巳不得马上把她放下来,闻言就加快前行,水母又说:“再拐个弯就到了。” 心怡闻言,又拐了个弯,只见眼前排空而起了十数棵古松,松上却为藤蔓挂满了。 她就问道:“你的家呢了”水母喘着气说:“你数到第三株松树进去。” 心怡心中一动,心说:“这情形倒有点像黄山五云步呢。” 想着就依言在第三株松树处转变人内,果见有一条翠草的小道,弯曲前寻。 她走了几步.水母这时显然很痛苦地又道:“这条路走到头就到了。” 心怡心中甚是怀疑,因见小道尽头,并没有房屋,只见拔起屹立的一片山石,石色碧绿,待走近之时,水母痛苦地笑道:“左面有一块石头,你用力一推就看见了。” 心怡更是狐疑,但是她仍依言走到那块石前,用脚踩了一下,水母道:“要用力。” 心怡就用大力踏了一脚,只听见轰的一声,再看眼前石壁,竟错开了一个高有八尺,阔有六尺的方门来。水母冷冷地道:“快背我进去,我受不了啦!”心怡就背着她进了石门,她一只手臂都酸了,巴不得快把她放下来,只见石屋内,四壁全系钟乳,白黑不定,亮光闪闪,甚是美丽! 03义援蟆母难险遭双丑毒 石室共有两间,一明一暗,内中床几桌椅,亦全为白色钟乳凿雕而成,上覆有绸缎垫褥。 想不到如此蠢丑之人,竟能有这种享受,这倒是出乎心怡意料之外,水母这时竟自动地自她背上下来,坐在一张铺有缎垫的石椅子上,心怡见她痴肥的全身,竟全为汗水湿透了,而自己的衣服.也为她的汗水打湿了。 水母喘息道:“女娃娃,你为我倒一杯水来。” 她说着那只独手指了石几一下,心怡见几上设有银质的茶具,并有一透明的钟乳石瓶,瓶内盛着清水,就走过去为她倒了一杯水。 水母慢慢地喝完了这杯水之后,脸上的痛苦表情显然是好多了。 心怡接过了茶杯又道:“你身上这么多汗,要洗一洗……” 水母哼了一声道:“那么就烦你为我洗一洗吧。” 花心怡这时也想开了,心想既救了她,这点小忙自无推辞的必要。 当时就把她扶起来,水母忍着痛苦,尚能勉强地走,她指引着心怡把自己扶持到一间内室,室内有淙淙而来的泉水,水质清冽。 心怡侍候着,为她洗完之后,又把她扶持到外室床上睡好,自己身上早已湿透,就也洗了澡。待她洗完走出来。却见水母已沉沉地睡着了,鼾声如雷,心怡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就决定离她而去,她也没有叫醒她,就独自走出,足步一踏出石室,那石门遂自行徐徐落下,如非是仔细察看,绝看不出石壁上竟有暗门。 心怡这时,心中对水母这个人,真是充满了怀疑,并且知道她是一个怪人,只是她本身正有急待解决的痛心事,自不会探究她的私事,而多事耽搁。 想着她就毫不迟疑直向松林内行去。 记得来时,这松树不过是十数棵,可是此行,就像是多了许多,最奇的是,当她走了百十步之后,仿佛每一棵松树都迎面而立,虽经她一再转折,费了半天工夫,仍然是没有走出,这时她才觉出不妙,同时已想到了,水母果然在洞居之前,设有阵图,自己不明阵谱,妄想外出,岂非梦想。心怡这么想着,不禁大吃一惊,一时就呆住了。这时她才明白为什么水母胆敢如此地敞门而居,原来竟设有阵图,任何人休想妄入雷池一步,这么看起来,这水母果然是一个厉害的异人了。 她不禁暗恨水母为人阴险,既有如此埋伏却不事先告诉自己,徒令自己出丑! 想着只好转过身来,却见壁门仍如先前一般地耸立眼前,她本以为定是“进退为难”,谁知试着回走,竟是毫无阻拦,眼前又来到了洞口,可见方才自己走了半天,竟没有离开眼前地面一步,这松林阵图,竟是比黄山五云步母亲所设置的阵势,更加厉害,心中不禁既惊又愧,更有无限愤怒! 她愤愤地用足踏动那块矮石,石壁上现出了先时的洞门,遂闪身入内。 却见水母犹自好梦正酣,她迟疑了一下,就过去用手推了推她,皱眉道:“老太太!” 水母翻了一个身,兀自不醒,心怡又推了一下,她仍是不醒,无奈,她只好坐在一旁,心中奇怪地想道:“她既有高深的武功,却为何如此大意,睡得如此死?” 忽然,她看见就在水母枕前,有一只白玉的匣子,像水晶一样地闪闪发光。 好奇心驱使她,把那只匣子慢慢拿过来,见匣内是一本红色绢绸的小书。 书面上龟纹似地书写着《水眼集》三个怪字,细看起来,由于匣面的折幅作用,那字体笔画,就像是蝌蚪一样地颤动着。心怡觉得奇怪,忍不住伸手把它拿起来,正要开匣视看,忽见水母一个翻身,道:“不许动!” 心怡不禁吓了一跳,她收回手道:“原来你并没有睡着。” 水母冷笑了一声,把那晶亮的玉匣又收到了枕下,心怡就道:“我要走了,请你告诉我你门前的阵谱。” 水母闭上眸子,冷笑道:“在我伤势未痊愈之前,你不能离开。” 心怡不禁大怒,蛾眉一挑,道:“这是为何?我自己还有急事。” 水母仍然冷冷地道:“不管什么急事,你不能走。” “我就要走!”心怡叱道。 水母慢慢睁开了眸子,就说:“那么你就走,只要你能走出去。” 说着她眼睛又慢慢地闭了起来,唇角掀起了一丝冷笑,心怡真恨不得一掌打下去,她的手方一举起,却见水母又睁开了眸子。 她的手又慢慢垂了下来,不禁叹息了一声道:“你真是世上一个最不讲理的人,早知如此,当时我就不救你了,让你饿毙湖边!” 水母冷笑了一声道:“小姑娘你错了,我不会死的。” 说着她挣扎着把身子向上坐了坐,目泛奇光,说道,“不信你可以试试看,我虽在重伤之下,但要取你的性命,却是易如反掌!” 花心怡初见她时,已窥出了诸多奇处,此刻听她如此说,倒是深信不疑。 再者女孩子,心特别软,目睹着她那断了一臂的残躯,自已如弃她一走,或许她真就会死了,自己救人一场的心,岂非白费了? 这么一想,先前那一番盛气愤怒,也就去了不少,当时皱了一下眉道:“你也不必这么说,我如有心害你,又何必救你,我留下来就是了。” 水母脸上这才带出一丝笑容,她慢吞吞地说:“只要你留下来,等我伤好之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心怡冷笑道:“你伤好后,我马上就走,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 水母眨了一下眸子,微笑道:“你坐下来慢慢说,不要紧,你口口声声说有急事待办,到底是什么急事,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听听?” 心怡闻言,不禁目蕴热泪地摇了摇头,水母见状,哈哈一笑道:“你用不着伤心,天大的难事,我也能为你解决,不过要等我的伤好了。” 第31章 她说着望着心怡点点头,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心怡实在对她这种丑恶的外表,提不起兴趣,闻言后也懒得与她多话,只说:“我姓花。” 水母点了点头,冷然道:“我这只右臂,是无意间为一少年砍下,幸得我拾回,我曾以本身热血浇涂伤处,又以热兔皮予以包裹,总算尚未全失机能。” 她说到此,似有无限愤恨,一时咬牙切齿,口涎滴洒着又道:“只要我不死,这笔血仇,我必定要报的。” 心怡怔道:“你这种年岁,怎会和一少年结仇呢?” 水母闻言,一张胖脸几乎成了猪肝的颜色,气得籁籁发抖,一时冷笑声声,说实在的,这问题她真不知怎么答。 她咬牙切齿道:“我怎会知道?天杀的小畜生!” 心怡见她恨成这样,不禁失笑道:“好了!你也别生气了!只要你伤能好了就是了!” 水母气仍未平,她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尚有一口好剑,也为他们巧取了去,想不到,我水母一身异功,竟会吃如此大亏。” 心怡望着她,问道:“老太太,你贵姓?” 水母一双眸子在她脸上转了转,说也奇怪,她一生嫉美如仇,从未对任何人看来是顺眼的,可是眼前这个大姑娘,她却是自第一眼起,就发现出自己对她,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 此刻心怡这么带着几分天真的语气,不禁把她逗得笑了,她爽朗地笑道:“我姓谷,名叫巧巧!” 心怡张大了眸子,道:“谷巧巧?” 也许她认为这个名字太娇了,而水母本人,却是这么一个老丑痴肥的怪物。 水母并不责怪,她点点头,又道:“因为我自幼生长洞庭,学会了一身奇异功夫,所以,人皆呼我为水母,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心怡点点头道:“好的,我叫你水母就是了,只是……” 谷巧巧此刻见心怡不再谈走的事,心中大为高兴,当下把身子又往上坐了一下,道: “你这小姑娘长相不错,很逗人喜欢。” 心怡脸微红道:“水母,你方才说过你水中的功夫很好,你可以在水底下停留很久吧?” 水母狂笑了一声,停了一下,她才说:“有时候,这洞庭湖就是我的家,我可以在水底潜伏二昼夜!” 花心怡不禁大吃一惊,她惊吓地看着她。 水母极为得意地道:“这洞庭湖底,几乎连每一条鱼,每一块石头,我都认识,我太熟悉了。”; 心怡不禁低下了头,她叹了一声道:“我有一友溺毙湖中,至今却连尸身也找不到,如果你能带我寻觅得到,我真不知如何谢你!” 水母闻言呆了一呆,问:“是什么时候淹死的?” 心怡道:“很多天了。” “是男的还是女的?”水母倒像很关心地问。 心怡不禁玉脸上泛上了一层红霞,她咬了一下嘴唇,眼泪在眸子里,几乎要淌了下来:“是男……的。” 水母呵呵一笑,她说:“你们一定是好朋友!” 心怡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水母见状,哼了一声,道:“多情自古空余恨,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去爱一个人的,何苦自己找罪受?” 心怡苦笑了笑,道:“现在人都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总之,他死了,我要把他的尸身找出来。” 水母点了点头说:“这个容易,过两天,我就可以下水去看看,只是他的尸身也许飘到别处去了。” 心怡此刻为水母提到了伤心之处,由不住热泪滂沦而下,只是低头饮泣而已! 水母笑了笑道:“现在你也不必太难受了,暂时你在我这里住下来,先把我的伤治好再说。” 心怡点了点头,水母遂又问了问她的功夫,觉得很是满意。她二人,居然变得很投机。 花心怡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留下来,水母在第二日接好了断臂,她有一种离奇的治疗方法,就是每隔若干时辰,要以新鲜的热兽皮包扎一次。 这工作看起来简单,其实实在很麻烦,因为要有源源不断的野兽供应,而且剖腹剥皮,是很血腥的一件事! 为了救水母,心怡毅然担当下了这件事。 她每天到林子里捉些小兽,如兔、獐之类,然后按时地用它们血淋淋的皮,为水母把那只伤臂包扎起来。 水母本来对她就不甚放心,当心怡第一次出去为她捕兽时,她以为心怡必定不会回来了,因为心怡已自她那里,得到了阵图的解法,现在已可以自由出入。 可是心怡却按时而回,水母疑心既去,更不禁对这个对己加以援手的姑娘,生出了无限的好感。 这一日,天气晴和,水母那只断臂,已经接好,并且可以作简单的动作,只是她为秦冰深湛内力震伤的内腑,却非短日之内可痊愈,所以,看起来,她是那么孱弱! 在这些日子里,心怡真觉得她那么的委屈,似乎初见她时,她的那些凶焰豪气,一点也提不起来了,如果心怡存心加害她,那真是太容易了。 水母自己也似乎提防到了这一点,她自知在开始疗治内伤的时候起至十天为止,这一段时间之内,那是切忌运用任何功力,如果心怡在此期间,心存不良,自己也只有坐以待毙! 因此,她常常在枕下藏有利刃,以及恶毒的暗器,防备着心怡,心怡每一次到她床前,都会引起她一阵说不出的恐惧和不安。 可是却又实在少不了她,她需要这么一个关心自己的人,如果没有花心怡,她那痴肥的胴体,真会溃烂在床上的。 心怡晨起之后,见天气睛和,这林子里,时有微风吹过来,绿色的鹦鹉,居然不惧怕人,就飞落在窗棂上,一声声地叫唤着。 花心怡来到水母床前,她臂下夹着一双木制的扶架,水母见状立刻笑道:“你快把我扶下来,我已经闷坏了!” 心怡慢慢把她扶了起来,说:“我们在门口走一会儿吧?” 水母摇头道:“不!今天我们去远一点,到松林子那边去。” 心怡含笑道:“好自然是好,只是你受得了么?” 水母并没有答话,她显然今大兴致很高,双手持看木架,很快地走出了洞口。 花心怡随后跟上,笑道:“喂!你可别跑太远,等会儿走不动了,我可抱不动你啊!” 这多日以来,她们已相处得很熟了,所以说话显得很随便。 水母回过身来,举起了一支木架,她那巨大的身躯,看起来像是半截铁塔一般,痴肥的影子,在地上晃来晃去,真是个巨人! 心怡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巨大的人,这时见她呵呵笑着说:“你放心吧,我自己会走,我还能跑呢。” 她说着竟运拐如飞,不多时,已深入松林之内,心怡自后跟踪而上,她笑唤道: “你还是慢着点吧,摔倒了我又要倒霉。” 水母大声应道:“不要紧。” 这任性的老婆婆,停下了双拐,一面回头对心怡笑道:“我的身子好多了……哈! 好多了。”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来,传来了一些轻微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二人在说话的声音。 二人立刻怔住了,心怡耸了一下眉角道:“哦!有人来了。” 水母倏地面色大变,霍地转过身,双拐一撑,已纵出二丈以外。 心怡忙跟踪而上道:“怎么啦?” 水母这时顿呈紧张之状,她猛然地把双拐向两边草地里一抛,身形看来有些摇摇欲坠。 心怡用手去扶她,却为她极为紧张地给推开了,她口中急促地说道:“不要扶我……” 就在这一刹那,忽听得身后有人笑道:“果然是她。” 随着这声音之后,只见两条疾劲的影子,快如闪电星驰一般,向二人的身边掠来。 这双影子是交叉着纵出,因周身着白衣,所以看起来就像是两支白箭也似,只一闪,已落在水母前面左右两边。 心怡不由大吃一惊,叱问道:“什么人?” 却见水母这时,脸色装得极为镇定,她仰天狂笑了一声道:“二位朋友,果然是你们,我算计着你们也该来了。哈,请往寒舍一叙吧!” 说着身形尚微微一拱,待直起腰来时,她那伪作正色的脸,显然是有些激动。 这时心怡才看清,在自己身前,不及一丈的地方,站着两个人。 二人身材,一高一矮,俱着白衣,乍看起来,就像是一对纸糊的人儿一样的,因为他们那么瘦,衣服裹在他们身上,就好像没有穿一样。 这还不算奇怪,你再往上看看,二人虽是人瘦至此,却各人头上还戴着一个极大的斗笠! 那斗笠都是纯白的,戴得很低,把二人双眉都遮住了,可是他们都不以为意,神色自若。 这二人在高矮上,相差得很悬殊,高的太高,矮的却又太矮,偏偏却又是一样的打扮,猛一看,准会以为他们是一对父子。 可是那你就错了,因为二人都是唇下无须,看来非少年,可是年岁俱都过了中年,两人均是在四旬左右。 那个高瘦个子的人,背后斜背着一个青布的布卷儿,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可是在内行人的眼中,一望即知,那定是一种罕有的兵刃。 再看那个矮子,倒是意态悠闲,肥衣长袖,并没有带什么兵刃。 二人这时候突然现身,再加以水母的惊慌失态,花心怡心中已然想到了对方来意和身份。 她知道水母此刻内伤未愈,那只右臂,也是才接上不久,这种情形,显而易见,她是不堪一击的。 水母自然比她更了解这一点,于是,她也就愈发装作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因此当花心怡心慌失措,而做出一副要保护自己样子的时候,她却用力地把她推在一边。 这时那个高个的瘦子,却发出企鹅似的怪腔,笑了两声,露出了满口白牙。 他一只手提着那袭长可及地的白衫,嘻笑着道:“我兄弟瞎打误闯,本以为找不着你呢,未免向隅,谁知却在这处遇见了。” 第32章 说着又是一声怪笑,犹如深谷鸣禽。 他那种浓厚的陕川口音,配合着变了腔的嗓门,听起来,真能叫你身上直冒冷汗。 那个矮子也似乎不甘寂寞,这时伸手把头上那个像小雨伞一般的大斗笠摘了下来,露出了他那尖锥似的头顶和白了一半的稀落头发。 他用斗笠在脸上扇了一下,比那高个子更加狂傲老气地嘻嘻笑了一声。 心怡真还没见过这样怪打扮的人,二人是白笠、白衣、白袜鞋,身上白衫,非丝非麻,也不知是什么质料,看来柔软无比。 这矮子笑了一声,把那只拿斗笠的右手,和左手拱了拱,身形陡转,就像一只猴子似地,已倒翻在一棵松树的树梢之上。 他口中并且唤道:“姥姥……” 这“姥姥”二字尾音方毕,再看他整个人,已四平八稳地立在那松树的大横枝之上。 整个的动作.如狂风闪电,星陨叶飘,确实美到了极点,身子上了树,那落脚的横枝,却连个颤儿都没有抖一下。 只这么一个动作,已不禁令花心怡有些触目惊心了。 白衣矮子似乎也觉得身材太矮,因此在他每次与人谈话的时候,他总是没有忘记,事先选好高高在上的地势,令人举目上看。 他接下去说:“久违了。” 那白果似的一双眸子翻了一下,却又从鼻孔里哼出了一种怪腔调道:“沱江一别,匆匆十年,我兄弟蒙前辈厚爱,但得不死。” 说到此,仰天掀唇一笑,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就像是驴子望天呵欠一样的。 “这些年来,我兄弟对你老的爱护,真是刻骨难忘,因此特来洞庭,登门拜访。” 他哑着嗓子说,“想不到在此碰上了!” 说到此,他那看来有些苍白的脸,像是再也忍不住原有的愤怒了。 水母谷巧巧又怎是易欺之辈,她一生尖刻过人,口齿之下自不会令任何人讨得便宜的。 奈何她自知体伤未愈,来人又是一双极为厉害的人物,要在平日,自己尚可与他们二人一决胜负,可是目前,自己如鲁莽运动,却有性命之忧! 虽然如此,她口头上也不吃亏,只见她若无其事地嘿嘿笑了两声。 她说:“川西二兄,你们也太客气了,沱江一别,我老婆子又何尝敢忘了你们?” 那个瘦高个子闻言后退了一步,死沉着一张白脸道:“如此甚好,今日之会,我们该把这一笔帐好好算一算了!” 水母心中急如火焚,可是她外表却力持镇定,她冷冷地道:“好!” 那矮子自树枝上,只一掠,已飘了下来,却怪叫着说:“且慢!” 他用手指了一旁的心怡一下,冷笑道:“这是何人?” 水母嘿嘿笑道:“柳矮子,你真是瞎眼了,居然连西子湖的莲姑娘也认不出,你真是枉在江湖中混了多年了!” 她这几句话一出,就连那一边的瘦高个子,也不禁吓得脸色一变。 那矮子不禁口中“唔”了一声,一连退后了三四步,身子就像猴子一般地弯了下去,用一双眸子直直地迫视着心怡,面上神色,分明惊吓万分! 心怡听水母这么介绍自己,大是不解,正在狐疑,却见水母笑向自己弯身道:“莲姑乃世上高人,自不会结识这一双人间丑类,都怪我老婆子一时糊涂,忘了事先与他二人打个招呼,令你受辱了。” 水母一面说着,那双猪眼,却连连朝着心怡眨动不已,这种情形,心怡一望自然也就肚内雪亮了。 按说水母与她并无深交,只是这数日来,与她病榻盘桓,多少也有些感情。 再说这乍然现身的一对白衣怪人,在心怡眼中看来,也绝非是什么好人,实在很看不顺眼,水母虽是丑到了家,可是她总还是个女的。 如此各方比较之下,心怡自然倾向于水母,对二丑生出“同仇敌忾”之心。 这时见水母这么说,一时却不知怎么说才好,多言更易露出马脚,因此闻言之后,只努力地发出了一声冷笑。 她把那双星眸,缓缓地向两个白衣人扫了一圈。 二丑显然是陷于极度的恐惧之中,那矮身材的人,此时已纵身到高个子身边,似乎低低说了一句什么。 随后二人一齐弯腰,对着心怡行了一礼。 瘦高个子脸上带出一个苦笑道:“愚兄弟来得鲁莽,竟不知莲姑大驾也在此,真是罪大恶极……” 他说着,身子却连连地向后退着,面上神情更是复杂已极,似乎深恐心怡对他不利,那矮子也抱拳弯腰,带出满脸苦笑道:“愚兄弟久仰莲姑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竟不期而遇,得睹仙容,真是三生有幸……有幸……” 他一边说着话,兀自频频地咽着口水,面色更是青红不定。 心怡由心本在举棋不定,多少还有些心虚,此刻见状,不禁宽心大放,也不知她哪来的这股勇气,忽地冷笑一声道:“站住!” 她的话真就如同是圣旨一样的,顿时就把这一双白衣人镇住了,双双站住了双足,四只疑惑的眸子,畏缩地注视着心怡,丝毫不敢旁瞬。 花心怡淡淡地问道:“你二人是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来此作甚?” 这一连三个问题,只问得二白衣人头上青筋暴涨,却又不敢不答。 传说的经验告诉他们:“商君南来何所惧,西湖潮头一睡莲”。而据说这位莲姑娘杀人,每于嬉笑漫骂之间,她袖中常有莲子百颗,这百颗莲子从不轻发,也从不虚发,那是说一颗莲子必需换一条命。 人们对于这位奇异诡变的人物,只是捕风捉影地谈着,可是真正见过她的人,似乎是太少太少了。 水母自知眼前决不是二人对手,一时情急智生,想到了这么一个主意。 她倒是在西湖见过莲姑一面,对方那美若天仙的丰姿,至今仍令她记忆极深。 她记得那位莲姑是穿的一袭浅绿色的长裙,也正是这一点灵感,令她忽然想到心怡的身上,因为此刻心怡身上也正是穿的绿色长裙。 她没想到心怡居然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而如此从容地应付,当下宽心大放,不禁呵呵怪笑了一声,对二白衣人道:“你二人今日可是碰到了厉害克星,看你们如何应付?” 那高身材的怪人,这时微微冷笑道:“莲姑见问,岂敢不答,只是……我兄弟却要声明一点。” 说到此,他用手指了一旁的水母一下,面上表情,极为愤怒地说道:“此人与我兄弟,有极深的仇恨,我兄弟,含恨十年……” 才说到此,心怡却蛾眉一挑道:“少啰嗦!我问你们叫什么名字?来此作甚?怎么不说?” 高瘦的白衣人只得中止前话,他脸上显示出一副极不甘愿的神色,频频苦笑不已。 那个矮身材的怪人,这时却上前一步,干咳了一声,拉长了音调道:“莲姑请息雷霆……愚兄弟乃川西双白!” 说着他指了那高身材的一下道:“这是我拜兄草上露叶青,在下柳焦,朋友送了我一个瓦上霜的绰号,我二人一向在川西定居,对于睡莲龙十姑的大名是早已久仰了,只惜无缘结识……” 他还待往下说,心怡却摆了一下手道:“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瓦上霜柳焦怔了一下,翻着那双黄眼珠子,只是发愕,他不知道这位睡莲龙十姑,到底意欲何为。 这时一旁的水母冷笑道:“十姑,你可犯不着与他们动手,这事情是我老婆子结的梁子,一切还是由我来化解了吧!” 说着,那张痴肥的大脸蛋子,涌起了一层愤恨之色,倒真像是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那一旁的草上露叶青,闻言怪笑了一声,道:“谷老婆子,这是最好不过的事,好汉作事好汉当,我们可犯不着把十姑连累在里面!” 他说着对心怡抱了一下拳道:“十姑,这其中如有你介入,就不好办了。” 柳焦也嘻嘻一笑,弯下腰道:“十姑……愚兄弟待此间事了,当亲至西子湖,登门问安,只乞十姑万万不要干涉这件事情。” 他二人说话之时,一旁的水母却紧张地望着心怡,微微摇了摇头。 花心怡此刻也只好假到底了,她虽然对睡莲龙十姑此人并不清楚,可是由他三人彼此对话之中,已可窥出这睡莲定是一极为厉害的人物,而且很可能也是一个年岁甚轻的女人,否则他们绝不会认为是自己的。 她只是略微迟疑一会儿,已令水母心内不胜焦急,川西双白更是渴望着她,仿佛只要有她一句话,就可立时动手似的。 心怡想了一会儿,淡然一笑说道:“不行!” 川西双白面色全是一变,现出一副忍恨在心,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柳焦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十姑,这不关你的事啊!何苦插手其间呢?” 草上露叶青生恐这位拜弟,把眼前的龙十姑激怒了,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实在是一个不易招惹的人物。 当下忙代为打圆场,说道:“十姑,我兄弟对你,是一直很敬仰的,尚乞三思而行。” 水母谷巧巧冷哼道:“我老婆子十年之前,能败你二人于掌下,莫非今日就怕你们不成?笑话!” 她说着转向心怡,含笑道:“十妹,这事情最好你别管,待我给这两个小辈一个了断!” 这声“十妹”,不禁又把川西双白叫得愕了一下,因为由这种称呼里,可知二人交非泛泛。 令他们奇怪的是,这睡莲龙十姑据说是一个颇为正直,独来独往的人物,却又怎会和水母有如此深交,更知十姑素喜姿容,孤芳自赏,却又怎会和丑陋的水母,结为姐妹之交?这真是“匪夷所思”了!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却又不得不令二人深信不疑,心怡是那么美,艳若天仙,这是不假的,加以态度从容,对答自若,他们无论如何怀疑不到其他方面。 花心怡听了水母之言,真差一点想笑,心中暗说:“好个老太婆,你倒是装得真像,我如依你之言,看你尚有什么活路可走?” 第33章 当下,咬了咬唇,慢吞吞地道:“不行!” 她目光轻轻向着川西双白一掠道:“我一生行事,从不改变主意,我既然说过不行,就是不行!” 她加了几分勇气继续道:“本来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无从过问,可是我既在此,却怎能看你二人对付她一人?” 说到“她”时.她并且用手指了水母一下,川西双白都不禁“噤若寒蝉”,在旁一声也不敢哼了。 心怡说到此,秀眉一展,薄嗔道:“我的话说完了,二位还是识相些暂且退了,否则……” 她说着一只玉手,缓缓探入袖中,川西双白立刻面色大变。 草上露叶青首先喝道:“退。” 他身子霍地向后面狂飏而起,就像掷出的一根竹竿也似,一闪而逝。 他身侧的瓦上霜柳焦也是一个倒翻身子,上了原先那棵松树,只见他双手连连摇动道:“十姑,十姑……” 心怡尖叱道:“还不滚么?” 那矮小的柳焦,在松树上咬牙切齿地跺了一下脚,恨声叫道:“好!咱们走!只是……” 他眼睛瞟向一旁的水母道:“谷巧巧,只要你不离开洞庭,我兄弟自有会你之日。” 他说着又向心怡抱了抱拳道:“十姑手下留情,我兄弟日后也定有一番心意,再行相见。” 这几句话,说得似有无限愤恼,可是话一出口,他绝不在此丝毫停留,只见他那双矮短的双腿,用力地在树上一点,“金鲤倒穿波”,“唰”的一声,带起了一片轻微的枝叶颤动,再看他人,却早已消失无踪! 花心怡目视着川西双白这种轻功提纵之术,一时之间,不禁惊吓得目瞪口呆。 水母这时惊慌地回顾了一下,吐舌道:“好险!” 她回首赞扬心怡道:“姑娘,你说得很好。” 水母这么说着,已现出了一副支持不住的神态来,她一只手扶着心怡肩膊催促道: “快走,快走!” 心怡紧随她身后,二人拚命地飞驰着,直到进入水母所设伏的松木阵中之后,才放慢了脚步。 水母长长吁了一口气,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咬牙道:“好险!想不到这两个东西,竟会找上门来!哼!哼!他们绝不会如此罢休的。” 心怡眨了一下眼睛,道:“他们是谁?怎会与你结下仇?” 水母冷笑了一声,说道:“详细情形,你也不必多问,只是我怀疑他二人是真为你吓走了,还是仍旧潜伏在这附近?” 心怡含笑道:“自然是吓走了。” 水母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不!他们不会走的,你是不知,这川西双白绝非易欺之辈。” 她说到这里,面上立刻带出了恐惧和不安的表情来,时而冷笑,时而皱眉。 心怡安慰她道:“好在现在他们已走了,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办法吧!” 水线忽然喃喃道:“他们马上还会来的。” 她冷笑了一声,对心怡道:“我们回去再说!” 说着直向洞中行去,心怡莫名其妙地跟着她进入石洞之中。谷巧巧跌坐在石床软垫之上,待心怡走进来时,她冷冷地问道:“花心怡,你肯为我做一件事么?” 心怡怔道:“什么事?” 水母不禁怒形于色地道:“你只告诉我愿是不愿,何必多问。” 心怡连日来和她相处,多少也知道一点她的脾气,否则类似如此情形的话语,她是不能忍受的。 她觉得她实在付给这个丑老太婆的太多了,自己竟像她一个奴隶似的,毫无理由地供她驱使,供她利用,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可是,她实在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子,而且也很聪明,她略为考虑了一会儿,并没有说话。 水母嘿嘿怪笑道:“我知道,早晚你还是会背叛我的!既如此,方才你何必又要救我?” 心怡微微一笑,说道:“你先不要急,我们可以商量一下,你要我怎么样帮你?” 水母点了点头,又叹息了一声道:“你坐下来,我们慢慢谈。” 心怡依言坐好,水母那张胖脸上,带出了一副苦涩的表情,她说:“我很奇怪,在我一生之中,会敌无数,我从来就没有对任何人、任何事情害怕过,可是这一次……” 说到此她身子显然战抖了一下,她痴望着心怡,喃喃地道:“我似乎已经预感到,我这条命……” 心怡忙打断她的话道:“你不要乱说,如果你以为那川西双白还会转来,我们不如现在就跑。” 水母冷冷一笑说:“跑?你说得好轻松!” 心怡道:“那么,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呀?” 水母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想叫我弃死逃生,不战而退,我是不甘心的!” 心怡道:“那你的意思是……” 水母愤愤道:“来!姑娘,你陪我出来。” 心怡忙跟了上来,水母扶拐仁立洞前,她冷笑一声,道:“我虽不能与他们交手,可是他们要想随便闯进来,却也是不容易。” 说着她向前踱了几步,手中木拐在地上划着方形的格子,过了一会儿,她又把那些格子,用脚涂去,又开始划些圆形的图案! 花心怡不解地在一边呆呆看着,她见水母这时双眉紧皱,不时抓一下头,忽然向心怡道:“酉时问金,金必生……” 心怡脱口道:“金必生水。” 水母立刻重重地顿了一下手中的拐杖,咧口笑道:“对了,这么容易的阵图名字,我竟会忘记了。” 心怡不由惊道:“噢!原来你是在设置阵图啊!” 水母冷笑道:“怎么不是?” 她低下头,用手中杖指着她已经划好的线图,说道:“姑娘你看,这是乙木十株……” 又指了一下旁边的三点道:“这是伪放的生门,有戌金殿后。” 说着又划了一道线在三点之后,对于这些名堂,心怡可说并不甚通,可是她却知道这是极为厉害的阵图,昔年母亲曾在这上面用过苦功,偶尔传授自己姐妹一些,不过是一知半解而已。 水母这时设好了阵图,面色甚欢,她对心怡笑道:“这阵图设好之后,就不愁那川西双白再来了。姑娘,你快为我砍下十几株小松备用。” 心怡回洞取来巨斧,又找来挖土的工具,好在附近松树甚多,尽可取用不竭。 水母在一旁看着她,并且指点她把砍下的松树—一栽下去。 她并且用脚步,—一量好了松树之间的距离,又向心怡索来一巨桶的水。 心怡见她把这些水间隔地洒在松树的顶子上,只这十几颗松树,就布置了整整一上午,布好松树之后,水母急促地又命心怡搬来了数十块大石,她把这些石头,分十几个方向,三三两两地埋了下去。 然后她自己要过了剑来,亲自动手,把松树上的枝叶砍伐整修一番,这些经过修整之后的松树,看来是有尖有圆,有大有小。 在她每做一步时,心怡必详细地问她其中理由,水母在用人之际,倒也毫不隐瞒地把其中道理讲解出来。 心怡却是颖慧过人,她不时地旁敲侧击,更得到了许多有用的知识。 一切都备好之后,天已过午,水母跌坐在一边的草地里,气呼呼地喘道:“如果我猜测得不错,这两个东西,最迟就在今晚上门,那么……” 她怪笑了一声道:“那么.他们就可以尝到我这‘诸天小迷阵’的趣味了。” 说到此,她乐极地抓着地上的土,往天上乱洒着,其状怪异无比! 花心怡在一边愣愣地看着她,脑子里仍在回想着方才水母告诉自己的阵谱妙论。 水母这时嘻笑了一阵,又静静地低下了头,这个老女人却是一个不可轻视的厉害人物,尤其是她自那本《水眼集》上所得的造诣,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她站起身子,自地上拿起了木杖,飞快地走入林内,在她自己所设伏的阵内穿行了一阵。 在心怡看来,那确是极为微妙的,因见她身方入林,似有一层薄雾腾起,顿时就失去了她的踪影,待她惊吓未止的当儿,再看水母,却又已笑嘻嘻地立在眼前,心怡不禁吓了个目瞪口呆,几乎有些怀疑,这是玄功巫术,或是什么妖法了! 水母呵呵怪笑了一声,在她肩头上拍了一下道:“行啦,让这两个王八蛋来试试吧!” “不过……”她又笑了一声说:“现在,我们只要在生门的位置,设上些东西就行……” 说到此,她却又禁不住怪笑了一声道:“有了!我们到后面来。” 心怡被她弄得真有些莫名其妙,当时就跟着她往室后转去,行过了一片矮小的刺树林子,她就停住了杖,目光不时东张西望。 心怡忍不住问:“你要找什么?” 水母点了点头,说道:“对了!是在这里。” 她一面说着,一面用手中的木杖,把眼前的刺树拨开,如此,试着前行了十几步。 忽然,她身形向一旁跃起,发出了一声怪笑,却见她身后,跟着飞出了无数黄蜂。 她口中叫道:“找到了!找到了!姑娘,我先引开了这些蜂子,你设法用竹杆,把这蜂巢给挑起来。” 水母这么说着,整个身子已滚入矮树丛中,引得众蜂在空中嗡嗡直绕不去。 心怡这时也摘下了一根长枝,寻到了蜂巢,见是一个桶状的大蜂巢,约有面盆大小,无数黄蜂,自其处纷纷外出,其数何止千百? 这些黄蜂每一个均有蚱蜢大小,身子起在空中,振翅有声,尤其是腰下那大肚子,色带黑褐色,如为它刺上一下,那可是不敢想象。 心怡找到了蜂巢与枝叉联接处,倒是很容易地一挑就挑了起来,只听得“嗡”一声,那飞出的大片蜂群,立即返了回来,紧紧地直向巢上偎去。 吓得她叫了一声,方要连枝带巢抛出去,却听得水母大声叫道:“不要!快举起来。” 心怡依言而行,果然众蜂,只是在蜂巢四周转着圈圈,倒也不向下飞。 第34章 她才放下心来,当下皱眉笑道:“还是给你吧!你要这些黄蜂作什么?” 水母接过了树枝,怪笑道:“这蜂巢,当为我那诸天小迷阵增加不少威力,我这就去把它放好。” 说着她就一只手高高挑起蜂巢,另一手拄着木杖,转身向松林中行去。 二人忙了一天,总算有了些成绩,尤其是水母谷巧巧,似乎不再忧虑了。 月色为一层浓雾遮住了。 天上也没有星星,因此这片山林中,显得十分黑暗,风由水面上吹过来,夹杂着很浓重的湖水气息,而且有点冷涩涩的感觉。 野地里生了一把火,殷红的火光,映在两张苍白的面容上,看来是那么冷清孤单。 由二人的外貌打扮上看来并不陌生,他们是川西双白草上露叶青和瓦上霜柳焦。 二人满脸都是悲愤暴戾的表情,他们靠着山石静静地坐着。 草上露叶青一面把折断的枯枝放到火堆里,维持着熊熊的火光,一面翻动着即将烤熟的兔子。 他冷冷地一笑,说道:“想不到我们千里迢迢,竟会是白来了一趟,真是岂有此理!” 那矮小的瓦上霜柳焦,似乎比他更为沮丧和愤怒,他也冷笑了一声道:“想不到这丑婆子,竟会把龙十姑给请了来,有她在此,我们是不能下手的了。” 叶青自鼻中发出了一声冷哼,那张巴掌大小的脸上嵌着深刻的恨意,道:“听你之言,如是那睡莲一日不走,你我这笔仇,岂不报不成了?” 他丢下了手中的枯枝,一只手把烤熟的兔子拿过来,就手撕成了两半,递给柳焦一半。 柳焦接过来咬了一口,一面龇着牙说:“老大,不是我说你,这可不是斗气的时候……” 咽下了这口肉,又接道:“今天这件事,要是换在任何人的身上,我也要斗斗他,可是却想不到竟会是她!” 想到了睡莲龙十姑,他有无限忧虑,道:“这位莲姑娘的传说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我虽然各有一身功夫,可是如果惹上了她,咳……”下面的话,他干脆就不说了。 叶青挤动了一下乌黑色的眼圈,站起了那竹竿似的身子,愤愤地把手中兔骨,往一边一抛,尖着嗓子道:“她也欺人太甚,我愈想愈气,当时我们真不该走,应该狠狠地和她斗斗。” 柳焦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叶青大声道:“怎么,你以为我没有种?” 柳焦冷笑了一声道:“我可没说,不过当时我记得你可是第一个跑的。” 叶青愣了一下,并没有说话,柳焦用脚把地上的余火踏灭,徐徐站了起来,对着叶青奸笑了一下,道:“来!别愣着啦,我们看看去。” 叶青又是一怔道:“去哪里?” 瓦上短眉一挑道:哪里?老大,我们兄弟可是从刀尖上滚来的声名,就这么扔在这里可犯不着,只要你有种,今夜,我们就找上门去,干脆一不作、二不休……” 说到这里,向四下瞟了一眼,龇了一下牙道:“把她窝子给挑了,就算是报不了仇,也得把这口窝囊气出一出!”。 草上露点了点头,又犹豫道:“那龙十姑要是还没有走呢?” 柳焦哑着嗓子一笑道:“看,你又胆小了。” 叶青忙着辩道:“这不是胆小,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敢不敢的,到时候也不过一拼就是了。” 柳焦这时把斗笠戴上,一面轻声道:“俗谓金风未至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我们只要手头上利落一点,还怕报不了此仇?” 叶青果然心动了,他冷冷地道:“对!万一要是不行,咱们还可以跑。” 他说着也把背后的大斗笠戴在头上,柳焦自囊中摸出了十数粒白纸包着的东西,递给拜兄道:“最后不行,我们也只有放火烧树林了,要闹就闹个大的。” 叶青接过了他们独家焙制的硫磺弹,正要纵身而出,忽然传来了一声冷笑道:“二位且慢。” 川西双白乃川省极负盛名的黑道人物,弟兄二人各有一身诡异莫测的功夫,再加以行为乖张,貌相特别,所以在江湖上极负盛名。 这弟兄二人,以一杆骷髅旗及一口弧形剑,在武林中确是会过不少高人奇士,折在他兄弟手下成名的英雄,更不知为数凡几。 他们挟苦习而来的奇技,洞庭寻仇,满以为弟兄合力之下,那水母谷巧巧万无活命之理,却想不到事情发展,竟会如此不顺,自见了冒牌的睡莲龙十姑之后,他二人已成了惊弓之鸟。 黑夜里,这一声冷笑,真把他二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双双一个转身,斜刺里分开两边。 草上露叶青于惊慌之下,竟把背后的骷髅旗抖了开来,“呼”的一声,现出了他这杆垂名武林二十年的家伙来。 杆尖寒刃,闪闪放着冷光,他那竹竿似的长躯,往下半屈着,叱道:“什么人?” 瓦上霜柳焦在某些地方,确实较他拜兄沉着,就拿此刻来说,他的态度就从容多了。 他身形落在一棵矮松之上,借着浓密的枝叶,掩遮住他那矮小的身躯。 可是他那锐利的一双眸子,却直向发声处望去。 他二人都看见了,就在他们眼前两丈左右的一块凸出山石上,傲立着一个老人,布袜皂鞋,灰衣小帽。 这老人直直地站在石上,清癯的面上,带着一丝轻视的微笑。 山风吹过去,二人才看清了,原来他一只左袖,竟是空着的,不时地前拂后扬,显得有些“翠袖单寒”! 这老人面上不带一丝惧怕,反倒呵呵笑道:“二位好朋友,请不必多疑,老朽并非外人,说来尚与二位同仇敌忾呢!” 他口中这么说着,并不见他又腿弯动,整个身子却陡然跃起,落在叶青身前。 然后他仰脸对一边松树上,笑道:“柳朋友请下来吧,哈!”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轻薄,瓦上霜柳焦一抖双臂,整个身子以“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陡地拔起当空六丈左右,然后就像是一只翩翩的燕子似地落了下来,显然他是有意卖弄他那不凡的一身功夫。 可是那独臂的老人,仍然是昂然而立,他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 这时一旁的草上露叶青,一展掌中旗,脚步也迈进了一步,再次冷叱道:“朋友,你是何人?” 柳焦朝着这陌生的老人打量了一眼,抱了一下拳道:“朋友,我们并不相识,因何知道在下姓氏,请快说其详!” 一面说着,他那双眼珠子,却是骨碌碌地在对方身上直转。 这老人先转过身来朝着一边的叶青一笑道:“如果老朽这双眸子不瞎,阁下当是人称草上露的叶青义士了。” 他这“义士”二字,在川西双白听来,真不是味道,因为分明是挖苦之词! 叶青不禁打了一个冷战,短眉一挑,道:“不错,你怎会认识我呢?” 独臂老人仰天狂笑了一声:“川西双白在武林之中是何等声望?慢说是老朽痴长至今,即三尺童子,也无不拜识大名之理!” 说着又笑了一声,这几句话,却把双白给说乐了,俗谓:“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好话人人爱听,川西双白自不例外。 草上露闻言之后,口中笑道:“朋友你抬爱了。” 这时那矮小的瓦上霜柳焦,脸色也转为温和了,他皱了一下眉,并且咳了一声: “可是……朋友,你贵姓大名?请报个万儿吧。” 老人单手捋了一下唇上的短须,似乎有些托大地笑道:“老夫久居洞庭,无异村夫野汉,报出名来二兄也是不知。” 柳焦一翻眸子,不悦地插口道:“这是什么意思?” 老人又笑了笑道:“柳义士不必动怒,老夫实在是武林一末学后进,报出名来,二兄如不知悉,岂不令老夫面上难堪.二兄还是不要见怪才好。” 瓦上霜柳焦自一见来人之后,已可断定来人是武林奇人,偏偏对方姓名,竟是守日如瓶,不肯轻易吐露,因思江湖异人,每多怪癖,却也不便一再逼问,总之,来人似无恶意,这点他倒是敢断定的。 他鼻中冷冷地哼了一声,遂不再多言。 一边的草上露叶青,这时冷然道:“老朋友既不肯吐露真实姓名,我弟兄自无见逼之理,只是……” 老人左右扫视一下,笑道:“二兄不必多疑,说来我们本是志同道合啊!” 柳焦后退一步道:“什么意思?” 老人悄声道:“恕老夫问得唐突,二兄此刻可是要去暗中加害水母谷……” 双白全是一怔,互相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叶青咳道:“朋友,这个恕我们不便相告。” 柳焦却呵呵一笑道:“老朋友,你可弄错啦!水母与我弟兄交情不错,我们多年不见,说是拜访倒是真的,若说暗中加害……我兄弟却是万万不敢当!” 说着又笑了一声,看着他拜兄道:“大哥,我这话不错吧?” 叶青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我们想看看这位老朋友倒是真的,你……” 才说到此,就见那独臂老人面色一沉,叶青的话也就临时打住了。 遂见老人不悦道:“二兄方才之言,老夫已私下尽闻,如此见告,实在太不坦诚了。” 又冷冷一笑道:“老夫本欲助二兄一臂之力,此刻看来,倒是老夫多事了。” 川西双白不禁面色大窘,好在是深夜,月色又淡,看不出他们的窘态来。 叶青遮羞似地哈哈一笑,说道:“朋友,你既如此说,倒显得我弟兄太见外了。” 他转了一下眸子,又道:“我们有话坐下再说吧!” 老人到也从容,点了点头,遂席地而坐。 川西双白对看了一眼,也各自坐了下来,矮小的柳焦咳了一声道:“听老兄言中之意,似乎是路见不平,有意助兄弟等一臂之力?” 老人点头道:“不错,确有此意。”叶青闻言面色一喜,正要发话,可是他那狡黠的拜弟却冷冷地笑了一声。 第35章 他双手合着,对老人一拜,面色冰冷地道:“老兄盛情可感,我兄弟拜谢了,只是……”他一字一字地说下去,“我川西双白行事以来,讲究的是真功实力,从不假手外人相助,哈!老兄的好意,我们是心领了。” 说着霍地站起,对着老人一笑道:“我兄弟刻下尚有急事,老兄如无别意,我兄弟先行一步了。” 他说着看了拜兄一眼道:“大哥,我们走吧。” 草上露叶青虽是拜兄,可是在智力方面,却一向惟这位拜弟“马首是瞻”。 此刻见他如此说,自然无话可说,当下对着老人抱了一下拳,道:“朋友,多谢盛情,再见了。” 川西双白这么说着,又看了这陌生老人一眼,见他并无积极的表示,当下双双纵身而去。 这番话,倒是出乎老人意料之外,他呆呆地目送着二人去后,却发出了一声冷笑道: “好一对不知自量的东西,我秦冰如不救你们,看你们是否能生离此地!” 他稍微想了一会儿,咬了咬牙,因为“同仇敌忾”,他不得不照顾这两个人。 因为保全了他们的实力,正如同时增加了自己的实力是一样的。 长叹了一声,秦冰遂拔身而起,径自消失于夜幕浓林之中。 川西双白展开了轻功提纵之术,如同星丸跳掷一般,一时之间,已扑出了眼前林子。 眼前是大片的青色竹子,高可参天,在夜风之下,发出窸窣之声,很是怕人! 这地方白天他们也来过,距离水母居住处已是不远,他二人都停了下来,并且回头看了一眼。 在确定那个独臂的陌生老人并没有跟来之后,叶青反倒现出一些失望的表情。他叹了一声说:“柳老二,你方才不该拒绝他的,也许这老儿真是一番诚心。” 柳焦冷笑了一声说:“他一不报名,二不道因,好没来由,你又怎知他不是存下了什么阴谋?” 叶青眨了一下眸子,道:“也许不至于,我看这老儿,倒不是一平凡之人!” 柳焦冷笑了一声:“这是自然,此老多半还是个身怀绝技之人,只是他这么毛遂自荐,却令我们不大敢信任他了。” 叶青尚在连声叹息,似有无限追悔之意。 瓦上霜柳焦冷哼了一声道:“得啦!你还叹个什么劲?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就不信,凭你我二人之力,就作不下这件事来,走!咱们上。” 他说着一塌腰,“嗖”一声,已经把身于拔了起来,率先向里面翻下去。 叶青自无落后之理,遂也紧紧跟踪而上。 他二人过了这片大竹林,眼前是一块草地,虫声噪耳,夜风袭人。 柳焦正要扑上,却为叶青给拦住了。 他遥遥地指着前面一条小路道:“我们从那里下去没错。” 柳焦点了点头,却低声嘱咐道:“放轻点。” 叶青点了点头,只见他足尖点处,已捷如飞隼似地,直向前道扑去。 瓦上霜柳焦这时竟由里层衣服里,把他那一口弧形剑抽了出来,剑刃上的寒光,就像是天上的那弯新月,冷气森然。 他们行进的方法,果是与众不同,不愧是武林中的知名高手。 叶青在前贴道而进,双拳贴胸,那姿态是一掌应敌,一掌护身,面柳焦却是行的暗路,他那矮瘦的躯体,只是隐遮在深草丛中,离着他拜兄丈许之外,却是不快不慢。 他二人是一明一暗,前后呼应,亦步亦趋地向前行着,前行不久,已到达了水母谷巧巧所设阵前。 川西双白均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因此,走到了这里,他们都停住了步子。 眼前是一排松树,栽种的格式很怪,前四后六,另有一排小松委委导人。 瓦上霜柳焦,从暗中闪出了身子,冷笑了一声,道:“这老怪物莫非还有什么玄虚么?” 叶青打量了一刻,却莞尔一笑道:“随我来.雕虫小技却是难我不住。” 只见他身形一矮,右手再次抖出,已把那杆黑骷髅旗展了开来。 柳焦深知这位拜兄,对于八卦生克之学,有很深的研究,见他如此说法,自不疑有他。 这时,叶青在前回头低声说道:“你只按进八迈二,守五退六走法,就可以自由行走。” 他口中这么说着,随着掌中旗挥动,整个身子倏地拔起,一闪已入林中。 柳焦按其指示前行,果然前行甚速,哪消一刻,二人俱已出得阵外。 这本是水母最初所设的外阵,也就是当初困住花心怡的那个阵势,想不到却困他们二人不住。 川西双白出得阵后,相视一笑,因此存下了轻视之心,当面正前方,是陡峭的百丈陡壁,其上满生藤蔓,看上去黑忽忽的一大片。 瓦上霜柳焦打量了一刻,悄声道:“看来她那洞府,定是在此山上无疑了。” 叶青点了点头,目光侧扫,只见道边有一排歪歪斜斜的小松,初看来,他倒是怔了一下,可是随后打量了半天,他又摇了摇头。 因为那绝不像是什么阵势,据他所知,天下没有以“一字长蛇阵”来应敌的。 其实他才是真正错了,水母谷巧巧在阵图上所下的功夫,实在较他深湛得多了。 这阵图正是方才她苦心设计的“诸天小迷图”,威力大匹,水母也曾考虑到这川西双白怕是不易上钩,所以有意排了一列小松为饵。 果然草上露只匆匆一望,并未把它放在心上,当下左手一握黑骷髅旗尖,整个身子平空蹿了起来,直向阵中落了下去。 瓦上霜柳焦一向老成持重,这时却也吃了大意的亏,他身子跟着拜兄,可说是同时地纵了起来,等到他足尖沾地的时候,已是晚了。 顿时眼前有大片松杆,排山倒海似地,直向二人身上倒来。 这种滚木阵法最是狠毒,一般言之,既发于阵图之中,每系幻觉,很可泰然处之,可是其中并非全为幻觉,对敌时如当它为虚,却很可能吃大亏。 川西双白也很了解这其中的道理,所以丝毫不敢怠慢,阵势方一发动,他二人已双双飞纵了起来。 在空中他二人背靠着背,同时落了下来,却觉得山风萧萧,二人身子竟直向万丈深渊之下坠去。 这一惊吓,把二人初来时轻敌之意去了个干净,都不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惊魂之下,叶青用掌中旗,托住了柳焦双足,同时,提足了真气,就势往左面“巽” 宫位上,一翻腕子,喝了一声:“去!” 他自己身子仍然随着拜弟一并翻出,双双如同枯叶似地飘落而下。 眼前幻境,果然顿时消失无存,双白正在庆幸的当儿,忽又闻得左面有淙淙水响之声。 叶青侧顾了一下,不由急促地顿足道:“糟!柳老二,快往右退,踩生门,求出路。” 柳焦一身软、硬、轻功夫,虽然都已登堂入室,独对这种玄门生克阵图之法,了解不深,此刻也只得唯命是听! 他听得叶青这么招呼,哪里还敢延迟?当下一提丹田之气,以“金鲤倒穿波”的轻功绝技,把身子倒蹿了出去,直向所谓的“生”门位上落去。 草上露叶青,这时连惊带怒,面上神情显然是怒不可遏,掌中黑骷髅旗舞起了一片乌云,身形螺丝旋儿似地,随着拜弟纵起空中。 二人虽是疾怒膺胸,可是却并不大声咆哮,主要的,他们是怕被水母知道了。 如果那位睡莲龙十姑也没有走,那就更是不堪设想了,所以二人虽是怒到极点,除了必要的发话之外,他们是谁也不出大声。 这时二人身子尚在空中,忽见生门位上,飞来万点金星,就像是飞蝗似地,直向二人面门上袭来。 叶青黑旗扇处,群星辄散,可是瞬间却又飞了上来,柳焦只当是平空幻景,挥手就抓。 这一下可好,只痛得他“啊呀”了一声,这才知道所抓之物,原是一蜂! 这只是霎时间的事情,那为数众多的蜂群,早已乘隙而入,落在他们的颈上面上。 川西双白俱不禁负病狂啸不已,奈何这些蜂群,有如云雾一般,此进彼退,在阵式之中,更形十倍威力,双白休想从容而退。 同时他二人身子,已不由自主地跌了下来。 他二人来不及看所落何处,只管忘命地扑打着环绕在身侧的蜂群! 叶青于怒痛攻心之下,遂也不思再藏匿身形,他口中怪声冷笑着,并且把掌中黑旗舞了起来。 立刻众蜂被这巨大的风力,摒之二人身外,一时却也近不得身。 黑暗中,二人但觉四周水声淙淙,木声辘辘,这“诸天小迷阵”式,端的厉害!二人此刻形态,确是狼狈已极,柳焦的一顶大斗笠也离了头了,衣衫更是被抓扯得七扭八结。再看他二人的腰,更是被群蜂刺得臃肿不堪,真是不胜狼狈之极! 川西双白也是成了名的老江湖了,他们哪里吃过这种亏,各自咬牙痛骂不已。 二人正不知如何处理这种局面的当儿,忽见人影一闪,吓得二人忙都后退了一步。 却见方才所见的那个独臂老人,此刻竟微微冷笑着站在眼前。 川西双白不禁又惊又窘,一时不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 这老人冷冷地道:“二兄不听老朽之言.贸然出手,此刻想是尝到了厉害,后悔了吧?” 叶青边挥舞着手中黑旗,边窘道:“朋友,你究竟是何意思?如真心相救,我弟兄感恩不浅。” 老人又是一声冷笑,一往四下看了看,恨声道:“这是谷巧巧自《水眼集》中偷学的怪阵图,老朽一时却也破它不得,不过二兄如肯听老朽之言,想必也困不住二位!” 叶青立刻大喜道:“那么,朋友,请快快见告吧!” 独臂老人这才笑道:“二兄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既知阵法,当应知五行相克之理,所谓水以土应,金性克木,以此踏定宫门步步前进,虽任它幻象万千,也是无可奈何。” 第36章 草上露叶青不禁突然大悟,道了声:“是了,多谢朋友相告,我兄弟只要出得此阵,来日定图后报!” 老人忽然面现惊异道:“主人出迎,二兄可要小心了!老夫告辞了。” 他口中这么说着,那只独臂,往下虚按了一下,整个身子,却以“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拔了起来,一闪即逝。 川西双白得了指示,果然不再惊慌,按照老人所说亦步亦趋,果然险象尽去,非但如此,居然连那为数众多的黄蜂,也不知去向了。 他二人这么依言前行,不一刻,竟绕出了阵图之外,忽然人影一晃,眼前现出一人,川西双白倏地向两下一分,来人已冷冷笑道:“我看见你们了。” 川西双白这时才看清了,这出现的人竟是那位睡莲龙十姑,一时都不禁大吃一惊。 他二人到了此刻,也只有硬着头皮来应付一切了,双白闪身而出。 草上露叶青抱了一下拳道:“十姑,请你高抬贵手,我们的敌人是谷巧巧,却不敢与你老为敌” 瓦上霜柳焦冷面而出,带着十分的不满和委屈,说道:“俗谓井水不犯河水,我弟兄向居川西,对于十姑可从没有开罪之处,何故苦苦与我弟兄为难?尚请赐告其详。” 来人正是伪装龙十始的花心怡,她是在川西双白出阵之后,应水母极力要求,出来吓唬他们的。 她本来以为,还是和早上一样的,只要自己三两句话,就能把他们给吓走了。 谁知此刻看来,双丑非但不去,却大有与自己分庭抗礼之势,一时心内也颇为紧张! 可是她脸上却丝毫也不显露出来,当时淡然一笑道:“我们虽然没有仇,可是你二人竟胆敢违背我言,这已是犯了我的大忌,今日绝不能轻易饶你们!” 双白吓得怔了一下,四只惊惶的眸子,直直地逼视着对方,叶青甚至于发出了惊吓的声音。 他们都以为对方既如此说了,定会骤然出手发难,谁知半天却是一点行动也没有! 再看看她脸上表情,也是不怒不笑,一双杏目只是左右闪着,也不知在动些什么念头?川西双白不禁相互对看了一眼,俱不知如何是好。 叶青认为有了一线希望,当时干笑了一声道:“十姑,这事情,最好请谷巧巧出来,与我们做一了断,我们绝对不愿开罪你老。” 冒牌的龙十姑又是冷冷地一笑,她并且回头看了一眼,算计着时间,水母大概也差不多了! 她蛾眉一挑道:“你这人也太罗嗦了,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叶青吓得一退,但是再看对方,依然是没有任何举动,他就又站住了脚,心中不禁甚是怀疑,偷看了自己拜弟一眼,却见他脸上也带着一层迷惘之色。 须知川西双白行道江湖,素以诡诈狡黠见称,是很不容易为人欺骗的。 他们开始之所以为水母欺骗,主要是震于睡莲龙十姑的大名,当时就这么糊涂地撤退了。 此刻由于花心怡的语无伦次,行动费解,不禁触起了二人的疑心! 瓦上霜柳焦对拜兄递了一个眼色,遂上前一步,嘿嘿冷笑道:“十姑,我弟兄此番前来,曾发下誓言,如不能手刃水母,我们是不会回去的。” 心怡因念水母逃走之事,她只是负责来应付川西双白拖延时间的,如非万不得已,水母关照她不可轻易动手,因为她绝对不是川西双白的对手。 此刻柳焦这么说,已经很明显地是在试探她的,她焉有听不出其中意味之理! 当时心内暗暗着急,而外表却又不得不作出镇定之色,她冷笑了一声道:“我说过,有我在此,你们二人休想得逞!” 柳焦接口道:“十姑如一再与我兄弟为敌,我兄弟也只好……” 他看了一边的拜兄一眼,一咬牙,竟把那口弧形剑再次抽了出来。 这是一口弯曲如弓状的兵刃,在兵刃谱中,那是属于外家路数的,可是能使用这兵刃之人,本身必定有不凡的造诣。 瓦上霜柳焦因心愤这位龙十姑太欺人,再者对她多少存了些疑心,所以才敢存下一拼之心。 一旁的叶青见拜弟居然抽出了兵刃,心中虽是暗怪他太大胆,可是事已至此,也只有和对方一拼,别无良策可觅。 当下身形半侧,掌中黑骷髅旗再次抖开,同时苦笑着说:“十站如一再见逼,我弟兄也只好开罪了。” 心怡真想不到,他们二人居然胆敢对自己亮兵刃,势成骑虎,也只好和他二人一拼了。 当下一咬银牙,右腕翻处,已把背后那口长剑亮了出来,同时冷叱了一声:“你们一齐上吧。”这种情形,又显然是未把二人看在眼内,不禁又令双白心中有些胆寒,他二人兵刃虽然都已出手,可是彼此对望着,却是谁也不肯先行下手! 冷寂的夜空里,传来了一声冷笑,道:“堂堂武林先辈,竟会着了一个小女孩的道儿,可笑之至!” 这声音传人川西双白耳中,不禁令二人同时心中一动,再细看对方少女,持剑皱眉,分明一副内心怯战模样,西川双白不禁霍然明白了。 他二人儿乎是同时,大吼了一声,各自摆动兵刃,直向花心怡扑了上去。 心怡却也只得摆剑相迎,她掌中剑向外一吐,却迎着了柳焦的弧形剑,二剑相击,发出了“锵”的一声。 这时叶青的黑骷髅旗,由下而上地卷起来,旗身上卷起了无比的罡劲之风,直向花心怡身上卷去。 心怡骤遭巨力,不禁有些立足不稳,身形向后摇晃了一下,退了半步! 这种情形落在二人眼中,更是一切都明白了!他们都不禁勃然大怒,因为对方假冒睡莲龙十姑之名,欺吓自己兄弟二人,这种行为简直太可恨了。 柳焦口中厉叱道:“好个丫头,今日看你怎么逃得柳大爷剑下!” 他这么说着,弧形剑再次往后一领,用“恨福来迟”的式子,把剑身兜得足足的,直向花心怡头顶上绕了过去! 就在这紧急时候,然从山背后,发出一声清楚的芦笛之声。 花心怡闻知是水母的暗号,令己速退,当下娇叱了一声,霍地把掌中剑向外一推,用“夜战八方”的剑招,把柳焦的弧形剑再次挡开。 她口中冷叱道:“姑娘失陪了!” 口中这么说,娇躯已蓦地腾空而起,只见她纤腰连扭,竟是快如电闪星驰般地直向后山跃去。 川西双白各自怒叱了一声,奋身而上,他们绝不甘心如此就令这小女孩逃开,因此事如传扬江湖,川西双白一世英名无异付与流水,他二人各自腾身猛追下去。 04苦斗同归尽坦言结冤仇 在山涧的一道窄弄夹缝中,有一条羊肠小路,这是一条隐道,直通后山洞庭。 在一块岩石上昂首站着那高大的水母谷巧巧,她似无限焦躁的神色,左顾右盼着,并且不时地把手中一枝芦笛,就口吹着。 如此吹了七八声之后,仍不见心怡到来,她就愤愤地把手中笛子向后边一抛,冷笑道:“姑娘,我可不等你了,我先顾全我自己要紧!” 说着,她自地上提起一个简单的行囊,单手拄着木拐,直向后山绕去。 在半路上,她耳中似乎已经听到了有兵刃交击的声音,并且有厮杀的叫声,水母暗暗吃惊。 她匆匆行到一棵老松村旁,然后自囊中拿出一捆绳索,把一头系好树上,另一头却向涧下抛去,山风飕飕,吹得她满头白发飘扬。 现在她的心,倒似乎是定下来了,因为只需走落这片悬岩,就可绕到君山另一峰,从容脱险。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了她的脑子:“我不能抛弃她,不能……” 试想这多日以来,这个花心怡姑娘,是如何地照顾自己,她把自己由死亡路上救活了,现在也是为了自己,去和敌人厮杀,而自己却在她危急之时,抛她而去,留下她去送死。 “如果这么做,我谷巧巧怎能算人?拿什么面目再苟且偷生下去?” 这个念头,电也似地在她脑中闪过,顿时她犹豫不决起来。 水母一生作事,向来是奸诈任性,可以说她对任何人都没有感情,她也从来没有去反省过一件自己所作过的事情,是否有愧于良心的,在她以为,良心这个东西,根本是空虚不存在的。 可是此刻,她竟会破例儿地感到有愧于心,她竟是狠不下心,舍弃这个无辜女孩的性命! 她焦急地在这附近转着,心中暗愤花心怡办事不够精明,既然自己曾告诉过她这一条暗道的入口之处,那么现在,她无论如何也应该到了,怎会耽误这么久? 想着又撮口为哨,试着吹了两声,空谷音扬,这种声音足可传出数里之遥! 猛然间,她听到了左面陡壁上有了声音,似像有人行走的声音。 水母不禁大喜,她轻轻唤道:“姑娘快来,我等了你半天,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说着她单手持着木拐,向发声处跳了几步,蓦见一条人影,就像孤鹤似地蹿了过来,随着一声轻笑,这人已经落在了她的身前。 水母注目一看,不禁吓得面色如土,猛地拨头就走奇+書*網,可是这人怎会再令她逃开手下,只见他把身躯一腾,已轻如落叶似地,落在水母身前。 月光之下,这才看清了来人,竟是那断了一条左臂的老人秦冰。 他冷冷地一笑道:“谷巧巧,你还想逃走么?你能瞒过川西双白这对东西,却是瞒我秦冰不住,今夜看你又怎能逃得开我手?” 水母咯咯一声怪笑,声如枭鸣,她举起了手中木杖,指着来人道:“怎么?你莫非还敢乘人之危么?哈!我只当你秦冰是一个英雄,如今看来,你比起你那师父弘忍大师是差得太远了!” 秦冰呸了一口,冷笑道:“亏你还说得出口,当初我那恩师是如何待你,想不到你这无情无义的东西……”。 第37章 他才言到此,忽见水母一声厉吼,手中木杖,竟自脱手打出,她本人却因体力未愈,而出手过猛,整个身子竟倒在草地里。 秦冰又轻轻一转身,木杖便已打空,落向一边。 水母遂自地上踉跄爬起,她大声叱道:“姓秦的!你要如何?你说。” 秦冰后退了一步,他倒是想不到,这老怪物身受如此重伤,居然还敢对自己发狠。 他略一思忖,心想此刻要是取她性命,自是易如反掌,但自己一生行侠,光明磊落,如在她重伤之下取她性命,虽是外人不知,奈何“君子不欺暗室”,究竟是问心有愧的事情,不如…… 想到此,冷笑道:“谷巧巧,你我虽有深仇大恨,但老夫今夜并不想取你性命,今夜你只把我那件师门的东西交出来,我定破格让你逃生。” 说着又哼了一声:“以后你如不服,仍可随时找我,我必定随时候教。” 水母闻言,却又怪笑了一声道:“秦冰,你休要作梦,什么师门故物,弘忍大师未亲口向我索讨,你又凭些什么?”她狂笑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未向你讨回我那口寒铁软剑已是好的了,你居然还有脸向我要书?” 说着她瞪目如炬,大声道:“你别以为我身负重伤,就可欺侮,需知我们练武之人,先天元气之气不可轻侮,你如逼我过甚,我可拼着一死,嘿……那时候只怕你秦冰也休想全身而退吧?” 秦冰不禁面色一寒,冷冷地道:“你到底给是不给?谷巧巧,我对你已是网开一面了,你不要不知好歹!” 水母这时竟一身是胆,她仰着肥大的身子,向前又扑了过来。 秦冰见她竟是不可理喻,方自动怒,正要出手给她一个厉害,忽然峭壁上一声娇叱道:“住手,不可伤我朋友!” 一条纤影,如陨星下降似地落了下来,现出了花心怡娉婷的身影。 秦冰为这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单掌平按,把身子侧了过来。 这才见由峭壁悬岩上,疾如星陨石沉似地,飞扑下一个妙龄的少女,对于她,秦冰并不陌生,她正是方才在上面与川西双白厮杀的那个女子。 这令秦冰感到很奇怪,他可从来没有听过水母收有徒弟,而且由这少女方才对付川西双白的剑招上看来,分明与水母剑路不同,可是她却又为什么拼出死命,来保护水母呢? 这些念头,也只不过是匆匆在他脑中闪过,他可来不及去深思这个问题。 因为眼前,这个女孩子,已经是护在水母身边,而且横剑向自己怒目而视。 秦冰好容易找到了水母,多年怨仇眼前即将有个交代,自无由一个不相干的女孩子出现,而自己就退身而去。 他冷哼了一声道:“女孩子,这不关你的事,你还是门在一边吧!” 心怡这时才看清,眼前这个老人,自己并未见过,白发皓首,长眉细目,生相甚为儒雅,不似川西双白那种狡诈的奸相,当下到口的恶言,反倒吐不出来了。 她只是横剑拦在水母身前,一双清澈的眸子,直直地盯着这个陌生的老人。 水母这时也气吁喘促地道:“姑娘你闪开,我与他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你让我与他一拼。” 心怡急道:“可是你的伤……你怎么能……” 水母呵呵地怪笑了几声道:“到了此时也顾不得了。” 她又仰脸对秦冰道:“喂!老鬼,你怎么不上来呀?” 秦冰狂笑道:“无耻妖婆,死在目前,尚在口发狂言,今夜我看你有何本事逃过我秦冰手去!” 说着身形一矮,正要扑上,水母却忽然叱道:“且慢!” 秦冰怒容满面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水母冷笑了一声道:“谁还与你有什么说的!” 她说着,却把花心怡拉在一边,狞笑了一声,悄声说道:“这老者与我有深仇大怨……” 心怡接口道:“可是你的伤……” “别打岔!”水母继续说:“我如一再示弱,他还以为我是怕他,所以眼前情形,我也只有与他一拼,我固然内伤未愈,他也只有一臂,真要拼起来,我也并不见得就吃多大的亏” 说着又冷笑了一声,看着心怡道:“说实话,你这孩子心地很厚道,我很高兴遇见你,总算是有缘。” 她这时候,脸色可就带出了一些凄惨之色,苦笑了笑,又说道:“我如能躲过今夜,本可好好造就你一番,把我生平不传之秘,倾囊给你,以谢你每日关怀之恩,可是……” 心怡心中不禁甚为难受,她咬牙道:“你不会怎么样,我来帮助你。” 水母重重地打了她一下肩膊,道:“胡说!” 心怡吓了一跳,偷看水母一张肥睑,这时竟颇有毅力也似,她冷冷地说:“你以为这老儿是一般普通角色么?” 这时,秦冰在一边已显得不耐烦地道:“大丈夫行事,要光明磊落,不可利用孩子的无知和天真,你的话还没有说完么?” 水母啐了一口道:“秦冰你稍安勿躁,谁还怕你不成?只是我话尚未说完,你还要等一等。” 秦冰冷冷一笑道:“死到临头,哪里还有这许多话说?” 他口中这么说着,倒是主动地后退七八步,有意距离他们甚远,此举纯系君子之风。 水母这时见他去远,这才冷笑了一声,又低下头来对心怡道:“我早年却是任性恶毒,杀人无数,以至于结了这许多仇敌,皆因敌人俱我武功,莫可奈何。如果我负伤消息外传,只怕短日之内,便有大批对手赶来,那就更不妥了。所以……”她拍了心怡的肩一下道:“今夜你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里,还有……” 说到此,心怡忽然觉得肋旁似有一物轻轻抵触,忙用手一摸,感觉到有一个方形的匣子。 她还不及细看是什么,已闻得水母频频道:“快收入怀中,快!快!” 心怡匆匆依言收好,又看了远远的老人一下,只见他似若无其事地正在看着天上的月亮。 人类的感情,只要是真挚的,都是美的。 那美的感情,最能令人陶醉沉迷,令你扑朔迷离。 心怡收好了东西,匆匆问:“是什么?”眼泪只是在她眸子里打着转儿。 水母冷然道:“不许你看这东西,知道么?” 心怡点了点头,说:“当然,这是你的。” 水母又道:“因为我相信你,所以请你为我保管,以后我会找你取回来的,可是如果万一我有什么不幸……”她慨然地说道:“这东西就归你所有,你要答应我,好好地保管它。” 心怡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就问道:“这个老人是谁?他和你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水母冷笑了一声说:“一言难尽!” 说着她就站起了身子,并且再次地嘱咐她道:“你千万不可动手,要记住。” “为什么?”心怡拉着她一只手。 水母似有些不耐烦地回头道:“你不出手,此人绝不会伤你性命,否则你命难保,他目的是抢我放在你那里的东西,所以你千万不能让他把东西拿去。” 水母说到此,看了一边的秦冰一眼,低声道:“我现在去和他最后交涉一番,你只要记好逃跑,现在你去吧!” 心怡和她每日相处,知道此人脾气怪异,她既如此关照自己,再和她多说也是枉然。 当时只好点了点头,水母已大步而出,并且发声向秦冰招呼道:“姓秦的,现在我们可以作一了断了。” 秦冰返过身来,冷笑一声道:“水母,你果然还是执迷不悟么?” 水母嘻嘻一笑道:“说来说去,不就是为那本《水眼图谱》么?” 秦冰冷笑道:“你如把它交出,老夫掉头就走,绝不和你多说,怎么,你意下如何?” 水母微微低下头,似在思虑的模样,秦冰竟以为她心已有些活动,当时忙上前一步道:“何况其中奥秘之处,你多已习会,又何苦……” 才说到这里,忽见水母面门一扬,面色极为狰狞,秦冰就知不妙。 他猛然往后一退,却见眼前白光一闪,一道清泉,犹如匹练也似,自水母口中喷出。 这是水母自《水眼集》中学得的一种厉害功夫,名水箭,又名“腹剑”,先以水藏之腹内,用时,以丹田内力一激即出,厉害无比。 水母因知秦冰武功惊人,自己内伤未愈,想取胜于他直似作梦,如能以智力先伤了他,倒或可反败为胜。 她有了这种意念,所以不惜损耗真无内力,一面假装与他谈那《水眼图谱》之事,一面却把真元内力,统统逼入腹中。 这种方法,可又比她素日所施展的喷泉厉害多了,因为每施展一次,要耗损甚多精力,所以水母极少施展,何况此刻更在体伤未愈中。 只是眼前为了救自己性命,也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这一口水方一喷出,其快如箭,直向秦冰面上打去。 秦冰见她居然如此诱伤自己,而欲伤自己的方法,不过是故技重施,心中真是又怒又好笑。 当时仅仅把身子向一边一侧,可是他究竟是太大意了,他作梦也没想到。这一次的水箭有多么厉害! 就在他身子方半侧的一刹那,但见眼前水箭,忽地如喷泉似地爆了开来。 本来是一股泉水,此刻爆开来,形成千万晶莹夺目的水珠,粒粒晶亮如珠,如同满天花雨似地,直向自己全身上下打了过来。 秦冰这时才知道上了大当,当时,不由大吃一惊,此刻既使是发掌应付已是不及。 情急之下,他怒啸了声:“好无耻的东西!” 当时大袖一挥,整个身子以“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随着拔空而起。 可是尽管他闪躲得再快.那漫空而来的水珠,为数何止千百,上下左右丈许之内,尽在包围之中。 秦冰虽然躲过了上半个身,可是下身足腿,却为水珠溅上了四五处之多。 第38章 休小看了这小小水珠,每一粒,都饱含了水母元气内力,无异铁块金丸,其力真可裂石穿帛。 秦冰总算有了准备,气机下沉,可是究竟如何,他也是负痛不住。 口中“啊”了一声,待身子往下落时,差一点竟坐倒在地。 那为水珠所伤的四五个地方,都如同针炙火焚似的疼痛,整个身子也由不住唰唰一阵急颤。 秦冰狂笑了声,叫道:“好婆娘,你竟敢……” 才言到此,就见眼前疾风一闪,水母那半截铁塔似的肥胖身子,已向他猛扑而来。 秦冰因身形未站稳当,水母来势如风,竟为她一双肥臂把身子给抱住了。 只听到“碰”的一声,双双倒于尘埃。 怒叱声,咆吼声,扑滚在野地里,这种打法,还真是江湖少见。 花心怡伏身在一边草丛中,看到此只惊得目瞪口呆。 水母因自知动起手来,自己眼前绝非对方敌手,既然自己凑巧把他抱住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放手。 她试图要以自己庞大的臂力,迫对方就范认输,可是她却没有想到眼前的地势。 这是一座陡斜的山峰,一方是更高的孤峰,另一方却是百丈深渊,本来就没有多大地方,此刻他们这么一滚动起来,已离着峭壁不远了! 花心怡看得不禁有些触目惊心,她实在忍不住,猛然跑出来大声尖叫道:“小心,小心呀!” 水母闻声不禁一怔,她见心怡竟然还没有走,不由大怒地喝叱道:“混蛋,还不快走,你想死么?” 秦冰利用这个机会,大吼了一声,霍地挣开了她的双臂,抖掌直向水母面门上打去! 心怡大吃了一惊,她尖叫了一声,纵身而出,以双掌,直向秦冰背后猛击过去,自然她是为了解救水母这一掌之危。 秦冰迫得收回手掌,在地上倏地一滚,他口中叱道:“好丫头!” 随着这个滚式,秦冰劈出了一股凌厉的掌风,直向花心怡身上击去。 可是这时候,一双有力的手,却再次地捉住了他的双足,他身子本欲翻起,却由不住咕噜一声,又倒了下去,刹那之间,他和水母又滚了下去。 心怡虽未为老人伤着,可是那凌厉的掌风,却由她臂边扫了一下,痛得她打了个冷战。 惊魂未定之下,却见地上抱滚的二人,已临到悬崖边。 花心怡忍不住又是一声惊叫。 忽见秦冰厉叱了声:“去!” 他显然是用脚一踢,把水母紧抱着自己的身子挣开了,虽然他挣开了地上的纠缠,可是那已经太晚了。 二人突然分开的身子,霍然向两边一分,却带起了两声长啸,直向悬崖深涧之处坠了下去。 心怡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一时张开了嘴,半天都合不拢。 “天啊……这太不可能了!” 当一切平静之后,她痴痴地站在悬崖边,引颈向崖下望着。 那只是漆黑的一片,两个人掉下去,竟没有带出一点点声音来,可见那是如何的高了。 她预料着,他二人是万无活命,于是一层新的悲哀,浮上了她痛苦的心扉。 一个尸身尚未寻到,另一个尸体,却又等待着自己的寻觅,这难道就是造物者对自己的安排? 望着深不可测的涧底,花心怡只觉得双膝打颤,如此好一会工夫,她才退回到一棵松树根上坐下来。 她细细地想,水母的尸体是无法找到了,试想从这么数百丈的峭壁上跌落下去,岂不是早已粉碎了?找到又有何用? 想到此,她就慢慢摸出了方才水母交付自己的那件东西,苦笑了笑,想不到这东西竟成了她赠给自己的一件纪念品。 她认出那就是早先藏在水母枕下的那个水晶匣子,里面装的是名叫《水眼图谱》的一本书。 水母曾告诉过她,这个独臂老人,主要就是为了要讨取这本书,想不到二人双双为此丧了性命,而这本罪魁祸首的书,竟会落到了自己手中。 她揭匣看了看,又把它藏好怀中,身方站起,却又听到身后树叶子唰唰的响声,紧接着,川西双白由树林子里现出身来。 他二人此刻看来,更是显得狼狈不堪了。 二人头上的漂亮斗笠也都掉了,白衣服也成了黑的了,而且东一条西一条,都为树枝划破了,在失去了水母和花心怡的踪影之后,他们曾踏遍这附近整个的山,而且还在后山遇到了几头大野狼,以致于狼狈至此。 在看到心怡之后,叶青首先发出了一声冷笑,他二说不说,身子就像蛇似地,直向心怡扑过去。 掌中旗“横扫千军”贯满了劲力,直向花心怡拦腰扫去。 心怡抽出了剑,一面相格,一面叱道:“不要打,不要打!” 叶青冷叱道:“丫头,你还想玩诡计吗?” 他口中说着,掌中旗带起了地面的无数沙石,像狂风暴雨一般地,直向花心怡身上溅去。 心怡猛扭纤腰,施了一招“蝶梦花酣”,身形如狂风飘叶般地旋了出去。 这时候一边的瓦上霜柳焦却腾身而进,这老儿内心也同他拜兄一样,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身形一落地,他也二话不说,双掌交错着,以“龙形乙式穿身掌”,霍地向外一抖,直向心怡双肩上直劈了下去,可说是劲猛力足。 花心怡为他们逼得实在无法可想,也只有和他们一拼了。 她掌中绕起了一片剑光,直向柳焦双腕上斩去,同时口中大声娇叱道:“不知好歹的川西双白……你们苦苦与我为敌,是为什么?” 口中这么说着,身形已再拔起,落在一棵大树的树身上,叶青冷哼了声道:“你还好意思问么?” 说着狂笑了一声,咬牙切齿道:“我川西双白一生见人见得多啦,还没有碰见过你这么狡猾的丫头,哼,你还想骗我们么?” 他说着一挥掌中旗,身形方要再次腾起,去见树身上那个姑娘比着手式道:“且慢!” 叶青冷着脸道:“今夜谅你插翼难飞,你还有什么好说?” 一边的柳焦也用发哑的嗓子叫道:“快说!” 心怡冷冷笑道:“你们真是一双笨蛋,人都死了,你们还不知道,与我为敌,又有什么好处?” 二人不禁一愣,很快地交换了一下眼光,面色带着无比的惊讶之态。 柳焦问道:“谁死了?” 心怡冷笑道:“自然是水母死了,她是你们逼死的。” 柳焦怔了一下说:“水母死了?” 叶青呆呆地问:“什么时候?死在哪里?” 心怡听他们这么问,内心真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当下用手指了一边的悬崖之下道: “刚才,她是由这岩石上跌下去的。” 叶青只是眨眸子发呆,可是一边的柳焦却在这时发出了怪枭也似的一声怪笑。 心怡吓得用眼睛去看他,就见他这时已收敛了笑容,厉声叱道:“好个狡猾的女人,你还想施诡计来哄骗我们么?” 柳焦说着,更气得跳了一下,他大声咆吼道:“你简直把我二人当成了三岁的小孩,你以为我们会相信你的这一篇鬼话?哈!” 叶青这时也似乎为拜弟提醒了,他怪笑道:“吠!我还差一点相信了。” 说到此,他脸色变得极青地对柳焦道:“这丫头小小的年纪,诡计实在多,她总戏耍我们,今夜我们如果拿不下她来,实在是太丢人。” 柳焦阴沉的面颊上,绽开了恶毒的笑容,他哼道:“放心,她逃不了。” 一边说着,他已经把那口弧形剑慢慢地抽了出来,同时仰头向心怡冷笑道:“姑娘,报一下名字吧,也叫我们知道你是谁,川西双白剑下,可是不死无名无姓的冤鬼!” 心怡早先已经尝过他们两个的厉害,知道自己一对一尚可勉力支持些时候,如是以一敌二,那是绝无幸免的机会。 这时见柳焦抽出了剑,就知道一场大战将要开始了,早先自己是为水母和他们打的,现在水母既死,自己还与他们拼个什么劲呢? 想着就大声嚷道:“我说的是实话,你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不过你们问我名字,我可是不告诉你们,因为我们之间,用不着认识。” 柳焦忍着气皱眉道:“你是干什么的?我看你年纪轻轻的,你什么干不了,你到这里来于什么?” 心怡脸红地道:“这个,你更管不着了。” 柳焦剑已经抽出来,可是他总觉得自己堂堂武林高手,兄弟二人去对付人家一个小女孩,传扬出去,的确是个笑话。 他怒容满面地道:“柳二爷问你的话,你要老实回答,也许我们……” 叶青也扬了一下手中的旗子道:“你师父是谁?” 心怡冷笑一声道:“我不知道,你们问这么多干什么?我还想问你们呢。” 柳焦一跺脚道:“可恨的东西。” 他整个人“飕”一下子,直向心怡落脚的地方纵去,可是心怡也在这个时候,把身子往下纵下来,二人恰恰错开了。 瓦上霜柳焦嘿了一声,却由树上一式“燕子抄手”蹿了下去。 这时候叶青的黑旗子,也抬起来没头带脸地打过去,心怡持剑挡开了柳焦的弧形剑,发出了“噹”的一声,她又尖叫道:“住手!” 这两家伙倒是真听话,叫停就停,双双收住了兵刃,一起站住脚不动。 心怡冷笑道:“你们要二人打我一个么?” 草上露叶青大叫道:“打你?我们要杀你!” 说着又要挥旗而上,却给柳焦把他拉住了,柳焦说:“她这么说,你就先不要动,待我一个人擒她便了。” 叶青愤愤地一哼,道:“你还要上她的当!” 柳焦冷笑道:“她也配!” 可是心怡却在他二人对话的时候,猛地腾身而起,直向山地跑去。 二人发觉之后,一起大吼道:“好丫头!” 他们各自腾起身子,直向心怡背后追去,可是当他们发现心怡所跑的地方是一个悬崖,他们都不禁吃了一惊。 第39章 柳焦忽然一拉叶青道:“慢着!” 叶青驻足道:“什么?” 柳焦冷冷笑道:“前面无路可逃,追她作甚?” 草上露叶青向前面望了一下,只见大树一棵,再就是片片的乌云,山风阵阵扑来,真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他就冷笑地望着心怡的背影道:“这丫头真是疯了!” 花心怡一口气跑到了陡峭的岩边,她记得水母关照的话,树上有飞索下垂,可以系身而下逃命。 这时她就顾不得了,偏偏川西双白也未自背后追来,这正是天赐的良机。 她忘命似地逃到了树边,探身下望,果见绳索下垂着。 花心怡再也不多考虑,匆匆跳身而下,用双手飞快地交替着,把身子垂了下去。 柳焦这时发出了声惊叫道:“不好,我们又要上当了!” 他猛然扑过去,叶青也自后飞纵而上,心怡这时已垂下了七八丈的距离。 叶青狞笑了一声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他猛然伸出一只手,把那条绳索拉起来,平空把它提着,大声问道:“小丫头,你现在只要说出水母的藏处来,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你这条命却要葬送在这深涧之下了。” 心怡身垂半空,只觉天风冷冷,四周是一片漆黑,人在生死之间,没有说是不怕的,可是她那张倔强的嘴,天生就不会讨饶求命。 她紧紧地闭着双目,一言不发。 叶青又厉声地问了两句,仍不见她回答,就听得柳焦的声音冷笑道:“这是她自掘坟墓,怪得谁来?” 遂闻得剑刃磕石的“碴碴”声音,花心怡的身子陡然向下星陨似地落了下去! 她口中发出了一声长啸,这长啸由下而上,直传人川西双白的耳中,使他二人直觉地预感到,这姑娘是一命归天无疑了。 然而,事实呢?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花心怡整个身子直向水底堕沉下去,可是当她的足尖,已几乎站在湖底的时候,她却又为水的浮力,把她硬生生地给浮了起来。 因此,她露出头,大叫了一声:“啊呀……” 无情的湖水,直向她口鼻中猛地灌去,她挣扎着,并且用力地打着水。 她本以为自己定会粉身碎骨一命呜呼了,谁又会想到,自己竟然会落身在湖水之中。 本来不太精湛的游泳术,再灌了七八口湖水之后,她有些晕了。 只见她在水中载沉载浮地飘出了数丈之外,黑沉沉的深夜里,这湖面上竟看不到一个船影子。 花心怡一连灌了十几口水之后,她知道自己已是接近了死亡的边沿了。 她大声地打着水,并且出声喊着。 忽然,由左侧的一个山洼子里,飞快地驰出了一叶小舟,直向她驰过来。 船上悄立着一个小姑娘,头上还扎着布,她尖声叫道:“爷爷!爷爷!我来了!我来了!” 说着她抖手打出了一条绳索,直向水面上的心怡甩去,花心怡在拼命的时候,却想不到会有这种绝处逢生的机会,她如何会轻易放过? 当下忙伸手拉住了那根绳子,船上的小姑娘就动手用劲地直把她拉近船边。 她一面拉一面还急促地说道:“我等了好久了,怎么到现在才来呢?” 一面使劲地把心怡拖上了船板,小船在这番大力之下,前伏后仰,看起来真差一点要翻了。 等到心怡被拉上船之后,那小姑娘才发现是救错了人了。 她用手捂着嘴,叫出了声音:“啊呀……你不是我爷爷……你……你是谁呢?” 心怡已被水灌了个昏头转向,哪里还会管这些,上船之后她就把全身趴了下来,脸朝下哇哇吐着清水。 那小姑娘搓着两只手,急得了不得,又问道:“喂,你到底是谁呀?问你怎么不说呢?” 心怡吐了几口水之后,虽是四肢无力,可是心里倒是明白多了。 她想到了这位救命恩人,当时就转过脸来,起伏着胸膛道:“谢谢你救我……谢谢你!” 她吐了一口水,又说道:“我叫花心怡。” 说着就又不支持地倒下去了,只是干吐着,又连声地咳嗽,小船打着转。 那小姑娘叹了一声,说道:“真怪!怎么我专门救人?一个还没走呢,又来了一个。” 说着她就蹲下了身子,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先趴一会儿,等我接了我爷爷,再一块儿回去,你放心,你比我大哥上次可轻多了。” 心怡这时也只有哼的份了,她点了点头,就闭上了眼睛。 这小姑娘就用双手,把她身上的湿衣服用劲地拧,一面说道:“这可没有办法,你得将就点,现在,没有干衣服给你换。” 心怡说:“不要紧……谢谢你!” 她转了一个身子苦笑着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宇,怎么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划船?” 小姑娘皱了一下鼻子,怔怔地道:“我叫秦小孚,你不要问我这么多,我还奇怪呢!” 她眨着那双眸子,又道:“这么深更半夜,你怎么从山上往水里跳?你是自杀吧?” 心怡见她问得天真,就苦笑道:“算了,你不要取笑我了!埃!我实在告诉你,我是被人家逼着跳下来的。” 说着脸就红了,好在是晚上,谁也看不见。 秦小孚就点了点头,又哼了一声道:“我早听爷爷说这几处水面上不太干净,有水贼,果然不错……不过你还算运气好,遇见了我,要不然你可就惨啦!你看看这附近,别说是船了,就是灯也没一盏,你喊救命喊破了嗓子也没有人听见呀。” 心怡没有力量与她多聊,只有哼哼着,表示听见了,秦小孚口中顺口唱着“啦啦啦……” 手中的篙弄着水,一路撑出了数丈之外,似乎是蛮高兴的样子。 花心怡冷眼旁观,见她操舟手法,竟是熟练之极,左摇右撑,小船似箭,却不见带起一个小小水珠到船上来。 她口中唱了几句之后,就踮起了脚,仰着头,直向峭壁上望去。 一面自语说道:“怪呀!我爷爷也来了呀!” 心怡咳了几声,问道:“你爷爷去捉鱼了吗?” 秦小孚摇着小辫子道:“才不呢!我们又不是打鱼的!” 心怡忙道:“对不起……” 小孚皱着眉说:“他到山上找水母去了,叫我在这里等着他,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呢?” 心怡不由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秦小孚立刻笑道:“看把你吓的!你放心,水母就是不被我爷爷杀死,她现在也只能睡在床上哼哼了。” 心怡颤抖地问道:“怎么会?” 秦小孚撇了一下嘴:“大家一提起她来,都这么害怕,其实她也不见得就怎么厉害!” 花心怡这时候可有说不出的味道,只是觉得全身发软,她慢慢把身子躺下来,道: “你爷爷是断了一只手的一个老人家么?” 秦小孚忽然停住篙道:“不错,你认识他?” 心怡闭上了一双眸子,勉强忍着内心的伤感道:“我刚才才见过他。” 秦小孚马上蹲下了身子,用手拍了她一下道:“喂,别睡呀!我给你说话,你刚才在哪里看见我爷爷?” 心怡用手往山顶上指了一下,小孚就张大了眼睛道:“我告诉你,水母就住在那里,我爷爷是找她算账去的。” 心怡又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秦小孚是个极聪明的女孩子,她已由心怡脸上发现出不太自在的神色来。 忽然,她大声道:“他现在在哪里?你知道不?” 心怡伸出无力的手,拍了拍她的腿,笑道:“你坐下来,我再告诉你。” 秦小孚依言坐下,她翻了一下眼皮道:“好吧!你快说吧!真是急人!” 心怡这时精神已稍微恢复,她开始观察眼前这女孩子。 只见她黑黝黝的皮肤,苗条的身材,眼睛很大,尤其是她直直的鼻子和小小的嘴配合得很美,这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 心怡自入江湖以来,所见到的,几乎没有一个不是长相怪异的人,很少看到这种清秀可爱的小脸,由不住对她生出无限好感。 由此联想到那位断了臂的老人,他自然也应该是一个和善可敬的老人了。 她内心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恻然感觉,当时,慢吞吞地说道:“我告诉你,只是你千万不要哭闹,你要答应我,我就告诉你。” 秦小孚禁不住鼻翅张动道:“你说!你快说!” 花心怡紧紧拉住她一只手.以防意外,然后就说:“你爷爷大概是死了!” 秦小孚用力地把她手挣开,她大声叫道:“你乱说,我不相信。” 心怡忍不住淌下泪,道:“我不骗你,他是和水母两人,一起翻落到山涧下去的。” 秦小孚呆了一呆,忽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心怡吓得紧紧抱着她道:“你看你哭了,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 秦小孚边哭边道:“你亲眼看……见的么?” 心怡点了点头,小孚又大声地哭了起来,那种声音,听来可真是凄惨极了。 心怡好不容易,费了半天的工夫才把她劝住了,可是她样子看来,还是那么伤心,连连地抽搐不已。 她对心怡道:“你能带我去那个地方么?” 心怡皱眉道:“可以当然是可以,只是去那里又有什么用?他们也不在山上,已经摔下了山涧。” 小孚泣道:“我们就去山涧。” 心怡拍了拍她背道:“妹妹,你听我说,这实在是不必要的,何苦呢,你想想看,从几百丈高的地方翻下来就是块石头也成了粉了,何况是一个人呢!就算找到了,也只是残碎的肉块,反而令你更伤心,再说是他们两个人,你怎么分得清谁是谁呢?” 小孚只是哭着摇头,她已哭成了个泪人。 心怡忽然感觉到自己这种话,说得有语病,试想人家是骨肉亲情,哪怕是块血浆,也万无不寻觅埋葬的道理。 第40章 当时见她哭得伤心,就叹了一声:“你也不要哭了,这样吧,我们明天清早一起来,我们到山涧底下去找好不好?现在天太黑,找也没法子找,你说是不是?” 小孚才略微止住了哭声,她点了点头,又悲声道:“可怜的爷爷……爷爷,你死了后留下我一个人孤苦零仃,以后可怎么办?”说着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心怡由不住一阵心酸,竟也陪着她淌下泪来。 花心怡边哭边又向秦小孚劝解。 似如此劝了好一阵子,秦小孚才不哭了。 心怡就站起来要撑船,小孚忙把蒿抢了过去,一面说道:“还是我来吧,你不会。” 她说着就把小船撑动,心怡苦笑道:“我们明天早上怎么见面呢?” 小孚一怔道:“你不到我家去?” 心怡看了一下身上,道:“我这个样子……” 秦小孚冷笑道:“现在还管什么样子不样子,我家里也没有外人。” 心怡点了点头道:“也好,我就在府上打扰一夜。” 秦小孚这时一面撑舟,一面还低声泣着,她实在难以忘记平日和她形影不离的爷爷。 心怡知道这时候是没办法安慰她的,就叹道:“你的父母不在这里?” 小孚又是摇头,一面道:“我从小就没有父母!”又苦笑道:“是爷爷把我带大的。” 花心怡心中暗自忖道:“这小姑娘,真可怜!” 这时,她见秦小孚已不再哭了,就道:“对不起,方才,我是不知道才这么问你的。” 小孚苦笑了笑说:“没关系,这十几年我根本就不为我的父母伤心,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他们,就是见过也是很小很小,记不起来了。” 心怡见她一面说一面苦笑,并抬起手,在眼角擦着泪,心知她口中虽说是不伤心,事实上内心仍然伤心的,天下没有不思念父母的儿女。 这是人家的伤心事,心怡自不便再三追问,就改变话题道:“我很高兴今夜和你作伴。” 小孚一面撑着小舟,一面道:“我家里还有个大哥哥。” 心怡不由低低噢了一声,一时就觉得不大对劲了,因为人家家里还有个哥哥,那么自己孤身一个女孩子,又是这么衣衫不整,似乎是不该住在她家里了。 可是她方才已经亲口答应她了,又如何再反悔,当下好不为难。 秦小孚似乎也看出来了,就道:“你不要在意,我大哥是个正人君子。” 心怡面上一红,忙赔笑道:“不是这些……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见你哥哥呢?” 小孚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道:“这有什么关系,当初他还不是被我从水里救上来的?” 心怡一怔,问道:“你是说,你哥哥也……” 小孚明眸向她身上扫了一下道:“他不是我亲哥哥,是我的义兄” 心怡这才点了点头,小船晃晃悠悠地已行出好几里以外,眼前已来到洞庭湖心,只见水面上舟行如梭,甚是热闹,这洞庭夜市虽不比杭州西湖,却也自有一番热闹情景。 小孚指了一下桅杆道:“姐姐,那上面有一盏灯,麻烦你点着它吧,这是水上规矩,不点灯不许行船。” 心怡忙点头道好,就站起来,把桅杆上那盏编有钢丝罩子的灯解下来,找出火石半天才算点着了。 秦小孚这时已把船由热闹的水面划到了极为僻静的君山左后,眼前立刻又是冷清清的水面,只有少数四五艘渔船在水上作着捕鱼的夜业。 小船又绕了一个弯子,就连这四五只船也看不见了,心怡身上本已为水浸透了,此刻再为冷风一吹,直冷得她上下牙齿发战。 偏偏这小船没有篷舱,她不知洞庭湖到底有多大,此刻看来,真是大得惊人,只是这一段行程,就在好几十里。 她的耳中所能听到的,只是小孚长篙出入水面的声音,静得连一声咳嗽声都没有。 二人都陷在沉思之中,谁也没与谁多说话,过了一会儿,小孚的船就向一旁岸边上偎过去。 心怡问:“到了?” 小孚点了点头,用劲地撑了几下,小船就如箭也似直向岸边上猛冲了上去,直到船底搁浅在沙滩上行不动了,才停了下来。 秦小孚把船篙收好,挽了一下袖子道:“我抱你跳上去吧!” 心怡脸红道:“不,谢谢你,我自己还行。” 小孚怔了一下,道:“你身上也有功夫?” 心怡笑了笑说:“功夫谈不上,只是可以勉强凑合一下就是了。” 秦小孚脸上显得很是好奇的,在她身上看来看去,好似不大相信似的。 花心怡站起来笑了笑说:“你先上去吧!” 秦小孚点了点头,双足一点,“飕”一声就蹿上了岸边,她回过身来要看花心怡怎么上岸。 却见心怡身形自小舟上弹起,就像一只燕子似地轻轻落在地上,分明身上有极好的轻功,这一点秦小孚自认为是看走了眼了。 她们手拉手地直向沙滩上行去,小孚悲声道:“我大哥若知道这件事,一定也会很伤心的。” 心怡点了点头说:“这是当然的,只是你们想开一点,人终究都是要死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脑中却禁不住又想到了万斯同,内心有一层说不出的莫名伤感。 小孚领她在一座石屋前站住了脚,说:“到了,我们进去吧!” 心怡退后了一步,用手摸了一下水淋淋的秀发,小孚已用手叩响了门上的两枚铜环,她口中唤道:“大哥,大哥,快开门。” 谁知唤了好几声,没有一个人答应,好在他们祖孙自身一向都带着启门的钥匙,小孚就找出来,自己把门开了。 房中是黑漆漆的一片,她又唤了两声:“大哥,大哥!”仍不见有人走出。 秦小孚回过头来对心怡道:“怪呀!他人呢?” 心怡笑了笑说:“也许令兄出门去了。”她的心倒觉得松快多了,因为她是不愿和人打交道的,尤其对方还是一个男的。 小孚这时已把灯点着了,并且招呼心怡坐下,她自己又前后找了一转,仍不见万斯同的踪影,心中甚是纳闷,花心怡仍然还穿着那件湿衣服,样子狼狈得很,她就找出了自己一套干净衣服,逼着她换过来。 心怡也只好接过来,小孚把她带到自己房中,把门关上,让她在里面换衣服,她自己却坐在外面。 心怡匆匆把衣服换好,见房中有盆,盆中还有水,她就洗了洗脸,对着铜镜把头梳了梳。 自己对着镜子照了照,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因为她此刻穿着秦小孚的粗布衣裳,倒像是一个乡下大姑娘,又像是划船的船娘,和昔日俨然大家气派,完全是不一样了。 自己看着镜子也觉得好笑,尤其这些日子以来的奇妙遭遇,更令人感慨嗟叹。 那个装有《水眼图谱》的水晶匣子,她仍然把它好好藏于囊中。 一切就绪之后,她才开了门,低低唤了声:“妹妹.你在哪儿呀?” 却见秦小孚正伏在一张八仙桌上,像是又在哭的样子,她就叹息了一声,上前轻轻地推了她一下说:“看你又在伤心了,我不是说过了吗,人总是……” 一封信忽然自小孚身上掉下来,心怡就弯下腰来拾,秦小孚抽搐道:“我大哥走了……他的心真狠。” 心怡怔了一下道:“什么?走了?” 小孚忽然翻过身来,她睫毛上还挂着泪,愤愤地说道:“你看看这封信就知道了。” 心怡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先别哭,我看一看就知道了。” 那信封上写的是: “字呈 秦老伯父安启” 下款只露有“内详”二字,字迹十分工整,花心怡就抽出信来,就着灯光细细地读下去。 一笔俊逸的蝇头小字,写着以下的字句: “病体已愈,不克久留,大恩未报,待诸异日,此上秦冰老伯尊前 小孚妹妆前问安恕不另 愚晚万斯同谨叩” 心怡打了一个寒颤,这张信纸飘落在地,她忙又拾起来,仔细地又看了一遍,不禁抖颤地叫了声:“妹妹……” 小孚正在凝眸深思,闻言就抬起头来看着她,见她神色有异,就奇怪道:“你怎么了?” 心怡这时张大了眸子,充满了惊异喜悦之情,她扬一下手中信纸道:“这是万斯同……亲手写的?” 小孚接过了信,奇怪地又问:“有什么不对?” 花心怡一只手按在心口上,半天才定了心,她怕秦小孚会笑她,定了半天心,才慢慢道:“这个人我也认识,我以为他死了呢!” 秦小孚猛然由位子上站起来,道:“你认识他?” 心怡吓了一跳,因见秦小孚这种样子,好像是要打架一样的。 她心中动了一下,遂问道:“我先问你,他是不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穿着蓝色绸子衣裳的人?” 小孚摇头道:“不是,他没有蓝色的衣服。” 忽然她想到了,那日由水中救他上来的时候,他正是穿着一身蓝衣服,她的话就接不下去了,而且双目也有些发呆。 心怡先是一怔,然后她就有些明白了,她苦笑了笑,说道:“妹妹你不要骗我,其实你告诉我实话也没有什么,我知道一定是他,因为,那一天,我亲眼看见他跌落水中去的,只可惜,当时我未能把他救起来。” 秦小孚好奇地看着她,她心中这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酸酸的感觉,其买她对于那位大哥的感情,是再纯洁也不过的,她怕的是,眼前的心怡,会把她的大哥抢走了。 这一连串的伤心事,都集中在这个小女孩的身上,真令她感到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她眼瞳里含着眼泪,嗔道:“既然你知道,你还多问?不错,就是他,是我把他救起来的。” 她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心怡又道:“他在我们家住了很久,我爷爷还为他看病,现在病好了,爷爷已死了……” 说着呜呜痛哭,又道:“他也不管我,一个人走了!” 第41章 心怡现在既然发现了斯同未死,她的一颗心就放下来了,这种由绝望的路又重新得到了新希望的快感,是极其美妙的,她兴奋得真想跳起来。 可是反过来看这秦小孚,就显得她真可怜了,同情之心不禁油然而生。 她拉着她的手,说:“你坐下来,别哭行不行?” 秦小孚把手抽了回来,她的脾气真显得很怪,有时候确是很孩子气。 她皱着眉头坐下来,目光又开始在心怡身上转着,遂问道:“我忘了问你,你一个人,怎么会到水母住的地方去?你怎么会看见我爷爷和水母打架呢?” 心怡想不到她会这么问,当时脸色不由一红,心想这事情如把实话告诉她,又怕她就会对自己翻脸成仇,可是她又不擅说谎,一时好不犹疑。 秦小孚流着泪,巴巴地看着她道:“你怎么不说呢?” 心怡想了想,心中一狠,暗忖我不如实话实说,否则以后她知道了,更要误会了。 当时苦笑了笑道:“说来真奇怪,这件事情如我不说,你连猜都猜不到的。” 她就慢慢把这一段经过,从头说了一遍,秦小孚先是一惊,愈听愈怒.听到最后竟咬牙切齿地由位子上一跃而起,冷笑道:“好呀!这么说.我爷爷是你和水母两个人所逼死的!” 她忽然一跳,到了心怡身前,蛾眉一挑道:“说了半天,你原来是水母一边的,你……” 心怡大惊地后退着,一面摇手,说道:“妹妹,你可不要这么说,这实在是一个误会。” 小孚这时蛾眉上挑,杏眼圆睁,那样子真像是要吃人一样。 她哭着跺了一脚道:“谁是你妹妹?姓花的,你赔我爷爷的命来!” 她说着猛然一掌,直向心怡脸上劈来,吓得心怡忙偏首让过,秦小孚左腕一曲,用“反弓弹手”,直向她右肋上劈过来。 花心怡本来以为她只不过是一时之怒,等气出了也就好了,谁知她竟是对自己下了重手,掌风极为疾劲,这一招要为她打上了,自己不死必伤。 当下被迫只好用“牵手”向她腕子上搭,想把她就势拉出去。 却料不到秦小孚见状更是火上添油,她尖声叱道:“你还敢还手?今夜我看你怎么逃出我的手去!”她口中说着,娇躯向下一塌,双掌霍地向外一推,这一次竟是施出真元内力。心怡一来因为到底有些内愧,二来对方又是自己救命恩人,再说她岁数又比自己小,就哪一方面来说,自己都不能和她打。 所以秦小孚这么厉害的双推手打来,她竟不知如何是好,当下回头就跑。 这种掌力逼得她向前跄出了七八下,跌倒在院中,她一面叫道:“你不要打.你听我说呀!” “还有什么好说的。”秦小孚由屋中一蹿而出,她手中这时竟多了一口明晃晃的宝剑。 心怡吓得面色一变,她嗔道:“你不要乱来,把宝剑放下来。” 小孚哼了一声道:“放下来?你说得倒真好!” 说着她一扭纤腰,已到了心怡身前,掌中剑“唰”的一声,由上而下,直向心怡头上劈下来。 心怡忙向左一闪,“噗”一声,这口剑实实地砍在地上,激起了几点金星。 心怡惊怒道:“快住手!” “唰”一声,这口剑第二次又拦腰而来,花心怡吓得正要闪躲,忽见秦小孚又把剑收回去了。 却见她脸色极为冰寒地持着剑,紧紧地咬牙道:“你不要不服气,我可不占你的便宜,快,你拔出剑来,我们来拚一下,今夜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心怡叹道:“秦小孚,你不要任性,这事情固然是我不对,可是对于令祖,我并没有与他为敌,如果我先认识你,我就不会那么做。” 秦小孚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还有睑说,方才你自己亲口说的,如果不是你保护水母,我爷爷岂不是早就把她杀了,结果……” 她说着又哭了,一面道:“我爷爷和她一块儿死了,虽不是你杀的,还不也等于是你逼死的,我真是瞎了眼,还把你救起来。” “快!”她一面哭,一面又厉声大吼道:“快把你的剑拔出来,我们现在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心怡叹了一声,苦笑道:“我不想跟你打。” 小孚大声道:“为什么?你以为我打不过你?” 心怡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总之,你是我的恩人,我不能跟你打。” 秦小孚怔了一下,却一咬牙,又用掌中剑,直向心怡身上扎去。 花心怡现在真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自己真不该把实话告诉她,现在弄成这种情况,真叫人痛心。她只好一路左闪右避地让着她的剑,小孚见她武功不弱,自己竟是砍不着她,不由更是大怒,一紧掌中剑,左手剑诀一领,竟使出独门剑法“一字慧剑”,第一招“风卷残云”,剑光逼得心怡一连后退了五六步。 秦小孚冷笑了一声,一振腕子,第二式“大雨洗江山”正待施出。 花心怡惊得身形霍地拔起,落出了三丈之外,她长叹道:“你既如此逼我,我只好走了,明日我定先你前往寻获令祖的尸体,你倒是来不来呢?” 秦小孚尖叱道:“谁要你假献殷勤,姓花的你留下命来。” 她说着竟猛然朝心怡扑来,心怡见她如此,自知无法和她讲理,眼前只有走了再说。 想着倏地回过身来,展开轻功提纵之术,一路亡命地直向沙滩上驰去。 秦小孚如何能容她逃跑?当下足下加劲,也展开了上乘轻功,紧紧地自后面追来。 花心怡跑了一阵,只见秦小孚紧追不舍,偏偏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洞庭湖水,如何跑法呢? 她不禁站住脚发起急来,而秦小孚这时已迫近了,心怡正要回身制止她下毒手,谁知身子尚未转过来,就听得秦小孚口中叱了声:“打!” 花心怡不及细看,就觉得有数十股尖锐风声,直向自己全身打来。 黑夜里打来的暗器很难辨认,她手中又无兵刃,无防之下,只急得向后一撑腰,猛地把身子拔起。 可是仍然是慢了些,就觉得右肩头一阵疾痛,痛得她“哦”了一声。 敢情打来的暗器,竟是一掌铁莲子,心怡还算侥幸,仅仅中了一枚。 就这样她也痛得整个右臂发麻,同时也令她知道了秦小孚真是有意要与自己拼命了。 眼前停泊着方才二人乘来的那叶小舟,花心怡也顾不了许多,只好借来用了。 她猛然扑到小船前,用力地双掌一推,小船“飕”一声,已蹿抵湖心。 花心怡紧握着双拳一弹,就如同一缕轻烟似地飞上了小船。 她方拿起篙来,却见秦小孚口中尖啸着,也腾身而来,手中还持着明晃晃一口剑。 当下用手中篙.迎着小孚下坠的身子,就空一拨,只听得“扑通”一声,竟把小孚打落湖中。 秦小孚在水中兀自尖声怒骂着,并且用力地朝着小船游过来。 她那样子真是可怕极了,花心怡拼命地撑着篙,似如此四五篙之后,才把她落远了。 夜风习习地吹过来,传来了秦小孚在水中的哭声,花心怡忙把船停住,怕把她淹死了。 黑夜里,她似乎看见小孚手中那口明晃晃的宝剑闪闪发光,而且直向岸上游回去。 心怡知道她身上有很好的水功,这点距离是用不着为她发愁的.因此也就不再为此而担心了。 她真想不到会落成如此下场,看一看身上还穿着人家的衣裳,坐的又是人家的船,只这一会儿工夫,竟和她翻脸成仇,真是想不到的事! 心怡撑着船,脑子里是零乱的一片,愁一阵,悲一阵,万斯同未死,固然是好消息,可是茫茫人海,他又会到什么地万去?自己又能到哪里去找他? 想到了这里,她又浮上了一层莫名的伤感,小船漫无目的行着,飘着…… 想昔年自己姐妹在黄山五云步居住时,虽说是足迹不出百里,可是那种无牵无挂的日于,又是多么惬意,未入江湖以前,把江湖幻想得那么好,那么生动,而入了江湖,才发现江湖中竟是遍布陷阱,人心险恶……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再想到了久别的母亲,不知她老人家现在如何?她是不是也离开了黄山? 这一切都是谜,都是痛心的事儿。人,真是不可思议,干嘛有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过,要奔波,要争是非,要种情谊,为什么?何苦?何求? 浪花卷起来,把她青缎帮子的布鞋都打湿了。 天上的小星星也在向她眨着眼睛,像是笑她的痴,笑她的狼狈样儿。 她坐下来,把鞋脱了,自己捏着发酸的脚,捏了一会儿,身子支不住,就倚卧在船板上睡着了。 明天的事,明日自有交待,且暂时享受这湖上的良宵吧! 01巧施毒计狠下辣手 暮色苍茫。 落日的余晖,将天畔映得多彩而绚丽,迂回的山道上,潇洒而挺秀的骑士,也被这秋日的晚霞映得更挺秀了。 没有炊烟,因为这里并没有人家,大地是寂静的,马上的骑士落寞地挥着马鞭,喃喃地低语,英俊的面庞使人看起来有一种喜悦的感觉,这就是归心似箭的万斯同,内心充满了喜悦、兴奋和火似的热情。 在离开了秦家之后,他马不停蹄,一路直向浙省的雁荡赶去,我们可以想到,在一个认为几乎已成了绝症的病人,突然之间病体痊愈后,那是如何的兴奋,如何的惊喜欲狂,那么,万斯同正是这种心境。 在奔涛惊浪的长江三峡入口处,万斯同伫立在船头上,从他那飞扈的神采上看来,这年轻人该是多么的高兴。 他仰首望着天上的云,云也开了,俯首看江中的水,水是那么的清澈,真的,如果你是一个愉快的人,看什么都顺眼,即使连石头,也都是含着笑的。 回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秦冰为自己医治这个隐疾,自己也吃了苦头。 第42章 每日正午,他把身子剥光了,在如焚的沙堆里,用滚热的沙把整个的身子包起来,直到流出的汗,把滚热的沙都浸湿了,才可暂时休息一会儿。 然后还要照着秦冰的指示,做各式的动作,除此之外,在午夜,还要接受秦冰为他全身施行的大按摩,如此,竟在短短的几天里,产生了奇迹,小腹下的那粒朱砂红痣不见了,他竟恢复了昔日的健康。 对于秦冰祖孙二人的大恩,他是刻骨铭心,永远也忘不了,可是眼前,他不得不暂时告别他们。 他要去完成一件大事,完成一件生命中不可少的盛大事情。 那个曾经使他以为不可能再重聚的女人——花心蕊,又在他的内心复活了。 他永远也忘不了。心蕊在自己临别时,向自己诉说的那些海誓山盟,他也忘不了她活泼可爱的影子。 现在自己已康复了,如果不尽快地找到她,如果不立刻与她成婚,那自己就是不忠于感情的一个叛徒。 这连日以来,他儿乎是昼夜兼程地行着,他相信心蕊是痴心地在等候着自己,只是,他又怕心蕊已经见着了郭潜,郭潜自然把自己嘱咐他的话,都坦诚地告诉她了,她该是多么的伤心,也许她已经离开雁荡了,也许她真的已经和郭潜…… 有了这么多的因素,自然又可以想到,他的心是多么的急,多么的乱。 出长江,入浙省,在一条叫柳溪的水路上又行了一日,转入钱塘,好在水路甚便,倒用不着骑马投宿,只雇一条可以住人的大船便行了。 这一日他到了杭州,虽是归心似箭,然而面对着这天下名城,富有诗情画意的西子湖,他不得不强压着焦急的心情,而在此破例地住上一天。 暮晚,万斯同在岳王坟上浏览了一阵,又雇小船直放湖心,湖中有处孤岛,名唤“小瀛洲”,是西湖胜地之一,尤其美的是,岛上有醉人的红叶,在这深秋的日子里,这些美丽的枫叶,就像是西天的晚霞那么艳丽,微风吹过的时候,卷起了丛丛的浪,偶尔飘下来几片叶子,散乱在清澈的水面上,随着浪花而沉浮,就像是少女的芳唇。 万斯同看了红叶,登上了“小瀛洲”。 他像是一个骚人墨客,多少带着一点酸味地来到了岛上,微风掀起他那袭湖青色的绸子长衫,露出他单绸扎腿裤,配着他那双素面的双脸便履,看来真是翩翩风度,好儒雅的一个相公。 “小瀛洲”上有几家卖吃食的饭店,都是半隐在枫林之中,看来很幽雅。 一个系着白色围裙的小贩,口中叫着:“菱角!菱角!”他手里还挽着一个细竹编就的小篮子,上面盖着几片叶子。 万斯同抬了抬手,小贩走过来,看样子这小孩顶多十一二岁,头上还扎着两个发角。 “相公,要菱角吧?”他一面问,一面睁着那双大眼睛,朝万斯同身上上下地瞧着,又龇牙一笑道:“我知道,相公是被莲姑娘请来吃饭的。” 斯同怔了一下道:“谁是莲姑娘?”随又笑道:“不是,我是来玩的,我买三个钱的菱角,卖不卖?” 小孩搁下了篮子,似乎很奇怪地看着他道:“你不是来吃饭的?” 斯同摸了一下他的头,笑道:“玩过了再吃也不迟,你老问这个干什么?” 小孩嘻嘻一笑说:“我说呢,今天莲姑娘请客,这地方已被包下了,旁人连靠船都不许,相公若不是客人,又怎么能上来?” 万斯同心中一动,四下看了一眼,果然游人可数,可是孩子的话,也不可相信,试想这小瀛洲乃是公众的,又不是属于一人一户,岂能有不许闲人游玩之理? 当下也就一笑置之,遂掏出了三个制钱给小孩,小孩数了三十个菱角给他,又嘟着嘴说:“娘今天交给我一大篮子菱角,我才卖了一点点,要知道今天这里客人这么少,我就不来了。” 斯同笑道:“你不是说有人请客么,今大应该生意更好才对,怎么反而卖不出去呢?” 小孩噘着嘴,回头指了一下说。“瘦西湖的茶房不叫我进去嘛,要不我怎么知道今天是莲姑娘请客呢?” 万斯同点了点头,见手上还多着几个制钱,就都赏给他了,小孩连连称谢不已,又笑道:“我再给你些菱角。” 万斯同摇摇头,说道;“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下这么多?你有了钱,就好回去交差了。” 小孩似很高兴,一面拾掇着篮子,一面嘴里哼着歌,万斯同口中嚼着菱角,就信步沿着堤边走下去,见堤边的杨柳,都有些枯萎了。 有几个茶房打扮的人,拿着扫帚在扫着地上的红叶,万斯同走过去,他们都停下了扫帚,似乎很是惊奇,向他这边望着。 有一个人还弯腰向万斯同问道:“客官这么早就来了?” 斯同口中答应着又点了点头,就走了,他走了几步,才想出了道理,不禁暗笑道: “这些茶房,竟把我当成请来的客人了。” 当时心中不由动了一下,心想莫非那小孩说的是真的,这小瀛洲真的不许外人涉足么?可是方才我上来,他们怎么并未干涉呢? 他往前又走了十几步,就看见一丛丛的花圃,都用白石头围着,有方形的、圆形的、长方形的,还有扇形的,里面开着各式的花,最引人的却是那用细竹子支起来的菊花。 他对于菊花素有雅爱,此刻见状,不禁快步走了过去,见花坛内,少说也置有百十盆菊花,粉红鹅黄,形态不一,美艳已极。 花坛的正对面,也就是这小瀛洲的中心地方,有一幢讲究的房子,遍体深绿,其上满生绿苔,占地约有亩许方圆,多是四面轩窗洞开的敞房,窗前有一道花廊,有凉棚搭着,棚下悬着很多鸟笼子,每隔六七步,都置有一盆盛开的菊花。 万斯同已看出了这是一所讲究的饭庄子,因为敞房里整齐地放着铺有台布的桌椅。 再抬头看.果见有“瘦西湖”三个大草字匾,悬在入口处一座宫殿式的排楼正中,蓝底金字,十分爽朗悦目。 这瘦西湖门前,站有两个白衣茶房,似在等着接待客人的模样,不时地往湖面上望去。 万斯同这才看清了,原来院中置有一张大圆桌面,铺着雪白的台布,其上置有讲究的银质器皿,可想知果然是有人要在此宴客了。 从各方面看去,这宴客的主人,定是一个非常的人物,多半是本地的州府官眷,否则绝不至有如此排场。 万斯同见那门前的两个茶房,又在用奇异的眼光望着自己,就不大好意思地走开了。 这时有几个游人乘小舟来,可是岸边有一块竖着的圆形漆牌,这些人看见了这块牌子,又都乘船走了。 斯同心中奇怪,就走过去,才看清楚,那竖立在岸边的漆牌上,仅仅写着一个“莲” 字。 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意思,自己一个外乡客,初临西湖,也实在不懂本地人这些规矩,总之,自己是来此游玩赏景,其他也不必细问就是了。 他想着遂往花坛行去,谁知走了没几步,忽见水面上乘风破浪,飞快地驰来了一艘快船。 万斯同仅仅向这船瞟了一眼,顿时就为这快船的外表惊住了。 原来这是一艘长有五丈,宽有两丈许的大型花船,船身是极为漂亮的紫色雕花木块拼凑而成,这不足为奇,最妙的是,在船身正中,镶有一条宽有尺许的铜片,那铜片擦磨得黄光闪闪,光可鉴人。 映着红日,这些发亮的钢片,闪耀出一片灿烂的五彩光华,令人不敢逼视。 船顶是金漆涂就并垂有无数琉璃的吊灯,这些吊灯颜色有红有绿,给即将下山的红日一照,放射出各种不同的颜色,真是一艘极为别致的玄宫画航。 由于舟行过速,水面上,被分起的浪花,像两条白带子似地分开来,甚是好看。 再看船上,湘妃竹的翠帘子卷起,一双白衣少女,分侍舱门两旁,两旁船舷,却由八名青衣壮汉各持一桨,以同样快的速度在水中划着,即使是督抚巡按,也很少见有这种气派。 万斯同看得心中甚是惊讶,暗想这是谁?好大的声势。 思念之间,这艘大船已行抵岸边,船尾一汉子高呼了一声:“停!” 顿时只见那八名操舟的汉子,霍地把长桨向天空一举,桨身平直地竖着,又同时向下一落,那艘大船竟纹丝不动地定在水中。 这种举桨、落桨、定舟的手法,如非具有熟练的手法,实在很难做出如此的成就。 船身已定,就由瘦西湖内,狗颠屁股似地跑出了一个胖子,这胖子头上戴着小凉帽,身着酱色团花马褂,肚子挺大,足下是一双福字履,一望就知是这瘦西湖内的东家。 他身后是两个小伙计,抬着一条宽宽的踏板,三人直向船边跑来。 等伙计把木板搭好之后,还在上面铺了一层白布,那胖子才弯腰拱背地对着大船抱拳道:“小号酒宴已备,敬请贵客莅临。” 说了两遍,那舱首侍立的少女,才叱了一声:“候着!” 胖子退了一步,连声恭应道:“是!是……” 少女转身入舱,过了一会儿又出来,高声道:“我家郡主问所请客人,是否都已来到?” 胖子怔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小伙计,似朝着万斯同这边指了一下。 万斯同方觉一惊,遂闻胖子道:“回莲姑娘的话,客人尚未来齐,只来了一位相公,现在赏花。” 那白衣侍女又叱了声:“候着!” 遂返身入内,须臾即出,高声道:“郡主出驾,小心侍候!” 胖子吓得头颅垂了下来,连连躬身作揖。 万斯同在花坛边,距离泊舟处有五六丈距离,因受好奇心驱使,想要看看这一位郡主,到底系何等样人,竟有如此威望。 他有了这种心思,所以目不转睛地朝这边望着,但见那另一名女侍,把翠帘向一边扬开了些,紧接着,自舱中步出了一个绝等姿色的少女来。 第43章 这少女身着一袭深紫色的丝质长裙,腰上系着一根同色的丝绦,丝绦两端,各垂有一块绿光晶晶的翠莲,衬以她高高身材,雪白的肌肤,乌黑的一头青丝,任何人只要看她一眼,也会心中怦然一跳,眼睛一亮。 她那张瓜子型的脸,又红又白,两弯蛾眉,淡淡地斜扫出去,两泓秋水似的眸子,是那么的冰、清、明、洁,你会觉得她美,那是一种超凡脱俗的美。 再看她芳唇半启,齿如编贝,偶一顾盼,真有仙子凌波、鹤立鸡群之感。 那赏花的万斯同,此刻倒真是赏到了一朵倾国的仙宫玉蕊。 他只觉得全身血液一阵涨热,不禁呆呆地立在当场,目光竟完全被这少女的绝艳吸住了。 少女出舱之后,只向岸上瞟了一眼.微微笑了笑,遂踏板而下。 万斯同这才觉得自己的失态,当时忙转身过来,装着是在赏花,而向前徐徐行去。 可是走了几步,他毕竟忍不住,又回过身来,却意外地发现,那个胖子,正指着自己,在和那少女弯腰答话。 万斯同心中一动,暗道糟!这胖子莫非真把我当成她请来的客人了? 这种想法在他脑中转着,果见那少女目光向自己这边平视而来。 她那双剪水的瞳孔,在看你的时候,你如果是自作多情,那你准会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所幸万斯同是一位大丈夫,是一位敦品力行的侠士,他除了感到一些惊愕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失态表情,尤其是这种错认人的事,不把它当回事,也就是了,自己来此旨在游玩,还是不要扫了兴头的好。 所以当那美丽的少女,用她那一双剪水瞳孔打量他的时候,他只微一顾视,即流眸他处。 那位风华绝代的少女,似乎在思索着一件心事。 随后,她们一行人,在胖子的引导之下,直向瘦西湖匆匆行去。 万斯同也似去了了件心事,想起来不禁有些好笑,可是,出乎意外的是,想不到能在这地方,见到一个如此超群绝伦的娇娃。 不过他此刻心中,仅仅只有一个花心蕊,由于他对心蕊在内心爱得太厉害了,所以只允许他对别的女孩子抱着一种好奇的欣赏态度,而绝无染指之念。 当他嘴角带着微笑,正步入一座扇形的花坛入口处时,他听到背后有人碎步匆匆跑来。 万斯同回身看时,却见是一个白衣少女,他认得这少女正是船上侍立舱前的二女之一,不禁心中微异。 这女侍跑到了万斯同身前,福了一福,万斯同慌忙也还了一礼。 遂见那白衣少女脸色微红道:“莲姑娘命小婢恭询相公,可是云南上清堡的岳堡主? 并请人内一叙。” 万斯同俊脸一红,遂摇头笑了笑,道:“你主人认错人了,在下姓万,新近由洞庭入浙,只是道经西湖,来此作竟日游,并不是什么岳堡主。” 那女婢怔了一下,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噢!是这样的,怪不得莲姑娘说不大像呢!” 斯同含笑说道:“世上相似之人甚多,也许,在下和那位岳堡主,有点相似而已。” 女婢手中扯着一条月白的汗巾,扭了一下,似颇为难地道:“那么相公也不是我们莲姑娘今天请来的客人了?” 斯同摇了摇头说:“我是来玩的。” 白衣少女又上下地看了他几眼,用白白的牙咬着嘴唇忍着笑,说:“那真对不起,我走了。” 说着又福了一下,万斯同少不得也回了一礼,就见她扭着腰肢跑回去了。 万斯同暗笑道:“这真是奇中奇,把我误当为客人已是可笑,居然又把我认成是什么岳堡主,岂不滑稽?” 他因见此刻,那瘦西湖内十几个伙计,全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自己,觉得很不好意思。 经此一来,他哪里还有赏花的兴致,连本来想在这岛上用饭的心意也打消了。 他回过身来,见水边上停着几艘小船,就踱过去,想雇舟而去,可是待走近了,才发现那是几艘空船。 一个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喂!喂!万相公,万相公!” 万斯同皱着眉回过身来,见竟是先前那个白衣少女,又向着自己跑过来。 她手中还舞着那条月白色的汗巾,边跑边喊着,须臾已跑近万斯同身前。 万斯同问:“姑娘有什么事么?在下要离去了。” 这女婢喘了一口气,才道:“别走,别走,我们莲姑娘请你进去呢!” 斯同呆了一下道:“不会吧!我并不认识她呀!” 女婢翻了一下眼道:“不认识有什么关系?” 说着又微微一笑,斜眸道:“你倒是去不去呀?人家可等着回话呢。” 万斯同脸色一冷道:“我不能去,请你回谢她,就说在下不便叨扰。” 说着就回过身来,招手唤舟道:“小船,小船。” 奈何这些小船都是空着,就见水边站着一个穿大褂的伙计龇牙笑道。“相公你老要船早来就好了,此刻莲姑来此宴客,他们早就避开了,谁敢来呀?” 万斯同皱眉道:“那么,我就不能走了?” 那伙计嘿嘿一笑道:“这可是麻烦,你相公要是不嫌累,就在此等一会儿,看看有路过的划子没有。” 万斯同无奈,就点了点头,这时那一边使女还没有走,就笑道:“相公,我要是把你刚才的话,照实回禀我们郡主,只怕她会不高兴哩!” 万斯同苦笑道:“这是什么话?我和你们一向陌生,岂有叨扰之理,再说你们主人在宴客。” 白衣女婢脸色微变,却立刻又放松了,她笑了笑道:“相公既如此说,我也就这么回报就是了。” 说着对斯同行了礼,遂转身而去。 万斯同略有些歉疚地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自己也并未说错什么话,何必多疑。 想着就又回过身来,却见身侧的那个伙计,却对着自己挤鼻子弄眼道:“相公,你老可是惹祸了。” 斯同望着他道:“我惹什么祸?” 伙计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压低了嗓子道:“相公.你老是外省人吧?莲姑姑你能不知道?” 斯同茫然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伙计就一笑,露出发黑的牙齿道:“这可是稀罕,在此地,连三岁小孩都没有不知道莲姑的大名的。” 他迈了一步,更小声说:“没别的,你老别耍横了,快去吧!” 一转脖子,又用大姆指往后指了指,道:“瘦西湖,燕翅全席,你老尝尝就知道了。” 斯同摇了摇头说:“我不能去。” 伙计又怔了一下,好似十分不解斯同的别扭脾气,翻了一阵子眼珠又说:“这…… 这不大好吧!相公,小的可全是为你老着想。” 斯同懒得理他,就往一边走了几步,目望湖面,似等待搭乘一艘过路的小船。 那伙计讨了个没趣,也就不再说了,他回头又看了一眼,忽然大惊失色道:“噢,莲姑亲自来了。” 斯同不禁一惊,忙回过身来,果见那风姿绰约的莲姑,在两个白衣女侍的跟随之下,直向江边走来。 万斯同心说糟糕,别是来找我算账来了吧! 想着就直直地看着她们,见前行的莲姑,面上含着一层微笑,就像风中水仙似的美。 斯同心就放了一半,因为起码可知她并没为此动怒,还不失是一个讲礼的人。 莲姑姗姗行到了他身前,先是含笑瞧着他没有说话,弄得斯同甚窘。 遂见她微微颔首道:“方才都是我太失礼,把你当成了一个帮友,从小婢回报,才知是认错了人,实在汗颜之至。” 斯同闻她语音清脆,略似川湘一带口音,听来只是觉得清脆悦耳。 对方既这么说了,他也只好抱拳含笑道:“这是一桩小事,在下不会介意的,郡主何必亲自劳动,真是太失敬了。” 这“郡主”二字,万斯同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而已,却不知传入这位莲姑耳中,却是十分受听。 她那薄薄芳唇,不禁微微翘了开来,露出了两排白雪的玉齿。 她眨了一下眸子笑道:“你也叫我郡主?” 斯同一怔,遂窘笑道:“大家对你不都是这么称呼吗?” 莲姑杏目一瞥,遂道:“本来在我宴客的时候,这地方一向是不欢迎闲人的,你怎会贸然地来了呢?” 说着俏皮地一笑,又“嘤”了一声,半笑地看着斯同,似要看他如何置答。 万斯同心说好个狂傲的姑娘,这小瀛洲也不是你私人产业,岂能阻止我来游玩? 可是他因在初见她时,已留下了美好的印象,有了怜香惜玉之心,自然不会出言顶撞。 当下只淡淡一笑道:“在下是初游西湖,不知姑娘有此规矩,实在失礼得很。”说着又指了指水上道:“只要有船来我马上就走。” 睡莲龙十姑妙目一转,微微笑道:“这理由尚称合理……”微一吟哦遂又道:“如果我邀请你今夜作我上宾,你是否也肯赏光呢?” 斯同想不到她有如此一问,当下尴尬道:“这……这……” 十姑星眸直视着他笑道:“既来小瀛洲就是我龙十姑的朋友,岂有逐客之理?” 万斯同见她妙目直视着自己,似等待自己一言,不禁有些为难。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堂堂一个男子汉,莫非真还惧她一个姑娘?再说人家是一番好意,我又何苦一再坚持。想着就点了点头笑道:“姑娘既如此说,在下就厚颜叨扰了,只是……太失敬了。” 龙十姑见他应允,面上重露笑意,秀目向身后二婢一扫似在说:“怎么样?我请他,他还会不来么?” 这时那瘦西湖的胖掌柜的,远远地跑过来,鞠躬哈腰道:“相公你老来了,怎么不早关照一声呢?看!在外面站了半天。” 斯同闻言不由好笑,就笑了笑,却见那睡莲龙十姑,也望着自己微笑。 当下众人一齐转身由胖掌柜的在先,一行人直向瘦西湖行去。 第44章 等大家进人之后,斯同见院中早已设有舒适的座位,各色水果,都用果盘托着,陈放在座位之旁。 龙十姑含笑引手道:“请坐。” 斯同欠了欠身,就坐了下来,却见她巧移莲步,就在自己身侧隔几的一张红木靠椅上坐了下来。 她向斯同问道:“万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斯同点点头说:“在下祖籍豫北。” 十姑点了点头,这时就见一个伙计由外面进来,躬身道:“郡主所请的朋友都来了。” 龙十姑朝斯同点了点头道:“万兄请稍待,待我去迎接他们进来。” 万斯同微微欠身,笑道:“姑娘请自便吧。” 龙十姑遂下位自去,万斯同想到这种情形,不觉暗笑自己真个唐突,和对方一面未谋,居然毫不客气地参加人家宴会,如果眼前情形,落入花心蕊眼中,不知她又如何想法?或许要心生误会吧? 想着不由略略感到有些后悔和不安,思索之间,主人已陪着大批客人鱼贯而入。 万斯同与他们并不相识,却也没有坐着不动的道理,当下忙站起身来。 只见为首来的是一个白发皤皤的老人,身着茧绸长衫,个儿很高。 他身后接着进来的是一个中年的妇人和一个四十上下的书生模样的人物,这二人从形态上看来,宛然是一对夫妇。 再后是两个老婆婆,其中之一手中还拄着一根刻有龙头的拐杖。 其后是一个红鼻子的驼子,和两个鸠首垢面的中年化子,连睡莲龙十姑共是八人。 这么怪异复杂的一群人物,点缀在庭院之中,确是很新鲜。 万斯同一眼即可判出,这些人物,虽是外表身份迥异,可是都是离不开风尘的江湖人物。 他们似乎事先彼此都已约好,集合在一起,一并来赴睡莲的晚宴来的。 而且从他们种种神态上看来,他们彼此都甚为熟悉,嘻嘻哈哈地交谈着进来,各自择席而坐。 可是当他们目光发现到另外尚有一个青年在座时,从神色上看来,他们显然是很吃惊。 七个人十四只眼睛,一齐注视着万斯同,那为首老者嘻嘻一笑,向龙十姑道:“想不到十姑另外还请有朋友,这位少英雄老朽看来却是眼生得很呢!” 万斯同俊脸一红,心说本来嘛,我看你们谁都眼生。 睡莲龙十姑闻言微微一笑,玉手向万斯同微微一抬道:“这位是由洞庭来的万相公。” 说着杏目微眯,又笑道:“和你我都是同道之人。” 众人目光一齐集向了万斯同,万斯同忙躬身抱拳道:“在下太失敬了。”说着不禁向龙十始瞟了一眼,暗惊她好厉害的目光,自己这种一派文生打扮,却依然瞒不过她的眼力,由此可想而知,这位睡莲龙十姑,定必是一个击技高手了。 他心中有了此意,不禁向座中各人望去,愈发觉这些人物,虽年迈古稀,细细看来,无不是精华内敛的人物。 倒是睡莲本人,如不事先认识,却是看不出丝毫江湖形色来。 斯同经十姑的介绍,始知那老人是一掌红石子奇和一字剑商和跟他妻子燕翅镖段英,另二婆婆,一为田琴,一为赤杖姥江雪梅,另二化子为青蛇许小乙及闪电手丁介。 斯同获知,不禁大大惊骇,这些人具是厉害棘手的人物。 万斯同乍然听到了这些江湖知名之士的大名之后,不禁大吃了一惊,因为诸如一掌红石子奇、赤杖姥江雪梅,以及托钵乞门中的青蛇许小乙、闪电手丁介等,无不是自己久已闻名之辈。 这些不同身份、门户各异的武林中人,素日是难得凑在一块儿的。 今天睡莲龙十姑把他们都请了来,如果仅仅是为了友谊上的来往,似乎令人费解,因为其中有来自四川的,有来自秦岭的,他们千里迢迢来此,决非是只为了吃龙十站一顿饭。 尤其令万斯同惊奇的是,他对主人龙十姑的身份,始终摸不清楚。 她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可是她在江湖中,似有极为尊贵的身份,只看这些来自各地的武林前辈,对她都甚敬重,就可想而知了。 人人都称她郡主,可知她乃是一郡之主,这是官家的封爵,还是武林的一派门户呢? 这就更令人想不通了。 这几个人在龙十姑介绍之后,十几只眸子,在万斯同身上溜着,那身着茧绸长夜的一掌红石子奇,对着万斯同嘻嘻一笑道:“老弟一向在哪里发财?” 斯同欠身道:“晚生初入江湖,一切生疏得很,哪里还谈得到什么发财,老先生说笑了。” 在万斯同左手边,坐着那两位中年叫化子,此刻那个叫青蛇许小乙的,忽然嘻嘻笑道:“石老儿贩卖珠宝发了财,所以见谁都问在哪里发财,其实咱们在江湖上混饭吃的,有几个不饿肚子的。” 他的话,把所有的人都逗笑了。 一掌红石子奇,被说得老脸通红,他狠狠地瞟了许小乙一眼,冷笑道:“许大侠真是好风趣,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咱们各人肚子里有数。” 许小乙忽然面色一红,随即仰天狂笑了一声,甩着一双破烂的袖子,连连道:“奇了!奇了!我花子一向是愚钝成性,实在不懂石老头话中的意思。” 一掌红石子奇装着无事地晒道:“不懂就算了,我才没工夫和你斗嘴。” 这时一边的一个老妇,眯目微笑道:“二位还是少开玩笑,不要忘了咱们是赴十姑的宴会来的。” 万斯同知道这个说话的老妇人叫田琴,只知道她是来自江西,但对她生平并不清楚。 见她身着黑绸子面夹袄,面色红润,只是满头头发,就像雪花似的白,她说话的时候,一双眸子微微眯着,很有点含蓄的味道。 果然,她的话立刻就令各人安静了下来,而这回老妇人却用手中一条白色绸子,在脸上慢慢擦着,睨目对着身侧的那位来自秦岭的中年儒生道:“商先生,这瘦西湖的花可真美啊!” 一字剑商和很安详地在呷着香茗。闻言连连点头道:“是的,是,太美了。” 田老妇人又回头对着赤杖姥江雪梅说道:“去年我来的时候,还没有开这么多呢!” 赤杖姥只淡淡地笑了笑说:“噢!” 由于大家的目光,全注意着她,这老婆婆的话可说得不大自在了,可是她越要掩饰她的不自然,又说:“这地方真比我们那里的庐山还美呢!我说江大姐,你说是不是?” 赤杖姥江雪梅似也有满腹心事,又嫌她多嘴,只冷冷地哼了一声。 睡莲龙十姑这时笑眯眯地搁下了杯,道:“田夫人,你是一向足迹不下庐山的,却怎会到了杭州?这倒是奇怪了!” 田夫人左右看了一眼,面红着道:“老了,再不出来跑跑,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呢。” 龙十姑暗笑她这话说得牵强,当下并不点破,目光遂又扫向那一对中年夫妇,微笑说道:“贤伉俪也是难得一出的隐士,此番却有雅致来此一游,倒真是太难得了。” 一字剑商和从容地笑了笑道:“十姑,你这话就不对了,你莫非不知道,我们夫妇是最爱游山玩水的,既入了浙省,这杭州是非来不可的。” 他说完之后,看了他夫人一眼,又笑了笑接道:“却想不到,一些朋友都来了。” 一掌红石子奇,在一边大笑了一声说:“说到这里,老夫不得不佩服龙群主的耳目精细……” 他张大了眸于又道:“老夫是昨午方抵杭州,可是今晨即收到了龙郡主的请帖,哈! 好快的消息!” 龙十姑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这时候那另一个叫闪电手丁介的化子,冷笑了一声说:“昨天来的,已算是晚了,我叫化子今午方到,可是龙郡主的帖子,已由我们门中的三代弟子先一日就转到了” 他对着龙十姑抱了抱拳,笑道:“佩服,佩服!看来我等江湖中人,只一入浙,全逃不到十姑的眼睛,真令人惊佩不已!” 那位田老夫人也含笑点头道;“十姑,你到底是如何知道我们来了呢?” 众人目光全数集在睡莲龙十姑的身上,只见她淡然一笑,目光略微向万斯同瞟了一眼,曼声道:“各位朋友可是太抬举我了,其实智者千虑,必有一疏,就拿这位小侠来说吧……” 她说着,玉手轻轻向着万斯同指了一下,遂又笑接道:“我就大大失礼了!” 万斯同和众人都不禁怔了一下,龙十姑笑吟吟地道:“这位小侠客来到敝地,小妹却是事先毫不知情,甚至于人家到了这小瀛州,找上门来,我还不知道呢!” 田老夫人口中“哦”了一声,各人目光都向万斯同望去。。” 他们各人脸上都显示出十分惊异的神色来,田老夫人微微点头,道:“这位小侠客大名如何称呼,恕老身方才没有听清楚。” 万斯同很不情愿地笑了笑,说道:“在下万斯同,无名小辈,各位是不会知道的。” 田老夫人仰头想了想,又点头道:“近来江湖上,出了一些少年英雄,我们是不会一一知道的。” 万斯同目注龙十姑抱拳道:“在下本系一平凡书生,郡主何故抬爱至此,当着如许高人之面,岂不是令我惭愧?” 睡莲龙十姑微微饮了一口香茗,巧笑倩然地道:“万兄你不必客气,实在来说,能受我邀宴之人,绝无泛泛之辈,这一点,我确信还不至看错了人?” 她这几句话,自然又引起各人一阵笑声,纷纷客套起来。 万斯同本以为,他们这一群人,必定是互相间都有很厚的友谊及深切的了解,可是此刻看起来,却并不是这种情形。 他们之间,反而看起来都显得格格不人,尤其很沉闷,似乎含有一种极为隐秘的气氛,可是他们偏偏都要伪装成很熟的样子。 而所说之言,也全是一些无关痛痒、虚无缥缈的话,这真令他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了。 第45章 这时瘦西湖的胖掌柜的,走了出来,向睡莲龙十姑弯腰请示道:“酒菜俱已备好,请莲姑及各位贵客入席。” 龙十姑站起身来,微微笑道:“我已命家人送来自酿的碧莲露,你们的酒可以撤下去。” 胖掌柜的忙弯身道:“是!是!” 此刻已有白衣侍者,把环绕在四周约百十盏各式灯笼,都点了起来,一时之间,五彩缤纷。 这小瀛洲本是美景无限,已经事先准备布置,此刻再一点缀,看起来真是美到了极点。 水面上,远远飘浮着各式的彩船,偶尔随风送来些醉人的丝竹管弦之声,也无不令人心旷神怡,陶醉在这如梦的情调之中。 睡莲龙十姑含笑向各人道:“小妹因时间仓促,匆匆备席,如不合各人口味,尚乞多多包涵,现在请各位快入席吧!” 大家倒也不客气,各自起身就座,那跟随睡莲而来的两个女侍者,把桌面上的六盏小蜡烛点着了,烛光闪闪之中,更添情趣。 每人的名字,都已工整地书写在一片小红叶之上,而这片小红叶,却插在一盏银质的架碟之上,看起来别致好看。 各人找到自己的名字,按名入座,万斯同很惊奇地也发现了自己的名字,在一片红叶上,工整地写着“万少侠”三个小字。 他心中甚是佩服主人的细心,落座之后,睡莲龙十姑盈盈含笑道:“招待不周,请各位多多包涵!” 她说着双手拍了一下,就见出来二个白衣侍者,双手捧着一个青竹细笼。 万斯同正不知这是何物,却见他身边的那个化子青蛇许小乙哑着嗓子叫道:“妙呀! 西湖醉蟹!” 睡莲龙十姑微微一笑,这时那青竹细笼,已端正地置于台中。 许小乙伸手就要去揭笼盖,却为十姑用筷子按住,她含笑道:“许四帮主只猜对了一半.确是蟹类,但并不产在西湖,各位谁知是产在何处么?” 许小乙翻了一下眼皮道:“是洞庭来的?” 十姑摇头道:“洞庭产的尚不如西湖的肉嫩呢!” 那位回老夫人呵呵笑道:“这么说是阳澄湖的大闸蟹了?” 龙十姑又摇了摇头,只是笑而不答,耳闻得笼中众蟹爬行之声甚是热闹,各人不禁为之食欲大动,目光一齐集向正中。 龙十姑目光一扫万斯同道:“万少侠可知道么?” 斯同脸色一红,尴尬笑道:“在下见闻浅陋,一时却是猜……不出。” 十姑妙目一转,又转向那一对中年儒士夫妇,含笑向燕翅镖段英道:“段大姐可知么?” 段英方自摇首,可是她丈夫一字剑商和,忽然拍手道:“哦!是了!” 众人目光齐集向他,一字剑商和眉飞色舞道:“莲姑如此神秘,却令我想起多年前,曾食过的一道佳肴,只不知对不对。” 十姑微笑问道:“商大侠不妨说来听听。” 一字剑商和笑嘻嘻道:“此蟹莫非是来自青海天池湖的一种叫做‘飞蟹’的罕食珍肴么?” 他这么一说,各人无不为之动容,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一种世上极为罕有的珍味,只青海天池湖一处仅有。 而奇妙的是,它的产期仅仅只有两个月,一年之中的其他十个月,俱是深伏湖底,埋身在污泥之中,待入秋之八九两月闻雷声始全数出土出水。 那就是说八九两个月内,第一场秋雨之后,闻雷声始出湖,否则它们是死也不出来的。 经过了长时间的潜伏之后,这些天地间的怪蟹,只要一出土,俱呈疯狂模样,遇鱼刺鱼,遇虾食虾,蹿高纵矮,蔚为奇观。 一般捕蟹人,也就在这个时候,守候水边,他们特备钢丝蟹网,照蟹的油灯。 每逢雷雨之后,这些人就守候在天池之边,待这些飞蟹出水跳跃时,在灯光照射之下,飞网捕捉,据说每捕一只,运至内地,可售纹银五两,这实在是一个很吓人的数目,而且供不应求。 因此每到产蟹季节,有远自千里以外,来此捕蟹的,技术好的,很能发一笔小财。 因为有了以上这许多因素,所以这“飞蟹”,在一般人眼中看来,那是非王公巨贾所不敢大快朵颐的,大部分的人,真连见都没见过,仅听传闻而已。 一字剑商和道出了这飞蟹的名称之后,众人怎能不惊!十数道目光,齐向睡莲龙十姑望去,似乎期待她的认可。 龙十姑微笑颔首道:“商大侠果然见闻高人,正是来自青海的飞蟹。” 众人闻言不禁全呼起妙来,那位老人一掌红石子奇,更是馋涎欲滴地道:“十姑还是快揭起来,让大家瞻仰一下吧!老夫生平还没有见过呢!” 青蛇许小乙嘻嘻笑道:“怕笼盖一开,它们都飞去了。” 一字剑商和摇手道:“我想龙姑娘定然早以浓酒,将它们灌得烂醉,只怕连爬都难得了。” 睡莲心中一动,秋波往商和面上略微一转,暗忖:“此人未免太聪明了。” 她依然含笑道:“商大侠果然没有说错,小妹早以浓酒将它们灌醉了。” 青蛇许小乙嘻嘻笑道:“那么打开来看看吧!” 龙十姑含笑点头,玉手轻启,把笼盖揭了起来,万斯同还是生平仅见,不免很注意地去看看,看这蟹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长相。 这种飞蟹实在长相很怪,它样子是长条,略像圆筒形状,一头尖,一头圆,颜色浓绿如翠,在它前胸两侧,生出两片多出来的软壳,大概它之所以能飞,全是由于有了这两片东西之故。 再看它前身,生着两只大钳,形状到是和常蟹无异,在它的双目旁,各生着一条尖锐的红刺,伸出来很长,看起来很鲜艳。 它们是在绿色的酒液里旋回游泳着,可是看来行动是那么的迟缓,可能早已昏醉了。 众人仅有少数二三人,昔日见过这种东西,多半都是第一次见,所以显得很是稀奇! 睡莲龙十姑笑道:“这种飞蟹,食法也和一般不同。” 一掌红石子奇呵呵一笑道:“这个我们知道,不就是一吸就出来了吗?” 龙十姑微微笑道:“石老侠所说不错,确是一吸即可,只是这一吸却要用很大的劲呢!” 龙十姑玉手轻轻又拍了一下,就见先前侍传者,双手捧出一个白色瓷坛,睡莲笑道: “此系大寒之物,各位先请饮酒,然后可食蟹。” 众人连连称善,那随行女婢,取出瓷坛,为各人斟上一杯,酒色清白,香气四溢! 龙十姑双手举杯,含笑道:“各位远道辛苦,小妹敬各位一杯。” 各人方举起杯,那青蛇许小乙嘻嘻一笑道:“且慢!” 各人都不禁停杯望向他,许小乙不自然地笑了笑,一只手却在烂衫里摸着,摸了一会儿,才取出了一枚长方形的白色玉匣来。 龙十姑一怔,问道:“许四帮主有何雅兴?” 许小乙咳了一声,一面打开玉匣,取出一枚白色玉针,一面嘻嘻笑道:“外出之人,无论作何事,都需要谨慎小心。” 他说着把那枚玉针放一半入酒杯,须臾取出来着了看,微笑道;“现在可以饮了。” 各人都不禁大吃一惊,因为许小乙竟敢在龙十姑面前当面试酒,这是极大的侮辱。 他们已都知道,睡莲龙十姑是绝不会容忍这种耻辱的,都不禁内心为之担忧。 可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睡莲龙十站并未十分震怒,她只是淡淡地笑道:“现在各位可以放心了,哈哈……” 她笑向许小乙道:“四帮主为人精细,小妹佩服不尽,只是智者千虑,却难免一疏呢!” 许小乙面色甚窘地干笑道:“在下天胆也不敢怀疑阁下,只是怕别人动了手脚,十姑见责,倒显得我化子太放肆了,我罚酒一杯” 他说着仰首“咕”的一声,把杯中的全数干了。 睡莲微微一笑说:“玩笑话,我才不当真呢,各位干杯!这酒并不甚烈。” 她说着举杯四邀,各人俱把杯中酒一饮而下,只觉人口甘芳,口齿留芬,无不交赞。 侍者又为各人把酒斟上,万斯同心中暗笑那许小乙太多疑,真个是“以小人心度君子腹”,未免“佛头着粪”,要是自己是龙十姑,这种当面羞辱,实在不知如何忍受,由此看来,这龙十姑果不愧受人敬重,而器量尤其令人钦佩! 思念之中,忽见十姑亲自为自己夹来一蟹,当下忙双手持盘往迎。 他口中道:“不敢当,不敢当!” 龙十始睨目笑道:“不要客气,一人一个。” 这时万斯同对面的一掌红石子奇,正伸筷往笼中夹去,龙十姑忽然以筷拦住他笑道: “石大侠不必亲劳,容小妹代替分送。” 石子奇怔了一下,遂呵呵大笑,连道:“好!好!主人太客气了。” 龙十姑很快地把笼中醉蟹,为每人送上了一只,大家俱不识如何食法,目光齐向她看去。 睡莲龙十姑频频笑道:“这飞蟹所食主在其黄,各位只须以口轻含其首,用力一吸,自觉其味无穷,此物美在新鲜,待其一死,味道就差远了!” 她说着樱口轻开,已把尖形蟹含人口中,用力一吸,发出“吱吱”之声。 各人自不多言,纷纷依法炮制,用力一吸,果然就觉得蟹黄入口芳香无与伦无,一时“吱吱”连声,响成了一片。 万斯同此刻,也依法炮制,果觉其味无穷,真乃生平仅尝,不禁也连连吸了起来。 忽然,他看见那位回老夫人,把手中飞蟹向盘中一丢,一张扁脸,变成了紫红颜色。 她一手指向睡莲龙十姑,大声叫道:“你……” 话犹未完,竟自连串地猛咳了起来,她这咳不当紧,却见满座客人,也都随之大咳了起来,而且纷纷踉跄起来。 龙十姑曼笑了一声,忽然离座纵起,飘向一边的一张桌上。 她口中娇声呼道:“倒下吧,一群蠢才!” 话犹未完,只听得一片咕咕噜噜之声,满座之人纷纷倒地不起。 第46章 这其中却仅有一个万斯同安然无事,他目睹此情景后,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才知道是着了睡莲龙十姑的道儿,当下飞身纵出。 只一瞬间,这六七个人,已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席案上杯盘狼藉,酒气四溢。 那位睡莲龙十姑,却是星目微合,远远自一边发出冷笑之声。 万斯同不禁怒目视向她道:“龙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龙十姑咯咯一笑,目光睨向他道:“小伙子,这其中没有你的事,你就不必多问了,只记住,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万斯同愤声道:“可是这种手段太卑鄙了……” 才说到此,就见睡莲龙十姑杏目一睁,两弯蛾眉向上一挑,可是却又似突然隐忍住这腔愤怒,慢慢地笑了笑道:“你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万斯同俊睑一红,遂道:“我本来并不认识你,你自然无理由害我。” 龙十姑冷哼了一声,说道:“这就对了,由此证明,我暗算他们,并不是偶然的,自有其原因在。” 万斯同怔了一下,说道:“方才我见你们还在有笑有说,为何须臾之间,就下毒手?” 十姑冷笑了一声道;“你以为他们都死了?” 万斯同走过去,细细地瞧了这些人一会儿,却发现他们无不是口吐白沫,而且人事不省,当下内心激持持打了一具冷战,心说这龙十姑好狠的心,如此看来,自己生命真个是幸免了。 他余悸尚存地望着这些倒在地上的人,当时不发一言。 龙十姑却笑眯眯地拍了两下掌,就见先前随船而来的两个侍女闪身而出。 睡莲眸子微微朝着万斯同扫了一眼,含着笑说:“万相公看不惯咱们这种勾当,把这群老东西给护下去。” 二侍女中之一却弯身问:“郡主的意思……” 十姑咯咯一笑,啤道:“小带子,你别逼着我杀人,你是想叫我把他们丢在湖里是不是?” 那个叫小带子的少女忙弯腰笑道;“奴婢可不敢。” 十姑冷冷笑了一声道:“他们只为贪图一时口福,却未曾想到祸从口入,我这迷魂散,足足可使他们睡上三天三夜!” 万斯同这才知道,原来井非毒药,只是一种特制的迷药罢了,不过为什么对这一群人用这种手段,就令人想不通了。 小带子翻了一下眸子道:“要嘛,咱们干脆把他们放在船上带回去,往冰窖里一放,叫他们好好凉快几天。” 那另一个侍女,名叫小铃子,闻言也笑了起来,一面说:“郡主,这个主意可新鲜。” 龙十姑又瞟了万斯同一眼.就抿着嘴笑了,一面挥手小声道:“好!就依着你们,快把他们弄上船去吧,放在这里看着都恶心……” 小带子和小铃子就笑着下去了,她们去找人来把这些武林高手抬上船去。 万斯同本想说几句公道话,可是想了想,又觉得这是人家的事,自己既和其中之人都不相识,自无从悉知他们之间的恩怨,冒昧陈词,反倒是多管闲事。 当下苦笑了笑道:“我与阁下,本是素昧平生,这一饭之情,日后必报,此刻告辞了。” 说着双手抱拳,弯腰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他方才行了一步,只觉得头上一阵微风扫过,万斯同也是名师之徒,当下双掌一错,身形霍地向下一蹲,却见那龙十站已笑眯眯地站在自己身前。 万斯同张大了一双眸子道:“你要……怎么样?” 龙十姑面色薄薄地泛起了一片红霞,由此可以看出来,她素日并非是一行为放荡之人。 此刻她面色微红地笑了笑说:“你别走。” 万斯同不禁心中不悦,当时面色微沉道:“龙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十姑低头微微一笑,遂又抬起了眸子,她脸上仍然带着一些不自然的神色说道: “我的意思是请你暂时到我家去住几天……” 说着她竖起了三个手指,笑道:“三天,怎么样?” 万斯同冷冷一笑,说:“不行,我还要急于赶路!” 十姑咯咯一笑,眸于里闪出凌人的光芒,她说道:“何必呢?我对你已是十分客气的了!” 万斯同吃了一惊,遂见她含笑道:“其实我原也应该叫你和他们一样的……” 笑了笑,又说:“那么,你就老实多了!” 万斯同剑眉一挑,沉声道:“这么说,你竟认为我是他们一路的人?” 龙十姑眨了一下眸子道:“我为什么不这么认为呢?” 万斯同怔了一下,冷笑道:“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是谁,是你请我来的。” 十姑挥了一下手,笑道:“我的相公,你不要急,这没有什么大不了,坐下来慢慢说好不好?” 万斯同哼了一声,侧首一边,龙十姑慢吞吞地道:“凡是来到杭州的生客,都是我的敌人,你也不例外!” 万斯同吃了一惊,倏地回身道:“龙姑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十姑秀眉一挑,却又微微一笑说道:“万相公,我确是很客气地待你了,你何故……” 方说到此,霍地一扬翠袖,娇叱了声:“躺下!” 万斯同猛一回头,看见那个来自江西的田老夫人.又摔倒在地。 敢情她并未为十姑迷药所迷,此刻乘二人对话之际,竟想脱逃,却未料到龙十姑二十四粒玉莲子,能于熄灯暗室,打入三十六处穴道,她又如何逃跑得了? 睡莲龙十姑冷笑了一声,轻款莲步,走到田老夫人身前。 可是却离着她远远地就站住了,那位倒地不起的田琴田老夫人,却是面朝下地趴在地上。 小带子正自外面走进来,见状惊问道:“郡主,怎么回事?” 十姑挥手冷笑道:“你后退一步。” 小带子怔怔地后退了几步,万斯同也好奇地走了上来,龙十站目视着趴地不起的田老夫人道:“夫人,好高明的龟吞兔滚障眼法儿!” 地面的田老夫人,仍是纹丝不动,龙十姑冷冷一笑道:“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 她说着,猛然骈指,隔空直向地上的田老夫人点去,空气中发出了“哧”的一声! 斯同不禁大吃一惊,暗想老夫人此番休矣。 可是事情竟是连番地出人意外,睡莲龙十姑隔空指方自点出,忽闻得田老夫人发出一声怪笑,那声音与午夜狸猫叫唤的声音是一样的。 遂见地面上,那位田老夫人,就像一匹驴子似地倏地一阵疾滚。 紧跟着人影一蹿,随听田老夫人的哑嗓音笑道:“打!” 这个“打”字方一出口,就见有一双白点,直向龙十姑双目打了过去,一闪即至。 睡莲龙十姑微微一笑,其实她内心正是愤恨到了极点,因为田老夫人打来的暗器,正是自己方才发出的如意玉莲子。 她这种如意玉莲子,可谓向无虚发,此刻没有料到,竟会为对方接在手中,并且用来回敬自己,当着万斯同的面,她不禁有些羞惭。 可是此殊生就怪性,喜怒不定,也许她脸上带着微笑的时候,正是她愤怒填膺的时候。 这时候,就见她玉指轻翻,只一招,已把飞来的那一对如意莲子接在手中。 再看田老夫人,此刻头发蓬散着,呵呵地怪笑道:“郡主如此款待远来的江湖朋友,未免太令人齿冷了,所幸我老婆子有先见之明,于舌下暗藏解药,否则……哈哈……” 她用手指了一下地上倒着的几个人,朗声道:“岂不像这群朋友一般,任你宰割了!” 说着她身子一纵,跃上了一张桌面,桌上的闪闪烛光照耀着她那枯瘦的躯体,银白色的发束,微微隆起,而裹得像棕子一般的一双小脚,乍然一见,你定然是不会看出来,她竟有这么超然的一身功夫。 万斯同正自惊异的当儿,睡莲龙十姑已发出了一声冷笑,飞身而起,直向那张圆桌面上猛然袭去。 田老夫人口中虽硬,可是她却知道,这位龙十姑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 她自己本人,既然在江湖中有了相当的名声,自然有“爱惜羽毛”之意,俗谓三十六着,走为上策。 又听她狂笑了一声,大叫道:“龙郡主,老身在庐山候你,失陪了。” 她说着话,霍地一扬双臂,竟以“野波无人”的无上轻功,倏地凌虚把身子拔了起来,而直向这“瘦西湖”之外翻去。 可是,她身子方自纵起,却似为一股虚来的潜力,硬把她的身子,向后带了一下。 田老夫人为这种回带之力一拖,不由在空中顿了一下,纵出丈许之外,却向下坠来。 这怪老婆子,显然也被激怒了。 只见她身形落地之后,倏地一个急转,双掌箕开,照着迎面而来的龙十姑肩上就抓。 这位田老夫人,双手上可是运行着大鹰爪力,内合一种叫“按挤力”的内力.龙十姑若是为她抓上了万无幸理。 可是睡莲龙十姑,那种昂然不动的身形,和她眸子里所泛出的镇定光芒,却显出她根本未把这种身手看在眼内。 田琴双掌眼看已沾到了莲姑的肩上,可是她这个老婆婆也是久经大敌之人。 她猛然发觉出不妙,不待内力吐出,却猛可里往回一拧双腕。 这种“双门拴”的动作,她是运用得那么巧妙,你只看她的手腕子、腰、臀、肩、足,无一处不是运用到了一个“巧”字。 可是,在对付眼前这位强大的敌人,她仍然是显得太慢了。 那是一种什么疾劲的招式,真令人难以窥情,只见龙十姑彩袖向前一扬,身如风车似地转在一旁。 再看那位田老夫人,却是面如金靛,一阵踉跄,后退了十数步之外。 她用手指着龙十姑,抖颤地说道:“你……” 随即“咕噜”一声,倒于就地,万斯同在一边真是触目惊心,他已经看出来,龙十姑是用“隔空闭穴手”,借着翠袖一挥之力,把内力由袖中逼出,伤了田老夫人的上盘穴门。 第47章 这种打法,确实高明狠毒,莫怪那位回老夫人,竟连话也说不出一句,就倒地不起。 龙十姑轻而易举地处理了田老夫人,脸上一扫方才的怨气,又重新回嗔为喜地看着万斯同道:“如有人不知自量,我就用这种手段对付他……” 说着又眨了一下眸子,淡淡地笑道:“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指的是他们。” 她用手指了一下地下倒着的人,万斯同冷笑了一声,他真是被她搅糊涂了,自己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受欺的人。 当时不禁气愤填胸地道:“龙十姑娘,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对付他们,可是我相信这其中必有原因,外出之人,还是少管闲事为妙,我绝不过问你们之间的是非,只是……” 他声音变得大声地接道:“只是,我与你们之间素无瓜葛,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怎样对你了?”龙十姑笑吟吟地问。 万斯同俊脸一红道:“我……那你又为何不放我走?” 这时候已进来了几个大汉,由小带子、小铃子指挥着,把倒在地上的人都抬走了。 龙十姑嘱咐道:“要小心,不能放走一个。” 小铃子应着道:“郡主放心,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龙十姑笑了笑,目光又回到万斯同身上,微微歪着头,似笑非笑地问道:“真的,你这个人真令我奇怪,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年纪轻轻的。” 斯同脸色不禁又是一红,他忍着气,道:“我早就对你说过,我是顺道来游湖的。” 十姑摇了摇头笑着说:“我不信,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万斯同气愤道:“什么巧?游湖还有一定的时间吗?” 十姑咯咯一笑,用手在空中挥了一下,道:“你这个人……我是说,你莫非不是为了《合沙奇书》而来的吗?” 斯同怔了一下,说道:“什么《合沙奇书》?” 十姑左右看了一眼,所幸四周无人,她脸上带着一层迷惘之色,讷讷道:“你真不知道?” 说着却又一笑道:“算了,你别想骗我,反正这几天,你得委屈一下,我绝不能放你走。” 万斯同心中一动,暗道常听武林中人,为争夺奇珍异宝,而互相斗殴伤亡,看来正是如此了,只是这睡莲龙十姑,却也过于厉害。 原来她竟借着宴客为由,把这一班武林同道,纷纷以迷药制服,然后她即可独自放手去取那所谓的《合沙奇书》,她的手段也真是过于狠毒了! 这么想着,他内心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当下试探着问道:“那本书在什么地方?” 十姑面色一变,半天才恢复原状,她冷冷地笑道:“就算你是真的不知道,从现在起,我们绝口不提那本书的事情。” 才说到此,就见小铃子跑进来道:“郡主,船准备好了,现在走不走?” 龙十姑点了点头,回头对万斯同笑道:“怎么啦相公?方才那顿饭没吃好,咱们回去再吃,现在你必须跟着我走。” 万斯同因眼见龙十姑方才出手,功力精湛,远在自己之上,如贸然跟她动手,吃亏的必是自己,当着外人,这个脸可是丢不起。 再者他心中更存了好奇之心,究竟那所谓《合沙奇书》,是一本什么书?武林中人何故如此重视?自己既已染上了这场是非,不如将错就错,先和她“虚与委蛇”,再见机行事的好。 他这么想着,愈觉事已至今,只有如此了。 龙十姑见他沉思不语,不禁有些不耐,冷冷笑了一笑,说道:“怎么,你是不敢去么?” 又哼了一声道:“你放心,我要是想怎么你,你还跑得了么?” 万斯同苦笑一声,道:“你错会了我的意思了,老实说,我在江湖上,还很少怕过人!” 龙十姑似乎已洞悉了他的外强中干,闻言哂笑道:“当然,要不然你怎么敢一个人独自来此呢?” 万斯同心中暗笑她仍然认为自己是为那本《合沙奇书》而来,当下也不再与她争辩,就叹了一声道:“好吧,我就到府上去叨扰几天吧!” 龙十妨抿嘴笑了笑,说:“三天,一过三天,你和方才那群朋友,都可任意而去,我绝不再刁难你,现在我们走吧。” 说着她率先而出,万斯同随后跟上,他此刻胸有成竹,反倒十分从容。 “瘦西湖”的老板伙计,一长排地排在门前,见二人出来,一齐躬腰为礼,遂见十姑长袖拂处,飞出黄金二锭,正落在那胖掌柜足前,乐得那胖子大口叫了声:“谢谢郡主!”余众又是弯腰一躬。 再看由这瘦西湖通至湖边的这条石子道旁,早已插上了两列明晃晃的灯笼。 水面上那艘龙十姑特制的大花船,船上更是百灯齐亮,那些水晶琉璃的灯罩子,以不同的颜色,在如墨的夜空里,幻出各种鲜艳夺目的彩色,真个是好一艘玄宫画舫。 船上一十八名壮汉,各持着水平的长桨,目视前方,一个个气势如虎,在他们腰带上,都配有紧密密的一排雪白短刀,拖着四五寸长的红色刀衣。 万斯同看到此,已不禁心中怦然而跳,他知道这些短刀,是用来作暗器的,而一般暗器,都是暗而不露,这些汉子,竟把暗器明束于腰上,以之示人,足可证明,他们在这种“飞刀”的技术上,是有着惊人的造诣了! 小铃子、小带子姗姗前导,待行至船边,二人倏地把身子向下一蹲,跟着一长身,就像箭头似地,蹿了起来,再注目看时,二人已一前一后地落在了大船之上。 她们的态度是那么从容,身形是那么的利落,由她们脸上的笑靥看来,这两个小丫环身上,都负有一身惊人的武功,那是不可置疑的。 斯同正着得惊心,却见龙十姑回头笑道:“相公,请上船!” 说着后退了一步,双手往胸前一抱,似有心看他用什么身法上去。 因为这艘船离着岸边,还有两丈的距离,先前来时,没有踏板可下船,此刻踏板已去,再看船身高有两丈,耸立在眼前就像一座宝塔似的。 换句话说,如果你身上没有超人的轻功提纵之术,你休想能如意登船。 万斯同见所有各人的目光,一齐注向自己,都在等着要看自己上去的身法。 到了此时,他也只好硬着头皮露一手了。 他先抱拳,对着十姑道:“姑娘请先行。” 这种称呼,可谓之是大胆已极,因为在十姑所认识的武林朋友中,无不尊她一声郡主,还极少有人敢直呼她为“姑娘”的。 可是龙十姑并不以为意,她浅浅笑道:“你先上去,你是客人。” 万斯同在彼此对答之际,已自丹田深深提起了一口真力,他点头说了声“好!” 遂见他身形骤然腾起,犹如潜龙升天,只一闪,已昂然立于舱前风门入口处。 小带子回头笑吟吟地道:“万相公好身法!” 万斯同苦笑了笑,正要说话,忽听身侧,十姑的嗓音招呼道:“开船。” 万斯同不禁心中一惊,忙偏头望去,果见龙十姑立于身边,湖风飘扬着她头上的细黑长发,她正分出一只玉腕扰着它。 万斯同心中不禁怦然动了一下,暗忖道:“这龙十姑果然是一难见的奇人,只看她上船时的身法,自己就是望尘莫及,别的还谈什么?” 想到自己堂堂一个男子汉,幼年少小时,亦曾苦练过功夫,怎的却连一个少女都不及。 再仔细地看那龙十姑,也不过二十四五岁光景,和自己年岁相仿,可是人家身上竟有如此玄妙的一身功夫,在武林中,得享如此盛望,相形之下,自己真是太渐愧了。 这一刹那,不禁给了他一个坚定的暗示,要痛下决心,练习超人的武功。 有了这种念头,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十姑不发一语。 船行极速,十数名大汉,用着同一的式子,抡桨如飞,须臾已驶至湖心。 龙十姑望着万斯同笑了笑道:“不进去坐一坐么?” 万斯同自发现对方厉害的手段后,对此姝内心早已存下了戒惧之心。 此刻见她如此礼让,深恐又中了她什么计谋,当下慌张地笑道:“不!我还是在外面站一会儿的好,姑娘请自便吧!” 龙十姑望着他笑了笑,似乎已窥出他内心含义,当下点了点头道:“好!那么我不陪了。” 说着,她又向站在万斯同身边的小带子笑吟吟地道:“万相公初来西湖,浏览这西湖的夜景,你好好在一边侍候着,不要离开,知道么?” 小带子曼应了一声,龙十姑就自行而去。 万斯同不禁冷冷一笑,心想这龙十姑果然是一个细心人,她分明是用这小婢来监视我,却说出如此美丽的一套谎言。 看来,自己落在她们手中,吉凶还真难以预料呢。 想着,就信步往船边行去,果然小带子自后面跟上来,一边道:“外面风大,相公还是进里面去吧!” 斯同随口应道:“无妨!”就站住脚问她道:“你们小姐家住何处?” 小带子含笑摇头不语,斯同又问道:“现在是奔何处而去呢?” 小带子仍然摇了摇头,她笑道:“相公不必多问,一会儿也就到了。” 万斯同自知在她口中,是问不出一个名堂来的,当时也就不再多言,默默地望着水面之上,只见眼前水面较知前为窄,且四周有许多高可过人的芦苇,大船过时,由其中惊起了成群的野鸭,呷呷长鸣着拍水而起,一时蔚为奇观。 万斯同正心中奇怪,眼前这处僻静的地方,分明已近岸边,如何可再行大船呢? 心中正自狐疑,忽见船头上匹练似地射出了一道白光,直向那生满苇草的岸上照去。 只见芦苇丛中,又射出了一道青蒙蒙的光华来,大船上白光遂熄。 于是就听得小带子笑道:“到地方了。” 万斯同怔道:“这是什么地方?” 小带子抿嘴一笑,说:“还是不知道。” 第48章 又缩了一下脖子道:“知道也不能说呀!” 这时那一十八名壮汉,俱都停下了桨,合力搬起了一块长踏板,使其一头搭于地面。 那个叫小铃子的女孩子,这时已卸下了披风,显得娉娉玉立,她背后尚紧紧系有一口长剑,剑穗飘扬,气态十分飒爽。 她指挥着那群汉子转向舱内,须臾出来,却见他们每二人抬着一个黑色麻包,像是十分注意地行着,万斯同心中已知这些麻包袋中所装的,并非是什么货物,而是方才酒宴间,被迷失了本性的一群武林英豪。 看到此,不禁令他有些气怒填胸,可是他明白,自己此刻也在人家手中,正是所谓的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要再想什么歪主意了。 想着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目视着这些大汉,把一个个装着活人的大麻袋往船下抬。 小铃子就站在船舷边上,她亲自在每一个麻袋上用手去摸按一番,然后才挥手令去。 等到这些麻袋都抬完了,她才望着小带子招手道:“我先押着走了,你们也快来呀!” 小带子点头道:“我知道,你快去吧!” 小铃子就跟着众人一并下去了,万斯同心中暗忖,看来还有一段路程呢。 这时舱帘子卷处,龙十姑笑眯眯地走出来,望了万斯同一眼,遂向小带子道:“我们也走吧!” 小带子向船头作了一个手式,于是又见一道灯光,向岸上射去。深夜里,这种灯光看来十分清晰,须臾,岸上又回射了一道红光。闪了两闪就熄了。 小带子向万斯同躬身道:“相公,请下船吧!” 万斯同看了十姑一眼,见她面色很是平静,一双剪水瞳子,紧紧地逼视着自己,似乎也在想着什么深沉的策谋心事。 小带子说完了话,首先一扭腰,像一缕青烟似地飘上了岸,回身叉着腰向这边望着。 万斯同到了此刻也只好一切认命了。 他就大摇大摆地由踏板上走了下去,龙十站也姗姗地随后而下。 02勇闯龙潭轻捋虎须 这是一片密密的树林子,也不知是什么树,黑沉沉地展延出数里之遥,四周虫声、蛙声以及林子里怪鸟的叫啸声音,在静夜里显得很恐怖! 可在这些身负奇技的人们眼中,那是没有什么值得可怕的。 三人往林中行去,不过十数步,就见有一条碎石铺就的道路,展露在眼前。 道路上有被车轮子轧得很深的两条沟,远处也可以发现一些蒙蒙的灯光。 万斯同可真是被她们弄糊涂了,也不知自己来的是一个什么地方。 他心中正在犹豫奇怪,忽闻得一声马嘶之声,遂见由身侧后方泼啦啦驰来了一辆漆座皮篷的马车。 车座前首,悬有两盏水银光色的吊灯,随着车身颤抖,荡漾出遍地莹光,再衬以拖车的那匹全身黑光锃亮的大马,这马车看着真是一个“帅”! 赶车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紧衣裤,他突然把马勒住,那匹马扬起了一双前蹄,发出唏吁吁长啸之声,马头上串铃子更是哗啦啦直响。 小带子嗔怒道:“顺子,你是怎么带的马?小心回去打你。” 那个叫顺子的车夫,一面硬勒着马,一面苦笑道:“小带子姐,你别发脾气,这家伙可真不听话,一路上就跟我较劲,不信你来试试就知道了。” 说着一眼看见十姑和万斯同都在一边,他不禁吓得怔了一下,忙由车座上跳下来,一面就要朝十姑下跪。 睡莲挥了挥手,道:“起来,不要多礼!” 顺子忙应了一声,垂立一边,龙十姑皱了皱眉问道:“谁侍候着差事走了?” 顺子躬身道:“是拐子婆婆和小铃子姐。” 十姑点了点头,说:“你小心照顾着车,我们走吧,追上他们。” 顺子又答应了一声,“是!” 他跳上了车子,小带子把车门打开,又望着万斯同说道:“相公请上车。” 万斯同见十姑也在望着自己,就不客气地登车而上,靠着车窗坐了下来。 龙十姑见他坐定之后,才随后上来,她在万斯同对面位子上坐了下来,接着小带子上来,她却不敢坐下,紧紧地靠着车辕站着,跟着这辆车,就咕咕噜噜地飞驰了起来,向着这条道路的尽头,一路疾驰了下去。 沿途上,那位神秘的睡莲龙十姑,并不再向万斯同多话。 她只是手托着香腮,不时地想着心事,偶尔杏目向斯同瞟上一眼,却也是一瞬即逝。 万斯同自然猜不透她想些什么,他心中却是抱定了主张,无论如何,要把这本所谓的《合沙奇书》弄个清楚,自己再见机行事,如果这睡莲龙十姑,真是一毒恶淫凶之辈,自己也就说不得,待机把她给除了,也算是为江湖上剪除了一名恶人。 渐渐地,这辆篷车已行抵窄道尽头,车身向右方疾转,眼前景象,看来大是改观。 道路两侧,种植着两列梧桐,梧桐的阴影,衬以冷月稀星,更显得翠冷蚀魂。 地面上,是铺就的青石板路,打磨得平直光滑,车行其上,平直无波,更显轻捷。 万斯同打量着道路两侧,虽有类似住家的门院灯光,可是却深入甚远,近道的地方,却是荒芜的乱草,或是种的庄稼。 他正自忖测思解,已见马车直驰入一宅门内,那是一座高大的石墙,两扇黑漆门敞开着,展露出院内宽广的草坪和一些设置精巧的亭谢楼台,马车一直驰进了院内,在一座颇具规模的楼前停了下来。 小带子开了车门,万斯同始惊觉已经到了,他忙站起身来,问龙十姑道:“在此下车么?” 十姑点了点头,并且微微一笑道:“我先送你进去。” 万斯同心中更是惊奇不止,因知这座巨楼,就是囚困自己的地方。 当下毫不犹疑地下了车来,小铃子已在门前恭迎,十姑问她道:“你把他们都安置好了么?” 小铃子点了点头,就转身进楼而去,万斯同随后而入,才一进内,就感觉楼内有一种阴沉沉的感觉。 进门是一间宽大的敞厅,四壁全系青色白色的巨石砌成,壁角插有两盏巨大的灯笼,所以室内看来尚属光亮。 只是室内的摆设却是看来很不顺眼,全是十分笨重的红木大型桌椅。 整个大楼内,除了几个人走进来的脚步声之外,竟没有一点别的声音。 小铃子前导着万斯同,一直走上了楼,万斯同注意到楼梯也全是巨大的石块堆砌成的。 当他们方行到梯口的时候,万斯同听到了一阵沉重的铁栅门关闭之声,他不禁大吃了一惊,猛地回过身来,却见龙十姑面上带着微笑看着自己。 她笑问道:“你怕么?”{奇机电子书} 万斯同剑眉一挑,厉声道:“我要明白一下,你带我来此的用意。” 龙十姑玉手一掠长发,哂道;“你马上就了解了。” 斯同怒目地看着她,真恨不得给她一掌,可是他毕竟不是爱冲动的人。 小铃子这时在前面回身道:“郡主,这位相公也押进大厅么?” 十姑摇了摇头,笑睨着斯同道:“我们不能这么失礼,我自有道理。” 说着她闪身走在万斯同的前面,轻轻款摆着腰肢直向前面行去。 小带子见万斯同昂然不动,就轻轻拉了他一下,抿嘴笑道:“傻子,我们郡主不会难为你的,你怕什么呀!” 万斯同冷笑一声,道:“你们到底想怎样?” 小带子推了他一下,皱眉道:“快走吧!” 万斯同到了此时,也只好一切任她们摆布了。 只是他内心存有打算,只要她们胆敢存心戏辱自己,那就拼出一死也要与她们拼了。 他冷冷哼了一声,向前继续前进,见龙十姑此时推开了一扇漆门,回身笑道:“万相公,暂时你就在此休息几天,我们绝不难为你。” 万斯同走近一看,见是一间布置得十分整洁的书斋,只有一软榻平列壁边,室内吊有一盏古灯,光华十足,长案上设有一三足小鼎和一套白瓷茶具。 万斯同倒想不到,她会把自己安置在这么一个舒适的地方,一时不便再言语了。 十姑微微眯了一下眸子,半笑道:“如何?我说过不会难为你吧!” 万斯同叹了一声道;“姑娘,我实在不明白……” 才言到此,忽闻得有人哑着嗓子叱问道:“那个小子在哪里?” 遂又闻得小带子急促的声音道:“喂!喂!婆婆,你可别……他是郡主的朋友呀!” 十姑忽然面色一变,她猛然上前一步,用力把万斯同向房中一拉。 小铃子忙着去关门,却是晚了一步,只听见“砰”的一声,门被一掌给震开了。 万斯同吓了一跳,慌忙回身望去,却见一个身材十分瘦高的老太太,怒目凸睛地闯了进来,这老太太穿着一身黑绸子衣裳,背部已有些拱起,满头的白发,就像鸡窝似的乱,一双袖子高高地卷着,露出一双白瘦的胳膊。 她足下是白色的布袜子,用黑绸带子紧紧地扎着,然而却是一双大天足。 小带子匆匆自她身后赶上来,并且似想去拉她的手,却为她振臂挣开了。 她进门之后,一眼已看见了万斯同,二话不说,猛地向斯同身上扑去。 忽听得身侧龙十姑娇声叱喝道;“住手!” 来人不禁闻声而止,十姑向前走了一步,厉声道:“拐婆,你的胆子愈来愈大了,谁叫你这么做的?” 那老婆婆望着龙十姑,似乎又怕又怒,她一只手指着万斯同道:“姑娘,他是谁?” 十姑冷笑道:“你管不着,你管得也太多了!” 拐婆跳蹦了一下,哑声叫道:“姑娘,你不要糊涂,为什么他们都用药弄倒了,单单对他这么客气?你可不要上了他的当!” 龙十姑冷冷笑道:“谁上他的当?我只是不把他们关在一起罢了!” 第49章 拐婆跳了一下道:“为什么,你是看他长得漂亮是不是?” 龙十姑粉面一红,峨眉一挑,怒声道;“你不许胡说,快给我下去。” 拐婆先是一愣,然后嘻嘻一笑,一双深邃的眸子,向着万斯同望了望,又回头望着龙十姑道:“姑娘,你不会对我这样的,你是我的奶喂大的,我就等于是你的娘,今天你得听我的话……” 说着又是嘻嘻一笑,并且朝着万斯同慢慢地走了过去,万斯同内心早恨不得给这老婆婆一个厉害,此刻见她如此,正中下怀,当时冷笑一声,蓄势以待,忽见人影一闪,再看龙十姑已拦在自己的身前。 此举,倒是出乎万斯同意料之外,更出乎那拐子婆婆意料之外。 她大大地惊愣了一下,颤动着一双嘴皮子道:“姑娘,你……” 十姑跺了一下脚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少管,还不下去?” 拐婆嘿嘿笑了笑道:“我只是查一查,看看他身上有兵刃没有?” 她又上前了一步,歪着头,极为肉麻地笑道;“姑娘,你知道,我是十分爱你的……” 她说着慢慢伸出手,想把十姑拉向一边,可是只听见“啪”的一声,遂见这拐子婆婆一阵踉跄,竟被龙十姑一掌打在脸上。 她口中发出了一声尖叫,哑着嗓子大声叫道:“好姑娘,你打我?打我?啊……天呀!” 只见她双脚在地上用力地跳着,竟大声哭了起来,龙十姑转脸对着小铃子道:“把她给弄出去,并且吩咐门口,从今天起,不许她进这座楼,她要是不听说,你们就告诉我。” 那拐子婆婆听到此,竟哭得更大声了,她干脆坐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大哭了起来,小带子、小铃子二人合力才算把她给弄走了。 龙十姑叹息了一声,望着万斯同苦笑了笑道:“倒叫你见笑了!” 斯同心中虽已为此对她生出了些好感,只是到底自己此刻身份不同,闻言并未说什么。 龙十姑顿了顿,又道:“你暂时在这间房中休养几天,千万不可外出走动,如是再碰见了那拐子婆婆,难免惹出事端,只怕连我也不便救你了。” 说着就转身走了,万斯同本想再顶撞她一句,见她已去,就没有再说什么。 他信步走出这间书房,见对面是一间大厅,厅门紧闭,并且还加有钢栏链锁,门上有一个四方形的小洞,可以窥视厅内一切。 他就慢慢走到了那厅门前,就势弯腰,由那四方的洞口向厅内望去。 谁知这一望却令他大吃一惊,原来大厅内点着两盏昏暗的油灯,先前和自己同席的那几个武林前辈,一个不少地全部在内。 他们全是倒剪着双臂,有两条极粗的铁链子锁在腕子上,链子一端,深深嵌在石壁之内,乍一看来,就好像是阴曹地府的阎王殿,万斯同看得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最奇的是,这一群武林高手,到了此刻,竟是仍无一人醒转,兀自一个个垂头不醒。 万斯同推了推门,见关闭得极为严密,休想推动分毫,再看厅内,除此门外,竟是连一个窗户也没有,整个大厅内,只是那两盏昏暗的灯光照闪着,气氛甚为森严可怕! 万斯同不禁暗自叹息了一声,心道这一群武林高手,素日在江湖上,是如何的威名远震,却料不到今日竟会有此下场,被人愚弄到如此地步,听龙十姑所言,似无害他们性命之意,否则,他们真是屈死了,还不知是如何死的、死在谁人手中呢! 想着不胜嗟叹惋惜,正要返身自去,忽闻得耳边一丝细声道:“万朋友,切莫自去,你要设法救我一救才是。” 万斯同不禁大吃一惊,当时驻足,惊惶四顾道:“朋友,你是谁?在哪里?” 那声音像十分害怕地嘘了一声,连道:“轻点,轻点……” 万斯同这才发现自己一时竟忘记了身在何处,这么放声招呼,若是为她们听到了,岂不是糟糕! 想着连连点头,遂又听得那细弱的声音在耳边道:“小兄弟,你不必惊怕,你只由洞内看,数一数被倒剪二臂的第三人,那人就是我。” 万斯同这才惊觉,此人是以“传音人密”的功夫,在向自己通话,难怪声音听来是那么的细弱。 他当时忙回至铁门,由那方形洞口向内望去,依次数到第三人,这人正是那叫青蛇许小乙的化子。 他怔了怔,就见那许小乙本是垂着头,此时慢慢地竟抬起了头,并且对着自己微微笑了笑。 万斯同本与他素无往来,只是青蛇许小乙,在江湖中甚有名望,他是托钵乞门中第二代,最负盛名的八大弟子之一,闪电手丁介也是其中之一。 他二人成名江湖,已有二十余年,但万斯同却是第一次识得他二人的庐山真面目。 万斯同正要发言,那青蛇许小乙,却微微摇了摇头,遂见他嘴皮略动。 斯同耳边立刻就有细音道:“我等俱中了龙十姑诡计,误服了她藏在飞蟹中的天蓝神砂,此砂含有天地间至冰气质,见热即散,我等众人五内俱为所害,如无她特制解药,只怕再也无法醒转……” 说到此,像是极为吃力地喘息了一刻,又虚弱地接道:“我因事先有了防备,先服有自制的万应神丹,但她这天蓝神砂特别厉害。我这药也只能解开它一半,此刻虽已醒转,却是五内如绞,但我内力精湛,尚可慢慢运动调息。” 喘了一会儿,又接道:“只是我无力挣断手上链锁……如果等功力恢复,只怕非三日之后,这期间,难免又为那贱人识破,更是不妙!” 万斯同不禁大为同情,遂亦以“传音人密”功夫,把声音传出去,道:“我此刻比你,也好不了多少,你要我如何救你呢?” 青蛇许小乙似想不到他也擅这种深湛内功,当时不禁抬了一下头,惊奇地望了他一眼,徐徐道:“你如真想救我,只待今夜三更时分,设法进来,为我把腕上铁链挣断即可。” 万斯同正要再言,忽听得有人在上石级的声音,当时忙把话忍住,用力地往后一纵,足不沾地,就见小带子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来。 她对着万斯同甜甜一笑道:“相公还没有休息?我为你送点心来了。” 万斯同笑了一笑道:“你们的东西,我可是不敢吃。” 小带子脸一红笑道:“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要是想害你,何必还等到这个时候,刚才不是更好么?” 万斯同知道她和小铃子,同为睡莲十姑身前的宠信人物,也许能由她口中,套出一个大概虚实来,当时一面接过了托盘,一面含笑道:“你们到底要怎么来对付我?我可真受不了啦!” 小带子望着他笑了笑,说:“你先吃吧,有话咱们慢慢地说。” 斯同确实肚子很饿了,盘上香喷喷的味道引诱着他,他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来,慢慢吃着盘中的食物。 小带子笑眯眯地在一边看着他吃,过了一会儿就道:“相公呀,你可真是害人不浅!” 斯同问道:“我怎么害人不浅?” 小带子耸了一下肩膀,道:“你可知道那拐子婆婆怎么样啦?” 斯同冷冷一笑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可真狠心!”小带子捂着嘴笑了一笑说。 她眨着眼皮,又说:“为了你.郡主砍下了她一只脚,现在,可真成了拐子婆婆了!” 斯同听到此,不能再装镇定了,他放下了筷子道:“怎么会?这太残忍了!” 小带子回头瞧了一眼,悄悄地说:“怎么不会?刚才因为她对相公无礼,所以才会如此,这是她自己找的。” 斯同讷讷道:“就为这么一点小事,就砍下她一只脚?” 他真是不敢想,天下会有这么狠毒任意的刑罚,一时不禁惊吓得面色苍白,连东西也吃不下去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装着很不在意地问:“那婆婆不是龙郡主的奶妈么?为何如此待她?” 小带子撒了一下嘴说:“哼!就因为这一点,这老家伙素日才敢那么横行,这‘郡海山房’里,平常谁管得了她?郡主一向让着她,她还真以为是怕她呢!” 万斯同内心浮上了一层愧疚,不禁低下了头,他真不敢想,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婆婆,在失去一只脚之后的悲惨命运。 虽然这并不是自己直接下手,可是我虽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自己又怎能问心自安? 当时,心中好不难受,剑眉微蹙道:“你们郡主的心太狠了,唉!可怜的老婆婆!” 小带子翻了一下眼珠道:“哟!你倒可怜起她来了,你还不知道,她刚才哭着喊着,要上来杀你呢!” 斯同奇怪道:“为什么?又不是我砍掉她的脚呀!” “是呀!”小带子说:“这家伙可恨就可恨在这一点嘛!” 万斯同停了一会儿又问道:“这地方,除了这个老婆婆以外,另外还有人么?” 小带子摇了摇头,忽然又笑道:“西院里还住着一个老尼姑,带着她一个傻子徒弟,不过她们十几年,没有出过院子一次。” 万斯同一惊道:“哦!她们是谁?” 小带子奇怪地看着他道:“咦?你问这些干什么?” 斯同笑了笑,说道:“只不过是奇怪罢了。” 小带子才笑道:“我本来也很奇怪,还去偷看了两次,可是后来郡主不知怎么就知道了,把我臭骂一顿,以后我就再也不敢去了。” 这些话,越来越把斯同带人了极深的兴趣之中。 他为了怕小带子起疑,就轻轻呷了一口茶,小带子就笑道:“我看,我们郡主许是看上了……” 说到此,却用手捂了一下嘴,不接下去了,一张小脸羞得通红。 斯同也显得不自然,他仍然想多了解一下那个老尼姑,于是又问道:“你们郡主和那个西院里的老尼姑,是什么关系呢?” 小带子挥了一下手说:“这个就不清楚了,反正关系很深就是了。” 第50章 “你怎么知道呢?”万斯同问。 “我?”小带子摸着胸脯说:“你想呀!要是关系不深,郡主能养活她们十几年吗? 还为她们单独起一个院子?” 万斯同就不再说话,他内心却在仔细地想这么奇怪的一双师徒。 小带子见他已吃完,就把杯盘收拾起来,笑了笑苦道:“我今天的话,也确实太多了,要给郡主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挨骂了。我该走了!”她接着又问:“相公,你有什么事没有?” 斯同摇了摇头,小带子笑了笑,就托着盘子出去了,她走到门口,又回头道:“相公要是闷,就翻翻书,千万别下楼乱跑,再说门都锁着。” 说着又噗哧一笑,就下楼去了。 万斯同隐约听见楼下铁栅门拉动的声音,知道她走了,他突然跑出门,跑到了那间大厅门口,又由那个方形的洞口向内望去。 青蛇许小乙,期待的眸子,早已在等待着他了。 万斯同问:“我们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许小乙摇了摇头,他嘴皮翕动道:“万朋友,你得设法救我。” 万斯同笑了笑:“一定!不过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他们大家呢?” 说着,他用手又指了其他各人一下,许小乙面上带出了一种失望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叹了一声道:“没有解药,救出他们也是枉然!” 万斯同顿了顿道:“我要想办法,把解药弄到手,我不能只救你一个人。” 青蛇许小乙,望着他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似乎已经认定是绝望了。 他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万斯同说:“听方才小带子说,这里另外还住着一个尼姑和一个傻子徒弟,你可知道吗?” 许小乙闻言睁开了眸子,歪着头想了片刻,又摇了摇头,就闭上眸子不再说话了。 万斯同心知青蛇许小乙必定是存有私心,他渴望着自己救他一人,必是心中还在期望着那本《合沙奇书》,此刻一听自己要救各人,自然他就失去了兴头。 由此可见,武林之中,虽标榜着道义、正义,而事实上,大多数的人,仍然是些自私自利之徒。 这么一想,他不禁对青蛇许小乙失去了敬意,也懒得再与他多谈,就一个人转身回房而去。 他在房中来回地走着,心中考虑着一个去留的问题,其实他如果只图自己,也未尝就逃不出去,而现在问题是还要牵连到其他各人。 试想他怎能忍下心,撇开这一群武林同道而不顾?虽然自己和他们素昧平生,可是又怎能见死不救? 睡莲龙十姑固然说数日之后,全数释放,可是这话不可全信,细细推想,根本就不可能。 万斯同这么想着,愈发是举棋不定,难作去留了。 他推开窗,见窗外有极为坚固的钢条栏杆,人如设想由此进出,是不可能的。 从房中向院中望去,这郡海山房好大的气派,光只是楼阁,就不下七八处之多,有翠绿的草坪,婉蜒的长廊,那些吊垂在廊檐下的琉璃灯,远远望去,就象是天空的一串明星。 风从窗栏外向里面送来,这所大宅院里静悄悄的,连一个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 他试着用双手去拉了拉那窗上的铁栅,觉得很是结实,它们每一根,都约有核桃那么粗细。 忽然,他想到了自己新近接受秦冰的那口寒铁软剑,听秦冰说,那是一口削金断玉的古剑,放着现成的家伙,自己何不取出一试。 当下退回身来,先把房门关好,探手腰上剑把,向外一挥,银光闪处,已把这口罕世的宝刀抽了出来。 这间房子里,就像打了一道闪似地亮了一条银光,万斯同压低了剑锋,试着向窗外铁栏上一搭,只听见“丝”一声。 再看这口剑,已没入铁栏半寸许深,万斯同一喜,差一点叫出了声。 他忙把身子向上爬了爬,另一只手握住钢条,右手持剑向上斜着削去。 不一刻工夫,已把窗于钢栏四周全数削断了,他试着用手握着中央向内一扳,一个整个的钢架子都给取了下来。 他心中大喜,当下把剑束好腰上,一长身,已登上了窗台。 再挥手以劈空掌力,把室内灯光都熄灭了,跟着他身子向外一折,就极为轻巧地翻了出去。 然后在外伸手,又重新把削下的窗架安上去,看起来,仍然是完整无缝,绝不易被人发觉。 现在他整个的人,已在窗外了。 他要暗中查探一下这郡海山房的虚实情形,若能把解药偷盗到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轻轻把身子飘了下来的万斯同,看来就像一只大鸟一般的轻捷。 他站在草地上,略微辨别了一下四周的情形,觉得自己不知奔扑何处为好。 这附近有两处阁楼,看来都十分讲究,而且都有灯光透出来,可是不知那睡莲龙十姑,她是住在哪一座楼内? 心中正犹豫不定的当儿,忽听得那第二座楼内,传出一阵嚣闹之声,似有多人说话的声音。 万斯同就展开了身形,一路纵跃如飞地直向那座楼房扑去。 现在他才听清了,那楼内传出的是一片哭叫之声,其它杂音,都似在一边劝导安慰之声。 他心中就愈发感到奇怪,此时已来至楼前,见楼上人影憧憧,像有不少的人。 万斯同把衣服紧了紧,正要纵身上楼,却见楼前长廊飞快地跑来一人。 万斯同一眼已经认出了那人,她是小铃子。 只见她眉头紧紧地皱着,像是很生气的样子,边跑边骂道:“该死的老东西,你还是死了好!” 说着就进楼而去,万斯同这才纵身上了楼檐,那叫嚣的声音,是由楼上偏左的一间套房内传出来的。 万斯同找到了地方,用“珍珠倒卷帘”的身法,把目光凑在窗角,室内的一切,全部收入眼底。 只见这房中,乱嘈嘈地挤满了人,都是些丫环婆子,她们正在劝床上躺着的一个人。 那个躺在床上的人,斯同现在才看清了,她正是那个拐子婆婆。 现在看起来,确实她是很可怜,只这么一会儿工夫,她那张原本就很瘦削的脸,此刻看起来,更显得瘦白可怜。 看样子,她的一条腿像是被吊在空中,近脚处,缠着厚厚的白布。 虽然如此,白布上仍然浸着鲜红的血渍,那只断脚显然是接上了,正有两个丫环,还在用白布条子往上面硬缠,另外八九个人却在硬按着那拐子婆婆,看样子是叫她不要乱动。 叫嚣的原因,就是如此。 拐子婆婆似乎早已叫得没有力了,她仍然是张大嘴哑着嗓子哭叫道:“你们这群死东西……松开我呀……叫她来吧!叫她来杀了我算了……” “我的妈呀……我还活个什么呢?呜呜……” 混乱中有七嘴八舌的声音在劝着,有的说:“婆婆,你就忍一会儿吧,包上了就好了,何必呢!你把郡主再给惹火了,你这条命可就保不住了!” 拐子婆婆听到此,声音倒是小了些,她张着两只深邃的眸子,一面抽搐一面道: “叫她来杀了我吧!这多少年,我哪一点错待了她……哎哟,你们倒是轻点呀!” 大概是谁弄痛了她那只脚了,她又哭起来了,平空地大骂道:“姓万的小杂种,你可害死我了……妈的!你是仗着你有一张漂亮的脸,把她的魂给勾住了,别人都上锁,你他妈的没事,睡好房子……” “你等着好了……等我的脚好了,我如不宰了你,就……哎哟!一切可都完了啊!” 万斯同被她这么一顿臭骂,骂得满脸通红,真有些哭笑不得,正想飘身而下。 忽见小铃子猛然开门进来,怒气冲冲地尖声叫道:“你们都闪开,别理她,她想死,就叫她死!” 拐子婆婆努力地抬起头,看了看小铃子,又哭道:“好个小铃子,你也来气我…… 对!对!你是郡主的心腹人。你是来杀我的吧?来吧!来吧!” 忽见小铃子自背后“唰”一声抽出了剑,向前一拧腰,用剑尖指着拐子婆婆鼻子道: “你再叫,再叫?” 拐子婆婆果然被吓住了,两只手缩到耳朵旁边,吓得直打颤,讷讷道:“你真要…… 杀?是她叫你来的?” 小铃子叱道:“你别管!真是不知好歹的老母狗,给你说好的不听,咱们就来硬的,你只要再叫,你看我敢不敢宰了你!” 拐子婆婆这么一来,倒是真被吓住了,只管用劲地翻着那双眼睛,一声也不哼了。 小铃子向她们道:“药给她上好了没有?” 大家都点了点头,小铃子收回了剑说;“大家都出去不要理她,看她一个人还叫不叫了!”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走了,万斯同见那拐子婆婆,只是对着天空,咬牙挥拳不已。 他此行目的,不是为了来侦探这拐子婆婆,想不到却为此耽误了些时间。 可是却由此证实了,那睡莲十姑果然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只看她对付她乳母的手段就知道了。 小铃子出楼之后,一径向后面穿行而去,万斯同料到她是去龙十姑处,就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她。 不想才走了没有几步,忽见小铃子倏地一个转身,吓得他忙把身子伏下。 小铃子回头看了一会儿,才又继续前行,万斯同心中暗自惊心。 因为由此证明,这小铃子身上分明有一身厉害的武功,那龙十姑本人,自然就更不必说了。 万斯同随着她一路前行,最后来到了一片竹林内,就在竹林当中,耸立着一所精致的小楼。 这座小楼范围并不大,顶多不过四五间房子,可是看起来却是极为美观,整个的楼壁,都画成和竹子一般的颜色。 在阁楼的风檐处,悬着一盏挂灯,灯罩子也是绿颜色的,因此相互映衬得这附近,整个都成了一色的绿,看起来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小铃子来到了楼前,先伸手拉了一下系在竹门前的一串小铃挡,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声音。 第51章 然后她就越墙而入,万斯同也跟着腾身而进,只见小铃子直接推门进室,向楼中行去。 万斯同这时可就十分小心了,他知道楼内定是住着龙十姑无疑,这座小楼又并不是什么石块所建,全系轻质的竹片盖成的,在微风里,吱吱地摇晃着,如没有极纯的轻身功夫,怎敢任意登临。 他提足了丹田之气,用“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陡然拔身上了楼顶。 落足之后,才发现这些竹片所搭制的楼檐十分难行,滑得厉害,而最讨厌的却是这上面无法藏身。 他在上面来回走了两圈,才发现东面有几棵老竹子,偏对着这竹楼的窗户。 他就直扑上了那丛竹子,身子隐好之后,才发现这地方果然很好,平望前方,可以很清楚地由窗子里望见楼上室内的一切。 此刻他看见那睡莲十姑,正来回地在室内走着,她身上穿着浅绿色拖地的长衣服,面上似带着层薄怒之色,她手中尚拿着一把绿色的梳子,不时地在那披在肩上的散发上梳着。 小铃子似在向她报告些什么,声音很低,万斯同听不大清楚。 看样子她是在谈那拐子婆婆的事,睡莲龙十姑不时地冷笑着。 万斯同隐约听到一句,“西院知道不?”他的心中,就蓦然动了一下。 因为他由小带子口中知道,西院住的是那一对老尼姑师陡,这事情,却又为什么会扯到了她们身上? 他心中正自不解,忽然发现一条灰白的影子,由草坪上直向这边疾驰而来,月夜里,这条影子,就像是一个幽灵似的。 万斯同忙把身子向竹林内隐了隐,遂见这条灰白影子,晃眼之间,已来到了近前。 万斯同这时才看清了,来人是一个三十上下的中年女人,最奇的是,这女人虽留有长发,却是身穿着宽大的一袭尼衣,素袜芒鞋,手中还拿着一个拂尘。 她走路时的姿态极为怪相,看起来她膝盖像是很少弯屈似的,全身像是只靠足踝之力,向前移动着,月夜里看来,活像是一具僵尸。 万斯同见她以极快的速度,瞬息之间,已行抵这座楼前。 她默默地站定了身子,伸出手来拉动了一下串铃,楼上的龙十姑和小铃子都似怔了一下。 小铃子匆匆下楼来至门前,当她发现来访的人之后,显然带出一副惊慌的神态,回身就跑,她口中高声的叫道:“郡主,郡主,西院的大姑来了。” 万斯同见那中年道姑就像木头人似地直直地站着,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双瞳子睁得又圆又大。 龙十姑这时也匆匆地来至门前,她口中娇声呼唤道:“大姑,你怎么来啦?真难得!” 说着就很亲热地想去拉她的手,可是那个傻大姐似的人,却很冷地把她推开了。 十姑怔了一下,道:“是你师父有事么?” 那个灰衣女人茫然地点了点头,龙十姑口中噢了一声,又问道:“是叫我去么?” 中年道姑又点了点头,龙十姑很奇怪地问:“什么事呢?” 那怪女人,张着一双大眸子,又摇了摇头,十姑就转向小铃子笑道:“原来是西院里的老师父找我有事,我去一趟。” 她一面对那傻道姑道:“大姑你先等一下,我换一套衣服就去。”说着正要转身,却见那道姑摇了摇头,并且用手去拉她的袖子。 龙十姑退后了一步,叹道:“好!好!我去,你不要拉,真怪,你每次来,都这么急,难道我就这个样子,跟你去见她么?” 中年尼姑又点了点头,十始就对小铃子叹了一声说:“反正有话跟她也说不清,我还是跟她去一趟吧。” 那尼姑闻言,就转过身来,像来时一样的,直向来路上飞快地驰去。 龙十姑紧紧地自后跟上,她二人都行得极快,一刹那已驰了出数十丈之外。 万斯同忙施展出了全身功力,自后面紧紧地追上去,只见二人一路纵跃如飞地直向西院行去。 这时万斯同才算看清了,西院有一片围墙,占地亩许,墙身极高,完全与外界隔绝,那中年尼姑带着龙十姑,双双飞身而入,万斯同不敢马上跟着进去。 他稍微等了片刻,才腾身上了围墙,这才看清,墙内只是三四间平房。 院子里除了几棵老树之外,连花草都没有一棵,整个院子里黑沉沉的,除了一间房子里透着微弱的一点灯光外,这里没有别的任何灯光。 万斯同大胆地飘身而下,蹑着足尖,直向那有灯光的房间行去。 他足下放得极为轻细,生恐惊动了房中任何人,当他还离窗前丈许之时,鼻口已闻到了一阵阵檀香气味,仿佛置身深山古刹中一样。 窗内有人在说话,万斯同听出是龙十姑的声音,他大胆地偎到窗下,借着壁角,偷偷掩住身子,然后再往里头偷看。 房内摆着一个高大的供桌,另有一个涂金的佛像,供桌上除有四盘供食之外,另有香烟、灯盏等物,另外靠壁有一个大蒲团,蒲团上坐有一个头发几乎都秃光了的老婆婆。 第一眼看去,准会把她当成一个老尼姑,可是你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头上还有几根白色的长发,只是却连头皮也盖不住。 这老婆婆双目全瞎,而且情形至惨,一双眼珠子全都没有了,只剩下两个黑窟窿,色作黑褐,面如黄蜡,全身上下,瘦成了一副骨头架子,她身上穿着肥大的一身灰色尼衣,胸前还挂有一串念珠,粒粒黑光锃亮。 这时那个老婆婆,正用手捻着胸前念珠,她的脖子伸出来很长,似在用心地听站在她身旁的龙十姑说话,面上带着很愤怒的颜色。 在她所坐的蒲团前面,站着龙十姑和那个傻大姐,她们都似对这个瞎老婆婆至为恭敬。 万斯同屏气忍息伏在窗外,听她们说些什么。 龙十姑双手互捏着说:“外婆,您可不能尽听别人的话,这拐子婆婆近来愈来愈不像话了,如果不给她一点颜色看看,以后我还怎么服人呢?” 那瞎眼婆婆闻言一个劲地摇头,似乎不愿听她的解释,然后她偏过头来,用极为浓重的闽语,对着那个傻大姐说了几句。 于是那个傻大姐就硬蹦蹦地翻译给十姑听,她说:“你外婆说……你不该砍掉她一只脚。” 十姑垂下了眸子,声音略为低沉道:“是啊……可是现在已经晚了。” 瞎婆婆并不听她解说,嘴里像是炒蹦豆一样的,又哇啦地讲了几句。 那个连自己说话还说不清的翻译,立刻又译过去道:“你外婆说,你不要多讲,都是你不好……你外婆说拐子婆婆,是你最忠心的人,现在你砍去她一只脚,就会恨你,以后,就不会再对你好,你就完了。” “我完了?”十姑不解地问。 “是的!”傻大姐翻了一下眼珠子,啧啧地道:“你外婆说的。” 说着还不屑地把脸转向了一边,龙十姑冷笑了一声道:“她对我不好就算了,莫非我还要求她什么?” 瞎婆婆嘿嘿地冷笑了几声,那种声音听来真令人战栗。 显然的,龙十姑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很清楚,只是她自己浓重闽腔,错非是随她多年的那个傻姐儿能听懂之外,你就是真能找一个福建的家乡人来,人家也不见得全懂,因为这瞎老太太连牙都没有了,说话还跑风,自然不易听懂了。 她老人家的这几声笑,可真是不大中听,笑完了,就点了点头,说了几句。 傻姐儿走上了一步,把头低下去,似乎没有听清楚,老太太不耐烦地又说了一遍。 于是,那傻姐儿就说道:“你外婆说,你当然要有事求她,你不要了……了不起。” 显然的,这后面一句,是她自己加的。 龙十姑也听出来了,她撇了一下嘴,然后笑了笑说:“啊,我要求她?” 瞎婆婆点了点头,那个傻姐儿说:“你外婆说……” 十姑冷笑插口道:“我外婆只是点头,没有说话,你不要再添油加酱。” 那个傻姐儿脸上一红,气得把头偏向了一边,瞎老太太哇啦地又说了几句。 傻姐儿立刻回头来,说道:“你外婆说,你要对我好,我和你的母亲是结拜姐妹。” 十姑冷笑道:“这个我知道。” 她眼睛里含着泪,走过去,蹲在瞎老婆婆跟前,把头埋在那瞎老太太的膝上,悲声道:“外婆,你干嘛这么说呢?莫非我对您老人家不好了?” 她外婆睁着一对黑窟窿眼眶,摇了摇头,十姑又问道:“那您说我对大姑不好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傻姑子立刻说:“你外婆说,树!(是)” 万斯同在窗外听得都想笑,十姑一面擦着泪,一面咬了咬嘴唇,然后瞟了那傻大姑一眼,道:“你老人家光说我,您就看不见大姑对我是什么样子?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瞎婆婆一只干枯的手,慢慢摸在十姑的头上,很有些慈祥的味儿,她仍然是爱这个外孙女儿的。 只见她扭过头来,厉声地对那傻姐儿说了几句,这一次那傻姑子倒是不翻译过去了。 气氛好像是比先前轻松多了。 过了一会儿,_龙十姑就握住那老太太的双手,破涕为笑道:“外婆,你今天把我叫来,就是为这一点事么?” 瞎老太太摇了摇头,十姑怔了一下道:“那么还为了什么呢?” 老太太哇啦啦说了几句,傻大姑立刻道:“你外婆问那个男子是谁?” 万斯同不由怔了一下,再看龙十姑似乎也显得不大起劲儿。她轻轻地道:“男子? 哪里的男子呀?” 老太太重新泛出一片怒容,这一次傻大姑倒是理直气壮。 她上前了一步,大声道:“哪个男子?哼!当我没看到吗?就是那个啦,小白脸!” 十姑猛然站了起来,道:“这个你管不着。” 她于是转过脸对瞎老婆婆道:“外婆,那个人并不是和那些人一路的,他不是夺那本书的。” 第52章 瞎婆婆脖子伸得很长,一声不哼。 龙十姑就低下头,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我只是暂时把他关几天,等到我找到了那本书之后,再看情形把他放了。” 瞎婆婆鼻子里一连串地哼哼着,一颗小头摇得就像拨浪鼓一样。 十姑惊吓地说道:“怎么?我说得不对?” 瞎婆婆声音有些发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套,傻姑子一面摇头,一面结结巴巴地道:“你外婆说,你年纪小,那个男子不会是好人啦!你外婆说,你年纪小不懂树(事) 啦!” 龙十姑呆了一呆,就微微一笑说:“外婆,你总是不放心我,其实我岁数也并不算太小,既然你老人家这么说,等一会儿我就去把他也锁起来。” 瞎婆子面色才回转过来,慢慢地点了点头,十姑看了傻大姐一眼道:“奇怪,这些事情,外婆怎么会知道的,是你告诉她老人家的?” 傻大姑脸一红说:“哪……里。” 瞎婆婆却点了一下头,说道:“西(是)。” 傻大姑的脸就更红了,十姑望着她冷笑了一声道:“我一猜就是。” 傻大姑结结巴巴地道:“那你怎么还问?” 龙十姑气得还想再说,可是一看瞎婆婆面色不善,她就临时把到口的话给忍住了。 三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万斯同从壁角向室内望进去,看她们看得很清楚。 可是他为了要听她们说话,所以头几乎都要挨在窗子上了。 这时候那瞎婆婆嘴里咕咕噜噜又说了一句,傻大姑翻译过去道:“你外婆说,外面有人……” 万斯同听到此,早吓得魂飞九霄,哪里还再敢听什么,他猛然双手一按窗缘,因为势已急迫,他知道想要往外跑是一定来不及了。 也是他情急智生,这窗户上有一方凸出八尺许的横搁,平日是用来挡风雨的。 万斯同情急之下,就暂时借来作掩身之用,他身形一蹿上去,两手两脚同时向外一崩,可是出手极为轻巧,只向那窗棂上一站,顿时就把整个的身子贴了上去。 可真是险到了家,他这里方把身子贴上,就见由窗内,一前一后箭也似地射出了两条人影。 万斯同在上面,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 他看得很清楚,那前行之人,正是睡莲龙十姑,后行之人,却是那个傻大姑。 她二人身形那份快、那份巧、那份轻,真可说是令人叹为观止。 看起来,两个影子,就像滚弹而出的一双弹丸一般,她们在这附近倏起倏落,可是绝不向远处奔驰,二人是一左一右地奔驰。 待在这小院里转了一周,倏地“唰!唰!”上了围墙,略向墙外张望一下,旋即又双双飘落墙内。 然后她们就并肩直向房内走来,龙十姑笑着说:“外婆真是上了年纪了,疑神疑鬼,这里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外人的。” 说着她两人又双双越窗而入,万斯同现在可弄成了上下不得的骑虎势子了。 他从上面往室内看去,更是一目了然,只见那瞎目老太婆张着嘴在问什么。 十姑笑道:“外婆,你这一次可听错了。” 她说着用手向窗外一指道:“窗户是关着的,谁这么大胆子敢偷看?” 傻大姑也接着用闽南语对瞎婆婆说她听错了,老太太先前还直摇头,到后来可就不哼了。 万斯同经此一来,更断定这瞎老太太,定是一个超世的奇人,只是不幸双目瞎了,否则今夜自己是绝对逃不开她的手去的。 想着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只希望能找一个机会,自己脱身而去。 可是室内的对话一开始,又不禁深深地吸引住他了。 龙十姑这时坐在她外婆的身边,悄声道:“外婆,如果没有事,我想走了。” 瞎老婆婆脸带不悦,十姑于是笑哄道:“别气,我说错了话了,我陪你谈一会儿就是了。” 老太太这时候,慢慢地握住了她的手,显得很是亲热地握住。 龙十姑也现出无限温柔娇媚,她附在她身边道:“外婆,关于那本《合沙奇书》的事……” 瞎婆婆微笑地点着头,她回过头来对那傻大姑说了几句。 傻大姑于是道:“你外婆说,拐子婆婆知道那个地方,只有她可以带你去。” 万斯同不禁吃了一惊,再看龙十姑面色一阵发白,她讷讷道:“什么?要拐子婆婆带我去?” 瞎老太太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声:“西(是)。” 龙十姑不禁站起了身子,茫然地说道:“我怎好去找她呢?她现在已经恨死我了。” 瞎老太太又点了一下头,作了一个肯定的姿势,那意思像是在说:“你必须要她带你去。” 龙十姑望着窗外发了一会儿怔,遂笑道:“好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又问她外婆道:“那我什么时候去好呢?今天?” 老太太摇了摇头。 “明天?” 老太太又摇了摇头,十姑顿了一下道:“你老人家是说要后天去?” 瞎老太太又扭头对着傻大姑说了几句,傻大姑立刻道:“你外婆叫你先不要急,她要给你起一卦。” 龙十姑立刻现出很高兴的样子,就见傻大姑由供桌下取出了一面铜锣,锣内有一个黑布的小口袋。 她把那面小锣交到了瞎老婆手上,龙十姑笑道:“外婆卜的铜锣卦最灵了。” 老太太用那双抖颤的手,把黑布小口袋打开,“哗啦”的一声,倒了出来。 万斯同看出是一些枯干了的手指骨节,约有十一二块。 老太太把它们放在铜锣内哗啦啦地摇着,她双目虽是看不见,可是这些动作,却是做来如此的熟练。 室内没有一点声音,连带窗外的万斯同在内,一共是六只眼睛,全部盯视在她那转动着的铜锣之间。 瞎婆婆口中很快地地念着咒,声音很低,低得连她自己恐怕都听不清楚。 小铜锣发出沙沙的声音,万斯同心中正自奇怪,这卦是如何个起法? 忽见瞎婆婆手上铜锣向上一翻,就像烙饼的动作一样,铜锣内的十二节指骨全数飞了起来,待落下的时候,它们又全都落在铜锣之内。 龙十姑和那位傻姑姑全都偎了上去,瞎老婆婆这时口中的咒也不念了。 她一双手,抖颤地向锣内摸去,每摸着一节骨头,她又把它送回原处,最后全数摸遍,又大致地用手在上面按了一会儿,才用手把卦弄乱了。 然后,她把小铜锣交给了她徒弟,却是一声也不哼,只是慢慢地卷着袖了。 龙十姑笑眯眯地道:“怎么样?哪一天去最好呢?” 瞎婆婆还是没有吭气,她的脸色看来不大好。 过了一会儿,她哼了一声,口中说了几句,十姑忙问傻大姑道:“大姑,她说什么?” 傻大姑说道:“你外婆说,卦上显示不祥。” 这几个字,把龙十姑听得怔了一下,她不自禁地笑了笑,说:“不祥……怎么会呢?” 瞎婆婆这时却哇哩哇啦地说了半天,傻大姑等她说完了之后,又费了一会儿工夫排列组合,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外婆说……” 她的每一句话之前,必定会说“你外婆说”四个字来做起头,好似非她外婆的话,不足为凭似的。 这时她结巴地道:“用本书,命里不该为你有……你外婆还说,叫你不要去。” 十站立刻面色苍白,她摇了摇头,说道:“不行!我不能这么做,我一定要得到它!” 瞎婆婆冷笑了一声,露出了黑如浓墨的牙床,笑的声音很大。 十姑似乎极为伤心,就伏在她身上哭了,瞎婆婆冷冷地笑着,双手摸着她乌云似的秀发,这真是一个极强烈的对比。 你会很奇怪,如非是像万斯同这种亲目所见,亲耳所闻,否则你是绝不会相信,这么美丑判若云泥的两个人,竟会是有着亲近的血统关系。 瞎婆婆口中在低低地说着,傻姑姑弯腰跟着说道:“你外婆说,不要去!不要去!” 瞎婆婆一把拉住了傻姑姑,对着她又说了一阵子,傻姑姑一听完之后,就对龙十姑道:“你外婆说.你一定要听她的话,要不然你会有七年……” 瞎婆婆插口说了一句,傻姑姑立刻说道:“七年之灾,七年被人家关起来。” 龙十姑蛾眉一挑,冷笑道:“你不要胡说,我明白了。” 她看了外婆一眼,道:“这是外婆怕我危险,故意用这些来吓我。” 瞎婆婆听到此,连连摇头,大声地叫,似乎很生气,又骂了一句,而且一只手向外挥着,意思大概是在下逐客令,叫她出去。 傻大姑忙译道:“你外婆说,你不听她的话,只有自己倒霉,你外婆还说,你倒霉她也没办法救你,她叫你出去。” 睡莲龙十姑闻言,眼泪就像两串小珠子似地流了出来,她痴痴地唤道:“外…… 婆。” 瞎婆婆又伸了伸手,向外挥了挥,傻姑姑说:“她叫你出去。” 十姑擦了擦眼泪,又咬了一下牙,就愤声道:“好吧!你老人家既然厌我,我出去就是了。” 她停了一下,又说道:“可是,那本《合沙奇书》,我一定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去。” 才说到此,那瞎婆婆怒吼了一声,只见她那一双没有眼珠子的怪眼,连连动着。 傻姑姑大叫道:“你外婆生气了,你还不快去,要她打人吗?” 龙十姑气得跺了一下脚,就纵身由窗子掠了出去,万斯同一见她身子,只在这院内地上沾了一下,就像燕子一般地再次掠了起来,只一闪,即无踪迹。 那房内的瞎婆婆像是无限惋惜的,长声嗟叹着,并对傻姑姑说了几句。 傻姑姑就走过去,把室内点着的一盏灯吹灭了。 万斯同看到这里,也该全部结束了,他仔细地听了听,房内没有了声音,然后才敢轻轻飘下了身子,然后就像一阵风似地,直向墙外翻纵而去。 第53章 他不敢再进一步窥视了,就循着来路,又翻到了那座大石楼。 轻轻地把窗子的钢架子拉开,然后把身子缩进去,又把窗架子装好。 今夜无意之间,探听到了不少消息,这倒是事先没有想到的。 他本来对那本《合沙奇书》,根本就没存什么妄想,可是任何一个人,都有一种潜在意识里的所谓“贪”念。 这种念头不动则已,一动就不太好收拾。 尤其是今夜,当他再次地又听到,有人在谈论到这本书的时候,他的心就动得更厉害了。 他和衣仰卧床上,心中暗暗地想着:“为什么这么多的人,都在想着这一本书呢?” “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愈想心中愈是冲动不已,现在本来可以自行来去了,却想不到有两件事,把他紧紧地拖住了。 一件是那群武林的先进,自己要设法救他们脱险,另一件却是为了那一本《合沙奇书》。 他为了这两件事,不得不耐下心来,要在这里等待机会的来临。 03美人垂青老姬赐秘 第二天天刚亮,万斯同就早早地起来了,小带子给他送来了漱洗的东西,并且侍候他用完早餐。 万斯同见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她定是有话要告诉自己,就问她道:“你有事么?” 小带子笑了笑说:“事情是有点儿,只是怕相公不乐意,所以……不大敢说” 万斯同剑眉微蹙道:“什么事呢?” 小带子格格一笑,一面倒上了一杯茶,然后往门外看了一眼,笑道:“相公,你是一位正人君子,老实说,昨天你在瘦西湖,我们就看出来了,要不咱们郡主,怎么能对你特别留情呢?” 万斯同冷然欠身道:“这么说,我还该谢谢你们才对了。” 小带子双手连摇,一面窘笑道:“哟!相公爷,你可别挖苦我们,我是不大会说话的。” 万斯同最讨厌人家说话拐弯抹角,当时很感到不耐烦,就笑了笑道:“你有什么话,直截了当地说吧。” 小带子眨了一下眸子,略为吟哦道:“相公,平心而论,你看我们郡主这个人如何?” 万斯同心中一跳,可是他丝毫不动声色,点了点头道:“很好。” “只是很好两个字么?”小带子问。 万斯同俊脸微微一红,小带子笑眯眯问:“我问你,我们郡主长得怎么样?” 万斯同想了想,自然在这一方面,他也实在是挑不出人家的错来。 当时窘笑了笑说:“这还用说吗!谁都知道,她是很美的。” 小带子面色也有些红,她抿着嘴笑了笑说:“好!这是你亲口说的,那么我再问你,她对你又怎么样呢?” 万斯同点头道:“比起他们来,算是对我破格优待了,你问这些作什么?” 小带子慢慢走到了一张位子上,坐了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相公,我这些话,你可谁也不许说,郡主要知道,可得打死我了。” 万斯同笑了笑,未置可否,他倒是十分钦佩这丫头的口齿伶俐。 小带子轻轻叹息一声道:“我们郡主要说起来,无论才貌和人品武功,哪一样也可以说是顶尖儿的了,只是她却因为眼光太高,所以一直到如今,仍然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儿。” 万斯同心里一阵阵发热,暗忖道:“好呀!你这小东西,敢情是来提亲了,这我可就不能随随便便地应付你了。” 想着只把一双俊目看着他,仍然是一言不发,小带子偷偷地睨了他一眼,眉目含了几分羞涩道:“我因见相公也是直性人……” 说着低下了头,一会儿又抬了起来,笑了笑道:“我就直说,你也不会笑话我……” 万斯同仍是不发一语,可是这种事情,是他最感到棘手的,他现在最怕就是沾上这个“情”字。 “这可是我私下里的主意。”小带子说:“你就是真恼了我,可与我们郡主没有关系,因为人家压根儿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万斯同简直不敢答腔,小带子小手搓着那条绸子的小汗巾,欲笑尚羞地道:“我因见相公一表人才,人又斯文有礼,如真能和我们郡主……那可真是天生的一对儿。” 万斯同冷然道:“你不要乱说,我可是不够资格高攀,你是在说笑话吧?” 小带子并不生气,她扬了一下秀眉说:“谁说笑话来着?我是说真的。” 说着她凝睇地面道:“这些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郡主对男子这么关心过,你可知道……” 她直直地看着万斯同,又道:“为了你,郡主竟把拐子婆婆的一只脚给砍掉了!” 小带子秀眉一挑,似乎有些气他不懂情理,可是她并没有为此发怒。 她微微笑了笑又道:“好吧,就算不是为了你,可是由此证明,郡主是对你多么好。” 万斯同哂然一笑道:“你的话该完了吧?” 小带子皱了一下鼻子,哼道:“你先别打岔,我问你一句话,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马上就走。” “什么话?”万斯同讷讷地问,其实他内心怎会不知她要说的话。 小带子很正经地问:“你可愿和龙郡主做一个朋友……做一对好朋友?” 万斯同听她这么一问,倒不知如何来回答了,他本来想一口回绝,可是他很了解,小带子之所以如此开门见山地问自己,必定是受了龙十姑的暗示,她才敢如此说,否则断断不可能这么冒失。 这么一想,他反倒说不出一句硬话了,因为,目前得罪了龙十姑,对自己是不利的。 相反地,自己不利,那大厅里锁着的几位朋友,就不堪设想了。 这一点现实的压力,令他很难下一个决定,小带子目光却是紧紧地看着他,在等着他的一句话。 万斯同苦笑了笑道:“这个问题,我明天再回答你好不好?” “为什么呢?”小带子问。 万斯同笑了笑说:“我总要想一想呀!” 小带子往起一站道:“好吧!这个问题是不能太逼你的,你还是想一想,明儿个,我来讨一个回讯好不好?” 万斯同含笑点了点头,小带子就笑眯眯地端着盘子走了,她走了之后,万斯同不禁双眉紧紧皱着,暗道:“这可真是要了我的命啦!” 一时只急得他眼前直冒金星儿,偏偏这个时候,他身边又响起了那青蛇许小乙的声音道:“万朋友!万朋友!请来一趟可好?” 万斯同站了起来,就向那间大厅前行去。 他站在门口,由那个四方的门洞里,只见青蛇许小乙,正期待地望着自己。 万斯同还没有说话,许小乙已痛苦地笑道:“朋友,你在快乐之中,不要忘了我们这群苦朋友,你总得设法快快救救我们才好。” 万斯同皱了皱眉,说道:“我正在设法。” 许小乙一双眸子这时看起来,已经深深地陷在了目眶之内,面色十分瞧悴。 他气息软弱地道:“如果你再不救我,我可能就活不了啦!” 他苦笑了笑又道:“还有这几位朋友,他们的命也将不保了,万朋友,你是一个很有为的少年,你要设法快快救一救我们。” 万斯同目睹这种情形,内心也真有说不出的难受,他点了点头,道:“我一定设法。” 许小乙面上现出了一丝笑容,他说:“那贱人对你是很好的,只有你可以说服她。” 万斯同不忍再看下去,就转过身子走了,回到房中之后,他就想为了要救这几个人,自己只好欺骗那龙十姑的感情了。 虽然这么做,是很可耻的,可是除此也别无良法,他于是就想到,明天小带子来时,自己对她怎么说,怎样欺骗龙十姑,然后才可使她把这群人放了。 午餐的时候,万斯同又见到了小带子,他就告诉她说,如果十姑不嫌弃他,他是很乐意和她作个朋友的。 小带子不禁大喜,万斯同讷讷地道:“我希望能请龙十姑来谈一谈。” 小带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回来了。 万斯同微微笑道:“怎么样?” 小带子把碗筷收好了之后,悄悄道:“今晚上我来接你,你可别睡着。” 万斯同怔了一下,就点了点头,小带子对着他神秘地一笑,就下楼去了。 午夜,万斯同依言在房内守候着消息,小带子果然依言而至,她悄悄地领着万斯同下了楼。 万斯同才见大铁栅上,另有一个小铁门,小带子她们进进出出,全是由此出入的。 她把背靠着铁栅口,笑道:“万相公,你可是一个君子,你可不能骗我,如果你一出门就跑了,你可是把我害死了,再说,你也跑不了。” 斯同心内暗笑道:“我要是想跑,昨天晚上就跑了,还会等到现在?” 当下冷冷笑道:“如果你不信任我,还是不要带我出去的好。” 小带子闻言笑道:“别气,我是跟你说着玩的,我就知道,现在请你跑,你也不会跑的。” 万斯同含笑点头道:“当然,我要走也要正大光明,绝不偷偷摸摸。” 小带子竖了一下大姆指道:“好!这才有志气!” 说着就侧身出了铁栅,万斯同也跟着出去,天空中下着毛毛小雨,把这一带花木草地,淋得亮油油的。 小带子一面摸着头,一面说道:“相公,你跟着我来,小心滑倒。” 她说着身形蓦地腾起,直向一个八角小亭上落去。 万斯同微微提起长衣下摆,身形也跟着她落在亭上,这才发现果然甚滑,那是琉璃瓦,再为小雨一淋,当然是滑得很。 他奇怪地问道:“干什么还要上房哪,不成了贼吗?” 小带子托着盘子,一面顺着一条长廊顶子,在前面引路,闻言格格笑道:“可别瞎说。” 她托着盘子,回过身子悄悄道:“你不知道,廊子里进进出出的人可多哪,要是给他们看见,不定会怎么想,所以我才带你上房。” 第54章 说着缩脖子一笑,道:“我可不是会上房的人哩!” 万斯同此时却与她玩笑不起来,因为他一向是把感情看得很神圣的事,自己行为也可以说不规矩,像今夜这种鬼鬼祟祟,类似“偷香窃玉”的行为,那还真是出生以来第一次。 尽管自己这种行为,是有意义的,可是想起来,却也难免有愧于心。 他心情十分沉重,在小带子背后一声不吭,二人一前一后,冒着霏霏的淫雨,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片小竹林子围成的院子。 这地方正是睡莲龙十姑的香闺,对于万斯同并不陌生,昨夜他还来此拜访过。 可是这时候,他却装成一副陌生的情形,东张张西望望。 小带子一只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巧笑道:“到了,我们郡主,就住在这里,哟……” 她一只手打着万斯同身上衣服道:“瞧你这一身水,等会儿我可又要挨骂了!” 万斯同向后退了一步,没让她打,小带子眨着一双大眼睛笑了笑,就用手去拉了一下串铃。 万斯同只是觉得全身热血沸腾,一颗心直跳不已,他讷讷地道:“不行……今天太晚了。” 小带子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笑道:“什么太晚?你别跑。” 万斯同心中一动,忽暗自笑道:“我怎会失去了往常的镇静了,我此来也不过是与她‘虚与委蛇’一番,又何必如此害怕紧张?” 当下微微皱眉道:“来都来了,我怎么会跑?你叫门吧。” 小带子说:“早叫了!” 二人对答的当儿,那扇翠色的竹格门“呀”的一声打开了,露出了小铃子半边脸来。 她打量着万斯同,笑眯眯地道:“怎么这么晚?人家都困死了” 小带子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下,笑着说:“你有什么事?困死了活该!” “哎哟!”小铃子缩着脖子笑道:“你个死鬼,看我不打你。” 说着开了门就要去追小带子,小带子摇着手讨饶道:“好铃子,别闹,别闹!万相公还站着淋雨呢。” 三人都进去了,斯同这时才注意到,这院子里真是好雅致,有搭成长廊的藤篱花架子,有水仙花池子,有竹子搭成的小亭子…… 小铃子推开了客厅里的门,万斯同昂然而入。 厅内亮着两盏长蕊的铜柱古灯,光色青碧,并无丝毫油烟,看来,真是清心悦目。 这间客厅地面上铺着寸许厚的竹叶软垫,踩在足下,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作梅花状地排着一圈座椅。 这些讲究的椅子上,都置着绿缎子包裹的方形圆形各式各样的软垫,正中一个六角形的大理石小桌,桌上置有一个长方形的瓷盒。 盒内两边,分插着茶花和水仙,红白映衬,清芬满堂,那花儿傲然地挺立着,宛似凌波仙子,象征着它们清奇不落凡俗的格调和身份。 再往上看,也就是厅顶的正中心,垂下了银色链十余条,它们相互纠结成一团梅花似的图案,每两条以上的银链连接处,都垂着一盏长圆形,鸭蛋也似的琉璃灯,只是此刻,这些灯都未燃起罢了。 这座楼房的本身,只不过是些普通的青色的竹子,可是由于建筑的格式迥异,图案配合得不俗,再经过主人淡浓合宜的室内装置之后,再看起来,就显得无比的高贵幽雅,套一句俗言,那可真是“此屋只应天上有”了。 万斯同在小带子殷勤的照顾下落座,他见正面的墙壁上,有几幅字画,其中一幅墨竹,笔力苍劲挺秀,望之以为名家书法。 万斯同正忖摸这画的笔路,忽然室内灯光突熄,厅内顿呈黑暗。 他不由心中一惊,忙自位上站起,可是就在这时,一股尖锐的劲风,猛然直奔他背后袭来。 万斯同不由大吃了一惊,暗悔自己竟是中了她们的道儿,可是这却不是他悔恨的时候。 来人掌风疾劲,逼得万斯同身子向前一跄。 到了这时,万斯同也只有与对方一拼了,暗室对敌,根本连对方面目都看不清楚,他冷笑了一声,身子向前一伏,只待对方掌势再次迫进,就可以杀手功夫:“旋风八掌” 予对方重创。 可是来人似乎早已料到万斯同的心意,黑暗中,但闻得这人浅笑了一声,身形却向一边拨去。 万斯同计算未得逞,身形只好向左边迈进。 可是他足步方移,那暗中人带着一声浅笑,如同飞鹰搏兔似地,自上而下猛然落来。 这一次万斯同可不容他得手了,他双掌上一提内力,就在来人身形下袭的一刹那,他猛地双掌向外一扬,掌心霍地向外一吐。 他心中难免存有顾忌,所以掌力不敢贯足了,满以为这种情形之下,来人是万难逃开,可是他掌力方自推出,尚未打实的当儿,却感觉到迎面扑来一股潜力,正和自己发出的掌力迎在了一块儿。 万斯同顿时只觉得足下大晃了一下,差一点跌倒地上,一双手臂,更彻骨地奇痛。 经此一击之后,他才突然觉出来人功力,竟是大大地高出了自己。 可是既已过手动招,总是要见个胜负强弱,绝无中途而止的道理。 他羞忿情急下,大吼了一声道:“你是谁?” 这人“哧”地一笑,却由他头上掠了过去,待万斯同发现时,这人已来到了斯同背后,霍地抖掌就打。 万斯同早已为这人逗得火起,尤其是对方那种轻嘲讥笑,更令他感到无限羞愧。 他内心中怀疑到是小带子或是小铃子二人之一,可是此刻看来,她二人又似无此功力,如是睡莲本人,她却又是为了什么呢? 想念之中,霍地转身,他用“太乙牵手”,想去捋对方一双腕子。 可是动手之人,真有鬼神莫测的绝技,在她眼中看来,对付像万斯同这样的敌人,实在用不着十分紧张和吃力的。 万斯同双手抖出,本想牵人,却想不到反而为人所牵,待他发觉不妙,自己双腕,已在来人软绵绵的一双玉掌之中,他的脸不禁蓦然一红,怒叱道:“放手!” 口中怒叱着,双腕更是用足了内力向外一挣,可是不挣还好,越挣越紧,休想挣开分毫。 来人这时蓦地一声轻笑,她身子陡然向一边掠去,同时松开了双手。 她口中道了声:“万兄受惊了!” 又唤道:“小带子点灯。” 万斯同这才在声音里确实了,来人正是这郡海山房的主人——睡莲龙十姑。 他的脸可就禁不住红了,就听得小带子口中答应着,须臾灯光复明,却见龙十姑身着一袭紫色长衣,正自目如秋水似地,凝照着自己,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道:“万兄,我这是与你闹着玩,你不会生气吧!” 万斯同甚为尴尬地道:“姑娘神技超人,在下真是不知自量。” 十姑抿嘴一笑,说:“万兄务请包涵,我实在也只是想逗着你玩玩,却想不到万兄真动怒了。” 说着白了一下眸子,微微哼道:“方才那一掌要是打上了,我这条命也就休想活了!” 万斯同脸红了一下道:“姑娘休要取笑,我已感到无地自容了。” 十姑这时笑嘻嘻地道:“万兄快请坐下。” 她回过头来,对着小铃子道:“快去倒茶来。” 说着她自己也坐下来,笑向万斯同:“我虽知你会武功,却不知到底功夫如何,所以才借着玩笑,试一试你的本事,果然不错。” 斯同苦笑了笑道:“如非是姑娘手下留情,此番已是不堪设想,还说什么武功不错,岂不是笑话。” 龙十姑见他说时面带怒色,不禁深悔方才自己玩笑开得过火,当下忙赔笑道:“怎么,你还在生气么?” 斯同笑了笑说:“哪里……” 这时候,小铃子为二人献上了茶,退侍一边,十姑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和小带子可以下去了,去睡吧,天不早了。” 小铃子答应了一声:“是!”就和小带子一并退下去了。 她二人退去之后,龙十姑轻轻吁了一口气,目光在万斯同的身上转了两圈,哂然娇道:“早晨的事,小带子已对我说过了。” 万斯同“噢”了一声,未敢接话。 龙十姑见他不言,粉面上不禁微微泛起了一层娇羞,她接下去道:“能得万兄如此看重,结为知己,实是我的福分。” 万斯同讷讷道:“能得姑娘青睐,才是三生有幸。” 十姑闻言,嫣然笑了一下,她斜目睨了斯同一眼,遂把头低了下去。 目视着她这种温情姿态,万斯同由不住内心怦然地跳了一下,可是立刻他内心起了一阵强烈的反应,他想到了自己的使命,同时也想到心蕊,想到了那个与他有过白首之约的花心蕊。 顿时那股热烈的情焰,即化为乌有,他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地摇了摇头。 龙十姑惊奇地望着他道:“怎么啦?不舒服?” 斯同脸红道:“没有,没有。” 他坐直了身子道:“姑娘,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是否肯答应?” 龙十姑搁下了茶碗,轻轻颦笑道:“万兄有事只管吩咐,还谈什么求不求。” 斯同含笑道:“谢谢姑娘。” 十姑又问他什么事,斯同想了想才道:“我见那几位武林前辈,为姑娘禁锢甚苦,只怕有性命之忧,因此想求姑娘能破格开恩,把他们释放了,不知这一冒昧请求,姑娘可肯答允。” 说完之后,一双瞳子坚定地望着对方,龙十姑似乎想不到,他会有这么一说,当时不禁怔了一下、一时没有说话。 万斯同心中不禁大为焦急,当时苦笑了笑说道:“我虽与他们各位素昧平生,但是上天予人以好生之德,实在同情他们各位的遭遇,想姑娘亦乃一位名重武林的侠女,纵然放他们回去,又何惧于他们?再说……” 他接上一口气道:“再说……以姑娘当今盛誉,此举实是有损姑娘的名望,一旦传闻于外,难免为人耻笑。” 第55章 才言到此,忽见十姑蛾眉微挑,面带羞怒之色,万斯同不待她出口,马上又改口接道:“姑娘秀外慧中,当能洞悉此事利弊,尚请三思而行。” 他这一番说词,果然令十站一时间闭口不言,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注视着万斯同的脸,微微笑了笑,遂又端起了面前的茶杯道:“万兄请用茶。” 万斯同端起杯子喝了半口,正色道:“姑娘之意如何呢?” 睡莲面色微红地笑道:“自然是依我自己的意思。” 睡莲眨了一下眸子,浅浅一笑,又道:“万兄,你可知放虎容易养虎难这句话,眼前这些人,哪一个在江湖中,都非无名之辈,你以为他们被放之后,会对我善罢甘休么?” 万斯同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不禁为她问得张口结舌,一时不知所答。 他苦笑了笑说道:“姑娘这么说,莫非真有意把他们都处死?” 龙十姑托着盖碗,轻轻皱了一下眉,冷冷笑了笑,没有说话。 万斯同心中一惊,因为他由十姑这种神色里,分明看出十姑有处死他们的意思,不禁心中大是不忍! 他叹息了一声道:“姑娘这么做太残忍了,还要三思而行。” 龙十姑含笑地望了望他,道:“这真是你心里的意思?” 万斯同点了点头,十姑放下了茶杯,俏皮地笑道:“既然如此,我可以答应你,只是你……” 万斯同大喜过望,脱口而出道:“只要姑娘肯释放他们,我什么都愿意。”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不禁发觉出大有语病,可是却又无法改口。 龙十姑闻言,似很欣慰地笑了笑,她叹息了一声,望着万斯同道:“我生就一副坏脾气,一生从未听过人家一句话,今天还是第一次听你的话,也不知是为什么,自第一次见你,就觉出……” 说着,脸色又微微红了,万斯同讷讷道:“姑娘这种深明大义的举动,令人钦佩!” 龙十姑这时似乎只为讨好万斯同,别的一概不去想它,当时抿嘴笑道:“我如不放了他们,你定会笑我胆小,我此番把他们放了,你就无话可说!” 万斯同计已得逞,心中好不高兴,可是他没有去考虑,自己种在对方身上的人情债,从此将永远偿还不清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痴情的十姑,见状更是芳心大慰,她以为自己此举,已博得了对方的情意,当下好不快活! 她笑问万斯同道:“你可知他们中了什么迷药?何故至今昏迷不醒?” 万斯同假作不解地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十姑得意地耸了一下眉头,说:“这是我得自师门的天蓝神砂,因为采自万载寒泉,所以秉性至寒,他们各人,也只不过吸食了一粒,我如不设法救他们,只须四昼夜之久,任他们有多深的内功,也必五内裂碎而亡!” 万斯同闻言,暗忖与那青蛇许小乙所说,大致不差,心中也不禁暗暗吃惊。 当下笑道:“那么,姑娘怎么救他们呢?” 十姑微微一笑,道:“要救他们,也并不难,只需我以吸星神簪,在他们足下略一磨擦,自能把他们腹内天蓝神砂如数收回!” 斯同点了点头,问道:“那么姑娘打算何时救他们?我看事不宜迟……” 睡莲瞟了瞟他,含笑道:“我既然答应了放他们,自不会食言,你又何必这么急呢?” 万斯同笑了笑道:“话虽如此,我只怕姑娘忘记了,岂不白白断送了这群武林高手的性命?” 十始睨目道:“那么,我就把吸星神簪交给你,由你处置他们就是。” 万斯同点了点头,龙十姑含笑而起道:“那么,你等我一会儿。” 说着她就上楼而去,万斯同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内,心中暗忖道:“看来这龙十姑,只不过素日行事,太过任性些而已,其实并不能算是什么坏人。” 于是就联想到,自己这么欺骗她,是不是应该? 可是眼前已到了这种地步,也就由不得了,总之是救人要紧。 他这么想着,遂见十姑已自楼上姗姗而下,她手中拿着一块翠绿色的牌子,远远地对着斯同笑道:“我可是有一点交待!” 斯同忙问道:“什么事?” 十姑窘笑道:“这件事情,要是给这里的人知道了,可是不大好,别人不说,就那拐子婆婆,就得把我骂死了!” 万斯同道:“姑娘大可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 龙十姑苦笑了笑说:“其实瞒也没有用,呶,你拿去吧。” 万斯同接过了那块吸星神簪,觉得入手颇沉,微微有点发热,就小心地收入囊中。 十姑又递给他一把钥匙,道:“这是开门和开他们每人手上锁的钥匙,好人做到底,你干脆都拿过去用吧。” 万斯同本来对这一个请求,感到很渺茫,却想不到十姑竟会这么率直地答应了,她把师门至宝“吸星神簪”等物,都交给了自己,分明是从即刻起,已把自己不当成外人了。 这一个转变,实是变得太大了,万斯同接过了钥匙真有说不出的感觉! 他呆呆地坐了下来,当十姑那妩媚痴情的眸子在凝视着他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地想大声坦诚地告诉她说:“我欺骗了你,我已经有一个很好的女友了,请你原谅我,我这么做,只是……” 可是每一次,他都说不出口,因为他怕触怒了睡莲,自己生死事小,那七八个武林前辈,只怕是再也无法获得解救。 当然,也许十姑不如他想像的那么自私,可是在事情未发生之前,这么猜想是不错的。 万斯同内疚地情绪,已然由他那双星也似的瞳子里显露了出来。 他望着龙十姑一时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这种欲言又止的神情,很易令人误会成一种情绪的冲动。 十姑望着他嫣然一笑,羞涩地道:“万兄,你还是快回去吧,来日方长,如因此损了你的清誉,实在是很不划算的一件事。” 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慌忙立起身来道:“谢谢姑娘,那么我告辞了!” 十姑送他到了门口,笑了笑说:“我一向行事光明正大,方才所言,全为万兄英名着想……” 说到此,她低下了头,万斯同不由俊脸一阵发热,暗中大大地叫苦道:“天啊!她竟是误会到这一方面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当下不禁张口结舌,更不知要怎么说才好了。 睡莲微微抬起了眸子,睨着他笑了笑:“你今夜可把他们都请走,然后……” 万斯同咽了一下唾涎,只是连连苦笑,他哧哧地道:“好,然后怎么?” 十姑笑着转过了身子,她两只手把竹门推得关上了,却柔声道:“明天上午我会去找你,然后我还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斯同更吃了一惊,现在龙十姑的每一句话,都令他感到惊心,他顿了顿问:“见一个人?” 十姑已背着身子走了,闻言回过身子道:“现在不告诉你是谁,明天早上你就明白了。” 万斯同看着她走回了石楼,才怏怏地转过了身子,心中忽然发觉到自己看错了人了,他本来多少有些认为,龙十姑是一个行为不端、感情放荡的女人。 可是此刻,事实证明了,她是一个很理智的姑娘,这对于万斯同来说,更感到是一种说不出的内疚与痛苦。 因为人们的感觉,几乎都是同样的,对于一个坏人施以惩罚,是不会问心不安的,若是一个无辜的人,你就会问心有愧了。 现在万斯同的感觉正是这样,他希望自己对龙十姑的感觉是愈来愈坏,可是不幸得很,却是越来越好。 回到了石楼之后,一个人又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才向那间大厅内行了过去。 青蛇许小乙早已焦虑不耐地在呼唤道:“万朋友,有消息么?” 万斯同没有答话,取出钥匙,把门打开了。 他先亮着了火,把桌上的灯给点着了,萤萤的火影之下,他看到了一张可怕的面容,也看见了许小乙那双期望疲倦的小眼晴。 这些所谓的武林前辈,一个个是再也“武”不起来了,他们仍然在昏迷之中。 许小乙摇了一下头,哧哧地道:“怎么,你是来救我们的么?万朋友……” 万斯同点了点头,一大把钥匙,在他手中哗啦啦地响着。 许小乙兴奋极了,他好像精神恢复了不少,催促道:“好兄弟,快!快!把我手上这对劳什么子给弄开,我可真要死了!” 万斯同依言就去给他开锁,许小乙嘻嘻笑道:“兄弟,你真行,解药你弄来没有?” 斯同慢吞吞地道:“根本就没有什么解药!” 许小乙咧嘴,失望得要哭地道:“要命了,说了半天,你没弄到解药啊!那可就完了!” 斯同由身上摸出那吸星神簪在他面前晃了一下道:“有这个就行。” 许小乙“嘿”的一声又笑了,说:“给我看看,是什么玩艺儿?” 说话的工夫,万斯同已把他手上的锁给打开了,他就像猴子似地,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可是却没有力量站起来,仰天睡着,小声道:“妈的,那娘儿们真厉害,这种手段真毒。” 万斯同没有吭气,遂一个个顺序地把他们都解了下来,于是地板上都躺满了人,男男女女的一大片。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端着灯照了照他们每人的脸一下,看起来一个个都是面如死灰,口吐白沫,如非是他有知在先,定会以为他们是一命呜呼了! 许小乙口中低低地还在骂,可是手脚却不停地在活动着。 万斯同就把那吸星神簪拿出来,对小乙道:“前辈你自己把鞋脱了吧。” 许小乙奇怪地望了望他,就依言把鞋脱了,露出了一双青筋暴露的脚丫子。 万斯同忍着恶心,亲自把那簪子放在他足心来回地滚动,暗忖,真糟塌这块翠玉了。 青蛇许小乙痒得嘻嘻直笑,全身笑得直抽,连声道:“好痒! 第56章 好痒!哟!嘻哈哈!” 听得万斯同直皱眉,忽见这许小乙身子大大地抽动了一下,口中“哦——哦——” 叫了两声,猛地双目一翻,万斯同当他是死了,吓得忙一收吸星神簪,却见那神簪上却多了一粒极为细小的黑色砂子。 用手一摸,比冰还凉,奇冷彻骨,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天蓝神砂了。 许小乙这时却“呵涕!呵涕!”在一边直打喷嚏,他就不再去管他,过去一个个顺序施为。 这可真是难为他了,摆弄这么多双臭脚丫子,你看有多么个烦人,可是为了救人,也莫可奈何,尤其是那位老太太,还是小脚,缠着好几尺的裹脚布,一解开布,那味道可真美极了! 万斯同差一点要呕出来,他皱着眉,咬着牙,以“壮士断腕”的勇气,总算把这项任务给完成了。 你听吧,这满房里都是哼哼的声音了,接着又是连声地打喷嚏声音。 好在此辈人物,全都有一身惊人的内功,先前上当,只怪一时大意,这时复原起来,倒是都挺快的。 青蛇许小乙已经站起来,能来回地走动了,他脸上带着一层阴森森的冷笑。 这群本来已是奄奄一息的人物,在万斯同目光之中是怜悯,是同情,可是此刻他们复活了,却令万斯同感到他们的强大与可怕。 他呆呆地望着他们一言不发。 那位田老夫人本来未曾服下天蓝神砂,是为睡莲点了穴道才受擒的,万斯同为她解开之后,她就马上醒了,这时候,她由地上一跃而起。 青蛇许小乙在一边冷笑道:“轻一点老太太,还没睡够?再想躺下来么?” 田老夫人吓得马上又躺了下来,她向许小乙看了一眼,奇怪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许小乙撇着嘴说:“你再仔细地想一想吧!” 田老夫人目光又转到了万斯同身上,问:“这是怎么回事,咱们在哪里?” 万斯同笑了笑道:“老夫人,你忘记了么?你本是被锁着的。” 指了一下墙,又道:“现在你已经自由了,你可以回去了。” 老家伙更糊涂了,当时坐起身来,一双眸子到处瞟,她明白了。 她低低地叹一口气,道:“天哪!啧!啧!啧!” 这时候大家也都陆续醒了,一掌红石子奇也坐了起来,那边的一字剑商和也在翻身子。 青蛇许小乙压低了嗓子道:“各位老哥老姐,现在大家都要明白……” 他手指头在嘴唇上按了按道:“不要出声!” 大家的眼睛,都注意他了,他向万斯同指了一下,悄声道:“咱们大家这条命,能够保全了,可全是这位小兄弟,万小兄弟救咱们的。” 大家的眸子,自然地又转到了万斯同身上,万斯同不好意思地抱了抱拳道:“各位前辈还要稍微休息一刻才好,现在不宜多话。” 许小乙冷笑了一声,咬牙切齿道:“妈的,我们这个脸可丢大了,我们拿龙十姑当人物看,才肯去赴她的宴,却想不到她给我们来这一手,好!好!” 他气愤地又道:“在以前我们是碍着情面,不好抓破了脸,现在好了,我们不必再顾虑了。” 万斯同不由心中不忍地叹口气道:“前辈,依小可之见,俗谓冤家宜解不宜结……” 许小乙不等他说完,就回头摊手道:“小兄弟,这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说着就翻出了白眼,继续对各人道:“他妈的,她太拿朋友不当人了!这笔血仇,要是不报,我们活着可真是没人味了。” 一掌红石子奇冷冷哼了一声,声音发抖地道:“老夫我这么大一把岁数了,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田老夫人“啧”了一声说,“谁不是第一次,这种事情还敢来第二次?” 田老夫人受的委屈最大,所以她也最恨,恨得牙痒痒的,他冷笑着说道:“我早就看出这丫头有点靠不住,所以吃那劳什子螃蟹的时候,就留了意,不想还是逃不过,这丫头那一身功夫,我老婆子倒是真佩服。” 闪电手丁介这时候倚墙坐着,他本在闭目养神,这时冷笑道:“老夫人,你既然知道蟹中有鬼,却为何事先不给我们打一个招呼?” 田老夫人红着脸道:“这个……谁能说一定呢。” 一字剑商和,是一个最爱面子的人,他内心已把这件事,认为是毕生的奇耻大辱。 这时候他抖了抖衣服,笑了笑道:“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 可是他记住这笔仇恨,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深,只是不尚空谈罢了。 他目光盯着万斯同道:“万小友!你能救助我们,在我来说,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你自己是否也会有麻烦?” 万斯同苦笑了笑,说:“同为武林中人,理当互相帮忙,这算不了什么,至于我……” 他本想把救助他们的那一段经过,告诉给他们知道一下,可是转念一想,怕他们误会,便不说。 这时各人都站了起来,有的在拍打着衣服,有的却在活动筋骨,两位老婆婆却在一声不哼地裹着脚。 青蛇许小乙轻轻拉了万斯同一下道:“你现在不走么?你还等什么?” 万斯同内心有此打算,可是由于睡莲龙十姑方才那一番深情,实实在在地感动了他。 他觉得自己欺骗她是不对的,起码欺骗的方式,也该改变一下,不要太伤了她的心。 他有了这番心思,自然就感到为难,许小乙说完之后,他摇了摇头说:“我要还了她这枚吸星神簪之后再离开。” 许小乙翻着一双眸子看着他道:“你何必再去见她呢?见了她你还能走吗?” 万斯同肯定地说:“我一定要见她,向她辞行之后再走。” 许小乙和其他各人都不禁怔了一下,万斯同含笑道:“各位不必误会,其实说起来,各位能够重获自己,也全是龙十姑自己的主意。” 许小乙翻着眼说:“你别瞎说了,她要放我们,还害我们干什么?” 万斯同苦笑笑,又道:“要说起来,此举固然是那龙十姑不对,可是她既然能释放各位,说起来亦有忏悔之心,所以各位也就不必太认真了。” 他因见各人面色都不太好看,自知这话,是不会讨好他们的,所以临时把话止住,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这不过是在下的一点私见,自然也是一翻好意,听不听,还请各位自己决定。” 一掌红石子奇嘿嘿地笑了两声道:“龙十姑这么暗算我们,真可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这一口气,我们要吞下去,以后在江湖上,也休想再作人了。小兄弟,俗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看,你就不必再多说了。” 赤杖姥江雪梅,这时鞋也穿好了,她站起来道:“无论如何,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为她说情,我老婆子愿意当面答应你,只是有一个条件。” 斯同忙问道:“什么条件?” 江雪梅冷笑了一声,小脚往地上跺了一下,道:“要她当面给我老婆子磕头赔罪。” 其他各人有的也附合着说妙,万斯同不由暗笑了笑,心中忖道:“好个不知死活的老太婆,如非我善意开导,百般劝诱,才救得你们活命,若非如此,此刻你等一群,只怕离死也不远了,现在才救醒了你们,却又如此‘趾高气扬’,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尤其可笑的是,居然会说出叫龙十姑磕头赔罪的话来,真是不自量之极了。” 那吃过龙十姑苦头的田老夫人,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她知道江雪梅是无理取闹。 万斯同这时也懒得再和他们说什么了,只希望他们快一点走,自己也好早一点去了却心事。 一字剑商和与他夫人燕翅镖段英,这时体力都恢复了一点。 他夫妇二人都不愿在此多留,首先起身告辞,商和抱了抱拳道:“各位老友,商某夫妇尚有要事,不便多留,要先走一步了!” 他走过来,诚挚地握了万斯同的手一下道:“万朋友,再见了,有暇路过秦岭之时,务请移玉一访,愚夫妇当烹茶温酒厚待之。” 万斯同对这一对斯文的夫妇倒没有什么恶劣的印象,当时点头道:“小可路过秦岭时,一定拜访”。 商和点了点头,又向各人看了一眼,就和夫人段英向厅外走去。。 万斯同赶上一步道:“二位出房后,请寻隐秘处行走,不要惊动这山房内各人才好。” 商和回过头来微微笑道:“小兄弟,你大可放心,我们会照顾自己的。”言罢而去。 斯同才又转回厅内,许小乙忽然在他师弟闪电手丁介耳边说了几句,遂见二人神色极为仓促。 许小乙惊惶地道:“糟!我们都忘了,我哥俩还有重要的事没办完呢。” 他两只手搭在斯同双肩上道:“小老弟,我们得先走了,以后有事差遣,就直接找我们哥俩吧,只是现在我们却得快走了。” 说着和了介匆匆向众人一点头,扭身疾转而出,他二人方出门不久,那一掌红石子奇,口中“哦”了一声,自地上一跃而起。 他口中大声叫嚷道:“妈的!我都忘了。” 说着连招呼也不打,匆匆夺门而出,由于这老头的惊慌情形,因老夫人和赤杖姥江雪梅也都惊觉了。 她二人互相地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双双对着万斯同点了点头,也都面现仓皇而去。 一屋子人,只一刹那间,全数都走了一个精光,他们走得都是那么突然,令万斯同心中大为不解。 忽然他想到了一点,就是那本《合沙奇书》,顿时他就明白了。 他怔了一下道:“啊!这就是了!唉!可笑这群人,方由死路上逃得活命,却马上又动了贪念,看来争夺那本书时,是少不了又有一番凶狠的厮杀了。” 想到此,他不禁摇了摇头,可是自己的内心,却也不像方才那么平静了。 第57章 凡人要想剔除这个贪欲之念,实在太难了。 万斯同又何尝不企图对那本所谓《合沙奇书》染指?可是目睹了这种情形之后,他的这一个念头,就显得淡得很了。 他实在没理由相信,在如此众多高手争夺之下,自己能得到那本书。 因此,这一个念头,他也就打消了,他回到房中。本想立刻就去找龙十姑,把吸星神簪和钥匙还给她,之后自己也就可以走了,可是,他又想到了,十姑曾说过明晨来访的话,他就不必多此一行了。 静静的夜,他独自一人,面对着孤灯,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他想到水中欲救自己的花心怡,她那么急急地追着自己,又是所为何来? 她明明知道,我已和她妹妹有了白首之约,却又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展示怀爱呢?莫非…… 想到了这些问题,内心真是不安宁得很,尤其是花心蕊,她如今是否仍然还在山上等候着自己呢?也许她已经等不及走了吧? 不!那是绝不会的!她不会那么薄情,她必定还在痴情地等候着自己,不过,她要是已见着了郭潜,那可就难说…… 想到这里,他真是归心似箭,真恨不得插翅飞回,他要把这漫长时间的相思怀念,向心爱的人倾诉,他要以加倍的爱来补偿他这一年多时间的疏远。 这一年多时间的江湖飘零,令他感到不胜的孤单寂寞,他渴望着有一个理想的家,而实在也不想再动了。 想了很久的心事,当东方有一点灰白的时候,他才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耳中仿佛听到有人在悄悄说话的声音,声音很低,可是他立刻就醒了,倏地翻身坐起来,却见室内光线很强,天已大亮,令他惊奇的是,睡莲龙十姑正微笑地望着自己。 她身侧站着两个心腹人,小带子和小铃子,也都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万斯同口中“哦”了一声、慌忙下床找鞋子穿,他窘笑着:“你们起床真早啊!” 小带子指了一下窗外,笑道:“看看天吧!” 万斯同已穿好鞋下床,所幸他是和衣而卧,否则可就难免失礼了。 十姑笑盈盈地道:“早啊!” 斯同也忙道:“姑娘早!” 十姑指了一下旁边位子上的一个铜盆道:“水已给你打好了,快洗脸吧!” 斯同也不好说什么,就在一边盆里洗脸,小带子和小铃子似乎把这间房都整理过了,书桌上破例放了一个大花瓶。 在万斯同洗脸的时候,龙十姑只是坐在椅子上,睁着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半笑不笑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斯同被看得很窘,他洗了脸之后,发现十姑仍然在看着自己,窘道:“姑娘是否有事呢?” 忽然想到了一事,就由身上掏出了那枚“吸星神簪”和那一把钥匙,双手送上道: “对了,这东西用完了,请姑娘收回。” 十姑眨了一下眸子,伸出玉也似的一双手,把这两件东西接了过来,哼了一声笑道: “真还看不出来,你有这么大本事,我们都被你瞒住了。” 斯同怔了一下道:“什么事?” 十姑笑着站起来,走到桌后,伸手提出一物,斯同方看出来是自己用剑削断的窗栏架子。 当时忙向窗上望去,果见那窗架已被取了下来,不由脸红了一下。 十姑笑吟吟地道:“原来你身上还有这么一件好兵刃,我怎么始终都没有觉出来呢?” 说着,目光更不禁往他腰上望去,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道:“能借我看一下么?” 万斯同想赖也是不行了,可是这口寒铁软剑,自己视同生命一般,岂能随便交人? 他略微考虑一下,遂自腰上把这口剑解了下来,龙十姑尚未接过细看,已大大吃了一惊。 她面上露出惊喜的表情道:“好剑,可以借我看一看么?” 万斯同见三个人的眼光,全在看着他,就硬了一下头皮,口中连道:“当然,当然可以……” 说着把宝剑递了过去,龙十姑双手接过剑来,先没有抖开,只是低头细细看着剑的把手和正中的水槽,猛然抬头道:“如果我没有认错,这口寒铁软剑,一度曾在洞庭水母的手中,怎会落在你的手中呢?” 万斯同闻言心中一动,暗钦这龙十姑果然见闻广博,当下笑了笑道:“姑娘说得不错,只是水母这口剑是如何来的,你大概就不清楚了。” 龙十姑笑了一笑,“锵”的一声,已把剑抖了出来,一时白光闪闪,耀目难睁。 她用嘴在剑刃上呵了一口气,摇头叹息道:“千载古物,果是不凡。” 说着又把剑身合好,小心地交还与万斯同,微笑道:“此等宝贝,水母那种蠢物,自是不配享用,万兄有此宝物,却宜好好小心哩。” 斯同见她虽然是爱赞,却不带丝毫羡慕之色,内心不禁甚为对她赞许。 他接过剑来,又重新束在腰上,十姑含笑道:“我虽然也曾有过一口好剑,可是比起这一口来,相形之下未免差了一筹。” 她说着仍然笑道:“万兄有此利刃,又斩开了窗栏,却不图逃跑,倒令我不太明白了。” 斯同俊脸微红,笑了笑道:“我起先对姑娘有些误解,本想在救助那些武林前辈离去之后,再图自去,可是后来为姑娘真诚所感……” 龙十姑巧笑盈盈地看着他,道:“以后又如何了呢?” 万斯同顿了顿,窘笑道:“就是要离开,也须待面见姑娘之后,才不失光明磊落!” 龙十姑往起一站道:“这才不失侠客的本色,万兄,能够认识你,令我感到很荣幸!” 她抬起头略作思索后,遂平视着斯同道:“我昨夜曾告诉过你,今晨带你去见一人,现在你可愿跟我一块儿去?” 斯同皱了一下眉说:“是谁?” 龙十姑微微一笑道:“你见了以后再说。” 说着就率先下楼,万斯同无可奈何,只好跟着她走下楼来,心中甚疑。 小铃子和小带子也跟了下来,问:“郡主去哪里?” 十姑笑了笑说:“你们自去,我同万相公去西院里谈谈。” 万斯同一听“西院”二字,不禁大吃了一惊,心说西院不是住着那个瞎老太婆和那个中年傻姑子么?她此刻带我去那边,又是为了什么? 龙十姑前行着,一面回头向他说道:“西院里住着两个亲人,我想她们会乐意见你。” 万斯同因那夜曾经偷看过那瞎婆婆的诸多奇处,闻言心中甚感不安,不知龙十姑用意何在,不过,他也用不着害怕,因为他和那个瞎婆婆师徒陌生得很。 不一会儿来到了西院,但见院中古树参天,那夜万斯同是晚上来的,并未十分看清楚,此时看来,真有点阴森森的感觉。 大树把阳光都遮住了,两扇木门,已为雨水长年侵蚀得破烂不堪,门上铁闩都锈得不成话了。 龙十始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唤了声;“大姑请开开门。” 过了一会儿,门就开了,这门大概也有好几个月没动过了,开起来甚为费力。 开门的正是那个傻大姑,她乍然看见十姑和万斯同同来,不禁呆了一呆,面上麻木得丝毫没有表情。 十姑含笑指了一下万斯同,对她道:“这是万少侠,我带他来见一见外婆。” 遂又指了一下那傻大姑向斯同道:“这是我一个长辈,她因故出家,却是带发修行,法号‘若愚’。” 斯同抱了一下拳道:“久仰!” 这位若愚大师,似嫌十姑揭露了她的底细,十分不悦,怒目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竟一句话也不说,就转身往里面行去。 万斯同虽讨了个没趣,却因早知道这人的怪癖,倒未在意,龙十姑笑着对斯同道: “你不要奇怪,我这大姑生来性情如此,并非对你才是如此。” 万斯同笑而不答,龙十姑关上了门,就和万斯同踏着满地的落叶,直向内室行去。 谁知方抵室口,忽见那若愚女尼去而复转,冰冷地挡在门口道:“你外婆说,这时候不接见客人,叫你们回去。” 十姑怔了一下,遂摇头道:“不行,我们一定要见她。” 傻大姑还在摇头,龙十姑即走过去,附在她身上,小声说了几句。 若愚女尼像是大吃一惊,她目光在万斯同的身上转着,显得很是惊慌地说道: “啊……啊……那么,你等一等,我再去说。” 说着,就又转身进去了,万斯同不禁大为惊异地问道:“姑娘,你与她说些什么?” 十姑这时面现桃红,羞涩地瞟了他一眼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着又低头,显得极不好意思地又笑了笑,万斯同不由心中一愣,暗忖不妙,看这情形.她是带我来,当面给我相亲的吧! 如此想着,只觉得头脑轰的一声,顿时就像泥塑似地呆立住了。 这时那若愚又自室内匆匆走出,她向二人招了招手道:“进来。” 十姑看了斯同一眼,嫣然一笑道:“别怕,我外婆最疼人,人也最好。” 斯同因不愿被蒙在鼓里,当下皱眉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十姑红着脸道:“进去再说如何?” 说着轻轻推了他一下,万斯同糊里糊涂地就跟着她进去了,他鼻子里闻到燃香的味道,耳中听到极为轻细的木鱼“笃!笃!”之声。 十姑揭起了一层布帘子,回望着万斯同,道:“请进来。” 万斯同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就见那个瞎老婆婆还是同那天晚上一样,手上拿着小木鱼,一面细细地以竹签敲着,口中却跟着点儿背诵着经文。 等到十姑和若愚也都进来之后,她才放下了木鱼,面部转向万斯同的站立处,口中用闽语问了两句。 若愚忙道:“你叫什么名字?” 万斯同暗笑,这可是像上堂案一样,当下不太乐意地说道:“后辈姓万,名斯同。” 第58章 老太太点了点头,龙十姑这时害羞地在一边道:“外婆,你曾经告诉过我,把选中的人,要带来见你,现在你老人家看了可曾合意?” 万斯同不由听得一愣,这才知道果然所料不差,一时只急得汗如雨下。 那位瞎老太太朝着万斯同这边又点了点头,十姑就对着斯同道:“我外婆叫你过去呢。” 斯同只是觉得一身不得劲儿,他实在不能装下去了,他冷冷地道:“龙姑娘,我们做一个朋友尚可,我可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意思。” 他苦笑了笑,对着龙十姑行了一礼,道:“恕不礼貌,我要走了。” 说着转身大步向外就走,竟连那瞎子婆婆师徒理也不理,他这种突然的举动,不禁令十姑大吃一惊。 只见她玉面绯红,樱口微张,身形向后面摇了一下,她口中说道:“你先……别走。” 正要举步追上,忽觉手臂上一紧,再看却为外婆紧紧地抓住了自己。 瞎婆婆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呵呵的笑声,十姑一面挣扎着道:“外婆婆你放开我,他……他要走啦!” 瞎婆婆点了点头,说了两句,十姑忙向若愚道。“她说些什么?” 若愚结结巴巴道:“你外婆说,那个男的很好,她很高兴他能作你的丈夫。” 十姑不禁秀目中盈着热泪,伤心地道:“有什么用……我要人家,人家不要我。” 说着她就猛然挣开了外婆的手,直向房外追去,同时伤心悲愤地唤道:“万斯同,万斯同,你先别走!” 却见万斯同昂然立在一株大树之下,他正色道:“姑娘有何吩咐?” 十姑追到他跟前,听他这么问,一时倒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痴痴地望着他一语不发。 斯同笑了笑道:“姑娘不要生气,实在是我自愧武功平凡,与姑娘不配!” 龙十姑倏地蛾眉一挑,珠泪滚落,道:“你何必这么说,干脆就说我不配就是了。” 她冷笑了一声,落着泪说:“我生平从未受过如此的侮辱,你这么当面欺我,我要你还一个公道。” 万斯同想不到她竟会如此,这都是自己耍个性耍坏了,可是他也不是“低首下气” 专门向女人赔小心的人,当下好不为难。 他皱着眉,想苦笑,可是这也不是笑的时候,想生气,更不是该生气的时候,一时可真是不知怎么才好。 “你……怎么不说话?”十姑微慍地望着他嗔道。 “我说些什么呀?”斯同苦笑了一下。 十姑说:“你不是要走吗?” 万斯同道:“我是要走,只不过和姑娘说一声再见罢了。” 龙十姑冷笑了一声道:“用不着,你去吧。” 斯同脸红了一下,就对龙十姑深鞠了一躬道:“既如此,我就走了。” 说着真的转过了身子,大步地走了。 龙十姑忽地纵身由他头顶掠了过去,正好又落在了他的面前,只见她蛾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万斯同就知不妙了。 他慌不迭向后退了一步,龙十姑厉声叱道:“站住!” 万斯同怔道:“姑娘这是为何?” 龙十姑含泪道:“你以为这么容易走么?” 万斯同也不禁有气,就冷然道:“怎么不能走?” “就是不许你走。”龙十姑双手又腰,蛾眉上挑,摆出一副耍赖的样子。 万斯同剑眉一挑,可是他多少有一些内愧的感觉,对于这位深爱自己的姑娘,他即使有气也不便发作,可是他却打定主意,决不向她让步。 他正色道:“姑娘,你是深明大义的人,我对你的一切甚为饮佩,只是有些事情,却是无法可勉强的。” 龙十姑喝声道:“我就要勉强!” 这句话不禁把万斯同又激怒了,他却没有想到,女孩子都是小心眼儿,有时候任性起来,却是一切后果都不计的,尤其是异性面前,她们非要争上一个十分面子才肯罢休。 万斯同涉世不深,哪里了解,只疑对方是仗势欺人,不禁冷笑了一声,他闪开了身子,夺路就走。 谁知才走了一步,遂觉得两肩上似有劲风扑来,万斯同情知不妙,事到如今,也绝无束手被擒的道理! 当下身子向前一伏,倏地转过身来,用“上托金轮”的招式,直去叼十姑一双腕子。 龙十姑身子滴溜溜地一阵疾转,已到了他的背后,她口中冷笑道:“你还敢动手?” 猛见她掌心向外一吐,只用了七成劲力,万斯同又感到有些吃不住了,当时被震得身体晃了一下,差一点没有跌倒。 这个架,是没法子打下去了,万斯同站定了身子之后,红着脸叹息了一声。 十姑道:“怎么,你还要打么?” 万斯同冷笑道:“士可杀而不可辱,你到底要怎么样?” 龙十姑睁着一双大眸子道:“我要你留下来。” 万斯同摇了摇头,苦笑道:“恕难办到。” 十姑霍地向前一探身,往他腰眼上就点,万斯同“单翅手”向外一展,把她来式分开。 二人一时又打在一团,这一次万斯同因为面子关系,所以施展出了全身的功力,龙十姑倒也一时取胜不得,这积满了枯叶的院子里,只见二人疾劲的身影,乍起乍落,一瞬间,已对了十七八个照面。 龙十姑见久未取胜,不禁更是怒不可遏,总因为对方是自已心上人,有些太重的手法,不忍施展,如此一来,自然打了个折扣,再加上万斯同的奋力相拼,自然是一时瑜亮,难分轩轾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叫若愚的傻姑子,站在了一棵大树之下。 她很注意地看着两人的身手,却是不言不动。 龙十姑这时倏地娇叱了一声,道:“万斯同,你还不住手么?” 斯同也红了眼了,他猛然探手腰上,向外一抖,白光闪处,竟把那口寒铁软剑抽了出来。 他把这口剑在手中抖成了笔也似直,而且狠声道:“谁要是敢拦阻我,可莫怪我剑下无情!” 说罢正想昂步前行,忽觉服前人影一闪,一人由空而下,万斯同尚不及看清楚,这人已双手用力地握住了他的右手腕,并且向外作势要夺这口剑。 万斯同大吃一惊,这才看清了,抢夺自己宝剑的人,竟然是那个一旁站立的若愚尼姑。 万斯同厉声道:“好!你们都不讲道理,我也不客气了。” 他猛然翻起右手,正想用“绵掌”朝这尼姑肩上打去,忽见这尼姑张开大口,正向自己的手上咬来。 万斯同出道虽是不久,可是会过的能人,却不能算少,就从未见过动手过招时,还会用牙齿去咬的,当时,本能的一松手,宝剑轻而易举地到了那若愚尼姑的手中。 若愚女尼抢到了这口剑,身形一蹿,又落在了先前站身的树下,她仍是不带出一些表情,又是低头地去细细地观看着手上的那口剑。 一旁的十站见状也是吃了一惊,她的气倒似消了一半,向着万斯同道:“你看,这并不是我一人叫你不走吧?” 斯同大吼了一声,道:“尼姑,还我剑来。” 说着腾身而起,同时双臂上贯足了千斤真力,直向若愚女尼身上划了过去。 待到身子甫一下落,他用十字摆莲的手法,交叉着以双腕直向对方的腕子上叼去。 可是那女尼也非容易对付之人,万斯同身形方自下坠的当儿,她已再次地腾起了身子,起落之间,万斯同竟扑了一个空。 再看那女尼,就像没有事情一般的,站在一边墙下,她手中平平地持着那口剑,却以一双惊疑的瞳子,平视着万斯同。 她口中哧哧地问道:“你……你要怎样?” 斯同对这口剑,可说是爱若如命,一旦失手于人,怎会不急?此刻再听她无礼地问自己,更是无法可忍,他咬了一下牙,二话不说,拧腰纵身而上。 这一次他可就比上一次聪明得多了,身在空中尚未落下的当儿,双掌上已贯足了内力,以百步劈空掌的功力,霍地把双掌力道推出。 只听见“噗”一声,那若愚女尼,想是一时大意,未曾料到对方有此一着,竟为这种凌空的掌力,被迫得向前踉跄了一下。 她遂惊慌失措地直向房内退去。 她身形看来轻已极,万斯同忖料,当不下于那龙十姑,只是她遇敌却一径地回避,不图对抗,却是万斯同猜想不到的。 这时她竟图一走了之,万斯同如何依得?大吼了一声,随后扑上。 在他们这种捉迷藏似的对敌情形当儿,那位龙十姑却在一边始终袖手旁观,此刻见万斯同跟随着若愚进室之后,她也忙着跟踪而入。 万斯同惊慌地闯进室内,却见那个尼姑,这时她正立在她师父瞎婆婆背后。 而且自己心爱的那口剑,这时并不在她手上,却到了那个瞎婆婆的手上。 这位双目失明的瞎老太太,正用一个指头,在那锋利的剑面按着,口中支支吾吾的,好像是在赞赏着什么似的,面色惊喜不定。 万斯同猛然一闯进来,瞎婆婆立刻惊觉地抬起了头,那双黑窟窿的眼眶子,张得大大的。 万斯同忍着心内的暴怒,很和气地道:“老太太,这口剑是我的” 瞎婆婆发出了一阵呵呵的笑声,双手兀自不停地在那口剑上摸着,并不回他的话。 万斯同沉声道:“这是我一个老友秦冰赠送给我的,并非是没有来头的。” 瞎婆婆口中仍发着低哑的笑声,并且回头对那若愚女尼说了几句。 万斯同见无人理他,面色大红,遂大怒,冷笑了一声,正要纵过去夺剑,却为人把一只手给拉住了,忙自回头一看,却是十姑。 万斯同与她多少仍有些前嫌,见状,把手硬往外一挣,龙十姑却红着脸对他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不可造次。 可是万斯同在气头上,如何会听她的话,怒声道:“我为何不该要?” 他说着猛地转过身来,垫步拧身,已扑到了那瞎老婆婆身边,伸手就朝着剑把上抓去。 第59章 右手抓剑,左手同时发出了内力,用“浪打礁石”的招式,直向那瞎婆婆前身逼去。 他虽不知这瞎婆婆功力如何,但因见若愚和十姑对她这么尊敬,已猜知这婆婆绝非平凡之辈,所以才敢如此施展,否则岂能如此冒失地对一个老年的瞎老太太下如此毒手? 掌力平推而出之后,那老太太枯朽的身子,屹然如岩石般地坚立着,相反地,万斯同却觉到有一般极大的反弹之力。由对方肌肤之中反震而出。 这时候,凡是有功夫的人,都知道,应该迅速地把掌力撤回,否则可就难免要伤及内腑了。 可是万斯同因心愤对方无理夺剑,怎肯如此甘心撤身而退。 他口中冷笑了一声,猛地一抖双臂,陡然把元阳真力充沛体内,右手去势不变,仍然直朝着瞎婆婆手上的宝剑的把柄上抓去。 老婆婆面上忽然闪过了一片冷冰冰的微笑,她那坐着的身子,倏地向后面弓也似地弯了一下,万斯同竟是一把抓了一个空。 他左手向前一合,右足跨出了一大步,身形霍地向下一矮,用“分筋错骨手”中的第十式“野马分鬃”,直向瞎婆婆一双肩膀上抓去。 瞎婆婆双目失明,人又是坐在蒲团之上,加以相隔距离,又是这么的近,在动手过招上来说,显然是已失去了制敌的先机。 但是这状同木偶的瞎婆婆,确是在静参中,获得了几种诡异莫测的功夫。 万斯同双掌方到,却见她瘦颈霍地向上一摇,微闻得她脊骨节上发出了一串响声,她那看来瘦削的身子,陡然向下缩了尺许有余。 万斯同十拿九稳的一招,竟又落了一个空,吓得他心中跳了一下。 到了这时,他才知道眼前三女,竟没有一个是好惹的,看来这瞎婆婆的功力,更是厉害! 他本能向后就闪,足尖在地面上点了一下,急速地抽身而退。 可是动手过招,往往是叫你进退不得,想一沾就从容退身,却是谈何容易。 万斯同身形后撤尚没有半步,却觉得右腕上一阵酸麻,全身跟着一阵疾颤,进而双腿发软,“噗”的一声就跪了下来。 那位瞎老太太,口中发出了呵呵的一阵大笑,用闽南话大声地哇哇说着,那一双黑窟窿眼睛,万斯同此刻近看起来,竟是和墨一样的黑,深深的眼眶子,看起来真像一个骷髅! 万斯伺为她所制,正感羞愧难当,恨不能一头撞死的当儿,那一边的龙十姑却“飕” 的一声,蹿在了二人的身前。 她惊叫道:“婆婆不要伤他!” 边说着,龙十姑竟以“切手”直向瞎婆婆的手腕子上切了下去。 这种突如其来的动作,倒是出乎瞎婆婆意料之外,禁不住口中“唔”了一声,那只紧抓着万斯同的手,不由得一下子松开了。 室内顿时成了一种混乱的局面,龙十姑救下了万斯同之后,不禁有些面上讪讪,她苦笑道:“婆婆,你不可下重手伤他,他受不了!” 瞎婆婆口中又是呵呵地笑了两声,这时那一旁的若愚却上前了一步,向龙十姑道: “你敢无……礼?” 龙十姑素日对这位傻大姐,早已有些看不惯,因恨她那一副阴死阳活的样子,此刻见她像要和自己动手的样子,心中不禁有气。 当时秀眉一挑道:“这不关你的事,你要如何?” 傻姑子正自哇哇巴巴要说什么,却见那端坐着的老婆婆回过头来说了几句,并且很严厉地喝阻若愚,似乎是在禁止她妄动。 若愚在她师父的喝声中,果然顺服了。她冷冷地对龙十姑道:“你外婆说,是与他闹着玩的,叫你不要这么紧张……害怕。” 十姑闻言忍不住扑了过去,抱着婆婆的双腿,撒娇道:“婆婆……” 瞎婆婆这时忽地把手一扬,一道寒光,直向万斯同飞来,只听见“哧”的一声。 万斯同情急之下,探手向上一抓,光华灿烂之下,那口切金断玉的寒铁软剑,已入握中,只觉得掌心一阵发热,力道劲矢,竟是透骨而入,他不禁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再看剑尖,距离自己的头皮,不过高出半寸许,那瞎婆婆双目既瞎,但凭嗅察闻听之力,竟能明判至此,怎不令人暗暗地喝一声彩。 万斯同握剑在手,一时不禁呆住了,遂见那瞎婆婆仰天大笑了几声,声音上冲屋瓦,正不知她又闹什么玄虚,却见这怪老婆子忽然收敛了笑声,把拇指一挑,连连道了两声“好!好!” 她并且对着万斯同招了招手说:“来!来!” 若愚立刻加以解释,道:“喂,你过来。” 万斯同余怒未息,闻言冷笑着岸然不动,十姑立刻站起身来含笑道:“你放心过去,我外婆不会伤你的。” 万斯同冷冷地道:“我倒不是怕她伤我。” 十姑轻轻笑道:“那你怕什么呢?” 万斯同面色微红,一时却答不上话来,他心中暗暗忖道:此刻敌众我寡,想要硬逃,怕是不容易,不若将计就计,看看这老太婆又弄什么鬼门道。 想着一面把长剑围在腰上,哂然一笑,完全改变了方才的凶煞神态,一面朝着瞎婆婆身前行过去,口中道:“老前辈召见为何?” 瞎婆婆单手往下按了按,似乎是要万斯同把他的身子蹲下来。 万斯同皱了一下眉,遂依言把身子蹲了下来,瞎婆婆遂伸一掌,朝着他头顶上摸去,万斯同吓得忙把头向一边一偏。 老太太收回了手,面带笑容地摇了摇头,说了几句,若愚忙道:“放心啦,你这个人胆子太小!” 万斯同狠狠地看了她一眼,遂把头低了下来,任那瞎婆婆把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头上。 一边的龙十姑,也似有些事出意外,她睁着一双明澈的眸子,仔细看着眼前二人,内心却在小心戒备着,只待看出有任何不对,以备随时伸以援手。 就见这瞎婆婆的手,在万斯同头顶上摸按了一会儿,又顺势而下,摸在了他两肩之上,在他两处锁骨之上又捏按了一刻,最后顺臂而下,在两处耻骨上捏按了一会儿,就把手收了回来。 十姑含笑道:“婆婆,你是在为他摸骨吧?” 瞎婆婆哼了一声,点了点头,她这时脸色似乎很是沉重,用闽语问了一句。 若愚女尼也似吃了一惊,遂冷冷地问:“你结过婚了……没有?” 万斯同怔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没有,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老太太抿了一下嘴,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几句,若愚就解释道:“在你命中,原是该有家室的人。” 此语一出,龙十姑和万斯同不禁全是一惊,十姑一双眸子立刻惊奇地看着他。 瞎婆婆嘿嘿笑了两声,又说了几句,若愚道:“师父说你这一生中情劫重重,而且都没有什么很好下场,都难成功!” 万斯同不禁大吃一惊,一时张口结舌,不知怎么说才好,若愚却又加上了一句,道: “不过,最后你会有一个很好的结果的!” 万斯同心中想着花心蕊,不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垂首道:“谢谢老前辈赐知机妙!” 瞎婆婆又说了几句,若愚面带惊异地道:“你此时武功虽然不太高明,可是你骨格清奇,终必成为大器!” 她一字字地按着瞎婆婆的口语翻译了过来,并且不时地上下打量着他。 万斯同面色羞惭地道:“老前辈过赞了!” 瞎婆婆并不与他客套,遂通过若愚,问他的生辰时刻,万斯同—一照实回答。 这老太太似乎为着某一件事情而关心,对着若愚说了一句,那位傻姑子立刻走至一边,取过了那面小铜锣。 龙十姑奇怪地问:“你老人家要为他算什么呀?” 老婆婆一声不响,打开了小布袋,把内中的骨节,哗啦啦的倒了出来。 然后她端起锣来摇晃了一阵,猛然向半天一扬,那些骨节,慢吞吞地一节一节又落入铜锣之中,所奇怪的是最后一节指骨,却是在空中凌空不下,过了一会儿,才“当” 的一声落入盘中。 瞎婆婆立刻面色一变,她抖颤颤地伸出一只手,在盘中摸到了那节小指骨,口中“啊”了一声,抬起头来问了一句。 若愚遂道:“你来杭州,是为了什么来的?” 斯同摇了摇头道:“我说出来,你们不相信的,我真的是游山玩水来的,是顺路停鞭。” 瞎老太太挤了一下深黑色的眼眶,又说了一句,若愚问:“不是为书……《合沙奇书》?” 万斯同含笑摇头道:“不是,怎么你们都怀疑我是为了那本书……” 他的话还未说完,却已为瞎婆婆紧紧地抓住了他一只手腕子,就见她哑着嗓子说个不停,不时地点头晃脑,词意似甚为亲切。 万斯同对这种道地的福建方言,实在是一句也听不懂,只得把目光转向若愚女尼。 若愚定了定神儿,才道:“我师父说,那本《合沙奇书》该当为你所得……” 瞎婆婆听到此,连连点头道:“西!西!” 若愚又接道:“师父说,如果你不去,那书即会落入恶人之手,你一定要得到它……” 瞎婆婆倾耳听着,听到此,又张大了嘴,说了一句,若愚忙道:“叫你今天就去。” 万斯同不禁又惊又喜,一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看着身边的龙十姑笑道:“这是真的?只是我……我怎会有这种福气呢?” 十姑这时脸色显得很不自然,她笑了笑,道:“婆婆神算绝无虚言,你不可不信。” 万斯同皱眉道:“可是……那本书又在什么地方,我怎会知道?” 瞎婆婆听到此,连连点头道:“唉!唉!” 若愚女尼哧哧地道:“拐子婆婆知道,她可以带……带你去。” 万斯同苦笑道:“不会,她绝不会带我去。” 十姑摇了摇头道:“他说得对,拐子婆婆是不会带他去的。” 若愚这时面上神色似颇为诧异,正要说话,忽见那瞎婆婆回头说了几句,若愚立刻向十姑道:“你外婆说,你现在出去。” 第60章 十姑脸色一红,她不自然地笑了笑道:“为什么?为什么呢?” 说着就转过脸望着瞎婆婆道:“外婆,是你要叫我出去么?” 瞎婆婆脸色似很沉重地点了点头,十姑立刻嘟了一下小嘴道:“为什么?莫非有些话不要我听么?” 瞎婆婆又点了点头,并且叹了一声,说了几句,若愚接道:“你外婆说,这些话你听了对你没有……没什么好处,所以叫你走。” 龙十姑杏目向斯同瞟了一下,嗔道:“那么他呢?” 瞎婆婆点了点头,若愚说:“你外婆说,他要留下来。” 万斯同尴尬地一笑道:“老前辈,你误会了,我实在并不太想要那本书,你有什么秘密,还是告诉你的外孙女吧!” 瞎婆婆闻言,立刻冷冷地哼了一声,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万斯同一时真的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龙十姑眨了一下眸子,巧笑了笑,说道:“好吧,既然如此,我暂时出去就是了。” 她说着一面对着万斯同眨了一下眼睛,就翩然出室而去。 瞎婆婆又说了一句,若愚立刻走过去把窗子打开,她这么做,是防止龙十姑在外面偷听,开了窗子,反倒是一目了然了。 若愚开了窗子之后,又探头出去看了一阵,才转回头来,向瞎婆婆回了一句话,瞎婆婆点了点头,才叹了一口气,若愚向万斯同道:“那本书……不该为她所有……她一定要去,就只有倒霉!” 万斯同奇怪问道:“为什么?” 若愚翻着白眼道:“我师父已为她起过铜锣卦了……她不能去,去了,就有大凶。” 万斯同目光视向瞎婆婆,却见她正不停地在点着头,就越发不明白地问道:“那么,我怎么能去呢?我去莫非就没有凶险么?” 瞎婆婆摇了摇头,脸上带过了一层微笑,说了几句,若愚立刻道:“是的!你去不但没有凶险,还有大吉。” 万斯同信疑参半,当下皱了一下眉道:“这么说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去?” 若愚点了点头道:“是这个样子。” 万斯同不禁暗中窃喜,道:“可是我不知道路径,又该如何呢?” 若愚的目光视向瞎婆婆讷讷道:“这该怎么办?” 瞎婆婆唇角带出了一丝微笑,说了几句,若愚立刻又惊又喜地道:“我师父说,她知道,可以告诉你。” 万斯同内心虽感兴奋,然而他却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这么慷慨地告诉自己,这是武林中一件绝大的隐秘事情,多少人为它跋涉千里,甚至于明争暗斗,为什么自己却能有如此福分? 他真的有些怀疑了,当时怔怔地看着这师徒二人,一言不发。 瞎婆婆这时在小声地对着若愚说些什么,万斯同自然是一点不懂,却见若愚不时地点头会意。 过了一会儿,若愚才对万斯同道:“我师父说,这本《合沙奇书》,本来她是想要龙十姑去取的,可是因为发觉她贪念太重,而且命中也有凶险,所以才临时不令她去,因为见你……” 她很吃力地接下去说:“因为见你这个人……人品好啦,而且又是莲姑娘心爱的人……所以才为你算了一卦,卦上又是大吉……” 她口齿不清,偏偏又要快说,以致时有结巴,瞎婆婆中途制止她好几次,她重复了好几遍,万斯同才算清楚了。 万斯同皱了一下眉说道:“这样,我虽得到了那本书,也只怕莲姑娘心犹未甘吧!” 瞎婆婆掀唇一笑,摇了摇头.若愚忙道:“我师父说,你要答应她几件事,她才肯把藏那本书的地方告诉你。” “什么事?”万斯同问。 若愚凝着迟滞的目光道:“我师父说,这本书共分三卷,是上中下,你得到手之后,只可以留下两本,上和下,把中本,送给莲姑娘,你答不答应?” 万斯同想了想,慨然道:“此书本该为莲姑娘所有,我意只待看后,就是全部赠与莲姑娘,也不为过。” 他本以为这么做,瞎婆婆定会满意了,可是瞎婆婆闻言之后,却是一连串地摇着头,并且微带怒容地说了几句,语气中似不大赞同。 斯同正自不解,那若愚忙在一旁解说道:“我师父说,只许把中本给她看,你如果三本一齐都给她,就是害了她。” 万斯同大惊道:“这是为什么?” 若愚冷冰冰地道:“莲姑娘人太聪明,但是杀孽过重,我师父说,如果她把《合沙奇书》上的功夫都学会了,只怕天下没有一个人可以胜过她,那时候……那时候她就会胡来了,知道吗?” 万斯同不禁恍然大悟,当下连连点头道:“啊!原来是为了这个。” 瞎婆婆脸上这时才露出了笑容,说了几句,若愚于是道:“我师父说,你必须要记住这些话,而且要遵守诺言,你能答应吗?” 万斯同点点头说:“我可以答应。” 瞎婆婆于是探手入怀中,摸索了半天,才摸出了一个黑皮的小香囊,和一张折得十分皱黄的桑皮纸来。 她用抖颤的手递过来,万斯同方欲以手去接,瞎婆婆却又忽然把手给收回来。 万斯同俊脸微红,感到很是不好意思,瞎婆婆犹豫了一阵子,才算是忍痛把那张桑皮纸和那个小香囊一并递给了他。 她口中说了几句,若愚道:“这张纸上,有很清楚的图样,你很容易就可找到那个地方……至于这个香囊……” 说到此,想是下面的话很难启齿,目光望着瞎婆婆,瞎婆婆惨白的面容上,现出了一丝苦笑,喃喃地说了几句,若愚才道:“我师父说,到了那里,一切都要靠你的福缘和造化,她是帮不了你什么忙的,只是告诉你,要小心一只怪鸟!” “怪鸟?”万斯同奇怪的问。 若愚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师父那双眸子,就是被那怪鸟抓瞎的!” 瞎婆婆似乎是想到了昔日之恨,闻言之后,发出了冷冰冰的一阵笑声,闻之令人毛发惊然。 万斯同却为这句话,吓得打了一个寒噤,他才知道瞎婆婆的一双眸子,原来是这么瞎的,由是心中大为紧张,试想以瞎婆婆如此功力之人,竟会落得如此下场,而自己此行还能幸免吗? 这时,若愚吞吞吐吐地说道:“这香囊之中,就是师父当年为鸟所抓出的一副眼珠……” 万斯同吓得“啊”了一声,却见瞎婆婆嘿嘿地笑了两声,她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按了按,好似劝慰万斯同不必紧张一样。 然后她低声对若愚说了几句,若愚面上立刻现出了极度的惊奇模样。 可能这些隐秘,连她也是第一次听到,她哧哧地问道:“要告诉他吗?” 瞎婆婆怒哼了一声,似乎是嫌她多嘴,万斯同这时才定下心来,他讷讷地道:“这些东西,对我此行,莫非也有用处吗?” 瞎婆婆立刻一连串地点着头,若愚结结巴巴道:“我师父这双眼珠子,她……她已经保存了五十年了,她说,你可以用它去换那部《合沙奇书》。” “换书?”万斯同真有些糊涂了。 瞎婆婆又急忙地点着头,一面催促若愚快说,若愚才像说神话故事似地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因为她口齿不清,说了好半天,万斯同才算听明白了。 原来瞎婆婆在五十年前,彼时年岁尚轻,因技艺精湛,颇自负,她意图盗这部《合沙奇书》之心,已非一日。 她在偶然的一个机会里,得到了藏书秘图,费尽了心机才潜至藏书之处,眼看书已到手,谁料到她贪心过甚,当时妄图想将另一卷《达摩心经》也取到手。 这才大大犯了藏书人的禁律,就在她把两书均已取到手的一刹那之间,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只怪鸟。 据若愚说,那只鸟似乎已经通人性,硕大无朋,周身红羽护体,刀剑难伤,两翅扇动有万钧之力。 瞎婆婆想是那时只顾盗书,而疏于防身,乍见怪鸟不禁一时慌了手脚,怪鸟趁机而下,将其双眼抓瞎,并将抓下的一双血目,送交主人。 瞎婆婆醒来之时,才发现自己仍在原处,而双目已瞎,不禁痛哭失声,一时寸步难行。 迷茫中,闻得谷中有人告诫道:“你因贪心过重,破我规定,才为我豢养神鹫,抓去双目,从此你终身为一瞎妇,因感你今后失目无依,就将你已取得的《达摩心经》赠你,至于那部《合沙奇书》,因非你所有,已为我收回,你归去后可参照心经勤习,终必会有大成,五十年后,如你仍有心意要得这部奇书,可再来此吧,以你现失之双目交换,我必依言赠你。” 顿了顿那人又道:“这都怪你一时贪心过甚,咎由自取,与我无关。” 言罢,瞎婆婆觉得身前若有一物,手摸得之,才知道是一小香囊,囊中之物,果是自己为怪鸟所抓去的一双血淋淋的眸子。 瞎婆婆虽是痛彻心肺,可是因事已至此,祸由自取,虽有满心悲愤,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告罪叩首而去。 自此之后,瞎婆婆几经流离,才来至闽中,她虽空有一部佛门奇书《达摩心经》,奈何双目失明,怎能看书读字? 这才到处访寻,费时达十数年之久,才在长江县境,收得了一个弟子,那弟子即今日之若愚女尼。 瞎婆婆所以收若愚,主要是取她心性敦厚,为人愚实,这样她才敢把至宝心经,令她每日读给自己听,果然多年之后,习会了佛门无上心法。 自此以后,她向佛之心更甚,这才立志皈依佛门,与若愚二人相依为命。 之后南来,访得亲外孙女龙十姑,才合居一起。 她们师徒因皈佛之后,心性大异昔日,尤其是瞎婆婆失目之后,更易收心沉念,六根清静,昔日贪念,至今全无,每思往事,不禁感叹之至。 也因为此,所以她对自己这个外孙女儿,也就格外关怀,她恨恶十姑的是她一个“贪”字,因为瞎婆婆在这一个字上,曾经吃过了这么大一个亏,她决不愿十姑再步自己后尘。 第61章 因此她才为十姑起卦卜算,果然卦上对她不吉,瞎婆婆爱孙至深,这才忍痛将十姑摒诸门外,而将这武林秘珍地图赠与万斯同。 主要原因,也是因万斯同心性敦厚,又是十姑心爱之人,瞎婆婆爱屋及乌,这才慷慨赠予,在她以为,既然二人今后可为夫妇,那么夫荣,妻也跟着贵了,至于书归谁有,也就不必去斤斤计较了。 万斯同明白了这翻经过情理之后,禁不住半晌作声不得,这实在是一个惊人感人的故事,他一时愣住了。 那小香囊,他本想打开来看看,可是在得悉内中何物之后,反倒不敢开启了。 他把它们放入袋中,感愧地道:“如此说来,这部书理当为婆婆所有才是,怎么反叫我一个不相干之人去得到呢?” 瞎婆婆闻言连连地摇头,又咧开大嘴笑了笑,若愚在一边道:“我师父因已登佛门大乘心法,对于这些不再有兴趣了,她既然赠与你……就是看得起你,你不要再客气。” 万斯同点了点头,又问:“这张地图,可以给莲姑娘看吗?” 瞎婆婆口中哼了一声,头拼命地摇着,万斯同于是打躬一揖,道:“如此后辈告辞了。” 瞎婆婆忽然抓住了他一只手,口中咕哩咕噜地说了好几句。 若愚心惊道:“师父说,要你千万小心,这些话不许告诉莲姑娘一句!” 万斯同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谢谢老前辈如此关爱,来日再见吧!” 他说着打了一躬,回身就走,当他足步方踏出庭院,若愚却又追了上来。 万斯同回身道:“前辈还有什么嘱咐么?” 若愚讷讷道:“师父说,你那口宝剑大大的有用,要你好好收藏。” 万斯同哂然一笑道:“这个自然。” 说着就出了门,若愚女尼尚跟在他身后,一直送他出了围墙,才回身而去。 万斯同才一转身,却见龙十姑巧笑嫣然地自一棵大树下姗姗行来,万斯同只得立住脚步。 龙十姑行到他面前,微微一笑道:“恭喜你了!” 万斯同脸色一红,说道:“姑娘取笑了。” 十姑翻了一下妙目道:“我外婆是要你去拿那本《合沙奇书》么?” 万斯同本不擅打诳语,闻言点点头,又尴尬地道:“成功与否,尚不知道。” 十姑立刻显得十分紧张,她脸上还装着微笑道:“啊!这么说,她一定给你一张地图吧?” 斯同吟哦着不能作答,十姑看在眼里,立刻一目了然,一种说不出的妒恨,自她内心涌上来,她恨外婆一切事情瞒着自己,反把这绝世秘密,透露给一个外人,而不让她知道。 虽然她内心对万斯同存着极度的好感,然而外婆这么做,却深深地伤了她的自尊心。 这一口气,她是一定要出的,何况《合沙奇书》她是早已志在必得,她决不甘心把这本书垂手让人。 她是一个极端要强好胜的女孩子,她也曾为自己这一身超人的绝技而自傲,那么,如果一旦有人得到了这一部《合沙奇书》,无疑的,那人武功将会远超过她,这一点她也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此时她由万斯同那种情形中,已完全看出了一切,可是她绝不把心内的愤怒表现在脸上。 当时格格一笑道:“你看你,好了,我不问你就是,只是你要什么时候走?” 万斯同尴尬地笑了笑,窘道:“我想现在就走,还要走很多路呢!” 龙十姑笑道:“好!那么我给你备马去。” 万斯同本以为她是绝不会放自己走的,却想不到她竟如此豪爽地一口就答应了,非但如此,却还为自己备马,这倒是真的出乎他意料之外。 当下内心一阵狂喜,目光遂向着她望了过去,竟似不甚相信。 龙十姑望着他甜甜地一笑道:“我刚才也想过了,我不能勉强留你待在这里,我实在很失礼,现在我已决心送你回去……也许这样,你就不会太恨我了。” 万斯同脸色一红道:“谢谢姑娘,其实我内心对你,一直都是很感激的。” 十姑睨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感激又有何用?” 说着遂又一笑说:“好了!现在我送你走吧!” 斯同虽觉得这句话听来不大是味,但是人家也等于是在下逐客令了,不走还等个什么劲,当下怔怔地道:“我如取书到手,定会再来拜访,因为你外婆还嘱我,要把其中的一卷书,亲自交给你的。”十姑面上现出了一个极为轻微的冷笑,可惜万斯同并没有去留心注意,否则他定会有所警惕,因为唯有心怀叵测的人,才会有这么含蓄的笑容。 04人迷图失穷追力蹑 面对着黄尘漫天的驿道,这匹马昂首摇尾,发出唏呼吁吁一声长嘶,万斯同勒缰扣马,剑眉微轩。 原来他想连夜地赶下去,可是看着那即将下山的太阳和疲惫的马,他就想暂时找一家客栈休息一下,等到明晨再作前行的打算,也好在今天晚上养精蓄锐一番,才好继续赶路。 这是杭州府北的一条必经要道,前行里许有地名“北高”,这里风景优美,居民富裕,一片太平景象,沿路的来往商贩多,载运盐、茶、鱼、米,而本地人惯乘毛驴,老小不分,更是南来少见之一景。 浙省水道频繁,一般客运多系乘船,骑马上道的,并非没有,只是较北方各省,就显得差得太远了。 万斯同一路仆仆风尘,这种急于赶路的情形,在这朴实民风的杭州近郊,倒是很少见的,所以一路上,都引得路人驻足而视。 他脑子里想到了瞎喀婆婆的嘱咐,由于临行匆忙,他还始终没有工夫能够静下来好好地把那张桑皮纸所绘载的地图拿出来研究一番。 老实说,这部《合沙奇书》,现在倒是真的把他的兴头给提了起来。他要得到它,不信自己不能学成罕世的绝技奇功。 想起来也实在可笑,近来自己的邂逅也实在太多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非是那瞎婆婆慎重其事地再三关照自己,深怕那几名武林高手捷足先登,他倒是想先见了心蕊之后,再作取书的打算,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先取书了。 他的心很乱,既思念着长年未见的心上人,又不得不处理眼前这旷世难逢的奇遇,真可说是左右为难。 这时候,他身后响起了一串清脆的串铃声音,万斯同本能地把马向道旁靠了靠,一骑通身黑毛的小毛驴擦着他身子过去了。 小毛驴上端坐着一个清秀的相公,黑衣黑帽,十分俊秀神采,只见他左手揽辔,右手拿着花穗的马鞭,一闪而过。 可是他那星星也似的一双眸子,却有意无意地在万斯同身上瞟了一眼。 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如果他记忆不错的话,他记得方才也曾在路上见过这位相公,当时他也是飞掠而过,只是却又如何落在了后面? 可是继之一想,他也就不再多疑了,因为自己胯下是千里良驹,对方只不过乘的一头毛驴,在脚程快慢上来说,那是不可比拟的。 再想那乘驴的小相公,细皮嫩内,分明是个雏儿,自己首次南来,与江湖素无恩怨,不可能是暗中有人跟踪自己的,这位相公定是本地的富家子弟,无事出来跑着玩的。 想着他就策马继续慢慢地前行,这时候暮色已经浓了,远处的客店都上了灯,那些赶来做夜市生意的人,也都推着车子来了。 万斯同一路行来,但觉这“北高”虽不如杭州市上那么繁华,然而紧逼闹市,又是盐商士客会集之处,入夜以后,看来也是游人如鲫。 行马街上,但闻弦歌不辍,呼卢喝雉之声,不绝于耳,道左有酒楼名“聚香园”,甚是宽敞,售卖饭食包饺,看来食客不少。 万斯同早就饿了,见状就把马牵到聚香园前,店小二接过了马缰,忽听到一声: “慢着!” 二人一并回头看时,但见一个骑驴的相公疾驰而来,万斯同心中一怔,暗忖道: “真巧,又遇见了他!” 来人正是那个黑衣黑帽的俊秀少年,他匆匆策驴赶到,目光有意无意地在万斯同的身上转了一下,面色微微发红地道:“你们这里卖饭么?” 店小二连连笑道:“卖!卖!吃什么都有。” 黑衣少年目光瞟了万斯同一眼,才翻身下驴,店小二接过了驴,向二人道:“二位是一路来的吗?” 万斯同尚未说话,那黑衣少年已摇头道:“不是!不是!谁和他一路!” 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剑眉一轩,可是转念一想,反倒哂然一笑。 再看对方少年,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白面细腰,尤其是他那双手,看来真像是个大姑娘似的,在他那偶一顾盼之下,总似乎觉得他像一个人,可是再看他左唇角下那颗黑痣,又令他觉得,自己并不认识此人。 万斯同拱了拱手,微笑道:“幸会!幸会!兄台请。” 那黑衣少年,大眼睛翻了翻,有点忍笑地低下头,也不客气地就昂然而入。 万斯同只觉得对方稚气甚重,当下也进了店内,他本想和那少年坐在一起,可是却见他似乎有些避着自己的意思,因为他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独坐下来,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万斯同。 万斯同坐下之后,对他笑了笑,那少年却忙把目光扫向一边去了。 堂馆跑来招呼,万斯同随便点了一笼烫面饺,两样小菜,匆匆吃完,却见那黑衣少年,又在用眼睛看自己。 万斯同擦了擦嘴,呼来小二算了饭钱,在他离座的时候,似见那黑衣少年,正自仰首饮酒,也许是不擅饮酒的缘故,只喝了一口,却连声地咳了起来。 万斯同看着想笑,因为这少年远避着自己,自己也不便讨他无趣,就径自付账自去。 这时天已大黑了,晚秋的天气,风吹到身上,觉得凉飕飕的,天空中有几颗寒星在眨着眼睛,闪闪烁烁,甚是好看。 第62章 大街上行人不少,万斯同拉着马向前走,他见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客栈,挂着“安乐老栈”的招牌,门前立着一串灯笼,黑墙面有好几处都剥落了。 万斯同胸有成竹地就把马拉在了店口,彼时客栈多为来往的小贩而设,设备都很朴素,像万斯同如此讲究的人物,却是并不多见,小二自然尽心地招待着,把这位贵客让了进去。 万斯同要了一间上房,店小二送上了一盏灯,一壶茶,万斯同挥手令去。 他把门关上,灯光拨得亮亮的,然后由身上把瞎婆婆赠给自己的那张桑皮纸卷掏出来,在灯光之下慢慢展开,然后全神贯注其上。 褐黄色的纸面上,布满了叠印皱纹,却是不见任何笔墨字迹。 万斯同不禁大吃一惊,只疑是自己拿错了,匆匆又在身上摸了一遍,并没有遗忘身上,这么一来,他的一腔热望,算是完全凉了。 一个人看着桌上这张发皱的桑皮纸发呆,心说这么看来,这位瞎婆婆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了。 可是自己与她素昧平生,她又何苦跟自己开这个玩笑,这不是无聊吗? 想着又气又悔地把这张纸顺手一丢,正想再看看那个小香囊中究竟放有何物,谁知纸丢出去,无意间,却在灯光之下,纸面上映衬着无数透明的细洞。 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慌忙又把这张纸拾了来,对着灯光一照,一时不禁大喜。 原来这张纸上,满是细小的针孔,密密麻麻,因针孔极少,如不对光而视,万难看出。 万斯同仔细研究了半天,才看出了那是一条指示路径的指标,因路道过于复杂,一时不易弄清楚。 他就把它放好身上,然后开门,问店家索了一张纸和一支笔,在他回身的时候,无意间,却见一边槽头内,拴着一头黑光锃亮的小毛驴,正在昂首凝视地看着自己。 万斯同不由怔了一下.心说这可是真巧,想不到他又来了。 想了想,终于以为是一个巧合,也就没有再费心思去细想,当下一个人进入房内,把门关好,辅开白纸,在灯光下,用毛笔细心地把这张针扎的线图,慢慢地画在纸上,而且,自己更把已知的地名都加上去,如此看起来,就显得一目了然,很顺眼了。 他费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才把这张线图绘好了约有四分之三,还剩下极少的一小部分,他就端详着看如何简易地下笔。 正在这里,就听到门口有人敲门道:“相公睡觉了么?” 万斯同皱了下眉,忙把绘好的图和那张桑皮纸图一并收了起来,走过去把门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含笑的茶房,他双手拿着一封信,弯腰笑道:“相公你老的信!” 斯同吃了一惊,一面接过了信,只见信皮上写的是: “送呈二十六号客房 万相公察收内详” 斯同皱了一下眉,奇怪地问:“这是谁叫你送来的?” 那茶房龇了一下牙笑道:“是一位住店的小少爷叫我送来的,还说这封信请你背人再看。” 万斯同本来正想拆视,因听到了这句背人再看的话,他就临时止住了。 当时想了想又问:“是那位骑驴来的小相公么?” 茶房连连点头笑道:“不错!不错!就是那位少爷,他就在十二号房里,相公要去看他么?” 斯同笑了笑,说:“不必了,等会儿再说。” 说完就回身入室,走到床边坐下,心想奇怪呀,他怎会知道我住在这里呢?莫非他是有意跟着我的吗? 愈想愈觉奇怪,再看那茶房送来的信,是一个贴得甚为严密的牛皮纸信封,信封上那几个字,写得挺秀气的,看起来真像是出自女人手笔。 想着就用手把信皮撕开,并且探指入封内取信。 他手指方一探入封内,似摸到了一根极为细软的丝线,不禁心中突然一动,慌不迭把手向回一收。 谁知就如此,也是嫌得太晚了,只听见“哧”的一声,由信封内,就像泉水似地喷出了一大片白雾。 万斯同见状大惊,慌忙把信封向内一合,可是鼻中已闻到了一股怪香的异味,他及时地屏住了呼吸,可是犹嫌得晚了一步。 顿时只见他剑眉连耸,全身瑟瑟地抖了一阵,随着,竟咕噜一声,倒在地上。 可是他脑子里还多少有些明白,知道自己是中了人家的道儿了。 奈何他此时全身竟是一些力气也提不上来,空自肚内急怒难当,却连口也张不开来。 昏暗灯光里,忽见窗门大开,那白日数现的黑衣少年飘身而入。 他望着地上的万斯同笑了一声,然后款摆着腰肢,把窗子又微微关上,万斯同窥见他这动作,真是五内如焚,只恨得全身一阵疾抖。 黑衣少年见状,似吃了一惊,他猛然低下头来,去注视万斯同的脸。 万斯同很机警地忙把眸子闭上,因为他不明白这少年要对自己作何企图,如果他发现自己神智尚清醒,很可能会下毒手,所以佯作昏迷地闭上了眸子,口中并胡乱地发着呓语。 少年嫣然一笑,笑得很美。 然后他就动双手,在万斯同身上摸索着,先摸到了万斯同那口剑,在手中把玩了一刻,似乎是有些爱不释手,可是最后,他又依原来样子,把这口剑重新围在了万斯同的腰上。 万斯同紧张焦急地出了一身冷汗,他本以为对方绝不会放过自己这口剑的,谁知他却又还给了自己,这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放好了宝剑之后,这黑衣少年的手,又在他的身上继续摸着,并且摸到了他的怀中。 他手指柔若无骨,在身上游移之时,令人忍俊不禁,可是,这可不是发笑的时候。 最后,那张桑皮纸,为他摸到了,黑衣少年就如同是获到了至宝一样的高兴。 他匆匆把它展开,在灯光下照了照,立刻面带喜色匆匆地把它揣入怀中,却对万斯同自己已绘就的那张图和那个放有眼睛珠子的小香囊,看也不看一下,就赶忙地站起身来。 万斯同心中暗暗地叫了声苦也,心想好个聪明的贼子,他怎么把我摸得如此清楚? 这张线图一失,自己还得个屁书呀!真是前功尽弃,想着急得想掉泪。 可是那黑衣小伙子倒是没顾虑这个,他把那张桑皮纸图收好之后,又回过头来,用手在万斯同脸上摸了几把,笑着说:“傻瓜!这部书怎能给你呢!我想了十年了,对不起啊!” 万斯同肺都要气炸了,可是却为他意外地发觉出了一点,那就是对方是一个女人。 因为她说话的声音,是那么的娇嫩,宛若黄莺出谷,男人绝不会有那么细柔的喉咙,而令他奇怪的是,那声音极为熟悉,只是一时却未能悟出,有了这一层发现,万斯同更觉得脸上无光,他想大叫一声,可是却连嘴也张不开来。 这个黑衣服,唇角有个黑痣的小伙子,在搜到了这张桑皮纸图以后,显然是目的已达到了。 他就手由几上拿起了茶杯,见杯中还有大半杯凉茶,就全数地泼在了万斯同脸上。 同时之间,他整个的身子,就像是一只大鸟似地,忽然腾了起来。 随着他伸出的掌势,那两扇窗户应势而开,他的人也就一闪而逝。 之后,又过了一个相当的时候,万斯同才觉得全身的酸痛感觉,慢慢消失了,同时微微的风,正由窗口徐徐地贯进来,吹在了他的身上,令他慢慢地复苏过来,他勉强地坐起身来,仍然觉得全身发软,匆匆检视了一下身上,除了那张桑皮纸图以外,并没有遗失任何东西。 令他感到不幸中大幸的是,那张自己描绘的线图,和那个神秘的小香囊并没有遗失,那张地图虽然还有一小部分没有完成,可是相差有限,自己仍可凭残余的记忆之力把它完成,可是其中当然难免有些错误,但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他收起了那张图,一个人坐在床上,闭目调息了一阵,渐渐觉得体力全部恢复了。 这时候天已近四鼓,秋夜深长,看来真像是为浓墨所染的一般。 客栈内始终没有断过人声,尤其是这个时候,一般小贩都打点着上路了,呼茶唤水忙成一气,万斯同也推门而出。 他满面怒容地直向十二号房间寻去,却见室门大开,内中却是空空如也。 他仍然不死心地行到了前面马槽边,那头黑毛的小驴儿也不见了。 万斯同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自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竟会屡次三番地失手给女人,这些丢人的事,要是传扬出去,自己可是露脸啦! 想着不胜懊丧地又回到房中,见那封迷魂笺,仍在桌子上放着,就信手拿过来,先在一张纸上轻轻抖了抖,倒出了不少白色细粉,他一面闭着呼吸,又拍了几下才敢打开来看。 其中有素笺一张,展开来,只是潦草的几个字,但是字迹甚为娟秀。 写的是:“问君晚安,多谢赐图。” 竟连上下具名都没有,万斯同冷笑了一声说:“好丫头,你竟敢如此戏耍于我,到时候,我却要叫你尝尝我的厉害!” 想着把这信封拆开仔细研究了一番,又把那剩余的半包迷粉也放在怀中,茶房见他起来,自动送来了汤水。 万斯同本该识趣灰心而去,可是他一来觉得对不起瞎婆婆的一番寄望,再者自己如半途而回,于心不甘,三来自己更要见识见识这位机诈的女贼,他绝不能这么轻易地就饶过她。 有了这些因素,他就决心不辞辛苦地前去试上一试,还要去碰一碰运气。 一个人垂头丧气地上了马,在黑沉沉的夜里,疾速地放马西行。 行了一个更次,天仍不见明亮,可是林子里的鸟都醒了,尤其是那些讨厌的乌鸦,三五成群地在天上飞着,嘴里发出“呱呱”的叫声,冷风里,似乎夹着一些细微的雨星儿,也许是露水。 万斯同的一袭单衣,在这种情调里,看来似乎显得太单薄了。 第63章 这一带人家渐少,因为万斯同所行,是一条荒僻的道路,他的口渴了,见一处茅屋亮着灯,而且有辘辘的磨子声音,他的马就行过去,停了下来。 见是一家豆腐房,一个大姑娘正在绕着石磨子磨豆浆,另有一口大锅,热气腾腾地煮着豆浆,一个汉子用石膏正在点豆腐。 茅房内悬着两盏瓦罐豆油灯,光线很暗,万斯同的马停下来,大姑娘磨子也停了下来。 那汉子痴痴地站起来,一面擦着手道:“先生有事么?” 万斯同脸色一红道:“我口很渴……是不是可以给我杯水喝?” 那汉子点了点头,笑道:“奇怪,又来一个。” 说着拿起了一个粗质的大碗,自一边舀了一大碗豆浆,笑着递过来道:“趁热来一碗吧。” 万斯同道了谢,接过了豆浆,喝了两口,因为太烫,他就搁下碗,笑问那个汉子道: “请问,往下走,有一处地方叫乱石岗么?” 这汉子想了想说:“不错,往下走有这么个地方,你先生是找谁?” 万斯同笑了笑道:“不是找人。” 那个姑娘一边推着磨子,一边在听他们说话,磨盘上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她不时地把黄豆加进去,磨出来的是白色浓浓的泡沫,弄得她双手及头发上全都是。 万斯同看着问:“你不累么?” 大姑娘羞涩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就低下头推着磨子不再看这边了。 那个汉子还一个劲用眼睛打量着他,又伸出头去看他的马,笑嘻嘻地道:“先生你是骑马,刚才过去的那个是骑驴!” 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张大了眼睛问:“是穿一身黑衣服的小伙子是不是?” 汉子点头怔道:“不错,他过去可有一会儿了。” 万斯同咬了一下牙,心说:“好呀!我看你怎么跑?”想着把那已经凉了的豆浆几大口喝下去了,由身上摸了个制钱,往灶上一放,说声“谢谢”扭身就走。 那个汉子追出来,笑道:“我们不要钱!” 万斯同也不理他,当下心中所想的,只是能尽快地追到那个骑驴的少女,把地图给抢过来。 他扳鞍上马,抖动缰绳,这匹马嗒嗒嗒直向前疾驰而去。 晨鸡这时陆续地发出了啼声,天空中兀自悬着半轮银月,此情此景,可真有点鸡鸣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了。 马行如风,在这荒芜无人的野地里,晨风吹过来,带着很清新的泥土气息。 前行约五里左右,地势渐高,虽仍有一条蜿蜒的小路伸下去,可是道上却生着过膝的野草,草色青黄不一,看来更为荒芜。 忽然,正前方传来了几声清晰的晨钟之声,按说天已经亮了,可是看起来,还是那么昏昏的,阴阴的。 万斯同为这几声钟声惊愕住了,他暗喜道:“莫非这钟响的地方,就是乾元寺么?” 这一条道路他在昨日白天,早已经详细地打听过了,而且确知在靠近乱石岗的地方,有一处寺院,院名乾元,这些在他绘的那张图谱上,都已经标注得很清楚。 他欣悦地带过了马头,一路放缰直行,展望在他眼前的是如云的冈阜,萎黄的野草,而这些枯黄的野草尖上,却遍洒着一滴滴晶莹的露水。 这时候,他发现到,路途已经没有那么难走了,地上的乱草,似为人都砍削平了,而且铺上了黄黄的一层细沙,除了佛门子弟,大概不会有其他的人,有这么好的心来清除道路的。 马蹄在细平的沙面上,留下了显著的痕迹,万斯同无意凝视着地面,可是却为他意外地发现了一些痕迹,那是一些有规律的驴蹄子印。 这一点他是可以确信的,因为驴子的足迹要比马小得多,一朵朵很像梅花。 他的精神不禁为之一振,左手紧紧地抓紧了马缰,右手却情不自禁地触到了束在腰上的剑柄。 他知道只要是循着这些蹄迹追下去,不难会追到那女扮男装的小贼,他恨透她了。 眼前的沙道渐渐宽了,树林也较前路稀少得多,由前路的树林空隙中,隐约地看到了一处高大的寺墙,是用红色的砖围起来的。 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的和尚,正用大扫帚在弯腰扫着地,那些蹄痕,到此为止,因为再过去,都为他用扫把给扫掉了。 万斯同不得不把马勒住,他感到大失所望。 和尚直起腰,惊奇地看着他,道:“我说呢!原来是你骑着马来回地走呀!” 斯同在马上抱了抱拳道:“请问师父,这地方是乱石岗么?前面那个庙,是叫乾元寺么?” 和尚翻了下眼皮道:“不错呀!施主你是找谁呀?” 万斯同笑了笑说:“我不找谁,只是路过此地。” 和尚用手指了一下万斯同来处道:“看这些蹄印子!”说着又弯下腰,继续地用扫把去扫地。 扫了几下,又直起腰,皱着眉道:“我说这位施主,如果你没有事,最好不要在这沙道上跑来跑去,老方丈说明后天有位大法师南巡,这条路上要扫净,不许留下一个脚印,昨天今天,光扫地我就扫了十来次,都是牲口的蹄印子。”说着又指一下地道: “你看看。” 万斯同怔道:“谁跑来跑去?这条路,我还是第一次来。” 和尚眯着眼,一面指着他的马,意似不信,问:“那怎么会有这么些个蹄印子?这里很少有人来的。” 万斯同听他这么说,心中不禁动了一下,当时冷笑了一声道:“我怎么会知道?” 说着一抖缰绳,这匹马就得得地扬动蹄子,直向前面跑去。 和尚在后面大声嚷道:“喂!喂!不叫你走你还走!你这小子是哪里来的?” 出家人也是一样,一急起来同样地是口不择言,万斯同哪里再有工夫理他,一路策马如飞,朝前直驰了下去。 别看这条人工铺就的黄沙道路,倒是挺长,路面极平,马行其上,十分平稳。 万斯同策马驰到了这乾元寺的寺门口,果见是一所规模十分庞大的佛寺,寺门大敞,内里雕梁画栋宝相万千。 他记住了图上的虚线,一到了乾元寺,那乱石岗就在眼前了。 他担心自己来得太晚了,可能那个女孩子,在抢去了那张地图之后,此刻已经找到了藏书的地方。 在绕过了一片岗阜之后,眼前形势豁然开朗,群山环峙,乱石崩云,天风冷冷,自四下袭来。 万斯同勒定了坐骑,四下环视了一番,果见道左树下有一方大石碑,其上深深地凿刻着“乱石岗”三个大字。 斯同下了马,他知道,到了这个地方,已经距离那个藏书处不会太远了。 太阳正由山尖上跳出来,像一个红透了的大橘子,这附近的天空、云彩,立刻被染得鲜红欲滴。 万斯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现在他必须要冷静地分析一下他怀中的地图,并且要进一步地观察一下这附近的地势。 马低下头在吃草,石洞里传来淙淙的流水之声,他独自倚着一方大石坐了下来,慢慢展开了那张地图。 图上的标志是用“x”来表明的,在乱石岗的地方,也有如此的一个标志。 使他奇怪的是图中有无数的虚线,环绕在这个乱石网“x”的附近,由小而大,一圈圈地圈出去,像蛛丝结网一般。 他实在不大了解这些,同时他也想到那个抢走图谱的少女,看到此也定是猜测不透这其中的含义的。 果真如此,万斯同可就是犯了一项极大的错误了,那就是他太低估了别人的智慧。 他正在凝图细思的当儿,忽听见“哧”的一声轻笑,那声音是发自身后。 万斯同倏地一个返身,却见一人笑立在他身后不及两尺距离。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万斯同亲手释放的青蛇许小乙,他似乎刚刚由弯腰而改为直立,很可能他已经由万斯同的背后偷窥这张图谱,有一段相当长的时候了。 这种情形,使万斯同很是惊怒,他匆匆折好了那张图谱,愤然而立。 青蛇许小乙厚颜地嘻嘻笑道:“别急,别急!我并没有看清楚。” 然后他在万斯同肩上拍了一下,眉飞色舞地笑道:“我的小兄弟,可真有你的,弄了半天,这份东西原来在你的手上,嘻……” 万斯同冷笑一声,道:“你怎会来到此地?” 许小乙一摸脑瓜,摆出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态笑道:“哟!这是怎么说?我不能来这里是不是?” 万斯同哼了一声道:“你当然能来,只是你来得令人奇怪罢了。” “一点都不奇怪!”许小乙耸了耸肩,那两撇鼠眉纠在一起,神秘地笑道:“老弟! 我也是为了这个……” 又往前凑了一步,一只手半掩着嘴,小声道:“咱两个是志同道合,嘻!” 万斯同怔了一下,冷然道:“可能是志同,但并不道合。” 许小乙愣了一下,又嘻嘻一笑道:“小兄弟!你不要太大意,你可知道,那一群宝贝,也全都来了么?” 这句话,倒是真令万斯同吃了一惊,可是他表面并不现出来,反倒哂笑道:“他们也有来的自由!” 许小乙眨了一下小眼,生气地道:“什么话,来的自由!他们一自由,我们可就不自由了!” 斯同哼了一声道:“你可以说你不自由了,不必把我也拉上,事实上……”这时斯同冷嘲着又道:“我和你也并不是在一起的,是不是?前辈!” 说着他把脸转过来,正视着许小乙,许小乙脸色立刻显得不自然了。 要是在平日,青蛇许小乙岂能忍受别人对他的当面讥讽?可是今天的情形却是有异于昔日,那是多么奇怪的一个转变,眼见着他那暗褐色的脸,由愤怒而变为平和,由平和又进而微笑。 他又笑了两声,油腔滑调地道:“我的小兄弟!你应该知道,我们二人就像是被捕在网子里的鸟,合则有利,分则无益……” 他用大拇指,抵按着一枚门牙,继续道:“我因为感谢你救助之恩,所以才屈意来设法帮助你的,可是听了你的这些话,就令我大失望啦!” 第64章 万斯同暗责自己真倒霉,怎么会碰上了他,看样子想摆脱他,确实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并不是一个笨人,因此很快地就令他想到了“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这一句话。 因此,他也就不再动怒,并试探着道:“你的那位兄弟丁前辈呢?” 许小乙晃了一下头道:“我想他也会来的。” “你们不是一路来的吗?”万斯同问。 “是的!”许小乙说,又笑了两声,小声道:“你是知道的,大利之前,人人都想独吞。” 这一句话,暴露了他的野心,可是他立刻先声制人地对万斯同道:“譬如说,小兄弟!你就想一个人独吞,甚至于对我也存了怀疑!” 斯同笑了笑说:“我怎么敢怀疑你,事实上,你在这方面,知道的远比我更清楚!” 许小乙立刻打了一个哈哈,他摇着头道:“你太客气了,我只是瞎摸乱闯,而你……” 他狡黠地一笑,并且用手比了一个四方的图形,又说道:“你却有这个玩艺儿。” 万斯同暗悔自己方才大大意,既为他发现了,只怕想不拿出来是不行的了。 他淡然地一笑说:“你不是也看见了吗?” 许小乙嘿嘿笑道:“凭良心说,我的确是看见了,所以小兄弟,你也就不必再瞒着我了。来!来!” 他说着席地而坐,回过头来急切地道:“把它拿出来,我们好好地再研究一下,那上面有一些凌乱的圈圈,我们要好好看一看。” 万斯同心说好狡猾的东西,你别想叫我上当。 他装着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本来也没什么,不过我认为现在不大好吧!” 说着他向一边瞟了一眼道:“要是现在,又另外来了人呢?怎么办?” 许小乙一跳而起道:“对!还是你聪明,这一点我倒没想到,这批老家伙,可真是没有一个好惹的。” 他目光向一边一转,说:“走,咱们找一个隐秘的地方。” 万斯同一面拉马,一面问:“你敢保证,这些人他们都来了么?” 青蛇许小乙哼了一声道:“错不了的,他们一定都来了,他妈的!” 他骂了这么一句,愤愤地说:“要不是龙十姑这个娘儿们来这么一手,说不定,现在那卷《合沙奇书》,已经在我的手上了,现在我也就不至于还要和你受这些烦恼了!” 说了这句话,似乎又引起了他的极度恐慌。 “真的,”他说,“你是怎么来的?龙十姑放你出来的吗?还是……” 万斯同自不会告诉他实话,他笑了笑道:“我自己偷跑出来的。” 许小乙勉强地相信了,可是他又有疑窦,翻了一下小老鼠眼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是……这张玩艺儿……” 说着又用手比划了一下,斯同镇静地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许小乙哈哈一笑,重重地又在万斯同肩上拍了一下,道:“还是你行,这才是会逮耗子的猫不叫唤,果然你是胸有城府,你真行!” 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过来,皱着眉道:“你既然有这个意思,却为什么要把他们都放了呢?你不怕他们会和你为敌么?” 万斯同笑道:“我以为他们受了这次教训,是一定不敢再来了!” 许小乙鄙夷地一笑道:“不敢?除了你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是真不敢,要不然他们什么不敢?小兄弟!不是我说你,有些事情你做的,实在是不敢叫我恭维。” 他这几句话,说起来宛若多年故友一般,听得万斯同差一点笑了出来。 许小乙一只手摸着万斯同的马,边走边道:“凭良心说,别人我还不含糊他,只有龙十姑,妈的!这个小娘儿们是真难缠!” 万斯同冷冷一笑,吓唬他道:“我可警告你,她可是也来了。” 许小乙顿时怔住了,他翻了一下眼皮:“你听谁说的?” “我是这么猜想,她一定来了!”万斯同这么回答说,许小乙立刻就嘿嘿地笑了。 他说:“放心吧!小兄弟,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她睡莲龙十姑不敢来,因为我们这批人都在这里,她要是碰上了,嘿嘿……” 万斯同淡淡一笑说:“她要是怕你们,也不会放你们了。” 青蛇许小乙闻言眨了一下眼,有些害怕地道:“喂!你可别吓唬我,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来了?” 万斯同不禁肚内暗笑,当下翻了一下眼皮道:“我只是这么猜想罢了!” 这时候,他们已行到一堆巨大的乱石丛中,那些散落的巨石,有的大如屋楼,有的却矮小仅几许,人行其中,倒是构成了天然屏障,太阳光斜射过来,形成了各式各样的阴影。 飕飕冷风刮来,令人感到遍体生凉。 青蛇许小乙指了一下石后道:“我们就在这里歇歇吧,来!我给你挂上马。” 他说着就把马缰接过来,打了一个圈,套在一块尖出的石头上,然后用袖子扫了一下地,一屁股就坐了下来,万斯同见地面甚为平滑,也坐了下来。 许小乙咳了一声,干笑道:“我说兄弟,你那张图……” 忽然他口中咦了一声,目光凝视着眼前的地方,并且站起身子慢慢地走过去。 万斯同循着其目光向前望去,只见地面上有人用石块画着几道线图,很像是一个无聊人信手涂鸦。 可是许小乙却惊异地张大眸子,口中“啊”了一声,一面向万斯同招手道:“快来。” 万斯同好奇地走了过去,青蛇许小乙张着大嘴说道:“果然有人先我们一步来了!” 万斯同留意地看地上的线图,点线不一,很是凌乱,似乎说了这句话,似乎又引起了他的极度恐慌。 “真的,”他说,“你是怎么来的?龙十姑放你出来的吗?还是……” 万斯同自不会告诉他实话,他笑了笑道:“我自己偷跑出来的。” 许小乙勉强地相信了,可是他又有疑窦,翻了一下小老鼠眼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是……这张玩艺儿……” 说着又用手比划了一下,斯同镇静地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许小乙哈哈一笑,重重地又在万斯同肩上拍了一下,道:“还是你行,这才是会逮耗子的猫不叫唤,果然你是胸有城府,你真行!” 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过来,皱着眉道:“你既然有这个意思,却为什么要把他们都放了呢?你不怕他们会和你为敌么?” 万斯同笑道:“我以为他们受了这次教训,是一定不敢再来了!” 许小乙鄙夷地一笑道:“不敢?除了你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是真不敢,要不然他们什么不敢?小兄弟!不是我说你,有些事情你做的,实在是不敢叫我恭维。” 他这几句话,说起来宛若多年故友一般,听得万斯同差一点笑了出来。 许小乙一只手摸着万斯同的马,边走边道:“凭良心说,别人我还不含糊他,只有龙十姑,妈的!这个小娘儿们是真难缠!” 万斯同冷冷~笑,吓唬他道:“我可警告你,她可是也来了。” 许小乙顿时怔住了,他翻了一下眼皮:“你听谁说的?” “我是这么猜想,她一定来了!”万斯同这么回答说,许小乙说完话后,他一振臂,轻轻地由巨石上飘身而下,二人心中都不禁一动。 许小乙脸色很难看,他寒着脸笑了笑道:“石老儿,你虽然早来了一步,可是眼前我们也并不后你,这张图你能描一份,我又何尝不行?” 他遂问万斯同道:“有纸笔没有?” 石子奇哈哈一笑道:“许花子,你要描下来,我不反对,可是我要告诉你,这其中有十几条线,是我乱加上去的,你不怕麻烦,就照描一份好了!” 青蛇许小乙后退了一步,冷哼了一声道:“我不信你的话,你想支开我们,而独取现成么?石老儿!你也未免把你自己想得太聪明了。” 石子奇一声狂笑,他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张地图,在空中抖了抖,道:“看见没有,化子,我莫非还欺骗你不成么?” 青蛇许小乙不禁怔了一下,一掌红石子奇又哈哈一笑,一面把地图揣入怀中。 他慢慢地走到了万斯同身前,双目眯成了一道缝地笑道:“怎么着,老弟,你也跟着来蹚浑水?” 万斯同笑道:“我是自己来的,谁也不跟。” 一掌红耸了一下肩笑道:“这么最好,这玩艺儿本来是各人看各人的造化,用不着去受人利用的。” 说着目光朝一边的青蛇许小乙瞟了一眼,冷笑道:“许化子是不是?” 许小乙心知他这是存心挑拨离间,自己好容易把万斯同说得心有些动了,眼看就可哄得他拿出地图,此刻石老儿这么一说,就会前功尽弃。 当下恨得一阵牙痒痒,真想举掌劈过去,他目视着石子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石子奇冷冷一笑道:“化子,你的鬼道儿,当我不知道,万少侠手上那张东西,别说是靠不住,就算是真的,人家也没有拱手让你的道理。” 青蛇许小乙小眼一翻,因为人家说中了心病,虽然愤怒万分,却是一时答不上话来,只气得全身一阵颤抖,他一面用眼睛去偷偷地瞟着万斯同,要看他是否就此对自己反目。 谁知万斯同却笑道说:“石老先生,你说错了,在下只是在此处凑巧碰见许前辈的,至于什么地图不地图,我是全然不知。” 一掌红石子奇怔了一下,遂冷笑了一声道:“老夫好心关照于你,万少侠既然如此说,显见得是老夫太多事了。” 他说着身形向一边霍地纵出,一路纵跃如飞而去,青蛇许小乙嘻嘻一笑,冷嘲道: “好一个自讨无趣的家伙!” 他心中不禁对万斯同这措词十分感激,石子奇走了之后,他望着万斯同嘻嘻一笑道: “老弟,你这就算很对得起你这个老哥哥啦! 第65章 妈的,那个老小子还想挑拨离间我们。” 他笑了一声,低下了头,小声道:“这个老东西可是奸滑得很,你还得十分地小心着他呢,不过……” 又挤了一下眼睛笑道:“有我在这里,你大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他不来便罢,要是真敢来……哼!” 那双小眼睛里泛出了两道奇光,万斯同立刻向他笑道:“你太多虑了,我们走吧!” 青蛇许小乙也就转怒为笑,他走了几步,又小声笑道:“瞎走也不是办法,这么吧,你那张图……” 万斯同拍了一下身上道:“图在身上,不用看,跟我走就行了。” 许小乙两道眉毛失望地往当中皱了皱,道:“拿出来咱们研究不好么?” “不用了!”万斯同说:“我都看过了,你跟着我走就行,错不了。” 青蛇许小乙口中嘿嘿笑道:“那敢情好!” 可是他内心却禁不住骂道:“好个小王八蛋,你也未免太精了,我倒要看看是你耍得过我,还是我耍得过你,那张图你不交出来就是不行。” 二人一行,绕出了这丛乱石,当空的骄阳火炙炙的,晒得十分难受。 万斯同表面虽不再显出不愉之色,可是内心却是极度地厌烦不安,他在心中盘算着要如何地脱身独行,因为许小乙这么跟着,在心理上,实在威胁他太大。 尤其可恨的是,这匹马现在必须要负责两个人的重量,因为许小乙没有马。 万斯同让他坐在前面,因为怕他对自己施以暗算,其实许小乙倒不至于如此,窃图之心有之,害人之心倒未必敢存。 马行至一片山地斜坡,坡上生着密密丛丛的竹子,微风摇摆着,一片翠绿,四下全是矮小的灌木树林,斯同因来前早有一番研究,知悉这地方名叫清风堡,堡上有一义民村,居住的乃前朝迁来的忠贞之士。 对此许小乙也有耳闻,他们的马就直上清风堡,有一道弯曲的山路,延伸上去,道边栽着两行青葱葱的竹子,风吹着飕飕地响。 万斯同问他道:“我们在此稍微歇息一下可好?” 许小乙连连点头道好,原来他早已存下盗图之心,只是没有机会,此刻闻言不禁暗喜。 在“柳丝乡”客栈之中,他们痛饮了一番,然后分榻和衣而卧。 在此笔者必须要额外交待一笔,万斯同在酒食中途,他曾伪称如厕小离了片刻,归来后不久,他就宣称不胜酒力了。 这是一间颇为宽敞的客房,四壁为青竹编成,两面轩窗大开,因地势高,凉风不时贯窗而入,室内清风阵阵,乍睡极为舒适。 万斯同上床不久,就发出了香甜的睡息,又过了一会儿,青蛇许小乙悄悄地翻身坐起来。 他对着熟睡中的万斯同望了一阵,在他确定对方是入了梦乡之后,他那黄蜡似的面皮上,才显出一种忍不住得意的微笑。 然后他双手一按床沿,整个身子如同风吹树叶似地飘了起来,往下轻轻地一落,正好是在万斯同床前。 他行为极为轻敏,可以说没有带出一点声音,然后他皱着眉头,考虑着如何下手行窃。 就在他正想偷偷解开万斯同的随身革囊之时,他忽然在万斯同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角黄色的信封。 他的心立刻怦然一动,唇角漾起了一圈欣慰的笑容。 他目光在万斯同身上转了一转,心中笑骂道:“小家伙,你藏得太不隐秘了,哈!” 想着只一探手,已把枕下信封取到了手中。 那是一个常见的牛皮纸信封,厚厚的,鼓鼓的,这些都不足为奇,最奇的,却是信封上几个墨笔正楷,写着“合沙奇书秘引”。 青蛇许小乙差一点笑出了声音,他双足微微向后一点,已倒蹿了出去,落在了自己床前。 然后他用喜得发抖的手轻轻掀开了封皮,探二指入内,想把内中的地图抽出看看,谁知手指方探人内,似摸到了一根像线似的东西。 青蛇许小乙乃托钵乞门中第二代极为突出的人物,不论武功机智,都要高人一等,可笑他这时,竟是愚蠢得像一头猪。 凭着他在江湖上五花八门的众多阅历,他应该立刻体会到,这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而立刻停止才对,可是他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随着他指尖挑动,那根软线向外一弹,只听见“哧”的一声,由信封内,散飞出了大片白雾。 许小乙只吸得了一口,顿时感得一阵昏眩,双目向上一翻,“砰”一声摔倒就地,顿时不省人事了。 这巨大的声音,传到了万斯同的耳中,万斯同就像一个孩子似地,自床上一跃而起,他发出了一声惊奇的赞叹:“妙呀!” 在白雾迷漫中,他先不急着过去,直到迷雾完全消失之后,他才笑着走过去,弯腰拾起了地上的信封。 他得意地打开了信封,却发现内中的迷粉,意是一点也无存了。 许小乙吸进了相当的数量之后,预料着他当有一段长时间的睡眠,这一点不必置疑。 万斯同望着他笑道:“这怪不得我,只怪你自己心太贪,再见吧朋友!” 他就轻轻地拉开了门,走了出去,店家笑着问道:“客人要出去么?” 斯同嘻嘻笑道:“我的朋友喝醉了,现在睡觉,你们不要吵他,我因有急事,所以想先走一步了。” 店家连连点着头,斯同又道:“一切食宿银钱,我都留下了,等他醒后向他索讨就是。” 说完了,他就大步走出了店门,店小二拉出了他的马,他翻身上马,直向坡下疾行而去。 这次得了一个小小的启示,那就是对付奸滑的人,必须也要用奸滑的办法,套句俗语,那是“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武林中尽管标榜着道义信实,可是多数的人是不理会这些的,他们的信条是弱肉强食。 万斯同内心的喜悦,是不可用言语形容的,记得不久之前,他为那陌生的黑衣人这么炮制之后,他内心的懊丧与愤恨,和此刻的心理正是一个强烈的对比。 酒足饭饱,再加上内心的喜悦鼓舞,万斯同此刻看来,真是精神百倍。 下了清风堡,他见道前有双股岔路,俱都是荒草丛生,真不知何所去从,但是他必须要选择其中之一。 站在两条路的中央,他左右仔细地分辨着,忽然,他看见左面那条路口,有显著的一些蹄痕迹。 万斯同上了马,仔细地研究了一番,发现那是驴子的蹄迹,他立刻跳上马,直向这条路上催驰而下,可是当他跑出了一段距离之后,他突然勒住了马,又跳下马背,仔细地在地面上观察了片刻,唇角带起了一个微笑,暗忖道:“那聪明的障眼法儿,可是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想着他又跃上了马背,一路向回路驰去,到了路口,他就改行另一条路,一路催马疾下。 过了一片草地之后,现出了一条婉蜒曲折的黄泥道路,果然他没有猜错,在此,他发现了清楚的蹄痕,还有一些牲口的粪便。 令他惊奇的是,这些粪便之中,除了驴子的之外,有一大部分,是属于马的。 万斯同预料着,除了那陌生的黑衣人之外,前路定还有厉害的武林人物。 那么,争夺这部武林秘籍,定会遭遇到厉害的敌人,这是不可躲避的。 跑了一大段路之后,眼前的道路似乎是开阔多了,沿途多是穷山恶水,至此却是木秀天青,展望前方怪石林立,衬以灰色的天和杂生在石林中青葱葱的小松树,整个的天地,就像是一幅极大的彩笔风景画。 溪水分两弯,绕石而过,两岸有细窄的沙滩。 万斯同的马,惊扰了一群正在憩息的大雁,啪啪乱翅声中,只见它们争相地飞上了青天,灰白色的羽翼,翱翔了一个半圆的圈子,长鸣声中,这一群永远栖于大自然,而不耻与人类为伍的鸟中翘楚,已置身青冥,白云展示出它们的前程,谁知道它们这一程要飞多远,一百里?一千里?或者是一万里? 望着这群雁儿,他发了一阵子呆,然后他就把马牵到溪水旁边。 经过长途的奔驰,他的脸上身上,全都为沙土沾满了,马儿低下头在溪中饮水,他就脱下了上身衣服,把内衣权充浴巾,就在清冽的溪水中,好好地洗涤了一个干净,觉得精神好多了。 残阳,暮色,徐徐的风,点缀得这一片世外桃源是那么的柔美。 万斯同把洗净的内衣,搭在几根树枝上,让风来慢慢地吹干它。 然后,他又把地图摊开来,用石块压着纸角,仔细地去研究图上的线路。 图面上有两道点状的线道,弧形的向内包抄着,他猜想,那是两道流水,现在事实证明了,他这一想法果然正确,因为眼下这两道溪水,果然是如图中所绘,它们紧紧地抱着这一片石林。 万斯同的图载,也就到此为止,下面的三分之一,却是不得而知,他不禁又感到有些难了。 光阴似箭! 日月如轮! 残冬刚刚消逝, 春天又将远去…… 已是阳春三月了,巍峨的山岩上还积着厚厚的一层白雪,远望过去,正像一个深沉衰老的老年人,在那本已银色的稀朗头发之上又加了一顶纯白的帽子。 寒冽的山风呼号着,从这个山头飘向那个山头,峡谷峻峰,仍是一片白茫茫的银色世界,严冬虽被春风驱离了城市和康平之道,但却顽强地逗留在山峰及丛林之中。 万斯同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着。 万斯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忧郁感觉。 当他仰首看着那些浮动白云的时候,不禁深深叹息了一声,这许多年以来,自己正如同这些天上的云块儿一般,飘动,飘动……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才能抛除这些恼人的烦恼。 水面上微微蒸发出白色的烟雾,在靠近浅草的池面上,几只像是蜘蛛似的长腿昆虫,来回地划动着,四周是那么的静谧。 第66章 摊在他面前的,是一张残缺的纸——其上点线交集,错综的线路,像是显示着某种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他却似乎已经渐渐叩开了那神秘的门扉,来到“秘图”所显示的核心要地。 “如果那张桑皮图不曾失窃,仍在我手中就好了!” 心里这么想着,内心不无遗憾。 马在打噗噜。 碧空如洗。 四周是出奇的静,然而不知怎么,他却下意识地感觉到或许将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这一点毫无来由的显示顿时使得他精神抖擞,匆匆收起了线图,翻身上马。 就在此时,他耳中听见了一声清晰的马嘶声! 万斯同心中一动,当下慌不迭地趋马一边,缩身上了一棵大树。 他看见两匹白马,一路联辔而来,步法极为快速,只一瞬已驰抵眼前。 马上是一男一女,俱都披着长长的披风,披风的颜色是一黑一绿,为风飘起,真是神采奕奕。 万斯同本来还未看清这男女二人的长相,心中正自狐疑,忽见那着黑衣的男子,倏地把马给勒住了,那匹白马唏吁吁长啸了一声,顿时就站住了。 穿着绿衣服的女人,见状也带回了马,并且游目四顾,万斯同不偏不倚,却正在这二人的头顶上。 当他看清了这男女二人的面貌时,他不禁吃了一惊,心说果然是他们这群人都来了。 这二人并非别人,正是一字剑商和夫妇,那女的万斯同也曾久仰她的大名,是燕翅镖段英。这一对夫妇,虽然俱不过是五十左右的年岁,可是由于他们不平凡的身世和武功造诣,自少年时刻,在江湖上就享有盛誉。 一字剑商和自拜秦岭怪侠“一鸠老人”习技之后,自老人身上学得了精湛剑术,尤其是那套他仗以成名的“一字剑”,据说是由六合归一的先天妙术组成,动手时有极大威力。 万斯同对这夫妇二人,也只是仅听传闻,而未眼见,但因久仰他二人厉害身手,此时,乍然见他们现身,不觉心中十分惊恐。 他伏在树身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见树下二人此刻都已经勒住了马。 燕翅镖段英问:“为什么不走了?” 商和四顾道:“只怕是走错了路,这地方如果我猜得不错,可已经到了星石岩了。” “星石岩?”段英惊奇道:“那不是已经快到了?” 商和点了点头,遂自身上摸出了一块黄色的老羊皮,展开了仔细地查看着。 万斯同心中不禁又是一惊.他本以为,瞎婆婆赠予自己的那张桑皮纸,是天下仅有的一张秘图,却想不到对方手中,也有这么一张。 看到此,他对于得书的信心,就更觉得渺然无望,可是另一个念头,闪电似地自他脑中掠过,他心中不禁又充满了信心。 他静静地躲在树身上,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是注目看着树下的两个人。 这时那一字剑商和,已经把那张羊皮收入怀内,他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是星石岩,再往下就是花琴润了,我们总算不虚此行。” 段英面上现出了微笑,说:“你敢确定这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么?” 一字剑商和耸肩一笑道:“我所担心的只是龙十姑那个丫头,因为师父说,她外婆手中,好像也有一张秘图,除此之外,武林中是再也没有第二张了。” 段英皱眉道:“那么,她要是也来了呢?” 商和冷冷一笑,道:“你不要胡猜,她要是来了,我们这一路上还能没有一个耳闻?” 他说着,似乎很得意地笑了笑,又说道:“你莫非没有看见,田老婆子和江老婆子,只是在乱石岗打转,连门也摸不着么?” “可是……”段英讷讷地说道:“在柳树林子里,那个钓鱼的小伙子,我总看他……” 一字剑商和冷笑道:“你是说的那个骑驴的小子?” 燕翅镖段英默默地点了点头,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他由是知道,那个窃取自己地图的陌生少女,也已经到了,就更注意地往下听去。 一字剑夫妇想是一路奔驰,炎热不堪,此刻乍然行至阴凉处,不禁感到十分凉爽,于是借着彼此交谈,顺便歇息一下,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他们头上,还躲藏着一个人,这个人把他们口中谈论的机密,全部都听入了耳中,实在是大大地疏忽了。 这时段英说道:“就是那个骑驴的,我总觉得他有些别扭。” 商和哂然道:“就算他也是存心而来,只怕没有线图,也是空劳心机。” 段英说:“我们也要防他一防。” 商和点了点头道:“下次见了他再说吧!来!我们再往下赶一程。” 他说着一带缰绳,胯下白驹仰了一下头,直向前面行去。 万斯同心中正自焦虑,不知该如何才好,此刻见状,自是不胜欢喜,当下就见他夫妇二人的马直向左前方那一道溪水绕行而去。 那条小溪的左边,是一丛丛茂密的竹林子,两匹白马,并辔而行,徐徐投入林内。 万斯同迫不及待地跃下树来,他本想跟踪而下,只怕跟随太近,为对方看出了端倪,所以只有目送他们走远了,才敢自后追上。 他匆匆骑上了自己的马,顺着他们的去路,一路带马行去,心中边行边想,若非是他二人无意带引,只怕十天半月自己也转不出去。 这片竹林子并不如想像的那么深,对于这附近地势来说,像是一座屏障,因为它遮住了后面的石林,如果你不穿过它,你断然不会发现这些美丽得如同星罗棋布的石林。 至此眼势大开,似乎天在你眼前大大地开了,云也低了,低得好像只是在你的头顶上飘,风势很大,由于穿行过众多的石林,所以发出呜呜像哨子一般的声音。 万斯同正要放马出林,忽然他耳中再次听到了马蹄踏动的声音,并且有马打噗噜的声音。 这声音听得他像猴子似地,自马背上急速地翻了下来。 他先把马匹隐藏好了,然后一个悄悄地循声觅去,找了半天,果然他在一个洼子里,找到了一字剑夫妇所留下的两匹白马。 两匹马是拴在一丛竹子里,正在安详地扫着尾巴,只是,它们的主人却不见了。万斯同心中不由一怔,他十分后悔自己来得太晚了,以至于让他们抽身而去。 现在没有什么再怀疑的,显然是已经接近了那藏书之处,因为前面石林马不易行,所以他们才舍马徒步而行,自己如不快快追上,只怕为二人占了先机。 想着他不及再回头去照顾一下自己的马,就匆匆地向前面石林内行去。 看到了眼前的地势,才令他相信一字剑商和所谓“星石岩”,果然有些名实相符。 他一个人借着巨石掩身,不一刻已行至石林丛中,以此摸索着前进约有里许光景,仍未能行出,也没有再看见一字剑商和夫妇的人影。 太阳的影子微微偏西,阳光如炬,耀目难睁,所幸有这些石头遮着,否则定是热不可耐,这一片石林,可比那天所经过的乱石岗大多了,地势也阔得多,人行其中,如同置身阵内,若非轻车熟路,真不敢想象能轻易地转出来。 万斯同正感到进退维谷的当儿,忽然听到了一声清晰的驴叫之声。 这声音喘急而拖长,穿行在石空之间,仿佛就在近前不远。 万斯同不由得精神大振,当下飞快地直向驴嘶之处奔去,他自信这一次,那个窃取地图的黑衣少女,定是逃不过自己的手去。 可是他快,更有人比他还快,当他的身形蹿上了一根大石的尖峰,已有人自另一个尖峰飘身而下。 那飘下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字剑商和。 万斯同本能地把身子向下一伏,再看地面上,果然有一只黑毛锃亮的小驴。 那头小毛驴,正是万斯同所熟悉的,它正是那乔装的少女所乘骑的驴子,只是这时候,却不见那个骑驴的黑衣少女。 一字剑商和这时面上罩着一层怒意,他双手叉腰地站在驴子身边,冷冷地笑道: “小朋友,我看见你了,藏又有什么用呢?” 心中正怀疑,那商和已施出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陡地自地面上拔空而起,向一根石尖上落了下去。 万斯同正惊奇,却见商和身形方一下落,却另有一条身影比他还要快地腾了起来。 那种式子是一上一下,甚为好看,一字剑商和身子方一下落,那腾起的人影倏地弹起,却并不远奔,仅仅掠过了五根石柱,蓦地又落下来。 一字剑商和无形中却是扑了一个空。 他口中叱了一声:“好小辈!” 只见他身子“嗖”的一声,又腾了起来,这一次那腾起的式子极快,也极为美观。 可是对于那个陌生的少年来说,他仍然是显得太慢了。 一上一下的势子,和先前依然没有两样,只是挨得更近了,看起来几乎是彼此擦肩而过。 这当口,一字剑商和,显然已知道对方并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年少可欺,相反地,对方少年却是一个身负奇技的高手。 他的轻视之心,不觉去了不少,就在相互擦身而过的刹那之间,一字剑商和口中叱了声:“下去!” 他口中这么说着,右手已猛然劈出,并且用了相当的功力。 这一掌夹着无比的劲风,直向那人腰臀之间劈去,其势是劲猛力足。 在万斯同的心目中,他认为那人是断然逃不开了,因为一字剑商和这一掌来势是那么的猛。 半空里,传来了那人轻笑的声音,整个的身子,看来是那么灵巧地一转,如同柳枝为狂风荡起一般,只是那么轻轻地一闪。 两条人影,又轻飘飘地岔开了。 万斯同几乎惊得呆了,他为少年这种轻功身段震惊住了。 同时之间,这两个人,又各自落身在两个不同方向的石柱的尖峰之上。 这时候万斯同也已看清了,那人果是窃取自己地图的那个男女不分的少年。 第67章 只是他今日所穿的,不再是那件黑衣服,而换成了青衣青帽,日光之下极为俊俏调傥,青绸面的夹袄上还另外加了一件小背心,看起来愈发神采奕奕。 万斯同骤然发现了她的身形,想起前恨,真恨不得扑身过去,给她一个厉害,可是看到眼前的诸多情况,他只好忍恨一旁。 遂见这青衣少年哂然笑道:“商和,你已是我手下的败将,居然还敢发什么威?你真是好不知耻。” 商和被她骂得面上一红,他退后一步,紧紧地眨了一下眸子道:“足下何人?商和并不认识你。” 那少年嫣然一笑,看起来宛若女子,只是,她却偏偏丈夫气地冷笑了一声,沉声说道:“你不要管我是谁,反正我认识你。” 说着眸子向两边瞟了一下,露出编贝似的一口细齿笑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何故容我不得?平白欺人,当我是好惹的么?” 一字剑商和哈哈大笑了一声,气态轩昂地道:“你的话未尝不对,只是你商大爷行事素来是干净利落,今日之势本来是优胜劣败,我们不妨印证一下武功,果如你所言,我商和如是你手下败将,那也简单,我是拨头就走,《合沙奇书》自然让你,否则却也不容你如此猖狂,小朋友,你意如何?” 那青衣少女嘻嘻一笑道:“商和,你也太聪明了,只是我并不会上你的当。” 他说着目光向万斯同这边瞟了一眼,咧嘴一笑,万斯同急速地又把头往下低了低。 他心中狐疑道:“莫非他发现了我藏身之处么?” 想着右手环抱前脸,只待蓄势发出,可是那少女只笑了笑,目光又回到了商和身上。 她冷笑道:“商和,你自诩为足智多谋,却不知不觉做了一件大大的傻事,我怕羞了你的老脸,现在也不说破于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笑了笑,又轻松道:“眼前已是重要关头,我们各人但凭造化、武功,多逞口舌也是无益,好在你身上有羊皮线图,我们后面再见了。” 她说着双掌平胸微按,以“乳燕钻天”的身法,蓦地拔了起来,复向一座石尖上落去。 一字剑商和冷叱了一声:“休走!” 他单掌微提长衣下摆,正要以“八步赶蝉”的上乘轻功随后赶去,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一声娇叱,道:“打!” 01仗剑救灵禽夤缘逢异士 晴空里蓦地传来了一阵哨子似的声音,但见三点银星,呈品字形,直向那青衣少年背后打去。 这种暗器出手即现不凡,一般人打法,尤其是像这类飞镖之类,很少有一发三支的,最好的也只能连支发出,却并未见过三镖一体同时打出,这正是名震川湘的段镖法,而燕翅镖段英,却正是至今段氏门中仅有的段氏嫡系子弟。 燕翅镖段英这一掌三镖,在武林中虽不能说是绝无仅有,然而却是极为罕见。 三镖出手夹着劲猛的尖风,其声如哨,一闪即到,青衣少女整个身子方自腾起,看来是万难逃开三镖了。 万斯同在旁不禁吃了一惊,可是那青衣少女,整个身子就像长了眼睛一般。 只见她把蓦地腾起来的身子,往下一折,双手乍然地向两下一分,活像一只矫捷的大鹰,忽悠悠地直向前下方飘了出去。 那来自段英手上的三枚燕翅镖,全数都落了空,双双打在一块巨大的石柱之上,发出“叮”的一声!溅起了一些碎石屑。 就在这发镖的同时,一条人影霍地拔起,可以看见她是红衣红鞋,日光之下,极为醒人耳目。 这条人影口中娇叱着,身形已自下落,不偏不倚,却正是朝着那青衣少女落身之处落去。 万斯同这时已经看清了,那穿着鲜艳红衣之人,正是燕翅镖段英,不禁心中暗喜,因为他夫妇既都在此,谅这青衣少女难以逃开了。 思念中,眼前已有了显著的胜负之分,只见两条人影往当中一凑,微微发出了“啪” 的一声响,一条人影霍地往外一翻。 可是万斯同已看出来,这翻出来的人影是那么不自在,就像是一只中了箭的大鸟一般。 她往下一落,发出了一声惨笑道:“朋友,你是何人?好厉害的金刚指!” 说话之时,万斯同才看清了,这人竟是段英,显然她是吃了大亏。 就见她挺立在一座石峰上,单手扶按着石尖,面色惨白,身形也有些微微地发抖。 而那位青衣少女,仍然是风采依旧,她回头嘻嘻地笑道:“段英,这只怪你自己暗箭伤人,下次碰在我手上,可就不会这么轻易地饶你了。” 这人说完话,却连一边的一字剑商和,看也看不上一眼,身形再次地腾起,活似脱弦之箭,起落间,已自无影无踪。 虽是三招二式,却把一边的一字剑商和、万斯同看得目瞪口呆。 当然他二人的心情是不相同的,在万斯同来说,他多少抱着一点欣赏的味儿,有点“坐山观虎斗”的感觉,可是在一字剑商和来说,却是“切肤之痛”。 目睹着爱妻在和敌人一照面之间,即已负伤,他内心真是痛不欲生,若非心悬段英安危,他势必要和敌人见一个生死存亡。 这时他慌不迭地扑身过去,用力地抱住了摇摇欲坠的段英,大声喝道:“不要说话!” 段英自己也知道,本身所炼混元之气,已为敌人“金刚指”力戳破,此时如一说话,元气必外泄,若再想恢复,恐怕不是一二日之内所能办到的了。 她挣扎着由丈夫怀中脱出,并且飘身而下,商和随后而下,口中问道:“要紧么?” 段英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遂见她盘膝在一块巨石之上坐好。 一字剑商和退后一步,满脸愁容,毛不时地东张西望,他只怕对方青衣少女卷土重来,所以在一边戒备防守着。 过了一会儿,燕翅镖段英才睁目起身,她脸色红晕地道:“这人的金刚指力,差一点点穿了我护身劲道,总算我见机得早,否则,真气一散,想复元可就不容易了。” 一字剑商和剑眉紧锁道:“奇怪,这人身手如此不凡,而年岁却不大,实在令人猜不透她是何人的门下高足?” 燕翅镖段英怔怔地叹息了一声道:“这么看来,这部《合沙奇书》,还真不知道会落入何人之手呢!” 商和冷冷一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要泄气,你我合手,也不见得就不是此人对手。” 段英苦笑了笑道:“你以为我就此甘心么?告诉你,我既来此,就不要想叫我空手而回。” 一字剑商和知道自己这位夫人,一向是个性倔强,她如是动了怒火,休想从容罢休,当下也不敢再火上加油,只淡然一笑道:“我们是志在得书,可犯不着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斗气。” 段英冷笑了一声,未再多说。 万斯同此刻藏身石后,心中暗暗想道:“这一次我可要紧紧地跟着你们了。” 就见一字剑商和又从身上摸出了那张羊皮地图来,摊在地上和段英二人仔细地研究,不时地指东指西。 万斯同藏身之处,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因二人言语过低,听不清楚,他想爬近一点,不想身子稍一移动,却踢落了一块小石子。 这枚石子“啪”的一声,自巨石上掉了下来,万斯同大吃一惊,忙把身子伏下。 一字剑商和夫妇已自发觉,双双局臂腾身而起,万斯同心想要糟,到了此时他只好硬着头皮,想迎面一击之后,待机而逃。 谁知身子方自一动,却觉得为人用力把背向下一按,同时一股绝大的劲力,自背后发出,迎着商和劲猛的来势,二人相碰之下,商和身子陡然下坠。 同时由万斯同背后发出了一声娇笑,一条人影霍地拔起,遂向下一落,现出了方才青衣少女。 她冷嘻嘻笑道:“打扰了!” 说着目光复向万斯同瞟了一眼,一路兔起鹘落而去,瞬即无踪。 万斯同既惊且愧,他真猜不透这青衣人是何用心,看她方才举动,分明是暗中为自己掩护,恐怕自己不是他二人敌手,这才出身诱敌,让商和夫妇误认方才石子是她无意踢落。 这一着果然生了奇效,商和夫妇俱都面现愤愤之色望着她的背影。 一字剑商和跺了一下脚道:“追!” 二人各自叱了一声,俱都展开了上乘轻功,一路紧紧地追了下去。 万斯同不敢怠慢,忙也尾随了下去,他心中所想不透的是,那青衣人何故对自己如此,同时也不禁由衷地佩服她那一身出奇的武功,想着已经追出了三四里之处,见一字剑商和已经远远地停了脚和他妻子低低地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二人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万斯同忙隐身石后,就见二人转了半天,又在一块巨石之下落坐。 这时当空的骄阳,已不如先前那么炎热,大块的云角,也都带上了些粉红的颜色,天色渐渐归入暮色。 万斯同心中奇怪他夫妇二人来此目的,因为他二人来此之后,并不再向下继续行去,由此可见这里必定是距离着那藏书之处近了。 他想到自己这么苦苦地守着他二人也不是一个办法,好歹还是自己去碰碰运气的好。 想着就转身而去,他一个人悄悄地行出了这片石林,太阳已把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 他见石林正前方,是一片翠野,这晚春的日子里,野花遍处开着,偶尔发现几株杜鹃,挺生在野花丛中,却如同一位带满勋章的将军,站立在成千的士兵丛中,别有一番鹤立鸡群的景象。 万斯同觉得甚为饥渴,他身侧带有早先准备的干粮,但是水囊却因匆忙遗忘在马背上,好在这附近流水不绝,找几口水喝谅也不是难事。 他踏过了这片草地,在一个有泉水的石边坐了下来,杨柳的丝影,正好把那将下山的太阳遮住了,于是阳光被击碎,它们像是无数闪光的金片,散落在水面上,亮光闪闪地晃动着。 第68章 万斯同吃了两个锅饼,用手掬了几捧清水就口吮喝着,忽然,他听见当空有一阵巨风掠过的声音。 那声音极像是有人用巨大蒲扇在猛扇的声音,吓得他慌忙抬头而视。 在他还未看清是个什么东西来临之前,他耳中却先已听到了一种生平从未听过的鸣声,那像是游方的郎中手中所摇动的串铃声音,但是却比那声音要尖得多,也要亮得多。 紧接着地面上的阳光,现出一大片阴影,一头巨鸟出现了。 万斯同被惊得呆住了,因为他毕生以来,还从未见过这么巨大的鸟,你可以想象到那种巨大的程度,两只大翅张开来,如果说用门板去形容它,也不见得恰当,因为它似乎比门板还要大出许多。 它那绿色的羽毛和雪白的胸脯,映衬得极为鲜艳,在日光下闪闪生辉。 才开始,万斯同只能发现这些,却已吓得他六神无主,他慌忙地抖去了掌中的水,避向一边。 那庞大的鸟影,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子之后,渐渐地低飞,这时候才算完全看清了它的面目。 真可以说是火眼金睛,嘴如钢钩,最可怕是它那两只长爪,蜷起来就像是兵刃中的鹤爪镰。 万斯同再次张大了眼睛去看它,才发现它眼睛的四周生着很长的红毛,这些红色的毛长得垂下来,看起来几乎遮住了它的眼睛。 万斯同一时真有些张口结舌,他真想不到,天底下会有这么大的鸟!这么怪状的鸟! 它那扇动的两只翅膀,所扇起呼呼的风,使附近树梢和草尖,都疾速地低下去,足见风力之惊人。 这头大鸟,并不是发现什么,它只是无心地飞着,由高而低,不时地翩跹着身子,在低空做着滑翔的姿态,其状甚为安适。 忽然,它双翅一收,如同一枚弹子似地,自空中疾速地投了下来,蓦然临至万斯同眼前。 万斯同惊吓得正想往外拔剑,这头鸟却已经束翅落了下来。 万斯同心中勉强定了下来,这才发现那鸟的落下,并非是因为发现了自己,它只是选中了这地方以供憩息而已,可是如此一来,万斯同却愈发地不能动了,因为大鸟近在咫尺。 它那巨大的身子,在收了翅膀的时候,看起来显然是小了许多,可是仍然是庞然大物,站起来也有一人高。 万斯同留意地看着它,并且把身子向一边依了依,借着凸出的石角,把自己的身子遮住了。 这头鸟安闲地向前踱了几步,口中“呱呱”低叫了两声。 这是它的短鸣,和空中那种长串的鸣声,完全不一样,然后它那美丽的大眸子,微微地闭下了一点,生在它眼睛四周的羽毛,像两面红色的帘子,轻轻地垂了下来,而头顶上却有一绺红毛,这时候直直地立了起来,“呱”地又一声低鸣。 万斯同心中暗暗着急,心说完了,它要是在这儿休息,我可别想动了。 思念之中,这头巨鸟,已经迈动了脚步,直向涧边行去,在柳树的阴影下顾盼小立了一会儿。 它那绿色的毛,简直就和翡翠一样的绿,一样的美,如果能摘下来一片做扇子,那该是多么的美。 忽见它张开了一扇门板似的大翅,把身子微微地斜偏了过来。 万斯同只当它是要起飞了,其实却是不然,只见它把这只翅膀,对着身前的半涧泉水,用力地扇去。 那扇翅膀由于鼓动的风力极大,风力像剧大的狂风,排山倒海般地直向水中扇去,一时之间,只见地面上沙石飞溅,枝扬草翻,声势好不惊人。 万斯同不明究竟,心说这怪鸟是发了疯不成?平白无故鼓扇风是何道理? 思念间,那鼓动的风向,却是愈来愈大,呼呼的风,听在万斯同耳中,真是禁不住直打寒颤。 这时水花飞扬,点点银星,宛如一大片光雨,直向距离十丈以外的地面上落去。 万斯同看得直皱眉,见那水落之,是一片小土堆,为数约在百堆左右。 这些土堆全系红色的新土堆成,看到此,他的心不禁蓦然一动,这才一切都明白了。 原来这些土堆,全系人工堆集而成,这还不奇,奇怪的是,每堆土堆之上,都生着一棵高仅尺许的小树,这小树的形状,也是万斯同从来未曾见过的。 一般的植物,树叶全是绿的,而这些树叶的颜色,却是其黑如墨,叶子极为稀少,每树不超过五片,可是每片叶身,却都有巴掌那么大小,却又生得极厚,约有铜钱一般厚薄,看起来油光闪亮,想必其中定有浆汁。 万斯同来此甚久,一直都没有发现,若非这怪鸟引水浇灌,他是绝对不会发现的。 因为这数十棵短树,虽是占地极广,可是种植的地方,却是极为隐秘,前有乱石为屏,后却是排天而起的千竿修竹,两侧间杂花乱草,而地势又极低洼,如非有心观察,你是万难看出来的。 这些植物栽种的形状,也有异一般,种植的方式或圆或方,俱都是行列井然。 这些小树栽种的方式,却是太怪了,它们是有正有斜,或成圈,或散为点,一眼望去,简直是黑乎乎乱成一片。 万斯同于是想到:“这些树木的主人,定是一个村夫野汉,胸中绝少笔墨。” 这种情形大大地提起了他的兴趣,他对这大鸟的惧怕情绪,立刻减少了许多。 因为这头巨鸟,既懂得引水浇灌花木,可见得深通人性,并为人豢养,自然就没有什么值得好怕的了。 它这种灌溉的方法实在是很别致,大翅扇动时狂风乍起,却不似“吹皱一池春水” 那么文雅,而是把水面上的泉水,一层层地逐次扇起,然后在空中幻化成大片的雨珠,遍洒在树丛之中。 奇怪的是,这么百十棵灌木,占地少说也有十来丈方圆,可是这些自半空中降落下来的水珠,就像是雨水一般的均匀,不多不少,每一株的水量,看来几乎完全相等。 而在这些灌木丛之外,却休想分得一滴,这种精确的洒水技术,真令人拍案称奇。 万斯同目睹这闻所未闻的怪事,不禁一时惊异得目瞪口呆,他真没想到,这头巨大的鸟,竟是为人所豢养,而妙的是尚能供服劳役。 只看它那种熟练的洒水动作,当可知道这类的事,它是时常做的了。 万斯同目睹着它浇灌这些灌木,约有一盏茶的时刻,它才停止了动作。 然后它移动脚爪,直朝着这些矮树行去。 万斯同舒了一口气,却仍然不敢移动,因为目前,这只怪鸟,正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它才走过去的。 它走到了这片园圃前,又低鸣了一声,一双火眼突地睁大了许多。 方斯向见它不时地左顾右盼,并且伸长了脖子,直向树丛中观望着,如此甚久,似并没有发现什么。 在暗中偷看的万斯同,已感到有些不耐,那只巨鸟想是久立没有发现什么,正想转身,忽然它头上的一绺红毛,猛地立了起来。 同时它口中发出了一声长鸣,大翅一展,就如同一片云似地飘了起来。 总共是一起一落的工夫,万斯同只看见似乎在一株矮树上一落,遂见它仍然飞落到了原处。 可是在它钢钩似的一只利爪内,却多了一条长几逾丈的红鳞巨蛇。 这种蛇,万斯同认得,那就是一般人所称之为“火赤链”的毒蛇,是蛇类中一种极毒的东西,常人为它咬上一口,只怕十步之内就得丧命。 可是这时候,它落在这头巨大怪鸟的爪上,却显得一筹莫展。 起先它展动着长躯,试图去紧紧缠着怪鸟的双爪,可是这一企图,不久在怪鸟的利爪之下,它不得不放弃了,并且全身抖颤不已。 那头巨鸟,也许只是逗着它玩,也许是另有企图,因为它是那么的轻松,丈许的蛇,在它的爪下,看起来它是根本不把它当回事儿。 如此单爪紧紧松松,直逗得那蛇儿焦躁暴怒已极,可是奇怪的是,那蛇始终不张口去咬,它双唇紧闭两腮频动,万斯同不见它的利齿和长舌。 巨鸟的意思,也许是希望它张开嘴来,可是那赤链蛇却是甘心皮肉受苦,至死不肯张开嘴来。 似如此一鸟一蛇坚持了一段时间,那头巨鸟似乎是玩的兴致已经过去了。 只见它“呱呱”一连叫了两声,陡然探出了另一只钢爪,只一抓,就抓在了巨蛇的七寸三分之上,另一爪,此时却扣得更紧了。 那条巨蛇,在这种巨力之下,只痛得全身一阵急战,红鳞片片地翻了起来。 遂见大鸟那只原来抓在巨蛇七寸三分上的右爪,霍地向前一捋。 这种劲道,那条赤链蛇果然吃不住了,只见它那紧闭着的嘴是再也闭不住了,阔口白牙森然,而这刹那间,却由它口中喷出一物。 万斯同才看清了,竟是一枚大如橄榄的黑色果子,外形也是和橄榄十分相像的两头尖当中圆。 那巨蛇吐出了这枚果子之后,好似愤怒已极,口中“吱吱”之声,震人耳膜。 这时候,它再也不坚持了,长信乱吐,掉过头来朝着怪鸟近脚处就咬。 可是,它这点道行,在这巨大如鹏的怪鸟眼中,简直是太小了,太不当回事了! 只见那大鸟单爪复捋,看起来这条蛇就像暴长了半尺一般,其实也确是如此,那是巨鸟的大力使然。 怪蛇吱吱之声,叫得更尖更厉害了,腥液成串地自口中往下滴着。 它身上的那些美丽鳞片,如同狂风下的玫瑰花瓣一般,一片片地散落了下来,血肉模糊不堪。 紧跟着巨鸟双爪一分,大翅霍地一张,身子跃起了四五尺高下,“呱”地一声长鸣。 万斯同看时,那条长几近丈的赤链毒蛇,却已经身首异处,鲜红的血连连地滴流不已,微风过处,带起了一片奇异腥味,令人欲呕。 巨鸟的身子再次落下,双爪这时已经松开,那两截蛇尸被抛在一边,可是仍在连续地辗转抽动不已,巨鸟只是望着它,有时偏偏头,又过去加上一爪,如此五六下之后,那条蛇已大卸八块。 第69章 万斯同在一边看得真有点触目惊心,可是这些只带给他惊吓而已。 他感到奇怪和有兴趣的,却是那枚自怪蛇口中所吐出来的黑色果子。 自从这枚果子被怪蛇喷吐出去之后,滚落在一边,万斯同始终注意着它,只见它生得黑光闪亮,虽然仅不过橄榄大小,可是看起来,令人觉得肉很多,涨得鼓鼓的。 看到这种情形,很容易令人想到,这是一枚奇毒无比的果子,否则怎会为怪蛇所噬? 那头大鸟在判处了赤链蛇死刑之后,在一边舒爪剔羽,忽然它想到了那枚果子,口中怪叫了一声,就猛然转过了身子,到处张望了一会儿,终为它看到了。 它把那枚黑色的果子衔在口中,倏地展开了大翅,万斯同只觉得狂风吹体,再看它那巨大的身子,已起在当空。 那种飞行的速度,看起来真令人惊心,总共也只是一张翅膀的时间,可是看起来,空中只剩下了一个黑点,那黑点直向西边移去。 在西边的天空中,此刻布满了醉人的红霞,那大鸟其实并没有飞很远。 万斯同看见它在一片巍峨的巨石之间,缓缓地盘旋着,愈盘愈低,后来就消失了。 这时候,万斯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由石后一跃而出。 方才目睹的一切,真像是梦境一般,如非是亲目所见,这种近乎神话的事情,他是万难相信。 他好奇地走到了那片园圃前面,蹲下了身子,仔细地去观查这些怪异的植物。 经过仔细观察之后,他才看清了,原来这些矮树上,每树生着五片叶子,即使有的树不满五片,可是必定有一两片极小的嫩叶,高矮大小,几乎是每树都是一般。 在这些树的顶尖,都生有一枚像方才怪蛇所咬下的那种橄榄似的果子,只是颜色多是淡白的颜色,大小也比方才那枚不如。 由此看来,可想知这些果子,定是还没有成熟,而方才的那一枚,才是熟透了的。 怪蛇倒是一个老内行,仅此一枚熟果,却为它发现了,若非是那头巨鸟听视灵敏,那枚果子,竟是到了它的腹中无疑。 万斯同心中不禁奇怪,因为他实在想不懂这是一种什么植物。 这些树是谁种的?种来作什么?这些果子有什么用?可以吃吗? 愈想愈觉得好奇,忍不住伸手,朝着最近的一棵树上摸去。 他想摘下一枚这种果子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味,想着就伸手直向一枚果子上摘去。 不想手方一触及那果子的外皮,就如同是摸在一枚烧得极红的炭火上一般,直烫得他差一点叫了起来.慌不迭地收回了手。 再看那棵为自己手指所碰过的树身,就像是抽了筋一般的一阵颤抖,树身上的五片叶子,几乎是同时搭垂了下来。 那枚为自己指尖所触过的果子,却也自动地收了进去,露出了一个小指尖大小的洞口,自洞中汩汩的,像奶汁似流出了一些白色浓液。 同时间,空气中散发出一股异香,闻在鼻内,觉得甚为不适。 经此一来,万斯同是不敢再动了,他因而也想到,这些果子,绝非是可食的东西。 可是,他心中更充满了好奇,仍然去仔细地看着这些树,数了数共是一百零八棵。 这么一细数观察,顿时令他又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原来这一百零八棵矮树,它们所以这么错综复杂的地栽种着,绝非是信手乱栽,而是其中隐隐含着极为巧妙的八卦阵图。 只是这阵图,也许是太奇特,万斯同端详了半天也是看它不懂。 那些用以栽培矮树的红土,也不是这块地上原有的土质,而是自别处移运来的,试着用手去摸摸,却也是奇热无比。 原来那树身的奇热,竟是为这些怪异的红土所培炼出来的。 万斯同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他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手指,因为这一切,都不是他能相信的,但确又是真实的事。 他终于发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事情,这一百零八棵矮树所种植的目的,极可能是为了掩护另一棵树。 在此笔者必须要交待清楚,这所谓的另一棵树,却生长在这一片矮小的树丛正中。 那是一棵几乎和这些矮树一般矮小的一株小树,只是它的颜色是红的,树身上并没有一片叶子,根茎笔直地挺生着,红得微微有些透明。 如果你不一株株地仔细去看,你就不会发现到这一棵小树,万斯同心中十分惊异,他确信自己现在是步人一个奇妙的世界了。 因为他现在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以往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情。 方才他对那些黑色矮树所存的惊奇,此刻却又转到了这株红色小树的身上。 这株小红树形状是那么的奇怪,样子就像是一根小旗杆,在茎部的顶端,生有一枚小如樱桃一般的小红果实,红得吹弹可破,虽然没有风,可是看起来,它也像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万斯同回身四顾了一下,确信这地方不易为人所发现,他就把一双裤腿拉起了些,正端详着要如何进去的当儿,忽见眼前不远草棵之中,有一物徐徐动着。 他此时真可说已成了惊弓之鸟,生恐又有什么怪物,吓得慌不迭后退了几步,忙把身了蹲了下去。 他目光注视着那片草地,先是见草尖偏到一边,似有一物慢慢游动,少顷却闻有“嘘嘘”的呵气之声,至此才见一蛇如人立似地探起。 万斯同不看则已,这一看可是令他吃了一惊。 原来眼前这蛇的形状,和方才那巨鸟所啄死的怪蛇,正是一般无二。 只是它却又比那一条要大多了,周身红鳞,鲜艳如火,最奇的是它那三角形的怪头之上,正中心长出一棵高有两寸左右的肉茎,其色赤红,较诸它身上那些红鳞更为显著。 看来这条怪蛇,极可能和方才那条是一对儿,否则如此罕有的毒物,怎可能在同一地点,同时出现了两条? 这条蛇昂首在乱草中一路行着,它口中不时地发出嘘嘘之声,其状至为急躁。 似如此叫了一阵之后,愈形急躁,径自向那丛矮树中游去。 人们对于这类毒虫,几乎有共同的观点,一则以避,一则以杀,那要看本身的胆量如何。 万斯同也有这种观念,他右手紧握着剑柄,杀机顿起,因为这类毒物,不知毒害了多少生灵,岂能任它在自己眼皮底下任意来去。 他向前蹑了几步,只等着时机来时便下手。 再看那蛇,似乎也受不了那红色土质的奇烫,一路吱吱怪叫不已,有时昂首树上,看一看树尖上的果子,却又伏下身来。 奇怪的是它身子却只能在外围转来转去,至于近在咫尺的内围,却是如同未见一般。 万斯同心中更是不胜惊异,这才知道这设伏阵图的厉害,非但是人,即连兽畜也不能擅越雷池一步。 这条红鳞巨蛇在矮树外围游行了一周,想是没有寻着它那同伴,不禁更是暴怒如狂,口中尖叫的声音,更加大了许多。 万斯同见它一路快行,毒首高昂,那双大如芥子的瞳子,更是暴出如珠。 由于它这么来回紧行,万斯同看清了它整个的身体,约有茶杯口粗细,长有一丈二三,在它尾尖部分却生着一个像球似的圆形肉瘤,想是昔年因伤折断过尾尖,才致生出这种畸形怪样。 它这么一路游走,宛若无人之境,忽然,它整个的身子停止不动。 万斯同知道它定是有所发现,果然见它怪首高昂,一双鼻孔较方才张大了许多,“呼呼”的出息之声,大为频繁。 看样子它是闻到了些什么,似如此嗅了一阵之后,身子其快如箭蹿到了一边乱草丛中。 在那里,它发现了它同伴的尸体,口中发出了刺耳的一声怪鸣,如非是耳闻目睹,你绝不会相信这种声音是出自蛇口中的。 那声音就好像是一个婴孩啼哭的声音一样,闻之令人毛发悚然。 万斯同紧握剑柄,就见它整个身子,在草地上反复地打着滚,口发凄鸣,那样子简直是悲痛到了极点,虽是万恶的毒类,却有这种真挚的情感,也足以感人了。 万斯同那紧紧握剑的手,不禁慢慢地松开了。 他心中想到,如果这蛇就此而去,自己也就网开一面放它而去算了。 谁知他却是大大错会了这条蛇的意思了,以其说它是悲痛,不如说是愤怒地发泄更恰当。 它这么翻腾了一阵,遂把那蛇的尸体一截截地用嘴衔到了一边,在那些断肢的伤口处,仔细地去嗅去看,不时地扬首吱吱怪叫。 显然,它已经看出了同伴是死于天空中的禽类,于是更形暴怒。 只见它两腮频鼓,愈涨愈大,头上那根小肉柱,也是左右晃动不已,并且较诸先前,也加粗了许多。 天色这时已有些昏暗,美丽的红色霞雾,在西方也逐渐消失,空中暮色苍然。 忽然,这条蛇把身子霍地向下一低,“哧”的一声窜入一边竹林之中。 万斯同心中奇怪,以为它就此而去,方想站起身子,耳中却听到了串铃似的一串鸣声,自当空传下来。 对于这声音,万斯同是熟悉的,他立刻知道,方才的那一只巨鸟又来了。 果然,当空移来了一片巨大的阴影,万斯同尚不及抬头观看,只觉得大风袭体,那头绿毛白腹的巨大怪鸟,已束翅落在眼前。 它是落在一块凸出的高大巨石之上,钢爪束处石屑唰唰溅落一边,看来真是庞然大物。 这头巨大的怪鸟,第二次又降临到此,不禁令万斯同感到十分费解。 经过短时的观察之后,万斯同显然看出了,这大鸟来此,并非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故,而是为了例行的观察和巡视而已。 它围绕着这一片矮木林来回地踱着,口中发着轻微的鸣声,万斯同却十分留心去找那条毒蛇,他认为那条蛇定是为大鸟吓跑了。 第70章 这时那只大鸟绕行了一周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之处,正当它准备展翅离开的刹那,倏地传来了“吱吱”一阵尖鸣之声。大鸟闻声蓦地转身,可是已经太晚了,就见由它身边的一丛竹林内,如同彩链似地闪出了一条长影。 万斯同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他已猜到了是什么东西。那条丧偶的赤链怪蛇,复仇之心极重,原来大鸟在空中的鸣声早已为它获悉,所以急速地隐身在竹林之内,它此刻乘那鸟走近身侧而不备的当儿,突地蹿出身来,直向对方长颈之上冲去。它这一招,果然用上了,要是在平日那大鸟惊觉之时,它休想近身一步,可是此刻一来是大鸟没有注意,再者怪蛇是由背后袭来,天色又暗,再加上怪蛇拼死复仇的决心。 这各方面的原因,使得那头往素所向无敌的巨鸟,也中了道儿。 在发现事情不妙的刹那之间,这头大鸟霍地一展双翅,而掠过一边,可是已经晚了一步,只闻得它怪啸了一声,却被蹿来的怪蛇,紧紧地盘在了颈项之上。 万斯同由暗中看去,就好像是在它那粗长的颈项上,多了一条红色的围巾。 赤链毒蛇侥幸得手,不禁凶焰大张,只见它全身一阵紧匝,直勒得那头大鸟全身一阵踉跄,双翅张扑不已。 这真是一场难得一见的精彩表演,那头大鸟不留意为怪蛇制了先机,空有钢爪铁喙,却是莫能为力,不禁勃然大怒。 只见它一双大翅霍霍张动,在地上左右翻腾,一时之间,沙石飞溅树倒土扬,声势好不惊人。 可是那条怪蛇,这时似已存下了以死制敌之心,侥幸制了先机它是再也不肯松手。 它一面紧紧束着长躯,想令敌人窒息,再方面却张开了生满了毒牙利齿的怪口,直向大鸟颈上咬去。 虽然它在对敌的一刹那间,已占了极大的先机优势,可是不可否认,敌人实在是太强大了。 中途曾有无数次,由于巨鸟的长颈收缩运气,差一点就摆脱了它的长躯,那怪蛇更形暴怒惊吓不已,吱吱之声不绝于耳,虽任它施尽了全力收缩长躯,奈何敌人有调息妙法,虽暂时窒息还不见得就能致死。 这真是一场殊死的战斗,直看得万斯同在一边惊心动魄,他不得不小心提防着自己,因为一个不小心为大鸟巨翅扫上,那可是非死不可,就是为它扇起的石块打上也是不得了。 一场大战之后,那头巨鸟显然是失败了,因为它始终没有办法,把紧束在长颈上的怪蛇挣开,相反地那怪蛇却是愈缠愈紧。 最后那头大鸟停步不动,口中发出了低声的哀鸣,似乎是在另外考虑着制胜的妙法。 万斯同对这头大鸟,不知如何,自初一见,即生有无限好感,这时见它虽竭尽全力,亦不能挣开那怪蛇紧缠的长躯,心中不禁大为同情。 这时那大鸟似已想起了另一妙法,只见它把长颈用力地在一块凸出的石角上磨擦着,并且不时用力地碰击。 这方法,果然令怪蛇吃了大苦头,只见红鳞片落,鲜血飞溅,只痛得那怪蛇儿啼似地怪叫了起来,可是虽是如此,它仍然不放松它的身子。 这条蛇显然也知道,这是它唯一可以制胜敌人的方法,舍此无它。 所以它拼着皮肉被石尖磨破及内骨的刺痛,长躯是至死也不放松,口中长信吐出,大口的毒气朝着鸟首狂喷不已。 大鸟在连番的制敌不胜之后,气势已大不如前,最可怕的是呼吸感到困难,在长时间的停止呼吸之后,它已感到有些不能自持。 只见它那硕大的身子,只是在那一块站脚的地方,连连地转动不已,一双眸子怒出如火,大翅霍又张开,看来确是感到了极大的痛苦。 万斯同看到此,一时再也忍耐不住,他并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安危。 当时霍地怒叱了一声,腾身而出,右手向外一扬,已把那口寒铁软剑抽了出来。 巨鸟见状,竟是停止了转动,却望着他连连地哀鸣了起来。 这种情形令万斯同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同情之心更是大大增加。 当下口中说道:“你不必害怕,我来救你就是。” 说着扬起手中剑,直向大鸟身边走去,他这种动作,竟为那条赤链蛇看见,一时“吱吱”怪叫了起来。 这怪蛇见万斯同走近时,竟扬起了前半截身子,直向万斯同咬来。 可是万斯同宝剑在手,又因预防在先,如何能为它袭上身子! 当下只见他身子向左一闪,右手寒铁软剑陡地绕起了一团剑光。 只听得“哧”的一声,顿时把那怪蛇的蛇头给劈了下来,腥血洒了一地。 蛇首既落,力道大失,那头巨鸟又自奋起神力,只见它长颈一收一缩,全身陡然一阵颤抖,已把盘在颈上的蛇身抖落下来。 遂见它钢爪下处,只数下,已把蛇身裂为数段,口中并且发出一串长鸣之声。 万斯同这时收起了剑,近看这几乎和自己一般高大的巨鸟,虽是身上翠羽已有多处翻起,可是看来犹是那么的神俊无比。 他不禁伸出一只手来,把它身上的乱羽整理了一下,那头大鸟却也不避。 万斯同一面理着它的毛,一面问:“看来你决非凡鸟,想必是有主人吧?” 那鸟低鸣了一声,却是偏着头,用一双眸子,仔细地打量着他。 万斯同一笑道:“你不必奇怪我,我只不过是一个路过的闲人而已。” 那鸟仍是不鸣不动,万斯同见它经过如此一番疾斗,却并不显出丝毫疲惫的样子,心中愈发喜爱,遂又笑问道:“你肯和我作个朋友么?” 大鸟低低地叫了一声,霍地张了一下翅膀。 万斯同不禁喜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那鸟又叫了一声,并且把前颈低了下来,直向万斯同身上擦来。 万斯同不禁大喜,可是他因见鸟身上,染有方才毒蛇的鲜血,虽然血中无毒,可是看来总觉得有些呕心,就笑道:“你身上已沾了不少血腥,我能为你洗一洗么?” 方言到此,大鸟忽然短鸣了一声,霍地巨翅一张,翅上所带起的风力,差一点把万斯同扇得摔倒了。 他不禁吃了一惊,只以为它是翻脸无情,对自己施以袭击,不自觉身子向左一纵。 等他身子纵出,才发现那大鸟并非如此,它只是把身子飞到那条涧水旁边。 万斯同大喜,一面扑上道:“来,我来给你好好地洗一洗。” 可是那个鸟并不需要他帮助,只见它微张双翅,已把整个身子,轻轻地飘落涧水之中。 一时只见它双翅鼓动,浪花飞扬,它整个的身子,已完全沐浴水中。 似如此约有半盏茶的时间,它才算把整个的身子洗干净了。 万斯同看着它心中只是觉得无比的兴奋,他简直就忘了此行的目的。 这时口中连笑道:“好了!好了!洗得大干净了。” 那头巨鸟果然依言又落在了他身边,万斯同方要用手去摸它,忽见它全身翠羽一齐张开,霍地一抖,无数水珠由它身上喷泉似地溅了起来。 万斯同一时不及躲身,弄了一身一脸全是,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那大鸟也似无限兴奋,只管连连抖着身上的水珠,如此三下之后,它身上的羽毛全都干了。 万斯同用手去摸了摸,竟不觉得有一丝水气。 这时天已太黑了,当空一轮皓月,映着地上一潭清水,现出银光千缕,这一人一鸟,伫立月下相互调笑,却也诗情画意。 似如此逗玩了一会儿之后,万斯同忽然想起此来任务,不觉大吃了一惊。 可是他确实又舍不得离开这新交的鸟友,当下笑了笑,问那巨鸟道:“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要去了,明天这个时候,你仍能在此等我么?” 那鸟却是不声不动,只管偏着头去看他。 万斯同又说了一遍,它仍是如此,万斯同不禁暗中发笑,道:“它只不过是一只鸟而已,我却又何故多情至此,还是走吧。” 想着就用手拍了拍鸟背道:“再见了朋友,希望还能再看见你。” 大鸟又用头去挨他的衣服,这动作不禁又令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感伤。 他摸了摸它头上的红毛,小声问:“你明天晚上再来好不好?” 大鸟点了点头,万斯同不禁狂喜,当时又拍了拍它,就转身走了。 不想它才转过身,走了没有几步,忽听得那鸟发出了一串鸣声,霍地鼓翅而来,万斯同尚不及回头,已为这大鸟自背后赶上,当背一爪,实实地抓住了。 万斯同大吃一惊,大叫道:“喂,放下我来!快放我下来!” 他口中叫着,并且用出全力挣扎着,想要自巨鸟爪下脱身。 可是那巨鸟的爪子竟是奇大无比,这一爪又是抓得那么实实在在,它抓紧了万斯同整个的两肋,万斯同虽用出了全力,却是休想挣动分毫。 就在他怒吼声中,只觉得两耳呼呼生风,同时觉得身子随着巨鸟的起势,蓦地腾了起来。 刹那之间已置身青冥,到了此刻,万斯同就是能动他也不敢动了。 眼见着星月云溪,似都在自己眼前,低首看时山石林木,如同万马奔驰似地自足下蹿过。 他不禁惊得呆住了,停了一会儿才惊问道:“喂!大朋友,你是要带我去哪里?我实在有点受不了啦。” 大股的风直向他口中灌进去,他勉强说了几句话,由不住咳了起来。 凛冽的天风,吹得他透体生凉,他可真有些害怕了,因为他到底不明白这鸟是何居心。 所幸这一段飞行的路程并不远,才起飞不久,这头大鸟已在空中偏过了身子,并且慢慢地低飞了下去。 万斯同觉得身子慢慢地往下降,他才敢往下仔细地去看。 月色之下,仿佛脚下是一片泉石林木,景致颇佳,于是忍不住又开口道:“喂!这是什么地方? 第71章 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说了这两句话,自己也觉得好笑,因为对方是一头鸟,即使是它知道,又怎能回答自己? 想着也就不再多说,心中是又惊又怕,真不知这大鸟要把自己带到一个什么地方。 在盘旋了一个半圆的圈子之后,这头巨鸟总算慢慢地降了下去。 万斯同低头看时,见足下是一块大松坪,却是在一座孤挺而出的高峰之上,峰上风光如画,几棵老松斜生峰前,更显幽雅动人。这怪鸟就带着他直向松前落去,离着地面约有数尺,这大鸟才松开了爪子,万斯同飘身而下,大鸟也随后落了下来。 万斯同惊魂乍定,忙回过身来,望着那头大鸟道:“你发疯了么?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 巨鸟扇动着一双大翅,发出极大的风力,直把两旁边的松树吹得唰唰直响。 同时它口中却发出了一种极为怪异的鸣声,那声音是“嘘哩嘘哩”! 万斯同不明究竟,真不知道它这是什么意思,当时只管呆呆地看着它。 那大鸟叫了十数声之后,收好了翅膀,把身子伏了下去,口中竟发出了哀鸣的声音,似如此叫了一会儿之后,大翅膀复又扇动,口中又自发出“啼哩唏哩”的尖鸣之声。 万斯同心中一动,因为它这种样子,好似在向谁请示似的,不觉心中大为紧张。 一个念头,闪电似地自他脑中掠过,他低低地叹道:“天啊,我竟会忘记了,那瞎婆婆不是曾经告诉过我,要我小心一只大鸟,这么看起来,定必是指这只大鸟了。” “我真笨,到现在才想起来。”他想到此,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可是他立刻又想到,自己苦思不得寻到的地方,很可能就在眼前,我何故还呆呆地守在这里作什么? 想着,就对着大鸟抱了一下拳,说道:“多谢你了,鸟兄弟,我可以离开你一会儿么?” 大鸟闻声却不理会他,它仍然伏着身子,把胸部紧贴在地上,双翅频频鼓动不已。 万斯同见状不知它是什么意思,当下慢慢转过身来,见眼前是一座爬满子藤蔓的岩石,石前有一池清水,水面似飘着荷叶,间以各色奇花,点缀得这一片地方,宛如人间仙境一般。 在这荒凉的地方,万斯同真不敢相信,会有这么美丽的地方,他就大步直向前面行去。谁知足步方一前进,半空里传出一声冷叱道:“站住!” 这声冷叱,直惊得他顿时立住了脚步,空谷回音,他还不知道,这喝叱的声音是从何处而来。 “从你立脚之处,你要往后退出二十步。”那个声音复由峰前传出来,声调之中,充满了冷酷无情和单调。 万斯同这时,心中已知是遇到了奇人,他不禁又惊又喜,当下定了一下神,朗声说道:“万斯同冒昧莅临,尚乞高人勿怪……” 才言到此,那声音厉叱道:“退后!你莫非没有听到我的话么?” 万斯同不禁被他骂得脸色一红,当下只好中止住未完的话,依言退了约二十步,正好是立在了那只大鸟的身边,心中未免有些生气。 当下昂然站立着不再答话,良久,并没有声音再传过来,那头大鸟兀自伏身在地,不住地哀鸣不已,似乎像是闯了什么祸事一般。 万斯同心中,正自惊疑不解,却听到一声阴沉的冷笑之声,划破了当空寂聊,并有声音传了过来,道:“你知罪了么?畜生?” 万斯同心中一怔,本以为是骂自己,正自皱眉,却见那大鸟双翅连连扇动,口中发出悲凄的鸣声,它目光却斜过来偏视着万斯同,像是求他援助一般。 万斯同心中不解,这时那声音厉害地叱道:“你这畜生愈来愈懒,不知要你何用,那枚火枣,为人无故摘落,已经罪大恶极,现在还敢擅带陌生人来此入我禁地,两罪并罚,今日是万万不能饶你……” 方言到此,大鸟悲呜的声音更加大了,一双大翅啪啪地打在地上,声震山石。 那声音嘿嘿一笑,万斯同才听出了,那是一种非常苍老的声音,可意会到声音是发自一个如何老迈的人物口中。 这笑声带着责怪的声调,复道:“怎么?你这畜生还觉得冤枉么?” 大鸟又低鸣了几声,那人才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人最是讲理,念你追随我前后已近百年,向无过错,只是我的法令你不是不知,我是言出必行,那火枣如何失落?这人又是谁?为何带他来此你却要还我一个公道。” 大鸟闻言,目光之中竟似要滚出泪来一般,它长颈伸缩,发出断断续续的短鸣之声,似乎是在申诉它的理由和委屈。 万斯同此刻看得心惊肉跳,因为听这人口气,分明自己的来临,已破了他门中的禁令,很可能在治完了这头大鸟之后,即要降罪自己。 这时见大鸟哀鸣,心中不禁大为难受,因为他是知道这头鸟的委屈的。 只是他不知道这人脾气如何,不敢冒昧发言,只管呆立一旁,一言不发。 大鸟似如此叫了一阵之后,那人冷冷笑道:“照你如此说来,那枚火枣是为一巨蛇所偷食,现在巨蛇已为你处死,这话我怎能信你?想我那‘火云红泥’,是如何的热量,那蛇有多大道行,竟然不怕焚身?你这些鬼话,还想骗我不成?” 大鸟不等他说完,口中又发出了悲鸣之声,一颗头并且转向了万斯同,连连点头,像似乞救不已。 万斯同实在忍不住,当下躬身一礼道:“老前辈万万不可冤屈它,那枚黑果子,确是为一条巨蛇偷食后经这仙禽夺得,这一点不假,弟子可以作证,尚乞老前辈网开一面,不要错责它才好。” 他说这些话时,那只大鸟连连地向他点头不已,想是致谢意。 万斯同冒昧地说了这些,其实也有些害怕,因为他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不保,尚还要为大鸟求情,岂不可笑? 可是,那人听了这一番话后,竟没有当时发作,他冷冷地又问道:“你是何人?” 万斯同弯腰道:“晚辈姓万名斯同,方才已报过名了。” 这人冷笑道:“方才所言,真是你亲眼所见么?” 万斯同恳诚地说道:“弟子怎敢撒谎?方才所言,的确是晚辈亲目所见。” 那人停了一会儿,才自语道:“这就奇了,有那火云红泥,怎会没有用呢?” 万斯同心知他所指的“火云红泥”,即是那培在矮树根上的红泥土,当下讷讷地道: “老前辈所说的神泥,并非无用,只是那怪蛇过于厉害,以晚辈薄浅的见识,那蛇通体火红,极似一种叫火赤链的毒物,也许它并不十分畏惧老前辈的火云神泥。” 那人口中“噢”了一声,才叹口气,道:“不错,你如此说就是了,我是奇怪,什么样子的蛇类有此能耐,原来是这种东西……” 他叹了一声又道:“这么说来,我倒是真的冤枉它了,只是……” 他的口气又转向了那头大鸟道:“只是这种蛇类向来是雌雄相随,你莫非只丧其中之一么?” 大鸟双翅连连拍动,口中怪声鸣着,那人顿了顿又道:“我怎么不懂你说些什么?” 遂又转向万斯同道:“小朋友,你知道么?” 万斯同听他口气,已较先前大为转变,当下心中略为安定,慌不迭地说道:“我知……” 那人一笑道:“你不必慌,可慢慢说来。” 万斯同点了点头,略把方才所经见一切,详细说了一遍,当然他并没有说出,自己曾有意要去偷正中的那枚果子的事。 这人闻后,笑了笑道:“如此说来,你倒是救它的恩人了,莫怪它竟破格引你来此。” 说着又大声笑道:“你引他来此,用意何在?” 大鸟由这人语气之中,已知自己没有事了,此刻闻言,向空长鸣了几声。 “求见?”这人怪笑了一声道,“你莫非不知我这几十年以来,是从不见外人么?” 大鸟又自低鸣了起来,这人长叹了一声,遂道:“你这东西,空活了如此年月,却仍然如当年一般无赖,我此时如遣他自去,想必令你不快……” 少停遂道:“这么吧,我可以答应你,令他见我,多少给他些好处,只是你可不要再多为他求说,求也无用。” 大鸟闻言,口中却又发出一串低鸣,那人冷哼了一声说:“这个却要看他的造化,你此时说却未免多余。” 万斯同此刻眼见这一人一鸟对答,心中大是惊异,因问答之言,多有关自己,不觉仔细去听,听到后来不禁一阵狂喜,当时心知这人既能与鸟通话,又因目睹他诸多奇特,可想知定是一少见异人。 他至今最感遗憾的,是总觉得一身武功不如别人,可是,绝技难求,明师更不易访,此刻忽然有此机缘,怎不令他欢欣欲狂。 当下站在一边,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那人与大鸟对答之后,才笑了一声道: “娃娃,你身怀至宝,可肯展出令我一见么?” 万斯同怔了一下道:“晚辈随身仅有宝剑一口,并无什么宝物呀?” 那人呵呵一笑道:“宝剑不就是宝物么,你肯借我看上一下么?” 万斯同心中暗自惊讶,暗惊这人目光好厉害,自己这口剑深藏腰内,何况尚有剑鞘紧紧套着,他怎能一眼就看了出来? 当下自然不敢隐瞒,口中答应了一声,已探手把那口寒铁软剑,自腰上解了下来。 他双手呈剑道:“宝剑在此,请赐告尊处,晚辈以便面呈。” 他口中方说了这句,忽觉得背后大风扇动,尚不及回身细看,手中剑倏地一紧,己凌空为人抓去。 万斯同吓得大叫了一声,那大风把他身子压得向下一跄,便即消失,再看时,自己那口剑竟已到了那头大鸟的爪中。 那头巨鸟单爪抓剑,长鸣着直向那座孤悬而起的峰头上疾飞而去。 万斯同这才知道,原来老人坐息之处,离自己立处,尚有数十丈距离,在如此距离之外,自己的一切,他能了如指掌,对话有如面谈一般,由此看来,这人确是一位世所罕见的奇人,心中不禁肃然起敬。 第72章 大鸟飞临峰上,即束翅下落,紧接着那鸟又腾空而起,复向万斯同身后落去。 那人这时才道:“你放心,我只是看一看而已。” 又道:“此剑果非凡品,我曾与它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此剑,是在我一老友弘忍大师手上,想不到事隔多年,竟会落到了你的手上,如此说来,你和弘忍老友多少有些关系了。” 万斯同心中大惊,因为关于这口剑的历史,秦冰曾对自己说过,在他口中,曾经提到过弘忍大师的名字,并曾说过是他授业的恩师。 此刻这人既口称弘忍是他老友,由此判来,此人年龄简直是大得惊人了。 当时想到这里,只惊得双目圆睁,一时答不上话来。 那人一笑,道:“娃娃,为何不答我话?” 万斯同才慌张地打了一躬,这“娃娃”二字确实令他感到极不自然,因为自己已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堂堂七尺之躯,此刻为人以“娃娃”相称,如非是情知对方年岁惊人,这称呼可真是近乎侮辱了。 当下红着脸,说道:“老前辈所说非假,此剑原来主人,确实是弘忍大师,后来,因失落在水母之手,故令其弟子秦冰讨回……” 他不得不简单地把这件事报告一下,说起来十分绕口,却又不能不说。 当时又接下去道:“秦老前辈与弟子有一面之交,是晚辈出手,由水母手中把这口剑夺回,秦老先生因剑为晚辈夺回,执意不收,并坚持赠与晚辈,晚辈却之不恭只好拜收下来……” 那人听到此,呵呵大笑道:“够了,想不到这其中还有这些曲折,此剑系当年大方真人开洞四宝之一,采自万年寒铁,确系大有来头,你小小年纪得到手中,却要好好保存呢。” 万斯同只好口中答应着,心中却不禁暗暗发急,因为,对方并没有立刻还与自己。 思念之中,却又闻得那人口中喝道:“拿去。” 万斯同慌忙抬头,却见一物飕然而至,挟起一股尖锐的劲风,直向自己面门上打来,正是自己那口寒铁软剑。 他不禁吃了一惊,因为看情形那剑身上带着极大的力道,自己贸然去接,只怕接它不住,如不去接,却又有遗失峰下之虑,心中好不担心。 眼看这口剑只一闪已至眼前,万斯同不由一咬银牙,右掌上猛贯真力,用“分翅手” 霍地向外一翻,直向剑柄上抓去。 可是那口剑来势虽是劲猛无比,说也奇怪,当它距离万斯同尚有尺许左右,忽地就空停住,略一颤抖,即剑尖朝下直落下来,为万斯同兜着一把抓了个紧,却觉得剑身上不带一丝余力,这一刹那,他不禁对这投剑人的手法佩服了个五体投地。他拿剑在手,躬身道:“谢谢老前辈!”遂把长剑向腰上束去,不想手方触柄,却意外发现到,在这剑把的柄上,系有一个黑色丝质的小网巾,内中鼓鼓的不知何物。 遂闻那人道:“我封剑此峰已近百年,不想再见生人,你与我总算有缘,因见你秉性忠实,英气内敛,颇为一难得人材,又对我座下仙鸟有救命之恩,才与你交谈数语,现赠你紧身风衣一件及剑决一卷,俱为人间至宝,你好好保存参研学习,自是大大有用,我先前口允你来见之事,此刻作罢,因我不久尚要为一事分神,现在命我那鸟儿送你离去便了。” 万斯同不胜感激,当下弯腰拜道:“多谢你老人家厚赐,只是弟子来此,尚有要事,不想就此离去,老前辈可允许我在这附近多作盘桓么?” 老人哼道:“随你,你只管吩咐它便了。”说罢,遂不再言语,斯同紧紧抓着那细质网巾,觉得内中软软的,他极想打开来看,只是又怕老人不悦,当下匆匆揣入怀中。 忽闻身后大鸟“啼哩”叫了一声,万斯同回头看见它身子伏了下来,双翅张开,露出两肋似欲飞的模样。他本想说出来此的目的,可是因听老人口气,已有厌烦意思,不敢多言。 心中由是打定主意,自己还是去试试机缘再说,他想定了,就含笑问大鸟道:“你愿意送我去一个地方么?”大鸟望着他连连点头,万斯同不由大喜,遂跨在它的身上,试着用手紧抓着它颈上的长毛,倒十分的称手,有此一着,即不惧空中跌落之虑,当下他伏在那大鸟耳边道:“你可知《合沙奇书》藏处,带我去那里可好?” 那鸟偏着头想了想,竟似犹豫,万斯同又重复了一遍,那鸟忽然仰首高鸣了一声。 万斯同不禁吓了一跳,半天才听得石峰上一声叹息道:“既是你救命恩人,我破格允你带他前去,一切要看他的福分了,我尚要在此候他呢。” 万斯同心正暗喜,那大鸟霍地两翅扇动,腾空而起,一时间罡风扑面,几令万斯同为之窒息。 02强闯夹道险勇挽千钧危 那大鸟带着他,只兜了一个圈子,即平开二翼,像纸鸢似地飘了下来。 落足之处是一片杂乱的石头,水声潺潺,眼前不远,像似有一座石屏,月光之下,也看不甚清那大鸟把他载来何地,复见它张开二翅腾空而去。 万斯同追了一步,高声唤道:“喂!鸟兄弟,喂……” 可是那头大鸟却头也不回地飞远了。 他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来,想了想方才的一些遭遇,就如同是梦幻一般。 眼前被它带来此地,不可否认,那藏书之处定在眼前,还是好好在这附近搜一搜才是。 想着他就向前一步步走去,见眼前果然有一座大石耸立着,石上书着“两仪”两个大字,月光之下,这两个字甚是苍劲有力。 石后是一条宽约三尺左右的石道,弯弯曲曲地展延出去,想是因为年久无人清理,这石道上已为乱草遮满了,微风吹来,他鼻中嗅着阵阵的花香。 万斯同就顺着这条羊肠细路,一直地行了下去。 这条窄道曲曲折折,直通向一座巨石洞门,月光之下,似觉得那洞门颜色深黑,高有数丈,很像是一座无人的野洞。 他加紧了步子,往前行去,当他走到洞门旁边,忽然惊愕住了。 原来竟有一丝灯光,由里面照出来,他心中暗暗想道,这就奇怪了,此时此刻莫非竟会有人在此? 想着他就大胆地迈进了石门,却有一种阴森森的说不出来的感觉,凭这种感觉,他猜想这里决不会有人居住。 那一丝灯光,是由左前方散出来,这石室内,别无长物,只有一张长有数丈的长方形的石案,左右两侧俱有通廊斜伸外出。 万斯同由左边弯进去,果见灯光较先前为亮,那灯光是由一门敞室内传出,室门前是一扇落地屏风,此刻并有低微的谈话之声自内传出。 万斯同心中一动,暗想如此深夜,竟还有人在此谈话,可谓之怪事了。 想着他就转入屏内,他本以为还有石门,谁知身才转进去,那谈话之声忽然止住。 同时眼前灯光大亮,室内正有二人在隔案谈话,一人是一年已古稀的老人,另一人不看尚可,这一看足令他怒火中烧。 原来那另一人,竟是中途由自己身上盗得桑皮纸图的骑驴少女,她此刻仍是黑衣黑帽,手中尚还拿着一条黑绿色的小马鞭,正在和对面老人说话。 万斯同这一进来,二人都不禁大吃了一惊,相继立起身来,尤其是那黑衣人,脸色更形惊慌。 万斯同望着她冷冷一笑道:“朋友,想不到我们会在此地又见面了。” 那黑衣人脸色一阵通红,却又勉强带出一个微笑,道:“朋友,你也来了。” 那古稀老人面色微怒地看着黑衣人道:“小老弟,这位又是何人?” 那黑衣少女嘻嘻一笑,说道:“和你我是一条道上的,哈!现在我们是三个人了。” 老人面色十分难看地望着万斯同道:“朋友你贵姓,来此何为?” 万斯同本有一腔怒火,可是眼前也不是打架的时候,再者这黑衣人的功夫,他也是目睹过的,此刻她对自己微笑,不禁一时发作不得,而这个老人又正向自己问话。 他只得忍着怒,打量着眼前老人道:“我姓万,你贵姓?我来此做甚,你管得着吗?” 老人一怔,一双绿豆眼精光四射,遂又嘿嘿一笑道:“你问我姓什么,这位小朋友可以告诉你。我乃是好心地问问你,你却如此对我……” 才说到此,那黑衣人哂然一笑,玉手一分道:“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吵了。” 她明眸向万斯同这边瞟了一眼,又对老人一笑道:“你也太没有容人之量了,那部书既为古人所留,言明有缘得之,多他一人又有何妨?” 老人冷笑一声道:“你的度量倒是不小,哼!依老夫看来,此人定是与你一路,你还想瞒我么?” 黑衣人不由明眸一翻,薄怒道:“你这人怎么如此多心?你莫非没有看见这小子一进门,还对我瞪眼么,却又怎会是我一路来的?” 她边说着,边把小马鞭,重重地往石上一抽,冷笑道:“既然你如此多疑,我们还是各人办各人的就是了,我就不信我不如你。” 那老人脸色铁青着,挥着掌,道:“且慢。” 遂又回视万斯同道:“这么看来,你也定是为了那部《合沙奇书》而来了?” 万斯同冷然道:“已知何故多问。” 老人瘦削的面上,带出了一个阴沉的冷笑,勉强忍下了这口气,冷冷地道:“你们年轻人,脾气都大暴躁了,遇事沉着,才是处世之道。” 他说着苦笑了一下,叹道:“既如此,你也坐下,我们来好好商量一下。” 老人说着遂又落座,万斯同这时才注意到老人背后,有一连五只青色的竹筒,斜背在背后,开口处都有特制的铁皮盖子封着,一时也猜不透是何物件,见他身着一色的黄茧布肥衣,脚下缠有青布的绑腿,一双鹿皮快靴,打扮得有点不伦不类。 第73章 万斯同心中怀疑地忍气坐了下来,却见那黑衣人一直用眸子在看着自己。 万斯同因早已怀疑她是女着男装,所以倒不好细细地打量她了,心中只是奇怪,因为自己始终像是在哪里见过她,这个念头只好暂压心中,留待以后再观察了。 黑衣人见他落座之后,才用手一指那老人道:“此老乃是来自贵州的蛇老尉迟八太爷,想你有过耳闻吧?” 万斯同心中不由暗吃了一惊,这才知道,眼前这个枯瘦的干老头子,竟是在武林中有蛇神之称的尉迟丹,人称八太爷的怪杰。 他当时抱了一下拳,道:“久仰,久仰!” 黑衣人后又指着万斯同道:“此人姓万,名字我也不清楚,也是个大有来历之人。” 说着笑着看着万斯同,又道:“人家身上可有削金断玉的宝剑,要斩你那些蛇头。” 万斯同不禁俊脸一红,那尉迟丹,闻言却好好地打量了他几眼,点了点头,面现冷笑不语。 在那黑衣人略为把万斯同向蛇老尉迟丹介绍之后,这位一向出没于苗荒的武林怪杰,嘴角轻轻带起了一个冷笑,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上下地打量了万斯同几眼,就又把头转过去了。 这种傲态看在万斯同眼中,自然心中大是不乐,可是也无可奈何。 他耐着性子坐了下来,蛇老尉迟丹眯着细小的眸子,又扫向他,徐徐地道:“老弟台,你来此是为了那部《合沙奇书》自不待言,只是你可知那书的藏处么?” 万斯同心中一怔,但他却不愿输口,冷笑了一声道:“既来到此,还愁找不到那书藏处么?” 尉迟丹白眉一耸,遂又嘿嘿笑道:“小兄弟,你们做事是有勇无谋,凡事不是这么容易的。” 他说着看了那黑衣人一眼,又笑了笑道:“不信你可以问问这位朋友。” 他用手指了一下,万斯同愤然道:“我本来无意与你二人合力,是你们要拖我来的。” 蛇老伸手皱眉道:“别吵,别吵!办法是有的,只是不知你乐不乐意,再者你身上这身功夫……” 他目光又开始在万斯同身上打量着,冷冷一笑道:“我可是并不清楚,是不是能应付得下来,很是问题。” 万斯同也被他说得不大得劲,偷偷看了那黑衣人一眼,却见她正凝视着自己微笑,万斯同的脸就禁不住红了。 那蛇老遂又舒眉道:“不过也说不上了,反正这种事是各人凭自己的造化。” 这时那黑衣人,笑吟吟地对万斯同道:“万兄,这里的情形,你可能还不大了解,我与八太爷已经详细地找寻过了,藏书之处也有了眉目……” 说到此,目光一凝,一双细眉毛,微微皱着。 她说:“据我二人的观察,要想从容把藏书得到手中,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须要通过一条极险的通道,这过道之中,可能有厉害的埋伏。” 蛇老扬了一下瘦掌,冷笑道:“老夫自信尚能通过,这位哥儿……” 他用手指了黑衣人一下,接道:“他的武功也不差,足可应付,只是你……” 万斯同冷然道:“你不必顾虑我,我应付不了,只怨我自己学艺不精。” 尉迟丹怔了一下,遂笑道:“这样很好。” 他说着自袖内抽出一张牛皮纸,是一个纸卷儿,然后他摊开在桌子上,上面是用炭笔画的各种图样,圈点线条不一。 黑衣人嘻笑道:“你的运气不错,我与八太爷穷了半日之工,打探得来的情形,你却不费吹灰之力,一目了然,想来未免太不公平了。” 万斯同目视着她,见她每说话时,总似下巴往下缩着,声调很低,极像有意改腔换调,一时真弄不清楚,她到底是男是女。 此刻听她这么说,不禁记起前恨,哼了一声道:“你还认为不公平?我那张地图若是中途不为人窃去,此刻怕早已到了。” 黑衣人不禁面色一红,她唇角那一枚黑痣,衬上那张乖巧的小嘴,看来确是很俏,当她发现万斯同目光紧盯着她时,她的眸子就很不自然地瞟向一边去了。 万斯同见她不说话,心知她定是内愧不已,也不好再进一步挖苦她。 一旁的蛇老尉迟丹,由二人对话里,自然也听不懂是什么含义。 他显得很不耐烦地道:“我们不能再耽误了,依照在大木上人的告示,如果今夜天亮以前,我们不能通过那间客室,必须要等到三天之后才能再试一次了。” 万斯同不解道:“我还不大懂你的意思。” 尉迟丹冷笑道:“到时你就明白了。” 他站起了身子,很慎重地道:“为了减少我们不必要的自相残杀,所以和这位小友才有这么一个君子协定,那就是我们共同合力,突破藏书通道,至于书归谁所有,那只有凭各人的造化和手段了,没有得到的人,不可节外生枝,更不可暗箭伤人。” 万斯同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很公平。” 蛇老冷笑道:“自然是公平了。” 他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小朋友,你那口斩金截铁的宝剑呢?” 万斯同拍了一下腰畔,道:“现在身边。” 蛇老点了点头道:“你要随时备用,很好,这东西我们可能用得着。” 黑衣人这时趋上前道:“在进入藏书之处一路上,我们三人必须要互相援助,同舟共济。” 万斯同秉性忠厚,对于这些条件,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他点了点头,慨然道: “当然。” 蛇老尉迟丹这时把他的裤脚更扎紧了些,腰带又系了系,向万斯同道:“你已准备好了暗器没有?” 万斯同方探手去摸,尉迟丹已递给他一个蛇皮袋子,他说:“拿着用。” 万斯同接了过来,尉迟丹又给了那黑衣人同样一袋,黑衣人笑了笑,道:“老头,你把这种东西也带出来了,只怕用不着吧?” 蛇老冷笑道:“用不着最好,总比没有好。” 万斯同好奇地解开袋口向内中一看,却发现是用宣纸包好的一枚枚圆形弹子。 同时他鼻中已嗅到了一股强烈的硫磺味道,他忽然知道了,这些弹子,竟是武林中一种独门特制的暗器,名唤烈火丸,出手即燃,威力无匹。 他虽一向不喜用这些毒恶的暗器,可是也不妨备而不用,到时再看情形而定。 蛇老尉迟丹把烈火丸分与二人后,他沉声道:“我们可以走了。” 黑衣人眨目道:“你说那大木上人在谷中么?” 尉迟丹摇了摇头,道:“此老即使尚在人世,只怕年岁过高,不会再管这些闲事了。” 他说着又冷冷一笑道:“不过,我们的目的是硬闯硬拿,他既有每年一开的诺言,怎能怪我们上门求书?” 黑衣人皱了一下眉说:“如果此老也在,问题很麻烦,而且听说尚有一只怪鸟……” 万斯同不禁心中怦然一动,暗中想道:“莫非这所谓的大木上人,就是赠我东西的那个神秘老人么?” 他心中这么想着,不觉感到异常兴奋,方才那一番惧怕之心,不禁去了许多。 蛇老尉迟丹冷冷一笑说:“怎么老弟,你胆虚了么?” 黑衣人嘻嘻一笑道:“什么话?我们走吧!” 说着她率先出室,蛇老居中,万斯同最后,三人一并出了这间石室。 只见黑衣人带路,直向走廊外行去,这时天色很暗,虽有月光,看来也是阴暗得很。 这附近环境是那么的静,四处荒石乱草之间,磷火点点,此即一般人所谓的“鬼火”。因其明灭不定,颜色青绿,故一般人皆称之为鬼火。 三人无话匆匆向前行着,因前二人脚步极快,万斯同自然不能落下,所以紧紧跟着他们。 前行了里许,皆是荒芜树林,这条小路曲曲折折下行甚远,那蛇老尉迟丹,在前面一言不发,他步行极快,像是对这一带情形了如指掌。 万斯同跟着他二人,心中不禁有些怀疑,不知二人要把自己带到一个什么地方去。 正思念间,见二人已停住了脚步,眼前是一方高有三丈的大石碑,因为天黑,那碑上写些什么,万斯同却是看不清楚。 三人立定脚步之后,黑衣人就回过头来,用手指着左边的一条过道说:“我们三人,必须要从这一条窄道中通过去。” 万斯同打量着那条窄路,心中暗暗吃惊,见这所谓的窄路,竟是介于两座巨岩之间的一条小夹缝而已,夹缝之内风声飕飕,那穿弄而来的风,扑在三人身上,真有些阴森的感觉。 万斯同注意着那两座岩峰,高可参天,午夜中打量起来,真有些狮虎难以攀登的感觉。 蛇老尉迟丹驻足冷冷地道:“果然这窄道的大石门开了,我们千万不要错过这机会。” 他说着首先腾起了身子,直向那双峰之间的夹道前落去,黑衣人蜂腰轻轻下折,也如同箭一般地扑了过去,万斯同见二人如此慌张急驰,心中不禁暗暗好笑,心知他们都存心想第一个通过窄道,好先抢到那《合沙奇书》。 按理来说,他又何尝不急,只是眼前二人之武功,都远在自己之上,自己刻下又唯二人马首是瞻,这书能落在自己手上的机会,实在是太小了。 他对自己,实在没有多大信心,只不过能同他二人一并入内,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所以他既存有这种心,反倒不急了,当他身子随着二人纵到了石峰之前,才看清了,那夹缝入口处,有一方高有十丈许的巨岩错开了。 据蛇老说,这块十数万斤的大石,昨夜尚紧紧地封在夹道之口,今夜却无声无息地为人错开,大石门上生满乱藤草,当它关上的时候,任何人也判断不出来它是一扇门,设计之巧,宛如天生,真可谓“鬼斧神工”。 万斯同细细打量着这巨大宛如岩峰的大石门时,蛇老和那个黑衣少年,在夹道口已显出极为不耐之色。 第74章 尉迟丹不悦地道:“小兄弟,你倒是下来呀?唉,你们这些年轻人,这么重大的事情,你们反倒把它当成不关痛痒的事情来处置。” 他气得脸色苍白地望着那黑衣人又道:“走!我们先进去。” 黑衣人哂道:“他已经来了,我们三人联合,总比一个人一意孤行的好,何况他手上还有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呢。” 尉迟丹听到后来,倒是不动了,只是用锐利的目光去看着万斯同。 万斯同匆匆走到道口,尉迟丹冷笑道:“兄弟,你不要把事情看得过于简单,这弄道之中,隐藏着大木上人精心装置的十八具木人,和九十九支顽石丧门钉,另有飞枝吊人绳七十二处,百年以来,多少英雄豪杰,丧身受创其内……” 他说到此,显然也有些心虚了,抖颤颤地道:“你们年纪轻轻,哪知道其中厉害,万一要是中途受害,老夫也是救不了你。” 万斯同冷笑道:“果然如此,我只怨自己的命,怎能怨你,你老人家还是多多留意自己的好。” 尉迟丹气得一连冷哼了两声,冷笑道:“你不要为老夫担心,反正谁的武功好不好,进去就知道了。” 他说着身形向下一矮,双掌前后交错着,用“龙行乙式穿身掌”的身法,陡地腾了起来,往下一落,已隐入夹道之中。 黑衣人望着万斯同笑了笑道:“万兄,依我劝告,你还是不必入内的好。” 她苦笑了一下,显得又很是真情地道:“我说的是真话,因为你的功夫还差一点。” 万斯同不禁俊脸一红,心中大怒,正想反唇相讥,忽然看见对方那种表情,他的心中不禁动了一下,同时这两句话,对方说出来时,竟是柔若女子,一改她方才的有意压低声调。 这证实了她果然是一个女子,万斯同不禁呆住了,他想要仔细地观察她一下,看看她到底是谁乔装的? 可是这黑衣少年竟笑了笑,突地纵身向窄道之中扑去。 万斯同冷冷一笑,道:“谢谢你的好意。” 因为对方虽然是一番好意,可是当面这么说,也是近于侮辱,堂堂七尺男儿,岂能为一女孩子轻视? 想到此,他就再也不犹豫地向着那双峰之间的夹道纵了进去,身方扑入,只觉阴风透体生寒,窄道两侧,是高可参天的古松树,看过去,就像是站着两行巨人一般。 那蛇老尉迟丹和黑衣人,俱都早已无踪,万斯同心中更是紧张,一时足下加劲,施展出了轻功绝技,猛然向前面追去。 夹道虽是够窄的了,可是仍能容数人并排行走,他心中不禁暗气二人,只顾一意孤行,竟不依约互相照应。可是,因此却也少了许多不必要的应酬和麻烦,因为事实上他对蛇老印象并不好,对那女扮男装的人,也只是好奇,说不上有什么好感。 想念之中,他已飞扑出数丈以外,心中正在奇怪,因为据蛇老所说,这其中有极厉害的埋伏,可是这时却是一样都未见,这不是很奇怪么? 他心中正在狐疑莫释的当儿,忽然觉得足下踏着了一截枯枝,倏地向下一软。 万斯同心中一惊,蓦地腾身而起,他只当是踏上了一个陷阱。 谁知身子方往一边飘下,蓦然间就在一棵大松树之后,电也似地闪出了一个长人。 天黑看不大清楚,只觉这人身材极为高瘦,头顶戴着一顶大斗笠。 这人身形闪出之后,却直直地朝着万斯同身上撞来,万斯同惊叱一声,道:“是谁?” 因那人来势太凶猛,万斯同深恐为他撞上,当下一掌击出,直向这人前胸击去。 只听见“砰”地一声打个正着,瘦人身形被打得向后一拱。 但是,万斯同的感觉里,这一掌虽是打上了,却好像击在一面牛皮战鼓上一样,同时之间,他也看清了敌人的那副尊容。 只见对方墨首平面,阔肩长臂,竟是一具巨大的木人。 只是这本人的前胸后背,却是牛皮紧紧缠成的,掌击上去,犹如擂鼓一般。 那木人本不知发招过式,显然的,他必须要等着敌人的接触,才能触动机钮,抽招换式。 果然,那木人随后拱之势,身子霍地向下一蹲,万斯同隐闻得它腹中有钢条“咚” 地一声,忽见那木人右腿倏地举起,紧紧贴着地面,“唰”地一腿扫来,这一招在招术上是“铁牛耕地”,只是一般人的脚,是如何也不能踢得这般快法。 那疾劲的风,挟着木人的一条木腿,只是一闪,已到了万斯同腿旁。 万斯同这才知道厉害,他慌不迭把身子猛地拔起,那木人的脚,擦衣而过,直把万斯同吓出了一身冷汗,暗忖这一下要是让它扫上了,自己这条腿就别打算想要了。 那木人一招不中,随着身形疾速地转了一周,接着又通心一掌,只是部位多少有了些偏差,因为木人到底是木人。 万斯同有防备,这一拳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它打上,他身形疾转,出左手一荡这本人膀子,觉得极为吃力,可是他右手却不闲着,以“小天星”掌力,霍地向外一击。 只听得“叭”的一声,实实地击中了这木人的前胸,顿时间,听得“喀嚓!喀嚓!” 一连串的发条声音,那木人,就如同来时一般地,疾速地向后退去。 万斯同有了这一次的教训,顿时不敢再有丝毫大意,他谨慎地疾步继续往前驰去。 两旁那些高大的松树影子,看起来都像是隐藏着的木人,真有点风声鹤唳的感觉。 不想他才行了几步,突闻得左侧树梢上有弓弦“咚”的一响。 万斯同不及回头就本能地向前一个猛扑,可是却觉得头顶上,并无丝毫动静。 他心中奇怪道:“怪事!莫非我听错了!” 想着就由地上又爬了起来,谁知身方直起,却觉得右侧方,“哧”的一股尖风袭到。 万斯同再怎么也没想到,这暗器,竟会由相反的方向发出来,而且没在一点声音。 待他发觉时,那暗器已距离他右面胸肋不及三寸,那是如何也躲不过了。 万斯同吓得“哦”了一声,就在这一刹那间,忽听得前方一声清叱。 万斯同尚不及看出来人是谁,只听得身侧“叮”一声,现出了一点火星,那暗袭自己的一枚长形钉状暗器,竟为另一枚银色暗器击落。 随着眼前人影一晃,现出了那黑衣人亭亭玉立的身材。 万斯同不禁面色甚窘地点头道:“谢谢你了。” 黑衣人嫣然一笑道:“走吧,为了不放心你,我耽误了不少时间,快走!” 说着她就拉了一下万斯同的袖子,率先前进,万斯同既知她是女子乔装,形迹上更不敢与她显得亲近,此时见她竟用手拉自己,吓得忙挣了开来。 这美少女后退了一步,嘴唇微启,想是要说什么,却又临时忍住了。 她微微叹息了一声道:“你呀!” 只说了这两个字,就住口不说了,万斯同这时看她,愈觉得唇齿之间,仿佛像谁似的,就问:“你到底是谁?如何化装成一个男的?” 这句话,令她秀眉一挑,也似微微有些吃惊,她摇了摇头道:“别瞎疑心,我不认识你。” 说着就跺了一下脚,又道:“我得快走了!” 就在她身子方自腾起的时候,他们都显然听得前路蛇老尉迟丹大笑的声音。 这声音不禁吸引得二人加速奔上,却见数丈以外,窄道内,对立着三个人影。 蛇老尉迟丹面向着这边,另有二人,却是背朝这边,这时就听得尉迟丹冷冷笑道: “朋友,不是尉迟丹太自私,今日却是不能让你们过去。” 黑衣少年与万斯同,这时已相继赶到,尉迟丹呵呵一笑道:“你们二人来得正好,这里有两位朋友,大家认识认识!” 万斯同远看背向自己的二人,已有些眼熟。此时见他二人一回头,万斯同才看清了,果然是一字剑商和夫妇。 只见二人面色似极为气愤的模样,当他们发现身后的黑衣人及万斯同时,更带出了大惊失色的表情。 商和对万斯同抱了一下拳,强笑道:“原来万朋友也是道中人。” 他目光又转向一边的黑衣人,冷冷地道:“《合沙奇书》有缘者得之,你们何故不许外人插足?未免欺人太甚。” 蛇老尉迟丹冷冷一笑道:“商老二,老夫久仰你在秦岭一带有些声望,早想会你一面,今天倒是巧得很,老夫就在这窄谷之中见识见识你的一字剑法!” 这老儿口中说着,身形倏地拔起,身形往下一欺,双腕同时荡起,直向商和两肩上按去。 看起来并不出奇,可是这却是蛇老仗以成名的“五行鹤爪”之一,名唤“飞绸捞鱼”。 一字剑商和耳中久仰过这个怪老头的名宇,可是,却不知道这老儿,竟是如此不讲武林道义,说打就打,一见面就下毒手。 商和自感忍无可忍,当下冷叱了一声“好!” 他身子猛地向下一蹲,右手“天命一掌”,霍地向上一推,发力八成,直向蛇老小腹上打去。 这种打法果然高明,尉迟丹狞笑了一声,就空一滚,避过了商和这致命一击。 商和忽然向一边的妻子燕翅镖段英叫道:“你还不快走!此地有我来对付他们。” 段英闻言身方纵起,不想足方站起,忽觉头上疾风已先她掠过。 不容她看清来人是谁,只觉得一股罡风迎面而来,燕翅嫖段英足下“倒踩莲枝步”,倏地向后猛退,却忍不住被这人凌厉的掌风,逼向身形跄了一下,惊慌之下,才见迎面而立之人,竟是今晨掌伤自己的那个黑衣人。 段英由不住心中大怒,她右臂向外一翻,只听见“呛”的一声,一口雪白的三尖两刀奇形兵刃,已经抽了出来。 燕翅嫖段英兵刃在手,精神大振,娇叱了声:“小辈,你未兔欺人太甚,莫非我夫妇当真还怕了你们不成?” 第75章 她口中这么说着,手中三尖两刃刀向上一举,倏地一杀腰,掌中刀“铁锁横舟”向外一挥,刀上泛出了一片雪光,向这黑衣人拦腰斩去。 可是这黑衣人确实有惊人的功力,容得对方刀刃已临到了眼前,还不见她有任何动静。 燕翅镇段英心正奇怪,俗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尤其是像她这种名家动手,根本无需招式打出,就知对方是否能够化解。 以燕翅源段英精湛的造诣,自是不待细说,这口刀方一递出,她已知道自己上了对方“以身喂招”的大当了,不禁大吃了一惊。 当下一声惊叱,身形是“老子坐洞”式,霍地向后一坐,掌中刀用全力向后一抽。 可是仍然显得太慢了,对方黑衣人本是名噪两江,闻名丧胆的人物,只是暂时乔装,使人认不出罢了,她那厉害的手段,自不会因为乔装而有所逊色。 就在燕翅镖段英发现自己身手慢了一步,而上了大当的时候,她果然是上了大当了。 黑衣人哂然一笑,左手“迷掌”向外一伸,五指张开晃了一晃,右手却“噗”地一把,叼在了段英手腕于上,口中叱了声:“放手”! 只听得“当啷”一声,三尖两刃刀已飞出数丈以外,刀口正砍在青石之上,划起了一片火光。 就在同时间,这美少女用“十字摆莲”的手法,交叉着向外一兜。 那段英一声惨叫,身形踉跄退出了七八尺,“扑通”一声坐于就地。 由于天色甚暗,看不清她睑色如何,只见她身子微微地在抖动,可是她并没有出声。 这是段英第二次落败于对方黑衣人之手,可是这一次的伤,却远较上一次重得多了,以至于她再也没有能力把身子站起来。 那正在和蛇老尉迟丹大打出手的一字剑商和,眼见爱妻一照面就吃了对方大亏,禁不住心如刀割。 他口中厉叱了声:“小贼,你纳命来!” 他这么叱着,身子纵跃而起,可是身方扑起,却迎上了蛇老尉迟丹的“迎风贯穴手”。 这一掌是由后自前,斜着兜出去,一字剑商和一心只想扑上前手刃那黑衣人,为爱妻报仇,却忽视了对手也是强大的敌人。 这一掌,击在了他左肋,把他打出有三丈以外,后又随势降落了下来。 一字剑商和在和蛇老尉迟丹一动手的起初,已用了十成功力,倍加谨慎,却想不到末了仍是伤在了尉迟丹的手中,可见动手过招,一时也疏忽不得。 商和落地之后,喷出了一口鲜血,伏地喘息不已,蛇老尉迟丹望着他冷冷一笑道: “姓商的,我们并无深仇大怨,只怪你夫妇太不识相,你们还是稍事调息之后,快快出去吧!” 商和猛地翻身而起,忽见一边那个未曾动手的万斯同朝自己摆了摆手,满面同情地说道:“商先生,你老中了内伤,还是不要多说吧!小不忍则乱大谋。” 商和望了他一眼,遂长叹了一声,闭目不语,万斯同然后望着一边冷笑的蛇老尉迟丹,愤声道:“八爷,你下手太重了。” 尉迟丹冷哼了一声道:“这是他自找的,怪得谁来?” “可是他们与我们有什么仇?”万斯同不解地问,他同时也愤恨那黑衣人的手狠心辣。 尉迟丹不禁大怒,正要发作,一边的黑衣人已含笑过来道:“你们两个是怎么了? 我们快走吧!” 万斯同自然也不愿意惹起冲突,当时率先而行,这里尉迟丹冷冷地对黑衣人道: “这小辈和我们一路只是惹厌,不如除了他好。” 黑衣人一向手狠口辣,但闻言后,却冷笑了一声道:“不行!你若有此心意,就连我一齐除去吧!” 然后她耸了一下肩膀,微笑又道:“只要你自信有此能力。” 蛇老尉迟丹呆了一呆,他面色十分苍白,对于这个黑衣人,他始终盘算不出,是一个什么来路的人物。 可是对方那种身手,也确实令他内心折服,他虽是老一辈的武林高手,可是对于这个黑衣人,深深存下了戒心,虽早有除她之心,可是这种意思却只敢深深埋在内心,唯恐不成反害自己。 这时闻言,他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我是不会伤害他的,我们走吧!” 黑衣人玲挑剔透的目光,早已把这个狡猾老人的内心看了个清楚,她就更加了几分戒心,自己虽不怕他,可是万斯同却说不定要受他伤害。 万斯同内心对这一老一少,老实说,内心都十分鄙夷。 因为他们这么伤了商和夫妇,实在是不太光明,他真不愿和他二人同道而行。 因此他足下加几分功力,直向前路猛扑而去,谁知方行不远,忽闻得身后蛇老喝叱之声,万斯同忙回头观看。 只见那尉迟丹身侧,竟环侍着三具木人,正自打得难解难分,万斯同大惊,正要回身相救,忽见那女扮男装的黑衣人,自空而降。 她猛然一拉万斯同道:“我们走,别管他!” 万斯同忽然挥开了她的手,猛然向后扑去,他虽是心愤老人之为人,但是三人既相互有口头之约,怎能见危不救? 蛇老因一时大意,误踏中了一套极为厉害的木人装置机关,这是大木上人苦费心机所装置的连环制敌法,暗设绝技一十八招,有极大的攻击威力。 尉迟丹虽是技高胆大,可是面对着这三具木人连攻的厉害招式,也不禁有些手忙脚乱。 万斯同方一扑到,这老人已大声叫道:“老弟快来!” 万斯同口中答应了声:“不要慌!” 他忽然身体向前一纵,右手发了七成功夫,一掌劈出,直向着第一具木人后心击去。 可是那木人竟像是有知觉一般,万斯同一掌方到,它霍地双掌向后一扬,双掌左右向后合拍而来。 万斯同大吃一惊,倏地向后一仰,“叭”一声,那木人合掌之声,有如击石一般,若为它这一掌拍上,至少也得口吐鲜血。 万斯同不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本以为这几具木人,和先前所见,不会有多大差别,谁知全然不是。 原来这三具木人足下有无数绳索,相互牵连,只动其一,即可牵连其它,因范围散布很广,又是黑夜里,如想避其纠缠,实在是不可能。 万斯同和那乔装的黑衣人,本来都极侥幸地避开了,此刻万斯同再次返回,无异自投罗网。 他身子方自后退,忽见那木人“唰”地俯下了身子,万斯同尚不及抽身,那木人已旋风似地舞了起来,右掌蝶翼似地展开,快如电闪一般直向万斯同臂上削来。 万斯同口中“啊”了一声,猛分右臂向外一搪,不由得自骨中泛出一阵奇痛,这只手差一点连举都举不起来了。 这刹那间忽听当空一声叱道:“速退!” 倏地落下那乔装的少年,这少年果然功力非凡,只见她双手突出,已合叼在那木人长臂之上,用力向外一送,那木人立刻发出一片喀嚓之声,被送得后退了数尺以外,可是如此一来,这种连锁攻击阵法也因而发动了。 三具木人虽是手笨脚迟,可是却有一件长处,那即是你永远打不伤它们。 大木上人那厉害的十八式联合攻式,此刻一经发动,只见三具木人忽上忽下,犹如飞索吊人似地,倏起倏落,对敌之法,看来是沉实油滑至极。 这种局面,由蛇老一人对敌的开始,转变成了三人混乱的局面,虽是人多手众,可是看来,他三人竟未占得丝毫上风。 厉害可怕的是,这三具木人绳绳相牵,招式诡奇不一,虽然说是那十八招中之一,可是秩序却并不连贯,往往第一具木人施的是第八招,第二具木人却是第一招,如此凌乱十分。 如此一来,它们的招式,看来永远是变幻无穷,绝不一致,因此才能发挥出极大的威力。 三人动手,反不如一人利落,往往一人有抽空逃脱的机会,而另二人却抽不开身,只得继续留下厮打拼命,时间一长,大家都觉得这种打法的可怕了。 因为,最后木人是不会疲倦的,疲倦的是人,以血肉之躯,是永远也拼不过它们的。 蛇老尉迟丹忽然厉吼一声,此老显然是已大大地感到不耐了。 只听见“碰”的一声剧响,他的双推手,以沉重的掌力击在了一具木人的前胸,把那木人打得身形平倒了下去。 而尉迟丹本人,竟在这时前胸微俯,竟以“旱地拔葱”的腾身之势,霍地拔了起来。 这老儿竟想独自抽身而退,可是大木上人早已在这方圆之地,布下了令人想象不到的埋伏,如不身试,很难测出。 蛇老尉迟丹身形倏地纵起,他却是忘记头顶的松树枝叶,就在那浓密的枝叶之中,隐藏有神奇的吊人飞索。 突然之间“哧”一声,由那树叶丛里,黑乎乎地,蹿出了数条怪蛇似的东西。 尉迟丹惊吓之中,只当是飞蛇暗袭,不禁胆气大壮,因为这老儿自幼弄蛇,至今已有数十年经验,无论什么毒蛇大蟒,在他手中,真是一筹也施展不开,所以才博得这么一个“蛇老”的外号。 此刻见状,突分右手,直奔向面前的那条怪蛇的七寸上快速捏去。 这一下倒是为他捏了一个正着,只是他猜错了,那却不是什么蛇,竟是一条柔软无比的长索。 尉迟丹再想抖手已自不及,只觉得腕上一紧,整个人就像一枚弹子似地,霍地弹了出去。 惊魂之下,那另一条直奔顶上而来的绳圈也套了个正着。 刹那间,这老儿就像是一个高空飞人似地给吊了起来,离着地面,少说也有八九丈高下。 尉迟丹虽有一身奇功,却也禁不住这种猛力缠头,只咳了一声,顿时就憋过了气去。 他那瘦长的身子,在松树的尖上,上下不停地抖动着,却是愈挣愈紧,看来生命只是片刻之间的事。 万斯同见状不禁大吃了一惊,到了此时,他也顾不了许多了,正逢上一木人用“童子参佛”的招式,合掌向他的头上劈来。 第76章 木人的双掌上挟着凌厉的劲风,万斯同大吼了一声,身形霍地向下一弯,右手向外一分,寒光闪处,只听见“嚓”的一声,再看那木人竟只剩下两截秃臂,犹自晃动不已。 万斯同剑削木人双臂之后,身形绝不少停,倏地拔空而起,那黑衣人却也跟踪而起,她口中唤道:“万兄小心!” 果然在她此话方出口的当儿,万斯同就见身侧两条飞索箭也似地朝自己射来。 情急之下,为万斯同剑光一绕,白光一扫,那两条飞索已斩了下来,他就借势于一截树枝上,用力一蹿,身子已再次腾了起来。 这一次腾身的高度,已超过了尉迟丹悬身的地方,他口中叱了一声,掌中剑蓦地向前一挥。 寒光如虹,只一闪,尉迟丹已自树梢上直坠了下来,“扑通”一声,顿时给摔得昏死了过去。 万斯同急忙腾身下落,把那摔昏了的尉迟丹,给扶了起来,只见他早已不省人事。 他被吓得忙回头叫道:“喂!可不好了!” 黑衣少年只一闪已来至他身前,她弯下了身子,冷然道:“这老鬼太自私了,何必救他,你起来。” 万斯同见尉迟丹颈上,尚还紧紧系着半截长索,摸在手中非皮非麻,只是任你有多大的力,却也是解它不开,拉又拉不断,惹得他火起,用剑尖轻轻一挑,那索头遂迎刃而开。 至此,那蛇老尉迟丹,才长长地喘了一口气,万斯同忙自怀中掏出了千里火,迎风一晃,立刻亮起了尺许方圆的一团光华。 只见尉迟丹双目紧紧闭着,牙关紧紧地咬着,万斯同一望即知,他不过是一时岔过了气。 当时正要给他推按,却见那黑衣人蹲下身来道:“让我来!” 万斯同忙让开一边,却见那美少女玉手倏地往下戳,正中蛇老“丹田穴”上,万斯同见状,大吃一惊,他想伸手加以阻止,已自无及。 只听见那尉迟丹口中“吭”了一声,双目突开,可是全身抖颤得更厉害了。 他显然是已经醒转了过来,断断续续地道:“你……小辈……” 黑衣人嘻嘻一笑道:“老鬼,这是你自作自受,可怨不得我手狠心辣,我今点你丹田一穴,以你功力,不过一个时辰即可血脉畅行,于你生命,却是万无妨碍,你大可放心……” 说着站起身来,含笑对万斯同道:“我们走吧!” 万斯同见状,真是大吃了一惊,他真没想到,她会这么狠心,一时禁不住怔住了。 此刻间言,不由望着她道:“他不会死么?” 美少女冷笑了一声,说道:“死不了!” 遂又向地上的蛇老一笑道:“尉迟丹,你以后如不服气,可径来杭州找我就是了。” 她说完,身形倏地纵了出去,万斯同听了她这句话,心中突然一动,他忽然悟出了来人是谁,当下赶上了一步,大叫道:“前面是龙姑娘么?” 那少女回头冷然道:“你管不着!” 万斯同不禁一呆,他这才知道,来人是睡莲龙十姑,只是她又为何乔装成一个男人呢?瞎婆婆不是一再嘱咐,不许她来么?想不到她竟是如此倔强。 最可恨她竟是沿途一直跟随自己,还把瞎婆婆赠送自己的秘图偷了去,一路欺瞒着自己,此女可真是一个神秘得很的人物。 他忽然想到了瞎婆婆关照自己的话,生怕她前路有了意外,哪里还再敢在此发愣。 当下大声叫道:“姑娘,你回来,我有话告诉你!” 说着往前便追,不意之间,脚下正踏在了一截软枝之上,只听“哧”一声,一物正中腿肚。 万斯同口中“啊”了一声,向前一个踉跄,他反手用力地把腿上那东西拔了下来,只觉得顺着脚往外淌血,再看手中之物,竟是一枚长有八寸长的小箭,只是箭身是圆的,木杆银头,看来极为锐利。 他这才想到蛇老所说的顽石丧门钉,自己一时大意,不想竟负此伤。 只痛得他几乎掉下泪来,当下忍着奇痛,找出了刀伤药,把衣服撕下了一片,紧紧地包扎住,他因深恐这附近还有埋伏,哪里还敢在此多所停留! 心里面更惦记着前路的龙十姑,惟恐她应上了瞎婆婆的话,有什么三长两短。 当下口中又喊了两声:“龙姑娘!龙姑娘!” 口中喊着,足下是一跛一跛地直追了下去,忽见眼前地势大展,并不再是那阴阴的窄道了。 他这才知道,原来已出了窄道,眼前就该是《合沙奇书》的藏书处了。 可是这时他对于那得书的兴趣,反倒不甚浓了,一心只是记挂着龙十姑,因为她如为此受害,自己岂不是有愧于心,更对不起瞎婆婆的一片嘱咐了。 于是他振作了一下精神,勉强地忍住了腿上的痛,一溜跛跌地往前跑着。 他口中又道:“姑娘,你出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如何?你不要去,那书我得到了,情愿奉送如何?” 方自这么唤着,却耳听得不远处“唏哩”一声高鸣。 这种声音是十分熟悉的,立刻听出了,是那大鸟所发出的声音,由此推想,前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当下奋力地向前跑去,这一接近,才又听到,果然于鸟鸣之中,更夹有龙姑娘娇叱之声。 万斯同大吃了一惊,他因为知道那只大鸟的厉害,生怕十姑受伤。 他口中大声叫道:“姑娘,不要惊吓,我来了。” 说着连跑带跳地向着鸟鸣之处奔去,这时他眼中却看到了大片火光,那大鸟鸣叫的声音,更凄厉了。 同时他鼻中闻到了浓厚的一股硫磺气味,这才想起了是一件什么事情。 当时大吃一惊,大声叫道:“姑娘,不能伤它!” 说着已冲了出去,果见不远前的一人一鸟,正打得不可开交。 那乔装的美少女,虽是功力无匹,可是要她来对付这只百龄巨鸟,她显然是太吃力了。 万斯同来时,只见她不时地躲闪着,身上已有多处为大鸟抓伤,喘成了一片,那只巨鸟厉鸣之声,再加上呼呼的大翅风声,看来真是令人惊心动魄。 黑衣少女手上还运行着一口剑,剑气如芒,左舞右盖,可是仍然无法阻止住大鸟的威势,她不得已,竟把得自蛇老的烈火丸连续地抛了出去,这附近已有几棵枯树为火燃着了。 万斯同见状,心内大惊,因为这大鸟,乃大木上人座下爱禽,龙十姑竟敢这么伤了它,大木上人岂肯善罢甘休?再者龙十姑所发的烈火丸,已将使此地,造成无比的浩劫,这事情可真是非同小可。 他当时再也忍不住,奋身扑进了场中,用力地把十姑推开大声喝道:“姑娘你想死么?” 同时他拼命地摇着手,向空大叫道:“她是我的朋友,请你原谅,你走吧!” 那只大鸟腹羽被烧,火光闪闪,它口中发出极为尖锐的鸣声,竟忍着奇痛,向下俯冲着,双爪如同钢钩。 正当它凌空下袭的当儿,忽然为万斯同的叫声所惊动,只见它蓦然腾起了身子,它口中仍然发着凄厉的鸣声,在空中又盘了几圈,万斯同频频地向它挥手跳跃,好让它看清自己。 大鸟因为受伤太重,急需求助医治,又见万斯同出面说情,它自随上人以来,已深解人性,尤其恩怨分明,见状心内虽然极不甘心,但因万斯同曾是它救命恩人,却只得含恨长鸣了一声,径向西边展翅而去。 万斯同这才松了一大口气,那乔装为男的十姑,此刻坐倚在一棵树根上,尚在频频喘息不已。 大火已蔓延了三四棵树,她像没事人一样的,也不去扑灭,只是呆呆地喘息着。 万斯同见状十分愤怒,冷笑道:“你惹了大祸,莫非就不管了么?” 他说着就奋力地拔起了一棵小树,猛扑到了火场,用手中树梢,用力地拍打着那几棵燃着了的树身。 不要看这是一件容易的事,做起来实在是不简单,那熊熊火光,打灭了经风一吹,又复重燃。 万斯同整个的长裤,都为溅起的火星儿烧坏了,烧成了千疮百孔,那束得整齐的发束,也全都散开了,长发披在肩膊之上,尤其是火烘得头脑发昏,浓烟熏得他直流眼泪。 可是他还需要拼命地去救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句话真是一点也不假,看风助长的火势,就像卷起来的一条席子,劈劈啪啪之声,更是密如贯珠。 所幸的是万斯同那么奋力,不顾生命地扑救着,终为他把那足以燎原的火势给压了下去。 万斯同已经累得连腰也直不起来了,可是他仍然不得不奋起余力,扑过去践踏着,用手上只剩下枯杆儿的树枝去拍打着。 这场大火,终于熄灭了。 万斯同也倒下去了,望着这一片地方,足有十丈方圆变成了焦土,树都成了一个光杆儿,十分难看。 万斯同靠着一块大石块,喘息了一刻,心中愈想愈气,就想回过头来,问问十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胡来,并且见火不救? 可是当他回过头来,却发现原来倚在那棵大树根上的十姑,竟然不见了。 他心中一动,忙站了起来,大声唤道:“十姑!十姑!在在哪里?” 可是那姑娘并没有回答他,她竟悄悄地溜走了。 万斯同怔了一会儿,就想到了,她必定是趁自己救火的当儿,独自去偷取那部藏书去了,这个女孩子,贪心实在太重了。 想着不禁暗笑了笑,心忖道:“你又何须如此,其实这部书就是我得了,送你也没有什么。” 他又想到了,方才十姑和那头巨鸟拼命的样子,看她情形,也许身上已多处负伤。 这个女孩子也够可怜了,她太倔强,倔强得令人可恨。 万斯同这么想着,越觉得她独自前去,前路可危,如果再遇见了那头大鸟,她必定是活不成了。 如此一想,他就连自己身上的疲倦也顾不得了,只把一身破衣服整了一下,就继续往下行去。 第77章 眼前这个地方,他因仓促行来,救人救火,忙了一通,根本就没有看清是个什么样子。 此时他心情略定,才细细地观察了一番,见是一片生满了花树的山谷,道路的尽头,是一个死谷。 正前方是高拔挺峻的千仞悬峰,排云而立,并无山道可行,左右亦在群山怀中,看来这是一个死谷。 谷的景致十分幽雅,如果白天看起来一定很好看,因为前行不远,似有一道瀑布,练挂似地垂伸了下来,积了一池清水。 池水边种着无数横柳,时已暮春,那被风扬起来的柳丝细枝,望起来更有无限诗意。 万斯同跛着脚走过去,他相信自己的样子,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狼狈。 试着用手一摸,头上脸上全是黑黝黝的炭灰,那样子就像是才从煤堆里钻出来一样。 正好这里有水,不妨过去洗它一洗。 当他走过了水边,却意外地发现柳树边,坐着一个人,万斯同一眼已看出了那是龙十姑。 果然不错,这姑娘现在用不着化妆了,因为大鸟早已把她用来乔装男人的那帽子给抓掉了。 现在又经过她用清水洗净了脸,洗去了一些油彩,和伪装在唇角的一粒黑痣,看来她的原形就一切毕露了。 万斯同轻轻走在了她的身后,叫了声:“龙十姑!” 十姑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别过去了,她像是有沉重的心思,同时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万斯同叹息了一声,就走过来,也坐了下来。 他一面洗手,一面说:“我真没想到你也来。” “怎么?我不能来么?”龙十姑翻着眼睛望着他说,有些生气的样子。 万斯同怔了一下,说:“你外婆不是说……” 龙十姑一摆手,嗔道:“不要提她,谁相信她那一篇鬼话!” 她望着万斯同冷笑了一声又道:“她说我没有缘分得到这部书,现在我就偏要得到给她看!” 她站起来动了一下说:“我并没有受什么伤,你的腿上还中了一箭,我什么都没有。” 万斯同笑了笑道:“我的功夫自然不如你,只是你也太……好强了。” 他本来想说太“贪心”了,不知怎么,却改成了“好强”二字。 十姑听他这么说,脸上的怒气就消了许多,有了些笑意地道:“谁叫你自己来受罪呢!你早就该回去了。” 万斯同没有说话,心中却不禁有些不服,心说如果不是我救你,你此时早已死在巨鸟的爪下,现在却又来说什么风凉话。 十姑见他沉默不语,就把一双透澈的大眼睛,注视着他,半天才道:“原来这头大鸟你认识,和你是朋友,怎么以前你没有说过呢?” 万斯同摇了摇头道:“也不过是上午才认识。” 十姑两弯蛾眉,却向两边一分,冷笑道:“如果不是你来了,它必定会被我烧死。” 万斯同见她倔强至此,不禁为之叹息,就道:“那头大鸟是大木上人座下爱禽,你这么对它,上人会不高兴的。” 十姑不由掀了一下嘴道:“他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为什么要它来伤人?” 万斯同听她这么说,不由心内一惊,他深怕那大木上人就在一边,这些话要为他听见了,定会不高兴的。 想着正要说话,忽见龙十姑昂然站了起来,她对万斯同道:“你可曾知道,那书就藏在这池中么?” 万斯同怔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十姑用手指了一下那瀑布的地方说:“就在那里,有个暗门,现在我已看出来了。” 万斯同顺其手指处,只是见到白花花的流水,什么也看不见,他不由道:“在哪里? 怎么我看不见?” 十姑不回他话,就由囊中,取出了一块油绸水布,她一面把秀发密密地扎住,一面说:“现在我去看看。” 说着就见她慢慢把身子浸到水中,水深到她胸部,她就这么涉着水,直向瀑布处行去。 万斯同本想下水,可是忽然他想到,自己如果也下去,这姑娘定会以为,自己是去与她抢夺那书,不如干脆在此守候。 如果那部书真要为她得去,也只能怪自己缘分不够,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想着就仍然坐下来不动,只见龙十姑这么涉着水,慢慢走到瀑布面前,水花溅到她的头上,她也不管,只是注视着那瀑布的深处。 万斯同心中正自奇怪,暗忖这姑娘莫非是疯了不成,尽看那瀑布作甚? 想念之中,忽见十姑身子向下一蹲,倏地蹿过了瀑布就不见了。 万斯同不由吃了一惊,这才知她并非瞎胡乱闯,原来果然是有所发现。 同时他也觉得很惭愧,怎么自己就看不出来,而十姑却看出来了,如此看来自己来此,算是白来一趟。想到失望处,真想回头离开算了。 可是他心中多少也存下好奇的想法,想要看个究竟,要看看十姑到底得到了什么。 有了这种念头,他就耐心在池边等着,过了很久的时间,就听得水花复响,瀑布里又露出了龙十姑的身子来。 她慢慢地涉水又走了过来,拔波而起,万斯同见她全身上下,为水浸得湿淋淋,黑光闪闪,忍不住说道:“姑娘,你不冷么?” 十姑摇了摇头,万斯同才注意到,她板着一张清水脸,可是一点笑容也没有,不禁有些奇怪地道:“得到了什么?” 龙十姑把头上的油布解下来,先抖了抖面上的水,望着万斯同苦笑了笑道:“你可以帮我一下么?” 万斯同点了点头道:“可以”!可是他立刻就后悔了,因为自己并不知道是帮些什么。 十姑见他慨然答允,不由面现喜色,笑了笑说:“你真好。” 遂又道:“如果你能帮我把那部书找到,我真不知该如何来感激你!” 万斯同这才知道所谓的帮忙,竟是帮这个忙,不由心中大是后悔,同时也不禁有些轻视十姑的为人。 因为自己费尽千辛万苦,长途跋涉,来此无非是取得这部藏书,想不到这姑娘私心如此之重,竟有脸说出要自己帮她取得,双手奉上。 说到底算是一件什么事呢?想起来实在觉得好笑,当下忍不住冷冷一笑。 十姑见状冷冷问道:“你不愿意?” 万斯同停了一下,才苦笑了笑,说:“好吧,你只要说出如何帮法,这一定效劳。” 这两句话,他说得内心非常气愤,可是他倒是诚心诚意地说了出去。 十姑浅浅笑了笑,翻了一下眸子,说道:“这也并不十分委屈你,因为如不是我看出这书的藏处,你也是不能发现的;不过……” 她望着万斯同羞涩地一笑又道:“当然,我还是很感激你的。” 万斯同的内心不禁更为愤怒,只是他并不发泄出来,他干笑了笑道:“那么,你告诉我,怎么帮你的忙?” 十姑脸色甚窘地道:“这条瀑布之后,有一暗门,那部《合沙奇书》即藏在里面,所以,你只要能把那暗门打开,书就可以到手。” 万斯同笑了笑道:“你为什么自己不打开呢?” 十姑脸一红道:“我……我就是开不开,所以才找你嘛!” “好吧!”万斯同说着,就把下半身浸入水内。 十姑立刻也跳了下来,她说:“我陪你一块儿去。” 万斯同道:“也好。” 03喜获旷古录惊失心上人 他们两个就涉着水一直走到了瀑布前面,十姑首先低头钻了进去,万斯同也跟着进去,水把他头发整个地全打湿了。 等到钻进去之后,万斯同才见,果然有一座四方形的石室,石质如玉,且打磨得十分平滑,外面瀑布虽是哗哗地泻下来,可是这间石室里却是一些水迹都没有。 十姑把火亮着了,石室内立刻光华大盛,万斯同惊奇地四面打量着,他真想不到,这地方会有如此神秘的一间暗室。 就在石室的正前方壁上,悬有一幅四方形的画像,画像上是一个白胡子老人,另有一行字迹,在这图的下方,写的是:“合沙宗师之神像”。 十姑指了一下这张像道:“这就是合沙老人,那部《合沙奇书》就是他手撰的。” 万斯同望着老人遗像,不禁肃然起敬,当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十姑却只是冷冷地看一眼,显然的,她是认为不屑如此的。 万斯同行礼之后,就走到老人遗像前,见图像下方,有一尺许圆形青玉石块,嵌在石壁之内。 奇怪的是那青玉壁石之上,有五个圆形指印,深深陷入玉石之内。 龙十姑就把右手五指插入指孔之内,说也奇怪,那青玉圆块,竟自左至右地转动了起来。 十姑就用力地往外硬拉,可是那玉石只能左右转动,却休想拉动分毫。 龙十姑冷笑着,对万斯同道:“你看见了没有,那部《合沙奇书》,必定是藏在这石壁里面,只是这石块,我却是没有办法拉开。”她说着皱着眉,一面抽出了手道: “你来试试看,也许你力量大些。” 万斯同一声不哼地把手指插入到孔内,觉得那指孔大小,仿佛就和自己的手掌一模一样,手伸在里面,竟是没有剩下一些空隙。 他用力地往外面拉了拉,那玉石仍是丝毫不动,十姑见奇*书*电&子^书状不禁皱眉道:“要用力。” 万斯同一时力贯单臂,施出了鹰爪力,霍地向外一提,满打算定要拉开,可是事实却非如此,那青玉石块,仍然是纹丝不动。 他叹了一口气道:“不行!”就抽出了手。 十姑又把手伸进去,用全力晃了两晃,也是没有用,她就拔出手来道:“我找你帮忙,就是因为你有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剑,你可以用它把这块玉石结刨出来,那样就不愁打不开它。” 万斯同心中一动,就当真把围在腰内的寒铁软剑拔了出来,一时光华耀目。 可是他转念一想,又把剑收回了鞘,重新围在了腰上。 第78章 十姑奇怪道:“为什么不用剑呢?” 万斯同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能用剑砍,你想想,这是合沙老前辈当年修真的地方,这块玉石定是他亲手安置,又是一块宝物,如果贸然地用剑毁了它,岂不是有违他老人家的心意?” 说着他又叹了一声道:“还是另想办法好了。” 十姑冷冷一笑,道:“你的胆子太小了。” 万斯同摇了摇头道:“这不是胆子小不小的事,而是我不能做。” “那么……”龙十姑冷笑着说,“既然你不敢,这样吧,你把剑先借给我,看我斩开来给你看看。” 万斯同脸上一红道:“这……不行!我不能借。” 龙十姑倏地蛾眉一竖,却又放下了颜色,笑了笑道:“我知你是心存敬畏,怕那大木上人,其实你太多虑。别说那个老人现在不会在此,就是在此,有你我二人合力,怕他作甚?” 万斯同退后了一步,苦笑笑说:“姑娘,你先静下心来,我们来研究一下,可能另有妙法。” 龙十姑举着火折子,失望地叹息一声,她退回了身子,一言不发。 万斯同这时望着那石块发了一会儿呆,心中就想,这是一个什么道理,为什么这玉石可以左右旋转,却是不能前后? 他退后到一边,默默地坐了下来,运用心智仔细地推敲着这其中奥妙,一言不发,龙十姑只是紧紧地皱着眉,就道:“我看,你还是把宝剑……” 万斯同一摆手,阻止了她的话,站了起来,又把手插入指孔之内,试着往左用力一转,却见那青玉块,在石壁内,就像车轮也似地转着。他又试着往右用力,也是一样。 这时候他内心不禁有了一些主张,心忖道:“这其中,必定含有极为神秘的先天易数道理在内。” 他脑中这么想着,偶一抬头,却见那画上的老人,一双大眸子,好似直直地在看着自己,神态栩栩如生,目光之中,一副不怒而威的样子,他的心不禁有些虚了。可是冥冥之中,又好似这纸上的图像,正在向自己透露一项不可告人的神秘似的。 他内心不禁大大地为之一动。 这种感觉,可以说完全是一种毫无根据的内心感觉,一种幻想和一种灵感。可是人生,却也有很多事情,是凭这种突然的灵感而成功或消逝。 在老人这张图像的目光里,万斯同似得到了一种神灵的启示。 正好,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只蝙蝠,突然由那幅画像里,鼓翅而出,由于那蝙蝠飞出的突然,不禁把室内二人都吓了一跳。 龙十姑正欲举掌劈空击去,忽听万斯同大声吼道:“且慢!” 这声音不禁把十姑吓了一跳,她惊愣地望着万斯同,而万斯同却正仰首看着那幅呆板的画像。这时候,陆续地又由图像之后,一二三四五六七,连方才那一只,共是八只。 它们飞出之后,箭也似地直向室外穿水而出。 万斯同大喝了一声:“八!” 忽见他右手疾转,把那玉石一连转了八转,方及“八”数,就闻得那块青玉内发出“叮当”如同呜金似的一声脆响。 这声音,令十姑吃了一惊,她大喜道:“快快拉呀!开了!开了!” 可是万斯同样子就像是一个呆子一样,他那微微合闭的一双眸子,就像是在参一件先天易理一般。 他脑中仿佛隔石听到了,听到了那远处寺院的鸣钟之声,那声音微弱但清楚,一共敲了二十四下。 他就毫不犹豫地向左面,一连转动二十四转,在他一声不哼默默地转动时,十姑在一边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呆子似的。 万斯同一连转了二十四下,最后一转时,他像疯子似地,并且用手,重重地在青玉上击了一下,道了一声:“开!” 只听得石内又是“叮当”一声脆响。 万斯同抽手回身,纵出了六尺以外,只听见石壁处传出了一阵琴瑟之声,仿佛有人在石内挑动琴弦一般,那声音好不动人。 紧接着,那青玉块就像车滚似地,飞快地转动了起来,同时乐声忽止。 同时之间,石壁上,响起一片喳喳之声,一扇大小约有三尺见方,厚达六尺左右的笨重石门,慢慢地启了开来。 龙十姑大喜,正在扑上来,忽为万斯同一把把她拉住了,她回身道:“我要去拿书。” “快伏下!”万斯同紧张地道。 他说着自己猛地伏了下来,十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也伏了下来! 可是她心中有些莫名其妙,就在她心存怀疑的当儿,就听见“哧哧”之声密如贯珠般自空中交叉而过。 随着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少说也有百十支短箭,自那敞开的石门之内,漫天地射了出来。 那些暗箭力道极大,一支支都射入石壁之内,激起了满天星火,石屑纷飞。 二人都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如此劲道的暗器,他们还是首次见过,任何人也是万万躲不过的。若非是万斯同见机得早,此刻二人早已横尸当地。 二人都不禁抽了一口冷气,直到一切安静之后,万斯同才缓缓地爬了起来。 龙十姑见他起来,才敢跟着起来,就见那大石门已完全洞开,现出了门内的一个长形石柜! 那石柜长仅数尺,内中有一个明格,全系青色玉石砌成。 龙十姑又重新晃亮了火折子,只见那明格内,放着一个缎面的书匣,上写着“合沙奇书”四个大字,她不由大喜,不假思索地伸手就抓。 万斯同心存仔细,见状要唤已是不及,十姑手方触及匣面,只听得她“啊”的一声,倏地后退了好几步,一时面色如土。 再看她手背上,却中了一枚长短仅有寸许的银色小箭,已然没羽。鲜血正由她雪也似的白手腕子上淌出来,十姑身形踉跄后退,痛得她娇躯连连颤抖。 可是,她竟咬着牙,把那枚小箭给拔了下来,万斯同吃惊地道:“伤得厉害吗?” 十姑手捂伤处,牙关紧咬,退后了一步,一言不发,可是她那双美丽而贪婪的目光,却仍然往石柜中搜索着。 万斯同也怕时机不再,深恐那石门会自行关上,当下忙探手把那《合沙奇书》取了下来。 他双手把这部《合沙奇书》捧了出来,却见下面有一白钢机钮,那机钮本为书压着,此刻书一去,那机钮突然地跳了半寸,发出“咚”的一声。 万斯同真是福至心灵,要换任何人来说,也不会有他这么机灵,更不会有他这些料事如神的预感。 这机钮方一跳起,万斯同已晃动身子,电也似地拉着龙十姑自柜内飘出。 他身子方一跃出,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真是个震耳欲聋的一声大响,仿佛是整个的石室都被震得塌了下来。 再看那厚大的石门,此刻已然关上,和石壁严丝合缝,和来时一样,看不出一点痕迹。 二人都不禁吓了一跳,万斯同连声叫险,心想自己只要迟缓半步,此刻怕不砸成了肉饼,即或不然,也只怕终身埋葬石柜之中了。 他余悸尚存,慢慢地,他把那部《合沙奇书》抱入怀内,叹道:“好险!姑娘我们走吧!” 龙十姑这时已略微把手上的伤包扎好,她怔怔地看着万斯同手上的那部《合沙奇书》,嘴角欲动。 万斯同忽然明白了,当时微笑了一下,把书放下来,一面把匣子启开,果然内中有书三卷,用蓝色缎子封着面,十分平贴。 三卷上有红色书签注明着为“天、地、人”三卷。他略微翻动了一下,见内全是工笔书写的蝇头小字,旁边却偶有红笔加注的记号,间页另有生动的图形,映衬得清爽朗目,栩栩如生。 万斯同笑了笑说:“这部书暂时由我保管,待平安外出之后,我定然双手奉交与你,因为那头大鸟或许还会再来。” 龙十姑苦笑道:“书是你苦心得来的,自然由你。” 言下似很失望,样子也极为勉强,万斯同见她如此表情,心中未免不乐。 他本打算把书给她,可是因心念瞎婆婆之言,生怕书现在就交给她,难免触怒大木上人和那头怪鸟;再者他内心多少有些割舍不得,还打算和她商量一下,先行借看数月,此刻看来,这一愿望,还是不说的好。 他内心这么想着,就冷冷一笑道:“姑娘,你不要以为我有什么三心二意,我既然答应把此书赠你,自不会再生出枝节,一待出了乱石岭后,我定然把这书奉交与你。那时,你回杭州,我也要去一个地方。” 十姑翻了一下眸子,她脸色有些发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问:“你去什么地方?” 万斯同皱眉道:“去雁荡。唉!我已经为你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了。” 十姑低下了头,她心中默默地想道:“眼前他能把书给我,实在是天大的人情,我不妨让他自去,好在雁荡离此地也不太远,以后我还怕他跑了么?” 想着就问:“你住在雁荡?” 万斯同点了点头,并且微微一笑,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妻花心蕊,她一定还住在那里。她如还等着自己,那么就立刻与她结为夫妇。 想到得意处,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十姑也不知他心中想些什么,她也有她自己的主意就是了。 这时候,二人就站起了身子,室外那扇水晶帘子,哗哗地响着。 十姑在前,万斯同在后,双双迈出了室门,又重新涉水向岸边行去。 此刻天空中落着丝丝的牛毛细雨,东方已有了曙色,天可是差不多亮了。 万斯同虽觉有些遗憾,可是他总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极不平凡的事情,心中很是得意。 至于龙十姑,她那一双剪水的瞳子,却不时地向万斯同怀中望着,面色甚为阴沉。 要是换了任何一个人,她决不会容他占有这部书,哪怕是一分钟。可是万斯同,一来是这部书的得者;再者,那丰俊的仪表,早已令她心醉,她不忍心下手硬抢。 第79章 可是她内心却有些怀疑,怀疑万斯同是否真舍得把这三卷天下至宝《合沙奇书》双手奉赠自己,所以她内心始终是很纳闷。除非书在她手上,她才能放心。 就在这时,忽然当空一声长鸣,这种声音,对于二人来说,都是熟悉的。 他二人都不禁大吃一惊,慌忙向天上望去,果见那头大鸟又出现了。 它在空中来回地盘旋着,发出了极大的鸣声。 万斯同深恐有意外,当时大声地叫着;并且向天上挥着手,可是这一次,那头大鸟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只见它陡然在空中把身子一歪,斜着身子,就像箭一般地冲了下来。 在它接近二人的时候,霍地右翅一分,直向水面上击去,击起一股水箭,朝着二人身上打来。 那水箭的劲道极大,二人都不敢为它打上;可是身在水中想要躲闪却是不易,一时都不由得跌倒水中,弄得遍体透湿。 万斯同最担心的是怀中那部《合沙奇书》,生怕为水弄湿了。 他慌忙取出来看看,所幸书外另有匣子,要不然就会湿了! 就在这时,那只大鸟又采取另外一个角度,由高空直冲下来,二人已走到了岸边,未及上岸,却为大鸟的巨翅所打来的水柱,射了一身一脸。因为力道极猛,二人都差一点儿跌倒。 龙十姑不禁勃然大怒,她抖手打出了一枚“烈火丸”;可是那精灵的大鸟,它身上早已事先沾满了水,这烈火丸打在了它的身上,只发出了“滋”的一声,顿时冒出了股烟,连火花也没亮一下,就熄灭了。 十姑大吃一惊,又连续打出了几枚,全是如此,她这才知道,这种暗器是失效了。 那头大鸟见烈火丸不能生效,它就什么也不怕了,当时厉啸了一声,突地低飞而来。 万斯同忽然抢上前,他以为自己和这头大鸟多少有些交情,谁知这大鸟似乎连他也认不得了。 它猛然分出了一只爪子,直向着万斯同的那部《合沙奇书》抓去。 万斯同大吃一惊,他慌不迭,向后一闪,这时龙十姑更怕那部书为鸟抓去。 此刻见状,娇叱了声,她突地抽出了剑,直向鸟爪上绕去。 大鸟蓦地腾空,它口中发出凄厉的鸣声,似乎恨十姑已入骨髓,可是却有些怕她的剑。 万斯同仍然向天空大声嚷着,那大鸟也许是由于龙十姑而迁怒到了万斯同,所以,它丝毫不理会,此刻正在天上兜着圈子。 龙十姑忿忿地道:“好么!那老头子纵鸟伤人,我就放火烧了他的林子。” 她说着就要重施故技,万斯同见状,慌忙把她拉住,正在推拉之际,忽听得当空一阵笛子吹奏的声音,十分清亮。 二人都不禁吃了一惊,因为这地方,怎会有外人来呢? 那头大鸟本在低空盘旋,听到了这笛子声音,它忽然收束了双翅,落在了一座大石的尖峰,“呱呱”对空高鸣了两声,笛声遂止。 十姑怔怔看了万斯同一眼道:“我们走,快!” 万斯同摆了摆手,这时空中发出了一声冷笑,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万斯同,这部书是你得去了么?” 万斯同慌忙跪地道:“正是晚辈,求老前辈放行。” 老人嘿嘿一笑说:“你真是好造化,这多年以来,多少人铩羽而归,你却很轻易地得到了。昨日你来,我已略运智慧为你推算,算出此书今日定必出山,却想不到应在了你这孩子的手上。” 万斯同恭敬地跪地不发一言,老人笑了笑又道:“和你同行女子是谁,为何不跪?” 万斯同忙向十姑递了个眼色,可是十姑天性骄傲,她内心早已恨透了这个老人,此时焉肯与他下跪? 可是她也知道,此老既能辟谷此山,可见非同凡流,自己还是不要当面招惹他的好。 说着深深打了一躬,极为勉强地道:“晚辈龙十姑参见前辈。” 老人发出了一声阴沉的冷笑,道:“龙十姑,你好大的胆子,来到我这飞雷涧恣意狂横,伤我爱鸟,烧我花木,居心阴狠,莫此为甚。” 说着又发出了一阵冷笑,稍停才道:“你的报应就在眼前了。” 说着又是一阵长叹,徐徐说道:“这是你自取其咎,关于对你的发落,贫道自有安排,我先不向你多说话,你也不必多言。” 十姑闻言面上现出惊惧之色,只是她绝不忏悔,面上现出了冷冷的笑容。 万斯同见状,不禁为她深深地担心,他慌不迭地道:“老前辈务请开恩,这都是晚辈等年少无知……” 才言到此,那老人已冷哼道:“这与你没有关系,你不必多说。” 万斯同只好止住了话,可是他内心十分为十姑难受,却又不知如何劝说才好。 龙十姑此刻,用剑尖点在一块石头上,蛾眉微挑,面上似有怒容,却是一言不发。 那老人忽又嘿嘿一笑,语气突然变得温和道:“万斯同,你知道,我是有事情与你商量的。” 万斯同吃惊道:“老前辈,有话请说,晚辈洗耳恭听。” 老人才道:“好!” 遂又问道:“你手上抱的,可是那部《合沙奇书》么?” “是的!”万斯同弯腰答应一声。 “很好!”老人咳了一声道:“我是想,这部书你年纪太小,书中武功多系独家奥秘,只怕你不易参透,是否可由我为你暂时保管几年?” 万斯同怔了一下,却见十姑怒容满面地摇了摇头,万斯同脸红道:“多谢老前辈关怀。” 老人插口道:“我这是爱惜你。” 万斯同讷讷地道:“晚辈年岁虽轻,但因此书得之不易,颇想珍藏研究,以为传家。” 老人长叹了一声,语音悲切道:“万斯同,不瞒你说,老夫坐关已多年,至今却不得大脱手解法,只是想参阅一个合沙老前辈的秘诀口语罢了。莫非以老夫当今的身份,向你求借一下也是不肯么?” 万斯同不禁面色十分为难,一旁的十姑,就冷冷一笑道:“堂堂武林前辈,却向后辈如此乞讨东西,传扬出去,岂不丢人?” 老人冷笑了一声,道:“小小女子,大难当前,尚不知悔,你知道什么?老夫若想强要,别说你二人无法抵挡,即你二人师尊合力联手,也是枉然。只是老夫与万小友,尚有些交情,所以才至诚降格向他借取,老夫此举非偷非盗,明可对天,有何丢人?” 说到此,又冷笑道:“你这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大难当前,不知反悔,反敢对我无礼,老夫若不给你些教训,谅你日后定必更加猖狂。” 十姑所以胆敢如此,主要是只听老人言语,不见其人,她猜出老人定是坐关在紧要关头,身子不能移动,只能发话,又怕他何来? 所以,她笑了一声,道:“你这窄谷,自认部署周密,在姑娘看来,亦只不过如此。” 此话方了,就见眼前晨雾之中,衣衫飘动,定目望去,一个瘦削清癯的道人,已站在眼前。 这道人身着一袭浅灰色的道衣,长可及地,足下是一双多耳麻鞋,或是衣服太长,所以看不出他的脚部动作,他只是缓缓地前行着。 二人见状不禁大吃了一惊,尤其是龙十姑,知道自己一时口舌之争,竟将这怪老道激出来,眼前怕是对自己大大的不利了。 想着不禁面色吓得苍白,一时再也不敢多说了。 道人缓缓行抵二人身前不远站定,先向万斯同微笑着点了点头,万斯同忙躬身一礼,口中谦虚道:“老前辈你何故亲临,晚辈等实不敢当。” 道人冷冷一笑,眸子遂转到了十姑身上,用冷峻的口吻道:“女娃娃,你师尊何人? 是谁家子弟?” 十姑眨了一下眸子,看了他一眼,却是一句话也不回答,她心中正在想着脱身之计。 道人见她不语,面色不禁渐渐转愠,冷哂道:“娃娃你此番来时,你那师尊莫非没告诉过你,此来有一番劫难么?” 这一句话,不禁令二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十姑惊得猛地抬头看着道人。 这道人冷冷一笑,平伸一手,指着十姑面容道:“你印堂发暗,阴霾侵主,如不应在贫道此一劫内,日后定有杀身之祸。这都是你素日自傲自负,妄自托大,任性胡为的报应,又怨得谁来?” 他这一番大道理,听在龙十姑耳中,不禁勃然大怒,她生性极为好强,又因武技过人,素日为人恭维,直如公主一般。 这道人一番凌厉挖苦之言,她如何能听入耳内,蛾眉一挑,杀机顿起。 可是她也知道道人隐居此谷内,已过百年,素日来,江湖上对他的传闻,多系捕风捉影之谈,谓其已成半仙之身,虽未免言过其实,可是由此观之,这道人也绝非无来头。 只看他这种说来就来,轻似飘絮的身材,已知道人炼气的功夫,到了“登峰造极” 的地步。 龙十姑观察到了这些,虽有侵犯之意,她也不得不小心从事。 当下强忍心中暴怒,勉强打了一躬道:“晚辈恭领教诲。” 这道人正是大木上人的真身肉体,他百年以来,鲜问世事,一意炼丹求道,已成不死之身,内功自是可观。道人善观天时地利,夜观星象,更于静中透参人生的变迁,凡人思维入其望中,自是一目了然。 此刻龙十姑表面恭敬,内心存有歹念,上人自是一望就知! 因此他的面容陡然就拉了下来,冷冷一笑,不发一语,他本想先下手擒她入手,倒不如待她先发动了。 在上人来说,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因为他自弱冠入道以来,还是首次与人动手,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外表极美的女孩子,竟敢下手向自己行凶。 为了证实他猜测是否属实,所以他转身向万斯同含笑说道:“你这孩子根骨质素,俱是上材,日后好自为之,不难大成。” 万斯同正弯腰称谢,就在这刹那之间,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龙十姑,竟突然出手。 第80章 只听她一声娇叱,忽然身形向下一低,双掌齐出,把她多年不曾用过,压箱底的“五行内功”,突出发了出来! 十姑因知道人非是易与之辈,所以一出手,就用出了十成功力,只期这一掌,就能把道人立毙掌下。 可是她未免想得太天真了,这种掌力若说拿来对付任何一个武林高手,对方也有性命之虑;可是若用来对这百年坐关的童身道人,却显得太幼稚了。 掌力方出,那道人双袖霍地向上一举,身形纹丝不动,只听见“砰”的一声大响。 道人身如巨石,纹丝不动;而龙十姑则如同是撞在一堵有弹力的墙上一般。 只听她口中尖叫了一声,突地反身就倒,同时口中也喷出了一口鲜血,当时就昏死了过去。 万斯同虽说与她并无深交,但是多少有些情分,见状惊呼一声,猛然扑过去,把她扶持起来。 他惊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惊异地看着大木上人。 道人冷冷一笑道:“好厉害的姑娘,竟敢对贫道下此毒手,若非是贫道力抵三关,这五行真力,也是承受不起的。” 说到此,他又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她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五行真力乃心肝肺脾肾五脏之力,此刻伤我不成,她反倒五脏俱伤,看来,她生命是保不住了。” 说着又叹了一声,轻轻走到十姑身前,单手摸索着她腕上脉门,遂松手,摇了摇头。 万斯同见状大惊,慌忙道:“老前辈,你要救她一救,救她一救!” 道人见万斯同语音恳切,也似有些感动,他叹了一声说:“这是她自作自受,怨得谁来?五行真力素日用上三四成,也足可制人于死,她竟敢以十成功力向贫道暗袭。” 说到此,白眉一扬,愤愤地又道:“贫道与她,到底有何深仇大怒,竟下这种毒手?” 说着,又冷冷地笑了几声,万斯同此刻见十姑面如金纸,双目微合,看来已是气若游丝。 想到了与她多日相处,同路共行,虽说并无暧昧情形,却未免有些物伤其类,一时悲从中来,落下了两行眼泪。 道人微笑了笑道:“你也不必伤心,此女心地也实在太毒,留她在世上,尚不知有多少人要受她毒害!” 万斯同不禁跪下来,悲声道:“此女虽是心术有些偏激,自大狂傲;然而并非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务乞老前辈念她年幼无知,设法救她回生。弟子情愿将这部《合沙奇书》奉上,以交换此女的生命,尚乞你老人家务必开恩。” 道人不禁面色一惊,他仔细地看着万斯同道:“你说的是真话么?” 万斯同咬了一下牙,道:“自然是真的。” 说着双手奉书,道人摇一摇头道:“且慢给我,容我先看看这女娃娃再说!” 他说着微微皱眉又去摸了十姑一会儿脉门,半天才苦笑道:“不行了。” 万斯同闻言,不禁热泪夺眶而出,道人却一摆手,叹道:“你这孩子心术很好,即如此,贫道只得格外成全她了。” 万斯同不禁大喜,连声道:“谢谢老前辈!” 道人哼了一声,徐徐说道:“先不要谢,死罪虽免,活罪却饶她不得,何况贫道也要煞一煞她的傲气,令她以后好好为人!” 万斯同讷讷道:“只要老前辈救她活命就好了。” 道人奇怪道:“她与你是何关系?” 万斯同面红了一下,遂正色道:“晚辈与她只是萍水相逢,谈不到什么情谊,只不过承她诸多关爱就是了!” 大木上人点了点头说道:“难得!” 道人说完了这句话,目光又死死地盯在龙十姑面上,说道:“为了替她消除日后大难,此女需要在这飞雷涧中,面壁七年。” “七年?”万斯同吃了一惊,因为这应上了瞎婆婆铜锣神算,他不由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道人鼻中哼了一声道:“这是贫道破格对她成全,以她心术,本当死有余辜,现在你也不必多说了,七年之后,此女自会出山,彼时她可能会变成另一个人,这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万斯同闻言,虽有些难过,但听道人所说,又似对她有益无害,虽然七年是一段极长的日子,可是十姑如能如此因祸得福,也是一件可喜的事情,这也是她自作自受,不幸中之大幸了。 龙十姑性情高傲,凡事任性,至今却得到一个极大的教训,这是她咎由自取,却与旁人无关。 秉性忠厚的万斯同,在苦苦哀求了大木上人之后,得知十姑所谓的“七年之灾”,却不幸真地应验了,他除了惋惜顿足之外,又能如何呢? 上人这时自怀内取出一个玉瓶,大小形状,就和鼻烟壶的样子差不多。 他由瓶内倒了一粒极小的丸丹,走过去放在十姑的嘴里,然后回过头来,冷然道: “你可以放心了,贫道这粒冷香丸足以挽回她的生命。” 万斯同戚然地点了点头,大木上人遂又一笑,说道:“万小友,现在我已答应了你……” 话尚未完,万斯同已双手把书呈上道:“晚辈绝不食言,这部《合沙奇书》老前辈就拿去吧!” 道人想不到这少年,果真竟如此慷慨,一时也不禁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人类的感情,都是一样,譬如说,你爱一件东西,人家愈不肯给,你愈想要,真要是对方割爱双手奉上,你却又觉得不大好意思收受了。 这种情形,正如同眼前是一样的,万斯同历尽了千辛万苦,得到了这部书,现在他毫不犹疑地双手奉上,那位不费吹灰之力,而坐享其成的老前辈,他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收下。 何况他又是一位三清教下的有道之人,这个脸,他可是真拉不下来。 当下两弯白眉连耸了耸,手已伸出,又收了回来,汗颜地笑道:“我只是借阅些时候罢了。” 万斯同面不改色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岂有反悔之理?这东西也不过是晚辈意外得来,既然老前辈想要,晚辈决心赠送,还说什么借不借,岂非见笑了。” 这几句话,说得大木上人一时面红如火,头上白发像要立起来了。 他忽然伸出手来,把万斯同送在面前的书向外一推,慨然地长叹了一声,口中讷讷讷地道:“你快将这部书收起来吧!快!快!” 万斯同不禁吃了一惊,道:“老前辈你……” 上人苦笑道:“万斯同,你这番话说得太好了,贫道显然也动了贪念,现在,你把这部应归你的书收起来吧,贫道决心不要了。” 他说话之时,面色灰白,像是深深地受着内心的谴责,他那双精光炯炯的眸子,甚至于也不敢去和万斯同的目光相接触了。 “老前辈!”万斯同不明地道,“这是为何?晚辈是心甘情愿送上的呀!” “你不要再说了!”大木上人显然有些生气了,他一挥手,道:“你快快收起它来!” 万斯同心中大喜,正要揣入怀内,道人却又道了声:“且慢!” 他招了招手,道:“这部《合沙奇书》贫道如猜得不错,该是天、地、人三卷,是不是?” “是的。”万斯同说:“一点不错,老前辈。” 上人和悦地一笑:“数十年前这部书曾害我动了一次贪念,那时贫道是由一女子手中得来,本想翻阅,因见书面戒语,自知此举难免天谴,这才送归石柜,因书面戒语曾谓五十年后,才是此书真正出世之日,贫道满想,至时由柜中再取,易如反掌,也就没有十分担心。” 他长叹了一声,又道:“那书柜虽经合沙宗师以易数天锁镇压,然贫道早已参透先天易理,也不难算出开启之诀,所以,满想你等凡夫俗子,至时万难与我争夺。” 说到此,他已发出了一声长叹,苦笑了笑道:“到此我才深深知道,缘分这两个字,是不可强求的。” 道人目光,在万斯同身上打了个转儿,又冷笑道:“说来你可能不信。” “什么……事?”万斯同真有些糊涂了。 上人又苦笑了笑,道:“我那平日料事如神的神算,就在近来失灵了。” “怎么会呢?”万斯同吃惊地问。 上人张大了双目,感慨道:“我是说独独对此一推算失灵,你说怪是不怪?现在,我是完全相信这一个‘缘’字了!”大木上人又指了一下万斯同手上的书道:“这东西当真是与我无缘,我如想勉强占有,只怕尚有杀身之祸呢!” 万斯同忽然想起一事,就问道:“老前辈所说的数十年前得书的女子,又是谁呢?” 上人面色不禁突然变得凄凉,顿了顿才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彼时如非她贪心过甚,这部书已为她拿去了,不过,书封不到启时,她妄取亦是无用,反有杀身之祸。” 说到此,他又笑了笑道:“那女子只为一时贪念,因而几乎丧命,较诸眼前这小女孩下场,却又惨得多了。” 上人回忆到了那一件惨厉的往事,他几乎不敢再去仔细地想。 可是万斯同却感伤道:“那位女老前辈不是和你老人家约好,要五十年后,再取这部书么?” 上人怔了一下,面带希冀地点了点头道:“可是她过期并没有来,贫道曾答应她来时,愿助她一臂之力,现在,这部书却已经为你得去了。” 说着长叹了一声,却很奇怪地又道:“你怎会知道?你认识她么?她如今年岁很大……吧?” 万斯同这时突然想起一事,暗恨自己竟把这件事忘了,否则何至于吃这么多苦头? 当下叹息了一声,自身旁把瞎婆婆交给自己的那件东西取出,那是一个极小的方形匣子。 他双手递上道:“这是那位女前辈叫晚辈带上的,晚辈几乎忘记了。” 上人眉头微皱,可是他很快地把这小匣子接过来,犹豫地打了开来。 立刻他那黄蜡似的面容一变,口中“噢”了一声,双手一抖,那小盒子落到地上,由盒内滚出了一双干枯的肉干。 第81章 万斯同道:“那位女前辈并未忘记五十年前之约,只是她老人家现在一心从佛,特嘱晚辈以此一双眼珠,换取这套藏书,现在《合沙奇书》既为晚辈得到,弟子受人所托,这双眼珠,还是要交给你老人家,以证前因后果。” 道人沉默了良久,慨然长叹了一声,颔首道:“是了!是了!当年之事,贫道处置此事,未免过重,可是这位女士却也未尝不是因此而受惠。” 他说着双目微微闭了一下,忽地手指地下十姑道:“此女和那瞎婆婆是什么关系?” 万斯同躬身道:“那位瞎婆婆,是这位姑娘的外婆。” 上人面色变了一变,长叹道:“竟有这种事?既有这种关系就烦你归告那瞎婆婆一声,说我念在她昔年丧目之憾,决不会薄待此女,只是,这姑娘伤我爱鸟,烧我林木,居然尚敢下毒手袭击贫道,诸般大罪,不得不给她一个惩戒。” 他望着万斯同又道:“况且此女眼前印堂晦暗,此后七年,如不应在贫道这一劫上,还会另有劫难,怕还有杀身之祸,所以这七年面壁之刑,如其说是惩戒她的狂傲无知,不如说是为她消灾解难。” 他一口气说到此,又顿了顿才道:“七年后的今天,贫道肯定放她离此,那时她定成为一个新的人了。” 万斯同弯腰道:“晚辈谨受嘱托。” 上人忽然开目,他目光在万斯同脸上转了一下,微微笑道:“小友,你天质根骨俱是上乘,日后在武学上必大有发展,只是气色红贯双颧,婚姻只怕尚多有纠缠,这却不能不说是你命中的磨难。” 一顿又道:“一个年轻人,要拿得起,放得下,你要谨慎才是。” 万斯同忙道:“是!是!” 可是道人这两句话,却深深令他感到惊恐和战悚,想到了此行的任务,想到了苦恋的花心蕊,他几乎呆住了。 大木上人微微一笑道:“小友,这部书,我虽不要了,你可否为我说出其中几行章句,你愿意么?” 万斯同连忙点头道:“愿意。” 道人微笑道:“这本书共分天、地、人三卷,现在你要为我在人卷中,找出口诀,念与我听,贫道不胜感激。” 万斯同答应着,把人卷找出,双手呈上道:“老前辈何不自阅,晚辈只怕不大清楚。” 上人含笑道:“贫道谨遵师命,守护此书已过百年,如阅看,难免有监守自盗之嫌,万小友还是你口诵出来吧。” 万斯同心内这才明白,不禁暗笑,当下以手翻阅那“人”卷,见内中每多诗句。 于是信口念道:“神妙莫测由眼开,慧光照彻宇宙间……” 上人摇头道:“错了。” 万斯同又翻到别页念道:“闭住兽虎关诀穴,目守泥丸舌接督,吸提呼降气归窍,阳外气发急回中。” 道人嘻嘻笑道:“这是‘收气’口诀,贫道多年以前,已有此成就了,小友,你再往后翻阅吧! 万斯同于是往后又翻了数十页,忽见一图中,画有一人跌坐,头顶有小人飞升,一旁有四行诗句,每字皆用红笔点圈着。 他笑道:“有了!”于是便高声朗颂道:“念动向太空,日月庙门开,推情合性输,二光相遇献。” 道人忽然狂笑了一声,只见他伏身把十姑夹起,身形荡处,已自渺然无踪。 万斯同心知他悟出口诀,才至如此高兴而去,当下把这天、地、人三卷奇书,妥善入匣,放入怀中,自己此刻心中,却也说不出是忧是喜。 龙十姑落得如此下场,却也无话可说,自己现在正急着至雁荡,自无理由在此多事逗留。 于是,他匆匆循着来路,退出窄道,有前车之鉴,所以他更加小心,沿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第二日傍晚时分,他又回到了杭州。 在一家小旅舍,吃过了晚饭,他伏案写了一封长信,受信人是若愚女尼。 他把此行经过,略略说了一个大概,尤其是关于十姑的事,请她转告瞎婆婆放心,自己因尚有事,不再往访,再者更怕生出不必要事端,匆匆写毕,封好之后,呼来一茶房,并取出纹银五两,嘱其将此信送去。 那茶房先听是送至龙家,还有些犹豫,后见有五两银子的赏钱,他才欣然答应,当晚就骑着马去了。 万斯同连日疲惫,难得睡一个好觉,今夜在客栈内,总算没有人再来干扰,睡了一个舒服觉。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他深恐那一群一心夺书的家伙,又来和自己罗嗦,所以不敢在此久留。 于是就在钱塘江口雇了一只小船,连人带马地装载着直下而去。 这是一条颇长的水路,沿途经富春江、浙江、兰江而至兰溪。 到了兰溪时,又是一个恼人的黄昏,天上下着霏霏细雨,小船靠在岸边上,万斯同归心似箭,他不想在这些地方多留,匆匆换上了一袭雨衣,就拉马上岸。 岸边上泥烂路滑,人又多,还有成群的鸭子被披着蓑笠的老人赶着,发出呷呷的叫声,路人都打着伞,口中说的,也都是本地的方言,万斯同一句也听不懂。 他的马还不小心撞倒了两个人,一气之下,他就下来牵马而行。 等到进了城内,那雨势更加大了,铺着石板的路面,水都快成河了,家家户户都开着门,卷着裤管,拿着盘子,由屋内向外面倒水,有的还在刷着朱漆的大马桶,市面很混乱。 万斯同本不想在这里过夜,禁不住那雨势不停,天空中尚有大块的乌云聚积着,看来这雨还要下些时候呢。 他找了一家客栈,店名“安福”,还算宽敞,因为店门两侧挖得有较深的沟渠,所以店内不曾进水。 那掌柜的和几个伙计,都在门内向外面张望着,指指点点,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这时万斯同蓦然进内,他们很是惊奇,尤其是万斯同牵着一匹大马,人马都为雨水湿透了。 一个店家忙跑过来接住了他的马,打着伞把马拉到后院去,另一个伙计就给他拿毛巾擦脸,并且问道:“客人要住店吧?” 万斯同皱眉道:“不一定,雨停了我还要赶路。” 那个店小二笑了笑,道:“大爷,你真是说笑话了,这个雨,明天能停,就是好的了……” 说着又张望了一下道:“嘿!好大的雨,这么大雨,今年还是头一次。” 回头又问万斯同道:“客人,你是上哪儿去?” 万斯同一面脱下湿衣服,一面道:“我要去雁荡,怎么走?” 这时那边那个正在抽烟的老板,就过来笑道:“你要去雁荡,是北雁荡还是南雁荡?” 万斯同说:“自然是北雁荡山了。” 掌柜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先由武夷下去到仙霞岭,再经永康可就到了括苍山了。” 他吸了一口烟,一面捻着烟纸,一面说:“过了括苍就到了,不过山路可不好走,要图舒服,客人你就得绕道,经丽水县再绕青田到温州,再下乐清,到了乐清县离雁荡只有七八十里可就到了。” 万斯同哪能记得这么清楚,不过他仍然是仔细地听着,一面连连点着头,道谢不已。 掌柜的口中谦逊着,那双老花眼,却不时地打量着万斯同,尤其是在注意他身上的那口剑。 一会儿伙计掌上了灯,把万斯同引到了里院一个偏间,万斯同就向那茶房要了一盆炭火,把衣服烘干,另外他小心地把那已有些发潮的《合沙奇书》取出来,用火小心地烤干。 这三卷奇书,他虽只是大略地翻着看了看,可也令他心内狂喜不已,举凡内外轻功,以及许多自己根本不知道的武功,书内都有详细的绘形记载。 看到了这些,万斯同不禁雄心顿起,他内心想到,只要找到了心蕊,自己就和她在“冷碧轩”中闭门不出,不出五年的工夫,非要把这三卷奇书中的精奥参透不可。 想了一刻,就连这一路的疲倦也忘了,他小心地把这几卷书收好,又把大木上人赠给自己的那个网袋取出,由内中取出了上人赠送自己的两件东西。 他还不曾好好地看过,这时把那袭薄薄的衣服抖开,见是一身紧身衣靠,非丝非绸,也不知是何质料所织成。 他试着用衣角在火上烧了烧,并未见任何毁坏,心中大为惊异,用手扯了扯,那衣服只是被拉得长了许多,并似微有弹性,心知这定是一件不寻常的东西,当下小心地收起。 再看那本《洗髓真经》,也是自己生平仅见的东西,读一读内中语句,有些自己是明白的,但有很多自己还不大明白。 旅舍之中,人物繁杂,为了避免发生意外,他小心地把这些东西收了起来。 一会儿伙计把火盘撤走了,万斯同就随便叫了两个菜,吃了饭,只在廊下走了走,见雨虽然小了许多,可是天更阴沉了,风吹得廊下的几盏灯笼直打转儿。 万斯同望了一阵子雨,内心浮上极度的空虚和寂寞,又想到了雁荡山上的花心蕊,真恨不能插翅飞去。 夜里,仿佛雨停了,想到了眼前的各种事情,万斯同这一夜不曾好睡。 第二天,他揉着惺松的睡眼就上马而行,兰溪街上到处还是水渍渍的,可是他内心憧憬着美丽的远景,眼前的一切,也都似乎变得美丽了。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雁荡山腰,飘浮着朵朵白云,那些嫣红色的山茶花,点缀得这附近真是美极了,小鸟在枝头上扇着翅膀,咭喳咭喳地叫着,像是在歌颂美好一天的开始。 这时候,一匹白马在岭上出现了,马背上端坐着年轻的万斯同。 他像是再也忍不住他内心的喜悦,两弯剑眉由于过度的兴奋而展跃着。 如果有人把他此刻的样子和前数月作一个比较的话,那么看来,他真像是足足年轻了十年。 只见他头扎紫红的英雄巾,身上穿着宝石蓝色的长衫,足下是一双鹿皮薄底快靴,在马上真是精神抖擞,神采飞扬。 第82章 雁荡山道四通八达,由于峰岭太多,行人极容易迷失路途,可是万斯同却有一匹识途老马,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座小刃峰。 在往峰上行走的路途中,他的心反倒是不再那么沉着了,他渴望着一见心上人,此刻到底情形如何,对于他来说,实在还是一个谜,不过,他内心似有坚定的自信,那就是,心蕊必定仍然还在痴候着自己。 他决心要给她一个惊喜,因此他的心情极愉快。 慢慢地他已经看见了小刃峰的顶峰了,峰头的背面,就是冷碧轩,这路途他是清楚的。 当这匹马过了这松坪之后,眼前的景物,竟令他惊讶得怔住了。 只见就在昔日的“冷碧轩”座落之处,此刻竟修筑起了大片的围墙。 围墙上,开满了一种红色的小花,远看过去,这围墙就像是一条伸缩的火龙一般。 这是以前他没有见过的,而且由围墙往里面望去,有画楼的阁角,有开着藤萝花的搭棚架子,美极了,而万斯同的眼睛也直了。 他吃了一惊,惊得由马背上翻了下来,心中却道;“奇怪呀!这是冷碧轩么?” “别是我找错了吧?”他心里这么想着,就慢慢地把马牵了过去。 果然不错,在幽雅的藤萝花架覆盖下,那座用大理石镶就的大门上,有“冷碧轩” 三个大字,那是用朱红的颜色,抹饰在墨绿色的大理石上的。 万斯同不禁大吃一惊,他真是作梦也想不到,昔日那凿壁的两间陋室,一年之后,竟然会变成了如此气势雄伟的宽大宅第。 他望着门口,一时几乎呆住了,又退后了几步,四处打量了一番,那是一点也不错,这地方正是昔日的“冷碧轩”无疑了。 “莫非这里有了什么大变故么?”想到此,忍不住内心一阵难受,因为看样子花心蕊是决不会在此了,否则这里不会变成这样。 这里定是另有人把冷碧轩给占据,所以才会如此大兴土木,以至于和昔日的冷碧轩面目全非。 想到这里,万斯同不禁大为愤怒,因为自从师父三盒老人他移之后,这座冷碧轩交给了自己,并嘱自己要在此好好看守,不得让与别人。 现在看起来,非但是已落入外人之手,竟然为那人任意扩展,把一个简朴的修真之处,一变而成为金碧辉煌的深宫广第,这简直是大大有违了冷碧轩历来主人的初衷,包括万斯同在内。 他不由十分气愤,当下把马系在了一边,昂然行至门前,用手在门环上叩了两下道: “里面有人么?” 耳中仿佛听得墙内有女子嘻笑之声,玩得十分热闹,他心中就愈发觉得奇怪,更是益增愤怒。 于是他又用力地捶了一下门,大声道:“里面有人没有?快开门!” 这一声大喊,果然有些用,那嬉笑喧哗的声音,似乎停了一下,就有一女子声音隔墙道:“谁呀?” 万斯同大声道:“是我!” 那个女孩嘀咕着道:“谁知道你是谁呀!” 说着门栓开动,大门就开了,走出一个穿着翠绿祆裤的小女孩。 这女孩正是心蕊的心腹丫鬟小碧,她看见了万斯同,忽然含笑道:“少爷回来啦?” 说着就请了个安,又回过头来大声道:“少爷回来啦,你们快别吵啦!” 万斯同不由心中一怔,就点了点头道:“你们是……” 小碧跳了一下笑着说:“花姨这些天可不大舒服,天天都在盼着您啦!” 说着又看了看门口的马,就跑出去道:“干嘛还把马拴在外头呀,我去给您拉去。” 万斯同这时心中万分惊讶,真好像身坠五里雾中一般,忽然用手拦住了小碧。 只见他面色很窘地道:“先慢着,我是来看一位姑娘的,不知她在不在?” 小碧闻言也似怔了一下,她就上下打量了万斯同几眼,可是这个人,实在和少爷面容太相似,她真有些糊涂了。 当下翻着眼珠子讷内地道:“您是……少爷您找谁呀?干吗不进去呀?” 万斯同道:“我找一个叫花心蕊的姑娘,这里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人呀?” 小碧后退了一步!先是一怔,遂不禁掩口嘤地一笑道:“那不就是花姨吗?少爷你可真会闹着玩,你不在,花姨可想死你了,快进去吧!” 说着又笑了一声,就跑出去给他牵马去了。 万斯同闻言不禁一阵惊喜,差一点要笑了出来,现在再也没有什么好怀疑了,心蕊果真还住在此,非但如此,她仍然还在苦苦地等着自己。 奇怪的是她却怎会变得这么阔气了,由话中看来,这小女孩分明是她的使唤丫鬟,她必定是素日来绘影绘形地把自己样子讲给这些丫鬟听了,否则她们怎会一见面就认出了自己? 由这个小丫鬟口中,更知道了自己心上人,如今大概还在病着,很可能是由于苦苦思念自己而成疾的。 想到了这些,内心不禁一阵伤心,差一点淌下了泪,当时再也没有什么好犹豫了。 遂就大步走了进去,那些丫鬟婆子,见他进来,纷纷向他请安,都道少爷回来了。 万斯同虽觉有些不大对劲儿,却是做梦也不会想到其他方面,他只是感到奇怪罢了。 再看这冷碧轩中假山楼阁,翠草红亭,比之昔日,真是一天一地,不可同日而语。 这时,那个叫小蓝的丫鬟飞跑着过来,对万斯同请了个安,叫了声:“少爷你可回来啦,花姨天天都在问您呢,快进去吧!” 万斯同一听,心说这肯定是不错了,当下忙把小蓝扶了起来,一面含笑道:“你不要多礼,我现在既回来了就好了,你快带我进去吧!” 小蓝站起来偏了一下头笑道:“少爷晒黑了一点,看起来好像也高多了。” 万斯同叹道:“在外面这么久,怎会不黑呢?” 可是他说了这句话后,忽然站住了脚,面色一变道:“咦!你……你怎么见过我?” 小蓝噗哧一笑道:“我怎么没见过你?才几天没见您呀!” 万斯同呆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蓝笑得弯了一下腰,又咧着嘴嘻嘻地笑道:“少爷真滑稽,你说我叫什么名字吧?” 万斯同顿时心中一动,他的脸顿时就白了,忽然一上步,抖手抓住了小蓝的右手脉门之上,略一用力,那小丫鬟直痛得花容失色,口中连声地叫起来,一面大声道:“少爷!少爷!啊!快放手,我的手可是要断了呀!” 万斯同厉声道:“我不是你们少爷,快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蓝抖声道:“我怎么知道呀?哎哟!我的天,我可受不了啦!” 她一边哭叫着,同时,也似乎有些看出来,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她们的少爷。 因为葛金郎很白,眼前这位主儿,却稍微有点黑,而且他那一双剑眉,也似比少爷要浓一些。 看到此,小蓝不禁吓得直打哆嗦,一时连呼痛也忘了,她悚然道:“你不……是少爷呀?” “我姓万……”万斯同厉声道。 “噢!”小丫鬟点了点头,又问:“你是干什么的呀?” 顿了顿,小蓝皱着眉,又道:“相公,你把我的手松一下好不好,我不跑,哎…… 哎……哎……我的膀子都快断了呀,你这个人……” 万斯同此刻内心充满了疑团,眸子里几乎都要喷出火来,他把手一松,冷笑道: “谅你也跑不脱。” 小蓝挣开了手,口中还在哎哟着,她叫了几声之后,又仔细地注视着万斯同的脸,半天才点了点头道:“不错,真不是!” 说着她秀眉向两边一挑,狠声问道:“你是谁?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到这里来撒野!” 万斯同向前走了一步,小蓝吓得退后了一步,因为她方才吃过苦头,深知这位相公可不是好惹的。 “我来此只是找一个人,见着她之后我也许马上就走!”万斯同说。 小蓝睁着一双圆眼睛说:“你说你找谁?” 万斯同似乎已经感觉到不幸的结果将要来临了,他不禁喟然长叹了一声,面色凄然地道:“我是来找一个名叫花心蕊的姑娘的,她在不在?” 小蓝吃了一惊道:“那不是我们花姨吗?” 万斯同冷冷地道:“什么花姨不花姨,我不知道,你先带我去见她就是了。” 小蓝想乘他不备,下手给他一个厉害,以报方才他紧扣自己脉门之恨。 可是此时一听他是来找花心蕊的,她就不敢冒失地动手了。 因为花心蕊矫情得厉害,小碧小蓝虽是她心腹的丫鬟,平日对她,却是不敢一丝怠慢。 这时,她又打量了万斯同一番,只是觉得他简直太像葛金郎了,心中不禁奇怪万分。 她点了点头道:“好吧,你跟我来。”说着她就转过身子,直向前面行去,万斯同一声不哼地在后跟随着她。他心中却在想,这个花姨是否就是心蕊,会不会是自己弄错了?如果真是她,那么那个所谓的“少爷”又是谁呢?为什么她们都把自己当成了那个少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令人百思不解。 思念之中,那个丫鬟小蓝,已把他引进了一间花厅,并且嘱咐道:“你在此等一等。” 万斯同内心这时真有些举棋不定,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尤其是眼前这个所谓的花姨,真把他给弄糊涂了,他倒希望她不是花心蕊,否则恐怕就麻烦了。 须臾小蓝又出,她问:“花姨问你贵姓,大名是什么,来此有何贵干?” 万斯同这时已不像方才那么冲动了,他冷静地点了点头说:“我名叫万斯同,你一说她就知道。” 他因为弄不清心蕊现在确实情形,所以不便贸然进内,否则他又何须传禀,长久的相思,哪里能允许他如此泰然? 小蓝进去了之后,他又开始内心急躁了。 这间花厅布置得十分淡雅名贵,两壁上镶着两幅大画像,一男一女,俱是神采飞扬。 第83章 万斯同本来不甚注意去看,谁知无意间目光在那像上溜了一眼,顿时他就怔住了。 原来那画像上,那个站立在白马旁边的,穿着一身紫色长裙少女,正是他朝思梦想的花心蕊。 他不由仔细地端详了半天,虽然并不能确定必然就是她,可是眉目之间,那种英飒之气,那熟悉的笑靥,分明故人,万斯同望到了这一幅画像,一时就好像见到了心目中的心蕊。 他再也没有什么好怀疑了,再看那另一幅男人的图像,他就更惊奇了。 那是一个头戴红色彩帽,身着白羽披肩的英俊少年,这少年背后系着长剑,剑穗飘扬,十分俊逸潇洒。 最奇怪的是,在万斯同看来,这少年的面貌,竟和自己一模一样,乍望之下,简直分不出差别,除了他那种天生风流神采和怪样的衣着和自己有显著的迥异,在别的方面,那是看不出来的。 万斯同不禁又兴遐想,忖道:莫非是心蕊思念我,而拟着我的样子,亲手画的么? 想到此,他不禁有些晕晕陶醉的感觉,暗忖果真要是如此,可太令人感动了。 方自想念到此,却见翠帘翻处,仍然是那小蓝走了进来,她身后并没有人。 小蓝直着眼睛道:“花姨说了,说她现在身体不舒服,她不出来见你了。” 万斯同吃了一惊,喃喃道:“这是她亲口说的么?” 小蓝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她说的!” 万斯同脸色不禁变得极为沉痛,就问:“你告诉她我的名字没有?” 小蓝点头道:“你不是叫万斯同么?我说了,花姨她病了,不想见你。” 万斯同顿时就怔住了,多少日子的痴情和思恋,如今竟落得了这么一句冷漠无情的回答,不用说,心蕊是变了心了。 说不定她已经……否则她何至于这么无情的对待自己呢? 这么想着,他几乎为之潸然泪下,当下冷冷一笑,站了起来。 就为着这么一句话,万斯同本该扭头就走的,可是他为人极为忠厚,心中虽是悲愤,可是听到心蕊病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探望她一下,这一年来,他实在太思念她了。 当下齿咬下唇道:“你带我去探望她一下,见过她之后我立刻就走。” 小蓝摇头说不行,可是万斯同竟不待她答应,大步地直向里面行去,小蓝慌忙追上大声道:“喂!你这人怎么可以到处乱闯?” 万斯同目蕴热泪,也不去理她,仍然往里面走,小蓝一声娇叱,纵身到了万斯同身后,抖掌就打,万斯同身形用力向前一蹿,小蓝掌已打空。 可是她口中却大声叫道:“来人哪,这家伙往里面硬闯啦?” 万斯同这时身形连纵,早已进到内室,这“冷碧轩”虽经葛金郎大兴土木,修饰得金碧辉煌,可是花心蕊始终偏爱着原有的那几间石室,爱其古雅而冬暖夏凉,所以她仍然住在那原来的石室之中。 万斯同穿出了这条走道通廊之后,一眼已认出了那几间石室,虽然看来已面目全非,可是他仍然认得。 此刻见先前为自己牵马进来的那个小丫鬟,正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万斯同正想夺室而进,这个小丫鬟小碧,却正面把他的路拦住道:“原来你不是我们少爷,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往里面闯?” 万斯同冷冷笑道:“我是来找花心蕊姑娘的,你们快闪开。” 他一番热望,连连遭受冷遇,禁不住心中大怒,当下再也不知道什么叫客气,双掌向前一推,以“排山运掌”的功力,直向小碧身上击去。 小碧吓得向旁一闪身,这时小蓝却已自后扑上来,她口叫道:“小碧姐,咱们俩来收拾他,这小子居然还敢冒充我们少爷,咱们差一点就上了他的当。” 口中说着,身形已自扑上,足下一上步,用“通臂拳”一拳直向万斯同背后捣去。 万斯同见心蕊不着,却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么两个丫鬟,一直地刁难自己,居然不令自己去见心蕊。 他一时之间,并没有想到心蕊有什么不对,却以为这两个丫鬟居心不测,当时冷叱了声,身形疾转,小蓝拳已走空。 可是那另一个丫鬟小碧却也接上了身手,这丫鬟一上来,用“挥手风尘”,玉手突出,直向万斯同右肋上挥去。 万斯同倒没想到,两个小丫鬟,居然会有如此身手,一时不禁大为吃惊。 他知道对方这一式中,含有“大摔碑手”的内家功力在内,若为她实打上,却是非同小可。 一时上身晃动,闪开了对方这一式狠招,却就式向外一分手,用“匹手”霍地一抖,“噗”地一声,可就抓住了小蓝的手腕,就势向里面一带,叱了声:“倒下!” 小蓝怎吃得住他这种大力?一时被带出了十数步之外,跄倒于地。 小碧这时见状,不禁吃了一惊,她口中大声叫道:“花姨你快出来吧,这个小子可是凶极!” 万斯同本来正想下手伤她,此刻听她这么一喊,他不禁顿时就怔住了。 这时他才知道,这两个丫鬟并非是擅作主张地处置自己,原来竟是心蕊这么嘱咐她们的。 这么一想,他顿时就呆住了。 小碧见他本来是大打出手,此刻竟忽然呆立不动,当下也颇奇怪,气呼呼地在一边看着他。 万斯同长叹了一声,朗声向内道:“心蕊,这一年多来.我想得你好苦,好容易找到这里,你却如此对我……” 说到此,一时声调不胜悲戚,遂道:“你既不愿见我,我立刻就走也就是了,何故纵容小婢对我无礼?现在什么也不必多谈了。” 又顿了顿仍然大声道:“你如仍念昔日之情,请即刻现身一见,否则,我现在就走。” 说罢悄然长叹了一声,良久不见回音,他又高声道:“我的话你可曾听到?” 依然没有回音,万斯同心中既伤心又纳闷,小碧见状,冷笑一声道:“你还是走吧,花姨就在前面客室内,怎会听不见你的话?” 小蓝也冷冷笑道:“你这人真是好不识趣,若是葛少爷在家,看不打断你的狗腿!” 万斯同现在伤心已至极点,哪里还会再有心情与她们二人争论? 闻言之后他只是苦笑了笑,遂又高声道:“花心蕊,你当真是不见我了?” 室内依然没有半点回音,万斯同不禁脸色铁青地跺了一下脚,道:“好!我走了!” 他说着不禁热泪涔涔地流了下来,带着一腔悲愤转身就走,他此刻真是万念俱灰,再也没有什么好依恋了。 他这么一气地直走到了门口,见小碧由里面追出来,他牵着万斯同的马,一面高声道:“喂!你的马,我们可不要。” 万斯同忍着气接过了马,翻身而上,直冲出门,他此刻伤心到了极点,一出门再也不愿在此多停留,一路疾驰了下去。 一口气跑出了十多里,眼前已将来到了山下,他才勒住了马,让徐徐的风,吹着他冰也似寒的躯体。 “莫非我就这么永远不再见她了么?莫非我们那些海誓山盟,就此取消了?” 想到了这些,他内心禁不住碎了,这一年来,自己到处求医,到处飘零,为的是什么?早先为了自惭身废,而不忍耽误了她如花似玉的青春,此刻身体既然复原,那已死的幻想,不自禁油然而苏,更较先前为烈。 “莫非她真的已嫁了别人?她已经自郭潜手中看到了自己的信了?” 他不由暗想道:“果真如此,我又能怪得谁来?只能怪我自己。” 想到此,他不禁怅然地呆住了,这一切就像是一个梦,只是这个梦太惨了。 那匹马身上早沁出汗,此时在大树下,为徐徐的风吹着,它很舒服地弯下头在吃着草。 万斯同以手伏鞍,身子整个地垂着,他的心已完全碎了,他真不敢想失去了心蕊的情分之后,自己还有什么勇气和毅力能够活下去。 可是却另有一个念头,闪电似地自他脑内掠过,他不禁抬起了头,心忖道:“不! 我不能这么武断地想她,也许她并没有……” “对!我怎么没有见到她人,而自己一意地瞎猜胡想呢?” 想到此,他真恨不能当时带马回去查问一个水落石出,可是他立刻又制止了这种莽动。 他不禁想:我莫非还能回去,受那两个丫头的耻笑不成?心蕊如在,她方才已是不见自己,此刻去还是自讨没趣,如果她根本就不在冷碧轩中,自己去又如何? 这么一想甚觉有理,当下痴想了一阵,总觉得还有再去一次的必要,只是却不宜现在就去。 想着就没精打采地一路放马而下,雁荡山下有一小镇名唤“枫林”,顾名思义,这地方到处都生着醉人的红叶,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暮春的日子里,这些红叶,就像是一片红海似的,随着风势飘动如潮浪一般。 万斯同失望地带马至此,看到了红叶,看到了这一派暮春的残景,他内心不禁有一种说不出的感伤,失望地情绪,在红叶的映衬之下,似乎得到了一种“共鸣”,他留下来,因为他再也走不动了,再也不想走了。 04更番遭耻辱涤虑练奇功 枫林只是一个靠山的小镇,离乐清县尚有七八十里地,所以显得极为清静,整个的市镇,仅仅只有一家小客栈,设备极为简陋。 万斯同暂时就在这里留了下来,客栈虽小,却埋在红叶深处,一个饱经路途沧桑的失意人,在此是很能得到安静和憩息的。 傍晚的时候,他推开了窗户,一个人把盏望着红叶,饮了几杯老酒,仿佛觉得那先时的一腔豪气,此刻竟是一些也不存在了。 那习习的风抄着树梢吹下来,此时正有人用沙哑的喉咙在高唱着,他唱的是: “征衫穿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声调凄怆,古意盎然,万斯同放下了酒杯,寻声望去,见一发色已斑的汉子,正以手击树,张着大嘴唱着这动人的歌词,身边树上,拴着一匹瘦马,人马俱带着浓重的风尘之色。 第84章 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感伤地想道:这汉子满面风霜,独自感伤,看来和我的心情一样,可见人世上尽多的是失意人啊! 想着不禁喟然长叹了一声,那汉子本来离万斯同不远,听到了这声叹息,忙一偏头,正好和他目光相对。 万斯同只得微微一笑,道:“老兄,你这歌词太好了,再来一段吧!” 那汉子咧开大嘴一笑,由地上拍衣而起道:“见笑!见笑!俺只当这附近没有人,却不料惊扰了老弟你的清静。罪过!罪过!” 一面说着就要去收拾地上的杯箸,万斯同忙道:“老哥你太客气了,兄弟也是失意之人,因此听到了老哥的歌声,不禁一时神往!” 他说着一面站起身来道:“如果老兄不嫌弃,兄弟愿意移樽就教,咱们共饮几杯如何?”回 那汉子生着一张赤红的脸,颔下浓须绕口,身材高壮,望之有燕赵之风。 他闻言哈哈一笑道:“好!如此一来可就有人饮酒了,只是……” 他指了指铺在一张牛皮纸上的简陋酒菜道:“这些残菜剩酒,老弟你不嫌脏?” 万斯同已跃窗而出,一面笑道:“无妨。” 那汉子见此少年如此豪兴,遂不禁大喜,当下双手握住万斯同的手,寒暄说道: “兄弟你贵姓呀?” 万斯同微笑道:“小弟姓万名斯同,老兄是……” 汉子用纯粹的家乡口音说道:“俺名马铁军,老家是江苏徐州府。兄弟,你请坐。” 万斯同含笑坐下,心忖久闻苏北之人,勤俭耐劳,雄健朴实,看这位老兄倒真是不虚。 当下这马铁军为他斟上一杯酒,万斯同见那下酒的菜,只是一包花生米,七八块豆腐干,可是他却吃得极香,酒已醉了八成。 本是萍水相逢,用不着彼此深交,二人你来我往,互相饮着酒,吃着花生米,豆腐干。 万斯同才知道那汉子是一个布商,专门跑布的生意,他由苏北家乡,自山东郯城、枣庄等地转载府绸土绸,到苏北贩卖,获利虽不多,一家老小却也不愁衣食,只是这种生意却是极为辛苦,在外的时候多,在家的时间极少,因此他才客中感伤,唱出了悲情的歌。 他又问万斯同的身世,万斯同只略略说了个大概,马铁军不禁十分吃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睁着一双半醉的眼睛道:“看不出来老弟你还是个身上有功夫的人,真是失敬了!” 万斯同不免客气了一番。二人正在杯酒交欢之际,忽听得岭陌上有一串铃声,哗啦啦的,直向这边驰来,那串铃的声音,极似在杭州道上,遇见龙十姑的小驴上发出的声音。 万斯同不禁吃了一惊,慌忙向岭陌上望去,但见两匹马,正飞快地向这边驰来,他们像是取道直上的样子,那铃声,正是自坐骑的颈上发出来的。 二马一黑一白,刹那间已至近前,万斯同见白马在前,其上坐着一个锦衣公子模样的少年,后面黑马上却是一个青衣小厮。 那公子身披银色羽毛披风,内着紫红色劲服,背插宝剑,生得长眉秀目,唇红齿白,十分俊逸,尤其是那匹白马的颈上,那一串铜铃,每一颗都有核桃大小,金光闪闪,煞是好看!跑动起来,铜铃一齐晃动,哗啦!哗啦!声闻数里。 万斯同本是随便地一望,只是这一望却令他心中一动,因为少年这份容貌,他竟好似在何处见过一般。 忽然他就立起身来,脑子里顿时想起来,这个人正是在冷碧轩内墙壁上所悬挂的画中人物,就连他身上所披的这一领羽毛披风,也是极其仿佛,万斯同不禁心中立刻紧张了起来。 最奇怪的少年容貌,竟真的是和自己极为相像,万斯同与马铁军坐处正是这茶馆通道的道边,离着路边不过尺许远近。 那马铁军不禁口中“咦”了一声,他猛然站了起来,往前几步,睁大了眼睛道: “这人怎么和老弟你……” 说着他又回过头来打量万斯同,又扭头去看那骑马的彩衣少年,愈看愈觉得奇,他的眼睛就愈发睁得大了,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么相似的人。 刹那之间,那两匹马已跑近了,马铁军口中啧啧地称奇,竟忘了自己所站的地方了。 等到他发现那彩衣少年的马已经到了眼前,才发现自己处身的危险,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万斯同这时才突然惊觉不对,他猛然伸手去拉他道:“小心!” 可是那彩衣少年放马如飞,竟是如人无人之境一般,万斯同伸手拉马铁军之时,也正是他挥鞭打人之时。 但听得他口中叱道:“该死的东西!闪开!” “叭”一声,这一马鞭,抽在了马铁军的脸上,马铁军真想不到,对方少年竟是如此蛮横,居然敢下手抽打自己。 由于他是在无备之下,这一马鞭,正抽在他那大而红的脸上,立刻皮开肉绽,鲜血顺脸而下。 他痛得大叫了一声:“哎哟!” 那少年抽打了人,竟还似不能泄恨,只见他单手一带马缰,身子旁侧,猛地一脚直向马铁军头上踹去。 他脚下是镶有白钢扣花的牛皮短靴,这一脚要是踹在了马铁军的脸上,可是非同小可。 所幸万斯同此刻在一边目睹情形,他的怒焰激涨,这一脚是如何也容不得他踹上去了。 他在马铁军的身后,蓦然伸手把马铁军向身后一带,少年这一脚却踹了个空。 彩衣少年本有十分把握,这一脚一踹一个准,他万也想不到,这地方会有什么能人。 这一脚由于力道过猛,踹了个空还不说,自己身子却猛地向前一送,那只踹出去的脚,却正好到了万斯同面前。 万斯同一时怒起,哪里还顾到其他,只见他陡地一伸手,不偏不倚,却正叼住了少年的脚,就势向外一带,冷叱了声:“你给我下来。” 彩衣少年一身超人的武功,却因为一时太大意,才致眼前吃了大亏,万斯同伸手出去,他并非没有看见,只是由于身形前耸,再想收足,已是来不及了。 只听“噗”的一声,却为万斯同抓了个紧,那少年手中皮鞭“唰”的一声同时抡下来,他口中叱道:“小子你敢!” 结果呢,他的皮鞭抽在了万斯同的肩膀,而自己却也为万斯同拉下马来。 少年鲜丽的一领披风,也为鞍子挂破了,人也摔在了地下,还险些为马蹄子踩着。 这时他身后那个小厮也赶了上来,这小子仗着他主人的势力,又会些拳脚,一向是目中无人,这时眼见主人为人拖下了马,如何能依得? 当时由鞍旁“呛”的一声,抽出了一口刀来,自后而前地向着万斯同背上斩去。 万斯同如今功夫,要说对付那彩衣少年,或许不及,可是拿来对付这个小厮,却是游刃有余,太轻而易举了。 这一刀劈下之时,一边的那徐州大汉马铁军,吓得大声吼道:“兄弟当心呀,刀!” 万斯同也早已听到了金刃劈风之声,只见他身形向前一俯,那小子的钢刀,已离着他背上不及半尺。 马铁军已吓得哇呀呀大叫了起来,他以为万斯同再想逃得活命,真是万难了。 可是他估计错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就见万斯同陡然缩肩现掌,他并不回头看,只凭着特有的听觉能力,竟是认得极为清楚,这一掌正抓在了那小厮砍下来的刀背之上。 那小厮名唤魏七,外号叫“红眼七”,因其双目一年四季都是红红的,像害眼病一样,所以才得了这个外号。 至于那个鲜衣彩帽的美少年,正是如今冷碧轩主人葛金郎,也是花心蕊的丈夫。 他因每数月都需至天台山其父魔官去探望一次,也不过逗留几天就回来了,可是后来逗留的时间却是愈来愈长。 这一次他带着红眼七回返天台,因为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所以多逗留了些时间,而这件意外的事,却和心蕊有关,葛金郎十分愤怒,正打算回来之后,要好好地责问心蕊一番,共谋对策。 所以他们的马特别快,却想不到在自己已经到了雁荡家门的时候,竟会发生了这件不愉快的事情,主仆二人都是素来欺人已惯,一点也不能吃亏的,如今怎能咽下这口气,俱不禁大怒。 那红眼七一刀砍下,非但没有砍着人家,却为人家把刀给抓住了。 这小子就知道遇见了厉害的人了,他口里还不干净地骂了一声:“他妈的!” 一面用力地往回抽刀,可是那口刀就像是嵌在了石头里一样的坚固,休想抽动分毫。 红眼七就知不妙,手一松回头就跑,可是敌人已如同旋风一般地转过了身子,一掌向他打来。 那一边的葛金郎蓦地腾了起来,可是却已经晚了一步,只听见“砰”的一声! 红眼七口中叫了一声,直跄出去八九步,才一交栽倒,他口中又叫了一声,就昏了过去。 这时候葛金郎身子已经落了下来,见状用力地顿了一下足道:“好小子!你敢下毒手?今天少爷要制不了你,也愧为鬼面神君的传人了!” 万斯同原想问问他和心蕊之间的关系,本不想这么贸然出手,可是此刻却是势成骑虎,再想善罢甘休,已是来不及了。 同时葛金郎这种气焰和狂横的行为,不禁激起了他的侠义个性。 当下冷冷一笑道:“这是他自己找死,怪得谁来?” 他说完了这句话,突然想起了“鬼面神君”这个名字,不禁大大地吃了一惊。 鬼面神君葛庭这个名字,他是很早就听说过了,知道此老乃是天地间的一个极怪之人,所练武功,无不是怪异绝伦,而且生性残酷,动辄杀人,武林中人提起他来,无不谈虎色变。 此刻葛金郎一提到他,万斯同心中怎不吃惊,当下冷笑了一声道:“久仰了,只是……” 他的话方说到此,那葛金郎已纵身而上,他再也忍不住这口气,当下抖手骈二指,直朝着万斯同双目上点去,这一招名唤“二龙抢珠”。 第85章 俗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葛金郎这一递招,在万斯同眼中看来,已知道此人受有高人传授,当下怎敢怠慢? 他慌不迭向后一撤步,同时,用“闲门栅”的硬功夫,把双掌向外猛地一推。 葛金郎心中也自吃惊,因为对方少年掌上那种充沛的掌力,他立刻就体会出来。 如果他不撤手,自己这两个手指就别想要了。 情急之下,他鼻中哼了一声,身形是“老子坐洞”式,向后一矮,同时右手化指为掌,倏地向右边一翻,这一招名唤“孔雀开屏”。 只见他五指箕开,和左掌遥遥交叉着,直向万斯同臂上划去! 他的指尖上可是透着功夫了,否则他是断断不能如此施展的。 万斯同心知厉害,他内力已自吐出,再想收回,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当下口中“嘿”了一声,硬硬地把双手撤了回来。 二人这一动上手,直把一旁的马铁军看了个目瞪口呆,他脸上虽然还在淌着血;可是他却忘了用手擦一下,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二人腾跃着身子。 所幸这条后山的野道上,并没有行人,二人就在这生满了杂花和堆有乱石的岭陌上,展开了各人的身手,一时却也难分轩轾。 约有盏茶的时间,忽见二人身子各向两边一分,马铁军吓得叫道:“别打了!算了!” 二人又往里一合,马铁军又嚷道:“老弟,算了吧!俺认倒霉就是了!” 二人那种龙腾虎跃的身形,把他的眼都看花了,他真不知他们谁胜谁负。 忽然二人又分开了,马铁军就认准了万斯同,猛然扑过去想拉他。 可是二人这种分合,本是动手的一种转手功夫,也就是说有更厉害的招式要随之而出,这种情形意味着,不能善罢甘休。 马铁军还没有扑上前,二人却又互叱了一声,第二次往当中凑了过去。 也就在这第二次的合凑里,二人的胜负可就立刻分了出来。 暮色沉沉里,仿佛看见那羽衣少年右手向上一分,也不知他是挨着了万斯同没有;可是后者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呼痛之声。 他们蓦然地分开了,羽衣少年面带冷笑地耸了一下肩,却是二话不说地走上前去,把倒卧在地的红眼七给拖了起来,腾身上马。 两匹马在暮色苍茫里,得得地直向岭上飞驰而去。 马铁军心中怔了一下,他再去看万斯同,似乎是看不出什么不对来。 只见他身形站在当地纹丝不动,面色似乎有些发白,可是却不十分显著。 马铁军问:“兄弟,你怎么啦?” 万斯同眸子微微闭着,闻言却睁了开来,他面上带着一丝苦笑道:“没有什么!” 说着他就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原先喝酒的地方,坐下来,一面微笑道:“来,咱们喝酒。” 马铁军本以为他受伤了,见状才算放下心来。 他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血,嘿嘿笑道:“兄弟,你为我受累了。” 然后他又咬了一下牙道:“他娘的,那个小坏种。” 一面说着一面恨恨地坐了下来,掏出一块布巾,轻轻地在脸上抹着血。 万斯同这时却靠着一块大石,微微地闭上眼睛,马铁军擦干净了脸上血渍之后,忽然一怔,说道:“老弟……我看你是……” 万斯同忽然张开了眼睛笑了笑说:“没有事,咱们喝酒。” 说着端起了怀子,一仰而尽,马铁军此刻哪里还有心情喝酒;只是万斯同为他和人家打了架,现在人家说要喝酒,他还能不奉陪吗? 当下苦着脸,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万斯同脸色铁青道:“刚才那个少年你认识么? 他叫什么名字?” 马铁军茫然地摇了摇头,又道:“俺没有见过他,瞧他小子也不是什么正经人,穿得花花绿绿的,不像个东西。” 万斯同闷不哼声地又喝了两杯酒,吃了几粒花生米,就推杯而起道:“老兄,我走了。” 马铁军忙站起身子发愣道:“不再聊一会儿吗?” 万斯同此刻剑眉微皱,闻言摇头一笑说:“不聊了,老兄,今日打架之事不要对人提起。” 马铁军又愣了一下,眨着眼睛说:“俺知道,那小子身上有功夫,俺惹不起他。” 万斯同冷冷一笑说:“倒不是如此,我只怕他此地党羽众多,老兄你身上没有功夫,难免会吃亏。” 马铁军别瞧他个子大,胆子可是真小,闻言吓得脸色如土,却又故作大胆地挺了一下肚子说:“俺不怕,俺与他们拼了,这是有王法的地方。” 万斯同笑了笑,就回过身来;可是,他才走了没有两三步,就咕噜一声倒下去了。 马铁军在后面看见吓了一跳,慌不迭地跳起来,一面叫道:“怎么了,怎么了?” 万斯同这时已挣扎着又站了起来,马铁军却用力地把他给扶住了,一面皱眉顿足道: “唉!我就知道你不大对!这怎么是好?” 说着又叹息了一声,跺了一下脚道:“老弟,你是受伤了不是,要不要紧?” 万斯同咬着牙不语,可是头上却淌下大颗的汗,那马铁军又跺一下脚,急道:“事到如今,你老弟还不说话,老弟你太要强了。” 说着扶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又问:“是被那小子伤了不是?” 万斯同紧闭着嘴,勉强地点了点头,马铁军大口地叹气,又咬牙大声骂道:“娘那个脚!那小子可真狠呀,伤着哪儿了?” 万斯同挺了一下腰说:“不要紧,你不用管我,我自己还能走。” 马铁军仍紧紧地扶着他,一面哭丧着脸道:“兄弟!这事情你可不能充好汉,要是有内伤,你可得马上治,晚了就许碍事。” 万斯同只是叹气摇头,马铁军一面扶着他往前走,一面道:“咱们快进去,我给你瞧瞧去,早先没卖布之前,在老家我是专门给人看病的,专看跌打刀伤,骨头折了我也能给你接上!” 万斯同闻言倒不再坚持了,他点头叹道:“既如此,就麻烦老兄给我看一看吧,大概我身上有伤。” 说着二人已行至店前,万斯同不愿叫人看出他有伤来,到了客店前,他拼命地撑着离开了马铁军,大步地向里面走,马铁军紧紧地在后面跟着他。 二人进房之后,万斯同单手按着桌子,还要强忍,马铁军却硬把他扶上了床,道: “老弟,可是委屈了你了,你快躺下吧!” 万斯同和衣躺了下来,可是他脸上仍然带着笑容,马铁军忙坐下来给他看脉。 茶房进内倒茶之后就走了,马铁军关上门后就问:“兄弟你伤着哪里了?” “大概是三里穴。”万斯同说。 马铁军“噢”了一声,皱眉问:“是内伤?” 万斯同又点了点头,遂道:“并不太重,我幸亏是运着气,要不然……” 马铁军皱了一下眉,点头道:“老弟,你知道,我虽不会武,可是这种情形我知道。” 说着偏头咧着嘴道:“倒看不出,那小子娘儿们似的,还有这种好功夫。” 万斯同惭愧地叹了一声道:“这人内功果然是好,他只是以二指戮了我一下,否则我只怕……” 马铁军立刻又吓得脸色一变,忙站起来把窗子关上了,一面却道:“怕风吹了你。” 万斯同知道他是害怕,却故意掩饰,当下并不说破,只是皱眉不语,同时之间,觉得左肋十分疼,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 这时马铁军把灯光移近了些,一面为他把身上衣服解了开来,露出胸脯,他就用灯光去细细地瞧着,又问道:“是这里么?” 万斯同指了一下说:“这里。” 马铁军把灯往下移了一点,忽然吓得“啊”了一声,灯也跟着一抖,险些落地。 原来就在左肋第六根骨下,有两个红点,色作紫红,那形状就和人手指形状是一样的。马铁军在徐州为走方郎中时,什么病伤都见过,这伤迹他一看,顿时就知道万斯同是为人点伤了内里脾肾了。 一时吓得他面色如土,他说:“老弟,你张开嘴来看看。” 万斯同张开了嘴,又伸了伸舌头,马铁军忙把灯光就过了仔细地看了一下,不禁叹息道:“老弟呀,你的话不错,错非是老弟你有极好的内功,要是换了另外一个人,这条命可就完了!” 然后他搁下了灯,面色稍缓地道:“不要紧,中气你算是封住了,没有散。” 万斯同总算放下了心来,他哼了一声,道:“只是喘气就痛,老兄,你再看看吧!” 马铁军又仔细看了一下,又在他四周按了一会儿,说:“老弟,你再运运气。” 万斯同立刻把内力运行了一遍,马铁军用手重重地推着他的肚子,数下之后,他住手道:“没有事,中气没有散!”他擦了一下脸,吐气道:“吓了我一跳。” “要紧么?”万斯同又问。 马铁军摇了一下头,说道:“要紧是不要紧,不过你一天半天还是得在床上躺着。” 万斯同不禁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声,马铁军发了一会儿怔,又道:“我得亲自给你抓药去。” 万斯同感激地道:“你只开张方子,叫店小二去就行了。” 那马铁军似乎也怕在外面又碰见了那两个人,闻言之后就说:“也行。” 他说着就出去找店中人开方子去了,万斯同独自睡在床上,内心却不禁暗暗想道: “好险呀!看那羽衣少年确实是受过高人传授,我武技远不如他。” 想到此,心中真是说不出的难受,忽然他又想到,那少年如真是住在冷碧轩中之人,这事倒令人有些费解了,他是什么人呢? “莫非这人,就是她们所谓的葛少爷么?” 他这么想着,内心不禁又动了一下,忽然忆起那天台山的鬼面神君不是姓葛名鹰么? 那么这人如姓葛,或许是他什么人吧! 这么想着,心中打了一个冷战,就对方才少年所说是鬼面神君的传人,有几分相信。 第86章 可是他并非是一个软弱的人,尤其是那羽衣少年这么伤了自己,这口气他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的。 自然比这个更痛苦万分的却是那花心蕊,一想到了她,他全身直冒冷气。 现在又多上这么一个羽衣少年在其中,他真不知道这少年和自己心上人花心蕊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倘若他二人已经……”万斯同这么想着,顿时昏了过去。 这个谜底,他必定是要揭开的,而且实在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感觉。 正在他愤愧交加之时,那马铁军推门而入,他脸上涂了一些药,走进来,弯下了腰,轻声地说道:“刚才已经打听过了,这个人他们都不认识,大概是一个新来的,我看也许是白莲教的人。” 万斯同只苦笑了笑没有去理他,马铁军又笑了笑道:“我在这附近也看了看,他们人是走了,大概不会再来了。” 说着就坐了下来,只是端着茶杯发愣,万斯同见他胆小至此,不禁好笑,却也不便说什么。 一会儿茶房在外面叩门道:“大爷你的药来了。” 马铁军忙起来去开了门,见那茶房手中大包小包提着好几个,一面对马铁军道: “这些药叫我好找,药店里说这些药很少有人买。” 马铁军一面点着头,赏了他几个钱,又道:“烦你给弄个火来,再弄个药罐,我自己煎。” 茶房点着头答应着走了,须臾就把这几样东西弄来了。 马铁军倒是很仔细的,他亲自一样样地检视着下锅煎熬,有的还另外加纱布包扎起来放下去。 万斯同见他如此费心,不禁十分感激,在床上道谢不已。 马铁军叹了一声道:“老弟,你不要客气,要不是为了我,你能与人家打吗,不打架你哪能受这个委屈?唉!这都是我害了你。” 说着用筷子翻搅了一下药罐子,又扬了一下眉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已看出了,你老弟是一位身负奇技的少年英雄,快客,我真佩服你。” 说着还伸了一下大拇指,万斯同不禁面色一红,苦笑道:“算了,老哥你少挖苦我吧!” 马铁军这时似乎忘了脸上的痛,站起来大声道:“这算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今天你别瞧他打了你,往后就许你打了他,老弟你有这身好功夫,再好好练几年,那小子准不行。” 这几句话虽是信口而出,却不能不说没有理由,听在万斯同耳中,不禁动了一下。 真的,这些时间里,常常会令他觉得技不如人。尤其是在遇见十姑和现在这个人之后,他的好胜心不禁油然而兴。 不过他听了马铁军的话,并没有回答,只叹息了一声,就闭上眸子休息不语。 马铁军又同他说了几句别的话,药煎好之后,他亲自喂万斯同服了下去。 服下之后,他就说:“最迟明天晚上你就能下床了,我这药是专门为你活气调血的,准灵。” 万斯同连连点头称谢,马铁军看了一下天色,说道:“今天我也住在这里了,我看……” 他四周看了一眼,又讷讷地道:“我看……老弟要不嫌弃,我就和你住一个房吧!” 万斯同因为自己夜里也许需要有个人招呼,再者也知道他是害怕,当下就点了点头。 马铁军于是很高兴地出去招呼茶房,叫他在这间房里又搭了一张竹床,又叫来了饭,万斯同却只能吃稀饭。 饭后,因为万斯同要休息,所以他们很早就睡觉了,一夜无语,尤其是万斯同,自服药之后,那伤处果然就不再痛了。 想不到马铁军的药竟会这么灵验,次日天亮之后,马铁军先是看了看他的伤,他的脸色立刻就和缓了下来,含笑道:“行啦!老弟,你的伤是好了,只是还不能下床。” 万斯同点了点头,伤势既去,他那要强好胜的雄心,不禁又高涨了起来;只是当着马铁军他却不愿表露出来,只淡淡笑了笑道:“这要谢谢你才是。” 这时候伙计送来了一盆水,马铁军侍候着万斯同洗了脸,又叫了两碗面吃了。 饭后,万斯同默默地运功调息,他已确知自己是无碍,想到了昨日那羽衣少年,对自己“三里穴”上按指之时,分明他是想制我于死地。只看他胜利后那种眉飞色舞的样子,真是令人痛恨。 “他必定是以为我死了,或者重伤在床上,才能泄除心中之恨。” 可是他又想到了那羽衣少年的身手,他和自己对敌时,那种从容不迫的情形,静如山岳,动如狡兔,确实是一个厉害的对手。 于是他就暗暗嘱咐自己,在下次再见他的时候,务必要提高警觉。 他脑子里简直是乱七八糟,一会儿想东,一会儿又想西,想到了那少年的容貌,却也是一个令人奇怪的事。因为世上尽管多得是相似的人,可是那么惟妙惟肖之人,确是绝不多见。 这少年看来,就好像和自己是孪生兄弟一般,莫非我和他在血统上……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失笑了,心忖我简直是瞎想,可是由此却令他想到了自己的辛酸身世。据师父讲,他老人家是在雪地里拾到自己的,那时还在襁褓中。 师父还告诉自己说,唯一的一项证物,就是一块翠玉牌。 想到这里,他不禁探手到内衣里,把那块翠玉牌拉了出来。因为这是他自幼就戴在身上的东西,所以他始终佩在身边。 那块牌子绿光晶亮,只是式样十分特别,是月牙式的,一旁还有锯齿的裂碎痕迹,那下面有“骨”、“平”两个雕凸出来的字迹。 每当他看到这两个字,总不禁引起一层莫名的费解和伤心,这两个字,固然是一个谜,自己的身世又何尝不是一个谜? 马铁军这时也看见了,他就趋前弯下腰道:“哟!这是翡翠的吧?” 万斯同忙收了进去,一面笑了笑道:“戴着玩的。” 可是马铁军这种老于世故的人,焉能会看不出来,他知道这块翠玉牌,定隐藏着一段隐秘;只是他自知和对方不过是陌路相交,不便“交浅言深”,所以他就笑了笑不再多说。 为了万斯同的伤,马铁军又多耽搁了一天,万斯同十分过意不去,所以非逼着他走。 马铁军一来归心似箭,再看见万斯同伤已不碍事,他也不愿再多耽误,勉强又留了半天,吃过午饭以后,他又为万斯同详细诊断了一会儿,才向这位少年侠士道别而去。 万斯同对他这种古道热肠十分感激,当下留下了他的地址,以便日后有机会去拜访他。马铁军知道他是一个侠士,所谓四海为家,自不会有什么固定居处,所以也没有问他居处。 他们在这荒凉的小客栈里,殷殷话别,店外却下着丝丝的细雨。 那个贩布的徐州客马铁军走了之后,万斯同这间房子,顿时安静多了。 整个下午,他都在静静调息养伤,其实他现在已经完全复原了;可是他脑子里却有另外的一个决定,他要为今夜的行动而“养精蓄锐”。 天黑了,那毛毛细雨也停了。 万斯同把自己整理停当,只见他身着那袭得自大木上人的紧身内衣,头扎英雄巾,足下是一双黑缎薄底快靴。 他的目光灼灼,精神抖擞,只见他身形一弓一蹿,已快如脱弦之箭,“嗖”一声,蹿上了屋顶。此刻风声唰唰,飘下了一天的红叶!夜凉如水,此时此刻,该是人们好梦方酣的时候,谁又会注意到,这个夜行人的去留呢! 万斯同是必定不会甘心的,倒不是要报昨日的二指之仇,实在是他对那个曾有婚约的心上人放心不下,他要去探一个水落石出。 这条岭道他是熟悉的,像他这种一路纵跃如飞的脚程,半个时辰后,他已经来到了“小刃峰”的峰头之上。 那所庞大的建筑物,已经展露在他的眼前,在沉迷的山雾里,那是黑沉沉的一片。 万斯同望着这高大的围墙,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感伤,记得当初自己把花心蕊安置在此处时的情景,光阴弹指,却想不到如今门面依旧,人物已非。其实“门面依旧”这四个字已很不妥当,因为今日的冷碧轩,已非当年的冷碧轩了。 他在墙外感伤了一阵之后,遂腾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围墙之上。 展目向墙内望去,只见墙内静悄悄的,几棵柳树被风吹得飘飘起舞,看来十分萧索。 万斯同怀着万分沉痛的心情,飘身而入,院子里的形势,他白天来过,还大致有个记忆,当下就纵身循着那条通廊直扑了下去。 冷碧轩内传出微微的灯光,这证明其中的人尚未入睡,轩窗大大开着,只见室内却下着帘子。 万斯同用“燕子飞云纵”的功夫,一连几个起落已扑到了窗前,微微用手把帘子拨开了些。可是这一眼,已令他吃了一惊,慌忙把身子蹲了下来。 原来室内的摆饰,像是一间书房,壁上悬有书画,一张黑漆楠木长书案,文房四宝齐列案头,另外有一皮凳长有一丈,可供人小憩之用。 那个前晚同自己动手的羽衣少年,正半倚在那张皮凳之上,身着一袭绿绸肥大的便衣。 那个叫“小碧”的丫鬟,正蹲在地上,用两只小拳头,在他的腿上来回地捶着。 万斯同心内更加气愤了,因为如此一来,确实证明了这少年是宿于此处的了。 “那么心蕊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内心激动地想着,真恨不能扑进室内去问一个明白。 这时就听那小碧道:“奴婢也不大清楚。” 少年道:“你不大清楚,你们在家都是管什么的?”小碧吓得低着头,似乎十分害怕地说:“自从那个姓万的来过以后,少奶奶就变了,整天不出屋子,奴婢也不敢问。” 少年两道长眉猛地一挑,冷冷一笑道:“那姓万的小子和她说了些什么?害得她如此伤心?” 小碧用惊吓的眼光看着他道:“啊哟! 第87章 少爷,可不能这么说,少奶奶连那个人见也没见呀!” 少年只是连声冷笑不已,忽然他咬紧牙道:“那小子要再敢来,我就杀了他!” 小碧绷着小脸道:“他来之后,少奶奶就传下话说不见他,可是那小子却硬往里闯!” “你们就让他闯进去?”那羽衣少年问。 小碧连连摇着手道:“没有,奴婢二人就动手和他打;可是那小子本事很大,我们都打不过他。” 羽衣少年脸上又带了一个冷笑,小碧又道:“那人长得和少爷是一个模样,声音也像,我们都差一点儿为他给骗着啦!” 少年十分气愤地道:“不用说了!” 说着还紧紧地扭着手指,万斯同从二人对话口语中,已探知二人所说的那人,正是自己;而那所谓的“少奶奶”,不用说正是花心蕊了。 听到此,他的脚都几乎软了,只觉得全身都在冒着虚汗。 “完了!”他对自己说:“心蕊竟是真地嫁给了这个人了,我来晚了。” 想到此,泪水不禁夺眶而出,一时真差一点儿要倒了下去,可是他到底知道此刻自己身在敌境,一个不好,可就有性命之忧,因为那羽衣少年的手段,他是领教过的。 可是如果叫他这么就走,他是不会甘心的,当下蓦地把身子退了出去。 他伫立在一棵柳树之下,凝神地想了想,心想听方才那丫鬟说,心蕊自从自己走后,这几天来像是十分悲伤,由此看来,她对我当是旧情未忘。 她之所以如此,定必是为这恶少所逼,如今我回来了,她大约羞见故人,所以才不敢见我吧。 这么一想,他内心不禁大大地动了一下,同时先前对心蕊的一番怨恨,减除不少。 “好!”他内心想,“那么我就去见她一下,如果这些都是实情,我就把她救出去;至于这个登徒恶少,以后再谋对付他的方法。” 他内心这么想着,立刻热血激动,觉得极为有理,当下他再也不犹豫,身形一纵,已蹿上了屋檐。这几间石室,都经过葛金郎美化过了,檐上铺着亮光闪闪的琉璃瓦,人行其上,十分滑溜。 万斯同小心地踏着瓦面,如同狸猫似地,很快地向前蹿过了两间! 这时候他就看见一扇窗户内有灯光照出来,万斯同拔身而起,如一片落叶似地落在窗前。 似乎是一种直觉,认定了花心蕊必在这间房内,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伸手在窗上叩了一下。 室内立刻有女子的声音低声问道:“谁?” 万斯同听到了这声音,虽然那是疏远已久的声音,可是他也能立刻断定出来,那声音必是发自花心蕊的口中。 于是他激动地道:“我!” “你……你是谁?”那声音抖擅着说道。 万斯同咬了一下牙,痛苦地道:“心蕊,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啊……”那声音擅抖一下,遂道:“你是万万……斯同吧?” “是的!”万斯同说道:“你开窗子。” 心蕊忽然绝情地道:“姓万的,你来这里作什么?我如今已是葛家的人,你莫非不知道么?” 万斯同打了一个冷战,他冷笑一声道:“我怎么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你必定不是心甘情愿,我要你把实在的情形告诉我。” 万斯同说着,整个的身子在发抖,他内心几乎寒冷了。 因为他想不到心蕊竟会对自己这么说,他说了这句话之后,本能地去推了一下窗子。 可是里面却有人用双手抵着,并且他听到隐隐有哭泣的声音。 万斯同内心难受极了,他冷冷地道:“你为何不开窗子?我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心蕊忽然狠心地道:“现在我们没有话好说了,莫非你那个姓郭的朋友没告诉你? 你何必还要再来?” 万斯同怔了一下,道:“郭潜他来过了?” 心蕊冷笑道:“你找他去吧,你要给他报仇也行,反正我……” 说着她似乎又哭了,万斯同也是顺着眼角往下流泪,过了一会儿,他又推了一下窗子,里面还在用力地推着。 “心蕊!”万斯同说,“现在,我才发现你真的变了,这一年来我想你想得好苦。” 他忍着伤心继续道:“可是昨天早晨我来,你竟忍心托病不见我。” “哼!”心蕊冷笑了一声道:“我如今已嫁给葛金郎了,还见你干什么?” 说着她又哭了,并且抽搐着道:“你快走,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见你了!” 万斯同听她哭得伤心,不禁心如刀割,当下用力地推了一下,窗户开了半尺,又关上了,发出了“哐”的一声,二人都吃了一惊。 万斯同慌忙回身看了看,见并没有惊动别人,他才放下心来;并且冷冷一笑道: “其实你有你的自由,我自然管不了你,可是你要知道,那姓葛的乃是出自天台魔宫的子弟,你怎能……” 心蕊不禁哭了起来,她用力地拍着窗子道:“我知道,我高兴,你管不着,你走,快走!” 这几句话说得很绝情,万斯同脸都白了,他拼命地忍耐着,冷笑一声,道:“我要见你一眼,你不敢见我,就证明你言不由衷。” 他方说到这里,那扇窗门忽然开了,万斯同差一点身子都要冲了进去。 当他惊慌地站定之后,他看见迎窗站着一个绝色的少妇,那少妇正是心蕊。 只见她头梳叠螺发式,前面留着刘海,发上插着一珠一钗,宫样娥眉,郁郁秋水,虽然带有一丝憔悴和忧愁,可丽姿天生,看来只是更增艳丽。 她双目平平地凝视着万斯同,眼泪已经淌满了粉面,颤抖着道:“万斯同,你看见我了,你走吧!” 万斯同脸色惨白地点了点头道:“很好……” 心蕊却冷冷一笑道:“这只怪你当初逼我太甚,现在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万斯同蓦然掠身而入,花心蕊想挡着他,已经来不及,她不禁面色大变,讷讷道: “你……你想怎么样?” 万斯同忽然跺了一下脚,厉声说道:“我要你跟我走,那姓葛的,让我来对付他!” 心蕊擦了一下脸上的泪,苦笑道:“太晚了。” 她说话之时,仍然面对着墙,万斯同忍不住拉着她,道:“为什么?为什么晚了?” 心蕊颜色惨变地用手一挣道:“你干什么?” 可是万斯同在她身形半转之时,已看见她鼓鼓的大腹,他就像触了电似地退后了几步,口中“啊”了一声。 眼前这个大腹便便的女人,就是花心蕊,那是一点儿也不错的。万斯同不看则已,一望之下,只觉得一阵步履踉跄,差一点儿倒了下去。 他勉强扶墙站稳,痛苦地点了点头,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已经……”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走吧,万斯同真有些举止失措了,心蕊这时忽然大声哭道: “看见了吧,你可以死心地走啦!” 她忽然又把身子转了过去,面向着墙,同时更大声地哭道:“这都是你逼我的,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我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你快走,要不然我可要叫了!” 万斯同见她此刻竟无情至此,一时血气冲动,真想上去打她一掌;可是见她哭得就像是一朵带雨的梨花一般,似有无限心酸,他的怒恨一时发泄不出。 当下为难了好一阵子,才重重地跺了一下脚道:“好!我走!” 说着转身向窗前行去,忽然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回头冷笑道:“花心蕊,我这次在洞庭曾遇见了你姐姐心怡,可能她和你母亲已出来找你,你应该想办法和她们见见面……” 说着由不住叹息了一声,自忖道:“我真是太痴心了,又何必再说这些呢?” 想着就用眼睛去望心蕊,内心凄怆万分,花心蕊这时也不哭了,她睁着那双水汪汪的眸子望着万斯同,讷讷唤道:“斯同……” 万斯同心中不禁一软,暗想道:“她仍然未忘旧情,方才我倒是把她想错了。” “斯同……”心蕊抽搐道:“你可不能糊涂,我如今既已嫁了葛金郎,他就是我的丈夫!” 说到此,她咬了一下牙道:“谁要是他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到时候你可不要说我翻脸不认人。” 万斯同狂笑了一声,退后了一步,阵子里精光四射,道:“谢谢你的关照,我知道了。” 从花心蕊口中,他知道了那少年的名字叫“葛金郎”,于是牢牢记在心内。 他推开了窗子,正要腾身而出,心蕊却又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已和我母亲姐姐脱离了关系,她们已不是我什么人了,这一点我也告诉你。” 万斯同吃了一惊,回头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道:“很好,你真有志气!” 心蕊叹了一声,期艾地道:“你也别挖苦我,我们女人就是这个样子,嫁夫随夫。” 万斯同此刻对她已寒心得很,听她这么说,只微微冷笑了一声,理也不理。 心蕊又说:“你还是去别的地方好了,走远一点,去边疆蒙古怎么样,你知道,金郎是放不过你的,他武功比你高。” 万斯同听得透心地凉,忍不住冷笑道:“谢谢你!” 可笑素日玲珑剔透的花心蕊,此刻竟看不出万斯同的脸色,她继续说:“我这是为你好,天下女人多得是,你可以去找花心怡。” 万斯同几乎麻木了,他真想不到花心蕊会说这话,花心蕊接道:“真的,她对你很好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现在还来得及。” 说着就微微一笑道:“今天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现在话就说到这里,你快走吧!” 万斯同不禁长长叹息了一声,他望着眼前这位绝色的佳人道:“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完了,我绝不抱怨你,只怪我自己;至于这别后一年的经过,我也用不着再对你说了。” “你快走吧!”花心蕊皱着眉说。 第88章 “我当然走!”万斯同剑眉一挑道:“可是我要把话说完,我走之后,你转告葛金郎,就说我今后誓必要找他报二指之仇!” “二指之仇?”花心蕊不明白地问。 万斯同说完了话,不愿在此多留,冷笑道:“我走了!” 忽然一阵大笑之声,自窗外传进来,道:“万斯同你好大的胆子,滚出来!” 花心蕊啊了一声道:“不好了,是葛金郎,我来与他说话,你快逃吧!” 显然的,她多少还有些不忘旧情,可是斯同七尺之躯,岂能受一妇人保护? 他当时脸色一变,也狂笑了一声,说道:“好!今天我倒要再好好领教领教了。” 他说着把挡在身前的花心蕊,向一边一推,就势纵身而出,同时他已把束在腰上的那口寒铁软剑抖了出来,夜色沉沉之中,这口剑就像是一道闪电似地,蓦地闪出了一道白光。 他持剑在手,身形向院中一落,大喝道:“葛金郎小子在哪里?” “哈……”又是一阵狂笑,就在一行松树影里,走出了那个意态轻狂的葛金郎。 他离万斯同约有十步,站定了脚步,手指着万斯同冷笑道:“前日在岭下所遇果真是你,你家少爷当时手下留情,饶你不死,想不到今夜你居然还有胆量私问我这冷碧轩,擅入妇人闺房。你好大的胆子,今夜若不叫你死在我宝剑之下,谅你不识我葛金郎何许人也!” 说着反手后背,按动宝剑哑簧,只听“呛”的一声,已把长剑抽了出来。 当下平剑当胸,冷冷笑道:“快来受死!” 万斯同冷冷地道:“葛金郎,你好大言不惭,这冷碧轩是我天南派清修之处,本派宗师三盒老人已移交由我掌管。是你这小辈,不懂武林规矩,擅自占据整修,已有违我天南门规,却说我擅自闯入,真乃恬不知耻!” 葛金郎被他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恼羞成怒,啐了一口道:“这冷碧轩乃是古人留下的遗迹,又非你天南派的财产,你们住得,我就住不得么?” 说着又嘿嘿一声冷笑道:“那么你暗入我妻闺房,又待怎讲?” 万斯同为他这么一问,一时倒也不知如何解答,微微顿了一下,才冷笑道:“她原是我万斯同的妻子,只是未正式结婚而已!” 说了这几句话,不禁触动伤怀,一时唏嘘不已,葛金郎闻言大喝了一声:“你是满口胡言,看剑!” 他说着身子已飞纵了过去,掌中剑“春水试寒”,抖起了一点银星,直向万斯同咽喉上刺去。 万斯同这时早已恨不能与他一拼,当时用剑向外一拨,葛金郎只是把剑向后一吞,容得万斯同剑过,仍然原式刺出,剑势颇为疾劲。 可是万斯同这一个招式,也是一个虚式,在掩饰其下的一招“秋扇挥萤。” 葛金郎剑尖方到,突然见到万斯同右臂一展,剑光倏地一闪,剑刃已临右腮,一时冷气侵面,剑芒逼人,他吃了一惊,这才知道对方所持,竟是一口削铁断金的宝剑,当下慌不迭地向左一个蝶翻。 万斯同这一招虽是走了空招,可是那锋利的剑芒,已把葛金郎那袭肥大的衣袖,划开了三四寸许的一道口子,直把葛金郎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万斯同却也暗惊这葛金郎果然是身怀绝技,一时抖擞精神,挺身而出,把一口宝剑展个风雨不透。只见他左插右盖,前盘后舞,吞吐如意,力贯剑锋,凡是剑诀指处,剑锋必定走到那里。 这是他知道葛金郎身法不凡,所以才这么使尽了身手,可是对方也不是弱者。 他此时因见万斯同剑法高深,再加上他手上那口宝剑,自己更不敢丝毫轻视了,所以把其父秘授给自己的“大罗十八剑”,立时展了开来。 一时之间,但见剑光闪闪,人影憧憧,这套剑法的妙处是在予敌以错觉,一待展了开来,敌人很难分出对方的身形来。 二人这一动上手,可谓之棋逢对手,将遇良村,剑光环绕中,二人那沉浮的身子,时分乍合,看起来真有所谓的“虫蝇不能落,一羽不能加”之势。 这时花心蕊也站在一边,她秀眉微皱,手中也持着一口宝剑,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碧和小蓝也都叉腰站在一边,不时地打量着场内,想助主人一臂之力。 忽然“呛啷”一声,二人各自跃身腾开,万斯同俯视掌中那口爱逾性命的宝剑,见它依然光华夺目,剑身如一弯秋水似地颤动着,并无一丝损坏,心中不禁宽心大放。 可是葛金郎一看自己掌中那口剑时,却发现已少了半尺多长的一截,他不禁心中大寒。 万斯同冷笑了一声,未曾发话,葛金郎却恨声叫道:“你倚仗着宝剑锋利,算是什么英雄?如有本事,可敢与我换剑敌过?” 他说着,愤怒地把手中那半截宝剑往地上一掷,花心蕊这时却走上,把她自己那口剑递给了葛金郎道:“金郎,你用我的剑!” 葛金郎冷冷一笑,把宝剑接了过来,二人目光同向万斯同望去。 花心蕊轻轻挽着葛金郎一臂,微笑着对万斯同道:“万斯同,方才你二人比对之时,我已看过了,你的剑法虽高,比起金郎来,还是略差一筹,你不过是占了一口好剑的便宜。可是你要削我这口剑,却不容易,怎么,你还要再打么?” 万斯同目见此状,一时内心真是无比难受,葛金郎面带冷笑望着他,他之所以不如先前那么盛气凌人,可能是心中顾虑对方手中的宝剑。 虽然他自信在招式上幸不输他,可是对方有一口好剑,在内心上却威胁自己很大,他才暂时没有作声。 在万斯同来说,他本存胜之心;可是现在目睹花心蕊的情形,他的斗志可说是全消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实在不值,为这么一个女人,实在是不值。 “我何必这么认真地为她厮拼呢?”万斯同不由这么想,“如他伤我,自非我所愿;如我伤了他,令心蕊会更加仇恨于我,总之,我是太不值了。” 想到此,他苦笑了笑,把掌中剑束到腰上,道:“这地方我以后不会再来了,祝你二人快乐幸福。” 说完这两句话,他伤心到极点,这地方他实在是不愿再多留一分钟,遂纵身而去。 他的身形,方腾纵上了一堵假山,未及下飘,却听得葛金郎一声狂笑道:“万斯同慢走,小弟送你一程。” 接着一条人影,自后紧扑而上,万斯同心存厌恶,哪里愿意叫他送自己。 当下闻言之后,足下更加快捷地向前纵去,这冷碧轩自改建以后,庄园范围扩大,万斯同施出轻功绝技,十数个起落,才来至围墙附近。 “喂!慢走一步!”葛金郎自后赶上来。 万斯同足尖用力一点,身形上了墙头;可是,这时那葛金郎,却也以“一鹤冲天” 的轻功绝技,拔上了一堵假山石之上。 只听见他口中狂笑道:“万兄你走好了,小弟不远送了。” 葛金郎口中这么说着,只见他右手霍地向外一推,隐隐听得“崩”的一声轻弹。 那墙头上的万斯同心中正自奇怪,这葛金郎怎么对自己如此客气了起来?心中尚还不解,此刻闻声知道不妙,他还不及回头细看,只觉得背后一阵奇痛,似被无数暗器打中,只痛得他在墙头上身形一晃,直向下栽去。 同时间,一股极为尖锐的风声,自他颈旁划过,痛得他打了一个寒战,身形也随之下坠。 隐闻得身后的葛金郎,狂笑而去。 万斯同由墙上栽下,倒是没有摔着,试着用手摸了一下颈后,不胜疼痛,这才知道右耳根下,竟为暗器擦伤了。那暗器虽没有打中自己,却划了一道血槽,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吃夜风一吹,痛得他银牙紧咬不已。 他忍着痛摸了摸后背,并未见有伤痕,心中大为奇怪,因为方才明明觉得背后中了不少暗器,怎会不见伤痕呢?猛然忆起了自己所穿,是大木上人所赠的那件紧身风衣。 如此看来,这件风衣,分明能避一般刀剑暗器,倘非如此,自己这条命,今夜休想再要了。 当下真恨不能回过头来,重新再找葛金郎拼命去,可是转念一想,他就停止了这种冲动。 一来这葛金郎武技不凡,似在自己之上,回去再打不见得就能取胜;再者自己此刻受有暗器轻伤,尚不知伤势如何。 这么一想,他就感伤着,直向山下行去。 那颈后伤痕,本有些疼痛,此刻行了一程,忽觉得风吹得十分难受;而且颈项觉得湿湿的,像是流了不少血。 他就在一座石峰背风处停了下来,摸索着把自己内衣撕了一条,想暂时把伤处包扎一下,不想手方抬起,忽觉得那受伤的地方,竟有一种麻痹的感觉。 万斯同不禁大吃一惊,这才想到了,葛金郎所用的暗器,竟是染有毒药的。 他吓得全身打了一个寒战,慌不迭站起,可是任何受伤之人,都是一样的。如果你自认为能支持下去,或许就真能支持下去,反之,你是必定要崩溃的。 万斯同此刻正是如此,如果他不知那是毒药暗器,或许还能支持一些时候;可是当他已经想到了之后,他就支持不下去了。 当下他只觉得双腿一阵发软,头脑一阵昏晕,由不住“咕咚”一声倒在地下了。 多灾多难的万斯同,这一次毒发山途,看来是凶多吉少了,可是“吉人自有天相”,一个不该死之人,处处都能逢生。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仿佛觉得身子为人转动着,同时鼻中嗅到一种令人发呛的气味。 “噢”他翻了一个身,由不住睁开了眼睛。“好啦!老天爷呀!”一个人在他身边这么说着,万斯同心中一惊,正要挺身坐起,却为这人又把他按住了。 万斯同也就借机把这里情形打量了一下,自己是睡在一张铺有厚毡的木板床上,这间房子并不大,一边一个箱子盖上,有一盏油灯,黄黄昏光里,看见在自己眼前,是一个佝腰干瘦的老婆婆。 第89章 这婆子一只手拿着一卷干草似的东西,一头已经燃着了,冒着淡黄颜色的浓烟。 那种令人发呛的气味,正是这些烟雾所造成的。 在老婆婆身边,另有一个头扎大辫子的姑娘,这姑娘长得十分胖蠢,肥脸小眼,还是重下巴。 她此时来回地在推动着万斯同,就像是和面一样的,万斯同为那浓烟呛得直咳,一面喘道:“大姑娘行啦!不要……再推了。” 胖女嘻嘻一笑,对着那老太太道:“这小子醒了,在说话呢!” 她说着话,手下仍是不停地推着揉着,万斯同觉得难受得很,就伸手把她一推道: “不要再推了!” 那婆子这时才笑笑说:“喂,别动……好了,我们婆孙两个,是救你的。你脖子上是中了毒药镖,要不给你放血,你就死啦!” 胖女身子被他推得退后了三四步,想是吃惊于万斯同有这么大力,一时呆住了。 她的话很难懂,大概是牙都掉光了,说起话来有些漏风,可是万斯同还能勉强听得懂。 他这才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当下好不惭愧,就在枕上点了点头道:“谢谢你们了,我……” 这一点头,才知道右颈下面十分酸疼;并且好似还有一个什么热东西罩在上面一般,忍不住就想用手去抓。 那老太婆马上按住他的手,道:“不要动。” 万斯同忙缩回了手,一面皱眉道:“老太太,这是……” 老太太用手指了那胖姑娘一下说:“这是我孙女。” 万斯同忙点了一下头,道:“谢谢姑娘!” 胖姑娘本来在一边不说话,这时候见万斯同对自己说话,她就咧开大嘴先笑了两声,走了过来。 那婆子又接下去道:“我孙女牵着驴要去拉柴禾,不想半路上看见了你,就把你给驮回来了。” 万斯同一边点头称谢,心想这可好,我成了柴禾了。一时只觉得这房中十分气闷,就四下看了看,只有左上方开着一个小天窗,另外两扇窗子都关着,他就道:“好热!” 胖姑娘就过去推开了一扇窗子,万斯同忽然想起了藏在自己身畔的那三卷《合沙奇书》,不禁口中“啊”了一声,一面就伸手去摸。 老婆婆见状噗哧笑了,就说:“你不用怕,你的东西,我们原封没动,都给你存着呢!” 万斯同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心中不禁对这婆孙二人十分感激。 这时那个胖姑娘就拉了一张凳子坐在万斯同床前,老太太却打了一个呵欠道:“咱们为了你可是一夜都没睡,来,四妞,把罐子给他卸下来,时候也差不多了。” 胖姑娘闻言答应着,并且用两只手,按在万斯同的双肩上,那个老太太就弯下腰去摸他的脖子。 万斯同想问干什么,就觉得颈后面“波”的一声,顿时感到伤处十分清爽。 再看那老婆婆手中,却多了一个竹筒儿,筒内热腾腾地还在冒着烟。 那个叫四妞的胖姑娘赶紧从地上端起了一个盆,老太太就把竹筒子向盆里一倒,万斯同才看出了,由内中倒出的,却是一块红颜色的血块。 老婆婆又亲自把灯拿过来,低下头在盆里瞧了瞧,一面点头笑道:“好了!你看看。” 万斯同忙坐起来,仔细地看了看,就见那盆中,一块块全是紫黑颜色的血块,只有上面六七块是鲜红颜色的,老太太就指着对他说:“黑颜色的就是有毒的,红颜色的就是毒已经没有了。” 万斯同连忙称谢,他真想不到,这种乡下的土法子,俗名“拔罐子”的玩艺儿,居然还有此功效。当时就要下床,那个胖妞却按着他道:“你的脖子还有血呢,我给你擦擦!” 万斯同虽是不大好意思,但也无法,就见那个姑娘找来些干布,为他擦去了血渍,又为他细心包扎上,就道:“现在你可以下床了。” 万斯同翻身下床,对着她二人弯腰一拜道:“小可多谢二位恩人救命大恩,尚未请教二位大名,贵会主人是否在家呢?” 老太太嘿嘿笑道:“不客气了,唉!我们可就两个人……” 说着用手揉了一下眼睛,一指那个胖姑娘道:“她爹娘在老家都死啦,我带着她到了江南,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人啦!” 万斯同伤感地点了点头,一时却也不知怎么安慰她们好,这时他才注意到,房中堆着不少的干柴,一捆捆都堆在一起,心知这婆孙二人定是以打柴为生,心中就更加同情。 除自己睡的这张床上,另外在几张板凳上还架着一张大木床,被褥虽破旧,看来倒还干净。 这时候窗户上已露出了微微的白色,天已经亮了,几只小鸟正在窗前的树枝上跳着叫着。 老太太哈着腰,上了床,一面道:“先生你再坐一会儿,叫四妞给你熬点稀饭,你吃饱好上路。我的腰不太听使唤,要休息一下了。” 万斯同就把她扶了上床,感激地道:“老太太你好好歇着吧!” 这时那个胖姑娘已把他的一个革囊给提了过来,万斯同就过去从其中取出了二十两银子,双手赠予那老太太道:“这是在下一点小意思,老太太你和姑娘留着花吧!” 不想那老太太却翻身起来,推着手道:“我们不要钱,先生可别客气。” 胖姑娘也红着面在一边道:“我们卖柴禾,还剩有钱呢,你收回去吧!” 万斯同如何肯依,推了半天,二人因见万斯同十分坚持,只好收了下来。 万斯同肚子也是真饿了,胖姑娘煮好了稀饭,他吃了两大碗,那老太太熬了一整夜,这时呼呼地睡着了,万斯同也没有吵她,就别了胖姑娘,一个人走了出来。 胖姑娘一直送他走到了路边,她又指给他一条通往山下的道路,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远处的山尖上,已露出了一些旭日的光彩,疲倦的人似乎也得到了复苏。 在路边的一块小石山上,他怔怔地坐了下来,心中想道:“我这么匆匆忙忙地赶路,又是上何处去呢?” 这么一想,他不禁暗暗地发起愁来,这一路急匆而驰,总算找到了雁荡,也找到了心蕊,可是又有什么用?早知如此,自己这一趟也就不必再来了。 他又想到昨夜的一些情形,花心蕊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一时不禁痛心欲裂。 尤其是葛金郎那种狠毒的手段,更令他切齿痛恨,他不禁暗自咒诅着,有一天自己必定要算这笔仇恨的,想到恨处,真令他银牙咬碎。 可是当他想到了葛金郎,他那一身武功,又确实令自己佩服,由此看来,他那父亲葛鹰,尚不知道是如何厉害的一个人物。 “难道说我这一身武功,就能报仇了么?”想到这里,他由不得从汗毛孔向外冒凉气。 又想到了心蕊轻视的嘴脸,那种样子,似乎早已注定了自己不是葛金郎的对手。 “唉!”他重重叹息一声,这时候东方的太阳忽然跳了出来,把大地渲染成一片红色。 经过长途跋涉,历经千辛万苦的万斯同,在他已经达到了一个目标之后,他显然是再也走不动了。虽然他并没有真的达到那个目标。 忽然他感觉到,自己的武技实在是太差,比之龙十姑固是不如,连眼前的葛金郎也是差得远。 “我非要再下一番苦功不可!”万斯同重重地捶了一下石头。 “我身边既然有现成的《合沙奇书》,还有大木上人送我那本剑诀谱,何不照着痛下功夫?” 这念头本来他早就埋藏在内心了,只是那时他一心一意地记挂着花心蕊,只打算和她作长久夫妻的事,并未深思这个问题。 可是这时候情形就大大不同了,花心蕊这一边,可以说是完全死了心了。 同时却自葛金郎身上,受了这种奇耻大辱,忿激得令他感觉到自己是非要再下苦功锻炼不可。 他有了这种想法,当下就站了起来,这雁荡峰回极多,觅一静处,实在并不费事。 于是他就开始留意这附件的山峰,费了整整的一个上午时间,果然他发现了一座无人的石洞。洞内光线很好,地势颇高,里面也很干燥! 他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一个曾经过这般痛苦遭遇的人,是很难安定下来的。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理。” “黑夜”至“天明”,是要经过一番蜕变的! 冬尽到春来,亦需要耐心和期待! 紧紧地咬着牙,在痛苦的深渊里,他期待着那一声“惊蛰”的春雷! 那一天真的会来吗? 他相信一定会来的! 01毁誓下山独闯魔宫 你可曾独居荒山? 你可曾骨肉分离? 你可曾遭受到亲情的背叛? 你可曾饱受痛苦的折磨?久历失望、寂莫、惆怅、愤怒——这么多眼睛看不见的敌人的侵袭? 这一切的不幸,你一定不曾遭受过。 大多数的人都不曾遭受过。 然而这个不幸的女人,“紫蝶仙”花蕾,却统统都尝到了。 最先是她次女花心蕊为“爱”出走,紧接着长女花心怡奉命寻妹,也是去而不返— —两个原先形影不离,唇齿相依的可爱女儿,就这样地离她而去了。 正当她愤怒难遣、愁极无聊的时候,一个失意的青年人,来到了黄山。 这个青年名叫郭潜,他的来意,是专程把她两个女儿的近况和遭遇告诉她的。 她听得的事实是:次女心蕊——无耻、淫贱、私婚;长女心怡虽然玉洁冰清,却依然脱不开为“情”所折磨,她似乎情有所钟,苦苦地迷恋着一个人——万斯同。 “紫蝶仙”花蕾悉知这一切事实,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虽然她在入山隐居之初,就立下了“永不出山”的誓言,但是,如今为了她这两个不听话的女儿,为了匡正她花氏一门在武林中的“自负”和“盛誉”,她不得不背弃此誓言,决计要将两个女儿带回山上,以正家风。 第90章 当然,这么一来,却又牵扯出另外的几个人来。 第一个深为她所痛恨的是葛金郎——这个胆敢与她次女花心蕊私自成婚的小辈。 葛金郎据说武功高强,而造就他一身武功和“天不怕地不怕”个性的人,毫无疑问的就是他父亲“鬼面神君”葛鹰。因此,葛鹰便自然而然地成为花蕾第一个要找寻的对象。 提起“鬼面神君”葛鹰这个人,凡是在武林中略具见识的人,都不会陌生。他的一生,包括他诡异莫测的武功,在武林中被引为“传奇”,脍炙人口。 据说他自幼在高丽遇见了一个异人,收归门下,学成了一身绝技,和他同时从师的尚有一人,这人较葛鹰略长,名叫莫老甲,绰号“西天一怪”,也是一个极难缠的人物;只是这莫老甲却远居青海,从未涉足中原罢了。 “鬼面神君”葛鹰与“西天一怪”莫老甲,二人虽是生性残忍,技艺超人,却因为生性怪癖,不喜人群,所以直接受他二人毒害的人并不多。人们对于这两个怪人所谈论的一切,不过是些捕风捉影之谈,却很少有人见过他们的庐山真面目。 可是他二人却是极具奢侈,着重浮华享受之人。莫老甲开府青海在此从略,而这个葛鹰在天台山的一切,却是不得不谈一谈了。 天台山是浙省有名的大山,位处天台县之西北,它和普陀、雁荡在浙省是三座最负盛名的山岭。 这座山形势高大,西南接括苍、雁荡,西北接四明、金华,婉蜒东海之滨,风景极为绮丽。北有石桥,长数十丈,展两岭间,望之如龙蛇行空,自古皆为飞仙所居住之处,它的超拔可想而知了。 自从鬼面神君迁居此山以来,这魔头倾其百万家资,变卖了无数得自天竺高丽的珠宝,在这座山上绝峰的大回岭上,兴筑了一座可以媲美帝王的宫殿,号其为“上丸天宫”。 这上丸天宫自此,就成了武林一支极负盛名,而玄奥莫测的武林别宗。 数十年以来,上丸天宫的门人,是绝少涉入江湖的,可是知情者,对他们却是丝毫不敢轻视。因为凡是来自天台山上丸天宫的人们,无不有一身惊人的绝技,因此他们在武林中的声价,一直是很高的! 也就因为如此,那鬼面神君葛鹰,更加养成了一副骄傲狂横的个性,他自诩的身价,比王侯还要高。 这一天——也正是一个深秋的日子。 天台山下,来了一个四旬左右的妇人,这妇人生得峨眉淡扫,杏目含威,也许她本来的岁数已过五十了;可是看起来,她还是有相当的风韵。尤其是她头上的黑发,仍然是那么地黑、密,只是她面上蒙有一层薄纱。 她上身穿着对襟的紧身小缎袄,另加一领紫色的纱质披风,下身是八幅风裙,腰肢十分婀娜,足下是一双粉底双凤鞋,看上去不染纤尘。 这妇人并没有骑马,也未乘轿,她一路来到这里,宛似游山玩水一般,引得一般路人对她十分注意。因为那时一个妇人,是很少出门的,更不要说是游山玩水了。 由于她看起来,又不像是小家妇人,穿着仪态,纵是朝廷命妇,也不过如此。 在离上丸天宫约有百丈左右,这妇人就停下了,她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座巨大的宫院: 天宫的大门,高有四丈,一列的水磨砖墙,围出去足有二十丈方圆的范围,真是好大的气派。 妇人面现鄙夷地冷笑了笑,她缓缓地摘下了蒙在脸上的那块面纱,又把肩上的披风解开,才发现她背后系着一根长有二尺许的翠萧。 也许是走了太多的路,她觉得有些累,就在这山峰上,让徐徐的风吹着,黑色的长发,飘动起来,就像是一片云。 妇人睨目宫门,再次冷冷一笑,心中却想道:“鬼面神君在江湖上是成了名的老辈人物,我今虽是问罪来此,却也需顾全些礼貌才是,且等我养好了精神再说。” 想着遂放目山下,但见行云片片,都在山半飘浮,断岭处丛生着醉人的野兰和百合,当真是人间仙土,比之自己处身黄山,却不知又美上多少倍了。 她这么深思着,心中不禁浮上了一层莫名的惆怅,愈觉得自己岁月磋跎,山居二十年来,青春已去,如今已是将垂垂老矣! 想着不禁长叹了一声,只觉得自己既已封剑黄山,并曾发下了誓言,如今为了爱女,却不得不毁戒下山,仍然免不了争强斗胜。 此刻找到了这上丸天宫,那鬼面神君葛鹰,乃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难惹人物,自己孤身前来,虽是技高胆大,却也胜负未卜,思来怎不令人烦闷。 她愈想愈气,归根结底,都是花心蕊这个无耻丫头惹出的祸患。今日胜负且不去说它,这个女儿,自己是断断再也不能容她活着现丑人间。 想着,她那张原来就十分白皙的脸,此刻更加显得苍白而无丝毫血色了。 忽然,由上丸天宫的正门内,步出一双白衣少年,这一双少年,由年岁上看来,仅不过二十五六,各着一件白短半袖衫,下穿白色短裤,长仅齐膝,赤足麻鞋,打扮得十分怪异。 二人步伐一致,行走极快,一直走到了妇人身前的数丈距离处,双双站定了身子。 妇人这才看清了,他们腰上,每人都悬有一口样式怪异的短刀,心中一动,知道这定是上丸天宫的门人,自己原要休息一刻,也怕不能了。 当下望了二人一眼,微微笑了笑,二白衣少年,却是昂然不动。 其中一个面色较黑的少年,口中哼了一声道:“妇人,你是哪里来的?” 那另一少年又推了他同伴一下道:“你何必问她这些?” 说着遂把面色一沉道:“此乃上丸天宫葛真人修真之处,向来不许外人涉足附近,你一妇人,怎么如此大胆,竟敢在此浏览……” 他在说话之时,妇人已面现不快,但并没有立刻发作,一只手缩入袖内暗自摸索着。 那白衣少年见状后退了一步,又接着道:“念在你是一无知的妇人,我们不对你如何,你快走吧!” 他话方说完,那妇人已自抽中,摸出一红色缎质的拜帖,同时站定了身子,笑吟吟地说道:“很好,这么说,葛真人在家了?” 那黑面少年短眉一挑,道:“你是何人?” 妇人蛾眉一挑,却又和颜悦色地把手一挥,掌中那张红帖,却如一支利箭似地,直向那黑面少年面上飞去。 可笑那黑面少年,一时不明所以地慌了手脚,这枚纸帖,疾飞如箭,无巧不巧,正射在了他的脸上,顿时只痛得他口中“啊呀”了一声。 他身旁另一少年,见状吃了一惊,猛然后退了一步,大声叱道:“大胆的女人…… 你……” 妇人却冷冷一笑道:“我的名字,在那张拜帖之上,你们一看即知。” 黑面少年用手捂着脸,由他指缝间滴出了点点鲜血。 他手指着妇人道:“师兄,不要饶她,这女人有些名堂,她伤了我了。” 被称为师兄的白衣少年见状似也吃了一惊,因为对方竟能以一张薄薄的纸绢,打得师弟皮破血出,分明她是有极为厉害的内功,否则何能如此? 当下他冷冷笑了一声道:“放心,她跑不了。”一边说着,遂自地上,把这张名帖拾了起来,见上面是四个核桃大小的字迹:“花蕾拜访。” 少年从师未久,“紫蝶仙”花蕾是昔年成名的人物,由于二十年来未下黄山,差不多的武林人物,早已把她忘了,他们自是不知。 他们师徒自居天台以来,一向是目中无人,夜郎自大,对于一些盛名人物,或多或少还讲一些交情;至于一般所谓无名之辈,哪会放在目中。 因此这少年猛见花蕾之名自己不知,心中已存轻视之心,再见师弟为其所伤,不禁怒从中来。 他把这张名帖,往腰中一放,嘻嘻哈哈笑了一声,道:“我道你一个妇人,怎有如此胆量,原来是会一些武功,这就好说了。” 他说着对那黑面少年怒道:“我们是好意劝说,这女人竟敢暗箭伤人,她既是来拜见真人,怎敢对我等门下弟子如此无礼,今日我们倒要给她一些厉害,也叫她不要小看了我上丸天宫的弟子,当是好欺之人!” 黑面少年为花蕾上来镇压住了,此刻为师兄这么一说,不禁勃然大怒。 他口中大喝一声:“我先打了你这贱人再说!” 说话间身子已自腾起,同是抖起双掌,直向花蕾当胸猛劈了过去。 另一少年因见他上来太过轻敌,对方站立又是一悬崖之边,这种猛扑之势,一个不妙,就有粉身碎骨之虑。 当下喝了声:“且慢!” 即见那妇人霍地身形一纵,拔起有八九尺高下,却又电也似地往下一坠,正落在那黑面少年的背后,反手一掌,叱道:“去!” 黑面少年竟是难以躲开,被她这轻轻的一击,嘴里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直向悬崖之下坠落下去。 只不过是举手之间,即了却了一条生命。 这种厉害的手段,上丸天宫中弟子,还是第一次眼见,另一少年不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一时惊愕得呆住了。 忽然他跺了一下脚,回身就跑,同时口中大声呼道:“你们来呀!” 可是,他身子才跑出了七八步,就为愤怒的花蕾,自其身后赶上,一指把他点倒在地。 他们这种动手的情形,早已惊动了门内诸人,一时众声喧哗,人影晃动里,已有七八条疾劲的人影,风掣电闪一般地扑了过来。白衣闪动,“唰”的一声,已把这位来自黄山的妇人围了个紧。 “紫蝶仙”花蕾乃是久经大敌的人物,自不会为这种气势所慑。 她面若春水,笑容可掬地双手互握着,格格一笑道:“你们是来干什么?” 群声哗然之中,一个四旬左右的道人,忽然蹿身而出,他对着花蕾打了一个稽首,冷笑一声,道:“足下是何人? 第91章 请留下名来。” 花蕾哼了一声道:“我的名帖,在这位小道友的身上,你可取来看看。” 道人怒目地瞪着她,一绺羊须被风吹得飘向一边,他手上持着一口明晃晃的宝剑,闻言冷冷地道:“四明,你去你师兄身上,把那张名帖找来。” 立刻就有一短衣少年答应了一声,闪身而出,在不省人事的师兄身上,找到了那张大红的名帖,他双手捧上与这位道人。道人接在手中,先是冷冷一笑,待看了一眼,面色立变,就见他点了点头道:“原来阁下竟是大名鼎鼎的紫蝶仙花蕾施主,真是失敬了!” 花蕾冷笑了一声道:“不必客气,我是来拜访葛真人的,不想……” 她回身指了一下,接道:“这两个奴才竟欺我是一个妇人,我才略微处置他们。” 道人嘿嘿一笑道:“施主,你处置得太过火了,你可知我那师侄,已为你打落涧底而丧生了么?” “这也是他自找的!”花蕾说,“怨得谁来?” 道人面上立带怒容,可是仍然强忍着愤怒,哼了一声道:“施主找家师,有何见教?” 花蕾道:“见他之后,我自有交待,你不必多问。” “哈……”这道人狂笑了一声,一摇掌中剑道:“你不说出根由,贫道是不便往里面传的,因为家师刻下事忙,无暇分身。” 花蕾冷笑了一下道:“本来用不着你们往里传,我自己找他去。” 说着举步就向前走,但她身子四周早已为人团团围住,此刻往前便走,如何使得? 立刻就有一短装少年举掌向她打来,花蕾狞笑了一声,骈二指向这少年肩上就点。 那少年知道厉害,倏地向后一退,花蕾因而闪身而出,中年道人见状大怒,一挥手中剑,猛地扑了上去,他口中大声道:“姓花的,你给我留下!” 口中这么叫着,这道人足尖在地上一点,已纵身上去,掌中剑“笑指天南”,倏地亮起了一点银星,直向着紫蝶仙花蕾背后扎去。 这时其余的十数个弟子,早就抽出了短刀,“呼”的一声,把大门封了个紧。 紫蝶仙面现鄙夷,她手中这时尚拿着那方用来遮面的丝巾,霍地一个转身,那方丝巾已经抡成了剑也似的直,直向道人手中剑上挥去。 原来这道人乃是鬼面神君座下第七弟子,道号伺明,剑术上已有神君六分真传。 此刻他看见花蕾以巾为剑,居然敢向自己剑上挥来,心中就知这女人绝非易与之辈,心中先就存下了戒心,恐其有诈,不敢让她丝巾缠上。 他口中厉叱一声,左手剑诀一领,右手中长剑向后一挑一崩,宝剑“唰”的一声,一式“醉里挑灯”,把长剑撤了回来。 他足下是丝毫不敢停留,长剑收回之后,身形跟着一个疾转,踏中宫走洪门,剑如长虹二次刺出,直取花蕾肋下。 “紫蝶仙”见这道人还有几分实学,剑招出式不凡,一望即知受有真传,当下不敢怠慢。 她微微一笑,手中丝巾二次击出,像条彩蛇似地向伺明道人剑上缠去。 伺明心中冷笑忖道:“就令你缠上又有何妨?” 思念之中,长剑已为丝巾缠住,道人力贯单臂,全力向后一夺,长剑竟被夺了出来,可是一条右臂却是齐根酸麻不已。 这才知道果然厉害,自己在她手中时候一长,必定讨不了什么好去,心中正在打着主意,对方丝巾却又横胸扫来。 伺明道人“跨虎登山”式向前一跨,掌中剑绕起了一片剑光,以“力劈华山”式,直向花蕾头上直劈了下来。 花蕾想不到道人居然这么厉害,于是手下也就不再留情,下手更毒,再也不心存客套。 遂气充丹田,身形看似纹丝不动,可是待到对方剑刃已离她肌肤寸许的刹那,才见她倏地向外一闪,把身子闪开半尺。 看来可真是险到极点,伺明道人的剑身,擦着她的衣边直劈了下去。 伺明道人剑一挥下,已发现不妙,奈何剑上的力道太猛,如拼命撤回,势将露出破绽,急得他左手猛地向外一分,用擒拿式中“分手夺缰”,直向花蕾腕子上叼去。 可是紫蝶仙花蕾胸有成竹,怎会容他得手? 道人这种招式在拼命,却未想到已犯武者大忌,因他双手不同方向运力,已动摇了下盘根基。 就在同时之间,即见对方腰肢一扭,右腕微抖处,手中彩带长虹闹空似地一个疾转,伺明道人再想问避哪里还来得及? 这条丝巾就像一条蛇似地,“呼”的一声,缠在了他的腰上。 随着紫蝶仙花蕾的一声清叱道:“去!” 伺明道人整个身躯,竟似一只链子锤似地,被抢了起来,紧接着,花蕾向外一抛一抖,就像一根滚木似地,滚了出去。 “叭哒”一声,直被摔出了丈许以外。由于紫蝶仙花蕾所施的劲力着重在侧旋之力,是以道人就想定住身形也是不易。 这一下正甩在了道边的一堆乱石之间,直把道人摔了个头破血流,一身衣服也都破了,一时再也无法爬起,就连手中的那口长剑也扔落在一边。 四下白衣弟子,见状纷纷惊呼了起来,有两个人疾速地上前去搀扶跌伤的道人,剩下的十余人,只听得带头那人一声呐喊,全数涌身而上。 花蕾冷笑一声,并不慌忙地运用手中那条丝巾,时快时慢,时进时退。 那条细软的东西,在她手中,有时作剑,有时作鞭,有时却如一条带子缠人下盘。 不大的工夫,只闻得一片砰砰碰碰之声,十来个短衣弟子,竟为她摔得鼻青脸肿,手中兵刃全数脱落,呼叱叫喊之声,更是闹成了一片。 是时由大门之内,又纷纷跑出了许多人来,这些人有的穿着白衣短装,也有的身着青色道袍,上丸天宫中两代弟子,竟有三分之一都跑了出来。 此刻那十数个白衣短装少年早已为人搀了下去,场地中却多了四名青衣道长! 四道长的身份似和先前那伺明道人是同一辈份,都是“鬼面神君”葛鹰座下弟子。 他们闻讯赶来,目睹这个妇人,只凭一条彩带,即把自己门中弟子十余人打得这么七零八乱,俱不禁愤怒填胸。各自怒叱着扑身而前,四口青钢长剑,把紫蝶仙花蕾团团围住。 花蕾见状,益发抖擞精神——平心而论,她之所以如此,旨在扫一扫葛鹰的面子,倒也并非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怨! 这时眼见对方人愈来愈多,前仆后继,竟想依仗人多,来逼迫自己。尤其这四个道人,更像是身手不凡,自己虽是艺高胆大,以一敌四,倒也不知是否能够“稳操胜券” 了。 她遂冷叱一声:“且慢。” 四道人一齐止步,其中一人嘿嘿笑道:“你这妇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花蕾寒着脸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一群东西!哼哼!我看你们还是知趣一点的好!” 那道人一阵狂笑道:“你服输了么?太晚了,除非你跪在地上给我们磕上几个响头,叫我们把你带入宫内,面请真人发落,否则……” 阴森森地一笑,这道人举了一下掌中剑,又道:“道爷剑下,可是断断饶你不得。” 花蕾一笑道:“是么?” 却见她背过手来,把背后那支洞萧给解了下来,四个道人,立刻觉出不妙,大吼一声,足下同时上步,撩剑就刺,却是又晚了一步! 花蕾自幼从武以来,惯施一支翠萧,成名以后,她却是极少使用,此时一经施展,无异如虎添翼,自是威力可观! 当下只听她娇叱一声:“去!” 即见她长萧抡处,透着一股尖锐劲风,为首道人虽是剑已刺出,可是花蕾的出手,竟是比他快了一步,只听得“叭”的一声。 这一翠萧,不偏不倚,正正地打在了道人的头上,那道人先是一怔,随之长剑落地,最后才“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下余三名道人,见状俱都吃了一惊,呼啸了一声,各自挺剑而上。 三口剑把花蕾团团围住了;并且由不同的方向,把剑刺出去,可是,紫蝶仙花蕾长萧在手,她是不会把三人放在心上的。 只见她从容地进退着,掌中这支翠萧,更是指南打北,点、挑、崩、打、砸,对方三口剑虽是连连逼进,却连她身子也沾不上,到了第九式上,其中一个道人,又为花蕾长萧点中了“肺腑穴”,顿时翻身栽倒,不省人事。 下余的二道人立刻现出了极度惊慌的神态,因为他们见这个妇人下手极毒,所点穴道俱是人身大穴,一经点上,哪怕是为人救活了,也只怕要落得残废终生。 所以他二人对敌之时真是战战兢兢,二道人一名伺烛,一名伺秋,双剑勉强地支持了十数个来回,可就明显地不行了。 伺秋道人忽地跳出圈外大声道:“停手!不要打了。” 花蕾手中洞萧,此刻已将伺烛长剑撩开,闻言退后一步,微微冷笑道:“怎么,你等是服输了么?” 伺秋苦着脸道:“你这妇人,到底是谁?” 花蕾寒着脸道:“我已报名数次,现在没有工夫再说,你们如不为我去通告葛鹰,我就一路打杀进去,看看你们能否阻拦得住!”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因为这女人太厉害,如果再打下去,二人非送命不可。 他们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宫门之前,已经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俱是本门三代弟子,赤臂裸膝,一个个气势汹汹地往这边看着。 可是他们没有一个敢妄动的,因为他们眼见着这妇人,像是凶神附体也似,手中那支萧碰着谁谁就倒霉,连本门二代弟子,也有三名负伤倒地,他们就不用再现眼了。 二道人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已自了然,知道这些弟子们就是上,也只有白赔上几条命。 伺秋咳了一声,干笑了两声道:“我们去为你通禀一声,自无什么不可,只是打伤打死了我们门下这么多弟子,却叫我们如何交待?” 第92章 他一边说着,尚自频频皱眉,伺烛道人也苦着脸道:“你这样凶神附体似地上门,哪里像是一个求见的客人?” 花蕾细眉微挑,冷笑一声,道:“谁说我是上门求见他,我是来找葛鹰算账的。” 道人面色又是一变,互看一眼,心说:好大的胆子,竟敢来找师父拚命?伺秋黄眉一耸,立刻就笑了。 他内心也就不再害怕,心忖着:既如此,师父就再不能装聋作哑了,反正我们打不过,你是非出来不可了。 当下点了点头道:“这么说就好办了,我师父葛真人最喜欢有功夫的人;尤其是你一个妇人,能有这种功夫,他必定很看得起你。只要你能胜过他老人家,这些人也都算是白死白伤了。” 伺烛怒目道:“师兄,她既是师父的仇人,我们绝不能饶她。” 伺秋心中暗暗叫苦,暗忖道:“你还鬼叫个屁呀!凭咱们两个人行么?我这半天好话算是白说了。” 想着就狠狠地瞪了伺烛一眼,正想先敷衍对方一下,一面好待机派人送信。可是已经晚了,花蕾早已纵身而上,一支飞萧直向伺烛面上点来。 伺烛倚仗人多,又听对方是师父的仇人,他就胆子大了,这时花蕾长萧点来,他冷笑一声,抡剑直向花蕾腕子上斩去。 他内心暗忖着,自己兵刃较长,这么出手,起码可令对方即刻退身。 可是花蕾并非如此,她却仅仅分出一手,直向伺烛的宝剑弹去,只听得“当”一声,那么劲道锋利的一口长剑,竟为她一指弹到了一边。 伺烛大吃一惊,再想退身哪里还来得及?又是“当”的一声,这一萧,正点在了他正中脑门之上,他连“啊呀”两个字都没有来得及喊,已翻身栽倒在地。伺秋见状吓得“啊”了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一阵云板之声,自上丸天宫之内传出,门外众位弟子无不面现紧张,纷纷回顾,那持剑的伺秋道人,忽然向旁一跳。 他面现惊慌地一面摆着手道:“请不要再打,家师要出来了。” 他生怕花蕾在这一刹那间伤害自己,连连后退着道:“你不是要找家师么,他老人家现在出来了,你看着办吧!” 紫蝶仙花蕾哼了一声道:“我原是来找他的,他来得正好!” 她说着遂垂下萧来,身形后退了几步,面向着大门,要见识这位名噪武林的上丸天宫的一代老怪,是怎么一个人物。 那阵云板之声,敲得是愈来愈响,门外众弟子却是噤若寒蝉,无一发声。 忽见门内闪出一身着兽皮的高大个子,虬须满面,一出门就四下张望,厉声道: “哪一个是肇事的女人?” 伺秋见来人正是神君座下最得意的两名弟子之一,这两名弟子,是鬼面神君自高丽带来随身之人,武功得自葛鹰真传。 二弟子一名降龙,一名伏虎,来人正是那位伏虎尊者,伺烛等人虽名份是他师弟,可是无论身份、武功较这二位师兄都差得太远了。 此刻见这伏虎尊者一出,知道师父必将来临,因为这二位师兄,素日和师父是形影不离的。 伺秋不敢怠慢,上前一步手指花蕾道:“回师兄的话,这妇人就是。” 伏虎尊者一双大环眼,凌厉地向着花蕾望去,厉声一哼,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白衣弟子,把紫蝶仙花蕾的名帖找出来,双手奉上。伏虎尊者接过了名帖,那白衣弟子耸肩道:“二师叔,这女人实在很厉害。” 伏虎尊者厉哼一声:“饭桶!” 大手一翻,那名白衣弟子,竟被摔出了丈许以外,连一声也不敢哼,爬起来蹲向一边。 他们这群弟子素日最畏惧的,除鬼面神君葛鹰之外,仅有三人,除却真人之子葛金郎外,就是降龙伏虎二人。 以上三人因蒙真人喜爱,加以武技出众,各弟子谁也招惹不起。 伏虎尊者把同门师侄摔出以后,愤愤地看了一下名帖,他的面上立刻现出惊讶之容。 当下看了花蕾一眼,寒声道:“原来是花女侠,久仰大名!” 这时云板之声,敲得似较先前更为急促,“当当”之声震人耳鼓。 伏虎尊者回顾看了一眼,冷冷地道:“在下听说阁下深居黄山,早已不问外事,今日何故又破誓出山?伤我门下的人,倒要请教!” 他说话之时,一双虎目闪闪有光,像是忍着心中的愤怒。 花蕾见对方年岁至多三十二三,生得是豹头环眼,身高体大,说话声如洪钟,一望即知是一个练有相当功夫的人,乃猜定是葛鹰座下一个得力弟子。她只当如此一闹,那葛鹰是无论如何定要出来了,却未想到,仍有这么多花招,自己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个相当叫字号的人物,不想在人家眼中,却有不堪承教之意,屡次三番,却尽打发些后生小辈,来与自己纠葛。 想到这里,一时怒由心起,暗中咬了一下牙,心说:拿蛇拿头,今日要是见不着葛鹰,就先拿这个横小子试试身手,看那葛老魔能龟缩到何时! 紫蝶仙花蕾有了这种想法,就打定了主意,望着伏虎尊者冷冷一笑道:“我来此要会的是葛鹰,奈何你们这群小辈,三番两次地阻挡,迫我伤人,又怨得谁来,你又是谁?” 伏虎尊者素日被人捧得凤凰蛋似的,这“小辈”二字,今天还是第一次听人当面喝叫,早不禁气得头上青筋暴起,浓眉乍展。 他嘿嘿一笑道:“你连真人座下降龙、伏虎二尊者,也是不知,尚有何能来此惹是生非?” 花蕾心中蓦地想起,仿佛早先曾听人说过有这么两个人,惯施双圈,力不可敌,心中不禁动了一动。 但是她并不带出一丝惊惧的样子,只淡淡一笑道:“这么说足下就是降龙道人了?” 伏虎尊者宏声道:“贫道伏虎,降龙尊者是吾师兄。” “失敬了!”花蕾点了点头。 伏虎的一双大环眼睛睁得更大了,显然是怒不可遏,花蕾冷笑了一声道:“你师父是命你来敌我么?” “正是如此!”伏虎尊者大声道,他是直性子,不擅说谎。 “很好。”花蕾说,她并且退后了一步,四下的人都让开了,当下空出了一个十分宽大的场地。 伏虎尊者向前走了几步,花蕾这时掠了一下散乱在前额的秀发,她那风韵,仍是有些媚人的,莫怪有几个弟子,眼睛都直了。 这时伏虎尊者大声对一个弟子说道:“你进去,叫他不要敲,这没有什么大不了。” 那弟子匆匆离去,伏虎尊者又看了一下伤倒在地面上的几人同门,他把方才为花蕾点倒的那个伺烛扶了起来,这道人是为花蕾先前长萧点中面门而倒。 伏虎尊者这时看去,只见他面色青紫,正中“山根”处,有铜钱大小的一个黑点。 人是已经死了,敌人这种力透长萧,点人致死的手法,很令伏虎尊者吃惊。因为他是个行家,只一眼已看出了敌人这一点,暗含着“闭穴”、“贯穴”的手法在内,只凭这种力道,自己似乎比她要逊色许多。 冷冷一笑,他遂把伺烛放在一边,望着花蕾咬了一下牙道:“姓花的!我上丸天宫究竟与你有何深仇大怨,你竟连下毒手?今日本尊者要看你有多厉害,来吧!”嘴里这么说着,他铁塔似的身子,霍地向下一蹲,那双裸露在兽皮之外蟠龙栗肉的粗臂,向身后兽皮中一探,紧跟着他双手向外一抖,只听见“呛啷”一声脆响,再看他手中,却多了一双金光耀目的金圈。 这两枚金圈,一大一小,约有鸭蛋般粗细,可是并非是圆的,而是有棱边的,每一棱边,都是锋利的刃口,只在近手处才是圆形的,可用手抓拿。 最厉害的在这一双圈的顶端,各有一枚剑形的尖刺,长有半尺,看来更是锋利无比。 二圈一大一小,名谓“日月双环”,伏虎尊者双圈一抖,相击而出,发出一片叮当脆响。 在场诸人,可都知道他这双圈之上有极厉害的功夫,而又知道这姓花的妇人,那支翠萧之下,也有不凡的造诣,二人动手,可是一场好戏,一时又不禁地后退了数尺,空了许多地方。 伏虎尊者日月双环一出手,左脚一点地,双圈一个盘旋,一上一下,直奔花蕾胸上砸去。 花蕾见他这日月双环,确是厉害,哪敢怠慢,倏地回腹吸胸,双环已带着风声,电掣般奔到了身前;而在这时,她那支长萧却也长虹贯日而出,直取对方咽喉上的“咽喉穴”。 花蕾这一亮开式子,伏虎尊者已不由佩服,只见她右手骈中食二指,下余三指却紧扣掌心,成剑诀式,跟着抱元守一,杀腰族身,洞萧已换到了右手。 那支磨润得光华如翠的长萧,绿光闪闪,在她手中,宛如一条灵蛇一般。 伏虎双环落空,先一偏头躲开了点来的萧梢,掌中日月双环“饿鹰振羽”,一奔对方长萧,一往敌人右耳下撩去。 这一式旋展极快,非斜打,亦非平出,令人顾彼失此,顾此失彼,果然厉害。 花蕾也暗自惊心,对方双环是同时打出,却也是同时而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花蕾的长萧,猝然向下一沉,“犀牛望月”式向前跨出半步,对方双环落空,同时间,她的萧身突扬! 只听得“当”的一声,那枚直奔面前的金环,已为她点了开去。 她施的是一个巧力,所点之处多是一个交点,伏虎尊者只觉掌心发热,金环险些脱手。 好个花蕾,她身子真可当得上一个“快”字。 长萧一拧,萧转人随,倏地已到了伏虎尊者背后,一领长萧“海燕掠波”,直奔对方臂头上点了过去。 伏虎叱喝一声:“好!” 双环一合,“当”的一声,巨大的身子向下一矮,“醉奇$%^書*(网!&*$收集整理踩梅花桩”,“嗖”一声,已把身子给转了过来。 第93章 可是他掌中双环,这时也同时打出,一左一右直向花蕾两臂上砸贯而去,四外各人都喝了一声:“好!” 紫蝶仙花蕾对付这伏虎尊者,可不复像方才那么如意了,尤其是一动上手,她更知道对方双环之上,威力无匹,自己只要丝毫大意,就有性命之忧,所以她心中可是丝毫不敢大意。 这时,她身子霍地向后一倒,不明白的人定会以为她是负伤而倒,其实大大不然。 这是一式“铁板桥”的功夫,花蕾已多年不用了;可是施展起来,看上去还是那么如意利落。 紧随着她身子像风车似地一个疾转,掌中萧“拨风盘打”,直扫伏虎尊者下盘。 伏虎霍地一个倒折,只见他右手金圈一按地,“哧”一声,尖刃没土,左手的金圈“满月望斗”,直划了一个半圆的圈子向花蕾下额撩去。 二人这一动上手,四下是鸦雀无声,一个是身高体大的道人,一个是身材纤瘦的妇人。 这么一动上手,只见满空飞人,金光萧影,还夹杂着洞萧孔内呜呜的鸣声,真是惊人眼目,动人心魄。 伏虎尊者今天是安心拼命,因为他知道对方声望,今日自己如能将她打败,从此江湖上,他也就不难扬名立万。 这一发狠拼命,双环上可真有无限威力,起落进退之间,崩、点、打、缠、锁、碰、砸,各要诀运用得各尽其妙。 只看他起伏进退,随心所欲,真有雷霆乍惊,风雨骤临之势。 可是他的对手也太强了,花蕾掌中这支翠萧,可是一生未遇敌手,虽是一支竹萧,可是她使用的却全是剑上的功夫。 眼前她这支萧,却是“三十六手锁海伏波剑”的招式,展了开来,萧声呜呜,光华灿灿,如飞电,如流星,身形萧影,矫若游龙,进如迅雷,闪如惊鸿,静如山,动如河,好不厉害。 此时她萧身横出向外一封,伏虎尊者的身形也自欺进,这道人也是急怒攻心,求功心切,但见他双手回展,身形前上,“狸猫三扑鼠”。 这一招好不厉害,那是点面门,挂两肩,对方如左右闪躲,却可改为“玄鸟划沙” 直取中锋,连环三式,真有鬼神不测之威。 花蕾紧提萧梢,用“摇肩”式,避开右肩,崩手回身,避开了他的第二式,而以“拔身”之式拆他的第三式。然而敌人却以为有机可乘,只听他大吼一声,双环上一声大响,他是杀腰过臂,双环紧贴地面斜上打出去,惊人心魄的“乌龙穿塔”。 花蕾身在空中,毫无凭借,伏虎尊者双环是如此厉害,任何人眼下,也都认为她是万万难以躲开,可是紫蝶仙却不甘服输。 她凭着四十余年的内家功夫,霍地身形住下一沉,一甩萧,硬把下坠的身子又跃起了一尺来高,长萧飞点,点在了伏虎尊者前面那枚金环之上,借着这一点之力,她身形已如同海燕掠波一般地落在了伏虎尊者身前。不容伏虎尊者再施花招,长萧如蛇而出。 只听得“噗”一声,这一萧正点在了伏虎尊者的右面肩窝上。 这地方虽非致命要害之处,可是花蕾却有意下重手,因为她知道这伏虎尊者,定练有横练的功夫,普通手法岂能伤得他分毫? 是以下手之时,早已把内力逼进萧内,不要说对方是血肉之躯,就是一块青石,也能给她点碎了。 当时就听伏虎尊者大吼一声,身形踉跄后退,“呛啷”一声,金环坠地,他面色一片青紫,黄豆大的汗粒,由他面上淌下来。 花蕾这一萧,实实地把他右肩骨环给卸了下来,血脉俱停。 只见霎时间,他这只右手,已肿涨得有盘子那么粗细,他就像呆子似地站住了。 紫蝶仙花蕾冷笑了一声,说实话,她虽是胜了他,却是觉得极为吃力,由此看来,这位鬼面神君的功夫也就更可想而知了。 她横萧在手,冷笑道:“怎么,是你们去请葛鹰,还是我自己去?” 大伙没有一个敢哼气,这时上来两个人,把伏虎尊者踉跄的身子搀了下来。 花蕾又问了一声:“怎么样?” 还是没有人答腔,她就冷冷一笑道:“那么我就自己进去了。” 却见闪出了两个青衣道人,拦在了门口,这时云板之声又起,却较先前敲得更为响亮。花蕾连伤多人,非但不疲,相反地却更觉得精神抖擞。 她见竟仍有不知死活的道人,胆敢拦阻自己的去路,那么自己又何在乎多杀二人?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微微一笑,大步向着宫门之内踏进,手中长萧“毒蛇寻穴”,直向其中之一的“心脯穴”上就点。 那道人撩起长剑,想去削对方这根竹子做成的玩艺儿,可是还未挨上,自己先“哦” 了一声,扑通倒在了地上。 原来花蕾这时候下手是丝毫不留情,她竟把自己的拿手功夫,“逼魂指”施了出来。 这种逼魂指的功夫,岂是他们二人能抵受得起?所以当时伤及六根脉神,倒地归阴。 那另一小道见状,吓得脸上变了颜色,他是再也不敢轻捋虎须了,当时闪身一旁。 花蕾长眉紧颦,戾气充面,一萧在手,只要有人胆敢当道,她定格杀不论。 就这么她大步地走了进去,一路之上,都是花树夹道,她这才知道,上丸天宫之内,好大的地势,花树满园,宫室星罗棋布,真不愧当之为“宫”。 花蕾煞神附体似地一路行着,但见前路无数弟子都在跑动着。 有那接近的弟子,也都远远地急忙让开,花蕾冷笑了一声,心中甚为得意,心想自己这一打,算是把他们给打怕了。 忽然她听得“哐”的一声大响,忙回过身来,却见前面进来的大门,竟被关上了,几个白衣弟子,正在大门上加着锁链。 有人高声叫着:“关好了,别叫她跑了。” 还有人叫着说:“这女人打死了十几个弟兄,好厉害!千万不能让她跑掉了!” 花蕾站定脚步,心中一怔,正要回身扑过去,转念一想,心说反正我来此是势将要见着葛鹰不可!又何在乎他们关不关上门? 心中想着,并不在意,又向前继续行去,这时,那乱噪的人声和震耳的云板之声都停住了,反倒是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花蕾一路穿廊越道,只见眼前翠松草坪,相映甚美,足下是红色水磨方砖的道路,曲曲折折地直通向一个六角形的大厅。 大厅正前方是一色的云石砌台,打磨得平滑如镜,四面轩窗一齐开着,显得气派十分宏伟。 大厅的前方,有一方黑漆大匾,书以红漆三个大字“演武厅”。 紫蝶仙冷笑了一声,心说:“好!我就去你们这里的演武厅演演武艺吧!” 她实在也没想到,今天事情会被自己弄成一塌糊涂,试想那鬼面神君一定不会轻易饶过自己,眼前已无妥协可能,自己也就豁了出去。 她心里这么盘算着,足下则更快捷地直向演武厅奔去,眼看离演武厅尚有十丈左右的距离,忽见厅门内数十名白衣弟子一拥而出。 这些白衣弟子,俱是和先前门口那些弟子一样的打扮,短衣麻鞋,腰插短刀。 这众多的弟子,一出来雁翅似地向两边排了开来,没有带出一点的声音。 遂又见拥出了二三十名青衣道装弟子,这是天宫中第二代弟子。 出门之后也是向两边排开,他们口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花蕾心中一怔,站住了脚步,暂时没有再向前走,这为数约百名以上的弟子,站定之后,全把愤怒的眼光,直向着花蕾身上看来。 就在这个时候,继由大厅内拥出了一辆全白色的四轮推车。 在这推车之上,铺着一块黑色的兽皮,其上坐着一个貌相古怪的古稀道人。 花蕾见来人,身穿白麻布衫,猿臂鸢肩,满头须发,其白如银,两道白寿眉,由两边眼角下垂及颊。 这人面色鲜红,狮鼻阔口,满嘴银牙,两耳垂轮,色如丹砂,又长又厚,貌相堪称是奇古,通身衣履清洁不着点尘。 尤其是他那一双眯着的细长眼睛,睁合之间,精光闪闪,隐射凶光。 这道人身后除了两名推车的白衣弟子之外,左右尚有两个出色的人物。 其中之一,是一个身材高大,满头红发的怪人,身着兽皮,看来不像是中原之人。 这人短额阔嘴,双耳招风,头上梳着道髻,一双怪眼叽哩咕噜地四下乱看,一眼看定了花蕾,就不再动了。 那另外一人,却是一个长身玉立,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美少年。 这人衣着华丽,身披鹤毛披风,足踏薄底快靴,一派斯文样子,和那红发的高大怪人对衬起来,真是十分刺目。 花蕾已猜出那红发道人,定是所谓的降龙尊者,至于这个华服长身少年,一时倒也猜不出他是何许人。 至于那推车上的怪道人,自不待言,他定是这上丸天宫的主人,人称鬼面神君葛鹰的便是。 紫蝶仙虽说是技高胆大,可是目视着这位早已扬名武林的一代怪杰,见他这种长相,这种气势,心中也不觉有些吃惊。 这辆推车推出了门外丈许左右,车上的古稀道人平空挥了一下手,车轮立止。 就见他目光向着正前方望去,那红发大汉立刻指了指花蕾,问着他小声说了几句。 鬼面神君两弯寿眉倏地向下一搭,阔口微启,嘿嘿冷笑了几声,嘴皮微动。 那红发道人立刻直腰,向着花蕾大声道:“真人问你姓氏,方才在门口惹是生非的是你么?” 花蕾冷冷一笑,手上长萧指着葛鹰道:“老怪物,你休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花蕾若是怕了你,也就不来了。” 葛鹰细目一张,精光四射,他直视着花蕾良久不语,过了一会儿,又低声向那红发道人说了几句。 降龙尊者又大声道:“真人说他知道江湖上有你这么一个人,只是真人生平会敌无数,却从来没有和女人动过手,也不愿和你们女人说话。” 第94章 花蕾气得连连冷笑不止,若非是眼前这么多人阻挡着,她真恨不得扑上去就动手。 可是她们这种武林中高手,涵养功夫,尤其高人一等,心中虽是怒甚,却在对方话未完前,不发一语。 降龙尊者于是又接着道:“真人问你此来何事?问你知罪不知?” “哈……”花蕾冷笑一声,点点头道:“老怪物,我来找你,是要问你要回我的女儿。” 这时那站在葛鹰身后的白衣少年,倏地面色一变,不禁后退了一步,而且惊奇地向着花蕾望去。 降龙尊者十分吃惊,当下低声把这几句话重复着又告诉了葛鹰一遍。 这怪老道人,立刻白眉向两下一分,丑脸上带出了奇异惊讶的神色,继而目现凶光,又低低地说了几句。降龙尊者立刻大声道:“你找女儿,怎的找到了我上丸天宫?我们怎会知道你的女儿?” 鬼面神君更是瞪目欲裂,像是气愤到了极点,用手重重地在兽皮坐垫上拍了一下。 这道人原来也是忍不住气而说话了,那种声音就像是山猫叫的声音一样。 他道:“你一女子,怎么如此胡闹,贫道主持上丸天宫已垂六十年之久,就从未有发生过像今天这种胡闹的事情……” 他气得有些发抖,伸出一只手,指着花蕾道:“我宫内全是童真的道人,向未涉足尘世之间,你找女儿,却怎么找到了这里来?” 说着嘿嘿怪笑了一声,双手按着兽皮,身子起伏如波地道:“多年以来,本座虽是与人无争,却也容不得尔一妇人如此猖狂,哼哼!” 说着回过头来,对降龙尊者道:“这女人共伤了本门多少弟子?” 降龙尊者目光视向一青衣弟子,后者毕恭毕敬地拜倒在地,抖颤颤地说道:“启禀真人,这妇人刚才在宫内滋事,共伤本门三代弟子二十六人,死八人……” 在场各人都不禁抽了一口冷气,就连葛鹰面色也是一变! 那弟子继续道:“另伤我二代弟子七人,死六人,伏虎师叔,也为这妇人点中穴道,右肩成残。恳乞真人,务必严惩这肇祸妇人,以为弟子等伸冤。” 说完话后,连连在地下叩首不已,降龙尊者挥手令去,这时鬼面神君葛鹰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轻轻哼了一声,喃喃自语道:“罪过……罪过……” 一面说着,那双凶光四射的眸子,注定在花蕾身上:“你这妇人,连毙我门下多人,即使以本身性命相抵,也值不得了。哼哼……这么便宜地让你一死!” 微微一顿,两道白眉往下一搭,忽然变得和气地道:“你说找你女儿?你女儿叫什么名字?怎会来到我上丸天宫?你倒要说说清楚!” 花蕾并不惧怕,聆听之下,她冷冷说道:“这件事我看还是问问你那个宝贝儿子吧!” 葛鹰回头看了身后的华服少年一眼,又回过头来冷笑,道:“贫道不懂你说的话!” “老怪物!”花蕾冷冷地道:“令郎拐诱我女儿脱离家门,匿居雁荡,这件事自当要寻你理论。” 鬼面神君闻言之后,就像刺猬似地直立起来,先是一怔,继而须发怒张。 “好一个刁钻的妇人,简直是无理取闹!” 一面说着忽然回身向那个华服美少年道:“金郎,你过来。” 那个身披鹤毛披风的美少年,神色略似张惶,呆了一下,勉强定神,缓缓走过来。 葛鹰手指着他,转向花蕾道:“这就是小儿金郎,他在贫道座前,多年以来,未曾离开一步,你方才所说,又作何解?” 其实葛金郎方由雁荡归家不及十天,葛鹰所以这么说,自然是心存袒护。 花蕾不明所以,聆听之下,着实吃了一惊。她奇怪地看了金郎一眼道:“你就是葛金郎?” 葛金郎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就是,你方才那些话,都是听谁说的?” 花蕾退后一步,讷讷道:“这件事不会错,是郭潜亲口告诉我的。” 葛金郎本以为她握有真凭实据,心中尚在打鼓,此刻见状,不禁宽心大放。须知他父亲虽是护短成性,却也不容他在外如此胡作非为。 当下哈哈一笑道:“姓花的,我看你是无事生非,简直是一派胡言,血口喷人。此番大闹天台山,死伤我数十门人,真正是罪大恶极!” 说着霍地回过身来躬身向葛鹰道:“请爹爹传令,由儿子杀了这大胆胡闹的女人。” 葛鹰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她是插翅难飞。” 紫蝶仙花蕾闻得葛金郎那一番话后,一时失了主张,不禁怔了一下,这一点倒是她事先没有料到,心忖着:莫非那个郭潜真的骗了我不成? 这么一想,不禁大为心虚,暗忖着如果自己女儿并没有为葛金郎所诱,自己今天这种举动,可就大大的冒失,不能自圆其说了。眼前这个葛老头儿,又岂是好惹的主儿? 可是若要她开口服输认罪,实在是太窘之事,事到如今,也只有把假的当成真的,绝不能向对方输了口风。 当下心中有了决定,遂冷冷一笑道:“你父子这一套鬼把戏,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你们把我女儿藏在哪里?还不快快唤她出来!” 葛鹰嘿嘿一阵怪笑,声如夜枭地道:“好个刁钻的妇人,我父子对你一再容忍,并非怕了你,来,且随我进来说话!” 微微一顿,这道人又道:“怎么,你敢来么?” 花蕾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里不无犹豫。可是她艺高胆大,却也并不放在心上。 当时微微一笑道:“既来到你这魔宫,我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不过你要想拿下我,却也并不简单,你头前带路吧!” 葛鹰一言不发,右手举起挥了挥道:“回演武厅。” 他身侧四名弟子,立刻答应一声,推动他坐下轮椅,辘辘有声地向演武厅前进,须臾来到厅前。 那个满头红发的降龙尊者,嘿嘿笑了两声回身向花蕾道:“你请进来。” 花蕾预料到必定又要有一番厮杀,只是事到如今,也只有豁了出去。冷冷一笑,便放步踏入。 02连番激斗血溅天台 演武厅里好宽的地势!当中是一个练武的场子,四周围列着许多兵器架子,举凡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无不具备。 东面有两座占地颇广的红木架子,架上却是极细的绳索,花蕾只一眼,已知道这是用来练习轻功用的。再看南面有一个大沙盘,黄沙铺得厚厚的,在沙层上却插着无数竹刀,刀尖朝上,其上还系着红色的布,看到此花蕾不禁明白了,这是“竹刀换掌”的功夫,自己早先也曾练过。 她的目光又向别处望去,发觉还有一些奇怪的装置,凭自己的阅历,竟叫不出名堂来。 这时降龙尊者和一大群弟子,簇拥着鬼面神君一窝蜂般地走进来。 花蕾向四下各人略一打量,只见黑压压全是人头,尽管她技高胆大,只是敌人又岂是弱者?抛开那个老魔头鬼面神君葛鹰不说,只是这种气势,自己先是胜它不过。 葛鹰坐定之后,一阵怪笑道:“既来到了我这演武厅,花蕾你是插翅难逃,现在你有什么好说?” 花蕾一双眸子闪闪放光,闻言冷笑了一声道:“老怪物,你想以多为胜么?” 鬼面神君葛鹰还未说出话,他身后的葛金郎却寒声道:“你想错了,对你这么一个女子,焉用得许多人?来,少爷先会一会你这刁妇。” 说着单手一按其父的椅背,身子“唰”的一声掠了起来,正好落在花蕾身前,冷笑道:“你要如何比试?快说!” 紫蝶仙花蕾一生纵横武林,几曾这么为人当面凌辱过?一时闻言几乎要气炸了肺。 她秀眉霍地一挑,厉叱道:“不知死活的小辈,竟敢目无尊长,当着你父亲,今天我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葛金郎狂笑了一声,一抖双掌道:“你少逞口舌之利,只要你能胜过少爷我这双铁掌,少爷任你发落;否则这上丸天宫,就是你埋骨之地,再想从容出去,今生休想!” 花蕾谛听之下,顿时面带寒霜,冷冷一笑,足下向前迈进了一步,一双瞳子里陡然现出了无限杀机。 远坐在轮椅皮座上的葛鹰目睹之下,不禁吃了一惊,当下冷冷一笑道:“金郎,你不要轻敌过甚,你先退下,换你降龙师兄会她便是。” 葛金郎对父亲这种当面轻视之言,认为是极大的侮辱,当下朗声道:“父亲请放心,看孩儿擒她便是。” 鬼面神君冷冷一笑,不再言语,葛金郎对着花蕾抱了一下拳道:“你无故侵犯天宫,死伤我门下多人,罪不可赦,今日万万饶你不得,现在你要与我如何比试,不妨自己说来,少爷我无不奉陪。” 葛金郎这番话说得真狂,可是花蕾表面看来,并不动怒,她冷笑了一声道:“客随主便,只要你划出道儿来,我一定奉陪。” 葛金郎点了点头,又冷笑了一声道:“好吧,只怕我划出的道儿,你却接不下来。” 紫蝶仙花蕾不禁面色一白,可是她却淡淡地一笑,说道:“噢?我接不下来?你就放心地说出来好了,我死在你手中,那算我学艺不精,却是怨你不得!你快说吧!” 葛金郎咬了一下牙道:“好,这是你自己说的。” 说着目光遂向一边扫了一下道:“我想与你换一样新鲜的玩艺儿玩玩,我们轻松地一决胜负生死,却是比一刀一剑的有意思得多,不知你意下如何?” “你说清楚一点。”花蕾冷冷地说着,一时间,她想到了女儿的出走,决计要在这一阵对搏里,立取对方性命。 葛金郎显然不知对方心意,手指着远处那个绳索说道:“你可愿与我在绳索上较量几手轻功?” 花蕾点了点头笑道:“我早已说过,一切奉陪,只是这轻功如何比法,却要你先说清楚。” 葛金郎哈哈一笑,拍了一下胸脯道:“我身上有几件暗器,想要与你交换一下手法,我们就在这座绳架子上,各展身法,不胜不休如何?” 第95章 花蕾冷笑了一声道:“这样很好。” 葛金郎指着一边的一个架子,说道:“那架子上有各种暗器,你可以随意挑选备用。” 他说完话后,一面把身子那领披风脱了下来,露出了他猿臂蜂腰的健美身材,花蕾见他对自己竟然不放在心上,也就不敢对他太存轻视之心! 当下冷冷一笑,说道:“不劳挂心!请!” “好!”葛金郎一声怒叱,身形如同一只大鹤般地腾了起来,待临到了那绳架上空,蓦地向下一翻,直坠下来。 但见他双手平分,就像是一只白骛般地栖在了绳架一端,看来身形是极其轻灵。花蕾看到此,心知这葛金郎在这一方面,有着极深的造诣,他是安心想以其轻灵的身法来取胜自己。 花蕾心中定了主意,一提丹田之气,足下加劲,一连三个起落,如同燕子似地,纵到了绳架之上。 她身形轻灵已极,动作极快,差不多的人,根本就看不清楚她是怎么上去的,一时交相对视,俱是惊奇不止。 这时候二人都已经上了绳架,花蕾自一上身之后,身形是丝毫也不停留,只见她倏起倏落,如同星丸跳掷般地在这两座绳架上纵着身子。 葛金郎却也并不迟疑地在上面活动着身子,只是他活动的方向,却和花蕾是相反的。 一时间二人已踏遍了一周,就在二人过肩擦背飞驰而过的一刹那,忽听得葛金郎口中叱了一声道:“打!”就见他身形倏地向后一仰,右足向前一跨,“跨虎登山”,用足尖勾在了一根绳索之上,全身向后仰视着。 就这样,随着他手腕向外一翻,“哧哧”两股尖风,自他掌中飞出了两口薄叶飞刀。 两口飞刀一出手,并排而驰,刀身上却闪着雪也似白的光芒,一闪而至,直往花蕾两处肩窝上奔来。 花蕾见状心中吃了一惊,她本以为对方手上,不过是些普通的暗器,却不知竟是这种狠毒的飞刀。 只见这种刀子,长有八寸左右,薄如纸片,光华闪闪,十分耀目,在刀柄上各有两条半指粗细的刀衣,色作鲜红,看来极为刺眼。 葛金郎这种仰身掷刀的方法,堪称是一绝,容到花蕾感觉出来的时候,这两口刀已临身前,她吟哼了一声道:“好!” 当下就见她猛地向下一卸肩,双手由下而上,反着向二刀的刀柄上捏去。 她这种接拿暗器的手法,果然是别具一格,双手后捏,各自拿提在了二刀的刀衣之上。 可就在这时,就见葛金郎身形霍地一个后倒之势,身形更下沉了一些,变成了“卧看巧云”之势。 同时之间,“哧”的一股尖风,他竟左腕外翻,又掷出了第三口飞刀。 这第三口飞刀来势极猛,一闪即至,却是直取花蕾心窝。好个紫蝶仙,果不愧是名家身手,在这种情形之下,任何人都以为她无法避开了。 可是她却有独到的功夫,只见她全身向前一跄,整个身子猛然向下一坐,全身都坐了下来,借力在一根绳索之上,那口刀擦着她的头皮飞了过去。 葛金郎见一连三刀都没有掷中她,心中不禁有些吃惊,倏地纵身直向另一个绳架上落去。 花蕾一声冷笑,高叱了声:“少当家的,你慢走一步,原物奉还。”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子已蓦地腾了起来,看来是居高临下。 可是她手中那两口刀,并没有立刻掷出去,直到身子下坠到了绳架的另一端。她再次纵起的刹那,两口刀子才上下成一列地直向葛金郎飞去。 飞刀出手之后,她身子绝不少缓须臾,竟以“海燕掠波”的绝技,直向葛金郎背后猛扑了过去。 葛金郎暗器被人家接去,已经够丢人的,现在人家竟原物回敬,这实在是侮辱。 他冷笑了一声,双臂一振,身形拔起,竟以“鸳鸯腿”叮当的一声,把这一双飞刀踢落在地,身形巧快,确实也令人钦佩。 可是,如此一耽误,花蕾已扑到了近前,这妇人一向是嫉恶如仇的性格,睚眦必报。 由于葛金郎的狂傲无礼,以及自己女儿的种种行为,她把这个葛金郎,早已恨到了极点,真恨不能当时即制其于死地! 这时她来到了葛金郎近前,如何能手下留情? 只见她双掌齐开,鹰爪似地直向金郎前胸抓去。 葛金郎身形方坠,见状心中一动,他身子向右一偏。可是却觉得身外有一种无形的潜力,硬硬地拘束着自己,这才令他大吃一惊。 他本来对花蕾,多少还存了些轻视之心,以为她一个妇人,又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可是此刻看来,他的轻视之心,竟是一点也没有了。由她掌力上判来,他断定这个妇人必然练有“混元一气”的内家功夫。 照说这种掌力,只是功力运足,对方必然无法突破逃身,怪在花蕾仓促运功,未免力不从心,葛金郎又当情急之下,竟以“双撞掌”,猛地向右边一击,全力攻同一掌,跟着跃身而出! 他是再也不敢停留了,身形纵出,急向一边扑去,可是花蕾是如何也不让他逃开手下。 就听得她一声怒吼道:“畜生,你想跑么?” 她嘴里这么叫着,竟以“捻指”之力,“哧哧”地发出了两枚制线。 这一双金钱镖发出了两股尖啸之声,一奔“灵台”,一奔“志堂”,直向葛金郎背后打去。 葛金郎足下一踹悬索,用“浪赶船”的身法,向前纵出了丈许以外,倏地“惺蟒翻身”,中食二指合骈着,一连二指,只听得“叮叮”两声,两枚金钱镖遂为其点落在地。 然而花蕾发镖其实并非意在伤敌,她只是借以拖延对方的身法而已。 关于这一点,葛金郎也看得很明白,所以他在点落对方金钱镖之后,身形决不敢丝毫停留,马上拔了起来,而花蕾却正好自后扑身而上。 一起一落,只在毫厘之间,葛金郎连番遇险,心中不禁大怒,在父亲、师兄以及各弟子面前,他的脸可是丢大了。 就在他身形腾起的刹那,他已和对方存下了绝不两全的心意。 只见他右手倏地把上衣前襟拉了开来,现出了他藏在中衣内的一层细皮衣。 他是安心要以自己剩下的十口飞刀,和对方一块雌雄,身形纵出绝不少停,倏起倏落地直向另一个架子上飞扑了过去。 花蕾如厉鬼扑身似地跟着他纵到了第二个架子上,葛金郎却有意把足步放慢,容花蕾已扑到了背后的刹那之间,这位上丸天宫的少东主,忽然冷笑了一声,只见他右肩霍地向下一沉,用“甩手”的功夫,“唰”地掷出了一口飞刀。 这口飞刀,直奔花蕾面门上飞来,却为花蕾晃身让过,可是葛金郎焉能就此甘心? 忽地他向斜面一倒,整个身子,看来像是直坠了下去,可是他却借着一只足尖,暗中勾住了一道绳索,猛地向上一弹,他的人就像是一只大鸟似地倏地飞跃了起来,正迎着了花蕾的来势。 花蕾掌心里也早就扣好了一掌金钱,这时顺手向处一翻,叱了声:“打!” 可是那葛金郎却远比她更厉害,随着他这翻起的势子,竟由他双手及口齿间,一共发出了三口飞刀。 这三口飞刀是成品字形打出去的,一奔咽喉,两奔双肘,一闪而至。 因为二人的距离太近了,所以双方的暗器都是间不容发。 葛金郎一心打人,却没想到会被人打,而对方又是极厉害的满天花雨打法,眼看着大片金星光雨,没头带脸地朝着自己一拥而来,他不禁一时慌了手脚。 这时候,任他再快的身手也难以躲开了,身子又在半空未落之际,这迎面而来的金钱,少说也在二三十枚之多,再想从容躲开,可真是万难了。 就在这不容发的刹那之间,忽然一股侧面疾风,直劈了过来。 这股风力简直是太怪了;而且力道绝猛,它像是专奔着花蕾那一掌金钱,竟会忽然地向一边一闪,全数错开了二尺以外。就是如此,葛金郎也不能幸免。 他为一枚金钱正正地打在了足踝之上,这枚金钱就像是小刀子一般地,扎穿了他的鹿皮快靴,而深深没入了他的肉里。 他口中“噢”了一声,身形猛地摇晃了一下,差一点儿闪下了架子。 事情是双方面的,花蕾虽打出了一掌金钱,却也未曾料到对方有此一着。 由于距离太近,这三口飞刀几乎是闻声即至,这个时候要是想闪躲,至多只可以逃开最上的一口;而奔两侧的一双,却是无法。若是上腾,奔两侧的或可躲过;可是奔上方的那一口,却是万万不行。 以紫蝶仙花蕾的身份,要是今天真败在葛金郎这个小辈的手上,那可是一生威名,顿付流水了。 花蕾到了这个时候,只得把数十年来浸淫的内家功力霍地提起,用“劈空掌”力向外劈出! 就在她“小天灯火”的劈空功力,方一击出的刹那,足下那座索架发出了一阵密响并大大地摇动了一下,幸而没有塌下去。 她双掌上发出的功力,使得这三口刀的刀锋,一齐向左面一偏,偏开了约有一尺许,竟是擦着她的两侧和颈项,“哧”地滑了过去。 花蕾不禁吓出了一声冷汗,可是她眼角同时注意到了对方。 在她以为,对方除非也像是具有自己这种“小天灯火”的功力,才能逃开了自己这一掌金钱镖;否则他在自己这种“满天花雨”的打法之下,要想逃开,或是再想逃得活命,那实在是万难了。 可是她目光望时,也正是那所有的金钱一齐向左面偏动的同时。 花蕾不禁大吃了一惊,暗忖道:“莫非这个小辈,还真有这种功夫么?” 再一注视,却见葛金郎一副惊恐吓慌之态,万万不像是他所发,同时也看见了他足踝负伤。 紫蝶仙花蕾身形前点,跃出七八尺之外,她猛地偏头向架下望去,倒要看看是哪一个奇人,竟有这种惊人凌空掌力,破了自己的暗器。 第96章 可是目光望去,不见一人面现异色,仅仅看见那坐在兽皮之上的葛鹰,正伸出一只留有长长指甲的手,在捋着他唇下的长须。 花蕾自是一目了然,不成疑问的。这老儿,定是怕自己伤了他的儿子,所以假借摸须;而暗中发出了混元凌虚的劈空掌力。 说起来这种举动,固是有欠光明;可是鬼面神君和他既是父子,“舐犊情深”,人之常情,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花蕾心中这一口气,却也发不出来,可是因而她更恨上了那葛金郎。 她唯恐他借着一点伤势,向自己认了输,那么自己就没有理由再下手伤他了。 所以她口内一声不哼地,忽地一扭蛮腰,身子侧腾了起来,用“飞鹰搏兔”的身法,直向葛金郎踉跄的身形扑了下去。 这妇人心也是真狠,她是一心要取这葛金郎的性命,所以下手全是最厉害的功夫。 容得她身形向下一落,正好是在葛金郎身侧,她冷笑了一声,一挥双掌,竟以“金插手”直向葛金郎肺、肋之间插了下去。 葛金郎负伤之下,惊魂未定,如何再能逃开这种厉害的手法。 他惊慌地大叫了声:“爹……” 其实他这一声实在是多余的,他口中这么出声叫着,双手用“炸手”向两下一分,想去挡开对方的手腕子。 可是早已失了劲头,四臂交击之下,他非但未能把对方身形打下绳去,自己身子却大大晃动了一下。 眼看着花蕾双手一插下,葛金郎定必血溅当场,万难活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一条人影,如同星驰电闪似地,直向架子上扑了来。 这人红发披肩,身披兽皮,正是葛鹰座下降龙伏虎二位最得意的弟子之一。 他在得了师父暗示之后,上绳来救助师弟葛金郎,同时要会一会花蕾。 所以他身子是丝毫不迟疑,身形未至,掌力先发,只是这种掌力却全是柔力,旨在救人。 就在他双掌力一吐之后,葛金郎那站在架上摇摇欲坠的身子,竟为他击得一连退出了七八尺之外。 葛金郎自是再也没有脸现丑了,他勉强地提起了一口丹田之气,飘身而下。 这时就有两个白衣弟子跑过来搀扶他,却为他挥手拒绝了。 他低着头红着脸,一破一跛地直向演武厅外行去,鬼面神君葛鹰,却面带冷笑地望着他的背上不发一言。 这时候,台架上,却成了一个新的对势! 降龙尊者跃上绳后,救了葛金郎,而紫蝶仙花蕾,足下“倒踩莲枝步”,退后了丈许以外。 她看清了来人之后,一声冷笑道:“你这小辈如何不遵守较武的规矩?” 这位貌相奇丑的降龙尊者,咧开了大口哈哈一笑,同时一抱双拳道:“好说!好说! 我师弟技不如你,足上负伤,自无再和你厮打的必要。在下不才,要见识一下你中原的身手!” 他说完了这句话,又大喝了一声:“请!” 只见他双掌同时下垂,一双大脚半蹲半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猩猩也似,哪里像是人立的架式。 任何人看了他这种样子,也免不了要发笑,可是花蕾却是心中暗暗吃惊。 这就是所谓的“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这位满头红发的怪人,一立这个架式,花蕾就已知道,他身上确有过人的奇技。” 当下不免吃了一惊,真不知对付这个强敌,自己是否能应付得下来? 她心中有此见地,双掌向腹下一抱,冷冷一笑也道了声:“请!” 只见她瞳子半睁半闭,含蓄精锐;而所立架式,是一式“太极如意图谱”,有意也使对方看不出一个名堂来,而莫测高深。 果然那降龙尊者看到此,眉头皱了一下,他已目睹过花蕾厉害的身手,知道是一个极为厉害的劲敌,心中早已不敢轻视,这时见状,更具戒心。 他嘿嘿一笑道:“花女侠,方才我那师弟,已向你讨教过了暗器手法,果然高明,在下是自叹弗如,现在在下想向你领教几手掌法,不知尊意如何?” 花蕾自来天台上丸天宫,一路是不停手地打进来,从大门直打到了这里。 按说她早该精疲力尽了,可是看来她依然是神采奕奕,丝毫不带倦容。 这时闻言,她冷笑了一声道:“我不是早已说过了,你们只要划出了道儿,一任它刀山油锅,我花蕾也万无不奉陪的道理。” 降龙尊者冷笑了一声道:“如此甚好,显见得阁下武技广泛与精湛了。” 他说完了这句话后,一连掠过了两根绳索,已来到了花蕾身边,花蕾仍是原式不动。 降龙尊者忽然大喝了一声,倏地弹身而起,直向花蕾头顶上掠去。 这种“黄雀捕螂”的身法,花蕾自是明白,因此她不待对方身形落下,就猛地转过身来,双掌疾出。 果然那降龙尊者身形尚未落下,已就空发出了掌力,四掌拍印之下,那绳索又发出了一阵暴响,两条人影也如同狂风飘絮似地荡了起来。 紫蝶仙花蕾是飞向南,降龙尊者却是向北,身形向下一落都是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他们俱是尝到了对方的惊人功力,在一击之下,各人都不敢开口,生怕元气外泄。 一圈之后,他们很快地又凑在了一块,这一次花蕾不再心存客气,她左足向前一跨,用“进步搂膝”的掌法,照准降龙尊者膝上就打,可是降龙尊者却是身形岸然不动。 花蕾的掌已逼近,见状却自撤了回来,身形一个疾转,足踩软索,已把身子转到了降龙尊者背后,忽地吐气出声,一掌打出。 降龙尊者方才已试过对方功力,当下不敢再实接她这一掌,容到花蕾掌势已到,这位出身高丽的怪人,忽地长啸了一声,双臂一振,腾身而起,起势虽不甚高,却是疾快无比。 以花蕾这么快捷的手法,竟是扑打了个空,容她身子落下之后,那降龙尊者却也飘然地落在了八尺以外,二人都不禁怒目而视,相互哈哈一笑。 随着往当中一凑,都是各尽所能地展开了一场龙争虎斗!那原本不太大的两个绳架,经二人这么一展开身形,看来满是人影,一时间掌风呼呼,人影飘飘,好不惊人! 一个是眉目清秀的半老妇人,一个是赤发伟岸的大汉,这两个人一较量开身手,顿成奇观。只就身形外貌上看来,似乎强弱十分悬殊;可是击技之精湛,实不能凭外表强弱而定。 就像眼前这个花蕾,以一个娇弱体质的妇人,她那击技之精湛,却非降龙尊者所能比拟。只是后者体力之充沛,却又是花蕾所不及,如此互有强弱,所以一较开了身手,一时难以看出胜负。 远坐在兽皮椅垫上的葛鹰,也不禁看得白眉连耸,他本以为这个弟子,已得了自己七成真传,应该毫无疑问地一上来就可把对方擒下台来。 可是事实上却远非如此,竟是久战无功;而且很有几招,都险些伤在那妇人之手。 鬼面神君本来打算自己不必出手,现在不得不有所改变! 他忽然冷笑了一声,沉声道:“红儿你下来!” 索架上的降龙尊者,此刻正以大摔碑手的功力,想伤花蕾下盘,掌力已发出了三成,突然闻得师父这么一唤,他不禁吃了一惊。 所谓“意到力到”,心念一劲,掌力自然中途而止;可是乘势而来的紫蝶仙花蕾,却未免有些得势不让人。 在降龙尊者的大摔碑手掌力方欲发出之时,花蕾早已提贯内力,以“童子拜佛”的招式向外霍地推出,预备再次地实力一击。 这时候降龙尊者内心一敛,花蕾掌力已出,那红发怪人再想闪开,哪里还来得及? 当下,只听得“嘭”的一声大响,降龙尊者偌大的躯体,竟被震得平蹿了起来。 同时那处身的索架之上,发出了一阵密响,紧接着他那巨大的躯体,直向另一个绳架之上坠去。 葛鹰万没想到,只图和他说话,竟差一点儿害了爱徒性命,到了这时,他再也顾不得自尊的身份了。 就听他大吼了一声:“好孽障!” 只见他双足交叉着一拧,身形已如同一朵飞云似地腾了起来。 同时他双手前伸,想去接住降龙尊者下坠的身子,可是已经太迟了。 就听见“叭喳”一声大响,降龙尊者那宠大的身材,再加上下坠的惯力,那种力量何止千百斤,小小的一个木架,如何当得起! 眼看着索断木折,就连一边四根主柱之一,也断了一根;而降龙的背部,正是摔坠在这根木柱的尖端之上,他如何受得了? 只听他口中“唉呀”大叫了一声,顿时坠地昏死了过去。 同时之间,白影跟着落地,现出了那高瘦金髯的老人葛鹰。 他顿足重重地叹了一声,双手把这个最心爱的弟子抱了起来,只见降龙尊者牙关咬紧,瞪目如鱼,口角已流出了鲜血。 这种样子葛鹰一望之下,已知是受了极重的掌功内力,再加上如此沉重的一摔,无异受了千斤一锤,这种力量,就是铁打的汉子,也是受不了的。 降龙和伏虎本是兄弟二人,一起从师,因二人体躯质禀均异常人,一见即蒙葛鹰赏识,鬼面神君自收这二弟子之后,把一身功力倾囊而授,二弟子却也不负师恩,各自学成了一身绝技。在武功门路上来说,降龙偏重于外门横练的功夫,而伏虎却偏重于内柔一路,各人都有极深的造诣。 正因为如此,这降龙尊者才能侥幸保住了活命,可是以他目下的伤势来说,也绝非十天半月所能复元的了。 鬼面神群眼看着来了这么一个女人,她由大门一路上来,势如破竹,杀伤杀死自己门下弟子无数,就连自己的爱子爱徒三个人,也无一幸免,先后都负重伤。 尤其是这降龙伏虎两个大弟子,更是生命垂危。 鬼面神君葛鹰目睹此情,焉能不痛心欲裂。 第97章 他抱持住降龙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冷笑了一声道:“来人,把他抬下去!” 就见来了四名青衣道人,把他们的大师兄,自师父手中接下来。 鬼面神君葛鹰强忍着内心的怒火,面授了救治之法,遂挥了挥手,令他们下去。 然后他呵呵怪笑了一声,大声道:“好功夫!好功夫!今天我葛鹰算是开了眼界了。” 花蕾冷笑道:“岂敢。” 她也知到了此时再想善罢甘休,那简直是梦想了,心中根本也就不存如是想。 于是她接口道:“葛鹰,现在你不得不出手了,老实说,你这些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归根结底,罪魁祸首还是你父子二人。” 葛鹰头上的白头,就像鹦鹉似地全数直立了起来,他极为狞恶地笑了笑问道:“怎么说我是罪魁祸首?妇人!你好一张利口。” 花蕾哼了一声,说道:“这事情,固然是由于你那孽子惹起的祸事,可是你这老鬼如不一意袒护,也万万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葛鹰发出了一阵嘿嘿的冷笑,一双长臂在膝前连连晃动不已,那样子就像一个大猩猩也似。 花蕾暗中提防着,她口头上并不停止,又接下去道:“我花蕾来此本按着武林规矩,登门求见,你这老鬼却妄自托大,一意刁难,如今大祸临身又怨得谁来,你还有脸说我么?” 鬼面神君葛鹰眯了一下眸子,发出了一阵阴沉的冷笑,他往前走了两步。 这时花蕾已自架上飘身而下,她的脸色也显然是大大地变了,变成了“冷若冰霜”。 她哼了一声道:“葛鹰,今日之势已成水火,我花蕾要是怕你也就不来了,你看着办吧!” 葛鹰巨口一咧,自口角淌出尺许长的一道口涎,他却“滋”地一声又吸了回去,那样子看了叫人发噱,却也更增阴险毒恶。 他沉着嗓音道:“妇人,我算佩服你的胆量,这多少年以来,敢这么和我说话的,大概也只有你一个人。我葛鹰一生所服气的,也就是你这种人。” 说到此又嘿嘿冷笑道:“要依你这般罪过,早就该被我一把抓死;可是再怎么说,我还是个主人,在年岁上来说,也要大上你许多……” 花蕾不知他意欲如何,可是面对这么强大的敌人,她怎能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地小心着? 这时葛鹰又冷笑了一声道:“我因此特别给你一个方便……” “什么方便?”花蕾气愤地道,“莫非我还要你手下留情?” 葛鹰狂笑了一声道:“你不要作梦,我会对你手下留情?我只是不愿授人以口实而已。” 他伸出了那只像鸟爪并留有长指甲的手,指了四周一下,道:“我这演武厅内,是百艺齐陈,也许在你眼中,还并不惊奇……我不妨叫你心服口服,这场武功较量由你来定,只要是你说出口……”这狂傲的老道人说:“我定然不会令你失望。” 花蕾虽是有些不服,可是她也确知这个老儿实在不是好对付的,难得他透露出口风来,我如再不知趣,或许命丧他手中,还是暂时依他的好。 这么想着,就冷冷一笑,不发一语。 葛鹰又望着她道:“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 花蕾冷笑一声,道:“何需这么长的时间?” 葛鹰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本真人是见你连战多人,怕你力道不及,输在我手。 定是以此借口,给你这个时间,你可以暂时歇息。” 花蕾经他这么一提,心中蓦地一惊,暗忖道:“我竟把这一点忘记了。” 她这一路连战多人,体力消耗实在不少;尤其是降龙伏虎以及那葛金郎,武技都非弱者。自己胜来也均不容易,如对付一般敌人,自无可厚非,只是要以久战之身,来对付像葛鹰这么强大的敌人,却万万不行。 这么一想,她不禁对葛鹰胸襟十分佩服。 当时点了点头道:“道人,你说得不错,我们半个时辰之后再交手就是。” 葛鹰狞笑了一声,只见他双膝微弯,长臂前甩,整个身子,就像是一支长箭似地射了出去,不偏不倚,落在了那皮座上。 只见他呼唤一名弟子至前,低说了句话,这名弟子领命而去。 须臾这弟子就伙同一人共抬出了一个大蒲团,放在了花蕾身前。 那弟子弯腰道:“这是师祖命我们抬来的,供你休息用。” 另有一弟子奉上香茗一杯,花蕾也不客气,就接过了茶,坐上了蒲团,心中却不禁想,这老儿命人送上,分明令我行调息之功,看来他定是要在内力之上来取胜于我,以示他超人内功,这一点,我倒要提防了。 当下喝了几口茶,见对方众人,目光全数集中;并且怒视着自己。只有那鬼面神君双目下垂,随意地坐在皮座子之上! 花蕾知道他也是在鼓气练习着内功,自己不敢怠慢,忙坐了下来,微微闭上了眸子,运行着内功。 这地方一刹那间,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全场这么多人,没有一个出声音。 花蕾因即将要对付的敌人,可以说是自己一个空前的劲敌,胜负难料,她也就不敢不特别小心。 所谓运功调息,是自丹田中提起元气,打通气血脉门,运行全身,使精神焕发,元气充沛,从而才能发挥克敌制胜之能,大部分有高深武功之人,素来是注重这种调息的功能的! 紫蝶仙花蕾这时运功调息,虽说是劲敌当前,却仍能定下心来,心不旁属,不消一会儿工夫,已经气走玄关,入定了过去。 在她的感觉里,时间是差不多了,遂张开了眸子,却见葛鹰一双怪眼饿鹰似地瞪着自己。 他的嘴角带着一丝冰冷的笑容,道:“怎么样?如果你还没有调息好,贫道仍可给你一些时间。” 花蕾呵呵笑道:“盛情足感,已经够了,来吧,我们来决一胜负。” 鬼面神君葛鹰闻言之后,两手在垫上一按,如同旋风似地自座上蹿了下来,落地无声,就像是一片枯叶一般,却正好到了花蕾身前。 紫蝶仙花蕾随着也站起了身子,她冷笑了一声道:“你先不要慌,我们先讲讲条件。” “哈哈!”葛鹰狂笑了一声,他一面点着头道:“花蕾,事到如今,你还要给我讲条件,不嫌太迟了么?” 花蕾不动声色地道:“不迟,我是说如果我败于你手下……” 才说到此,葛鹰岔口道:“那自然要由我发落。” 花蕾点了点头道:“很好,可是如果你败给我了呢?” “自然是由你发落了!”葛鹰愤愤地说。 “哼!”花蕾冷笑道,“我才不要发落你,只要你把那宝贝儿子交给我,由我带回。” 鬼面神君哈哈大笑道:“行!行!我们就是这样,一言为定。” 他的脸色此刻是一片灰白,衬上他那被覆肩臂的一头散发,看来更是可怕之极。 就见他挥了挥手,对身侧弟子道:“你们闪开了,待本真人会一会这个肇事狂傲的妇人。 众弟子早就恨不能一睹二人身手,尤其是鬼面神君,多年以来,他们就从未见过他展露过什么身手,所以,十分渴望一睹。 再者花蕾把他们弟子打杀得太惨了,各人都渴望着葛鹰能为他们报仇雪恨。 这时葛鹰既命他们把地方让开,当下哗一声,空出了一大片来。 葛鹰身材瘦高,鸡皮鹤发,站在地上微微有些拱腰,显得十分老朽,一双眼皮耷拉下来,几乎垂到了下眼泡边沿,真像一阵风都能吹倒了。 可是在花蕾的眼中,却是丝毫也不敢轻视,因为花蕾确知这个老怪物的身手是了得的。 葛鹰问:“你可曾想好了如何比试的方法么?” 花蕾点了点头道:“请命人取来方砖六十四块备用。” 葛鹰怔了一下,遂点了点头,冷冷笑了一声,大喝了一声道:“来人哪!快取六十四块方砖来。” 他又对着花蕾冷笑了一声道:“怎么,你要摆设砖阵么?很好。” 花蕾微笑不语,她目光只是在四处游移着,须臾就有数名青衣小道,捧着大红的方砖进来了。 葛鹰冷笑道:“你们放下退出去,听候她自己处理便了。” 那几名小道就放下了砖头,退后一边。 花蕾笑道:“老怪物,请摆设吧。” 葛鹰狂笑了一声道:“不要客气,我是恭身候教。” 花蕾冷笑一声,道:“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她说着就在当地前后左右踱了几步,遂开始把地上的方砖,一一摆设起来。 一旁的鬼面神君虽是面现鄙夷,但是他仍然是很注意地看着。 等到花蕾把这些方砖摆好之后,这个狂傲的老怪物不禁吃了一惊,心说:“好个婆娘,这哪里是什么浮砖阵?分明是按八卦式样设计的阵图,好!好!今日我葛鹰倒要你见识见识,并非是只有你们中原武人才懂得阵式的。” 想着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好个金砖八卦阵,看来如无登峰造极的轻功及熟知阵图之人,是无法上阵与你一决胜负了。” 花蕾听他一口道破了阵势名称,心中不禁吃了一惊,因为她以为这葛鹰系出身高丽,对于中原的八卦阵图以及五行生克等奥秘,定必不详,却未料到这魔头竟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由此而判断,他对于此道,也必定不是弱者,自己这次是主动设阵,众目睽睽之下,要是败在了这老儿手中,今后还有何面目见人! 这么一想,不禁有些忧虑,就走上前,移动了几块方砖。 她把这六十四块方砖,按八卦形式,分乾、坤、艮、巽、坎、震、兑、离、休、伤、生、杜、景、死、惊、开等卦象组成。 上阵者,如无超凡的气功,休想能立足其上。因为方砖是浮在板地之上,不要说还要在其上奔驰较技,就是你重重地在一边跺一下脚,也能把它震倒了,所以这种功夫,看来简单,而事实上功夫不到家的,连上都上不去。 第98章 她这“金砖八卦阵”,摆成了四个正方形,每一正方形,都约有二尺五寸见方,在砖上对掌,仅容许你的足尖轻点,最忌使浊力。 花蕾小心地摆好之后,用足尖开了“乾”、“生”二门,退后了一步道:“请上阵。” 这位纵横一世、目空一切的老魔头,此刻像似也不敢再轻视对方了。 他那双原本微合着的眸子,这时显然也睁得大多了,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着这些方砖。 花蕾向他发话之后,他才退后了一步,点了点头道:“果然高明,只是这胜负之分,非仅限于一方被迫下阵来,恐怕倒一块砖,也得服输吧?” “这是自然。”花蕾冷着脸说。 葛鹰道了声:“好。” 花蕾只见他只尖微点,如同一片飞云似地上了这金砖阵,足点“生”门。 继见他长躯微塌,足尖并不着实,瘦掌自左往右上挥出去,“小开屏”式一点,身形是左舞右晃,如同风摆莲荷似地摆动着。 可是花蕾只注意着他的下盘,却见如同是土埋铁铸一般,竟丝毫也不移动。她就知道这老魔头功力惊人,自己胜负真是难料了。 事到如今,也不容许她再存它想,当下纵身上了浮砖,落于“乾”宫,双手一抱拳道了声:“请。” 鬼面神君葛鹰心中对于她,早已恨之入骨,只是他近来心性涵养确是较昔日收敛多了,越是困逆心境之事,愈能冷静处理。 他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在这“金砖八卦阵”上展示身手,把对方擒入手中。 所以这时他见花蕾一上阵来,生恐她抢了先机,忙把身子纵上“坎”位,一连踏过了六块方砖又来到了“巽”门。自此一踏而下,身形却始终如同风摆残荷似地,在阵上摇摆着。 花蕾对于自己摆的阵势,自然不需要再了解了,所以只是站在乾宫位上以“静”待劳。 眼看着这老魔头身形是倏起倏落,左舞右摆地踏遍了一周,再次地来到了“生”门位上。 花蕾一提丹田之气,足尖飞点着,已把身子逼了上来,她口中一声冷叱道:“接招。” 一开始就是厉害的手法“游龙探爪”,一掌打出,直向葛鹰前胸打去。 葛鹰很快地让过了身子,他并不急于发招,花蕾也知道对方是在叩门问路,可是眼前之势,已不容许自己冷场。 她只得雀跃了二砖,二次欺身,用“切脉手”直往葛鹰双脉上切去。 葛鹰狞笑了一声,身形霍地腾起,容得足尖点上了金砖,他的门户已敞了开来。 这魔头果然有他值得骄傲的地方,招式一拉开,正是他自己轻易不展露的“一百二十四手醉八仙”。 这套掌法在中原并不驰名,事实上却演变成武当前辈白玉峰的“五兽戏象图”的独门掌法。 那是化虎、鹿、熊、猿、狸之特殊技能参照而成的掌法。 身形一经展开,但见他前伏后塌,左偏右倚,真是惊人至极,在这八卦阵上,脚轻身快,起落利落,发掌沉实有力,吞吐自如,行走浮砖之上,如履康庄大道,果不愧是一教宗师叱咤江湖的厉害人物。 花蕾对付这么强大的敌人,真有些发发自危,她把心意沉下来,抱元守一,在接了对方三招之后,她就展开了“粉蝶三十二式”。 这套功夫,可以说是花蕾压箱底儿的玩艺了,今天在这生死的关头,她只得把它施展了出来。 这是一套极厉害的进手招术,二人这一对面,葛鹰是走直锋,花蕾却由边锋而进,二人往当中一挤,葛鹰突发掌力,用“黑虎伸腰”的式子,向外一抖双臂,吐气开声地“嘿”了一声。 花蕾可不敢实接硬架,她知道这老怪物内力雄厚,虽在砖阵之上,自己也不可大意。 于是她猛然一变式了,骈中食二指,直向葛鹰“曲池”穴上点去。 鬼面神君葛鹰双掌打空,绕步盘掌,跳过二砖,正挡在花蕾身前,长躯下蹲,以“十字摆莲”的手法,直向花蕾一双膝盖上打去。 掌风疾劲,吐势如意,花蕾大吃了一惊,慌不迭向后退了一步,适对方掌到,她就用“金丝缠腕”反去叼葛鹰的手腕子。 葛鹰怪笑了一声,右掌霍地向下一沉,分出二指,直点花蕾双目,一双指尖上,劲风十足。 二人这么一交开了手,在场各人都神色大变,他们两人真是各展所学,掌如骤雨,身似旋风,一时已打在了一团。 紫蝶仙花蕾,自与对方一动上了手,已有自知之时,心知要凭自己内力,实难与对方相较,只得展开了一身小巧功夫。只见她身形如狂风飞絮,起落进退,只是一沾就走,式子真是轻快巧妙之极。 鬼面神君葛鹰,这时也不禁对花蕾心存敬佩,因为自他成名以来,也曾遇到过不少的英雄好汉;可是在自己这套“醉八仙”掌法里,就从来没有走过十招的。可是这个女人,却和自己已经起了二十个照面,却仍没有落败之像。 转眼之间,又是十个照面,四下众人无不看得目瞪口呆,他们有的人甚至认为葛鹰会败在花蕾的手下。 这时候花蕾见久战不下,内心更是着急,足下飞点起落间,身形已蹿在了葛鹰身边。 葛鹰却似并不着急,花蕾见时机不再,她低叱了声:“打!” 蓦地侧掌照着葛鹰左肩就劈,掌风疾劲,直似金刀劈风,飕然直下! 鬼面神君面色一沉,一双怪眼霍地一张,可是他依然不加闪躲。 花蕾看在眼中,心知这老几招式诡异,她乃是久经大敌之人,深懂不能把招式用老的道理。 因此她不等到对方反击,即刻抽招换势,就见她身形倏地向一边一斜,左掌翩若蝴蝶似地翻了出来,“叶底摘花”,直向葛鹰“曲尺穴”上点去。 这种招式,也除非像是具有花蕾如此的身手,才能如意地施展得出来,掌式翻出,翩若惊鸿,快如电光石火! 在场诸人,见状无不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仅是认为,老师父是难以逃开花蕾这一招式之下。 可是鬼面神君葛鹰却是在这紧张的情形下,再次地狂笑了一声,他猛提丹田之气,身形一个跄踉。 在场诸人,可由不住又为他捏一把冷汗。因为在这虚浮摆列着的浮砖阵上,是不能施展沉浊之力的。 像他老人家这种硬踩硬跺,这些浮砖一个吃受不住便要落败,于是都不禁大为惊心。 葛鹰这一式“硬踩硬跺”,非但是场下诸人,就是对手花蕾也不禁吃了一惊,因为自从她练习浮砖阵以来,就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敢这么施展的。 眼看着他一连侧行了五六步之多,而足下浮砖却是固若磐石,竟无一块有丝毫摇动的。 看到此,那心性狂傲的花蕾,也不禁暗自感叹一声,她已经知道,今日自己是要败在这老魔头的手下了。 照面之间,葛鹰发出了牝牛似的一声断喝,竟发出了浸淫数十春秋的最厉害掌力“横劈紫金桩”,一掌劈出。 这一掌却包括着劈、点、印,慢说花蕾还是侧着身子,就算她是正面接招,像葛鹰这种沉实的掌力,她也是万万当受不起的。 紫蝶仙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觉得五脏晃动,一口真气涣散,足下婆娑摇晃不已。 心知自己是在对方掌力范围之内,再想从容进退,可是难比登天了。 她奋力地一按双掌,要以“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把身子拔起来。 就听得“咕咚咕咚”一连两声,足下方砖接着倒了两块。身子只不过拔起了三尺左右,便又落了下来!想到了眼前危机,花蕾奋力地劈出了双掌! 两股内力较量之下,那鬼面神君葛鹰身子,只不过是前后地摇动了一下,可是花蕾却斜着飞出了丈许以外。 她身子往地上一落,“扑通”一声,已由不住坐在了地上。 幸亏她练有多年气功,这一式借力而退的身法,施得恰到好处,即使如此,她已是面红如血,心跳频繁,一阵头晕目眩,差一点儿倒了下去。 胜负之势,立刻分了出来,葛鹰怪笑了一声,双膝微弯,如同一片桐叶似地飘下阵来。 他冷然道:“花蕾,你可服输了?” 紫蝶仙花蕾怒视了他一会儿,长叹了一声,忽地伸出右掌,反掌直向自己顶门上击去,只听得“砰”的一声。 一时之间,但见血花飞溅,脑浆四溢。 这位数十年前名扬四海的女豪侠,竟如此地饮恨而终,她真的死了! 这一突然举动,不禁令在场诸人,都大大吃了一惊,一时无不戚然垂首,心惊胆战不已。 鬼面神君见她反掌自击的一刹那,身形已自狂飙而起,想去叼她的腕子。 可是花蕾却是力透掌心,出掌极快,葛鹰竟是慢了一步,见状,他也不禁呆住了。 良久,他才叹息了一声,重重地在地上踩了一脚,道:“把她的尸体抬下去,从优发葬!” 说完,他身子再次飘起,已落在了轮椅之上,挥手道:“回丹房。” 四名青衣弟子,由他面色上看出,这老魔头情绪不佳,俱都小心地答应着,把车子推出了演武厅,转回丹房。 椅座之上的葛鹰双目紧闭,他一生杀人无数,就从来没有心软过;可是今日死了一个花蕾,却令他内心感到无限沉痛、愧疚与不宁! 他暗自忖道:“这件事情我也太过失察了,花蕾一生行事正当,自避居黄山以来,更未与江湖有任何瓜葛,她突然来此肇事,定非毫无因由。” “我葛鹰乃是一派宗师,虽是行事偏激任性,却从未失过武林正义二字,这件事情,我是干得太过大意了。” 想到此,他就哼了一声问:“金郎伤势如何?” 一弟子垂首答道:“师兄伤势不重,仅是足部负有轻伤。” 葛鹰冷冷一笑,说道:“你叫他来一趟。” 那弟子答应了一声,转身而去,鬼面神君一直行抵了丹室,身后三名弟子回身退开,因为葛鹰的丹室,是向来不许闲人涉足的。 第99章 这个老魔头,在人去之后,益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烦恼怅恨,他脑中幻想着方才和花蕾打斗的情景,那么生龙活虎的一个女侠客,竟会死了,死在自己逼迫之下。 室外传来了足步的声音,葛金郎的声音道:“真人,是唤我么?” 他们虽是父子,但金郎却是一直这么称呼他,葛鹰并不为怪。 “进来!”葛鹰面现怒容地冷应了一声。 葛金郎推门而入,见父亲面色不佳,他已听人说起花蕾已死的消息,心中是悲喜参半,预料着父亲唤自己来必与此事有关! “悲”的是花蕾是心蕊的母亲,心蕊却是自己的妻子,她该算是自己的岳母,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对于她的死,多少使他感到一些内疚! “喜”的却是,花蕾一死,父亲也无从再追究下去,自己也不必再担心了。 他存着这种心情来到了丹室,请安之后,站立一旁。因为不知老爷子叫自己是为了什么事,一颗心忐忑不已,当时试探着笑道:“听说那个姓花的妇人已死,她居然敢与你老人家动手为敌,真是死有余辜!” 方说到此,忽见葛鹰两道极为凌厉的目光,向他逼视过来,吓得他打了一个寒噤。 “嘿嘿……”葛鹰低沉地笑了几声,“这都是你作的好事!” 葛金郎大吃一惊,面色一白,喃喃道:“真人,你老人家千万不……” 葛鹰一摆手,道:“不要狡赖,我问你……” 他猛然站起了身子,厉声道:“那个女人,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葛金郎牙齿打战道:“哪……哪个女人?” 葛鹰冷笑了一声,目射精光道:“哪个女人?你还不明白么?我是说花蕾的女儿!” 这句话把葛金郎吓得差一点儿要坐下了,当下摸不清父亲心意,不敢承认,只得咬紧牙道:“你老人家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话,没有这种事。” 葛鹰似乎是怒到了极点,那只瘦掌猛地向外击出,所幸葛金郎早知父亲脾气,见他发怒,早已料到有此一着。 因此见状忙速把身子腾了起来,葛鹰的掌力直劈在石壁上,溅起了大片石屑,唰唰落于地面! 葛金郎大声叫道:“真人请暂息雷霆之怒,这事情是冤枉的,你老叫我怎么承认?” 葛鹰一掌没有劈中,怒气也就消了一半,他冷冷地道:“畜生,你还不实话实说么?” “叫我说什么呢?我没有……” 一眼看见了葛鹰的样子,所以话只说了一半,也就接不下去了。 “你只知胡闹,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厉害!”葛鹰冷笑了一声道,“你可知道,这个花蕾她并非是无名之辈,我说出一个人来,大概你也不能没有耳闻?” 葛金郎哭丧着脸道:“谁?” 葛鹰冷笑了一声骂道:“畜生,事到如今害怕也没有用了。我告诉你,这花蕾早先原与天南派的南宫敬是夫妇——你可知道南宫敬是谁?” 葛金郎心中一惊,他当然知道南宫敬其人,此人现在已是天南派的掌门人了,一口鱼鳞短剑和十二支白羽箭,在大江南北,确是有相当威望,想不到花蕾竟和他是夫妻关系! 当下他一句话不说地凝视着葛鹰,鬼面神君冷冷一笑又道:“南宫敬武技,并未放在我眼中,只是那三盒老人柴昆,却是一个大大的劲敌。” “柴昆!”葛金郎打了一个寒噤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无知的东西!”葛鹰愤愤地骂道:“柴昆乃是南宫敬的授业师父,你竟会不知?” 你嘿嘿冷笑了几声又道:“如今花蕾一死,风声势必传到了这个人耳中,他们焉能不管。到时候我自然是不怕,可是却为这上丸天宫数百弟子,惹下了弥天大祸,这都是你这畜生一人引起的祸害,你看看值不值得?” 葛金郎哪里会想到事情如此严重,经葛鹰这么一提,他就怔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垂首道:“真人请放心,这事情全系我一人引起,由我一人去会他们就是。” 葛鹰所喜爱的,也就是他这一点点硬朗,见状就冷冷一笑道:“凭你也敌得了他师徒两人?” 葛金郎抓着了父亲的心,就咬牙切齿道:“有什么敌不了的,必要的时候,我可以一死。反正这是我一人之事,决不能引祸到上丸天宫。” 葛鹰哼了一声,面容立刻和缓了下来,他指了一下位子道:“你坐下。” 葛金郎就坐了下来,葛鹰端详着他道:“我所以唤你来,主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勇气。其实以我父子今日的立场,又何惧他天南派?那柴昆师徒不来则已,只要他们敢来,就叫他们铩羽而回!只是值不值得而已!” 葛金郎顿时宽心大放! 葛鹰说完之后又顿了顿道:“当然,话虽如此,可是三盒老人也非泛泛之流,一个花蕾已搞得我们天翻地覆,更不要说这老儿亲自出马了!”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望了儿子一眼道:“要说,那个女孩子,你也应该好好安置一下,她是诚心诚意跟你?还是你硬抢来的?” 葛鹰的声音,已带着愤怒,金郎吓得垂首道:“她是出于自愿的。” “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葛金郎叹息了一声,委屈地道,“我正想说……” 葛鹰冷笑道:“我也不再怪你了,你的婚姻,乃是一件大事,岂能如此草率,你这就去把她接来,正式结婚,我们上丸天宫要披红挂彩,大事热闹一番……” 他一只手拂着一绺长须,冷冷一笑道:“看他天南派又能奈我何?” 这时,他早把先前的一些伤心抛之九霄云外,葛金郎自然唯唯称是,心不不禁狂喜,想不到事情“柳暗花明”,竟是出乎意料之外地令人满意。 葛鹰又看看他的脚,冷然道:“伤势如何?”.“不打紧!”葛金郎说,“只是降龙、伏虎二位师兄,伤势都很重,有性命之危。” 葛鹰愤然而起道:“他们不会死,你领我去。” 葛金郎一跛一跛地领着父亲出了丹室,直到了一座厅房,那里有十数名负伤的弟子,都直挺挺地躺着。那些负外伤的,都在哼啊哼啊地嚷着。 鬼面神君到此,面色就更难看了,非但不再为花蕾的死而惋惜,反倒觉得她这么死还太便宜她了。 他一一地为众弟子亲自治疗,从此,这上丸天宫也就格外地严密戒备,提防着天南派的人来此复仇。 葛金郎的伤势略好之后,就一路起程赶回了雁荡。事情是那么巧,他竟然在雁荡山遇见了万斯同,二人争斗之下,万斯同竟会败在他手下,因而生出了许多别的事,这此前文,已有叙及,在此不再多说。 03剑戮伏虎掌毁降龙 自从万斯同去后,花心蕊整个人,看来像是变了。一个人,即使是最坏的人,也有良知,心蕊虽是“近墨者黑”,但她本性却是善良的。 万斯同走后,她不知哭了多少次,落了多少泪,可是她仍然没有能力,没有勇气背叛她的丈夫葛金郎。 有时候她也曾想到姐姐花心怡和母亲花蕾,自己未尝不深为后悔,后悔昔日自己行事,未免太过分了;然而事已至此,也只有将错就错下去了。 葛金郎近来的态度,也显然不像以前那么温柔了,尤其是每当他一提到了万斯同,那种咬牙切齿的样子,更加暴露出他的本性狰狞。 他们夫妻就在万斯同别后的第三天大吵了一场,几乎动武;可是最后心蕊仍然屈服下来了。 柔和的阳光,无力地空透了竹帘,照在这间美丽的卧室之内。 花心蕊手托香腮,坐在桌前发着呆,粉面泪痕未干,她又想到了伤心的往事! 昨夜她梦见了母亲,梦见了母亲一脸鲜血,对她说:“孩子,我死了,死得好惨啊!” 午夜梦回,一直到现在,她母亲那种鲜血淋漓的凄惨,依然清清楚楚地印在脑子里。 “莫非她真有什么意外?”她心中这么想着,可是又为另外的想法所否定了。 因为她想到母亲在黄山隐居,曾经发下过重誓,今生绝不生离黄山,如违誓言,当自断右手。 “这是不可能的!”她想道,“难道她甘心自己把自己的右手砍断?” 这么一想,她就又觉得是自己大多心了。 忽然,门被推开了,葛金郎走了进来,他皱着眉道:“你准备好了没有?我们必须明天搬走。” 心蕊回过身来,一面把脸上的泪擦了一下,这一站起来,益发显现出她那便便的大腹。 她秀眉微颦道:“金郎,我实在不想动了;而且,我现在身子又不方便,往天台山,还要走不少路呢!” 葛金郎冷笑道:“这地方既然是天南派的地方,我是不会住下去的,你不要舍不得,告诉你,天台山上的上丸天宫,可比这里强多了。” 心蕊怕他又提到了万斯同因而惹气,就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搬吧!我自己并没有多少东西。” 葛金郎皱着眉,说道:“可以叫他们帮着你,反正,明天一大早,我们一定得走。” 他说完后,正要转身而去,心蕊忽然叫了声:“金郎。” 葛金郎不耐地回头,心蕊吞吞吐吐问道:“你上次回去,可曾见到我母亲及姐姐?” 葛金郎不由吃了一惊,他立刻回过身子,端详着心蕊的脸,一面摇头道:“没有! 你怎么会想起问这些?” 心蕊叹了一声道:“没什么,我昨夜梦见了我妈!” 葛金郎面色一变,问道:“梦见了什么?” “她老人家死了!”心蕊咬了一下唇说,“一脸都是血,真可怕!” 葛金郎不禁怔了一下,他冷笑了一声道:“你不是已经和她脱离了母女关系么?怎还会想到她?” 心蕊面色一红,叹了一声道:“那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其实她老人家如果原谅我,我还会认她的。” 第100章 葛金郎呆了一呆,经此一来,他更不敢把花蕾已死的消息告诉她了。 过了一会儿,他拍了拍心蕊的肩膀道:“不要瞎想了,快整理东西吧,我想她是永远不会认你这个女儿了。” 心蕊怔了一下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葛金郎说,“你已经得罪了她,凭什么她要理你?” 花心蕊听了这两句话,几乎落下泪来,一时就不再说什么,她认为葛金郎说得对,母亲必定是再也不会理自己了,想到了昔日她老人家的恩情,眼泪忍不住又淌了下来! 葛金郎在她身边闷坐了一会儿,也说不进去什么话,就站起身子走了。 一个山风拂面的早晨,葛金郎、花心蕊双双来到了天台山下。 花心蕊身披彩羽,骑在一匹白马上,和她丈夫并骑而上,慢慢地策马入山。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大腹便便,连身上那袭披风也掩遮不住,算算日子,不概再过一个月,也该生产了。 上丸天宫在葛鹰的亲自安排下,果然披红挂彩,欢欢喜喜地迎接这位上门的新媳妇! 葛鹰看来精神抖擞,他亲自在门前迎候着这对小夫妇,门下各弟子也全数列队相迎,无不喜笑颜开。 葛金郎搀下了花心蕊,给父亲叩头。 葛鹰嘿嘿笑道:“媳妇儿,你可受苦了。” 花心蕊还是第一次拜见公公,她偷偷地打量了一下他,顿时心中吃了一惊,暗忖莫怪乎人们都称他为“鬼面神君”,他这个长相,可真和鬼差不多。 葛鹰对这位美丽若仙的媳妇儿很是满意,门下众弟子,一个个也都直了眼。 等到这位新媳妇儿脱下了披风时候,大家却都直了眼啦——一个个无不心里纳罕,敢情这位新少奶奶是个大肚子!就连葛鹰也傻了眼! 他偷偷地告诉身边的人,赶快把后厅预备的结婚礼堂撤了,因为新娘子肚子实在太大了。 心蕊面含羞涩,连头也抬不起来,几百只眼睛全盯着她看,她真是羞死了。尤其是这位公公,看到他那样子,心里就害怕。还好,这尴尬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葛金郎即把她安置在一座清静的阁楼之内。 这里虽不如雁荡山冷碧轩那么宁静,但环境也很幽雅,窗前百竿修竹,蔚成碧荫,由此凭窗可眺望着远处的高峰和近在楼前的白云。 花心蕊,就这么变成了葛家名正言顺的媳妇。 光阴荏苒,转眼之间,两年过去了。 天上的白云,依然是幽闲地飘浮着。上丸天宫也依然耸峙如昔。 这一切,都似乎和往常没有什么改变。 久处在深闺里的花心蕊,在喜获麟儿之后,看起来出落得更如妖媚动人! 孩子叫葛台山,如今已两岁了,夫妻二人对这个孩子爱同性命一般。 自从有了这个孩子,作母亲的花心蕊,较以前更能安下心来。她把昔日对丈夫的爱心,全数投在了这个孩子身上,从前丈夫出外几天不归,她就感到受不住寂寞;可是现在葛金郎就算一月两月不回来,她也习以为常,她只爱她的儿子。 鬼面神君葛鹰,自从添了个孙儿之后,对于这个媳妇也是破格相待,更为关切。他告诉心蕊要在葛台山满六岁之后,便将全力造就这个孩子;并且说他的衣钵也将要这个孙子来承继! 其实葛台山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孙儿,也就是说葛金郎是不是他的亲儿子,这个问题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因为他是如此丑陋,而葛金郎却是那么英俊,任何人在目睹他们父子的面相差异之后,内心都会起疑心的。 转眼之间,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来临了。 上丸天宫的人,似乎把一件严重的事情忘了——那已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谁又会再记住它呢! 可是高高在上的鬼面神君葛鹰,却不能把这件事情忘怀。 在他的意识之中,紫蝶仙花蕾就像是昨天一样的,只要他一闭上眸子,那脑浆迸流、热血四溅的花蕾,就会出现在他眼前。 虽然花蕾的死,是死于她自己掌下,但鬼面神君却不能推却“迫人至死”的责任! 日子愈久,愈被人淡忘,而葛鹰却更加担心,他知道天南派的南宫敬,和那个年已耄耄的三盒老人柴昆,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的。 在他的判断里,他们师徒所以迟迟不来,必然有其特殊原因,很可能他们自认为实力还不够强大。 那么,直到有一天,他们的实力强大了,也就是他们登门拜访,算一算那笔旧账的时候了。 如果这一判断属于正确的话,葛鹰断定,那么距离他师徒要来的日子是不会远了。 鬼面神君有了这番见地,他就更不敢怠慢。 他有三四种极为厉害的功夫,至今仍不为外界所知,这些日子里他天天浸淫着这些功力。 “隔空点穴”指力,在他来说,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莽牛气功”,也有了八成以上的火候! 另外“紫金桩”的功力,也是听来吓人——左右二足回扫之力;可以横断七根紫木实桩——扫在了血肉之躯的人身上,那种情形自可想知。 有了这几种独门绝功,鬼面神君也难怪要感到自豪了。 有时候他真希望天南派的人快一点来,好让他们尝试一下自己这几手功夫的厉害! 非但如此,在这两年内,他还督促降龙、伏虎这两个弟子,这二人如今的身手,却又较之昔日,突飞猛进了许多! 至于葛金郎,自从有了家室之后,功夫反倒是搁下了。每日早晚,虽然他依然练剑练拳,可是那只限于温习故技,新的技能,他就没有心思再去学习了。 有时候他想到了天南派的人,不由有些紧张害怕,可是只要他的儿子一喊“爸爸、爸爸”,他就什么都忘了,什么也不想了。 每年由四处田亩里的收成,和葛鹰自塞外经营的皮货生意收入大量的金钱,维持上丸天宫必要的庞大开销,是以日子过得很舒适。 两年多的时间,也许不算是顶长的时间,可是对于那些刻苦勤学的人来说,这时间,足以把他们由软弱而造成了强大。 这种情形就像是,你顺手丢下的一枚果核,经过了雷雨的侵袭和尘土的掩没,你早已忘记它了。直到有一天,你忽然发现了那苍劲的树荫,你才会感到奇怪;可是,你却绝不会想到,却是你播下的种子。 春去夏至,秋尽冬来,天台山飘下了皑皑的白雪,岁末冬寒,人们正以一种热切的心情,期待着过一个丰年。 这个时候,在奉化县的城东,一些买卖也都休歇了,除了有几处办卖年货的铺子还开着,其他店铺都暂时歇业了,他们都要等着过了这个年再说。 八大街的“马回子”老店,却仍然开着,人家休息,他却要在这几天好日子里,捞他一笔,他的如意算盘倒是没打错,生意不恶。 晚半天,西北风刮得紧,风掀得那两扇门帘子“叭嗒!叭嗒”的直响。 马回子,又称马尖嘴,这老小子生得是细脖大脑袋,一张雷公嘴,所以弄了这么一个绰号。 这个时候,他正两只手袖在棉统子里,由前院走到后院,后院又跑到前院,打着陕西腔到处嚷嚷。 店里总共有三个伙计,都给他一一叫通了,可是谁也不敢开罪他。因为他那一张雷公嘴找着谁谁就倒霉,准能骂得你狗血喷头,所以伙计们情愿多做一点事。谁也不愿在大年下惹上了他,因为据本地的风俗,要是年下挨骂,要倒霉一年的。 马回子来回走了六趟,把生意招呼得差不多了,正要回房间里暖和暖和,却见风门推开,进来一个年轻人。 他哈下腰,笑道:“是住店吧?客人。” 年轻人身上沾满了白雪,帽上坎肩上全是,他一面摘下了帽子用手扫着上面的雪,一面用那双明晃晃的大眼睛望着马回子。 马回子就觉得对方这个少年大魁梧了,生得猿臂蜂腰,剑眉星目,这么冷的天,少年只穿着一袭青布衣掌,只不过加了一件坎肩而已。 他的肩上只背着一件简单的行李,虽不似阔家子样,可是看来却豪气干云,别有一种威武! “你们这店里,可曾住着两个人么?其中有一个姓南宫的?”少年问。 马回子想想点了一个头道:“不借,有这么两个人,客人你是……” 少年双眉一舒,遂取出一块碎银子赏给了他,笑道:“没事,他们是我的朋友,现在我知道他们来了,我就放心了,见了他二位,请你代我问个安,就说天台风紧,请他二人小心。” 马回子连声地答应着,心中却在发怔,却见这少年转过身来,推开了风门就走了。 马回子大声问:“客官你贵姓呀?”未听见回音。 他忙追出了院中,大雪纷飞之下,只见那少年已策马走远了,人马为大雪染成了一色的白。 马回子张望了一番,心中纳罕地把银子收下,就转身走入店内,翻了翻客人注册的本子,果然在九号房里,有两位老客。 这两位老客人,一位姓柴,一位复姓南宫,想了想二人的样子,马回子想大概没错。 他于是就去敲了敲九号房门,门开了,现出了那个年约五旬、生得眉清目秀的老先生。 他问:“掌柜的,有事么?” 马回子咳了一声道:“你先生大概是南宫先生吧?” 这人点了点头说:“不错,找我干什么?” 马回子遂把方才少年嘱托的话转上,这姓南宫的客人不禁皱了皱眉,遂点了点头道: “知道了。” 跟着就把门关上了。 他进屋之后,那个姓柴的老客人,正捧着一杯热茶在唇边呷着,问道:“什么事情?” 南宫皱眉道:“这事奇怪了,方才那个掌柜的来说,适才有个年轻人来访,要他告诉我二人,说天台风紧,叫我们要小心应付。” 他翻了一下眸子,又道:“这个人是谁呢?” 第101章 柴老头放下茶杯,这老人家看来可是老得不像话了,一双眸子凹下去,已成了两个黑窟窿,唇上生着七上八下几根白胡子,身材是瘦小干枯,看来是毫不起眼。 他一只手还拿着一个鼻烟壶,闻言在鼻子上吸了一下,又放下了茶杯,说:“是谁呀?” 南宫心说我哪儿知道呀,就摇了摇头:“我没有见着他……” 那姓柴的老人,冷冷一笑,说:“这么说,葛鹰那老儿,竟是事先知道消息了?” 南宫只是站着发怔,遂又咬牙切齿道:“不论如何,明天我们是非上天台不可!” 老人一笑道:“徒儿,你这么大年岁了,个性却依然如故,咱们既然来了,还能半途回去么?” 这两个人正是来自青城的三盒老人柴昆和他的弟子,也就是天南派今日的掌门人鱼鳞剑南宫敬。 他二人自从得悉花蕾在上丸天宫的消息之后,心中忿恨十分。 尤其南宫敬,他对于花蕾的旧情一直未忘,近来更是为此梦席深思,自从派了师弟万斯同,持了师父的亲笔函件去黄山之后,谁知竟是一去无踪。 他师徒左等右等,一直没有下落,情急之下,这才又派了一名弟子前往黄山。 这才知道了详细情形,原来武林中对于花蕾的死讯,早已渲染得无处不晓,加油添酱地谓是死在了葛鹰的掌下。 这消息传到了南宫敬耳中之后,无异是一个晴天霹雳! 他当时马上就要束装去天台为爱妻复仇;可是他师父柴昆比他冷静得多。 自从他得知了仇人是上丸天宫的那个老魔头之后,柴昆很是吃了一惊。因为他深深地知道,葛鹰这个人,是极为难惹的人物。 他阻止了南宫敬,很冷静地把厉害关系说明了,要点很是明显。 第一,这只是江湖传闻,详情待查。 第二,万斯同仍无下落,等他回来,才能确知详细情形。 第三,如传说是真的,则鬼面神君葛鹰,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不可妄动。 南宫敬在恩师的再三分析之下,这才勉强地留了下来,他亲自下山采访这则消息,结果证实了传说的是实在的。 柴昆在得知这消息后,心中亦甚气愤,他告诉南宫敬,仇是一定要报的,但不可过急。 自此之后,他师徒两人在青城足不出山,日夕地苦练功夫,自信可以对付葛鹰之后,才策谋复仇之举。 他们久候万斯同不归,因此甚为怀疑,在他们推测之中,断定万斯同必定是已死在上丸天宫,自然这一假定结果,使仇恨之心更大了。 于是,选定好时日,他们下山了。 他二人行踪极为隐秘,生恐为葛鹰事先知道了,有了准备,到时候事情就难办了。 他们悄悄来到了奉化,正想在明日大年佳日,迅雷不及掩耳的至上丸天宫发难,在上丸天宫各弟子返家过年的情况下,他们的实力定会大大地削弱,复仇自然较易。 可是没有想到,在旅店里,那个陌生的青年,传给他们这么一个不着首脑的消息。 这消息,使他师徒二人大大地吃惊了,因为这么一来,他们的苦心似乎是白费了。 南宫敬听了师父的话,不禁叹了一声道:“你老人家说得对,这事情莽撞不得,只是这个年轻人又是谁呢?他怎会知道我们在此?” 柴昆干咳了一声道:“也许是天台山下来的人也不一定,葛老儿这么做,为的是故示大方,好令我二人量力而为。” “这么说,我们该……怎么办呢?”南宫敬不禁为这件事,大大地发起愁来。 三盒老人冷笑了一声,说:“你不必担心,我们明日照原定计划上山,投帖求见,既然他们知道了,我们也不妨漂亮一点。” 南宫敬点了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 他遂把掌柜的马回子唤了进来,详细地问他方才那个青年的模样。 他二人听后,想不起认识这么一个人,倒是那样子和派出的万斯同有几分相似。 只是谁能相信是他——他已经有将近三年没有下落了,怎么会在此突然现身?再说他又何必躲着自己二人? 两个人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干脆他们也就不想了,这一夜他们早早地就寝,以备养足了精神,明日好上天台,会一会那鬼面神君葛鹰。 大雪纷飞,天台上是一色的“白”。 鹅掌大的雪花,漫天地飘着,迷迷茫茫,没天没地,凡是目光所及的地方,全都被雪盖满了。 人们都说这是浙省近几年来下得最大的一次雪了。却也是不假,因为这地方临近东海,受海风的影响,素年来是不甚冷的。 天台上丸天宫,为了迎接新年,早就在十天以前,披红挂彩,布置得焕然一新,此刻在大雪点缀之下,看来更是极为壮观。 人们行在小道上,老远就能看见这所宏伟的建筑物,宛如玄宫画楼,琼楼玉宇一般,只是却很少有人知道,这里面所居住的,却是些持刀动剑的江湖人物。 他们在首领鬼面神君葛鹰领导之下,行事诡秘莫测,多少年以来,人们始终无法猜测出他们的行动如何,即使是武林中人,也对他们莫测高深,偶一谈起上丸天宫来,也无不谈虎色变,讳莫如深。 这原因也不尽是因为上丸天宫中的弟子每人都有一身武艺,最大的原因,却是他们行为诡秘,却辄杀人的作风使武林中人惴惴自危。 是以有人因为谈论上丸天宫,而莫名其妙地为此丧生,这么一来,上丸天宫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无形中成了一个专司暗杀的血腥组织! 三盒老人柴昆和鱼鳞剑南宫敬,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老人,却是安心要以硬碰硬,在大年初一,在此大雪天里,他二人直上天台而来。 你看他们连袂同行着,雪花把他们二人的头发、胡须都染白了。 行到了天宫门前,柴昆咳了一声,吐了口气道:“徒儿,我们不可莽撞,拿蛇拿头,我们只要找葛鹰说话。” 南宫敬冷冷一笑道:“你老人家放心,我不会同他们小辈一般见识。” 他说完话,就直接走到这所巨大的建筑物的大门之前,几个小道人,都换上了新的道装,正袖着手,嘻嘻哈哈地笑着说话。 其中之一,忽然看见了这两个老人,就跑过来,瞪着眼说:“喂!老头儿!干什么的?谁叫你们来的?” 南宫敬嘻嘻一笑道:“我师徒两人是来给葛老拜年的。哈!带我们进去吧!” 这小道怔了一下,就用眼去看柴昆,却见那个老头儿正袖着手对自己笑道:“恭喜! 恭喜!” 小道人见二老仪表不凡,神采不俗,又逢年下,就有了几分相信。 当下忙拱手道:“小道不敢当,恭喜两位老人家,既来拜年,想必是真人的老友,请赏个名帖,小道也好归报。” 南宫敬呵呵笑道:“我二人出外向来不带名帖,你先领我二人进去,见了葛鹰就知。” 这名小道不禁一怔,正要问话,就见那个更老的老头儿呵呵笑着走了过来。 他说:“你见了葛鹰就说,我两人是天南来的朋友,他就知道了。” 小道闻言不由吓得“噢”了一声,一连后退了两步,大声道:“你们是天南派的门下么?” 南宫敬说:“不错,小兄弟,你也有耳闻么?” 他说着自己走到了这名道人面前,这小道忽地一举右手,可是他的手还没有抬起来,却为南宫敬的一只大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这位天南派的掌门人,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嘻嘻一笑,说道:“快去吧!小哥。” 小道人为他一只手搭在肩上,一时变得脸色通红,他那只本来要举起的手,竟是再也举不起来了,龇牙咧嘴,怪像得很。 “唔……”他说道,“你的手,放下来……” 南宫敬脸上仍然带着微笑,他说:“你要是不去通报,我们就自己进去了。” 这名小道一听,吓得直翻白眼,当初花蕾直闯上丸天宫的那件事,他是亲眼看见的;而且身上还受了一点伤,这时候南宫敬要自己闯将进去,可把他给吓坏了。 当下忙道:“好!好!你们二位劳驾等一下吧,我这就往里面报去。” 南宫敬含笑放下手来,退后一步,道:“那真是太麻烦你了。” 小道涨红了脸,望道二人道:“二位等一会儿,唉,真是的,你们什么时候来不成?” 这时另外几个道人一并走过来,其中之一大声问:“是找谁的?” 小道人大声道:“你们别惹事了,我这就报告去,他们是天南派的人。” 说着他就回过身飞快地跑了,那几个走过来的道人,听了他这句话,不禁吓得全都站住了。 他们脸上现出极为害怕的颜色,一起打量着这两个老人,原因是当年的紫蝶仙花蕾,实在是把他们的胆都吓破了。 虽然后来花蕾依然是死在了葛鹰的手下,可是算一算人数,花蕾打伤了好几十个,事后他们知道,那个女人是天南派的人。他们心里就对天南派存下了戒心,这时乍然一听,来人是天南派的人,自然吓得不轻。其中一人,立刻脸上变色道:“既然二位是天南派的朋友,我们就快请真人去。” 又一个说:“我们可别惹他们。” 几个道人又凑在一块小声地说话,不时用眼偷看二人,可是他们这次都乖了,谁也不敢贸然动手,自取杀身之祸了。 三盒老人柴昆,目视着布置得焕然一新的上丸天宫,嘻嘻一笑,对着这几个道人打趣道:“怎么,你们三清教下的弟子,还过年么?” 其实他明知道,这上丸天宫子弟,虽然明面上说,都是道人,事实上他们的日常生活,一切行为,都与常人无异,奢侈浮华,追崇时尚,较一般人更有过之。他这样说,只不过是打趣而已。 几个道人都怒目盯着他,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是敢怒而不敢言,生恐一言之差,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他们心里也都想到,可能又将要面临一场凶劫。 第102章 这时那先前跑回去报告的道人,又飞快地跑回来,他到了二老面前,深深一揖道: “真人传活,二位请入内相见,门外不是待客之处。” 柴昆呵呵一笑,大声说:“好!头前带路。” 他内心暗暗愤恨这葛鹰好大的架子,自己师徒二人,在江湖武林中,绝非无名之辈,差一点儿的人物,都不敢以平辈自居。这葛鹰一个化外野老,入了中原之后,竟敢对自己如此托大,未免太猖狂了。 南宫敬以一派掌门人身份,遭到对方如此轻待,面上自然也大感难堪。 他冷哼了一声道:“你家主人,就是这么传话的么?” 那道人直着眼道:“正是。” 南宫敬忽然哈哈一笑,他一只肥大的袖子,忽然往上一扬,大声道:“葛老儿未免太失礼了。” 几个道人正自愤怒,就听见身后“哗啦”一声大响,吓得各人忙自回身,却见身后一排屋脊之上,雪花飞扬,瓦砾四溅。 少说有十数块花边大瓦,竟随着南宫敬这衣袖一挥之势,全数飞上了半空。 它们飞出约有三四丈以外,才相继坠地,又听见“哗啦!叭啦”的一阵乱响,摔得满地狼藉。 这一手功夫名唤“流云飞袖”,若没有三十年的纯功,是万万达不到如此成就的。 这群道人之中,竟没有一人能够叫出这种功夫的名字来,可是他们却为这一手功夫吓得呆住了。 柴昆见南宫敬表演这么一手,心中亦感泄了愤怒,当下哈哈笑道:“我们进去吧!” 南宫敬面带怒色,遂和柴昆大步直向宫内行去,那几个道人都跟随在后。 这时候宫内“当!当”又响起了噪耳的云板之声,二人如同行入无人之境一般地向前行了约十余丈远近,却见厅门启处,步出了一大群人来。 为首之人,是一个身披彩羽的俊美年轻人,他身后还跟着大群的道装子弟。 南宫敬见这人一出来,不禁大吃一惊,他当时就怔住了。 柴昆奇怪地道:“怎么啦?” 南宫敬回头道:“师父您看看,来的可是小师弟?他怎会来到了这里?” 柴昆闻言向来人望了一眼,顿时也怔住了,他皱着眉道:“奇怪,他怎会在这里?” 南宫敬冷冷一笑道:“我们果然没有猜错,小师弟定是为他们设陷所擒……这可怎么是好!” 三盒老人闻言,也不禁面现怒容,二人本来前行的,此刻见来人极似万斯同,所以就站住脚,不再向前面走了,想看看有什么事。 他们眼见着那身披彩羽披风的青年,大步向自己这边行来,他脸上微微带着怒容,直到他走近了,二老仍然看不出他到底有什么不像万斯同的地方。 南宫敬忍不住唤道:“小师弟,原来你在这里。” 那为首青年,闻言驻足,面现惊奇地向这边看了一会儿,道:“谁是足下的师弟?” 南宫敬又上前了一步,皱着眉说道:“你不是我万斯同师弟么?你不认识我们?” 羽衣青年冷冷一笑,心中已自了然,当下哼了一声说道:“我姓葛,名金郎,此间主人乃是家父,你要找的人不在此地,我们不认识。” 鱼鳞剑南宫敬不禁脸色大变,他回头看了师父一眼,二人心中均奇怪,想不到天下竟会有如此相似的人! 三盒老人柴昆,心中却微微一动,他细细地打量着这个青年,想起了一件多年悬于内心的往事。 南宫敬冷冷一笑道:“如此说来,我师徒倒是失敬了,原来是葛少侠,我们正要拜访。” 柴昆一双细目,这时却无精打采地半睁着,他站在南宫敬身后,一言不发。 葛金郎冷冷一笑道:“你们是来自天南派的人?” 他接着又道:“这么说,阁下就是三盒老人柴昆了。” 南宫敬见来人是一个少年,居然如此托大,竟敢一口呼出师父名号,不禁大为愤怒,只是彼此本是敌对立场,倒也不能以常情而论。 这时他嘿嘿一笑:“少侠,你看错了,这是家师。” 说着他以手指了指身后的柴昆,柴昆却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 葛金郎看了柴昆一眼,心中很是吃惊,因为柴昆那种年岁表情和他那种神态,只一眼就可知这老人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 他于是回过脸来,向着南宫敬冷然地道:“这么说,你就是天南派的掌门人鱼鳞剑南宫敬了。” 南宫敬两道苍眉,微微一挑,道:“不才正是,足下有何赐教?” 葛金郎点了点头,说道:“很好,果然是你们二人,我们以为你们早就应该来了。” 南宫敬冷然道:“我们是来向贤父子拜年问安来的。嘿嘿!” 葛金郎长眉斜挑道:“既然这样,敝宫不敢怠慢,只怕你们来得去不得!” 南宫敬因心愤对方无礼,正想多少给他一点厉害,煞煞他的威风,却听得身后的柴昆哈哈笑道:“快些走吧,和他一个黄口小儿,哪有这许多说头。” 南宫敬闻言,就大步向前走去,柴昆依然一双眉毛耷拉着,连张也不张一下,跟着南宫敬大步前行。 他师徒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直把葛金郎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立时就出手给他们一个厉害! 他一眼看见降龙伏虎两个师兄,正由对面走来,心知两个师兄,近来随着师父,练有极为厉害的功夫,自己在他们二人面前,就是动手打了他们,也不至吃什么亏。 想着就上前一步,怒声道:“来人快止步,这上丸天宫,岂是你们可以横行的地方!” 说话之时,但见二人依然前进,如同没有听见一般,葛金郎不禁勃然大怒。 他一连两个纵身已来到了二人身后,他心中对那柴昆多少还有些忌讳,不敢轻易招惹,可是南宫敬,他并不服气。 当下猛地跨前一步,怒叱了一声:“打!” 嘴里叫着,右掌施了八成功力,用“小天星”掌力,一掌直向南宫敬背上击去。 可是他是大大失算了,竟没有想到,南宫敬一十二岁从师,随柴昆达三十年之久,造就出一身惊人的功夫,已尽得柴昆传授。他和师父所差别的地方,只不过是功夫的火候而已,又岂是葛金郎一个少年后辈所能相提并论的? 因此,就在葛金郎掌力眼看要触及南宫敬背后的刹那之时,这位天南派的掌门人,忽然一声狂笑,道:“小辈,你是找死!” 只见他身形霍地一个疾转,快如旋风似地,已把身子转了过来。 同时间大袖向外一扬,那葛金郎就觉得一股极大的罡风,没头带脸地扑面而来,不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慌不迭地向后猛地一退。 可是南宫敬这种流云飞袖的功力,绝非一般内功,葛金郎身子后退,这股力量竟追着他直逼了过去。 葛金郎再想闪躲,已是不及,当时退闪跳伏均已不及,竟为这股力量,把他逼得“扑通”一声,坐在了当地,幸亏地上已为白雪堆满了。 这一摔,虽说是没有摔着,可是已让他大大地丢人了。 一时之间,他竟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因为对方这种身手,太过惊人了! 和他同来的弟子们,见状也都吓呆了,葛金郎由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纵了起来,他脸色通红,哧哧地道:“好,你敢打人!” 南宫敬冷笑道:“凭这你种身手,也敢背后袭人,你差得太远了。” 三盒老人柴昆见状,似微微显得不耐地回过了身来,但仍是一言不发。 在他目光之中,好似把这一群人,丝毫也没有看在眼中,他眼中唯一能和自己交手的,好像只有一个鬼面神君葛鹰。 “师弟,你快退下,待我来会他。”一个身披猩猩皮的高大汉子,一跃而前。 来人正是降龙尊者,他这两年多以来,痛下决心,已练成了惊人的功夫。 自从他师兄弟两人,相继在花蕾手下负伤,容得葛鹰把二人救好之后,他二人心中已把天南派视为大仇,日日都在渴望着,能够一会天南派来此寻仇的人。 今日他兄弟正在师父丹房,忽然得悉天南派寻仇人到,俱不禁匆匆赶出。 这时恰见师弟葛金郎,竟不自量力地向来人之一下手袭击,却为来人一举手之间,就把师弟打了个跟斗。他兄弟两人,自幼随师,虽是异派家数,可是对于各门武功,都有过研究。 因此他们一看来人甩袖的情形,就已知道这人所施展的是一种失传已久的功夫,名唤“流云飞袖”,休瞧他这一挥之力,如果敌人有心想要师弟的命,只这一挥之下,葛金郎就休想再逃得活命。 他二人不禁大大吃了一惊,当时降龙尊者在前,他生恐南宫敬乘势逼人,那么师弟可就没命了。 当下顾不了许多,大喝一声,就势拧腰垫足,嗖一声,已蹿到葛金郎身前。 这势子正好迎着南宫敬前来之势,降龙尊者盛怒之下,叱道:“天南老儿,休要逞凶,某家来会你便了!” 他说着右掌一敛,左掌用“凤凰单展翅”,霍地向左一展,直向南宫敬手臂上划去。 南宫敬吃了一惊,见猛可里来了这么一个彪形大汉,穿着打扮,竟不似中原武士模样,这人竟不容自己发话,就向自己下毒手。 他不由甚为愤怒,见他掌到,右掌也用了几成劲力,以“分翅手”向外荡了一下。 降龙尊者倏地一翻指尖,化掌为拳,直向南宫敬肩上打去,内力充沛,足以惊人。 鱼鳞剑南宫敬有意要试一下来人的功力,所以非但不闪身躲开,却趁势迎上。 他也化荡为击,指尖向上一翻,掌力也就贯了出去,二掌夹击,发出了“波”的一声。 想象之中,二人必定是各人都会往相反的地方后退才是,可是他们的情形却并不是如此。 只见他们一击之后,身形竟如同胶也似地粘住了,二人身形俱是发出了一阵厉害的颤抖。 第103章 南宫敬不由吃了一惊,当下贯足内力,大喝了一声:“去!” 就见他那只颤抖的右手,忽然向前运力一推,这一次他提贯了九成的内力,降龙尊者虽说是功力惊人,可是他到底比不上南宫敬数十年浸淫的苦功,二力相较之下,胜负立分。 就见降龙尊者,那巨大的身子,忽地踉跄而退,如非是他身后的伏虎尊者赶上扶了他一下,他也许会和葛金郎一样地翻倒在雪地里了。 降龙尊者不由面色一红,说起来他的功力确实不弱了,他断断没有想到来人竟是这么棘手的人物,其实他方才内力并未运足。 尽管如此,已经够他吃惊了。 南宫敬这时也微微怔住了,因为他明白,方才自己如不把内力全数提贯击出,就许和对方成了不了之局。 看对方那一副蓬头赤发的怪相,倒没有料到,他竟会有这么精纯的功夫。 要知道南宫敬与其师父柴昆,此番前来,乃是抱着必胜之心而来,因此在小遇挫折之后,他已有些恐惧和不安。 这才证明了,这上丸天宫之中,果然是大有能人异士,确是不可轻视的了! 降龙尊者嘿嘿怪笑了一声道:“老家伙你掌力不弱,不过方才一击,是因为我没有注意,否则你是击不退我的。” 南宫敬冷笑道:“我南宫敬眼中,还不曾有阁下这一号人物,请报上名来。” 他说完了话,就见对方仰天一阵大笑,声震霄汉,一边的柴昆,本来是连眼皮也不眨一下;可是却为他这充沛的笑声,惊得张开了眸子,奇怪地向他打量了几眼,至于南宫敬就更为惊奇了。 他暗暗忖道:“奇怪,看此子虽是身高体大,虬髯满面,可是年岁并不甚大,方才这一笑,分明是一种极为深奥的气功,他是如何练成的?” 心中就愈发地不敢轻视对方,就见对方狂笑之后,朗声道:“上丸天宫中降龙尊者、伏虎尊者,远近谁人不知,你等既不打听明白,竟敢来此寻仇,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 二老闻言,这才明白,来人竟是降龙、伏虎尊者,他们早知这二人乃是鬼面神君座下极为得力的一双弟子,此刻见面,自是不敢轻敌。 南宫敬嘿嘿一笑,说:“怎么,葛鹰就如此待客么?” 降龙尊者大声道:“我要会会天南派的掌门人有多厉害。来!” 他说着身形一转,已跳了出去,南宫敬黯然一笑,正要纵身而上,却见他身侧那另一个高大的汉子,横身一拦道:“呔!天南派的人,我先来会会你,我如战败,我师兄再上也是一样。” 南宫敬见来人,也是一样的膀大腰阔,降鼻陷目,身穿兽皮,和先前那个大汉所不同的,只是脸上没有这许多虬髯,再者头发颜色也不是红的! 他马上就知道来人,定必是降龙、伏虎两尊者之一,就微微一笑,道:“你是何人?” 伏虎尊者拍了一下胸脯道:“我名伏虎。” 又用手指了指那个红发大汉道:“那是我师兄,他叫降龙,你能胜过我们二人,才有资格见我师父。” 南宫敬闻言,正自冷笑,他身后的三盒老人忽地哈哈大笑道:“不明事理的小辈,我们来此,是专程拜访葛老鬼来的,谁有工夫和你们这些畜生惹厌,再不闪开,老夫却要放手惩治你们了。” 伏虎尊者一瞪眼道:“你是谁?” 柴昆冷冷笑道:“你还不配问我姓名,快去唤你那老鬼师父出来。” 伏虎尊者不由大怒,足下一点,已纵身而上,右手五指一挑,用“插手”直向柴昆当胸猛插了下去。 三盒老人一声狂笑,叱道:“大胆小辈!” 只见大袖一举,那瘦小的躯体,滑溜溜一个疾转,宛如穿花蝴蝶也似,只一闪,已到伏虎尊者背后。 这位享名武林垂五十年之久的老侠客,一声狂笑,斥道:“我先教训教训你这野小子再说。” 他说着,右手已如封似闭地推了出去,那瘦如鸡肋似的脊椎骨,却微微地向上拱了起来。 这种样子看起来真像是个弯腰的虾米一样,可是那充沛的掌力,却是雄厚如山一般。 伏虎尊者方自一挡这种掌力,竟由不住身形一阵踉跄,这才知道厉害。 先前降龙尊者对付南宫敬之际,伏虎已看出来人大非弱者,此刻他知道所对付的这个老儿,更不是好惹的。因此自一上手,他就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这时柴昆掌力逼来,就见他于踉跄之中,一挥双臂,身形倏地平空拔了起来。 这一式“一鹤冲天”,宛似鹤起云霄,在空中“细胸巧翻云”,倏地把身形一折,轻飘飘地又落了下来。只凭他这一式,柴昆已看出此子得有高明的传授,自己要想败他,虽是足足有余,可是却也非三招两式。 他当下嘿嘿一笑道:“小子,你这两手三脚猫儿,在我老头子面前还耍不开,不信咱们就玩玩!” 这老头子一生对敌、对友,全带着几分诙谐,嬉皮笑脸几乎成习惯。 这时候,伏虎尊者已再次纵身而上,身形微微前伏,双掌交叉着击出,用的是“连环掌”法。 此于功力本已不弱,尤其是这两年来经过苦练之后,功力就更不可轻视,双掌击出,发出两股极大的破空之声。 可是那干瘦有如灯草似的老头子,身子却如同风车似地一个疾转,伏虎尊者的掌力,却是仅仅差着寸许,没有打上他。 “小子,着打!”随着柴昆这一声喝叱,就见一掌直向伏虎胯下打去。 伏虎用伏桩式向前面一迈步子,柴昆掌式打空;可是,这老头儿却怪笑了一声,就空一挫双掌,以“观音手”的功夫,霍地向下击来。 这是一种极为沉重的手法,可是柴昆和他并无冤仇,他只是想惩戒一下他的傲气,所以掌力击出,只有四五分的功力。 他满以为自己形成了一面力网,这伏虎尊者是无力逃开的。 人都是犯着同样的一个毛病,常常过于高估自己,而低看了别人,眼前这个柴昆也正是如此。 就在他观音掌力方一下击的同时,忽见那伏虎尊者,倏地一个反崩之式,他竟以背脊实接对方这一掌之力。 可是任何人都知道,他是不敢的,这不过是一个掩饰而已,他忽然身侧两边,现出了双掌,一上一下,一掌救己,一掌袭敌。 这是一式“燕双飞”,正是鬼面神君极为得意的一招传授,武林中尚未得见。 此刻伏虎尊者这一展出,那纵横一世的柴昆,竟差一点儿伤在了他的掌下。 只听“呼”的一声,伏虎的指尖,竟擦着他的小腹外衣划了过去,如非柴昆凹腹吸胸得快,这一掌要是被他打上了,必然负伤不轻。 三盒老人柴昆一时大意,竟差一点儿受了伤,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要说方才这一掌被他打上了,就是为他指尖沾上一点,自己这张老睑,将如何放?那么,自己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他的师父? 这么一想,当时怪笑了一声道:“小畜生,今日你是自己找死了。” 嘴里这么说着,就见他把身躯向下一矮,这才展开了一式“降龙大九手”来,只见他那瘦小的躯体时上时下,时左时右,动如惊龙掣电,静如大地沉山,间以那凌厉的掌劲指风,看来真是足以惊人了。 可是伏虎尊者这时间,却已把一身功夫尽量地施了出来,虽然他的功夫比起柴昆来差了许多;可是这几年来,他苦练的结果,功力确实增进了不少,一招一式,都显出功力来。 二人这一走上了招之后,只见人影飘飘,掌风呼呼,直看得在场之人,一个个眼花缭乱。 南宫敬和一边的降龙尊者,这时却都成了壁上观了,南宫敬心中不禁暗暗吃惊,他绝没有想到,这伏虎尊者竟会有如此身手,居然连师父在二十招之内,也没有把他拿下来。 那场内的三盒老人柴昆自是比他还急,众目睽睽之下,如果自己在三十招之内,再不能把此子败下阵来,那么自己这个脸也就算是丢定了。 正逢着伏虎以一招“海底捞针”,直向柴昆小腹击去,柴昆冷笑了一声,他猛然向后一个倒仰,乍看起来,极像是为他这一掌击中了似的,在场诸人,都不禁大哗了起来。 伏虎尊者更是一上步,以“双撞掌”猛地向下击来,这其中唯有二人看出了伏虎即要落败。 这二人一为鱼鳞剑南宫敬,他知道师父必定要施出一招极为厉害的手法来对付伏虎了,他并且知道伏虎是万万也逃不开了。 至于另一人,却是一边的降龙尊者,他仅就这一招判断,自已的师弟伏虎是要落败了。 在这刹那之间,他大吼了一声:“哇刺西!” 这意思是“跳高”的意思,只不过是一句高丽的话而已,可是他的警告显然已经晚了。 伏虎双掌已经眼看碰着了柴昆小腹,这位天南派的名宿耆老,忽然长啸了一声,他身形霍地向外一旋,一滚,活像是一头撒泼的驴子似地翻了起来,看来是轻、灵、巧、妙已极。 只是那么轻轻地一旋,已反临在了伏虎的背后,这怪老头儿单掌向外一抖,施的是“单掌伏虎”,不偏不倚,正印在伏虎的脊椎骨上。 这时候,只消他掌力向外一吐,那伏虎尊者是断断再也逃不开活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要命的关头,当空里传来了沙哑的一声断喝道:“柴老儿掌下留情。” 随着一股极大的掌力,排山倒海般的迎面而来,柴昆掌力并没有实印下去。 这时候他那在空中的身子,倏地半翻了个身,大袖随之而出,正正地迎上了那侧袭而来的一股罡风。 两股风力一击之下,柴昆已经如落叶似地飘向了一旁的雪地之上。 跟着从那条松柏相夹的白雪小径之内,吱吱哑哑地推出了一辆轮椅。 轮椅之上,形如木偶似地坐着那个老朽干瘦的鬼面神君葛鹰。 第104章 柴昆数十年前,在苗疆曾经见过此老一面,此刻看来,他那副尊容,除了极端苍老之外,倒也没有多大改变,心中自不奇怪。 可是鱼鳞剑南宫敬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副尊容,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他隆鼻陷目,发乱如麻,掀唇兔齿,足可当这“鬼面”无愧。 他身上穿着一身猩猩红的大道袍,足下是一双黑色丝质的便靴,在满空的白雪飘舞之下,映衬着他这一身大红衣裳,看来是格外醒目惊人。 他嘿嘿冷笑道:“柴老儿,休要欺凌我的弟子,有什么事,我们面对面地解决也就是了。” 柴昆哈哈一笑,他突然嬉皮笑脸地道:“老鬼!我还当你死了呢!现在到底是出来了,哈哈!” 他大笑了一声,又接道:“主人出来了就好办,我老头子并无心要伤你这宝贝徒弟。” 他随着把脸向下一拉,对伏虎尊者冷斥道:“你可以下去了,少侠客,让出地方来,我老头子向你师父讲讲理由。” 伏虎尊者羞得面色绯红地向后退了几步,他心中余悸犹存,若非是这老儿手下留情,方才他那掌力只要发出来,自己是万万也没有活理,当然这时他是没有脸面再赖在当地了。 鬼面神君葛鹰闻言之后,用手挥了一下,他身后的弟子立刻把他推向前行,一直推到了柴昆和南宫敬的跟前。 葛鹰一双眸子望着南宫敬道:“这位不用说,一定是贵派的掌门人南宫敬大侠了?” 说话之时,他嘴角带着微微的冷笑,那样子是极为轻视。 鱼鳞剑面色庄严地抱了一下拳道:“不错,我正是,有何见教?” 葛鹰发出了刺耳的一声尖笑,道:“笑话,是你们找上我这上丸天宫来的,理该由我来问一问二位才是,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南宫敬恨声道:“你如没有话说,我师徒自有问题见教。” 葛鹰两道扫帚眉微微一挑道:“洗耳恭听。” 柴昆忽然呵呵一笑道:“葛老鬼,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你们上丸天宫就是这样接待客人么?哈……” 他狂笑了一声,抖了抖身上的积雪道:“老鬼,你应该知道我师徒此来的目的,你划下道儿来吧!” 这位一向诙谐嬉笑惯了的怪老头子,在说到这两句话时,竟显得异常严肃,丝毫不带笑容。 他言下之意,葛鹰焉能看不出来,这老魔头冷哼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柴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一定不叫你失望,贤师徒请随我来,待贫道成全你们的愿望也就是了。” 南宫敬实在看不惯这老魔头那种狂傲的样子,当下冷笑道:“我们不定谁成全谁,现在请道长带路吧!” 葛鹰狂笑了一声,连连点头道:“好!好!” 说着,他挥了一下手,道:“去演武厅。” 他身后两名弟子立刻弯腰道了声是,车子就直向那幢高大的建筑物推去。 柴昆一笑,大步跟着他向前行去,一行人鱼贯进入厅内,却见大厅内,早已备下了一排座椅,并有几色糖果。 葛鹰冷冰冰地一笑道:“柴昆,我也知道你师徒此来的目的,来,来,来!我们是先礼后兵,请坐,请先用一杯茶再说吧!” 柴昆和南宫敬相互对看了一眼,由这演武厅的情形看来,原来他们是早已有了准备。 事到如今,说不得也只好与对方一拼了! 他二人相继落座,一名小道献了茶,柴昆接过喝了一口,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 “葛鹰!你既如此说,我师徒倒要和你说一说理了。” 他那双细长的眸子,忽然睁了一睁,精光四射,于是说道:“我二人来此,是向老朋友你请教一下,我那徒媳花蕾的下落……” 他冷哼了一声,冰冷冷地接说道:“听说她曾经来过了上丸天宫,并且丧生在你的双掌之下……” 说着这儿,怪老头儿发出一阵嘿嘿的冷笑,又接下去道:“老夫师徒来此就是要请教一个清楚,也许这只是一个谣传,老夫绝不敢以道听途说之言,唐突阁下,所以……” 他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注定在葛鹰的脸上,一字字地接下去道:“我师徒现在只要听老朋友你一句话。” 葛鹰忽然发出咯咯一串笑声,倏地笑声一止,却显得至为尴尬地说道:“很好,阁下既以此见问,贫道定会据实见告的!” 柴昆苦笑了一下道:“很好,我只问你,我那徒媳花蕾可曾来过这里?” 葛鹰冷笑了一声道:“不错,她是来过。” 柴昆嘿嘿一笑道:“这么说,她是死在老朋友你的双掌之下了?” 葛鹰嘿嘿一笑道:“贫道双掌之下,虽曾杀毙无数英雄好汉,但是却未曾杀过女流之辈。” 柴昆一怔道:“这么说.我那徒媳并非是死在你手中了?” 一边的南宫敬吃了一惊,冷笑道:“师父,休听他胡说八道,这件事江湖上已无人不知,焉能会错?分明是这老儿畏罪不敢承担罢了。” 柴昆冷冷一笑道:“徒儿,你错了,葛道长乃是武林一派的宗师,他说出来的话,我们就不能不信。老朋友……” 他目光又回到了葛鹰面上道:“你且道来,如果此事是一般江湖谣传,我师徒就算是白来了一趟,我们非但现在掉头就走,改日尚要与你这上丸天宫披红挂彩,以谢今日唐突冒失之罪。老朋友,如何?我师徒就等你这一句话了。” 葛鹰冷冷地笑道:“柴昆,你果不愧是一派武林宗师,只此度量,已足令人敬佩。 只是今天这场架是打定了!哈……” 他哑着嗓子道:“你既出言至诚,贫道也就实对你说了吧,在两年半以前,令徒媳花蕾,确曾来过我这上丸天宫。” 说到此,他嘿嘿又是一阵冷笑道:“说到这里,贫道尚有一笔账要同你算算呢!” 他于是把昔年的一段经过,草草地说了一个大概,最后冷笑道:“柴昆,你看看,她死得可屈么?” 南宫敬在听完了这段述说之后,忍不住顿了一下脚道:“葛鹰,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虽不杀伯仁,伯仁实为你而死,我那妻子,虽不是你亲手所毙,事实上却是为你逼迫而死。你身为一代宗师,养子不教,令其拐诱小女,已是罪大恶极,倒是我那妻子善意来此理论,你该老老实实将你那孽子交与拙荆,令其察实发落,如此才不失宽宏大量……” 他愈说愈为气愤伤心,一时悲愤之极,声泪俱下道:“只恨你这老鹰,非但不明是非大理,居然纠合你这大小群丑,以如此浩大的声威,去对付一个妇道人家……” 南宫敬戟指怒斥,一时泪下如雨,痛声道:“拙荆死在你们手中,你鬼面神君也遗下纵子为恶的臭名。今日我南宫敬既来此,这笔血债,我们要好好地清算一番,你也不必再多说些什么了。” 他说着回头看着老师父道:“现在已没有什么好再同他说的了,弟子现在就想下手与这老鬼决一生死存亡,你老意下如何?” 三盒老人柴昆叹了一声道:“你稍安勿躁,事已至此,看来已无两全之策,我师徒来此是客,你不妨先听听主人又作何安排?” 南宫敬勉强忍住悲伤,不再言语,鬼面神君葛鹰却在一边,朗笑了一声。 待到笑声收敛之后,这老魔头才怒声道:“南宫敬,你好一张利口,只是贫道却没有工夫和你斗口,那泼妇一路杀进上丸天宫,连毙我门下弟子数十名,这又岂是一般妇人所能办到的?贫道本意只想捉到她后,送她到你们天南派,听凭你等发落,谁知这泼妇自愧身殉,实乃出人意料之外。贫道一番怒气尚还未消,正想找你们理论一番,你们反倒找上我这里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他说话之时,头上乱发根根倒竖,状极可怖,说到此,他又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狂笑之声。 四周诸人,都为他这一阵笑声惊得彼此相顾,上丸天宫中诸人,皆知道这位老爷子,此刻已是怒到了极点。因为他这种笑声每一发出之时,必定是他愤怒难遣的时候,数十年来已成习惯,大家都心里清楚! 笑声一落,这个老魔头,霍地双手一按,自位上站起来道:“我们多说无益,还是掌下见分明吧!二位你们打算如何呢?贫道定必成全你们。” 他冷冷一笑,手指四周说:“二年前,那姓花的女人,也正是丧身于此,你们既为她来此复仇,咱们不妨也在此各展身手,看看谁生谁死!” 他说到末后之时,一双眸子却注定着南宫敬,又随着发出一阵冷笑之声。 这种气焰,确实令人难以消受。 柴昆把桌子啪的一拍,推桌而起,狂笑道:“好,葛鹰,咱们就是这么着,我师徒两个,也早已活腻了,你要是能够把我们两人全给杀了,我们还是真谢谢你……” 说着又冷冷一笑,道:“只怕老朋友你说得到做不到,到时候,还不定谁成全谁呢!” 南宫敬早已忍不住,身形向外一旋,“嗖”的一声纵了出去。 他脸色铁青道:“我先要见教你那孽子一番,他在哪里?” 葛金郎就站在一边,闻言挺身欲出,却为降龙、伏虎二位师兄把他给拉住了。 葛鹰知道自己儿子这两年来,是把功夫给搁下了,而南宫敬却是一派的掌门人,武技自可想而知,金郎万万不是他的对手。 他冷笑了一声道:“这又与小儿何干?你女儿自甘上门,又怪得谁来?” 南宫敬不由面色一白,他为葛鹰这一句话惊得怔住了,恍如从大梦中醒来。 先时他听到花蕾的女儿,并未十分在意,此刻经葛鹰这么一提,不禁当头响了一个焦雷,半晌做声不得。心中却暗暗忖道:“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莫非我南宫敬竟有了女儿?莫非花蕾所生的一双女儿,竟是我的孽种?” 这么一想,他不由踉跄了一下,差一点跌倒在地,三盒老人柴昆,不由吃了一惊,用惊异的眸子望着他,心中甚为奇怪。 第105章 南宫敬这时神智复清,他抬起头,两股如电的目光,注定在葛鹰的脸上道:“我南宫敬没有如此不肖的女儿,更没有你们这一户亲戚。” 葛鹰一笑,啐了一口道:“你当我们葛家希罕你这门亲戚吗?我们现在是冤家,不是亲家。” 南宫敬气愤填膺,他实在受不了这口恶气,当下一抬手腕子,只听得“呛”的一声,只见银光闪处,他手中已多了一口鱼鳞短剑。 这正是他仗此成名的兵刃,南宫敬兵刃在手,现出了满面杀机。 他嘿嘿一笑道,说:“葛鹰,既然你那个孽子畏死贪生,你这做父亲的,就亲自来吧!”说罢后退了一步,横剑在手,面如寒冰。 葛鹰自负过人,本来还不打算上前,可是经不住人家当面叫阵,他也只好下去了。 当下嘿嘿冷笑了一声,说道:“怎么?你要和我打么?好得很。” 说着正要纵身而上,猛然间,身边响起了一声断喝道:“师父且慢,容弟子会他便了。” 鬼面神君见是降龙尊者,知道他近年来功力大进,足可抵挡这头一阵,正合心意。 当下退后一步,笑道:“很好,你就讨教他几手吧!你的兵刃?” 降龙尊者因初见南宫敬时,一时大意,几乎为他掌力把自己推倒雪地里,为此心中始终郁郁不乐。 此刻见有此机会,他决心要洗雪前耻,所以才奋身上前。 此刻为师父一提,他陡然忆起自己蛇形软枪上有几乎绝招,正好拿来对付这老儿一番。 想到此,右手探入胸前兽皮之中,忽地向外一抖,只听得“唰”的一声,一片银光闪耀,现出了他这一只奇形兵刃。 在座的虽都是他同门师弟,可是见过他这兵刃的,却是寥寥无几。 柴昆和南宫敬虽是听说过,可也是第一次见,只见这兵刃是一条蛇的形状,约有三尺长短,首尾皆与蛇形无异,只是在蛇口之中,却吐出约有两寸长短的一截枪尖,其色雪白,闪闪放光,看来是锋利无比。 降龙尊者蛇形软枪在手之后,略一甩劲,唰唰一阵细声,已缠绕在右手腕手,枪头微垂腕下,左右晃动,银光四射。 他望着南宫敬一笑道:“掌门人,你我先前的账还没算呢,我们现在了一了吧!” 南宫敬素日是深有涵养的人,可是在今天,他竟显得沉不住气,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花蕾之恨未消,忽然却又跑出了个女儿。 这个未曾见过一面的女儿,已经大大地扰乱了他的心。 他愈发地恨葛氏父子入骨,宝剑在手,就已经决定了要以这口剑来与葛鹰决一死活。 却想不到这时,却又杀出了这个降龙尊者,他却要代师向自己问罪。 “好!”南宫敬咬了一下牙,心说:“我就先拿你这畜生祭一祭我的宝剑。” 想到此,他沉声笑道:“好!我久仰你一身绝技,已得令师真传,会你也是一样,只是……” 他冷笑了笑,接道:“刀枪无眼,万一有什么冒犯,还要请足下原谅。” 降龙尊者大笑一声道:“这是当然,来!来!掌门人,我们还是闲话少说,手底下见高低吧!” 南宫敬更是早已迫不及待,闻言之后,掌中剑向上一举“举火烧天”,足下是跨虎登山,向前跨出了一步,哈哈一笑说:“请!” 降龙尊者蛇形软枪如同怪蛇似地抖了出去,他也往前一步,左手却把一颗蛇头轻轻握起,双掌握枪,身形半矮,长笑了声:“得罪了。” 就在这三字方一出口,他整个的人倏地纵了起来,起落之间,已到了南宫敬身前。 只见他猛然向前一杀腰,右手蛇形软枪,由上而下,舞起了大片银光,直向南宫敬当头打去。 南宫敬身形向前微微一塌,掌中鱼鳞剑往前举,用剑尖搭上了对方枪身,轻轻向外一挑,只听得“呛”的一声清鸣,枪身上冒出了一溜火星,遂被拨在一旁。 降龙尊者吃了一惊,急忙纵向一边,低头看了看掌中兵刃,一见无恙,这才放心。 原来他这蛇形软枪,是用九合钢丝细细编丝而成,可刚可柔,坚硬无比。 南宫敬鱼鳞剑也是一口罕见的利刃,虽无削铁断金之利,却也是非同凡品。 他此刻生恐自己一时大意,宝刀受伤,忙卖了一个破绽,看了看这口剑的剑刃,依然如故,他的心也就放了。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存着同样的心事,二次往当中一凑,枪尖刃口又碰在了一块,各不相让,一刹那间,就打了个难分难解。 南宫敬施展的是一路“天风八剑”,这路剑法乃是柴昆所授,后来又加以他自己的化解和心得,把这八手剑法循环地施展,招招相衔,节节扣环,施展出来,有极大的威力。只见剑身透着一泓秋水似地耀目寒光,随着南宫敬移动的人影,时高时低,不时发出“啼哩!唏哩”的剑吟之声,更令人意识到,这是一口极为锋利的家伙。 鱼鳞剑南宫敬这一忿怒,把这口短剑施了个风雨不透,点、刹、刺、砍、扎、削、挑,字字剑诀,都运用到了深湛的火候功夫。 他这一趟剑走开了,非但是场中的降龙尊者,冒出一身冷汗,就是坐在大厅一边的鬼面神君,也不禁深感吃惊。 弟子如此,师父自可想知,这位骄傲的老魔头看到此,不由得眉头紧皱,真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敌得过柴昆那老头子。 他想着就偷偷地向一边的三盒老人柴昆望去,这个老人却也和他存着同样的心思。 因为降龙尊者这一支蛇形软枪,实在是运用得很厉害,身形走开了之后,他那巨大的身躯,发出呼呼的沉重风力。 尤其是他那只奇形兵刃,点、挑、崩、缠、抽、刺,一经展开之后,真是鬼神莫测之能。尤其令人吃惊的是,他这种兵刃,敢情是宝剑的克星,因为剑刃如被他缠上了,就有脱手的危险。 降龙尊者这一路枪法,明面上是施展的“金鞭二十四路”打法,可是其中却掺以一套“回风三影”的厉害剑招。 如此展开之后,实在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南宫敬和他对敌了七八个照面之后,就深深感觉到自己疲于应付。 因为他的招式使出来时,你不知道该以哪种招式去对付他,本来南宫敬满操胜算的一套剑法;可是在如此应敌的方式之下,不禁大大地打了个折扣,看起来,二人却成势均力敌的模样了。 鱼鳞剑南宫敬怎肯甘心?他把剑刃向后一抽,这时正逢降龙尊者蛇形软枪,由上而下,施的是一招“泼风盘打”,南宫敬冷笑了一声。 只见他霍地把身子向下一伏,却在这时,那只左掌猛地分出,以“劈空掌”贯以十成的功力,一掌劈出,发出了“哧”的一声。 在兵刃对战里,这种暗施肉掌的手法名叫“贴手印”是极为厉害的手法。 这种功夫,要有极深的造诣才敢如此施为,因为兵刃无眼,肉掌递出那是实在的危险,但如果这种“贴手印”的手法,叫它贴上了敌人,却是十九无救。因为这种手法,多半是“趁虚而入”,只要一中敌人,鲜有不受害者。 降龙的蛇形软枪,为南宫敬剑尖荡开的刹那,他因见南宫敬伏身过低,心中有些明白,敌人必有厉害招式要用出来。 果然,他一念未完,对方凌厉的“乾元问心掌”已劈空而至,所击部位正是自己前心。 动手过招,讲究的是一个“快”字,快得一出手就令敌人防不胜防,这才是上招。 此时南宫敬这种“贴手印”一发出来,那阵龙尊者,虽是看出不妙,便把身形跃起;可是像南宫敬这种厉害的老武师,所施出的“贴手印”功夫,岂是如此就能逃得开的? 随着南宫敬的身形一个疾转,掌力平胸而出,那身在半空的降龙尊者,发出了牝牛似的一声闷吼,如同抛救似地飞了出去。 总算他功夫了得,虽是中了沉实的掌力,但他的中气未散,依然能以气卸劲,就空一滚,已落在当地。 只是这一刹那,他的面红如血,上胸起伏频繁如波,双目怒凸着,几乎要脱眶而出。 手中蛇形软枪抖颤颤地举了一举,却又垂了下去,南宫敬知道他已中了自己掌力;只是奇怪他竟没有倒下,心中也不禁甚为佩服。 当下抱了一下拳,冷笑一声,道:“承让了。” 说着他又对着葛鹰一抱拳道:“令高足已中了在下乾元问心掌力,宜好好调养,四十九日之内不得运气,不得食盐,否则有性命之忧。” 才说到此,那降龙尊者大吼一声,忽然“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形也跟着倒了下去。 可是同时之间,他掌中那支蛇形软枪,却像一支弩箭似地,直朝着南宫敬头顶飞来。 南宫敬平步侧身,分右手以“顺风扯旗”之式,向上一伸,已把对方兵刃接在了手中。 只觉得敌人腕力,竟是大得出奇,自己虽是把它抓住了,却也虎口发热,手心部麻了。 南宫敬呵呵一笑,讥讽着道:“这算是哪一门子的英雄,打败了连兵器都不要了。” 忽见对方人群之中,闪出了降龙的师弟伏虎,他二人在未投师之前,已有金兰之交。 这时大吼了一声道:“还我哥哥的兵刃来。” 南宫敬一声笑道:“拿去。” 他有心要令这伏虎当面出丑,所以口中呼叱着,却暗暗提起了一口丹田之力,把自己历年来练习的“大力金刚掌”力,暗贯入右手。 这一声喝叱,他抖掌而出。 可笑伏虎尊者,他哪里知道南宫敬这一掷之下,竟是贯足了全身的内力,当下他只凭一时血气之勇,同时自信自己力道过人。 这时见那蛇形软枪,活像一条飞蛇似地直朝自己飞来,心中并不惊异。 他上前一步,平出右手,用“分翅手”,直向那蛇形软枪枪尾上抓去。 第106章 忽然一声断喝,道:“徒儿,快快闪开。” 跟着,人影一闪,现出了那虎皮座上的老魔头,鬼面神君葛鹰来。 这老鹰头二话不说,劈手抢先就要去抓那迎空而来的蛇形软枪。 可是伏虎尊者已先他而去,葛鹰这一喝叱,反倒是疏散了他的注意力,只听得“噗” 的一声,已为他抓在了蛇形软枪的枪身之上。 可是紧跟着,他发出了一声大吼,眼前血光迸现,那闪着银光的枪身竟由他手中直穿了出来,伏虎一只右掌,竟是皮开肉裂。 非仅如此,那枪身并不因此而停,却直朝他前胸猛贯而来。 伏虎尊者吓得大惊失色,他猛地向右一偏,躲开了前胸要害,却逃不过肩窝。 “噗哧”一声,那蛇形软枪的枪头,竟足足扎进去了半尺多深。 伏虎尊者纵然是铁打的汉子,这种伤势,他也是吃不住劲,当下“啊”地大叫了一声。 这小子也真是硬,只见他咬牙一抬右手,“唰”的一把,竟把深陷肩窝里的那支软枪,猛地给拔了出来。 可是他却忘了,他师兄降龙这支独有的兵刃上,特地打制有十六个倒刺。 像他这种猛拔之势,十六个倒刺足足给他扯下了四五两肉来,一任他伏虎再是英雄好汉,他也是挺不住了。 就听他惨叫了一声,顿时就倒地昏死过去。 一刹那,葛鹰倚为左右手的两名弟子,竟全数为南宫敬摆平在地。 众目睽睽之下,对葛鹰来说实在是一种奇耻大辱。 鬼面神君葛鹰,目睹此情,真是又悲、又愤、又恨、又惊,那张丑脸倏地罩上了一层黑紫色。 只见他仰天发出一阵狂笑,那种声音,像是深山里的枭鸣,令人闻之,毛发直竖。 继而老鹰头重重地在地上顿了一下脚,长啸道:“天南派的老儿,今日你们要想生离此山,只怕是梦想了,南宫小辈……你纳命来!” 南宫敬一连伤了对方两名高手,心中倒有些出乎意料,可是勇气却为此大增。 这时闻言,呵呵一笑道:“打了徒弟,师父自会出来的,老儿,你亮出兵刃来,我们来算一算这笔账吧!” 葛鹰一声狂笑,就见他平空扬了一下双手道:“我看,还用不着兵刃,来!你就来试试道爷我这一双铁掌吧!” 南宫敬倒没想到对方竟会有此一说,当着众人及师父的面,这侮辱可是够厉害的。 他不禁脸色一红,顿时呆住了。这时一旁的三盒老人柴昆,冷冷一笑道:“既如此,你就以鱼鳞剑接他几招就是,他既自命长辈,此举也无所谓丢人。” 南宫敬闻言苦笑了笑,他抱一下拳道:“好吧!那么在下向老前辈请教了。” 04情仇化解骨肉团聚 葛鹰这时发须皆立,他那瘦长的身体,就像是喝醉了酒似地,踉跄而进。 每走一步,他就发出一阵可怕的笑声,眸子内闪烁着可怕的血光。 他这么歪歪斜斜地一直走到了南宫敬身前,才站住了。 南宫敬抱元守一,掌中剑住肋下一收,现出一半的剑锋,他发话道:“请!” 葛鹰又是一声狂笑道:“南宫敬,我们可是先说好再动手。” 南宫敬面现青霜,道:“你还要说什么?” “嘿!”葛鹰在说这句话时,不由杀机顿起,他扬了一下手道,“你为你妻子报仇,我为我徒弟雪恨,咱们可是用不着客气。” 南宫敬嘿嘿一笑说:“这是自然。” 葛鹰嘻嘻一笑,又道:“照理说,我道爷大你甚多,本不屑与你这小辈动手,只是你这小辈如今算是一派的掌门人,在江湖上,也算稍有虚名,所以道爷才破例与你交手。” 南宫敬被他气得面色青紫,恨不能上前一剑把他给杀了,可是对方既在说话,总应等他说完才好动手。 当下强忍下心中怒火,一言不发。 葛鹰顿了顿又说道:“我今天特别让你,以空手对你,也就是这个意思,这样,总算是把身份拉平了,却也无话可说。” 说着,目光向一边的三盒老人柴昆扫了一眼道:“自然,那时,还有你那老鬼师父为你收尸,你也可以安心了。” 南宫敬咬牙笑道:“老贼,你的话完了没有?” 葛鹰一声大笑,只见他整个身子平蹿了起来,在空中一双瘦爪,霍地抡起,直向南宫敬头顶上抓了下来。 南宫敬右手剑决一领,右手鱼鳞剑“笑指天南”,倏地点起了一点星芒,直向葛鹰胯下就点。 鬼面神君双手抱膝,就空一滚,南宫敬的剑尖只是差在毫厘之间,却是没有点上。 他心中不由吃了一惊,目睹葛鹰这种来去如风的身法,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这才知道外面谈起这老鹰头时,那种谈虎色变的样子,并非是虚有做作,敢情这个老东西,手底下果然是有些玩艺儿。 他虽自思手中持有利刃,可是看情形,连对方一双空手,也不见得就能取胜。 当是不敢怠慢,抖擞起精神来,掌中剑一紧,足下“八步赶蟾”,快如电闪星驰似地紧蹑到了葛鹰身后,掌中剑“捉星射斗”,猛劈了过去。 葛鹰瘦手倏地向空一举,就像一小孩子“捉迷藏”似地,把身子向前一挺。 说也奇怪,南宫敬那口剑,依然是擦着他的衣边划了下去。 看起来葛鹰固然是险到了极点,又现出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可是南宫敬却禁不住深为吃惊。 场外的三盒老人,也和徒弟一样地都看出来了,看出来葛鹰所施展的功夫,乃是数十年来,早已失传武林的一套“戏猫图”。 这一套功夫,全靠一气运用,中途不可停顿,看起来身形就像是凌空而行,事实上也差不了多少。因为这一套功夫,最忌讳的是足踏实地,即使是非踏不可,却也只能以足尖轻轻一点,如有一步运的是浊力,那不待敌人打你,你自己就非先倒下不可。 三盒老人目光一触及此,心中就不禁为南宫敬深深地担忧。 鱼鳞剑南宫敬也是吃惊不小,可是事已至此,绝无中途罢手之理,何况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就在葛鹰身形方一让开此剑的刹那,南宫敬足下飞点而上,左手前挥,拉开了极大的一个架式,掌中剑这一次却施的是“三环套月”。 冷碧的剑锋,“唰唰”一连套出了三圈剑光,直向葛鹰门面及两肩上刺来。 这一招式,从剑上来说,可说是十分厉害,因为你拿不准敌人到底要刺什么部位,你护面门,他可能是挂两肩,你要是让两肩,却可能是劈面门。 而且南宫敬施展起来,是那么的疾劲诡奇,令你防不胜防。 鬼面神君葛鹰忽地一声冷笑,他那枯瘦的身体,看来是屹立不摇,并不急于闪避。 容到对方剑到,他猛地两臂向外一张,只听见“当当”两声脆响,南宫敬的宝剑,竟为他弹出了满空的银星,嗡嗡声里,荡了回来。 长笑声里,那葛鹰一掌劈出,全身平伏,成一直线,这一掌出势是劲猛力足。 南宫敬心中禁不住大吃一惊,因为此刻门户大开,对方倘有厉害招式攻来,自己只怕要吃亏了。 一念未完,那葛鹰果然于此时趁虚而入,掌风尖锐,声到掌到,只消他掌心猛吐,内力也就即时发了出来。如等他掌力吐出,再图解救,可就什么都晚了。 南宫敬有鉴于此,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有伤元气了,他猛地张开了嘴,声如雷鸣似地一声大吼。 这声音,蓦然由他嘴里吐出,就像是当空响了一个焦雷,声震山岳,其势端的惊人! 在场诸人,无不为他这一声吼叫,震得耳鼓发麻,如同当头响了一声焦雷! 鬼面神君也不例外,他绝没有想到,对方竟会施出这种“莽牛气功”来应敌。 这一声大吼,惊得他打了一个哆嗦,掌力无形中减了一半,也未能即时打击。南宫敬身形却在此时滴滴溜溜地一个疾转,转到了他的身后,掌中剑“力劈华山”,照准葛鹰头顶就劈,这一手功夫,可是狠到了家。 按说葛鹰乍惊之下,这一招他是很难逃开的,可是这个魔头真是有一身鬼神不测的功夫,的确不愧是独占一方的武林怪杰。 他那看来摇晃的身子,忽地又向前一倒,足下仍然仿佛是凌空一般。 南宫敬这么疾快的一剑,却又是砍了一个空,依然是擦着他的衣边砍下去的。 这一连几剑没有砍着,南宫敬已不禁心中有数,他知道自己这五十年苦练的功夫,如今和这个老魔头比较起来,还是有一段相当的距离。看起来,即使是师父三盒老人上场,也未见得就能稳操胜算。 果然就在他这一剑方自落下的刹那之间,鬼面神君葛鹰嘿嘿一声怪笑,他整个身子,只凭一双足尖轻轻点在地上,霍地一个疾转,如同风车似地转了过来。 这一次葛鹰像是愤怒到了极点。他手下是一点情面也不留,身形这一欺进,真可说是快如惊雷骇电,南宫敬惊魂之下大吼了一声,短剑施出了最厉害的一式救命绝招“一剑双花”。 这是他过去在青城独具慧心,所体会出来的一式剑招,用以临危救命。 它的特色在于背后现剑,剑由肋下抖出,一点咽喉,一刺前心,乍然看来,那只是两点银星,绝不给你以思索的机会。 这只是一刹那之间的事,二人是一攻一进,全是疾招,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 二人之中,一人踉跄后退,那口鱼鳞剑,却如同一支飞箭似地飞上了半空,“笃” 的一声,实实地钉在了这演武厅的大梁上。 再看南宫敬本人踉跄的身形,已坐了下来,他的面色现出了一层灰白之色。 他冷笑了一声,说道:“好……葛鹰……你……” 可是葛鹰此刻双目赤红,这个老魔头是安下赶尽杀绝之心而来的,这时见敌人已负伤,哪里肯放过机会。 第107章 好在在动手之前,他二人已经说明白了,动手过招是各不相让,就算把他毙于掌下,谅那柴昆老儿,也是无话可说。 因此他身形再次向前一纵,铁掌二次抢起,狞笑了一声道:“冤家你到阴间点卯去吧!” 嘴里这么说着,双掌之上贯足了内力,猛地劈空打出,空气中,发出了一声急响。 那负伤在地的南宫敬,此刻说话全没有力气,焉能再躲开对方如此厉害的一击? 他双手霍地一按地面,跳起了一尺,眼看自己就要横尸就地,猛可里,闻得一声断喝道:“住手!” 紧跟着斜刺里,劈出了一股同样疾猛的罡风,迎着了葛鹰所击出的掌风,发出了闪雷似的震动,整个大厅都似乎为之一摇。 这一震之威,可真是骇人极了,南宫敬在这一震之下,幸得保生。 他知道这掌力是师父所发的。 果然在这一震之后,那个瘦小干枯的矮老头子柴昆,如同一只灵猴似地,自一边纵身而上。 他的身子极为灵活,跳跃起来,更像是一只猴子,可是他的脸色,现在却是不带一点喜容。 身形向当中一落,轻叱了声:“徒儿退。” 南宫敬在方才与葛鹰面对的一招之下,为葛鹰无名指点中了“三里穴”道,故此他的身子初时看来如同僵了一般,只能坐着,站不起来。 可是此刻情急之下,一阵滚扑之后,穴道已自解开;只是他的穴脉真根,已受了对方真力震伤,这伤势自非十天半月所能恢复,此刻再想动手与人过招,那是妄想了。 这时听到师父之言,勉强自地上站了起来,踉跄退在了一边位子上坐下。 鬼面神君葛鹰,眼看自己只需一掌,就可把南宫敬结果在地,却在此时杀出了柴昆,一时怒恼高涨。 呵呵一笑,他瞪目欲裂地道:“老儿你要替你这徒弟死么?” “呸!”柴昆往空啐了一口道:“我们谁送谁的命,现在还不知道,来吧,这是压轴戏,老夫倒要领教你几手绝活儿,看看到底有多厉害!” 葛鹰这时面色青紫不定,他强忍着内心的忿恨,嘿嘿一笑道:“好!等打败了你这老儿,一并取你们师徒的性命也是不晚。” 才言到此,忽见柴昆凌空一指点来,空中发出了“噗”的一声尖啸。 这是天南派的劈空指力,柴昆以数十年内力贯入,自是非同小可。 葛鹰耸肩猛笑道:“雕虫小技,也敢献丑!” 铁掌一挥,迎面而来的指力即散为无形。 柴昆知道他是以“二仪无相神功”把自己真力化解,心中不禁吃惊不小。 这才知道,这老儿身上竟有高不可测的功夫,自己虽不见得就不如他,可是要想立时取胜,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二人仍然是距离着约有五六尺的距离,遥遥屹立,并不混在一起交手。 因为他二人心中都存有戒心,在他二人眼中看来,也都知道,今番是遇见了生平仅见的大敌。 二人之中,只要有任何一方略为疏忽大意,都可能导致一败涂地,不可收拾的下场。 所以他们都极为慎重,遥遥而立,只是在细细考察对方的空隙,以期能在一举手之间,立操胜券。 在接过了柴昆的劈空指之后,葛鹰忽地抢手连弹了三下。 却有三点白物,直朝着柴昆呈“品”字形打到,柴昆也是一声朗笑,大抽一挥,遂趋于无形。 原来葛鹰打来的三截指甲,是他以内力把指甲尖端折断后再打出来的。 看起来,这些动作似近乎儿戏,其实却大不简单,须知,在他们这种幼稚的手法之后,却往往隐藏有厉害的杀手! 葛鹰见对方破式之法,是循着自己的旧路,不禁两道白眉一挑,冷冷一笑。 二人仍是隔有五六尺的距离,遥遥对立着,甚至于他二人还各自退了一步。 这种情形,看得场内众弟子,都大为惊奇,他们自出娘胎,像这种对敌之法,还是第一次见过,都不禁相互对望,摸不清头脑。 柴昆忽然向左跨出了一步,可是葛鹰跟着,向右跨出一步,依然保持原状。 葛鹰向前一步,柴昆却又后退一步,仍是原样不变。 柴昆嘻嘻一笑道:“老鬼,你怎么不先发招啊?” 葛鹰冷冷道:“贫道是主人,主人自然要让你这客人先发招才是。” 柴昆见对方奸滑十分,不易上钩,心中颇为警惕。 鬼面神君嘿嘿一笑,道:“你天南派功夫,原来不过如此,实在是徒负虚名。” 柴昆嘻嘻回道;“你这上丸天宫的武功也不见高深呢,承教,承教!” 葛鹰怒道:“你师徒眼看就要死在道爷双掌之下,尚敢在此口出狂言,信口雌黄。” 柴昆置之一笑,显然他二人这番心思,又都是白用了。 四只闪烁的瞳子,牢牢地互相盯着,谁也不曾眨一下,好像唯恐稍一疏忽,对方立刻有狠毒的招式攻来一般。 二人之中,就个性来言,鬼面神君葛鹰个性较急,柴昆较缓,久候之下,柴昆是不忧不急,而葛鹰却是迫不及待了。 他忽地怪笑了一声,足尖一点,整个身子飞纵了起来,待到身形向下一落,已到柴昆身前,左掌向前一探,柴昆仍然不摇不动。 葛鹰心中知道,这老儿可是比他徒弟厉害多了,自己这一式“迷踪探手”,看来是大可不必了。 想着他狂笑了一声,右掌随着左掌的回式,穿了出去,使的是一招“进步打虎掌”,力道劈空而出,这是一招沉实的招式。 柴昆见他真招相击,不敢再静待不动了,他那矮小的身子,猛地向下一矮,双手交叉着向外一抖,用“剪梅手”直向葛鹰两肋括去。 两位老人家都是年逾古稀的人物,岁数也差不多,一个是蓬发鬼面,一个却是瘦小枯干,却都是白发加霜,二人这一走开了身手,看起来可真是惊心动魄到了极点。 四周诸人,在二人胜负未分之际,真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外院里传来了一阵急骤的云板之声,那声音清脆刺耳,像是遇见了极为紧要之事。 上丸天宫各弟子,一听见这阵云板声,俱都知道,本宫竟然再一次面临大敌,一时之间,人人都为之变色,几名辈分较长弟子,匆匆离座而去。 葛金郎本在一边观战,闻声之后,匆匆外出,遂又赶回来,一时也忍不住面上色变,场内场外一样地令他悬心不下,急得只频频皱眉不已。 这时那云板之声传得更近,当当声震耳欲聋,当此一刻,任何人也难以保持沉静矜持。 场上的二老,这时打斗,也正到了激烈的时候,忽然葛鹰猛地劈出了一掌,掌风有如音哨似地传了出去,这个老鹰头狂笑了一声道:“且慢!” 三盒老人柴昆,听到云板之声响得奇怪,心中也自称奇,听得葛鹰一叫,忙向一边纵了出去。 这时葛金郎向柴昆看了一眼,上前对葛鹰匆匆耳语了几句,后者立刻双目一挑,嘿嘿一阵怪笑。 他对葛金郎笑道:“你且去会会这个小辈!” 葛金郎抱拳弯腰说了一声:“是!” 他说着转身就走,葛鹰愤怒的目光盯着柴昆冷冷一笑道:“柴老儿,你这调虎离山之计,看来并不高明!” 他接着声色俱厉道:“慢说他是一个年轻小辈,就是像你柴昆这样的再来一个两个,且看看我这上丸天宫是怕也不怕?老儿,我错看你了。” 柴昆心中一怔,翻了一下眼皮道:“老鬼,你胡说些什么?” 鬼面神君只当他有意做作,不由愈发暴怒,狞笑了一声,二话不说,猛地扑了过来,双掌一正一反,用“阴阳反掌”直向柴昆前心上猛击了去。 三盒老人见他这种手法内力充沛,愈发不敢轻视,就忙向下一伏腰,正想施“铁琵琶手”,还敬他一掌。 谁知却在这时,这演武厅内一阵大乱,所有弟子都惊呼起来。 二老不由自主地,各把掌力向回一收,却见一个全身黑衣少年,正大步地踏进厅来。 这青年生得猿背蜂腰,身材魁梧,面上却戴着一张人皮面具,只微微露出上额下唇,使人难窥全貌,但却可断定是一少年! 紧随此人身后,蜂拥着数十名道装弟子,同时踏入大厅。 他们俱都手持兵刃,可是却无人胆敢袭近对方少年身边一步。 这种情形可又比昔年的花蕾,甚至于今日所来的柴昆师徒神气多了。 在场在葛鹰不禁眉头微微一皱,就连三盒老人柴昆和南宫敬,也不禁心中纳罕。 他们俱猜不出来人到底是谁,一时都不禁心内纳罕! 先前为葛鹰派去迎战的葛金郎,这时从外面呼啸着闯了进来,他手中持着一口明晃晃的剑,满脸杀机。 遂见他用剑一指这人道:“小子你不要跑,少爷送你到西天去!” 挺身而上,掌中剑“桃李满枝”,划起了大片银光,直向这黑衣人前胸划去。 黑衣人一声狂笑道:“去你的!” 只见他右手向外一扬,却是没有看清,他这一式手法是怎么施展的,只听得“呛啷” 一声,对方那口宝剑,已飞了出去,落向了一边。 同时间,那葛金郎全身更像是一具木人似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了。 他仍然是做着一个递剑的招式,只是全身不动了,两只眸子更较往常睁得大些,头上是青筋暴跳,看来全身的血都像是凝固了。 黑衣人一声朗笑道:“葛金郎,我此刻先放你在此,等一切事了,我再和你算账。” 说着,他就直向场内走去,这种神奇的招式,足把场内各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就连那一向狂傲自大的葛鹰和柴昆,也不禁都直了眼。 以他二人那种造诣和阅历,竟是没有看清方才黑衣人那一招式,是如何施展出来的。 他们甚至于不敢相信,武林中竟会有如此诡异身法的人物,更何况由体态上判来,对方不过是一个年轻人。 第108章 葛鹰后退了一步,大声叫道:“朋友,你找谁?上丸天宫,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黑衣人冷冷一哂,道:“你既然可以在此胡闹,我也自然可以胡闹,这山是你的么?” 鬼面神君被对方怪话一激,登时一怔,当下双眼圆睁,嘿嘿笑道:“既有如此身手,当非无名小辈,小朋友你报个万儿吧!” 黑衣人嘻嘻一笑,道:“你先不要问我名字,我其实与你这老鬼,并无深仇大怨。” 葛鹰嘿嘿一笑道:“既然如此,请足下一旁落座,待贫道战胜了这个老儿,再与阁下一道究竟。” 黑衣人目光一扫柴昆师徒,微微一笑道:“这两位乃是在下所敬重的武林人物,却不容尊驾冒犯欺凌!” 葛鹰强压愤怒,冷冷一笑道:“俗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小朋友你可犯不着为别人的事,把自己拉入是非之圈。” 言方到此,一旁闪出了一名中年道人,他手指着黑衣人,对葛鹰道:“真人,千万不可放过此人,他一路行来,已打死了多人,伤者无数,天宫正门,也为他用掌力震塌了。” 葛鹰闻言之后,满头白发,刺猬般地直了起来,嘿嘿一阵怪笑,道:“本座知道了,你且下去。” 那青衣道人退下去之后,葛鹰望着这黑衣人,面上像抽了筋似的一阵痉挛,半天才嘿嘿地笑了四五声。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显然已知道对方不是好意的。心里略微盘算了一下。遂道: “我门下弟子死伤多人,只怪他们学艺不精,贫道现在只问你,朋友你的来意如何?是否与贫道有什么瓜葛?” 鬼面神君葛鹰说出这番软弱服输之话,显然是别有苦衷! 原来这老儿,在连番灾祸之后,心胆已寒,此刻目睹对方蒙面人举手之间,竟把儿子葛金郎制服,手法迥异,前所未见,自是非比寻常。更何况眼前大敌未去,哪敢再结强仇呢? 有了这双层因素,这位天台山的老魔头,才会如此委屈求全,说出如此低声下气之言。 可是他的这一心思,仍是自用了。 黑衣人冷笑了一声道:“葛鹰,我此来主要是会一会令郎的,既然碰上了这场热闹倒也乐得凑上一份!” 一边的三盒老人柴昆,闻言后嘻嘻一笑道:“小伙子,抢生意不是这么抢的,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这么好了,你先在一边看看,我老头子要是真不行了,死在他的手下,你再给我报仇也行。只是现在我们才打了一半,你叫我让你,我可是不答应。” 黑衣人似乎对他甚为恭顺,当下嘻嘻一笑,后退了一步,一面抱拳道:“那么弟子暂作璧上观就是了。” 柴昆眨了一下眸子,微微笑道:“恕老夫眼生,足下大名是……上来执弟子之礼,老夫可是愧不敢当。” 黑衣人抱了一下拳道:“老爷子你不要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柴昆点一点头,道:“好!我们废话少说。” 说着他又朝着葛鹰冷冷一笑道:“来吧!伙计,我们的架还没打完呢!” 鬼面神君葛鹰冷眼旁观,见初来的这个少年,竟和对方敌人拉上了交情,甚至于向对方执起弟子之礼来了,一时心里纳闷。 此刻见状,不禁有些老羞成怒,呵呵一声怪笑道:“老鬼,你以为贫道就怕了你不成?待道爷先成全了你这老鬼之后,再来会会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 说着,他再也不客气,身形一矮,已纵身而上,搂臂直向对方小腹气海穴上打去。 柴昆冷哼了一声,身形向后一弓,双掌齐出,如封似闻地直向葛鹰递来的手上击去。 二老这一递上手,二次打作了一团,一时之间,但见人影憧憧,怪啸连声。 一旁冷眼旁观的黑衣少年,这时却走到了南宫敬身侧,后者却因伤势过重,正闭目调息,这时闻声,倏地张开眸子,道:“你是……” 黑衣人微微一笑道:“小可身份少时便知,此刻却不便见告!” 南宫敬心中想到一人,却不能断定,思念之中,对方一双手掌,已按在自己双肩之上,敢情他擅于“指压”之术,一时为他拿捏得十分舒适! 南官敬虽是负伤不便多说,内心却极为明白,只由对方掌上所逼运的力道判来,这个人分明练过“混元一气”的功夫,对于这种功夫,南宫敬只不过一知半解;并无深悉,却知是武林中一门至今仍不为人所深知的武林玄功! 对方这个少年,他究竟何许人也,竟会有如此造诣,真是令人惊奇了。 说也奇怪,他久久运功都打不开的血路穴门,经这黑衣人“混元一气”气招贯入之后,立刻就觉得两股热流,交叉着一路势如破竹地穿行直下,所过之处,无论各穴各脉,竟是畅行无阻。一时间,他只觉得百骸尽酸,周身上下连连颤抖着直打寒颤,忍不住发出了呻吟。 黑衣少年一笑道:“你先忍耐些吧,这就好了。” 说话之间,南宫敬一连打了两个喷嚏,愈发地颤抖不已,黑衣人见状,不禁皱了皱眉,心中暗暗吃惊,因为葛鹰这种闭穴的手法,竟是大异一般。 虽然他自信,以自己所练成的“混元一气”功夫,足能把脉穴打开,可是要想当时即愈,却也是办不到的。 是时场内二老打得正酣,那种飘忽如飞的身形,和呼呼疾劲的掌风,真是足以吓人。 可是那个黑衣少年,却连正眼也不看他们一眼,只是极为轻松地继续把内力贯入南宫敬的身体,双掌连连地抖动着。 在他每一抖动的时候,必定有火热的真气之功,自掌心贯入对方体内。 似如此有半盏茶的时候,南宫敬身上,竟是由冷而渐转为炎热起来。 最后遍体汗下,头上蒸蒸冒出了白雾,黑衣人见此情形,才松下了一口气。 他松开了双手,含笑道:“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只请暂时不要说话,以防真气外泄。” 南宫敬张开二目,心中对这位救自己的思人,真是感铭入髓,连连对他点头不已。 这人治好了南宫敬之后,才退至一边,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眸子,视向场内,留意地观察着二老的身手。 鬼面神君和三盒老人,这时候正在各尽所能地作殊死之争。 在方才很长的时间里,他们几乎已竭尽了所能,可是依然并不能取胜对方,因此这时看来,他二人都极为暴怒。 二老几乎是一样的,头上的发束全都散开了,尤其是鬼面神君那张脸,这时候看起来更是吓人,那颜色是一色的紫红,像是闷了一口气似的。 以二老如此的内功造诣,这时候,他二人竟会发出了很大的鼻息,喋喋之声,有如兽喘! 忽然四只瘦掌“砰”的一声粘在了一块。 这种情形看来很怪,虽然并非仅有,可是一般人在四只手掌相接之后,都是很快地又会分开的,但他二人这一粘住之后,竟是再也分不开了。 但其二人身子,却一阵阵地发抖;并且自他们的头顶上冒出了蒸蒸的白气。 任何人一望即知,他们是把全身的内力,都贯注出去。 四只凌厉的眸子,紧紧地互相逼视着,谁也不肯往旁边微瞬一下;而且谁也不多说一句话,较之开始时的嬉笑漫骂,趾高气扬,彼此揶揄情形,简直大异其趣! 在场各人见状,无不惊心动魄——像这样地坚持,不觉又是甚久,仍然不曾分开,不分胜负。可是在明眼人眼中,他二人之中,显然已有一方渐渐不支。 在一阵喘息声中,紧接着双方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那黑衣人不禁眉头一皱,想到了事情的不妙。 只是他却知道在这种情形之下,自己是不能插手的。 因为二人全身精力,全在四掌相接之处,又以互相拚耗甚久,双方内元之气,均已极其微小,自己如果贸然插手,这种情形之下,受祸者绝不止于一方,很可能二人都会送命。 他很明白这一点,是以并不上前相助,他更知道,这时候任何一方,顶多只能取胜对方,任何一方要想制另一方死命,却是不可能的! 眼看着,二人又一阵颤抖。 在这次颤抖中,鬼面神君鼻中微微发出了一声轻哼,霍地双掌抖速加剧! 矮小的柴昆,就在他的这一声厉哼之下,身形渐渐地向下萎塌了下去。 先是弯腰,而曲膝,而瘫软,最后双掌向回一撤,咕噜一声,全身瘫软在地上了。 在这场实力的较量下,这位久居青城山,一生从未遇过敌手的三盒老人,竟败了下来。可是,他败得心服口服。 因为鬼面神君葛鹰内功实在较他略胜一筹,仅仅不过是“一筹”而已,这“一筹” 之差,也就明显地分出了胜负。 软倒在地上的人,固然是一时难以站起,而那半倒未倒的人,也休想再移动分毫。 他们全身,就像刚在水池子里洗了个澡似的,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汗珠子却是不停地滴着。 白色的雾气,自他们那生满了胡须的嘴中喷吐着,那样子看起来,实在是狼狈极了。 鬼面神君用悲怆的声音笑道:“老儿,你服输了么……你可服气?” 瘫软在地上的柴昆,只是连连地苦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葛鹰虽是极想一掌下去,结束了对方的性命,只是他此刻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潜力,直向他身上逼到,要在平日,葛鹰只消一挥袖,就能把这种来犯的力道消于无形。 可是此刻他不要说是消灭对方的力量,就是想动一动双脚的力量,也用不出来了。 是以这股力量,很容易地就把他逼倒下去。 只听得“通”的一声,他就坐了下来,虽想作势爬起,却是力不从心! 这种情形,立刻给三盒老人柴昆挽回了一些脸面,他们——除了当事的葛鹰之外,谁都不知道葛鹰的倒下,是由于外力所逼迫,只以为他也是因内力不继的缘故。 第109章 喘哮着的柴昆,看见如此情形,竟哈哈大笑起来。 他断断续续地道:“葛鹰……你也服了吧!哈……你到底也倒下来了。” 葛鹰吃了这个亏,却无法说出口,他明明知道,那股无形的潜力,定是一旁的那位神秘少年所发,只是,他却不便说出来。 因为一说出口,他这一世的威名,也就要付之流水,因为对方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而自己却是一派武学宗师。 如果人们知道,葛鹰被一个少年举手之间,打倒在地,这个脸他又如何丢得起?有了这种想法,这老儿虽是一肚子委屈,却是一言不发,他只是用眼睛怒视着那个黑衣少年! 南宫敬这时见葛鹰在已登胜场的刹那之间,也陪着师父一并倒了下去,心中大为释怀——因为他这一倒,算是保全了师父一生的威名。虽然师父先他而倒,可是既然二人都倒了,又何能再分前后?自然算是一个平手。 上丸天宫中数百名门人,见此情形,他们无不吃惊。因为他们心目中,一向倚为长城的人物,竟然也倒下去了,这使他们一时感到失去了依赖。 一时之间,众声鼎沸,俱是纷纷夺门而出,情势乱成了一片。 刹那之间,所有弟子均逃了个空,偌大的演武厅内,仅仅剩下了葛鹰父子、柴昆师徒,还有那个黑衣少年。 这五个人,倒有四个是不能动的,柴昆师徒是一坐一卧,葛鹰父子却是一倒一立。 葛金郎自从为黑衣少年人门点穴之后,始终是僵立在当地,摆着姿势,纹风不动。 想是血凝过久,这时双目已微微凸出,牙关紧咬,面目显得一片灰白。 黑衣人见状不忍,上前拍了他肩膀一下,斥了声:“去吧!” 葛金郎经他这么一拍,才“哇”地叫了一声,随着咕咚一声坐倒当地。 这时候,那两个精疲力尽的老人,都已相继地喘过气来,喘息声渐趋平和。 最后就见柴昆努力地爬了起来,他是有意要争这一口气,虽然他比葛鹰先倒下,可是他却一定要比葛鹰先站起来。 葛鹰见他站起来,当下也挣扎着站起来,黑衣少年含笑趋前道:“葛鹰.你服了么?” 鬼面神君低低地冷笑了一声,又点了点头,道:“柴老儿的功夫,我总算领教了,待贫道稍息之后,还要见识阁下的功夫。” 柴昆哈哈一笑道:“你连折两名爱徒,已为我师徒消了心头之恨,再说花蕾昔日,也确有冒失之处,我们这笔账,暂时到此为止吧!” 他冷笑了一声,看了一边的葛金郎一眼道:“只是这个奴才,罪魁祸首,却是饶他不得!” 鬼面神君嘻嘻一笑道:“掌下败将,不足言勇,你又凭什么饶他不得?” 柴昆倒是被他这句话说得一愣,他面色微微一红,又道:“这么说,我们还要再比一场么?” 葛鹰怪笑了一声,喃喃道:“柴昆,你的功夫贫道已领教过了,你是没有办法胜我的,贫道要请教的是这位少侠客。” 他说着足下踉跄进了几步,嘿嘿怪笑着说道:“来吧!少年人,我们来决一胜负!” 黑衣蒙面少年点了点头,他含笑道:“老魔头,你若是执意要同我比斗,现在却是不可,等你体力恢复之后再说……不过……”他笑了笑又道,“……你先仔细思量一下,你的功夫是不是行?” 他说着一步步,沉实有力地直向着葛鹰行去,身形稳若泰山,葛鹰忽然神色大变。 他口中“噢”了一声,身子由不住摇了一下,这时,柴昆和南宫敬也都发现了。 他师徒也不禁惊吓得瞠目结舌,一时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循着他三人目光望去,就在那黑衣少年所行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些足印。 令人吃惊的是每一个足印,足有五寸来深,深深印在这坚比金铁的光滑的石板上。 这种功夫,如不是他们亲自目睹,简直是不能相信,只是却又不能不信! 鬼面神君那狂傲的态度,至此算是一丝也没有了,他喃喃地道:“你……到底是谁?” 这少年人,忽地又是一声朗笑道:“老鬼,你再看这个!” 就见他双掌霍地向上一举,只听得“轰隆”一声大震,石屑纷飞里,整个大厅剧烈地大震了一下!各人注目看时,只见那离着地面,高有三丈的大厅顶壁,竟开了一个二尺见方的大窟窿。 黑衣人冷冷笑道:“葛鹰,你还不服气么?” 这种身手,真可说是把在场请人都吓呆了,柴昆在一边由不住感叹道:“小兄弟,我老头子算是服了你,好厉害的通天掌力!” 鬼面神君葛鹰,这时面色如土,他点了点头道:“你的身手果然惊人,贫道一生未曾服人,此番算是服了你。小朋友……” 他抖颤着说道:“令师何人?你的大名可否见告呢?” 黑衣人冷笑道:“你也无需知道我的名字,你这老儿一向是夜郎自大,上丸天宫更是包藏武林败类、破坏江湖道义的地方,实在没有再存在的必要,我看你还是解散了的好!” 葛鹰长叹了一声,道:“这也不消你说,上丸天宫从现在起算是完了!” 黑衣人冷笑了一声,点点头说道:“你如听我言,自此悔过向善,我也不为已甚。” 说到此,这少年双目一亮,继续道:“否则,万斯同再来天台山,也就是你老儿寿终正寝之时!” 鬼面神君葛鹰,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他确实不敢得罪眼前这个人物。 却是无意中听见了来人报姓名为“万斯同”,这名字实在很陌生,当下呵呵一笑道: “未来的事,谁也不可预料,少年人,得放手时且放手,能容人处且容人,你的大度,我记住就是!” 万斯同闻言冷冷一笑,这时一旁的三盒老人柴昆,却直直地走了上来。 他仔细地端详着万斯同的脸,惊奇地说道:“你……你是同儿?万……斯同?” 黑衣人翻身拜倒在地,亲切地恭声道:“正是弟子,你老人家请恕弟子无礼!” 他说着右手一揭面上那块人皮面具,现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柴昆仔细地又注视了一下,大感奇怪地道:“啊……果然是你……同儿……你…… 你……” 万斯同磕了一个头,含泪道:“弟子别后一切,容后再禀,此刻还是先处理眼前事情要紧。” 柴昆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一面扶起了这个弟子,说道:“不要多礼,起来吧!” 万斯同又走到南宫敬身前,恭敬地打了一躬,唤道:“大师兄!” 南宫敬瞪着大眼道:“你真的是万师弟?” 万斯同恭敬道:“小弟奉命至黄山,不想那花蕾……” 南宫敬一摇手道:“唉!这件事不必再谈了。” 他说到此,虎目中,竟滚下两行泪来,一面叹息道:“这都怪我当初意志不坚,以至于弄得如此下场,只是愚兄我有一事不明……” 他注视着万斯同道:“你那嫂嫂,她果然生有一女么?” 万斯同闻声不由面色一片铁青,南宫敬一提,也正提到了他心中恨事。 当下点了点头道:“不错,是一双孪生的女儿。” 南宫敬冷笑了一声道:“那一定不是我的骨肉,我没有这种女儿。” 万斯同慨然长叹了一声:“这事情绝非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清的;再者,此时也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他苦笑了笑,又道:“这事以后再谈吧!” 南宫敬伤心地点了点头,万斯同遂叹了一声道:“大师兄,眼前你预备如何处理他父子二人?” 鱼鳞剑南宫敬目视柴昆道:“师父有何意见?” 柴昆嘻嘻一笑道:“你是正主儿,这事由你,我不管,你看着办吧!” 南宫敬目视着一边的葛鹰,冷冷一笑,葛鹰面带不屑,只是他一语不发,因为眼前情形他知道,自己说话也讨不了什么好。 南宫敬冷笑了一声道:“方才万师弟已说过了,我也不便太为已甚,那花蕾虽说是我妻子,但她个性偏激,行事任性,这件事情,多多少少,也是她自找的。再说这上丸天宫,也死伤了多人,我们这件事,也就一笔勾销了。” 柴昆在一边点头道:“这么做很对,既如此,此处我们也就不必再多停留,现在就走吧!” 万斯同方自点头,忽觉得身后劲风猛袭了过来,并有人大声叱道:“小子!你纳命来吧!” 一口明晃晃的宝剑自头上猛劈下来,虽是劲猛力足,可是要想伤害这位出自雁荡,身负绝技而来的少年,却是没有可能! 就在这口剑已几乎挨在了万斯同的头顶上面之时,万斯同一抬手,用了一招自《合沙奇书》之中所学得的“粘”字诀。 只见他单手往剑上一粘,那么锋利的宝剑,却是伤他不着,非但如此,对方雪亮的剑身,竟然紧紧地贴在他的手心之上。有如磁石吸铁,再也难以分开。 即见他掌势顺着剑身向下一滑,已滑至剑柄之上,二指向下一分,持剑人如是胆敢不松手,这只右手就别想要了,因为万斯同指尖,已然点在了对方“分水穴”上。 只见银光一闪,来人这口长剑,已到了万斯同的手中,紧跟着,这位少年奇侠,已把身子转了过来。 这才看清了敌方来人,敢情竟是葛金郎!万斯同冷笑一声道:“葛金郎,我原有饶你之意,你却胆敢暗算于我,此番看你如何再能逃生?” 葛金郎这时面色苍白,他一步步地后退着,样子像是十分害怕!一双手嗒然下垂,眼光闪灿,显然胸罗奸诈! 突见他右掌一翻,“哧”的一声,一口薄叶飞刀,划空而至,直往万斯同面门上奔来。 万斯同不禁冷笑了一声,用抢到手的长剑,向外一翻,“呛啷”一声,已把这口飞刀挥落一旁。 可是葛金郎,并不就此罢手,他忽然身形向左一拧,飘了出去,足尖一点地“怪蟒翻身”,只闻得“唰唰”两声,一连又是两口飞刀,直向万斯同两处肩井穴上掷来。 第110章 万斯同身形岸然不移,他只是如意地运用着掌中这口长剑。 这时只见他左右一摇晃,“叮当”两声,两口飞刀,遂为他打落一边。 紧跟着他足尖一点,已到葛金郎身后,就在葛金郎再次翻腕欲出的当儿,一口冷森森的剑刃,已经搭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无耻之流!”万斯同冷冷地道,“你还不服输么?” 他长剑一抖,葛金郎那只拿着飞刀的手,也跟着剧烈地抖了一下,飞刀“当”的一声,也随着落了下来。 万斯同剑眉一挑,长剑向外一挑,已把对方身上的鹤羽披风给划开了一道长口子。 这时一边的鬼面神君葛鹰,忽然大吼一声道:“姓万的,你不能杀他……你……” 长剑直点在了葛金郎的心窝之上,万斯同哼道:“这是他自己找死,又怨得谁来?” 葛鹰紧张地道:“万少侠,你先放下剑来,咱们有话好说。” 万斯同把心一狠,正想一剑刺穿对方的心,可是他的目光,忽然接触到葛金郎胸前所悬挂的一件东西上,他就像触了电似地,颤抖了一下。 他忽然收回了剑,一时眼光都直了。 那战栗的葛金郎,倒也硬朗,当下冷笑了一声道:“万斯同,我技不如你,无人可怨,你快下手吧!” 说着又闭上眸子,万斯同这时走近了一步,他目光仍然注视着对方胸前所悬挂着的东西。 那是一块绿光晶莹的翠玉牌儿,它的形状十分特别,是半日形状,一边有锯齿的痕迹。 万斯同忽地垂下了剑,上前伸手就去抓这块东西,可是葛金郎却反手按住了。 他瞪眼道:“你做什么?” 万斯同口中讷讷地说道:“这件东西是……” “哼!”葛金郎冷笑道,“你杀我可以,只是不许你碰我这个东西。” 万斯同呆了一呆,目光惊讶地看着对方,慢慢地道:“这块翠玉牌,你是哪里来的?” 是时另外三人,也都好奇地走了过来,葛鹰冷笑道:“这是他自幼随身之物,是老夫为他打制的,你要如何?” 葛金郎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这块翠玉牌,咬牙道:“万斯同,你何必说这些废话,快下手吧!” 万斯同冷笑道:“且慢!” 他接着大声说道:“这牌子上,可有字么?” 葛鹰冷然道:“哪有什么字呢?” 可是葛金郎却惊诧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有两个字,你……你怎么知道?” 万斯同猛然拉开了衣服,把自己胸前那块翠玉牌,取了出来,葛金郎顿时就呆住了。 他“啊”了一声,手也松开了,万斯同忙自他前胸把那块牌子摘了下来。 他用一只颤抖的手,拿着这块牌子,在眼前一看,却见葛金郎这块牌子,竟是和自己这块一模一样,只是裂痕一凸一凹,略有分别。 他那块牌子之上,也有两个凸出的阳文,是“肉”、“足”二字。 试着和自己那半块牌子一对,正是一块绿光四溢的完好翠块。 万斯同牌上原有“骨”、“手”二字,如今对上葛金郎这上面“肉”、“足”二字,正是“骨肉手足”四个凸出的字。 万斯同不由“啊”了一声,顿时仰身坐倒!葛金郎也已看过,只见他一双手连连颤抖不已,一时泪下如雨,叫道:“你是……” 万斯同这时已翻起身来,他忽然拉住了葛金郎,痛声道:“兄弟……你是我的手足兄弟啊!” 葛金郎这时也不禁鼻子一酸,淌下泪来,只是他仍然不大敢相信,他惊异地用眼睛望着一边的葛鹰,抖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一件隐秘,可是鬼面神君葛鹰,到了此刻,显然是瞒不住了。 他一时面色极窘,口中喃喃地说道:“这……” 万斯同回过头来,看着柴昆,含泪道:“师父,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老人家可曾知道?” 三盒老人柴昆见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想不到你们竟是兄弟,这真是太巧……太巧了。” 他说着嘻嘻一笑,对着葛鹰道:“老朋友,原来他不是你的儿子啊!这件事,你怎么可以瞒他呢?” 葛鹰冷笑道:“虽不是他亲生之父,但我却对他有二十年养育之恩,又有什么分别?” 葛金郎闻言面色大变,他忽然激动地道:“啊!原来你……你不是我的父亲……那么我的父亲呢?” 鬼面神君呆了一呆,叹道:“你父亲早已丧生在贼人之手……” 柴昆这时点头道:“如此说来就不错了,这件事说来真是……唉唉……”他只是连连地叹息着。 万斯同目含热泪道:“师父,请你老人家把我兄弟二人的早年身世说一说吧!” 三盒老人长叹了一声道:“这叫我怎么说呢?葛鹰说得对,你们的父亲大概是被强盗杀死了!” 他皱了一下眉,回忆起当年的一段往事,喃喃地说:“那是一个大雪天,我和你大师兄……” 说着指了一下南宫敬道:“就是他,我们为了要到安图去办一件事,路过长白山……” 他又叹了一声,眨了一下眼皮道:“那时碰见了你母亲。” 万斯同和葛金郎全都心中一动,他二人一齐把目光集中在柴昆身上,这老人用手指了一下葛金郎道:“那时我们并没有看见你。” 葛金郎脸上闪过一阵疑虑,他没有说话,柴昆遂道:“只有同儿一人,被他母亲背着。” 想了一下,看着万斯同说:“你母亲名字是盛……” 南宫敬在一旁接口道:“盛红鹃。” 柴昆点点头道:“不错,是盛红鹃,还是你记性好,这事情有二十多年了。” 万斯同焦急地道:“你老人家就快说吧!” 柴昆点了点头,又叹息了一声道:“你母亲那时身上受着重伤,全身是血,看样子,她大概也练过几天武艺,身上带有宝剑。” 万斯同和葛金郎二人,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淌下泪来,二人目光一对,又都低下头来。 柴昆顿了顿道:“据你母亲说,她和你父亲是贩卖药材的商人,不意在长白山,遇见了一帮匪人。那批匪人要打劫你父母,你父母和他们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了起来。你父亲……可能就是这么死的。”柴昆说到这里,心中也很悲哀。 一旁的兄弟二人,呆呆地不发一言。 三盒老人一只手捋着长须道:“那时你母亲背着你,在雪中爬行,我和你大师兄忙替她诊治伤处,只是伤势太重了。” 老人眨了眨眸子道:“很厉害的刀伤,在这里。” 说着摸了一下腰的部位,又道:“你大师兄给她上药,她直摆手说没有救了;并且求我们去为她找一个人……” 说到此,兄弟二人互看了一眼,不禁淌下泪来!这种化仇敌为骨肉的场面,实在很动人,就连南宫敬也忍不住频频慨叹。本来他对葛金郎恨之入骨,可是目睹此情,顿时对他道:“你兄弟如今见面,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万斯同擦了一下泪,遂又问柴昆道:“我母亲托师父你要找之人到底是谁?” 柴昆看了葛金郎一眼,愈发觉得二人生得一模一样,他点了点头道:“徒儿,你们不要再哭了,你们确是孪生的兄弟,这是一点也不假的。”他接着又追忆道:“那时,你母亲托我们为她找一个孩子,我想那个孩子就是你了!” 说着用手指了葛金郎一下又道:“她说那个孩子,和她背上的孩子,乃是一对孪生子,本来他是你父抱着的,后来土匪来了,你父亲为了对敌,就把他放在一边,不想他竟走失了。” 葛金郎抽搐了一下,兄弟二人泪眼相视,谁也没有出声打岔。 柴昆于是又接下去道:“你们母亲当时托我务必要为她把走失的孩子找回来……那时她伤得很重,但是还没有死。” “我就在一旁照顾她。”柴昆说:“你大师兄当时冒着大雪出去,去找那个走失的孩子;可是长白山这么大,要去找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那是多么不容易……一直到了晚上他才回来,孩子也没有找着,你母亲伤势很重,她一直没死,主要是在等那个孩子。” 说着叹了声道:“真可怜!”万斯同和葛金郎二人,俱是忍不住泣出声来! 柴昆苦笑道:“你们也不要哭了,兄弟相会,是喜事呀!” 他叹了一声说:“你母亲死了之后,我们把她给埋了,只是可惜你们的父亲,他的尸身,我们找遍了附近的山林也找不着。因为天黑,我们还有事,要不然也许能找着,当时就带着同儿一个人走了!” 南宫敬咳了一声,在一旁接道:“你母亲还告诉我说你父姓万,你叫斯同……” 葛金郎抬起头道:“那么我呢!” 南宫敬怔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你自然也姓万了,你的名字叫斯亮,大概我还没记错。你母亲当时嘱咐我找你的时候,只要喊‘小亮’!” 葛金郎一边点头,泪如雨下,你忽然朝着柴昆跪下来,一面叩首道:“我真是该死,把恩人当作仇人,二位老人家请原谅我。” 柴昆忙把他拉了起来,一面谦虚道:“少侠不必多礼,不知者不怪,唉……以后就好了。” 鬼面神君见状不由冷笑了一声,怒斥道:“狗才,你的救命恩人是贫道,又与他们二人有何关系?”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不禁把目光转向了他,就见他上胸不时地起伏着。 他大声吼道:“贫道非但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且还为你兄弟报了杀父大仇!” 万斯同听他这么说,不禁吃了一惊,转身打量着他。 葛鹰忿忿地道:“道爷我怎会向你们撒谎!” 他说着看了柴昆一眼道:“你说得不错,那的确是一个大雪的日子,奇怪呀!按说贫道应该遇见你师徒二人呀!” 柴昆含笑道:“那天你在长白山?” “怎么不是?” 第111章 葛鹰直眉竖眼地道,“我上长白山是为了去挖一支好参。”他轻叹了一声道:“谁知会碰上这种事。” 他用手指了葛金郎一下道:“当时你倒在雪地里,哭得都快死了,小手上沾满了血,身上也是血!” 鬼面神君可不像柴昆说话那么斯文,他大声道:“我就把你夹在胳肢窝里,心里却很奇怪,因为你身上并没有伤,那么血又是哪里来的呢?” 葛金郎自从得知葛鹰并非是他生父之后,心中对他颇有芥蒂。 葛鹰继续道:“说来也巧,这个时候,竟来了一帮子山贼,大概有五六个人,我也记不清楚了。” 他回忆了一下,大声道:“手里可都掂着家伙,见了我抱着那个孩子,就都上来了。” “他们真找对了人了,当时我问他们干什么,他们有的叫我放下孩子,有的还叫我留下东西来。” 葛鹰接着说道:“我问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居然敢告诉我,说他们是土匪,说这孩子的父亲,已被他们杀了。” 万斯同和葛金郎都不禁面上霍然变色,葛鹰又嘿嘿一笑道:“他们其中有一个还问我有没有见一个年轻女人?说还背着一个小孩,我当时气火头上哪里还与他们多说,把他们全给杀了。” 葛鹰冷哼了一声,望着葛金郎,点了点头道:“是我见你可怜,才把你带来天台。 更因怕你伤心,所以这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你原来姓什么我也不知道,所以干脆按我的姓,给你取了个名字。我老年得子,无异拾金,所以叫你金郎。” 这么一说,大家才都明白,柴昆又呵呵大笑道:“所以他就成了你的儿子?” 葛鹰不禁面色一红,他倏地一瞪双目道:“柴老儿你休想在一边风言风语,别人怕你,贫道却不怕你,你还要打么?” 三盒老人一叹道:“只要你有兴趣,老夫无所谓!” 鬼面神君葛鹰冷冷一笑,正要发话,他那原先的儿子葛金郎,忽然跪在地上痛声道: “二位老前辈,万请息怒,这都是弟子不好,弟子真该万死,我……” 他说着忽然举掌直向自己顶门上击去,这种情形,把眼前诸人都吓了一跳,所幸万斯同及时出手,叼住了他的手腕子。葛金郎看着万斯同忍不住泪下道:“兄弟,你为会么不让我死?我没有脸再活下去了!” 万斯同目放精光道:“你是葛金郎的时候,我不叫你死;现在你是万斯亮,我就更不能叫你死了!”他冷笑了一声,又道:“天下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去死?好糊涂的兄弟!” 说着把那只紧抓住的手向外一松,葛金郎一时面红过耳,讪讪垂下头来。 这一霎他仿佛觉得自己变了一个人,脑子里一片空白,真不知何所适从。 “父亲”已不再是自己的父亲,“家”也不再是自己的家了,手足的骨肉至亲,原是自己誓不两立的仇人,这一切,简直是变化得太离奇了,太令人想不到了。 万斯同看着他叹了一声又道:“你不要忘记,你已是有了妻室的人,而且你已有了儿子!” 这一句话使葛金郎怔了一下,他点了点头道:“我们虽是至亲手足,可是却不知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你看,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万斯同不由把目光望向师父柴昆,柴昆把眼睛望向南宫敬道:“你知道么?” 鱼鳞剑南宫敬拍了一下手道:“不说我都忘了,当初那位盛红鹃曾说过,万斯同是哥哥!” 葛金郎激动地握住万斯同的手道:“这么说你是哥哥了!” 万斯同含笑点了点头,心里真是感慨万千!这时一边的葛鹰,忽然笑了一声。 大家都回头看着他,这个老魔头一副悲伤的样子,大声道:“上丸天宫完了,我这个家也完了,父子也散了,哈,好极了!好极了!”他哈哈大笑了几声道:“现在你们是一家人了,我这个外人也该走了,再会吧!”说着猛地转身就走,葛金郎赶去唤了声: “真人!” 葛鹰转身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道:“你这小子还惦记着我么,我不是你的爹!” 又狂笑了一声,手指着他道:“好在你从来就没叫过我一声爹,只管真人长真人短的,看来这也是天意吧!说起来你也不吃亏;而且我把你养成这么大,为了你……”说到此,他忽然面现戚容,顿了一下,忽然叹了一声,回头就走。 葛金郎蓦地扑到了他身前,双膝下跪道:“真人,你老人家千万不要如此说,你老虽不是我亲生之父,可是这二十年来的养育之恩,又叫我如何能忘怀。如你老人家愿意,我愿拜在你老人家膝下,为一义子,你老可愿意?” 柴昆见状不禁手捋银髯,连连点头不已,心中却忖道:“这小子倒也有几分良知! 我原先倒是错看了他!” 葛鹰闻言眨了一下眸子,呆了一呆,遂大笑了一声,双手把他扶了起来。 他点了点头,喜悦地说:“你有这份心,我就高兴了,你看……”他手指着门外道: “走散了的人,我葛鹰可以再召集,败落了的门户,咱们也可以再好好地整顿,唯有离开了的儿子……却不……” 说着又苦笑了笑,点了点头道:“现在你既自愿拜我为父,我也就收你为义子。待百年之后,在我坟上烧柱香,也不惜我疼爱你一场。” 葛金郎已感动得声泪俱下,葛鹰这派豪兴真情,着实使得在场各人,内心深深为之感动不已! 万斯同目睹如此,也忍不住走过来,向葛鹰深深一拜道:“舍弟既拜在你老身下为义子,万斯同与舍弟一母双胎岂能例外,义父在上,受我一拜!” 说着他就要曲膝下跪,鬼面神君慌不迭地用双手扶住了他。嘿嘿笑道:“贫道不敢当、不敢当,万少侠,你不要折煞贫道吧!” 万斯同叹了一声道:“既然你老执意不肯,便请受弟子大礼参拜!” 葛鹰面红道:“方才已经受过了。” 可是万斯同仍然毕恭毕敬地对他行了三个大礼,退立一旁。葛鹰呆呆地看着他,又回望了柴昆师徒一眼,柴昆师徒双双含笑相向。 老魔头狂笑了一声,扬起双手道:“罢!罢!贫道一生是恩怨分明,就冲着万少使这三个礼,贫道与柴昆老儿的仇恨,一笔勾销。贫道退离天台,终生隐退,再也不在武林中逞强好胜了。” 葛金郎伤感地道:“你老人家仍然可在天台纳福,又何必退隐别山?” 葛鹰老脸一红,嘿嘿笑道:“傻孩子,为父的脸皮可没有这么厚啊!” 众人都笑了,葛鹰收住了笑声,看着葛金郎道:“我几乎都忘了,从今以后,你的名字是要改了,你应该叫万斯亮,再叫葛金郎可就要让人家笑话了。” 说到此,陡地发出了一声刺耳的狂笑,笑声里有悲伤、惭愧沉痛…… 笑声未了,人已越窗而出,一缕白烟似地消失无踪。 万斯亮欲追不及,怅望厅外,一时百感交集,点点热泪滑腮而下。 万斯同拍了他肩膀一下道:“我弟兄会面,是一桩喜事,不可不令弟媳知道,你带我去见她一面吧!” 万斯亮点头道:“这个应该。” 他又看了柴昆师徒一眼道:“二位老人家,也请入内一叙吧!” 柴昆嘻嘻一笑,连连点头道:“好!好!我们还没吃饭呢。” 万斯亮恭敬地道:“那么请入内,由弟子侍奉吧!”他又转身向南宫敬躬腰行礼道: “南宫大侠请!” 南宫敬这时不知怎么,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心中想到那个嫁给万斯亮的女儿,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自己见她之后该怎么称呼呢? 当下一行人,鱼贯进了大厅,可笑这上丸天宫原是如何热闹的场面,这时却冷冷清清,看不见一个人。真是“大树一倒,猢狲尽散。” 他们随着万斯亮,绕过了一条小径,来至一处幽雅楼舍,一个丫环正在门口张望,远远看见斯亮,她就跳了一下,高声道:“少爷回来了。” 万斯亮点了点头,就拉开了门,请各人入内坐定之后,心蕊也闻声出来了。 她穿着长可及地的大红缎裙,鬓发上戴着朵“美女樱”,就和她圆圆的脸一样的嫣红和妩媚,她走在栏杆的旁边,向下望了望。 万斯亮说:“心蕊,你快下来,你看谁来了?” 心蕊笑着答应一声,一阵风似地跑了下来,嘴里还在问道:“谁来了?” 可是她的目光,在接触到斯同的一刹那,她突然像木人似地怔住了。 她手中本来拿了一束花,竟也落在了地下,讷讷地道:“你……是你?” 斯同苦笑了笑道:“是我!我来看看你。” 万斯亮立刻过去拉住了她的手,笑道:“心蕊,你猜他是谁?” 花心蕊见丈夫如此兴奋,一时有些出乎意料,讷讷地看着丈夫道:“谁?他是……” 斯亮兴奋地道:“他是我哥哥,我的亲哥哥,我们是孪生的一对兄弟。” 心蕊不禁眸子一亮,她退后了一步,道:“啊……这是真的?” 斯同笑道:“再真也不过了。” 然后他们各取出了一块翠玉牌,心蕊猛地抢过来,对在一起。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那双大眼睛里,滚动着晶莹的泪水,忽然像断线的珠串似地散落下来,一时抽搐着饮泣起来。 兄弟二人都吃了一惊,相互对看了一眼!万斯同叹了一声:“弟媳,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请你忘记它吧!斯亮是我的手足骨肉,你们的结合,我也感到很骄傲,你应该高兴才是。” 心蕊擦了一下泪,黯然地点了点头,这种情形,把一边柴昆师徒,看得莫名其妙,俱都面面相视。 斯亮忽然想起一事,他回身指着二老道:“心蕊,你快拜见这二位老人家。” 他先指着柴昆道:“这是我哥哥的师父柴昆老师父。” 第112章 心蕊慌忙拜下,南宫敬却独自坐在了一边,他正望着墙上的一幅画儿发呆。 万斯亮一时也呆住了,他真不知如何来向妻子介绍他,按说,他老人家是万斯同的师兄,却又是自己的岳父,又应该是心蕊的亲生父亲。 这真是太荒唐了,这是多么大的一件事儿啊!怎么自己竟先张罗着介绍哥哥以及柴昆,却把一位堂堂正正的大主儿给忘了!他该怎么说呢?如果他提到花蕾已死的消息,心蕊岂不伤心? 想着他顿时就呆住了,他指着南宫敬道:“这位是……是你的……” 心蕊一怔,翻着眸子,惊奇地问道:“是谁?” 柴昆嗟叹一声道:“傻孩子,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他名叫南宫敬,你没有听母亲说过么?” 这句话,就像一声雷似地,使得心蕊怔在了当场。她面色一阵大变,大声道:“不! 不!我没有父亲,你们不要乱说!我没有……” 她望着万斯亮,可是万斯亮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心蕊,他老人家正是你的父亲,我的岳父,这是一点也不会错的。” “胡说!”花心蕊倏地张大眸子,她尖声叫道:“我没有父亲,我妈说过,我没有,没有!” 万斯同见状,不由皱了一下眉,他忍不住上前,正要劝说,那一边的南宫敬忽然站起来怒道:“你们不必多事。” 然后他望了心蕊一阵,心中至为难受地叹息了一声,苦笑了笑道:“她没有说错,她是没有父亲的,因为她父亲从来没有见过她……” 万斯同顿足道:“大师兄,你怎么能这么说?” 南宫敬冷冷一笑道:“我这个做爸爸的,从未尽过一丝做父亲的责任,现在怎能勉强她来认我呢?”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忽地点了点头说道:“恕我失陪,我还有事先离开一步的好。” 说完掉头就走。 花心蕊却忍不住在一边痛哭出声,实在的,她的委屈也太多了,眼前每一件事,都令她迷惘、痛心。 她和姐姐心怡都曾在母亲面前发过重誓,今生今世绝不认父,虽然那是母亲逼迫她们这么做的,可是却也深植内心! 而父亲的出走,弃她们母女于深山不顾,却是真的! 虽然为什么会这样,她并不了解,在她们那幼小的心灵里,是不会追究事实原因的。 对于父亲她们由思念而失望,由失望而恨恶,早已根深蒂固。 现在忽然出现了这位父亲,叫她如何能去接受承认? 南宫敬已走到了门口,听到了心蕊的哭声,忽然回过身来,只见他面现伤感,热泪夺眶,忽然纵身而出。万斯同正要去追他,柴昆却摇手道:“同儿,就由他去吧!”他叹息了一声又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说起来我也有不是之处!” 万斯同愣了一下,却见花心蕊忽地跑上楼去,重重地关上了房门,发出了悲痛的哭声。 柴昆的一双老眼也红了,他摇了摇头道:“这事情暂时不要谈了。”又望着万斯亮道:“你去劝一劝她吧!” 万斯亮点点头待要回身,柴昆又道:“老夫也该走了,以后我会和她父再来此处,一切见面再谈吧!”说着老人目光又望向万斯同道:“你呢?” 万斯同道:“弟子愿随师父回去。” 柴昆含笑道:“你兄弟才见面,还是盘桓几日,好在雁荡离此不远,你不妨暂居冷碧轩吧!” 万斯同点头,又道:“弟子这两年的经过、遭遇也需要向师父禀明才是。” 三盒老人笑了笑,一面摇头道:“不急,不急,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一个大概,再过十天,我自会去冷碧轩寻你。” 说着即向万斯亮含笑点头,转身步出,纵身自去! 柴昆走了之后,万斯亮忽然低下了头道:“以前都是我不好,对于你,我真惭愧,我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万斯同摇摇头含笑道:“你不要这么说,过去也不能全怪你……” 说到此,他咬了一下唇,苦笑说道:“兄弟,心蕊是一个好女孩,她只是太任性了一些,你以后应该好好照顾她,不要与她一般任性才是。” 万斯亮感激地点了点头,又问:“同哥,你应该在此多住几天,然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万斯同道:“离开,你要去哪里?” 万斯亮叹了一声道:“如今上丸天宫人全都散了,义父也去了,这里还有什么住头? 所以我想跟着你在江湖上走走!” 万斯同冷冷一笑道:“你如今已是有家室的人,怎可像我一般闲云野鹤地四下乱闯。”顿了一下,他又道:“我先要回雁荡冷碧轩去,说到雁荡,我应该还要谢谢你才对。” 万斯亮一怔道:“谢我?” 万斯同点头道:“为什么不该谢你?你想那冷碧轩本是一个简陋的石洞,却为你加工兴建,如今变得焕然一新,这不应谢谢你么?” 万斯亮面色一红即垂首不言,万斯同正色道:“不是我说你,他也要改一改以往的生活习气了。尤其应该学着吃苦,奢侈的生活,只能使人懒散趋以无为!” 万斯亮面红过耳,一时说不出话来,万斯同笑了一下道:“你的功夫三年以前原比我高;可是现在反倒差我甚远。当然,主要的原因是我有了一番奇遇,可是主要的,我是下了极大的苦功;反之,你非但没有进步,我看还有退步。” 万斯亮不由长叹了一声:“今后我要痛下苦功。” 万斯同笑了笑道:“你我兄弟今日一见,足证有缘,依我来看,上丸天宫人已尽去,你也不必再搬了,就和弟媳住在这里。”才说至此,忽见一个三岁大小的男孩,自楼上倒爬下来。 万斯同一怔道:“咦!这孩子……” 万斯亮一笑,纵身过去,把他抱了下来。这孩子白白胖胖的,一只手指着楼上,对万斯亮道:“爸爸……妈妈在哭……哭得大声。” 万斯亮笑了笑说:“我知道了,一会儿就上去。” 他遂对万斯同道:“这就是我的孩子,今年三岁了。” 万斯同摸了摸他的小臂,那孩子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眸子望着万斯同,又回头望着万斯亮,他迷惑了,小嘴断断续续地道:“爸爸……两个爸爸。” 这一句话,把这一双孪生的兄弟都逗笑了。 万斯同看着那孩子漂亮的小脸,觉得他的眼睛和嘴都像心蕊,脸盘儿却像万斯亮,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从他心灵的深处浮了上来,脑子里离了谱地想着:“如果当年初下黄山时,就和心蕊成了婚;那么,我的孩子应该比这个更大了。” 回过念头来,再望着这个孩子,他虽不是自己的骨肉,可是在血统上,却也与自己无异。苦笑了一下,他觉得应该快刀斩乱麻,不要再牵挂这一份非分之情了。自此以后,倒应该打起精神来,把一番热情,用在江湖道义上,用来造福人群。 “走吧!”他对自己说,“离开这个地方吧!”想到此,他紧紧咬了一下牙,慨然地对万斯亮道,“兄弟,我走了,以后我会再来看来的!” 万斯亮却紧紧地拉着他一只膀子道:“这怎么行!我兄弟才见面,无论如何你也要住上十天半月,要不然不放你。” 万斯同一笑道:“兄弟,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各人有各人的地方,我还有事,以后再见吧!”他苦笑了一下道:“我只有一句话交待,请善待心蕊,否则我可不饶你。” 虽是一句轻松话,可是自他那闪亮的眸子里,却做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威力。他真的走了,重新踏上江湖路途了。 他伫立在雪地里,目送着才相会的胞兄离开之后,万斯亮也不禁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 他注视着雪地里的足迹,见万斯同所走过的地方,只留下极浅的印子,雪花飘下来,很快就看不见了。 这种“踏雪无痕”的绝顶轻功,令他既惊且佩,身边的孩子,却一股劲地拉着他的衣袖。 “爸爸……爸爸……” 万斯亮拉着他的小手,回过了身子,使他意外地吃了一惊,原来不知何时,心蕊已立在他的身后,只见她秀发披肩,面形消瘦,颜色十分苍白。 她身上穿着一袭大红的缎裙,长可及地,一双白足,其白如雪,却是赤裸着,没有穿鞋,就那么赤足站立在雪地里,她那双圆大的眼睛,呈现着一片呆滞。 万斯亮吃了一惊,道:“你……怎么了?” 心蕊目光迟滞道:“他走了?” 万斯亮怔了一怔,遂点头道:“是的,我哥哥他走了;不过以后他还会来。” “他走了……”心蕊泪眼模糊地说,“他再也不会来了……” 说着,她转过了身,口中喃喃地道:“同哥……同哥……你走了,你不回来了。” 万斯亮心中不禁大大地动了一下,他飞快地跑上前,用力地拉着她的手,摇晃着: “心蕊,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弄成这样?你……” 心蕊忽然用力把他的手甩开了,她说:“你不要碰,不许弄脏我的衣服。” 万斯亮吃惊地道:“你……你疯了?” “嘻嘻!”她无拘地笑道,倏地转过了身子,两只手拉开了身上大红的裙子,在雪地里很快的旋转着身子,秀丽的长发,就像一片乌云似地飘散着。 万斯亮不由扑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一时热泪夺眶而出。 他嘶哑地叫道:“心蕊,心蕊……你真的疯了?” 忽然心蕊把他推到了一边,这个像玉似的美人儿,睁大了眸子道:“我没有疯?谁疯了?我还要与斯同哥拜拜天地呢。” “拜天地?”万斯亮一时眼睛发直! “是呀!”花心蕊又旋转一下身子,她的双手拉起裙角,妩媚地道:“你看这裙子美不美?漂不漂亮?我要结婚了。” 万斯亮不禁触景伤怀,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悲愤,悲伤的是,爱妻可能已经真的疯了;愤怒的是,她的心中真正爱的却仍然是万斯同,爱的是自己的哥哥。 第113章 这么些年以来,自己始终认为她是真心真意地爱着自己,谁知道她内心的深处,却仍然藏着这一段无法除去的隐情。 一股无名的怒火,忽地燃烧着他,反手用力地打了她一掌,厉声叱道:“无耻的贱人!” 这一掌直把心蕊打跌在雪地里——她只是喃喃地唤着“万斯同”这个名字,她说: “我要和你结婚……拜天地!”举起了雪白的手,在空中缓缓地抓着落下的雪花。 万斯亮忍不住扑在她身上,一时热泪浸衫,喃喃地道:“我错了……我错了……心蕊,你原谅我吧!” 那个三岁的孩子,名叫小台,因为他是生在天台山的,这时也哭着跑过来,嘴里只是叫着:“爸爸!妈妈……” 万斯亮哭了几声,就毅然地站了起来,双手把心蕊捧起:“心蕊,你告诉我,真的不爱我?你爱不爱我?” 心蕊木无表情地笑着:“我爱你……爱你。” 万斯亮不禁狂喜,可是紧跟着心蕊又唤着:“同哥哥!同哥哥……你走了,你不和我拜天地了?” 万斯亮不禁顿时就怔住了,这一刹那,只觉得打心里凉起,一阵冰凉串遍全身,眼泪忍不住再次溅落在地。 小台又在身后直叫,他咬一下牙,回头道:“孩子!跟爸爸回去,不要哭。” 说着他就抱着心蕊回到阁楼,两个丫鬟,都呆呆地站在客厅里。 她们已被眼前的事吓呆了,这时双双跑上来,要去服侍心蕊。 万斯亮摇摇头说:“没有你们什么事,你们下去吧。” 两个丫鬟正要退下,斯亮又道:“你们去给我找一匹马来。” 小碧吃了一惊道:“少爷要出门?” 万斯亮点了点头说:“我要出门一趟,也许很快就回来,也许很久才回来,你们要好好地照顾家里。” 小碧说:“少爷放心,我们不走。” 小蓝又说:“他们全都走了。” 斯亮就点了点头,抱着心蕊上了楼,心蕊这时却比先前安静多了,她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般。 斯亮把她轻轻地放在了床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发了一会儿呆。 他自言自语道:“我要把他找回来,然后我走。” 可是他又想到了万斯同临去时那毅然的态度,恐怕他是不肯再回此地了。何况心蕊已与自己到了今日这种场面,他又怎会再和她结为夫妻? 这么想着,他不禁又发呆了,偶一偏头,却见心蕊不知何时,竟然已经醒了,这时正以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望着自己。 万斯亮摸了她头一下,觉得很烧,他极为难过地道:“心蕊,我实在错了,我知道,你真心爱的是我哥哥,现在我就要找他去。”他叹了一声,又道:“我找着了他,叫他回来,如果他顾念昔日与你的情份,我就劝他与你结为夫妇,否则,我也就不回来了。” 说着低头饮泣了起来,心蕊此刻像是清醒了,她讷讷地道:“不要去……” 说着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万斯亮,那星星似的一双大眼微微闭上。 她喘了一声说:“我像是做了一个梦,金郎,我刚才怎么了?” 万斯亮心中松下了一口气,可是他仍然显得十分伤心,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苦笑道: “没有什么,只是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你疯了。” 心蕊叹了一声说:“金郎……我……” 万斯亮含笑道:“我忘了告诉你,现在我叫万斯亮,不再是葛金郎了。” 心蕊倏地张开眼睛道:“为什么?” 万斯亮略把自己和万斯同早年情形说了一遍,花心蕊一句话不说地仔细听着。 听完之后,她忽然闭上了眸子,说:“不!我还是叫你金郎,我讨厌万斯亮这个名字。” 万斯亮非常洞悉她此刻的感触,不禁笑了笑,这时小碧已经揭帘子走了进来,道: “少爷,马已经备好了。” 心蕊忽地坐起说:“备马做什么?” 万斯亮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约十天半月就返回来,你好好留在家里。” 心蕊一呆道:“你去找万斯同?” 这句话不禁问得他一呆,心蕊立刻拉住他道:“不许你去,金郎,我爱你!” 说着她挥手,对小碧道:“把马再牵出去,他不走了。” 小碧答应了一声,又退了下去,万斯亮苦笑了笑道:“你真把我给弄糊涂了。心蕊,我知道,你的心还是爱我哥哥的,我们虽是多年夫妻,可是我却永远无能力取代他的地位。” 心蕊一只手拉着他的膀子,把头埋在他胸上,只是泣着,她说道:“你别瞎说了,我现在想通了,既然已嫁给了你,就是你的人,你真要是走,我就死给你看。” 万斯亮不禁微微一怔,半天没有说话。忽然他看见室内供着的年菜,烧的大红蜡烛,才令他蓦然地想到,今天是大年除夕。好个大年除夕,他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欢离合”,在内心激荡着,他忍不住翻身从床上站了起来!真诚欣慰地拥着花心蕊,无言胜有言走向罗帏中……度过一个快乐的新年! 01白雪白驴怪人怪行 当西北风卷起厚厚的雪花,扑打在这石板道上的时候,这条路上,事实上已没有什么行人了。 大雪漫天弥地地落着,尽管世界是如此的残酷、无情,可是在这年三十夜里,人们还是不寂寞的。 如果你不怕雪,不怕冷,披上一领披风,在这青石道的雨檐下来回走上几趟,你可以清晰地听见一些特别的声音。 那是掷骰子的声音,大瓷碗叮叮的响,间以狂喊暴笑的声音,人们是疯狂了。当真的,瑞雪兆丰年,我们不禁要佩服,这些人的自我安慰精神。又有谁能会想到,通宵豪赌的情形之下,有多少人要倾家荡产?多少人要再忧勤终年? 街面上的买卖,可说是家家都关门了,只有卖香烛鞭炮的生意特别好,还开着半拉门。 掌柜的一边掷着骰子,一边照顾生意,这已是“子”时以后的事情了。 “台州”府是个大地方,七八里正街,店面无数,可是除了以上的生意买卖以外,别的买卖全歇下了,就连通常作夜市生意的人家,在这年三十的晚上,也都打烊掷骰子去了。 往西走,有一家“台州老客栈”,这时候也上了板子,大门前,吊着四个纸糊的大灯笼,上面写着“恭贺新禧”四个大字。 门廊西边,贴着一幅对子,写的是: “大造无私处处桃花频送暖 三阳有旧年年春色去不来” 横批“春满乾坤”,红纸黑字,倒也神气十分,按说这种时候,这店里不会再有客人了,其实天底下尽多是流浪子。 东房里那个算命的瞎子“刘半仙”,他是一个老江湖,在这店里住有五六年了,他是永远不走的,每逢过年过节,他总是蒙头睡大觉。 西屋里前月来了个大姑娘,她是设场子练武的,看来也是一个人,冷清清的,她也没有走。 每天差不多晚饭前后,这姑娘就走一趟场子,地点就在店前那个老神仙庙口上。那大姑娘只要往那里一站,用不着她打小鼓,你瞧那人可就像水一样一下子就满了。 只走一趟刀,一趟剑,在观众之中,有那略微内行的人,看过之后,无不惊赞备至,都说这姑娘手下是真有好功夫。 她练完之后,把一个箩筐里的钱往袋子一收,不论收多少,她绝不再练第二场,可是却也不少了。 所以日子久了,大家也都知趣,只一练完,大家也都散开。 数月都如此。 谁也不明白她来这里干什么,她好像并不全是为了卖艺赚钱,也许她还有重要的事情。 自从前两个月,她去了二次雁荡,在乐清县又逗留了一个月之后,她的心情更沉痛了。 就像今天夜里,大姑娘是怎么也睡不着了,望着几上那半截残烛,她只管支着头发怔。 时间时灭的烛光,映着她那美丽的轮廓,嫩柳似的两道细眉,不用笔描,它永远是那么秀,那么黑,那么长长弯弯的…… 她过去在黄山的时候,虽说是姊妹两个从来没下过山,可是每逢年节,母亲也总是兴高采烈地陪着自己姐妹俩蒸这个做那个,姐妹俩也总是拾摄得漂漂亮亮的。 如今,虽说是自由了,可是…… 姑娘想到这里,眼圈可忍不住又红了,家也散了,妹妹跟人家跑了,母亲也走离黄山,如今下落不明。 这些都还不去说它,而自己这么飘零江湖,一无着处,谁又能会想到有什么结局? 女孩子家,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自己嫁给谁? 一想到这里,她脑子里马上就会映出万斯同,那个英俊、潇洒的影子。 她确信今生今世,惟有一个青年,才真正地生根在自己心窝里。 她更知道,自己所以这么浪迹天涯,主要的,也是为了去找他,要找着他,把终身托付给他,自己才算是不虚此生。 可是这三年来,她卖艺为生,已跑遍了南方各省,心上人依然“杳如黄鹤”;尤其是在这种凄凉年夜里,想起来,心里可不是味儿。 有时候她会想,莫非万斯同真的对自己丝毫没有情义么? 以前他是对妹妹花心蕊有情的,可是心蕊既已嫁人,他也应该死了心啦! 而自己,她想,论容貌、学识、武技,哪一样也不比心蕊差,可是他怎么就对自己……莫非这就是天意? 想到此,她的心不禁又碎了。 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她想着往事道:“要是当年我早一步碰到秦小孚,岂不是就遇见了他了。” 谁又知道,这么一阴差阳错,徒令自己受了三年的流离之苦,这岂不是天意注定的吗? 花心怡下了床,把那开了花的烛心剪了剪,这时候已能听见有零零星星的炮竹之声,一声声的脆响,似乎已把这黑浓的夜色,给炸开了。 东房里的瞎子,大概也起来了,他抱着他那个琵琶,有一声没一声地干唱着,声调沙哑凄怆,令人不忍卒听。 第114章 心怡推开了窗户,冷风扑进来,就像箭似地,刺透了她的小红棉袄,她忙又把它关上了。 “别想了。”她对自己说,“睡吧!” 这才灭了灯,一个人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天可就明了。 大年初一,可是不能睡觉,她早早地起来了,自己用盆到厨房里去打了盆热水,好好地洗了一个脸,把头发梳得连一根跳丝都没有。 这时候掌柜的刘大个子,穿着新的狐皮袄子,老远隔着窗子直拱手道:“大姑娘恭喜!恭喜!” 心怡忙含笑道:“恭喜!谢谢你啦!” 说着就开了门出来,刘大个子嘻嘻笑道:“过年以后,你的生意还得好,大姑娘,你还要准备大秤,好往里秤银子、秤元宝!” 他又和姑娘聊了几句别的闲话,见有几个朋友上门来拜年,他就笑着走了。 姑娘一个人在院子里走了一转,看院中那一株老梅开得很盛,红得就像妇人家脸上的胭脂一般。雪虽是不下了,可是积雪很厚,有半尺来深。 再看廊子下结了一串百十根冰棍儿,透明的,就像是水晶一样的。 那吊着的两个画眉鸟笼子,都用厚厚的棉罩子罩着,姑娘揭开来看了看,里面的画眉鸟都缩着脖子在打盹儿,羽毛蓬蓬的,不带一点精神。 她真是闲得一点事也没有,由西房走到东房,刘半仙的琵琶也不弹了,正夹着一个活动的桌子,往外走。 他要趁着年节,好好地做一笔生意,姑娘就问:“瞎子,今天你还不歇着呀?” 刘半仙一面弯腰道:“恭喜你啦,大姑娘,今天怎么能歇着哪,怎么?给你来一卦吧?这是新春第一课,准灵!” 说着睁着那一双白果似的眼睛,望着姑娘,还一个劲地翻。 心怡忙笑道:“别吹!你还是到外头去算吧,我才不相信这个呢!”说着她就顺着天井,又往里面去了。 迎面就碰见了那个掌柜的刘大个子,老远就招手道:“来!来!来!大姑娘,我正找你呢!” 心怡问:“找我干什么?” 刘大个子忙走了上来,笑道:“老神仙庙今天人可多了,今天这好时候,姑娘你还不去练一趟子,身子也暖了,钱也赚了,还图个大吉大利。” 姑娘皱了皱眉,道:“今天我不想动。” 刘大个子唉了一声说:“姑娘你也真是,闲着也闲着,你没看见门口有多少人都来问呢,去吧,去吧!” 心怡想了想,就点了一下头说:“好吧,反正我也不多练,只走一趟刀。” 刘大个子双手往袖筒里一揣,乐得龇牙直笑道:“一趟刀就够了,走,我也给你捧场去。” 心怡点了点头,很快地走回去,带上了单刀,刘大个子又催她带上了剑,又为她拿着大箩筐,这才往外走出来。 门口早就聚集了不少人,一见大姑娘夹着单刀走出来,就知道她是下场子去,一时都跟上了。 老神仙庙本来不远,出门走不多远,就到了。 刘大个子分开了人群,一面道:“别挤!别挤!大家散开了,这么挤人家姑娘可没法子练啦!” 这些人才让开,当中空出了一大片地方,旁边的还直起哄,刘大个子先丢了一把钱在箩筐里,大声道:“丢钱!丢钱……” 不想姑娘却摇了摇手道:“今天不要给钱,我是专门为了谢谢大家才练的。” 刘大个子嘿了一声说:“什么话,咱们哪能白看呢!呶!呶!给钱!给钱!” 一时大家都掏钱往里头扔,而且扔得特别多,不多时就扔满了半箩筐,这些钱,姑娘平常五六天也挣不出来。 她粉脸微微红了红,抱拳说了一声:“谢谢大家!天不早了,我就练一趟刀吧!” 说着“嗖”一声,把刀给抽了出来,迎空一晃,闪了一个刀花,小蛮腰一拧,“嗖嗖嗖”一连泛了三个刀波,这算是个起式。 场子里,立刻爆起了如雷似的一声喝彩,就有人问:“大姑娘,你这趟刀真好,有个名字吗?” 姑娘把刀往回一带,瞧着这个人,点了点头道:“这趟刀叫……” 这是母亲亲自传给她的一套天南派的“金刀二十四式”,乃是天南不传之秘。 姑娘如今卖艺,只不过是别有用心,再者那时一个女孩子家,行路太难了,如果没有卖艺掩饰,可是麻烦。 她也知道,这种事,如果打着天南派的旗号,倘是遇有天南门下弟子,那么对方一定是不依从她。再者母亲传这套刀法,再三告诫不可轻易施展,想不到今天竟会施展出来,却是在街头卖艺。 此刻这人一问,令她不胜惭愧。 当下脸上微微一红,就道:“这是一路旋风刀,客人请赏脸吧!” 随着她的话一落,这口刀已展开了起来,也许是她今天特别卖劲,这趟刀施了个风雨不透,只见刀光,不见人影。 这一练开了,直把四周请人,看了个目瞪口呆,要说江湖卖艺的,他们谁都看过,无非是花拳绣腿,江湖把式,像这种惊人的实在功夫,他们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一时爆雷似地喝着彩,姑娘这一路刀法,足在半盏茶的时间,才施展完了。 只见她身形一伏一仰,横刀而立,面不红气不喘,身形稳立,有如石柱似的。 四下诸人,又是一声如雷的吆喝,姑娘抱了一下拳,羞涩地道了道:“再会!” 她收起了刀,见人群还不散,自己本不想再练了;可是看一看那箩筐里的钱都快满了,就这么走,也实在太不好意思。 刘大个子也笑着说:“姑娘再来一趟剑吧,今天大伙可真捧场哪!” 心怡就点了点头,她抽出了剑,方自抖了一下,忽地一眼瞧见,就在老神仙庙台上有一匹黑马,马上挺坐着一个英俊的少年,正用一双俊目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心怡因觉这人奇怪,不觉多瞟了他一眼,谁知这一眼,顿时就令她怔住了。 她手里的宝剑也差一点掉了,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工夫,这人正是那三年不见的万斯同。 花心怡哪里再有心情练剑,就见她面色大变,一阵子发白,顿时呆住了。 万斯同也远远地,以一双痴情的眼睛望着她,四只眸子凑在一起,竟都呆住了。 大伙人都奇怪地东张西望,心怡才忽地警觉,她红着脸收起了剑,道:“对不起,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不练了。” 说着又对刘大个子急急地道:“麻烦你就代我整理一下吧,我先回去。”她一面说,一面偷偷地用眼去看那万斯同,忽见那匹黑马掉转了身子,竟不顾自己而去。 刘大个子本想拉着她再练一场,可是一眼瞧见了这种情形,他心中立刻就明白了。 马上的万斯同,他也早就留意了,因见那少年器宇不凡,不免多看了几眼,却想不到大姑娘也直了眼了,他俩相对一望,刘大个子心中就知道这二人必定有些隐情,后见姑娘一走,心中更知所猜不假,因此他就不好意思再留住她。 非但如此,他还帮着姑娘往外挤,一面道:“大姑娘你放心追他去吧,场子交给我了,钱也少不了。” 心怡不禁玉面绯红,她知道刘大个子一定是都看见了,自是不能瞒他,羞涩地道: “谢谢你啦!” 说着她已走了出来,却见黑马上的万斯同,已走过了前面的小桥。 花心怡先是快行,因怕人看出来,等到人少了,她可就忍不住跑着追了下去。 可是马上的万斯同,却是头也不回,一径地直行了下去,心怡忍不住大声喊道: “大哥!大哥……” 可是万斯同依然头也不回,那匹马反倒是行得更快了,心怡不禁一阵心酸,泪下如雨。 可是多年的相思,乍见了此人,她是如何也不能再让他走开了,说什么也要追上他。 她又叫了两声,正自无法,却见身边正有一匹白马拴在树上,没有人看着,她就解下了那匹马,也不问是谁的,便腾身一跃上了马鞍,一路策行如飞,直向万斯同的背影,紧追了下去。 奈何那匹黑马,依然不停,一径地顺道驰去。 花心怡仍不死心,犹自独追不舍,她喘着喊:“万大哥……万大哥!” 万斯同想是也听见了,当时在马上回了一下头,只见他剑眉微蹙,一脸的痛苦表情。 心怡立刻挥着手道:“大哥是我……我是花心怡……你不认识我了?” 说话之间,马已经追了上来,万斯同再想跑也来不及了,因为他胯下黑马有脚程,万万不及白色的蒙古马快。 他只好倏地勒住了缰,花心怡的马自他身侧一闪而过;可是她也立刻勒住了马,猛地掉回了头,四只深情的眸子,立刻凑在了一起。 心怡泪眼迷糊地道:“大哥……你……你不认识我了?” 万斯同痴痴地道:“你是花心怡,我认识你,姑娘。” 心怡的脸红了,她低下头笑了笑,又抬起头道:“大哥你……你可好?” “我……啊,很好!”万斯同说。 心怡回头指了一下,嫣然道:“大哥……我暂时就住在前面台州客栈,大哥如无事请到那边一谈可好?” 万斯同有些张惶地道:“啊……不!不!我还有点事,姑娘你还是回去吧!” 心怡闻言真是心酸到了极点,可是她是一个极要强的女孩,绝不愿在对方面前,表露出自己的弱点。 当下忍着内心的失望和心酸,勉强地点了点头,本想带马回去了,可是想了想,好不容易见着了他,岂能如此就失之交臂,我又为了些什么呢? 想着微微咬了一下小口,有意作出了一个微笑道:“大哥现在住在何处?” 万斯同苦笑了笑,摇了摇头,道:“我才来到此地,尚无住处,姑娘,你……” 万斯同仔细地打量着她,三年不见了,她似乎比昔年瘦得多了,可是她那种秀丽的天生气质,却永远也无法掩饰得住。 第115章 于挺秀玉立之中,似乎又别具了一种说不出的楚楚可怜之态。 如今心蕊已嫁了人,所嫁的,还是自己一母双生的亲胞弟,万斯同不得不运用慧剑,把这一段情丝斩断了。 在他未见心怡前,他已是一个心意皆灰的人了,他本以为自己一生是再也不会喜欢第二个女人了。 可是这些意念,在面对着心怡之前,却显然遭受到重大的考验了。 花心怡那双澄澈的双目,直直地注视着他。也许是多年的风尘磨练,已改变了她昔年那种羞弱的做作,她变得比以前敢面对现实了。 在这种对视之下,万斯同反倒是心虚了。当下苦笑了一下道:“姑娘你住在……” 心怡回头指了一下说:“就在前面不远的台州客栈,大哥你……” 万斯同摆了一下手说:“不必了,姑娘,我会去看你的,再见!”说着他就徐徐放马,向前行去。 花心怡讷讷地也说了声:“再见!” 她那流满了泪的视线,一直目送着那匹黑马,(奇qisuu.書)在雪地里消失。小桥,窄道的雪面上,留下了一层蹄痕,一边的小溪上,还有孩子在嬉戏着。 溪水都结了冰,孩子们都穿了新衣新帽和厚厚的新棉鞋,他们正在冰上玩。 心怡默默地掉过了马,自己不禁想哭又想笑,这才正应上了:“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所不同的自己是个女儿罢了,她这么停缰在马,目送着万斯同完全消失之后,她才带马回头,边想边行。 忽然马前蹿过了一个蒙古装扮的人,出手夺过了马缰,用生硬的汉语道:“女贼,你抢我的马?” 说着这人抢拳就向心怡身上打去,可是他又如何能打得着? 花心怡虽是吃了一惊,可也不容这人打着自己,这时她只一伸手,居然把那凶蛮的蒙古人也给制住了,四周围看的人都不禁暴雷似地喝起好来。 还有人大声嚷道:“妈的,揍,姑娘你尽管揍,官府要是来人,我们给你做见证。” 还有人大声骂道:“欺侮人家一个姑娘,你他妈算是什么英雄!” 蒙古人一听四围的人,非但不帮着自己拿贼,却反倒是帮着女贼来骂自己,一时也吓慌了。 他大嚷道:“你们弄清楚了吗?这女人偷我的马呀!快帮着我把她拿下来。”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反倒更糟,有几个地痞,平常老在心怡那里要几个钱花,一天闲逛到晚没事做,这时见心怡和人家打架,他们怎会不帮忙,袖子早都卷好了。 蒙古人话才一说完,就有一人大喊了声:“打他个蛮子,妈的蒙古人,跑到这里撒野来了。” 说着率先就是一拳,其他几人,更是一拥而上,一时拳脚交加,直把那个蒙古人打得哇哇直叫。 心怡双手本是抓着这蒙古人的一双手腕,此刻见状,反倒不过意了。 因为细推起来,到底是自己无礼,怪不得这个蒙古人,此刻见这么多人打人家一人,她的心就软了。 当下忙一松手,不意这蒙古人,本在极怒头上,叫心怡抓着双腕,虽是暴怒如雷,却是无法可想。这时心怡一松手,他迎面就是一掌,直朝着心怡面上打去。 花心怡一闪面门,闪开了他一掌,这时候四下诸人一拥而上,那蒙古人的皮袄都给扯烂了。 正想运劲分开的当儿,却听得侧边,有一男子口音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他一面叫着,双手一面分着人,已有多人为他推开。 他似力大无穷,双手推出之际,那些人就像挖地瓜似地,一个个给拉了出来。 一时只听得叫痛叫骂之声响成一片,须臾之间,已为这人挤了进去。那蒙古人已为众人打得满面鲜血,人群一散开,他就倒了下去。那汉子弯下腰来,把蒙古人抱了起来,猛一回身,大声叱道:“你们哪个敢来?” 立有一人蹿了前来,照着汉子一拳打去,却为这汉子巧妙地一闪;并且在这人后胯上加上了一脚,这小子弯着腰一连跑出十几步,一头就栽在雪地里了。 经此一来,这四下的人,却是一个都不敢动了。 那蒙古人见状,挣扎着要下地,他口中哼哼道:“哎……哎!谢谢这位壮士,只是那个偷马的女贼……哎哟……” 大汉皱了一下眉道:“女贼?” 花心怡这时看见这汉子生得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相貌堂堂,十分雄昂;并且好像有些面熟,像在哪里见过此人似的。 这时,心怡已走了出来,冷笑道:“你这人说话客气一点好不好,谁是偷马的贼,我看你才像是贼呢!” 蒙古人已指着她大叫道:“就是她!就是她!” 那汉子翻了一下眼皮道:“怎么,你是偷马的女……” 他本想说“贼”,可是对方那种眼光看着他,令他吐不出这个字。 心怡冷冷地道:“这事情你不明白,最好不要多说,我要是偷他的马,还会给他送回来吗?” 汉子怔了一下,就望着那蒙古人道:“是怎么一回事?她怎说又把马送回来呢?” 那蒙古人却是一个个性很直的人,这么一想,他立时就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睁着一双赤红的大眼睛,骨骨碌碌地望着花心怡。心怡冷冷一笑道:“我只是为追一个多年不见的人,才借一借你的马,后来想当面向你赔礼,可是你不该动手就打人;而且开口就骂我是贼。” 蒙古人立刻哭丧着脸道:“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心怡道:“我还来不及说,你的拳头就上来了。” 蒙古人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又动了动身子,一脸苦相,心怡叹息了一声说:“很对不起……”蒙古人尚未说话,那汉子已爽朗一笑,说道:“这事情,我也看出来,完全是一场误会。” 他笑着拱了拱手又道:“姑娘这是误会,大家都算了吧!” 又回过脸来向那蒙古人道:“怎么样?老兄。” 蒙古人叹了一声说:“就这样吧,我的马……呢?” 说着又扭过头去找他那匹马,还好他的马就在一边,这蒙古人就一跛一拐地走过去,翻身上了马,又向着那打抱不平的汉子抱了抱拳,就策马走了。 这边花心怡也不愿和这人多说,遂转身自去。 不想她才走了没有几步,就听得身后那汉子的声音道:“啊,大姑娘,请停一停……” 心怡就转过身来,皱了一下眉说:“有什么事?” 这人走上来,一双大眼睛看了半天,才咳了一声道:“姑娘很面善,在下不知在何处见过,一时却是想它不起,姑娘的芳名,可否见告?” 心怡本来也看他甚为眼熟,只是自己不愿和人随便搭讪,再者眼前万斯同的事,令她已够心乱的了。 她转了一下眼珠道:“我不认识你。” 那人轻咳了一声,说道:“那么,姑娘的芳名是……” 心怡脸红了一下,顺口道:“我姓万名美娟。” 说着转身就走了,那汉子立刻怔住了,他脑中,却再也想不出曾经结识过一个姓万的女子。 花心怡这时道了姓万之后,就转身走了,不言那汉子心中惊疑,只说心怡转回之后,一径地就直向台州客栈行去。 台州客栈的掌柜刘大个子,这时正在店内,和另外一个伙计,用红线把箩筐里的钱,一串串地穿了起来,已经穿了好几十串了。 这时见了心怡,他笑道:“嘿!大姑娘快来看看吧,可真不少。” 心怡含笑道:“谢谢你啦!”说着她就坐了下来,用红线把小钱十个十个地穿起来。 可是她的脑中,却是在想着那个秀逸英俊的万斯同,芳心之内,却如同是打翻了一个五味瓶儿似的,只觉得是酸一阵,辣一阵。 想到了伤心处,眼泪只是在目眶中打着转儿,因为万斯同似乎对自己太冷了。 忽然刘大个子在旁边呵呵一笑向一边的伙计说:“去,去端一碗杏仁茶来,给大姑娘暖和暖和。” 待那伙计走后,他又冲着心怡一笑道:“怎么着,那个小伙子追上了没有?” 心怡不禁面色一红,就用眼睛去看他,刘大个子翻了一下眼笑道:“我是说那个骑黑马的小伙子,嘻,大姑娘,他是…”才说到此,因见心怡面色不对,他就不敢接下去了,咳了一声,用手指着那个大箩筐,说道:“这些钱……” 心怡站起来道:“就存在掌柜的你这里吧,现在我还用不着。” “这……”刘大个子说不出话来。 心怡怏怏回到了房中,把门“砰”地一关。她痴痴地坐在床上,回想方才的事,她的心激动得很厉害,她记得万斯同曾对自己说过,要来拜访自己,不知是不是真的。 她心里想,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一定要把握机会,要坦白地向他表明心意,我不能再隐瞒在心里了。 一个人正在出神凝思的当儿,忽闻得门外刘大个子的声音道:“大姑娘出来一趟吧,有人来找了。” 心怡不禁猛地跳下床来,口中问道:“是谁?” 可是她心里已想到,定是万斯同来了,匆匆地换了一双红绣花鞋,把头发理了一理,就把门开了。 刘大个子笑着说:“客人在天井里站着,我可不敢把他带进姑娘房中。” 心怡不等他说完,就匆匆向天井院子行去,她面上浮着一层兴奋的微笑。 天井内来回踱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心怡远远地叫了一声:“大哥……” 那人一回头道:“不敢当,姑娘。” 心怡不由玉脸一阵绯红,顿时就愣住了,敢情这人不是自己心上人万斯同,竟是方才打抱不平的那个汉子。 花心怡立时觉得很失望,她后退了一步,秀眉微颦道:“是你……你来此做什么?” 这人爽朗地一笑道:“姑娘我认出你来了,你并不是姓万,你是姓花,叫心怡,你妹妹是花心蕊,我和你们姊妹都认识!” 第116章 说着他走近了一步,张大了眼睛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心怡不由心中一惊,她讷讷地道:“你……是谁?” 这人哈哈一笑道:“真是贵人多忘事,说来姑娘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唉!姑娘,你竟会把我给忘了?” 心怡立刻口中“噢”了一声,她又仔细看了这人一眼,才惊奇地道:“郭?” 这人立刻笑着打了一躬道:“不错,我正是郭潜,我们很久都没有见面了!” 心怡笑道:“原来是你,我竟认不出来了。” 郭潜长叹一声道:“三年来,你我的样子都变了,怪不得我们初一见面,谁都不认得谁了。” 心怡知道郭潜是自己心上人万斯同的好友,也许从他的口中,可以知道一点万斯同的消息,当下就含笑说道:“既是郭兄,请进室一谈。” 郭潜含笑道:“正要打扰。” 二人入房坐定之后,郭潜叹息了一声说:“方才我不知是姑娘,以致多有冒犯,尚请不要怪罪。” 心怡笑了笑,说:“郭兄是打抱不平,令人可敬,何必如此说。” 郭潜睁着一双大眸子,望着心怡,愈觉得对方美若天仙,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再一想到对方曾向自己表露过爱万斯同的意思,自己虽有满腔热情,又怎能随意倾吐。 想到这里,他就苦笑了一声,问道:“姑娘这几年可好?” 心怡含笑点了点头:“很好。” 郭潜心内不由一笑,心说由一个小姐,沦落到卖艺街头,居然还说很好。 这时花心怡遂向他道:“郭兄这三年一向在何处逍遥?” 郭潜点了点头道:“自姑娘走后,我的伤没有多久也就全部复元了,我到汉中去了一趟,住了一年,后来又到湘省去了一趟……”说着笑了一声道:“我是一匹野马,是居无定处的。” 心怡就问:“你也去了湘南吗?” “是的!”郭潜说道,“是去找我的好兄弟!” 心怡讷讷道:“是找万斯同吗?” 郭潜看着她点了点头说:“不错,可惜我去晚了,据波心寺的智通老方丈说,我那万兄弟已经离开了,听说还有……”说着顿了一下问:“姑娘你也去过那地方吧?” 心怡的脸红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郭潜也点了点头说:“这么说那大闹波心寺的女侠客就是你了?” 心怡的脸又红了一下,很羞愧地道:“郭兄取笑了,其实只是那群和尚太紧张,我只不过去看看万大哥而已。” 郭潜点了一下头又道:“那么,你见到万斯同了?” 心怡点了点头,郭潜叹息了一声道:“我那万斯同兄,他的病……” 心怡不愿别人再提到这件令她伤心的事,她苦笑了一下道:“郭兄,咱们不要谈这件事吧,郭兄今天找我,还有事吗?” 郭潜不禁脸红了一下,因为心怡这句话内,似已有逐客的意思,可是他尚有很重要的话未说完,怎能离去。 当下点了点头:“姑娘,令堂去世之时,你不在身边么?” 心怡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谁……谁去世了?” 郭浩不禁一怔,他眨了一下眼皮道:“我的天,这件大事,你竟会不知道?” 心怡立刻站了起来,她脸色猝然变得苍白,身子也有些颤抖了,她说:“郭兄,请你……说清楚一点。” 郭潜长叹了一声,期艾地道:“莫非令堂在天台山上丸天宫殉难之事,你还不知道?” “我……母亲?”心怡连声音都抖了,她说,“是……什么时候?” “唉……”郭潜叹道,“这件事已快三年了,我本来还以为你知道呢!可是,仔细看你身上没有孝,我这才奇怪,想不到你真的不知道。” 他的话,令心怡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一刹那她的脸就青了。 “郭兄!”她泪流满面地说,“这事情有点不可能,我母亲曾发下过重誓,她是今生不下黄山的,她……她又怎会命丧在天台山呢?” 郭潜正色道:“姑娘,这事情到底详情如何,我并不知道。可是武林之中,却已传得人人皆知,听说令堂是死在那个老魔头鬼面神君的掌下的。” “我不信!”心怡痴痴地坐了下来,她冷冷一笑道,“这一定是武林中人造谣中伤我母亲,她有一身好功夫,是不会败在葛鹰手下的!” 郭潜苦笑了一下道:“这个……”遂皱了一下眉道:“当然姑娘本人,在未证实这件事情以前,是不便轻易相信的。我看要证实也不难,只须去一次天台山就行了。” 心怡此刻心乱如麻,她是一个心情至孝的女孩子,在听到了这件事情之后,虽然尚不敢断定是真是假,可是心中又怎能平静下来。 一时她几乎呆住了,郭潜不禁不安地叹能:“唉……这都怪我不好,今天是大年初一,我不该……” 才说至此,心怡忽然泣道:“妈妈啊!”她猛地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郭潜一时急得直搓手,他频频皱眉道:“姑娘……唉!姑娘,你这是……” 一时真不知如何是好,心怡一面擦着脸上的泪;并且苦笑道:“郭兄,你不要急,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 说着眼泪又从眸子里淌了出来,咬了一下牙道:“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我一定要为我母亲报仇。” 只见她秀眉倏地向两边一分,郭潜不禁吃了一惊,他一时不由得呆住了。 心中却不禁暗暗忖道:“我可把她给害了,上丸天宫的鬼面神君,是多么厉害的人物,倘使这姑娘真的找了去,岂不是以卵击石?她母亲花蕾那么厉害的功夫,尚且丧命在他之手,何况她呢?” 想到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当下急忙摆手道:“姑娘,这件事莽撞不得,依我看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能轻举妄动,因为……” 心怡苦笑了笑道:“这个我知道,郭兄,我要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 郭潜脸红了一下道:“那么我先告辞了,这一二日之内,我如不走,再来看看姑娘。” 心怡含笑点点头道:“谢谢你。” 说着她走了上去,把门推开了一扇,意为送客,郭潜虽有满腹热情,却又不知如何吐露。再说这种情绪之下,也不是表露的时候。 多年未见,这姑娘冰冷的情形,和当年并无两样,看来自已是没有希望了。 想着,他就叹息了一声,苦笑道:“姑娘多多保重,再见吧。” 心怡含笑点了点头,郭潜遂出门而去,他走了几步,站定脚步,心想她也许送自己出来了,就回过头来看看,却见门已关了。 想着,又重重地叹息一声,遂大步向外走去。 他脑中又一转念道:“我这番深情,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何苦再这么痴情妄想,我还是走吧!” 他走后不久,那间南厢房里,传出了心怡断肠的哭声,在这人人欢乐的大年初一,惟独她一人这么伤心地痛哭。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怎会不令她伤心欲绝呢? 整整的一天,她都关在房中不再出来一步,刘大个子虽然也听到了哭声,心中奇怪,可是他知道这是无法劝阻的。 他也知道姑娘的脾气,如果自己贸然去劝慰她,很可能就会遭到对方一顿臭骂。 所以,姑娘虽然是哭得伤心泪尽,却没有一个人去打扰她。 她一个人哭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声尽力竭;然后就翻身坐了起来,心中暗暗忖道: “看来这事情也许不假,否则江湖上传闻这种事情作什么呢?郭潜又何忍造这种谣?” 想到此,忍不住又流了一些泪,紧紧地咬着牙忖道:“我不要如此伤心,好在事已至此,我还是要冷静下来处置这件事才好!” 想着觉得甚为有理,自己低下头,忽然发现足下还穿着一双红鞋,颇不适宜,就忙脱了下来,一时却也找不到白鞋,只好就换上素日所穿的黑布弓鞋。 于是,又把原先供桌上的一双红烛吹灭了,自己走出去,买了一双白烛,又买了一个灵牌,用黄裱纸贴成三尖形状。 然后她恭恭敬敬地在牌位上写下: “先母花蕾女士之灵位”。 她忍不住一头拜倒在供桌前,放声大哭了起来,一时哭得呜呜有声。可是却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魁梧的影子,悄悄走了进来。 只见他身披玄色披风,头上戴着遮雪的瓦棱皮风帽,明眸皓齿,剑眉斜飞入鬓,说不出的那种英朗气质,足令人望之生“爱” 这人轻轻地推门走来,很可能是为哭声所惊动,以至于忘了叩门了。他挺立在心怡背后,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了。 这时他轻轻伸出一只手来,在心怡背上拍了一下,遂后退了一步! 心怡大吃一惊,倏地二个疾转,旋身如风,已把身子转了过来。 同时她口中叱了声:“谁?” 可是来人身形并不少移,他脸色沉痛道:“是我,我看你来了。” 心怡再朝这人一打量,她的眼泪,可就籁籁地淌了下来。 她低下头饮泣道:“大哥……大哥你可来了。” 万斯同长叹了一声道:“心怡,你不必再伤心了,令堂大人的仇,我及家师、师兄,已为你报了,上丸天宫已整个瓦解。” 心怡忽地睁大眸子,抖声道:“真……真的?” 万斯同苦笑了一下道:“我不骗你,只是我们并未要葛鹰的老命!” 心怡整个的身子都软了,她泪流满面道:“如此说来,我母亲是真的死……死了。” 万斯同怔了一下,他指了一下一边的一张座位道:“心怡,你先坐下,我再把详细情形告诉你。” 心怡摇了摇头,说道:“我才知道,但不敢相信;现在,大哥既然如此说,可见是真的了……” 万斯同叹了一声道:“这真是一件不幸的事,心怡,我把我所知的详细情形告诉你,只是你千万不要伤心。要知道人死是不能复生的,何况这件事已是三年以前的事了,伤心于事无补!” 第117章 心怡点了点头,其实她早已泣不成声。 万斯同遂把这件事情的详细情形,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花心怡听得呆住了。 最后她喘了一口气,伏在桌上大哭了起来,万斯同说:“心怡,你是一个很明事理的女孩子,平心而论,你母亲行事,也未免过于偏激,我也是深受她害之人。不过,如今也就不必再提这件事了!” 心怡点了点头,其实她早已泣不成声,忽然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问道:“大哥…… 你的伤可好了?” 万斯同点了点头,他的脸不禁红了一下,心说奇怪,这事情,她怎会知道的呢?只是他也没有多问。 心怡多年以来,一直为万斯同担忧,此刻闻言,她的心不禁顿然开释了。 现在她真不知再归罪于谁了,上丸天宫瓦解了,葛鹰也弃邪归正;葛金郎却又是万斯同的亲生弟兄;花心蕊,虽然多行不义,但是她到底是自己的胞妹。这些人中,又能找谁?又能归罪于谁呢?她想到了这些,不由得顿时就呆住了。 来本她渴望着要向万斯同一吐的心事,这时候反倒是一句也吐不出来了两个人对坐着,一人叹息,一人流泪,再衬以室内的白烛、供桌,真是凄惨极了。 万斯同苦笑了一下道:“姑娘,你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伤心自是难免的,依我看来,还是办正事要紧。现在……”他说到此,把身上的那领披风卸下来,就见他背后有一个方形的小匣子,这匣子为一方黑绸子包着,他把它解了下来,双手捧着摆上了桌面。 心怡吃了一惊问:“这是什么?” “这是……”万斯同慨然道,“这是令堂的骨灰,我带来了。” “谢谢大哥……”心怡忽地哭了出来,她扑上去紧紧抱住了那盛骨灰的匣子。 万斯同叹了一声道:“我本想亲自把它带上黄山,略尽我一点心意,可是一想,这骨灰还是应该交给姑娘;而且要由姑娘亲手把它掩埋起来。” 心怡已泣不成声了,在她内心的深处,此刻实在把万斯同感入骨髓。 她点头道:“大哥,我一定会这么做。大哥,你对我们这么好,可叫我怎么来谢你才对?” 万斯同不由呆了一呆,三年来的山林独居生活,使他习惯于冷漠,他已很久没有面对少女谈话,更何况对方是一个绝色的女子,又是自己心目中,原来已有分量的女子。 他的脸红了一下,讷讷道:“姑娘你不必这么说,这是应该的。” 心怡忽然拜倒地上,叩了一下头,说道:“大哥,你是我花氏门中的大恩人,我给你磕个头。” 吓得万斯同忙把她扶了起来,他紧张地道:“心怡,你千万不要如此,你要这么客气,我就走了。” 心恰含着泪说:“你不要走……大哥!”她说:“这几年流浪的生活我真够了…… 以后我……我怎么办呢?我……” 万斯同叹息了一声道:“依我看来,葛鹰既然落得如此下场,也够了,姑娘也不必再去找他了。至于舍弟斯亮,却又和令妹是夫妻,如今也都改过自新,我们也就原谅他们吧?至于你……” 心怡原本是低着头,此时她仰起头注视万斯同,万斯同反倒说不下去了。 他讷讷地道:“姑娘既有这番孝心,应该亲奉令堂骨灰,上黄山予以厚葬,然后至青城认父……” 花心怡忽地站了起来,只见她秀眉一挑,气得声音发抖地道:“大哥,这件事情你不要提了,我至死也不会去认他的,他……他害得我母女三人好苦……” 万斯同内心不胜叹息,心忖她这种情形,和她妹妹心蕊是一样的,我这个调解人看来是没有希望了。 但南宫敬那长者的影子,飘浮在他眼前,此人非但是自己严师慈兄;而且,更是当年拯救自己的救命恩人,恩重如山,自己如果眼看他父女相背,而不予假手调和,实在问心有愧。 可是这姐妹二人,态度又是一样的顽固,看来这事情是急不得,以后再为设法的好。 当时就点了点头道:“姑娘所说也许有理,但就我和掌门师兄十八年的相处经验来看,南宫敬是一个心地善良、德高望重的长者。” 他看着心怡,又继续地道:“这十年以来,他无日不以令堂为念……” 说着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道:“家师为他至情感动,领悟昔日之非,所以才令我千里下书,谁又想到你母亲成见如此之深,居然不问青红皂白,把我囚禁地窖,若非你姐妹救我……以后情形还自难预料,姑娘!” 心怡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大哥,你不要再说了。” “好吧!”万斯同失望地道:“目前姑娘还要好好保重身体要紧。” “大哥。”心怡垂下了头道,“我想求你一件事,不知你可否答允?” 万斯同问:“什么事?” “我……”她说,“此处离黄山甚远,我一人……”她似乎不知如何说才好。 但聪明的万斯同,早已洞悉了她的心意,他当时立刻接下去说道:“姑娘单身一人,行走江湖,多有不便,我一定护送姑娘到黄山就是。” 心怡闻言,不禁内心大喜,她猛地抬起了头,以一双深情的眸子,注视着万斯同,讷讷道:“谢谢大哥。” 万斯同注视着这个姑娘,内心不禁大为有感,设想一个弱女子,数年来居无定所,流落江湖,如今沦为卖艺为生,其下场也确实够惨的了。 但她始终把持着她崇高的理想,确实不易,俗谓:“莲出污泥而不染”,看出来,她实在令人可敬。 于是他不禁又为自己想到,自己也是老大不小了,如今尚且没有家室,武技既成,流落江湖,浪迹风尘,终非久远之计。 想到此,目光不禁偷偷地朝着心怡望去,凑巧对方也正以一双深情、饱浸热泪的眸子,望着自己。 四目相对之下,各人都似有无限深情,可是谁也不愿在这时吐露出来。 这种情调,最能消蚀一个人的灵魂、魄力的情操,初涉情场的少年男女,多半是受不住的。 可是他们二人,都是在痛苦中打过滚的人,虽都是涉情不深,也可以说是初涉情场。 可是他们到底比别人多领会了一些所谓感情的真谛。 万斯同在这一刹那间,却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令他把火热的情操顿时冷了一半。 他想:“南宫敬既是她父,却又是自己大师兄,虽说是自己对这位大师兄,一向如同师父一样,可是严格论起来,到底和他平辈,如此说来,这花心怡应算是自己子侄一辈了,怎么可以和她……” 想到此,不禁令他打了一个寒颤,一时就怔住了。 继又想,依此推来,那花心蕊情形也是一样,万斯亮和她成婚,那么南宫敬理当又是万斯亮的岳父,可是万斯亮却又是自己的弟弟,无形之中,自己又较南宫敬低了一辈。 如依此看来,自己和这花心怡,又似无甚不合,如能成婚,则两对姊妹、兄弟成婚,反是武林中的一段佳话…… 两种思潮困扰着他,令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顿了一下道:“姑娘预备何日起程? 不妨先告诉我一声,因我近日内要回雁荡山面谒家师一次。” 心怡垂首道:“既如此,我就暂时在这里等你,只等你归来,我们就可动身。” 万斯同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来道:“也好,我这就走了。” 心怡既得对方口允护送自己返回黄山,来日方长,她的心情也就放了下来。 此刻,见万斯同要走,虽是不无依依,可是,却也不便多留,当下说道:“大哥请沿途珍重。” 万斯同已走到门口,却又回过了身子道:“姑娘,我都忘了,你一个少女沿街抛头露面,总非好事……” 说着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包碎银,道:“我是我留得一些碎银,姑娘可以拿去,以后再说。” 心怡脸红着:“大哥……我用不着。” 万斯同却面带不悦,他也不多说,遂上前,把这一包银子放在了桌子上,转身出去了。 心怡赶上一步,道:“大哥……你自己不用吗?” “我还有……”万斯同说着,已大步走了出去。 心怡突然想起了郭潜来此之事,竟忘了告诉他了,当下跨到了院中,却见万斯同已走远了。 她就叹息了一声,默默地转了回来。 一个人在房中发了一会儿呆,想到了母亲,忍不住又籁簌泪下。 唯一令她感到安慰的是,万斯同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逃避自己了。 尤其可感的是,他竟说出,要护送自己到黄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意呢? 不言这姑娘独自闺房深思,她是喜一阵、忧一阵、悲一阵,却又哭一阵。 却说万斯同离开了台州客栈,跨上了他那匹高大的黑马,展望驿道上,全是一色的白,长空有几只雁影掠过,风飕飕地抄着雪面刮过来,袭在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寒冷感觉。他在马背上,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深深感觉到一个流浪无家人的孤单和飘零之苦。 黑马展开了四蹄,雪道上留下了深深的蹄痕。 已是午饭的时候了,家家户户在拜罢了祖宗神位之后,都热热闹闹地在吃饭了。 万斯同不禁回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一个自幼死去父母的孤儿。 这其中的温暖,他是从来也未曾体会过的,因此当他目睹着别人一家老小团聚时,他的心就有说不出的痛苦,说不出的难受。那种滋味,是远比西北风吹在脸上的割痛,更难忍、难受。 他因此最怕目睹别人的亲情,他的马跑得更快了,直到驿道的两边,没有了人家,他才把马放慢了下来,人马都在冒着热气。 同时他的肚子也感到一阵阵饿得难受,冷天是最不能饿,非要吃些东西才行。 在驿道的一边,凑巧有一家烧饼铺子还开着,虽是大年下,这种生意也还不恶,来往进食的,也都是一些苦哈哈没有家的朋友。 第118章 随着冷风,传出来热腾腾红烧肉的香味,嗅到了这种味道,万斯同是再也走不动了,他翻身下了马,掀开了棉门帘子进内,见是一间敞间,里面已坐满了人。酒香、肉香和烧饼的味道十分浓,一个穿破棉袄的伙计,招呼着他坐好之后,问:“先生要吃什么吗?” 万斯同就随便叫了一盘扒羊肉和一碗汤,来了十几个烧饼,一个人低头吃着,无意间,偶一抬头,却见隔座上坐着两个怪人。 这两个老人长相非常奇怪,衣着也是少见,万斯同不免就多看了他们几眼。 只见二人,一高一矮,俱着白衣,猛然看起来,像是戏台上一对纸糊的人一样。 万斯同还真没见过这么怪的人,二人是白衣、白笠、白鞋、白袜,身上白衫,又肥又大,看来非丝非麻,也不知是何质料,似非常之软,其上不着点尘,就连他二人的脚下,也不见一点雪迹。 万斯同在江湖上混了这些时候,也有了相当的阅历,这两个人一人目中,他就知道,对方必定是武林中人,二人身上定有相当的功夫。 当下心中又不由动了一下,对他二人更加注意地去看,遂又见那高个子斗笠之下,有一个白布所缠的弯形东西,背在背后。 这是一件形式特别的东西,万斯同更可断定,那是一件奇形兵刃,再看那矮子左肋之下,也有一个布卷儿似的东西绑在肋下。万斯同看到此,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假,这两个人必定是身怀绝技的一双怪客,只是不知二人来此为何? 心中正在想着,就见那矮子把桌子一拍,打着一口浓厚的川音道:“喂!再来两角烧刀子,切一碗冻蹄花来,快点!” 他这一出声,万斯同听在耳中,真差一点想笑,因为那声音,就好像踩着鸡脖子一样的别扭。只是那嗓子,听在耳朵里,真叫你起鸡皮疙瘩。 客人之中,有一个靠墙的胖子,忍不住呵呵地大笑了起来。 那个矮子忽然目光瞪向他,身子倏地一动,似乎右手想抬起来,却为那个高个子伸手把他压住了。 万斯同和这两上怪人是临座,所以他们说些什么,他都能听得很清楚。 这时就听得那高个子小声道:“少惹闲事,兄弟!何必呢!” 声音也是透着很重的川音,那矮子随着嘿嘿一笑道:“放心吧!我只是想叫他掉两个门牙,你又何必朗格多心,我又不是小娃儿。” 说着一仰脖子,把手中酒干了一半,发出了喷的一声,又说:“这冻蹄花还不错。” 万斯同心中一动,这才知道,这两个人果然是身上有功夫,只由矮子口气判来,他和那个胖子,相差着最少也有丈许远近,居然有把握举手之间,把那胖子门牙打下。只此一语,也足见他身上有相当的功夫了。 万斯同本是一时好奇,只不过看着二人奇怪罢了,现在却不得不注意二人了。 这时伙计又送上了酒和菜来,这高矮二人好像是酒量很大,彼此又对饮起来。万斯同对这二怪人发生很大兴趣,一时不想走,就唤来了伙计道:“喂!也为我送一角酒来。” 伙计答应而去,那矮个子本是侧面向他,闻言之后,不由偏头看了他一眼。 万斯同忙把目光转向一边,那矮子目光十分锐利,似乎也看出了万斯同不似常人,把万斯同身上来回地转了几转,又小声地向对面那高个子说了几句。 高个了目光也不由向着万斯同望去,万斯同仍是装着不看他们。 二人看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遂又对饮了起来,那矮子想是多吃了几杯酒,这时把杯子一推,道:“叶老大,这个年过得惨啊!腰里没有银子,到哪里都不方便。” 说着又偏头看了一眼,万斯同忙把头一低,端起酒杯呷了一口,他耳中却在留神倾听着。 遂又闻那矮子小声道:“这笔钱要是到了手,我们要好好吃他几……” 高个子用手在唇上一按,嘘了一声,斥道:“老二,你太大意了,这是什么地方?” 矮子呵呵一笑道:“格老子,有什么关系……”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万斯同仍然低头吃饭,可是他心中已经知道,这高矮二人,定是绿林道上的高手。他二人来到这台州,绝非是游赏观光,却是在追踪着一桩买卖,也就是他们的财路。 万斯同不由暗笑了笑,自语道:“万斯同,这一下你可是走不了啦。留下来吧,留下来看看这是一件什么事;然后再见机行事。” 心中方自想到这里,却见这高矮二人,一齐站起了身子,高个子一面漱口,一面道: “伙计,算账。” 那个矮子也尖着嗓子问:“咱们的小驴,你们喂过了没有?” 伙计笑道:“喂过了,已牵到前面了。” 高个子遂取出了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二人直向门外行去,万斯同忙也放下了杯箸。 他等到二人出了店门之后,匆匆付了账,赶向门外,却见那一高一矮两个怪人,已经走了一段路了。 万斯同望着二人背影,心中更是不胜惊奇,因为二人每人都骑着一匹小毛驴。 一般的毛驴,都是灰色或黑色;可是他们这两匹小驴,却是其白似雪,身上不见一根杂毛。每头小驴的脖子上,都拴着一小串铃铛,走起来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十分悦耳。 他二人这时都把背后的大斗笠戴上了,由后面望去,斗笠的下后方,还有一圈白色的绸子垂着,衬着尖尖的帽顶,白色的长衣、白履、白驴、白雪…… 这两个人,看起来真是潇洒得很。 02拼命拼搏失手失宝 武林中人,多数不重视穿着打扮,所以屡见蓬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怪相。却极少见过,像高矮二人,这么工心计于衣着打扮的。 万斯同不禁心中甚为纳罕,他匆忙上了坐骑,在后面一路尾随了下去。 二人好似尚不知身后有人跟踪似的,两匹小白驴连辔而行,叮叮当当,在这大雪的野道上行着,别有一种出尘的风趣。 古人有“踏雪寻梅”之乐,看来还不如他二人那么风趣,二人手中还各有一条小马鞭,也是白色细竹所制,不时地指指点点,俨然像是一对风雅的隐士,又像是浪游他乡的骚人墨客,却不像一双拿刀动杖的武林中人,自然更不似绿林道上的响马贼人了。 可是万斯同却提起了兴趣,他不相信自己会看错,他一定要对这二人摸一个清楚。 黑马惯于驰骋,却极不耐这样慢走缓行,跟在这两匹小毛驴后面,既不能快,又不能慢,所以行走得十分别扭。有几次扬蹄欲驰,都为万斯同用力给勒住了。 这时它不耐地发出了长嘶,这一叫不要紧,那前面慢行的一双小驴,忽地一扬前蹄,猝地飞驰了起来,却差一点把高矮二人给摔下马来。这时候,可就无意间看出二人的功夫了。 就在那小驴一扬前蹄的同时之间,这高矮二人,不约而同地同时自鞍上蹿了起来。 他们虽如此,可是看起来还是险得很,身形起在空中并不高,可是看起来很轻稳。 远看起来,二人就像两只大鸟,那痴肥的衫袖,活像是两片大翼,只是开合之间,却又安安稳稳地落在鞍背上。 二人同时落鞍,同时扣缰,俱把坐下的小毛驴给勒住了。 这时万斯同却也同时勒缰,他口中并作喝斥之声,也把那匹黑马给制服了。 再抬头望时,那高矮两个怪人,已都在鞍上回过身来,同时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视着自己。 万斯同心说:“糟了,不要给他们两个看出来了。” 当下仍然慢带缰绳向前行去,偏偏是他坐下那匹黑马动了好奇之心。 要知马驴本是一类,这两种畜生凑在了一块,最多争执。驴虽小,但个性最固执,所以一般牧者,从不把这两种畜生关在一起。” 尤其是这两匹小驴,本是蜀西番地的一种特产,极为稀少,别地很难看见。 所以连万斯同坐下的这匹黑马,也动了好奇之心,按说它如直行过去,也就没事了。 但这匹黑马却直向其中之一的小驴身上偎去,那小驴背上的人,是那个瘦如旗杆的高个子。 黑马一偎近,两匹小驴先就惊动了,各自已先惊跳起来。 高个子那头小驴更不禁团团地打起转来,如此一来,那个高个子也跟着直打转,他口中“哟!哟!”直叫,可是小驴不听,他忍不住怒斥道:“小子,小心你的马。” 那个矮子,脾气最躁,这时见状,早就怒不可遏,口中大骂了一声:“龟儿子!你硬是找死!” 一面扬起马鞭,“唰”的一下,直向万斯同的那匹黑马头上抽了下来。 可是万斯同怎会让他打着自己心爱坐骑,就在那矮子马鞭下抽的同时,他已知道欲打下的部位,猛地一带马头,看似无奇,可这当中时间控制得极为准确。 马鞭抽下,黑马同时扬颈,一上一下,却正好躲了过去。 矮子这一马鞭,由于用力过大,又加上自忖着万无一失,所以势子非常疾。 他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此一着,只听得“叭”的一声。 这一鞭子没有抽着对方的马,却正好打在了自己小白驴的肚皮上。 这一鞭子分量是如何的重,那头小毛驴如何吃受得住,只痛得狂叫起来。 矮子一鞭打错,心中是又惜又怒,他大吼了一声,声如夜枭,身子却如同旋风似地自驴背上踪了起来。 他先不顾找对方算账,因为他的小毛驴,已经如同发疯似地直向前狂奔了去。 这个矮子顿了一下足,先是撮口吹了一声,可是小驴无端为主人打得这么重,哪里还听话回来? 这一下矮子可急了,他冷笑了一声,匆匆对万斯同道:“你小子先等着我,我们回头再算账。” 他口中说着,再也不敢多耽搁,只见他那一双短腿,在雪地里一顿,双手前伸,身形就像脱弦之箭似地,直向前面小驴追去。 第119章 瞬息之间,人驴皆已无踪。 万斯同在马背上,眼见这矮子竟有如此身手,心中也不禁吃惊,就打定了宗旨,非要看一下二人来此的动机不可。 他佯作吃惊地在马背上大叫道:“啊!真可怕!” 这时那个高个子已把他坐下的小驴控制住了,用目光狠狠地盯视在万斯同身上。 他怒声道:“你是郎格走路的?妈的!没长眼睛吗?格老子……” 万斯同忙抱拳赔笑道:“对不起,这都怪我的马,畜生无知,你老何必骂人呢?” 高个子一双碧眼骨碌碌地在万斯同身上转着,此时闻言,扬了一下眉毛,冷笑道: “骂人?格老子,我还想揍人咧!你龟儿子会骑马吗?” 万斯同只好忍着怒气,他知道如果此刻自己露出了功夫,无异令他二人心存戒心,那么再想盯着他二人,就不容易了。 当下苦笑了一下道:“怎不会骑马呢?只是你们骑的驴子太怪相,惊了我的马罢了,真是对不起。” 说着,他就带马向前行去,那个瘦高个子在后面尖声大叫道:“站住!站住!” 万斯同本想不理他而去,可是一眼看见先前追驴的那个矮子,已自前方乘驴疾驰而来。 他知道这矮子来了,自己免不了还要有麻烦,不禁眉头皱了一下,正想带马快逃;可是转念一想,就此见识一下他们的功夫,也是一件好事。 想着,就勒住了马,再看那矮子,乘骑如飞,不多时已驰临眼前。 大概是制服这头小驴,花费了他不少气力,在驴背上吐气如雾,人驴都喘成了一片。 他老远地就挥着手,这时大声嚷道:“老大,看着他,不要叫他跑了。” 那个被叫为老大的瘦子,尖声说道:“他跑不了。” 万斯同干脆不走了,他要看他们能把自己怎么样,那个矮子这时翻着一双小眼道: “小伙子,你是要惹事是不是?我早就看出你不是玩意儿。” 他说着话,倏地自驴背上腾身而下,右腿向前一上步,同时出手已经拉住了万斯同手上的疆绳。 他为要报复方才几乎堕驴之仇,右手用足了力,往上一扣一夺,口里叱道:“你给我下来吧!” 随着他手一翻,只听见万斯同口中发出了“啊呀”一声,整个人都离鞍飞了出去。 紧接着“扑通”一声,落在七八尺之处的雪地里,可是是否摔着了,也只有他自己明白。 就见他借势滚了一下,弄了一身的雪,紧接着,他就大声地啊哟了起来。 小矮子倒没想到对方这么饭桶,他本以为对方也许多少会些功夫,却没料到如此不济,只凭自己带缰之力,竟能把他摔成这样。 当下嘿嘿一笑,大笑道:“饭桶!就这么一点本事,还敢出来现眼。” 那个高个子在一边看得有趣,不禁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万斯同却仍然在地上大声地啊哟着。 他一面叫道:“这是有王法的地方,你们敢这么打人吗?” 说着他由雪地里跳起来,两只手抓着地上的白雪,直向这高矮二人乱掷了过去。 可是他有意乱掷着,那些雪团,不是在前,就在后,要不就落在二丑四周,反正没有一团打在二人的身上,同时他一边跳骂着,作出一副乡下人的样子。 他这种情形果然就把这一双老江湖给蒙住了。 二人本以为万斯同是一个角色,想不到却是一个如此的废物,一时怨气全消,都呵呵大笑起来。 那矮子更大笑着大声道:“龟儿子,回家抱娃娃去吧!老子不晓得什么叫王法,嘻嘻……” 他说着,又在那匹黑马的屁股上重重地一拍,大声喝斥道:“去你的!” 那匹马经他如此一来,长嘶了一声,直向来处奔去。 万斯同大声叫道:“天啊!我的马。” 说着,就撒开双腿,直向马跑之处追去。 那个矮子目视着他跑远了,遂笑得前后打跌,一面向瘦高子说道:“妈的!老子看走了眼了。” 高个的瘦子也是呵呵直笑,可是他只笑了几声,就止住了,皱了一下眉道:“老二,那个小子腿好快啊!你先不要笑。” 矮子闻言,直向马跑之处望去,果然人马已无踪影,他怔了一下,却又嘻嘻笑道: “你放心吧,他要是真有什么功夫,刚才怎么如此松包蛋?” 说着咳了一声,走到了他的小驴旁边,他的怒火立刻又来了。 只见那小驴方才被自己鞭过的地方,已然留下了一道红红的血印子,鲜红的血,已渗了出来。 那头小驴像是极为痛苦的,不时回头用舌头去舔着伤处的血渍。 矮子看到此,不禁打心眼里难受,又骂了几句,遂蹲在地上,解开行囊,找出了上好的刀伤药,小心地为它包扎了一番。 高个子频频催促道:“快走吧,别再耽搁了。” 这矮子才翻身上了驴背,一高一矮,遂缓缓向前行去。 这两个怪人,正如万斯同所猜测,一点不错,他们是绿林道上有名有姓的一双人物。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和秦冰大战水母、花心怡的川西双白。 那个高瘦个子的是草上露叶青,那个矮子是瓦上霜柳焦,兄弟二人向居川西。 川西双白,成名武林已二十年,而且人人都知道,他二人是老搭档,极少有人敢轻易招惹他们,因为这两个家伙手段是太毒了。 他们虽然定居川西,却从不在川西做案,每逢作案,这兄弟二人,必定借词外游,最远的地方,连直、鲁、青、蒙都曾去过。 他们眼光准,盯货也是极为内行,无论黑白两道的东西,只要是大油水,绝逃不开他二人眼下,一经盯牢之后,他们是立刻上线开扒(下手行劫),绝不走眼,也从未失过风。 所以,这几年来,他兄弟二人,始终过着优裕的生活,由于萍踪无痕,使一些知道他们底蕴的官府中人,也无可设法。海捕公文,散发各省,他二人依然逍遥自在,时间一久,连官府对他二人也不再缉捕了。 三年前,他二人至洞庭寻水母报仇,虽是遇见了花心怡,令二人焦头烂额,可是最后仍然是报了仇了,水母和秦冰双双堕涧,自是万无活理,但那花心怡,也眼见她自峭壁上坠下,一口怨气也算是出了。 川西双白由是返川,心情颇为愉快,他二人仍然是一年做案一次。 这一次,他二人看上了一宗买卖,一路跟踪入浙,大致的情形,他二人也都摸清楚了。 这宗买卖,说来实在惊人,那是当今圣上,御旨朱批特派大内三品带刀护卫项一公,至浙省三门湾,领回日本武士柴木三太郎护卫的八千金币和六十四颗夜明珠。 这是一件极为隐秘的事情,却不知怎么为这一双老儿打听到了。 当今的这位武宗皇帝,原名厚煦,国号正德,十分英明,在位虽不久,却与邻邦十分和睦。他得知这个消息,亲自派下一名护卫至浙省迎接这位日本的武士,这件事,连浙省的地方官都不知道,可谓十分隐秘,一切都由那位身怀绝技的大内高手项一公部署迎接。他身怀有武宗皇帝的密令,可是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之下,才会出示。 这位三品护卫,自得到这项命令之后,内心可是十分焦虑,因为他原是江湖中人,所以很清楚江湖绿林中那些贼人的手段。 所以他一路上乔装成一个极为平常的生意人,一点儿痕迹也不敢显露。 等到在三门湾接下了柴木三太郎之后,他依然是提着心,要按皇帝的意思,是令他调动各省州县的捕快,协助护送。 可是项一公却宁可独自一个人来办这件事,他知道这消息一经过州县官府,无异向江湖中标明了告示,反倒败露了身形。 所以他沿途之上,是谁也不敢惊动,那位日本武士虽是日本的剑道高手,可是他深深知道,中国地大人多,能人异士太多,又经过项一公陈述其中的厉害,这时柴木三太郎也不禁有些发慌。 于是在项一公的建议之下,这位日本人特地打扮了一番,衣服也换过了,模样儿看来倒是和中国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嘴上那两撇小胡子,他却舍不得刮,还有那口武士刀,他是说什么也要挂在腰上,据他说,这是代表他们日本人的武土精神。 项一公因为他是客人,不好过分强迫他,也就只好任他如此。 他二人自三门湾乔装入台州,预备稍歇一二日之后,即取道入京。不想,川西双白盯上了他们。 叶青和柳焦也知道这买卖太棘手,而且一经抓获,自己二人是万无活理,而且这种事无异是犯上叛逆,太危险了。 所以他二人更是十分小心,平日连大店都不敢进,吃饭也是找那些极小极僻的饭店,惟恐败露了身形。 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百密难免一疏,却惹起了那位新上道,身怀绝技的万斯同的注意,这也是命运天定。 川西双白这一次跟踪,可不像昔日那样亦步亦趋,他们线放得极长。 所以,一路上,有很长的距离,很好的机会,他二人都不动,一直盯到了台州。 在这个地方,他们的心才动了,为什么呢?因为这地方四面都是山,括苍、天台、大盆、雁荡等四周环视,一经下手之后,随便往哪一处山里窜,都令对方束手无策。 现在这个地方已经到了。 不要看他二人这么悠闲地走着,其实他们的眼睛比谁都要精明。 两头小驴渐行渐远,驿道也开朗了,展望在眼前,是一片辽阔的原野,昨日的大雪,点缀得这地方成了一个银色世界。 矮小的柳焦咳了一声,勒住了小驴,翻着一双小眼道:“老大,我看那个老小子八成也有些明白了。” 草上露叶青怔了一下道:“何以见得?” 柳焦冷冷一笑,用手上那纯白细竹的小马鞭,指着丈许外的雪地道:“你看看这个。” 第120章 叶青顺其指处看了一下,皱眉道:“这不是很清楚的轮迹么?” 柳焦冷笑了一声道:“老大,你走了眼了,你再看看这边。” 他的小马鞭又指向一个岔道,叶青顺望过去,不禁又啊了一声,道:“怎么又有一辆车呢?” 矮子嘻嘻一笑道:“不要紧,他跑不了,要想瞒过我可是不容易。” 他口中这么说着,陡然一按双手,整个的身子自驴背上拔了起来,如同一片枯叶似地,已落在了雪地上。 就见他先弯下腰来仔细地观察着雪地里的轮迹,唇角带着冷笑。 遂又在那岔道之处,也观察了一番。 然后他身形一蹿,四平八稳地又落在了那小毛驴的驴背之上,手指前方大声说: “直下去,没有错。” 叶青皱眉问:“有把握吗?” 柳焦哂道:“你想,车上有八千金币,分量是不会轻的,在一上路时,我已试过了它的轮迹,除了吃雪不算,它下土的深外是一指半,现在一点也不会错的,快走,我们跟下去。” 草上露叶青不禁十分佩服,当下嘿嘿一笑说:“真有你的,矮子。” 两头小驴,即迎着凛冽的寒风,向前面疾驰而去,这一程,他们足足跑下去有好几里地。 就在一箭的射程之外,一个小黑点,已在雪地里以奇快的速度移动着。 柳焦嘿嘿一笑,手指前方道:“老大,没有错吧?” 叶青手推着背后白布缠包的兵刃,冷笑道:“这是好地方,下手吧!” 柳焦想了一想,摇头道:“不要慌,再等一会儿,现在我们上去看看吧。” 二人同时用手把鞍后的行囊打了开来,一刹那间,叶青颔下多了一缕长须,手中多了一面小铜锣。 柳焦的右手却多了一面旗牌,上面却写着:“六爻神课,奇门遁甲”。 正中却有“大小白仙”四个大字,他背后还有一个木匣子,上面横一道竖一道贴满了红纸,写的是什么“万应锭”、“解肠散”、“七宝丹”……等等。 叶青已迫不及待地飞驰而上,小驴上的串铃,叮叮当当地响成一片。 这一双小驴,一跑开了,可是真快,霎时间,已追上了前行的篷车。 这时已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辆篷车,那是一辆双辕二马的黑色马车。 马车的式样很特别,设计的式样也极轻巧,皮窗半敞开着,车行如飞。 可是它的速度,依然是不如那双小毛驴快,不多时两头小驴已追到了近前。 这时叶青的小锣“当”地敲了一下,高声道:“神算——灵”。 赶马车的,是一个四十上下,短小精干的汉子,一眼就可以看出,他身上是有相当功夫的。 这时他手中马鞭一挥道:“走!走!我们有急事要赶路,哪有工夫算命!” 可是川西双白的两匹小驴,始终贴得很近,叶青打着京腔道:“客人要知道吉凶祸福,过去未来不要?卦不虚算,一算必灵。” 柳焦也在一旁帮腔道:“来一卦吧,老爷。” 那个马车夫倏地一勒缰,瞪眼骂道:“混蛋,给老子滚开!哪有在半路上算命的道理?闪开!” 说着他举起鞭子,就要向叶青身上抽去,忽然车内传出一声:“福子,慢着。” 那车夫愤愤不平地把鞭子收回,川西双白遂见车窗“哗”地一声全开了。 现出了一个六十上下的老者面孔来,这老者面色红润,两道灰眉已半秃落,双眉之下,那一双眸子,倒是精光四射,他身上穿着一袭酱面团花的袍子,头戴小便帽,完全一副商人的打扮。 他向二人打量了一番,面现惊异地道:“你们要干什么?” 柳焦抢先说道:“老爷,我们是南昌的大小白仙,专为过往的贵人算卦的。老爷,求一卦吧!” 他一面说着,还作出一副卑下的笑容,老者闻言半天之后,才冷冷地一笑说:“我们有急事,要赶路,你们找别人去吧!” 说着正要挥手令行,可是叶青忽地用手抓住了他的车窗,笑道:“老爷,你面现晦纹,前路必有凶险,还是来一卦吧!” 老者闻言不禁勃然大怒,双目一瞪,紧接着,他却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笑罢之后,他点了点头道:“朋友,你们招子可不亮,我们这车上可没有油水呀!” 双白不由心中一惊,柳焦装作不解笑道:“咱们要小油水就够了。” 这老者忽地双眉一挑,“砰”的一脚,把马车门给端了开来。 跟着他一挺身,站了起来,大声道:“你们想干什么?朋友,你们报个万儿吧!” 双白嘻嘻一笑,交换了一下目光,柳焦忽地一抖手,把手中的旗牌抖出,直向着老者面门点去;并且发出了一声狂笑道:“相好的,别装糊涂了。” 那老者果然武功不弱,他忽地朗笑了一声,大声喊道:“柴木小心,有强人来了。” 车座里,立刻有人应了一声,只听见哗啦一声,另一扇车门也开了。 从里面跳出了一个身材矮胖,留有八字须的人来,只见他腰上插口长柄的长刀,另一边,也有一口皮鞘的短刀。 此人一下地,怪声怪调地道:“强盗,哪里?来来……” 一眼看见川西双白,这日本人也不由吃了一惊,因为他想像之中的强盗,必须是人高马大,却想不到对方竟是如此一双不起眼的人物。 当下狂笑了一声,回头对那老者道:“中国朋友,不要慌,我来!” 只见刀光一闪,一口明晃晃的武士刀,已自鞘内拨了出来,并且就势,快如闪电地直向柳焦连人带驴劈了下去。 川西双白一见来人这种怪相,就知是来自东洋的武士,别看他二人横行武林数十年,伤人无数,阅历老练,可是东洋人,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不要说比斗,连见也是第一次。 柴木的刀到,柳焦身形一偏,已离鞍而下,真是轻同落叶一般。 东洋人对于这一手,是从心眼里佩服;可是,他依仗着自己乃是东洋有名的刀手,还没有把这两个人看在眼中,只是心内有些惊异而已。 按他们本国的刀法,也是大有讲究的,普通刀手只能封一方,即正前方,较高者可兼顾二方,最高者可封四方,即四面敌人来,都可防御。 柴木的造诣,已到了封四方的境地,是以一刀不中,他赶上了一大步,又是一声吼叫,刀由右前方,斜劈而出,映出了一道寒光。 就在这时候,矮小的柳焦,已冷笑了一声,呼的一声,展开了他的那柄奇怪兵刃“紫金旗”。 随着旗展之势,卷起了大片的雪花,他身形向下一矮,紫金旗向外一挥。 只听得“当”的一声,两股兵刃迎在了一块,柴木三太郎就觉得掌心一阵发热,武士刀差一点给震了出去,这才知道中国人果然厉害。 他双手紧握刀柄,再次进身,武士刀贴着地面,“唰”的一声砍了出去。 柳焦和这个东洋人动手,心中却一直有些提心吊胆,方才一接之下,他觉得对方手劲很大。尤其是对方那种刀势,自己还真摸不清他的路数。 这时一旁的叶青已冷笑道:“快点制服了他,哪有工夫与他瞎缠!” 柳焦这次身形已跃了起来,可是柴木的刀法,也不可轻视。 一连三刀他没有砍中敌人,他已老羞成怒,这时他忽地大吼了一声:“唬哧!” 只见他倏地一翻手腕子,掌中刀由下而上,长虹贯日似地卷了起来,直向柳焦的小腹上直劈了过去。 这一式刀法,是柴木救命绝招之一,柳焦一时大意,差点为柴木砍上。他身形虽然跃起,可是看起来却是险到了家,柳焦不由大怒,一时杀机顿起。 只听他狂笑一声:“好奴才!二太爷今天看你怎么跑!” 口中说着,掌中旗蓦地卷起,“浪打金舟”,挟着一股罡烈劲风,直向柴木迎面打去。 柴木猛地向左面一闪,可是柳焦紫金旗上诡异莫测,看是打东,其实打西。 柴木方举刀格去,刀势一出,这位日本的武士,立刻也知道自己是递了一个空招,他猛地大叫了一声,想借势吓退对方。 这位来自东瀛的武士柴木三太郎一声大吼,倒是把川西双白中的那位瓦上霜柳焦吓了一大跳,紫金旗已发出,却又倏地往回一收。 只见他那矮小的身子,如同狂风似地转了出去,紫金旗往掌下一压,惊异地向着柴木仔细地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声道:“东洋朋友,你这是干什么?” 柴木早先曾在中国住过,略悉汉语,此时闻言双手握刀,大吼了一声:“我西!” 这一刀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向瓦上霜柳焦当头劈了下来。 柳焦这才知道,日本人那一声吼叫,乃是无为而发,却想不到把自己吓了一跳,方才一式自己原来已取胜,如此却令他逃开,一时怒火中烧,杀机顿起。 柴木刀到,柳焦只向侧边一闪身子,左掌向外一封,施了绝招“恨福来迟”,只听嗡一声,柴木的刀已被封了出去。 东洋人对这种功夫是外行的;而且是闻所未闻,这口倭刀被柳焦这种内家真力一崩,他只觉得一双虎口炙炙地发热,同时身子直向后仰了出去。 瓦上霜冷笑一声,进一步,紫金旗再次卷起,“遍卷飞萤”,直向柴木侧腰卷去。 柴木三太郎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身形后仰,门户大开,若再想逃开柳焦这一式,那真是妄想了。 那一旁身负皇命迎接柴木的大内高手项一公,看到此,他是再也忍不住了。 他原以为这位来自东洋的剑手,必定也有几手厉害的功夫的,却想不到竟然如此脓包。 柳焦的紫金旗只要一挥下,这柴木若想逃得活命,那可真是梦想了。 而项一公身负皇命,负有保护柴木之责,若是柴木丧命,自己也可能因此丢官丧命。 所以他是再也不能装糊涂了,这时尖叱了声:“朋友住手!” 第121章 声随人起,声落人落,一支鸠形杖已把柳焦紫金旗磕在了一边。他就势一晃身子,挡在柴木的身前。柳焦招已展出,忽地为一柄鸠形杖自一边磕开。只觉得对方手劲颇大,再一注视,才知来人竟是那来自大内的项一公。 瓦上霜柳焦身形旁侧,嘻嘻冷笑了一声道:“怎么样?朋友,他也要尝尝柳老二手上这柄玩意儿的厉害么?” 项一公这时连怒带气,脸色焦黄。 他拿出了他的官架子,咳了一声道:“二位朋友,你们的招子空了。” 说着连连冷笑不已,柳焦一翻小眼道:“此话怎讲?” 一旁的草上露叶青也冷哼了一声道:“兄弟,你不要中他的诡计。” 项一公嘿嘿一笑,手指着柴木三太郎道:“这位是来自东洋的朋友,来此是为朝我皇上天子,不才我正是护送这位朋友的官差。” 说到此,他双目一瞪,厉声道:“我是朝廷三品带刀护卫,此次当差,受有圣上亲托,尔等草寇有几个脑袋,竟敢打劫皇差不成?” 谁知道这川西双白,乃是绿林中专做别人不敢做的硬买卖,项一公这番话,并吓不倒他们。这时闻言之后,那柳焦嘻嘻一笑,点了点头,转首向着叶青道:“老大,听见没有?人家是大内的高手,而且是负老头子的钦命的,怎么样,咱们只好逃了吧!” 草上露叶青哈哈一笑,啐道:“鹰爪子(绿林中人称官府人皆是如此)!你打这个旗号,就能把我兄弟吓住了不成?” 说着又是仰天一笑,兔嘴连掀,道:“相好的,这里是天高皇帝远,你别吓唬咱们,我们不向你要钱,我们跟这位东洋朋友要点东西。” 项一公听到此,不由又惊又急,惊的是,这是一桩极为隐秘的事情,怎会为这两个人打听到;怒的是自己抬出了皇差的身份,这两个东西居然毫不买账,竟敢以身对抗皇室,真是胆大妄为之极。 他说着自怀内掏出了一个杏黄色的信封,匆匆打了开来,现出了一张公文,上面有血红的大印。当然,川西双白作案已久,焉有不认得这种东西的,他二人一看这种公文的形式,就知道这是一件极为重要的随身公文。只凭此一纸公文,沿途百官无不唯命是听。 他们对着了一眼,二人微微一笑,更坚定了他二人的下手决心。 项一公公文在手,微微抖了一下,大声道:“怎么样?你二人莫非还要亲自过目一下才行么?” 柳焦扬了一扬手,嬉皮笑脸道:“快!快收起来,收起来,皇帝老子还要那么多钱干嘛呀?再说这点点小芝麻,在他老人家眼睛里,又算得了什么呀?” 才说至此,那项一公斥道:“住口!” 他指指柳焦道:“你有几个脑袋,竟敢上侮天子?好!好!今天你家项大人,就拿下你这不知死活的逆贼。” 他说着匆匆把信封收起,回身对柴木道:“你还是快快进车里去吧,待我来拿下他。” 柴木三太郎闻言,摇头大声道:“我不怕,不怕……” 他边说,身形平蹲,双手把武士刀向前举了一举,他刀身平置,借着刀光,可以清楚地看出来自四面八方偷袭的人影。 瓦上霜柳焦嘿嘿冷笑一声道:“老大,你办你的,我来对付这倭鬼。” 项一公闻言不禁吃了一惊,他知道这高矮二人,身上都有惊人的功夫,自己或许尚可勉力对付一人。可是,柴木三太郎的本事,方才已经见识过了,他如何有能力来对付另一人? 一念及此,项一公就不敢动手了。 他脑筋转了一转,当下干笑了一声道:“二位朋友,我知道你们是身上缺点银子,这事情容易,待我写一张字条交给二位,前往台州府衙门领取现银五百两,就算我项一公交了你们两位朋友,如何?” 瓦上霜柳焦闻言,嘿嘿冷笑了一声道:“谢谢你了……”说罢,遂一瞪眼,冷然一笑,道:“朋友,你看错人了,就凭五百两银子,就想打发我们?” 项一公强忍怒火,道:“你们想要多少?朋友,本大人纯系爱护你们,你们不要不知好歹。” 柳焦哈哈大笑道:“好!好!既然你如此爱护咱弟兄二人,我们也不能不知好歹。 这么吧,那八千金币免了,只要把那一批夜明珠交出来,我们就走。” 此言一出,项一公不禁脸上变色,就连柴木三太郎也吓得一怔。 项一公一定神,瞪眼道:“什么……夜明珠?” 柳焦笑笑道:“不错,把夜明珠拿出来,什么事都没有了。” 项一公这时只好振作起来,他点了点头道:“二位朋友果然高明。不错,这位柴木朋友是带来了这些贡礼;可是,这些东西早就从旁的地方运走了。” 柳焦一声断喝:“你胡说!”他冷笑了一声,又道:“柳二爷眼里可是揉不进沙子,你如何瞒得了我兄弟二人?” 项一公淡淡一笑道:“信不信由你。” 这样一来,不禁令川西双白十分猜疑,叶青首先忍耐不住,冷哼了一声,道:“我自己会看。” 他身形一晃,已纵上了马车,那赶车的,乃是大名府的捕头要命金老七乔装的。 他从二人这种打扮举动,以及口音上,略略判断出二人的身份,心中大为吃惊。 他知道这两个人,实在太棘手,今天的下场,将是不堪收拾。 尽管如此,他也不能坐看此人如此妄为。 当下冷笑道:“下去吧!姓叶的!” 只见他双掌向外一抖,以“神龙抖甲”的招式,直向叶青面上击来。 叶青身形即将飘上,闻言忽地一个倒折,遂落下一边,他打量着这车夫,道:“你如何识得你大爷?” 要命金老七哈哈一笑道:“川西双白乃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咱怎会不知?” 他冷笑了一声又道:“只是叶老大,你应该明白,这个案子是做不得的。” 项一公经金老七如此一说,不禁顿时就怔住了。 这时才知道,这两个怪人,原来就是绿林道上,专做大案的一双巨盗川西双白。项一公想到此,内心就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当下嘿嘿一笑,拱手道:“方才项某不知,原来二位竟是武林中盛传的川西双白,叶义士和柳义士,真是大大地失敬了。” 柳焦嘻嘻一笑,摆了一下手,道:“得了,项大人,不要损我们兄弟了,到底交不交出来?” 项一公皱了一下眉,冷冷地道:“二位朋友,那东西确实不在此地,你们叫我如何交呢?” 柳焦嘿嘿一笑,点了点头道:“好!那么在下要看一看,如果真如你所言,我兄弟是扭头就走。” 项一公浓眉一挑,冷笑了一声道:“随你好了!” 柳焦回过头来冷冷一笑,招手向那个坐在马车上的金老七道:“兄弟,你先下来,你拦不住我。” 金老七狂笑道:“你们好大胆,连钦命的官差也敢打劫,川西双白,我看你们以后也不要再混了。” 柳焦两道横眉一挑,正要发作,项一公在一旁叱喝道:“老七你下来,我们不能难为江湖上的好朋友。” 要命金老七口中答应了一声,心中不禁犯嘀咕,暗想道:“你也太大胆了,你那种障眼法,怎能瞒得过这两个家伙?” 可是项一公之言,他又不能不听,当下自车辕上飘身而下,那草上露叶青,心知自己这位拜弟心细如发,如果那批珠宝放在车上,定然是逃不过柳焦的眼法。 他不由直着嗓子叫道:“老二,你上去看看吧,车下面有我呢!” 瓦上霜柳焦答应了一声,身形已狂飘而起,落在车篷之上。 他那矮小的身子,并不先翻入车内查看,却在车篷之上,运功晃动起来,整个车身都为之摇动了起来。 这种举动,除了柴木三太郎不懂之外,项一公和要命金老七可都知道,这是一种江湖“天秤”的手法,和“量天尺”同样具有特殊的功效,施功之人可从车身晃动及重量上察出车上到底有多少油水。 柳焦晃了一会儿功夫,冷冷一笑道:“对不起,项大人,我可要看个仔细。” 他口中说着,紫金旗“呼”的一声卷了起来,可是他这旗杆尖上,却有三四寸长的一个尖子,看起来两边有刃,锋利已极。 这瓦上霜柳焦,也是胆大至极,他哼了一声,右手挥动旗杆,只听见“哧!哧!” 一阵割裂的声音,那牛皮车篷,竟为他划得四分五裂,哗啦一声掉了下去。 项一公并不动声色,可是那要命金老七,看到此,却忍不住厉声道:“柳焦,你这是为何?” 柳焦脸上带出极为愤怒的颜色,显然是他发现这车篷内外并无什么东西。 想到了跟踪一路,竟会落了个空,这柳焦不禁勃然大怒,旗杆挥动,一片“咔嚓” 之声,整个车子,被他砍了个乱七八糟。 项一公大声道:“柳朋友,项某并不骗你吧,你们招子可是空了。” 话犹未完,这柳焦暴怒之下,双手握杆,“咔嚓”一声,砍在车座之上。 只听见“呛”的一声,他那旗杆顶尖,非但未陷下去,却反倒弹了上来。 川西双白,是何等角色,焉有不明白的道理。 就见柳焦狂笑一声,忽地伸手直向那车座抓去,可是这时候那一旁的项一公,却是再也沉不住气了。 他厉吼了一声道:“姓柳的,你给我闪开了。” 项一公口中这么叱着,鸠形杖已抡起,朝着瓦上霜柳焦搂头打下,身形如狂风而进。 柳焦尚未出手,那一旁的叶青狂笑了一声道:“项一公,你说话太无信用了。” 他口中这么说着,已跟踪而上,同时那口弧形剑已抽了出来,划出了一弯新月似的光华,直向项一公后脑上砍下。 项一公这些年养尊处优,虽说是武功已搁下了不少,可是他仍然有相当的身手。 第122章 此刻叶青的弧形剑猛劈而下,项一公一声不哼,“怪蟒翻身”,鸠形杖向外霍地一挥,只听见“当”的一声,竟把叶青的弧形剑磕在一边。 项一公这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他知道自己如不能制服川西双白,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所以他这时再也不存善罢甘休之想,因为对付这两个巨盗,任何妥协都是妄想,他们所要的只是钱。 项一公有了这种见地,身形霍地向下一矮,鸠形杖由侧边抡起,以“西天一拐”之式,陡然打了出去,快似惊雷骇电,直向草上露叶青左耳击去。 叶青狂笑了一声道:“好。” 只见他身形一个疾转,弧形剑向下一压,平着向外一推,这一招名唤“大开革”,项一公转身稍慢,只听见“哧”的一声,一件外衫,竟被划开了尺许长的一条大口子。 这种情形,直把这位素日养尊处优的项一公,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口中忍不住“呀” 的叫了一声。 惊魂乍定之下的项一公,不得不把自己压箱子底儿的功夫,都施展了出来,一时间杖影憧憧,剑光闪闪,在这四处无人的雪地上打了起来。 再说瓦上霜柳焦,在挥刃乱砍之中,忽地发现了车座之下似有东西。 他冷笑了一声,就在项一公为叶青缠住的同时,这位胆大包天的巨盗,倏地一脚直向那马车座上踢去。 只听见“砰”的一声,车座倏地飞起,轰隆一声,落在雪地之上,顿时摔了个木屑纷飞。同时间,却由车座之内,滚出了一大一小两口黑漆描金的箱子。 柳焦不禁狂喜,大叫了一声,直向雪地里这两口箱子扑去。 可是这时候,那一旁的柴木三太郎也急了,那伪装马车夫的捕头金老七也急了。 他二人,自两个不同的地方,各自大吼了一声,双双向柳焦扑去。 金老七一声断喝,道:“朋友,你纳命来吧!” 紫金刀以雷霆万钧之势,挟着刺耳的尖风,直向柳焦顶门上劈去。 在同时同刻,那柴木的武士刀,更是闪起了一道锋芒,直向柳焦拦腰斩去。 双方的势子,可谓都是极为紧凑,绝不容瓦上霜柳焦有瞬息的转身机会。 可是这位来自川西的巨盗,确实有令他骄傲的功夫。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只听他发出了一声狂笑,就见他那矮小的身躯,在雪地上倏地腾身而起。 那种起势,如同是海燕穿云也似,快如闪电,快得令身侧二人,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手上的兵刃。 你看吧,柴木的武士刀,直向金老七的肚子砍来。 而金老七的紫金刀,却挟着劲风直向柴木三太郎的头顶上直劈了下来。 二人都不由大吃了一惊! 日本人对于“封闭”的招式,是有相当研究的,这个时候,他那矮粗的短腿向前跨出了一步,武士刀用最快的速度往回一抽,接着往空一举,直向金老七紫金刀上猛磕了过去。 只听“当”的一声。 柴木三太郎“啊哟”一声,武士刀左颤右荡,只震得他虎口破裂,鲜血顺腕而下。 要命金老七的右手,同时炙热如焚,紫金刀也差一点出了手。 他的身子由于冲势过猛,“噔噔噔”一连跑出了十来步,最后还是用刀在雪地里用力一栽,要不然他是非倒下不可了。 瓦上霜柳焦一个普通的起式,就令二人相继吃亏,他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 紫金旗“呼”的一声,展了开来;然后在空中来回地展动了几次。 这狂傲技高的矮子,露出了满口的白牙道:“你们谁不怕死就上吧!” 东洋人的武士精神是了不起的。 柴木三太郎大吼了一声,他鲜血淋漓地持着那口武士刀,赶上了一步,一刀劈下。 柳焦向右一闪,柴木平刀再次斩来。 柳焦长笑了一声,身形向上一拔,可是东洋人却也未可轻视。 柴木三太郎显然也知道,如果失去了这批珠宝之后,下场是不得了的,所以他现在是真急了。 就在瓦上霜柳焦身形拔起之时,东洋人施出了他们日本剑道的一式绝招。 这一式绝招叫“燕上飞”,只见他用足尖一踢刀尖,这口武士刀霍地向上一跳,刀刃由下霍地向上一翻,陡然成了向上。柴木三太郎就势又是一声大吼:“哇西!” 武土刀由下而上,长虹似地划了出去。 这一式,倒是大大地出乎柳焦意料之外,他在空中不禁吃了一惊。 当下再也不敢怠慢,紫金旗卷起了一片乌云,直向柴木三太郎的刀尖上缠去。 只听“呛”的一声,紧跟着东洋人只觉得刀身一阵急颤。匆忙顾视之下,方知道自己这一口刀,敢情竟为对方的紫金旗缠了一个紧。 柴木三太郎情急之下,又是“哇西!”一声大吼,他用力地向外夺刀。奈何瓦上霜柳焦,这时也在情急的头上。 因为看见那个伪装车夫的人,正弯腰要提雪地里的两口箱子。 柳焦怎能不急呢? 这时他一提丹田之气,力贯右腕,霍地向上一挑,大叫了一声:“撒手。” 只听“呛”的一声,柴木三太郎那口随身不离、爱同性命的武士刀,已脱手而出,闪着一道银光,直向当空飞出去。 东洋人拔刀的功夫是相当快的。 柴木三太郎在长刀出手之后,已吓了个魂飞魄散,可是在这种要命的关头,他不能不救自己。 长刀一出手,他的短刀可就跟着出了鞘。 就见他猛然扑了过来,大吼了一声:“杀!” 那口短刀,猛地朝着瓦上霜柳焦当胸插了下去。 然而,瓦上霜柳焦怎会又让他贴近身边。 就听他冷笑了一声,紫金旗再次向外一挥,“叮当”一声脆响。 柴木三太郎就觉得眼前一花,他还没看清楚,手上那口短刀又不见了。 这才知道果然厉害,吓得他面无人色。 他猛然往后一个旋身,撒腿就跑。 在他缠在头上的那方头巾之内,藏有一十二枚飞镖,这是他的暗器。 这种飞镖的样式,和我们中国所谓的“镖”大有出入。 我们所谓的镖,无论瓦面透风镖、梭子镖,或三棱镖,都是长锥尖形的东西,后面拖有镖衣。 可是柴木这种镖的样子,却是星的形状,每一枚镖上,都有几个挺出的刃子。 他们发镖的手法也是不同的。 柴木三太郎身形回转之际,右手摸头,已用中、食二指,夹在了一枚镖的刃角之上。 这时柳焦已冷笑着飞身上来。 柴木三太郎一声断喝,虽不同我国江湖上发镖的规矩“着”或“打”,可是这也算是他们日本武士光明正大的一面。 因为武林中人不齿的是那些出暗器而没有声音的人,因为那令人防不胜防。 东洋人这一声断喝之后,紧跟着闪出一点星芒,直向柳焦面门上打来。 可是柳焦出身绿林,对于接发暗器,是最拿手不过的,他们兄弟二人,光只是练习暗器听风一项,已不下十年之久。 所以柴木的暗器来了,他连眼皮也不撩一下,就能知道所奔来的位置。 只见他铁旗一挥,“叮”一声,已卷入旗内。 柴木大惊,身形一矮,接着连发三镖,可是奈何对方接暗器手法高明。 只听得“铮铮”又是两声,二镖遂又被卷入旗内。 柴木这才知道厉害,他大吼了一声,一手拈着头巾,正想以他的一手最拿手功夫,把所有飞镖,全数借着一抖之势,打了出去。 可是他晚了一步。 那矮小的柳焦,就像是一阵风似地扑了上去,只见他铁旗一挥,劲风扑面而至。 柴木三太郎正想此命休矣,遂觉得喉咙下一寸二分处,倏地一阵奇酸,不容他喊出一点声音来,便“扑通”一声,翻身栽倒在地上。 瓦上霜柳焦以点穴手法,点倒了这名来自东洋的武士之后,他的身形绝不少缓须臾。 原因是那名叫金老七的捕头,已把两口箱子搬上了马车。 此刻他已扬鞭待发。 若容得他逃开了,川西双白这连日的苦心,可就算是白白地浪费了。 他发出了一声刺耳的狂笑:“小辈,你还想跑么?” 只见他那矮小的身材,在雪地上一连三个起落,施出“海燕掠波”的轻功绝技,如同燕子似地扑上了那辆马车。 要命金老七这时已策动了马车,二马展动铁蹄,如飞似箭地向前奔驰着。 可是柳焦身子竟如飞地扑上来,金老七一咬牙,猛地自车座上回转身来。柳焦大喝了一声:“下去!” 只听见“嗡”的一声。 金老七要是胆敢不撒手丢刀,他这只右掌五指,非得当时就折断不可。 他口中“噢”了一声,这口金刀是再也拿不住了,随着柳焦的掌式,这口刀“呛” 地破空而出,“噗”的一声,深深地插在雪地里。 这时候金老七是吓得魂飞九天,他身子在车座上一滚,遂自跃起。虽然兵刃出手,他竟不服输。 这时他双拳以“黑虎伸腰”的招式,猛地直捣而出,直向柳焦前胸击去。 柳焦身形向侧一偏,狂笑了一声,只见他旗交左手,右手斜着向外一分一展! 随着金老七发出一声大叫,整个身子就腾空飞了出去,“噗哧”一声就摔在雪地上了。 他和那位东洋朋友一样,也被柳焦给点中了穴道,只是,比柴木三太郎要严重得多。 瓦上霜柳焦一向是心黑手辣,从未对敌人手下留过情,今日之举,显然有因。 这时候,马车就像亡命似地,直向前途狂奔着,瓦上霜柳焦,用力地带住了缰绳,两匹马总算驯服在他的大力之下。 他在车座上回头,想去助他拜兄一臂之力,可是不劳费心,草上露叶青,在这颇长的时间之内,已经把他的对手项一公制服在掌下。 现在那位大内高手,就和他的两位伙伴一样,静静地躺在雪地里一动也不动了。 第123章 他也是被叶青点中了穴道,现在是神智昏迷,不省人事。 草上露叶青如同一只巨鹰似地落在了车座之上。 “办得好,兄弟。”他说。 “嘿!”柳焦一笑,缩了一下脖子问,“那个鹰爪子呢?” 叶青笑了笑说:“躺下了!” “死了?”柳焦紧张地问。 “你放心。”叶青道,“我们不能杀他,我只是点了他的穴道。” 叶青嘻嘻一笑,道:“快!老大,快坐好,我们赶下去看看。” 草上露叶青身形一飘,已坐在柳焦的身旁,他二人都不禁仰天狂笑了起来! 两头白色的小毛驴不待主人的吩咐,这时都偎了上来,一左一右随着马车向前狂驰着,哗哗的串铃声,在这大雪天里,听来尤其悦耳。 似如此行到了一个山洼子里,马车停了下来,他们在这里弃车取宝,然后洋洋得意地直向台州府行去。 可怜那三个人,躺在大雪地里,他们的生命又能算什么呢?在失去了这些宝物之后,他们真是不如死了的好。 大雪又继续下起来了,一片片的雪花,像棉絮似地,轻轻地落下来,落在这三个人的身上。 如果再没有人来解救他们,看样子只消一会儿工夫,就会看不见他们了。 幸好一匹快马,如同惊雷骇电似地,直向这边飞驰而来。 那是一匹高大的黑马,马上是一个英姿朗爽的青年,一袭青衣被风吹得猎猎起舞。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来迟了,所以策马如飞。 刹那间,他已经到了近前,他为眼前的情形惊得呆愣住了! 青年长长吁了一口气,一咬牙道:“糟,我太大意了,这一定是方才那两个怪人做的。”想到此,他手一按鞍,整个身子“嗖”地一声飘到了雪地上。 三个人躺在地上,就像死了一般。 青年走过去,先在第一个人身子旁蹲了下去,他用手试了试那人口鼻,发觉还有一口气,这才放心。 这人正是来自大内的项一公,他为草上露叶青,点了背后的“志堂穴”。 因为这穴道,是一个大穴,天气又冷,项一公已奄奄一息。 如果再有两个时辰不把他救回来,项一公这条命,可就要完了。 可是这个英俊的青年万斯同,他既然来了,一切也就完全改观了。 他把这老人扶起来,试了试他的关节,已知他是为人点了重穴。 当下皱了皱眉,真力提贯右掌,试着在对方心脉上运力一逼,这老人发出了一串剧咳之声,呛出了一口痰,方慢慢地醒转过来。 万斯同摇动着他问道:“喂,你是谁?怎么一回事?” 项一公神智这时才清醒了过来,他猛然由地上挺身而起,口中大吼了声:“好强盗!” 说着一掌直向万斯同面门上劈了过来。 万斯同哂然一笑,轻舒右掌,只一下,就叼在他的手腕之上,微微一笑道:“老先生,你认错人了,我是救你的。” 项一公用力地挣了几挣,如同蜻蜓撼石柱一般,休想摇动分毫,他的脸色骤然大变。 可是他听了对方的话之后,脸色又变了过来,四周看了两眼,不由长叹了一声。 万斯同皱眉道:“是怎么一回事,你快说,也许我能帮你一个忙。” 项一公点了点头,说道:“朋友,谢谢你救命之恩,我叫项一公,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 说着手一指倒在雪地里的二人,不禁脸色大变道:“他们死了?” 万斯同这才想起来只顾和他说话,却忘了还有两个人没救呢。 当下也顾不得再问他,匆匆把二人相继救了回来。 好在二人全是被点了穴道,时间也并不久,所以尚无什么大痛苦。 那柴木一醒回来,首先大叫道:“马车……马车……啊……啊!夜明珠!” 项一公忙向他摆了一下手,指了一下万斯同,东洋人这才明白,忙把口闭上了。 他一双眸子,惊奇地打量着万斯同。 同样的,万斯同也因柴木三太郎样子奇怪,心中也十分惊异,也在打量他。 柴木讷讷道:“你……你是哪谁?” 万斯同笑了笑说:“你们不必多心,我姓万叫斯同,乃是一个过路人。” 项一公叹道:“二位不必多疑,我们的命,都是这位年轻的朋友救活的。” 柴木张着大嘴:“啊!” 要命金老七办案多年,阅历颇丰。 他一看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就知道,对方是一个身怀奇技的人。 第一,他年纪轻轻,竟能不假手于人,而把自己等三个人相继解开了穴道,如无高深的武功造诣,以及血脉功理,是绝不可能的。 第二,这大雪的寒天里,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青衣,丝毫看不出他有畏寒的感觉。 基于以上两点,所以要命金老七认为这青年,定是一个风尘奇士。 他拱了拱手道:“万少侠,谢谢你救命之恩,要不然,我们就……” 说着,长叹一声,万斯同点了点头,又冷笑了一声,道:“你们定是遇见了强盗,我只要知道,强盗是什么样子?你们失落了什么东西?” 柴木三太郎结结巴巴道:“西的(是的)!西的!遇见了两个……” 万斯同张大了眸子道:“果然不错,两个什么样子的强盗?” 柴木哧哧道:“白……小……矮……” 万斯同皱了一下眉道:“你说清楚一点好不好?” 项一公在一旁拱了下手道:“朋友你不要见笑,我这位朋友他不是中国人。” 柴木连连点头道:“东洋……东洋……” 万斯同这才恍然大悟,很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项一公又叹了一声道:“朋友,你猜得不错,我们遇见了两个强盗。” “是两个骑小驴的怪人是不是?”万斯同问。 三人都不禁一怔,项一公张大了眸子道:“不错,他们在哪里?” 金老七直着眼睛道:“川西双白,万朋友,他们是一对很厉害的独行大盗。” 万斯同冷冷一笑道:“果然我没猜错,我现在就去为你们找回失去的东西。” 说着就去拉马,又想起一事,回头问:“你们到底丢了些什么东西?” 项一公立刻笑了笑道:“嘿……东西倒没什么要紧……只要能……” 金老七岔口道:“项大人,依卑职看来,这位少侠武技高超,或能为我们把失物找回,我们还是把实话告诉他吧!” 项一公脸色一红,很凌厉地用目光瞪着他,冷冷一笑道:“自己的事,如何能麻烦别人?你也太糊涂了。” 万斯同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自不便多问,只是……” 万斯同顿了顿,遂冷冷一笑道:“好吧!那么我走了,我会为你们帮忙的。”说着又扭脸向一旁的要命金老七及那位东洋人柴木三太郎,点了点头,径自催马而去。 他心中不禁有些生气,本想就此一去不管了,可是却又禁不住他与生俱来的侠骨热血,这种事情不遇则已,真要是遇见了,岂有抖手一走之理? 马行如风,他这一阵疾驰少说也有十来里下去了,远远看见前路渐窄,高山渐近,这条驿道更是人迹荒落。 不远处山道歧路甚多,万斯同不由皱了一下眉,因为如此一来,就不容易察出川西双白确实的遁处了。 忽然,他看见一辆篷车,耸立在前面山脚的几棵枯木之下。 他精神大振,抖缰而上,渐渐看清了,果然是一辆马车。非但如此,在车边,还有两匹枣色的马。 万斯同催马至前,先四面打量了一会儿,不见任何人迹,他就由马上纵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车座之上。 这才发现,整个的马车,只不过是剩了外表的一个架子而已。 至于车内座椅,以及踏板,全都为刀剑砍得稀巴烂,简直形同一辆柴车一般,前面用以套马的一双车杆,也自中断成了两截。 万斯同心中有些奇怪,暗忖:他们何故如此破坏这辆马车,却又留下这两匹马? 想着自车上飘身而下,过去拉过了那匹枣红色马来,这才发现,原来二马系肚的皮带,都被割断了。 如此一来,这两匹马,只能徐行,想要远途长驰,却是不行了。 万斯同冷笑了一声,心说川西双白也欺人太甚了,我一定要斗一斗他们。 想着他就又上了自己的马,却是不知走哪一条路下去。因为眼前有四道岔口,他细看各路,有三道路口都有凌乱的蹄痕,只有一条却是一点印痕都没有。 他犹豫了一阵,飘身下马,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心想川西双白诡计多端,我看这其中必有道理。于是他就顺着每段路行了一段,立刻他得到了一个结论。 这几条路情形很怪,三条满布蹄痕的路,在不远的地方,却留有清楚的痕迹。 万斯同并且可以分辨出来,那是属于驴子足印,关于他此一判定,昔日在追踪龙十姑时,已经得到了证明,是不会错的。 如此看来,川西双白虽是享誉江湖的老行家,可是他们在这年轻人的眼中,却是败露了身形,前路上,终有见面之时。 万斯同根据此一断定,催马尾随了下去。 那么川西双白,他二人到底又在何处呢? 03官差官威枉法枉民 这两个川西巨盗,自入道作案以来,可以说无不马到成功的。就像今天一样,他二人顺利地又把这一宗大买卖搞到了手中。 你可以想象到他们在成功之后,那种得意神态。 他们并骑在雪道上驰着,不时传来他们得意的笑声。 两口黑漆的木箱子,分驮在那两匹小驴的后股上,叶青忍不住怪笑道:“老二,咱们下来看看。” 柳焦摇了摇头,嘻嘻笑道:“你就是忍不住,咱们要再走一程,现在还有危险。”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皱了一下眉说:“妈的,我还有点担心,那三个家伙会追上来。” 叶青冷笑了一声道:“他们真要追来,我们可不能留下他们的活命了!” 第124章 两匹小驴跑开了,可也真不亚于健马,八只小蹄子翻动,雪花如珠。 不多时,他二人又赶了七八里。 眼前已行到一片森林,这林子已为白雪整个地盖住了。 在林子的对面,有人家居住,两匹小白驴已累得气喘如牛,周身直冒热气。 川西双白忍不住了,他们二人双双下了驴背,把两口箱子先搬下来,费了半天事才打开来。 他们眼前,是一片金玉光辉。 那是满满的一箱金币,一小箱光华四溢的明珠。 两个巨盗眼睛都直了,虽然他们为盗数十年,可是像这么整箱的明珠、黄金,还是第一次过手。 有此二箱东西,他们是今生今世吃用不尽,再也不必去冒什么风险了。 两个人一时喜得都呆住了。 柳焦遂用力把箱子盖上,并且回头看了几眼,紧张地道:“快包上!快包上!” 叶青匆匆取了两块麻布来,二人匆匆用麻布,把箱子包上了,又结结实实地放上驴背。 叶青说:“兄弟,这一下子,我们可算是松了一口气了,我们要好好数上几天。” 柳焦点了点头,却又皱眉道:“这种事,那姓项的也只有吃哑巴亏,他们是绝对不敢张扬,可是他们也不会就此甘心的。” “那么,”叶青紧张地问道,“又能如何呢?” “哼!”柳焦冷笑了一声道,“又能如何?当然是蹑下我们。” 他看了拜兄一眼,点了点头又道:“依我之见,你我干脆就在这台州住上几天。” “那怎么行?”叶青道。 柳焦冷冷地说:“怎么不行,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在得手之后,尚还敢停留在此地,我们也就乐得在此养足了精神;然后再走。” 叶青点了点头道:“对,就这么办。” 草上露叶青和瓦上霜柳焦瞎打误闯地住进了台州客栈,整整的一天二夜,他们两个人都不敢出门,因为他们又怕那项一公等也找到了这里。 两个家伙在房子里闷得发慌,第二日午后,柳焦实在忍不住,就道:“我们到外面溜一溜,探听一下风声去。” 叶青皱了一下眉说:“我们还是换一身衣服比较好些。” 拉开了房门之后,叶青步出天井,柳焦随后而上,迎面来了本店掌柜的刘大个子。 二人并不认识他,刘大个子先抱了一下拳道:“二位客人要出门么?” 叶青点了点头道:“不错。” 柳焦忙问:“伙计,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没有?我们要去玩玩。” 刘大个子嘿嘿一笑道:“西房里那个大姑娘知道吗?人家要休息了,今天最后一场,专为酬谢本地的客人;现在,正在对街店门口练把式呢!二位客人如果没事,也就捧个场去吧。” 二人都不禁有些奇怪,因为他们还没有听说过,一个独身大姑娘卖艺的。一时都不禁动了好奇之心,点了点头。 刘大个子又笑道:“这位大姑娘,人家真是人漂亮,玩意儿也新鲜,二位客人一看就知道我说的是不错了,快去吧!” 川西双白遂走出天井,柳焦忽然不放心地道:“老大,房里那东西没有一个人看着,实在太危险,我看你先留在屋里吧,我到外面打探一下风声就来。” 叶青皱了一下眉,遂道:“你留在房里吧,我实在闷得慌,等会儿我回来换你。” 柳焦冷笑了一声道:“也好,我知道你是想去看那个卖艺的大姑娘。” 遂又哼了一声道:“你可要小心,别多惹事,咱们现在的身份可是不能叫人家知道。” 叶青素喜女色,他拜弟这一句话,正好说到了他心窝里去了。 当下不禁脸色微红地笑了笑道:“这是什么时候,我哪能惹事?你放心吧。” 柳焦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回房而去。 草上露叶青一个人步出了客栈,心记着方才刘大个子说的地方,慢步而前。 走没多远,果然看见一座庙宇,在庙前聚了许多人,隐隐闻得有叫好喝彩之声。 叶青心中想着那个大姑娘,足下就加快了,直向人群行去,奈何人太多,费了老半天劲儿,才挤进一半,仍然看不大清楚。 这时听得场内娇滴滴的声音道:“今天为了酬谢大家的照顾,我不收分文,从明天起,我就不再来了。” 叶青虽还没有看着人,可是听到那种声音,他的骨头先就酥了,因为那声音太好听了。 这时人群中,发出了一片叹息之声,纷纷叫了起来,意思是要那大姑娘再继续留在此地表演下去。 草上露叶青为了要一睹庐山真面目,就用力往内挤去。 他的神力,使身前围观的人感到吃不消,随着他双手分处,纷纷地都让了开来。 叶青也就到了最前面,现在他看见了,眼前是一个长身玉立的大姑娘。 她高高的身材,白白的脸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眸子,转动的时候,真有无限的魅力。 尤其是她那娉婷的身材,衬着一身青布袄裤,愈发显得如同玉树临风。 叶青一生阅人无数,可是看到了这位姑娘,他不禁暗暗地喝了一声彩。说莫怪这么多人,都为她迷住了,敢情这姑娘,竟有如此姿色,一时之间,他的眼都直了。 可是当他神智镇定之后,那位标致的姑娘,正无意地把目光向自己瞟来。 就在这一瞟之下,叶青心中不由怦然地大大动了一下,心说这姑娘好眼熟呀! 另外一方面,那大姑娘忽然发现了叶青,她的神情似乎也大大地震惊了一下。 她立刻呆住了,忽然她向众人点头道:“谢谢大家的捧场,我们再见吧!”说着收起了剑,转身就走。 叶青这时忽然大悟,一个影子,电也似地在他脑中闪过,那正是三年以前,自己兄弟二人在对付水母之时,所遇的那个少女。 于是口中冷笑了一声道:“姑娘,你还认得我么?你先慢走一步,你不是和水母在一块,冒充是龙十姑的那个女人么?” 心怡冷笑道:“见鬼!”说罢转身就走,径自回到客栈房中。 她回到了客栈之内,一个人望着窗户发了一会儿愣,又想到了万斯同,不知他是否真的还会再来找寻自己。 心怡这么想着,可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怀,忽见斜对门的那扇黑漆门儿,“呀”的一声打了开来,走出了一个一身锦衣的矮子来。 那矮子背着手在门前张望着,似在等人的样子。心怡再一仔细看他的脸,不由大吃一惊,赶忙把窗子关上了。 原来这矮子正是川西双白的瓦上霜柳焦,想不到这两个冤家非但也来到了台州,竟还和自己住在同一个店中,真想不到。 她心中更惊奇的是,听水母说过川西双白乃是一双巨盗,凡是二人出没的地方,必定是有为而至。他们是不会有什么雅兴,来来此一游的。 想着心内甚为吃惊。 她因关心那草上露叶青,是否已经转了回来,见了面又说些什么,所以又轻轻地把窗子拉开了一条缝,自己凑目其上,向外望去。 果见方才卖艺时所见的那个叶青,这时正自外面走了进来。 柳焦望着他道:“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又凑前小声道,“有什么发现?” 叶青冷笑了一声道:“进去再谈。” 说着二人进了房子,关上了门。心怡为了想知道他二人谈些什么,当下轻步而出。 心怡小心翼翼地轻轻凑目窗上,用舌尖轻轻把牛皮纸边舔开一点,向内望去。 就见川西双白各自坐在一张椅子上,室内设有两张木床,在床角外,平列着两口黑漆的木箱,一大一小,样式个别,和一般样子全不一样。 心怡是一个很心细的女孩子,心中不禁动了一下,思忖道:“莫非这川西双白,在此地又做了什么案子吗?” 她耳中就听得那方才转回的叶青道:“兄弟,有一件奇怪的事,我真不明白。” “什么事?”柳焦问。 叶青冷冷地道:“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去找水母的那件事吗?” 柳焦怔了一下道:“怎么会不记得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别忙!”叶青皱着眉道,“我看这其中有问题,那个卖艺姑娘,正是从前冒充龙十姑的那个丫头。” “是她?”柳焦不由站了起来,他挑了一下眉毛道,“你在此等着,我去看看,要真是她,我们可不能饶她。” 心怡在外面不由一惊,正要回身躲避,却见叶青拉住了他道:“你不要去了,她已经收场子不练了。” 柳焦道:“不要紧,我们明天再去。” 叶青摇摇头道:“她以后不会去了,你刚才没有听这里的伙计说,她不再练了么?” 柳焦皱了一下眉道:“怎么可能呢?再不济,她也不会沦落到江湖卖艺呀!” 叶青皱了一下眉道:“我也是奇怪呀,不过那样子是错不了。” “她看见了你没有?”柳焦问。 叶青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奇怪,她看见之后,也像吃了一惊,当时就走。” “你没有过去问她?” “怎么没有?”叶青道,“只是她不肯承认她是那个丫头,我看她一定是。” 柳焦冷笑了一声道:“天下相似的人多得是,也不一定就是她,何况那个女孩,我们不是眼看着她落下山涧去了么?怎么会还没有死呢?” 叶青发了一会儿怔,叹道:“再说吧,我倒不怕她,而是怕那个水母,那个老家伙如果没有死,可就讨厌了。” 柳焦低头想了想道:“不论如何,我们要赶快走,这地方不是好地方,人太多,又杂。” 柳焦哼了一声道:“报仇的事晚一步不要紧,主要的是这两箱东西,得快一点妥善地安置一下,要快出手。” 说着就走过去,把那箱子打了开来。 立时光华四溢,窗外的心怡这才发现,原来竟是一箱明珠。她不禁大为吃惊,这才知道川西双白果然是做了案子。 第125章 她不敢在窗外久留,因恐为外人所发现,当时就悄悄地退了回去。 谁知回房不久,就听得有叩门之声,心怡吃了一惊问:“谁?” 那人也不答话,心怡猛地把门一开,顿时吓了一跳,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原来站在门前的,正是川西双白。 这两个怪人,带着一脸的怒容,叶青冷笑了一声,指着她,道:“就是她,就是她,你看是不是?” 柳焦一双小眼在她身上转了半天,厉声问道:“你姓什么,叫什么?为何要窃听我二人说话?” 心怡鼓起了勇气,冷笑道:“谁听了?我根本不认识你们。” 柳焦哈哈一笑道:“你装得真像,可是你的轻功太差了。” 心怡对他这句话,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讷讷地道:“什么轻功?” 柳焦嘿嘿一笑,后退了一步,手指着雪地道:“你看,这是不是你留下的足迹?你还想赖?” 心怡随着其手指处看去,果见自己门口到他窗前,有来回两行清楚的足迹,分明是方才自己大意,留下的。 自己房中,只有一人,这是再也无法可以狡赖的,一时不禁面色绯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草上露叶青嘻嘻一笑道:“姑娘,你好大的胆,想不到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今天看你还能如何逃开我二人的手去!” 他尖着嗓音,又道:“我问你,是谁叫你来的?” 心怡见事已败露,遂冷冷地道:“是我自己,我在此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我怎知道你们要来?” 草上露叶青怪笑了一声道:“水母在哪里?”他回头对一旁的柳焦道:“我们把她拿下再说。” 叶青道了声:“好。” 就见他身形一闪,已蹿了进来,一双长爪,猛地扬了起来,照着心怡双肩就抓。 花心怡早就有了准备,不容对方双掌打来,身子霍地向下一矮,已如疾风似地闪了出去。 须知心怡这三年以来,也曾潜心练习过些功夫,这些功夫,都是自水母当初交与自己的那本《水眼集》中习得的。 她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练这些功夫,有了多大的长进,从来也没有施展过。 就像她这一个转身,就正是其中的招式,草上露叶青还没有看清怎么一回事,心怡已转到了一侧。 叶青不由吃了一惊,当下呆了一呆,心怡内心也甚为惊异。 这本是她无意之间施展的身法,却想不到如此神妙,一时胆力大增。 《水眼集》中多系此玄奥深妙的功夫,而三年以来,心怡都在飘零之中。 虽然她也知道这些功夫的宝贵价值,可惜却从来也没有细心地长时期地去研习过。 所以她只会其中一些散招和零碎的小功夫,成套的深湛功夫,却是不会。 方才那一个闪身,在《水眼集》中名叫“回头浪”,和它相连的尚有三招,其名曰“游身四浪”,在《水眼集》中,只不过是开宗明义的一些小玩意儿。 叶青顿时就怔住了,这时那矮小的柳焦也走了进来,他守在门前,冷笑着道:“方才这两手功夫,当年我也曾见水母练过,由此看来,水母定是你师父无疑。我们与水母有不共戴天的大仇,如此看来,我们是万万也不能饶你了。” 这时柳焦抽出了兵刃,眼中现出了一片杀机,他厉声说道:“大哥,还不抽出了你的剑,我们要尽早把这丫头结果在此,以绝后患。” 叶青知道自己这位拜弟,一向心狠手辣,眼前这位姑娘要是落在了他的手中,那是准死不活,不如自己先下手的好。 想着一抬手,剑光闪处,弧形剑已出了鞘,身形一矮,蹿了上去。 心怡不由大怒,冷叱了一声道:“无耻的东西,你还以为我怕了你不成?” 心怡猛地自桌上抄起了剑把,向外一抽,宝剑在手,她的胆力也因之大增。 当时纤腰一扭,剑上带起了一道光华,如同是一道电光似地,直向叶青拦腰斩了过去。 草上露叶青弧形剑横着向外一格,只听得“呛”地响了一声。 叶青还是舍不得就下毒手,弧形剑向左一偏,直向心怡腿上削去。 奈何花心怡剑招精湛,又存了拚命之心,所以叶青一时极难得手。 他的弧形剑到,心怡向前一伏身子,长剑自下而上,倏地倒卷了起来,直向叶青咽喉上斩去。 这一手功夫,施展的极为快疾,室内地小,叶青竟差点被她伤着。 如此一来,他不禁大怒,当下大吼了一声:“好个不知死活的贱人,你以为我杀不了你吗?” 话犹未完,心怡的剑二次斩到,这一次是直探中宫,剑尖上冷森森地带起了一串星芒,叶青如不及时抽身,整个心窝都在心怡剑尖之下。 他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当时狂吼了一声,弧形剑向外一展“大鹏展翅”,直向心怡持剑的手腕之上绕去。 一刹那间,这小小的房内,二人打成一团,两口宝剑带起了雪亮的锋芒。 花心怡知道自己只要落在对方手中,下场将是不堪设想,所以她把浑身功夫,全数施展了出来。 叶青由于存下生擒之心,无形之下身形就慢了很多,这么一来,二人就很难分出胜负。 那伫立在门外的柳焦,耳闻得室内兵刃交击之声,长久的时间,并不见叶青得胜,未免有些着急,正想入室助他一臂之力。 可是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青年大步向这院子内行来,柳焦只好装着在门前散步的样子。 那青年身材高大,面色微黑,身着一套青布衣裳,浓眉大眼十分英俊。 这汉子见柳焦站在心怕门前不禁十分惊异,着实地打量了他几眼。 遂以手要去叩门,柳焦不能再装傻了。 他上前一步,咳了一声道:“喂!你找谁?” 那汉子翻了一下眼,他活到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矮的人。 当时并不以为怪,只把他当成了店内的主人,就含笑道:“我是来找一位姓花的姑娘,她就是住在这间房内的。” 柳焦冷冷地道:“她不在家。” 这年轻人怔了一下道:“不会吧,方才伙计还说她在房内呢,怎么又走了呢?” 说着又要用手去叩门。 柳焦不由大怒,尖声叱道:“跟你说不在家,你这小子没听见是不?” 青衣的汉子不由浓眉一挑道:“咦!你这矮子,怎么开口就骂人呢?我不看你小,今天我就得揍你。” 瓦上霜回头看了一眼,见这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进来,他不由把心一狠,心说先把这小子结果了再说。 当下装着含糊地道:“大姑娘是真的不在,你一个小子乱敲人家姑娘的门,你是安着什么心?” 来人正是郭潜,他因明日就要远行,想到了这位素所敬爱的姑娘,特此来见她一面,向她辞行来的。 却想不到,竟会为他撞上了这一对冤家。 当时听到了柳焦如此说,不禁令他大怒,真恨不能过去一脚,像球一样地把他踢出去。 正自气愤,听那矮子口中骂着,身子却向自己身边偎来。 同时间,他耳中已听到了心怡房中传出了喝叱叫骂之声,不由大吃一惊。 当下猛地撞开了心怡的房门,并且大声地问道:“姑娘在吗?” 房门一开,就见花心怡踉跄而出,原来她竟是受了伤,左腿上鲜血淋漓。 心怡乍然看见了郭潜,就道:“郭兄快救我,这是……” 郭潜不及听完她的话,那矮小的柳焦,已自腾身而上,他双掌交叉着,随着起身之势,以“龙形乙式掌”,倏地直向郭潜当胸打来。 这乍然发生的情形,令郭潜大吃了一惊,他心中尤其担心心冶的伤势,偏偏柳焦的身手是如此疾劲,几令他有些闪避不及。 当时惊呼一声,猛地一个旋身,虽是闪开了对方的双掌,可是那种疾劲的掌风,仍然把他身子带出了数步之远。 郭潜一惊之下,才知道这矮子,竟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自己倒是看走眼了。 这时相继又由房内飞快地出来一人,郭潜见是一个身材瘦长的汉子。 他一出门,就冷笑道:“你还想跑吗?” 说着直向心怡身边猛扑了过去,郭潜大吼了一声:“且慢。” 他用力地一纵身子,同时之间,已把藏于身后的凤翅流金镗抽了出来,向外一挥,直向叶青面上斩去。 这一手功夫相当厉害,同时疾快异常,叶青无意之下,不由吓了一大跳。 他向边一闪,站定了身子,惊问道:“这是何人?” 柳焦冷笑道:“先不要多问,你对付那丫头,我来对付这不怕死的小子。” 说着一个虎扑之式,已扑到了郭潜身前,弧形剑由下而上,直向郭潜腹下斩去。 郭潜因见心怡负伤,心中惦念着她的安危,哪里还有心情与他应战,奈何对方武技精湛,一时却摆脱不得。 他大吼了一声道:“好强盗,我与你们拚了。” 口中这么说着,掌中的凤翅镗划起了一道白光,直向柳焦当头砸了下去。 瓦上霜柳焦冷笑了一声,只见他那矮小的身子,向前一滑,左手何上一托“巧接金轮”,“噗”的一声,竟被他实实地抓在了凤翅镗的镗杆之上。 郭潜大吃一惊,用力地向外一夺,却未夺出,他就知道自己要糟了。 当下只得松手放出兵刃,身形如旋风似地转了出来。 瓦上霜柳焦深惧打搅了其他房客,如是惊动了官人,自己虽是不怕,总是大大的不便。 有了这种想法,这矮子一时恶念顿起,弧形剑一举,朗笑了一声道:“小子,你回老家去吧!” 他口中这么说着,身形已连纵而上,掌中剑由上至下划起了一道寒光,直向郭潜腰上斩去。 郭潜这时连惊带吓,有些发呆,同时他目光已窥见一旁的心怡,已为那个高瘦个子的人迫得败象毕呈,更不由发慌。 第126章 如此一来,柳焦的剑一到,他是万万不会逃开了。 可是正在这时候,本店的掌柜刘大个子,正好走来,目睹此状,大吃了一惊。 他大叫了声:“住手!” 柳焦吓了一跳,剑已递出,慌不迭向左一跳,郭潜乘机闪开一边。 刘大个子抖声道:“哎哟!我的天!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是……” 说着转身就跑,可是川西双白如何能容他逃开,叶青狂笑了一声道:“大个子你也留下吧!” 他说着身形已狂蹿而起,往下一落,正好到了大个子背后,右手骈二指向前一递,正点向他的“志堂穴”门,刘大个子不由“啊”了一声。 矮小的柳焦,行动却极为快捷,起落之间,也把刘大个子点倒在地。 这个时候,郭潜搀扶住那负伤将倒的花心怡,他惊吓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两个人是谁?” 叶青本在一边,这时冷笑着纵身而上道:“小子,还是糊涂一点的好。” 郭潜不等他先下手,双掌一抢,猛然迎面击出,他口中大声喝叫道:“姑娘,你先走,别管我。” 心怡左腿已负有轻伤,鲜血淋淋,行动已受了拘束,再说,此刻要想逃走,实在也是梦想。 她咬了一下牙道:“我不走。” 掌中剑抡起,方想向叶青扑去,可是这时柳焦已经把刘大个子点倒在地。 他也知道这种情形难免惊动了别人,所以不敢多有耽误,此刻见心怡持剑扑上,如何能容她如此。身形一矬,跟着一纵,像一支箭似地蹿了上来,冷叱了声:“去。” 掌中紫金旗霍地张开,卷起了一片乌云,直向姑娘面上挥去。 他口中大声地叱道:“叶老大快呀!” 一刹那间,四人已成双捉对地在这天井院子内打作了一团。 心怡因方才大意腿上负伤,所以此刻行动显得极为迟缓,偏偏柳焦这杆紫金旗运用得八面威风。 二人只对了十个照面,心怡手中剑已为旗边卷上了,她向外用力一挣,想把剑夺回来。可是柳焦却趁势进身,左掌一扬,直向心怡肋下打来。 花心怡只得松手向侧边一滚,惊魂之下,只听得一声狂笑。 同时觉得后背一酸一麻,连唉呀二字都未曾出口,遂倒地不省人事。 这时间,外面已传来大片嘈杂的声音。 隐隐闻得有人大声吆喝道:“闹强盗啦,可别叫强盗跑了呀,官人可是来啦!” 并且还有当当打锣的声音,还有刀剑相碰的声音,柳焦惊慌地看时,已见有三四个持刀的官差,正向这边扑来。 他不由吃了一惊,当然,要以他兄弟的功夫,对付这几个官差,那是不成什么问题的了。 只是他担心房中的两箱东西,如果叫官差知道他们是打劫皇差的强盗,那可是不得了。所谓“双拳难对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真要是调来大批弓箭枪手,川西双白要想从容退身,却也是不容易的事。 他嘿嘿一笑道:“老大,你先缠上他,风紧,咱们扯呼吧!” 紫金旗挥动,身子已踉跄地闯进了房中,这时郭潜也为叶青弧形剑划伤了右肋,痛得满头大汗。 叶青扑过去一把把地上的花心怡夹了起来,大声道:“柳老二,我们走。” 一个官差扑上,大骂了声:“强盗。” 一刀砍下,却为叶青一抬腿,连人带刀,把这名官差摔了出去。 这时柳焦一边一个,夹着两个箱子,见状大声道:“你还不结果了她,抱着她作甚?” 叶青嘿嘿一笑,说道:“我舍不得,我们走。” 他说着一哈腰,“嗖”的一声,已经纵上了西墙,这时却听得“哧”一声,飞来了一枚丧门钉。 柳焦在后叫了声:“小心。” 可是叶青一心想逃,哪里还注意到此,这一枚丧门钉“噗”的一声,正打在他的大腿上。 叶青“啊哟”了一声,差一点儿自墙头上栽了下来,却为他拜弟及时赶上来,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才算没有倒下去。 草上露叶青一咬牙,回头道:“妈的,是哪一个小子?老子杀了他。” 柳焦这时间得四下锣声噪耳,已无心思再应战了,他急急地道:“快走吧,再晚可走不了啦!” 说着率先扑上了墙,叶青只得随后跟上。 他虽是腿上负伤,可是看来行动依然是十分快捷,二人就像是两个煞神似地扑了出来。 柳焦心惦着他们的两匹爱驴,跑了一阵,撮口长啸了一声,二驴在槽中,立时长嘶了起来。 二人大喜,立时闻声赶去,看槽的是一个老头,见状吓了一跳。 叶青一只手比划着剑道:“快把我们的驴牵出来,要不然宰了你。” 老头吓得脚都软了,抖颤地把驴给上好了,这时已有声音自外面传进来。 有人大喊道:“喂,他们是强盗,老头,你可别给他们马骑。” 柳焦箱子已束上了鞍,胆力大壮,冷笑了一声,一抬手,已把看马的老头儿点倒在地。 他自己也同时飞身上了小驴,对叶青道:“快走!快走!” 草上露叶青这时夹着心怡的娇躯,也腾身上了鞍子,两头雪白的小毛驴,不待主人吩咐,已飞快地拨动开四蹄,如飞地冲了出去。 台州客栈门前,早已守候了一排兵弁,这时纷纷地拉开了弓,一个小宫正比着要发射的手式。 忽然郭潜由内跑出来,他双手连摇着道:“不能放箭,不能放箭,还有个姑娘。” 那小官只得命令收起了弓箭,纷纷又拔出了腰刀,可是川西双白这种厉害的人物,又岂会为这些人所困住。 只见小驴奔处,众兵弁,无不丢刀弃弓,一时乱作了一团。 川西双白,就像雪原上被围猎的两条豹子似地,狂奔了出去。 郭潜弄了一匹马,追了一程,一来是他负伤甚重,再者他胯下马的脚程,比起川西双白的那一双小白驴来,差得太远。 所以他只追上了一箭多地,就显然地跟不上了。 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默默地转了回来,一个小官还在翻着眼睛打量着他,问:“你是干什么的?” 郭潜心恨这般家伙无能,捉不到强盗,却来找自己麻烦,不免有气道:“我是路见不平的,你说我是干什么的?” 那个小官皱着眉,说:“你姓什么?叫什么?” 郭潜忍着气据实相告,这时后面兵弁愈来愈多,有的就叫:“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把他带走。” 郭潜不由大怒道:“放屁,你们这群饭桶,抓强盗抓不着,凭什么抓我?” 忽见前途浩浩荡荡来了大群人马,为首的一个尖下巴的老头儿,一身便衣,只是腰上系着衙门的腰牌。 此人姓刘单名一个君字,乃是台州府的八班大捕头儿,手底下的玩意儿虽不怎么样,但是人头儿却吃得开,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真可说是一个衙门里的老蛀虫、老糟糠。 他带着大群的人,拿着拐子铁尺,老远看着这边,就站住了脚。 那个小官趋前,小声地对那个老头儿说话,不时地带着奸笑,用眼向郭潜这边直瞟。 刘君立刻一翻小眼,大声叱喝道:“给锁上。” 只听锁链哗啦的一响,郭潜怎会想到有此一着,人又被挟持着。 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人已经被锁上了。 他不禁大怒道:“混蛋东西。” 虽是在重伤之下,仍然是勇不可当,只见他双手一分,已把捉住他的两个小兵给打倒在地。 刘君尖笑了一声道:“好小子,到了这里你还敢凶?来呀,上!” 他口中这么叫着,已从一个捕投手中接过一口厚背鬼头刀,一撩衣裳,纵身而上。 他是看见了郭潜身上有伤,要不然他是不敢这么上的。 郭潜一路流血过多,已有些支持不住了,此刻再一气,只觉得头脑发昏,脖子上又有两条锁链,被捕役用力地拉着。 他双手用力地带着脖子上的锁链,想把它挣开,可是没有防到刘君那个尖酸刻薄的老头子。 这老家伙一纵身子,正来到了郭潜身后,一刀背正打在了郭潜的腿弯上。 一下子就把郭潜给打得跪下了。 郭潜一时痛得连眼泪都出来了,刘君却乘机“咔”的一声,在他手上加了一副铐子。 只见他身形一转,飘在了一边,嘿嘿地冷笑着道:“好家伙,你还敢打公差?小子别狠,你有本事去向府台大人咬牙,我刘某人才佩服你。” 说罢一挥手道:“带他走。” 说着笑着对方才那个小官拱了一下手说:“兄弟,没你的事了,你去吧。” 那个小官弯了一下腰道:“麻烦你了。”就带着人走了。 郭潜目睹此态,不禁长叹了一声,心中想着,莫怪一般老百姓怕打官司,原来如此,这些家伙真比强盗土匪还厉害百倍。自己真是一时不察,上了那名小官的大当了,看来自己此一去,是凶多吉少了。 想到此真是不胜悲伤,自己空有一身武技,却是丝毫也施展不出,只有认命。 他有了这种想法,也就一声不哼,安然地随着这一群人直向大道正南行去。 当他转过了一条街,就看见正南面峙立着一座极为高大的房子,占地颇广。 郭潜见这座房子门前,站着不少兵弁,就知道这定是府衙门了。 几个衙役推着他走得更快了,忽然由左面林荫道上驶过来一匹黑马。 马上坐着一个英俊的少年,这少年似乎颇为惊异地用目光看着这一群衙役们。 只是他并没有看见郭潜,相反地,郭潜却远远地看见了他。 郭潜一望之下,不由大喜,他高喊了声:“大哥……” 可是他的大哥并没有看见他,他被推进了衙门。 郭潜犹自大声喊道:“大哥……大哥……大哥……” 却为刘君给一个大嘴巴,骂道:“小子,到了衙门还敢瞎咤呼。” 郭潜忍不住朝着他脸上用力地啐了一口,刘君气得跺脚大骂,正想狠狠地打他一顿。 第127章 这个时候,却传来了喊堂的吆喝道:“大人要升堂了,带人犯——” 刘君只得冷笑了一声道:“小子上堂吧,老子在一边招呼你。” 就这么郭潜被拉拉扯扯地上了公堂,府台大人还没有升堂,可是那两班衙役,一个个如狼似虎地呼着堂威。 郭潜心地光明,也并不害怕,他岸然地站立着,连连冷笑不已。 只见左边是一列身着衙内号衣的小伙子,一个个是精神抖擞,手中都拿着鸭嘴棍,右面是系着红巾的一列跟班,在靠近府台大人座前,左右有六名青棉袄的衙役,手中拿着长杖,那是临堂掌刑的。 大人还没有升堂,只是他的那位师爷,却先升堂,一只手端着个水烟袋,咕咕噜噜地抽着。 郭潜一打量这位师爷,就知道这堂官司怕不好过,见对方生得是鹰鼻子鹞眼,满脸油滑之气,身着蓝色缎子长袍,扎着绑腿,跷着腿,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好像大人没来之前,他就是大人一样。 在府台大人桌子左面,生着一大盆炭火,火势熊熊,这是专为大老爷取暖用的。 整个大堂,就因为有了师爷一袋子烟,和这一盆刚生的炭火,弄得是烟雾弥漫。 师爷搁下了烟,翻着眼看着郭潜,咳了一声,对着捕头刘君招了招手。 刘君就笑着凑了上去,嘻嘻笑着道:“大人来了吧?” 师爷点了点头,说:“大人要抽够了这个数目才来。” 说着竖了三个手指,当然毫无疑问,那是三个大烟泡子的意思。 师爷说完话,用一双鹞子眼瞟着郭潜道:“这小子八成是杀了人吃,一身是血。” 刘捕头冷冷一笑,趋前至师爷耳边道:“这小子可能与皇上丢的那批东西有关系。” 这几句话,吓得师爷嘴都闭不上了。 “不可能吧……”他说,“听说劫宝的是两个怪人一高一矮。” 刘捕头嘻嘻一笑道:“这可难说,动手的是两个人,可是他们党羽何止两人?” 师爷点了点头,开始用凌厉惊奇的眼光,打量着郭潜。 他抬起了一只手,捋了一下胡子,嘿嘿地笑了笑说:“刘头儿,有瞧的啦,瞧着吧,这小子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嘻嘻!” 刘君冷笑着退后一旁,整个大厅内因为大人还没有出来,所以都在毫不忌讳地交谈着,就像菜馆似的乱哄哄。 郭潜对这种气氛,实在没有领略过,极不习惯,人人都在看着他,他干脆就把眼睛闭上了。 这时过来了几个小子,对他道:“趴下,趴下。” 惊得他睁开了眼睛,却见是几个衙役拿着布条子和刀伤药,是给他裹伤来的。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本想不领这个情,可是,伤处却是痛得厉害,可能都冻上冰了。 当下依言坐下,几个人倒是很仔细地给他包上了,这边事情一完,那位府台大人也就来了。 这时候里面才传出老大人咳嗽和大声吐痰的声音,郭潜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他不知道,这位八面威风的府台大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模样的人。自己这种情形,很明显的,如果遇见一位清官,顶多问个几句,就许马上放了;可要是遇着一个刁难的昏官,那可就麻烦了,说不定就有牢狱之灾。 心中正在忖测着,门帘一掀,大老爷出来了。 这位老大人有五十岁的年纪,一双肿眼泡,目光混浊,塌鼻梁,弯着个腰,面色黝黑,唇下留着很长的胡子,但是很稀落,上面还挂着几粒水珠,大概是才喝过什么东西。 他身上那件蓝色袍子官衣,也不知有多久没有洗过了,前面补子看起来都起毛了,整个袍子都成了紫色。 往位子上一坐,先来一个大呵欠,堂下连正眼也不看,先扬了下手。 小听差的早预备好了热手巾,大人接过,用力地擦了几下,又咳了一口痰,喝了一口茶。 这时堂威也吼完了,他就睁开了醉薰薰的一双眼睛,打量着堂下的那名犯人。 打量了一会儿,才点了一下头,立刻有人为他喊道:“带人犯——” 锁链子响动,郭潜就被拉上去了。 有人喝叱道:“混蛋,还不跪下!” 锁链子带得哗哗啦啦直响,奈何郭潜身形是岸然不动,可是由后面来了一棍子,正打在他的腿弯上,这位大英雄到底是跪下了。 老大人嘿嘿笑了,点了点头说:“算你有种。” 这才张开肿眼泡,例行公事地问道:“家住哪里?姓甚名谁?” 声音简直就像蚊子,有人把他的话大声地传了下来,郭潜双目圆睁,道:“小民郭潜,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把我当成了犯人啦?” 大老爷忽地一拍惊堂木,“啪!”的一响,道:“混蛋,大胆的强盗,来到公堂语无伦次,你把这地方当成什么地方了,给我重打四十大板。” 两旁的行役立刻吆喝了一声,过来了四人,用力地去按郭潜的背。 可是却为郭潜一挣之力,都给挣倒了,这种情形倒是很少见。 知府也吓得拍案而起,大声道:“反了,反了,给我拿下他。” 忽然由一旁闪出了八班捕头刘头儿来,他向老爷禀道:“禀大人,这人是一名大盗,他身上有功夫,旁人怕拿他不住,还是卑职效劳吧!” 这个刘头儿说着话,双手接过了锁链,用力往下一带,他本以为对方身上有伤,还不是一下就给拉倒下了。 可是,却想不到,郭潜伤处既经敷药包扎,痛楚大减,又因此刻忿怒的头上,已经存心一拼,刘君这一带之力,怎能令他倒下。 他双手虽戴有铐子,可是力量尚在,只见他双手用力地拉着脖子上的链子,向前用力地一带。 他这一带之力,可比刘头儿的力量大了何止两倍! 刘头儿那种功夫,如何担当得了,被他这一带之力,整个的身子问前一跄。 郭潜此刻怒从心上起,哪里还念到其他? 刘君身子向前一倒,郭潜飞起一脚,这一脚正踢在了刘头儿的前胸,直把这糟糠的老头儿,踢得身子整个地腾了起来。 紧接着“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顿时就昏了过去。 这么一来,堂上立刻大乱了起来。 一时之间,众衙役一声吆喝,刀出鞘,箭上弦,两班捕快更是铁尺拐仗,把郭潜给围了一个紧。 那被他一脚踢昏了过去的刘头儿,也被人匆匆地抬了下去。 这种情形之下,郭潜要想逃走,简直是梦想了。 他脖颈上,尚还套着一条锁链,手上还有铐子,天大的英雄也是没有办法。 那知府惊堂木拍得是震天价响:“跪下,跪下。” 郭潜哈哈大笑,说道:“昏官,我告诉你,你好好地问,我就好好地答,要是无故地动板子打我,可别怪我不客气,你不要看你们人多。” 知府只管嘿嘿地冷笑,心里却是怕得紧,他大声地问:“郭潜,本大人问你为何与人仇杀,这台州府乃是有王法的地方,岂能容你如此胡为?” 这时那位师爷,忽然上前,俯在知府的耳上说了一阵,只把这位知府,吓得打了一个寒战。 他惊异地打量着郭潜,冷冷地笑道:“好个强盗,原来你正是打劫圣上御差的人,莫怪你如此凶狠。来呀,与我上镣。” 郭潜只顾听这昏官说话,哪里料得到他身前身后诸人的行动。 他只觉得双腿力物一拉,已倒在了地上,一双足踝顿时为铁镣子锁了个结实。 大老爷这才发出了虎威,一拍惊堂木道:“给我打!” 一时杖下如飞,刹那间郭潜已被打了个皮开肉裂、鲜血直溅。 可怜他四肢均上有铐镣,周身都有人按着,身上还有伤,那是如何也挣扎不开的。 四十大板是实实在在地打了,打完之后郭潜全身都几乎瘫了。 大老爷嘿嘿冷笑道:“你给我招不招?” 郭潜连痛带怒,大吼了一声,即昏死了过去,这时过来了两个人,用水照头带脸地一淋,又把他扶起来,在大堂上走了一转,郭潜才又悠悠地醒转。 知府“叭”地一拍惊堂木道:“郭潜,你还不快招,还要挨打吗?” 郭潜慢慢抬起头,哑声道:“你要我招什么?狗官。” “我要你把结识那高矮二匪的经过说出来,他二人现去何方?” 郭潜目睹到此,心知自己此刻命操脏官手中,如一意逞强,真可能命丧于此,何况自己身上尚负有伤。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顾全性命要紧,别的事以后再说。 郭潜此刻也实在支持不住了,巴不得早一点清静一下,他抬起了头,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位草菅人命的知府大人。 心中却记下了这一笔仇恨,暗暗忖道:“我现在就百依百顺,只要我一朝出狱,这狗官的性命,我是万万不能饶他的。” 想到这里长叹了一声,遂在口供上签上了自己姓名,打了手模印子。 大老爷看到此呵呵地笑了,用手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站起了身子道:“人犯收押候审,退堂。” 过来个人,拉着郭潜的链子,嘻嘻笑道:“走吧伙计,休息休息去吧!” 郭潜只觉得一阵难受,差一点儿流下了泪,他咬了一下牙道:“走。” 就这么他被推推拉拉地带到后面的牢房去了。 天黑了,夜很浓,可是地上的白雪依然很刺目。 万斯同的黑马一直行到了台州客栈,他是为追踪川西双白才又回到了台州。 在台州他想到了心怡,就抽空来拜会她一下。 门开了,伙计接过了他的马,万斯同就道:“我是来看一看住西院那位大姑娘的,一会儿就走。” 伙计顿时就怔住了,他问:“哪一个大姑娘?是那个卖艺的姑娘?” 万斯同极不愿听这句话,却也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那个伙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地回头道:“掌柜的,掌拒的。” 刘大个子披着棉袄出来了。 第128章 他一见万斯同吃了一惊,就皱着眉道:“还来干嘛呀?大姑娘已叫强盗给绑走了。” 当下长叹了一声,一五一十,把这事情,从头至尾地细细说了一遍。 万斯同不听则已,这一听直吓了个三魂出窃,七魄归天,老半天才长吁了一口气。 他冷冷一笑道:“你说的这两个人,可是一高一矮,貌相极为古怪的人吗?” 刘大个子点了点头道:“一点不错,他们二人还各骑一匹白毛的驴子,很少见。” 万斯同点了点头,悔恨地道:“唉!我晚来了一步,果然就是这两个家伙。” 刘大个子直着脖子道:“这两个怪人,大概是抢了些什么东西,还有两口箱子,看样子很沉重。” 万斯同冷冷一笑道:“那箱子乃是当今皇上的两箱珠宝,现在已是无人不知了。” 万斯同心中发怔的是,不知道这掌柜的所道及的那个年轻人又是谁,像他那么见义勇为的人,倒是不多见。 当下就问:“你说的那个抱打不平的人姓什么?叫什么?” 刘大个子摇了一下头,又想了半天,红着脸道:“我给忘了。” 万斯同心中十分忧急,因为姑娘这么一个清白的身子,落在了这一双巨盗手中,可就不敢担保下一步会如何了。 再说那个路见不平,见义勇为的少年,竟被官府诬指通匪,自己也不能不管。 他想了一会儿,就道:“这位姑娘与我乃是亲戚,我不能不管她,这么吧,你把她的房门打开,我看看她有什么贵重东西没有,先给她保存着,我见她再交给她。” 刘大个子怔了一下道:“这个……” 万斯同一瞪眼道:“少废话,我还要去办正事呢,再说那位关在衙门里的好人,我也不能不管他。” 刘大个子才点了一下头道:“好吧。” 说着,把棉袄穿好了,站起来拿了一盏马灯,头前带路,边走边道:“她也没有什么东西,倒是有五十两银子,都在我这里存着,你先生一并带走吧。见了她的面可记着给她,我刘大个子做事向来是清清白白的。” 万斯同由这句话,倒可断定,这掌柜的确是一个很规矩的人。当下就道:“银子你还是先收着,反正也是少不了的,不过她的东西,我要为她收着。” 刘大个子点了点头,就走了。 万斯同进了心怡卧室之后,看见原先布置的灵位、台案,都为刀剑砍成了一塌糊涂,桌子也翻了,一目望去,真是满眼狼藉。 半天他才叹了一声,找着了烛台,把残烛点着了,开始一样样地为她理着东西。 万斯同就一样样地把它们叠好,裹在行李里面。 可是当他手按及那个圆圆的枕头时,却意外地发现内中有一硬硬的物件。 这一意外的发现,不禁令他颇为惊异。 因为枕头之内存物,定是极为隐秘的东西,想了想终觉自己还是不启开的好。 想着就把枕头往包内一塞,谁知用力过大,内中那硬硬的东西自枕中掉了出来。 “叭”的一声,这东西掉在地上。 是一个不甚大,晶光四射的白玉匣子。 万斯同吃了一惊,忙用手把它拾了起来,见那匣了是透明的,光华闪闪。 内中却是一本红色的绢页小书,书面上有纹形的三个字,写着:《水眼集》。 万斯同不由惊得“啊”了一声。 一个电也似的念头,立刻令他想到了那件往事,他痴语道:“这不是我那秦冰老友,穷其毕生精力,想要找回的东西吗?” 听说这本书,不是落在了洞庭湖内的水母手中了吗?却又怎会到了姑娘手中? 他久仰这是一本海内的奇书,当时就打开了匣子,取出来略一翻动。 万斯同原有三年苦练《合沙奇书》的无上心得,自然书上记载的各门功夫,一目了然,心中不禁大为吃惊。 因之觉得这部《水眼集》,虽不如《合沙奇书》那么内容广泛精湛,可是所记功夫却也令人闻所未闻,如下上几年苦工夫,也自不可轻视。 他收起了书,心中不免想到,这书既在心怡手中,想必也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她习会了多少。 如从其为川西双白所掳擒走之事看来,她就是习会了一些,也不会多。 当下匆匆把这本书收入怀中,心想自己见了心怡之后,还要与她好好商量一下。 因为这本书是秦冰之物,秦冰一个断臂的老人,为了这本师门的故物,曾经寻了数十年之久。 他想:“我还是劝她把这本书还与秦冰的好,不过不知她答不答应。” 费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把她所有的东西都理好了,理出了一个箱子和一个行李。 万斯同提到了前院,刘大个子还在灯下打盹儿,见了面问道:“理好了吗?” 万斯同点了点头道:“我给你写一个收条吧!” 说着就写下了一张收条,刘大个子也递过了一张收条,上面写着: “收存纹银五十两整。” 一旁盖有本店的字号,万斯同就收了下来,他一心一意地还想着赶路,就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刘大个子打了个呵欠道:“怕过了子时了吧!大爷,今天太晚了,你就留下来明天早晨再走吧!” 万斯同想了想道:“你给我开一间房,不过我也许天不亮就走。” 刘大个子点了点头,就招呼着给他开了一间房子,万斯同忽然拉着他的膀子,问道: “今天那个打抱不平的年轻人,他是一个什么长相?” 刘大个子张了一下嘴道:“这个……” “我这就去救他出来。”万斯同说,“他是一个好人,你快告诉我。” 刘大个子不由精神一振,他左右看了一下道:“大爷,这事你可要小心。” “我知道。”万斯同说。 “这么高的个,”刘大个子比了一下,“浓眉大眼,挺黑。” 万斯同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一会儿我就回来。” 刘大个子赶上了一步,发着抖道:“小心呀,他身上有伤。” 万斯同回过身子道:“掌柜的,我知你是一个好人,这事你别乱嚷嚷。” 刘大个子一咧嘴,小声道:“我的爷,深更半夜我到哪儿去嚷嚷呀!” 万斯同点了点头道:“好,那你就等我回来;还有,你准备好刀伤药,等他回来,给他好好地包扎一下。” “好吧!”刘大个子倒是很够义气。 万斯同问:“府台衙门,往哪里走?” 刘大个子指了一下:“正南。” 才说了这两个字,就听见“嗖”的一声,万斯同已上了墙了。 万斯同展开了夜行飞腾之术,身形可说是真快,倏起倏落,活像是一只巨鹰。万斯同顺着刘大个子手指之处,一阵疾驰,自己算着,差不多快到了;然后他拔身上了最高的一处房檐,往远处一眺,果然看见了府台衙门。 因为门前有一列守夜的兵,还有一串灯笼,很容易就认出来了。 万斯同紧了紧足下的靴子,猛一杀腰,这一次施的是“苍龙出海”身法,足足蹿出去有七丈远近。 往下一落,单足一搭,已把身形固定在衙门外的一个刁斗之上。他此刻真是一身是胆。 在刁斗上向下望了望,心中也是甚为惊心,暗暗思忖自己真是侥幸。 原来那为数约有十名守夜兵士,正在自己足下,五人一排地来回走着。 他再向里面看了看,衙门里倒是很安静,只有签押房,进门的守卫室,有几处灯光。 自然,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来衙门里捣乱。 万斯同伸手摸了一只铜镖,看准了数丈以外的一处风檐上,抖手一镖,只听见“叭” 的一声。 深夜里,这种声音听来格外清楚。 那门口的十名士兵,忽然一齐偏头望了过去。 万斯同的身子,也就在这时,以“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陡地拔了起来。 等到这十名兵弁再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已经置身衙内的一堆松石之后了。 然后他再一纵身,又扑上了另一座楼阁,心中却在想,也不知那拘押犯人的地方到底在何处。 自己在房上胡乱跑了一转,竟为他发现一个特别的地方。 那是一座偏院,墙特别高,上面还有铁丝网,隐隐可看见墙内闪着昏昏的黄色灯光。 遂身形腾起,以单足轻轻一点墙头的丝网,一泻而下。院内地势极窄,墙下是一层平顶的矮房。 只是这些房子却建筑得很坚固,都是大红色的方砖砌起来的。在每一座房门之前,都有一盏气死风灯,而且有大铁门紧紧地关着。 万斯同身在墙上,似乎已经闻到了一阵阵冲鼻子的臭气。 到了这里,他可不便瞎摸乱闯了,身形轻轻飘落墙下,正在打主意,怎么诱出一个人来,自己擒住他好问一问。 一念未完,就见一个身穿大棉袄的小子,手上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面条和一笼包子,正由甬道的那头往这边走过来。 万斯同自然不会放过这一个机会,他向前一纵身。 一小利刃,抵住了这人的胸前。 这个子糊里糊涂地遇见了这种事,一时吓得上下牙齿格格直战。 他说:“爷爷……爷爷……” 万斯同小声叱道:“不准哼,我问你今天关进来那个年轻人,被关在哪一个房子?” “爷爷……”这家伙结巴地说:“我是管厨房的,我哪儿知道呀!” 万斯同用匕首尖比着他的脖子道:“你只告诉我,新收的犯人关在哪一个房间就行了,要不,我要你的命。” 这家伙抖颤颤地,用手指了指前面一座矮房道:“新收的大概都在这里。” 他接着又乞命道:“爷爷,你可不能杀我……我可是一个好人呀!” 万斯同收了匕首,冷冷一笑道:“你先在这里睡一会儿,只要你说的是实话,等会儿我再来救你。” 这家伙连道:“谢谢……谢谢。” 第129章 忽然觉得身上一麻,顿时连舌头也不听使唤了。 万斯同以轻手法点了这行卒的“肩并”穴,暂时把他拉睡在墙角。 然后他左右看了一眼,这种大冷天夜里谁也不愿站在院子里,倒是相当的安静。 万斯同一折腰,快如脱弦强弩一般地,已纵身到了那座矮室门前。 那扇铁门并未全关,两个牢头禁子,已坐在两旁,一人手上端着一碗面,唏唏噜噜地在吃着。 万斯同这么大胆地闪身而入,两个牢卒猛然间抬头,全都吓呆了。 那另一人忽然把手上的碗,霍地甩手打出,一跳而起,口中大喊道:“有贼!” 另一牢卒就手把腰刀拔出,举刀就砍。 可是他二人的身手,要与眼前这年轻人比起来,那可真是差得太远了。 这牢卒刀方砍到,万斯同只一举手,这家伙连人带刀已经滚了出去。 只听见“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他手上的刀也掉了,吓得他一咕噜蹿了起来。 那另一人刀在手上,却是不敢砍下来,偏偏万斯同正堵着门,他想跑都没办法。 那剩下的一个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道:“大侠客,饶命吧!” 这么一吵,外面都震动了,胡哨、铜锣,响成了一片,万斯同倏地一上步,把铁门上了,另外又加上了锁,他冷冷笑道:“我们都不要走。” 这时外头的人冲上来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去,真是乱成了一团。 万斯同这时虎目圆睁,他右手一探腰,“哧”一声,已把缠在腰间的那口寒铁软剑抽了出来。 紧跟着一上步,这口剑已抵在了那狱卒的心上,厉声道:“快说,今天新来的那个人关在哪里?” “哪……哪一个?” 万斯同正要再问,却闻得一个犯人趴在栏杆上大叫道:“在这这里,在这里,是姓郭的不是?” 万斯同一脚把那个牢卒踢倒在地,忙到了那间牢房前,探首往里面一望,真令他毛发悚然。 只见昏灯之下,密密麻麻睡满了犯人,大概也是因为天气冷的原故,犯人叠成了墙,那种扑鼻的臭味,在一照面的当儿,真能把你给薰昏了过去。 万斯同一时真吓得呆了。 他讷讷地问:“在哪里?” 这时就见一些犯人乱推乱叫,挪出了地方,万斯同才看到了一个黑衣的汉子,背朝着自己睡着。 他的脸朝里,只有右肋那一边沾着地,这么乱的情形,此人并不丝毫惊动。 只此镇定的功夫,足以令人钦佩。 万斯同急忙道:“喂!你是今天被人冤枉押来此地的那位朋友吧?” 那人慢慢地回过了身子,无精打采地向万斯同望去,谁知这一望之下,令人猛然一震。 就见他“呼”地一下坐了起来,激动地道:“大哥,是你来了?” 万斯同退后了一步,吃惊地道:“你是谁?为何如此相称?” 这人一手掠开了散在额前的乱发,激动地站了起来,叫道:“大哥,你连我都认不出了吗?” 万斯同再仔细一看,不由“啊”了一声,大声道:“郭潜……兄弟,原来是你。” “大哥……”郭潜忍不住热泪滂沱而下,他哭道:“我死不了,大哥,你快去救心怡姑娘吧,他被川西双白给掳走了。” 万斯同这时见是自己昔日的生死之交,一时痛彻心肺,他冷笑了一声道:“这些话,咱们回去再说,我先救你出来。” 说着一挥手中剑,“铮”的一声门锁立开,就听见“轰”的一声,大群犯人,都向外涌来。 万斯同持剑而立,大吼了一声,喝道:“不许动。” 这些家伙一个个,倒真给吓住了。 万斯同用剑指了一下郭潜道:“这是我的拜弟,他是为狗官所陷害,才来此处,我只救他出去,你们罪有应得,不许乱跑。” 大伙儿立刻安静了。 万斯同把郭潜往背上一背,这时一个犯人哭叫道:“大侠,我也是冤枉的,妈的,知府的儿子看上了我的姐姐,我姐姐已经许了人了,我娘叫我去说,妈的,他们就把我弄到这里,我真冤。” 万斯同看他哭得可怜,样子也不像是假的,就动了恻隐之心,说道:“好吧,你跟着我走。” 那个小子忙跳起来抱了一个包袱,跑了出来。 这么一来,大伙都叫起冤来了。 万斯同冷笑道:“你们叫冤可以,我也能把你们带出去,只是我要发现你们是说谎,我的宝剑可是不饶你们!” 这么一来,立时鸦雀无声。 万斯同冷笑了一声道:“好了,谁冤枉,快出来。” 这一说,却是连一个也不敢出来了,万斯同冷笑了一声,遂把门“哐”一声关上了,只是锁叫他给斩开了。 兵弁们一个个刀出鞘,箭上弦,已把这牢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万斯同虽是技艺卓绝,却也不敢太大意,因为他还要带两个人出去。 他对牢房中犯人道:“你们可别妄自跑出来,他们可都有刀,杀了你们更冤枉。” 这时那个跳出来的小子,吓得蹲在一边,手里抱个包袱,就像一个猴子一样。 他又高兴又害怕,仰望着万斯同道:“大侠客,我们可怎么走呀?” 万斯同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要怕,跟着我。” 这时郭潜道:“大哥,你把我手上脚上的玩意儿弄开,我不用你背着。” 万斯同依言而行,寒铁软剑挥处,手铐脚镣齐开,郭潜恶狠狠地说道:“大哥,你给我一口刀。” 万斯同看着他那种样子,皱眉道:“兄弟,你还是不要动,你身上有伤。” 郭潜大笑了一声说:“不妨事。” 他忽然看见先前牢卒手上的那口刀,就掉落在自己足前,就弯腰拾了起来,抖了抖道:“行,大哥,我们走吧,不然就走不了啦!” 这时真个是人声鼎沸,数十盏孔明灯,直由铁栅门外照进来。 郭潜向外一望,只见人头密密麻麻,刀光剑影,煞是可怕。他不由长叹了一声道: “大哥,我害了你了,咱们走不掉了。” 那个依在二人身边的小子,闻言见状,吓得直哆嗦,他说:“大爷,你把我再弄进去吧,我……不走了。” 万斯同微微一笑,目放奇光,他很从容地道:“我既来救你门,他们谁也阻不住。” 说着遂向郭潜道:“这个房子,你敢纵上去吗?” 郭潜仰望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勉强可以,不过再高就不行了。” “这就行了。”万斯同说,他遂向那个小子道:“你姓什么?” 那人忙跪下道:“小的叫钱来顺,我姐姐叫钱月眉。” 万斯同笑道:“谁问你姐姐了?来,钱来顺,你伏好在我背上,不论什么事你都不用管,我定能带你出去。” 钱来顺还竖着眼,直发怔,万斯同蹲下了身子说:“快来。” 钱来顺才抖抖颤颤地伏在了万斯同背上,万斯同怕他临时害怕会松手,又取了一条绳子,把他捆紧了。 这时已有几支利矢,由铁门外射了进来,都为郭潜用单刀格落在地。 那个为郭潜当堂踢昏过去的糟老头儿刘君,现在又神气了。 他手上拿一口剑,另一只手拿着一盏灯,直向里面照,口中哇哇大叫道:“王八羔子,你就有三头六臂,我看你有什么办法活着出来?兄弟们,上!上!” 郭潜咬牙切齿道:“大哥,我今天来此,有一半都是此人所害,我是不能放过他,待我出去杀了他再说。” 万斯同用手把他拦住,笑道:“何必冒险?举手之事,待我与你效劳就是。” 他说着探手取出了一枚弹子,以拇食指之力,把这枚弹子捏着,运出内力真劲,向外一甩,说了声:“着!” 只听见“哧”的一声,这枚弹子,立刻破空飞出,那刘君正拿着剑得意,忽然“啊哟!”的一声,直被这枚弹子贯穿了肩窝,把他右面肩骨全都打碎了。 他手中的宝剑“当啷”一下就掉下了,人也翻身就倒。 郭潜见万斯同数年不见,竟有如此功力,不由大为高兴。 他知道万斯同方才所施展的那种功力,乃是“大力金刚指”力,如无极深的内功造诣,断断不能及此。 万斯同冷笑道:“便宜这厮了,兄弟,我们走吧!” 他仰头看了看,见屋顶全系一色的红砖砌成,心中却暗自忖道,不知我新学的“巨灵金刚掌”力,是否有用,且拿来一试再说。 想着就对郭潜道:“兄弟,你靠墙站。” 郭潜依言站立,忽见万斯同长啸了一声,四壁皆震,同时之间,但见他霍地向空举起双掌,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巨大掌力。 轰隆一声大震,屋瓦木屑纷飞之中,这间牢房的正中屋顶,竟开了斗大一个天窗。 郭潜仰望上视,于砖砾瓦屑飞坠里,但见一轮皓月,满天星斗。 像这种功夫,郭潜不要说看,连听也没听过,真把他给吓呆了。 那个伏在万斯同背后的钱来顺,吓得直叫:“妈妈哟,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这么一来,那围在牢房四周,里外三层的捕快牢卒,也都吓得鬼叫连天。 由天空飞坠下来的砖瓦,还打了他们不少的人,一时吓得他们纷纷四散逃命。 就在这刹那之间,万斯同已背负着那个叫钱来顺的少年,以“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陡地拔身而起。 他就像是一支冲天炮似地,直由那破开的天窗冲了出去。 身形一翻,已飘飘地落在了一旁的屋角。 这时郭潜也努力自那破洞内纵了出来,他落在万斯同身边,气喘吁吁地道:“大哥,你好厉害……” 万斯同一笑道:“不必多说,来,我看你不行了,我抱着你回去吧!” 说着不待郭潜答应,他就把他用单手抱了起来。 这时四外飞蝗石和流矢,就像雨点似地,直向三人身边袭来。 万斯同一声不哼地抓出了大把制钱,用“满天花雨”的手法向外一撒。 第130章 只闻得一片叮叮当当之声,那飞来的飞蝗弩箭,纷纷下坠。 万斯同长啸了一声,二次腾身而起,落身在了另一幢牢房之上。 04完功完德共宿共飞 万斯同一路纵跃,身形丝毫也不敢停留。 当他来到了围墙旁边的时候,他先扬手打出了一掌金钱镖。 这一掌金钱镖打得墙上铁丝网叮当一阵乱响,随即引来了无数箭矢。 就在箭矢一落的同时,这位身怀绝技、周身是胆的少年奇侠,身形再次拔起。 这一次他纵得更高了,甚至于连墙头的钢架沾也不沾一下,就这样掠过去了。 可是他落身之处,已聚有无数的官兵。 这批兵弁,乃是临时从守备营抽调而来,才部署好的。 万斯同身方一落,那名守备亲自挥剑而上,大吼道:“大胆的飞贼,还不就逮。” 说着一剑向万斯同头上砍下,万斯同实在不愿多伤人,可是事实逼得他又不能不下手。 他冷笑了一声,猛出右手,以“拨手”一荡这名守备的手腕子,厉叱了声:“撒手!” 这位守备大人可真听话,“当”一声,宝剑就扔下不要了。万斯同借势一吐掌力,只用了三成内功,就如此,那守备身子“通通通”,一连退了八九步,“扑通”一声就倒下了。 这么一来,顿时大乱,这守备营,都是绿营子弟,素来以打仗为职责,比之府台衙门里的那些兵弁,那可是不可同日而语。 此刻一见守备负伤,立时就有一名哨官大吼了一声:“上刀。” 众兵弁一起丢下了弓箭,齐同一致地抽出了腰刀,大叫了一声,纷纷涌上。 万斯同这时只杀得双目赤红,他狂笑了一声,再次抽出了那口寒铁软剑。 只见他身形如旋风似地倏地一转,一片铿锵之声,众兵弁有不少人,手上的刀只剩下了一半。 他们惊栗地后退着,这才知道,来人非但有高来高去的本领;而且手上还有削铁断玉的兵刃,一时都害怕了。因为这种兵刃要是碰着了,那可是准死不能活。 万斯同狂笑了一笑,一手持剑,一手抱着人,背后还背着一个人,只见他挥剑如风,刹那之间,已自人群里杀出了一条道路。 他足下不敢丝毫停留,这一气疾行,足有五六里之遥,眼前已不见任何人迹。 那钱来顺在背后道:“大侠客,放下我吧,我家到了。” 万斯同就站住了脚,先搁下了郭潜,又解下了钱来顺,后者是扑地就拜。 万斯同忙把他扶了起来,含笑道:“你不要客气,你有钱吗?” 钱来顺道:“我家开油场,有一些钱,只是我们得快搬家,要不然狗知府不会饶我。” 万斯同冷笑道:“不要紧,你先回家去吧,这个知府他活不长了。” 钱来顺不由打了一个寒战,他最不敢看这位大侠的眼睛,因为他觉得太亮了。 想着就跪下来要磕头,万斯同拉着他道:“你走吧,回去好好地做人。” 钱来顺连连点头,道:“大侠你不用关照我,我钱来顺吃了这次亏,我还敢不好好地于吗?” 说着就向郭潜鞠了一个躬,就顺着街撒腿跑了。 郭潜微笑道:“大哥真是功德无量了。” 万斯同收起了剑,含笑道:“兄弟,想不到在这里会遇见你,直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郭潜长叹了一声,道:“大哥,你住在哪里?我们回去再说。” 万斯同点了点头,二人一前一后,遂顺着这条大街直驰了下去。 因为郭潜的体伤未愈,所以万斯同不敢行得太快,行了一程之后,已然望见了台州客栈的大门。 万斯同指了指道:“我就住在这里。” 郭潜怔了一下道:“大姑娘原来也住在此呀!” “我知道!”万斯同说,遂和郭潜二人越墙而入。 那刘大个子,倒真还不敢睡,一个人点着灯,在堂屋里守着。 当万斯同和郭潜走到了他身边,他还不知道,万斯同拍了他一下,才把他惊醒。 当他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看见了面前的两个人,不由吓得张大了嘴。 却为万斯同用手把他的嘴捂住了,道:“你不要叫,快给我这兄弟上药。” 刘大个子抖索索地道:“大爷……你可真是神仙!这才多大工夫呀,你就把人给救回来了。” 说着又用眼去瞧郭潜,见他总共一日夜不见,竟弄成了这个样子,遍体鳞伤,不由摇头叹息,道:“看样子要找一个伤科的大夫来才行。” 万斯同摇摇头,说道:“不用,你我二人就行。” 刘大个子又回头看了一眼道:“这里不行,怕人看见了,还是到你房里去吧!” 说着就扶着郭潜先行,郭潜先前是为精神所鼓舞,一鼓作气,倒也不觉十分苦楚。 这时候一松下气,再为室内暖气一热,他就感到受不住了。 要不是刘大个子扶着他,他可真要倒下去了。 三个人来到了房内,刘大个子匆匆离开,把事先早就预备好的东西拿进来,又点了一盏灯。 两个人直忙到天亮,才把郭潜全身上下的伤口敷好了。 刘大个子看了一下天道:“天可是亮了,大爷,我看这位郭爷身上的伤,怕是一时还不能行动吧!” 万斯同闻言皱眉不语。 他内心实在是惦念着花心怡,真恨不能即时赶到,杀了川西双白,把她救回来。再者他曾亲回答应项一公,要为他找回失物,这个诺言,似乎也需要尽快实践才是。 可是眼前郭潜,负伤如此,他是自己昔日手足之交的挚友,自己又何忍离他而去。 想着,他真是忧心如焚,一时不知如何才好。 郭潜哈哈一笑道:“大哥,我的伤经此包扎之后,已经不妨事了,你还是尽快去救花小姐要紧。” 万斯同点了点头道:“话虽如此,可是你一人留此,我怎能放心?” 郭潜大笑道:“大哥,你竟把我当成三岁的孩子了,我怕谁?” 万斯同皱眉道:“我走之后,你的伤又未复元,万一那狗官又来为难你,那时该如何是好?” 刘大个子接口道:“这是一定的,你看吧,天一明就有人来。” 郭潜只是连声冷笑不已,万斯同忽然拍了一下桌子道:“一不做,二不休,我这就去,结束了那狗官的性命,看他还抖什么威风!” 郭潜和刘大个子全是一惊,一齐用手把他给拉住了,刘大个子吓得脸上变色道: “我的爷,现在天都亮了,哪有白天杀人的道理,再说……”他结结巴巴地道:“他是一个知府,如果叫人杀了,还得了?” 郭潜冷冷笑道:“知府不知府倒没什么,只是现在天亮了,大哥你不便杀他。”他皱眉又道:“如果你的脸叫人认出来了,以后可就不能出门了。” 万斯同想了想,就说道:“我可以戴着面具。” 郭潜摇手道:“不行!不行,经此一闹,那知府恐怕早躲起来了,你找也找不到他,何必白去一趟?” 万斯同一想,也有道理,不由叹息了一声说:“如此说来,就只好等他们来了。” 这一句话,把刘大个子吓得直打哆嗦,“啊哟”了一声,道:“我的爷,可不行呀! 你大爷杀了人一走,没有事,我可是完了。” “怎么会有你的事?”万斯同问。 “怎么没有呀?”刘大个子结结巴巴地道,“他们会说我窝藏凶手呀!大爷,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呀!” 郭潜不由坐起道:“大哥,我看我们一块走吧!” 却被万斯同又把他给按下了。 万斯同就向刘大个子道:“你这地方,有隐秘的地方没有?” 刘大个子摸着头,说道:“有是有,只不过……” 万斯同一瞪眼道:“掌柜的,我是看你还有一点义气,所以才给你说这些。你也知道,我这位兄弟,是一百个冤枉的,还有西院那个姑娘,她如今也叫人给绑走了,如今生死不明,我们在外之人,凡事都要有个良心,我现在只听你一句话。”他冷冷一笑又道:“这件事,你要是愿意担风险,就点点头,那就得麻烦你,把我兄弟藏起来;要不然,我们马上就走,不过……” 这番话听得刘大个子傻了,良久之后,他忽然跺了一下脚道:“好吧!”又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道:“我刘某人也是讲信义的人,你们可以问问,刘大个子,在这老神仙庙附近,如何叫得响。” 说着压低了嗓子道:“我看,你们二位就到地下室里去怎么样,就是黑一点,不过可以点灯,也暖和。” 万斯同点了点头:“很好,就这样吧!” 刘大个子就站起来道:“那么我先去准备一下吧!” 方言到此,忽听得一个伙计在外喊道:“掌柜的,又来了客人了。” 刘大个子大声道:“来了客,带进房不完了,还告诉我干嘛?” 那个伙计道:“不是,你老不是关照过,再有带刀剑的人一概拒收吗?” 刘大个子怔了一下道:“是呀!” 伙计道:“一共来了三个人,都带有家伙。” 刘大个子不由一怔,就看着万斯同道:“坏了,一定是官人来了。” 万斯同冷冷一笑,就站起了身子道:“我出去看看。” 刘大个子直皱眉道:“这么吧,你站在里面,待我先看看。” 万斯同点了点头道:“好吧!”说着就开了门,小伙计就领着二人出了天井院子,来到了前院。 就看见有三人立在院中,万斯同正要躲避,忽地认出其中之一,不由笑道:“原来是他们,我也不用躲了。” 刘大个子问:“是谁呀?” 万斯同也不理他,快步上前道:“想不到我们在这里又碰头了,三位可好?” 原来他们三人是大内三品带刀护卫项一公,宛平府捕头要命金老七,及来自东洋的武士柴木。 这三人乍一见到了万斯同,自是惊喜不止,全都围了上来。 第131章 项一公上前一步,抱了一下拳道:“老弟台,可真是辛苦你了,贼人的事情,不知有了下落没有?” 万斯同叹了一声道:“现今这事情,已是闹得满城风雨,无人不知了,我们进去再详谈吧!” 项一公叹了一声,愁容满面地道:“要再找不到贼人,我的前程也完了。” 刘大个子在一边直翻白眼,忍不住问:“三位是住店?” 万斯同代他们点了点头:“掌柜的,你给开两间上房,这是我的朋友。” 刘大个子答应着去了。 要命金老七上前小声问:“你与那两个家伙朝了相没有?” 万斯同点了点头道:“我虽然没有,可是我一位拜弟倒和他们见着了,如今还负了重伤,就在这店中住着。” 项一公哦了一声道:“那我们去看看他,真是对不起得很。” 于是四人直接进了郭潜房内,万斯同为他们彼此介绍了一番。 三人因为郭潜是被川西双白伤成这样,都不禁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歉疚,其实郭潜敌视川西双白,却是为另一件事。 项一公坐下之后,拿着腔道:“郭兄弟,你们兄弟这么帮我们的忙,将来事成之后,我必定要亲自禀告皇上,重赏你们。” 郭潜不禁怔了一下,他还不明白项一公的身份。 万斯同就含笑向郭潜道:“这位项兄,乃是朝廷的红人,官拜三品。” 郭潜抱了一拳道:“失散!失敬!” 项一公叹一声,道:“惭愧得很,要不是这位万兄中途相救,我三人也许已冻死在雪地里了。” 万斯同冷冷一笑道:“我这位兄弟,因为看不惯川西双白强盗作风,中途见义勇为,却不料本地的官府,竟把他当成强盗论罪,打得他遍体鳞伤。” 三人都怔了一下,项一公惊道:“是怎么一回事呀?” 万斯同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那项一公听罢之后,白眉一分,冷冷一笑道:“太不像话了。” 他偏头问金老七道:“老七,这是什么地方?” 金老七道:“是台州府。” 项一公哼了一声道:“一个知府,能有多大前程,居然敢如此无法无天,我项一公既耳闻此事,就不能袖手不管。” 说罢连声地冷笑了起来,他向万斯同抱了一下拳道:“老弟,你可以放心地去找川西双白,至于这位郭兄弟的安全,一切都由老兄负责,那个昏官要是再敢来此拿人,我可以对付他。” 金老七嘿嘿笑道:“项大人此刻是有圣旨在身,一切权宜行事,就是斩了他这个知府,也无什么大不了的事。” 万斯同不觉大喜,道:“既如此,小弟就放心了,这里一切,也只有仰赖老兄了。” 项一公苦笑道:“兄弟,这点忙算什么,你真能拿住了川西双白,把那两箱东西弄回来,那可才是真正帮了我们大忙了,连柴木兄都谢谢你呢!” 柴木三太郎立刻“飕格”,说了一句日本话,又行了个九十度的躬。 这时刘大个子已进来了,就说:“三位的房子开好了。” 说着又指了指地下道:“这个也好了。” 三人都一怔,万斯同笑道:“不用了,我们不必再搬到地下室了。” 刘大个子不解道:“为什么?” 万斯同一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你去备一桌酒菜来,我吃过之后立刻就赶路,把我的马备好。” 刘大个子答应着走了,须臾备好,五人一齐入座,万斯同慨然道:“这里的事有劳项、金二兄了。” 项、金二人连道:“不敢、不敢!” 就在这个时候,客栈外发出了一阵喧哗,那刘大个子面色如土地跑进来道:“不好了,不好了,衙门里来人了。” 众人目光一齐视向那位有三品前程的项一公身上,就见他嘿嘿一笑道:“不要紧。” 他冷笑着对刘大个子道:“你让他们进来,我有话说。” 刘大个子担心道:“进来不得了,见了面他们又得打起来了。” 万斯同冷笑道:“无妨,项大人关照你,你就照做。” 刘大个子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位项大人,也弄不清这位爷是干什么的。 当下就慢慢地出去了,不一会儿,就听见众声鼎沸,哗哗啦啦地来了一大群人,门也给踹开了。 为首几个,像是捕快模样的人,都拿着铁尺刀剑,一个个满脸杀气。 为首一个像是一个小官,他身边站着的正是本州捕头刘君,这老儿右胳膊算是全废了,还用架子绑着呢! 他一见郭潜,大声叫了一声:“好小子,你还在这里。” 用手一指郭潜,对他身边的那个武宫道:“营官,就是这小子。” 这名小官,敢情还是一个营官,他大喊了一声:“拿下来!” 当时就来了两名捕快,扬锁套来,却被项一公一手拨开,这老头儿呵呵一笑道: “且慢,你们是哪里来的,凭什么拿人?” 项一公这种举动,令所来的这一群官兵吃了一惊,那名小营官翻了一下眼皮,打量了他一会儿。 他由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是干什么的?你有权问吗?放手,混蛋东西!”说着,他用力一带,抓住了项一公手上的铁链子,可是却怎么也扯不回来。 那两条铁链子紧紧地抓在项一公手里,他却是用尽了全力,也休想拉出。 他身侧一名捕快,见状大怒,举刀就向项一公头上砍来。 可是他刀还未砍下,却被项一公身边的要命金老七,一伸手给扣住了门脉,钢刀“当啷”一声掉了下来。 众人一时哗然,至此那位三品带刀护卫,才冷冷一笑,道:“我本来不想多管闲事,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他双目一瞪,望着为首那名营官道:“是知府叫你们来的吗?” 那营官见项一公气度不凡,举止从容,心内未免有些嘀咕,此刻冷笑道:“我有逮捕他二人归案的公文,给你看看。” 说着自怀内取出了一张盖有官印的公文,在项一公眼前晃了一下,冷笑道:“老哥们,现在你明白了吧,你还是少管闲事。” 项一公一伸手,已从他手上把那张公文抽了出来,哈哈一笑,那营官上前一步,正要夺取,却被项一公两把扯得稀烂。 那营官霍地变色,呛的一声抽出了腰刀,正要挺身而上。 却见项一公伸出手,很安详地说道:“且慢!” 这种斯文的动作,反倒令那营官怔了一怔,他面上青筋暴跳道:“你这老头儿好大的胆子!” 那个碎了肩骨的刘君在一边,大声道:“把他也带走。” 然后他指着各人道:“你们不要以为本事大,可以伤了人就跑,告诉你们,火器营已在这客栈四周都布置好了。” 他手指了那营官一下道:“这位就是营官徐大人,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火器营的徐营官还在上下打量着项一公,沉声道:“你是干什么的?” 项一公呵呵一笑,他一只手探进怀内,摸出了一个锦缎的公文信封,一面道:“老夫的身份一露出来,这事情可就麻烦了,连你们的知府都有罪。” 项一公这一取出信封,就令他们神色大变,因为他们都是官府来往的人,像项一公这种公文封式的样子,他们一看就知道,乃是极高身份的公文来往格式。 项一公从内中抽出了一张黄色印有团龙的信笺,冷冷一笑,递与那位营官道:“来,徐营官,你双手接过去看看!” 徐营官脸色一变,他冷冷一笑,一只手把这公文接了过来。 只见上面草草地写着几行字为: “谕令三品护卫项一公,至浙为朕办理私事一项,沿途省、府方便行事,不得责难! 钦此!” 下面是一颗圆形的朱砂印记,这位徐营官再一细看,不由得全身一阵颤抖,讷讷道: “啊!” 项一公自他手中接过了圣上的谕旨,呵呵一笑道:“徐营官,你还不服吗?” 说着项一公霍地一瞪双目,徐营官面色苍白地道:“恕卑职冒失,莫非你就是……” 项一公点了点头,冷然道:“你现在立刻把四周火器营解散,至府台听候老夫发落。” 徐营官打了一个冷战道:“是!” 他连头也不敢抬地就转身走了,项一公又道:“且慢!” “大人尚有何事?”徐营官问。 项一公冷笑了一声,手指刘君道:“本大人沿途已听说你的恶迹很多,如此之人,怎能身负刑捕之责,徐营官,你先与我拿下来,等我见了知府再说。” 刘君不禁吓得“啊”了一声,后退了一步,他咬着牙向徐营官道:“徐大人,此人是什么身份?他怎能下此命令?” 徐营官冷然一哼道:“这位项大人,乃是当今圣上身边的亲信,你老弟还是乖乖听话地好。” 刘君顿时就怔住了。 徐营官叹息了一声,手指着刘君,道:“锁上!” 哗啦一声,刘君脖子上多了一条链子,可笑的是,这条链子,原来是要用来套郭潜的。 徐营官锁上了刘君之后,神情沮丧地道:“卑职也是奉总兵之令,暂受府台大人提调,至于内中详情,卑职并不尽知,方才若有冒失之处,尚请大人勿怪。”顿了顿道: “大人如无差遣,卑职就先去了。” 项一公微微一笑道:“不知者不罪,徐营官,烦你寄语知府一声,就说本大人今午拜访,嘱他小心迎候了。” 说罢,“哼”地冷笑了一声。 徐营官面色又是一变,后退了一步,又答应了一声:“是!” 说着就转身带着众人去了,自然也带着那为锁链紧锁着的刘君走了。 刘大个子目睹及此,真是又惊又喜,他立时过来,对着项一公行礼道:“大人请原谅小民,刚才多有冒昧。” 项一公笑着摇着头道:“你很好,这件事不要张扬,还是照老样子对我好了。” 第132章 这时项一公又亲切地握着万斯同的手道:“老弟,这一趟全靠你了,你不要看方才我还挺神气的,弄不好,回去可够我受的。” 要命金老七也眼巴巴地望着他道:“万少侠,祝你马到功成。” 万斯同在这些亲切的眼光里,忽然觉到此行的责任重大,自己一人的得失,关系着这些人的荣辱存亡。他苦笑了笑,说道:“但愿如此。” 这时伙计已为他备好了马,他就腾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打马而去。 在大岔山下,有个地名叫田头,那是属于仙居县管辖的地方。 这时候,天已经很晚了,驿道上冷冷清清的,并无行人。 可是由通台州府的那条官道上却飞来了三匹快马,并且夹杂着叮铃铃的串铃声音,深夜十分噪耳。 直到跑近了,才看清楚了,并不是三匹马,那是二驴一马。 两条小毛驴之后,是一匹白花大马,马上驮着一个大油篓,篓子很大,足可装下一个大活人。 两条小毛驴背上的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川西双白。 勒住了缰绳之后,叶青皱了一下眉,道:“我们虽然赶了一大段路,总怕后面会有人跟上来。” 柳焦狂笑了一声道:“你太多心了。”他闪烁着那双小眼道:“据我所知,这浙南就没有什么高手,天台山上倒是有个老魔头,可是他们上丸天宫的人也不会轻易管这闲事。” 叶青喘了一下道:“你这么说,我们倒是大可不必再赶了。” 柳焦点头道:“小心是要小心,不过犯不着这么跑了。” “对了!”叶青道:“我很担心那个姑娘受不了,咱们打开来,让她透两口气吧。” 柳焦拉住他道:“算了,老大,别丢人了,你的年纪已可做她爹了。” 叶青不悦道:“老夫少妻多得是。” 柳焦哼了一声,一带小驴,独自前行。 叶青忙追上他,嘿嘿笑道:“算了,算了!和你说着玩玩罢了,我不会有这个闲心。” 柳焦冷笑一声道:“有这个心没有,自己心里有数,我要是再不知道你,可是白活了!” 叶青虽是身居兄长,可是对这位拜弟,却是素所忌讳,见状就不再多说了。 二人暂时不再说话,二驴一马,带着叮叮的串铃声音,不快不慢地向前行着。 前行到了永安溪口,叶青忽然发言道:“兄弟,我们还是乘船吧,又快又省事。” 柳焦点了点头,天色很暗,很阴沉,云块很低,低得都好似要压到人头上了。 放眼江上,倒有几艘行船,只是距离甚远,只见江上虽有两三只空船,可是都系着绳子,船上的人也早已人了梦乡了。 要不是二人身边有两箱珠宝,风声太紧,他二人向来作案是不急于赶路的,这一次可以说是破例。 叶青皱了一下眉道:“我们自己划吧!” 柳焦考虑到人马太多,怕小船吃重不起,正自不定,忽见自一旁水面上,撑过了一叶方舟。 这条小船的船头上点着一盏红灯,隐隐可见一个头戴斗笠的人撑着船。 柳焦不由大喜道:“喂!喂!船家!” 这条船在水面上打了一个转,立刻向这边划来,撑船的低声道:“客人要坐船吗?” 叶青大叫道:“正是,快来,快来,我们多给你钱。快!快!” 这舟子一语不发,立刻用船篙,把船身定住了,问:“就三个人呀?” 叶青点了一下头,忽然怔了一下道:“只有二人,你怎说三人呢?” 那舟子嘿嘿一笑,低声道:“我见了三匹牲口,还以为是三个人呢!” 叶青哈哈一笑,手指着那油篓道:“这里面装的是油,你不要弄错了。” 舟子笑道:“是!是!客人快请上来吧,你们要到什么地方?” 柳焦一面拉驴上了船,一面笑道:“尽量地走,能走多远走多远。” 舟子呵呵一笑,又道:“那不是去了极乐世界吗?” 川西双白为他说了这一句话好不扫兴,相互对看了一眼,叶青冷冷一笑道:“小子不要胡说八道,当心老子揍你。” 那划船的呵呵一笑,也就不再答话。 他要帮着拿箱子,叶青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 这舟子笑了笑,又要去拉马,马背上有那个大油篓子,柳焦又道:“唉!你这个人,叫你不要动手,小心碰破了油篓子。” 说着就狠狠地瞪了这人一眼,只见他体态臃肿,皮肤似乎很白,只是因为那顶大斗笠戴得太低了,所以始终看不清他的模样儿。 这舟子哑着嗓子笑了两声,就走到了船尾,一抱双肩道:“那么我就什么也不管了。” 叶青笑道:“对了,你只管行船就是。” 说着二驴一马也都上了船,这条小船,虽较一般的大,可是上了这么多人马,也就显得很满了。 舟子问:“好了没有?” 柳焦说:“行了,你就开船吧!” 那舟子长篙一点,这船就如同箭似的“哧”一声蹿了出去。 双白看在眼中,这舟子,好利落的身手,这和他那一身肥肉大不相称了。 船行极速,不多时已投入了迷漫的水雾之内。约莫有一个更次之久,前面的水面渐渐窄了,而且四周围全是极高的大山。 这种情形,极像长江三峡那种样子。 那舟子始终不发一语,只是他却不时地前瞻后顾着,像有心事。 叶青手指着环峙的大山问:“伙计,这是什么山?” 舟子嘻嘻笑道:“这是括苍山,你们川西,不是也有很多山吗?” 叶青眨了一下眼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川西人?”他说着“呼”的一下,自位子上站了起来。 这舟子若无其事地道:“听客人的口音,我还不知道吗?” 叶青又慢慢地坐了下来。 他们兄弟二人,觉得这舟子有点不大对劲,每一句话,总叫你听得不大自在。 小船穿入了一道窄流,水面窄得很,甚至两岸的藤蔓都能碰到了船篷。 柳焦奇怪地道:“咦?你要划上山是怎么,怎么有大路你不走,却硬往小路上划?” 舟子呵呵笑说:“本来是要划上山啊!” 叶青也站了起来道:“你说什么?” 话犹未完,这条小船,忽地折过了头,“哧”的一声,穿入了乱草丛中,船底“蹬” 的一声,触上了岸,全船都大大晃了一下。 川西双白大吃了一惊,各自大怒。 可是尚不等他们怒火发出来,这舟子已呵呵笑着,纵身上岸。 他回过头,手指二人道:“川西双白,别来无恙,快上来吧!” 二人本是一腔怒火,可是被人家一口叫出了名姓,俱不免大吃了一惊。 二人一前一后相继上了岸,叶青眨了一下眼,细细地打量着这人道:“朋友,你是何人?恕我兄弟眼拙,一时认阁下不出。” 这人哈哈狂笑了一声,一手把戴在头上的大斗笠摘了下来,露出了麻花卷儿似的一头乱发,冷冷地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我到底是谁吧,叶老大!” 川西双白再一细看,不禁“噢”了一声,一时惊得张口结舌。 柳焦半天才吐出了一句:“水母……你没有死?” 水母狂笑了一声道:“今天我们好好地算算这笔账吧!” 草上露叶青后退了一步,这一个突然的打击,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柳焦定一定神之后,冷笑道:“谷巧巧,我们的仇恨齐天,是绝对不能轻易化解的。 这么吧!咱们错过今天,双方也可以找几个朋友见见面。” 叶青也在一边道:“这样好得很。” 水母冷笑道:“你们这是做梦,老实说,我跟踪你们两个东西,已非一日。秦冰闹得我洞庭住不得了,我也要换一换地方,所以……你们那两箱东西,我有意想借用一下。” 川西双白不由面色一阵发青,柳焦冷笑了一声道:“你想不劳而获?” 水母举了一下痴肥的双手,道:“怎说是不劳而获?你们听着……” 她用舌头舐了一下厚厚的嘴唇,嘻嘻笑道:“老实说,这个架我也不大愿意打,有好日子谁不想过?只是这要看你们是否合作了。” 叶青后退了一步,“呛”的一声,弧形剑持在手中,面色极为狰狞地道:“别的都还好谈,你要是垂涎我们已到手的东西,那你是妄想。” 柳焦拦了一下手,皱眉道:“不妨听她说些什么,先不要下手。” 说着,小眼一翻,也冷笑道:“谷巧巧,你应该知道,我们要是怕你,当年也就不去找你了,不过……我们仍愿意听一下你的意见。” 水母怪笑了一声道:“很简单,那两箱东西你们要留下来,还有……” 叶青已忍不住又要下手,柳焦拦住他,冷冷问道:“还有什么?” 水母怪笑一声,用手指了一下小船道:“那篓子里的姑娘,你们得给我留下,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叫她落在你们手中!” 双白对看了一眼,这才知道她跟踪自己二人,果然不止一天,心中是又惊又怒。 瓦上霜柳焦嘿嘿一笑道:“那个姑娘你要留下,我们也不要她,只是这两箱东西,只怕不能给你吧!” “什么意思?”水母也被激怒了。 柳焦忽地一矮身子,紫金旗“呼”的一声抽了出来,他身子遂纵上了一棵高树。他在树上狂笑了一声道:“谷巧巧,想要这些东西也很简单,只要你能把我兄弟打发了;否则的话,你也不必再存梦想。” 叶青手持弧形剑,更是一脸的杀机,目光直直地盯着水母,似想待机而发。 水母嘿嘿笑道:“这可是你们自找的,很好!” 她用手指一下四周道:“这是一块绝少人迹的地方,我三人就在此决一胜负,我老婆子如果输给了你们,自是只有死路一条,否则你二人也休想再逃命!” 她的话方说到此,忽听得叶青一声厉叱道:“你不想活命吗? 第133章 老乞婆!”声到人到,真是快如疾风,身形一落,掌中剑“力劈华山”,陡地直向水母顶门上劈了下去。 可是正当他的剑已到了对方顶门上的刹那之间,忽见水母猛一涨嘴,只听见“哧” 的一声,一股水箭,直向叶青面上喷来。 川西双白以前已尝过她这种水箭的厉害,柳焦忽地叫道:“小心!” 叶青也早已看准了来势,忽地开唇,把自己苦练多年的混元气功,开口吐了出来。 正因为他兄弟练有这种功夫,所以他们才敢至洞庭寻仇。这股气体和眼前的水箭一交接,那水箭就像是冲打在岩石上的浪花一样,霍地卷了起来。 水母见状狂笑了一声,二次开唇,“哧”的又是一口。 这一次水力可较上一次的猛得多了,叶青练的“混元气功”,只可一鼓作气,第二次就不行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能看出这种情形,一时不由大吃一惊,身形一旋,闪向了一边。 可是水母所练的水箭,已尽得《水眼集》中的真传,收发自如已到了左右回转的境界。 叶青身形一偏,这股水箭竟也跟着向右一偏。在早年,叶青是上过这种当的,他不敢用剑去挡,当下厉啸了一声,整个身子霍地拔了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一旁的柳焦从树上燕子似地飞了下来。 他身形向下一落,掌中旗“乌云卷雪”,旗上带起了一股极大的劲力,直向水母面门上兜去。 水母也暗自吃惊,因为他由叶青与柳焦这种劲力上判断,他二人功力,果然是大非昔日可比。当下心中着实不敢轻视,她自从那口爱逾性命的寒铁软剑失去以后,这三年来,又另觅了一口鱼鳞短刀。这口短刀本是五台山空明禅师的护身之物,虽不能和那口寒铁软剑相比,但也是一口罕见的利刃,差下多的生铁玩意儿,也能一削而断。 水母看上了这口刀,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她由《水眼集》中学了一路刀法,名叫“分水八刀”,数年来一直因为自己用的是剑,所以这路刀法,一直无机会运用。 自从她自空明禅师处夺得了这口宝刀之后,这路刀法才为她演习得娴熟,现在这口刀。就像当年的那口寒铁软剑一样,令她十分喜爱。 这时因为川西双白相继地都取出了兵刃,她也就自背后把刀展了出来。 这口刀尺寸较常刀要略短三寸,形状就像是柳树的叶子一样,两头尖,当中宽。它如果被人贴肉背着,不会露出一点痕迹来。 所以水母这一把刀甫一抽出,不禁令双白大吃了一惊,因为他二人自信眼力过人,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们二人也曾仔细地观察过水母,竟是没有发现出她背后还藏有兵刃。 水母鱼鳞刀一抽出,迎着当空的皓月,这口刀身上泛起了点点银光。 随着她族身飞刀之势,这口刀夹着一股极为尖锐的风力,直向柳焦的手上削去。 柳焦冷冷一笑,紫金旗往后一挫,避过了来袭的刀锋,二次抖腕,旗杆上那锋利的刃头子,直向水母那痴肥的心窝扎了过去。 水母谷巧巧一声怪笑,她这口刀向旁一荡,整个身子蓦地腾了起来。 “川西双白,你们的死期到了!”她大声地叫道。随着声音一落,这个怪老婆子已伫立在丈许以外的岸边上,刀刃一打水面,溅起了漫天的水花。 这些溅起的水珠,活像是千点银星,直向川西双白没头没脸地直袭了过去。 叶青因一时大意,为其中一颗水珠,打在了右臂之上,一时只觉得有如金针刺骨一般的奇痛,差一点痛得他叫了出来。 这才知道这老太婆,果然功力怪异惊人,当下冷哼了一声道:“柳老二,我们下手合力围她,别跟她单打独斗。” 他是把水母恨透了,话声一了,身形如同海燕掠波似地,三四个起落,已到了波面,掌中剑摆了一招“夜战八方”的式子,这是为防止对方来犯的刀。 水母长笑了一声道:“猴儿崽子!” 只听见“呛啷”一声大震,二人都是一个回身,叶青急忙抚着自己的剑,就觉得刃口子上,已有了米粒大小的一个缺口。 顿时他就呆了一呆,一时痛彻心肺,这是柳焦已自侧旁飞纵了上来,紫金旗由上而下直劈了下来。 他们三人遂展开了惊心动魄的一场激战,在这四野无人的一小片荒地里,三个人,三口奇怪的兵刃,直杀了个难解难分。 在激战中,双白固然觉得水母技艺精湛,不易取胜,可是水母也觉得自己过于轻估了他们。 她虽是用尽了绝招,只能令二人退缩,要想致胜,也是极不容易。 因为他们到底是二人合手,要想取胜,只有单打独斗,可是双白两口兵刃配合得极为称手,要想分开,实不可能。 如此久战了将近一个更次,双方都已经汗流浃背,仍是不分胜负。 水母久战无功,心中已在动另一个念头了,她知道二人是旱鸭子,足下见不得水的。 她也不愿再打下去了,偏头一望,那艘船仍然停泊在岸边,再向远处水面上一望,水面上波平如镜,没有任何船影。 谷巧巧想到妙处,忍不住笑了。 忽见她用力一劈水面,激起了万点银星,直向二人全身罩去。 叶青团先前吃了这种水珠的亏,见状吓得急速后退,柳焦也向旁一闪。 水母乘势又喷出了一口水箭,“哧”的一声,直向柳焦迎面打去。 瓦上霜柳焦只当她是“黔驴技穷”,所以才又重施故技,当下冷冷一笑飘出丈许以外。 谁知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他们可就中了水母谷巧巧的计了。 就见她哈哈一声大笑,忽地身形向下一矮,双掌齐推,用足了内力,向那艘搁在岸边的船首上推了过去。 她这种内力,又因船是浮在水面上,极易着力,顿时浪花滚滚,这艘船竟为她推出了数丈以外。随着她身形纵起,就如同是一只水鸟似地,飘落在船尾之上。 “小子!再见了!”她狂笑了一声,就手抡起了长篙,运劲一点,小船就像箭似地蹿了出去。 川西双白如此一来,才知是上了大当,一时大吃了一惊,但因为双方间隔太远,鞭长莫及。他二人怪叫了一声,俱是飞纵身子赶到了岸边,叶青恨到了极处,惨笑了一声道:“老乞婆,川西双白与你誓不两立了!” 他说着,一面涉水跑了几步,望着七八丈以外的那一点红灯,抖手打出了一掌铁莲子。 只听“波”的一声,红灯熄灭了,水面上叮叮咚咚地响了一阵,一切遂又归于平寂。 远处传来了水母的笑道:“两个傻蛋,有种来呀,哈……哈哈……” 这么一来,二人可是全傻了。 不言二人直等到了天明,才发现一艘捕鱼的船,这才上岸。且道那个劫舟的水母,干了一手漂亮的活儿,心里真是得意极了。 她的灯光重新燃了起来,飕飕的江风,吹得这艘小船前伏后仰着,不久船行到了宽阔的水面,她是绝不愁川西双白再会追上来了。 第一件事,她把那两箱珠宝,取了下来,改放在舱内,然后她才把那个大油篓子打开来,双手抱出了关在篓内的大姑娘。 水母费了好半天的时间,才把她救活了。在灯光之下,心怡睁开了朦胧的眼睛,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情形,还有眼前的人。 她不由大吃了一惊,吓得她用手捂住了眼睛,惊得“呀”了一声。 水母把她的手分开来,嘿嘿笑道:“姑娘,你不认识我了?” 心怡几乎不敢相信,她又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才讷讷道:“谷……婆婆……你不是……不是……” 水母嘿嘿一笑道:“原来你也以为我死了?告诉你吧,我和秦老儿都没死,只是受了很重的伤。现在,我的身体已完全好了。” 笑了几声她又道:“现在,我什么人也不怕了!” 心怡一下子坐了起来,惊喜地向四面望了一下道:“我……我怎会和你在一起?” 水母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她说:“川西双白两个小辈现在有苦果子吃呢!” 想到得意之处,一身肥肉都禁不住乱颤了起来。 心怡这才明白了,她含笑道:“是你救了我?” 水母呵呵一笑,拍了拍船板道:“你好像身上还有点伤,来,躺下来,我给你瞧瞧!” 心怡着实也倦极了,就依言睡好,水母找到了她的伤处,为她上好了药。 等到一切弄好之后,却发现她竟已睡着了。 心怡这一觉,直到翌日快正午才醒,却见水母正在船尾炒菜。 这时候水母已发现她醒了。她放下了锅,笑着走过来道:“睡够了吧,姑娘。” 心怡望着她道:“婆婆,谢谢你救我性命,只是我有急事,必须要赶回台州。” 水母四外看了看,笑道:“台州不远,你先别急,见到你我很高兴。” 说着拍了心怡的肩膀,伸出一只手道:“还给我吧!你已经拿去太久了。” 心怡怔了一下道:“什么?” 水母笑道:“你为我保管的《水眼集》。” 心怡才猛然忆起,她点点头道:“不错,我还为你好好保存着,待我拿了回来还你。” “很好!”水母笑着说:“我找了你很久,本已失望,却想不到竟会在此碰见了你。” 心怡想到了万斯同,归心似箭,忍不住道:“婆婆,我想上岸回去了。” 水母一笑道:“你不要慌,吃饱了饭,我送你一程,因为我……” 她不大自然接道:“老实告诉你,我真怕你会一去不回来,卷走了我的书。” 心怡怔了怔,冷然道:“你不应该这么怀疑我,我不是那种人。” 水母又怪笑了一声,像哄小孩一样地拍着她的肩膀道:“是呀,我只不过是疑心罢了……看!你又生我的气了。” 心怡不禁也笑了:“你这人真是……” 水母笑得露出了牙床:“说老实话,我最苦闷的是,没有一个朋友。 第134章 姑娘,你能答应我,永远做我的好朋友吗?” 心怡微笑地瞟着她,道:“当然可以,只是人家都说你的行径不大正经。” 水母忽地一瞪双眼道:“你不要听人家胡说,主要是因为我的仇人太多了,所以人家就造谣中伤我。” 心怡点头道:“当然没有是最好,我只不过是这么劝劝你而已。” 她顿了一顿,又接道:“譬如说,后来我也见了秦冰的家人,我知道秦冰是一个好人,他们祖孙二人,打鱼为生,怎会和你有仇?” 水母一张肥脸,涨了个通红,半天才嘿嘿地笑道:“这些过去的事,还谈它干什么? 来,吃点东西,你一定饿坏了吧?” 于是心怡吃了两碗饭,放下了筷子道:“这是什么地方?” 水母摇头笑道:“这地方叫小井,我现在暂时就住在这里。” 心怡问:“这是你的船?” 水母呵呵一笑道:“你问得太多了,姑娘,我在此等你,等你三天,把我的那本书送来,你能做到吗?” 心怡想了想道:“大概没有问题。” 水母笑了笑道:“川西双白他们失去了东西,必定会来找我。” 心怡奇怪地问:“莫非那两箱东西,落到了你的手中?” 水母嘿嘿一笑,极为得意道:“不错,我从他们手中抢来了。” “里面是什么?”心怡问。 水母闻言摇了摇头,道:“这个你就不要多管了,你去吧!” 心怡揉了一下腿,站了起来,问:“我怎么走呢?” “上岸之后,直向南行,有一天多的时间,也就到了台州,你可骑这匹马走。” 心怡点了点头道:“你一直都在这里吗,我再来时怎么找你?” 水母嘿嘿一笑,咧着大嘴道:“你要找我倒不容易,只是你记住,每日晨昏,你只要戴上一顶红帽,在此附近垂钓,我定会寻你就是。” 心怡想了想,就点头道:“好吧!”说着,她就纵身上了岸,又把马拉了下来。 按照水母所嘱,顺着这条驿道,直向南面行去,马行颇疾,等到了午时左右,已到达了仙居县城之内。 天气很冷,肚子又饿,心怡就在一家饭店前停了下来,却见这店门前,拴着一匹全黑色的大马,十分眼熟,当下怔了一下,就拴好马,走进店内。 才一进门,就见迎面桌上,一个人倏地站了起来,道:“姑娘,你原来在此呀!” 心怡吃了一惊,才看出此人,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万斯同。 却想不到在这个地方,竟会见面,她顿时就怔住了,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激动,半天才喜极落泪道:“大哥……是你!” 万斯同左右看了一眼,忙拉过身旁的座位道:“坐下来,我们慢慢地谈。我是专程找你的,现在我总算放心了。” 心怡站了起来道:“我们出去再谈吧!” 万斯同就付了钱,二人走出店外,双双骑上了马,万斯同道:“你可知道川西双白的去处?因为我还要找他们二人,要回一些东西。” 心怡慢慢地问:“什么东西?” 万斯同冷冷一笑道:“是两箱珠宝,这两箱东西关系重大,我一定要为那几个失落东西的人,把它找回来。” 花心怡不由就把马缰勒住了,她慢吞吞地问:“是两个黑色的小箱子吗?” 万斯同点头惊道:“不错,姑娘你可知道它的下落吗?” 心怡想了想,因为受水母的关照,她不愿轻易吐露,反问道:“这两箱东西和大哥有关系吗?” 万斯同长叹了一声,略略把项一公等三人失箱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皱眉道:“这两箱东西,既关系三人的生死存亡,我不能不管,再说那项一公还帮了郭潜如此的大忙。” 心怡低头想了想,叹道:“大哥不必着急,也许我可以帮大哥这个忙,.只是……” 万斯同喜道:“姑娘只要告诉我那两箱东西在哪里,我就有办法取来。” 心怡苦笑了一下,轻轻地摇了一下头说:“大哥,不是我小看了你,要取回这两箱东西并不简单。大哥,你可知道有一个叫水母的人吗?” 万斯同不由吃了一惊,点头道:“我认识她,姑娘,这两箱东西,莫非到了她手中?” 心怡点了点头,万斯同怔了一下道:“这怎么可能?” 花心怡遂把这件事大概说了一遍,万斯同听完之后冷冷一笑道:“姑娘,有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秦冰是我一个忘年之交,为了一件东西,和水母结下了深仇大恨。” “什么东西?”心怡问。 万斯同淡然一笑,遂自身上取出了一个小匣道:“就是这部《水眼集》。” 心怡不由吃了一惊,她奇道:“咦?” 万斯同笑了笑,遂把这部书交到了心怡的手中道:“姑娘不必奇怪,这是我为姑娘清理东西时,无意自枕中发现的。我怕遗失了,所以带在身上,现在见了你,就可还给你了。” 心怡点了点头,道:“我正好要还给她。” 万斯同摇了摇头道:“不!我希望这本书能还给它原来的主人秦冰。” 心怡皱了一下眉道:“可是,我已经答应了水母,我怎能失信于她呢?” “这不要紧!”万斯同想了一下道,“我可以替你去见她。” 心怡想了一会儿,默默地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只是你要答应我,不要和她动手!” 万斯同想了想,笑道:“只怕她不会容我,姑娘,你可以放心,这事情你交给我办就是了,我定不会令你失望。” 心怡讷讷地道:“我怕你不是她的对手,你想,连川西双白尚还不是她的对手呢!” 万斯同心知自己的奇遇她还不知道,当下微微一笑道:“姑娘大可放心,我必定能胜任,你还是先回台州,在台州客栈等我就是。” 心怡含笑道:“谢谢大哥,那么我这就走了。”说着深情款款地又看了他一眼,这才策马自去。 暮晚的昏鸦在水面上翩翩飞起,西方一轮红日给大地换上了一身红色的外衣。 万斯同身披蓑衣,头戴红色的小帽,在水边平竿垂钓。 他不时地目望江心,在等候着一个人。 他开始有些怀疑,会不会是心怡记错了,再不就是水母已经认出了自己。 忽然他发现身后竹林内有了响动,一个人徐徐地向他身后走来,慢慢地,终于站定了。 万斯同平竿而坐,不动声色,可是他相信这人已经站在自己身后,心情未免有些紧张。 良久之后,那人才发出了一声冷笑道:“既来见我,为何不上前答话?” 万斯同把鱼竿向水中一抛,倏地转过身来,哈哈笑道:“谷巧巧,我们久别了。” 在他眼前站立的,正是那个貌相奇丑、高大痴肥的女人——谷巧巧。 水母怔了一下,她实在记不起这看来陌生的面貌,后退一步,冷冷地道:“你是谁?” 万斯同随手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哂道:“花心怡姑娘托我来还你一样东西。” “不错!”水母粗声地说,并且探手而出道:“拿来给我。” 万斯同微微一笑,他遂自身上,把那部《水眼集》取了出来,晃了一下道:“是这个吧?” 水母伸出蒲扇大手,往书上就抓,可是万斯同却又把手收了回来。 水母不由怔了一下怒道:“怎不给我?” 万斯同嘻嘻一笑道:“因为不是你的。” 水母立时鹤发林立,厉声道:“小子,你要戏耍我吗?你真是活腻了!” 方斯同把书随手丢在一边地上,水母立时纵身过来捡拾。 可是万斯同却哈哈一笑,双掌霍地平推了出去,只听见“哧”的一股疾风。 水母那么重大的身子,吃他这种内力一逼,竟不由自主地一连后退了四五步,方才拿桩站稳。当下不禁大吃了一惊,遂见万斯同手指着地上的《水眼集》道:“水母,这部《水眼集》就在这里,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我们不妨比较一下高下,你如胜我,这部书自然由你取去,否则却要归我处理。” 水母嘿嘿一笑,错齿出声道:“小畜生,你休想要这部书。” “我本来不想要。”万斯同冷笑一声道:“我只是要把它给我的老朋友秦冰。” 谷巧巧不由怔了一下,她面色紫青地打量了万斯同一眼,发出了一声极难听的怪笑。 万斯同笑道:“水母,你可曾记起来了?” 谷巧巧这时面涨通红地道:“我记起来了,那夜我和秦冰老儿约斗时,是你在一旁助他可是?” 万斯同点了点头道:“正是我,水母,你那口寒铁软剑,也在我身上。只要你胜了我,我愿一并还与你,只是你如落败了,却得心甘情愿地服输。” 水母气得全身发抖,她记起了断臂之仇,如非是心怡那日救了自己,纵不死在湖边,也将要落成个残废。现在这个仇人,就在自己眼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他了! 当下一声怪笑道:“这办法很公平。” 万斯同冷笑道:“水母,条件并不止此,还有你从川西双白手中所得的两箱东西。” 谷巧巧翻了一下眼,口涎四滴地道:“这是那个姓花的姑娘告诉你的?” 万斯同哼了一声道:“是川西双白告诉我的,怎么,你可愿意?” 谷巧巧毫不考虑地点了点头道:“一切都随你。” 她说着足下慢慢地向前移动着,万斯同伸手笑道:“慢来,水母你看看。” 他说着自腰上,把那口寒铁软剑抽了出来,含笑道:“这是那口寒铁软剑,我把它放在地上,只是你的那两箱东西呢?” 谷巧巧乃是一个经不得激的人,闻言满头乱发,蛇也似地颤动着。 她大声道:“我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万斯同笑道:“我不能相信你,因为你是一个惯于说谎的人。” 水母气得全身发抖。 万斯同不缓不急地道:“你曾经偷了八指佛僧弘忍大师的东西,你和你父亲都是不讲道义的人,我怎能信得过你?” 第135章 万斯同这话,是有意激她,说得极为刻薄,水母聆听之下,果然难以消受! 这件事,数十年来,一直是她内心的一件隐秘,平日想都不敢去想,更不要说被人当面揭穿,挖苦。 一时之间,只见她面色变得极为苍白,肥脸上滚动着大颗的汗珠!她身子抖了一下道:“小畜生,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万斯同见状,心知自己这几句话,已触动了她的要害,当下淡淡地道:“这一点你倒可以放心,这件事很少人知道,我不会对人说的,莫非不对吗?” 水母惨笑道:“你说的句句实言,正因为如此,所以今天,我是万万不得放你活命……你等一会儿。”说罢,回过身子,“扑通”一声,纵身入水,随即无踪。 万斯同心中虽是有些紧张,可是他自信有把握战胜对方,所以并不害怕。 他目视着薄冰初化的水面,在水母偌大的身躯落水之时,仅仅炸开了一条水纹,刹那之间,又归平静,心中甚为钦佩水母这一身水里的功夫。 望着水面,正自发愣,忽见近前浅水处,冒起了一个水花,重新现出了水母的身形。 在她的两腋下,各夹了一个黑漆箱子。 箱子似乎相当沉重,水母把它们小心地放在地上,起身道:“小辈,你可看到了,你如胜我,这东西就任你拿去。” 万斯同点头道:“这么说,我倒是错看了你了,这两箱东西,并不是我要,而是物归失主。” 水母怪笑道:“只要你能胜我,这两箱东西就是你的了,你要怎么和我较量,快说!” 万斯同冷冷一笑,他转过身子,忽见他张开了嘴,吐了一口白气,那白气初出口时乱如雾,可是刹那间,却结成了一道粗有儿臂大小的气柱。 看到此,水母已不禁面色大变,遂见这股白气,随着万斯同一声闷哼,匹练似地,直向水面上射去,眼见那静静无波的水面,吃这股白气一逼,竟兴起了一股浪花! 万斯同身形半蹲,面呈赤色,眼看着那道气柱在水面上开了尺许宽的一条空隙,直入水底,一任水面浪花翻卷,却不能使分水复合。 万斯同即运功将出口的真气收回,脸上带着微笑,转向呆若木鸡的水母道:“你只依样施来,我就服输,任凭你发落。” 水母一时间脸色猝变,连连后退了几步,先前的干云豪气,荡然无存。 她知道对方所施展的功夫,乃是失传武林已近三百年之久的一种内气功夫,名唤“分水功”。施功之人,如无空指毙人的极上功力,万万是不能施展。 水母谷巧巧乃是个十分机智的人,她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更不要说是必败的仗了。 良久之后,她黯然地点了点头道:“今天我总算开了眼界了,我不如你甚远。” 说话之时,她上下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因为数十年来,真正令自己心悦诚服的,这青年还是第一人。 万斯同微笑道:“这么说你是服输了?” 水母似乎已经呆住了,万斯同谅她也不敢和自己动手。当时就走过去,把那两个小箱子提起来,觉得极为沉重,料定必是原物无疑。 他望着水母正色道:“这两箱东西和这本书,我都归还原主,我们之间的仇恨,也一笔勾销。你如不服,可到雁荡去找我,随时随刻我都候教。” 谷巧巧脸色涨成了猪肝的颜色,看样子似像要哭,半天她才咬了一下牙道:“这些你拿去吧,只是你的大名是……” “万斯同!”万斯同随口答应了一声。 谷巧巧身形腾起,只听“哧”一声,水面上再次炸开一道水纹,就不见了她的影子。 当一切都顺利完成之后,万斯同和花心怡带着一种别样的心情,开始上路了。 两匹马,八只蹄子,得得地在碎石路面上响着,他们都有种说不出的心情,紧紧地拘束着自己,好像各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一样。 走了一程,他们仍然默默无语。 姑娘已经改了装束,她披着一领紫色的长披风,鹿皮小蛮靴,长长的剑鞘垂在马鞍前面,不时铿锵有声地响着。 她那粉色的小脸,在这种严寒的西北风里,显得更娇艳红嫩,两弯蛾眉之下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在凝视瞟睨的时候,真能把你的魂给勾出来。 尤其是当万斯同偶尔地注视她时,她回报的那种多情温柔的笑容,就不由自主地令他想到了那远在天台的花心蕊。 甚至于可以这样说,她比心蕊似更妩媚、更动人。 两匹马并鞍联辔地行着,朝日的旭光,把他们的身影长长的映衬在地上。 而花心怡,也是一个品行端庄、极知自爱的女孩子,她对于万斯同的热爱,只是深深地放在内心里,生怕叫对方看出来笑话自己。 可是天下任何事情都好遮瞒,唯有感情,那是没有办法掩饰性的。 也许你可以掩饰一时,但你绝不能终久地隐藏,更何况有情人都较常人更为敏感,那真是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万斯同和花心怡,正是这样的。 心怡此时的心,真有如一团乱麻,她渴望着赶快回家,重整家门。 她更渴望着能与万斯同终身厮守,然而她知道,万斯同此时所负的任务,只不过是护送自己回家而已。 因此只要自己一抵家门,他的责任也就没有了,他就会抛下自己去了…… 每一想到这里,心怡内心就有无限的离愁,她是舍不得离开他。如今,在这甫抵家门的时候,这种害怕的心理就更浓了。 她渴望着万斯同能进一步地向自己表示,表示出他的情意,那么自己也就好顺水推舟,一吐自己的私衷了! 可是相反的,万斯同反倒是更加冷落了。 心怡曾不止一次地发现他一个人每当黄昏的时候,那种伫立痴望的表情。 他寂寞得很,他是需要爱情的,然而倔强的人,一切都是倔强的。 在许村小住了一天,第二天,天气更冷了,虽没有下大雨,可是瓦檐上、小桥上都遍布着厚厚的一层霜,朔风吹得凛冽了。 第二天的清晨,他们出发了。 两匹马,带满了东西,顺着通山的道路,徐徐地行走,午后,他们来到了黄山。 在日落西山的时候,他们来到了阔别已久的那幢阁楼。 “到了!”心怡翻身下了马。 看到这座楼,她不由想到了妹妹和母亲。 如今阁楼依旧,人物全非,正是:“燕去楼空,佳人何去?” 万斯同帮着她把东西自马上取下来,见庭院里已积满了落叶,可以想像到,房间内定也是蛛网遍布,面目全非了。 然而事实却小有差别,当他们推门走进去时,却发现楼下各物和昔日一样地陈列着,一样的清洁。 心怡吃了一惊,讷讷道:“这里莫非有人来过了?” 万斯同摇了一下头道:“不会吧,谁会找到这里来呢?” 可是他们立刻又发现到更奇怪的事了,鼻中也嗅到一些特别的香味。 在大厅的一角,他们看见置着很大的白木供桌,桌上列有八盆菜肴干果,尚还点着两根白色的素烛,光色昏黄,闪闪摇曳。 案头正中,尚燃着一个三足小鼎,飘着阵阵的檀木香味。 二人脸色为之一变,匆匆行到供桌之前。 却见正中墙上,悬有一张画像,心怡一眼就看出那是母亲的画像。 一旁尚立有供签,其上写着: “先妣花氏之灵位 不孝女心怡心蕊叩立” 心怡忍不住眼泪籁籁滴了下来,她再也忍不住唤了一声:“娘……” 一时扑到供桌前大哭了起来,万斯同也不禁在一旁唏嘘不已。忽然身后一个颤抖的声音道:“姐姐……同哥……” 二人大吃了一惊,猛一回头,却见心蕊一身白衣,头发披散地站在楼梯的梯口。 心怡呆了一下,讷讷地道:“妹妹……” 她二人忽然扑抱在一起,大哭了起来,万斯同伤心地上前道:“你们不要哭了。” 又问心蕊道:“亮弟呢?” 心蕊眼泪模糊地抬起头道:“同哥……过去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 万斯同笑了一下道:“现在不要再谈这个……过去的就算了……斯亮呢?” 心怡也惊觉道:“他没有跟你来吗?” 心蕊摇了摇头:“我是……一个人跑出来的。姐姐……”她激动地道:“妈是被他们给逼死的,我恨他,我不能再跟他……” 心怡吃了一惊,她看了万斯同一眼,叹道:“我们上去再慢慢谈。” 万斯同这时心如刀割,因为另一宗不幸的事儿,终于又产生了。 他一言不发地扶着她姐妹二人上了楼,坐定之后,心怡道:“妹妹,这件事我也曾听大哥说过了,老实说,又能怪谁呢?只能怪你当初太任性,太不听话……” 心蕊抽搐道:“姐姐,我错了。” 她忽地伏在心怡的身上痛哭失声道:“姐姐,你原谅我吧!” 心怡的泪像珠串似地落了下来,她双手把妹妹抱起来,道:“你不要伤心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只是不幸的事情,千万不要再发生了。妹妹,你也要原谅妹夫,因为他也是为了爱你。” 心蕊泪下如雨,只是伏在椅子背上哭。 这么冷的天,她只穿了一袭单衣服,头发散乱,那样子就像是一个鬼! 万斯同和心怡看着她这种样子,都不禁伤心。心怡取过了一件衣服给她穿上,一面含笑道:“你不要哭了,我姐妹总算见了面,这是一件喜事。” 心蕊就擦干了眼泪,她脸上带着笑,看看心怡道:“姐姐,你什么时候跟同哥结婚?” 这一句话直问得二人都不禁一呆,心怡的脸一时就像红布一样。 她看了万斯同一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万斯同含笑道:“心蕊,不要胡说……没有的事。” “你们……”心蕊张大眸子道,“难道你……你不爱我姐姐?” 136 01毁誓下山独闯魔宫 你可曾独居荒山? 你可曾骨肉分离? 你可曾遭受到亲情的背叛? 你可曾饱受痛苦的折磨?久历失望、寂莫、惆怅、愤怒——这么多眼睛看不见的敌人的侵袭? 这一切的不幸,你一定不曾遭受过。 大多数的人都不曾遭受过。 然而这个不幸的女人,“紫蝶仙”花蕾,却统统都尝到了。 最先是她次女花心蕊为“爱”出走,紧接着长女花心怡奉命寻妹,也是去而不返——两个原先形影不离,唇齿相依的可爱女儿,就这样地离她而去了。 正当她愤怒难遣、愁极无聊的时候,一个失意的青年人,来到了黄山。 这个青年名叫郭潜,他的来意,是专程把她两个女儿的近况和遭遇告诉她的。 她听得的事实是:次女心蕊——无耻、淫贱、私婚;长女心怡虽然玉洁冰清,却依然脱不开为“情”所折磨,她似乎情有所钟,苦苦地迷恋着一个人——万斯同。 “紫蝶仙”花蕾悉知这一切事实,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虽然她在入山隐居之初,就立下了“永不出山”的誓言,但是,如今为了她这两个不听话的女儿,为了匡正她花氏一门在武林中的“自负”和“盛誉”,她不得不背弃此誓言,决计要将两个女儿带回山上,以正家风。 当然,这么一来,却又牵扯出另外的几个人来。 第一个深为她所痛恨的是葛金郎——这个胆敢与她次女花心蕊私自成婚的小辈。 葛金郎据说武功高强,而造就他一身武功和“天不怕地不怕”个性的人,毫无疑问的就是他父亲“鬼面神君”葛鹰。因此,葛鹰便自然而然地成为花蕾第一个要找寻的对象。 提起“鬼面神君”葛鹰这个人,凡是在武林中略具见识的人,都不会陌生。他的一生,包括他诡异莫测的武功,在武林中被引为“传奇”,脍炙人口。 据说他自幼在高丽遇见了一个异人,收归门下,学成了一身绝技,和他同时从师的尚有一人,这人较葛鹰略长,名叫莫老甲,绰号“西天一怪”,也是一个极难缠的人物;只是这莫老甲却远居青海,从未涉足中原罢了。 “鬼面神君”葛鹰与“西天一怪”莫老甲,二人虽是生性残忍,技艺超人,却因为生性怪癖,不喜人群,所以直接受他二人毒害的人并不多。人们对于这两个怪人所谈论的一切,不过是些捕风捉影之谈,却很少有人见过他们的庐山真面目。 可是他二人却是极具奢侈,着重浮华享受之人。莫老甲开府青海在此从略,而这个葛鹰在天台山的一切,却是不得不谈一谈了。 天台山是浙省有名的大山,位处天台县之西北,它和普陀、雁荡在浙省是三座最负盛名的山岭。 这座山形势高大,西南接括苍、雁荡,西北接四明、金华,婉蜒东海之滨,风景极为绮丽。北有石桥,长数十丈,展两岭间,望之如龙蛇行空,自古皆为飞仙所居住之处,它的超拔可想而知了。 自从鬼面神君迁居此山以来,这魔头倾其百万家资,变卖了无数得自天竺高丽的珠宝,在这座山上绝峰的大回岭上,兴筑了一座可以媲美帝王的宫殿,号其为“上丸天宫”。 这上丸天宫自此,就成了武林一支极负盛名,而玄奥莫测的武林别宗。 数十年以来,上丸天宫的门人,是绝少涉入江湖的,可是知情者,对他们却是丝毫不敢轻视。因为凡是来自天台山上丸天宫的人们,无不有一身惊人的绝技,因此他们在武林中的声价,一直是很高的! 也就因为如此,那鬼面神君葛鹰,更加养成了一副骄傲狂横的个性,他自诩的身价,比王侯还要高。 这一天——也正是一个深秋的日子。 天台山下,来了一个四旬左右的妇人,这妇人生得峨眉淡扫,杏目含威,也许她本来的岁数已过五十了;可是看起来,她还是有相当的风韵。尤其是她头上的黑发,仍然是那么地黑、密,只是她面上蒙有一层薄纱。 她上身穿着对襟的紧身小缎袄,另加一领紫色的纱质披风,下身是八幅风裙,腰肢十分婀娜,足下是一双粉底双凤鞋,看上去不染纤尘。 这妇人并没有骑马,也未乘轿,她一路来到这里,宛似游山玩水一般,引得一般路人对她十分注意。因为那时一个妇人,是很少出门的,更不要说是游山玩水了。 由于她看起来,又不像是小家妇人,穿着仪态,纵是朝廷命妇,也不过如此。 在离上丸天宫约有百丈左右,这妇人就停下了,她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座巨大的宫院: 天宫的大门,高有四丈,一列的水磨砖墙,围出去足有二十丈方圆的范围,真是好大的气派。 妇人面现鄙夷地冷笑了笑,她缓缓地摘下了蒙在脸上的那块面纱,又把肩上的披风解开,才发现她背后系着一根长有二尺许的翠萧。 也许是走了太多的路,她觉得有些累,就在这山峰上,让徐徐的风吹着,黑色的长发,飘动起来,就像是一片云。 妇人睨目宫门,再次冷冷一笑,心中却想道:“鬼面神君在江湖上是成了名的老辈人物,我今虽是问罪来此,却也需顾全些礼貌才是,且等我养好了精神再说。” 想着遂放目山下,但见行云片片,都在山半飘浮,断岭处丛生着醉人的野兰和百合,当真是人间仙土,比之自己处身黄山,却不知又美上多少倍了。 她这么深思着,心中不禁浮上了一层莫名的惆怅,愈觉得自己岁月磋跎,山居二十年来,青春已去,如今已是将垂垂老矣! 想着不禁长叹了一声,只觉得自己既已封剑黄山,并曾发下了誓言,如今为了爱女,却不得不毁戒下山,仍然免不了争强斗胜。 此刻找到了这上丸天宫,那鬼面神君葛鹰,乃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难惹人物,自己孤身前来,虽是技高胆大,却也胜负未卜,思来怎不令人烦闷。 她愈想愈气,归根结底,都是花心蕊这个无耻丫头惹出的祸患。今日胜负且不去说它,这个女儿,自己是断断再也不能容她活着现丑人间。 想着,她那张原来就十分白皙的脸,此刻更加显得苍白而无丝毫血色了。 忽然,由上丸天宫的正门内,步出一双白衣少年,这一双少年,由年岁上看来,仅不过二十五六,各着一件白短半袖衫,下穿白色短裤,长仅齐膝,赤足麻鞋,打扮得十分怪异。 二人步伐一致,行走极快,一直走到了妇人身前的数丈距离处,双双站定了身子。 妇人这才看清了,他们腰上,每人都悬有一口样式怪异的短刀,心中一动,知道这定是上丸天宫的门人,自己原要休息一刻,也怕不能了。 当下望了二人一眼,微微笑了笑,二白衣少年,却是昂然不动。 其中一个面色较黑的少年,口中哼了一声道:“妇人,你是哪里来的?” 那另一少年又推了他同伴一下道:“你何必问她这些?” 137 说着遂把面色一沉道:“此乃上丸天宫葛真人修真之处,向来不许外人涉足附近,你一妇人,怎么如此大胆,竟敢在此浏览……” 他在说话之时,妇人已面现不快,但并没有立刻发作,一只手缩入袖内暗自摸索着。 那白衣少年见状后退了一步,又接着道:“念在你是一无知的妇人,我们不对你如何,你快走吧!” 他话方说完,那妇人已自抽中,摸出一红色缎质的拜帖,同时站定了身子,笑吟吟地说道:“很好,这么说,葛真人在家了?” 那黑面少年短眉一挑,道:“你是何人?” 妇人蛾眉一挑,却又和颜悦色地把手一挥,掌中那张红帖,却如一支利箭似地,直向那黑面少年面上飞去。 可笑那黑面少年,一时不明所以地慌了手脚,这枚纸帖,疾飞如箭,无巧不巧,正射在了他的脸上,顿时只痛得他口中“啊呀”了一声。 他身旁另一少年,见状吃了一惊,猛然后退了一步,大声叱道:“大胆的女人……你……” 妇人却冷冷一笑道:“我的名字,在那张拜帖之上,你们一看即知。” 黑面少年用手捂着脸,由他指缝间滴出了点点鲜血。 他手指着妇人道:“师兄,不要饶她,这女人有些名堂,她伤了我了。” 被称为师兄的白衣少年见状似也吃了一惊,因为对方竟能以一张薄薄的纸绢,打得师弟皮破血出,分明她是有极为厉害的内功,否则何能如此? 当下他冷冷笑了一声道:“放心,她跑不了。”一边说着,遂自地上,把这张名帖拾了起来,见上面是四个核桃大小的字迹:“花蕾拜访。” 少年从师未久,“紫蝶仙”花蕾是昔年成名的人物,由于二十年来未下黄山,差不多的武林人物,早已把她忘了,他们自是不知。 他们师徒自居天台以来,一向是目中无人,夜郎自大,对于一些盛名人物,或多或少还讲一些交情;至于一般所谓无名之辈,哪会放在目中。 因此这少年猛见花蕾之名自己不知,心中已存轻视之心,再见师弟为其所伤,不禁怒从中来。 他把这张名帖,往腰中一放,嘻嘻哈哈笑了一声,道:“我道你一个妇人,怎有如此胆量,原来是会一些武功,这就好说了。” 他说着对那黑面少年怒道:“我们是好意劝说,这女人竟敢暗箭伤人,她既是来拜见真人,怎敢对我等门下弟子如此无礼,今日我们倒要给她一些厉害,也叫她不要小看了我上丸天宫的弟子,当是好欺之人!” 黑面少年为花蕾上来镇压住了,此刻为师兄这么一说,不禁勃然大怒。 他口中大喝一声:“我先打了你这贱人再说!” 说话间身子已自腾起,同是抖起双掌,直向花蕾当胸猛劈了过去。 另一少年因见他上来太过轻敌,对方站立又是一悬崖之边,这种猛扑之势,一个不妙,就有粉身碎骨之虑。 当下喝了声:“且慢!” 即见那妇人霍地身形一纵,拔起有八九尺高下,却又电也似地往下一坠,正落在那黑面少年的背后,反手一掌,叱道:“去!” 黑面少年竟是难以躲开,被她这轻轻的一击,嘴里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直向悬崖之下坠落下去。 只不过是举手之间,即了却了一条生命。 这种厉害的手段,上丸天宫中弟子,还是第一次眼见,另一少年不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一时惊愕得呆住了。 忽然他跺了一下脚,回身就跑,同时口中大声呼道:“你们来呀!” 可是,他身子才跑出了七八步,就为愤怒的花蕾,自其身后赶上,一指把他点倒在地。 他们这种动手的情形,早已惊动了门内诸人,一时众声喧哗,人影晃动里,已有七八条疾劲的人影,风掣电闪一般地扑了过来。白衣闪动,“唰”的一声,已把这位来自黄山的妇人围了个紧。 “紫蝶仙”花蕾乃是久经大敌的人物,自不会为这种气势所慑。 她面若春水,笑容可掬地双手互握着,格格一笑道:“你们是来干什么?” 群声哗然之中,一个四旬左右的道人,忽然蹿身而出,他对着花蕾打了一个稽首,冷笑一声,道:“足下是何人?请留下名来。” 花蕾哼了一声道:“我的名帖,在这位小道友的身上,你可取来看看。” 道人怒目地瞪着她,一绺羊须被风吹得飘向一边,他手上持着一口明晃晃的宝剑,闻言冷冷地道:“四明,你去你师兄身上,把那张名帖找来。” 立刻就有一短衣少年答应了一声,闪身而出,在不省人事的师兄身上,找到了那张大红的名帖,他双手捧上与这位道人。道人接在手中,先是冷冷一笑,待看了一眼,面色立变,就见他点了点头道:“原来阁下竟是大名鼎鼎的紫蝶仙花蕾施主,真是失敬了!” 花蕾冷笑了一声道:“不必客气,我是来拜访葛真人的,不想……” 她回身指了一下,接道:“这两个奴才竟欺我是一个妇人,我才略微处置他们。” 道人嘿嘿一笑道:“施主,你处置得太过火了,你可知我那师侄,已为你打落涧底而丧生了么?” “这也是他自找的!”花蕾说,“怨得谁来?” 道人面上立带怒容,可是仍然强忍着愤怒,哼了一声道:“施主找家师,有何见教?” 花蕾道:“见他之后,我自有交待,你不必多问。” “哈……”这道人狂笑了一声,一摇掌中剑道:“你不说出根由,贫道是不便往里面传的,因为家师刻下事忙,无暇分身。” 花蕾冷笑了一下道:“本来用不着你们往里传,我自己找他去。” 说着举步就向前走,但她身子四周早已为人团团围住,此刻往前便走,如何使得? 立刻就有一短装少年举掌向她打来,花蕾狞笑了一声,骈二指向这少年肩上就点。 那少年知道厉害,倏地向后一退,花蕾因而闪身而出,中年道人见状大怒,一挥手中剑,猛地扑了上去,他口中大声道:“姓花的,你给我留下!” 口中这么叫着,这道人足尖在地上一点,已纵身上去,掌中剑“笑指天南”,倏地亮起了一点银星,直向着紫蝶仙花蕾背后扎去。 这时其余的十数个弟子,早就抽出了短刀,“呼”的一声,把大门封了个紧。 紫蝶仙面现鄙夷,她手中这时尚拿着那方用来遮面的丝巾,霍地一个转身,那方丝巾已经抡成了剑也似的直,直向道人手中剑上挥去。 原来这道人乃是鬼面神君座下第七弟子,道号伺明,剑术上已有神君六分真传。 此刻他看见花蕾以巾为剑,居然敢向自己剑上挥来,心中就知这女人绝非易与之辈,心中先就存下了戒心,恐其有诈,不敢让她丝巾缠上。 他口中厉叱一声,左手剑诀一领,右手中长剑向后一挑一崩,宝剑“唰”的一声,一式“醉里挑灯”,把长剑撤了回来。 他足下是丝毫不敢停留,长剑收回之后,身形跟着一个疾转,踏中宫走洪门,剑如长虹二次刺出,直取花蕾肋下。 “紫蝶仙”见这道人还有几分实学,剑招出式不凡,一望即知受有真传,当下不敢怠慢。 她微微一笑,手中丝巾二次击出,像条彩蛇似地向伺明道人剑上缠去。 伺明心中冷笑忖道:“就令你缠上又有何妨?” 思念之中,长剑已为丝巾缠住,道人力贯单臂,全力向后一夺,长剑竟被夺了出来,可是一条右臂却是齐根酸麻不已。 这才知道果然厉害,自己在她手中时候一长,必定讨不了什么好去,心中正在打着主意,对方丝巾却又横胸扫来。 伺明道人“跨虎登山”式向前一跨,掌中剑绕起了一片剑光,以“力劈华山”式,直向花蕾头上直劈了下来。 花蕾想不到道人居然这么厉害,于是手下也就不再留情,下手更毒,再也不心存客套。 遂气充丹田,身形看似纹丝不动,可是待到对方剑刃已离她肌肤寸许的刹那,才见她倏地向外一闪,把身子闪开半尺。 看来可真是险到极点,伺明道人的剑身,擦着她的衣边直劈了下去。 伺明道人剑一挥下,已发现不妙,奈何剑上的力道太猛,如拼命撤回,势将露出破绽,急得他左手猛地向外一分,用擒拿式中“分手夺缰”,直向花蕾腕子上叼去。 可是紫蝶仙花蕾胸有成竹,怎会容他得手? 138 道人这种招式在拼命,却未想到已犯武者大忌,因他双手不同方向运力,已动摇了下盘根基。 就在同时之间,即见对方腰肢一扭,右腕微抖处,手中彩带长虹闹空似地一个疾转,伺明道人再想问避哪里还来得及? 这条丝巾就像一条蛇似地,“呼”的一声,缠在了他的腰上。 随着紫蝶仙花蕾的一声清叱道:“去!” 伺明道人整个身躯,竟似一只链子锤似地,被抢了起来,紧接着,花蕾向外一抛一抖,就像一根滚木似地,滚了出去。 “叭哒”一声,直被摔出了丈许以外。由于紫蝶仙花蕾所施的劲力着重在侧旋之力,是以道人就想定住身形也是不易。 这一下正甩在了道边的一堆乱石之间,直把道人摔了个头破血流,一身衣服也都破了,一时再也无法爬起,就连手中的那口长剑也扔落在一边。 四下白衣弟子,见状纷纷惊呼了起来,有两个人疾速地上前去搀扶跌伤的道人,剩下的十余人,只听得带头那人一声呐喊,全数涌身而上。 花蕾冷笑一声,并不慌忙地运用手中那条丝巾,时快时慢,时进时退。 那条细软的东西,在她手中,有时作剑,有时作鞭,有时却如一条带子缠人下盘。 不大的工夫,只闻得一片砰砰碰碰之声,十来个短衣弟子,竟为她摔得鼻青脸肿,手中兵刃全数脱落,呼叱叫喊之声,更是闹成了一片。 是时由大门之内,又纷纷跑出了许多人来,这些人有的穿着白衣短装,也有的身着青色道袍,上丸天宫中两代弟子,竟有三分之一都跑了出来。 此刻那十数个白衣短装少年早已为人搀了下去,场地中却多了四名青衣道长! 四道长的身份似和先前那伺明道人是同一辈份,都是“鬼面神君”葛鹰座下弟子。 他们闻讯赶来,目睹这个妇人,只凭一条彩带,即把自己门中弟子十余人打得这么七零八乱,俱不禁愤怒填胸。各自怒叱着扑身而前,四口青钢长剑,把紫蝶仙花蕾团团围住。 花蕾见状,益发抖擞精神——平心而论,她之所以如此,旨在扫一扫葛鹰的面子,倒也并非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怨! 这时眼见对方人愈来愈多,前仆后继,竟想依仗人多,来逼迫自己。尤其这四个道人,更像是身手不凡,自己虽是艺高胆大,以一敌四,倒也不知是否能够“稳操胜券”了。 她遂冷叱一声:“且慢。” 四道人一齐止步,其中一人嘿嘿笑道:“你这妇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花蕾寒着脸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一群东西!哼哼!我看你们还是知趣一点的好!” 那道人一阵狂笑道:“你服输了么?太晚了,除非你跪在地上给我们磕上几个响头,叫我们把你带入宫内,面请真人发落,否则……” 阴森森地一笑,这道人举了一下掌中剑,又道:“道爷剑下,可是断断饶你不得。” 花蕾一笑道:“是么?” 却见她背过手来,把背后那支洞萧给解了下来,四个道人,立刻觉出不妙,大吼一声,足下同时上步,撩剑就刺,却是又晚了一步! 花蕾自幼从武以来,惯施一支翠萧,成名以后,她却是极少使用,此时一经施展,无异如虎添翼,自是威力可观! 当下只听她娇叱一声:“去!” 即见她长萧抡处,透着一股尖锐劲风,为首道人虽是剑已刺出,可是花蕾的出手,竟是比他快了一步,只听得“叭”的一声。 这一翠萧,不偏不倚,正正地打在了道人的头上,那道人先是一怔,随之长剑落地,最后才“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下余三名道人,见状俱都吃了一惊,呼啸了一声,各自挺剑而上。 三口剑把花蕾团团围住了;并且由不同的方向,把剑刺出去,可是,紫蝶仙花蕾长萧在手,她是不会把三人放在心上的。 只见她从容地进退着,掌中这支翠萧,更是指南打北,点、挑、崩、打、砸,对方三口剑虽是连连逼进,却连她身子也沾不上,到了第九式上,其中一个道人,又为花蕾长萧点中了“肺腑穴”,顿时翻身栽倒,不省人事。 下余的二道人立刻现出了极度惊慌的神态,因为他们见这个妇人下手极毒,所点穴道俱是人身大穴,一经点上,哪怕是为人救活了,也只怕要落得残废终生。 所以他二人对敌之时真是战战兢兢,二道人一名伺烛,一名伺秋,双剑勉强地支持了十数个来回,可就明显地不行了。 伺秋道人忽地跳出圈外大声道:“停手!不要打了。” 花蕾手中洞萧,此刻已将伺烛长剑撩开,闻言退后一步,微微冷笑道:“怎么,你等是服输了么?” 伺秋苦着脸道:“你这妇人,到底是谁?” 花蕾寒着脸道:“我已报名数次,现在没有工夫再说,你们如不为我去通告葛鹰,我就一路打杀进去,看看你们能否阻拦得住!”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因为这女人太厉害,如果再打下去,二人非送命不可。 他们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宫门之前,已经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俱是本门三代弟子,赤臂裸膝,一个个气势汹汹地往这边看着。 可是他们没有一个敢妄动的,因为他们眼见着这妇人,像是凶神附体也似,手中那支萧碰着谁谁就倒霉,连本门二代弟子,也有三名负伤倒地,他们就不用再现眼了。 二道人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已自了然,知道这些弟子们就是上,也只有白赔上几条命。 伺秋咳了一声,干笑了两声道:“我们去为你通禀一声,自无什么不可,只是打伤打死了我们门下这么多弟子,却叫我们如何交待?” 他一边说着,尚自频频皱眉,伺烛道人也苦着脸道:“你这样凶神附体似地上门,哪里像是一个求见的客人?” 花蕾细眉微挑,冷笑一声,道:“谁说我是上门求见他,我是来找葛鹰算账的。” 道人面色又是一变,互看一眼,心说:好大的胆子,竟敢来找师父拚命?伺秋黄眉一耸,立刻就笑了。 他内心也就不再害怕,心忖着:既如此,师父就再不能装聋作哑了,反正我们打不过,你是非出来不可了。 当下点了点头道:“这么说就好办了,我师父葛真人最喜欢有功夫的人;尤其是你一个妇人,能有这种功夫,他必定很看得起你。只要你能胜过他老人家,这些人也都算是白死白伤了。” 伺烛怒目道:“师兄,她既是师父的仇人,我们绝不能饶她。” 伺秋心中暗暗叫苦,暗忖道:“你还鬼叫个屁呀!凭咱们两个人行么?我这半天好话算是白说了。” 想着就狠狠地瞪了伺烛一眼,正想先敷衍对方一下,一面好待机派人送信。可是已经晚了,花蕾早已纵身而上,一支飞萧直向伺烛面上点来。 伺烛倚仗人多,又听对方是师父的仇人,他就胆子大了,这时花蕾长萧点来,他冷笑一声,抡剑直向花蕾腕子上斩去。 他内心暗忖着,自己兵刃较长,这么出手,起码可令对方即刻退身。 可是花蕾并非如此,她却仅仅分出一手,直向伺烛的宝剑弹去,只听得“当”一声,那么劲道锋利的一口长剑,竟为她一指弹到了一边。 伺烛大吃一惊,再想退身哪里还来得及?又是“当”的一声,这一萧,正点在了他正中脑门之上,他连“啊呀”两个字都没有来得及喊,已翻身栽倒在地。伺秋见状吓得“啊”了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一阵云板之声,自上丸天宫之内传出,门外众位弟子无不面现紧张,纷纷回顾,那持剑的伺秋道人,忽然向旁一跳。 他面现惊慌地一面摆着手道:“请不要再打,家师要出来了。” 他生怕花蕾在这一刹那间伤害自己,连连后退着道:“你不是要找家师么,他老人家现在出来了,你看着办吧!” 紫蝶仙花蕾哼了一声道:“我原是来找他的,他来得正好!” 139 她说着遂垂下萧来,身形后退了几步,面向着大门,要见识这位名噪武林的上丸天宫的一代老怪,是怎么一个人物。 那阵云板之声,敲得是愈来愈响,门外众弟子却是噤若寒蝉,无一发声。 忽见门内闪出一身着兽皮的高大个子,虬须满面,一出门就四下张望,厉声道:“哪一个是肇事的女人?” 伺秋见来人正是神君座下最得意的两名弟子之一,这两名弟子,是鬼面神君自高丽带来随身之人,武功得自葛鹰真传。 二弟子一名降龙,一名伏虎,来人正是那位伏虎尊者,伺烛等人虽名份是他师弟,可是无论身份、武功较这二位师兄都差得太远了。 此刻见这伏虎尊者一出,知道师父必将来临,因为这二位师兄,素日和师父是形影不离的。 伺秋不敢怠慢,上前一步手指花蕾道:“回师兄的话,这妇人就是。” 伏虎尊者一双大环眼,凌厉地向着花蕾望去,厉声一哼,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白衣弟子,把紫蝶仙花蕾的名帖找出来,双手奉上。伏虎尊者接过了名帖,那白衣弟子耸肩道:“二师叔,这女人实在很厉害。” 伏虎尊者厉哼一声:“饭桶!” 大手一翻,那名白衣弟子,竟被摔出了丈许以外,连一声也不敢哼,爬起来蹲向一边。 他们这群弟子素日最畏惧的,除鬼面神君葛鹰之外,仅有三人,除却真人之子葛金郎外,就是降龙伏虎二人。 以上三人因蒙真人喜爱,加以武技出众,各弟子谁也招惹不起。 伏虎尊者把同门师侄摔出以后,愤愤地看了一下名帖,他的面上立刻现出惊讶之容。 当下看了花蕾一眼,寒声道:“原来是花女侠,久仰大名!” 这时云板之声,敲得似较先前更为急促,“当当”之声震人耳鼓。 伏虎尊者回顾看了一眼,冷冷地道:“在下听说阁下深居黄山,早已不问外事,今日何故又破誓出山?伤我门下的人,倒要请教!” 他说话之时,一双虎目闪闪有光,像是忍着心中的愤怒。 花蕾见对方年岁至多三十二三,生得是豹头环眼,身高体大,说话声如洪钟,一望即知是一个练有相当功夫的人,乃猜定是葛鹰座下一个得力弟子。她只当如此一闹,那葛鹰是无论如何定要出来了,却未想到,仍有这么多花招,自己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个相当叫字号的人物,不想在人家眼中,却有不堪承教之意,屡次三番,却尽打发些后生小辈,来与自己纠葛。 想到这里,一时怒由心起,暗中咬了一下牙,心说:拿蛇拿头,今日要是见不着葛鹰,就先拿这个横小子试试身手,看那葛老魔能龟缩到何时! 紫蝶仙花蕾有了这种想法,就打定了主意,望着伏虎尊者冷冷一笑道:“我来此要会的是葛鹰,奈何你们这群小辈,三番两次地阻挡,迫我伤人,又怨得谁来,你又是谁?” 伏虎尊者素日被人捧得凤凰蛋似的,这“小辈”二字,今天还是第一次听人当面喝叫,早不禁气得头上青筋暴起,浓眉乍展。 他嘿嘿一笑道:“你连真人座下降龙、伏虎二尊者,也是不知,尚有何能来此惹是生非?” 花蕾心中蓦地想起,仿佛早先曾听人说过有这么两个人,惯施双圈,力不可敌,心中不禁动了一动。 但是她并不带出一丝惊惧的样子,只淡淡一笑道:“这么说足下就是降龙道人了?” 伏虎尊者宏声道:“贫道伏虎,降龙尊者是吾师兄。” “失敬了!”花蕾点了点头。 伏虎的一双大环眼睛睁得更大了,显然是怒不可遏,花蕾冷笑了一声道:“你师父是命你来敌我么?” “正是如此!”伏虎尊者大声道,他是直性子,不擅说谎。 “很好。”花蕾说,她并且退后了一步,四下的人都让开了,当下空出了一个十分宽大的场地。 伏虎尊者向前走了几步,花蕾这时掠了一下散乱在前额的秀发,她那风韵,仍是有些媚人的,莫怪有几个弟子,眼睛都直了。 这时伏虎尊者大声对一个弟子说道:“你进去,叫他不要敲,这没有什么大不了。” 那弟子匆匆离去,伏虎尊者又看了一下伤倒在地面上的几人同门,他把方才为花蕾点倒的那个伺烛扶了起来,这道人是为花蕾先前长萧点中面门而倒。 伏虎尊者这时看去,只见他面色青紫,正中“山根”处,有铜钱大小的一个黑点。人是已经死了,敌人这种力透长萧,点人致死的手法,很令伏虎尊者吃惊。因为他是个行家,只一眼已看出了敌人这一点,暗含着“闭穴”、“贯穴”的手法在内,只凭这种力道,自己似乎比她要逊色许多。 冷冷一笑,他遂把伺烛放在一边,望着花蕾咬了一下牙道:“姓花的!我上丸天宫究竟与你有何深仇大怨,你竟连下毒手?今日本尊者要看你有多厉害,来吧!”嘴里这么说着,他铁塔似的身子,霍地向下一蹲,那双裸露在兽皮之外蟠龙栗肉的粗臂,向身后兽皮中一探,紧跟着他双手向外一抖,只听见“呛啷”一声脆响,再看他手中,却多了一双金光耀目的金圈。 这两枚金圈,一大一小,约有鸭蛋般粗细,可是并非是圆的,而是有棱边的,每一棱边,都是锋利的刃口,只在近手处才是圆形的,可用手抓拿。 最厉害的在这一双圈的顶端,各有一枚剑形的尖刺,长有半尺,看来更是锋利无比。 二圈一大一小,名谓“日月双环”,伏虎尊者双圈一抖,相击而出,发出一片叮当脆响。 在场诸人,可都知道他这双圈之上有极厉害的功夫,而又知道这姓花的妇人,那支翠萧之下,也有不凡的造诣,二人动手,可是一场好戏,一时又不禁地后退了数尺,空了许多地方。 伏虎尊者日月双环一出手,左脚一点地,双圈一个盘旋,一上一下,直奔花蕾胸上砸去。 花蕾见他这日月双环,确是厉害,哪敢怠慢,倏地回腹吸胸,双环已带着风声,电掣般奔到了身前;而在这时,她那支长萧却也长虹贯日而出,直取对方咽喉上的“咽喉穴”。 花蕾这一亮开式子,伏虎尊者已不由佩服,只见她右手骈中食二指,下余三指却紧扣掌心,成剑诀式,跟着抱元守一,杀腰族身,洞萧已换到了右手。 那支磨润得光华如翠的长萧,绿光闪闪,在她手中,宛如一条灵蛇一般。 伏虎双环落空,先一偏头躲开了点来的萧梢,掌中日月双环“饿鹰振羽”,一奔对方长萧,一往敌人右耳下撩去。 这一式旋展极快,非斜打,亦非平出,令人顾彼失此,顾此失彼,果然厉害。 花蕾也暗自惊心,对方双环是同时打出,却也是同时而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花蕾的长萧,猝然向下一沉,“犀牛望月”式向前跨出半步,对方双环落空,同时间,她的萧身突扬! 只听得“当”的一声,那枚直奔面前的金环,已为她点了开去。 她施的是一个巧力,所点之处多是一个交点,伏虎尊者只觉掌心发热,金环险些脱手。 好个花蕾,她身子真可当得上一个“快”字。 长萧一拧,萧转人随,倏地已到了伏虎尊者背后,一领长萧“海燕掠波”,直奔对方臂头上点了过去。 伏虎叱喝一声:“好!” 双环一合,“当”的一声,巨大的身子向下一矮,“醉踩梅花桩”,“嗖”一声,已把身子给转了过来。 可是他掌中双环,这时也同时打出,一左一右直向花蕾两臂上砸贯而去,四外各人都喝了一声:“好!” 紫蝶仙花蕾对付这伏虎尊者,可不复像方才那么如意了,尤其是一动上手,她更知道对方双环之上,威力无匹,自己只要丝毫大意,就有性命之忧,所以她心中可是丝毫不敢大意。 140 这时,她身子霍地向后一倒,不明白的人定会以为她是负伤而倒,其实大大不然。 这是一式“铁板桥”的功夫,花蕾已多年不用了;可是施展起来,看上去还是那么如意利落。 紧随着她身子像风车似地一个疾转,掌中萧“拨风盘打”,直扫伏虎尊者下盘。 伏虎霍地一个倒折,只见他右手金圈一按地,“哧”一声,尖刃没土,左手的金圈“满月望斗”,直划了一个半圆的圈子向花蕾下额撩去。 二人这一动上手,四下是鸦雀无声,一个是身高体大的道人,一个是身材纤瘦的妇人。 这么一动上手,只见满空飞人,金光萧影,还夹杂着洞萧孔内呜呜的鸣声,真是惊人眼目,动人心魄。 伏虎尊者今天是安心拼命,因为他知道对方声望,今日自己如能将她打败,从此江湖上,他也就不难扬名立万。 这一发狠拼命,双环上可真有无限威力,起落进退之间,崩、点、打、缠、锁、碰、砸,各要诀运用得各尽其妙。 只看他起伏进退,随心所欲,真有雷霆乍惊,风雨骤临之势。 可是他的对手也太强了,花蕾掌中这支翠萧,可是一生未遇敌手,虽是一支竹萧,可是她使用的却全是剑上的功夫。 眼前她这支萧,却是“三十六手锁海伏波剑”的招式,展了开来,萧声呜呜,光华灿灿,如飞电,如流星,身形萧影,矫若游龙,进如迅雷,闪如惊鸿,静如山,动如河,好不厉害。 此时她萧身横出向外一封,伏虎尊者的身形也自欺进,这道人也是急怒攻心,求功心切,但见他双手回展,身形前上,“狸猫三扑鼠”。 这一招好不厉害,那是点面门,挂两肩,对方如左右闪躲,却可改为“玄鸟划沙”直取中锋,连环三式,真有鬼神不测之威。 花蕾紧提萧梢,用“摇肩”式,避开右肩,崩手回身,避开了他的第二式,而以“拔身”之式拆他的第三式。然而敌人却以为有机可乘,只听他大吼一声,双环上一声大响,他是杀腰过臂,双环紧贴地面斜上打出去,惊人心魄的“乌龙穿塔”。 花蕾身在空中,毫无凭借,伏虎尊者双环是如此厉害,任何人眼下,也都认为她是万万难以躲开,可是紫蝶仙却不甘服输。 她凭着四十余年的内家功夫,霍地身形住下一沉,一甩萧,硬把下坠的身子又跃起了一尺来高,长萧飞点,点在了伏虎尊者前面那枚金环之上,借着这一点之力,她身形已如同海燕掠波一般地落在了伏虎尊者身前。不容伏虎尊者再施花招,长萧如蛇而出。 只听得“噗”一声,这一萧正点在了伏虎尊者的右面肩窝上。 这地方虽非致命要害之处,可是花蕾却有意下重手,因为她知道这伏虎尊者,定练有横练的功夫,普通手法岂能伤得他分毫? 是以下手之时,早已把内力逼进萧内,不要说对方是血肉之躯,就是一块青石,也能给她点碎了。 当时就听伏虎尊者大吼一声,身形踉跄后退,“呛啷”一声,金环坠地,他面色一片青紫,黄豆大的汗粒,由他面上淌下来。 花蕾这一萧,实实地把他右肩骨环给卸了下来,血脉俱停。 只见霎时间,他这只右手,已肿涨得有盘子那么粗细,他就像呆子似地站住了。 紫蝶仙花蕾冷笑了一声,说实话,她虽是胜了他,却是觉得极为吃力,由此看来,这位鬼面神君的功夫也就更可想而知了。 她横萧在手,冷笑道:“怎么,是你们去请葛鹰,还是我自己去?” 大伙没有一个敢哼气,这时上来两个人,把伏虎尊者踉跄的身子搀了下来。 花蕾又问了一声:“怎么样?” 还是没有人答腔,她就冷冷一笑道:“那么我就自己进去了。” 却见闪出了两个青衣道人,拦在了门口,这时云板之声又起,却较先前敲得更为响亮。花蕾连伤多人,非但不疲,相反地却更觉得精神抖擞。 她见竟仍有不知死活的道人,胆敢拦阻自己的去路,那么自己又何在乎多杀二人?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微微一笑,大步向着宫门之内踏进,手中长萧“毒蛇寻穴”,直向其中之一的“心脯穴”上就点。 那道人撩起长剑,想去削对方这根竹子做成的玩艺儿,可是还未挨上,自己先“哦”了一声,扑通倒在了地上。 原来花蕾这时候下手是丝毫不留情,她竟把自己的拿手功夫,“逼魂指”施了出来。 这种逼魂指的功夫,岂是他们二人能抵受得起?所以当时伤及六根脉神,倒地归阴。 那另一小道见状,吓得脸上变了颜色,他是再也不敢轻捋虎须了,当时闪身一旁。 花蕾长眉紧颦,戾气充面,一萧在手,只要有人胆敢当道,她定格杀不论。 就这么她大步地走了进去,一路之上,都是花树夹道,她这才知道,上丸天宫之内,好大的地势,花树满园,宫室星罗棋布,真不愧当之为“宫”。 花蕾煞神附体似地一路行着,但见前路无数弟子都在跑动着。 有那接近的弟子,也都远远地急忙让开,花蕾冷笑了一声,心中甚为得意,心想自己这一打,算是把他们给打怕了。 忽然她听得“哐”的一声大响,忙回过身来,却见前面进来的大门,竟被关上了,几个白衣弟子,正在大门上加着锁链。 有人高声叫着:“关好了,别叫她跑了。” 还有人叫着说:“这女人打死了十几个弟兄,好厉害!千万不能让她跑掉了!” 花蕾站定脚步,心中一怔,正要回身扑过去,转念一想,心说反正我来此是势将要见着葛鹰不可!又何在乎他们关不关上门? 心中想着,并不在意,又向前继续行去,这时,那乱噪的人声和震耳的云板之声都停住了,反倒是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花蕾一路穿廊越道,只见眼前翠松草坪,相映甚美,足下是红色水磨方砖的道路,曲曲折折地直通向一个六角形的大厅。 大厅正前方是一色的云石砌台,打磨得平滑如镜,四面轩窗一齐开着,显得气派十分宏伟。 大厅的前方,有一方黑漆大匾,书以红漆三个大字“演武厅”。 紫蝶仙冷笑了一声,心说:“好!我就去你们这里的演武厅演演武艺吧!” 她实在也没想到,今天事情会被自己弄成一塌糊涂,试想那鬼面神君一定不会轻易饶过自己,眼前已无妥协可能,自己也就豁了出去。 她心里这么盘算着,足下则更快捷地直向演武厅奔去,眼看离演武厅尚有十丈左右的距离,忽见厅门内数十名白衣弟子一拥而出。 这些白衣弟子,俱是和先前门口那些弟子一样的打扮,短衣麻鞋,腰插短刀。 这众多的弟子,一出来雁翅似地向两边排了开来,没有带出一点的声音。 遂又见拥出了二三十名青衣道装弟子,这是天宫中第二代弟子。 出门之后也是向两边排开,他们口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花蕾心中一怔,站住了脚步,暂时没有再向前走,这为数约百名以上的弟子,站定之后,全把愤怒的眼光,直向着花蕾身上看来。 就在这个时候,继由大厅内拥出了一辆全白色的四轮推车。 在这推车之上,铺着一块黑色的兽皮,其上坐着一个貌相古怪的古稀道人。 花蕾见来人,身穿白麻布衫,猿臂鸢肩,满头须发,其白如银,两道白寿眉,由两边眼角下垂及颊。 这人面色鲜红,狮鼻阔口,满嘴银牙,两耳垂轮,色如丹砂,又长又厚,貌相堪称是奇古,通身衣履清洁不着点尘。 尤其是他那一双眯着的细长眼睛,睁合之间,精光闪闪,隐射凶光。 这道人身后除了两名推车的白衣弟子之外,左右尚有两个出色的人物。 其中之一,是一个身材高大,满头红发的怪人,身着兽皮,看来不像是中原之人。这人短额阔嘴,双耳招风,头上梳着道髻,一双怪眼叽哩咕噜地四下乱看,一眼看定了花蕾,就不再动了。 那另外一人,却是一个长身玉立,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美少年。 这人衣着华丽,身披鹤毛披风,足踏薄底快靴,一派斯文样子,和那红发的高大怪人对衬起来,真是十分刺目。 花蕾已猜出那红发道人,定是所谓的降龙尊者,至于这个华服长身少年,一时倒也猜不出他是何许人。 至于那推车上的怪道人,自不待言,他定是这上丸天宫的主人,人称鬼面神君葛鹰的便是。 紫蝶仙虽说是技高胆大,可是目视着这位早已扬名武林的一代怪杰,见他这种长相,这种气势,心中也不觉有些吃惊。 这辆推车推出了门外丈许左右,车上的古稀道人平空挥了一下手,车轮立止。 就见他目光向着正前方望去,那红发大汉立刻指了指花蕾,问着他小声说了几句。鬼面神君两弯寿眉倏地向下一搭,阔口微启,嘿嘿冷笑了几声,嘴皮微动。 那红发道人立刻直腰,向着花蕾大声道:“真人问你姓氏,方才在门口惹是生非的是你么?” 花蕾冷冷一笑,手上长萧指着葛鹰道:“老怪物,你休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花蕾若是怕了你,也就不来了。” 葛鹰细目一张,精光四射,他直视着花蕾良久不语,过了一会儿,又低声向那红发道人说了几句。 降龙尊者又大声道:“真人说他知道江湖上有你这么一个人,只是真人生平会敌无数,却从来没有和女人动过手,也不愿和你们女人说话。” 花蕾气得连连冷笑不止,若非是眼前这么多人阻挡着,她真恨不得扑上去就动手。 可是她们这种武林中高手,涵养功夫,尤其高人一等,心中虽是怒甚,却在对方话未完前,不发一语。 降龙尊者于是又接着道:“真人问你此来何事?问你知罪不知?” “哈……”花蕾冷笑一声,点点头道:“老怪物,我来找你,是要问你要回我的女儿。” 这时那站在葛鹰身后的白衣少年,倏地面色一变,不禁后退了一步,而且惊奇地向着花蕾望去。 降龙尊者十分吃惊,当下低声把这几句话重复着又告诉了葛鹰一遍。 这怪老道人,立刻白眉向两下一分,丑脸上带出了奇异惊讶的神色,继而目现凶光,又低低地说了几句。降龙尊者立刻大声道:“你找女儿,怎的找到了我上丸天宫?我们怎会知道你的女儿?” 141 鬼面神君更是瞪目欲裂,像是气愤到了极点,用手重重地在兽皮坐垫上拍了一下。 这道人原来也是忍不住气而说话了,那种声音就像是山猫叫的声音一样。 他道:“你一女子,怎么如此胡闹,贫道主持上丸天宫已垂六十年之久,就从未有发生过像今天这种胡闹的事情……” 他气得有些发抖,伸出一只手,指着花蕾道:“我宫内全是童真的道人,向未涉足尘世之间,你找女儿,却怎么找到了这里来?” 说着嘿嘿怪笑了一声,双手按着兽皮,身子起伏如波地道:“多年以来,本座虽是与人无争,却也容不得尔一妇人如此猖狂,哼哼!” 说着回过头来,对降龙尊者道:“这女人共伤了本门多少弟子?” 降龙尊者目光视向一青衣弟子,后者毕恭毕敬地拜倒在地,抖颤颤地说道:“启禀真人,这妇人刚才在宫内滋事,共伤本门三代弟子二十六人,死八人……” 在场各人都不禁抽了一口冷气,就连葛鹰面色也是一变! 那弟子继续道:“另伤我二代弟子七人,死六人,伏虎师叔,也为这妇人点中穴道,右肩成残。恳乞真人,务必严惩这肇祸妇人,以为弟子等伸冤。” 说完话后,连连在地下叩首不已,降龙尊者挥手令去,这时鬼面神君葛鹰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轻轻哼了一声,喃喃自语道:“罪过……罪过……” 一面说着,那双凶光四射的眸子,注定在花蕾身上:“你这妇人,连毙我门下多人,即使以本身性命相抵,也值不得了。哼哼……这么便宜地让你一死!” 微微一顿,两道白眉往下一搭,忽然变得和气地道:“你说找你女儿?你女儿叫什么名字?怎会来到我上丸天宫?你倒要说说清楚!” 花蕾并不惧怕,聆听之下,她冷冷说道:“这件事我看还是问问你那个宝贝儿子吧!” 葛鹰回头看了身后的华服少年一眼,又回过头来冷笑,道:“贫道不懂你说的话!” “老怪物!”花蕾冷冷地道:“令郎拐诱我女儿脱离家门,匿居雁荡,这件事自当要寻你理论。” 鬼面神君闻言之后,就像刺猬似地直立起来,先是一怔,继而须发怒张。 “好一个刁钻的妇人,简直是无理取闹!” 一面说着忽然回身向那个华服美少年道:“金郎,你过来。” 那个身披鹤毛披风的美少年,神色略似张惶,呆了一下,勉强定神,缓缓走过来。 葛鹰手指着他,转向花蕾道:“这就是小儿金郎,他在贫道座前,多年以来,未曾离开一步,你方才所说,又作何解?” 其实葛金郎方由雁荡归家不及十天,葛鹰所以这么说,自然是心存袒护。 花蕾不明所以,聆听之下,着实吃了一惊。她奇怪地看了金郎一眼道:“你就是葛金郎?” 葛金郎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就是,你方才那些话,都是听谁说的?” 花蕾退后一步,讷讷道:“这件事不会错,是郭潜亲口告诉我的。” 葛金郎本以为她握有真凭实据,心中尚在打鼓,此刻见状,不禁宽心大放。须知他父亲虽是护短成性,却也不容他在外如此胡作非为。 当下哈哈一笑道:“姓花的,我看你是无事生非,简直是一派胡言,血口喷人。此番大闹天台山,死伤我数十门人,真正是罪大恶极!” 说着霍地回过身来躬身向葛鹰道:“请爹爹传令,由儿子杀了这大胆胡闹的女人。” 葛鹰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她是插翅难飞。” 紫蝶仙花蕾闻得葛金郎那一番话后,一时失了主张,不禁怔了一下,这一点倒是她事先没有料到,心忖着:莫非那个郭潜真的骗了我不成? 这么一想,不禁大为心虚,暗忖着如果自己女儿并没有为葛金郎所诱,自己今天这种举动,可就大大的冒失,不能自圆其说了。眼前这个葛老头儿,又岂是好惹的主儿? 可是若要她开口服输认罪,实在是太窘之事,事到如今,也只有把假的当成真的,绝不能向对方输了口风。 当下心中有了决定,遂冷冷一笑道:“你父子这一套鬼把戏,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你们把我女儿藏在哪里?还不快快唤她出来!” 葛鹰嘿嘿一阵怪笑,声如夜枭地道:“好个刁钻的妇人,我父子对你一再容忍,并非怕了你,来,且随我进来说话!” 微微一顿,这道人又道:“怎么,你敢来么?” 花蕾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里不无犹豫。可是她艺高胆大,却也并不放在心上。 当时微微一笑道:“既来到你这魔宫,我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不过你要想拿下我,却也并不简单,你头前带路吧!” 葛鹰一言不发,右手举起挥了挥道:“回演武厅。” 他身侧四名弟子,立刻答应一声,推动他坐下轮椅,辘辘有声地向演武厅前进,须臾来到厅前。 那个满头红发的降龙尊者,嘿嘿笑了两声回身向花蕾道:“你请进来。” 花蕾预料到必定又要有一番厮杀,只是事到如今,也只有豁了出去。冷冷一笑,便放步踏入。 142 02连番激斗血溅天台 演武厅里好宽的地势!当中是一个练武的场子,四周围列着许多兵器架子,举凡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无不具备。 东面有两座占地颇广的红木架子,架上却是极细的绳索,花蕾只一眼,已知道这是用来练习轻功用的。再看南面有一个大沙盘,黄沙铺得厚厚的,在沙层上却插着无数竹刀,刀尖朝上,其上还系着红色的布,看到此花蕾不禁明白了,这是“竹刀换掌”的功夫,自己早先也曾练过。 她的目光又向别处望去,发觉还有一些奇怪的装置,凭自己的阅历,竟叫不出名堂来。 这时降龙尊者和一大群弟子,簇拥着鬼面神君一窝蜂般地走进来。 花蕾向四下各人略一打量,只见黑压压全是人头,尽管她技高胆大,只是敌人又岂是弱者?抛开那个老魔头鬼面神君葛鹰不说,只是这种气势,自己先是胜它不过。 葛鹰坐定之后,一阵怪笑道:“既来到了我这演武厅,花蕾你是插翅难逃,现在你有什么好说?” 花蕾一双眸子闪闪放光,闻言冷笑了一声道:“老怪物,你想以多为胜么?” 鬼面神君葛鹰还未说出话,他身后的葛金郎却寒声道:“你想错了,对你这么一个女子,焉用得许多人?来,少爷先会一会你这刁妇。” 说着单手一按其父的椅背,身子“唰”的一声掠了起来,正好落在花蕾身前,冷笑道:“你要如何比试?快说!” 紫蝶仙花蕾一生纵横武林,几曾这么为人当面凌辱过?一时闻言几乎要气炸了肺。 她秀眉霍地一挑,厉叱道:“不知死活的小辈,竟敢目无尊长,当着你父亲,今天我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葛金郎狂笑了一声,一抖双掌道:“你少逞口舌之利,只要你能胜过少爷我这双铁掌,少爷任你发落;否则这上丸天宫,就是你埋骨之地,再想从容出去,今生休想!” 花蕾谛听之下,顿时面带寒霜,冷冷一笑,足下向前迈进了一步,一双瞳子里陡然现出了无限杀机。 远坐在轮椅皮座上的葛鹰目睹之下,不禁吃了一惊,当下冷冷一笑道:“金郎,你不要轻敌过甚,你先退下,换你降龙师兄会她便是。” 葛金郎对父亲这种当面轻视之言,认为是极大的侮辱,当下朗声道:“父亲请放心,看孩儿擒她便是。” 鬼面神君冷冷一笑,不再言语,葛金郎对着花蕾抱了一下拳道:“你无故侵犯天宫,死伤我门下多人,罪不可赦,今日万万饶你不得,现在你要与我如何比试,不妨自己说来,少爷我无不奉陪。” 葛金郎这番话说得真狂,可是花蕾表面看来,并不动怒,她冷笑了一声道:“客随主便,只要你划出道儿来,我一定奉陪。” 葛金郎点了点头,又冷笑了一声道:“好吧,只怕我划出的道儿,你却接不下来。” 紫蝶仙花蕾不禁面色一白,可是她却淡淡地一笑,说道:“噢?我接不下来?你就放心地说出来好了,我死在你手中,那算我学艺不精,却是怨你不得!你快说吧!” 葛金郎咬了一下牙道:“好,这是你自己说的。” 说着目光遂向一边扫了一下道:“我想与你换一样新鲜的玩艺儿玩玩,我们轻松地一决胜负生死,却是比一刀一剑的有意思得多,不知你意下如何?” “你说清楚一点。”花蕾冷冷地说着,一时间,她想到了女儿的出走,决计要在这一阵对搏里,立取对方性命。 葛金郎显然不知对方心意,手指着远处那个绳索说道:“你可愿与我在绳索上较量几手轻功?” 花蕾点了点头笑道:“我早已说过,一切奉陪,只是这轻功如何比法,却要你先说清楚。” 葛金郎哈哈一笑,拍了一下胸脯道:“我身上有几件暗器,想要与你交换一下手法,我们就在这座绳架子上,各展身法,不胜不休如何?” 花蕾冷笑了一声道:“这样很好。” 葛金郎指着一边的一个架子,说道:“那架子上有各种暗器,你可以随意挑选备用。” 他说完话后,一面把身子那领披风脱了下来,露出了他猿臂蜂腰的健美身材,花蕾见他对自己竟然不放在心上,也就不敢对他太存轻视之心! 当下冷冷一笑,说道:“不劳挂心!请!” “好!”葛金郎一声怒叱,身形如同一只大鹤般地腾了起来,待临到了那绳架上空,蓦地向下一翻,直坠下来。 但见他双手平分,就像是一只白骛般地栖在了绳架一端,看来身形是极其轻灵。花蕾看到此,心知这葛金郎在这一方面,有着极深的造诣,他是安心想以其轻灵的身法来取胜自己。 花蕾心中定了主意,一提丹田之气,足下加劲,一连三个起落,如同燕子似地,纵到了绳架之上。 她身形轻灵已极,动作极快,差不多的人,根本就看不清楚她是怎么上去的,一时交相对视,俱是惊奇不止。 这时候二人都已经上了绳架,花蕾自一上身之后,身形是丝毫也不停留,只见她倏起倏落,如同星丸跳掷般地在这两座绳架上纵着身子。 葛金郎却也并不迟疑地在上面活动着身子,只是他活动的方向,却和花蕾是相反的。 一时间二人已踏遍了一周,就在二人过肩擦背飞驰而过的一刹那,忽听得葛金郎口中叱了一声道:“打!”就见他身形倏地向后一仰,右足向前一跨,“跨虎登山”,用足尖勾在了一根绳索之上,全身向后仰视着。 就这样,随着他手腕向外一翻,“哧哧”两股尖风,自他掌中飞出了两口薄叶飞刀。 两口飞刀一出手,并排而驰,刀身上却闪着雪也似白的光芒,一闪而至,直往花蕾两处肩窝上奔来。 花蕾见状心中吃了一惊,她本以为对方手上,不过是些普通的暗器,却不知竟是这种狠毒的飞刀。 只见这种刀子,长有八寸左右,薄如纸片,光华闪闪,十分耀目,在刀柄上各有两条半指粗细的刀衣,色作鲜红,看来极为刺眼。 葛金郎这种仰身掷刀的方法,堪称是一绝,容到花蕾感觉出来的时候,这两口刀已临身前,她吟哼了一声道:“好!” 当下就见她猛地向下一卸肩,双手由下而上,反着向二刀的刀柄上捏去。 她这种接拿暗器的手法,果然是别具一格,双手后捏,各自拿提在了二刀的刀衣之上。 可就在这时,就见葛金郎身形霍地一个后倒之势,身形更下沉了一些,变成了“卧看巧云”之势。 同时之间,“哧”的一股尖风,他竟左腕外翻,又掷出了第三口飞刀。 这第三口飞刀来势极猛,一闪即至,却是直取花蕾心窝。好个紫蝶仙,果不愧是名家身手,在这种情形之下,任何人都以为她无法避开了。 可是她却有独到的功夫,只见她全身向前一跄,整个身子猛然向下一坐,全身都坐了下来,借力在一根绳索之上,那口刀擦着她的头皮飞了过去。 葛金郎见一连三刀都没有掷中她,心中不禁有些吃惊,倏地纵身直向另一个绳架上落去。 花蕾一声冷笑,高叱了声:“少当家的,你慢走一步,原物奉还。”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子已蓦地腾了起来,看来是居高临下。 可是她手中那两口刀,并没有立刻掷出去,直到身子下坠到了绳架的另一端。她再次纵起的刹那,两口刀子才上下成一列地直向葛金郎飞去。 飞刀出手之后,她身子绝不少缓须臾,竟以“海燕掠波”的绝技,直向葛金郎背后猛扑了过去。 葛金郎暗器被人家接去,已经够丢人的,现在人家竟原物回敬,这实在是侮辱。 他冷笑了一声,双臂一振,身形拔起,竟以“鸳鸯腿”叮当的一声,把这一双飞刀踢落在地,身形巧快,确实也令人钦佩。 可是,如此一耽误,花蕾已扑到了近前,这妇人一向是嫉恶如仇的性格,睚眦必报。由于葛金郎的狂傲无礼,以及自己女儿的种种行为,她把这个葛金郎,早已恨到了极点,真恨不能当时即制其于死地! 这时她来到了葛金郎近前,如何能手下留情? 只见她双掌齐开,鹰爪似地直向金郎前胸抓去。 143 葛金郎身形方坠,见状心中一动,他身子向右一偏。可是却觉得身外有一种无形的潜力,硬硬地拘束着自己,这才令他大吃一惊。 他本来对花蕾,多少还存了些轻视之心,以为她一个妇人,又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可是此刻看来,他的轻视之心,竟是一点也没有了。由她掌力上判来,他断定这个妇人必然练有“混元一气”的内家功夫。 照说这种掌力,只是功力运足,对方必然无法突破逃身,怪在花蕾仓促运功,未免力不从心,葛金郎又当情急之下,竟以“双撞掌”,猛地向右边一击,全力攻同一掌,跟着跃身而出! 他是再也不敢停留了,身形纵出,急向一边扑去,可是花蕾是如何也不让他逃开手下。 就听得她一声怒吼道:“畜生,你想跑么?” 她嘴里这么叫着,竟以“捻指”之力,“哧哧”地发出了两枚制线。 这一双金钱镖发出了两股尖啸之声,一奔“灵台”,一奔“志堂”,直向葛金郎背后打去。 葛金郎足下一踹悬索,用“浪赶船”的身法,向前纵出了丈许以外,倏地“惺蟒翻身”,中食二指合骈着,一连二指,只听得“叮叮”两声,两枚金钱镖遂为其点落在地。 然而花蕾发镖其实并非意在伤敌,她只是借以拖延对方的身法而已。 关于这一点,葛金郎也看得很明白,所以他在点落对方金钱镖之后,身形决不敢丝毫停留,马上拔了起来,而花蕾却正好自后扑身而上。 一起一落,只在毫厘之间,葛金郎连番遇险,心中不禁大怒,在父亲、师兄以及各弟子面前,他的脸可是丢大了。 就在他身形腾起的刹那,他已和对方存下了绝不两全的心意。 只见他右手倏地把上衣前襟拉了开来,现出了他藏在中衣内的一层细皮衣。 他是安心要以自己剩下的十口飞刀,和对方一块雌雄,身形纵出绝不少停,倏起倏落地直向另一个架子上飞扑了过去。 花蕾如厉鬼扑身似地跟着他纵到了第二个架子上,葛金郎却有意把足步放慢,容花蕾已扑到了背后的刹那之间,这位上丸天宫的少东主,忽然冷笑了一声,只见他右肩霍地向下一沉,用“甩手”的功夫,“唰”地掷出了一口飞刀。 这口飞刀,直奔花蕾面门上飞来,却为花蕾晃身让过,可是葛金郎焉能就此甘心? 忽地他向斜面一倒,整个身子,看来像是直坠了下去,可是他却借着一只足尖,暗中勾住了一道绳索,猛地向上一弹,他的人就像是一只大鸟似地倏地飞跃了起来,正迎着了花蕾的来势。 花蕾掌心里也早就扣好了一掌金钱,这时顺手向处一翻,叱了声:“打!” 可是那葛金郎却远比她更厉害,随着他这翻起的势子,竟由他双手及口齿间,一共发出了三口飞刀。 这三口飞刀是成品字形打出去的,一奔咽喉,两奔双肘,一闪而至。 因为二人的距离太近了,所以双方的暗器都是间不容发。 葛金郎一心打人,却没想到会被人打,而对方又是极厉害的满天花雨打法,眼看着大片金星光雨,没头带脸地朝着自己一拥而来,他不禁一时慌了手脚。 这时候,任他再快的身手也难以躲开了,身子又在半空未落之际,这迎面而来的金钱,少说也在二三十枚之多,再想从容躲开,可真是万难了。 就在这不容发的刹那之间,忽然一股侧面疾风,直劈了过来。 这股风力简直是太怪了;而且力道绝猛,它像是专奔着花蕾那一掌金钱,竟会忽然地向一边一闪,全数错开了二尺以外。就是如此,葛金郎也不能幸免。 他为一枚金钱正正地打在了足踝之上,这枚金钱就像是小刀子一般地,扎穿了他的鹿皮快靴,而深深没入了他的肉里。 他口中“噢”了一声,身形猛地摇晃了一下,差一点儿闪下了架子。 事情是双方面的,花蕾虽打出了一掌金钱,却也未曾料到对方有此一着。 由于距离太近,这三口飞刀几乎是闻声即至,这个时候要是想闪躲,至多只可以逃开最上的一口;而奔两侧的一双,却是无法。若是上腾,奔两侧的或可躲过;可是奔上方的那一口,却是万万不行。 以紫蝶仙花蕾的身份,要是今天真败在葛金郎这个小辈的手上,那可是一生威名,顿付流水了。 花蕾到了这个时候,只得把数十年来浸淫的内家功力霍地提起,用“劈空掌”力向外劈出! 就在她“小天灯火”的劈空功力,方一击出的刹那,足下那座索架发出了一阵密响并大大地摇动了一下,幸而没有塌下去。 她双掌上发出的功力,使得这三口刀的刀锋,一齐向左面一偏,偏开了约有一尺许,竟是擦着她的两侧和颈项,“哧”地滑了过去。 花蕾不禁吓出了一声冷汗,可是她眼角同时注意到了对方。 在她以为,对方除非也像是具有自己这种“小天灯火”的功力,才能逃开了自己这一掌金钱镖;否则他在自己这种“满天花雨”的打法之下,要想逃开,或是再想逃得活命,那实在是万难了。 可是她目光望时,也正是那所有的金钱一齐向左面偏动的同时。 花蕾不禁大吃了一惊,暗忖道:“莫非这个小辈,还真有这种功夫么?” 再一注视,却见葛金郎一副惊恐吓慌之态,万万不像是他所发,同时也看见了他足踝负伤。 紫蝶仙花蕾身形前点,跃出七八尺之外,她猛地偏头向架下望去,倒要看看是哪一个奇人,竟有这种惊人凌空掌力,破了自己的暗器。 可是目光望去,不见一人面现异色,仅仅看见那坐在兽皮之上的葛鹰,正伸出一只留有长长指甲的手,在捋着他唇下的长须。 花蕾自是一目了然,不成疑问的。这老儿,定是怕自己伤了他的儿子,所以假借摸须;而暗中发出了混元凌虚的劈空掌力。 说起来这种举动,固是有欠光明;可是鬼面神君和他既是父子,“舐犊情深”,人之常情,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花蕾心中这一口气,却也发不出来,可是因而她更恨上了那葛金郎。 她唯恐他借着一点伤势,向自己认了输,那么自己就没有理由再下手伤他了。 所以她口内一声不哼地,忽地一扭蛮腰,身子侧腾了起来,用“飞鹰搏兔”的身法,直向葛金郎踉跄的身形扑了下去。 这妇人心也是真狠,她是一心要取这葛金郎的性命,所以下手全是最厉害的功夫。 容得她身形向下一落,正好是在葛金郎身侧,她冷笑了一声,一挥双掌,竟以“金插手”直向葛金郎肺、肋之间插了下去。 葛金郎负伤之下,惊魂未定,如何再能逃开这种厉害的手法。 他惊慌地大叫了声:“爹……” 144 其实他这一声实在是多余的,他口中这么出声叫着,双手用“炸手”向两下一分,想去挡开对方的手腕子。 可是早已失了劲头,四臂交击之下,他非但未能把对方身形打下绳去,自己身子却大大晃动了一下。 眼看着花蕾双手一插下,葛金郎定必血溅当场,万难活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一条人影,如同星驰电闪似地,直向架子上扑了来。 这人红发披肩,身披兽皮,正是葛鹰座下降龙伏虎二位最得意的弟子之一。 他在得了师父暗示之后,上绳来救助师弟葛金郎,同时要会一会花蕾。 所以他身子是丝毫不迟疑,身形未至,掌力先发,只是这种掌力却全是柔力,旨在救人。 就在他双掌力一吐之后,葛金郎那站在架上摇摇欲坠的身子,竟为他击得一连退出了七八尺之外。 葛金郎自是再也没有脸现丑了,他勉强地提起了一口丹田之气,飘身而下。 这时就有两个白衣弟子跑过来搀扶他,却为他挥手拒绝了。 他低着头红着脸,一破一跛地直向演武厅外行去,鬼面神君葛鹰,却面带冷笑地望着他的背上不发一言。 这时候,台架上,却成了一个新的对势! 降龙尊者跃上绳后,救了葛金郎,而紫蝶仙花蕾,足下“倒踩莲枝步”,退后了丈许以外。 她看清了来人之后,一声冷笑道:“你这小辈如何不遵守较武的规矩?” 这位貌相奇丑的降龙尊者,咧开了大口哈哈一笑,同时一抱双拳道:“好说!好说!我师弟技不如你,足上负伤,自无再和你厮打的必要。在下不才,要见识一下你中原的身手!” 他说完了这句话,又大喝了一声:“请!” 只见他双掌同时下垂,一双大脚半蹲半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猩猩也似,哪里像是人立的架式。 任何人看了他这种样子,也免不了要发笑,可是花蕾却是心中暗暗吃惊。 这就是所谓的“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这位满头红发的怪人,一立这个架式,花蕾就已知道,他身上确有过人的奇技。” 当下不免吃了一惊,真不知对付这个强敌,自己是否能应付得下来? 她心中有此见地,双掌向腹下一抱,冷冷一笑也道了声:“请!” 只见她瞳子半睁半闭,含蓄精锐;而所立架式,是一式“太极如意图谱”,有意也使对方看不出一个名堂来,而莫测高深。 果然那降龙尊者看到此,眉头皱了一下,他已目睹过花蕾厉害的身手,知道是一个极为厉害的劲敌,心中早已不敢轻视,这时见状,更具戒心。 他嘿嘿一笑道:“花女侠,方才我那师弟,已向你讨教过了暗器手法,果然高明,在下是自叹弗如,现在在下想向你领教几手掌法,不知尊意如何?” 花蕾自来天台上丸天宫,一路是不停手地打进来,从大门直打到了这里。 按说她早该精疲力尽了,可是看来她依然是神采奕奕,丝毫不带倦容。 这时闻言,她冷笑了一声道:“我不是早已说过了,你们只要划出了道儿,一任它刀山油锅,我花蕾也万无不奉陪的道理。” 降龙尊者冷笑了一声道:“如此甚好,显见得阁下武技广泛与精湛了。” 他说完了这句话后,一连掠过了两根绳索,已来到了花蕾身边,花蕾仍是原式不动。 降龙尊者忽然大喝了一声,倏地弹身而起,直向花蕾头顶上掠去。 这种“黄雀捕螂”的身法,花蕾自是明白,因此她不待对方身形落下,就猛地转过身来,双掌疾出。 果然那降龙尊者身形尚未落下,已就空发出了掌力,四掌拍印之下,那绳索又发出了一阵暴响,两条人影也如同狂风飘絮似地荡了起来。 紫蝶仙花蕾是飞向南,降龙尊者却是向北,身形向下一落都是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他们俱是尝到了对方的惊人功力,在一击之下,各人都不敢开口,生怕元气外泄。 一圈之后,他们很快地又凑在了一块,这一次花蕾不再心存客气,她左足向前一跨,用“进步搂膝”的掌法,照准降龙尊者膝上就打,可是降龙尊者却是身形岸然不动。 花蕾的掌已逼近,见状却自撤了回来,身形一个疾转,足踩软索,已把身子转到了降龙尊者背后,忽地吐气出声,一掌打出。 降龙尊者方才已试过对方功力,当下不敢再实接她这一掌,容到花蕾掌势已到,这位出身高丽的怪人,忽地长啸了一声,双臂一振,腾身而起,起势虽不甚高,却是疾快无比。 以花蕾这么快捷的手法,竟是扑打了个空,容她身子落下之后,那降龙尊者却也飘然地落在了八尺以外,二人都不禁怒目而视,相互哈哈一笑。 随着往当中一凑,都是各尽所能地展开了一场龙争虎斗!那原本不太大的两个绳架,经二人这么一展开身形,看来满是人影,一时间掌风呼呼,人影飘飘,好不惊人! 一个是眉目清秀的半老妇人,一个是赤发伟岸的大汉,这两个人一较量开身手,顿成奇观。只就身形外貌上看来,似乎强弱十分悬殊;可是击技之精湛,实不能凭外表强弱而定。 就像眼前这个花蕾,以一个娇弱体质的妇人,她那击技之精湛,却非降龙尊者所能比拟。只是后者体力之充沛,却又是花蕾所不及,如此互有强弱,所以一较开了身手,一时难以看出胜负。 远坐在兽皮椅垫上的葛鹰,也不禁看得白眉连耸,他本以为这个弟子,已得了自己七成真传,应该毫无疑问地一上来就可把对方擒下台来。 可是事实上却远非如此,竟是久战无功;而且很有几招,都险些伤在那妇人之手。 鬼面神君本来打算自己不必出手,现在不得不有所改变! 他忽然冷笑了一声,沉声道:“红儿你下来!” 索架上的降龙尊者,此刻正以大摔碑手的功力,想伤花蕾下盘,掌力已发出了三成,突然闻得师父这么一唤,他不禁吃了一惊。 所谓“意到力到”,心念一劲,掌力自然中途而止;可是乘势而来的紫蝶仙花蕾,却未免有些得势不让人。 在降龙尊者的大摔碑手掌力方欲发出之时,花蕾早已提贯内力,以“童子拜佛”的招式向外霍地推出,预备再次地实力一击。 这时候降龙尊者内心一敛,花蕾掌力已出,那红发怪人再想闪开,哪里还来得及? 当下,只听得“嘭”的一声大响,降龙尊者偌大的躯体,竟被震得平蹿了起来。 同时那处身的索架之上,发出了一阵密响,紧接着他那巨大的躯体,直向另一个绳架之上坠去。 葛鹰万没想到,只图和他说话,竟差一点儿害了爱徒性命,到了这时,他再也顾不得自尊的身份了。 就听他大吼了一声:“好孽障!” 只见他双足交叉着一拧,身形已如同一朵飞云似地腾了起来。 同时他双手前伸,想去接住降龙尊者下坠的身子,可是已经太迟了。 就听见“叭喳”一声大响,降龙尊者那宠大的身材,再加上下坠的惯力,那种力量何止千百斤,小小的一个木架,如何当得起! 眼看着索断木折,就连一边四根主柱之一,也断了一根;而降龙的背部,正是摔坠在这根木柱的尖端之上,他如何受得了? 只听他口中“唉呀”大叫了一声,顿时坠地昏死了过去。 同时之间,白影跟着落地,现出了那高瘦金髯的老人葛鹰。 145 他顿足重重地叹了一声,双手把这个最心爱的弟子抱了起来,只见降龙尊者牙关咬紧,瞪目如鱼,口角已流出了鲜血。 这种样子葛鹰一望之下,已知是受了极重的掌功内力,再加上如此沉重的一摔,无异受了千斤一锤,这种力量,就是铁打的汉子,也是受不了的。 降龙和伏虎本是兄弟二人,一起从师,因二人体躯质禀均异常人,一见即蒙葛鹰赏识,鬼面神君自收这二弟子之后,把一身功力倾囊而授,二弟子却也不负师恩,各自学成了一身绝技。在武功门路上来说,降龙偏重于外门横练的功夫,而伏虎却偏重于内柔一路,各人都有极深的造诣。 正因为如此,这降龙尊者才能侥幸保住了活命,可是以他目下的伤势来说,也绝非十天半月所能复元的了。 鬼面神群眼看着来了这么一个女人,她由大门一路上来,势如破竹,杀伤杀死自己门下弟子无数,就连自己的爱子爱徒三个人,也无一幸免,先后都负重伤。 尤其是这降龙伏虎两个大弟子,更是生命垂危。 鬼面神君葛鹰目睹此情,焉能不痛心欲裂。 他抱持住降龙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冷笑了一声道:“来人,把他抬下去!” 就见来了四名青衣道人,把他们的大师兄,自师父手中接下来。 鬼面神君葛鹰强忍着内心的怒火,面授了救治之法,遂挥了挥手,令他们下去。 然后他呵呵怪笑了一声,大声道:“好功夫!好功夫!今天我葛鹰算是开了眼界了。” 花蕾冷笑道:“岂敢。” 她也知到了此时再想善罢甘休,那简直是梦想了,心中根本也就不存如是想。 于是她接口道:“葛鹰,现在你不得不出手了,老实说,你这些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归根结底,罪魁祸首还是你父子二人。” 葛鹰头上的白头,就像鹦鹉似地全数直立了起来,他极为狞恶地笑了笑问道:“怎么说我是罪魁祸首?妇人!你好一张利口。” 花蕾哼了一声,说道:“这事情,固然是由于你那孽子惹起的祸事,可是你这老鬼如不一意袒护,也万万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葛鹰发出了一阵嘿嘿的冷笑,一双长臂在膝前连连晃动不已,那样子就像一个大猩猩也似。 花蕾暗中提防着,她口头上并不停止,又接下去道:“我花蕾来此本按着武林规矩,登门求见,你这老鬼却妄自托大,一意刁难,如今大祸临身又怨得谁来,你还有脸说我么?” 鬼面神君葛鹰眯了一下眸子,发出了一阵阴沉的冷笑,他往前走了两步。 这时花蕾已自架上飘身而下,她的脸色也显然是大大地变了,变成了“冷若冰霜”。 她哼了一声道:“葛鹰,今日之势已成水火,我花蕾要是怕你也就不来了,你看着办吧!” 葛鹰巨口一咧,自口角淌出尺许长的一道口涎,他却“滋”地一声又吸了回去,那样子看了叫人发噱,却也更增阴险毒恶。 他沉着嗓音道:“妇人,我算佩服你的胆量,这多少年以来,敢这么和我说话的,大概也只有你一个人。我葛鹰一生所服气的,也就是你这种人。” 说到此又嘿嘿冷笑道:“要依你这般罪过,早就该被我一把抓死;可是再怎么说,我还是个主人,在年岁上来说,也要大上你许多……” 花蕾不知他意欲如何,可是面对这么强大的敌人,她怎能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地小心着? 这时葛鹰又冷笑了一声道:“我因此特别给你一个方便……” “什么方便?”花蕾气愤地道,“莫非我还要你手下留情?” 葛鹰狂笑了一声道:“你不要作梦,我会对你手下留情?我只是不愿授人以口实而已。” 他伸出了那只像鸟爪并留有长指甲的手,指了四周一下,道:“我这演武厅内,是百艺齐陈,也许在你眼中,还并不惊奇……我不妨叫你心服口服,这场武功较量由你来定,只要是你说出口……”这狂傲的老道人说:“我定然不会令你失望。” 花蕾虽是有些不服,可是她也确知这个老儿实在不是好对付的,难得他透露出口风来,我如再不知趣,或许命丧他手中,还是暂时依他的好。 这么想着,就冷冷一笑,不发一语。 葛鹰又望着她道:“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 花蕾冷笑一声,道:“何需这么长的时间?” 葛鹰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本真人是见你连战多人,怕你力道不及,输在我手。定是以此借口,给你这个时间,你可以暂时歇息。” 花蕾经他这么一提,心中蓦地一惊,暗忖道:“我竟把这一点忘记了。” 她这一路连战多人,体力消耗实在不少;尤其是降龙伏虎以及那葛金郎,武技都非弱者。自己胜来也均不容易,如对付一般敌人,自无可厚非,只是要以久战之身,来对付像葛鹰这么强大的敌人,却万万不行。 这么一想,她不禁对葛鹰胸襟十分佩服。 当时点了点头道:“道人,你说得不错,我们半个时辰之后再交手就是。” 葛鹰狞笑了一声,只见他双膝微弯,长臂前甩,整个身子,就像是一支长箭似地射了出去,不偏不倚,落在了那皮座上。 只见他呼唤一名弟子至前,低说了句话,这名弟子领命而去。 须臾这弟子就伙同一人共抬出了一个大蒲团,放在了花蕾身前。 那弟子弯腰道:“这是师祖命我们抬来的,供你休息用。” 另有一弟子奉上香茗一杯,花蕾也不客气,就接过了茶,坐上了蒲团,心中却不禁想,这老儿命人送上,分明令我行调息之功,看来他定是要在内力之上来取胜于我,以示他超人内功,这一点,我倒要提防了。 当下喝了几口茶,见对方众人,目光全数集中;并且怒视着自己。只有那鬼面神君双目下垂,随意地坐在皮座子之上! 花蕾知道他也是在鼓气练习着内功,自己不敢怠慢,忙坐了下来,微微闭上了眸子,运行着内功。 这地方一刹那间,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全场这么多人,没有一个出声音。 花蕾因即将要对付的敌人,可以说是自己一个空前的劲敌,胜负难料,她也就不敢不特别小心。 所谓运功调息,是自丹田中提起元气,打通气血脉门,运行全身,使精神焕发,元气充沛,从而才能发挥克敌制胜之能,大部分有高深武功之人,素来是注重这种调息的功能的! 紫蝶仙花蕾这时运功调息,虽说是劲敌当前,却仍能定下心来,心不旁属,不消一会儿工夫,已经气走玄关,入定了过去。 在她的感觉里,时间是差不多了,遂张开了眸子,却见葛鹰一双怪眼饿鹰似地瞪着自己。 他的嘴角带着一丝冰冷的笑容,道:“怎么样?如果你还没有调息好,贫道仍可给你一些时间。” 花蕾呵呵笑道:“盛情足感,已经够了,来吧,我们来决一胜负。” 鬼面神君葛鹰闻言之后,两手在垫上一按,如同旋风似地自座上蹿了下来,落地无声,就像是一片枯叶一般,却正好到了花蕾身前。 紫蝶仙花蕾随着也站起了身子,她冷笑了一声道:“你先不要慌,我们先讲讲条件。” “哈哈!”葛鹰狂笑了一声,他一面点着头道:“花蕾,事到如今,你还要给我讲条件,不嫌太迟了么?” 花蕾不动声色地道:“不迟,我是说如果我败于你手下……” 才说到此,葛鹰岔口道:“那自然要由我发落。” 花蕾点了点头道:“很好,可是如果你败给我了呢?” “自然是由你发落了!”葛鹰愤愤地说。 146 “哼!”花蕾冷笑道,“我才不要发落你,只要你把那宝贝儿子交给我,由我带回。” 鬼面神君哈哈大笑道:“行!行!我们就是这样,一言为定。” 他的脸色此刻是一片灰白,衬上他那被覆肩臂的一头散发,看来更是可怕之极。 就见他挥了挥手,对身侧弟子道:“你们闪开了,待本真人会一会这个肇事狂傲的妇人。 众弟子早就恨不能一睹二人身手,尤其是鬼面神君,多年以来,他们就从未见过他展露过什么身手,所以,十分渴望一睹。 再者花蕾把他们弟子打杀得太惨了,各人都渴望着葛鹰能为他们报仇雪恨。 这时葛鹰既命他们把地方让开,当下哗一声,空出了一大片来。 葛鹰身材瘦高,鸡皮鹤发,站在地上微微有些拱腰,显得十分老朽,一双眼皮耷拉下来,几乎垂到了下眼泡边沿,真像一阵风都能吹倒了。 可是在花蕾的眼中,却是丝毫也不敢轻视,因为花蕾确知这个老怪物的身手是了得的。 葛鹰问:“你可曾想好了如何比试的方法么?” 花蕾点了点头道:“请命人取来方砖六十四块备用。” 葛鹰怔了一下,遂点了点头,冷冷笑了一声,大喝了一声道:“来人哪!快取六十四块方砖来。” 他又对着花蕾冷笑了一声道:“怎么,你要摆设砖阵么?很好。” 花蕾微笑不语,她目光只是在四处游移着,须臾就有数名青衣小道,捧着大红的方砖进来了。 葛鹰冷笑道:“你们放下退出去,听候她自己处理便了。” 那几名小道就放下了砖头,退后一边。 花蕾笑道:“老怪物,请摆设吧。” 葛鹰狂笑了一声道:“不要客气,我是恭身候教。” 花蕾冷笑一声,道:“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她说着就在当地前后左右踱了几步,遂开始把地上的方砖,一一摆设起来。 一旁的鬼面神君虽是面现鄙夷,但是他仍然是很注意地看着。 等到花蕾把这些方砖摆好之后,这个狂傲的老怪物不禁吃了一惊,心说:“好个婆娘,这哪里是什么浮砖阵?分明是按八卦式样设计的阵图,好!好!今日我葛鹰倒要你见识见识,并非是只有你们中原武人才懂得阵式的。” 想着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好个金砖八卦阵,看来如无登峰造极的轻功及熟知阵图之人,是无法上阵与你一决胜负了。” 花蕾听他一口道破了阵势名称,心中不禁吃了一惊,因为她以为这葛鹰系出身高丽,对于中原的八卦阵图以及五行生克等奥秘,定必不详,却未料到这魔头竟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由此而判断,他对于此道,也必定不是弱者,自己这次是主动设阵,众目睽睽之下,要是败在了这老儿手中,今后还有何面目见人! 这么一想,不禁有些忧虑,就走上前,移动了几块方砖。 她把这六十四块方砖,按八卦形式,分乾、坤、艮、巽、坎、震、兑、离、休、伤、生、杜、景、死、惊、开等卦象组成。 上阵者,如无超凡的气功,休想能立足其上。因为方砖是浮在板地之上,不要说还要在其上奔驰较技,就是你重重地在一边跺一下脚,也能把它震倒了,所以这种功夫,看来简单,而事实上功夫不到家的,连上都上不去。 她这“金砖八卦阵”,摆成了四个正方形,每一正方形,都约有二尺五寸见方,在砖上对掌,仅容许你的足尖轻点,最忌使浊力。 花蕾小心地摆好之后,用足尖开了“乾”、“生”二门,退后了一步道:“请上阵。” 这位纵横一世、目空一切的老魔头,此刻像似也不敢再轻视对方了。 他那双原本微合着的眸子,这时显然也睁得大多了,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着这些方砖。 花蕾向他发话之后,他才退后了一步,点了点头道:“果然高明,只是这胜负之分,非仅限于一方被迫下阵来,恐怕倒一块砖,也得服输吧?” “这是自然。”花蕾冷着脸说。 葛鹰道了声:“好。” 花蕾只见他只尖微点,如同一片飞云似地上了这金砖阵,足点“生”门。 继见他长躯微塌,足尖并不着实,瘦掌自左往右上挥出去,“小开屏”式一点,身形是左舞右晃,如同风摆莲荷似地摆动着。 可是花蕾只注意着他的下盘,却见如同是土埋铁铸一般,竟丝毫也不移动。她就知道这老魔头功力惊人,自己胜负真是难料了。 事到如今,也不容许她再存它想,当下纵身上了浮砖,落于“乾”宫,双手一抱拳道了声:“请。” 鬼面神君葛鹰心中对于她,早已恨之入骨,只是他近来心性涵养确是较昔日收敛多了,越是困逆心境之事,愈能冷静处理。 他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在这“金砖八卦阵”上展示身手,把对方擒入手中。 所以这时他见花蕾一上阵来,生恐她抢了先机,忙把身子纵上“坎”位,一连踏过了六块方砖又来到了“巽”门。自此一踏而下,身形却始终如同风摆残荷似地,在阵上摇摆着。 花蕾对于自己摆的阵势,自然不需要再了解了,所以只是站在乾宫位上以“静”待劳。 眼看着这老魔头身形是倏起倏落,左舞右摆地踏遍了一周,再次地来到了“生”门位上。 花蕾一提丹田之气,足尖飞点着,已把身子逼了上来,她口中一声冷叱道:“接招。” 一开始就是厉害的手法“游龙探爪”,一掌打出,直向葛鹰前胸打去。 葛鹰很快地让过了身子,他并不急于发招,花蕾也知道对方是在叩门问路,可是眼前之势,已不容许自己冷场。 她只得雀跃了二砖,二次欺身,用“切脉手”直往葛鹰双脉上切去。 葛鹰狞笑了一声,身形霍地腾起,容得足尖点上了金砖,他的门户已敞了开来。 这魔头果然有他值得骄傲的地方,招式一拉开,正是他自己轻易不展露的“一百二十四手醉八仙”。 这套掌法在中原并不驰名,事实上却演变成武当前辈白玉峰的“五兽戏象图”的独门掌法。 那是化虎、鹿、熊、猿、狸之特殊技能参照而成的掌法。 身形一经展开,但见他前伏后塌,左偏右倚,真是惊人至极,在这八卦阵上,脚轻身快,起落利落,发掌沉实有力,吞吐自如,行走浮砖之上,如履康庄大道,果不愧是一教宗师叱咤江湖的厉害人物。 花蕾对付这么强大的敌人,真有些发发自危,她把心意沉下来,抱元守一,在接了对方三招之后,她就展开了“粉蝶三十二式”。 这套功夫,可以说是花蕾压箱底儿的玩艺了,今天在这生死的关头,她只得把它施展了出来。 这是一套极厉害的进手招术,二人这一对面,葛鹰是走直锋,花蕾却由边锋而进,二人往当中一挤,葛鹰突发掌力,用“黑虎伸腰”的式子,向外一抖双臂,吐气开声地“嘿”了一声。 花蕾可不敢实接硬架,她知道这老怪物内力雄厚,虽在砖阵之上,自己也不可大意。 于是她猛然一变式了,骈中食二指,直向葛鹰“曲池”穴上点去。 鬼面神君葛鹰双掌打空,绕步盘掌,跳过二砖,正挡在花蕾身前,长躯下蹲,以“十字摆莲”的手法,直向花蕾一双膝盖上打去。 掌风疾劲,吐势如意,花蕾大吃了一惊,慌不迭向后退了一步,适对方掌到,她就用“金丝缠腕”反去叼葛鹰的手腕子。 葛鹰怪笑了一声,右掌霍地向下一沉,分出二指,直点花蕾双目,一双指尖上,劲风十足。 二人这么一交开了手,在场各人都神色大变,他们两人真是各展所学,掌如骤雨,身似旋风,一时已打在了一团。 紫蝶仙花蕾,自与对方一动上了手,已有自知之时,心知要凭自己内力,实难与对方相较,只得展开了一身小巧功夫。只见她身形如狂风飞絮,起落进退,只是一沾就走,式子真是轻快巧妙之极。 鬼面神君葛鹰,这时也不禁对花蕾心存敬佩,因为自他成名以来,也曾遇到过不少的英雄好汉;可是在自己这套“醉八仙”掌法里,就从来没有走过十招的。可是这个女人,却和自己已经起了二十个照面,却仍没有落败之像。 转眼之间,又是十个照面,四下众人无不看得目瞪口呆,他们有的人甚至认为葛鹰会败在花蕾的手下。 这时候花蕾见久战不下,内心更是着急,足下飞点起落间,身形已蹿在了葛鹰身边。 葛鹰却似并不着急,花蕾见时机不再,她低叱了声:“打!” 蓦地侧掌照着葛鹰左肩就劈,掌风疾劲,直似金刀劈风,飕然直下! 鬼面神君面色一沉,一双怪眼霍地一张,可是他依然不加闪躲。 花蕾看在眼中,心知这老几招式诡异,她乃是久经大敌之人,深懂不能把招式用老的道理。 因此她不等到对方反击,即刻抽招换势,就见她身形倏地向一边一斜,左掌翩若蝴蝶似地翻了出来,“叶底摘花”,直向葛鹰“曲尺穴”上点去。 147 这种招式,也除非像是具有花蕾如此的身手,才能如意地施展得出来,掌式翻出,翩若惊鸿,快如电光石火! 在场诸人,见状无不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仅是认为,老师父是难以逃开花蕾这一招式之下。 可是鬼面神君葛鹰却是在这紧张的情形下,再次地狂笑了一声,他猛提丹田之气,身形一个跄踉。 在场诸人,可由不住又为他捏一把冷汗。因为在这虚浮摆列着的浮砖阵上,是不能施展沉浊之力的。 像他老人家这种硬踩硬跺,这些浮砖一个吃受不住便要落败,于是都不禁大为惊心。 葛鹰这一式“硬踩硬跺”,非但是场下诸人,就是对手花蕾也不禁吃了一惊,因为自从她练习浮砖阵以来,就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敢这么施展的。 眼看着他一连侧行了五六步之多,而足下浮砖却是固若磐石,竟无一块有丝毫摇动的。 看到此,那心性狂傲的花蕾,也不禁暗自感叹一声,她已经知道,今日自己是要败在这老魔头的手下了。 照面之间,葛鹰发出了牝牛似的一声断喝,竟发出了浸淫数十春秋的最厉害掌力“横劈紫金桩”,一掌劈出。 这一掌却包括着劈、点、印,慢说花蕾还是侧着身子,就算她是正面接招,像葛鹰这种沉实的掌力,她也是万万当受不起的。 紫蝶仙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觉得五脏晃动,一口真气涣散,足下婆娑摇晃不已。心知自己是在对方掌力范围之内,再想从容进退,可是难比登天了。 她奋力地一按双掌,要以“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把身子拔起来。 就听得“咕咚咕咚”一连两声,足下方砖接着倒了两块。身子只不过拔起了三尺左右,便又落了下来!想到了眼前危机,花蕾奋力地劈出了双掌! 两股内力较量之下,那鬼面神君葛鹰身子,只不过是前后地摇动了一下,可是花蕾却斜着飞出了丈许以外。 她身子往地上一落,“扑通”一声,已由不住坐在了地上。 幸亏她练有多年气功,这一式借力而退的身法,施得恰到好处,即使如此,她已是面红如血,心跳频繁,一阵头晕目眩,差一点儿倒了下去。 胜负之势,立刻分了出来,葛鹰怪笑了一声,双膝微弯,如同一片桐叶似地飘下阵来。 他冷然道:“花蕾,你可服输了?” 紫蝶仙花蕾怒视了他一会儿,长叹了一声,忽地伸出右掌,反掌直向自己顶门上击去,只听得“砰”的一声。 一时之间,但见血花飞溅,脑浆四溢。 这位数十年前名扬四海的女豪侠,竟如此地饮恨而终,她真的死了! 这一突然举动,不禁令在场诸人,都大大吃了一惊,一时无不戚然垂首,心惊胆战不已。 鬼面神君见她反掌自击的一刹那,身形已自狂飙而起,想去叼她的腕子。 可是花蕾却是力透掌心,出掌极快,葛鹰竟是慢了一步,见状,他也不禁呆住了。 良久,他才叹息了一声,重重地在地上踩了一脚,道:“把她的尸体抬下去,从优发葬!” 说完,他身子再次飘起,已落在了轮椅之上,挥手道:“回丹房。” 四名青衣弟子,由他面色上看出,这老魔头情绪不佳,俱都小心地答应着,把车子推出了演武厅,转回丹房。 椅座之上的葛鹰双目紧闭,他一生杀人无数,就从来没有心软过;可是今日死了一个花蕾,却令他内心感到无限沉痛、愧疚与不宁! 他暗自忖道:“这件事情我也太过失察了,花蕾一生行事正当,自避居黄山以来,更未与江湖有任何瓜葛,她突然来此肇事,定非毫无因由。” “我葛鹰乃是一派宗师,虽是行事偏激任性,却从未失过武林正义二字,这件事情,我是干得太过大意了。” 想到此,他就哼了一声问:“金郎伤势如何?” 一弟子垂首答道:“师兄伤势不重,仅是足部负有轻伤。” 葛鹰冷冷一笑,说道:“你叫他来一趟。” 那弟子答应了一声,转身而去,鬼面神君一直行抵了丹室,身后三名弟子回身退开,因为葛鹰的丹室,是向来不许闲人涉足的。 这个老魔头,在人去之后,益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烦恼怅恨,他脑中幻想着方才和花蕾打斗的情景,那么生龙活虎的一个女侠客,竟会死了,死在自己逼迫之下。 室外传来了足步的声音,葛金郎的声音道:“真人,是唤我么?” 他们虽是父子,但金郎却是一直这么称呼他,葛鹰并不为怪。 “进来!”葛鹰面现怒容地冷应了一声。 葛金郎推门而入,见父亲面色不佳,他已听人说起花蕾已死的消息,心中是悲喜参半,预料着父亲唤自己来必与此事有关! “悲”的是花蕾是心蕊的母亲,心蕊却是自己的妻子,她该算是自己的岳母,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对于她的死,多少使他感到一些内疚! “喜”的却是,花蕾一死,父亲也无从再追究下去,自己也不必再担心了。 他存着这种心情来到了丹室,请安之后,站立一旁。因为不知老爷子叫自己是为了什么事,一颗心忐忑不已,当时试探着笑道:“听说那个姓花的妇人已死,她居然敢与你老人家动手为敌,真是死有余辜!” 方说到此,忽见葛鹰两道极为凌厉的目光,向他逼视过来,吓得他打了一个寒噤。 “嘿嘿……”葛鹰低沉地笑了几声,“这都是你作的好事!” 葛金郎大吃一惊,面色一白,喃喃道:“真人,你老人家千万不……” 葛鹰一摆手,道:“不要狡赖,我问你……” 他猛然站起了身子,厉声道:“那个女人,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葛金郎牙齿打战道:“哪……哪个女人?” 葛鹰冷笑了一声,目射精光道:“哪个女人?你还不明白么?我是说花蕾的女儿!” 这句话把葛金郎吓得差一点儿要坐下了,当下摸不清父亲心意,不敢承认,只得咬紧牙道:“你老人家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话,没有这种事。” 葛鹰似乎是怒到了极点,那只瘦掌猛地向外击出,所幸葛金郎早知父亲脾气,见他发怒,早已料到有此一着。 因此见状忙速把身子腾了起来,葛鹰的掌力直劈在石壁上,溅起了大片石屑,唰唰落于地面! 葛金郎大声叫道:“真人请暂息雷霆之怒,这事情是冤枉的,你老叫我怎么承认?” 葛鹰一掌没有劈中,怒气也就消了一半,他冷冷地道:“畜生,你还不实话实说么?” “叫我说什么呢?我没有……” 一眼看见了葛鹰的样子,所以话只说了一半,也就接不下去了。 “你只知胡闹,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厉害!”葛鹰冷笑了一声道,“你可知道,这个花蕾她并非是无名之辈,我说出一个人来,大概你也不能没有耳闻?” 葛金郎哭丧着脸道:“谁?” 葛鹰冷笑了一声骂道:“畜生,事到如今害怕也没有用了。我告诉你,这花蕾早先原与天南派的南宫敬是夫妇——你可知道南宫敬是谁?” 葛金郎心中一惊,他当然知道南宫敬其人,此人现在已是天南派的掌门人了,一口鱼鳞短剑和十二支白羽箭,在大江南北,确是有相当威望,想不到花蕾竟和他是夫妻关系! 当下他一句话不说地凝视着葛鹰,鬼面神君冷冷一笑又道:“南宫敬武技,并未放在我眼中,只是那三盒老人柴昆,却是一个大大的劲敌。” “柴昆!”葛金郎打了一个寒噤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无知的东西!”葛鹰愤愤地骂道:“柴昆乃是南宫敬的授业师父,你竟会不知?” 你嘿嘿冷笑了几声又道:“如今花蕾一死,风声势必传到了这个人耳中,他们焉能不管。到时候我自然是不怕,可是却为这上丸天宫数百弟子,惹下了弥天大祸,这都是你这畜生一人引起的祸害,你看看值不值得?” 葛金郎哪里会想到事情如此严重,经葛鹰这么一提,他就怔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垂首道:“真人请放心,这事情全系我一人引起,由我一人去会他们就是。” 葛鹰所喜爱的,也就是他这一点点硬朗,见状就冷冷一笑道:“凭你也敌得了他师徒两人?” 葛金郎抓着了父亲的心,就咬牙切齿道:“有什么敌不了的,必要的时候,我可以一死。反正这是我一人之事,决不能引祸到上丸天宫。” 148 葛鹰哼了一声,面容立刻和缓了下来,他指了一下位子道:“你坐下。” 葛金郎就坐了下来,葛鹰端详着他道:“我所以唤你来,主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勇气。其实以我父子今日的立场,又何惧他天南派?那柴昆师徒不来则已,只要他们敢来,就叫他们铩羽而回!只是值不值得而已!” 葛金郎顿时宽心大放! 葛鹰说完之后又顿了顿道:“当然,话虽如此,可是三盒老人也非泛泛之流,一个花蕾已搞得我们天翻地覆,更不要说这老儿亲自出马了!”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望了儿子一眼道:“要说,那个女孩子,你也应该好好安置一下,她是诚心诚意跟你?还是你硬抢来的?” 葛鹰的声音,已带着愤怒,金郎吓得垂首道:“她是出于自愿的。” “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葛金郎叹息了一声,委屈地道,“我正想说……” 葛鹰冷笑道:“我也不再怪你了,你的婚姻,乃是一件大事,岂能如此草率,你这就去把她接来,正式结婚,我们上丸天宫要披红挂彩,大事热闹一番……” 他一只手拂着一绺长须,冷冷一笑道:“看他天南派又能奈我何?” 这时,他早把先前的一些伤心抛之九霄云外,葛金郎自然唯唯称是,心不不禁狂喜,想不到事情“柳暗花明”,竟是出乎意料之外地令人满意。 葛鹰又看看他的脚,冷然道:“伤势如何?” “不打紧!”葛金郎说,“只是降龙、伏虎二位师兄,伤势都很重,有性命之危。” 葛鹰愤然而起道:“他们不会死,你领我去。” 葛金郎一跛一跛地领着父亲出了丹室,直到了一座厅房,那里有十数名负伤的弟子,都直挺挺地躺着。那些负外伤的,都在哼啊哼啊地嚷着。 鬼面神君到此,面色就更难看了,非但不再为花蕾的死而惋惜,反倒觉得她这么死还太便宜她了。 他一一地为众弟子亲自治疗,从此,这上丸天宫也就格外地严密戒备,提防着天南派的人来此复仇。 葛金郎的伤势略好之后,就一路起程赶回了雁荡。事情是那么巧,他竟然在雁荡山遇见了万斯同,二人争斗之下,万斯同竟会败在他手下,因而生出了许多别的事,这此前文,已有叙及,在此不再多说。 149 03剑戮伏虎掌毁降龙 自从万斯同去后,花心蕊整个人,看来像是变了。一个人,即使是最坏的人,也有良知,心蕊虽是“近墨者黑”,但她本性却是善良的。 万斯同走后,她不知哭了多少次,落了多少泪,可是她仍然没有能力,没有勇气背叛她的丈夫葛金郎。 有时候她也曾想到姐姐花心怡和母亲花蕾,自己未尝不深为后悔,后悔昔日自己行事,未免太过分了;然而事已至此,也只有将错就错下去了。 葛金郎近来的态度,也显然不像以前那么温柔了,尤其是每当他一提到了万斯同,那种咬牙切齿的样子,更加暴露出他的本性狰狞。 他们夫妻就在万斯同别后的第三天大吵了一场,几乎动武;可是最后心蕊仍然屈服下来了。 柔和的阳光,无力地空透了竹帘,照在这间美丽的卧室之内。 花心蕊手托香腮,坐在桌前发着呆,粉面泪痕未干,她又想到了伤心的往事! 昨夜她梦见了母亲,梦见了母亲一脸鲜血,对她说:“孩子,我死了,死得好惨啊!” 午夜梦回,一直到现在,她母亲那种鲜血淋漓的凄惨,依然清清楚楚地印在脑子里。 “莫非她真有什么意外?”她心中这么想着,可是又为另外的想法所否定了。 因为她想到母亲在黄山隐居,曾经发下过重誓,今生绝不生离黄山,如违誓言,当自断右手。 “这是不可能的!”她想道,“难道她甘心自己把自己的右手砍断?” 这么一想,她就又觉得是自己大多心了。 忽然,门被推开了,葛金郎走了进来,他皱着眉道:“你准备好了没有?我们必须明天搬走。” 心蕊回过身来,一面把脸上的泪擦了一下,这一站起来,益发显现出她那便便的大腹。 她秀眉微颦道:“金郎,我实在不想动了;而且,我现在身子又不方便,往天台山,还要走不少路呢!” 葛金郎冷笑道:“这地方既然是天南派的地方,我是不会住下去的,你不要舍不得,告诉你,天台山上的上丸天宫,可比这里强多了。” 心蕊怕他又提到了万斯同因而惹气,就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搬吧!我自己并没有多少东西。” 葛金郎皱着眉,说道:“可以叫他们帮着你,反正,明天一大早,我们一定得走。” 他说完后,正要转身而去,心蕊忽然叫了声:“金郎。” 葛金郎不耐地回头,心蕊吞吞吐吐问道:“你上次回去,可曾见到我母亲及姐姐?” 葛金郎不由吃了一惊,他立刻回过身子,端详着心蕊的脸,一面摇头道:“没有!你怎么会想起问这些?” 心蕊叹了一声道:“没什么,我昨夜梦见了我妈!” 葛金郎面色一变,问道:“梦见了什么?” “她老人家死了!”心蕊咬了一下唇说,“一脸都是血,真可怕!” 葛金郎不禁怔了一下,他冷笑了一声道:“你不是已经和她脱离了母女关系么?怎还会想到她?” 心蕊面色一红,叹了一声道:“那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其实她老人家如果原谅我,我还会认她的。” 葛金郎呆了一呆,经此一来,他更不敢把花蕾已死的消息告诉她了。 过了一会儿,他拍了拍心蕊的肩膀道:“不要瞎想了,快整理东西吧,我想她是永远不会认你这个女儿了。” 心蕊怔了一下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葛金郎说,“你已经得罪了她,凭什么她要理你?” 花心蕊听了这两句话,几乎落下泪来,一时就不再说什么,她认为葛金郎说得对,母亲必定是再也不会理自己了,想到了昔日她老人家的恩情,眼泪忍不住又淌了下来! 葛金郎在她身边闷坐了一会儿,也说不进去什么话,就站起身子走了。 一个山风拂面的早晨,葛金郎、花心蕊双双来到了天台山下。 花心蕊身披彩羽,骑在一匹白马上,和她丈夫并骑而上,慢慢地策马入山。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大腹便便,连身上那袭披风也掩遮不住,算算日子,不概再过一个月,也该生产了。 上丸天宫在葛鹰的亲自安排下,果然披红挂彩,欢欢喜喜地迎接这位上门的新媳妇! 葛鹰看来精神抖擞,他亲自在门前迎候着这对小夫妇,门下各弟子也全数列队相迎,无不喜笑颜开。 葛金郎搀下了花心蕊,给父亲叩头。 葛鹰嘿嘿笑道:“媳妇儿,你可受苦了。” 花心蕊还是第一次拜见公公,她偷偷地打量了一下他,顿时心中吃了一惊,暗忖莫怪乎人们都称他为“鬼面神君”,他这个长相,可真和鬼差不多。 葛鹰对这位美丽若仙的媳妇儿很是满意,门下众弟子,一个个也都直了眼。 等到这位新媳妇儿脱下了披风时候,大家却都直了眼啦——一个个无不心里纳罕,敢情这位新少奶奶是个大肚子!就连葛鹰也傻了眼! 他偷偷地告诉身边的人,赶快把后厅预备的结婚礼堂撤了,因为新娘子肚子实在太大了。 心蕊面含羞涩,连头也抬不起来,几百只眼睛全盯着她看,她真是羞死了。尤其是这位公公,看到他那样子,心里就害怕。还好,这尴尬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葛金郎即把她安置在一座清静的阁楼之内。 这里虽不如雁荡山冷碧轩那么宁静,但环境也很幽雅,窗前百竿修竹,蔚成碧荫,由此凭窗可眺望着远处的高峰和近在楼前的白云。 花心蕊,就这么变成了葛家名正言顺的媳妇。 光阴荏苒,转眼之间,两年过去了。 天上的白云,依然是幽闲地飘浮着。上丸天宫也依然耸峙如昔。 这一切,都似乎和往常没有什么改变。 久处在深闺里的花心蕊,在喜获麟儿之后,看起来出落得更如妖媚动人! 孩子叫葛台山,如今已两岁了,夫妻二人对这个孩子爱同性命一般。 自从有了这个孩子,作母亲的花心蕊,较以前更能安下心来。她把昔日对丈夫的爱心,全数投在了这个孩子身上,从前丈夫出外几天不归,她就感到受不住寂寞;可是现在葛金郎就算一月两月不回来,她也习以为常,她只爱她的儿子。 鬼面神君葛鹰,自从添了个孙儿之后,对于这个媳妇也是破格相待,更为关切。他告诉心蕊要在葛台山满六岁之后,便将全力造就这个孩子;并且说他的衣钵也将要这个孙子来承继! 其实葛台山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孙儿,也就是说葛金郎是不是他的亲儿子,这个问题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因为他是如此丑陋,而葛金郎却是那么英俊,任何人在目睹他们父子的面相差异之后,内心都会起疑心的。 转眼之间,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来临了。 150 上丸天宫的人,似乎把一件严重的事情忘了——那已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谁又会再记住它呢! 可是高高在上的鬼面神君葛鹰,却不能把这件事情忘怀。 在他的意识之中,紫蝶仙花蕾就像是昨天一样的,只要他一闭上眸子,那脑浆迸流、热血四溅的花蕾,就会出现在他眼前。 虽然花蕾的死,是死于她自己掌下,但鬼面神君却不能推却“迫人至死”的责任! 日子愈久,愈被人淡忘,而葛鹰却更加担心,他知道天南派的南宫敬,和那个年已耄耄的三盒老人柴昆,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的。 在他的判断里,他们师徒所以迟迟不来,必然有其特殊原因,很可能他们自认为实力还不够强大。 那么,直到有一天,他们的实力强大了,也就是他们登门拜访,算一算那笔旧账的时候了。 如果这一判断属于正确的话,葛鹰断定,那么距离他师徒要来的日子是不会远了。 鬼面神君有了这番见地,他就更不敢怠慢。 他有三四种极为厉害的功夫,至今仍不为外界所知,这些日子里他天天浸淫着这些功力。 “隔空点穴”指力,在他来说,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莽牛气功”,也有了八成以上的火候! 另外“紫金桩”的功力,也是听来吓人——左右二足回扫之力;可以横断七根紫木实桩——扫在了血肉之躯的人身上,那种情形自可想知。 有了这几种独门绝功,鬼面神君也难怪要感到自豪了。 有时候他真希望天南派的人快一点来,好让他们尝试一下自己这几手功夫的厉害! 非但如此,在这两年内,他还督促降龙、伏虎这两个弟子,这二人如今的身手,却又较之昔日,突飞猛进了许多! 至于葛金郎,自从有了家室之后,功夫反倒是搁下了。每日早晚,虽然他依然练剑练拳,可是那只限于温习故技,新的技能,他就没有心思再去学习了。 有时候他想到了天南派的人,不由有些紧张害怕,可是只要他的儿子一喊“爸爸、爸爸”,他就什么都忘了,什么也不想了。 每年由四处田亩里的收成,和葛鹰自塞外经营的皮货生意收入大量的金钱,维持上丸天宫必要的庞大开销,是以日子过得很舒适。 两年多的时间,也许不算是顶长的时间,可是对于那些刻苦勤学的人来说,这时间,足以把他们由软弱而造成了强大。 这种情形就像是,你顺手丢下的一枚果核,经过了雷雨的侵袭和尘土的掩没,你早已忘记它了。直到有一天,你忽然发现了那苍劲的树荫,你才会感到奇怪;可是,你却绝不会想到,却是你播下的种子。 春去夏至,秋尽冬来,天台山飘下了皑皑的白雪,岁末冬寒,人们正以一种热切的心情,期待着过一个丰年。 这个时候,在奉化县的城东,一些买卖也都休歇了,除了有几处办卖年货的铺子还开着,其他店铺都暂时歇业了,他们都要等着过了这个年再说。 八大街的“马回子”老店,却仍然开着,人家休息,他却要在这几天好日子里,捞他一笔,他的如意算盘倒是没打错,生意不恶。 晚半天,西北风刮得紧,风掀得那两扇门帘子“叭嗒!叭嗒”的直响。 马回子,又称马尖嘴,这老小子生得是细脖大脑袋,一张雷公嘴,所以弄了这么一个绰号。 这个时候,他正两只手袖在棉统子里,由前院走到后院,后院又跑到前院,打着陕西腔到处嚷嚷。 店里总共有三个伙计,都给他一一叫通了,可是谁也不敢开罪他。因为他那一张雷公嘴找着谁谁就倒霉,准能骂得你狗血喷头,所以伙计们情愿多做一点事。谁也不愿在大年下惹上了他,因为据本地的风俗,要是年下挨骂,要倒霉一年的。 马回子来回走了六趟,把生意招呼得差不多了,正要回房间里暖和暖和,却见风门推开,进来一个年轻人。 他哈下腰,笑道:“是住店吧?客人。” 年轻人身上沾满了白雪,帽上坎肩上全是,他一面摘下了帽子用手扫着上面的雪,一面用那双明晃晃的大眼睛望着马回子。 马回子就觉得对方这个少年大魁梧了,生得猿臂蜂腰,剑眉星目,这么冷的天,少年只穿着一袭青布衣掌,只不过加了一件坎肩而已。 他的肩上只背着一件简单的行李,虽不似阔家子样,可是看来却豪气干云,别有一种威武! “你们这店里,可曾住着两个人么?其中有一个姓南宫的?”少年问。 马回子想想点了一个头道:“不借,有这么两个人,客人你是……” 少年双眉一舒,遂取出一块碎银子赏给了他,笑道:“没事,他们是我的朋友,现在我知道他们来了,我就放心了,见了他二位,请你代我问个安,就说天台风紧,请他二人小心。” 马回子连声地答应着,心中却在发怔,却见这少年转过身来,推开了风门就走了。 马回子大声问:“客官你贵姓呀?”未听见回音。 他忙追出了院中,大雪纷飞之下,只见那少年已策马走远了,人马为大雪染成了一色的白。 马回子张望了一番,心中纳罕地把银子收下,就转身走入店内,翻了翻客人注册的本子,果然在九号房里,有两位老客。 这两位老客人,一位姓柴,一位复姓南宫,想了想二人的样子,马回子想大概没错。 他于是就去敲了敲九号房门,门开了,现出了那个年约五旬、生得眉清目秀的老先生。 他问:“掌柜的,有事么?” 马回子咳了一声道:“你先生大概是南宫先生吧?” 这人点了点头说:“不错,找我干什么?” 马回子遂把方才少年嘱托的话转上,这姓南宫的客人不禁皱了皱眉,遂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跟着就把门关上了。 他进屋之后,那个姓柴的老客人,正捧着一杯热茶在唇边呷着,问道:“什么事情?” 南宫皱眉道:“这事奇怪了,方才那个掌柜的来说,适才有个年轻人来访,要他告诉我二人,说天台风紧,叫我们要小心应付。” 他翻了一下眸子,又道:“这个人是谁呢?” 柴老头放下茶杯,这老人家看来可是老得不像话了,一双眸子凹下去,已成了两个黑窟窿,唇上生着七上八下几根白胡子,身材是瘦小干枯,看来是毫不起眼。 他一只手还拿着一个鼻烟壶,闻言在鼻子上吸了一下,又放下了茶杯,说:“是谁呀?” 南宫心说我哪儿知道呀,就摇了摇头:“我没有见着他……” 那姓柴的老人,冷冷一笑,说:“这么说,葛鹰那老儿,竟是事先知道消息了?” 南宫只是站着发怔,遂又咬牙切齿道:“不论如何,明天我们是非上天台不可!” 老人一笑道:“徒儿,你这么大年岁了,个性却依然如故,咱们既然来了,还能半途回去么?” 这两个人正是来自青城的三盒老人柴昆和他的弟子,也就是天南派今日的掌门人鱼鳞剑南宫敬。 他二人自从得悉花蕾在上丸天宫的消息之后,心中忿恨十分。 151 尤其南宫敬,他对于花蕾的旧情一直未忘,近来更是为此梦席深思,自从派了师弟万斯同,持了师父的亲笔函件去黄山之后,谁知竟是一去无踪。 他师徒左等右等,一直没有下落,情急之下,这才又派了一名弟子前往黄山。 这才知道了详细情形,原来武林中对于花蕾的死讯,早已渲染得无处不晓,加油添酱地谓是死在了葛鹰的掌下。 这消息传到了南宫敬耳中之后,无异是一个晴天霹雳! 他当时马上就要束装去天台为爱妻复仇;可是他师父柴昆比他冷静得多。 自从他得知了仇人是上丸天宫的那个老魔头之后,柴昆很是吃了一惊。因为他深深地知道,葛鹰这个人,是极为难惹的人物。 他阻止了南宫敬,很冷静地把厉害关系说明了,要点很是明显。 第一,这只是江湖传闻,详情待查。 第二,万斯同仍无下落,等他回来,才能确知详细情形。 第三,如传说是真的,则鬼面神君葛鹰,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不可妄动。 南宫敬在恩师的再三分析之下,这才勉强地留了下来,他亲自下山采访这则消息,结果证实了传说的是实在的。 柴昆在得知这消息后,心中亦甚气愤,他告诉南宫敬,仇是一定要报的,但不可过急。 自此之后,他师徒两人在青城足不出山,日夕地苦练功夫,自信可以对付葛鹰之后,才策谋复仇之举。 他们久候万斯同不归,因此甚为怀疑,在他们推测之中,断定万斯同必定是已死在上丸天宫,自然这一假定结果,使仇恨之心更大了。 于是,选定好时日,他们下山了。 他二人行踪极为隐秘,生恐为葛鹰事先知道了,有了准备,到时候事情就难办了。 他们悄悄来到了奉化,正想在明日大年佳日,迅雷不及掩耳的至上丸天宫发难,在上丸天宫各弟子返家过年的情况下,他们的实力定会大大地削弱,复仇自然较易。 可是没有想到,在旅店里,那个陌生的青年,传给他们这么一个不着首脑的消息。 这消息,使他师徒二人大大地吃惊了,因为这么一来,他们的苦心似乎是白费了。 南宫敬听了师父的话,不禁叹了一声道:“你老人家说得对,这事情莽撞不得,只是这个年轻人又是谁呢?他怎会知道我们在此?” 柴昆干咳了一声道:“也许是天台山下来的人也不一定,葛老儿这么做,为的是故示大方,好令我二人量力而为。” “这么说,我们该……怎么办呢?”南宫敬不禁为这件事,大大地发起愁来。 三盒老人冷笑了一声,说:“你不必担心,我们明日照原定计划上山,投帖求见,既然他们知道了,我们也不妨漂亮一点。” 南宫敬点了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 他遂把掌柜的马回子唤了进来,详细地问他方才那个青年的模样。 他二人听后,想不起认识这么一个人,倒是那样子和派出的万斯同有几分相似。 只是谁能相信是他——他已经有将近三年没有下落了,怎么会在此突然现身?再说他又何必躲着自己二人? 两个人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干脆他们也就不想了,这一夜他们早早地就寝,以备养足了精神,明日好上天台,会一会那鬼面神君葛鹰。 大雪纷飞,天台上是一色的“白”。 鹅掌大的雪花,漫天地飘着,迷迷茫茫,没天没地,凡是目光所及的地方,全都被雪盖满了。 人们都说这是浙省近几年来下得最大的一次雪了。却也是不假,因为这地方临近东海,受海风的影响,素年来是不甚冷的。 天台上丸天宫,为了迎接新年,早就在十天以前,披红挂彩,布置得焕然一新,此刻在大雪点缀之下,看来更是极为壮观。 人们行在小道上,老远就能看见这所宏伟的建筑物,宛如玄宫画楼,琼楼玉宇一般,只是却很少有人知道,这里面所居住的,却是些持刀动剑的江湖人物。 他们在首领鬼面神君葛鹰领导之下,行事诡秘莫测,多少年以来,人们始终无法猜测出他们的行动如何,即使是武林中人,也对他们莫测高深,偶一谈起上丸天宫来,也无不谈虎色变,讳莫如深。 这原因也不尽是因为上丸天宫中的弟子每人都有一身武艺,最大的原因,却是他们行为诡秘,却辄杀人的作风使武林中人惴惴自危。 是以有人因为谈论上丸天宫,而莫名其妙地为此丧生,这么一来,上丸天宫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无形中成了一个专司暗杀的血腥组织! 三盒老人柴昆和鱼鳞剑南宫敬,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老人,却是安心要以硬碰硬,在大年初一,在此大雪天里,他二人直上天台而来。 你看他们连袂同行着,雪花把他们二人的头发、胡须都染白了。 行到了天宫门前,柴昆咳了一声,吐了口气道:“徒儿,我们不可莽撞,拿蛇拿头,我们只要找葛鹰说话。” 南宫敬冷冷一笑道:“你老人家放心,我不会同他们小辈一般见识。” 他说完话,就直接走到这所巨大的建筑物的大门之前,几个小道人,都换上了新的道装,正袖着手,嘻嘻哈哈地笑着说话。 其中之一,忽然看见了这两个老人,就跑过来,瞪着眼说:“喂!老头儿!干什么的?谁叫你们来的?” 南宫敬嘻嘻一笑道:“我师徒两人是来给葛老拜年的。哈!带我们进去吧!” 这小道怔了一下,就用眼去看柴昆,却见那个老头儿正袖着手对自己笑道:“恭喜!恭喜!” 小道人见二老仪表不凡,神采不俗,又逢年下,就有了几分相信。 当下忙拱手道:“小道不敢当,恭喜两位老人家,既来拜年,想必是真人的老友,请赏个名帖,小道也好归报。” 南宫敬呵呵笑道:“我二人出外向来不带名帖,你先领我二人进去,见了葛鹰就知。” 这名小道不禁一怔,正要问话,就见那个更老的老头儿呵呵笑着走了过来。 他说:“你见了葛鹰就说,我两人是天南来的朋友,他就知道了。” 小道闻言不由吓得“噢”了一声,一连后退了两步,大声道:“你们是天南派的门下么?” 南宫敬说:“不错,小兄弟,你也有耳闻么?” 他说着自己走到了这名道人面前,这小道忽地一举右手,可是他的手还没有抬起来,却为南宫敬的一只大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这位天南派的掌门人,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嘻嘻一笑,说道:“快去吧!小哥。” 小道人为他一只手搭在肩上,一时变得脸色通红,他那只本来要举起的手,竟是再也举不起来了,龇牙咧嘴,怪像得很。 “唔……”他说道,“你的手,放下来……” 南宫敬脸上仍然带着微笑,他说:“你要是不去通报,我们就自己进去了。” 这名小道一听,吓得直翻白眼,当初花蕾直闯上丸天宫的那件事,他是亲眼看见的;而且身上还受了一点伤,这时候南宫敬要自己闯将进去,可把他给吓坏了。 当下忙道:“好!好!你们二位劳驾等一下吧,我这就往里面报去。” 南宫敬含笑放下手来,退后一步,道:“那真是太麻烦你了。” 小道涨红了脸,望道二人道:“二位等一会儿,唉,真是的,你们什么时候来不成?” 152 这时另外几个道人一并走过来,其中之一大声问:“是找谁的?” 小道人大声道:“你们别惹事了,我这就报告去,他们是天南派的人。” 说着他就回过身飞快地跑了,那几个走过来的道人,听了他这句话,不禁吓得全都站住了。 他们脸上现出极为害怕的颜色,一起打量着这两个老人,原因是当年的紫蝶仙花蕾,实在是把他们的胆都吓破了。 虽然后来花蕾依然是死在了葛鹰的手下,可是算一算人数,花蕾打伤了好几十个,事后他们知道,那个女人是天南派的人。他们心里就对天南派存下了戒心,这时乍然一听,来人是天南派的人,自然吓得不轻。其中一人,立刻脸上变色道:“既然二位是天南派的朋友,我们就快请真人去。” 又一个说:“我们可别惹他们。” 几个道人又凑在一块小声地说话,不时用眼偷看二人,可是他们这次都乖了,谁也不敢贸然动手,自取杀身之祸了。 三盒老人柴昆,目视着布置得焕然一新的上丸天宫,嘻嘻一笑,对着这几个道人打趣道:“怎么,你们三清教下的弟子,还过年么?” 其实他明知道,这上丸天宫子弟,虽然明面上说,都是道人,事实上他们的日常生活,一切行为,都与常人无异,奢侈浮华,追崇时尚,较一般人更有过之。他这样说,只不过是打趣而已。 几个道人都怒目盯着他,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是敢怒而不敢言,生恐一言之差,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他们心里也都想到,可能又将要面临一场凶劫。 这时那先前跑回去报告的道人,又飞快地跑回来,他到了二老面前,深深一揖道:“真人传活,二位请入内相见,门外不是待客之处。” 柴昆呵呵一笑,大声说:“好!头前带路。” 他内心暗暗愤恨这葛鹰好大的架子,自己师徒二人,在江湖武林中,绝非无名之辈,差一点儿的人物,都不敢以平辈自居。这葛鹰一个化外野老,入了中原之后,竟敢对自己如此托大,未免太猖狂了。 南宫敬以一派掌门人身份,遭到对方如此轻待,面上自然也大感难堪。 他冷哼了一声道:“你家主人,就是这么传话的么?” 那道人直着眼道:“正是。” 南宫敬忽然哈哈一笑,他一只肥大的袖子,忽然往上一扬,大声道:“葛老儿未免太失礼了。” 几个道人正自愤怒,就听见身后“哗啦”一声大响,吓得各人忙自回身,却见身后一排屋脊之上,雪花飞扬,瓦砾四溅。 少说有十数块花边大瓦,竟随着南宫敬这衣袖一挥之势,全数飞上了半空。 它们飞出约有三四丈以外,才相继坠地,又听见“哗啦!叭啦”的一阵乱响,摔得满地狼藉。 这一手功夫名唤“流云飞袖”,若没有三十年的纯功,是万万达不到如此成就的。 这群道人之中,竟没有一人能够叫出这种功夫的名字来,可是他们却为这一手功夫吓得呆住了。 柴昆见南宫敬表演这么一手,心中亦感泄了愤怒,当下哈哈笑道:“我们进去吧!” 南宫敬面带怒色,遂和柴昆大步直向宫内行去,那几个道人都跟随在后。 这时候宫内“当!当”又响起了噪耳的云板之声,二人如同行入无人之境一般地向前行了约十余丈远近,却见厅门启处,步出了一大群人来。 为首之人,是一个身披彩羽的俊美年轻人,他身后还跟着大群的道装子弟。 南宫敬见这人一出来,不禁大吃一惊,他当时就怔住了。 柴昆奇怪地道:“怎么啦?” 南宫敬回头道:“师父您看看,来的可是小师弟?他怎会来到了这里?” 柴昆闻言向来人望了一眼,顿时也怔住了,他皱着眉道:“奇怪,他怎会在这里?” 南宫敬冷冷一笑道:“我们果然没有猜错,小师弟定是为他们设陷所擒……这可怎么是好!” 三盒老人闻言,也不禁面现怒容,二人本来前行的,此刻见来人极似万斯同,所以就站住脚,不再向前面走了,想看看有什么事。 他们眼见着那身披彩羽披风的青年,大步向自己这边行来,他脸上微微带着怒容,直到他走近了,二老仍然看不出他到底有什么不像万斯同的地方。 南宫敬忍不住唤道:“小师弟,原来你在这里。” 那为首青年,闻言驻足,面现惊奇地向这边看了一会儿,道:“谁是足下的师弟?” 南宫敬又上前了一步,皱着眉说道:“你不是我万斯同师弟么?你不认识我们?” 羽衣青年冷冷一笑,心中已自了然,当下哼了一声说道:“我姓葛,名金郎,此间主人乃是家父,你要找的人不在此地,我们不认识。” 鱼鳞剑南宫敬不禁脸色大变,他回头看了师父一眼,二人心中均奇怪,想不到天下竟会有如此相似的人! 三盒老人柴昆,心中却微微一动,他细细地打量着这个青年,想起了一件多年悬于内心的往事。 南宫敬冷冷一笑道:“如此说来,我师徒倒是失敬了,原来是葛少侠,我们正要拜访。” 柴昆一双细目,这时却无精打采地半睁着,他站在南宫敬身后,一言不发。 葛金郎冷冷一笑道:“你们是来自天南派的人?” 他接着又道:“这么说,阁下就是三盒老人柴昆了。” 南宫敬见来人是一个少年,居然如此托大,竟敢一口呼出师父名号,不禁大为愤怒,只是彼此本是敌对立场,倒也不能以常情而论。 这时他嘿嘿一笑:“少侠,你看错了,这是家师。” 说着他以手指了指身后的柴昆,柴昆却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 葛金郎看了柴昆一眼,心中很是吃惊,因为柴昆那种年岁表情和他那种神态,只一眼就可知这老人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 他于是回过脸来,向着南宫敬冷然地道:“这么说,你就是天南派的掌门人鱼鳞剑南宫敬了。” 南宫敬两道苍眉,微微一挑,道:“不才正是,足下有何赐教?” 葛金郎点了点头,说道:“很好,果然是你们二人,我们以为你们早就应该来了。” 南宫敬冷然道:“我们是来向贤父子拜年问安来的。嘿嘿!” 葛金郎长眉斜挑道:“既然这样,敝宫不敢怠慢,只怕你们来得去不得!” 南宫敬因心愤对方无礼,正想多少给他一点厉害,煞煞他的威风,却听得身后的柴昆哈哈笑道:“快些走吧,和他一个黄口小儿,哪有这许多说头。” 南宫敬闻言,就大步向前走去,柴昆依然一双眉毛耷拉着,连张也不张一下,跟着南宫敬大步前行。 他师徒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直把葛金郎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立时就出手给他们一个厉害! 他一眼看见降龙伏虎两个师兄,正由对面走来,心知两个师兄,近来随着师父,练有极为厉害的功夫,自己在他们二人面前,就是动手打了他们,也不至吃什么亏。 想着就上前一步,怒声道:“来人快止步,这上丸天宫,岂是你们可以横行的地方!” 说话之时,但见二人依然前进,如同没有听见一般,葛金郎不禁勃然大怒。 他一连两个纵身已来到了二人身后,他心中对那柴昆多少还有些忌讳,不敢轻易招惹,可是南宫敬,他并不服气。 当下猛地跨前一步,怒叱了一声:“打!” 153 嘴里叫着,右掌施了八成功力,用“小天星”掌力,一掌直向南宫敬背上击去。 可是他是大大失算了,竟没有想到,南宫敬一十二岁从师,随柴昆达三十年之久,造就出一身惊人的功夫,已尽得柴昆传授。他和师父所差别的地方,只不过是功夫的火候而已,又岂是葛金郎一个少年后辈所能相提并论的? 因此,就在葛金郎掌力眼看要触及南宫敬背后的刹那之时,这位天南派的掌门人,忽然一声狂笑,道:“小辈,你是找死!” 只见他身形霍地一个疾转,快如旋风似地,已把身子转了过来。 同时间大袖向外一扬,那葛金郎就觉得一股极大的罡风,没头带脸地扑面而来,不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慌不迭地向后猛地一退。 可是南宫敬这种流云飞袖的功力,绝非一般内功,葛金郎身子后退,这股力量竟追着他直逼了过去。 葛金郎再想闪躲,已是不及,当时退闪跳伏均已不及,竟为这股力量,把他逼得“扑通”一声,坐在了当地,幸亏地上已为白雪堆满了。 这一摔,虽说是没有摔着,可是已让他大大地丢人了。 一时之间,他竟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因为对方这种身手,太过惊人了! 和他同来的弟子们,见状也都吓呆了,葛金郎由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纵了起来,他脸色通红,哧哧地道:“好,你敢打人!” 南宫敬冷笑道:“凭这你种身手,也敢背后袭人,你差得太远了。” 三盒老人柴昆见状,似微微显得不耐地回过了身来,但仍是一言不发。 在他目光之中,好似把这一群人,丝毫也没有看在眼中,他眼中唯一能和自己交手的,好像只有一个鬼面神君葛鹰。 “师弟,你快退下,待我来会他。”一个身披猩猩皮的高大汉子,一跃而前。 来人正是降龙尊者,他这两年多以来,痛下决心,已练成了惊人的功夫。 自从他师兄弟两人,相继在花蕾手下负伤,容得葛鹰把二人救好之后,他二人心中已把天南派视为大仇,日日都在渴望着,能够一会天南派来此寻仇的人。 今日他兄弟正在师父丹房,忽然得悉天南派寻仇人到,俱不禁匆匆赶出。 这时恰见师弟葛金郎,竟不自量力地向来人之一下手袭击,却为来人一举手之间,就把师弟打了个跟斗。他兄弟两人,自幼随师,虽是异派家数,可是对于各门武功,都有过研究。 因此他们一看来人甩袖的情形,就已知道这人所施展的是一种失传已久的功夫,名唤“流云飞袖”,休瞧他这一挥之力,如果敌人有心想要师弟的命,只这一挥之下,葛金郎就休想再逃得活命。 他二人不禁大大吃了一惊,当时降龙尊者在前,他生恐南宫敬乘势逼人,那么师弟可就没命了。 当下顾不了许多,大喝一声,就势拧腰垫足,嗖一声,已蹿到葛金郎身前。 这势子正好迎着南宫敬前来之势,降龙尊者盛怒之下,叱道:“天南老儿,休要逞凶,某家来会你便了!” 他说着右掌一敛,左掌用“凤凰单展翅”,霍地向左一展,直向南宫敬手臂上划去。 南宫敬吃了一惊,见猛可里来了这么一个彪形大汉,穿着打扮,竟不似中原武士模样,这人竟不容自己发话,就向自己下毒手。 他不由甚为愤怒,见他掌到,右掌也用了几成劲力,以“分翅手”向外荡了一下。 降龙尊者倏地一翻指尖,化掌为拳,直向南宫敬肩上打去,内力充沛,足以惊人。 鱼鳞剑南宫敬有意要试一下来人的功力,所以非但不闪身躲开,却趁势迎上。 他也化荡为击,指尖向上一翻,掌力也就贯了出去,二掌夹击,发出了“波”的一声。 想象之中,二人必定是各人都会往相反的地方后退才是,可是他们的情形却并不是如此。 只见他们一击之后,身形竟如同胶也似地粘住了,二人身形俱是发出了一阵厉害的颤抖。 南宫敬不由吃了一惊,当下贯足内力,大喝了一声:“去!” 就见他那只颤抖的右手,忽然向前运力一推,这一次他提贯了九成的内力,降龙尊者虽说是功力惊人,可是他到底比不上南宫敬数十年浸淫的苦功,二力相较之下,胜负立分。 就见降龙尊者,那巨大的身子,忽地踉跄而退,如非是他身后的伏虎尊者赶上扶了他一下,他也许会和葛金郎一样地翻倒在雪地里了。 降龙尊者不由面色一红,说起来他的功力确实不弱了,他断断没有想到来人竟是这么棘手的人物,其实他方才内力并未运足。 尽管如此,已经够他吃惊了。 南宫敬这时也微微怔住了,因为他明白,方才自己如不把内力全数提贯击出,就许和对方成了不了之局。 看对方那一副蓬头赤发的怪相,倒没有料到,他竟会有这么精纯的功夫。 要知道南宫敬与其师父柴昆,此番前来,乃是抱着必胜之心而来,因此在小遇挫折之后,他已有些恐惧和不安。 这才证明了,这上丸天宫之中,果然是大有能人异士,确是不可轻视的了! 降龙尊者嘿嘿怪笑了一声道:“老家伙你掌力不弱,不过方才一击,是因为我没有注意,否则你是击不退我的。” 南宫敬冷笑道:“我南宫敬眼中,还不曾有阁下这一号人物,请报上名来。” 他说完了话,就见对方仰天一阵大笑,声震霄汉,一边的柴昆,本来是连眼皮也不眨一下;可是却为他这充沛的笑声,惊得张开了眸子,奇怪地向他打量了几眼,至于南宫敬就更为惊奇了。 他暗暗忖道:“奇怪,看此子虽是身高体大,虬髯满面,可是年岁并不甚大,方才这一笑,分明是一种极为深奥的气功,他是如何练成的?” 心中就愈发地不敢轻视对方,就见对方狂笑之后,朗声道:“上丸天宫中降龙尊者、伏虎尊者,远近谁人不知,你等既不打听明白,竟敢来此寻仇,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 二老闻言,这才明白,来人竟是降龙、伏虎尊者,他们早知这二人乃是鬼面神君座下极为得力的一双弟子,此刻见面,自是不敢轻敌。 南宫敬嘿嘿一笑,说:“怎么,葛鹰就如此待客么?” 降龙尊者大声道:“我要会会天南派的掌门人有多厉害。来!” 他说着身形一转,已跳了出去,南宫敬黯然一笑,正要纵身而上,却见他身侧那另一个高大的汉子,横身一拦道:“呔!天南派的人,我先来会会你,我如战败,我师兄再上也是一样。” 154 南宫敬见来人,也是一样的膀大腰阔,降鼻陷目,身穿兽皮,和先前那个大汉所不同的,只是脸上没有这许多虬髯,再者头发颜色也不是红的! 他马上就知道来人,定必是降龙、伏虎两尊者之一,就微微一笑,道:“你是何人?” 伏虎尊者拍了一下胸脯道:“我名伏虎。” 又用手指了指那个红发大汉道:“那是我师兄,他叫降龙,你能胜过我们二人,才有资格见我师父。” 南宫敬闻言,正自冷笑,他身后的三盒老人忽地哈哈大笑道:“不明事理的小辈,我们来此,是专程拜访葛老鬼来的,谁有工夫和你们这些畜生惹厌,再不闪开,老夫却要放手惩治你们了。” 伏虎尊者一瞪眼道:“你是谁?” 柴昆冷冷笑道:“你还不配问我姓名,快去唤你那老鬼师父出来。” 伏虎尊者不由大怒,足下一点,已纵身而上,右手五指一挑,用“插手”直向柴昆当胸猛插了下去。 三盒老人一声狂笑,叱道:“大胆小辈!” 只见大袖一举,那瘦小的躯体,滑溜溜一个疾转,宛如穿花蝴蝶也似,只一闪,已到伏虎尊者背后。 这位享名武林垂五十年之久的老侠客,一声狂笑,斥道:“我先教训教训你这野小子再说。” 他说着,右手已如封似闭地推了出去,那瘦如鸡肋似的脊椎骨,却微微地向上拱了起来。 这种样子看起来真像是个弯腰的虾米一样,可是那充沛的掌力,却是雄厚如山一般。 伏虎尊者方自一挡这种掌力,竟由不住身形一阵踉跄,这才知道厉害。 先前降龙尊者对付南宫敬之际,伏虎已看出来人大非弱者,此刻他知道所对付的这个老儿,更不是好惹的。因此自一上手,他就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这时柴昆掌力逼来,就见他于踉跄之中,一挥双臂,身形倏地平空拔了起来。 这一式“一鹤冲天”,宛似鹤起云霄,在空中“细胸巧翻云”,倏地把身形一折,轻飘飘地又落了下来。只凭他这一式,柴昆已看出此子得有高明的传授,自己要想败他,虽是足足有余,可是却也非三招两式。 他当下嘿嘿一笑道:“小子,你这两手三脚猫儿,在我老头子面前还耍不开,不信咱们就玩玩!” 这老头子一生对敌、对友,全带着几分诙谐,嬉皮笑脸几乎成习惯。 这时候,伏虎尊者已再次纵身而上,身形微微前伏,双掌交叉着击出,用的是“连环掌”法。 此于功力本已不弱,尤其是这两年来经过苦练之后,功力就更不可轻视,双掌击出,发出两股极大的破空之声。 可是那干瘦有如灯草似的老头子,身子却如同风车似地一个疾转,伏虎尊者的掌力,却是仅仅差着寸许,没有打上他。 “小子,着打!”随着柴昆这一声喝叱,就见一掌直向伏虎胯下打去。 伏虎用伏桩式向前面一迈步子,柴昆掌式打空;可是,这老头儿却怪笑了一声,就空一挫双掌,以“观音手”的功夫,霍地向下击来。 这是一种极为沉重的手法,可是柴昆和他并无冤仇,他只是想惩戒一下他的傲气,所以掌力击出,只有四五分的功力。 他满以为自己形成了一面力网,这伏虎尊者是无力逃开的。 人都是犯着同样的一个毛病,常常过于高估自己,而低看了别人,眼前这个柴昆也正是如此。 就在他观音掌力方一下击的同时,忽见那伏虎尊者,倏地一个反崩之式,他竟以背脊实接对方这一掌之力。 可是任何人都知道,他是不敢的,这不过是一个掩饰而已,他忽然身侧两边,现出了双掌,一上一下,一掌救己,一掌袭敌。 这是一式“燕双飞”,正是鬼面神君极为得意的一招传授,武林中尚未得见。 此刻伏虎尊者这一展出,那纵横一世的柴昆,竟差一点儿伤在了他的掌下。 只听“呼”的一声,伏虎的指尖,竟擦着他的小腹外衣划了过去,如非柴昆凹腹吸胸得快,这一掌要是被他打上了,必然负伤不轻。 三盒老人柴昆一时大意,竟差一点儿受了伤,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要说方才这一掌被他打上了,就是为他指尖沾上一点,自己这张老睑,将如何放?那么,自己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他的师父? 这么一想,当时怪笑了一声道:“小畜生,今日你是自己找死了。” 嘴里这么说着,就见他把身躯向下一矮,这才展开了一式“降龙大九手”来,只见他那瘦小的躯体时上时下,时左时右,动如惊龙掣电,静如大地沉山,间以那凌厉的掌劲指风,看来真是足以惊人了。 可是伏虎尊者这时间,却已把一身功夫尽量地施了出来,虽然他的功夫比起柴昆来差了许多;可是这几年来,他苦练的结果,功力确实增进了不少,一招一式,都显出功力来。 二人这一走上了招之后,只见人影飘飘,掌风呼呼,直看得在场之人,一个个眼花缭乱。 南宫敬和一边的降龙尊者,这时却都成了壁上观了,南宫敬心中不禁暗暗吃惊,他绝没有想到,这伏虎尊者竟会有如此身手,居然连师父在二十招之内,也没有把他拿下来。 那场内的三盒老人柴昆自是比他还急,众目睽睽之下,如果自己在三十招之内,再不能把此子败下阵来,那么自己这个脸也就算是丢定了。 正逢着伏虎以一招“海底捞针”,直向柴昆小腹击去,柴昆冷笑了一声,他猛然向后一个倒仰,乍看起来,极像是为他这一掌击中了似的,在场诸人,都不禁大哗了起来。 伏虎尊者更是一上步,以“双撞掌”猛地向下击来,这其中唯有二人看出了伏虎即要落败。 这二人一为鱼鳞剑南宫敬,他知道师父必定要施出一招极为厉害的手法来对付伏虎了,他并且知道伏虎是万万也逃不开了。 155 至于另一人,却是一边的降龙尊者,他仅就这一招判断,自已的师弟伏虎是要落败了。 在这刹那之间,他大吼了一声:“哇刺西!” 这意思是“跳高”的意思,只不过是一句高丽的话而已,可是他的警告显然已经晚了。 伏虎双掌已经眼看碰着了柴昆小腹,这位天南派的名宿耆老,忽然长啸了一声,他身形霍地向外一旋,一滚,活像是一头撒泼的驴子似地翻了起来,看来是轻、灵、巧、妙已极。 只是那么轻轻地一旋,已反临在了伏虎的背后,这怪老头儿单掌向外一抖,施的是“单掌伏虎”,不偏不倚,正印在伏虎的脊椎骨上。 这时候,只消他掌力向外一吐,那伏虎尊者是断断再也逃不开活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要命的关头,当空里传来了沙哑的一声断喝道:“柴老儿掌下留情。” 随着一股极大的掌力,排山倒海般的迎面而来,柴昆掌力并没有实印下去。 这时候他那在空中的身子,倏地半翻了个身,大袖随之而出,正正地迎上了那侧袭而来的一股罡风。 两股风力一击之下,柴昆已经如落叶似地飘向了一旁的雪地之上。 跟着从那条松柏相夹的白雪小径之内,吱吱哑哑地推出了一辆轮椅。 轮椅之上,形如木偶似地坐着那个老朽干瘦的鬼面神君葛鹰。 柴昆数十年前,在苗疆曾经见过此老一面,此刻看来,他那副尊容,除了极端苍老之外,倒也没有多大改变,心中自不奇怪。 可是鱼鳞剑南宫敬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副尊容,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他隆鼻陷目,发乱如麻,掀唇兔齿,足可当这“鬼面”无愧。 他身上穿着一身猩猩红的大道袍,足下是一双黑色丝质的便靴,在满空的白雪飘舞之下,映衬着他这一身大红衣裳,看来是格外醒目惊人。 他嘿嘿冷笑道:“柴老儿,休要欺凌我的弟子,有什么事,我们面对面地解决也就是了。” 柴昆哈哈一笑,他突然嬉皮笑脸地道:“老鬼!我还当你死了呢!现在到底是出来了,哈哈!” 他大笑了一声,又接道:“主人出来了就好办,我老头子并无心要伤你这宝贝徒弟。” 他随着把脸向下一拉,对伏虎尊者冷斥道:“你可以下去了,少侠客,让出地方来,我老头子向你师父讲讲理由。” 伏虎尊者羞得面色绯红地向后退了几步,他心中余悸犹存,若非是这老儿手下留情,方才他那掌力只要发出来,自己是万万也没有活理,当然这时他是没有脸面再赖在当地了。 鬼面神君葛鹰闻言之后,用手挥了一下,他身后的弟子立刻把他推向前行,一直推到了柴昆和南宫敬的跟前。 葛鹰一双眸子望着南宫敬道:“这位不用说,一定是贵派的掌门人南宫敬大侠了?” 说话之时,他嘴角带着微微的冷笑,那样子是极为轻视。 鱼鳞剑面色庄严地抱了一下拳道:“不错,我正是,有何见教?” 葛鹰发出了刺耳的一声尖笑,道:“笑话,是你们找上我这上丸天宫来的,理该由我来问一问二位才是,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南宫敬恨声道:“你如没有话说,我师徒自有问题见教。” 葛鹰两道扫帚眉微微一挑道:“洗耳恭听。” 柴昆忽然呵呵一笑道:“葛老鬼,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你们上丸天宫就是这样接待客人么?哈……” 他狂笑了一声,抖了抖身上的积雪道:“老鬼,你应该知道我师徒此来的目的,你划下道儿来吧!” 这位一向诙谐嬉笑惯了的怪老头子,在说到这两句话时,竟显得异常严肃,丝毫不带笑容。 他言下之意,葛鹰焉能看不出来,这老魔头冷哼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柴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一定不叫你失望,贤师徒请随我来,待贫道成全你们的愿望也就是了。” 南宫敬实在看不惯这老魔头那种狂傲的样子,当下冷笑道:“我们不定谁成全谁,现在请道长带路吧!” 葛鹰狂笑了一声,连连点头道:“好!好!” 说着,他挥了一下手,道:“去演武厅。” 他身后两名弟子立刻弯腰道了声是,车子就直向那幢高大的建筑物推去。 柴昆一笑,大步跟着他向前行去,一行人鱼贯进入厅内,却见大厅内,早已备下了一排座椅,并有几色糖果。 葛鹰冷冰冰地一笑道:“柴昆,我也知道你师徒此来的目的,来,来,来!我们是先礼后兵,请坐,请先用一杯茶再说吧!” 柴昆和南宫敬相互对看了一眼,由这演武厅的情形看来,原来他们是早已有了准备。事到如今,说不得也只好与对方一拼了! 他二人相继落座,一名小道献了茶,柴昆接过喝了一口,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葛鹰!你既如此说,我师徒倒要和你说一说理了。” 他那双细长的眸子,忽然睁了一睁,精光四射,于是说道:“我二人来此,是向老朋友你请教一下,我那徒媳花蕾的下落……” 他冷哼了一声,冰冷冷地接说道:“听说她曾经来过了上丸天宫,并且丧生在你的双掌之下……” 说着这儿,怪老头儿发出一阵嘿嘿的冷笑,又接下去道:“老夫师徒来此就是要请教一个清楚,也许这只是一个谣传,老夫绝不敢以道听途说之言,唐突阁下,所以……” 他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注定在葛鹰的脸上,一字字地接下去道:“我师徒现在只要听老朋友你一句话。” 葛鹰忽然发出咯咯一串笑声,倏地笑声一止,却显得至为尴尬地说道:“很好,阁下既以此见问,贫道定会据实见告的!” 柴昆苦笑了一下道:“很好,我只问你,我那徒媳花蕾可曾来过这里?” 葛鹰冷笑了一声道:“不错,她是来过。” 柴昆嘿嘿一笑道:“这么说,她是死在老朋友你的双掌之下了?” 葛鹰嘿嘿一笑道:“贫道双掌之下,虽曾杀毙无数英雄好汉,但是却未曾杀过女流之辈。” 柴昆一怔道:“这么说.我那徒媳并非是死在你手中了?” 一边的南宫敬吃了一惊,冷笑道:“师父,休听他胡说八道,这件事江湖上已无人不知,焉能会错?分明是这老儿畏罪不敢承担罢了。” 柴昆冷冷一笑道:“徒儿,你错了,葛道长乃是武林一派的宗师,他说出来的话,我们就不能不信。老朋友……” 他目光又回到了葛鹰面上道:“你且道来,如果此事是一般江湖谣传,我师徒就算是白来了一趟,我们非但现在掉头就走,改日尚要与你这上丸天宫披红挂彩,以谢今日唐突冒失之罪。老朋友,如何?我师徒就等你这一句话了。” 葛鹰冷冷地笑道:“柴昆,你果不愧是一派武林宗师,只此度量,已足令人敬佩。只是今天这场架是打定了!哈……” 他哑着嗓子道:“你既出言至诚,贫道也就实对你说了吧,在两年半以前,令徒媳花蕾,确曾来过我这上丸天宫。” 说到此,他嘿嘿又是一阵冷笑道:“说到这里,贫道尚有一笔账要同你算算呢!” 他于是把昔年的一段经过,草草地说了一个大概,最后冷笑道:“柴昆,你看看,她死得可屈么?” 156 南宫敬在听完了这段述说之后,忍不住顿了一下脚道:“葛鹰,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虽不杀伯仁,伯仁实为你而死,我那妻子,虽不是你亲手所毙,事实上却是为你逼迫而死。你身为一代宗师,养子不教,令其拐诱小女,已是罪大恶极,倒是我那妻子善意来此理论,你该老老实实将你那孽子交与拙荆,令其察实发落,如此才不失宽宏大量……” 他愈说愈为气愤伤心,一时悲愤之极,声泪俱下道:“只恨你这老鹰,非但不明是非大理,居然纠合你这大小群丑,以如此浩大的声威,去对付一个妇道人家……” 南宫敬戟指怒斥,一时泪下如雨,痛声道:“拙荆死在你们手中,你鬼面神君也遗下纵子为恶的臭名。今日我南宫敬既来此,这笔血债,我们要好好地清算一番,你也不必再多说些什么了。” 他说着回头看着老师父道:“现在已没有什么好再同他说的了,弟子现在就想下手与这老鬼决一生死存亡,你老意下如何?” 三盒老人柴昆叹了一声道:“你稍安勿躁,事已至此,看来已无两全之策,我师徒来此是客,你不妨先听听主人又作何安排?” 南宫敬勉强忍住悲伤,不再言语,鬼面神君葛鹰却在一边,朗笑了一声。 待到笑声收敛之后,这老魔头才怒声道:“南宫敬,你好一张利口,只是贫道却没有工夫和你斗口,那泼妇一路杀进上丸天宫,连毙我门下弟子数十名,这又岂是一般妇人所能办到的?贫道本意只想捉到她后,送她到你们天南派,听凭你等发落,谁知这泼妇自愧身殉,实乃出人意料之外。贫道一番怒气尚还未消,正想找你们理论一番,你们反倒找上我这里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他说话之时,头上乱发根根倒竖,状极可怖,说到此,他又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狂笑之声。 四周诸人,都为他这一阵笑声惊得彼此相顾,上丸天宫中诸人,皆知道这位老爷子,此刻已是怒到了极点。因为他这种笑声每一发出之时,必定是他愤怒难遣的时候,数十年来已成习惯,大家都心里清楚! 笑声一落,这个老魔头,霍地双手一按,自位上站起来道:“我们多说无益,还是掌下见分明吧!二位你们打算如何呢?贫道定必成全你们。” 他冷冷一笑,手指四周说:“二年前,那姓花的女人,也正是丧身于此,你们既为她来此复仇,咱们不妨也在此各展身手,看看谁生谁死!” 他说到末后之时,一双眸子却注定着南宫敬,又随着发出一阵冷笑之声。 这种气焰,确实令人难以消受。 柴昆把桌子啪的一拍,推桌而起,狂笑道:“好,葛鹰,咱们就是这么着,我师徒两个,也早已活腻了,你要是能够把我们两人全给杀了,我们还是真谢谢你……” 说着又冷冷一笑,道:“只怕老朋友你说得到做不到,到时候,还不定谁成全谁呢!” 南宫敬早已忍不住,身形向外一旋,“嗖”的一声纵了出去。 他脸色铁青道:“我先要见教你那孽子一番,他在哪里?” 葛金郎就站在一边,闻言挺身欲出,却为降龙、伏虎二位师兄把他给拉住了。 葛鹰知道自己儿子这两年来,是把功夫给搁下了,而南宫敬却是一派的掌门人,武技自可想而知,金郎万万不是他的对手。 他冷笑了一声道:“这又与小儿何干?你女儿自甘上门,又怪得谁来?” 南宫敬不由面色一白,他为葛鹰这一句话惊得怔住了,恍如从大梦中醒来。 先时他听到花蕾的女儿,并未十分在意,此刻经葛鹰这么一提,不禁当头响了一个焦雷,半晌做声不得。心中却暗暗忖道:“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莫非我南宫敬竟有了女儿?莫非花蕾所生的一双女儿,竟是我的孽种?” 这么一想,他不由踉跄了一下,差一点跌倒在地,三盒老人柴昆,不由吃了一惊,用惊异的眸子望着他,心中甚为奇怪。 南宫敬这时神智复清,他抬起头,两股如电的目光,注定在葛鹰的脸上道:“我南宫敬没有如此不肖的女儿,更没有你们这一户亲戚。” 葛鹰一笑,啐了一口道:“你当我们葛家希罕你这门亲戚吗?我们现在是冤家,不是亲家。” 南宫敬气愤填膺,他实在受不了这口恶气,当下一抬手腕子,只听得“呛”的一声,只见银光闪处,他手中已多了一口鱼鳞短剑。 这正是他仗此成名的兵刃,南宫敬兵刃在手,现出了满面杀机。 他嘿嘿一笑道,说:“葛鹰,既然你那个孽子畏死贪生,你这做父亲的,就亲自来吧!”说罢后退了一步,横剑在手,面如寒冰。 葛鹰自负过人,本来还不打算上前,可是经不住人家当面叫阵,他也只好下去了。 当下嘿嘿冷笑了一声,说道:“怎么?你要和我打么?好得很。” 说着正要纵身而上,猛然间,身边响起了一声断喝道:“师父且慢,容弟子会他便了。” 鬼面神君见是降龙尊者,知道他近年来功力大进,足可抵挡这头一阵,正合心意。 当下退后一步,笑道:“很好,你就讨教他几手吧!你的兵刃?” 降龙尊者因初见南宫敬时,一时大意,几乎为他掌力把自己推倒雪地里,为此心中始终郁郁不乐。 此刻见有此机会,他决心要洗雪前耻,所以才奋身上前。 此刻为师父一提,他陡然忆起自己蛇形软枪上有几乎绝招,正好拿来对付这老儿一番。 想到此,右手探入胸前兽皮之中,忽地向外一抖,只听得“唰”的一声,一片银光闪耀,现出了他这一只奇形兵刃。 在座的虽都是他同门师弟,可是见过他这兵刃的,却是寥寥无几。 柴昆和南宫敬虽是听说过,可也是第一次见,只见这兵刃是一条蛇的形状,约有三尺长短,首尾皆与蛇形无异,只是在蛇口之中,却吐出约有两寸长短的一截枪尖,其色雪白,闪闪放光,看来是锋利无比。 降龙尊者蛇形软枪在手之后,略一甩劲,唰唰一阵细声,已缠绕在右手腕手,枪头微垂腕下,左右晃动,银光四射。 他望着南宫敬一笑道:“掌门人,你我先前的账还没算呢,我们现在了一了吧!” 南宫敬素日是深有涵养的人,可是在今天,他竟显得沉不住气,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花蕾之恨未消,忽然却又跑出了个女儿。 这个未曾见过一面的女儿,已经大大地扰乱了他的心。 他愈发地恨葛氏父子入骨,宝剑在手,就已经决定了要以这口剑来与葛鹰决一死活。 却想不到这时,却又杀出了这个降龙尊者,他却要代师向自己问罪。 “好!”南宫敬咬了一下牙,心说:“我就先拿你这畜生祭一祭我的宝剑。” 想到此,他沉声笑道:“好!我久仰你一身绝技,已得令师真传,会你也是一样,只是……” 他冷笑了笑,接道:“刀枪无眼,万一有什么冒犯,还要请足下原谅。” 降龙尊者大笑一声道:“这是当然,来!来!掌门人,我们还是闲话少说,手底下见高低吧!” 南宫敬更是早已迫不及待,闻言之后,掌中剑向上一举“举火烧天”,足下是跨虎登山,向前跨出了一步,哈哈一笑说:“请!” 降龙尊者蛇形软枪如同怪蛇似地抖了出去,他也往前一步,左手却把一颗蛇头轻轻握起,双掌握枪,身形半矮,长笑了声:“得罪了。” 就在这三字方一出口,他整个的人倏地纵了起来,起落之间,已到了南宫敬身前。 只见他猛然向前一杀腰,右手蛇形软枪,由上而下,舞起了大片银光,直向南宫敬当头打去。 南宫敬身形向前微微一塌,掌中鱼鳞剑往前举,用剑尖搭上了对方枪身,轻轻向外一挑,只听得“呛”的一声清鸣,枪身上冒出了一溜火星,遂被拨在一旁。 降龙尊者吃了一惊,急忙纵向一边,低头看了看掌中兵刃,一见无恙,这才放心。 原来他这蛇形软枪,是用九合钢丝细细编丝而成,可刚可柔,坚硬无比。 南宫敬鱼鳞剑也是一口罕见的利刃,虽无削铁断金之利,却也是非同凡品。 他此刻生恐自己一时大意,宝刀受伤,忙卖了一个破绽,看了看这口剑的剑刃,依然如故,他的心也就放了。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存着同样的心事,二次往当中一凑,枪尖刃口又碰在了一块,各不相让,一刹那间,就打了个难分难解。 157 南宫敬施展的是一路“天风八剑”,这路剑法乃是柴昆所授,后来又加以他自己的化解和心得,把这八手剑法循环地施展,招招相衔,节节扣环,施展出来,有极大的威力。只见剑身透着一泓秋水似地耀目寒光,随着南宫敬移动的人影,时高时低,不时发出“啼哩!唏哩”的剑吟之声,更令人意识到,这是一口极为锋利的家伙。 鱼鳞剑南宫敬这一忿怒,把这口短剑施了个风雨不透,点、刹、刺、砍、扎、削、挑,字字剑诀,都运用到了深湛的火候功夫。 他这一趟剑走开了,非但是场中的降龙尊者,冒出一身冷汗,就是坐在大厅一边的鬼面神君,也不禁深感吃惊。 弟子如此,师父自可想知,这位骄傲的老魔头看到此,不由得眉头紧皱,真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敌得过柴昆那老头子。 他想着就偷偷地向一边的三盒老人柴昆望去,这个老人却也和他存着同样的心思。 因为降龙尊者这一支蛇形软枪,实在是运用得很厉害,身形走开了之后,他那巨大的身躯,发出呼呼的沉重风力。 尤其是他那只奇形兵刃,点、挑、崩、缠、抽、刺,一经展开之后,真是鬼神莫测之能。尤其令人吃惊的是,他这种兵刃,敢情是宝剑的克星,因为剑刃如被他缠上了,就有脱手的危险。 降龙尊者这一路枪法,明面上是施展的“金鞭二十四路”打法,可是其中却掺以一套“回风三影”的厉害剑招。 如此展开之后,实在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南宫敬和他对敌了七八个照面之后,就深深感觉到自己疲于应付。 因为他的招式使出来时,你不知道该以哪种招式去对付他,本来南宫敬满操胜算的一套剑法;可是在如此应敌的方式之下,不禁大大地打了个折扣,看起来,二人却成势均力敌的模样了。 鱼鳞剑南宫敬怎肯甘心?他把剑刃向后一抽,这时正逢降龙尊者蛇形软枪,由上而下,施的是一招“泼风盘打”,南宫敬冷笑了一声。 只见他霍地把身子向下一伏,却在这时,那只左掌猛地分出,以“劈空掌”贯以十成的功力,一掌劈出,发出了“哧”的一声。 在兵刃对战里,这种暗施肉掌的手法名叫“贴手印”是极为厉害的手法。 这种功夫,要有极深的造诣才敢如此施为,因为兵刃无眼,肉掌递出那是实在的危险,但如果这种“贴手印”的手法,叫它贴上了敌人,却是十九无救。因为这种手法,多半是“趁虚而入”,只要一中敌人,鲜有不受害者。 降龙的蛇形软枪,为南宫敬剑尖荡开的刹那,他因见南宫敬伏身过低,心中有些明白,敌人必有厉害招式要用出来。 果然,他一念未完,对方凌厉的“乾元问心掌”已劈空而至,所击部位正是自己前心。 动手过招,讲究的是一个“快”字,快得一出手就令敌人防不胜防,这才是上招。 此时南宫敬这种“贴手印”一发出来,那阵龙尊者,虽是看出不妙,便把身形跃起;可是像南宫敬这种厉害的老武师,所施出的“贴手印”功夫,岂是如此就能逃得开的? 随着南宫敬的身形一个疾转,掌力平胸而出,那身在半空的降龙尊者,发出了牝牛似的一声闷吼,如同抛救似地飞了出去。 总算他功夫了得,虽是中了沉实的掌力,但他的中气未散,依然能以气卸劲,就空一滚,已落在当地。 只是这一刹那,他的面红如血,上胸起伏频繁如波,双目怒凸着,几乎要脱眶而出。 手中蛇形软枪抖颤颤地举了一举,却又垂了下去,南宫敬知道他已中了自己掌力;只是奇怪他竟没有倒下,心中也不禁甚为佩服。 当下抱了一下拳,冷笑一声,道:“承让了。” 说着他又对着葛鹰一抱拳道:“令高足已中了在下乾元问心掌力,宜好好调养,四十九日之内不得运气,不得食盐,否则有性命之忧。” 才说到此,那降龙尊者大吼一声,忽然“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形也跟着倒了下去。 可是同时之间,他掌中那支蛇形软枪,却像一支弩箭似地,直朝着南宫敬头顶飞来。 南宫敬平步侧身,分右手以“顺风扯旗”之式,向上一伸,已把对方兵刃接在了手中。 只觉得敌人腕力,竟是大得出奇,自己虽是把它抓住了,却也虎口发热,手心部麻了。 南宫敬呵呵一笑,讥讽着道:“这算是哪一门子的英雄,打败了连兵器都不要了。” 忽见对方人群之中,闪出了降龙的师弟伏虎,他二人在未投师之前,已有金兰之交。 这时大吼了一声道:“还我哥哥的兵刃来。” 南宫敬一声笑道:“拿去。” 他有心要令这伏虎当面出丑,所以口中呼叱着,却暗暗提起了一口丹田之力,把自己历年来练习的“大力金刚掌”力,暗贯入右手。 这一声喝叱,他抖掌而出。 可笑伏虎尊者,他哪里知道南宫敬这一掷之下,竟是贯足了全身的内力,当下他只凭一时血气之勇,同时自信自己力道过人。 这时见那蛇形软枪,活像一条飞蛇似地直朝自己飞来,心中并不惊异。 他上前一步,平出右手,用“分翅手”,直向那蛇形软枪枪尾上抓去。 忽然一声断喝,道:“徒儿,快快闪开。” 跟着,人影一闪,现出了那虎皮座上的老魔头,鬼面神君葛鹰来。 这老鹰头二话不说,劈手抢先就要去抓那迎空而来的蛇形软枪。 可是伏虎尊者已先他而去,葛鹰这一喝叱,反倒是疏散了他的注意力,只听得“噗”的一声,已为他抓在了蛇形软枪的枪身之上。 可是紧跟着,他发出了一声大吼,眼前血光迸现,那闪着银光的枪身竟由他手中直穿了出来,伏虎一只右掌,竟是皮开肉裂。 非仅如此,那枪身并不因此而停,却直朝他前胸猛贯而来。 伏虎尊者吓得大惊失色,他猛地向右一偏,躲开了前胸要害,却逃不过肩窝。 “噗哧”一声,那蛇形软枪的枪头,竟足足扎进去了半尺多深。 伏虎尊者纵然是铁打的汉子,这种伤势,他也是吃不住劲,当下“啊”地大叫了一声。 这小子也真是硬,只见他咬牙一抬右手,“唰”的一把,竟把深陷肩窝里的那支软枪,猛地给拔了出来。 可是他却忘了,他师兄降龙这支独有的兵刃上,特地打制有十六个倒刺。 像他这种猛拔之势,十六个倒刺足足给他扯下了四五两肉来,一任他伏虎再是英雄好汉,他也是挺不住了。 就听他惨叫了一声,顿时就倒地昏死过去。 一刹那,葛鹰倚为左右手的两名弟子,竟全数为南宫敬摆平在地。 众目睽睽之下,对葛鹰来说实在是一种奇耻大辱。 鬼面神君葛鹰,目睹此情,真是又悲、又愤、又恨、又惊,那张丑脸倏地罩上了一层黑紫色。 只见他仰天发出一阵狂笑,那种声音,像是深山里的枭鸣,令人闻之,毛发直竖。 继而老鹰头重重地在地上顿了一下脚,长啸道:“天南派的老儿,今日你们要想生离此山,只怕是梦想了,南宫小辈……你纳命来!” 南宫敬一连伤了对方两名高手,心中倒有些出乎意料,可是勇气却为此大增。 这时闻言,呵呵一笑道:“打了徒弟,师父自会出来的,老儿,你亮出兵刃来,我们来算一算这笔账吧!” 葛鹰一声狂笑,就见他平空扬了一下双手道:“我看,还用不着兵刃,来!你就来试试道爷我这一双铁掌吧!” 南宫敬倒没想到对方竟会有此一说,当着众人及师父的面,这侮辱可是够厉害的。 他不禁脸色一红,顿时呆住了。这时一旁的三盒老人柴昆,冷冷一笑道:“既如此,你就以鱼鳞剑接他几招就是,他既自命长辈,此举也无所谓丢人。” 南宫敬闻言苦笑了笑,他抱一下拳道:“好吧!那么在下向老前辈请教了。” 158 04情仇化解骨肉团聚 葛鹰这时发须皆立,他那瘦长的身体,就像是喝醉了酒似地,踉跄而进。 每走一步,他就发出一阵可怕的笑声,眸子内闪烁着可怕的血光。 他这么歪歪斜斜地一直走到了南宫敬身前,才站住了。 南宫敬抱元守一,掌中剑住肋下一收,现出一半的剑锋,他发话道:“请!” 葛鹰又是一声狂笑道:“南宫敬,我们可是先说好再动手。” 南宫敬面现青霜,道:“你还要说什么?” “嘿!”葛鹰在说这句话时,不由杀机顿起,他扬了一下手道,“你为你妻子报仇,我为我徒弟雪恨,咱们可是用不着客气。” 南宫敬嘿嘿一笑说:“这是自然。” 葛鹰嘻嘻一笑,又道:“照理说,我道爷大你甚多,本不屑与你这小辈动手,只是你这小辈如今算是一派的掌门人,在江湖上,也算稍有虚名,所以道爷才破例与你交手。” 南宫敬被他气得面色青紫,恨不能上前一剑把他给杀了,可是对方既在说话,总应等他说完才好动手。 当下强忍下心中怒火,一言不发。 葛鹰顿了顿又说道:“我今天特别让你,以空手对你,也就是这个意思,这样,总算是把身份拉平了,却也无话可说。” 说着,目光向一边的三盒老人柴昆扫了一眼道:“自然,那时,还有你那老鬼师父为你收尸,你也可以安心了。” 南宫敬咬牙笑道:“老贼,你的话完了没有?” 葛鹰一声大笑,只见他整个身子平蹿了起来,在空中一双瘦爪,霍地抡起,直向南宫敬头顶上抓了下来。 南宫敬右手剑决一领,右手鱼鳞剑“笑指天南”,倏地点起了一点星芒,直向葛鹰胯下就点。 鬼面神君双手抱膝,就空一滚,南宫敬的剑尖只是差在毫厘之间,却是没有点上。 他心中不由吃了一惊,目睹葛鹰这种来去如风的身法,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这才知道外面谈起这老鹰头时,那种谈虎色变的样子,并非是虚有做作,敢情这个老东西,手底下果然是有些玩艺儿。 他虽自思手中持有利刃,可是看情形,连对方一双空手,也不见得就能取胜。 当是不敢怠慢,抖擞起精神来,掌中剑一紧,足下“八步赶蟾”,快如电闪星驰似地紧蹑到了葛鹰身后,掌中剑“捉星射斗”,猛劈了过去。 葛鹰瘦手倏地向空一举,就像一小孩子“捉迷藏”似地,把身子向前一挺。 说也奇怪,南宫敬那口剑,依然是擦着他的衣边划了下去。 看起来葛鹰固然是险到了极点,又现出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可是南宫敬却禁不住深为吃惊。 场外的三盒老人,也和徒弟一样地都看出来了,看出来葛鹰所施展的功夫,乃是数十年来,早已失传武林的一套“戏猫图”。 这一套功夫,全靠一气运用,中途不可停顿,看起来身形就像是凌空而行,事实上也差不了多少。因为这一套功夫,最忌讳的是足踏实地,即使是非踏不可,却也只能以足尖轻轻一点,如有一步运的是浊力,那不待敌人打你,你自己就非先倒下不可。 三盒老人目光一触及此,心中就不禁为南宫敬深深地担忧。 鱼鳞剑南宫敬也是吃惊不小,可是事已至此,绝无中途罢手之理,何况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就在葛鹰身形方一让开此剑的刹那,南宫敬足下飞点而上,左手前挥,拉开了极大的一个架式,掌中剑这一次却施的是“三环套月”。 冷碧的剑锋,“唰唰”一连套出了三圈剑光,直向葛鹰门面及两肩上刺来。 这一招式,从剑上来说,可说是十分厉害,因为你拿不准敌人到底要刺什么部位,你护面门,他可能是挂两肩,你要是让两肩,却可能是劈面门。 而且南宫敬施展起来,是那么的疾劲诡奇,令你防不胜防。 鬼面神君葛鹰忽地一声冷笑,他那枯瘦的身体,看来是屹立不摇,并不急于闪避。 容到对方剑到,他猛地两臂向外一张,只听见“当当”两声脆响,南宫敬的宝剑,竟为他弹出了满空的银星,嗡嗡声里,荡了回来。 长笑声里,那葛鹰一掌劈出,全身平伏,成一直线,这一掌出势是劲猛力足。 南宫敬心中禁不住大吃一惊,因为此刻门户大开,对方倘有厉害招式攻来,自己只怕要吃亏了。 一念未完,那葛鹰果然于此时趁虚而入,掌风尖锐,声到掌到,只消他掌心猛吐,内力也就即时发了出来。如等他掌力吐出,再图解救,可就什么都晚了。 南宫敬有鉴于此,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有伤元气了,他猛地张开了嘴,声如雷鸣似地一声大吼。 这声音,蓦然由他嘴里吐出,就像是当空响了一个焦雷,声震山岳,其势端的惊人! 在场诸人,无不为他这一声吼叫,震得耳鼓发麻,如同当头响了一声焦雷! 鬼面神君也不例外,他绝没有想到,对方竟会施出这种“莽牛气功”来应敌。 这一声大吼,惊得他打了一个哆嗦,掌力无形中减了一半,也未能即时打击。南宫敬身形却在此时滴滴溜溜地一个疾转,转到了他的身后,掌中剑“力劈华山”,照准葛鹰头顶就劈,这一手功夫,可是狠到了家。 按说葛鹰乍惊之下,这一招他是很难逃开的,可是这个魔头真是有一身鬼神不测的功夫,的确不愧是独占一方的武林怪杰。 他那看来摇晃的身子,忽地又向前一倒,足下仍然仿佛是凌空一般。 南宫敬这么疾快的一剑,却又是砍了一个空,依然是擦着他的衣边砍下去的。 这一连几剑没有砍着,南宫敬已不禁心中有数,他知道自己这五十年苦练的功夫,如今和这个老魔头比较起来,还是有一段相当的距离。看起来,即使是师父三盒老人上场,也未见得就能稳操胜算。 果然就在他这一剑方自落下的刹那之间,鬼面神君葛鹰嘿嘿一声怪笑,他整个身子,只凭一双足尖轻轻点在地上,霍地一个疾转,如同风车似地转了过来。 这一次葛鹰像是愤怒到了极点。他手下是一点情面也不留,身形这一欺进,真可说是快如惊雷骇电,南宫敬惊魂之下大吼了一声,短剑施出了最厉害的一式救命绝招“一剑双花”。 这是他过去在青城独具慧心,所体会出来的一式剑招,用以临危救命。 它的特色在于背后现剑,剑由肋下抖出,一点咽喉,一刺前心,乍然看来,那只是两点银星,绝不给你以思索的机会。 这只是一刹那之间的事,二人是一攻一进,全是疾招,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 二人之中,一人踉跄后退,那口鱼鳞剑,却如同一支飞箭似地飞上了半空,“笃”的一声,实实地钉在了这演武厅的大梁上。 再看南宫敬本人踉跄的身形,已坐了下来,他的面色现出了一层灰白之色。 他冷笑了一声,说道:“好……葛鹰……你……” 159 可是葛鹰此刻双目赤红,这个老魔头是安下赶尽杀绝之心而来的,这时见敌人已负伤,哪里肯放过机会。 好在在动手之前,他二人已经说明白了,动手过招是各不相让,就算把他毙于掌下,谅那柴昆老儿,也是无话可说。 因此他身形再次向前一纵,铁掌二次抢起,狞笑了一声道:“冤家你到阴间点卯去吧!” 嘴里这么说着,双掌之上贯足了内力,猛地劈空打出,空气中,发出了一声急响。 那负伤在地的南宫敬,此刻说话全没有力气,焉能再躲开对方如此厉害的一击? 他双手霍地一按地面,跳起了一尺,眼看自己就要横尸就地,猛可里,闻得一声断喝道:“住手!” 紧跟着斜刺里,劈出了一股同样疾猛的罡风,迎着了葛鹰所击出的掌风,发出了闪雷似的震动,整个大厅都似乎为之一摇。 这一震之威,可真是骇人极了,南宫敬在这一震之下,幸得保生。 他知道这掌力是师父所发的。 果然在这一震之后,那个瘦小干枯的矮老头子柴昆,如同一只灵猴似地,自一边纵身而上。 他的身子极为灵活,跳跃起来,更像是一只猴子,可是他的脸色,现在却是不带一点喜容。 身形向当中一落,轻叱了声:“徒儿退。” 南宫敬在方才与葛鹰面对的一招之下,为葛鹰无名指点中了“三里穴”道,故此他的身子初时看来如同僵了一般,只能坐着,站不起来。 可是此刻情急之下,一阵滚扑之后,穴道已自解开;只是他的穴脉真根,已受了对方真力震伤,这伤势自非十天半月所能恢复,此刻再想动手与人过招,那是妄想了。 这时听到师父之言,勉强自地上站了起来,踉跄退在了一边位子上坐下。 鬼面神君葛鹰,眼看自己只需一掌,就可把南宫敬结果在地,却在此时杀出了柴昆,一时怒恼高涨。 呵呵一笑,他瞪目欲裂地道:“老儿你要替你这徒弟死么?” “呸!”柴昆往空啐了一口道:“我们谁送谁的命,现在还不知道,来吧,这是压轴戏,老夫倒要领教你几手绝活儿,看看到底有多厉害!” 葛鹰这时面色青紫不定,他强忍着内心的忿恨,嘿嘿一笑道:“好!等打败了你这老儿,一并取你们师徒的性命也是不晚。” 才言到此,忽见柴昆凌空一指点来,空中发出了“噗”的一声尖啸。 这是天南派的劈空指力,柴昆以数十年内力贯入,自是非同小可。 葛鹰耸肩猛笑道:“雕虫小技,也敢献丑!” 铁掌一挥,迎面而来的指力即散为无形。 柴昆知道他是以“二仪无相神功”把自己真力化解,心中不禁吃惊不小。 这才知道,这老儿身上竟有高不可测的功夫,自己虽不见得就不如他,可是要想立时取胜,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二人仍然是距离着约有五六尺的距离,遥遥屹立,并不混在一起交手。 因为他二人心中都存有戒心,在他二人眼中看来,也都知道,今番是遇见了生平仅见的大敌。 二人之中,只要有任何一方略为疏忽大意,都可能导致一败涂地,不可收拾的下场。 所以他们都极为慎重,遥遥而立,只是在细细考察对方的空隙,以期能在一举手之间,立操胜券。 在接过了柴昆的劈空指之后,葛鹰忽地抢手连弹了三下。 却有三点白物,直朝着柴昆呈“品”字形打到,柴昆也是一声朗笑,大抽一挥,遂趋于无形。 原来葛鹰打来的三截指甲,是他以内力把指甲尖端折断后再打出来的。 看起来,这些动作似近乎儿戏,其实却大不简单,须知,在他们这种幼稚的手法之后,却往往隐藏有厉害的杀手! 葛鹰见对方破式之法,是循着自己的旧路,不禁两道白眉一挑,冷冷一笑。 二人仍是隔有五六尺的距离,遥遥对立着,甚至于他二人还各自退了一步。 这种情形,看得场内众弟子,都大为惊奇,他们自出娘胎,像这种对敌之法,还是第一次见过,都不禁相互对望,摸不清头脑。 柴昆忽然向左跨出了一步,可是葛鹰跟着,向右跨出一步,依然保持原状。 葛鹰向前一步,柴昆却又后退一步,仍是原样不变。 柴昆嘻嘻一笑道:“老鬼,你怎么不先发招啊?” 葛鹰冷冷道:“贫道是主人,主人自然要让你这客人先发招才是。” 柴昆见对方奸滑十分,不易上钩,心中颇为警惕。 鬼面神君嘿嘿一笑,道:“你天南派功夫,原来不过如此,实在是徒负虚名。” 柴昆嘻嘻回道;“你这上丸天宫的武功也不见高深呢,承教,承教!” 葛鹰怒道:“你师徒眼看就要死在道爷双掌之下,尚敢在此口出狂言,信口雌黄。” 柴昆置之一笑,显然他二人这番心思,又都是白用了。 四只闪烁的瞳子,牢牢地互相盯着,谁也不曾眨一下,好像唯恐稍一疏忽,对方立刻有狠毒的招式攻来一般。 二人之中,就个性来言,鬼面神君葛鹰个性较急,柴昆较缓,久候之下,柴昆是不忧不急,而葛鹰却是迫不及待了。 他忽地怪笑了一声,足尖一点,整个身子飞纵了起来,待到身形向下一落,已到柴昆身前,左掌向前一探,柴昆仍然不摇不动。 葛鹰心中知道,这老儿可是比他徒弟厉害多了,自己这一式“迷踪探手”,看来是大可不必了。 想着他狂笑了一声,右掌随着左掌的回式,穿了出去,使的是一招“进步打虎掌”,力道劈空而出,这是一招沉实的招式。 柴昆见他真招相击,不敢再静待不动了,他那矮小的身子,猛地向下一矮,双手交叉着向外一抖,用“剪梅手”直向葛鹰两肋括去。 两位老人家都是年逾古稀的人物,岁数也差不多,一个是蓬发鬼面,一个却是瘦小枯干,却都是白发加霜,二人这一走开了身手,看起来可真是惊心动魄到了极点。 四周诸人,在二人胜负未分之际,真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外院里传来了一阵急骤的云板之声,那声音清脆刺耳,像是遇见了极为紧要之事。 上丸天宫各弟子,一听见这阵云板声,俱都知道,本宫竟然再一次面临大敌,一时之间,人人都为之变色,几名辈分较长弟子,匆匆离座而去。 葛金郎本在一边观战,闻声之后,匆匆外出,遂又赶回来,一时也忍不住面上色变,场内场外一样地令他悬心不下,急得只频频皱眉不已。 160 这时那云板之声传得更近,当当声震耳欲聋,当此一刻,任何人也难以保持沉静矜持。 场上的二老,这时打斗,也正到了激烈的时候,忽然葛鹰猛地劈出了一掌,掌风有如音哨似地传了出去,这个老鹰头狂笑了一声道:“且慢!” 三盒老人柴昆,听到云板之声响得奇怪,心中也自称奇,听得葛鹰一叫,忙向一边纵了出去。 这时葛金郎向柴昆看了一眼,上前对葛鹰匆匆耳语了几句,后者立刻双目一挑,嘿嘿一阵怪笑。 他对葛金郎笑道:“你且去会会这个小辈!” 葛金郎抱拳弯腰说了一声:“是!” 他说着转身就走,葛鹰愤怒的目光盯着柴昆冷冷一笑道:“柴老儿,你这调虎离山之计,看来并不高明!” 他接着声色俱厉道:“慢说他是一个年轻小辈,就是像你柴昆这样的再来一个两个,且看看我这上丸天宫是怕也不怕?老儿,我错看你了。” 柴昆心中一怔,翻了一下眼皮道:“老鬼,你胡说些什么?” 鬼面神君只当他有意做作,不由愈发暴怒,狞笑了一声,二话不说,猛地扑了过来,双掌一正一反,用“阴阳反掌”直向柴昆前心上猛击了去。 三盒老人见他这种手法内力充沛,愈发不敢轻视,就忙向下一伏腰,正想施“铁琵琶手”,还敬他一掌。 谁知却在这时,这演武厅内一阵大乱,所有弟子都惊呼起来。 二老不由自主地,各把掌力向回一收,却见一个全身黑衣少年,正大步地踏进厅来。 这青年生得猿背蜂腰,身材魁梧,面上却戴着一张人皮面具,只微微露出上额下唇,使人难窥全貌,但却可断定是一少年! 紧随此人身后,蜂拥着数十名道装弟子,同时踏入大厅。 他们俱都手持兵刃,可是却无人胆敢袭近对方少年身边一步。 这种情形可又比昔年的花蕾,甚至于今日所来的柴昆师徒神气多了。 在场在葛鹰不禁眉头微微一皱,就连三盒老人柴昆和南宫敬,也不禁心中纳罕。 他们俱猜不出来人到底是谁,一时都不禁心内纳罕! 先前为葛鹰派去迎战的葛金郎,这时从外面呼啸着闯了进来,他手中持着一口明晃晃的剑,满脸杀机。 遂见他用剑一指这人道:“小子你不要跑,少爷送你到西天去!” 挺身而上,掌中剑“桃李满枝”,划起了大片银光,直向这黑衣人前胸划去。 黑衣人一声狂笑道:“去你的!” 只见他右手向外一扬,却是没有看清,他这一式手法是怎么施展的,只听得“呛啷”一声,对方那口宝剑,已飞了出去,落向了一边。 同时间,那葛金郎全身更像是一具木人似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了。 他仍然是做着一个递剑的招式,只是全身不动了,两只眸子更较往常睁得大些,头上是青筋暴跳,看来全身的血都像是凝固了。 黑衣人一声朗笑道:“葛金郎,我此刻先放你在此,等一切事了,我再和你算账。” 说着,他就直向场内走去,这种神奇的招式,足把场内各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就连那一向狂傲自大的葛鹰和柴昆,也不禁都直了眼。 以他二人那种造诣和阅历,竟是没有看清方才黑衣人那一招式,是如何施展出来的。 他们甚至于不敢相信,武林中竟会有如此诡异身法的人物,更何况由体态上判来,对方不过是一个年轻人。 葛鹰后退了一步,大声叫道:“朋友,你找谁?上丸天宫,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黑衣人冷冷一哂,道:“你既然可以在此胡闹,我也自然可以胡闹,这山是你的么?” 鬼面神君被对方怪话一激,登时一怔,当下双眼圆睁,嘿嘿笑道:“既有如此身手,当非无名小辈,小朋友你报个万儿吧!” 黑衣人嘻嘻一笑,道:“你先不要问我名字,我其实与你这老鬼,并无深仇大怨。” 葛鹰嘿嘿一笑道:“既然如此,请足下一旁落座,待贫道战胜了这个老儿,再与阁下一道究竟。” 黑衣人目光一扫柴昆师徒,微微一笑道:“这两位乃是在下所敬重的武林人物,却不容尊驾冒犯欺凌!” 葛鹰强压愤怒,冷冷一笑道:“俗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小朋友你可犯不着为别人的事,把自己拉入是非之圈。” 言方到此,一旁闪出了一名中年道人,他手指着黑衣人,对葛鹰道:“真人,千万不可放过此人,他一路行来,已打死了多人,伤者无数,天宫正门,也为他用掌力震塌了。” 葛鹰闻言之后,满头白发,刺猬般地直了起来,嘿嘿一阵怪笑,道:“本座知道了,你且下去。” 那青衣道人退下去之后,葛鹰望着这黑衣人,面上像抽了筋似的一阵痉挛,半天才嘿嘿地笑了四五声。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显然已知道对方不是好意的。心里略微盘算了一下。遂道:“我门下弟子死伤多人,只怪他们学艺不精,贫道现在只问你,朋友你的来意如何?是否与贫道有什么瓜葛?” 鬼面神君葛鹰说出这番软弱服输之话,显然是别有苦衷! 原来这老儿,在连番灾祸之后,心胆已寒,此刻目睹对方蒙面人举手之间,竟把儿子葛金郎制服,手法迥异,前所未见,自是非比寻常。更何况眼前大敌未去,哪敢再结强仇呢? 有了这双层因素,这位天台山的老魔头,才会如此委屈求全,说出如此低声下气之言。 可是他的这一心思,仍是自用了。 黑衣人冷笑了一声道:“葛鹰,我此来主要是会一会令郎的,既然碰上了这场热闹倒也乐得凑上一份!” 一边的三盒老人柴昆,闻言后嘻嘻一笑道:“小伙子,抢生意不是这么抢的,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这么好了,你先在一边看看,我老头子要是真不行了,死在他的手下,你再给我报仇也行。只是现在我们才打了一半,你叫我让你,我可是不答应。” 黑衣人似乎对他甚为恭顺,当下嘻嘻一笑,后退了一步,一面抱拳道:“那么弟子暂作璧上观就是了。” 柴昆眨了一下眸子,微微笑道:“恕老夫眼生,足下大名是……上来执弟子之礼,老夫可是愧不敢当。” 黑衣人抱了一下拳道:“老爷子你不要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柴昆点一点头,道:“好!我们废话少说。” 说着他又朝着葛鹰冷冷一笑道:“来吧!伙计,我们的架还没打完呢!” 鬼面神君葛鹰冷眼旁观,见初来的这个少年,竟和对方敌人拉上了交情,甚至于向对方执起弟子之礼来了,一时心里纳闷。 此刻见状,不禁有些老羞成怒,呵呵一声怪笑道:“老鬼,你以为贫道就怕了你不成?待道爷先成全了你这老鬼之后,再来会会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 说着,他再也不客气,身形一矮,已纵身而上,搂臂直向对方小腹气海穴上打去。 柴昆冷哼了一声,身形向后一弓,双掌齐出,如封似闻地直向葛鹰递来的手上击去。 二老这一递上手,二次打作了一团,一时之间,但见人影憧憧,怪啸连声。 一旁冷眼旁观的黑衣少年,这时却走到了南宫敬身侧,后者却因伤势过重,正闭目调息,这时闻声,倏地张开眸子,道:“你是……” 黑衣人微微一笑道:“小可身份少时便知,此刻却不便见告!” 161 南宫敬心中想到一人,却不能断定,思念之中,对方一双手掌,已按在自己双肩之上,敢情他擅于“指压”之术,一时为他拿捏得十分舒适! 南官敬虽是负伤不便多说,内心却极为明白,只由对方掌上所逼运的力道判来,这个人分明练过“混元一气”的功夫,对于这种功夫,南宫敬只不过一知半解;并无深悉,却知是武林中一门至今仍不为人所深知的武林玄功! 对方这个少年,他究竟何许人也,竟会有如此造诣,真是令人惊奇了。 说也奇怪,他久久运功都打不开的血路穴门,经这黑衣人“混元一气”气招贯入之后,立刻就觉得两股热流,交叉着一路势如破竹地穿行直下,所过之处,无论各穴各脉,竟是畅行无阻。一时间,他只觉得百骸尽酸,周身上下连连颤抖着直打寒颤,忍不住发出了呻吟。 黑衣少年一笑道:“你先忍耐些吧,这就好了。” 说话之间,南宫敬一连打了两个喷嚏,愈发地颤抖不已,黑衣人见状,不禁皱了皱眉,心中暗暗吃惊,因为葛鹰这种闭穴的手法,竟是大异一般。 虽然他自信,以自己所练成的“混元一气”功夫,足能把脉穴打开,可是要想当时即愈,却也是办不到的。 是时场内二老打得正酣,那种飘忽如飞的身形,和呼呼疾劲的掌风,真是足以吓人。 可是那个黑衣少年,却连正眼也不看他们一眼,只是极为轻松地继续把内力贯入南宫敬的身体,双掌连连地抖动着。 在他每一抖动的时候,必定有火热的真气之功,自掌心贯入对方体内。 似如此有半盏茶的时候,南宫敬身上,竟是由冷而渐转为炎热起来。 最后遍体汗下,头上蒸蒸冒出了白雾,黑衣人见此情形,才松下了一口气。 他松开了双手,含笑道:“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只请暂时不要说话,以防真气外泄。” 南宫敬张开二目,心中对这位救自己的思人,真是感铭入髓,连连对他点头不已。 这人治好了南宫敬之后,才退至一边,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眸子,视向场内,留意地观察着二老的身手。 鬼面神君和三盒老人,这时候正在各尽所能地作殊死之争。 在方才很长的时间里,他们几乎已竭尽了所能,可是依然并不能取胜对方,因此这时看来,他二人都极为暴怒。 二老几乎是一样的,头上的发束全都散开了,尤其是鬼面神君那张脸,这时候看起来更是吓人,那颜色是一色的紫红,像是闷了一口气似的。 以二老如此的内功造诣,这时候,他二人竟会发出了很大的鼻息,喋喋之声,有如兽喘! 忽然四只瘦掌“砰”的一声粘在了一块。 这种情形看来很怪,虽然并非仅有,可是一般人在四只手掌相接之后,都是很快地又会分开的,但他二人这一粘住之后,竟是再也分不开了。 但其二人身子,却一阵阵地发抖;并且自他们的头顶上冒出了蒸蒸的白气。 任何人一望即知,他们是把全身的内力,都贯注出去。 四只凌厉的眸子,紧紧地互相逼视着,谁也不肯往旁边微瞬一下;而且谁也不多说一句话,较之开始时的嬉笑漫骂,趾高气扬,彼此揶揄情形,简直大异其趣! 在场各人见状,无不惊心动魄——像这样地坚持,不觉又是甚久,仍然不曾分开,不分胜负。可是在明眼人眼中,他二人之中,显然已有一方渐渐不支。 在一阵喘息声中,紧接着双方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那黑衣人不禁眉头一皱,想到了事情的不妙。 只是他却知道在这种情形之下,自己是不能插手的。 因为二人全身精力,全在四掌相接之处,又以互相拚耗甚久,双方内元之气,均已极其微小,自己如果贸然插手,这种情形之下,受祸者绝不止于一方,很可能二人都会送命。 他很明白这一点,是以并不上前相助,他更知道,这时候任何一方,顶多只能取胜对方,任何一方要想制另一方死命,却是不可能的! 眼看着,二人又一阵颤抖。 在这次颤抖中,鬼面神君鼻中微微发出了一声轻哼,霍地双掌抖速加剧! 矮小的柴昆,就在他的这一声厉哼之下,身形渐渐地向下萎塌了下去。 先是弯腰,而曲膝,而瘫软,最后双掌向回一撤,咕噜一声,全身瘫软在地上了。 在这场实力的较量下,这位久居青城山,一生从未遇过敌手的三盒老人,竟败了下来。可是,他败得心服口服。 因为鬼面神君葛鹰内功实在较他略胜一筹,仅仅不过是“一筹”而已,这“一筹”之差,也就明显地分出了胜负。 软倒在地上的人,固然是一时难以站起,而那半倒未倒的人,也休想再移动分毫。 他们全身,就像刚在水池子里洗了个澡似的,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汗珠子却是不停地滴着。 白色的雾气,自他们那生满了胡须的嘴中喷吐着,那样子看起来,实在是狼狈极了。 鬼面神君用悲怆的声音笑道:“老儿,你服输了么……你可服气?” 瘫软在地上的柴昆,只是连连地苦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葛鹰虽是极想一掌下去,结束了对方的性命,只是他此刻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潜力,直向他身上逼到,要在平日,葛鹰只消一挥袖,就能把这种来犯的力道消于无形。 可是此刻他不要说是消灭对方的力量,就是想动一动双脚的力量,也用不出来了。 是以这股力量,很容易地就把他逼倒下去。 只听得“通”的一声,他就坐了下来,虽想作势爬起,却是力不从心! 这种情形,立刻给三盒老人柴昆挽回了一些脸面,他们——除了当事的葛鹰之外,谁都不知道葛鹰的倒下,是由于外力所逼迫,只以为他也是因内力不继的缘故。 喘哮着的柴昆,看见如此情形,竟哈哈大笑起来。 他断断续续地道:“葛鹰……你也服了吧!哈……你到底也倒下来了。” 葛鹰吃了这个亏,却无法说出口,他明明知道,那股无形的潜力,定是一旁的那位神秘少年所发,只是,他却不便说出来。 因为一说出口,他这一世的威名,也就要付之流水,因为对方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而自己却是一派武学宗师。 如果人们知道,葛鹰被一个少年举手之间,打倒在地,这个脸他又如何丢得起?有了这种想法,这老儿虽是一肚子委屈,却是一言不发,他只是用眼睛怒视着那个黑衣少年! 南宫敬这时见葛鹰在已登胜场的刹那之间,也陪着师父一并倒了下去,心中大为释怀——因为他这一倒,算是保全了师父一生的威名。虽然师父先他而倒,可是既然二人都倒了,又何能再分前后?自然算是一个平手。 上丸天宫中数百名门人,见此情形,他们无不吃惊。因为他们心目中,一向倚为长城的人物,竟然也倒下去了,这使他们一时感到失去了依赖。 一时之间,众声鼎沸,俱是纷纷夺门而出,情势乱成了一片。 刹那之间,所有弟子均逃了个空,偌大的演武厅内,仅仅剩下了葛鹰父子、柴昆师徒,还有那个黑衣少年。 这五个人,倒有四个是不能动的,柴昆师徒是一坐一卧,葛鹰父子却是一倒一立。 葛金郎自从为黑衣少年人门点穴之后,始终是僵立在当地,摆着姿势,纹风不动。 想是血凝过久,这时双目已微微凸出,牙关紧咬,面目显得一片灰白。 黑衣人见状不忍,上前拍了他肩膀一下,斥了声:“去吧!” 162 葛金郎经他这么一拍,才“哇”地叫了一声,随着咕咚一声坐倒当地。 这时候,那两个精疲力尽的老人,都已相继地喘过气来,喘息声渐趋平和。 最后就见柴昆努力地爬了起来,他是有意要争这一口气,虽然他比葛鹰先倒下,可是他却一定要比葛鹰先站起来。 葛鹰见他站起来,当下也挣扎着站起来,黑衣少年含笑趋前道:“葛鹰.你服了么?” 鬼面神君低低地冷笑了一声,又点了点头,道:“柴老儿的功夫,我总算领教了,待贫道稍息之后,还要见识阁下的功夫。” 柴昆哈哈一笑道:“你连折两名爱徒,已为我师徒消了心头之恨,再说花蕾昔日,也确有冒失之处,我们这笔账,暂时到此为止吧!” 他冷笑了一声,看了一边的葛金郎一眼道:“只是这个奴才,罪魁祸首,却是饶他不得!” 鬼面神君嘻嘻一笑道:“掌下败将,不足言勇,你又凭什么饶他不得?” 柴昆倒是被他这句话说得一愣,他面色微微一红,又道:“这么说,我们还要再比一场么?” 葛鹰怪笑了一声,喃喃道:“柴昆,你的功夫贫道已领教过了,你是没有办法胜我的,贫道要请教的是这位少侠客。” 他说着足下踉跄进了几步,嘿嘿怪笑着说道:“来吧!少年人,我们来决一胜负!” 黑衣蒙面少年点了点头,他含笑道:“老魔头,你若是执意要同我比斗,现在却是不可,等你体力恢复之后再说……不过……”他笑了笑又道,“……你先仔细思量一下,你的功夫是不是行?” 他说着一步步,沉实有力地直向着葛鹰行去,身形稳若泰山,葛鹰忽然神色大变。 他口中“噢”了一声,身子由不住摇了一下,这时,柴昆和南宫敬也都发现了。 他师徒也不禁惊吓得瞠目结舌,一时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循着他三人目光望去,就在那黑衣少年所行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些足印。 令人吃惊的是每一个足印,足有五寸来深,深深印在这坚比金铁的光滑的石板上。 这种功夫,如不是他们亲自目睹,简直是不能相信,只是却又不能不信! 鬼面神君那狂傲的态度,至此算是一丝也没有了,他喃喃地道:“你……到底是谁?” 这少年人,忽地又是一声朗笑道:“老鬼,你再看这个!” 就见他双掌霍地向上一举,只听得“轰隆”一声大震,石屑纷飞里,整个大厅剧烈地大震了一下!各人注目看时,只见那离着地面,高有三丈的大厅顶壁,竟开了一个二尺见方的大窟窿。 黑衣人冷冷笑道:“葛鹰,你还不服气么?” 这种身手,真可说是把在场请人都吓呆了,柴昆在一边由不住感叹道:“小兄弟,我老头子算是服了你,好厉害的通天掌力!” 鬼面神君葛鹰,这时面色如土,他点了点头道:“你的身手果然惊人,贫道一生未曾服人,此番算是服了你。小朋友……” 他抖颤着说道:“令师何人?你的大名可否见告呢?” 黑衣人冷笑道:“你也无需知道我的名字,你这老儿一向是夜郎自大,上丸天宫更是包藏武林败类、破坏江湖道义的地方,实在没有再存在的必要,我看你还是解散了的好!” 葛鹰长叹了一声,道:“这也不消你说,上丸天宫从现在起算是完了!” 黑衣人冷笑了一声,点点头说道:“你如听我言,自此悔过向善,我也不为已甚。” 说到此,这少年双目一亮,继续道:“否则,万斯同再来天台山,也就是你老儿寿终正寝之时!” 鬼面神君葛鹰,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他确实不敢得罪眼前这个人物。 却是无意中听见了来人报姓名为“万斯同”,这名字实在很陌生,当下呵呵一笑道:“未来的事,谁也不可预料,少年人,得放手时且放手,能容人处且容人,你的大度,我记住就是!” 万斯同闻言冷冷一笑,这时一旁的三盒老人柴昆,却直直地走了上来。 他仔细地端详着万斯同的脸,惊奇地说道:“你……你是同儿?万……斯同?” 黑衣人翻身拜倒在地,亲切地恭声道:“正是弟子,你老人家请恕弟子无礼!” 他说着右手一揭面上那块人皮面具,现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柴昆仔细地又注视了一下,大感奇怪地道:“啊……果然是你……同儿……你……你……” 万斯同磕了一个头,含泪道:“弟子别后一切,容后再禀,此刻还是先处理眼前事情要紧。” 柴昆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一面扶起了这个弟子,说道:“不要多礼,起来吧!” 万斯同又走到南宫敬身前,恭敬地打了一躬,唤道:“大师兄!” 南宫敬瞪着大眼道:“你真的是万师弟?” 万斯同恭敬道:“小弟奉命至黄山,不想那花蕾……” 南宫敬一摇手道:“唉!这件事不必再谈了。” 他说到此,虎目中,竟滚下两行泪来,一面叹息道:“这都怪我当初意志不坚,以至于弄得如此下场,只是愚兄我有一事不明……” 他注视着万斯同道:“你那嫂嫂,她果然生有一女么?” 万斯同闻声不由面色一片铁青,南宫敬一提,也正提到了他心中恨事。 当下点了点头道:“不错,是一双孪生的女儿。” 南宫敬冷笑了一声道:“那一定不是我的骨肉,我没有这种女儿。” 万斯同慨然长叹了一声:“这事情绝非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清的;再者,此时也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他苦笑了笑,又道:“这事以后再谈吧!” 南宫敬伤心地点了点头,万斯同遂叹了一声道:“大师兄,眼前你预备如何处理他父子二人?” 鱼鳞剑南宫敬目视柴昆道:“师父有何意见?” 柴昆嘻嘻一笑道:“你是正主儿,这事由你,我不管,你看着办吧!” 南宫敬目视着一边的葛鹰,冷冷一笑,葛鹰面带不屑,只是他一语不发,因为眼前情形他知道,自己说话也讨不了什么好。 南宫敬冷笑了一声道:“方才万师弟已说过了,我也不便太为已甚,那花蕾虽说是我妻子,但她个性偏激,行事任性,这件事情,多多少少,也是她自找的。再说这上丸天宫,也死伤了多人,我们这件事,也就一笔勾销了。” 柴昆在一边点头道:“这么做很对,既如此,此处我们也就不必再多停留,现在就走吧!” 万斯同方自点头,忽觉得身后劲风猛袭了过来,并有人大声叱道:“小子!你纳命来吧!” 一口明晃晃的宝剑自头上猛劈下来,虽是劲猛力足,可是要想伤害这位出自雁荡,身负绝技而来的少年,却是没有可能! 就在这口剑已几乎挨在了万斯同的头顶上面之时,万斯同一抬手,用了一招自《合沙奇书》之中所学得的“粘”字诀。 只见他单手往剑上一粘,那么锋利的宝剑,却是伤他不着,非但如此,对方雪亮的剑身,竟然紧紧地贴在他的手心之上。有如磁石吸铁,再也难以分开。 即见他掌势顺着剑身向下一滑,已滑至剑柄之上,二指向下一分,持剑人如是胆敢不松手,这只右手就别想要了,因为万斯同指尖,已然点在了对方“分水穴”上。 只见银光一闪,来人这口长剑,已到了万斯同的手中,紧跟着,这位少年奇侠,已把身子转了过来。 这才看清了敌方来人,敢情竟是葛金郎!万斯同冷笑一声道:“葛金郎,我原有饶你之意,你却胆敢暗算于我,此番看你如何再能逃生?” 163 葛金郎这时面色苍白,他一步步地后退着,样子像是十分害怕!一双手嗒然下垂,眼光闪灿,显然胸罗奸诈! 突见他右掌一翻,“哧”的一声,一口薄叶飞刀,划空而至,直往万斯同面门上奔来。 万斯同不禁冷笑了一声,用抢到手的长剑,向外一翻,“呛啷”一声,已把这口飞刀挥落一旁。 可是葛金郎,并不就此罢手,他忽然身形向左一拧,飘了出去,足尖一点地“怪蟒翻身”,只闻得“唰唰”两声,一连又是两口飞刀,直向万斯同两处肩井穴上掷来。 万斯同身形岸然不移,他只是如意地运用着掌中这口长剑。 这时只见他左右一摇晃,“叮当”两声,两口飞刀,遂为他打落一边。 紧跟着他足尖一点,已到葛金郎身后,就在葛金郎再次翻腕欲出的当儿,一口冷森森的剑刃,已经搭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无耻之流!”万斯同冷冷地道,“你还不服输么?” 他长剑一抖,葛金郎那只拿着飞刀的手,也跟着剧烈地抖了一下,飞刀“当”的一声,也随着落了下来。 万斯同剑眉一挑,长剑向外一挑,已把对方身上的鹤羽披风给划开了一道长口子。 这时一边的鬼面神君葛鹰,忽然大吼一声道:“姓万的,你不能杀他……你……” 长剑直点在了葛金郎的心窝之上,万斯同哼道:“这是他自己找死,又怨得谁来?” 葛鹰紧张地道:“万少侠,你先放下剑来,咱们有话好说。” 万斯同把心一狠,正想一剑刺穿对方的心,可是他的目光,忽然接触到葛金郎胸前所悬挂的一件东西上,他就像触了电似地,颤抖了一下。 他忽然收回了剑,一时眼光都直了。 那战栗的葛金郎,倒也硬朗,当下冷笑了一声道:“万斯同,我技不如你,无人可怨,你快下手吧!” 说着又闭上眸子,万斯同这时走近了一步,他目光仍然注视着对方胸前所悬挂着的东西。 那是一块绿光晶莹的翠玉牌儿,它的形状十分特别,是半日形状,一边有锯齿的痕迹。 万斯同忽地垂下了剑,上前伸手就去抓这块东西,可是葛金郎却反手按住了。 他瞪眼道:“你做什么?” 万斯同口中讷讷地说道:“这件东西是……” “哼!”葛金郎冷笑道,“你杀我可以,只是不许你碰我这个东西。” 万斯同呆了一呆,目光惊讶地看着对方,慢慢地道:“这块翠玉牌,你是哪里来的?” 是时另外三人,也都好奇地走了过来,葛鹰冷笑道:“这是他自幼随身之物,是老夫为他打制的,你要如何?” 葛金郎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这块翠玉牌,咬牙道:“万斯同,你何必说这些废话,快下手吧!” 万斯同冷笑道:“且慢!” 他接着大声说道:“这牌子上,可有字么?” 葛鹰冷然道:“哪有什么字呢?” 可是葛金郎却惊诧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有两个字,你……你怎么知道?” 万斯同猛然拉开了衣服,把自己胸前那块翠玉牌,取了出来,葛金郎顿时就呆住了。 他“啊”了一声,手也松开了,万斯同忙自他前胸把那块牌子摘了下来。 他用一只颤抖的手,拿着这块牌子,在眼前一看,却见葛金郎这块牌子,竟是和自己这块一模一样,只是裂痕一凸一凹,略有分别。 他那块牌子之上,也有两个凸出的阳文,是“肉”、“足”二字。 试着和自己那半块牌子一对,正是一块绿光四溢的完好翠块。 万斯同牌上原有“骨”、“手”二字,如今对上葛金郎这上面“肉”、“足”二字,正是“骨肉手足”四个凸出的字。 万斯同不由“啊”了一声,顿时仰身坐倒!葛金郎也已看过,只见他一双手连连颤抖不已,一时泪下如雨,叫道:“你是……” 万斯同这时已翻起身来,他忽然拉住了葛金郎,痛声道:“兄弟……你是我的手足兄弟啊!” 葛金郎这时也不禁鼻子一酸,淌下泪来,只是他仍然不大敢相信,他惊异地用眼睛望着一边的葛鹰,抖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一件隐秘,可是鬼面神君葛鹰,到了此刻,显然是瞒不住了。 他一时面色极窘,口中喃喃地说道:“这……” 万斯同回过头来,看着柴昆,含泪道:“师父,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老人家可曾知道?” 三盒老人柴昆见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想不到你们竟是兄弟,这真是太巧……太巧了。” 他说着嘻嘻一笑,对着葛鹰道:“老朋友,原来他不是你的儿子啊!这件事,你怎么可以瞒他呢?” 葛鹰冷笑道:“虽不是他亲生之父,但我却对他有二十年养育之恩,又有什么分别?” 葛金郎闻言面色大变,他忽然激动地道:“啊!原来你……你不是我的父亲……那么我的父亲呢?” 鬼面神君呆了一呆,叹道:“你父亲早已丧生在贼人之手……” 柴昆这时点头道:“如此说来就不错了,这件事说来真是……唉唉……”他只是连连地叹息着。 万斯同目含热泪道:“师父,请你老人家把我兄弟二人的早年身世说一说吧!” 三盒老人长叹了一声道:“这叫我怎么说呢?葛鹰说得对,你们的父亲大概是被强盗杀死了!” 他皱了一下眉,回忆起当年的一段往事,喃喃地说:“那是一个大雪天,我和你大师兄……” 说着指了一下南宫敬道:“就是他,我们为了要到安图去办一件事,路过长白山……” 他又叹了一声,眨了一下眼皮道:“那时碰见了你母亲。” 万斯同和葛金郎全都心中一动,他二人一齐把目光集中在柴昆身上,这老人用手指了一下葛金郎道:“那时我们并没有看见你。” 葛金郎脸上闪过一阵疑虑,他没有说话,柴昆遂道:“只有同儿一人,被他母亲背着。” 想了一下,看着万斯同说:“你母亲名字是盛……” 南宫敬在一旁接口道:“盛红鹃。” 164 柴昆点点头道:“不错,是盛红鹃,还是你记性好,这事情有二十多年了。” 万斯同焦急地道:“你老人家就快说吧!” 柴昆点了点头,又叹息了一声道:“你母亲那时身上受着重伤,全身是血,看样子,她大概也练过几天武艺,身上带有宝剑。” 万斯同和葛金郎二人,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淌下泪来,二人目光一对,又都低下头来。 柴昆顿了顿道:“据你母亲说,她和你父亲是贩卖药材的商人,不意在长白山,遇见了一帮匪人。那批匪人要打劫你父母,你父母和他们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了起来。你父亲……可能就是这么死的。”柴昆说到这里,心中也很悲哀。 一旁的兄弟二人,呆呆地不发一言。 三盒老人一只手捋着长须道:“那时你母亲背着你,在雪中爬行,我和你大师兄忙替她诊治伤处,只是伤势太重了。” 老人眨了眨眸子道:“很厉害的刀伤,在这里。” 说着摸了一下腰的部位,又道:“你大师兄给她上药,她直摆手说没有救了;并且求我们去为她找一个人……” 说到此,兄弟二人互看了一眼,不禁淌下泪来!这种化仇敌为骨肉的场面,实在很动人,就连南宫敬也忍不住频频慨叹。本来他对葛金郎恨之入骨,可是目睹此情,顿时对他道:“你兄弟如今见面,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万斯同擦了一下泪,遂又问柴昆道:“我母亲托师父你要找之人到底是谁?” 柴昆看了葛金郎一眼,愈发觉得二人生得一模一样,他点了点头道:“徒儿,你们不要再哭了,你们确是孪生的兄弟,这是一点也不假的。”他接着又追忆道:“那时,你母亲托我们为她找一个孩子,我想那个孩子就是你了!” 说着用手指了葛金郎一下又道:“她说那个孩子,和她背上的孩子,乃是一对孪生子,本来他是你父抱着的,后来土匪来了,你父亲为了对敌,就把他放在一边,不想他竟走失了。” 葛金郎抽搐了一下,兄弟二人泪眼相视,谁也没有出声打岔。 柴昆于是又接下去道:“你们母亲当时托我务必要为她把走失的孩子找回来……那时她伤得很重,但是还没有死。” “我就在一旁照顾她。”柴昆说:“你大师兄当时冒着大雪出去,去找那个走失的孩子;可是长白山这么大,要去找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那是多么不容易……一直到了晚上他才回来,孩子也没有找着,你母亲伤势很重,她一直没死,主要是在等那个孩子。” 说着叹了声道:“真可怜!”万斯同和葛金郎二人,俱是忍不住泣出声来! 柴昆苦笑道:“你们也不要哭了,兄弟相会,是喜事呀!” 他叹了一声说:“你母亲死了之后,我们把她给埋了,只是可惜你们的父亲,他的尸身,我们找遍了附近的山林也找不着。因为天黑,我们还有事,要不然也许能找着,当时就带着同儿一个人走了!” 南宫敬咳了一声,在一旁接道:“你母亲还告诉我说你父姓万,你叫斯同……” 葛金郎抬起头道:“那么我呢!” 南宫敬怔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你自然也姓万了,你的名字叫斯亮,大概我还没记错。你母亲当时嘱咐我找你的时候,只要喊‘小亮’!” 葛金郎一边点头,泪如雨下,你忽然朝着柴昆跪下来,一面叩首道:“我真是该死,把恩人当作仇人,二位老人家请原谅我。” 柴昆忙把他拉了起来,一面谦虚道:“少侠不必多礼,不知者不怪,唉……以后就好了。” 鬼面神君见状不由冷笑了一声,怒斥道:“狗才,你的救命恩人是贫道,又与他们二人有何关系?”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不禁把目光转向了他,就见他上胸不时地起伏着。 他大声吼道:“贫道非但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且还为你兄弟报了杀父大仇!” 万斯同听他这么说,不禁吃了一惊,转身打量着他。 葛鹰忿忿地道:“道爷我怎会向你们撒谎!” 他说着看了柴昆一眼道:“你说得不错,那的确是一个大雪的日子,奇怪呀!按说贫道应该遇见你师徒二人呀!” 柴昆含笑道:“那天你在长白山?” “怎么不是?”葛鹰直眉竖眼地道,“我上长白山是为了去挖一支好参。”他轻叹了一声道:“谁知会碰上这种事。” 他用手指了葛金郎一下道:“当时你倒在雪地里,哭得都快死了,小手上沾满了血,身上也是血!” 鬼面神君可不像柴昆说话那么斯文,他大声道:“我就把你夹在胳肢窝里,心里却很奇怪,因为你身上并没有伤,那么血又是哪里来的呢?” 葛金郎自从得知葛鹰并非是他生父之后,心中对他颇有芥蒂。 葛鹰继续道:“说来也巧,这个时候,竟来了一帮子山贼,大概有五六个人,我也记不清楚了。” 他回忆了一下,大声道:“手里可都掂着家伙,见了我抱着那个孩子,就都上来了。” “他们真找对了人了,当时我问他们干什么,他们有的叫我放下孩子,有的还叫我留下东西来。” 葛鹰接着说道:“我问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居然敢告诉我,说他们是土匪,说这孩子的父亲,已被他们杀了。” 万斯同和葛金郎都不禁面上霍然变色,葛鹰又嘿嘿一笑道:“他们其中有一个还问我有没有见一个年轻女人?说还背着一个小孩,我当时气火头上哪里还与他们多说,把他们全给杀了。” 葛鹰冷哼了一声,望着葛金郎,点了点头道:“是我见你可怜,才把你带来天台。更因怕你伤心,所以这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你原来姓什么我也不知道,所以干脆按我的姓,给你取了个名字。我老年得子,无异拾金,所以叫你金郎。” 这么一说,大家才都明白,柴昆又呵呵大笑道:“所以他就成了你的儿子?” 葛鹰不禁面色一红,他倏地一瞪双目道:“柴老儿你休想在一边风言风语,别人怕你,贫道却不怕你,你还要打么?” 三盒老人一叹道:“只要你有兴趣,老夫无所谓!” 鬼面神君葛鹰冷冷一笑,正要发话,他那原先的儿子葛金郎,忽然跪在地上痛声道:“二位老前辈,万请息怒,这都是弟子不好,弟子真该万死,我……” 他说着忽然举掌直向自己顶门上击去,这种情形,把眼前诸人都吓了一跳,所幸万斯同及时出手,叼住了他的手腕子。葛金郎看着万斯同忍不住泪下道:“兄弟,你为会么不让我死?我没有脸再活下去了!” 万斯同目放精光道:“你是葛金郎的时候,我不叫你死;现在你是万斯亮,我就更不能叫你死了!”他冷笑了一声,又道:“天下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去死?好糊涂的兄弟!” 说着把那只紧抓住的手向外一松,葛金郎一时面红过耳,讪讪垂下头来。 这一霎他仿佛觉得自己变了一个人,脑子里一片空白,真不知何所适从。 “父亲”已不再是自己的父亲,“家”也不再是自己的家了,手足的骨肉至亲,原是自己誓不两立的仇人,这一切,简直是变化得太离奇了,太令人想不到了。 165 万斯同看着他叹了一声又道:“你不要忘记,你已是有了妻室的人,而且你已有了儿子!” 这一句话使葛金郎怔了一下,他点了点头道:“我们虽是至亲手足,可是却不知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你看,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万斯同不由把目光望向师父柴昆,柴昆把眼睛望向南宫敬道:“你知道么?” 鱼鳞剑南宫敬拍了一下手道:“不说我都忘了,当初那位盛红鹃曾说过,万斯同是哥哥!” 葛金郎激动地握住万斯同的手道:“这么说你是哥哥了!” 万斯同含笑点了点头,心里真是感慨万千!这时一边的葛鹰,忽然笑了一声。 大家都回头看着他,这个老魔头一副悲伤的样子,大声道:“上丸天宫完了,我这个家也完了,父子也散了,哈,好极了!好极了!”他哈哈大笑了几声道:“现在你们是一家人了,我这个外人也该走了,再会吧!”说着猛地转身就走,葛金郎赶去唤了声:“真人!” 葛鹰转身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道:“你这小子还惦记着我么,我不是你的爹!”又狂笑了一声,手指着他道:“好在你从来就没叫过我一声爹,只管真人长真人短的,看来这也是天意吧!说起来你也不吃亏;而且我把你养成这么大,为了你……”说到此,他忽然面现戚容,顿了一下,忽然叹了一声,回头就走。 葛金郎蓦地扑到了他身前,双膝下跪道:“真人,你老人家千万不要如此说,你老虽不是我亲生之父,可是这二十年来的养育之恩,又叫我如何能忘怀。如你老人家愿意,我愿拜在你老人家膝下,为一义子,你老可愿意?” 柴昆见状不禁手捋银髯,连连点头不已,心中却忖道:“这小子倒也有几分良知!我原先倒是错看了他!” 葛鹰闻言眨了一下眸子,呆了一呆,遂大笑了一声,双手把他扶了起来。 他点了点头,喜悦地说:“你有这份心,我就高兴了,你看……”他手指着门外道:“走散了的人,我葛鹰可以再召集,败落了的门户,咱们也可以再好好地整顿,唯有离开了的儿子……却不……” 说着又苦笑了笑,点了点头道:“现在你既自愿拜我为父,我也就收你为义子。待百年之后,在我坟上烧柱香,也不惜我疼爱你一场。” 葛金郎已感动得声泪俱下,葛鹰这派豪兴真情,着实使得在场各人,内心深深为之感动不已! 万斯同目睹如此,也忍不住走过来,向葛鹰深深一拜道:“舍弟既拜在你老身下为义子,万斯同与舍弟一母双胎岂能例外,义父在上,受我一拜!” 说着他就要曲膝下跪,鬼面神君慌不迭地用双手扶住了他。嘿嘿笑道:“贫道不敢当、不敢当,万少侠,你不要折煞贫道吧!” 万斯同叹了一声道:“既然你老执意不肯,便请受弟子大礼参拜!” 葛鹰面红道:“方才已经受过了。” 可是万斯同仍然毕恭毕敬地对他行了三个大礼,退立一旁。葛鹰呆呆地看着他,又回望了柴昆师徒一眼,柴昆师徒双双含笑相向。 老魔头狂笑了一声,扬起双手道:“罢!罢!贫道一生是恩怨分明,就冲着万少使这三个礼,贫道与柴昆老儿的仇恨,一笔勾销。贫道退离天台,终生隐退,再也不在武林中逞强好胜了。” 葛金郎伤感地道:“你老人家仍然可在天台纳福,又何必退隐别山?” 葛鹰老脸一红,嘿嘿笑道:“傻孩子,为父的脸皮可没有这么厚啊!” 众人都笑了,葛鹰收住了笑声,看着葛金郎道:“我几乎都忘了,从今以后,你的名字是要改了,你应该叫万斯亮,再叫葛金郎可就要让人家笑话了。” 说到此,陡地发出了一声刺耳的狂笑,笑声里有悲伤、惭愧沉痛…… 笑声未了,人已越窗而出,一缕白烟似地消失无踪。 万斯亮欲追不及,怅望厅外,一时百感交集,点点热泪滑腮而下。 万斯同拍了他肩膀一下道:“我弟兄会面,是一桩喜事,不可不令弟媳知道,你带我去见她一面吧!” 万斯亮点头道:“这个应该。” 他又看了柴昆师徒一眼道:“二位老人家,也请入内一叙吧!” 柴昆嘻嘻一笑,连连点头道:“好!好!我们还没吃饭呢。” 万斯亮恭敬地道:“那么请入内,由弟子侍奉吧!”他又转身向南宫敬躬腰行礼道:“南宫大侠请!” 南宫敬这时不知怎么,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心中想到那个嫁给万斯亮的女儿,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自己见她之后该怎么称呼呢? 当下一行人,鱼贯进了大厅,可笑这上丸天宫原是如何热闹的场面,这时却冷冷清清,看不见一个人。真是“大树一倒,猢狲尽散。” 他们随着万斯亮,绕过了一条小径,来至一处幽雅楼舍,一个丫环正在门口张望,远远看见斯亮,她就跳了一下,高声道:“少爷回来了。” 万斯亮点了点头,就拉开了门,请各人入内坐定之后,心蕊也闻声出来了。 她穿着长可及地的大红缎裙,鬓发上戴着朵“美女樱”,就和她圆圆的脸一样的嫣红和妩媚,她走在栏杆的旁边,向下望了望。 万斯亮说:“心蕊,你快下来,你看谁来了?” 心蕊笑着答应一声,一阵风似地跑了下来,嘴里还在问道:“谁来了?” 可是她的目光,在接触到斯同的一刹那,她突然像木人似地怔住了。 她手中本来拿了一束花,竟也落在了地下,讷讷地道:“你……是你?” 斯同苦笑了笑道:“是我!我来看看你。” 万斯亮立刻过去拉住了她的手,笑道:“心蕊,你猜他是谁?” 花心蕊见丈夫如此兴奋,一时有些出乎意料,讷讷地看着丈夫道:“谁?他是……” 斯亮兴奋地道:“他是我哥哥,我的亲哥哥,我们是孪生的一对兄弟。” 心蕊不禁眸子一亮,她退后了一步,道:“啊……这是真的?” 斯同笑道:“再真也不过了。” 然后他们各取出了一块翠玉牌,心蕊猛地抢过来,对在一起。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那双大眼睛里,滚动着晶莹的泪水,忽然像断线的珠串似地散落下来,一时抽搐着饮泣起来。 兄弟二人都吃了一惊,相互对看了一眼!万斯同叹了一声:“弟媳,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请你忘记它吧!斯亮是我的手足骨肉,你们的结合,我也感到很骄傲,你应该高兴才是。” 166 心蕊擦了一下泪,黯然地点了点头,这种情形,把一边柴昆师徒,看得莫名其妙,俱都面面相视。 斯亮忽然想起一事,他回身指着二老道:“心蕊,你快拜见这二位老人家。” 他先指着柴昆道:“这是我哥哥的师父柴昆老师父。” 心蕊慌忙拜下,南宫敬却独自坐在了一边,他正望着墙上的一幅画儿发呆。 万斯亮一时也呆住了,他真不知如何来向妻子介绍他,按说,他老人家是万斯同的师兄,却又是自己的岳父,又应该是心蕊的亲生父亲。 这真是太荒唐了,这是多么大的一件事儿啊!怎么自己竟先张罗着介绍哥哥以及柴昆,却把一位堂堂正正的大主儿给忘了!他该怎么说呢?如果他提到花蕾已死的消息,心蕊岂不伤心? 想着他顿时就呆住了,他指着南宫敬道:“这位是……是你的……” 心蕊一怔,翻着眸子,惊奇地问道:“是谁?” 柴昆嗟叹一声道:“傻孩子,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他名叫南宫敬,你没有听母亲说过么?” 这句话,就像一声雷似地,使得心蕊怔在了当场。她面色一阵大变,大声道:“不!不!我没有父亲,你们不要乱说!我没有……” 她望着万斯亮,可是万斯亮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心蕊,他老人家正是你的父亲,我的岳父,这是一点也不会错的。” “胡说!”花心蕊倏地张大眸子,她尖声叫道:“我没有父亲,我妈说过,我没有,没有!” 万斯同见状,不由皱了一下眉,他忍不住上前,正要劝说,那一边的南宫敬忽然站起来怒道:“你们不必多事。” 然后他望了心蕊一阵,心中至为难受地叹息了一声,苦笑了笑道:“她没有说错,她是没有父亲的,因为她父亲从来没有见过她……” 万斯同顿足道:“大师兄,你怎么能这么说?” 南宫敬冷冷一笑道:“我这个做爸爸的,从未尽过一丝做父亲的责任,现在怎能勉强她来认我呢?”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忽地点了点头说道:“恕我失陪,我还有事先离开一步的好。”说完掉头就走。 花心蕊却忍不住在一边痛哭出声,实在的,她的委屈也太多了,眼前每一件事,都令她迷惘、痛心。 她和姐姐心怡都曾在母亲面前发过重誓,今生今世绝不认父,虽然那是母亲逼迫她们这么做的,可是却也深植内心! 而父亲的出走,弃她们母女于深山不顾,却是真的! 虽然为什么会这样,她并不了解,在她们那幼小的心灵里,是不会追究事实原因的。对于父亲她们由思念而失望,由失望而恨恶,早已根深蒂固。 现在忽然出现了这位父亲,叫她如何能去接受承认? 南宫敬已走到了门口,听到了心蕊的哭声,忽然回过身来,只见他面现伤感,热泪夺眶,忽然纵身而出。万斯同正要去追他,柴昆却摇手道:“同儿,就由他去吧!”他叹息了一声又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说起来我也有不是之处!” 万斯同愣了一下,却见花心蕊忽地跑上楼去,重重地关上了房门,发出了悲痛的哭声。 柴昆的一双老眼也红了,他摇了摇头道:“这事情暂时不要谈了。”又望着万斯亮道:“你去劝一劝她吧!” 万斯亮点点头待要回身,柴昆又道:“老夫也该走了,以后我会和她父再来此处,一切见面再谈吧!”说着老人目光又望向万斯同道:“你呢?” 万斯同道:“弟子愿随师父回去。” 柴昆含笑道:“你兄弟才见面,还是盘桓几日,好在雁荡离此不远,你不妨暂居冷碧轩吧!” 万斯同点头,又道:“弟子这两年的经过、遭遇也需要向师父禀明才是。” 三盒老人笑了笑,一面摇头道:“不急,不急,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一个大概,再过十天,我自会去冷碧轩寻你。” 说着即向万斯亮含笑点头,转身步出,纵身自去! 柴昆走了之后,万斯亮忽然低下了头道:“以前都是我不好,对于你,我真惭愧,我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万斯同摇摇头含笑道:“你不要这么说,过去也不能全怪你……” 说到此,他咬了一下唇,苦笑说道:“兄弟,心蕊是一个好女孩,她只是太任性了一些,你以后应该好好照顾她,不要与她一般任性才是。” 万斯亮感激地点了点头,又问:“同哥,你应该在此多住几天,然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万斯同道:“离开,你要去哪里?” 万斯亮叹了一声道:“如今上丸天宫人全都散了,义父也去了,这里还有什么住头?所以我想跟着你在江湖上走走!” 万斯同冷冷一笑道:“你如今已是有家室的人,怎可像我一般闲云野鹤地四下乱闯。”顿了一下,他又道:“我先要回雁荡冷碧轩去,说到雁荡,我应该还要谢谢你才对。” 万斯亮一怔道:“谢我?” 万斯同点头道:“为什么不该谢你?你想那冷碧轩本是一个简陋的石洞,却为你加工兴建,如今变得焕然一新,这不应谢谢你么?” 万斯亮面色一红即垂首不言,万斯同正色道:“不是我说你,他也要改一改以往的生活习气了。尤其应该学着吃苦,奢侈的生活,只能使人懒散趋以无为!” 万斯亮面红过耳,一时说不出话来,万斯同笑了一下道:“你的功夫三年以前原比我高;可是现在反倒差我甚远。当然,主要的原因是我有了一番奇遇,可是主要的,我是下了极大的苦功;反之,你非但没有进步,我看还有退步。” 万斯亮不由长叹了一声:“今后我要痛下苦功。” 万斯同笑了笑道:“你我兄弟今日一见,足证有缘,依我来看,上丸天宫人已尽去,你也不必再搬了,就和弟媳住在这里。”才说至此,忽见一个三岁大小的男孩,自楼上倒爬下来。 万斯同一怔道:“咦!这孩子……” 万斯亮一笑,纵身过去,把他抱了下来。这孩子白白胖胖的,一只手指着楼上,对万斯亮道:“爸爸……妈妈在哭……哭得大声。” 万斯亮笑了笑说:“我知道了,一会儿就上去。” 他遂对万斯同道:“这就是我的孩子,今年三岁了。” 万斯同摸了摸他的小臂,那孩子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眸子望着万斯同,又回头望着万斯亮,他迷惑了,小嘴断断续续地道:“爸爸……两个爸爸。” 这一句话,把这一双孪生的兄弟都逗笑了。 万斯同看着那孩子漂亮的小脸,觉得他的眼睛和嘴都像心蕊,脸盘儿却像万斯亮,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从他心灵的深处浮了上来,脑子里离了谱地想着:“如果当年初下黄山时,就和心蕊成了婚;那么,我的孩子应该比这个更大了。” 回过念头来,再望着这个孩子,他虽不是自己的骨肉,可是在血统上,却也与自己无异。苦笑了一下,他觉得应该快刀斩乱麻,不要再牵挂这一份非分之情了。自此以后,倒应该打起精神来,把一番热情,用在江湖道义上,用来造福人群。 “走吧!”他对自己说,“离开这个地方吧!”想到此,他紧紧咬了一下牙,慨然地对万斯亮道,“兄弟,我走了,以后我会再来看来的!” 万斯亮却紧紧地拉着他一只膀子道:“这怎么行!我兄弟才见面,无论如何你也要住上十天半月,要不然不放你。” 万斯同一笑道:“兄弟,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各人有各人的地方,我还有事,以后再见吧!”他苦笑了一下道:“我只有一句话交待,请善待心蕊,否则我可不饶你。” 167 虽是一句轻松话,可是自他那闪亮的眸子里,却做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威力。他真的走了,重新踏上江湖路途了。 他伫立在雪地里,目送着才相会的胞兄离开之后,万斯亮也不禁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 他注视着雪地里的足迹,见万斯同所走过的地方,只留下极浅的印子,雪花飘下来,很快就看不见了。 这种“踏雪无痕”的绝顶轻功,令他既惊且佩,身边的孩子,却一股劲地拉着他的衣袖。 “爸爸……爸爸……” 万斯亮拉着他的小手,回过了身子,使他意外地吃了一惊,原来不知何时,心蕊已立在他的身后,只见她秀发披肩,面形消瘦,颜色十分苍白。 她身上穿着一袭大红的缎裙,长可及地,一双白足,其白如雪,却是赤裸着,没有穿鞋,就那么赤足站立在雪地里,她那双圆大的眼睛,呈现着一片呆滞。 万斯亮吃了一惊,道:“你……怎么了?” 心蕊目光迟滞道:“他走了?” 万斯亮怔了一怔,遂点头道:“是的,我哥哥他走了;不过以后他还会来。” “他走了……”心蕊泪眼模糊地说,“他再也不会来了……” 说着,她转过了身,口中喃喃地道:“同哥……同哥……你走了,你不回来了。” 万斯亮心中不禁大大地动了一下,他飞快地跑上前,用力地拉着她的手,摇晃着:“心蕊,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弄成这样?你……” 心蕊忽然用力把他的手甩开了,她说:“你不要碰,不许弄脏我的衣服。” 万斯亮吃惊地道:“你……你疯了?” “嘻嘻!”她无拘地笑道,倏地转过了身子,两只手拉开了身上大红的裙子,在雪地里很快的旋转着身子,秀丽的长发,就像一片乌云似地飘散着。 万斯亮不由扑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一时热泪夺眶而出。 他嘶哑地叫道:“心蕊,心蕊……你真的疯了?” 忽然心蕊把他推到了一边,这个像玉似的美人儿,睁大了眸子道:“我没有疯?谁疯了?我还要与斯同哥拜拜天地呢。” “拜天地?”万斯亮一时眼睛发直! “是呀!”花心蕊又旋转一下身子,她的双手拉起裙角,妩媚地道:“你看这裙子美不美?漂不漂亮?我要结婚了。” 万斯亮不禁触景伤怀,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悲愤,悲伤的是,爱妻可能已经真的疯了;愤怒的是,她的心中真正爱的却仍然是万斯同,爱的是自己的哥哥。 这么些年以来,自己始终认为她是真心真意地爱着自己,谁知道她内心的深处,却仍然藏着这一段无法除去的隐情。 一股无名的怒火,忽地燃烧着他,反手用力地打了她一掌,厉声叱道:“无耻的贱人!” 这一掌直把心蕊打跌在雪地里——她只是喃喃地唤着“万斯同”这个名字,她说:“我要和你结婚……拜天地!”举起了雪白的手,在空中缓缓地抓着落下的雪花。 万斯亮忍不住扑在她身上,一时热泪浸衫,喃喃地道:“我错了……我错了……心蕊,你原谅我吧!” 那个三岁的孩子,名叫小台,因为他是生在天台山的,这时也哭着跑过来,嘴里只是叫着:“爸爸!妈妈……” 万斯亮哭了几声,就毅然地站了起来,双手把心蕊捧起:“心蕊,你告诉我,真的不爱我?你爱不爱我?” 心蕊木无表情地笑着:“我爱你……爱你。” 万斯亮不禁狂喜,可是紧跟着心蕊又唤着:“同哥哥!同哥哥……你走了,你不和我拜天地了?” 万斯亮不禁顿时就怔住了,这一刹那,只觉得打心里凉起,一阵冰凉串遍全身,眼泪忍不住再次溅落在地。 小台又在身后直叫,他咬一下牙,回头道:“孩子!跟爸爸回去,不要哭。” 说着他就抱着心蕊回到阁楼,两个丫鬟,都呆呆地站在客厅里。 她们已被眼前的事吓呆了,这时双双跑上来,要去服侍心蕊。 万斯亮摇摇头说:“没有你们什么事,你们下去吧。” 两个丫鬟正要退下,斯亮又道:“你们去给我找一匹马来。” 小碧吃了一惊道:“少爷要出门?” 万斯亮点了点头说:“我要出门一趟,也许很快就回来,也许很久才回来,你们要好好地照顾家里。” 小碧说:“少爷放心,我们不走。” 小蓝又说:“他们全都走了。” 斯亮就点了点头,抱着心蕊上了楼,心蕊这时却比先前安静多了,她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般。 斯亮把她轻轻地放在了床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发了一会儿呆。 他自言自语道:“我要把他找回来,然后我走。” 可是他又想到了万斯同临去时那毅然的态度,恐怕他是不肯再回此地了。何况心蕊已与自己到了今日这种场面,他又怎会再和她结为夫妻? 这么想着,他不禁又发呆了,偶一偏头,却见心蕊不知何时,竟然已经醒了,这时正以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望着自己。 万斯亮摸了她头一下,觉得很烧,他极为难过地道:“心蕊,我实在错了,我知道,你真心爱的是我哥哥,现在我就要找他去。”他叹了一声,又道:“我找着了他,叫他回来,如果他顾念昔日与你的情份,我就劝他与你结为夫妇,否则,我也就不回来了。” 说着低头饮泣了起来,心蕊此刻像是清醒了,她讷讷地道:“不要去……” 说着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万斯亮,那星星似的一双大眼微微闭上。 她喘了一声说:“我像是做了一个梦,金郎,我刚才怎么了?” 万斯亮心中松下了一口气,可是他仍然显得十分伤心,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没有什么,只是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你疯了。” 心蕊叹了一声说:“金郎……我……” 万斯亮含笑道:“我忘了告诉你,现在我叫万斯亮,不再是葛金郎了。” 心蕊倏地张开眼睛道:“为什么?” 万斯亮略把自己和万斯同早年情形说了一遍,花心蕊一句话不说地仔细听着。 听完之后,她忽然闭上了眸子,说:“不!我还是叫你金郎,我讨厌万斯亮这个名字。” 万斯亮非常洞悉她此刻的感触,不禁笑了笑,这时小碧已经揭帘子走了进来,道:“少爷,马已经备好了。” 心蕊忽地坐起说:“备马做什么?” 万斯亮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约十天半月就返回来,你好好留在家里。” 心蕊一呆道:“你去找万斯同?” 这句话不禁问得他一呆,心蕊立刻拉住他道:“不许你去,金郎,我爱你!” 说着她挥手,对小碧道:“把马再牵出去,他不走了。” 小碧答应了一声,又退了下去,万斯亮苦笑了笑道:“你真把我给弄糊涂了。心蕊,我知道,你的心还是爱我哥哥的,我们虽是多年夫妻,可是我却永远无能力取代他的地位。” 心蕊一只手拉着他的膀子,把头埋在他胸上,只是泣着,她说道:“你别瞎说了,我现在想通了,既然已嫁给了你,就是你的人,你真要是走,我就死给你看。” 万斯亮不禁微微一怔,半天没有说话。忽然他看见室内供着的年菜,烧的大红蜡烛,才令他蓦然地想到,今天是大年除夕。好个大年除夕,他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欢离合”,在内心激荡着,他忍不住翻身从床上站了起来!真诚欣慰地拥着花心蕊,无言胜有言走向罗帏中……度过一个快乐的新年! 168 01白雪白驴怪人怪行 当西北风卷起厚厚的雪花,扑打在这石板道上的时候,这条路上,事实上已没有什么行人了。 大雪漫天弥地地落着,尽管世界是如此的残酷、无情,可是在这年三十夜里,人们还是不寂寞的。 如果你不怕雪,不怕冷,披上一领披风,在这青石道的雨檐下来回走上几趟,你可以清晰地听见一些特别的声音。 那是掷骰子的声音,大瓷碗叮叮的响,间以狂喊暴笑的声音,人们是疯狂了。当真的,瑞雪兆丰年,我们不禁要佩服,这些人的自我安慰精神。又有谁能会想到,通宵豪赌的情形之下,有多少人要倾家荡产?多少人要再忧勤终年? 街面上的买卖,可说是家家都关门了,只有卖香烛鞭炮的生意特别好,还开着半拉门。 掌柜的一边掷着骰子,一边照顾生意,这已是“子”时以后的事情了。 “台州”府是个大地方,七八里正街,店面无数,可是除了以上的生意买卖以外,别的买卖全歇下了,就连通常作夜市生意的人家,在这年三十的晚上,也都打烊掷骰子去了。 往西走,有一家“台州老客栈”,这时候也上了板子,大门前,吊着四个纸糊的大灯笼,上面写着“恭贺新禧”四个大字。 门廊西边,贴着一幅对子,写的是: “大造无私处处桃花频送暖 三阳有旧年年春色去不来” 横批“春满乾坤”,红纸黑字,倒也神气十分,按说这种时候,这店里不会再有客人了,其实天底下尽多是流浪子。 东房里那个算命的瞎子“刘半仙”,他是一个老江湖,在这店里住有五六年了,他是永远不走的,每逢过年过节,他总是蒙头睡大觉。 西屋里前月来了个大姑娘,她是设场子练武的,看来也是一个人,冷清清的,她也没有走。 每天差不多晚饭前后,这姑娘就走一趟场子,地点就在店前那个老神仙庙口上。那大姑娘只要往那里一站,用不着她打小鼓,你瞧那人可就像水一样一下子就满了。 只走一趟刀,一趟剑,在观众之中,有那略微内行的人,看过之后,无不惊赞备至,都说这姑娘手下是真有好功夫。 她练完之后,把一个箩筐里的钱往袋子一收,不论收多少,她绝不再练第二场,可是却也不少了。 所以日子久了,大家也都知趣,只一练完,大家也都散开。 数月都如此。 谁也不明白她来这里干什么,她好像并不全是为了卖艺赚钱,也许她还有重要的事情。 自从前两个月,她去了二次雁荡,在乐清县又逗留了一个月之后,她的心情更沉痛了。 就像今天夜里,大姑娘是怎么也睡不着了,望着几上那半截残烛,她只管支着头发怔。 时间时灭的烛光,映着她那美丽的轮廓,嫩柳似的两道细眉,不用笔描,它永远是那么秀,那么黑,那么长长弯弯的…… 她过去在黄山的时候,虽说是姊妹两个从来没下过山,可是每逢年节,母亲也总是兴高采烈地陪着自己姐妹俩蒸这个做那个,姐妹俩也总是拾摄得漂漂亮亮的。 如今,虽说是自由了,可是…… 姑娘想到这里,眼圈可忍不住又红了,家也散了,妹妹跟人家跑了,母亲也走离黄山,如今下落不明。 这些都还不去说它,而自己这么飘零江湖,一无着处,谁又能会想到有什么结局? 女孩子家,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自己嫁给谁? 一想到这里,她脑子里马上就会映出万斯同,那个英俊、潇洒的影子。 她确信今生今世,惟有一个青年,才真正地生根在自己心窝里。 她更知道,自己所以这么浪迹天涯,主要的,也是为了去找他,要找着他,把终身托付给他,自己才算是不虚此生。 可是这三年来,她卖艺为生,已跑遍了南方各省,心上人依然“杳如黄鹤”;尤其是在这种凄凉年夜里,想起来,心里可不是味儿。 有时候她会想,莫非万斯同真的对自己丝毫没有情义么? 以前他是对妹妹花心蕊有情的,可是心蕊既已嫁人,他也应该死了心啦! 而自己,她想,论容貌、学识、武技,哪一样也不比心蕊差,可是他怎么就对自己……莫非这就是天意? 想到此,她的心不禁又碎了。 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她想着往事道:“要是当年我早一步碰到秦小孚,岂不是就遇见了他了。” 谁又知道,这么一阴差阳错,徒令自己受了三年的流离之苦,这岂不是天意注定的吗? 花心怡下了床,把那开了花的烛心剪了剪,这时候已能听见有零零星星的炮竹之声,一声声的脆响,似乎已把这黑浓的夜色,给炸开了。 东房里的瞎子,大概也起来了,他抱着他那个琵琶,有一声没一声地干唱着,声调沙哑凄怆,令人不忍卒听。 心怡推开了窗户,冷风扑进来,就像箭似地,刺透了她的小红棉袄,她忙又把它关上了。 “别想了。”她对自己说,“睡吧!” 这才灭了灯,一个人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天可就明了。 大年初一,可是不能睡觉,她早早地起来了,自己用盆到厨房里去打了盆热水,好好地洗了一个脸,把头发梳得连一根跳丝都没有。 这时候掌柜的刘大个子,穿着新的狐皮袄子,老远隔着窗子直拱手道:“大姑娘恭喜!恭喜!” 心怡忙含笑道:“恭喜!谢谢你啦!” 说着就开了门出来,刘大个子嘻嘻笑道:“过年以后,你的生意还得好,大姑娘,你还要准备大秤,好往里秤银子、秤元宝!” 他又和姑娘聊了几句别的闲话,见有几个朋友上门来拜年,他就笑着走了。 姑娘一个人在院子里走了一转,看院中那一株老梅开得很盛,红得就像妇人家脸上的胭脂一般。雪虽是不下了,可是积雪很厚,有半尺来深。 再看廊子下结了一串百十根冰棍儿,透明的,就像是水晶一样的。 那吊着的两个画眉鸟笼子,都用厚厚的棉罩子罩着,姑娘揭开来看了看,里面的画眉鸟都缩着脖子在打盹儿,羽毛蓬蓬的,不带一点精神。 她真是闲得一点事也没有,由西房走到东房,刘半仙的琵琶也不弹了,正夹着一个活动的桌子,往外走。 他要趁着年节,好好地做一笔生意,姑娘就问:“瞎子,今天你还不歇着呀?” 刘半仙一面弯腰道:“恭喜你啦,大姑娘,今天怎么能歇着哪,怎么?给你来一卦吧?这是新春第一课,准灵!” 说着睁着那一双白果似的眼睛,望着姑娘,还一个劲地翻。 心怡忙笑道:“别吹!你还是到外头去算吧,我才不相信这个呢!”说着她就顺着天井,又往里面去了。 迎面就碰见了那个掌柜的刘大个子,老远就招手道:“来!来!来!大姑娘,我正找你呢!” 心怡问:“找我干什么?” 刘大个子忙走了上来,笑道:“老神仙庙今天人可多了,今天这好时候,姑娘你还不去练一趟子,身子也暖了,钱也赚了,还图个大吉大利。” 姑娘皱了皱眉,道:“今天我不想动。” 刘大个子唉了一声说:“姑娘你也真是,闲着也闲着,你没看见门口有多少人都来问呢,去吧,去吧!” 心怡想了想,就点了一下头说:“好吧,反正我也不多练,只走一趟刀。” 刘大个子双手往袖筒里一揣,乐得龇牙直笑道:“一趟刀就够了,走,我也给你捧场去。” 心怡点了点头,很快地走回去,带上了单刀,刘大个子又催她带上了剑,又为她拿着大箩筐,这才往外走出来。 门口早就聚集了不少人,一见大姑娘夹着单刀走出来,就知道她是下场子去,一时都跟上了。 老神仙庙本来不远,出门走不多远,就到了。 169 刘大个子分开了人群,一面道:“别挤!别挤!大家散开了,这么挤人家姑娘可没法子练啦!” 这些人才让开,当中空出了一大片地方,旁边的还直起哄,刘大个子先丢了一把钱在箩筐里,大声道:“丢钱!丢钱……” 不想姑娘却摇了摇手道:“今天不要给钱,我是专门为了谢谢大家才练的。” 刘大个子嘿了一声说:“什么话,咱们哪能白看呢!呶!呶!给钱!给钱!” 一时大家都掏钱往里头扔,而且扔得特别多,不多时就扔满了半箩筐,这些钱,姑娘平常五六天也挣不出来。 她粉脸微微红了红,抱拳说了一声:“谢谢大家!天不早了,我就练一趟刀吧!” 说着“嗖”一声,把刀给抽了出来,迎空一晃,闪了一个刀花,小蛮腰一拧,“嗖嗖嗖”一连泛了三个刀波,这算是个起式。 场子里,立刻爆起了如雷似的一声喝彩,就有人问:“大姑娘,你这趟刀真好,有个名字吗?” 姑娘把刀往回一带,瞧着这个人,点了点头道:“这趟刀叫……” 这是母亲亲自传给她的一套天南派的“金刀二十四式”,乃是天南不传之秘。 姑娘如今卖艺,只不过是别有用心,再者那时一个女孩子家,行路太难了,如果没有卖艺掩饰,可是麻烦。 她也知道,这种事,如果打着天南派的旗号,倘是遇有天南门下弟子,那么对方一定是不依从她。再者母亲传这套刀法,再三告诫不可轻易施展,想不到今天竟会施展出来,却是在街头卖艺。 此刻这人一问,令她不胜惭愧。 当下脸上微微一红,就道:“这是一路旋风刀,客人请赏脸吧!” 随着她的话一落,这口刀已展开了起来,也许是她今天特别卖劲,这趟刀施了个风雨不透,只见刀光,不见人影。 这一练开了,直把四周请人,看了个目瞪口呆,要说江湖卖艺的,他们谁都看过,无非是花拳绣腿,江湖把式,像这种惊人的实在功夫,他们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一时爆雷似地喝着彩,姑娘这一路刀法,足在半盏茶的时间,才施展完了。 只见她身形一伏一仰,横刀而立,面不红气不喘,身形稳立,有如石柱似的。 四下诸人,又是一声如雷的吆喝,姑娘抱了一下拳,羞涩地道了道:“再会!” 她收起了刀,见人群还不散,自己本不想再练了;可是看一看那箩筐里的钱都快满了,就这么走,也实在太不好意思。 刘大个子也笑着说:“姑娘再来一趟剑吧,今天大伙可真捧场哪!” 心怡就点了点头,她抽出了剑,方自抖了一下,忽地一眼瞧见,就在老神仙庙台上有一匹黑马,马上挺坐着一个英俊的少年,正用一双俊目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心怡因觉这人奇怪,不觉多瞟了他一眼,谁知这一眼,顿时就令她怔住了。 她手里的宝剑也差一点掉了,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工夫,这人正是那三年不见的万斯同。 花心怡哪里再有心情练剑,就见她面色大变,一阵子发白,顿时呆住了。 万斯同也远远地,以一双痴情的眼睛望着她,四只眸子凑在一起,竟都呆住了。 大伙人都奇怪地东张西望,心怡才忽地警觉,她红着脸收起了剑,道:“对不起,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不练了。” 说着又对刘大个子急急地道:“麻烦你就代我整理一下吧,我先回去。”她一面说,一面偷偷地用眼去看那万斯同,忽见那匹黑马掉转了身子,竟不顾自己而去。 刘大个子本想拉着她再练一场,可是一眼瞧见了这种情形,他心中立刻就明白了。 马上的万斯同,他也早就留意了,因见那少年器宇不凡,不免多看了几眼,却想不到大姑娘也直了眼了,他俩相对一望,刘大个子心中就知道这二人必定有些隐情,后见姑娘一走,心中更知所猜不假,因此他就不好意思再留住她。 非但如此,他还帮着姑娘往外挤,一面道:“大姑娘你放心追他去吧,场子交给我了,钱也少不了。” 心怡不禁玉面绯红,她知道刘大个子一定是都看见了,自是不能瞒他,羞涩地道:“谢谢你啦!” 说着她已走了出来,却见黑马上的万斯同,已走过了前面的小桥。 花心怡先是快行,因怕人看出来,等到人少了,她可就忍不住跑着追了下去。 可是马上的万斯同,却是头也不回,一径地直行了下去,心怡忍不住大声喊道:“大哥!大哥……” 可是万斯同依然头也不回,那匹马反倒是行得更快了,心怡不禁一阵心酸,泪下如雨。 可是多年的相思,乍见了此人,她是如何也不能再让他走开了,说什么也要追上他。 她又叫了两声,正自无法,却见身边正有一匹白马拴在树上,没有人看着,她就解下了那匹马,也不问是谁的,便腾身一跃上了马鞍,一路策行如飞,直向万斯同的背影,紧追了下去。 奈何那匹黑马,依然不停,一径地顺道驰去。 花心怡仍不死心,犹自独追不舍,她喘着喊:“万大哥……万大哥!” 万斯同想是也听见了,当时在马上回了一下头,只见他剑眉微蹙,一脸的痛苦表情。 心怡立刻挥着手道:“大哥是我……我是花心怡……你不认识我了?” 说话之间,马已经追了上来,万斯同再想跑也来不及了,因为他胯下黑马有脚程,万万不及白色的蒙古马快。 他只好倏地勒住了缰,花心怡的马自他身侧一闪而过;可是她也立刻勒住了马,猛地掉回了头,四只深情的眸子,立刻凑在了一起。 心怡泪眼迷糊地道:“大哥……你……你不认识我了?” 万斯同痴痴地道:“你是花心怡,我认识你,姑娘。” 心怡的脸红了,她低下头笑了笑,又抬起头道:“大哥你……你可好?” “我……啊,很好!”万斯同说。 心怡回头指了一下,嫣然道:“大哥……我暂时就住在前面台州客栈,大哥如无事请到那边一谈可好?” 万斯同有些张惶地道:“啊……不!不!我还有点事,姑娘你还是回去吧!” 心怡闻言真是心酸到了极点,可是她是一个极要强的女孩,绝不愿在对方面前,表露出自己的弱点。 当下忍着内心的失望和心酸,勉强地点了点头,本想带马回去了,可是想了想,好不容易见着了他,岂能如此就失之交臂,我又为了些什么呢? 想着微微咬了一下小口,有意作出了一个微笑道:“大哥现在住在何处?” 万斯同苦笑了笑,摇了摇头,道:“我才来到此地,尚无住处,姑娘,你……” 万斯同仔细地打量着她,三年不见了,她似乎比昔年瘦得多了,可是她那种秀丽的天生气质,却永远也无法掩饰得住。于挺秀玉立之中,似乎又别具了一种说不出的楚楚可怜之态。 170 如今心蕊已嫁了人,所嫁的,还是自己一母双生的亲胞弟,万斯同不得不运用慧剑,把这一段情丝斩断了。 在他未见心怡前,他已是一个心意皆灰的人了,他本以为自己一生是再也不会喜欢第二个女人了。 可是这些意念,在面对着心怡之前,却显然遭受到重大的考验了。 花心怡那双澄澈的双目,直直地注视着他。也许是多年的风尘磨练,已改变了她昔年那种羞弱的做作,她变得比以前敢面对现实了。 在这种对视之下,万斯同反倒是心虚了。当下苦笑了一下道:“姑娘你住在……” 心怡回头指了一下说:“就在前面不远的台州客栈,大哥你……” 万斯同摆了一下手说:“不必了,姑娘,我会去看你的,再见!”说着他就徐徐放马,向前行去。 花心怡讷讷地也说了声:“再见!” 她那流满了泪的视线,一直目送着那匹黑马,在雪地里消失。小桥,窄道的雪面上,留下了一层蹄痕,一边的小溪上,还有孩子在嬉戏着。 溪水都结了冰,孩子们都穿了新衣新帽和厚厚的新棉鞋,他们正在冰上玩。 心怡默默地掉过了马,自己不禁想哭又想笑,这才正应上了:“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所不同的自己是个女儿罢了,她这么停缰在马,目送着万斯同完全消失之后,她才带马回头,边想边行。 忽然马前蹿过了一个蒙古装扮的人,出手夺过了马缰,用生硬的汉语道:“女贼,你抢我的马?” 说着这人抢拳就向心怡身上打去,可是他又如何能打得着? 花心怡虽是吃了一惊,可也不容这人打着自己,这时她只一伸手,居然把那凶蛮的蒙古人也给制住了,四周围看的人都不禁暴雷似地喝起好来。 还有人大声嚷道:“妈的,揍,姑娘你尽管揍,官府要是来人,我们给你做见证。” 还有人大声骂道:“欺侮人家一个姑娘,你他妈算是什么英雄!” 蒙古人一听四围的人,非但不帮着自己拿贼,却反倒是帮着女贼来骂自己,一时也吓慌了。 他大嚷道:“你们弄清楚了吗?这女人偷我的马呀!快帮着我把她拿下来。”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反倒更糟,有几个地痞,平常老在心怡那里要几个钱花,一天闲逛到晚没事做,这时见心怡和人家打架,他们怎会不帮忙,袖子早都卷好了。 蒙古人话才一说完,就有一人大喊了声:“打他个蛮子,妈的蒙古人,跑到这里撒野来了。” 说着率先就是一拳,其他几人,更是一拥而上,一时拳脚交加,直把那个蒙古人打得哇哇直叫。 心怡双手本是抓着这蒙古人的一双手腕,此刻见状,反倒不过意了。 因为细推起来,到底是自己无礼,怪不得这个蒙古人,此刻见这么多人打人家一人,她的心就软了。 当下忙一松手,不意这蒙古人,本在极怒头上,叫心怡抓着双腕,虽是暴怒如雷,却是无法可想。这时心怡一松手,他迎面就是一掌,直朝着心怡面上打去。 花心怡一闪面门,闪开了他一掌,这时候四下诸人一拥而上,那蒙古人的皮袄都给扯烂了。 正想运劲分开的当儿,却听得侧边,有一男子口音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他一面叫着,双手一面分着人,已有多人为他推开。 他似力大无穷,双手推出之际,那些人就像挖地瓜似地,一个个给拉了出来。 一时只听得叫痛叫骂之声响成一片,须臾之间,已为这人挤了进去。那蒙古人已为众人打得满面鲜血,人群一散开,他就倒了下去。那汉子弯下腰来,把蒙古人抱了起来,猛一回身,大声叱道:“你们哪个敢来?” 立有一人蹿了前来,照着汉子一拳打去,却为这汉子巧妙地一闪;并且在这人后胯上加上了一脚,这小子弯着腰一连跑出十几步,一头就栽在雪地里了。 经此一来,这四下的人,却是一个都不敢动了。 那蒙古人见状,挣扎着要下地,他口中哼哼道:“哎……哎!谢谢这位壮士,只是那个偷马的女贼……哎哟……” 大汉皱了一下眉道:“女贼?” 花心怡这时看见这汉子生得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相貌堂堂,十分雄昂;并且好像有些面熟,像在哪里见过此人似的。 这时,心怡已走了出来,冷笑道:“你这人说话客气一点好不好,谁是偷马的贼,我看你才像是贼呢!” 蒙古人已指着她大叫道:“就是她!就是她!” 那汉子翻了一下眼皮道:“怎么,你是偷马的女……” 他本想说“贼”,可是对方那种眼光看着他,令他吐不出这个字。 心怡冷冷地道:“这事情你不明白,最好不要多说,我要是偷他的马,还会给他送回来吗?” 汉子怔了一下,就望着那蒙古人道:“是怎么一回事?她怎说又把马送回来呢?” 那蒙古人却是一个个性很直的人,这么一想,他立时就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睁着一双赤红的大眼睛,骨骨碌碌地望着花心怡。心怡冷冷一笑道:“我只是为追一个多年不见的人,才借一借你的马,后来想当面向你赔礼,可是你不该动手就打人;而且开口就骂我是贼。” 蒙古人立刻哭丧着脸道:“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心怡道:“我还来不及说,你的拳头就上来了。” 蒙古人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又动了动身子,一脸苦相,心怡叹息了一声说:“很对不起……”蒙古人尚未说话,那汉子已爽朗一笑,说道:“这事情,我也看出来,完全是一场误会。” 他笑着拱了拱手又道:“姑娘这是误会,大家都算了吧!” 又回过脸来向那蒙古人道:“怎么样?老兄。” 蒙古人叹了一声说:“就这样吧,我的马……呢?” 说着又扭过头去找他那匹马,还好他的马就在一边,这蒙古人就一跛一拐地走过去,翻身上了马,又向着那打抱不平的汉子抱了抱拳,就策马走了。 这边花心怡也不愿和这人多说,遂转身自去。 不想她才走了没有几步,就听得身后那汉子的声音道:“啊,大姑娘,请停一停……” 心怡就转过身来,皱了一下眉说:“有什么事?” 这人走上来,一双大眼睛看了半天,才咳了一声道:“姑娘很面善,在下不知在何处见过,一时却是想它不起,姑娘的芳名,可否见告?” 心怡本来也看他甚为眼熟,只是自己不愿和人随便搭讪,再者眼前万斯同的事,令她已够心乱的了。 她转了一下眼珠道:“我不认识你。” 那人轻咳了一声,说道:“那么,姑娘的芳名是……” 心怡脸红了一下,顺口道:“我姓万名美娟。” 说着转身就走了,那汉子立刻怔住了,他脑中,却再也想不出曾经结识过一个姓万的女子。 花心怡这时道了姓万之后,就转身走了,不言那汉子心中惊疑,只说心怡转回之后,一径地就直向台州客栈行去。 台州客栈的掌柜刘大个子,这时正在店内,和另外一个伙计,用红线把箩筐里的钱,一串串地穿了起来,已经穿了好几十串了。 这时见了心怡,他笑道:“嘿!大姑娘快来看看吧,可真不少。” 心怡含笑道:“谢谢你啦!”说着她就坐了下来,用红线把小钱十个十个地穿起来。 可是她的脑中,却是在想着那个秀逸英俊的万斯同,芳心之内,却如同是打翻了一个五味瓶儿似的,只觉得是酸一阵,辣一阵。 想到了伤心处,眼泪只是在目眶中打着转儿,因为万斯同似乎对自己太冷了。 忽然刘大个子在旁边呵呵一笑向一边的伙计说:“去,去端一碗杏仁茶来,给大姑娘暖和暖和。” 171 待那伙计走后,他又冲着心怡一笑道:“怎么着,那个小伙子追上了没有?” 心怡不禁面色一红,就用眼睛去看他,刘大个子翻了一下眼笑道:“我是说那个骑黑马的小伙子,嘻,大姑娘,他是…”才说到此,因见心怡面色不对,他就不敢接下去了,咳了一声,用手指着那个大箩筐,说道:“这些钱……” 心怡站起来道:“就存在掌柜的你这里吧,现在我还用不着。” “这……”刘大个子说不出话来。 心怡怏怏回到了房中,把门“砰”地一关。她痴痴地坐在床上,回想方才的事,她的心激动得很厉害,她记得万斯同曾对自己说过,要来拜访自己,不知是不是真的。 她心里想,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一定要把握机会,要坦白地向他表明心意,我不能再隐瞒在心里了。 一个人正在出神凝思的当儿,忽闻得门外刘大个子的声音道:“大姑娘出来一趟吧,有人来找了。” 心怡不禁猛地跳下床来,口中问道:“是谁?” 可是她心里已想到,定是万斯同来了,匆匆地换了一双红绣花鞋,把头发理了一理,就把门开了。 刘大个子笑着说:“客人在天井里站着,我可不敢把他带进姑娘房中。” 心怡不等他说完,就匆匆向天井院子行去,她面上浮着一层兴奋的微笑。 天井内来回踱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心怡远远地叫了一声:“大哥……” 那人一回头道:“不敢当,姑娘。” 心怡不由玉脸一阵绯红,顿时就愣住了,敢情这人不是自己心上人万斯同,竟是方才打抱不平的那个汉子。 花心怡立时觉得很失望,她后退了一步,秀眉微颦道:“是你……你来此做什么?” 这人爽朗地一笑道:“姑娘我认出你来了,你并不是姓万,你是姓花,叫心怡,你妹妹是花心蕊,我和你们姊妹都认识!”说着他走近了一步,张大了眼睛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心怡不由心中一惊,她讷讷地道:“你……是谁?” 这人哈哈一笑道:“真是贵人多忘事,说来姑娘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唉!姑娘,你竟会把我给忘了?” 心怡立刻口中“噢”了一声,她又仔细看了这人一眼,才惊奇地道:“郭?” 这人立刻笑着打了一躬道:“不错,我正是郭潜,我们很久都没有见面了!” 心怡笑道:“原来是你,我竟认不出来了。” 郭潜长叹一声道:“三年来,你我的样子都变了,怪不得我们初一见面,谁都不认得谁了。” 心怡知道郭潜是自己心上人万斯同的好友,也许从他的口中,可以知道一点万斯同的消息,当下就含笑说道:“既是郭兄,请进室一谈。” 郭潜含笑道:“正要打扰。” 二人入房坐定之后,郭潜叹息了一声说:“方才我不知是姑娘,以致多有冒犯,尚请不要怪罪。” 心怡笑了笑,说:“郭兄是打抱不平,令人可敬,何必如此说。” 郭潜睁着一双大眸子,望着心怡,愈觉得对方美若天仙,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再一想到对方曾向自己表露过爱万斯同的意思,自己虽有满腔热情,又怎能随意倾吐。想到这里,他就苦笑了一声,问道:“姑娘这几年可好?” 心怡含笑点了点头:“很好。” 郭潜心内不由一笑,心说由一个小姐,沦落到卖艺街头,居然还说很好。 这时花心怡遂向他道:“郭兄这三年一向在何处逍遥?” 郭潜点了点头道:“自姑娘走后,我的伤没有多久也就全部复元了,我到汉中去了一趟,住了一年,后来又到湘省去了一趟……”说着笑了一声道:“我是一匹野马,是居无定处的。” 心怡就问:“你也去了湘南吗?” “是的!”郭潜说道,“是去找我的好兄弟!” 心怡讷讷道:“是找万斯同吗?” 郭潜看着她点了点头说:“不错,可惜我去晚了,据波心寺的智通老方丈说,我那万兄弟已经离开了,听说还有……”说着顿了一下问:“姑娘你也去过那地方吧?” 心怡的脸红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郭潜也点了点头说:“这么说那大闹波心寺的女侠客就是你了?” 心怡的脸又红了一下,很羞愧地道:“郭兄取笑了,其实只是那群和尚太紧张,我只不过去看看万大哥而已。” 郭潜点了一下头又道:“那么,你见到万斯同了?” 心怡点了点头,郭潜叹息了一声道:“我那万斯同兄,他的病……” 心怡不愿别人再提到这件令她伤心的事,她苦笑了一下道:“郭兄,咱们不要谈这件事吧,郭兄今天找我,还有事吗?” 郭潜不禁脸红了一下,因为心怡这句话内,似已有逐客的意思,可是他尚有很重要的话未说完,怎能离去。 当下点了点头:“姑娘,令堂去世之时,你不在身边么?” 心怡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谁……谁去世了?” 郭浩不禁一怔,他眨了一下眼皮道:“我的天,这件大事,你竟会不知道?” 心怡立刻站了起来,她脸色猝然变得苍白,身子也有些颤抖了,她说:“郭兄,请你……说清楚一点。” 郭潜长叹了一声,期艾地道:“莫非令堂在天台山上丸天宫殉难之事,你还不知道?” “我……母亲?”心怡连声音都抖了,她说,“是……什么时候?” “唉……”郭潜叹道,“这件事已快三年了,我本来还以为你知道呢!可是,仔细看你身上没有孝,我这才奇怪,想不到你真的不知道。” 他的话,令心怡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一刹那她的脸就青了。 “郭兄!”她泪流满面地说,“这事情有点不可能,我母亲曾发下过重誓,她是今生不下黄山的,她……她又怎会命丧在天台山呢?” 郭潜正色道:“姑娘,这事情到底详情如何,我并不知道。可是武林之中,却已传得人人皆知,听说令堂是死在那个老魔头鬼面神君的掌下的。” “我不信!”心怡痴痴地坐了下来,她冷冷一笑道,“这一定是武林中人造谣中伤我母亲,她有一身好功夫,是不会败在葛鹰手下的!” 郭潜苦笑了一下道:“这个……”遂皱了一下眉道:“当然姑娘本人,在未证实这件事情以前,是不便轻易相信的。我看要证实也不难,只须去一次天台山就行了。” 心怡此刻心乱如麻,她是一个心情至孝的女孩子,在听到了这件事情之后,虽然尚不敢断定是真是假,可是心中又怎能平静下来。 一时她几乎呆住了,郭潜不禁不安地叹能:“唉……这都怪我不好,今天是大年初一,我不该……” 才说至此,心怡忽然泣道:“妈妈啊!”她猛地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郭潜一时急得直搓手,他频频皱眉道:“姑娘……唉!姑娘,你这是……” 一时真不知如何是好,心怡一面擦着脸上的泪;并且苦笑道:“郭兄,你不要急,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 说着眼泪又从眸子里淌了出来,咬了一下牙道:“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我一定要为我母亲报仇。” 只见她秀眉倏地向两边一分,郭潜不禁吃了一惊,他一时不由得呆住了。 心中却不禁暗暗忖道:“我可把她给害了,上丸天宫的鬼面神君,是多么厉害的人物,倘使这姑娘真的找了去,岂不是以卵击石?她母亲花蕾那么厉害的功夫,尚且丧命在他之手,何况她呢?” 172 想到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当下急忙摆手道:“姑娘,这件事莽撞不得,依我看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能轻举妄动,因为……” 心怡苦笑了笑道:“这个我知道,郭兄,我要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 郭潜脸红了一下道:“那么我先告辞了,这一二日之内,我如不走,再来看看姑娘。” 心怡含笑点点头道:“谢谢你。” 说着她走了上去,把门推开了一扇,意为送客,郭潜虽有满腹热情,却又不知如何吐露。再说这种情绪之下,也不是表露的时候。 多年未见,这姑娘冰冷的情形,和当年并无两样,看来自已是没有希望了。 想着,他就叹息了一声,苦笑道:“姑娘多多保重,再见吧。” 心怡含笑点了点头,郭潜遂出门而去,他走了几步,站定脚步,心想她也许送自己出来了,就回过头来看看,却见门已关了。 想着,又重重地叹息一声,遂大步向外走去。 他脑中又一转念道:“我这番深情,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何苦再这么痴情妄想,我还是走吧!” 他走后不久,那间南厢房里,传出了心怡断肠的哭声,在这人人欢乐的大年初一,惟独她一人这么伤心地痛哭。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怎会不令她伤心欲绝呢? 整整的一天,她都关在房中不再出来一步,刘大个子虽然也听到了哭声,心中奇怪,可是他知道这是无法劝阻的。 他也知道姑娘的脾气,如果自己贸然去劝慰她,很可能就会遭到对方一顿臭骂。 所以,姑娘虽然是哭得伤心泪尽,却没有一个人去打扰她。 她一个人哭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声尽力竭;然后就翻身坐了起来,心中暗暗忖道:“看来这事情也许不假,否则江湖上传闻这种事情作什么呢?郭潜又何忍造这种谣?” 想到此,忍不住又流了一些泪,紧紧地咬着牙忖道:“我不要如此伤心,好在事已至此,我还是要冷静下来处置这件事才好!” 想着觉得甚为有理,自己低下头,忽然发现足下还穿着一双红鞋,颇不适宜,就忙脱了下来,一时却也找不到白鞋,只好就换上素日所穿的黑布弓鞋。 于是,又把原先供桌上的一双红烛吹灭了,自己走出去,买了一双白烛,又买了一个灵牌,用黄裱纸贴成三尖形状。 然后她恭恭敬敬地在牌位上写下: “先母花蕾女士之灵位”。 她忍不住一头拜倒在供桌前,放声大哭了起来,一时哭得呜呜有声。可是却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魁梧的影子,悄悄走了进来。 只见他身披玄色披风,头上戴着遮雪的瓦棱皮风帽,明眸皓齿,剑眉斜飞入鬓,说不出的那种英朗气质,足令人望之生“爱” 这人轻轻地推门走来,很可能是为哭声所惊动,以至于忘了叩门了。他挺立在心怡背后,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了。 这时他轻轻伸出一只手来,在心怡背上拍了一下,遂后退了一步! 心怡大吃一惊,倏地二个疾转,旋身如风,已把身子转了过来。 同时她口中叱了声:“谁?” 可是来人身形并不少移,他脸色沉痛道:“是我,我看你来了。” 心怡再朝这人一打量,她的眼泪,可就籁籁地淌了下来。 她低下头饮泣道:“大哥……大哥你可来了。” 万斯同长叹了一声道:“心怡,你不必再伤心了,令堂大人的仇,我及家师、师兄,已为你报了,上丸天宫已整个瓦解。” 心怡忽地睁大眸子,抖声道:“真……真的?” 万斯同苦笑了一下道:“我不骗你,只是我们并未要葛鹰的老命!” 心怡整个的身子都软了,她泪流满面道:“如此说来,我母亲是真的死……死了。” 万斯同怔了一下,他指了一下一边的一张座位道:“心怡,你先坐下,我再把详细情形告诉你。” 心怡摇了摇头,说道:“我才知道,但不敢相信;现在,大哥既然如此说,可见是真的了……” 万斯同叹了一声道:“这真是一件不幸的事,心怡,我把我所知的详细情形告诉你,只是你千万不要伤心。要知道人死是不能复生的,何况这件事已是三年以前的事了,伤心于事无补!” 心怡点了点头,其实她早已泣不成声。 万斯同遂把这件事情的详细情形,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花心怡听得呆住了。 最后她喘了一口气,伏在桌上大哭了起来,万斯同说:“心怡,你是一个很明事理的女孩子,平心而论,你母亲行事,也未免过于偏激,我也是深受她害之人。不过,如今也就不必再提这件事了!” 心怡点了点头,其实她早已泣不成声,忽然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问道:“大哥……你的伤可好了?” 万斯同点了点头,他的脸不禁红了一下,心说奇怪,这事情,她怎会知道的呢?只是他也没有多问。 心怡多年以来,一直为万斯同担忧,此刻闻言,她的心不禁顿然开释了。 现在她真不知再归罪于谁了,上丸天宫瓦解了,葛鹰也弃邪归正;葛金郎却又是万斯同的亲生弟兄;花心蕊,虽然多行不义,但是她到底是自己的胞妹。这些人中,又能找谁?又能归罪于谁呢?她想到了这些,不由得顿时就呆住了。 来本她渴望着要向万斯同一吐的心事,这时候反倒是一句也吐不出来了 两个人对坐着,一人叹息,一人流泪,再衬以室内的白烛、供桌,真是凄惨极了。 万斯同苦笑了一下道:“姑娘,你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伤心自是难免的,依我看来,还是办正事要紧。现在……”他说到此,把身上的那领披风卸下来,就见他背后有一个方形的小匣子,这匣子为一方黑绸子包着,他把它解了下来,双手捧着摆上了桌面。 心怡吃了一惊问:“这是什么?” “这是……”万斯同慨然道,“这是令堂的骨灰,我带来了。” “谢谢大哥……”心怡忽地哭了出来,她扑上去紧紧抱住了那盛骨灰的匣子。 万斯同叹了一声道:“我本想亲自把它带上黄山,略尽我一点心意,可是一想,这骨灰还是应该交给姑娘;而且要由姑娘亲手把它掩埋起来。” 心怡已泣不成声了,在她内心的深处,此刻实在把万斯同感入骨髓。 她点头道:“大哥,我一定会这么做。大哥,你对我们这么好,可叫我怎么来谢你才对?” 万斯同不由呆了一呆,三年来的山林独居生活,使他习惯于冷漠,他已很久没有面对少女谈话,更何况对方是一个绝色的女子,又是自己心目中,原来已有分量的女子。他的脸红了一下,讷讷道:“姑娘你不必这么说,这是应该的。” 173 心怡忽然拜倒地上,叩了一下头,说道:“大哥,你是我花氏门中的大恩人,我给你磕个头。” 吓得万斯同忙把她扶了起来,他紧张地道:“心怡,你千万不要如此,你要这么客气,我就走了。” 心恰含着泪说:“你不要走……大哥!”她说:“这几年流浪的生活我真够了……以后我……我怎么办呢?我……” 万斯同叹息了一声道:“依我看来,葛鹰既然落得如此下场,也够了,姑娘也不必再去找他了。至于舍弟斯亮,却又和令妹是夫妻,如今也都改过自新,我们也就原谅他们吧?至于你……” 心怡原本是低着头,此时她仰起头注视万斯同,万斯同反倒说不下去了。 他讷讷地道:“姑娘既有这番孝心,应该亲奉令堂骨灰,上黄山予以厚葬,然后至青城认父……” 花心怡忽地站了起来,只见她秀眉一挑,气得声音发抖地道:“大哥,这件事情你不要提了,我至死也不会去认他的,他……他害得我母女三人好苦……” 万斯同内心不胜叹息,心忖她这种情形,和她妹妹心蕊是一样的,我这个调解人看来是没有希望了。 但南宫敬那长者的影子,飘浮在他眼前,此人非但是自己严师慈兄;而且,更是当年拯救自己的救命恩人,恩重如山,自己如果眼看他父女相背,而不予假手调和,实在问心有愧。 可是这姐妹二人,态度又是一样的顽固,看来这事情是急不得,以后再为设法的好。 当时就点了点头道:“姑娘所说也许有理,但就我和掌门师兄十八年的相处经验来看,南宫敬是一个心地善良、德高望重的长者。” 他看着心怡,又继续地道:“这十年以来,他无日不以令堂为念……” 说着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道:“家师为他至情感动,领悟昔日之非,所以才令我千里下书,谁又想到你母亲成见如此之深,居然不问青红皂白,把我囚禁地窖,若非你姐妹救我……以后情形还自难预料,姑娘!” 心怡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大哥,你不要再说了。” “好吧!”万斯同失望地道:“目前姑娘还要好好保重身体要紧。” “大哥。”心怡垂下了头道,“我想求你一件事,不知你可否答允?” 万斯同问:“什么事?” “我……”她说,“此处离黄山甚远,我一人……”她似乎不知如何说才好。 但聪明的万斯同,早已洞悉了她的心意,他当时立刻接下去说道:“姑娘单身一人,行走江湖,多有不便,我一定护送姑娘到黄山就是。” 心怡闻言,不禁内心大喜,她猛地抬起了头,以一双深情的眸子,注视着万斯同,讷讷道:“谢谢大哥。” 万斯同注视着这个姑娘,内心不禁大为有感,设想一个弱女子,数年来居无定所,流落江湖,如今沦为卖艺为生,其下场也确实够惨的了。 但她始终把持着她崇高的理想,确实不易,俗谓:“莲出污泥而不染”,看出来,她实在令人可敬。 于是他不禁又为自己想到,自己也是老大不小了,如今尚且没有家室,武技既成,流落江湖,浪迹风尘,终非久远之计。 想到此,目光不禁偷偷地朝着心怡望去,凑巧对方也正以一双深情、饱浸热泪的眸子,望着自己。 四目相对之下,各人都似有无限深情,可是谁也不愿在这时吐露出来。 这种情调,最能消蚀一个人的灵魂、魄力的情操,初涉情场的少年男女,多半是受不住的。 可是他们二人,都是在痛苦中打过滚的人,虽都是涉情不深,也可以说是初涉情场。可是他们到底比别人多领会了一些所谓感情的真谛。 万斯同在这一刹那间,却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令他把火热的情操顿时冷了一半。 他想:“南宫敬既是她父,却又是自己大师兄,虽说是自己对这位大师兄,一向如同师父一样,可是严格论起来,到底和他平辈,如此说来,这花心怡应算是自己子侄一辈了,怎么可以和她……” 想到此,不禁令他打了一个寒颤,一时就怔住了。 继又想,依此推来,那花心蕊情形也是一样,万斯亮和她成婚,那么南宫敬理当又是万斯亮的岳父,可是万斯亮却又是自己的弟弟,无形之中,自己又较南宫敬低了一辈。 如依此看来,自己和这花心怡,又似无甚不合,如能成婚,则两对姊妹、兄弟成婚,反是武林中的一段佳话…… 两种思潮困扰着他,令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顿了一下道:“姑娘预备何日起程?不妨先告诉我一声,因我近日内要回雁荡山面谒家师一次。” 心怡垂首道:“既如此,我就暂时在这里等你,只等你归来,我们就可动身。” 万斯同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来道:“也好,我这就走了。” 心怡既得对方口允护送自己返回黄山,来日方长,她的心情也就放了下来。 此刻,见万斯同要走,虽是不无依依,可是,却也不便多留,当下说道:“大哥请沿途珍重。” 万斯同已走到门口,却又回过了身子道:“姑娘,我都忘了,你一个少女沿街抛头露面,总非好事……” 说着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包碎银,道:“我是我留得一些碎银,姑娘可以拿去,以后再说。” 心怡脸红着:“大哥……我用不着。” 万斯同却面带不悦,他也不多说,遂上前,把这一包银子放在了桌子上,转身出去了。 心怡赶上一步,道:“大哥……你自己不用吗?” “我还有……”万斯同说着,已大步走了出去。 心怡突然想起了郭潜来此之事,竟忘了告诉他了,当下跨到了院中,却见万斯同已走远了。 她就叹息了一声,默默地转了回来。 一个人在房中发了一会儿呆,想到了母亲,忍不住又籁簌泪下。 唯一令她感到安慰的是,万斯同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逃避自己了。 尤其可感的是,他竟说出,要护送自己到黄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意呢? 不言这姑娘独自闺房深思,她是喜一阵、忧一阵、悲一阵,却又哭一阵。 却说万斯同离开了台州客栈,跨上了他那匹高大的黑马,展望驿道上,全是一色的白,长空有几只雁影掠过,风飕飕地抄着雪面刮过来,袭在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寒冷感觉。他在马背上,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深深感觉到一个流浪无家人的孤单和飘零之苦。 黑马展开了四蹄,雪道上留下了深深的蹄痕。 174 已是午饭的时候了,家家户户在拜罢了祖宗神位之后,都热热闹闹地在吃饭了。 万斯同不禁回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一个自幼死去父母的孤儿。 这其中的温暖,他是从来也未曾体会过的,因此当他目睹着别人一家老小团聚时,他的心就有说不出的痛苦,说不出的难受。那种滋味,是远比西北风吹在脸上的割痛,更难忍、难受。 他因此最怕目睹别人的亲情,他的马跑得更快了,直到驿道的两边,没有了人家,他才把马放慢了下来,人马都在冒着热气。 同时他的肚子也感到一阵阵饿得难受,冷天是最不能饿,非要吃些东西才行。 在驿道的一边,凑巧有一家烧饼铺子还开着,虽是大年下,这种生意也还不恶,来往进食的,也都是一些苦哈哈没有家的朋友。 随着冷风,传出来热腾腾红烧肉的香味,嗅到了这种味道,万斯同是再也走不动了,他翻身下了马,掀开了棉门帘子进内,见是一间敞间,里面已坐满了人。酒香、肉香和烧饼的味道十分浓,一个穿破棉袄的伙计,招呼着他坐好之后,问:“先生要吃什么吗?” 万斯同就随便叫了一盘扒羊肉和一碗汤,来了十几个烧饼,一个人低头吃着,无意间,偶一抬头,却见隔座上坐着两个怪人。 这两个老人长相非常奇怪,衣着也是少见,万斯同不免就多看了他们几眼。 只见二人,一高一矮,俱着白衣,猛然看起来,像是戏台上一对纸糊的人一样。 万斯同还真没见过这么怪的人,二人是白衣、白笠、白鞋、白袜,身上白衫,又肥又大,看来非丝非麻,也不知是何质料,似非常之软,其上不着点尘,就连他二人的脚下,也不见一点雪迹。 万斯同在江湖上混了这些时候,也有了相当的阅历,这两个人一人目中,他就知道,对方必定是武林中人,二人身上定有相当的功夫。 当下心中又不由动了一下,对他二人更加注意地去看,遂又见那高个子斗笠之下,有一个白布所缠的弯形东西,背在背后。 这是一件形式特别的东西,万斯同更可断定,那是一件奇形兵刃,再看那矮子左肋之下,也有一个布卷儿似的东西绑在肋下。万斯同看到此,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假,这两个人必定是身怀绝技的一双怪客,只是不知二人来此为何? 心中正在想着,就见那矮子把桌子一拍,打着一口浓厚的川音道:“喂!再来两角烧刀子,切一碗冻蹄花来,快点!” 他这一出声,万斯同听在耳中,真差一点想笑,因为那声音,就好像踩着鸡脖子一样的别扭。只是那嗓子,听在耳朵里,真叫你起鸡皮疙瘩。 客人之中,有一个靠墙的胖子,忍不住呵呵地大笑了起来。 那个矮子忽然目光瞪向他,身子倏地一动,似乎右手想抬起来,却为那个高个子伸手把他压住了。 万斯同和这两上怪人是临座,所以他们说些什么,他都能听得很清楚。 这时就听得那高个子小声道:“少惹闲事,兄弟!何必呢!” 声音也是透着很重的川音,那矮子随着嘿嘿一笑道:“放心吧!我只是想叫他掉两个门牙,你又何必朗格多心,我又不是小娃儿。” 说着一仰脖子,把手中酒干了一半,发出了喷的一声,又说:“这冻蹄花还不错。” 万斯同心中一动,这才知道,这两个人果然是身上有功夫,只由矮子口气判来,他和那个胖子,相差着最少也有丈许远近,居然有把握举手之间,把那胖子门牙打下。只此一语,也足见他身上有相当的功夫了。 万斯同本是一时好奇,只不过看着二人奇怪罢了,现在却不得不注意二人了。 这时伙计又送上了酒和菜来,这高矮二人好像是酒量很大,彼此又对饮起来。万斯同对这二怪人发生很大兴趣,一时不想走,就唤来了伙计道:“喂!也为我送一角酒来。” 伙计答应而去,那矮个子本是侧面向他,闻言之后,不由偏头看了他一眼。 万斯同忙把目光转向一边,那矮子目光十分锐利,似乎也看出了万斯同不似常人,把万斯同身上来回地转了几转,又小声地向对面那高个子说了几句。 高个了目光也不由向着万斯同望去,万斯同仍是装着不看他们。 二人看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遂又对饮了起来,那矮子想是多吃了几杯酒,这时把杯子一推,道:“叶老大,这个年过得惨啊!腰里没有银子,到哪里都不方便。” 说着又偏头看了一眼,万斯同忙把头一低,端起酒杯呷了一口,他耳中却在留神倾听着。 遂又闻那矮子小声道:“这笔钱要是到了手,我们要好好吃他几……” 高个子用手在唇上一按,嘘了一声,斥道:“老二,你太大意了,这是什么地方?” 矮子呵呵一笑道:“格老子,有什么关系……”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万斯同仍然低头吃饭,可是他心中已经知道,这高矮二人,定是绿林道上的高手。他二人来到这台州,绝非是游赏观光,却是在追踪着一桩买卖,也就是他们的财路。 万斯同不由暗笑了笑,自语道:“万斯同,这一下你可是走不了啦。留下来吧,留下来看看这是一件什么事;然后再见机行事。” 心中方自想到这里,却见这高矮二人,一齐站起了身子,高个子一面漱口,一面道:“伙计,算账。” 那个矮子也尖着嗓子问:“咱们的小驴,你们喂过了没有?” 伙计笑道:“喂过了,已牵到前面了。” 高个子遂取出了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二人直向门外行去,万斯同忙也放下了杯箸。 他等到二人出了店门之后,匆匆付了账,赶向门外,却见那一高一矮两个怪人,已经走了一段路了。 万斯同望着二人背影,心中更是不胜惊奇,因为二人每人都骑着一匹小毛驴。 一般的毛驴,都是灰色或黑色;可是他们这两匹小驴,却是其白似雪,身上不见一根杂毛。每头小驴的脖子上,都拴着一小串铃铛,走起来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十分悦耳。 他二人这时都把背后的大斗笠戴上了,由后面望去,斗笠的下后方,还有一圈白色的绸子垂着,衬着尖尖的帽顶,白色的长衣、白履、白驴、白雪…… 这两个人,看起来真是潇洒得很。 175 02拼命拼搏失手失宝 武林中人,多数不重视穿着打扮,所以屡见蓬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怪相。却极少见过,像高矮二人,这么工心计于衣着打扮的。 万斯同不禁心中甚为纳罕,他匆忙上了坐骑,在后面一路尾随了下去。 二人好似尚不知身后有人跟踪似的,两匹小白驴连辔而行,叮叮当当,在这大雪的野道上行着,别有一种出尘的风趣。 古人有“踏雪寻梅”之乐,看来还不如他二人那么风趣,二人手中还各有一条小马鞭,也是白色细竹所制,不时地指指点点,俨然像是一对风雅的隐士,又像是浪游他乡的骚人墨客,却不像一双拿刀动杖的武林中人,自然更不似绿林道上的响马贼人了。 可是万斯同却提起了兴趣,他不相信自己会看错,他一定要对这二人摸一个清楚。 黑马惯于驰骋,却极不耐这样慢走缓行,跟在这两匹小毛驴后面,既不能快,又不能慢,所以行走得十分别扭。有几次扬蹄欲驰,都为万斯同用力给勒住了。 这时它不耐地发出了长嘶,这一叫不要紧,那前面慢行的一双小驴,忽地一扬前蹄,猝地飞驰了起来,却差一点把高矮二人给摔下马来。这时候,可就无意间看出二人的功夫了。 就在那小驴一扬前蹄的同时之间,这高矮二人,不约而同地同时自鞍上蹿了起来。 他们虽如此,可是看起来还是险得很,身形起在空中并不高,可是看起来很轻稳。 远看起来,二人就像两只大鸟,那痴肥的衫袖,活像是两片大翼,只是开合之间,却又安安稳稳地落在鞍背上。 二人同时落鞍,同时扣缰,俱把坐下的小毛驴给勒住了。 这时万斯同却也同时勒缰,他口中并作喝斥之声,也把那匹黑马给制服了。 再抬头望时,那高矮两个怪人,已都在鞍上回过身来,同时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视着自己。 万斯同心说:“糟了,不要给他们两个看出来了。” 当下仍然慢带缰绳向前行去,偏偏是他坐下那匹黑马动了好奇之心。 要知马驴本是一类,这两种畜生凑在了一块,最多争执。驴虽小,但个性最固执,所以一般牧者,从不把这两种畜生关在一起。” 尤其是这两匹小驴,本是蜀西番地的一种特产,极为稀少,别地很难看见。 所以连万斯同坐下的这匹黑马,也动了好奇之心,按说它如直行过去,也就没事了。 但这匹黑马却直向其中之一的小驴身上偎去,那小驴背上的人,是那个瘦如旗杆的高个子。 黑马一偎近,两匹小驴先就惊动了,各自已先惊跳起来。 高个子那头小驴更不禁团团地打起转来,如此一来,那个高个子也跟着直打转,他口中“哟!哟!”直叫,可是小驴不听,他忍不住怒斥道:“小子,小心你的马。” 那个矮子,脾气最躁,这时见状,早就怒不可遏,口中大骂了一声:“龟儿子!你硬是找死!” 一面扬起马鞭,“唰”的一下,直向万斯同的那匹黑马头上抽了下来。 可是万斯同怎会让他打着自己心爱坐骑,就在那矮子马鞭下抽的同时,他已知道欲打下的部位,猛地一带马头,看似无奇,可这当中时间控制得极为准确。 马鞭抽下,黑马同时扬颈,一上一下,却正好躲了过去。 矮子这一马鞭,由于用力过大,又加上自忖着万无一失,所以势子非常疾。 他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此一着,只听得“叭”的一声。 这一鞭子没有抽着对方的马,却正好打在了自己小白驴的肚皮上。 这一鞭子分量是如何的重,那头小毛驴如何吃受得住,只痛得狂叫起来。 矮子一鞭打错,心中是又惜又怒,他大吼了一声,声如夜枭,身子却如同旋风似地自驴背上踪了起来。 他先不顾找对方算账,因为他的小毛驴,已经如同发疯似地直向前狂奔了去。 这个矮子顿了一下足,先是撮口吹了一声,可是小驴无端为主人打得这么重,哪里还听话回来? 这一下矮子可急了,他冷笑了一声,匆匆对万斯同道:“你小子先等着我,我们回头再算账。” 他口中说着,再也不敢多耽搁,只见他那一双短腿,在雪地里一顿,双手前伸,身形就像脱弦之箭似地,直向前面小驴追去。 瞬息之间,人驴皆已无踪。 万斯同在马背上,眼见这矮子竟有如此身手,心中也不禁吃惊,就打定了宗旨,非要看一下二人来此的动机不可。 他佯作吃惊地在马背上大叫道:“啊!真可怕!” 这时那个高个子已把他坐下的小驴控制住了,用目光狠狠地盯视在万斯同身上。 他怒声道:“你是郎格走路的?妈的!没长眼睛吗?格老子……” 万斯同忙抱拳赔笑道:“对不起,这都怪我的马,畜生无知,你老何必骂人呢?” 高个子一双碧眼骨碌碌地在万斯同身上转着,此时闻言,扬了一下眉毛,冷笑道:“骂人?格老子,我还想揍人咧!你龟儿子会骑马吗?” 万斯同只好忍着怒气,他知道如果此刻自己露出了功夫,无异令他二人心存戒心,那么再想盯着他二人,就不容易了。 当下苦笑了一下道:“怎不会骑马呢?只是你们骑的驴子太怪相,惊了我的马罢了,真是对不起。” 说着,他就带马向前行去,那个瘦高个子在后面尖声大叫道:“站住!站住!” 万斯同本想不理他而去,可是一眼看见先前追驴的那个矮子,已自前方乘驴疾驰而来。 他知道这矮子来了,自己免不了还要有麻烦,不禁眉头皱了一下,正想带马快逃;可是转念一想,就此见识一下他们的功夫,也是一件好事。 想着,就勒住了马,再看那矮子,乘骑如飞,不多时已驰临眼前。 大概是制服这头小驴,花费了他不少气力,在驴背上吐气如雾,人驴都喘成了一片。 他老远地就挥着手,这时大声嚷道:“老大,看着他,不要叫他跑了。” 那个被叫为老大的瘦子,尖声说道:“他跑不了。” 万斯同干脆不走了,他要看他们能把自己怎么样,那个矮子这时翻着一双小眼道:“小伙子,你是要惹事是不是?我早就看出你不是玩意儿。” 176 他说着话,倏地自驴背上腾身而下,右腿向前一上步,同时出手已经拉住了万斯同手上的疆绳。 他为要报复方才几乎堕驴之仇,右手用足了力,往上一扣一夺,口里叱道:“你给我下来吧!” 随着他手一翻,只听见万斯同口中发出了“啊呀”一声,整个人都离鞍飞了出去。 紧接着“扑通”一声,落在七八尺之处的雪地里,可是是否摔着了,也只有他自己明白。 就见他借势滚了一下,弄了一身的雪,紧接着,他就大声地啊哟了起来。 小矮子倒没想到对方这么饭桶,他本以为对方也许多少会些功夫,却没料到如此不济,只凭自己带缰之力,竟能把他摔成这样。 当下嘿嘿一笑,大笑道:“饭桶!就这么一点本事,还敢出来现眼。” 那个高个子在一边看得有趣,不禁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万斯同却仍然在地上大声地啊哟着。 他一面叫道:“这是有王法的地方,你们敢这么打人吗?” 说着他由雪地里跳起来,两只手抓着地上的白雪,直向这高矮二人乱掷了过去。 可是他有意乱掷着,那些雪团,不是在前,就在后,要不就落在二丑四周,反正没有一团打在二人的身上,同时他一边跳骂着,作出一副乡下人的样子。 他这种情形果然就把这一双老江湖给蒙住了。 二人本以为万斯同是一个角色,想不到却是一个如此的废物,一时怨气全消,都呵呵大笑起来。 那矮子更大笑着大声道:“龟儿子,回家抱娃娃去吧!老子不晓得什么叫王法,嘻嘻……” 他说着,又在那匹黑马的屁股上重重地一拍,大声喝斥道:“去你的!” 那匹马经他如此一来,长嘶了一声,直向来处奔去。 万斯同大声叫道:“天啊!我的马。” 说着,就撒开双腿,直向马跑之处追去。 那个矮子目视着他跑远了,遂笑得前后打跌,一面向瘦高子说道:“妈的!老子看走了眼了。” 高个的瘦子也是呵呵直笑,可是他只笑了几声,就止住了,皱了一下眉道:“老二,那个小子腿好快啊!你先不要笑。” 矮子闻言,直向马跑之处望去,果然人马已无踪影,他怔了一下,却又嘻嘻笑道:“你放心吧,他要是真有什么功夫,刚才怎么如此松包蛋?” 说着咳了一声,走到了他的小驴旁边,他的怒火立刻又来了。 只见那小驴方才被自己鞭过的地方,已然留下了一道红红的血印子,鲜红的血,已渗了出来。 那头小驴像是极为痛苦的,不时回头用舌头去舔着伤处的血渍。 矮子看到此,不禁打心眼里难受,又骂了几句,遂蹲在地上,解开行囊,找出了上好的刀伤药,小心地为它包扎了一番。 高个子频频催促道:“快走吧,别再耽搁了。” 这矮子才翻身上了驴背,一高一矮,遂缓缓向前行去。 这两个怪人,正如万斯同所猜测,一点不错,他们是绿林道上有名有姓的一双人物。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和秦冰大战水母、花心怡的川西双白。 那个高瘦个子的是草上露叶青,那个矮子是瓦上霜柳焦,兄弟二人向居川西。 川西双白,成名武林已二十年,而且人人都知道,他二人是老搭档,极少有人敢轻易招惹他们,因为这两个家伙手段是太毒了。 他们虽然定居川西,却从不在川西做案,每逢作案,这兄弟二人,必定借词外游,最远的地方,连直、鲁、青、蒙都曾去过。 他们眼光准,盯货也是极为内行,无论黑白两道的东西,只要是大油水,绝逃不开他二人眼下,一经盯牢之后,他们是立刻上线开扒(下手行劫),绝不走眼,也从未失过风。 所以,这几年来,他兄弟二人,始终过着优裕的生活,由于萍踪无痕,使一些知道他们底蕴的官府中人,也无可设法。海捕公文,散发各省,他二人依然逍遥自在,时间一久,连官府对他二人也不再缉捕了。 三年前,他二人至洞庭寻水母报仇,虽是遇见了花心怡,令二人焦头烂额,可是最后仍然是报了仇了,水母和秦冰双双堕涧,自是万无活理,但那花心怡,也眼见她自峭壁上坠下,一口怨气也算是出了。 川西双白由是返川,心情颇为愉快,他二人仍然是一年做案一次。 这一次,他二人看上了一宗买卖,一路跟踪入浙,大致的情形,他二人也都摸清楚了。 这宗买卖,说来实在惊人,那是当今圣上,御旨朱批特派大内三品带刀护卫项一公,至浙省三门湾,领回日本武士柴木三太郎护卫的八千金币和六十四颗夜明珠。 这是一件极为隐秘的事情,却不知怎么为这一双老儿打听到了。 当今的这位武宗皇帝,原名厚煦,国号正德,十分英明,在位虽不久,却与邻邦十分和睦。他得知这个消息,亲自派下一名护卫至浙省迎接这位日本的武士,这件事,连浙省的地方官都不知道,可谓十分隐秘,一切都由那位身怀绝技的大内高手项一公部署迎接。他身怀有武宗皇帝的密令,可是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之下,才会出示。 这位三品护卫,自得到这项命令之后,内心可是十分焦虑,因为他原是江湖中人,所以很清楚江湖绿林中那些贼人的手段。 所以他一路上乔装成一个极为平常的生意人,一点儿痕迹也不敢显露。 等到在三门湾接下了柴木三太郎之后,他依然是提着心,要按皇帝的意思,是令他调动各省州县的捕快,协助护送。 可是项一公却宁可独自一个人来办这件事,他知道这消息一经过州县官府,无异向江湖中标明了告示,反倒败露了身形。 所以他沿途之上,是谁也不敢惊动,那位日本武士虽是日本的剑道高手,可是他深深知道,中国地大人多,能人异士太多,又经过项一公陈述其中的厉害,这时柴木三太郎也不禁有些发慌。 于是在项一公的建议之下,这位日本人特地打扮了一番,衣服也换过了,模样儿看来倒是和中国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嘴上那两撇小胡子,他却舍不得刮,还有那口武士刀,他是说什么也要挂在腰上,据他说,这是代表他们日本人的武土精神。 项一公因为他是客人,不好过分强迫他,也就只好任他如此。 他二人自三门湾乔装入台州,预备稍歇一二日之后,即取道入京。不想,川西双白盯上了他们。 叶青和柳焦也知道这买卖太棘手,而且一经抓获,自己二人是万无活理,而且这种事无异是犯上叛逆,太危险了。 所以他二人更是十分小心,平日连大店都不敢进,吃饭也是找那些极小极僻的饭店,惟恐败露了身形。 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百密难免一疏,却惹起了那位新上道,身怀绝技的万斯同的注意,这也是命运天定。 川西双白这一次跟踪,可不像昔日那样亦步亦趋,他们线放得极长。 所以,一路上,有很长的距离,很好的机会,他二人都不动,一直盯到了台州。 在这个地方,他们的心才动了,为什么呢?因为这地方四面都是山,括苍、天台、大盆、雁荡等四周环视,一经下手之后,随便往哪一处山里窜,都令对方束手无策。 现在这个地方已经到了。 177 不要看他二人这么悠闲地走着,其实他们的眼睛比谁都要精明。 两头小驴渐行渐远,驿道也开朗了,展望在眼前,是一片辽阔的原野,昨日的大雪,点缀得这地方成了一个银色世界。 矮小的柳焦咳了一声,勒住了小驴,翻着一双小眼道:“老大,我看那个老小子八成也有些明白了。” 草上露叶青怔了一下道:“何以见得?” 柳焦冷冷一笑,用手上那纯白细竹的小马鞭,指着丈许外的雪地道:“你看看这个。” 叶青顺其指处看了一下,皱眉道:“这不是很清楚的轮迹么?” 柳焦冷笑了一声道:“老大,你走了眼了,你再看看这边。” 他的小马鞭又指向一个岔道,叶青顺望过去,不禁又啊了一声,道:“怎么又有一辆车呢?” 矮子嘻嘻一笑道:“不要紧,他跑不了,要想瞒过我可是不容易。” 他口中这么说着,陡然一按双手,整个的身子自驴背上拔了起来,如同一片枯叶似地,已落在了雪地上。 就见他先弯下腰来仔细地观察着雪地里的轮迹,唇角带着冷笑。 遂又在那岔道之处,也观察了一番。 然后他身形一蹿,四平八稳地又落在了那小毛驴的驴背之上,手指前方大声说:“直下去,没有错。” 叶青皱眉问:“有把握吗?” 柳焦哂道:“你想,车上有八千金币,分量是不会轻的,在一上路时,我已试过了它的轮迹,除了吃雪不算,它下土的深外是一指半,现在一点也不会错的,快走,我们跟下去。” 草上露叶青不禁十分佩服,当下嘿嘿一笑说:“真有你的,矮子。” 两头小驴,即迎着凛冽的寒风,向前面疾驰而去,这一程,他们足足跑下去有好几里地。 就在一箭的射程之外,一个小黑点,已在雪地里以奇快的速度移动着。 柳焦嘿嘿一笑,手指前方道:“老大,没有错吧?” 叶青手推着背后白布缠包的兵刃,冷笑道:“这是好地方,下手吧!” 柳焦想了一想,摇头道:“不要慌,再等一会儿,现在我们上去看看吧。” 二人同时用手把鞍后的行囊打了开来,一刹那间,叶青颔下多了一缕长须,手中多了一面小铜锣。 柳焦的右手却多了一面旗牌,上面却写着:“六爻神课,奇门遁甲”。 正中却有“大小白仙”四个大字,他背后还有一个木匣子,上面横一道竖一道贴满了红纸,写的是什么“万应锭”、“解肠散”、“七宝丹”……等等。 叶青已迫不及待地飞驰而上,小驴上的串铃,叮叮当当地响成一片。 这一双小驴,一跑开了,可是真快,霎时间,已追上了前行的篷车。 这时已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辆篷车,那是一辆双辕二马的黑色马车。 马车的式样很特别,设计的式样也极轻巧,皮窗半敞开着,车行如飞。 可是它的速度,依然是不如那双小毛驴快,不多时两头小驴已追到了近前。 这时叶青的小锣“当”地敲了一下,高声道:“神算——灵”。 赶马车的,是一个四十上下,短小精干的汉子,一眼就可以看出,他身上是有相当功夫的。 这时他手中马鞭一挥道:“走!走!我们有急事要赶路,哪有工夫算命!” 可是川西双白的两匹小驴,始终贴得很近,叶青打着京腔道:“客人要知道吉凶祸福,过去未来不要?卦不虚算,一算必灵。” 柳焦也在一旁帮腔道:“来一卦吧,老爷。” 那个马车夫倏地一勒缰,瞪眼骂道:“混蛋,给老子滚开!哪有在半路上算命的道理?闪开!” 说着他举起鞭子,就要向叶青身上抽去,忽然车内传出一声:“福子,慢着。” 那车夫愤愤不平地把鞭子收回,川西双白遂见车窗“哗”地一声全开了。 现出了一个六十上下的老者面孔来,这老者面色红润,两道灰眉已半秃落,双眉之下,那一双眸子,倒是精光四射,他身上穿着一袭酱面团花的袍子,头戴小便帽,完全一副商人的打扮。 他向二人打量了一番,面现惊异地道:“你们要干什么?” 柳焦抢先说道:“老爷,我们是南昌的大小白仙,专为过往的贵人算卦的。老爷,求一卦吧!” 他一面说着,还作出一副卑下的笑容,老者闻言半天之后,才冷冷地一笑说:“我们有急事,要赶路,你们找别人去吧!” 说着正要挥手令行,可是叶青忽地用手抓住了他的车窗,笑道:“老爷,你面现晦纹,前路必有凶险,还是来一卦吧!” 老者闻言不禁勃然大怒,双目一瞪,紧接着,他却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笑罢之后,他点了点头道:“朋友,你们招子可不亮,我们这车上可没有油水呀!” 双白不由心中一惊,柳焦装作不解笑道:“咱们要小油水就够了。” 这老者忽地双眉一挑,“砰”的一脚,把马车门给端了开来。 跟着他一挺身,站了起来,大声道:“你们想干什么?朋友,你们报个万儿吧!” 双白嘻嘻一笑,交换了一下目光,柳焦忽地一抖手,把手中的旗牌抖出,直向着老者面门点去;并且发出了一声狂笑道:“相好的,别装糊涂了。” 那老者果然武功不弱,他忽地朗笑了一声,大声喊道:“柴木小心,有强人来了。” 车座里,立刻有人应了一声,只听见哗啦一声,另一扇车门也开了。 从里面跳出了一个身材矮胖,留有八字须的人来,只见他腰上插口长柄的长刀,另一边,也有一口皮鞘的短刀。 此人一下地,怪声怪调地道:“强盗,哪里?来来……” 一眼看见川西双白,这日本人也不由吃了一惊,因为他想像之中的强盗,必须是人高马大,却想不到对方竟是如此一双不起眼的人物。 当下狂笑了一声,回头对那老者道:“中国朋友,不要慌,我来!” 只见刀光一闪,一口明晃晃的武士刀,已自鞘内拨了出来,并且就势,快如闪电地直向柳焦连人带驴劈了下去。 川西双白一见来人这种怪相,就知是来自东洋的武士,别看他二人横行武林数十年,伤人无数,阅历老练,可是东洋人,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不要说比斗,连见也是第一次。 柴木的刀到,柳焦身形一偏,已离鞍而下,真是轻同落叶一般。 东洋人对于这一手,是从心眼里佩服;可是,他依仗着自己乃是东洋有名的刀手,还没有把这两个人看在眼中,只是心内有些惊异而已。 按他们本国的刀法,也是大有讲究的,普通刀手只能封一方,即正前方,较高者可兼顾二方,最高者可封四方,即四面敌人来,都可防御。 柴木的造诣,已到了封四方的境地,是以一刀不中,他赶上了一大步,又是一声吼叫,刀由右前方,斜劈而出,映出了一道寒光。 就在这时候,矮小的柳焦,已冷笑了一声,呼的一声,展开了他的那柄奇怪兵刃“紫金旗”。 随着旗展之势,卷起了大片的雪花,他身形向下一矮,紫金旗向外一挥。 178 只听得“当”的一声,两股兵刃迎在了一块,柴木三太郎就觉得掌心一阵发热,武士刀差一点给震了出去,这才知道中国人果然厉害。 他双手紧握刀柄,再次进身,武士刀贴着地面,“唰”的一声砍了出去。 柳焦和这个东洋人动手,心中却一直有些提心吊胆,方才一接之下,他觉得对方手劲很大。尤其是对方那种刀势,自己还真摸不清他的路数。 这时一旁的叶青已冷笑道:“快点制服了他,哪有工夫与他瞎缠!” 柳焦这次身形已跃了起来,可是柴木的刀法,也不可轻视。 一连三刀他没有砍中敌人,他已老羞成怒,这时他忽地大吼了一声:“唬哧!” 只见他倏地一翻手腕子,掌中刀由下而上,长虹贯日似地卷了起来,直向柳焦的小腹上直劈了过去。 这一式刀法,是柴木救命绝招之一,柳焦一时大意,差点为柴木砍上。他身形虽然跃起,可是看起来却是险到了家,柳焦不由大怒,一时杀机顿起。 只听他狂笑一声:“好奴才!二太爷今天看你怎么跑!” 口中说着,掌中旗蓦地卷起,“浪打金舟”,挟着一股罡烈劲风,直向柴木迎面打去。 柴木猛地向左面一闪,可是柳焦紫金旗上诡异莫测,看是打东,其实打西。 柴木方举刀格去,刀势一出,这位日本的武士,立刻也知道自己是递了一个空招,他猛地大叫了一声,想借势吓退对方。 这位来自东瀛的武士柴木三太郎一声大吼,倒是把川西双白中的那位瓦上霜柳焦吓了一大跳,紫金旗已发出,却又倏地往回一收。 只见他那矮小的身子,如同狂风似地转了出去,紫金旗往掌下一压,惊异地向着柴木仔细地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声道:“东洋朋友,你这是干什么?” 柴木早先曾在中国住过,略悉汉语,此时闻言双手握刀,大吼了一声:“我西!” 这一刀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向瓦上霜柳焦当头劈了下来。 柳焦这才知道,日本人那一声吼叫,乃是无为而发,却想不到把自己吓了一跳,方才一式自己原来已取胜,如此却令他逃开,一时怒火中烧,杀机顿起。 柴木刀到,柳焦只向侧边一闪身子,左掌向外一封,施了绝招“恨福来迟”,只听嗡一声,柴木的刀已被封了出去。 东洋人对这种功夫是外行的;而且是闻所未闻,这口倭刀被柳焦这种内家真力一崩,他只觉得一双虎口炙炙地发热,同时身子直向后仰了出去。 瓦上霜冷笑一声,进一步,紫金旗再次卷起,“遍卷飞萤”,直向柴木侧腰卷去。 柴木三太郎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身形后仰,门户大开,若再想逃开柳焦这一式,那真是妄想了。 那一旁身负皇命迎接柴木的大内高手项一公,看到此,他是再也忍不住了。 他原以为这位来自东洋的剑手,必定也有几手厉害的功夫的,却想不到竟然如此脓包。 柳焦的紫金旗只要一挥下,这柴木若想逃得活命,那可真是梦想了。 而项一公身负皇命,负有保护柴木之责,若是柴木丧命,自己也可能因此丢官丧命。 所以他是再也不能装糊涂了,这时尖叱了声:“朋友住手!” 声随人起,声落人落,一支鸠形杖已把柳焦紫金旗磕在了一边。他就势一晃身子,挡在柴木的身前。柳焦招已展出,忽地为一柄鸠形杖自一边磕开。只觉得对方手劲颇大,再一注视,才知来人竟是那来自大内的项一公。 瓦上霜柳焦身形旁侧,嘻嘻冷笑了一声道:“怎么样?朋友,他也要尝尝柳老二手上这柄玩意儿的厉害么?” 项一公这时连怒带气,脸色焦黄。 他拿出了他的官架子,咳了一声道:“二位朋友,你们的招子空了。” 说着连连冷笑不已,柳焦一翻小眼道:“此话怎讲?” 一旁的草上露叶青也冷哼了一声道:“兄弟,你不要中他的诡计。” 项一公嘿嘿一笑,手指着柴木三太郎道:“这位是来自东洋的朋友,来此是为朝我皇上天子,不才我正是护送这位朋友的官差。” 说到此,他双目一瞪,厉声道:“我是朝廷三品带刀护卫,此次当差,受有圣上亲托,尔等草寇有几个脑袋,竟敢打劫皇差不成?” 谁知道这川西双白,乃是绿林中专做别人不敢做的硬买卖,项一公这番话,并吓不倒他们。这时闻言之后,那柳焦嘻嘻一笑,点了点头,转首向着叶青道:“老大,听见没有?人家是大内的高手,而且是负老头子的钦命的,怎么样,咱们只好逃了吧!” 草上露叶青哈哈一笑,啐道:“鹰爪子(绿林中人称官府人皆是如此)!你打这个旗号,就能把我兄弟吓住了不成?” 说着又是仰天一笑,兔嘴连掀,道:“相好的,这里是天高皇帝远,你别吓唬咱们,我们不向你要钱,我们跟这位东洋朋友要点东西。” 项一公听到此,不由又惊又急,惊的是,这是一桩极为隐秘的事情,怎会为这两个人打听到;怒的是自己抬出了皇差的身份,这两个东西居然毫不买账,竟敢以身对抗皇室,真是胆大妄为之极。 他说着自怀内掏出了一个杏黄色的信封,匆匆打了开来,现出了一张公文,上面有血红的大印。当然,川西双白作案已久,焉有不认得这种东西的,他二人一看这种公文的形式,就知道这是一件极为重要的随身公文。只凭此一纸公文,沿途百官无不唯命是听。 他们对着了一眼,二人微微一笑,更坚定了他二人的下手决心。 项一公公文在手,微微抖了一下,大声道:“怎么样?你二人莫非还要亲自过目一下才行么?” 柳焦扬了一扬手,嬉皮笑脸道:“快!快收起来,收起来,皇帝老子还要那么多钱干嘛呀?再说这点点小芝麻,在他老人家眼睛里,又算得了什么呀?” 才说至此,那项一公斥道:“住口!” 他指指柳焦道:“你有几个脑袋,竟敢上侮天子?好!好!今天你家项大人,就拿下你这不知死活的逆贼。” 他说着匆匆把信封收起,回身对柴木道:“你还是快快进车里去吧,待我来拿下他。” 柴木三太郎闻言,摇头大声道:“我不怕,不怕……” 他边说,身形平蹲,双手把武士刀向前举了一举,他刀身平置,借着刀光,可以清楚地看出来自四面八方偷袭的人影。 瓦上霜柳焦嘿嘿冷笑一声道:“老大,你办你的,我来对付这倭鬼。” 项一公闻言不禁吃了一惊,他知道这高矮二人,身上都有惊人的功夫,自己或许尚可勉力对付一人。可是,柴木三太郎的本事,方才已经见识过了,他如何有能力来对付另一人? 一念及此,项一公就不敢动手了。 他脑筋转了一转,当下干笑了一声道:“二位朋友,我知道你们是身上缺点银子,这事情容易,待我写一张字条交给二位,前往台州府衙门领取现银五百两,就算我项一公交了你们两位朋友,如何?” 瓦上霜柳焦闻言,嘿嘿冷笑了一声道:“谢谢你了……”说罢,遂一瞪眼,冷然一笑,道:“朋友,你看错人了,就凭五百两银子,就想打发我们?” 项一公强忍怒火,道:“你们想要多少?朋友,本大人纯系爱护你们,你们不要不知好歹。” 柳焦哈哈大笑道:“好!好!既然你如此爱护咱弟兄二人,我们也不能不知好歹。这么吧,那八千金币免了,只要把那一批夜明珠交出来,我们就走。” 此言一出,项一公不禁脸上变色,就连柴木三太郎也吓得一怔。 项一公一定神,瞪眼道:“什么……夜明珠?” 179 柳焦笑笑道:“不错,把夜明珠拿出来,什么事都没有了。” 项一公这时只好振作起来,他点了点头道:“二位朋友果然高明。不错,这位柴木朋友是带来了这些贡礼;可是,这些东西早就从旁的地方运走了。” 柳焦一声断喝:“你胡说!”他冷笑了一声,又道:“柳二爷眼里可是揉不进沙子,你如何瞒得了我兄弟二人?” 项一公淡淡一笑道:“信不信由你。” 这样一来,不禁令川西双白十分猜疑,叶青首先忍耐不住,冷哼了一声,道:“我自己会看。” 他身形一晃,已纵上了马车,那赶车的,乃是大名府的捕头要命金老七乔装的。 他从二人这种打扮举动,以及口音上,略略判断出二人的身份,心中大为吃惊。 他知道这两个人,实在太棘手,今天的下场,将是不堪收拾。 尽管如此,他也不能坐看此人如此妄为。 当下冷笑道:“下去吧!姓叶的!” 只见他双掌向外一抖,以“神龙抖甲”的招式,直向叶青面上击来。 叶青身形即将飘上,闻言忽地一个倒折,遂落下一边,他打量着这车夫,道:“你如何识得你大爷?” 要命金老七哈哈一笑道:“川西双白乃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咱怎会不知?” 他冷笑了一声又道:“只是叶老大,你应该明白,这个案子是做不得的。” 项一公经金老七如此一说,不禁顿时就怔住了。 这时才知道,这两个怪人,原来就是绿林道上,专做大案的一双巨盗川西双白。项一公想到此,内心就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当下嘿嘿一笑,拱手道:“方才项某不知,原来二位竟是武林中盛传的川西双白,叶义士和柳义士,真是大大地失敬了。” 柳焦嘻嘻一笑,摆了一下手,道:“得了,项大人,不要损我们兄弟了,到底交不交出来?” 项一公皱了一下眉,冷冷地道:“二位朋友,那东西确实不在此地,你们叫我如何交呢?” 柳焦嘿嘿一笑,点了点头道:“好!那么在下要看一看,如果真如你所言,我兄弟是扭头就走。” 项一公浓眉一挑,冷笑了一声道:“随你好了!” 柳焦回过头来冷冷一笑,招手向那个坐在马车上的金老七道:“兄弟,你先下来,你拦不住我。” 金老七狂笑道:“你们好大胆,连钦命的官差也敢打劫,川西双白,我看你们以后也不要再混了。” 柳焦两道横眉一挑,正要发作,项一公在一旁叱喝道:“老七你下来,我们不能难为江湖上的好朋友。” 要命金老七口中答应了一声,心中不禁犯嘀咕,暗想道:“你也太大胆了,你那种障眼法,怎能瞒得过这两个家伙?” 可是项一公之言,他又不能不听,当下自车辕上飘身而下,那草上露叶青,心知自己这位拜弟心细如发,如果那批珠宝放在车上,定然是逃不过柳焦的眼法。 他不由直着嗓子叫道:“老二,你上去看看吧,车下面有我呢!” 瓦上霜柳焦答应了一声,身形已狂飘而起,落在车篷之上。 他那矮小的身子,并不先翻入车内查看,却在车篷之上,运功晃动起来,整个车身都为之摇动了起来。 这种举动,除了柴木三太郎不懂之外,项一公和要命金老七可都知道,这是一种江湖“天秤”的手法,和“量天尺”同样具有特殊的功效,施功之人可从车身晃动及重量上察出车上到底有多少油水。 柳焦晃了一会儿功夫,冷冷一笑道:“对不起,项大人,我可要看个仔细。” 他口中说着,紫金旗“呼”的一声卷了起来,可是他这旗杆尖上,却有三四寸长的一个尖子,看起来两边有刃,锋利已极。 这瓦上霜柳焦,也是胆大至极,他哼了一声,右手挥动旗杆,只听见“哧!哧!”一阵割裂的声音,那牛皮车篷,竟为他划得四分五裂,哗啦一声掉了下去。 项一公并不动声色,可是那要命金老七,看到此,却忍不住厉声道:“柳焦,你这是为何?” 柳焦脸上带出极为愤怒的颜色,显然是他发现这车篷内外并无什么东西。 想到了跟踪一路,竟会落了个空,这柳焦不禁勃然大怒,旗杆挥动,一片“咔嚓”之声,整个车子,被他砍了个乱七八糟。 项一公大声道:“柳朋友,项某并不骗你吧,你们招子可是空了。” 话犹未完,这柳焦暴怒之下,双手握杆,“咔嚓”一声,砍在车座之上。 只听见“呛”的一声,他那旗杆顶尖,非但未陷下去,却反倒弹了上来。 川西双白,是何等角色,焉有不明白的道理。 就见柳焦狂笑一声,忽地伸手直向那车座抓去,可是这时候那一旁的项一公,却是再也沉不住气了。 他厉吼了一声道:“姓柳的,你给我闪开了。” 项一公口中这么叱着,鸠形杖已抡起,朝着瓦上霜柳焦搂头打下,身形如狂风而进。 柳焦尚未出手,那一旁的叶青狂笑了一声道:“项一公,你说话太无信用了。” 他口中这么说着,已跟踪而上,同时那口弧形剑已抽了出来,划出了一弯新月似的光华,直向项一公后脑上砍下。 项一公这些年养尊处优,虽说是武功已搁下了不少,可是他仍然有相当的身手。 此刻叶青的弧形剑猛劈而下,项一公一声不哼,“怪蟒翻身”,鸠形杖向外霍地一挥,只听见“当”的一声,竟把叶青的弧形剑磕在一边。 项一公这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他知道自己如不能制服川西双白,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所以他这时再也不存善罢甘休之想,因为对付这两个巨盗,任何妥协都是妄想,他们所要的只是钱。 项一公有了这种见地,身形霍地向下一矮,鸠形杖由侧边抡起,以“西天一拐”之式,陡然打了出去,快似惊雷骇电,直向草上露叶青左耳击去。 叶青狂笑了一声道:“好。” 只见他身形一个疾转,弧形剑向下一压,平着向外一推,这一招名唤“大开革”,项一公转身稍慢,只听见“哧”的一声,一件外衫,竟被划开了尺许长的一条大口子。 这种情形,直把这位素日养尊处优的项一公,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口中忍不住“呀”的叫了一声。 惊魂乍定之下的项一公,不得不把自己压箱子底儿的功夫,都施展了出来,一时间杖影憧憧,剑光闪闪,在这四处无人的雪地上打了起来。 再说瓦上霜柳焦,在挥刃乱砍之中,忽地发现了车座之下似有东西。 他冷笑了一声,就在项一公为叶青缠住的同时,这位胆大包天的巨盗,倏地一脚直向那马车座上踢去。 只听见“砰”的一声,车座倏地飞起,轰隆一声,落在雪地之上,顿时摔了个木屑纷飞。同时间,却由车座之内,滚出了一大一小两口黑漆描金的箱子。 柳焦不禁狂喜,大叫了一声,直向雪地里这两口箱子扑去。 可是这时候,那一旁的柴木三太郎也急了,那伪装马车夫的捕头金老七也急了。 他二人,自两个不同的地方,各自大吼了一声,双双向柳焦扑去。 金老七一声断喝,道:“朋友,你纳命来吧!” 180 紫金刀以雷霆万钧之势,挟着刺耳的尖风,直向柳焦顶门上劈去。 在同时同刻,那柴木的武士刀,更是闪起了一道锋芒,直向柳焦拦腰斩去。 双方的势子,可谓都是极为紧凑,绝不容瓦上霜柳焦有瞬息的转身机会。 可是这位来自川西的巨盗,确实有令他骄傲的功夫。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只听他发出了一声狂笑,就见他那矮小的身躯,在雪地上倏地腾身而起。 那种起势,如同是海燕穿云也似,快如闪电,快得令身侧二人,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手上的兵刃。 你看吧,柴木的武士刀,直向金老七的肚子砍来。 而金老七的紫金刀,却挟着劲风直向柴木三太郎的头顶上直劈了下来。 二人都不由大吃了一惊! 日本人对于“封闭”的招式,是有相当研究的,这个时候,他那矮粗的短腿向前跨出了一步,武士刀用最快的速度往回一抽,接着往空一举,直向金老七紫金刀上猛磕了过去。 只听“当”的一声。 柴木三太郎“啊哟”一声,武士刀左颤右荡,只震得他虎口破裂,鲜血顺腕而下。要命金老七的右手,同时炙热如焚,紫金刀也差一点出了手。 他的身子由于冲势过猛,“噔噔噔”一连跑出了十来步,最后还是用刀在雪地里用力一栽,要不然他是非倒下不可了。 瓦上霜柳焦一个普通的起式,就令二人相继吃亏,他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 紫金旗“呼”的一声,展了开来;然后在空中来回地展动了几次。 这狂傲技高的矮子,露出了满口的白牙道:“你们谁不怕死就上吧!” 东洋人的武士精神是了不起的。 柴木三太郎大吼了一声,他鲜血淋漓地持着那口武士刀,赶上了一步,一刀劈下。 柳焦向右一闪,柴木平刀再次斩来。 柳焦长笑了一声,身形向上一拔,可是东洋人却也未可轻视。 柴木三太郎显然也知道,如果失去了这批珠宝之后,下场是不得了的,所以他现在是真急了。 就在瓦上霜柳焦身形拔起之时,东洋人施出了他们日本剑道的一式绝招。 这一式绝招叫“燕上飞”,只见他用足尖一踢刀尖,这口武士刀霍地向上一跳,刀刃由下霍地向上一翻,陡然成了向上。柴木三太郎就势又是一声大吼:“哇西!” 武土刀由下而上,长虹似地划了出去。 这一式,倒是大大地出乎柳焦意料之外,他在空中不禁吃了一惊。 当下再也不敢怠慢,紫金旗卷起了一片乌云,直向柴木三太郎的刀尖上缠去。 只听“呛”的一声,紧跟着东洋人只觉得刀身一阵急颤。匆忙顾视之下,方知道自己这一口刀,敢情竟为对方的紫金旗缠了一个紧。 柴木三太郎情急之下,又是“哇西!”一声大吼,他用力地向外夺刀。奈何瓦上霜柳焦,这时也在情急的头上。 因为看见那个伪装车夫的人,正弯腰要提雪地里的两口箱子。 柳焦怎能不急呢? 这时他一提丹田之气,力贯右腕,霍地向上一挑,大叫了一声:“撒手。” 只听“呛”的一声,柴木三太郎那口随身不离、爱同性命的武士刀,已脱手而出,闪着一道银光,直向当空飞出去。 东洋人拔刀的功夫是相当快的。 柴木三太郎在长刀出手之后,已吓了个魂飞魄散,可是在这种要命的关头,他不能不救自己。 长刀一出手,他的短刀可就跟着出了鞘。 就见他猛然扑了过来,大吼了一声:“杀!” 那口短刀,猛地朝着瓦上霜柳焦当胸插了下去。 然而,瓦上霜柳焦怎会又让他贴近身边。 就听他冷笑了一声,紫金旗再次向外一挥,“叮当”一声脆响。 柴木三太郎就觉得眼前一花,他还没看清楚,手上那口短刀又不见了。 这才知道果然厉害,吓得他面无人色。 他猛然往后一个旋身,撒腿就跑。 在他缠在头上的那方头巾之内,藏有一十二枚飞镖,这是他的暗器。 这种飞镖的样式,和我们中国所谓的“镖”大有出入。 我们所谓的镖,无论瓦面透风镖、梭子镖,或三棱镖,都是长锥尖形的东西,后面拖有镖衣。 可是柴木这种镖的样子,却是星的形状,每一枚镖上,都有几个挺出的刃子。 他们发镖的手法也是不同的。 柴木三太郎身形回转之际,右手摸头,已用中、食二指,夹在了一枚镖的刃角之上。 这时柳焦已冷笑着飞身上来。 柴木三太郎一声断喝,虽不同我国江湖上发镖的规矩“着”或“打”,可是这也算是他们日本武士光明正大的一面。 因为武林中人不齿的是那些出暗器而没有声音的人,因为那令人防不胜防。 东洋人这一声断喝之后,紧跟着闪出一点星芒,直向柳焦面门上打来。 可是柳焦出身绿林,对于接发暗器,是最拿手不过的,他们兄弟二人,光只是练习暗器听风一项,已不下十年之久。 所以柴木的暗器来了,他连眼皮也不撩一下,就能知道所奔来的位置。 只见他铁旗一挥,“叮”一声,已卷入旗内。 柴木大惊,身形一矮,接着连发三镖,可是奈何对方接暗器手法高明。 只听得“铮铮”又是两声,二镖遂又被卷入旗内。 柴木这才知道厉害,他大吼了一声,一手拈着头巾,正想以他的一手最拿手功夫,把所有飞镖,全数借着一抖之势,打了出去。 可是他晚了一步。 那矮小的柳焦,就像是一阵风似地扑了上去,只见他铁旗一挥,劲风扑面而至。 柴木三太郎正想此命休矣,遂觉得喉咙下一寸二分处,倏地一阵奇酸,不容他喊出一点声音来,便“扑通”一声,翻身栽倒在地上。 瓦上霜柳焦以点穴手法,点倒了这名来自东洋的武士之后,他的身形绝不少缓须臾。 原因是那名叫金老七的捕头,已把两口箱子搬上了马车。 此刻他已扬鞭待发。 若容得他逃开了,川西双白这连日的苦心,可就算是白白地浪费了。 他发出了一声刺耳的狂笑:“小辈,你还想跑么?” 只见他那矮小的身材,在雪地上一连三个起落,施出“海燕掠波”的轻功绝技,如同燕子似地扑上了那辆马车。 要命金老七这时已策动了马车,二马展动铁蹄,如飞似箭地向前奔驰着。 可是柳焦身子竟如飞地扑上来,金老七一咬牙,猛地自车座上回转身来。柳焦大喝了一声:“下去!” 只听见“嗡”的一声。 181 金老七要是胆敢不撒手丢刀,他这只右掌五指,非得当时就折断不可。 他口中“噢”了一声,这口金刀是再也拿不住了,随着柳焦的掌式,这口刀“呛”地破空而出,“噗”的一声,深深地插在雪地里。 这时候金老七是吓得魂飞九天,他身子在车座上一滚,遂自跃起。虽然兵刃出手,他竟不服输。 这时他双拳以“黑虎伸腰”的招式,猛地直捣而出,直向柳焦前胸击去。 柳焦身形向侧一偏,狂笑了一声,只见他旗交左手,右手斜着向外一分一展! 随着金老七发出一声大叫,整个身子就腾空飞了出去,“噗哧”一声就摔在雪地上了。 他和那位东洋朋友一样,也被柳焦给点中了穴道,只是,比柴木三太郎要严重得多。 瓦上霜柳焦一向是心黑手辣,从未对敌人手下留过情,今日之举,显然有因。 这时候,马车就像亡命似地,直向前途狂奔着,瓦上霜柳焦,用力地带住了缰绳,两匹马总算驯服在他的大力之下。 他在车座上回头,想去助他拜兄一臂之力,可是不劳费心,草上露叶青,在这颇长的时间之内,已经把他的对手项一公制服在掌下。 现在那位大内高手,就和他的两位伙伴一样,静静地躺在雪地里一动也不动了。 他也是被叶青点中了穴道,现在是神智昏迷,不省人事。 草上露叶青如同一只巨鹰似地落在了车座之上。 “办得好,兄弟。”他说。 “嘿!”柳焦一笑,缩了一下脖子问,“那个鹰爪子呢?” 叶青笑了笑说:“躺下了!” “死了?”柳焦紧张地问。 “你放心。”叶青道,“我们不能杀他,我只是点了他的穴道。” 叶青嘻嘻一笑,道:“快!老大,快坐好,我们赶下去看看。” 草上露叶青身形一飘,已坐在柳焦的身旁,他二人都不禁仰天狂笑了起来! 两头白色的小毛驴不待主人的吩咐,这时都偎了上来,一左一右随着马车向前狂驰着,哗哗的串铃声,在这大雪天里,听来尤其悦耳。 似如此行到了一个山洼子里,马车停了下来,他们在这里弃车取宝,然后洋洋得意地直向台州府行去。 可怜那三个人,躺在大雪地里,他们的生命又能算什么呢?在失去了这些宝物之后,他们真是不如死了的好。 大雪又继续下起来了,一片片的雪花,像棉絮似地,轻轻地落下来,落在这三个人的身上。 如果再没有人来解救他们,看样子只消一会儿工夫,就会看不见他们了。 幸好一匹快马,如同惊雷骇电似地,直向这边飞驰而来。 那是一匹高大的黑马,马上是一个英姿朗爽的青年,一袭青衣被风吹得猎猎起舞。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来迟了,所以策马如飞。 刹那间,他已经到了近前,他为眼前的情形惊得呆愣住了! 青年长长吁了一口气,一咬牙道:“糟,我太大意了,这一定是方才那两个怪人做的。”想到此,他手一按鞍,整个身子“嗖”地一声飘到了雪地上。 三个人躺在地上,就像死了一般。 青年走过去,先在第一个人身子旁蹲了下去,他用手试了试那人口鼻,发觉还有一口气,这才放心。 这人正是来自大内的项一公,他为草上露叶青,点了背后的“志堂穴”。 因为这穴道,是一个大穴,天气又冷,项一公已奄奄一息。 如果再有两个时辰不把他救回来,项一公这条命,可就要完了。 可是这个英俊的青年万斯同,他既然来了,一切也就完全改观了。 他把这老人扶起来,试了试他的关节,已知他是为人点了重穴。 当下皱了皱眉,真力提贯右掌,试着在对方心脉上运力一逼,这老人发出了一串剧咳之声,呛出了一口痰,方慢慢地醒转过来。 万斯同摇动着他问道:“喂,你是谁?怎么一回事?” 项一公神智这时才清醒了过来,他猛然由地上挺身而起,口中大吼了声:“好强盗!” 说着一掌直向万斯同面门上劈了过来。 万斯同哂然一笑,轻舒右掌,只一下,就叼在他的手腕之上,微微一笑道:“老先生,你认错人了,我是救你的。” 项一公用力地挣了几挣,如同蜻蜓撼石柱一般,休想摇动分毫,他的脸色骤然大变。 可是他听了对方的话之后,脸色又变了过来,四周看了两眼,不由长叹了一声。 万斯同皱眉道:“是怎么一回事,你快说,也许我能帮你一个忙。” 项一公点了点头,说道:“朋友,谢谢你救命之恩,我叫项一公,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 说着手一指倒在雪地里的二人,不禁脸色大变道:“他们死了?” 万斯同这才想起来只顾和他说话,却忘了还有两个人没救呢。 当下也顾不得再问他,匆匆把二人相继救了回来。 好在二人全是被点了穴道,时间也并不久,所以尚无什么大痛苦。 那柴木一醒回来,首先大叫道:“马车……马车……啊……啊!夜明珠!” 项一公忙向他摆了一下手,指了一下万斯同,东洋人这才明白,忙把口闭上了。 他一双眸子,惊奇地打量着万斯同。 同样的,万斯同也因柴木三太郎样子奇怪,心中也十分惊异,也在打量他。 柴木讷讷道:“你……你是哪谁?” 万斯同笑了笑说:“你们不必多心,我姓万叫斯同,乃是一个过路人。” 项一公叹道:“二位不必多疑,我们的命,都是这位年轻的朋友救活的。” 柴木张着大嘴:“啊!” 要命金老七办案多年,阅历颇丰。 他一看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就知道,对方是一个身怀奇技的人。 第一,他年纪轻轻,竟能不假手于人,而把自己等三个人相继解开了穴道,如无高深的武功造诣,以及血脉功理,是绝不可能的。 第二,这大雪的寒天里,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青衣,丝毫看不出他有畏寒的感觉。 基于以上两点,所以要命金老七认为这青年,定是一个风尘奇士。 他拱了拱手道:“万少侠,谢谢你救命之恩,要不然,我们就……” 说着,长叹一声,万斯同点了点头,又冷笑了一声,道:“你们定是遇见了强盗,我只要知道,强盗是什么样子?你们失落了什么东西?” 柴木三太郎结结巴巴道:“西的(是的)!西的!遇见了两个……” 万斯同张大了眸子道:“果然不错,两个什么样子的强盗?” 柴木哧哧道:“白……小……矮……” 万斯同皱了一下眉道:“你说清楚一点好不好?” 项一公在一旁拱了下手道:“朋友你不要见笑,我这位朋友他不是中国人。” 柴木连连点头道:“东洋……东洋……” 万斯同这才恍然大悟,很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项一公又叹了一声道:“朋友,你猜得不错,我们遇见了两个强盗。” “是两个骑小驴的怪人是不是?”万斯同问。 三人都不禁一怔,项一公张大了眸子道:“不错,他们在哪里?” 182 金老七直着眼睛道:“川西双白,万朋友,他们是一对很厉害的独行大盗。” 万斯同冷冷一笑道:“果然我没猜错,我现在就去为你们找回失去的东西。” 说着就去拉马,又想起一事,回头问:“你们到底丢了些什么东西?” 项一公立刻笑了笑道:“嘿……东西倒没什么要紧……只要能……” 金老七岔口道:“项大人,依卑职看来,这位少侠武技高超,或能为我们把失物找回,我们还是把实话告诉他吧!” 项一公脸色一红,很凌厉地用目光瞪着他,冷冷一笑道:“自己的事,如何能麻烦别人?你也太糊涂了。” 万斯同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自不便多问,只是……” 万斯同顿了顿,遂冷冷一笑道:“好吧!那么我走了,我会为你们帮忙的。”说着又扭脸向一旁的要命金老七及那位东洋人柴木三太郎,点了点头,径自催马而去。 他心中不禁有些生气,本想就此一去不管了,可是却又禁不住他与生俱来的侠骨热血,这种事情不遇则已,真要是遇见了,岂有抖手一走之理? 马行如风,他这一阵疾驰少说也有十来里下去了,远远看见前路渐窄,高山渐近,这条驿道更是人迹荒落。 不远处山道歧路甚多,万斯同不由皱了一下眉,因为如此一来,就不容易察出川西双白确实的遁处了。 忽然,他看见一辆篷车,耸立在前面山脚的几棵枯木之下。 他精神大振,抖缰而上,渐渐看清了,果然是一辆马车。非但如此,在车边,还有两匹枣色的马。 万斯同催马至前,先四面打量了一会儿,不见任何人迹,他就由马上纵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车座之上。 这才发现,整个的马车,只不过是剩了外表的一个架子而已。 至于车内座椅,以及踏板,全都为刀剑砍得稀巴烂,简直形同一辆柴车一般,前面用以套马的一双车杆,也自中断成了两截。 万斯同心中有些奇怪,暗忖:他们何故如此破坏这辆马车,却又留下这两匹马? 想着自车上飘身而下,过去拉过了那匹枣红色马来,这才发现,原来二马系肚的皮带,都被割断了。 如此一来,这两匹马,只能徐行,想要远途长驰,却是不行了。 万斯同冷笑了一声,心说川西双白也欺人太甚了,我一定要斗一斗他们。 想着他就又上了自己的马,却是不知走哪一条路下去。因为眼前有四道岔口,他细看各路,有三道路口都有凌乱的蹄痕,只有一条却是一点印痕都没有。 他犹豫了一阵,飘身下马,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心想川西双白诡计多端,我看这其中必有道理。于是他就顺着每段路行了一段,立刻他得到了一个结论。 这几条路情形很怪,三条满布蹄痕的路,在不远的地方,却留有清楚的痕迹。 万斯同并且可以分辨出来,那是属于驴子足印,关于他此一判定,昔日在追踪龙十姑时,已经得到了证明,是不会错的。 如此看来,川西双白虽是享誉江湖的老行家,可是他们在这年轻人的眼中,却是败露了身形,前路上,终有见面之时。 万斯同根据此一断定,催马尾随了下去。 那么川西双白,他二人到底又在何处呢? 183 03官差官威枉法枉民 这两个川西巨盗,自入道作案以来,可以说无不马到成功的。就像今天一样,他二人顺利地又把这一宗大买卖搞到了手中。 你可以想象到他们在成功之后,那种得意神态。 他们并骑在雪道上驰着,不时传来他们得意的笑声。 两口黑漆的木箱子,分驮在那两匹小驴的后股上,叶青忍不住怪笑道:“老二,咱们下来看看。” 柳焦摇了摇头,嘻嘻笑道:“你就是忍不住,咱们要再走一程,现在还有危险。”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皱了一下眉说:“妈的,我还有点担心,那三个家伙会追上来。” 叶青冷笑了一声道:“他们真要追来,我们可不能留下他们的活命了!” 两匹小驴跑开了,可也真不亚于健马,八只小蹄子翻动,雪花如珠。 不多时,他二人又赶了七八里。 眼前已行到一片森林,这林子已为白雪整个地盖住了。 在林子的对面,有人家居住,两匹小白驴已累得气喘如牛,周身直冒热气。 川西双白忍不住了,他们二人双双下了驴背,把两口箱子先搬下来,费了半天事才打开来。 他们眼前,是一片金玉光辉。 那是满满的一箱金币,一小箱光华四溢的明珠。 两个巨盗眼睛都直了,虽然他们为盗数十年,可是像这么整箱的明珠、黄金,还是第一次过手。 有此二箱东西,他们是今生今世吃用不尽,再也不必去冒什么风险了。 两个人一时喜得都呆住了。 柳焦遂用力把箱子盖上,并且回头看了几眼,紧张地道:“快包上!快包上!” 叶青匆匆取了两块麻布来,二人匆匆用麻布,把箱子包上了,又结结实实地放上驴背。 叶青说:“兄弟,这一下子,我们可算是松了一口气了,我们要好好数上几天。” 柳焦点了点头,却又皱眉道:“这种事,那姓项的也只有吃哑巴亏,他们是绝对不敢张扬,可是他们也不会就此甘心的。” “那么,”叶青紧张地问道,“又能如何呢?” “哼!”柳焦冷笑了一声道,“又能如何?当然是蹑下我们。” 他看了拜兄一眼,点了点头又道:“依我之见,你我干脆就在这台州住上几天。” “那怎么行?”叶青道。 柳焦冷冷地说:“怎么不行,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在得手之后,尚还敢停留在此地,我们也就乐得在此养足了精神;然后再走。” 叶青点了点头道:“对,就这么办。” 草上露叶青和瓦上霜柳焦瞎打误闯地住进了台州客栈,整整的一天二夜,他们两个人都不敢出门,因为他们又怕那项一公等也找到了这里。 两个家伙在房子里闷得发慌,第二日午后,柳焦实在忍不住,就道:“我们到外面溜一溜,探听一下风声去。” 叶青皱了一下眉说:“我们还是换一身衣服比较好些。” 拉开了房门之后,叶青步出天井,柳焦随后而上,迎面来了本店掌柜的刘大个子。 二人并不认识他,刘大个子先抱了一下拳道:“二位客人要出门么?” 叶青点了点头道:“不错。” 柳焦忙问:“伙计,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没有?我们要去玩玩。” 刘大个子嘿嘿一笑道:“西房里那个大姑娘知道吗?人家要休息了,今天最后一场,专为酬谢本地的客人;现在,正在对街店门口练把式呢!二位客人如果没事,也就捧个场去吧。” 二人都不禁有些奇怪,因为他们还没有听说过,一个独身大姑娘卖艺的。一时都不禁动了好奇之心,点了点头。 刘大个子又笑道:“这位大姑娘,人家真是人漂亮,玩意儿也新鲜,二位客人一看就知道我说的是不错了,快去吧!” 川西双白遂走出天井,柳焦忽然不放心地道:“老大,房里那东西没有一个人看着,实在太危险,我看你先留在屋里吧,我到外面打探一下风声就来。” 叶青皱了一下眉,遂道:“你留在房里吧,我实在闷得慌,等会儿我回来换你。” 柳焦冷笑了一声道:“也好,我知道你是想去看那个卖艺的大姑娘。” 遂又哼了一声道:“你可要小心,别多惹事,咱们现在的身份可是不能叫人家知道。” 叶青素喜女色,他拜弟这一句话,正好说到了他心窝里去了。 当下不禁脸色微红地笑了笑道:“这是什么时候,我哪能惹事?你放心吧。” 柳焦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回房而去。 草上露叶青一个人步出了客栈,心记着方才刘大个子说的地方,慢步而前。 走没多远,果然看见一座庙宇,在庙前聚了许多人,隐隐闻得有叫好喝彩之声。 叶青心中想着那个大姑娘,足下就加快了,直向人群行去,奈何人太多,费了老半天劲儿,才挤进一半,仍然看不大清楚。 这时听得场内娇滴滴的声音道:“今天为了酬谢大家的照顾,我不收分文,从明天起,我就不再来了。” 叶青虽还没有看着人,可是听到那种声音,他的骨头先就酥了,因为那声音太好听了。 这时人群中,发出了一片叹息之声,纷纷叫了起来,意思是要那大姑娘再继续留在此地表演下去。 草上露叶青为了要一睹庐山真面目,就用力往内挤去。 他的神力,使身前围观的人感到吃不消,随着他双手分处,纷纷地都让了开来。 叶青也就到了最前面,现在他看见了,眼前是一个长身玉立的大姑娘。 她高高的身材,白白的脸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眸子,转动的时候,真有无限的魅力。 尤其是她那娉婷的身材,衬着一身青布袄裤,愈发显得如同玉树临风。 叶青一生阅人无数,可是看到了这位姑娘,他不禁暗暗地喝了一声彩。说莫怪这么多人,都为她迷住了,敢情这姑娘,竟有如此姿色,一时之间,他的眼都直了。 可是当他神智镇定之后,那位标致的姑娘,正无意地把目光向自己瞟来。 就在这一瞟之下,叶青心中不由怦然地大大动了一下,心说这姑娘好眼熟呀! 另外一方面,那大姑娘忽然发现了叶青,她的神情似乎也大大地震惊了一下。 她立刻呆住了,忽然她向众人点头道:“谢谢大家的捧场,我们再见吧!”说着收起了剑,转身就走。 叶青这时忽然大悟,一个影子,电也似地在他脑中闪过,那正是三年以前,自己兄弟二人在对付水母之时,所遇的那个少女。 于是口中冷笑了一声道:“姑娘,你还认得我么?你先慢走一步,你不是和水母在一块,冒充是龙十姑的那个女人么?” 心怡冷笑道:“见鬼!”说罢转身就走,径自回到客栈房中。 她回到了客栈之内,一个人望着窗户发了一会儿愣,又想到了万斯同,不知他是否真的还会再来找寻自己。 心怡这么想着,可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怀,忽见斜对门的那扇黑漆门儿,“呀”的一声打了开来,走出了一个一身锦衣的矮子来。 那矮子背着手在门前张望着,似在等人的样子。心怡再一仔细看他的脸,不由大吃一惊,赶忙把窗子关上了。 原来这矮子正是川西双白的瓦上霜柳焦,想不到这两个冤家非但也来到了台州,竟还和自己住在同一个店中,真想不到。 她心中更惊奇的是,听水母说过川西双白乃是一双巨盗,凡是二人出没的地方,必定是有为而至。他们是不会有什么雅兴,来来此一游的。 想着心内甚为吃惊。 她因关心那草上露叶青,是否已经转了回来,见了面又说些什么,所以又轻轻地把窗子拉开了一条缝,自己凑目其上,向外望去。 果见方才卖艺时所见的那个叶青,这时正自外面走了进来。 184 柳焦望着他道:“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又凑前小声道,“有什么发现?” 叶青冷笑了一声道:“进去再谈。” 说着二人进了房子,关上了门。心怡为了想知道他二人谈些什么,当下轻步而出。 心怡小心翼翼地轻轻凑目窗上,用舌尖轻轻把牛皮纸边舔开一点,向内望去。 就见川西双白各自坐在一张椅子上,室内设有两张木床,在床角外,平列着两口黑漆的木箱,一大一小,样式个别,和一般样子全不一样。 心怡是一个很心细的女孩子,心中不禁动了一下,思忖道:“莫非这川西双白,在此地又做了什么案子吗?” 她耳中就听得那方才转回的叶青道:“兄弟,有一件奇怪的事,我真不明白。” “什么事?”柳焦问。 叶青冷冷地道:“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去找水母的那件事吗?” 柳焦怔了一下道:“怎么会不记得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别忙!”叶青皱着眉道,“我看这其中有问题,那个卖艺姑娘,正是从前冒充龙十姑的那个丫头。” “是她?”柳焦不由站了起来,他挑了一下眉毛道,“你在此等着,我去看看,要真是她,我们可不能饶她。” 心怡在外面不由一惊,正要回身躲避,却见叶青拉住了他道:“你不要去了,她已经收场子不练了。” 柳焦道:“不要紧,我们明天再去。” 叶青摇摇头道:“她以后不会去了,你刚才没有听这里的伙计说,她不再练了么?” 柳焦皱了一下眉道:“怎么可能呢?再不济,她也不会沦落到江湖卖艺呀!” 叶青皱了一下眉道:“我也是奇怪呀,不过那样子是错不了。” “她看见了你没有?”柳焦问。 叶青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奇怪,她看见之后,也像吃了一惊,当时就走。” “你没有过去问她?” “怎么没有?”叶青道,“只是她不肯承认她是那个丫头,我看她一定是。” 柳焦冷笑了一声道:“天下相似的人多得是,也不一定就是她,何况那个女孩,我们不是眼看着她落下山涧去了么?怎么会还没有死呢?” 叶青发了一会儿怔,叹道:“再说吧,我倒不怕她,而是怕那个水母,那个老家伙如果没有死,可就讨厌了。” 柳焦低头想了想道:“不论如何,我们要赶快走,这地方不是好地方,人太多,又杂。” 柳焦哼了一声道:“报仇的事晚一步不要紧,主要的是这两箱东西,得快一点妥善地安置一下,要快出手。” 说着就走过去,把那箱子打了开来。 立时光华四溢,窗外的心怡这才发现,原来竟是一箱明珠。她不禁大为吃惊,这才知道川西双白果然是做了案子。 她不敢在窗外久留,因恐为外人所发现,当时就悄悄地退了回去。 谁知回房不久,就听得有叩门之声,心怡吃了一惊问:“谁?” 那人也不答话,心怡猛地把门一开,顿时吓了一跳,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原来站在门前的,正是川西双白。 这两个怪人,带着一脸的怒容,叶青冷笑了一声,指着她,道:“就是她,就是她,你看是不是?” 柳焦一双小眼在她身上转了半天,厉声问道:“你姓什么,叫什么?为何要窃听我二人说话?” 心怡鼓起了勇气,冷笑道:“谁听了?我根本不认识你们。” 柳焦哈哈一笑道:“你装得真像,可是你的轻功太差了。” 心怡对他这句话,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讷讷地道:“什么轻功?” 柳焦嘿嘿一笑,后退了一步,手指着雪地道:“你看,这是不是你留下的足迹?你还想赖?” 心怡随着其手指处看去,果见自己门口到他窗前,有来回两行清楚的足迹,分明是方才自己大意,留下的。 自己房中,只有一人,这是再也无法可以狡赖的,一时不禁面色绯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草上露叶青嘻嘻一笑道:“姑娘,你好大的胆,想不到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今天看你还能如何逃开我二人的手去!” 他尖着嗓音,又道:“我问你,是谁叫你来的?” 心怡见事已败露,遂冷冷地道:“是我自己,我在此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我怎知道你们要来?” 草上露叶青怪笑了一声道:“水母在哪里?”他回头对一旁的柳焦道:“我们把她拿下再说。” 叶青道了声:“好。” 就见他身形一闪,已蹿了进来,一双长爪,猛地扬了起来,照着心怡双肩就抓。 花心怡早就有了准备,不容对方双掌打来,身子霍地向下一矮,已如疾风似地闪了出去。 须知心怡这三年以来,也曾潜心练习过些功夫,这些功夫,都是自水母当初交与自己的那本《水眼集》中习得的。 她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练这些功夫,有了多大的长进,从来也没有施展过。 就像她这一个转身,就正是其中的招式,草上露叶青还没有看清怎么一回事,心怡已转到了一侧。 叶青不由吃了一惊,当下呆了一呆,心怡内心也甚为惊异。 这本是她无意之间施展的身法,却想不到如此神妙,一时胆力大增。 《水眼集》中多系此玄奥深妙的功夫,而三年以来,心怡都在飘零之中。 虽然她也知道这些功夫的宝贵价值,可惜却从来也没有细心地长时期地去研习过。 所以她只会其中一些散招和零碎的小功夫,成套的深湛功夫,却是不会。 方才那一个闪身,在《水眼集》中名叫“回头浪”,和它相连的尚有三招,其名曰“游身四浪”,在《水眼集》中,只不过是开宗明义的一些小玩意儿。 叶青顿时就怔住了,这时那矮小的柳焦也走了进来,他守在门前,冷笑着道:“方才这两手功夫,当年我也曾见水母练过,由此看来,水母定是你师父无疑。我们与水母有不共戴天的大仇,如此看来,我们是万万也不能饶你了。” 这时柳焦抽出了兵刃,眼中现出了一片杀机,他厉声说道:“大哥,还不抽出了你的剑,我们要尽早把这丫头结果在此,以绝后患。” 叶青知道自己这位拜弟,一向心狠手辣,眼前这位姑娘要是落在了他的手中,那是准死不活,不如自己先下手的好。 想着一抬手,剑光闪处,弧形剑已出了鞘,身形一矮,蹿了上去。 心怡不由大怒,冷叱了一声道:“无耻的东西,你还以为我怕了你不成?” 心怡猛地自桌上抄起了剑把,向外一抽,宝剑在手,她的胆力也因之大增。 当时纤腰一扭,剑上带起了一道光华,如同是一道电光似地,直向叶青拦腰斩了过去。 草上露叶青弧形剑横着向外一格,只听得“呛”地响了一声。 叶青还是舍不得就下毒手,弧形剑向左一偏,直向心怡腿上削去。 奈何花心怡剑招精湛,又存了拚命之心,所以叶青一时极难得手。 他的弧形剑到,心怡向前一伏身子,长剑自下而上,倏地倒卷了起来,直向叶青咽喉上斩去。 这一手功夫,施展的极为快疾,室内地小,叶青竟差点被她伤着。 如此一来,他不禁大怒,当下大吼了一声:“好个不知死活的贱人,你以为我杀不了你吗?” 话犹未完,心怡的剑二次斩到,这一次是直探中宫,剑尖上冷森森地带起了一串星芒,叶青如不及时抽身,整个心窝都在心怡剑尖之下。 他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当时狂吼了一声,弧形剑向外一展“大鹏展翅”,直向心怡持剑的手腕之上绕去。 一刹那间,这小小的房内,二人打成一团,两口宝剑带起了雪亮的锋芒。 花心怡知道自己只要落在对方手中,下场将是不堪设想,所以她把浑身功夫,全数施展了出来。 叶青由于存下生擒之心,无形之下身形就慢了很多,这么一来,二人就很难分出胜负。 185 那伫立在门外的柳焦,耳闻得室内兵刃交击之声,长久的时间,并不见叶青得胜,未免有些着急,正想入室助他一臂之力。 可是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青年大步向这院子内行来,柳焦只好装着在门前散步的样子。 那青年身材高大,面色微黑,身着一套青布衣裳,浓眉大眼十分英俊。 这汉子见柳焦站在心怕门前不禁十分惊异,着实地打量了他几眼。 遂以手要去叩门,柳焦不能再装傻了。 他上前一步,咳了一声道:“喂!你找谁?” 那汉子翻了一下眼,他活到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矮的人。 当时并不以为怪,只把他当成了店内的主人,就含笑道:“我是来找一位姓花的姑娘,她就是住在这间房内的。” 柳焦冷冷地道:“她不在家。” 这年轻人怔了一下道:“不会吧,方才伙计还说她在房内呢,怎么又走了呢?” 说着又要用手去叩门。 柳焦不由大怒,尖声叱道:“跟你说不在家,你这小子没听见是不?” 青衣的汉子不由浓眉一挑道:“咦!你这矮子,怎么开口就骂人呢?我不看你小,今天我就得揍你。” 瓦上霜回头看了一眼,见这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进来,他不由把心一狠,心说先把这小子结果了再说。 当下装着含糊地道:“大姑娘是真的不在,你一个小子乱敲人家姑娘的门,你是安着什么心?” 来人正是郭潜,他因明日就要远行,想到了这位素所敬爱的姑娘,特此来见她一面,向她辞行来的。 却想不到,竟会为他撞上了这一对冤家。 当时听到了柳焦如此说,不禁令他大怒,真恨不能过去一脚,像球一样地把他踢出去。 正自气愤,听那矮子口中骂着,身子却向自己身边偎来。 同时间,他耳中已听到了心怡房中传出了喝叱叫骂之声,不由大吃一惊。 当下猛地撞开了心怡的房门,并且大声地问道:“姑娘在吗?” 房门一开,就见花心怡踉跄而出,原来她竟是受了伤,左腿上鲜血淋漓。 心怡乍然看见了郭潜,就道:“郭兄快救我,这是……” 郭潜不及听完她的话,那矮小的柳焦,已自腾身而上,他双掌交叉着,随着起身之势,以“龙形乙式掌”,倏地直向郭潜当胸打来。 这乍然发生的情形,令郭潜大吃了一惊,他心中尤其担心心冶的伤势,偏偏柳焦的身手是如此疾劲,几令他有些闪避不及。 当时惊呼一声,猛地一个旋身,虽是闪开了对方的双掌,可是那种疾劲的掌风,仍然把他身子带出了数步之远。 郭潜一惊之下,才知道这矮子,竟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自己倒是看走眼了。 这时相继又由房内飞快地出来一人,郭潜见是一个身材瘦长的汉子。 他一出门,就冷笑道:“你还想跑吗?” 说着直向心怡身边猛扑了过去,郭潜大吼了一声:“且慢。” 他用力地一纵身子,同时之间,已把藏于身后的凤翅流金镗抽了出来,向外一挥,直向叶青面上斩去。 这一手功夫相当厉害,同时疾快异常,叶青无意之下,不由吓了一大跳。 他向边一闪,站定了身子,惊问道:“这是何人?” 柳焦冷笑道:“先不要多问,你对付那丫头,我来对付这不怕死的小子。” 说着一个虎扑之式,已扑到了郭潜身前,弧形剑由下而上,直向郭潜腹下斩去。 郭潜因见心怡负伤,心中惦念着她的安危,哪里还有心情与他应战,奈何对方武技精湛,一时却摆脱不得。 他大吼了一声道:“好强盗,我与你们拚了。” 口中这么说着,掌中的凤翅镗划起了一道白光,直向柳焦当头砸了下去。 瓦上霜柳焦冷笑了一声,只见他那矮小的身子,向前一滑,左手何上一托“巧接金轮”,“噗”的一声,竟被他实实地抓在了凤翅镗的镗杆之上。 郭潜大吃一惊,用力地向外一夺,却未夺出,他就知道自己要糟了。 当下只得松手放出兵刃,身形如旋风似地转了出来。 瓦上霜柳焦深惧打搅了其他房客,如是惊动了官人,自己虽是不怕,总是大大的不便。 有了这种想法,这矮子一时恶念顿起,弧形剑一举,朗笑了一声道:“小子,你回老家去吧!” 他口中这么说着,身形已连纵而上,掌中剑由上至下划起了一道寒光,直向郭潜腰上斩去。 郭潜这时连惊带吓,有些发呆,同时他目光已窥见一旁的心怡,已为那个高瘦个子的人迫得败象毕呈,更不由发慌。 如此一来,柳焦的剑一到,他是万万不会逃开了。 可是正在这时候,本店的掌柜刘大个子,正好走来,目睹此状,大吃了一惊。 他大叫了声:“住手!” 柳焦吓了一跳,剑已递出,慌不迭向左一跳,郭潜乘机闪开一边。 刘大个子抖声道:“哎哟!我的天!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是……” 说着转身就跑,可是川西双白如何能容他逃开,叶青狂笑了一声道:“大个子你也留下吧!” 他说着身形已狂蹿而起,往下一落,正好到了大个子背后,右手骈二指向前一递,正点向他的“志堂穴”门,刘大个子不由“啊”了一声。 矮小的柳焦,行动却极为快捷,起落之间,也把刘大个子点倒在地。 这个时候,郭潜搀扶住那负伤将倒的花心怡,他惊吓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两个人是谁?” 叶青本在一边,这时冷笑着纵身而上道:“小子,还是糊涂一点的好。” 郭潜不等他先下手,双掌一抢,猛然迎面击出,他口中大声喝叫道:“姑娘,你先走,别管我。” 心怡左腿已负有轻伤,鲜血淋淋,行动已受了拘束,再说,此刻要想逃走,实在也是梦想。 她咬了一下牙道:“我不走。” 186 掌中剑抡起,方想向叶青扑去,可是这时柳焦已经把刘大个子点倒在地。 他也知道这种情形难免惊动了别人,所以不敢多有耽误,此刻见心怡持剑扑上,如何能容她如此。身形一矬,跟着一纵,像一支箭似地蹿了上来,冷叱了声:“去。” 掌中紫金旗霍地张开,卷起了一片乌云,直向姑娘面上挥去。 他口中大声地叱道:“叶老大快呀!” 一刹那间,四人已成双捉对地在这天井院子内打作了一团。 心怡因方才大意腿上负伤,所以此刻行动显得极为迟缓,偏偏柳焦这杆紫金旗运用得八面威风。 二人只对了十个照面,心怡手中剑已为旗边卷上了,她向外用力一挣,想把剑夺回来。可是柳焦却趁势进身,左掌一扬,直向心怡肋下打来。 花心怡只得松手向侧边一滚,惊魂之下,只听得一声狂笑。 同时觉得后背一酸一麻,连唉呀二字都未曾出口,遂倒地不省人事。 这时间,外面已传来大片嘈杂的声音。 隐隐闻得有人大声吆喝道:“闹强盗啦,可别叫强盗跑了呀,官人可是来啦!” 并且还有当当打锣的声音,还有刀剑相碰的声音,柳焦惊慌地看时,已见有三四个持刀的官差,正向这边扑来。 他不由吃了一惊,当然,要以他兄弟的功夫,对付这几个官差,那是不成什么问题的了。 只是他担心房中的两箱东西,如果叫官差知道他们是打劫皇差的强盗,那可是不得了。所谓“双拳难对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真要是调来大批弓箭枪手,川西双白要想从容退身,却也是不容易的事。 他嘿嘿一笑道:“老大,你先缠上他,风紧,咱们扯呼吧!” 紫金旗挥动,身子已踉跄地闯进了房中,这时郭潜也为叶青弧形剑划伤了右肋,痛得满头大汗。 叶青扑过去一把把地上的花心怡夹了起来,大声道:“柳老二,我们走。” 一个官差扑上,大骂了声:“强盗。” 一刀砍下,却为叶青一抬腿,连人带刀,把这名官差摔了出去。 这时柳焦一边一个,夹着两个箱子,见状大声道:“你还不结果了她,抱着她作甚?” 叶青嘿嘿一笑,说道:“我舍不得,我们走。” 他说着一哈腰,“嗖”的一声,已经纵上了西墙,这时却听得“哧”一声,飞来了一枚丧门钉。 柳焦在后叫了声:“小心。” 可是叶青一心想逃,哪里还注意到此,这一枚丧门钉“噗”的一声,正打在他的大腿上。 叶青“啊哟”了一声,差一点儿自墙头上栽了下来,却为他拜弟及时赶上来,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才算没有倒下去。 草上露叶青一咬牙,回头道:“妈的,是哪一个小子?老子杀了他。” 柳焦这时间得四下锣声噪耳,已无心思再应战了,他急急地道:“快走吧,再晚可走不了啦!” 说着率先扑上了墙,叶青只得随后跟上。 他虽是腿上负伤,可是看来行动依然是十分快捷,二人就像是两个煞神似地扑了出来。 柳焦心惦着他们的两匹爱驴,跑了一阵,撮口长啸了一声,二驴在槽中,立时长嘶了起来。 二人大喜,立时闻声赶去,看槽的是一个老头,见状吓了一跳。 叶青一只手比划着剑道:“快把我们的驴牵出来,要不然宰了你。” 老头吓得脚都软了,抖颤地把驴给上好了,这时已有声音自外面传进来。 有人大喊道:“喂,他们是强盗,老头,你可别给他们马骑。” 柳焦箱子已束上了鞍,胆力大壮,冷笑了一声,一抬手,已把看马的老头儿点倒在地。 他自己也同时飞身上了小驴,对叶青道:“快走!快走!” 草上露叶青这时夹着心怡的娇躯,也腾身上了鞍子,两头雪白的小毛驴,不待主人吩咐,已飞快地拨动开四蹄,如飞地冲了出去。 台州客栈门前,早已守候了一排兵弁,这时纷纷地拉开了弓,一个小宫正比着要发射的手式。 忽然郭潜由内跑出来,他双手连摇着道:“不能放箭,不能放箭,还有个姑娘。” 那小官只得命令收起了弓箭,纷纷又拔出了腰刀,可是川西双白这种厉害的人物,又岂会为这些人所困住。 只见小驴奔处,众兵弁,无不丢刀弃弓,一时乱作了一团。 川西双白,就像雪原上被围猎的两条豹子似地,狂奔了出去。 郭潜弄了一匹马,追了一程,一来是他负伤甚重,再者他胯下马的脚程,比起川西双白的那一双小白驴来,差得太远。 所以他只追上了一箭多地,就显然地跟不上了。 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默默地转了回来,一个小官还在翻着眼睛打量着他,问:“你是干什么的?” 郭潜心恨这般家伙无能,捉不到强盗,却来找自己麻烦,不免有气道:“我是路见不平的,你说我是干什么的?” 那个小官皱着眉,说:“你姓什么?叫什么?” 郭潜忍着气据实相告,这时后面兵弁愈来愈多,有的就叫:“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把他带走。” 郭潜不由大怒道:“放屁,你们这群饭桶,抓强盗抓不着,凭什么抓我?” 忽见前途浩浩荡荡来了大群人马,为首的一个尖下巴的老头儿,一身便衣,只是腰上系着衙门的腰牌。 此人姓刘单名一个君字,乃是台州府的八班大捕头儿,手底下的玩意儿虽不怎么样,但是人头儿却吃得开,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真可说是一个衙门里的老蛀虫、老糟糠。 他带着大群的人,拿着拐子铁尺,老远看着这边,就站住了脚。 那个小官趋前,小声地对那个老头儿说话,不时地带着奸笑,用眼向郭潜这边直瞟。 刘君立刻一翻小眼,大声叱喝道:“给锁上。” 只听锁链哗啦的一响,郭潜怎会想到有此一着,人又被挟持着。 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人已经被锁上了。 他不禁大怒道:“混蛋东西。” 虽是在重伤之下,仍然是勇不可当,只见他双手一分,已把捉住他的两个小兵给打倒在地。 刘君尖笑了一声道:“好小子,到了这里你还敢凶?来呀,上!” 他口中这么叫着,已从一个捕投手中接过一口厚背鬼头刀,一撩衣裳,纵身而上。 他是看见了郭潜身上有伤,要不然他是不敢这么上的。 郭潜一路流血过多,已有些支持不住了,此刻再一气,只觉得头脑发昏,脖子上又有两条锁链,被捕役用力地拉着。 他双手用力地带着脖子上的锁链,想把它挣开,可是没有防到刘君那个尖酸刻薄的老头子。 这老家伙一纵身子,正来到了郭潜身后,一刀背正打在了郭潜的腿弯上。 一下子就把郭潜给打得跪下了。 187 郭潜一时痛得连眼泪都出来了,刘君却乘机“咔”的一声,在他手上加了一副铐子。 只见他身形一转,飘在了一边,嘿嘿地冷笑着道:“好家伙,你还敢打公差?小子别狠,你有本事去向府台大人咬牙,我刘某人才佩服你。” 说罢一挥手道:“带他走。” 说着笑着对方才那个小官拱了一下手说:“兄弟,没你的事了,你去吧。” 那个小官弯了一下腰道:“麻烦你了。”就带着人走了。 郭潜目睹此态,不禁长叹了一声,心中想着,莫怪一般老百姓怕打官司,原来如此,这些家伙真比强盗土匪还厉害百倍。自己真是一时不察,上了那名小官的大当了,看来自己此一去,是凶多吉少了。 想到此真是不胜悲伤,自己空有一身武技,却是丝毫也施展不出,只有认命。 他有了这种想法,也就一声不哼,安然地随着这一群人直向大道正南行去。 当他转过了一条街,就看见正南面峙立着一座极为高大的房子,占地颇广。 郭潜见这座房子门前,站着不少兵弁,就知道这定是府衙门了。 几个衙役推着他走得更快了,忽然由左面林荫道上驶过来一匹黑马。 马上坐着一个英俊的少年,这少年似乎颇为惊异地用目光看着这一群衙役们。 只是他并没有看见郭潜,相反地,郭潜却远远地看见了他。 郭潜一望之下,不由大喜,他高喊了声:“大哥……” 可是他的大哥并没有看见他,他被推进了衙门。 郭潜犹自大声喊道:“大哥……大哥……大哥……” 却为刘君给一个大嘴巴,骂道:“小子,到了衙门还敢瞎咤呼。” 郭潜忍不住朝着他脸上用力地啐了一口,刘君气得跺脚大骂,正想狠狠地打他一顿。 这个时候,却传来了喊堂的吆喝道:“大人要升堂了,带人犯——” 刘君只得冷笑了一声道:“小子上堂吧,老子在一边招呼你。” 就这么郭潜被拉拉扯扯地上了公堂,府台大人还没有升堂,可是那两班衙役,一个个如狼似虎地呼着堂威。 郭潜心地光明,也并不害怕,他岸然地站立着,连连冷笑不已。 只见左边是一列身着衙内号衣的小伙子,一个个是精神抖擞,手中都拿着鸭嘴棍,右面是系着红巾的一列跟班,在靠近府台大人座前,左右有六名青棉袄的衙役,手中拿着长杖,那是临堂掌刑的。 大人还没有升堂,只是他的那位师爷,却先升堂,一只手端着个水烟袋,咕咕噜噜地抽着。 郭潜一打量这位师爷,就知道这堂官司怕不好过,见对方生得是鹰鼻子鹞眼,满脸油滑之气,身着蓝色缎子长袍,扎着绑腿,跷着腿,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好像大人没来之前,他就是大人一样。 在府台大人桌子左面,生着一大盆炭火,火势熊熊,这是专为大老爷取暖用的。 整个大堂,就因为有了师爷一袋子烟,和这一盆刚生的炭火,弄得是烟雾弥漫。 师爷搁下了烟,翻着眼看着郭潜,咳了一声,对着捕头刘君招了招手。 刘君就笑着凑了上去,嘻嘻笑着道:“大人来了吧?” 师爷点了点头,说:“大人要抽够了这个数目才来。” 说着竖了三个手指,当然毫无疑问,那是三个大烟泡子的意思。 师爷说完话,用一双鹞子眼瞟着郭潜道:“这小子八成是杀了人吃,一身是血。” 刘捕头冷冷一笑,趋前至师爷耳边道:“这小子可能与皇上丢的那批东西有关系。” 这几句话,吓得师爷嘴都闭不上了。 “不可能吧……”他说,“听说劫宝的是两个怪人一高一矮。” 刘捕头嘻嘻一笑道:“这可难说,动手的是两个人,可是他们党羽何止两人?” 师爷点了点头,开始用凌厉惊奇的眼光,打量着郭潜。 他抬起了一只手,捋了一下胡子,嘿嘿地笑了笑说:“刘头儿,有瞧的啦,瞧着吧,这小子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嘻嘻!” 刘君冷笑着退后一旁,整个大厅内因为大人还没有出来,所以都在毫不忌讳地交谈着,就像菜馆似的乱哄哄。 郭潜对这种气氛,实在没有领略过,极不习惯,人人都在看着他,他干脆就把眼睛闭上了。 这时过来了几个小子,对他道:“趴下,趴下。” 惊得他睁开了眼睛,却见是几个衙役拿着布条子和刀伤药,是给他裹伤来的。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本想不领这个情,可是,伤处却是痛得厉害,可能都冻上冰了。 当下依言坐下,几个人倒是很仔细地给他包上了,这边事情一完,那位府台大人也就来了。 这时候里面才传出老大人咳嗽和大声吐痰的声音,郭潜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他不知道,这位八面威风的府台大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模样的人。自己这种情形,很明显的,如果遇见一位清官,顶多问个几句,就许马上放了;可要是遇着一个刁难的昏官,那可就麻烦了,说不定就有牢狱之灾。 心中正在忖测着,门帘一掀,大老爷出来了。 这位老大人有五十岁的年纪,一双肿眼泡,目光混浊,塌鼻梁,弯着个腰,面色黝黑,唇下留着很长的胡子,但是很稀落,上面还挂着几粒水珠,大概是才喝过什么东西。 他身上那件蓝色袍子官衣,也不知有多久没有洗过了,前面补子看起来都起毛了,整个袍子都成了紫色。 往位子上一坐,先来一个大呵欠,堂下连正眼也不看,先扬了下手。 小听差的早预备好了热手巾,大人接过,用力地擦了几下,又咳了一口痰,喝了一口茶。 这时堂威也吼完了,他就睁开了醉薰薰的一双眼睛,打量着堂下的那名犯人。 打量了一会儿,才点了一下头,立刻有人为他喊道:“带人犯——” 锁链子响动,郭潜就被拉上去了。 有人喝叱道:“混蛋,还不跪下!” 锁链子带得哗哗啦啦直响,奈何郭潜身形是岸然不动,可是由后面来了一棍子,正打在他的腿弯上,这位大英雄到底是跪下了。 老大人嘿嘿笑了,点了点头说:“算你有种。” 这才张开肿眼泡,例行公事地问道:“家住哪里?姓甚名谁?” 188 声音简直就像蚊子,有人把他的话大声地传了下来,郭潜双目圆睁,道:“小民郭潜,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把我当成了犯人啦?” 大老爷忽地一拍惊堂木,“啪!”的一响,道:“混蛋,大胆的强盗,来到公堂语无伦次,你把这地方当成什么地方了,给我重打四十大板。” 两旁的行役立刻吆喝了一声,过来了四人,用力地去按郭潜的背。 可是却为郭潜一挣之力,都给挣倒了,这种情形倒是很少见。 知府也吓得拍案而起,大声道:“反了,反了,给我拿下他。” 忽然由一旁闪出了八班捕头刘头儿来,他向老爷禀道:“禀大人,这人是一名大盗,他身上有功夫,旁人怕拿他不住,还是卑职效劳吧!” 这个刘头儿说着话,双手接过了锁链,用力往下一带,他本以为对方身上有伤,还不是一下就给拉倒下了。 可是,却想不到,郭潜伤处既经敷药包扎,痛楚大减,又因此刻忿怒的头上,已经存心一拼,刘君这一带之力,怎能令他倒下。 他双手虽戴有铐子,可是力量尚在,只见他双手用力地拉着脖子上的链子,向前用力地一带。 他这一带之力,可比刘头儿的力量大了何止两倍! 刘头儿那种功夫,如何担当得了,被他这一带之力,整个的身子问前一跄。 郭潜此刻怒从心上起,哪里还念到其他? 刘君身子向前一倒,郭潜飞起一脚,这一脚正踢在了刘头儿的前胸,直把这糟糠的老头儿,踢得身子整个地腾了起来。 紧接着“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顿时就昏了过去。 这么一来,堂上立刻大乱了起来。 一时之间,众衙役一声吆喝,刀出鞘,箭上弦,两班捕快更是铁尺拐仗,把郭潜给围了一个紧。 那被他一脚踢昏了过去的刘头儿,也被人匆匆地抬了下去。 这种情形之下,郭潜要想逃走,简直是梦想了。 他脖颈上,尚还套着一条锁链,手上还有铐子,天大的英雄也是没有办法。 那知府惊堂木拍得是震天价响:“跪下,跪下。” 郭潜哈哈大笑,说道:“昏官,我告诉你,你好好地问,我就好好地答,要是无故地动板子打我,可别怪我不客气,你不要看你们人多。” 知府只管嘿嘿地冷笑,心里却是怕得紧,他大声地问:“郭潜,本大人问你为何与人仇杀,这台州府乃是有王法的地方,岂能容你如此胡为?” 这时那位师爷,忽然上前,俯在知府的耳上说了一阵,只把这位知府,吓得打了一个寒战。 他惊异地打量着郭潜,冷冷地笑道:“好个强盗,原来你正是打劫圣上御差的人,莫怪你如此凶狠。来呀,与我上镣。” 郭潜只顾听这昏官说话,哪里料得到他身前身后诸人的行动。 他只觉得双腿力物一拉,已倒在了地上,一双足踝顿时为铁镣子锁了个结实。 大老爷这才发出了虎威,一拍惊堂木道:“给我打!” 一时杖下如飞,刹那间郭潜已被打了个皮开肉裂、鲜血直溅。 可怜他四肢均上有铐镣,周身都有人按着,身上还有伤,那是如何也挣扎不开的。 四十大板是实实在在地打了,打完之后郭潜全身都几乎瘫了。 大老爷嘿嘿冷笑道:“你给我招不招?” 郭潜连痛带怒,大吼了一声,即昏死了过去,这时过来了两个人,用水照头带脸地一淋,又把他扶起来,在大堂上走了一转,郭潜才又悠悠地醒转。 知府“叭”地一拍惊堂木道:“郭潜,你还不快招,还要挨打吗?” 郭潜慢慢抬起头,哑声道:“你要我招什么?狗官。” “我要你把结识那高矮二匪的经过说出来,他二人现去何方?” 郭潜目睹到此,心知自己此刻命操脏官手中,如一意逞强,真可能命丧于此,何况自己身上尚负有伤。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顾全性命要紧,别的事以后再说。 郭潜此刻也实在支持不住了,巴不得早一点清静一下,他抬起了头,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位草菅人命的知府大人。 心中却记下了这一笔仇恨,暗暗忖道:“我现在就百依百顺,只要我一朝出狱,这狗官的性命,我是万万不能饶他的。” 想到这里长叹了一声,遂在口供上签上了自己姓名,打了手模印子。 大老爷看到此呵呵地笑了,用手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站起了身子道:“人犯收押候审,退堂。” 过来个人,拉着郭潜的链子,嘻嘻笑道:“走吧伙计,休息休息去吧!” 郭潜只觉得一阵难受,差一点儿流下了泪,他咬了一下牙道:“走。” 就这么他被推推拉拉地带到后面的牢房去了。 天黑了,夜很浓,可是地上的白雪依然很刺目。 万斯同的黑马一直行到了台州客栈,他是为追踪川西双白才又回到了台州。 在台州他想到了心怡,就抽空来拜会她一下。 门开了,伙计接过了他的马,万斯同就道:“我是来看一看住西院那位大姑娘的,一会儿就走。” 伙计顿时就怔住了,他问:“哪一个大姑娘?是那个卖艺的姑娘?” 万斯同极不愿听这句话,却也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那个伙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地回头道:“掌柜的,掌拒的。” 刘大个子披着棉袄出来了。 他一见万斯同吃了一惊,就皱着眉道:“还来干嘛呀?大姑娘已叫强盗给绑走了。” 当下长叹了一声,一五一十,把这事情,从头至尾地细细说了一遍。 万斯同不听则已,这一听直吓了个三魂出窃,七魄归天,老半天才长吁了一口气。 他冷冷一笑道:“你说的这两个人,可是一高一矮,貌相极为古怪的人吗?” 刘大个子点了点头道:“一点不错,他们二人还各骑一匹白毛的驴子,很少见。” 万斯同点了点头,悔恨地道:“唉!我晚来了一步,果然就是这两个家伙。” 刘大个子直着脖子道:“这两个怪人,大概是抢了些什么东西,还有两口箱子,看样子很沉重。” 万斯同冷冷一笑道:“那箱子乃是当今皇上的两箱珠宝,现在已是无人不知了。” 万斯同心中发怔的是,不知道这掌柜的所道及的那个年轻人又是谁,像他那么见义勇为的人,倒是不多见。 当下就问:“你说的那个抱打不平的人姓什么?叫什么?” 189 刘大个子摇了一下头,又想了半天,红着脸道:“我给忘了。” 万斯同心中十分忧急,因为姑娘这么一个清白的身子,落在了这一双巨盗手中,可就不敢担保下一步会如何了。 再说那个路见不平,见义勇为的少年,竟被官府诬指通匪,自己也不能不管。 他想了一会儿,就道:“这位姑娘与我乃是亲戚,我不能不管她,这么吧,你把她的房门打开,我看看她有什么贵重东西没有,先给她保存着,我见她再交给她。” 刘大个子怔了一下道:“这个……” 万斯同一瞪眼道:“少废话,我还要去办正事呢,再说那位关在衙门里的好人,我也不能不管他。” 刘大个子才点了一下头道:“好吧。” 说着,把棉袄穿好了,站起来拿了一盏马灯,头前带路,边走边道:“她也没有什么东西,倒是有五十两银子,都在我这里存着,你先生一并带走吧。见了她的面可记着给她,我刘大个子做事向来是清清白白的。” 万斯同由这句话,倒可断定,这掌柜的确是一个很规矩的人。当下就道:“银子你还是先收着,反正也是少不了的,不过她的东西,我要为她收着。” 刘大个子点了点头,就走了。 万斯同进了心怡卧室之后,看见原先布置的灵位、台案,都为刀剑砍成了一塌糊涂,桌子也翻了,一目望去,真是满眼狼藉。 半天他才叹了一声,找着了烛台,把残烛点着了,开始一样样地为她理着东西。 万斯同就一样样地把它们叠好,裹在行李里面。 可是当他手按及那个圆圆的枕头时,却意外地发现内中有一硬硬的物件。 这一意外的发现,不禁令他颇为惊异。 因为枕头之内存物,定是极为隐秘的东西,想了想终觉自己还是不启开的好。 想着就把枕头往包内一塞,谁知用力过大,内中那硬硬的东西自枕中掉了出来。 “叭”的一声,这东西掉在地上。 是一个不甚大,晶光四射的白玉匣子。 万斯同吃了一惊,忙用手把它拾了起来,见那匣了是透明的,光华闪闪。 内中却是一本红色的绢页小书,书面上有纹形的三个字,写着:《水眼集》。 万斯同不由惊得“啊”了一声。 一个电也似的念头,立刻令他想到了那件往事,他痴语道:“这不是我那秦冰老友,穷其毕生精力,想要找回的东西吗?” 听说这本书,不是落在了洞庭湖内的水母手中了吗?却又怎会到了姑娘手中? 他久仰这是一本海内的奇书,当时就打开了匣子,取出来略一翻动。 万斯同原有三年苦练《合沙奇书》的无上心得,自然书上记载的各门功夫,一目了然,心中不禁大为吃惊。 因之觉得这部《水眼集》,虽不如《合沙奇书》那么内容广泛精湛,可是所记功夫却也令人闻所未闻,如下上几年苦工夫,也自不可轻视。 他收起了书,心中不免想到,这书既在心怡手中,想必也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她习会了多少。 如从其为川西双白所掳擒走之事看来,她就是习会了一些,也不会多。 当下匆匆把这本书收入怀中,心想自己见了心怡之后,还要与她好好商量一下。 因为这本书是秦冰之物,秦冰一个断臂的老人,为了这本师门的故物,曾经寻了数十年之久。 他想:“我还是劝她把这本书还与秦冰的好,不过不知她答不答应。” 费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把她所有的东西都理好了,理出了一个箱子和一个行李。 万斯同提到了前院,刘大个子还在灯下打盹儿,见了面问道:“理好了吗?” 万斯同点了点头道:“我给你写一个收条吧!” 说着就写下了一张收条,刘大个子也递过了一张收条,上面写着: “收存纹银五十两整。” 一旁盖有本店的字号,万斯同就收了下来,他一心一意地还想着赶路,就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刘大个子打了个呵欠道:“怕过了子时了吧!大爷,今天太晚了,你就留下来明天早晨再走吧!” 万斯同想了想道:“你给我开一间房,不过我也许天不亮就走。” 刘大个子点了点头,就招呼着给他开了一间房子,万斯同忽然拉着他的膀子,问道:“今天那个打抱不平的年轻人,他是一个什么长相?” 刘大个子张了一下嘴道:“这个……” “我这就去救他出来。”万斯同说,“他是一个好人,你快告诉我。” 刘大个子不由精神一振,他左右看了一下道:“大爷,这事你可要小心。” “我知道。”万斯同说。 “这么高的个,”刘大个子比了一下,“浓眉大眼,挺黑。” 万斯同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一会儿我就回来。” 刘大个子赶上了一步,发着抖道:“小心呀,他身上有伤。” 万斯同回过身子道:“掌柜的,我知你是一个好人,这事你别乱嚷嚷。” 刘大个子一咧嘴,小声道:“我的爷,深更半夜我到哪儿去嚷嚷呀!” 万斯同点了点头道:“好,那你就等我回来;还有,你准备好刀伤药,等他回来,给他好好地包扎一下。” “好吧!”刘大个子倒是很够义气。 万斯同问:“府台衙门,往哪里走?” 刘大个子指了一下:“正南。” 才说了这两个字,就听见“嗖”的一声,万斯同已上了墙了。 万斯同展开了夜行飞腾之术,身形可说是真快,倏起倏落,活像是一只巨鹰。万斯同顺着刘大个子手指之处,一阵疾驰,自己算着,差不多快到了;然后他拔身上了最高的一处房檐,往远处一眺,果然看见了府台衙门。 因为门前有一列守夜的兵,还有一串灯笼,很容易就认出来了。 万斯同紧了紧足下的靴子,猛一杀腰,这一次施的是“苍龙出海”身法,足足蹿出去有七丈远近。 往下一落,单足一搭,已把身形固定在衙门外的一个刁斗之上。他此刻真是一身是胆。 在刁斗上向下望了望,心中也是甚为惊心,暗暗思忖自己真是侥幸。 原来那为数约有十名守夜兵士,正在自己足下,五人一排地来回走着。 他再向里面看了看,衙门里倒是很安静,只有签押房,进门的守卫室,有几处灯光。 自然,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来衙门里捣乱。 万斯同伸手摸了一只铜镖,看准了数丈以外的一处风檐上,抖手一镖,只听见“叭”的一声。 深夜里,这种声音听来格外清楚。 那门口的十名士兵,忽然一齐偏头望了过去。 万斯同的身子,也就在这时,以“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陡地拔了起来。 等到这十名兵弁再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已经置身衙内的一堆松石之后了。 然后他再一纵身,又扑上了另一座楼阁,心中却在想,也不知那拘押犯人的地方到底在何处。 自己在房上胡乱跑了一转,竟为他发现一个特别的地方。 那是一座偏院,墙特别高,上面还有铁丝网,隐隐可看见墙内闪着昏昏的黄色灯光。 遂身形腾起,以单足轻轻一点墙头的丝网,一泻而下。院内地势极窄,墙下是一层平顶的矮房。 只是这些房子却建筑得很坚固,都是大红色的方砖砌起来的。在每一座房门之前,都有一盏气死风灯,而且有大铁门紧紧地关着。 万斯同身在墙上,似乎已经闻到了一阵阵冲鼻子的臭气。 到了这里,他可不便瞎摸乱闯了,身形轻轻飘落墙下,正在打主意,怎么诱出一个人来,自己擒住他好问一问。 一念未完,就见一个身穿大棉袄的小子,手上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面条和一笼包子,正由甬道的那头往这边走过来。 万斯同自然不会放过这一个机会,他向前一纵身。 一小利刃,抵住了这人的胸前。 190 这个子糊里糊涂地遇见了这种事,一时吓得上下牙齿格格直战。 他说:“爷爷……爷爷……” 万斯同小声叱道:“不准哼,我问你今天关进来那个年轻人,被关在哪一个房子?” “爷爷……”这家伙结巴地说:“我是管厨房的,我哪儿知道呀!” 万斯同用匕首尖比着他的脖子道:“你只告诉我,新收的犯人关在哪一个房间就行了,要不,我要你的命。” 这家伙抖颤颤地,用手指了指前面一座矮房道:“新收的大概都在这里。” 他接着又乞命道:“爷爷,你可不能杀我……我可是一个好人呀!” 万斯同收了匕首,冷冷一笑道:“你先在这里睡一会儿,只要你说的是实话,等会儿我再来救你。” 这家伙连道:“谢谢……谢谢。” 忽然觉得身上一麻,顿时连舌头也不听使唤了。 万斯同以轻手法点了这行卒的“肩并”穴,暂时把他拉睡在墙角。 然后他左右看了一眼,这种大冷天夜里谁也不愿站在院子里,倒是相当的安静。 万斯同一折腰,快如脱弦强弩一般地,已纵身到了那座矮室门前。 那扇铁门并未全关,两个牢头禁子,已坐在两旁,一人手上端着一碗面,唏唏噜噜地在吃着。 万斯同这么大胆地闪身而入,两个牢卒猛然间抬头,全都吓呆了。 那另一人忽然把手上的碗,霍地甩手打出,一跳而起,口中大喊道:“有贼!” 另一牢卒就手把腰刀拔出,举刀就砍。 可是他二人的身手,要与眼前这年轻人比起来,那可真是差得太远了。 这牢卒刀方砍到,万斯同只一举手,这家伙连人带刀已经滚了出去。 只听见“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他手上的刀也掉了,吓得他一咕噜蹿了起来。 那另一人刀在手上,却是不敢砍下来,偏偏万斯同正堵着门,他想跑都没办法。 那剩下的一个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道:“大侠客,饶命吧!” 这么一吵,外面都震动了,胡哨、铜锣,响成了一片,万斯同倏地一上步,把铁门上了,另外又加上了锁,他冷冷笑道:“我们都不要走。” 这时外头的人冲上来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去,真是乱成了一团。 万斯同这时虎目圆睁,他右手一探腰,“哧”一声,已把缠在腰间的那口寒铁软剑抽了出来。 紧跟着一上步,这口剑已抵在了那狱卒的心上,厉声道:“快说,今天新来的那个人关在哪里?” “哪……哪一个?” 万斯同正要再问,却闻得一个犯人趴在栏杆上大叫道:“在这这里,在这里,是姓郭的不是?” 万斯同一脚把那个牢卒踢倒在地,忙到了那间牢房前,探首往里面一望,真令他毛发悚然。 只见昏灯之下,密密麻麻睡满了犯人,大概也是因为天气冷的原故,犯人叠成了墙,那种扑鼻的臭味,在一照面的当儿,真能把你给薰昏了过去。 万斯同一时真吓得呆了。 他讷讷地问:“在哪里?” 这时就见一些犯人乱推乱叫,挪出了地方,万斯同才看到了一个黑衣的汉子,背朝着自己睡着。 他的脸朝里,只有右肋那一边沾着地,这么乱的情形,此人并不丝毫惊动。 只此镇定的功夫,足以令人钦佩。 万斯同急忙道:“喂!你是今天被人冤枉押来此地的那位朋友吧?” 那人慢慢地回过了身子,无精打采地向万斯同望去,谁知这一望之下,令人猛然一震。 就见他“呼”地一下坐了起来,激动地道:“大哥,是你来了?” 万斯同退后了一步,吃惊地道:“你是谁?为何如此相称?” 这人一手掠开了散在额前的乱发,激动地站了起来,叫道:“大哥,你连我都认不出了吗?” 万斯同再仔细一看,不由“啊”了一声,大声道:“郭潜……兄弟,原来是你。” “大哥……”郭潜忍不住热泪滂沱而下,他哭道:“我死不了,大哥,你快去救心怡姑娘吧,他被川西双白给掳走了。” 万斯同这时见是自己昔日的生死之交,一时痛彻心肺,他冷笑了一声道:“这些话,咱们回去再说,我先救你出来。” 说着一挥手中剑,“铮”的一声门锁立开,就听见“轰”的一声,大群犯人,都向外涌来。 万斯同持剑而立,大吼了一声,喝道:“不许动。” 这些家伙一个个,倒真给吓住了。 万斯同用剑指了一下郭潜道:“这是我的拜弟,他是为狗官所陷害,才来此处,我只救他出去,你们罪有应得,不许乱跑。” 大伙儿立刻安静了。 万斯同把郭潜往背上一背,这时一个犯人哭叫道:“大侠,我也是冤枉的,妈的,知府的儿子看上了我的姐姐,我姐姐已经许了人了,我娘叫我去说,妈的,他们就把我弄到这里,我真冤。” 万斯同看他哭得可怜,样子也不像是假的,就动了恻隐之心,说道:“好吧,你跟着我走。” 那个小子忙跳起来抱了一个包袱,跑了出来。 这么一来,大伙都叫起冤来了。 万斯同冷笑道:“你们叫冤可以,我也能把你们带出去,只是我要发现你们是说谎,我的宝剑可是不饶你们!” 这么一来,立时鸦雀无声。 万斯同冷笑了一声道:“好了,谁冤枉,快出来。” 这一说,却是连一个也不敢出来了,万斯同冷笑了一声,遂把门“哐”一声关上了,只是锁叫他给斩开了。 兵弁们一个个刀出鞘,箭上弦,已把这牢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万斯同虽是技艺卓绝,却也不敢太大意,因为他还要带两个人出去。 他对牢房中犯人道:“你们可别妄自跑出来,他们可都有刀,杀了你们更冤枉。” 这时那个跳出来的小子,吓得蹲在一边,手里抱个包袱,就像一个猴子一样。 他又高兴又害怕,仰望着万斯同道:“大侠客,我们可怎么走呀?” 万斯同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要怕,跟着我。” 这时郭潜道:“大哥,你把我手上脚上的玩意儿弄开,我不用你背着。” 万斯同依言而行,寒铁软剑挥处,手铐脚镣齐开,郭潜恶狠狠地说道:“大哥,你给我一口刀。” 万斯同看着他那种样子,皱眉道:“兄弟,你还是不要动,你身上有伤。” 郭潜大笑了一声说:“不妨事。” 他忽然看见先前牢卒手上的那口刀,就掉落在自己足前,就弯腰拾了起来,抖了抖道:“行,大哥,我们走吧,不然就走不了啦!” 这时真个是人声鼎沸,数十盏孔明灯,直由铁栅门外照进来。 郭潜向外一望,只见人头密密麻麻,刀光剑影,煞是可怕。他不由长叹了一声道:“大哥,我害了你了,咱们走不掉了。” 那个依在二人身边的小子,闻言见状,吓得直哆嗦,他说:“大爷,你把我再弄进去吧,我……不走了。” 万斯同微微一笑,目放奇光,他很从容地道:“我既来救你门,他们谁也阻不住。” 191 说着遂向郭潜道:“这个房子,你敢纵上去吗?” 郭潜仰望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勉强可以,不过再高就不行了。” “这就行了。”万斯同说,他遂向那个小子道:“你姓什么?” 那人忙跪下道:“小的叫钱来顺,我姐姐叫钱月眉。” 万斯同笑道:“谁问你姐姐了?来,钱来顺,你伏好在我背上,不论什么事你都不用管,我定能带你出去。” 钱来顺还竖着眼,直发怔,万斯同蹲下了身子说:“快来。” 钱来顺才抖抖颤颤地伏在了万斯同背上,万斯同怕他临时害怕会松手,又取了一条绳子,把他捆紧了。 这时已有几支利矢,由铁门外射了进来,都为郭潜用单刀格落在地。 那个为郭潜当堂踢昏过去的糟老头儿刘君,现在又神气了。 他手上拿一口剑,另一只手拿着一盏灯,直向里面照,口中哇哇大叫道:“王八羔子,你就有三头六臂,我看你有什么办法活着出来?兄弟们,上!上!” 郭潜咬牙切齿道:“大哥,我今天来此,有一半都是此人所害,我是不能放过他,待我出去杀了他再说。” 万斯同用手把他拦住,笑道:“何必冒险?举手之事,待我与你效劳就是。” 他说着探手取出了一枚弹子,以拇食指之力,把这枚弹子捏着,运出内力真劲,向外一甩,说了声:“着!” 只听见“哧”的一声,这枚弹子,立刻破空飞出,那刘君正拿着剑得意,忽然“啊哟!”的一声,直被这枚弹子贯穿了肩窝,把他右面肩骨全都打碎了。 他手中的宝剑“当啷”一下就掉下了,人也翻身就倒。 郭潜见万斯同数年不见,竟有如此功力,不由大为高兴。 他知道万斯同方才所施展的那种功力,乃是“大力金刚指”力,如无极深的内功造诣,断断不能及此。 万斯同冷笑道:“便宜这厮了,兄弟,我们走吧!” 他仰头看了看,见屋顶全系一色的红砖砌成,心中却暗自忖道,不知我新学的“巨灵金刚掌”力,是否有用,且拿来一试再说。 想着就对郭潜道:“兄弟,你靠墙站。” 郭潜依言站立,忽见万斯同长啸了一声,四壁皆震,同时之间,但见他霍地向空举起双掌,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巨大掌力。 轰隆一声大震,屋瓦木屑纷飞之中,这间牢房的正中屋顶,竟开了斗大一个天窗。 郭潜仰望上视,于砖砾瓦屑飞坠里,但见一轮皓月,满天星斗。 像这种功夫,郭潜不要说看,连听也没听过,真把他给吓呆了。 那个伏在万斯同背后的钱来顺,吓得直叫:“妈妈哟,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这么一来,那围在牢房四周,里外三层的捕快牢卒,也都吓得鬼叫连天。 由天空飞坠下来的砖瓦,还打了他们不少的人,一时吓得他们纷纷四散逃命。 就在这刹那之间,万斯同已背负着那个叫钱来顺的少年,以“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陡地拔身而起。 他就像是一支冲天炮似地,直由那破开的天窗冲了出去。 身形一翻,已飘飘地落在了一旁的屋角。 这时郭潜也努力自那破洞内纵了出来,他落在万斯同身边,气喘吁吁地道:“大哥,你好厉害……” 万斯同一笑道:“不必多说,来,我看你不行了,我抱着你回去吧!” 说着不待郭潜答应,他就把他用单手抱了起来。 这时四外飞蝗石和流矢,就像雨点似地,直向三人身边袭来。 万斯同一声不哼地抓出了大把制钱,用“满天花雨”的手法向外一撒。 只闻得一片叮叮当当之声,那飞来的飞蝗弩箭,纷纷下坠。 万斯同长啸了一声,二次腾身而起,落身在了另一幢牢房之上。 192 04完功完德共宿共飞 万斯同一路纵跃,身形丝毫也不敢停留。 当他来到了围墙旁边的时候,他先扬手打出了一掌金钱镖。 这一掌金钱镖打得墙上铁丝网叮当一阵乱响,随即引来了无数箭矢。 就在箭矢一落的同时,这位身怀绝技、周身是胆的少年奇侠,身形再次拔起。 这一次他纵得更高了,甚至于连墙头的钢架沾也不沾一下,就这样掠过去了。 可是他落身之处,已聚有无数的官兵。 这批兵弁,乃是临时从守备营抽调而来,才部署好的。 万斯同身方一落,那名守备亲自挥剑而上,大吼道:“大胆的飞贼,还不就逮。” 说着一剑向万斯同头上砍下,万斯同实在不愿多伤人,可是事实逼得他又不能不下手。 他冷笑了一声,猛出右手,以“拨手”一荡这名守备的手腕子,厉叱了声:“撒手!” 这位守备大人可真听话,“当”一声,宝剑就扔下不要了。万斯同借势一吐掌力,只用了三成内功,就如此,那守备身子“通通通”,一连退了八九步,“扑通”一声就倒下了。 这么一来,顿时大乱,这守备营,都是绿营子弟,素来以打仗为职责,比之府台衙门里的那些兵弁,那可是不可同日而语。 此刻一见守备负伤,立时就有一名哨官大吼了一声:“上刀。” 众兵弁一起丢下了弓箭,齐同一致地抽出了腰刀,大叫了一声,纷纷涌上。 万斯同这时只杀得双目赤红,他狂笑了一声,再次抽出了那口寒铁软剑。 只见他身形如旋风似地倏地一转,一片铿锵之声,众兵弁有不少人,手上的刀只剩下了一半。 他们惊栗地后退着,这才知道,来人非但有高来高去的本领;而且手上还有削铁断玉的兵刃,一时都害怕了。因为这种兵刃要是碰着了,那可是准死不能活。 万斯同狂笑了一笑,一手持剑,一手抱着人,背后还背着一个人,只见他挥剑如风,刹那之间,已自人群里杀出了一条道路。 他足下不敢丝毫停留,这一气疾行,足有五六里之遥,眼前已不见任何人迹。 那钱来顺在背后道:“大侠客,放下我吧,我家到了。” 万斯同就站住了脚,先搁下了郭潜,又解下了钱来顺,后者是扑地就拜。 万斯同忙把他扶了起来,含笑道:“你不要客气,你有钱吗?” 钱来顺道:“我家开油场,有一些钱,只是我们得快搬家,要不然狗知府不会饶我。” 万斯同冷笑道:“不要紧,你先回家去吧,这个知府他活不长了。” 钱来顺不由打了一个寒战,他最不敢看这位大侠的眼睛,因为他觉得太亮了。 想着就跪下来要磕头,万斯同拉着他道:“你走吧,回去好好地做人。” 钱来顺连连点头,道:“大侠你不用关照我,我钱来顺吃了这次亏,我还敢不好好地于吗?” 说着就向郭潜鞠了一个躬,就顺着街撒腿跑了。 郭潜微笑道:“大哥真是功德无量了。” 万斯同收起了剑,含笑道:“兄弟,想不到在这里会遇见你,直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郭潜长叹了一声,道:“大哥,你住在哪里?我们回去再说。” 万斯同点了点头,二人一前一后,遂顺着这条大街直驰了下去。 因为郭潜的体伤未愈,所以万斯同不敢行得太快,行了一程之后,已然望见了台州客栈的大门。 万斯同指了指道:“我就住在这里。” 郭潜怔了一下道:“大姑娘原来也住在此呀!” “我知道!”万斯同说,遂和郭潜二人越墙而入。 那刘大个子,倒真还不敢睡,一个人点着灯,在堂屋里守着。 当万斯同和郭潜走到了他身边,他还不知道,万斯同拍了他一下,才把他惊醒。 当他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看见了面前的两个人,不由吓得张大了嘴。 却为万斯同用手把他的嘴捂住了,道:“你不要叫,快给我这兄弟上药。” 刘大个子抖索索地道:“大爷……你可真是神仙!这才多大工夫呀,你就把人给救回来了。” 说着又用眼去瞧郭潜,见他总共一日夜不见,竟弄成了这个样子,遍体鳞伤,不由摇头叹息,道:“看样子要找一个伤科的大夫来才行。” 万斯同摇摇头,说道:“不用,你我二人就行。” 刘大个子又回头看了一眼道:“这里不行,怕人看见了,还是到你房里去吧!” 说着就扶着郭潜先行,郭潜先前是为精神所鼓舞,一鼓作气,倒也不觉十分苦楚。 这时候一松下气,再为室内暖气一热,他就感到受不住了。 要不是刘大个子扶着他,他可真要倒下去了。 三个人来到了房内,刘大个子匆匆离开,把事先早就预备好的东西拿进来,又点了一盏灯。 两个人直忙到天亮,才把郭潜全身上下的伤口敷好了。 刘大个子看了一下天道:“天可是亮了,大爷,我看这位郭爷身上的伤,怕是一时还不能行动吧!” 万斯同闻言皱眉不语。 他内心实在是惦念着花心怡,真恨不能即时赶到,杀了川西双白,把她救回来。再者他曾亲回答应项一公,要为他找回失物,这个诺言,似乎也需要尽快实践才是。 可是眼前郭潜,负伤如此,他是自己昔日手足之交的挚友,自己又何忍离他而去。 想着,他真是忧心如焚,一时不知如何才好。 郭潜哈哈一笑道:“大哥,我的伤经此包扎之后,已经不妨事了,你还是尽快去救花小姐要紧。” 万斯同点了点头道:“话虽如此,可是你一人留此,我怎能放心?” 郭潜大笑道:“大哥,你竟把我当成三岁的孩子了,我怕谁?” 万斯同皱眉道:“我走之后,你的伤又未复元,万一那狗官又来为难你,那时该如何是好?” 刘大个子接口道:“这是一定的,你看吧,天一明就有人来。” 郭潜只是连声冷笑不已,万斯同忽然拍了一下桌子道:“一不做,二不休,我这就去,结束了那狗官的性命,看他还抖什么威风!” 郭潜和刘大个子全是一惊,一齐用手把他给拉住了,刘大个子吓得脸上变色道:“我的爷,现在天都亮了,哪有白天杀人的道理,再说……”他结结巴巴地道:“他是一个知府,如果叫人杀了,还得了?” 193 郭潜冷冷笑道:“知府不知府倒没什么,只是现在天亮了,大哥你不便杀他。”他皱眉又道:“如果你的脸叫人认出来了,以后可就不能出门了。” 万斯同想了想,就说道:“我可以戴着面具。” 郭潜摇手道:“不行!不行,经此一闹,那知府恐怕早躲起来了,你找也找不到他,何必白去一趟?” 万斯同一想,也有道理,不由叹息了一声说:“如此说来,就只好等他们来了。” 这一句话,把刘大个子吓得直打哆嗦,“啊哟”了一声,道:“我的爷,可不行呀!你大爷杀了人一走,没有事,我可是完了。” “怎么会有你的事?”万斯同问。 “怎么没有呀?”刘大个子结结巴巴地道,“他们会说我窝藏凶手呀!大爷,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呀!” 郭潜不由坐起道:“大哥,我看我们一块走吧!” 却被万斯同又把他给按下了。 万斯同就向刘大个子道:“你这地方,有隐秘的地方没有?” 刘大个子摸着头,说道:“有是有,只不过……” 万斯同一瞪眼道:“掌柜的,我是看你还有一点义气,所以才给你说这些。你也知道,我这位兄弟,是一百个冤枉的,还有西院那个姑娘,她如今也叫人给绑走了,如今生死不明,我们在外之人,凡事都要有个良心,我现在只听你一句话。”他冷冷一笑又道:“这件事,你要是愿意担风险,就点点头,那就得麻烦你,把我兄弟藏起来;要不然,我们马上就走,不过……” 这番话听得刘大个子傻了,良久之后,他忽然跺了一下脚道:“好吧!”又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道:“我刘某人也是讲信义的人,你们可以问问,刘大个子,在这老神仙庙附近,如何叫得响。” 说着压低了嗓子道:“我看,你们二位就到地下室里去怎么样,就是黑一点,不过可以点灯,也暖和。” 万斯同点了点头:“很好,就这样吧!” 刘大个子就站起来道:“那么我先去准备一下吧!” 方言到此,忽听得一个伙计在外喊道:“掌柜的,又来了客人了。” 刘大个子大声道:“来了客,带进房不完了,还告诉我干嘛?” 那个伙计道:“不是,你老不是关照过,再有带刀剑的人一概拒收吗?” 刘大个子怔了一下道:“是呀!” 伙计道:“一共来了三个人,都带有家伙。” 刘大个子不由一怔,就看着万斯同道:“坏了,一定是官人来了。” 万斯同冷冷一笑,就站起了身子道:“我出去看看。” 刘大个子直皱眉道:“这么吧,你站在里面,待我先看看。” 万斯同点了点头道:“好吧!”说着就开了门,小伙计就领着二人出了天井院子,来到了前院。 就看见有三人立在院中,万斯同正要躲避,忽地认出其中之一,不由笑道:“原来是他们,我也不用躲了。” 刘大个子问:“是谁呀?” 万斯同也不理他,快步上前道:“想不到我们在这里又碰头了,三位可好?” 原来他们三人是大内三品带刀护卫项一公,宛平府捕头要命金老七,及来自东洋的武士柴木。 这三人乍一见到了万斯同,自是惊喜不止,全都围了上来。 项一公上前一步,抱了一下拳道:“老弟台,可真是辛苦你了,贼人的事情,不知有了下落没有?” 万斯同叹了一声道:“现今这事情,已是闹得满城风雨,无人不知了,我们进去再详谈吧!” 项一公叹了一声,愁容满面地道:“要再找不到贼人,我的前程也完了。” 刘大个子在一边直翻白眼,忍不住问:“三位是住店?” 万斯同代他们点了点头:“掌柜的,你给开两间上房,这是我的朋友。” 刘大个子答应着去了。 要命金老七上前小声问:“你与那两个家伙朝了相没有?” 万斯同点了点头道:“我虽然没有,可是我一位拜弟倒和他们见着了,如今还负了重伤,就在这店中住着。” 项一公哦了一声道:“那我们去看看他,真是对不起得很。” 于是四人直接进了郭潜房内,万斯同为他们彼此介绍了一番。 三人因为郭潜是被川西双白伤成这样,都不禁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歉疚,其实郭潜敌视川西双白,却是为另一件事。 项一公坐下之后,拿着腔道:“郭兄弟,你们兄弟这么帮我们的忙,将来事成之后,我必定要亲自禀告皇上,重赏你们。” 郭潜不禁怔了一下,他还不明白项一公的身份。 万斯同就含笑向郭潜道:“这位项兄,乃是朝廷的红人,官拜三品。” 郭潜抱了一拳道:“失散!失敬!” 项一公叹一声,道:“惭愧得很,要不是这位万兄中途相救,我三人也许已冻死在雪地里了。” 万斯同冷冷一笑道:“我这位兄弟,因为看不惯川西双白强盗作风,中途见义勇为,却不料本地的官府,竟把他当成强盗论罪,打得他遍体鳞伤。” 三人都怔了一下,项一公惊道:“是怎么一回事呀?” 万斯同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那项一公听罢之后,白眉一分,冷冷一笑道:“太不像话了。” 他偏头问金老七道:“老七,这是什么地方?” 金老七道:“是台州府。” 194 项一公哼了一声道:“一个知府,能有多大前程,居然敢如此无法无天,我项一公既耳闻此事,就不能袖手不管。” 说罢连声地冷笑了起来,他向万斯同抱了一下拳道:“老弟,你可以放心地去找川西双白,至于这位郭兄弟的安全,一切都由老兄负责,那个昏官要是再敢来此拿人,我可以对付他。” 金老七嘿嘿笑道:“项大人此刻是有圣旨在身,一切权宜行事,就是斩了他这个知府,也无什么大不了的事。” 万斯同不觉大喜,道:“既如此,小弟就放心了,这里一切,也只有仰赖老兄了。” 项一公苦笑道:“兄弟,这点忙算什么,你真能拿住了川西双白,把那两箱东西弄回来,那可才是真正帮了我们大忙了,连柴木兄都谢谢你呢!” 柴木三太郎立刻“飕格”,说了一句日本话,又行了个九十度的躬。 这时刘大个子已进来了,就说:“三位的房子开好了。” 说着又指了指地下道:“这个也好了。” 三人都一怔,万斯同笑道:“不用了,我们不必再搬到地下室了。” 刘大个子不解道:“为什么?” 万斯同一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你去备一桌酒菜来,我吃过之后立刻就赶路,把我的马备好。” 刘大个子答应着走了,须臾备好,五人一齐入座,万斯同慨然道:“这里的事有劳项、金二兄了。” 项、金二人连道:“不敢、不敢!” 就在这个时候,客栈外发出了一阵喧哗,那刘大个子面色如土地跑进来道:“不好了,不好了,衙门里来人了。” 众人目光一齐视向那位有三品前程的项一公身上,就见他嘿嘿一笑道:“不要紧。” 他冷笑着对刘大个子道:“你让他们进来,我有话说。” 刘大个子担心道:“进来不得了,见了面他们又得打起来了。” 万斯同冷笑道:“无妨,项大人关照你,你就照做。” 刘大个子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位项大人,也弄不清这位爷是干什么的。 当下就慢慢地出去了,不一会儿,就听见众声鼎沸,哗哗啦啦地来了一大群人,门也给踹开了。 为首几个,像是捕快模样的人,都拿着铁尺刀剑,一个个满脸杀气。 为首一个像是一个小官,他身边站着的正是本州捕头刘君,这老儿右胳膊算是全废了,还用架子绑着呢! 他一见郭潜,大声叫了一声:“好小子,你还在这里。” 用手一指郭潜,对他身边的那个武宫道:“营官,就是这小子。” 这名小官,敢情还是一个营官,他大喊了一声:“拿下来!” 当时就来了两名捕快,扬锁套来,却被项一公一手拨开,这老头儿呵呵一笑道:“且慢,你们是哪里来的,凭什么拿人?” 项一公这种举动,令所来的这一群官兵吃了一惊,那名小营官翻了一下眼皮,打量了他一会儿。 他由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是干什么的?你有权问吗?放手,混蛋东西!”说着,他用力一带,抓住了项一公手上的铁链子,可是却怎么也扯不回来。 那两条铁链子紧紧地抓在项一公手里,他却是用尽了全力,也休想拉出。 他身侧一名捕快,见状大怒,举刀就向项一公头上砍来。 可是他刀还未砍下,却被项一公身边的要命金老七,一伸手给扣住了门脉,钢刀“当啷”一声掉了下来。 众人一时哗然,至此那位三品带刀护卫,才冷冷一笑,道:“我本来不想多管闲事,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他双目一瞪,望着为首那名营官道:“是知府叫你们来的吗?” 那营官见项一公气度不凡,举止从容,心内未免有些嘀咕,此刻冷笑道:“我有逮捕他二人归案的公文,给你看看。” 说着自怀内取出了一张盖有官印的公文,在项一公眼前晃了一下,冷笑道:“老哥们,现在你明白了吧,你还是少管闲事。” 项一公一伸手,已从他手上把那张公文抽了出来,哈哈一笑,那营官上前一步,正要夺取,却被项一公两把扯得稀烂。 那营官霍地变色,呛的一声抽出了腰刀,正要挺身而上。 却见项一公伸出手,很安详地说道:“且慢!” 这种斯文的动作,反倒令那营官怔了一怔,他面上青筋暴跳道:“你这老头儿好大的胆子!” 那个碎了肩骨的刘君在一边,大声道:“把他也带走。” 然后他指着各人道:“你们不要以为本事大,可以伤了人就跑,告诉你们,火器营已在这客栈四周都布置好了。” 他手指了那营官一下道:“这位就是营官徐大人,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火器营的徐营官还在上下打量着项一公,沉声道:“你是干什么的?” 项一公呵呵一笑,他一只手探进怀内,摸出了一个锦缎的公文信封,一面道:“老夫的身份一露出来,这事情可就麻烦了,连你们的知府都有罪。” 项一公这一取出信封,就令他们神色大变,因为他们都是官府来往的人,像项一公这种公文封式的样子,他们一看就知道,乃是极高身份的公文来往格式。 项一公从内中抽出了一张黄色印有团龙的信笺,冷冷一笑,递与那位营官道:“来,徐营官,你双手接过去看看!” 徐营官脸色一变,他冷冷一笑,一只手把这公文接了过来。 只见上面草草地写着几行字为: “谕令三品护卫项一公,至浙为朕办理私事一项,沿途省、府方便行事,不得责难!钦此!” 下面是一颗圆形的朱砂印记,这位徐营官再一细看,不由得全身一阵颤抖,讷讷道:“啊!” 项一公自他手中接过了圣上的谕旨,呵呵一笑道:“徐营官,你还不服吗?” 说着项一公霍地一瞪双目,徐营官面色苍白地道:“恕卑职冒失,莫非你就是……” 项一公点了点头,冷然道:“你现在立刻把四周火器营解散,至府台听候老夫发落。” 徐营官打了一个冷战道:“是!” 他连头也不敢抬地就转身走了,项一公又道:“且慢!” “大人尚有何事?”徐营官问。 项一公冷笑了一声,手指刘君道:“本大人沿途已听说你的恶迹很多,如此之人,怎能身负刑捕之责,徐营官,你先与我拿下来,等我见了知府再说。” 刘君不禁吓得“啊”了一声,后退了一步,他咬着牙向徐营官道:“徐大人,此人是什么身份?他怎能下此命令?” 徐营官冷然一哼道:“这位项大人,乃是当今圣上身边的亲信,你老弟还是乖乖听话地好。” 刘君顿时就怔住了。 徐营官叹息了一声,手指着刘君,道:“锁上!” 195 哗啦一声,刘君脖子上多了一条链子,可笑的是,这条链子,原来是要用来套郭潜的。 徐营官锁上了刘君之后,神情沮丧地道:“卑职也是奉总兵之令,暂受府台大人提调,至于内中详情,卑职并不尽知,方才若有冒失之处,尚请大人勿怪。”顿了顿道:“大人如无差遣,卑职就先去了。” 项一公微微一笑道:“不知者不罪,徐营官,烦你寄语知府一声,就说本大人今午拜访,嘱他小心迎候了。” 说罢,“哼”地冷笑了一声。 徐营官面色又是一变,后退了一步,又答应了一声:“是!” 说着就转身带着众人去了,自然也带着那为锁链紧锁着的刘君走了。 刘大个子目睹及此,真是又惊又喜,他立时过来,对着项一公行礼道:“大人请原谅小民,刚才多有冒昧。” 项一公笑着摇着头道:“你很好,这件事不要张扬,还是照老样子对我好了。” 这时项一公又亲切地握着万斯同的手道:“老弟,这一趟全靠你了,你不要看方才我还挺神气的,弄不好,回去可够我受的。” 要命金老七也眼巴巴地望着他道:“万少侠,祝你马到功成。” 万斯同在这些亲切的眼光里,忽然觉到此行的责任重大,自己一人的得失,关系着这些人的荣辱存亡。他苦笑了笑,说道:“但愿如此。” 这时伙计已为他备好了马,他就腾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打马而去。 在大岔山下,有个地名叫田头,那是属于仙居县管辖的地方。 这时候,天已经很晚了,驿道上冷冷清清的,并无行人。 可是由通台州府的那条官道上却飞来了三匹快马,并且夹杂着叮铃铃的串铃声音,深夜十分噪耳。 直到跑近了,才看清楚了,并不是三匹马,那是二驴一马。 两条小毛驴之后,是一匹白花大马,马上驮着一个大油篓,篓子很大,足可装下一个大活人。 两条小毛驴背上的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川西双白。 勒住了缰绳之后,叶青皱了一下眉,道:“我们虽然赶了一大段路,总怕后面会有人跟上来。” 柳焦狂笑了一声道:“你太多心了。”他闪烁着那双小眼道:“据我所知,这浙南就没有什么高手,天台山上倒是有个老魔头,可是他们上丸天宫的人也不会轻易管这闲事。” 叶青喘了一下道:“你这么说,我们倒是大可不必再赶了。” 柳焦点头道:“小心是要小心,不过犯不着这么跑了。” “对了!”叶青道:“我很担心那个姑娘受不了,咱们打开来,让她透两口气吧。” 柳焦拉住他道:“算了,老大,别丢人了,你的年纪已可做她爹了。” 叶青不悦道:“老夫少妻多得是。” 柳焦哼了一声,一带小驴,独自前行。 叶青忙追上他,嘿嘿笑道:“算了,算了!和你说着玩玩罢了,我不会有这个闲心。” 柳焦冷笑一声道:“有这个心没有,自己心里有数,我要是再不知道你,可是白活了!” 叶青虽是身居兄长,可是对这位拜弟,却是素所忌讳,见状就不再多说了。 二人暂时不再说话,二驴一马,带着叮叮的串铃声音,不快不慢地向前行着。 前行到了永安溪口,叶青忽然发言道:“兄弟,我们还是乘船吧,又快又省事。” 柳焦点了点头,天色很暗,很阴沉,云块很低,低得都好似要压到人头上了。 放眼江上,倒有几艘行船,只是距离甚远,只见江上虽有两三只空船,可是都系着绳子,船上的人也早已人了梦乡了。 要不是二人身边有两箱珠宝,风声太紧,他二人向来作案是不急于赶路的,这一次可以说是破例。 叶青皱了一下眉道:“我们自己划吧!” 柳焦考虑到人马太多,怕小船吃重不起,正自不定,忽见自一旁水面上,撑过了一叶方舟。 这条小船的船头上点着一盏红灯,隐隐可见一个头戴斗笠的人撑着船。 柳焦不由大喜道:“喂!喂!船家!” 这条船在水面上打了一个转,立刻向这边划来,撑船的低声道:“客人要坐船吗?” 叶青大叫道:“正是,快来,快来,我们多给你钱。快!快!” 这舟子一语不发,立刻用船篙,把船身定住了,问:“就三个人呀?” 叶青点了一下头,忽然怔了一下道:“只有二人,你怎说三人呢?” 那舟子嘿嘿一笑,低声道:“我见了三匹牲口,还以为是三个人呢!” 叶青哈哈一笑,手指着那油篓道:“这里面装的是油,你不要弄错了。” 舟子笑道:“是!是!客人快请上来吧,你们要到什么地方?” 柳焦一面拉驴上了船,一面笑道:“尽量地走,能走多远走多远。” 舟子呵呵一笑,又道:“那不是去了极乐世界吗?” 川西双白为他说了这一句话好不扫兴,相互对看了一眼,叶青冷冷一笑道:“小子不要胡说八道,当心老子揍你。” 那划船的呵呵一笑,也就不再答话。 他要帮着拿箱子,叶青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 这舟子笑了笑,又要去拉马,马背上有那个大油篓子,柳焦又道:“唉!你这个人,叫你不要动手,小心碰破了油篓子。” 说着就狠狠地瞪了这人一眼,只见他体态臃肿,皮肤似乎很白,只是因为那顶大斗笠戴得太低了,所以始终看不清他的模样儿。 这舟子哑着嗓子笑了两声,就走到了船尾,一抱双肩道:“那么我就什么也不管了。” 叶青笑道:“对了,你只管行船就是。” 说着二驴一马也都上了船,这条小船,虽较一般的大,可是上了这么多人马,也就显得很满了。 舟子问:“好了没有?” 柳焦说:“行了,你就开船吧!” 那舟子长篙一点,这船就如同箭似的“哧”一声蹿了出去。 双白看在眼中,这舟子,好利落的身手,这和他那一身肥肉大不相称了。 船行极速,不多时已投入了迷漫的水雾之内。约莫有一个更次之久,前面的水面渐渐窄了,而且四周围全是极高的大山。 这种情形,极像长江三峡那种样子。 196 那舟子始终不发一语,只是他却不时地前瞻后顾着,像有心事。 叶青手指着环峙的大山问:“伙计,这是什么山?” 舟子嘻嘻笑道:“这是括苍山,你们川西,不是也有很多山吗?” 叶青眨了一下眼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川西人?”他说着“呼”的一下,自位子上站了起来。 这舟子若无其事地道:“听客人的口音,我还不知道吗?” 叶青又慢慢地坐了下来。 他们兄弟二人,觉得这舟子有点不大对劲,每一句话,总叫你听得不大自在。 小船穿入了一道窄流,水面窄得很,甚至两岸的藤蔓都能碰到了船篷。 柳焦奇怪地道:“咦?你要划上山是怎么,怎么有大路你不走,却硬往小路上划?” 舟子呵呵笑说:“本来是要划上山啊!” 叶青也站了起来道:“你说什么?” 话犹未完,这条小船,忽地折过了头,“哧”的一声,穿入了乱草丛中,船底“蹬”的一声,触上了岸,全船都大大晃了一下。 川西双白大吃了一惊,各自大怒。 可是尚不等他们怒火发出来,这舟子已呵呵笑着,纵身上岸。 他回过头,手指二人道:“川西双白,别来无恙,快上来吧!” 二人本是一腔怒火,可是被人家一口叫出了名姓,俱不免大吃了一惊。 二人一前一后相继上了岸,叶青眨了一下眼,细细地打量着这人道:“朋友,你是何人?恕我兄弟眼拙,一时认阁下不出。” 这人哈哈狂笑了一声,一手把戴在头上的大斗笠摘了下来,露出了麻花卷儿似的一头乱发,冷冷地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我到底是谁吧,叶老大!” 川西双白再一细看,不禁“噢”了一声,一时惊得张口结舌。 柳焦半天才吐出了一句:“水母……你没有死?” 水母狂笑了一声道:“今天我们好好地算算这笔账吧!” 草上露叶青后退了一步,这一个突然的打击,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柳焦定一定神之后,冷笑道:“谷巧巧,我们的仇恨齐天,是绝对不能轻易化解的。这么吧!咱们错过今天,双方也可以找几个朋友见见面。” 叶青也在一边道:“这样好得很。” 水母冷笑道:“你们这是做梦,老实说,我跟踪你们两个东西,已非一日。秦冰闹得我洞庭住不得了,我也要换一换地方,所以……你们那两箱东西,我有意想借用一下。” 川西双白不由面色一阵发青,柳焦冷笑了一声道:“你想不劳而获?” 水母举了一下痴肥的双手,道:“怎说是不劳而获?你们听着……” 她用舌头舐了一下厚厚的嘴唇,嘻嘻笑道:“老实说,这个架我也不大愿意打,有好日子谁不想过?只是这要看你们是否合作了。” 叶青后退了一步,“呛”的一声,弧形剑持在手中,面色极为狰狞地道:“别的都还好谈,你要是垂涎我们已到手的东西,那你是妄想。” 柳焦拦了一下手,皱眉道:“不妨听她说些什么,先不要下手。” 说着,小眼一翻,也冷笑道:“谷巧巧,你应该知道,我们要是怕你,当年也就不去找你了,不过……我们仍愿意听一下你的意见。” 水母怪笑了一声道:“很简单,那两箱东西你们要留下来,还有……” 叶青已忍不住又要下手,柳焦拦住他,冷冷问道:“还有什么?” 水母怪笑一声,用手指了一下小船道:“那篓子里的姑娘,你们得给我留下,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叫她落在你们手中!” 双白对看了一眼,这才知道她跟踪自己二人,果然不止一天,心中是又惊又怒。 瓦上霜柳焦嘿嘿一笑道:“那个姑娘你要留下,我们也不要她,只是这两箱东西,只怕不能给你吧!” “什么意思?”水母也被激怒了。 柳焦忽地一矮身子,紫金旗“呼”的一声抽了出来,他身子遂纵上了一棵高树。他在树上狂笑了一声道:“谷巧巧,想要这些东西也很简单,只要你能把我兄弟打发了;否则的话,你也不必再存梦想。” 叶青手持弧形剑,更是一脸的杀机,目光直直地盯着水母,似想待机而发。 水母嘿嘿笑道:“这可是你们自找的,很好!” 她用手指一下四周道:“这是一块绝少人迹的地方,我三人就在此决一胜负,我老婆子如果输给了你们,自是只有死路一条,否则你二人也休想再逃命!” 她的话方说到此,忽听得叶青一声厉叱道:“你不想活命吗?老乞婆!”声到人到,真是快如疾风,身形一落,掌中剑“力劈华山”,陡地直向水母顶门上劈了下去。 可是正当他的剑已到了对方顶门上的刹那之间,忽见水母猛一涨嘴,只听见“哧”的一声,一股水箭,直向叶青面上喷来。 川西双白以前已尝过她这种水箭的厉害,柳焦忽地叫道:“小心!” 叶青也早已看准了来势,忽地开唇,把自己苦练多年的混元气功,开口吐了出来。 正因为他兄弟练有这种功夫,所以他们才敢至洞庭寻仇。这股气体和眼前的水箭一交接,那水箭就像是冲打在岩石上的浪花一样,霍地卷了起来。 水母见状狂笑了一声,二次开唇,“哧”的又是一口。 这一次水力可较上一次的猛得多了,叶青练的“混元气功”,只可一鼓作气,第二次就不行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能看出这种情形,一时不由大吃一惊,身形一旋,闪向了一边。 可是水母所练的水箭,已尽得《水眼集》中的真传,收发自如已到了左右回转的境界。 叶青身形一偏,这股水箭竟也跟着向右一偏。在早年,叶青是上过这种当的,他不敢用剑去挡,当下厉啸了一声,整个身子霍地拔了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一旁的柳焦从树上燕子似地飞了下来。 他身形向下一落,掌中旗“乌云卷雪”,旗上带起了一股极大的劲力,直向水母面门上兜去。 水母也暗自吃惊,因为他由叶青与柳焦这种劲力上判断,他二人功力,果然是大非昔日可比。当下心中着实不敢轻视,她自从那口爱逾性命的寒铁软剑失去以后,这三年来,又另觅了一口鱼鳞短刀。这口短刀本是五台山空明禅师的护身之物,虽不能和那口寒铁软剑相比,但也是一口罕见的利刃,差下多的生铁玩意儿,也能一削而断。 水母看上了这口刀,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她由《水眼集》中学了一路刀法,名叫“分水八刀”,数年来一直因为自己用的是剑,所以这路刀法,一直无机会运用。 自从她自空明禅师处夺得了这口宝刀之后,这路刀法才为她演习得娴熟,现在这口刀。就像当年的那口寒铁软剑一样,令她十分喜爱。 这时因为川西双白相继地都取出了兵刃,她也就自背后把刀展了出来。 这口刀尺寸较常刀要略短三寸,形状就像是柳树的叶子一样,两头尖,当中宽。它如果被人贴肉背着,不会露出一点痕迹来。 所以水母这一把刀甫一抽出,不禁令双白大吃了一惊,因为他二人自信眼力过人,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们二人也曾仔细地观察过水母,竟是没有发现出她背后还藏有兵刃。 197 水母鱼鳞刀一抽出,迎着当空的皓月,这口刀身上泛起了点点银光。 随着她族身飞刀之势,这口刀夹着一股极为尖锐的风力,直向柳焦的手上削去。 柳焦冷冷一笑,紫金旗往后一挫,避过了来袭的刀锋,二次抖腕,旗杆上那锋利的刃头子,直向水母那痴肥的心窝扎了过去。 水母谷巧巧一声怪笑,她这口刀向旁一荡,整个身子蓦地腾了起来。 “川西双白,你们的死期到了!”她大声地叫道。随着声音一落,这个怪老婆子已伫立在丈许以外的岸边上,刀刃一打水面,溅起了漫天的水花。 这些溅起的水珠,活像是千点银星,直向川西双白没头没脸地直袭了过去。 叶青因一时大意,为其中一颗水珠,打在了右臂之上,一时只觉得有如金针刺骨一般的奇痛,差一点痛得他叫了出来。 这才知道这老太婆,果然功力怪异惊人,当下冷哼了一声道:“柳老二,我们下手合力围她,别跟她单打独斗。” 他是把水母恨透了,话声一了,身形如同海燕掠波似地,三四个起落,已到了波面,掌中剑摆了一招“夜战八方”的式子,这是为防止对方来犯的刀。 水母长笑了一声道:“猴儿崽子!” 只听见“呛啷”一声大震,二人都是一个回身,叶青急忙抚着自己的剑,就觉得刃口子上,已有了米粒大小的一个缺口。 顿时他就呆了一呆,一时痛彻心肺,这是柳焦已自侧旁飞纵了上来,紫金旗由上而下直劈了下来。 他们三人遂展开了惊心动魄的一场激战,在这四野无人的一小片荒地里,三个人,三口奇怪的兵刃,直杀了个难解难分。 在激战中,双白固然觉得水母技艺精湛,不易取胜,可是水母也觉得自己过于轻估了他们。 她虽是用尽了绝招,只能令二人退缩,要想致胜,也是极不容易。 因为他们到底是二人合手,要想取胜,只有单打独斗,可是双白两口兵刃配合得极为称手,要想分开,实不可能。 如此久战了将近一个更次,双方都已经汗流浃背,仍是不分胜负。 水母久战无功,心中已在动另一个念头了,她知道二人是旱鸭子,足下见不得水的。 她也不愿再打下去了,偏头一望,那艘船仍然停泊在岸边,再向远处水面上一望,水面上波平如镜,没有任何船影。 谷巧巧想到妙处,忍不住笑了。 忽见她用力一劈水面,激起了万点银星,直向二人全身罩去。 叶青团先前吃了这种水珠的亏,见状吓得急速后退,柳焦也向旁一闪。 水母乘势又喷出了一口水箭,“哧”的一声,直向柳焦迎面打去。 瓦上霜柳焦只当她是“黔驴技穷”,所以才又重施故技,当下冷冷一笑飘出丈许以外。 谁知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他们可就中了水母谷巧巧的计了。 就见她哈哈一声大笑,忽地身形向下一矮,双掌齐推,用足了内力,向那艘搁在岸边的船首上推了过去。 她这种内力,又因船是浮在水面上,极易着力,顿时浪花滚滚,这艘船竟为她推出了数丈以外。随着她身形纵起,就如同是一只水鸟似地,飘落在船尾之上。 “小子!再见了!”她狂笑了一声,就手抡起了长篙,运劲一点,小船就像箭似地蹿了出去。 川西双白如此一来,才知是上了大当,一时大吃了一惊,但因为双方间隔太远,鞭长莫及。他二人怪叫了一声,俱是飞纵身子赶到了岸边,叶青恨到了极处,惨笑了一声道:“老乞婆,川西双白与你誓不两立了!” 他说着,一面涉水跑了几步,望着七八丈以外的那一点红灯,抖手打出了一掌铁莲子。 只听“波”的一声,红灯熄灭了,水面上叮叮咚咚地响了一阵,一切遂又归于平寂。 远处传来了水母的笑道:“两个傻蛋,有种来呀,哈……哈哈……” 这么一来,二人可是全傻了。 不言二人直等到了天明,才发现一艘捕鱼的船,这才上岸。且道那个劫舟的水母,干了一手漂亮的活儿,心里真是得意极了。 她的灯光重新燃了起来,飕飕的江风,吹得这艘小船前伏后仰着,不久船行到了宽阔的水面,她是绝不愁川西双白再会追上来了。 第一件事,她把那两箱珠宝,取了下来,改放在舱内,然后她才把那个大油篓子打开来,双手抱出了关在篓内的大姑娘。 水母费了好半天的时间,才把她救活了。在灯光之下,心怡睁开了朦胧的眼睛,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情形,还有眼前的人。 她不由大吃了一惊,吓得她用手捂住了眼睛,惊得“呀”了一声。 水母把她的手分开来,嘿嘿笑道:“姑娘,你不认识我了?” 心怡几乎不敢相信,她又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才讷讷道:“谷……婆婆……你不是……不是……” 水母嘿嘿一笑道:“原来你也以为我死了?告诉你吧,我和秦老儿都没死,只是受了很重的伤。现在,我的身体已完全好了。” 笑了几声她又道:“现在,我什么人也不怕了!” 心怡一下子坐了起来,惊喜地向四面望了一下道:“我……我怎会和你在一起?” 水母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她说:“川西双白两个小辈现在有苦果子吃呢!” 想到得意之处,一身肥肉都禁不住乱颤了起来。 心怡这才明白了,她含笑道:“是你救了我?” 水母呵呵一笑,拍了拍船板道:“你好像身上还有点伤,来,躺下来,我给你瞧瞧!” 心怡着实也倦极了,就依言睡好,水母找到了她的伤处,为她上好了药。 等到一切弄好之后,却发现她竟已睡着了。 心怡这一觉,直到翌日快正午才醒,却见水母正在船尾炒菜。 这时候水母已发现她醒了。她放下了锅,笑着走过来道:“睡够了吧,姑娘。” 心怡望着她道:“婆婆,谢谢你救我性命,只是我有急事,必须要赶回台州。” 水母四外看了看,笑道:“台州不远,你先别急,见到你我很高兴。” 说着拍了心怡的肩膀,伸出一只手道:“还给我吧!你已经拿去太久了。” 心怡怔了一下道:“什么?” 水母笑道:“你为我保管的《水眼集》。” 心怡才猛然忆起,她点点头道:“不错,我还为你好好保存着,待我拿了回来还你。” “很好!”水母笑着说:“我找了你很久,本已失望,却想不到竟会在此碰见了你。” 心怡想到了万斯同,归心似箭,忍不住道:“婆婆,我想上岸回去了。” 水母一笑道:“你不要慌,吃饱了饭,我送你一程,因为我……” 她不大自然接道:“老实告诉你,我真怕你会一去不回来,卷走了我的书。” 心怡怔了怔,冷然道:“你不应该这么怀疑我,我不是那种人。” 水母又怪笑了一声,像哄小孩一样地拍着她的肩膀道:“是呀,我只不过是疑心罢了……看!你又生我的气了。” 心怡不禁也笑了:“你这人真是……” 198 水母笑得露出了牙床:“说老实话,我最苦闷的是,没有一个朋友。姑娘,你能答应我,永远做我的好朋友吗?” 心怡微笑地瞟着她,道:“当然可以,只是人家都说你的行径不大正经。” 水母忽地一瞪双眼道:“你不要听人家胡说,主要是因为我的仇人太多了,所以人家就造谣中伤我。” 心怡点头道:“当然没有是最好,我只不过是这么劝劝你而已。” 她顿了一顿,又接道:“譬如说,后来我也见了秦冰的家人,我知道秦冰是一个好人,他们祖孙二人,打鱼为生,怎会和你有仇?” 水母一张肥脸,涨了个通红,半天才嘿嘿地笑道:“这些过去的事,还谈它干什么?来,吃点东西,你一定饿坏了吧?” 于是心怡吃了两碗饭,放下了筷子道:“这是什么地方?” 水母摇头笑道:“这地方叫小井,我现在暂时就住在这里。” 心怡问:“这是你的船?” 水母呵呵一笑道:“你问得太多了,姑娘,我在此等你,等你三天,把我的那本书送来,你能做到吗?” 心怡想了想道:“大概没有问题。” 水母笑了笑道:“川西双白他们失去了东西,必定会来找我。” 心怡奇怪地问:“莫非那两箱东西,落到了你的手中?” 水母嘿嘿一笑,极为得意道:“不错,我从他们手中抢来了。” “里面是什么?”心怡问。 水母闻言摇了摇头,道:“这个你就不要多管了,你去吧!” 心怡揉了一下腿,站了起来,问:“我怎么走呢?” “上岸之后,直向南行,有一天多的时间,也就到了台州,你可骑这匹马走。” 心怡点了点头道:“你一直都在这里吗,我再来时怎么找你?” 水母嘿嘿一笑,咧着大嘴道:“你要找我倒不容易,只是你记住,每日晨昏,你只要戴上一顶红帽,在此附近垂钓,我定会寻你就是。” 心怡想了想,就点头道:“好吧!”说着,她就纵身上了岸,又把马拉了下来。 按照水母所嘱,顺着这条驿道,直向南面行去,马行颇疾,等到了午时左右,已到达了仙居县城之内。 天气很冷,肚子又饿,心怡就在一家饭店前停了下来,却见这店门前,拴着一匹全黑色的大马,十分眼熟,当下怔了一下,就拴好马,走进店内。 才一进门,就见迎面桌上,一个人倏地站了起来,道:“姑娘,你原来在此呀!” 心怡吃了一惊,才看出此人,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万斯同。 却想不到在这个地方,竟会见面,她顿时就怔住了,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激动,半天才喜极落泪道:“大哥……是你!” 万斯同左右看了一眼,忙拉过身旁的座位道:“坐下来,我们慢慢地谈。我是专程找你的,现在我总算放心了。” 心怡站了起来道:“我们出去再谈吧!” 万斯同就付了钱,二人走出店外,双双骑上了马,万斯同道:“你可知道川西双白的去处?因为我还要找他们二人,要回一些东西。” 心怡慢慢地问:“什么东西?” 万斯同冷冷一笑道:“是两箱珠宝,这两箱东西关系重大,我一定要为那几个失落东西的人,把它找回来。” 花心怡不由就把马缰勒住了,她慢吞吞地问:“是两个黑色的小箱子吗?” 万斯同点头惊道:“不错,姑娘你可知道它的下落吗?” 心怡想了想,因为受水母的关照,她不愿轻易吐露,反问道:“这两箱东西和大哥有关系吗?” 万斯同长叹了一声,略略把项一公等三人失箱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皱眉道:“这两箱东西,既关系三人的生死存亡,我不能不管,再说那项一公还帮了郭潜如此的大忙。” 心怡低头想了想,叹道:“大哥不必着急,也许我可以帮大哥这个忙,.只是……” 万斯同喜道:“姑娘只要告诉我那两箱东西在哪里,我就有办法取来。” 心怡苦笑了一下,轻轻地摇了一下头说:“大哥,不是我小看了你,要取回这两箱东西并不简单。大哥,你可知道有一个叫水母的人吗?” 万斯同不由吃了一惊,点头道:“我认识她,姑娘,这两箱东西,莫非到了她手中?” 心怡点了点头,万斯同怔了一下道:“这怎么可能?” 花心怡遂把这件事大概说了一遍,万斯同听完之后冷冷一笑道:“姑娘,有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秦冰是我一个忘年之交,为了一件东西,和水母结下了深仇大恨。” “什么东西?”心怡问。 万斯同淡然一笑,遂自身上取出了一个小匣道:“就是这部《水眼集》。” 心怡不由吃了一惊,她奇道:“咦?” 万斯同笑了笑,遂把这部书交到了心怡的手中道:“姑娘不必奇怪,这是我为姑娘清理东西时,无意自枕中发现的。我怕遗失了,所以带在身上,现在见了你,就可还给你了。” 心怡点了点头,道:“我正好要还给她。” 万斯同摇了摇头道:“不!我希望这本书能还给它原来的主人秦冰。” 心怡皱了一下眉道:“可是,我已经答应了水母,我怎能失信于她呢?” “这不要紧!”万斯同想了一下道,“我可以替你去见她。” 心怡想了一会儿,默默地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只是你要答应我,不要和她动手!” 万斯同想了想,笑道:“只怕她不会容我,姑娘,你可以放心,这事情你交给我办就是了,我定不会令你失望。” 心怡讷讷地道:“我怕你不是她的对手,你想,连川西双白尚还不是她的对手呢!” 万斯同心知自己的奇遇她还不知道,当下微微一笑道:“姑娘大可放心,我必定能胜任,你还是先回台州,在台州客栈等我就是。” 心怡含笑道:“谢谢大哥,那么我这就走了。”说着深情款款地又看了他一眼,这才策马自去。 暮晚的昏鸦在水面上翩翩飞起,西方一轮红日给大地换上了一身红色的外衣。 万斯同身披蓑衣,头戴红色的小帽,在水边平竿垂钓。 他不时地目望江心,在等候着一个人。 他开始有些怀疑,会不会是心怡记错了,再不就是水母已经认出了自己。 忽然他发现身后竹林内有了响动,一个人徐徐地向他身后走来,慢慢地,终于站定了。 万斯同平竿而坐,不动声色,可是他相信这人已经站在自己身后,心情未免有些紧张。 良久之后,那人才发出了一声冷笑道:“既来见我,为何不上前答话?” 万斯同把鱼竿向水中一抛,倏地转过身来,哈哈笑道:“谷巧巧,我们久别了。” 在他眼前站立的,正是那个貌相奇丑、高大痴肥的女人——谷巧巧。 水母怔了一下,她实在记不起这看来陌生的面貌,后退一步,冷冷地道:“你是谁?” 万斯同随手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哂道:“花心怡姑娘托我来还你一样东西。” “不错!”水母粗声地说,并且探手而出道:“拿来给我。” 199 万斯同微微一笑,他遂自身上,把那部《水眼集》取了出来,晃了一下道:“是这个吧?” 水母伸出蒲扇大手,往书上就抓,可是万斯同却又把手收了回来。 水母不由怔了一下怒道:“怎不给我?” 万斯同嘻嘻一笑道:“因为不是你的。” 水母立时鹤发林立,厉声道:“小子,你要戏耍我吗?你真是活腻了!” 方斯同把书随手丢在一边地上,水母立时纵身过来捡拾。 可是万斯同却哈哈一笑,双掌霍地平推了出去,只听见“哧”的一股疾风。 水母那么重大的身子,吃他这种内力一逼,竟不由自主地一连后退了四五步,方才拿桩站稳。当下不禁大吃了一惊,遂见万斯同手指着地上的《水眼集》道:“水母,这部《水眼集》就在这里,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我们不妨比较一下高下,你如胜我,这部书自然由你取去,否则却要归我处理。” 水母嘿嘿一笑,错齿出声道:“小畜生,你休想要这部书。” “我本来不想要。”万斯同冷笑一声道:“我只是要把它给我的老朋友秦冰。” 谷巧巧不由怔了一下,她面色紫青地打量了万斯同一眼,发出了一声极难听的怪笑。 万斯同笑道:“水母,你可曾记起来了?” 谷巧巧这时面涨通红地道:“我记起来了,那夜我和秦冰老儿约斗时,是你在一旁助他可是?” 万斯同点了点头道:“正是我,水母,你那口寒铁软剑,也在我身上。只要你胜了我,我愿一并还与你,只是你如落败了,却得心甘情愿地服输。” 水母气得全身发抖,她记起了断臂之仇,如非是心怡那日救了自己,纵不死在湖边,也将要落成个残废。现在这个仇人,就在自己眼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他了! 当下一声怪笑道:“这办法很公平。” 万斯同冷笑道:“水母,条件并不止此,还有你从川西双白手中所得的两箱东西。” 谷巧巧翻了一下眼,口涎四滴地道:“这是那个姓花的姑娘告诉你的?” 万斯同哼了一声道:“是川西双白告诉我的,怎么,你可愿意?” 谷巧巧毫不考虑地点了点头道:“一切都随你。” 她说着足下慢慢地向前移动着,万斯同伸手笑道:“慢来,水母你看看。” 他说着自腰上,把那口寒铁软剑抽了出来,含笑道:“这是那口寒铁软剑,我把它放在地上,只是你的那两箱东西呢?” 谷巧巧乃是一个经不得激的人,闻言满头乱发,蛇也似地颤动着。 她大声道:“我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万斯同笑道:“我不能相信你,因为你是一个惯于说谎的人。” 水母气得全身发抖。 万斯同不缓不急地道:“你曾经偷了八指佛僧弘忍大师的东西,你和你父亲都是不讲道义的人,我怎能信得过你?” 万斯同这话,是有意激她,说得极为刻薄,水母聆听之下,果然难以消受! 这件事,数十年来,一直是她内心的一件隐秘,平日想都不敢去想,更不要说被人当面揭穿,挖苦。 一时之间,只见她面色变得极为苍白,肥脸上滚动着大颗的汗珠!她身子抖了一下道:“小畜生,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万斯同见状,心知自己这几句话,已触动了她的要害,当下淡淡地道:“这一点你倒可以放心,这件事很少人知道,我不会对人说的,莫非不对吗?” 水母惨笑道:“你说的句句实言,正因为如此,所以今天,我是万万不得放你活命……你等一会儿。”说罢,回过身子,“扑通”一声,纵身入水,随即无踪。 万斯同心中虽是有些紧张,可是他自信有把握战胜对方,所以并不害怕。 他目视着薄冰初化的水面,在水母偌大的身躯落水之时,仅仅炸开了一条水纹,刹那之间,又归平静,心中甚为钦佩水母这一身水里的功夫。 望着水面,正自发愣,忽见近前浅水处,冒起了一个水花,重新现出了水母的身形。在她的两腋下,各夹了一个黑漆箱子。 箱子似乎相当沉重,水母把它们小心地放在地上,起身道:“小辈,你可看到了,你如胜我,这东西就任你拿去。” 万斯同点头道:“这么说,我倒是错看了你了,这两箱东西,并不是我要,而是物归失主。” 水母怪笑道:“只要你能胜我,这两箱东西就是你的了,你要怎么和我较量,快说!” 万斯同冷冷一笑,他转过身子,忽见他张开了嘴,吐了一口白气,那白气初出口时乱如雾,可是刹那间,却结成了一道粗有儿臂大小的气柱。 看到此,水母已不禁面色大变,遂见这股白气,随着万斯同一声闷哼,匹练似地,直向水面上射去,眼见那静静无波的水面,吃这股白气一逼,竟兴起了一股浪花! 万斯同身形半蹲,面呈赤色,眼看着那道气柱在水面上开了尺许宽的一条空隙,直入水底,一任水面浪花翻卷,却不能使分水复合。 万斯同即运功将出口的真气收回,脸上带着微笑,转向呆若木鸡的水母道:“你只依样施来,我就服输,任凭你发落。” 水母一时间脸色猝变,连连后退了几步,先前的干云豪气,荡然无存。 她知道对方所施展的功夫,乃是失传武林已近三百年之久的一种内气功夫,名唤“分水功”。施功之人,如无空指毙人的极上功力,万万是不能施展。 水母谷巧巧乃是个十分机智的人,她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更不要说是必败的仗了。 良久之后,她黯然地点了点头道:“今天我总算开了眼界了,我不如你甚远。” 说话之时,她上下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因为数十年来,真正令自己心悦诚服的,这青年还是第一人。 万斯同微笑道:“这么说你是服输了?” 水母似乎已经呆住了,万斯同谅她也不敢和自己动手。当时就走过去,把那两个小箱子提起来,觉得极为沉重,料定必是原物无疑。 他望着水母正色道:“这两箱东西和这本书,我都归还原主,我们之间的仇恨,也一笔勾销。你如不服,可到雁荡去找我,随时随刻我都候教。” 谷巧巧脸色涨成了猪肝的颜色,看样子似像要哭,半天她才咬了一下牙道:“这些你拿去吧,只是你的大名是……” “万斯同!”万斯同随口答应了一声。 200 谷巧巧身形腾起,只听“哧”一声,水面上再次炸开一道水纹,就不见了她的影子。 当一切都顺利完成之后,万斯同和花心怡带着一种别样的心情,开始上路了。 两匹马,八只蹄子,得得地在碎石路面上响着,他们都有种说不出的心情,紧紧地拘束着自己,好像各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一样。 走了一程,他们仍然默默无语。 姑娘已经改了装束,她披着一领紫色的长披风,鹿皮小蛮靴,长长的剑鞘垂在马鞍前面,不时铿锵有声地响着。 她那粉色的小脸,在这种严寒的西北风里,显得更娇艳红嫩,两弯蛾眉之下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在凝视瞟睨的时候,真能把你的魂给勾出来。 尤其是当万斯同偶尔地注视她时,她回报的那种多情温柔的笑容,就不由自主地令他想到了那远在天台的花心蕊。 甚至于可以这样说,她比心蕊似更妩媚、更动人。 两匹马并鞍联辔地行着,朝日的旭光,把他们的身影长长的映衬在地上。 而花心怡,也是一个品行端庄、极知自爱的女孩子,她对于万斯同的热爱,只是深深地放在内心里,生怕叫对方看出来笑话自己。 可是天下任何事情都好遮瞒,唯有感情,那是没有办法掩饰性的。 也许你可以掩饰一时,但你绝不能终久地隐藏,更何况有情人都较常人更为敏感,那真是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万斯同和花心怡,正是这样的。 心怡此时的心,真有如一团乱麻,她渴望着赶快回家,重整家门。 她更渴望着能与万斯同终身厮守,然而她知道,万斯同此时所负的任务,只不过是护送自己回家而已。 因此只要自己一抵家门,他的责任也就没有了,他就会抛下自己去了…… 每一想到这里,心怡内心就有无限的离愁,她是舍不得离开他。如今,在这甫抵家门的时候,这种害怕的心理就更浓了。 她渴望着万斯同能进一步地向自己表示,表示出他的情意,那么自己也就好顺水推舟,一吐自己的私衷了! 可是相反的,万斯同反倒是更加冷落了。 心怡曾不止一次地发现他一个人每当黄昏的时候,那种伫立痴望的表情。 他寂寞得很,他是需要爱情的,然而倔强的人,一切都是倔强的。 在许村小住了一天,第二天,天气更冷了,虽没有下大雨,可是瓦檐上、小桥上都遍布着厚厚的一层霜,朔风吹得凛冽了。 第二天的清晨,他们出发了。 两匹马,带满了东西,顺着通山的道路,徐徐地行走,午后,他们来到了黄山。 在日落西山的时候,他们来到了阔别已久的那幢阁楼。 “到了!”心怡翻身下了马。 看到这座楼,她不由想到了妹妹和母亲。 如今阁楼依旧,人物全非,正是:“燕去楼空,佳人何去?” 万斯同帮着她把东西自马上取下来,见庭院里已积满了落叶,可以想像到,房间内定也是蛛网遍布,面目全非了。 然而事实却小有差别,当他们推门走进去时,却发现楼下各物和昔日一样地陈列着,一样的清洁。 心怡吃了一惊,讷讷道:“这里莫非有人来过了?” 万斯同摇了一下头道:“不会吧,谁会找到这里来呢?” 可是他们立刻又发现到更奇怪的事了,鼻中也嗅到一些特别的香味。 在大厅的一角,他们看见置着很大的白木供桌,桌上列有八盆菜肴干果,尚还点着两根白色的素烛,光色昏黄,闪闪摇曳。 案头正中,尚燃着一个三足小鼎,飘着阵阵的檀木香味。 二人脸色为之一变,匆匆行到供桌之前。 却见正中墙上,悬有一张画像,心怡一眼就看出那是母亲的画像。 一旁尚立有供签,其上写着: “先妣花氏之灵位 不孝女心怡心蕊叩立” 心怡忍不住眼泪籁籁滴了下来,她再也忍不住唤了一声:“娘……” 一时扑到供桌前大哭了起来,万斯同也不禁在一旁唏嘘不已。忽然身后一个颤抖的声音道:“姐姐……同哥……” 二人大吃了一惊,猛一回头,却见心蕊一身白衣,头发披散地站在楼梯的梯口。 心怡呆了一下,讷讷地道:“妹妹……” 她二人忽然扑抱在一起,大哭了起来,万斯同伤心地上前道:“你们不要哭了。” 又问心蕊道:“亮弟呢?” 心蕊眼泪模糊地抬起头道:“同哥……过去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 万斯同笑了一下道:“现在不要再谈这个……过去的就算了……斯亮呢?” 心怡也惊觉道:“他没有跟你来吗?” 心蕊摇了摇头:“我是……一个人跑出来的。姐姐……”她激动地道:“妈是被他们给逼死的,我恨他,我不能再跟他……” 心怡吃了一惊,她看了万斯同一眼,叹道:“我们上去再慢慢谈。” 万斯同这时心如刀割,因为另一宗不幸的事儿,终于又产生了。 他一言不发地扶着她姐妹二人上了楼,坐定之后,心怡道:“妹妹,这件事我也曾听大哥说过了,老实说,又能怪谁呢?只能怪你当初太任性,太不听话……” 心蕊抽搐道:“姐姐,我错了。” 她忽地伏在心怡的身上痛哭失声道:“姐姐,你原谅我吧!” 心怡的泪像珠串似地落了下来,她双手把妹妹抱起来,道:“你不要伤心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只是不幸的事情,千万不要再发生了。妹妹,你也要原谅妹夫,因为他也是为了爱你。” 心蕊泪下如雨,只是伏在椅子背上哭。 这么冷的天,她只穿了一袭单衣服,头发散乱,那样子就像是一个鬼! 万斯同和心怡看着她这种样子,都不禁伤心。心怡取过了一件衣服给她穿上,一面含笑道:“你不要哭了,我姐妹总算见了面,这是一件喜事。” 心蕊就擦干了眼泪,她脸上带着笑,看看心怡道:“姐姐,你什么时候跟同哥结婚?” 这一句话直问得二人都不禁一呆,心怡的脸一时就像红布一样。 她看了万斯同一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万斯同含笑道:“心蕊,不要胡说……没有的事。” 201 “你们……”心蕊张大眸子道,“难道你……你不爱我姐姐?”她又拉住心怡的手,激动地问:“姐姐……你难道不爱他?” 心怡鼻子一酸,竟不由自主地落下了泪来,万斯同更是剑眉深皱着一语不发。 花心蕊忽地走到了他的身边,悲声道:“同哥,我以前错了。我对不起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知道你是一个肯上进的好青年,姐姐她……她一切都比我好,你为什么……” 万斯同面红如火,抖声道:“不要说!” 心蕊擦了一下眼泪,走到了心怡的身边道:“姐姐……答应我,嫁给同哥吧……只有你才能配得上他,姐姐……” 才说到此,就听得一旁另一个声音道:“这才是天赐良缘,你们都不要推辞了。” 众人看时,却见竟是万斯亮站在窗前,他满面风霜地走到了万斯同身前,行了一礼道:“哥哥!” 万斯同握着他的手道:“你怎么也来了?” 万斯亮苦笑了笑道:“等会儿再谈吧!” 他走到心怡身前,行了个礼道:“以前我实在太放肆了,怡姐请多原谅。” 心怡已知他和万斯同的关系了,听说他又有悔过之心,再者他又是自己的妹夫,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当时脸红了一下道:“不必客气。” 万斯亮又走到了心蕊身边,打了一躬道:“心蕊,我找得你好苦……你却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心蕊垂下眼皮作作没听见,万斯同方要过去劝说一番,忽见万斯亮抬头道:“啊!我还忘了,你们看谁来了?” 说着忙探头窗外,就在这时,南宫敬已走了进来,他目光直直地看着心怡姐妹二人,苦笑道:“你们当真不要我这个父亲了吗?” 二女不由对看了一眼,她们都知道站在身前的这个老人,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时都呆住了。她们本来坚持的心,早就软了,因为任何成见,都经不住真情的考验,一时都忍不住扑倒在他膝下,失声痛哭了起来。 万氏兄弟也禁不住感动得流下泪来,南宫敬更不由得老泪滂沱而下,他拍着二女道:“爹对不起你们,更对不起你们的娘,好孩子……你们起来吧!” 这时万斯同也上前行礼道:“师兄!” 可是南宫敬却伸出了手,破涕为笑道:“斯同,从今以后你应该对我改改称呼才是。” 万斯同怔了一下道:“什么……” 南宫敬呵呵一笑道:“你应该和斯亮一样,称我一声岳父才对。” 万斯同一时面红过耳,南宫敬这句话一时给了他很大的支持,心蕊首先破涕为笑,万斯亮也连连称妙。 南宫敬笑道:“斯同,我是从小看你长大的,说起来也无什么不妥,况且这事斯亮给我建议之后,我也禀明了师父,他老人家极为赞成,并且专命我来为你们主持婚事。你莫非还不答应?” 万斯同听到此,目光之中,不禁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喜悦神色,他偷偷地看了心怡一眼道:“只怕……心怡她……” 心蕊一跳而起道:“姐姐一定会答应的。” 说着她过去按着心怡肩膀笑问道:“姐,现在就等你一句话了。” 南宫敬正色地道:“你是一个侠女,就大方说一声吧!” 心怡一时面色绯红,她偷偷地看了万斯同一眼,红着脸点了点头,赶忙把头又低了下去。 众人不禁爆出了一阵大笑,这阵笑声不禁把多年来的所谓离愁别恨都逐散了。